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日头照着我》 第1章 冀中平原的农村,正月初三,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回娘家上坟烧纸。出嫁的女儿再回娘家就是客了,娘家人一定要好生招待,上顿饺子下顿米饭,中午酒菜侍候。为了迎接姑娘回门,一大早家里就开始忙活,包饺子炸丸子炖鸡炖鱼炖鸭子,家家都飘着鸡鸭鱼肉的香味。 回娘家的女儿早早开始准备了回家要带的东西:上坟的纸钱必不可少,方便面、鸡蛋、糕点一应俱全,其他如鲜牛奶、果汁、饮料等则量力而行。这一天,女儿多的人家,就显得热闹,显得富有,显得喜庆,显得扬眉吐气。女儿家相互攀比谁带的礼物多,谁带的礼物实在;连襟们则凑在一起,喝酒较劲,比谁的酒量大,比谁的拳划得好,一个比一个英雄,一个比一个豪爽。 到了黄昏,总会有很多热闹而开心的趣事流传开来:谁家的女婿喝趴在桌子底下了;谁家的女婿东倒西歪撞到了墙上;谁家的女婿喝得脸红脖子粗,和老丈人掰起了手腕;谁家的女婿喝得迷迷糊糊,拉着丈母娘喊大嫂。 正月初三是个特别的日子,整个乡村突然之间都被注入了生机和活力,生动了沸腾了。 二〇〇三年的正月初三,柳树乡李家庄的任文秀没有回娘家。去年腊月,她和二兄弟媳妇珍兰闹了点不愉快。娘今年住在珍兰家,以珍兰的脾气,文秀回去她也不会给好脸色。但是不回家又怕娘难过,于是文秀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说正月初三大姑子想和她叙叙话。文秀的公公去世多年,每年的正月初三都是大姑子回娘家,文秀也回娘家,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不多。 文秀的大姑子志玲嫁到本乡的太平庄村,女婿杨福海有心脏病不能喝酒。文秀的爱人志刚是独生子,所以正月初三,家里就显得冷清,文秀的婆婆也就显得落寞,嘴里絮絮叨叨羡慕女儿多的人家热闹。对婆婆的絮叨,文秀不以为然,在李家庄,婆婆除了儿女少,其他方面都比别人强。别人家的儿女大多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志刚大学毕业在柳树乡中学教书,文秀是柳树乡政府的干部,李家庄谁不另眼相看?就连村里的干部也高看三分。文秀觉得婆婆的絮叨是不知足,很想问问婆婆,你女儿少,但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比女儿多的人家差?文秀仅仅是想想而已,她不敢问。婆婆脾气暴躁,发起火来不认天地。文秀工作的乡政府,距离李家庄只有三华里,和婆婆处不好关系,很容易被单位的领导、同事知道,那样对她不利,显得她水平低。 初三早上,婆婆喊文秀起来包饺子。文秀看了看表,还不到六点,想再躺一会儿。婆婆又喊,声音明显提高了。志刚推了推文秀:“起吧,娘不高兴了。” 文秀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娘也是,催命似的。” 志刚说:“老人家觉少。” 文秀把嘴一撇说:“不是觉少,是姑娘要来,激动得睡不着。” 文秀洗漱完毕来到厨房,婆婆已经和好面,等文秀调馅。家里来了客人,婆婆就让文秀调馅,说她调的馅味道好。文秀剁了葱姜蒜,婆婆说:“不要放姜了,你姐不吃姜。”文秀认为饺子不放姜不出味,问婆婆把姜剁成末行不?婆婆看了文秀一眼没有说话,文秀赶紧把姜放在了一边的碗里。馅调好以后,文秀端到婆婆面前,让婆婆尝尝咸淡,婆婆拿筷子挑了一下,皱着眉头说:“怎么放这么点肉?” 文秀说:“正月里,肉多了腥腻。” 婆婆说:“你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姐一年闻不到几次肉味,哪里吃出什么腥腻?” 婆婆的话味道不对。文秀想不起什么地方惹婆婆不高兴了,因为没有回娘家她心里也不痛快,赌气挖了一大碗肉馅放在里面,用筷子狠狠地搅拌着。 志玲来了,姑爷福海没有来,小林和小娟两个孩子也没有来。 文秀觉得很奇怪,问:“姐夫呢?” 志玲说:“老毛病犯了,在床上躺着呢。” 文秀又问:“小林和小娟呢?” 志玲斜文秀一眼说:“小林到同学家去了,小娟说她不愿意来。” 志玲话中有话。小娟大学毕业一年多了,志玲让文秀帮小娟找工作,文秀没有答应。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是闹着玩儿的,没有三把刀子两把攮子,可办不了这个。文秀只是乡里的一般人员,办不成这样的大事,志玲却不理解。 文秀给志玲解释,但解释不通。在志玲的心目中,文秀是很有本事的人。本家侄子办结婚证,文秀领着,一次就办了;堂叔家生了孙子上户口,文秀捎带着也办了;邻居三叔的儿子超生交罚款,文秀出面,少交了五百。五百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买一千斤小麦,一千斤小麦就是两个人一年的口粮。 志玲不知道的是:本家侄子符合结婚条件,手续齐全,文秀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邻居的儿子少交罚款,是因为文秀和当时管计划生育的老孙关系好;给堂叔的孙子上户口,是因为派出所在乡大院办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样的小事给她面子。 听文秀解释了半天,志玲说:“你和乡长书记不是同事?不是一个大院住着?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志玲的话猛一听起来很有道理,有点一针见血的意思。文秀和她说不清楚,就保持沉默。文秀的沉默就显得有点理屈,好像是故意不办。于是志玲就不高兴,婆婆也不高兴。 志玲到坟上烧纸去了,文秀和婆婆烧水煮饺子。 志玲回来,眼圈红红的。婆婆埋怨说:“你爹死这么长时间了,哭两声是那么回事就算了。” 公公去世多年,往年上坟志玲从来没有这么哭过,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果然志玲说:“如果爹活着,我也不至于这么难,小娟的事情也可以和爹商量。” 志玲的心情可以理解,文秀说:“你不要伤心了,即使爹活着,小娟的工作他也帮不上忙。” 志玲抹着眼泪说:“爹没本事,起码心是真的。” 志玲这句话文秀不愿意听了:“姐,小娟的工作我也真心想办,是我没有这个荷叶,包不了这个粽子。” 志玲说:“人托人,搬倒山。真心想办,没有办不成的。” 文秀急了:“姐,小娟可不是外人。” 志玲不咸不淡地说:“妗子和舅舅不一样,腿肚子插刀子,离心远哩。” 志玲的话有点过分,文秀很想反驳几句,忍了忍没出声。志玲是出家的女儿,和她较真吵起来外人会笑话。 吃饺子的时候,志刚说:“今天的饺子馅谁调的?真好吃。”志玲张口就说:“还能是谁?乡里的干部,嘴高级嘛。” 志玲得寸进尺,处处找碴儿,文秀按捺不住了:“平时娘可不让我调馅,怕我费油,今天要不是姐来,我可吃不上这么好味道的饺子。” 婆婆听出文秀的话不凉快,冲文秀发脾气:“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志刚也数落文秀:“少说两句,怕把你当哑巴卖了?” 志玲说话他们都不出声,文秀说一句就遭抢白。文秀的脸上挂不住了,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回到自己屋子。 过了一会儿,志刚进来说:“大家都吃过了,你去收拾碗筷。” 文秀坐着没动。 志刚说:“大过年的,你怎么回事?” 文秀冲志刚发火:“你是聋子吗?你姐说的是人话吗?” “你的嘴也没有闲着。”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志刚低声说:“你小声点,不要找碴儿闹事。” 