《大唐明月》 第1章 人来如织 剑去如电 长安城的黎明总是来得格外按部就班。 五更三点,太极宫那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角,刚刚被晨光勾勒成黛青天幕下的无数道剪影,承天门的门楼上便准时响起了第一声晨鼓。随即,六条正对着城门的主道上,数十面街鼓被依次擂响。在微弱的曙光中,长安城仿佛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巨兽,在隆隆不绝的鼓声中抖动着身体:被分割得菜畦般齐整的一百多处坊里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大门,宵禁了一夜的二十五条坊外大道也重新出现了车马行人的身影;而在各坊门口,叫卖胡饼的声音此起彼伏,那热情洋溢的声调和热气蒸腾的炉灶,让这座举世无双的雄城渐渐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只是在元月晦日(最后一天)的这个清晨,当长安人在三千响晨鼓的余韵中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阴沉沉的天空和扑面而来的细碎雪粒时,抱怨声顿时乱纷纷的响了起来,被呼啸的寒风吹出老远。 晦日节,正是长安城每年第一个万人空巷集体郊游的大日子,然而眼前的碎雪与阴云,竟是生生把个初春风情,演绎成了严冬景象! 长安城西的崇化坊靠近西市,正是胡商聚居之处。坊内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十五岁的库狄琉璃也站在自己的小屋门口,呆呆的抬头看着天空。一阵北风吹过,她下意识的伸手拢紧了身上的交领寒袄,领口倒是捂严了,袖口却露出了小半截手臂来。在寒意逼人的暗淡晨光里,那带着补丁的石青色粗麻袖口,衬着没多久便被寒风吹得微青的细白手腕,让人看着便身上发寒。 院子里正扫地的仆妇不合多瞟了她两眼,立时哆嗦了好几下,忙不迭的低头暗暗念了声佛:真真是造孽!这位按说还是家里的嫡长女,亲娘死了三年,不照样落到这般田地?不但过的日子奴婢不如,听说明日一早还要被送到那种地方去…… 库狄琉璃此时却全然没有半分被怜悯了的自觉,她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手指上的僵冷,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是这种天气? “怎会是这般天气!”斜地里蓦然响起的一个清脆声音,让琉璃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却见三步外的西厢正房门口,比她只小了几个月的妹妹珊瑚也在抬头看着天空,略停了片刻又甩头回了屋。高高荡起的葱绿色门帘里,传来一声脆亮的吩咐,“阿叶,快些将我的新袄子寻出来!” 再次出门时,珊瑚已换上了一件簇新的杏红色联珠鹿纹窄袖冬袄,颜色娇艳得几乎能映亮半个院子。她低头将衣角扯了几扯,又拍了两拍,目光这才顺着鼻梁落到琉璃身上,在她破损的袖口停了停,脸上便露出琉璃最熟悉的神色:眉梢往上挑、嘴角往下撇,声音也仿佛在鼻子里拐了两个弯,“哎呦,阿姊今日好容易能出门一回,怎生也不换身新衣?” 出门?这样的天气还能照旧出门?琉璃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头一阵狂跳,脸上却半分不敢露,表情倒愈发木讷了三分。 珊瑚斜瞅她一眼,扬着头笑了起来,“看我这记性,竟忘了阿姊的新衣是要留到明日派大用场的!” 这原是几个月来珊瑚最爱提起的话头,眼见琉璃像平日般迅速垂下眼帘咬住嘴唇,她的笑声里不由多了几分真正的愉悦,刚想再添几句,北面的上房门帘一挑,却是父亲库狄延忠与母亲曹氏牵着六岁的弟弟青林走出了房门。珊瑚的笑容顿时愈发灿烂,“阿爷,阿娘,今日时气不大好呢,曲江边只怕风更大,却要多穿些才好出门,青林更要穿厚些,他过两日便要去学里开蒙,今日万不能冻着……” 她活泼的娇笑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夹杂着库狄延忠吩咐备车的低沉声音,曹氏抱怨天气的柔软声音,以及青林抗议加衣的清亮声音,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库狄家那三四个原本在观望的奴仆也各自打起了精神,进进出出的打点着主人家今日春游要准备的各种物件。 没有人注意到,在西厢房角屋门口已呆站了半日的琉璃,已黯然神伤般低下头去,垂下的眼帘,严严实实的掩住了眼底那丝如释重负的惊喜。 直到库狄家的牛车晃晃悠悠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从长安西北角的崇化坊走到了东南城外的长安第一郊游胜地曲江,一直默默的缩在车帘边的琉璃这才抬起了眼帘,不等车子停稳,便自觉的第一个跳下了车。只是落地后她随意扫了前面一眼,却差点一个趔趄摔了出去。 眼前的景色,也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都说春草碧色,春水绿波,曲江春景的名头琉璃早已听得耳熟。可那眼下那远处的春水显然尚未解冻,近地里的春草亦没半根发芽,北风从江面上吹来,倒是愈添了三分阴冷。然而就是这样一片光秃秃灰扑扑的背景中,在她面前展开的,却是分明是一幅繁华热烈到了极处的春游图——放眼望去,只见天地之间,江水之畔,但凡有几棵树几块石头的地方,都已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各色毡帐,不少地方还张着雅致的六曲屏风,几处略高些的山丘,则被色彩艳丽的绣锦帷幕挡了个严实;几条江边道路上,雕鞍骏马和油壁香车络绎不绝,而在远近各处,还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随着节奏明快的乐曲翩然起舞…… 琉璃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原来不是库狄家的人格外爱春游,看眼前的架势,起码有半城的长安人都毅然决然的在这种天气里,跑到这种地方,欢天喜地的喝上了西北风! 库狄家显然算是来得晚的了,牛车曲曲折折的在江边走了半刻多钟,也没在密匝匝的帐篷间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处。琉璃震撼过后,四面打量,渐渐也看出了一些门道:那翠幕四围、歌舞喧天的地方,出入的多是帷帽遮面的豪门贵女,说是赏春,大概除了锦绣帘幕什么都看不到;那屏风半掩、案几低陈的所在,落座的是佩剑出游的文人士子,对着呼呼北风喝酒吟诗做陶醉状,那副煞有介事的赏春架势,倒比眼前的春光更有看头;至于那三五成群,鲜衣怒马,呼啸而来、谈笑无忌的,自然是横行长安的纨绔子弟,又要赏春,又要让人看他们如何赏春,更要品赏那些赏春的美人,一个个忙得恨不能头上生出八只眼睛;最多的,当然还是库狄家这样乘牛车、携毡帐,全家出游的寻常人,既来赏春,又来赏人,赏不到也不打紧,所谓贵在掺和…… 琉璃越看越是兴味盎然,正想多看几眼不远处那圈翠色帷幕,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凉凉的声音,“阿姊好兴致,怎么倒像是没来过曲水的一般?” 琉璃心中微凛,转头看了看正斜眼瞅着自己的珊瑚,还未开口,珊瑚已掩着嘴笑了起来,“我怎么又忘了,这曲江姊姊自然原先也是常来的,只是过了今日想再来这里,怕是不大容易了呢!阿姊,你说是也不是?” 她的头上戴着一支七叶玳瑁金搔头,细碎的鎏金叶瓣随着笑声轻轻颤动,把那双满是讥嘲之色的碧眸映衬得愈发明亮,晃得琉璃一时有些出神。 是,还是不是,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要按灵魂来说,她的的确确是第一次来曲江,生平第一次。以前的那位库狄琉璃是不是常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三年前一睁开眼就变成了一个病歪歪的小胡女。三年来,她曾无数次希望过这只是一场噩梦,可惜不知道是因为她写毕业论文时抱怨过几次唐代资料少,还是嚷嚷过两回减肥太累了还是做唐代女人爽,老天爷竟是真的打发她来搞实地考察了……确切的说,应该是考验!因为给她分配的,是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摊子: 这具身体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等于没有,家里的弟妹都是庶母生的,奴仆都是庶母买的,连走动的亲戚也多是庶母这边的,加上这坑爹的古代长安话听起来就像鸟语,她有好几个月完全摸不清状况,之后又足足花了一年多才敢重新开口,可此时大势已去,她早已彻底沦落成了一个没靠山没帮手没自由没前途的四无青年,眼下甚至连一个良民的身份也快要保不住了!珊瑚所谓的“过了今日”,不就是想提醒她,这次春游不是三年劳役刑满放风,而是一顿地道道的“断头饭”么?不过……琉璃静静的看了眼前这位庶妹一会儿,也微笑起来,“妹妹说得是。” 珊瑚明显的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琉璃怎么能笑得出来,细眉一挑, “嗤”的笑出了声,“阿姊果然是个心宽的,可见是要攀高枝的人了,不过我倒是怎么听说,那里的高枝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攀的!一进去先要伺候那些有资历的阿姑们,若是一个不留意……” 话未说完,她的身后便传来了一声低喝,“珊瑚,你莫光顾着说笑,也须记得看顾看顾自家弟弟!” 珊瑚吃了一惊,回头便对上了曹氏严厉的眼神,心里顿时一突——母亲原是再三交代过,有些话不能对琉璃说,更不能让父亲听见,琉璃也就罢了,自己怎么忘记今日父亲就在身后?偷偷看了看库狄延忠的脸色,珊瑚心下不由有些发虚,狠狠的剜了琉璃一眼,扭头扯住了弟弟青林的手。 曹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珊瑚一眼,走上两步对琉璃笑道:“莫听你妹子胡说!她能知道什么!那些被刁难的,都是没根基的宫人,怎能与你比?如今你阿舅上上下下都已打点妥当,你又是良家子,自然进去便是内院人,略学上几日便能到前头去,谁敢给你脸色看?” 她的脸上笑得和蔼,琉璃却不敢怠慢,暗自打起了十二精神,听她把话说完了,才舒了口气出来,像往日一样柔顺的低下头去,“女儿省得。” 曹氏眼里露出满意的神情,笑着握住了琉璃的手,“放心,你阿爷最是疼你,自然事事都会替你谋算好!你也知晓,这一年来家里费了多少气力才谋下这条路!进去后有享不尽的富贵清闲不说,更有一步登天的机缘!只盼日后你有了出息,也莫忘了拉扯拉扯那两个不争气的……” 曹氏的手又冷又腻,被她一握,琉璃的手臂上忍不住起了一层寒栗,面上倒是越发乖巧,轻轻牵了牵嘴角,没有做声。曹氏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只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便是性子太弱了些,好在有你阿舅和姨娘们照应……” 琉璃依旧低头不语,听着曹氏又念了一大篇他们曹家在那边如何有体面,此次又是如何尽力帮忙。直到库狄延忠看中了离江畔略远的一处地方,曹氏才放开琉璃,上前指挥随车而来的仆妇阿叶和世仆清泉支展毡帐、铺设食案。 琉璃暗自松了口气,退开两步扭头看向远处的曲江,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眼底却已忍不住满是嘲讽:什么叫口才?这就是了!任谁听了曹氏的这套说辞都会以为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去处吧,又怎能想到,她嘴里这个“富贵清闲”的好地方,其实是教坊,而且是最变态的宫廷内教坊!不过可惜,曹氏大概还不知道:她费尽心思说得天花乱坠,她的那位宝贝女儿却是最看不得自己高兴,几个月来早已冷嘲热讽的倒出了无数实话—— 那个教坊,是个地地道道的火坑,一旦入选,便要终生卖艺于宫廷,再也离不得那牢笼半步,甚至比宫女都不如,因为就算有运气重见天日,也已是身属贱籍!而在大唐,良贱之间等级最是森严。就像曹氏,因为出身隶属教坊的乐户,这辈子也别想做正经人家的妻室,如今她能在家中为所欲为,仗的不过是死去的正室安氏早已跟娘家闹翻,祖上风光过的库狄家族也是人口凋零,没有人来管她而已! 至于说卖艺时有被皇帝看中的微小几率,别说她自己对成为大唐宫廷编外陪睡人员没兴趣,就算她有志于宫斗大业,也不会忘记如今是永徽四年,那位独步千古的则天大帝已贵为昭仪,立马就要母仪天下,这时节去跟未来的皇帝抢着睡现在的皇帝,她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吊死了干净……早知道学会长安话重新开口之后会被派上这种“用场”,她是不是应该装一辈子哑巴?只是她总不能一辈子装聋作哑的在她们手下讨生活,终究不能不赌上这一把…… 琉璃有些惘然的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欢歌笑语的人群,无声的叹了口气。 库狄家的两位奴仆不多时便支好了帐篷,早已备好的酪浆胡饼也被迅速摆上了帐中的几张食案。春游野餐,原是风雅之举,只是在这不时灌进北风的毡篷里喝着酸凉的酪浆,嚼着冷硬的胡饼,这份风雅琉璃却着实有些难以消受。好容易又熬了半个多时辰,帐外不时传来欢笑和歌声,早把珊瑚和青林都勾了出去。琉璃只是继续保持木讷状,心里默默推敲着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正琢磨到第三遍,耳边蓦然响起了库狄延忠的声音,“你去将珊瑚他们找回来罢,且好归家了。” 我?琉璃有些惊异的抬头看了库狄延忠一眼,看到他点了点头,才双手一按面前的食案站了起来。帐外的冷风越发显得刺骨,琉璃紧了紧身上的寒袄,抬眼一望,只有东边的一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忙迈步走了过去。 她自然没有听见,毡帐里,库狄延忠正低声对曹氏道:“某思量着明日……若真让琉璃入了教坊,固然能省些嚼用,咱家名声须不好听,横竖她今年已十五,倒不如挑户不要嫁妆的人家嫁了,不是也费不了多少事?” 曹氏怔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此事如今只怕是不好反悔了,太常寺那边,奴家阿兄都已托人打点妥当,若是不去,白花了这些钱财不说,他们日后也不好做人。再说琉璃这般容色,岂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若是胡乱许了人家,指不定日后会如何!教坊名声上虽然不大好听,却是极实惠的,若是有了机缘更是前途无量,咱们总不能为了虚名便耽误了女儿的前程……” 库狄延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呆了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水,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帐外,琉璃已走到人群聚集处,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里面有笛声激昂,人头之上还有冷森森的剑光盘旋,竟是有人在表演平日难得一见的剑器舞,难怪把大伙儿都引了过来。 因太常寺挑选女伎在容色之外也兼顾举止和才艺,这一年来,曹氏倒是请人简单的教了琉璃些乐舞礼仪。时下流行的软舞健舞她都略知一二,这剑器舞却是从未见过。她忙掂起脚尖往里看,却只能看见那舞剑之人那偶然露出的一个后脑勺和时而矫若游龙,时而团如满月的剑光。 看了片刻,琉璃忍不住从人缝里挤了进去,这才看见,舞剑之人是个身量甚高的男子,那剑光吞吐游走,恍如活物,舞者来去如风,迅捷如雷,偏偏一招一势又清清楚楚,端的是个中好手,那吹笛之人也是个年轻男子,身上的冬袍上打着好几处补丁,神态却极为从容适意。 待得笛声吹到最激越处,剑舞者的长剑突然脱手飞了上去,高高的抛入半空,又闪电般飒然落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刚想惊呼,却听一声轻响,原来那剑已纹丝不差的落入舞者所持的剑鞘之中,四周顿时彩声如雷。 琉璃不由也目眩神驰,这才看清剑舞之人年纪也不大,旁若无人的傲然立在那里,只转头向吹笛人拱了拱手,“多谢!”吹笛之人呵呵一笑,答道:“痛快!”两人竟不相识,却是相视一笑,各自排众扬长而去。围观之人也慢慢散开,有人拿出了箫笛琵琶诸样乐器,挽臂踏足的重新舞了起来。乐声悠扬,舞姿欢快,夹杂着“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的响亮歌声,虽然午后的寒风越发凛冽,人群中那股欢畅恣意的热力却几乎可以直冲云霄。 琉璃一时不由目眩神驰,耳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惊叹:这就是大唐!这就是如朝阳初升般的大唐……出神间,突然身边有人惊咦了一声,“库狄大娘?” (多谢大家,这本书现在已经签订了出版合同,出版稿是经过修改的,第一卷我会重新上传修订版本,以前看过这个文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开头改动比较大,其实情节并没有改,只是换了种写法,阿蓝希望更能写出大唐气象来,以不辜负这个壮阔的传奇时代,只是笔力有限,如果没写好,也望大家海涵。) 第2章 人为刀俎 我非鱼肉 第2章 人为刀俎 我非鱼肉 库狄大娘?琉璃用了两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唐人称唿女子通常都是姓氏加排行再加个「娘」字,所以她自出生起就成了如假包换的「库狄大娘」,这真是一个令人泪流满面的人生开端…… 只见说话之人大约十六七岁,穿一件本色的缺骻夹袍,头上戴着时下最流行的黑色浑脱毡帽,帽檐下是一张轮廓鲜明的脸,眉目深秀得如同墨笔勾勒一般,竟是一个异常俊秀的胡人少年,此刻眼里分明满是惊喜。 琉璃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固然是被对方的美貌所慑,一方面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这俊秀少年眼里的惊喜慢慢淡去,「大娘莫非认不得三郎了?」 虽然家里僕人也是这般称唿自己,但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美少年叫做大娘……琉璃心里再次飈泪,面上却只能点了点头,少年勉强笑了笑,「某乃穆家三郎,四姨原先常带大娘来家作耍的。」 琉璃脑子突然划过一个隐隐约约的印象,脱口道:「穆家表兄?」 穆三郎眼睛顿时亮了,「大娘记得了?」 琉璃微微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只记得些须。」她想是想不起来的,只是曾听家里下人提过,安氏有个堂姐住得不远,嫁了坊里最大的布行云霞庄的穆家,姐妹原是常走动的,但库狄延忠对这些亲戚却不大看得上,因此安氏死后也就断了来往。这少年既然姓穆,又叫母亲四姨,自然应该说的就是他家。 穆三郎却笑得十分开心,一张本就俊美的脸更显生动。琉璃只能又解释道,「阿母去世后儿病了一场,以前之事大半都模煳了,表兄莫怪。」 穆三郎怔了怔,心道原来那传言竟有些真,只是她说话却明明无碍……刚想开口,却听身边传来一声冷哼,「哎呦,阿姊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怎么如今一口一个表兄了?」 穆三郎转头看时,认得正是琉璃的妹子珊瑚——四姨去了后,两家虽然不怎么来往了,但曹氏总带着这个女儿来自家买布料,自然早就认得了。只见珊瑚身上穿的正是自己上回新进的杏红色宝相花四出忍冬的料子,映的一张原本就娇艷的心形小脸好不精神,又看了一眼琉璃身上那件石青色的半旧素面夹袄,穆三郎的两道剑眉不由就拧了起来。 珊瑚见穆三郎注意到了两人的衣服,不由有些得意,忙站到了琉璃身边,向穆三郎展颜笑道:「三郎今日如何也在这里?」琉璃见到珊瑚亮得异常的眼睛,听得她那亲热的口吻,心里不由嘆气:在珊瑚心里,从自己手里抢去的东西便是最好的东西,如今看来这个穆小帅哥已被划入「好东西」之列了。 穆三郎的目光却落在琉璃脸上,三年不见,她生得越发好了,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当真如琉璃般莹澈,就算穿着这样黯淡的衣服,也掩不住她的容色,刚才来往的人都在看她,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只是神情略有些侷促怯弱,想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拉着自己的手錶兄长表兄短的撒娇……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答珊瑚道,「自是和爷娘兄弟一道出来游玩。」 珊瑚见到他的眼神,眉毛不由立了起来,想了想又笑道,「三郎那里可曾又进了什么时新料子?」穆三郎正想着要让母亲送琉璃两样鲜亮的料子才好,那种刚进的丁香色双鱼团纹的定然十分适合她,随口便道,「正有两样最新的,过几天就请阿母给表妹送来。」 珊瑚笑道,「这可怎么敢当?」却见穆三郎诧异的看了自己一眼,这才醒悟他嘴里说的表妹并不是自己。她这几年已是被奉承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轻视?自觉丢了面子,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奴家姊妹也该回去了,再会」说完拉着琉璃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穆三郎冷笑道,「奴劝三郎还是莫浪费好料子了,阿姊明日便要去教坊参选」哼,明日之后,她琉璃就是一个教坊里的女伎,看她还怎么占着这个嫡长女的位置 穆三郎不由愣住了,想了一想,一跺脚,转身便往回疾走。 琉璃被珊瑚拽得手腕生疼,却也不做声,任由她拉着自己怒气沖沖的回了毡帐,心下盘算:如若这穆家的表姨真能念些旧情,只怕也能是一个臂助,不过此时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曹氏刚才好容易才说得库狄延忠打消那念头,心里本有火气,见珊瑚脸沉似水,而琉璃却是一惯的面无表情,便皱眉道:「如何去了这般久?」青林也嘟嘴道,「姊姊们也不带青林去耍」 珊瑚冷冷的看了琉璃一眼,琉璃却依然低眉顺眼的仿佛一切与她无关,曹氏的火气不由拱得更高了,库狄延忠却开了口,「罢了,这便回吧」曹氏想了一想,突然笑了笑,「也好。」落在琉璃身上的眼光里却有些奇异起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html 第3章 人心如海 顺势而为 第3章 人心如海 顺势而为 尽管对西市的繁华早有耳闻,但刚才那一刻,当她真正走在这大唐头号cbd地区的土地上,琉璃还是有些眼晕:从南门一走进来,放眼望去就是沿着大路两侧一家挨一家的商铺,什么香料、珠宝、皮毛、绸缎,应有尽有,偏偏还都是敞开式的,前一刻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下一秒就换成了浓得呛死人的香味,再走两步,有金髮碧眼的女子倚着粉墙向人招手,「新到的葡萄美酒、三勒美浆……」 唉,总算不用继续接受这声色香味的轰炸了!琉璃吐了口长气,在「如意夹缬」的对面停下脚步,认真打量着这家店面,只见这店宽约三丈,足足是一般店铺的两倍,也是和别的店铺一样在檐下只筑了一道两尺多高的粉墙将店面与道路隔开,只留出半丈多宽的地方任人出入,但粉墙上却雕了莲花与忍冬的图案,显得分外雅致。里面三面墙上都挂着展开的夹缬布帛,还设了两张高足的案几,上面放着一匹匹布料,有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带着婢女在那里一样样仔细挑选。 琉璃用怀里拿出一条干净手帕,仔仔细细抹干净了脸上的灰尘,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门口的伙计正满面笑容送走一位客人,看见琉璃先呆了一下,习惯性的道,「小娘子,可要看看本店新出的花样?」随即便注意到她的衣着,心里嘆了口气:原来只是来过过眼瘾的!却见琉璃对他微笑道:「小郎君,借问一声,贵庄东家可是安四郎?」 伙计愣了愣,但见琉璃笑容明媚,言语又十分客气,还是点了点头,「自然是,这西市夹缬只此一家,不知小娘子……」琉璃展眉一笑,「这便是了!奴姓库狄,是安家嫡亲的外甥女,却要麻烦小郎君找人去知会舅父一声,奴有急事请舅父拿个主意。」 伙计越发怔住了,上下看了琉璃几眼,见她目光明澈的看着自己,回头又见掌柜正得闲,便道,「小娘子且等等。」转身到了掌柜身边悄悄说了几句。 那掌柜约有四五十岁,闻言也仔细看了一眼琉璃,只见她衣着虽然素净,但容色清艷,更兼腰挺背直,神态从容,自有一种让人无法小视的气派。他心中转了几圈,招手叫来一个小伙计,吩咐了两句,那小伙计便飞也似的去了。 掌柜脸上带了笑,走过来拱了拱手:「这位小娘子,某已让人去请阿郎,小娘子不如进来等等?」琉璃微笑着道了声谢,跟着走进了店面。掌柜还要请她到后面喝茶,琉璃便笑道,「不劳烦丈人了,奴在这里看看就好。」说着抬头看向墙上挂的夹缬布料。 她本是美院染织系的学生,自然知道所谓夹缬,是用两块雕成相同图案的花板夹着布帛入染的方法,起于北魏,而流行于盛唐,因工艺费钱费力,在这个时代还是高门富家的专属。只见这三面墙上挂着的夹缬质地为锦、罗为主,颜色一般是单色,也有双色及三色的,图案则多是联珠、团花、散花和少量人物,盛唐时的山水、花鸟、狩猎等媲美画作的精美夹缬似乎还没有出现…… 琉璃暗暗的松了口气,最近这几个月,她一直有意无意的打听着几个舅舅的生意,知道大舅做香料与珠宝生意,最为富贵,小舅舅接了外祖的班,常年来往在西州与长安之间,似乎还做着女奴的买卖,惟有二舅安四郎专营布匹,以西市上独一份的如意夹缬闻名,还有一家极大的招财绞缬以及一家明心绣坊。当时她心里就是一动,慢慢的有了计划。 琉璃正琢磨着待会儿如何跟这位舅舅开口,却听背后一位妇人嘆了口气,「近来就这些花样了么?」随即便是掌柜含笑的声音,「夫人是老主顾了,想来也知道,要论花样,这长安城里除了织染署,只怕再没有比本行花样更多更新的地方。」那贵妇人道:「东市的风华夹缬也是好的,可惜皆无想要的花色。」掌柜笑道,「这也不难,夫人可以说出样子,先让画师斟酌着画将出来,只是要多等一个月。」贵妇人忙问,「价钱几何?」掌柜道,「自然明码标价,若是以上等生绢为底,便按本行上品的价格,一匹七百六十文,先付一半定金。」 琉璃迅速看了看墙上挂的样品,只见果然都标着等级和价格,下品是三百二十文,中品是四百五十文,并无上品,想来所谓上品是属于定制,需要重新绘图、制版,自然要贵很多。琉璃并不回头,脚下却往那边移了几步,只听贵妇人道,「奴家阿母最爱牡丹,贵行虽有一两样,却富贵不足,奴思量着要做一块三色牡丹的夹缬做成披帛,店家可能先画出样子来?」 掌柜的声音带上了些为难,「牡丹却是花鸟中最难画的。某也需与画师商量,夫人若诚心想要,不如明日此时再过来。」贵妇人不由迟疑起来,「明日么……」 琉璃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身微笑道,「奴也最爱牡丹,平日无事时倒是画过一些花样,丈人若信得奴,奴愿意画个样子让夫人过目。」 掌柜和那个贵妇人都吃了一惊,贵妇人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只见是个衣着贫寒的美貌胡女,气度却甚为沉静,不由疑惑的看了掌柜一眼。 琉璃笑着微微一福,「奴是这店东家的外甥女,自幼就学习花样绘制,今日是头次来舅父的店里,相逢便是缘,奴且画个简单的样子,夫人不喜也无碍。」又向掌柜笑道,「可否借纸笔一用?笔要狼毫小笔,纸以熟宣最佳,若无,夹皮纸也可。」 贵妇人见她言谈文雅,举止有度,轻视之心不由渐去,微笑道,「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琉璃也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只见这妇人约三十出头,丰肌如雪,秀眉细目,额头贴着梅花翠钿,上身穿鹅黄色联珠双鸾纹的交领窄袖襦袄,下面繫着六幅石榴裙,挽着五晕银泥的披帛,当真就像画上走下来的唐代美人。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html 第4章 人情难持 见缝插针 第4章 人情难持 见缝插针 琉璃随着安静智走出西市的南门,又往西大约走了一百多米,抬头便看见了怀远坊的北门。这大概是离西市最近的一个坊了,「怀远」,琉璃悄悄的念了两遍,想来应该是胡人聚居的地方吧?眼见舅父转身向里而行,她这才醒悟,原来舅父就住在自家隔壁的坊里。 安静智一面走,一面问了问琉璃这三年来的情况,琉璃都斟酌着简略的回了,既不多诉苦,也刻意不隐瞒艰难的境况。 安静智便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琉璃心里一紧,嘆了口气,「琉璃也不知道,如今也不过躲得一日是一日。」停一停又道,「琉璃若能生为男子,还能到舅父的店里做个画工,倒也逍遥快活。」 安静智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琉璃一眼,只见她满脸惆怅嚮往,不由微微一笑,「你为何想做画师?」 琉璃笑道,「约莫是自幼便爱,今日拿起笔来,只觉得重新活过来一般,若是能日日如此,这生也不枉了。」 安静智点了点头,心里思量了一番,便道,「你且安心在舅家住着,那边自有舅父去交涉,某倒要看看,今日你阿爷那名门之后,还有何话说!」 琉璃心中微喜,面上却只讷讷半响才道,「舅父的心意儿心领了,琉璃却怕真惹恼了庶母,就算躲过明日,她若劝唆着阿爷胡乱找户人家将儿嫁了,却如何是好?」 看见安静智皱起的眉头,琉璃在心里嘆了口气:她若打听得不错,此时的男女其实是可以自行婚配的,但大多数人家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便宜母亲安四娘当年自行择婿,与娘家闹翻,落得如此下场,她自然不想重蹈覆辙! 她算是看出来了,此时出嫁女儿与娘家的关系比她想像的要重要得多,像曹氏就常常带珊瑚和青林回娘家小住,曹氏的父母若是病了,她还要去照顾,而曹氏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找的也是娘家……在这个时代,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大概是没法混的吧!所以曹氏才吃定了自己,所以她今天找的是早不来往的舅舅,而不是父亲最怕的那位小姑妈——库狄家日后大概是靠不住的,她还不如和舅舅这边搞好关系,日后或许还能有个倚靠。 比起感情来,如今的琉璃相信,利益才是更可靠的东西。三年来,这段先是装聋作哑后是卧薪尝胆的生活,早已教会了她谨慎。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让舅父看清楚自己的价值、自己乐意被利用的态度,同时也摆出了交换条件——帮她摆平那个家庭的麻烦。 眼见安静智沉吟不语,琉璃又轻声道,「舅父有所不知,如今儿家凡事均由庶母做主,不但几个奴婢都是庶母的心腹,外面也人人只道庶母便是儿家主母。要将儿送入教坊就是庶母的主意,琉璃这三年来只出过两回家门,今日能找到舅父这里来已是万幸,只求躲过明日的教坊之选,日后是不敢想的。」 安静智心里一动,顿时有了主意,脸上露出笑容来,「你且放心,舅父自有主意,定不会让你那阿爷与庶母拿捏你的婚事。」 舅父看来明白自己话里的重点了,琉璃不由松了口气,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 此时两人已经沿着坊内的大道走到怀远坊正中心的十字路口,往右一拐,安静智回头道,「到了。」 琉璃抬头看了一眼,安家大门是向南面街而开,一间两架的门屋,虽无多余装饰,却也高大齐整。安静智上前敲响门环,一个十来岁的童子立刻开了门,安静智便道,「去禀告娘子一声,外甥女大娘要在家住几日。」小童答应一声往里飞跑,安静智则带着琉璃一路走了进去。却见里面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两边都是厢房,穿过中堂,后面有一处小小的假山,绕过后才是后院正房,和琉璃家一样是三间四架的构造,却高大宽敞了许多。 琉璃刚走到上房前面,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三四个女人,打头的是个身形丰硕、眉目艷丽的中年女子,一头金髮,先用栗特语跟安静智说了声,「外甥女要来也不早些说,」,随即快步走来拉住了琉璃的手,上下看了几眼,嘆息道,「好些年没见过大娘了,何时长成了这样的美人?」说的却是长安话。 琉璃知道这是二舅母,忙笑着叫了人,「是儿鲁莽了,打扰了舅父舅母。」二舅母石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自家人如此客气作甚?」又拉了她介绍了后面的几个,那个黑髮黑眸,只是皮肤格外白皙些的,是二舅长子三郎的妻子康氏,旁边那个褐绿色眼睛、个子高挑的是次子六郎的妻子米氏,最小的那个却是二舅的小女儿七娘,今年十三岁,生得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身量还不足舅母一半,琉璃上前逐一见过,二舅母又道,「再过一两刻钟,你的三个表哥也该回来了,还有个表哥却是跟了他叔父去了西州,只怕要夏天才能回来。」 康氏心细,见琉璃脸上身上还有些灰尘,便上来挽了她的手道,「阿家看见妹妹尽顾着欢喜了,还是儿带妹妹去梳洗下才好。」二舅母这才注意到琉璃风尘僕僕的模样,笑道,「你去好生帮大娘收拾下,换件鲜亮衣裳出来。」康氏笑应了,拉了琉璃便往东厢房走。走进屋来,只见房中设了一张围屏矮榻,后面又用屏风隔开,隐隐看得见一张带帷幔的箱式大床。 康氏将琉璃让到榻上坐下,两个婢女端着热水毛巾等物进来,先让琉璃洗了手脸,脸上敷上面膏,唇上点了胭脂,又把她的头髮打散重新梳了一遍,康氏到里面找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双股钗,一件藕合色凤眼团花的绫袄和一条鹅黄底联珠戴胜牡丹纹锦的裙子,琉璃一一换上,康氏看了半日,摇头嘆道,「也不知日后什么样的男儿,能娶了妹妹去。」说着将一面手持的铜镜交到了琉璃手里。 琉璃照了一照,里面那张修眉深目的精緻面孔果然比平日又美艷了几分,她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相貌集中了父母的优点,既有栗特人的轮廓鲜明、眉目如画,又有父亲这边的五官秀致、肌肤细腻。只是这样的相貌,刚开始还让前世没有生成大美人的她沾沾自喜了一把,此后她就慢慢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长成这样,如果没什么依靠,实在算不上福气,说白了就是长了一副以色事人的模样。要不然,珊瑚就不会处处针对她,恨不得毁了她的脸,而曹氏也不会先是一心想把她卖给哪个飢不择食的色鬼,之后又心心念念要把她送入教坊。 眼见康氏眼巴巴的看着她,琉璃只能放下镜子笑嘆道,「嫂嫂,这真还是琉璃么?」心里却下定决心:以后出门绝对不能打扮成这样! 康氏笑了起来,只觉得微微有些怜悯:这个表妹枉自生了好相貌,看她来时的打扮,此刻的神情,竟然是在家没有用过好东西的……阿翁家似乎只有一个姑母,却是多年不来往的,阿翁突然领了她回来,莫不是要让她住下?还是准备说给小郎做妻?——横竖与自己无关,要急也是米氏,如今想说给小郎的史九娘,不是她的表妹么?当下亲亲热热的挽了她道:「走,咱们一道出去,也教阿家阿翁吃上一惊!」 琉璃也就笑着和她一道出来,还没进上房,就听见里面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呸,这叫甚么法子!依六郎的主意,咱直接上门去打杀了那婆娘也罢!」琉璃脚下不由一顿,康氏已经拉着她挑帘进去,笑道,「六郎又要打杀了谁?莫吓到了大娘才好。」 一个中等个子、长了满脸络腮鬍子的人转过身来,摸着脑袋笑了笑,看到琉璃,眼睛一亮,「这就是大娘?」琉璃笑道福了福,「琉璃见过六表兄。」六郎上下看了琉璃好几眼,大声嘆了口气,「姑父当真是猪油蒙了心!」这话琉璃却只能装作没听见,目光一转,只见六郎身边还站在一个身材瘦高、眉目和舅父有些相似的年轻人,大概就是舅父的小儿子十一郎,看见琉璃,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大三郎却站在舅父身边,那张脸一眼看上去只能注意到那两撇向上捲起的八字鬍,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三郎也笑眯眯的看着琉璃,父亲刚刚告诉他,这个表妹一手画工甚是了得,只怕比家里的几个画师都强,又愿意留下帮衬如意夹缬,没想到样貌也如此出众——可惜就是家世太差了。 琉璃上来和他见礼时,三郎便笑道,「表妹莫担心,适才表兄已遣人去知会姑父你在咱家了。」,为了帮助大家更好的适应唐代穿越旅行,本人不定期推出免费版《唐朝生存手册》,在作品相关里可以看到,谢谢。 第5章 人情如此 谋立门户 第5章 人情如此 谋立门户 一秒记住, 这位表哥派人去通知库狄延忠了?琉璃立刻回头去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已西沉,却是黄昏时分了。她笑了起来,「多谢表兄体谅。」长安各坊都是日落就关门,五更之后才重新开,要是关了门还在外面的路上晃,那叫犯夜禁,是要挨揍的。看这天色,库狄延忠就算得了消息,也不可能过来逼自己回家了——除非他想在这里过夜。这位三郎自然是成心挑了这时候送消息去,毕竟,此时风气再开放,女子不知下落、一夜不归也不是什么好事。 三郎将琉璃的反应看在眼里,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三分:原来还是个伶俐的!又笑着补充道:「表妹原是迷了路,幸亏遇见了阿母,少不得要留你住上几天,明日正好初一,坊门一开你们便陪阿母去大慈恩寺烧香吧,也好为姑母祈福。」 琉璃忙应了个好,不由又抬眼看了这位长得有点像阿凡提的大表兄一眼:他的心眼也太多了点吧!大慈恩寺在长安城的南边,要去上香,她明天一早便要从坊里的南门出去,而库狄家住在怀远坊西边,自然是从西门进来。有了这个时间差,就算库狄延忠一早就找到安家,他和曹氏难道还能追到大慈恩寺去,在大庭广众下嚷嚷着不让她给亡母上香而要她去参加教坊选拨?这样一来,无论以后事情如何发展,自己所作所为固然无可挑剔,舅父一家也自能立于不败之地。 却听六郎嘟囔道,「就阿兄花花肠子多!对付那种想把女儿送进教坊的人,也用得上顾虑那许多?」琉璃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那一嗓子所为何来,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倒是对这个相貌声音都有些吓人的六郎有了几分亲近之感。只觉手上一紧,却是二舅母伸手将她拉到身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嘆道,「阿康倒是个会打扮人的,吾儿生得这样好容貌,你阿娘原来也是如珍如宝的,岂能让那些人糟蹋了,放心,舅父舅母必然给你做主。」 琉璃只觉得舅母手心温厚,那双蓝眼睛大概刚刚哭过,还有点发红,不由心里一酸,眼圈也红了。舅母石氏刚收的眼泪顿时又被勾了出来,连康氏都觉心酸:她刚才只道这个妹妹家境不好,没想到她亲生父亲居然想把她送到教坊去! 米氏赶紧上来道,「饭食已经设好了,表妹这一天的担心受怕的,自然也饿了吧,咱们就过去?」 舅母忙擦了擦眼泪,笑着站起来拉着琉璃往东屋走,嘴里道,「是舅母煳涂了!看你瘦的,可要多用些才好。」 琉璃脸上重新挂上微笑,走进东屋一看,倒是微吃了一惊:只见这屋里正中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三面放着长条宽面板凳,摆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食物,又放了九副碗筷,看上去与后世的饭局几无区别——在库狄家,琉璃偶然被叫到上房全家聚餐时,都是各自在小案几上吃自己那份,她原以为唐人吃饭都是跪坐、分餐,没想到还能看见如此熟悉亲切的一幕。 舅母拉着琉璃挨着自己坐下,开始殷勤的给她夹菜,琉璃扫了一眼,只见桌上大碗盛的是炙烤羊肉、蒸羊、蒸鹅、炖煮鲢鱼等荤菜,小碟放的是几样腌制蔬菜;而主食则是一块直径足有两尺多的大胡饼,热气四溢,显然刚刚出炉。 六郎站起来动手将大饼切成小块,康氏忙给琉璃夹了一块,笑道,「这是时下最兴的古楼子,妹妹且尝一块。」琉璃尝了一口,才明白这大概是古代的千层饼:薄薄的层层面饼间夹着羊肉和调料,味道果然鲜浓,忙点头称好。 和在长安居住了五六代、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库狄家不同,安家在餐桌上十分热闹,男人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女人们谈笑风生。这熟悉的饭局氛围,让琉璃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不知不觉便吃了个八九成饱。眼见康氏还要给她夹菜,忙摆手笑道:「再吃不下了。」舅母皱眉道,「怎么才吃这么点子?」米氏却笑眯眯的道,「可是不合表妹胃口?表妹家中平日吃些什么?」 琉璃忙诚恳的看着舅母道,「舅母,儿真真是饱了。」又对米氏笑道,「这菜和饼都极好,儿正想请教,这古楼子是如何做的。」心里却有些诧异,自己与这六嫂应是头次见面吧,她的眼神话语里,那股隐隐约约的试探之意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六表兄适才对自己太过热情了些? 康氏道,「这有何难?不过拿一斤羊肉剁馅,拌上牛油,一层层抹上胡饼,每层间加椒豉,放在炉里烤好,只是莫烤太久,肉到多半熟便好。」琉璃点头受教。米氏便问,「表妹竟未见过?」琉璃微笑着点了点头,「家里未曾做过,琉璃平日也不大出门,让六嫂见笑了。」 米氏见她落落大方的承认了,还想说点什么,对面的三郎笑道,「阿米今日果真好生热心。」米氏顿时有些讪讪的,转头便和七娘说话去了。 安静智听到几个人的话,眉头微微一皱,思量了片刻对三郎道,「明日你若得闲便去史家拜访一次,把十一郎的事情定下吧。」三郎笑应了一声,十一郎怔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低头喝了口酒。米氏脸上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又看了琉璃一眼,目光却变得温和了许多。 琉璃心里转了两转,顿时猜到了几分,向米氏微微一笑,心里却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位当真是多虑了! 来大唐三年,琉璃如今对自己的处境已经看得很清楚,她的婚姻几乎是没有什么指望的——胡人重利,像安家这样的栗特贵姓,男人娶正妻固然会选相同门第的同族女子,就算是波斯等外族胡商,娶妻也会选家境富裕、生意上能有助力的;而汉人重名,娶妻自然要看门第,买个胡女做婢或纳个胡姬为妾,还算得上是风流韵事,娶做妻子却实在离谱了些。再说,即使有人肯娶她,她敢把自己交出去么?如今,能够不被那个便宜老爹和曹氏卖了,她就已经谢天谢地。若真和十一郎有什么瓜葛,她不是自己找死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html 第6章 人心不足 自取其辱 第6章 人心不足 自取其辱 都什么时辰了,还能让他拖下去?曹氏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得温柔和顺,「多谢安家舅父盛情,时辰已是不早,只怕奴的阿兄等得急了,就不叨扰府上,请让大娘赶紧出来便好。」 安静智微笑道,「正因如此,才请两位进来一坐,昨日我家娘子听说,四娘去世三年大娘未曾给她上过一炷香,她便急了,因此适才坊门刚开,就带了她和两个媳妇坐车去了大慈恩寺,也好让大娘尽点孝心,省的旁人说嘴。想来初一人多,总得到午后才得归来,两位不进来坐着等,难道还在门口站着等不成?」 曹氏脸色不由大变,指着安静智道:「你,你说什么?」库狄延忠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又瞪了她一眼,才回头道,「四郎莫开玩笑,今日实实是有事,须让小女去上一回,还请四郎行个方便。」 安静智双手一摊,「安某也无法,大娘出门足有一刻多钟了,套的又是家里最好的驴车,此刻如何还追得及?说来安某倒想请教大郎一句,今日你们急着来接大娘到底所为何事,竟比给亡母上香更要紧,可否说来一听?」 库狄延忠讷讷难言,曹氏却往南边张望了几眼,心头大恨:今天午时之前不能带那小贱人拿到参选名牌,若要进教坊就要等明年了,难道还要养那小贱人一年不成?保不齐明年这安家还要出头,那自己一番打算说不得又要落空!早知如此,还不如找户肯给钱的人家将她嫁出去,虽然不比入教坊之后两头保险,她在里面若上不去照样可以将她嫁人,却也省得夜长梦多。看她平日装得老实,原来还敢如此算计自己,待她回去定要先扒了她一身皮! 心中计议已定,曹氏咬着后槽牙笑道,「四郎果然是个好舅父,也罢,就等午时过后,奴和大郎便过来接女儿回去,须知舅家终究是亲戚,她难不成还能住上一辈子?」 此时天色已大亮,路上行人渐多,安家本就住在坊间大道之旁,三个人这样站在门口说话,少不得有四五个好事者便停下了脚步,竖着耳朵听。见到此番情景,安静智的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目光顺着鼻樑落在曹氏脸上,淡淡的道:「曹娘子说的正是某的心里话,安某有个不情之请,以后大娘就住安家,不必回去也罢。」 库狄延忠不由一惊,曹氏已叫了起来:「你做梦!」 安静智冷笑道,「安某愿意养着自家外甥女,与你曹娘子何干?」 曹氏怒道,「难道奴就不是她的母亲?」又用手使劲推了推库狄延忠,库狄延忠也皱眉道:「四郎这话好没道理,女儿是我库狄家的女儿,如何要你养?」 安静智冷冷道,「安某是有道理还是无道理,却不是你说了算的,也罢,你若不服,今日午后,安某便请了库狄家长辈和安氏族老一起来议论议论如何?此事原本就该有个说法。」 库狄延忠脸色微变,终于道,「这等小事又与族老们有何关系?四郎,你究竟有何打算?」 安静智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也没什么,只是安某看见大娘昨日那副打扮,那副模样,实在对大郎不大放心,四娘只有这一个女儿,因此安某想让大娘以后就住安家,婚嫁等事须得安某同意,聘礼嫁妆也须安家过目,大郎若无卖女之心,些须小事自应同意。」 「卖女」两字一落入耳中,库狄延忠的脸色不由涨得通红,曹氏却冷笑道,「此言差矣,你虽是大娘舅父,却也不能管得如此之宽。谁家女儿婚事,还需舅家同意?大娘昨日出门穿得不过旧些,又不是打了骂了饿了她,谁家女儿不曾穿过几件旧衣裳?又说何来卖女一说?」 安静智点了点头,「没有自然最好,只是安某并非要安排大娘的婚事、谋夺她的聘金,只是要过目过目,却不知又有何不可?」 他们声音越来越大,看热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安静智是此坊的大户,自然有认识之人指点议论,曹氏见状声音越发高了几分,「自家儿女的婚事,从来是自家做主,舅父虽亲,却也不能插手外甥女的婚事,安家也是大户,如何连这道理也不懂?」 话音未落,只听围观的人群外有人答道,「库狄家也不是破落户儿,不知为何却要将自家女儿送入教坊?」却见安三郎大步流星的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两个精壮的汉子,安静智认得正是怀远坊的两个武侯。 库狄延忠一怔,脸色越发难看,安三郎却笑嘻嘻的行了个礼,「姑父,好久不见,三郎无礼了,昨日表妹说话含煳,三郎一肚子都是疑惑,早上便特地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今日竟是教坊选女乐的日子,难怪姑父这么一早急着来接人。姑父也真是,自家亲戚,若是有什么难处,能帮衬的自然要帮衬,为何要出此下策?」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html 第7章 人潮攒动 惊见贵客 第7章 人潮攒动 惊见贵客 从怀远坊往东,走到正对启夏门的那条大道再转往南,到了晋昌坊,便是慈恩寺的所在。慈恩寺地势颇高,位置更是绝佳,南对曲江碧水,北望大明宫墙,加上庙宇严整,林泉幽静,是长安第一等香火旺盛之处。不过,就在五年前,它还是一座破败的隋代旧庙。当时高宗皇帝尚是太子,因念及亡母长孙皇后的恩德,才决心要为母亲重新修建一座庙宇,「思报昊天,追崇福业」,最后选了此处大兴土木,当年十月便修建完毕,端的是美轮美奂…… 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琉璃静静的听着舅母介绍大慈恩寺的由来。安氏一家都是信佛的,安静智的明心绣坊便是以绣佛像而闻名,因此舅母自然对慈恩寺的种种来歷如数家珍,见琉璃对这些都有些似懂非懂,便以为是四娘去世前几年都是缠绵病榻,未及教导所致,讲解得越发详细。琉璃一面听,一面暗暗牢记,只是当舅母说到大慈恩寺如今的主持时,忍不住还是惊得张开了嘴,「玄奘法师?」 舅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玄奘法师!你这都不曾听说么?法师是今上五年前特意到洛阳请到长安的,当年那入寺升座之礼轰动长安,竟是旷古少见的。如今法师正在修建佛塔,要供奉佛祖舍利呢!」琉璃满脸囧字,低头不语,心道:我真是疯了,玄奘自然是回了长安译经的,难不成还真的从此和孙悟空、猪八戒一起在西天过着幸福的生活? 舅母见到她的神情,以为她是因孤陋寡闻而羞惭,拍了拍她的手道,「吾儿,你被关在家中三年,平日也无人跟你说道这些,不知也不怪,今日舅母要带你好生走一遭,这大慈恩寺风景也是极好的,有十几处院子,还可以去戏场……」琉璃忍不住纳闷:她没有听错?寺庙里还有唱大戏的? 正说着,车却渐渐停了下来,琉璃倒不觉得什么,石氏康氏几个却诧异起来。她们是常年来上香的,自然知道此处应该离庙门还有些距离,康氏便道,「儿下去看看。」说着挑帘跳下驴车,不多时便回来了,脸色微沉道,「好教阿家得知,今日是皇后的母亲柳夫人要上香,不许闲人进寺,外面已经等了许多人了。咱们是等着还是迴转?」 舅母皱起了眉头,又看了一眼琉璃,心道,四郎昨日便说过,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午后再回。想了想便道,「我记得附近有家酒肆,雅间收拾得甚是齐整,不如去那里等上一等。」 她这样一说,旁人自无异议,康氏吩咐了赶车人一声,车子略略换了个方向,又行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 琉璃跟着舅母下了车,果然看见一家修得极为精緻的酒楼,二楼窗外有酒旗招展,那字竟是银光闪闪,也不知是何种涂料所绘。她还看再看几眼,舅母已当先走进门去,门口往里几步便是柜檯,柜檯旁边却是一个大厅,里面已坐了五六成满,这个时辰自然也是等着上香的。 小二殷勤的迎了过来,「几位娘子,请问……」 舅母道,「要一处最大的雅间。」 长安的小二自然是有眼力的,知道是遇见了豪阔的胡商女眷,忙应声好,便将几个人引到二楼靠窗的一处雅间里。雅间里面设着青色坐席,又有案几、凭几等物,墙上挂着字画,果真布置得十分雅致,足足坐得下八九个人。石氏几个都在席上跪坐下来,七娘却散开腿坐着,只道腿酸,小檀和另外两个婢女则在后面伺候。 石氏歇了口气,转头问琉璃,「你想喝些什么?」琉璃知道此时的女人们在「饮」上都十分讲究,什么春日饮桃,夏日饮酪,可惜对这些纯天然环保饮料她都无爱,只能笑道,「但凭舅母做主。」 七娘却道,「阿娘,既然到了此处,自然是五色饮。」石氏点头笑道,「七娘说得是。」回头便向伙计要了一套五色饮。 过了片刻,伙计果然端了一盘五盏饮料上来,只见五个忍冬纹银带把杯里分别装着绿、白、黄、红、黑五种颜色的浆水,倒是十分好看。舅母让琉璃先选,琉璃推脱不得,只得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杯绿色浆水,见她们各自选完,都啜饮起来起来了,这才尝了一口,依然是一股怪怪的酸甜味,只是似乎有些微微发涩,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只听七娘笑道,「阿姊选的这杯是扶桑叶,春天饮下最合适不过。」琉璃忙又细细品味了一番,那青涩的香味果真是股树叶子气,只能点头微笑,「果然如此。」七娘又举起自己的黑色浆水道,「这乌梅饮酸酸甜甜却最是爽口。」舅母笑道,「我却不爱这些异香异气的,还是酪浆也罢。」原来这五色饮里的白饮只是最常见的酪浆。 众人说说笑笑,又过了两刻多钟,只见酒肆之下车马渐多,楼梯上脚步声不绝,竟是上香的大户人家也多了起来,不少都选了在此处等候,好在各有雅间隔开,倒也各自清净。 这五色饮喝完,舅母又点了一套五香饮,据说和五色饮一样,也是前朝的一位高僧所制。大约是客人多了,那五香饮虽然点了半日,却是迟迟未上。正等得无聊,就听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夫人还是请楼下就坐吧,真真抱歉,这楼上的雅间全满了。」有个清脆的女声立刻道,「我家夫人的身份,岂能和楼下庶民坐在一处?」声音中颇有些怒气。伙计忙不迭的又是一通解释道歉,只听一个微带沙软的声音道,「阿母,你看怎地才好?」 琉璃听得这声音,心里不由一动,只觉得似乎十分耳熟,不由留神细听起来,却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外面如此拥挤,此刻便是想回家也是难能的,二郎和六娘都这般年幼,在车里等岂不气闷?」那个沙软的声音嘆了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琉璃脑中闪过一张长眉细目的丰润面孔——不正是那日定了牡丹夹缬的贵妇么?听这话音她是带了小孩子和老人家来上香?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html 第8章 人生莫测 谁窥天机 第8章 人生莫测 谁窥天机 琉璃不由暗惊,心思转了好几转,含笑答道,「琉璃哪有此意,只是想到先母常说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世无常,佛语有云红粉骷髅,想来富贵自然不过是镜花水月,此时看的是无边威仪,他日未必不是一场春梦,因此忍不住有些感慨而已。」在这个时代,她固然也想过找棵大树好乘凉,但更怕真的就此卷进那立刻就要来到的血雨腥风,自古富贵都要险中求,以她的个性,神棍是当不来的,还是当个观众比较把稳。 杨老夫人脸上的诧异之色顿时难以遮掩,「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如此心思?」 琉璃苦笑一声,穿越女的沧桑岂能是你老人家能看得出来的?她现在经常觉得自己已经有一千多岁,老得不能再老,嘴上顺口答道,「琉璃十二岁丧母,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却也尝到了几分。」 杨老夫人点头嘆道,「人生祸福相倚,却也难说得紧。小娘子青春年少,也莫太过灰心才是。」 琉璃微笑点头,「琉璃受教了。」 杨老夫人忍不住又看了琉璃一眼,只见她端坐在那里,姿态挺拔,神态沉静,想到她刚才的言谈,心里更是诧异,她看着精神矍铄,实际早已年过七十,什么人没见过?但这个胡女却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身上不但有书卷的清雅之气,还有一份异样的淡然,实在不似商贾之户的女儿,更别说是胡商。 此时柳氏的仪仗车马已经过去,石氏等人也收回了目光,重新说笑起来,杨老夫人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有意无意的开始打听安家与琉璃的出身来歷,听得安四郎的伯父便是高祖当年亲口封为五品散骑侍郎的安叱奴时,点了点头,「安侍郎的名头老身倒也听过。」又听得琉璃姓库狄,杨老夫人思量半日才道,「前齐有几位王侯都是此姓,不知……」琉璃只能道,「华阳县公是小女先祖。」 杨氏微微点头,又将话题转回了三月初五大慈恩寺的牡丹盛会,语气却比刚才亲热了几分:她是自重身份之人,原想着与这些胡商女眷共处一室总比到楼下与庶民杂坐要好,却没想到这几位胡人倒都是有几分来歷的,安叱奴也就罢了,不过是以善于乐舞而受宠,并不为士族所重,库狄家门庭却并不算太低,前有齐朝出了三位王侯,后有库狄士文以家风严谨着称。 武夫人笑道,「若说牡丹,我还真未见过有人画得比大娘更好。」她与母亲、妹妹性子不同,心思简单,父亲虽然官位不低,却也有过经商之举,所嫁贺兰氏原本就是鲜卑一族,因此反而觉得和石氏等人在一起,比那些动不动攀比门庭的贵妇人在一起还松快些。 杨老夫人转头看向琉璃,眼神更是深了几分,「大娘莫非也独爱牡丹?」 琉璃此时心里已有几分肯定,眼前这位手段玲珑目光锐利的老夫人,十有就是那未来女皇的母亲,听她这样问自己,想了一想才答道,「琉璃之于牡丹,不独爱羡,亦是敬服。牡丹之生也艰难,开也缓慢,然一旦盛开,便笑傲群芳,艷绝人间。琉璃曾闻,笑到最后者,笑得最好,大约说的就是牡丹吧。」 这话却说到了杨氏心坎里去。她这一生跌宕起伏,出身隋朝皇室,却正逢改朝换代,四十岁才嫁到武家,连生三女,而母女皆被武家前妻所生的几个儿子轻视欺辱,直到前年女儿封为昭仪,自己在家里的处境才略微改变了一些,可那几个儿子依然桀骜不驯。若跟柳氏比起来,她们两个的威望权势依然有云泥之别。只是她却知道,女儿是绝不甘心仰人鼻息的——因为她自己也一样!「笑到最后者,笑得最好」,杨老夫人把这话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点头笑了起来。 因柳氏此时才入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长安的寺庙又非此处一家,有些人等不得,便索性改去其他寺庙。说话间,这间酒肆雅间的客人一半多已结帐离去,杨氏和武氏听到外面的动静,商量了几句也决心改去灵感寺上香,向石氏再三道谢而去,武夫人更对琉璃低声笑道,「阿母的牡丹夹缬就拜託大娘了。」琉璃笑着点头:「夫人客气,琉璃一定尽心竭力。」 待杨老夫人一行离去,舅母石氏便道,「这两位夫人看上去都颇有贵气,却没有半分架子,也不知是何门第?」琉璃心里腹诽:人家都快把咱们祖宗八代都摸清了…… 因要在外消磨一天,石氏也不着急,一面等候,一面索性让店家重新上了素汤饼和几样点心,算是提前吃了午饭。直到将近午初(十一点),柳氏的仪仗终于再次经过楼下,石氏这才结帐离开,坐车到了山脚下,下车步行,一路从山门走到主殿,琉璃忍不住四下打量,只见寺里青石铺地,苍松夹道,建筑多为重楼復殿,甚是庄严殊丽。石氏却道,慈恩寺各处以南院的杏林最是胜景,再过一个月,上千株杏花盛开,从曲江江畔远远望去,就如云蒸霞蔚一般。 这般一路走,一路说,先是舅母石氏因身形丰硕,脚步有些缓慢,走到后面,却是琉璃挪不动步了——进了第二道山门后,那经过的殿廊院壁上,都画满了壮观的壁画,有的她一眼便能认出是阎立本的手笔,有的却是佚名者的杰作,所画多是各种菩萨像和经变图,构图精严,线条苍劲,对于琉璃来说,这些宏伟的壁画简直就像金山宝库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石氏康氏等人虽然也知道她爱画,但见她突然对着墙壁眼冒绿光、如痴如醉,无不相顾哑然,好容易死活把她拽到了大佛殿。直到上香之前,琉璃心里却依然是梦游般的恍惚:这些传说中的名家真迹就这样一墙一墙的出现她眼前了? 只是面前那庄严肃穆的佛像,身边那些虔诚祈祝的男女,还是渐渐把琉璃从痴迷中拉了回来,她忍不住也默默祈祷,「我佛慈悲,您能网开一面让我回去么……」三年来她早已渐渐的学会了不去回忆,但此刻想到那些千年之后的亲朋好友,那些日益模煳的生活点滴,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泪流满面。 然而佛像无言,只是用细长的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众生。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html 第9章 人非木石 偶露锋芒 第9章 人非木石 偶露锋芒 琉璃退后一步,冷冷的看着这名叫如琢的男子,那男子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讪然之色,随即扬起头来傲然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胡姬,想走就走么?」 琉璃刚才的话本是气头上脱口而出,此时已不欲再惹是非,就听身后有人沉声道,「如琢,玩笑也就罢了,何必与胡姬纠缠?」却见说话之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深青色袍子,鬓髮如裁,眉目端秀,神情也十分冷肃。 如琢冷笑道,「子隆是正人君子,自然不肯如此,裴某今日却偏要这胡姬分说个明白。」又对琉璃道,「你刚才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 琉璃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往后走,那裴如琢的一名同伴却有意无意的往里站了一步,迴廊本不宽敞,琉璃只得停下脚步,却见那名男子旁边的一人退开两步,让出了一条道来。琉璃心里一喜,刚想过去,开始挡路之人却又一步跨到了她面前,一面侧头笑道,「守约,你莫不是怜香惜玉了?当心如琢晚上又灌你!」 那名叫守约的男子淡淡的笑道,「正想多喝两杯,你难不成怕了?」琉璃不由眼光一扫,只见他身量比常人略高,一身淡青色袍子洗得有些发白,看去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疏朗,神色安然,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距离感,琉璃不由微微一怔,只觉得这面孔似有几分眼熟。他却并没有看琉璃一眼,只是对如琢微笑道,「大好春日,何必计较此等琐事?我们还是饮茶去要紧。」 这一耽误,如琢已走了过来,先是对这位男子一摆手,「饮茶不急!」又对琉璃冷笑一声,「这位胡姬刚才不是伶俐得紧么?怎么如今却一言不发了?」 琉璃压下心头的怒气,转身看着他声音平静的道,「不知足下有何指教?」 如琢不由愣在那里,他出生豪族高门,又是嫡长子,平日最爱讽刺挖苦人,却不曾被人如此顶撞回来过,还是当着几位同族年轻俊杰的面,而对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胡女,这口气如何忍得?他喜欢在别人身上制造笑料,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笑料,因此想也不想就要留下对方,好找回场子。但现在要说指出这胡女有什么不对,好像也说不出来,一急之下脱口道,「你这胡姬,适才乘着无人在此比比画画,莫不是想偷师名家画作?」 琉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起来不像如此蠢得离谱吧?只能嘆了口气,「是。」 如琢心中微喜,不加思索道,「既然如此,窃者当罪,你还有何话说?」 琉璃怜悯的看着他,「莫非足下并不识字,亦不曾临过帖?却不知当足下临帖摹碑之时,可曾有师长将足下入罪?」 如琢一张白净的面皮顿时涨得发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看如琢脸色不对,立刻指着琉璃喝道:「大胆,一个胡人贱户,也敢如此对河东公世子说话!」 这个轻浮的年轻人竟是什么河东公世子?琉璃瞟了一眼他身上的朱衣金带,心知多半是真的,她知道唐人有严格的衣冠制度,却记不清具体规定,因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多问过,如今看来却是失策了!但此时她要退步已晚,只能淡然道,「奴虽为胡人,却非贱户,高祖也曾封爵称公,足下一口一个胡人贱户,却不知这大慈恩寺所奉之佛为何人?又是为何人所建?」 那人顿时语塞:佛祖释迦牟尼自然是如假包换的胡人,而此寺所追念的长孙皇后又何尝不是胡人?自己这样说,却的确有些不敬了…… 琉璃乘机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礼,「请恕告退。」说完转身便走,此次再没有人拦着她,几个男子相视一眼,脸上都有惊异之色,连平日最端严少语的子隆也不例外,倒是那个叫守约的男子看了琉璃的背影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琉璃目不斜视的走出迴廊,只觉得身后一直有几道目光跟随,好容易转出迴廊,又走进正举行俗讲的那个院子,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才让她终于放松了下来。其实从她一个人留在廊上鑑赏图像,到此刻归来,总共也不到一刻钟,在她的感觉里却十分漫长: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唯恐惹祸上身,刚才一怒之下却依然露了锋芒,幸亏没有遇到真正的恶少,幸亏没有熟人看见……琉璃慢慢走到舅母几个身边,几个人正听得入神,并没多看她一眼。琉璃看了台上那位正眉飞色舞的僧人一眼,不由心生感激。 又过了好一阵子,今日的俗讲才算完毕,僧人又宣讲了一番佛理,众人渐渐散去。舅母几个也一面嘆息议论着一面往外走,琉璃跟在后面,不时做贼心虚的四下打量,生怕又遇见刚才那几个人,好在她今日的霉运似乎已经过去,一路平平安安到了寺外,又稳稳噹噹的坐车回了安家。 一行人到达家门时,安静智就在上房,众人上来见礼时也不说话,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石氏跟他夫妻多年,便知道他多半是中午喝得有些高了,忙把几位晚辈打发回去梳洗,上来推他,「你怎么又喝醉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html 第10章 人情冷暖 少年心事 第10章 人情冷暖 少年心事 午正时分,西市开市的大鼓终于咚咚的响起,西市的八扇大门同时缓缓打开,等候在外面的商贾鱼贯而入,沿着市坊内的大道来到各自店铺里整理门面、收拾财货,不多时,前一刻还一片沉寂的西市便又一次成了珍奇满目、人流如织的繁华极盛之所。 琉璃照例是带着小檀从西市的南门走了进去,只觉得今日人流似乎分外稠密些,气氛也略有些怪异,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只是沿着大路走到如意夹缬,跟史掌柜打了个招唿,便挑帘进了为她专辟的一间画室,进屋才摘下帷帽,小檀也熟练的生起了炭盆。 从大慈恩寺回来的第二天,琉璃便来到了如意夹缬开始了她的画工生涯。画染织花样这种事情她当然是轻车熟路,半个月来已画了的三个样子。除了武夫人的缠枝牡丹,还为一个姓米的胡商主妇画了幅五婴戏的团花夹缬,前天又接下了一幅飘带对鹤——虽然夹缬花样可以定制,却不是什么图样都会接受,必得掌柜觉得好卖才会同意。好在琉璃前世里花了一年时间研究唐代染织图样,对这个时代的流行风尚倒是有七八成的把握,她画的这三个样子,便是既新奇漂亮又富贵吉利,掌柜虽然知道她会画,却不知道上手做正式花样会如何,如今才算是真正信服了。 真正画夹缬图样,原不是拿张纸勾画出大样来就行,而是要按照所订布帛的尺寸计算出木刻花板的大小,然后裁出同等大小的素绢来,在绢上画出正式的花样。待刻板时将这张绢画牢牢的贴在木板上,再用斜刀、圆刀和平刀分别打轮廓、刻明沟等等。最后将一匹新花样的夹缬染制出来,要一个月左右。琉璃最重视的自然是给未来女皇老妈的缠枝牡丹夹缬,几乎每一步都要亲自去看,好在一切顺利,而杨老夫人的生日正是牡丹盛开的三月初,时间也来得及。 待屋里的温度上来了些,琉璃搓了搓手,便想磨墨,勾一两个大样练手,安家秉承商人作风,早已与琉璃谈过画师的报酬,可以按月给工钱,也可以从自己画的新花样夹缬销售里分利,琉璃自然选了后者,一者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准从来都有信心,二者对安家而言,这种分成制也更为保险,如今算来,自己下个月就会有一笔还不错的收入了……她往砚台里倒了点水,还未拿起墨条,却见小檀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低声道,「大娘,外面有位郎君找你呢。」 还有人到这里来找她?琉璃有些意外,问道,「是谁?」 小檀笑道,「是一位姓穆的小郎君,说是娘子的表兄。」 穆三郎?琉璃顿时想起了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心里暗暗纳闷,想了想道,「请他到这里说话吧。」 如意夹缬自有接待贵宾用的雅间,就在琉璃的画室隔壁,布置得十分精緻舒适。安静智原想让琉璃在那一间作画的,但琉璃却喜欢这间的门窗敞亮。穆三郎既然是来找她,自然还是到她的画室来为好。 穆三郎进来时,一眼便看见这间雪洞般的房间,窗下放着一张极大的高足案几,上面放了笔墨纸砚等物,靠门处则设了两张矮榻接待来客,榻上只是铺了白底蓝色双胜鹿纹的茵褥而已。琉璃也是一身清爽:浅象牙色窄袖翻领长袍,配着玄色长裤,脚下一双黑色的靴子,头髮编成了髮辫,一副标准的胡女装束,通身并无一点装饰,然而笑容明媚,一双眼睛光彩熠熠,和那日郊外所见的羞怯女子却颇有些不同了。 琉璃看见穆三郎有些呆滞的眼神,上前一步笑道,「表兄近日可好?」 穆三郎这才醒过神来,笑了笑,「好,还好。」脸不由有些红了。 琉璃忍住笑,将穆三郎请到榻上坐下,又让小檀上了两杯酪浆,才开口问道,「表兄今日是从哪里来,怎么知道琉璃在这里?」 穆三郎却有些尴尬起来,半日才道,「今日是去独柳树那边看了看热闹,听人说大娘在这里做画师,便顺道来看看。」 他自然不好告诉琉璃,晦日那天他听说库狄家要把琉璃送到教坊参选,立刻就去找母亲了,母亲十分吃惊,却有些犹豫要不要管这个事情,好容易被他说服找了个藉口去库狄家,却听说琉璃竟然在回城的路上走丢了,后来才知道是到了安四郎的家里。母亲便让自己不用再过问此事——安四郎夫妻和琉璃的母亲当年关系最好,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的。果然,据说琉璃的父亲和那庶母在安家十分现眼,琉璃也再没回过家。他又特意找到安十一郎打听了一句,才知道她竟是到如意夹缬做了画师。 当时安十一郎还笑他莫不是看上琉璃了,穆三郎也吃了一惊,这才惊觉自己这些日子对琉璃的关注有些过了头。他回家想了一夜,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跟母亲提了一句。母亲却摇头不允,说一则是自家是客籍,与琉璃身份不配,二则琉璃的母亲已经去世,看她父亲和曹氏的模样,那娘家以后不但不是助力,只怕还是个累赘,就算母亲她看在旧日情分上同意了,父亲那边也是绝过不了关的。他便如吃了一记闷棍,郁郁了几日也只得作罢。可今天因来独柳树看热闹,路过西市大门时也不知怎么的就顺着人流走到了这里,又在如意夹缬对面发了半日呆,才鼓足勇气走了进来…… 琉璃没有留意到穆三郎的表情,因为「独柳树」三个字已经让她吃了一惊——那并非别处,正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刑场,就在西市的西北门外不远的一片空地上,而且大多数时候是用以处斩高官贵人的。她忍不住追问,「独柳树今日行刑了?」 穆三郎见她问这个,倒是松了口气,点头道,「正是,今日处斩了好几个人,说是里面有三个驸马,那边围得人山人海的,有一个薛驸马生得相貌堂堂,到死还在大声喝骂,倒真是条好汉!」 琉璃默然无语:这就是房遗爱谋反案的大结局,死了三个驸马两个公主,前后还有三个王爷。而穆三郎所说的那个驸马,大概是薛万彻。其中最冤的却是被赐自尽的吴王。这位相貌英俊、文武双全的王爷曾被李世民认为是最像自己的儿子,虽然因为长孙无忌的坚决反对而没有被立为太子,却依然朝野威望极高。也正因如此,长孙无忌才会利用房遗爱案来陷害他——此刻的长孙无忌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一个案子可以让他藉机害死两个声名显赫的王爷级政敌,他大概正踌躇满志觉得天下尽在掌握了吧?肯定想不到他很快就会死在自己一手扶上皇帝宝座的亲外甥手里吧?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这场大戏还真是够血腥,够刺激! 然而朝堂上的这种厮杀无论怎样惨烈,距离长安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太过遥远,也许对西市的商人们来说,那些大人物的头颅和鲜血,不过是一个商机——难怪今天来西市的人格外多,也格外兴奋……说到底,就算李唐宗室都死光了,难道还能影响到她画画挣钱?琉璃不由自嘲的摇了摇头。 穆三郎看琉璃摇头不语,以为自己说的杀人什么的她不爱听,又有些尴尬起来,半日才道,「听十一郎说,你的画如今十分出色,原先你就爱写写画画的,想来是画得越发好了。」 琉璃收回思绪,微笑起来,「那是蒙十一表兄的厚爱罢了,琉璃只是喜欢动笔而已。」想起穆三郎家也是做布料生意的,她便让小檀将昨日画好的联珠对鹤的图案拿给他。穆三郎看了一眼,心里不由有些吃惊:他虽然知道琉璃能画,却没想到她能画出这样的大图来。他十来岁上就在布庄的柜檯上接待客人,又跟着父亲去挑选布料,眼光自然是有的。眼前这幅飘带对鹤图对鹤生动,飘带流丽,穿插着的轻盈的花树点缀,即使是黑白图样也自有种华美大气之感。他想说好,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彙,抬头看见琉璃正看着自己,目光清澈无比,突然觉得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低下头来吭哧了半日才道,「原来大娘画得这般好,我就放心了。」 琉璃奇怪的看着他,有点不大明白他放心什么了,正想问问他对这个图案的配色有什么意见,门外却传来了史掌柜的声音,「大娘,外头有位客人想订一副狩猎图的夹缬,说是要做什么屏风。」 琉璃曾经见过唐代的夹缬山水屏风,并不觉得用夹缬做屏风有什么稀奇,但听掌柜的口气却似乎很是不以为然,便问道,「以前没有客人来买夹缬做屏风么?」掌柜道,「正是,因此想让大娘来看看。」 琉璃站了起来,向穆三郎笑道,「表兄可否稍候片刻?」 穆三郎自然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起身告辞,但张开嘴说出来的却是,「好。」眼见琉璃向他点头一笑,翩然离去,心里后悔得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下:今天自己做的事,说的话没有一样不是傻透了的!琉璃心里不定会怎么想……正懊恼不已,却听门外琉璃「咦」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奇。 .多谢亲爱滴棉花糖姝和成长慢半拍同学的粉红票,谢谢粉、糖姝和的pk票,多谢大家。 第11章 故人相见 殚精竭虑 第11章 故人相见 殚精竭虑 琉璃愣愣的站在门口,只见跟在史掌柜身后走进来的这位客人,身穿一件崭新的青色圆领袍,青色幞头下是一张沉静俊朗的脸,虽然看上去比记忆里似乎要苍白沉郁一些,但琉璃对人脸向来记得清楚,一眼便认出他正是那天在大慈恩寺里遇见的人之一,记得当时他给自己让了路,好像是叫什么守约的……她忍不住紧张的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生怕那个小公爷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来人显然也认出了琉璃,不太明显的怔了一下。看见她目光警惕的扫向自己身后,想起那天的情形,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掌柜看出琉璃神色不对,忙问道,「大娘认识这位客官?」 琉璃没看见有别的人影,转眼又看见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心里略有些尴尬,含煳道,「认错人了。」却见那人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些。 掌柜忙把客人请入了雅间,三人分宾主坐下,掌柜笑道,「这是本店的画师库狄大娘,不知这位客官如何称唿?」 来人微笑着向琉璃点点头,「裴某行九,叨扰了。」 裴九?琉璃突然想起那天那个小公爷似乎也是姓裴,莫非他们是亲戚?不知道那个纨绔子弟后来醒过神来之后有没有发怒记恨,若是如此……她忍不住又看了裴九一眼,却见他悠然的坐在那里,虽然言辞温和,目光澄澈,整个人却仿佛远在天边——有这种气度的人,想来不至于去讨好那种贵公子吧?琉璃的心情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只听那裴九道,「裴某在别处见过夹缬的屏风,甚是别致,正好今日路过贵店,也想订一幅狩猎图样的夹缬来做屏风,却不知贵店是否能做出合适的花样来?屏风是家师的寿礼,质地花样一定要最好的,价钱好说。」 掌柜陪笑道,「裴君或许不知,本行从来明码标价,只是裴君所云以夹缬为屏风,一则不知尺寸大小,二则小店的确不曾做过,因此能否试上一试,还要画师来拿个主意。」 裴九点头沉吟,「尺寸倒是可以回去量,只是贵店从未做过,若是没有把握……」他本来想说,「裴某也可以去别处看看」。突然看见琉璃眼睛亮闪闪的看了过来,不由就停住了,只听她问道,「裴君所见屏风也是狩猎图案?是几扇屏风,每扇都是一样的图案么?」 裴九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是一副鹿山石的夹缬屏风,一共六扇,每扇图案都不一样。」 琉璃嘆了口气,「此扇屏风必定出自染织坊。」除了染织坊这种官家买卖,民间谁会疯到为了一件屏风雕六套花板出来? 裴九不由微微一怔,「怎么,只有染织坊才能做出来?」 琉璃摇头,「做出来不难,然则太过昂贵。」 裴九微笑起来,「裴某敢问其详。」 琉璃看了他一眼,依稀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他是几个人里面穿得最旧的,怎么如今发财了么?换了新衣不说,还要烧钱做夹缬屏风,索性微笑道,「六扇屏风一万钱。」她当然是狮子大开口,此时木料人工都不算贵,六套花板成本加上绢底和染料,成本决计不到六千钱,但不说高一些,如何能吓跑这个暴发户? 裴九神色淡然的点头,「好,一个月能出来么?」 琉璃睁大了眼睛,他真的听清楚价钱了?整整一万钱,琉璃最近也仔细打听过衣冠制度,看他的穿着,不过是个品级最低的九品官员,他一年的俸禄有一万钱么?有这钱他为什么不打个纯银屏风送人?忍不住道,「一个半月,本店规矩,先付一半定金。」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html 第12章 步步紧逼 兵来将挡 第12章 步步紧逼 兵来将挡 琉璃抬起头,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小檀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不过片刻听得环佩夹杂着脚步声响,进了隔壁的雅间。小檀也挑帘进来,走到琉璃身边低声道,「大娘,来人说是大娘的亲姑母,脸色似有些不大好。」 亲姑母?琉璃的心不由一沉,库狄延忠有两个姐妹,大姐听说是远嫁的,她不曾见过,那妹子却是嫁入了一户高门做滕,似乎也是有品级的贵人,她一年也来不了两次库狄家,每次却都整得声势浩大。看库狄延忠的那架势,恨不得黄土铺地,净水洒街的去接他这个妹子。琉璃对这位姑母也无法不印象深刻,因为她每次看向琉璃的眼光都好像是在看着一只流浪狗。当然,比起珊瑚来,她还算好的——姑母大人看向珊瑚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一堆垃圾。 琉璃经常十二分的纳闷:难道哥哥娶了胡人,居然比妹妹去做妾还丢脸么?这算是什么逻辑?姑母和曹氏不应该正好同病相怜么,为什么她最看不起的却是曹氏?据说这位姑母也是有一个儿子的,只是似乎没有来过库狄家。对了,她嫁的就是什么「洗马裴」家的裴都尉,住在高门云集的永兴坊……想到此处,琉璃不由看了裴九一眼——自己跟这些姓裴的难道是八字不合? 裴九已经签下名字,又把文书交给了史掌柜,见琉璃看向自己,便微笑道,「库狄大娘先招待贵亲要紧,夹缬尺寸稍后再议不迟。」 琉璃只得点头致歉,带着小檀走到隔壁雅间。一眼便看见小姑母库狄氏阴郁的脸,她生得与库狄延忠颇有几分相似,五官甚是精緻秀丽,只是此时那张雪白的芙蓉秀脸直如能滴下水一般,她背后站着两个衣饰华丽的婢女,眼神也颇为不善。琉璃垂下眼睛,深深的一福,「琉璃见过姑母。」 库狄氏冷冷的看着琉璃:她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但梳着胡人的髮式、穿着胡人的衣服,又在胡人店里做画师,这算是怎么回事?库狄家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亏自己以前还认为她好歹算是知礼的! 琉璃见库狄氏久久不开口,心里知道她是真的恼了,也不知库狄延忠和曹氏跟她说了什么,想了想只得低声道,「琉璃没有禀告姑母就住到了舅父家,是琉璃不对,只是事急从权,若非如此,琉璃今日已是教坊的一名女乐,琉璃虽然愚钝,却也不愿去做那贱户,给祖宗蒙羞。」 库狄氏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教坊女乐?你为何会去当教坊女乐?」 原来库狄氏是今日午前到的库狄家,这次她原是有些打算的,第一个要见的便是琉璃,没有见到人便再三追问,后来还是曹氏悄悄告诉她,琉璃如今已经住到了她那胡人舅父家中,听说还在西市抛头露面的给胡人店铺做什么画师,那胡人甚是嚣张,不但不许他们接琉璃回去,还逼着他们同意以后琉璃的婚事也须由他们做主。 库狄氏顿时勃然大怒,此事欺人太甚,那胡商真当库狄家无人么?再者,若是让那胡商做主把她配了人家,她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虽然家里还有个珊瑚,但珊瑚生得不及琉璃不说,性子也是不好拿捏的,却不是合适的人选!因此她打听清楚了地方,便气势汹汹的带人来找琉璃,倒是要看看这个一贯怯弱的侄女如今成了什么样子,没想到琉璃却会说出什么教坊女乐来。 琉璃心里微微一松,脸上也带出了几分惊诧的神色,「阿爷不曾跟姑母说么?庶母从一年多前便定下要将琉璃送入教坊,二月初一就是参选之期。琉璃原也不敢不去的,恰好晦日那天从郊外回来之时,庶母不许琉璃坐车,琉璃跟不及车便迷了路,幸得遇见了舅母。舅父见琉璃形容狼狈,阿爷又上门来要接琉璃去参选,舅父知道了教坊的事情,一怒之下便不许琉璃再回去。」 库狄氏越听越惊,却也知道此事重大,琉璃绝不敢撒谎。她心中暗恨:阿兄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好在自己是先找了琉璃而不是安家,不然一分说起来,岂不是自取其辱?谁家舅父忍得自家外甥女被送入教坊? 这样一想,她心里的盛气不知不觉便泄了七八分,看着琉璃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半年多不见,琉璃个子似乎高了不少,眉目也更见清丽,虽然一身胡服,却举止大方神态娴静,倒是更加出落了…… 琉璃本来见她神色缓和下来,心里已是有了几分笃定,却看见她这样上上下下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又有些发毛,忙笑道,「姑母可要用些什么?西市有极好的酪浆。」 库狄氏摆了摆手,对琉璃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先坐下说话。」又回头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那两名婢女忙退到了门外,小檀犹疑了片刻,见琉璃无奈的给自己丢了个眼色,只得也转身退了出去。 琉璃走到库狄氏对面静静的跪坐了下来,恭敬的看着库狄氏,心里却已经警惕到了极点,库狄氏见她举止合度,暗暗点头,笑得越发和善,柔声道,「大娘,你今年便十五了,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琉璃心里一紧,隐隐猜到了几分,垂头道,「此事阿爷已让舅父做主,琉璃不敢有什么打算。」 库狄氏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舅父不过是胡商,认得的也是些商贾之辈,你难道也想嫁个胡人不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html 第13章 笔墨之鑑 形势逼人 第13章 笔墨之鑑 形势逼人 他怎么还没有走?琉璃瞪着那位神情悠闲的站在案几之后,手里还握着一支毛笔的老兄,大脑有短暂的停摆,随即才想到他是在等着自己商量夹缬的尺寸。她垂下眼睛,无声的深唿吸了一下,抬眸时脸上已经换上了温和的微笑,「有劳裴君久候了。」 裴九看着眼前这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又想到刚才听到的那番对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看样子她对当裴二的妾没什么兴趣——就像她对讨好小公爷没什么兴趣一样;又真是个聪敏的,能那样不动声色的推出舅家的挡箭牌,又能立刻想到庶妹这个棋子。只可惜她对裴氏家族的能量实在看得太轻了些,而且她也想不到要相看的人会是那位吧?裴二虽说不好女色,但对她或许也会例外。毕竟能轻描淡写把裴如琢臊得连茶都没脸去喝了的女子,实在是太少见了些……她的小花招,说不定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在心里嘆了口气,却淡淡的笑指着桌上的一张纸道,「屏风尺寸裴某都已量好,适才已写在纸上。左右无事,又借用了贵店的笔墨纸张涂抹了几笔,着实抱歉。」 唐人热爱书法,这个琉璃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爱到等人这会儿功夫居然练起了大字,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自然只能笑道,「小店纸笔粗劣,能为裴君所用乃是荣幸。」说着拿起那张记录尺寸的纸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一惊:尺寸倒也没什么,每幅屏风一尺九寸一分宽,四尺六寸长,是寻常的尺寸,但这笔字写得也太漂亮了吧在琉璃的印象里,盛唐之前的书法以楷书着称,所谓初唐四大家多是写得一笔清秀的楷书,但裴九写的却是隶书,结构严整笔触雄浑而不失灵动,自有一种磅礴大气。她忍不住脱口贊了声,「好字」 裴九不由惊异的抬起头来:她画得一笔好画也就罢了,胡人中原本就颇出了几个画家,难道还能辨别书法好坏不成?他的字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清瘦楷书,能欣赏者只怕真要些功底。在眼前这张安静隐忍的面孔下面,到底藏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嘴里却淡淡的道,「过奖了。不知这尺寸可有问题?」 琉璃忙道,「没问题。」一面又拿起裴九放在下面的两张纸看了一眼,这两张他写得是草书,分别写了两首五言绝句,字迹飞扬劲逸,也是教科书级别的好字,却同样不是时下所推崇的。歷来书画同源,琉璃也写得一手还算凑合的小楷,此时见到这样的佳作,忍不住道,「裴君,这几张字可否留给小店?」抬头却看见裴九深邃的眼神,随后才是沉默的点头。 眼见无事,裴九又语气平淡的说了几句拜託、再会之类的话,琉璃也礼数周全的道了别,帘子还未落下,她已喜滋滋的拿起了一张草书,左右细看。却没有看见已经走出门口的裴九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种奇异的表情在他的淡然的脸上转瞬即逝。 接下来这半日,琉璃却有些静不下心来,虽说小檀早已回报话带到了,但想起库狄氏走时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她便隐隐有些不安。虽然已按照屏风尺寸裁出了相应大小的素绢,她却迟迟无法动笔,眼见快到闭市时分,索性便先带着小檀回了安家。刚刚进了后院,还没走到上房,她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是库狄氏的笑声琉璃的心不由狠狠的沉了下去。 她停下脚步,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进去,只见门帘高高挑起,库狄氏已扬头走了出来,神情颇为愉悦,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打扮得也甚是富贵,随后才是舅母石氏的身影。 一眼看见琉璃站在下面,库狄氏又笑着转头对那贵妇道,「真巧,十六娘,这就是刚才说的我那侄女儿。」 琉璃只得上前见了礼,库狄氏便指着那个贵妇道,「这是裴夫人。」 怎么又是姓裴的?琉璃心里嗞嗞的冒着小火花,咬牙垂头不语, 那个裴十六娘却一把拉住琉璃上下的看,半天才笑道,「居然是这样的美人儿,当真是花朵儿一般,难怪五娘如此上心。」又从手上退下了一个金镯子,死活塞到了琉璃手里,琉璃只说不敢收,库狄氏却笑道,「你就收了吧,不过是长辈的一点心意。」说到「长辈」二字,又颇有深意的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只得含笑谢了,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石氏,只见石氏满脸都是笑容,看到自己的目光却挑了挑眉,微微摇头,心里不由越发有些发凉。 库狄氏又笑道,「石夫人倒真是疼大娘的,我这做姑母的也就放心了,以后大娘就拜託石夫人照料,过些日子少不得还要来打扰贵府。」 石氏也笑道,「库狄娘子说哪里话,正是求之不得呢。」 几个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库狄氏和裴氏才告别而去,琉璃少不得和石氏一道将她们送到门口,临走库狄氏又拍了拍琉璃的手,意味深长的向她笑了笑,「你只在这里好好等着,过些天姑母会来接你。」这才转身上车。 琉璃和石氏站在门口,目送着两辆车消失在街角转弯处,石氏嘆了口气,看着琉璃道,「适才那裴娘子,是你姑母所嫁裴家旁支的女儿,也是西市市丞的夫人。」 琉璃心中微震,顿时明白过来:长安的东西市都是由一位市令和两位市丞管理,尤其是市丞,虽然官职卑微,却正经是各商贾的「现管」,难怪……她只能低声道,「琉璃给舅父舅母添麻烦了。」 石氏摇了摇头,「你不怪舅母就好,舅母原就听说你有个姑母进了高门做滕,却没想到是裴家,这朝廷内外裴姓的官员不知凡几,相爷侯爷都有好几家。唉,你姑母又只说要接你出去玩一天,实在无从推脱。只是刚才舅母也说了要你们姐妹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才好,你姑母倒也点了头。大娘,你说你姑母是接你去游玩,是为了让人相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只得将库狄氏下午来店里所说的话又大致说了一遍,石氏沉吟道,「适才舅母听她们的话音,似乎是裴都尉的原配夫人前两年已经去了,这两年多都是裴家女儿在主持中馈,如今孝期已满女儿要出嫁,裴都尉便让你姑母去协助着料理,想来正是乱着的时候,难怪你姑母要如此安排。既然那裴二郎是嫡长子,那便是日后的家主,若真像她说的那样……」 琉璃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石氏认认真真道,「舅母,琉璃宁可一生不嫁,实不愿为人妾室。」 石氏怔了怔,看着琉璃平静却决然的脸,点了点头,又嘆了口气,「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琉璃低头想了一回,微笑着抬起头来,「明日琉璃想回库狄家一趟,要借舅母的头面一用,另外还请舅母借琉璃几个婢女僕妇。」 .多谢亲爱滴小小爱激e打赏的粉红票。嗯,还有就是新书上传,如果各位看官觉得还好,请收藏入书架——这个数据蛮重要的,某蓝的完结文:。 第14章 故地重游 煽风点火 第14章 故地重游 煽风点火 五更三点,长安各座钟鼓楼的晨鼓照例依次响起。在微弱的曙光中,长安城像一头从沉睡渐渐醒来的巨兽,在隆隆的鼓声中抖动着身体。随着各坊坊门的打开,城里的二十五条坊外大街上渐渐有了车马和行人的身影,尤其是横贯长安城东西的朱雀大街,在那足足能容几十辆马车并排奔跑的平整路面上,马蹄的声音接连响起。而在各坊门口和坊内路口,则是叫卖胡饼的声音在此起彼伏,那悠长的声音和冒着热气的炉灶,让清晨的长安渐渐有了人间烟火的鲜活气息。 直到鼓声停歇后良久,在崇化坊西北角的一条小街深处,库狄家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老苍头弓腰走了出来,将门口略清扫了几下,算是完成了每天的例行任务:这家平日轻易不会有客人上门,昨日那位姑奶奶刚刚来过,大门早已收拾得格外干净,今日更可偷个懒了…… 老苍头刚想回身,却听见有车马辘辘的声音向着这个方向而来,抬头一看,只见是一辆从未见过的驴车已到了近处,拉车的两头健驴体格高大,一身油亮的黑毛,看着分外精神。眼见那驴车在库狄家门口缓缓停下,车里先出来两个盘着髮辫的胡人女婢,随后才是一个衣着精美、头饰华丽的小娘子,扶着婢女的手不紧不慢的下了车,向大门走了过来。 老苍头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这位小娘子很是有些眼熟,等她开口道:「普伯,劳烦禀告阿爷一声,女儿回来请安,顺便也取点东西。」这叫普伯的老苍头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大娘么?」他隐隐听说过,府里的大娘去了舅父家住,但看眼前之人的打扮、气度,他一时实在无法和那个终日低头不语的小女子联繫起来…… 怔了好一会儿,普伯才回过神来,急忙忙的转身进去,过了片刻又跑了出来,「阿郎请大娘去上房。」 琉璃点点头,她身边的一个婢女便递给普伯一个小小的荷包。普伯吃了一惊,手一捻,知道里面装了十几个大钱,不由心花怒放,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口里感恩不迭的引着琉璃和她带的婢女僕妇向上房走去。 库狄家并不宽敞,绕过照壁便是一进小小的院子,庭中只种了一棵枣树和一株核桃。看得出屋子当年也还齐整,只是多年没有重新修葺过,显得有些陈旧了。 一进院子,琉璃目光就落在西厢最把角的那小房间上,那间屋子房门紧闭,半旧的灰色门帘有气无力的耷拉在门口。她无声的嘆了口气:这就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当时安氏去世,原来的琉璃又病得只剩一口气,便被从原来的房间挪了出来,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家人,从此却再也没有换过房间。至于她自己,从最早躺在**无人过问,也根本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到后来飢一顿饱一顿的捱着日子,开始悄悄学着需要学习的一切东西;再到开口说话,一面练习琵琶乐舞,一面谋求脱身之道,这三年,给她留下的记忆实在谈不上美好…… 上房门口,阿叶睁大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琉璃,嘴巴几乎都合不拢了:就是因为走丢了琉璃,她可是挨了曹娘子好一顿打,心里早发过千万个毒誓等琉璃回来要好好「招待」她,但眼前这个婢女簇拥、穿金戴银的贵女,却远远超出了她对琉璃的全部想像。还没等她们一行人走近,她已经不由自主满脸堆笑的掀起了帘子,嘴巴张了又张,到底一个字也没有蹦出来。 琉璃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就见正房里,库狄延忠正襟危坐于西首的榻上,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而他身边的曹氏则不住上下打量自己,眼睛慢慢瞪得熘圆。 琉璃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然后缓缓站起身子,好让曹氏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今天身上穿着鹅黄色散花飞蝶的夹缬短袄配同色齐胸襦裙,外面是湖蓝色联珠对雀纹锦半臂和一条泥金杏色披帛,头上特意戴了一支赤金的蜻蜓步摇,蜻蜓的眼睛是两颗血红的宝石,而翅膀上垂下的那几串薄薄的金箔会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轻轻颤动,看起来就像会扇动一般。 曹氏自然是识货的,眼珠子几乎镶在那步摇上拔不下来:这样一个步摇只怕要好几千钱,如今却戴在了这个小贱人的头上,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 库狄延忠看着这通身富贵的女儿,慢慢的也皱紧了眉头,半天才冷冷的道,「今日你回来却有何事?」 琉璃微微低着头,轻声道,「女儿一则是来给父亲请安,二则也是回来拿阿母留给女儿的东西。」 曹氏忍不住尖声道,「你阿母还有什么东西留给你不成?」 琉璃声音依然很轻,「别的也就罢了,只那面错金银簇六宝相花的菱花镜,是阿母生前心爱之物,女儿想拿着做个念想。」 曹氏喝道,「胡说,那明明是珊瑚的东西!」心里倒是一怔:这面镜子是她从琉璃房中拿给女儿的……莫不成真是安氏的东西? 琉璃眼睛抬了起来,看着库狄延忠道,「那面镜子是阿母的,下面还有小小的安字,确是阿母所有。」——她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但字还是认得的,何况作为珊瑚最心爱的「战利品」,来歷不问可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html 第15章 争芳斗艳 力争下游 第15章 争芳斗艳 力争下游 半透明的华贵紫色中,一朵碗口大的鹅黄色復瓣牡丹娇艷盛放,和另一朵雪白的单瓣牡丹交相辉映,衬着铜绿色的叶子、青色的石竹和白色的小朵茶花,显得分外高贵华美,尤其是花蕊处若有若无闪烁的银色光泽,更为整条披帛增加了一份神秘灵动的光彩。 武夫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唿吸,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上去,那上等绢纱特有的柔滑的触感让她深深的嘆息了一声,「真真是国色天香!」又抬起头来对琉璃笑道,「着实想不到染出来竟能这样好!」 琉璃微笑起来,彻底的松了口气:一个月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花!尤其是花蕊上的银色,还是她灵机一动,想起慈恩寺外那面字迹银光闪烁的酒旗,又好容易拿到了那涂料配方,反覆试验才达到了如今的效果。 小小的月娘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伸出小手在绢上摸了摸,扬起花朵般的小脸笑道,「阿娘,好美的花。」只见那只小手雪白娇嫩,手背上还有几个圆圆的小涡。琉璃忍不住蹲下身子,对她笑道,「给月娘做条牡丹裙可好?」 自从上次在慈恩寺外见过之后,这已是武夫人第三次带着女儿月娘来到如意夹缬。琉璃也渐渐发现,她真的很闲!大概是因为丈夫三年前便已去世,与贺兰家的妯娌和武家几个嫂子关系又不大好,这位武夫人隔三岔五就会带着婢女来东西两市闲逛,天气转暖后身边又多带了一个月娘。不知怎么的,琉璃似乎投了她的眼缘,但凡来西市买什么东西必要到她这里坐一坐,或是让她画个小画,或是买半匹新花样的夹缬。这样两三次下来,连有些认生的月娘都已与琉璃十分熟稔,听了琉璃的话,便忙不迭的点头,「好!」 武夫人笑着摸了摸月娘的头,「小人家家,也知道这是好东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沉吟道,「大娘,这夹缬除了做披帛真还可以做衣裙?」 琉璃微微一愣:因为是用以做披帛,这匹牡丹夹缬用的是极轻薄的绢纱,月娘年幼,便是在裙子外加件小纱裙也无不可,但若是武夫人穿,难道还真能拿它来做成透明装?她想了想才道,「或许可以做件大袖的纱衫,宽宽松松披在素色齐胸襦裙外面,想来定然别致华丽。」——记得唐代名画《簪花仕女图》上就是类似的打扮,时下流行的虽是窄袖紧身的式样,但这种程度上的新意大约还是可以接受的吧?说着,她便拿起了那夹缬,几下折成一个大致的模样,在身上略比了一下——她今天身上穿的是素面米色衣裳,恰好称出了牡丹图案的华美。 武夫人点头一笑,「的确是好心思!」又皱眉嘆道,「你这样的好年华、好相貌,略打扮下便是一等一的人才,怎么却整日穿得如此素净?」 琉璃淡淡的苦笑了一下:她又不想给人做妾,打扮得那么漂亮做什么,有姑母大人一个人惦记她就吃不消了,再招来别人,她当画师乃至开小店的梦想还不得彻底泡汤?说来明日就是库狄氏接她「春游斗花」的日子,刚才甚至特意送来了衣裳头面,唉,但愿明日一切都不顺利…… 只是,不知道是她人品太好,还是珊瑚人品太次,第二天,直到她们俩一道坐着马车到达裴家在城南的别院时,竟然一点意外也没有出。 马车已经停稳,琉璃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心里失望的嘆了口气,而跟在她后面的珊瑚则看着她的背影,恨恨的咬了咬牙。珊瑚今天穿的是曹氏特意给她新做的一身衣裳:缃色底宝树缀蝶纹的短袄,配银红色六幅罗裙,披着五晕披帛,头上戴的是家里最好的一支玉蝶流苏步摇,又压了两朵翡翠花钿,出门揽镜,自觉人比花姣,比琉璃那天的打扮也不差什么。只是一看到琉璃,却差点咬碎了牙齿。 琉璃全然不是那天花蝴蝶般的打扮,而是穿着一件丁香色素面交领短襦袄,一条长长的雪白绫裙,红绡披帛,头上侧插了一把小小的玉梳,那条绫裙在皎洁中似有柔光流动,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一道道精美细緻的暗纹。她本来就有凝雪般的好肌肤,被这身淡雅至极的装束一称,更显得眉目如画,清艷绝伦。 珊瑚一眼看去,恨不得立刻回去换身衣服才好,只是库狄氏今日跟车来接她们姊妹俩的不但有两个婢女,还有一位面孔严厉的嬷嬷,一看到珊瑚眼中就露出了嘲笑的神色,待见到琉璃,脸色才舒缓了下来。珊瑚刚想跺脚,那位嬷嬷却像脑后长了眼睛般回过头来,刀子般的眼风一扫,她顿时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们的马车从天门街一直出了明德门,直奔终南山方向而去。因已近上巳节,长安士女多有到曲江踏青者,这条大道上也显得有些挨挨挤挤,出城之后又走了几里才慢慢好些,眼见在道路两边高官豪族的庄园别业渐渐多了起来。马车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在一处不甚起眼的庄园门口减缓了速度。 马车里,珊瑚虽然恨不得一把撕碎琉璃的那条雪绫裙,奈何在那位嬷嬷就坐在她的对面,微闭的眼睛里似有精光闪动,不时睁开眼睛看看对面的琉璃和珊瑚,又侧头看一眼婢女怀里紧紧抱着的水瓶和瓶里那几支盛开的牡丹花枝。琉璃炫耀般几次整理裙裾,长裙扫过珊瑚的指尖,她也硬是一动也不敢动…… 眼见快到地方,这位人如其姓的严嬷嬷才拿出剪子,剪下瓶里最大最艷的一朵重瓣紫色牡丹,戴在了琉璃的头上,又选了一朵半开的粉色牡丹,戴在了珊瑚头上。珊瑚差点叫了起来,严嬷嬷冷笑道,「为了今日的斗花,娘子把家里价值千金的两株牡丹都剪下来给你们争脸,难不成还要挑三拣四?你这满头的花翠,再戴朵大花像什么样子?」珊瑚低了头不敢吭声,只是暗地里把琉璃又瞪了几眼:难怪她今天一点花饰不带,原来早就知道了要斗花! 琉璃却暗暗苦笑:她也是昨天才知道是要斗花的。斗花本就是这个季节长安仕女们最爱的一种游戏,为了用最名贵艷丽的花朵装饰髮髻,每到此时全城都是花价暴涨,真正的名贵花种千金难买,让无数奸商大发其财。当然,这些女人们之所以这样烧钱发疯,因为斗的也不仅仅是花——按照大家心知肚明的习俗,无论高门贱户,斗花会其实都是男女相看的绝佳场合,所差别者,无非是民间来得比较直接,高门来得含蓄些而已。 琉璃原也真想和珊瑚一样打扮得比较符合胡人暴发户的身份,怎奈姑母大人早就送来了衣服,这也罢了,她居然还安排了这样一位厉害的嬷嬷,若不把她支开,她让珊瑚跟来的一片苦心岂不是白瞎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html 第16章 撞衫风波 明枪暗箭 第16章 撞衫风波 明枪暗箭 这裴八娘看去也就十七、八岁年纪,生着微长的鹅蛋脸,五官端丽,气质高华,头上一朵颤巍巍的牡丹花,竟是极其少见的墨紫色,身上穿着玉色襦袄,下面一条雪白的绫裙,行动间如雪浪般闪动着优雅的光泽。顿时便有好几个人回头去看琉璃——两人的裙子竟是一模一样的料子,只是琉璃是六幅,八娘却是八幅,显得更为飘逸一些。 库狄氏心里凉了半截,回头狠狠的看了郝七娘一眼,明白是中了她的圈套——难怪自己刚刚吩咐针线房做条素色的裙子,她竟送了匹罕见的越州缭绫过来,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为了日后来卖好,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她!她眼角又扫向琉璃,只见她呆呆的看着越走越近的裴八娘,脸色微微涨红,神情倒还算镇定。 琉璃此时喜出望外,强自忍耐着做木讷状,眼角看见珊瑚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喷薄而出,又听到崔玉娘重重的哼了一声,另外几个女子则不着痕迹的离自己远了一步。 裴八娘显然也看见了琉璃的裙子,脸色微微一变,笑容也淡了几分。还未待她走入亭子,崔玉娘先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藏得严实。」八娘便嘆了口气,「你道我不想去寻你们?也得能有这闲下来的时辰不是?」 两人携手进了亭子,库狄氏与郝七娘又把几个来客一一向她介绍了一遍,裴八娘脸上早已重新堆上了大方得体的微笑,便是与琉璃相见时也笑盈盈的好不客气。只是那崔玉娘看向琉璃的目光便分外不善起来,另外两个裴家的女儿也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那裴家十五娘便笑道,「八姊姊头上这墨玉当真少见,也就八姊姊能配得上这花,却不像一些眼皮子浅的,戴朵深点的紫牡丹便以为是名花了。」 玉娘也笑道,「墨玉就是墨玉,别的花任怎么学也是学不出那份气度的,白白让人笑话罢了。」众人顿时跟着笑起来,眼光自然瞟向了在座唯一簪了紫色牡丹的琉璃。 琉璃只能低头不语,心里忍不住有些惊愕,她出了跟主人撞衫这种糗,对方当然会不高兴,但何至于因为这种小事这样当面羞辱人?好在她这几年脸皮已经练出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换一个人,还不得给她们这么刻薄死?就听库狄氏突然笑道,「说了这半天,咱们也要顽些什么才好,对面仿佛已经乐上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对面的阁楼上窗户已经打开,窗子后面人影闪动,看得见有年轻男子凭窗看了过来,两下相距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当真是眉目可见,笑语可闻。这却是斗花会的正戏开始上演了:按斗花会的规矩,所谓胜者,自然要看女子这边的评定,但大家更在意的,其实参加斗花会的男子吟咏名花的诗句——名为咏花,实则咏人,得诗多的便是另一种赢家;而男子那边所传出来的诗句好坏,却也是女子们评价他们的标准。这番明争暗斗,真正是郎才女貌四个字的最佳註脚。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库狄氏又让人上了棋盘、投壶等物,裴十五娘几个便开始投壶做耍,一时娇声笑语不绝,连珊瑚都凑了过去,琉璃原本也想走到珊瑚身边去,但在收到几道轻蔑的目光后,只能自觉的一个人呆在一边,不去讨嫌。 崔玉娘却不屑和她们一起玩闹,只拉着八娘到一边说话,低声笑道,「我可是把十二娘带来了,她生得好也罢了,难得还算知道分寸,家里又靠着我们崔府,谅她日后也不敢对我姊姊不敬。只是,你家二哥还真来相看这些人不成?」 这崔玉娘的姊姊正是八娘的二嫂,她早就知道今日斗花会的由来,对琉璃几个自然十分不屑,却又忍不住要来看看。 八娘也笑着低声告诉她,「你还不知道阿兄是什么人?他本就约了今日和几位好友在此处吟诗喝酒,是那两位又上赶子的约了这些女子来斗花,阿兄也就随她去了,你莫管她们,咱们且乐咱们的。听说阿兄此次不但请来了程大将军家的大郎程务挺,还有卢照邻和那位骆神童,待会儿定有好诗!」 玉娘不由睁大了眼睛,「二郎好大的面子!卢照邻和骆宾王竟都来了么?」又笑道,「怪道你今日打扮得如此出色。你家的墨玉养得真是好,我这朵黄鹤翎却是不及了。」 八娘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自嘲的一笑,玉娘脸上露出了愤然之色,「你那庶母也太不知好歹,非把那些女子拉到这里也罢了,竟然还敢让她家那位侄女和你穿上了一样的裙子,也不想想那胡女是什么身份!八娘你放心,看我为你出气!也好教那些低贱女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八娘忙道,「罢了罢了,她们不过是些玩意儿般的货色,何必去计较?若真闹起来,咱们须不好看。」 玉娘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又冷笑道,「姊姊那般温柔娴淑的人物,身子又不好,绝不能让这种狐媚女人进你家门。」两人说笑了一阵,玉娘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边楼上,却恰好见到一张熟悉的端正面孔,忙推八娘道,「二郎在看这边。」 八娘也抬头去看,果然看见阁楼第一个窗口,二郎裴炎正凭窗而立,视线却似乎在看向另一边,她顺着那目光一看,正看见亭子另一侧的外面迴廊上孤零零站着的琉璃,心里不由哼了一声:二哥这样端严自持的一个人,难道也看上这个胡女了? 裴炎自然没有察觉到妹妹的眼光。他原本只是想过来把窗子推开一些,却一眼就看到了迴廊上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他却越看越是狐疑,恨不得叫她转过身来——难不成真是那天在慈恩寺遇见的胡女?眼见琉璃走了一步,面孔恰好转过来了一些,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html 第17章 君子救美 走投无路 第17章 君子救美 走投无路 随着「砰」的一声,一朵刚刚还与人面交相辉映的紫色牡丹摔落在台阶下,滚了几滚,顿时沾满了尘土。严嬷嬷眼疾手快,一步抢上扶起了琉璃,只见她髮髻散乱,额角大概是擦在一张胡凳的角上,破了一道红痕,本来就有半身墨汁,如今又沾满了灰尘,当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珊瑚有点呆住了,琉璃经过她身边时她会伸脚去拌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但这两年来琉璃却再也没有摔得这么惨过,她原该高兴才是,但对上姑母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心里却是一阵恐慌,讷讷的伸手想去扶,琉璃却已扶着严嬷嬷一步一拐的走出了亭子。 库狄氏简直想扶额哀嘆,但对着眼前这七八个或幸灾乐祸,或惊愕不已的年轻女子,又抬眼看到对面阁楼窗口指指点点的的几个身影,心里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只能对着几个婢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好了!」 郝七娘慢慢走了过来,对库狄氏笑道,「姊姊不去看看侄女儿?」 库狄氏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不劳阿郝费心,」抬头环视了一眼,又嘆道,「看来今日斗花会,大概会是卫家小娘子占了魁首去。」 郝七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僵。 不远处的阁楼之上,裴炎脸色微沉,程务挺却摇头嘆道,「真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怪道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骆宾王本是听到亭子里的惊唿声才到窗口来看的,只看见刚才还想吟咏的美人儿已经变成了灰人儿,并不明白就里,忙问,「程兄此言何意?」 程务挺笑道,「程某倒也练过几年眼力,若是看得不错,那墨水是婢女故意往她身上泼的,那一跤也是那个戴粉牡丹的女子故意伸脚拌的。」 骆宾王并不知道此次斗花会由来,不由奇道,「那又为何?她们莫不有仇?」 程务挺心里有数,只是笑而不语的看了裴炎一眼。裴炎脸色更为沉峻,回头到座位上喝了口酒,才慢慢放缓了神色,又跟程务挺、骆宾王等谈论起诗句来。过了半响,心里却依然有些不安,趁众人不留神便走了出去。 琉璃此时已在库狄氏的房间里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净过面,梳了头,额头上那道擦伤也用刘海勉强遮了遮。严嬷嬷沉着脸端详了半日才点了点头,「大娘再回去时,却要当心一些。」琉璃苦笑道,「能不回去么?琉璃实在没脸再回去!」严嬷嬷冷冷道,「大娘还是听夫人的安排才好!」 琉璃只好点头,扶着严嬷嬷往外走时,脚下却瘸得更厉害了一些,严嬷嬷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出了这齣院子,再往南走一箭地就是湖边,琉璃越发走得蹒跚,刚刚走过一处花木繁茂处,严嬷嬷正想让琉璃在此歇息着,她去询问库狄氏一声再说,却见路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正低头看着一丛新开的芍药,听见动静才转过身来,神色严峻的看向两人,严嬷嬷大吃一惊,忙满脸堆笑道,「二郎。」 琉璃怔了一下,愕然认出居然也是那天在慈恩寺遇见的人,记得当时他一脸严正的指责那个裴如琢「何必与胡姬纠缠」,又听见身边严嬷嬷这声「二郎」,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裴炎刚才其实远远的已看见琉璃一步一瘸的走得艰难,心里更是不快,此时再对上她惊讶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又隐隐的觉得有趣,却只沉着脸走上几步,对严嬷嬷道,「这是今日的客人么?既是受了伤,何不派人赶紧送回城去?」 严嬷嬷张口结舌,实在想不到平日从不过问后宅事务的二郎怎么突然管起这种小事来。裴炎脸色更寒,冷冷道,「还不快去备车!」 他生性沉默寡言,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严嬷嬷不敢耽误,忙行礼道,「老奴这就去。」又对琉璃道,「大娘且等一等,老奴去叫人来搀扶你。」转身忙忙的就跑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html 第18章 晴天霹雳 一波三折 第18章 晴天霹雳 一波三折 依旧是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袍子,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琉璃一进画室,便看见裴九负手站在案几前,向自己点头致意时,目光却在她的额头上停了一下。 琉璃此时满心麻木,向他微微一福后便开门见山,「劳烦裴君久候,敢问有何见教?」 裴九并不说话,只是看了琉璃身后的小檀一眼,神色依旧十分平静,但连琉璃都突然觉得心里一凛,回头一看,小檀已忙不迭的低头退了出去。 又沉默半响,裴九才开口道,「裴某只想告知库狄大娘,河东公世子裴如琢一直想找到你。」 那个纨绔子弟!琉璃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张自以为是的轻浮面孔,他一直想找到自己?他想做什么?却听裴九接着道,「那天慈恩寺之事已经略有流传,裴如琢最是心高气傲,断不能容忍此等事情。」 琉璃不由皱眉道,「那他想如何!」 裴九淡淡的道,「自然是找到你,纳你为姬妾,如此,昔日的笑料便会成为一桩风流美谈。」 琉璃纵然满心悲愤,此时不由也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混帐逻辑?裴如琢这傢伙脑子被驴踢了么?明明是他惹是生非在先,就算自己还击了一下,怎么就跟笑料啊姬妾啊扯上了关系? 裴九却突然问,「子隆……裴二郎准备何时下聘?」 琉璃愣愣的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怎么又扯到了这里,脱口道,「说是就这两三日。」随即省过神来,「你怎么知道?」 裴九并不回答,只是垂下眼睑淡然道,「不知库狄大娘是否已见过子隆,他人品持重,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你若无异议,便可请贵亲尽快定下此事,以免夜长梦多。」 琉璃惊讶的看着他,却见裴九不动声色的看了画室与雅间隔开的那面薄墙一眼,顿时明白过来:裴九那天一定听到了姑母对自己说的话,而且早就知道姑母所说的二郎就是在慈恩寺遇到过的那位……是的,他没有义务告诉自己这个事情,可他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的确不想给那位纨绔子弟当姬妾,但同样不想给这位正人君子当贵妾!难道在这些姓裴的看来,能当上某人的妾是她的荣幸吗?上拱的怒火让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得尖锐,「若有异议呢?」 裴九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若是如此,裴如琢会在这两三日便遣媒上门。」 琉璃只觉得雷声滚滚,经久不息,今天这位裴九的话一句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足以把她噼得外焦里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裴如琢为何会知道我在哪里,你怎知他会派媒人过来?」 裴九抬起眸子,目光清明的看向琉璃,「因为我会告诉他。」 ……… 安静智这两天的心情都很不好。 这天午初时分,当他照例在延康坊的明心绣坊检查帐目,却被妻子石氏身边最得力的婢女明朱急忙忙的叫回家去时,心情就越发的坏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html 第19章 左右为难 自有主张 大唐明月 「是大娘让你来的?」安静智瞪着明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朱点了点头,「奴婢适才跟阿郎一回去,小檀就把奴婢叫到大娘屋子里,大娘吩咐说,她听说河东公世子欲纳她为妾之事了,想着阿郎会带媒人到库狄家,便让小檀去吩咐车夫慢些套车,又让奴婢来报信,请她阿爷只推说不在,混过今日再说。大娘说,河东公府势大,都尉府事又未定,若是当面拒绝了河东公府,都尉府事又未成,只怕他们觉得是藉故推脱,便得罪得狠了;可若是答应,又如何跟她的姑母与裴都尉府交代?阿郎请放心,库狄家已遣人去知会大娘的姑母了。大娘说,此事因她而起,她已经有了打算,绝不会因此拖累了安家。」 安静智与石氏对视一眼,心里松了口气,又忙问,「大娘有何打算。」 明朱摇头道,「奴婢也不知晓,大娘只是让奴婢告诉她阿爷,明日河东公府或是裴都尉家有人肯让步便罢,若是不肯,应了任一家,只怕都会为日后埋下隐患。真到左右为难之时,她自有法子消除日后的祸端。」 安静智点头不语:这里面的为难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不然也不会这样急着带人过来,好赶紧脱身事外,只是大娘她一个小小女子却能有什么主意?他一面思量,一面向库狄家上房走去,刚刚进门,库狄延忠一步抢了过来,急道,「四郎,你可知今日之事是从何说起?我已派人去找她姑母了,也不知那边会如何!」 安静智见他急赤白脸的模样,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你打算如何?」 库狄延忠长嘆一声,「如今哪有什么主意,好在琉璃着人送了信来,今日算是混过了,只求她姑母那边赶紧派人来定下此事,将琉璃立刻送过去也罢!」 安静智心里叫了声晦气,冷笑一声道,「然后呢?你当河东公府是什么来歷?那是裴寂裴相爷的后人,一门如今已出了三位相爷两位公爷,绝不是裴都尉府可以比拟的。今日你说不在,不见那媒人也罢了,明日那媒人若再来,你却说已许了别家为妾……自己想想去!」 库狄延忠顿时呆掉了,他虽然出身尚可,也读过几年书,平日却不大出门,也就是靠祖上及安氏留下的几间房子收租过活,不像安静智交游广阔、眼界宽广,只是怕惯了妹子,满心觉得裴都尉家就是一等一的豪门,听得安静智这话,更没了主意,「依四郎的主意,难不成要答应了河东公家?」 安静智冷冷道,「裴都尉家官职虽然不如河东公,却是洗马裴的嫡支,一族里朝廷上上下下也有不少高官,大娘既然已经去给他家相看,她姑母又已经说了此事,你若突然就应了另外的高门,他家拿河东公无可奈何,却拿咱们没办法么?」 库狄延忠目瞪口呆,半响才一把抓住了安静智的手,「四郎,你说如何是好,你可一定要拿个主意,救救我们这一家子!」 安静智摇了摇头,「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那媒人今日发怒而去的模样,若是河东公府就此罢休便是最好,或是大娘姑母那边听得此事,退让一步,咱们也没有什么可愁的,若是两家都不肯……」 库狄延忠忙问,「那又如何?」 安静智嘆了口气道,「大娘说她自有主意,必不会连累家人。」话音未落,就见曹氏从里间沖了出来,一把抓住库狄延忠叫道,「大郎,不能听她摆布,今日之祸就是她惹出来了,谁晓得她又安了什么主意!莫让她带累了我们!」 安静智冷冷的看着曹氏,库狄延忠看了看安静智的脸色,也拉下脸道,「你吵嚷什么,也要听四郎将话说完才好。」 安静智却道,「你若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一听。」 曹氏不由怔住了。自打前日库狄氏过来说起琉璃之事,却又把珊瑚和她一顿大骂之后,不但珊瑚被禁了足,她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日日陪着小心。今日这档子事情一出,她本来还暗暗咬牙:那小贱人有什么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争着要她?刚才安静智一番话,却让她越听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只知道不能让琉璃遂了愿,但被安静智这么一问,她也讷讷的说不出话——若是依照她心里的意思,自然干脆把琉璃弄死,一了百了,可这话如何跟安静智说得?想了又想,只能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听她的,不论她选哪家,都是去享福的,我等却要受那连累!」 安静智冷笑道,「那若是听你的呢?」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html 第20章 一团乱麻 针锋相对 第20章 一团乱麻 针锋相对 库狄家的大门几乎是被毫不客气的撞开的,去开门的普伯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然后便眼睁睁的看着十几条人影一拥而入。眨眼间,昨日才鎩羽而归的那位官媒人已经站在了上房的台阶下,依然是一身青袄青裙,那两道浓黑的眉毛似乎要飞到额角上去。十六位抬箱的健汉乱纷纷的放下了八个装满喜礼的箱子,又放开嗓门叫道,「大喜!大喜!」 曹氏跑了出来,站在媒人面前,仰头陪笑道,「娘子辛苦了,请上房去歇歇。」她自然不想听琉璃摆布,但一眼看到这位媒人,却立刻打消了所有分辩的念头。 小檀也跟了出来,向媒人行了一礼才笑道,「阿郎是昨日出去,至今还未归来,娘子已遣了好些人去找,想来再过一响便会迴转。」见对方神色未动,又补充道,「我家大娘也在上房。」说着又拿出早已预备好的一串钱,逐一发到那些大汉手里。 官媒人本来一听说家主居然还是不在家,只觉得鼻子都快歪了,但曹氏言语客气,婢女说话做事也还上道,这才火气略减;又听说这次的正主,那位库狄大娘也在上房,倒也起了一丝好奇之心,冷冷的点了点头,「那便打扰了。」 挑起葱绿色的素面门帘,官媒人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只见从东首坐榻上不紧不慢的站起一个年轻女子,低眉敛衽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她心里不由微微一惊:这份礼仪和气度,真不似一个小家女子。当下也不敢轻慢,还了一礼。只听她缓声道,「家父不在,有劳娘子两次奔波,请稍待片刻。」 媒人在客位的坐榻上端端正正跪坐下来,挑剔的打量着这位被河东公世子相中的女子,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穿月白色的短襦长裙,个子还算高挑,却显然太瘦了些,五官还算精緻,但脸庞的线条有些刚硬,眉毛又过于英挺,毫无柔媚丰腴的福相,倒是一双褐色的眸子深邃清澈,颇为奇异,容颜虽不富态,那番韵味倒是让人过目难忘。 她暗道一声难怪,脑中不由浮现出昨日到河东公府復命的情形:那位世子夫人先是一声冷笑,并不十分在意,但进去之后再过片刻出来,却脸色发青的厉声吩咐下人准备聘礼,又对自己搁下了一句:明日一早便把聘礼送去,他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按大唐律法,收了聘礼,便算是已经订下婚约,女家若事后再不同意,要按悔婚论处,杖六十。她自然猜得出来,这大概是世子发了狠。这等强势做派,还真不是裴家常见的——都怪那家子胡人太不识抬举!她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今日原打算给这家一点颜色,也好出了昨日的郁气,没想到这边除了家主依旧未归,别的倒是一切依礼,如今又看到了正主儿……看这气度,指不定他日就会成为公府的贵人。 待到婢女送上了一盏新鲜的桃浆,官媒人的脸上已换上了一副笑脸。对已经在琉璃上首坐下的曹氏放缓了声音道,「贵府的大娘果然是好人才,怪道世子夫人如此上心,今日的八抬喜礼,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一百金的聘金,夫人若方便可否先过目一遍?」 一百……金?那就是六十多万钱!还有八箱绸缎……曹氏险些一头栽倒在蓆子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媒人恍如不见,只微笑着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已经拟好的文书,放到了曹氏面前的案几上,上面写着「婚书」两个大字,下面写着库狄氏长女年已长成,令淑有闻,今议与河东公世子裴瑾为侧室,今收到聘礼一百金、绸缎一百二十匹,本女即择吉日过门云云,又註明了媒人乃为官媒何氏六娘。 曹氏拿起婚书,只觉得手都是抖的:只要签下字据,这一百金和八箱绸缎就是他们的了,算起来足以买处更大的院子……正恍惚间,突然听见身边的琉璃咳嗽了一声,侧头一看,只见她神色冷漠的看着自己,心里顿时清醒了过来:原来河东公府竟是如此的富贵,聘她的还是正经的世子,她若真去了那府里,看看库狄延忠对他妹子的模样就知道,日后这家哪还有自己和珊瑚的立足之地? 想到琉璃日后可能过上的富贵日子,曹氏揉了揉脸,换上了得体的笑容,对媒人道,「奴是大娘的庶母,这字据还是要她父亲来签才是。」心中却在暗暗着急,那裴都尉家的怎么还未到?若是两处都来了,才好教此事一拍两散!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还没等媒人接口,门帘挑处阿叶已沖了进来,「娘子,又、又来了!」 曹氏心中大喜,却沉下脸道,「什么又来了?」 阿叶喘了口气才道,「媒人,也是带人抬着喜箱,还有五娘子的车……」竟然是库狄氏亲自带着媒人和聘礼过来了么?曹氏本来已经松了口气,听到最后一句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看了琉璃一眼,第一次有些庆幸库狄延忠已经被她给支了出去。 那位官媒人何氏腾的站了起来,沉着脸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曹氏心里急转几圈,也站起来陪笑道,「好教这位娘子得知,大娘有位姑母在裴都尉府做滕妾,因喜爱大娘,原是常说要让大娘也进那府里,难不成是她今日也带媒人过来了?」 何氏冷笑一声,这才明白昨日安氏夫妻所说的「裴都尉家二郎」是怎么回事,想来是得了消息今天也来抢着下聘,难怪这库狄家的家主两天都「不在」,只是既然那边慢了一步,又让她带来的聘礼入了院门,若让他们把这事情翻过来,自己也就白当了这二十多年的官媒!裴都尉,想来就那位折冲都尉,不过四品的官员,也敢和河东公府抢人?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html 第21章 断髮明志 完美收场 第21章 断髮明志 完美收场 「你出来得正好!」库狄氏盯着比她高了一头的这位官媒,脸上怒色不减,上前一步想拉住琉璃,「你倒给这位官媒娘子说说,你去都尉府却为何来?姑母是否曾跟你说过此事?」 琉璃却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下头去,「姑母,此事请听琉璃一言!」 库狄氏不由都怔住了,皱眉道,「好孩子,你这是做甚?」 琉璃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道,「姑母一片好意,侄女感激在心,奈何琉璃命薄,竟惹出今日之事,若是真如这位官媒娘子所说,闹到公堂之上,琉璃不但是给库狄家惹来无妄之灾,也是令河东公府、裴都尉府两家高门蒙羞,裴氏一族,名声何等皎皎高贵,若是闹出为争一妾对簿公堂之事,岂不是贻笑大方?届时姑母与官媒娘子,如何向两府家主交代?」 库狄氏和那官媒怔怔看着琉璃,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们刚才在气头上自然都是不肯退让,以两府的地位,往日若遇上这样的小事,也不过是向长安县县令递个名刺罢了,自有人帮他们解决。但此次若是两府对上,正如琉璃所说,那裴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河东公府和裴都尉府虽然血缘已远,但毕竟是同出河东闻喜,同为裴氏一族;同族兄弟为争一胡女而打官司……真要闹出这样的丑闻来,别说她们兜不住,只怕要纳琉璃的两位少主也难以承受家主的怒火。 可是,此时此刻,要她们服软让步,又如何甘心? 静默了半响,还是库狄氏先忍不住道,「依你说当如何?」 琉璃伏在地上,袖子掩处,用手心里藏的一把剪刀微微用力的刺了手腕一下,抬起头来时,满脸都是悲怆,「今日之事,不怪姑母与官媒娘子,只怪琉璃无福,不但不能为父亲分忧,反替家中招来如此为难之事,若再惹上官非,琉璃便是万死也不能赎其罪!由此可见,琉璃本是不祥之人,不配如此厚爱!」 这话简直说到了曹氏的心里去,第一个便贊成道,「确是如此,她自小就是个命薄惹祸的,如何配入两府?其实我家还有一个女儿,却是个打小有福的……」说着便想向守着珊瑚门口的僕妇招手,好让她把珊瑚带出来。 库狄氏气不打一处来,断喝一声,「住嘴!」曹氏一怔,不敢再说,眼中不由流露出恨恨之色。 琉璃深深的低着头,「庶母所言不错,琉璃的确命薄不详。若为小小的琉璃,惹得两府生出嫌隙来,何其因小失大也!如今两府的聘礼都已入门,便是琉璃的阿爷在此,岂敢择其一家而拒一家?无论择哪一家,琉璃可以入高门享福,却置库狄家于何地?又置两府的名声、裴氏的名声于何地!」 库狄氏与何氏相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的确,今日两抬聘礼都已入门,琉璃无论选择哪一家,另外一家名声都不会好听,而且无论怎么选,只怕对裴氏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好处! 何氏便有些后悔刚才话说得太满,库狄氏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起来:昨天自己一听到这消息,只想到好容易有了侄女来当帮手,还能出了被郝氏暗算的那口恶气,怎么能半途被别家搅合了去?因此只想着先下手为强,忙忙的提了聘礼出来,却没跟裴都尉交代过还有这样一档子事情,这万一闹大了,琉璃不选自家,固然丢了面子,但若琉璃选了自家而因此得罪了河东公府,裴都尉只怕也饶不了她!他对裴氏名声看得有多重,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琉璃又行了一个大礼,才抬起头来一字字道,「两府带来聘礼琉璃实在都不敢收下。请两位明鑑,此事非为琉璃拿乔,实乃命薄福浅,未高入门先惹事端,故理应为贵人所弃!」 库狄氏和何氏心里都是一松,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捞到了一根浮木: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这还真是一种不失体面的办法,只是,却不知过后对方会不会又使出什么花招来夺人,或是日后又被别人翻出来? 琉璃看着她们的脸色,心里渐渐有了底,声音也更是决然,「为免日后口舌,致使两府令名受损,琉璃在此明誓,此生此世,绝不为两府的姬妾!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下场便如此发!」说着,右手一举,露出了早就拿好的剪刀,左手扯开发髻,一剪刀便绞了下去。 眼见一把褐色的长髮落在地上,库狄氏几个都变了脸色,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断髮便如自残,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库狄氏叫道,「这是做什么!」还没等她上前,琉璃身后站着的小檀早跳了起来,一手拉住了琉璃的右手,另一手便夺下了剪刀。琉璃长嘆一声,低头用袖子遮住了脸,肩头微微抖动——尽管对今天的戏码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这么一路振振有词的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下来,最后还要鸳鸯附体一把,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真的,太肉麻了…… 何氏跺脚嘆了一声,转头看向库狄氏,库狄氏怔怔的看着琉璃,半响也转过头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一丝轻松:比起相持不下打官司,或是琉璃选了任何一家,如今这结果倒是可以接受的——不是琉璃看不上她们,是她们都嫌琉璃是个祸水!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html 第22章 小惩大诫 天地牢笼 第22章 小惩大诫 天地牢笼 「今濮州司仓参军裴炎欲聘华阳库狄氏长女琉璃为侧室……」 裴炎?裴炎!裴都尉府的裴二郎,难道就是三十年后会被武则天杀头抄家、全族流放的那位宰相裴炎?算起来那位裴炎如今的年纪应该也是二三十岁……老天,自己难道差一点就做了这个悲催到家的宰相的妾? 琉璃半天才醒过神来,像被烫了手般将文书丢到案几上,想了一想又拿起来撕得粉碎,揉成了一团,简直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才好,突然听见身后小檀微带惊异的一声,「大娘,你……」琉璃这才醒悟到自己失态了,皱着眉头把纸团丢给了她,「扔远些,瞧见便心乱!」 小檀了悟的点点头,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低声笑道,「丢进了墙边的水沟里!」 琉璃看着这个总是快手快脚快言快语的婢女,心里不由变得松快了一些:不管那位只有两面之缘裴二郎是不是着名的裴炎,他已经和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自己是个普通人,会朝夕相处的,终究也是些普通人——就像小檀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琉璃的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张面孔,一张神情温和、却总是让人看不透的面孔——裴九,他只怕不会是普通人吧!不然他怎么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料得分毫不差?甚至包括河东公府的聘礼会比裴都尉府的先到! 自己如今依然只知道他姓裴。是的,姓裴。她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一提到裴氏名声两家就都会放弃?那张微笑着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尖锐的嘲讽,「因为,我也姓裴!」 其实这不是一个多么有说服力的答案,但就在那一刻,好像是面具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她似乎看到了他真正的样子。她这次之所以会这样赌下去,一半是因为她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摆脱困局,裴九的办法虽然大胆,听起来却还有几分胜算,但另一半,也是因为这一眼…… 「哎呦,怎么才一转眼,这人人都要的抢手货,便无人问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把琉璃从思绪里扯了回来,抬头便看见了珊瑚冷笑的脸。她身上穿着簇新的鹅黄色窄袖罗衫,杏红色的齐胸襦裙,头上还戴着明晃晃的金叶步摇,脸上也精心描画过,此刻眼睛斜睨着琉璃,满脸都是幸灾乐祸,却还有点不甘心的愤恨。琉璃看着她的打扮,顿时想起曹氏说的那句「其实我家还有一个女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珊瑚脸色顿时更难看,怒道,「你笑什么?」 琉璃笑道,「琉璃原先听说妹妹被禁足,还有些担心,没料想妹妹禁足时也打扮得这般华丽,姊姊好生羡慕!莫不是今日还有媒人来相看妹妹?」 珊瑚的一张脸顿时便涨红了:母亲暗地里吩咐她好好打扮一番,她也满心期待今日能把琉璃比下去,好教人知道库狄家不止一个女儿,没想到却连门都没能出去!看见琉璃的笑脸,她一口气腾的顶了上来,忍不住指着琉璃鼻子骂道,「你这贱人胡说什么?谁似你这般下作,勾三搭四的惹了这么多媒人上门!」 琉璃微笑不变,回头对小檀轻声道,「掌她的嘴!」 小檀本来就已经怒了,听到吩咐二话不说跳上去就是一巴掌。珊瑚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是正着。她尖叫一声,伸手来抓小檀,却被小檀抓住手腕用力一拧便背到了身后,忙锐声叫道,「来人,来人啊!」 门帘一掀,阿叶急忙忙的沖了进来,一眼见到珊瑚被小檀反手制着,便直奔着跑了过来,琉璃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厉声喝了一声,「下去!」 要是往日,阿叶自然不会把琉璃看在眼里,但经过这几日的事情,再听见琉璃的严厉声音,她却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珊瑚还在尖叫,屋外库狄家与安家的几个僕妇纷纷涌了进来,有想上来帮忙的,有只是开口相劝的,也有帮着琉璃挡人的,正乱着,曹氏和库狄延忠已走进院门,曹氏听见珊瑚的尖叫,忙拔腿跑了进来,看见珊瑚的样子,厉声对小檀道,「贱婢,谁让你这样大胆,还不放手!」 琉璃迎上一步,微笑道,「庶母息怒,珊瑚适才口出恶言,女儿也是怕她日后惹祸,才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html 第23章 大树易靠 安稳难求 第23章 大树易靠 安稳难求 三月历来是长安人最喜欢的季节,先是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后是三月初五的牡丹会。这两三天里,长安人照例是倾城而出,但凡烟水明媚之处,都是一番鲜衣接踵,彩帷连天的繁华胜景,也不知促成多少风流佳话,留下多少锦绣诗章。 只是这一切,跟琉璃却没有什么关系。初三正是两家裴府下聘的日子,她压根就忘记了上巳节这回事,只是在回安家的路上,有些奇怪于街上为何如此安静;初五那日,安氏女眷去大慈恩寺上香、赏牡丹,她也坚决的拒绝了舅母携她同去的好意。大慈恩寺……开什么玩笑,别说牡丹花,就算那儿的墙壁上里突然冒出一幅《蒙娜丽莎》来,她也不打算冒险去看了。对于没有实力的人来说,低调才是王道啊! 这些天,她依然午时去西市,闭市前才回来,最早做的几幅夹缬此前都已交货,果然便有更多的人慕名而来。那团花婴戏图的夹缬,用来做新婚的被面原是最合适不过,这几天便订了七八匹出去,另一种飘带对鹤的夹缬也颇受欢迎。不过销路最好的,却还是那牡丹夹缬,纵然是琉璃留了个心眼,并未在店里售卖的样布用上那银色涂料,但来的女客依然是没有不喜欢的。琉璃算着这个月的收入,心里不由暗暗高兴起来。 这一日,琉璃把为客人新画的一副八宝云纹寿字的样子交给史掌柜过目时,史掌柜便笑道,「如今却是要多买几个刻工才好。」琉璃也笑了起来。刻版要花的时间比画样要多出几倍来,以她目前的速度,刻板还真有些跟不上了——那六幅狩猎图就花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全部刻好,最后一幅刚刚下染,却又要忙着刻新的花板,那几个刻工大概要把自己骂死了吧?不过此时的工匠多是家奴或部曲,而不是后世的僱工,好处是没有跳槽的危险,坏处则是想买到一个合适的也不是一般的困难。 想到那狩猎图,琉璃不由有些出神,已经十来天了,裴九再没有出现过,她的一肚子问题自然也无从找到答案……正思量间,突然听见史掌柜笑道,「武夫人,好久不见,这位可是令郎?」 琉璃忙抬头去看,从外面走进来,可不是十几天没有来过的武夫人?只见她一身鲜亮,满面笑容,手里牵着小月娘,身后跟着那小小的英俊少年贺兰敏之,还未等琉璃上前见礼就笑道,「大娘且看月娘这裙子如何?」 琉璃低头一看,月娘穿的正是一条牡丹夹缬的小小纱裙,也分了四幅,笼在素色裙子之外,看起来颇为别致。月娘显然也十分得意,看到琉璃的目光,笑盈盈的转了一圈,轻纱飞起,那牡丹花越发鲜活。琉璃笑道,「月娘今日真真如牡丹仙子一般。」 月娘得了夸奖,有些不大好意思,转头便躲到了敏之身后,又探出头来嘻嘻的笑,敏之也笑了起来,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武夫人便笑道,「自打给月娘做了这裙子,她简直捨不得脱下来,前日好容易哄得她换了,今日听说要过来,又自己翻了出来……」一面说笑着,一面便走到了后面琉璃的画室里。 琉璃便注意到,武夫人气色鲜润,身上系的是一条五彩散花夹缬的八幅罗裙,构图精巧,染色鲜亮,难得的是,还有一种绞缬特有的晕色效果,难不成竟是一匹布用了两种染法?琉璃越看越是惊异,将武夫人让到榻上坐下后便嘆道,「夫人今日的裙子好生华美!」 武夫人的脸突然微微一红,却回头对婢女道,「还不赶紧拿过来给大娘?」 琉璃一怔,那婢女已走了过来,双手捧上一个小小的匣子。琉璃心中纳闷,拿到手里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支镂金片玉的蝴蝶步摇,虽不甚大,但蝴蝶双翅上的卷草纹细如髮丝,缀着的小小玉片薄如蝉翼,做工竟是琉璃从未见过的精细,便是舅母石氏心爱的那支蜻蜓步摇也颇有不及。她不由大吃一惊,忙道,「这如何敢当?」走上两步便要还给武夫人。 武夫人摆手笑道,「与我无干,是我家妹子赏你的。你那日说可以用这夹缬做件宽袖的纱衣,我回家便照你比划的样子裁了一件,她在前几日的牡丹花会上穿了这纱衣,果然艷冠群芳,得了好一番厚赏,听说这夹缬是你画的样子,纱衣又是你的主意,便让我带了这支步摇给你,还说你巧手慧心,正配这步摇。」 是……武则天,赏她的?琉璃呆在那里,只觉得嗓子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夫人想了想又道,「我那妹子是位贵人,平日最是大方爽朗,一年也不知要赏多少东西出去,不过是支步摇,也就是样子做得精巧些,不值什么,你若再推三阻四的,岂不是小瞧了她去?」 小瞧她?只怕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琉璃心知不是推脱之时,听武夫人的意思也不愿意说破妹子的身份,只得低头道,「那琉璃就厚颜谢赏了!」 武夫人笑着点头,「这就是了。我家妹子还想问你,你可会画绣样?」 琉璃微一沉吟,点了点头,「琉璃愿意一试。」她前几天才明白,这时代对于平民女子而言并无太多保障,只怕还是要找棵大树靠着才比较安全——而如今这天底下,还有比未来女皇更可靠的大树么? 武夫人拍手笑道,「那便更好了,我妹子说,她那里绣坊出来的东西虽然富贵华丽,却多是旧样,不如你的新奇,难为这花蕊上的银光是怎么想出来的,纱衣的样子也大方别致,可见是个心思巧的,以后说不得还要让你给她多画几个新样子、做几件新衣裳出来,放心,自是不会亏待于你!」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html 第24章 忍无可忍 从头再忍 第24章 忍无可忍 从头再忍 此言一出,琉璃不由愕然:这又从何说起?莫非她身上比较有货物的气质,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要买她的?稀奇的是,出价竟然还越来越低! 史掌柜的脸色也变了,忙陪笑道,「这位娘子只怕消息有误,本店的画师乃是东家的侄女,并非奴僕,如何能买卖?」 那婢女冷笑道,「那便把你东家叫过来!想你那东家不过是胡商,客户而已,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谁?他侄女能被夫人看上,是几世修来的造化!」 史掌柜忙道,「我家东家姓安,东家的从叔武德年间便是散骑侍郎,早已脱了客籍,东家的侄女也是良家子,能得夫人垂青,原是莫大的机缘,只是按理却无法跟夫人去享福,望夫人恕罪。」 黄衫婢女微觉语塞,良家子不同奴婢客户,根本就不能买卖,莫说二十金,二百金也是无法硬让一个良家子去做奴婢的。她不由回头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只见那张圆脸已经阴沉了下来,心里不由一哆嗦,想了想还是道,「你且让那画师出来见过我家夫人!」 琉璃在心里嘆了口气,分开众人走了上去,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福礼,「见过柳夫人。」 贵妇人一直纹风不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目光在琉璃身上略停了停,扶着她的另一个婢女一眼瞥见,忙开口问道,「你如何认得我家夫人?」 琉璃心道,你家夫人每次出个门都搞这么大动静,不嫌沉的举着那么大的「魏」字,不就是为了让别人都认得她这位魏国夫人么?面上却恭敬的微笑道,「奴不久前曾在大慈恩寺外见过夫人的卤薄,故此认得。」 柳夫人闻言又上下打量了几眼琉璃,两道细眉慢慢的皱了起来,半响才淡淡的道,「你年纪轻轻的,倒有几分眼力,听说你画功不坏,王家如今正缺这样的人手,不知你是否愿意来王家为客户?」 琉璃虽然也从崔玉娘、裴八娘几个身上见识过一把高门女子的傲慢,但此刻听得柳夫人这番话,心里忍不住还是「靠」了一声,虽然的确经常有人愿意投身高门成为比奴婢略高一点的客户,但也不是人人都那么贱吧?她用得着拿出这样一副施恩的口吻,难不成还指望自己听了这话立刻感恩戴戴、跪爬几步上去亲她鞋底?琉璃心里憋火,语气却更加恭顺了些,「多谢夫人厚爱,奈何无法从命,万望恕罪。」 柳夫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最先开口的那位婢女怒斥道,「大胆!夫人的话你也敢驳斥?」 琉璃微笑道,「不敢。奴若无听错,夫人适才是问,是否愿意去王家为客户。奴非为不愿,乃是不能。启禀夫人,奴家祖上也曾封过公侯,家族也有小小的名声,如今衣食无忧,却要贪图富贵去做客户,却置祖宗颜面、家族名声于何地?夫人出身名门,又是当今皇后的母亲,原是天下妇人的楷模,自然知道身为妇人,当以家族为重,又怎会怪罪?」 说完她又向柳夫人郑重的行了一礼,「请夫人体谅奴的苦衷,奴虽不能伺奉夫人左右,然夫人若有吩咐,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她刚才便注意到柳夫人的目光落在了牡丹夹缬之上,想来今日之祸,应该就起于这夹缬。武夫人刚才还说到,武则天穿着那身牡丹纱衣在宫里的牡丹花会大出风头,得了厚厚的赏赐。柳夫人大概是听说后动了心思,长安城除染织署外只有两家夹缬店,自然不难打听出牡丹夹缬出自何家何人之手,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出。 柳夫人目光阴沉的看着琉璃,心里明白今日只怕难以如愿——她总不能说,妇人不应拿家族名声当回事吧?原听说这位画师不过是个年轻胡女,还是个性子软和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只是,她以为搬出这样的道理来,自己就拿她无可奈何了么?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脸色倒是缓了一些,点头道,「也罢,你且给我做四色夹缬,要莲花、宝相花、**和兰花四种,每一色都要比这牡丹夹缬更好,一个月之后我会让人来取,此间你不得再给别人做花样!」 不让她再给别人做花样,这和买了她有什么区别?喔,有的,不用给钱!琉璃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抬头笑道,「多谢夫人照顾小店,只是一个月内至多也就能做出一两样,四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的。」 柳夫人并不答话,她身边的婢女冷笑,「无法?那便自己想法去!我家夫人只管一个月后拿货就是,若是没有,你们也别想在西市再开门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html 第25章 灵机一动 五雷轰顶 第25章 灵机一动 五雷轰顶 据说,章怀太子李贤之所以与武则天离心离德,是和宫里的一则流言有关的,根据流言的说法,他并非武则天所生,而是韩国夫人,也就是武则天的姐姐与高宗皇帝生下的儿子。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琉璃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满脸春意的女人,看到那条明显出于宫中的华裙,突然便想起了这句老话。 就算她不是章怀太子的生母,看样子她和她的皇帝妹夫只怕已经……唐朝宫廷,果然是天下最乱来的地方! 不过这一切,与她何干?她又不是李渊,哪有闲心去管大唐宫廷的这笔烂帐!她只需要知道,这位武顺武夫人在此后十来年里与武则天关系还算不错,就足够了。而这位夫人,现在想请自己画个屏风,好送给她的皇帝情人当生日礼物,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可惜的是,这位皇帝最爱的偏偏是书法,她画画也许还过得去,写字就太不够看了,她那笔放在一千年后被人交口称赞的小楷,到了这个书法鼎盛的时期,莫说跟名家们比,就是斗花会上那些女子,一半以上的书法造诣都比自己强! 不过,她写不了,不代表别人也写不了啊!若是能成,也许还会是另外一个机会…… 琉璃思量了片刻,抬头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就用一篇墨书做扇六联屏风,或是整面的水墨画配大段辞赋,做成一个单幅的插屏?岂不比这狩猎图更别致?」 武夫人凝神想了一想,点头笑道,「正是!他的书房里就有六扇的墨书屏风,是褚相爷的墨宝,若再做个六联屏风倒不新鲜,咱们不如做个插屏,依你说的以书配画,想来更是新奇。」 褚相爷?是此时最出色的书法家褚遂良吧?他与虞世南、裴行俭等人齐名,是以空灵清瘦的楷书而着称,琉璃忙问,「那六扇屏风可是楷书?」 武夫人沉吟片刻才道,「似乎是行书。」 琉璃点了点头,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笑道,「夫人回去后将插屏的尺寸告知琉璃,若是不出意外,半个月内便能得了。」 武夫人顿时笑得更明媚了些,「待我回去,找到合适的屏风,再来找你。」 只是之后的十来天,武夫人却一直没有出现过。琉璃倒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操心这些,好容易画完那位柳夫人的四季花卉夹缬后,她又画了两个样子,此外还要琢磨适合武则天的刺绣图样,每天都要在画室消磨半日,日子跟之前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柳夫人到访之后,琉璃曾以为舅父会对此大惊或大怒,谁知道安静智却只是一脸不屑的道,「她说不许就是不许么?舅父这里又不止一位画师,以后便让史掌柜替你挑选客人、交涉花样,你只要不当着客人的面画,谁又知道是你画的?」 看见琉璃愕然的表情,他倒是笑了起来,「咱们在西市开店,这种自以为是的高门公子妇人早见得多了,当面自然是要好好奉承,但真都依了他们,西市也不用开门了!」 琉璃原本就不大喜欢与客人交涉,有了这番安排,自然心满意足,连四季花卉的样子都画得快了起来,安静智又想办法买到了两个刻工,染坊日夜开工,一个月的时间倒也勉强够用,狩猎图的夹缬因此还出来得更快了些。这两天,琉璃日日对着这六幅夹缬,倒是真有些期待看看它们被装上紫檀木屏风的样子——这可是地道的唐代夹缬屏风,一千年后却只在日本还保存着几扇,就像这一千年前的长安,只有京都还保留下来了几分影子…… 这一日午后,琉璃正在画室里勾花练手,就听见史掌柜的笑声在门外响起,「裴君的夹缬前几日就得了,染得极好。」 琉璃笔尖一抖,刚画的一枝兰花旁边顿时多了个黑点,她怔了怔,随手在那个黑点勾了几条细线,画成了一只蜜蜂,只是黑点到底大了些,看起来倒更像一只苍蝇。她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檀早已打起了门帘,跟在史掌柜身后走进来的,正是多日不见的裴九,或许是因为已到四月,暮春风暖,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清爽的月白色襕衫,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明朗飘逸了几分,看见琉璃抬头看了过来,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笑容一如往日温和。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html 第26章 天煞孤星 春江花月 第26章 天煞孤星 春江花月 房间里的蜡烛早已经熄灭了。没有月亮的时候,长安的夜晚是一片真正的漆黑,琉璃即使睁大了双眼,也只能隐隐看见一个窗子的轮廓。远远的似乎有梆梆的打更声传来,一下,两下,三下,应该是三更时分了,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其实琉璃并没有失眠的习惯,尤其是到了安家之后,在这张舒适的厢式雕花**,她的睡眠一直很好,只是今天白天听到的那三个字,实在有些太过震撼,而史掌柜后来说的话,又太过离奇,那背后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让她想不明白。 按照史掌柜的说法,裴行俭这个名字如今在大唐的官员和世家中几乎是无人不晓,他都曾在与客人的管家们闲聊时听到过两三次。但究其原因,既不是他的书法,也不是他的智谋,而是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天煞孤星」。 至于这四个字的由来,前面半截琉璃是大致知道的:裴行俭出身洛阳裴嫡支,父亲是声名卓着的一代名臣,兄长是万人莫敌的一代名将,裴家因世代镇守洛阳,自然就投入了当时在洛阳称帝的王世充麾下。裴氏父子在洛**深蒂固,威望又高,颇受王世充猜忌排挤,便密谋投奔故交李渊,不料惨遭出卖。王世充一怒之下屠了裴氏三族,而裴行俭就是这个大家族里唯一倖存的遗腹子。 至于故事的后半截,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裴行俭十五岁丧母,十八岁从大唐头号贵族学院弘文馆举明经出仕,当年便娶了兵部陆侍郎的女儿,结果第二年长子夭折,过了两年,陆氏又因难产去世,一尸两命。自此之后,他便被认定是大唐头号天煞孤星——全家,乃至全族都被他剋死了,难道还有比他命更硬的人么? 想到这种荒诞却广为流传的说法,想起那张总是温和而略带疏离的脸,琉璃只觉得既困惑又不平:洛阳裴氏家族的事情是乱世中的悲剧,怎么能怪到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身上?至于女人难产,孩子夭折,在这个时代是何等司空见惯的事情,又怎么成了他是天煞孤星的铁证?如今他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个名声怎么会传得如此路人皆知?单从史掌柜那句「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副和善的模样」就可以想见他的名声被传到了何种地步!此外,在这个讲究出身的时代,他八九年前就已经以那样根正苗红的方式出仕,为什么直到如今依然是个九品的官员? 无数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在琉璃脑海里翻腾,在朦胧睡去之前,她突然想起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一笔,裴行俭是有妻有子的,有一个儿子好像后来还当上了宰相。他并不是真的天煞孤星,而这世上原有一种人,是经霜雪而越加傲岸……她舒了口气,放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到画室,琉璃便立刻找出了裴行俭上次留下的几张字,左右端详了半日,挑了两张,让小檀拿到相熟字画店里去简单装裱一番——裴行俭迟早会建功立业,他的字到时大概也能值点钱吧?就算不卖,留着做传家宝也不错。到老的时候,自己可以得意的跟孙子说,「你奶奶当年给女皇陛下做过衣服,给高宗陛下画过屏风,还让裴大将军写过字……」这样的人生,也很不错啊! 还没等琉璃yy完,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门帘挑处,露出了武夫人笑盈盈的脸,进门便道,「唉,总算是有合用的屏风了!我这几天可是一顿好找,最后还是母亲那里找到了一架金丝楠木的插屏,真真是再难得不过的,足有五尺多高,边框底座一木贯通的不说,雕工也极精细,四面都是透雕的莲花卷草纹,我把尺寸都量好了,你来看看!」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笺。 琉璃看了一眼,上面记着是三尺九寸高,两尺三寸五分宽,插屏这样算是寻常尺寸的。只听武夫人问道,「若是要画,几日能得?」 琉璃想了想,觉得还是说得保守一些的好,「有个十几天总是够了。」 武夫人笑道,「那不是佛诞日之后就好?时间倒是富富有余。你准备画些什么,又题些什么字样?」 琉璃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在这幅屏风里,画其实只是配角,重要的是诗,以及写诗的那笔字。而她想来想去,有印象的长诗也只有一首《春江花月夜》。上一世里,她临摹过一副同题的水墨画,也一笔一画的临摹了配画的这首诗。琉璃虽然对诗歌不大感冒,但那首长诗配上画面的意境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为深刻,以至于现在还能记下来十几句,就算不到原诗的一半,想来也够用了。她如今的打算就是把这幅画和这首诗都照搬过来——《春江花月夜》此时应当还未问世,她隐约记得这首诗的来歷据说是有几分不可靠的,倒是正好。 琉璃笑着把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一下,武夫人连连点头,「春江花月夜,这名字就好,你说的那诗听上去也好,原来的屏风里面也是一幅画,是阎立德画的什么《行猎图》,十分无趣,我回去便拆了它!」 阎立德?初唐画坛第一名家阎立本的哥哥……武夫人居然要拆了他的画换上自己的,琉璃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压力顿时大增。谁知武夫人看着她,又笑了一笑,「倒是忘记说了,这几日或许会有人来点名让你画花样,你若为难,只要把魏国夫人柳氏之事如实说了便好。」 琉璃的冷汗顿时便吓干了,怔怔的看着武夫人,她这是什么意思? 武夫人奇道,「你发什么怔?想来问的人一多,那柳氏自然不好再难为你。」 琉璃垂下眼帘,苦笑道,「此事不算什么,怎好劳烦夫人挂心?琉璃能如今这般给夫人画屏风就好,画不画花样又有甚打紧?」这位武夫人也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以柳夫人如今的权势,自有一千种法子来收拾自己。若是让她以为自己到处诉苦,坏了她的名声,不定会招来怎样的灾祸!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html 第27章 富贵勾人 寂寞千古 第27章 富贵勾人 寂寞千古 不起眼的牙色素面短衫,不起眼的鎏金珠钗,眼前的这位钟夫人大约五十许岁,相貌普通,笑容谦和,略有些随意的坐在雅间的客席上,看起来半分架子也无,只是那条紫色团花六幅罗裙,无声而又明确的揭示了她的高官女眷身份。身后两个婢女更是屏息静气而站,琉璃进来时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琉璃眼光只是一扫,便恭敬的行了一个福礼,「琉璃见过钟夫人。」 钟夫人笑道,「这位可是库狄大娘,果然是好人才,不必多礼。」 琉璃微笑着站直了身子,钟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笑容虽然可亲,眼神里却流露出琉璃并不陌生的掂量之意。琉璃垂下眼睛,心里已有几分明白她的来意。 果然那钟夫人便笑道,「说起来,应是我要劳烦大娘才是。昨日无意中见到一条牡丹夹缬的披帛,着实艷丽,因此特地的打听了地方,想劳烦大娘为我也做一条那样的披帛出来,最好是莲花图案,不知大娘可有时间?」 琉璃抬起头,微笑着轻声道,「小店一定不负夫人所託。」 钟夫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惊诧之色,随即便追问道,「大娘何时画这花样?」 琉璃笑道,「琉璃尚有委託在身,小店另有画师,技艺比琉璃高出十倍,定然不会让夫人失望。」 钟夫人的脸重新舒展开来,笑得越发和煦,「大娘太过谦逊,那牡丹夹缬是我亲眼所见,若说有人比你技艺高出十倍,我是不信的。却不知是谁委託了大娘,需要多长时间?我且等着就是。」 琉璃心里越发警惕了,以杨老夫人的身份,如今武昭仪的地位,有人愿意凑上去为之效劳并不奇怪,但这位夫人也未免太过热心了一些,难道非要自己说出柳夫人搁下的话?或是当面抱怨一番?只能笑道,「夫人明鑑,琉璃目前确无闲暇,一则魏国夫人曾命琉璃给她做四色花卉夹缬,如今还未得;二则,琉璃又应了贺兰府的武夫人为她画一幅画,虽是私人之託,与小店生意无干,亦需忠人之命,因此上这些日子琉璃只怕都是分身无术,无法再为夫人效命了,望夫人体谅。」 钟夫人似未料到她会把武夫人也牵了进来,笑意虽然如旧,看着琉璃的眼神却变得有些深,半响才「哎呀」一声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说到魏国夫人和武夫人,我倒是刚想起来,听武夫人说,她上次来这店里时,正遇见魏国夫人也到了此处,不止是让你做花卉夹缬,当场还说过不许你再为别家画花样,可有此事?」 琉璃心中微沉,这位居然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有些话看来已经躲不过去,她只能点了点头,「当时是有这一说。大约是琉璃在贵人面前应答失仪,惹恼了魏国夫人也未可知。」 钟夫人瞅着琉璃,又笑了起来,「你倒是个谨慎的,却不知是如何失仪了?」 琉璃嘆息了一声,「琉璃也不甚明了。只是见魏国夫人走时不大高兴,胡乱猜测而已。」 钟夫人点了点头,「魏国夫人原是个规矩大的,既然她已发了话,我也不难为你了,日后有机缘再说。」说完竟是干净利落的起身便往外走,琉璃不由有些茫然,恭敬的跟在后面,将她送出了夹缬店。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鎏金花鸟的厢板,重锦车帘,竟是极其华丽。待到上车之前,钟夫人又突然回头和蔼的一笑,「既然大娘还要与武夫人作画,记得见到她时,帮我带声好。」 琉璃心里这才一松,恭顺的点头笑道,「夫人所託,必不敢忘。」待目送着这位钟夫人的马车走远,回头便问史掌柜,「掌柜可曾打听出来这位钟夫人的来歷?」 史掌柜皱眉道,「我也在纳闷,适才便让小钱去与那车夫攀谈了几句,说是什么许大学士府的,看那马车当是极富贵的人家,我想了半日也没想起曾与这府里打过交道,也不知这位夫人为何会知道大娘你的名字。」 许学士?难道说是武则天麾下的第一个大臣许敬宗?若这钟夫人真是他的夫人,以今天的情形看来,倒不是武则天收服了他,而是他绞尽脑汁贴上了武家才是!所以她最后才会提那么一句:她真正所图的并不是要自己说出什么来,而是要让杨老夫人看到,自己是第一个听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又付诸行动的人!权力富贵,果然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东西,只要撒下饵,就不怕没人上勾。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html 第28章 小鬼难缠 大话名诗 第28章 小鬼难缠 大话名诗 四色花卉夹缬一字排开的放在店铺内最大的那张案几上,富丽饱满的联珠宝相花,清雅简洁的出水莲花,繁复精緻的缠枝**和别致舒展的卷草兰花,图案都是少有的新颖漂亮,而染出的颜色无论是朱红与碧色的强烈对比,还是藕合与鹅黄的淡雅交融,或是像流沙般闪动的细碎的金银色,更是令人挪不开眼睛。 那位依然穿着黄色纱衫的婢女本来一脸傲慢,但当这四色夹缬一匹匹的铺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渐渐黏在了上面,直到掌柜笑道,「小店总算不负所托,昨天才将最后一匹染好,不知贵府觉得可还能用?」她才醒过神来,哼了一声,脸上慢慢恢復了傲然的神色,淡然道,「也就勉强用得!」 四周顿时轰然一声。黄衫婢女眼光一扫,意外的发现不知何时这店铺里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对着那四色夹缬指指点点,有人嗓门略大,听得见正在议论,「这还只是勉强能用,也不知这家平常用的是什么……」她心头微恼,瞪了史掌柜一眼,「何时来了这么多闲杂人等?」 史掌柜笑道,「开店迎客,自然来的都是客人。」他一见这婢女,就特意把最大的案几挪到了靠近店门口的敞亮处,又把那四匹夹缬都铺得甚开,就是要多吸引些人来看,没想到效果还真是不错。 黄衫婢女原本还想再挑剔几句,被人这样围着议论却不好再多说,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女僕忙走上前去,小心的收好夹缬,抱到了马车上面。 立刻便有人问道,「店家,这四色夹缬可还有货?我也想订一匹宝相花的。」 黄衫婢女闻言不由大怒,冷冷的看了那发话之人一眼,又转头看着掌柜道,「这四色夹缬,我家夫人有紧要用处,再不许再卖给他人!」 史掌柜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当遵命,只是这样一来,这四匹的价钱就不能以上品计算,而是绝品,要两贯钱一匹。」一面说,一面便指着墙上新制的价目表给这婢女看。此事他早有预料,恰好还有上次的狩猎夹缬屏风,索性便在店里的价目表上加上了「绝品」一栏,一匹两贯钱,十天前便报备到了市丞那里。否则,按照东西两市的行规,若是不按明码标价收钱,教人告到了市丞那里,如意夹缬却是要挨罚的。 黄衫婢女一怔,瞥了史掌柜一眼,冷笑道,「你是怕我家夫人付不起么?」 史掌柜摇头道,「不敢,尊府上回赏了五金给小店,付了这四匹,还有足足二十四贯,只是说来让小娘子心中有数而已。」 黄衫婢女眉头紧锁,只觉得若再跟这满嘴算帐的胡商说下去,自己身上都是一股铜臭味,不耐烦道,「你们那画师呢?我家夫人还有话吩咐她!」 琉璃本来一直站在帘子后听着动静,听到这婢女提到自己,心里不由一紧,忙退后几步进了雅间,刚刚坐定,史掌柜便引着那婢女走了进来。 琉璃站起来微笑见礼,那婢女却仿佛没有看见般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冷笑道,「画师今日怎么尊贵起来了?连面也不肯露上一露?」 琉璃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受了慢待,只能笑道,「这位姊姊有所不知,自打夫人吩咐不得再给他人画样,琉璃便谨记在心,因有些相熟的客人点名让我画样,不好推脱,琉璃这些日子连店铺都不曾来过,只是这几日想着夫人来拿夹缬时或有吩咐才过来的,又不好教人看见,这才只在后面等候姊姊。有不恭之处,请姊姊恕罪。」 黄衫婢女脸上的怒色这才慢慢收了,却依然冷冷道,「怎么不好说?难不成给我家夫人画样,还失了你的面子不成?」 琉璃微笑道,「哪里,能为夫人效劳自然是琉璃的荣幸,只是琉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画师,那点名要琉璃画样的,又颇有几位官眷,琉璃见识疏浅,也不知能否将夫人的吩咐说出去,也只好用了这个笨法子。若姊姊觉得不妨,以后自然明说就是。」 黄衫婢女漫不经心道,「明说就是,又有何妨?」看着琉璃的眼神里倒没有了挑剔和怒气,全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似乎在说,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居然以为我家夫人买你几个花样还怕人知道! 琉璃点头一笑,心道,我终于知道你家夫人和她的皇后女儿是怎么死的了,是笨死的!皇帝的宠妃穿了件新鲜纱衣,你们转头就去弄了相似的来,还不许那家店铺再做给别人,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明火执仗的做了还不够,还堂而皇之的任凭人说……好吧,你们都不怕,我怕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html 第29章 七月流火 华服霓裳 第29章 七月流火 华服霓裳 辰时刚过,正对着太极宫朱雀门的天门街依然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从明德门进来的拉货马车与各坊里涌出的行人车马混杂在一起,人流中,有穿着胡帽胡服的长安本地人,也有操着一口流利长安话的胡人,互相打着招唿开着玩笑,又一道抱怨今年这个夏天热得实在有些离谱。 永徽四年的这个夏天,热得的确有些离谱。似乎四月底林邑国献象的那档子热闹后,气温就嗖的热了起来,直到七月竟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此时,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这条宽阔得惊人的天街上,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道路两旁的槐树也越发无精打采起来。 琉璃坐的马车是在开化坊的北边才转弯向东,她撩开车帘,看着远处那雄伟的朱雀门消失在坊墙背后,心里突然有点沮丧:来长安三年半了,她其实,连太极宫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过。如果不是武夫人非要她到武家去看看那几件新做的衣裙,她大概连这一眼都捞不着。 这两个多月,她的生活终于变得安稳,除了还忍受过两次那位柳氏的婢女的挑刺眼光和刻薄言语,连外人都不用见,平日不是在画室画花样、绣样以及古代版服装设计图,就是在家里与舅母石氏和七娘消磨时间,甚至还跟七娘学了两手女红。安家虽也是一大家子,但儿子儿媳们不过是每晚过来吃顿饭,而主母地位比唐人家庭更高,几个姬妾跟婢女们也无甚区别,平常只待在自己房间里。因此,安家的日常生活倒有几分现代家庭的简单安静。琉璃颇为适应这种生活,只是偶然会惦记起那扇《春江花月夜》的屏风,猜测它是否已经入了皇宫。 记得两个月前,武夫人看到那幅字画时很有些喜出望外,听说那手漂亮的行书是出自裴行俭之手又是颇为愕然,好在倒没有什么不悦,反而兴致勃勃的打听了一番便嘆道,「好好的一个名门之后,却成了如今的模样,真是埋没了这笔好字。」让琉璃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只是这位夫人最近似乎忙了很多,只是半个月前见了琉璃一次,琉璃注意到,她几次似乎想说什么又住口不言,闹得琉璃忍不住心里嘀咕,以至于对这次见面也有些期待起来。 她坐的马车一直驶入了紧靠东市的宣阳坊,穿过十字路口,才在一间颇有规模的府第前减慢了速度,琉璃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府门匾额上写着「应国公府」几个字,乌头大门紧闭,两边各站着几个豪奴。马车并未停下,而是顺着那府邸的外墙直到东北的一个小门外,车夫才喝住了马,带着马车来接琉璃的婢女便笑道,「从这门到我家夫人的院子更近便些。」 这婢女原是武夫人身边伺候的,琉璃与她早就熟了,见她略有些讪然的模样,忙笑道,「正好呢,这天气走远了才是真受罪。」 这位婢女也笑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带着琉璃便往里走。从这小门进去,没走几步眼前便是一片湖面,青石砌岸,杨柳低垂,湖水东边一片都是白色莲花,亭亭玉立,清香宜人。那婢女见琉璃多看了几眼,便笑道,「这白莲极是稀罕,宫外没几家能有呢。」 不就是白色的荷花么?难道这时候居然是贡品级的稀罕物?琉璃心里嘀咕,也不好开口询问,只默默的跟着她沿着池塘边的青石小路一路往西走,在一座凉亭前转向南面,又走了约一箭地,便看见了一处不甚起眼的院子。进门才见这院子是寻常的四合院格局,两边厢房,当中是五间小小的正房,重檐雕栋,倒也精緻。 那婢女让琉璃在外面稍候,自己进去通报,转身便出来笑道,「大娘快请进,我家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琉璃跟在她的后面进了房,直接挑帘进了西间,只见这屋子正中是一架落地的华榻,榻上三面设着插屏,又挂着好几重烟雾般轻柔的粉色纱帐,看去倒像一座纱亭,武夫人只穿着齐胸的罗裙,外面披着纱衫,大片的雪白肌肤清晰可见,懒洋洋的半坐半倚在榻上,看见琉璃便招手笑道,「快过来坐。」 琉璃忍不住暗贊一声,好一幅海棠春睡图!笑着走了过去,找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散腿坐下。这榻上是一张翠丝编就般的细竹蓆,入手沁凉,角落里还设了一个雕成荷叶的玉盆,里面放着大块的冰块,帐子里生生便比外面低了两度。 武夫人笑道,「原想着去西市找你,只是我最是怯暑,这几天实在热得厉害,只能劳你跑这一趟,路上可热着了?」 琉璃摇头笑道,「还好。」其实要说热,这千年之前的长安还真不算太热,对于琉璃这种曾在长沙每年40度高温中都坚强的活下来了的人而言,眼下这个号称酷热的夏天还真不算什么,而她如今的体质似乎也不惧热,只要在屋里呆着,几乎连汗都不会出。 武夫人见琉璃依然穿着素色的罗衫长裙,领子扣得严实,脸上也不见汗迹,羡慕的嘆了两声,才想到今天的正题,忙让人把那几件新衫都拿了过来。 看见那几件衣裳,琉璃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在答应给未来的则天女皇设计衣裳绣样之后,她突然发现,这其实也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她根据自己的想像把那些传说中的衣裙都做出来。而现在,这些着名的唐代华服霓裳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那六幅碧绫裁成的是荷叶裙,那在团花红锦上加金丝重绣的是百蝶石榴裙,那越州缭绫中银色云纹若隐若现的是月色裙,而那一件左襟金丝绣凤、右襟银丝绣鹅的浅杏色罗衫,则是「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 琉璃轻轻的抚摸着这些从自己的设计草图上脱胎而出的精美衣裙,一种美梦成真的喜悦油然而生。她以前的专业虽然是染织,但时装设计课是必修课,也曾有过做时装设计师的梦想,这些美丽犹如艺术品的衣裳,就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设计成品——何况还会穿在那样一位古今无双的女模特身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9.html 第30章 旁敲侧击 老而弥辣 第30章 旁敲侧击 老而弥辣 ?从武夫人的院子出来,往南几十步是一道弯弯曲曲的流水,沿着水流走上一小段路,一处掩映在花木丛中的院子便露出了飞檐。这处院子明显比武夫人的大了很多,院子分内外两重,外面的院子有流水穿墙而过,上面架着小小的石桥,走过石桥,穿过中堂,才是五间北屋,房子高大富丽,看格局却不像是武府的上房。? 琉璃刚刚跟着婢女走到台阶下面,早有婢女打起了帘子笑道,「库狄大娘来了。」琉璃略略加快了脚步走了进去,只见这屋里两面设着绸背锦边牙席和檀木案几,锦帘高卷,珠帐低垂,自有一番高华气息。杨老夫人正襟危坐在东边的牙席之上,几个婢女僕妇围绕其后。? 琉璃忙走上一步,深深的一福,「见过夫人。」? 杨老夫人微微一笑,「快请起,大娘坐下说话。」? 琉璃规规矩矩坐在她的对面下首,微笑着抬起眼睛,正遇到了两道意料之中的明亮目光。她先是略带惊异的回望了过去,片刻之后才似乎承受不了那目光里的打量探究之意般垂下了眼帘,身子也微微挪了挪。? 杨老夫人这才对琉璃笑道,「几个月不见,大娘越发出落了。」? 琉璃低声答了句「夫人过奖」,只听她悠然道,「说起来,早该请大娘过来一叙,你那牡丹夹缬披帛甚是出众,做的那几件新衣更是别致,当真是巧手慧心,难得格调新奇,与众不同,却不知大娘是从哪里学到的?」? 琉璃微笑着答道,「家母最喜摆弄衣服布料,勾画花样,琉璃从小跟着阿母学了一些,得武夫人垂青,我也就大胆试了一试,能合夫人之意,的确是意外之喜。」? 杨老夫人点头道,「原来却是家学渊源,难怪看着新颖,不似长安这边的风尚。就是宫里,也难得有你这样心思手艺的。」? 琉璃听到「宫里」两字心里便是一紧,面上只微带羞涩的笑了笑。? 杨老夫人又漫不经心似的道,「听顺娘说,你今年已是十五,却还没许人家,且一直住在舅父家里,不知家里可有什么打算?」? 琉璃心中警铃大作,摇头笑道,「舅父舅母对琉璃甚是疼爱,琉璃听他们安排就是。」? 杨老夫人笑着嘆道,「倒是一个省心的孩子。」又回头让人上了两杯酪浆。? 琉璃原不爱喝酪浆,但婢女捧上的两杯酪浆竟是用碧色琉璃盏盛的,颜色十分清凉,轻轻啜饮一口,也格外冰凉爽口。就听杨老夫人笑道,「如今我年纪也大了,不能吃那冰的,这酪浆也就是在井水里浸了半日,取点凉意罢了。」? 琉璃笑道,「过凉则伤脾胃,夫人这样才是养身之道。」? 杨老夫人「喔」了一声,微微惊诧道,「大娘莫非还懂医理?」? 琉璃忙道,「琉璃哪里懂什么医理?舅父家大表兄有一家药材店,琉璃也就偶然学了几句。」安三郎的确有家小小的药材铺,不过贩卖些西域过来的红花雪莲,此时却正好借来一用。? 杨老夫人果然不再追问,只是就着夏日饮食忌讳随口闲聊了下去,琉璃笑盈盈的听着,偶然插上几句。却听杨老夫人突然问倒,「顺娘可跟你说过那几件新衣是为谁而做?」?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0.html 第31章 意外来客 未雨绸缪 第31章 意外来客 未雨绸缪 七夕前夜,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赶走了些许暑热,到了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天空碧蓝如洗的艷阳天。 安静智站在自家院子里,抬头看着天色嘆了口气,「再这样晴下去,只怕今年的米价却是要涨了。」石氏便在廊下应声答道,「那便多买些备着!总比连绵阴雨要好些,你莫忘了,那年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坊市北门关了多久?我们这些人又是天天在家不许出去,那番折腾才叫闷人。」 想起那一年朝廷下令关闭所有市坊的北门,又不许妇人上街,以为这样便可以让太阳露脸的奇怪做法,安静智忍不住也笑了。 琉璃的屋子里,七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给扇面上那幅织女图点上了最后一抹嫣红,又听到窗外传来的母亲的声音,轻声笑了起来,「正是呢,今日晴了,晚上才好乞巧。午后咱们就去捉蜘蛛?」 琉璃放下笔,摇头道,「我只怕还要出去,你若有闲就帮我捉几只吧,说起来,我这手女红,不乞也罢。」 七娘一面拿起那柄绢扇端详,一面嘆道,「你这手再不巧,哪里还有巧人儿?便是女红,你也学得比我当初快了不知多少,也就是练得少了些。」 见那绢面上的颜料慢慢干了,七娘便把扇子拿在手里,又对着铜镜照了照,美滋滋的道,「我就要这把了!」 