志刚的“找碴儿闹事”犹如火上浇油,文秀“腾”地站了起来:“李志刚,你给我说清楚,谁找碴儿闹事?” “你怎么回事?谁惹你了?”志刚也火了 “谁惹我谁清楚!” 志玲快步走进来,涨红着脸说:“你们不要吵了,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这个家容不下我了,我走!”说完,哭着朝外走,婆婆拉也拉不住。 志玲的一哭一闹一走,让矛盾激化了,婆婆冲到志刚面前,伸手就是一个耳刮子:“你这个没出息的王八羔子,我白养你了。” 婆婆的打骂让志刚怒火中烧,他指着文秀的鼻子大声说:“你给我滚蛋!” 婆婆对志刚的打骂让文秀失去了理智,她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子朝地上狠狠一摔:“凭什么让我滚蛋?” 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活了,我活不了了!” 志刚把脚一跺说:“你不走我走!” 婆婆拉住志刚说:“你别走,这个家就娘多余,娘走!” 文秀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你们都别走,我滚,我滚蛋!” 出了村,文秀却不知道到哪里去。回娘家?娘会起疑心,她不想让娘担心。到同学家?同学父母双全,正月初三到她家里不吉利。到哪里去呢?文秀觉得自己窝囊极了。结婚十几年来,第一次被轰出了大门,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让她难过得想放声大哭。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断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她强装笑脸应付着别人。 文秀在村外徘徊了好久,最后决定到单位去。 第2章 柳树乡政府大院在李家庄和柳树村的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都是茫茫田野。门前一条柏油公路,朝东五十华里是平阳县城。大院坐北朝南,三排青砖瓦房。大院里面栽满了柳树,一到夏天,整个大院绿树成荫,十分凉爽。 柳树乡关于办公室的分配问题,多年一直延续这样的习惯:党委政府班子成员在最后一排,中间一排东头是中层干部、各所站站长,西头都是女同志,前排是一般干部。文秀是文化站站长,占最西边,和她同一宿舍的是计生办小米。东边隔壁是组织委员林丽。林丽是党委班子成员,应该在后面一排,由于班子成员中只有林丽是女的,搬到后面不方便,就一直没搬。因为是党委班子成员,她的待遇和文秀有所不同,一人独占一间宿舍。 文秀到达乡政府的时候,天快黑了。 大院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值班的同事在看电视,人大主席老孙问她这个时候来单位做什么,文秀撒谎说,家里来了客人,房间有点拥挤。老孙说:“你来了正好,玩扑克三缺一。”文秀哪里有心思玩扑克,她连忙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我喝得有点多,头有点晕,想躺一会儿。” 文秀躺在宿舍的床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她发觉来单位也不合适,幸亏是老孙值班,如果是林丽就麻烦了。她的情绪一定不会逃过林丽的眼睛,如果让她发现苗头,不出三天,整个乡大院都会知道文秀出问题了,各种的猜测就会纷至沓来。文秀有点后悔,今天太冲动了,现在闹得不可收场,回家面子上也过不去。 回忆今天的冲突,文秀觉得非常委屈,对大姑子志玲,她做到了仁至义尽。福海有心脏病,干不了重活,日子过得很紧巴,婆婆没少接济她。作为媳妇的文秀,从来没有计较过。志玲家里盖房子,小娟上大学交学费,都找他们借钱,几年下来,借了好几千,文秀从来没说过什么,更没提过还。文秀和志刚都是靠工资吃饭,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乡里的几个女同事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只有文秀还在村里住着。县城没有房子,儿子毛毛只能在村里上小学,村小学的教学质量比县城小学差远了。想到这些,文秀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没本事,没有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文秀心里委屈,也没有在面上表露过。志玲回娘家,她都是笑脸相迎,没想到,志玲见识这么短,就因为小娟的事,就这么冷言冷语地对待她,再说了,她也不是能办不办,是实在办不了,天下要办的事情很多,她文秀都能办了,岂不成了神仙?志玲咋就不能理解呢?文秀觉得自己过去太仁义了,毛病都是惯下的。想起志刚的凶样,文秀就来气,结婚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待她。还有婆婆,明摆着是激化矛盾,看她的样子巴不得志刚伸手打她。媳妇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不心疼。姑娘要走,她拉,她拽;媳妇出门,她纹丝不动。平时文秀对待婆婆够可以了,从来没有和她大声说话,处处看她的脸色行事,她说的对不对,也从来不和她计较。她的大度和宽容,竟然换来“滚蛋”的结局。 文秀太伤心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志刚点颜色看看,或者说给婆婆点颜色看看,不然开了这样的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这次让你滚蛋,下次该伸手打你了。她决定就一直这么“滚”下去,直到志刚彻底服气向她赔礼道歉才算罢休。 文秀的宿舍前有一棵水桶粗的大柳树,整个树冠遮住了房顶,垂下来的柳枝把窗户也挡住了。文秀正月初三和志刚吵架以后,在乡里待了两天,为了躲避值班同事的询问,她很少走出自己的宿舍,饿了就用速热器烧开水泡方便面吃,其间,志刚打了几次电话,文秀都没有接。 第3章 正月初六,单位正式上班了。 刚过了年,大家都换了新衣服,显得很精神,站在大院中间相互寒暄,互问过年好。小米穿一身黑色的套装,庄重而大方;林丽穿一件大红羽绒服,在大院里面走来串去,像一团火苗在跳跃。相比之下,文秀就显得寒酸了,她还是穿着去年冬天的紫色花袄。小米问:“怎么没换新衣服?”文秀说:“洗了。”小米以为文秀是为没穿新衣服落寞,安慰文秀说:“你不穿新衣服,也比她好看。”小米说的“她”是指林丽,林丽和文秀一直面和心不和。 文秀和小米在宿舍里面坐着说闲话,人大主席老孙过来,他给文秀透露了一个消息,乡里的包村干部要作调整,可能要让文秀包太平庄。 文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惊。 太平庄不太平,是柳树乡最乱的村,乡干部戏称“外国地”。全村三千多人口,牛姓和杨姓占了三分之二,两姓之间由于历史的原因,矛盾不断。尤其去年村委会换届选举之后,牛姓的牛二愣做了村委会主任,和支部书记杨抗的矛盾更加激化。年前两人因为宅基地的问题差一点动了刀子,牛二愣上任的第二天就砸了村委会门上的锁子。太平庄去年一年换了两次包村干部,一个副乡长包村半年被村民围攻了两次,另一个副书记被牛姓村民告到了县纪检委,声言副书记和杨抗穿一条裤子,合伙贪污公款。虽然县纪检委查无此事,但是牛姓村民仍然不肯罢休,多次跑到县里上访,闹得乡里很被动。 老孙走了以后,文秀和小米分析,这一定是组织委员林丽的“功劳”。柳树乡的党委书记姚山海才调来不到三个月,乡里的情况他还不太熟悉,作出这样的决定只能是有人吹了耳边风。