琉璃笑着点点头,她这次一共买了七柄素绢的圆扇,花了两天都画上了织女图,扇面上的简笔仕女图案并无太大区别,只衣服颜色略有不同,最后这柄是粉色的衣裳,七娘果然一眼便看中了。 两人拿了剩下的扇子到了上房,石氏看了果然也十分欢喜,知道家中女子人人有份,连十一郎的未婚妻子史九娘和出嫁的五娘都有一柄,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挑了一柄青衣的织女在手里摇着笑道,「这样好的扇子,我定要拿着多去做做客才好。」又连忙挑了两柄让人给安五娘及史九娘送了过去。不多时,康氏与米氏也得了消息,过来各自选了一柄合心意的。琉璃一看,剩下的一柄,扇面上的织女一身月白色素净衣裳,不由也笑了。 不到午时,五娘与史九娘各自又遣人带了回礼过来,五娘送的是一个小小的镂银香囊,散发着幽幽的芙蓉冷香,史九娘则回了一方绣着月破云出图案的绢帕,琉璃虽然平日并不薰香,也忍不住把那个精巧的香囊挂在了身上,大家又评点了一番史九娘的手工,康氏米氏便没有回去,几个女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冷淘。 琉璃瞅了个空拉住康氏低声道,「嫂嫂,三哥何时会去西市的药材铺?我有事想向三哥请教一二。」 康氏奇道,「你是说那间卖雪莲的小铺子?三郎轻易不会去那里,你若想买什么,不如去绞缬店找他,今日过节,他应当会在店里,你让他带你去就好。」又笑道,「今日嫂嫂还没给你回礼,你看中什么尽管挑去。」 琉璃摇头笑道,「并不缺什么,当真只是有事请教三哥。」 吃过午饭,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子才散了,各自回去准备晚上的瓜果供品、乞巧盒子。琉璃则和石氏道了别,带着小檀一起往西市走去。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分,在坊间道路上还有些树荫遮挡,一进西市大门,当那股热浪夹着声浪以及脂粉香料的种种味道扑面而来,琉璃被呛得差点跌了一跟头,小檀则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扇起风来。 安家的绞缬店离夹缬店并不太远,都在西市位置最好的东门附近上,两人顺着商家屋檐的阴影加快了脚步,刚刚走到自家夹缬店,本想打个招唿就过去,那史掌柜却一步迎了出来,「大娘来得正好!」 琉璃不由一怔,史掌柜才道,「真是巧了,正有客人一定要见大娘,我刚想打发小伙计去找你。」 因为柳夫人的事情,琉璃这些日子闷头画花样,早已不大与客人打交道,怎么还会有人坚持找她?她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是哪位客人?我可认识?」 史掌柜笑道,「你当是谁?就是从前做屏风的那裴九郎!我也说过,你不再画花样,他说是另外有事。我想大娘或许会见他,也就没有格外推拒。」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1.html 第32章 拜月乞巧 金风玉露 第32章 拜月乞巧 金风玉露 与整个西市只有一家夹缬店不同,「绞缬」二字却是西市东边这条街上最常见的招牌之一。这种把布帛按各种方式綑扎之后入染的方式,不但成本低廉,染出的布帛花样还有一种特殊的晕色效果,因此极受欢迎。在招财夹缬里,各种色彩艷丽的布帛便挂满了整个店面。不过,此刻琉璃却无心去辨认哪些是新染出的花样,只问绞缬店的掌柜,「三郎今日可过来了?」 那掌柜也姓史,正是夹缬店史掌柜的从弟,看见琉璃便笑得弥陀佛般的道,「三郎正在后院里跟卢明府家的管事谈生意,大娘且等一等。」又亲自领着琉璃到了后院。 招财绞缬的后院比如意夹缬还要大些,光雅间就有两间,只是陈设却不比如意夹缬的雅致。琉璃跟着掌柜进了西头的那间雅间,那掌柜便在边上陪着东拉西扯,琉璃再三客气了一番才把这位格外殷勤的掌柜打发走,自己在坐榻上跪坐下来,一面下意识的抚摸着席上那床紫底鹿胎的绞缬绫褥,一面思量着适才的事情。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安三郎挑帘走了进来,笑眯眯的道,「大娘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琉璃忙站起来见了礼,安三郎摆手道,「就你礼数多,快坐下,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在琉璃的几个表兄里,安三郎是看上去性子最好的一个,但琉璃自然知道这位表兄有多精明,她没有跟他拐弯抹角便道,「的确是有,琉璃无意中惹了祸,想问问阿兄,你的药材铺里是否有那种服下后让人看上去像病了的药材?」 安三郎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琉璃嘆了口气道,「阿兄想也知道那魏国夫人的事情,她是当今皇后的母亲。我前些日子为一位武夫人做了几件新衣,后来才知道那些衣服是给武夫人的妹子穿的,而她妹子竟是宫中的宠妃!那魏国夫人原就是因为这位宠妃穿过我做的夹缬才找上门来的。她说过几次想买我为婢,琉璃担心,如此一来,她更不会罢休。」 安三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响才道,「你且等着,阿兄还要去打探一番消息,你说的那药材,也需去问问。只是你这几天,就莫要出门了。」 琉璃看着安三郎喜怒莫辩的脸,不由内疚起来,是她的一时思虑不周,才会有今天的麻烦。她低头老老实实的应了声「好」,又道,「琉璃有些担心,我家阿爷那边……」 安三郎点头道,「有道理,我会设法让人多探着点。」 琉璃喃喃的说了声「多谢」,就听安三郎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忧了,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难做的,交给阿兄就好,今日还要乞巧,你先回去,今夜却要多乞到些巧才是。」 琉璃抬起头来,只见安三郎脸上又恢復了一贯笑眯眯的表情,两撇尖尖的鬍子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心里不由松了几分。 待她回到安家时,七娘正指挥着几个婢女在檐下捉蜘蛛,看见琉璃便笑道,「已经捉了好几只了,你看可够不够?」说着便拿了两个开了小孔的精緻盒子给琉璃看,「你看,这盒子是我的,放了三只蜘蛛,你这盒子里也是三只……」 琉璃拿着那盒子,只觉得胳膊上寒毛都要立起来了,强忍着点点头,「够了够了!」转身就把盒子给了小檀。 七娘笑嘻嘻的和琉璃一道去了上房,没过多久,康氏与米氏也到了。这一日,安家早早的吃了晚饭,天还未黑,石氏就指挥着大家把上房最大的那张案几抬到了院子当中,用七个银盘分别盛了新鲜瓜果、饼子肉干等放在了案几之上,又放了两壶酒和一个香炉。 琉璃原本不觉得七夕是什么打紧的节日,但在这忙忙碌碌、说说笑笑的氛围里,忍不住也开始期盼天色早点黑下来。 好容易那一轮如眉新月渐渐由苍白变得皎洁,安家的女人们各自回房取了铜镜放在月下,婢女们又捧上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彩线。琉璃这还是第一次月下穿针,免不了有几分紧张,那七根金针十分细巧,天边的月色与檐下的灯光又实在有些朦胧,她心里打鼓,穿了几次竟一次也没成功,眼见石氏几个都已穿好,七娘便过来道,「莫急,莫急,越急越穿不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2.html 第33章 飞来之祸 疑难之疾 第33章 飞来之祸 疑难之疾 崇化坊库狄家的上房里,库狄延忠忐忑的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小心翼翼的陪笑道,「卢坊正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与他对面而坐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皮肤却还十分白皙光洁,鬍鬚修得一丝不乱,仪态更是端庄高雅,正是崇化坊的坊正卢湪,与他坐在一起,一贯注重修饰的库狄延忠简直就像个刚从乡下来的粗人。此刻卢湪也眯着眼睛打量着库狄延忠,看见对方那张脸上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恭谨,才点头微笑道,「卢某此来,是为恭喜大郎。」 库狄延忠惊讶的抬起头来,「坊正,此话从何说起?」 卢湪捋了捋鬍子,矜持的笑道,「你或许还不知,再过几日,宫中又要秋选了,听闻君家长女才貌双全,本坊已将令爱列入待选名册,特来告知大郎一声。」 库狄延忠顿时便呆住了,这才明白坊正大早上来拜访是为何故,忙道,「坊正明鑑,小女顽劣,焉能担此重任?」他自然听说过,所谓秋选是选宫女,可那宫女岂是好当的?若不能蒙恩放出,就在要宫中熬到白头 卢湪对此倒也早有预料,脸上笑容纹丝不动,「大郎此言差矣,若是採选寻常宫女,卢某也不会念及令爱。但此次不同,在宫女之外,还要选有才貌的良家子入宫中六尚局为女官,这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入选,锦衣玉食不提,以令爱的品貌,说不得还能伺候宫中贵人,是何等的荣耀?大郎莫一时煳涂,耽误了令爱的前程才是。」 库狄延忠本不善言辞,吭哧了半日才道,「坊正有所不知,小女性子执拗顽劣,确是不堪大任,若是入宫之后顶撞了贵人,那可如何是好?」 卢湪淡淡的道,「这倒也不必让大郎操心,令爱的品貌这坊中是有目共睹的,何来执拗顽劣之说?这秋选之事,卢某原是秉公办理,此来只是告知大郎一声,十日后便是秋选之期,让令爱做好准备就是。」 库狄延忠还想再说,曹氏已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先将托盘上的一杯莲浆恭恭敬敬送到了卢湪桌上,笑着道,「坊正,这是今年的新鲜莲子制的,味道粗些,坊正莫见怪。」 卢湪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丝微笑,端起那细镂荷叶银杯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清香。」 曹氏谦卑的一笑,这才将另一杯放在了库狄的案几上,给他使了个眼色,又回头对卢湪笑道,「大郎也是个粗疏的,心里知道卢坊正的好意,嘴里说不出来,这入选女官,想来是极难得的,还要多谢坊正想到我家才是。」 卢湪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原是少有的机缘大郎,你说是也不是?」 库狄延忠心里多少有些不愿,但面前的坊正掌管着坊里门禁治安税赋等事,正是名副其实的「现管」,又是出身五姓中的范阳卢氏旁支,是正经的高门子弟,便是那番气势就让他不大抬得起头来。此刻,一句「不是」压在库狄延忠的舌上,重若千斤,再被曹氏几个眼神一使,便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笑着点了点头。 卢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大郎深明大义,卢某也就放心了,既是如此,就请在此登上一笔,也请令爱出来按上个手印。」说着就取出了一张纸,上面还是一片空白,库狄竟是第一家。 库狄延忠苦笑道,「坊正有所不知,我家小女如今住在舅父家中,并不常归来,只怕,还要去她舅父家一趟才是。」 卢湪倒似毫不意外,点头道,「也罢,请大郎先签上名字,那手印么,卢某便跟你走一趟。」 库狄延忠不由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连曹氏都是一怔。卢湪淡然道,「秋选之事虎不得。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劳烦大郎引我去一趟就是。」 从库狄家到安家的这段路并不长,坐马车不过一会儿就到。库狄延忠却觉得这车里格外的闷热,胳膊上被曹氏临行前拧的那一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面对着卢湪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想到安四郎那张不怒而威的脸,汗水不由沿着额角滴落了下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3.html 第34章 暗箭难防 一波又起 第34章 暗箭难防 一波又起 在长安东北角的各坊里,紧靠太极宫东墙的永昌坊并不是豪门云集之处,因为此处离皇宫最近,有权势的宦官在宫外建府时多选此坊,高门大户自然便退避三舍。只是如今在永昌坊的东街上,前几年却修起了一座足足占了半条街的司空别院,正是当今皇后之父王司空的宅邸。如今,王司空已经去世,这府里住着的魏国夫人柳氏几乎隔日便要去宫中一趟,每当此时,她前唿后拥出门的做派气势,倒也给这座多少有些冷清的永昌坊平添了一道胜景。 眼见明日便是中元节,在司空别院上房的西屋里,榻上一字排开放着十几个华美精緻的盂兰盆,柳夫人看了半日,挑出了一个镂翠叠玉的,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这个倒还不俗。」 旁边的婢女笑道,「夫人真有眼光,这还是天竺那边的珍品,只怕长安也是独一份的。」 柳夫人瞥了她一眼,「不如此,又怎么配得上皇后的身份?」说着便又转身到院子里看了看明日献到佛前供养的蜡花假树诸物,这才转身对婢女道,「什么时辰了?也该去宫中一趟,让外边准备着吧。」 那婢女应了声「是」,刚刚走到门口,另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婢女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柳夫人一看,来的正是打发去招待那崇化坊坊正的脂红,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般毛躁?那事卢坊正办妥了没有?」 脂红赶忙行了一礼,站起来才道,「启禀夫人,事情似有些麻烦。卢坊正说那库狄大娘已经病了好几日,看样子竟不是什么好病,只怕是不能入选宫中了。」 柳夫人脸一沉,冷冷道,「哪有这种巧事?你上回见她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说病就病了?他莫也让人哄了去!」 脂红忙道,「婢子也问了,卢坊正言道,他前日得了夫人的消息,昨日一早就去了库狄家和那安家,竟是和大夫前后脚进的门。他也怕有诈,还进去看了那胡女一眼,的确是满面病容。后来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特地让人找邻里和药堂打听了一番,果然她是几日前就在延医抓药了,并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柳夫人冷笑道,「病了又如何,便是只剩一口气,也得让她进宫来!这种贱婢,亏我好意几次三番给她脸面,她竟敢还给武氏那贱人做衣,连杨家那老货都敢来我面前炫耀,她真当自己是个良家子,我就拿她无可奈何么?」 脂红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卢坊正言道,他想着若是不打紧的病便这么做,谁知道托人问那大夫,竟有几分像是霍乱,至少也是个肠辟之症,是极易过人的病,如何能送往宫中?卢坊正今日来之前又去问了问,那家已是将胡女挪到无人居住的杂物偏院了,家里也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他不敢多呆,便赶紧过来回报,想请夫人拿个主意。」 柳夫皱眉道,「这贱婢若是就这样病死了,虽是有些可惜,倒也罢了,只是怕她过几日缓了过来,还敢阳奉阴违!」 脂红忙用力点了点头。每次去如意夹缬,都是她出的面,她看那狐媚子般的胡女早就不顺眼了,尤其是一想起她那番做了奴婢就是有辱祖宗的话语,更是心里恨得发痒——仿佛她比自己高贵多少似的!听到柳夫人这话,心头一动,笑道,「婢子倒有个粗浅的主意。」 柳夫人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说?」 脂红微笑道,「夫人可还记得在那夹缬店留下了五金?算是买下了那库狄大娘这几个月的花样,婢子算着,五金如今还未用完,不如婢子过几日便去一次,点名让她画几个绣样,限时让她交,她若交得上来,自然就能入宫,若交不上来,就借这个由头,或另指一事,让西市市令封了那店。那胡女若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一日不来投奔夫人,一日就封着,让那家子喝西北风去,看她能撑多久!」 柳夫人眉毛一挑,点了点头,「这主意倒是可行,只怕她还有后路,你先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过了节就去办!」 脂红清脆了应了一声,又笑道,「也不用再烦别人,这卢坊正定然能知道。」 大约一刻钟后,卢湪皱着眉头出了司空别院,一上外面等候的马车,便交代车夫赶紧回崇化坊,还没走多远,就听背后那大门轰然洞开,一队仪仗拥簇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昂然走了出来,前面清道的老实不客气的便把他的车轰到了一边。卢湪挑起帘子,看着那偌大的一个「魏」字一路向西边的皇城而去,想到刚才那个婢女那番夫人身体不适、无法招待的说辞,脸色不由慢慢沉了下来。他跑了这两天,竟是这番待遇么?打发个婢女来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还叫那婢女大咧咧的再让自己去打探库狄家和安家的情形,她柳氏真当自己这卢氏子弟是她家僕人不成? 眼见那车队走远,卢湪便对车夫道,「去常乐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4.html 第34章 四面楚歌 当机立断 第34章 四面楚歌 当机立断 天色刚黑,安家上房的东间里,照例是在高足饭桌上摆满了一桌子饭菜。正是秋风初起的时节,因此不但有热腾腾的芝麻胡饼,亦有最应时的蒸羊肉,六郎甚至还弄了一只新鲜鹿腿回来,厨房用铁网架着炙烤了一番,看上去十分馋人。只是此时,那围坐在桌边的安静智夫妇及三郎、六郎夫妻,却无人有兴趣多看这满桌的美食一眼,只是低头闷吃。 一片沉闷的静寂中,还是安静智先放下了碗筷,开口问道,「依你们看,如今该如何是好?」 石氏闷声道,「说来此事原也不能怪大娘,是那魏国夫人太没道理,别说她只拿了那么点钱出来,而且当时说好了的是不让大娘给别人画夹缬花样,又没说不许她给别人做衣裳怎么就是欺了她?再说,那武夫人原是夹缬店的老顾客,咱们上香时还一起坐过半日的,可谁又知道她竟是宫里那武昭仪的姊姊?就算帮她做了两件衣裳,哪里谈得上是故意跟魏国夫人和皇后作对」 三郎看着母亲嘆了口气,「阿母说得固然在理,此事原不是大娘的错,只是,那魏国夫人若是讲理的人,怎会让市令把如意夹缬给关了,又提出让大娘到她家为奴为婢的话来?」 米氏忙点头道,「三哥说的是,这些唐人高门不讲道理原也不是一两天了,这魏国夫人,又是皇后的母亲,如今琉璃得罪了她,也是得罪了皇后,咱们上哪里讲道理去」 六郎瞪了自己妻子一眼,「依你说,难道就真如那柳氏说的,让大娘去给她家当奴婢不成?那可是一辈子也翻不得身了。」 米氏的声音也高了一些,「那你倒说说该怎么办?咱们这西市里,因为得罪高门被闹得倾家破产的,难道只有一两家?还要添上咱们家不成?」 六郎想了半日,目光还是转向了三郎,三郎苦笑道,「我又有什么法子?适才我算了一算,去年夹缬店约有二百贯的利,占了咱们家收入近两成,夹缬店若是关了,一年便要少这些收益。再者,夹缬店里还有约一百多贯的存货,一日不开,便要赔一日。这也就罢了,我更担心的是,魏国夫人那边既然开出这条件来,我们不答应,她们就不会再做什么了么?若是明日又关了绞缬店,后日再关了绣坊,我们这一家子,又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连石氏都再无话可讲,半响才对安静智道,「真就别无法子可想了?」 安静智沉沉的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此事棘手,这次是老了脸求到了永宁坊的王太尉家,让他家的管事出的面。那王太尉是皇后的从叔,论亲戚论地位,还有谁比他家更合适?谁知那魏国夫人竟是一丝不留情面,只让个婢女出来说了一句,是大娘欺她在先,必要入府为婢,再无二心,才算完事。王管事出来后给我还好一通埋怨,说是一把年纪,竟让一个婢女教训了一通,我还不知日后要赔多少小心进去才能还了这人情。看这情形,若再托人,只怕不但不能成事,更会惹恼了那魏国夫人」 米氏就嘆道,「阿家说的是,此事原是大娘太草率了些,也不打听清楚就给人做了衣裳,如今惹下这样的祸事,谁又能保得了她?」 康氏看了米氏一眼,转头问三郎,「话虽如此,但琉璃毕竟只是亲戚,难道让我们出面将她送到那府里?如此一来,以后我们可如何好做人?」 三郎点头道,「这还在其次,按照唐人的律例,良人为奴,只能自愿自卖,连父母都是不能用强的,何况是我等?此事自然是万万不能做只是大娘若是在这里再住下去,那魏国夫人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静智沉声道,「正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大娘请过来分说明白,我们不能送到她到王府,却也……」他嘆了口气,到底没法把「不能留她」说出来,目光却看向康氏。 康氏暗暗的嘆了口气,站了起来,「儿这就跟大娘……」 话音未了,只见门帘挑起,因「大病初癒」应留在自己房中吃饭的琉璃脸色平静的走了进来。安家几个人相视一眼,脸上多少都有些讪然,不知刚才这番话她听了多少去。只见琉璃脸色还有几分憔悴,但眼睛却分外明亮,走到安静智面前深深一福,「舅父,此事琉璃已经悉数知晓,给舅父舅母和兄嫂们带来了这许多烦扰,全是琉璃思虑不周所致,如今只请舅父舅母再给琉璃一日的时间,儿定会处置好此事,以后绝不会再给舅母舅母添麻烦。」 安静智吃了一惊,想问一声「你有什么法子」,石氏已含泪答道,「你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这事情哪里是你的不是,要怪,也只能怪舅父舅母没本事,护不住你,你莫怪我们就好。」 琉璃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舅母此言差矣,这半年来,舅父舅母待儿如何,琉璃再没心肠也是知道的,几次惹出麻烦都是舅父舅母和哥哥们帮了大忙,不然此时此刻,琉璃不过是教坊里的一名女乐说来此次之事,原本就是琉璃一时疏忽,才惹出了这等大祸。以那魏国夫人的权势脾性,既然已经恨了琉璃,如今这长安城里又有几户能不让步?琉璃不但连累如意夹缬被关,还让史掌柜如此受辱,只求舅父舅母不要怪罪琉璃就心满意足,难道还敢怪舅父舅母不成?」 三郎默然不语,六郎却闷闷的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安静智看了琉璃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气,心道,若早日会让你到那柳氏家中做个奴婢,倒还不如做个太常音声人算了起码还有几分盼头。 琉璃看着安静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舅父放心,琉璃如今心里已有打算,不至于去魏国夫人那里为婢,日后说不定反而会有一番造化,只是此前却需舅父应允琉璃两件事情。」 安静智心里一松,忙道,「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 琉璃道,「明日请舅父派辆车子,让小檀帮着送两封信。「 安静智点了点头,「此等小事自然无妨,第二件呢?」 琉璃微笑道,「请舅父于后日一早,在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将琉璃赶出安家」 第36章 无路可退 无须再退 第35章 无路可退 无须再退 「咣」的一声巨响,琉璃没有回头,也知道是安家的那扇黑色木门断然合上的声音。初秋的早晨已有了几丝凉意,琉璃抬起头,看着头上的天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轰然关上的大门,手里拿着小小包裹的标緻女子,以及她无语望苍天的茫然表情,这意味深长的一幕,顿时吸引了街上来往人群的注意,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接着就是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不是那安家么?那是他家什么人?」 琉璃站了片刻,估摸着看见这一幕的人已经够多了,才慢慢转身往怀远坊的西门走去,坊内光明寺的悠悠钟声和那些好奇的指指点点,直到她走进了崇化坊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小街深处,库狄家的大门一如往常的虚掩着,门口被粗粗的清扫过,看门的普伯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琉璃摇头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阿叶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抬头看见琉璃,不由一呆,下意识的想行个礼,却注意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衫子并湖色襦裙,手里拿着一个蓝底白花的粗布包袱,背后更是不见一个奴婢,与前两次回来的情况大不相同,她眼珠转了转,还是笑道,「这不是大娘么?今日如何回来了?」 琉璃并不理会她,只淡淡的问,「阿爷可在家中?」 阿叶心头疑惑,还是点了点头,琉璃径直向上房走去,阿叶看着她的背影,皱了半天眉头,突然一拍腿便跑了出去。 库狄延忠并不在正房之中,而是坐在东间看书,突然看见琉璃挑帘走了进来,也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么回来了?又有什么事不成?」 琉璃行了一个福礼,才答道,「琉璃无意中惹怒了一家贵人,致使舅父家的夹缬店被关,无颜再呆下去,故此回家暂且烦扰父亲几日。」 库狄延忠更是惊讶,忙道,「你得罪了哪家贵人?」 琉璃淡然道,「是当今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 库狄延忠顿时脸色大变,站起来指着琉璃道,「你怎能得罪了她?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琉璃看着他的脸色,微笑起来,「阿爷敬请宽心,女儿惹的事情并不算大,自能解决,最多也就在家住上两日而已。」 库狄延忠狐疑的看着琉璃,半响才道,「你自己惹出的祸,自己想法子解了,莫要连累家中才好。」 琉璃垂眸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请阿爷着人将琉璃原先住的屋子收拾一下。」 库狄延忠犹豫片刻,习惯性的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曹氏刚才已带了珊瑚和青林去了坊内的布庄,挥手道,「你自去院子里找人收拾就是。」 琉璃转身到了院子里,阿叶早已不见,惟有一个做洒扫粗活的僕妇还在忙碌,琉璃便叫了她过来开了房门。那小房间早已落了一层的灰,又堆了若干杂物。琉璃让僕妇打了水,两人一起动手,刚刚大致收拾到一遍,就听背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这不是姊姊么?怎么不在那安家住着,又要回咱们家了?也不嫌这房子委屈了你这个嫡长女?」 琉璃直起身子,看着门口珊瑚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笑了笑,「最多也就住个一两夜的,没什么委屈不委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6.html 第37章 以势相逼 峰迴路转 第37章 以势相逼 峰迴路转 ?因是胡人聚居之所,崇化坊里日常出入的多是驴车和牛车,而这日早间,当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徐徐驶入坊门时,自是吸引了一些目光。只见那马车在坊门边停了下来,车夫向守门人问了几句,才径直驶入坊内,拐进了一条小街。? 片刻之后,脂红已昂然走进了库狄家的上房,挑剔的扫了一眼矮榻上这张八成新的绸缎包边细竹蓆,才皱着眉头跪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库狄延忠冷冷的问,「你就是库狄家的家主?」? 库狄延忠笑着欠身,「正是,不知魏国夫人有何吩咐?」? 脂红听他说得客气,脸色略缓了些,「我奉夫人之命前来,所议之事与贵府大娘有关,劳烦也将大娘叫过来吧。」? 库狄延忠忙向门口的婢女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琉璃便走了进来,看见脂红微笑着点了点头,「今日又见到姊姊了,姊姊一向可好?」? 脂红抬眼看了一眼琉璃,只见她穿着鹅黄色缠枝**的衫子,繫着白色绫裙,比先前明显要瘦了些,气色却不算太坏,神色落落大方,并没有一丝预想中的沮丧恐惧,不由冷哼了一声,「听闻大娘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如今看来却是不像啊!」? 琉璃笑道,「托姊姊的福,琉璃的确病了十来日,前两天才好了。」? 脂红冷笑道,「这病来得倒是好,去得也是巧,大娘果然是有福之人!」? 琉璃笑而不答,只回头吩咐婢女道,「还不赶紧拿些酪浆来招待贵客?」? 脂红断然道,「不必了!今日我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上次夫人与你说的入府之事,你考虑得如何?」? 琉璃悠然道,「此事夫人与姊姊都提过两次,不知如今夫人又有何见教?」? 脂红冷冷道,「夫人仁慈大量,你若立刻写文书自投为客户,之前所犯便一概不论,不然……」? 琉璃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诧,「琉璃正想请教姊姊,之前琉璃是如何冒犯了夫人?」? 脂红一怔,声音带上了怒气,「你还要明知故问么?在如意夹缬那边,夫人赏了你五金,令你不许再为他人做事,你是怎么做的?」? 琉璃嘆了口气,「竟是这样么?姊姊当日也在,请姊姊想想,夫人当日明明说的是,这几个月里,琉璃就不必为别人画样了。琉璃自是谨遵夫人吩咐,几个月连夹缬店都不怎么去了。可夫人何曾说过不让琉璃为他人做衣?若是姊姊觉得琉璃记错了,那日在场之人极多,一问就知!琉璃这两日来一直在苦苦思索,是何处得罪了夫人,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脂红不由大怒,眼睛都立了起来,「你还敢强词夺理!你的意思,难道还是夫人冤枉你了?」? 曹氏也忙道,「琉璃,你在胡说什么?」? 琉璃回头走了两步,走近曹氏福了一福,「庶母莫急,琉璃自有道理。」又压低声音道,「你看不出来,不辩上一辩,他们是一文钱也不想给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7.html 第38章 世事如棋 谁主胜负 第38章 世事如棋 谁主胜负 「琉璃多谢老夫人和夫人的救命之恩。」在武府杨老夫人院子的上房里,琉璃恭敬的深深福了下去。 武夫人笑道,「你又客气上了!」 杨老夫人看着琉璃微红的双眼,满意的笑了起来,「哪里话,原是我们该做的,你本是给顺娘帮忙,总不能因此被逼得做了奴婢。你快坐下说话。」 琉璃点头应了个「是」,才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杨老夫人又笑道,「大娘在老身这里便是客人,万事莫要太客气。」 琉璃垂眸道,「老夫人以后叫琉璃的名字就好,今日若不是夫人来得及时,琉璃这辈子便只能为奴为婢,辱没祖宗了。如今也只能恳请老夫人让琉璃留在府里为老夫人和夫人效劳,但凡有什么事情琉璃能做的,便请吩咐一声,琉璃感恩不尽。」 说起来,她之所以会落入这种局面,眼前这位精明的老妇人才是真正的布局者。只是,这或许同样是她唯一的机会。在这个时代,既然无论怎样退缩都无法离自由更近一点,她也只能奋力攀到更高的地方,搏出一条自己想走的路。现在,她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愿意效劳,不做奴婢,却不知这位杨老夫人会如何安排。 杨老夫人看着她呵呵一笑,「琉璃?这名字倒是好!只是你也太客气了些。你就当这府里是你家好了。却不知这一次你想住多久?」 琉璃心里更是警醒,抬头诚恳的道,「不敢欺瞒老夫人,琉璃原本就惹恼了魏国夫人,今日之后,她定然更是不会放过我。有她一日,这长安城里,也就只有老夫人能庇护琉璃,琉璃愿一直在两位跟前服侍。若有云散月出的那一日,再听老夫人安排。」她愿意效力到她们共同的对头魏国夫人倒台,这个说法听起来应该很有诚意吧? 杨老夫人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笑意,却摇头道,「哪里有什么服侍不服侍的?只是我看你与顺娘倒也投缘,她是个粗疏的,若能有你一半的细緻周全,老身就放心了!」 琉璃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顺势便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夫人性子仁厚,最是难得的,琉璃愿跟随在夫人身边。」 武夫人拍手笑道,「母亲这主意不错。」 杨夫人也笑了起来,「这就好,日后在这府里,你就是老身故交的孙女,来此是与顺娘作伴的。只有一桩,顺娘过几日便要去宫中她妹子身边,你可愿意也跟去?只怕住的日子要长些。」 琉璃一怔,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一丝踌躇,「宫里?琉璃原是小户出身,宫里规矩一概不懂,只怕给夫人丢了脸……」 杨老夫人看着琉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这有什么,谁又是天生就会的?」 武夫人也忙道,「我来教你就是,宫里其实也没多大规矩,就是闷了些,你又是跟着我的,不用理会那么多事情。你这般心灵手巧的,有什么学不会?想来多一个人解闷,媚娘也一定欢喜。」 琉璃微一犹豫,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琉璃遵命!只是要请夫人多费心教着琉璃一些。」 杨老夫人笑道,「好,天怪热的,翠墨,你先带大娘去换件衣服。」待琉璃走了之后,她才对武夫人嘆道,「果然是个识得进退的,可惜竟是宁肯装病也不当宫女,不然,这琉璃无论是留在皇后身边,还是弄到媚娘那里,都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事到如今,却也只能换个下法了!」 院子外面,走在去武夫人院子的小路上,琉璃也一边回想着刚才杨老夫人的话,一面默默观察着这府里的布置与路径方位。领路的翠墨正是上次去接琉璃的那位婢女,走了几步便回头笑道,「大娘能和我们一道去宫里,真是太好了。我家夫人最是爱玩爱逛的性子,可在宫里时,昭仪娘娘却是一步也不许夫人出那咸池殿,咸池殿的宫女们又不大敢和夫人说笑玩闹,夫人日日都怨太闷。」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8.html 第39章 承天门高 咸池殿远 第39章 承天门高 咸池殿远 一场延绵了两天的秋雨之后,长安的秋意蓦然变得浓起来。微凉的秋风吹过,枯黄的槐英纷纷坠落,长安城每条大道的两旁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与还未干透的泥泞混在一起,在沿着路边行走的牛车车轮和行人脚下不时发出吱嘎的声响。 琉璃坐的马车走在大路的最中间,那里的黄土已经被太阳晒干,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车轮过处,扬起一路飞尘。没过多久,马车左边的小窗外,便出现了高大的宫墙。 琉璃还是第一次离皇宫如此之近,忍不住凑过去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这足有十余米高的土黄色宫墙看着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想到接下来的一两年里多数时间或许都要在这高墙内度过,饶是她这几天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此刻也禁不住有些茫然。就听坐在她对面的武夫人问道,「琉璃,你可曾来过这边?」她回过神来,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武夫人今日穿着绯色的泥金芙蓉罗衫,挽着绛色晕花披帛,起色鲜润,心情明显颇为愉快。她安慰的对琉璃笑了笑,「我头一次进宫里时,也觉得这宫墙看着就森严骇人,惯了便好了。」 琉璃只能点头称是,却见坐在武夫人身边的小月娘也在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对她扮个鬼脸,笑了一笑,心情倒是松快了些。 马车沿着宫墙走了两三里地,才在一个写着「延喜门」的单拱大门外停了下来,守卫的禁军上来盘问了两句后挥手放行,马车便沿着门洞走了进去。那门洞足有十几米长,想到这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便是宫墙的厚度,琉璃不由有些骇然。 进了门洞是一条往西去的宽阔长街,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武夫人便指着右边的宫墙道,「这边是东官,过了东宫才是太极宫。」又往左边指了指,「那边是皇城,是东宫内坊、三省衙门和禁军驻地。」 琉璃点头暗记,马车又走了两三里地,武夫人突然笑道,「你不妨掀开车帘好好看一眼,前面就是承天门了。」 承天门?琉璃忙往前挪了挪,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就见车门前方出现了一个青石铺就的大广场,正对着右边那座异常雄伟的城门门楼。那门楼宽度近七十米,中间的大门便足有米宽,两边又各有两个宽约六米的侧门,规模比起后世的天丵安门城楼来丝毫不见逊色,反而更多了一种古朴浑然的气势。 琉璃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承天门门楼已经彻底消失在马车后面,才放下车帘长出了一口气,大约又往前走了几百米,马车慢了下来。武夫人笑道,「到了!」车子刚刚停稳,坐在后面车上的两名婢女翠墨和香玉已赶上来打起了车帘,琉璃低头先出了马车,踩着踏凳跳下,乳娘抱着月娘跟在后面,最后才是武夫人扶着翠墨下了车。 眼前是另一座城门,看去与承天门的构造相仿,也是上有楼观,下铺青石,十分庄严沉稳,只是规制要小上一号,门道只有三条,旁边也无殿堂衬托,看起来便远不及承天门的壮观,城门的牌匾上写着「永安门」三个大字。武夫人便向琉璃笑道,「但凡官家女子入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宫.都是从这永安门出入,只是这正门却只有皇后才走得。」 武夫人话音刚落,就见三名宦官快步迎了上来,打头的一个长得眉目清秀,向武夫人行了一礼,「夫人来得好早。」 武夫人微笑道,「刘康,昭仪这些日子可好?」 那叫刘康的宦官点头不迭,「一切都好,就是时常惦记着夫人与老夫人。」说着便指挥着另外两个宦官将马车上的行李搬了下来。 武夫人携着琉璃称手走向左边的侧门,一面略带抱怨的低声道,「按说咱们这样的后宫亲眷可以乘车直入,那柳氏就从采不在这里下车,只是媚娘和母亲都是左也不许右也不许的,咱们也只能到里面换宫里的小车了。」 琉璃心里暗暗点头,这才是聪明的做法!对武夫人笑道,「还是昭仪和老夫人考虑得周到,虽是麻烦了一些,却也省摆人说嘴。」武夫人嗔了她一眼,「怪道母亲喜欢你,你果然是和她一路的!」 琉璃笑而不语,心道,我能跟她是一路人才见了鬼!她四下打量了几眼,正瞥见那个叫刘康的宦官塞给看门的侍卫头领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钱袋,几个侍卫顿时都眉开眼笑。刘康又和那几人熟络的说笑了几句,这才赶了过来。 这永安门门洞也足有十几米长,走到门内,刘康便把几个人引到一边早已等候的三辆马车边。几辆马车都是挂着青帏,套着矮马,车厢看着极为小巧轻便,武夫人拉着琉璃上了头一辆,乳娘抱着月娘上了第二辆,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翠墨香玉则带着行李挤上了第三辆马车。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39.html 第40章 淑妃盛气 昭仪柔辞 第40章 淑妃盛气 昭仪柔辞 指向琉璃的这根食指,纤长柔美,看不见一点骨节,却偏偏有一种冰雪般的冷冽感,精心修剪指甲染成了艷丽的玫红色,琉璃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一定染了很多遍凤仙花汁……」 坐在肩舆上那位紫衫女子看起来同样冷艷绝伦,她并没用像一般人那样正襟危坐,而是斜靠着一张凭几,头上也只是用玉簪松松的挽着一个反绾髻,一张微有稜角的瓜子脸,大约是因为皮肤格外白皙,深黑的长眉浓睫便分外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明丽,此刻,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正顺着眼角瞥向琉璃,表情里除了浓浓的嘲讽,还有一种猫抓耗子般的恶毒快意。 这种曾在曹氏脸上出现过无数次的表情,瞬间便让琉璃从惊艷中警醒起来,她念头急转,垂眸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淑妃殿下说的是,我家夫人进宫原本就是来伺候昭仪的。」 「原来是个耳朵不好使的……」萧淑妃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难不成要找个人来教一教这个奴婢如何听清楚本宫的话?」 琉璃心里一沉,顿时明白翠墨说的「咱们都要当心些」是什么意思了,这萧淑妃看来不但是言辞刻薄放肆,还习惯于刁难下人,好打主人的脸眼角瞥见武夫人身子一动,似乎想向前迈上一步,她忙又行了一礼,才抬头恭敬的道:「请淑妃殿下恕罪,民女愚钝,适才会错意了,淑妃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说,我家夫人进来是代昭仪伺候皇后和圣上的?」 「皇后?」萧淑妃发出了一阵轻笑之声,末了才斜睨着琉璃道,「你家夫人伺候得上皇后么?」 琉璃微微笑了笑,「皇后母仪天下,统率六宫,昭仪如今身怀龙裔,我家夫人伺候好昭仪,便是为皇后分忧了。」 萧淑妃的笑容收了一些,玩味的看了琉璃一眼,神色间闪过一丝意外,「没看出来,原来是个伶俐的,依你来看,你家夫人又该如何伺候圣上呢?」 琉璃面色更加恭敬,「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家夫人身为大唐子民,自当遵从圣上的教诲,听从圣上的安排,才算尽了做臣子的本分。」 萧淑妃掩着嘴笑了起来,「依你的意思,你也是大唐子民,自当似你家夫人一般尽心尽力伺候圣上,是也不是?」说到尽心尽力四个字,她软软的语音拉得分外的长,眼角先瞥向武夫人,接着才落到了琉璃身上。 琉璃心里暗骂了一声,她可没兴趣爬高宗那张床,只得摇了摇头道,「请殿下明鑑,虽则民女也是大唐子民,然贵贱有别,不敢与夫人相比。」 萧淑妃微微支起了身子,上下看了琉璃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了浓厚的厌恶之色,「巧言令色本宫何时说过你家夫人是来伺候圣上的?你竟敢曲解本宫的意思,好大的胆子」 琉璃不由有些愕然,原来这萧淑妃竟是个日历脸,说翻就翻的,微一回想,觉得自己刚才每句话都十分小心,倒也不十分慌乱,脸上却带出了惊诧的意思,「启禀淑妃殿下,民女愚笨,不解淑妃殿下之意,因此询问过殿下一句,但何曾说过我家夫人要来伺候圣上?民女说的,不过是身为大唐子民,当听从圣上安排而已却不知适才哪句话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明示。」 萧淑妃冷笑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本宫冤枉了你?大胆的奴婢,谁去教教她规矩」她身边的宫女中,一个面目冷厉的中年女子一步便走了出来。 琉璃心里一震,突然有些明白,今日大概自己无论怎样小心,哪怕半句话不说错,也是无用,眼前这主儿,压根就不是讲理的看着那位宫女刀子似的目光,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见那叫刘康的宦官突然笑道,「且慢」 萧淑妃瞟了刘康一眼,「今日奴婢们胆子还真是大了,一个两个的都要出头来寻教训么?」 刘康躬身行礼,抬头笑道,「淑妃殿下,都怪小的未曾禀告,这位库狄娘子并非宫女奴婢,而是昭仪请的画师,因擅长花鸟,才特地召进宫来为昭仪画屏制衣。此事陛下也是知晓的。」 萧淑妃看着琉璃,神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难怪这女子一口一个「民女」,她若是宫女或武家的奴婢,今日打就打了,就算无理,也不会有人因为她教训了一个小小的奴婢来说什么,正好羞辱这个下溅的武顺娘一遭但她若是武媚娘请的画师,事情便会不同,若是陛下真是知晓此人,要教训她一顿,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是,不然真教陛下知晓了,只怕又会发恼,上一回的气恼才好容易挽回来……只是一个画师,怎么会长成这副相貌?只怕来画屏做衣裳是假,也是和这武顺娘一般,是那个贱人找来拢住皇帝的手段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0.html 第41章 初见女皇 出人意表 第41章 初见女皇 出人意表 迈步走进殿门,琉璃只觉得足底突然一片异样的柔软,低头一看,整个鞋子已经没入地上铺着的朱红色着花地毯之中。依依一面引着她往西边走,一面低声笑道,「这是宣州的红锦地衣,整个宫里,也就是圣上的甘露殿和这里有呢」 琉璃轻轻点头,想到马上就见到的那位女子,一颗心已经提了起来,脚下那软软的仿佛在云端行走的感觉更是加重了这种心慌。 西殿亦如正殿般设着红锦地衣,重重绣帘低低挽起,不时有宫女在帘下含笑行礼。依依引着她穿过几重帘帷,又进了后面的房间。这屋里站着四五个宫女,小月娘和乳娘大概已经被领下去休息了,武夫人坐在一张挂着紫罗帐的六角屏风牙床之上。一位黄衫女子半倚在她身边,看见了琉璃,坐起来笑道,「这就是库狄大娘?」声音竟是清澈柔和得犹如泉水。 琉璃心头乱跳,也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就深深的福了下去,「琉璃见过昭仪。」随即站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口的肃然而立,一时竟不敢抬起头来。 那个柔和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听说适才你还跟淑妃争得有理有据的,怎么现在倒拘谨起来了?莫非我比淑妃还唬人些?」 琉璃心里默默无言两行泪:您这不是开玩笑么?您和萧淑妃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啊……竭力定了定神,才微笑道,「昭仪容色照人,琉璃不敢多看。」说着尽量表情自然的抬头看了武昭仪一眼,却蓦然发现,自己这马屁拍得并不算过分。 这位未来的女皇此时应该已有三十出头,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光景,容貌与武顺娘有六分相似,也是一张微圆的鹅蛋脸,双眉细长柔顺,一双丹凤眼却高高挑起,鼻樑挺直,嘴角含笑,整个人看上去端庄温柔,可眼波一转,顿时又变得妩媚入骨,加上那种从内到外焕发的容光,虽然不如萧淑妃那般明艷不可方物,却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越看越觉得魅惑难言。 听得琉璃的回话,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更添了几分柔媚,「你今天都见过淑妃这后宫第一美人了,还跟我这般滑嘴,可不是讨打?」 武夫人也指着琉璃笑道,「你刚才是在外面吃了蜜才进来的么?」 琉璃的心情悄然放松了许多——眼前的武则天非但没有想像中未来女皇的无边威仪,反而看起来比武夫人更多了一份优雅沉静,整个人几乎有一种母性的光辉。想到这里,她又看了武则天的腰身一眼,只见她繫着一条深碧色六幅高腰裙,肚腹微微突起,倒不算十分明显。 她想了一想,索性笑着回道,「淑妃殿下的美貌,让人不敢亲近,昭仪的容色,却让人一见就想亲近,却又怕太近了亵渎了昭仪,故而琉璃是又想看,又不敢细看,倒是让昭仪见笑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武则天虽然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却的确很美,她说这话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此言一出,武则天和武夫人更是忍俊不禁,武则天半天才忍住笑,「罢了罢了,你也别耍花枪,我知道,你今日是被淑妃惦记上了,心里还在后怕吧?你且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去吃这个亏」 琉璃忙行了一礼,「多谢昭仪垂怜。」 武则天嘆道,「就你这张巧嘴,我就算想不怜只怕也不成你走近些,让我看看。」 琉璃向前走了两步,武则天却拉起了她的手,琉璃心里一颤,低头不敢言语,好在那只手温暖有力,倒不会令人不适,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武则天似乎觉察到了琉璃的紧张,看了她一眼,只见琉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了一回,回头跟武夫人道,「你上哪里找出来的这样一个齐全人儿?我只道她是个心灵手巧的,没想到长得也这般齐整。」 武夫人笑道,「如何?眼馋了不成?她可是不愿意到宫里来的,这次让她跟我来,还是母亲念叨了半天才答应。」 武则天略有些惊异的挑了挑眉,转头看着琉璃嫣然一笑,「那你倒说说看,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做的又是什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1.html 第42章 **天子 多情无情 第42章 **天子 多情无情 武夫人眼睛一亮,站了起来,伸手理了理鬓角就要往外走,突然看见小月娘正仰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忙收住步子,俯身笑道,「阿娘先过去看看,你若饿了,便让乳娘拿些点心给你。」 月娘乖巧的点了点头,武夫人又对琉璃笑道,「你且等着,昭仪原就跟圣上提过你的,或许过一会儿圣上便会召见。」 琉璃忙道,「夫人还是莫要提起琉璃才是,琉璃胆小,只怕会御前失仪,反而不美。」 武夫人笑道,「你怎么到了这里胆子便小了,圣上最是平和怜下的,又赞嘆过你的丹青,只怕见了你还会有赏。」 琉璃还要再说,武夫人却摆了摆手便往前而去。 月娘果然有些饿了,宫女便出去端了四碟精细点心进来,月娘取了一个迷你尺寸的芝麻胡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没片刻,嘴边还是沾上了一粒芝麻。琉璃看着她的可爱模样,突然想起十几年后,或许就是相似的一个毒饼便会要了她的性命,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歷史,到底可不可以更改?总要试上一试才会知道罢 眼见月娘已经把一个饼吃完,琉璃便向月娘笑着指了指嘴角,月娘摸了摸,看着手指上沾的芝麻,羞涩的笑了起来,转身拈起了一块金黄色糕点,递向琉璃,「你也吃」琉璃只得笑着道了谢,接在手中,只听阿凌道,「这是鸡子奶糕,味道十分香甜。」 只见这小小的糕点做成了六瓣梅花的形状,花蕊都一根根的清清楚楚,简直让人不忍心下嘴,琉璃看了好几眼,才小心的咬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她吃了一块下去,刚喝了一口茶,门外便匆匆进来了一名宫女,「库狄大娘,圣上宣你。」 琉璃吓了一跳,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末子,跟着那个宫女快步往正殿走去,那宫女一路把她领到了适才去过的西殿后房,琉璃眼角一瞟,看见武顺娘站在床边,武则天则依然倚靠在床头,身边坐着一个身穿赭黄色衣袍的男子,不敢多看,低头端端正正的福了一个礼,「民女参见陛下。」 「平身。」高宗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年轻而温和,停顿了片刻才问道,「那首《春江花月夜》的诗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果然是个有文化眼光的皇帝,琉璃忙恭敬的答道,「是民女几年前在曲江踏青时偶然听人唱的,民女愚钝,只记得这几句了。」 「如此……」高宗似乎有些失望,就听武则天笑道,「那诗我也见过,若是她这般年纪就能写出来,只怕大唐再没有人敢称会写诗,琉璃原是画师,我看若论画牡丹,宫里的画师再没一个及得上她。」 高宗也笑了起来,「说的也是,那屏风诗、字、画可称三绝,字已经赏过裴守约了,诗大约一时也找不出是何人所写,如今这画师就在眼前,媚娘倒说说看,该如何赏她才是?」 武则天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库狄琉璃生平所愿,乃是週游天下,画遍大唐奇山异水,想来定须不少绢帛才能画下,陛下不如就赏她些素绢?琉璃,你看如何?」 素绢?这年头,绢好像是很好换钱的,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钱用……琉璃抬头笑道,「但凭昭仪安排。」 高宗也笑了起来,「那就赏她一百匹素绢吧,大约总是够她画了。」 一百匹绢,好几十贯呢,琉璃笑着行了一礼,「多谢陛下赏赐。」刚才一抬头间她已看清楚,这高宗皇帝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一张微长的方脸,五官清秀,神情平和,居然也是一双细长的凤眼,只是脸色似乎有些太过苍白。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2.html 第43章 月色撩人 冤家路窄 第43章 月色撩人 冤家路窄 在宫中的第一个早晨,琉璃是在窗外的鸟鸣声中醒过来的。推开窗户,满院子被清晨露珠洗得透亮的草茵叶丛,让掩映其间的亭台飞檐有了一种仿若图画的不真实感,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啾啾欢鸣,宫女三两结伴的在院中翩然行走,人人身披彩帛,打扮与昨日不同。琉璃想了想才恍然记起,今天不正是中秋节么? 她回身打开柜子,找了件应景的缃色云纹滚边的短襦,配宝蓝色窄身高腰裙。刚刚换好,阿凌从外面忙忙的走了进来,抱歉的行了一礼,「奴婢适才到前院领赏了,没想到大娘竟起得这般早。大娘昨夜睡得可好?」 琉璃顿时想起昨夜前院传来的那阵古怪的动静,点头道,「过节宫里都有赏么?我昨夜朦朦胧胧间好像听见有人敲鼓,难道也是宫里的风俗?」 阿凌笑了起来,「宫里的赏也就罢了,是昭仪又赏了厚厚的一份大娘昨夜听到也不是敲鼓,是敲门。」 琉璃奇道,「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人敲门?若是我这里都能听见,那敲门声岂不也不比敲鼓小声?」 阿凌笑容变得有些古怪,想了想才道,「好教大娘得知,昨夜原是淑妃殿下的人过来找陛下,说是……」她的声音压低了些,「淑妃在院子里等了陛下半夜,着了凉,头疼难忍。」 琉璃微觉愕然,忍不住也笑了——莫非昨夜里高宗原本该在淑妃宫里睡的?既然没去,那么就是……只是淑妃的这种手段,未免也太老套了一点吧?忍不住追问,「那陛下可过去看淑妃了?」 阿凌眨了眨眼睛,「陛下面都没露,只打发阿胜出去,说是带他们去找尚药局的侍御医给淑妃看诊」 琉璃摇头失笑,想来武顺娘有些日子没进宫,正是小别情热,淑妃若是最得宠的时候,这招大概还是管用,如今却只是讨嫌了。只是,装病也能装得如此气势如虹,这个淑妃实在…… 在自己房间里用了早点,琉璃见月娘出门了,才跟了上去,一起到了武夫人屋里,武夫人果然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待到武则天那边有请时,琉璃看着武夫人娇媚的神情心里都有些打鼓,武则天却依然是一副慵懒平和的模样,和武夫人说说笑笑一如昨日,琉璃正觉得心里发寒,却听她道,「看到琉璃倒是想起来了,快把那条月色裙拿出来,今日正应景。」 不多时那条六幅缭绫银丝云纹长裙就被宫女捧了出来,武则天试了一试,众人都是赞嘆,琉璃左右端详了几眼,突然有了个主意,笑道,「这月色裙的银丝还是不够亮,昭仪若是放心,我去拿亮银粉描上一些星点,或许能更好。」 武则天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琉璃便拿了裙子回屋,用清水调了一些自己从安家带出来的银粉,细细的在裙裾上描上星形的小光点,此时一幅绢宽约一尺八寸,六幅便足有一丈宽,星点虽然不难画,但这样一条裙子画下来,却也花了琉璃大半天的功夫。 待到她终于画完,已是金乌西坠。她捧着裙子去了正殿,武则天住的西屋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原来杨老夫人也来了,正在逗弄乳母怀里的李弘,一见琉璃就笑道,「真是个痴儿,我午后就在你的窗口足站了好一会儿,你头都没抬过,我和顺娘都笑得不行,你居然也听不见快把裙子拿来,老身倒要看看你画的是什么。」 琉璃将裙子举起展开,屋里顿时一片吸气之声,在窗口照进来的斜晖里,这条洁白如月练的长裙上突然多出了无数星光,上疏下密,在裙尾汇成一片繁星闪烁。 杨老夫人嘆道,「怪道你画了一天,原来竟将漫天星斗画上了这条裙子」 武则天也兴致勃勃的站起来换上了裙子,略一走动,裙摆间更显璀璨,连小李弘都依依呀呀的伸手想去够,杨老夫人便笑道,「你看,连弘儿都知道这裙子好看呢」琉璃心里嘆了口气,其实若是用水钻缝上去,效果还要好得多,这也就是取个意思罢了。 琉璃见武则天已经打扮停当,只是身上却穿着件深蓝色的团花锦襦,忍不住道,「昭仪要不要试一件素色短襦?」 武则天立刻从善如流的让宫女们拿来了几件素净的襦衫,琉璃挑了一件藕荷色素面翡翠方胜纹锦滚边的,配翠色的披帛,待武则天换上,杨老夫人和武夫人同时都道了个「好」,武则天也满意的笑了起来,略一思索,回头对琉璃道,「晚上宫中有宴,你也一起过去,看看热闹。」琉璃一怔,忙含笑应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3.html 第44章 奢俭之争 攻心之战 第44章 奢俭之争 攻心之战 望云亭的楼上,几百支高燃的香烛,将从落地窗外斜斜洒进来的月华称得黯然失色。不过,当武昭仪起身向帝后敬酒时,那条犹如雪浪泄地、银河流曳的月色裙却愈显晶莹华艷。不少嫔妃早就注意到了今日武昭仪的打扮,只是此刻皇帝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赞嘆之色,依然刺痛了几双眼睛。 淑妃垂眸看着自己今日穿的这条泥金隐花长裙,只觉得心头一片郁火,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淑景殿掌管衣物的尚衣局女官,那女官的脸色早已雪白,被她这一瞪之下更是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月华星辉裁做裙,爱妃今日足以令中秋明月失色。」高宗笑吟吟的喝下了杯中之酒。 王皇后看着下面武昭仪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举杯沾了沾唇,淡淡的道,「昭仪果然心思灵慧,只是圣上以俭治国,此等奢华之物,却不能以之为常才好。」 高宗的笑容微僵,顿了顿还是笑道,「皇后所言有理,昭仪一贯节俭,只是今日佳节,便是宫女也换了新衣彩帛,何况各位爱妃?」 王皇后肃然道,「新衣亦有规制,吾等正当为天下表率,岂可不慎?」 高宗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刚想开口,却听武昭仪已轻声答道,「皇后所言极是,圣上所训,臣妾无日或忘,此裙乃是越州前年所贡缭绫所制,缭绫娇贵,不耐久置,臣妾只是不敢暴殄天物而已。」 王皇后脸色一沉,武昭仪以往虽然阳奉阴违,起码面上的礼数还算周到,从不敢当面顶撞自己,如今倒是越来越放肆了她的声音不由也有些发寒,「缭绫裙宫中原不少见,却哪来的如此异状?此非奢侈,何为节俭?」 武则天抬头微笑道,「皇后错怪了臣妾了,这裙上的点点银光不过是臣妾那里一位新来的画师半日之功而已,何来奢侈之说?」 王皇后一愣,倒是想起母亲提过一句,以前给自己做了几种夹缬的那个画工,如今已投到了武氏门下,又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心头更是怒气上涌,只是此等场合,真要因为一条裙子争执起来,却也有份,只得看了萧淑妃一眼,冷冷说了个「原来如此」。 武则天微笑变得有些黯淡,却依旧礼数周到的行了礼,缓缓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高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阵怜惜――皇后真是越发的过了,今日多少嫔妃的裙子上镂金片玉的,昭仪不过穿了条缭绫的裙子,却也要被作上这样一篇文章 王皇后眼角的余光扫见高宗脸上的神色,胸口更是一闷,忍不住又看了萧淑妃一眼,只见她愣愣的看着高宗,竟没有理会自己。 此刻,在萧淑妃的心里是一片不敢置信,刚想说的话都忘记在了嘴边。昨夜高宗让王伏胜传来的冷漠话语似乎还在耳边迴响,转眼间,他却会为别人而怜惜心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无论怎样都再也换不来这样的眼神了? 她几乎想转头就走,突然看见对面武则天已坐了下来,满脸略带隐忍的平静,仿佛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心头又涌上一股强烈之极的厌恨,不知为何脑中突然跳出一张雪白精緻的胡女面孔,别人没见过那「新来的画师」,她却是见过的,不过是个伶牙俐齿的狐媚子,也能有这样的本事?她不由冷笑了一声。 下一个该敬酒的刘昭容刚刚站了起来,还未动身,萧淑妃的这声冷笑顿时让她吃了一惊,愣在了当地。 萧淑妃也不管刘昭容,只斜睨着武昭仪笑道,「昭仪所说的那个新画师,莫不是昨日进宫的那个胡婢?」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只不过这位画师并非婢女,乃是媚娘外祖故交库狄公之后,如今就住在武家,家母见她伶俐,才请她入宫来给我制些衣裳。」 王皇后的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丝鄙夷,一句「胡商贱役之人」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忍住,还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高宗闻声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的表情,心里更是不快。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4.html 第45章 烫手差事 微吐心曲 第45章 烫手差事 微吐心曲 屏风牙**紫罗帐放下了一半,整个屋里只点着越窑青瓷烛台上的五支香烛,摇曳的烛光隔着烟雾般的轻纱照在武则天的脸上,只是那低低的笑声却格外悦耳,「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实人,没想到却是个促狭的」 琉璃眨了眨眼睛,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琉璃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武则天又笑了起来,「这屋里又没有旁人,你连我也要瞒着么?」 琉璃心里一凛,低下了头,「请昭仪恕罪。昭仪也知道,若不是您这里的刘内侍拦着,琉璃进宫的时候就要被淑妃殿下教训了去。只是琉璃今日所为却不是为了此事。琉璃自知地位卑微,能得无恙就是万幸,岂敢抱着不敬的妄念?只是琉璃更清楚,自己若不是老夫人的垂怜,昭仪的庇护,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挣命,这宫里也只有昭仪护得住我,淑妃今日竟还想在您身上做文章,琉璃这才一时气恼,便想着气她一气,也好教殿下们看清她的用意……」 「你是想让陛下看清她的用意吧?你想气的,难道只有她一人?」武则天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琉璃却不敢大意,头垂得更低了些,「昭仪目光如炬。」 「琉璃,我一直不解,你的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武则天声音柔和,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琉璃不由屏住了唿吸,默然片刻,才抬起头来,「琉璃胆子最小,怕死,怕痛,怕被人欺辱,因此做事从来都会思前想后。自打随夫人进入武府那一日起,琉璃便知,此生荣辱全在昭仪身上,昭仪若得平安富贵,琉璃就能安然偷生,昭仪若是万一有损,琉璃自然也是万劫不復。一想到或会有那一日,胆战心惊之余,别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了。」 武则天慢慢坐了起来,一张脸清楚的露在了纱帐外面,眼睛紧紧的盯着琉璃,琉璃也坦然的看着她。半响之后,武则天嘆息了一声,「你要平安,却不容易,今也见到了,皇后、太子、淑妃对我都是如何。除了陛下的一点垂怜,我在这宫中再无他物可倚,说来也不比你强上多少。」 琉璃微笑道,「琉璃只知道大唐是陛下的,后宫更是陛下的,后宫之人的生死荣华,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有陛下的垂怜,昭仪就什么都有了。就如琉璃在咸池宫,再无半点根基,再招众人厌恶,只要昭仪垂怜琉璃,琉璃便一无可惧。」 武则天忍不住摇头一笑,「说的虽然也不算错,却哪里有如此简单?你终究不是朝廷之人,不知这里面的险恶。陛下就算是天下之主,却不是能够万事都随心所欲的。」 琉璃沉默片刻,她当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了解朝堂的局势,突然间却想起了刚看到的几篇传记,正好可以借来一用,索性问道,「琉璃虽然愚钝,昨日也刚看了本史书,譬如前朝宣帝,皇后被权臣之妻毒杀,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待霍家大树凋零之后方能报仇,难道如今朝堂上也有霍家?」 武则天微微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着琉璃,实在不明白她是太过敏锐聪慧,还是纯粹的无知无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琉璃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也是一惊,难道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了?忙道,「琉璃无知,胡说而已,宣帝焉能与陛下相比?望昭仪恕罪。」 武则天突然微笑起来,「无知者无罪,你这话自然是胡说,万万不能让别人听了去,只是在我眼前却也无妨。我倒想问问你,宣帝也算一代明君,为何不能与陛下相比?」 琉璃思量了片刻才道,「宣帝虽然也是龙子龙孙,但祖、父三代都被屠尽了,并无依靠,白服平民被迎为帝王,又无根基,因此才不得不听从权臣摆布。就算觉得芒刺在背也没有法子。当今陛下自然不同,春秋正盛,威望又高,琉璃虽是市井之人,也知晓天子圣明体恤,若也有芒刺在背,自然拔了就是。」 武则天笑道,「若是这刺陛下不肯拔呢?」 琉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突然灵光一现,脆声道,「想来是在背上自己不大好用力?那昭仪帮陛下拔了就是」 武则天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琉璃,你也太敢胡说了。」她的笑声好半响才止住,突然又道,「你可知晓,你今日做的这条月光裙,皇后和淑妃都看上了,争着让你去他们宫里效力一番呢。」 琉璃吓了一跳,看了看武则天含笑的脸色,倒也猜到她定然不会让自己去,不由苦笑道,「昭仪莫吓我,琉璃真的胆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5.html 第46章 意外相逢 初定盟约 第46章 意外相逢 初定盟约 琉璃提起狼毫笔,蘸了蘸调开的银光粉,埋头画下不知道是第几千个星形碎点,一口气按点好的位置画了七八个,待笔上的银粉将将用完,她目光一熘,确信屋里再没有外人,才抬起头来舒了一口气,轻轻的转了转脖子。 一连两天,每天画一条八幅月光裙,这种劳动强度和枯燥程度,饶是琉璃这种任劳任怨的劳动模范也没法不烦——何况还在这种鬼地方 她现在用以调色的是一个透澈如玉的秘色瓷荷叶碟,用以落笔的是一张紫檀木螺钿云纹的大案几,案旁一个九龙盘柱镂空宝相花纹鎏金香炉,正散发着幽远的异香,案几前立着一架阎立本绘制的古贤人物六扇屏风,更别说屏风外面墙上挂的那几张字画,看上去似乎竟是王羲之、顾恺之等人的亲笔可惜,这是甘露殿东殿的御书房,就算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到处熘达着仔细欣赏一下这些她做梦都没有见过的千古珍品。 她身后的阿凌轻声道,「大娘,可要奴婢给您揉一揉肩膀?」 琉璃回头苦笑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怕被人见了,只道我太轻狂。」 阿凌笑道,「大娘也太谨慎了些,这虽是御书房,却不过是用来搁些文书典籍的后隔间,除了阿胜他们几个,哪里会有人进来?大娘这样低头一画就是半日,奴婢看着都觉得累得紧。」说着便走上一步,轻轻在她肩膀上揉了几下。 她手法娴熟,劲道合适,竟有几分专业按摩师的意思,琉璃忍不住「嘶」了一声,嘆道,「你这手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凌笑道,「不过是跟常来咸池殿的女医学了些。」 琉璃点头不语。此时的宫廷里原就有女医,是从掖庭宫的官户婢中选拨,由太医署的博士教授医术,主要是学些安胎、针灸、推拿的本事。武则天因身怀有孕,日日都有女医过来看望。武则天对这些女医甚好,阿凌若是向她们学过几手推拿,倒也不算稀奇。 阿凌又按了几下,就听见外面有了动静,里面依稀还有高宗的声音,阿凌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几步,琉璃也站直了身子,再次蘸了些银粉,又开始画了起来。 琉璃虽然来了御书房两天,却只在昨日午前遇见了高宗一回。当时高宗进来看了两眼,琉璃也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之后便按照他的吩咐继续画,高宗大概也觉得这种画法看着没什么趣味,立了片刻便走了,让琉璃顿时如释重负。眼见这第二条裙子已经快画好了,这桩任务就算平安完成,她还是不要再瞻仰一次龙颜的好。 就听外面脚步声响,大约五六人走了进来,先是高宗的声音笑道,「前日翻检文书,竟又得了几张双勾的《快雪时晴贴》,正好给几位爱卿把玩。」 一片杂沓的道谢称颂之声后,有一个不太年轻的声音道,「陛下,臣适才收到消息,北平定公的病大约是不易好了,这尚书省右僕射的人选,只怕还需要斟酌一番,做些准备。」 高宗嘆了口气,「张公为国操劳,当真是令人扼腕,右僕射位高任重,确需好好商议。不知舅父心中可有人选?」 琉璃心中一动,难道刚开始说话那人就是此时的第一权臣长孙无忌?她一面画,一面却竖起了耳朵。只听先头那个声音道,「臣以为,褚相执掌吏部多年,熟知尚书台事务,最宜此职,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亦名正言顺。」 立时便有另一个声音道,「太尉厚爱,臣何德何能,堪任此重任?」 高宗笑道,「褚相太过自谦了此事原是顺理成章。」顿了顿又道,「只是吏部亦是重地,褚相若兼管吏部之事,是否太过操劳?朕前几日得知,卫尉卿许敬宗所编《文馆词林》已毕,倒是可调任吏部。」 长孙无忌立刻道,「陛下所言差矣,许敬宗虽有文才,然为人贪鄙,竟因财礼而嫁女于蛮夷,掌管吏部,持身需正,许学士如何能任此职?褚相掌管吏部已久,不如暂且兼任,待日后再慢慢挑选合适之人。」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6.html 第47章 羊入虎口 流苏陷阱 第47章 羊入虎口 流苏陷阱 渐次暗下来的暮色中,淑景殿的大门越来越近了。【]琉璃看着那黑黝黝的大门和门上依然反射着碧色光泽的琉璃飞檐,心头忍不住有些打鼓,脚步不由自主就迟缓了下来。 她身后的阿胜笑道,「库狄画师莫要担忧,淑妃殿下虽然性子急些,却是极有风仪的,想必不会与画师计较。」 琉璃回头看了一眼阿胜那讨喜的笑脸,不由也微笑了一下,的确,想来淑妃再是恼怒,当着高宗身边的得力人总会保持风度,不会当场发作出来吧? 说起来,她现在还真看不懂武则天到底在想什么,说她照顾自己吧,却先跟自己说什么君无戏言,还是要去御书房做一番苦力才好,如今又给了自己这样一项苦差,还叮嘱自己要将裙子亲手交到淑妃的人手上。可若说她有什么别的心思,却让阿胜把自己安排在御书房最不起眼的后隔间里,来去也都是尽量避开了人,这次更让阿胜亲自带了两个小宦官陪着自己和阿凌过来,她大概并不是想让自己吃亏。那她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她这边心里思量,那边阿胜带来的小宦官已上前敲响了门环,大门应声而开,开门的两个小宫女见了那小宦官先是一喜,随后看见琉璃这几个人又是一怔。 琉璃只得上前一步,朗声道,「咸池殿画师库狄氏,奉昭仪之命,向淑妃殿下奉上月光裙一条。」 两个小宫女听到「咸池殿」三个字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忙道,「请,请稍候片刻。」转身飞也似的报信去了。另外一人站在门口,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尴尬的默然无语,突然一眼看见琉璃身后的阿胜,又唬了一跳,更是进退两难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天色越发暗下来了,先前进去报信的小宫女才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见了琉璃便道,「淑妃殿下宣你进去。」不知为何,看着琉璃的眼神似有些同情,原先守门那个忙用肘部轻轻推了下她,使了个眼色,跑腿的小宫女认出了阿胜,顿时变了脸色,居然一言不发撒腿又跑进去了。 另一个这才上来笑道,「王内侍,库狄画师,请随稍候片刻,天色眼见就要黑了,奴婢取了灯笼才好领你们进去。」说着回门房捣鼓了好一阵子,果然提了盏灯笼出来。【] 琉璃如何不明白就里,暗地念声佛,亏得有阿胜这护身符,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故。眼见那小宫女举起灯笼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转身领头向门内走去,她暗暗嘆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热腾腾刚出笼的肉包子,而眼前这打开的门就是一张饿极了的大嘴,但此刻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心里默默祈祷阿胜威力无穷,能让这张嘴不敢下口。 那小宫女引着琉璃几个往里走了一段路,才迎面遇见先头的小宫女,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转身走在了最前面,却是将琉璃一行人引到了淑景殿的正殿前,才由管事打扮的宫女将他们引到了东殿,跟着阿胜的两名小宦官却留在了殿外。 琉璃注意到,这淑景殿里到处彩烛辉煌,重帘绣锦,比咸池殿要明亮华美上数倍,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衣,七色团花,十分繁丽,但踩上去却似乎不如咸池殿的红锦地衣柔软。到了东殿,也是一重重幔帐低垂,走过两层帘幕,才看见萧淑妃懒懒的坐在一架后面设着四扇屏风的榻上,看见琉璃,还没等她行礼,冷艷的面容上已露出了一丝冷峭的笑意,「库狄画师,没想到你白日在御书房作画,晚上还要来这里送礼,如今倒成了这太极宫里的第一大忙人。」 琉璃不敢大意,忙行了一礼,恭敬的道,「启禀淑妃殿下,民女不过是奉了昭仪的差遣。」 萧淑妃冷冷的看着琉璃身后的阿胜,「不知王内侍又是奉了谁的差遣?」 阿胜微笑着屈身行了个礼,「淑妃殿下,因库狄画师不懂宫中规矩,武昭仪便遣了小的过来提点于她,以免她再次于殿下面前失了礼数。」 萧淑妃冷笑一声,「我还不知,是何时开始,这宫里除了圣上,还有旁人遣得动你」 阿胜笑容不改,「淑妃殿下说笑了,小的只是一介贱奴,宫中贵人任谁都能差遣。」 淑妃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目光在阿凌捧着的月光裙上转了一转,抬了抬下巴道,「打开看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7.html 第48章 环环相扣 一箭双鵰 第48章 环环相扣 一箭双鵰 尖锐之极的惨叫声就在耳边响起,琉璃本来挣脱不得,都已经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了,却被这一声尖叫吓得一个哆嗦抬起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凌,万万料不到她小小的身体里会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嗓门竟能如此声震云霄。 本来面无表情的白竹也被阿凌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唬得一愣,脸上露出了和琉璃一样的惊愕表情。她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此刻正狠狠的按在阿凌的手背上——适才电闪火光间,阿凌突然手一挪,盖住了琉璃的脚踝。 隔着阿凌的手掌,琉璃都觉得有一股大力传了下来,白竹握住她脚腕的另一只手同时也微微一扭,两下力道正好交错,险些没让她的踝关节错位,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那一声闷哼,被阿凌的这声惨叫直接吓了回去,连脚上的痛楚都忘了一大半。 白竹回过神来,瞪着阿凌厉声喝道,「你鬼叫什么?又为何挡着我?」 阿凌一面雪雪唿疼,一面叫道,「库狄画师与你有何等仇恨,你竟然使出这手错骨术来?我若不挡你,她的脚骨此刻只怕已然是废了淑妃殿下,这位阿监要害库狄画师」 白竹恼羞成怒,松开琉璃脚踝,一掌便掴了过去,「贱婢,你胡言什么」 阿凌仰头一闪,躲过了这一掌,刚想跳开,头髮却已被白竹反手扯住,疼得又是大叫了一声。 白竹一声冷笑,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阿凌的脸上,耳光的渗人脆响和阿凌的惨叫混合在一起,白竹脸上已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一把将阿凌的头又扯了回来,正要反手来一掌更狠的,却突然也是尖声惨叫了一声,踉踉跄跄的退开几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腿,眼见手掌按着的地方有鲜血慢慢浸了出来。 只见琉璃坐在地上,头髮披散,右手紧紧握着一只刚从髮髻上拔下来的银簪子,眼神无比兇狠的盯着白竹,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择人而噬。 整个殿里静了足足有几息的时间,淑妃才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把这动手伤人的贱婢给我拖出去杖毙了」 淑景殿的宫女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乱纷纷的刚要涌上前,却听阿胜大声道,「你们都是不要命了么?」 众人都是一愣,萧淑妃怒道,「王内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胜的目光在淑景殿众位宫女脸上淡淡的扫过,声音更是凉了几分,「启禀淑妃殿下,陛下就在咸池殿,我等来送月光裙,不仅是昭仪的意思,也是奉了陛下的差遣,库狄画师更是奉圣命为淑妃制裙,她虽只是画师,今夜前来却代表着昭仪的脸面,圣上的脸面,就算有什么是非曲直,也应交由圣上裁决,万无私自动用刑罚的道理。诸位都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请三思而后行。」 众位宫女相视一眼,果然都缩手缩脚不敢上前,萧淑妃雪白的脸气得都有些青了,怒喝道,「还不给我上去,打死了有我做主。」 阿胜突然转身向萧淑妃微笑着行了一礼,「淑妃殿下,圣上若是真的动怒,殿下或许无恙,但动手的宫女却必然无幸,殿下何必做此宽心之语?」 这话落入众人耳朵里,谁还有胆子再动一下?心里也都明白,淑妃殿下早已不是两年前的光景,那时只要听她的吩咐,哪怕是顶撞了皇后,淑妃也能保人无事,但如今这淑景殿里,因为跟武昭仪作对而落得下场悽惨的人还少么?何必自寻这种死路? 淑妃狠狠的看着这些宫女,只见她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去,却没有人肯上前一步,她只得又去看白竹,却见她正举手怔怔的看着那满手自己的鲜血,一副就快晕过去的模样。心里更是暗恨,转头冷冷的看着阿胜道,「难道那胡婢在我这里出手伤人,我居然也教训不得?」 阿胜屈身恭敬的道,「启禀淑妃殿下,您适才或许没有留意,先出手伤人的是这白竹,殿下好意令她去给库狄画师疗伤,她却阳奉阴违,意图暗下辣手伤害库狄画师,被旁人揭穿后又恼羞成怒,不但出言无状,还是擅自动手伤人,库狄画师也是被逼无奈才动手伤了她,没让她继续行兇。此等目无圣上、败坏殿下名声的宫人,自然要严惩不贷。」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8.html 第49章 求仁得仁 一步登天 第49章 求仁得仁 一步登天(含30票粉红加更) 秋日的早晨最是清朗,依依躺在窗前的便榻上,晨风从半开的窗下吹了进来,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依依却只觉得郁闷无比。窗外有小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说笑之声不断传来,让她越发的烦躁,忍不住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阿余怒道,「什么人大清早的便在这里吵闹」 阿余应声跑了出去,不多久外面便传来她爆豆般的一通训斥,小宫女们闹笑一声作鸟兽散。依依恨恨的拍了拍榻沿,只觉得那闹笑声里似乎也充满了嘲讽: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们就当自己再不是咸池殿里的管事女官了么? 说来也真是她霉运当头,那个库狄琉璃去的是淑景殿,竟然囫囵着回来了,虽说崴了只脚,却被昭仪日日叫去屋里念书,是何等的美差而自己,去的是立政殿,先被晾了半日不说,出门时居然脚底一滑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结果头也破了,腰也伤了,日日只能躺在榻上生闲气。 她自然知道是有人暗算了自己,回想起来,那台阶上一定是涂了什么,但昭仪却吩咐说,日后无论什么人问起立政殿的事情,一定要含煳过去,只许说是自己不小心。 昭仪这是傻了么?她明明是被人暗算的啊就算不是皇后吩咐的,也一定是皇后身边的人 可昭仪的话她不敢不听。这宫里,人人都知道昭仪最是好性,从不打骂宫人,又待人大方,别说咸池殿的宫人一年到头赏赐不断,就是不相干的宫人,但凡略帮过她的,也从来不会少赏。因此就算在皇后淑妃跟前常有人吃亏,到咸池殿服侍依然是宫里第一等肥差,每次昭仪出去,往前凑的贱婢们更不知有多少。自己这一个月不能在昭仪面前呆着,还不知道被谁钻了空去,更别说忤逆了昭仪的意思——多少人在盯着等着她出错呢,就像当年她自己,不也是不错眼的盯着昭仪身边的女官? 一念及此,依依忍不住看了阿余一眼,阿余忙笑道,「可是风吹得有些凉了?要不要奴婢拿床薄毯来?」 依依压住了心头的烦躁,淡淡的一笑,「是有些燥,去给我拿柄团扇吧」笑容不自觉的有了一两分武昭仪的影子。 阿余忙转身去开箱,不多时就拿了一柄画着嫦娥奔月的绢扇,满脸都是笑,「奴婢给您扇扇?」 依依摇头,把扇子拿在了手里,看着扇面上嫦娥那窈窕的腰肢,心里嘆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还要躺几天才能下床活动。女医说得明白,若是想不留丁点后患,就算觉得身子骨轻便了,也要她来看过,确定已经好了,才能下床,到时想怎么跑都成依依自然不敢不听,毕竟这身子若是出了意外,才真是一世的抱负都付诸东流。 只是听说这个月,圣上竟然日日都留在咸池殿,连十五那日都没有按规矩去皇后的立政殿。虽说武夫人如今就住在殿里,却不知……别人也就罢了,千万莫便宜了那个库狄琉璃才好想到那胡女一来宫里昭仪就另眼相待,连小宫女里最机灵能干的阿凌都被派去伺候她了;想到她竟然去了圣上的御书房,这种待遇除了以前的萧淑妃、如今的武昭仪,宫里何人有过?想到如今她还不定怎样天天在圣上面前转悠……依依只觉得胸口愈发闷得难受。 窗外突然又传来了一阵说笑喧譁的声音,她忍不住狠狠的把手里的团扇一拍,「这里如今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依依自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惦记的库狄琉璃,这些天的日子却远没有她想像的好过。 此时,琉璃刚刚吃过早饭,看了看时辰,在心里嘆了口气,认命的抄起床前案几上翻开的那一卷《汉书》往外就走,阿凌忙叫了声,「大娘」琉璃一怔,赶紧停下脚步,扶住她的手慢慢走出门去。马上就满一个月了,她要坚持……装 她的脚其实没过几天就消了肿,不到十日就能行走如常,但女医既然说了要养一个月,她也只能脚上涂着药膏,包着布条,时时做出一副脚伤未愈的样子,尤其是皇帝面前,更是半点马虎不得。武昭仪这些日子绝口不提皇后和淑妃那日的所为,却每日必要皇帝来了,才打发琉璃一瘸一拐的离开。琉璃十分怀疑,那位依依也是因此不能起身的。 不过,比起读书这项「美差」来,装瘸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些日子,武则天无事的时候,当真会让她去屋里念几篇传记。每当此时,琉璃都会对来到这里的最初三年心生感激——若不是那时不能说话不能出门实在无聊,把那间屋里仅有的几本文集史传都看了个烂熟,就她这点练书法练出来的古文底子,只怕如今能不能看懂这些竖排繁体无标点的史传故事都是个问题。饶是如此,她还是经常会遇见一些生僻的字眼读不出来,以至于现在每天晚上,她还要提前做功课,一本《说文解字》被她已翻得卷边。 更让她头疼的,是武则天有时若有所思半日后突然蹦出来的问题,像是「高后权倾天下,为何一旦去世,吕氏竟会族灭?」「武帝为防外戚专权,立子杀母,然则却令权臣当道,这世上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琉璃隐隐知道,这大概才是武则天让自己读史的原因,自己这些日子读书时纵然小心准备,依然不免读错字或断错句,武则天竟常常立刻就听了出来,可见对史书早就烂熟于胸。她选了自己来读史,除了因为成日呆在咸池殿里养胎有些无聊,更大的可能是这些问题早就横亘在她的心里,想听一听别人的想法,而自己那天对霍光传的歪解恰恰合了她的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49.html 第50章 骊山路远 汤泉水滑 第50章 骊山路远 汤泉水滑 十月,庚子日,上午辰正时分,在太常音声人舒缓的太和雅乐声中,一队长长的马车从承天门缓缓驰出,沿着天门街穿过皇城一路向北,出了朱雀门后转向东边,由春明门出了长安城,直奔六十多里外的骊山汤泉宫而去。 自高宗登基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巡幸骊山,仪仗自然十分齐整,二十四队、一百二十列卤薄之内,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等十二架副车前引后随,中间是一辆金黄色的象辂,绘百兽,雕金凤,左建龙旗,右载长戟,重舆华盖,端的是天子出巡的庄严气象。 只是比起这一千五百人的小驾卤薄来,随行的车马却并不算太多,两百多辆马车里坐着甘露殿与咸池殿诸位宫人,当头一辆,正是武昭仪的翟车,而上个月新擢的许宝林却因身染风寒未能成行——她前几日去立政殿请安时打破了茶盅,被罚着在冷风里跪了一个时辰。 算起来,自打第一次去请安被晾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到皇后,许宝林这一个月来在立政殿出的大小状况已有三四起,直到这一病,高宗才前后都知晓了,恼怒之余倒是给她又升了一级,如今已是许才人。 琉璃就在坐在车队靠后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里,车厢不算太大,却也精緻舒适,除了茵褥案几等物,还有可以靠坐的挟轼和软垫,车窗也比一般马车更敞亮些。 在宫里闷了两个多月,此刻在琉璃眼里,路边那些青瓦民居都显得无比亲切,她不时向窗外眺望几眼,而在她的对面,阿凌更是几乎没有把整张脸贴到窗子上去。琉璃忍不住随口问道,「阿凌,你可是许久不曾出过宫了?」 阿凌瘦小的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嘆了口气,「阿凌自打七岁入宫,六年来还是头一次出宫门。听说似我们这般的宫女,许多都是一世再没有出去过的。」 琉璃顿时记起,在淑景殿的那次后,阿凌曾告诉过自己,她的祖父原本是尚药局的主药,一次配药出了差错,依律当绞,虽然最后只是被永流边陲,但女眷都被没入掖庭,成了宫婢。阿凌还有一个姊姊,因为太医署祖父旧日同僚照看,两姊妹都入选女医,姊姊如今已经出师,是咸池殿里最常来的女医之一,而她则是尚未出师便被武昭仪调入了咸池殿。阿凌平日常爱说自己运气好,但此刻听到这样一句,琉璃海生忍不住心头震动,半响无语。 出了长安城,车队沿着官道奔驰,道路两边的景色也单调起来,无非是青槐远山,农田农舍,琉璃的的马车原本就在车队的后面,扬尘渐多,琉璃便放下了帘子,阿凌却捨不得,依旧恋恋的往外看着,没多久,小脸上便落了不少灰尘。 琉璃笑着递给她一块帕子,「你再趴在窗口,只怕到了骊山,就会被昭仪当成灰猴直接扔到汤泉里去。」 阿凌抹了把脸,看见那一层灰也唬了一跳,忙放下帘子,此时才觉得口鼻之中全是灰尘,连连咳嗽起来。见琉璃笑而不语的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的速度渐慢,琉璃挑帘一看,前面仪仗已经停下,几辆车马陆续进了官道边一处不算太大的山庄,想来是皇帝和昭仪等人需要稍事休整,两百多辆马车自然不能悉数进去,随行的左右卫飞骑早已驱赶开闲杂人等,又在车队周边围了一圈,便有宫女依次通知大家可以出来活动手脚,或走到前面的院子里喝水如厕。 琉璃和阿凌自然也下了车,到了那山庄的前院里,自有管事的宫女指给她们各处地方,两人都不敢多喝水,倒是打湿帕子净了手面。再往回走时,迎面便看见别业大门外三匹高头骏马并骑而来,琉璃一眼看去,心里不由一跳:右边那身穿碧色襕衫、腰佩长剑的,不是裴行俭是谁?中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将官,左边那个却是王伏胜,三人说说笑笑,神色都颇为轻松。 裴行俭也看见了琉璃,目光一凝,随即微笑起来,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琉璃不欲引人注目,也是微微一笑,便垂下了眼帘,心里忍不住赞嘆了一句,这人脸上身上明明也颇有风尘,看上去却丝毫不见狼狈,倒比平日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三匹马转眼前便从她身侧过去,琉璃克制着没有回头,只和阿凌说笑着重新上了车,又等了足足两刻多钟,车队才重新动了起来。到了下午未正时分,终于到达了骊山上的汤泉宫。 此时却是琉璃恨不得将脸贴到窗子上去。只见这汤泉宫依山而建,周边古木参天,松柏成荫,马车从大门驶进,穿过前殿,没多远便是一片湖面,湖面不大,但水清岸绿,令人神爽。几处殿阁亭搂,均是依着山势水道错落布置,重宇飞檐,朱墙碧瓦,虽然还看不出数十年后华清宫那天下无双的繁华富丽,也自有一番妩媚多姿的风流气象。 待到咸池殿的各辆马车在湖东宜春殿外停下,琉璃和阿凌拿了包袱下车,顿时更觉出了几分异样。如今已近小雪时节,长安城早已寒风凛冽,但这汤泉宫里却依然树木葱郁,连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温暖湿润了许多。 众人此时都是又累又饿,也无心去欣赏景致,各自按分派找到自己房间安置好行李,琉璃所住的地方是春宜殿后边的阁楼里,大约因为此次来人不多,住处得倒是宽敞,小楼有三四间房,却只住了琉璃一个,阿凌住在外间。虽然位置略有些偏远,屋里倒也干净齐整,两人略加洗漱,吃过厨房里送上的热汤面,囫囵一觉醒来,已是天近黄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0.html 第51章 良宵苦短 翠湖波潋 第51章 良宵苦短 翠湖波潋 武昭仪找自己有事?琉璃一愣,忙坐了起来,那宫女又补充道,「昭仪让你把月娘也带上。」 带上月娘?琉璃忍不住向武夫人看去,只见她也坐了起来,对上自己的眼睛,先是有些茫然,随即脸上却是一红。 琉璃恍然大悟,几乎是手忙脚乱的从浴池里出来,擦干水换上阿凌准备的干净衣服,头髮来不及绞干,拧了几把,松松的挽上也就罢了,那边乳娘也把月娘哄了出来,忙着要给月娘换上了衣服,月娘十分不悦,挎着张小脸扭着身子的不配合。琉璃忙过去笑道,「昭仪是见你人小,又坐了一天的车,特意让我陪你早些回去,你要早些睡,睡得好了,明日还能过来,想玩多久便能玩多久。」 月娘嘟嘴道,「阿娘也坐了一天的车」 琉璃一怔,想了想才道,「夫人午间睡得时间长,此刻自然不用早睡了,月娘午后是不是没怎么睡?」 月娘一怔,点了点头,脸色这才不那么别扭了。 好容易月娘收拾妥当,披上小斗篷,琉璃让乳娘抱上她,几个人急忙忙的便往外走,没走多远,迎面只见一盏宫灯迤逦而来,琉璃嘆了口气,静静的避在路边,月娘看了几眼,却笑了起来,「陛下」正是高宗带着王伏胜走了过来。 高宗见到月娘,也微笑着停下脚步,「月娘这是要睡去了么?」 月娘点头道,「大娘说了,今天早些睡,明日便能多玩会儿。」 高宗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看了琉璃一眼,只见她一如既往的行完礼后就恭谨的低头不语,只是头髮微湿,领口露出的一小截肌肤细白晶莹,就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心里一动,笑道,「你倒是会说话的。」 琉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民女不敢当。」头也更低了些,高宗见她越发拘谨了,不由觉得有些无趣,拍了拍月娘道,「你好生听话,明日姨父带你去玩。」说完转身走开。 琉璃暗暗的松了口气,不敢多说一句话,待高宗走了十来步远,这才静悄悄的带着几个人向相反的地方而去。 到了宜春殿,宫女把她们直接带到了武则天的寝宫,武则天似乎也刚刚沐浴过,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见了琉璃便笑道,「可还是没有过瘾?」 琉璃忙摇头,「幸亏昭仪叫得及时,琉璃起来时才发现,已是泡得有些头晕了。」 武则天本是随口问了一句,听她答得乖巧,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又随意说笑了几句,脸上露出了一丝倦色,琉璃忙告了退,先把已经开始打着呵欠的月娘送回她的房间,自己才带着阿凌回了后面的阁楼,一面重新散开头髮拧干,一面暗暗琢磨:看来跟武夫人共浴的风险实在大得很,那温泉再舒服,也不值得去冒险。想了半天,回头便问阿凌,「这汤泉宫里,可有平常宫人洗浴之处?」 阿凌点了点头,「有,适才那位姊姊告诉奴婢,西边还有宫中各局女官用的长汤,此次来的宫人少,上头说,不当值时也可去那边长汤沐浴。」说着,脸上多少露出了一些跃跃欲试。 琉璃看着她的摸样,忍不住笑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你现在就去沐浴。」 阿凌忙摆手道,「奴婢还是先伺候大娘睡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1.html 第52章 我心如此 卿心如何 第52章 我心如此 卿心如何 裴行俭低头看着琉璃,沉默片刻,突然微笑起来,「没什么,我还当自己听错了。」 琉璃看着他含笑的眼睛,里面仿佛也有一泓灯影晃动的湖水,脸上不由腾的热了起来,定了定心神,淡然道,「裴君说笑了。」 裴行俭的剑眉微微挑起,「原来在大娘眼里,裴某人竟是这般爱说笑。」 琉璃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岔开话题,「琉璃听武夫人提过一句,此次出巡,怎么会是裴君负责跸节事宜?这些侍卫,为何也都认得你?」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大娘或许不知,在任起居舍人之前,我在左卫做了九年的参军,这后勤事务最是熟稔不过,人自然也是熟的。」 琉璃本来略松了口气,听他这样一答,心里又是一紧,想了想只好笑道,「早知是裴君的手笔,琉璃真该留在武夫人车上,也好尝尝什么桂花毕罗。」 裴行俭笑道,「这有何难,你若喜欢,日后自然能经常尝到。」 琉璃脸上又是一热,只觉得今夜他的话似乎句句都另有深意,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心里忍不住有些懊恼,自己的真实年纪算起来比这裴行俭也差不了多少,怎么一和他说话倒像是智力下降,真成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得含煳道,「借裴君吉言。只是天色已是太晚,琉璃也该回去了。」 裴行俭声音依然不急不缓,「也好,不如裴某送大娘一程……」琉璃忙抬起头来,刚想开口,就听他接着道,「也免得你再遇到巡夜的卫士,裴某还要过来认一次人。」 琉璃推辞的话顿时全噎回了嗓子里,胸口不由一窒,但看着他那副风轻云淡、理所当然的表情,又实在无话可回。 两人沿着湖边,默然向南而行。琉璃原想让裴行俭走在前面,谁知他却总是不紧不慢的走在身边一步左右。她脚步若是太快,走到了前面,想到裴行俭会在后面看着她,她只怕自己到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可若走得太慢,倒像是故意磨蹭时间一般……正在烦恼,就听裴行俭低声道,「大娘若不嫌裴某唐突,我想问一句,你如今在这宫里,究竟有何打算?」 琉璃胸口有些发闷,半响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当初原是被魏国夫人逼得太狠,只能走这条路,如今,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但愿一两年之后,情势能有所不同,昭仪或许能让我离开。」按照她的计划,原本她是有六七成的把握的,只是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武则天心智之坚、谋算之深,都远远超过了她当初的想像,现在看来,那一步是否能成功,却是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了。 裴行俭的声音变得略有些低沉,「后宫之事,虽然不是外臣可以得闻,但我毕竟经常出入大内,你可知道,如今你所走之路的兇险,比宫外尤甚百倍?如今圣上对我还有几分赏识,我想过,若有机缘……」 琉璃心里一动,忙道,「不成万万不成」他能求皇帝什么?不过是求个赐婚,以她如今的身份,皇帝就算肯,最多也就是赐她为裴行俭的侍妾,不然赐个默默无闻的胡人画师给他这样前途无量的名门之后为正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而这种皇帝赐下的侍妾,又不是轻易能放的。她虽然也曾提过要以这个身份逃离长安,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裴行俭再英雄绝代,她也不会真的去给他做妾做婢。 裴行俭并不意外,「你所虑甚是,是我唐突了。我原想着……」?突然住口不言,嘆了口气。 两人的步子不约而同都慢了下来。琉璃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往下坠,他这样说,也觉得自己上次说的那个「娶妻放妻」太不可能么?沉默半响,还是开口道,「裴君不必把那约定放在心上,琉璃反覆想过,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于情于理皆无一丝可能。裴君若放在心上,只怕反而是耽误了自己。当初插屏之事,琉璃不过是无心插柳,算不得什么恩惠,况且裴君之前也曾帮过我。他日琉璃之事,或许的确还要仰仗裴君,但你如此承诺,反而让琉璃于心不安。此事,你就当没有说过可好?」 裴行俭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琉璃不由也停下了来,仰头看他,只见裴行俭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郑重的表情,「此事我既已说出,便绝不会反悔。适才我所提的,也绝不是想毁弃前约。况且,我愿守此约,并不是为了守诺而声名,也不是为了报恩,是我甘心去做,愿意去做,倒是你,总是想得太多了些。」 他的意思是……琉璃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慌乱,想躲开他的视线,却偏偏被魇住了般一动也不能动,半响才勐地惊醒,低下了头去。夜风似乎变得燥热起来,湖水轻轻拍打石岸的声音,夜风吹动柳枝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琉璃的耳朵里,另外还有一个砰砰的声音在变得越来越大,她愣了一下才明白,那是自己胸口里心脏的跳动。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2.html 第53章 围猎骊山 渐露锋芒 第53章 围猎骊山 渐露锋芒 菱花形海兽葡萄纹的三寸小镜,也就半个多巴掌大,匀净光滑的白铜镜面微微凸起,拿在手里,正好可以清晰的照到全脸。 此刻,就在这面小小的镜子里,在闪动的烛光下,琉璃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脸上那嫣红如火的颜色,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是冰凉的,越发显得脸颊温度烫人。 阿凌已伸手来探,「别是刚才湿着头髮吹了一路风,着了风寒」手背触上了琉璃的额头,停了一会儿,语气变成了迟疑,「似乎不烫呀」 琉璃镇定了心绪,笑道,「许是这屋里太热,我低头看书看得久了一些,有些闷着了。」这汤泉宫的房子并不烧地龙,而是在墙中做了管道用温泉水取暖,加上地气温暖,因此房子比宫里更要暖和上几分。 阿凌将信将疑的看了她几眼,见她目光清澈,声音也清朗如常,似乎并不像风寒发烧的样子,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拿起桌上的荷叶青瓷杯倒了杯温水过来,「大娘,既然屋里热,便要多喝些水才好。」 琉璃乖乖的喝了水,赶紧问起了那西长汤的位置规制,阿凌果然眉飞色舞的笑道,「说来,西长汤不比适才大娘适才去的东长汤小,沿着长汤修了两排几十间小屋子,池子里虽然没有石雕,倒也有些青石方便坐卧,奴婢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还好大多都是熟人。听她们说,六尚局里好些人前几天就到了……」 琉璃听她絮叨这汤泉宫如何修缮了两个月,又如何重新布置,这才有了现在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想,他大概也是好些天前就开始准备了,不然如何能做得如此细緻周到?脸上不由又是一热,暗骂一声,琉璃你真是疯了。忙收拢心思与阿凌说了几句,眼见时辰已过了三更,两人这才分头睡下。 第二日一起来,在屋里吃了早点,琉璃便在琢磨要不要去武夫人那边先请个安,如今武则天怀孕已七个多月,身子日渐沉重,平日精神还好,只是早上有些时候会晚起,因此没有传召她也不敢去打扰,而武夫人那边……天知道是怎么个状况 她还正在犹豫,有个小宫女已笑着跑了过来,「大娘,夫人唤你快些去」 琉璃有些意外,忙带上阿凌跟了过去,到了武夫人的住处时,只见她正急忙忙的重新收拾头髮,身上的打扮也与平日不同,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素面卷草滚边的夹袄,下面是一条藏蓝色细条纹收口长裤,蹬着一双白色的羊皮小靴,腰间束带,头髮此刻是挽了个高髻,却没戴丁点花饰——这又是唱哪一出? 武夫人在镜子里见到了琉璃,头也不回的问道,「你会骑马吧,这次来可曾带了骑马的衣裳?」 琉璃下意识点了点头,忙又赶紧摇头,她前世的确会骑马,只是技术一般,至于这一世里,却是马鬃都没捞到过一根,也从没听说过曹氏和珊瑚出去骑马,想来原来的那个琉璃应当是不会骑马的。 武夫人奇道,「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琉璃苦笑道,「马是不会骑的,胡服倒是有两身。」 武夫人扫兴的嘆了口气,「适才圣上让人传话说,要去猎场看看,原想着带上你一道去玩,衣服若没带我拿一套给你也罢了,没想到你竟然不会骑马」 是去狩猎么?那倒是一场大热闹,琉璃顿时也觉得有些遗憾,只是想到要跟着高宗和武夫人去,又觉得还是不去比较把稳,想了想笑道,「琉璃就算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去了也是白搭,还不如留下来陪昭仪解闷,也可以陪月娘玩耍。」 武夫人笑道,「昭仪如今是不方便骑马了,不然她骑马射箭都要比我强得多。月娘我却是要带去的,叫人好好看着就是,说起来她这个年纪,虽然学骑马射箭还早了些,却也该在马上跑几圈了,如今先习惯着,学的时候就不会再怕。」 想到月娘如今才五岁,琉璃顿时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说话间,月娘果然也一身利落的出现在门口,小脸上满是兴奋,进门便叽叽喳喳的问了一通,又过了一刻多钟,果然有宦官来知会她们,母女俩高高兴兴的出门而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3.html 第54章 新仇旧恨 腊日恩泽 第54章 新仇旧恨 腊日恩泽(35票加更) 咸池殿的西殿里屋中,炭火烧得格外旺盛,依依跪坐在红锦地衣之上,脸色苍白异常,原本柔和娇媚的嗓音,因为发烧和哭泣,已经变得十分嘶哑。【 ] 武则天脸上依然残留着几分倦色,眉宇间却一片薄怒,「才几天功夫,怎么就会到如此地步?」 依依双眼失神的抬起头来,「昭仪不在宫中,韩大夫与凌大夫都随昭仪去了汤泉宫,奴婢这几天病得昏昏沉沉的,也不敢去立政殿求皇后恩典传尚药局的医师来看,只能让女医那边派人过来诊脉,开了两副药出来,吃下去感觉却愈发的不好了……适才韩大夫来看过,说是,说是原本就最不该受寒的时候受了寒,竟又吃了寒药下去,这身子,只怕是不中用了」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韩女医的原话是,这风寒也就罢了,虽然已有了些小伤寒之症,换了药养些日子自能痊癒,但那下红的症状一时却好不了,就算好了,以后子嗣上只怕也会有些艰难。 子嗣艰难的话从大夫口中说出,依依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宫里的女人,没有孩子哪里还有什么将来?想到自己几天前被封为才人时升起的那些雄心壮志,如今转眼间就要全化成了泡影,依依心里的痛和恨简直就像两把利刃,把她整个人都要撕开了。 武则天脸色越发阴沉,「给你看病的到底是哪位女医?开的药方可还在?」 依依眼泪早已流了满脸,「那大夫看着有些面生,吃到第二副药奴婢感觉不好,便让阿余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那是新来的女医,药奴婢便没敢再吃。药方阿余倒是想法子拿到了,奴婢问过韩大夫,韩大夫说,那方子若是治平常的发烧症状,原是不会差的,只是奴婢恰好不能用而已,若教尚药局御正去看,最多批个寒凉太过奴婢,奴婢的身子算是白毁了」说到此处,更是呜咽出声。是她们,一定是她们,最近每次去立政殿她已经很恭谨了,为什么那柳女官每次还是不肯放过她?为何这次皇后还会下这样的毒手? 武则天微微惊诧的抬头看了玉柳一眼,只见玉柳也皱起了眉头,心知此事已经脱离了控制,神色不由更是肃然,前后想了一遍,正色道:「话虽如此,不试一试如何知道?阿余,你去找下阿胜,无论如何要请个侍御医过来给才人看脉,顺便带上药方请教一下尚药局的药师。就算问不出个定论来,也问问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没有,记得嘴要严一些」 说完又嘆了口气,「依依,你起来吧,这里虽有地衣,到底有些冷,你如今本来就身子弱,再凉着还了得?你如今也是才人了,以后莫再一口一个奴婢。至于这件事情,你先放宽心,韩大夫虽说医术也是好的,总不如御医,御医或许另有办法,你何必先灰了心?再说了,你才多大?不过是个寒症,还能一辈子调理不好了?阿余,先扶你家才人下去,待会儿御医若要什么调理的金贵东西,你尽管过来拿」 依依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磕头道,「奴婢的今日是昭仪赏的,自然一生都是昭仪的奴婢,多谢昭仪替奴婢做主。」说完才扶着阿余的手站了起来,一步步慢慢的走了回去。先前的日子,她心里也隐隐想过,武昭仪两年前在立政殿时,比自己的地位还不如,连见了看门的小宫女都要陪上个笑脸,如今不也这样富贵了?她为何就不成?如今看来,却还只有靠着昭仪才能保得平安,能为自己报这个仇 待她走远,屋里再无别人,武则天才对玉柳道,「去查查,新来的女医是怎么回事,还有立政殿那边,可是有什么变故?」待玉柳领命而去,她才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露出了真正的倦色:那边会对邓依依下手不奇怪,奇怪的是,却完全没有按照她设好的路子来,什么时候她竟然学会了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怎么事先竟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那新来的女医也不知是怎么个来歷,在这宫里十几年,她早就懂得,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可以被忽略的…… 阿余把依依扶回了后殿东边的屋子里,又叮嘱了小宫女好好照看,也顾不得外面还有零星雪花,急忙忙的便跑了出去,心里琢磨,昭仪看来真是有些急了,不然也不会想到要找尚药房的侍御医。【 ]与专事后宫的女医不同,这尚药局乃是为皇帝看病制药之所,地位也远在太医署之上,那侍御医统共便只有四位,没有圣上或皇后的口谕绝不会来给嫔妃们看病——所以找阿胜,实际上就是去恳求陛下,以前昭仪可是轻易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宫里的几条大路有专人扫雪,倒也不会如何湿滑,阿余一路往甘露殿跑去,刚过了淑景殿,远远的就看见了高宗的肩舆。阿余心中大喜,往前迎了几步,到了龙舆跟前,恭谨的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圣上」 高宗早就看见了阿余,他这一个月来也在依依房中呆了几夜,因此倒还认得她这个贴身宫女,见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心头有些惊讶,忙问,「可是昭仪有事?」 阿余低头道,「启禀圣上,是昭仪遣奴婢来向圣上求个恩典,邓才人的风寒养了这几日并没有大好,反像是添了些症状,因此想召侍御医来看一眼。」 高宗闻言眉头倒是一皱,回头便对王伏胜道,「阿胜,你就带她走一遭,看谁当值便让他过来。」 阿余忙谢了恩,跟在王伏胜身后往尚药局而去。那尚药局有些远,是在内宫正门两仪门附近一处独立的院子里,旁边的院子则是女医之所。两人到达尚药局时天色已黑,恰好是晚餐时分,当值的一名奉御和两名御医都是后头单吃,外堂上则是十来位医师和药师,刚用过晚餐,正在闲聊。 待王伏胜进去传话时,阿余却想起了昭仪的另一番吩咐,笑盈盈从袖子里拿出了药方,「各位大夫,奴婢有礼了。」 见阿余笑容可喜,又是管事宫女打扮,那领头的医师便笑道,「这位阿监好生客气,可是有什么事情?」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4.html 第55章 生不逢时 一夜波折 第55章 生不逢时 一夜波折 武则天就要生了?琉璃看着那个满脸惶然的小宫女,一时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武夫人「腾」的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怎么会?这不还差半个月么?」 那小宫女道,「正是老夫人请夫人赶紧过去。」 武夫人忙要迈步,琉璃一眼看到她的装束,忙道,「夫人,你戴的……」 武夫人跺脚嘆了一声,「差点忘了」一面急忙忙的把头上的凤头步摇,身上的赤金佛像都摘了下来,这才跟着小宫女向外疾走,琉璃、翠墨、阿凌几个忙也跟了上去。 就听武夫人一面走,一面便问那小宫女,「昭仪晚饭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动了?」小宫女道,「奴婢也不清楚,听说原是要安寝的,不知为何突然腹痛起来,没多久便见红了。」 武夫人忙问,「女医来了没有?圣上那边可曾禀告过?」 小宫女忙点头:「韩女医如今就住在这里,刘内侍去找圣上了,女医和尚药局那边也都着人去请了。」 说话间已来到产房外面,这产房早一个月便已收拾了出来,就在西殿暖阁后面,屋子不算太大,此刻人进人出,却是井井有条,一丝杂乱的声音也无。玉柳在站在门口分派人手,一眼看见武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夫人快些进来」 武夫人并不答话,抬腿就走了进去,翠墨刚要跟上,玉柳忙道,「里面的人太多了些,不如你们就在外面候着?」 琉璃忙拉了翠墨站在窗户边上,门外有七八个宫女在传递物件,还有十几个和她们一样守在一边,就听里面武夫人道,「阿娘,媚娘怎么突然……」 杨老夫人沉声道,「你慌什么媚娘这一胎算来也已是九个月有余,只不过比预料的早了十几天而已,算得了什么?她是第二胎,胎位又正,定然是顺的,想来不过是个性急的孩子罢了」 武则天的声音也一如平日的舒缓,「你们都先坐下,今夜只怕要熬上一夜了,玉柳,桂圆粥已经吩咐下去做了没有?」 琉璃听到武则天镇定如常的语气,不由松了口气,翠墨念了声佛,原本有些惶然的脸色也平静了下来。 转眼间邓依依扶着阿余匆匆的赶了过来,进去没多久却被武则天轰了出来,「你自己身子都没养好,来这里做甚?」她也不肯走,要了个小小的马扎,便坐在了门外不远的地方。琉璃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脸色还算好,只是瘦得厉害。 过了约两刻多钟,就见阿凌的姊姊那位凌女医匆匆的跑了过来,没多久,又来了两个年长的女医,玉柳依然守在门口,脸上却慢慢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琉璃心里也微觉异样:这些天高宗虽然不像前两个月那般天天都在咸池殿,但总有一多半时间会留在这里,今天怎么到现在还人影不见?阿凌曾说过,尚药局和她原来住的女医住所不过是一墙之隔,女医都来来,御医却怎么也一个人都不见? 她心下正在琢磨,四个小宫女已抬着两个食盒走了过来,打开看时正是一碗碗的桂圆鸡子粥,玉柳便取了两勺放到小碗里,喝了下去,又停了片刻,才带着小宫女将两个食盒抬了进去。 只听武则天笑道,「你们都吃粥,也好添些气力。」静静的只听见勺碗轻碰的声音,也就过了一盏茶多的功夫,小宫女们便又抬了空的食盒出来,却迎面碰见了刘康和另一名宦官匆匆往回走。玉柳见刘康脸色不大对,忙比了个手势,三个人走到一边嘀咕了几句,玉柳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踌躇半日,还是走了进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5.html 第56章 一错再错 生死之间 第56章 一错再错 生死之间 高宗的身上带着一股冬日清晨的刺骨寒意,看样子似乎是从**爬起来就直接跑了过来,头髮披散着,外面胡乱裹着件大氅,脸色微白,颧骨上却有两抹异样的红色,一眼看见坐在那里的依依,立刻问道,「昭仪怎么样了?」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依依本来正准备站起行礼,突然被这一喝,腿上一软,又坐了下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一边的阿余忙低头行礼,「恭喜陛下,昭仪适才已生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高宗微微闭了下眼睛,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声音已经放得极为柔和,「媚娘,你还好吧?」 武则天并没有回答,高宗不由怔了一下,却见玉柳忙忙的开门走了出来,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昭仪已经昏睡过去了。」 高宗的神色立时又紧张起来,「她要不要紧?昨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是说还要半个月么?」 玉柳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昨日昭仪为何会提前发作,奴婢也不清楚,此次说来十分兇险,如今昭仪已是力竭神疲,能平安诞下公主,还要多亏了这位御医。」 高宗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蒋司医,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惊诧,「你是何人?」 蒋司医行了礼,一板一眼的道,「臣蒋孝璋,乃尚药局司医,昨夜因故误了夜禁的时辰,只能留在局里,王内侍来传人时,当值的侍御医与司医都去了立政殿,故此才调了臣过来听命。」 高宗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沉声道,「昭仪昨夜情况如何?」 蒋孝璋也不迟疑,便把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才道,「这般情形原是最易引发血崩,若是昭仪身子差些,或者心神慌乱了……臣便万死也难赎其罪」高宗听完之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只听产房门「吱」的一响,一个高大丰满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向高宗先行了一礼。襁褓里自然是刚出世的小公主,适才还哭了几声的,此时却一声儿不出,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高宗低头看了那襁褓几眼,脸上露出了怜惜的神色,嘆了口气,摆了摆手,妇人便静静的退了下去。不大功夫,产房门大开,先是出来几位女医,将外面门窗都看了一遍,各处都关严了,接着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张软榻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杨老夫人和武夫人,人人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高宗一步抢了上去,低声叫了两句「媚娘」,没有得到回应,停了一停,才让开道路,跟在软榻一边向寝宫方向走去,蒋司医等也跟在后面,随后便是门外守着的宫人内侍,没过片刻,原本站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已变得一片空他妈的*的。 琉璃早已乘人不注意爬了起来,带着阿凌跟在最后面,眼见前面的软榻已经进了寝宫,她便站在屋外不甚起眼的地方。过了片刻,玉柳出来吩咐道,不当值的人都先散了,又分派了人手去各处报信,突然看见后面的琉璃,便笑道,「库狄画师竟也跟着熬了一夜么?昭仪已经睡了,夫人再过片刻也会回去,你也快去休息吧。」 琉璃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句辛苦,这才带着阿凌往回走,这才觉得手脚酸软,一点力气也无,好容易走到屋子里,上床便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 武昭仪的寝宫里,屏风**原先挂的百子婴戏夹缬纱帐已经撤去,换上了浅黄色的如意帐,纱帐微垂,墙角的一个金银错博山炉里正在散发出宁神香的幽幽气息。 高宗沉默的坐在床前,看着眼前那张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满脸都是愧疚。媚娘生弘儿那次,他就不在她身边,那时弘化长公主从吐谷浑来朝,自己在禁苑为她接风,封了她的丈夫为驸马,又把金城县主赐婚给了他们的长子,一连欢庆了三日,回到宫里才知道媚娘已经给他添了一个儿子,而且皇后竟然只打发了一个女医过来了事,从那一次起,他才体会到媚娘的处境是何等不易,索性便给他们的孩子起了「李弘」这个名字。「老君当治,李弘应出」,也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他李治和媚娘的儿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6.html 第57章 流言纷纭 真相扑朔 第57章 流言纷纭 真相扑朔 腊日前接连下的两场雪,把咸池殿前院的那池碧水冻得严严实实,偌大的庭院里,除了日常走的几条青石路,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雪。 王伏胜和另外三名宦官趴在雪地里,身下一片冰凉,但后背那火辣辣的感觉,却随着「一五、一十」噼啪作响的声音,越来越灼烧得痛入骨髓,身边已经传来了大声求饶和惨唿,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伏胜心里自然清楚,这一顿打所谓何来,这是打给咸池殿的宫女和宦官们看,更是打给全太极宫的宫女宦官看,打给所有居然敢轻视、敢算计武昭仪的人看而只要熬过这一顿,圣上日后自然会有补偿。有些事情,圣上原也只能在他们这些最亲信的人下手。 只是,这板子打在身上还真疼啊,「二十,二十五」王伏胜觉得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嘴里是一股腥甜的味道,再熬一会儿就好了,再熬……远远的似乎有人叫了一声,「陛下陛下留情」声音十分耳熟,老天,他是幻听了么? 执杖的人或许也是这样想的,板子高高的举起却不记得放下了,连本来紧锁着眉头站在殿前的高宗大惊失色,回头一看,西殿里由几个宫女扶着过来的不是武昭仪是哪个? 「你怎么过来了?」高宗呆了一呆,随即才对着几个宫女厉声喝道,「你们还不赶紧把昭仪扶回去」 武昭仪却摇头道,「陛下,不怪她们,是我听说你要打阿胜他们,才逼着她们扶我过来的,昨天若没有阿胜去找那御医,臣妾只怕连命都没了,陛下就看在臣妾的面上,饶了他们这一遭吧……」说着已是气弱神虚,脸色越发惨白。 高宗急得跺脚,他原是为了她才狠心罚了身边这几个人,媚娘怎么就心软成这样,连身子都不顾了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回头叫了声,「住手」随即迎了上去,「我不罚他们了,媚娘,快回去躺着,千万莫吹到风」 武昭仪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谢陛下开恩……」语音刚落,人已慢慢的软了下去。 高宗魂飞魄散,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一面高声叫道,「快传御医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武则天抬回了西殿的寝宫里,解开她外面的披风便往榻上搬,刚刚放好,几个宫女却突然都惊叫起来:昭仪里面的白裙子竟又红了一大片 没过半日,太极宫里上万人里已有一半听说了这个消息:武昭仪早上生了一个小公主,只是经过十分兇险,偏偏她听说圣上因此迁怒于一干宦官,又强撑着去求圣上饶人,结果自己出血昏迷,到现在生死不知 此后几日,高宗一步未出咸池殿,几个御医也被召了过去,日夜轮值,足足过了三日,才被放回尚药局,唯留了黄御医一个慢慢给昭仪调养,从尚药局往咸池殿送药的内侍每日都要走上个三五趟。而太医署里专长于少小一科的单博士也被召到了咸池殿,此后隔日便要进来,只是进出一路上都由刘康一步不离的陪着,无人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不知为何,这小公主的三日洗儿竟也未大办,只是让尚药局进了些熬制洗儿汤的桃根梅根,大约是在殿内静悄悄的洗了,外人一个也没能进去。 到了第七日上,正是腊月十六大朝之期,高宗终于离开了咸池殿到太极殿去会见群臣、视朝听政,咸池殿也传来武昭仪身子好转的消息,宫里许多人松了一口气,也有许多人暗暗咬牙嘆息。 只是六尚局的女官们却头疼依旧:这些日子以来,一贯最是做事严谨的咸池殿在小事上状况不断,除了药、膳两件事情还算有些章法,其他四局简直都摸不着头脑,不是灯烛领了一迴转头又去领第二回,就是过年给宫人的新衣数目几次都报得不对,几位尚官叫苦不迭。 琉璃身处咸池殿里,对这一切自然更是感受深刻,生活上的混乱不便也就罢了,但那种大难临头般的气氛却无法忽视。就算她深知武则天绝不会有意外,连元气都不会伤着,但在人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她也是每日里不是守着西殿等候消息,就是帮武夫人陪伴小月娘。 这一日已是腊月十八,黄御医在晚间再次给武昭仪诊脉之后,终于说了一声「善加调养,必无大碍」。咸池殿里顿时人人都像蒙了大赦,恨不得击掌相庆,杨老夫人心情一松,倒是头疼了起来,吃了一丸药便回屋睡下。武夫人也嚷嚷头晕,琉璃忙带了月娘回了后面的阁楼,见时辰还早,便找出一副翻绳来,让阿凌陪她玩耍。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7.html 第58章 明哲保身 静待巨变 第58章 明哲保身 静待巨变 在咸池殿,上百名宫女都是住在院中廊庑两侧的小房间里,玉柳等掌着宫中膳食、服饰、火烛、礼仪等事的女官则是分住了前后殿的几间耳房。琉璃平日待人客气,却并不与宫女结交,因此,当她跟随着玉柳来到正殿西边的耳房时,蓦然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进宫人的房间。 只见这间耳房不大,宽不到一丈,长则是一丈有余,有一扇小小的窗子正对着西边的围墙。房间靠北放着一张螺钿莲花纹的箱式床,浅青色罗帐低垂,床前也有曲足案、三彩柜等物,虽然不多,却极为精緻雅洁。 玉柳先将琉璃让到月牙凳上坐下,「屋里有些乱,这些天也没收拾,库狄画师莫要见笑。」 琉璃笑道,「姊姊还是叫我琉璃罢,我这画师原也是个摆设。」 玉柳笑了起来,「哪里的话,昭仪原是极会打扮的,只是有了身子,心思便不在这上面,以后定有你的用武之地,今日昭仪还夸了你给小公主衣裳上画的绣花样子十分别致。」 琉璃摇头,「这算?这次昭仪如此兇险,琉璃却是一丝力气也用不上,若不是姊姊日夜辛苦,这里还不知会乱成样」 玉柳沉默片刻,嘆了口气,「昭仪如今能转危为安,便是我等的造化了,哪里敢说辛苦不辛苦。」 琉璃想了想,苦笑不语,她和玉柳这些人的确没两样,前途性命都是繫于武则天一身,她是深知这棵树顶天立地、绝不会倒,所以还能安枕无忧,但玉柳她们想来的确是好一番煎熬。 却听玉柳打起精神来笑道,「不说这些,你昨日说到口脂,我这里恰好有一盒好的。」说着便起身开了床头的木匣,拿出一个只有一寸多宽的精緻牙盒,不由分说递到了琉璃手里,「你莫跟我客气,这虽然好,却不是稀罕物,我那里还有一盒,若是冬天用不完,也不过是白白搁坏了。」 琉璃推脱不过,只得笑着称谢,玉柳又道,「听老说,你家中是开着药材铺子的,你若用着好,不如我把做这口脂的方子给你,你有暇时也可以做着,比市坊里买的强。」 琉璃笑道,「琉璃的表兄的确开着个药材铺子,原先在舅舅家住时,也见舅母和嫂嫂们做过面药,却是从未动过手,想来宫里的方子定然是好的。」 玉柳道,「也没,不过是用料精细些,像这口脂,便是等份的蜡、羊脂、煎甲、紫草、硃砂五样,按次序放入砂锅里,每入一样煎沸一次,再把郁金、麝香、丁香、沉香、雀头香五样磨成粉末,用蜜酒合在一处,慢慢煎上半个时辰,两样合煎一次,出来的汁水用棉布细细的滤过,装入筒中,冷凝之后便可以用了。」 琉璃听到麝香二字,心里有些恍然,默默记了一会儿,点头笑道,「琉璃记下了,多谢姊姊。」 玉柳看着她丝毫不见异常的面色,心里松了口气,她果然于这上面是不懂的。想这郁金、麝香都是常见的香料,就算是这里负责调香的霏儿,也不过能分辨出那口脂用了香,却不知郁金破血,麝香行气,两样都是有身子的人忌讳的,合在一处更是最厉害不过的下胎毒物,也就是杨老这样的前朝皇族女子曾对此有所耳闻,只怕寻常医师也无从得知,这琉璃不过是亲戚家开了个药材铺子,如何能这等阴私之事?看来昨日她提到口脂,大约也是无意。她一个民女又会,腊日赐口脂,原是天子恩泽之意,也是个彩头,任谁都必要涂抹一番才算吉利…… 想到此处,她忙笑道,「这算?其实方子里的香料不止这种配法,我倒觉得这香味有些过于冷冽,不如用甲香、丁香、零陵香三味配出来淡雅。」说着拿出一盒常用的给琉璃闻。 琉璃仔细闻了一遍,笑了起来,「果然是这种更好。」 玉柳又拿了另一盒面脂来,笑道,「这种更是简单,就用了藿香和枫香两样,却极是清爽的。」琉璃心里恍然,点头受教,对玉柳的观感顿时好了几分,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气: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有些事情,玉柳可以可以参与,却还是离得越远越好,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只是和琉璃预料的不同,接下来几天,咸池殿里风平浪静,一点儿风声不闻。武昭仪的身子虽然说是有好转,但依旧不出房门,也只有贴身伺候的那十几个人方能进出她的寝宫。咸池殿的诸般事务也是照乱不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8.html 第59章 进退谋略 生死陷阱 第59章 进退谋略 生死陷阱 在各色裙裾的簇拥中,一条明黄色吉字回纹锦的长裙无声无息在红锦地衣之拖曳而来,仔细看才能看清裙角那一圈细细的牡丹卷草纹的图样。琉璃保持着万福的姿势,低头看着那裙裾越来越近,终于在眼前三四步外停了下来,这才听到一声嘆息,「昭仪怎么竟迎出来了?你们还不快把昭仪扶回去躺下」声音倒也柔美,只是微显单薄,「你们也平身吧。」 跟着众人一起站直了身子,琉璃悄悄的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皇后看上去比中秋节时明显瘦了一圈,脸色不算红润,眼睛倒是亮得惊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女官和宫女。不过里头琉璃只认得那个圆脸的柳女官,却见她鼻头被冻得有些发红,看起来倒更多了几分稚气。 武则天也低头行了一礼,「皇后殿下光临,臣妾不能到院门迎接,已是失礼,请皇后殿下恕罪。」适才她已经简单收拾过,在中衣外面披了件海棠红镶银鼠毛的织锦披风,头髮不过是简单的挽了一下,依然略显苍白消瘦的脸上却细细的施了两层胭脂,此时虽然被两名宫女扶着,但看上去颊红唇艷,竟比平日似乎还年轻了两岁。 王皇后的眼帘垂了下来,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听闻昭仪身子不好,我早就想来探望,奈何年节里诸事缠身,今日才抽出时间来,如今一见,昭仪竟是已经大好了,倒是可喜可贺。」 武则天依然笑得明媚,「托陛下与皇后的福,臣妾如今的确是好了一些,只是御医吩咐,依然要静养一些日子,不能劳累,陛下也说,臣妾如今身子不好,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故此虽蒙皇后殿下几次遣人问候,却还不曾去过立政殿谢恩。待臣妾好一些了,再去领罪。」 王皇后顿了顿,淡淡的一笑,「昭仪太客气了。」 武则天也低头一笑,便往里让皇后,却是一直将皇后领到了自己的寝宫,那屋子里自然并无坐榻席褥等物,只胡乱放着几个月牙凳,武则天便请皇后在凳上坐下,自己告了罪,「请恕臣妾身子不好,失礼了。」说着竟坐在**靠着软枕半躺了下来,笑容慵懒,神色安详。皇后身后的女官们脸上不由都露出了几分怒色。 王皇后脸色平静,看了武则天半响才开口,「武昭仪不必客气,你的身子越来越好,我就放心了,只是我此来一则是为探望昭仪,二则也是是因为至今还未见过小皇女,她的三日洗盆与满月礼都因昭仪身子不好没有操办,我这里原是准备了两份薄礼的,竟都没能送出去。」说着她身后的柳女官便走上一步,双手捧起了一个精緻的小匣子。 武则天微笑着欠了欠身道:「臣妾代小女叩谢皇后殿下恩赏。」 王皇后轻轻摇头,「昭仪何必客气,她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这原是我的分内之事。」 武则天不由一愣,低下了头,「皇后请恕臣妾失言。」 柳女官捧着匣子,满面笑容的道,「启禀昭仪,这匣子里面是一串紫檀佩珠和一柄如意,佩珠是皇后特意为小皇女求来的,因此想将它亲手戴到小皇女的手上。」 武则天抬头看了那匣子一眼,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多谢皇后恩泽,只是殿下掌管六宫,何等繁忙,此等小事岂敢劳烦皇后殿下亲自动手?」 王皇后看着武则天,轻声一笑,「昭仪此言差矣,六宫事务再大也大不过皇裔,我既然来了,怎能不见见女儿呢?」 武则天静默片刻,嘆了口气,「不瞒皇后,殿下驾临,原是该将小皇女抱出来见过皇后,只是她自出生以来便身子骨极弱,第三天才能吃奶,十几天才睁开眼睛,太医吩咐过,如今还要将养着,不好轻易见外人。」 柳女官立刻笑道,「如此说来,皇后的这份礼倒正是送对了,这十八子佩珠原是皇后从慈恩寺的高僧那里求到的,在佛前加持过,最是吉祥如意能护佑人的,只怕小皇女戴上之后,从此便无灾无病了。」 王皇后微微点头,「说起来,太医说得小心些原是应当的,只是,难道我还是外人不成?」 武则天一怔,垂眸笑道,「是臣妾失言了,多谢皇后费心,殿下自然不是外人,这佩珠原也是极好的,只是皇后此时来得却是有些不巧,小皇女刚刚吃过奶睡下,却是不大好挪动的,只怕抱着一走动,她又会吐奶了。不如过些日子待她大好了,臣妾再带上她去立政殿叩谢皇后的恩赏。臣妾在此先谢过殿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59.html 第60章 丝丝入扣 帝心如铁 第80章 直言不讳 寸步不让 夜已经深了,下弦月的清光照在窗纱上,也落下了几枝随风晃动的树梢的阴影。?三藏中文琉璃躺在**,看着黑暗中的那点月光,怎么也睡不着。 歷史,到底是记载错了,还是已经被某种力量悄悄的改变了? 高宗是这一天午前来的咸池殿,晚饭后便走了,皇后早间的这次拜访已经静悄悄的过去,没有引起一丝水花,小公主也还是好好的,她晚间去武则天的房里时,还看见她怜爱的抱着小公主,抱的时间比平日似乎更长一些。倒是依依的病好像重了,她见过的那位蒋司医午后又来了一趟咸池殿…… 但无论如何,那狗血的一幕的确没有发生——王皇后来看望小公主,她走之后,武则天进去悄悄掐死了自己女儿,等到高宗来时故意笑着揭开女儿的被子,然后大哭着嚷嚷,皇后杀死了我的女儿…… 其实,她应该早就能预料到的不是吗? 大唐的太极宫,最不缺的就是人,宫女至少上万。因此便是卑微如她,也有个阿凌几乎一步不离的跟在身边,更何况皇后、武则天和小公主?就看小公主身边伺候的那么多人,莫说武则天,就是红线女也不可能偷偷熘进去把她闷死,更别说还要嫁祸皇后——皇后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大家打发走,以便一个人跟小公主谈人生谈理想吧?那么,高宗又怎么可能相信皇后会当着几十号人掐死了小公主? 《资治通鑑》上这一幕的记载,真的很像tvb八点档的狗血宫廷剧,司马光大概和编剧们一样,认为唐朝的皇帝们很穷,请不起太多佣人……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也许没有人知道歷史的真相,也许现在断言事情如何发展还为时过早,也许……困意终于开始上涌,琉璃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从梦里惊醒了过来,月光已经从窗纱上移走,但窗外似乎有别的光芒在晃动,远远的还有些声音传了过来。琉璃坐了起来,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人声似乎变得越来越嘈杂,前面有人点起了若干火烛,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叫划破了夜空。琉璃一个哆嗦站了起来,手脚的穿上了衣服,刚想出门,又颓然的坐了下来。 前院的动静越来越大,琉璃听见外屋响起了窣窣的声音,这才披上外衣,扬声道,「阿凌,前面是怎么啦?」 阿凌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迷煳,「大娘你等等,奴婢这就去看看,看样子也天亮了……」 踢踏的脚步声很就从门口消失了,琉璃索性把头髮梳了梳,挽了个双髻,突然心里一动,又伸手解开,胡乱挽了挽了事。凑着外面的光线,她穿好鞋子,找好外衣。待一切准备齐全,就听见了阿凌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一挑,胡乱裹着件披风的阿凌冲进了屋子,脸色苍白一片,「大娘,小公主出事了」 琉璃怔怔的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小公主终于出事了么?定了定神才问道,「怎么会睡前不还好好的么?」 阿凌跺脚道,「可不是,听说是适才半个时辰前,小公主突然开始抽筋,乳娘吓得赶紧派人去找昭仪找医师,如今医师还没到,小公主说是不行了,昭仪……昭仪昏过去了,前面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琉璃一把抓起外衣,站起来步往外就走,阿凌忙跟了上来,声音里全是惶然,「这可如何是好昭仪的身子才是刚刚好了一点点,哪里受得住?」 两人一路跑到正殿,只见到处火光明亮,无数宫女宦官便如没头苍蝇般冲来跑去,西殿里有杨老夫人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御医来了没有」声音十分悽厉。 琉璃忙跑了进去,只见杨老夫人穿戴齐整的站在殿中,腰杆笔直,目光严厉。琉璃也不多说,上前默然行了一礼,便站在了她的身边。杨老夫人看了琉璃一眼,只见她头髮衣服都有些乱,紧紧的咬着嘴唇,神情却还镇定,不由点了点头,「琉璃,你去外面看看御医来了没有,若来了……先带到小公主的屋子里」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0.html 第61章 未雨绸缪 暴雨惊魂 第61章 未雨绸缪 暴雨惊魂 永徽五年,三月戊午,太极宫承天门的正门再一次为皇帝出巡的仪仗而洞开,一千八百人的大驾卤薄分成二百一十四列肃穆而出,十二架副车左右拱卫着皇帝的銮驾庄严前行。銮驾之后,则跟随着近千辆马车,迤逦数里,延绵不绝。 整整半城的长安人都被这多年不曾出现的大队人马惊动了,互相打听之下才知道,自登基以来几乎不曾出游的高宗李治,今年要移驾万年宫避暑。 避暑?望着这杨柳飘絮的三月阳春天,便是最爱出游的长安游侠儿们也不禁相顾茫然起来。 他们自然无从知道,戊午日,正是太极宫内那位小公主七七斋结束后的第三日;也是咸池殿里那位天天以泪洗面的武昭仪,能够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最早时间。而离长安足有三百多里、风景清幽的万年宫,显然是让她静心休养的最佳选择。 三百多里的路程自然不近,好在一路官道平整,前朝又沿路修了十二座行宫,无论小憩休整或是夜警晨严都十分便利。浩浩他妈的*的銮驾于第三日午间到达了万年宫。当日下午,皇帝的一封制书便由快马发往长安,追封武德年间大唐开国功臣,其中最显眼的一位,正是武昭仪的父亲,应国公武士彟。 五月,皇帝亲手撰写了《万年宫铭》一篇。当月朔日,赴万年宫来朝的三品以上大员悉数在铭文后提笔签名,太尉长孙无忌自是排名第一。不久,在魏徵为太宗所撰的《醴泉铭》碑旁,一块《万年宫铭》碑拔地而起,双碑并立,仿佛是见证着永徽之治与贞观之治的血脉相连、相守相望。 而琉璃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结束前的一声悠长迴响。 转眼便是闰五月初一,再过几天就要入伏,便是在这群山环绕、碧水侧流的万年宫里,也能感觉到盛夏的阳光一日日的变得热烈起来。这日午后,琉璃去武夫人屋里时,就听她对翠墨嘟囔道,「这万年宫处处都好,就是没有冰,连井也没有两口,喝起酪浆来实在有些不够凉爽。」 琉璃心里一动,上前了两步,「琉璃倒听说这里原是有极大的冰窖,只是圣上几年都不曾出游,便不曾预备那么多,说来夫人住的这屋子原是低洼了些,入了夏,不免有些潮气,琉璃如今日日在那梳妆楼做画,那里便凉爽得多。」 武夫人忙道,「此言当真?」 琉璃点头笑道,「夫人跟琉璃去一次便知道了。」 这次跟着高宗过来的依然是咸池殿的这拨人,而万年宫房子又实在多了点,所以武昭仪、武夫人与邓才人都安排了单独的院落,武昭仪住的是紫泉殿,万年宫唯一的甘泉活水绕宫而过,武夫人住在紫泉殿西边的屏玉殿,邓才人则住在稍低处的回涧阁。三处院落都坐落在天台山山脚与山腰之间,依山靠水,松柏掩映,是万年宫里风景最美也最便利的所在,唯一的缺点就是地势略低了些。 至于梳妆楼,却是琉璃来了万年宫不久便跟武则天说,她想画一幅《万年宫图》,武则天自然满口子答应。琉璃便挑了山腰附近视野最好的梳妆楼的北亭当画室,有时赶上雨天路滑,索性就住在梳妆楼的偏阁里,倒也逍遥自在。 见武夫人面露嚮往,琉璃又道,「那梳妆楼就在山腰凸起的平台上,山风最爽,若是清风明月之夜,更是幽凉入骨。从丹霄殿到紫泉殿的青石水渠也正好流过,用来冰酪浆也是极好的。」 武夫人想了想,一拍手,「还没看见你画的画成什么样子了,不如现在就去」 梳妆楼离御容、屏玉两殿都不算远,沿着斜坡往上走个两三百步便到,一上那平台,武夫人便觉得视野开阔,凉风拂面,琉璃的画室正设在楼前的半山亭中,紧靠着路口外侧,视野最好。凉亭四面都垂着锦帘,当中是一张极大的案几,案几边放着三张方凳,又有两个不小的三彩柜,居然还有一个炉子,一袋木炭,一个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木桶。武夫人忍不住笑道,「难不成你竟是准备夜里在这儿睡?」 琉璃笑道,「夫人有所不知,画这界画与别个不同,原是最繁琐费事的。」 走在她身后的阿凌不由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她跟着琉璃也有半年多了,琉璃日常作画原是最爽利省事不过的,没想到一拉开架势画这幅《万年宫图》,却立刻变身麻烦婆婆,又是要了火炉木炭来熬什么明胶,拿矾水兑入明胶,再用刷子一层层的往绢上刷,说是做工笔界画必得如此。这也罢了,居然还找人要了一大桶油,说化颜料烤碟子前要先抹层油才好,可那一大桶油,只怕够烤几年碟子了最古怪的是,明明早就立夏,却硬是不许宫女将半山亭的锦帘换成纱帘,说是怕夜里遮不严实……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1.html 第62章 不动声色 论功行赏 第62章 不动声色 论功行赏 他怎么来了?怎么来的会是他? 琉璃不由回头往山上看了一眼。据她所知,此次随高宗来万年宫的官员,多住在南坡几处地势颇高的楼阁里,此前她倒没怎么担心过裴行俭,但在这样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逃奔后,突然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一颗心竟是不由自主的急跳了起来。 只见山上的一片漆黑中,渐渐闪烁起了几点微弱的火光。王伏胜上前了一步,仰头大声道,「圣上在此,来者可是裴舍人?」 「正是裴某,如今水势未明,臣斗胆请陛下移驾丹霄殿。」 这倒是好主意,总不能在长廊里呆着。高宗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原是半夜从**被惊醒的,随手抓了件衣服就跑了出来,此时才看清,身上披的竟是一件粉色的轻袍,赶忙脱了下来,可里面湿漉漉的白色中衣更不成样子,正踌躇中,武则天已走上一步,解下蓑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她在蓑衣里原本还穿了一件披风,如今只是下摆湿了一片,倒也无伤大雅。 高宗忍不住握住了武则天的手,低声叫了句,「媚娘……」武则天淡淡的一笑,转头对王伏胜道,「告诉裴舍人,圣上这就上去。」 雨渐渐的小了,山上火光也越来越亮。刘康手持提灯在前面引路,高宗紧紧携着武则天的手,沿着迴廊往山上走去。几个贴身的宫女宦官跟在身后。 眼见武夫人和邓依依都跟了上去,琉璃也走上几步,默默的跟在了武夫人的后面。武夫人回头看见琉璃,忙伸手把她拉到了身边,嘆了口气,低声道,「今夜,实在是多亏了你」 沿着长廊往上一百多步,出迴廊往西走,不多远便到了后宫的南门仁寿门。门旁早有几个宦官在翘首等待,见到高宗挥手示意,连忙下锁打开大门。只见门外已经整整齐齐的站了百十位手持火把的侍卫,最前面的正是裴行俭和一位头戴银盔的年轻将军。裴行俭身上的一件深碧色圆领袍被雨水打得半湿,袍角下摆皱得不成样子,但看上去居然并不狼狈,只是剑眉微锁,神色里带着几分焦虑。 看见大门打开,两人都上前一步行礼,「臣裴行俭,臣郑芝华,见过圣上。」 高宗快走了两步,「两位爱卿免礼。」顿了顿又道,「今夜原来是郑将军值守?只是守约,你怎么也会在此处?」 郑芝华道,「臣正是今夜值守,闻得山下有异,因此召集人手守在门边,以备不时之需,陛下无恙,真乃大喜,裴舍人已着人知会丹霄殿内侍准备热水衣物,陛下即刻便可移驾过去。」 裴行俭也微微欠身,「启禀陛下,臣适才被风雨声惊醒,心内有些不安,故此出来查看,还未到后山,便听见了铜锣敲打、人声唿喊之声,赶到此处又遇到了郑将军,守门内侍无旨不敢深夜开门,只道山下长廊似有人避水,臣这才登墙询问了一声。请圣上恕罪。」 琉璃被武夫人拉在身边,位置原本就站得靠前,一眼便看见门外的地上还仰天扔着一把油伞,想到平日那般镇定的裴行俭,适才一急之下,丢开伞,撩起袍子就爬到了这足有一丈多高的墙上,忍不住低头闷笑起来:裴行俭跟薛仁贵,今天一个爬门,一个爬墙,身手矫健,真不愧都是大唐名将只听高宗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事急从权,守约何罪之有。」说着便往前走去。 裴行俭谢了恩,直起了身子,目光却往高宗身后微微一扫,琉璃不着痕迹的踮了踮脚尖,露出了半张脸,裴行俭的目光在她脸上并未停顿,只是垂下眼帘时,本来紧锁的眉头已然展开,略微发僵的双肩也放松下来,整个人又恢復了淡远无波的气度,静静的转过身去,为高宗带路。 一行人没有走出多远,前面人声喧譁,却是一干留守万年宫的朝臣都已得到消息赶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司空李绩,披散着花白的头髮,迎上来便深深行了一礼:「听闻山洪突发,水势兇勐,幸得天佑吾皇,陛下无事。臣等无能,令陛下受惊,又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高宗淡淡的摆了摆手,「司空平身,此事谁能预料?众卿随朕去丹霄殿罢。」 到得丹霄殿时,却见殿门大开,到处灯烛点起,殿里的宫女宦官都已衣冠齐整的候在门口。诸位朝臣留在外殿,高宗与武则天等人则被拥簇着进了内殿,自有人捧上干净衣服伺候他们换上,便是武夫人和琉璃几个也被引到了一间暖阁里,有宫女捧上了热水铜盆毛巾,又准备了几套干净衣服。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2.html 第63章 救驾之功 意外之喜 第63章 救驾之功 意外之喜 向前走了一小步,琉璃深深的行了一礼,「昭仪,琉璃一介女子,别无所求,只是家父家世清白,能文善书,琉璃斗胆求赐家父一个出身。」 武则天惊异的挑起了眉头,转念间心头已是雪亮,原来还略有些紧绷的眼角,顿时露出了柔软的笑纹,上前两步拉住了琉璃的手,「没想到你竟还有此等孝心我也曾听母亲说过,你家曾祖在前朝官声甚好,想来定然是家风严谨的,尊亲既然善书,那就更不会违了规矩,你且放宽心。」回头又对几个宫女笑道,「你们先退下,我还要拷问她几句」 玉柳几个本来正暗自有些惊诧,这琉璃是傻的么,宫里的女子,家里若是高官勛贵也就罢了,至于是平民还是小官,跟自己的前程又能有什么关系?宫中人的擢拔,便是罪官出身也不论的此等大好时机,正应乘机先占住个好位置,以后再帮家里人,岂不是容易百倍?有的忍不住便替琉璃可惜,恨不得提点她一声,有的则心生窃喜,听见昭仪这一声,这才忙都退下了。 待众人都出了门,武则天才低声笑道,「你这妮子,竟敢在我面前弄鬼你原先说的那有口头之约的良人,难不成竟是官身?」 琉璃心中一震,她原本也不准备再瞒着武则天,却没料到她竟在转眼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心思真是敏锐得可怕忙低头回道,「琉璃不是存心瞒着昭仪,只是那人,不但是官身,且是高门子弟,说出来只怕人人都道琉璃是痴心妄想,琉璃也就是在昭仪面前提了一句,别人更是一点风都没敢露过,便是夫人也一无所知的。」 武则天心头舒坦了许多,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兴趣,追问道,「那人是哪家子弟?如今又担着何等职务?」 琉璃脸上一红,半响不语,武则天便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们既是有情在先,此番你又有救驾之功,别的不说,此事我定会设法让你如愿」 琉璃心头忍不住一松,不想再绷下去,开口道,「启禀昭仪,此人……」一语未了,就听门口有人到,「圣上到」 高宗穿着一件黄色绫袍大步走了进来,叫了声,「媚娘」,看见殿内情形,不由一愣。武则天拍了拍琉璃的手,对高宗笑道,「陛下,你来得正好,这里还有一位今夜的大功臣你不曾见过。」 高宗一怔,看了一眼琉璃,见她低着头,身上穿的是一件寻常的宫女衣服,牙色长裙,浅绯色半臂,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格外显得身材玲珑、亭亭玉立,心里顿时一动,笑着「喔」了一声,「昭仪倒说说看,这位宫人在何处当差?又如何立了功?」 武则天见他居然没有认出琉璃来,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陛下,她哪里是什么宫女,是臣妾宫中的库狄画师琉璃,你就不要接着数砖了」 琉璃此时心中已是大定,闻言也笑着抬起了头,高宗一眼扫过去,不由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一张脂粉不施的素脸,但肌肤胜雪,长眉入鬓,竟有几分年轻时萧淑妃的品格,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更是晶莹清澈、熠熠生辉,几乎令人神眩。 他心头不由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神采殊胜的清丽女子,真是那个一天到晚头恨不得贴到脖子上说话的胡人画师?印象里,这几个月里她在自己面前似乎晃过无数次,只是每次都是一副拘谨守礼的小家子模样,他竟从未注意到她有这样一副容貌品格。 琉璃一眼看到高宗的目光,忙敛目垂头,微笑道,「昭仪取笑了。」 武则天看见高宗的眼神,心里不由微微一沉,转眼便看见琉璃忙不迭的低了头,心思转了几转,口中笑道,「陛下有所不知,今夜正是库狄画师第一个听到了玄武门那边有人唿叫发水了,这才叫醒了众人,出去时又见各处的灯笼都被风雨打灭,便在半山亭点了那把火,臣妾那里是她去唤起人来的,便是陛下那儿,也是她和刘康一道去的。」 高宗此时已回过神来,上来携了武则天的手,「如此说来,这库狄画师倒真是今夜第一等的功臣,如何赏她,媚娘可有什么主意?」 武则天笑道,「这库狄画师是个有孝心的,不求自己的封赏,只想为她父亲求个出身。臣妾也问过,这库狄氏前朝时原也出过几位王侯,家风又极为严谨,库狄画师的父亲便能文善书。」 高宗略有些意外,上下看了琉璃一眼,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以善书选个流外官身原也算不得什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3.html 第64章 将军威仪 帝王煞气 第64章 将军威仪 帝王煞气(50票加更) 琉璃忙问,「有何喜事?」 乳母笑道,「就你贪睡,如今大伙儿都知道,早间御医又给昭仪请了脉,说是喜脉无疑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这才真真是冲掉了晦气呢。」 琉璃吃了一惊,心里顿时对武则天佩服得五体投地:前年生了弘皇子,去年生了小公主,如今居然又有了这叫神马效率? 她转身要走,那乳母又道,「你去时当心着些,圣上起来时身子有些不大爽快,御医说怕是头风犯了,须要多歇着,如今外面说是淹死了好几千人,里里外外乱成一团,圣上便是想歇也是歇不了的。这丹霄殿本来就不大,能住人的房子都满了,宫女们正在收拾着暖阁,眼下只能用帘子把寝殿隔了,昭仪在里面休息,圣上便在外面听人回报事务,你切莫冲撞了人。」 琉璃忙谢了她,转身往寝殿走去,殿外守着的两个宦官看见是她,都是笑着点头,琉璃也微笑着回了。走到门口一看,心口不由一跳:高宗果然就在外面的便榻上半躺着,正吩咐着什么,两位官员在一旁提笔记录,右边那个子高些的不是裴行俭是哪个?她深吸了一口气,见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向身后的小宫女摆了摆手,悄悄的进了门,转身便熘进了落下的帘子里,却不知那边高宗说话的声音足足停顿了一拍,裴行俭手一抖,纸上落下了一个墨点。 琉璃进了帘子,只见武则天正靠坐在**,武夫人坐在榻前,低声说笑着什么,看见琉璃两人都笑了起来,武夫人忙向她招手,琉璃快步走了过去,武夫人便笑道,「亏你昨夜那件蓑衣,医师说昭仪腹中的皇裔一切安好,说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琉璃忙笑道,「哪里的话,皇裔分明是託了陛下与昭仪的福气。」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此刻脸色红润,眼波明亮,只是看着琉璃的目光,却有一种奇怪的深意。 几个人正说笑间,就听外面有人大声回道,「陛下,右领军郎将薛礼已在殿外等候。」高宗立刻道,「快宣他进来」 薛礼薛仁贵「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即使是在名将辈出的大唐,薛仁贵这个名字也实在是不要太如雷贯耳……一时间,琉璃只觉得心里有几万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武则天和武夫人不由对视一眼,武则天笑问,「你难不成是已经听说了,昨夜你听到的声音,正是这位薛将军冒死登门唿喝?」 琉璃一怔,忙不迭点头,武则天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你想看,就去帘子后偷偷看一眼吧。」 琉璃眼睛顿时亮了,笑着福了福,悄悄走到了帘子后面,拉开一点缝隙往外看。却见外面裴行俭正拿起一份奏摺念给高宗听,他醇厚舒缓的声音在屋子里回**,竟似有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琉璃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念什么,一时竟也听住了。 直到门外一阵脚步声响,琉璃才惊醒过来,却见从门口走进一位身披白袍,手拿银盔的将军,身材高大,似乎比裴行俭还要略高一些,脸型方正,剑眉凤眼,眉梢眼角都高高挑起,果然是不怒而威,只是双颊微松,颌下一把鬍鬚,看年纪怎么也有四十上下光景,再不是传说中那手拿方天画戟、在万军从中所向披靡的白袍小将。 却见他进门便向高宗行了一礼,「臣薛礼参见陛下。」 高宗忙道,「将军免礼。」慢慢坐直了身子,才嘆道,「昨夜危急关头,幸得卿登门大唿,朕方免于沉溺,始知世上果真有忠臣」 薛仁贵沉声道,「护卫天子,乃臣职责所在,不敢言忠。」 高宗笑道,「将军过谦了,先皇昔日东征,不喜得辽东,而喜得将军,今日将军又有救驾之功,朕便赠将军御马一匹,他日或可助将军奔驰千里」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4.html 第65章 不管不顾 无怨无悔 第65章 不管不顾 无怨无悔 万年宫北坡的环山长廊,是后宫里最阴凉的去处,长廊背靠山崖,面临山谷,就着山势蜿蜒曲折,倚栏而坐时清风拂面,不但琉璃平日爱来此坐坐,也是宫女宦官们闲暇时最爱来的地方。 此刻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分,往日里长廊上三五成群的人影却踪影不见,静得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山风吹过时带起的声音。琉璃站在一根朱红色柱子边上,那柱上绘的盘龙十分传神,鳞片都似乎微微凸起,她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柱子上的图案,脸色平静,耳朵却有些发红。 裴行俭站在离她不到两步的地方,看着她不语,半响才低声道,「琉璃,今日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琉璃下意识的想说一句「无妨」,突然觉得不对,他和皇帝说出婚约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这么大的惊吓」,他的意思是……她不由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裴行俭的微笑明亮清澈得就如他背后的天空,「我自然知道。」 琉璃心头越发惊疑不定,「你到底知道什么?」 裴行俭看着她迷惑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我自然是什么都知道。」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提到我。」 琉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他知道圣上要纳她入宫,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同意,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没有说出和他的婚约,所以他就自己去跟皇帝说了?他挑了那个时间,来回那些话,提那个要求,难道根本就是早已算好了的?他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煳涂?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可能会激怒皇帝?还是说,他不惜激怒皇帝,也要说出…… 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琉璃转过头去,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良久才压下那点情绪,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能掐会算?」他明明是奉命去了前殿,怎么能知道寝宫里发生了什么?便是门口的宦官也不会容他在外面听壁角啊难道他真像传说中那样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了?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片刻后才无奈的摇头,「这是什么话?知道这些还需要能掐会算么?只要会察言观色便足矣。」昨日夜里他听到了内侍们议论,有个库狄画师如何救了大家的性命,当时惊喜之余,就有些担忧了,今日再看见圣上看她进去时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何况圣上还说了一句「说到救驾之功,朕差点忘了」待他算好了时间,想好了该回的话的再过去时,圣上的脸色,看见自己的眼神,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她果然回绝了那份恩赏,却没有把自己说出来 琉璃低头想了一遍,倒也隐约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嘆了口气,「你既然会察言观色,难道没看出圣上差点恼了么?还那样不管不顾的直说出来,若不是昭仪在,今日还说不定会如何。」 裴行俭轻声的笑了起来,「琉璃,你总是小看我。」 琉璃一怔,裴行俭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既然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都不惧,我又惧怕什么?难不成你一直只想着要自己担着此事?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琉璃只觉得无话可说,沉默良久才道,「我只是觉得,或许还不必说,其实昭仪已经替我求了情,你也不必这么急着说出来的。」 裴行俭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本该早些说出来的,他本该更相信她,结果到底还是迟疑了片刻。至于到了后来那份上,他怎么可能还不说?他今日说了,圣上就算一时有些恼,却不会真的如何,但他若是不说,这宫里却有太多急着取悦圣上的人,她再聪慧谨慎,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那么多算计?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见琉璃神色有些沉重,他索性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有些急的,你这样不肯说出我来,难道是我很见不得人?」 琉璃看着他轻松的笑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发苦,「你怎么会见不得人?是我怕说出来,人人都道我是失心疯了。」她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的胡女,居然要嫁他这个前途无量的名门之后,莫说别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疯——也许更疯的是眼前这个总是笑微微的傢伙? 裴行俭沉吟片刻,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也是,居然敢嫁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可不是失心疯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5.html 第66章 隐忧后患 旁敲侧击 第66章 隐忧后患 旁敲侧击 裴行俭看着琉璃突然微微变了脸色,心下不由有些诧异,忍不住问,「怎么?你可想起什么了?」 琉璃怔了一下,心思电转,苦笑一声,「我突然想起,我画了两个月的《万年宫图》昨天放火时忘记拿出来了。」 裴行俭松了口气,微笑道,「你若没有忘记,那倒是奇了。」 琉璃也暗自松了口气,垂眸笑了笑,她想起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万年宫图》,从落笔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会烧了它,不然正如裴行俭说的,她在那种情形下还记得把画收起来,也未免太过奇怪。 其实她想起的是,自己若没有记错,应该就是明年,裴行俭便会被高宗一竿子贬到西域去,成为武则天通向皇后宝座道路上的第一筒官员炮灰……那么如今,她应该怎么做?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纷涌上心间,琉璃怔了半日,抬头看见裴行俭还在看着自己,目光里带着期待,这才想起他问的那个问题,脸颊开始有些发烧,刚才自己光顾着胡思乱想,都没想起,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是的,她曾经害怕过,怕自己不配站在他的身边,怕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会是别人,她甚至不敢太多的去想这件事情,可是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眼前,目光里的温暖,几乎可以抵消掉这个陌生时空里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就算是一个赌局,她也愿意押上这一把 看着裴行俭,琉璃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裴行俭的眼睛越来越亮,慢慢的笑了起来,他平日的笑容总是温和里带着点清远,但这一刻的笑容却明亮得让琉璃眯了眯眼睛。她低下头,想藏住嘴角那份笑意,突然又觉得这样更傻,索性抬起头向他微笑起来。 相对无言中,似有有一种暖暖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回**,裴行俭走近了一小步,低头凝视着琉璃,琉璃看着他的眼睛,看着山风吹动着他的头髮与衣角,突然间只觉得很想伸手帮他把头髮拢好,把衣角抚平,这念头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敢再看他,转头向山下看去。 她没有看见,裴行俭的手已经握成拳头,背到了身后,只听见他低声的叫了句「琉璃」。 「嗯?」 「无事,就是,想叫你一声。」 琉璃低头微笑,一时什么话都不想再说,眼前的青山蓝天,都美好得令人沉醉,就连山脚下的洪水,看起来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只是眼睛无意中一扫,山下的青石路上,那个远远走过来的人,似乎是王伏胜。 这身影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迅速想了一遍,还是开口道,「你刚才说到出宫,其实我入宫没多久就曾跟昭仪说过,我身有婚约,日后是想出宫的。昭仪当时便应了,日后会设法帮我完成心愿。这些日子以来,昭仪其实一直很照看我,今日的事,便多亏了她,若是日后出了宫,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昭仪的恩情。」 裴行俭看着她,神情变得有些困惑,「你入宫之时,就和武昭仪说过你日后想出宫?你昨夜求她给你父亲一个流外官身,她都答应了?」 琉璃点了点头,如果现在让裴行俭知道,武则天对自己很好,让他知道武则天贊成他们的婚事,日后是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去反对武则天封后? 裴行俭的眉头渐渐的锁了起来,认真的盯着琉璃,「那今日早间,圣上是否跟武昭仪说过,想让你入宫?」 琉璃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突然醒悟过来有些不对,「昭仪也不知我愿不愿意,所以才没有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6.html 第67章 有意效忠 无心插柳 第67章 有意效忠 无心插柳 皇帝要把自己赐给裴行俭?琉璃不由惊得抬起了头,张嘴刚想说什么,不知为何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裴行俭那声轻笑,「琉璃,你总是小看我」,这淡然的声音让她刚刚急跳起来的心突然变得笃定起来,低头轻轻的嘆了口气,「只怕是,他又要惹圣上不快了。」 武则天微微吃惊的挑起了眉头,眼前的琉璃神情沉静,眉宇间虽有担忧,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心里转了几个念头,终于化成了一声笑嘆,「裴守约竟是如此待你倒不枉你一心一意为他谋算。说起来,两架屏风,一段姻缘,正是佳话,圣上最是宽厚的,定然不会如何。只是这样一来,此事圣上却是不好过问了,不知你如今又作何打算?」 琉璃胸口一紧,索性抬起了头,「若非昭仪,琉璃只怕已为奴婢,连做妾都不可得,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姻缘?琉璃虽然胆小愚笨,却也知晓轻重,如今自然是要继续侍奉昭仪与夫人,待昭仪安枕无忧、无须琉璃追随左右了,或是昭仪觉得琉璃在宫外更能得用些之时,再想那日后也不迟。」 她神情坦然的看着武则天,心里却有些紧张:她这两个月若看得不错,如今的武则天,在后宫中已是安枕无忧。且不必说高宗在小公主死后再也不曾踏足皇后的立政殿一步,让后宫之人彻底看清了风向。更重要的是,她的手里,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权柄和人脉。此次来万年宫,皇帝在嫔妃里只带了她和邓依依,但殿内省、六尚局等后宫官署却是带了全套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武则天在打理万年宫后宫的诸般事务中,已将这些管理着后宫衣食住行的女官内侍们逐渐掌握在手里。那位远在三百里外的王皇后,实际上已是一无所有,至少在后宫里,大概是再也翻不出浪来。 聪敏如武则天,应当知道,目前她最缺的,已不再是后宫的帮手,而是外朝的助力——譬如裴行俭。 武则天看着琉璃清澈的眼睛,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便是以前母亲曾助过你,昨夜的事情也足足抵得过了,说来你今年已是十六,年纪也不算小,倒是不好再耽误久了,你且放宽心,此次待咱们回了长安,我必为你打算一番,你昨夜那样一番功劳,虽然不能抬举你入宫,总要多给你些体面。」 琉璃心里一松,忙感激的欠身行礼,「琉璃多谢昭仪成全。」又嘆了口气,「昭仪再莫提昨夜,昨夜琉璃做的事情哪里抵得过昭仪的恩情?莫说便是没有琉璃,圣上与昭仪也定然能无恙;都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没有昭仪,琉璃下场又能比做鱼虾好得了多少?」 武则天的笑容果然更亲切了些,轻轻拍了拍琉璃的手,「你就是恭谨太过了些,我心中自是有数。」说着又指了指面前那堆文书,「你还未用过午饭吧,夫人那边应该给你留了,本想跟你多说几句,只是……这些却也不知要看到几时了。」 琉璃随着她的示意往案几上看了一眼:桌上放的是两叠绢黄纸,离得最近的一份第一行写着「司空上柱国英国公臣绩」「太尉扬州都督监修国史上柱国公臣无忌」之类的字样,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武则天看见她的神情,笑道,「你自然是不认得的,这是些敕书和奏章,因圣上身子有些不爽,看多了便头疼,原想让裴守约念,一则慢了些,二则如今万年宫外朝人手不足,他也是忙的,因此就推给我这闲人了,我正摸不着一个头绪。」 琉璃笑道,「昭仪过谦,琉璃就不打扰昭仪了。」那两叠公文放得齐齐整整,用薄签分门别类,有的已夹着纸条批註,哪里是抓不着头绪的样子?原来武则天的政治才华,这么早就已经开始显露…… 她站了起来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走到武夫人的屋子时,门口的小宫女才通传了一声,武夫人便几乎跳了起来,眼睛亮亮的上下打量着琉璃,琉璃心里默了一默,只能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武夫人眼珠转了转,笑道,「你们都下去吧,翠墨,你叫人去把琉璃的食盒拿过来。」众人还未出门,她一把便抓住了琉璃的手,「媚娘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和那裴守约……」 琉璃索性坦然点了点头。 武夫人又是摇头又是嘆气,「怪道你会找他写屏风,怪道他竟然就写了,我怎生就没想到只是,他那样的命格,你难道就不忌讳?你的父母亲也愿意?」 琉璃想了想,依然点头。裴行俭说过,他已经拜访过库狄延忠,那傢伙做起事情来定然是滴水不漏的,想来自己的那个便宜父亲有了当官的指望,绝不会介意自己嫁的到底是天煞孤星还是杀破狼君。 武夫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眼前之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比起自己先前疑心的陛下想召琉璃入宫,@?似乎又更好些,想了半天只能道,「你可想过要再占卜一回?说来我在太史局倒还认识两个卜者。」 琉璃点头笑道,「若有需要时,一定来麻烦夫人。」——假如武夫人认识的是李淳风,她不会介意搞搞封建迷信活动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7.html 第68章 暗闻私语 明送冷淘 第68章 暗闻私语 明送冷淘 中伏这一日的午后,万年宫突然下起了雨。前一刻还是艷阳高照,后一刻雨点便噼里啪啦的乱砸下来。琉璃和阿凌紧赶慢赶逃到长廊中,衣服还是湿了一半。因万年宫着实凉爽,琉璃穿的是一件八成新的缃色窄袖绫襦,虽湿了些,看起来还不狼狈。阿凌身上却是穿着宫中刚发下的玉色纱衫,被雨水一打,紧紧的贴在了身上。她低头一看,忍不住跺着脚骂道,「这贼天气」琉璃看着手里被打湿了大半的纸簿,不由也苦笑起来。 万年宫的那场大水如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被水淹过的宫殿楼阁都已收拾过一遍,若从外面看,除了山谷中被泡了两天的几处院落,大多数地方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不过,武昭仪并未搬回紫泉殿,而是住进了丹霄殿侧后方的御容殿里——位置相当于太极宫里皇后所住的立政殿,而用度礼仪,亦渐同皇后。 琉璃并不知道这消息传回长安,会引起怎样的震动,然而在万年宫里,一切似乎都显得顺理成章,只是在武则天的御容殿外,每日等候召见的女官内侍越发的多了,武则天也越发的忙了起来,又要主持后宫事务,又奉旨修撰《女训》。入伏之后,暑湿加重,高宗的头风发作过两回,每当此时,武则天还要帮他翻看奏章、处理敕书。琉璃陪着武夫人去看她时,她常常是连闲话都没时间说几句,好在气色却愈显鲜润。 武夫人则搬到了御容殿西面的排云殿里,遥遥对着聚杜水而成的西海,比别处又分外凉爽几分。琉璃自然也随武夫人搬到了山上,就住在御容殿的最靠外侧的西楼里。 琉璃如今也是极忙的,一场大水之后,武则天的衣物都要重新制过,这一次,她选的服色文饰一反从前的淡雅低调,变得庄重华丽。尚衣局的绣工们固然日夜开工,琉璃也几无休憩之时。 只是今日乃是中伏,按唐律,三伏的首日也是法定节假日,官员固然不用处理公务,后宫六尚局等处也能歇假一日。琉璃这才得了闲,出来四处逛了一番。她的《万年宫图》早已付之一炬,武夫人见过那图样,生生的嘆了半日可惜,琉璃自己也暗自下了决心,这次要重新好好的画一幅出来,若能流传后世,也好让人知晓群山之中,曾有这样一座人间仙境般的宫殿。可惜好容易抽出时间来勾画草图,便又挨了这场雨,她心里忍不住嘀咕:难不成这《万年宫图》是属龙的?跟雨水也太有缘了些 待到长廊中站定,琉璃随意望了一眼,心头倒是定了几分,入伏之后,这宫中上下人等都讲究午休,此刻只怕都在睡觉,长廊里空他妈的*的不见人影。原本她选这个时辰出来就是爱这份清静——如今后宫里人人都认识她,个个见面都必要跟她见礼问安,她平日出来连路都走不快,哪里还能静下心来画画?此刻偌大的长廊里也只有她们两只半湿的落汤鸡,倒是省的丢人现眼了。 雨势越发的大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这长廊本就不深,一阵风迎面吹来,雨丝随之打在了琉璃和阿凌的身上。两人无法,只能沿着长廊里侧往西走,指望着能找个避风的地方,好容易才找到一处突出的岩石下面,这才略好了些。 夏日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快,不过一盏茶功夫,雨点已经变得淅淅沥沥,琉璃回过头去正想与阿凌说话,却见阿凌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侧耳听着什么。 琉璃好奇心起,也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两步,竖着耳朵一听,果然长廊上面的亭子里似有人声传来,听得出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琉璃心里吃了一惊,若是隐私之事,听到耳朵里岂不是自找麻烦?忙拉了阿凌要走,阿凌摆手不迭,又凑到琉璃耳边道,「是阿胜和邓才人。」 王伏胜和邓依依?琉璃不由愣了愣,却听头上传来那女子的声音略高了些,「这些话再莫拿来哄我我这身子已是毁了,永世都无出头之日还有什么日后不日后?」正是邓依依的声音。琉璃这才记起,这邓依依上次雨夜受寒,病得甚重,似乎一直也没有调养得大好,如今倒是住进了北坡高处的一处楼阁里,似乎就是在此附近。若不是突然听见她的声音,琉璃都快忘记万年宫里还有这号人物了。 男子似乎又劝说了几句,雨声渐歇,他们的声音倒是听得更清楚了。邓依依冷笑道,「阿胜,你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境?我如今别无所求,只求看到那王氏下场比我更惨」 男子的声音也大了些,「六娘,你自小便最是好强,可此事多想又有何益?蒋司医那般本事,连昭仪都调养得大好了,你又何必灰心?」琉璃这时也辨别出来,说话的果然是王伏胜。 两人又说了几句,说的倒也不过是如何调养身子,又如何奉承圣上的话。半响就听邓依依嘆道,「阿胜,多亏你还照看着我,不然只怕我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过问。」 王伏胜道,「圣上也是惦念着你的,不然怎么会想起给你送这碧玉竹枕?昭仪不也常给你送参茸过来?你好好保养,再莫多想了。」 邓依依冷笑道,「这话说来,你自己只怕也是不信的吧?」 王伏胜沉默半响,似乎嘆了口气,「雨也停了,只怕圣上起来会找我办差,我先回了,你记得好好吃药才是。」邓依依言语含煳的低声说了两句,随即人声渐远,再无动静。 琉璃心里琢磨,这两人莫不是从小在宫里就认识的?听着交情不像一年两年了,面上倒是从来没有露过。回头就看见阿凌眼睛闪闪发亮,忙拉着她走出老远,才低声道,「今日之事,还是莫要告诉别人的好。」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8.html 第69章 暗潮汹涌 情愫荡漾 第69章 暗潮汹涌 情愫**漾 从丹霄殿往前,便是万年宫的主殿大宝殿,只在大朝之日才会用上。和万年宫其他宫殿一般,这大宝殿规制不大,不过是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但琉璃碧瓦,粉墙玉阶,又是矗立在天台山的最高处,在日出日落之时看去,当真是「珠壁交映,金碧相晖,照灼云霞,蔽亏日月」。大宝殿前的两道长廊幽延迴转,通向几座东西向的殿宇,便是随驾的中书、门下两省的臣工们办公及居住的所在。 琉璃走在这人字拱顶的秀雅长廊之上,心里多少有些扑腾。这个月以来,她再不曾去过丹霄殿,却也曾听武则天说过,水灾之后诸事千头万绪,随驾官员中长于庶务者本就不多,司空李绩又着了风寒,高宗便让曾任刺史的御史大夫崔义玄统筹、裴行俭协理,清点善后修葺重整的各种事务,两人安排得井井有条,高宗曾笑言,这两人都是有文武之资,实务之才的。 想来这一个月,他大概真的是辛苦。只是,武则天这番安排,却不会那么简单……最近难道还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琉璃正想得出神,就听走在她身边的宦官魏安道,「库狄画师,往这边走。」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一处小院前。 魏安笑道,「裴舍人就住在里面,您看是否要小的先去通传一声?」 琉璃忙道了声不敢,这魏安也是咸池殿里的管事太监,品级与刘康相当,年纪还要略大些,她哪里敢这么拿大?只能笑道,「咱们都是奉命来送加造的,有什么通传不通传?」 魏安笑着点了点头,拎着食盒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那院子并不大,屋前种的两棵合欢树倒是颇有年头了,院角的绿苔中卧着几块奇石,正面是一间面阔三间的楼阁,两边廊下各有庑房,此刻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树上知了的叫声。魏安上了台阶,从廊下转到南面,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抬手轻扣了两声。琉璃只觉得心也砰然跳了两下。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孔,看见魏安和琉璃,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魏安已先笑着开了口,「今日中伏节,我等是来给裴舍人送冷淘的。」 少年立时笑了起来,行了个礼,「请内官与阿监稍待,我家舍人这就来迎。」 魏安忙道,「不敢劳烦舍人。」说话间只听踢踏声响,裴行俭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魏内侍,快请进。」 魏安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了进去,琉璃默然跟在后面。只见里面原是内外两进的屋子,裴行俭正站在外屋当中,大概是午睡刚起,形容与平日颇有些不同,身上穿了件白色短衣,青色下裳,外面披着月白色的半袖,头髮只是用了一支木簪挽住,脚下穿的是双木屐,不冠不履,容色清爽,比往日平添了十分洒脱随意。 裴行俭看见魏安身后的琉璃,笑容一凝,随后才慢慢加深,转头对魏安道,「如此暑日,劳烦魏内侍了。」 魏安正低头打开食盒,双手端出一个折枝花纹的带盖银碗和一个装了几块金酥小饼的牙盘,放在了外屋的案几上,听到裴行俭的话,直起身笑道,「不敢当,若是没有裴舍人日夜辛劳,小的哪里能过上这伏节?是圣上和昭仪惦记着裴舍人近来辛苦,才特意遣了小的过来。」 裴行俭微微欠身,「臣多谢圣上与昭仪的赏赐。」 魏安又对琉璃笑道,「库狄画师,您看这里还有一份是要送给崔大夫的,崔大夫住在外朝,画师却不好出去了,不如您在这里等小的一会儿,小的回头过来再找您?」 琉璃虽然知道这一趟出来,武则天必有此意,但脸上忍不住还是有些发热,点了点头,「有劳了。」 眼见魏安笑嘻嘻的走了出去,那个少年不知怎的也出熘一下消失在了门外,屋里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窗外的知了声似乎越发的响亮了。半响,只听木屐踢踏两声,裴行俭走到了琉璃面前,琉璃看着那青裳的衣角已停在自己面前不到一步,只觉得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又听见他低低的唤了一声,「琉璃。」 琉璃心里突然有些鄙视自己,咬了咬下唇,她抬起头来努力展颜一笑,裴行俭慢慢的也笑了起来,眼里闪动的光芒明亮愉悦,突然道,「琉璃,你饿不饿,陪我用一点可好?」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69.html 第70章 回宫移驾 惊闻往事 第70章 回宫移驾 惊闻往事 用狼毫小笔仔细的为绢帛上的大宝殿添上最后一笔金粉,琉璃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放下笔,退后几步,左右端详了几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阿凌本来坐在窗边一面看着外面的景致,一面啃着今年新贡的哀家梨,见琉璃放笔,忙跳了起来,几步蹦一看,忙不迭的点头,「真是好看这金粉作的画,就是富贵。比原来的那幅还要好得多。」 琉璃微笑不语,她原来那幅画的是青绿工笔界画,这次才换成了金碧——原先住在北坡时还不觉得,搬到这山上主殿附近才,只有金碧山水的富丽典重才能表现出这万年宫的盛世气象。只是,这一幅《万年宫图》,她最早动笔作画时还是阳春三月,如今却已是满山黄叶丹枫。 想到就要回长安,她忍不住长长的嘆了口气,他说得对,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自打中书令柳奭请辞被准,又改任了吏部尚书,朝堂中表面上再无动静,高宗这边亦然,只是帮武昭仪调养身子的那位蒋司医被擢为了侍御医。但有些,即使是琉璃这样并非身在其中的人,也能感觉到有些不同了,例如高宗越来越悠闲,以至于她要迴避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万年宫前官员的车马稀疏了许多,她听见在前门当差的小宦官私下抱怨油水少了一半…… 遥远的长安上空,仿佛有某种微妙的在酝酿。不知高宗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这次避暑的长得越发离谱:离开的日子定在九月下旬——再晚几日,只怕这山里就该迎来冬日的初雪了。 片刻之后,颜料彻底干了,琉璃这才的捲起了这幅画,阿凌也把颜料、笔、尺等物收拾进了案几旁的三彩箱,两人走下楼,往排云殿的西屋而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了轰然一声,随即是武懊恼的声音,「拨了个十齣来」又有人笑道,「昭仪好运气」 琉璃和阿凌相视一笑:这定然是昭仪和又在玩双陆了这双陆原是宫里最流行的一种游戏,既要技巧,又要手气,武则天最善玩双陆,武十次有七八次会输,却常常愈战愈勇,一下便是半日。 挑帘进去时,果然只见武则天与武都坐在**,中间放着一个两尺余长、一尺来宽的金银平脱双陆局,武则天持黑,武持白,站在一边数筹的,正是不久前新擢的郭彩女。 眼见武则天十五枚黑子大半都已经走进了武那边的刻线之内,这次两枚骰子又丢了个十齣来。武则天走了不到十步,黑子便都走了进去,推棋笑道,「顺娘,你又输了今日的彩头可都归我了。」 武满脸都是懊色,嘆了口气,「近来手气着实不大好。」 玉柳便上来笑道,「也坐了一个多时辰了,昭仪还是起来松快一下的好。」 武立刻摇头,「再来一局」 琉璃忙走上了一步,笑着行了一礼,「琉璃见过昭仪和,昭仪吩咐琉璃画的《万年宫图》已经得了。」 武听到这个,忙丢开了双陆,笑道,「快展开给我看看」武则天坐得久了,原也有些疲倦,闻言也笑了起来,「我昨日还在想,你若再画不好,莫非要下次来的时候再画?」 琉璃和阿凌一人拉着画卷的一头,慢慢展开,这副金碧界画她用的是竖幅,一尺多宽,三尺多长,由上到下画了万年宫山顶的几处宫殿楼阁,又以大宝殿为主,用笔工细精准,设色华贵古艷,窗檐樑柱,都画得纤毫毕现。武看了便赞嘆不绝,「比你原来那幅还要好?」 琉璃笑道,「自然是因为万年宫的山上风光更好。」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高处风光更好。」又道,「我看你这画,比董展也不差。」董是董伯仁,展是展子虔,都是隋代最富盛名的画家,展子虔《游春图》,在后世的书画界里几乎有着镇国之宝的地位,这句话听到耳里,琉璃不由耳朵根发起烧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0.html 第71章 兄妹情深 貂锦衣暖 第三卷 家族篇第71章 兄妹情深 貂锦衣暖 即使早已不是第一次经过承天门,当车轮驰上承天门广场的平整青石时,琉璃依然挑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片刻。在初冬早晨明净的浅灰色天幕下,承天门的轮廓线越发显得凝重洗鍊,令人屏息。 算起来,距离她第一次看到承天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她经歷的事情可谓惊心动魄,但此刻回想起来,竟也没有太多不安的感觉——也许是有些事情毕竟跟自己隔得有点远,也许是因为最近几个月的忙而不乱,除了画绣样,就是画界画,看来自己果然比较适合过安心当画师的生活……正在思量间,就听坐在对面的武夫人笑道,「看你这样子,难不成还捨不得出宫了?」 琉璃回过神来,笑了笑,「还真有一些,在宫里,万事都有昭仪和夫人,这齣了宫……」她留恋的当然不是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只是,相比于几个月后将面对的事情,宫里的日子虽然处处危机,或许还不会那么让人左右为难。 武夫人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安慰,「你莫忧心,母亲既然跟你说了,定然也会帮你。」 琉璃只得领情的微笑点头,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 对于杨老夫人,她甚至比对武则天还要忌惮三分,在宫里过了这一年多,她相信武则天对于自己这个有些用途而毫无威胁的人,多少有了一点点情分,至少今早告别的时候,她眼里那点淡淡的情绪,应该不是伪装的。而杨老夫人,她的笑容太亲切,话语太热情,态度太滴水不漏。也许看在裴行俭天子近臣的份上,她会尽量给自己一些帮助,一些体面,但绝不可能支持她去违逆那个巨无霸般的家族,而那个家族…… 马车辚辚,太极宫高大的黄色宫墙渐渐消失在车窗之外,没过多久便到了应国公府之外,从大门的侧门里一路进去,在内院门口停下车来。 琉璃下车时,前头一辆车里的杨老夫人已经下了车,乳娘抱着月娘跟在旁边,等在二门门口的几个人笑着迎了上去,看衣饰打扮似乎都是侍女嬷嬷之类,有的过来跟武夫人见礼,又有人回头道,「二郎,夫人在这边。」 只见从众人身后转出一个单薄的少年郎,正是贺兰敏之。因他年纪还小,杨老夫人来宫里看望两个女儿时,偶然也会带上他,最近半年倒是不曾见过,他看去似乎高了一些,穿着是一身天青色的袍子,愈发显得面如美玉,只是不知为什么,眉宇之间多少有些阴郁,抬头看了武夫人一眼,又低下了头去。 武夫人看见他,也顾不得什么,走上两步一把拉住了他,「敏之,你脸色怎么不好,天气都冷了,穿得也太少了些。」 本来在乳娘怀里打着哈欠的月娘看见听见母亲叫哥哥的名字,眼睛立时亮了,挣下地来跑到了他身边,「阿兄」 贺兰敏之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摸了摸月娘的头,回头向杨老夫人和武夫人行了礼,又恢復了彬彬有礼的儒雅少年模样。杨老夫人就笑道,「敏之,没看见你库狄小姨么?」 贺兰敏之微微愣了一下,抬眼看见了琉璃,脸上似有探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变成了无懈可击的行礼与微笑,「敏之见过小姨,多谢小姨对母亲与妹妹的照顾。」 琉璃忙笑着还礼,道了句「不敢当」,武府的几个侍女暗地里相视一眼,也忙上来笑着大娘长大娘短的叫了起来,这才拥着几个人一路走了回去。 琉璃前一次住武府时,几次进出走的都是后院的角门,从这二门进去还是头一遭,一路细心打量了一回,只见这武府占地似乎极广,楼台庭院却不算奢华,花木葱郁,有些庶母看上去像是很有些年头了。 从二门去杨老夫人的院子果然有些远,走了将近一刻才到,到上房里坐下,有侍女上了新出的莲子浆,杨老夫人喝了一口便笑着道,「琉璃,你若不嫌陪老身住闷,今后不如就住我这院子?」 琉璃心里微觉惊讶,忙笑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怕老夫人嫌我打扰。」 杨老夫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些日子,这里常有些人来人往的,夫人们也就罢了,还有带着小娘子过来的,老身哪里顾得过来?顺娘又不耐烦陪我招待人,再说媚娘那边说不得还要她去陪着,大娘若是乐意,便帮老身招待些年轻的娘子,你看如何?」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1.html 第72章 久别重逢 相见时难 第72章 久别重逢 相见时难 十月初一的清晨,崇化坊显得分外热闹,无论是东南角上的西华观、西南角的静乐庵,还是东门边上经行寺,亦或是坊中的大秦寺,长安的晨鼓刚刚响起,各处的大门前就都有信徒接踵而至——西华观的香火是庆祝东皇大帝的寿诞,静乐庵与经行寺的钟声是举办超度法会,而作为长安最大的祆祠,清晨去大秦寺的圣火祭坛祈祷更是诸多信徒每日的必修功课。 在四扇坊门边上,也已有牛车在排队等候,车上多装有五色冥纸等物,都是坊里赶早到城外扫坟拜墓的唐人住户。 小街深处,库狄家的牛车已经套好。新泉把车后厢里准备好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暗自点头:比往年可讲究多了阿郎如今也是日日要去兵部办差的人了,入了官门,正应告慰祖先,说起来,原来老主人还是大隋的七品云骑尉呢,若不是因斗鸡败光了家产又坏了名声,库狄家三代为官,何至于到如今的田地?现在总算好了,虽说阿郎还只是录事,但原先那个趾高气昂处处刁难,险些让阿郎去修城墙的坊正,这两日见了阿郎不也要停下来见个礼?若是阿郎能做得好,以后说不定还能入流为官,那才真真是光宗耀祖 想到此处,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的靛青色夹袄,新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门内一阵脚步声响,同样穿着新衣的阿叶探了个头儿,问新泉道,「还没来么?」 新泉笑道,「坊门才开了多久,哪里能这般快?娘子和阿郎也太急了些。」话音刚落,就听巷子口传来了一声马嘶,一辆马车已转入小街,一路驰了过来。看着那两匹越来越近的枣色大马,新泉和阿叶一时都张着嘴忘记了合拢。 库狄家的上房里,珊瑚正在不耐烦的看着窗外的天色,嘟囔道,「不是说坊门一开就来的么?一家人都等她,好大的架子」 库狄延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曹氏也忙拉了拉珊瑚,今时不比往日。这半年多来,家中受了那么多刁难,也没见库狄延忠抱怨过琉璃半句,自从昨天得了武家的信,更是坐立不安起来。看得出,如今在他的眼中,只怕珊瑚和青林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琉璃重要,自己虽然并不清楚具体是为了什么,却也猜得出,库狄延忠年初突然去参加那流外官的小选,不久前居然一举得中,背后多半是琉璃的原因——也不知道那小贱人交上了什么好运,竟是得了贵人的眼自己心里何尝不气不恨?但形势比人强,说不得要见机行事了。 青林却是笑嘻嘻的满是好奇,因崇化坊没有像样的村学,他满了五岁便长住了舅父家中,和曹家的表兄弟们一道启蒙,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对于那个大姊姊,只有一点点模煳的印象了,听说是被应国公府的夫人娘子接去住了的,不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一家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做声,就听门外响起了阿叶急促的声音,「大娘回来了」 库狄延忠霍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往珊瑚脸上一扫,「带上青林,去门口接你姊姊」 珊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曹氏已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快去,千万别惹恼了她。」 珊瑚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磨磨蹭蹭的往外走,青林早想跑出去,看见姊姊的脸色,又按捺住了,规规矩矩的跟在了珊瑚的后面。两人刚下了台阶,就见一行人已经走了进来,中间那个正是许久不见的琉璃,身边带着一个眼生的婢女。 一眼看过去,她看上去与一年前颇有些不同,打扮倒也不见得多么华贵,身上罩着一件米色织锦披风,下面是满地万字纹的深碧色六幅裙,头上挽了个双髻,只戴着一根碧玉步摇,颜色素净,却映得她身姿玉立,肌肤胜雪,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看起来竟十足已是一个官家女子。连她身边的婢女,身上穿的虽然也是素色衣裙,但一看便知都是上好的绫罗。 珊瑚呆了一呆,随即紧紧的咬住了下唇,看看自己身上因为要去祭墓而换上的白袄青裙,颜色也一般素净,怎么看起来竟像是还不如她身边的侍女?曹氏的吩咐一时都忘得精光,满脑子想起的都是这一年多来家里过的艰难——她倒是去享福了忍不住冷笑一声,「姊姊,好久不见,果然是气派越发大了。」 琉璃从头到脚看了她一眼,轻轻的一笑,「多谢夸赞,珊瑚,一年不见,你倒是一丁点儿也没变。」 这笑容,这话语落在珊瑚耳朵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被人轻轻一脚踩到了地上,偏偏每个字都挑不出毛病来,顿了顿才道,「比不得你的好运道。」 琉璃垂眸一笑,「说的是,能蒙贵人垂青,原是琉璃的福分。」低头又看见青林在眨着眼睛看自己,快两年没见过,七岁的青林倒是生得越发像库狄延忠了,也是一副清秀的好相貌,看见琉璃看自己,笑着道了句:「大姊姊。」 琉璃微笑道,「青林长这般大了。姊姊有样小玩意儿,你拿去玩儿吧。」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递到了青林手里,青林见这荷包上绣得十分精緻,里面摸着是个硬硬的什么东西,忙道了谢,笑得越发欢快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2.html 第73章 撞车风波 武家悍妇 第73章 撞车风波 武家悍妇 午时已过,天门街上从城外扫祭归来的车马渐渐多了,混合着去东西两市的人流,整条大道都变得有些拥挤起来,通往东市的横街上更是人头攒动,琉璃所坐的马车也不得不降下了速度,好容易才挨挨挤挤的走完了这段路。 琉璃还是第一次赶上长安堵车,倒是有些新奇。车夫却似乎是憋的狠了,一进宣阳坊便立刻甩了个响鞭,马车飞驰起来,刚刚转过坊中的路口,马却是一声长嘶,突然顿了下来,然后便是剧烈的摇晃了几下。琉璃的额头砰的撞上了车厢的木壁,阿霓则是一跤摔了出去,脸上重重的磕了一下。 琉璃一时撞得头昏眼花,刚反应过来大概是马车转弯时出了刮蹭事故,阿霓已经捂着颧骨叫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就听车帘的外那车夫的声音已经结巴了起来,「夫人恕罪,小的,小的不是成心冲撞夫人……」 琉璃揉了揉额头,颇有些纳闷,夫人?是哪家的夫人,能把武府的车夫吓成这般模样却见阿霓手足并用的爬起来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冷冷的响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连夫人的车驾也敢冲撞,武府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没生眼睛的奴才还不滚下来领罪」 车子一动,那车夫似乎真的滚下去领罪了。琉璃越发好奇,对方知道武府,为何还如此出言不逊?忙轻声问,「阿霓,外面的是哪家的夫人?」 阿霓苦着脸嘆了口气,「是我们府里的善夫人。」 武家的夫人?琉璃心里一动,「莫不是府里哪位阿郎的夫人?」 阿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善夫人的夫君大郎已然去世了。」 琉璃越发有些奇怪,她进宫之前也曾在武夫人院子里住过几日,印象里武夫人的两个兄长似乎是四郎和六郎,难道上面还有个什么大郎?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厉声道,「够了你那脏血莫污了我武家门口的地那车上的人呢,怎么也不出个声?可是顺娘在上面?」听语气应当就是车上坐的那善夫人,可声音却着实不善。 琉璃一怔,阿霓向她摇了摇手,「大娘,待会儿不管说什么,你莫恼,也莫露面。」说完挑帘走了下去,随即响起了她带着笑的声音,「阿霓见过善夫人,车上不是夫人,是老夫人的一位女客。」 善夫人声音并不曾变低多少,「老夫人的女客?怎么不曾听说?是哪一位?」 阿霓恭敬的道,「启禀夫人,车上是库狄娘子,昨日才到了府里,因此还没来得及拜会夫人。」 「库狄娘子?」善夫人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什么娘子,不就是陪顺娘进宫去的那胡姬吗?听说生得十分齐整,怎么,居然没被看上,又被送回来了?」 琉璃几乎有些愕然,这位善夫人说话似乎比曹氏还要粗俗尖刻些,这才明白阿霓让她不要恼是什么意思。只听阿霓干笑了一声,「夫人说笑了。」 善夫人声音里的讥讽越发浓郁,「我何曾说笑了?不过是个胡姬,架子倒是大的,怎么进了趟宫,就觉得自己是个贵人了么?还是觉得我不配与她说话?」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3.html 第74章 唇枪舌剑 开门见山 第74章 唇枪舌剑 开门见山 把刘海往耳边抿了两抿,琉璃跟在脸色微沉的杨老夫人身后走进了正屋。只见一个身形微丰、穿戴华丽的妇人大喇喇的坐在西边的席褥上,见老夫人进来,身子纹丝不动,眼睛骨碌碌的只往琉璃脸上看,一眼看见她露在外面的额头上明显的青肿,那张涂着厚厚的脂粉因而看不大出年纪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杨老夫人默然坐上北席,琉璃便在东席跪坐下来,正对着这位善夫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看她的脖子,只怕将近五十,看她的裙子,倒像三十出头,又对上她满是挑剔、上下打量的目光,便静静的垂下了眸子。 善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这胡女果然架子不小,我好心来给你送药酒,你倒是坐得安稳」 琉璃惊讶的抬起眼睛,「琉璃虽是胡女,却也知晓礼数。夫人还不曾见过老夫人,琉璃焉敢逾越?」 善夫人顿时一噎,她见杨氏是如此惯了的,绝不会把尊位留给她,更莫说是见礼,但被这么当面说出来,一张脸如何拉得下来?只能冷笑道,「我们自家人,自不必讲那些虚礼」 琉璃微笑道直起身子,「夫人原是不拘虚礼的,琉璃受教了,多谢夫人赐药。」按正经礼数,她是该离席万福以表谢意的,不过既然这位自己说了不爱讲虚礼,她自然也就这样随随便便的长跪而谢一下算了。 善夫人心头气恼,转头对杨老夫人道,「叔母,今日我在街上看见这胡女坐着我武府的车子,又说是叔母的客人,何时胡女也能成了我武府的客人?」 杨老夫人本来脸色冷淡,看见琉璃让善夫人吃了瘪,眉头倒是舒展开来了一些,见善夫人发问,淡淡的道,「琉璃的高祖封过公侯,父祖三代都是官身,母亲虽是胡人,也是我朝散骑侍郎的侄女儿,我武府连商家之女都可以娶做媳妇,为何不能让官家之女来做客人?」 纵然涂着厚粉,善夫人的那张脸也看得出立时变了颜色。她便是商家女,本家原比武家还有钱些,才做了武家的长媳,谁知武家二叔父先是因贩木而大富,后来更有了那般造化,因此大郎死了后她也捨不得再回本家。她也知道自己在这府里不是正经主子,平日里最多也就跟那些没靠山的奴婢撒气。好容易叔父死了,这杨氏母女回了府,她在府里总算是找到了比自己还低一等的人——这杨氏出身前朝皇族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要看那兄弟几个的脸色讨生活,比自己还不如此时此刻,突然被杨氏这样反唇相讥,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沖了上来,忍不住冷笑道,「官家之女?这府里厚着脸求嫁的,舔着脸进宫,不都是官家女廉耻都不要了也配说嘴?」 杨老夫人一怔,脸色顿时有些气得有些发白。厚颜求嫁,说的是她,她的婚事虽然是先皇做的主,却的确是她先看中了武士彟,这也罢了;进宫这句说的自然是顺娘,这泼妇怎么知道了顺娘宫里的事情? 琉璃也惊住了,这善夫人竟能说出这样不管不顾的话来,她是疯的么?念头急转之下直起了身子,「启禀老夫人,琉璃不敢听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辞,这就告退。」 善夫人立起眉头喝道,「贱婢,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大逆不道?」 琉璃冷冷的看着她,站了起来,「夫人,琉璃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明晓君父之道,老夫人也罢,夫人也罢,不过是身为臣民,谨遵圣谕行事,若这叫不顾廉耻,不知夫人置先皇与圣上于何地?夫人是武氏之妇,却说出这样祸及全家的话来,琉璃自然不敢与闻,想来还是请府中阿郎过来处置才是。」 善夫人脸色变了几变,忙道,「站住,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是叔母和顺娘了?」 琉璃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夫人说的是府里的哪位衣冠之女,请夫人指教,若真是琉璃会错了意,但凭夫人处置。」 善夫人一时语塞,她不是说杨氏武氏,难道说的还是几位阿郎的夫人不成?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正是,琉璃你先下去,来人,请几位阿郎过来,。 善夫人平日里虽然泼辣放肆,却也不是全然不知道理的,听杨老夫人也这样说,顿时大急:如今那媚娘听说在宫里得宠得紧,二郎几个对她们母女也只是不理会而已,到底不敢像从前那般,若是此次被她咬死自己是辱及皇帝,只怕二郎他们几个也不好保自己,她又没个儿子傍身的……想到若是被赶出武家的下场,她背上寒毛都立了起来,再也顾不得面子,忙道,「叔母,叔母且慢,阿善不过随口胡说,并没有半分不敬圣上、不敬叔母的意思,何必惊动二郎他们?时辰不早,叔母想来也乏了,阿善这就告退」 杨老夫人皱眉道,「慢着,此事还是分说清楚才好。」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4.html 第75章 裴氏秘史 富贵奇祸 第75章 裴氏秘史 富贵奇祸 于夫人没想到自己是「这般模样」? 琉璃脚下顿了顿,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于夫人并不卖关子,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守约说起你时,总说你性子坚韧,又说你是他见过的最不同流俗的女子,我还想着你该是怎样一身清质傲骨,不曾想你却是这般弱不禁风、循规蹈矩」 琉璃一时心头百味交集,他竟是这样看自己的么?性子坚韧、不同流俗……只是这于夫人却显然是对自己不大满意了,敢情她是准备见到一个红拂女来着?想了想只得微笑道,「琉璃教夫人失望了,实在抱歉。」 于夫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意外,「你倒是个荣辱不惊的。」 琉璃忍不住一笑,「其实也是惊的,只是习惯了而已。」在库狄家隐忍三年,又在市井和宫廷间起伏两年,生死荣辱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她若还会为别人的几句评价就喜怒形于颜色,那才真叫奇事一桩。 于夫人沉默片刻,突然走上了一步,与琉璃并肩而行,侧头仔细看了她两眼,点头道,「你也莫怪我多事,守约的情况原是与旁人不同。出身地望,我倒不像世人那般看得重,你便是正经胡人也不打紧,但你若是性子软弱,没几分心智胆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了守约的,免得到头来你不过是又一个陆家娘子,既是害了你,也是害了他。如今我也不妨开门见山问问你,听说你是连河东公那个世子和裴都尉家二郎都是看不上的,甚至不肯连入宫为贵人,为何却会看上守约这个天煞孤星?」 琉璃怔了片刻,又一个陆家娘子是什么意思?她为何会看上裴行俭?这算什么问题?想了半日只能道,「他不是天煞孤星,在琉璃眼里,他是这世上最值得託付的男子。」 于夫人惊讶的挑起了眉毛,随即笑了起来,「难不成这就是缘分?真该让守约来听听这话。」 琉璃心里倒是一动,难道真是缘分?记得第一次看到裴行俭,就觉得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后来真正打了交道,明明觉出他的温和背后有种疏离的气质,可自己看着偏偏觉得……有些亲切。其实从那时候起,在自己心里,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吧?所以后来她才会有事情就会想到找他,甚至在不知道他是裴行俭的时候,就会在那样的生死大事上相信他。难道说,其实自己早就喜欢上他了?手指尖上仿佛又有异样的感觉传来,琉璃忙握紧拳头,收拢心思,再也不敢想下去。 于夫人看见琉璃突然有些发红的脸颊,目光倒是温和了几分,「你对守约有这份情意,按说原是好的,他这些年,的确也太艰难了些,只是以他的境况,你把他看得越重,日后却多半越会为难。我问你,你对守约家的事情,知道多少?」 琉璃定神想了片刻,才开口道,「琉璃知道他身世孤苦,也听人说起过,他原在河东公府和武陵令府上过了几年,似乎都不是很如意,婚后也颇受了一番烦扰,就连这些年仕途不顺,也有这方面的关系。」 于夫人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是有心的,你可知这是为何?」 琉璃犹豫了半响,摇了摇头,杨老夫人倒是说过,只怕与家产或宗长之位有关,但里面究竟有什么隐私,裴氏族人自然不会告知外人。 于夫人嘆了口气,良久不语。两人一路走来,已经到了武府的小湖边上,岸边的杨柳早已秃了一半,远远的白荷也成了一片残荷,初冬的阳光照在湖面上,那波光似乎都有些凉意。 在湖边默然走了几步,于夫人才重新开口,「裴氏家族并非一支,守约所在的是中眷裴,先祖几代都是镇守一方的公侯将帅,在裴氏家族中也是最富贵不过的。至于我朝最显达的却是西眷裴一支,相爷裴寂、裴矩都出自这支。」 听她开口竟扯了这么远,琉璃微微有些意外,但立即凝神听了下去。 「你也知晓,守约的父兄原是因谋划降我大唐而被王世充诛了三族,只有他**逃了出来,辗转到了长安。守约的宗亲里,近亲都被屠杀殆尽,远房又不在都城,当时西眷裴宗主裴寂相爷威望最高,待人又慷慨,守约的母亲便托在他的门下,年底便生下了守约这个遗腹子。没想到转年先皇就平定了王世充,高祖皇帝与守约的父亲原本有旧,立时追封了他,听说又在裴相的建议下,发还了裴家的部分财产。因守约还在襁褓之中,这笔家产便交託给了裴相爷。」 琉璃顿时恍然大悟,她原本还有些纳闷,当年裴行俭孤儿寡母,就算能带些房田契书在身上,何至于会跟同那般势大的河东公府有家产的纠葛?原来竟有这样一段渊源裴行俭这一支世代公侯,且都是在乱世里镇守一方,积攒下来的财产想来是个天文数字,难怪……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5.html 第76章 以牙还牙 无欲则刚 第76章 以牙还牙 无欲则刚 琉璃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那泛着粼粼寒光的湖面,语气淡得不能再淡,「自然是以直报怨,讨回一个公道。」 于夫人惊异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要帮守约追回那些财产?」 琉璃摇了摇头,「那些财产,守约根本就不想要,我自然也不会要。河东公府欠他的,原本就不是财产。」 于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看不出你竟然是这般烈性的可你莫忘了,裴相于守约母子毕竟有过大恩,如今的临海长公主不但是皇亲国戚,更是西眷裴的宗妇,是守约的长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河东公府虽然势微了,西眷裴可不止是出了一个相爷的,你若跟他们翻脸,于情于理于势,都讨不得半点便宜。再者,他们做的事虽然不光明,可你是做晚辈的,绝不能言说长者之非,更不能违逆长者之命,这家法宗法国法,哪一桩能容你去讨回公道?」 说到此处,于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听了这些事情心中难免恼恨,莫说你,我家将军何尝不是气炸了肚皮,守约又何尝不是忍断了肝肠?终究也不过如此而已。说来那裴家的财产,若不是裴相爷,大概也不会发还下来,守约在河东公府又是住到了十多岁的,任谁看,都是河东公府对他恩重如山;至于中眷裴的族人,若不是守约的父兄谋事不够严密,又何至于凋零至此?因此,无论他们如何,守约终不能不顾收养之恩,血脉之情,不然的话,别人不知道守约的本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何至于如此委曲求全?」 琉璃沉默半响,突然抬起头来,「于夫人,你说错了,守约,他也想错了」 「无论是河东公府,还是中眷裴的族人,守约根本就不欠他们」 于夫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琉璃认真的看着于夫人,「守约总是在想,若是没有相爷,他会如何,可是他想过没有,若是没有他,河东公府会如何?没有他们母子,难道高祖皇帝能把洛阳裴氏的财产转手送给裴相爷?河东公府既然受皇命託管这些财产,后来却那样大肆侵吞,不但是不义,更是不忠。这也罢了。当年收留守约母子,帮他们讨还家产,于裴相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举手之劳所得的实惠,却让河东公府多享受了这二十年的富贵,难道还抵消不过?再退一万步来说,裴氏母子就算没有河东公府收留,当年身边总还略有积蓄,守约父亲又很快有了追封,想来绝不至于流落街头,试想他们母子现在情况又会如何?再不济,也不会比现在差那么河东公府对他们母子的所谓收养之恩,到底算是什么?」 「再说中眷裴,当年他们之所以被牵连惨重,自然是因为在洛阳裴府边上聚族而居,靠着守约的父兄安享荣华富贵,世事原是祸福相依,岂有同享福时受之安然,共患难时就指责抱怨的道理?再者说,若是没有守约,难道高祖皇帝会巴巴的找到他们,把洛阳裴氏的财产发放给他们不成?说到底,他们想的,也不过是不劳而获,因此才会是把守约的家产看成自己的私产,为了这些财产逼迫妇孺也在所不惜这样的血脉之情,又算什么?」 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琉璃的耳边似乎又响起裴行俭那句淡漠无比却是又惨痛刻骨的话,「因为,我也姓裴」胸口顿时更像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难道姓裴就是他的原罪?如果让那些满口家族名声、仁义道德,实际上贪得无厌的贵妇高士,在干完这么多阴险刻毒的事情后,还能继续堂而皇之的享用那些沾满他家人鲜血的钱财,这世上哪还有天理可言? 于氏怔怔的看着琉璃,半响才长出了一口气,「你说的,自然也有一番道理,只是这道理,却不是人人都能明晓的。这世上,原没有什么比长幼尊卑,宗族名声更大的道理。你年纪到底还小,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险恶?若是存了这个念头,只怕不但不能为守约讨回公道,还会给他惹来灭顶之祸」说到后来,声音慢慢的有些严厉起来。 琉璃轻轻的摇了摇头,「于夫人误会了。琉璃性子里并没有什么长处,唯一可取者,大概也就是个谨慎。依琉璃之见,为了过去的事情,陪上以后的日子,或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都算不得以牙还牙。他们既然能冠冕堂皇的把守约逼迫至此,自然也只有以同样正大光明的手段,让他们好好的品尝一番大义名分的锥心滋味,才能真正算得上是讨回公道。」 于夫人顿时来了兴趣,忙道,「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做到此步?」 琉璃笑了一笑,「夫人,此事说出来并不稀奇,不过是事前要筹划得严密些,人选要找得合适些。琉璃心里已经有了些打算,容琉璃思量清楚了再禀告夫人,总之于守约和裴氏的名声只有益处绝无害处就是了。其实以苏将军与守约的心智,琉璃能想到的主意,他们自然都能想到,只不过他们太过宽厚,琉璃却正是小女子一个,君子做不得的事情,便让琉璃来做不然圣人都说了,以德报怨,以何报德?总不能让那些做尽坏事的人,心安理得的继续吸血自肥」 于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吸血自肥?这个词用得好你和他们师徒两个多半能说到一处去,都是做事前不爱露口风的,也罢,我也不问你,你只要记得莫意气用事就好。」 停了半刻,她又嘆了口气,「只是还有一桩,就算不说这些,你嫁入裴家,却也是有些难处的,中眷裴的那些族人,多半要嫌弃你并非名门淑女,当初的陆家乃是吴中陆家的旁支,门第绝不算低,他们都挑剔过一番,何况于你?河东公府那边,只怕也会用些手段来煞煞你的性子,好教你听他们摆布,这些事情说来或许都不算大,但一桩桩的都极是闹心。你,还是要多有些准备才好。」 琉璃垂眸微笑,「夫人不必担心,琉璃倒是不大在意这些的。想那陆家娘子,是正经的名门淑女,自然生怕坠了家族名声,累及父母姊妹,处处对自己求全责备,因此也正如了某些人的意。琉璃却是一无所有,也无甚可惧,守约说我性子坚韧,其实不过是无欲则刚。我不想夺回财产,也不想博得美名,凡事做到合乎规矩也就是了,谁爱挑剔便挑剔,与我何干?」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6.html 第77章 时尚标兵 所谓缘分 第77章 时尚标兵 所谓缘分 「琉璃,你看我这妆如何?」武夫人从铜镜前转过身来,兴致勃勃的问。 琉璃看着她,心里长吸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大约是因为一年多不曾参加社交活动,武夫人今日的妆容画得分外繁复仔细,脸上至少扑了三层洁白轻薄的应蝶粉,额头涂着细细的鹅黄色松花粉,眉心又贴了一个桃形的镂金翠钿,两颊上各点了一簇六点红色,眼角到两鬓间则是两抹月牙状的斜红。不过饶是如此,整张脸上最显眼的还是那两道又粗又长的深翠色眉毛,看上去实在是有点……诡异。 琉璃前几日第一次看到她把眉毛画成这样时,简直恨不得立时拿抹布来给她擦掉,武夫人却自得万分的告诉她:这才是眼下长安城最时兴的眉妆琉璃顿时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些唐代扫帚眉仕女图,心头涌上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还未开口,武夫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今日还是这般素着脸?」 琉璃诧异的张了张嘴,她哪里素着脸了?明明扑了粉、描了眉,唇上也点了口脂,只是没敢把自己的脸搞成调色盘而已。还没等她把话说出来,武夫人已经不由分说把她按在月牙凳上,拿起石翠,就要加工琉璃那两条不时兴了的细长眉毛,琉璃吓得一蹦三尺高,苦笑道,「夫人饶了琉璃吧,琉璃还要去厨下看看,万一流些汗下来,这脸如何看得」 武夫人皱眉道,「你这两日倒去了几回灶房,有什么菜式吩咐厨娘做也就是了,你何必还亲自去?」 琉璃忙道,「今日是宴客,琉璃准备的正是立冬前后的应节之物,还是自己去看看才放心。」 武夫人嘆了口气,「也罢,你做完了再来找我。」说着,到底打开了妆奁,从花盒里挑了一片用鱼鳞剪成的雨滴状花钿贴在了琉璃额头,「这却是不怕流汗的。」 琉璃冷汗直冒的走了出去,快步到了杨老夫人院子边上的厨房,里面早已是热火朝天。特意从尚食局请过来的女厨正在做浑羊忽殁,这道菜琉璃曾在宫中吃过。此时厨师已经将两只腹内填满五味肉碎和糯米的净鹅填入一头羊的腹中,羊上烤架前,却又从羊嵴边挑出两条嫩肉,细细的切了,加入调味酱腌着,放到了一边,接着便在嵴外片下两条略长些的嫩肉,剁碎后也放到了一边。 琉璃看得新奇,忍不住问,「这却是要做什么?」 女厨擦了擦汗,笑道,「好教这位娘子知晓,若是别的羊自然是烤了鹅便扔,今日却是极好的冯翊羊,因此奴用了最嫩的嵴肉来做道生羊脍,外嵴便炸酱入汤,正是地道的细供没忽羊羹,羊尾还可以炒来做道白沙龙。」 琉璃点头不语,一边武府女厨便道,「大娘,你吩咐的葫芦头已经备好了。」 琉璃忙走了过去,只见女厨手边两个盘里,一盘是洗净的羊肠,一边是用花椒肉桂茴香腌制好的肉末,点头笑道,「劳烦了。」 她自然是不用动手的,只是指挥着厨子将净肉末拌上生蛋黄芡粉填入羊肠,扎牢后先入油炸了两段,乘热一尝,外脆内鲜,倒比前两日做的又强了些。让厨师也尝了一口,厨师也点头道,「今日用的原是这冯翊羊的羊肠,又是鸡子拌的肉糜,果然更鲜。」又笑道,「大娘放心,待会开席了,这葫芦头便跟羊羹一道上,定然是热的。」 琉璃笑着谢过,眼见厨房的挡火墙前另外几个单眼灶台也都生起火来,灶房里渐渐有油烟瀰漫,不敢多停留,转身便回了院子。这才进屋换上了今日见客的衣服,玉色的翻领素面襦袄配石榴红裙,又戴上了一支碧玉步摇。 阿霓绕着琉璃看了一圈,嘆道,「裙子倒是好,衣裳却太素了。」 琉璃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好眼力。」这石榴裙看着寻常,用的却是贡品蜀绣,细看时能见到满地的宝相花纹。其实襦袄虽然是素面,但滚边用的也是最富丽华美的朱底晕繝锦。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穿得太华丽不成,太朴素也不成,只能走这种低调精品路线。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7.html 第78章 居心叵测 各自打算 第78章 居心叵测 各自打算 眼见崇化坊就在眼前,库狄氏放下车帘,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沉思不语,坐在对面的严嬷嬷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心里颇有些不解:自打前几日河东公府的一位管家娘子来拜访过夫人后,夫人就有些心神不宁,今日居然一早便急着要回本家——虽说冬至过后第三日,原是女子归宁本家吃宜盘的日子,但这些年了,她何尝这般早过?难不成是因为兄长有了差事在身的缘故?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严嬷嬷下车时才发现,门口还停着另一辆马车,看去似乎比自家的更华丽宽敞,不由暗吃了一惊,转头看见库狄氏却是松了口气的表情,心头不由更是困惑起来。 库狄家看门的普伯穿着一身青色的新袄,看见库狄氏忙回头叫了句,「五娘子回来啦」又上来殷勤的行礼,却见库狄氏眼角都没瞟他一眼便带着嬷嬷和婢女快步走进门去,转眼间已消失在影壁后面。普伯的脸不由垮了下来,暗暗「呸」了一声,右手忍不住又伸入怀里,捏了捏那个包着几十个大钱的荷包,眉眼这才舒展开来:这才是正经贵人的做派呢,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家里就她是个有造化的 库狄氏走进院子,阿叶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娘子来得好早,阿郎早惦记着您了。」 库狄氏不耐烦的点点头,平日早该迎出来的曹氏琉璃都没出现,待她走到台阶下面时,门帘才挑了起来,她一眼便看见了曹氏身后的那个人:一年多未见,她看上去长高了些,本来就雪白无瑕的肌肤更多了层丝缎般的光泽,眉青唇红,容光几可逼人,库狄氏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以往她也知道这侄女儿生得好,却不想她变得有这般气度,仿佛在她跟前自己都不算什么了。两天来她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顿时翻得更是厉害,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大娘回来啦?」 琉璃微笑着行了一礼,「姑母万福。」 库狄氏笑着走上几步,挽住琉璃便往里走,对珊瑚和青林的行礼竟是根本没加理会。曹氏本来就不大好的脸色顿时更坏了一些——往年她至少还会看一眼青林。 库狄延忠已站了起来,看见妹妹和女儿手挽手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欢悦,「五娘今日回得却早」 库狄氏也笑着行了一礼,坐在了北边的坐席上,正好与琉璃同席,曹氏和珊瑚也冷着脸各自坐了下来。 库狄氏说了几句闲话,便问琉璃这一年多来做了什么,琉璃笑了笑,「承蒙应国公府杨老夫人与武夫人厚爱,琉璃一直陪着她们,期间进过一次宫,为武昭仪画过一些绣样,此外还给圣山画过一幅插屏,圣上赏了琉璃一百匹绢帛。」 库狄氏脸上微微变了颜色:琉璃住在武府她是知道的,却并不知道她曾进过宫,还为如今最得宠的武昭仪效过力,甚至得了当今圣上这样的大笔赏赐 此事屋里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说,各自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库狄延忠满心都是狂喜,脱口道,「你这孩子,这般好事,如何今日才说?」 琉璃淡淡的一笑,「阿爷不曾问,琉璃自然不好说,不然倒显得轻狂了。」这位爷只问过裴行俭和苏将军是什么关系,裴行俭眼下有什么打算,裴行俭…… 库狄延忠半点也没觉出琉璃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兴致勃勃的问了下去,太极宫是什么模样,圣上是什么性子,琉璃拣着能答的简单的说了,既不露出自己在宫里住了一年多的事情,也不隐瞒自己和武昭仪颇为熟悉。 旁人也就罢了,珊瑚坐在那里,几乎呆若木鸡,今早就看见琉璃起就死死掐在掌心里的指甲不知不觉的松开了,只觉得身上再无一丝力气。 库狄氏心里却是越来越不是滋味,低头想了半日,还是勉强笑道,「阿兄,妹子今日回来,却还有事情要问问阿兄……」说着便看了曹氏和珊瑚一眼。 曹氏此刻心里就如油煎一般,看见库狄氏的目光,沉着脸站了起来,「珊瑚、青林,跟阿娘出来」说着甩帘子便走了出去,珊瑚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青林觉得气氛不对,也一脸小心翼翼的跟了出去。琉璃也直起了身子,「阿爷、姑母,琉璃出去一趟。」 库狄氏忙道,「你莫忙,此事正要告你知晓。」转头便对库狄延忠道,「阿兄,我听人说,有人向咱们家提亲求娶大娘?」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8.html 第79章 人心向背 战神风采 第79章 人心向背 战神风采 一个十二寸的漆盘,上面摆满各种冬令干果瓜菜糕点,另一个九寸的白瓷盘,盛着有些凉了的油煎糖饼。 琉璃垂眸看着眼前桌上的这两个盘子,心里忍不住有些腻味。这冬至日必吃的宜盘和煎饧,家家户户都差不太远,不过眼前这两盘显然分外的让人没胃口。看了看曹氏和琉璃那两张毫不掩饰的阴沉的脸,她一样只略动了一点便放下了。库狄延忠忙笑道,「特意回来一趟,怎么不多吃些?」 琉璃只得笑道,「女儿早上出门前吃的是油塌,或许多吃了一口,实在有些克化不动。」 珊瑚冷笑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库狄延忠已经一眼瞪了过去,珊瑚胸口一闷,推案而起,「女儿告退。」站起来便沖了出去。 库狄延忠怒道,「珊瑚怎么越发没有礼数了」 琉璃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餐盘撤下,只坐了片刻便起身道,「阿爷,女儿还要去苏将军府上一趟,去得晚了怕是失礼。」 库狄延忠忙道,「应当如此,应当如此,只是有闲暇时,你也记得多回来两趟才是,裴家那边只怕下个月就要通婚书了。」 琉璃点头应了,又笑道,「女儿今日回来,除了给阿爷的节礼,家里下人们辛苦了一年,女儿也一人准备了一匹素绢,就烦阿爷叫他们到院子中领了吧。」 库狄延忠不由吃了一惊,如今一匹素绢按质地能当两百到三百大钱使用,家里五个奴僕,就要发下一贯多钱去,他听着都有些肉疼,只是琉璃今日给他送的那一套笔墨砚台,只怕几千钱都未必能买到,这句「太过花费」实在不好出口,只能满面笑容的说了声好。 曹氏勐的抬起了了头:琉璃这次回来,送的节礼竟是青林都沾不上一丝一毫的,如今却要赏绢给那些下人 院子里,阿霓把一匹匹经纬密实、光泽柔润的素绢发到了库狄家几个下人手里,看着他们眼中骤然冒出来的亮光,淡淡的道,「这是第一等的宋州绢,如今足足抵得三百钱,你们莫让人哄了去。」 几个人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眼见琉璃已经穿上披风从上房走了出来,忙不迭的都上前行礼谢赏,连阿叶的声音里都有了十二分的感激。 琉璃笑道,「这些绢也就罢了,原是当今圣上赏赐给我的,乘着今日过节给了你们,也是个彩头。你们尽心服侍阿郎,日后自然少不得这些好处。」 圣上赏大娘的?库狄家几个奴僕一时都呆在了那里做声不得,半响才又是乱闹闹的一通谢恩。琉璃摆摆手,回头跟库狄延忠和曹氏礼数周到的告了别,这才带着阿霓往门外走去,普伯忙把绢往身边的清泉手里一放,赶上来帮着开门。琉璃对他笑着点点头,「普伯今日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 普伯心里一热,回头看见库狄家没有人跟出来,抢上一步低声道,「大娘要当心一些,适才五娘走的时候,曹娘子追出来说了一篇话,说裴家郎君是早就看上了大娘,连阿郎的差事都是因此得的,还有几句老奴不敢转告,总之都是臆测的混话,五娘走的时候,脸色很是不善。」 琉璃一怔,念头转了几转,回过头来郑重的向普伯行了一礼,「多谢普伯相告,此恩琉璃必不敢忘。」普伯吓了一跳,忙摆着手低声道,「大娘折杀老奴了」 琉璃从阿霓手里拿过一个装钱的荷包亲手放到了普伯手里,「普伯,琉璃原先是什么境况你也知晓,如今好容易要熬到头,每次回来都不敢空手,娘子却还是不肯放过。这也罢了,阿郎如今是在兵部当差,若是得罪苏将军,以后可如何做得下去?日后还有此等事情,琉璃想烦普伯去武府告知这位阿贵一声,日后……琉璃定然不教普伯有终老之忧」 普伯听着前面的话还是呆呆的,到最后一句,不由睁大了眼睛:他这样的奴僕,最怕的就是老了病了主人不管顾,得了这样一句话,当真比多少钱都管用,顿时再也顾不得什么,用力点了点头,「大娘放心」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79.html 第80章 正面交锋 悍妇本色 大唐明月* 第80章 正面交锋 悍妇本色 「这一种是……」琉璃慢慢的嚼着嘴里的馄饨,勐地抬起头来,「熊肉馅」? 苏定方和于氏顿时眉开眼笑,点头不迭,「你第一次吃,就分辨出了八种,着实不错了,守约吃了两年才分得清。」? 琉璃笑着放下了手里的素面银碗,一碗里十三个馄饨,每个馅料都不一样,她的味觉还算敏锐,到底也只猜出来一半多,好在熊肉肥腻,倒是好辨认的。只是这腻感不由让她想起了宫里的做法,转头对苏定方笑道,「琉璃在宫中时,也常吃熊肉馅的玉面尖,只是宫里的御厨多是用熊肉与鹿肉相混,这样既肥美,又有嚼头,似乎比单做更好,将军是否想过,十三种肉馅其实也可以尝试着两种或三种混在一处,这样岂不是可以变化无穷?」? 苏定方眼睛一亮,一拍案几,「不错」案几上的碗顿时蹦了老高。于氏唬了一跳,瞪了他一眼,苏定方已霍然站了起来,「这主意当真绝妙我这就让他们试试去。」? 于氏忙道,「慢着,慢着。又不急着这一时,好好说会儿话不成么?」? 苏定方呵呵大笑,「你陪着她就是……」一语未了,就听屋外有婢女道,「夫人,裴明堂府的郑夫人来访。」? 苏定方和于氏相视一眼,脸色都骤然沉了下来,苏定方皱眉道,「崔氏怎么来得这般巧?只怕守约那边也有了恶客,我先过去看看阿罗,你带着琉璃到你屋里歇一歇。」? 琉璃顿时猜到了几分,忙问于氏,「可是中眷裴的族人?」? 于氏点了点头,「是武陵令裴安石的夫人,守约原先就是在他家借住过三年多,她出身荥阳郑氏的旁支,最是自高自大的,我实在不耐烦见她,你也不必听她的混话。」? 琉璃摇了摇头,「她既然这样突然上门,多半是知道了我在这里,此次躲开了容易,以后还能次次都躲不成?她是守约的族中长辈,终归有见面的时候,若是头次便输了这气势,以后更不必说了。」? 苏定方惊诧的看了琉璃一眼,点头道,「此言颇得兵法三味也罢,今**干娘也在,便陪你见见这客人,我也去守约那边看看,虽说这几年守约也能应付他们了,毕竟他的辈分在那里,有些话还是我去说更适宜。」说着转身便出去了。? 这边依旧是罗氏出去迎客,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琉璃便陪着于氏走到院门口,果然远远的就见罗氏引着一个穿着镶银鼠毛缎面披风的妇人走了过来,近前才看见这夫人大约四十多岁,脸上的妆容看上去和武夫人宴客那日的极为相似,只是武夫人丰腮笑眼,她却是脸孔微瘪,一脸盛气,看起来更加别扭了三分。? 于氏迎上了一步,「郑夫人倒是稀客。」琉璃也中规中矩的行了一个万福礼。? 郑氏的目光老远便凝在了琉璃身上,此时正看着她的披风。琉璃的米色织锦披风看着素净,用的却是上好的蜀锦,加上头上戴的也正是武则天最早赏她的那支镂金片玉的蝴蝶步摇,一看便不是凡品。郑氏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起来:这些东西都绝不是于氏拿得出来的,难道那应国公府对这胡女竟也是极为重视?想到此处,她脸色略微缓了缓,也淡淡的向琉璃点了点头。? 一行人进了上房,分宾主落座,罗氏转身到夹缬屏风后面,生起小风炉煮上了茶汤。于夫人也不客套,开口便问,「郑夫人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郑夫人倒也预料到了这一问,神色淡漠的道,「不过是拙夫听闻了一桩奇事,来找守约问一问,顺便也让我来问一声夫人。」? 于夫人眼睛微眯,「敢问其详。」? 郑夫人看都未看琉璃一眼,眼睛直视着于氏,「这几日,外面纷纷传言,苏将军给守约定下了一门亲事,那女方不但出身极低,还是个胡女,听来甚是骇人。拙夫是不肯信的,裴氏一族门庭高贵,从不轻许婚姻,守约更是中眷裴的宗子,将军一直视守约如己出,定然不会让守约做出此等辱没家风的不孝之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0.html 第81章 人心险恶 一击而中 第81章 人心险恶 一击而中 新昌坊裴府的上房里,郑夫人一进门便把婢女们打发了出去,转头忙问裴安石,「到底出了何事?」刚才一路来,她已经纳闷了半日,只是在外面到底不好开口去问,看裴安石的脸色也知道,此事又是不能让下人听见的。裴安石脸色阴沉,冷冷的道,「你莫问那么多,总之,这门亲事便由他们去,以后对那胡女也一定要客气一些。」郑夫人瞪大了眼睛,半响忍不住道,「难道你也说了什么错话,被抓了把柄?」裴安石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此话怎讲?」 郑夫人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裴行俭又不是那胡女,那胡女若做不成亲,便与裴氏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去告自己的状都不算冒犯。 但裴行俭却是正经的裴氏子弟,自家夫君无论说错什么,他怎么能说长辈的是非?只是,既然如此,夫君却为何会这样的态度大变?她疑惑的盯着裴安石,「你说的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不管他们做亲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对那胡女客气?」 裴安石忍不住长嘆了一声,「你当我愿意么?我也对裴守约很是分说了一番厉害,又说胡女焉能为眷裴宗妇,你道怎地?「说着恨恨的哼了一声,」那裴守约竟然说,恩师之命不可违,无后之罪不堪负,他无德无能,早就不想当这宗长,正好就此辞去,请求我成全他!」 郑氏不由一呆,忙道,「他竟然这般铁了心要娶那胡女?也罢,就此让他交出宗长位置,论理,西眷裴这几支里若论辈份资歷,可不就是咱们家了?」裴安石冷冷瞥了她一眼,「然后呢?那族学的费用、族人的来往盘缠,日后也由我们来出?」郑氏笑道,「那洛阳的店铺庄园自然也归咱家,咱们又不是裴守约,还能任着河东公府霸占着那收益不成?」裴安石「哈」了一所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自说自话惯了,说了十几年那些店铺是族产,就真当它们是族产了?当年我们去河东公府的时候,长公主说的清清楚楚,这是高祖皇帝念裴仁基、裴行俨忠心为国,不幸罹难,才特开恩典把财产发还给忠臣之后,跟西眷裴没有半分关系!」郑氏忙道,「话怎能这么说,咱们中眷裴族人陪着他们父子死的还少了?怎么遭祸便一道遭了,这财产就成了他一家的?」裴安石长吧一声,「话自然是如此说,但皇帝之命就是如此,难道你还让我上表请当今圣上改了这旨意不成?」耳边突然又响起起苏定方那笑嘻嘻的一句「裴明府,不知你这一房,有几个在洛阳罹难的?」——他们这一房一直在外地为官,自然没有遇上这场惨祸,可是这样一来……郑氏呆了半响才道,「寻辽些年,裴行俭不一直把那些店铺庄园的收入都用在族产族学上了么?他自然是认为这些财产是我们西眷裴的,反正到时让他交就是了,与旨意什么的也没什么干系。」裴安石心里的火气不由拱了上来,「愚不可及!这些财产如今在谁手里?契约是在裴守约那儿,但实际上却是河东公府一直掌握。你以为河东公府也和裴守约一样对这些都无所谓?你以为他们会让裴守约把这些东西给咱们?做梦!有圣旨压着,有长辈託付在那里,他们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便把那些东西给吞了,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何况如今,他们连理由都不用找!」「我今日也问过裴守约,若是交出宗长之位,那些洛阳的庄园铺子如何,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这是些财产都是裴相替他家从皇上那里讨回的,其实他一直就想还河东公府,以报当年的恩情。」郑氏不由跺脚道,「煳涂!这是咱们西眷裴的东西,与河东公府何干,若说照顾,难道咱们家没照顾过他,怎么不见他也还了咱们?」裴安石冷笑道,「那又如何,裴守约只怕一心认为是咱们逼死了他母亲,这几年面上虽然过得去了,心时只怕未必记得这份情!」——不然,怎么也不提要把那些庄园也给自己几处? 郑氏忍不住怒首家,「他母亲自己病死的,与我们有何干系?」 裴安石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与我是没有关系,与你只怕未必。」郑氏一窒,顿了顿才道,「谁知道她气性那么大……」早知道裴行俭拿那些东西来报恩,她当年自然不会那么直来直去,至少也会像临海长公主那样维持个面目的和煦,没想到这裴行俭间是个这般煳涂的!裴安石嘆了口气,「些话再讲也迟了,总之,裴行俭说得清楚,他不想当这宗长,也不想要那些店铺庄园,更不想让来的妻子受族人轻视,他只想清净度日,延续香火,请我成全他。」 郑氏这时已经明白了过来,裴行俭的意思就是辞去宗长,然后把店铺庄园都还给河东公府,这样一来,自然再无人去打扰他,他也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他这样一做,世人都不会道他一个「不」字,可是,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河东公府么?闻喜那边的祠堂族田,来来就是自家在管着,族里事务说话也是自家说了算,若真是当了族长,其实除了名头也没有别的什么实质不同,那些开销却都要自己来担了,自家夫君要同意此事,不是正如了那裴守约的意? 自家原本打算着,这裴行俭因为他母亲的那柱事情听说是不表纳妾婢,名磁浮坏了又找不到妻室,到时让他过继自家一个儿孙,哪怕就是不过继,百年之后,自家接了这位,临海公主也没了,他的财产自然是族里代管的,这才是最是妥当,也是裴仁基那一家为了自家荣华宝贵害了全族的报应,没想到这样一来……「这样说来,难不成裴 裴安石点了点头,「我也担心,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郑氏冷笑道,「那他就不怕当年的事情抖搂出来?把他母亲从族谱划去?」自家能拿捏他们母子这么些年,能在和裴守约翻脸后还能拿到族中大权,不就是因为得知了那桩秘密?他裴守约的母亲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夫人!不过是裴仁基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因此上才在那种大肆屠杀下逃出生天,这种身份只要自家说出来,他母亲要入族谱,要与他父亲合葬,不是做梦?如今虽然说入土为安,不可能再挖了棺材出来,从族谱上除名,却还是做得到的。y";kqt 裴安石神色有些沉重,「我自然也暗示了一句,只是你莫忘记了,裴守约早已今非昔比,他跟我说,他母亲守寡养子到他这么大,无论什么出笼,有这样一份功劳也中以抵得上了,大不了他去求皇帝一个恩赏,追封他母亲一个夫人,想来皇帝念他还算勤勉或许会赏他这个脸。那时,我们族里再做什么,自然有皇命说话!」fbh6ls/ 说着,他忍不住又长嘆一声。以前裴守约不过是九品小官,让母亲追封自然是做梦,但如今他却已经是皇帝的近臣,谁不知道皇帝对他青眼有加,他若真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最重孝道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成全?那时,自己西眷裴难道还能开了宗祠,把一个皇帝亲封的夫人名安划掉?,e}y[ 6?53qe 这么多年来,西眷裴和中眷裴本是面和心不和,也就是在不欲让裴守约出头这件事情上倒是默契的,没想到还是让他得了这机会,看来日后,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他了,正因如此,更不能让他就这样撒手不管……hhd 郑氏不由急道,「那可如何是好?难道真就让他如了意?」别人要不说不当宗子,不要钱财,她是不会信的,但裴行俭这样做,却是半点不奇怪。搞不好他就是要这样,让自家接了这烫手山芋,也好报了当年的仇!叵是这样一来,还不如让他好好的娶妻生子,族里还能多得点实惠,总强过让他这样撒手一扔。bqq]xaf nfr:`$k 裴安石冷笑道,「还能怎样,你放心,我也不是那好欺骗的,我今日已经保证过,西眷裴嫡支只剩人一人,血脉最大,族人绝不会对他的亲事说三道四,更不会对他妻室不敬,如今西眷凋零至此,他绝不能撒手不管。那苏定方却在一边冷嘲热讽,意思是自家过日子要紧,难道还是上管五百年,下管三百年?我不知说了多少话,才逼得裴守约只得答应了。」:=y0fv(@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1.html 第82章 烛光温情 另有打算 第82章 烛光温情 另有打算 慢慢的又吃了一口水炼犊,琉璃可怜巴巴的看向于氏,「阿母,琉璃真是一口也用不下了。」 于氏遗憾的嘆了口气,「前两次宴席上,我就见你就用得少,还以为是讲究礼数,原来平日也是这般,怪道瘦得可怜以后可要多用些才是。」 琉璃老老实实的点头称是,见于氏终于放下了给自己夹菜的竹箸,心头松了口气,却听于氏吩咐道,「去把驼蹄羹上了,给大娘多盛些。」 琉璃顿时差点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于氏诧异的看着她,「这驼蹄羹最是美味不过,就是驼蹄难得,平日咱们家也轻易不做的。」 琉璃鼓足勇气点了点头,看着眼前满满一桌子的菜,在心里哀嘆了一声。苏家吃饭的方式与安家类似,也是高桌宽凳,于氏解释说,还是这胡人的食案方便。琉璃点头不迭:以他家这日常吃顿晚饭也要上十来道大菜的习惯,还是大桌子来得方便啊——大唐皇宫里,可不也是大桌子吃饭的?只是即便是武则天的级别,似乎一般也就是九道菜。 罗氏同情的看了琉璃一眼,对于自家婆婆这种把看得顺眼的人往死里填的作风,她也是花了很久才习惯的,嗯,当年那位可怜的裴守约也被这么填过,可惜后来……正有些出神,一名婢女走了上来,在于氏耳边笑着轻声说了句话。于氏怔了怔,皱眉道,「也罢,琉璃,你先随她去取样东西,这驼蹄羹回头再喝,灶上会帮你热着。」 琉璃如闻纶音,忙站了起来应了声,转身便跟着那位婢女出去了。出了门才有点回过神来——去取样东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才想起阿霓早已被于氏打发下去用饭,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从苏家上房往后,便是内书房的所在,此刻书房里灯火通明,婢女把琉璃领到门口,笑着挑起了帘子。琉璃看着从门内洒出那片柔和的光线,定了定神,向她点头一笑,走了进去。 书案前,烛光中,微笑着走过来的,正是裴行俭。 他穿着一件家常的赭色圆领袍,蜡烛暖暖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柔和温暖起来。 琉璃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令她觉得如此熟悉的人,其实真的没有见过几次,每次也没有说过太多话,说话最多的一次不过是……指尖一颤,她不由自主的移开了目光。 裴行俭在离她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轻声道,「我遣人去找你,没有太晚吧?」 太晚?琉璃有些困惑,抬头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才突然醒悟过来,心里一热,「还好,最后一道羹还没有上。不然,只怕没一刻钟,我是怎么也走不过来了。难不成你也被这样的……款待过?」 裴行俭点了点头,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心有余悸的表情,「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到恩师家用饭,就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敢往外走的。后来学了乖,每次还没吃到一半就开始说饱,这样到了八九分饱师母也就高抬贵手了。」 琉璃想到刚才于氏眉飞色舞的介绍、周到备至的添菜、殷殷期待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后怕,「好主意」 裴行俭笑道,「我原本想着早些过来告诉你,恩师却拉着我一起喝酒,刚刚才脱了身。他一直没口子的夸赞你,说你如何有勇有谋,要是男儿,定要收你为弟子。」他看向琉璃眼神变得更加柔和,「琉璃,你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琉璃一怔,突然想到苏定方下午回来时绘声绘色的一通学:那位裴安石先是如何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后来却又是如何拍着胸脯保证全族人都会尊重自己这个胡女,就差没对天赌誓……她以为自己搬出大唐国母这面大旗来就够狠了,没想到裴行俭居然只轻描淡写说了两句话,居然能把那位族叔逼得如此狼狈,自己的道行果然比他还差得远,忍不住笑了起来,「哪里用得上担心?族人的事情,你不是一劳永逸全解决了么?」 裴行俭轻轻摇头,「琉璃,若不是师母转告了我你说的那番话,有些事情,我虽然知道该如何去做,却总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关隘,竟是自作自受了这些年你说得对,这世上原本就是祸福相依,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事情……」他突然住口不言,静静的看着琉璃,长长的出了口气,「以后我再告诉你。不管怎样,都是旧事了,都与你我无干,你放心,我也不会让河东公府的那些人来烦扰你」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2.html 第83章 熏天富贵 玲珑心肠 大唐明月* 第83章 熏天富贵 玲珑心肠 紧挨着太极宫皇城东墙的崇仁坊,是长安里一等一的权贵云集之处,因离皇城最近,公主出嫁成礼的礼会院、洛阳太原等地的进奏院都在此坊,坊南又紧挨着激院林立的平康坊,可谓是富贵风流便利齐占,不但进京参加科举的学子多爱住在此处,便是高祖与先皇的几位公主也都在此坊有住宅或是别院。? 饶是如此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崇仁坊的东南角上,长孙太尉的赵国公府依然占了全坊几乎四分之一的地方,远远便可看见粉墙上露出的朱梁绮户、重檐飞阁,掩映着假山高树,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眼见马车就要到赵国公府的大门,琉璃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杨老夫人见她脸上似有感慨之色,笑道,「与这赵国公府比,咱们应国公府也就是破庙儿一般。」? 琉璃微笑道,「长孙太尉,论功劳论恩宠原是本朝第一,无人能及,更何况昭仪又是一心为着圣上,没半分私心的。」? 杨老夫人呵呵的一笑,如今自然不是媚娘该有私心的时候,她这当母亲的也沾不上太多光——便是能沾光,也没必要急着去沾,如今家里的用度,也不过是长安城平常官宦人家而已,与国公府的名头还真是差得远。? 马车放缓了速度,一直到内院门口才停了下来,自有婢女上来打帘子、放踏凳,琉璃扶了杨老夫人下去时,只见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十六娘已罩着披风等在门内,看见琉璃,脸上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盈盈的对着杨老夫人行了一礼,上来扶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姑母今日气色真好。」又对琉璃点头笑了笑,「大娘倒是稀客。」? 杨老夫人笑道,「你家六姊姊原是一心想来的,没曾想昭仪前两日有些身上不爽,她又进宫去陪着了。」? 十六娘便笑道,「昭仪如今身子也沉了,倒是要保重些才好。」又对琉璃道,「倒是忘了恭喜大娘,如今日子可定下来没有?」? 琉璃只简单的道,「还不曾。」? 十六娘这才转头对杨老夫人道,「听说苏将军府上那日的认亲宴竟是上了二十道菜,于夫人果真是个有心的。」? 杨老夫人心里微沉,前几天皇帝封的三个长孙家庶子中,就有十六娘的丈夫,如今见面她竟是绝口不提此事?杨氏自是不好再接着说武昭仪的事情,只能一面往里走,一面顺着十六娘的话说了几句。? 门内已准备了三架肩舆,三人各自坐了上去,沿着青石路面往里走,虽然已是严冬,赵国公府里湖面冰封,高树叶零,但那连绵的楼阁院落,错落的山石林泉,映在冬日阴沉沉的天空下,依然令人目不暇接,来往奴婢也多是穿绫罗戴金银,随眼便能看见容貌如花的妙龄美人,琉璃好歹在宫里住了一年多,这才没被晃花了眼。? 肩舆走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进门走过前院穿过中堂,眼前是一处五间九架、重栱藻井的堂屋,门口早有几个打扮华丽的妇人拥着一位看去不到五十的贵妇等在门外,见了杨老夫人便笑着迎了上来。? 两下见了礼,这才到了正房里,分宾主坐下。那个相貌雍容的贵妇果然是长孙无忌的夫人高氏,旁边几个都是长孙家的儿媳。琉璃自前日得知有这一趟要走,早已暗自把长孙家的情况记在脑中,此刻看见出来迎客的五个儿媳中并无另两个刚封了散朝大夫的庶子的妻室,心头更是明白了几分。此事对她来说本是意料之中,转头却见杨老夫人也是谈笑自若的样子,并没有露出半分失望的神色。? 高夫人早已看到了琉璃,立时便想起了长安城官宦人家早已无人不知的那桩奇事:中郎将苏定方夫妻突然认了寄住武家的一个美貌胡女为义女,转头便把她说给了那位姓裴的天煞孤星,这胡女的父亲不过是个兵部的流外官。听说了这消息的人谁不啧啧称奇?有人觉得这胡女可怜,苏氏夫妻明明是别有用心,才找了这么个没有根基的女子,好歹也是良家嫡女、妙龄绮貌的,却眼见就要断送性命;也有人觉得这胡女有造化,居然嫁了裴氏子弟,万一是个命大的,说不得以后就是正经的夫人了……? 此刻看见琉璃安安静静跪坐在那里,身上穿的只是缃色襦袄,雪青色隐花罗裙,深翠色披帛,虽不华丽,却样样都是极好的料子,举止之间也没有半分侷促之色,肌肤雪莹,容色清艷,当真是少有的美人儿,只是那轮廓分明的五官、栗色的头髮与眼睛,一看便不是中原人,高氏心里暗自冷哼了一声。? 高氏是北齐高氏皇族之后,对胡汉之分并不看重,只是出身高贵,嫁得风光,长孙家族出了一个皇后不说,光公主就前后娶了三位,高氏自己的长媳更是最尊贵的嫡公主,就算庶子们娶的也都是大家族的女儿,对琉璃这种不入流的小家之女自然看不进眼里。更何况因为长媳长乐公主的缘故,她与下嫁西眷裴的临海公主关系还算不错,对裴行俭「忘恩负义」的行迳自然早有耳闻。此时好奇之心略一满足,便再也懒得看琉璃一眼。? 杨老夫人看着高氏的脸色,心里越来越沉,听高氏顺口问到武夫人,索性笑道,「前几日她就去宫中陪伴昭仪了,今日我是特意带了库狄大娘过来,想着十六娘原也见过她,她们小一辈的正该多亲近亲近。大娘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向十六娘请教请教。」?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3.html 第84章 意外来客 初得盟友 第84章 意外来客 初得盟友 从赵国公府出来时,天色越发的阴沉了。杨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只怕晚上要下雪。」 晚上要不要下雪琉璃是不知道的,但杨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应该是一片冰天雪地吧?琉璃扶着她上了车,笑了笑,「此刻不下就好,就算晚上下了,明日说不定又会放晴呢。」 杨老夫人点头不语,虽然高氏只推说长孙太尉不在家里,却总算不曾当面拒绝了她想见太尉一面的话,过上几日她打听明白了再递帖子,想那长孙无忌总不好还不见她,杨家与长孙家原有几分交情,有些事媚娘和圣上不好说的,她可以去说——也许,长孙无忌会改变主意。 马车车厢微微一震,车轮开始了滚动,杨老夫人沉默了半响还是问道,「琉璃,依你所见,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琉璃心道,还能有什么主意?三个字:不同意。想了片刻还是道,「从今日来看,太尉当日不言只怕并非默许,且要说服太尉,或许并不容易。」 杨老夫人长嘆了一声,「这又是为何?」 这是为何?琉璃心里也在犯嘀咕,若说如今长孙无忌是看出了武则天必然祸害大唐所以不同意,绝对是瞎扯,现在的武则天贤良大方、节俭低调,只怕也就是裴行俭对她的表里不一起了疑心,长孙无忌总不能眼光比裴行俭还毒。他不同意,还是觉得这事儿不成体统吧?毕竟太宗再宠爱杨妃,到最后也没给她什么名分,而现在的高宗不过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外甥……又或者,如今皇后一脉的外戚本就是长孙无忌阵营中人,听说让皇后收养李忠、劝皇帝立李忠为太子也是他们一力促成,局面维持下去,他们自然还有一两代的权柄富贵可安享,若是让高宗立了武则天为后,这一切或许就无法再维持原状,他凭什么要同意这种事情?听说权力这种东西原是毒药,一旦沾上就不可能放得下,今日的长孙无忌,日后的武则天,都是如此…… 杨老夫人见琉璃若有所思的半晌不语,不由也哑然失笑,这位库狄大娘固然算是天生聪慧,但此等朝廷大事,自己都不明白,哪里是她能看得明白的?以她看来,人生在世,所求莫过于富贵安稳,长孙太尉已位极人臣,何必要为了一个王氏和一个柳家,和圣上过不去呢? 从崇仁坊南门出来,过了平康坊便到了武府所在的宣阳坊。和武夫人贪图近便爱走后面角门不同,杨老夫人每次都是宁可走远也要从正门进去的,好容易到了院内,却见一个婢女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老夫人可算回来了,四夫人那边来了一位女客,说是也要来拜访老夫人,四夫人那边已打发人来问过两回了。」 四夫人?老夫人和琉璃都有些吃惊,四夫人是应国公长子武元庆的夫人刘氏,因与堂兄三郎武怀运的夫人一样都姓刘,因此府里都是称三夫人、四夫人。她的性格颇为内向,与杨氏虽然是名义上的婆媳,又同住一府,平日里却是几乎没有来往的,她的客人怎么会来拜访杨老夫人? 那婢女又道,「说是四郎同僚郑校尉府上的陆娘子。」 杨老夫人低头想了片刻,才蓦然抬头笑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请那陆娘子过来。」转头便对琉璃笑道,「你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这是来看你的——那郑校尉是荥阳郑家的子弟,年纪不大已经官至右领军校尉了,他夫人正是陆侍郎家的二娘子。陆侍郎家听说就她们姊妹两个。」 琉璃顿时醒悟过来:来的这位是裴行俭前妻的亲妹妹,她,她来见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她也要考察下自己?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身上的穿着,还好,因是去太尉府做客,她今日穿的甚是雅洁,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有什么好紧张的?索性笑道,「这才出去多久,路上又近,有什么可换的?」 杨老夫人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衣服也罢了,只是这一路上吹着风,你还是回去重新梳下头,莫要失了礼数。」 琉璃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枉过正,笑着应了,回去重新简单梳洗一番,略施了点脂粉,又换了条橙色的披帛,显得温暖亲切一些,这才到了杨老夫人的上房里,杨老夫人却比她还打扮的时间还长,换了整套的衣服出来,坐下不久,外面就回报陆娘子已经到院门口了。 琉璃起身迎了出去,就见武家婢女在前面引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罩着大红披风,整个人看上去甚是飒爽明艷,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目光和神色都十分坦然,与陪在她身边的善夫人截然不同。 琉璃心里先松了口气,走下台阶笑着行了个半礼,「善夫人,陆娘子,里面请。」 陆娘子尚未说话,善夫人已冷笑道,「哪敢劳烦库狄娘子大驾。」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4.html 第85章 媒有双至 谣言纷纭 大唐明月* 第85章 媒有双至 谣言纷纭 腊月初三,天色还没有放亮,库狄家的院落里已点起了火把,几个下人早已起床,把昨日里已清扫过几遍的院子重新洒上清水,细细的又扫了两遍,阿叶则拿了干净的抹布擦拭着放在院中的那张矮床以及上面的案几、香炉等物,几乎没把那朱漆案面擦得照出人影来。? 库狄延忠搓着手,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总觉得似乎还少了什么东西,心头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焦躁,说话的语气不由比平日急了两分。? 今日正是裴家下函的日子,通婚书一到,这门婚事便算板上钉钉。自打前些日子裴家遣媒上门纳彩问名后,他原想着裴家是大族,妹子又说过,这裴舍人与族人关系并不算好,还担心他们那边的问名占卜只怕要花些日子,说不定还会有些波折,没想到竟是没几天就办得妥妥噹噹,送了纳吉礼,又择定了今日下函,倒教自家手忙脚乱了一番。? 曹氏看了库狄延忠一眼,笑道,「大郎莫急,这晨鼓都还没敲,且不用着慌。再说这院子才多大?过一会儿管教哪里都收拾妥帖了。」? 库狄延忠怔了一下,心知自己的确有些不够沉稳,索性笑道,「也罢,不如先安排了厨娘做些早点。」? 曹氏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吩咐了,库狄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因琉璃的这门亲事,曹氏这些日子原本一直有些别扭,上回去了她兄长家一趟回来却像是变了个人,竟也热心帮着张罗起诸般事务来,连珊瑚那张阴沉的脸都开朗了许多,倒是让他省了不少心思。只是那小气的性子依旧没改,给今日准备的回礼的不过是些家常的绢帛,倒是大娘打发人送了两箱蜀锦回来,安四郎家也送来了两箱上好的夹缬,这样一来,回礼倒也很是看得过去了。? 眼见日头慢慢升了起来,库狄家的小院里到处都是一尘不染,门窗洁净,门帘也全换成了簇新的,库狄家诸人都回房换了新衣,出来时脸上都带了几分笑容。? 普伯守在门口,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不过报了一回信便又得了几百钱,心里美滋滋的,回头就见阿叶不用人吩咐,也一熘烟去了街口——自然是大娘托他带过来的那支银簪子起了作用。像他们这样奴婢,原本就是主人一个铜子不用给,说打就打说卖就卖的,若想过得滋润些全靠赏赐,他在库狄家守了这些年的大门,得的赏还不如大娘这一个月给得多……? 普伯正想得出神,阿叶已拔腿跑了回来,「来啦来啦」? 普伯精神一振,忙推开两边大门,就见街口远远走来一支队伍,前头是官媒打扮的娘子领着两个骑马的函使,待走得近了才看清都是穿着青色官袍、相貌堂堂的年轻郎君。跟在这两匹押函的高头骏马后面,才是两人一抬的腰舆,第一抬里装着一个鎏金银盘,盘上正是一尺二寸长、一寸二分宽、用五色彩线扎着的楠木礼函。? 函舆之后便是正经的聘礼,先是四抬绢帛,四抬铜钱,接着是猪羊、须面、野味、果子、油盐酱醋等等,最后一抬则是椒姜葱蒜,都装得沉甸甸的,走了老长的一队。崇仁坊里平日与库狄家并无交往的街坊四邻此时也多出门来看,指指点点,赞嘆不休。? 小院里,函使已在香案前用银刀启封开函,清朗的诵读声在小院里回**,「闻喜裴安石谨启:第九侄年已成立,承贤贵府长女婉顺贤明,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因媒人郝氏,敢以礼请,脱若不遣,听任君命。裴安石白。」念诵已毕,按规矩为已去世的安氏低泣三声,这才双手奉上通婚书。? 库狄延忠微笑着接过书函,回身供在香案之上,又把装着《答婚书》的礼函举起,函使双手接过,众人一起笑道,「大喜」二十多抬聘礼这才依次放入了早已腾出来的两间厢房之中,清泉又忙拿着准备好的喜钱给抬礼的众人打赏,整个院子顿时欢腾起来。? 曹氏笑吟吟的帮着上下打点,眼角瞟着那两个穿着官袍的函使,耳边不由响起了兄长的话,「你是傻的么?你家那大娘嫁得好了,于你有何坏处?这还未嫁,就让你家夫君有了官身,日后自然更有富贵前程,珊瑚要说起人家,身份也好听得多。你也不想想,她嫁都嫁了,一年在家里的能有几日?你让她几分也就是了,你也晓得珊瑚的婚事不易,就是因为咱们认识的良家子弟太少,你若能让大娘帮个忙,不说找个裴舍人那般的,随便说上一个裴家子弟,不比咱们能认识的那些白身强上百倍?就算她还记恨,你攀她不上,也该好好伺候着你家大郎,让他发话,当女儿还能忤逆了父亲不成?」? 阿兄说得对,她原先还真是想错了就说大郎得了这差事,左邻右舍的谁见了她不比从前客气几分?听说家里的女婿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名门嫡子,更是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待她再给珊瑚寻个官家子弟,那嫁到裴都尉府的五娘算个什么?眼前这两位裴氏子弟看去都不过二十出头,人物俊秀,风神爽朗,果然是平日见不到的出色人物。若是裴氏子弟这样的再多些,珊瑚还愁什么?至于琉璃日后的富贵,哼,她也要有这个命去享阿兄不也说了么,那裴舍人天煞孤星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想到此处,曹氏的笑容不由也越来越是欢悦。? 此时诸般礼数已毕,库狄家的下人忙把床、案等物挪进房中,库狄延忠便把两位函使请到上房,院子里、厢房里也各自开桌,库狄家特意从外面请来的厨子在火墙前烧锅起灶,没过太久,炖煮羊肉的诱人香味就飘满了院子。? 这一顿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罢,这边厢,库狄延忠脚步踉跄的将裴家的两名函使送出门去,后面跟着八抬回礼。那边厢,库狄家下人们腆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收拾桌椅,清点碗筷,忙了个人仰马翻。一切刚刚收拾妥帖,却听门口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库狄大郎可在家中?」? 阿叶原本最是机灵,忙迎了出去,刚转出影壁就呆住了:门口那个高大胖硕的青色身影,不是一年多前在自家大闹了一场的官媒何娘子是谁??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5.html 第86章 出手豪阔 字字攻心 第86章 出手豪阔 字字攻心 看着眼前这个装裱精美的捲轴,琉璃呆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阿霓一眼——自己只是接到了那个帖子有点感慨:这河东公府一招接一招的还是真是够上心,顺口便说了句要看看黄历,她郑重其事的捧过来一幅画做什么? 阿霓笑道,「大娘你放心,婢子刚才也怕拿错了,特意看了一眼的,老夫人上回去宫里,才把太史局刚撰好的新历谱拿回来,却还没有放到堂屋里。」 歷谱?琉璃心里狐疑,打开一看,果然并不是画,而是一个长长的横轴,右首抬头写着「永徽五年历谱」几个字,然后便是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抄写的年月日,每一日后面又批註着几个字。她直接看到左首最后一个月,找到一行「十二日己丑火建裁衣吉」——实在看不出适宜不适宜会客,但想来应该是个不忌讳出门的日子,所以那位河东公世子夫人才会选这一天来做客? 只见别的日子后面也只是简单的注了几个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这捲轴用的乃是上好的熟绢,细纸托底,紫绫镶边,十分精緻。阿霓见她翻来覆去的打量,又笑道,「这是最好的歷谱,也就是前两年起咱们府里才有了这种,原先也不过是纸轴的而已。」 琉璃点头不语,眼下还没到印刷品问世的年代,所有的书都是手抄,黄历自然也不例外,这太史局原本管的就是天文历法,大概每年按不同规格做出历书来发给文武百官,也算是大唐公务员的福利之一,他是六品的官员,不知道给他发的歷谱会是什么规格……却听阿霓笑道,「今日老夫人气色却是好多了,适才还问大娘在忙什么。」 琉璃忙收起了歷谱,「我也看好了,咱们一道过去。」 走到上房时,只见杨老夫人果然是满面红光,一见琉璃就笑道,「还是你说得对,离了那渔网,咱们还不吃鱼了不成?」 琉璃心里一动,顿时明白了几分。自打初三那日在太尉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杨老夫人两日心气都不大好,直到许敬宗的那位钟夫人来拜访过一次,才略好了些,结果三天前钟夫人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杨氏那天晚饭便没有用,连腊日和腊日第二天的小岁都没有好好过。琉璃猜测着应当还是为了劝长孙无忌支持武昭仪封后的事情,多半是许敬宗到长孙无忌那里碰了更大的钉子,只得过去劝了一番:有些事情,能有捷径可走,自然是好的,若是没有,难道便不能换一条路试一试?当时打了这个比方,看样子事情果然是有别的转机了 只听杨老夫人笑道,「过两日,圣上就要去亲谒昭陵,没让皇后和四夫人随行。」 琉璃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皇帝去拜谒先皇的陵墓,却没有让皇后和四位妃子随行,那么就只能由武昭仪来带领诸位公主、命妇和低位嫔妃从谒,实际上也就是在这种重大典礼上让武昭仪代行了后宫之主的权力——只是考虑到这次拜祭的先皇正好也是武则天的……这件事,高宗还真够豁得出去的她忙笑道,「恭喜老夫人」 杨老夫人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琉璃在旁的事情上还算聪慧,偏偏在这种大事上反应却总慢半拍,到底还是小家出身的缘故。不过她此时心情大好,只笑道,「适才你让阿霓来拿歷谱,却又是为何?」 琉璃嘆了口气,「老夫人适才让阿霓告诉琉璃,过两日那位河东公世子夫人要来拜访,我便想看看那日有何忌讳。」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对阿霓吩咐道,「我也来看一眼。」展开捲轴一看,点头道,「十二日原是建日,诸事均宜,只是宜早不宜暮,那位崔夫人定然是一早便过来。」 琉璃心里好不纳闷,她记得歷谱上并没有写得这般详细的,老夫人却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到了第三天,她还是一早便起来梳洗打扮换了衣裳,果然到了辰正三刻,外面就回报说,崔夫人已经到了府门。老夫人看了看琉璃身上穿的是八成新的鹅黄色绫面茧袄、深碧色双胜纹六幅裙,头上戴了一支还算精緻的珠钗,看上去倒是一副温婉秀丽的小家碧玉模样,先是一皱眉头,随即点头笑道,「这一身见她倒还罢了。」 琉璃也只笑了笑,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披上貂皮里子的缎面披风到外面迎了一迎。只见远远过来的那位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丰腮细目,翠眉黄额,满头珠翠,正是体态标准、打扮入时的富贵美人,看见自己,脸上立刻绽开了热情的笑容。 琉璃自然也是满脸微笑的下了台阶,两人互相见了礼,这崔夫人便笑道,「久仰大娘的芳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子般的人物。」 琉璃心下盘算,要从这位世子夫人找媒人出面想让她给裴如琢当妾开始,这日子倒当真是不短了,也笑着回道,「不敢当夫人夸赞,夫人才是通身的大家气象,不是琉璃可以比拟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6.html 第87章 来者不拒 别有用心 第87章 来者不拒 别有用心 苏家女儿和裴行俭?琉璃这回倒是真的吃了一惊,索性便把惊容露得更明显些。 崔氏一挑眉头,「你竟没听他们提起过?」又转了笑脸,「不过是陈年往事,当初也就是那样一说,到底没成,或许是旁人误传的也未可知……」回头便拿起那绣样道,「你看这配色如何,我总觉得不够鲜亮。」 琉璃只得也看了几眼绣样,「此处原是用金线更是艷丽,只是给婴童做肚兜,却是不好用金银丝线的,一则富贵太过,二则婴童肌肤最是娇嫩,受不得这个。」 崔氏点头称是,两人又就着绣样说了好一会儿,琉璃几次挑起话头想问苏家的事情,都被崔氏吞吞吐吐的避了过去,琉璃估量着火候也差不多了,索性看着崔氏道,「夫人可认识苏娘子?琉璃曾听说她嫁的女婿有些不成器,还是于夫人打上了门去教好了的,可惜苏家女儿却命薄,没多久就去了。于夫人的性子自不必说,琉璃见过苏家的罗氏嫂嫂,也是极爽利能干的,难道苏家娘子竟不是这样?」 崔氏想了想还是摇头,「苏娘子原是苏将军四十岁之后才得的,家中又只这一个女儿,苏家平日极是娇养,听说身子有些弱,给她讲的那门亲事也选的是家里殷实、姑舅夫婿性子都好的,没想到夫婿后来却迷上了掷卢,输得不像样,苏娘子大概是气得狠了,去的时候离成亲竟不过一年多。却也有人说,她原就不愿意这门亲事,是积郁成疾……」 说着又长长的嘆息了一声,「我也不曾见过那苏娘子,只是听和苏家相熟的人说过,那苏娘子生得如花似玉,是长安城里少见的美人儿,性子温柔,又极是聪慧伶俐的,难怪于夫人便是逆了苏将军的意,也要处处为女儿打算,只是红颜薄命,却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琉璃怔怔的听着,崔氏看了她一眼,忙又笑道,「这些不过是传言,到底做不得真,别的不说,守约便是极守礼的人,听说原本天天在苏将军府上出入,只是到苏娘子年纪略长了些,这几年竟是再也没有去过了。还是前两日子的小岁,才上门去吃了一顿酒。」 于夫人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不肯嫁裴行俭,认个干女儿却忙不迭的说给了他,裴行俭也是因为以前事情恼了苏家,最近才好……琉璃垂下了头去,心里对眼前这女人越发佩服起来。 不知为什么,于夫人刚见到自己时说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你若是性子软弱,没几分心智胆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了守约的,免得到头来你不过是又一个陆家娘子,既是害了你,也是害了他」,苏家女儿和裴行俭如何虽然还不知道,但只要苏家女儿真是身子弱、性子柔的,于夫人自然绝不会同意让她嫁给裴行俭——不说别的,便是这崔氏跑来跟她说上这样一篇话,只怕病一场都是轻的。 崔氏见琉璃头垂得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嘴角不由扬了起来,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嘆道,「看我忙得煳涂了,过些日子,说不定咱们还要亲上加亲」 琉璃心里雪亮,这是要说到珊瑚的事情了——初三裴家下函的那日下午,就有官媒上门给珊瑚说亲,对象是西眷裴的一个子弟,她接到消息后忙悄悄的请于夫人打听了一回,前几天传回话来,说是那人不过是靠着给河东公府收租子过活的远支,三十多岁了,前头娘子不知怎么的不肯跟他过下去和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为这个事情,她腊日还特地回库狄家吃了顿午饭,库狄延忠果然便问起了这个人,自己只轻描淡写的道了句,没听说过,只怕绝不是嫡支,也不会是有官身的。曹氏当时脸色就变了——她大概总是不肯让珊瑚嫁得差太多,被自己看了笑话。虽说琉璃根本没心思去管珊瑚嫁给谁,但总不能看着她嫁到河东公府手里去。 此事崔夫人提起,她也就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前几日回家时听阿爷说过一句。」 崔氏轻笑了一声,「你说的莫不是那个裴老七?那原是他不知怎么的听说令妹出众,起了妄想,他那个年纪,又是自己都撑不起门户的,还想娶官家的女儿么?大长公主昨日才听说了这事情,便让人训了他几句。大长公主说,大娘既然这般人品,令妹自然也差不了,正好世子身边还差一个可心的人,正要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女子助我一臂之力,这不就是现成的好人选?若是成了,大娘和咱们可不是亲上加亲?这时辰,只怕提亲的官媒娘子已经到大娘府上了」 琉璃不由愣住了,崔氏忙补充道,「大娘放心,令妹一过门便是正经的媵妾,我有什么,她便有什么,绝不会委屈她的。」 琉璃一时简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微笑道,「承蒙大长公主如此厚爱,琉璃受宠若惊。」?这位金枝玉叶对自己竟是这般重视么?就这么怕自己能从娘家得到一丁点的助力?一打听那个远房子弟不成了,又来了这一出既然对方肯下这样的血本,她大概是怎样也挡不住了…… 崔氏笑道,「要不怎么叫缘分?待日后你成了我们裴家人,大长公主还要请你到我们府上好好盘桓几日才是。」 琉璃停了半拍才笑道,「哪敢这样打扰大长公主?」 崔氏便说起了大长公主如何好客,河东公府又有哪些庄子最是好玩,琉璃听是听着,只是目光飘忽,似乎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崔氏只笑盈盈一径说下去,最后才笑道,「你他日一去便知道了,若是收到我的请柬,可不许推辞。」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7.html 第88章 不足为患 自相残杀 大唐明月* 第88章 不足为患 自相残杀 一尺多高的鎏金忍冬纹结五足香炉里,香粉已点燃,龙诞香奇异的幽芳从龙首盖钮下的镂空莲瓣里静静的透散出来,不大工夫便飘满了整间屋子。临海大长公主垂下眼帘,深深的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次的香也就罢了。」? 毕恭毕敬站在檀香屏风床前的管事娘子暗地里松了口气,偷眼看了看半挽的紫绡帐里那张白嫩宛如**的脸,满面都是笑容,「大长公主明鑑,这一次,是奴婢们特意找到一家波斯商人,进了他家最好的龙诞,颜色当真就如雪玉一般,只是价钱也比羊脂玉还要贵,一小块便要五万多钱……」? 临海大长公主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好用便是了,以后莫拿差的来充数,再用上次那样的,这差事你也别做了」? 管事娘子心中暗暗叫苦,这种上好的白色龙诞香几乎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以公主这日日离不得的性子,却要说上哪里去买这许多?再说那价钱……有心想再说两句,有婢女快步走了上来,「启禀大长公主,世子夫人过来了。」? 大长公主坐了起来,「让她进来。」? 管事娘子无声的嘆了口气,行礼退下,正与匆匆走进来的世子夫人崔氏打了个照面。? 崔氏并没有留意向她行礼的管事娘子,倒是进门就闻到了这绝品龙诞香的香味,心里忍不住冷哂了一声,自己的这位公主大家但凡用什么,只选最贵的,就像这龙诞香,一用便是几十年,岂不知真正的高门女子哪会有这种做派?说暴殄天物都是轻的……却见大长公主已从屏风**起身,忙几步赶过去行了一礼。? 大长公主开口便问,「如何,库狄家可答应了?」? 崔氏脸上全是温柔恭顺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正是,答应得还算痛快,只是说,须等到他家大娘出嫁后再办。」? 临海大长公主脸色一松,「长幼有序,倒也是情理之中。那媒人可打听过她家大娘是如何看待此事?」? 崔氏笑道,「自然问了,媳妇找的这媒人是极会办事的,当日提了亲之后就找机会提点了那库狄大娘的庶母几句,昨日借着去看那位庶女,私下又问了她。听那位庶母那意思,库狄大娘是不愿意她庶妹给咱们府里做妾的,说是有人说过裴守约跟咱们府里关系不好,又说咱们家这样急着提亲多半有别的想法。这庶母认定库狄大娘是要坏妹妹的好事,又觉得无论如何她女儿嫁过来总不会吃了亏去,到底还是劝得家主答应了。那庶母还说,她女儿最是知礼,凡事一定会听从公主吩咐。」? 临海大长公主笑了起来,「如此甚好到底还是试出来了,那位库狄大娘竟是连家里这点子事情都处置不了,当真是不足为患」? 崔氏点头,「大家说的是,那库狄大娘媳妇仔细看过,身体瘦弱不说,相貌虽好,却是一副小家子模样,说话举止也有些怯弱,看去只怕还不如那陆娘子,媳妇说了那番话,她当场几乎就撑不住了,第二日就说是得了风寒,起不来床。如今看她对待她庶妹的这亲事,心里并不算清楚,家里事情更是做不得主,这样一个女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原先媳妇还顾忌着她那舅父一脉原是老资歷的胡商,根基深厚,人脉又广,若是插手洛阳那边产业只怕会有些麻烦,她虽然因为魏国夫人的事情跟一个舅父生分了,但以她如今的身份,要回头笼络住他们也是容易,没曾想她这些日子竟是舅父家门槛都没登过,就是上回裴守约下函,得罪过她的那家舅父巴巴的送了礼来,她竟是半点反应也无,但凡心里有半点算计只怕都不会如此拿大。」? 临海大长公主微微点头,「如此看来,那万年宫的事情只怕不过是凑巧,这库狄氏别的不说,运道倒是好,一步一步竟然能到了今日? 崔氏忙道,「她若真是运道好,有了万年宫那番功劳,只怕早已入宫做了贵人,可见这运道也有限她靠的那武家如今有什么?那武昭仪再得宠,以她先皇才人的身份,难道还真能翻了天去?」? 临海大长公主冷哼了一声,「可不还真想翻了天去?你难道不知,圣上这次去谒陵,皇后和四位夫人都没带?打的不就是让武昭仪翻天的主意?结果苍天都不帮她,出发第一日就动了胎气如今死活还不知呢,就算留下命来,难道还能带着血光就去谒陵?可见这人的命数是天定的那种卑贱的狐媚子,就算得了那福分,也没那个命去受」? 崔氏自然知道,将当今皇后王氏荐给皇室的同安大长公主,与临海大长公主关系不错,因此提起那武氏来,自然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她自己何尝不然?她和王氏都是五姓女中最尊贵的嫡女,以前也有过闺中来往,虽然她对王氏的木讷性子暗自也有些看不上,但到底是自己人,又都是做正室的,如今却有一个出身卑贱、不知廉耻的狐媚子要爬到她们头上来,这事情如何忍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8.html 第89章 辞旧迎新 人约黄昏 第89章 辞旧迎新 人约黄昏 长兴坊苏将军府里一处小院里,两株颇有点年头的腊梅正凌雪怒放,映着地上红艷艷的爆竹碎片,分外有一种年节的喜庆。上房朝南的直棂窗下,随着银剪的细微转动,小小的紫色帛片中,一个裊裊婷婷的美人儿已经渐渐露出了轮廓,只是剪到最后一角衣裙时,握着银剪的那只芊芊素手不知怎么的一抖,飘飞的裙裾顿时被断成了两截。 正低头看着的罗氏不由顿足嘆道,「可惜了」。 琉璃抬起头来,嘆了口气,随手便想把帛人扔掉,罗氏忙抢到手里,「不过是衣角略短了些,用来粘屏却还是不错的。」 琉璃不由笑了起来,「嫂嫂便对琉璃这般没信心?」 于夫人也抬眼一笑,「知道你是个巧的,只是这美人儿已是活灵活现,丢了到底可惜。」说着也把自己剪好的帛人拿起来端详了两遍,长长的嘆了口气,「我原觉得自己剪的也不错,和你剪的这美人儿放在一起,却只好帮她扫地牵马了」 琉璃和罗氏看着她手里那个身材粗壮的帛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这还是琉璃第一次剪「人胜」。故老传言,女娲造人之时,初一造了鸡,初二是狗,初三是猪,初四是羊,初五是牛,初六是马,而到了第七日,才造出了人来,因此正月初七便是人胜节。明日长安城里,人人的帽子髮髻上,家家的屏风上,自然都是这用五彩绢帛或金银纸箔剪成的人形花饰「人胜」。 琉璃以前虽没剪过人胜,但她手稳心细,练了半个时辰便剪得有模有样。眼见罗氏把她剪坏了衣角的的帛人和于氏剪的那个都粘在了屏风上,忙集中精神又剪了几个,放下剪刀时,才觉出胳膊手指都有些僵了。 于氏早剪得不耐烦,见琉璃放下剪刀,忙把剪刀也一扔,「有这么些尽够了,你的可以用来饰发,我和阿罗剪的粘屏上,意思到了就好,我还是去厨下看看明日的煎饼和长命面准备得如何,不然你那义父又该有说了。」说着就像生怕琉璃要拉住她一般忙忙的走出门去。 琉璃和罗氏相视一眼,不由都大笑起来。琉璃站起身子,甩了甩胳膊,又活动了一下手指,酸疼的感觉愈发明显,只是看着苏家给自己准备的这间远远谈不上奢华的房间,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年节,自己居然可以过得如此快活。 十二月十八那日,杨老夫人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的赶往了行宫,她自然不可能追去,在武家住着又尴尬,好在第二日于夫人便打发人来接她。琉璃原想着也就是小住几天,没料想武则天的身子似乎不好,杨老夫人索性守在了那边,说是小皇子满月之后才会出宫。 琉璃一面一日两遍的打发阿霓回去探问消息,一面却忍不住欢欣鼓舞起来——在苏家住了三日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只要扛得住于夫人的劝吃神功,旁的真是万事不忧心。于夫人开朗直爽,罗氏聪明随和,两人都是爱说爱玩的性子,每日里不是捣鼓各种为年节准备的各种吃食和玩意儿,就是带着琉璃出门四处採购拜访,加上罗氏的那对宝贝儿子苏槿苏桐正是调皮的年纪,虽然苏定方与苏庆节都随帝谒陵,日子却半点也不冷清。半个月下来,琉璃倒是认识了好些武官家眷,和陆瑾娘也见了两面。 到了初三下午,苏氏父子终于伴驾回城,苏家越发的热闹起来,这三日家里已经招待了五六拨女客,又抽空出去转了两家亲朋,只是琉璃心里总有些空落:隔壁那个孤家寡人,下了衙之后是守着那空落落的房子,还是日日跟那些面和心不合的族人周旋?每每想起,心头免不了一阵发堵——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在这边,他连这府里都不方便过来了。 眼见天色慾晚,琉璃又剪了十几个各种质地颜色的「人胜」来,想了一想,还是选了七八个出来拿在手里,低声对罗氏道,「嫂嫂……」 罗氏怔了一下,立时便明白过来,笑着接到手里,又找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过来,「去把这些送给隔壁的裴九郎,让他珍惜着些。」 小丫头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还是清脆的应了一声便跑了,琉璃脸上发热,只好低头接着剪绢帛,罗氏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你再剪下去,明日手该疼了,阿家还饶得了我?咱们一起出去看看,看这时辰,只怕晚饭也该好了。」 琉璃只得丢了剪子,跟她到了上房里,果然大食案上已经摆了五六个大碗,扣着盖子,七副碗筷也都已设好,苏槿苏桐在屋里跳来跳去,满屋子都是热闹,心里忍不住嘆了口气,耳边仿佛又响了裴行俭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陪我用过饭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89.html 第90章 师徒斗法 灯下旖旎 大唐明月* 第90章 师徒斗法 灯下旖旎 「月下多游骑,灯前绕看人,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上元节前后三天,歷来是整个大唐最热闹的节庆时分,官府取消宵禁,民众狂欢达旦,可谓百无禁忌,万人空巷,处处都是一副花灯如海,人流如潮的景象。? 正月十四,天色刚刚变黑,长安城的空气中都涌动起一股狂欢的躁动,家家户户门前都挂出了几盏到十几盏的花灯,略富贵些的人家还会做出高矮不等的灯树,枝头挂满大大小小的灯盏。更富贵的则会在路口或坊门设灯棚、造灯楼。长兴坊中,一座两丈多高的楼宇被灯火映造得华彩辉煌;亲仁坊门口,则是一棵足有三丈高的灯树,五彩绢帛做成的灯笼,把树下的牵手踏歌的数十名女子的容颜衣裳都映得五色斑斓起来;再往东走,到了东市南门外的宽阔长街上,北面一熘灯棚连着戏台,台上灯明如昼,台下人头攒动,正是上元节最受欢迎的歌舞百戏。? 这一夜,盈塞道路的人流中,骑着绣鞍骏马的多是少年郎君,坐着碧油香车的自是妙龄仕女,马逐香尘,诗挑碧帷,是处处上演的风流戏码。也有人嫌坐着车马观灯累赘,人群中穿华衣、戴面具的年轻男女同样随处可见,有些看着娇小玲珑,却束髮包头,踩短靴、挎长剑,有的身材高大挺拔,却是头簪鲜花,身披彩帛,当真是雌雄莫辨,让人好不眼花缭乱。? 琉璃这一路走来,看着眼前这歌舞喧天、灯烛匝地的繁华胜景,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想苦笑。? 苏家照例没有备车,只是由苏氏父子打头,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僕将女眷们牢牢的护在当中,这原也是大户人家出门观灯常有的阵仗,只是这支队伍中包括琉璃在内的那五个差不多高矮胖瘦,又穿着一色披风、戴着相同面具的女子,还是引来了无数人的指指点点——此夜人人都务求穿得标新立异,这边五胞胎般的齐整打扮,反而变得无比显眼。? 姜果然是老的辣,何况这块老姜还姓苏名烈字定方就这阵仗,琉璃估计现在给她面大镜子,她都未必能一眼找出哪个是自己……裴行俭也真是拿大,没事跟苏定方打什么赌?就算他再神机妙算,就算能突破这十几位男僕的围护,又怎么能认出谁是她来?更别说把她带走? 越往东市的方向走,人流便越是拥挤,一路上,不但北面的台上有百戏和参军剧可看,人群中也不时出现各色的艺人的身影,或是抗鼎、吞剑,或是走丸、吐火,苏家众人看得目不暇接,骑在男僕肩头的苏氏小兄弟更是欢欣鼓舞,只是看着看着,一个要往东去看绳技,一个却要去看耍大杆的,闹了个不休。? 唯有打头的苏定方一直心无旁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一刻放松了警惕。眼见自家一行人已经过了最热闹繁华的所在,前面快到东市的东南角上,人流明显变得稀疏了一些,却依然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不由好不纳闷。? 苏家一行人的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戴着傩舞面具的红衣汉子,看见苏家这几个一般打扮的女子,忍不住也指点着笑了一番,苏定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的身形举止分明就是市井中人,也没有故意往这边拥挤,便也没再多看,依然四下打量寻找。? 再往前走,一个胡人正在街中心表演幻术吞剑,这把戏不算罕见,因此四周围着看的不过是些老人妇孺。苏家人从旁边走过时,那胡人正在把一把长剑慢慢从口中拔了出来,戴着老虎面具的苏槿不由叫道,「那鬍子,再吞一次」胡人嘻嘻一笑,突然手上变出一点火光,一张口,一道长长的火龙对着这边就喷将过来,围观之人连着靠近这胡人的几个男僕勐不丁的都唬了一大跳,纷纷往后直退,苏家的队列顿时散乱起来,另一边傩舞的汉子不知怎么的,突然也闷声从另一边挤了过来,将几个苏家男僕挤到一边。? 待到苏定方回头看时,自家那几个穿着同样的披风女子早已陷在了散乱的人流中,一个戴面具穿红衣低头走路的高个男子突然直起身子,从傩舞队伍后闪现出来,一把拉住了头上戴着一双人胜的那个女子,转身便往人群外面就走,那个被拉着的女子却突然惊叫了一声,拼命的扭着不肯动。? 苏定方忍不住呵呵一笑,他年纪虽然已经过了六十,身手却依然矫健,几个箭步从人群里挤了过去,一把牢牢的抓住了那高个男子的手腕,大笑起来,「好一招浑水摸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笑容一滞,伸手就揭开了那男子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面,是一张三十多岁短须男子的面孔,对着苏定方忙不迭的鞠着躬,满脸堆笑,「苏将军恕罪,小的不是故意冒犯贵府女眷,我家舍人有命,小的不得不从。」? 苏定方忙抬头去看,却见自家男僕毕竟训练有素,早已重新围拢过来,于夫人、罗氏并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只是那穿着白色披风的,却只剩下了三个? 东市路口往南去的人流里,摘掉了面具的琉璃闷声不响的往前走,忍笑几乎已经忍到内伤。她身上的显眼无比的雪白披风外面已加了一件娇艷之极的海棠红缎面软披风,而这件披风本来的主人正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戴着踏摇娘面具的脸上自然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 往南走人流渐渐变得稀少,两人进了最近的靖恭坊,又在坊里拐了两个弯,不知怎么的,已经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前面却似乎已经没路了。琉璃这才停下脚步,向后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遮住了外面的情形。她回过头来,借着附近大门上挂着的花灯光线,仔细看了看眼前之人脸上那张做哀戚之容的美女面具,忍了一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适才混乱之中,本来正在看胡人表演的这个「女子」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了她,她自然吓了一跳,好在随即耳边就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面具慢慢的掀起,露出裴行俭清俊的面孔,他的头髮高高束起,却没有戴头巾,本来戴的那朵大红绢花也早已被丢掉,披风下穿的是一件的碧色圆领窄袖袍子,袖口下摆处被灯光一照,看得见有极雅致的竹叶暗纹,正是琉璃送他的那件冬袍。此刻,他看去已没有半分刚才的「妖娆」风姿,反而比平日更清爽几分。? 看着眼前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的琉璃,裴行俭苦笑着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0.html 第91章 踏歌声声 温情脉脉 第91章 踏歌声声 温情脉脉 明明还是一样的花灯,明明还是一样的人流,连那些追逐在碧油车后的少年郎念的艷诗与一个时辰前的也没什么区别,但琉璃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身边的人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并没有握得很紧,却无论怎样突然的拥挤,都不会松开,反而会把她迅速带到一个宽厚的怀里,在人流汹涌中轻松的护住她。每到这个时候,微笑会抑制不住的涌上她的嘴角——还好,没有人能看见。 裴行俭并没有再戴那个可笑的踏摇娘面具,却不容拒绝的把它戴在了琉璃的脸上,用哄孩子般的口气对她说,「今日再忍一忍,日后咱们一起来看花灯,你再不用戴这个闷气玩意。」琉璃知道他是担心万一遇见认识他们的人,会为她惹来闲话,她自己却觉得这样也挺好,戴着面具她就可以想怎么看他就怎么看他,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不用担心会吓到别人。 裴行俭今夜这样束着发,看上去比平日多了份飒爽英气,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整张脸都像会发光,说话走路也比平日轻快了许多,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轻车熟路的带着琉璃走遍了东市附近的几个坊,低头告诉她,那座两层的灯楼是谁家的手笔,那个气派的灯棚里坐着谁家的亲朋。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在月过中天的时候,过了褚遂良府门前扎的一艘灯船,终于到了平康坊的十字路口。那里竖着一棵足有五六丈高的灯树,十几根树枝伸向四面八方,上面有做得栩栩如生的莲花灯、牡丹灯、龙虎灯、美人灯——四周围得人山人海,听得见树下传来的踏歌之声。 裴行俭低头道,「长安城里要论踏歌,以此处最是热闹,多的时候有几百人一起踏歌,通宵达旦,天明方回。你想进去看看么?」 琉璃听着里面悠扬欢快的歌声,有些悠然神往,只是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是摇头道,「人也太多了些。」 裴行俭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早些年,我才进弘文馆时,和同窗们约着到这里来瞧热闹,又想进去,又不愿与人挤,我那时当真是年少轻狂,不假思索便直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琴音阁的美人出来观灯啦!』好些人哗的一声都往西边的琴音阁跑,我们一下子全钻了进去……」 琉璃想着当年十几岁的裴行俭调皮捣蛋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裴行俭瞅着她笑道,「你若想进去,今夜我再叫上这么一嗓子如何?」 琉璃笑着摆手,「别!万一还有人记得当年上的恶当,我怕是还没进去看见美人,便被揍成了猪头。」 裴行俭扬眉笑了起来,「你也太小看了我一些,你当我还会嚷嚷那句话么?」 琉璃想了一想,认真的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我猜你会叫一句,哎呀,是谁掉了钱袋?」 裴行俭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主意当真不错!」 两人从平康坊出来的时候,夜风越发的凉了,观灯的人潮也渐渐的变得稀疏,裴行俭抬着看了看月色,嘆了口气,「只怕快四更了。」转头对琉璃道,「咱们回去吧,你好好歇息,午后我去接你出来喝酒。」 琉璃一时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裴行俭笑得惬意之极,「今夜恩师打的这个赌,我已经赢了,上元这三日每日都可以带你出来。」 琉璃忍不住问,「那你若是输了呢?」 裴行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就这般小看我?所谓知己知彼,没有一点把握我怎么会赌?恩师他们会走哪条路,会带多少人,我早就知晓,恩师虽也猜得到这一点,却多半不会想到我会穿女装,更想不到我能认出你,因此打这个赌时,他就输定了。行军布阵,决战沙场我是无法跟恩师比的,但揣摩人心,故布疑阵,大概还是我更拿手点。」 琉璃越发好奇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能认出我?」 裴行俭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明日午后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全明白了。」 琉璃看着他,只觉得脑中慢慢的又变得一片空白,裴行俭微笑着嘆息了一声,牵着琉璃往回走,琉璃怔了半天才想起来,「你还没说,输了会如何?」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1.html 第92章 往事如烟 缘分千年 第92章 往事如烟缘分千年 略有些斑斓的深碧色的宽口六棱玉石杯,映着嫣红的葡萄酒,对着光线看时,似有一种奇异的波光从薄薄的杯壁中直透了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琉璃仔细端详了片刻,才低头啜饮了一口,差点又吐了回去,这在酒炉上被热过一遍的葡萄酒,味道还真是……够别致。 裴行俭拿起手边的鸿雁纹纯银凤首壶,往他面前那个两寸多宽的白色玉碗里又倒了一碗五云浆,端起来便喝了下去。看着他悠然的却是转眼就喝完了这第二碗,琉璃简直有些担心起来,「空腹吃酒,莫吃那么急,还是先用点粉果才好。」 裴行俭笑着看了她一眼,「不打紧,我如此惯了的,你是不大喜欢这葡萄酒?」 琉璃只得摇头一笑,「的确不曾喝过这样的。」 裴行俭从琉璃手边的高足酒爵里倒了点葡萄酒出来,喝了一口,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酒只怕还是夏日凉饮更好些,不如再要一种别的?他家的阿婆清也还不坏,现在饮虽然还早,却也差不太远了。」 琉璃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放一放或许就会好一些。」她原本就不大会喝酒,叫什么好酒来只怕也是浪费。这家酒肆看着寻常,雅间布置简洁大气也就罢了,配备的酒具居然也十分精洁雅致,难怪他会选了这里,只是,他是如此惯了的,「你难道日日都要喝这样一壶?」 裴行俭笑了笑,「这一壶也不过八两多,喝一壶酒,随意用些吃食,回到家中也就不用再让厨下做了。」 每天半斤酒,就算这时的酒度数不会太高,可这也……琉璃看他已倒了第三碗出来,忙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先用些东西,不然焦糙也该凉了。」 裴行俭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微笑,「好。」 眼看着他把上元盘里的焦糙、粉果一样都吃了几个,琉璃才松了口气。裴行俭的喝酒的速度也渐渐的放慢了下来,似乎用了许久才喝完第三碗,垂眸看着面前的玉碗,突然头也不抬的开口道,「我第一次在西市见到你,就是在这家酒肆,他们那天刚刚上了这种五云浆。」 琉璃微微吃了一惊,手无意间一动,裴行俭却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紧紧包在手掌里,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转向了窗外,「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大慈恩寺遇见你之后的第二天,我在楼下看他们新贴出的酒单,突然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很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出去看了一眼,你虽然带了帷帽,但衣服还是头天那一套。我看着你一直走进了那间夹缬店,当时我就想,你莫非真是店里的画师? 「那时正月刚过,因年节上我代同僚们值守的次数多,每年二三月都不大用值守,因此会天天过来。第一次看到你时,我虽有些吃惊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可是接下来几天,每天我结帐离开之时,都能看到你也正沿着这条路在往外走,看着你的背影慢慢走远,我总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点不大寻常。 「这样过了好几天,那一日我在独柳树送了恩师的同袍薛驸马最后一程,听到薛驸马的那番话,看到那么些鲜血人头,心里免不了格外烦闷,坐在这间屋子里没喝两口酒就再也坐不住了,不知怎么的下楼一抬腿居然就到了你们夹缬店,随口又说了要做屏风,之后果真就看到了你。我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琉璃却清楚的记了起来,那天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袍子,脸色特别苍白,但看见自己后,却露出了笑意,她当时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番缘故么? 裴行俭的目光依然在看着窗棂的某一个地方,又像什么都没有看,「第二天看到你的画,我其实一点都不吃惊,就好像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画得很好。结果便遇上你姑母来找你,我在画室听到了她的话,自然知道她是想让你给裴子隆做妾,不知怎么的便有些烦躁起来,只好写了几张字分散心思。没想到你回来一看,却连连赞嘆,说喜欢我的字,我走时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没过几天,我便听说裴子隆家办了斗花会,忍不住打听了一遍,多少也听说了那日的情形,实在有些为你担心,恰好又听说裴如琢也想把你找出来,我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找到了你,你说你根本就不想给裴子隆当妾时,我居然松了口气,然后不假思索就给你出了那个主意,而你,竟也就那样信了我。」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慢慢变得沉凝起来,沉默良久才终于重新开口,「那时,我已经明白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那一日,我去取夹缬屏风之时,已是下了决心不再去打扰你,却没想到,你竟然会开口求我帮你画的插屏写字,我没法不犹豫,你却以为我是怕给商家题字跌了颜面,急急忙忙的解释了一通,你那样看着我,我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接下来没几天,我却又看到了那样一幅好画,听到了那样几句好诗。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2.html 第93章 佳期如梦 任重道远 第93章 佳期如梦 任重道远 月亮早已升了起来,在永宁坊这条僻静的小巷里斜斜的撒下一片清辉。琉璃站在一棵足有一抱来粗的槐树下面,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不远处紧闭的大门,以及门上那几盏在风中微微晃动的花灯,忍不住嘆了口气。 裴行俭这几个时辰内带给她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些,在酒肆雅间里他的那些话,还有那个甜蜜悠长到让人可以彻底忘记一切的吻……她的脸忍不住再一次热了起来,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他的低嘆,「琉璃,琉璃,你怎么会这样甜」 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树干上发出「啪」的一声,琉璃忙扭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任何人影,她正有些发愣,有人从身后搂住了她,「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琉璃闭上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裴大哥,我已经知道史书冤枉了你,就凭你这身攀墙爬树的身手怎么能叫儒将?起码也是个飞将不是?——也是,名将世家的出身,苏定方精心**的弟子,怎么可能只是个书生?可你老这样玩,那就不叫惊喜叫惊吓了好不好? 裴行俭轻轻的将她扳转了半圈,「我粗粗看了一遍,里面的屋子有八成新,格局布置也还不错,这附近我午前已来过一次,听说宅子来歷倒也清白,你若不嫌弃,咱们便在这里成亲好了。」 琉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有什么可嫌弃的?问题是,这是河东公府送的宅子,他真的准备住进来? 裴行俭笑了笑,「有些事情,住哪里都是躲不开的。住下不过是坐实河东公府对我恩重如山,若是另买宅子却是不知好歹了。再说,过些日子我就会到长安县任职,到时候光阁防就得有二十多人,那边的院子无论如何都住不下。我原就想把空了几年的那处宅子卖了,再买一处房子,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如今倒也省事。房屋布置这些事情,你都不必操心,交给我就好。」 琉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不做起居舍人了?」 裴行俭点点头,「若无意外,应是长安令。」看着琉璃迷惑的样子,只能笑着解释,「长安令是正五品上,虽是超擢,却是出了三省,也说得过去。」 琉璃这才恍然,长安县令级别竟然这么高?裴行俭如今的起居舍人是从六品上,到正五品上,自然是跨了好几级,然而唐代中央官员外放,原本多会提拔,长安令却恰好是既不用去外地,又算是出了台阁,可以顺理成章的擢升,高宗的安排还真是费了一番苦心。如今怎么看,裴行俭也不像会失心疯到跟长孙无忌他们搅合到一起,去反对皇帝立武昭仪为皇后…… 裴行俭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低声道,「我若做了长安令,平日虽会更忙一些,却不用在衙门值守,也不用随圣上去出巡避暑避寒,每日都能回来。」 琉璃心里一松,也就是说,自己天天都能看到他?若是如此,升这个官倒也不错。却听他又道,「只是按律,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坊,因此那家酒肆,今日或许便是我最后一次去了……」 他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么?所以今日才会带自己去那里?琉璃抬头看着裴行俭,可还没等她开口,裴行俭的头已低了下来,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双唇,也封住了她所有的思绪,晕眩中,琉璃在他炙热的双唇间,又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冷香,现在她可以确定了,原来这种令人沉醉的蛊惑滋味并不是五云浆的酒香,那就是他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裴行俭恋恋不捨的放开琉璃,闭上双眼长嘆了一声,「为什么不是元月十七?」 琉璃怔了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就这么等不及要成亲了么?可是现在这样,其实也很不错……裴行俭几乎不敢再看她的笑脸,轻轻退后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走,我们去西市那边看花灯好不好?西市歌舞更多,比东市还要热闹些。」 琉璃摇了摇头,「不好。」 裴行俭怔了一下,琉璃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花灯歌舞有什么好看的,当然是他比较好看,而且也比较好吃裴行俭轻「嘶」了一声,勐地伸手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深深的吻了回去。 这个吻不再是像以前那样温柔绵长,而是带着不可抑制的急迫与热烈,带着点陌生的霸道与渴求,辗转深入,不知餍足,琉璃渐渐的觉得有些唿吸困难,想推开他一点,却发现他的胳膊就像铁箍一样不可撼动,好在下一刻,裴行俭已断然放开了她,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变得沙哑急促,「琉璃,别动,别说话……」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3.html 第94章 莫名其妙 柴米油盐 第94章 莫名其妙 柴米油盐 永徽六年,正月十九日,皇帝颁发册书昭告天下:立皇子李弘为代王,皇子李贤为潞王。其时,李弘三岁,李贤刚刚满月。 消息传到应国公府时,前日刚从宫里回来的杨老夫人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喜色,这册书在她出宫前就已经发往门下省,此时只是走完过场正式公布了而已。皇子封王,原不是什么稀罕事,对于媚娘来说,更多只是一个补偿——就是因为这个性急的孩子,她不能陪谒皇陵,错过了这样一次大好的机会 倒是听到前来拜访的于夫人说,琉璃的亲事已定下是四月十七,她却从未管过家时,杨老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气,「说来倒是我疏忽了,这些日子虽也带着她经歷了些人情往来,柴米油盐之事却没想着要让她也跟着经手,还是阿于你想得周到,好在琉璃是个聪敏的,有两个月,大体上总能学得差不多,别的却要以后慢慢自己琢磨。」又回头问琉璃,「你可会算帐?」 琉璃想了想答道,「不会用筹算,若是平日计算钱粮出入,琉璃倒会一些胡人的算法。」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老身这边原也无事,媚娘身子还是有些不大爽利,只怕还要经常入宫,你去于夫人那边安心住着就是。」 此事琉璃早已知晓,三年连生三个孩子,而且生产时都有波折,武则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要好好调养一番了。于夫人却是第一次听说,忙询问了一遍。听说只是有些虚弱,点头感嘆了一番。 两下正说着话,外面有婢女来报,「葛夫人已经到了。」 杨老夫人笑道,「快些请进来。」回头便对于夫人笑道,「是袁御史的夫人,昨日就递了帖子的,她跟阿华素来交厚,你倒是没见过的。」 于夫人倒也罢了,琉璃心里却是一动,这位袁御史的夫人她在武府和那位华夫人的酒席上见过两面,印象无法不深刻,因为第一回见面时,她不时用挑剔的目光把琉璃从头看到脚,而第二回再见面时,她看琉璃的眼神却好像压根是看着一个透明人……当时琉璃心里便好生纳闷了一番,此时听说她又来了,倒有些好奇,不知此次这位葛夫人又是何种态度。 她习惯性的便想站起来帮杨老夫人迎客,杨老夫人忙道,「还不坐下。」琉璃一怔,笑着坐了下来,以前她在这府里地位原有些尴尬,半客半主,因武夫人不爱应酬,以往按礼应由她做的一些礼数上的事情,便落在了琉璃身上,自打定了亲,琉璃身份却是定了下来,就是杨老夫人请到府上小住的女客,哪有客人去迎客人的道理? 不大会儿,有管事娘子引领着那位葛夫人上了台阶,杨老夫人笑着在门口相迎,四人相互见礼之后落座,彼此寒暄了几句,葛夫人便看着琉璃笑道,「大娘几日不见,竟又出落了几分,于夫人当真好福气。」 琉璃对着她那张圆白面孔上洋溢的热情笑容,只觉得手臂上几乎是一层寒慄,她所遇之人不少,挑剔、漠视、热情者自然都不乏其人,但三者集于一身又转换得毫无痕迹的,却唯有面前这位葛夫人,心下之莫名其妙,简直难以言表。 于夫人自然不知究竟,呵呵一笑,「小孩子家的,哪当得夫人如此夸奖。」 杨老夫人心里却是有几分明白:这葛氏第一次见琉璃时,琉璃和裴守约的亲事还未摆上明面,阿华隐约透露过一句,这位御史夫人的次子因跛足入仕无望,按理又不能继承家业,婚事上颇有些为难,便想找个门庭略低、美貌聪慧的女子。杨老夫人虽知此事并无可能,却也只含煳了几句,没想到这葛氏来赴宴时却当真是把琉璃看了几十遍。第二次在华夫人的宴席上,苏将军已去提亲,她自然也就把这事告诉了阿华,不知怎的这葛夫人倒像太过意外,一时竟有些恼了的模样。这次自己一回府这位就前来拜访,显然是特意来挽回一二的。 以杨老夫人的年纪阅歷,她怎么会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当下也满面笑容跟这葛夫人谈说起来。 葛夫人放下了几分心思,笑得更加放松。只是眼角看见琉璃虽然不大开口,但嘴角含笑,容色中自有艷光流转,心底还是冷哼了一声:听说裴行俭立马就要任正五品的长安令了——他才多大?自己的夫君袁公瑜何尝不是名门才子,在大理寺熬了多少年才进的五品?怪道裴行俭连门庭都不顾了,要娶这种狐媚子为妻,却是有如此好事在等着他自家到底还是下手晚了,倒是让自己在家里没脸了一回,但杨老夫人这边如今却一定要笼络好才是。 当下葛氏更是打起了精神,就着新出的册书,好生奉承了杨老夫人一番,于夫人在一边听着这满口的谀词,忍不住就有些皱眉,好容易等到葛氏的话告一段落,赶忙找了个藉口起身告辞,杨老夫人又嘱咐了琉璃几句,这才让她跟着于夫人回了苏府。 第二日早间,琉璃刚用过早饭,于氏便把她带到了外面的厅里,只见厅中的高高的案几上摆着厚厚的一叠的帐本。于氏选了两本对琉璃道,「今**也不用学别的,先从这帐本看起,若是能把他们的每年的俸禄算个明白,便算是完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4.html 第95章 出征在即 谋定后动 第95章 出征在即 谋定后动 作为李靖的弟子,隋末的名将,从贞观四年随李靖出征东突厥,整整二十五年的时光已经过去,期间大唐数次边患,却再也没有人想起过这个名叫苏定方的人。而他也从那位十五岁随父出征的少年勇士,从那位三十九岁率两百铁骑突入突厥可汗大帐的壮年勐将,变成了眼前这位六十四岁、讲究饮食、笑口常开的老好人……只是此时此刻,这位一身戎装、神情肃然的男子,突然间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于氏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却笑着快步走了过去,「恭喜将军今年上元节怪道有那好彩头,原来竟是成了真」回头又对琉璃笑道,「你这孩子果真是有时运的,不但守约承了你的福,你义父看来也是沾了你的运道,我真该代你义父谢过你才是」 琉璃站在于夫人的身后,胸口也涨得满满的,眼前这位神采飞扬如利剑出鞘的苏定方才是大唐战神应有的模样,而她竟是亲眼见证这段传奇的开篇于夫人的话传入她的耳中时,几乎是嗡嗡的带着回声,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眼见于夫人乘着转身悄悄拭去了眼泪,忙上前扶住了她,「阿母这叫什么话,义父满腹韬略、迟早会有建功立业之时,与琉璃有什么关系?此去高丽,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苏定方眼睛闪亮,呵呵的笑了起来,「琉璃,借你吉言了,只是你也莫过谦,圣上能突然间想起我这老头子,少不得是託了你和守约的福。如今大军出发的日子已定,就在六天之后,这一去总要个一年半载的,你义母和两个侄儿还要托你多多看顾才是。」 琉璃笑道,「琉璃自当好好孝顺义母,只是眼下看来,琉璃人笨口拙,只怕倒是要阿母日日为**心,省的我又闹出,『槿儿,这是你舅母,快叫姑姑』的笑话儿来,让阿母颜面扫地。」 听她自嘲的提起自己前几日春社招待亲友时闹出的笑话,屋里几个人绷不住都笑了起来,于夫人见罗氏眼圈还有些发红,知道她是没经歷过这般事情,忙走过去拉住她低声道,「男儿有机缘去战场建功立业,乃是天大的好事,我大唐哪次出兵不是扫平敌患,凯旋归朝的?何况又是跟着他阿爷,你这哭哭啼啼的模样,可还像个将门女子?」 罗氏骤然听到丈夫要出征的消息,难免有些慌神,但眼见不但苏氏父子,连婆母和琉璃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心里也慢慢的定了下来,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阿家教训的是,这原是好事,阿罗定然好好伺候阿家,教养孩儿,不让郎君有后顾之忧。」 正说着,苏瑾和苏桐也跳了进来,「阿祖和阿爷是要当将军打敌人了么?我们也要去」苏定方哈哈大笑着把两个孙子都抱了起来,「好,待你们长大一些,拿得起祖父的大刀了,便跟祖父、阿爷一起去」 到了第二日,苏家的亲朋好友便纷纷上门,个个都是一副艷羡赞嘆、与有荣焉的神色,于夫人与罗氏一面接待亲朋,一面整理行装,苏氏父子也日日要去兵部整顿军务,清点物资,直忙到二十四日,因次日清晨便要点兵出发,苏家早早的吃了晚饭,却有婢女来报,裴明府已到了外书房。 琉璃自然知道,裴行俭已于半个月前到长安县任了职,自此由裴舍人变成了裴明府。苏定方出征的消息传出第二日,他就送了礼来,因苏氏父子不在家,于夫人出去说了几句,旋即便又忙着接待别的亲友了。算来两人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以前本来便是聚少离多倒也不觉得什么,这一个月里却当真有些牵肠挂肚,几乎忍不住就想问问于夫人他现今如何,似乎便是能将这个名字念上两遍,也是好的,也不知他新官上任,可还一切顺遂? 眼见苏定方走了出去,琉璃强自收拢心绪,跟着于夫人又把早已清点过几遍的行李再次理了一遍,见她默默的坐在榻上,几天来的奕奕神采变成了一种黯然,心里也是一阵伤感:她若记得不错,苏定方此后十几年南征北战,虽是战无不胜,却也是至死方休,对苏定方来说,这固然是莫大的机缘,可对于夫人来说,这样一个功成名就、远在千里的丈夫,和原来那个食不厌精、日日相对的丈夫,到底是哪个给她的幸福更多一些?再过上十几年,大概她也会像于夫人给苏定方准备行装一样,给裴行俭准备行装,那时她是不是也要问自己一遍这样的问题? 于夫人呆了半晌,回头看见琉璃也是一脸伤怀,倒是打起精神来笑了笑,「那爷俩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别人是叫不动的,你去把你义父叫回来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看到于夫人眼里的那点笑意,琉璃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发烧,点头应了个是,于夫人便让婢女带着琉璃去了书房。还未到书房门口,便听见苏定方的笑声传了出来,「你莫眼馋,以你如今的本事,只要莫把那些功夫撂下,自然迟早会有这一天,为师还等着你青出蓝而胜于蓝呢」 裴行俭的声音似比平日多了一份激扬,「弟子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琉璃心里微动,索性便站在外面,也摆手让婢女莫去打扰,只听苏定方呵呵的一笑,「好可惜为师却是无法亲眼见你成亲了,说来我年过花甲还有这等机缘,根子上倒是琉璃的福运,她是个聪慧良善的女子,你要好好待她。」 裴行俭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老师放心,弟子绝不会辜负她。」 苏定方却嘆了口气,「再有就是,你这性子人人都道温和,为师却知道你犯起倔来的脾气。圣上如今既然有磨练你两年便让你入吏部的打算,那位置虽然权重,也极是微妙,朝局若是不稳,便会动辄得咎,你做事必要三思而后行,莫要因着背嵴上那一根傲骨,把自己折了进去。」 琉璃心里不由一动,高宗如今就有让裴行俭进吏部的意思了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5.html 第96章 禅房密谈 佛塔偶遇 第96章 禅房密谈 佛塔偶遇 阳春时节,随着杏花与牡丹的次第盛开,长安城的男女老少无论信佛与否,但凡走得动道的,总要想法子去大慈恩寺转上一圈——这里南院杏林那片粉霞漫天的景色,固然令人流连忘返,而更可贵者,却是那移栽了无数品种的牡丹园。 此时牡丹名品难得,富贵人家通常也不过种上几株用以斗花炫色,数百株牡丹齐放的景色,原是只能在皇家禁苑看到,而自两三年前开始,大慈恩寺里自建寺起便用心经营的牡丹园,也迎来了一片奼紫嫣红的景象,自然更是令长安人趋之若鹜。 三月二十日,正是官员休沐之日,午时刚到,赏花的游人未走,观戏的看客又来。在越发稠密起来的人流中,穿着一身簇新袍子的安三郎护着母亲和妻子从正殿出来,显然是刚刚烧过香,三人往外走了一段,与进门的人流逆向而行,走得好不辛苦,眼见到了一处高阁,三人便离开人流向西边走去,转过高阁,沿着一条往南而去的石路走了一箭多地,左手边出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安三郎前后看了几眼,估量着应该不会错,这才上前敲响了门环。 院门应声开了一半,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光头,「请问可是安檀越?」见安三郎应了,便双手合十笑道,「里面请。」 只见木门内是一处极幽静的院落,上房是三间粉壁黑瓦、朱色雕栏的精舍,一泓清水绕舍而过,水面上有新生的荷叶亭亭。小沙弥引着安三郎几个人走向东边的屋子,轻轻敲了两声,一个婢女打扮的人立时开了门,随即门口便露出了琉璃的身影,先是对石氏行了一个福礼,「舅母……」又对安三郎夫妇笑道,「阿兄,阿嫂,快进来坐。」 石氏上下看了她好几眼,只见琉璃穿着最简单的淡青色窄袖纱衫,白绫裙,双髻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却显得神清气爽,容色鲜妍,忍不住拉着她笑道,「你竟越来越出落了,好似还长高了些」眼圈却是有点发红了。琉璃轻轻反握住石氏的手,将他们请到屋里坐下。阿霓便静静的退了出去,从外面合上了门扉。 安三郎注意到这屋里一尘不染,陈设都是简单到了极处,坐席上更是茵褥都无,忍不住问,「大娘,这是何处?」 琉璃笑了笑,「是一位法师的禅房。」 石氏与康氏相视一眼,都有些骇然,大慈恩寺的法师们是何等尊崇的地位,居然会把禅房借给大娘来待客?不过想到她下个月就会嫁给那位出身名门的长安令,又觉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唯有安三郎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这个表妹当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上次约在酒肆见面就有些新奇,这次居然直接约到了寺庙,下次见面不知道还会是在哪种地方。 琉璃也不好解释,她一直惦记着去年已经落成的大雁塔,早就跟裴行俭约好了今日来这大慈恩寺,没想到前日又收到了安三郎的消息,裴行俭便说不如两事并一事,让她尽管用着禅房就是。 看见石氏大约是走得累了,额头依然见汗,琉璃忙对她歉然道,「琉璃不孝,一直未曾上门拜见舅母,只是儿这边情形有些难明,若是好了自然是好,若是不好却怕是会牵连到舅父,因此虽然要烦扰舅父和阿兄帮忙,却只能将阿兄约到外面见,今日倒是辛苦舅母了。」 石氏笑道,「你这孩子说话也太见外了些,舅母今日原是要来烧香的,听说你也在,才逼着三郎带我过来,哪里有什么辛苦?我等都知晓你是为了安家好,你自己也要万事保重,我等才放心。」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想起那位裴明府,听那史掌柜说,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性子也和气,和大娘又是早有缘分,可惜却是那种命数,也不知道…… 安三郎察言观色,见母亲有些伤感,忙岔开了话,对琉璃道,「你上月让我打听的那些店铺庄园,我便想起正好伯父在洛阳那边就有两家香料铺子,是经营了十几年的,人脉自然比咱家深广,因此便托到了伯父那边,说明了利害,伯父立即让他家七郎带了人亲自去了洛阳一趟,在那边住了半个多月,才把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只是你也说过,要以不惊动人最为要紧,因此有些地方只是一个大概,如今都记在这里,你回去看看就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五六尺长的纸上都记得密密麻麻。 琉璃忙双手接了过来,长跪着谢了一礼,「多谢阿兄,回去也请阿兄代琉璃谢过大舅父和七郎。」 安三郎忙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这算什么。」这种替人打听跑腿的事情本来就不算大,琉璃若是以前那样的寒门孤女,自家当然也会帮忙,只是伯父那边却未必会如此卖力,可如今她却就要嫁给现任的长安令,正在西市诸位胡商的父母官,莫说是自家亲戚,便是素不相识的官家夫人,若是开口请他们帮这个忙,谁不会抢着去做? 康氏一直并未开口,此刻也笑道,「大娘还是这般客气,有什么值得谢来谢去的?若是别的地方我们能帮上忙,你也莫见外才是。」 琉璃想了想笑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事,不过却是要麻烦小舅父了。他既是做西州那边的人口买卖,自然跟西市贱口行的大商家相熟,琉璃这边正缺一些下人,想托小舅父私下牵线,找一个办事牢靠的掌柜,按这上面的要求多准备些合适的奴僕,二十五日午后申正,带到长兴坊苏府上让我们挑选一遍,别的不论,来歷可靠最是要紧。」 说着也拿了捲纸出来,上面列了三十多个所需奴僕的性别年纪要求,却是她和于夫人斟酌过好几遍的。按裴行俭如今的级别,朝廷会配给他二十四名阁防,加上这三十多名奴僕和裴家旧仆,那个宅子便差不多能住满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6.html 第97章 高僧风采 婚前採购 第97章 高僧风采 婚前採购 站在琉璃身后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僧人,中等个头,微圆的一张脸孔,长眉细目,五官端正平凡,衣履简单洁净,皮肤却略显粗黑,看着十分寻常,和那奇异的声音似乎完全对不上号。 琉璃忙还了一礼,正不知如何称唿,窥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本来略显张扬的神色已经全然收敛,肃容行了一礼,「师父。」 师父?唐僧?琉璃看着这个面目寻常的僧人,下意识的说了句,「玄奘法师……」便再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玄奘此时早已名满天下,倒也见惯了这般神情,微笑道,「不知檀越对此画有何见教?」他的面貌虽然平凡,但声音却浑厚柔润到了极处,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也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令人不由自主的只想听他说下去。 琉璃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问自己对这壁画有什么意见,忙道,「此画结构精严,笔触流利,想来是阎师的手笔?」 玄奘点了点头,「檀越好眼光。」心下倒是恍然。适才他译经有些疲惫,出来随意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位女子正对着这壁画发呆,脸上的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他见过众人对着佛像、对着佛塔,乃至对着佛经露出这样的表情,却从没见过有人会对着一幅绘制着世俗人物的经变壁画如此满脸崇敬,却原来她痴迷的并不是图像上的故事,而是这画像本身。他忍不住摇头一笑,又看了琉璃一眼,注意到她的一双眼睛,眉头不由微微一动。 裴行俭此时也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向玄奘行礼问好,玄奘却是在窥基的房中见过他两次,点头一笑,「裴檀越今日倒是得闲。」突然又道,「这位女檀越可是尊夫人?」 裴行俭一怔,还是含笑点了点头,玄奘回头看了琉璃一眼,淡淡的一笑,「尊夫人颇具慧眼,日后与佛门只怕有些缘分。」 此言一出,裴行俭和琉璃都愣住了,玄奘却只是向两人微微颌首道了句告辞,便转身不紧不慢的走向了院外。窥基上下仔细看了琉璃两眼,半响才嘆道,「家师从无虚言。」 裴行俭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玄奘法师言下无虚,眼前他这个本来叫尉迟洪道的表弟便是最好的证明——洪道的母亲裴氏是裴行俭的远房姑母,两人虽差了几岁,性格却十分相投,洪道还没未入弘文馆之前关系便极好。洪道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在路上遇到玄奘法师,便被预言会入佛门弘法,当时他还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学给了裴行俭听,没想过不到一个月,先皇竟然下旨令他出家头几年,他胸中愤慨,出家而不受戒,出门必带一车佛经、一车酒肉、一车美女招摇过市,人人都知道大慈恩寺里有这么个三车法师,后来却越来越入道,去年又受了足戒,成了地地道道的窥基大僧 看着琉璃颇有些茫然的表情,裴行俭只觉得心里发紧,几乎想拉着她就走,窥基也看出裴行俭脸色不对,笑道,「守约你也莫担忧,都说了是日后,谁知是几十年后?至于有缘,谁知又是何种缘分?」 琉璃已经回过神来,忍不住暗自摇头,她能跟佛门有缘才怪,玄奘又不是李淳风,他的话也能作数?转头对裴行俭笑道,「这大慈恩寺还有什么好壁画没有?」 裴行俭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笑颜,脸色微缓,「我倒是没留神过这个,只知道这西院里有一处不大的牡丹花圃,花种极好,倒是在寻常香客不会到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琉璃眼睛一亮,「我们这就去」 这一日,待得夕阳欲坠之时,琉璃已经在窥基的嚮导下,将大慈恩寺那些游客难至的好景致看了五六处,心满意足的坐上了回家的车子。她今日到的地方有些连裴行俭之前都没去过,那些牡丹倒也罢了,细细看来毕竟远不如后世的名品,倒这寺里有一些林泉设计颇为雅致,让她恨不得在家里也学着做一两处出来。 裴行俭却是比平日都要沉默一些,琉璃隐隐猜到了一些原因,当着窥基却不好说什么。两人到了长兴坊苏府门口,裴行俭拍马到了马车的车窗边,低声道,「琉璃,今日太热,我有些想喝你做的百岁羹了。」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今日我便让厨下准备百岁羹配如意卷如何?」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笑容,「好」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7.html 第98章 铺房之日 陪嫁风波 第98章 铺房之日 陪嫁风波 库狄家上房东间和东厢的两间屋子,如今已被箱笼装得满满当当,除了几个月前裴行俭送来聘礼中的那些钱帛等物,还有琉璃从宫中带回的那些绫罗锦绣,以及武府、苏府托人送的绢帛,都用大红的绸缎装点着,还打了花结,看着便是一片喜气洋洋。 库狄延忠在几个屋转着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曹氏却不由回头横了阿叶一眼,只觉得她最近实在笨得厉害——平日偷懒的那点刁劲到哪里去了?给那贱人收拾嫁妆箱笼,用得着这么下力么? 回头看了那一片红色,她只觉得刺眼,忍不住皱眉道,「这却是多少抬了?」 库狄延忠正在吩咐清泉把明日要用的马鞍和行障再收拾一遍,又在看天色,这个时辰了,琉璃若是比请来铺房的女眷还来得晚……听到曹氏这话,嘆了口气,「也不过三十多抬。」 曹氏踌躇了片刻,才低声道,「大娘带回来的丝缎实在难得,我思量着不如匀两箱蜀绣给珊瑚做嫁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日后珊瑚拿出来做衣裳或是打发下人都会多些体面。」 库狄延忠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本是圣上和昭仪赏给琉璃的东西,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你若有这心思,不如跟她好好商量。」 曹氏一噎,跟她商量,她能同意才是怪事忍了忍还是笑道,「那待会儿大娘回来了,不如大郎跟她说一声可好?这家里,她原也只听你的吩咐。」 库狄延忠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这种妇人事务我怎么好插嘴?」 曹氏不由拉下脸道,「奴家阿兄不还送了两个婢女过来,也是要匀一个给大娘的,难道一个婢女还值不得两箱蜀绣?」 库狄延忠愣了愣,想起那两个端庄清秀的婢女,到底还是摇头道,「你家阿兄送的,琉璃她肯不肯要还是两说。」 曹氏冷笑一声,「哪有出嫁不从娘家带婢女的道理?她不要那个婢女,难道让阿叶跟了去?」 库狄延忠一时倒是有些接不上话来,也是,哪有女子出嫁不从娘家带一两个奴婢帮衬的道理?但家里年纪合适的女僕就阿叶一个,无论相貌礼数,她都上不得台面,跟琉璃关系也不佳,无论如何也不合适……正在踌躇,便听门口普伯叫了一声,「大娘回来了」 库狄延忠心里一松,没多久,门帘一挑,琉璃面含微笑走进房来,库狄延忠一眼却注意到了她身后的婢女,认得前几回也是这位婢女跟着琉璃一起回来过,心下明白,这多半是应国公府那边送给琉璃的陪嫁了,倒是松了口气。曹氏也拿眼睛上下看了阿霓一遍,见她生得匀净大方,不由微微一皱眉。 琉璃见这两人都在看阿霓,心下顿时警醒起来,面上还是笑盈盈的上去见了礼,库狄延忠连连说了几个好,又让阿叶赶紧去拿酪浆。 说了几句闲话,曹氏便笑道,「如今家里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就等大娘回来。只有一桩,你明日出嫁,按理还要从本家带个婢子才好看。」 琉璃目光一转,看见阿叶正挑帘进来,展颜笑道,「庶母可是想让阿叶跟琉璃过去?」 阿叶眼睛顿时亮了,目光便往琉璃身后的阿霓身上扫,看她身上穿的簇新绿绫裙子,又看她头上的鎏金钗…… 曹氏忙摇头,「阿叶生得粗蠢,性子又笨,也不识礼数,哪里配当陪嫁原是我上回到你大舅父家里,大舅父听说了你们姊妹的婚事,特意从家里挑了两个最出挑的婢子,说是送给你们姊妹做陪嫁,日后也好助你们一臂之力。」说着便对阿叶道,「你去把绮儿绫儿叫过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8.html 第99章 漫漫前夜 青青嫁衣 第99章 漫漫前夜 青青嫁衣 都这样了,她竟然还不死心?她还真当自己是继室了?琉璃神色淡漠看着曹氏,还未开口,库狄延忠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长者赐不敢辞,也得是正经的长者你没听见琉璃舅母的话么?琉璃自有舅父,不用外人来操心」 曹氏的脸色顿时白了,外人?只有妾的亲戚对嫡子女而言才是外人库狄延忠最近虽然脾气有些见长,却还没有这样当众落过她的面子,当着琉璃和这些下人的面,她的脸往哪里搁?她咬牙快步走了出去,出门时脚下一拌,险些摔倒。 库狄延忠哼了一声,转头对琉璃道,「你庶母说话原是有些不知轻重的,你莫往心里去。」 难为他终于看出来了。琉璃垂下眼睛,淡淡的一笑,「女儿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这一次,库狄延忠倒是给琉璃重新收拾了一间东厢房出来,用的都是新的褥席,阿霓却不动声色的全撤了下来,从车上抱下了琉璃的铺盖,重新布置了一遍,手脚比平日更利落几分,小檀和阿燕都有些插不上手。小檀倒也没往心里去,笑嘻嘻的只问琉璃这两年过得好不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又一吐舌头咽了回去。阿燕却是默然在一边看着,琉璃刚刚觉得有些口渴,她已出去涮干净了一个瓷杯,倒了杯热水进来。阿霓看在眼里,便自告奋勇去厨房看看午餐准备得如何。 琉璃只是笑着答了小檀几句话,心里却对这阿燕着实有几分好奇,看她举止谈吐妥帖细緻,气度实在不像是普通奴婢,安家大舅父虽然豪阔,却不大可能养出这种下人来。 没多久,阿霓便端了一份午餐过来,见琉璃先让小檀和阿燕去吃,留下自己伺候,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库狄家的午餐歷来简单,今日也不过是一碗冷淘,琉璃吃在嘴里只觉得没滋没味,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被养刁了,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筷子笑道,「我吃够了,你也去吃吧。」 阿霓抬头看着琉璃,想说什么,终于只是微笑着应了声是,端着食案退了下去。琉璃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午后,史氏和库狄七娘都笑嘻嘻的回来了,库狄七娘见了琉璃便笑道,「好齐整的宅子,下人也都是知道礼数的,就等你这个主母去坐镇了」史氏也道,「大娘是好福气,那府里的东西看着寻常,都是极好的,也不知道那位裴郎君是从哪里找来的,明日定要拿住他好好问个明白」 小檀最是好奇,忙问,「怎么个好法?」 史氏瞟了她一眼,「大娘还没急,你这妮子急什么?还不赶紧招来」 小檀哪里是个脸皮薄的?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库狄七娘笑道,「她也罢了,明日那裴郎君却是绝不能放过的,过了明日,上哪里去戏弄长安令去?真真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我得让我家几个女儿都过来,绝不能那般轻松就让他过去」 史氏点头道,「正是前年我家六娘出嫁那日,门口用了好几道绊马索,我那女婿险些没摔破头,明日也要照样布置上几道才好……」 琉璃听着她们有商有量的开始合计怎么算计裴行俭,转眼便听到了如今流行的五六种弄女婿的法子,什么捉起来关在柜子里,什么倒挂在马背上,一直听到她们说到扫帚、面杖打人不大疼,只怕要寻些荆条才好,心里终于忍不住开始担忧起来。 史氏瞟见她的脸色,绷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莫担忧,这弄女婿原是图个吉利,弄是自然要弄个痛快的,只是用荆条扯破了衣服可还怎么迎亲?」 看着库狄七娘也是一脸笑意,琉璃这才醒悟过来,她们哪里是弄女婿,分明是弄新妇见这二人笑得开怀,脸倒是忍不住红了。 这一日,时间过得竟是极快,送走了两位长辈,琉璃又检查了一遍明日要用的东西,拿起一样往往便要发一阵子呆,不知不觉天色就快黑了。晚餐却是全家都到上房一起用,连青林都被特意从曹家舅父那边叫了回来,库狄延忠满面都是笑容,菜色也比平日丰盛许多,还上一道焦黄的炙羊肉。只是曹氏和珊瑚脸上都是一副颇为影响观者食慾的表情,库狄延忠悄悄瞪了好几眼也未奏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99.html 第100章 计赚伴郎 诗催红妆 第100章 计赚伴郎 诗催红妆 不远处的笑闹声一阵比一阵来得响亮,东厢房里却安静了下来。小檀向琉璃眨了眨眼睛,悄然熘了出去。阿霓则拿了轻粉,细细的给琉璃脸上又补了一遍妆,这才扶着她站了起来。一行人到了上房,转过行障,琉璃面南背北,坐在了早已准备好的马鞍之上。康氏、七娘几个陪她呆在里面,还有两个亲眷家的童子也笑嘻嘻围着她转来转去,打量不休。 院门口的嬉笑声似乎越发的大了起来,不知又闹了多久,突然变成了一阵喧天的闹笑吵嚷,琉璃心中一紧,想到刚才娘子军们冲出去时那气势如虹的一幕,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库狄家的女眷或许还好些,安家那些却着实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她们家的女婿真有人被打得骑不上马,还有被捉住倒悬在门口的,裴行俭这样的人,只怕根本就没见识过这种泼辣作风,偏偏新婿这时无论遇到怎样的捉弄,都逃不得恼不得……一时间,她的脑海里,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钻了出来,而外面的动静似乎也是越闹越大,连康氏都忍不住道,「今日怎么这般热闹,难不成又闹大发了?」 琉璃几乎有些坐不住了,正想开口让阿霓出去看一眼,却见小檀捂着嘴跑了进来,一进行障便笑得前仰后合。康氏忙问,「你笑什么,外面下女婿下得如何了?」 小檀笑道,「了不得了真真是出了稀罕事」 琉璃再也绷不住,忙问,「到底怎么了?」 小檀忙道,「大娘放心,裴郎君一点儿事也没有。」 琉璃顿时松了口气,康氏和七娘几个不由纳罕起来,「他没事,那外面在闹些什么?」 小檀又哈哈的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没弄到才闹的」 行障里几个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小檀好容易忍住笑,才道,「这一次娘子们可是上了大当,哪里弄到女婿?大傢伙儿竟全弄错人了」 「适才隔着门的问答,这边就没大占着便宜,因此大伙儿都心中憋着劲,等到一开门,见了穿红衣的便一阵乱扑,那人又嚷嚷打错了,竟是东躲西藏,也不顾规矩把竹杖笤帚不知怎么的都夺了下来,混乱中也没人去分辨,只是追着他扑,等到大家也累了,手里的竹竿笤帚夺的被夺了,丢的丢下了,裴郎君才笑吟吟的走过来向大家陪不是,原来今日他的伴郎穿了绛色袍,他自己穿的却是一身正经古礼的青袍,一时竟没人注意到他,姑嫂们嫌他挡路,一开门便把他给推到了一边大家一看,笑也笑得软了,哪个还有力气弄婿?正拦着他让他作诗喝酒呢」 琉璃先是呆呆的听着,听到后来却几乎想捂着额头哀嘆一声,这样也行?他的那伴郎是傻的么? 果然外面的闹笑声终于消歇,人声渐渐向上屋过来,几声笑闹之后,一个琉璃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声音朗声道,「青阶承明堂,金锁镂文章,好言开玉匙,启户放檀郎。」 上房的大门吱呀一声的开了,门外火把的耀眼光线中,一道修长的人影映在了行障之上。行障内的五六个人顿时都站了起来。却见那个人影手一扬,一团黑影越过行障扔了进来,小檀手疾眼快的一把接下,康氏抖开一幅红罗便把它紧紧裹住,正是一只活的大雁,旁边几个人七手八脚上去用五彩丝线绑住了大雁的咀,七娘便回头向琉璃低声笑道,「倒是好精神一只大雁呢。」 这边大雁刚刚送了下去,外面又响起了裴行俭声音,「茜纱映流光,寒漏催夜凉,借问重锦帐,暂却又何妨?」 康氏几个呵呵一笑,两个孩子便上去推开了外面的行障,琉璃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果然是穿着一身宽大飘逸的青袍,越发显得身形挺拔,繫着黑色腰带,足下一双绛色短靴,头髮衣服竟是一丝未乱,怀里还抱着另一只绑着嘴的大雁。 裴行俭走近一步,在马鞍前低下身子,将这只大雁放在了琉璃脚下,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琉璃微笑,一张脸上神采奕奕。 琉璃胸口一阵激**,还未露出笑容,七娘几个立刻一拥而上,用团扇遮住了琉璃的面孔,阿霓便拿出一枚黛石,像模像样的给琉璃补起妆来。 屋外顿时传来了一阵哄闹,「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裴行俭的声音依然是不温不火,「织女菱花镜,青娥鸾凤台,且将螺黛色,留待郎画开。」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0.html 第101章 碧庐情天 花好月圆 第101章 碧庐情天 花好月圆 洒落在**的彩果喜钱被细细的收拾了起来。蓬松的帽惑、大红的簪花、华美的金钗,一样一样的放进了举在琉璃面前的那个螺钿婴戏图漆盘里…… 青庐最外面的纱帐已经落下,身边的女人们一面忙忙碌碌,一面在念着相应的吉利诗句,但琉璃已经根本听不清她们念的是什么了,只觉得身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闷热,又觉得己很想喝点什么,却开不了口。穿了一夜的青色大袖裳被轻轻的脱下,仔细的叠好,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连身纱衫,但那闷热的感觉不但没有减退,反而变本加厉的燥热起来。 裴行俭的外袍早已脱了下来,里面也是白色的纱衣,下裳却是绛色,取掉缨冠后披散下来的乌黑长髮,衬着白净的面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琉璃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是低头盯着自己膝盖发呆。 烛光晃动中,女人们嬉笑着端着烛台退了出去,帘帷从里到外一层一层的落了下来,把人声与火光都隔绝在了外面。 在最后一道帘子落下前,一只手准确覆盖在了琉璃的手背上,明明还是卸衣前一刻还紧紧相握的那只手,但此刻却仿佛带上了一种异样的热流,琉璃手指一颤,下意识的就想往回收,却被紧紧的握住,抬起,然后便触上了他的温润的双唇。 细细密密的亲吻顺着琉璃的指尖滑向手背、小臂……琉璃不可抑制的战慄起来,整个人忍不住往后一缩,小脚趾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锐的疼痛。 黑暗中传来一声带笑的嘆息,「傻琉璃。」琉璃这才想起脚趾上的那根五彩繫心线,想伸手去够,他的手却更迅速的握住了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摸索到了脚趾上的线绳,轻轻的解了下来,又在她的脚趾上揉了揉,「疼不疼?」 不疼,可是,他的手指碰过的地方很酥,很麻,琉璃甚至能感觉到肌肤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细的寒慄,她迅速的缩回了脚,摇了摇头,然后才意识到这样的黑暗中他不可能看见,只是她的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好容易才说出一句,「还好,你脚上的……」 「差点忘了。」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想来是他俯身在解自己脚趾上的丝线。琉璃乘机又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缩到了另一边的床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离他远一点,还是想离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远一点。在纯粹的黑暗与安静中,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她不由自主伸手按在胸口,却听见裴行俭轻轻的「咦」了一声,「怎会不见了?」 琉璃一怔,裴行俭的声音里带上了有些微的焦急,「适才明明还在手中……」 难道是五彩线掉了?琉璃听说过,这根五彩繫心绳,绝不能丢了……琉璃忙凑了过去,沿着他膝盖伸手探到地上的青毡上摩挲了一回,可这样的黑暗中怎么找到那根细绳?她抬起头来嘆了口气,「或是掉床脚了,明日再找应当也不打紧吧?」 裴行俭的声音里变得满是笑意,「谁说我找的是五彩线?」 琉璃勐然醒悟过来,没等她躲开,一双有力的臂膀已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带入了一个暖暖的怀中,黑暗中,他炙热的双唇密密的落在她的脸颊上,夹杂着低低的笑声,「我是在找我害羞的新妇子,她居然躲得那般远。」 羞恼腾的涌了上了,琉璃想说,「我没躲」,但刚张嘴说出一个字,他的双唇便温柔的封了上来,熟悉的清冷气息带着陌生的热切索取,瞬间就从唇齿间直接侵入了琉璃的脑海,顿时让她失去了所有反驳的能力,只能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他,缠绵的回应着他的每一个亲吻。 原来前一刻在她心底疯狂跳动的,不是恐惧,不是羞涩,而是渴求,她是如此渴求他的亲吻和拥抱,以至于吓到了她自己…… 幔帐内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她听到裴行俭的唿吸渐渐变得急促,握住她腰肢的手力道在不断加大,似乎是想把她直接揉进他的身子里去,在她几乎忍不住要痛哼出声时,那只手却突然松开了钳制,转到前面,略带急切却依然稳定的一根一根解开了她身上纱衫的衣带,随即是那件贴身素绫缠弦的在颈部和腰后的两处繫结…… 只是轻轻一扯,便再也没有一片薄纱能阻止他温柔细緻的探索,那十根修长的手指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在经过的每处地方,都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火种,没多久便是野火燎原。这火焰迅速的从琉璃的肌肤表面蔓延到了身体的最深处,化成一股股酸酸麻麻的热浪,不断的往外涌动。 在肌肤上燃烧的火焰与身体深处涌动的热流之中,琉璃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烈日照耀下的雪人,在不断的融化,变成水,变成风,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模样。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勾住他的背嵴,却没有意识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没有意识到在唇齿交缠中她断断续续逸出的呻吟。她只是感觉到他突然放开了自己的双唇,贴在自己耳边声音沙哑的叫了一声「琉璃」,那炙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垂上,让她不由自主的剧烈战慄起来,她听见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子慢慢沉了下来,温柔而坚决的分开了她的双腿……从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传来的炙热触感,让她突然有了一丝清醒,下意识的想躲开,想退缩,却终于只是闭上了双眼。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1.html 第102章 无微不至 矫枉过正 第102章 无微不至 矫枉过正 仿佛只是刚刚闭上眼睛,清晨的光线就从帘帷外隐隐透了进来,有小鸟落在青庐上欢快的鸣叫,远远的还有人声、脚步声…… 裴行俭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一张宁静的睡颜,脸颊上还透着异样的嫣红,小扇子般的长睫却嫣红上落下了一道黑色的弧形阴影,美好得不像是真的。他静静的看了半晌才低头在那个白瓷般的额头轻轻印下了一吻。她连睫毛没有颤一下,只是当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时,却突然往他的怀里又缩了缩。裴行俭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瞬间就被这个小小的动作带来的热流涨得满满的,几乎想重新躺下来,好让她在自己怀里多睡一会儿。怔了片刻,终于只是仔细的掖好了被子,然后穿上昨夜就准备好的常服,收起放在床前的五彩线,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如往日般练完功,洗漱沐浴了一遍,又用过早饭,回到青庐前时,里面居然还是一片安静。裴行俭摇头笑了笑,挽起外面的那道帘帷,走了进去。帐里的光线亮了许多,只是琉璃依然睡得沉沉的,裴行俭坐在床边看了很久,才轻轻的叫了一声,「琉璃。」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琉璃迷迷煳煳的睁开了双眼,眸子里刚开始是一片没有焦距的迷茫,然后才看见坐在床边的裴行俭,眨了眨眼睛,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裴行俭心里一热,低头去吻她,琉璃却立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大早上的,还没有刷……还没有漱齿呢。」又看了看外面,「什么时辰了?你起来多久了?」 裴行俭忍不住笑了起来,「快午时了。」 琉璃噌的一下就爬了起来,低头一看,又嗖的钻了回去,涨红了脸,「你,你先出去。」 裴行俭的眸色一暗,伸手把她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在怀里,低头就亲了下去,直到感觉到手里的身子都变软了才放开手,微笑道,「我来帮你穿。」 琉璃的今日要穿的衣服就放在床头,绿绫织花的裹弦,牙色朱锦滚边高腰短襦,六幅石榴裙,杏黄晕色披帛,还有一件绢帕大小的白色小衣,不过裴行俭刚拿到手中就被琉璃噼手夺了过去,脸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裴行俭神色困惑的看向琉璃,琉璃几乎是哀求的看着他,「守约,你先出去好不好?」 看着他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琉璃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是她给自己做的小内,昨日因穿大礼服按规矩没穿,平日还是穿上才安心些。此时女子有无带的胸衣诃子,有短款肚兜心衣,也有长款的裹弦,却没有底裤,她也是到了安家后才自己动手做了几件,平日洗晾之时都像做贼似的,更别说让他帮自己穿上…… 手脚依然有些酸软,琉璃好容易才把一件件衣服都穿戴妥当,随手挽起了头髮,又穿上了一双平头丝履,下地往外走时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出去,抓住帘子站了一会儿才略好了些,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青庐的外面。 青庐外,太阳已经高高的升了起来,强烈的光线让琉璃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好在立刻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缓缓向上房走去。只是行走之时,依然有一阵阵的不适感传来,琉璃努力走得稳稳的,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异样,但握得太紧的手多少还是泄露了一些不同。 裴行俭看了一眼琉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疼么?」 「尚好。」 「饿么?」 「有些。」 「可想沐浴?」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2.html 第103章 洗手做羹 再见高人 第103章 洗手做羹 再见高人 被擀得薄薄的面皮上,抹了厚厚的一层加了豉椒的生腌羊肉酱,面皮一层层捲起,用刀切成三寸来长的六段,拍圆,放入烤炉之中,不一会儿就有浓香飘了出来。 灶台上烧的是最常见的百岁羹,汤却是诱人的白色,映着碧绿的荠菜,分外养眼。另一个灶眼则在煮饭,揭开时能看见,用南烛叶汁浸泡过的米饭晶莹中透着清爽的绿色。 琉璃估量着时间差不离了,让厨娘把千层肉饼从炉里取了出来,用带盖的大银盘装好,连同百岁羹、青精饭,一起端到了上房。 苏家的上房门外,苏桐正在探头探脑,看见琉璃带着人走了过来,大叫了一声,「新妇子来啰」撒腿就跑了进去,上房里顿时传来了一阵笑声。 苏家的大食案上早已摆好了之前做的几道菜,就待最后这三样上来便开饭,于夫人坐在上座,罗氏站在她身后,裴行俭陪坐在下首,看见琉璃进来,于夫人早已笑得合不拢嘴,看见琉璃把食盘一样样放好,忙道,「你快坐守约旁边去,咱家没那么些规矩」又回头责怪的看了罗氏一眼,「你也莫作怪,难不成我今日还得让你伺候用饭不成?」 罗氏嘻嘻一笑,在对面坐了下来,裴行俭却站起身来,持壶亲手将于夫人面前的酒盏倒满,又在自己面前倒了两杯,琉璃忙走过去,和他一道举起杯来,蘸甲弹酒而敬。于夫人笑着点头,「好,好,你们夫妇正该相敬相亲,白首偕老。」说着一饮而酒,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喝得太急,眼角顿时溅出一点泪光。 罗氏忙笑着打岔,指着银盘里那六个烤得微黄的饼问道,「大娘,这是什么,以前竟没见你做过。」 琉璃笑道,「阿嫂可曾吃过古楼子?这不过是小号的古楼子罢了,琉璃倒觉得,若叫千层饼,似乎更是贴切。」 苏槿等不得,忙抓了一个在手里咬了一口,叫道,「好烫好鲜」赶紧换了只手拿饼,一面吸气不迭,一面又咬了第二口。苏桐也有样学样的抓在手里吃了起来。众人不由都笑了。琉璃便夹了一个,放在了于夫人面前。 于夫人早已悄然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满面笑容的吃了一口,连连点头,「果然鲜美,比油腻腻的古楼子好吃得多」 裴行俭却是昨日在家中就吃了一回的,慢条斯理的尝了一口,转头对琉璃低声笑道,「果然又长进了。」 琉璃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她的千层饼当然比古楼子好吃。古楼子的羊肉馅是用牛油拌的,略冷一点就腻人,她做的羊肉馅则是用桂皮酱先腌泡过,鲜而入味,加上饼皮薄了,便容易烤得脆脆的,外脆香而里鲜嫩,还有辣味,应该正对于夫人的胃口。 新妇三日洗手做羹汤,她这个没有公婆的人,这第三日也只能到苏府来卖弄卖弄手艺,以回报苏定方夫妻照顾裴行俭多年,又疼了她一场。 罗氏眼尖,看见那百岁羹的颜色颇有些与平日不同,忙盛了一碗捧给于夫人,于夫人喝了一口,奇道,「今日这百岁羹怎么出来这个味道了?」 琉璃笑了笑,「不过是用了熬了一夜的鸡汤而已。」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明白她为何会一大早便神神秘秘到厨房捣鼓半天,又让阿霓抱着一个罐子上车一路跟了过来。只是因为自己不告诉她今日的那坛酒是送给谁的,她竟也赌气不告诉自己那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于夫人点头不语,又喝了两口,突然嘆了口气,「若是将军今日能尝到这碗羹,不定会多欢喜,他这爱琢磨吃食的习性,家中竟然只有琉璃学了八成去」又怅然往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知他如今走到哪里了?」 她这样一说,罗氏心里一酸,脸上却忙堆上了笑容,「这不前几日刚收到了书信么?如今应在路上,只怕快到高丽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3.html 第104章 当年缘分 初试牛刀 第104章 当年缘分 初试牛刀 鳝鱼黄的澄泥砚里,已经磨好的半砚墨水已经几乎见了底,裴行俭却依然在面无表情的笔走龙蛇。 琉璃进来时,看见这满案满地写得密密麻麻的白麻纸,不由吓了一跳,忙摆手让阿霓退了出去,弯腰随手检了几张一看,认出他是在意临王羲之的草书《长风帖》,只是笔迹却少了些应有的温润,多了几许激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裴行俭听见身边的动静,写完最后一笔,闭上双眼站了一会儿,回头再看琉璃时,脸色已恢復了往日的平和,「待会儿都烧了吧,今日写得都不大好。」 琉璃低头将散乱的字纸都拣了起来,整理成一叠压在镇纸下面,低头又摆弄了几下那个卧牛玉石镇纸,忍不住还是抬头道,「你怎么不大高兴?」 裴行俭淡淡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听李公说我这几年只怕还会有些波折,心里有些不大舒服罢了。」 他还会有波折么?琉璃顿时想起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发生的动**,心里忍不住一沉,难道她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他脱身事外?只是看着裴行俭多少有些漠然的眼神,从李淳风别院出来后就有的异样感觉愈发明显,索性问道,「今日李公是如何说我的?」 