听说新来的姚书记和林丽的舅舅是同学,年前小米偶然看到林丽和姚书记在县城的“临界酒楼”喝酒,随同的还有人大主席老孙。老孙和文秀一直关系不错,他不会背地里出这样的损主意,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能是林丽,在领导面前说三道四是她的特长。 自从原来的书记调走,乡长李平没有接任书记,文秀就料到林丽会有所行动。文秀和乡长李平的关系一直不错,李平不能接任书记也是林丽一直盼望的结果,现在果然如愿了,她怎么不有所表示呢?很显然,林丽想让文秀陷在太平庄,让全乡人看她的笑话,尤其是让新来的姚书记看她的笑话。 正月初七,乡里召开全体人员大会,会上果然宣布了让文秀包太平庄。 文秀决定找姚书记谈谈。其实谈只是一个过程,一个形式,会上宣布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但是文秀有压力,副书记副乡长包不了的村,让她一个小小的文化站长去意味着什么?她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神仙,她去的结局按照常规的分析只能是比原来的包村干部更惨。 文秀来到姚书记的办公室,发现林丽坐在那里。文秀以为他们在谈工作,礼貌地问:“姚书记,我想找你谈点事情,方便吗?” 姚书记微笑着说:“方便,林委员也是闲坐。” 文秀坐了下来,林丽并没有退出的意思,她是在故意显示和书记的特殊关系。 文秀说:“姚书记,让我包太平庄是不是小材大用?” 姚书记面色有点不悦:“什么大材小材,我这个人用人不看职务,只看能力。” 文秀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冒失,连忙换了一种谦恭的语气说:“领导这么看重我,我很感激,但是我感到压力很大。” 姚书记说:“我了解了一下,你生活在农村,又在农村居住,熟悉农村的情况,你去比较合适。当然,难度是有的,但是,再难再苦的地方总得有人去是不是?” 林丽插言了:“姚书记让你包这个村,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肯定。” 姚书记接口说:“是啊,大家说,你是很有魄力的一个同志,完全有能力把太平庄包好。” 文秀在心里说,什么大家说,是林丽说吧。 文秀非常反感林丽插言,她斜眼看了林丽一眼说:“其实我的能力和林委员差远了,不然你是党委班子成员了,而我怎么还是一般干部?” 林丽哈哈大笑:“文秀,不要谦虚了,要不是你是招聘干部,你早就在我之上了。” 林丽这句话说到了文秀的疼处,林丽是国家正式干部,而文秀只是乡镇的招聘干部。平阳县的政策是招聘干部可以在工资待遇上和正式干部一样,但是不能提升,这是文秀和林丽永远不能抗衡的地方。文秀的心隐隐作痛,脸色也变了。 林丽显然看出了文秀表情的变化,她显得有点得意。但是文秀也不是吃素的,她不卑不亢地说:“林委员说得对,招聘干部不可以提拔,让我包这样的村是不是瞎了?让林委员包也许更合适,出了政绩对林委员的提升有帮助。” 文秀很巧妙地把球踢到了林丽那里,林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姚书记看出了她们之间的矛盾,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你们两个不要相互吹捧了,工作上我希望你们相互支持相互帮助。” 林丽故意大度地说:“当然了,需要我的时候,一定尽力。” 文秀看出了姚书记脸上的不耐烦,感觉和林丽斗这样的嘴皮子很无聊,于是起身告辞。 姚书记最后说:“文秀,希望你放下包袱,发挥你的才能,党委政府会全力支持你的。” 文秀知道木已成舟,只好也表了个态:“既然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拿出百分百的力量把工作干好。” 其实最后这句话文秀是说给林丽听的,林丽你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吗,走着瞧,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第4章 文秀和林丽的矛盾是女人之间的一种嫉妒。 文秀刚到柳树乡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比林丽小五岁。林丽已经结婚生女,女儿老是生病,一生病就会让她好几天上不了班,文秀每一次都到她家里看望,那个时候的工资很少,文秀总是挑上等的奶粉作礼物。林丽的丈夫脾气暴躁,两个人经常生气吵嘴,每一次受了委屈林丽就向文秀哭诉,文秀总是好言好语劝她,见林丽哭她也跟着抹眼泪。 她们关系的疏远是在文秀有了对象之后。 其实文秀很多地方是不能和林丽抗衡的:林丽省体校毕业,是国家正式干部;文秀却因为父亲早逝,下面有两个弟弟,家境比较困难,上到高二就辍学了,要不是赶上乡镇招聘干部,文秀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妇女。 文秀唯一比林丽优越的地方是长得非常漂亮,她身材高挑,五官端庄,像白杨树一样可爱,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熟透了的紫葡萄,透着一种天然的灵气。女人的漂亮是一种资本,同时也是一种麻烦,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文秀找了个好对象,于是就引起了林丽的嫉妒。 林丽的婚姻说白了是一种交换。林丽体校毕业分到一所乡村小学做教师,她认为教师没有出息,不会有大的发展,便千方百计想调离教育线。林丽的父母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无法帮助林丽实现愿望,林丽就利用婚姻做了跳板,和组织部副部长的外甥结了婚。林丽的爱人是县化肥厂的工人,没有多少文化,头脑简单,和文秀的对象相比有天壤之别。文秀的对象志刚大学毕业,英俊潇洒。林丽觉得文秀的命太好了,好得让她嫉妒,于是林丽就不平衡,不平衡就看文秀不顺眼,不顺眼的结局就是文秀结婚的时候她没有送一点礼物。 别人不送礼物文秀都不会计较,而林丽没有一点表示文秀就觉得太不近人情了,她们不但住同一个宿舍,而且关系相当亲密。礼物是小事,人情是大事,通过这件事情,文秀感觉到林丽这个人处事比较虚,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心却渐渐与她远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恶化。 事情发生在林丽和原来的张书记关系暧昧之后。那时他俩的事儿乡院里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作为林丽的好友,文秀当然听不到这样的闲话,所以一直蒙在鼓里。 因为和张书记的特殊关系,林丽从妇女主任提拔到书记秘书,后来又跃到了组织委员的位子,妇女主任的位子就空了下来。那个时候,招聘干部还可以提拔,文秀就想争取一下,她找了林丽商量,林丽很支持,出主意让文秀给张书记送礼。文秀按林丽说的做了,给张书记送了五百元钱。可是事隔不久,这五百元却经林丽的手退了回来,林丽还代张书记答复了文秀,说这提拔妇女主任的事根本办不成,办不成的原因林丽却没有说。 文秀百思不得其解,送礼这么隐秘的事情,张书记怎么能让林丽知道呢?即使不收,也应该自己退回。后来有一次文秀偶尔看到张书记和林丽动手动脚,才找到了答案。 明白了这件事情以后,文秀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对林丽彻底失望,既然你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既然根本没有想让我办成,为什么还怂恿我去送礼,这不是耍我吗? 文秀很生气,本来想找林丽理论的,可是想想自己上班时间不久,就和同事闹矛盾不合适,况且林丽和张书记这样的关系,闹得太僵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便咽下了这口气,却把不满埋在了心里。 后来县里出台了新的规定,招聘干部不准提拔。文秀觉得是林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对她的不满更加深了一层。 第5章 正月初九,乡里开会安排包村干部都到村里去:一是告诉村干部乡里正式上班了;二是看看过节期间有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有没有不稳定因素;三是给村干部拜个晚年。姚书记最后补充了一点:因为是正月,到了村里以后,村干部恐怕都得拦住他们不让回来,这是人之常情,和村干部在一起坐坐,吃顿饭,也没有什么坏处,可以加深加深感情,有利于今后的工作,如果没有特殊事情,中午可以在村里吃饭,但是有一点,不能多喝,喝多了影响形象。 姚书记的话说得很实际,大家都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太平庄在乡政府的东南方向,距离乡政府二十华里,交通很闭塞,乡里人戏称太平庄是柳树乡的“小台湾”。 关于太平庄,文秀并不陌生,志玲的婆家就在这个村,文秀去过几次,都是以串亲戚的身份去的,作为包村干部的身份去还是第一次。文秀以前包的是枣树沟村,那是个只有五百多人口的小村,支部村委一共才三个人。小村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和太平庄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文秀和枣树沟的村干部处得不错,可是和太平庄的村干部能处好吗?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文秀在乡里待了十几年,由于招聘干部不能提拔,她一直就是文化站站长。文化站站长是个闲职,很少和村干部深入接触。太平庄的支部书记杨抗,听说很牛,除了书记乡长之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文秀去年腊月和杨抗有过一次接触,是和老孙一起去的。太平庄由于两委矛盾,一直没有给老孙订杂志的款,老孙得到村里要。凑巧那天乡里的车都没有在,老孙只好骑自行车去。老孙怕路上寂寞,就拉文秀做伴。那天杨抗给文秀的印象不错: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肤色偏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穿着打扮也很得体,一点也不像村里的老百姓,倒像是在外工作的脱产干部。杨抗对老孙的态度也不错,和老孙诉了一番苦,最后从自己家里拿出钱给了老孙。文秀觉得他有点义气。 文秀到达太平庄后,首先到了杨抗的家里。杨抗家的房子看起来是最近一两年才盖的,宽敞气派。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装的是铝合金门窗,客厅足足有四十多平方米,里面装修得简洁大方。客厅北面正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画面是两排高高的白杨树,给整个房间增加了一种田野气息。东西两面放着沙发,中间放着仿古红木茶几。东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造型类似葫芦的石英钟,黄色石英钟的两侧挂两串仿真辣椒,红黄搭配,显得分外活泼醒目。西面的墙上则挂一个宽大的玻璃镜子,东面的墙上的装饰被照到了镜子里面,形成了左右对称,显得客厅更加宽敞和谐。杨抗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文秀在屋子里面站了一会儿,杨抗连最起码的礼节都没有,也没有请她坐下。文秀有点尴尬,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把乡里的会议精神说了一下,并告诉杨抗从今以后,她来包太平庄。 杨抗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自管喝他的茶水。等文秀说完,他才抬起头看了文秀一眼,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杨抗的态度让文秀难堪,很明显,他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文秀感觉脸一阵一阵发烧,一种被人蔑视的屈辱让文秀头脑发胀,但是她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只好尴尬地坐在那里。杨抗仍旧沉默,文秀也无话可说,这样的气氛让文秀窒息。她不想再待在杨抗的家里,于是起身告辞,杨抗身子动也没动,只说了一句:“你慢走,我不送了。” 文秀走出杨抗家的大门,眼泪差一点没掉下来,对杨抗的好印象一下子没了踪影。自己堂堂乡干部竟然这样被人瞧不起,以后的工作怎么干?那一次他之所以好好对待老孙,是因为老孙是人大主席。文秀连个中层干部也不是,他当然狗眼看人低了。怪不得太平庄这么乱,有这样的支部书记不乱才怪。乡干部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村里的老百姓?牛二愣和他闹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文秀甚至想,和他闹事活该! 但是文秀见到牛二愣以后不说杨抗活该了。 文秀是在大街上碰到牛二愣的。牛二愣三十多岁,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一双大眼像两只铜铃,眼珠有点朝外凸,一副愣而吧唧的样子,不像个村主任,倒像电视上的土匪山寨王。由于在杨抗家的遭遇,文秀决定不到牛二愣的家里去,在街上和他简单说说算了。文秀说明来意后,没想到牛二愣龇牙咧嘴地说:“副书记副乡长包不了的村,找个娘们儿来,这不是胡闹吗?回去告诉你们的书记乡长,找个公的来,母的我们不要。” 牛二愣的话太恶劣了,哪里像个村干部,简直地痞流氓一个!大街上人很多,牛二愣的话让几个站着的群众哈哈大笑。 文秀大声对牛二愣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牛二愣满不在乎,扬长而去。 文秀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秀回到乡里,已经快十二点了,乡里很冷清,包村干部都在村里没有回来。乡长书记都没有在,想必也被村干部叫走吃饭去了。小米在。小米二十四岁,三年前大学毕业分到柳树乡,是个乖巧聪明的女孩,和文秀分在一个宿舍,两个人很投缘,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文秀对小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文秀在柳树乡待了十几年,单位的人际关系她了如指掌,全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小米,让小米少走了很多弯路。为此小米很感激,总是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文秀,成了文秀在柳树乡的耳朵和眼睛。 