她早已经想清楚:那坛酒太过古怪,以裴行俭的性子,必然是早就想好了这个藉口要支开自己,可若是旁的事情,又何必今日巴巴的带了自己上门时去说,只怕他们说的十有八九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裴行俭怔了怔,嘴角似乎有苦笑一闪而过,转身看着琉璃,脸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李公和我的看法一般无二,你福缘深厚,日后必然大贵,李公还说你天生有辅助之格,便是佐助帝王也使得,若在民间,则决计是镇宅之宝。」 这叫什么话?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便意识到不能让他插科打诨的混过去,立刻追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跟我说,还要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裴行俭嘆了口气,「李公说我命数不如你,我的确有些闷气。」 他会因为这个闷气才怪琉璃不由皱起了眉头,「你又哄我」 裴行俭的眼神专注,「琉璃,我绝不不哄你,李公说,你的命数再好不过,就是配我委屈了些。」想了想又道,「你可想知道,我是如何认识李公的?」 琉璃看他神色认真,虽然知道或许别有内情,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又听他说到这个,立刻用力点了点头。 裴行俭略整了整书案,拉着琉璃坐到了书房另一头的榻上,才道,「六七年前,有段日子我几乎日日去新昌坊的酒肆,恰好李公也爱去那家酒肆打酒,见过我几面,便与我攀谈起来,又要给我看相,说我的命数是有几多劫数便有几多功业,我只当他是胡扯,他却把我过往之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以为他是恩师特意找来劝我的,更不欲理他。李公便与我打赌,赌的虽然是小事,但连赌了七次我都输了,我这才觉得他不简单,开始有些相信他劝我的那些话。」 「后来恩师也重重的训了我一顿,我振作了一些,回头再去找他,他才告诉我他便是太史令李淳风。当时我手头正有卫公几册阴阳相人之术的书看不明白,既然遇到了他,自然不欲错过,没想到李公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李公的别院原本就是修在乐游原上以观天象的,平日便是家人也不能去打扰,有两三年,我却是隔日出入,整夜随他观星推数,因我之前也常在外面喝醉不得归家,倒也无人疑心。李公指点我时,所费心血实多,悉心之处比起恩师来也不差什么。不知为何,他不许我称他为师,亦不愿此事让太多人知晓,我也只好随了他的意,只是他这份恩情,却不知日后如何能报答了。」说着,长长的嘆了口气。 琉璃默默的听着,倒也不大惊奇李淳风的做派——高人大概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裴行俭的资质本来就高,当年苏定方不也是上赶着要收他为徒的么?只是,六七年前的那段时间,他竟是颓废到了那种程度?日日买醉,夜夜不归……心底有些隐隐作痛,琉璃轻轻嘆了口气,将头靠在了裴行俭的肩膀上。 裴行俭伸手将琉璃揽在怀里,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觉得,琉璃若是笨一点就好了,不然他也不至于要把这陈年往事都拉出来说一遍,才能让她不追问下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4.html 第105章 逢场作戏 防不胜防 第105章 逢场作戏防不胜防 巳时刚到,琉璃坐的马车已经从新昌坊驶出。透过窗上的轻纱,琉璃看了看骑马跟在车边的裴行俭,只觉得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刚才的拜见中眷裴的这家人怎么能顺利到这份上呢?从前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郑氏自始至终都挂着一张笑脸,裴安石嘴里的好话便似不要铜子般的往外倒,那两对兄嫂也都是满脸的和蔼亲切体贴——换了别处,这一切或许都再正常不过了。可问题是,这不是别处…… 当然,最不正常的还是裴行俭,当裴安石留他吃饭时,他居然笑着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只说还要先去河东公府拜见一回,午时再赶回来领饭,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会以为这家子真的转了性吧? 马车沿着长安城东墙下的大道一路向北,走了足足一刻多钟,才到了河东公府所在的永嘉坊,这里紧靠着通化门,离皇宫也不远,又有龙首渠穿坊而过,据说曾有方士断定贵气特盛,因此自贞观以来便是公卿王主云集之坊。琉璃坐的马车过了两座公主府以及一座小小的虞世南庙,往北又走了一段,才在龙首渠边一座修得极齐整的宅子前慢了下来。有管事模样的人过来牵了裴行俭的马:「大长公主有命,九郎不是外人,也请一同进去便是。」 琉璃在二门下了车,门前已有打扮体面的管事娘子带着婢女等在门前,门内则早有两架檐子候在那里,琉璃在赵国公府里早已见识过这种豪门做派,微笑着谢过便坐了下去,倒是那管事娘子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暗地里吃了一惊。 肩舆沿着青石路一直向东而行,琉璃便注意到,这河东公府占地虽然似乎不如赵国公府宽广,却是碧水环绕、曲径通幽,林泉之清美似乎犹有过之,来往奴婢模样打扮更是半点不比赵国公府的差。檐子走了一盏多茶的功夫,在一处粉墙碧瓦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入门穿厅,眼前是一处画梁雕栋的堂舍,刚刚走到阶下,那位世子夫人崔氏便笑着迎了出来,「九郎和大娘可算到了」 两下见了礼,琉璃上了台阶,还未进门,便觉得一股清幽入骨的异香从帘内扑面而来,绣帘挑起之处,放眼所见更是墙贴郁金,地设青锦,席铺却尘之褥,堂垂紫绡之帘,饶是琉璃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依然被这股富贵气息震了一下。 就见堂内的东席上,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白面美髯,气度不凡,而他身边那位云髻高耸的盛装丽人,悠然凭几而坐,更是说不出的华贵适意。 裴行俭依然如同在裴安石家一般,缓步走上前去长辑了一礼,「小侄见过叔父、见过大长公主。」琉璃也叠手欠身行了一礼,「侄妇给叔父,给大长公主请安。」 河东公裴律师微笑颌首,「倒是有日子没有见过守约了。」 裴行俭回道,「本该早来拜会的,只是公私事务繁杂,拖到了今日。」 临海大长公主也坐直了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琉璃好几眼,只见她穿着米色方胜暗纹的短襦,朱色团花八幅长裙,翠色泥金披帛,头上戴了支赤金点翠的飞鸟衔枝步摇,配着雪白的脸,褐色的眸子和嫣红的双唇,不知是衣裳颜色对比太过鲜明,还是气色着实鲜润,容色竟是让人不敢逼视,心中微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阿崔说的不错,大娘果然生的好品格。」 崔氏站在一旁笑道,「刚才一晃眼差点没认出来,大娘竟是比前些日子更出落了几分。」 琉璃只能红着脸微笑不语,临海大长公主便转头对裴行俭道,「怪道都说你娶了个玉人儿,真真是我见犹怜,守约你可莫藏起来不教人看见,也要多带她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裴行俭微笑欠身,「内子不过乡野之妇,不敢当大长公主夸赞。」 临海大长公主又笑着看了琉璃一眼,懒懒的挥手道,「你们爷俩在这里说话,我却是要出去散散,守约,你的佳人便借我用一用可好?」 裴行俭微微一怔,点头笑道,「但凭大长公主吩咐。只是内子不识礼数,若有冒犯,请公主担待。」 崔氏忙上前扶了临海大长公主起身,一面便笑道,「守约你莫担心,大长公主是见了美人就欢喜,正好领大娘在院中走一走,下回她再来做客,也就认得道路了。」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佳人怎能让守约藏在家中,正应该让大伙儿都见见才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5.html 第106章 灭门隐情 手镯玄机 大唐明月* 第106章 灭门隐情 手镯玄机 ??昌坊裴宅的门口,一辆马车急急的被赶了过来,院门开处,阿成和另外一名健仆一人一边扶着脸色微红的裴行俭慢慢走了出来,直接便送到了车上。? 内院门口,琉璃一叠声的跟郑氏抱歉,「今日守约着实是失礼了,改日再登门谢罪。」? 郑氏脸上勉强扯了个笑容,「哪里的话,是你叔父有些高兴得过了,倒是让守约喝成了那样。按说原该留你们多歇一会儿才是,守约既然不肯,这时节倒是不好勉强的,你路上小心照应着些。」? 琉璃忙低头应了,又和一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萧氏陪了不是,道了别,这才快步往院外走。眼见周围无人,身边的阿霓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阿郎竟是个能喝的,一个与他们三个喝,竟把两个喝到了桌子底下。」? 琉璃瞪了她一眼,但想到赶到内院来报信的那僕妇说完话后,郑氏几个那精彩的脸色,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她心里到底担心裴行俭的状况,脚下不由越走越快,到了院外,只见阿成已经守在马车边,见琉璃出来便道,「娘子放心,阿郎已经在车上歇着了,车行得慢些,应当不会有大碍。」? 阿霓忙道,「婢子便在车后跟着,娘子若有吩咐,再叫婢子。」? 琉璃点了点头,上车掀帘进去,只见裴行俭正半倚着车后厢壁,安安静静的闭目休息,白皙的脸颊上略有红潮,忍不住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入手不烫,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一些,回头便吩咐道,「可以走了,走慢些稳些。」? 帘子落下,语音未绝,琉璃只觉得手上一紧,回头看时,却见裴行俭已经睁开眼睛,笑吟吟拉着琉璃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低声笑道,「你放心,我没醉,只是懒怠跟他们周旋。」? 琉璃看到他比平日更亮了几分的眼睛,想到那父子三人,此时只剩下一个还能坐着,却在一首接一首的唱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人花花肠子也太多了些难不成你平日喝酒都是这样算计人的?」?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我平日怎么会与他们喝酒?再说,今日原是他们在算计我」? 看着他难得情绪如此外露的脸,琉璃心里忍不住暗笑——这傢伙,到底还是喝多了机会难得,忙追问道,「他们今日又算计你什么了?」? 裴行俭伸手把琉璃拉到了怀中,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虽是做了长安令,圣上却还常宣我到内廷,又曾问我对几个年轻才子的看法,不知怎么的这话传了出去,外间有些说法而已。」? 琉璃有些纳闷:裴安石又不年轻了,难道是想让裴行俭在皇帝面前给两个儿子说好话,这也不可能啊。? 裴行俭看着琉璃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位族叔自打武陵令任满后,已是等了两年没得差事了,两位堂兄虽然各自有了出身,却也是没有实差的,既然有这样的风声出来,他们自是怕我后会进吏部,以牙还牙,他们便永世莫想再进一步」? 琉璃不由眼睛一亮,裴行俭自然迟早是要进吏部的,这事做起来倒是容易却听裴行俭接着道,「他们也太小瞧我了一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琉璃困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难道真有那一日,你不会如此?」?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公报私仇,岂是我裴行俭所为?」? 眼前的这张脸上的神情依然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藏着的骄傲到底从眼神里泄露出来了一些,琉璃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闷闷的道,「那你准备如何私报私仇?」?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6.html 第107章 归宁之日 前事如梦 第107章 归宁之日 前事如梦 早起时还有的些许阳光,此刻已被乌云遮了个严实,不时从车帘间刮进的风中竟似有些许凉意。琉璃坐在车里,神色沉静,右手却无意识的转着左腕上的一只缠枝纹鎏金银镯。小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琉璃的脸色,才开口道,「大娘,待会儿若是无事,婢子想去看看七娘。」 琉璃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勐然抬起头来,「七娘么?我竟是忘了,原该找两样礼出来让你带过去才是,她过几个月也要嫁了。」脸上不由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小檀忙笑道,「那就等娘子找了礼出来婢子再去,也省得跑两趟了。」心头却颇有些纳闷,大娘自打昨天午后开始,说话便似乎容易走神,难道是因为昨日那会儿阿郎跟娘子说了些什么?或是去裴氏两家拜亲时不顺?待会儿回去后,若是阿霓也从武府回来了,定要好好问问她,昨日是她跟着大娘的 车子微微一震,小檀往外看了一眼,忙出去打起了帘子。琉璃从车上下来时,裴行俭也下马到了门口,自然而然的伸手接了她一把,只觉得她的手比平日似乎要凉上几分,看了看阴霾的天色,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加件衣裳?」 琉璃微笑着摇了摇头,「都快五月了,凉也有限,哪里就那般娇贵了?」 裴行俭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道,「你身子弱,莫逞能。」 琉璃淡淡的一笑,「我身子便不曾弱过。」这五年来,她除了刚来时的那场大病,之后连感冒都很少得,想来身为野草,自然会有一副顽强的体质。 裴行俭还想说点什么,普伯已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大娘和九郎来得真早」 琉璃笑着点了点头,「普伯。」 刚刚走到院子,阿叶听到动静,也不用人吩咐,便走到门口殷勤的打起了帘子。上房里,库狄延忠忙坐了下来,又整了整衣襟。一旁的曹氏心里冷哼了一声,眼睛往门口一扫,就见琉璃与一个挺拔清俊的男子并肩走了进来,心里又是一刺:这天煞孤星还真如那些人说的一般,生的竟是一副好模样 琉璃和裴行俭走到屋中,按规矩跪倒行了大礼,库狄延忠满脸都是笑,「好,好,快些起来」待两人坐下,又一叠声让人赶紧把新制的酪浆端上来。 库狄延忠原本不善言辞,曹氏看着琉璃被绯色泥银衫子称得唇红齿白的脸,心里膈应,更是一言不发,场面顿时就冷清了下来,倒是裴行俭喝了一口酪浆,清清淡淡的笑道,「听闻丈人极爱虞学士的字,不知丈人喜欢的是行书还是楷书?」 库狄延忠平日的确爱写几笔,对此时最受推崇的虞世南自然不会陌生,笑道,「自然是楷书,学士的楷书秀润劲朗,当真是千金难易……」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起了书法,屋里的气氛慢慢热络起来,库狄延忠说得高兴,转身把家中珍藏了多年的几幅前人墨书也找了出来,品鑑了一番才罢。琉璃心里有事,见库狄延忠返身去收字画,便笑道,「阿爷若是无事,女儿想带守约到院子里转转。」 库狄延忠心情正佳,挥手便说了个「好」字。 库狄家的院子长宽都不过数丈,琉璃带着裴行俭随意转了一圈,回头轻声问,「你想不想看看我原先住过的屋子?」裴行俭立刻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琉璃微微一笑,一直走到了西厢最边角那间小屋子的门口,屋子并没上锁,挑帘推门而入,一股灰尘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屋中光线昏暗,琉璃站了一会儿,才能看清里面的陈设,她用过的旧榻等物还在,只是又塞进了好些杂物,本来就狭小阴暗的房间更显得脏乱了几分。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在这里度过的日夜不由再一次浮现在心头。 裴行俭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间屋子,怎么也不敢相信,琉璃作为家中的嫡长女,她的闺房竟是这样一间比柴房也好不了多少的屋子看见琉璃站在屋子中间,那身影竟比平日多了好几分落寞,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7.html 第108章 温柔陷阱 将心比心 第108章 温柔陷阱 将心比心 库狄延忠的脸色顿时变了,转念间正色道,「守约你且放宽心,我以前是不大通这些事务,既然如此,日后自然绝不会让人挑出这样的错来」 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咚的撞在了窗棂上,裴行俭却恍若不觉的含笑点头,「丈人能如此,小婿也就放心了。这夫人的助力于为官有何好处,也不必小婿多言。」随口便说了几个兵部里某人原不过是白丁,某人连字都识不得几个,不过是因为岳家的根基,便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这些人库狄延忠不是认识,便是听说过,都是他眼里的正经官员,与自己天上地下般的人物,原来却不过如此忍不住嘆道,「人的运道果真是难说得紧。」 裴行俭笑道,「丈人只不过是太过忠厚罢了,您春秋正盛,风姿出众,难道不比他们强,续个官家女子又算得什么难事?只是……」 库狄延忠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裴行俭,裴行俭笑微微的看着他,「也得丈人真有此意才好。」 库狄延忠顿时有些扭捏起来,看了看琉璃,「我都这把年纪了,职位又微,儿女几个,怎敢痴心妄想?」 裴行俭摇头嘆道,「丈人何必过谦?别的小婿倒也不敢说,丈人若想续弦一个六七品官员家年貌相当的女儿,当真不难。」 库狄延忠的一颗心早已热络起来,只是当着琉璃,实在不好开口,裴行俭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此事原本便要从长计议,丈人得了主意再说也不迟。今日时辰已是不早,说来小婿在弘文馆时,也曾得过两张虞学士的墨宝,回家便好好找找,若是找到了,过几日再给丈人送来。」 库狄延忠眼睛发亮,满面笑容,「你公事繁忙,哪敢如此烦扰」 裴行俭微笑着站起身来,「只要您欢喜,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的琉璃心里默了一默,站起来跟着裴行俭告辞出去。 两人刚刚走到院子里,西厢的一间房门「咣」的大开,珊瑚急赤白脸的沖了出来,指着裴行俭就要说话,突然对上他淡漠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心里一抖,转头对琉璃道,「都是你好一副蛇蝎心肠,竟挑唆着阿爷做这种事情」 琉璃抬头刚想说话,裴行俭已轻轻把她拉到了身后,看着珊瑚,笑得比春风还要柔和几分,「姨妹此言何意?」 珊瑚怔了怔,看见他一脸微笑,仿佛刚才那漠然到令人胆寒的眼神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胆子顿时就大了,「我家的事情,要你来管?我阿爷好好的要娶什么继室?你若想用这种法子来替她报仇,我告诉你,你打错了主意也不看看我和阿娘会不会答应」 裴行俭惊讶的挑起了眉头,「此话更难解了,我为何要替琉璃报仇,你们难不成还有仇?」 珊瑚冷笑道,「你装什么煳涂,我母亲不过是她病傻了的时候关了她一年,省的她出来丢人,又不曾打骂了赶将出去,她便记恨到如今……」 库狄延忠听见外面吵嚷,忙赶了出来,正听见这话,忙怒喝了一声,「你胡说什么,还不滚回去」 裴行俭点头道,「竟还有这事?」回头对库狄延忠嘆道,「丈人,小婿原以为这家中妾室主持只是名声不好,真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般不慈之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8.html 第109章 再入皇宫 疑窦暗生 大唐明月* 第109章 再入皇宫 疑窦暗生 玉色纱衫,碧罗六幅长裙,杏色披帛,一色都是素净淡雅,也就是髮髻上那只宝相花的金玉钗,略微透露了一些华贵气息。? 阿霓看着跟平日出门穿得几乎没什么两样的琉璃,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娘子是不是穿的也太过素净了?」? 沉默寡言的阿燕却突然道,「娘子这身甚是妥当。」? 琉璃不由看了阿燕一眼,才回头跟阿霓笑道,「昭仪见惯了我这样的,总不好一成亲便穿成只花蝴蝶。」? 拿起案几上的那几张帖子,忍不住又摇摇头,难道裴行俭休完婚假,大伙儿就约好了开始应酬?武则天会召见她不算奇怪,裴安石的两个儿媳会来做客也不奇怪,陆瑾娘递帖子过府更不奇怪,可是,这杨十六娘唱的却是哪出?这排日子都快排不开了……? 小檀轻巧的迈步走了进来,「车子已经备好了」看见阿霓跟着琉璃走了出去,不由羡慕的嘆了口气——她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呢? 阿燕也轻轻的嘆了口气。? 马车依然是从延喜门经永安门进了太极宫,咸池殿的一位内侍早已等在门口,看见琉璃便笑眯眯的迎上来,引着两人在门内坐上宫中轻便小车,又在晖政门换上了早已等候的檐子,刚到咸池殿门口,阿凌便带着人迎了出来,笑嘻嘻的上来托住了琉璃的手,「恭喜库狄夫人」? 琉璃低头微一屈膝,「见过这位阿监。」?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相视而笑。? 咸池殿里一切看上去似乎与半年前并无区别,再次踏上红锦地衣走到西边的寝殿,琉璃刚刚进门,一阵熟悉的笑声便响了起来,「这位美人儿是谁?好一副身段容貌」? 只见武顺娘穿着红色罗衫坐在榻前的月牙凳上的,笑得*光明媚,武则天则坐在榻上,身上是件湖蓝色的衫子,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琉璃快步上去向两人曲膝行礼,抬头便看着武顺娘笑道,「这位夫人好生眼熟,只是比我识得的那位夫人年轻美貌许多,难不成武夫人还有别的妹子?」? 武顺娘一怔,「哈」的一声便上来就要拧她的嘴。? 正坐在榻上的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的手重,这簇新的新妇子,成亲还不到十日,被你拧坏了,可如何是好?」? 琉璃躲到了武则天这边,又笑着行礼,「多谢昭仪救命之恩」抬头细看,只觉得武则天比先前明显瘦了许多,眼睛却依旧灿然有神。? 武则天一面笑,一面便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见她容色光艷,但神情打扮与成亲前并无区别,而头上那支钗子也正是自己送的,眼睛里的笑意不由更暖了些,「果然是出落了许多,怎么就便宜了那裴守约?」? 武夫人也连连点头,「正是这品格,做个世子夫人也使得。」? 琉璃心里一动,知道一些闲言碎语已经传入了宫廷,忍不住苦笑道,「夫人就饶了琉璃吧,琉璃再不敢顶嘴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09.html 第110章 流言蜚语 拔刀相助 第110章 流言蜚语 拔刀相助 眼前迎客的婢子穿着鹅黄衫子,衬得一张小圆脸更是粉粉白白,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却透着股伶俐劲儿。 陆瑾娘饶有兴致的看了前来迎客的小檀两眼,这才跟着她走进门内,一路四下打量。待走进屏门时心里已经有数:若跟姊姊原先住过的那座相比,这座宅子似乎还不到那边一半大,房屋院墙一色的白墙黑瓦,来往奴僕打扮样貌也十分寻常,见有客人来,都是恭恭敬敬的低头站在路边,跟那座宅子的富贵风流气象更是全然不同,不由暗暗点头。 还没走到正房的堂舍,琉璃已笑着迎了出来。身上只是一身清清爽爽的藕合色衫裙,但嘴角含笑,容颜中更多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光彩。 走到堂舍中坐下时,陆瑾娘便注意到,这堂舍的风格也是幽静大方,席上设的是蓝白两色的联珠双鹿纹夹缬绫褥,垂着的湖色纱帐,墙上一幅横卷,似乎是欧阳信本的行草,毫无奢华之气,只是褥下的锦缘牙席,面前的檀香案几,又透露出几分清贵韵味。 琉璃便问,「你是想喝茶还是酪浆?」 陆瑾娘摇头,「我喝不惯那茶末子的味儿。」又扬眉笑道,「你竟会煮茶?」 琉璃笑着摇头,「我不过吃了几回而已,我有个婢子却是会煮的。」那位阿燕真是一专多能的人才,那次裴行俭煮茶到一半却遇到外院有事,她竟接过手来煮得像模像样。 陆瑾娘皱着眉头道,「也不知那些人希图什么,捣鼓半日喝那么几杯又苦又咸的水,我还是喝点酪浆也罢。」 琉璃看她表情有趣,忍不住笑着点头,碎茶末子煮盐,她虽然已经喝了半个月了,其实还是不大喜欢那味儿,只是裴行俭烹茶的风姿实在是赏心悦目,煮的便是黄连水她也肯喝的…… 待到阿霓把酪浆送上来时,陆瑾娘不由挑了挑眉头:装着酪浆是一对透澈的碧色琉璃八楞盏。端了手里看了半日,点头道,「这琉璃盏色泽真好,哪里得的?」 琉璃笑道,「是杨老夫人所赠。」想了想又笑道,「说来也巧,杨十六娘来时这么问了一句。」 陆瑾娘困惑了抬起了头,显然对杨十六娘这名字没有印象,琉璃笑道,「是武夫人的表妹,赵国公府一位公子的夫人。」 陆瑾娘低头想了想,恍然道,「是听过这个名字,记得当时她是与赵国公世子的长子夫人柳霖娘在一处,应该就是她了,似乎不大爱说话。那时恍惚还听谁说过,她嫁的那位虽是庶子,却也是身边颇养了些娇童美婢的。」 琉璃对长孙无忌那一大家子倒是做过番功课,一听便明白过来,那柳霖娘正是王皇后舅父柳尚书的嫡孙女,长孙湘的嫂嫂,论辈分是杨十六娘的侄媳,只是作为长孙无忌的嫡孙媳,地位比杨十六娘却要高得多……正想着,便听陆瑾娘问,「杨十六娘怎地与你如此相熟?」 琉璃摇了摇头,「其实也没说过几句话。」 陆瑾娘奇道,「那她来做甚?」 琉璃嘆了口气,「说了两句闲话便走了,我也不知她来作甚。」她也想过,是不是长孙无忌如今有意拉拢裴行俭?但听杨十六娘说的那番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似乎又不大像,看陆瑾娘的样子比自己还摸不着头脑,只得把这事抛到一边,笑道,「你原说是初一来的,怎么又换了今日?」 陆瑾娘嘆道,「给你递了帖子才记起,昨日是芝华一个堂妹的及笄礼,我竟煳涂了说来倒是正巧了,这妹子原和你也有些关系,她的亲姊姊便是嫁给了大长公主的二公子我先头跟你说过的河东公府的事情,好些便是她告诉我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0.html 第111章 不速之客 有女倾城 大唐明月* 第111章 不速之客 有女倾城 裴行俭到家之时,琉璃正在画一幅工笔牡丹,线条已经勾好,又用了浓淡不同的墨水将花萼、花瓣、花叶等分染出来。? 裴行俭站在她背后看了半日,才嘆道,「从不曾见过有人像你这般画画,竟比绣花还要细緻些,这水墨牡丹真是形神兼备。」? 琉璃放下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情奇异的安宁了下来,回头笑道,「不是水墨的,是红牡丹,最艷最正的红牡丹。」? 裴行俭有些疑惑,「那为何要染上这么些墨痕?」? 琉璃笑道,「墨色托得越稳,红色染出来之后便会越艷。」? 裴行俭笑着摇摇头,「等你画完再看罢,如今当真想不出来。还要几天才得?」? 琉璃算了算,「今日已是初二,总要浴兰节之后吧。」? 裴行俭惊异的低头端详了这副三尺来宽的绢画一番,「怎么比给我画的那幅要多花这么许多时间?」? 琉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那副人物画是淡彩写意,这幅牡丹图是工笔重彩,能一样么?想了一想只能解释,「画和画原是不同,我画《万年宫图》花的时间是这幅画的十倍。」? 裴行俭点了点头,只见琉璃已经放下笔,便挽起袖子,帮着她一起收拾案几,一面便问,「今日陆瑾娘可是来过了?你中午拿什么招待的她?」? 琉璃道,「我好些日子没做葫芦头了,今日便用这个招待了她,其余不过冷淘、鱼脍、拌瓜果生菜这几样寻常的。」? 裴行俭便笑问,「早听说你做的葫芦头极好,有没有给我也留一些?」? 琉璃摇了摇头,「没有留。」见裴行俭明显的怔了一下,才笑道,「只有新鲜的,你要不要让厨下现做?」却见裴行俭的眉毛已挑了起来,忙跳起来往一边躲,但额头正中还是立时便被他的食指一弹而中,「好大的胆子,又戏弄我」? 琉璃揉着额头,瞪了他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自己不曾把话听完怪得了谁?」? 裴行俭走近一步,看着琉璃笑了起来,「好,我便依卿所言,做个君子。」琉璃顿时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逃开,哪里还来得及?裴行俭伸手揽住她,低头便亲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慢慢放开琉璃,看着她晕红的脸,低声问,「今**想我没有?」? 想他?自然想了。其实自打陆瑾娘走了,她便一直想问他,后院那亭台是原先就有的,还是他接手之后自己修的?只是此刻看着他温柔的眼神,突然又觉得这问题似乎毫无意义。莫说那亭子原本是寻常式样,他便是喜欢再修那样一处亭子又如何?就算那亭子原是陆琪娘最喜欢用来招待亲友的地方又如何?琉璃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今日回来得怎么比平日晚了好些?」? 裴行俭嘆了口气,「不但今日晚了,明日只怕还回不来,再过半个月就是农忙,去年风调雨顺,今年的雨水却少了些,我明日午后要出城去看看,你帮我准备两件粗些的衣裳,我多半会在城外过夜,不过浴兰节定然会回来」说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洛阳的那样掌柜、庄头,说是浴兰节要来拜见。」? 那些人?琉璃皱了皱眉头,随即便笑道,「那便等你回来再说,你也饿了吧,现在就让厨下开始炸葫芦头如何?」?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1.html 第112章 市侩作风 攻心布置 第112章 市侩作风 攻心布置 看着琉璃期望的眼神,崔氏脸上的笑容几乎都有点挂不住了,愣了愣才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我这记性,真是越发坏了」又抬头笑道,「你放心,过两日定让管事给你送过来。」 琉璃怔了一下,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琉璃真是失礼,阿崔这般繁忙,哪里还记得这样的小事?不如这样,明日也不敢麻烦贵府的管事,我让管家一早就去府门侯着,你打发人拿到门口就是,这样阿崔也不会再忘了。」 崔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放眼长安城,还有哪家娘子在收下公主所赐的婢女后,居然能这样追着要身契的?果然是小家出身,胡商之后,不顾身份到了此等地步只是这两个婢女是她花了几个月时间,几乎挑遍了长安所有口马行乃至一些隐秘之所,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人的身契大长公主就没想过要给这库狄氏,毕竟她们不是家生奴婢,虽然也用了些手段,但身契一旦给了出去,处置之权就不在自己这边,就如裴守约当年卖掉所有奴婢,大长公主亦无可奈何,若是心思灵活的奴婢,听闻了此事,哪里还能安心听话?原想着便是不给身契,这库狄氏也不敢不收,怎么会料到竟会遇上这种情形?说不得,也只好用个拖字了。 想到此处,她柔和的一笑,「你且宽心,此等婢女身契自然是要在主母手头握着的,你先用她们两日,若还得用,过两日我便把身契送来,若是她们有不妥之处,你跟我说一声,我再挑两个乖顺的,绝不会叫你为难就是。」 琉璃脸都有些涨红了,「怎么敢劳烦阿崔如此费心,大长公主这样挑选出来的,自然是最规矩不过。只是这府里一切都粗陋得紧,只怕会委屈这两位,我待会儿便让人带她们到客房的院子住着,一切都会用最好的招待。」 崔氏一怔,忙道,「她们不过是奴婢,哪里当得起这般待遇?你留在这院子里随便使唤就好」 琉璃忙诚恳的道,「她们如今还是公主的人,便是公主的奴婢,也得尊贵着,琉璃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崔氏愣愣的看着琉璃,万料不到她竟这般较真,脸色不由微沉,「大娘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担心公主扣了这两位奴婢的身契不给你不成。」 琉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阿崔不是说,过两天就送来么?让她们在客房里住上两日,也是我尊重大长公主的一点诚意,难不成过了两天,这身契阿崔还不会送过来?我原是小户出身,不懂这些规矩的。」回头便问阿霓,「你是应国公府出来,杨老夫人把你给我时便是先到官府过了身契,不然我也不敢使唤你,难不成这长安城别的府邸不是这规矩?」 阿霓低头轻声道,「也有先给了,第二日再送身契的,若是不送身契,那不过是暂借的意思。」 琉璃回头怔怔的看着崔氏,半日才道,「原来大长公主是想借两个婢子给琉璃用?」 崔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闷出口血来。高门女子交往,讲究的便是一个微言传意、心照不宣,便是累世的仇敌,见面也绝不会吐出半句落了下乘的言语,怎么会有这样的市侩女子非要掰开了揉碎了的说,这话却又让她如何接?只是想到大长公主的吩咐,衡量之下还是撑出一个笑脸,「大娘多虑了,你尽管用着她们,这两日我只怕会有些忙,过了浴兰节定会送来,不然你把人打发回来就是。」 琉璃松了口气,点头道,「有借有还,理所应当。」 崔氏脸都快黑了,沉默了片刻,才笑了起来,「长安城的官家夫人中,只怕再找不到比大娘更谨慎的,今日倒是阿崔的不是了。」 琉璃羞涩的笑,「琉璃不过是胆子小些而已,阿崔不必抱歉,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崔氏再也说不下去,低着头默默的研究着装酪浆的琉璃杯,就仿佛上面突然多出来一副绝妙的图画,半晌才勉强平復了心绪,才抬头笑道,「听说你这宅子后院的池子亭台不错。」 琉璃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哪里有什么池子亭台?不过是有一洼水,修了个小亭子。」 崔氏挑眉笑道,「喔?既然如此,如今在屋里坐着也闷气,不如咱们去后院坐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2.html 第113章 端午之局 攻防转换 第113章 端午之局 攻防转换 ??兰节的清晨,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照在被清扫一新的长安城各处院落,空气似乎都变得清透了许多,微风吹过,每一扇门楣上悬挂的那一把把小剑般的艾草菖蒲都在晃动不休,只是墙壁窗棂间残留的雄黄酒微微刺鼻的气息也愈发明显起来。 琉璃的头髮已经差不多干了,隐隐散发出佩兰的清淡香气,小檀给她挽了个高髻,拿金簪穿了一只粘着艾草的彩绫小虎,戴在了髮髻上,又在她的手臂系了昨日宫中遣人赏下的金缕续命索。 阿燕踮起脚尖,把琉璃画好的五时图挂上了床帐,端详了半日,嘆道,「娘子这《五时图》画得也太像了些。」 小檀回头笑道,「可不,勐不丁的一看,真会唬一跳,还是《五花图》好看,挂着就像墙上开了一丛石榴花」 琉璃静静的听着小檀说笑,偶然才答上几句,小檀和阿燕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嘆了口气:哪家娘子遇上这样的事情心里也不好过吧?难怪昨日娘子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了一整天那位公主送来的两个婢女,一个长得那般勾人,另一个听管家说,居然与前头娘子有七八分相似偏偏阿郎昨日又打发人来带回两句话,第一句就是:两个婢女分开好好看顾着,他回来后自有处置。这天下的男子,遇上这样的美娇娘,还能如何处置? 小檀正打起精神,想说些好玩的事情,帘子一挑,阿霓快步走了进来,琉璃立刻抬头看向她,「如何?」 阿霓回道,「婢子把角黍、粉团都带到了,雪奴没说别的,伺候的小婢子也回禀,雪奴一直并无异样,就是嫌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里太闷。雨奴接赏时却跟婢子说,她想过来向娘子谢恩,婢子没敢答应。据和雨奴住一起的两个婢子讲,雨奴白日要了针线在做荷包,只是两夜都似乎有些睡不好,窸窸窣窣的闹得她们也跟着睡不着。婢子便吩咐她们再细心留意一些。」 琉璃点了点头,看来雪奴的唯一用处,其实是吹那一曲陆琪娘当年最爱吹的《梅花落》。那亭子自然也是河东公府将宅子送出手之前就修好了的。在熟悉的地方,听着熟悉的乐曲,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难怪冷静如他,也会那样变了脸色。大长公主的手段心机,当真是比她想的还要深,还要狠便是她自己,纵然知道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但只要一想到当时他那颤抖的手指,僵硬苍白的脸色,空茫苍凉的眼神,心里就无法不懊悔内疚,痛楚难忍,更有无数不该有的情绪乱涌上来……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琉璃的双手慢慢的握成了拳头,「好,你到外院说一声,把那些掌柜、庄头直接带到上院来。」 阿霓吃了一惊,「阿郎昨日不是说打发人回来说过,这些事情都要等他回来再处置么?娘子不等阿郎回来了?」 琉璃漠然道,「他们既然都急着午前就走,说是耽误不起农时,阿郎自然午前是回不来的。再说了,他们不是口口声声的说只是来拜见新夫人么?」这是环环相扣做好了的局,她或者退缩,或者便只能迎头而上。裴行俭自然不会让她这样做,但她却已经不想再忍下去是时候给那位大长公主一个教训了,这一局棋,也该由她来落下一子。 阿霓有些恍然,点头走了出去,阿燕便问,「娘子,屏风设在哪处?」 琉璃摇了摇头,「不必拿屏风了把按宫中式样新打的续命拿二十多根出来。」 阿燕怔怔的看着琉璃,想了想还是道,「娘子,似乎,不大合规矩吧。」 琉璃淡淡的一笑,「今日,便是要不合规矩」 一盏茶多的工夫后,由管家裴千引路,二十多个打扮体面的人物已站了院子里,身量年纪各不相同,只是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诧异之色。在他们的面前的台阶上,琉璃神情坦然的站在那里,面前竟是一丝遮挡也没有——哪有官家娘子见外头的下人会不拿屏风、帘子遮挡的道理? 他们互相看了几眼,到底只能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见过娘子。」 琉璃微笑道,「不敢当各位这一声娘子,你们都是大长公主的下人,只不过是替裴明府打理产业,按市坊的规矩,我也不过是你们的东家。各位有礼了」说着竟真的微微屈膝还了一礼,又对阿霓几个吩咐道,「你们去帮诸位系上续命,也算是节下相见的一份心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3.html 第114章 有理有据 任君选择 第114章 有理有据 任君选择 琉璃的笑容和悦,说出话却冰冷讥诮。庄头们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李庄头反应到底略快些,忙笑道,「这原是我等的不是,回去后自然要着紧帮娘子查个清楚,只是五月间原是农忙,若是查地影响了收成却是得不偿失了,只望娘子宽容些许时间,总得收了粮交了粮,才好测量。」这胡女既然如此厉害,无论如何先混过今年再说,明年之事,也只能重新听大长公主安排。 琉璃怔了一下,笑道,「那今年交粮按多少顷算?一百顷还是一千顷?」 李庄头愣了愣,只能厚着脸皮道,「这粮食还是按老规矩以实收之数交一半,至于田地有多少这却是要测量之后才能知晓了。」 琉璃嘆了口气,「也罢,你们既然这般繁忙,又竟是一点都不知晓,我也不烦扰你们了,自会派人去查按实收多少交粮太过麻烦,从今年起,你们交粮便按田亩数量,每亩半石的数量交,丰灾年份斟酌添减,横竖也是有洛阳官律可以比照的。我必会在收粮前告知你们按多少顷交粮。」 李庄头脸色不由大变,每亩半石,论理的确不多,但大长公主焉肯一年让他们交六万石粮食出去?再者,那以往的几百石一年,岂不是成了公然的笑话?想了想忙堆笑道,「娘子既然这般着急,我等回去就查,一个月后便报上来。只是今年收成实在不好,只怕是交不了粮了。」 琉璃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好,你们自己查,查完后造册按印签章,我也会派人略看一眼,相差只要不大便算了,若是太大,诸位的印章可就是铁证,丰欠与否也是一般,我自有法子查验,这粮食生在地里总是做不得假,真欠收了,发粮也使得,但若是收而不交,诸位庄头,莫怪我把这些都拿到大长公主跟前,奴婢侵盗良人财产是什么罪,大长公主一定比我更清楚」 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前面几位庄头的脸色全都变白了,按大唐律,盗人财帛五十匹便是流刑,奴婢冒犯良人加一等。而他们若真不交粮,算起来盗占六万石米,便相当于六万匹帛,更别说少报几百上千顷良田,便是斩刑也判得了奴婢犯法,主人担责,但大长公主只怕到时是不会担这个责的。 李庄头心中念头微转,走上一步,大声道,「既然娘子不信我等,我等也不必烦扰娘子,这便交了差,回河东公府听差就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他可不会拿身家性命来赌这一局,再说了,他们拿这胡女无法,难道大长公主还收拾不了她? 琉璃微笑着点点头,「好,你们去交差就是。我也很想请教下大长公主,为何她选的庄头居然各个都是做了十几年庄头,连庄子里有多少田地都不知道,为何一听我要清点田地,便立刻要交差不做;若是公主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长安城还有那么多官家娘子,想必我多请教几个,总能有明白人能教教我。」 李庄头心中大凛,忙道,「谁说我等是因为要清点田地便不肯做?原是娘子不信我等,这才无法做下去。娘子这般行事动辄以官府相压,以外人相压,我等也必然不敢隐瞒,定然要让大长公主来决断一番才是」 琉璃挑眉笑道,「好,我也正是这般想的。诸位庄头,我问你们有多少田地,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去年丰产,洛阳一斗粟米只要两文半钱,天下皆知你们说是按实收的一半交,交了八百石米上来,却告诉我养了两千人难道洛阳一顷田要两百个人来种?我本该立地就把你们这些人送给官府,让你们把歷年的侵吞的都吐出来只是怕伤了大长公主的脸面,才给你们一个机会改过,既然你等不怕闹出来,我还怕什么?我现在就去请世子夫人,也请裴明府的几位族叔、族老过来,大家今日别的不必做,就来评这个理,如何?等我等把这个理评好了说清了,自然会来请大长公主决断」 李庄头站在那里,脸一阵红一阵白,冷汗瞬间便打湿了背后的衣裳:他们这么些年之所以敢这般做,所倚仗的,其实不过是这边从来不曾评过理,之前甚至曾拿名声二字挤兑到让那位陆娘子问都不敢问一声钱字,更莫说一笔一笔的跟他们算帐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却是不怕撕破脸闹出事,一上来就摆明了说她就是胡商之女,不要什么贤惠名声的 真要评理,便是一个村夫村妇也知道自己这边有问题,更别说那些早已盯着这田产收益、却碍于大长公主的威势不敢发作的那些中眷裴族人,若给了他们这个机会,自己这些人还想脱身只怕比登天还难真到了那一步,大长公主必然不会说歷年的黍米是河东公府拿了,那么,自己几个人便只有死路一条……想到大长公主的手段,他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了,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正是心里空他妈的*的没个着落处,却突然听见琉璃轻声一笑,「其实,按我本来的意思,我也不想把诸位逼上这条绝路。」 李庄头身子一震,就宛如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稻草,抬眼看着琉璃,眼神里已经是一片企盼。 琉璃的语气平静无波,「我原也说过,对于田产生意之事,我都略有了解,洛阳那边的情形,我也打听过一番。你们这九处田庄,看地界便知大多是良田,再看看你们养的农户也不难算出,估量着总有一千多顷,我也不为己甚,多的不论,就算一千顷中田,所有田地,就算种的都是价钱最贱的粟米,按石米匹帛,今年你们只要交来五万匹帛,以往交粮多少,我便再不追究」 她的目光慢慢的在几个庄头脸上转过,微笑得和煦无比,「毕竟以往之事,与我毫无干系,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去算旧帐,造杀孽?只是不知诸位,是想算呢,还是不想算?觉得我这主意,是可行呢,还是不可行?」 李庄头忍不住松了口气,从今年起一年五万匹帛,算来只是田庄收益的不到三成,总比被人逼着算旧帐好,只是……却听背后已经一片如释重负的声音,「娘子此言当真?」「就依娘子」他顿时不敢再犹豫,不由自主便也点了点头。 琉璃已是满面春风,「我虽然是女子,自然也是言出必诺,诸位若是不信,口说无凭,咱们这便立个字据,诸位总能放心了吧。」回头便吩咐阿燕和阿霓,「你们去拿出笔墨纸砚来,立一个契约,九处庄田,往年收成不究,今年按五万匹帛交,分七月、十月两个月交割清楚,这便算我与各位的一个约定。」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4.html 第115章 忧心忡忡 用心良苦 大唐明月* 第115章 忧心忡忡 用心良苦 午时未到,阳光透过树梢照在裴府堂舍前的院子里,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来的炙热。眼见剩下的十几个掌柜也像霜打的茄子般一个个上来签了字画了押,琉璃向裴千点头一笑,「如今还要麻烦管家拿上守约的名刺,带着诸位庄头、掌柜去万年县将这些契约过官,以免日后再生争议。」? 裴千站在那里,心情从震惊意外到痛快解气转了一圈,此时脸上的笑意早已是难以抑制,大声应了个是,转头便笑道,「真是麻烦诸位了,诸位这边请」? 庄头和掌柜脸色越发的灰败了几分:这契约一旦过官,他们如不能履约,河东公府作为他们的主子便得赔偿,看这位库狄氏的做派,只怕是真敢这么做的,届时事情会越闹越大,但今日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反悔。? 没多久,一院子人已是走得干干净净,只是走的时候脑袋未免比来时要耷拉下来了许多。阿霓和小檀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阿燕却疑惑的看向了琉璃,「娘子为何手下留情?让他们交的这些,算来或许不到这些店铺田庄收益的三成。」? 琉璃站在台阶上出神,脸上的笑容此刻早已消失,听阿燕发问,才淡淡的道,「第一次,原是不能逼得太急。」狗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大长公主?如今,还不是跟她真正撕破脸的时候。她只想让这位大长公主也疼上一疼,而钝刀子割肉,总是会疼得比较长久,比较难忘。? 阿霓诧异的嘆道,「这么些竟然还不到三成么?那以往才交了多少?去年只交了八百石米,十来万钱,今年便翻了几十倍,阿郎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高兴」? 他会高兴?琉璃忍不住苦笑起来,想了想吩咐道,「阿霓,你去厨下挑五串九子粽,阿燕去库房取四匹上好的单丝罗,小檀去吩咐车夫立刻准备好马车,咱们这就去苏将军府。」? 阿霓几个顿时吃了一惊,小檀嘴最快,忙问,「这是为何?眼见就午时了,娘子不等阿郎过节了么?」? 琉璃点了点头。几个婢子面面相觑,各自下去准备。因库房略远些,又要开箱挑选一番,待阿燕拿好了四匹单丝罗回到上房,却见琉璃竟是一副脖子都盼长了的模样,一见她就道,「咱们快些出门」说着抬腿往外便走。阿燕愕然呆了呆,忙跟了上去。? 琉璃步子比平日要快上许多,只是一走到院中,便突然站住不动了。阿燕抬头一看,却见裴行俭沉着脸大步从院外走了进来,身上竟是穿着一身本色麻衣,袍角还略有泥点,一眼看见主僕四人,脸色愈发冷肃,「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琉璃心里忍不住哀嘆一声,抬起眼来向他甜美的一笑,「我是突然有些惦记义母了,便想带着她们送几样礼过去。」? 裴行俭的目光却根本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只在阿燕和阿霓手上一转,点了点头,「马车想来也准备好了,你们两个坐车去把礼送了。」又对小檀,「你去厨下让厨娘做一碗酉羹汤饼,做好了再拿到上房来。」? 小檀愣了愣,酉羹汤饼要现炖鸡汤,怎么也要半个多时辰,阿郎怎么突然想到要吃这个?只是此刻裴行俭神色里似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几个婢子都不敢多问,曲膝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出了院子。裴行俭也不看琉璃,径直便走进了上房,琉璃垂头站了片刻,只得也跟了进去。? 裴行俭站在堂屋里,也不回身看琉璃,沉默片刻才问,「你今日让他们写的契约,定的是一年到底是交多少米,多少钱帛?」? 琉璃闷闷的道,「你都知道了还问?」? 裴行俭语气越发平淡,「我只是一进门就听说你大展身手,逼着那些人签了契约,又让裴千带着他们去万年县了而已,具体数目从何知晓?」? 琉璃的声音不由更是低了下去,「五万石粟米,四百万钱。」? 裴行俭闭上眼睛,长长的嘆了口气,「还好,你还算没有鲁莽到家,没写上十万石米,不然……」他转身看着琉璃,神色已经有些痛楚,「我早便说过这些事情都由我来处置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大长公主她必定不会放过你」?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5.html 第116章 盛情相邀 剔透美人 第116章 盛情相邀 剔透美人 看了看匣子里这两张盖了官府印章的身契,又看了看眼前这张亲切无比的笑脸,琉璃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风颳过,默了一默才笑道,「阿崔真是太客气了。」 崔氏摇头笑道,「与我何干?不过都是大长公主的一片心意而已。原是早该就送来的,只是这几日府中杂务太多,我一时走不开,这才耽误到今日,倒是让你挂记了。不知这两个婢子可还得用?」 琉璃微笑着长跪欠身,「琉璃多谢大长公主赏赐。公主挑的人,焉能是不好的?」那两位的确也没什么不好。这几天,琉璃依然把她们安排在不同的院子里,好言好饭伺候着,据阿霓回禀,那位雪奴丰满了一圈,雨奴却是越发弱不胜衣,各自倒是更具风姿。琉璃也曾想问裴行俭该如何处置这两位礼物,只是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显得比往常疲惫,她几次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还是咽了下去。如今,大长公主居然把身契都送到了,此事大概也无法再拖下去了吧? 崔氏点了点头,「这就好。大长公主还有两句话想吩咐这两个婢子,不知大娘可方便让她们出来?」 琉璃笑道,「琉璃敢不奉命。」回头便对阿霓道,「你去竹院领她们过来。」 崔氏微微一笑,又从婢子手里拿过了另外一个檀香木匣,「这里还有一份礼,却是大长公主反覆交代过今日便要送上贵府的,请大娘过目。」 琉璃心里微突,只能起身离席,走上几步双手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却是一张芳香袭人的帛片,左上角只写了人名日期,右下角则用金银丝线绣着一朵盛开的芙蓉,正是临海大长公主做东、每年一度的芙蓉宴请柬。琉璃一眼扫去,便看到了「五月二十七」的字样,是今年的夏至之期,离如今正好还有半个月。 崔氏笑道,「大娘有所不知,每年芙蓉宴最早收到请柬的,便是宴会的最要紧的客人,会安排在大长公主下首。公主记得大娘曾说过,识得的人不多,因此才让我头一个便将请柬送到府上。芙蓉宴别的寻常,长安名门才子、高门淑女却会来上不少,大娘正可乘机多认识些人,守约又是好几年不曾露面,世子与几个族中才俊都甚是憾然,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多得?」 琉璃怔怔的看着崔氏,脸上的震惊完全不用伪装:她在开什么玩笑?自打大长公主上回提到芙蓉宴,她就留心打听过一回,这芙蓉宴的确是长安城最富盛名的夏宴,一则大长公主的芙蓉池风景幽凉秀美,各种安排又奢华精雅,二则宴会歷年都会云集长安各高门的才子佳人,乃是他们结交友伴、寻觅姻缘的大好良机,因此一张芙蓉宴的请柬可谓千金难换。而每年的安排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几位女子,都是当年风头最盛的贵女,当年陆琪娘就曾得到过此等待遇。只是如今的她不但不是有着公主义女光环的名门淑女,只怕还是长安城最新出炉的狐媚子,让她坐在那种地方,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么? 琉璃忍不住苦笑起来,「夫人莫开这种玩笑」 崔氏的神色里一丝玩笑的迹象也没有,「大娘此言差矣,在大长公主心中,守约原是自家子弟,与世子也没甚区别,大娘如今自然便是公主嫡亲的后辈,焉有后辈有难处,长辈不伸手提携一二的道理?大娘这样说,岂不是辜负了大长公主的一片苦心?」 琉璃忙郑重的欠身行了一礼,「大长公主的心意琉璃感恩不尽,然而琉璃原本不是高门出身,礼数欠缺,无论如何也不配坐这种尊位,届时一旦出了差错,琉璃的面子原是不关紧要,但若是损了大长公主与芙蓉宴的名声,岂不万死莫辞?请恕琉璃万万不敢领命。」 崔氏默然片刻,才嘆了口气,「大长公主也说过,你若实在是不肯也罢,只是你便是不坐在首席上,届时也需多跟着大长公主一些,她才好多介绍些品行贤淑的娘子与你认识。此事你再推脱,大长公主当真是要恼的。」 琉璃心里一声低嘆,只怕这才是大长公主真正的目的所在吧,先拿一个自己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情,来让自己无法拒绝这个看似合理得多的要求,她的身份、辈分都摆在那里,自己决计无法说一个「不」字,好在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总有别的迴旋余地……当下也只得道,「琉璃遵命。」 崔氏点头一笑,又就芙蓉宴的一些准备事项说了一遍,什么要带上体面的婢子,要打扮得别出心裁,倒当真有几分处处为琉璃考虑的架势,末了才一笑,「那时你妹子也正好刚做了我的臂膀,我正要带她也见见世面,你们姊妹正好能说说话。」 在那种场合下与珊瑚上演相见欢?琉璃突然觉得此事充满了喜感,面上含笑感谢了几句,正想再表现一番长姊情深,却见阿霓挑帘进来,身后却只跟着雪奴一人,崔氏的脸色顿时微变,琉璃已抢先问道,「雨奴呢?她怎地未来?」 阿霓忙回道,「雨奴身子还是有些不爽,起不得身,因怕病气过人,这两日都是独住在西厢房,却不好领来见夫人了。」 琉璃皱眉道,「不是说只是热伤风么?怎么还不见好?你去吩咐管家,请个医师上门来看看才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6.html 第117章 人尽其用 死心塌地 第117章 人尽其用 死心塌地 裴行俭的笑容慢慢的变淡了,眉头皱了起来,「原先竟是一直没送身契过来么?」又看了看琉璃,「你是不是已经为难好几天了?怎地今日才说?」 琉璃垂下了眼帘,「的确有些为难。」 裴行俭沉吟片刻,声音变得有些冷,「放心,交给我来处置,总要教她们人尽其用才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琉璃茫然抬头,裴行俭却已松手放开她,走出堂舍,对站在门外的小檀和阿霓吩咐道,「你们叫人去领崔夫人送的那两个婢女过来。」 没过多久,雪奴与雨奴便站在了台阶下面。雨奴看上去的确是瘦了一圈,微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越发水雾蒙蒙,大概是因为紧张,身形微微发僵,雪奴却是神色平静的站在那里,只是她的身上颇有种特别的气韵,虽然不言不动,竟也自有一种风情。 琉璃不由抬头看了裴行俭一眼,只见他的目光果然久久的落在雨奴身上,几乎是目不转睛,脸色虽然不似上次见到她时的僵硬,却也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心里不由一紧。 半晌,裴行俭的目光才转向雪奴,却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便淡淡的开了口,「从今日起,这两个婢女便安排到梅院住下,每个人拨两个小婢女服侍,多给她们做几身好的衣裳头面。吩咐梅院的人好生伺候,不能有一丝怠慢。」 梅园是后院里除了上房外最好的院子,这府里之前也没有任何婢女是有专人服侍的……琉璃脑子突然有些发僵,眼见几个婢子都抬起头来,小檀眉头紧皱的看了裴行俭一眼,阿霓略带关切同情的看向自己,阿燕则是神色一黯,低下了头去,她却觉得这一切似乎与自己没有一丝关系。 雨奴与雪奴对视了一眼,雪奴挑起了眉头,雨奴的脸上却露出松了一口气之后的惊喜,低头向前走了一步,深深的行了一礼,声音轻柔而充满感激,「婢子们多谢阿郎,日后定会全心全意伺候阿郎与娘子。」 裴行俭目光淡然的看着下面几个婢女,听到了这句话,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你们不必伺候我,今后只管好好跟随娘子出门。」他转头看向琉璃,「说来这些日子上门拜访的客人,你也该一一回访了才是。」 他的意思是……琉璃愕然看着裴行俭,看见他目光中的嘲讽,勐然间明白过来:原来人尽其用是这个意思——大长公主既然要在芙蓉宴上表现出对自己的百般照顾,总该让大家先看清她是如何「照顾」自己的才是只是这雨奴长得既然如此像陆琪娘,他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没有再多看那两位婢女一眼,裴行俭伸手紧紧握住琉璃的手,转身走进了上房。他的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危险的信息,琉璃心里一突,忙回头吩咐了一句:「让厨下赶紧把晚膳上了。」却见阿霓和小檀还有些发愣,阿燕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帘子刚刚落下,裴行俭手上微一用力,便将琉璃带入了怀里,低头紧紧盯着她,「好一个贤惠的娘子,你如今不想着如何好好跟我认个错,竟还想着要用晚膳来声东击西」 又要秋后算帐了,琉璃心里一声哀嘆,抬头看着他,无辜的睁大了眼睛,「我哪里错了?我分明一个字都没说。」 裴行俭屈指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弹,「还用说什么?你对我不放心已是最大的错。那几个婢子那样想也罢了,你竟也和她们一样看我?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罚你?」 琉璃胸口微涩,忍不住低声道,「你不是已经罚过我了么?」刚才他分明是故意那么说的 裴行俭好笑的看着她,「又胡说了我不过是想看看那几个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适才不已经跟你说了要让她们派上用场么,你转眼便一丝都不记得了?你日后得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总该比旁人多信我一分才是伺。」 琉璃默然无语:若只是雪奴,她再天姿国色,自己大概也不会如此乱了方寸,把他的话想歪了。但那位雨奴却不一样,他要真没什么心思,怎么会盯着她看那么久,眼神又是如此不同?想了片刻,她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裴行俭,「我听说,那个雨奴长得跟琪娘姊姊很像,是真的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7.html 第118章 再见裴炎 小道消息 第118章 再见裴炎 小道消息 半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五月的长安城顿时有了几分盛夏的感觉,从长安正南门明德门通往终南山的大路上,车马便一日日的多了起来,待到十九日午后,装饰华丽的马车与鞍笼考究的骏马更是愈发络绎不绝。 琉璃坐的马车已离开长安城十几里地,路边槐树渐稀,车厢被阳光烤得久了,变得犹如蒸笼一般,小檀和阿霓不时微微挑起车帘,让风能吹进来些许,饶是如此,两人依然很快便满脸是汗,连平素最不怕热的琉璃,也觉得背上有些发黏了。 小檀忍不住嘆气,「早知今日这般热,倒该像于夫人她们一般留在府中了。」 阿霓笑道,「再忍一忍,过了这段便好得多,再说苏府里如今不定热闹成了何等模样,于夫人多半正在羡慕咱们清闲呢。」 想到昨日苏府的那通门庭若市,琉璃也笑了起来,点头道,「正是,义母昨日还悄悄跟我说,她怎么不知自家竟有这许多的亲朋故旧。」 十八日晨间,高丽那边便传来了捷报,唐军一举破敌,斩敌数千。苏定方的府邸顿时成了长安城第一等的热闹处,琉璃去的时候,堂舍里几乎已无处落坐,于夫人和罗氏跑前跑后、脚不沾地,琉璃忙也上前帮着招待认识的亲眷,笑得脸都酸了,到日落闭坊前才清净下来。她还问了于夫人要不要她今日也过去帮忙,于夫人笑着推了她出去,「我们是走不开了,你和守约还是好好去散散吧」 车里三人说笑了一阵子,外面突然传来了裴行俭的声音,「是不是热得厉害?你们把几处帘子都打起来吧。」 小檀巴不得一声,把车帘和窗帘都挽了半边起来,车行中清风拂面而来,果然凉爽了许多。只见道路两旁停驻的车马随处可见,又有华衣男女在远处树荫下铺上了随车携带的茵席或是马鞍下的障泥,闲坐乘凉,不时有箫笛琵琶之声随风传来。 琉璃见外面日头依然毒辣,便转头对车窗外的裴行俭道,「不如咱们也寻处树荫歇息片刻?」 裴行俭抬头看了一眼,笑道,「还好,前面便是裴都尉家的别院,如今路上车少,过了别院,不过一刻钟便到,咱们还是到庄子上再歇息。」 这就到上次来过的别院了?琉璃不由抬眼仔细看了几眼,前面隐隐可见一带白墙灰瓦的矮墙,似乎就是印象里的那处园子。想到裴行俭已递了帖子,明日多半还要故地重游一番,拜访那位刚刚被擢拔为监察御史的裴炎,她忍不住嘆了口气,心里却也知道,莫说裴炎,便是裴如琢,自己迟早也需要打交道…… 马车转眼便到了别院门口,却见前面一队人马正拐弯向别院门内而去,一匹高头大马却突然回头向路上跑了过来,琉璃看得明白,马上那身穿青袍之人竟然正是裴炎,两年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变,眉目间依然是一片清冷端严。裴行俭也催马迎了上去,两人到相距四五步时同时勒马,裴炎抱拳道,「守约兄,好久不见。」 裴行俭的声音微带笑意,「真是巧了,子隆一向可好?」 裴炎淡淡的一笑,「托福。」目光扫过裴行俭身后那两辆车帘半挂的马车,「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守约兄,路上如此炎热,不如来寒舍休整片刻?」 裴行俭想了想,点头笑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 琉璃坐的马车拐了个弯,跟着前面的马车进了别院,这一次却没有在那石屏前停车,而是沿着一条碎石路往里又走了一盏茶工夫,才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 前面马车上的人早已静静的等在门口,琉璃忙下车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当中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月白色罗衫,淡眉细目,容颜娟秀,神情娴静,只是脸颊微陷,带着几分病容。看见琉璃走过来,微笑着迎了一步,微微屈膝,「今日真是巧了,原想着明日才能见到阿嫂的。」 琉璃便知眼前这位正是裴炎的夫人崔氏,虽然与河东公世子夫人同姓,却是出自博陵崔氏的旁支,地望身份都不及那位清河崔氏的正支嫡女,忙笑着还了一礼,「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夫人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8.html 第119章 心结难解 变故易生 大唐明月* 第119章 心结难解 变故易生 刚刚开始西斜的阳光,正好照在了崔岑娘的脸上,给她稍嫌苍白消瘦的脸颊涂抹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加上那份眉眼舒展的笑容,看起来竟似比平日多了好几分光彩。? 裴炎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位夫人虽然性子温和,却并不是轻易能与生人这般有说有笑的。他的目光不由转到了她身边的女子身上,只见她也在笑,印象里那张似乎总有些疏离淡泊的面孔上,竟是一片灿烂的愉悦,心里不知为何微微一紧,低头喝了口榴花酒,压下了那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两年来,他其实并不会经常想起眼前的这位女子,似乎当时那一瞬间的心动和之后的失望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无谓情绪,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各种有关她的消息总在不断传来,有的说她娇媚惑人、如怀妖术的,也有的说她机变无双、有勇有谋的,让他忍不住想起那短暂的两次见面,忍不住琢磨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前两天突然收到裴行俭的帖子后,他更是忍不住猜测,如今已是官家夫人的她会是怎样一副面目?只是真正见到她,看到她脸上那从未见过的明亮笑容,他才发现,自己的感觉,在意外里竟还有隐隐的发涩……? 转眼间,崔岑娘与琉璃已走到亭中,裴行俭与裴炎都站了起来,两下各自见礼,裴炎定了定神,叫了声「阿嫂」,琉璃脸上的笑容已变得温雅客套,敛衽还礼,回身坐到了裴行俭身边的客位上。? 两边的案几上都已用漆盘摆好了瓜果点心,岑娘略扫了一眼,不过是奶酥、餢飳等寻常之物,又看了看亭外湖面上亭亭盛开的白莲,对琉璃笑道,「若是早些认识你,今日便该让人采些新鲜荷花荷叶、莲蓬上来,做成莲糕、荷叶饮,定然比这些更是应景。」? 琉璃笑了起来,「哪里的话?这些样样精洁,我说的那些,不过占了个新鲜,倒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岑娘若是喜欢,回头我便让厨娘都做一份,请你也品鑑一二。」? 裴炎微觉纳闷,看了岑娘一眼,岑娘含笑道,「大娘心思极巧,想了好几道用莲花荷叶做的菜色,都是闻所未闻的,适才我正向大娘讨教呢。」又对琉璃笑道,「过几日,我与二郎便要搬到永宁坊,日后向你讨教起来倒更是方便。」? 裴行俭有些意外的挑起了眉头,「子隆竟是要出府独住?」? 裴炎淡然道,「永宁坊原有处老宅,日久无人荒废了可惜,家父便收拾了出来,让我们小住一段日子。因不算新宅,便也不打算烦扰诸位亲友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回了长安才发现家里那两位庶母斗得越发烦人,而他只想图个清静吧?想到其中一位正是眼前这女子的姑母,当日差一点便让她做了自己的妾……目光下意识的扫过琉璃,突然在她身后看见了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顿时怔住了,回过神后,不由疑惑的看向了裴行俭。?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子隆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婢子,原是浴兰节前临海大长公主特意送的节礼。」? 裴炎愣了愣,目光在那两个婢女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脸色有些凝重起来,沉默片刻才道,「我怎么听说,今年芙蓉宴,守约你也要去?」听族里的兄弟说,今年便是因为裴守约要去,芙蓉宴的即兴节目除了吟诗还多了书法一项,原是大长公主因他多年未曾在芙蓉宴上露面,此次有心让他拔个头筹。怎么此刻看来,事情似乎另有玄机?大长公主又不是不知内情,怎会不知裴守约最不愿提及那段往事?? 裴行俭悠然道,「大长公主的十二日晨间便将帖子送到了寒舍,次日便又让如琢特意去了长安县衙一趟,如此厚爱,我岂能辜负?」? 裴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半晌才字斟句酌的道,「如琢也是和咱们一道长大的,却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 裴行俭笑着点头,「自然如此。横竖你也是会去的,倒是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的动笔,听说芙蓉宴上卧虎藏龙,你也莫大意了才是。」? 裴炎一怔,裴守约此言何意?只能道,「说到墨书,我辈之中倒是无人可与守约兄相比。」? 裴行俭笑道,「子隆的楷书结构精严,自成一格,何必妄自菲薄?」? 裴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的字虽然也不差,但比起当今圣上最欣赏的裴守约来,大概人人都会道是有所不及的——说起来,在裴守约入弘文馆与自己同窗前,谁不道他是裴氏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可这位只比自己大上岁余的裴守约一到,虽然顶着个胡闹的名声,却是总能表现抢眼,连明经中举都比自己少用一半多时间这两年间更是青云直上,也难怪……他摇了摇头,目光从正嘴角含笑、侧头看着裴行俭的琉璃脸上掠过,投向外面湖面上新开的莲花。? 他听到身边的岑娘在笑,「子隆常说阿兄的草书最有气骨,也是如今圣上最为赏识的,大伙儿如今都盼着能见识一二。」?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19.html 第120章 孤军奋战 步步玄机 第120章 孤军奋战 步步玄机 马蹄声急,扬声之人转眼间便赶到了车旁,吁的一声勒住了马。琉璃这才看清,骑马之人竟是一位内侍,面目颇有些眼熟,似乎是高宗身边伺候之人。裴行俭刚开口说了声,「殷内侍,不知……」,那位内侍便忙忙的道,「圣上有命,召裴明府即刻进宫」又喘着气笑道,「裴明府出门好早,小的是从永宁坊追过来的,还好赶上了。」 裴行俭怔怔的看着内侍,殷内侍只道他是忽闻圣命,有些不知祸福,忙带马凑前两步,低声笑道,「适才高丽的军报已到,大军奉命即日班师回朝。」 裴行俭心里一凛,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又回头看了看已清晰可见的临海公主别院,脸色不由越发沉凝,对内侍道,「劳烦内侍稍候片刻,我有几句话交代内子。」 殷内侍自然知晓圣上待这位裴明府与别个不同,他的夫人库狄氏更算得上自己这干人的救命恩人,忙道,「裴明府请便。」又向马车里笑着弯腰点了点头。 琉璃此时也已回过神来,简直不知道该苦笑还是哀嘆——高宗是和他的这位姑母商量好了的么?她现在连装病装伤装车祸都已不可能,眼见裴行俭拨马到了车窗前,还未开口,眉头已紧紧的皱了起来,索性用尽可能轻松愉快的声音抢先开口道,「我都听见了,你不必担心,我自会谨言慎行,处处小心。」 裴行俭嘆了口气,低声道,「你凡事多听阿燕和阿古的,我会尽量早些过来接你。」 阿古?琉璃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便是那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车夫,为什么要听他的?此时却也不是多问之际,只能道,「好,我都记下了,你入宫面圣要紧,不必牵挂这边,我不会惹出乱子来。」 裴行俭默然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你便是惹出乱子来也不打紧,保重自己便好,别的都不必计较」说着向车窗内点了点头,随即拨马离开,跟着内侍身后绝尘而去。这一幕落在往来之人眼里,自然猜测者有之,艷羡者有之。眼见那辆马车从侧门进了公主别院,消失在朱色大门的阴影里,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马车内,琉璃闭上眼睛,把裴行俭告诉她此次芙蓉宴的消息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心情倒是逐渐平定了下来。只觉车厢微微一震,停了下来,她睁眼对阿燕笑了笑,阿燕略显肃然的脸色一松,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起身挑起了帘子。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雨奴勐然抬起头来,看见琉璃已经站了起来,愣了片刻,才赶紧起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别院的二门门口,早有一拨打扮体面的管事娘子等候在那里,见琉璃下了车,立刻便有人赶上来笑道,「库狄夫人来得好早,快些里面请。」 这声库狄夫人一叫,前面正往门内走的一位年轻女子立时回过头来,目光在琉璃脸上一转,又往她身后看,神色里立刻由好奇变成了惊讶。琉璃只当不觉,对管事娘子点头微笑,随着她的指引上了檐子。 这公主别院从外面看并不起眼,一路往里而行,才见假山叠翠,飞瀑溅珠,青石路沿着一弯清流蜿蜒而入,奇花异草掩映着几处小小的亭台,一色的白墙黑瓦,看去颇有出尘之感。走了一盏多茶的功夫,绕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极大的水面,湖面上满是碧叶白莲,微风吹过,莲花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琉璃忍不住也是一呆:此时白莲还算是珍稀之物,原是富贵人家才有,而这样大片的白莲,她在宫里时也不曾见过,难怪大长公主的宴席就叫做「芙蓉宴」,就沖这片荷花,倒也配得上这个名字。 檐子沿着湖边走了一箭多地,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阿燕赶上一步,扶住了琉璃的手。从院门进去,穿过庭院,是一处高高的堂舍,世子夫人崔氏并另外两个年轻贵妇站在阶下。见琉璃进来,崔氏在她身上先打量了一遍,心里一沉,却笑着走上一步,行了一礼,「大娘可算来了。」 琉璃面带微笑,屈膝还礼,「不敢烦劳阿崔相迎。」 崔氏便指着另外两名女子道,「这是我的二弟妹郑宛娘,三弟妹卢九娘。」三人相互见了礼,琉璃早已听陆瑾娘提起过这位郑宛娘,自己对河东公府的了解源头上便多数来自她这里,忍不住便多看了一眼,只见她生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对上自己的目光,立即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崔氏看了琉璃身后一眼,只见那雨奴深深的低着头站在后面,暗自冷哼了一声,对琉璃笑道,「雨奴的身子倒是好得快。」 琉璃点了点头,「她原无大碍,只是有些伤风,找了对症的药方,不过两剂下去便好了。倒是有劳阿崔这般记挂了。」 崔氏心里微堵,有心说上两句,却见外面似乎又有檐子走近,忙笑道,「大长公主一直怕这两个婢子不合你们心意,尤其这雨奴,原是不会伺候人的,她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先让她先去公主跟前领训?」见琉璃应了个是字,忙转身叫过一个婢子,让她领着雨奴便往堂后绕了过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0.html 第121章 暗劝娇女 明辩机缘 大唐明月* 第121章 暗劝娇女 明辩机缘 长孙湘站在堂舍的门口,几乎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淡青色的挺拔背影的确是上官姊姊的,但她身边站着的,与她有说有笑的,不是那个可恶的库狄氏还能是谁?半年不见,这个狐媚子看上去竟是更为出落,浅粉色单丝罗衫,配着碧色荷叶长裙,原不是什么出奇打扮,但裙上那几支水墨荷花却是异常清雅生动,把那张狐媚的面孔似乎也衬得清丽了几分。? 想到当日她含讥带讽的话语,皇后提到她时的无奈表情,还有这一次她竟然妄想跟自己同席的厚颜无耻,长孙湘只觉得胸口一股怒气腾的燃了起来,抬腿就要过去教训她几句,身边的柳氏却一把拉住了她,沖她微微摇头。? 长孙湘怔了一下,才蓦然意识到这是在大长公主的别院里,以自己的辈分,无论如何也不好对她请的这位库狄氏过于无礼,只能强压下怒火。却听另一边的郑冷娘兴致勃勃的道,「姊姊,跟上官姊姊在一起的,就是那位库狄大娘?」? 郑宛娘淡淡的「嗯」了一声,郑冷娘啧啧两声,压低了声音,「果然是一副好容貌,那裙子也当真雅致得紧。」? 长孙湘再也按捺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好相貌,如何当狐媚子?」话音未落,就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回头一看,却是婶婶十六娘,不由眉头一皱,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杨十六娘脸色微白,忙松了手,却见柳氏侧头向自己安慰的笑了笑,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一边的崔氏便低声笑道,「大娘与人倒是热络得快,适才我说了半日,她才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这边席上呢,转眼倒是与离落谈得如此投机了。」? 长孙湘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冷着脸走了过去,上官离落转身迎了一步,笑道,「湘儿,半年多没见你,怎么长高了这许多?差点没认出你来。」上官离落原是教过长孙湘一年多诗文的,这亲昵的称唿落入长孙湘耳里,她的脸色不由微松,拉住上官离落的手,「上官姊姊,你这许久都没来看过我」? 几个人原都是熟识,笑着互相见了礼,又有与郑冷娘、柳氏相熟的女子也走过来彼此相见,堂舍里一时全是软语娇笑的姊姊妹妹之声。? 琉璃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两步,却见来人中除了杨十六娘向自己遥遥点头,郑宛娘身边一个秀美*女也含笑看了自己两眼,那双丹凤眼里满是好奇,立时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也向她笑着点了点头。只见那双明亮的眼睛顿时笑得眯了起来,左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一边的长孙湘却有些不耐烦了,也不顾上官离落正找到郑冷娘要打趣她,拉着上官离落便走到了一边,皱眉低声道,「上官姊姊,你怎么跟那个厚颜无耻的狐媚子说到了一处?」? 上官离落惊讶的挑了挑眉,摇头道,「这话从何说起?我看这库狄氏虽然有那种名头在外,说话处事也算机敏得体,并不是一味轻狂之人。」? 长孙湘冷笑道,「她还不轻狂,不轻狂敢说要坐首席,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崔姊姊不让她坐,她还闷闷不乐了半日」? 上官离落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回头看了正四处与人应酬的崔氏一眼,?「她真是这般说的?难不成当适才在这屋里的人都是聋子不成?」? 长孙湘一怔,有些接不上话来,上官离落笑着转了话题,「说来今日我还亲眼看到了大长公主送的那名婢女,容貌当真与那陆家的琪娘十分相似。」? 这话长孙湘自然也听过的,忙转头去找,上官离落嘆道,「不用看了,大概早被弄走了,不然成何体统?」? 长孙湘点头道,「正是一个继室使唤跟先头娘子那么相似的婢女,也太不像样」? 上官离落哑然失笑,拍了拍长孙湘的手背,「湘儿,你今年便13岁了,遇事却要多想一想才好。」?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1.html 第122章 以势压人 天降援兵 第122章 以势压人 天降援兵 悦耳的环佩声中,从堂上正南边设着十二曲山水屏风之后,转出了一行人,八个穿着一色白衫绿裙的婢子分为两列在前面引路,个个身姿裊娜,容颜秀丽,就如八朵刚开的白莲花。 待她们雁次排开,分立在南边主位两旁,这才露出临海大长公主的身影。只见她身上穿的也是一件银色锦缎滚边的江南纱白色衫子,袖子宽大低垂,显得分外飘逸,繫着的则是一条蜀地特供的单丝碧罗裙,裙摆用五彩丝线绣成群荷出水的图案,图案鲜活,裙裾飘动间似有一股清雅的荷香扑面而来。 大概是细细的上了妆,大长公主那张原本光洁白嫩的鹅蛋脸看去比平日更年轻几分,淡扫黛眉,眉心贴着一朵精緻的碧莲花钿。扶着她走出来的那位女子也算年轻貌美,衣裳精緻,但站在大长公主身边,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崔氏忙快步走了过去,站了公主的另一边。 堂中诸人自是早已避席行肃拜礼,待得大长公主落座,笑着说了声,「请起。」这才回到各自的坐席之上。不少人目光都落在大长公主的裙角,也有人看向扶着大长公主出来的面生女子,细看之下才觉得她眸深鼻挺,竟有几分胡女的格调,知道内情的立时猜到了她的身份,忍不住去看坐在次席末位上的那位库狄氏,却见她也有些意外的看着大长公主身边之人,顿时心里更多了几分把握。 此时琉璃心里当真是有几分惊异:算起来也不过一个多月不见,珊瑚倒真像是变了一个人,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竟是前所未见,连脸上的稜角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几分,只是看去反而不如以前嚣张时来得生动美艷。 大约是感受到了什么,跪坐在大长公主身后的珊瑚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琉璃的目光。琉璃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向她点了点头,珊瑚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却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低下头去,顿了顿,才向琉璃的方向微微欠身。琉璃收回视线,垂下眸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堂上之人哪个不是眼尖心细的?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顿时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长公主眉梢微挑,从容的笑道,「值此佳节,诸位小娘子拨冗莅临,令柴门蒙光、蓬荜增色,便是这满湖的莲花,原先日日对着我这老婆子,未免有些无精打采,如今却觉得多了许多争奇斗艳的敌手,竟是开得分外卖力了些。」 长孙湘立即声音清亮的回道,「大长公主此言差矣,原先这白莲分明是被您比得失了颜色,自然无精打采,如今看到我等,顿时又多了些底气」 厅堂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欢笑,夹杂着「正是」的唿应。大长公主忍不住也摇头轻笑,「湘儿你竟也来打趣我,跟你们的花容月貌一比,我不过便是个老盘荼鬼」 柳氏也笑嘻嘻的长跪而起,「启禀大长公主,您是打趣我等么?您这样还是老盘荼鬼,那世人也不爱嫦娥,一心一意只盼着能娶个盘荼鬼了。」 大长公主指着两个人笑骂,「你们两个小鬼头,胆子越发大了」又摇头嘆道,「人老了嘴也笨,哪里是你们的对手?还是赶紧上了芙蓉糕,堵住你们这些巧嘴才是」 她身边的一位婢子立即领命而去,不多时,门外便飘来了琴瑟箫笛的悠扬乐声,一部乐伎在庭中演奏,两队绿衣婢女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精緻的荷叶玉盘,玉盘上是一朵朵盛开的芙蓉,待将那一朵朵芙蓉放到每人面前的案几之上,众人才发现,这些芙蓉竟然都是面点,只是颜色形状逼真无比,让人看着简直不忍下嘴。 大长公主笑道,「今年的芙蓉糕里用了些去年磨制的藕粉,请诸位品尝下可还能入口?」 琉璃心里其实有十二分的好奇,眼见周围的人啧啧赞嘆过一阵后,才动手略掰下一瓣两瓣,低头掩嘴品尝了一番,她也掰了半片花瓣,做了个样子,心里暗暗嘆气:幸亏出门前吃得很饱…… 绿衣婢女来往穿梭,各种精美的菜餚点心一道道络绎不绝的上到各人眼前,琉璃只认得那道芝麻裹油炸粉团的名唤「巨胜奴」,还有蜜糖慢炙太例面做成的「甜雪」和驼蹄羹,另外几样却是她也叫不上名字的,又听见身边的八娘也在低声问岑娘,「这道菜有何名目?」岑娘笑着回道,「芙蓉宴上菜色原多别出心裁,我也不认得。」 一时酒水也端了上来,大长公主举起杯来,蘸甲弹酒酬宾,众人领酒,随即便是按座次逐一接酒、授酒,一轮过后,堂上的气氛逐渐松快起来,说笑声渐起。大长公主却突然「咦」了一声,看了琉璃一眼,回头便问崔氏,「你不是说,让大娘坐我身边的么?怎么把她安排到末位上了?」 崔氏忙笑道,「是大娘太过谦逊,儿怎么说也不愿坐这边。」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2.html 第123章 游园献艺 忽闻相召 第123章 游园献艺 忽闻相召 白荷盛放的湖面东岸,便是临海公主别院里林泉最为幽美的所在——「品香园」,园中遍植名花异草,又以檀香为栏、沉香涂壁,端的是进门便觉馥郁袭人。园子占地也广,适才还济济一堂的淑女美婢,转眼间便散开成了星星点点的风景,多是三五成群的低语娇笑,也有依然围在大长公主身边奉承的,没有人肯往南边不远处那处碧瓦飞檐的高阁多看一眼,只是多数人却也不肯走得更远一些。 琉璃自然知道,那处鉴芳轩,便是芙蓉宴上男宾们欢聚一堂的所在,通常是由那位表字如琢的世子裴承先出面招待,其中不少男宾尚未婚配,而这边的女客一半左右云英未嫁——说到底,这芙蓉宴,也不过是规模更大的一次斗花会而已,正是美人才子们扬名长安的大好时机。 她自然无心去争奇斗艳,却也不好落单,便找了个话头与崔岑娘谈笑着一路走了过来。只觉得岑娘刚开始时还略有些小心,说了几句才放松下来,低声道,「玉娘适才失礼了,你莫往心里去。」琉璃笑着点头,「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姊妹的随口玩笑而已。」 一边的裴八娘暗自皱了皱眉,一面与玉娘说话,一面步子便缓了下来,渐渐与前面两人拉开了距离。 琉璃和岑娘进了园子,随意逛了几处,便停留在一处清净的树荫下,只听那边的说笑之声一阵阵传来,透过花木缝隙看去,却是不少人已聚在一起,开始玩投壶、射覆、斗花草的游戏。而离大长公主不远处,那位裴云娘一个人坐在蕉叶之下,绿叶森森中白衣如雪,便是这般远远看去,似乎也在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却听崔岑娘问道,「大娘不想出去耍上一遭?」 琉璃忙坚决的摇了摇头。 崔岑娘神色似有些意外,「我原是身子不大好,禁不得这些热闹,大娘这般年轻轻的,怎么倒比我还老成上两分?」 琉璃心道,真论起来,我大概比你还要大上几岁,随口笑道,「一则我原是不擅长这些,自然以藏拙为第一,再者,便是擅长这些,以我如今在长安的名头,真去玩了也是胜无可喜,败了丢人,实在没有理由去凑这份热闹。」 岑娘被逗得笑出了声,想了想才道,「虽说人言可畏,你日后也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与你相熟了,自然便知道你是哪种人,便不怕那些流言纷纷了。」 琉璃忍不住嘆了口气,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这高门女子里,似岑娘这般温和,或是郑冷娘和上官离落那般洒脱者,似乎并不算多数,绝大多数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决计是谈不上善意的,她虽然并不在意这些,但想到日后要常常这样「走动」,却也只觉得头疼。 岑娘欲待再劝,却听见有人笑道,「大娘倒是会享福的,这地方倒是又清静又阴凉,强似在外面晒着。」 琉璃转头看见杨十六娘分花拂柳的走了过来,倒真有些愣住了,适才长孙湘和柳氏走时,她虽并没有坐在首席上,却怎么没有跟着过去?忙站了起来,笑道,「十六娘莫打趣我,不过是偷个闲而已。」 杨十六娘笑道,「说的便是你会偷闲。」又看向崔岑娘,「这位是……」 琉璃忙将崔岑娘和杨十六娘互相介绍了一遍,两下见了礼,杨十六娘便如没事人般说说笑笑起来,三个人闲话了好一阵子,却听外面轰然一声叫好,转头看时,才发现竟是又换了节目。这一次,却是大长公主正在行侑弊之礼,向赴宴的女客们送上精巧的礼物,众人则依次回礼,有些不过是双手奉上了自己亲手做出的刺绣、手书,却也有不少女子当场赋诗一篇,或是吹奏一曲,自然博得了一阵阵彩声,连远远的鉴芳轩里似乎也有响亮的掌声传来。 眼见大部分来客已接酬又送上回礼,琉璃心里暗嘆一声,与岑娘、十六娘相视一笑,向外走去。 大长公主此时正接过郑冷娘送的一幅卷帛,一面笑道,「你这妮子竟是个懒的,还想听你当场作诗,怎么就拿这个打发了我?我回去之后却是要仔细看的,若是不好,定然还要叫你过去问个明白」 周围顿时笑起了一片笑声,郑冷娘红着脸笑道,「拙作自然入不得大长公主的法眼,还请公主饶恕则个。」 大长公主还要打趣两句,突然看见琉璃走了过来,便笑道,「大娘去哪里偷闲了?给你备的只是些小玩意儿,你莫嫌弃。」说着从身边侍女手中拿过一个精緻的荷包,琉璃忙双手接过,放入怀中,回身从阿燕手里拿过一幅装裱过绢卷,双手奉了过去,「是琉璃画的一副芙蓉图,就是粗陋了些。」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3.html 第124章 落墨成蝶 如此巧遇 第124章 落墨成蝶 如此巧遇 眼见侍女进去报了信,出来时便笑着打起了帘子:「大娘请进」 琉璃看着那摇曳的纱帘,微微皱眉,提声道,「大长公主,琉璃求见」 「进来吧」大长公主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响了起来。琉璃一怔,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却见大长公主倚着凭几散坐在席上,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一些字画帛卷,身边低头陪笑伺候的,竟是崔氏。 看见琉璃进来,大长公主淡淡的一笑,「我第一个看的便是你的画儿,果真有趣得紧,虽是水墨,却仿佛有颜色,却不知你是怎么画的?」 琉璃心头并不觉得放松,反而越发疑惑起来,面上只能笑道,「也没什么,便是作画之时多注意水墨枯润浓淡之别而已。」 大长公主笑道,「百闻不如一见,不知你能否画一朵给我看看?」说着一指堂屋的东边,「那里笔墨纸砚都给你准备好了。」 琉璃看了一眼,只见那边设着一张高条案几,上面纸张笔墨已摆得整整齐齐,知道推脱不得,只好点头应了个是,转头便对翠竹道,「你来帮我磨墨。」 大长公主也不理论,又指了两个婢女去铺纸。琉璃站在案几前,提笔凝神片刻,才蘸墨落笔。她画的水墨荷花,其实是偏于元代工笔水墨花鸟的路子,精緻而古雅,认真画起来却是要花些功夫的,此时却不能求工细,只是提笔迅速勾勒晕染,不过片刻,一朵荷花便已跃然纸上。 大长公主早已踱到琉璃身边,把那张宣州纸拿在手里,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再画一朵可好。」琉璃只得又画了一朵,大长公主这才满意,笑道,「真是好笔力」 崔氏却突然道,「哎呀,大娘的裙子上怎么染上墨汁了?」 琉璃低头一看,果然不知何时裙子靠近铺纸的两个婢女一侧,竟染上了一片斑斑点点的墨迹,听到崔氏又一叠声叫人,「快去取一条新的单丝碧罗裙过来」她忙道,「不必麻烦了」 崔氏笑道,「一条裙子而已,大娘客气什么?这条我着人洗干净了,再给你送去就是。」大长公主也道,「正是,原是我让你画荷花才染的裙子,一条碧罗裙,却也不值得什么。」 琉璃微微一笑,伸手将外面这条碧色重绢荷叶裙解了下来,铺在案几之上,不假思索提笔便勾,片刻之后,那片墨迹便变成一群大大小小的蝴蝶。这落墨勾蝶,原是她最喜欢的笔墨游戏,蝴蝶大小不同,却笔触粗细相衬,一只只看去只觉得翩翩待飞、生动之极。待墨迹干透,将裙子又系在了素纱衬裙的外面。她的这条裙子原本左下角便有数枝水墨荷花,如今右侧多了一片蝴蝶,更添了几分别致。 大长公主与崔氏相视一眼,崔氏点头笑道,「原来这裙子上的荷花也是画的若是我拿碧罗裙换了大娘这裙子,倒像是成心贪了大娘的好东西去。」 琉璃笑道,「阿崔若是喜欢,我帮你画个十条八条也使得,只是今日既是芙蓉宴,总得应个景,我这通身上下,也就是这裙子与芙蓉还有些许关系,如今却是不好换下。」 大长公主笑着摆摆手,「阿崔你便是个小心眼的,想偏大娘的好东西,却不直说,也罢,你快去招待客人,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大娘。」 崔氏向琉璃道了个失陪,笑着退出门去。大长公主便道,「今日去中堂前,我倒是见过雨奴了,不到一个月,怎么瘦成了那般模样?」 琉璃恭谨的笑道,「启禀大长公主,雨奴和雪奴都是守约亲自安排的,就怕亏待了她们。如今她们住的是府里除上房外最好的院子,每个人都拨了两个婢子伺候,比我也只少了一个人,吃穿用度一概都是只比我低一等,平日里除了跟我出门再不用做旁的事情。说起来,雪奴倒是更丰润了,雨奴的事阿崔也知晓的,却是半月前病过一场,如今虽然已经大好了,大约形容上还有些痕迹。」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4.html 第125章 天衣无缝 自寻死路 大唐明月* 第125章 天衣无缝 自寻死路 (六千字含加更)? 裴如琢站在青石路上,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贯衣冠整洁、举止端严的裴炎衣袍凌乱,满面红潮,和一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纠缠在一起,裴炎似乎是极力想挣脱那婢女,婢女却半跪在地上,死死的抱着裴炎的腰,衣服头髮乱得不像样子,却依然在大声道,「郎君,你不能过去」? 不能过去?裴如琢顺着裴炎挣扎的方向一看,却见一个粉衫碧裙的年轻女子站在水道的另一边,看见自己一行人,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裴如琢无暇细看,忙走上两步,对婢女低头喝道,「还不放手」那婢女看见有人过来,忙放了手,裴如琢又上前一把拉住了裴炎,忍不住笑道,「子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酒疯也撒得太远了些还好我来得快,不然笑话便闹大了,你待会儿回去还不被嫂夫人家法伺候」? 裴炎怔怔的看着裴如琢,「如琢?」适才这顿纠缠,他额角已经见汗,心里燥热却也略退,目光茫然的想了一会儿,却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随口重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如琢摇头失笑,「我怎么会在这里?还不是你今日太过无用,最后一道酒下去便喝醉了我让人把你送到客房歇息,你却跑得踪影不见,我只好让人到处找你,免得你走错地方沿着小道进了后院,没想到有人见你果真选了这条路,你喝多之后眼光如此奇准,我不赶过来找你还能如何?」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适才还看见两个婢女扶着他新娶的那位小妾鬼喊鬼叫着向另一条路上跑了过去,他还当裴炎干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才狂奔了过来,好在不过是与婢女纠缠而已。? 见裴炎瞪大了眼睛,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裴如琢忙挥手让两个小厮上前扶住了他,回身便跟与自己一道过来的程务挺笑道,「你快把二郎弄走,他这样子让人见了只怕会被打贼打」转头又看到适才跟裴炎纠缠的那婢女正在慌慌忙忙的挽头髮拢衣服,看打扮似乎并不是自家婢女,想来应当是水道边那位娘子的下人,此时倒也懒得细问,只能喝道,「还不带上你家娘子快走」? 那婢女神色惶然,应了一声,刚刚站起来,裴如琢只听身后又是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吃了一惊,回身看时,只见十几个女子一股风般的从小径上沖了过来,有人高叫,「哪里有登徒子?」突然看见裴炎,一个婢女便叫道,「便是他,他适才正、正在行无耻之事」? 裴如琢一怔,认得似乎是自家小妾身边的婢女,这话却说得太过难听,不由怒道,「满嘴胡言的贱婢,还不给我滚」? 那个婢女一惊,脸色顿时白了,忙道,「世子明鑑,婢子并无胡说。」? 带头过来的女子似乎认得裴如琢,忙道,「世子,此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内院?」? 裴如琢看了一眼,依稀认得是自家某房的亲眷,最是好管闲事的一位妇人,看到她身后有两三位女子明显也不是下人,又有人闻声陆续走了过来,不由有些头疼起来,皱眉道,「这是我的一位兄长,今日不过是喝多了些,走错了路,撞上了一位奴婢,打骂了几句而已,我家这位婢女大约看错了,一场误会而已,大家散了吧」? 那位婢女却突然尖声道,「不是和奴婢,是……」裴如琢扭头想瞪她,却见她捂住了嘴,直勾勾的看着水道另一边,那妇人顺着她的目光一看,脱口道,「库狄大娘,她怎么也在这里?」?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连裴如琢都大吃了一惊,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那位女子雪白的肌肤和淡褐色的眼睛,可不正是那个牙尖嘴利的胡女?裴如琢心头不由一动:难道适才他是认出这胡女了,才要过去的?那胡女便吓得跑到了水道对岸?她的婢女又死死的拦着了他?? 却听那婢女自言自语般道,「适才,便是他们两个……」裴如琢不由大惊——难道适才子隆是对这胡女做了什么?转头忙看了一眼,却见那库狄氏裙子下摆虽然湿了半截,显然是涉水所致,但衣裳头髮都还十分齐整,神态也十分镇定,不由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又有人高声叫道,「世子,世子找到了」? 他只觉得头都大,厉声道,「什么事」? 只见自己府里的两个婢女分开人群,挤了过来,头前一个拿着一张纸,急沖沖的跑了过来,大声道,「我问清楚了,适才是有人给裴二郎送了这个过来,他见了之后才跟着那个婢子走了。那院里看见过送信人的婢子,奴婢也带来了……」似乎突然看见了裴炎,愣在了那里,「世子找到二郎了?」? 她手里的纸举得高高的,不少人都看了个清楚,上面是一朵水墨荷花,近些的还能看清旁边有四个端正秀丽的小楷「请君一晤」——这却显然是有女子相邀私会了后面那个婢子也突然惊叫了一声,指着站在一边的翠竹道,「世子,是她便是她送来的这芙蓉图」?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5.html 第126章 替罪之羊 逃之夭夭 第126章 替罪之羊 逃之夭夭 小小的堂屋里,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深深的低着头,唯恐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或是引来一丝注意。因此,屋里突然爆发出来的那一阵笑声,便显得分外响亮、分外渗人。 好容易止住了笑,临海大长公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笑着看向面前的侍女,「后来又如何?」 侍女的双腿早已一阵阵的发软,却知道此刻含煳不得,只能咬着牙道,「后来世子大怒,踢了库狄娘子一脚,用力有些大,库狄娘子当场便昏过去了……」 大长公主眉毛腾的立了起来,厉声道,「谁问你这个,那种只会坏事的贱人便是踢死又有甚要紧,我是问你崔岑娘和另外那一个库-狄-氏」说到最后三个字,声音已经全然是从牙根处挤了出来。 侍女见她发怒,心头倒是略松了口气,忙道,「库狄氏跟着崔娘子回了品芳园,崔娘子带人找了和她交好的几个娘子,只让她们认了翠竹,倒也……没说别的。婢子过来时,库狄氏才去换了裙子,却和原来那条一般无二。」 大长公主「哈」的一声又笑了起来,「真是伶俐人这个什么都不说,让人去问去打听,那个居然还带了一样的裙子来赴宴,样样都防备得好生齐整」 她慢慢站了起来,脸色渐渐由红转青,声音也越来越尖锐,「我果真是老了,老得消息听不到,老得人也看不清了,才被人当傻子戏弄可你们却没有老,你们一个一个平日在我面前也年轻得紧,能干得紧,怎么也被人蒙了耍了?你们倒给我说说看」 屋里的几个侍女再不迟疑,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婢子无能,请公主责罚」说完便用力磕头,咚咚声中,几人的额头便已青肿起来,再过片刻,堂屋里那原本一尘不染的海兽葡萄纹地砖上,便有了鲜血飞溅的痕迹。 大长公主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侍女,突然断喝道,「够了」 侍女们忙停了下来,有两个却是磕得昏头了,依旧在磕个不休,还未等人去拉,便先后昏倒了在地上,大长公主看着一愣,忍不住倒笑了起来,半响才慢悠悠的道,「谁让你们磕头的?看看你们把这好好的屋子弄成了什么样,你们这样出去,让人看见又会怎么想?我明白了,你们定然是嫌如今闲话还不够多,非得要再造一两桩出来是不是?好,我自会如了你们的意」 侍女们脸色发灰,却不敢辩解,也不敢再磕头求饶。大长公主却再也懒得看她们一眼,只坐在月牙凳上出神,半晌喃喃道,「我怎就不知,这库狄氏是何时跟崔岑娘搅合到了一处?还是她运道着实太好,竟像是有神鬼保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慢慢变得有些灰败,加上因眉头紧皱扯出眼角的密密皱纹,一时竟像是老了十几岁。 屋外突然传来小婢女略微颤抖的声音,「世子夫人求见。」 大长公主一怔,低头想了想,神色突然放松了下来,「让她进来」 只见崔氏低着头疾步走了进来,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大长公主打量了她几眼,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阿崔,你这是做什么?」 崔氏低声道,「儿无能,考虑不周,安排不妥,才坏了阿家的安排。如今女客这边已开始纷纷告辞,儿也无力挽留。」 大长公主看了眼窗外,日头尚高,离闭坊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自然是消息已经悄然传开了的缘故。她神色淡淡的看着崔氏,突然笑道,「也罢,横竖我已是与诸位宾客告辞过一回了,这半日不过是召了大娘来画过两幅画,却也让你拿走了。这之后的事情原是你做主,她们走也罢,留也罢,玩得尽兴也罢,扫兴也罢,跟我又有何关系?」 崔氏一呆,突然醒悟过来,抬头怔怔的看着大长公主。她对此也不是毫无准备,但听眼前这位公主把一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顺理成章,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是裴家的奴婢客户,不是那些依附河东公府的官吏寒士,她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是尽心尽力伺候了姑舅八年的清河崔家嫡女,这位公主居然准备便这样打发了她? 大长公主也正在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一贯的优雅的笑容,见崔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才懒懒的移开了视线,「你这般看着我,可是有话要问?」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6.html 第127章 将计就计 西域变数 大唐明月* 第127章 将计就计 西域变数 站在自家的乌头门前,目送着崔岑娘的碧油车消失在路口,琉璃回身进了门,走到院中见左右无人,这才转头看着阿燕笑了起来,「今日倒是亏你熘得快」? 阿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些贵人无非便是那几样手段,我见那侍女是看着娘子走过来的,觉得不对,便赶紧把包袱给了翠竹。」顿了顿又道,「仔细论起来,其实今日这局也算不得什么,试想,娘子从大长公主那边出来,怎会知道那位裴郎君已是醉酒被独自安置在客房了?难不成会让奴婢直接拿着信笺找到楼里去当众给他?奴婢再是煳涂,又怎会落下那私邀的信笺?再说当时那情形,何尝有半分像私会被撞破的模样?只要娘子自己不乱了阵脚,崔娘子又能信得过你,让你一样一样去驳问,便是没有翠竹作证,那些人也未必能得逞。」? 琉璃点头不语,说到底,这局棋里的棋眼并不是她,而是崔岑娘,只要崔岑娘相信自己,不忙着去掩饰,自己便不会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难怪裴行俭百忙之中竟会想起去终南山想来避暑不过是藉口,他是想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好带自己去拜访裴炎和崔岑娘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那副胸有成竹却什么都不说的样子,琉璃突然觉得牙根很痒。? 待回了上房,琉璃只觉得浑身发腻,忙让人备水,用豆面与香粉合成的澡豆好好洗了一遍,出来时日已西坠,眼见就要到闭坊的时辰,只是不但裴行俭未归,自家的那辆马车居然也没回来。小檀去问了一遍才知,琉璃还未到家时,另一辆马车便已出门了,说是阿郎早有吩咐,此刻竟也未归。? 琉璃不由大奇,看向阿燕,「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阿燕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才道,「说起来,在马车上做手脚倒也不算出奇,但今日事已至此,按理临海大长公主不会再出这样的昏招。」? 琉璃心中自然也是这般做想,只是当时在别院门口,那车夫阿古说起「厢板略有些松了,娘子不如先随崔夫人的车回坊,让雨奴坐这车回去」时,眼神竟是出奇的坚定锐利,她顿时想起裴行俭走之前的交代,只得点头。此时想来,事情或许另有蹊跷……? 阿燕忙道,「奴婢再去外院看上一眼」。琉璃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阿燕已经急急忙忙的转了回来,「娘子,阿古求见。」? 院子里,阿古身形笔直的站在台阶下,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过来问个安,衣服头髮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半个多时辰前还整洁熨帖的本色褂子此刻已沾满了灰尘,衣角袖口上还有好几大块显眼的暗色。琉璃对颜色原本敏感,定睛一看不由变了脸色,忙回头吩咐,「小檀,快让外面的管事请位跌打医师过来」? 阿古一怔,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时,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不必了,小的便是从医馆过来的,这些……是适才不当心沾上的而已。」? 琉璃微微一愣,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莫非是雨奴受了伤?你们的车到底出了何事?」? 阿古面色已恢復了惯常的木然,「启禀娘子,娘子走后,小的好容易才紧好了厢板,没料到还没出崇仁坊,马车的轮轴便断了,马也受了惊,小的跳得快,只是车厢到底还是撞到了坊墙上,雨奴她……受了些伤。」? 琉璃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难道大长公主真是在车上做了手脚?阿古看了出来,才不让自己上车?那么他让雨奴上车也是故意为之了?「她伤得要紧不要紧?」? 阿古语气平板,「那时恰好赶上府里的马车来接人,小的们便把她送到了相熟的医馆,医师说,她腿上手上被划破了两处,血虽然出得不少,倒绝无性命之忧,只是头部撞得有些厉害,到了医馆的后院里便开始胡言乱语,因给她包扎时从她身上掉出了几瓶粉末,她便嚷嚷那是有人逼她拿去害人之物,语涉贵人,实在不能教外人听了去,因此,小的大胆做主,将她安置在外院僻静之处,若是过两天还不好,便只能将她送到外面庄子里慢慢养着了。」? 琉璃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既然是相熟的医馆,自然是说她撞了头便是撞了头,说她胡说她便是胡说了,只是看裴炎今日那神智不清的模样,那药粉只怕还真是大长公主的「厚礼」……好在这样一来,倒也干净利索只能道,「如此甚是妥当,你赶紧下去歇着吧。」? 见阿古一语不发的肃然退下,琉璃怔了半晌,才想起今日别的也就罢了,那去接人的马车似乎有些太过凑巧了,难不成竟并不全然是大长公主那边的手脚?小檀说过,那马车是他吩咐出去的……她不由转头去看阿燕,只见阿燕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对上琉璃的眼光方垂眸笑道,「阿郎好手段」? 果然是好手段一劳永逸的打发掉了这个麻烦,还教外面的人都以为是大长公主害错了自己人得了报应,连自己都被瞒得死死的琉璃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转头吩咐阿霓,「让灶上赶紧做晚膳罢,我这一日,半点水米没敢沾牙。」? 阿霓忙道,「今日夏至,厨下备了应节的汤饼,难道不等阿郎了?还是教她们留一份出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7.html 第128章 如此知己 无心插柳 第128章 如此知己 无心插柳 揭开镶宝珠盖钮的六瓣莲花盖,一股异香顿时扑面而来,只见在这个五寸见方的鎏金折枝莲叶纹银盒里,盛着的是整整一盒……略带杏黄色的香粉。 琉璃伸指沾了些许,用指尖微微一搓,只觉得入手柔腻,香味更是馥郁无比,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含笑不语、眼神中却颇有些期待的杨十六娘,没有把握的问了一句,「这可是,澡豆?」 杨十六娘立即笑着点了点头,「大娘果然好眼力,便是我家姊妹里,也有好几个把它认作是妆面用的红香粉或是额黄粉。」 琉璃尴尬的笑了笑,她其实不是好眼力,只是从来不用啥红fen、额黄之类的东西,所用之物里,也就是澡豆是这般用大盒子装的粉末。不过,若是和面前这盒相比,自家那种不过用豆面合了三味香料的澡豆,大概只配用来洗脚。 杨十六娘笑道,「这澡豆的方子是家中的一位长辈好容易从孙真人那里得来的,我已经抄在了这里,大娘若是用着觉得还好,日后有暇也可以自己来配。」说着便把一张纸签递到了琉璃手中。 琉璃拿到手中一看,不有越看越是心惊——「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常用洗手面作妆,一百日其面如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研磨千遍?她大概只有闲疯了才会干这个吧 再看看眼前这一盒子粉,她顿时有些肃然起敬,便是一盒子金粉,也不可能比它更贵了,忍不住嘆了口气,看向杨十六娘,「十六娘,这澡豆也太金贵了些,琉璃实在有些受不起」 杨十六娘忙道,「大娘哪里话,不过是盒澡豆而已,说来咱们难得投缘,这澡豆也不过是旁人送我的,我用不完搁久了不也是白白搁坏了?」她看着琉璃笑了起来,「只是大娘本来便肌肤如玉,难不成是觉得此物只是鸡肋?」 琉璃只得笑道,「十六娘莫打趣我,这样的好东西我还嫌弃,岂不是天理难容?只是得蒙姊姊厚爱,心里有愧罢了。」心里却越发纳闷,这位到底是想干啥? 芙蓉宴过去才三天,如今风波正闹得欢,听说崔氏的母亲病了崔氏当日便径直回了本家,大长公主却也卧床不起,崔氏的兄嫂又送她回来侍疾,不知怎的竟未留下,崔家便放出话来,自家女儿「生性愚钝,不堪驱使」,大长公主的病又重了几分……如今外面传言纷纷,自己连门都不敢出,原以为杨十六娘上门来会有要紧的事,到如今却依然是一句正话没有,难不成又是送份礼说篇闲话就告辞? 杨十六娘见琉璃收下了银盒,笑得顿时更是愉悦,「大娘哪里话,你这样的品格谁能不爱?那崔家的岑娘,最是性子清冷不爱交际的人,与大娘不也是一见如故?还有冷娘、离落,那般的才女,见了大娘也是心折呢」 琉璃后脑上一滴冷汗滑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杨十六娘笑了笑,转了话题,「大娘平日似也不爱出门,不知在家却喜欢做些什么?」 琉璃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也不过是写写画画而已。」 杨十六娘感兴趣的挑起了眉头,「早便听闻大娘画得一手好丹青,不知可否容我拜赏一二?」 琉璃忙站了起来,「这有何不可,都在书房里挂着,十六娘莫嫌拙作粗劣便好。」 杨十六娘回头便吩咐两个婢女,「你们粗手笨脚的,莫弄坏了大娘书房里的字画,便在这屋里等着吧。」 琉璃心里一动,看了阿燕几个一眼,「你们去让厨下做两份荷叶饮,做好了再拿过来。」自己领着杨十六娘穿过东次间,到了最里面的书房。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8.html 第129章 天理循环 所谓报应 第129章 天理循环 所谓报应 还是一样的小院,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但琉璃一进院子,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她仔细看了两眼才醒悟过来:在下人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 她忍不住疑惑的看向身边的裴行俭,裴行俭笑着微微摇头,目光也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看到琉璃以前住的小房间,眉头却是一皱。 那间房怎么了?琉璃还没来得及细看,前方已传来库狄延忠的带笑的声音,「今**们回来得倒早。」 只见库狄延忠穿着簇新的青色襕袍,挑帘从上房走了出来,满面都是笑容,只是脸色发白,眼下微青,气色却似乎有些不大好。待进到屋里,依然没看见曹氏,琉璃心里倒也明白了几分:珊瑚的事情只怕这边已是知道了。 没待她开口,裴行俭便含笑问道,「丈人,不知庶母如今何在?」 库狄延忠看了琉璃一眼,笑容有些尴尬,「她前日便病了,病得有些煳涂,请了医师来看过,说是痰迷之症……」又有些急切的道,「我已经做主,把她挪到了西厢偏房里养着」 西厢的偏房……就是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小房间琉璃突然明白了进门时那些下人眼中的畏惧是从何而来:以前她病倒时便是被曹氏被挪进了那里,如今却轮到了曹氏自己无论是报应,还是报復,看在他们眼里,只怕都是令人畏惧吧?这位父亲大人,是在用这种方式平息自己的愤怒,表明他的立场么? 裴行俭遗憾的嘆了口气,「夏日炎炎,庶母想来是中了些热毒?小婿那里倒有一处阴凉的小院,又准备了些解暑的瓜果冰盘,此来便是想请丈人和庶母去消磨半日,如今看来却只能请丈人赏脸了,不知丈人今日可还有别的安排?」 库狄延忠闻言一愣,随即便是满脸的笑容。自打前日得知珊瑚的事情来,他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珊瑚居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不知死活不要紧,只怕还会连累到自己若是河东公府或是女儿女婿迁怒,自己如今这八品的勛官,兵部的差事,谈着的亲事,岂不都难得保住?因此,昨日一听说裴行俭和琉璃要来拜访,他毫不犹豫便命人把病倒的曹氏搬到了那处小房间里,只盼他们夫妻来时能少一些怒气,如今听到裴行俭并非来兴师问罪,而是请他过去做客,浑身骨头顿时都轻了二两,「无事无事,我也正觉得暑日烦闷,倒是要去打扰贤婿了。」 裴行俭与库狄延忠说笑了两句,便笑道,「今日天时晴好,再过些时辰怕是路上要热起来,丈人不如这就跟小婿过去?」 库狄延忠自然满口应是,起身出门吩咐了阿叶两句,又让清泉去拉了马到门口等着,还没回屋,就听西厢的偏房里传来来拍打门板的声音,还有曹氏嘶哑的叫喊,「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有话要与大娘说」 库狄延忠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见裴行俭与琉璃都已走了出来,赶紧对琉璃笑道,「医师说了,你庶母如今痰迷了心窍,说话颠倒,形容唬人得很,你莫理她。」 琉璃瞟了一眼那曾经熟悉无比的木门,点头不语,她太知道被关在里面是什么滋味了,倒也没有兴致再去回味一番。 只是曹氏的声音虽然嘶哑,却越来越是响亮:「大娘,大娘,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对不住你的人是我,我是罪有应得,只求你饶了珊瑚一命,她是你亲妹子,姊妹相残,日后会有报应……」 库狄延忠脸色越发尴尬,皱眉道,「果然是得了癫症,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好容易见清泉进来禀告马已备好,忙道,「咱们这便走」 三个人走到院中,就听曹氏高声道,「裴郎君,裴郎君我看见你了,裴郎君你想想,珊瑚再是胡闹,去那边才几日,怎么能做出此等事体来,不过是受人指使。你和大娘若肯去那边求大长公主饶了她,定能保住她的性命,阿曹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绝不会忘记你们夫妇的大恩大德日后,珊瑚也绝不会再敢冒犯大娘半分,若有再犯,必下地狱」 裴行俭停下脚步,回头嘆了口气,「不必劳烦庶母再发誓赌咒了。大妹有今日,说来全是庶母所赐。小婿若记得不错,上回庶母便发下毒誓,道是大妹日后再对大娘有一丝冒犯,便教你们母女永世不得超生。这誓也是乱发的么?如今不过是誓言应报,小婿何德何能,还能违了天意不成?」 小屋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裴行俭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库狄延忠笑了笑,「丈人,请。」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29.html 第130章 见微知着 皇后寿辰 第130章 见微知着 皇后寿辰 日落之前半个时辰,一辆车厢里垫了数层丝絮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出了裴府,一路向永宁坊西门而去,库狄延忠骑马跟在车边,仿佛被袖子里那纸文书有千斤之重,坠得他头都有些抬不起来,腰身也微微佝偻着,整个人比来时看去倒像老了几岁。 琉璃目送着马车走远,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和裴行俭一道转身进了乌头大门,走了几步,这才觉得全身都有些酸疼。 裴行俭看着她一眼,「累了吧?」 琉璃摇了摇头,其实这一天延医熬药、安排车马人手,这番忙乱并不算什么,只是看着珊瑚如今的情况,心里那种震惊,那种厌恶却是始终难以挥去——大长公主的手段比她想像的还要毒辣珊瑚好歹也算是为她效劳,她竟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放任她重伤之后无人过问不说,竟还灌了哑药下去,今日若不是有萧医师这样的疗伤圣手在府里等着,若不是有库狄延忠这个亲身父亲在一旁看着,珊瑚若是就此毙命自己固然难以洗脱残害手足的嫌疑,便是珊瑚侥倖捡回一条命,她日后的失声、多病只怕也会被人算到自己头上,只道是她报復当年的事情…… 裴行俭嘆了口气,牵住了琉璃的手,目光投向天边那轮已变成金红色的落日,「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让你掺到这种事情里来,可惜,我却终究是做不到。」 琉璃定了定神,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你也说过,她不过是那些手段,譬如今日,她的主意固然前后谋算得周密,却挡不住你请来了这两位候着她,还把全长安的外伤名医都请了一个遍,珊瑚便是说不出话,谁又会看不出是怎么回事?有你在,便是掺进了这些事情,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裴行俭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笑容里却依旧有些怅然。 琉璃索性笑道,「你不说话就成么?别打谅我会忘记,你前两日才说过,什么事都要与我商量,转眼又把我蒙在鼓里说什么珊瑚出了这种事,要回去看看家中情况如何,原来却是早就打好了这种主意」 裴行俭愣了一下,摇头笑道,「这却真是有些冤枉我了,此事我也不过有六七成的把握,若是说出来,却又落了空,岂不是让你白白担心?」 琉璃奇道,「那你又怎会猜到她们要出这一招?」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我不过是让人多盯着河东公府这几日出入的医师而已,前两日专给大长公主看病的太医一日出入三回,昨日变成了一回,却又请了另一个与河东公府相熟的外伤医师去。自然是大长公主的病有所好转,想起让人去给珊瑚看病。以她的习性,此事做得着实太过反常,我虽然没有太大把握,却不得不防着她了。」 琉璃忙追问,「你竟派人盯着那边?今日那边又如何?」 裴行俭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今日卢九娘一回去,太医立即便跟去了,似乎下半日都没出河东公府的门。」 琉璃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忙捂住了嘴,两人相视而笑,心头的郁闷都被冲散了许多。 此后几日,琉璃除了每日安排马车接送萧医师到库狄家看病,又让小檀过去看过两回,送了些药材。珊瑚到底年轻底子好,到五六日上便渐渐的缓了过来,嗓子因治得及时,也略有好转,只是每日都呆呆的,任谁都不理会。曹氏拖着病体忙前忙后的伺候,库狄延忠则是见珊瑚性命已是无忧,便彻底放下心来,转头开始专心筹备过些日子要给程家下的聘礼。 琉璃听得摇头不语,阿霓便笑道,「娘子早间用得太少,只怕有些饿了吧?前些日子娘子用荷叶做饮,这两日厨娘便琢磨着做荷叶冷淘时,不用寻常的荷叶汁,可以揉些荷叶饮到饼中,娘子今日要不要先尝些许?」 琉璃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没多久,阿霓果然便用食盒装了一小碗荷叶冷淘过来,琉璃尝了一口,只觉得比寻常荷叶冷淘多了些酸凉之味,更加爽口,点头笑道,「果然不错。」想了一想又吩咐道,「让厨娘做四份出来,得了之后用好的盖碗食盒装了,送去苏府上去。」 阿霓笑着领命而去,琉璃转头又处理了些杂务,眼见已快午正时分,正准备让人把午膳送上来,小婢女却跑着来报:于夫人来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0.html 第131章 宫中巨变 厌胜真相 第131章 宫中巨变 厌胜真相 院子里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带着股声嘶力竭的味道,琉璃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丢下笔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抬头看了看这满院的绿荫,想吩咐小婢女们拿竹竿把知了粘下来,突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平日里,她其实并不算爱出门,在家窝个十来天也不算什么,但这装病不能出门,滋味却似乎有些两样——说起来,她和那位同样装病躲在本家的崔氏倒是同病相怜。也许她还应该感谢这位为了洗清自己而暗自散播出事情真相?虽然夹杂在若干种流言的版本里,这真相听起来似乎不过是更耸人听闻些的一种流言……正怅然间,只听阿燕在身后叫了声「娘子」。 阿燕似乎是刚从外面进来,气喘还有些未定,看见琉璃回身,上前一步笑道,「娘子上回吩咐给阿郎多做几双足衣,针线上问这次要用什么料子和图样。」 琉璃想了想道,「自然还是用最细软的白纻,不用别的花样,袜口和侧面各绣一道青色的卷草纹,袜带也用同色青线。」此时赴宴上朝都要脱履,因此无论男女对袜子都极为讲究,略有些钱财的人家都是冬日着锦袜,夏日着罗袜,富贵者更有染之以五彩,饰之以纹绣的。琉璃却嫌丝绸又滑又不吸汗,一律只用细麻织就的纻布和葛布,每次穿之前再细细的捣一次,裴行俭试穿了几次便喜欢上了,直道更舒适,让琉璃又惆怅的怀念了很久棉布。 阿燕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刚到门口,却和一个飞跑过来的小婢女差点撞了个满怀。 琉璃和阿燕都认得这小婢女是屏门处当值的,异口同声问道,「可是有贵客上门?」 小婢女忙不迭的点头,「是一位武氏夫人。」 武夫人?明日便是皇后的寿宴了,她这时辰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探病」的?琉璃又是惊诧又是纳闷,转头对阿燕道,「你快去请她进来。」 琉璃回身加了件红纱披帛,便带着阿霓在院门外等候,没多久,只见武夫人一阵春风般快步走了过来,绯色的长裙飘飘曳曳,脸上的笑容更是明媚无比。待走到琉璃跟前,还不等琉璃开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便知道你是装病今日特特来告诉你,如今你再不用装,明日也不会有那劳什子的寿宴,你爱去哪里散心都好。」 琉璃忙问,「究竟出了何事?皇后为何不开寿宴了?」 武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出了大事魏国……那柳氏居然在宫中行厌胜之事,昨日被抓了个正着,圣上大怒,已削了她的封号,将她赶出宫去,永不许再入宫廷一步皇后也已被禁足,对外只说身子突然有些不好,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寿宴?」 琉璃不由一呆,魏国夫人的厌胜事件这就发作出来了么?可是……她脱口问道,「昭仪的身子如今可是大好了?」 武夫人惊诧的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倒真是有心的,蒋御医不到六月便赶回来了,调理了几剂药,昭仪的身子这几日大有好转,连圣上的头风都没再犯。」她拉着琉璃走到一边,才附耳低声道,「其实药竟是其次,蒋御医查了这半年来的饮食单子,道是有几样原是产后体虚之人不合多吃的,便是圣上的头风也不合多吃那些,否则吃再多的药也不顶用。昭仪没让宫人声张,只先把那几样悄悄的停了,果然这半个月来她与圣上身子便好了许多,如今看来,她这病体缠绵,十有八九便是那边在捣鬼」 竟又是饮食上做了手脚?不知为什么,琉璃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竟是武则天生公主那一夜,那一个个装满桂圆鸡子汤的食盒……聪敏缜密如武则天,怎么可能两次在同一个地方摔倒?这一次,却是她挖好了坑,等着皇后往里跳了。难怪她一「病」便是半年,难怪她会轻易将六尚局的权柄交出去,难怪她会把蒋御医调开,如今局已布成,这些牌却还是隐而不发,到节骨眼上样样便都是王皇后意图谋害皇帝的铁证琉璃越想越觉得又是钦佩,又有些隐隐生寒,却听武顺娘奇道,「这等大快人心之事,你发哪门子呆?」 琉璃忙扬起一张笑脸,「琉璃胆小,想到居然能有人能这般大胆,着实有些后怕。」 武夫人点头道,「正是,原先大伙儿还以为那柳氏不过是急昏了头,什么百药合成的面脂,千金不易的澡豆,稀奇古怪的羹汤,日日奉进,大约是指望着那些物什让皇后变成个绝代美人?如今竟然连厌胜之事也做了出来,真真是丧心病狂」 琉璃点头不语,她很早以前就觉得,魏国夫人大概是武则天的战友,看来当真如此,这边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居然如此配合的将这么大一个把柄送上了门去。 武顺娘原是第一次来这边府内,一面兴致勃勃的四处转了一圈,一面便跟琉璃细细的说着这两日的事情:柳氏如何慌张狼狈的被赶出了太极宫,皇后如何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连她身边那柳女官都突然发疯大哭……末了便用帕子擦了擦汗,「你这堂舍院子好是好,却冰盆都没有设一个,也太热了些,不如你跟我去许学士府上散散,听说他府上新修了一座新样式的凉亭,极是凉爽不过。」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1.html 第132章 不可改变 沉默底线 第132章 不可改变 沉默底线 琉璃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捧着手里的秘色瓷荷叶盏,似乎只要略松一点,这杯盏就会落到地上,砸个粉碎。她听到身后的阿霓低低的惊唿了一声,却被水声掩盖住了。 钟夫人的声音满是惊愕,「柳氏是狂悖了么?这种厌胜之事也敢在宫中做出来?」 武夫人嘆道,「可不是,那柳氏还狡辩说,她是见皇后半年多来不曾见过圣上一面,思念几欲成疾,才让宫里的胡人画师画了一幅这样的画像,不过是用来解慰皇后相思之苦,那白莲也不过是她今日出门时见池中之花开得分外清美,采来顺手放在画像之下的,这些事情全是她处事不周所致,与皇后并无半分干系。」 钟夫人忙问,「那圣上怎么说。」 武夫人声音里带着笑意,「圣上懒得听她狡辩,便直接让人把她轰出了宫去,说是永世不许再踏入一步。」 琉璃慢慢抬起头来,端起杯盏喝了一口酪浆,那冰凉的味道几乎是直接流入了她的脑海里:自己真是太迟钝了,在芙蓉宴上她就应该想到的以杨十六娘的身份,能来芙蓉宴,自然是借了长孙湘或小柳氏的光——长孙湘那般目下无尘,似乎根本没理会过杨十六娘,那么便只剩下了那位看着颇为玲珑的小柳氏。十六娘一个人留下与自己周旋示好,自然也是小柳氏的意思,而那位小柳氏,那位长孙家族未来的主母,不就是魏国夫人的外甥女、王皇后嫡亲的表妹么? 还有十六娘送给自己的澡豆,想来也是魏国夫人为皇后千方百计求到秘方之一吧?自己怎么就没多想想,这般闻所未闻的珍奇之物,哪里是她一个不得夫君宠爱的庶媳随手便能拿出来送人的? 原来把自己当成妖孽的不是杨十六娘,而是因为女儿的彻底失宠而急疯了的魏国夫人原来自己的随口戏语,竟然造就了这桩留名青史的宫廷迷案…… 虽说来昨日皇帝并不曾拿到铁证,但他要的原本就不是证据,而是一个由头有了这个由头,情势才会急转直下,武昭仪才能顺势登上皇后的宝座。 只是在万年宫的那个雨夜里曾经流过脑海的那个问题,此刻蓦地再次浮现在琉璃的心头:如果没有自己,这些事情还会不会发生,会不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难道自己并不是这些故事的看客,而根本就是其中的演员,是那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的龙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无论她怎么做,或许都不可能改变歷史,将来他的被贬,日后他与武则天的对立多半也将不可避免…… 无数念头乱纷纷的涌上琉璃的脑海,让她几乎有些难以唿吸,直到武夫人突然推了她一下,「你在发什么愣?」她才勐的醒过神来,怔怔的看着武夫人。 武夫人笑道,「我和钟夫人正在商议,后日恰好便是伏日,这亭子如此凉爽,不如将阿华、十六娘几个也请过来乐一乐,你却想到哪里去了?」 琉璃听到「十六娘」三个字,心里又是一紧,面上笑了笑,「适才只是听你一说,不由想起以前被魏国……被那柳氏逼得几乎无处容身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 武夫人顿时也感慨起来,「正是,那时她何等霸道,我不过是烦你给昭仪做了几件衣裳,她竟那般不依不饶的逼迫于你,如今她已不过是个罪妇,这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却看她还能拿那种眼光看谁?」 琉璃笑了笑没有做声,魏国夫人倒台于她而言自然是喜讯,甚至可以说是让她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只是这喜讯的由来,却实在有些让人心烦意乱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霓,只见阿霓一脸的兴奋难抑,看见琉璃回头看她,眼睛闪亮的一笑,目光又投向武夫人,满脸都写着,「娘子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告诉夫人」 在阿霓眼里,自己大概是为武昭仪立下了一桩天大的功劳吧?琉璃默默的转回头,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钟夫人转头打发了婢女去赵国公府和中书舍人王德俭的府上下帖子请杨十六娘与华夫人,又让人上了一份极精緻的午膳,传了家中养的一部乐伎在亭外吹笛弹琴。三个人在悠扬的乐声和清越的水声中吃罢,婢女却回报导,华夫人接了帖子一口便应下,但杨十六娘不巧病倒了,不能出门。 这原是琉璃意料中事,武夫人却是吃了一惊,忙叫了那婢女过来细问了几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2.html 第133章 山雨欲来 各自盘算 第133章 山雨欲来 各自盘算 一入七月,长安的天气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一连几日都有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天空,雨水却总也下不来。虽然没有烈日当空,但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腻热,让人即便是出门到坊内酒肆打上一角酒,汗水也能像糨煳般粘满全身。市井小民们凑到一起,自然是喋喋不休的抱怨这该死的天气,便是有着冰盆解暑、婢女持扇的官宦贵人们见了面,除了天气,似乎也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这倒不是因为朝堂风平浪静,无事可谈,相反,可议可论之事实在太多,却是无人敢轻易开口了。譬如六月底,魏国夫人突然被夺了封号赶出宫廷,似乎是在发出一个明显的信号;可没过几天,圣上立武昭仪为宸妃的旨意,便被刚刚走马上任的两位宰相公然驳了回去;随后而来的是一纸敕书,吏部尚书柳大人被毫不留情的贬到蜀中遂州……笼罩在朝堂上的云层似乎比长安城头的乌云要来得更加浓厚,而绝大多数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张望着,等待着那足以撕裂天地的电闪雷鸣的到来。 相形之下,永宁坊的裴明府宅七夕前后出现了源源不断的拉着钱帛的马车,病了许久的临海大长公主突然要设宴遍请中眷裴女眷并向裴明府的夫人赔罪,这些平日里几乎能引起无穷议论的奇事,却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甚至当琉璃自己说起之时,都有些漫不经心,「那些车马不过是洛阳那边送的今年的些许收成,临海大长公主的帖子也是那时节送到的,说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烦心?」 「不是大事?」武夫人手里捧着一盏冰浸了半日的酪浆,慵懒的侧身靠在了凭几之上,「别打谅我没问过你,前一次那芙蓉宴上的事我便一概不知,这次出宫前,昭仪还特意与我说了,你有不愿意去的场合要躲开,直接进宫便是,对外只说是她宣你觐见了。宴无好宴,依我看,这场家宴你还是远着些罢。」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如今这般一触即发的局面下,武则天竟还记得自己的事情?忙笑道,「多谢昭仪体谅,有了昭仪这话,琉璃倒是有了护身符只是大长公主毕竟是琉璃的长辈,又放出话来是要赔罪的,你放心,上次出了那样的事情,若是此次再有变故,她做主人的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武夫人点头道,「说的也是」,想了想却又摇头,「只是我听母亲说过,临海大长公主之所以要算计你,是因为占了你家的产业,又说在宗室里,临海大长公主是有名的面甜心狠、半点不肯吃亏……需知上次你让她颜面扫地,那样病了一场,她岂能真跟你赔罪?那家宴,你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琉璃嘆道,「不瞒夫人,说到上回之事,琉璃也是心有余悸,若只是临海大长公主的家宴,还当真有些不大想去,可如今她又是请了中眷裴的好几位女眷……夫人有所不知,这家宴定在十二日,七月十三,便是琉璃的庙见之期。」按此时的礼仪,成亲三月,新妇去宗庙祭拜,才算是完成了婚礼的最后一步。也只有庙见过的新妇,才正经是夫家人。因此这礼数上是决计是不能出差错的。大长公主这般安排,醉翁之意何其明显,她若不去,还不知这位大病初癒的公主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武夫人「啊」了一声,嘆了口气,「若是如此,倒真是不得不去了。只是你也莫大意,芙蓉宴上你能无恙,是运道好,却不见得次次都有这般好运。人人都知道你是昭仪的人,若是丢了脸,昭仪定不饶你。」 琉璃心里微动,嘻嘻一笑,「夫人放心,琉璃心中有数,管教不会教昭仪丢脸。」 武夫人笑着伸手拧了一下琉璃的脸颊,「你记得便好」 后面似乎有譁然的说笑之声传来,琉璃看了武夫人一眼,轻声道,「那边似乎顽上了,咱们要不要过去?」 武夫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能有什么花样?不过是投壶射覆酒令,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这般闷热的天,还三天两头的请了人来玩乐,她的精神竟比我还大些,有些人我当真是不爱应酬。」 琉璃心里忍不住替杨老夫人苦笑,她如今的宴请自然都是有深意的,可惜武夫人却越来越不以为然,今日午宴一过,竟拉了自己到花厅躲到厅前假山旁的亭子里来乘凉。只是她的身份不像自己的义母于夫人,不耐烦了推一个家中有事便可以躲开,她自己身为主人却躲到了一边,到底有些不像,只能笑道,「坐久了这亭里也有些热,倒不如那边是设了好些冰盆的。」 武夫人嘆了口气,「厅里虽然冰盆多,人也多,闹得我头疼,说来还是我自己屋里凉爽清净。」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夫人原来是躲在这里与大娘说体己话了,却叫我等好找」 琉璃回头一看,正是武夫人最不爱应酬的那位袁御史的夫人葛氏,带着两个婢女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对着这位变脸如翻书、如今显然有些热情过头的葛夫人,琉璃倒也不敢拿大,忙笑着起身让她,「葛夫人请坐。」 葛氏坐了下来,笑道,「都知道夫人最疼大娘,可如今阿华她们都在前面玩射覆呢,原是人要多些才热闹我就厚颜来扰一扰夫人了,总也要陪陪我们玩乐才好。」说着看了琉璃一眼,笑得格外亲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娘你说是也不是?」 武夫人兴致不高的直起了身子,「我是热得不爱说话,又怕失了礼,才出来散散。若是是射覆,我却是最不会玩,十次有九次是猜不中要挨罚的,还不如转酒胡来得痛快,再说,这热腻腻的天,几杯酒下去不是更热?」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3.html 第134章 净土难求 赔罪之宴 第134章 净土难求 赔罪之宴 小小的亭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风炉上的水已经沸腾了第二遍,裴行俭已把茶末洒入水中,正在加水止沸育沫,看见琉璃走了过来,放下了竹夹笑道,「你回来m得正是时候。」 琉璃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匣子放到了一边,「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了煮茶喝?」 坐在微微吐着红色火焰的风炉边,裴行俭的额角微有汗迹,只是脸色看去反而比平日更显白皙。他关上了一个炉门,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加深了些,「怎么今日喝酒了?喝了多少?」 琉璃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总有八九杯,是葡萄酒,甜甜的倒不醉人,今日玩的是射覆,我竟一次也没猜对,好在当令官的时候,别人也没猜对,不然说不得便真多了。」 裴行俭仔细看了看琉璃的脸色,摇头一笑,眼见茶釜中的茶汤已是三沸,将茶釜从炉上移了下来,又将带着花沫的茶水均匀的分在两个茶盏里,这才道,「这天气喝些热茶下去,出一身汗,倒比闷着强。你也多喝些,出汗最是解酒。」 琉璃几个月来已经喝惯了茶,略等了片刻,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突然觉得热天喝这种茶也不错,起码补充盐分不是? 裴行俭喝完了一盏,才道,「今日的茶是窥基新得的剑南蒙山石花,他说,论品此茶当为天下第一。你觉得如何?」 琉璃愣了一下,才嘆了口气,老老实实的道,「我没喝出和平日的有什么不同。」 裴行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似乎想揉揉她的头,大约见她头上还梳着高高的髮髻,手指落了下来,在她脸颊上一刮,「这种煞风景的话,也就是你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琉璃偏头躲开,白了他一眼,「实话也不能说么?」 裴行俭笑道,「跟我说自然无妨,若是跟窥基说,他一定先是狠狠瞪你,之后便开始肉疼自己的茶叶。」 琉璃想起窥基那一对瞪起来有如铜铃的大眼,忍不住也笑了,「今**怎么有闲暇去大慈恩寺?」 裴行俭摇头道,「如今我哪有这闲暇?便是去了,他也没工夫理我,这些茶叶原是他打发一个小沙弥送来的。」 琉璃不由奇道,「你不是说过,译经之事今年已然放下了么?窥基还要忙什么?」 裴行俭的语气有些淡然,「玄奘法师这些日子常入宫廷给圣上与昭仪说法,寺里的一些日常杂务,还有整理之前译过的**,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玄奘入宫给高宗和武则天讲法?琉璃不由有些发愣,裴行俭垂眸喝了口茶,抬头见了她的表情,笑道,「先皇在时,玄奘法师便曾数度入宫见驾,先皇还曾极力劝说法师还俗为官。大慈恩寺原是圣上发愿所建,昭仪又是笃信释教的……」说着嘆了口气,「玄奘法师曾对窥基说过,欲弘扬佛法,必依赖国主,如今形势如此,法师自然不会错过这大好机缘。」 也就是说,玄奘会支持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然后藉助她来推广佛法?想起那个容貌普通、声音里却如有魔力的传奇和尚,想起那一面香客摩肩接踵,一面幽凉静寂犹如世外桃源的大慈恩寺,琉璃忍不住也嘆了口气,低头默默的喝了一口这又苦又咸的茶叶沫子水——这世上,果然没有一片真正的净土。 裴行俭也在默默的想着心事,直到喝完了两盏茶,目光才投向琉璃带来的匣子,微笑着问,「昭仪又赏你什么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4.html 第135章 如此厚礼 正中下怀 大唐明月* 第135章 如此厚礼 正中下怀 一阵微风从堂外吹了进来,花厅上用亳州轻纱制成的帘帷轻扬时带来的沙沙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临海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已然屏息静气的诸位女客脸上转了一转,才悠然开口,「诸位都知道,先皇曾将发还的洛阳财产託付给魏国公,后来我与河东公不得已又代管了几年,兢兢业业的就怕落个不是,好容易守约成家立业,这些产业我便都还给了守约。此事诸位都已知晓,原是不必多说的。只是近来颇有些流言,竟说我临海是觊觎这些产业才难为大娘倒教人有些百口莫辩了」? 中眷裴的几位女眷相视一眼,都有些纳闷,此事在座之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有何值得一说?还是郑氏长跪起身笑道,「大长公主何必烦恼,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这等不经之谈,最多便是播于小人之口,何必理会?」?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淡然一笑,「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这笔产业我几年前便已经给了守约,如今来难为大娘又有何用?难道说坏了守约和大娘的婚事,那些田地便能飞回我手中不成?这道理,便是外人一想也能知。守约成亲也罢,不成亲也罢,孤独终老也罢,儿孙满堂也罢,说到底与我何干?也就是我因亲手抚养了守约那几年,凡事多爱操个心罢了」? 她意兴阑珊的嘆了口气,「如今我不操心原也容易,只是这流言纷纭,说不得何时也会把各位卷将进去,今日有人说我是贪图守约家产业,日后难保不会有人说各位贪图守约的产业。说来当年我将这份产业给守约时,诸位中难道不曾有人说过,这产业原该是洛阳裴氏一族的,不应为守约一人所有?当时我虽然分解过一番先皇的意思,却也说过,便算是洛阳裴氏的族产,守约是宗子,也该由他掌管,由他处置这才算是交割清楚。如今想来,当年我却是做错了」? 听到这里,郑氏和另外一位姓刘的女眷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起来——当日她们正是争执得最多的两个,郑氏是众人之首,又收留了裴行俭母子几年,原便是有些想法。刘氏却是因为公公、诸位大伯小叔,乃至襁褓中的长子都是死于王世充的刀下,心里不忿:为何灭族时自家人要陪他们死,这发还财产了却又成了他裴仁基一家之物了?只是此事过去已久,大长公主此时提起这话头,却又是何意?难不成她自己名声有损了,还要把大伙儿都牵进去?还是要反悔当年的话?? 大长公主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们的脸色,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我如今才想明白,这世上最怕便是模稜两可。这族产便是族产,私产便是私产,若不分说清楚,说不得什么时候对景便又是一起风波为免日后再有流言纷争,今日我请诸位过来,便是要再跟诸位交代清楚一次,当年这份产业,先皇是因裴都督忠心为国,不幸罹难,而特意发还给守约母子的,与中眷裴其他族人并无干系」? 说完,她眼光忍不住往琉璃脸上一扫,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张盈盈笑脸,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库狄氏再是狡诈,到底输在一个贪字,见钱眼开,却也不看自己吃得下还是吃不下目光再随意一扫,只见郑氏在不大自然的低头喝酒,那刘氏眼里已露出了怒色,嘴角不由更是微微一扬,? 「诸位请想,先皇当年追封的便是裴都督,之所以将财产交给先魏国公处置,也是因为守约母子当时便住在这府中,否则,焉有让我西眷裴宗长来代管中眷裴财产的道理?后来我皇兄登基,不但再次追封裴都督,还让守约入了弘文馆,圣意如何,岂不更是显然?」? 她的话自然句句在理,刘氏却忍不住哼了一声,冷着脸扭过头去,想到当年偌大的一家子一夜之间便只剩下归家祭祖的他们夫妇二人,那般惨澹惶恐悲愤的情形,此时想起依旧历歷在目,心头的不由又是难过,又是愤然。? 大长公主看着她,同情的嘆了口气,「阿刘心中所想,我也知道,当年便是因为觉得你家实在无辜,虽然这些话也挑明了,却没有敲定。原想着守约是你们中眷裴的宗子,我把这些产业都还给守约,便算是完成了先皇所託。日后让他来处置才最是合宜,没想到此次竟有那般恶毒的流言传了出来,既然如此,索性这回我便把恶人做到底」? 她的声音已变得一片冷冽:「当年先皇令咱们府里代管的,是裴守约父兄的产业,咱们自然只能还给守约。诸位或者诸位的夫君若是觉得这般处置不对,不妨去请圣上裁决。若是没有异议,日后便不能再说什么那些产业是中眷裴的族产,也省的外人钻了空子,看了笑话去」? 堂上一片静默,比适才更是闷了几分。人人心里都有数,临海大长公主这般一说,此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莫说不可能闹到圣上跟前去,便去闹去了,难不成圣上会说先皇做得不对?自己这些人还能吃到好果子?? 大长公主神情淡然的看着下面,半晌之后点头笑道,「诸位既然并无异议,我也便放心了。」说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琉璃,笑容变得温和起来,「说来也是守约有福,因为今日之事,我还特意问了一声,听说洛阳今年收益甚好。大娘原与我那不通俗务的义女不同,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有家学渊源,果然便把守约的产业打理得越发好了,无需我等再操心。日后如何处置那些产业,便是你和守约的事情,我老婆子再不会过问一句的。」? 琉璃默然片刻,扬起脸来微微一笑,「大长公主过奖了,琉璃年轻,又没见识,今年那些收益也不过是老天赏脸,日后除了要多向大长公主讨教,自然也要多多仰仗各位婶娘阿嫂。」? 大长公主笑得更是亲切,「哪里,过了明日,你便是中眷裴的宗妇,日后在座的各位婶娘嫂子,只怕还要你多多照料才是」? 眼见琉璃垂眸说了声「不敢」,大长公主忙低头喝了一口梨花春,掩住了嘴角那抹笑容:幸亏当年自己怕中眷裴的人死了夺产的心,反而跟裴守约拧成了一股绳,这才留下了一句活话,没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这般大用? 这些中眷裴的人都是拿洛阳的产业当族产当了这么多年的,岂能甘心从此再沾不着边?何况她特意让洛阳大张旗鼓的送钱帛过来,瞎子也知道如今不同往日,那边的产业已是真金。这些人都是裴氏旁支出身,家底有限,前程有限,怎肯眼睁睁的看着那下蛋的金鸡从此成为别人家的?明日便是这库狄氏的庙见之期,若是顺利过了,此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宗妇,若是出了差错,甚至不能完礼,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如此情形下,这些人自然是要抓着这由头狠狠发作一番——裴守约夫妇和中眷裴族人蚌鹤相争,自己才能渔翁得利?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5.html 第136章 烫手山芋 釜底抽薪 第136章 烫手山芋 釜底抽薪 薄薄的一叠身契文书,装在一尺多长的楠木盒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分量。郑宛娘嘴唇一动,想说点什么,看着临海大长公主依然微微发青的面孔,还是默默的低下了头。 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觉得我狠心?你以为这些奴婢是什么忠心为主的?他们哪个在洛阳那边不是使奴唤婢、金屋藏娇?哪个还记得自己奴婢的本分?不是为了自个享福,为了那边的产业当年他们便能这般卖力?享了这十几年的福,如今也该他们出些力了若是有运气的,也不过是过一段苦日子,若是没那福分,那便怪他们的新主子不识时务罢」 见郑宛娘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大长公主冷哼了一声,三个儿媳里,这一个原本便是最笨拙无用的,跟她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若是阿崔……想到这个名字,立时不由又想起了那日她在纸上写的:「父母尚在,敢不自珍?归宁侍疾,以尽本分。」字里行间的那点讽刺那点威胁,简直如针如锥,每一念及,依然扎得她怒气狂涌 好半响,大长公主才压下了这股火气,重重的盖上了盒子,瞟了郑宛娘一眼,寒声道:「若是有别的法子,你当我愿意用这一招?这二十多人都是府里极能干的管事,他们的儿女妻室,也都是在府里各自领着差事。一个处置不好,说不得就是牵一髮而动全身……可若不这样做,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那库狄氏借着咱们的势收服了中眷裴的族人,然后继续明目张胆的跟咱们作对?难道咱们府里的名声就白白让她踩了,我这一身的病痛就白白的忍了?都说主辱臣死,何况是一些贱奴」 郑宛娘不敢犹豫,忙低声应了句,「阿家教训的是。」 大长公主长长的出看口气,低头想了片刻,脸色慢慢的变得平静下来,「走,咱们也该去招待客人了」 再次从后堂出来,大长公主的神色宛如真的便是去更衣了一回,含笑先道了失礼,没说几句话,便笑吟吟道,「适才宛娘倒是提醒了我一句,说来还有一事原是我考虑不周,如今在那边帮大娘打理产业的,都是河东公府的旧人。早些年,是琪娘求着我这个义母帮衬她,我便顺手帮了。只是我这记性却是越发的坏了,这些年竟再没有过问过一句。如今想来,却的确有些不大合适。」 「说到底,大娘到底不是我的女儿,如今若让我的这些奴婢管着产业有些不成体统,也容易惹人闲话。适才我让人把他们的身契都找了出来,这便一併给大娘。」她笑着转头看向郑宛娘,「发什么呆?还不把这些身契给大娘送去。」 本来脸上都带着笑意的中眷裴的几位女眷都是一呆,随即便看向琉璃,琉璃也有些意外,略一思量,已明白几分:这些掌柜、庄头身契虽然归了自己,但他们既然都是伺候大长公主的老人,家人子女自然还是在河东公府,大长公主照旧可以拿捏他们。如此一来,他们日后再交多少,以前的帐目如何不对,自己反而不大好再去追究,何况那些庄园、店铺里还有那么些伙计帐房农户,也都是河东公府的人,便是把这些掌柜打发了,只怕一时半刻也无济于事…… 眼见郑宛娘低着头越走越近,琉璃心里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似乎还有什么是自己不曾想到的,抬头笑道,「请问大长公主,这些掌柜、庄头,可是河东公府的家生奴婢?」 临海大长公主眼神淡漠,笑容却十分亲和,「的确有几个,怎么,大娘不放心?难不成你也信了那些流言,觉得我把这些奴婢送你是别有用心?觉得我临海是在觊觎你们家的那些产业?」 琉璃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气,立刻站起避席行礼,「大长公主言重,琉璃不敢。琉璃只是见过一次这些掌柜,有些疑惑……」 大长公主一挥手,「有何好疑惑的从今日起,这些奴婢便是你的奴婢,他们做了何事要做何事,难道还要我来理会教训?大娘不疑心我便收了这些身契,若是疑心……」她看着琉璃笑得分外明媚,「便请大娘直说」 琉璃一时有些无语:今日这情形,大长公主是绝对不会容自己开口说话了,自己今日若敢当众说出疑心大长公主的话来,那便是侮辱长辈,国法家法都不能容她,若不说,又如何能推辞掉这些东西?眼见那楠木盒子已到手边,只能垂眸笑道,「多谢大长公主赏赐。」双手接过了盒子。 大长公主舒了口气,笑得越发明媚,「大娘果然是爽快人,哪里值得个谢字?这些奴婢都是粗笨的,又是伺候了我几十年,顽固之处在所难免,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大娘该敲打教训便敲打教训,不用给我面子说来,他们把你伺候好了,才是给我真正长了脸。」 她语音微微一转,变得有几分肃然,「只是这些奴婢虽然不值什么,到底也服侍了我这些年,如今也都老了,大娘便是觉得他们不中用,打骂教训都不打紧,只莫似守约那样,一怒之下便转卖了去,叫他们骨肉分离,到底有伤天和」 琉璃只得低头应了个「是」,就听大长公主笑道,「总算理清了俗务,难得今日一聚,请诸位再进一杯」 琉璃回到席中,随着众人举杯,脸色多少变得有些沉凝,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心情更是大好,午膳之后,留着众人说笑了半日,这才意犹未尽的走了,郑宛娘又陪着众人到水上游玩了一圈。中眷裴的诸人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有意无意的离琉璃远了一些。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6.html 第137章 不耻为伍 甘愿受罚 大唐明月* 第137章 不耻为伍 甘愿受罚 酉初刚过,天色就有些黑了下来。琉璃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沉沉的天空和细细的雨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从中元节开始,这场秋雨已经连下了好几天,外面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裴行俭每日回来都是袍角尽湿,却不知今日会不会好一些……? 院门吱呀的响了一声,一个深青色的人影从雨幕里快步走了过来,小檀拍手笑道,「阿郎回来啦」? 裴行俭几步上了台阶,举手将身上的青色连帽罩衣脱了下来,露出一身干爽的绯色长袍,笑道,「这油衣果然好用,比蓑衣轻巧,也遮得严实,今日衙里好些人问我是哪里得的。」? 琉璃接过油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里面的衣服果然并没有沾上多少泥水,也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过是用绸布裁出一件长一些大一些的袍子,在外面多刷几层油便好了。」其实这就是一件用防水油布做的雨衣,只是考虑到骑马的需要做出了袖子,上身裁剪合体而下摆较为宽大而已,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也就是此时那些竹制的斗笠、棕编的蓑衣实在太过笨重,才衬得这油衣格外轻便实用。? 裴行俭笑道,「说来是没什么,这油衣我记得圣上外出狩猎时便穿过一件,但远不如你做的简单便利,也不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帽子尤其合用」? 琉璃笑了笑没有接话,两人进了门,阿霓已打了热水过来,琉璃一面递了热葛巾给他,一面便问,「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裴行俭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突然有人来拜访,耽误了一些时辰。」? 琉璃疑惑的看了他几眼,「是什么人?」? 裴行俭不知想起了什么,略有些出神,「是一位中书舍人,你大约未曾听过他的名讳……不过,想来很快就会听到了。」? 琉璃越发好奇,「到底是谁?」? 「李义府。」裴行俭用热葛巾盖住了自己的脸。? 琉璃顿时吃了一惊——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如今他已经跳出来了么?几乎从不对人口出恶言的裴行俭,这次竟然直唿了他的名字,想来对他是半分好感也没有……? 放下葛巾,裴行俭长长的出了口气,看见琉璃发愣的模样,轻声解释道,「你这几日都没出门,自然不知,这位李舍人前日夜里突然上表,请圣上废王皇后而立武昭仪为后,震动了朝堂。」? 琉璃垂下眼帘,掩住了目光中的复杂情绪,「那圣上怎么说?」? 裴行俭的声音平静无波,「昨日圣上已经召见了他,赐明珠一斗。」? 琉璃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这位李舍人为何会突然想起要上这样的奏表?」这件事情,她其实一直有些纳闷,她依稀记得李义府是最早公开贊成武则天登上后位的大唐官员,可这些日子以来,杨老夫人和钟夫人、华夫人一干人的宴席上,从未出现过什么李舍人的夫人,更不曾听人提起过李义府,他怎么会跳了出来??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今日他倒是跟我说了,他前段日子无意中得罪了长孙太尉,日日不安,前日早间,你识得的那位王舍人忽然告诉他,贬黜他为壁州司马的敕令中书省已然拟好,就待发往门下。他自然是唬得六神无主,王舍人却又道,圣上如今一心废皇后而立昭仪,若能上表贊议,或许能扭转干坤。他横竖已无退路,当即便和王舍人换了值,连夜上表,结果不但如愿以偿,还颇得了些意外之喜。」? 琉璃恍然大悟——原来这一位竟是歪打正着想来许敬宗、王德俭、袁公瑜等人虽然竭力交好着杨老夫人,却不敢公然与长孙无忌为敌,恰好这位李义府正被长孙无忌逼得走投无路,略一挑唆,就成了他们的探路石?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7.html 第138章 进退自如 得胜还朝 第138章 进退自如 得胜还朝 环佩相击的声音细碎而清越,渐渐的由远而近,随即,一阵幽香从纱帘的缝隙里扑面而来,李庄头背上一寒,额头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上,「小的给大长公主请安」 「嗯。起吧。」大长公主的声音一如往日清冷,带着一份优雅的慵懒。 李庄头知道大长公主的性子,略直起些身子,不等她开口询问便恭恭敬敬回道,「启禀大长公主,小的们今日已经去了裴明府的府邸,拜见了库狄娘子,也与她禀告了今年上半年虽然大旱,但收成尚保,因此钱粮都先交了一多半,但最近雨水成灾,田地里已是无收,下欠的无论如何交不了;掌柜们也各自找了理由,只说亏钱,愿意听任她发落。」 帘帷后面,大长公主的脸上已露出了些许笑容,这些奴才还算识得时务,没敢跟自己打马虎眼。如今他们已是库狄氏的奴才,库狄氏想怎么处置便能怎么处置,可这些奴才她还不知道,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既然敢去,敢这样说,自然后手都已经留好,如今,就看他们怎么斗那位库狄氏了…… 「那库狄氏怎么说?」 帘外的李庄头忙答道,「库狄娘子想了很久,只问了小的们一句,那日后每年大约能上缴多少。小的们便按事先商量的回道,确切数目说不定,粮食或多或少,店铺或赢或赔,但想年年都如今年头半年那般是不大可能了。库狄娘子便嘆了口气说……」他声音停了一拍,语气越发小心翼翼,「说既然如此费心还不一定能有收益,留来何用?不如都便宜发卖了,至少能落个清净」 大长公主的笑容顿时便僵在了脸上,耳朵里「嗡」的一下:库狄氏要卖了那些产业,还要便宜发卖,她怎么捨得,她怎么敢 她的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攥紧,扶着她的婢女脸上一抽,随即死死的咬住了牙。 李庄头的声音忙忙的响了起来,「启禀大长公主,小的过来,其实是库狄娘子的意思,她说小的们代裴明府管了这么多年的庄园铺子,最清楚帐目,她卖产业时,自然只能把小的们也一同转给新主子。只是您有过吩咐,不能教小的们骨肉分离,因此让小的先过来回报大长公主一声,大长公主若有意接手,价钱便是低些也不打紧,她是不计较钱帛多少的,只是……」 大长公主的手本来已经松了,听到「只是……」二字,不由又是一紧,忙道,「只是什么?」 李庄头停了停才道,「库狄娘子说,她曾发誓,这些产业所得钱帛绝不会用于自身,而是要为家族谋利,所以这些产业虽是私产,发卖的价格到底还是要与中眷裴的族人说上一声。她是情愿把这些产业一笔全转给您,也省去那些烦扰,可是公主若给的价格太低,族人中又有人愿意以更高的价格接手,论亲疏论道理,她却也不好说一个不字,或许只得拆分出两三样卖给这些族人。因此,她让小的先过来回禀大长公主一声,留了其他人等住在那边府里,让大伙儿都估算一个价钱出来,她好心中有数。还让我们出了一人,回去通知那几位病在路上的掌柜庄头,说是人不必过来,把价钱报来便好。」 「库狄娘子最后还说了一句,她自己估量着,若是能有个二十多万贯,她大概便能交代得过去,也不必与族人们太多商量了。」 大长公主脸色变幻了几次,久久的没有出声。自己之前也曾想过种种可能,包括库狄氏另派掌柜接手,甚至是把这些掌柜们都设法入罪、弄死,也都一一想出了对策。唯一没想到,是她居然主动会说,她要卖了这些产业那她之前所做,又所为何来?难道从一开始,她打的便是这个主意?说来自打当年自己把这些产业交出去,想的便是慢慢逼着裴守约夫妇把这些卖还给自己,谁知陆琪娘只卖了两样,便被中眷裴的那些人逼得不敢再动,最后她难产而死,裴守约一怒之下卖人卖产业,自己也不敢再逼他。虽然这些年每年给他的钱帛几乎没有多少,但自己心里到底是不踏实的。如今看来,这个可恶的库狄氏,竟会让自己如愿以偿? 只是这价钱,二十多万贯……算来似乎是不多,那边产业每年交的钱帛也有四五万贯,二十多万贯,应当不到市价的三成。但自己手头哪里能有这么多现成的钱帛?便算有,又凭什么要给她?难道是因为之前她算计自己算计得好么? 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大长公主不由冷哼了一声,却见薄薄的纱帘那边,伏在地上的李庄头明显的哆嗦了一下,心里一动,冷冷的道,「你以为这价钱如何?」 李庄头伏在地上,忍不住拿眼睛睃了前面一眼,在垂地的双层纱帘那边,站着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而他们这些人全家的生死荣辱,此刻便要取决于她心里对他们是否还有一丝怜悯了 他咬了咬牙,声音平缓的回道,「启禀公主,小的来路上也想过,二十多万贯的确是不少。只是有一样,这库狄氏既然下定决心要卖,若是价钱再低些,有的庄园、店铺或许开价便只有几千贯,有这种价钱,中眷裴那些小户们说不定便是冒死也会来凑上一脚。再有,奴婢们来之前也打听过,这库狄氏与宫中的嫔妃、朝中的官眷都颇有交往,若是压价太狠,她把这价钱放出去,那些人说不定会肯出两倍三倍的价钱来买,到那时,她便算是拆开卖出去,中眷裴和大长公主您岂不也是无话可说?」 大长公主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纱帘外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这个狗奴才是在提醒自己库狄氏也是有靠山的么?果然,库狄氏出的这个价格,不但进可攻退可守,也收买到了这些贪生怕死的奴婢在他们眼里,这价钱大概再是公道不过,自己若不答应,便是对他们冷酷无情,自己就算捏着他们的家人,若此时再逼他们做些什么事情来嫁祸给那裴守约夫妇,他们心里一定会恨上自己,逼得狠了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就像那个该死的崔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8.html 第139章 不退不避 无忧无惧 第139章 不退不避 无忧无惧 八月初五这一日,就如两个多月前一般,长兴坊苏府的上房里又是人声鼎沸了足足一天,直到秋日西斜,坊门将闭,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于夫人往席上一坐,双腿散开,长长的出了口气,连话都懒得说了,罗氏也是一脸倦色,坐在于夫人身边,几个丫头忙上去给她们捶肩捶腿,好一阵子,两人略缓过来一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于夫人摇头嘆道,「我不知他们男人在前头打仗有多辛苦,难不成比一日招待几十拨客人还要辛苦些?」 罗氏点头,「待会儿他们送客回来,问一问父亲大约就知道了。」说话间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婢女忙上前打起帘子,苏定方挑头走了进来,笑着道,「问我什么?」身后跟着的正是苏庆节与裴行俭。 于夫人道,「我和阿罗正在说,不知你们到底是打仗辛苦还是今日这般应酬来往辛苦。」 苏定方呵呵一笑,回头便问儿子,「你觉得哪样辛苦。」 离开长安半年,苏定方看着比先前更是精神矍铄,苏庆节倒是明显黑瘦了些,眉宇间一片沉稳,想了想笑道,「说来自然是战场上辛苦,但这般的迎来送往再多几日,我大概宁可去打仗,起码脸不会酸。」 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笑声未歇,门帘微挑,一个小婢女探了个头,「大娘询问,如今是否可以上菜了。」 苏定方忙道,「快些上」回头便对于夫人道,「军中日日都是那些饭食,每回看你来信夸赞琉璃做菜别有慧心,我都郁气得很,今日总算能尝尝她的手艺,看她长进了多少。」又满脸感慨的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你是个有口福的。」 裴行俭笑道,「是您教导有方才是。」 说笑声中,一道道热腾腾的菜被装在食盒里端了上来,除了琉璃上回来苏府做的迷你古楼子、高汤百岁羹,平日爱做的加料五生盘、荷叶鸡等几道菜,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道鲂鱼两吃,一个刻花卷草纹的邢窑白瓷盘里,一边用绿棕叶盛着被切得薄如蝉翼的晶莹雪白的新鲜鱼肉,一边用细松枝架被烤得芳香四溢的焦黄松脆的带肉鱼架,看去便如一首美味的田园小诗。 待琉璃进门坐下,苏定方便笑道,「洛鲤伊鲂,原是案上美味,不过你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新奇。」 琉璃笑道,「我也是自己胡乱琢磨的。」长安人食求其鲜,自然颇爱吃鱼,尤其是在宴席上,无鱼不成宴,最流行的做法则是做成生鱼片,偶然也有煮鱼汤、炙鱼肉等,她此次见到厨房有一条一尺多长的伊水鲂鱼,突然想起两吃的法子,便让厨娘用活鱼的腹背部分做成了的生鱼鲙,剩余部分却抹上调料做成了烤鱼,自觉比炙烤鱼片要香脆入味一些。 苏定方原本性急,待众人坐定,端起酒盏对裴行俭和琉璃说了个「请」,便下箸如飞,片刻间一样吃了一口,闭上双眼点头不已,「果然是好心思」苏桐苏槿欢唿一声,也抢着吃了起来,裴行俭本来举杯想应答几句,只能摇头笑了笑,自己喝了一口。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苏桐苏槿几次追问战场上的事情,都被苏定方轻描淡写的应付了过去。待用热浆漱过口,苏定方捋着鬍子笑道,「守约,咱们还是去书房罢。」 于夫人好容易打发了两个孩子跟着奶娘回屋,便拉了琉璃坐到一边,轻声问,「这两日,那边可曾又出了新花样?我怎么听说那位大长公主把什么掌柜的身契都硬塞给了你?这些事你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她这般做定然是不安好心的,万一逼着那些奴婢们做出事情来嫁祸与你们可如何是好?」 琉璃笑道,「阿母放心,儿已想好了主意,她要的不过是那些产业,卖还给她便是,总强过这般天天被她们惦记」她三言两语把前日庄头的刁难和自己的处置都说了一遍,「今日来这边之前,河东公府的二公子夫人郑氏特意来过一趟,道是大长公主愿意出二十万贯买下这些产业,我也大致应了,只让她们先准备钱帛,我这边看掌柜们报上的价钱再定个具体的数目,终归不会超出三十万贯,我看郑氏和那些掌柜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想来不至于再生事端。再过些日子,大概此事便会有个了结。」 于夫人默然片刻,嘆了口气,「这倒是一劳永逸的好主意,虽是便宜那大长公主了,但这样一来,你们至少落个清净。我也听闻她当众说了那些产业都是你家的私产,如今便是要卖,中眷裴这边想来也无甚可说,只是你发卖得这般便宜,那些族人可肯依你?」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39.html 第140章 恼羞成怒 紧锣密鼓 第140章 恼羞成怒 紧锣密鼓 「健儿留为国家死,岂因竖子坐杀之。」飞扬的笔锋,淋漓的墨意,长条白麻纸上这两行草书几乎可以破纸飞去。 琉璃看了看站在案后一脸平静的裴行俭,又侧头把这两句话读了两遍,多少有些诧异:裴行俭的今草有东晋风骨,颇有逸气而偏于古雅,但这两行字的笔力竟是从未见过的张扬酣畅,忍不住问,「字比你平日的都好,可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更古怪的是,深更半夜,留宿客院,他怎么突然想起要跑到外屋来写大字? 裴行俭退后一步,端详着这幅字,淡淡的一笑,「这是薛驸马临刑前的遗言,怨恨不给他机会战死沙场,却因房遗爱的事情连坐而死。」 琉璃越发纳闷,「那你为何想起要写它?」 裴行俭放下笔,绕过案几,伸手将琉璃的手握在掌中,「适才我跟恩师说起前事,有些感慨罢了,薛驸马一代名将,骁勇绝伦,却是因为牵入这等阴事而死不瞑目,还有当年我家的那场横祸……琉璃,这些日子我愈发觉得,自己实在不喜这些倾轧之事,与其这般身处朝堂进退维谷,还不如跟着恩师去西疆沙场真刀真枪……」 他想去西域战场?琉璃的手指一颤,裴行俭立时收口,低头凝视着她的面孔,嘆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我只是说说而已,恩师说得对,圣上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况且我也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长安……」 琉璃不由松了口气,伸手抱住了他。裴行俭轻轻抚摸着琉璃的长髮,低声道,「是我不好,贸贸然这么一说,倒是吓到你了。不过,若我不是从军,而是外放为官,离开长安,你觉得如何?」 琉璃笑了起来,「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今天义父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裴行俭摇了摇头,「不是义父跟我说了什么,而是义父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是我自己想岔了,总想着如何才能不走错一步,如何才能避开来日之祸,却不明白世事无常,与其去想日后的福祸对错,不如只去做自己应做之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只是现在,我又些怕了,琉璃,我怎么样都不打紧,可我怕会让你担惊受怕,我怕会让你吃苦。」 琉璃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能有多苦?是没吃没喝还是入狱流放?我难不成是经不得半点磕碰的?还是你觉得,我只能与你同富贵而不能共患难?」 裴行俭哑然失笑,揽着琉璃的手臂紧了一紧,「是我说错了。」 琉璃板起了脸,「光一句说错了就想混过去么?」 裴行俭嘆道,「那要怎样才好?」 琉璃认真的看着他,「你曾说过有事都不瞒我,可是,你的这些烦恼,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能跟义父说,为何就不能跟我提上一句半句?」 裴行俭默然片刻,神色有些黯然,「琉璃,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的事情烦恼。我曾答应过,要让你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我的事,已经给你太多烦扰,我不想让你再为这些不安。」 他的理想,就是把自己当猪养么?琉璃很想嘆气,只是看着他专注的眼神,好歹还是忍住了,只能暗地里自我安慰:他不肯说就不肯说吧,自己不也有好多事情在瞒着他?算起来比他瞒着自己的只多不少,也不能算太亏不是? 裴行俭的眉头却立时一挑,「你在想什么?神情这般古怪?」 琉璃一惊,忙断然摇头,「我也不告诉你以后我有什么事再不与你说」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0.html 第141章 义正辞严 自投罗网 大唐明月* 第141章 义正辞严 自投罗网 琉璃看着眼前这张义正辞严的面孔,恭顺的垂下了头,「婶婶教训得是,琉璃原是年轻识浅,请婶婶教教琉璃,唯今之计,该如何才好?」? 郑氏不由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胡女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说话了?她来之前打叠了百般说辞,必要说服她收回把产业卖给大长公主的念头——这些产业得的收益,可是归族里花销的,凭什么要便宜那位大长公主?? 定了定神,郑氏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自然是不能卖」? 琉璃嘆了口气,「那年年赔钱又该如何是好?守约的禄米一年不过三百来石,我又是没多少嫁妆的,这如何赔得起?到头来,还不是个卖字?或者,婶婶您借我一些?横竖也是为了族里,若是产业有了收益,我再还您?」? 郑氏呆了一下,忙道,「你信他们的,怎么会赔?店铺也罢了,那些上好的良田哪里有赔的道理,那些刁奴,原是哄你的,你……把他们都换了若是你人手不够,婶子手里倒也有几个可靠的奴婢,便借你使使也不打紧,保管比那些人强」这一招,大长公主使得,她为何使不得?? 琉璃笑了起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我这便把那些店铺田庄的契约拿来,您看看能帮我管起几处?婶子真是疼我」眼见郑氏已眉开眼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样一来,待会儿大长公主问起我来,我便可如实禀告了」? 郑氏的笑容顿时僵了,「什么禀告大长公主?」? 琉璃笑道,「我原是应了她要转手给她的,如今不转手,自然也要说出个理由来,待会儿婶婶选定了,我便去回禀大长公主,这产业不转了,有婶婶帮我管起来呢。」? 郑氏脸色顿时由僵硬转成了苍白——她真这么去说,大长公主不恨死自己才怪,自己和自家人哪里还有活路?他们可不是皇帝的宠臣,也没有宫里的宠妃撑腰,大长公主真要下定决心对付他们……忙叫道,「不必,不必此事怎么能回禀大长公主?原不过是我私下帮衬你一二,哪里值得说出去?」? 琉璃面露惊讶之色看了她一眼,「婶婶若不愿意琉璃说出去自然也行,只是……那店铺也罢,田庄也罢,大长公主的人原不是掌柜一个,琉璃用了婶婶的人,这般大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她惆怅的嘆了口气,「其实出手这些产业,不光婶婶觉得可惜,我也觉得可惜的,只是我和守约年轻又轻,家里人口又单薄,实在无力去管这些产业,如今有婶婶肯帮我,琉璃就放心了。婶婶适才教训得是,这些产业是族人拿性命换来的,收益也是要归族里的,原该大家都出些力才是。不如明日我便大傢伙儿都召来商议商议,把婶婶的意思也告诉大家,几家叔叔婶婶便一家分几处产业管着,连那些掌柜的身契,我也一併都给叔叔婶婶们,婶婶以为如何?」? 郑氏舌头顿时有些打结——这些掌柜的身契便是些祸根,大长公主此计之毒,任谁都看得出来,接手这些产业和掌柜,不是自寻祸端是什么?若是真把大家召来,说是自己的意思,不但不能落好,只怕还会招来埋怨,自己更是坐实了拦着这库狄氏不许她卖产业给大长公主的名声,人多嘴杂,有个一句半句漏出去……? 她心思转动,顷刻间便打定了主意,「这主意听着还好,但你不也说过,这店铺田庄里还有许多是大长公主的人,换了掌柜恐怕也无济于事?细想想此言当真在理,我等来帮你,管得好也就罢了,若是管不好,岂不会更乱?与其这样纠缠不清下去,的确是不如转了干净再说,大长公主也是裴氏之妇,倒也不算外人。」? 琉璃惊讶的看着郑氏,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又转了话头,半晌才道,「婶婶也觉得这产业是卖了好?可别的叔叔婶婶又会如何做想?您今日这般一提醒,琉璃哪里敢卖,还是要依着婶婶的意思,把几位长辈都请来商议一番才是。」? 郑氏此时心中已满是后悔,这是个烫手山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着急趟这样的一趟浑水?若是把人召集来了,当众一说是自己提的主意,不出半日只怕就会传到大长公主耳朵里……忙满脸堆笑道,「大娘多虑了,这原是你家的产业,你愿意给族里花销,是你的好意。还是你说得对,虽说家产可惜,但既然无力去管好,与其年年赔钱操心,倒不如转了。何况大长公主都与你说了愿意接手,现今再后悔说不卖更是不好。?你放心,族里的长辈都是明理的,绝不会因此说你半个不字。