文秀一进屋,就发牢骚:“姚书记回来,我一定要汇报,这样的村干部,简直要不得,都他妈的该撤了!” 小米说:“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文秀把在太平庄的狼狈和难堪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米。 小米说:“你千万不要汇报,汇报了领导会说你没本事,别人还会看你的笑话。” 小米说得很有道理,撤一个支书村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小米说的“别人”是指林丽,林丽专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自己汇报了,不是等于宣传自己没本事吗?被村干部瞧不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米出主意说:“你先找人摸摸情况,不要盲目到村里去,免得陷入被动。” 文秀赞叹地看着小米,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天生有一种对环境的洞悉和适应能力,短短三年,已经对乡里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游刃有余了。 找谁摸情况呢?大姑子志玲是太平庄的人,肯定熟悉情况,但是刚刚和志玲闹矛盾,火还着着呢,怎么可能去问她呢? 一想到志玲,文秀的头就有点大,家里的火还没灭,工作上的麻烦又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 第6章 文秀想和志刚斗争到底的愿望落了空,小娟出事了。 志刚打了几次电话,文秀都没有接,后来志刚发信息说儿子想和她通话她才接了,听到儿子说话的声音,文秀掉了眼泪,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坚持是否正确。但是文秀是个执拗的人,一旦认准的事情,很难回头,她硬下心肠把手机关了。 和儿子通话以后,一连好几天,志刚再也没有音讯,这是她第一次和家里闹这么大的矛盾,第一次在乡里待这么长时间,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初十下午志刚找到乡里来了。 志刚说:“还在生气?” 文秀白志刚一眼,把头扭到一边。 志刚叹了口气:“文秀,我们老夫老妻的,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这两天我一点也不好受。” 文秀心有点软,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平衡。 志刚说:“你不了解情况,姐姐那天是不对,但她也是因为心情不好,小娟出事了。” 文秀一激灵,马上问:“出了什么事?” 志刚说:“你别问了。” 小娟小时候经常在姥姥家住,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文秀很喜欢她。文秀有点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志刚说:“小娟毕业没有工作,到县城的一个网吧上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河南人,自称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可以帮忙找工作,小娟信了,跑到河南去找他。” 文秀心里一惊:“遇到骗子了?” 志刚点点头。 文秀想起正月初三小娟没来,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问:“小娟现在哪里?” 志刚说:“在医院。” 一听说在医院,文秀感觉不妙。 志刚说:“小娟被那个流氓强暴,身体受到了很大伤害。” 文秀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志刚说:“去年腊月。” 一听是去年腊月的事情,文秀心里很不是滋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她,说明都拿她当外人。 志刚解释说:“我也是才知道,之所以瞒着我们,是姑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怕丢人。” 志刚的话让文秀释然,农村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一般都不愿意让人知道。由于小娟的事情,文秀一下子理解了那天志玲的态度,打消了和志刚置气的念头。 志刚让文秀回家。文秀说:“你先回去和娘解释一下,不然回去娘生气咋办?” “娘到姐姐家去了,姐姐和姐夫都在医院,家里的猪羊都要人照顾。” 文秀连忙问毛毛在哪里,志刚说:“也跟着去了。” 回家以后,文秀和志刚相互检讨了一番那天各自不对的地方,最后商量明天请假一起到医院去看小娟。 文秀和志刚到达医院的时候,小娟正在换药。小娟凄厉的哭喊充斥着整个楼道,志玲和福海在门外抱头痛哭。文秀心惊肉跳,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尖锐的哭声,那是一种痛到骨髓的号叫,是一种剜肉断筋的呐喊。记忆中,文秀很少听到小娟的哭声,这个懂事的姑娘长一双弯弯的月牙眉,整天笑眯眯的,没有忧愁的样子。小娟此刻的哭喊让文秀感到毛骨悚然,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到了小娟的身上? 文秀问志玲:“姐,到底怎么回事?” 志玲哭着说不出话来,福海也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文秀去找值班的大夫,值班的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问文秀是患者的什么人,文秀回答是亲妗子。 值班大夫叹了口气说:“惨啊,那个流氓真该碎尸万段!糟蹋了姑娘不算,还丧心病狂地用木棍插进姑娘的阴道里面胡乱折腾,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恐怕要影响以后的生育。” 对于小娟的遭遇,文秀在路上做了猜测,她想最坏的结果是小娟怀孕做了流产,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文秀直冒冷汗,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惊诧万分,心痛不已。 那个大夫抹着眼泪说:“每换一次药,病房里面的医生护士都跟着掉眼泪,太惨了。” 文秀颤抖着问:“什么叫影响生育?” 大夫说:“孩子开始瞒着家人,等实在顶不住了,才和家人说,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里面都化脓溃烂了,卵巢也被感染了。” 文秀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可怜的小娟,经历了多少心灵和肉体的痛苦! 文秀把情况告诉了志刚,志刚一蹦三尺高:“我要去找那个流氓,把他碎尸万段!” 志刚快步走到福海面前,一把拽住福海的脖领子大声喊:“告诉我,是哪里的浑蛋?” 福海说:“只知道是个河南人,其他都不知道。” 志刚松开福海,用拳头使劲捶楼道的墙壁。 文秀埋怨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让我们知道,报警了吗?” 