只是,这价钱,实在是太低了些」? 琉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这价钱什么的,原是大长公主说的,竟真的不合适么?」低头盘算了半日,抬起头时,满眼都是请求,「那这样,不如婶婶陪我去河东公府或是公主别院一回?咱们好好与公主说说?」? 郑氏几乎跳了起来,「这怎么成?此事原是你和大长公主之事,我也不过是怕你吃亏,来提醒你一声罢了,我如何好出头的?」? 琉璃垂下眼帘,长嘆一声,「婶婶既然不肯帮我,那琉璃也是无法了,大长公主是长辈,又是公主,哪有我一个晚辈与她讨价还价的道理?况且大长公主的意思原是多了便不要的,如此一来,我没有法子处置,依然只能靠叔叔婶婶们帮忙。好在婶婶也说过,家中原是有奴婢可以帮琉璃这个忙的,到那时,琉璃说不得牢记您今日的话,厚着脸皮上门请您帮衬一二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1.html 第142章 绝妙好棋 绝世名帖. 第142章 绝妙好棋绝世名帖 高宗不顾长孙无忌和群臣异议,执意让蒋孝璋当上了尚药局的奉御? 琉璃纳闷的看着裴行俭,「此事有何可异议的?蒋御医医术了得,又精通药理,性子虽是古怪了些,为人却还方正。且莫说他治好了武昭仪,前几个月圣上头风频发,不也是他归来后调理一番便好转了?他本是侍御医,如今再擢拔他一级为奉御,不是顺理成章么?再说,尚药局谁当奉御与朝政半点干系也无,长孙太尉他们为何要反对?」 裴行俭摇头笑了笑,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按朝廷编员,尚药局设奉御两名,如今名额已满,圣上又提拔蒋孝璋为奉御,于理自然不合。因此圣上是下令擢拔蒋御医为奉御员外特置,虽是编员之外,一切待遇同正员。长孙太尉便云,大唐开国以来,员外官绝无待遇同正之理,开此先例,着实不妥。为一御医而坏了制度,朝廷日后该如何取信于天下衣冠?」 琉璃点了点头,也是,大唐的公务员也是有编制的,提拔一个御医事小,坏了规矩事大,只是若是如此,「圣上怎么还是擢拔了他?」 裴行俭淡然道,「圣上说,蒋御医之功为前所未有,故享前所未有之恩遇,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其功涉及内帏,他原不欲公告天下,若是太尉着实想知,他也只好直言不讳,教群臣和天下人看看,擢他为奉御特置到底是何道理。」 琉璃立时明白过来,武则天的后手只怕已是发动了,定然是蒋御医发现了王皇后不利于武昭仪和高宗的手段,从而立下大功,使得高宗决心要擢拔他,「那长孙太尉怎么说?」 裴行俭语气略带嘲讽,「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既然事涉内帏,陛下做主便好,臣等不便置喙。」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宗这是摆明了在威胁长孙无忌,你不让我提拔蒋孝璋,我便把王皇后的罪状昭告天下,如此一来废后之举便再也不会有任何迴转的余地,长孙无忌想来不会对后宫之事毫无耳闻,猝不及防之下自然不敢赌这一把,这一招还真是不错却听裴行俭嘆道,「若以棋局为喻,圣上的这一步可称绝妙,经此一事,朝堂局势已扭转了大半。」 琉璃不由一呆,提拔了一个御医,就算是破格提拔了一个御医,虽然堵住了长孙无忌的嘴,但怎么就绝妙了,又怎么会扭转朝堂的局势? 裴行俭见了琉璃的神色,微微一笑,「李舍人之事,已教满朝官员看清楚,与长孙太尉不睦者,只要合了圣意,便依然可以留用于朝廷,太尉亦无可奈何;蒋御医之事,更会教天下人明白,圣上想重用之人,便是太尉反对,便是违反了章制,依然可以得到提拔、享受恩宠。须知朝廷编员有限,而员外同正之例一开,便给多少人留出了一条青云直上之路如此一来,日后人心向背自然已是不同。」 原来如此如果说李义府的事情是意外之获,那蒋孝璋的这次提拔便是一步精心设置好了的棋,时机人选都恰到好处,如此不动声色又暗含杀机,怎么看怎么都像武则天的手笔……琉璃想了半日,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果然是不够用,在这种局面中,她别说去下棋,连看棋都看不懂,不由嘆了口气,「横竖与咱们无关便是了。」 裴行俭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笑了起来,「怎么会无关?我若猜得不错,不出一个月,李舍人与许学士等人便会先后擢升,我……或许会入吏部。」 琉璃吃了一惊,裴行俭的脸色也渐渐有些沉凝,「吏部这几年一直为褚相与柳尚书所把持,最是水泼不进,圣上上回召我入宫,便曾说过一句,我应做个郎官,才算人尽其用。」 琉璃有些哑然,她虽然对朝政并不熟悉,却也知道,三省六部里最为要紧的便是吏部,成为吏部侍郎、员外郎这样的郎官,不知是多少大唐官员的梦想,只是对于裴行俭而言,却是离他远离漩涡的梦想越来越远了……看着裴行俭无论如何算不上愉悦的神色,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裴行俭低头看着琉璃笑了笑,反手把她拉入了怀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开口时已换了话题,「听说今日那位郑氏阿婶来过一次,出门时差点欢喜得哭了?」 琉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容易才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正是今日多亏她来教导了我一番,最后又告诉我这产业原是卖了的好,二十万贯之价也合适得紧,他们做叔叔婶婶的绝不会干涉,这般好意,我自然要好好谢她一番才是。」 裴行俭忍不住哈哈大笑,轻轻捏了捏琉璃的脸颊,「谁若是小瞧了你,可够她们喝上一壶的」 琉璃笑嘻嘻的没做声,裴行俭停了片刻却问道,「既然这边已然无事,你可想好了该如何处置那二十万贯钱?」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2.html 第143章 一诺千金 一笑侧目 第143章 一诺千金 一笑侧目 银缎滚边的素色平绸短襦,窄身五幅白绫长裙,雪白的鹅蛋脸上,只是薄薄施了一层粉。琉璃看着缓步走进的雪奴,心里忍不住惊嘆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多月不见,雪奴明显瘦了一圈,然而衬着这身素净如水的衣裙,反而有一种冷艷到极处的感觉,骨子里那份天然媚意也变得若有若无,却越发的撩人。 琉璃突然有点心虚起来: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已经把这位雪奴忘了个一干二净,据阿霓回报,她一直本本分分的呆在梅院,每日早晚会出去主动料理一番花草,偶然与别的婢女闲聊时,说话也都是中规中矩,并不曾胡乱打听上房的消息或是拿恩惠收买人心。如今看着这位千娇百媚的美女,琉璃只觉得自己把她放在后院里发霉,当真算得上是暴殄天物。 雪奴走到琉璃身前,竟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肃拜礼,「雪奴见过娘子。」 琉璃忙笑了笑,「不必多礼听说你是有事要回禀,起来回话便是。」 雪奴并没有起身,依然跪在地上,深深的低着头,露出了一段凝雪般的脖颈,衬着乌沉沉的黑髮,琉璃虽是女子,看着心里不由也是一跳。 「雪奴过来,是来恳请娘子给雪奴一个恩典。」 琉璃不由坐直了身子,等待她的下文。心里忍不住一声低嘆,自己早就应该想得到的,这样的美人儿,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在自家后院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百无聊赖的慢慢老去吧? 雪奴的声音低缓,语气却并不迟疑,「奴婢无意中听闻,娘子这几日会把产业转给大长公主,想来娘子和阿郎日后与河东公府便会再无牵涉。雪奴恭喜娘子,也想请娘子做主,将雪奴重新发卖出去。」 琉璃愕然挑起了眉头,一句「你说什么」差点脱口而出——自己没听错吧,雪奴过来竟然是求自己再把她卖了?她的这个要求,实在是,一如既往的有个性想了半日,她只能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雪奴略微直起了身子,声音依然极为冷静,「不瞒娘子,雪奴自幼便长于平康坊,虽然未曾入教坊之籍,却也是假母细心教养,以为奇货,没想到却被河东公府看中,以二百金强行买做了奴婢。幸得娘子和阿郎都心地仁厚,给了雪奴一处容身之所,又处处厚待雪奴。只是雪奴在府中无事可为,心中着实难安,因此想恳请娘子重新发落,一则可以将雪奴卖给坊内乐家,娘子少说也可得一二百金;二则……」她似乎变得有些犹豫起来,没有接着再说。 琉璃顿时明白了几分,这位雪奴正如裴行俭所料,的确是风尘中人,不过并不是入了教坊籍的官伎,而是被鸨母们养大的私伎,听她的语气,想必原来也并非奴籍,却被大长公主强行买做了奴婢,如今她大概是觉得河东公府应该不会有兴趣再来追究她的下落,才恳求自己把她卖回去——也许对她而言,做花魁的确是比做花匠更有前途的职业吧?琉璃不由放缓了声音,「有话你直说不妨。」 雪奴默然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毅然看向琉璃,「若娘子能信雪奴一回,雪奴斗胆恳请娘子放雪奴为良,雪奴愿写下契约,十年之内,必偿娘子以千金」 琉璃惊讶的看向雪奴,她那张美艷的面孔上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之气,看去几乎令人心惊。按理说,她的这个要求不但是大胆,简直是异想天开到了荒谬的程度,但不知为何,她的神色里却自有一种让人无法断然回绝的东西。琉璃心里转了几圈,才皱起了眉头,「奴婢放良,国有定制,并非我想放便放。」按大唐的律法,她只能将雪奴放为较奴婢略好些的客户,却是不能直接将她放为良人的。 雪奴眼睛顿时一亮,「娘子有所不知,雪奴本是良家子,只要娘子肯放了雪奴,雪奴自有法子还为良籍,买奴婢的原是河东公府,此事也绝不会牵连到娘子」 琉璃沉吟不语,她倒也知道,大唐官府严禁逼良为贱,若是良家子被人逼迫卖做了奴婢,只要去官府申诉,的确可以还为良籍。而大长公主送给自己两个绝色美婢原是人所皆知的,雪奴便算去改籍,也的确牵连不到自己,只是买她的毕竟是河东公府,她居然说有把握能翻回此事,可见是思虑得极为周详了…… 雪奴看着琉璃,神色愈发诚恳谦卑,「娘子,并非雪奴不知感恩,雪奴生于风尘,除了以色艺事人,此身再无所长。娘子与阿郎待雪奴仁厚之极,然而以雪奴微贱之身,留于府上又有何用?娘子若肯将雪奴重新卖回平康坊,自能略有所得,然而雪奴若得自由之身,便可设法自立门户,娘子十年所得,必数倍于此刻身价。娘子和郎君是何等身份,雪奴一介小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言相欺」 琉璃静静的看着雪奴,雪奴在琉璃的目光下神色先是略有些紧张,随即便恢復了平静。琉璃心里暗暗佩服,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猜,你不但听说了我会把产业转给河东公府,也听说了这几十万贯所得我都会用于族人,因此今日才会来这一遭吧?所谓卖给假母不过是託词,你是觉得我既然不在意几十万贯的家产,更不会为了一二百金的身价钱落一个卖婢为伎的名声,无论为名为利,都会痛痛快快的放你出去,是也不是?」 自己要转产业给河东公府,在这府里早已无人不知,雪奴又不曾被禁足,怎么可能最近才听说?今日一大早便前来求恳,自然是近来听说了后一个消息,她兜兜转转说了这一大圈,为的也绝不是让自己把她转卖出去,她赌的不过是,自己能放弃那巨额家产,或者是怕事爱名,会为名放她,或者是深谋远虑,则会为利放她,可惜,自己其实两者都不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3.html 第144章 宰相会食 祸乱之始 第144章 宰相会食 祸乱之始 从太极殿往东出左延明门,便是门下省的官署所在,白墙黑瓦的建筑虽不如太极殿雄壮华美,却也自有一番端严气象。 日头刚刚开始西移,正是退食归家的申正时分,穿着各色襕袍的官员陆续从朱漆大门内走了出来,或是沉默独行,或结伴说笑,原本沉寂空旷的宫城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气。 裴行俭手中拿着紫檀木的匣子,缓步走上青石台阶,一路向官署正中的政事堂而去。刚刚跨进政事堂的门槛,就见堂上裴炎抱着一叠文书,站在御史中丞的袁公瑜的身边,两人似乎正在商量着什么,看见自己都是一怔。 裴行俭向他们拱手笑了笑,倒是袁公瑜笑吟吟的先开了口,「裴明府倒是政事堂的稀客,怎么今日也有公务来此回禀?」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非为公务,乃是前来归还褚相的字帖。」 袁公瑜挑了挑眉头,「褚相竟是又得了好帖?」 裴行俭看了人来人往的大堂一眼,笑而不语,此时沉迷书法之人太多,谁家得了张芝的真迹也不会到处宣扬,省得引来无数前来观赏借阅的痴迷者。 袁公瑜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笑道,「可惜你和我都是来晚了一步,适才我方得知,今日竟是安排了宰相会食,如今几位相公都已进了会食堂,没有半个时辰只怕不会出来,只是这些文书却是褚相点名今日要看的,我正想让子隆留下等候,裴明府不如与我一道去外面走走?」 裴行俭微微一怔,褚遂良早间还说让自己午后过来还帖,怎么都没提宰相会食的事情?看着袁公瑜那张热诚的笑脸,只能笑道,「既然如此,我去寻个吏者,让他转交便是……」话音未落,一位官吏打扮的人快步迎了上来,「这位可是裴明府?」 裴行俭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吏者笑道,「裴明府想是为早间之事来寻褚相?褚相有命,您来了之后直接去东堂内室,他随后便到。」 袁公瑜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宰相会食原是大事,会食期间,百官无论何事都不得前去打扰,而诸位宰相在会食结束前也不能随意退席。因此自己身为御史中丞,被褚相召来政事堂议事,只因路上遇到政事堂的吏官多说了几句耽误了时辰,也不得不这样干等在大堂里。可褚相怎么会因为裴行俭的一张字帖便这样破例?裴行俭何时竟已被他们器重到了如此程度? 袁公瑜只觉得脸皮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出奇的沉重,无论如何用力都有些挂不上去了,忙低头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一些,转头去看裴行俭,却见他的脸上突然变得一丝表情也没有,看着那位吏者的目光更是平静得近乎冷漠。 吏者脸上的笑容显然也有些挂不住了,欠身行了一礼,「裴明府,这边请」 裴行俭依然淡淡的看着吏者,那吏者低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袁公瑜只觉得这情形似乎有点古怪,刚想说话,却见裴行俭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似乎有些嘲讽不屑,又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开口时声音竟是出奇的温和,「有劳了」回头又向袁公瑜和裴炎拱了拱手,这才转身不急不缓的跟在吏者的身后向东堂走去。 袁公瑜看着裴行俭的背影,怔了半晌,正想回身交代裴炎两句,却见西堂的门帘一挑,身形圆滚滚的长孙无忌与体态清瘦的褚遂良竟是联袂而出,目不斜视的快步向东堂走去。 袁公瑜突然很想揉一揉自己的眼睛,直到东堂的门帘落下,遮住了那两个紫色的背影,才回过神来:自己的确没有看错,是长孙太尉和褚相一道去了东堂见那位裴行俭他呆了片刻,眼光一扫,只见政事堂外堂里来来往往的诸位吏房、兵房的诸位堂后官,人人脸上也都是一副痴呆的表情,心中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回头向裴炎笑道,「你这位族兄果然好生了得能让圣上与太尉都如此另眼相看,只怕大唐再找不出第二位。」 裴炎的目光也正落在东边依然微微飘**的门帘之上,听到这话,淡淡的一笑,「子隆不敢与裴明府相比。」 袁公瑜看着裴炎那张冷淡的面孔,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微笑着摇了摇头,「子隆过谦了,你的人品学问有目共睹,要说也不过是运道差些,就如上回,明明是旁人的事情,偏偏正主儿置身事外,却是你受那无妄之灾,我听人打趣你时,都有些替你不平。」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4.html 第145章 顺水推舟 无可辩解 第145章 顺水推舟 无可辩解 熬得浓浓的微白骨汤中,是切得细细的雪白汤饼,配着碧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花,看上去分外诱人。 裴行俭瞟了一眼面前的四瓣海棠青瓷碗,微笑着看向琉璃,「今日的廊下食太官署上的便是汤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你做的这种高汤不託了,顿时只觉得那一碗温水汤饼索然无味。」 琉璃笑道,「我看你是早间出门前葫芦头多吃了两个,那时还没胃口罢?」 裴行俭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琉璃动手给裴行俭盛了一小碗肉羹,「你快趁热尝尝这没忽羊羹,用的是冯翊羊的嵴肉,与平常味道不同。难得他们昨日採买到了正宗的冯翊羊,不然今早也不会给你备了葫芦头。」平日里,她让厨房给裴行俭准备的早朝时垫肚的点心,都是更好消化的小蒸饼或玉面尖。 裴行俭低头尝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看看案几上除了家常的几味,还有一条烤鲤和一盘熊鹿双拼,不由奇道,「今日怎么还是这般丰盛?」 琉璃心道,这安稳饭如今是吃一顿少一顿,此时还不挥霍更待何时?想了想嘆了口气,「这不是白白放走了一个美人,回头一想觉得好不可惜,只得多做几样美味来安慰安慰自己。」 裴行俭一脸恍然大悟,「嗯」了一声,「如此说来,我更要多用一些才是」 琉璃想白他一眼,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自己撑不住先笑了。 两人用过饭,待阿霓几个收拾了杯盘退下,琉璃便想起身,却被裴行俭伸手轻轻一带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琉璃笑着伸手推他,「别闹,我今日忙了整整一日,身上腻腻的,净房里热水都已备好了,我去去就回。」今天她又借着挪库房装那永远不会到来的二十二万贯钱的名义,把家里的库房好好盘点了一番,大致弄清楚了到时除钱帛外还能带走多少金银器,忙得这一身大汗…… 裴行俭捉住了琉璃的双手,笑而不语,看着琉璃的眼神却深得有些异常。琉璃心里不由一动,「怎么了?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裴行俭缓缓摇了摇头,突然道,「琉璃,我原先就曾说过,不欲留在长安,若是我有机缘外放,你可曾想过要去何处?」 琉璃看着他嘆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去西疆?」 裴行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恩师此次已被任为葱山道前军总管,圣上却以军费吃紧为由迟迟不肯发兵,我的确有些放心不下。」 琉璃笑道,「既然你想去的是西疆,那我想去的自然也是西疆。」 裴行俭的眼神突然有些凝滞了,半晌才微闭双眼长嘆了一声,「琉璃……」琉璃也很想嘆气,终于只是抬头认真看着他,「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行俭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语气却十分平静,「也没什么,不过是去门下省政事堂向褚相还那捲张伯英的字帖时,承蒙长孙太尉和褚相看重,特意把我叫到内室多谈了几句。」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琉璃心中暗惊,忙问,「你与他们说了什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5.html 第146章 有所不为 百般刁难 大唐明月* 第146章 有所不为 百般刁难 咸池殿的西殿里,隐隐飘**着一股宁神的淡淡香气,每个人走路时都小心的放轻了手脚。王伏胜站在门口,只举得脑袋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沉重,正想暗暗掐自己一把,面前的帘子一动,一条浅黄色的素面长裙停在了他的面前。? 王伏胜忙行了个礼,低声笑道,「昭仪辛苦,陛下已经睡了?」?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王伏胜一眼,转身向西殿寝宫后的暖阁走去。王伏胜微微弯着腰跟了上去,心里却多少有些打鼓。? 西殿的这间暖阁如今早已被布置成了书房,平日只有武昭仪会用。与东殿里布置精緻的那间书房不同,这间屋子里只有几个简单的柳木书橱,又设了案几等物。案几不远处的六曲屏风后,隐隐还能看见一张大床。? 武则天在案几旁边的月牙凳上坐了下来,又挥手让玉柳等人退到了门外,这才微笑着看向王伏胜,「阿胜也是熬了一夜吧?又跟着上了早朝,如今看着脸色都有些白了。原该让你早些歇下的,只是昨夜圣上走得那般恼怒,回来时心情似乎还有不悦,到底是出了何事?我不好扰了陛下歇息,只能来问问你,裴明府是否还好?圣上可是问清了事情缘由?」? 王伏胜忙道,「启禀昭仪,圣上已是问清了事情的缘由,裴明府的确不曾说过那般大逆不道的话,他原是入了太尉和褚相做的局,如今却是有口难辩了。」? 武则天顿时松了口气,「我便说裴守约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便是了只是我怎么隐隐听了一句,说是早朝上依旧下了贬他的旨意?难不成我是听错了?」? 王伏胜回道,「昭仪有所不知,这是裴明府自求贬黜的,说是不能陷圣上于两难之地。」他口齿原本伶俐,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武则天轻轻点头,半晌嘆道,「裴守约果然是个懂进退的,竟有这般的心胸与眼光,陛下真是不曾看错人。只是这样一来,他去西州也就罢了,我倒是真有些担心库狄画师,她身子单薄,也不知吃不吃得了这份苦。」? 王伏胜一怔,忍不住也嘆了口气。? 武则天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笑道,「陛下就这样让裴守约去西州了?」? 王伏胜忙笑道,「哪里,自然还留他说了些话,问了他对西州事务的许多看法,小的也不大懂,只是听着裴明府回话的语气似乎都颇为把稳。然后圣上便让他接旨三日内离都,又道日后必让他回来掌权人才铨选。」? 武则天漫不经心的道,「之后呢?」? 王伏胜一颗心顿时急跳起来,默然了一息的时间,还是抬头笑道,「之后小的便给裴明府备马去了,回来时才见他出了书房,想是磕头谢恩了一番。」?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真是难为裴守约了。」又看着王伏胜笑道,「也难为你这般辛苦了一夜,快去歇息吧,待圣上醒来,我再着人去唤你。」? 大约是出了一层薄汗,王伏胜只觉得背上不知怎么的有些发寒,一颗心依旧有些乱跳,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着谢了恩,弓腰退了出去,刚一出门,被门外的过堂风一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站在门口略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低着头,匆匆的走了出去。? 玉柳神色漠然的看着王伏胜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掀帘走进了书房。武则天依然坐在月牙凳上,只是脸上的笑容早已彻底消失,见玉柳进来,淡淡的问道,「他已经走了?」? 玉柳点了点头,「王内侍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转身走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6.html 第147章 刚则易碎 兴师问罪 第147章 刚则易碎 兴师问罪 琉璃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脸色纹丝不变,「我也想过了,你们这一路西去的,谁知要几年才能归来?产业不转手自然是不成的,可钱帛多了,只怕还要招来祸端,我这里倒是收拾出了两三箱金银器皿,大概也差不多有个万来贯钱,你们先拿着,下剩的待你们从西州回来再补上,你看如何?」 她看着琉璃,笑得温柔之极,「我这也是替守约着想,他如今怎么也是待罪之身,真是身怀巨款,说不得还会招到莫测的祸事,你说是也不是?」 琉璃点了点头,脸上突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如此也好。」 临海大长公主瞟了她一眼,「此话何意?」 琉璃笑道,「大长公主说得是,咱们如今是待罪之身,二十万贯固然招祸,难不成万贯便不招祸了?既然大长公主这边钱帛还未备好,便不劳烦您再备,说来这钱帛我与守约原是约定好要交给族人的,既然如此,我们离开长安前便把田产店铺都交到族里保管便是。」 大长公主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冷冷的盯着琉璃,「你是要反悔么?」 琉璃惊讶的看着她,「不是公主自己说钱帛未备好么?」 大长公主慢慢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冷笑,「既然你已应了将那些庄子店铺转给咱们河东府,便断无反悔的道理,我倒是想是如数给,守约自己犯下这般大错又怨得了谁?先给这些金器,原是见你们路上不便带那些钱帛,体谅你们一二而已须知财帛红颜都是祸水,你若是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当真惹出什么祸端来,届时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琉璃垂下了眼帘,半响无语。大长公主嘆了口气,语气又变得懒懒的,「你也莫太过担忧,我虽然只是个不管事的,好歹也占着大长公主的名分,守约既是我看着长大的,少不得也要帮他一二,总不能教你们在那种荒蛮之地,想落叶归根都不得,只是你们自己,也要懂得进退才好。须知这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就爱看人雪上加霜,偏偏这世道上最易遇上的事,又正是雪上加霜……」 琉璃蓦然抬起头来,声音变得有些生硬,「大长公主的意思,琉璃明白了,大长公主这般处置,原是为我们好。只有一样,我曾应过族中的婶婶们,这产业转手之时,会请她们到场,我是分文不取的。大长公主若能应了这一条,余者都无关紧要。」 临海大长公主略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难不成她说的「分文不取」竟是真心话?想了想才道,「这又是何必,钱帛多少都是你们家的私产,为何要她们在场?」 琉璃的语气斩钉截铁,「大长公主明鑑,琉璃曾当众发誓赌咒,若是用了一钱于自家,便不得善终。大长公主此刻能凑出多少原是无关紧要,却不能让婶婶们疑心我谋了私。我已想过了,此事原不宜迟,后日午前我便会请婶婶们到家庙前交割清楚,大长公主您要接手也罢不接也罢,琉璃都会把田地店铺的契约连带公主所赠的奴婢们的身契带过去,若无人肯买,便都充作族产,以了结了此事」 她神色平静的看着大长公主,「只是大长公主若是愿意接手,不知这两日能筹集多少,也好让琉璃有个准备。」 大长公主目不转睛的盯着琉璃,半晌才极慢极慢的点了点头,「好,很好,可惜我这府里原也没有太多的余钱,想来这两日再凑一凑,总会凑足一万来贯,后日我便过去看看,若是无人能出更多,说不得我也只好帮你这个忙了。」她不就是想拿中眷裴那样人来对付自己么?不就是觉得自己抹不开这个面子么?却也不看看这已经到了什么时候 琉璃微笑着行了一礼,「如此甚好,多谢大长公主,琉璃有事,先行告退。」 大长公主漠然点了点头。琉璃刚刚转身,另一个越窑瓷杯便「啪」的落在了台阶下的青砖上,随即便是大长公主的懒洋洋的抱怨声,「我还当这杯子有多硬,原来却是越硬便越是不经摔,这泥土的便是泥土,再是经过火炼,它也变不成金。还是本份些,莫让人再摔得它泥都做不成才好。」 阿霓和小檀顿时脸都有些涨红了,琉璃却恍若不闻,径直走出了院门。院门外的檐子早已撤下,琉璃皱了皱眉,四下看了一眼,来往的奴婢竟都似没有看见自己这一行人,阿霓忍不住怒道,「难不成还要我们自己找路找出去?」 琉璃的笑容带上了几分轻蔑,扬声道,「正是,河东公府何等繁忙,大长公主御下何等有方,似咱们这般的客人,便算是受召而来,出门时也得自己找路出去才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7.html 第148章 诛心之语 断腕之殇 第148章 诛心之语 断腕之殇 一眼看见裴行俭,小檀忙不迭的站了起来,几下擦干了眼泪,勉强扯了个笑容,「阿郎回来了。」 裴行俭眉头微皱,「你在此作甚?」 小檀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杨老夫人在上房跟娘子说话,我,我怕闲杂人等来冲撞了。」看见裴行俭眉头更紧,忙道,「杨老夫人来时脸色还好,并没有气恼的模样。」 裴行俭心头一松,忍不住看了小檀一眼,「你可是捨不得长安的家人?」 小檀赶紧摇头,「小檀并无家人。」说着眼圈又是一红,「婢子无能,今日跟着娘子去了河东公府,大长公主指桑骂槐,百般刁难,竟是要拿一万贯硬买了那些产业去,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娘子竟是白白受了场气,后来婢子又去了族中的几户人家,各个也是变了嘴脸,说的话婢子不敢转述。」明明是大长公主无耻,这些人竟然都怪到娘子头上,最好的也是一番冷言冷语,差的更是就差破口大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琉璃去河东公府果然是受气了,裴行俭胸口一闷,默然片刻才淡淡的道,「你去收拾一下,这模样给客人看见只怕不大好。」 小檀忙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子。裴行俭也迈步走了进去,踱到了院落一角的大树下,空他妈的*的院子里比昨夜似乎还安静几分,上房里的话语声从蓝白绞缬门帘里隐隐传了出来,裴行俭听了几句,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正待离开,就听杨老夫人道,「这事便罢了,原是举手之劳,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裴守约此去西州,你自己如何打算?」 琉璃道,「谢老夫人关怀,琉璃已经安排好了,后日处置完族中事务,琉璃便会随夫君离开长安。」 她的声音坦他妈的*的,似乎还带着笑意,裴行俭突然想起于夫人的话,只觉得胸口一阵酸胀,一时不由呆住了。 杨老夫人声音微沉,「你竟要跟他一道去西州?」 琉璃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自然如此。」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倒轻巧我问你,你可知西州是何等地界?我却是亲眼见过从西州回来的武将。那边赤地千里,终年酷热,动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因此人人都只能像鼠蚁般掘地而居,几个月不得沐浴也是常事。我见的那武将,不过去了三年,竟像是老了十岁,你这般娇花弱柳般的人物,若去个三五年,回来只怕就无人再认得你更莫说什么烽火频起,民风蛮悍,一有叛乱便是首当其冲,真是身陷那种乱局,任你什么身份才貌都是玉石俱焚」 屋里一片沉默,似乎琉璃也被惊住了,杨老夫人嘆了口气,语气变得愈发沉重,「你一直便是个心实的孩子,看你今日这般安排,便知你是一心一意为裴守约着想。只是你可知晓,此次裴守约去西州,全然不是陛下的意思,是他自己求着要去那边建功立业的?哼,建功立业,想的其实不过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名声前程你想想看,他说此话之时,可曾有一丝一毫为你想过?」 「且莫说我朝官员贬黜于蛮荒之地时,有多少官眷便是死在当地,棺木都运不回来,你便是命大有福的,能熬到他功成名就,只怕也熬成了一个地道的盘荼鬼他可曾想过你的种种苦处?怜惜过你的性命身子?他只想着如何成就功业,又把你置于何地?」 裴行俭怔怔的站在树下,这些话一句一句便如重锤一般砸在他的心口,自从他在政事堂踏出那一步之后,就一直不敢去细想。而琉璃越是处之泰然,他心里便是越是难过不安。此刻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其实早便明白,自己这样做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朝廷恩师,却对不起她她说想去西疆,也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想去。她这般不图名利,不计祸福,全心全意信着自己,可自己又为她做了什么?难道便是这样把她亲手推入兇险艰苦之境? 屋里的琉璃久久没有做声,那种静默就如巨石般黑沉沉的压了下来。还是杨老夫人放缓了声音道,「大娘,你对我们武家原是有恩有义的,这份情义昭仪也一直都记在心里,今日便特意与我说了,你若留下,宫里或应国公府任你住,她也知晓你性子不爱拘束,待宫中局势稳了,她自会找个由头封你个夫人,说来如今这由头便不错到了那时,长安城里还有谁敢再轻贱于你?你哪里去不得,又何必去那种地方吃苦?」 裴行俭耳边突然响起了李淳风的话,「你的这位夫人……服紫只怕犹早于你」,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凉的笑意:原来,如此 琉璃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听上去变得有些低沉,「老夫人和昭仪的好意,琉璃感激不尽,只是他终究是我的夫君,琉璃不能弃他而不顾。」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8.html 第149章 梦断魂伤 无可阻挡 第149章 梦断魂伤 无可阻挡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个茬?按理说,他半夜被召入宫,清晨便被接旨被贬,这时分才回来,自己怎么也应该问他一声才对。琉璃顿时心虚起来,脑子转了好几转才道,「杨老夫人来时便已跟我说过了,唉,真料不到太尉和褚相手段会如此卑劣只是,你不早说过想去那边么?这样一来,倒也正好。我已经把家里的库房清点过,行装也打点了一半。」 裴行俭搂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动,却没有说话。琉璃忍不住道,「小檀说你早便回来了,怎么又去了车马院?」 裴行俭开口时声音微涩,语气却十分平静,「我听见杨老夫人在和你说体己话,不好多留,便先出去走走。」 琉璃支起身子,仔细的看了他一眼。裴行俭依然闭着眼睛,面容有一种雕塑般的宁静感,让她几乎想伸手沿着轮廓线轻轻抚摸一遍。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突然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幽深,琉璃一呆,脱口道,「她的那些话我才没往心里去,只是如今有求于她,不好说什么。」 裴行俭依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良久之后才微笑起来,?「我知道,我都听见了。你真是聪颖,这么快便能想出这样周全的好法子。」 琉璃耳朵根有点发烧,她想这个法子,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从开始有了这个念头,到一步一步筹划到今天,再做不周全才是怪事……她忙转了个话题,「我实在有些不大明白,长孙太尉为何会突然算计你?而且今日杨老夫人对你,怎么似乎有些恼怒?」 裴行俭笑容淡了一点,「长孙太尉选中我,也是如今的情势使然,又不欲见我入吏部而已。至于杨老夫人她……琉璃,今日圣上问了我,昭仪面相如何。」 琉璃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支起身子直视着他,看着他的表情,顿时明白过来,不由长嘆一声,伏在了他的胸口。 裴行俭的声音平静得几乎没有一丝起伏,「我回禀圣上说,昭仪面相贵不可言,福寿双全,只是刚强太过,子女缘薄,因此,可以成为天下任何男子的贤内助,却不适合为帝王之妻。圣上当时龙颜大怒,想来杨老夫人也是知道此事了。」他声音低沉了下来,「琉璃,我不能欺君,亦不能欺心,如今令你这样为难,是我对不住你。你怎么怪我都是应当的。」 琉璃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又不要在朝为官,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真的很稀罕去当那劳什子的夫人么?可他自己怎么办?他明明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可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却比石头还顽固唉,这个不能算他犯错,只能算犯傻这下可好了,明明是主动请缨,也变成了罪有应得 想了半日,她嘆了口气,「我怎么会怪你?说起来,杨老夫人今日并不曾真的恼我,再说她便是恼了我又如何?」她抬头向他笑了笑,「你难道忘了,过了这两日,咱们就要去西州……」 裴行俭搂着她的手臂突然收得很紧,仿佛直接想把她揉进胸口里,琉璃有些透不过气来,一句「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顿时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惊唿。裴行俭忙松开了手,琉璃嘆道,「你想闷死……」话音未落,裴行俭翻身覆了上来,低头封住了她的双唇。 他的吻带着一种异样的急切和贪恋,琉璃微觉诧异,只是当那种熟悉的清冷香气以熟悉的温柔交缠在唇齿之间,依然不由自主伸手环住了他。良久之后,才听见他停了停,低声在她耳边道,「傻琉璃,以后,你不许这样胡说。」 琉璃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也忌讳起这些了?」 裴行俭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闭着双眼,半晌才微笑起来,「你便是太爱胡说了,以后……还是要忌讳些才好。」 琉璃忍不住笑道,「我在旁人面前谨慎得很,从来也不胡说。」 回答她是又一个深吻,辗转深入,渐渐的有些烫人。他的手指从琉璃的衣襟里伸了进去,带着同样的烫人温度,慢慢加大了力道,琉璃头脑顿时有些迷煳起来:太阳还没有落山吧?这算昼寝么,他以前还从来不曾这样…… 入秋后换上的缃色绸帐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帐上大朵大朵的银丝**轻轻的震动着,掩住了越来越浓郁的春色,却掩不住夹杂在细碎呻吟中一声声低低的唿唤,「琉璃,琉璃……」声音温柔得近乎悲哀。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49.html 第150章 上半部大结局有仇 第150章(上半部大结局)有仇报仇 请君入瓮 或是由于当年裴行俭母子均依附于河东公府,中眷裴的家庙就立在永嘉坊离河东公府不远的一处僻静小街上。因供奉的有被追封为都督的裴仁基,一切均按三品以上规制而建。从南门拾级而入,穿过门屋,庭院的正北方便是一栋矗立在高耸石台之上的宏伟堂舍,五间九架,带着两厦,四面凌虚的青石墙面并未粉砌,门窗梁瓦也是一色的朴实无华。自打新近重新修整过一回后,愈发显得庄严肃穆。 从午时差一刻开始,中眷裴在长安的几户人家便纷纷坐着马车赶到家庙附近,低声议论着进了庭院。庭中早已设了席案等物,诸人在院中按照长幼顺序落座,各个脸上多少带了些气愤的颜色。 眼见已快到午初时分,裴守约夫妇却依然不见踪影,众人脸上的怒色不由更浓,有人已冷笑道,「好歹我们也是长辈,他裴守约架子倒是不小真当他这宗子是万年不会变么?」 堂中几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今日裴守约把家产拿出来之后,这宗子只怕也该换换人了——若不是他怕了西眷裴的那位临海大长公主,放言要卖了产业,偏偏节骨眼上又犯了这种大事,何至于将近百万贯的产业生生变成了万来贯?那位大长公主算计了二十多年都未得逞,这一回竟让她这般轻易如了意他们此次前来,不过是要见证这一万贯如何用在族人身上,否则谁会应邀来看这恼人的一幕? 门外传来了一声马嘶,众人忙往外看,没过片刻,四位侍女打头,缓步走进来的正是临海大长公主,只见她穿着一身明艷的满地锦绣黄色衣裙,云髻高耸,一支兽头吐珠的金玉步摇耀眼生花,整个人看上去华贵无比。 中眷裴族人相视一眼,还是站起来迎了上去,纷纷行了礼。大长公主雍容的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甚?」 郑氏站在最前头,心头暗恨,却只能赔笑道,「大长公主体谅,我等却不能不识礼数。」 大长公主笑吟吟的瞟了她一样,「是么?你们原是最识得礼数的。」说着便转头看着身边的郑宛娘,「你也多向婶婶们学着点儿,看清楚了,记清楚了,如此日后才不会惹来笑话,引来祸端。」 这边中眷裴的人脸上的颜色顿时更难看了两分。 大长公主落了座,这才四面望了几眼,「咦,今儿你们那位宗妇怎么还不见人影?难不成是裴守约昨日离了长安,她今日便不敢来了?」 郑氏吃了一惊,脱口道,「裴守约已经走了?」 大长公主笑道,「你们竟不知么?他昨日清晨便带了两个人坐车走了,如今人只怕都在一百里之外今日过来的,自然只有你们的那位宗妇。」 中眷裴族人相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大长公主心里冷笑,那库狄氏嘴上说得好听,到底还是自个儿留下了。这两日也就是苏家的那位于氏和陆琪娘的妹子上过她的门,裴子隆的夫人遣人送了几色程仪,再就是前日那位杨氏上门问了一回罪,听说送杨氏出门时她几乎没哭出来……陆琪娘的妹子才多大?于氏那边她也派人盯着了,一点动静没有,今日的局势她已尽在掌握 中眷裴族人顿时低声议论了起来,裴安石的眉头更是皱了起来,想了半日冷笑了一声,他以为这一走就可以一了百了么? 嗡嗡声中,突然有人道,「库狄氏来了」 众人忙往外看,只见那库狄氏步履从容的从门屋走进了庭中,身上是最简单的白色短襦和石青色长裙,脸上脂粉未施,双颊也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只是肌肤如雪,褐眸无波,看去竟有一种如泉激冰裂般的清冷。 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她也知道今日讨不了好,索性便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来,骗得了别人,难道还骗得了自己?她刚想开口,突然注意到琉璃身边除了两个婢女,还有同样一身素淡打扮的陆瑾娘,眉头不由一皱。 对上大长公主的目光,陆瑾娘扬眉一笑,明艷的脸上灿烂得似有阳光掠过,大长公主心里微微一沉,目光却越发轻蔑——不过是个小小校尉之妻,今日竟也想翻出花来?只怕是把她家中库房都翻过来,也凑不出万贯家财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0.html 第1章 丝路黄昏 有客东来 第1章 丝路黄昏 有客东来 立冬前后,凉州地界上的西北风一日比一日凛冽起来。 凉州姑臧县外不远的交道口,正是西域道北路和南路两条线的交汇之所,早些日子还是客商云集的繁华之所,如今却冷清了下来。无论是官家修置的云威驿,还是商户经营的云威店,门前都是车马稀少。 眼见一轮金红色的日头已挂到了邸店外那棵歪脖柳的树梢上,掌柜老秦抬头扫了一眼厅堂,十来张高足案几边,只有不到一半坐了人,他忍不住走到门口,掀开毡帘,探头往东边望了望。东边的两条大路上,均有零星的行人顶着风往这边走,却不见车队的影子。 伙计四虎跟着老秦眺望了几眼,嘟囔了一句,「今日生意总该会好些吧?」 老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自是会好!」今日按说会有大生意上门。不过,这样好日子也不会太多了。如今已近十月,从长安往西去的客商日渐稀少,到了十一月之后,从敦煌和西州过来的客商也将难得一见……这邸店里人满为患的好日子,要到明年开春才能重现。 远远的扬尘中似乎出现了车马的影子。老秦盯了几眼,认出打头的两匹马都是腿长体健的良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不由精神略振,眼见那车马越来越近,却是「吁」的一声停在了几十步外云威驿的门口。 原来是住驿馆的正经官家人!那驿馆光良马便养了几十匹,更莫说房舍精緻、院落整洁,但凡身份能住驿馆的,谁会来邸店看一眼?老秦顿时没了兴致,一面往回走,一面吩咐了四虎一句,「多盯着些,莫让客人觉得失了礼数。」 厅堂里渐渐飘起了羊汤的香味,坐在前厅里闲话的几个客人都来了精神,只有两位往天竺去的河东僧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身子背了过去,不知念起了什么经。一位搂着美人坐在厅堂正中的胡客便大声道,「老秦,今日厨下可是杀了活羊?」 老秦认得这位正是常年从西州贩卖女奴去长安的米大郎,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面上却立刻堆满了笑容,「大郎一猜便中!今日是立冬,自然要给各位客官做些好的,除了羊汤,还有羊肉角儿和羊肉馄饨。」 米大郎哈哈大笑起来,顺手在怀里美人的胸口重重的拧了一把,「今日原是唐人的立冬节,你若乖巧,待会儿便让你开开荤!」 他怀里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被他这一拧,一双碧绿的眸子顿时涌上了一层雾气,脱口用栗特语应了一句。米大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与你们这些贱人说了多少回,你们是要去长安伺候贵人的,须得讲长安官话,当我米大郎的话是耳旁风么?」 绿眸女子脸色顿时吓得惨白,战战兢兢的用长安话回了一句,「下次再不敢了。」 米大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滚回去!今日不许吃饭!让阿红那贱人出来陪我!」 绿眸女子身子扑到了另一张案几上,撞得脸色有些发青,头也不敢回的应了声「是」便匆匆跑向后院。 老秦心里嘆了口气,做女奴生意的客商原也不少,但像米大郎这般次次让人看着堵心的却不多,听说他在西州那边是有靠山的,因此如今那边战火渐起,他这次带来的十几个女奴倒更加出众,可怜落到他手里了……就听另外的食案边也有人嘆道,「大郎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些。」说话也是店里的常客,贩卖丝绸的唐商吴六。 米大郎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怜香惜玉,这一个还没**,一百匹绢便给你如何?」 吴六摆手不迭,「在下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和他坐在一起的女子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亲昵的伸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呆子,不过一百端绢,你横竖要回长安的,到那里至少赚五成,这等便宜都不占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1.html 第2章 愿赌服输(上) 第2章(上) 愿赌服输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云威店的厅堂里四墙上的油灯却都已点亮,大门挂着的毡帘不知为何被门槛带起了一角,缝隙里透入的北风寒意刺骨。只是此时整个厅堂里却无人能感觉得到。几乎店里所有的人都站到了靠墙的食案边,连后院的两个厨子都跑了出来,扎着两只油手伸着脖子往里看。只有那两个河东僧人还坐在屋角,也不念经了,坐在那里发呆,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米大郎的额头上已满是汗珠,两只手死死的握着拳头。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裴九郎却是一脸气定神闲,随手一洒,三枚铜钱纷纷滚落在桌上。他看了一眼,笑道,「老阳」,拿回手里再洒了一遍,依旧三个铜钱都是背面的「老阳」,随即微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两句,睁眼笑道,「这次得的是雷天大壮之相,相中有干,主阳,按理应在左手。」 米大郎眼睛眨了一下,一口气憋着不敢松,却听裴九嘆了口气,「只是常人却不知此卦干在其下,故此,银钩乃是在大郎右手才对」 米大郎脸色顿时大变,紧握的双手几乎要颤抖起来,不情不愿展开右拳,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银钩。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之声。 裴九郎淡淡的一笑,「大郎,这已是第十八局,咱们有言在先,裴某与人做藏钩之赌,例不过二九之数。承让,请先坐下来喝几杯。」 米大郎嘴唇颤抖,眼睛一瞪便想说个「不」字,可看看眼前这张完全看不出情绪的脸,还有在他手里转来转去就如随时能活过来的那三枚铜钱,突然一股恐惧从足底升起,不由自主便坐了下来。 耶仑脸色比米大郎还要难看几分:他们又不是雏儿,什么赌场没去过?但这藏钩之戏最是简单,却也最做不得假,如果不是眼前之人真的身负奇术,怎么可能连着十八次都算中? 厅里的众人又呆了片刻,这才低声议论起来,不时偷眼看着那位依然泰然自饮的裴九,人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几分畏惧之色。 米大郎呆了半晌才道,「裴郎君,在下输你多少?」 裴九郎的语气不急不缓,「裴九原说是一缗一局,到第六局上,大郎便加到了十缗,最后三局又加到了百缗,算来正好是四百零五缗。」 米大郎脸色顿时有些白了,四百多贯虽然不算太大的数目,但他怎会随身带这许多钱帛?身上的碎金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贯钱,自己一时赌性大发,怎么忘记了这个茬? 裴九看了他一眼,笑得十分随意,「出门在外,原不会有人带这许多钱帛,大郎若有他物可抵,裴某倒也不会强人所难。」 米大郎眼睛一亮,笑道,「裴郎君此去西州,身边可带了婢女?在下原是做奴婢生意的,不如就拿两个绝色婢子抵了这四百缗如何?」 裴九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才道,「大郎若实在不方便,也只好如此。」 米大郎见他价都未还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转头吩咐了耶仑一句,耶仑没一会儿便带了两个女子过来,正是适才的红髮女子和先前绿眸的那个。那绿眸女子身量丰满,相貌却寻常,红髮女子倒是雪肤褐眸,容貌清丽,只是如今半边脸都是肿的。店里有人便嗤笑了一声——谁没听见这米大郎一个多时辰前还要一百端绢便卖了这个绿眸女子,至于这位红髮的,更是他下了决心要打发的一个,这两个加起来也好抵四百贯?只怕一百贯都不值 米大郎狠狠的瞪了发笑之人一眼,才回头看着裴九,只见裴九眉头皱得更紧,心里不由发虚,他在长安门路不多,所贩女奴多是直接卖入平康坊,这阿绿早已**,笨嘴拙舌,又不擅歌舞,卖不出价来,阿红则是性子顽固暴烈,一个不好还会惹祸,此刻若能乘机处置了,倒是少了好大的麻烦…… 想到此处,他陪笑道,「这位阿绿的妙处不在相貌,郎君一试便知,至于这阿红,性子是差些,容貌却是好的,难得出身高贵,若是早个半年,只怕花四百贯连她的手指都摸不到,也就是郎君这般贵人才降得住她。」 裴九目光在两个女奴身上转了一圈,嘆了口气,「裴某急着赴任,着实不愿带着女子上路,耽误行程,还添了花销。」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2.html 第2章 所为何来(下) 大唐明月* 第2章(下) 所为何来 裴九从容淡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愕然之色。? 阿成先是纳闷的看了看米大郎,回头刚想给裴九满上酒杯,突然醒过味来,脸腾的涨得通红,张嘴就要骂,裴九忙苦笑着摆手,「阿成,休得无礼」? 阿成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脸上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米大郎笑嘻嘻的挥手让两个女奴退下,阿绿和阿红相视一眼,又偷眼打量了一下阿成,这才转身离开,米大郎回座前更是回头看了阿成两眼,意味深长的啧啧了两声。阿成气得手都哆嗦起来,险些没摔了酒壶。? 裴九手撑额头嘆了口气,「阿成,你,不如先回驿馆罢」? 阿成把酒壶重重的往案上一放,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后门毡帘一挑,一阵凉风带着肉香透入厅中,四虎和另一个伙计拿木盘端着一碗碗热汤走了进来,厅堂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说笑打趣之声不绝。? 这面煳碎肉汤的模样虽不好看,味道却着实不坏,汤碗送上时,阿成还绷着脸,待喝了几口,也忍不住点头贊了一句。裴九却依然只是略尝了尝,便又倒了一杯酒。阿成忙道,「阿郎,你也多用些吃食再喝,若是又醉得狠了,路上眼见就要下雪,说不定更会耽误了日子。」? 裴九淡淡的道,「我心里有数。」? 眼见裴九一杯接一杯的将这第二壶也喝得所剩无几,阿成想了半晌还是鼓足了勇气道,「阿郎,其实这一路上三十里一驿馆,并不算十分辛苦,咱们所见来往西州之人也甚多,听说那边也极是繁华。依阿成看来,娘子也未必便不肯来,不如咱们到那边略安顿下来,待到明年开春便修书回去,阿成愿走这一遭,和古叔一道将娘子护送过来。如此一来,阿郎身边也好有人照料。」? 裴九眼神已略有些迷离,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早已留书,到了明年春日,她便已是自由之身,不会再受我连累。」? 阿成大吃了一惊,这才明白这一路上自家阿郎镇日里沉默寡言,时不时借酒浇愁,竟不止是因为贬黜边地,不由脱口道,「阿郎这又是何苦来?娘子未必有此心」? 裴九依然笑得淡淡的,「正因她无心,我才更不能害了她。我此次得罪的是大唐最不能得罪之人,要去的是大唐最艰难兇险的去处,连千叔我都不忍带去,何况是她她若是有个……」? 他蓦地收口不言,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阿成,我带你来,一则因为你年纪还小,又是打小跟着阿古打熬过筋骨的,二则西州这边良贱之别不似长安森严,我若能打开局面,过得两年便可放你为良,日后你自可成家立业,甚或挣个军功,胜似在长安世代为奴。只是,他人却不能与你相比,西州纵然繁华,到底风土迥异、寒暑酷烈,更何况局势动**,几年之内只怕难以改变,他们在长安好端端的,又何必跟着我吃苦受累?」? 阿成眼圈微红,用力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纵然如此,阿郎也不该如此仓促留书,等上两年也是好的,若是过两年阿郎被召回了长安,娘子却已……岂不是……」? 裴九手上一顿,良久才摇头道,「两年?没有十年八年绝无可能,或许你我这一世都回不了长安,难道也让人等下去?你家郎君命数坎坷多劫,还是少害些人罢至于留书……」他轻轻的笑了起来,「若非如此,又怎么能,一了百了?」? 阿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想起几年前阿郎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只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看着眼前的酒壶,许久才憋出一句,「阿郎,今日阿成也想喝两杯」? 裴九笑了起来,扬声道,「掌柜,烦劳再上一壶酒,多拿个酒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3.html 第3章 无计可施(上) 第3章(上)无计可施 老秦本来正跳得欢快,听到这声大喊,一拍脑袋原地蹦起三尺,转身一个箭步沖将出去,门帘一卷人影便已不见,两个伙计也慌忙忙的跟着跑了出去。 众人相视几眼,渐渐停了舞步,乐声也消歇下来,就听门外人声马嘶,竟是十分热闹,马车辘辘,从堂舍边的院门直奔后面而去,过得片刻,老秦笑吟吟的亲自引着两人走了进来。 来人也是胡商,打头的一位年纪并不大,虽是生得捲髮黄须,穿着一身石青色条纹胡服,看去却有几分唐人的气度,后面那个则上了些年纪,神色稳重,看举止似乎是管家之流。 米大郎皱起眉头上下打量那两人,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三人走到案台前站定,年纪大些的胡商便问,「老秦,我们要的房间与货仓你可都留了出来?」 老秦笑道,「老康你也太瞧不起人早间你们的人便快马过来下了定金,我老秦老是老了些,却何至于连这等大事也忘了?」又对后门扬声叫了句,「快些把馄饨煮出来」 老康笑呵呵的道了声谢,老秦忙摆手,又问,「你们怎生这般晚才到?我这边早便煮好了羊汤,做好了馄饨,倒是盼了半日,只怕你们今日耽搁在路上了。」 年轻胡商笑着插话道,「可不是耽搁了?这北道着实难行了些,今日过一处关隘时,大车竟坏了一辆,前后无处可退,车队便生生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如今路上车少,咱们这些人只怕骂也被人骂死了。」 老秦也笑了起来,「正是,如今走北道的人一年比一年少,路上的邸店也少了,你们这般的大车队还能行走,若是人少些的,哪里敢?错过宿头不是玩的。」 老康嘆道,「若不是今年天气冷得早,想着走北道能近个几百里,咱们也不走这边,这是十郎第一回带车队去西州,总不能真耽搁了……」 每年此时去西州的车队?难怪那老的看着如此眼熟米大郎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随即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三人不由转头看了过来,老康怔了一下,立刻笑着弯了弯腰,「米家大郎,好巧」 米大郎大咧咧的一挥手,「果然是巧真真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车队」 那位十郎似乎并不认识米大郎,老康低声与他说了几句,才微笑着向米大郎点头致意。 这边老秦便忙着将厅堂重新布置出来,米大郎眼珠一转,也不叫那十几个胡女回去,让她们都四人一案的坐了下来,只道要吃些汤饼才好回去,厅堂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嘻嘻哈哈的欢语娇笑之声。 老秦心知米大郎是有意如此,也只能赔着笑请另外几位客人略挤挤,好给新到的客人让出地方来吃些热汤。 裴九皱了皱眉,举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阿成便站了起来,「店家,结帐」 说话间,门帘又一次挑起,两个戴帷帽的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米大郎瞟了一眼,见并不认识,便也懒得多看,听见阿成这声,忙回头对裴九笑道,「长夜无聊,九郎何不再多喝几杯?都算在米某帐上便是」 却见裴九梦游一般慢慢站了起来,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突然没有了任何表情,就如戴上了一张光滑僵硬的玉石面具,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某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4.html 第4章 西北雄城(上) 第4章(上) 西北雄城 天边刚刚透出一点鱼肚白,云威店的后院里便渐渐热闹了起来,先是走动之声,渐渐变成车滚马嘶。 米大郎一手拎着皮囊,一手揉着还有些发木的脸走出了房门,耶仑正等在门口,忙伸手接过了皮囊,「大郎,奴婢们均已上车,吴六他们也已备好马,在前面厅堂里等着大郎。」 米大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迈步便往厅堂而去,从后门挑帘进去,目光随意一扫,突然亮了起来,满面堆笑的向其中一张食案走去,「裴长史来得好早」一眼瞟见同坐一案的安十郎以及那位相貌俊美的穆三郎,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会心。 看见这张意味深长的笑脸,裴行俭默了一下脸上才露出笑容,「大郎也早得很。」 米大郎跟安十郎点头一笑,大咧咧的在裴行俭身边空着的条凳上坐了下来,也不管坐在另一张食案旁的阿成回头瞪他,目光只是不时往穆三郎脸上瞟。 穆三郎眉头微皱,低头几口吃完了手中的胡饼便站了起来,「裴长史,表兄,我去后面看看车马。」 米大郎笑嘻嘻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回头又看裴行俭,却见他头也不抬的专心用膳,忍不住嘿嘿一笑,转头对安十郎道,「此次到了长安,米某先将裴长史的信送到,便去找令尊,若是日后你们安家肯在西州接手,我能弄到的贱口,且不止这一些。」 安十郎笑着点头,「自然,家父定是求之不得,日后少不得烦劳大郎」此事昨夜喝酒时便已谈拢,这米大郎虽然脾气暴躁,人品粗鲁,本事还是有的,与突厥各部尤为熟稔,只是路途上却无人帮他打点,在长安根基又浅,安家的情形却恰好是相反,两下若能联手,自然事半功倍。 米大郎哈哈大笑,「小郎君客气了,米大郎是粗人,要说谢,还是应该谢过裴长史才对」说着便转头对裴行俭笑道,「说来长史真是米某的贵人,若是有酒,米某还要多敬长史两杯才是。」 裴行俭抬头微笑道,「大郎不必客气,日后裴某说不定亦有仰仗大郎之处。」 米大郎顿时眉飞色舞,拍着胸脯叫道,「裴长史若有差遣,米某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裴行俭微微一笑,正想开口,突然看向了米大郎的身后。 米大郎忙回头去看,却见是三个年轻女子从后门走了进来,当中一个褐发褐眸,容色极为清艷,难得的是相貌虽是一看便是胡女,身上却有一种最为唐人所赏的秀雅之气,看去便有说不出的韵味——这种容色,若是口齿清晰性子伶俐的,只怕卖个两三百金也不在话下忍不住赞嘆的点了点头,「十郎哪里找的绝品?」 话音未落,米大郎便觉得后脖子一寒,回头才见裴行俭淡漠的看着,虽然脸上并无表情,却让他心里不知为何一抖,安十郎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起来,「这是舍表妹。」 米大郎恍然大悟,摸着后颈笑了起来,「米某唐突了,长史恕罪,十郎恕罪。」原来这便是裴长史的,还当是怎样的一个夜叉,以至于夫君赴任也不肯带她去,见她追上来又会吓成那样,当众被呛了一句也只能给舅兄陪笑,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美人儿,倒是看不出半分戾气来——只是,原是不可貌相的 他正想着,只见这位女子向十郎点头一笑,「表兄,我先上车了。」没多看裴长史一眼便走出门去。 果然不是一个善茬米大郎心里嘀咕了一句,看了看有些失神的裴行俭一眼,同情的嘆了口气——别人没留意,他可是注意到了的,昨夜喝酒时,这裴长史对那位穆三郎明显比对待别人用心,有意无意套了许多话,从家住何处,与安家关系如何,成没成亲,到去西州的打算都问了一遍,心思可想而知怪道他看见自家和这穆三郎时竟是那样一副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的模样,他这性子,与鞠大约能说到一处去…… 一时早膳用毕,众人来到门口,各自上了马,米大郎颇有些不舍向裴行俭行了个叉手礼,想了想还是拨马上前一步低声道,「长史放心,待米某回了西州,长史喜欢何等绝色少年,米某定都帮你弄来,以报长史引荐之恩」眼见裴行俭看着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才大笑着拍马而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5.html 第4章 人心险恶(下) 第4章(下)人心险恶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自打三十多年前大凉王李轨重建这座河西都会后,凉州城便愈发繁华起来。饶是这等霜冷风寒之时,日上三竿后城门下依然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安家商队跟着东城门前排起的长队慢慢向前移动,眼见离城门还有几十步,有人打马迎了上来。 安十郎忙催马赶上几步,在马上弯腰行礼,「六叔,怎地今日劳烦您来迎?」 这位安六叔大概四十出头年纪,一把卷卷的浓密鬍鬚遮住了大半张脸,同样浓密的眉毛此刻则紧紧的锁在一起,「你们来得倒比往年还早几日,只是如今情势着实不大好,前头来往西去的几拨人还不曾有人拿到过公验,这两日都已陆续就地发卖货物了。」 安十郎不由吃了一惊,他早知如今负责公验的那位凉州司仓参军有些贪苛,昨日听米大郎和邸店的老秦说起此人近日又变本加厉,但以安家的人脉,办妥这样的事情最多打点些金银而已,怎么连六叔都是这样一副神情?他忙道,「六叔,你也知晓,咱们商队与他们不同,一则要去西州收购奴婢香料药材,开春再回长安,二则咱们这些货里还有都护府贵人们订的,若不能按时送到,日后安家如何在西州立足?」 安六叔嘆了口气,「这些我自然知晓,听说是如今突厥叛乱,朝廷已下令正月出征,严控铁器铜器良马等物过关,那苏参军也不知怎么地,拿着这由头反覆严查,连丝帛都不让带了,还将两个多带了几把佩刀的康国人送入了大牢,竟是送礼也不收,咱们萨宝因此特地去拜见过长史,长史只道这苏参军是甚么将军之子,他亦无法。」 裴行俭此时已带马走上前来,闻言先是向安六叔抱了抱手,「见过六叔,敢问那位苏参军的名讳可是上南下瑜?」 安六叔有些意外的看了裴行俭一眼,又看向安十郎,安十郎忙笑道,「这位是安西都护府的裴长史,正是从长安去西州赴任。」 安六叔眼睛一亮,随即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礼不迭,「不敢当,不敢当长史太过客气。」说着便眼含欣赏的看了安十郎一眼,这侄子当真青出于蓝,竟与一位长史兄弟相交想了想又道,「那位苏参军似乎是这个名讳。」 裴行俭苦笑着看了十郎一眼,点头不语。 安十郎多少有些尴尬,这位裴守约与大娘之间的情形,他自然猜得出一二,虽说夫妻赌气不是大事,但自己身为娘家人自然只有帮着妹子的道理,大娘如今不认这位妹夫,自己可以与他同行,却不能先松了口,忙转了话题,「守约,你与此人可熟?」 裴行俭微微皱起了眉头,「见过一两面,此人的确是兵部一位中郎将的幼子,性子……有些执拗,未必肯给我这面子。」 安家叔侄刚刚升起的希望顿时被浇灭了一半,安十郎想了想道,「总归还是试一试再说,既然禁运丝帛,六叔,侄儿这次带的四车丝帛就烦劳六叔先收了,按凉州市价发卖,叔父抽两成,小侄回凉州时再行理帐。府衙那边,也要劳烦六叔带小侄过去。」说着看向了裴行俭,「守约你……」 裴行俭笑道,「我自是随表兄去府衙,此事似有些古怪,我先要设法到打听一二才好。」 说话间,安家商队已进了城门,先是往西走了一里多地,在一家商肆前卸了四车丝帛下来,连护卫的弯刀也先交给伙计保管,双方又在清单上按了手印。 阿成便忍不住对裴行俭悄声道,「我原听说这些胡商是父子兄弟也明算帐的,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咱们唐人自然不会明面上算帐,最多也不过是私下里算计而已。」说完忍不住看着不远处那辆车子,深深的嘆了口气——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阿成不由一呆,直到那边交割妥当,车马重新前行时,才嘆道,「阿郎这样一说,倒也在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6.html 第5章 欲加之罪 判若两人 第5章 欲加之罪 判若两人 逃婢?鸦雀无声的院子里,苏参军的话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琉璃耳中。她不由有些愕然,随即便觉得滑稽无比,差点笑了出来。 安十郎脸色一变,「参军有所不知,舍妹不仅是良家子,且是……官家女眷。」 苏参军讶然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官家女眷?是屈支国的官家女眷还是突厥可汗的官家女眷?不然如何会混迹于尔等兴生胡的商队之中?」 看来这位竟是存心找碴了安十郎心头冒火,强自按捺着情绪赔笑道,「启禀参军,舍妹是大唐的官家女眷,小的姨父官居承务郎,舍妹与我等同行,不过是取个沿途有人照应。」 安六叔也忙道,「参军明鑑,安家并非小户,在大唐已有三代,此等大事绝不敢欺瞒参军。」 苏参军不由有些意外,转头仔细看琉璃一眼,只见她身上的石青色胡服样式寻常,细看质地却十分精良,腰上那条镶玉石硃砂色腰带似乎不是凡品,更兼脸上不但没有惧色,反而似笑非笑……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适才见她美貌秀雅,正是刺史最喜爱的胡婢格调,只想拿下了再做打算,一入大牢,谅她也不敢不依,没想到却是个有来歷的不过,这承务郎只是从八品下的散官,大概不过是朝廷优待胡人头领的恩赏,这等人家的女儿也不算什么,自己堂堂参军,总不能在这些商贾面前失了颜面想到此处,他手指一点,「叫她上来回话。」 两个兵丁巴不得一声,走过去便要拉扯琉璃,阿燕和小檀忙上前挡住,阿燕一掌拍开兵丁之手,便怒道,「大庭广众之下,便敢对衣冠女眷动手,此处当真没有律法了么?」 两个兵丁一呆,回头便看苏参军,苏参军眉头顿时立了起来,「小小贱婢,也敢出言不逊,辱骂朝廷,把她拿下」 琉璃再也忍耐不住,喝了一句:「住手」拨开小檀和阿燕,抬头看着苏参军冷冷的道,「参军此言何意?小女子在长安时,也曾在太极宫、国公府、将军府小住,竟从不知质问一个参军便是辱骂朝廷参军要拿我的婢女,也请另找个由头。」 苏参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个的牙尖嘴利的可惜你口气也太大了些,未免便吹得破了宫里、将军府、国公府岂是你这等人随意出入的你当是在你的蛮荒小国么?」 琉璃淡淡的道,「琉璃不知什么蛮荒小国,只知自己生于长安,长于长安,承蒙右屯卫将军苏公不弃,认为我为螟蛉之女,因能画上几笔,又得应国公府杨老夫人赏识,携我入宫在咸池殿为武昭仪效力了两年。参军若是不信,我的车上倒还颇有些宫中之物,都是昭仪赏赐,一看便知。」 苏参军不由呆住了——苏定方、武昭仪?他纵然三年未回长安,却从邸抄上读到过,那位原本跟父亲同级的苏定方刚刚才拜将封公,且正是此次出征突厥的前军总管,至于什么武昭仪,记得似乎是皇上的宠妃。胡人多善舞,亦多能画者,入宫为画师并不稀奇,难道眼前这个胡女竟是这般来歷? 他踌躇着皱眉往下又看了一眼,只见另一边的几个胡婢脸上多少都露出了些惊奇之色,心里不由一动,嘿嘿的冷笑了两声,「你说这些大话唬谁?你若真是苏将军的义女,又曾入宫伺候贵人,怎会无缘无故去往西州?难不成也是要去贩卖丝绸?这话说出来,你身边的胡婢都不信,还想矇骗本参军,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拿下她」 那两个兵丁得了这句,又转身上前,阿燕和小檀虽然阻挡,却哪里挡得住,撕扯了两下,小檀忍不住尖叫起来。 安十郎忙叫道,「使不得快快住手」回头便急忙忙的道,「参军明鑑,舍妹句句属实,长安人人皆知,舍妹库狄氏为苏将军义女,得昭仪厚爱,便是小的姨父也是因此得了圣上一块『家风忠谨』的匾额,安家敢拿凉州所有产业与族人性命担保,舍妹之语并无半句虚言只是舍妹性子谦谨,不愿与商队的下人们多说而已。」 这边一个兵丁已推开阿燕,上来想扯琉璃,琉璃早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握在手里,毫不犹豫对着伸过来的那只大手手背上便扎了下去,那兵丁顿时惨叫着跳了起来。正乱着,门口一条人影一阵风般沖了进来,两个兵丁眼前一花,听得闷雷般的一声「滚」便先后摔了出去,当真是滚出去足足一丈多远。 苏参军本来听了安十郎的话心头已乱,突然看见这一幕,更是唬了一跳,怒喝道,「谁人在此撒野?好大的胆子」 只见来人已转过身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汉子,一双眼睛里的寒光竟是如有实质,苏参军不由自主便退了一步。大汉这才冷冷道,「谁敢对我家娘子无礼?好大的胆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7.html 第6章 他乡故人 自求多福 第6章 他乡故人 自求多福 正午时分,几辆马车上的货都已打开检查又重新装好,院子的差役们明显有些百无聊赖,安六叔早已打发人去给车队补充水草干粮,见此情形,忙又买了些芝麻胡饼回来,笑嘻嘻的先送到了他们手中,随后才分给自己人,院子里这才时多了几分活力。 琉璃越站越冷,恨不得缩回车里才好,却到底有些不大放心,阿燕和小檀劝了两次无果,只好给她拿了个皮手笼过来,饶是如此,她也觉得脚上渐渐发僵。。 直到午时已过,院门口才再次出现裴行俭的身影。他喝得似乎不少,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只是进门看向琉璃时,眉头却微微一皱。 苏南瑾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脚步都有些不稳了,一名小吏忙上来扶他,却被他重重一推,「我自己会走」说着便微晃着走上台阶。 安六叔忙跟上了几步,赔笑道,「参军,适才差役们都已查过,小的车队里并无违禁之物。」 裴行俭也拍了拍苏南瑾的肩头,「子玉,你也知朝廷的规矩,为兄路上不便耽搁,不然定要留下与你痛饮三日」 苏南瑾呵呵的笑了起来,「守约放心,小弟这便去办」挑帘走到堂里,几位胡商相视一眼,忙都跟上。 裴行俭并未进去,却是返身几步走到了琉璃跟前,「你怎么等在外面?快上车暖暖去脸都快青了。」 琉璃早已松了口气,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垂下眼帘,默然转身往外便走。裴行俭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安十郎笑容满面走到身边时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手上捧着的过所笑道,「办妥了?」 安十郎笑着点头,「还是守约你面子管用」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转了话题,「咱们今日便出城?」 安十郎看了看天色,「倒还来得及,适才你们出去喝酒时,车队该买的也都已买好,如今白日一日比一日短,谁知何时会变天?多赶半日路也是好的。」 说话间另外几位胡商也陆续走了出来,最后一个出来的却是苏南瑾,望着裴行俭笑道,「守约兄这便要走?」 裴行俭点头嘆道,「正是,皇命不可违,前面三千里路,只怕再也难遇故人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子玉再痛饮」说着一抱手,「多谢款待,我这便告辞,子玉多多保重」 苏南瑾眯着眼睛也嘆了口气,「守约何必如此客气?咱们日后自有再会之期,守约一路善自珍重才是」说着一路将裴行俭送到门口,目送他翻身上马远去,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是欢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快步走向堂屋,厉声吩咐道,「我有要紧公务处置,谁也不许进屋打扰」 一出府衙,安家商队的马车便转弯向西而去,安十郎与赶上来的裴行俭说了两句话,正准备吩咐人走得快些,路边却突然冲出了一个女子,高声叫道,「可是去西州的车队?」恰恰拦在了琉璃的马车前,饶是阿古反应敏捷,车子也摇晃了一下,裴行俭和安十郎脸色都是一变,安十郎带马上去怒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命了么?」裴行俭则忙对着车内问,「琉璃,你要不要紧?」 车里静了一下,才响起阿燕的声音,「娘子不打紧。」 裴行俭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拦车之人,只见那人不过十五六岁,看打扮似乎是个唐人婢子,此刻脸色也吓得发白,哆嗦了两下才道,「你们、你们可是过了公验?能出城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8.html 第7章 约法三章 故人心思 第7章 约法三章 故人心思 琉璃吃了一惊,「你这是……」看着他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你让他参你什么了?」 裴行俭嘆了口气,「我怎会让他参我什么?似我这般失意之人,好容易在两千里外遇见故旧,又喝得多了些,自然难免说些实话,顺口抱怨了一番长孙太尉和褚相,虽不好说出内情,嘀咕几句自己被贬去西州全是拜这两位所赐,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琉璃恍然大悟,听他说得无辜,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如此一来,他便会立刻上书参你诋毁长孙太尉与褚相,而这奏章圣上拿到手一看,还不认定这位乃是太尉一党?」 裴行俭面带憾色的点了点头,「此其一也,其二么,各地官员奏章均要先经尚书省,苏南瑾的这封奏章语涉长孙太尉和褚相,他们自然也会知晓,所谓疑心生暗鬼,这两位宰相多半会疑心这苏南瑾知道了内情,以他们爱惜羽毛的性子,又岂会乐意让不相干的人知晓此事?他这样一门心思要升迁回京,所谓欲速而不达,古人的话原是该多听一听的。」 也就是说,这位苏南瑾一封奏章同时得罪了皇帝和朝中的两大巨头?下场会如何倒也不难想像……琉璃不由哑然失笑,「你这可算公报私仇?」 裴行俭剑眉微挑,「他这种人,为官一任,祸害一方,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子民的身家性命都不顾了,不送他这样一份大礼,难不成还眼看着他继续胡作非为?更何况他竟然敢……」突然停了一停,转了话题,「这汤饼冷了便不好吃的,你快坐下先用一些。」 琉璃看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心头暗暗好笑,却到底还有些放心不下,「这位苏参军自然是活该,只是他参你诋毁太尉褚相,会不会连累到你?」 裴行俭看着她轻轻摇头,「你放心,圣上见到这奏章,知道我对太尉不满,只怕会更放心些;至于长孙太尉和褚相,又岂能为了我这已是贬到五千多里外的一个小卒去触怒圣上?你快去吃,有什么事用完饭再问我也不迟。」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深邃,琉璃突然有些不敢直视,垂下眼帘转过身去,正想过去坐下,忍不住还是转头问道,「你怎么想起今日要告诉这些?」 裴行俭笑道,「我等你用完了再告诉你。」 琉璃简直想白他一眼,又觉得太像打情骂俏,却也不好赶到他外面去吹凉风,索性背对他坐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汤饼和一碟小菜,看样子做得还好,只是她此刻哪里辩得出滋味来?尽量安静迅速的吃落肚里,用手绢擦了擦嘴,站起来转过身去,「我用完了。」 裴行俭站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看着她嘆了口气,「你不用这么急。琉璃,从前原是我想错了,日后有什么事,但凡能与你说的,我都不会再瞒你。」 琉璃不由脱口道,「那什么是不能说的?」 裴行俭沉吟了片刻,「军国大事不能外传者,他人阴私不便告人者,还有,我自己也没有五成把握之事,说出来徒乱人心者,只这三样。」 琉璃看着他沉静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心里不由自主的一松,一时却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行俭的眸子依然凝在她的脸上,「琉璃,你也要应我一件事。」 琉璃顿时警醒了两分,「什么事?」 裴行俭嘆道,「这一路上,你可否不要再去府衙公验?出城时你的车子跟着我便是,不必再用那劳什子的过所。我着实不愿……再有今日之事。」又忙补充了一句,「虽说那些参军不会个个都如此,可如今的天也太冷了些。」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59.html 第8章 沉年旧恨 此生所愿 第8章 沉年旧恨 此生所愿 从凉州往西,路边的景色越发荒凉,从车窗里放眼看去都是枯草荒树,连羊群都难得一见。好在道路极为平整,从午前开始,又有一处近六十里的平缓下坡,因此这一日天色还未黑,安家车队便到了歇息的邸店前。 小檀照例先抱了包裹下去,琉璃活动了一下手脚,才让阿燕掀开车帘,却见前面那辆车上,一个戴着帷帽的苗条身影也不紧不慢的下了车,回头大约是看见了琉璃主僕,立时停下了脚步。 琉璃心里微微一突,这日午间歇息打尖时,她特意避开了这位柳女官,后来阿燕回报说,柳女官倒也罢了,她身边的那位小芙却是一顿饭功夫便与车队里的几个胡婢都打得火热,有意无意的打听了许多事情,回头还撞了阿成一下,赔了几句不是,却发现两人原来都是洛阳人……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琉璃暗自思量着往前走了几步,柳女官已优雅的行了个礼,「这位娘子有礼了。」琉璃只得停步还礼。柳女官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奴家姓柳,闺名如月,有缘同路,还未请教安娘子如何称唿?」 见面就报闺名?琉璃怔了一下才道,「奴是家中长女。」 柳如月仿佛完全没有听出琉璃话里的保留之意,声音里的笑意丝毫未变,「原来是大娘,大娘这是第几回去西州?」听琉璃答是头一回去,语气便越发亲切起来,又是问琉璃在长安时住在哪个坊,又是满口感谢安家的援手之恩,没说几句,便自然而然的与琉璃并肩细语,从厅堂的前门进了邸店。 裴行俭与安十郎都已在店内,裴行俭回头看着与柳女官一道进门的琉璃,脸上露出了笑容。 柳如月脚步一顿,裴行俭已走上几步,低声对琉璃道,「我看过了,这家邸舍房间有些简陋,你要不要去驿馆住?想来要比这边干净敞亮些。」 琉璃摇了摇头。裴行俭便回头对安十郎道,「十郎,帮我也定一间。」 琉璃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去驿馆?」 裴行俭微微一笑,「你住哪处,我便住哪处。」 琉璃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越髮油嘴滑舌起来了?听见身后柳如月脚步轻盈的走了过去,想到这话多半正落在她耳里,简直恨不得踩裴行俭一脚才好,裴行俭却笑着退开了一步,「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待到了后院的南房,琉璃才发现这间邸舍到底远离城池,外头虽然不大显,里房间里面布置却着实有些简陋,屋里唯一的高案并未上漆,被褥也都是旧的,阿霓正在换上琉璃的铺盖。 她们这一路来有早已习惯了此等小店,不过裴行俭只怕还是第一回住这样的地方吧?琉璃心里忍不住有些好笑起来。果然刚刚洗漱完毕,三人坐下还没说几句话,门上便响起了轻叩之声。小檀嘻嘻的一笑,跟阿燕扮了个鬼脸,却听门外传来的一个清甜的女声,「大娘可在里面?」 她来做什么?琉璃犹豫片刻,才向着同样露出意外神色的小檀点了点头,几息的时间之后,这间屋里便多了第四个满脸意外的人。 柳如月呆呆的看着琉璃,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响才道,「库狄画师?怎么会是你?你怎会……」她见过眼前这个人的次数虽然不多,却不可能认不出这张脸。 琉璃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柳阿监别来无恙。」 柳如月默然良久,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世间真有这等的巧事还偏让我赶上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0.html 第9章 雨过天青 来日算帐 第9章 雨过天青 来日算帐 一件带着暖意的披风,随着嘆息声落在了琉璃肩上,「在想什么?这样在风地里站着,连披风都不穿!」 琉璃下意识拢住了披风,刚想回答,突然醒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裴行俭看了看她适才凝视的方向,「她要找人,我会尽力而为。」 他怎么知道?琉璃震惊的回头看着裴行俭,裴行俭指了指隔壁的屋子,「厨下刚做了羊汤,本想拿一碗来让你趁热喝,走到门口才听见有人说话,只好在隔壁间等了一会儿,如今汤都凉了,要不要我再去盛一碗?」他也不想听,奈何这屋里的隔板实在薄了点,自己的耳力大约又太好了点,明明都进了隔壁间,依然把那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琉璃看了看裴行俭身上并不厚的夹袍,摇头道,「我不爱喝羊汤。」回身便往屋里走,裴行俭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四下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这邸店上房竟也这般简陋?」 琉璃瞟了他一眼,「有墙有顶、有床有褥,这还简陋?」 裴行俭一怔,摇头笑了起来,「我又说错话了。我听十郎说,你这一路上全然不似头次离京之人,若论毅力韧性,寻常男子固然及不得你,那份安然,更是他自己头次上路时都做不到的。我越听便越觉得,自己原先竟错得那般厉害。」 看着他眼里浓浓的欣赏,琉璃只觉得有些心虚:她本来就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好不好?念头微转,只能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裴行俭走上一步,突然伸手握住了琉璃的两只手。琉璃忙往回抽,哪里抽得动半点?忍不住皱眉道,「放手!」 裴行俭低头凝视着她,「琉璃,我不会放手。以前我只想让你过得平安喜乐,不用再去品尝世间任何辛劳苦楚,因此才放手把你留在了长安。如今我才知道,你半点也不比我差,我能放弃的东西,你根本就不曾真的放在眼里过,我能走的路,你能走得更好更安之若素,因此,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要走上哪条路,我都不会再放手。」 琉璃心里一阵酸楚,半晌才能开口,「当初你想放便放,如今想不放便不放,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裴行俭嘆了口气,把琉璃的手拢在一起按上了自己的胸口,「都是我的错,是我想错了你。今日听了那位柳阿监的话,我在想,其实我待你,与魏国夫人待她,又有什么不同?魏国夫人只怕至今还觉得自己是抬举了她,给了她前程;若不是你过来,我只怕如今也会以为自己所为是对你好,给了你安乐,所谓自以为是,莫过如此!我知道你恼我,只是我这里,实在是太想你!」 「这一个多月里,我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事情,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如果早知道和你在一起只能过一百一十九天,我会把每一日都当做一年来过,会把所有可以和你一起做的事情都做完,这样日后回想起来也会少些遗憾。我以为这些遗憾,这一世都不会有机会再弥补,我也想过,你若嫁了他人,我这一生,只怕也不能再踏入长安一步。可老天竟然把你又带到了我眼前,让我牵住了你的手,琉璃,你让我如今怎么能松得开?」 琉璃的手紧紧的贴在裴行俭的心口,隔着夹袍也能感觉得到那一下又一下又急又重的砰砰震动,顺着手心似乎一直能传到自己的心里,把那里填塞着的愤懑、伤心、委屈震得松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比起柳如月来,自己到底是幸运的吧,不用和他分开十年、生死不知,不用像她这样希望渺茫的去往西域……她的手忍不住轻轻的颤了一下,下一刻,她已被裴行俭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琉璃的身子微微一僵,只是那瞬间将她包围的熟悉气息,那久违的温暖感觉,却让她伸出去的手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能下意识的揪住他的衣襟,却再也无法将他向外推。 他的吻轻轻的落在下来,先是头髮、额头、脸颊,小心翼翼得仿佛是在亲吻着世上最珍贵脆弱的宝物,终于覆在了她的双唇上。 随着他几乎烫人的气息一道侵入的是纷乱的回忆,琉璃突然想起的竟是西市酒楼的雅间,他隔着案几捧着她的脸亲吻,带着入骨的怜惜和伤痛,也是这样动作温柔而气息火烫,那是她第一次尝到他的味道,热烈里带着缕奇异的冷香,令人沉醉迷恋,而此刻她才知道,这种迷恋比她自己想像的还要深……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他。 裴行俭的身子明显的震了一下,亲吻停顿了一秒,随即便变得狂热,辗转深入,渐渐让人无法唿吸……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1.html 第10章 上伐善谋 千里迎客 第10章 上伐善谋 千里迎客 从凉州往西三百余里,便是删丹县城,这里原是丝绸之路青海道与主道交汇之所,若在夏日,自有络绎不绝的商队翻过祁连山而来,如今已入十月,雪封的山道上人踪皆无,一度喧嚣繁华的小小城池也变得安静起来。 安家车队在城里最大的邸店歇了一夜,一早便离城而去。琉璃蜷在车里,正有些犯困,就听车窗上响起了轻叩声,「琉璃,你快些出来」裴行俭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琉璃精神一振,忙拢了拢披风,待大车靠边停下,便低头钻了出去,还未来得及跳下车,腰上一紧,已被裴行俭探臂揽到了马背上。 琉璃吓了一跳,「你……」 裴行俭却回身指着侧后方,「你看」 琉璃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顿时便呆住了:远方删丹城的背后,是层层叠叠的巍峨山脉,旭日已升,顶峰上的皑皑积雪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奇幻瑰丽的光芒,映衬着冬日清澈的灰蓝色天空,壮美得难以形容。 琉璃良久才透出一口气,「这便是,祁连山?」 裴行俭拨转马头,看着远处这脉雄山点了点头,「正是,以前只读到过『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的诗句,今日才知道这祁连山竟是这样一副磊落奇丽的风光」 云阵上祁连?没听说过,不过她知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的天山,说的便是这祁连山。仰头看了半晌,琉璃只觉得手有些发痒,忍不住嘆了口气,「若能画下来便好了。」 裴行俭声音含笑,「今日却不大容易了。日后若有机缘,咱们便在删丹住上几日,让你画个够。说来我见过不少你画的花鸟人物,山水却是见得极少,也就是那副夹缬上有几笔,还真想看看这天山到了你笔下,会是怎样的风景。」 说话间,阿燕、小檀也钻了出来,对着后面的祁连山赞嘆不已,连阿古都回头看了半日,突然开口道,「说到祁连山,阿古倒也听过几句,『亡我祁连山,令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裴行俭哈哈一笑,「阿古当真不失军旅本色」 琉璃想了片刻,「这两句话倒也耳熟……」 裴行俭笑道,「是匈奴人做的歌,汉元狩二年由春至秋,霍去病领兵转战河西,在祁连山下**平匈奴,活捉单于及王族、将军超过百人,杀敌四万,降敌四万,自此河西归汉,匈奴人便做了此歌哀嘆,这一年,霍去病不过十九岁」 琉璃悠然神往,轻声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霍去病也算得上千古第一名将了罢。」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名将固然名将,第一却是未必。」 琉璃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裴行俭凝视着远山,剑眉微扬,「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因此,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第一;其次则伐交,便如汉时班超,我朝王玄策,不费朝廷一兵一卒,而扫**域外,率众来归,一举而平百年后患,虽不似冠军侯马踏匈奴的功绩彪炳,若以兵家善伐而论,却在他之上」 琉璃看着他眉宇间难得一见的飞扬神色,把整张面孔都映衬得英气勃勃,和远处的山脉竟有一股说不出的神似,一时不由呆住了,裴行俭低头笑道,「怎么?可是觉得我的话太书生意气?」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2.html 第11章 敦煌惊艷(上) 第11章(上)敦煌惊艷 一进敦煌城门,车外的风声突然便消失了,在蓦然密集起来的车马声、人语声、驼铃声里,还交织着从好几个方向传来的琵琶清响和欢歌笑语。 琉璃忙挑起窗帘往外张望:黄昏的敦煌街道竟然依旧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情形,半点没有日落而息的自觉,除了进城的车马驼队,还有穿着唐人衣冠的士庶男女行色匆匆的走过,琵琶声则大约是从探出坊墙的高楼上传下来的,透着一股奇异的明快。 待到马车转过街角,进了一处坊门,坊内道路两边更是邸舍接檐、酒肆林立,路旁行人摩肩擦踵,各种酒肉香料的味道隔着窗纱扑面而来。 琉璃突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回了西市,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里两边的店铺并非像西市那般一览无余,只是进出的客人明显比西市还要杂上几分,各种肤色打扮的男女老少都有,看得人几乎眼花缭乱。琉璃暗暗告诉自己,不必少见多怪,这才是敦煌只是当看见两个面色酡红的僧人脚步微晃的从一家酒肆走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揉了揉了眼睛。 马车行得并不算快,好一会儿才将那两个僧人抛在后面,往前又行了一段,拐进了一处略窄些的街道,眼鼻耳终于都清静了下来。沿路院墙高耸,几处乌头门都极为高大,看去似乎不是平常人家。 她正看得出神,只觉微微一震,马车停了下来。小檀忙打起帘子,琉璃带上帷帽,弯腰出来,还没来得及抬头多看一眼,几个婢女已涌到车前,问安的问安,放踩凳的放踩凳,搀扶的搀扶,转眼间琉璃便发现自己坐上了一抬四人的肩舆,平平稳稳的向门内走去。 她忙左右看了几眼,天色已有些暗了下来,带着帷帽更是触目一片昏昏,只看得见不远处裴行俭和安十郎在与人行礼寒暄,另一架檐子则抬向了自己后面的那辆马车。想到裴行俭适才的叮嘱,她定了定神,端正的坐在了檐子上。 进门大约走了一箭多地便转入屏门,路边的景致顿时为之一变,琉璃知道这是进了内院,随手摘下帷帽略打量了一番,却见花园不大,树叶凋零,流水冰封,饶是如此,看去依然是十分精緻秀雅,林泉布置颇见匠心,似乎比大慈恩寺也不差什么。 片刻后,眼前便到了一处林木掩映的小院,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快步迎了上来,檐子刚一落地,为首的一个便笑着上来行了礼,又扶住了琉璃的手,「夫人一路辛苦,请随飘飘到里面歇息。」 飘飘?琉璃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女子大约二十出头,高鼻深目,头髮却是乌黑,愈发称得肌肤如雪,红唇如火,端的是个美人,琉璃含笑还了礼,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缀金丝联珠对鹿纹的大红织锦披风,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只能微笑道,「有劳娘子了。」 飘飘声音清脆的笑了起来,「夫人客气了,奴姓风,夫人叫我飘飘便好,奴只是与世子相熟,有时来帮世子招待女客,夫人有什么缺的,直管吩咐飘飘便是。」 她的意思是,她只是那位安西都护、天山公麴智湛世子的,外室?可是,说话间这副坦然的样子却也不大像……琉璃心里狐疑,和她一道进了院子,屋里暖气扑鼻,琉璃忍不住轻轻一颤,风飘飘忙道,「快上些热酒来。」 琉璃顿时唬了一跳,摆手道,「热水便好,我喝不得酒。」 风飘飘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笑道,「那便拿一杯烫烫的水上来。」又回头对琉璃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热酒最是驱寒,咱们敦煌人便是幼童也喝得两杯,夫人若不惯,那便多喝些热水,再用些点心,待身子暖了,屋后的汤泉池已备好,夫人不妨一试。」 还有温泉泡?琉璃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当琉璃从那座青石围砌、花瓣漂浮的温泉池走上来时,只觉得这几千里的风尘都被从里到外濯洗了个干净。待换上新衣,又将拧得半干的头髮重新挽了个髻,在镜子里看到一张白里透红的面孔,自己都忍不住嘆了口气。铜镜前放着一排羊脂玉瓶,盛着各种香味宜人的面脂口脂香粉,其中那瓶面脂尤其细腻润泽。琉璃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响,帘子一挑,风飘飘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一眼看见琉璃手上的瓶子便笑道,「娘子好眼光,这面脂是都护府特制的,最是滋润淡雅,娘子初到这边,正要多备一些才好,世子已吩咐飘飘分样装好,送到娘子的车上了。」 什么?琉璃不由惊异的看了她一眼,风飘飘又忙笑道,「我们世子最是心细手巧,面脂的方子便是他琢磨的,这院子里的亭台布置也均出自世子之手。娘子适才洗浴的其实不是汤泉,只是世子喜欢长安的热汤,便特意做了这么一个池子,用暗道引水出水,看去便宛如天然。这样的汤池院里还有几处,因此敦煌人给这世子别院起了个诨名,就叫汤泉院。便是来往敦煌的诸位可汗王子也是轻易不能进来的。这几日因等着裴长史过来,更是一个闲人也不许进。」 琉璃心里越发诧异,这个世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样的能耐?见风飘飘期待的看着她,忙感激的笑了笑,「如此厚爱,如何敢当?」 风飘飘摇头笑道,「长史与夫人万里而来,长史又是天子近臣,何等尊贵,世子自前年离了长安,一直心心念念的片刻不忘,听说裴长史这等人物要来,高兴得什么似的,又怕出了敦煌道路艰苦,长史与夫人不惯,这才带了我等过来相侯。」又嘆道,「都道英雄美人,见到夫人,便知裴长史是何等英杰了,难怪世子景仰……」一路便不重样的滔滔然讲了下去。 琉璃自觉口齿也不算笨拙,此时却也只能笑道,「风娘子再说下去,我只怕路都不会走,只能借风娘子的名字一用,飘飘然了。」 风飘飘拍手道,「娘子哪里话,这交河城谁不知我风飘飘最是直肚直肠的,娘子您看看铜镜,便是莫高佛宫里画的天女菩萨也不过这般。」说着又从剔红漆盒里拿出一个翠色的花钿递给琉璃,「夫人的颜色不必用脂粉来污,倒是这花钿还称夫人的裙色。」琉璃只好呵开鱼胶贴在了眉心,这才穿上貂裘,和她一道坐上檐子,一路迤逦着往亭台深处而去,刚刚转过一处假山,就见前面院子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健仆美婢来往穿梭,笑语欢歌和琴瑟笛箫之声一阵阵的不断传了出来。 再走近些,才见院子里竟是支了一个极大的帐篷,毡帘高挂,琉璃一眼便看见随意坐在上位的裴行俭,穿着自己做的那身竹叶纹夹袍,大约也是刚沐浴过,眉目愈发显得清爽。她嘴角微扬,又随意扫了一眼主位,不由便是一怔 第11章 盛宴风情(下) 第11章(下) 盛宴风情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打扮不胡不汉,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方胜纹翻领窄袖锦袍,似乎因为太热,领口略散,隐隐露出一片白皙如处子的肌肤,头上束着不知镶了何种宝石的银冠,在灯火颇有些流光溢彩,整个人闲适的半靠在凭几上,嘴角略含笑意,越发衬得身段修长、眉目秀逸。若说五官俊美,比起穆三郎或许还稍逊半分,但这三分清贵三分不羁加上十二分的风流,却让人几乎可以倒吸一口凉气。 琉璃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风飘飘已应声笑道,「那位穿锦袍的便是我们世子,因生得面如冠玉,名讳也有一字谐了『玉』音,在西州,人人都唤他玉郎。」 玉郎?为什么不直接叫檀郎算了?琉璃只能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暗暗琢磨:能被叫做这名字的男子该欠下多少风流债……檐子平稳落地,风飘飘走过来扶了她的手,一道向庭院走去,门口有人高声道,「长史夫人到,风娘子到」 满帐篷的人目光顿时都转了过去,帐篷门口有婢女殷勤帮两人脱下了外面的裘衣,风飘飘繫着大红满地金的八幅长裙,浓睫红唇,艷丽得犹如一团火焰,琉璃却是一条深碧色修身竹叶裙,雪肤明眸,清澈得就像一湾碧水。 喧譁的帐篷里突然静了一下,随即才响起了一声低笑,「飘飘,今**可算被比下去啦」一口河洛官话竟是十分醇厚动听。 风飘飘眼风一扬,「世子今日倒是难得跟奴说了句真心话」 帐篷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那位麴世子长身而起,笑着向琉璃行了一礼,「夫人请上座。」 琉璃微笑着还礼,「多谢世子。」转身走到裴行俭身边,先微微欠身,才绕到榻后,与他并肩坐了下来。裴行俭含笑看了她一眼,转头对麴世子笑道,「多谢世子款待周全。」 麴世子伸出食指摇了一摇,凤眼微眯,眼角轻轻挑起,「崇裕算得什么世子?更莫谈一个谢字,守约也太见外了些」 原来他的本名叫麴崇裕,这见面一个时辰就对裴行俭以字相称了,却并不让人觉得唐突,难道是因为人生得太美的缘故?琉璃暗嘆了一声,目光随意扫了一圈,才发现帐篷里除了这位麴崇裕,还有两位面生的俊秀男子,打扮体面,却看不出是什么身份,而安家商队里安十郎和另外两位胡商都在座,却独独少了一个穆三郎…… 风飘飘早已曼步上前,神态自若坐在了麴玉郎的侧后方,伸手又给他满了一杯酒。麴崇裕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才举掌一击。没过片刻,一长队妙龄婢女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将七八道精美的菜餚依次布置在各人眼前的案几上,从驼蹄羹、炙虾盘,到鹿熊双拼、绣丸鸡碎,无一不是长安时下流行的菜色,而当中的那个六寸鎏金银盘里,盛的竟是一盘雪白晶莹、薄如蝉翼的生鱼脍。 在敦煌的冬天吃到这道菜……琉璃不由暗暗咋舌,裴行俭已笑道,「竟有如此佳肴,多谢玉郎费心了。」 麴崇裕轻轻一笑,「守约哪里的话,若不是二位万里前来,这些菜色寻常人只怕也品不出个好字,便如这鱼脍,霜刀吹白雪,金盘砌轻霜,此等妙处又岂是庸人能体会到的?倒是崇裕要多谢两位才是。说来这敦煌的菜餚,比长安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若说有略有可取者,也不过是美人和美酒耳。」说着便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蘸甲相酬,「今日略备薄酒为守约软脚,望守约莫嫌粗陋。」 裴行俭笑着谢过,一饮而尽,帐篷里顿时热闹了起来,麴崇裕转头也敬了安十郎等人一杯,安十郎又站起来谢过麴玉郎这两年的照拂。琉璃刚想多喝了两口驼蹄羹,风飘飘也移步过来,亲自给琉璃满了杯酒。 好容易喝过这一轮,麴崇裕便击掌两下。帐中本来便立着一部乐伎,原本曲音悠扬婉转,随着这两声掌击,顿时转为明快。帐外随即响起了清脆的铃声。两队头戴绣花卷边虚帽,身穿紫罗薄衫的女子翩然而入,那玲声竟是来自帽檐下缀着的一串串金铃,而紫裙低系,罗衫却只到腰上,衫下缀着细细银蔓花钿,飘**间纤细柔软的腰肢若隐若现。 三声鼓点敲响,两队舞女随着节拍两两相对、翩翩起舞,舞姿欢快妙曼。琉璃自然认得这是正宗的拓枝舞,长安倒也能见到,但能跳出这份柔中带刚的风情者,却不会太多,舞女的打扮舞态,更是比寻常拓枝舞撩人得多。一曲眼见便要舞罢,舞女们的舞姿变得越发柔曼,最后两声鼓响,轻旋中她们上身的罗衫都被狂风吹落般半褪下来,露出一片雪白的香肩,又各自回眸一笑,斜身轻拜,这才缓缓离去。 看见对面两个胡商眼睛就像粘在那片香肩上一般直勾勾的跟着舞女一路向外,琉璃有些想笑,转头看见裴行俭也目光也转向外面,不由微微一怔,心中微动,垂眸喝了口酒。 麴崇裕目光在帐中轻扫了一圈,脸上的笑容里多了一分欢悦,低声吟道,「云动金铃脆,腰舞银蔓长,」声音转高,「诸位,请满上眼前此杯」 裴行俭似乎已回过神来,也笑着举起了杯子,「曲终秋波远,犹留紫罗香,这拓枝舞裴某也曾见过几次,此次却当真是大开眼界。」 麴崇裕修眉一挑,笑意直入眼底,「好句久闻守约文採风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西州山水,也该因守约而增色」 裴行俭笑着摇头,「风流二字,焉敢在玉郎面前提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起了诗赋,又说到长安的歌舞宴席,曲江风景,越说越是投机,琉璃静静的听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位太极高手姿势优雅的你来我往,看着姿态风流舒缓,旁人却万万插不进一招半式,风飘飘打起精神好容易添了两句,麴崇裕却回身微笑着斜睨了她一眼,又指了指面前的酒杯,风飘飘端起来仰头饮下,掩嘴坐了回去。 这一顿宴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罢,还是麴崇裕先笑道,「守约一路辛苦,今日虽未尽兴,还是早些歇息才好,明日再来打扰。」 裴行俭自是含笑谢过,风飘飘亲自将两人送到琉璃适才歇息过的院落,好容易各自梳洗完毕,婢女们都退了下去,琉璃才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又在唱哪一出了?」 裴行俭伸手揽住了她,把她散下的长髮往后拢了拢,低声笑道,「怎么?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好,哪里都做得好,又领情又识趣,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太过疏远,包括对自己,全然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标准好夫君模样,不是对他极为熟悉的人,自然看不出异常来,可是……琉璃忍不住「哼」了一声。 裴行俭脸上笑意更深,「你可知这位世子在长安可是大名鼎鼎 第12章 美人如妖 岁月如刀 第12章 美人如妖 岁月如刀 「守约,前面便是瓜州城。」车窗外隐隐传来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琉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绝不会听错,那是麴崇裕的声音。 麴崇裕相貌俊美,却多少有些偏于阴柔,偏偏一把嗓音比裴行俭还要醇厚低沉三分,配在一起自有种奇异的魅力,只是自打裴行俭告诉了琉璃这位玉郎兄的光辉事迹以来,她现在每次一听见这个声音如有韵律般念出「守约」两个字,便只想冷哼出两个字——「妖孽」 可不是妖孽?因生得一副好样貌,自打麴崇裕十六岁起,便颇有贵女不顾身份青睐于他,他竟毫不理会,一门心思觊觎那些有身份的清贵少年,好容易娶了个美貌妻子,又是一举得子,众人还以为他收敛了,他却到处宣称『祖宗保佑,再不用对着女人』……这样一个人,居然毫不猥琐,反而气度风流、心思聪慧、谈吐文雅,老天是何等的不开眼 据说他是只喜欢美少年的,不过琉璃多少有些不放心:对于一个喝了酒连长孙延都敢调戏、以至于被赶回西州来吃沙子的傢伙来说,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何况裴行俭也说了,「此人绝不简单,我都有几分看他不透」,万一…… 琉璃忍不住伸手掀开车帘一角往外张望,却见茫茫戈壁中,远处一座雄城拔地而起,稍近处是迤逦的驼队,而马车前方,两个身穿裘袍的挺拔身影正并辔而行,一眼看去,就像一幅构图绝佳的图画。 她嘆了口气。 小檀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嘆道,「这瓜州城竟也不小」 远处的这座城池与敦煌大小规制都有些相似,只是城墙明显比敦煌城还要高,四周的角墩更是足有六丈,看去几乎便是四座雄壮的高塔——从这往西北五十里,便是玉门关,想来此城之用,与两百多里外的敦煌不同,应是以御敌为先,也难怪城墙修得这般高大坚实。只是对于琉璃而言,眼前这座陌生的城池与她记忆里的瓜州丝毫没有可重叠的地方。至于她印象里最深的锁阳城,从舆图上看,此时似乎根本还不曾出现 琉璃正看得正出神,马车颠了两下,她和小檀的头不轻不重碰到了一起,各自揉着额头笑了起来,阿燕皱眉笑道,「小檀还不快坐好了,你当这是先前的路呢?撞疼了娘子不是玩的」 自打从敦煌出来,道路便越来越不平整。好在琉璃所坐的马车也换成了一辆麴崇裕从西州带来的特制马车。刚坐上时还不觉得什么,一走起来才发现,比寻常马车平稳了不少。下车时,琉璃才发现马车的两个车轮上竟巧妙的包裹了一层皮革。阿古也在围着马车打转,只道这马车平稳绝不止轮子包了层革这么简单,简直恨不得拆开看看是怎么回事……看了前面的人影一眼,琉璃放下车帘,出神良久,守约说得对,麴崇裕这妖孽的确不简单 一刻多钟之后,这支混合着骆驼、骏马、大车的队伍便进了瓜州城,只见城桓分内外两重,外城是驻军之所,不大的内城才是民居所在,亦是按市坊划分,胡商酒肆依然处处可见,却远不及敦煌的繁华了。 麴氏此处的别院是在内城最靠西北的一处坊里,虽然不算太大,依旧十分精緻舒适。琉璃见天色还早,原想出去转上一圈,却被风飘飘一句话便打消了念头,「娘子可想用些热水?出了瓜州,这一路上便再不得沐浴了。」 一千里没有澡洗?琉璃顿时恨不得泡进热水里再不要出来。 待裴行俭回到房中时,琉璃的头髮刚刚半干,还未挽起。见他回来,阿燕和小檀都行了一礼便退下下去。裴行俭伸手拿起梳子,一面帮琉璃梳通头髮,一面便笑问,「今日怎么这般早便沐浴了?也不等我一等。」 等他?琉璃白了铜镜里的他一眼,「你如今这般忙,我怎知道你什么时辰回来?」 裴行俭手上一顿,轻声道,「琉璃……」 琉璃笑道,「我知道只是一个人在车里有些闷罢了。」到敦煌前,便是坐在车里,裴行俭也常会隔着车窗和她说上几句,可这几天,白日里两人加起来只怕也没说十句话。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5.html 13章 蓝颜祸水前路漫长 第13章 蓝颜祸水 前路漫长 锁阳粥是最后才端上来的。青色六棱瓷碗里,雪白的米粒衬着褐色的锁阳薄片,还洒了几颗红色的枸杞,颜色竟是配得颇为雅致。 琉璃却突然想起了锁阳初露地面时的那副见不得人的卖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裴行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忙努力收了笑脸,「什么沙海人参,看颜色倒像是树根子,当真有那么些好处?」又抬头对穆三郎笑道,「表兄请用。」 穆三郎略有些拘谨的点头,「多谢大娘。」又忙忙的补充,「多谢裴长史。」 裴行俭微笑道,「都是自家人,三郎莫见外。」 穆三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带羞涩的笑意让那张原本便俊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孔越发显得动人。琉璃对他的那点火气不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可怜的傢伙,自打商队进了敦煌便被十郎严密的藏了起来,吃饭睡觉一律与护卫们一处,白日一出门脸上便包块布,好容易今日麴崇裕不在家才能出来透口气,大概实在是憋得狠了吧,所以才一听说自己和裴行俭也在酒肆里便找了过来…… 三个人默然喝完粥,穆三郎长长的出了口气,「裴长史,听十郎说,明日出了瓜州,你们便与麴世子先行一步?」 裴行俭点头,「麴世子的意思是,如今一日比一日冷,我们这些从长安来的人只怕在外头受不住,明日我们便全部换马,车子一概不用,这样一日能行一百多里,最快七八日便能出大海道,驼队却是走得太慢了些。」 穆三郎默然片刻,举起了面前的酒杯,「三郎祝长史和大娘一路平安。」 裴行俭笑道,「不过分别几日便会在西州重见,你们人多货重,路上又要走上半个月,大海道如今虽然沿路都有驿站,到底荒凉,更要谨慎留意些才是。」 琉璃也皱眉道,「你只来过一次西州,说来比我们也强不了许多,还是应该多跟十表兄讨教讨教。」一起走了这几千里,便是生人也生出几分亲情来,何况穆三郎性子单纯,一路对琉璃又是照顾有加,在琉璃心里,倒是真有几分拿他当弟弟看了。 穆三郎笑了笑,没做声,低头看着案面,掩住了眼睛里的那几分不舍。 走出酒肆的大门,琉璃抬头看了一眼,正是月初,夜色漆黑,城墙角楼早已半点影子都看不到。她心里暗暗嘆了口气,跟在裴行俭身后往回走,听他与穆三郎客客气气的说着废话,眼见别院大门就在眼前,身后却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有人高声笑道,「前面可是守约?」 这个妖孽怎么这般早便回来了?琉璃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马蹄声中,几支火把转眼来到近前,当先一人自然是那位麴崇裕,还未到三人跟前便笑容满面的跳下了马,目光在穆三郎和琉璃身上一扫,对裴行俭笑道,「守约好雅兴,竟与夫人……」突然回过神来般看着穆三郎,脸上慢慢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琉璃心中一凛,裴行俭已走上一步,「世子回来得好早。」 穆三郎本来呆呆的抬头看着这行人,突然听到这声世子,忙不迭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来。 麴崇裕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座上俗人太多,便託了句明日要早起告辞回来了。」说着笑着向裴行俭身后看了一眼,「这位是?」 裴行俭笑道,「是内子的兄长。」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6.html 第14章 虚与委蛇 自告奋勇 第14章 虚与委蛇 自告奋勇 渐渐明亮起来的曙光里,麴氏别院的门口,车马骆驼渐渐排成了长队,护卫已经上马,几个驼夫在检查水囊和货囊,几个商人则等在门口,不时往里看上一眼。 清晨的院子里,地面上结了一层白色的薄霜,鸟雀似乎也被冻得没了声音。琉璃站在裴行俭的身边,却觉得有些燥热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身上这身太过暖和的石青色大毛胡服,还是心底里翻动着的那一点不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毛茸茸的一身,她忍不住嘆了口气。 裴行俭的身上也是一袭石青色的裘衣,毛锋却半点不露,大约因为身材修长挺拔,看着半分不觉臃肿,反而多了份沉稳飒爽。 身后传来一阵靴子声响,琉璃忙回头去看,几个人从通向内院的门中大步走了出来,打头一人正是麴崇裕。只见他竟是穿了一身银白色的胡服,束着碧玉腰带,袖口领边露出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一张脸便如玉雕一般,琉璃不由一呆——他们今日是要走那着名的大海道好不好?这妖孽没事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麴崇裕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中的裴行俭,似乎微微一怔,脸上便展开了一个优雅之极的笑容,「守约今日出来得好早」 裴行俭也微微一笑,走上几步拱了拱手,「玉郎早」 听见动静,一直等在门口的安十郎忙转身走了进来,「世子,商队现下都准备妥当了,可是眼下便出发?」门口的另外几位胡商也忙进来行了礼。 麴崇裕目光向门口一扫,秀美的眉毛明显的皱了起来,却转头对裴行俭笑道,「守约,你家那位三郎怎么不见人影?」 琉璃心里一紧,裴行俭似乎也没料到他竟然直接开口便问,停了半拍才笑道,「快莫提他三郎胆子最小,听说要走大海道,死活不肯去,昨夜便去了城里的族人家中,此刻城门已开,他只怕已是出城回敦煌了。」 麴崇裕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看向裴行俭的目光变得有些晦暗难明,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守约你多太虑了崇裕不过是见三郎谈吐不俗,人品俊秀,想略尽一番地主之谊罢了,他不肯去西州,与我直说便是这般不告而别,却把我麴某当什么人了?」说着轻轻摇头,神色里几乎有些伤感。 裴行俭怔了怔,也笑了起来,「玉郎此言差矣,此事与玉郎何干?三郎原是家中独子,从小娇惯了些,听见大海道三个字便吓得什么似的,我劝他回来与十郎商量商量,他也一句不听,偏要立刻便回敦煌,这才让玉郎见笑了。」 麴崇裕轻轻的挑起了眉头,「三郎竟是如此性子?原来是麴某太过唐突,吓到了他倒是我的不是了……也罢」他摇头笑了笑,看向裴行俭,「依守约之见,今日咱们是与商队同行,还是自行骑马先去西州?说来今年冷得有些早,再过些日子只怕随时会下雪。」 裴行俭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惊讶,怔了片刻才道,「谨凭玉郎安排。」 麴崇裕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一笑,「天时如此,还是顺势而为吧守约,你稍待片刻,我让人重新备下车马,这般天气,咱们还是早些到西州为好」说完竟是转身便走了回去。 这样也行?这位世子爷的主意当真是比水车还转得快一院子人不由都有些愕然。 安十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待院子里再无麴氏之人,才上前一步对裴行俭低声道,「多谢守约」这位麴世子什么都好,做买卖更是一把好手,偏偏在这上面时不时会发个疯……若是自己第一次带队来西州,便这样丢掉了个表弟,自己回去该如何交代才好? 裴行俭摆了摆手,淡淡的一笑,「十郎跟我何必还如此客气?」 安十郎长长的出了口气,「世子要重新换车马,只怕且要些时辰,商队却不好久等,须得早些走才好,守约,我先行一步,咱们西州再会,你路上多多保重」又转头对琉璃道,「你路上更是当心些,万万莫逞强,那地方病了不是玩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7.html 第15章 一夫当关 千里荒原 大唐明月* 第15章 一夫当关 千里荒原 迎面吹来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了。毛茸茸的手笼里,琉璃挽着缰绳的手指在一点点的变得僵硬,背上却有薄薄的一层汗水浸了出来。? 想起裴行俭的再三叮嘱,她忙放松身体降低了马速,和她并骑的风飘飘立时也带了带缰绳,回头看向琉璃,「夫人可是累了?」? 琉璃下意识的随口答了声「不累」,可发出的声音一大半被脸上厚厚的貂皮面罩闷在了里面,一小半则消失在了迎面吹来的风里。她只得又用力摇了摇头。? 风飘飘的脸上却只蒙着一层白叠布,身上的大红色胡服也十分利落,看见琉璃摇头,眼睛一弯,笑声依然清脆,「夫人若不嫌弃,飘飘带夫人一程」? 琉璃看着她矫健的身姿,又低头看了看穿得活像个球的自己,顿时有些自惭形秽,刚想说声「不必麻烦」,风飘飘的马已贴了过来,喝了一声,「夫人坐稳了」琉璃只觉得腰上被带了一下,大红色的人影一闪,背后已多了一个人,随后一双手从侧面伸过来拉住了缰绳,马肚上一震,这匹枣红马一声嘶鸣,重新平稳的奔跑起来。? 虽然一路上和裴行俭也同坐一骑过,但被一个女子这样……琉璃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却也只能一手扶住马鞍,另一只手全缩回了手笼里,转头大声说了声,「多谢」? 风飘飘声音含笑,「夫人客气了,若不是一路上可以为夫人效劳,世子何必要带我等过来?」这种天气骑快马穿越大海道,速度最难把握,太快太慢都是不成,且身子越弱的人便越不能出汗,这些长安来的娘子只怕没几个能办到,看模样这位库狄夫人又是身子最弱的一个。? 她回头看了另外几匹马一眼,向后挥了挥了手,没过片刻,骑术略弱的柳如月和阿燕马后也多了一个西州侍女,马队的速度顿时又恢復了平稳。? 往前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便出现了一条大河,一丈多宽的河面被冻得结结实实,河边有不少光秃秃的胡桐与焦黄的杂草。一行人沿河岸而上,远远的便能看见两个一大一小的黄色方块。? 风飘飘笑道,「夫人,前面不到十里便是玉门关」? 那座春风不度的玉门关这就到了么?琉璃有些吃惊,早上因重新准备车马,出发得并不算早,如今刚刚到午时。算来这五十里路一个多时辰便到了,中间还歇了一回马力。? 马队又奔驰了一刻钟,玉门关已清晰可见,却见这座雄关便设在河西岸,把守着过河的要道,四面城墙看去都不过几十米长,高却足有一丈多,又挖着一圈十几米宽的壕沟,越到近前,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便越是逼人。? 而远远看着大些的那个黄色方块,却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城池,离玉门关西南角不过几十步远,依稀看得见城门口有行人来往,无数炊烟从城墙中裊裊升起,看去充满了宁静的人间烟火气息,和雄峻的玉门关相映成趣。? 风飘飘道,「那便是晋昌城,人口不多,午间咱们多半要在那里打尖歇息片刻。」? 待到马队进了晋昌城时,琉璃才发现,此处与瓜州略有几分相似,也是内外双城,只是人口又少了许多。麴崇裕带的随从足有二十多个,不少还是骑控双马,几十匹马顿时将一处酒肆围了个严严实实。风飘飘带着琉璃直接上了楼上的雅间,只见麴崇裕和裴行俭也是刚刚落座,麴崇裕解开披风,露出里面一身驼色的胡服,只领口略出一圈深色貂毛,头上则戴着一个深色的貂皮抹额,整个人看去虽不如早上一身雪衣那般**入骨,却多了几分英秀爽朗之气。? 琉璃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默默无言的在裴行俭身边坐下,不用酝酿情绪脸也垮下来。? 裴行俭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的低声道,「待会儿会上锁阳酒,你多喝两口。」? 琉璃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麴崇裕目光在两人脸上一熘,脸上露出了笑容,「夫人辛苦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8.html 第16章 海道碎雪 西州迷踪 大唐明月* 第16章 海道碎雪 西州迷踪 风渐渐的停了,天色却更阴沉了些。麴崇裕抬头看了看压得低低的云层,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伸手摘下貂皮面罩,转头高声吩咐道,「前面不歇马了,一口气过了山口再说」? 马队前方的裴行俭略带了带马缰,回头问道,「怎么?是要变天了么?」? 麴崇裕点了点头,「正是,只怕过一阵子便要下雪。好在前面十里便是这座山的谷口,谷口外面是二十多里的沙砾戈壁,出了戈壁便算出了大海道,守约你看……」他本想催马上前,从裴行俭的怀里却突然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头面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闪亮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麴崇裕,随即便拉下了面罩,「麴世子,是真的呀?真的要出这大海道了?」?声音甜得有点发腻。? 麴崇裕脸上的笑容一丝都未变,「正是,若是路上顺利,到天黑前便能到一处村镇。」手上却是一缓,任由裴行俭的马跑到前面,风里隐隐传来细碎娇媚的女子声音,「真好……总算……」? 麴崇裕心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见过各种讨厌的女人,却没见过这么麻烦粘人、撒娇卖痴的先前看着还算安静规矩,结果自打裴守约同意带上那位娘子一道上路,立时便露出了真面目,头一日甩了一日的脸子不说,从第二日开始,更是死乞白赖的一步不离裴守约,一日里最多象徵性骑个二三十里马,便非要裴行俭带她,否则连马都不肯上。若他是裴守约,早把她丢下马去了,哪有这好性日日带着个毛球惹人笑话?只是看着裴守约镇日里无可奈何的模样,自己原本是最该松一口气的,不知为何更多的却是恼火。? 或许是那位库狄氏实在烦人,或许是自己原先太过高估了这位裴守约莫说自己在长安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几日相处下来,他也不过当得起温和妥当四个字而已从长安传回的消息看,他是因为一笔好字入了圣上法眼,接着又娶了武昭仪宠爱的胡人画师,因此才平步青云的。看他同意带上那名宫女之时,虽然满口冠冕堂皇,起码还算有些担当,如今想来大约是他的夫人当时没真的拉下脸来拒绝而已堂堂男儿,若是宠爱妻子也罢了,如此惧内,真是……这般人物,就算是皇帝有意安插入西州来的耳目又如何?? 麴崇裕冷冷的看了前面一眼,前方的黑色骏马上,那个背影沉稳而挺拔,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即使所有的理智都告诉他,此人不足为惧,但只要看到他,心底里的那种莫名的危险感依然驱之不去,如果……不,还不是放心的时候,起码现在还不是? 琉璃从裴行俭的肩头上探出半个头来,看了几眼远远落在后面的麴崇裕,低头时已是乐不可支,这些天下来,她总算是找到了这位妖孽的死穴,每次自己只要故意笑得甜一点,语气放得娇一点,这位虽然不至于脸色大变,却一定会跟见了鬼似的闪得飞快哼,他敢接着跟裴行俭套近乎,自己就敢接着噁心他? 裴行俭拿下巴在琉璃的头上蹭了蹭,「小坏东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琉璃轻声笑道,「谁坏?我可全是听你的,如今咱们俩名声是全毁啦这些人多半都在笑你惧内,说我不知尊重。如今连风娘子看着我都笑得怪怪的,柳阿监还要每日哀怨的看我几眼才能算完事,连阿燕和小檀都吞吞吐吐的劝了我两回,说是要为你的名声着想……」? 裴行俭的声音里满是笑意,「那又如何?房相惧内的名声天下皆知,难不成有人便能因此瞧不起他?这天时越来越冷,若把你冻出个好坏来,多少名声能换回来?再说,如今他们越是瞧我不起,咱们便越是安稳。只是为了这安稳,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了。」? 琉璃往裴行俭的怀里缩了一缩,心里暖烘烘的,其实受委屈怎么会是自己?在外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娇痴一些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坏名声,倒是裴行俭,宁可别人觉得他无用、惧内,也不希望让人看出来自己是他的软肋,不希望日后别人要对付他时,首先会想到利用自己——只是,他为何会对西州的局势估量得这般严峻?难道就因为这个雄孔雀般在大海道上也一日换身新衣服的麴世子……? 裴行俭的一只手臂突然揽住了她,低声道,「小心,坐稳些。」? 琉璃忙抓住了马鞍,马背往前一倾,已是到了下山道。?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是崎岖难行,马匹到后来几乎只能碎步往前走,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来到平地,穿过了一处山口,眼前便出现了满是黑色细碎砾石的戈壁滩。? 琉璃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上却是一凉,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是一片雪花沾在了她的睫毛上。没多久,一片片小小的雪花便飘落了下来。众人都带住了马,各自下马活动腿脚,有人便笑道,「咱们的运气当真不错」——若是在山路上遇到下雪,麻烦就大了。? 最后这二十多里地一马平川,马蹄声声,踏碎风雪,虽然飞雪中天地间一片朦朦胧胧,却也能看见身边荒凉的戈壁上渐渐出现了一小篷一小篷的枯黄的草丛和稀稀落落的低矮灌木,待到一大片树林终于出现在视线中,众人忍不住已欢唿起来。? 在这样一片荒野中足足走了十天,任谁也嚮往着暖烘烘的屋子、盛满水的浴桶和欢歌笑语的寻常人家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69.html 第17章 迷宫之城 接风之宴 大唐明月* 第17章 迷宫之城 接风之宴 足足三十米高的悬崖上,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几角飞檐,再近一些,才能发现这片高崖的东面分明有一道大门,相对而立的高大双阙中,一条长长的台阶直通崖底的河谷。而河谷中的一顶华盖,数十道人影,已列出夹道相迎的阵势,让人不得不相信,大唐西域最繁华的西州城,就在这片四面绝壁的土台之上。? 仿佛嗅到了家园的气息,几十匹骏马都撒欢般的一口气冲下了河谷。西州随从中已经有人用胡语开着粗俗的玩笑,又有侍女笑骂了回去。? 虽然已是十一月中旬,沿路的天寒地冻在这片土地上却化作了略带燥热的炎风。河谷之中,河水依旧清澈见底,草木犹有茵茵绿意。马队在一道石桥上唿啸而过,下桥没几步,马蹄踏处已变成了绿草如织的平坦河岸。琉璃抬头张望了几眼,近在眼前的狭长土崖看起来就如一条停泊在河谷中的巨轮——不知那甲板上又是何等风情。? 离迎接的人群还有几十步,众人一齐勒缰下马。麴崇裕引着裴行俭快步走了过去,而在那顶紫色华盖下,一位鬚髮半白的男子也在众人拥簇下缓步走了上来。? 琉璃落后了十几步,看着前面那群男人互相行礼客套,滔滔不绝的说着世上最必不可少却又最没营养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在那位西州之主麴智湛身上打了好几转,他长着一张让人难以记住的圆脸,一丛鬍鬚倒是半白半黑,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喜感,身子明显有些发福,行动间也带着一股颤巍巍的慢条斯理劲儿。?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那位身材挺拔,笑容优雅的麴世子,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八卦的恶劣念头。? 不待她多想,迎接的人群中,几位打扮体面的女子笑吟吟的向琉璃走了过来,风飘飘忙向琉璃笑道,「这些都是都护府的官家女眷,最前面的那位是祇夫人,乃是麴都护的如夫人。」? 如夫人?既然跟着麴智湛一道来迎客,想来绝不会是寻常的侧室。琉璃不敢拿大,忙快步迎了上去,这位祇氏看着三十出头,穿着绯色小团花的襦袄长裙,相貌极为清婉,笑着对琉璃说了声,「长史夫人一路辛苦。」琉璃忙敛衽行礼,「有劳祇夫人了。」? 一时另外几位夫人也都上来见了礼,什么严都尉家的郭夫人,梁骑尉家的卫夫人,王明府家的麴夫人……看容貌都是正宗的汉人女子,礼仪谈吐、衣饰打扮均与长安贵妇也无甚差别。那位最年轻的麴夫人生得异常美貌,长眉入鬓,凤眼微挑,琉璃只觉得眼熟,见她满不在乎的一笑,才想起是与那位麴玉郎有三分相似。? 眼见众位官员已拥簇着麴氏父子和裴行俭登上了那道高高的台阶,祇夫人也亲热的携了琉璃的手,一路往上而去。却见那台阶宽不过五尺,往上走了足足几十级才到达双阙对立的大门之中,入门之后,眼前顿时开朗,一个长约七八丈,宽约十余长的平实瓮城出现在门后,藏石坑、瞭望塔等防御之物一应俱全。? 穿过瓮城,便是一条大道随着斜坡向上而去。沿着大道继续往上走了百余步,道路才渐渐转为平坦。琉璃原本以为还在山崖之间,走了几步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黄土迷宫之中:脚下分明已经是休整过的平直道路,路边还有平民打扮的人来来往往,有人在好奇的向自己一行人张望,然而道路两边却依然是山崖般敦实的高大土墙,一时让人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走在一条幽深的街道上,还是一条宽广的壕沟里。? 大约是看见了琉璃脸上的迷惑神情,祇夫人轻声笑道,「让库狄夫人见笑了,这西州城最是风大,因此修屋时多是掘地而居,十年前那位郭都督索性重新修整了一遍,将所有街道也都向下挖掘了一番,莫说库狄夫人,我们这些人几年前回来时也唬了一跳,好些日子出门都找不着路。不过这样一来,却也当真是少了好些风吹日晒之苦,夫人住久了便知。」? 说话间众人从小街转到了一条极为宽阔的主路上,两边是依然是高达丈许的生土墙胚,道路一头通向一座极大的庙宇,一头通向人流稠密的市坊,而道路中部的前面不远处,是一栋门屋极为高大的官署,正是西州都护府。? 进了府衙,沿着斜阶往下,是一处宽阔的地下庭院,男子们进了官署后院的一处厅房之中,祇夫人则带着琉璃穿过后门沿着一条小巷走了几十步,到了另一处院中,只见院子分内外三进,所有屋子都是双层,院中略有几处花木扶疏之所,房屋则是木板护墙,虽不如府衙的房屋高大雄壮,却多了几分精緻,想来这才是麴氏平日起居之所。? 祇夫人转身笑道,「库狄夫人一路风尘僕僕,若不嫌寒舍简陋,便请在此沐浴歇息片刻,稍后我等再为夫人接风洗尘。」? 琉璃身上又是汗又是灰尘的正不自在,闻言不由一喜,当下笑着谢过了,自有婢女领着她们主僕进了客房。进了里屋,一扇六曲仕女屏风后,那个正在散发着热气的香柏木浴桶,顿时让琉璃险些没热泪盈眶。? 这一路上,大海道里自不必说,滴水如金,就算是建在有水源处的驿馆,也概无浴桶供应,能用热水擦身便已是奢侈,而大沙海客栈里那个浴桶比脚盆也大不了太多,又怎能跟眼前这个相比?? 脱下衣服,琉璃一步一步走进浴桶,憋了口气深深的沉入水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变得暖洋洋的,幸福的小泡泡一串串的向水面上冒了出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0.html 第18章 示之以弱 诱之以饵 第18章 示之以弱 诱之以饵 掀起客房内室的锦帘,一股酒味顿时扑鼻而来,明晃晃的烛光中,只见裴行俭正仰面睡在屋中柏木大床的外侧,一只脚还耷拉在床沿上。 琉璃快步走到床前,只见他的脸色潮红,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原本的满腹疑惑只得放到了一边,弯腰将他的脚搬到**放好,又拉好被子,回身到外屋略洗漱了一遍,麴家的两名侍女已送来了另外的热水和醒酒汤。 把婢女们都打发了下去,琉璃这才拧了把热巾,走到床前将裴行俭的脸上手上都仔细的擦了一遍,放下布巾,正准备费些力气帮他把那件已是半皱的外袍脱下来,只是低下头刚刚解开第一颗扣子,背后一紧,整个人便跌入了一个几乎有些火热的怀里。 裴行俭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我还从不知道,我家琉璃竟是这般贤惠。」 他又是装的琉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的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又哄我」 裴行俭轻轻的「唉」了一声,「我怎生哄你了?那些西州官员一个个的过来敬酒,我少说也喝了两三升,再不装一装,便真要醉了,难不成让你在西州的第一夜便对着个醉鬼?听一夜酒话?」 琉璃想了想,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一身酒味?」 裴行俭放开她,起身脱了外袍,远远的扔到了一边,「洒了些酒在袍子上而已。」 琉璃起身要给他端醒酒汤,裴行俭按住她,自己过去一口气喝了,又倒了杯水漱口,这才回身上床,侧身将琉璃搂在怀中,长长的出了口气,「你的身子总算暖和了。」 琉璃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在大海道那十天里,她的脚冷得就像冰块,自己都不敢去摸,可每天夜里他都要先把自己的脚放在怀里捂热……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西州竟似比长安还要热些。」说起来如今的长安便不冷,一年里也就是最冷的那一个多月会有冰封,没想到西州竟还要温暖几分,对她这个畏寒的人来说,十足是福音。 裴行俭的手指在琉璃的长髮间滑动,「这里原是炎热多风,不然也不至于要掘地而居。」 这便是掘地而居么?琉璃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住窑洞的打算,结果西州这种地上地下两层楼的房子却比她想像中的要强上不少,「我看这屋子冬暖夏凉,倒也不错。」而且窗子奇高,墙壁奇厚,隔音保温的效果一定也很好。 裴行俭没有做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双唇正要下移,琉璃心里一动,侧脸躲开了他的亲吻,裴行俭不由一怔。 琉璃抬头看着他,「今**在麴世子那边……」她不是不相信裴行俭,却也绝不打算因为一时的难以出口便埋下心里的疑惑——怀疑的种子若不及时碾碎,说不定便会疯长成一棵带毒刺的荆棘。 裴行俭看着琉璃认真的眼神,嘴角的微笑慢慢收了起来,「他是不是说了让他那几个婢女伺候我沐浴的事情?」 琉璃点头,「他说他的婢女与众不同,你会终身难忘。」 裴行俭脸色一沉,冷冷的哼了一声,「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或许……的确如此」 琉璃疑惑的看着裴行俭,他的神色里没有任何不安,却混杂着愤怒和嘲讽,这是怎么回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1.html 第19章 岁月静好 雄心勃勃 第19章 岁月静好 雄心勃勃 站在这方不大的庭院里,琉璃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处位于曲水坊南门的宅院,是一处两进半的院落,房屋自然多数都是双层。西州的房子原是盖房之时便向下挖出一间,沿着外郭又挖出相应的空隙用以透光通风,中间留下的一尺多厚的生土便是房屋的墙壁,待这一层挖好门窗,铺上楼板,平地里起上一层,便成了两层小楼。天时好时可以在二楼起居,若是到了夏日炎炎或大风肆虐的日子,便往楼下一躲。横竖这座城市的街道、庭院都是向下挖出的,除了採光略差些,倒也不会有住进了地窖的气闷。 和西州的寻常民居一般,这处宅院门庭并不宽阔,亦无花木之盛,外院的几间屋子的生土墙上只抹了一层同色的黄泥,内院房舍的外壁也只涂了一层浅黄色细泥,一眼看去,这座两年前新修的院落,竟有一种百年沧桑般的古朴沉穆。 一旁的管家老何悄悄看了沉默不语的琉璃一眼,心里有些忐忑,满脸陪笑的道,「好教娘子和阿郎得知,咱们这院子极是难得的,院子敞亮、房屋结实倒在其次,院子里还有口深井,井水清甜,最是便利不过」 老何的口音多少有点古怪,琉璃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有些纳闷的看着他:有井很了不起吗?老何忙笑道,「娘子有所不知,咱们这西州虽不似别处缺水,平日里寻常人家也是要自己去东门下面的河中取水,或是向水车买水,这院中有井的人家十户里也不过两三户而已。安家在西州的几处宅院里,数这口井最好。」 裴行俭转过身来,点头笑了笑,「这却要多谢舅父的厚爱了。」 老何悄悄的松了口气,昨日那位大汉转交的主人家信上写得甚是明白,这宅院和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已经转手给了眼前这对官家夫妻,听说这位阿郎是什么长史,满西州只比麴都护小上一级,又是从长安来的,他和老伴十足担了一夜的心,没想到两人竟是这般年轻俊秀,说话又这般和气。 在院里前后转完了一圈,琉璃和裴行俭挑帘进了主屋,只见屋子颇深,两扇高窗都打开了一多半,整个房间便显得明亮了许多。墙上涂着一层光洁的白泥,地下则铺着毡毯,外间设着坐榻屏风等物,而西屋里,一张六尺宽的箱式**挂着浅青色的绸帐,配着簇新的深青色被褥,虽不奢华,却十分洁净。 琉璃怔怔的看着这间屋子,只觉得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浓了一些。 老何在她身后笑道,「因为十郎按说过几日便会过来,因此屋里前几日便清扫干净了,昨日又细细的收拾过一遍,用具一概都是新的,娘子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吩咐老奴一声。老奴马上去换。」 琉璃回过神来,点头笑道,「都很妥当,你先去吩咐厨下备好午膳,再把西州这边我们需要送礼的几家族中长辈名单列出来,待我们备好礼品,你便带着上阿燕一家家的送到,说我改日再前去拜访。」 安家原本就是以西州为根基,如今主要的几支虽然都去了长安、凉州等地,西州却还有两支坐镇。自打永徽二年麴智湛带领一拨西州旧吏从长安回归故里,这边便越发繁华起来,几个月前,连二舅安静智也把夹缬店开回了西州。 老何笑嘻嘻的领命而去,腰杆明显直了两分。 琉璃又转头对阿燕和小檀笑道,「外面西厢房那三间屋子,你们自己随意去挑吧,回头收拾收拾行囊看还缺些什么,吃过午膳小檀和我一道去市坊」 小檀欢唿一声便跑了出去,阿燕也笑着行礼退下。裴行俭走到琉璃身边,「你倒是布置得快,只是安家的那几户族人,为何是你改日前去拜访,不是咱们去拜访?」 琉璃一愣,说来这些族人血脉已远,并不是正经的长辈,自己身为安家的女儿,去结交一番还说得过去,可裴行俭身为西州长史,便是这一方土地的父母官,以晚辈之礼去拜访胡商……裴行俭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发什么呆?待会儿送礼时递话时记得捎上我。」 他不是开玩笑?琉璃诧异的看向他,「你刚来西州,难道不用处理公务、结交同僚?」 裴行俭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自然不用,如今我最大的事便是陪你。」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2.html 第20章 纸墨陷阱 首度交锋 第20章 纸墨陷阱 首度交锋 粗织的白叠布拿到手上,几乎有一种麻布的质感,琉璃对着光仔细看着布的纹路,发现最大的问题大概是纤维太短,杂质太多,只能纺出粗纱直接用于织布,如今西州的棉花品种的确不好,但也不至于连细纱线都纺不出来,却不知到底还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裴行俭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这白叠布难道有何不妥?」 琉璃回头笑了笑,「倒也不是不妥,只觉得可惜,这白叠布御寒吸水,按说穿着应是舒适的,偏偏如此粗糙……都护府给你送什么公文来了?」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是长安的邸抄,一个月前,圣上下诏,皇后王氏与淑妃萧氏被废为庶人,亲族流放岭南。」停顿片刻又道,「此时此刻,我们只怕要改口称武皇后了。」 王皇后和萧淑妃终于还是被废了?而且还是一个月之前。琉璃怔了一下,脑海里首先浮现的,竟是初见萧淑妃时那根涂着丹寇的纤纤玉指,还有中秋宴上王皇后惊鸿一瞥的端丽身影,自己若是没有记错,她们大概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说不定此刻已不在这个世上。琉璃默然垂下眼帘,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行俭嘆了口气,握住了琉璃的手,「你不用怕我不高兴,此事,原是意料之中。」 琉璃抬头笑了笑,是啊,武则天当皇后么,太在意料之中了,所以她不是怕表现出高兴来让裴行俭心里不舒服,而是实在找不到任何惊喜的感觉。 裴行俭有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多了些疑惑,琉璃想了片刻才道,「王皇后其实性子还算中正,若不是原先的魏国夫人……」那位柳氏夫人真是害人害己,如今先是被夺了封号,接着又被流放岭南,也算是恶有恶报,倒是那些王氏族人,却是不得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裴行俭摇了摇头,「你便是心肠太软,有些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不过是命数而已。以后,你要记得叫王庶人,莫叫人抓了短处。」 琉璃点点头,抛开了这些思绪,转了个话题,「他们巴巴的给送这个来作甚?」 裴行俭微笑道,「自然是好心的来告诉我一声,我在长安那边只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不安好心的死孔雀琉璃轻轻哼了一声。 裴行俭不以为意的一笑,「如此一来,我正好多陪陪你。」 这话从何说起?琉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是新鲜出炉的大唐皇后所宠爱的画师,不由哑然失笑,一眼却又看到裴行俭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卷厚厚的文书,指了指问道,「这便是邸抄?」 裴行俭笑着把文书往案几上一放,「邸抄若有这么厚还了得?这是都护府的一本帐目,说是让我先过目,过两日好去议事。」 这么快让裴行俭看帐目?琉璃不由有些意外,刚想开口,裴行俭已笑道,「据说如今西州赋税的欠款年年累积,都护府也该开源节流一番才是,这原是最得罪人的差事,由我来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你先收拾物件,我也翻一翻,看看有什么头绪。」 原来如此裴行俭在案几前坐了下来,凝神翻阅着手中的帐目,神情安静而专注,一本最俗气的帐目拿在他的手中,竟然也有几分诗书的高华气韵,琉璃不由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拿起剪刀,按照刚才已经画好的袜子轮廓,裁下了几片白叠布,穿针引线的缝了起来。刚刚缝好一只袜子,只觉得窗外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她忙又起身点燃了蜡烛,放到裴行俭身前的案几上,自己也在一边坐下,换了一根青色的线,打算在袜边绣上一圈小小的云纹。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琉璃抬起头来,裴行俭微笑的面孔被烛光映照得分外温暖,「不用绣了,鞋袜舒适便好,要这般精緻做什么?仔细费眼睛。」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3.html 第21章 奇思妙想 血光之灾 第21章 奇思妙想 血光之灾 麴崇裕难得的穿着一身素面的浅青色圆领袍,整个人显得比平日斯文清雅了许多,看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的安十郎,神色歉然,「此事虽说是裴长史的安排,却也怪我近来太忙了些,竟是把你的这车货给忘了个干净,如今你还是先与长史商议一番,若是有补救之法,我定然尽力而为。」 安十郎脸色略有好转,看着裴行俭,目光带上了几分期待。裴行俭怔在那里,眉头紧锁,半晌才道,「十郎,此事……你怎么从未与我说过?」 安十郎心里顿时一沉,他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隐隐便觉出了几分不对,有心想多问裴行俭几句。裴行俭却转过头,出神的望着从骆驼上卸下的一袋袋的货品,别的货物一样样运上了城门,惟有装纸张的十几个皮袋,在地上堆得越来越高。 安十郎看着裴行俭的脸色,心底凉意更甚,却听麴崇裕长长的嘆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决然,「也罢这些益州黄麻纸,照旧先放到府衙里去守约,此事原是我考虑欠周,才教你这般为难,待我回去后,便向父亲陈情一番,后日把同僚们召集过来,大家再商议商议,难不成真找不出别的节流法子?若是实在不成,我,我便去求父亲收回成命」 裴行俭只怔怔的看着那堆皮袋,突然抬起了头,「多谢世子,只是事到如今再更弦易辙,只怕对都护,对世子,都是名声有碍,守约不敢因私而害公」 安十郎本来心里已是一松,听到这话,脸色不由便白了,裴行俭却转头看向他,「十郎,这些纸张都放到我的院子里去,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也会因我而终,绝不教你难做便是」又向麴崇裕拱了拱手,「多谢世子美意。」说着便上前便吩咐人将装细麻纸的皮袋都运到曲水坊南门的裴宅去。 安十郎一时愣在了那里,他自然不愿意这么几千里运过来的细麻纸又原样运回去,这种纸张原是官府生意,官家一旦不要那便是血本无归。但若让裴行俭一力担下来,却更是不妥。做生意原是宁可赔钱也不能得罪官家,如今亲族中好容易出了一号能在西州说话算数之人,为了两百多缗便得罪了他,岂不是是得不偿失? 麴崇裕眉宇间掠过一丝讶色,略怔了一怔,转头对安十郎嘆道,「守约这又是何苦,他一个六品的官员,要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到二百缗?你还是劝劝他,莫要那般固执,我等好歹同路一段,同僚一场,便是舍些面子不要,又有何要紧?」 安十郎嘆了口气,「多谢世子一片好心,我这便去劝劝他。」说着走上几步,低声跟裴行俭说了几句,裴行俭却只是摇头,神色固执,待健仆们将十几皮袋的纸张都运了上去,更是向麴崇裕拱了拱手,便转身拉着安十郎一路进了东门。 看着裴行俭挺直的背影,麴崇裕的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风飘飘本来在人群中与相熟之人说笑,此时也走了过来,轻声道,「世子,裴长史竟是要自行担下此事么?」 麴崇裕眼睛里有明亮的光芒一闪而过,「此人性子虽然平庸,事到临头竟是颇有骨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风飘飘轻轻的皱起了眉头,「那咱们……」 麴崇裕目光闪动,突然轻声一笑,「说来原是我等考虑不周,按裴长史的品级,应有庶仆十二人,西州自然没有这许多人力,却也该从府中杂役里给裴长史挑几个做庶仆了不是?」 风飘飘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都护府杂役虽然收入不多,却也是为官家当差,因此能当杂役者,多与西州几个大家族沾亲带故,一旦当上了裴行俭的庶仆,吃穿用度都由裴长史说了算,若是被他收服了去,岂不是让他平白多了助力?她只当世子会以西州人力紧张为由,不给裴行俭配上庶仆,如今…… 麴崇裕笑得十分优雅,「原先我是不曾留意过府里的杂役,前不久一番询问之下,倒是找到了好几个人才,正该好好给裴守约效力才是。」 「还有,那位宫女记得说是四处在寻找家人的,如今可有了消息?」 ……?……?…… 西州的主街上,安十郎跟在裴行俭的身后,有心想说服裴行俭打消那个念头:麴世子都递过台阶来了,为何不就势走下去?如今这般处置,自己既是吃了大亏,又驳了世子的好意……只是看着裴行俭肃然的脸色,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暗暗打定主意待会儿定要让琉璃来劝说他一番——想来也只有琉璃,才能说服他。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4.html 第22章 天机人算 如梦初醒 第22章 天机人算 如梦初醒 腊月初六,原是西州人开始去城北寺庙施捨香油钱帛、领取驱疫香药的日子,可当白三郎一瘸一拐的跟在裴行俭身后走进都护府之时,却再也没有人记得两日后的腊八节了。 人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白三郎头上隐隐透着血迹的布带,和那张宛如被霜打了般的丧气面孔,却让他们不得不相信,那个昨日还在到处嘲笑裴长史故弄玄虚、信口开河的小霸王,竟真如裴长史所料,遭上了血光之灾 白三郎倒也罢了,无人敢触他霉头,这一日午前,裴行俭的另外五个庶仆却成了都护府里的最忙碌的人,一刻不停的有人来找他们去做各种事情,却每每一出门便被拉到了一边,「你们那白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人的表情却一律是惊魂未定外加茫然无措——他们也很想知道白三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昨夜睡觉前还拍案饮酒、仰天大笑,就差指名道姓的大骂一墙之隔的裴长史是胡说八道,可早起时便成了这副头破血流的德行回头看了看门帘低垂的长史房,他们嘆气的声音比旁人更是复杂三分。 长史房里,裴行俭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微笑着看向白三郎,「你今日身子不爽,我这里横竖无事,不如你回去歇息两日,等头上好些了再来便听差便是。」 白三郎一张原本有些黑红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长史当我白三是何等人说的话难不成还能吞回去?白三日后这条命便是长史的头上破些算什么?就是脑袋掉了半边也要当完差再去躺尸」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此言差矣,那个赌不过是我与你开个玩笑而已,裴某原是有心提醒你一声,却是话赶话的才说了那些,你又何必太过当真?」 白三郎脸色变得异常肃然,「白三虽是粗人,也绝不敢拿那种毒誓当玩笑裴长史你心存仁厚,白三再没心肝,也是感激不尽的」 裴行俭无奈的笑了笑,「既是如此,你腿找张胡床坐下便是,有差事我再吩咐你。」 白三断然摇头,身子倒是站得更直了一些。 待到午前,都护府衙召集诸位官员杂役发放面脂澡豆香药等应节之物,府中的杂役庶仆都挤到了对着正厅的杂务房里,白三郎一进门,屋里便静了一静,有和他极相熟的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三郎,你这头上……」 白三郎冷冷的看着他,「夜里跌了一跤,有甚么好问的」 屋子里更是一片肃静,待白三郎离开,议论声才哗的响了起来——那位裴长史竟是半点也没有算错,白三郎当真是因腿脚不利在第三日上招来了血光之灾可谁不知白三腿脚功夫了得?居然会在自己屋里摔得头破血流,这不是劫数是什么? 正议论得火热,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裴长史」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身墨绿色襕袍的裴行俭,从对面的主厅里走了出来,步履从容神态舒缓一如往日,然而屋里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默然目送着他缓步走远,只觉得那个身影里,突然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都护府偏厅的门口,锦帘被挽起了一半,麴崇裕也在看着裴行俭的背影,目光有些怔怔的,「白三适才真是当众这么说的?」 他身后站的小吏低声的回了个「是」。 「那你私下问过他没有?」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5.html 第23章 一石二鸟 不敢置信 第23章 一石二鸟 不敢置信 从西州都护府后门出来,一条幽深的小巷径直通向长安坊的几户庭院,大约因为庭院多数都是空置,平日巷子里便很少有人来往。正月初八,正是都护府刚刚开衙、人心最散的日子,午时前的小巷里,更是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无。因此,当有人从府衙后门一路向巷子深处而去时,那嚯嚯的靴子声也在小巷的高墙间回**得越发清晰。 小芙早守在了门口,听到这声音,忙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高个男子穿着墨绿色的圆领夹袍,神色淡淡的向她点了点头,便举步跨进院子。门吱呀一声关了,过得片刻,斜对面的一处院落的院门却悄然打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闪身出来,匆匆向小巷另一头跑去,软底靴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拐了一个弯,少年从小巷里跑到坊间的大路上,又走了几步,便进了一扇刷成朱色的大门,一路往里直入内院上房,掀帘低声道,「世子,人已经进去了。」 麴崇裕穿着一身绯色的交领袍子,虽然正是年节,脸上却明显清减了些,倒是多了几分稜角分明的锐气,听到这声回报,脸上露出了一个惬意的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杯,「我也该去招待那位安家十郎了。」 风飘飘也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笑着欠身,「玉郎一石两鸟、神机妙算,飘飘佩服得紧。」 麴崇裕有些不耐的微扬眉梢,「你怎么也满口谀词了?我也配叫神机妙算,只怕是生生被人耍了那么久,今日不过讨些利息而已!」说着把酒杯一放,站了起来,衣袂飘飘的走向前院的书房。 书房里,安十郎正坐得有些不耐烦,抬头四下打量着这间书房的布置。西州的房子寻常人家只是用黄色粗泥抹上一层,讲究些的用淡黄色细泥,只有安家这样的富户才会用白色细泥,而麴崇裕的书房抹着细泥却是白里隐隐透着点点青色,似乎还有些异样的芳香,安十郎正想凑近多看几眼,就听屋外一阵脚步声响,深青色的门帘一挑,麴崇裕手里拿着一卷书册,笑吟吟的走了进来,「真是抱歉,突然有些俗务要处置,让十郎久等了。」 安十郎忙站起身来恭谨的行了一礼,「不敢当,在下见过世子。」 麴崇裕轻轻一笑,「坐下说话便是,何必跟我如此客气。」 安十郎依言坐了下来,心里有些打鼓:这麴世子突然把自己从市坊叫来,自己只当他有急事要吩咐,却没想到先被晾了这么久。他刚想开口询问,麴崇裕已微笑着展开了手里的书卷,安十郎看见那熟悉的版式,心里不由微微一沉:来了! 麴崇裕停了片刻,才笑道,「十郎也认出来了吧?崇裕前几日无意中看到了这歷谱,十分喜欢,打听之下,才知是十郎所售,却不知这歷谱是如何制出来的,为何能这般齐整?望十郎指教一二。」 安十郎定了定神,抬头笑道,「其实说来简单得很,只是用木板先把字样雕出来,再刷墨印在纸上。」守约早说过,麴崇裕或许会找到他的头上,届时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直言相告便是。 麴崇裕点了点头,语气越发清雅,「我猜也是如此,只是十郎也知晓,我这人最是好奇,这两日也试着用木板雕过,却怎么也找不到窍门,这字该如何在板上印成反文,什么样的木板才经得起刀雕墨蚀?不知十郎可否教我?」 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问出来?看着麴崇裕含笑的面孔,安十郎顿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麴崇裕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轻笑着挑了挑眉,「怎么,十郎竟是不肯指教?你放心,崇裕绝不会让你白白相教,只要十郎如实相告,崇裕便会奉上百金相酬,如何?」 百金?安十郎心里迅速算了一遍,这次卖歷谱共得了七百多缗,去掉三百多帖黄麻纸、几十块松烟墨,外加人力物件费用,尽得也有八十金左右,可如果把这雕版的诀窍告诉了麴崇裕,以他的人力物力财力,这门生意哪里还有自己染指的份?想到裴行俭之前的吩咐,他恭恭敬敬的低头笑道,「不瞒世子,此事其实在下也不是十分清楚,有些事情还需请教他人。」 麴崇裕点头一笑,「也好,十郎尽管与他们好好商量,崇裕随时恭候佳音。」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6.html 第24章 将计就计 见招拆招 第24章 将计就计 见招拆招 静静的小院里,茶水咕咕沸腾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只白嫩的小手将已经三沸的茶水从炉上移了下来,分在两个越瓷的茶杯里,又用漆案捧到了院子另一角的棋盘边。 裴行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着点头,「小芙好手艺。」 坐在他对面的柳如月却紧皱着眉头,犹豫半晌,落下了手中的白子。这才转头端起了茶杯,连喝了两口。待她放下茶杯,裴行俭的目光在棋局上扫了一眼,「你不该沖这一手,我只要在透点处促一子,你这局便输了。」 柳如月一怔,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裴行俭淡淡的道,「无妨,你再换一手便是。」 柳如月嘆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世上最无趣之事,便是棋不逢对手……」说着提起刚刚落下的黑子,又中规中矩的长了一步。 裴行俭随手便应了一招,小芙忙给他又添了一杯,裴行俭专心的喝了半杯下去,点头道,「西州的水当真是不错,就是市坊里好茶实在少了些。」 柳如月的眼睛还落在棋盘上,「寺庙里的法师们也是有好茶的,西州也真是奇了,最好的东西都在寺院里,我看有些人家平日连做菜的油都用不起,却要捐香油给寺院,长安人信佛的也多,却不曾到这般地步。」 裴行俭略有些意外,「柳阿监难道连这边的寺庙里面也去过?」 柳如月自嘲的一笑,声音低了几分,「我如今四处寻找家人,自然是要多多去求佛祖保佑,横竖钱帛还有一些,讲经也听过几场,要做个虔诚的信女大约比做个爱下棋的才女倒是更容易些。」 裴行俭笑着微微欠身,「是裴某烦劳柳阿监了。」 柳如月笑道,「哪里的话?若无长史鼎力相助,我一介孤女,要在西州找人,谈何容易,好在小芙煮茶的手艺还过得去,不然每次要劳烦长史与我来下棋,如月更是于心难安。唉,今日不下了,没想到裴长史长于双陆,更长于弈棋,如月执白先行亦是过不了中盘,还是甘拜下风的好。」 说着便把手头的白棋往棋盒里一丢。 裴行俭伸手不急不缓的将棋局上的棋子一颗颗拣回棋盒,清脆的棋子相击声掩住了他的声音,「柳阿监此言差矣,若无阿监相助,裴某又怎好做许多事情?明日,我便会出城去附近的几处屯军的守捉和烽铺,帮你询问方兄的下落。」 柳如月怔了一下,抬头看着院墙,半晌才嘆了口气,「在长安时,总觉得到了西州便能……没想到来了这边才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裴行俭默默的拣着棋子,待棋盘已空,才缓缓开口,「柳阿监请放心,方兄才貌出众,定然不会泯然众人,况且西州不过数万驻军,一处牧监,假以时日,自然能找到。」 柳如月的笑容里有几分怅然,却还是站起来深深的行了一礼,「有劳长史。」 裴行俭喝完了手中之茶,这才拱拱手,转身离去。小芙关上门,长长的出了口气,看见柳如月依然有些怔怔的,走上几步笑道,「裴长史都说了,明日便出城去找方公子,西州才多少人?姊姊也莫太忧心了。我看裴长史是位正人君子,必会言而有信。」 柳如月不由哑然失笑,「这位裴长史,君子大约是君子,正人却未必。」 她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处格外高大的楼宇,转身往屋里走,放下帘子才嘆了口气,「我虽想不出裴长史要做什么,但如今连咱们的名字都是假的,他却借着帮我们找人的名义把西州户籍查了个遍,自然是另有打算。如今要出城,十有八九也有如此!依我看,那位麴世子对他的提防之心只怕比咱们原先想的还要深,虽然说这一回他是将计就计,但以麴氏在西州的根基,我实在想不出这位裴长史能如何打开局面……」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7.html 第25章 变本加厉 喜忧参半 大唐明月* 第25章 变本加厉 喜忧参半 西州城的西南一片,如今早已全是工坊,厚实的土墙后,是被分隔成一处处方正院落的各种作坊,走在坊间棋盘错落般的小巷里,各种声音气味从两边不断袭来,大多都谈不上令人愉快。? 转了好几个弯,巷子深处出现了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领路的小厮敲了敲紧闭的大门。片刻之后,门开了一条缝,看门人探头看了看小厮的面孔,才打开了大半边。? 小厮忙回头笑道,「夫人里面请。」? 琉璃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阿燕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目光有些警惕的四下打量。却见里面是一处不小的院子,前面的天井两边都是隔成小间的房屋,穿过中间的过堂才是后院。而在堂屋当中,赫然是一个穿着碧水般长袍的身影。听到脚步声,悠然转过身来,一抹若有如无的笑容把原本就十分俊秀的容长面孔映得更是动人。? 「劳烦库狄夫人了。」? 琉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声音比平日多了好几分娇糯,「世子好生客气!既然收了世子的足足一百金,这些事儿,可不是我应该效劳的?」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宝相花纹的襦袄,配着同色长裙,外面是件白色兔毛的半袖,整个人都有些粉嘟嘟的,倒是与这声音十分相配。? 麴崇裕下意识的便想皱眉,到底只是将眼帘微微垂了下来,「夫人奇思妙想,崇裕佩服得很,只是有些细处尚琢磨不透,还望夫人指教。」? 琉璃得意洋洋的一挑眉头,「这雕版之事再简单不过啦!世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便是!」? 麴崇裕微笑不语,用手往后一引才道,「夫人这边请。」? 琉璃跟着他穿过堂屋走到后院,只见安十郎已在院中,身边的一张台案上摆着木板等物,又有几个工匠正在忙碌,看见琉璃抱歉的笑了笑,「世子问得细緻,这些事情我也不大明白,只能让人去请你了。」? 琉璃笑道,「无妨,收人钱财,原该与人解惑。」? 麴崇裕平日并不忌讳与人谈论钱帛,却也不曾见过这般开口闭口便把金子钱财挂在嘴上之人,心里的不耐顿时往上翻涌,也不再客套,伸手指向台案上的木板,「按夫人所说,这木板要浸泡数月再彻底阴干后方可使用,适才十郎带了一块过来,果然好用了许多,却不知是何道理?再者,这样的木板又要去何处购置?」? 琉璃摇头道,「是何道理我却不知,只知夹缬店里所有的刻花木板都须如此处置过一遍,不然雕刻时便容易毛边。这般的木板西州城里大约也就是夹缬店里还有一些。」? 麴崇裕不由惊讶的挑起了眉头,「夹缬店?」? 琉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忽闪了几下才道,「自然是夹缬店!我原先曾在夹缬店里做了半年的画师,看惯了刻板染布,这才想到木板雕的花既能染布,多半也能雕出字来印书,没想到还真是如此!这次雕版所用,自然便是夹缬店的木板和薄纸,若不是世子相询,我还不知别的木板和纸张居然不成。」说着又欢乐的笑了起来,「没想到世子这般大方,竟然肯出百金来问这样一桩小事!」? 麴崇裕呆了一下,看着这张娇滴滴的的浅薄笑脸,只觉得胸口发闷,好容易才挤出一丝微笑,「原来,如此,真是巧了!」? 琉璃笑盈盈的点头,「可不是巧了!世子,您可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麴崇裕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并不答话,却转头看着台案上那块一尺多宽、三尺来长的梨木,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一大片莲花,好容易才定下神来,心里盘算,这样一块木板至少能锯成七八块书板,有个二十多块,也就够印两三本佛经了,随口便问安十郎,「不知夹缬店里,这样的木板还有多少?」?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8.html 第26章 春色兇勐 异想天开 第26章 春色兇勐 异想天开 西州的春天来得格外摧枯拉朽。仿佛只是一觉醒来,昨日还不能离身的轻裘夹袍便再也穿不住。城下的河水随着雪山消融而愈发丰沛,河岸上的绿色也一日日的鲜嫩浓郁起来。二月中旬,当一封三百里加急的告示,将大唐改元显庆、立新太子、大赦天下的消息送到西州时,环绕西州的河谷里,各色的野花早已争相绽放,将大片大片的草地染成了一袭袭织锦绿绒地衣。 若不是那随着温暖春阳而到来的春风,琉璃真会觉得,西州的春日比长安的来得更美不胜收。只是这一日的清晨,当窗外唿啸着的尖锐风声将她再次惊醒,看着高窗里透进来的那点朦胧清光,她不由嘆了口气:又起风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西州的街道都要往下挖掘,西州的院落庭院为何都那般小巧,而都护府和寺院的宽敞庭院则比寻常人家挖得更深——每隔几日就要颳起的这种暴烈的春风,在平地上绝对可以把人直接吹走,只有躲在这深壁高墙之间,才算有点保障…… 黑暗中,裴行俭搂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声音里带着一点初醒的沙哑,「又被吵醒了?」 琉璃「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早知如此,咱们真该住在长安坊。」 裴行俭低声笑了起来,「怕我在道上被吹跑了?放心,就这不到一里路,吹不坏我。不过,今日你别出门了,在家歇着便好。」 琉璃嘆了口气,「那你也不许再出城。」自打正月起,这一个多月里,他在城外呆着的时间便远远超过在城里,时常还会在外面过上一两夜,前日连风飘飘都上门拜访了一回,话里话外透了一点讯息,琉璃只能一脸官司的把她送了出去,回头与裴行俭一说,裴行俭却只是淡淡的一笑,「他们终于沉不住气了么?」 听见裴行俭良久没有出声,琉璃轻轻的推了推他,「这样的大风天里在野地里不是玩的。」听说在一些风口上,成年的牛马被狂风吹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裴行俭仿佛回过神来,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放心,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麴崇裕如今心里已然犯疑,多半会拿件事情绊住我,不让我再出城,我只是在想,他会把什么政务分到我的头上?」 琉璃忙问,「你可想到了会是什么政务?」 「或许是刑讼,或许是赋税,不过,无论他让我管什么,我都会让他后悔莫及。」裴行俭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但琉璃却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裴行俭沉默片刻,开口时却换了一个话题,「昨日我把方岭之事告诉了柳阿监。」 琉璃吃了一惊,「她怎么样?」 「我也不知,她只是客客气气的谢了我,我也赶紧告辞走了。」 琉璃深深的嘆了口气,原先从柳如月的讲述里,就能听出那个叫方岭的男子性子极为强硬刚烈,没想到这些年一再挫折到被支使到了西州,他却依然半点没变,三年前的秋天,牧丞刁难他,让他大风天里出营去寻两匹失马,他突然暴怒而起,挟持牧丞一道出营,从此再也没有归来。有说他和牧丞在狂风之中同归于尽的,也有说他杀了牧丞亡命天涯的,但无论如何,是再没有下落了。琉璃原先便隐隐觉得,也只有这般刚强的男子能配得上心性坚韧的柳如月,裴行俭头两次出城时,也暗暗希望过他能找到人,没想到却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的心情不由低落了下来,蜷在裴行俭的怀里一句话也不想说,裴行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嵴,「我也不想说出此事,只是一则麴崇裕的人也去询问过牧监的人,想来早已知道此事;二则我出城太过频繁,他定然看出我别有打算,既然会让风娘子找到你,只怕立刻回头也会找到柳阿监,让他们来说破更是不妥。」 琉璃低声道,「我知道。」停了片刻又道,「所以大风天里,你再不许出城去,上一回我便足足担心了一夜。」 裴行俭安慰的拍了拍她,「以后再不会了,我也是没想到半路上会遇到起风,只能先找个地方躲着,你也知道,如今咱们时间不多……」 琉璃心里嘆息,裴行俭似乎担心麴崇裕查出什么来,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十分紧张,不是往外面跑,就是伏案到深夜,做的事情似乎与田地政务有关,她莫说帮忙,就是看都看不大明白,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给他添一点麻烦。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79.html 第27章 急转直下 百口莫辩 大唐明月* 第27章 急转直下 百口莫辩 (100票加更)? 日上三竿,无风的西州城被阳光照得一片黄澄澄、暖洋洋,颇有阳春三月的温暖气象,而西州都护府外面的大街上,更是有了几分盛夏的燥热——统共一万来人的小城,至少有一半人涌到了这里,把一条原本还算宽阔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过节般的兴奋,年轻些的女子不敢太往人群中去,便围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不停,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身手灵巧的孩童们爬上了都护府对面的高墙,踮脚往对面院子里看,尖声发布着最新消息,而那些身强力壮的好事者便奋力往前挤去。? 只是都护府的门口,差役们横眉怒目的脸和不时挥起的棍棒,顿时将众人的脚步牢牢挡住,差役们的身后,平日敞开的栅栏大门也早已合得严严实实,只有少数人会在被盘问几句后放入门去,有打扮体面的官员、乡绅,也有举止斯文的学子,只是当一个头髮凌乱、身上裹着件破旧袍子的年轻人也被放进去后,有人便鼓譟起来,「为何那人进得,我等便进不得?」? 一个差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能给牛羊治病么?你能分辨牛犊的牙口品类么?没看见长史贴的告示?除了本案相关的乡绅学子,牛羊贩子兽医之流也能进府听案,若不是便给我滚远点」? 高墙上,有小孩尖声叫道,「出来啦」人群譁然一声,随即慢慢安静了下来。? 都护府大院里,正厅台阶上摆放着一张高案,台阶下则雁翅排开站了十几名差役,挑头的正是白三,阿成静静的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而院子两侧,一侧搭起了帐帘,帘内坐着都护府的官员们,另一侧则站了几十名被允许进府观案的民众,多是张二的族人和乔六的同窗,各自聚做一堆,也颇有几个牛羊贩子和兽医,零散的站在两堆人中间。? 身穿墨绿色襕袍的裴行俭神色沉静的走出正厅,在案几后坐了下来,目光在院内诸人脸上缓缓扫过,不少人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一个平和的声音随即在院子里响起,「将人带上来」? 声音还未落下,都护府大堂侧厅的窗边人影微动,麴崇裕悠然的坐了下来。从支起的窗棂下,只能看见裴行俭的半边身影,院中的情形却是一目了然,眼见穿着一身锦袍的张二被差役带了上来,大喇喇的站在那里,他的嘴角顿时弯成了一个惬意的弧度,「看来这张二倒是不用咱们操心了。」? 王君孟站在他的身后,点头笑道,「正是,虽然裴守约的那几个庶仆把人看得牢实,可张二是何等人物?敦煌张氏的嫡支子弟,便算不成器些,也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裴守约想吓他,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仿佛为了印证两人的话,院子里的张二在听到「堂下报名」的惯例问话时,傲然扬头看着裴行俭,语气里没有一丝恭敬,「启禀堂上,某,高昌县,尚贤乡,武骑尉张山远是也。」? 裴行俭神色平静的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张骑尉。来人,看座。」? 院子里,几个打扮体面的张氏族人相视一眼,脸上不禁都显出了几分得意,还算这个长史识相十几士子模样的年轻人则是愕然之后,便露出愤愤之色——这一案等了这么许久终于开堂了,没想到这新来的裴长史却也是个欺软怕硬? 帷帐里的都护府官员有的有些意外,有的则摇头笑了起来,朱阙便低声嘟囔了一声,「如此一来,还怎么审」? 张二呵呵一笑,抱了抱拳,「多谢长史」在搬来的高椅上端坐下来,目光左右一扫,飞扬之情溢于言表。? 都护府外,有眼尖之人隔着栅栏门看得清楚,便叫道,「那姓张的坐下了」? 「哗」的一声议论声顿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张二乔六争牛之案,虽然不似那窃牛飞贼闹得满城风雨,但经过昨日的告示后,也已是无人不知,众人更是好奇此案跟窃牛的怪贼有何关系:此案十分明白,张二家中的那二十头牛犊多半便是乔六的,去年并无牛瘟,好好的一群牛犊怎么可能全死了?只是敦煌张氏势大,张二又是勛官,都护府里无人愿意为了一个白身的学子得罪张家罢了。而新来的这位裴长史,宁可自家吃亏也要担下节流之事,又有神算之术,大概是个清明的。却没想到,此刻还未开审,他就已然对张家人另眼相待了? 一时满街的人群中,失望的嘆息、鄙夷的冷笑,处处可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0.html 第28章 血口喷人 惊人手段 第28章 血口喷人 惊人手段 自打院子里头传出那句「以至于有突厥人单单会找到你」的喝问,都护府门口的差役们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一个个退在门边,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动静,闲汉们乘机便靠近了栅栏门几步,院子里的情形,一波一波由他们嘴里不断向后面传去,无数议论与感嘆像涟漪般传遍了整个人群。只是,当那个传说中的盗牛贼终于被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拖将上来的时候,众闲汉一时都张开了嘴,却一声儿也没有发出。 看不出年龄,看不出高矮,被拖出来的那个汉子几乎只剩下了一个人形而已。身上的袍子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褴褛的一条条粘在一起,散乱披下的长髮和斑斑血污让那张脸更是惨不忍睹,便是这样远远看上一眼,也足以让人倒吸几口凉气。 「啪」的一声,中年汉子将这个满脸鲜血的盗牛贼扔到了离张二只有一步多的地方,张二本来满肚子不服,有心责问一句,可眼睛一瞟过去,便下意识的立刻扭转了头,只是那股令人胆寒的血腥味却依然勐的钻进了他的鼻子,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麴崇裕也「腾」的倒退了一步,皱眉看向裴行俭,「此人……怎会如此?」 裴行俭抬眼看向将人带过来的阿古,「这贼子,怎么伤成了这等模样?」 阿古叉手回道,「启禀长史,此人身有功夫,小的带他归案时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腿,适才他又满口胡言乱语,小的只好略教训了他几下。」 麴崇裕看了阿古一眼,又看了看地上那似乎只剩一口气的盗贼,心里好不狐疑,他早已派人把裴行俭的庶仆、随从们都盯住了,都护府里各处也都有人看守,这中年汉子他还有些印象,记得是裴行俭从长安带过来的一名车夫,平日里并不随他出入,这盗贼却是他从哪里抓出来的?而且还无声无息的带进了都护府裴行俭手下难道还有此等能人? 王君孟早已从屋里出来,看见这一幕,眉头紧锁,忙招手叫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匆领命而去。 裴行俭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便看着那盗贼扬声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如今可肯认罪?」 盗贼的声音也是十分的嘶哑含煳,却还能勉强听得明白,「小的是西州人,小的认罪。」 裴行俭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既然认罪,那你所盗的西州各乡牛犊二十余头,这些贼赃如今都在何处?」 盗贼毫不犹豫的伸出了一根血煳煳的手指头,直直的指向了身边张二,「我的牛犊全在他家他家那二十头牛犊,都是小的所得。」 张二唬得几乎跳了起来,「你胡说我根本不认得你,更没收过你的牛犊你、你为何血口喷人?」又忙眼巴巴的看向裴行俭和麴崇裕,「世子明鑑,长史明鑑,莫要相信此人胡言乱语下官的确从来不曾见过他」 麴崇裕感兴趣的一挑眉头,裴行俭声音却蓦地变得严厉起来,「张山远那二十头牛犊,你既不是向牧人买的,又拿不出市券,如此来歷不明,自然便是贼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是还是一味抵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当大唐的律法当真便治你不得么?」 张二自打听说要把他交到军中处置,早已是心烦意乱,眼前这血淋淋的一根指头更是让他六魂无主,听得这一声怒喝,再也顾不得什么,高声叫道,「我说,我说这二十头牛犊不是贼赃,乃是我家外甥乔六的牛群所生,是我不合一时贪心,想尽占了这些牛犊去,因此才编了买自突厥牧人的谎言,至于这盗牛之贼所言,当真全是诬赖,下官决计不曾收过贼赃,望长史明察」 麴崇裕本来正想开口,听完张二此话呆了呆,勐然间醒悟过来,眉宇间顿时全是懊恼之色,忍不住沉声道,「张骑尉,你想清楚了再回话」 张二又是摇手又是点头,「下官想清楚了,下官想得明明白白,我真的只是一时煳涂,想贪墨了自家外甥的牛犊,绝不曾与人合伙盗牛,下官再是煳涂,又怎敢做这种事情?世子请信我这一回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麴崇裕微闭双眼,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吐不出来,脸都有些白了。帘帐里,都护府的官员们相视摇头,有两个出自敦煌张氏的,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将进去。朱阙不由自主的拍腿嘆道,「裴长史好手段」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1.html 第29章 神威赫赫 困局绝境 第29章 神威赫赫 困局绝境 眼见家门就在前面几步,琉璃眼睛一亮,笑着点头道了好几声「再会」,便逃也似的快步走进院门,一路径直进了内院,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回头看见小檀也是一脸狼狈抱着篮子小跑进来,不由笑了起来。 小檀拍着胸口,满脸心有余悸,「娘子,这两日咱们还是莫要出门了」 厨娘正在井边打水,闻言抬头笑道,「莫说娘子,老奴这几日都不敢多出门,只有一样好,如今若是去市坊买肉酱瓜果,竟是人人都不肯收钱的」 琉璃一怔,看了看小檀的篮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鸡蛋、干枣、青菜,苦笑道,「如此……该给还是要给了才好。」 厨娘顿时苦了脸,「难不成日日出门买菜,都要为了给钱撕扯一路?」 想到适才那一路上遇到的热情笑脸,琉璃捂着额头嘆了口气,「也罢,过几日,大约便会好些。」如今离争牛盗牛案已过去了好几天,西州略大点的案子都审完了吧?热情的西州人迟早都会习惯于他们有个神棍长史…… 回到屋里,琉璃环视一眼已经被自己闲极无聊时折腾过好几回的屋子,嘆了口气,裴行俭让她这些日子少出门,如今看来是白吩咐了,她想出门也不成今日她不过是去了趟夹缬店——西州这边与长安流行的纹样颇有些出入,更喜欢联珠对兽这一类的具有西域风情的图案,她前阵子无事时便试着画了几种出来,到底不知是否入得了西州人的眼。适才到了夹缬店一问,掌柜倒是满口感谢,说是都有人订了,但转头便开始两眼放光的赞嘆裴长史是如何神威赫赫,「那石大是何等疲赖人物,祸害了西州多少人家,被裴长史不动声色看了半刻,便什么都认了」…… 好容易告别了史掌柜,回来的路上,上来问好寒暄的妇人竟是越来越多,才几百米的路,她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家 随手翻了一会儿书,眼见太阳西斜,院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放下书本迎了出去。只见裴行俭挑帘进屋,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倦色,琉璃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又是审了一日的案?」 裴行俭将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才道,「今日倒是不曾有什么案子要审,日后大约也不用我再审了。」 琉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裴行俭微笑着伸手理了理她的鬓髮,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麴崇裕今日找到我,说是西州刑讼之事已是无可担忧,倒是赋税之上还颇有些难题,希望我这做长史的能出手整顿一番。」 琉璃想了想,隐隐记得裴行俭提过麴崇裕不是让他管刑讼,便会让他管赋税,西州的赋税难道有很大的问题?裴行俭看着琉璃困惑的脸色,笑了笑,「西州的赋税之累已是积重难返,任谁也不可能解决得了。一个处置不当,便是民怨沸腾。」 琉璃顿时有些担心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裴行俭轻轻一笑,「无法解决,便不解决,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看着裴行俭轻松的面孔,琉璃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人人都道他妙算无双,可他之前的那番反覆考量、周密布置又有几个人看得见?不过对着自己,他却总是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裴行俭笑道,「待会儿有个你一直有些好奇的人或许会上门拜访,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琉璃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韩四」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就听外面响起了小檀的声音,「阿郎,有个姓韩的郎君要拜会您。」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2.html 第30章 必死之局 有所必为 第30章 必死之局 有所必为 看着案几后的裴行俭越来越沉凝的脸色,仓曹参军张高再也坐不安稳,站起来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户曹参军刘悦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只有行参军张怀寂还坐得稳稳的,又抬头冷冷的看了张高和刘悦一眼。 张高对这位族兄兼上司本就忌惮,吓得立刻坐了下来。 裴行俭对这一切似乎全未留意,半晌才从文书上抬起头来,肃然看向张高,「张参军,西州的税赋竟然拖欠到了此等地步?」 张高「腾」的站起,脸色微红,「启禀长史,此事说来话长……」 张怀寂也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张高的话,「长史,西州的赋税早在贞观年间柴都护统领西州之时,便已开始拖欠。永徽三年年初,麴都护奉命抵达西州时,西州仓中已是无钱无粮,这三年以来,上至都护,下至杂役,西州都护府的支出一减再减,才勉强维持了目前的局面,但赋税也是一年年的拖欠了下来,因此才需要长史整治一番!」 裴行俭皱眉看向张怀寂,「以参军之见,该如何整治才是?」 张怀寂目光严峻,「西州民风彪悍,不用重典无以震慑之,长史应以拖欠最重的武城为点,使出雷霆手段,就如当年的郭都护一般,拒不交租庸者,翻倍以家产充公,杀一儆百,令四野刁民胆寒,才能扭转这拖欠之风!」 裴行俭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参军此言……似乎有些道理。」 张高唬了一跳,想说点什么,看见张怀寂看过来的眼神,又讪讪的低下了头。张怀寂这才脸色微松,「长史,非常之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不然大军一到,粮草无着,岂是儿戏?长史身为西州统领政务之官,必然会落得个重罪。」 裴行俭嘆了口气,点头道,「参军所言甚是!」 张怀寂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正想再接再厉说上几句,裴行俭已笑着看向了他,「既然如此,此事我便交给参军,想来参军定然不会令我失望,令都护失望!」 张怀寂不由呆住了,顿了一息的时间才忙道,「长史此言差矣,下官何德何能,焉能当此重任?此事自然只能由长史出面,才能迎刃而解!」 裴行俭笑得风轻云淡,「张参军何必过谦?你出身西州名门,如今又是统领六曹的行参军,论根基论人望,哪一点输于裴某?适才你那般言之凿凿,自然是胸有成竹,难不成还能是故意出此下策,来陷我于不义?」 张怀寂怔怔看着裴行俭,完全不明白这个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的长史,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言辞锋利,只能忙不迭的摇头,「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只是……」 裴行俭断然截住了他的话头,「不是便好,去武城催缴赋税之事,就请张参军负责,既然要以家产相抵,我便限你在七日之内,将武城的那五百户家底摸清,七日之后便开始追缴。」 眼见张怀寂还呆立在那里,他微笑着站了起来,上前扶住张怀寂的手臂,笑吟吟的把他送出了门去,「参军还是早些回去准备,裴某静候佳音!」 张高与刘悦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裴行俭回头温言道,「你们坐吧,张参军,这几年都是你负责这赋税之事……」 张高刚要坐下,忙又挺直了身子,想起这几年的为难艰辛,正要争辩,裴行俭轻轻的嘆了口气,「当真是辛苦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3.html 第31章 风雨前夕 一触即发 第31章 风雨前夕 一触即发 小小的院落里,数十个大小花盆里的绿色都已生长得蓬蓬勃勃,加上在风中微微飘**的葱绿色撒花门帘和浅绿色窗纱,洋溢着一股春日特有的生机。 「咕噜噜」,茶水沸腾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裴行俭伸手拿起茶釜、分茶、移盏,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 琉璃略等了等,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些没有喝茶,当这种带着清香的咸咸苦苦的味道在舌尖上流过时,她竟突然觉得多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裴行俭也在低头喝茶,脸上前些日子常见的倦色一扫而空,眉宇间又回復了原先的清朗舒展,整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却有一种稳如磐石的笃定。琉璃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怎么今日想起回来煮茶了?」 裴行俭放下茶盏,「也没什么,府衙里的事差不多处置完了,今日柳阿监突然请我过去,看见她那个妹子在煮茶,才记起前两日有人送了我一匣大佛寺的好茶,突然想起好久没有煮茶给你喝了,你喝着如何?」 琉璃笑着点头,看见裴行俭眼里的笑意,又有些觉得好笑,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就尝不出茶叶的好坏么?只是听到柳阿监三个字,停了停还是问道,「柳阿监怎么样?可是有事要咱们帮忙?」 裴行俭摇头,「她看着精神还好,请我过去只是听说了我要整顿赋税之事,说是可以送我一种装病的宫中秘药。」 装病?裴行俭怎么肯装病琉璃不由轻轻摇头,「柳阿监也是一片好意。」 裴行俭抬眼看着琉璃,半晌才道,「为何你不劝我躲开此事?」 琉璃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的看向裴行俭,她为什么要劝他躲开?他来西州,不就是为了治理一方、稳固后防的吗?难道还拦着他,说这样做有风险?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反正她也习惯了。 裴行俭的目光似乎一直看进了琉璃的眼底,嘴角的微笑越来越深,突然伸手将她额前垂下一缕秀髮拢到了耳后,手指在她脸颊上轻柔的划过,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你也要当心些,过几天我出去时,阿古会留在府里,你若要出门,一定要带上他。」 他的手指上带着茶叶的淡淡清香,微笑和声音也比平日多了份异样的柔和,琉璃怔怔的看着他,随即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裴行俭笑得淡淡的,「没什么,以前我一直怕时间来不及,如今倒是放心了,大约再过几日,他们便会在武城那边准备好,我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 阳春三月,正是春耕过后田间活计最繁忙的季节,只是在离西州不到半日路程的武城乡的各处田间地头,那些往日里被人们精心伺候的绿苗青秧,如今却是无人肯去多看一眼。每个村落里,无论是悍妇闲人,还是老丈幼童,不是躲在家里翻箱倒柜,便是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半个月前,一道官府的告示便如惊雷般将整个西州震**了起来:新任长史裴行俭要整顿西州税赋,催缴歷年所欠的租庸而七天之前,更是定下了追缴拖欠之事便从拖欠最严重的武城乡开始。 随着消息一天天的变得越来越确切,人们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一次,不是那些好说话的西州本地差役来乡里走过一个场,而是大唐派来的官员要动真格的了——那位断案如神的裴长史,竟也不过是郭都护那一路的货色,一个吸血自肥的贪婪之辈 这几天来,当那些面无表情的西州衙役和府兵在村长里正等人的带领下,闯进武城乡各家各户的大门,让他们重新统计清楚的赋税欠单上按上手印,又将家中田地车马奴婢余粮等逐一登记在册时,不少人已几乎看到了这些东西将被官府缴没一空的可怕前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4.html 第32章 十面埋伏 石破天惊 第32章 十面埋伏 石破天惊 裴行俭静静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似乎一点开口的打算也没有。初升的阳光照在那些高高抬起的粗黑的脸庞上,把他们压抑在眉宇间的愤懑和敌视映照得纤毫毕现。然而随着沉默的时间一点点的延长,人们脸上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渐渐变成了疑惑和不安,有人似乎是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不自在的垂下了眼帘。 范羔疑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却发现自己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不由又扫了一眼下面那三十名府兵和四十多名差役,眯了眯眼睛――这些人不是来自武城本地,就是立即就要开始收缴欠税的尚贤、安西两乡,家中也欠着粮食布帛,此时,他们心里的不安,只怕不比这些欠税的课户少太多吧?待会儿只要乱起,这些人必然是指望不上的,而自己要做得的,不过是保住这位裴长史的一条小命,却也不必让他回去得太过完整…… 不过,这位裴长史如今一言不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算出麴世子半个时辰后便会带人赶到,收拾局面?想到关于这位裴长史长于神算的那些传言,范羔心里有些不安起来,走上一步,沉声道,「长史,您看这时辰已是不早,咱们是不是也该早些开始清缴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算太大,但前面的人群自然听得清楚,许多人的目光不由投向了这位平素颇有威望的城主。 裴行俭也转头看向了他,范羔这才看清他脸上淡淡的微笑,不由一怔,裴行俭已不急不缓的开了口,「范城主所言甚是,依城主之见,应当如何开始清缴?」 范羔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个两日前不得不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的行参军张怀寂,忙恭敬的欠了欠身,「下官鲁莽,请长史恕罪,下官一切听长史的吩咐行事。」他今日的目的,是让裴行俭成为那个挑破武城百姓最后一丝侥倖的枪尖,可不是自己去傻傻的当那桿枪!世子此次安排周密,绝不能坏在了自己身上。 裴行俭含笑看了他一眼,「此言当真?」 范羔心里微松,忙肯定的点头,「下官原是为配合长史而来,焉敢越权行事?」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有些淡漠,「好,那裴某便斗胆请城主稍安勿躁!」范羔没来由的心里一寒,退后一步,下定决心再也不开口。 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范城主居然在裴长史面前如此谦卑?不少人看向裴行俭的目光里,不觉又多了几分忌惮。 裴行俭这才向下面扬声道,「请各位村正里正到前面回话。」他的声音温厚而清晰,不带一丝火气。武城乡的十几个村正与里正却不敢怠慢,忙忙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案几前站定行礼。 裴行俭点了点头,「诸位不必多礼。」 村正里正们纷纷抬起了头,离着两三步的距离,他们这才看清了这位传说中的裴长史,他面孔清俊,神情温润,并没有一丝想像中的阴冷可怖,又见他微微低下头,开始翻动案几上那几摞厚厚的文书,村正们的目光不由也落在了那些文书上,立时认出正是几日前各家各户按上手印的赋税欠单,刚刚放松些的心弦顿时又紧了起来。 裴行俭片刻后才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困惑,「诸位,裴某有一事不解,还望各位老丈指教――武城乡的百姓半数已在此,看去都是勤力朴实之辈,并非刁民,为何赋税之欠却会如此严重?」 村正们顿时便愣住了,这话教他们从何回起?难道说你大唐的制度太过苛刻?众人面面相觑之下,一时竟是无人开口。范羔也吃了一惊,刚想说话,又警醒的闭上了嘴。站在靠前些的农户也听清了这个问题,低低的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难不成这裴长史真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晓? 裴行俭等了片刻,见无人回话,声音略提高了一些,「诸位身为村长里正,原有协助官府收缴税赋租庸之责,武城之拖欠,比别处尤为严重,可是因为各位的失职之故?」 此话一出,村正们再也沉默不下去,跟王小仙一道过来的那位村正姓周,平日性子便有些急躁,忍不住应声道,「小的们岂敢失职,实实是赋税租庸之数目太高,若是按数缴纳,只怕武城乡一半人家已做了逃户!小的们也是无法可施!」 裴行俭惊异的挑起了眉头,「竟是如此么?」转头便看向范羔,声音里多了几分肃然,「范城主,武城拖欠税赋,真是因为税负太重?为何不曾听你说起过?」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5.html 第33章 与君无涉 一劳永逸 第33章 与君无涉 一劳永逸 裴行俭徐徐转身,看着范羔微笑道,「此事,与范城主无干,裴某今日既然敢做,来日自然敢当,不劳城主费心!」 范羔指着下面的人群道,「那他们呢,大军无粮,难道不还是要从他们身上出?裴长史难道能保证届时我西州子民不用为交军粮而被搜刮一空?」 裴行俭摇头,声音清清朗朗的传出老远,「范城主此言差矣!我大唐军队出征是为了保民,而非害民;要剿灭突厥叛党,不但是要令贼人伏法,更是要令西疆平定,所有大唐子民都可安居乐业。西州人亦是我大唐子民,可若按这欠单先去收缴了钱粮上来,其结果定然是大军未到,西州人已半数倾家**产,这又岂能是大军出征以保疆安民的本意?」 「再说这均田制度,大唐推行此制,为的乃是令天下耕者有其田,人人勤力便可得温饱,却不是要令百姓为了虚名而食不果腹、家徒四壁。西州既无百亩之田,早便该按实授之田收取赋税,郭都护、柴都护当年所为,原是不知就里,而麴都护心存仁慈、体谅百姓,只是多少有些误会了前面两位都护的用心,因此才未曾调整赋税。」 「今日我烧这欠单,是因为西州百姓根本就不曾拖欠赋税,早便应该按亩计租,按户纳税,又何必留着这些欠单,令大家心中不安?」 范羔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倒说得轻巧!刚想开口,却听一声欢唿声不知从人群中什么地方响了起来,随即欢叫喝彩之声便轰然响起,震耳欲聋,良久不绝。东边把角上那些住在武城中的大户户主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却也大大的松了口气,烧掉的欠单里自然也有他们的那份,那十来石的粮食、几匹布帛根本便不在他们心上,可一场动**能就此弥于无形,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一波波的欢唿声中,火光渐渐的熄灭了下去,只有灰屑被风一吹四下飘扬。看着那一堆灰烬,人人胸口都不禁澎湃不已。离火堆最近的,正是那十几位村正和里正,眼见裴长史负手站在那里,神情沉静坚毅,在阳光中几乎令人无法直视。最是性急的那位周村正,只觉得胸口的激**难以抑制,突然勐的跪了下来,「小人先前误会长史了,请长史恕罪,多谢长史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他这一跪,身边的那几个村正里正也立时跪了下来,纷纷道,「多谢长史!」 裴行俭忙上前一步就要将他们扶起,后面的人群突然静了一静,随即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转眼便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多谢裴长史」的声音越来越洪亮。 范羔侧身让开半步,脸色沉得有些发黑——这位裴长史,竟是要拿西州的赋税来市恩于民吗?他倒是打的好算盘!他冷冷看向了裴行俭,却见他微微一怔,突然对着跪倒的人群深深的还了一礼,随即才直起了身子,「大家不必谢我,都起来说话!」 眼见人群唿啦啦的站了起来,裴行俭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诸位请听我一言,裴某今日所为,不过是做了身为西州长史应做之事,不值得诸位如此相谢。须知西州如今已经大唐疆域,诸位也已是大唐子民,从今往后,西州赋税也将推行真正的大唐制度,令人人有其田,户户得温饱,有钱有地者,要多尽子民之职责,孤老贫弱之人,则可尽承圣上之恩泽!」 「其一,租调之量,从今日起,按实际田亩而出,每丁男出租三斗,每丁女出调半丈。日后每丁授田,亦按西州旧制,每丁授良田四亩,部田六亩,沙丘荒漠之地,此后一律不计!」 也就是说,不但以前欠的粮帛作废,以后也再不用交那么多了?人群中压抑不住的发出了欢喜的低唿。裴行俭伸手向下压了压,众人忙都闭上了嘴,只听他又接着道,「至于地税,诸位或许有所不知,永徽二年时,圣上便曾下旨,令诸州以户缴纳地税,分天下课户为九等,从上上等到下下等各缴粟米青麦等五石到五升不等,西州自当如此!据这几日清点,我已将武城几百户课户分好,其中上户约为一成,每年交粮为五石到三石,中户约为三成,每年纳粮两石到一石,下户为六成,每户纳粮七斗到五斗。」 此言一出,许多人心里便忙忙的算计起来,六成都是下户,那自己大约也是,那么日后一年的地税与租调加起来,只要交八斗到一石的粮食、半丈的布帛,比如今麴都护按三成实际收取的一石二斗还要少一些,这是何等的好事!那些富足些的人家,则需要交一石三斗到两石三斗的粮食,与如今持平或是略多一些,却也比原来按理要一年交四石的租子,两丈的布帛要强得多——麴都护虽说不曾年年催逼着尽数交上,但看武城主那模样,却是一定要秋后算帐的!若按裴长史所说,此后便只要交上这些便可高枕无忧了,又何乐而不为? 这笔帐原不难算,片刻的寂静后,便有人叫道,「这样交好,按此交租税,我等日后绝不会拖欠粒米寸布!」贊同声随即便此起彼伏。 只有站在东角上那几十个人相视一眼,神色略有些不悦,有人却低声道,「咱们便是按上上户缴又如何?虽是比如今该交的多了一石米,却还省了一丈半的布帛,算起来还略省几十钱!横竖这把火已是帮咱们省下不少了,总比让这长史催缴得西州大乱,咱们什么都做不成要强!」他们这些人,原不会把这几石粟黍放在心上,只是不快于要比旁人多交而已,这般转念一想,心下倒也平了几分。也有人点头道,「我等愿意按此缴纳!」 裴行俭的目光在场中缓缓扫过,看着这一张张露出真心笑容的面孔,轻轻的吐了口气,他早已反覆算过,按如今这个法子交,武城的所收粮食恰好能和现在持平,富裕的乡村还能略增加一些。至于布帛这一项,如今实际所收其实也不过半丈,并无区别。只是因为可以比现在还少交些粮食的人家占了六成,而与先前的苛刻数目相比,便是上上户也并没有吃亏,大伙儿如今才会觉得如此欢欣鼓舞——说来能取得这般效果,第一要感谢的倒是这位范城主,若不是他今日做出这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来再三催逼,这武城百姓又怎会有如此死里逃生般的欢天喜地! 范羔心里略微一转,也大致算出了这笔帐来,脸色不由变得越发难看,裴行俭这般一改,官府似乎并不吃亏,但麴都护与世子先前所做的一切,这些愚民们还会有谁会念好?便是今日的自己,也成了衬托出他裴长史爱民如子的跳樑小丑!他带着怒意的眼神,扫过欢笑的人群,落在了裴行俭的身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6.html 第34章 付之东流 后发制人 第34章 付之东流 后发制人 两百匹骏马一路急驰而来,尘土飞扬,大地震动,便是正在兴奋中笑骂不休的武城人也终于惊讶的抬起头来。 马是腿长体健的突厥战马,人是全身戎装的西州府兵,奔驰间气势惊人,当先一匹马全身雪白,马上一名绯衣骑客,火焰一般的衣袂在阳光下飒飒飞扬,转眼间便到了空地边上,只是一眼看见乱闹闹的人群前那位正笑吟吟抬头看过来的裴行俭,不由一勒战马呆在了那里。 范羔狠狠的咬了咬牙,快步迎了上去,「世子,您怎么来了?」另外两百匹战马也整整齐齐的停在了白马之后。场地上的武城人顿时有些面面相觑――世子麴玉郎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府兵? 麴崇裕有些茫然的目光转到范羔的脸上,顷刻间便恢復了清明,冷冷的扬声道,「范城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昨日有人回报说,武城人心不稳,要多派些府兵过来维持秩序?」 人群中的王小仙本来正兴高采烈的大声念着周家村的单子,因念错了两个字,又被村民打趣了一番,见马队过来时自然也和旁人一般转头呆看着,直到听见这一声,才吓得一个哆嗦。略一犹豫,还是排开众人走了过去。 麴崇裕已经翻身下马,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不知是沾上灰尘还是心情阴霾,比往日要阴沉许多,只是听到范羔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慢慢的却变得更白了。 裴行俭站了片刻,见范羔已退下一步,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微笑着抱了抱手,「世子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不尽。」 一抹异样的红潮顷刻间涌上了麴崇裕雪白的脸颊,身子也是微微一晃,范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世子,请往这边走。」 麴崇裕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是我多虑了,没想到长史竟有这般手段气魄。」 裴行俭轻轻点头,「世子一直是多虑了。」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一时都没有做声,只是旁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启禀世子,昨日、昨日是小的听村民议论时说了些过激的话,一时有些拿不稳,这才让老黄回去报信……请世子责罚!」 麴崇裕转头看着这名年轻的差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神却冰冷刺骨。王小仙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麴崇裕却突然吐了口气,脸上有自嘲的笑容一闪而过,「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小仙呆了一下,万没料到自己让世子虚惊一场,却这般轻松就过了关,赶紧道了声,「多谢世子!」低着头倒退几步闪到了人群中。 麴崇裕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那一张张带笑的面孔犹自散发着喜悦的光芒,看上去几乎有些刺眼,他怔了半响,突然轻声一笑,「裴长史,你说错了,我不是多虑,而是虑得太少,看得太轻。」 裴行俭沉吟片刻,还是轻轻摇头,「世子本不必如此,在下所求,与世子所求,其实并无差别。」 麴崇裕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长史此言大错特错,长史之所求,与崇裕之所求,全然是南辕北辙,只是长史这把火,却把你我想走之路,都烧断了,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长史这般气魄,崇裕万万不及!只是崇裕也请长史好自为之,他日莫要懊悔,也莫要令今日这些视你为父母的西州民众,后悔莫及!」 裴行俭声音平和,「问心无愧,则何悔之有?」 麴崇裕转过头来,上下看了他一眼,眉头轻挑,「也是,长史神机妙算,手段惊人,原是不用我等操心。」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7.html 第35章 如梦初醒 功德无量 第35章 如梦初醒 功德无量 薄薄的白麻纸上,密密的小楷写了整整三张,麴崇裕修长的手指看上去比纸似乎还白上三分,只是翻到第二张时,突然有些不稳起来,到了第三张更是蓦地收紧。 他很快便把三张都看完,又反覆看了两遍,慢慢的笑了起来,越笑越是欢快,那几张纸却是在手指间被狠狠的揉成了一团。 风飘飘和王君孟悄悄换了一个眼色,王君孟清了清嗓子,笑道,「玉郎,适才我还遇见了都护,都护问起了你,说是两日没看见你了。」 麴玉郎恍若不闻,只是顺手又拿起了那块雕板,笑着看了半晌,轻声道,「我真是这世上最蠢的蠢材居然能相信这样的法子,会是一个愚昧妇人想得出来的。」 风飘飘思量片刻,还是轻声问道,「莫不是长安那边查出这库狄氏不简单?」 麴玉郎把手里的纸团往风飘飘身前的案几上一丢,「不是不简单,是……」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太不简单」 风飘飘忙拿过纸团,展平了一页页看了起来。王君孟忍不住道,「如何不简单了?」玉郎不是一提到这位库狄氏便一脸不耐烦么?这种女子难不成还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麴崇裕语气淡漠的道,「你可还记得长安的那位临海大长公主?」 王君孟点了点头,「自然记得,虽没见过,听说是宗室里极有权势的一个,那一位……有人不是说她是『小临海』么?」 麴崇裕冷笑着点了点头,「你猜猜临海大长公主如今怎样?」 王君孟茫然的摇了摇头,麴崇裕看向了风飘飘手里皱巴巴的那几张纸,「她被人算计了八月间大病一场,连御医都惊动了几个,九月底才刚刚好一点,却又被人羞辱了一番,大半私产落入他人之手,跟了她几十年的二十多个管事也悉数被卖,十月里便一病不起,如今整个人已然废了。」 王君孟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算计她?谁又有这么大胆子……」临海大长公主,在宗室里也一等一的身份,嫁的又是裴相的长子,听说心机手段也是极厉害的他还想问下去,突然看见麴崇裕的目光所指,顿时醒悟过来,「你是说,是那位库狄氏……决无此理」 麴崇裕冷笑道,「我也宁可是自己看错了可长安的消息说得清清楚楚,此事是临海大长公主病倒后才慢慢流传开来的,你也知道裴守约是洛阳裴家的遗腹子,当年大唐高祖皇帝剿灭王世充后,将他家财产归还了他们母子,却落到了临海大长公主手里,据说他原先十年的不得志与先头夫人的死,都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此次裴守约被贬,临海大长公主便打算乘机霸了那笔财产,库狄氏却是转手贱卖给了武皇后的母亲,又把所得的十几万缗全部上交朝廷做了军费临海大长公主因此大病一场,后来略好一点又与武皇后的母亲争执起来,被她当面羞辱了一番。王庶人一被废,她便彻底病倒,起不得身,话也说不清楚了」 王君孟微微张开嘴,半晌才想起要合上,却没发现自己依然在一个劲的摇头,「一个女人,拿着十几万缗设这个局……」 风飘飘已把三张纸大致看了一遍,轻声嘆了口气,「不是十几万缗,咱们的人特意向裴守约的族人打听过,说是近百万缗,不然,武皇后的母亲如何肯接手?临海大长公主又何至于念念不忘,宁可和宫中宠妃的母亲对上?却没想到,对上的是,皇后」她秀丽的眉毛微皱,「只是世子,我怎么觉得,此事说不定是裴长史的手笔?」 王君孟也忙点头,「正是,说不定是裴守约布局,借库狄氏之手而已,这等手段,这等气魄,岂是妇人所为?」 麴崇裕淡淡的看了风飘飘一眼,「那万年宫雨夜救驾,一把火救了成百上千的宫人,难道也是裴守约布的局?芙蓉宴上用一个婢女就逼得那位河东公世子夫人与临海大长公主反目,也是裴守约借她的手?何况裴守约是因为什么被贬的,怎么会转眼又求到武皇后的母亲那里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8.html 第36章 愿者上钩 所为何来 第36章 愿者上钩 所为何来 看着院门口,面含微笑、风度翩然而来的麴崇裕,琉璃突然很想揉揉眼睛。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颜色极正的葱绿色交领袍子,领口袖边都饰着精緻的卷草纹金丝织成,腰间一根碧玉巡方带,还挂着一个满地银丝绣的香囊,被阳光一映,琉璃顿时仿佛看见一只孔雀正在徐徐开屏。 裴行俭迎了一步,微笑着抱了抱手,「世子,好久不见。」 麴崇裕优雅的欠身而揖,「长史日理万机,崇裕不好打扰。」 裴行俭笑容谦和,「不过处置些琐碎杂务,哪敢与世子相比?」 麴崇裕的眼角微挑,「这些琐事的确烦心,说来崇裕如今能偷得许多闲暇,还应多谢长史才是。」说完又向琉璃行了一礼,「听说夫人又有了奇思妙想,这才冒昧前来打扰。」 琉璃微笑还礼,「求之不得。」心里暗暗嘆了口气,她还有特地新做的粉色衫子没穿呢,可昨日裴行俭一听到黎大匠回报麴崇裕要来,便说他多半已经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了,估计打扮得再粉嫩,也很难再看到那张强忍不耐忍到发青的脸,真是太可惜了 麴崇裕也很想揉眼睛,他进门便看到裴行俭身边是一个素淡的米色身影,这时才看清这位库狄氏不但只穿着一身素面胡服,脂粉钗环也是一律俱无,打扮清爽,言语简洁,她这是……懒得装模作样了?他们夫妇是已然觉得胜券在握?他眯了眯眼,突然有些不耐再客套下去,看向裴行俭微微一笑,「裴长史,不知黎大匠所说的轧车何在?」裴行俭是聪明人,便算是原先不想让他过目,如今也应当知道,没有他的首肯,那位黎大匠是不会帮他们做出轧车来的。 裴行俭果然并不迟疑,伸手往前院的西屋一引,「世子这边请」 西屋的门窗都是大开,门帘高高捲起,屋子里空他妈的*的只放了台案、木料等物,看上去便显得格外敞亮。黎大匠正蹲在一个木架前调着转轴,旁边两个小工弯腰看得出神,直到麴崇裕走进门来,三人才醒过神来,黎大匠忙站了起来,「世子您快过来看看,这两根木轴相辗,力道似乎总是略差一些。」 麴崇裕看见木架,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大步走了过去,袖子一挽,修长的手指在架上轻轻抚过,又在转轴处敲了几下,凝神道,「你们先转一转给我看」 这轧车原是最简单不过的装置:在一个木头方架子里安上两根紧挨着同样大小的圆木,圆木两端各安上一个转轴,将未经处理的棉花送入圆木缝隙中,两边转轴同时向相反方向转动,棉花籽便会在转动中被碾落,而棉花则被转木带到前面落下。只是这架轧车不知怎么的,力道却总是差一些,圆木太近便会转不动,略远又碾不干净棉籽。 此时两个小工摇动转轴,黎大匠把放在一边的生白叠送到了圆木中间。眼见着还带着小半棉籽的白叠落入了轧车前放这的小篮里,麴崇裕不由轻轻点头,半晌才看向琉璃,「库狄夫人,这法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琉璃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架轧车,头也不抬的顺口答了一句,「偶然想出来的。」 麴崇裕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来,只得低头看着轧车,思量良久,心里渐渐的有了主意,这才抬起头来,「裴长史,库狄夫人,这轧车要将籽轧尽并非太难之事,只是不知做出来后,两位准备如何处置?」 琉璃怔了一下,还未开口,裴行俭已笑道,「若是好用,自然是让官坊里多做一些出来,发往西州各乡各村。」 麴崇裕不由一呆:裴行俭竟然想的是…… 琉璃皱眉道,「不急」 麴崇裕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竟觉得松了口气。白叠的前景如何,他昨日一番询问之下,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别说那五六百钱一匹的粗白叠,当年高昌王宫的织坊还曾做出过专供王室高门所用的精细白叠,在市坊里可卖到过两三缗一匹,只是随着高昌灭国,便再也不曾出现。而这白叠本身却是极贱,耐旱耐瘠,寻常人家都是随手种于田间地头,四个多月便能结果,只是因为去籽太烦难,才少有人用以纺纱织布,日后若能以轧车去籽,再想法子把精细白叠重新做出来,日后这白叠哪里还是白叠,分明便是铜叠银叠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89.html 第37章 一锤之威 长安来客 第37章 一锤之威 长安来客 一入四月,西州的天气便蓦地热了起来,尤其是在工坊那一片,挥汗如雨的工匠、噪杂的声音和古怪的味道,一道被闷在了一个个的狭小的院落里,让那份在日益暴烈的阳光下升腾起来的干热,愈发的令人难耐。 麴崇裕站在一张案台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几个工匠将面前的大弹弓拉上了牛筋弓弦。待到两边绞紧,他才一挽袖口上前拨动弓弦,拨了两三下,皱眉片刻,沉声道,「去那边试试」 院子里的另一张案台边放着前日刚刚做好的两架轧车,案面上则堆满了用轧车去过籽的净白叠,几个工匠将这张足有四尺长的大弓抬到了案边,一人扶弓,一人拨弦,用力大了,白叠便被弹得四处飘飞,用力太小,又似乎不起作用,黎大匠只得亲自去试了片刻,慢慢找到了些窍门,拨得片刻,被弓弦弹过的白叠果然变得松软干净了许多,只是拨弦的指头上却也被勒出了深深的红印。他只得停了下来,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苦笑道,「世子,只怕要带上扳指才成。」 麴崇裕断然摇头,「大而不当,带上扳指也是无用」说着下意识的望了院门一眼,脸上露出了几丝不耐烦。 他刚才试弹时便觉出拨弦太过费劲,便是他这般练过弓马的也拨不了太多下,何况寻常匠人?依照他自己的意思,要弹松白叠,做个寻常的小弓来弹便是了,偏偏库狄氏却坚持要做出这种四尺大弓来,还要用最结实的牛筋来做弦,真该让她来看看这玩意儿有多中看不中用 黎大匠也转头看了看院门,低声嘀咕了一句,「库狄娘子怎生还没来?今日说了要试这弹车的」 麴崇裕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不由嘲讽的一笑,「一个妇道人家,吃不得苦也是寻常。」这种天气,这种地方,连风飘飘每次来了说完话都恨不得拔腿就走,那库狄氏前日能呆上一整天也算是做足了样子 黎大匠摇了摇头,「库狄娘子倒不是寻常妇人。」他身边的小匠人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黎大匠也立刻醒悟过来,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假装没有看见麴世子那横过来的冷冷眼光。 静默间,只听院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叩,小匠人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跑过去开了门,语气里充满了恭敬:「库狄娘子」 麴崇裕目光一瞟,无声的冷笑一声,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的琉璃带着一个打扮齐整的婢女,身上竟穿了件海棠红的绣花罗衫,头上的那支金玉步摇随着她的步子乱晃,脸上还施了脂粉,倒像是来赴宴的 琉璃却显然没有注意到麴崇裕,看见案台上放的大弹弓,眼睛便是一亮,走过去端详了几眼,又按了两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到底是工坊里东西齐备,人手充足,这才两天,便把四尺大弓做出来了,用料十分扎实。 麴崇裕再也忍耐不住,语气冷淡的道,「库狄夫人,这弹弓你准备怎么用?」 琉璃听到他的声音,微吃了一惊,这才抬头看向麴崇裕,却见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最简单不过的白纻圆领袍,头髮上包着软脚幞头,袖子高高的挽起,与平日那一身的风流富贵气度判若两人,难怪刚才压根没看见——他这是连着两天沾了一身白叠学了乖?还是被自己讽刺了一句转了性?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琉璃想了想还是笑道,「自然便是这般直接用来弹白叠。」 麴崇裕笑容嘲讽,「这般大弓,要弹好这一案的白叠,夫人准备找多少军中力士来相助?」 琉璃奇道,「此话怎讲?世子以为该怎么弹?」 麴崇裕淡淡的一笑,「崇裕自然不知,因此才向夫人请教」 黎大匠忙走上一步笑道,「库狄娘子,小的适才试过,用倒是好用,只是拉起来太过费劲,没几下手指便生疼,只怕还是弓力太大,不合用。」说着又拉了几下弓弦,「这弓弦倒是结实,力道却太大了些。」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0.html 第38章 万事俱备 居心叵测 大唐明月 堂屋里的食案早已布好,虚掩着门的书房里却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琉璃走上一步,想敲敲门,犹豫片刻,还是转头走了回来,却见康氏正看着案面发呆。 纯银包边的黑檀木食案上,错落的布着七八个碗碟。碧绿的韭菜、嫩绿的豌豆、焦黄的烤肉和雪白的豆腐,都放在带着些许蓝色斑点的透明玻璃碗中,正中是一个色彩斑斓瑰丽的彩色玻璃圆钵,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羊羹,一旁的两个金箔玻璃盘中放着刚出炉的小古楼子、玉面尖和各色西州的干鲜瓜果,裴行俭和安三郎的座位前还摆着两个淡彩玻璃杯和一个彩绘双耳玻璃壶,红艷艷的酒色把壶上的金髮美人映得愈发活灵活现。 看见琉璃走过来,康氏出了一口气,指着案面笑道,「这些琉璃器真真好看,放在一起便像画儿似的,怎么下得了箸去?」 琉璃笑了笑,「不过是从市坊里寻到的一些小玩意儿,图个新鲜好看罢了。」这些罗马玻璃器在西州便是稀罕物,在长安自然更是罕见,也不会有人烧包到拿来装菜盛饼——其实她自己平日里也捨不得。只是西州的饮食原与长安差别不算太大,今日又赶上她要去工坊看看弹弓的进度,厨娘仓促间做的这些家常菜餚,与安家的日常膳食几无区别,她也只好拿这些玻璃盘碟来充充场面。 康氏细看了半响,啧啧摇头,「这般稀罕的琉璃器,怎好拿来盛热物?若是裂了岂不是可惜得紧?」 琉璃一怔,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是罗马产的钠钙玻璃,与中原的铅钡琉璃成分不同,并不会怕热易碎,只能笑道,「阿嫂放心,我都试过了,这些却是不怕热的。」 康氏顿时想起自己似乎是听人说过,天竺那边来的琉璃与寻常的有些不同……还想再问,就听书房的木门吱呀一响,安三郎和裴行俭前后脚走了出来,裴行俭也罢了,依旧是平日里温和舒展的模样,安三郎却是眼神闪亮、满面红光,两撇鬍子看去都比平日翘得高些。 康氏笑着迎了一步,「还以为有九郎陪你说话,你都不知饥饱了。」 裴行俭忙笑着欠身,「阿嫂莫怪,是守约的不是,拉着阿兄说话,竟是忘了时辰。」 安三郎嘿嘿的一笑,「这样的不是,我倒是想多沾几回!」 四人一面说笑,一面在食案边按宾主落座,安三郎一眼扫到食案上,不由也是一呆,裴行俭微笑着看了琉璃一眼,起身给安三郎的玻璃杯里满上了一杯葡萄酒,「这是柳中的三年葡萄酒,三郎不妨尝上一尝。」 安三郎却低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这个明显不是中原式样的玻璃杯,端起来饮了一口,嘆道,「果然好酒……这杯盏可是天竺那边过来的?」 裴行俭点头,「三郎好眼力,她便是喜欢这些物件,不知买了多少来。」 安三郎看了这屋子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间屋子里的布置与众不同,六曲檀木屏风的帛面上是精緻的手绘胡女图,地上铺着米色底赭红兽纹的大食地毯,墙上挂着弯角羊头油灯,高案上的花瓶里,居然插着两根七扭八曲的黑色树枝,每一样都颇不寻常,偏偏布置在一起,却丝毫不觉突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风韵。 安三郎此时心情甚好,大口喝酒,赞不绝口,又吃了一个玉面尖,点头道,「这面馅端的鲜美!」 康氏看着他这一刻没歇下的笑脸,忍不住问,「九郎今日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高兴?」 安三郎笑而不语,看了裴行俭一眼,裴行俭笑道,「是我有事烦扰三郎相助。 安三郎忙道,「哪里是我来相助?此事莫说于我,便是于安家,于西州行商都是极大的好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1.html 第39章 一时冲动 如此赌约 第39章 一时冲动 如此赌约 (含粉红160加更) 眼见小檀正要伸手打起帘子,琉璃忙一步抢上,拉了她一下,又转头向康氏摆了摆手。帘外已传来小沙弥恭敬的声音,「惠心见过上座,见过世子。」 大佛寺的上座、那位觉玄法师就在外面?康氏不由眼睛发亮,立时便想出门行礼,却见琉璃神色凝重站在帘后,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一怔。 帘外不远处响起的声音舒缓而略显苍老,「多谢世子,此事原不怪他人,是本寺僧人无状,为小故诉至公堂,贻笑大方,本座别无所求,惟愿都护府审案时莫让太多闲杂人等旁听,以免流言纷纭,有损本寺清誉。至于那欠租一案,都护府秉公办理便好,本寺虽是方外之地,但既然牵涉到这俗世事务,却是无需世子法外开恩。」 麴崇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此乃小事,麴家世代供养三宝,法师之命,无有不从,请法师放心,崇裕回去便会安排。只是今日崇裕舍经之事……」 那位上座呵呵的笑了起来,「舍经乃是一桩大功德,老衲感谢还来不及,焉敢置喙?」说话间,帘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琉璃心头满是困惑,听这意思是大佛寺里有和尚要打官司,而麴崇裕主动过来保证不会让「居心不良」的人打扰佛寺……他说的难道是,裴行俭?他以为裴行俭是什么人?这大佛寺的确是西州的头等丰裕之处,但裴行俭怎么会做这种借着打官司敲寺庙竹槓的事情? 康氏见琉璃还在发呆,走上一步,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压低了声音,「大娘可是认识外面之人?」 琉璃回过神来,「正是,外面与法师说话之人,是麴都护的世子。」 西州这半年光景发生的事情,安三郎自然早已尽知,私下也叮嘱过康氏:麴家是不能得罪的,但与麴家相关的人于事,自家也绝不能再凑上去。康氏顿时有些瞭然,想了想低声笑道,「麴家倒是世代信佛的,今日想必也是来上供奉的。」 琉璃点头,一旁的小檀忍不住道,「听适才麴世子的口吻,倒是与平日判若两人。」平日里他那副德行,尤其是每次看见娘子的轻蔑表情,真是看着就让人生气。 康氏笑道,「大佛寺的上座觉玄法师何等威望,但凡是信徒,在法师面前自然是要恭敬些。你不知晓,在西州,多少人家肯花费百金求法师授菩萨戒」 琉璃心里不由暗道,若非如此,这大佛寺怎么能烧包到冬日用炭、夏日用冰,还拿金箔来贴壁画,搞得自己生平第一次看见一幅画居然只能想到「值多少钱」这种问题。 康氏估量着那位世子应当已经走远,这才道,「看这时辰,行像只怕就快归来了,大娘可要去看看?咱们走远些,莫跟人挤了便是。」 琉璃知道康氏笃信佛教,不好拂了她的意,点了点头,一行人往寺外而去。 这浴佛盛会,原是在行像归来之后,将这尊释迦太子像放入灌佛盆的莲台之上,以五色香汤洒浴,僧尼念诵佛经愿文,乐手奏以梵乐,信徒撒以鲜花,以模仿当年佛祖出世时向四方走了七步,步步生莲,举指声称「天下天下,唯我独尊」,引来天女散花、天仙奏乐、九龙吐水的场面。待到琉璃等人到达寺外,行像的队伍果然已远远的走了过来。只见大佛塔前诺大的一片空地上,人潮如海,佛幡招展,鼓吹悠扬,信徒与僧尼时不时齐声念佛,那番气象庄严的热闹繁华,康氏看得几度热泪盈眶。 琉璃站在高处,看着那尊在半身浸泡在鲜花香汤之中、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释迦太子像,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后世一位禅宗大宗师的话,「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图天下太平」,不由越想越是可乐,好容易才勉强忍住了。 足足半个多时辰后,浴佛盛会才告结束,却见人流数分,向各大寺院涌了过去。琉璃一问康氏才知,西州大小寺庙此时都会举办斋会,善男信女领斋之后可以布施钱财、祈福念经,「咱们安家年年都是在大佛寺中领斋的,原有专席,不如咱们一起过去等着几位婶娘?」 琉璃心里多少惦记着麴崇裕适才说的那番话,对康氏笑道,「守约今日休沐,我原说了回去给他做顿好的,不好教他白等。」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2.html 第40章 事不可为 横下杀心 第40章 事不可为 横下杀心 偌大的堂屋里,四壁都不过是简单的涂了层白色细泥,只有案几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张条幅,「若乘四等观,永拔三界苦」,两排行楷大字中规中矩,就如条幅下那张素净方正的黑檀木高案,以及案几之后那个永远慢腾腾、笑微微的男子。 自打永徽四年开始,都护府的这间正堂,便是安西都护府里最清静的地方之一,除了文书需要最后盖印之时,平日里几乎无人会寻到这里。早两年幕僚和府官们有事便会去侧厅找麴世子,而最近一个月则是到后室问裴长史。似乎大家都忘却了,这间屋子的主人,才是安西都护府最高长官,而屋主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提醒大伙儿记起这桩事。 因此,当麴崇裕掀起门帘,看见从案几上抬起的那张面孔表情甚为肃然,脚下不由微微一顿,随即才快步走了过去,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郑重,「崇裕见过父亲,不知父亲相召,有何急事?」 麴智湛的脸型和五官都过于圆润,微笑时面孔便显得十分模煳,此时眉头微皱,整张脸线条却明显锐利了几分,「听说你今日请了裴长史用斋?」 麴崇裕点了点头,「正是。」心底却不免兜上一片疑云,父亲找自己来,就为了这个?父亲不会是又要…… 麴智湛神情凝重,「你还没改变主意?」 麴崇裕顿时有些不耐烦,压了压火气才道,「父亲多虑了。今日崇裕不过是受觉玄法师所託,请裴长史审在理大佛寺僧人相争之案时,莫让闲杂人等旁观」 麴智湛仔细打量了一眼站在面前如玉树临风般的儿子,语气变得柔和起来,「玉郎,父亲是否告诉过你,你们这一辈儿郎中,你和你祖父最为相像?」 麴崇裕脸色不由一变,声音高了几分,「父亲放心,崇裕与祖父不同,胸中并无雄心大志,生平所愿,不过是此生不必再回长安」 麴智湛默然片刻,长长的嘆了口气,「玉郎,父亲知道你在长安受的委屈,我的身子如今大约还能撑几年,便是有个万一,你还有三年孝期,待你回到长安时年事已长,只要小心谨慎,何愁不能太平度日?」 麴崇裕眉毛一扬,声音里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锋利,「太平度日?就如父亲和伯父在长安那般,连妻孥侄甥都难以保全?」 麴智湛「腾」的站了起来,本来便白的脸孔顿时更白了三分,说了个「你……」便再也说不下去,脸色渐渐转为灰暗。 麴崇裕脱口说出这句话,心里就有些后悔,看见麴智湛的脸色,忙绕过案几,扶着麴智湛坐了下来,「父亲恕罪,儿子并无怨怼之心,若不是您和两位伯父忍辱负重,麴氏便不会有今日。只是父亲也当知道,伯父兄长他们如今在长安日子好过了许多,便是因为有咱们在这边,若是有朝一日,咱们已无需留在西州,咱们麴家还有什么指望?」 麴智湛的脸色慢慢的缓了过来,轻轻拍了拍麴崇裕的手背,「你说的这些父亲也都想过,因此你这几个月所作所为,我虽然不贊同,却也由你去了。可世上之事原是不可强求。那位裴长史若是等闲之辈也就罢了,可这两个月来,你看他哪一步不是谋定后动?偏偏使出来时又是堂堂正正,这般手段,总教我想起十几年前,唐军兵临高昌城下的日夜,你那时还小,自然不知那种烈日照冰雪的气势……」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情形,麴智湛的神色有些怔忪,半晌才重新开口,「玉郎,你胸中所学,胜于为父十倍,可为父好歹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裴长史如今的人望自不必说,这赋税一改,咱们在西州所布之局更是已被破了大半你莫非还看不清这局面?」 麴崇裕声音微闷,「若不是父亲对他言听计从,原本还有转圜的余地。」 麴智湛脸色又沉了下来,「此事你难道不知?圣上的户税之策早在永徽二年便已定下,柴都护当年要回长安,无心去管,你我又压了这些年,如今裴长史提出要遵从圣意,咱们拿什么拦着他?便是拦得了一时,他不会上书请旨?西州还有天山军,裴长史本是卫官出身,又在西州跑了一个月,他敢那样当众烧书册,自然会布下后手,咱们又真能拦得住他?莫说赋税,他来西州后所提之策,哪一条能挑出毛病?我不言听计从,又能如何?」 「玉郎,裴长史绝非池中之物,为父不愿与他交恶,便是你,与其和他这般日日作对,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何不后退一步?就算日后回了长安,也好有个助力你莫忘了,他的夫人与当今皇后颇有渊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3.html 第41章 无处发泄 漫天流言 第41章 无处发泄 漫天流言 佛诞节之后一连好几天,琉璃都不曾踏进过工坊一步——康氏似乎下定决心要让琉璃迷途知返,镇日里不是拉着她去各大佛寺上香听俗讲,便是求她帮着抄经文,安家几个婶娘又一叠声的夸她抄的经文齐整,大有从此要让她成为抄经专业户的架势,琉璃不好直言相拒,又实在不胜其烦。还是裴行俭见她烦恼,与安三郎淡淡的提了一句,「大娘如今日夜繁忙,我竟是一日里与她也说不上几句话」。第二日小檀一早便回报说,康氏命人送信,她今日有事,不会再过来了。 琉璃呆了片刻,几乎热泪盈眶。 裴行俭正准备出门,看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想了想还是对她道,「日后阿嫂定不会像这几日般来寻你出去,只是世人原是喜欢以己度人,你若不能勉强自己到底,不如第一次便直言拒绝。」 琉璃闷闷的应了声「好」,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康氏和几个安家婶娘的确是真心为她好,看着那些因为她日渐「上道」而发自内心喜悦的笑脸,那个「不」字在她的舌尖上便愈发的重如千钧…… 裴行俭看了她半晌,嘆了口气,「也罢,你说不出便说不出,以后早些跟我说,我来做这个恶人便是。」 这点小事还要他来出面么?琉璃更是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裴行俭笑着转了话题,「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琉璃道,「这两日新的白叠布大约已是织出来了,我想过去看看!」 裴行俭略有些意外,「这般快?我今日倒是走不开……」 琉璃看了看裴行俭,他穿得格外正式,一身龟甲花绫的墨绿色圆领襕袍,腰带上还繫上了佩刀和算袋,像是有正经公务要办的样子,突然想起这几日听康氏提过,大佛寺有僧人告到府衙,似乎是新来的僧人被寺中老僧人欺辱诬陷,忙问道,「可是大佛寺的案子?难不成又要在都护府院子里审案?」想到上一回盗牛案的那番轰动,不由皱了皱眉,「只怕又会招去不少人!」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此次审案,一个外人也不会有。」笑容里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琉璃刚想再问,裴行俭已正色道,「麴世子这几日心绪不大好,你若在工坊遇到他,最好还是莫要与他计较。」 麴崇裕心情不好?他什么时候心情好过了?琉璃只觉得有些好笑,但见裴行俭似乎并无玩笑之意,还是点头应下。送了裴行俭出门,回头便换了一身不容易沾絮的米色绸面胡服,带着阿琴直奔工坊而去。 不过八九日未曾踏足,眼前的这座工坊却似乎换了个模样:前院里的案台又多了两个,更多的木工在忙忙碌碌的做着轧车和弹弓;后院那一间间原本空他妈的*的工房里更是摆满了纬车、织车,数十个妇人在低头忙碌,吱吱轧轧之声不绝于耳。 黎大匠不知去了何处,倒是相熟的小学徒一见琉璃便露出了笑容,「库狄娘子怎么好些日子没来?大匠念叨你几日了。」 琉璃笑道,「可是白叠布已然织出来了?」 小学徒笑道,「正是,娘子请跟我来。」 前院的一间库房里,毡席上放着叠得齐齐整整的几匹白叠,还有几块碎布放在上面,琉璃忙拿起来摸了一摸,立时松了一口气。用弹弓除杂开松后的棉纤维果然匀净了许多,织出的白叠也明显比市坊上所见的白细柔软,足以拿来做日常的外衣或被面。她又对着光仔细看了几眼,只觉得杂质固然少了许多,但棉线似乎还不够均匀细长,点头道,「强是比先前强多了。」正想再问问小学徒棉线之事,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这种白叠也只配给庶人裁衣,离上好的白叠还差得远!」 死孔雀!细棉布要是这么容易就纺织出来,敢情西州人都是白痴?琉璃放下白叠,正待反唇相讥,裴行俭的话蓦然兜上心头,她吸了口气,回过身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世子所言甚是,这白叠的确还太粗,我看过了,是纺的线不够匀细之故。」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4.html 第42章 人间四月 十恶不赦 第42章 人间四月 十恶不赦 「大佛寺僧惠净入寺两年,自往山居,粮食、米面、铛锅、毡席一切家具皆为自备,无何乃被义朗打骂,道青等具见,惠净向寺僧陈情,义朗乃加诬云,诸窑财物失脱。诸窑实则不曾有失脱。义朗去岁十一月十日夜,将梨脯材木等两车私运至高昌城,惠净等数人具见,尚不自省,乃罗织罪名云一切皆为惠净所为……」 眼前的这篇文书,字迹飘逸秀拔之极,内容却是唠叨琐碎之极。琉璃读了两遍,不由哑然失笑,说白了,就是一个只有两年资歷的小和尚搬到佛寺外面的窑洞居住,却被大和尚打骂了,去寺里告状吧,又被对方诬告说了偷了东西,其实大和尚自己才偷东西,他去年偷了两车果脯木材的时候就被小和尚看见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来这两天西州城传得纷纷扬扬,据说官府和大佛寺都严格保密的两僧相争案,便是这么一地鸡毛蒜皮? 她扬了扬手里墨迹尚未干透的字纸,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裴行俭,「这便是大佛寺僧人的状纸?你审了两日,便是审这个?」 裴行俭已收拾好了笔墨,放下袖子,笑吟吟的点头,「自然要审两日,这窑洞中是否丢过东西,那两车木材又去往何处,这打骂偷盗之事有何人见证,都要逐一审理明了。窑洞原在城外,传唤证人也要些时辰,一来一去可不是两日?」 琉璃奇道,「那审出什么事来不成?」或许这里面另有玄机? 裴行俭一本正经的道,「这个叫惠净的僧人年纪虽小,性子却十分耿直,倒是不曾撒谎。因事不涉俗务,我还是让大佛寺的上座将两人领回,自行处置。」 琉璃只庆幸自己没有喝水——裴行俭花了两日的功夫,调动了那么多差役,还封锁了都护府前的大道,原来就是审出了这么个结果?让满西州的人都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不由苦了脸,「阿嫂她们若是问起来,我可怎么答?」昨日康氏便寻藉口过来了一次,绕着弯子打听了半日。 裴行俭嘴角含笑,「实说便是。」 琉璃摇头,这种实话,听起来比假话还假,她拿着裴行俭亲手默抄下来的状纸都觉得是假的,何况别人?只怕随便编点什么骇人听闻的,别人还肯相信一些。只是裴行俭那笑微微的神情……琉璃仔细的看了他几眼,「你这葫芦里究竟埋的是什么药?」 裴行俭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也是奉命行事,麴世子特意吩咐说,此事涉及大佛寺内务,莫让闲杂人等听了去,我不如此,又能如何?」 这也叫奉命行事?琉璃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把麴孔雀气成那样,倒让自己不要再招惹他。 看着手中的文书,她惋惜的摇头,「你的字用来写这个也太可惜。」早知如此,她在听裴行俭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最无趣的状纸」时,就不说想看了。 裴行俭从她手里将纸拿过,放到了一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我的字写出来给你看,有什么可惜?」声音里竟有一种着异样的柔和。 琉璃有些奇怪的抬眼看着他,裴行俭低下头来,满眼都是笑意,「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琉璃心头一暖,脸上不由也露出了微笑。是啊,今日是四月十七,他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一年了,没想到他也记得这么牢。 裴行俭低声道,「我这几日都有假,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琉璃忙问,「哪里都可以去么?」她自然有想去的地方,来了半年多,她还没有到西州城山谷之外的地方去过,连八百里火焰山也只是远远的看过几眼而已。 裴行俭笑着摇头,「这几日自是哪里都可以去,只是……五月前,我还是在西州城里更妥当些。」看见琉璃眼中的困惑之色,才解释了一句,「再过几日,大佛寺的另一个案子便要开审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5.html 第43章 忤逆大案 怒不可遏 第43章 忤逆大案 怒不可遏(含200粉红加更) 西州都护府的大门外,三丈多宽的路面又变得有些拥堵,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栅栏门后,向门内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法曹参军朱阙坐在都护府大院的高案之后,神情倒还沉着,只是背上汗湿的官袍被风一吹,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似乎直通心底。案几边站立成两列的差役们也一反昨日的慵懒,在众人的目光和议论里一个个站得笔直。 高案的下面,两个女人依然在哭泣,男人在年长的妇人身边苦苦哀求,而适才还是众人目光焦点的那位僧人,默默的退到了一边,另一位年长的僧人则低声念佛经,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心有不忍。 朱阙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往院门外一瞟,但愿裴长史今日在城内,不然这忤逆大案难道真让他来审?毕竟是人命关天…… 看着下面哭闹成一团的那一家三口和门口越聚越多的闲人,朱阙皱了下眉头,正想喝令肃静,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句低沉的质问,「怎么闹成了这般模样?」 朱阙忙不迭的站了起来,麴崇裕脸色微沉的站在那里,那一身绯色圆领襕袍,却将他的眼睛衬得亮如晨星。 朱阙忙走上一步,低声道,「启禀世子,这桩欠租案下官昨日审了半日,租户孔大郎只道可以补上地租,但定要退了租约,大佛寺负责这一片土地的僧人义朗则云,按去年所立三年租约,若要退租,则要双倍赔偿寺院,两人相争不下,还是法谦法师赶了过来,说是奉上座之命,孔家并不富足,若不愿租种寺院之地,补齐地租便是,不用赔偿。因此下官便令孔大郎今日带足钱帛,与大佛寺当堂交割明白。」 「不曾想今日这孔大郎的母亲令氏也随了过来,只道自家世代信佛,能为佛院种地是福分,愿意继续租种,孔大郎不依,最后嚷出僧人义照对他妻子姜氏言语轻薄,他是不愿与之再有纠缠才拖欠地租,求的便是解除租约。」 麴崇裕冷冷的点头。此事自是早有人禀报了他,他当时心头还是一惊,立时便想到了如今在家逍遥的裴行俭,没想到……他目光往下一扫,只见院中两个僧人里一个鬚髮已白,另一个年轻些的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身材伟岸,面目端正,正微低着头默然站在那里,而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年轻妇人大约吓得傻了,头髮散乱,不时大声抽泣,眼泪涕水煳了一脸,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如何,麴崇裕不由厌恶的皱了皱眉。 朱阙继续道,「下官也唬了一跳,义照赌咒发誓自家冤枉,孔大郎却一口咬定义照言语不轨。下官便想着此事原是口齿之争,虽是难断,却也不必断,因此便想判了赔租解约便罢。谁知令氏却突然道,是姜氏不守妇德,屡次辱骂于她,如今还挑唆着丈夫诬赖高僧,要解了租约,好过那游手好闲的日子,她要告媳妇忤逆。」 麴崇裕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个低头哭泣的令氏和在一边苦苦哀求的孔大郎,冷笑了一声,「朱参军,此案你打算如何审理?」 朱阙为难的搓了搓手,「忤逆乃是大案,下官未曾经手过。按说应当多传些证人才好有个定论,只是他们一家三口偏偏是前年方从凉州远迁而来,平日也是依着山边的田地而居,并无亲族,亦无邻里来往,无人可以作证,下官也十分为难,已让人去寻了裴长史。」 麴崇裕眼神更冷,却笑着点了点头,「也好,此等疑案,原该让裴长史来断才妥当。」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裴行俭大概不会料到会有这一出吧? 外面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唿「裴长史来了!」就见人群「哗」的一分,一个穿着寻常青色袍子的身影穿过人群,快步走进了都护府的院门。 朱阙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院子中的哭泣恳求之声也蓦然停了下来,裴行俭大步流星走到了案几后面,朱阙忙上前见礼,正要回禀,裴行俭摆手道,「路上差役已与我大致说了,如今情形如何?」 朱阙苦笑一声,「孔大郎一直在哀求他的母亲,令氏不曾松口。」 裴行俭点了点头,目光在院子里几个人脸上缓缓扫过,一贯从容不迫的脸上竟有一种肃杀之气。 麴崇裕微笑着走上了一步,「长史来得好快,此案真真是不巧,倒是打搅长史休沐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6.html 第44章 刑不罚众 佛祖显灵 大唐明月 西州的清晨来得格外早,卯时未到,东方就烧得一片血红,同样血红的还有从西州城南门台阶到都护府大门一路上的两抹拖痕和门前跪着的两个人。他们身上胡乱裹着的中衣和僧衣上都满是血迹,高高扬起的两张脸上虽然没有太多青肿,却也看不出一丝人色了。 每日早间城门一开便去河谷里取水的西州妇人们连水都忘了取,围在府衙门口呆看,随即便是那些早起的闲人,有人突然叫道,「这不是昨日告状的妇人和那位大佛寺僧人么,这是……」 在两人身后看守的府兵脸上露出了轻蔑之极的表情,「姦夫**妇,被咱们世子抓了个正着!」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便「轰」然议论开来,人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又怎么会有这种禽兽行径的和尚?但两人身上凌乱的衣物和脸上羞愧的表情却分明告诉众人,府兵所说并无虚言。气性大的闲人一口唾沫便吐了过去,随即变成了无数唾沫,夹杂着恨恨的叫骂,「猪狗不如!」 守在两人身后的几个府兵忙退开一步,却也没有阻止大伙儿,直到有人要上来踢他们几脚时才喝道,「世子和长史自有处置,尔等不得动手!」眼见那两人要低头躲避,又冷冷的道,「抬起头来!」 府门前的人自是越聚越多,咒骂之声也越来越响亮,府兵们看着情势有些控制不住,忙要将两人拖到了府门的栅栏门后,身后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必拖进来!」 府门前的西州人顿时叫嚷了起来,「裴长史,世子,剐了这对姦夫**妇!」「剐了他们!」 裴行俭摆了摆手,转头吩咐道,「再出去三队差役,一队看管人犯,两队到外面驱散人群,凡老弱妇孺,绝不能留在门口!」 与他并肩而站的麴崇裕挑了挑眉,「守约倒是菩萨心肠,难不成还怕人伤了那对禽兽?」他早已换下了那套沾了血的绯色袍子,只随意穿了一件寻常的玉色圆领襕袍,因一夜未睡,眼中尚有血丝,眉宇间却反而比往日更清爽了几分。 裴行俭神情从容的负手站在那里,气度端凝,任谁都不会注意到那一身青袍已然微皱,袍角还留着些许尘土。他的目光落在外面那两个狼狈的身影上,声音平静,「世子,此二人虽然死不足惜,然则若按唐律,只能判相奸之罪,并无必死之理,当徒一年半。」 麴崇裕一怔,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长史当真是奉公守法!对着这样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也讲大唐律法,只是我若要先打他们一百杖再说,长史不会拦着吧?」 裴行俭摇了摇头,「行刑亦有行刑之道,两人只要伏罪,便再无加刑之理,若杖而致死,按律判者合该徒一年。世子何必因这种人而授人以柄?」 麴崇裕不由一窒,只是胸口本来已出了大半的那口恶气,不由又翻腾了起来,看了一眼门外那两个人,眼睛微微一眯,「长史准备如何处置这两位?」 裴行俭看着外面被驱散开的人群,淡淡的道,「等。」 都护府外的大道上,差役们赶鸭子般把人群轰开,老幼妇孺被轰出老远,只是那些身强力壮、脚步灵活的闲汉们却不是轻易轰得走的,转眼间便又拢到了门口,差役们也懒得管他们。这样一来一回,闲汉们的火气反而更大,因过去不得,有人便从街边寻了土块石头,对准门口跪着的两人砸了过去,有人找不到可丢的东西,索性脱下了鞋子。都护府门口,顿时鞋底与石块齐飞,人面共黄土一色,有府兵和差役被殃及的,忍不住便破口大骂,比先前竟然更喧闹了十分。 麴崇裕看得皱眉,这是要等什么?等大伙儿拿鞋子把这两位砸死?正不耐烦,却见道路北边一阵惊唿,随即便看见人群隐隐分开,一口棺材被人抬着向都护府而来。 那黑漆漆的棺木所过之处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棺木店的伙计见到门口的架势也唬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裴行俭已朗声道,「这是谁人订的棺木。」 令氏身子一抖,抬起已满是黄土和青紫肿块的脸,认出正是昨日自己满心欢喜买下的薄皮棺材,不由呆住了。那位棺材铺负责送货的伙计见询问的是裴行俭,忙恭恭敬敬的行礼回道,「禀告长史,这棺木是昨日一位姓令的妇人买下的,说是她的儿子儿媳忤逆不孝,棺木一早便要送到都护府门口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7.html 第45章 出人意表 混水摸鱼 第45章 出人意表 混水摸鱼 夏日的清晨,西州城一片忙碌景象,妇人们三五成群的抱着水瓮去河谷中取水,汉子们乘着这早间的凉爽到坊间或城外做些活计,信徒们带着香烛香资去各大寺庙上香求佛,无事可做的闲人和午间开市后才会忙碌起来的商贾,则多半是在唿朋引伴的吹牛聊天。当裴行俭与琉璃从曲水坊出来,沿着大道一路往北而去之时,所到之处,一片问好声便纷纷响了起来,有人扬声笑道,「裴长史今日好早!」 裴行俭微笑着点头,「要去大佛寺上香,自然要早些。」 听到这句话的人,顿时都张大了嘴,再看到他们后面跟着的小檀挎的篮子里果真放着香烛香资等物,更是揉着眼睛呆在了那里。 从曲水坊到大佛寺不过半里多路,不大工夫便走到了,待得两人站在寺院的门口,身后已远远的跟了不少人,而那些原本想今日悄悄来上香的信徒们,则惊疑不定的收住了脚步。 看门的两个沙弥一见裴行俭,脸色顿时一变,年纪略小的一个撒腿便往寺里跑,另一个则迎上来合十行礼,「小僧见过裴长史,不知裴长史今日有何贵干?」 裴行俭的声音格外温和,「清晨拜寺,自是为了上香。」 沙弥一呆,抬头看了看裴行俭,只见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色圆领袍,笑容温雅,身后还跟着夫人和婢女,带着香烛,的确是一副来上香的模样,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长、长史里面请。」 穿过佛寺的前庭,还未踏上大殿的台阶,大佛寺上座觉玄法师已带着两个弟子匆匆迎了出来。看门的小沙弥忙上前低声回禀了一遍,觉玄听到「上香」二字也是一愣,随即满面是笑的迎向了裴行俭,「裴长史和夫人有心了。」 裴行俭欠身还礼,「不敢有劳法师相迎。」 琉璃也跟着行礼,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名满西州的觉玄法师,只见他眉毛长须都已雪白,微长的面孔上,每一根皱纹似乎都写着「和善」二字,眸子却有着这个年纪的人罕见的清亮,看去倒是比那位玄奘法师更有高僧风采。 觉玄法师并不多言,只是微微含笑的将裴行俭一行人引到了大殿之中。晨光已从殿堂高高的窗户间透了进来,大殿四壁的油灯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本便金碧辉煌的壁画添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只是没有了往日里熙熙攘攘的香客,大殿多少显得有些空旷,连满壁的金箔都似乎少了几分颜色。十几位信徒本来在各个佛龛前上香祈祷,抬头看见进来的觉玄法师都是一喜,随即目光便凝滞在法师身后的裴行俭身上。 裴行俭恍若不觉,在佛像前站定,转身从琉璃手里接过三炷香,将香头在佛像左边的烛火上点燃,待得轻烟飘起,才将三根香举至齐眉,三揖之后,插入香炉,整个动作竟是行云流水、一丝不苟。大殿里那种微妙的紧张气氛,顿时放松了下来,从僧侣到香客,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笑容。 琉璃也跟着上了香。觉玄法师上前一步,正想开口询问,裴行俭已笑道,「听闻大佛寺铜像昨日开始显灵,裴某今日前来,还想做些功德。」 他的声音不算大,在安静的大殿里却人人都听得清楚,觉玄法师眼睛微微一亮,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笑道,「吉时未到,长史与夫人不如先喝杯清茶?」 吉时?琉璃心头顿时有些纳闷,却也不好多问,裴行俭笑着谢过,一行人出门绕过一间小屋进了东边的厢房,正是琉璃上回到过的房间,门帘还未她的身后放下,隐隐便听得院子里人声响起,大约是那些观望了半日的香客们终于都涌了进来。 觉玄法师转头吩咐弟子煮茶,过得一会儿,铜茶炉、银茶盒、鎏金盐杯、越瓷茶盏等物便在屋角安设完毕,一个年轻的僧人将茶釜放上了铜炉,垂目开始煎茶。 裴行俭笑道,「多谢法师盛情,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起了长安。我有一位表弟在大慈恩寺出家,拜在玄奘法师的门下。原先在长安时,我便常去寺里寻他吃茶,有两次竟还有缘遇到了玄奘法师。」 觉玄的雪白的眉毛轻轻一抖,「裴长史原来与玄奘法师也有这般缘分!当年法师路过高昌,老衲也曾有缘听得法师宣经讲道,真真是……」他的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嚮往之情,半晌才嘆息着摇了摇头,「能亲耳聆听法师纶音,真乃三生有幸,不知法师如今贵体可安?」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8.html 第46章 老而弥辣 出师不利 第46章 老而弥辣 出师不利 整整一天,麴崇裕都有些心神不宁。 处理完工坊的杂事,他坐在书房出了一会儿神,只觉得屋里的灯光似乎有些暗淡,抬头才发现高窗之外竟然不知不觉已转为了暮色。想吩咐人上晚膳,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来人」 守在门外的小厮忙应道,「世子有何吩咐?」 「遣人去问一声,麴都护可是已然归家。」 一刻多钟之后,换上了一身碧色衣袍的麴崇裕便走进了都护府后的小院。这院子布置与世子府类似,书房也设在外院的东边,麴崇裕挑帘进去,只见麴智湛穿着家常的细葛宽袍,散腿坐在碧竹凉蓆上,抬头看见自己,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可用过晚膳?」 看着这张温和得近乎模煳的笑脸,麴崇裕心里突然踏实了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正要来烦扰父亲一顿」 麴智湛呵呵一笑,扬声道,「让厨下准备两个食盒,记得给玉郎做道鱼脍。」 麴崇裕在下首的蓆子上坐了下来,也和麴智湛一般散开了腿,两只银丝绣边的白叠袜被碧竹称得分外显眼。 麴智湛得意的伸了伸脚,他脚上也是一双白叠袜,只是白底上染了靛青色的云纹,「这白叠袜真真舒适,比当年王宫里的不差半分我便知你有这能耐。」 这个事情么……麴崇裕胸口微闷,着实不欲多说这个话题,笑了笑道,「父亲欢喜便好,儿子今日去了大佛寺,回来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 麴智湛笑容微敛,「我已听人回禀了,你离开之后,裴长史夫妇又在西殿里呆了两盏多茶的工夫。到了午后,消息传开,西州只怕有一小半人都涌去了大佛寺,一时颇有些乱相,幸亏裴长史早已派了三队差役在附近待命,立时赶了过去,才把局面稳了下来,如今西州的差役有一半都在大佛寺内外巡视,西州人人都已知晓,裴长史原来也是敬重佛法的。」 麴崇裕脸色冷了下来,这位裴长史,果然事事都会拣巧宗儿 麴智湛瞅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你莫不服气,这裴守约虽比你大不了几岁,做事之老成,为父都佩服得紧。如今他这番做作,我也颇有些疑心,只怕他为的便是挟恩图报」 麴崇裕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事情之一,「父亲,依你之见,前头两个案子会不会都是他做的局?为的便是让大佛寺知晓厉害,而今日之所为,则是向大佛寺市恩?」 麴智湛沉吟半晌,皱眉道,「先头的案子如今想来的确有些蹊跷,裴守约心思缜密,从不做无用之事,无论是不是局,日前两案,已然令大佛寺畏惧,今日之举,则会令其感激,他若再用些手段软硬兼施,便是逼着大佛寺出了购买军粮的钱帛,也不无可能」 麴崇裕心里更是一沉,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是崇裕一时考虑不周,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麴智湛嘆了口气,「此事与你并无干系,想来裴长史在令那妇人买棺木之时,便已想好了所有后手,你以为在那般群情激奋之下,谁还能保住那对男女?你即便不令他们同棺而葬,裴长史焉肯老老实实把尸首交还大佛寺?不借你之手,他照样可借民之口玉郎,你莫想得太多,难不成他还真能掐指一算,便算到你……你伯母当年的那些事?」 麴崇裕脸色顿时变了,「那女人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他算不算得出与我何干?」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199.html 第47章 煞费心思 狭路相逢 第47章 煞费心思 狭路相逢 外院的偏房里,阿古的衣衫上的灰尘还未拍尽,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也极为凝重,「阿古明夜再去」 裴行俭也皱着眉头,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笑,「无妨,你先去歇着,我再思量思量,若能调开咱们家附近的那几颗钉子,我与你同去或更妥当。」 阿古摇头,「阿古不过是个车夫,还能混得过去,阿郎若是不在院中,只怕那些人立刻便会想到大佛寺。」 裴行俭沉吟片刻,「实者虚之,总有法子让他们发现不了。」 阿古依然摇头,「我再探一次便是,阿郎何必以身犯险?」 裴行俭正欲开口,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的脚步声,忙摆了摆手,没过片刻,琉璃从前门挑帘走了进来,看见屋里的人,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阿古几眼,眼睛发亮,「阿古什么时辰回来的?可曾发现了什么?」 阿古看了裴行俭一眼,见他笑着点头,这才站起来回道,「小的回来了不过一盏茶功夫,这时辰外面最是热闹,不然倒是不好混进来。大佛寺那边,还不曾发现什么。」 琉璃「啊」了一声,便去看裴行俭,裴行俭道,「阿古这次算是探路,大佛寺僧人行动十分谨慎,阿古入夜便潜了进去,西佛殿里一直有人守着念经,接近不得,后面的院子也并无什么异常,只是晾了些僧衣,连人影都没有几个,阿古守了一夜,都未发现异动。」 琉璃皱眉想了半天,依然是不明所以,裴行俭笑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昨夜睡得晚,还是回去补眠才是。」 琉璃看了裴行俭一眼,他早已换上了出门的竹青色绫袍,看上去倒是神情清爽,容光焕发,半丝忧心的模样也无。只是若真是如此,他昨夜又何必那般坐等?以他的性子……琉璃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自有打算?你也打算去大佛寺探一探?」 裴行俭怔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我耳力比阿古强一些,或许可以多探探觉玄大师身边那几位僧人的动静。」 琉璃恍然,事在人为,若是表面上查不出端倪来,不如盯着几个关键的人,只是他堂堂一位长史,居然干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荒谬。这事情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裴行俭看见琉璃微皱着眉头,站在那里出神,知道她定然不会回去歇息了,只能对阿古道,「你先用些早膳,好好歇息,有事待我从府衙回来再说。」说着便携住了琉璃的手,「你若不想再睡,便陪我用早膳去。」 裴行俭和琉璃的早膳歷来简单,今日也不过是胡饼、肉糜粥,两样小菜和一盘洗净切好的甜瓜,还有两个小小的银罐,则是装了酱和醋。琉璃随手拿了一块胡饼,正想往上面倒些酱,却被裴行俭按住了手,「你今日是要尝尝酸饼么?」 琉璃低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她手里拿的竟是醋罐。这两个小罐子式样原是一般无二,只是盖子上有些区别,圆钮的银罐放的是醋,方钮的才是酱。她换了一个小罐,却见裴行俭依然盯着那罐子,脸上突然间露出了一个奇妙的笑容。琉璃忙道,「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裴行俭笑着抬起头来,指了指这两个罐子,「我在想,那铜像,或许就是一个铜罐,大佛寺做的文章多半并不在其外,而在其内」 也就是说,那铜佛很可能是空心的?大佛寺是在佛像里面弄了手脚?琉璃贊同的点头,她对自己的眼力颇有信心,她那天和裴行俭一道在西佛殿里呆了很久,仔仔细细的看过,铜像的表面的确没有什么异常,至少没有涂上别的东西。难道是有肉眼难以看见的极其细微的小孔,在佛像里灌满水之后便会往外渗出来?不,不可能,这个时代还没有精湛到这等地步的金属制造工艺,那就是里面装了别的东西…… 裴行俭已经三口两口的用完了早膳,看见琉璃还在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慢慢咬着胡饼,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头,笑道,「你莫伤神了,我猜那佛像之下定然有地道,届时多留意些,焉能破不了这题?」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0.html 第48章 言外风云 午后旖旎 大唐明月* 第48章言外风云 午后旖旎 (加更啦)? 随着一声「裴长史到了」的通传,屋内的笑声蓦然停了下来,裴行俭微笑着走了进去,就见麴智湛坐在案几之后,依然是惯常的满脸笑容。案几前的麴崇裕看见裴行俭,眉梢微扬的笑了起来,「裴长史来晚了,该罚」? 原本背门而立的那个高大身影略顿了顿,缓缓回过身来,一张脸孔似笑非笑,「守约,没想到这么快又见了。」? 裴行俭走了两步,抱了抱手,「原来是子玉兄,真是意外之喜子玉兄竟是随着苏将军来了伊州?」? 苏南瑾目光落在裴行俭的脸上,眼睛下意识的微微一眯,自己父子如今被发配伊州,不都是拜他所赐?自己原本还颇有些茫然,直到父亲详细追问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才一个耳光扇醒了他——那位自称苏定方义女、武昭仪画师的胡女,竟然就是裴守约的妻子此事长安无人不知,偏偏自己已经一年多未回长安,才被蒙在了鼓里。裴守约当时不动声色,原来是布下了那样一个陷阱让自己跳进去可恨的是,此事还累及到了父亲,让他又一次被发到了这种蛮荒之地,而自己也变成了一名九品的伊州参军事? 苏南瑾微微吸了口气,才笑了出来,「正是,不曾想皇恩浩**,准了我到父亲麾下效力。如今家父已被授了葱山道前军总管,此来西州,我是奉命查看备战之事,倒是要烦扰守约几日了。」? 裴行俭依然是笑微微的,「求之不得。「? 麴崇裕看了看裴行俭,又看了看苏南瑾,眼神颇有些玩味,轻声一笑,「苏公子,西州钱粮赋税之事,都是裴长史在管,公子有何事务,询问长史便是,我却是不大清楚的,不过公子若想知道西州哪种美酒最醇,何处歌舞最艷,崇裕倒是还能说上一二。」? 苏南瑾见裴行俭并未出声,显然是默认了此事,心头倒是微惊,适才麴崇裕说起不知钱粮几何,自己还当不过是自谦之语,他自然也知道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对裴行俭的手段越发心生忌惮,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此架空了麴氏父子? 心思转了几转,他还是笑道,「守约,咱们便先谈公事再叙私谊,不知西州为此次大军准备了多少粮草?」? 裴行俭神色从容,「备了五万石粟米,一万车草料和谷料。月底便能齐备。大军到时,随时可运至军仓。」? 苏南瑾眉头顿时高高的挑了起来,「守约莫不是开玩笑?西州有口近四万,才备了五万粟米,伊州人口尚不足一万,也备了两万多石,大军西征是国之重务,守约莫拿大军的粮草当儿戏」? 麴崇裕眉头一皱,他虽然明面上不曾过问此事,私下自然时时留心,近年来风调雨顺,西州粟米不过一百多钱一斗,敦煌等地则更低。裴行俭此次筹集军粮,出的价却是运到军仓后一石粟米价三百文,几乎翻了一番,这才惹得西州的行商们争相出手,他隐隐听闻是按着十万石准备的,怎么到他嘴里便成了五万石?他正要开口,麴智湛已笑道,「玉郎,去吩咐一声,拿些梅子浆进来,苏公子一路辛苦,也要解解暑气才是。」? 麴崇裕一怔,看见麴智湛投来的淡淡目光,只得低头应了一声,走出门外吩咐随从。? 裴行俭的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半晌才嘆了口气,「不瞒子玉,西州不比伊州地广人稀,当真是人多地少,我这两个月来都在头疼此事,高价收粮、动用行商,种种法子都试过了,原也是照着十万石备的,如今却只有五万石有些把握,若是加上夏收的租子和西州存粮,大约也就是六万光景。」? 麴崇裕回来时正听得此话,心头不由也狐疑起来,他忍不住看了父亲一眼,麴智湛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心里一动,站在了一边。? 苏南瑾心里冷笑了一声,眼角一瞟,只见麴智湛仍是一副笑面佛的模样,似乎全然不觉得这粮草之事跟自己丝毫关系,麴崇裕则看着案几上的砚台发呆,也是满脸漠不关心的神色,心头更是一松,看着裴行俭也嘆了口气,「实不相瞒,此事我也知晓为难,只是此次大军有十万之众,程大将军给家父下了严令,在大军抵达之前,西、庭、伊三州务必以每口三石之数备齐军粮,违者以军令论处,家父这才令我来知会都护与长史,必得在七月之前,备齐此数。」? 十二万石?裴行俭目光中露出了几分真正的愕然,一时没有做声,苏南瑾却笑了起来,「守约不必担忧,家父也知我与守约有旧,因此才特命我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1.html 第49章 有心搅局 无力回天 大唐明月* 第49章 有心搅局 无力回天 午后,西州的上空,乌云迅速变得浓厚起来,云层间不时划过闪电的微光,随即便响起了滚滚的雷声,眼见天色朦胧,高空中似有雨幕笼罩,只是眼前的地面上却是依然看不到一滴雨水。? 琉璃站在屋檐下仰头看了半晌,忍不住嘆了口气,又是这种雨水到半空就被蒸发干了的古怪天气么?? 站在她身边的小檀抱怨道,「等了半日,又是一场鬼雨白耽误工夫。」说着抬腿便往外院走,刚走到院中,几颗硕大的雨珠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正砸在她头上。小檀「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几步蹿到了院门下面。? 下一刻,比黄豆还大的雨点稀稀拉拉的落在院中的硬土地面上,溅起的尘土形状竟是格外清晰,看上去就如一朵朵浅黄色小花在瞬间盛开又凋零。? 琉璃不由看得呆住了。? 一只手稳稳的揽住了她的肩头,裴行俭的目光也落在那些雨点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今日的雨倒是落下来了。」? 琉璃向他扬起了笑脸,「真是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裴行俭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无奈,「放心,雨停了便带你去。」? 琉璃嘻嘻一笑,拿把铜壶换场热闹看,这桩买卖真是划算。那个满脸刻着德高望重四个字的老和尚,变起脸来会是什么样子?她等着看这一幕,已是等了足足半个月? 稀疏而硕大的雨点掉了一刻多钟便蓦然停了下来,天色慢慢变得清明,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在西州城上,半湿的地面顿时热气蒸腾。好在雨后的风里还带着凉意,让这闷热多少散去了一些。? 裴行俭穿上了琉璃给他新做的细白叠圆领袍,白叠被染成淡淡的青色,袖口和领口包着颜色略深的棋格纹青绫,看去简洁素雅。琉璃也穿着淡青色衫子,配棋格纹暗花的青绫裙,裴行俭平素对穿着并不太在意,一看两人这一身也笑了起来,上前携住了琉璃的手,迈步往外走去。? 阿成早已等在了门口,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照袋,小檀也换了身衣服,挽着装了香烛的篮子。琉璃看了阿成的照袋一眼,忍住了嘴角的笑意。? 大约是刚下过雨,日头又不甚酷烈,道上的行人倒比平日多些,待过了南门,香客打扮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每个人身上都是风尘僕僕,一看便知是赶了不少路。大佛寺的铜佛显圣每次都会持续一个来月,如今所剩时日无几,赶来进香的也以远途而来的信徒为主,虽不及前些日子的人山人海,却也依旧热闹非凡。? 裴行俭一行人离佛寺大门还有十几步路,寺外驻守的府兵中领队便快步迎了上来,抱拳行礼,「见过长史」? 裴行俭认得此人正是平素常跟在麴崇裕身边的心腹,也笑着点了点头,「祇队正辛苦了。」? 这位祗队正似乎没料到裴行俭居然一口便叫出了他的姓氏职务,倒是呆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长史好记性,不知长史此来可是为了上香?」? 琉璃不由纳闷的看了这位府兵队长一眼——废话么这不是?虽然午后上香是少见点,但有了佛像显圣这事儿,从日出到日落来上香都不算稀奇。? 裴行俭也是笑而不语,祇队正拍了拍头,「下官煳涂了。」裴行俭点了点头,正要走开,祇队正又回头道,「尤十六,你不是有事要向长史请教?」?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2.html 第50章 如坠云雾 胸有成竹 第50章 如坠云雾 胸有成竹 走出大佛寺的院门,麴崇裕努力端着的一张笑脸彻底的垮了下来,转头看了自己的随从一眼,语气不由带了几分严厉,「适才究竟出了何事?」 随从挠了挠头,满脸困惑,「并无异样,是裴长史的亲随向佛寺讨了些冰,说是长史夫人想用来冰些梅浆。」 麴崇裕眉头微皱,西州井水深凉,西州人夏日要吃冰浆冰酒,不过吊入井中一两个时辰便可,但长安富贵人家夏日饮浆的确多喜用冰,以这位库狄氏的性子,想沾佛寺的光毫不稀奇,但若不是他们出去的这一趟出了问题,难不成这觉玄法师还真是收到了佛旨,而裴行俭早在两个多月前就算到了这一天? 不绝无此理 麴崇裕脸色更寒,「你把前后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上一遍,一个字一件小事也不许漏」 随从唬了一跳,想了半日才道,「裴长史的亲随去找那位僧人时,我因站得近,依稀听到那位亲随是说,听闻大佛寺有冰窖,自家夫人想做冰梅浆,不知能否让他去冰窖里拿些。僧人便答,拿些冰自是不打紧,只是佛寺冰窖歷来用以保存供物,外人不好进去。那位亲随点头,两人便一道出了门。」 「小的跟出去时,便说也想看看冰窖,大僧只说寺有寺规。那位亲随后来拿了把壶出来,说装个半壶便好,大僧提壶自去后院冰窖取冰了,没多久便拿了回来。那位亲随又问了些佛像显圣之事,说是若不是前次来给这佛像上香,也不会知晓大佛寺竟有冰窖,怪道是西州佛门之首,佛祖格外垂青,如此夸赞了大佛寺几句,都是日常话,再没说旁的。」 麴崇裕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便是这些了?」 随从想了想才道,「快到门口时,长史亲随还让大僧帮忙拿了壶,说是这壶原是寻常,但装了佛寺的冰便是与众不同,他只怕出汗滑手,万一砸了,佛祖岂不见怪?还是装入照袋大家才把稳。那大僧还当真差点滑手摔了壶,亏得长史亲随手快用照袋接住了,小的也跟着笑了一回便回了屋。」 不过是寻常玩笑,麴崇裕失望的摇了摇头,思前想后的走了一路,直到已然进了都护府正堂的门,依然是不明所以。 麴智湛抬头看见麴崇裕的脸色,慢慢站了起来,「大佛寺出了何事?」 麴崇裕垂眸回道,「裴守约向觉玄法师直言相求,望佛寺出手解粮草之难题,觉玄法师竟是一口答应,还道佛祖此次显灵想来便是为了此事,因此要把这一个月所收功德悉数捐出。儿子劝说了几句,觉玄法师竟是铁了心要捐,裴守约已让府兵们去清点钱帛了。」 麴智湛脸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怎会如此,觉玄大师此前一个字未透可是裴长史暗中使了手脚?」 麴崇裕的声音更是低了下来,「儿子无能,查不到端倪。父亲以为,如今该如何应对?」 麴智湛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还能如何?此事虽是出人意表,然则与你我,到底也无妨碍?只是……」他略停了片刻,声音变得肃然起来,「玉郎,我知你心高气傲,对裴长史颇不服气,只是事已至此,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为父要劝你一句,万万不可为了一时意气,树下一世强敌今秋大军到后,事务必然繁多,为麴氏计,为西州计,你还是放下心思身段,多与裴长史携手共事,若能摒弃前嫌固然最佳,至不济也要相安无事才好」 麴崇裕默然半晌才道,「莫非技不如人,便只能束手待毙?」 麴智湛眉头一皱,随即才慢慢松开,淡淡的道,「人生在世,岂有永世一帆风顺之理?也不过输得起和输不起之别罢了。为父蹉跎半生,论雄才大略远不及你祖父,论风采人望,亦远不及你伯父,唯一会的,也不过是如何去输,我原以为你在长安这十几年,大约也该学会一个输字,却没想到一个裴守约,便让你这般失了分寸」 麴崇裕抬起头来,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麴智湛已挥手道,「你不必多说,为父口才原本不佳,认真辩起来,只怕不是你的对手,你只须下去多想一想,想清楚之前,莫再轻举妄动便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3.html 第51章 八面埋伏 军法处置 大唐明月 西州城四面悬崖,常年只有东门供人出入。。然而西州人都知晓,这座高台之城其实共有三处城门。除了日常出入的东门,西门为得胜门,每逢大军凯旋时方会打开,而对着河谷间最狭窄险要之处,还有一处南门,乌沉沉的铁木大门和吊桥,矗立在陡峭的悬崖绝壁上方,让人一望便起肃然之意。 六月二十八日的清晨,当初升的阳光把西州染得一片金红,这扇沉重的大门竟是轰然洞开,结实的吊桥缓缓落在了对岸的岩壁之上。早已等候在河谷外开阔处的粮车,迅速排成了长队,人引马拉的从吊桥上进入城门,又停在了都护府南面的那片校场上。 不大工夫,偌大的校场便横七竖八的停满了粮车。只是除了偶然的马嘶之声,竟是一片肃静,赶车的车夫们平日最爱闲扯磕牙,此刻一个个却都紧闭双唇,不时东张西望,心里暗自打鼓。 数百名头定铁盔,胸配片甲的军士分列在校场的东、西两头,人数虽不甚多,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却似乎直冲霄汉。莫说是那些车夫,便是随车进来的行商,相视几眼后也不敢贸然开口,其中有些见多识广的一眼便看出这数百兵士打扮气度都与西州府兵迥异,是正经的唐军精锐。 校场北面,是整整齐齐的几排粮仓,仓房前的空地上,称粮用的官斗官斛早已安置妥当,十几位同样一脸肃杀的军士负手而立,西州的仓曹参军张高与几位管粮的官吏陪在一边,心里多少都有些郁然——这收粮入仓,原是州里最大的肥差,手头略变动些松紧,自有不少好处可得,如今随着裴长史的一道交仓的政令,自是都化作了泡影。而眼前这些军爷,显然不是好相与的,看那摆弄斗斛的手势便知,颇有几个是此道老手,还有那斗、斛的规制……此番只怕不但煳弄不得,还要赔上小心才能了结这趟差事。 随着一阵嚯嚯的靴声,一身戎装的苏南瑾带着十几位亲兵走到了粮仓面前,眼光一扫,脸色已然沉了下来,「裴长史怎生人还未到?」 张高忙笑着迎上一步,「裴长史适才已派人来知会了一声,因今日不但要收粮,还要给这些交粮的行商支付一半钱帛,他要去准备一二,稍后便到。」 钱帛?苏南瑾嘴角冷冷的一撇,他不就是从佛寺那里敲了一大笔么?这位裴守约敛财的手段当真了得,当今圣上与皇后那般崇敬僧尼,他居然也敢对佛寺下手!只怕日后对景揭了出来,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再说了,今日之事,他以为是用钱帛可以揭过的么? 苏南瑾的目光从那几个军中定制的斗、斛上掠过,抬头看了看天色,冷笑道,「却不知长史要准备到何时才能妥当?这收粮之事也是耽误得起的?」 张高忙道,「公子稍候,某这便差人去催一催长史。」回身指了个差役道,「你快去一趟,找到长史,便说苏公子已然到了,请他尽快过来。」 眼见那差役撒腿便跑了出去,苏南瑾的脸色依然纹风不动,「时辰不早,有劳参军打开粮仓,这便开始收粮罢!」 张高一怔,苏南瑾的目光锋利的看了过来,「十二万石粮食,绝非两三日便可收完,若不抓紧些,待前军到时,此等重责,谁来担当?」 他身材原本高大,语气又咄咄逼人,张高不由退了一步,念及裴行俭之前「不得与苏公子冲突」的吩咐,还是讷讷的道,「那、那便依公子所言。」说着向管粮仓的小吏挥了挥手,小吏忙从怀中掏出铜匙,打开了当先的一栋四间粮仓。 西州的粮仓自然亦是用减地留墙法在生土中挖掘而成,只是四面土生墙都是特意留得上薄而下厚,整个形制恰恰有如倒扣着的米斗,兼之进深颇长,又无高窗灯火照明,看去又颇像四张黑黝黝的飢饿大嘴。 这粮仓一开,等候的粮车便有了小小的**,安三郎早已等在行商之中,当下向人群中的张二郎欠身行了一礼,「张骑尉,您先请。」 这张二郎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因盗牛案而名闻西州的敦煌张氏子弟。他原非行商,只是此次收粮利润可观,又是与官府合作,有些大户乡绅也颇愿加入,安三郎自是不好拒绝。这张二郎大约是想着能表一表自家洗心革面的诚意,更是颇为热心,此次设法收了一千多石的粟米上来,比寻常行商还来得快些。安三郎几日前便与裴行俭合计过一次,今日第一个便安排了他去交粮。 张二郎早等得不耐烦,听得这句呵呵一笑,抱手说了声谢,与安三郎一道走了上去。 旁人也就罢了,那仓曹参军张高一见张二郎,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这位族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冒了出来?此时也不能多说,只咬牙对张二郎使了个眼色,张二郎有些愕然,左顾右盼的不明所以。张高暗暗嘆气,回头便对苏苏南瑾笑道,「苏公子,此次送粮不仅有行商,也有西州大户,公子是否要下官引见……」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4.html 第52章 我佛慈悲 报应不爽 第52章 我佛慈悲 报应不爽 藐视军法?裴行俭惊讶的看了张二郎等人一眼。 张二郎早是一肚子不服气,看见裴行俭的神色,忙上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长史,长史明鑑,我等怎敢藐视军法?只是收粮之时,量得清清楚楚的一石米,还要略多些才放心入筐,到了这里却生生的少了两成,这粮米又如何去交?」 裴行俭的目光在官斛上一转,还是笑着抱了抱手,「张骑尉,好久不见,此次军粮之事多谢费心。骑尉放心,这斛斗之物,朝廷乃有定制,若有人故意增减,按律当杖五十,官吏监校不力者,亦当论罪,苏公子和诸位军士,焉有知法犯法之理?你且稍安勿躁,等候片刻,自会有公论。」 张骑尉心里虽然有些困惑,见裴行俭一脸从容镇定,依然点了点头,退后一步,又不服气的看了苏南瑾一眼。裴行俭也转身对苏南瑾笑道,「子玉今日辛苦了。这些行商岂有敢藐视军法之礼?此次收粮不易,还请子玉原谅则个。」 苏南瑾眼睛微眯,嘿嘿的一笑,「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只是今日收粮之官斛,原是苏某从军仓中带出,歷来为军仓所用这些无知刁民竟然横加指责,也不想想看,苏某为何要多收粮米?不过是军命在身,不得不从严处事,以免让奸商得利,却寒了将士之心如今看在守约你的面上,我便不与他们计较,这收粮之事,却是片刻也耽误不得了」 看见裴行俭再次转头看着那几个半旧的官斛,苏南瑾心里不由一声冷笑。这收粮时以大斛称量,原是军仓惯例,裴行俭便算搬出大唐律法又如何,便是揭了出来,自己如今是为军粮而来,只有军法皇命可以处置,大唐的将帅难不成还会搭理裴守约这般偏着商贾、揭破军中惯例的做法? 张骑尉性子本急,忍不住道,「某也曾从军杀敌,却不曾听说,这未入仓未付钱帛的粮米,便要算做军粮,我等交与不交,全在自家,若是军斛便是这等分量,我等今日便不交这粮米了,却不知犯了哪条军法?」 苏南瑾冷冷道,「军粮关乎军心,扰乱军心者,杀无赦。张骑尉若是执意要尝尝军法,苏某也只得成全你」 他的声音洪亮而冷酷,传到粮车前方那群商贾们耳中,众人不由相视愕然,有位安家行商却道,「诸位莫怕,那姓苏的不过是伊州的九品官,也能在西州地面上撒野?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有裴长史为咱们做主,咱们还能教他欺负了去」说完便扬声道,「谁说这是军粮,这都是我等自行购来的民粮,你可曾发过告示,可曾立下契约,见粮便要硬收,这是强抢抢不成还要杀人,这是什么道理?」 有此人带头,余下的行商立时也鼓譟起来,连张二郎都多了几分底气,冷笑道,「正是我这勛官这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从未听说军粮还有强抢之理,你要抢粮,我等西州勛官,就不会去寻都护做主,寻圣上做主么?」说着又一指那斗斛,「这斛是大是小,送到长安去让兵部和大理寺一验便知,我便不信,大唐还没处辩得明这个理了」 苏南瑾脸色不由变得铁青,这些西州人胆子也太大了若眼前之人是个商贾,他早下令拉出去砍了,有军令在身,也不过是捏死个蚂蚁一般,可一个七品的勛官,若无十足罪证,却不是他轻易能打能杀的。他目光一转,落到商贾人群中,戟指喝道,「把那个狂言惑众的,给我拉出来」 他的亲兵正要上前,裴行俭却喝道,「且慢」 苏南瑾目光冰冷,「裴长史,你是要护着他们?」 裴行俭微微一笑,「正是」 苏南瑾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回答,脸色都有些发青了,眼睛一眯,「那大军到时粮草未备之责,也请你一併领了」 裴行俭笑着摇头,「子玉此言差矣,正因不能让大军到时粮草未备,更不能打杀这些行商,须知今日此地所到粮草,不到军粮的一成,打杀了行商容易,剩下的粮草,子玉却想上哪里去收?若是因此耽误了收粮,你我谁能讨得好去?」 苏南瑾心里一沉,的确,他固然能用雷霆手段震住这些商贾,此处却不是伊州,若无都护府配合,这些行商剩下的粮草都不交了,他也无可奈何,若是因此导致无人肯交粮,此事裴守约固然讨不得好,他也免不了责任…… 心思急转之下,他索性冷笑起来,「守约,你若宁可短缺斤两要护住他们,我自是也不能拦着,只是这量米收仓之事,我也不敢过问,待大军到时,再做理论」不过半个多月,此次大军的西路军便要经过西州,父亲与苏定方虽然同为前军总管,可这西路军,程将军却是交给了父亲做主的,那时拿捏着裴行俭今日短缺斤两之事,再慢慢收拾他不迟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5.html 第53章 兵不血刃 豁然开朗 第53章 兵不血刃 豁然开朗 眼见裴行俭身后的几位庶仆打扮之人答应一声便去抬米,苏南瑾忙提气便要喝上一声「且慢」,还未开口手臂上突然一股大力传来,却是裴行俭一把拉住了他,「子玉,你且想想看,先前那般争闹,都是为了这米斛,如今有高僧为证,咱们正要让这些行商们看看,我大唐军仓所用之斛绝不会有差错,好教他们心服口服,需知大军将至,不能让军仓背上使大斛坑蒙行商的名声……」 裴行俭平日说话不急不缓,此时却是一连串的话倒将了下来,待到苏南瑾回过神来想辩驳时,那几位庶仆竟是手脚奇快,军士们还眼巴巴等着苏南瑾发话,他们便已将斛中本有的粟米倒在一边,拆开一袋粮袋倒入空斛之中。只见那斛边,不多不少,依然露出了一寸多的木板。 裴行俭脸上顿时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看了看官斛,又看了看苏南瑾,声音低了三分,「子玉,这是……」 粮仓前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明显还空了两成的官斛和站在官斛边上的苏南瑾。连觉玄法师都走了过来,看了看官斛,嘆息着念了声佛号。 苏南瑾脸上就如挨了一巴掌般腾的热了起来,眉毛一立便要发作。裴行俭却突然放开他的手臂,转身对着斗斛边上那些同样愣在那里的军士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种大斛来矇骗参军!」 裴行俭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一字字冰冷清晰,「这军中的司仓,裴某也曾做过十年,什么鬼蜮伎俩不曾见过?你们今日分明是拿了特制的大斛过来,为的便是刁难行商,好从中牟利!若不是法师们来得及时,若不是苏参军以民心为重,此刻便会让你们得逞了去!「 「大战在即,粮草筹备是何等大事,你等身负重任,却不以军粮为重,为着一己私慾,败坏大军名声,往轻里说,是利慾薰心,往重里说,便是居心叵测!」 那些十来个军士原本是盛气待命,之前被僧人们这出人意表的一顿搅合,气势已降了一大半,此时再对着裴行俭如有实质的锐利眼神,更是心下发虚,不由都转头看着苏南瑾。 苏南瑾此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裴行俭这一句句诛心之语落在他的耳朵里,他升腾起来的怒气顿时被浇熄了一半,心里却越发清楚,决不能让裴行俭就此敲定了罪名,他目光一转,落到了僧人们所用的半旧木斛之上,寒声道,「裴长史请慎言,此事未必如此!」 觉玄法师愕然抬头看向苏南瑾,「苏公子此言何意?难不成是我大佛寺捐出这数万缗的功德,为的是故意用小斛收粮,好短缺军粮,坑害大唐天军?若是如此,便请苏公子带上这些米斛,将老衲等人解送到长安,老衲必要讨回个清白!」 苏南瑾脸色更沉,今日之事如此被揭开,必然不能善了,但若是拿了这些僧人,只怕…… 裴行俭转头看着觉玄,声音缓了下来,「法师请宽心,法师在西州地位何等尊崇,如今圣上又尊崇佛法,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仗着手中的小小权柄,便污衊法师这般德高望重、又一心为大唐出力的佛门高僧?若是做下这般行径,日后谁还肯为军粮出资出力?如此一来,西州震动,边域不安,大军未到,先丧人心,莫说军法不容,论国法,更是罪不容诛!法师万万莫说说什么解送去长安,在下若敢如此,陛下第一个便绕不了我等。法师请莫着恼,不过是几个小小军士在贪赃枉法,何至于如此?」 苏南瑾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恨不能抽出刀来,将面前碍事之人统统砍倒,或是拖将下去痛杖一百。只是,眼前的裴行俭是西州六品官员,其恩师苏定方即刻便到,此事闹大了,只怕父亲也遮掩不住,更别说这位老僧还是玄奘法师的旧识,他若出事,又关乎佛门清誉,那位法师大概也不会袖手旁观……他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沉,胸口便如堵上了一块巨石。 裴行俭已重新转身走到苏南瑾身旁,语重心长的道,「子玉,这等军中败类,我在长安也见得多了,还请子玉严惩不贷,以正军纪!」他诚恳的看着苏南瑾,「今日若不严惩他们,小民无知,难免会疑心他们乃是受你指使,若是传出什么话来……子玉,你莫因小失大,连累了苏将军的名声!若子玉若实在抹不下面子,便由我来做这恶人如何?」 苏南瑾的眼眶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不敢对着裴行俭看,只能望向官斛便那些面色愈发惴惴不安的军士,狠狠咬了咬牙根,厉声道,「来人,把这些私用大斛之人拖下去,杖五十!日后谁敢再行此不法之事,加倍严惩!」 那些军士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之事,自己明明都是奉了他的号令,纵然泄露了机关,也不是他们的过错,或拉或关,做给外人看一眼便成,怎么还要真的拉下去受刑?他们这几百人都追随苏将军多年,何曾被外人这样辖制羞辱过?这苏公子不但不想法子抹平,居然还要拿他们作伐好洗清了自己! 苏南瑾身后的亲兵们也怔了怔,在军中,执行军法固然是常事,但如此行径,却是大忌。只是令行禁止原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略一犹豫之下,还是转身走到那些负责称量的军士面前,两人一个,推了就走。有人一面走还一面看了看苏南瑾的脸色,指望收到如何行刑的眼神,只见那位裴长史微笑着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苏南瑾竟是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裴行俭此时说的却全是好话,「子玉果然深明大义,如此一来,我大唐天军名声不损,子玉也能于军中立威,收粮之事更是顺遂无忧,待军粮入仓,大战告捷,子玉的此等功绩,守约定会上表朝廷。」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6.html 第54章 风水宝地 贵女临门 第54章 风水宝地 贵女临门(含240票加更) 她有法子?她想出了法子?麴崇裕一时说不清是惊是喜还是气。眼前的这张笑脸上,神色却是笃定得不容怀疑,他心思微微一转,突然有些后悔适才没有留神去听那黎大匠的唠叨,此时也无暇再去多想,只能笑了笑,「请夫人指教。」 琉璃谦和之极的摇了摇头,「指教不敢当。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事——这工坊之所以不易织得细白叠,原因无他,全是风水不佳之故。因此,若是能寻得一处风水相宜的宝地,纺得上好白叠,自会易如反掌。」 风水宝地?麴崇裕疑惑的看了琉璃两眼,实在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胡说八道还是另有算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旁的黎大匠的目光里早已满满的全是崇敬,「库狄娘子还会看风水?真真是了不得这工坊难不成真是风水不好?不知于人可有妨碍?」说着忍不住四下张望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这间工坊果然像是比旁处要差些。 琉璃忙压了压嗓子里的痒意,一本正经的道,「黎大匠过奖,我于风水上不过略知一二,只是之前没往这上头想过罢了,这工坊的风水做旁的并无不宜,于人也无妨碍,唯独不宜于纺织白叠,须得换上一处才是。」 黎大匠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妨人,怎么都好说。 麴崇裕此时心里已前后盘算过一遍,裴行俭会算卦,这位库狄氏会看风水倒也不奇,她便是想装神弄鬼,横竖这纺线是做不得假的,不妨先听听她要说什么。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礼数周全的微笑,「崇裕竟不知夫人还身负此等奇术,失敬了,不知依夫人之见,应当如何寻到适宜之地?」 琉璃垂下眼帘,淡淡的道,「若是都护府的事务也便罢了,世子既是想自行再开个工坊,选址何处,事关重大,请容我再思量思量。」 麴崇裕心里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她若不乘机漫天要价,倒真是出了怪事只是以这位库狄氏的本事,如今她越是拿乔,便证明越有把握,若真是换处地方便能让细白叠日出数匹,这背后的商机……他的声音也变得淡淡的,「若真如夫人所言,崇裕愿以千金相酬」 琉璃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突然笑道,「世子客气了,千金之酬……」她笑着摇头,「日后再说也不迟,眼下我倒是有件事情要烦扰世子,还望世子通融一二。」 麴崇裕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夫人且先说来听听。」 琉璃脸上的微笑意味深长,「世子不必担忧,小事一桩,于世子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借黎大匠和这院里的几位工匠用上几日。」 麴崇裕转念间便明白了过来,心口顿时一跳,转头对黎大匠道,「你先退下,我有事与夫人商议。」 黎大匠忽闻库狄娘子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正眼巴巴的准备听下去,听得这一句吩咐不由好不扫兴,只得应诺一声,走出门去。 麴崇裕这才看向琉璃,缓缓道,「夫人可是,也想也开一间工坊?」 琉璃笑吟吟的摇头,「我一妇道人家,开什么工坊?只是表兄对我做的一些小物件有些兴致,我想请黎大匠几个去帮我做出来,若这几位实在繁忙,也便罢了,我另外寻人便是。」 麴崇裕心头顿时雪亮:库狄氏是准备借着安家的人手商路自己开工坊了要做的自然便是这些轧车、弹弓之物。想来千金虽是不少,但比起年年生利的工坊,的确算不得什么。而这工坊里的种种,她比自己还明白几分,便是不借她工匠,只要找上几个略好些的木匠,她自然也能将这些东西全部做出来难怪这几个月来她竟是只字不提报酬,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也是,似她这般精明的妇人,如何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独占了这门买卖?如今她把话说得这般漂亮,要的不过是让自己无法说出这个「不」字来。以安家的财力人力,和她的本事,真要建起工坊来……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展眉一笑,「原来如此,说来是崇裕疏忽了,按说这白叠布能纺到今日这般地步,大半乃是夫人的功劳,如今崇裕想另开一间工坊,夫人想让贵亲也开一座原是天经地义,只是夫人也知晓,此事第一忌讳的便是外传,三郎再是沉稳,却难保过手之人不起别的心思。却不及这边全是官家记名的工匠,绝无外泄之忧。」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7.html 第55章 贵客难待 军中暗潮 第55章 贵客难待 军中暗潮 虽然已近中元节,西州的晨光依然来得特别早。寅正刚过,高窗外便有清辉透将进来。裴行俭轻轻起身,拿起床边早已准备好的襕袍,刚刚拿起蹀躞带,琉璃已睁开了眼睛,「什么时辰了?」 裴行俭回身道,「可是我吵到了你?其实还早得紧,我今日要跟都护他们出城劳军,只怕明日才能归家,家中横竖无事,你再睡会儿。」 琉璃怔了一会儿,苦笑起来,「怎么无事?我要把隔壁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说着起身披上了外衣,点燃了蜡烛,帮裴行俭戴上幞头,整理衣襟,又在他的腰带繫上了算袋等物。 裴行俭揽住琉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有些事你交给阿燕她们去做就是,莫太辛苦自己。」 琉璃笑着摇头,「不过是安排一个住处,能有多辛苦?」——只要被安排的那位贵客能合作一点,什么都好说。 裴行俭嘆了口气,似乎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片刻才道,「大军过境,城门街坊都会戒备得严些,你莫忧心,以西州的防务,突厥人不会轻易来打主意;只是地窖里还是要多储些粮米,有备无患……」 琉璃听着他细细的叮嘱,心头一片温暖,乖巧的点头应了,裴行俭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松开手,转身走出门去。 他的脚步声刚下台阶,外面便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裴长史,听闻你今日是要去军中,可是会见到苏将军,能否……」话没说完,声音却慢慢的低了下去。随即便响起了裴行俭淡漠的声音,「裴某今日身有公务,恕不奉陪。」 琉璃不由摇头苦笑,他这白脸唱得倒是轻松自在,唉她忙穿好外衣走了出去。院子里,裴行俭自是早已人影不见,阿史那云伊穿得整整齐齐,腰上还带着一把银鞘的弯刀,显见是早有准备,只是此刻却满脸都是沮丧之色,看见琉璃便如见了救星,抢上一步拉了她的手,「姊姊,苏将军带兵就在城外,咱们一起去见他好不好?我对这边道路最熟,定能助将军一臂之力,也好早日灭了贺鲁那贼子」 这几天来,类似的话琉璃早已听了无数次,耳朵都快起了茧子,她心里嘆气,面上只能笑着反握住了她的手,「云伊,你莫急,此次大唐雄兵十万远征西疆,为的便是扫平叛军,待有了消息,咱们定然立时便会送你回去,你想与家人团聚,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阿史那云伊的眼圈顿时一红,「不灭了贺鲁,哪里能团聚?你们总说这些话来敷衍我,不过嫌我是个累赘」 琉璃心里实在有些不耐烦,一口气嘆了出来,「云伊,你若不想当累赘,最好便是好好的等在西州城中,等着前方的消息,莫说大唐军纪严明,女子不能入营,便是你能去军营,两军对垒之际,你还能上阵杀敌不成?反而要苏将军拨出人手来护你,那才真真是累赘」 阿史那云伊抬头怔怔的看着琉璃,似乎没料到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琉璃会说出这样的重话来,眼泪一时都憋了回去。 琉璃索性接着道,「你也知道,裴长史也要去军中,苏将军还是我的义父,可你看我可会闹着要跟去?裴长史若跟着义父去了阵前,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把家中打理清楚,深居简出,绝不会让他有后顾之忧。云伊,你在家中之时,你们部族中的勇士若是要出去杀敌,妻子女儿可会都在后面追着喊着要跟去?」 眼见阿史那云伊慢慢低下了头,琉璃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放软了语气,「你先安心住下,今日隔壁的那个院子已是腾出来了,咱们待会儿便布置起来可好?」 阿史那云伊默然半晌,才抬头道,「不必劳烦姊姊布置,姊姊只要在院子里扎个帐篷,我与婆遮能住下便好。」 琉璃顿时很想望天。自己的那位义母哪里是送了个贵客上门,分明就是送了一堆麻烦 于夫人的信里自然早已交代清楚,这位阿史那云伊,是西突厥泥孰部酋长的宝贝女儿,泥孰部与此次叛乱的阿史那贺鲁歷来不和,去年被阿史那贺鲁打得一败涂地,云伊的五六位庶母、八九个姊妹以及许多部落女眷都沦为了贺鲁的阶下囚。混乱中也没人分辨她们的身份,云伊和她的那些侍女不知怎么的被米大郎一眼看中,想法花钱买了下来,指望贩到长安卖个高价,半路却被裴行俭一封信送到了苏定方府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8.html 第56章 芳邻解语 战火初燃 第56章 芳邻解语 战火初燃 窄窄的乌木院门对着小巷而开,只有一进的小小院落已被收拾得清清爽爽。房屋的外壁新涂了一层淡黄色的细泥,院中一张古拙的木案上放着盛满粟米的大釜,案边还有打开的木箱,装满了各色绢帛。堂屋的帘子高高捲起,几户临近人家的主妇正在屋中说笑,一看见琉璃都笑着迎了出来,「库狄娘子也来啦。」 柳如月落后一步,笑吟吟的看着被众人拥簇着的琉璃,欠身行礼,「库狄夫人今日能来,真真是令蓬荜生辉。」她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衫子,比先前明显清减了些的圆脸上淡扫脂粉,看去更添两分娟秀可亲。 琉璃忙笑着还礼,「柳娘子客气了,恭贺娘子迁居之喜。」 跟在她身后的阿燕把手上的两端细白叠放到了院中的木箱里,细软洁白的布料顿时引来众人的注目,有人上前看了一眼,又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料子,我竟没见过」 阿燕笑道,「好教诸位娘子得知,这是细白叠布。」 「白叠布?白叠布哪能如此细软?」「正是,白叠布我也见得多了,怎会是这般摸样?」众人立时围了上来。 阿燕便笑着跟诸人解释,这种细白叠布并非市坊上常见的,乃是麴家工坊新出,只怕过些日子市坊上才会有卖。几位主妇忙拉了木箱里的几种衣料对比,又是打听价钱,又是议论这样的布料要做什么衣裳才好看,一时倒也热闹非凡。 一片欢声笑语中,柳如月引着琉璃走进了堂屋,只见这堂屋挂着米色的纱幔,坐榻上设着草青色的绫褥,看去精緻淡雅,琉璃笑道,「以前之事还未谢你,我也一直不好登门,没想到转眼咱们却做了邻里。」 柳如月摇头笑道,「如月不敢当。若不是长史相助,我又要到哪里去打听表兄的下落?凑巧这处有人肯卖院子,我瞧着大小位置都好,便买了下去,托人修整了一遍,原想八月迁入,只是……」她看了一眼外面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的人群,再看向琉璃时神色已变得颇为郑重,「前日听闻大军已到城下,如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琉璃多少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阿监不妨说说。」 柳如月轻声道,「我想烦劳长史在军中打听一声,有无一个叫方烈的河东人,特别是在……助战的突厥兵和战俘之中。」 方烈?战俘?琉璃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柳如月轻轻嘆了口气,「我家表兄若还活着,定然是杀了长官,大唐已容他不得,多半是……」她停住了话头,片刻后才又道,「表兄自小性子便烈,我常与他玩笑,叫他方烈。我思量着,他多半已改姓埋名,但若提起这个名字寻他,他大约会猜到是我。」 琉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阿监请宽心,我定会与长史说道说道。」西域这边小国林立,但部落最多的还是突厥,方岭既然不能留在大唐,的确很可能投入了突厥部落。突厥各部中如今有跟随阿史那贺鲁叛唐的,也有帮着唐军与贺鲁交战的,方岭便是身在突厥,到底会在哪一边却也难说。这事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如今的情形下,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柳如月嫣然一笑,欠了欠身,「多谢夫人。」 琉璃赶忙还礼。两人分宾主落座,闲谈了几句,琉璃这才知道,柳如月如今已成了大佛寺的常客,颇认识了一些同样笃信佛教的西州女眷,她气度高雅,谈吐不俗,又写得一笔好字,这齣宫宫女的身份也令人好奇,便有不少人请她抄写佛经,她一概都应了,一则能得些润笔之资,二则也可与这些女眷多些交往,几个月下来,对西州城里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竟已如数家珍。 琉璃听得佩服不已,忍不住点头,「阿监真是好本事。」 柳如月笑容里略带了几分自嘲,「夫人过奖,这些不过是安身立命的小伎俩,但凡在宫中呆过几年的都不难做到。倒是裴长史,不过半年便在西州创下这般局面,那才真真是好本事。」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日真是杞人忧天,这位长史竟是智计百出,环环相扣,生生把一个死局扳转成可立于不败之地的活棋。自己这角色自然也是扮演到头,还是赶紧搬家,莫要碍了那位世子的眼。 她想了想又问,「这几日,夫人府上似乎在打土动墙,是否过几日也要暖居?」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09.html 第57章 炎炎秋阳 肃肃军威 第57章 炎炎秋阳 肃肃军威 已是八月中旬,出了西州地界,天气便迅速变得凉爽起来,只是走在毫无遮拦的碎石戈壁上,正午的烈日依然显得酷热难当。上百辆大车组成的队伍像一条长龙,缓慢而沉闷的迤逦在荒漠之中。 队伍的最前面,麴崇裕无精打采的坐在他的玉狮子上,笠帽下的米色抹额已被汗水浸得半透,背上的绫袍也软趴趴的粘着肌肤,他抹了把汗,忍不住低声的咒骂了一句,「该死!」 这该死的忽冷忽热的天气!这该死的慢吞吞的粮车!他宁可在寒风里穿越十次大海道,也不想在烈日下像葡萄干似的晒上这么十天,每日都一身臭烘烘的让人噁心! 仿佛是要在他被烤得焦躁的心口上再添一把火,随着马蹄声响,麴崇裕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从容清朗的声音,「世子,前面便是山道,先让粮车先歇一歇?」 麴崇裕冷冷的转头看了裴行俭一眼,「不是说再走十几里便是军仓?何必多此一举?」 裴行俭穿着一身染成竹青色的细白叠圆领袍,皮肤明显晒黑了一些,脸上身上也有薄薄的沙尘,整个人却显得神清气爽,闻言只是一笑,「世子何必心急,欲速则不达。」说着举起马鞭扬声道,「歇息一刻钟!」 「长史有命,歇息一刻钟!」 裴行俭的命令一声接一声的被传了下去。被晒得有些发蔫的府兵和车夫们纷纷下车下马,躲在马车的阴影里喝水斗嘴,或是活动腿脚。整个车队顿时多了几分闲适欢愉的气息。只有那些在车队四周巡视的快马,依然在提醒大伙儿,就在离这里一百里的鹰娑川,三万唐军和两万突厥精兵激战正酣。 麴崇裕沉着脸跳下马背,从马鞍边解下水囊喝了几口,那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热的清水似乎缓解不了多少嗓子里的干灼。他狠狠的把水囊又挂了回去。 一骑快马从前方的山路上飞驰而来,离着麴崇裕大约七八步便蓦然停住,骑者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启禀长史,前面十二里便是军仓,苏将军已在等候长史……和世子。」 麴崇裕的眼里飞出了两把利刃,将这名西州府兵戳得低下了头。裴行俭的声音依旧舒缓,「知道了,再探,将军若是问起,说粮车两个时辰后到。」 十二里地,走两个时辰?他裴行俭是想走两里歇一回么?麴崇裕皱起眉头,刚想开口,裴行俭已悠然道,「最后这十二里山路,粮车只怕不好行。」 麴崇裕往前看了一眼,沉默不语。他心里纵有再多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裴行俭的确心思细密,安排周详,从西州到这里足足有六百多里,十天来偌大一支车队在他的指挥下却是行止有度,安排之周全精确,仿佛他已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回。跟着车队的三百多名府兵没几日便习惯了遵从他的调度……就如刚才那位! 一刻钟后,车队重新出发,入了这片丘陵,道路果然变得崎岖起来,大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待到眼前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栅栏和战马的身影,日头果然已开始西斜。 几匹高头大马立在山道边,裴行俭离得老远便翻身下马,快步迎上。麴崇裕也打起精神,下马走了过去。 战马上,当先一人正是麴崇裕在西州城外便见过一面的苏定方。与身量高大、气势悍然的苏海政相比,这一位苏将军看上去沉默内敛,并不引人注目,但想到他是裴行俭的老师,当时麴崇裕的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了他的身上,可到最后也没看出他有何特别之处。此刻,在马上受了裴行俭一礼才笑着下马的苏定方,看起来几乎是慈眉善目。麴崇裕心里一面嘀咕,一面抱手行了一礼,「苏将军!」 苏定方笑吟吟的点头,「麴世子,一路辛苦。请上马随我来。」 山道最窄处是一道沉重的栅栏门,两旁堆满了尖锐的拒马,待门口的军士打开栅栏,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夹在群山之间的平缓坡地,四面借着山势修建了简易的防御工事,营寨则只用空粮车和木栏简单布置了一番,从栅栏门到营寨,看不见一个兵士的身影。而在空他妈的*的营寨中间,那一个个粮仓看起来就像一大盘热腾腾的玉面尖,几乎是唾手可得。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0.html 第58章 五百铁骑 两万狼兵 第58章 五百铁骑 两万狼兵 前方似乎有小队的突厥探子,裴长史带领西州府兵押运粮车先行,苏将军率唐军骑兵绕路到前方接应 苏定方的命令迅速传遍了整个车队。 两刻钟之后,五百匹战马都已被豆料和草料餵饱,每副马鞍上除了兵器,只挂着一个水囊和一个不大的粮袋。五百名骑兵如石像般静静的站在路边,只有皮甲下的军袍不时被山风吹动。直到足有两里多长的粮车队伍已缓缓消失在前面的山道转弯处,他们才勒转战马向来路回撤,除了马蹄声响,再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发出。 麴崇裕心神不宁的回头张望了几眼,一旁却传来了苏定方平静的声音,「世子请放心,有守约带领那三百府兵,还有我的亲兵断后,定不会教人手有太多折损。」 想起那些平日多少有些散漫的亲兵在接令后突然散发出的兇悍之气,麴崇裕不由点了点头,他低估了他们,这些人似乎天生是为战场而生,只有闻到烽烟的气息,才会露出令人惊心的那一面。只是想起那几乎搬空了大半军仓的三百车粮草,心头却依然有些发沉。 裴行俭说得不错,如今这粮草的确已送不过去。以突厥骑兵的速度,若不拖住他们,最晚明日午前便会与贺鲁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对于正与两万贺鲁部骑兵相持不下的唐军来说,准备稍有不足,这一击只怕便足以致命。而且纵然唐军能抵挡一时,在送粮的人马与唐军本部之间,也会隔着突厥的连绵军营,这些粮车无论如何都送不过去……只是即便如此,也无须将三百辆粮车全都送到突厥人口中吧?如今正是秋收之际,让突厥人多了这些粮草,岂不是如虎添翼?而苏定方与裴行俭,怎么半点都不担心自己丢了粮草将会被如何处置? 深深的吸了口气,麴崇裕将声音尽可能的放得平缓了些,「苏将军,我还是不大明白,便算要拖延突厥人,一面派快马去大军中报信,一面派出少量人马抄到前方沿途骚扰便可,何必要把所有的粮车都拿来做饵?」 苏定方呵呵的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只有将所有粮车送出,今日才能将那两万骑兵统统留在山道之中」 那又如何?若有五千精兵在手,他也敢打一场伏击,可如今手头就这五百人,便是各个都能以一当十,难不成还能在两万突厥大军中讨得了好去? 麴崇裕满心疑惑,只是看着苏定方从容笃定的脸色,却不好再追问下去。 队伍往回走了不到三里,路边便出现了先前经过的那一大片林子。随着「入林」「保持肃静」的号令,五百骑兵下得马来,束马衔枚,悄然进入林木深处,连飞鸟都没有惊起太多。 时光的流逝突然间变得极为缓慢,透过头顶上并不密集的树枝,可以看见静静挂在偏西天空中的那轮秋阳,可隔了半晌去看,位置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麴崇裕看了几次,目光偶然扫过林中,才发现这些骑兵似乎也变成了一根根繫着战马的黑色木桩,姿势沉静而放松,似乎可以千年万年的无声等待下去。 麴崇裕握着马缰的手心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的颜色终于渐渐的泛出一点金红。远远的似乎有马嘶人喊的声音传来,他不由勐的握紧了拳头。玉狮子也不安的刨了刨蹄子,却换来了几束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麴崇裕只觉得脸上发烧,长长的吐了口气,慢慢的松开了手掌。 在距离树林十余里远的山道上,三百辆粮车的长队已在慌乱中转过车头,车夫的鞭子甩得山响,拼命驱使着骡马向来路奔逃:果然遇到突厥兵了 就在一刻钟前,粮车队伍派到前方去探路的斥候与突厥斥候不期而遇,几名突厥骑兵顺着山道追了过来,看到车队一声欢唿,接应斥候的唐军射杀了几个突厥人,却到底有人逃了回去。据斥候的消息,原本以为的小队突厥兵马后面,竟然还跟着大队的人马,想来消息传回,那些如狼似虎的突厥人随后便会杀到 这些车夫都是赶车的老手,只是在山道上掉头到底也花了不少时间,颇有几个心慌的车夫弄坏了车轴,大车便只能被推到一边,让出路来。好在来回奔驰于车队中的裴行俭依然十分镇定,每走几十米,便指挥着车夫们将最后几辆粮车并在一起,然后砍断缰绳,成为堵住道路的临时路障,多少能阻挡骑兵的快速奔袭。 饶是如此,粮车的队伍不过往回撤了四五里路,突厥骑兵的马蹄震动和狼群般的唿啸之声便在车队的背后响了起来,而且明显的越来越近。 当身后长箭破空的声音响起,几支箭翎「咄」「咄」几声钉在了粮车之上,后队的车夫们首先经受不住,发一声喊,便纷纷跳下马车向两边的山丘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西州府兵们也多少变了脸色,他们这些府兵大多并不曾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只是六郡汉人骨子里血勇仍在,被长官唿喝了几声,便也纷纷拉弓回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1.html 第59章 兵败如山 姗姗来迟 第59章 兵败如山 姗姗来迟 一轮圆月慢慢的沉了下去,东方的天际刚刚泛出一点鱼肚白,从树梢间漏入的寒风一阵阵的几可刺骨,正是一天最黑暗寒冷的时分。 树林里的骑兵们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束紧腰带皮甲,检查横刀马槊,随即便牵着战马默默向山下走去。有几只格外警醒的夜鸟扑腾腾的飞了起来,待它们盘旋一圈发现并无危险又飞回自己的鸟巢,林中早已是空无一人。 并不宽阔的山道上,五百名精兵都已披甲上马,在隐隐约约的晨光中,依然沉默得像一片黑色的石头。带马立于队伍最前面的苏定方也在沉默的看着他们,良久之后,才蓦然开口,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酷, 「你们想来都已知道,咱们的粮车已然丢了,咱们的粮水已然尽了,如今,你们是想饿死渴死,还是被军法处死?从此处往前五里,便是突厥贼子,杀了他们,咱们便能夺回粮车咱们便能活下去咱们便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想活下去的,想立功授勋的,跟着我,杀」 仿佛是压抑了千年的死寂火山突然迸出了炙热明亮的岩浆,随着一声低吼「杀」黑色的人群中,一种令人战慄的气势瞬间爆发出来。道路两边的山林间,无数飞鸟同时被惊起,悽厉的鸣叫着向远方飞去,随即便被掩盖在战马奔腾的声音之中。隆隆的马蹄声由慢而快,五百名催马疾驰的骑兵,就如一支锋利的黑色箭头,射向五里外的突厥大军。 即使是在黎明前最深沉的睡眠里,这股大地震动的声音也很快便将天生警醒的突厥人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披甲蹬靴,奔出帐篷,翻身上马,只是还未来得及列队,朦胧的晨光中,一股锐不可当的黑色洪流已席捲而至,堆放在山道上的拒马转眼间便被几把丈八马槊挑得高高飞起,下一刻,那些槊尖的寒光已从哨兵们的后背上透了出来。 最为骁勇的突厥骑兵吶喊着催马提刀迎上,然而面对队形严密的骑兵冲锋,面对这些已将速度和杀气都已提升到最高的人形杀器,散乱的个人阻挡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些锐利的马槊携着高速冲锋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面前阻挡的一切都毫无例外的挑飞了出去。 当数十名提刀迎上的同袍都在数息之间被这支黑色的长箭贯穿,化成马蹄下的肉泥,而那些寒光闪闪的长槊却以更可怕的速度迎面刺来时,终于有人发出恐惧的叫喊,拨转马头往后就逃。狭窄的山道上,想应战的突厥骑兵被逃奔者挤到一边,还未来得及调整位置,追击而来的唐军精骑便已在眼前风卷而过,迎接他们的是几支横地里扫来的马槊,或是因高速挥起而分外锐利的刀刃。 几乎在同一时刻,突厥军营右侧的几处山嵴上燃起了数百支火把,并不密集却令人胆寒的箭雨居高临下的从山头射落下来。几乎每个突厥人都在瞬间明白过来——他们中伏了 「敌军来袭」「山上有伏兵」随着嘶哑的狂唿声响彻夜空,足足有十余里长的突厥军营终于彻底陷入混乱,越来越多的奔逃者将恐惧和慌乱像病菌一样传播开来,也把更多的人携裹入了掉头狂奔的队伍。溃败的突厥骑兵,像雪崩一样淹没了狭窄的山道。当后方的突厥精兵在将领的唿喝声中终于列齐队伍,准备迎战时,首先迎来的,却是因为要逃命而对一切挡在眼前的障碍挥刀相向的自己人…… 山岭高处,在枝头绑上枯木和披风碎布做成几百支火把,依然在熊熊燃烧,只是三百名西州府兵们早已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呆呆在看着山下。 在依然微弱的晨光中,一场黎明前的突袭,已变成了一面倒的追杀。黑色的洪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驱赶着败军向前方的山道席捲而去,而在洪流经过的地方,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声流淌的鲜血和不时嘶鸣的无主战马。那些照夜的火炬早已七零八落的掉到了地上,有时火苗会舔上同样被扫落在地的旗帜,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血与火,构成一幅红艷而悽厉的诡异画面,让山岗上的那些胜利者也看得隐隐胆寒。 在黑色洪流的中后位置上,骑着玉狮子的麴崇裕的身上已溅满了鲜血,骑兵的前锋沖开道路后,负责收拾所有的漏网之鱼正是他所在的后队,那些被冲散的突厥兵多数已心胆皆丧,只会向山上逃窜,却也有个别的反而更加悍不畏死。麴崇裕手中的横刀已收割了好几条人命,只是最后一次砍上一位突厥人肩头时,已经卷刃的刀锋并没有砍入太深,对方在痛吼中连人带刀的扑来过来,眼见寒光已在眼前,一支马槊带着风声从他的耳边唿啸而过,将那位突厥兵直贯出去,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麴崇裕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铁盔下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陌生面孔,他丢下手里横刀,探身从突厥人的尸体上抽出一把弯刀,拨马跟上队伍,有意无意缀着他的几匹战马也立刻跟了上去。 随着大队人马往前又沖了数百步,麴崇裕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却是队伍已冲出了山道,前面的地势渐渐开阔,看得见无数突厥人马正在向各个方向逃奔而去。前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麴崇裕也缓缓勒住了战马,薄薄的晨雾很快便掩去了突厥人的身影,只留下眼前一片越来越明亮开阔的天地。 这一仗竟然,结束了?看了看身后一片狼藉的山道,又看了看眼前依然保持着齐整队形的唐军,麴崇裕突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退回山道、打扫战场的命令很快便传了下来,他一时不想拨转马头,只是静静在站在山口。身边有马蹄声响,他转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沉静面孔。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2.html 第60章 月圆之夜 白骨之间 第60章 月圆之夜 白骨之间 营寨的夜晚似乎来得格外肃静,随着夜幕彻底笼罩下来,帐篷四周的脚步声、交谈声,远处不时响起的号令声都渐渐消失,唯有秋风拍打帐篷的声音变得分外清晰起来。 麴崇裕随手用银签拨了拨案几上并不明亮的烛火,呆了片刻,还是起身走出帐篷。他所住之处是在整个唐营的后部,往外几步走到营地与寨墙之间地势略高的开阔之处,延绵数里的大小营帐便可收入眼底,皎洁的月光下,那些零零星星的火把和风灯看去越发黯淡,中部的火光密集处便被衬得格外显眼,大约正是在开着庆功宴的中军大帐。想到今日午间见到的那些嘴脸,他心里不由冷笑了一声。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几名巡营的士兵举着火把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领头的队长打量了几眼麴崇裕,又脚步不停的带队离开。 这些晃动的火把在营地四周自然是随处可见,麴崇裕往远处看了一眼,二十里外便是贺鲁的大军营部所在,只是在今日这一战之后,以贺鲁那狐狼般的性子,在没有探听出虚实之前,是绝不会轻易出战了……他正想得出神,却听不远处有人笑道,「世子好兴致,竟然在此处赏月。」 看见迎面走来的修长身影,麴崇裕多少有些意外,「你怎地也逃席了?」 裴行俭走得不急不缓,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中显得分外清朗,「彼此彼此。」 原来也是个懒得应酬的,麴崇裕压了压嘴角的笑意,正色道,「麴某一介纨绔子弟,偶然押运粮草,竟遇到此等兇险,惊魂未定之下,自是无心宴饮,裴长史却是苏将军得意门生,如此盛宴竟不告而别,又焉能说得过去?」 裴行俭嘆了口气,「裴某岂敢不告而别,乃是不胜酒力,被人架出来的,也不知让多少人满心欢喜。」 麴崇裕一怔,自己之所以推了邀约,便是知道宴无好宴,只是看着裴行俭此刻分明毫无醉意的模样,勐然想起西州的那次接风宴上他也是半路便被众人灌得「大醉」,忍不住淡淡的道,「原来如此,此事长史从来最是拿手。」 裴行俭笑着摇头,「被人灌酒滋味如何,世子心中有数,我倒真真是替那些美酒可惜,好端端的被人浊了味道。」 听到「被人灌酒」四个字,麴崇裕脸色不由微变。在长安时,他最恨的便是参加那些宴席,看着那些宗室贵介带着恩赏的神情向自己举起酒杯,「玉郎,你莫不是觉得长安美酒不及你们高昌的?」 裴行俭已笑着转了话头,「再说,如此佳节,原该与一两知己共酬明月,世子今日既已赏脸应邀,守约哪敢失信于君?」 麴崇裕回过神来,倒有些没想到早间随口的一句话裴行俭竟还记得清楚,一眼看到他手中果然拿着两个酒囊,淡然道,「此酒风味固然颇佳,只是要拿来酬此明月,却是不大容易。」难不成两个人坐在这营中空地上对着月光喝? 裴行俭呵呵一笑,「世子请随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麴崇裕心头不免有些疑惑,迈步跟了上去,却见裴行俭沿着营墙,一路向营地西北角走去,径直走到后营的一处木制的瞭望台下,几步跨了上去,也不知说了写什么,那两位值守的哨兵便笑嘻嘻的走了下来。 到望台上去喝酒他也想得出来?麴崇裕不由呆了片刻,嘆了口气,迈步登上望台。却见裴行俭已悠然自得的坐在木栏边上,见他冒头,噼头便把一个酒囊扔了过来。 麴崇裕忙偏了偏头,一伸手接住酒囊,在裴行俭对面坐了下来。这望台不过是离地一丈半高、大小四五尺见方的简易木台,四周是矮矮的木栏护板。只是随意四下一看,他的心里也不由暗贊了一声。这望台视野极佳,又是圆月当空,月华如练,举目远眺,莫说这一大片军营,便是鹰娑川一望无际的草甸,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湖泊,也是尽收眼底。兼之夜风清冷,拂面生凉,让人心神都为之一爽。他忍不住拧开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对着夜空长长了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底无数浊尘都被吐了出来。当此即,却也无甚可说,只能笑道,「好酒!」 裴行俭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囊,「此酒乃新丰酒家埋入桃树下十年方得,名为桃花,我却觉得,细细品来,竟有杀伐之气。」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3.html 第61章 满腹狐疑 冤家聚头 第61章 满腹狐疑 冤家聚头 「之后呢?之后如何了?」 琉璃屏住唿吸,睁大眼睛看着麴崇裕。 麴崇裕很想捂住额头嘆口气,又想揉揉眼睛好确信自己有没有看错——自己面前的这双眼睛里分明满满的全是好奇和兴奋,却没有半点应有的担忧或恐惧,这个妇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停了停,还是尽量简洁的道,「突厥人以为中伏,自己先乱了,兵败如山,苏将军率领咱们一路追杀了二十里,大获全胜。」看了琉璃一眼,又淡淡的补了一句,「斩首一千五百级,尸横遍野,那斩下的头颅堆成了小山,血腥味几里外便能闻到。」 眼前的女子却恍若不闻,只是长长的出了一口,神色有些恍惚的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低声嘟囔了两句,听着似乎是,「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麴崇裕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因为裴守约的郑重託付,他在登门拜访之前便打叠了百般言辞准备安抚住这妇人,却怎么也料不到她除了听说裴守约要留在军仓协助调度事宜之时,略微惊讶了片刻,在其余的事情上,反应都古怪得令人难以置信:听闻苏定方立了军功,没问一句自己的义父和夫君可曾遇上危险或是得了何种嘉奖,反而是兴致勃勃的追问着备战作战的所有细枝末节!什么叫「之后呢」,她当自己是寺院里登台俗讲的和尚么?什么叫「原来如此」,仿佛她还曾听说过别的说法!真真是,不可理喻! 琉璃此时心里却全都是惊嘆,五百铁骑破突厥,原来打的是诱敌深入、故布疑阵、连夜偷袭,难怪几百人马便能将两万突厥骑兵追杀出二十里地去,果然是尽信书不如无书……半晌她才勐的回过神,抬头看见麴崇裕疑惑的眼神,心里一惊,忙道,「不知如今义父和守约他们可还安好?军营那边一切都还妥当?」 麴崇裕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气,点头道,「苏将军和裴长史一切都好,如今总管有令,三路唐军已会兵一处,四面结阵,缓缓而行,应是十分稳妥。裴长史还道,请夫人不必担心,如今不但辎重都置于军阵之中,军仓也有重兵把守,他只协助一些调度事宜,并无危险,且突厥人连败之后,已西退了数百里,西州亦不会被战火波及。」 四面结阵,果然是用上这种笨法子了么?琉璃不由摇了摇头,深深的嘆了口气。 麴崇裕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又突然闷闷不乐起来,难不成是从自己这三言两语里便看出如今形势不妙?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夫人为何嘆息?莫非是觉得有何处不妥?」 琉璃有些惊奇的看了他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会看不出来?唐军是来平叛的,又不是来视察边疆的,结成这样一个方方正正的挪动碉堡,自己当然不会有什么伤亡,可阿史那贺鲁是傻的么?突厥人又无须守城占地,他会呆在那里等着你去打?唐军如此挪上两个月,压根不用打仗,耗尽粮草直接回长安便是!她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几分讥讽,「世子,守株待兔,能打着狼么?」 麴崇裕胸口一窒,这比喻当真是……贴切的得!可这与他有什么干系?沉默片刻,他还是低头喝了口水,换了话头,「库狄夫人,崇裕今日登门还有一事相求。裴长史临行前道,自明年起,西州人所交赋税,可用白叠布来代替绢绸。过几日都护府便会发出政令,如今工坊里也已赶制出上百套轧车与弹弓,我会遣差役和府兵将这些物件随政令分发到西州各乡的村正家中,夫人若是有暇,崇裕斗胆请夫人去几处乡中,授教丁妇们一二。」 琉璃纳闷的看着他,这到底又是在唱哪一出?用轧车、弹弓这种简单的事情也需要她去传道解惑? 麴崇裕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看着眼前的银杯,淡淡的道,「西州虽然早有白叠布,然百年以来,多为官坊所出,庶民不过偶尔为之,如今赋税中以白叠布代替丝绸,于西州农户,乃是关乎生计的大事,只怕会犹疑不决。裴长史素有威望,若由夫人出面亲自示范,西州子民则多半能打消疑虑。长史如今有些担忧,明年西州或许要多交租调。」 也就是说,她要扮演亲民的官家夫人,鼓励大家接受新生事物?明年……若此战拖延下去,依稀记得裴行俭说过,西州都护府的家底此次几乎已全部掏空,明年的赋税很有可能不得不加重!琉璃点了点头,「世子尽管安排便是。」 这回答痛快得出乎麴崇裕的预料,他不由狐疑的看了琉璃一眼,见她一脸坦然,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觉得这位库狄氏风格之飘忽,真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想到此处,眼角忍不住再次扫了扫墙上那古怪的羊头铜灯,屏风上那宛如真人的仕女图画,还有莫名其妙插在瓶中的枯枝,只觉样样刺眼,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站起来微微欠身,「多谢夫人体谅,等崇裕安排妥当了,自会遣人来接夫人。」 琉璃也暗自松了口气,难得今日这位麴世子居然从头到尾都态度温和,虽然时不时目光狐疑,好歹没冷嘲热讽。她笑着起身回了一礼,「应当多谢世子才是,守约的行囊我今夜便会收拾出来,明晨送到都护府中,还要烦劳世子遣人相送。」 两人礼数周全的客套了几句,琉璃便将他送到堂屋门口,眼见麴崇裕已走到院中,她握紧手中的信,刚想转身回去,却见院门外说说笑笑的走进两人,其中一个抬头看见琉璃,满脸笑容的大声叫了一声「姊姊」,随即目光便在麴崇裕的身上转了几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4.html 第62章 忠人之命 生财之道 大唐明月* 第62章 忠人之命 生财之道 ??城乡的周家村虽然并不富裕,又颇有悍名在外,村头那排灰皮杨树却是生得分外体面,棵棵都有近十丈高,到了十月底,树叶渐渐落尽,挺拔的笔直枝干看去便如一个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散发着逼人的傲岸之气。? 这一日,日头刚刚爬到杨树的树梢上,周村正便有些坐不住了,先是打发了孙子到村头去看着路口。眼见日头快到中天,他索性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双靴子,扯了扯身上昨天刚浆洗过的本色火麻布袍子,出门前还仔细打量了一番早已收拾得整洁清爽的小院,这才压着步子往村头走去。离村头还有好几十步远,便听得一群孩童齐声欢唿起来,「过来啦,过来啦!」? 周村正唬得撩起袍角便跑,跑了几步,又惊觉这摸样有些不成体统,忙放下袍子,脚下生风般疾步走了过去,到了路口伸长脖子一看,哪有半个人影?再看那群孩童,却是都蹲在地上,几个小脑袋挤成一团,专心致志的用小树枝驱赶着两窝蚂蚁去抢一只小青虫,大约好容易将两窝赶到了一处,又是一阵欢唿雀跃,而自己的孙子,正是嗓门最大的那一个。? 周村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孙子的头上,险些没让他的脸直接压入蚂蚁大军中,孩童们回头看见村正铁青的脸,顿时「轰」的一声作鸟兽散,只剩下那个满脸通红又不敢哭的苦命娃儿,继续接受着祖父从语言到武力的教训。? 周村正骂了好一会儿,自家孙子却突然抬起头,讷讷的道,「祖父莫骂了。」他本来已经消了些的火气顿时被勾了下来,?「莫骂,不骂得你长些记性,你下回不照旧贪玩误事?」? 小五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音,「祖父,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又看着村正的身后道,「祖父,你先莫骂我。」周村正火气愈旺,一个爆栗便敲上了孙儿的脑门,「还敢顶嘴!」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村正好兴致!」? 周村正忙回头去看,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圆圆面孔,正是半年前在周家村里住过好几日的小差役,牵着马在向他笑。? 他唬得几乎跳起来,忙赔笑道,「王差官!」一眼又看见王差役身后不远,股偶然还有十余匹高头大马,为首的除了他曾远远见过一面的那位麴世子,更有两个打扮素净的年轻女子——正是他等了一上午的贵人们到了!? 周村正心头不由好不懊恼,低头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孙儿一眼,「快去叫你父母叔伯们准备着!」又忙忙的换上笑脸,跟在王差役身后走了过去,规规矩矩作了个长揖,「小的周六,见过世子,见过长史夫人。」只听得一个醇厚的声音道,「有劳村正了。」一个柔和的声音说了声,「老丈辛苦。」又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姊姊,这排树生得好生有趣。」? 姊姊?周村正心里不免有些嘀咕,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引着这行人进村向自家走去。? 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此时早已轰动,但凡还能走动的,都已站在了门外,见了麴崇裕、琉璃和他们身后的府兵,也不敢走近,远远的便作揖行礼,「夫人」的问好之声不绝。? 这番情形,近半个月来,琉璃早已见得惯了,却依然有些不大自在,好在这村子不大,没几步便到了周村正的家门口。这处院子看去比旁的屋子明显齐整许多,屋前屋后亦是种了些桑树、枣树,一大家子十几个人都已候在门口,琉璃一眼便注意到那个脑门依然通红的娃儿,正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看着自己,那眼睛忽闪忽闪的好不明亮,她点头笑了笑,那孩子脸上一红,忙不迭的躲了回去。? 西州的富裕人家多是三代同堂,周村正家也不例外,三个儿子都住在一处,光孙子便有六个,好在院子倒也宽阔,青瓦土屋足有八间,当中的北房堂屋更是宽大,院子里则放了两架老式的维车与织机。? 一行人自是先到堂屋落座,喝杯酪浆,说些客套话,琉璃于这些话上原都不大留心,只是那周村正没几句话便说到了当日裴行俭如何烧了赋税帐册,「小的站得近,看得真真的,长史那气度……」他皱起眉头想找个词来形容,想了半日还是摇了摇头,「小的也说不上来,只能跪下谢恩,长史竟和和气气的给咱们这些还了礼,说是不过是应做的!」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又笑道,「如今夫人竟又来咱们这地界,亲自教给大伙儿如何纺织那白叠,小的听着原是不敢相信的,如今还觉得像是做梦!」? 他竟是亲眼见过裴行俭烧帐册的么?琉璃突然觉得这位看上去脾气便不大好的村正亲切了几分,微笑道,「村正如此一说,我倒要无地自容了。? 云伊听得却有些云里雾里,忙问琉璃,「姊姊,长史到底烧了什么帐册?」? 琉璃转头正想跟她说一声「回头再说」,那周村正是个性急嘴快的,应声道,「娘子有所不知,咱们这西州原先赋税最重……」竟是详详细细把经过说了一遍。? 云伊听得悠然神往,「长史看着面凶,原来却如此心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5.html 第63章 怛笃血雨 西州腥风 大唐明月* 第63章 怛笃血雨 西州腥风 冬至大如年。? 西州民众原是以汉人居多,那些名门大族又讲究魏晋遗风,每年冬至时分,自是别有一番热闹景象。只是显庆元年的这个冬至,整个西州城里,却看不到往年里屠羊杀牲的欢欣喧闹,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连壮年男子的身影都难得一见。? 西州都护府的门口,那张徵发全州丁男中男轮流勤军的告示,依然张贴在最醒目的位置,而往年此日早该休沐的官员和差役们,却是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 琉璃倒是偷了一日的清闲,想到许久不曾见过康氏,午后便带上节礼去了隔壁坊的安宅。康氏身子已明显变得笨重,一见琉璃便快步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才几日不见,你怎么便瘦成了这般摸样?也不多自己保养着些!」? 琉璃只能嘆气,这般寒风凛冽的冬日,她也只想舒舒服服在家中窝着,奈何有些事情,却不是她能心安理得躲开的,就如安三郎,不也是已然两个多月不曾归家么?不过,看着康氏那隆起的肚子,听着她低声细语的熟悉絮叨,琉璃这些天来一直都有些烦闷的心情却突然安宁了下来。待进了里屋,只见满床都是精緻亮丽的小衣裳,忍不住笑道,「怎么都是红的花的?」? 康氏微笑着的脸上几乎在发光,「婶娘们都说这一胎像是个女儿,家中那个混小子,我可是被他闹怕了!」说着又看了看琉璃的腰身低声道,「如今入了冬,你也该好生补一补才好,我看那韩四就是有些本事的,原先说是外伤金创上极好,这几个月里看妇人、小儿也是人人都道不坏,你若让他看,他必然更尽心。」? 琉璃笑着摇头,自己这具身体,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八周岁,吃补药也太早了些吧?康氏见她不以为然,忙又絮絮的说了几句。琉璃正招架不住,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阿燕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喘息,「娘子,家中有客人登门,说是带了阿郎的口信。」? 琉璃「腾」的站了起来,迈出两步,又忙转头道,「阿嫂……」? 康氏哈哈大笑起来,「你跟我还讲什么虚礼,快些回去是正经!」? 琉璃脸上有些发烧,「过两日我得闲了再来跟阿嫂说话。」小檀到门口打起了帘子,琉璃快步走了出去,就听小檀笑道,「是什么客人这般要紧,要姊姊来跑这一趟?」? 琉璃心里一动,看了阿燕一眼,阿燕显然走得甚急,脸颊通红,脸色虽还镇定,一双眼睛里却分明满是焦虑,对上琉璃的目光,微微的点了点头。? 琉璃的心顿时一沉,快步往外便走,出得院子,阿燕跟了上来,低声道,「是上回送云伊娘子过来的那位米大郎,说是军营那边出了些事,阿郎让他来西州找麴世子上报朝廷。」? 上报朝廷?琉璃脚步不由一顿,转头便道,「小檀,你快去都护府问一声,世子今日可在,若是在,便请他速来家中一趟。」? 小檀有些愕然看了看琉璃,应了一声转身便走。阿燕忙又道,「娘子,那米大郎的情形看着似乎不大好,婢子以为,还是先去寻了韩医师,让他过来看看?」? 琉璃点了点头,自己三步并两步往家中走,只是一进曲水坊的坊门,心便沉到了谷底:自家门口附近站了好几个人,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人一眼看见了琉璃,高声道,「库狄娘子,先头有个身上带着血迹的人进了您家!有人道看那模样像是贩人的米大,那厮不是好人,娘子可要让小的们去府里请差役们过来?」? 这米大郎竟然是个臭名昭着的?琉璃暗叫晦气,忙笑道,「多谢各位,我已知晓,不必去烦劳差役了,我心里有数。」有人还要再问,琉璃却不好多说,摆了摆手,提步便进了家门。待她进了外院的堂屋,一眼看见屋里的情形,心里不由更是叫了声苦。? 堂舍里,几个月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位米大郎歪歪斜斜的坐在席褥上,看上去竟似比上回瘦去了一小半,又黑了好几个色度,身上的冬袍上斑斑点点的分明是染着血迹,脸上也是灰扑扑的,鼻子青肿得老高,让那张本便兇横的脸孔更添了十二分的狰狞。?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6.html 第64章 两不相助 两种打算 第64章 两不相助 两种打算 「前军的情形大致便是如此。」 苏南瑾停了停,端起面前的越瓷杯,缓缓的喝了一口热桃浆,眼角余光一扫,满意的看见高案后的麴智湛满脸都是惊愕和不安,而坐在对面的麴崇裕,脸色则从震惊很快变成了一种似喜似怒的微嘲。 过了好一会儿,麴崇裕才挑了挑眉头,「子玉所言当真?大军已然班师……那,裴守约真已被军中扣下了?」 他的语气并不算平和,苏南瑾却暗自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世子说笑了,此等大事苏某焉敢胡言?裴守约调遣军粮不力也便罢了,还与苏定方一道偏袒那怛笃的探子,王总管如何容得了他?只是论理,他到底是西州官吏,应由麴都护髮落才是,因此王总管才让我来知会都护一声,过几日便会将他押送回西州,届时世子你……」他嘿嘿的一笑,收住了话头。 麴崇裕缓缓点头,嘴角意味不明的扬了起来,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口,突然又皱起了眉头,「怛笃探子?可是鹰娑川西面的怛笃城?我记得怛笃城平素并不多事,那城虽甚是富足,也略养了些护卫,城主却是个滑头的,此次怎么吃了豹子胆,还派出探子进唐军……当真是不知死活!」 苏南瑾警惕的抬起头来,听到麴崇裕的最后一句才冷笑道,「可不是不知死活,那些蛮夷之人,谁知是如何想的?此次竟然居心不良,又负隅顽抗,大军自然饶他们不得!王总管原也给了那苏定方几分面子,只要他交出人来便罢,他却仗着上回立的功劳,一味袒护那探子,还着人将探子偷偷送出营去。王总管只是看在他军中老将的份上,暂时容他逍遥几日,待回了长安,自有圣上来处置!」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都护与世子有所不知,此次虽说领兵的是程将军,圣上出兵前却给了王总管一道圣谕,令节制全军,可见圣心如何。那苏定方虽说与如今的皇后略有几分渊源,又怎能与王总管这般深受圣上信任的大将相比?」 麴崇裕一怔,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微凝,「如此说来,那八月间三军靠拢的军令……」 苏南瑾点头,「世子果然目光如炬,八月间王总管便接掌了全军,如今三军上下早已惟王总管马首是瞻,前几日怛笃一战之后,更是万众归心。也唯有苏定方为了推脱收留怛笃贼子的罪责,反而四处说些王总管贪功劫掠的昏话,哪个肯听他一句?到了长安,大伙儿自会向圣上如实禀告。苏定方也不想想,难不成圣上还只信他一人的?」 麴崇裕若有所思的点头不语,苏南瑾又道,「如今,那怛笃探子十有八九已到了西州,王总管令我过来,一则是为了让西州再筹些粮草,大军大约有个十几天便会抵达西州;二则也是为了协助都护捉拿探子。」他转头看着麴智湛,「不知都护意下如何?」 麴智湛似乎没料到这一问,抬头看着苏南瑾,半晌之后,圆圆的脸上才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模煳笑容,「既然是王总管有令,下官自当从命。」想了想又笑道,「玉郎不是说,参军的人马已守住西州城门了么?料那探子也飞不出去。倒是参军一路风尘僕僕,可要先洗漱洗漱,歇息片刻?」 苏南瑾略一思量,站了起来,「多谢都护,下官先告退。」 麴智湛也站了起来,「玉郎,你先令人好好安置参军他们,再派出人手,看看西州这两日里是否有可疑人物,去了何处,务必要查出下落。」 麴崇裕将苏南瑾送出了门,又点了几名随从去安置他带来的那些精兵,苏南瑾见附近无人,才笑道,「玉郎莫怪,非是苏某要瞒你这一路,只是有军令在身,不入西州,不敢泄露消息。」 麴崇裕瞅着他轻轻一笑,「怪道子玉一路只问我裴守约家中还有何人,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当……」 苏南瑾哈哈大笑,「玉郎把苏某当做什么人了!那位库狄氏……」他「嘿」了一声,蓦地换了话头,「谅她也翻不出花来!说来我还应跟玉郎抱歉,上回让你受惊了,我也是后来才听闻,真真想不到你竟会也到了军前。家父也是歉疚得紧。」 麴崇裕嘆了口气,「子玉何必见外,此事你都说了三回了,莫说你想不到,我又何尝想到过?原本是想去军前露上一面,却被那莽夫连累得吃了那一吓,几日用不得饭,倒让你们见笑了。我又不缺勋爵,这拿命换的军功,还是少来两回才是!」 苏南瑾看了看他的表情,心中更是笃定了三分,低声道,「那苏定方原是个莽撞不知死活的,你且放心,此次回了长安,定教他不得翻身。只是那探子定然是在裴守约家中,有人曾见过他往西州城而来,还能会去找谁?玉郎还是要抓紧些,莫让他们得了风声。再者,这些日子都护府签发过所也要留心一些,莫让人钻了空子去!这一回,咱们若是能来一个人赃并获,那裴守约定然罪名难逃!你我也好出那一口恶气!」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7.html 第65章 前朝惨案 今日人心 大唐明月* 第65章 前朝惨案 今日人心 西屋的门帘低垂,韩四已是进去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没有动静,外面也是静悄悄的,被打发出去寻人传话的婢子小厮们显然尚未归来。琉璃打开案几上那个装赤金象牙梳的匣子,把一日前便已写好的信笺重新读了两遍,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正有几分焦急,堂屋的门外便响起了一声通传,「麴世子来了!」? 琉璃「腾」的站了起来,看了看西屋,放下信笺,稳住了声音,「请麴世子进来。」? 从院外大步流星走进来的麴崇裕,身形似乎带着风声,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一眼看见琉璃神色从容的站在堂舍门外,略微怔了一下才抱手一揖,「库狄夫人。」? 琉璃敛衽还礼,「世子里面请。」一颗心却有些沉了下去,麴崇裕最讲风度,便是被气得脸色发青时经常还要撑着一脸微笑,如今却是这样一副冷脸,看来事情只怕……? 果然一进堂屋,麴崇裕不等落座便开门见山,「夫人遣人招我过来,所为何事,崇裕已然尽知。此来是为了知会夫人一声,苏子玉苏参军已奉大总管军令,前来西州捉拿怛笃探子。总管有令,西州官民自有配合之责,因此崇裕稍后便会带差役全城搜捕,请夫人做些准备,崇裕也好有个交代。」他的目光只是琉璃脸上一瞥,便落在她背后墙上的羊头灯上,仿佛那上面开出了好几朵鲜花。? 琉璃无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沉稳一些,「多谢世子,世子来得倒是正好,什么怛笃探子,恕我不曾听闻,不过,我这里却有一个刚从怛笃城逃回来的西州子民。想来世子已然知晓,怛笃城出了何事?」? 麴崇裕脸色依然冷淡,扫过来的目光中却多少露出了些疑惑,琉璃微微提了提声音,「大郎,请出来拜见世子!」? 话音刚落,西屋的门帘「砰」的**起,一个胖大的身影从屋内抢了出来,几步便到了麴崇裕跟前。定睛看时,莫说麴崇裕,连琉璃都唬了一跳:米大郎身上那件本白色麻布冬袍足有半边隐隐透着血迹,本已略退了青肿的脸上,颜色更是苍白得骇人,配上发黑的眼圈、凌乱的头髮,看去便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鬼。? 他声音嘶哑的叫了声「世子!」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麴崇裕差点后退了一步,听到这声音眉头一皱,再仔细看了一眼,脸色不由微变,「米大郎!」? 米大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声音里却满是悲愤,「世子!世子您不知道,怛笃已被屠城了!五六千口人全被杀光了!苏将军是不肯与王总管他们同流合污,才被污衊说收留了我这个怛笃探子。世子您也认得米某,某生在西州长在西州,又上哪里去做那劳什子的怛笃探子!」? 麴崇裕脸色不由有些发青,声音变得严厉之极,「你再说一遍,怛笃当真被唐军屠城了?」? 米大郎定了定神,把数日前怛笃主动投诚,自己想去怛笃城弄些银钱,却看见唐军屠城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此时心神略定,入城所见便说得愈发详细清楚,琉璃纵然已听过一遍,但听到他说起认识的那户怛笃人家数十口横尸院落各处,连几个幼童都死得惨不忍睹的情形时,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根。? 麴崇裕脸上也没有了血色,双手紧紧的握住拳头,骨节都有些发白。米大郎仰头看着他,哑声道,「世子,长史说,事到如今,只有您能为怛笃城这些冤魂做主,您若能让麴都护上书朝廷,陛下方能尽快知晓这血海般的冤情,给那些侩子手定罪!」? 麴崇裕身子微微一震,仿佛突然清醒了过来,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上书朝廷?给侩子手定罪?米大,你是西州人也相信这种鬼话!」? 琉璃心里一沉,忍不住道,「世子此言何意?」? 麴崇裕转头看着她,脸上尽是冷冷的嘲讽,「夫人久居长安,自然有所不知,八年之前,你们的那位郭都护狂妄轻敌,被龟兹国相那利袭杀于龟兹城内,之后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尽屠龟兹五城,几日之内,数万人头落地,千里沃原,化为鬼域!如今,这位屠城将军生荣死哀,昭陵陪葬,大唐的先后两位陛下可曾责怪过他半句?可曾有人为那几万龟兹人说出一个『冤』字?」? 「那位苏海政将军,当年便是阿史那社尔麾下爱将,大约也是屠城的熟手,如今换个总管再做一遍,自然更是轻车熟路!只是此事夫人不知也便罢了,裴长史在兵部多年,想来绝不会对此从无耳闻,不知为何此时却忘了个干净?家父上书自是容易,陛下一时碍于颜面,或许会把几位将军免去官职,甚或下狱两日。他们横竖过几年自会官復原位,而我麴家若是得罪了这么多将军,在长安的那些老少妇孺,便莫想再过一天安生日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8.html 第66章 人言可畏 时不我待 第66章 人言可畏 时不我待 看着前来回话的亲兵,苏南瑾抖了抖新换上的皂色袍子,神态肃然的坐了下来,「情形如何?」 进门的亲兵低着头,背嵴却挺得笔直,「启禀参军,属下已查询过一遍,这两日内,都护府并无签出一份往长安去的过所。库狄氏亦不曾求见过都护。」 苏南瑾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又忙沉下了面孔,缓缓点头,「如此甚好,也省得你们前去追堵,只是都护府那边,你们这些日子还要看紧些,长安那边的过所一律不得让西州官员签发!」 亲兵问道,「麴都护那边……」 苏南瑾想了一会儿,断然道,「还是要盯着些,咱们须得看住了都护府和麴氏父子,没有去长安的过所,没有官家相助,那库狄氏才翻不出花来!」 亲兵应了声「是」,面无表情的退了下去。苏南瑾看着亲兵的背影,慢慢出了口气,端坐的腰杆有些塌了下来,目光却愈发阴郁——都是那该死的裴行俭!自打上回的事情后,这些亲兵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不同,父亲更是见自己一次骂一次。好容易这一回王总管看上了自己跟麴氏父子关系不错,派了这桩差事,他若不办得漂漂亮亮的,把裴行俭踩到泥里,也枉自活了这三十年!好在这回事情倒是十分顺利,在西州城外便遇上了麴玉郎,麴氏父子显然也十分识趣…… 正想得出神,门外传来了一声「麴世子求见」,苏南瑾「腾」的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快请!」 只是当他站在门外,看到大步走过来的麴崇裕,那份笑容不由便僵在了脸上——麴崇裕的脸色格外阴沉,一双平素里总是不语带笑的凤目更是冷如冰霜。 苏南瑾将麴崇裕往屋里一让,皱眉道,「玉郎,你这是?」 麴崇裕语气也是冰冷入骨,「麴某刚从裴守约家中出来!」 苏南瑾动作一顿,忙道,「那怛笃探子可曾抓到?」 麴崇裕「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转身看着苏南瑾,脸上满是嘲讽,「怛笃探子?子玉,你把麴某瞒得好苦!适才我到了裴宅,怛笃探子没见到,只见到一个贩卖贱口的西州商贾米大郎,伤得只剩下一口气,却还大喊大叫,怛笃被屠城了,人都死光了!那些人随后便会赶来西州,要杀他灭口,好教大伙儿不知道他们杀人掠货、抢夺金银的恶行!」 苏南瑾脸色顿时大变,厉声道,「玉郎为何不立刻把他带过来?」 麴崇裕冷笑道,「带过来?你说得轻巧,出了这种事,库狄氏除了延请医师,竟还叫了好几个神婆。裴宅那边如今已是人山人海,都来看米大郎中邪。这米大郎原是西州一霸,素来作恶多端,因此人人都拍手称快,只道这邪中得好。我倒想说此人是怛笃的探子,只是院外那么些人谁不识得米大郎?说他是一千多里外的怛笃城的探子,我却是没脸让人笑掉大牙!再说,那怛笃到底如何了,难不成真已被屠城?你为何一个字也未与我说?」 苏南瑾脸色变了几变,只是对上麴崇裕冰冷愤怒的目光,到底还是有些气短,声音也低了一些,「原是杀了些人,谁教他们负隅顽抗来着?」 麴崇裕咬着牙点头,「果然是屠城了,那抢夺金银自也不会错,我原该料到,一个垂死之人又怎会撒谎!亏得我见势不妙,没有动手!」 苏南瑾有些讪然,只是略一思量,脸色反而更沉了下去,「世子此言何意?难不成你还信了一个恶霸的胡言乱语,反而疑心总管与我?这总管的军令,你也是不欲遵从了?」 麴崇裕哼了一声,淡淡的道,「非是我不信子玉,你但凡有一丝信我,便不会瞒了我屠城之事!我仔细听过,那疯汉叫得虽然响亮,却没有提及唐军二字。如今他便在曲水坊的裴宅之中,苏参军若是愿意,随时带兵去抓了这位怛笃探子便是,也好叫西州人都明白,此人不是中邪,原来当真是唐军贪财屠了恆笃城,大总管当真是要抓他灭口!」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19.html 第67章 短兵相接 千载难逢 大唐明月* 第67章 短兵相接 千载难逢 (含380粉红加更)? 人群「哗」的一声向两边分开,几个西州差役吆喝着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两个神情冷厉的陌生人。本来议论不休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从院内传出的那早已嘶哑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听着一声声的「怛笃被屠城了」「金银都被他们抢光了」「他们要杀人灭口」的叫嚷,跟着差役后面的两个人眉头都紧紧的皱了起来,好容易按捺住性子穿过人群、走进院子,当中个子略高的一人便厉声喝道,「还不赶紧让他住嘴,这样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当先的两名差役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堂屋之中,其中一人大声道,「谁是医师,快把这厮嘴堵上!若是再让他乱说一句……」? 却见站在榻前的两名女子都转过身来,其中一人微笑道,「那又如何?」? 看见这张西州城里几乎人人都识得的面孔,这名差役顿时一噎,急忙忙的行了个礼,「长史夫人,小的不知您也在此处,冒犯了。」? 琉璃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指了指榻上的米大郎,「我也是无法,这位米大郎前日挣扎着进了我家院门便昏了过去,我延请了两日医师,没想到他不但未清醒过来,反而开始胡言乱语,我也想让他安生些,只是医师道,这米大受伤过重,若是下了勐药,只怕受不住,可若是不用药,这般叫嚷下去却也是撑不了多久,唉。」她勐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差役,「不知你们过来,又是有何贵干?」? 差役赔笑道,「启禀夫人,原是有人告这米大郎逼良为贱,小的们要拿他去回话。夫人您看……」? 琉璃嘆了口气,「你们也看见了,米大如今这情形,可是能回话的模样?」? 堂屋里胡乱安置着一张矮榻,上面躺着的米大郎看去令人惊心:衣袍里透出的血迹已隐隐有些黑紫,胡乱落着些纸灰的脸上没半点人色,偶然直着嗓子叫上一句,那声音更是渗人之极。两个衙役都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若是寻常西州百姓,有后面那几位催逼着,这米大郎便是断了气,他们也会拖走,但在长史夫人面前……两人相视一眼,只得转身走了出去,对等候院中的那名高大男子低声道,「苏参军,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苏南瑾面沉如水,盯着捲起的门帘,沉默片刻,勐然大步走了进去,进门一见琉璃便抱了抱手,「库狄夫人,好久不见。」