志玲哭着说:“报警有什么用,姑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丢人也丢不起!” 文秀叹口气,志玲只考虑面子,但是不将罪犯绳之以法,怎么能对得起小娟? 虚拟的网络啊,害了多少天真无知的姑娘。文秀经常在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案例,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她的身边,发生在她的亲人身上。 小娟换完了药,被护士推进病房。小娟消瘦的面孔出现在文秀的面前,她还在昏迷,满脸汗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文秀泪如泉涌,她颤抖地伸出手来,握住小娟冰凉的小手,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和怜惜让文秀的心不住地颤动。这个懂事的女孩,每一次到姥姥家,总是甜甜地喊她妗子,吃饭的时候总是抢着给文秀盛饭,文秀工作忙的时候,她会悄悄把文秀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并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文秀很喜欢这个懂事勤快的外甥女。因为家境不好,小娟很少有像样的衣服,文秀把自己不穿的衣服送给她,她开心得不得了,马上穿在身上给文秀展示,然后笑眯眯问文秀说:“漂亮吗?”小娟和文秀的身材相当,穿文秀的衣服很合适,她身材苗条,天生一副衣服架子,即使过时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也显得很洋气。每当这个时候,文秀总是感叹,年轻就是美啊。而小娟总是乖巧地说:“不是年轻就是美,是妗子的衣服美,妗子的审美眼光超前,你选择的衣服一百年后也不会过时。”文秀总是被小娟的巧嘴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这么聪明可爱的女孩怎么就上当受骗了呢?看着小娟苍白的脸,文秀的心像针扎一样地疼痛。她恨死了那个丧尽天良的河南骗子,他是一个恶魔,扼杀了一个可爱的精灵!文秀真希望人间有因果报应,那个恶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天打五雷轰! 半个小时以后,小娟才苏醒过来,文秀轻轻叫了一声:“娟。”小娟看了文秀一眼,目光呆滞,一句话也没有说。文秀心里一惊,她意识到,小娟心理上受到的伤害要比身体上的创伤难愈合得多。她把小娟的手紧紧握在手里,轻声地说:“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读了大学,什么样的道理都明白,妗子不想多说,妗子只想说一句话:人生的道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遇到,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什么样的坎都能过!” 文秀看到一行清泪顺着小娟苍白的脸颊慢慢淌了下来,文秀也哭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朗而灿烂的笑容才能回到小娟的脸上。那一夜,文秀没有回家,她握着小娟的手守了一夜。 第二天,文秀和志刚说服了志玲,到公安局报了案。 公安局对此案很重视,他们表示将尽快和河南警方取得联系,有了消息马上通知他们。 从公安局出来,文秀想,茫茫人海,跨省办案,找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有那么容易吗? 第7章 乡镇的工作,一般都是出了正月才纳入正轨。虽然初六已经上了班,但是村干部走亲串友,同学战友纷纷聚会,大家的心都在过年的氛围里飘着,一时收不回来,因为没有中心工作,乡领导也就看得比较宽,会开得少了,纪律也松了,下午一般没有多少事情也就提前让回家了。 正月里是乡镇干部最轻松最自在的日子,可文秀不能轻松。平阳县每年的正月十五都组织大型的春节文化活动,文秀是文化站站长,这项工作她负总责。宣传委员只是指导者,她是执行者,她要到各村巡回检查节目的排练情况。柳树乡的历任领导都很重视正月的文化活动,因为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个乡镇的精神面貌。文秀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文艺骨干,让她干这项工作也算是人尽其才,她干起来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从正月十一她就开始忙碌了,一个村一个村地巡回指导。柳树乡的村民有扭秧歌敲大鼓的习惯,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秧歌队,这些秧歌队一般都是自发组成的,文秀只需稍加引导就可以了。她从每一个秧歌队里面挑出一个扭得比较好看的人当队长,然后让她们到乡里集中培训,培训完了以后她们再回村里指导各自的秧歌队。扭秧歌本来就没有什么严格的章法,只要扭得自然就好看。文秀从小就跟着母亲扭秧歌,再加上她的创新,她的秧歌总是显得与众不同,柳树乡的春节文化活动几年来都在县里拿红旗。 正月十五一过,文化活动结束,文秀刚想喘口气,太平庄出问题了。 正月十七,文秀刚到单位,办公室小王就告诉她,太平庄的书记杨抗刚打电话来说村里有人抢占宅基地。抢占宅基地可了不得,文秀连忙找姚书记汇报,但姚书记还没有来,打他的手机又关机,文秀立刻去找乡长李平。 李平问:“给姚书记汇报了吗?” “他还没来,手机没有开机。” 李平不紧不慢地说:“可以打他家里的电话嘛。” 文秀明白李平的意思,他没有接任书记,情绪一直很低落。李平是个有能力的人,听说他上面没关系,家里的老人长年闹病,经济上也不宽裕。现在的官场,一是关系,二是票子,两条李平都没占住,本来顺理成章的事,愣是让别人顶了秧,心里怎么能痛快呢!可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啊,马踩着车呢!抢占宅基地造成严重后果就麻烦了。 李平沉吟了一会儿给杨抗打了一个电话,让杨抗配合文秀去制止抢占行为,并叫来派出所一名干警和土管所的小张,让他俩和文秀一起去太平庄。李平叮嘱文秀:“太平庄的情况很复杂,注意工作方式,不要让矛盾激化,有什么事情及时打电话。” 文秀到达太平庄的时候,杨抗已经带领人员在村委会门口等着了。看来杨抗识大局,遇到大事,能积极配合。 被抢占的宅基地在太平庄的村东,是村里的旧果园,园子里面的果树由于年久疏于管理,基本已死光。文秀带领人员到达以后,看到一群人正在卸砖,他们急忙上前制止。 土管所小张问:“谁是房主?” 没有人回答小张的问话,文秀问杨抗:“谁是房主?” 杨抗指着一个穿深色衣服的汉子喊:“牛林,过来。”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他抬起头看了杨抗一眼,无动于衷。杨抗有点恼:“牛林,耳朵聋了?” 牛林白杨抗一眼:“耳朵聋了,眼还瞎了呢,看不清谁是好人谁是汉奸。” 文秀听出牛林是不满意杨抗带他们过来,指桑骂槐说杨抗是汉奸。 杨抗阴着脸走近他说:“你说话干净点,满嘴喷粪小心揍你。” 牛林不甘示弱:“我又没有提名字,你急啥?” 文秀赶紧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小张把牛林拉到一边,和他讲政策,牛林根本不听。小张有点急,大声说:“你没经审批私自建房是违法的,马上停止,不然一会儿铲车来了,给你铲平!” 牛林一下子跳起来:“你给我铲铲试试?” 