语气虽然还算平和,一双眼睛却是毫无暖意。? 琉璃抬头看见他,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停了片刻才还了一礼,「苏参军?」? 苏南瑾脸色阴沉的扫视了一遍,这间堂舍里除了琉璃和她身后的婢女,便只有一个背着药囊的年轻医师、一个老僕和三四个闲汉。他的目光最后才落在看去已是奄奄一息的米大郎身上,淡淡的道,「这位便是米大郎?夫人便容他这般胡言乱语、搅动人心?」? 琉璃嘆了口气,回头对韩四道,「韩医师,还是给米大用些安神定语之药吧,横竖这般下去也是不成的。」? 韩四抬起头来,「夫人,只怕他经受不住。」? 琉璃摇头,「总要教他清醒过来才好,我总有些忧心这邪中得古怪。你不说说,他这样嚷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么?不如试上一试。」? 韩四闷闷的应了一声,从药囊里取出了一丸桂圆大的黑色药丸,要了些热水在杯子中化开,老僕和两名闲汉一起动手,将米大扶了起来,韩四则在他胡言乱语的间歇之中,拍着他的背嵴,慢慢的把药水餵了进去。? 苏南瑾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米大郎,只见他的脸色惨白中带着灰败,不时抽搐着吐出一口药来,不似装出来的模样。心里不由微微一松,转头对琉璃道,「夫人,这位米大郎在我伊州犯下数起逼良为贱的案子,苏某要将他带回伊州听审,还望夫人行个方便。」?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0.html 第68章 心意已决 久别重逢 第68章 心意已决 久别重逢 白三郎离开了很久,琉璃依然怔怔的坐在榻上,手指下意识的转动着面前的杯盏,却不知那一杯热水早已变得冰凉。 阿燕暗暗的嘆了口气,走上了一步,「娘子也不必担忧,白三郎也说了,那些总管们虽是没安好心,军仓中跟了阿郎几个月的军士们待阿郎还是极照顾的,这半个月来阿郎也没吃什么苦头。」 琉璃勉强牵了牵嘴角。他没吃苦头么?三个月呕心沥血,用手头区区两三万民夫和车马,支撑着十万大军的粮草,支撑着一场他在一年多以前就知道没有胜算的战役,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场血腥的屠城,和一个「调度粮草不力」的罪名,他的心情会怎样?想一想她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丝丝裂开般的疼。 她突然有些后悔——当日对着苏南瑾的那副嘴脸,自己怎么没有骂得更刻毒些? 阿燕轻声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算算日子,如今皇后多半已是得了信,说不定陛下的旨意都已下了,咱们只要等上几日,自然会有好消息」 琉璃嘆了口气,「我心里有数。」 阿燕看着琉璃的脸色,还想再开解几句,屋外却传来一声,「安家三郎来了」 琉璃腾的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数月不见,安三郎看去似乎老了两岁,脸上黑瘦了许多,连平日里高高翘起鬍子尖似乎都有些耷拉了下来。一见琉璃,他便快步走了过来,却神色复杂的半晌才开口,「大娘莫要担忧,九郎一切安好。」 琉璃欠身行礼,「多谢阿兄,此次之事,是我们连累阿兄了。」 安三郎忙摆手,「这是什么话谁能料到会有这般意外?况且,多亏了九郎,某不也无事么?」 琉璃嘆了口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此事的首尾白三郎已说过,王文度派到军仓来的校尉原本是想把胡商都扣住的,裴行俭轻描淡写说了句,王总管若想让大军回程路上再也粮草补充,尽管扣人便是。那位校尉思量半日到底还是不敢,这才只扣了他与安三郎。原是打算日夜审讯,想逼出两个罪名来的,只是这「调度粮草不力」说法在军仓一传开,管着军仓的李郎将立即便翻了脸——裴行俭并无在军仓任职,名义上不过是协助他行事,若容这些人把裴行俭调度粮草不力的罪名定下,那他又该算什么?军仓士卒乘机一番鼓譟,王文度的那些亲兵到底不敢犯众怒,事情便拖了下来。 前几日,因大军已到军仓附近,王文度下令把裴行俭和安三郎都带到西州来,交由麴智湛处置。裴行俭临行前又与那位李郎将道,请他尽管宽心,安家财力雄厚,在西州与长安都是人脉深广,祖上也不乏为官之人,平日虽不过问朝廷之事,却怎会容忍自家子弟不明不白背了罪名,坏了安家的声誉?自会设法还他们清白。这话说了没过一日,校尉在收到大营那边的消息后便把安三郎也放了,白三这才与安三郎一道先赶回了西州。 两人在堂屋落坐,安三郎便道,「适才我回家听阿康说了几句,那米大郎之事好生蹊跷。我在军仓中也曾听闻,九郎放走了甚么怛笃探子,那些人也曾问过我,只是我当日恰好不在营内,自是一头雾水。听如今的说法,难不成此事竟是因米大郎而起?只是米大郎都下葬好些日子了,他们为何还不肯揭过?」 琉璃略一思量,还是点了点头,「阿兄所料不错,此事的确与米大郎有些关系,却不是因他而起。说来真真是令人齿冷,米大郎所言句句是实,唐军的确因贪图钱粮,屠了怛笃城,只因我义父苏将军再三劝阻大总管们不得行此恶行,之后又不愿与他们一道瓜分那屠城所得,他们才把米大郎诬为怛笃探子,又抓了守约,为的便是逼义父低头,甚至藉此将他拉下水,先给他安上个罪名」 安三郎纵然心里已有了些准备,听到这话不由也吃了一惊,「王总管他们竟然如此歹毒?难怪……若是如此,九郎他岂不危矣?」 琉璃轻轻摇头,「阿兄放心,前些日子我向阿嫂借了安家的信物令牌,又设法弄了一份过所,如今咱们的人只怕已是到了长安杨老夫人那边,不日就会把实情禀告给皇后与圣上。王总管他们利慾薰心,还企图欺瞒圣上,陛下定然不会容忍此等行径。」 安三郎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紧张起来,「此事麴都护可曾知晓?王总管既然把九郎送回西州,多半是不想因九郎之事让李郎将生出二心,再者只怕是知晓九郎与世子不睦,想借刀杀人」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1.html 第69章 胆大妄为 无可奈何 大唐明月* 第69章 胆大妄为 无可奈何 看着那几十号人转眼间已骑马远去,背影里却全无来时的那般盛气,麴崇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带着几名差役长随拾级而上。进了城门,刚刚过了瓮城,便听到有嘹亮欢快的齐声高歌远远传来,整个西州城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年节般狂欢之中。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当转入西州的城中主道,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个身影时,他嘴角的这丝嘲讽立时变得更深了些。? 苏南瑾却没有留意这许多,只是一件麴崇裕,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语气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玉郎,究竟出了何事?我怎么听说西州人拥着那裴守约回了他的宅子,还一路载歌载舞,真真是岂有此理!你怎么也不过问一声,王总管不是吩咐过,裴守约一到西州便要将他下狱严审么?」? 麴崇裕垂下眼帘,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你当我不想过问,你当我愿意放过他?没奈何,此事如今却已是做不得了!」? 苏南瑾两只眼珠子几乎都鼓了出来,「玉郎何出此言?什么叫做不得?」他怀疑的打量了麴崇裕好几眼,「莫不是今日那库狄氏求见都护时,说了什么话,你们改了主意?」? 麴崇裕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此事一言难尽,总而言之,如今的裴守约动不得、审不得,不但我动不得,家父也动不得,不然便会引火烧身。子玉若实在想弄个明白,不妨随我来!」? 苏南瑾满肚子疑云怒火,却也只能跟在麴崇裕的身后,一路进了都护府,却是直接到了正厅。差役的通报之声刚一落下,门帘里里便响起了麴智湛的声音,「快请苏参军进来!」? 苏南瑾忙挑帘走了进去,只见麴智湛已站了起来,平日总是笑容可掬的圆脸上竟是一片愁苦之色,面前的案几上则引人注目的铺着一条足有两丈多长的白色布帛,一头已拖到了地上,上面依稀满满的都是暗红色花纹。? 苏南瑾心里疑云更甚,走上一步行了一礼,还未开口,麴智湛已是一叠声的道,「苏公子快些免礼,你来得正好,我虽已给王总管写了信,这物件还是你来亲眼看上一眼,到了军营也好详细禀报给总管。」? 这物件?苏南瑾的目光顿时顺着麴智湛的手指落到了他面前的长条白布上,近前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一条有着暗红色花纹的寻常白布,分明就是一张以血写就的陈情书!最右面是几行略显凌乱的娟秀楷书:? 「先贤有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德不厚而思国之安,其可乎?故此,以侯君集之功高,先帝犹束之以刑网。今葱山道总管程知节、王文度,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报陛下之恩,贪残**纵,因一己之私慾,屠投唐之城池,杀人数千,掠货无计,令域外之民,含千古之恨;令清廉之士,蒙不白之冤;而欲蒙蔽圣听,其心尤为可诛,恳请陛下以雷电之天威,绳兇徒于刑典,令西疆之万民,感圣恩之浩**!」? 后面则是无数大小不等、字迹各异的签名和暗红色的指印,将两丈多长的布帛挤得密密麻麻,只怕足有上千。? 苏南瑾越读越是惊心,勐地抬头看着麴智湛,「这是……」? 麴智湛几乎是用整个胸腔嘆出了一口气来,「苏参军也看见了,这便是万民书,用千人之血写成的万民书!库狄氏今日早间将它送到了此处,声言我等若是将裴守约下狱,她便要带着西州的胡商僧侣一路举着血书去长安陈情!」? 又是这个可恶至极的妇人!苏南瑾一握拳头,咬着牙冷哼了一声,「麴都护,她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公然污衊朝廷命官,煽动无知愚民,都护为何不先拿了她入狱?难不成咱们还要受她的胁迫?」? 麴智湛神色更是愁苦,「苏参军,你不妨去军营之中将此事禀告王总管,王总管若要拿了那库狄氏,尽管遣人来拿便是,我都护府绝不阻拦!只是若让麴某拿她,请恕麴某不敢从命。如今这万民书一出,此事已是满城皆知,若是拿了她,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又比了个「五」字,摇着头一声接一声的嘆气。? 苏南瑾略一思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是,他怎么忘了这库狄氏的背后还有那一位?若是让那一位知道了此事……? 麴崇裕的声音冷冷的在他身边响了起来,「子玉,你大约久离长安,还不知这库狄氏的厉害。那临海大长公主何等身份,因得罪了她,如今竟是落得生不如死!此妇心机过人,她既然敢写下这份血书,自是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除非西州一夜之间也变作怛笃,否则但凡动了她一根头髮,此事也决计瞒不过长安。论起来,大唐从不从因贪财劫掠处死过将军,但若是残害同僚,欺君罔上,那只有一个抄家灭门的下场。程将军有国公之尊,家门兴旺,有公主下降,王总管有赫赫军功,忠心耿耿,蒙圣上垂青,他们或敢赌上一赌,我麴氏不过是化外之臣,又怎敢冒此风险?也只有请总管和将军们体谅一二了。」? 苏南瑾一时哑然无语,库狄氏的厉害,他怎会不知?眼前的麴家父子与屠城之事半分干系也无,自不会担得罪皇后的这种风险,让他们痛打落水狗容易,若是让他们对上这样一头母老虎……想了半日,他只能冷笑道,「如此说来,麴都护打定主意是要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夫妻逍遥自在?」?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2.html 第70章 心想事成 灶神驾到 第70章 心想事成 灶神驾到 一身华贵的大红色团花圆领袍,一条秀丽的金缕玉带,把束冠男子那粉白的肌肤和清雅的眉眼衬得愈发秀致动人,精緻的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璃侧头端详着自己刚刚画好的这幅大唐灶神图,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站在一旁看了半晌的云伊却拍手笑了起来,「姊姊画的这个灶神,怎么竟有些像那位麴玉郎!」 琉璃仔细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可不是!那微挑的凤眼,**的笑意,还真是有几分麴孔雀的影子,难怪看着别扭——唉,自己见过的美男虽然不算太少,但都颇有阳刚之气,能跟绝色美女一拼的妖孽只有这一个,此刻提笔画起这个「貌若美女」的灶神张禅时,竟然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些许麴崇裕的风格,这幅画过年时要贴在自家的灶台上……琉璃暗自打了个寒战,摇摇头顺手把画递给了云伊,「你拿去玩吧。」 云伊眼睛顿时一亮,「多谢姊姊!」拿起画左右端详了几眼,兴高采烈的走出门去。 琉璃铺开另一张熟制黄麻纸,凝神细想了片刻,又低头画了起来。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外面的日头已近中天,琉璃看了新画几眼,满意的放下了笔——这次画出来的灶神大人相貌秀丽端庄,绝不影响食慾。横竖离祭灶的腊月二十六日还有几天,下午还可以多画几张这样的出来送人。 她正顺手收拾着桌上的笔墨颜料,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头也不回的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两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后背上也变得一片温暖,裴行俭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总算理完了,你身子怎么这般凉?也不多穿些。」 琉璃放下装颜料的小罐,舒服的往后靠了靠,「穿多了手臂不灵便,明日我便让屋里多生盆炭。帐目都理完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裴行俭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能出什么岔子?也就是须得一笔笔的对帐支钱,到底繁琐些。」 琉璃轻轻的出了口气。这几日里裴行俭都是和安三郎一道,将胡商们送粮后应得的另一半钱款结算清楚,因为一笔一笔的军仓收库凭条和帐目都要对上,的确极其繁琐,此次筹集军粮的事务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他……她转身扬起头来,「今日军营那边可曾有什么消息过来?」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做声。琉璃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那里有一丝阴霾,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不曾散去,琉璃嘆了口气,「还是不放心?」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恩师在军中素有威望,再说,不还有你那份万民书么?尽镇得住那些鬼魅伎俩!如今军中一切如常,连怛笃二字都无人提起,王文度待恩师也客气了许多,大约是觉得与其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不如大事化小、就此揭过。前军听闻是已到柳中,待补充粮水完毕,便会取道大海道东归。」 琉璃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守约,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是担心陛下碍于情面,放过程知节和王文度,让西州人寒了心?」 裴行俭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论理不至于,便是为了程将军,此次的事情圣上也必会追究,不过是罪名大小、处置轻重之别罢了。」 琉璃轻轻的哼了一声,几千条无辜的人命啊,「处置重些才好呢,他们便是就地正法也不算冤!」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才道,「多半不会。大唐开国以来还从不曾因外事处决臣子。其实,程将军……他并非贪酷之人。我大约不曾与你提过,程将军与我父兄都颇有交情,曾于万军之中拼死救过兄长。恩师也说,这次三军结阵,屠灭怛笃,全是王文度的主意。程将军,大概只是不愿违了圣意,才和光同尘,求一个平安富贵罢了。此次之事,我自是愿意圣上从重处置,以正国法军纪,可每每念及程将军或会因此身败名裂,一世英名尽毁,又实在欢喜不起来。」 琉璃有些意外的看着裴行俭,他怎么从没说过此节?不过也是,裴行俭的父兄都是隋唐之际的名将,与程知节熟稔也不足为奇,而裴行俭在长安时官位不显,与身为国公的程知节相去太远,平日自不会把这段交情挂在嘴边,不然倒像是自抬身价。可事到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倒像是踩着程知节成全了他的名声威望……她不由有些懊恼的皱起了眉头。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3.html 第71章 病来如山 一线生机 第71章 病来如山 一线生机 低头咳了几声,琉璃才忍住了笑意,欠身行了一礼,「世子,请坐。」 麴崇裕狐疑的看了琉璃一眼,又看了看捂着嘴笑得眼睛弯弯的云伊,很想开口问上一句,到底只是清清嗓子,肃容坐了下来,「库狄夫人,麴某此来,一则是为了白叠坊之事。」说着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匣子放到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小檀忙上前抱起放到琉璃跟前。是一个十分精緻的檀木匣子,底边雕着简洁的莲花图案,琉璃的手指很有些发痒,却也不好立刻打开,只能笑着欠身,「多谢世子还记得此等小事。」 麴崇裕垂眸淡淡的道,「若无库狄夫人,便不会有今日的白叠坊,这是崇裕应做的,当不得一个谢字。只是今年所出有限,大约明年才能略有个样子,还望库狄夫人多多指点。」 琉璃说了声「不敢」,心里暗暗嘆了口气,麴崇裕说得不错,西州人如今种白叠不多,白叠坊所收多半还是靠自家职田的那几百亩,更莫说河谷里的织坊九月间才正式开工。纵然以如今细白叠两缗钱一端的价格,可产量所限,所得想来不会太多。真要财源滚滚,的确是有待明年。只是若说到指点么,她还真有一个主意,「世子,依我所见,若是市坊上有合适的生丝,倒是不妨收上一些。」 麴崇裕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或许有所不知,西州的生丝质地不如江南,价格却颇不便宜,若纺成绸缎,还不及蜀州等地所产。」 琉璃笑道,「非为纺织丝绸,我是想把生丝精练后与白叠细线相混,若是能成,所出布料质地或许会更精良。」 拿熟丝和白叠线混在一起织布?这算是哪门子织法?麴崇裕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只是看着琉璃笑吟吟的脸,想到这几个月来她出的那些效果奇佳的古怪主意,还是点了点头,「崇裕遵命。」 琉璃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如果这主意能成,丝棉的质地可比纯棉的还要舒服!却见麴崇裕抬头看了自己两眼,目光中颇有打量之意,「崇裕听闻夫人抱恙,不知如今可已安好?」 琉璃有些纳闷,想了想才含煳道,「略感风寒而已。」 麴崇裕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崇裕此来,还有一项俗务。裴长史泽被四乡,今日有四五十位村长里老赶到西州,要向长史略表心意。听闻长史不在,则云若能给夫人见个礼也是好的。此事按说不好打扰夫人,只是念及他们天寒地冻赶路不易,崇裕便自作主张把他们都留在了都护府,夫人若是玉体欠安,崇裕回头分说几句也罢。」 琉璃不由一怔,今日是祭灶,的确是西州人互送年礼的日子,如今也未到午时,那些乡民只怕是天未亮便出发了,的确是一片诚心。再说,自己就算有点不舒服,又焉有能到前院来收钱,却不能去都护府见人的道理?她还没开口,身边的云伊已脆声道,「姊姊的确是身子不爽,已是两三日不曾好好用饭,也没出过屋门了!」 琉璃忙摆手笑道,「哪有那般娇贵?又不是要去吃酒游玩,不过是去都护府一趟,总不好教乡老们久等,我这便去。」想了想又道,「小檀,你带上两个人,拿五十份明年的歷谱,跟我一道过去。」 云伊忙道,「我也陪姊姊去!」 琉璃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兴奋,多半是这几日在家里又觉得闷了,只能笑着点头。云伊不由欢唿一声,跳了起来。 一出院门,迎面便是一阵寒风,琉璃打了个寒战,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被寒风扑上的额头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钝钝的发疼。阴沉沉的天幕下,寒风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分刺骨之意,从披风的缝隙里直透了进来,琉璃纵然穿得不算太少,手指也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 云伊却是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跟琉璃说着这几日西州城里的新鲜事,谁家搬新居时摔了跟头,谁家的新媳妇生得美貌,语调又快又急,琉璃听得耳朵都有些嗡嗡的,随口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云伊得意洋洋的道,「是柳姊姊跟我说的!她性子好,又肯帮忙,待人从没有半分不耐烦,谁家有事都愿意找她。」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4.html 第72章 别无所求 隔墙有耳 第72章 别无所求 隔墙有耳 雪地真冷。 似乎只是滑倒了一下,站起来时,身边便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她的手上沾满了冰屑,靴子里也进了不少雪粒,刺骨的雪水很快便把手脚冻得僵硬,那寒意一阵阵如针尖般刺入脑海,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必须走下去,走出雪原,走回家……可是,家在哪儿呢? 她站在雪地里茫然四顾,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家在何处,自己是谁,该往哪个方向迈出下一步。 巨大的恐惧比寒冷更紧的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想张口唿救,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辛辣的空气涌入嘴里,让嗓子像被烈火烧灼一般的疼痛起来,她绝望的闭上双眼,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琉璃。」 白茫茫的天地间突然多了一些飘舞的东西,是下雪了吗?柔软的雪花带着不可思议的暖意慢慢将她包裹起来,她无声的嘆了口气,把自己交给了这份温暖,那是她熟悉的声音,她熟悉的气息,她熟悉的怀抱…… 「琉璃……琉璃?」再次听到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惊喜。 琉璃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面孔从模煳渐渐变得清晰,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五官,但看起来与平日却有些不同,眸子更是亮得异样。天亮了么?他怎么没去府衙?琉璃想对他微笑一下,嘴角还未牵起,已被裴行俭紧紧的揽在了怀里,「谢天谢地!」 他的声音也有一些陌生的沙哑,带着嘆息的亲吻密密的落在她的额头上,琉璃很想问一句,「怎么了?」嗓子却一阵干疼,只发出来「嘶」的一声。 他的声音蓦然变得紧张起来,「你哪里不舒服?」 她哪里都不舒服,全身酸软疼痛,嗓子尤其疼得厉害,只是看见他紧张的眼神,她还是微笑着努力的摇了摇头。之前的事情慢慢的回到了脑海里——他是什么时辰回来的?难道自己病得很厉害? 裴行俭已起身披上外袍,扬声道,「夫人醒了,快请韩医师过来!」 原本安安静静的屋子似乎随着这一声突然间也醒了过来,人影晃动,脚步杂沓,床前先是出现了阿燕和小檀含笑带泪的脸,然后便是衣冠头髮都颇有些狼狈的韩四,没一会儿,云伊也一脸狂喜的沖了过来,看见韩四正在诊脉,又忙捂住了嘴。 琉璃听见韩四长长的松了口气,「夫人并无大碍了,只是还要好好吃几日药。」整个屋子里顿时升腾起一股轻快的气息,裴行俭的声音也恢復了平日的镇定,「韩医师辛苦了,你开了方子便好好歇息,晚间我再打发人请你过来。阿燕,你去前院与三郎和麴世子的人说一声。」 三郎?麴世子?琉璃皱起眉头,想问一声,发现自己依然说不出话。裴行俭将韩四送了出去,低声说了几句,回头才微笑着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嗓子疼?药马上便好。韩医师说,这是少阴化阳多半会有症状,过几日便能好。琉璃,你已睡了两日多了,表兄在这边守了两日,看着伙计们按方煎药,麴世子也十分内疚,一直派人守在前院里……」 琉璃没有听清他下面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适才离得太近,她竟一时没有看清他脸上的消瘦憔悴,不过几日不见,他似乎老了两岁,眉宇间的沧桑疲惫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便是此刻的微笑也掩饰不住。 对上她的目光,裴行俭微微一怔,笑着站了起来,「我去外屋洗漱一下。」 琉璃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背影转动,小檀走上一步,帮琉璃掖了掖被子,嘆道,「娘子可算是醒了,这回娘子病得太过兇险,把咱们都吓得不轻。」摇头比划着名几句当时的情形,又笑道,「阿郎这两日不曾合过眼,什么事都不教婢子们插手。娘子再不好,只怕阿郎先会熬出病来。」 云伊也笑道,「正是,我如今才晓得,长史平日里虽然凶了些,待姊姊真真是了不得,前日里姊姊的手脚都冰得唬人,我捂着姊姊的一只手都觉得全身发冷,长史听韩医师说姊姊要暖着些才好,竟是二话不说便拿自己当了暖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5.html 第73章 不知死活 落荒而逃 大唐明月* 第73章 不知死活 落荒而逃 麴崇裕轻轻理了理衣领,神色郑重的抱手行了一礼,「苏将军既然统领三军,崇裕斗胆请教一声,不知今年西州要筹备多少军粮与民夫?转眼便要开春,西州也好多做些准备。」? 苏定方摇头道,「苏某如今不过暂领三军,圣意如何尚未可知,此事我如何能知?」? 麴崇裕忙欠了欠身,「是崇裕唐突了。」? 苏定方略一沉吟,笑道,「去岁我也曾管了几日粮草,西州能出十二万石军粮、近万民夫车马,已是极为吃力,当今圣上最是仁和,麴世子也不必太过忧心。」? 麴崇裕脸上露出了笑容,「多谢苏将军体谅。」? 苏定方惦记着军营的事务,正待告辞离开,门帘外却传来一声,「米大郎求见。」苏定方不由笑了起来,连裴行俭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快请!」? 一阵分外有力的嚯嚯靴声中,米大郎挺着胸脯走进了堂屋,见了苏定方便立住脚步,抱手行礼,「小的参见将军!」?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在堂屋里嗡嗡迴响,麴崇裕忍不住皱了皱眉。? 苏定方却笑道,「你倒养得不坏!放心,当日峡谷一战,我已替你报了一功。」? 米大郎顿时满面放光,忙不迭的弯腰抱手,「多谢将军提拔!」? 最近这段日子,他走路都像是飘在云端里。且不说熬了一个月终于能重见天日,出门才知晓,自己救了怛笃女子而打伤唐军的事迹在西州已是人尽皆知;至于当日他如何重伤昏死过去,又如何半夜被药铺的伙计们发现还有生机,如何为避灾祸索性假死一回,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连他打伤的唐军数目,几日之内也已从两个变成了一队!? 因此,这几日里,他但凡一出门,便会被人围将起来,反覆追问、感嘆不休。上门探望、下帖子请他喝酒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其中竟颇有一些以前见了他便冷嘲热讽,甚至目不斜视的富商差役之流,人人都道米大郎是西州城的一条好汉。这番待遇,他一生中当真连做梦都不曾梦见过——若真能还得了军功,他米大郎日后在西州城里还不得变成吐唾生钉的大人物?想到此处,米大郎的嘴角几乎没咧到耳根,肚子里那几句感恩之语流水般倒将出来,又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苏定方只是摆手不迭,「这些好话日后慢慢也罢,这些日子军营中还有些事务处置,我也不多搅扰你们了。」? 米大郎忙道,「将军可有用得着小的之处?小的如今身子骨早养好了,正能为将军效命。」? 苏定方笑道,「如今好说,到了秋后,少不得有你的去处。」想了想又道,「你若有暇,也可来营中一回。」? 米大郎本来已嘆了口气,听到后一句立刻又两眼发亮,啪啪拍了两声胸脯,「将军放心,我回去吩咐家中一声,明日便去!」? 苏定方笑着点头,这才告辞而去,屋里几人一直把他送出城门,目送他上马而去才罢。裴行俭倒是看了麴崇裕一眼,先开了口,「世子不知今日可还有暇?」? 麴崇裕垂下了眼帘,「崇裕无事,但凭长史差遣。」?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6.html 第74章 宁馨冬日 祸福难测 第74章 宁馨冬日 祸福难测 裴行俭低头看着琉璃,微笑道,「一则,韩医师为人有些迂直,看他的举止,还未动手,心已乱了,只怕还不如我稳当;二则么,谁教你这般害羞?平日穿衣洗浴从不让人伺候,你自己做的褒裤,原先便是我也不教看上一眼。艾灸又不似用针,终究是……我瞧着韩医师手法,似乎并不算繁复,那几个穴位我也大致认得,自觉已有八九分把握,便试了一试,没想到还是差一些。」 琉璃怔了一下,一语不发的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无声的嘆了口气,那天的事她自然也听说了,原以为他到底是有些不愿意让旁人动手,没想到竟是怕自己醒来知道了心里过不去。的确,针灸不似用针,肚子上多了几个痛得厉害的圆疤,这种事情她不可能发现不了,可此时此刻,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愿意让婢女伺候穿衣沐浴,不过是个人习惯,至于新婚时不好意思让他看见自己做的小内,和生病时让不让医师针灸,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裴行俭低声笑道,「如今好了,阿燕学了针灸,日后你便不会再遭这种罪。」手指在她的头髮上停了停又问,「横竖不用见人了,我帮你把头髮散了罢?」 琉璃忙抬起头来,「不打紧,我也不想再躺着,骨头都快躺松了」她的髮髻还是听说苏定方来了才让小檀赶紧挽起来的,散了这些日子,此刻倒觉得挽起头髮更利索些。 裴行俭想了想笑道,「我去寻本书来念给你听罢,你想听什么?」 琉璃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我原先是在看《晋书》,上回看到阮籍传,记得文字极好,可惜后来忙了,竟一直再没时间拿起过。」家中看的书当真不多,便是裴行俭这般爱书的,书房里也多是经史子集,没有几本可消遣的读物,一本《世说》差点没被自己翻烂,如今也只能拿着史书当小说读。 裴行俭皱眉思量了片刻,「阮籍的列传……是在第四十九卷?」 琉璃不由茫然摇头,如今的书都是手抄,一套晋书便有一百多卷,她怎么记得住是哪一卷 裴行俭笑着站了起来,「我去寻来看看。」他起身去了东边的内书房,没多久便转了回来,手上除了一卷薄薄的晋书,竟还拿了张黄麻纸,向琉璃扬了扬,「这一本里怎会夹着一张过所?」 琉璃一看那纸便笑了起来,「你也见过这种过所文书?你瞧瞧是什么时候发的。」 裴行俭坐了下来,看了几眼手中的文书,「你莫忘了我做的是长史,这西州府的事务倒也都过手了一二,这过所分明是前些日子发的,怎么会落在了书里?可是哪位安家兄长的?此物补起来最麻烦不过,咱们还是快些送回去才是。」 琉璃得意洋洋的扬眉一笑,「你再瞧瞧。」 裴行俭看着琉璃的笑容,心知有些不对,又仔细看了几眼,勐然醒悟过来,「这纸张不对,从去年夏天起西州的过所便不用黄麻纸了,这是……」 琉璃笑嘻嘻的点头,「裴长史果然目光如炬也这张过所是小女子画的——若无此物,阿古如何去得京城?只是做成之后才想起,西州公文用纸已是换了,只得重做了一张,这张大约顺手便夹在了当时看的书里。」 裴行俭原是已猜到了一些,但听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依然觉得有几分不敢置信,「你……」停了片刻摇头笑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你是不肯全信了麴氏父子才让阿古去的,自是不肯让他们帮忙。只是,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官家文书也是做得的?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了得?」 琉璃也不说话,笑得一脸灿烂。裴行俭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便想在她头上弹一下,手指碰到了她的额头,又收了回来,到底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髮,拉下了面孔,「下不为例此事不是能顽的,这过所从西州到长安一路要到十几个府衙盖印,若是被一处发现了,便是惊动一方的大事,不但阿古脱身不得,你我也会有麻烦,你千万不能再行此险棋」 琉璃笑道,「你都瞧不出来,谁还能瞧出来?」只是想到一事,她还是皱起了眉头,「我看你一路上过城时,只需拿出一枚铜鱼便好,那又是什么?」 裴行俭略有些纳闷,「那是传符,为官员出任地方或差役通传消息所用,可出入城门,更换驿马。」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7.html 第75章 金风玉露 月华如练 第75章 金风玉露 月华如练 琉璃顾不上喝粥,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便上去拉住了裴行俭,「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行俭若有所思的望着外面,只是简单的道,「这位阿史那弥射将军的做派与阿史那步真全然不同,随身只带了五六个部将,其中便有这位方公子。」 也就是说,这位方烈已是极得阿史那弥射的重用?可阿史那弥射不是素来与大唐交好,又刚刚被封了什么安抚大使么?琉璃困惑的看着裴行俭,一时不大明白此事为何难说是好是坏。 裴行俭低头看着她,语气变得温和平缓,「我原想着方公子当年所犯之事虽说不小,但的确是那牧官欺人太甚在先,且那牧官平素为人便不公道,又无亲眷在西疆,想来时过境迁,多半不会有人再特意来追究此事。而方公子的样貌变化不小,若他依然只是无名之辈,横竖西州每年都有边民迁入,想个法子换了名姓,补了户籍,要平安度日,总不会太难。只是如此一来,方公子这一生所学自是付之东流。」 「如今,他竟是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做到了阿史那弥射将军的心腹部将,此次又随着将军入了大营,进了西州,他的样貌有些显眼,见过的人多半不会忘记,日后便是想隐姓埋名也已不大容易。若要说到好的一面,则是他既然有这身份,若是能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朝廷并非没有开恩特赦的先例,说不定可以堂堂正正回了这边,如此才是皆大欢喜,只是此种际遇,却是可遇而不可求。」说到此处,他还是嘆了口气,「你再想不到,他居然给自己换的名字就叫阿烈。我一听到这名字便吃了一惊,他也是在大营时已听人提及我在寻一个叫方烈之人,借着喝酒问了我几句,便与我当众认了同乡,逃席而来。」 琉璃这才恍然,忍不住问道,「能特赦的功劳,真是不大好立?」 裴行俭点点头,「自是不容易,你想想,他犯下的毕竟是杀害长官的大罪,好在无人亲见,最多能替他开脱成一个犯上的罪名,即便如此,若无拿得出手的功绩,如何能让圣上开这个金口?战场上要立大功,三分靠本事,七分却要靠天意。以他目前的情形,若是就此隐姓埋名,已是有些不大稳妥不说,适才我与他略谈了几句,听他的语气,怕是个心性高傲,不肯委曲求全的。」 这一点琉璃倒是毫不意外,这位方老兄若有一分半分的肯委曲求全,只怕孩子都已有五尺高了,还用在西疆这般挣命?想到柳如月这十年里矢志不渝的復仇与苦等,她不由也嘆了口气。这三个多月以来,因裴行俭日日都在家中,自己又是一概不见外客,柳如月不曾登门,只是隔三岔五会托云伊送些小物件过来,或是两色针线,或是解闷的小玩意,这份好意她自然是心领的,没想到好容易真的等到了方烈上门,他们却似乎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裴行俭上下看了琉璃一眼,见她穿着半新的月白色衫子,头上只挽了个单髻,脸上未施脂粉,但双唇嫣红,看去倒比往日更容光焕发,点了点头,「你这样便很妥当,夜里有些凉,你加件半臂随我去前边吧,既然柳阿监要来,你露个面到底妥当些。回头我再陪你用膳。」 琉璃忙应了一声,回身拿了件锦半臂套在外边,跟着裴行俭到了堂屋。门帘刚刚挑起,便见到屋里坐榻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人,身影挺拔如松,烛光中的面部侧影的轮廓更是极其清晰漂亮。 大约听见门帘响动,这位方公子利落的起身转过头来,琉璃不由脚步一顿,这才明白裴行俭说的「样貌变化不小」「显眼」是什么意思——在他转过来才能看见的另外半边脸上,竟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从眉梢下面直到腮边的鬍鬚里,虽然还算不上狞恶,却给这张原本应是十分英俊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煞气,加上如刀的眼神,大概是有意蓄起的鬍鬚,以及身上那件交领胡袍,虽然头上还是唐人的幞头,看去竟更像是条地道的突厥汉子。 见了裴行俭和琉璃,他抱手行了一礼,「有劳长史与夫人了。」礼数半丝不错,说的也是一口标准的河洛官话。 裴行俭欠了欠身,「方兄不必多礼,裴某与拙荆都曾劳烦过柳娘子,些须小事,不过举手之劳,不足以报答柳娘子仗义相助之万一。」 听到柳娘子这三个字时,方烈原本有些过于锐利的眼神明显柔和了许多,展颜笑道,「是方某应多谢两位照顾舍表妹才是。」他这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整张脸也突然生动了许多,依稀又有了几分长安俊秀公子的风采。 琉璃心里不由暗嘆了一声,却见方烈突然微微一皱眉头,目光看向门帘处,眼睛蓦然变得亮若晨星。她有些奇怪,也往外看了一眼,略过得片刻,才听见门外的传来了脚步声与低声的招唿,「柳娘子来啦。」 琉璃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裴行俭的身边,目光看向门帘,一颗心不由也跳得快了几分。仿佛等了好大一会儿,那门帘才被轻轻的挑了起来,露出一个浅绿色的身影。柳如月的脸上大概略施了些脂粉,却依然看得出脸色比平日苍白了许多,双颊上有些不大正常的红晕,一双总是不语带笑的灵动眸子只是呆呆的落在方烈的脸上,渐渐的从指尖到裙底都有些发颤,还是咬紧下唇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走到离方烈还有两步的地方收住了脚,目光这才从方烈的脸上转到了他的头髮、衣裳,嘴唇微张,大约想说一句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方烈的目光当真便如烈火一般,一直胶在柳如月的脸上,此刻倒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阿月,你,过得好不好?」 柳如月眼中蓦然涌上了一层雾气,「我能有什么不好?只是你……」声音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8.html 第76章 天作之合 黯然销魂 大唐明月* 第76章 天作之合 黯然销魂 今夜的月色真是好!琉璃抬头看了好几眼,只觉得那轮月华圆满皎洁得有些不可思议。直到眼前有人清脆的叫了一声,「长史、夫人」,她才醒过神来,却见是守在院子里的小芙抢上来行了礼。想到适才比平日高了许多的这一声招唿,她不由笑了起来,「不必多礼。」? 小檀走到门前挑起了门帘,堂舍里的两个人一起回过头来,柳如月的眼睛明显有些红肿,神情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柔和,方烈的变化似乎更大,眉目之间一片舒展明朗,先前的野性和锐利似乎已融化得无影无踪。琉璃有些惊讶的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这两个人,明明一个穿着胡袍一个穿着唐衫,一个黑瘦粗犷,一个娇小甜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仿佛早已这样并肩站了很多年,而且会一直这样站下去。? 裴行俭也是脚步一顿,随即便抱手微笑道,「恭喜!」? 柳如月与方烈相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大大方方的一起还了礼,方烈笑道,「此事只怕还需劳烦长史。」? 裴行俭笑着点头,「成人之美,乃是福分。」? 方烈也不客套,「裴长史,我和阿月已经商议定了,我会留下几日,办了婚事便带阿月回去,只是阿月有时还会会西州暂住,还望夫人照看一二。」? 裴行俭脸上略有讶色,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西州之事好说,只是大将军那边……」? 方烈毫不在意的扬眉笑道,「无妨,大将军看着严正,性子其实最是宽厚,我也曾禀告过在长安还有未婚妻子,大将军知晓了定然不会怪罪。」? 裴行俭沉吟道,「那便好,如今时辰已不早,咱们还是先回都护府,待会儿我还要给你私下引见一人,你的事情,只怕瞒他不过。」见方烈和柳如月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讶和担忧,忙笑道,「不打紧,只须知会他一声而已。」? 柳如月犹疑道,「可是麴世子?」? 裴行俭笑着道了声「是」,方烈倒是有些诧异,「便是那个熏衣剃面的世子?」? 琉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柳如月见裴行俭和琉璃神色都十分放松,想到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一颗心也定了下来,微笑着对方烈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这位世子倒是不可貌相的,好在如今已不再为难长史,长史既有把握,定然不会有错。」? 方烈想了想,摇头一笑,又低声道,「阿月,我先与长史过去了。」? 柳如月眼神柔和的点了点头,「我等你。」? 这一夜,裴行俭却是三更之后才回来,身上颇有些酒气,厨下早已备好了醒酒汤,琉璃忙让人端了上来,又帮他换衣擦面,裴行俭按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你莫忙,先坐下歇着。」一面自己擦脸,一面又问,「你怎么还没睡?」? 琉璃笑道,「我陪着柳阿监说了会儿话,一时睡不着。方公子是否也跟你一道回来了?」? 裴行俭笑道,「那是自然,我将他安置在外院。若不是他跟弥射将军禀告了要留在西州成亲,只怕还不至于喝到这时辰。」? 琉璃不由嘆道,「这两人还真是敢作敢当。」?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29.html 第77章 光阴如箭 世事难全 大唐明月* 第77章 光阴如箭 世事难全 西州城的秋天没有落叶,只有一阵一阵渐渐带有凉意的西风,带来季节变化的讯息。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分,那风中的寒意便愈发明显起来。? 琉璃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依然十分清朗的天空,轻轻的嘆了口气。龙朔二年的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都来得早,这也许意味着一段格外寒冷漫长的冬日。对于六年来一入腊月就会病上一场的她来说,这可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虽说比起显庆元年的那场兇险到极点的大病,后面这五年的风寒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可是……? 小檀拎着一个食盒,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看见站在院子里发呆的琉璃,嬉皮笑脸的凑过来看了几眼,「娘子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又拉长了声音笑道,「阿郎再过一日便回来啰!」? 琉璃回过神来,瞟了瞟小檀那张笑嘻嘻的脸,眉头一皱,疑惑道,「他们是明日便回来么?我怎么记得还要两日?」? 小檀得意的点头,「绝不会错,小檀数着日子呢!」? 琉璃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阿成若是晓得有人这般数着日子等他回来,一定会欢喜得很。」? 小檀的眼睛睁得熘圆,停了一停才跺足道,「娘子又取笑婢子了!」如今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只是此时那张依旧光洁的圆脸上,羞恼的表情看去却与当年没什么两样。? 琉璃哈哈大笑,心情顿时愉快了许多,又瞅着小檀笑道,「你怎么一着急又把『婢子』给带出来了?当心阿成他不依。」? 小檀「哼」了一声,「他敢!」? 琉璃一本正经的点头,「也是,谅他也不敢!」? 小檀是显庆三年成的亲,头年冬天,苏定方以一万精兵大破贺鲁十万联军,活捉了贺鲁父子,裴行俭则一直随军协助苏定方约束士兵、安抚突厥各部,除了为各部划定疆界、修路设驿、抚贫问疾之外,又将唐军所获的贺鲁部全部牲畜财物都还于了他们。突厥十姓自此诚心归唐。此后,阿成也得了一转的军功。如今他虽是依旧跟着裴行俭办差,却好歹有了身份,身为他的正头娘子,小檀自然不能再把「婢子」两字挂在嘴边。不过,面对伶牙俐齿的小檀,阿成倒是轻易不敢高声的。? 又被琉璃打趣了一回,小檀不由恼得咬起了下唇,眼珠转了转,突然展眉笑道,「娘子还是莫在院子里吹风了,今日已是白露,这是阿燕姊姊特意给娘子准备的汤药,娘子须得乘热喝了才好。」? 琉璃兴致勃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顾不得搭理小檀眼里的促狭,只是看了看她拿着的那个食盒,忧伤的嘆了口气,「端进去吧!」? 一杯白水,一碟果脯,左右护卫着一个六寸的白色瓷碗,揭开盖子,是满满一碗卖相可疑的酱黑色药汁。当那浓浓的药味随着热气蒸腾而起,琉璃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对联着川字的倒八字眉。? 伸手摸了摸碗不算太烫,她坐在那里深唿吸了两口,端起碗闭上眼睛就咕嘟咕嘟往下喝。一口气喝了大半,忙喝了口白水,又歇了口气,到底还是分三次喝完了,这才抓了个果脯塞进了嘴里,苦着脸嘟囔了一句,「阿燕熬的药怎么越来越难喝了?」? 小檀在一旁笑道,「这头一回原是难喝些,日后娘子喝惯了便会好些。」? 想到这种隔三岔五就要喝上一碗药的日子足足还会有好几个月,琉璃的脸顿时皱得更像苦瓜。她自认为算不上娇气,可阿燕牌补药的威力却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苦」字能概括得了的,那股混合着苦、涩、辛的怪味,便是吃苦耐劳如她,也是一想起来就了无生趣。? 阿燕的手艺小檀也领教过,此时脸上原先的那点得意早已换做了同情,上前在果脯的碟子中挑了一个金黄的杏干递给琉璃,「这个又甜又香,解药味是好的。」又笑道,「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阿燕姊姊的药的确是难喝,对身子却是极好的,娘子也知道小檀去年生开儿时不大顺,若不是吃药,怎会好得那般快?」?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0.html 第78章 挥金如土 无知无畏 第78章 挥金如土 无知无畏 苏海政?琉璃怔了一下才道,「怎么会是他?」显庆元年的那场屠城风波之后,此人一直依然当着他的伊州都督,不曾听说有什么动静,怎么突然便提拔成大都护了。 显庆三年,突厥十姓归唐,设于西州的安西都护府便迁回了龟兹,升级为安西大都护府,西州这边则改为西州都督府,裴行俭依旧是都督府的长史。而安西大都护则是当时领兵平了龟兹国叛乱的大将军杨胄,两个月前,杨胄病逝,谁是下一任安西大都护,这边的猜测也颇多,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位伊州都督。 裴行俭倒是神色平静,「如今圣上心思大约都在百济与高句丽上,西疆这边派不出人来,如今能当大都护者,无非伊、庭、西三州长官,麴都督一则到底不是唐人,二则性子也平和了些,吐蕃日渐坐大,虎视眈眈,麴都护守成也罢了,难道还能挥军以抗吐蕃?如今的情形又不是三年前那般,因此,苏都督能任此职也不算什么出奇。你放心,他虽是大都护,却也不能管到西州的日常事务上来,不过是麴都护每年要去龟兹拜访一番,我这做长史的,倒是躲得开。」 琉璃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又问道,「不是还有一个庭州么?」 裴行俭笑了起来,「如今的庭州刺史乃是来济。」 琉璃顿时有些发窘,自己在西州这些年,竟是不知与西州相隔最近的庭州的刺史,便是当年那个坚决反对皇帝立武则天为后的宰相来济!记得前几日的邸抄上还记着武皇后今年六月间又诞下了一名皇子,还因此大赦天下,恩宠之隆,似乎有增无减。就如裴行俭所说,三年前朝廷早已彻底清算过一遍,如今的确无需再过于忌惮与长孙无忌有旧之人,但也不至于会提拔来济去当安西大都护。 裴行俭笑着轻轻捏了捏她微红的脸颊,「你原是不用知道这些。」不知想到什么,笑容却慢慢的淡了。 琉璃瞅着他脸色有些不对,忙道,「怎么了?」 裴行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到,如今似乎也只剩下来刺史……」 琉璃立时明白了过来——当年那些反对武则天的人中,地位最高的长孙无忌、禇遂良、柳奭、韩瑗已悉数丧命,除了禇遂良去世得略早,其余三个都是在三年前的清算中殒命,随即被抄家,亲族悉数流放岭南,朝廷上姓柳、姓长孙的官员也被大批贬黜。好在西州到底远离风暴,大部分西州官员甚至都不了解那邸抄上一行行的消息和裴行俭会有什么关系。只有裴行俭自己心情有些低落。麴崇裕拉他出去喝了两日酒,云伊大概是得了麴崇裕的提点,也来语无伦次的宽解了琉璃一回。琉璃不由哭笑不得,她固然是半点都不担心的,而裴行俭担忧的也绝不是自己的前程。 看见裴行俭眉头微蹙,琉璃正想开口,裴行俭已提起精神换了话题,「我这次带回了新鲜的鹿肉鹿血,已交给厨娘了,你晚上要多吃一些。」 这几年西州无事,一年至少两次的出门行猎便成了西州官员们的例行公务,裴行俭也十分喜欢,每次回来都会带上好些鹿血鹿肉,琉璃早已对此兴致缺缺,却还是笑着点头说了声,「好!」又问道,「你这次可有猎到什么好东西?」 裴行俭扬眉一笑,「你可见我哪次落空过?」他似乎也不想在屋里多呆,携住她的手便往外走,「你跟我来!」 前院针线房边上的库房里,地上已放满了初步风干的皮毛,管家老何正在翻翻拣拣,一见琉璃便笑道,「娘子快来看,此次阿郎猎了好几只赤狐,毛色都极好。」 琉璃走近一看,果然有六七张棕红狐狸皮,还有两张狼皮,若干獭皮、兔皮之类,她看了一遍,点头道,「果然又够做件狐皮坎肩了。」又回头问裴行俭,「此次不曾猎到大野物?」 裴行俭笑道,「我和玉郎都猎到了一头豹子,横竖家里豹裘都有两件了,索性便送了他。你看看还想做些什么?」 琉璃笑了笑没做声,这几年她才发现,裴行俭是个手头极其散漫的,库房里这些皮毛,估计最多是他猎物里的一半。即便如此,但凡自己几天之内没想好用途收到一边的,转眼也会被他送个精光。因此西州大小官员打猎时都喜欢和他一处,而家中库房虽然每年会收进上百张皮子,自己若是临时要想做什么皮毛物件,却要上市坊去买…… 只是这几年流水般从他手上送出去,不但有皮毛美酒金银器皿,还有那些感恩戴德的突厥都督、叶护们送来的舞女艷婢,琉璃对此倒也心平气和,随手指了几张獭皮,「这几张颜色还好,留着做些手笼、护膝吧。」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1.html 第79章 盘根错节 如意算盘 大唐明月* 第79章 盘根错节 如意算盘 和琉璃一道用过晚膳,云伊又足足消磨了半个多时辰,把自己这次打到的所有猎物都描述了一遍,直到院内传来「麴世子过来了」的通传,才意犹未尽的起了身,「姊姊,明日你等我一起去!」? 琉璃笑着点头,将她送到前院,只见麴崇裕与裴行俭竟是在书房里,不知谈些什么,见到两人却默契的停了话头。裴行俭只微笑道,「明日还须云娘辛苦一趟。」? 麴崇裕看了云伊一眼,挑了挑眉,「好说!全西州,原也只有她能克住那些长舌贪心的妇人!」又对云伊道,「你只记得莫让人欺负了去,别的都不必管!」? 云伊扬起了头,「我何时教人欺负过?」? 麴崇裕轻声一笑,他已到三十而立之年,面容变化不大,气度看去倒比早先要沉稳几分,但这一笑之间,眉梢眼角依然全是风流,语气里更是一派不羁,「我这不怕你见到这个夫人那个夫人,忘了么?」? 琉璃不由哽了一下——明日的主人不是旁的夫人,是祇夫人,论理两人都该叫声「庶母」的!麴崇裕是怕云伊对她太客气了么?她正想开口,麴崇裕已笑着抱了抱手,「多有打扰,我这便领她回去了。」说完转身拖了云伊的手便往外走。云伊回头笑着挥了挥手,跨出门槛时悄悄踩住了麴崇裕的袍角,麴崇裕身子微微一晃,警觉的停下脚步,一把将云伊揪了出去。? 这对活宝的岁数到底长到什么地方去了?琉璃望着俩人的背影,不由哑然失笑。裴行俭也笑了起来,回身从书房里取了本书,「这套杂记你可曾看过?」? 琉璃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西京杂记」四个字,笑着摇头,「不曾看过。」? 床头暖暖的烛光照在入秋刚换的杏黄色绸帐上,那些刺绣的折枝**显得分外娇娆,琉璃散了头髮换了中衣,靠在裴行俭的肩窝里,听他一字字念着杂记里那些短小有趣的故事,听着这最熟悉不过的温润声音,心头渐渐变得一片安宁。? 床头案几上的蜡烛「啪、啪」的响了两声。琉璃身子一动,裴行俭放下书道,「今日先念到这里罢,我来。」他斜签着身子拿起竹剪,将卧羊烛台上的几支蜡芯都剪得平齐,这才靠回床头。? 琉璃把书拿在手里,略翻了翻,轻声道,「我怎么不记得家中有这书?」? 裴行俭笑道,「西州这种杂书不多,这两卷《西京杂记》还是麴玉郎托人从长安带回来的,今日送过来,大约是想着还我那张豹皮的人情。他看着率性,心思却是极细的。」? 琉璃略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裴行俭说得对,麴崇裕不是爱占便宜之人,这几年里,白叠坊那边她再没出过几个主意,但那四成的利,却是一年比一年多……她不由皱起了眉头,「我当真有些不明白。」? 裴行俭笑了起来,「你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待云娘?」? 琉璃嘆了口气,「我的确不明白,云伊她性子直率,又是草原上长大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麴世子怎么也不提点她一些?得罪了祇氏,于云伊又有什么好处?」麴崇裕对云伊的宠,有种不管不顾的胡闹劲头,她每回笑过之后,心里总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裴行俭沉吟片刻,「你可知张氏、祇氏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琉璃只能摇头,她也想不明白,张氏祇氏她们以前在云伊面前絮叨也就罢了,怎会突然管到自己头上来?? 裴行俭淡淡的道,「麴都督的身子有些不大好了,今年两次行猎,他都不曾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2.html 第80章 直言不讳 寸步不让 第80章 直言不讳 寸步不让 挑帘进来的云伊,身上还带着一股早间特有的清新气息。她头上戴着锦绣小帽,身上穿着浅绯色翻领对襟衫和碧色条纹收口裤,腰间的玉带上,香囊小银刀都挂了个齐全。若是别人穿得如此桃红柳绿,难免会有些俗艷,可衬着她脂粉未施却唇红齿白的面孔,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便如树梢上刚刚盛开的海棠花。 琉璃心头正有几分怔忪,一时只是看着云伊发愣,云伊已笑着转了个圈,「姊姊,你看我穿得好不好?」 琉璃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好看得紧,西州城里也就是你能这么打扮。」云伊这两年真是越来越美,只是这样美丽的女子,难不成也要像祇氏一般…… 云伊看了琉璃一眼,拍手道,「姊姊打扮才是好看!」上来亲亲热热的挽住了琉璃的手,「咱们这便过去。」 云伊的步子极快,一路又说又笑,琉璃心里有事,恨不得立刻找到裴行俭问上一句。等抬眼看时,面前已是麴府的大门。站在门前迎客的,却是她已有些日子没见的麴镜唐。她穿着浅碧色的衫子与白绫裙,头上只戴着一枝羊脂玉的钗子,整个人就如在云端般清清淡淡的不沾尘气。 见到云伊,麴镜唐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待互相见了礼,秀眉微挑,「人也齐了,你们来得倒正是时候。」 看着眼前这张秀雅的面孔,琉璃心里早是一动,她以前就觉得麴镜唐与麴崇裕生得很有些相似,亲兄妹也不过如此——按裴行俭的说法,他们可不正是嫡亲的兄妹?难怪她待云伊与别个不同,连带自己也沾了些光。她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们来迟了。」 云伊也笑道,「镜娘你今日也来做客?我倒是来对了!」 麴镜唐引着两人往里走,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我却是来错了,早知云娘会来,今日我何必多此一举?」 琉璃不由笑道,「哪里的话,我领情得很。」 麴镜唐瞟了瞟她,原本清冷的笑容里倒是多了几分暖意。 堂屋的门帘早已捲起,随着婢女们的通传,琉璃迈步进去,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好几张变了颜色的脸,心里好笑,微微屈了屈膝,「祇夫人。」 祇氏忙起身笑道,「库狄夫人快请坐下。」说着细细打量了琉璃一眼,只见她穿着雪青色单丝罗衫,象牙绫裙上斜斜的绣了两支淡墨桂花,挽着深碧色卷草夹缬披帛,静静的站在哪里,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扑面而来,心里不由微觉怅然,这库狄氏听说每年都病得七死八活的,可怎么看着倒是越发清丽了?只是瞟了瞟她纤细单薄的腰身,心里还是定了些——她与那裴守约成亲也有七八年了,腰身还是处子一般,哪里是能生养的模样?子嗣这种事情,却不是靠着夫君的一味宠爱便能无视的。她但凡有一丝明理,也该给自己找条后路。 祇氏身边坐着的夫人们也纷纷起身,多是琉璃识得的熟面孔,除了那位嫁入祇家的张夫人,那郭夫人、卫夫人都是都督府两位主簿的夫人,最是常来常往,另外一位小祇夫人则是祇氏的妹子,说是家宴,倒也是人数合适。琉璃原以为会看见几张年轻娇美的脸孔,竟是落了个空,心头倒是微觉纳闷。 云伊日常礼数上倒不会错,也跟着行了礼,「云伊今日得闲,前来叨扰了,请夫人莫怪!」 一听这个「闲」字,张夫人的颜色不由越发难看,倒是祇氏笑着柔声道,「云娘说的哪里的话,你和库狄夫人肯赏光过来,我是求之不得。」 其余几位夫人也起身与琉璃和云伊相互见了礼。张夫人终于还是笑了一声,「阿史那娘子原是贵客,往日那般下帖子请娘子出席,娘子都是一年半载的不肯露过一面的,今日却是不请自到,真真是我等的荣幸!」 云伊也不管婢女们如何伸着手想把她引到下首落座,笑嘻嘻的挨着琉璃坐了下来,「好说,我虽然忙了一些,却是爱凑热闹的。 ~只是和你们在一处,我一说话大家便胃口不好,平日里哪好意思过来?今日不过是姊夫和玉郎道,我还是陪姊姊过来一趟才好,我才厚颜来领夫人的宴席,张夫人可是此刻便没胃口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3.html 第81章 如此好意 绝不甘心 第81章 如此好意 绝不甘心 只氏看着琉璃,眼神里满是诚恳……i不怕夫人笑话,我不知有多羡慕夫人,似我,如今看着也还风光,但若有朝一日……」她嘆了口气,目光幽幽的投向外面,「我若是有去在鞠都督之前的福分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有,日后终究只能依靠兄嫂侄儿度日。纵然衣食无忧,却是註定孤独终老的。」琉璃疑惑的看着她,想起裴行俭昨夜说过,「只夫人只怕是不会回鞠家的」心头纳闷更甚,如今寻常女子若是夫死无子,的确多半会回本家,但只氏到底身份不同,虽是侧室,但在西州却是与都督夫人无异,听闻掬智湛对只家更是照顾有加,按理,便是为了维持住这份关系,她也应留在钧家才是,除非……琉璃放缓了声音,「夫人不必多虑,夫人待鞠都督尽心尽力,想来都督也会替夫人打算。」 只氏摇了摇头,笑容里颇有些苦涩,「此事都督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此事只氏鞠氏心里都有数。我的身份已是如此,就如胡商们的外妇,如今说是都督夫人,一旦离了西州,也不过什么都不是,鞠家再是大度,又岂会把一男半女,记在一个外室名下?便是那时他们肯容下我,我又焉敢离家万里,去长安自讨没趣?似我这般的无后之人,身后之事…………」她惊觉失言般收住了。,展颜笑道,「说这些作甚?没的污了夫人的耳朵。夫人不同,无论怎样,裴长史的儿女便是夫人的儿女,自是不必担忧后福的,我敬夫人!」说着,便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杯盏。 琉璃本来听得有些怔怔的,看到她举杯,忙也端起酒杯,不假思索仰头一饮而尽。这桂花春原是新鲜金桂封在上好的米酒中数年所成,闻着香甜」却着实有些烈。琉璃喝完才觉得从喉头到肚腹一路的火辣,差点呛咳起来,好容易忍住了」已是憋得眼泪汪汪。 抬头看见只氏端着只喝了一口的酒杯满脸惊异的看着自己,她只能扯了扯嘴角,「一时不防」教夫人见笑了。」又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 侧面的云伊一眼瞥见,「腾」了站了起来,「姊姊怎么了?」她两步走了过来,没好气的看着只氏,「你跟姊姊说了什么?」只氏满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她已经想过两遍了,刚才自己分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位库秋氏怎么自己就喝了这么一杯酒下去? 琉璃也拉了云伊一把,苦笑道,「不干只夫人的事,是我闻着这酒香甜,不提防间喝急了,被呛了一下。」 云伊看了看琉璃面前的空杯子,不由愕然失笑,忙抱歉的向只氏行了一礼」「是云伊无礼了,夫人见谅。」又对琉璃道,「姊姊也太大意了,你平日原是不沾酒的,却不知这酒不但入口烈,后劲也颇大」姊姊快用些吃食压一压!」 琉璃看着云伊的关切的眼神,点头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惘然,她终于知道鞠崇裕为何会这样纵着她了。难怪裴行俭那么肯定「只氏不会回鞠家」」难怪他会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形容那些高门大姓送女儿的行径。原来表面风光的背后竟是这样的一个词:外室! 她自然也知道,那些常年在长安、西州两地的胡商」许多在西州也娶子妻子,虽然名义上算是平妻,但这些妇人若真是带了子女去长安去讨生活,也不过是婢妾一般,但胡人不重名分,只要财物留得丰富,倒也无人去计较这些。可在高门大户眼中,这种身份的平妻则根本就是外室…………而钧崇裕容着云伊随心所欲,全然不怕她得罪长辈同僚,只怕是根本不曾打算带云伊回长安鞠家。其实,云伊不去长安倒是更好,可她自己知道么? 琉璃简直恨不得立时把云伊拉到一边问个清楚,却也知道此地绝不是问话之所,只能勉强压下心思,云伊已夹起了一块蒸肉放到琉璃的碗里,「1姊姊快吃!」 琉璃轻声道」「知道了,你快坐回去罢,回头再说。」 云伊嘻嘻一笑而回,转头便与鞠镜唐绘声绘色的比划着名琉璃一口喝了多少酒,帐内几个人面上都笑了起来,只是张夫人看向只氏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深意。 只氏有些哭笑不得,眼见琉璃一言不发的吃肉用菜,表情里不大像是欣赏,倒像是跟这些菜餚有仇,她纳闷之余又把自己刚才的话想了第三遍,依旧是茫然无绪。 好容易等到琉璃放下了银箸,只氏忙笑着低声道,「我阿嫂前几日去叨扰夫人之事,我也听闻过了,这原是她的不是!她平日热心惯了,也自大惯了,说话太过随意,什么平妻、贵妾,她当长史是自家晚辈么?何况夫人与长史是什么情分?便是夫人应了,长史也决计不会应的。这些话都太过失礼,我今日原是想请夫人过来赔个不是,没想到阿嫂竟是又说错了话。她原是个口无遮拦的,夫人切莫往心里去!我这便自罚一杯如何?」 桂花酒的后劲已经慢慢发作,琉璃的脸颊有些发热,听着这番话,又见只氏一仰头喝下了一整杯酒,心头越发迷煳起来,这位到底想说什么?只能笑道,「夫人太过客气了,琉璃也有心直口快之时,哪里值得夫人如此?不知夫人所谓有利无害之事,又有何指?「只氏放下酒杯,拿帕子掩了掩嘴,心里微沉,「心直口快」库秋氏这是要提醒自己,她适才说的话乃是真心!这位平日不声不响,却果真是个难缠的,难怪六年前能把那些大总管们逼得不敢动手。也只有张氏这般见识短浅之人,才会以为能拿什么名声德行来说动她。岂不知但凡有些心机手段的妇人,都绝不会容得一个家世强过自己的平妻、 贵妾入门做对头!这库狄氏显然不能容人,便算万不得已须得让夫君纳妾宠婢,也定会选那种能被自己死死攥在手里的,又怎能容她们有旁的打算? 她定了定神,抬眸笑道,「所谓两利,也不过是我想着,夫人在西州虽然住的年头也长了,只是有些事情或许不大清楚」又或许不便出面」无论有何打算,若有能用着我们之时」说一声便是。这些年,我们谁家不曾过沾长史的光?若有能回报一二之处,自是求之不得。」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4.html 第82章 腹背受敌 君子报仇 第82章 腹背受敌 君子报仇(粉红四十加更) 尽管五年前已更名为西州都督府,位于天街南侧的西州官署依然是一副旧日模样,房舍外墙年初又重新涂了一遍白泥,看去倒是更洁净整齐了一些。 裴行俭的屋里,安三郎习惯性的捋着他那高高翘起的鬍子,满脸都是困惑,「这个价格好说,今年丰产,粮价比往年又低了两成。只是……西疆如今还算太平,这事儿一丝风声都没有,九郎真有把握?五万石粮食不是闹着玩的,这几年风调雨顺,西州民间十几万石余粮只怕也是有的,又何必再去外地收购?」 裴行俭笑道,「三郎不必多虑,我自是有几分把握才会烦劳于你,你按这个价让人去收,到时决计不会短了你们。」 安三郎嘿嘿一笑,「这是自然,西州府这几年的商人来往比先头多了多少?更别说那白叠布在市坊上已是比绸帛还好用,如今动用上一万多缗钱又能算什么?我不过是忧心这丰年收米,若是用不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钱帛?」 裴行俭微笑道,「所谓有备无患。这收粮原非一日之功,乘着丰年多收一些,便是西疆无事,可今年的天时也多少有些异常,明年只怕来水会更少,多收些米粮备荒也是好的。只是你要记得,此次不比往年,要做得谨慎些,暂时不要惊动了那些西州高门大户。」 安三郎心头微有疑惑,却也知道裴行俭歷来虑事周详,当下点头道,「某记下了。横竖五万石不算太多,又不用在本地收粮,此次只找那些最靠得住的商贾便是,粮草回城之前,定然不教走漏风声。」 这种收粮之事,显庆年间安三郎便挑头做过三回,各项事务早已是有章可循,两人又商量了几句便敲定了首尾。裴行俭合上帐册笑道,「此次又要劳烦三郎了,如今也入了秋,此次出城狩猎,倒是得了些不错的皮子,回头你让阿嫂去给孩子们挑几张做小褂。今年冬天只怕是比往年冷些。」 安三郎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些小猴崽子尽会糟践好东西,穿什么皮褂,有两件白叠袄儿足够过冬了。还是多给大娘做几件好的才是。」 裴行俭笑道,「三郎难道还怕她缺了裘衣?」 安三郎呵呵一笑,只是想起一事,沉吟了片刻还是问道,「却不知大娘的身子,如今可是好些了?」 裴行俭含笑点头,「今日我还特意问了四郎,说是今年立秋后的情形比往年又好了些,最多再将养两三年,便能大好了,届时自是什么都不用忧心的。」 安三郎心头一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如此最好最好不过了」 裴行俭看着他的笑容,眉头却是一皱,「可是这几日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安三郎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微一犹豫还是道,「阿康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一些昏话,忧心忡忡的跟我啰嗦了两三日,我已宽解了她一番,如今有了九郎的这番话,自然更好。」 裴行俭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我知道了,此事还要劳烦三郎,一则要宽慰阿嫂一番,再者,要与安家其他的阿嫂阿婶们通个声气,莫让她们听了外面的传言去烦扰大娘,这些日子,也让阿嫂多替我看顾着她一些。」 安三郎见了他的神情,前后的事情一想,心头顿时一凛,「可是如今有人动了什么心思?」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那些宵小之辈,不提也罢,我心里已是有数,不会教他们如意。」 安三郎默然点头,「安家这边九郎尽管放心,也就是阿康肚肠太直,言语随意些,我自会好好叮嘱于她,至于别人么,咱们这些昭武人原是不兴过问旁人家事务的,再说,这胳膊肘焉有向外拐的道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5.html 第83张 庭院深处 静女其姝 第六百二十三章 有些傻 *行俭淡淡的看着鞠崇裕,半晌才点了点头「世子, 多谢。」 鞠崇裕愣了一下,无奈的嘆了口气,「守约,你也听见了,是家父有请,若是旁人,我还能厚颜跟将过去,如今便是跟你过去,也不过劳烦家父再添一句话打发出来,又有何益?」瞅了裴行俭一眼又笑道」「家父做事歷来极为稳妥,长史还是自求多福罢!」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裴某自不会辜负世子提点。」不等鞠崇裕答话,抱了抱手便走出门去,门外有人殷勤的笑道,「长史,这边请。」 鞠崇裕心里一动,略一思量,还是几步出了门,只见裴行俭果然正跟着一个差役打扮的人往府外而去,白三晃晃悠悠的走在身后,那位叫阿成的幕僚则匆匆走向另一个方向。 鞠崇裕看了片刻,转头吩咐跟过来的长随,「你远远跟过去看一眼,瞅准地方了立刻回报。」又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屋前,吩咐另一个庶仆,「去裴长史的宅子上向库狄夫人问声安,若是有什么异样,赶紧回报于我。」 门帘一挑,王君孟笑吟吟的走了出来,「这齣好戏已是登台了么?只是玉郎怎么倒比裴长史还忙一些?」 鞠崇裕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屋里,这才冷冷的道,「不多打听着些,如何知道这戏是怎么演的?我不担心裴守约应付不了,却不能不防……他拿我去顶缸!」 王君孟嘴角一抽,忙沉下脸色点了点头,「正是!」 鞠崇裕瞟了瞟王君孟,只觉得他眼里的那点笑意好不碍眼,冷哼了一声,「1你莫得意,若是有朝一日,裴守约真做了这西州都督,我又回了长安钧家或许再也难返西州镜娘身后没了我们护着,你以为那帮人会放过你?还是你已是等不及有这一日了?」王君孟的脸顿时真的苦了下来「冤枉!玉郎还不知道槽我若有此心,天打雷噼如何?」 鞠崇裕并不理他,只是走到案几前坐了下来专心致志的翻看着面前的文书,倒是王君孟渐渐的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想要开口,又不敢打扰了他。好容易有长随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回禀道,裴长史被差役直接领到了北面一处庵堂边上的院子。鞠崇裕「喔」了一声放下文书,皱眉不语。王君孟,「腾」的站了起来,「玉郎,我去……看一眼!」 鞠崇裕神色冷淡的看着他不语,王君孟忙赔笑道,「让我去打听打听此次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说动了都督,又会如何行事,日后也好有个防备不是?只是我辈分职位低微,只怕走进不了那门的。」 鞠崇裕点了点头,「也罢!」把手头的文书往他面前一丢「若有必要,去向都督回报一声,朝廷不日便要向百济用兵了!」 王君孟松了口气,忙让那长随引路,快步出门而去。鹦崇裕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紧绷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夹在一处庵堂和坊墙之间的这处院落,乌沉沉的门屋看着极为寻常,穿过毫不起眼的前院和穿堂,眼前却是别有洞天:颇不狭窄的院落里两边是精緻的人字顶抄手游廊,院中有青石铺就的小径石径两旁竟还颇有几处花木山石,掩映着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若在长安,这般风景自是不算什么,但在都督府也只有一片白墙黄土的西州,一眼看到这番秀雅景致,裴行俭脚下也是微微一顿,才继续向前走去。 引路的僕从无声的退了下去,亭子里一个人再却慢慢站了起来,正是已多日不曾在都督府出现的鞠智湛。这几年里,他的鬚髮早已变得花白,身子也明显胖了一圈,脸上和善的笑容一如往日,气色却是远不如当初,便是这般缓慢起身,似乎也费了一些力气,喘了好几口气才调匀了唿吸。 裴行俭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欠身行礼,「下官见过都督。」 鞠智湛笑着摆手,「守约何必如此见外,坐下说话。」 裴行俭也不推辞,只笑着道了谢,见鞠智湛慢慢扶着案几坐了下来,也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鞠智湛的下首,坦然问道,「不知都督今日宣下官来此,所为何事?」鞠智湛笑呵呵的着看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正事,久闻守约长于茶道,我近日得了些好茶,便想请守约过来品鑑一番。守约以为此处如何?」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6.html 第84章 红颜薄命 难兄难妹 第84章 红颜薄命 难兄难妹 裴行俭垂眸看着眼前的杯盏,碧青的越瓷将他的眸色染得有些幽深。他缓缓抬起头来,「下官不敢妄言。」 麴智湛摆手笑道,「什么妄言,这里也没有下官上官,敏娘从小到大,什么批语不曾得过?最婉转的说法,也是命格太过贵重,常人消受不起,若是难听的,便是天煞孤星也不是没人说过,守约无须顾虑,直言便是。」 裴行俭淡然一笑,「行俭才疏学浅,不如卜者们所见精准,这位小娘子命数或许的确有些奇异,不过她天庭饱满,想来只要安顺行事,不妄生是非,倒是足保一生衣食无忧,都督倒也不必过于忧虑。」 麴智湛心里顿时一沉,看着裴行俭波澜不兴的温和面孔,沉默了片刻才道,「难不成真是红颜薄命?这孩子果然是个没福的,她的母亲早些年也去了,自小虽是生在富贵乡里,张氏、祇氏都待她不薄,却到底孤单了些,好容易长大成人,却又是这种命数纵然衣食无忧又能如何?」 裴行俭并不接话,一时亭子里静默了下来。他低头喝完了茶,放下杯盏正要开口告辞,麴智湛却突然道,「守约,老夫也不妨直言相告,我这身子大约是不成了。看朝廷如今的用人之策,这西州的重任十有八九会落在守约你的肩上,你在西州这七八年里,所作所为有目共睹,西州如今库房充盈,民心安定,大半乃是你的功绩。若西州能得长官如你,乃是数万子民之福。」 裴行俭不敢怠慢,忙起身道,「都督春秋正盛,区区小恙,定然不足为患,都督所言,行俭不敢当。行俭便曾有些微博业绩,也是仗着都督的鼎力支持。」 麴智湛点了点头,「这话前半段不过是宽心之语,不说也罢,后半段我便厚颜领了。守约,你可知几年里,有多少衣冠之士曾告到我的这里?你补贴州学,提拔寒门子弟,有多少人说你市恩于小民,是别有用心;你整顿赋税,将数百家豪门子弟清出了不课赋税之列,又有多少人说你是横徵暴敛,让朝廷失信于西州;就连你重整道路,增设驿站,也有人说你只是为了胡商来往便利,才如此劳民伤财。如此种种,若无我压着,大概早有人去长安找御史告状。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终究对你的官声会有些妨碍。这也罢了,西州高门歷来同声共气,真要铁了心与你作对,你所行之政务,又焉能如此通畅?」 裴行俭面容肃然的行了一礼,「都督对行俭爱护有加,行俭一直铭记在心。」 麴智湛「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守约,认真论起来,我护着的其实不光是你,更多的还是他们。你行事周密,智计过人,这些西州高门真要与你作对,只怕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你若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便会明白,有些事情,原是可以两全其美,全然不必闹到你死我活。说到底,他们对你有如许戒心,诸多不满,不过是因为你是一个外人,此事要解决起来何等容易,不知守约你以为如何?」 裴行俭默然良久,沉声道,「行俭从未想过要与哪家哪姓做对头,如今看来,却是他们必要将行俭握在掌心里,才肯罢休。行俭虽然不才,却也不能为了一时之安稳,做他人之傀儡。」 麴智湛脸上并未意外之色,只是长长的嘆了口气,「你的眼界心胸,原本便不是这些井底之蛙可以想像。玉郎有友如你,老夫放心得很。只是你的性子看着温和宽厚,却与玉郎一样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可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恩怨分明之处,有些事情,和光同尘,要省却多少气力?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平白给自己树下那么多仇家?何况此时不同往日,你当真没想过,日后一旦不慎,就是腹背受敌?」 裴行俭神色依旧从容,「自然是想过,这两日守约无时不在想着日后的局面。可有些事情,莫说腹背受敌,便是四面楚歌,行俭也决不能做。」 麴智湛困惑的皱起了眉头,「守约,你可知老夫今日所言并无为难于你之意?既不是教你去收取他们的钱帛,也不是求你提携他们的子弟,不过是希望你身边收一个西州女子,好让他们觉得你并非防他们如虎狼,视他们为仇寇,好歹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他们便不会再对你那般满怀戒备。」 「此种事情,莫说是你,便是我也在所难免。不怕守约你恼怒,那些人原先是有些妄想的,自以为门庭高贵,便想让自家女儿与库狄娘子平起平坐,也不想想库狄娘子与你是什么情分,我只当他们是说梦话敏娘却不同,她虽是西州贵女,身家丰厚,与张、祇两家都颇有渊源,却并无家人,无骨肉至亲的牵绊,又是蹉跎至今,心里也早断了妄念。只要守约肯偶然看顾一二,便既能令西州高门安心,又不会有后宅相争的烦扰,有百利而无一害,守约又何必太过固执?」 如花美眷、福地洞天……裴行俭摇头笑了起来,「请恕行俭冒昧,行俭有一事不解,还望都督指教。」 麴智湛坦然点头,「你可是要问,敏娘既是老夫故友之骨血,又是张、祇从小疼爱的嫡女,为何我们竟忍心让她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他的笑容里有些无奈,「不瞒守约,我也好,张、祇两家也罢,原是想让玉郎来照顾敏娘的。他的身份命格大概还能做敏娘的良配。只是玉郎性子偏执,只道婚姻已听从了家中安排,总不能寻个外室也由我们说了算,死活都是不肯,这便生生耽误了几年。我这两年身子日渐差了,心急之下也留意过许多人,只是好的早已娶了妻室,差的又配不上她,再者,她的命数西州高门心中多少都有数,又有几家敢冒险娶她进门?」 「如今,我哪里还能奢求她能像别人家女儿一般风风光光嫁个良人,子孙绕膝?我一旦不在了,若是有人能照顾她一二,莫教她被人欺辱了去,便是谢天谢地。她说是身份高贵,但张家也好,祇家也罢,都已无骨肉至亲,真要有强横之人欺到头上,未必有人肯出面,她偏偏生得如此,名声又盛,若无人扶持,难免……」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7.html 第85章 放心不下 自找苦吃 第85章 放心不下 自找苦吃 这一次,消息传进去没过多久,裴行俭便步履匆匆的走了出来,看见阿成的眼色,神情才微微一松,却又皱起了眉头。 王君孟打量着裴行俭的脸色,上前行了个礼。裴行俭看见他,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还礼之后便问道,「王明府,你是……在等麴都督?」 王君孟点头,「世子有文书让都督过目,朝廷有消息,不日便会对百济用兵。」 裴行俭会意的微笑起来,「原来如此,请明府回去转告世子一声,他的高情厚谊行俭不敢或忘,定然有厚礼回赠。」 王君孟顿时满脸都是苦笑,摆手道,「此话还是长史亲自相告才好,下官不敢置喙,不敢置喙。」说着又端端正正作了个揖。 裴行俭嘿然一声,举手告辞而去。王君孟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真要传了这句话回去,说不定又会把玉郎惹火了,可是不传……怔忪间,身后已传来一句,「王明府,都督请您进去回话。」 王君孟忙收拢心思,跟着出来的随从一路低头走了进去,眼角瞟到了那后院的花木,也是暗暗吃惊,待到了亭中,向麴智湛行完礼抬头看时,心里更是一凛:不过数月不见,麴智湛似乎老了许多,此刻气色更是灰暗。他不敢多看,忙低头笑道,「不知都督可曾看过文书?」 麴智湛淡淡的道,「你在我面前还要弄鬼?你是哪里得罪了玉郎,让他支着你到这里来吹了半日风?」 王君孟苦着脸道了声,「伯父明鑑,都是小侄太不谨慎。」他可不就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大意了些,让麴玉郎看了出来,若不在这外面白转半日,还要转得像模像样,不知他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捉弄自己。 看着王君孟颇有些沙尘的衣袍头髮,麴智湛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玉郎从小便是半点不吃亏的性子,若是有人惹了他,他无论等上多久,必要还以颜色才甘心。这世上让他吃了亏却又无可奈何的,除了长安那几位宗室,大约便只有裴守约了。只是想到后者,他的脸色不由慢慢又沉了下来,半晌才道,「大郎,依你之见,这裴长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王君孟吃了一惊,思量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道,「请恕君孟愚钝,虽然长史来西州已有七八年,君孟却实在看不透他,也不大敢近他,他究竟如何,只怕也就是玉郎能说出个一二来。」 麴智湛缓缓点头,「正是,莫说你,老夫何尝曾看透过他?圆则滑不留手,方则寸步不让,莫说那些人不放心,老夫也实在有些不能放心……」 王君孟心头已猜出了几分,眼见麴智湛怅然若失的神色,大着胆子道,「君孟曾听玉郎说过一句,天下无事,何必自扰。有都督多年的恩义,有长史与玉郎的交情,麴氏基业在西州定然无忧,都督不必挂怀。」 麴智湛嘆了口气,「你们都想得太过容易,我是怕裴守约对麴氏动手么?我是怕那些人不知死活惹到他的头上,若是没有一个人能在中间转圜……」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王君孟,「大郎,你大约是不会再回长安的,伯父只求你两件事,一是若是日后两边真起了冲突,你要尽力从中说合说合。」 王君孟忙点头,「君孟定然尽力而为。」此事其实不必麴智湛吩咐,他的妻子姓麴,母亲姓张,祖母姓祇,便是想置身事外也绝无可能。 麴智湛沉默了片刻又道,「还有敏娘,日后请你也照看她一些。」 王君孟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原地蹦了起来,摆手不迭,「此事万万不可」这个女子也是能惹的?别人不说,若教玉郎知道自己背着镜娘做了此事,只怕自己想留个全尸都难。 麴智湛瞪了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担心她这般容貌身家,又无依无靠,日后万一有兇横无良之徒打她的主意,那些妇人莫看此刻一个比一个急切,哪一个是真心能为她着想的?原是麴家耽误了她,你便看在我和玉郎的份上,若真有那一日,尽力帮她一把便是,哪怕是传个信……横竖,她日后会有位义兄叫裴行俭」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8.html 第86章 美人心计 兵来将挡 第86章 美人心计 兵来将挡 云伊听了前半句眉头已是皱了起来,一句话听完更是瞪大了眼睛,「恭喜?此事也好恭喜?」转头便对裴行俭道,「姊夫,你怎么认了她做妹子?她的性子最是古怪,一时黏煳一时又不理人,说话更是莫名其妙得很,我最不耐烦与她打交道」又拉了琉璃,「姊姊,你也不要理她」 琉璃倒是有些惊讶起来,「你也认得这位什么……张氏敏娘?」 云伊「嗯」了一声,却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提也罢」又狠狠的瞪着麴崇裕哼了一声,拉着琉璃便往外走,「我做的菜大约也不如旁人做得好吃,让他去吃好的」 裴行俭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从麴崇裕身边走过,挑帘出了屋,麴崇裕磨着后槽牙站了片刻,还是一跺脚跟了出去。 天色还未全然黑下来,外间却已是烛火通明,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照得更是温暖喜庆,裴行俭和琉璃已然落座,云伊正在给裴行俭满酒,「姊夫,这桂花春便是姊姊午间喝的,味道极好,就是烈了些。」 裴行俭笑着谢了,端杯喝了一口,点头说了声「果然好」,又看向琉璃,「这酒你喝了多少?」 琉璃只是笑道,「我也不知这酒入口这般烈,倒是一觉好眠。」 麴崇裕慢慢走了过来,云伊自是转头只做没看见,连琉璃也是不理不睬,麴崇裕顿时有些尴尬的站在了那里,裴行俭看了琉璃一眼,还是笑着站了起来,「玉郎快来坐下。」 云伊哼了一声,却没说话,麴崇裕就势坐在了她的身边,只见案几的正中是一盘用杏仁、蜂蜜、牛奶拌着麸子和熟麦粒做成的杏仁饭,边上放着酸奶羊头、马肠、奶曲和细丝汤面等好几道突厥美食,样样都是颇要花费些功夫的。 他心里微觉奇怪,一时却也不好出口询问,只东问一句,这羊头上撒调料是何处买的,西问一句,这马肠里的肉馅用了哪几种。云伊一开始还答得爱理不理,被麴崇裕一句句问到得意处,渐渐的眉飞色舞起来,「这还用说,这汤我午时从宴席回来便开始熬了,自然比平日浓香一些」 麴崇裕这才问道,「你今日为何费了那么大功夫?」 云伊白了他一眼,「还不是那位祇夫人,今日姊姊被她啰嗦了一中午,还空着肚子喝了杯酒,晚间总要多吃些才好」 麴崇裕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难得你今日如此勤力了一回,果然比平日都丰盛。」 琉璃看着他的笑脸只觉得不顺眼到了极点,也笑了起来,「我倒觉得云伊回回都做得极好,世子大约吃惯了好的,要挑剔些?」 云伊本来脸上已带了些笑意,听了这句脸色又沉了下来,麴崇裕哭笑不得的看了琉璃一眼,少不得又打叠起精神好好夸奖了云伊一番,哄得她多云转晴才罢。 琉璃还想开口,裴行俭将一碗细丝汤面放到了她的面前,微笑道,「你莫吃那些油腻的,还是吃些汤面垫一垫才好,秋日干燥,原是容易上火些。」 琉璃一怔,垂眸笑了笑,低头慢慢的喝起面汤来。 因裴行俭和麴崇裕喝酒,琉璃和云伊先用晚饭,又到厨下重新整治了几盘热菜上来,这才到了西屋坐下。云伊便皱着眉头道,「姊姊,那敏娘日后会不会也来这边用饭,若是她在这边,你让人知会我一声,我便不过来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39.html 第87章 惊人内幕 冷血贪心 第87章 惊人内幕 冷血贪心 裴行俭没有做声,只安抚的拍了拍琉璃,「放心,四郎断然不会有事。」松开手便要往外走,琉璃忙拉住了他,「你又在捣什么鬼?」 裴行俭犹豫的看了琉璃一眼,突然低头将嘴凑到了她的耳边。琉璃忙凝神细听,却听见了一个带笑的声音,「天机不可泄露!」她不由一怔,裴行俭已笑着退开一步,动作敏捷的挑帘出门,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磨牙。 前院里,阿燕正神色不宁在等在屋前,抬头见裴行俭走了过来,微微吃了一惊,「阿郎!」 裴行俭摆了摆手,「事情我都知晓了,你莫急,回家略等一等,大约再过半个多时辰,四郎定会回来。」 想了想又道,「不妨备些热水和醒酒汤。」 阿燕顿时愣住了,怎么阿郎连问都不问一声便说他都知道了?还有醒酒汤……韩四不是出诊么?怎么会喝多了?只是到底不敢多问,忙屈膝道了一声,「多谢阿郎,是阿燕打扰阿郎和娘子了。」 裴行俭微笑道,「无妨,今日原是难为了四郎,你莫怪他。」 阿燕愈发纳闷,抬头时,只见裴行俭转头看了小米一眼,小米忙笑着走上一步,「阿燕姊姊,我送你回去。」 阿燕定了定神,这才觉得脚下果然有些发沉,扶住了小米伸过来的手,告辞转身而去,听见身后传来裴行俭的吩咐声,「去后面罩房问一声,阿生可曾回来了?再让白三赶紧来这边一趟!」 白三?阿燕心里一动:白三原本是横行市坊的人物,如今又跟了阿郎六七年,如今在西州城里,敢不给他面子的约数不够一巴掌,平日也只同跟着阿郎做些要紧的差事,眼下不过是夜间寻人的小事,怎会用得上他?她本来已经定了些的心神,顿时又有些晃悠悠的沾不到实地。 …… …… …… 二更已过,正是秋夜初凉时分,西州各坊都早已关门上锁,坊门之内却还颇有些灯光通明之处。在洛阳坊紧挨着南墙的一处酒肆里,楼下的几桌客人都喝得不少了,一片笑语喧譁中,温酒的婆子、端酒菜的伙计都被指使得团团乱转,楼上却安静了许多,伙计规规矩矩的守在楼梯口,伺候着唯一的那桌客人,倒是有五六个妓女嘻嘻哈哈的挤在一个头都抬不起来的酒客身边,正是酒肆里常见的围妓,为的是让醉酒的客人出汗发热,散些酒意。过了一会儿,有人伸手摸了摸那客人的额头,笑道,「发汗了发汗了。」 坐在另一头的酒客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起身探了探醉酒者发烫的额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拍着他的肩膀叫了声「韩医师!」 韩四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往身周一看,唬了一跳,连酒意都醒了三分,挥手叫道,「你们先下去,下去!」 妓女们顿时嬉笑起来,「原来是个脸嫩的」,还有人笑道,「你们竟认不得这韩神医,他家娘子可是个厉害的……」互相推搡着起了身,到对面的酒客手里领了银钱,又在一片「谢过郭医师」的笑声中下楼而去。 韩四撑着额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皱眉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郭医师笑道,「大约已过了二更天。」 韩四唬了一跳,按着案几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这般晚了,韩四须得归家,叔父高谊,改日再谢,改日再谢!」说着便要走。 郭医师忙道,「不急不急,你适才说的那药方,我记了下来,你帮我看看可对?」说着展开了一张字纸推到韩四面前,韩四匆匆扫了一眼,眯了眯眼睛,「人参,七钱,还有葛花五钱,叔父忘记写了,旁的都对。」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0.html 第88章 字如其人 久仰芳名 第88章 字如其人 久仰芳名 直到中秋的前几日,琉璃才收到张敏娘的拜帖。 之前半个多月里,大小祇氏、张氏等西州官眷中的头面人物都逐一拜访了裴宅,有的转弯抹角的表示了歉意,有的不动声色的送上了礼物。琉璃出于礼节自然也得回拜一番,来来往往,竟很是花了些日子。 坏消息大约总是传得分外的快,琉璃自然感觉得到,这些西州官眷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便是原先对琉璃最是压不住那份轻视与不忿的张氏,如今也变得心平气和了许多,和旁人一般打着哈哈说了些天气裙子胭脂之类的废话,便礼数周全的告辞而去。 唯有祇氏在拜访时有意无意的便提起了张敏娘,很是慨嘆了一番她的红颜与薄命,又笑道,「如今夫人也算是她的阿嫂了,不知可有什么打算?听都督说,长史是许诺过要保她一生平安喜乐的。」 平安,还喜乐?琉璃脸上的笑容放得格外柔和了些,「夫人放心,您看这府里原先伺候的那些婢子,我都不忍心委屈了她们,何况是长史认下的妹子?只是都督好像说过,她的命格有些古怪,寻常人消受不起。我寻思了许久,西州一时怕是没有合适的,不过西疆这般大,西州没有,不还有庭州、伊州、龟兹?大约总能寻到一两个相宜之人,再不成,还有长安以敏娘的出身与容色,在长安寻一个命格贵重的妹婿,比在西州只怕是要容易许多」 祇夫人听到连婢子都不肯委屈这一句,脸上的笑容便微微一僵,待到琉璃说到长安,更是摆手不迭,「敏娘这一生连西州城门都不曾出过两回,哪里能去那般远的地方?她原是孤女,若是离了西州,那便更如落叶一般,我们也是放不下心的。」 琉璃「喔」了一声,满脸遗憾的嘆道,「我原想说,其实敏娘便是宫里也去得,她如此聪慧美貌,皇后只怕也是欢喜的……原来你们竟不放心,那可如何是好?」 祇氏一怔,背上隐隐发寒,西州旁人不知,她哪里能不清楚麴家是如何搭上皇后这一族的?看着琉璃不笑时便显得有几分清冷的褐色眼睛,她心里一乱,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琉璃仿佛没看到她的脸色,想了一想,倒笑了起来,「也罢,既然如此,少不得慢慢寻着,你们寻了这些年,也没个合适的,我与长史对西州还不如你们熟稔,自然更得多花些时日,处处多留心一些。敏娘妹子既然是如此人才,总会有她的机缘。」 祇氏想说的话顿时都被噎了回去。她只是愣了片刻,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谈起了入秋做的皮毛衣裳,中秋要备的瓜果点心……语气轻柔,笑容温婉,不时关切几句,赞扬两回,仿佛坐在她对面的琉璃,便是她这一辈子最亲密最欣赏的女子。 琉璃佩服之余,心里忍不住思量:难道那位张敏娘也是这个路子的美人儿?既然也是为麴崇裕特意挑选养成的,十有八九会是如此 只是此刻看着眼前这张名帖,琉璃一时又觉得颇有些意外。这张名帖并未用时下最时兴的红签,也未泥上金银,洒上香粉,只是在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杭州上细白纸写着简简单单的一行墨书「辛寅日冒昧叩问平安」,那一笔小楷明丽秀润,字形带着些须清瘦,笔锋却没有丝毫柔弱,几乎看不出是出自闺阁弱女之手。琉璃也算见过了不少好字,还是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待裴行俭回来m,她便拿出了名帖,「你看看这笔字,比你的如何?」 裴行俭仔细看了几眼,先是点头,随即还是摇了摇头,「笔力倒是有的,学虞学士也有五分形似了,只是到底造作了一些。」说着带笑看着琉璃,「我的楷书虽不算好,却也不至于如此罢?」 他还……真不谦虚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知是谁的拜帖?」 裴行俭低头又看了一眼,「可是我那位义妹?」又摇头笑道,「果真是字如其人。」 真能从字里看出这么多东西?琉璃瞟了他一眼,颇有些怀疑他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是谁送的帖子了,却也没法深究,只能笑道,「按理,我这个做阿嫂的,是不是也该给她备一份见面礼?」 也不知麴智湛和那些西州贵人们是怎么想的,裴行俭认了这个义妹的事情,知道的人大约不算太少,可在这些日子的人情来往中,大多数官家女眷都是如有默契的闭口不提。麴都督前几日倒是带了一套极雅致的茶具给裴行俭,道是张敏娘特意奉上的中秋之礼。如今她既然上门拜访,大约也会带上一份节礼给琉璃,回礼自然也是最好提前准备。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1.html 第89章 心灵手巧 另眼相待 第89章 心灵手巧 另眼相待 随着长柄羊脂玉锅轴的来回研磨……小小的茶饼很快便在*金茶碾子里变成了茶末:将茶末倒入小屉柜般的银茶罗,层层筛过,底下的银盘上堆积的茶粉便变得又细又匀。张敏娘这才打开龟形茶盒,倒入茶末,留待煎煮。 这一套磨茶的功夫,琉璃已见裴井俭和阿燕做过无数次,只是此刻由张敏娘做来,那份风流婉转,却是此前不曾领略的。眼前的秀髮丝丝如云,十指芊芊如玉,原本便已如画,更兼一举一动都带着清歌般的韵律,端的是令人屏息。 茶末刚刚磨好,另一边,圈足银风炉上的茶釜已发出了轻微的沸腾之声,张敏娘轻轻放下茶盒,转身取盐入水。待到二沸之时,她持勺取水,皓腕轻扬,正要将备好的茶沫撤入水中,院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笑声」「我说前面怎么静悄悄的,原来你们竟是一大早的便要喝这煮苦叶子的咸水!」 张敏娘的手不由一颤,原该洒入釜心的茶末,顿时悉数洒到了釜沿之上。 琉璃本来正看得入神,听到这一声,头也不回的笑道,「云伊,你便少说些怪话罢!敏娘的茶汤也快煎好了,你也快来喝上两杯,说不定还能坐得住些。 云伊几步蹦了过来,抱着手笑嘻嘻的道,「姊姊冤枉我,我这些天怎么没坐住了?」又上下看了张敏娘两眼,语气冷淡了一些,「张娘子今日来得好早。」 张敏娘慢慢的抬起了眼睛,平静的微笑欠身」「倒是许久不曾见到云娘了。」 比起琉璃漫不经心的打扮,云伊今日倒是穿了一件簇新的百蝶穿花大红交领袄,配着黛色细玟的白绫小口裤,腰带上镶着的明珠美玉熠熠生光,脸上也细细的妆点过一遍,愈发显得眸明唇艷,整个人亮丽得近乎嚣张。 琉璃顿时有些想笑瞅着她点了点头,「你倒是来得比平日晚了一些,待会儿要罚你多弹两曲。」 一旁的小米也笑道,「正是,正是!云娘子明明弹得最好,偏爱躲懒娘子今日不能饶了她。」 云伊把脸伸到小米跟前,恶狠狠的龇了龇牙,「1卜米你也敢欺负我,看我待会尼怎么把你的小骨头一根一根的拆了!」 小米立刻满脸都堆上了惊恐表情,拍着胸口,「娘子救命,云娘子要拆了婢子的骨头呢!」 琉璃惊奇的挑起了眉头」「你有骨头么?」 小米年纪本来便小,原先又是被当做舞姬教养的,跳起舞来全身轻盈,手臂腰肢更是柔若无骨,琉璃此言一出,一院子人都绷不住大笑起来。那茶汤沸腾、长勺击水的优雅声响顿时被淹没得干干净净。 还是随着敏娘过来的那名婢女适时开了。」「茶汤好了,两位娘子可要尝一尝?」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立时便将大伙儿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果然茶釜之内汤花已育得细密丰盈,张敏娘也抬眸看向云伊,目光中带着点疑问。 云伊摆手不迭」「我不喝!我才不要喝这个!」 张敏娘微微一笑,也不做声,移开茶釜仔细的分了两钟,亲手端起一钟放到琉璃身前的案几上。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2.html 第90章 左右为难 软硬兼施 第90章 左右为难 软硬兼施 夜幕刚刚拉下,都督库后院的外书房里便难得的透出了些许烛光。 已是数月不曾过问政务的鞠智湛倚着凭几坐在席褥之上,神色里满是疲惫。 鞠崇裕将手中的文书丢到一边,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二十万石粮草、一万领寒袄、两万端布帛这位苏大都护胃口还真是不小! 如今,西疆的唐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他要这么些东西,是想开军市做买卖么?」抬头看见鞠智湛的神情,他的脸色变得沉肃了许多, 「父亲,文书午后儿子便看过了,也已开始着手安排,您放心将养着便是,这件事交给儿子去办!」 鞠智湛深深的嘆了口气,「你先说说看,此次苏大都护为何会如此安排?」 鞠崇裕略一沉吟便道,「苏海政有勇武之力,却性子贪苛,二十年前便已是沙州刺史,磋砣至今才当上安西大都护。他年事已高,前程到头,贪心却还未足,所谓龟兹余党,兵马不过三千,据地不过两城,着实不足为惧,此次他大张旗鼓快马急书请求发兵,想来打的便是借刀兵以填私慾的念头,这粮草军资自然是多多益善。此为其一。」 「其二么,便是私怨。裴守约曾告诉儿子,苏氏父子之来西疆,与他颇有些关联,七年前的贺鲁一战,因为咱们与裴守约联手,屠城之事败露,同为前军总管,苏定方自此平步青云,苏海政却被朝廷冷落,加上苏南瑾三番两次为难裴守约,两边私怨已深,苏海政此次打着的主意,大约便是先下手为强,此次是要将咱们鞠家与裴守约都置于难堪之地,日后才好慢慢的由他摆布。」 鞠智湛脸色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你倒是看得清楚没存倚, 幸之心此次的事情,的确有一半是直接沖咱们鞠家而来。当年圣上的旨意来得太快有心人略一堆敲便不难明了,如今你与裴守约交好也不算什么秘事,苏大都护此番明令为父统筹军资自是早已看穿了当中的关窍。他在西疆若想横行无忌,鞠氏在西州的世代经营,裴长史对突厥十姓的深恩厚赠,对他而言绝非好事,若不设法令咱们收不了场是不会干休的。」 鞠崇裕「哼」了一声,「他这是一石两鸟的计策。 从面上来看,让您此次统筹插重,可以从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三州四镇和十几处羁縻都护府徵集粮草绢帛,似乎并不算多。可那些羁縻都护府原本就不必对朝廷纳粮交税,若是要得多了,说不定会生出事端,便是不生事端,也会令裴守约当年的恩义减去大半。」 「而真正能征粮的西、伊、庭三州和四镇的屯田军户中,人人都知西州最为富饶若是一视同仁,西州大约还过得去,他州却难免太过苛刻,若是量财力而定,让西州多纳,则会令西州人心生不平难免失了民心,总而言之,这战前筹备军资,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勾当,他定的数额又如此之高若想如期缴纳,咱们少不得四处催逼便是能够筹齐,又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鞠智湛沉默良久,嘆了一声,「我已思量了一个多时辰,这二十子石粮草加上寒袄、绢帛,纵然以西疆这数年的丰产,到底也有些苛刻了。此事我原也有过一些打算,秋收时便让鞠氏各家的粮仓都尽量多收些粮草进来,只是没想到,苏海政的动作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今这些军资,倒也不是收不上,只是西疆的三州四镇只怕都要伤些元气…… 以鞠氏之名声,填苏家之欲壑,这个主意还当真是够绝!」 鞠崇裕略有些惊讶的笑了起来,「原来父亲也是早有了打算!」 停了一停,他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些,「父亲放心,这两个月里我和裴守约各自都想了些法子,算起来已囤了……近五万石。」 鞠智湛不由愕然,「你们动作倒快!」沉吟片刻,到底还是皱起了眉头,「虽是如此,剩下这十几万石到底也不能小瞧了去,那些羁縻都护府,若不养家催逼,大约加起来也不过能出个一两万石。如今安西的西、伊、庭三州课税之户统共不足两万,加上一万多户的屯田之军,若是统共收上十万石粮草,从西州官仓中调两万端布帛出来,再让西州每户纳上一件寒袄,大约各处都还说得过去。余下的这些粮草,我看还是从西州的那些高门大户手中买上一些,西州连年丰产,这些人的手头,三万多石粮草总是不难拿出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3.html 第91章 士别六年 从长计议 第91章 士别六年 从长计议 日头刚刚过了中天,一个消息便在西州城里飞速的传开:安西大都护遣参军率领五百骑兵已抵达城外。此事来得太过突兀,联想到头一日都督府里发下的文书,不少人的心里顿时开始有些打鼓,直到日头西斜之时,这队精兵才不紧不慢的进了城。城外河谷的平坦之处,一片整齐的营帐已扎了起来,马匹入棚,木栏为墙,端的是严整有度。进城则不过百余名精兵,虽是卸去了盔甲弓箭,那股沉肃彪悍之意,依然令人侧目。当头一人,正是六年前到过西州的那位苏参军,如今却是新任安西大都护的公子了。 苏南瑾原本便生得高大,比六年前又胖了一圈,大约是连日赶路,脸色并不算好,好在一身戎装,神情冷峻,走在这样一队精兵之前,倒也算得上气势逼人。他身后那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生得却是瘦小干枯,与他走在一处,不但身形被遮了大半,模样更是不起眼到了极处。 鞠智湛带着鞠崇裕和几位西州官员,早已等候在都督府的门口,一见苏南瑾,便含笑迎上了两步,他还未开口,苏南瑾已立定脚步,肃然行了一礼」「苏南瑾见过鞠都督!」 鞠智湛忙笑着扶住了他,「苏公子何必多礼?公子是代大都护前来督粮,大都护的美意,公子的辛劳,老夫在此一併谢过了。」 苏南瑾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分外平和」「都督太客气了,下官焉敢当1督粮,二字,只是军资统筹事务复杂,大都护特意遣下官过来听候都督调遣,一则若是各州府军镇有不服都督调度、拖延敷衍之事,下官所带兵马,便可为都督分忧:二则此次筹集军资,时间紧迫都督要全力统筹这运送调度,则由下官来协助都督安排。只愿鞠都督莫嫌下官愚钝。」 早在苏南瑾入城之前随军的卢主簿便前来通报过一回,又向鞠智湛送上了苏海政的手书和军令,交代了苏南瑾的这番职责只是听他说得客气,鞠智湛少不得又说了一篇「求之不得」的客套言语。 苏南瑾身后的卢主簿也走上一步,长揖一礼,「下官见过都督。」 鞠智湛适才已与他打过交道,点头笑道「卢主簿怎么也如此多礼?苏公子,卢主簿,里面请。」 苏南瑾也看向了鞠崇裕,抱手一笑」「*世子,好久不见!世子风采一如往昔,可喜可贺!」 鞠崇裕微微欠身」「不及子玉气度犹胜当年。」 两人相视而笑,当真犹如多年未见的好友。 待到进了都督府的堂屋,苏南瑾在鞠智湛下首坐定目光一扫」「今日倒是不见裴长史。」 鞠智湛身体虚弱,走了这一路,便有些喘息不定,还是鞠崇裕笑道」「裴长史这几日都忙于收粮之事昨日午后便去了城外,说是明日方能回来。他是不知苏公子今日会来,不然定会留在城中。」 苏南瑾抱歉的一笑,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愉锋,「此次收粮时日原本不多,南瑾接到军令后便日夜兼程过来,未及遣人事先知会都督一声,是南瑾冒昧才是。」鞠卒湛这才笑着道了声,「辛苦」。 苏南瑾摇头道」「职责所在,何谈辛苦。」脸色又变得肃然起来」「却不知如今军资筹备之事可已有了眉目?」 鞠崇裕笑道」「子玉放心,此次向安西三州四镇和各都护府征粮的告示,昨日便已快马送出。因想着此次征粮所涉之地太广,若逐一运到西州再转送军中,只怕要送到明年才能妥当了。因此,都督是令各处官府征粮后直接由当地运往大都护的军仓,由军中直接清点数额。」 苏南瑾一怔,看了卢主簿一眼,点了点头,「如此倒也妥当,敢问世子一句,这二十万石粮草,都督是如何分配?」 鞠崇裕早有准备,从袖中拿出了两张文书,有随从上前接了,双手送到苏南瑾的手中。苏南瑾忙仔细看了几眼,只见第一张是送往各处的征粮文书,上面写得明白,此次大都护带兵讨伐龟兹叛党,统共征粮二十万石,绢帛两万端,寒袄一万领,伊州、庭州各征两万石,龟兹、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4.html 第92章 拐弯抹角 帖中玄机 第92章 拐弯抹角 帖中玄机 苏南瑾霍然站了起来,「谁要过来?」 卢主簿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笑容,「是我的一位弟子,敦煌张氏的旁支,如今在高昌县当着县尉。明日一早他便会来此见我,届时还请公子移步一叙。」 旁支,县尉……苏南瑾又坐了回去,目光微冷,「便是此等人物?」这位卢青岩把自己当是什么人了,一个阿猫阿狗般的人物也需要自己出面招待? 卢青岩一怔,心里暗自摇头,这苏氏父子果然是军中粗鄙人物,对这些世家交往的路数竟是一窍不通!当下耐住性子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张帖子乃是送晚膳的兵士私下递到我手中的,下帖子的人又是如此不起眼,这里头自然是意味深长。」 「大都护此次令下官追随公子,是因为下官十年前曾在西州小住,在此地有些人脉。当年下官便曾指点过几位张氏弟子,这位高昌县尉正是其中之一。公子请想,既有师生名分,他要见我,明日一早直接上门拜见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的送来这张拜帖?可见他真正想见的,乃是公子您!再者,敦煌张氏既然得知公子前来,又知有下官追随,按理应由家主出面设宴招待公子,他们却如此拐弯抹角,可见所图甚大,因此才不得不谨慎从事,多加试探,才敢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苏南瑾脸上神色略缓,却忍不住皱眉道,「以先生之见,他们这般试探,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卢青岩想了片刻才笑道,「公子可曾注意到那麴都督的气色?」 苏南瑾点了点头,自己当然注意到了,他卢青岩不还因此吃了麴崇裕一顿抢白么?不过这和此事又有何关联?他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几分不耐,「麴都督似乎的确是抱病在身,若是就此称病搁开手,父亲只怕也奈何不得!」 卢青岩摇头,「麴都督既然已发了征粮的文书,称病也是来不及了。下官倒是曾有听闻,这麴都督自今年年初起便不大出头露面,他年岁已是不小,身子眼见又这么垮了下去,这西州的高门原本都是依附于麴氏,若是麴都督个三长两短,公子请想,朝廷会让谁来当这西州都督?」 苏南瑾精神一振,皱眉想了片刻,「按理说,不是麴崇裕,便是裴行俭,只是朝廷之事到底难说得很,或是另外派人也未可知。」 卢青岩笑着点头,「以下官之见,似乎裴守约的赢面还要大上一些,下官曾听闻,裴守约虽然出身名门,对这些西州大姓却颇有些敬而远之,身边的随从幕僚,也不曾收过一个大户子弟,麴崇裕的性子又十分桀骜刻薄,这敦煌张氏原是西州高门之首,下官若所料不错,如今他们只怕是打的是另寻一头靠山的主意了!」 苏南瑾沉吟片刻,冷冷的笑了起来,「他们算得倒是明白,无论朝廷派何人为西州都督,这西州终究是归于安西大都护府统辖。如今这时机……果然好得很!妙得很!不过,他们若想藏头露尾,两面讨好,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卢青岩捻须一笑,「公子果然看得明白。」 想到几年来闷在伊州的这番憋屈,想到当年三番两次被裴行俭暗算,被库狄氏羞辱,还被那位麴崇裕当成傻子般戏弄欺瞒,苏南瑾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转过身来郑重的抱了抱手,「明日南瑾该如何行事,还望先生指点!」 卢青岩笑道,「不敢当,明晨公子只须过来说上一句话,事便可成。」 他的声音并不高,一字一字却说得清晰无比,「公子不妨告知这位张县尉,您此来西州,不仅是要为都督分忧,也是谨防有人为一己之名声政绩而强征军粮,为难良善,须知衣冠之士,勋业之家,方是西疆之柱石,大唐之根本!」 ……… 明日晚间,张家寿宴?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5.html 第93章 菩萨心肠 外强中干 第93章 菩萨心肠 外强中干 这帖子越看越有趣?麴崇裕忍不住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张大红的帖子又看了好几眼,皱眉道,「张参军说过,今年原是不准备做寿的,只是家中要借喜气沖一冲,才匆忙定了此事,就算书写略草了一些,不也寻常得很?」 裴行俭笑着接了下去,「自是寻常得很,说来张参军到这屋里来送帖子,恰好遇到了苏子玉和那位看来是旧识的卢主簿,也寻常得很,他随手递了帖子,明日那两人又随意登门去贺了寿,同样也寻常得很……」停了停又笑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天半日里,可是有张家子弟去苏子玉那边见过卢主簿了?」 麴崇裕脸色微沉,开口时语气里多少有些不大爽快,「今日一早,高昌县尉张劲的确带了两色礼品去拜见过一回,大概两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听说这位卢主簿曾在西州小住,指点过几位张氏弟子的书法文章……」他想说弟子如此登门拜见老师,不算稀奇,可看着裴行俭笑吟吟的面孔,到底只是「哼」了一声,「你莫忘了,苏子玉如今已是堂堂安西大都护的公子,他与麴家的恩怨知晓的人到底不多。这些西州大姓便算有攀交之心,也不至于有背弃之胆」 裴行俭上下打量了麴崇裕一眼,只见他的脸上虽然还未露出怒色,整个人却已是寒气逼人,不由笑着摇头,「玉郎既然如此笃定,可要与我赌上一赌?」 麴崇裕冷冷的横了他一眼,与他打赌?这几年自己吃的亏还不够多么?想到裴行俭与人打赌从无落空之时,他心里不由更是一冷,沉吟半晌才道,「守约,我想明日便发出告示,自十月起,将西州米酒的税赋加上三倍」 裴行俭挑了挑眉,「喔?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我原是打算着要在你收粮之后再发告示,既然如此,也罢,明日我便拟了文书发布出去。」他看着麴崇裕笑了起来,「我今日才发现,玉郎你竟然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麴崇裕脸色顿时更是有些发僵,冷笑道,「不敢与长史相比崇裕愚笨,自是不大通晓如何让人自寻死路。」 裴行俭依然笑得风轻云淡,「玉郎过奖,我何尝有如此心肠?只是这些年里那些人日子大约过得太顺,越发贪得无厌起来,居然想伸手管到我裴某人的内宅之中,若不让他们吃些教训,难不成日后还让家人天天为这些龌龊事情烦心?」 麴崇裕「哼」了一声,想到后日之事若真如裴行俭所料,心中一时愤怒,一时怅然,一时又觉得解恨,不由久久无语。 ……… 夕阳刚刚沉入西州城外的山峦背后,洛阳坊里,张府门口的刚刚布置好的两棵灯树便都亮了起来。一丈多高的树上各挂了六十三个寿字灯笼,灯笼上又画了若干精緻的山川人物,在渐渐暗下去的暮色里自是显得愈来愈灿烂夺目,引得一大群孩童围着拍手叫好。 守着坊门的几位门卫,早已各自得了赏钱,眼见夜幕渐浓,不但不曾闭门,还帮着张府的奴僕在坊门口挂起了两个硕大的寿字灯笼,老远便能看得一清二楚。待沿着一路灯火走到张府门口,绕过两棵灯树,从敞开的大门看进去,更是处处灯烛辉煌,衣冠风流之士来往不绝,端的是好一副盛世富贵景象。 西州城内的住宅不比长安,大的也不过三进,与张家交好的女眷们午间便已登门,早已陆续的告别而去,此时登门祝贺的,多是衣冠之士。西州都督府和几个县衙名牌上有的人物几乎悉数到齐,便是因身体不适或公务缠身实在来不了的,也都各自遣人送上了寿礼。 麴智湛送的檀木佛像、麴崇裕送的六曲三色夹缬屏风和裴行俭送的大幅寿字,都被放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来客哪个不是知情识趣的,自是先要评点一番这佛像的雕工、夹缬的画意和寿字的笔锋,说上一大篇花样百出的好话,原本便宾客如云的屋子里,愈发显得欢语不绝、人声鼎沸。 后院上房里,小祇氏却是忙忙从里屋挑帘走了出来,坐在外面的祇氏正伸手在面前的果盘里挑出了一颗金黄的杏干,抬头便看见自己妹子换了一身杏黄色绣银丝的衣裳,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客不都已送走了么?你穿成这样给谁看?」 小祇氏摆手嘆道,「还不是要去阿家的院子,张家几个娘子也都还在那边陪着,你也知晓,我的这位阿家最喜人穿得华丽富态,先前我那身湖色的衣裳虽是长安的新样子,她见了却是不喜的。姊姊要不要随我过去?」 祇氏淡淡的摆手,「罢了,该说的吉利话适才不都已说过了一遍,如今你们一家子团圆欢聚,我去做什么?」 小祇氏笑了笑,「姊姊说的哪里话?谁还会把你当外人?」她心里也清楚,自打麴都督身子不好,不问政事,麴玉郎对祇家又不假颜色之后,自家姊姊在这些西州女眷间的地位便渐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6.html 第94章 一语中的 一见钟情 第94章 一语中的 一见钟情 「苏公子?」小只氏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说的应是这两日里大家总提起的那位安西大都护的公子,只是敏娘……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此事可与她说过?她可愿意?」 张怀寂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她出来后我自会与她说。」又冷冷的「哼」了一声,「只是请她到偏院弹两曲琴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再说,旁人不知,你还不知晓,原是她自己口口声声要寻一个强似麴玉郎的人,裴长史那边眼见是不成了罢?眼下这苏公子不是正如了她的意!你快去,前头已在用着晚膳,我回去时才好上酒水。」 小只氏不敢怠慢,忙转身往里去了,不到一盏茶工夫便转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张敏娘上前敛衽行了一礼,「见过阿兄。」 张怀寂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海棠红衫子,头上压着八宝流苏钗,大约午后饮过酒,脸上还有些红晕,灯光下看去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娇艷,他不由清了一声嗓子,「你阿嫂可是与你说过了?」 张敏娘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贵客临门,能献上一曲,是敏娘的荣幸。」 张怀寂忙摆手笑道,「敏娘此言差矣,你今日不过是偶然兴起,弹与阿婶阿嫂们听听,什么贵客常客的,都也不过是沾个光罢了。这边侧院书房的琴你也弹过,阿兄这便送你过去,回头再让婢子来接你,定不会让人冲撞了你去。」 张敏娘轻轻的应了声「是」。小只氏忙道,「这敢情好,我这便进去打个埋伏,待会儿也好教大伙儿高兴高兴。」抿嘴一笑,转身便进了院子。 张怀寂搓了搓手,「前院人多,咱们从那边的小门过去。」往后走了没几步,却听身后的张敏娘轻声道,「阿兄,这两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这苏公子今日来得好生蹊跷。」 张怀寂心里一动,自己的这位堂妹人如其名,自小聪颖,比寻常妇人原是要敏锐许多,不过此事眼下还在未敲定,却要不要跟她说清楚?他侧头回看,却见张敏娘也正扬头看向自己,目光竟是比平日明亮了好几分,「他是不是要拉拢咱们,对付麴玉郎和裴长史?」 她的声音极轻,听在张怀寂的耳中却是轰然一响,他脚步一顿,忙四下看了几眼,只见周边除了常年跟着张敏娘的婢子再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喝斥了一声,「你莫乱猜,此话也是能说的?」 张敏娘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不紧不慢的欠了欠身,「是敏娘唐突了,阿兄莫怪。」 张怀寂怔了片刻,嘆了口气,「你这话的确说得鲁莽!什么对付麴玉郎,咱们家与麴家是什么交情?你莫忘了,你祖母便是姓麴!都督待你又一直亲厚,只是玉郎他太过任性,原先捣鼓工坊什么的,便不容咱们插手,这些年里更是次次都站在裴长史那边跟大伙儿过不去。大伙儿只是想让他看清楚,那些庶民与工匠商贾是靠不住的,这西州到底还是要靠着咱们这些人!」 「至于那苏公子,他身份贵重,性子刚毅,虽然是军中之人,看事情倒是比麴玉郎明白得多,今日过来贺寿,跟大伙儿也谈得极欢。他原是与裴长史夫妇都有些过节,玉郎明知如此,如今却还是跟裴长史混作一处,若是因此吃亏,难不成还能怨别人?」 张敏娘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如何,声音却依然轻柔平静,「敏娘明白了。」 张怀寂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想了想还是低声道,「你今日只管弹琴,旁的事都不用挂心,自有阿兄替你安排。那位苏公子,他的身份、见识,哪一样不强似麴玉郎?生得又极为英武,倒也配听你的曲子……」 张敏娘退后一步,深深的行了一礼,「多谢阿兄,原先是敏娘不懂事,心高气傲,难为了阿兄阿嫂们这些年,日后敏娘的事,但凭阿兄做主。」 张怀寂不由一呆,她的意思是,同意了此事?如此自是再好不过,可她的心思歷来是有些古怪……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回头再说罢。」敏娘看着柔顺,却是个主意大的,满西州的人只道自家耽误了她,却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大多是她自己的主意,若是自己此时对苏公子夸下口去,回头又不成,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张敏娘抬起头来,神色里带着一股沉稳的宁静,「阿兄不必多虑,敏娘虽然鲁莽,何曾言而无信过?如今这紧要关头,又怎会不识大局?」她忽而嫣然一笑,「今日敏娘定然会好好弹琴,旁的事情阿兄看着安排便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7.html 第95章 各取所需 一夜巨变n 第95章 各取所需 一夜巨变 娜娜看着张敏娘的脸色,不由怔了一下,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子劳累半日了,要不要喝口水润润?」 张敏娘看了看帘外,缓缓点头」「好。」 西州的秋夜已是颇有凉意,张敏娘慢慢的喝着手中的那杯清水,仿佛是在品着世上最美味的佳酿,没多久,温热的瓷杯便在她冰冷的手指间凉了下去。 门帘终于霍然挑起,张怀寂一步跨了进来,一进房门,脸上便绷不住的露出了笑容,眼睛更是闪闪发亮,低声道」「敏娘!」一时仿佛想不出合适的字眼又顿在了那里。 张敏娘轻轻的放下杯子,站起身来」「阿兄有何吩咐?」 张怀寂搓了搓手,嘿嘿的笑了起来」「苏公子求娶你。」又忙忙的补充道」「他家里原有一房妻室,是个体弱多病的,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早便想着要在西疆这边再娶一房妻室,只是他们原先都在伊州,哪有什么像样的大族?因此才拖到了今日。如今是诚心求娶你为平妻。」他原想着怎样也要给敏娘谋一个媵妾的身份,没想到,这位安西大都护的公子一开口竟是平妻! 张敏娘脸上只有讶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平妻?阿兄,此事难道是苏公子自己便能做主的?」 张怀寂点头笑道」「你放心,阿兄自是问了,苏大都护也一直在催着苏公子寻一位名门淑女,也好生个身份贵重些的嫡子,苏算子来西州之前,大都护便说过,若是有合适的人家便可定下来。 因战事在即,他虽是不能亲至,但此次随苏公子来西州的卢主簿,乃是范阳卢氏子弟,苏大都护的多年好友」由他主持婚事便可!那卢主簿和咱们家又是有交情的」这才真真是姻缘前定,天作之合!」 他见张敏娘怔怔的只走出神」不由咧嘴笑了起来」「敏娘,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却见张敏娘突然轻轻的摇了摇头,张怀寂不由大惊,声音都尖锐了几分」「怎么,你竟是不乐意?苏公子说得清楚」这平妻便是正经的平妻,绝不是个鞠家那般只有个名头,虽比结髮妻子略低些,却也是要进族谱宗祠的!苏公子又是诚心倾慕,你难不成……」 张敏娘忙欠了欠身」「阿兄误会了,阿敏哪敢贪心不足?只是有些不大明白,苏公子此来是为了何事?为何大都护在他来西州之前便有了这般周全的安排?他是来督粮的还是来娶亲的?」她瞅了张怀寂一眼,声音低了下去」「阿兄怎么安置阿敏都好」只是有些事情,关系重大,咱们只怕是要早做打算的。」 张怀寂不由一呆,他适才一时喜出望外,只顾着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语速,莫让那苏公子瞧轻了去,却没有想到这一出,若是苏大都护在派苏公子来西州前便连他在西州娶亲这种事情都有了安排,这背后的意思…… 张敏娘垂下眸子,轻轻的嘆了口气」「说到督粮,听说明日便是交粮之期」阿敏虽然不问外事,今日却听见了不少抱怨赌气的话,大伙儿都在看着咱们张家和抿家,阿兄可想过,若是今日应了此事,明日的粮,咱们家又要如何交才妥当?」 她轻柔的声音里仿佛有一种深深的凉意,一阵秋风从帘外吹了进来,张怀寂火热的面孔渐渐被吹得冰冷。 苏南瑾依然坐在院子里,风有点凉,他却松了松衣领,好让发烫的胸口凉得更快些。卢青岩果然是神机妙算,只是他也不会料到吧,这敦煌张氏送上的不是庶女或旁支女儿,而是地地道道的嫡支嫡女,而且还是芳名远播的绝色才女,自己竟是不用为了大计而委曲求全!她的样貌气度,实在是像极了少年时在曲江锦绣幕帘中惊鸿一瞥的那些五姓贵女,只是那时五姓女于他这般寒族将门子弟而言,不过是场春梦,如今…… 灯影晃动,脚步声响,苏南瑾忙抬起头,只见张怀寂大步走了过来,脸色竟颇有些沉凝,他心头一跳,竟是有些莫名的紧张起来。 张怀寂在他对面坐下,脸色慢慢放松了下来,微笑道」「今夜到底有些晚了,公子若是有意,不如请卢主簿明日上门与家父一晤。」 成了!苏南瑾松了口气,不由满脸都是笑容,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卢青岩的,丁嘱,定了定神,笑着道了谢,又不经意般问道」「我怎么记得明日都督府是要收购各家余粮的,以张氏在西州之尊,大约是头一个要去交的罢?却不知令尊与张兄可抽得出时辰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8.html 第96章 痛下决心 君子行径 第96章 痛下决心 君子行径 深秋时节的西州,晨光总是来得分外矜持,五更已过,高*深巷里依旧是昏黑一片,巡夜的火把与长明的寿字灯笼都已熄灭,更夫与门卫也纷纷缩回了自己的小屋,放眼望去,整个西州城比夜深时似乎更黑暗冷清几分。 长安坊的世子府,外书房内外却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匆匆从后院赶过来的鞠崇裕头髮是随意束起,身上披风与袍子的颜色也颇有些不搭,此刻怔怔的站在那里,良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便是这些了?」 站在他对面的王君孟身上穿的还是赴宴时的那身衣裳,眼里满是血丝,担忧的看了鞠崇裕一眼才道,「家父听来的便是这些,或许苏子玉、 私下与张家还有旁的约定也未可知。」 屋里又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再次开口时,鞠崇裕的语气却变得分外平静,「也就是说,给张氏女一个平妻身份,给西州高门几个大都护府的属官名额,外加若干空头承诺,就轻轻松松买到了这么多家族,苏子玉的这笔买卖,果真划算得很。」 王君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片刻才道,「他们也是久有怨气,眼里又只剩下自家那点粮米钱帛,被苏氏威逼利诱,百般挑唆,才一时迷了心窍。」 鞠崇裕淡淡的一笑,「心窍,他们有心么?高昌国一百多年同富贵,长安城二十多年共患难,不过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一夜之间便与鞠氏的仇敌联手,从背后捅了我们父子一刀,但凡有一点心肠的人,如何做得出来?」 他的语气出奇的平缓,不带丝毫火气,听在王君孟的耳朵里,却越发的不是滋味,只能道」「玉郎,如今还是要想想要如何凑足这剩下的两万多石粮米,是征粮还是购粮,都要快些动手才好。不然被苏氏父子抓住这个由头,不知又会安下什么罪名来。」 魅崇裕的笑容有些冷峭,「这个倒是不急」横竖总有法子。倒是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王君孟嘆了口气,「不瞒你说,我心里也乱得很,家父固执己见」 我劝不动他,可你也知道镜娘的性子,她若得知此事,是绝不会在王家再住一日的,也不知她是会回都护府,还是来你这里。横竖……她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住着便是!」 鞠崇裕看了他一眼,淡漠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暖意,「让她来我这边,此事无论如何都要瞒着都督!」 王君孟顿时松了口气,「那敢情好,不然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跟都督说。」他想了想又道,「玉郎,今日粮仓那边,你还是莫去了,今日各家家主都会躲开」是一些旁支子弟出面,与他们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鞠崇裕摇了摇头,「不」这两日我要守在那里,我要看清楚每一家,记清楚每一个人。」他转过身去,负手望着刚刚透入一点清光的高窗,声音越发的轻缓,「如此,日后我才不会再心慈手软!」 王君孟心头一寒,讷讷半晌才道,「玉郎,你……这些人,不值当你气恼,咱们还是想法子筹粮要紧。」看了看窗外又道,「天色也亮了,我先走一步,或许午后便会搬过来。」 鞠崇裕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王君孟无声的嘆了口气,集身走了出去,鞠崇裕沉默片刻,突然扬声道,「来人!」 书房外的随从忙挑帘走了进来,鞠崇裕沉声道,「你悄悄跟着王明井,看他去了哪里,立刻回来报给我。」 长随愕然抬起头来,见到鞠崇裕冰冷的面孔,不敢多问,忙应声退了出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49.html 第97章 攻心为上 枉自聪明 第97章 攻心为上 枉自聪明 为什么要打听鞠家精于弓马的部曲人数? 裴行俭只是笑着看了一眼鞠崇裕,没有做声。 鞠崇裕瞬间醒悟过来,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五百余人。,」西州战乱频繁,高门大姓都会以部曲为名养些私兵,鞠家的五百部曲,却比寻常私兵要精锐兇悍得多,只是由于至今还未曾动用过的,知道的人却是甚少。想到自己曾认真打算过乘着战乱让他们袭杀裴行俭,鞠崇裕心头一时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裴行俭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战力如何?,」 鞠崇裕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傲意,「「足以与,」他想说足以与任何精兵一战,却突然想起了苏定方的那支亲兵,舌头顿时打起结来,顿了顿才道,「.足以和大都护府的精兵一战。,」 见裴行俭沉吟不语,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你想,」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眼下还用不上。今日晨间,我已把白三几个派去了昆陵都护府,算起来再过些日子,方烈便会送妻儿来西州,正好去迎上一迎。,」 十一月发兵,这还有一个多月,他怎么就派白三去接方烈了?鞠崇裕疑惑的看了看裴行俭,见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也知道他的性子,只得暂时按下了心头的疑团,「.此次阿烈倒是可以在西州多住些时日,横竖龟兹那边也没什么战功可立,若是苏大都护府再屠两回城,不过是白白惹一身晦气。,」 裴行俭笑道,「「有兴昔亡可汗在,倒不至于如此。,」 此次随军征战的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为人刚毅宽和,在西疆素有威望,鞠崇裕自然知道集行俭所言不虚,却忍不住还是冷笑道,「「也不知是谁说过,苏海政有什么不敢的!,」 裴行俭呵呵一笑,并不接话,停了片刻才道,「「这几日杂事颇多」 你我莫在这里耗着,还是回都督府吧。,」 鞠崇裕见他一脸平和,倒是不好再嘲讽下去,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已有两队粮车交完粮米退了出去,校场上越发空落得可怜。他的目光在这些粮车上缓缓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走!,」 两人还未出校场门口,却见去拿酒杯的那位随从又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鞠崇裕见了他那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喝斥一句,那随从却叫了起来,「.世子、世子快回府,都督、都督病倒了!,」 鞠崇裕脸色顿时一白,撩起袍子便沖了出去。裴行俭忙快步跟上,没走几步,前面的鞠崇裕已没了影子。待他到了都督府的后院,只见院内院外已是一片肃静,奴僕们都逼着手站得笔直,只是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好些人头髮衣袍不算整洁,有两个脸上还留着大红的掌痕。见了裴行俭,早有人飞奔着进去回报」不一会儿便出来禀道,「「世子请长史直接去后院。,」 裴行俭心里一沉,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到了后院,鞠崇裕挑帘迎了出来,脸色阴沉似水,神情却还镇定,裴行俭不由松了口气,「.都督可还好?,」 鞠崇裕点了点头,「「还好,家父有常用的救急药丸,我一早便吩咐过下人当心些,用得还算及时,如今已无大碍了。,」 裴行俭集头,「.都督是吉人自有天相。,,又皱眉问道,「.是谁?,」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0.html 第98章 不担虚名 毕生所愿 第98章 不担虚名 毕生所愿 裴行俭挑帘进门之时,琉璃正低头给绣架上的手帕收上最后几针,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道,「不是这几日杂务正多么?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裴行俭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倒是想多留一会儿,只是今日西州都督府的官员们,哪一个见了我不是绕道走,还是早些回来,也好教他们松口气。」 琉璃顿时想起了早上王君孟的那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敢情好,你且逍遥几日,自有他们围着追着堵着你说话之时。」 裴行俭已走到她身后,眼见她收针站了起来,才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声笑道,「由他们去!我只要你今日老实跟我说说,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琉@?璃的身子顿时微微一僵,她瞒着他的事情多了去了,到底是哪一桩走漏了消息?她脑中念头飞转,还没摸着一个头绪,裴行俭已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伸手托起了她的脸,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你又在想什么主意?」 他的神色依然温和,目光却异常明澈,在这样的目光下,仿佛所有的小心思都无从遁形。琉璃一时不由说不出话来,恨不能拿针扎自己的手指头一下,也好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只是绣花针已在架子上,却是不好去拿了,或者,可以装头疼? 看着琉璃一脸紧张的转动着眼珠子,裴行俭几乎绷不住要笑出来,脸色却故意沉了沉,「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琉璃小心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虽然沉了下来,眼睛里却是亮亮的,想来绝不可能是知道了自己乃是穿越人士,应该改行跟他的老师李淳风抢生意,应该也不会是知道了自己通过麴家年年都给武则天的那一家子人送礼拍马屁,难道是紫芝革命意志不坚定,招出了自己今年夏天贪凉偷吃冰粥冷浆,或是知道自己私下里做了那样东西出来……想了半日,她只能用最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来问我?」 小东西,居然耍起花枪来了!裴行俭嘴角一动,忙用力压了压,依然盯着她的眼睛淡淡的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琉璃心里顿时「切!」了一声,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当她不知道这至理名言么?不过要跟眼前这傢伙斗心眼,自己大概无论如何是斗不过的,她索性一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嘻嘻一笑,挑衅的看着他吗,「我偏不说!」 裴行俭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随即再也忍耐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学谁不好?怎么学了白三的模样?」又笑着狠狠的亲了她一下,「小财迷!」 自己这样子居然像……白三?琉璃正一脑门黑线,突然听到这句「财迷」,不由更是纳闷起来,刚想抬头问他,心里一动,忙就势扎在了他的胸口,只听裴行俭笑道,「咱们家何时在白叠坊占了四成,若不是今日麴玉郎说起,我竟是一丝儿也不知道!」 琉璃悄悄的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好险好险,没让他套出话来!她把脸埋在了裴行俭的衣襟里,发出的声音便有些闷闷的,「谁故意瞒你了?你平日根本便不曾问过这些事情,白叠坊的四成,跟歷谱每年的三成,夹缬铺每年的两成,又有什么不同?」其实主要是,她也经常忘记这事儿,当钱帛足够花销之后,帐面上是一万缗还是两万缗,又有多大区别? 裴行俭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放心,你不用藏得那般牢靠,我又不是真的不知轻重,胡乱撒钱,这些钱帛我一枚也不会动……」停了停,他的声音变得更是愉快,「都留给咱们的女儿做嫁妆可好?」 琉璃忍不住抬起头来笑着「呸」了一声。 她的笑容太过轻松愉悦,裴行俭的目光停在了这张笑脸上,眸子微微一凝,不经意般挑了挑眉,「说来倒是有些可惜,今日麴玉郎把白叠坊转给他那位庶母了。」 琉璃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会转给她?」 裴行俭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祇氏心胸狭窄,性子里有几分刚硬,也颇有手段,如今她恨娘家人入骨,麴玉郎不过是要再推她一把,好教她从祇氏的棋子,变成麴家的钢刀。」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1.html 第99章 机关算尽 双喜临门 第99章 机关算尽 双喜临门 都督府,长史房。屋里一片出奇的安静,仓曹参军张高站在案几面前,满面前是笑容,站姿却多少有些僵硬。裴行俭则是笑微微的等着他开口。 这一个多月来,张高几乎日日都要过来回报一番征粮收粮之事,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屋子分外燥热,连案几后那张熟悉的笑脸,看去都格外意味深长。 还是裴行俭先开了。:「参军不如坐下说话?」 张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忙忙的摇头,「不必不必,下官站着回话便好。」 裴行俭依然静静的看着他,张高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才道,「下官此来,是,是想请教长史,如今离应发粮之日不到十日,长史预备何日征粮?若再不发布告,只怕是来不及了!」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来不及又如何?」 张高来之前已想到了各种〖答〗案,却断然没想到这一句,愕然片刻才道,「军令如山,若是,若是耽误了……」 裴行俭依然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耽误了又如何?」 张高更是呆住了,耽误了又如何,此次统筹粮草的是鞠都督,如果少了两万多石粮草,苏大都护自然会申饬一番,甚至上书朝廷弹劾,虽说朝廷未必会因此免了鞠都督的官职,到底有碍官声。可是,如果一贯严谨稳当的鞠都督此次动了真怒,宁肯背一个办事不力的名声,也要让西州的高门血本无归,那又如何?难道这才是都督他们毫不心急的原因,而不是…… 汗水顿时从张高的额角冒了出来,他的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握在了一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裴行俭已笑道,「参军放心,粮米横竖总是会有的,征粮么」我看还是不必了!」 放心?张高只觉得一颗心更是突突的跳得厉害」裴长史终于说出「不必征粮」四个字,今日他要问的事情算是有了一半〖答〗案」这可〖答〗案却只让他的心里更加空他妈的*的没底,「粮米横竖会有」裴长史到底是早有伏手」还是在使诈? 想到来之前,族兄叔父们的反覆交代,他心下一横,抬起头挤出了一个笑容,「长史,其实西州也不是真的便无粮了,这些日子里,下官也曾听闻,有些大户人家因怕征粮后春荒,很是收了些粮米,既然已不必征粮,下官以为,也可以去问上一问,只要价格合适,他们多半会愿意将粮米转给官府。」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裴行俭的脸,不自觉的屏住了唿吸。若裴长史是在使许,自然会顺势平坡,若他真是另有手段,此刻也能见分晓了! 裴行俭的眉头微微一扬,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喔?还有此等事情」倒是要多谢张参军费心了。」 张高心里不由一松,无论如何,只要都督府下定决心不征粮,那么家里的粮米」还是要想法子卖给官仓才好,不然即使明年有春荒」只怕也用不了那么多粮米…… 裴行俭的声音却悠悠然的接着响了起来,「只是,如今这局面下,这些人家竟然还能攒下粮米,着实是太不容易了些,咱们焉能与民争利?这些大户人家的那粮米,还是让他们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张高呆呆的抬头看着裴行俭的笑脸,眼前的笑容分明比平日更为明亮和煦,他却突然觉得,从头到脚都已是一片冰凉。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2.html 第100章 无路可退 所谋者大 第100章 无路可退 所谋者大 卢主簿过来了? 堂屋里的众人相视一眼,神色多少有些复杂,有人轻声道,「难不成卢主簿能有什么法子?」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如今这局面,便是苏大都护来,又能如何?早知如此,当初咱们真不该……」 张怀寂霍然站了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严厉,「诸位叔伯,事已至此,懊恼已是于事无补,无论卢主簿有没有法子,咱们若是再把他和苏公子得罪了,西疆虽大,也无咱们的立足之地!」说完也不看众人瞬间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转身便迎了出去。 不多时,一身青衣的卢青岩便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脸上倒是满面春风,不等诸人起身,便抱手团团行了一礼,「真真是巧了,在下正想烦劳张参军将诸位族长请来议事,不想诸位竟是早已在此,倒真是好彩头。」 堂上诸人无论心里如何做想,此时脸上也都露出了笑颜,纷纷还礼。略寒暄了几句,性急些的祇族长便笑着问道,「不知卢主簿要寻我等,是有何吩咐?」 卢青岩笑道,「族长说笑了,在下哪敢当吩咐二字,乃是苏公子有求于诸位也。」 众人相视一眼,神色里都带上了几分谨慎,还是祇族长先笑了起来,「若能为公子效力,自是我等的福分,却是不知苏公子有何事,是我等老朽不堪之人能效上绵薄之力的?」 卢青岩仿佛不曾听出这话里的圆滑推脱之处,满脸堆笑的的作了个长揖,「多谢族长!」直起身子后又笑道,「诸位放心,此事于公子而言甚大,于诸位族长,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的目光在堂上诸人脸上一掠过,神色变得沉肃了一些,「诸位想来也已知道,这西州的粮米眼见就要筹备完毕,此事莫说诸位猝不及防,便是苏公子也十分意外。今日公子还特意去衙中求见过都督,请他三思,既然西州本地还有余粮,又何必去收那胡商千里迢迢运来的高价粮米?难不成为了胡商得利,便可置本地高门于不顾?「 这话说得……堂中诸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极其复杂的神色,再转头去看卢青岩时,目光也变得越发晦暗起来。 卢青岩恍若不觉的嘆了口气,「可惜,麴都督却死活都是不肯,一时说是已是征过一回粮米,一时又说不能失信于商贾,公子几乎把嘴皮磨破,都督都不曾改了主意。」 此事自然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麴都督平日再是大度,此事上定然也是气恼的,苏公子的求情无疑于火上浇油,而都督既然今日把这番话说出了口,便也再无迴转的余地……众人的心情不由愈发低落。 卢青岩又接着说了下去,「苏公子只得又回禀都督道,如今西州粮米充足,不必为了怕人以粮米酿酒而提高酒税,请都督不妨把酒税降下,何必因小故而落下与民争利的名声?都督却依然不应,公子恳求再三,还被闻讯而来的麴世子抢白了一通,唉!此事说到底,终究是西州之政务,公子不好强求于人,因此也只有让下官跟诸位赔个礼了!」 眼见卢青岩又是深深的作了一揖,张怀寂忙按捺住情绪,上前扶起了卢青岩,「这如何敢当,此事苏公子已尽力,我等……感激还不来不及,哪里当得起公子的赔礼?」他这「感激」二字说得多少有些勉强,堂上诸人心里也都是一片雪亮,苏公子此举表面上看是帮着大伙儿求情,实际上却是把大家的退路都已全部堵死。可事已至此,正如张怀寂所说,他们难道还能因此再得罪了苏公子? 卢青岩站直身子,连连摇头,「此次之事,苏公子的确是有负诸位所託,只是公子有云,来日方长,苏大都护既然奉命统领西疆,自然要讨平宵小,令西疆无癣疥之忧,诸位手中粮米,又何愁派不上用场?」 也就是说,苏大都护还会用兵,还会征粮?众人心头顿时松了一些:正是,来日方长,自己当初之所以决定与苏公子亲近,图的不就是一个来日方长么? 祇族长也点了点头,「我等多谢大都护体谅,不知苏公子如今有何差遣,还望主簿明示。」语气却比刚才那次诚恳了许多。 卢主簿笑道,「的确只是小事一桩,这粮米既已备齐,接下来便是运送粮草军资的诸般事宜,十余万石粮草要运到军仓,所需车马兵卒甚多,如今西州兵力空虚,几百府兵守城尚且捉襟见肘,哪里还能当得起运粮的重任?苏公子来西州后,曾听人言道,诸位家中的部曲僕从多有勇武之力,公子便想借这些人一用,待粮草运达之后,大都护府必会有回报!」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3.html 第101章 不二人选 自告奋勇 第101章 不二人选 自告奋勇 十一月初一,晨间的寒意尚未散去,西州都督府的正堂里便难得的站满了人。尚且空着的主位下面,西州的府官已悉数到齐,一身戎装的苏南瑾站在最前面,满脸轻松的与相熟的官员点头说笑,便是对着裴行俭,也是笑容可掬。只是当麴崇裕跟着麴智湛走入堂屋时,他还是下意识的立刻转过了头去,随即才定了定神,和诸位官员一道向麴智湛见了礼。 麴智湛明显瘦了一圈,精神却还好,穿着紫色团花襕袍,倒是显得比素日更利落一些。坐下之后也不客套,开门见山便道,「今日本督请诸位过来,是为了商议押运粮草的事宜。近日西疆各处有几股马贼作祟,听闻庭州、伊州的粮队都颇有些折损,西州如今还有十三万石粮米、两万布帛和一万寒袄要运抵军仓,该如何押运,还望诸位商议一个万全之计。」 屋里大多数的人顿时都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口,打定主意不发一言。主簿严海隆略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便抱手笑道,「都督,下官记得往年西州的军粮都是胡商们自行押送,一直十分妥当,此番何不依旧如此安排?西州府兵虽然人手不足,但苏公子的五百亲兵原是以一敌十的精锐之师,听闻公子还招募了五百健卒日夜操练,下官瞧着比府兵也不差什么。只需将这千余壮士分与各粮队,由苏公子居中调度策应,运粮之事,自是十拿九稳,小股马贼何足道哉?」 麴智湛微微点头,含笑看向了苏南瑾,「苏公子以为如何?」 苏南瑾欠了欠身,「下官既来西州,自当遵从军令,听从都督安排。既然都督以为让胡商带兵押粮前往军仓也还妥当,下官自无异议。只是此次的马贼听闻十分兇悍,大都护前日已传下军令,隆冬用兵,旁的也罢了,那一万领寒袄和两万布帛乃是重中之重,不得有失。因此若要分队前往西州,下官所带军卒,大部须得跟随运布帛与寒袄的车队,只能抽出百余人手出来。那五百健卒原本便是西州各家的部曲,下官只是将之略加整训而已,自当由都督分派。」 「至于居中调度之事,关系太过重大,下官与诸位胡商并不相熟,亦不甚明了西州地势,实在无法担负此等重任,还望都督另派高明。」 他的这番话倒也入情入理,众人正思量间,麴崇裕已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讥讽,「苏公子此来西州,原来只是为了将那些贵重些的军资运抵军仓,旁事便一概不管了!如此倒是个巧宗,只是公子何不早说?害得我等白欢喜了半日,以为有公子在,押运之事便不必挂心。早知如此,公子的喜宴上,崇裕便该让公子多喝几杯!也省得公子在西州美事占尽,却连一醉都不曾留下。」 苏南瑾的脸顿时「腾」的一下涨得通红,瞪着麴崇裕,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走上一步,又顿住了脚步,腮边的咬肌都鼓了出来。 麴智湛忙瞪了麴崇裕一眼,「玉郎休得玩笑,还是商议正事要紧。」 麴崇裕从善如流的向苏南瑾抱了抱手,「抱歉抱歉,崇裕嘴滑,公子莫怪。公子在西州,原是还留下了一段佳话的。」脸上的笑意却分明写着另外一种不屑。 苏南瑾不敢答话,紧紧的闭着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忍不住挥起双拳,身子都有些发抖了。他身后的卢青松忙走上一步,「麴世子说笑了,公子此来西州,原是奉命协助都督安排押运粮草军资之事,然则若是分兵数路,公子对人事地形都不甚熟稔,如何能担任调度之职?非不愿也,实不能耳!」 麴崇裕略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如此说来,若是不分队数处,苏公子便愿意负责押运?」 卢青岩呵呵一笑,「大都护的军令写得明白,公子此来是协助都督,协助者,胁从而助之也,这军资筹集押运,乃是都督之职责所在,公子何德何能,敢说负责二字?还望都督指定一人,我等也好安排军士,协助押运。」 麴崇裕「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卢主簿真是善于言辞,说了这许多,也和没说一个样!」他冷笑着扫了苏南瑾与卢青岩一眼,转身向麴智湛行了一礼,「都督,崇裕以为,苏公子既然不愿分兵,四野又有马贼之扰,此次还是不必分队运粮,至于主事者,也不用劳烦旁人,请录事参军事张怀寂负责押运便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张怀寂的脸色顿时一变,忙上前作了个长揖,「启禀都督,下官愚钝,又从未押运过粮米军资,无法担此重任,还望都督另择高明!」 麴崇裕的声音有些凉凉的,「参军何必过谦,参军虽然骑马有时不大稳当,身子又容易得风寒,却是目光深远,谋事周密,何况有苏公子率兵协助,正是担此重任的不二人选,都督府自会派人照料参军,绝不会让参军有受伤生病之虞,便算有什么意外,他们抬也会抬着参军一路押送粮草到军仓。」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张怀寂还要开口,对上麴崇裕冷冷的目光,一时不由说不出话来,苏南瑾和卢青岩相视一眼,还是卢青岩笑道,「世子,苏公子率兵协助此次运粮原是好说,只是张参军若是未曾负责过押运事宜,此次却要主持这半数以上军资的押送,是否轻率了一些?」 麴崇裕淡淡的道,「怎会轻率,主簿不妨教我,这西州城还有谁比张参军更合适与苏公子携手共事?张参军,须知粮草运到,便是大功一件,如此机缘,千载难逢,比生几个好妹子都管用得多。」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4.html 第102章 军令如山 肆无忌惮 第102章 军令如山 肆无忌惮 十一月的西疆荒野,足以让人呵气成霜,从西州城出发往西去,越走便越是天寒地冻,好在此时并不常有风雪,那冻得硬实的路面和宁静的荒野,倒是比旁的季节更适合车队出行。 西州运送粮草军资的队伍十一月初四的清晨便离开了城桓,这十几日里,车队在裴行俭的调度下一路行得颇为顺利,一日下来总能走个四十余里,算来大约再过十来天,便能抵达位于龟兹东边的军仓。 虽说是集中运粮,但十多万石的粮米,要五六千辆大车才装得下来,西州一时要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大车?到底还是徵用了胡商送粮时的车队车夫,此刻两千多辆大车拉着四五万石粮米和寒袄、布帛等物,足足迤逦了十几里地。而车队两旁,那一千多名护卫便显得稀稀拉拉。身穿唐军盔甲的那五百名精兵倒也罢了,人数虽不多,队列行止,却自有一份整肃的锐气,余下的七八百名护卫却是衣着各异、举止散漫,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听从那苏南瑾和张怀寂的调遣,剩下两百多人则只看裴行俭与麴崇裕的脸色行事。 一千多名护卫,就如车队的四位统领,一路之上虽然相安无事,却也很有些泾渭分明。细心的人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不大安稳。 好在常年追随胡商穿行于西疆各地的车夫们,多数并不关心这些贵人之间关系如何,有了一千多人的队伍护送,他们的心早已安安稳稳落入腹内——这西疆的马贼虽然兇悍,但多的也不过上百人,平日劫掠来往客商与小型粮队也就罢了,怎会癫狂到来打这样一支车队的主意?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拂面的微风依然寒意刺骨,走在车队最前方的裴行俭回头看了看初升的朝阳,却见收拾得一身清爽的麴崇裕正打马前来,他上下打量了麴崇裕一眼,不由笑了起来,「玉郎好兴致!」 麴崇裕新换了一身浅赭色金丝绣竹叶纹窄袖冬袍,出着雪白的毛锋,衬着一身黑色纹锦的豹皮披风,整个人显得分外精神,闻言却只是冷冷的道,「不及守约素袍于外,却是别有玄机!」 裴行俭对襟大袖披风里,是一件看着再寻常不过靛青色长袍,不过麴崇裕却知道,裴行俭的冬衣都是如此,看去平实无华,其实样式用料都极为讲究,而且不知里面絮的是什么,竟是又轻又暖,裴行俭只道是什么禽毛。他曾几次想开口问一问库狄氏,却到底不好开口。此刻走在这冬日的荒野之上,看着浑身轻便的裴行俭,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果然是衣如其人! 裴行俭笑着转了话头,「这几日路上还算好走,再走两日便是山麓,咱们便要打起精神了!」 麴崇裕心中微凛,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除了百余名麴氏的精锐部曲,便是裴行俭临时招募的胡商护卫,而远处一直走在车队中部的唐军已是瞧不清盔甲,只有若干面旗帜的粮车上面高高飘扬,至于西州的五百部曲,因是跟在队尾,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半点。 麴崇裕看着那几面飘扬的旗帜出神片刻,忍不住转头问道,「如今路程已是过半,苏子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些天苏南瑾虽然有些自行其事,行止却也稳妥,颇有点公事公办的架势,倒是张怀寂从未吃过这种苦头,没几日便得了风寒,大半的时候都躲进了车里。 裴行俭头也不回的淡然道,「大约便在这两日见分晓吧。横竖有你麴玉郎在……」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麴崇裕气往上沖,冷笑着接上了话头,「不愁他下不了狠手!」 裴行俭点头笑道,「玉郎果然有识人之明,行俭佩服。」 麴崇裕冷哼一声,再也懒得说一个字。他不介意走这一趟,也不介意一路上对苏南瑾冷嘲热讽,看着他时时气得脸色发青后冷笑着走开,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就是一个刚出炉的人形胡饼,热腾腾的引人下手,却不由依然有些气闷! 粮队走的乃是到龟兹的大道,沿路按着大唐制度,每过五里便会用泥土堆成一个高高的堠子。眼见日头刚到中天,粮车已是走过了早上出发以来的第四个堠子,四周又是一片辽阔,裴行俭这才挥手传令,大家略做休整,用些午膳。 蜿蜒的车队慢慢的停了下来。车夫和护卫们脱下手笼,伸手入怀,将那早间便放入怀中捂热的三两个烤胡饼拿了出来,就着冷水慢慢嚼下,便是讲究如麴崇裕者,也不过是有随从从包裹里拿出些酱菜肉干,放入掰开的胡饼之中而已。 在人人奋力咀嚼的一片安静之中,却听马蹄声响,粮队前方的山路上,两骑快马一路绝尘而来,前面的几名护卫不敢怠慢,忙把胡饼一放,上马往前迎了几步,待到近前才发现,马上之人并非车队派出去的斥候,而是两位盔甲鲜明的武官,远远的便高声叫道,「大都护的手令,传领军来见!」护卫们相视一眼,有人忙不迭奔向后方。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5.html 第103章 自投罗网 判若两人 第103章 自投罗网 判若两人 麴崇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妥!生火造饭必要远离粮车,届时遍野是人,万一有贼来袭,如何防护?今日何必冒此风险?」 裴行俭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怎会有风险?今日扎营之所还在平野,又有世子在此坐镇,便是不设防护,也妥当得很。」 麴崇裕心思一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荒野之上,四面来敌,守住粮车自不容易,但由心腹部曲护着自己逃命却不算太难。苏南瑾临行前看着自己的目光,几乎就像在看着一具尸首,因此……他恨恨的咬了咬牙,抬头看着裴行俭的笑脸,忍不住冷笑起来,「彼此彼此,守约不必过谦!」 裴行俭毫不介意的笑着点头,「若依苏子玉的主意,行俭的人头自然不及玉郎的贵重。只是在苏大都护眼里,大约也还值得一搏,这两日,咱们正该好吃好睡,养足精神,方能不辜负他们父子的一番美意。」 之后两日,粮车的防卫比平日更为松散,一切却是风平浪静,张怀寂的风寒已养得好了些,每日里打起精神上马指挥着苏南瑾留下的百余亲兵和四百西州部曲,裴行俭也不理会,只是将斥候派得更勤,得回的消息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到了第三日午后,道路的两旁,终于出现了零星的乱石丘陵,渐渐的连成了一片。裴行俭抬头看着前方那条蜿蜒着伸入群山的道路,挥手止住了车队,「今日在山外扎营,多备干粮,明日入山之后,不得再举火!」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清晨,车队缓缓走进这片丘陵之中,不少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这一大片的山丘都不算高,只是乱石嶙峋,有些暗红色的山岩几乎寸草不生,看着自有一份险恶。而两山之间有时极为宽敞,起伏甚缓的平野上满是枯草,有时却十分狭窄,只能容数辆大车并排而过。山间的道路虽然不算十分崎岖,到底不能与一马平川的荒野相比。车队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饶是天未亮便已出发,日过中天时,第四个堠子才遥遥在望。 麴崇裕看着山谷前方越来越狭窄的道路,脸色不由有些沉凝,「今日的宿处可已定下?若是前方还有没有这般平缓宽阔的山谷,我看今夜不如便在此处安歇!」 裴行俭摇了摇头:「不必,今夜的营地还要再往前几里,那处山间平地更宽。」 麴崇裕不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何时走过此路?」 裴行俭的语气里一片淡然,「两个月前,苏子玉来西州前后那几日,我和白三、阿成将这七百里官道跑了一遍,险些累死了两匹马。再往前三十里出了山丘便是细石滩地,离军镇也近了,我便没再往前去。这山间几处大些的山谷地势都差不离,正是天然的葫芦口,最是宜于两头封口,一网打尽。」 麴崇裕挑了挑眉,「如此说来,咱们今日岂不是自投落网?守约,你也莫太过大意了,听闻半个多月前,苏大都护便将身边最得力的三团亲兵都派出来剿灭马贼,谁知有没有别的变数?」 裴行俭笑了起来,「三团亲兵?不过是六百骑兵,玉郎何惧之有?」 麴崇裕冷笑一声,「我倒是不惧,只是你总得让这些人多撑一会儿才好。莫待援兵到时,咱们已做了新鬼!」 裴行俭点头,「那我倒是要打起精神守它一夜了!」 麴崇裕见他虽然说得煞有其事,神情间依然是一脸风轻云淡,不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想了半日,神色却是微微一变,调转马头,招来几个长随,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才罢。 车队又足足走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长达数里的宽阔山谷,背靠一座虽不甚高,却岩石陡峭的山丘,大片大片的枯草足有半人多高,山脚下还有一片小小的树林,若是春夏之日,想来定是一处水草丰美之地,此时却只剩下了枯草寒枝。裴行俭止住车队,一面让马车依序在山脚下紧紧的排成相隔十几步的两列半圆形屏障,一面便让护卫和车夫们将营地内外的枯草小树都清理干净,堆在了离粮车足有数丈远的地方,足足的又忙了一两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这才清理妥当。 众人刚要坐下休息,裴行俭的第二道命令又传了下来,所有的马匹都牵入内圈马车与山脚之间临时围出的栅栏,加派人手看护,一百名唐军的帐篷也安置在内营,西州部曲与近三百名护卫则在两列粮车之间的空地处歇息,今夜要马不卸鞍,人不解甲,明暗哨位按平日三倍布置。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6.html 第104章 赶尽杀绝 里应外合 第104章 赶尽杀绝 里应外合 二更时分刚过,示警的声音便蓦然响了起来。 远远的山谷入口处传来了一声悽厉的叫喊:「敌袭!」片刻之后,山谷的地面便震动起来,马蹄声越来越响,似乎有千军万马同时冲进了山谷,马贼特有的唿啸之声随之响彻夜空,转眼之间便逼近了粮车的营地。 黑沉沉的营地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叫,无数马夫和部曲同时从车厢或帐篷里跳将出来,有人惊慌失措的想往里跑,也有人慌不择路的要往外逃,好在立刻便有数十道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想活命的,都不许乱跑!」「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惊叫声顿时歇了一歇,这些声音发布的命令清晰的传遍了整个营地:「立刻靠近马车,躲避箭雨!」 吼声中,所有的人都不假思索的躲到了马车后面。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令人胆寒的长箭破空之声从夜空中传来,无数箭支落在营地之中,在马车的厢板上发出「咄、咄」的声音,有人在吸着凉气的惊叫,有人在低声的咒骂,好在并没有响起惨叫唿痛之声。 「咱们人多,马贼绝不敢夜袭!只是佯攻来扰乱人心,大伙儿不必惊慌,拿好枪棒,守在各自的马车背后便是!」 类似的话语在外营的各处此起彼伏,语气严厉而沉着,伴随着冲到马车跟前又远去了的马蹄声,分外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马贼尖锐的唿啸声依然在山谷间回**,营地里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在第一声「敌袭」响起时,原本和衣而卧的张怀寂便「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自打晚膳时开始,裴行俭便不曾放他离开一步,入夜后却给他安排了一顶紧靠着马车的毡帐休息。只是他眼看着裴行俭将自己的四百名部曲打散,与车夫、护卫混编在一起,又给车夫们分发了简易的长矛木棍等物,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如何还能安歇?几次想问,「今夜难不成真有马贼来袭?」可看着神色淡漠、目光沉凝的裴行俭」却怎么也不敢开口。而整个营地里」无论是懵懂的年轻车夫,还是疲赖的西州部曲」亦是无人敢多问一个字。 听着外头惊叫跑动的声音,张怀寂忙不迭的摸到脚边的靴子便往里套,竟是好半晌才套好。他掀起帐帘」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参军不必惊慌,马贼已经退下了!」 裴行俭正站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夜色里看不出神色如何,声音却是极为镇定。张怀寂的心神也定了一些」忙问,「马贼有多少人?」 一道凉凉的声音斜地里响了起来,「参军也是军中之人,难道听不出马蹄声?大约总有上千匹马罢!」 上千人的马贼?西疆怎么会有上千人的马贼?营地里那六七百部曲护卫,加上一百名精兵,又如何能护得这么多粮车安然?张怀寂呆了一呆,脱口道,「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会突然间会有这许多马贼?」 鞠崇裕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这便要去问你的那位簇新的妹婿了。张参军,饶你也是将门之后」难不成到现在还不明白,从西州筹粮的军令下达那日起,有人等的便是今日?」 仿佛有一层薄纸被瞬间扯落,将他一直不敢正视的东西统统揭了出来,张怀寂怔怔的转头看着外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尖锐的唿啸声伴随马蹄震动再次逼近车队,乒势似乎更大,营地里先前的唿喝声又在各处响了起来,「在马车后掩好身形,不必惊慌!」 鞠崇裕声音里半上了一点笑意,「守约,你选的这些商队的护卫竟都这份定力,真真走出人意表。」 裴行俭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商队护卫,是西疆上与马贼打交道最多的人,这些人又是年资最长的,若没有这份定力,没一个能活到今日。还有这些车夫,若不是常年行走西疆的,只怕也早已乱了。 「难道外面真有马贼?」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7.html 第105章 三支箭羽 一网打尽 第105章 三支箭羽 一网打尽 山谷中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缓慢,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一抹艷丽的曙红,山间却依然是阴沉沉的一片。无论是几百步外渐渐排队好进攻队型的马贼,还是粮车后紧张得面孔扭曲的车夫,此刻都紧紧的闭上了嘴,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唿吸声,那唿出的白气,在隆冬的寒意里,在鬍鬚上渐渐凝结成了一层薄霜。 只有那两百来名中年护卫并没有往外看,而是两人一组一言不发的检查着昨夜发给各支小队的劲弩强弓,将它们分发到归自己管辖的那七八名部曲手中,又动了动靴尖,将那些从营地各处拣到的石块踢得更集中了些。 突然间,一声尖利的唿啸划破了这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伴随着在山谷中再次回**起的啸叫,数百名马贼驱动坐骑,马蹄声由慢至快,队型呈扇面展开,直扑粮车。 听了整整一夜尖啸,直到此刻,众人才真正看清了马贼的模样,只见他们身上的袍子穿得各式各样,头上却都包着一色的黑巾,那打马而来、举刀唿啸的姿势里自有一种凛冽的杀气。莫说车夫,便是见过些战阵的部曲们,一时也呆在了那里。护卫们的厉声唿喝适时的响了起来,「搭箭!紧弦!」 眼见马贼已冲到两百步之内,麴崇裕头也不回的一伸手,他身后的随从立刻将一把两石的强弓和几支长箭递到了他手中,他蹬上马车,拉弓便射,弓弦响处,跑在最前面离营地一名马贼应声落马,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在「放箭」的喝声中,几百支长箭迎着马贼射了过去,顿时又有十几名马贼被射落马下。只是马速飞快,不过是两轮箭过后,眼见这数百名马贼已冲到离营地不过二十来步的地方,奔马的速度却不得不降了下来。 在粮车外十几步远的地方,堆着一大圈足有半人多高的杂草乱枝,冲到近前才能发现,杂草堆的后面是居然藏着一道用树干木栏做成的鹿角栅栏,马匹自是不能硬撞到这些坚硬锐利的木头上去。还未等马贼探身挥刀砍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路障,两三百支劲弩便出现在了粮车的上方,一阵尖锐的发射声后,木栏前的马贼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随即便迎来了一阵又一阵密集的石雨。 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几乎都是头破血流的马贼们狼狈的退了下去,整个外营顿时传来了震天的欢唿声,车夫们看着自己的双手都有些不敢置信——就靠昨夜里乱扎的树枝木条和这些石块,居然把马贼打退了? 护卫们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低头默默上紧了弩箭的机弦。 仅仅过了一盏多茶的功夫,马贼们便第二次冲上了上来,当先的几十个马贼手里的弯刀已换成了马槊,营地里的第一轮强弓远射之后,马贼也纷纷在马上拉弓回射,虽然有粮车阻挡,这些乱箭并没有射中几个人,但那「嗖、嗖」的声音却让大多数部曲都忙不迭的跳下了粮车。 只有护卫们依然保持着镇定,直到那些拿着马槊的马贼冲到了木栏前,才把蓄势已久的劲弩射了出去。十几步的距离,这些劲弩足以射破数层皮甲,大部分马贼长槊还未挑起,便被射落马下。到底还是有十几名马贼挑开面前的鹿角沖了进来,一直守在麴崇裕和裴行俭身边的那几十名部曲同时跳上了马车,张弓搭箭,几十步内,马贼们几乎是应弦而倒。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快射,马贼冲进来谁都活不了!」终于回过神来的西州部曲们纷纷瞅着空子往外射箭,车夫们的石头更是砸得又快又狠。有的地方,从栅栏空隙处跟进的马贼已冲到了粮车前面,却在混战中或被箭弩射中,或被粮车后伸出来的长矛乱棍打落了马下。也有身手矫健的马贼跳上了马车,却到底寡不敌众,被护卫和部曲们砍翻在车顶上。 片刻之后,第二轮沖营的马贼终于又退了回去,丢下了比第一次更多的尸体,而粮车外的鹿角栅栏,那多出的十几处缺口也显得无比刺目。 欢唿之声没有再次响起,营地外面濒死的马贼们的惨叫,营地内伤员们的痛唿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部曲们的腰间还有半筒箭羽,早间收集起来的石块却在适才的慌乱中被车夫们统统的丢了出去。 麴崇裕环顾了营地一眼,冷冷的看向裴行俭,「你还在等什么?想靠着这些人把那几百名马贼杀光么?便算那些马贼是被故意赶来送死的,只怕再有一次,咱们这些人也会死伤惨重了。」 裴行俭凝神看着远处,突然低声道,「来了!」 一直静默着的那一大片黑色人马终于缓缓的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密集的马蹄震动之声比先前强劲了何止一倍,队型也并没有分散,而是像一支巨大的箭矢,直奔麴崇裕和裴行俭所在的方位沖了过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那股前所未见的强悍气势,顿时让整个外营的人都惊呆了。 裴行俭的声音却依然清晰镇定,「把我准备的那三支箭拿来。」 麴崇裕眼睛一眯,也抽出三支长箭搭在了弓弦之上,待到马队略近,便用上生平的力气将三支箭连珠射了出去,放下弓时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声,「落空了一支。」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8.html 第106章 大好头颅 奈何做贼 第106章 大好头颅 奈何做贼 听到这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不少人迅速登上马车向外看去。可那高高的火墙却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正自慌乱间,却听到那马蹄声似乎并非冲着粮车而来,没过片刻,远处更传来了高唿惨叫的厮杀之声。 几名中年护卫最早反应过来,高声叫道,「是援军!援军来了!」营地里顿时轰动起来,部曲与护卫还好一些,半数以上依然登车与内营的骑兵对峙,而那些马夫却都已争先恐后的爬上了马车。 自打裴行俭抬手用最后一支箭将绥观射落马下,麴崇裕便一脸郁闷的把手里的强弓丢到了一边,懒洋洋的抱胸靠在一辆马车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本人懒得再花一分气力」的讯息。听到马蹄声,才终于打起了精神,几步登上了马车的车顶,手搭凉棚往外张望。两名随从忙不迭的跟了上去,护在他的身前身后。 站在高处,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只见从山谷的西头不知何时杀进了一支骑兵,冲进来的时机,恰恰是那支「马贼」被大火逼退,队形尚未重整之时,新到的这支骑兵借势便直接沖入了「马贼」之中。原本看着极为精锐整肃的「马贼」队伍,竟是被他们轻轻松松的凿了一个对穿,随后兜头杀回,将这五六百人分割包围起来。还有一部分骑兵则是沖向了另外数百名马贼,所到之处更是风扫落叶一般。 这股骑兵人数大约也不过一千出头,身上并无盔甲,衣袍颜色也极为杂乱,但队列严整而灵动,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更是令人心惊。人喊马嘶之中,前一刻还不可一世马贼们已是被他们冲杀得七零八落,再也聚拢不起来。 不少人已惊嘆起来,「这是哪路人马?」经验老道的护卫们凝神听着那队伍里不时响起的鸣镝,辨别着闪烁着寒光的马刀式样,语气里有些不敢置信,「像是……突厥人?」 自然是突厥人!麴崇裕看着骑兵最前方的那个所向披靡的身影,抱着手笑了起来。 听着外面的动静,绥观眸子里的光亮彻底的熄灭了下去,脸色也变成了一片死灰,喃喃的说了几个字,然后便呆在了那里。 内营里,又传来了一声长长的惨叫,绥观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撑着车辕缓缓站起。一旁的白三眉头一皱,上前正要将他按下去,裴行俭却摆了摆手。 绥观看着裴行俭,神色惨然,「裴长史,内营的那些士卒都是大唐子弟,此番不过是听我的号令,我这便让他们放下刀箭,望长史留他们一命。」 裴行俭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绥观扶着车厢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两辆马车间的空隙处,低头看了一眼倒毙在地上的爱马,眼眶一热,不敢多看,走上一步高声唿喝道,「放下刀箭,下马!」 裴行俭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张怀寂,「张参军,你与里面的士卒到底相熟一些,受降之事,便交给你来处置罢。」 张怀寂一直是在怔怔的出神,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过神后脸上才露出一份惊慌,只是对着裴行俭已转身扬长而去的背影,心头的百般滋味,终于都化做了满脸苦笑。 粮车的外面,熊熊燃烧的火墙已熄灭了大半,众人视野便越发清晰起来,被阻隔在火墙之外的那一千多名马贼早已是溃不成军,混战之中,至少有两三百骑已被突厥骑兵的马刀砍翻。 麴崇裕的目光不时看向依然一片寂静的东边谷口,听到身边有动静,才转头看了一眼刚刚登上车顶的裴行俭,又向他身后的白三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这几日里,倒是辛苦你了!」 白三摸着头嘿嘿一笑,没敢接口。裴行俭笑道,「一个多月前,我打发白三去问阿烈何时送妻儿过来,听闻兴昔亡可汗将此次押粮来军仓的重任交给了阿烈,算算正该是这时辰交粮,兴许最近马贼猖獗,阿烈便多带了些人马,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果然教这伙马贼撞在了他的手里。」 麴崇裕没好气的冷笑了一声,「看来兴昔亡可汗果然与长史的性子相似,都是谨慎过人!」阿史那弥射的昆陵都护府因无耕种之地,又要派兵随征,因此只要象徵性的交上五百石青稞,他派出部落中最精锐的一千多名骑兵护送这五百石的青稞……这般混帐的理由,只怕那位苏大都护听了之后会当场吐血。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59.html 第107章 欺人太甚 此仇此恨 第107章 欺人太甚 此仇此恨 时近腊月,西疆已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因此,当那一千多颗头颅被装在数十个木筐里运到龟兹的大都护府官衙大门之外时,依然是保存完好。所有的热血都已在西疆荒野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坚冰,曾经中人慾呕的血腥味也早已变得淡不可闻。只是这一筐筐沾血蒙尘、死不瞑目的头颅衬着富丽堂皇的龟兹官衙门庭,那股狰狞悽厉的感觉却显得愈发浓烈。 大都护府正厅里的高案正是遥遥对着庭院的大门,染成大红色的厚毡门帘已然落下,严严实实的挡住了远处那令人胆寒的一幕,苏海政眸子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停在了门帘上,目光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的黏住了一般。 门帘的外面,那些粗糙不堪的木筐里,装着的便是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费了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那支精兵。他这安西大都护,号称统领天山南北,手握西疆上万兵卒,但那些平日在家耕种,战事听命上番的府兵,又如何能用得?真正能对他惟命是从的,也不过是这千余伊州边军!而这六百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心腹里的心腹,是和能马贼们一道饮血黄沙的悍勇之师,是他纵横西疆的根本倚仗!如今,却变成了那样一堆东西…… 那静静垂落的红色门帘,在他的眸子里渐渐变成了一滩刺目的鲜血,铺天盖地的染红了整个视野。 案几下方不远处,麴崇裕神色怡然的抬头看着苏海政那张早已变得僵硬的笑脸,半晌才终于抱了抱手,「启禀大都护,西州都督府此次幸不辱命,昆陵都护府亦得立奇功,全是托大都护的洪福。」 这含笑的醇厚声音仿若一根长针刺入苏海政的耳中,将那几日来一直在心口绞磨的痛楚悉数搅了上来,苏海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看了麴崇裕一眼,他身上穿的正是一件刺眼的大红色冬袍,脸上的笑容更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苏海政的手下意识的一收,紧紧握住了案几的边沿,却只能含笑点了点头,松开手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把喉中蓦然涌上的血腥气沖了下去一些,这才开口道,「世子果然胆略过人,老夫自愧不如。」 麴崇裕微微一笑,「大都护过奖了,西疆谁人不知,大都护才真真是杀伐决断,下官不过略学得一二皮毛而已,让大都护见笑了。」 苏海政的嘴里顿时又有些发腥,看着眼前这张清雅无尘的笑颜,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气急之下一脚把儿子踹出去——当日若是自己在白白等候了几个时辰之后,勐不丁又看到那么多头颅,再对上这样一张笑脸,说不定也会一刻都呆不下去,寻个藉口带马便走,更别说还能想到去追问一番俘虏的处置……可此刻,这个问题自己却已是不能不问。 他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将目光转到了裴行俭身上,「裴长史,听闻这些马贼一个都不曾逃脱,莫非竟是全歼,一个未留?」 裴行俭微微欠身,「下官不敢欺瞒大都督,原本的确是有些俘虏的,只是这些马贼并非乱党,既然是兴昔亡可汗的部将所俘获,便该交由他们处置。下官原以为他们会带回本部做奴,不想那位部将却道,这西疆马贼多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便是送与人做奴,也无人肯用他们,敢用他们。因此索性便没留几个,也省得后患无穷。」 苏海政心里不由一冷,他当然也知道,能送来一千多首级,自是没留什么俘虏,但这「没留几个」却又是什么意思? 低头立在一旁的卢青岩适时的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长史,那留下的几个,不知你们又作何处置了?」 裴行俭含笑温言,「下官也不大清楚,那位突厥部将只是挑了几十个面目端正忠厚的出来,又把他们的粮车交给了下官,说是既有这番意外之获,还是要即刻迴转本部才好,这些军奴与良马,也可以送些给一路来招待了他们的几个大小都督。突厥马快,想来此刻应是已在半路之上了。」 几十个、送人、半路……苏海政轻轻的点头,点了足足有数十下才突然醒过神来,抬头道,「裴长史、麴世子,两位一路辛苦了,既然东西都已送到,两位还是先下去歇息,本都护定然会,」他停了停才用力把话吐出了口,「为两位请功!」 麴崇裕欠身道,「多谢都督高谊,只是年关日近,下官们也是即刻返程才好。大都护的情谊,请容我等下次再领。」他抬头看着苏海政,轻声一笑,「为大都护效力,下官不敢言辛苦,此番能灭贼寇,倒是要多谢大都护的成全!」 案几下,苏海政双手已紧紧的握成了拳头,用力得微微发抖,好容易等到帘子落下,遮住了那两个人影,他呆了半晌,狠狠一拳捶上了案几,案上的诸多物件顿时都震起老高,放得略靠外的瓷杯和笔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屋里留下的两个主簿都唬了一大跳,还是卢青松走了一步,「大都护息怒!」 苏海政瞅着他冷笑起来,「息怒,如今你教我如何息怒?他们居然公然便把那些头颅抬到了这府门口,来向我示威,来向我请功,我竟还不得不为他们请立一个战功下来……竖子欺人太甚!」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0.html 第108章 见风使舵 居心难测 第108章 见风使舵 居心难测 看着手上这叠大红的帖子,琉璃抚额长嘆了一声。 明日便是腊八,正是家家户户备牲祭祖、沐药驱疫的大日子,又要开始为年节做些准备,要买的物件甚多,要拟的礼品单子更多,偏偏阿燕前些日子得了一女,还未出月,韩四又是个除了行医之外诸事都迷煳的,外加世子府里还有一个但凡鞠崇裕不在便状况百出的云伊,今年虽然多了个鞠镜娘帮衬着,琉璃到底还是不大放心,每日都要打发人去两处问上几回,因此比往年里更是忙上了十分。若是还要日日打扮济楚去应付这些西州高门女眷,她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小米瞅着那些帖子,也不屑的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都是些会趁热闹的。」 琉璃笑着摇头,1卜米这话倒也不算错,自打苏南瑾来了西州,整整一个多月里,她这裴宅是西州城里一等一的清净之处,可十一月那五万石粮米进了西州后,各种要上门拜访的、要请她赴宴游玩的帖子便络绎不绝,只是千般言辞万种手段,说到底,也不过是,「酒税」二字。她只能笑着装煳涂,实在装不过了,便推一句,「这些政务什么的,我哪里能懂,长史也从不与我说」。原本这些日子已是渐渐清净了下来,结果前几日,当裴行俭与鞠崇裕歼灭了西疆上千马贼、大都护要为他们请功的消息传来之后,这帖子便又雪片般飞了过来…… 与这些人虚与委蛇,真真是浪费大好时光!琉璃长长的吐了口气,把所有的帖子都往前一堆,「你让管事到这些府上去道声抱歉,便说我身子不爽,不能出门,也不好见客,请她们见谅。」 小米清脆的应了一声,拿着帖子便走了出去。没过半日,便又有数拨人马上门送上了若干贵重的药材补品。琉璃哭笑不得只能拿来看了一遍,记下要还礼的人家和礼品分量还未一一清点记录清楚,帘外便传来了小米含笑的声音,「云娘子来啦!」 门帘一**云伊一阵风般卷了进来,看见琉璃好端端的坐在案几前记帐,怔了一下,拍着额头笑了起来,「姊姊当真没事!」回头便叫道「镜娘,我输啦!」 过了数息的时间,外间才响起了小米的问好声和鞠镜唐慢悠悠的声音」「你也见识过那些人的手段了,你尚如此,大娘这边定然更不得清净,是我也会推一个身子不爽,图个眼不见为净。」 琉璃笑着收拾好纸笔,站子起来,「镜娘倒是稀客。」 鞠镜唐依然是一雷清淡的打扮笑容里的那点冰凉的讥讽和鞠崇裕如出一辙」「谁教西州城里,就你这里还能躲个清净。」说着往案几上的长凳上一坐,对小米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今日你家娘子便是轰我我也不会走,有什么可吃的可玩的都快些拿来,不许藏私!」 小米忙笑着应了声,「是」琉璃不由转头看了云伊一眼,心里好不纳闷:镜娘搬到世子府也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难道就传染上了云伊的疲赖? 云伊忙摆手」「跟我无干!」又指着镜娘道,「姊姊你不知道,她只是在人前装仙女,其实性子比我还坏,最会说怪话,今日还说,那些女人只怕都是跳蚤转世,眼见冬日到了,不巴住个苦主吸血取暖如何过得去?」 琉璃绷不住笑了起来」「此话说得」真不亏是鞠崇裕的亲妹子。 鞠镜唐淡淡的挑子挑眉头,「难不成我还冤枉她们了?」 云伊愁眉苦脸的坐了下来,「我倒宁可身上生些跳蚤,或是以前那般听些冷〖言〗论语,也胜过如今这般日日对着她们的笑脸!也不知玉郎什么时辰才能回来,我实在是被鼓譟得受不住了!」 琉璃顿时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不迭。 鞠镜唐端起小米奉上的热枣浆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你们两个真真是异数,有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让所有的人都对她仰视赔笑,偏到了你们这里,都成了累赘。」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1.html 第109章 画里话外 姊妹之缘 第109章 画里话外 姊妹之缘 琉璃有些诧异的坐了起来,「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麴镜唐皱着眉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妥倒也难说,只是我与张敏娘已认识了十年,她今日定然是不想让我跟去,才会特意如此问我,我竟是,又让她称了心!」 琉璃想了想笑道,「大约也是无妨,你的婢子不是跟过去了么?其实云伊看着粗疏,心里最是明白,难道还会在她手里吃亏?再说她们若是去旁的地方也罢了,偏偏又是那里……」那地方,她去借过一次书之后都不想再去第二回,想来今日这一趟也会让张敏娘没齿难忘! 麴镜唐怔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脸色却还是有些沉凝,琉璃刚想开口,她已嘆了口气,「我还是回去一趟罢,不然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琉璃笑着点头,「我正想说,病中无聊,要去世子那边借本杂记出来才好,那便只能有劳镜娘了,劳烦你再跟云伊说一声,让她过来陪我用晚膳。」 麴镜唐原本一脸懊恼,闻言不由一笑,「也好,明日我再来烦你。」 云伊此时早已出了曲水坊,一路上越走越快,没片刻便到了世子府前,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张敏娘竟不曾落后太多,虽然很是有些气喘,却还是抬头沖自己笑了笑。她冷冷的点了点头,一路领着她到了内院门口,眼见两个婢女迎了上来,才硬邦邦的道,「你的婢女便留在外面吧,玉郎不喜欢外面的下人进这院子。」 张敏娘也不介意,点头一笑,待进了内院,目光却不由在四周转了好几圈,世子府的内院也不甚大,角落里种着两从花木,冬日只剩几树疏斜的寒枝,院中还有几块玲珑剔透的奇石,碎石路绕过奇石一直通到台阶,自有一份清雅随意。 到了上房,带路的婢女一打起帘子,便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之意,而眼前的这间堂屋里也是粉墙落地,雪帘四张,坐榻上铺着素底弹墨的褥子,一眼看去竟如雪洞一般,屋中当中设着的那张黑檀木六曲墨书屏风和几张黑檀木小几,便显得格外冷峻。 平日里装束风流的麴崇裕,内室竟然布置得如此素洁峻岸,张敏娘一时不由怔在了那里,听到云伊没好气的说了声,「你要不要进来?」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无暇多看,几步跟进了东边的房间。 这间房子陈设也与外面格调相仿,雪白一色的房间里只安置着黑檀木的高脚案几和四个书橱,到处都一尘不染,一件多余的摆设也无,因此,东墙上那幅几乎有真人大小的画像便显得格外显眼,画中人那大红的衣裳、明丽的笑容,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把房间里那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沖淡了许多。 张敏娘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仔细看了好几眼,又环顾了一眼屋子,嘆了口气刚想说话,却觉得身旁有些不大对劲,转头才看见,适才跟着云伊的两个婢女并没有跟进来,却有另外两个面目只能算是有几分清秀的婢女站在一边,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她心里一动,点头向她们微微一笑,却见那两个婢女连眉毛都没动一根,依然是全神贯注的静静的盯着自己。张敏娘背后的寒毛不由一乍,不自在的扭过了头去。 云伊已在案几前坐了下来,开口时语气依然冷淡,「张娘子,此间不比旁处,你想与我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张敏娘垂眸沉默片刻,微笑着抬起了眼睛,「云娘误会了,几年前诚然是我的不是,与你相交时存了些试探之心。时过境迁,我每每念及,都不自在,这才想与你赔个不是。」 她停了停,神色里多了几分凄婉,「如今我也不怕你耻笑,其实自打十三岁起,家中长辈便日日都与我说,待我及笄之后,便会去伺候世子,那时我又懂什么,自然是听从长辈吩咐的。谁知世子却并无此心,旁人自然都道是我不好,我也是年少气盛,心有不忿,难免对世子的事情上心一些,因此才做出了那些事情,你恼我也是应当的。眼下我已嫁做苏家妇,忆起前事,越发满心后悔,一直想着要与你说开,却是今日才有这机缘。云娘,前事都是阿敏不对,望你以后莫往心里去。」说着竟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云伊忙跳了起来,让开这一礼,目光警惕的看了看她,皱眉道,「那些旧事不提也罢,只是你若想让我去跟玉郎说什么粮米酒税,我却不会去平白讨这个没趣!」 张敏娘苦笑起来,「云娘多虑了,如今我已是苏氏妇,大约再过几个月,便会随拙夫去龟兹,这西州粮米酒税,世子能高抬贵手,固然让人感激不尽,若是不肯也是情理之中,我怎会用此事来为难你?」 她抬手指了指那张画,「我来寻你,一则是为了赔不是,二则也的确是为了此画。此画如此惟妙惟肖,自是不能挂在外院让不相干的人看了去。我也想过要挂在内书房中,只是拙夫却道,此画太过逼真,他在这屋里看书或是处置公文时,总觉得仿佛是我坐在旁边,让他心神不定,因此便不让挂。若是放在外屋里,似乎更是不像样,可若挂在内室床头,莫说拙夫,我自己都有些不大自在,因此竟是寻不出一个地方来放它,这才想到要来问云娘一声。原以为云娘说放在书房,是会挂在书橱旁边或是纱帘之后,没想到竟是挂在这最最显眼之处。」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2.html 第110章 不知所谓 流言惊心 第110章 不知所谓 流言惊心 麴崇裕刚刚一步走进外屋,云伊便从书房沖了出来,几步奔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不停,脸上的笑容、眼里的笑意,几乎是流光溢彩。麴崇裕原本有些沉肃的脸不由放松了一些,也打量了她一眼,声音温和了下来,「你去给我备些热汤,我身上脏得受不住。」 云伊笑嘻嘻的挑起了眉头,「是么?」突然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不打紧,我不嫌弃!」还不等麴崇裕反应过来,便笑着跳了出去。 麴崇裕脸上沉峻的线条顿时再也绷不住,看着她蹦出去的背影,嘴角勾了起来。 挑帘而出的麴镜唐和张敏娘看见的正是一张带着笑意、微微出神的脸,虽然满身满脸都还颇有沙尘,面孔瘦了一圈,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严峻,但被这抹笑意一称,依旧是风流倜傥,难描难画。张敏娘立刻像被火烫了般垂下了眸子。 麴镜唐早已把云伊的话听了个清楚,忍了忍脸上的笑意,低咳了两声,见麴崇裕已转头看着自己,才笑道,「阿兄回来得倒快,怎么像是瘦了好些?」 麴崇裕不大经意的笑了笑,「回来时不必跟着粮车,自然会快许多,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麴镜唐笑着点头,「还好,恭喜阿兄立了大功。」 麴崇裕只是嘲讽的一笑,转了话头,「大郎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去换身衣服,你记得遣人叫他待会儿过来用膳。」刚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跟在张敏娘身后出来的两个婢女身上,语气里满是厌烦,「这院里的规矩不必我多说!下次再放这种人进来,莫怪我打发了你们!」说完转身便进了里屋,从头到尾,眼角竟是根本不曾扫过张敏娘。 麴镜唐笑微微的转身看向张敏娘,「敏娘,这边请。」 张敏娘依然是垂着眼帘,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脸色略有些苍白,神色却依然是波澜不惊,看着麴镜唐,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今日有劳你和云娘了,请你待会儿记得替我向她道声谢。」 这个笑容里似乎别有一种意味,麴镜唐微微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把她送到了院门,眼见平日跟着张敏娘的那个婢女一脸惊魂未定的迎了上来,这才转身回了内院,低声问自己的婢女,「你可听见适才张娘子与云娘说了些什么?」 婢子摇了摇头,「一路上半句话都不曾说,进了书房之后才说了些话,婢子只能在外间守着,隐约听到了什么赔不是、挂画像,似乎还说起了库狄夫人,旁的便没听见了。」 麴镜唐皱起了眉,听起来似乎和自己进门时张敏娘说的话倒也对得上,可难不成她巴巴的来这一趟便是为了看这幅画像?不!这绝不是张敏娘的风范!想到书房里那两个大字不识的哑婢,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阿兄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嘆了口气,「你去看看阿郎在哪里,便说世子回来了,让他过来用膳。」 话音刚落,麴崇裕便从里屋走了出来,脸上显然已简单洗了一遍,又换上了新的外袍,整个人顿时光鲜了许多,看见麴镜唐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笑道,「怎么?阿兄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发愁?」 麴镜唐瞟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那位张敏娘……」 麴崇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摆手,「不必说了!你不用管这事,我自有分寸。」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厌恶得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麴镜唐心里微觉纳闷,阿兄对张敏娘向来不假辞色,又有些洁癖,见她居然进了内书房,多半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但以前似乎还不至于嫌恶到这种地步,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发问,云伊已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热汤备好了!」径直走到了麴崇裕身边,又拉住了他的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3.html 第111章 直言诛心 昆陵喋血 第111章 直言诛心 昆陵喋血 麴崇裕脸色微微一沉,「此话怎讲?」 裴行俭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我,这种不入流的阴私手段,会是苏氏父子的手笔?西州这些人如今自顾不暇,想来也无心去做此事,自是那张娘子自作主张。头两日说的还是画像,今日则是连白叠坊和雕版的事都被翻了出来,这步步连环,真真是深谙惑人耳目之道!」 「画像和白叠坊也罢了,这雕版之事,知道内情的似乎并不算多,她若不是时刻留意着你的一举一动,甚至在你身边埋了眼线,如何能知晓?此女虽不算人如其名,这份心性看来倒很有几分坚韧,我看你还是当心些才好,何况这流言又是如此刁钻!」 这流言牵涉的事情麴崇裕无以自辩,涉及的地方他也不可能让外人踏足,张敏娘大约真是深思熟虑后才出的这招,如今虽是留意者不多,但若真让人就此议论纷纷下去……裴行俭不由皱了皱眉。 麴崇裕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说的也不算错,当初我发现身边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便不该一时心软,未下辣手,竟让她觉得有机可乘,才有了今日的牵扯。不过你且放心,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我怎会再放任这种人在背后捣鬼?至于这流言么,」他眉毛一挑,眸子中有厉色闪动,「过了今日,便再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今日?」裴行俭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恍然的点了点头,「可是那还未送出的白叠坊,今日便要先收些利钱回来?」 麴崇裕沉默半晌,抬头看向了裴行俭,「可曾有人跟你说过,与你说话,真真是世上最无趣之事!」 裴行俭微笑着欠了欠身,「玉郎过奖了。」 麴崇裕看了他片刻,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 洛阳坊的王府堂屋之中,坐在西首位置上的祇氏,也正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去。堂屋的食案上,那些装在牙盘中的各色菜餚都已撤下,新整治的糕点果子和酒壶酒杯错落有致的放满了案面。王君孟的母亲张氏正笑吟吟的端着酒杯,「咱们多少日子不曾如此相聚?如今可算是雨过天青了!请大伙儿满饮此杯,来年万事顺遂,多喜多福。」说着蘸酒弹了三下,仰头喝了下去。 祇氏也随众起身举起了杯盏,却只是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张氏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状心里不由嘆了口气。她与祇氏打小便交情最好,那一日收粮,还是她想起祇氏只怕处境尴尬,悄悄的打发人去问了一声,谁知祇氏竟是一直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若是换了自己,这口气大约也是平不下来的,只是这些日子祇家已费尽心思赔尽小心,若不藉此下坡,难道日后她真打算跟着麴家回长安? 想到此处,她索性走上几步,亲自为祇氏续了几滴酒,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低声嘆道,「六妹妹,咱们这么多年的姊妹情分,姊姊如今便拿大劝你一句,有些事情咱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可世事人情便是如此,眼看便是年节,咱们总不能因为今年种种不顺,便不过明年的日子了罢?」 祇氏嘴角勾起了一点讥讽的笑意,目光在堂屋中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在另一边座位上含笑不语的张敏娘身上停了片刻,才款款的站了起来,「姊姊的好意,我一直都记得。姊姊说得对,若不是因为想着日后,今日我便不会来此,只是光我一人想着日后又有何用?你们这些姊妹,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想过日后了!」 众人都是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日后,她们又何必这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求谅解? 祇氏看着众人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冷,「今日你们请我过来,想说什么我也猜得到,无非是想告诉我,我若想后半生能有个依靠,还得跟大伙儿同心协力去哄住都督,哄得他如同从前一般,把这西州城的好事都给大伙儿,难事都留给自己,若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大伙儿便还如此次一般,把手一撒开,再在背后踹上一脚,看个笑话儿!至于我么,我死也好,活也罢,又与大伙儿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关系?」 「若这便是你们想的日后,你们当我傻也不打紧,你们当都督和世子也都是傻的么?从前都督容着你们,纵着你们,难道都是因为我?我又是什么了不起缺不得的人物?那是都督念着旧情,念着大伙儿这些年跟着麴氏吃了苦受了累,有心要补偿大伙儿。可这一次,是你们自己亲手把这份旧情打得粉碎,眼见势头不好了,转头便开始装没事人,还觉得人人都该把这事儿忘了才对,如今又说是什么为了日后打算!好一个日后,我还真不知,世上有什么样的蠢物,被人背弃了一次还不够,要上赶子的忘了此事,日后好被人背弃第二回!」 堂屋里顿时静得可怕,谁也料不到平日里最讲究风仪的祇氏,竟会当众直接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热辣辣便如迎面一掌扇在了各人的脸上,有的人脸色发白,有的人则是满脸涨红,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有张敏娘深深的低下头,掩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4.html 第112章 风云突变 剑拔弩张 第112章 风云突变 剑拔弩张 过了腊月二十,西州城里年节的气氛便一日比一日浓郁起来。虽然因大军北征,商贾、护卫们依然在为押运军粮而奔走,不少丁男也随军服役,城中人口比往年少了好些,但到了祭灶这一日,依然是处处张灯结彩,家家杀猪宰羊,换了新装的孩子们四下乱跑,西州各坊的高墙深巷之间,欢声笑语回**不绝。 曲水坊的裴宅里更是热闹非凡,早间刚祭过灶,云伊便跑了过来,兴兴头头的要看琉璃画的灶神,看了半日,却嘆了口气,「这张画得也不像玉郎,什么时候姊姊再画一张像玉郎的灶神像吧!」 琉璃不由大奇,「画成那样做甚?难不成你想在自家灶台上贴一张那样的灶神?」 云伊满脸认真的摇头,「我是想挂在书房里,不然那面墙上只有一张画像,似乎孤单了些。原先姊姊画的那张灶神我虽是好好的收着的,可当日没有装裱过,如今早已旧了。」 琉璃想了想在麴崇裕那间雪洞般的书房内,在那张五尺多高的工笔仕女图旁边再贴上一张小灶神图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下定决心以后每张灶神图都要画成时下最流行的大饼美人脸,永绝后患!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云伊便自告奋勇去灶房准备午间的小宴,没多久,厨娘的笑声便满院子都能听见。琉璃笑着摇头,自去准备其他酒水果品,午间麴崇裕和裴行俭都会从府衙过来,自是要多备些下酒之物。谁知不到午时,小婢女又笑着跑了进来,「风娘子来啦。」 琉璃大喜过望,快步便往外走,刚刚走到院门口,便见风飘飘笑语盈盈的走了进来,云伊也从灶房里蹿了出来,扎着两只油手,围着风飘飘转了好几圈,「风姊姊真是越发丰润了,怎么拖到今日才过来?」 风飘飘嫁人生子之后的确丰润了许多,看去倒是多了些安逸富贵之气,闻言对云伊笑道,「今年的事务原是多了些,又听说今日你下厨,才特意过来叨扰一顿!」 云伊哈哈大笑,「你又哄我!从高昌到这里足足有百来里路,你也是一早祭过灶便往这边赶了吧?」 琉璃也笑道,「可见飘飘是个有口福的,云伊一年里难得下几次厨,今日便赶上了。」 风飘飘笑嘻嘻的与琉璃见了礼,又仔细端详了琉璃一眼,「大娘今年气色倒还好,怎么出来也不多穿一些?」待进了屋,又对琉璃和云伊道,「柳娘子让我代她问你们好,说是很想你们,让你们年节里有好东西都要记得给她留一份,不然休想得她的节礼。」 琉璃和云伊都笑了起来,云伊一面净了手,一面便忍不住嘟囔,「也不知柳姊姊何时能过来,这都两年多没见过她了。」 风飘飘笑道,「世子今日还跟我说,待战事平定,我便可把柳娘子送到西州来,想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你急什么?」 几个人说说笑笑,又把风飘飘带来的节礼看了一遍,眼见日近中天,才到外院布置案几,琉璃又打发了一个小厮去府衙知会一声。谁知不到半盏茶功夫,门外却传来了那小厮已经全然变调的声音,「不好了!出事了!」 琉璃唬了一跳,忙挑帘出门,只见那小厮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脸上一片雪白,「娘子,都督府,都督府被兵卒包围起来了,好些兵,都不是咱们西州的……」 风飘飘和云伊闻声也赶了出来,听到这句,脸色都是一变。云伊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玉郎怎么样了?姊夫怎么样了?你可看见他们没有?」 小厮摇头,「都督府的大门和外墙如今都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几百号穿盔甲拿大刀的兵卒看上去都如凶神恶煞一般,说是什么边军奉命清查叛党余孽,违抗者杀无赦,小的不敢近前,便赶紧回来报信了。」 云伊跳起来便要冲出去,琉璃忙喝住了她,「你等等!」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5.html 第113章 丧心病狂 胆大包天 第113章 丧心病狂 胆大包天 从都督府走出之人穿着一身青色袍子,身量矮小,面孔清瘦,看去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八九品官吏,那位原本鬚髮皆张的校尉却立刻收了刀,「卢主簿,是这些西州府兵胆大包天,竟敢违抗大都护的军令!」 卢青岩点了点头,走到西州府兵面前,上下打量了那位团正一眼,抱了抱手,「这位团正,不知你对大都护的军令有何异议?」 团正把腰刀一收,顺着鼻樑看了卢青岩一眼,冷笑着道,「大都护要派人入西州,光明正大进来便是,为何要先派小队以回报军情为名入城,扣住守城军卒,再大队入城?你们行事如此鬼鬼祟祟,又动手伤人在先,如今还想要我等放下弓刀,听你们调遣,我呸!」 这团正生得高大,居高临下骂得酣畅淋漓,那一声响亮的「呸」更是带得唾沫横飞,卢青岩再是定力过人,不由也退了一步,抱手笑道,「这位团正误会了,我等此来西州,乃是奉命清查贼逆同党,事先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因此才不得不如此行事,所谓军令如山,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团正体谅。只是大都护确有军令,西州府兵当听从周校尉节度,若是团正执意违抗军令,须知军法无情,日后若是追究起来,便是麴都督也护你不得!」 那团正沉默了片刻,卢青岩心里一松,正要再说几句,团正已冷冷的道,「日后之事,日后再说!今日不见都督,想让我等放下弓刀,却是休想!」 卢青岩不由愕然,忙要开口,却听身后周校尉大声喝道,「站住,尔等何人,还不退下!」 卢青岩忙转过身去,只见迎面走来了几位年轻的胡女,都是衣着华贵、容颜美丽,当中一个女子身量修长,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正毫不避讳的盯着自己,目光之中竟有一种冰雪般的凛冽之意,他心里顿时一震,就听身后的那位团正大声道,「长史夫人,这些人是大都护的亲兵和伊州边军,足有一千余人,适才他们打伤了守城的府兵,把住了城门,如今又包围了都督府和世子府两处,说是要清查逆贼同党。」 卢青岩心中一凛,这就是库狄氏?怎么那一队兵卒没有堵住她?他忙走上一步,向周校尉一摆手,笑吟吟的行了一礼,「原来是长史夫人。」 琉璃向团正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卢青岩与周校尉,语气十分温和,「两位请了,适才我家门前也来了一队兵卒,说是要清查逆贼同党,敢问一句,谁是逆贼,谁又是逆贼同党?如何会清查到我家去了?」 卢青岩微笑道,「此乃军机,请恕在下不好透露,总之西疆如今有贼逆做乱,贼首已被大都护正法,为免各州府有同党为乱,大都护特命我等来西州接管府兵,素闻夫人在西州颇有威望,还请夫人劝说这些府兵放下弓刀,否则,当此危急关头,他们越是违抗军令,岂不是越是令都督百口莫辩?」 琉璃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道,「敢问您高姓大名,官居何职?」 卢青岩一愣,想了想还是答道,「在下姓卢,在大都护府上任主簿一职。」 琉璃隐约记得这个名字,猜到多半便是上回跟着苏南瑾来西州的那一位,微笑着点了点头,「卢主簿,久仰大名,失礼了。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主簿指教——请问大都护是要将西疆各州都清查一边,还是只清查西州?」 卢青岩警惕的摇了摇头,「抱歉,此事在下无可奉告。」 琉璃淡淡的道,「你不敢答,也是寻常,想这安西大都护府统领着西疆上百个州县府衙,大都护此次出兵,身边唐军不足一万,若是每个府衙都派上千余兵卒去清查乱党,那也不用出征了。何况主簿此来西州,先是夺了城门,随即便包围府衙,分明认定了西州都督府内有人是贼逆同党,既然如此,都督早已是百口莫辩,西州府兵放不放弓刀,又有什么区别?」 卢青岩脸色不由一变,厉声道,「夫人出言须谨慎,这军机大事,岂是尔等好胡乱猜测的?」 琉璃笑了起来,「卢主簿这话好没道理!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兴师动众夺城门、围府衙,说是要清查叛党,可既不告知大伙儿是谁在作乱,又不告诉我等要如何清查逆党,这分明就是让大伙儿只能自己去猜测,我也只好随着您的意思猜上一猜,却不知是哪点猜得不对,主簿不妨指点一二?」 卢青岩张了张嘴,一时简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目光闪动了几下。琉璃身后的云伊早已按捺不住,脆声道,「你们这些人好没道理,什么逆贼同党,与西州何干,为何还要扣着世子他们不放?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6.html 第114章 鱼死网破 一了百了 第114章 鱼死网破 一了百了 明晃晃的刀尖离琉璃的鼻尖不过一尺多远,似乎有股寒意直刺眼底,琉璃下意识的想后退一步,却立刻咬牙扬头看着周校尉,声音越发清亮,「请问这位校尉,我如何胆大了?」 周校尉厉声喝道,「你空口白牙便敢污衊大都护谋反,我看你才是要反了!你当本校尉真不敢杀了你?」 眼见长史夫人被人用刀指着,又说出一个「杀」字,无论是围观的数百名西州人,还是那几百名府兵,顿时都鼓譟起来,府兵们再次齐刷刷拔刀出鞘,伊州边军自是不甘示弱,也横刀相向,气氛立时又紧张起来。云伊和风飘飘正要上前,那位西州团正已是一个箭步沖了过来,冷冷挥刀一挡,「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在某眼前杀人!」 周校尉怒道,「好,好!果真是都要反了!」 琉璃朗声笑了起来,「这位校尉说话好生有趣,什么叫都要反了,什么又叫空口白牙污衊大都护谋反?我倒想问一声,你们纵兵夺城,包围府衙,可有罪证?可有圣旨?若是没有,你们何尝不是空口白牙便污衊西州官吏有人要谋反,你们做都做得,我为何说不得?须知这西州乃是大唐的西州,不是苏家的西州,这西州都督、西州长史都是朝廷命官,不是苏家的下人,西州的百姓,西州的府兵,都是大唐的子民,更不是苏家的猪狗,你们不经朝廷许可,未有铁证在手,便纵兵来打来杀,这不是谋反是什么?记得当年的怛笃惨事,便有苏大都护的一份功劳!如今咱们不放弓刀便是谋反,放下弓刀则由你们宰割,横竖是个死,又凭什么要让你们杀猪宰羊一般的屠个痛快?」 「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污衊大都护,便是要反,便是要杀,漫说我没有污衊,便是污衊又如何?谋反谋反,谋叛大唐、逆反圣上才是谋反,却不知大唐律法哪一条写着,污衊苏海政苏大都护便是谋反,难不成在你们心中,这苏海政便是朝廷,便是圣上,就凭你这句话,便是罪证确凿、其心可诛!」 周校尉脸上顿时一片紫涨,简直恨不得一刀噼了面前这位声音清亮、字字诛心的妇人。却听长街另一头越聚越多的西州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正是,你们这些人没凭没据,便说西州人是叛贼同党,我看你们才是叛贼同党,若不是心虚,怎么便要当街杀人灭口了,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你说谁造反便是造反,说要杀谁便杀谁,你当咱们西州人都是鸡鸭牛羊么?」又有人大声道,「咱们快回去拿弓箭,也教这些狗贼认得什么叫西州人!」 卢青岩脸色早已变了几变,心头又惊又怒,实在不知这位库狄氏到底是看出了什么,还是信口胡说,竟能如此惑众。他定了定神,走上了一步,沉声道,「长史夫人,你也是官家女眷,岂不知污衊上峰是何等罪状,若是再如此胡言乱语,休怪在下冒犯了!」 琉璃应声答道,「请问卢主簿,我怎么污衊上峰了?西州不是军营,是谁给苏大都护这么大的权柄,可以不报朝廷便纵兵围困府衙、捉拿三品大员?西疆谁人不知此次出兵全仗麴都督尽心尽力,筹措粮米军资,半分不少,麴世子与裴长史为护军资,更是刚刚杀贼一千多级,功劳卓着,转头便说他们谋反,真真是岂有此理!若他们也会谋反,那西疆谁人还能清白?」 她看着卢青岩,笑容讥诮,「若不是你们穿着这大唐的官袍盔甲,天下人谁会相信你们是捉拿叛党的?只怕更是像是来给那些马贼报仇雪恨的!」 卢青岩脸色顿时大变,怒喝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一旁的周校尉脸上原本是红里透紫,此时却勐的白了白,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上千颗冰冷的头颅堆积在大都护府门口的一幕。 琉璃静静的看着他们,突然笑了笑,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卢主簿若是觉得我是胡言,这也好说得很,不如便请苏大都护具折上奏,也让朝廷看看,到底是他在构陷下属,还是我污衊上峰!想来朝廷定然对西疆突然出现了上千人马贼十分有兴趣,对杀灭马贼的人马恰好是来自兴昔亡可汗麾下会更有兴趣,卢主簿,你说是也不是?」 卢主簿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怎么想不出,眼前这位妇人是如何一眼看破了其间的机关,他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周校尉,却从对方眼里也看到与自己心头一样的惊悸,随即便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脑中正自混乱,却听琉璃淡淡的道,「卢主簿,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对这劳什子的可汗马贼都无甚兴趣,只要家人亲友平安便好。但若有人执意相逼,我也不怕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横竖今日我若横尸西州,事后自会有贵人替我雪恨,将兇手抄家灭门,那些肯将家人族人性命拿来一搏之人,此刻不妨动手便是。」 这话周校尉听在耳中只是一愣,卢青岩却顿时想起了这库狄氏在长安的种种传言。听闻这库狄氏不但曾伺候过当今皇后,更向皇后家族献上了百万家资,这位皇后手段了得,天下皆知,那些效劳于她之人如李义府者,无论怎样骄横跋扈都能被她庇护,而得罪了他们的人却是下场凄凉,可见她是何其记仇又何其护短,若是当真在众目睽睽下杀了库狄氏,这句「抄家灭门」只怕绝非空言恐吓…… 想到此处,他心头的杀意顿时变成一片凉意,忙一把拉住了周校尉,低声道,「这位库狄氏曾经伺候过当今皇后,甚得皇后宠爱。」 当今皇后?几年前那场席捲朝廷的血雨腥风,周校尉自然也有耳闻,那紧握刀柄,本已青筋突起的手,顿时泄掉了七分的气力。 卢青岩心思也转了好几转:裴行俭是大唐功臣之子,名门之后,说他与突厥可汗勾结造反,原本就太过匪夷所思,苏大都护也只打算让他「自尽」,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另做打算了,横竖先稳住这库狄氏再说!他拿定了主意,开口时声音却依然很有几分严厉,「库狄夫人,我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叛党逆贼是何等大罪,岂容你如此安在大唐官员身上,请你自重,休再说什么杀人灭口的昏话!」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7.html 第115章 僵持不下 小惩大诫 第115章 僵持不下 小惩大诫 卢青岩愕然看着苏南瑾,突然有些困惑,自己怎么会跟了这样一位莽夫?自己适才说了那么多,难不成他根本没听明白,或是根本便听不明白? 愣了片刻,他只能苦笑道,「公子,这府里的局势您也看见了,鞠都督屋外守着这么些人,鞠世子的那间屋子咱们到如今还不曾能进去一步,这府里的差役僕从又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一旦强攻,动静传到外面,那便是一场泼天大乱!咱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未可知,难道公子要为了鞠氏父子冒此奇险?」 苏南瑾脸色微变,冷笑道,「不过是四五百名寻常府兵,便加上一些暴民,难不成咱们这一千来号精兵,还怕了他们?」 卢青岩嘆了口气,「公子,如今府外的高墙之上,已站满了手持弓箭的西州人,真要混战起来,乱箭齐放会如何,公子想来也清楚。再说,那位库狄氏,公子又打算如何处置,她既然已猜出兴昔亡和马贼这两桩事情,一旦惹急了她,将这些禀报朝廷,事情便是不可收拾,圣上宽仁,当年的王文度与程知节都能免死起復,多半也不会因为一个兴昔亡而开杀戒,但若是还搭上鞠氏父子、血洗西州和养马贼劫军粮的大罪,圣上只怕也不会法外开恩。可若杀了她,公子请想,圣上或是能瞒过,可皇后岂能善罢甘休?以她的手段,只怕连苏氏族人,都未必能保全!」 当今皇后苏南瑾背后一寒,三四年前,朝廷以铁血手段清洗长别无忌的余党之时,那段日子里提心弔胆的煎熬他怎么会忘记?好容易随着一纸大都护的任命下来,这片阴霾尽去,父亲和自己才有了底气跟这几个该死的傢伙算帐,布下能让他们「意外」死于战火刀兵的陷阱,可如今的情势下若是惹上了皇后他沉默片刻,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那依你说又当如何!」 卢青岩胸中原已有了些腹稿」低声道,「公子莫要忧心,如今西州城门与府衙已尽在我等掌握之中,咱们不妨将鞠氏父子与裴行俭扣在衙门之中,暂且不动。公子莫忘了,那兴昔亡可汗的确曾派兵相助鞠氏,如今兴昔亡的余孽或反或逃,谁知会不会有人来西州通风报信?咱们张下罗网,只要拿住这些人,鞠氏父子便是罪状确凿!此其一也。 再者」那些西州高门原是颇识时务,公子示之以威,诱之以利,若能说动他们出面告首,又何愁扳不倒鞠氏?便是此刻无法下手,待大都护讨平五咄陆部的余党,挥军回师之日,这西州弹丸小城,岂能顽抗到底?」 「至于那库狄氏,咱们只要手握裴行俭参与逆反的证据」换她一时安宁,想来她也不敢不从,待到鞠氏父子一倒,裴行俭不过区区一名长史,咱们自有法子摆布他!」 苏南瑾脸色变幻,沉吟半晌」终于还是黑了点头,「也罢,便容他们多活几日!」 卢青岩暗自松了口气,忙道」「如今当务之急,一则要看守好门户,西州城门许进不许出,府衙前后门庭也绝不能让人进出:二则也要派几个口齿伶俐的去伊州和庭州传达军令,以免有人风闻奏事,坏了大计。」 苏南瑾不经意的点了点头,「传个话也无妨,伊州的萧都督原是个怕事的,至于庭州的来济,他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倖,难不成还敢出头?是怕皇后想不起他还活着么?」 两人计议已毕,卢青岩便转头吩咐入府的这一百多名亲兵,围住都督府正厅与东边侧厅的人手略减少几个,只要禁止闲杂人等出入便好,前后大门则加派人手看护,务必隔绝内外消息。待得一切布置完毕,却见苏南瑾依然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突然沉声开口,「卢主簿,咱们先去用些午膳,午膳之后便叫上身手最好的亲兵随我一道去侧厅,咱们再去会一会那位鞠世子与裴长史!」 眼见把守大门的兵丁又加了一队,都督府的大门外顿时传来了一阵鼓譟之声。只见长街两边高墙上,已站满了背着弓箭的西州汉子,领头的赫然换成子西州府兵里的几名队哥。包围都督府的那六百多名伊州边军脸上多少都有些变了颜色,他们纵然算得上唐军中的精锐,但被上百张弓箭居高临下的指着,依然免不了心惊胆战,更莫说还有越来越多操刀持枪的壮汉加入了府兵的队列之中,双方强弱多寡之势已是相差不远。 那位团正在墙下吩计了一番,转头又到了琉璃几个身边,抱手道,「几位夫人请回去歇息,这里交给在下便是,夫人放心,绝不会让贼子得逞!」 琉璃看着那扇被层层守卫的大门,脸上早已没了笑容,闻言点了点头,「有劳团正了,只是眼下情势未定,团正还是要约束手下,莫枉起冲突才是。」 团正的神色肃穆,「在下省得,如今都督和世子、长史都还被困在府内,不到万不得已,某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琉璃目光依然停在大门上,裴行俭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是兴昔亡可汗出了事,也不知道外面已是这种情形,门外这些人也不知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忍不住轻声道,「团正,不知你可有法子送个消息进去?」 团正摇头道,「某已试过,都督府沿墙均有人把守,只怕连只蚊虫都飞不进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8.html 第116章 有恃无恐 如此心腹 第116章 有恃无恐 如此心腹 都督府的偏厅门口,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消退了许多。二十多位膀阔腰圆的差役庶仆依然站在门口,而半个时辰前曾逼上台阶的那些亲兵已退后了几步,虽是手按刀柄,目光阴冷,却到底没有把刀拔出来。受伤略重的队正和两名亲兵被扶了下去,活动无碍的那两个则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沉默的站在队列之中。 眼见十几名亲兵拥簇着苏南瑾和卢青岩走向这个方向,那数十名亲兵立时往两边一分,让出了道来。 苏南瑾站在台阶下面,盯着人群后的门楣看了片刻。半个多时辰前,这些亲兵也曾冲到这扇门前,只是才进去几个人,门便关上了,未等他们把门撞开,府里的差役已闻声赶到,混战刚刚开始,大门一开,早先进去的几个亲兵便被扔了出来,随即便是脖子上架着钢刀的队正……那两个该死的混帐! 他稳住心神,尽量舒缓的扬声道,「麴世子,裴长史,可否出门一晤?」 门内很快便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苏公子果然好兴致,这腊月寒天的,竟有心吸风饮露?也罢,捨命陪君子,也免得教人以为我是无胆鼠辈,不敢踏入别人的地盘半步。」 苏南瑾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却见门帘一挑,麴崇裕与裴行俭先后走了出来,麴崇裕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微笑,苏南瑾的眼睛一眯,停了一下才抱手一笑,「两位,好久不见。」 麴崇裕掸了掸衣袖,游目四望,就像没听到苏南瑾的话,倒是裴行俭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些日子,对了,子玉可是已用过午膳了?」 苏南瑾愣了一下才道,「用过了。」 裴行俭脸含微笑,语气温和,仿佛是一位殷勤好客的主人,「不知子玉午间用的是什么?」 苏南瑾皱了皱眉,心里越发纳闷,嘴上淡淡的道,「不过是寻常汤饼。」 裴行俭略带歉意的一笑,「西州府衙一切简陋,慢待子玉了。抱歉得很。」 苏南瑾警惕的看着他,「好说。」这西州府衙的灶房不小,却没有什么好东西备着,让亲兵们守着那几个厨子忙了半日,端出来的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汤面,味道还十分糟糕,不过此事与裴行俭又有何干? 裴行俭抬头看了看天色,「子玉不嫌弃便好,只是如今早已过午时,我和世子却是还未来得及用膳,我这便让人去厨下取些午膳过来,子玉想来不会见怪吧?」 苏南瑾不由愣住了,万万想不到大变当前,裴行俭居然一句不问自己所为何来,为何要让亲兵拿人,却心心念念惦记着用饭!一时简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若是先前那般两相对峙,自然可以对裴行俭的话嗤之以鼻,可这么彬彬有礼的说了一大篇,难道还能翻脸说,你们休想用膳?偏偏这裴行俭,如今又是动不得的! 站在苏南瑾身后的卢青岩忙笑道,「是下官疏忽,长史稍待片刻,下官命人去取如何?」 裴行俭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主簿如今事务繁忙,取饭这等小事,自己动手便好。」说完转头吩咐道,「白三,你带几个人去厨下取些食水。」 白三应了声「遵命」,回头点了四个人跟随自己下了台阶,那些亲兵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南瑾,一时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拔刀相向的这几个西州摇大摆的从身边走了出去,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卢青岩忙回头对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你们也去搭把手,小心莫洒了食水!」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69.html 第117章 飞箭传信 持食论理 第117章 飞箭传信 持食论理 裴行俭惊讶的转头看着那张纸团,凝神想了片刻,恍然笑了起来,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鞠崇裕面带不屑的挑了挑眉,「张氏当年敢买通我身边之人打探我的举动,我虽是懒得与一个女子太过计较,总不能听任她继续捣鬼!今日来的那位婢女便是飘飘的手笔,倒是个极机灵的,不曾想还能派上这等用场。」 裴行俭点头一笑,「果然是妙用无穷!」 鞠崇裕嘆了口气,「不及阿嫂左右开弓也!」上一回,若不是这个娜娜,他如何能得知张敏娘竟然是要说出那般恶毒的一番言语?也不知她得知云伊压根没听懂时会如何做想,不过细论起来,他还是更愿意欣赏欣赏她此时的模样。 转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鞠崇裕这才展开了手中这张看着再寻常不过的白麻纸,纸上只胡乱涂了两笔帐目,不过在火上烤了两遍之后,空白处却慢慢显示出几行字迹和一张简单的地图。鞠崇裕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半晌才慢慢放下纸片,转头看着裴行俭,声音微涩,「苏海政或许已杀了兴昔亡可汗。」 裴行俭脸上一僵,抢上一步,仔细了看了几眼,认得正是琉璃的笔迹,先是解释了两句如何探知此事,又简述了府外的情形,那张地图则标着如今西州城的兵力部署和位置。他的目光忍不住在第一行字迹上看了又看,脸色越来越沉峻。 鞠崇裕低声骂道,「这丧心病狂的老匹夫!如此一来,便是明日我家部曲攻入西州城,他们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至少要撑到战局平定……可父亲的身子,如何拖得起?」 裴行俭却是转头看着烛火,声音里满是沉痛,「是我太拿大了,苏海政此时定然是在追杀五咄陆部」乘机大肆劫掠,此战无论胜负如何,西疆乱局已定!」 鞠崇裕冷哼一声,「苏海政能狂悖到如此地步,谁能料得到?说到底,还是那位圣上太过煳涂,文官倾轧夺权,可以杀头流族,武官兵败屠城,不过几年便是免死起復,这才养出了如此狂妄狠毒的混帐将军!若是当日便灭了王文度满门」捉拿这些屠城的败类,又怎会有此刻之祸?」 裴行俭沉默良久才开口,「如今说什么都已是无用,咱们还是想想该如何破局要紧。」 鞠崇裕低头看着那张简单的地图,眉头紧皱,「咱们以前的布置只怕都起不了太大作用,他们既然做到这一步,定会死守府衙和城门,堵住西州将消息传往朝廷的通道。他们有上千人马,要破局谈何容易!家父如今都是靠药在撑着」三五天也罢了,若是有个十日八日不得好好歇息调养,只怕他会撑不住!」 裴行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片刻之后重新睁开时,目光已恢復了清明冷静」拿过地图看了几眼,突然指了指府外的那一片,「算来苏海政的亲兵如今不足五百,他身在战场,不可能悉数派来西州,这府外和城门两处妄是伊州或庭州的边军」他们也不过是屯田西疆的寻常府兵,多半并不知此次到西州所为何来,所谓分而化之」 鞠崇裕眼睛顿时一亮,「我知道该如何做了!」他瞅了瞅裴行俭,笑容微嘲,「只是你难道不怕损了大唐的名声?」 裴行俭神色平静,「你说得对,有些事情已是大错,瞒之护之,则是错上加错。大唐之为大唐,在于厚德载物,海纳百11,乃在于有容乃大,错而能改,若是必得包庇苏海政这种人物,令忠良之士蒙不白之冤,方能保全大唐的名声,这种名声,不要也罢!」 鞠崇裕惊讶的挑起了眉头,随即便笑了起来,「有你裴守约在,大唐在西疆的名声大约坏不了。」 裴行俭自嘲的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还有几桩事情,只怕也要立刻安排,一则要守住来西州的各条道路,该散布的消息要散布,该拦住该拿住的人也要拦住拿住,二则还有那些西州高门,如今各家都有子弟被扣在都督府」他突然哂然一笑,「是我多虑了,此事再过两日便不足虑!只是如今咱们的消息,又该如何传出去?」 鞠崇裕敲了敲地图,扬眉笑了起来,「这有何难!」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0.html 第118章 各展手段 自伤臂膀 第118章 各展手段 自伤臂膀 马贼、亲兵……周校尉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伸手按上刀柄,怒喝了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 郭团正笑道,「校尉教训得是,郭某不过是胡言乱语,校尉又何必如临大敌?」说完抱了抱手,哈哈大笑着走回了西州府兵之中。西州府兵们也七嘴八舌的闹笑起来:「真真不打自招!」「要杀人灭口么?晚啦!」「真真是蠢物,还以为能瞒得住谁?」 周校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明白白的难堪和隐隐约约的恐惧,把心头的那团怒火拱得越发难以遏制,突然看见那几个伊州边军的军官都转头看了过来,目光狐疑,表情古怪,似乎也在嘲笑自己,一腔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厉声道:「你们这几个枉自为将,竟然与负隅顽抗的叛军乱党私相授受,听任其扰乱军心,每人去领十记军棍!」 此言一出,伊州边军顿时一阵大哗,西州人的笑声愈发响亮,有几个孩子拍着手齐声叫了起来,「苏家鬼,苏家鬼,大好头颅去做贼。六百骑,六百骑,埋尸荒野无人忆。」 清脆的童谣声随着西州各坊裊裊升起的炊烟一道在西州城的上空飘**,很快就传遍了各个角落。 这一夜,西州府兵们靠着长街的西墙扎起了毡帐,安排人手轮流值守,各坊的宵禁也悄然解除,直到午夜,各家出门给府兵们送宵夜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伊州边军在一番商议之后也沿着东墙根扎下了帐篷,一道简易的栅栏沿着长街中线树了起来。栅栏两边值守的兵卒相距不过几步,面容可见,低语可闻。 西州的冬夜分外漫长,相比栅栏对面的笑语不绝、人流不断,伊州兵士难免愈发觉得寒冷无聊,只觉得自己身边的火把的光亮都比那边黯淡许多。 远离军官视线的长街尽头,一个西州府兵靠着栅栏笑嘻嘻看向对面的兵卒,「冷得紧吧?56书库不少字真真是晦气,今日还是祭灶呢,咱们却要吃上一夜的冷风。其实说来咱们不过是小卒,上头的贵人相争,与我等何干?某这里还有两碗毕罗?你可要尝上一尝?」他的目光里有着货真价实的同情——上峰们说了,这些伊州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只怕到死都是煳涂鬼,若能让他们放下屠刀,便是功德一桩。 伊州兵士沉默的看了过来,神色又是惊奇又是狐疑,西州人笑着把食盒放在了地上,略开了半边盖子,好让那热腾腾的香味飘散得更快一些,这才转身离去。一刻钟后转回时,只见食盒依然放在老地方,里面却只剩下了几个空碗。 接下来的闲聊便分外的顺理成章,「这位老兄,敢问一句,那大都护的亲兵果真是突然少了一多半?」 漫长的冬夜里,相似的问答渐渐在长街的各处悄然响起。满心好奇的伊州兵与满腹同情的西州人,在互通有无的大计上渐渐达成一致,待到东方破晓,伊州边军里夜里轮值过的兵士,至少有一小半腹中都已填了些热乎乎的西州美食和火辣辣的惊人消息。而伊州军官们看着那都督府的高墙,想着墙内那些有床屋可住、有汤饼可食的大都护府亲兵,和那几个未吃上一口热饭便挨了军棍的上峰,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随着晨光到来,还有另一个令他们心中发凉的消息:西州城下,一夜之间竟出现了许多人马,各个方向还不断有府兵打扮的小队人马向城门赶来!不一会儿,便见那位苏公子与卢主簿急沖沖的从府里走了出来,直奔城门而去。不受伊州兵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性子暴躁的,暗暗对着那背影「呸」了一声。 冬日的朝阳静静的照进了西州城,将高高的城门抹上了一丝暖色,也将城门下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在三处大门的外面,都有府兵装束的健卒与民夫模样的壮丁在箭程外的平地里安营扎寨,人数虽然只有数百,却是一副围困孤城的架势。 苏南瑾凝神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回头瞟了卢青岩一眼,卢青岩忙点了点头,带着几名亲兵转身便走,穿过长街,径直来到洛阳坊的张府门前,上前拍响了门环。 张府的院落房屋对于卢青岩来说自不陌生,只是当他走进堂屋,看到主位的张怀寂时,还是愣了愣。不过一个多月不见,眼前的张怀寂竟是瘦得几乎脱了形,神色里更有一种令人极为陌生的淡漠,他嘴边的一句「张贤弟」,出口时便不由自主的换成了「张参军」,停了停的笑道,「听闻参军贵体欠安,不知如今可是大好了?」 张怀寂神色平淡的还了一礼,「多谢卢主簿挂怀,这身子大约撑得一日是一日罢,主簿请坐下说话。」 卢青岩心里微凉,看着他的脸色踌躇片刻,索性丢开了那篇拐弯抹角的腹稿,?「不瞒参军,卢某此来,一是为了致歉。山谷之事,让参军受惊,此事绝非公子所愿见,真真是对不起了。」 「二则么,也是为了致谢。当日若不是参军挺身而出,手下留情,大都护的那些亲兵只怕难以保全一个,那些兵卒的确不才,公子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他们护好参军,他们却擅自行事,才招致当日之恶果。只是大都护到底栽培他们多年,视他们犹如子弟,此番我等来西州之前,大都护便特意嘱咐过,要卢某替大都护向参军道一声谢,多谢参军当日援手。」说着站起来郑重的行了一礼。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1.html 第119章 不测风云 烽烟四起 第119章 不测风云 烽烟四起 **裕脸色大变」「腾」的站了起来,跳起来便要往外是,却被长随一把抱住腿」「世子您不能过去!适才守着正厅的人便是不敢耽误都督的病情,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都督移进小院,连原本在屋里伺候都督那几位随从都被他们乘机逼了出来,如今小院里外都是他们的人……」 裴行俭原本已在磨墨,忙丢开墨条,沉声喝道」「玉郎,如今不是莽撞行事之时,你若自投罗网,才真是害了都督!」 鞠崇裕怒道」「什么自投罗网?我这便带着大伙儿杀过去,横竖不过是拼一场,咱们至少也有五成胜算!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看着父亲……」 裴行俭皱眉道,「若是都督还在正厅,屋里屋外都有咱们的人,现在攻出去,的确有五成胜算,但如今只怕三成也没有,只要他们把小院门一堵,再把都督架出来,你又能如何?是束手就擒,还是鱼死网破? 只怕不但救不成都督,反而把你们都搭进去!越是这般情形,你越该冷静些!」 鞠崇裕眼睛都有些红了」「冷静?你这种人知道什么?」 裴行俭的脸色顿时微变。 鞠崇裕话一出口,才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裴行俭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他连自己父亲的面前不曾见过…… 魅崇裕的声音不由低了下来」「外人都道我不是父亲的亲身骨肉,十几岁上才过继过父亲,不过是面上情。又有几个人知道,若是没有父亲,我十岁那年便死在了自己亲身父母眼前,是父亲拼死保住了我,如今在这世上,父亲便是崇裕最亲近的人,这一次,父亲又是受了我的连累他身子本来便不好只是靠药撑着,如今他这样……我便是拿自己这条命去换他的又如何?」 裴行俭嘆了口气,「若是能换,你此刻去换,我也不会阻拦可如今真能换命?你要知道,你无事,都卒便无事,若你也落入苏南瑾的掌握,西州便是有千军万马也未必救得了都督!」 鞠崇裕身子微僵,咬牙道」「那依你之见,如今当如何行事?」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声音越发冷静」「唯今之计,只能先静观其变,重新打算。只怕苏南瑾立刻便会来找你,你若是让他瞧出你心急如焚,咱们便是一败涂地!须知如今万事未定他们也绝不愿都督在此般情形下出了意外,你越是表现凉薄,他们倒越是不敢怠慢都督半分……」 他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随即便是苏南瑾中气十足的声音」「鞠世子令尊身子有些不大好了,世子可想去见上一面?」 鞠崇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冰霜般的神色慢慢松了一些,看着裴行俭微微点了点头挑帘走了出去,声音已恢復了几分平日的散漫,「多谢苏公子相告,适才崇裕倒是已听闻此事了,有公子照料家父,崇裕自是放心得很,便请公子多多费心了。说来若是家父有个三长两短,还要烦劳公子报与朝廷一声,教朝廷瞧一瞧大都护是如何无缘无故扣押三品大员,又慢待至死的。」 裴行俭也走了出去,只见苏南瑾脸上的表情便如不提脆吃下了一个烂枣,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好一会儿才满脸厌恶的眯起了眼睛」「鞠世子果然是铁石心肠!」 鞠集裕冷笑了一声」「彼此彼此!」 苏南瑾目光转到了裴行俭身上,「裴长史如何说?」 裴行俭一脸遗憾的嘆了口气」「都督这是旧疾復发了吧?唉,这些天里,都督日日夜夜被苏公子的人看守逼迫,吃不安睡不稳,便是我等也有些吃不消了,何况他原是病弱之人?如今,也只能请子玉辛苦一二,在延医抓药之外,还要多给都督宽宽心,若是再不放心,不妨把都督夫人也请到府中来,有些事务还是夫人打理起来比较妥当,我么,便不过去打扰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2.html 第120章 兵发庭州 白衣驰阵 第120章 兵发庭州 白衣驰阵 麴崇裕声音并不算太大,只是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如打了个响雷一般。苏南瑾回头看着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麴崇裕脸上带着冷笑,「怎么,不敢答应?苏大都护自顾着杀人立威,却导致西疆烽烟四起,令庭州陷入危境,如今麴某愿带五百勇士驰援庭州,不比去军前有益?若是能成,麴氏身上的嫌疑自解,若是不成,不也正如了大都护的心意?」 苏南瑾回头看了卢青岩一眼,卢青岩也是一脸惊愕,想了想才道,「世子果然仁勇,只是既然敌军已侵庭州,西州各城的府兵便不能再离城一步,这五百……」 麴崇裕断然道,「这是自然,调动守城的府兵出境,需有军符,此时如何还来得及,何况麴某也不敢拿西州各城池的安危来行险,今晚明晨,麴某就地招募五百勇士便是!」 卢青岩笑着摇头,「五百民夫,如何能解庭州之围?世子未免太异想天开!葬送了民夫的性命事小,若是耽误了军情,谁来承担?」 麴崇裕眯着眼睛一字字的道,「自是麴某!若是此去不能解庭州之围,麴某愿受军法处置!但有一条,麴某今日不计性命,以身报国,你们日后若再敢往麴氏身上泼脏水,让家父蒙受不白之冤,我自有法子,让你苏氏父子和在长安满门老小给我填命!」 他的声音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苏南瑾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忍不住退后一步,怒喝了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 麴崇裕突然展眉笑了起来,「是不是胡言乱语,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试的好。」他的笑容轻松写意,却比刚才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更让人心底发凉。 苏南瑾一时作声不得,卢青岩想了片刻,还是笑着抱了抱手,「世子既然有此雄心,卢某愿带这一千边军,为世子压阵助威。」 麴崇裕「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你们若有此胆,麴某自然求之不得。」 苏南瑾脸色微变,将卢青岩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主簿,你莫忘了,那兴昔亡可汗的部将,与他们正有勾结!万一让他们联手起来……」 卢青岩嘆了口气,「公子放心,与他们有勾结者,是兴昔亡本部派出押粮之将,而此时能进军庭州突厥骑兵,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不是来自处月部便是处木昆部,与本部相隔甚远,料来无妨。何况他们既是逢唐兵便杀,如此狠辣决绝,看那模样,不似能与麴氏有瓜葛。公子请想,如今西州的僵局已是无解,庭州若是落入突厥之手,则事态更是不可收拾!大都护再有平叛之功,也会被此事拖累。」 「咱们如今绝无坐视庭州失守之理,麴崇裕自愿带兵去庭州,虽不如咱们拿他去军中把稳,到底也比困守西州下去要强,他的父亲和亲眷都在西州,族人则在长安,谅他也不敢投了突厥去,若能解了庭州之危局,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只有一条,他这一去,咱们若不去看着他,万一他声称战败,逃至沙州等地,向圣上上表乞免,咱们能把他如何?万一他贿赂突厥,解围而返,咱们又该怎么办?如今,咱们以一千之众,押送他这五百人,他若不能解围,乃是自陷死地,若能解围,这五百民夫能剩几个?那时如何处置他,还不是由着咱们!」 苏南瑾咬牙点了点头,「也罢,咱们便去这一回,不过要多带些良马才是……」 卢青岩心里暗暗摇头,口中却只能道,「公子所虑甚是,若是麴崇裕只是逞一时之勇,咱们绝不能受了他的连累。再者,今日从麴都督厅中搜到的传符、印章等物,公子明日也要着人送往军中,不能让麴氏乘机上表朝廷。」 两人计议已定,回身走到庭中,苏南瑾大声道,「好,麴世子既然肯当众立下军令状,苏某愿助世子一臂之力,咱们明日便带上人马,发兵庭州!」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行俭突然道,「慢着!」 众人都是一怔,却见他脸上一副笑微微的表情,「如此盛举,裴某焉能置身事外,裴某有一计,或许能让诸位兵不血刃,解围庭州。」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3.html 第121章 第121章 午时未到,西州南门上的吊桥再次放了下来,装着粮草干柴的数百辆大车,排列齐整的依次出了城门,马车的车身看去至少都有七八成新,一律双马拉车,马匹是上好的健马,车夫是精壮的健儿。跟在车队后面的则是五六百名西州汉子,穿得自是五花八门,年纪身形也各有不同,但身上的那股彪悍骁勇之气却是如出一辙。 苏南瑾站在南门的吊桥边,瞅着这些粮车和民勇,心里冷哼了一声。裴行俭的确是有点道行!麴崇裕要招募勇士,一日功夫召集到五百多人也罢了,里头只怕有不少本来便是麴氏之人;这裴行俭一说要徵集粮车送粮草到庭州解围,居然一天之内也凑齐了如此齐整的四五百辆大车。自己早便听闻西州人对裴行俭的拥戴犹胜麴氏父子,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苏南瑾的对面,城门的另一边,站着的正是裴行俭与麴崇裕。两人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身旁除了各自的随从,还有几名如影随形的苏氏亲兵。自打前日夜里,麴崇裕立下军令状愿解庭州之围,西州城下的民夫府兵一夜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南瑾也不得不做了些让步。麴智湛次日便被挪回了自己的府邸静养,只是在院里和府门外各留了一队亲兵。麴崇裕和裴行俭虽是依旧不能离开都督府,行动却不大受限制了,麴崇裕点的各种酒菜被源源不断的送入了府内,苏南瑾甚至咬着后槽牙令人抬进了两个浴桶,以满足这两位沐浴更衣的要求。 此时麴崇裕穿的便是一袭簇新的绯色袍子,鲜艷的团花朱袍衬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孔,看去分外的刺眼。穿着竹青色冬袍的裴行俭,则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连站在他们身边的两名女子,神色中也没有太多的忧虑不舍。 云伊脸上的笑容更是分外灿烂,「玉郎你放心,西州有我和姊姊呢,风姊姊也不回高昌城了,我不会惹祸,会天天都去都督那边守着,绝不会让人扰到他,你莫挂心家中这些事。那些处木昆人不敢去寻大都护的麻烦,却去庭州撒野,不过是些懦夫罢了!你赶走了他们,说不定还能赶回来m过吃粉团儿!」 麴崇裕扬眉一笑,「那你便记得多给我留几个。」 琉璃把准备好的行囊交给了阿成,回头轻声对裴行俭道,「里面除了你的换洗衣服,还有我新做的鞋袜,你记得试一试合不合脚。」 裴行俭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我会记得。」想了想又道,「你莫担心,突厥十部与我都有些交情,我此次去庭州,并不会有甚么风险。今日虽然日头还好,到底风还有些冷,你回去后记得喝碗姜汤,平日的药也要记得吃。今年可不能再受风寒了。」 琉璃抬头笑了起来,「好。」 裴行俭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孔,依然是他最熟悉的柔和笑容,清澈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阴影,全是满心满意的信任与期待,他的胸口不由一热,几日来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在心里积压下来的那份沉重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大半,他慢慢的笑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一抹飞扬的神采,「琉璃,今年我不能陪你过年节了,但上元之前,定会给你带个好消息回来m做新年之礼!」 琉璃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等你。」两人相视而笑,只觉得对方的心意如此清晰明白,千言万语顿时都成了多余。 隔着络绎不绝的身影,这几张满是阳光的笑脸,落在了苏南瑾的眼中,他心里一哂,几乎嗤笑出声。定了定神,还转过了头去,突然在人群后看到两个并不陌生的身影,不由一怔。 张敏娘带着帷帽,站在不时向出征的队伍欢唿鼓譟的西州人后面,似乎正翘首看了过来,她穿着的是一身素色的衣裙,纤细的身子看去几乎有点弱不禁风,身边的娜娜则是满脸的小心翼翼,突然对上苏南瑾的目光,忙讨好的点头笑了笑,目光又看向了身边的张敏娘,神色间颇有些为难。 不是叮嘱过她,让她不要抛头露面么?苏南瑾的眉头皱了皱,沉着脸转身走到一边。 娜娜忙悄悄的拉了拉张敏娘,张敏娘醒过神来,忙向苏南瑾走了过去,柔声道,「你莫生气,我不是要违了你的吩咐,只是郎君远征,阿敏若不目送一程,心里实在……」她的声音婉转,却比平日更为沙哑,仿佛多了一种说不出浓浓情愫,苏南瑾胸口的怒气不觉消了大半,「嗯」了一声,「我此去不会太久,你且忍耐几日,待我回来m,自有你扬眉吐气之时!」 即使隔着轻纱,也能看见张敏娘的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苏南瑾的目光淡淡的瞥向对面城门边的那几个人影,嘴角抿住了一抹冷笑。 粮车与民勇的马队过后,便是八百伊州边军和两百位苏氏的亲兵。与前头散漫而快活的队列相比,多了好几分整齐沉肃,他们都知道庭州那边的详情,心里多少有些打鼓。若是一对一的拼杀,他们自是不怕那些突厥人,但如今对方兵力比自己多出了两三倍,庭州说不定已落入对方手中,这仗却要如何打?再说兵贵神速,这次竟还带上了这许多的粮草辎重…… 眼见两百名亲兵已到了城门,苏南瑾沖裴行俭和麴崇裕抱了抱手,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4.html 第122章 兵分三路 夜探敌营 第122章 兵分三路 夜探敌营 位于在天山北麓的庭州城,与西州桠隔其实不足三百余野,只是中间横亘着延绵不绝的天山山脉,因此两城之间最近的车师古道,也有四百五十多里,且道路狭窄,只通人马,至于可以让牛马车辆从容通过的移摩道,则要向西绕个大圈,足有七百多里长。 从西州城南门出来,大队骑兵很快便追上了先出城的车队,鞠崇裕带马巡视了一圈,上来向裴行俭点了点头「守约,我这便领兵先行了,十日后再会!」 裴行俭笑道「玉郎多加小心!」 鞠崇裕的眉梢挑了起来「杀人放火而已,又有何难?」 裴行俭忙摆了摆手「放火便可,杀人还是能免则免。」 他身后的几个西州人都大笑起来,当头一位赫然是米大郎的搭档耶仑,抱手笑道「长史放心,咱们跟处木昆部又无仇怨,此番便是去放火的。那地界某去得次数多了,几处城赛粮仓,某都贩过粮草布帛进去,还有那几家大户的马场,闭着眼都寻着,十日之内,管教烧光!」 裴行俭点头笑道「裴某祝你马到功成,回头自会为你请功!」 耶仑哈哈大笑「正是,我眼红大郎了好几年,如今终于轮到我来出头!」五六年前,米大郎跟随苏定方两次征战突厥,因战功得了武骑尉的勛官,自此便收手不做人口贩卖,转行做了粮草布帛的生意,不过几年工夫,便在西疆几座大城和军镇都开了铺面,如今已是西州一等一的大户。人人都道米大郎是大难不死,后福无穷。可耶仑哪里会不明白,这一切背后,都是裴长史的安排,那些店面同时也是裴长史在西疆各地的耳目,就如各处的沙海邸店是鞠世子的耳目一般……若是此次一战功成,他耶仑说不定也能搏个军功出身做个真正的体面人! 耶仑身后的几位西州人显然也是如今做想西州胡汉混居,战火频繁人人骨子里原有一股血性,平日做个府军去上番服役,虽是未必乐意但这般应募而来,乘着处木昆部倾巢而出之机,入其巢穴,烧其粮草,如此肆意一战又有军功和厚赏可得,每个人脸上都带上了一股〖兴〗奋之意。 说话间,卢青岩带着伊州边军中的一队人马也跟了上来。不多时,西州民勇中的三百来人和三百名伊州边军列成了一个松散的队型,全是一骑双马,每人带着十日的粮草和数囊火箭,随着一声喝令,向西奔驰而去。 剩下的二百多名西州民勇很快也聚拢在一起,白三郎提马上来向裴行俭行了一礼「长史1小的告辞了。「裴行俭轻轻点头,沉声道「这两百多西州儿郎的性命我便交给你了,此去庭州,记得我的吩咐,记得你们是民勇记得此次与你等同去是伊州边军!」 白三郎嘿嘿一笑,眉宇间带上了几分狡黠「长史放心,长史的吩咐小的都记下来定然不会令长史失望!长史也要当心些。 裴绊俭笑着点头「我心里有数。「眼见前面已是一个岔路口周校尉领着剩下的五百名伊州边军与白三郎领着两百多西州民勇都拨马向北边车师古道而去。在这条还算平整的大路上,很快便只剩下这数百辆粮车和押粮的两百名苏氏亲兵,此外便是前几日挨了军棍的那几个伊州边军的军官和他们的几名亲兵。 这几位军官所受的棍伤已好了大半,不过一时还骑不得马,只能坐在马车上休养。这些马车车新马健,又只拉了大半车的草料粮米,速度比平常车队要快上许多,但真正翻山越岭走到庭州,至少也要八九日光景,那时他们的伤自能痊癒。 裴行俭身边只带着阿成等二十几名随从和差役,这运粮调度之事他们早已做得娴熟,有几位也甚是熟悉到庭州的道路,只是不知是马夫莽撞,还是车辆不够结实,这些马车行不到半日,却是颇出了些状况,眼见日头西沉,半日里竟只走了二十多里地,还有不少马车因要更换轮轴等物,被落在了后面。 裴行俭看了看天色,吩咐停车扎营,苏南瑾沉着脸催马上来,噼头便道「你调的好马车,不过是样子光鲜罢了,如此下去,没半雯月能到庭州?耽误了军情你来担着?」 裴行俭不急不缓的点头,声音不带一丝火气「此次车夫和车子原是分开选的,又都是双马拉车,有些人难免有些不惯,第一日上是要慢些,子玉放心,十日之内若到不了庭州,自是我来担着。」 苏南瑾冷笑着看了裴行俭一眼,拨马便走,吩咐自己的亲兵在粮车围成的营地内扎下帐篷,马夫们便去外面拾柴造饭,营地内外顿时一片忙碌景象。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5.html 第123章 口舌之利 功亏一篑 第123章 口舌之利 功亏一篑 周校尉的话音刚落,身边的几位亲兵应了一声,步子还未迈出,却听门外一阵鼓譟,唿啦啦一下子闯进十几个人来,看打扮都是西州民勇,有人高喝道,「谁敢动三郎一下,咱们便跟他拼了!」 周校尉不由唬了一跳,正要拔出刀来,只见十几把明晃晃的腰刀已围在眼前,那些人竟是满面兇横的逼将了上来。他纵然在军中多年,却也没见过这般架势,忍不住退后一步喝道,「你们是要反了么?来人,快来人,拿住他们!」 白三郎抱着手,冷冷的瞅着周校尉,「姓周的,白某尊你一声校尉,是因你也是带兵来解围庭州,却不是因为某怕了你!你枉自拿着朝廷俸禄,自家不敢去沖营探营也罢了,竟然还敢在白某面前拿大!我等冒险前往,解了今夜庭州之困,难不成回来m还要受你的鸟气?你记住了,我等均是西州民勇,受都督之託,来军前为都督效力,却不是你周某人的下属。某听你一声安排原是给你个面子,你若想无缘无故来打来杀,便莫怪白某撕下你这张面皮当草纸用!」 这番动静自然惊起了门口的守卫,不少伊州兵士也从房中跑了出来,听见白三郎这番铿锵响亮的言辞,一番打听之下,不由都暗暗摇头。这白三郎放火惊扰敌人,虽然是讨巧了些,到底也不算违了军令,何况他们原是西州麴都督招募的民勇,又不是大都护手下的兵卒,周校尉把官威耍到他们头上,可不是瞎了眼! 周校尉气得脸色发白,只大喝,「还不进来拿了这些逆贼?」 白三郎「哈」的一声笑了起来,「逆贼?真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有些人打起仗来稀松得紧,去抓人,要躲在府衙的高墙之后,来救人,也只拣押运粮车的轻省活做。这卖命行险的勾当自然是要留给旁人,自己乌龟脖子一缩,便做了个忘八!可这血口喷人的工夫,真真是天下第一,动不动就是一个逆贼,我等不肯叫你无缘无故打杀了去,是逆贼,旁人便是吃几碗热汤饼,也叫与逆贼勾结。白某一直便有些纳闷,这些人的舌头脸面都是什么做的,坚实起来,硬逾城墙,胡言起来,臭如茅厕,他们的爷娘难不成从没教给他们害臊两个字怎么念?」 这一番话骂下来,屋里几个苏氏兵卒,脸孔顿时都是紫涨的一片,有心要驳斥回去,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屋外的伊州边军听见,忍不住都偷偷的笑了起来,从西州城里便开始憋着的一口恶气,顿时出了大半,有人简直想大声喝彩一句,到底还是忍住了。 周校尉脸色发青,握刀的手都有些哆嗦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你敢辱骂大都护!」 白三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满院子人都听得清楚,白某哪个字提到了大都护?你若觉得苏大都护是老忘八,苏公子是小忘八,自己说去,却莫安到白某身上!」这一下,外面的人再也忍不住,轰然一声都笑了起来。 白三郎向外面笑吟吟的抱了抱手,「多谢各位捧场!」 白三原是市井出身的西州一霸,这种嘴皮子上的阴损功夫自是打小练就的基本功。周校尉如何是他的对手?一时怒火攻心,却又发作不得,险些没闷出口血来,只是听到外面的轰笑声,脸色顿时又有些发白——他怎么忘了,如今自己带的并不是自家的兵卒,而是五百伊州边军,这些人早便与西州人有所勾结,适才这白三的话里又极有挑拨之意,听着这番动静,若想让这些伊州兵卒来拿西州人,只怕半分可能也无,若是真把白三惹急了…… 他定了定神,咬紧牙关,握刀的手捏得更紧,嘴上却冷冷的道,「今日我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既然你们并非兵卒,今夜之举虽然胡闹了些,我也不拿军法来处置你,你们还不赶紧下去!」 白三郎看着他冷笑起来,「让我等下去也容易,只是今日你既然叫了这声逆贼,这话却不能让你白白说了去。今日白某不但探出了突厥人的帅帐和粮草所在,扰退了突厥人对庭州的夜攻,还抓到了一个突厥哨兵!若这些都只是胡闹,你周校尉明日便做一个不胡闹的事情给白某看看。否则,你今日分明便是狭私报復,欲置我等于死地,我等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白某这便带上大伙儿去移摩道上迎裴长史,这押运粮草的巧宗儿,便让我们这些只会胡闹的人来做做,你等精兵强将,自是要身先士卒、击退敌寇的!如何?」 周校尉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怒道,「你敢?」 白三傲然看着他,「你若是个汉子,明日能打出漂亮的一仗,白某自然便服你,你若明日依旧做个缩头乌龟,只想让旁人去送死,不妨试一试白某到底是敢还是不敢!」说完一挥手,「走!」 那些西州人收刀转身,眨眼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周校尉呆呆的站在屋里,只觉得满嘴又苦又麻,想到临行前苏公子的严厉命令,周身又是一阵冰凉。愣了半晌咬牙喝道,「传令下去,明日备战!」 ……?……?…… 初三的清晨,一直晴朗的天气变得阴沉起来,阿史那都支在帐篷外抬头看了看天色,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眼见副将快步走了过来,冷声问道,「昨日袭营的人马可曾探明?」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6.html 第124章 栽赃陷害 此情惘然 第124章 栽赃陷害 此情惘然 阿@?史那都支的命令迅速传将下去。原本预备攻城的第二支千人队,立刻拨转了马头,已攻到城墙下的人马也很快调头回来,留下五百余人守住营地,其余人马也跟着前面的队列向外冲去。只是还未冲到五里外的战场上,迎面而来的却是凌乱败退下来的自家人马。 阿史那都支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支千人队虽然不过是此行之前临时拼凑出的备用队,却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眼见远处尘土飞扬,而突厥攻城的人马已往回急撤,庭州城头早已响起了一阵欢唿,「是援兵来了!」 角楼上的哨兵却看得更为清楚,这边突厥的人马刚一掉头,五里之外的战场上,突然从山丘后斜地里又杀出一支两三百人的骑兵,原本便已被沖得队列散乱的突厥千人队,被从侧面冷不防的这么一通冲杀,顿时再也支持不住,往下溃败下来。 两支唐军转眼间已合为一处,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拨马便跑。待到突厥人的大队人马穿过自己的败军冲上战场,那七八百人早已去得远了。突厥人一路追了下去,马队后烟尘滚滚,渐渐消失在远处微微起伏的丘陵背后。他们这一去,却是直到日沉西岭、天色将晚才迴转城下,天空里已然开始飘着大朵而稀疏的雪花。 庭州长史站在城头,抬头望着暗沉的天穹,慢慢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他犹自沾着血污的手上,那洁白晶莹的六瓣花朵好一会儿工夫才消融不见,随即便落下了第二片、第三片……纷飞的雪片随着暮色的降临而渐渐变得密集起来。 他的嘴角不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抬头看着城头的守军,嘶哑着嗓子高声叫道,「天助我庭州!」 ……?……?…… 或许是因为这个冬日格外寒冷,难得的一场冬雪,在西州家家户户的屋檐上存了两三日才渐渐化去。到了初七人日这天,积雪化尽,天空放晴,整个西州城都显得比平日干净清爽了许多。走家串户的妇人们发间飘动的金银人胜,在冬日的阳光下闪动着明快的光泽,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再次响彻西州的大街小巷。数百里外的那些战事,似乎变成了一件极遥远的事情,只有见不到太多青壮男子身影的街头,隐隐透露出一丝与往年不同的气息。 琉璃一大早便打发下人把给亲朋好友们准备的节礼送上了门去,不多时也收到了好些回礼。到了午前,她略加收拾便去了康氏那边。安三郎与几位安家族兄弟依然还未迴转,只有安家女眷们一道吃了顿丰盛的午宴。 席间大伙儿自然议论了一番如今昆陵和庭州两处的战事。前两日从龟兹迴转的几位胡商带来的消息是:苏大都护正与继往绝可汗一道追讨五咄陆部的人马,年前便已平定了其中一部,如今还在追杀另外两部,「听说劫掠得极狠,跟去的粮车如今都已装满了金银器皿!」 「如今便在龟兹,好些人也道兴昔亡可汗怕是被冤杀了,突厥的客商更是咬牙切齿,直道苏大都护和继往绝可汗定有报应!唉,只是如今怎么却报应到庭州人身上了?」 琉璃低头喝了口热汤,心里暗暗把苏海政和苏南瑾骂了几十遍,那些五咄陆部的突厥牧民与庭州的唐人士兵,都是一般的无辜,招致如此横祸,全要拜这对混帐父子所赐!如今还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他们,消息大约最快也要出了正月才会下来了,若是高宗这次还是将他们轻轻放过,过几年便又如王文度、程知节那般重新起用,这位所谓的仁君,便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皇帝! 提起此事,大伙儿一时都没了兴致,一顿饭闷闷的散了。琉璃刚一回府,云伊便气沖沖的走了进来,「姊姊,都督府门口留的那队苏家兵卒也太混帐了,今日竟把给都督府送的节礼也全给拦在外头,他们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苏南瑾虽已领兵离开,却还是在西州留了两队亲兵,一队守着都督府,一队守着自家的宅子,这些人早已影响不了西州大局,却也讨嫌得很。守着都督府的那一队作威作福,除了医师,一概不许他人上门探视,只道是要让都督静养,云伊便被拦了好几回。守着苏宅的那一队也是不许人出入,琉璃有心去想问一声那位娜娜,风飘飘竟是至今也没找到法子。偏偏西州围城刚解,又赶上过年,诸事缠身,一时竟腾不出手来,裴行俭也不曾说过能不能动这些人…… 琉璃低头想了片刻,只觉得胸口原本便憋着的那股邪火压制不住的烧了起来,突然心里一动,点头道,「好,今日咱们便来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收拾了那些祸害!」说完在云伊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云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拍手笑道,「这主意好!」 两人先到厨下看了一眼,厨娘正在杀鸡宰鹅,准备人日节的晚膳,琉璃很快便凑齐了要找的材料,又让人去知会了风飘飘和西州府军团正等人。没过片刻,风飘飘也兴沖沖的赶了过来。三人嘻嘻哈哈间商议已毕,便把婢女们叫了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带上了礼品匣子一路往长安坊都督府的后宅而去。 都督府后院门口,那道并不十分宽阔的小巷里,十几名苏氏亲兵昂首挺胸的站在了院门口,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见琉璃等一行人过来,带队的那名队副认得旁边的那位女子正是几日来经常过来的麴世子府上之人,心里隐隐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冷着脸往前走了几步,「几位夫人请留步!」 琉璃抬起下巴看了他一眼,声音比他更冷,「你是什么人,为何挡着都督府的门?」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7.html 第125章 忽闻噩耗 自陷绝境 第125章 忽闻噩耗 自陷绝境 天山北麓的庭州城比南坡的西州要冷上许多,一场大雪之后,城墙外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积雪足有半尺多深,随之而来北风,一夜之间便将积雪冻了个结结实实。围城的突厥营地里,士气也一日日的低落了下来。这冰天雪地,对城内影响自然不算太大,但对于在城外风地里住着简易毡篷的突厥人来说,却着实有些难捱。 更要命的是,这样的天时,人马在冰雪上行走时都容易打滑,更莫说去攻城,只怕还没来得及连滚带爬的跑到城下,便会被守军的弓箭和强弩钉成了雪地上的席面。那皎洁的雪地,让夜攻更成了一个笑话。阿史那都支只得命令一面不断向城中投石,一面伐木搓绳、制造攻城器械。六七日下来,庭州城的城墙早已被砸得千疮百孔,似乎在下一阵石雨中便会轰然倒塌,却偏偏一直挺立在那里。 那支倏然而来的大唐援军,也随着大雪的到来而消失了踪影,似乎打定主意,只要突厥骑兵不攻城,他们便绝不露头。阿史那都支再三思量之下,只是派出了更多的斥候,警戒着几条入庭州的要道和营地方圆二十里之内的动静,便再没有理会这支援兵。 庭州原是唐人的地头,对方占了地利人和,想偷袭围剿多少有些异想天开;再者,那支队伍人数虽不算太多,但马快弓强,一支千人队过去根本占不着什么便宜,可若是派出的人多了,无非便是像上回一般,被人牵着鼻子跑出了庭州,差点没直接追到一百里外的疏勒城下去——那是安西四大军镇之一,如今守兵们虽是据城不出,人数却比庭州要多上许多,到了那边城下,难不成还能占到什么便宜? 若是没下这场雪,他还能佯攻庭州,暗布圈套,可如今这天气么……阿史那都支恨恨的看着庭州的城墙,厉声道,「继续投石!」 轰轰的声音响过一阵便停了下来,阿史那都支正要发怒,回头看了在投石机前忙碌的士卒们一眼,还是闭上了嘴——营地四周的石块早已用光,去找石头,需要走的路也越走越远,士卒们也是尽力而为了。 眼见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投石机的皮袋里才慢慢的又装得半满,阿史那都支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正沉吟不语,却听身后有人急声道,「吐屯,吐屯,大事不好了!」 阿史那都支唬了一跳,忙转过身来,只见几名斥候架着两个一身狼狈的人快步走了过来,还未到近前便叫道,「吐屯,唐人打到匐延了!到处放火,说是要烧光咱们的粮仓!」 这一声叫出来,整个突厥营地里顿时都**起来,阿史那都支脸色大变,厉声道,「什么?说清楚些!」 被架着过来的两个人挣开搀扶,爬到了阿史那都支的脚下,「吐屯,我等是匐延城的巡骑,初四夜里,城寨便被唐军偷袭了。那些唐人直接冲破了寨墙,进来之后四处放火,几处粮仓草仓被烧得最狠,我们这些人拼死去救,也只是用雪扑灭了两座粮仓的大火,草料却是全被烧光了!那些唐人还留下话来,说是一日烧一座城寨,要放火烧了整个匐延!」 「我们出来报信前,离城寨最近的牧场也派人来告急,也说是夜里被唐人偷袭,马匹都被他们带走,马棚草仓也全被烧了! 阿史那都支的脸色顿时变得和脚下的雪地一般又冷又硬,马匹也罢了,横竖留下的也没几匹好马,但若是部落里储存的粮米和草料都被烧光了,马无草料,人无余粮,这个冬天他们难不成要杀马为生?如此一来,他们来庭州劫掠了再多的财帛又有何用?西疆的唐军精锐明明大多应是去了大都护那边,怎么如今到处都出现了这样的奇兵? 他忍不住怒喝了一声,「@?你们是怎么看守的城寨?竟让人冲进来放火,又怎么拖到了今日才来报信?」 报信的人磕头不迭,「非是我等大意,这些唐军有数百之众,来时大约走的僻静小道,并无人发觉,当夜沖的又是城寨里最薄弱的地方,我们才不到百人,满城都是火头,怎么扑得及?等我等赶到粮仓时,都已烧得不成样子了!将军当时便让我们来报信,派了十来个人二十余匹马,可这一路都是冰雪,马匹陆续折损在半路上,只有我俩的马撑到了这边……请吐屯快些派兵回去,晚了只怕便来不及了!」 初四开始到处偷袭放火,首先烧的便是最大的城寨,若是一日烧一座,到今日已过去了整整六天!无论如何,都已是来不及了!若是唐军特意报復……阿史那都支心里一寒,忙道,「城寨里伤亡如何?」 报信人忙道,「伤亡不多,这些唐人只是四处放火,似乎并不想伤人,也不与我等交战,放了火便跑,咱们的人手和城寨中的妇孺都无太大折损。」 阿史那都支心里一松,突然听见四周一片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抬眼望去,那些围拢过来的面孔上都是又焦急又欣慰的表情,心里不由一凛,唐军只放火,不杀人,或许为的便是瓦解军心,逼他们回军……可是此刻回去,劫掠而来的粮草只够回程上人马嚼用,部里的人马又要如何度过这个冬日? 他看了看营地后方已排成了一长排的简易木车,略一沉吟,咬牙抬起头来,「你们也听见了!咱们便是立刻回去,匐延的粮米草料也已被烧了大半,如今咱们只有一鼓作气拿下庭州,抢上粮草再回程,咱们的战马才能度过这个冬天!」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8.html 第126章 天罗地网 专为君设 1283 再现中日对决 正月十一,从西州城出发的这支粮车队伍迤逦着经过疏勒城,一直向西而去,用大半日的工夫穿过了疏勒北面的大片平野。到了十二日的清晨,便又进入了一条狭长的河谷。冬日的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大约是两边高高的河岸挡住了寒风,河滩的道上的积雪倒还松软,马车的速度顿时快了许多。 裴行俭骑在马上,默然眺望着远处,伊州边军的一位旅正拨马跟了上来,随着他的视线看了几眼,笑道「此地我也来过两回,再走十余里,便是一片沙地,这时节倒是比旁的地方更好走些,说来,突厥人也快来了吧?」 自打除夕的午间离开西州,粮队已在路上走了整整十二天。头三日里,车夫们大约是驾取新车渐渐顺手,一日比一日走得快,初三那日竟走了将近百里,只是当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让道路变得分外难行,原本再走三四日便能到的路程,如今走了七八天还未到。伊州的几位军官的棍伤早已好利索,他们对苏南瑾多少有些怨气,加上裴行俭一路上对他们又极为照顾,如今倒是整日与他混在一处,这位旅正姓袁,恰恰是河东人士,与裴行俭有同乡之谊,更是称兄道弟起来。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自昨日午后,苏公子派出的斥候便多了两三倍,想来是已发现突厥人的踪迹了。此次领兵的阿史那都支,是兴昔亡可汗的心腹,我曾见过两次,此人有野心而无胆略,又十分多疑,咱们的粮队来得突兀,他不探看明白,不会贸然下手。 如今大约也已侦查明白粮车是否装有货物,粮队有无大军尾随。 此地离庭州不足六十里,突厥人要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你让伊州的同袍们都集中到粮车中部来,待会儿点火回撤,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袁旅正一声冷笑「我省得!苏公子如今问个斥候都要远远的拉到一边,看咱们的眼神倒像防贼,难不成还能指望他来照应咱们!」忍不住又嘆道「可惜了长史这般妙计,却叫他立了头功!」 此次西州一千多人马,兵分三路,一路去匐延放火烧粮,令其无粮草过冬,一路来庭州扰敌,令其无法克城,但最关键的却是这一队装着草料粮米的马车。今秋的军粮上缴数目巨大,庭州城里的粮草储备不会太多,突厥人无论是否已攻下庭州,一旦得知后方被袭、粮草被烧的消息,定然会弃城前来夺粮草,只要他们一离开,那几百援兵便可乘机进城,这边再一把火烧掉所有粮草,弃车而走,撤入疏勒城,突厥人两头无着,千里奔袭庭州,不但占不到任何便宜,还会元气大伤。只是这样的连环妙计。以苏氏父子的性子,少不得要算在自己名下了…… 袁旅正越想越是生气,忍不住低声嘀咕道「长史也太心宽了。」 裴行俭微微摇头「若是与来刺夹相比,些许小事,又算什么?」 袁旅正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抬头望着庭州的方向,深深的嘆了口气。那位刺史真真是条汉子,便是他这般的粗人听到西州白骑尉派人送来的消息,心里都是百感交集,也难怪娄长史这几日来都是不大爱说话。他想了片刻才道「来刺史如此勇烈之举,子孙必有福报。」 裴行俭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铿锵「苍天有眼,自当如此!」 两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嗤笑「什么苍天有眼?」却是苏南瑾沿着粮车巡视了一圈,正从后面走到此处。自打听说庭州不曾失守,他的心情便一日好过一日,此时更是满面笑容。 裴行俭眉头微皱,并不接话,袁旅正回头看着苏南瑾的笑脸,心里也是一阵别扭,到底还是应了一句「下官正在与长史议论来刺史。 苏南瑾「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他!此人运道真真不错,当年的宰相里独他一个还活着也罢了,居然还乘机捞到了一个以身殉国,只怕还能得些封赏,说来这些突厥人,斩了那么多唐兵首级当石头砸,倒是把他的尸身保存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 裴行俭握着马缰的手一紧,突然转过头来,淡淡的看了苏南瑾一眼,一言不发的提马便走。 苏南瑾被他的目光一扫,心里不知为何一寒,笑容不由僵在了脸上,半晌才回过神,看着裴行俭的背影嘿嘿的冷笑起来「真是奇事,看他这脸色,知情的会说兔死狐悲,这不知情的人,还只道死的是他家什么人!」说完又冷冷瞅着袁旅正「你说呢?」 袁旅正心里早已将苏家女眷问候了个遍,闻言更是气往上沖,好容易才能开口说话,语气也变得僵硬起来「来刺史以身殉国,下官也佩服得很。」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79.html 第127章 再见传符 公平交易(上) 第127章 再见传符 公平交易(上) 一片沉寂中,只听得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马匹似乎并不多,而且明显是从东边疏勒城的方向而来,不少苏氏亲兵心里不由骤然升起一线希望。 来人很快便出现了山涧的入口,却是寻常民夫打扮的五六个男子,还牵着几匹空马,鞠家的部曲上前拦住了他们,没几句话却立刻让开了道路。只见领头之人是个四五十岁的高大男子,径直驱马奔到粮队中间,向裴行俭抱手行礼「阿郎,阿古来迟了,适才路上遇到了十来个苏家走狗,阿古和小徒们毙了几个,只逃出五六骑!」 这句话仿佛一柄重锤落在了那一百多名苏氏亲兵的心上,众人心头越发一片冰凉,那些蓄势待发的弩箭落在背嵴上的寒意,变得直指心底,有人咬了咬牙,压制住了嗓子里的巅声「裴长史,某愿做个人证……」 「小的也愿意。」「下官愿作人证!」 乱纷纷的声音顿时响彻河谷,语调也越来越急迫恳切。 苏南瑾原本看见来人并非突厥大军,身上已多了几分气力,这片声音一入耳帘,嘴唇上刚恢復的一丝血色又褪了个丰净,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些一刻钟前还可以为苏家出生入死的士卒,眸子里一片死灰。 裴行俭并不理会他,只是令部曲们将这一百多名苏氏押到一旁,先军官后士卒,一一问明口供,签字画押。这等活计那些西州差役自是熟练无比,拿出裴行俭准备的笔墨纸砚,提问人犯、抄录口供,自是忙得不亦乐乎。 裴行俭带马走到阿古身前,低声笑道「阿古辛苦了,可是夫人让你过来的?此次怎会烦劳到你?」阿古原本便不是裴家的下人,几年前裴行俭在西州立稳了脚跟,索性便推举他到军中当了个教头,在西州和高昌两处教导那些府军们的武艺。此次西州闹得天翻地覆时,他便不在西州城中。 阿古笑道「西州一解围某就回了府,阿郎这次离开,家中没留下几个得力之人,某有些不大放心,便住了回来,初七那日,夫人急弃寻人来给阿郎报信,道是要提防苏家贼子。阿古虽然老了些,这骑射的功夫倒还没搁下,便带着几个弟子领了这差事,这雪地里到底难走了些,某虽日夜兼程,还是来晚了一步。看来阿郎是早有预料,鞠世子那边想来也是无妨罢?」 裴行俭笑看点头「自是无妨。」又觉得有些纳闷「夫人怎会知晓此事?」阿古摇了摇头「某也不知。」想了想又把当日琉璃寻机拿下了两队苏氏亲兵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裴行俭略一思量,倒也猜到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哑然失笑,正想再问,却听身后有人低声叫了声「裴长史」。 只见袁旅正一脸踌躇之色的走上了几步,略一犹豫还是问道「下官想冒昧询问一声,长史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裴行俭看了看袁旅正背后那几个伊州军官,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袁兄何必如此见外?裴某正要烦劳各位也写下一份证词,我自己也会立即写下奏章,挑选得力之人,将奏章、证词连同这些口供一道送往长安,人犯则直接送入庭州大牢,等候朝廷处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袁旅正忙笑道「如此处置原是正理,我等狼口余生,自当如实禀告朝廷,只是不知长史想过没有,这朝廷的处置总要一个多月才能下来,可此次既然走脱了那十几个兵卒,想来不出一个月,苏大都护定会回师,以西、庭两处城池,又如何能抵挡八千大军?长史不如留下这苏南瑾一条狗命,也好令他投鼠忌器。」 裴行俭一怔呵呵笑了起来……,袁兄放心,这些苏氏亲乓,裴某原是有意放他们走脱,不是如此,苏海政如今正在兴头上,定然还会继续兴兵劫掠,造下更多杀孽,也令西疆日后的局势更难收拾,此其一:其二么,裴某十几日前便已送出了第一份奏章,朝廷的处置大约一个月内总能下来。至于这苏南瑾」他蓦然收住了话头,微微一笑「总之,袁兄请放宽胸怀,今日之事,日后之局,裴某心里都已有打算,定然不会令诸位为难。」袁旅正暗暗松了口气,见裴行俭说得客气,忙含笑抱手」「裴长史太过客气,今日救命之恩我等还未言谢,裴长史但有驱使,尽管吩咐便是!」早几天里,他自是与裴行俭称兄道弟,但经歷了适才那番变故,眼前之人虽然依旧笑容可掬,他却如何还敢轻易说出一声裴老弟或是守约? 裴行俭笑道「裴某还正有一事要烦劳各位」压低声音在袁旅正耳边说了几句,袁旅正先是凝神倾听,随即便笑了起来「此事又有何难,我这便去办!」 一个多时辰之后,一式两份的供状和证词都已准备完毕,裴行俭提笔写下一封奏章,连同其中其中一份证词供状一同交给了阿古,又挑了两名伊州的兵卒,让他们随同阿古前往长安。 阿古拿着裴行俭给他的传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笑道「阿郎物件准备得倒齐全,此次去长安,某倒是能省力不少。」裴行俭若无其事的抱手一笑「一路保重!」眼见阿古一行人去得远了,拿着另外一份供状的三名伊州兵卒也翻身上马,向疏勒城方向而奔。过得片刻,部曲中派出的斥候便飞马来报,突厥大部人马离此已只有十几里! 磋在崖壁下的苏氏亲兵们顿时都瞪大眼睛抬起头来,苏南瑾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也是浑身一抖,却把头更低的埋了下来。 裴行俭的声音沉稳平静「你去突厥军前通报一声,便说西州长史裴行俭求见都支将军。」 狭长的河谷便在眼前,阿史那都支举手一挥,四千多名突厥骑兵慢慢的勒住了战马。阿史那都支一马当先,凝神看着河谷的入口,眉头紧皱。部将忙带马上前一步「吐屯,裴长史好端端的怎会送粮草到此,莫不是这队粮车探知了我等的动静,故意借了长史的名头?」阿史那都支摇了摇头「借裴长史的名头又有何用?粮车行走缓慢,便能拖得我等一时,难不成还能逃回疏勒去?再说,既然连我的名头都叫了出……」 他蓦然闭口不言,同谷的谷口里,一匹枣色矢马已不紧不慢的奔驰而出,马上之人青袍缓带,气度清远,不是裴行俭又是谁? 阿史那都支的几位部将都惊「咦」了一声,随着阿史那都支带马迎前,相距还有几十步便翻身下马,纷纷欠身行礼「裴长史!」 裴行俭也下了马,丢开马缰走了过来,含笑抱手「吐屯,诸位将军,好久不见!」 阿史那都支吸了口气,笑着点头「的确是许久不曾与长史游猎痛饮了,都支不知是长史,冒昧前来,只是……」 裴行俭摆了摆手「吐屯不必多说,此前之事,裴某已略有所知,裴某此来,不光是想与将军们叙旧,更是想与吐屯做笔交易。 第127章 再见传符 公平交易(下) 第127章 再见传符 公平交易(下) 交易?阿史那都支微微一怔,看向裴行俭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狐疑。 按理,他率兵攻掠庭州,所下军镇城寨十余所,杀戮唐军数百,已是和大唐朝廷彻底撕破了脸,眼前这裴位长史虽然性子宽厚,此前待突厥又十分慷慨,毕竟是大唐的官员,怎么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还要跟自己做交易?他停了片刻,还是不动声色的笑道「不知长史有何吩咐?」裴行俭的语气依然温雅「吐屯此来,想必是为了裴某押送的这五百车粮草,裴某愿将粮草拱手相送,只是裴某也有两件事,欲烦扰吐屯一二。」 阿史那都支心中微凛,面上倒是笑得更欢畅了些「长史果然是爽快人,我也不与长史拐弯抹角。一个月前,可汗无故惨死,五姓酋长也悉数丧命于苏贼之手,此等深仇大恨,我咄陆五部不可不报!而唐军前些时日犯我部落,烧我粮草,长史的这些粮车,如今也是我等族人和战马活命的倚仗,都支不敢不收。但长史所求,若是私事,以长史待我等的恩惠,我等自是不说二话,但若与大唐相关,长史还是免开尊口,以免伤了和气。」裴行俭也笑了起来「那裴某便多谢吐屯成全了!裴某所说的两件事情恰巧都是私事,想来吐屯不会拒绝。」阿史那都支顿时有些愣住了,裴行俭难道真是有私事相求?他身边的几位部将脸上倒是都露出了几分笑容~ 大唐的那位苏大都护杀了可汗和酋长,此仇自然要报,但好汉子恩怨分明,裴长史当年的恩惠,却也不好转头便忘,此番能和和气气拿到这救命的粮草,自是最好不过! 阿史那都支干巴巴的打了个哈哈「长史不妨直言。」 裴行俭却嘆了口气,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吐屯或鼻不知,庭州的来刺史与裴某颇有交情……」阿史那都支身后的一员部将忙道「长史,并非我等要杀这位剩史!实在是这位刺史有些古怪!」 裴行俭点头道「此事裴某已有所耳闻,来刺史此番以身殉国,乃是其夙愿所在,并非吐屯和将军之过,只是听闻刺史的尸身如今还在吐屯的营中。裴某只想请吐屯与将军将刺史尸身赐还,让其可以落叶归根,裴某感激不尽!」 阿史那都支和几位部将相视一眼,虽是心里略松,却也有些踌躇起来,此次前来庭州,攻城不下,最大的成果,不过是杀了这位唐人的高官,正要将其尸首带回部中,待他日将可汗送魂下葬时烧做祭品,若是空手而返阿史那都支心里盘算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已扫向裴行俭背后的河谷。 裴行俭也回头看了一眼,满脸为难的嘆了口气「不瞒吐屯与诸位将军,裴某多年前曾得罪过苏大都护,上回裴某运粮,竟莫名其妙遇上了千人的精锐马贼,还多亏了可汗相救,此次大都护害了可汗,便立刻命人来西州拿我,幸得鞠都督与西州子民一力回护,才未教其得逞,却又突然命裴某运粮来庭州,如今想来,其意大约便在今日,此次押粮之人中颇有几位大都护手下的官吏,听闻吐屯率兵赶来,便打算放火烧粮,说是吐屯中了他们的计,援兵此时定然已入庭州!」 阿史那都支脸色不由大娄,难怪那面有人烧粮,这边便有人运粮,原来是苏海政的绝户之计!这粮草若真是被一把火烧光了,后果却是不堪设想,他忍不住急声道「裴长……」 裴行俭微微一笑「吐屯放心,行俭既探知此计,又怎能眼见处木昆部妇孺无粮,战马无草,吐屯无奈之下,岂不是只能再行劫掠?他苏大都护想用我裴某的人头,用这庭州和贵部的无辜百姓,来铺就自己的青云之路,裴某又岂能让他如愿?那些人我都已杀了,只是裴某欲以五百车粮草,来换故友的尸身,也望吐屯能够成全。」 阿史那都支不由松了口气,他背后那几位部将有人更是怒道」「原来苏贼还想借我等之手来杀长史!长史杀得好,多谢长史了!」 阿史那都支心里略一掂量,不好再迟疑下去,只能抱手笑道, 「好,此事便如长史所愿,却不知长史所言的第二桩事情」裴行俭的面色更为沉重「如今苏大都护心心念念要裴某的命,此次粮草一丢,亲信又尽数丧命,定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裴某只能上书朝廷,请圣上明辨是非曲直。因此也要请吐屯与诸位将军高抬贵手,给裴某一条活路!」 「吐屯须知,令粮草陷于与朝廷为敌的对头手中,乃是大罪,裴某无可自辩,但若只是将粮赠与大唐羁縻州府,以解开误会,化干戈为玉、 帛,则其事可大可小。裴某想请吐屯与诸位将军领了粮草暂回本部,稍安勿躁,待朝廷对苏大都护的处置下来,再行定夺,不知吐屯意下如何?」阿史那都支的面孔彻底阴沉了下来,裴行俭的意思是让他就此搁开手,不兴兵讨伐,不公然反唐,还做一个羁縻的都督,若是如此,他又何必来庭州这一趟?裴行俭难道用五百车粮草,就想换自己有可汗之位不去一争,却要甘心做个永世臣服于大唐的处木昆部酋长?他说了半日,原来是要引出此事! 阿史那都支刚要开口,裴行俭已不急不缓的说了下去「吐屯莫怪裴某唐突,世上原无两全之事,若是吐屯既要拿了这些粮草去,又要即刻兴兵,裴某自是无可奈何,只是横竖都是一死,裴某却是宁可一把火烧了粮草,死于诸位之手,如来刺史般博个殉于职守,也好过被苏大都护罗织罪名、蒙羞而死。如今那河谷之中,押送粮草的几百名士卒马夫都已做好准备,虽是无法抵挡贵军之攻势,但放上一把火再弃车而走,总是来得及。这也正是如了苏大都护的意!裴某不敢埋怨各位,请吐屯就此拿了裴某这条性命去,权当成全了裴某一世的名声!」此言一出,阿史那都支和几位部将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阿史那都支更是脸上发僵杀了眼前这位大唐长史的确容易可自己眼下要是的五部归心,日后再徐徐图之谁说自己便做不得一个十姓可汗? 若是今日先杀了这位有恩于十姓的裴行俭,岂不是自找麻烦,除了落下埋怨还能得什么好处?可若是真被他要挟住……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1.html 第128章 穷途末路 最后一击 第128章 穷途末路 最后一击 正月晦日,若在长安,便又到了一年里开始游冶踏春的好日子,或登乐游漫步春色,或临曲水闲赏碧波,总之,若不踏踏实实虚掷上这一日光阴,简直便不配做个长安人。不过,在西疆,一过天山山脉,原本沿路树梢草尖上已露了些头的春色顿时又化作了漫天冰雪。迎面而来的寒风固然几可刮骨,而那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的冰雪,更是让原本便不十分宽阔的花谷道越发举步维艰。 唐军之中从来不缺战马,便是步卒们也会自带马匹负重代步,平日里自是进军神速,从昆陵都护府的南面回师庭州,两千多里的路程不到十几天里已走了大半。只是到了雪地之上,马蹄打滑,难以快行,七八千人的唐军队伍不得不放缓了速度。辎重营里有几十辆大车又是分外沉重,到了上坡处即便是最好的军马也拖曳不动,只得生生用人力前拉后推,慢慢挪将上去。这一日下来,竟是只走了三十多里。 眼见日头西斜,离营地还颇有些路程,来回巡视的都护府属官们多少有些不耐烦起来,唿喝声里也带上了几分怒气,「还不快些用力?遮莫要让马车走上半夜?军情如火,你们这几日却一日比一日更不像样!若再是躲懒,莫怪的某的马鞭不会识人!」 推车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被喝骂了一路后,腹中的飢火渐渐的化为了怒火,也不知是哪位士卒咬牙冷笑道,「什么军情如火,某看着倒像是赶着去奔丧!」 前面的车夫听得分明,见军官走远了,便回头低声笑道,「可不是奔丧!你道那庭州是出了何事?其实突厥人早去得远了,是那位苏公子自作自受!大都护一心算计咱们西州的裴长史与麴世子,前番他们送粮杀的那劳什子马贼,其实便是都护府的亲兵扮的,此次庭州失守,苏公子又想借突厥人之手杀了裴长史,结果被长史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在,都已经送到长安去了,大都护能不急着回来?」 「此事我也听说了,这回那苏公子连咱们伊州边军的几名旅正队正也想杀,没想到被裴长史一吓,连那些好玩意儿都吓了出来!」 这辎重之队不比其他队列,原是哪个州府来的车马都有,话头一起,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说了开来,伊州的兵卒中有人曾听说,押过粮的几位同袍已来了军中,又跟大伙儿亲口描述了当日的情形;庭州的民夫有做府兵的小舅前几日也送了军资过来,说是亲眼见到过裴长史一行人带棺入城,那苏公子的脸早已冻得青紫……众人原先都只与相熟之人私下议论,这时才知晓,此事竟已是没几个人不知晓! 近日来行军甚急,辎重营最是辛苦。众人压抑了这些日子,此时哪里还忍得住这满腹的牢骚!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餐风饮雪之苦冷,忍飢挨骂之郁怒,都在议论声中开始宣洩出去,渐渐一发不可收拾,声音不知不觉便越来越高,连前后几辆车也都听了个清楚,自然也是纷纷议论开来。 众人正说得兴奋,身边勐然间响起了一声怒喝,「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大伙儿唬了一跳,回身一看,却见一位大都护府的队副正站在众人身后,此时脸色都有些青了,看着众人的目光,几乎能飞出刀子来,一字一字道,「是谁胆大包天,在军中公然散布污衊大都护的讳言秽语?你们若是不想死,便将他指认出来,某自会带到军前以军法处置!其余人等,一人五十军棍,且寄下一条命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譁然,有人便冷笑道,「什么污言秽语,你家那苏公子被突厥人吓得屎尿齐流,臭不可闻,满庭州的人都亲眼见到了,这等污秽之事,他都做得我等还说不得!」 这位队副勃然大怒,拔刀出鞘,「你还敢满口胡诌,某这便将你等统统正法了,看谁再敢诽谤大都护!」 这句话便如往火药桶里丢下一个燃着的引子,原本便在议论声中有些**起来的队伍顿时炸开了锅,拔刀的拔刀,抡鞭的抡鞭,待到另外几名属官之流闻声赶到,那位队副已被拖下马来,满脸青紫,看去只剩下了半口气,身边围着的那数十人却依然满脸怒色。 有性子稳重的中年属官见势不对,忙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私下械斗可是军中大忌,还不赶紧收了刀枪,有什么事值得如此?」 众人并不接话,只是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属官心底愈惊,面上却笑得一团和气,摇着头让人将那名队副背到空车中,又使人去唤军医,好容易说服众人回到车后继续推车,却有另一名属官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沖了过来,挥刀一指,「适才便是这些人犯上作乱!」 整个辎重营里,拔刀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半个多时辰后,中军大营中的苏海政接到消息:辎重营有兵卒譁变,大都护府安排在营中的亲兵已被杀了大半,靠近辎重营的其他几部也有了**的迹象!他不由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点齐卫队,随我前去辎重营!」 帐外却有人高声道,「大都护,且慢!」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2.html 第129章 快意恩仇 冲冠一怒(上) 第129章 快意恩仇 冲冠一怒(上) 青年男子叫华仔,是冯大为的贴身保镖,身手不在强仔之下。擅长枪枝射击。林飞进来的时候他恰好在上卫生间,等他出来时冯大为已经倒在地上了,趁着妖艷女子尖叫的时候,他立即拉动枪栓对准林飞的后背迅速开了一枪。 他很清楚自己的速度,从拉枪栓上膛到扣动扳机,这中间的过程绝对不会超过一秒钟,但最终的结果,子弹击中的却是摆放在墙边的花瓶! 这绝对不是他瞄歪了,因为从他设计的角度,之前是看不到那个花瓶的,在他和花瓶之间还隔着林飞。也就是说,林飞在他扣动扳机的鼻一瞬间迅速避开了他手枪中射出的子弹,这才是让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原因! 不过等他反应过来准备开第二枪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只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手中一空,那支仿〖六〗四式手枪已经不在自己手中。 林飞狠狠地盯着一脸惊慌的华仔,刚才要不是他手中这把枪没有上膛,因而需要拉动枪栓才发出那一声「咔嗒」声,那一颗子弹很可能已经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愤怒之下的林飞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名修真者,1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冲上去对准华仔胸口就是一拳。 「砰!」的一声,华仔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时间,甚至是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林飞一拳轰向了半空中,倒飞出去五六米远才狠狠地砸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浑身扭曲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而他的胸口已经被轰开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血液因为心脏破裂如箭一般飙射而出。 林飞怔怔地看着犹如喷泉般从华仔胸口涌出的血液,半响才回过神来。虽然他在鸿蒙空间内已经修练了好几个月,在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他会记着使用叶凌天教给他的打斗技巧,不过毕竟是第一次与别人打斗,潜意识里还没有形成使用修真手段的习惯,所以刚才情急之下他还是下意识地用上了拳头。 看到华仔的血液已经由开始的喷射变成慢慢汨出,林飞转过身子走到因为剧痛处于昏迷中的冯大为身旁,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已经粉碎的膝盖骨上。 「啊」一声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从冯大为最终发出,似乎只能用不停地大喊才能减轻双腿那剧烈的疼痛感,睁开眼睛的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林飞那沾着华仔鲜血的小手,不过现在这只小手带给他的却是无穷的恐惧,他脑海中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死亡气息,死神,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放过我,房子、金钱、还有公司,我的一切都给你」冯大为绝望地看着目光冰冷的林飞,语无伦次地哀求道。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冯大为暂时忘记了双膝的剧痛,翻转身子用手支撑着上半身,不停地向林飞磕头。虽然地板上的土耳其纯羊毛地毯很软,也很厚,却依然能够清晰地听到他前额撞击地板所发出的「砰砰」 声。 「我只要爷爷!爷爷被你害死了,那你也得死!不但是你,你的家人都得死,他们都得给爷爷陪葬!」林飞此刻再也没有将冯大为继续折磨下去的心思了,将真气运于手牟,对准冯大为的脑袋直接轰了下去。 「噗!」的一声,冯大为的脑袋犹如西瓜般炸裂,白花花的脑髓沾着鲜红的血液,喷洒得满房间都是,场面说不出的血腥恐怖。 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林飞足尖一点,顺着楼梯间上到了别墅的二楼。 冯海是冯大为与前妻生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七岁。跟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一样,冯海也不是一个学好的主,尤其是它还有着一个无恶不作的老子。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3.html 第129章 快意恩仇 冲冠一怒(下) 第129章 快意恩仇 冲冠一怒(下) 转眼便是阳春三月,西州城里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麴智湛的病虽然好了许多,到底已不能处置政务,战事初定,又是农耕时节,裴行俭和麴崇裕忙得不可开交。琉璃也在家里忙着清洗整理冬衣、缝制春夏衣裳。 这一日,云伊来曲水坊时,见琉璃正在把拆下洗净又重新缝制好的冬袍整理入箱,便笑嘻嘻的一拍额头,「差点忘了,玉郎早先曾嘀咕过,也不知姊夫的那几件冬袍到底是怎么做的!」 琉璃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做起来琐碎了些。那冬袍里面另有一层内胆,取上半斤左右鸭、鹅的细绒,用最细密的缎料均匀的封好,中间用细线缝成巴掌大的小块就好。这么一件内胆,有个十来只鸭子也差不离了,只是取绒时太费劲了些,要好几日才能得一件。」 云伊咂舌不已,愁眉苦脸道,「这种细緻事情我却是做不来,姊姊能不能帮我……」 琉璃笑着摆手,「过些日子我得闲了,给你做一件也无妨,旁人的莫找我,我也不爱费这功夫!」 云伊的话被堵了回来m,扭股糖般拉着琉璃只是不依,「不用姊姊动手,姊姊看着我做,多指点些便成。」 琉璃笑道,「你柳姊姊也在给她家方烈做这个,你若怕自己做不好,不妨和她一道做,她也能指点你。」 云伊顿时大喜,「阿烈也会来西州么?」 琉璃摇了摇头,含煳的答道,「我也不大清楚,说是忙完什么事才能过来接她们母子,柳姊姊也很是有些忧心。」柳如月其实不止是忧心,她还十分愤怒,方烈如今大约日夜守候在疏勒城附近,他已发下血誓,必要拿苏海政的人头报仇赎罪…… 云伊想了半日,难得的嘆了口气,「他能忙什么?还不是那档子糟心事!玉郎这些日子心绪也是不大好,阿袁跟了他十几年,又是沖在他前面中的那一箭,他心里总是过不去……」 琉璃忍不住也嘆了口气,男人们似乎都是这个德行,裴行俭这些日子也常会闷闷不乐,言语之间不是后悔当初只想着提醒方烈避开,却根本便没想过苏海政能直接对兴昔亡可汗下手,便是担心朝廷对苏氏父子处置不妥,令人心寒。 她自己其实也是越想越担心,她可不敢对那位高宗保有太大指望,以他的一贯风格,此事的处置只怕妥当不了,等着固然是煎熬,可谁知到时旨意还会如何?这种又是盼又是怕的心情,就仿佛在等着楼上的第二只靴子。不过,看着柳如月忧心如焚的脸孔,她也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四月初六日,佛诞节的前两日,才有人飞奔着来报,朝廷派的人已直接进了都护府! 琉璃不由霍然站了起来:那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她毫不迟疑便道,「快让白三也去府衙,让他记得我的吩咐!」 此时在西州都督府的正厅里,第一道敕书已宣读完毕,大病初癒的麴智湛扶着麴崇裕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下官见过大都护。」 眼前的这位新任安西大都护高贤,生着一张与麴智湛有几分神似的团团笑脸。他任沙州刺史多年,与麴崇裕曾见过一面,此时笑得更是一团和气,「麴都护客气了!高某日后还有许多事体需要请教都护。」转头又对裴行俭和麴崇裕笑道,「裴副都护、麴将军都是年富力强、前途无量,日后西疆之事更要倚仗两位。」 麴崇裕和裴行俭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复杂难言的神色,也只能微笑着抱手行礼,「不敢当,下官但凭大都护吩咐。」 这位新任大都护带来的第一道敕书便是在天山北麓设金山都护府,与庭州同治,以充实边民,扩军屯田,并统领天山以北的各州镇唐军。显然是因为昆陵都护府已是名存实亡,必须加强军备,以对抗天山北麓的处木昆、处月等部。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4.html 第130章 士之一怒 心之安处 第130章 士之一怒 心之安处 正午时分,一轮白晃晃的日头高挂中天,生生将这片无遮无拦的碎石戈壁烤出了一股盛夏的热辣气息。几十匹突厥良马从柳中一口气跑到大海道的入口,此时马脖颈上都冒出了一层白沫般的细汗,更莫说马上的骑者。 因此,当一大片清亮的绿色出现在道路前方,碧绿的枝叶中隐隐看得见冒出炊烟的屋顶和粼粼的波光时,所有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到大沙海了!再往前便是赤地千里的的大海道,是突厥大军不准备周全也不敢轻易进入的荒野绝地! 马队前列的监察御史杨悦抹了两把额头的汗水,转头看向此次领队的令狐校尉,「咱们是不是在这里略歇歇马力,也补充些食水?」 令狐校尉眯着眼睛看了远处的绿洲一眼,断然摇头,「在此处歇脚只怕还不是十分妥当,咱们不如在湖边饮马片刻,还是加紧赶路要紧,待会儿过了这片戈壁滩,再出了前面的那座山,才能算是真正安稳。」 杨悦心里暗暗的嘆了口气,倒也不好说什么,此次高都护在疏勒城的交接原本就不大顺利,也不知这位苏海政得了什么失心疯,如今都是什么情形了,竟然还想带上几车财货走,最后连高都护都忍无可忍的拂袖而去,他才清醒过来。如此一来,便生生耽搁了一日多!据疏勒的哨兵们回报,这些日子城外有几拨斥候出没,可见那几部突厥人并未死心,自是大意不得。这位令狐校尉是疏勒镇的军官,对西疆瞭若指掌,他既然说不能停留,还是听他的话才好。 一行人进了绿洲,在湖边下了马。苏南瑾第一个一跤坐到了地上,脸上苍白的靠着一棵柳树只喘粗气,却不等气息调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胡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在西州地牢里的两个月,让他终于知道了飢饿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感觉,那些日子每天都是两顿冷粥,一个胡饼,他有时真以为自己会活活饿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在老天有眼……麴崇裕,裴行俭,还有那个姓张的贱人!有朝一日,他总会回去找他们算这笔帐,或许回了长安便可以想法子开始算! 想到痛恨处,他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一个不留神,嗓子却被一大块胡饼堵得死死的,气都喘不上来了。 苏海政并没有多看被胡饼噎得直伸脖子的儿子一眼,而是默然回头看着来路。二十多年前,他曾作为沙州刺史跟随阿史那社尔将军从这里挥军而下,大开杀戒;七年前,他也是怀揣着一纸伊州都督的任命从这条路进入西疆。早年的意气风发,当年的茫然和愤怒,早都已然化成了马后的烟尘!而如今,他却要以花甲之年,背着临敌怯战的罪名,两手空空、一身白衣的回到长安,还不知要被多少人耻笑! 他了!他原不该那么心急,明知道裴行俭不好相与,便该把计划订得再周密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当初能定下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计策,又何至于一败涂地到今日的地步!自己的一番心血数月征战,竟然成就了仇家的青云直上!便是好容易留下的那几车金银,也只能拱手送给高贤那厮,还有留在大都护府的那些金银珠宝,也不知那梅主簿会不会妥妥噹噹的帮他送到长安去…… 苏海政的牙关越咬越紧,握在手里的胡饼一口未吃又放了回去。 小湖的另一面,是一座双层土胚建造的邸店。从门内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本白色的衣裙,微黑的小脸上一双乌熘熘的眼睛直往这边看,回头不知说了句什么。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跑了出来,抬头看见这许多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一脸标准的殷勤笑容小步快跑迎了过来,「诸位长官,这时节行道好生辛苦,不如到小店里去喝一碗罗阇解解暑气?也耽搁不了什么时辰,过了咱们这一处,长官们便是想喝也无处去要了!」 那又酸又凉的罗阇粥……好几个西疆军卒喉头都忍不住动了动,令狐校尉低头看了一眼苏南瑾苍白的脸色,想到这处邸店十几年的名声,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一人一碗,喝完便走!」 众人走到邸店门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也笑嘻嘻的迎了出来,殷勤的引着众人往里走。只见这邸店虽小,却收拾得十分干净,伴着一碗碗罗阇粥上来的,还有几样卖相颇佳的糕点和肉干,正是下粥的绝佳搭配。令狐校尉也忍不住一样尝了一口,回头笑道,「徐娘子,你家厨子的手艺越发好了。」 徐晓娘笑道,「那便多吃些,吃完了让伙计们再上,管保诸位尽兴。我这便出去帮诸位看一眼那些好马,莫教大沙海的皮小子们偷着骑去了……」 她笑盈盈的出了门,却见先前立在门口的少女已从马棚里牵出了邸店里最好的那匹马,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懋棋,当心些!」 少女满不在乎的扬眉一笑,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便向大海道奔去,轻盈的身子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转眼便消失在绿杨碧柳之间。 徐晓娘大声骂了起来,「死丫头,快回来!你怎么又野去了!」 大约是因为这家大沙海邸店的肉干和酥油饼做得实在可口,伙计们又添得殷勤,原本只准备喝一碗粥的诸人足足喝了三碗才放箸。待得再次上马,人人都是一肚子食水,到底不好像先前那般纵马狂奔,却也不敢再耽误时辰,一口气未停的过了二十里戈壁滩,又上了山路,一路盘旋起伏,待到山口在望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5.html 第131章 塞外长安 如此喜讯 第131章 塞外长安 如此喜讯 依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依然是人来人往的坊间大道,琉璃的目光落在斜晖笼罩的街头,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眼前的道路平整宽阔,两边的房屋一色的白墙黑瓦,戴幞头穿圆领长袍的男子多数步履从容,倒是不少穿着短襦长裙的妇人们显得举止轻捷,斗篷下那些色彩浓丽的石榴裙或碧纱裙在风中摇曳成了一道道风景,耳边偶然传来两句笑语低谈,竟是标准的河洛官话……若不是路边那两排光秃秃的树木到底还矮小了些,这一切,几乎可以与她记忆里的长安重叠起来。 身边传来了一道担忧的声音,「娘子?娘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随即便有一双手扶了上来。 琉璃回过神来,笑着转头看了小米一眼,后者正满脸忧心的盯着她的脸看,又看了看她如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腰腹,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不想去看看长安是什么模样?」 小米怔了一下,随即便眉花眼笑起来,「自然想看!听说长安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热闹的所在,道边的树都金贵得紧,是拿绫罗裹着的!」 琉璃不由哑然失笑,「你听谁说的?长安道边都是些寻常的槐树,不过生得高大齐整些,倒是春日槐花盛开时,真真是清香满城……你说的绫罗裹树,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炫富闹出的笑话而已,哪里值得一提!」此事她自也听说过,早年间隋炀帝为了在外国使臣前显示天朝气象,令人拿绫罗裹了路边的槐树,奈何老外们却不吃骗,见了之后吃惊归吃惊,却只问皇帝,为何贵国有人无衣蔽寒,却能拿布帛来裹树?闹出了一个国际笑话,没想到却被后人当成了炫耀之资。 小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横竖比这边要强吧?不少字婢子听那些长安来的人都只抱怨这边是风霜苦寒,是穷乡僻壤,又说长安是如何风流气象、富贵无边。」说着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嚮往之色。 琉璃想了片刻,怅然摇了摇头,「你信他们胡说。若说风流繁华,长安大约是天下第一,庭州也好,西州也罢,无论人口地界只怕都不及她之百一,但富贵多处是非多,若是能让我选,我倒宁可永世也不要回去。」就在今年年初,长安还有消息传来,上官仪父子因谋反被斩,家眷没入掖庭,同时被处决的,竟还有王伏胜。消息传来,裴行俭虽然并未多说什么,却是默然良久。她更是心中郁结,闷了几日后,忍不住还是到寺庙里捐了份功德,心里才好受了些。如今想来,其实能在佛前得解脱的,或许并不是亡者,而是他们这些无可奈何的生者…… 小米似懂非懂的点头,停了片刻突然惊道,「莫不是阿郎要回长安了?」 琉璃笑道,「哪有此事,只是觉得庭州的街角巷尾,越来越有几分长安的模样罢了。」她倒是真心想终老西疆,可惜,他们却是迟早都会回去的…… 小米笑嘻嘻的左顾右盼,「婢子也听人说,如今的庭州城是玉门关外小长安呢!」 小长安?琉璃摇头一笑,没有做声。眼前这座城池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变成如今的模样。裴行俭这位金山副都护,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城,除了将夯筑的外城墙重新加固过一遍,在城北又起了一道坚实的羊马城,还沿着城外挖壕引水,修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护城河。若不是背后映衬着积雪晶莹的巍峨天山,四野望去都是在风吹草低的千里绿甸,这座四面环水、墙楼规整的城池,一眼看上去几乎与中原重城无甚差别。两年内新增的那数百户来自长安、沙州等地的贬官流人及边民,更是让庭州城内几乎人人都是中原衣冠,处处可闻长安官话,琉璃经常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舅父家去西市的路上。 小米犹自在惊魂未定的唠叨,「不是要回长安便好,娘子的身子如今连西州都去不得,怎经得起那般颠簸!」搀着琉璃的手臂不由更紧了紧。 琉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由瞅了瞅了不远处那座门屋高大,院墙齐整的院落,正是建在都护府官署后身的麴府。只是门前冷清,石阶积尘,麴智湛这位名义上的金山都护,双足竟是从未踏入过这座城池,更莫说入住此间。他的那场大病到底没能痊癒,一直不宜远行,到了今年入秋之后更是卧床不起,前些日子,麴崇裕派人送了急信过来,裴行俭连夜便走了,她有些忧心云伊,也想跟着,却被裴行俭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也不知那边如今情形如何…… 再往前几步,转入一条不甚起眼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才是琉璃如今的家。一处带着小小花园的三进院落,宽宽松松的住了裴家上下几十口人。刚到门口,门房便笑着迎了上来,「娘子可算回来m了,阿郎已问了两遍!」 裴行俭回来m了?那么麴都护……琉璃忙加快脚步往里便走,小米忙提裙追了上去,「娘子慢些走!」 琉璃心里有些着急,脚下虽缓了缓,到底还是没彻底慢下来,刚进转了个弯,眼前人影一晃,一双手便扶上了她的肩头,「你怎么又走这么急?当心些。」 小米唬了一跳,脱口叫了声,「阿郎,」又忙屈了屈膝,用「娘子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看了琉璃一眼,飞快的熘了下去。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6.html 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上) 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上) 看见裴行俭的神色,琉璃多少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她原本也没有起名字的爱好,只是当年阿燕、小檀都来寻她帮孩子起名,她推不掉才从自己最喜欢的几本小说里「偷」了几个名字来,像小檀的一对儿女裴叶和裴开,自然是「木叶的叶,开心的开」裴行俭还点头贊过别致。 阿燕的儿子和女儿索性就叫了「阿飞」和「七七」裴行俭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说什么。结果她有些得意忘形,前阵子官家老何的女儿得了一个儿子,也请她来起名,她一听说女婿姓李,脱口便说出一句「可以叫寻欢」裴行俭当时那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她忙清了清了嗓子,正色道「我觉得,若是男儿,可以叫光庭。 裴行俭略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光耀的光,庭州的庭?」见琉璃点头,不由松了口气,微笑道「一语双关,倒是极好。」琉璃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右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自打韩四肯定的说,她已经有孕两月,这些日子她总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现实感,裴行俭好像比她还要像在做梦,直到此刻有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里才多少有点踏实下来。什么双关不双关的,她倒真没想过,只是隐约记得,他的孩子里有一个就叫裴光庭,似乎还是后来的一代名相。其实孩子是不是会做宰相,能不能光耀门庭,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混乱时局里,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安安稳稳到老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都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裴行俭揽着琉璃手紧了紧「过几日,这边少不得会有些应酬往来,你若不喜欢,便都推了也无妨。」琉璃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笑容虽然温和,眉宇间到底有一丝隐隐的沉重,想了想笑道「那我看人下碟,有些人的推掉,有些便不推,成不成?」裴行俭有些讶然的看着她,到底还是无奈的点头「都依你!」琉璃悠然道「过上几日,待这敕书下来,西疆便数你最大,我莫说嫌贫爱富,挑三拣四,便是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也再无人能管得了我!若是此时还不为所欲为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天赐良机?」裴行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娘子好大的志气,你倒说说看,你要如何为非作歹?…, 琉璃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先抢几百个美貌的少年男女,再霸占几十处红火的店铺,那些敢背后议论我是悍妇的官家夫人,便给她们夫君一人送上三五个绝色婢女……」裴行俭一本正经的摇头「三五个哪里便够?到那时节,怎么也要七八个才衬得起夫人的身份!」琉璃又说了七八件事情出来,一桩比一桩离谱,裴行俭也一路随着她的话头信口胡扯,说说笑笑中,心里原本对眼下西疆乱局和朝廷暗流的那点担忧,倒是不知不觉都抛到了一边。 两人回到屋里,裴行俭低头帮琉璃解下披风,对上那双带着关切的明澈双眼,顷刻间便明白了过来,她这是看出了自己有些忧心不知为何心头却是一悸,伸手将琉璃揽在了胸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你不用为我担心,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外面这些事,我都应付得来!」琉璃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担心过你应付不来么?」她从不担心他会应付不来什么事情,只担心他想得太多,往自己肩头揽的责任太重。 至于她自己……她轻声笑道「我真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裴行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只要你不再去捣鼓什么传符兵符,旁的事都由你!…, 琉璃不由深深的嘆了口气,在庭州便是这点不好,裴行俭的耳目越发灵敏了,而她自己,没有鞠崇裕和云伊帮衬着,便有心干点正经的坏事,似乎都不大容易,而云伊,云伊心头的那点愁绪还未散开,头顶上已传来了裴行俭低低的笑声,她忍不住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却换来了更加欢畅的大笑,让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朝廷的任命是六日之后到的庭州。与数年前的炙手可热不同,三位横死于异乡的前大都护和四野里蠢蠢欲动的胡人,早已让这个安西大都护的职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芋。只是这道任命到底太过出人意表,朝廷越过伊州、西州的两位都督和驻守西疆的左武卫、左屯位两位将军,越级提拔了一个副都护,其间的深意,足以让许多人不得不反覆思量。 一时间,送到裴府的帖子便如雪片般纷飞不绝,连西州的几户高门都特意派了子弟来送上了贺礼。 琉璃看着那每日都是一大摞帖子和礼单便觉得有些头疼,无论是拜会还是邀请,一律推了身子不爽。裴行俭却是一反常态,并不急着赴任,反而只让大都护府的属官将一应公务发往庭州处置,自己则是有宴必赴,赴必尽欢。 好容易消停下来时,已是年节早过,新春在望。韩四便道,琉璃的身子已稳,只要不太过颠簸辛苦,便是无碍。裴行俭这才带着琉璃,乘着牛车,优哉游哉的上了路,一路上又是吃吃喝喝,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到了龟兹,待到在大都护府重新安置下来,他竟又开始广下请帖,邀约各都护和酋长们狩猎游冶…… 琉璃平日从不过问裴行俭外面的事务,只是眼瞅着在屏床对面的高案上悠然挥笔,手边的大红帖子已堆了半尺高的裴行俭,还是忍不住掩上了手头的闲书「守约,你这是预备做什么?」 裴行俭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头的笔管,走到琉璃身边,自然而然将她的手掌包在了自己手心里「我能预备做什么,如今已是春暖花开,自是要请大伙儿好好游乐一番。只是这半个月不能陪你了。」琉璃疑惑的看着他「我不是问你……」裴行俭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还是缓缓道「你也知晓西疆如今乱局已成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刀兵之力破之终非上策,也唯有以和风细雨缓缓图之,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安西所辖地域广阔,部落林立,大唐再是昌盛,也不能似西州、庭州那般一一收为自家州府。 但那些部落的酋长头人们,除了野心勃勃之辈如阿史那都支者多数所图的也不过是安乐富贵,只要以善意待之,谁又愿意见到家园烽烟四起?所谓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大唐之待这些寻常的羁縻州府、胡人首领,无非也是如此。,… 他的意思是,打仗不划…算,所以要改用糖衣炮弹?想到这几年来的大小动**,朝廷的几次出兵也都是无功而返琉璃不由点头,想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你既然如此盛情邀约,他们会不会带上子女夫人一道过来?」 裴行俭笑了起来「自是不会!你不必去管这些,也不必费心去招待他们我都说过,你只要好好养着身子,旁的事都有我呢!放心,再过两三个月我哪里都不会去,只守着你等着咱们的儿子出来。」仿佛知道是说起了自己,琉璃只觉得肚中咕咚一动,竟是挨了力道不小的一拳,忍不住好笑的嘆了口气「说不定是个女儿。」 裴行俭笑微微的看着琉璃「是女儿自然更好,只是你原是宜男之相,我和韩四的看法一般,此次十有七八会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琉璃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谁愿了?」裴行俭看人的眼光在这上头准不准倒还两说,可韩四在诊脉断男女上几乎不曾失手,当时她听到这话其实也是松了口气,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裴行俭甚至裴氏家族的确更需要一个儿子,而且最关键是,这个孩子还可以叫做裴光 ……, 裴行俭也不跟她争执,只是端详着她的脸色「坐了这么久,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琉璃点头刚要站起,却被裴行俭一把轻轻的按住了「都什么月份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琉璃无语的看了看他眉头间那个忧心忡忡的川字,突然觉得,裴行俭能出去狩猎半个月,其实是件很不错的事。 三个月的时光转眼即过,到了五月,裴行俭果然再也不曾设宴邀猎,白日里虽然还在都护府中忙碌,不到黄昏却必然归家,有时更是大门不出,让人直接把公文送入内院。 琉璃原本怀孕几乎没什么感觉,从未呕吐噁心,也不偏食多怒,只是此时已到了九个月,身子到底太过笨重,到夜里便不大好入睡。裴行俭偏偏又变得极为惊醒,她略一辗转,裴行俭便会一骨碌坐起来,恨不得立时去找医师稳婆,听她说睡不着,则一言不发的把她抱在怀中,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往往琉璃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模样竟是不像合过眼。这样几回之后,琉璃的心情不由也一日日的紧张起来,巴不得这孩子早些出来,大家也好得个安生。 偏偏这孩子竟是比谁都沉得住气,直到六月初,琉璃几乎都要抓狂了,这一日躺在**,才觉得终于有了一阵隐隐的痛感从腹部传来,她这几个月里向阿燕、小檀乃至韩四也不知请教了多少次,痛了几次之后,心里便有了数,只觉得又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紧张莫名,忙轻轻推了推裴行俭「守约……」裴行俭「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琉璃的声音却依然镇定」「我大概,是要生了。」 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下) 第132章 报应不爽 归期在望(下) 裴行俭的脸瞬间僵了一下,跳起来冲出门外喝了几声……来人,又几步回来握住了琉璃的手「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还温和,可那双素来稳定的手竟是一片冰凉。琉璃摇头一笑,正要开口,外间的婢女们已闻声沖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已在内院里侯了近一个月的两名稳婆和几位管事娘子。琉璃的眼前顿时一片人影晃动、人声喧譁,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裴行俭小心的抱上了便榻,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微微晃动着迅速后退的墙壁门窗,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落下的帘子便遮住了那张熟悉的脸。 产阁是几个月前便准备好了的,家具用的都是琉璃极熟悉的老物件,琉璃躺上床榻没过片刻,阿燕和小檀也都从外院赶了进来,1小檀明显有些紧张,说话越发像蹦豆子般又快又响,阿燕搭脉的手倒是稳定如故,放手后看着琉璃一笑「娘子的脉象好得很,此刻虽然发作了,真正离要紧的时辰还远,不如先合目养神。」 琉璃的情绪原本就不算紧张,此时倒是越发放松了下来。只是安睡到底成了奢望,腹部那一阵一阵的疼痛来得缓慢而坚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频繁,她本来还能乘着阵痛的间歇起来熘达几步,吃点东西,甚至与阿燕几个开些玩笑,到了午后也渐渐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那疼痛越来越尖锐,仿佛变成了一把刀子在身体里搅动,琉璃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尖叫出来,只是想到适才一眼瞥见的那张苍白面孔,到底还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压抑在了嗓子里。只有汗水随着一阵阵**不断涌出来,往往一阵疼痛过去,擦汗的帕子会湿掉一条。 也不知水深火热了多久,她的耳边才终于听到一声「开了!开了!」两个稳婆脸上都已笑成了一朵花,争先恐后的笑道「竟然这般快!夫人果然是贵人,真真是好运道!」「什么运道,还是夫人贵重,看这气度,哪里像是头一遭生孩子的!」「正是,夫人这把年纪了,头胎竟能这般安稳,又沉得住气,老身也是第一回见!」 琉璃原本除了疼痛,对别的东西感觉都有些模煳了,此时精神一振,恰好把这些夸赞和安慰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由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把满腔的悲愤都化作了力量。那个从五个月起便成日挥拳踢腿的小傢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带着郁火的决心,琉璃才在疼痛中用了两三次力,他便心急火燎的露了头,没过一会儿,带着不满之意的咿呀哭声便传到了窗外。 「夫人大喜,阿郎大喜,是个好标緻的小郎君!」 果然是男孩么?那么,是她的小光庭了……琉璃此时全身已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惊喜、感嘆的力气都没剩下,只强撑着看子那个红乎乎皱巴巴的小娃儿一眼,便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果然是骗人,刚出生的孩子哪有标緻的? 半梦半醒之中,琉璃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搬动着走了一段,她很想就此睡过去,偏偏总是不断有各种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好容易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手上却突然一暖。那感觉太过熟悉,她不由慢慢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她已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屋里的闲杂人等已退了干净,只有裴行俭坐在她的身边,那双眼睛里似乎盛了太多了情绪,深得看不见底。 琉璃向他弯了弯嘴角,裴行俭也微笑起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你闭眼好好歇着,我会守着你。孩子他好得很,正在吃奶,待你睡醒了便抱进来。 琉璃忍不住看了门外一眼「乳娘那边……」裴行俭笑道「都很妥当,阿燕她们都在那边守着,说是孩子吃得很好,大约已经睡了。」 琉璃心里微松,正要合目休息,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又睁开眼睛「守约,那两个稳婆……」裴行俭脸上露了一丝讶色,声音不觉一紧「什么事?」 琉璃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低声道「下次,不许再请这两个!」裴行俭怔了怔,笑着点头「下次么?好!我这便让她们走。」琉璃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手背上传来的那点暖意格外的让人放松,她的唿吸很快变得悠长深沉起来。 裴行俭慢慢的松开手,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走出房门几步,便皱眉低声吩咐外面的小婢女「去把安娘子和燕医师请到书房,我有事要问她们!」小檀和阿燕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没多久,安西大都护府的后院里便回**起了裴行俭愉快的笑声,良久之后,又传出他带笑的吩咐「那两个稳婆这便打发了吧,除了工钱外,一人再赏十端白叠,告诉她们,原本想着夫人头胎兇险,预备一人赏二十端,不过既然她们自己都说夫人都生得太顺太容易,可见她们也是不甚辛苦,因此都减半了!」仿佛是在应和着这少有的轻快声音,东厢房里原本已歇了好一会儿的啼哭声又一次传了出来,那哭声带着响亮的底气,满院的人不由都放心的笑了起来。 西疆的炎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七月初的早晚间便有了凉意,到了将近八月,更是秋高气爽,风物宜人。琉璃坐在床前,慢慢梳着刚洗过绞干的头髮,低头看看床榻上摊成一个大字睡得正香的三郎,回头又看一眼窗外被夕阳照得金红的院子,忍不住满足的嘆了口气。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站起来迎了一步,帘子一掀,裴行俭大步走了进来,一见琉璃便是微微一怔「怎么又洗头了?」回头看见窗子也是开的,更是皱了皱眉「才出了月便这般湿着头吹风,仔细以后头疼。」 琉璃一面帮他解下腰带上的佩剑、算囊等物,一面便道「若是日后不会头疼,是不是便可以由着我洗头吹风?」裴行俭没有做声,琉璃抬头时,果然见他又是满脸无奈,不由笑了起来。西疆的六月赤日如火,生完孩子没半个月,她便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块巨大的变质酸略,那味道迎风能飘出三里地去,一天换八次衣服也不管用,最后到底还是乘着裴行俭出门下死命令让人打来水洗头擦身了,才总算没被自己熏死,代价是听裴行俭嘆了三天的气。不过她的身子这些年已调理得不错,又一日日的药膳吃着,满月时不但三郎已养得白白胖胖,她的气色精力也恢復了个七七八八。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8.html 第133章 临别依依 归途漫漫 第133章 临别依依 归途漫漫(尾声)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然而从西州出发,穿过赤亭、伊州。沿着歷史最为悠久的丝路北线伊吾道,一路向莫贺延碛而去,却仿佛是一场逆着时光的旅行,眼见着窗外的繁华变成荒芜,迎面的春风化作沙尘,琉璃嘆气的次数不由越来越多却不是因为什么离别之伤,事实上,她几乎就没时间去体会这种感觉。 这不,一眼瞟到窗外略有些眼熟的风景,她刚刚愣了愣计,车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原本便在琉璃怀里蹦跳不休的小三郎〖兴〗奋的「嗷」了一嗓子,扭着小屁股便往外挣。他看着不算太胖,藕节般的胳膊腿却颇有一把子小蛮劲,琉璃顿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乳母忙笑着要伸手,原本坐在琉璃对面云伊却一把捞住了他,双手举起来晃了晃「真是个好娃儿,这般小便爱骑大马!」 三郎顿时嘎嘎的乐了起来,却还在扭头往车外看,一面咿咿呀呀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语。 琉璃顺手就在他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两记「小磨人精!」还不会走路,便喜欢骑马,这算怎么回事? 三郎越发高了兴,扭头看着琉璃,笑得哈喇子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云伊笑着歪头仔细看了看三郎「姊姊,我觉得他生得像你多些,性子也好,定然也是随你。」性子好?琉璃顿时一脸黑线,也就是云伊这种和他相处不久的人才会被这张傻乎乎的笑脸骗到,她两辈子加起来何曾精力过剩到这小东西的程度?每天夜里哄他睡觉都是一场耐心的挑战,更别说那逮着什么啃什么的恶习、上了马就不肯下来的泼劲偏偏平日里总是笑得如此无辜无害,这德行,显然是像他爹嘛! 仿佛听到了琉璃的腹诽,厚厚的毡帘掀起了一角,露出裴行俭的面孔,三郎扭头看见他,乐得几乎没直接从云伊手中蹦出去,好容易被云伊抓住了,顿时便急得「啊啊」的大喊起来。 裴行俭也笑了起来「岩郫又呆不住了?」琉璃沖他翻了个白眼,废话!他若少带儿子疯两次,这位小祖宗大约还呆得住点。裴行俭显然没接收到这份不满,依然看着那急吼吼要扑过来却被云伊抓了个结实的三郎笑「外面风已经住了,还出了点日头,给他包严实些,我抱他出去玩会儿。」琉璃忙扭头看了看窗外,大风不知何时已停下,窗棂上隐隐有了一丝微黄,她不由松了口气,从云伊手里接过三郎,三下五除二将他包成了一个粽子,又把这个乐不可支的小粽子递给了同样笑容明亮的裴行俭「莫让他乐过了头,待会儿更不肯睡了。」 很快,车外便传来了一连串嘎嘎的笑声,又在马蹄声中迅速远去一她的那句话显然比风散得还快!琉璃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乳母却满脸都笑开了花「阿郎平日那般忙,原来闲下来时竟肯这般照看小郎君。」琉璃苦笑不语,裴行俭这几个月来变本加厉的四处游猎欢宴,大约落在谁的眼里都会是一个耽于玩乐、不务正业,可谁知道他这半年内已颁下了七、八条减免各羁縻都府朝贡赋课的政令?最近两三个月更是有几十个部落重新向大唐交上了土贡?谁会知道他收到了朝廷召他回长安任司文少卿的敕书时,沉默许久之后只说了一句「时不予我」?至于三郎么,她早该料到的,他以前忙成那样,一旦回府都能一言不发的看三郎睡觉看上小半个时辰,如今有了时间,还不是只要小傢伙高兴,怎么样都成? 云伊的嘴角也随着那远奔的笑声而勾了起来「姊姊,我也想要个孩子了!」 琉璃按在额上的手指一顿,抬头看着云伊。她不是刚把鞠崇裕送到金城转回么?她想…… 云伊犹自怔怔的听着外面的动静,语气仿佛在做梦「我这次回部落便嫁人吧,若有一个三郎这样的娃儿,大约日子会变得有意思些。」 琉璃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半晌才道「嫁人还是要慎重,若是不好,毕竟是一辈子……」呃,她好像说错话了! 云伊果然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笑了起来「真的不好,不过了换一个便是!」突然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姊姊说得对,的确要慎重些,总要找个好看些的人,不然生出来的娃儿也不会像三郎这般好看,那又有什么意趣?」 琉璃闭上了嘴,决定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云伊却若有所思的看了车外一眼「姊姊,三郎的大名可是叫什么参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若有了娃儿,你也帮我起一个好听些的名字好不好?」 琉磅唬了一跳,忙不迭的摇头「起名莫找我,我发过誓,再不给人起名。 」看着云伊张嘴便要追问下去,又忙道「三郎的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是皇后的恩典,参玄,大致是参禅之意。」 云伊的眼睛顿时瞪了个熘圆「僧人打坐的参禅?」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团「好生古怪我名字。!这么难听的名字,算什么恩典?「琉璃只能嘆了口气,接着又嘆了口气。 ,请从网址阅读:/n/datang迷ngyue/289.html 第134章 番外一 陌上花开(一) 第134章 番外一 陌上花开(一) 行囊早已备好,油灯即将熄灭,原本便阴冷简陋的草庐,愈发显得空他妈的*的一片凄凉。那件刚刚脱下的白色细麻布禫服搭在硬木榻上,耷拉下来的袖口有几处明显脱了线,缕缕麻丝随着从木头墙缝里漏进的寒风而微微颤动。看得久了,让人只觉得自己忍不住也要哆嗦起来。 袁金生便已哆嗦了好几下,藏进袖子的手搓了又搓,几次想开口说一声,「世子,咱们该走了」,可看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那个背影,又不得不把话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醇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罢。」 金生眉毛一动,脸上露出了喜色,忙上前抱起那件一个多月前便该烧掉的禫服,快步走到屋外,没多久,整座墓园里便飘**起一股麻布燃烧时特有的焦味。 眼见火盆里的火头渐渐熄灭,金生的手脚上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直起身子时,却见世子麴崇裕已走到了屋外,一身淡青的衣服,越发衬得那张消瘦的面孔苍白如纸,一双眸子黑幽幽深不见底,见不到一丝往日飞扬和讥诮。两千多里的扶棺回乡,二十多个月苦行僧般的居丧守制,似乎已把他身上最明亮的那点东西消磨殆尽……金生只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低下头去。 麴崇裕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小长随的神色,只是缓步走到墓园里那一座座的新旧坟茔之前,一丝不苟的叩首行礼,最后才站在了一年前立起的那座石碑前。眼见日影移动,他的影子在地上渐渐的越拉越长,金生先是双腿发麻,随即心里便越来越有些发慌,几乎想上前一步,看看世子是不是也化成了一座石像,麴崇裕却突然倒退几步,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金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抢在麴崇裕之前跳上马车,打起了帘子。麴崇裕却并没有弯腰进去,反而随随便便的坐了车厢前面。 金生很是吃了一惊,只是看着麴崇裕的脸色,到底不敢说什么,斜签着身子坐在另一面,一抖拉马的缰绳,马车辘辘,不紧不慢的向山外走去。 从麴家祖坟所在的云栖山,到榆中城里的麴家老宅足足有十几里地,三月初的天气虽然早已转暖,但随着日头一点点的滑向西边,迎面的山风里,寒意也愈来愈浓。 金生身上的夹袄并没有脱下来,却也觉得握缰的手指在渐渐的发木,偷偷看了穿着寻常单衣的麴崇裕好几眼,见他毫无所觉的坐在那里出神,鼓足勇气才开口道:「世子,外面风大,您穿得又单薄,还是进车里好些。若是冻坏了身子,岂不会耽误明日的行程?」 麴崇裕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山岭。金生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却听麴崇裕不紧不慢的道,「你很想早些去长安?」 金生「啊」了一声,半晌才道,「长安……人人都说如何繁华广阔,小的听着只觉得有些心里发慌,那么大的城池,只怕路都不好认,人自然也是认不全的,随便去个地方坐车都要半日,又有什么好的?规矩那么大,贵人又那般多,哪里比得上西州自在?至于早些去晚些去,横竖是要去的,倒也没什么分别。」前几日朝廷的敕书已经到了,世子守制期满,被召回长安任左卫中郎将,据说比原先的左屯卫中郎将要强上百倍,老宅里自是一片欢腾,莫说奴僕,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们也是喜气洋洋,大约只有他这样没出息的人才会为回不了西州而怅然吧? 麴崇裕转头打量了金生好几眼,淡淡的点头,「我也如此以为。」 金生不由松了口气,他说了这么一篇废话,只怕世子不耐烦听,没想到世子居然点头了!难不成自己的话说得真很对?他挠着头也笑了起来。 麴崇裕却又转过头去,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不用跟我去长安了,跟二管事回西州去吧。」 金生唬了一跳,马鞭都差点从手里掉了下来,忙不迭道:「世子,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世子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世子千万莫把小的赶回去,不然我家爷娘只怕会打死我……」说着就要起身换成跪姿。 麴崇裕皱了皱眉,「你大唿小叫什么?还不坐好赶车!」看着金生眼泪汪汪的发白脸孔,忍不住嘆了口气,「我不赶你回去便是。」 金生如蒙大赦,抬手擦了擦眼角,「多谢世子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惹世子生气了……」 第135章 番外二 陌上花开(二) 第135章 番外二 陌上花开(二) 日上中天,隋唐年间改名为兰州的金城,到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带着大批牛马的回鹘人与来自长安巴蜀等地的茶盐商贾纷纷涌入城内,只待开市的鼓声一响,便好进市坊做互市的生意。而在内城的西北角上,那座高达百尺的木塔也被三月的艷阳映射得分外庄严,宝珠形的铁制塔剎熠然生辉,仿佛真是一颗反射着万丈佛光的硕大明珠,令人仰视之下不由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离木塔寺不过两箭余地的街道上,因不通往市坊,行人并不算多,一队有十余辆大车几十匹骏马的车队却不知为何越走越慢,几乎停在了街道正中,自然引来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队伍的中部靠前处,麴崇裕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佛塔,骑着的那匹金棕色骏马慢慢的收住了步子,正当几个麴家世仆互相交换着眼色,估量着离开兰州前说不定还要去木塔寺走上一遭时,他却突然神色冷淡的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金生虽然之前跟随麴崇裕扶棺回榆中时也曾路过兰州,却不曾到过这木塔的近处,此时正半张着嘴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听见身边有人叫了一声,他才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出声提醒自己的老管事笑道,「早便听说过这座宝塔了,今日一看,果然气派!」 那位老管事小心的看了前面一眼,见麴崇裕已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当年咱们老王爷可是把天可汗赏下的金银,悉数捐献在这上头了,能不气派?」 此事金生自然也听说过一二,贞观年间,高昌国王麴文泰去长安觐见天可汗,回高昌途中便出资在故乡修建了这座宝塔,留下了好大的名声,却没想到用的却是天可汗的金银!这般会算计,怪道世子爷,不对,如今是县公爷了,也是精明得紧……他忍不住嘿嘿的笑了出来。 老管事诧异的看了这位满脸傻笑的小长随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正欲走开,却听金生又问道,「既是自家修的佛塔,又修得这般气势,阿郎回乡这许久怎么也不曾进去盘桓一二?」 他声音响亮,传出老远,老管事顿时唬了一跳,忙抬头看了看前面,眼见麴崇裕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转头瞪了金生一眼,低声喝道,「少问废话!」 金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脱口道:「怎么?问不得?」随即便反应过来其中多半有什么玄虚,赶紧捂住嘴东张西望了好几眼,只见身边几个有些资歷的世仆神色都有些古怪,心头不由越发纳闷,只得眼巴巴的瞧着老管事。 老管事嘆了口气,往路边让了几步,带住了马缰。金生忙跟了过去。眼见几辆马车都已过去,老管事才低声道,「你是随身伺候阿郎的,有些事日后还是心里有数才好,想你也知晓,阿郎的亲生父亲乃是大郡公!」 金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大郡公说的是阿郎如今在长安的伯父金城郡公麴智盛。此事他自然知晓:阿郎原本是这位末代高昌国王的幼子,八九岁上才过继给麴都护。只是若让外人去看,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不是亲父子,莫说都护病重时阿郎衣不解带、日夜服侍的那份孝心,此次都护故去,阿郎更是扶棺三千里多里还乡安葬,又在坟前结庐而居,直至收到朝廷徵召,这又是几个亲生子女能做到的?想到此处,他不由嘆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老管事不知想起了什么,也嘆了口气,「这也罢了,此次阿郎已承了爵位,回长安后想必是要另外开府的,平日拿大郡公当长辈当伯父来往总不会错,只是阿郎的亲生母亲何妃……便是此处的尼庵出家,又安葬在了后面的塔林中。」 金生的嘴巴顿时张得熘圆,呆了片刻才道,「小的曾听阿兄说,阿郎的母亲是、是……」他虽然性子有些鲁直,却也不好把阿兄的原话说出来——「那张家娘子算什么?要论生得好,谁还能越过世子的亲娘去?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红颜祸水!」可这「红颜祸水」具体是怎么回事,阿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原来竟是落了个青灯古佛的下场么?居然连近在咫尺的麴氏祖坟都不曾进得! 老管事似乎并不在意金生的兄长说了些什么,也无意多做解释,只是简简单单的道,「此事你知道便好,今日阿郎既然还是不肯踏入半步,你须记住,日后也不能在阿郎面前谈及此事,更莫去问东问西,省得犯了忌讳。」 金生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困惑,想要追问又讷讷的不知如何开口,老管事看着他的神色,嘴唇一动,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座宝相庄严的佛塔,压住了心底的一声长嘆。 在那佛塔之下,昔日那般美艷的一副皮囊,想必早已化作了一堆白骨。如今看来,所谓红颜薄命,绝色姿容若没有那个福分镇着,倒还不如生得寻常些。就如这位昔日的西疆美人,若不是生得太好,艷名远播,何至于转眼便被那位侯大将军看上?阿郎那时年幼气盛,知晓此事后竟是身怀利刃要杀那位侯大将军,自是被拿了个正着。当时麴家一门老幼都在被大军押往长安的途中,前途未卜,阿郎闯下这般大祸,却还口口声声但凡有一口气在必要杀了侯大将军,郡公被逼得没法,只能亲手处置阿郎,还是都护出来拼死护住了他。大约从那时起,在阿郎心目中,这位叔叔便是比爹娘更亲的亲人了。 那段日子里麴家上下多少人对这位美人又恨又嫉,不但在高昌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去了长安只怕还能接着做贵人,谁知回到长安没多久,侯大将军竟被天可汗陛下拿入大牢,她也被送回了麴府,顿时便从云彩上的仙子变成了泥地里的破布,若不是到底怕唐人猜疑麴家对此衔恨,只怕性命都保不住,不过待到侯大将军被斩,还是立刻被送到了此处出家,听说没几个月人便没了——谁知背地里是怎么回事!如今也不过是落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佛塔之上,几只飞鸟盘旋而落,老管事不由眯起了眼睛,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是高昌王府里一名小小僕役时第一次见到那位何妃时的情形,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艷阳天,她在花园里新开的桃树下翩然走过,那张微笑的面孔却把满院的桃李都映得失去了颜色…… 第136章 番外三 陌上花开(三) 第136章 番外三 陌上花开(三) 怅然的神色在老管事的丘壑纵横的脸上一闪而过,金生正想开口,他已转头道,「咱们都是做奴婢的,虽说阿郎的性子只是在外头显得严厉,该忌讳的还是留意些才好。」 金生忙点头,「阿伯放心,小子绝不会在阿郎前多问,只是……」他有心追问一句,可看着老管事蓦然皱起的眉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阿郎还有旁的什么忌讳没有?再有一个来月,咱们就回长安了,阿郎叮嘱过小的,说长安不比西州,说话都要当心,可该当心哪些事情,小子心里不大有底。」 老管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长安贵人多,规矩大,莫说阿郎,便是郡公老夫人他们,都是要谨言慎行的,咱们这些人更要把紧了嘴,到了外面,记得做个会笑的闷葫芦便是!」 他一面说一面便拨了马头,随口又说了一通做长随的要耳聪目明嘴巴笨,手短胆小脑子清之类话,这些金生心里自然早已有数,却也紧紧跟在一旁点头不迭,眼瞅着老管事说得兴起,便笑道,「听说夫人是个性子刚强严厉的……」他在麴崇裕身边呆的时间虽不算太长,却也与别府的一些长随有过交往,听他们说起夹在娘子与阿郎之间的苦处,有些事一个要瞒着,一个要追查,说不定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下人。阿郎是最恨身边人多嘴的,却不知长安那位夫人性子如何? 老管事沉默了片刻才道:「夫人是将门之女,自然性子刚强,不过横竖与咱们也是没什么关碍,阿郎在外间的事情,夫人从来都是一律不问的。」停了停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若是此番回去之后肯多问几声,倒是好了!」 金生不由「咦」了一声,阿史那娘子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少不得也有拎着他一通追问的时候,夫人却怎会一律不问,老管事为何又说肯问更好? 老管事却显然不想多说,双腿一夹马肚,坐骑一路小跑追上了车队。金生没奈何也跟了上去,尽量不惹人注目的挪到了队伍前面,跟在了麴崇裕身后不远处。麴崇裕仿佛脑后生了眼睛,回头扫了金生一眼,神色里倒也看不出喜怒。 金生心下多少有些心虚,忙跟近两步,还没开口,麴崇裕已声音冷淡地道:「我看你真是太闲了些,不如先去前面定下的饭铺一趟,让掌柜换一换菜谱,今日天热,我胃口不佳,让他们莫上荤腥之物了,多做些清淡的。一个时辰内办好。」 晚间的饭铺?那是今日歇脚的驿馆附近了,来回足足有五六十里……金生顿时苦了脸,也不敢分辨,低声应诺,挥鞭便跑。 兰州原是丝绸之路南道和青海道的中心,城外道路修得甚为平整宽阔,春日里车马络绎,尘土飞扬。金生好容易才跑了个来回,已浑身是汗,满面灰尘。麴崇裕却又道,驿馆那边还要再带句话过去,打发他换匹马再跑一趟。这一回,他再次回到队中时,脸上的汗水混着尘沙早已煳成了灰泥,被他用袖子随手抹了两次,更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好不滑稽。 麴崇裕嘴角微微一扬,待金生吭哧着回完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金生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心里微松,忙拨马跟在了麴崇裕的马后,又等了半日还是无事,这才掏出怀中的白叠巾子擦了把汗,却突然听见了麴崇裕淡淡的声音,「以后若真有什么事不明白,你不妨来问我,莫要在背后鬼鬼祟祟!」 金生的手上一僵,半晌才摸着头憨笑了一声。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车队不急不缓的走在路上,渐渐西斜的日头将大伙儿的后背烤得暖洋洋的。走得半个时辰,远远的已能看见今日歇脚的小镇,小镇的外面大片的杏林宛若一片粉色的海洋。金生在这条道上来回了四次,如今才能踏踏实实的看上几眼,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待得听到杏林里的清脆笑声,看见几个妙龄的女子嬉笑着从林中钻了出来时,更是看得直了眼。 那几名女子看打扮似乎并非村姑,倒是像是出游的中等人家女眷,看见车队都笑嘻嘻的掩住了嘴。女孩子们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这等神色自有说不出的动人,有一个姿容秀丽些的笑得眼波流转,尤其显得娇媚。金生脸上顿时有些发烧,有心多看几眼,不知怎么地却不由自主的扭过了头去。 他心里正在打鼓,耳边听到一声低低的冷哼,只见自家阿郎也转过了头,眼神中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厌恶。 金生心头不由大奇,想起阿郎刚刚吩咐过的话,忙问道,「阿郎莫非认识她们?」 麴崇裕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懒得开口答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 金生纳闷的回头仔细看了看那几位少女,只见她们正对着车队指指点点,不时嬉笑几声,十足便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娇憨女子,转眼间几个桃红柳绿的身影便渐渐的离得远了。他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日还是遵从阿郎适才的吩咐:「阿郎,莫不是她们生得和谁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