派出所的干警走到牛林面前:“老实点,找倒霉是吗?” 干警和小张的话有点粗暴,事态有点激化,卸砖的人都不卸了,一下子都围拢过来,有人手里还拿着砖头。杨抗带来的人也跟了上来,一下子形成了两军对垒的局面。 事态马上就要激化,文秀大声让杨抗退后,然后走到中间说道:“我是乡里的包村干部,今天必须要制止你们的违法行为!如果不听,那好,先从我身上压过去。”说完,她快步走到拉砖的拖拉机前,一动不动。 文秀的大义凛然让在场的人都愣了。由于派出所的干警穿着警服,带有一种威慑力,杨抗带的人也比他们多,从人员到声势他们都处于劣势。牛林跳到文秀面前,指着文秀说:“我儿子二十多了,该不该有房子?” 文秀回答:“如果情况属实,该。” 牛林又问:“别人家的儿子不到十岁,就有了宅基地,这算不算违法?” 牛林这么一问,文秀感觉到太平庄的宅基地有点复杂,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她不敢贸然答复,斟酌着说:“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会严肃处理。” 牛林说:“你到太平庄的大街上随便问问就清楚了。” 文秀说:“我会调查清楚。” 牛林后面的人开始起哄:“现在都是官官相护,乡干部是某些人的狗屎奴才。” 杨抗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有种的点出名来,看不撕烂你的臭嘴!” 气氛一下子又有点紧张,文秀连忙对牛林说:“有什么问题你冲我说,我负责。” 牛林说:“好!我倒要看看你怎样负责。”说完,吩咐自己的人撤。 牛林他们走了以后,文秀让杨抗注意牛林的动态,以免他们卷土重来,杨抗答应得很痛快。 回乡的路上,文秀问小张:“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你了解吗?” 小张说:“一直乱套着呢!杨家告牛家抢占宅基地,牛家告杨抗优亲厚友,拉锯战已经进行了一年,我来制止这是第三次,上一次牛二愣和杨抗还差一点动了刀子。” 牛二愣和杨抗打架文秀听说了,原来是为这个,文秀问:“牛二愣也抢宅基地?” 小张说:“牛二愣没有抢,但是抢的都是牛家人。” 文秀明白了,怪不得杨抗答应得那么痛快。文秀问小张:“你们土管所不能解决吗?” 小张叹口气说:“难啊,房子盖了起来,想拆可没有那么容易,和县土管局协调过,土管局也觉得头疼。” 听小张这么一说,文秀的心里沉甸甸的,太平庄这么乱,看来以后说话要小心点,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被轰出来呢。 文秀从太平庄回来,马上到后面找领导汇报情况。这样的状态,仅凭她一个文秀,根本解决不了。寻求领导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事态虽然暂时平息了,但牛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什么时候火又要着起来。 姚书记在县里开会,文秀找李平汇报。 李平说:“你做得很好,不要掉以轻心,太平庄的宅基地很复杂,是村里矛盾的主要根源。” 李平好像很了解太平庄的情况,文秀说:“能详细说说吗?” 李平说:“改日吧,我现在有个材料要写。” 文秀只好告辞。走出门,文秀又返回去。 李平问:“还有事吗?” 文秀说:“李乡长,我说点题外话,最近乡里有些议论对你很不利。” 李平抬起头:“什么议论?” “说你没有接任书记,工作不积极,闹情绪。乡机关人员关系复杂,这样的议论对你很不好,也许会传到县领导的耳朵里。工作是给自己干的,大伙的眼光雪亮,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李平沉思了。 文秀有点后悔,她这么指手画脚和领导说话是否有点不自量力?她内心很清楚,她是在间接寻求一种帮助,或者说一种依靠。太平庄的情况太复杂了,凭着她的职务和能力,太平庄能否真正的太平下来,她实在没把握,她清楚乡长李平的工作能力,得到他的支持和帮助,可以使自己在太平庄的工作相对来说容易一些。文秀和李平共事多年,知道他从团支书到乡长的位子都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对于这个踏实肯干的领导,文秀一直心存好感。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文秀和李平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虽然那段情感没有开花就凋谢了。但是由于这段情感,文秀内心对李平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她不希望他因为一次的仕途挫折沉沦下去,他才三十八岁,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8章 文秀和李平曾经有过一段罗曼史。 那时文秀刚到乡政府上班,只有二十二岁,李平也毕业分来不久,比文秀大三岁,在办公室做秘书,两个人年龄相当,有很多共同话题。那个时候乡镇的业余生活很贫乏,晚上值班的时候大家都是在一起玩扑克,李平不喜欢玩扑克,他喜欢看书,总是到文化站找文秀借书,凑巧文秀也喜欢读书,两个年轻人经常交流读书的体会,交流共同喜欢的小说,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文秀在乡里值班,林丽因为孩子闹毛病回家了,只剩她一个人在宿舍里面看书。夜很深了,文秀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有一种异常的动静,仔细一听,是锐器撬门的声音,文秀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隔壁的屋子是乡财政所,自己的屋子还亮着灯,就有贼要偷隔壁的东西,什么样的贼这样大胆?文秀的心里怦怦直跳,恐惧让她不敢出声,她不知道这个贼是否还会撬自己的门,虽然屋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自己是个年轻女孩,隐藏的危险文秀心里能想得到。 随着隔壁撬门声音的急促,文秀的心也在急促地起伏,她飞快地思考那天晚上单位的值班人员,遗憾的是这一排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即使她大声嚷也不会有人听到,可是如果不吭声,贼会不会撬她的门,她无法预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而反抗,想到了这里文秀就鼓起勇气大声喊:“谁在外面?”随着文秀的叫喊,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文秀听得出来,是贼听到文秀的叫喊,跑了。这个时候文秀想起奶奶说的强贼怕弱主,看来真的很有道理。听到脚步声跑远,文秀才壮着胆子打开屋门。她拿手电朝隔壁一照,发现门马上要被撬开了,文秀松了一口气,看来贼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她庆幸自己喊得及时。她慌里慌张朝办公室跑去,那天晚上李平也在单位值班,文秀敲开李平的门,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李平随着文秀到现场查看,看到真的没有少什么东西,就找来锤子把门钉好,然后对文秀说:“我知道了,门也钉死了,你睡觉吧,我明天向领导汇报就是了。” 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文秀哪里敢睡,她担心地对李平说:“万一贼再回来怎么办呢?”李平笑了:“不会的,哪有这么大胆的贼?”文秀站着不动,说自己还是害怕,于是李平和文秀一起走进她的屋子,李平给她出主意说:“你在门口放一个凳子,上面放上脸盆,脸盆里面装上水,如果有贼推门,脸盆一定会先掉下来,到时候你会听到动静的。”李平的主意不错,可是他越这样说,文秀越害怕,她好像看到贼正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她不由地颤抖起来,不住地哀求李平:“你不要走,和我做伴好吗?”李平答应了。于是李平坐在文秀的屋子里面和她做伴,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都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恐惧让文秀顾不了那么多,她挖空心思无话找话,尽量不让李平感到尴尬,尽量让李平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多待一会儿,她不断地看窗户,希望天快快亮。因为是冬天,夜晚显得格外的漫长,两个人都说累了,都没有话说了,看看表还不到两点,于是李平说:“不如这样,你到我的屋子里去睡,我在你的屋子里睡。”文秀问:“那你不怕吗?”李平说:“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文秀顺从了李平的意思,李平送文秀到自己的宿舍。 到了李平的宿舍,李平从床下拿出一根木棒走了,这个时候文秀才发现,原来李平也害怕贼重新返回。躺在李平的床上,文秀怎么也睡不着,一种感动和温暖在文秀的心里荡漾,那个晚上文秀起来了好几次,她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以便如果贼返回,可以帮忙喊人。贼没有返回,不到五点,李平就喊文秀起来,李平悄悄对文秀说:“晚上的事情不要和别人说,你是女孩,对你不利。”李平的周到再一次让文秀感动。回到自己的宿舍,文秀发现自己的被褥还是原来的样子,被子上折叠的围巾告诉文秀李平根本没有上床睡觉,也就是说李平在自己的宿舍里面坐了一夜。文秀激动不已,跑到李平的屋子里面说了一声:“谢谢你。”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文秀的眼泪让李平惶恐,他拿起毛巾,笨拙地想为文秀擦泪,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李平脸红了,文秀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脸开始发烧,她飞快地跑出李平的屋子,心怦怦直跳。 从此以后,这个温馨的夜晚刻在了文秀的心里,两个人的心理也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睛开始相互追逐对方。终于有一天,文秀收到了李平的纸条:“喜欢你!”收到李平的纸条,文秀怦然心动,又喜又忧,喜的是两个人相互喜欢,忧的是两个人的差距太大,李平是正规大学毕业,国家正式干部,而文秀是招聘干部,户口在农村,算是农民,这样的鸿沟很难逾越。文秀想,李平来单位时间不久,一定没有搞清楚状况。她给李平回了纸条:“谢谢!我只是乡里的招聘干部,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后来李平再也没有回音,只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班,再来的时候明显憔悴了很多,文秀心里很酸楚,无数个夜晚她泪流满面,她理解李平,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好长时间李平不敢面对文秀的眼睛。 一年后李平结婚了,对方是他的同学,国家正式干部。文秀经历了几个伤心的夜晚,终于面带微笑表示了对李平的祝福,那个温馨的夜晚只能留在文秀的记忆深处。后来文秀的高中同学李志刚痴心追求文秀,不嫌弃她的农村户口,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在文秀的心灵深处,她之所以这么快答应志刚也有一点报复李平的意思,因为志刚也是从正规的大学毕业,是国家正式教师。 文秀结婚请客,李平也去了,她清楚地看到了李平脸上的落寞,内心说不出来的酸楚。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秀心里的波澜渐渐平息,她有了自己的儿子,也爱上了自己的丈夫,并完全理解了李平的选择。李平也因为出色的工作成绩,一步一步走到了乡长的位置。过去的一切慢慢淡化,两个人的交往也慢慢自然,由于有那样一段小插曲,两个人的内心都感觉对方很近,所以私下里说话就比较随便一点。 第9章 果然如文秀所料,牛林带着一大群人到乡里来了。 一进乡大院,他们就大声叫嚷,让文秀出来。 文秀和小米在宿舍里,小米隔着窗户朝外一看,对文秀说:“有五六十人,还打着标语呢,你是否躲躲?” 文秀知道情况不妙,但是躲不是办法,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才包这个村,没有把柄在他们手里,怕什么呢?文秀走了出来,看到五六十人站在大院中间的甬道上,有两个人举着条幅,条幅上写着:官官相护,徇私枉法。文秀知道矛头冲着她来的,果然她一出现,这群人一下子围住了她,为首的是牛林。 文秀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反映,用这样的方式不合适。” 牛林说:“咱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叫合适,我就问你一句话,啥时候给我宅基地,违法乱建的啥时候拆除?” 四周的人跟着嚷嚷:“我看她和杨抗也是穿一条裤子,别人盖房没人管,我们盖房就停工?” “不让我们建房,耽误了小子娶媳妇,你负责吗?” 他们的吵嚷把很多同事引了出来,大家都帮忙劝说,老孙看来和他们熟,拉住一个人做工作。姚书记和李平也出来了,老孙说:“这是乡里的姚书记,大家先不要吵嚷,听领导说话。” 姚书记走上前说:“你们是来反映问题,还是闹事来了?” 一听说是乡里的姚书记,这群人停止了吵闹,牛林说:“我们当然是反映问题来了。” 姚书记说:“那好,反映问题,我们欢迎。你们找几个代表,不要乱说,到乡里的会议室慢慢反映。”姚书记说完,指着李平和文秀说:“这是李乡长,这是你们的包村干部,有什么问题找他们反映。”姚书记说完,就到后院去了。 这一群人在老孙和周围同事的劝说下,开始选代表,代表选出来以后,李平让代表留下来,其他的人回家,这一群人不肯,老孙对牛林说:“让他们回去吧,反映问题又不是亮人马。”牛林看来和老孙很熟,他听从了老孙的话,让其他的人回家了。 李平他们和代表们整整谈了一个下午,他们反映的问题焦点是:杨抗优亲厚友,私自乱放宅基地,收取的费用也不一致,有五百的,有一千的,还有一分也没有收的,并列出了详细的名单。他们提了两点要求:第一,半月之内,私自乱建的必须拆除;第二,半月之内,必须解决他们的宅基地;第三,撤销杨抗的支部书记职务。如果这三个条件不答应,他们要组织人员越级上访。 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是棘手的问题,村民为此上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要说半月,半年能解决也算不错了,这样的条件怎能答应呢?答应了实现不了,会引起更大的上访隐患。李平、文秀还有老孙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希望他们冷静一点,不要做出过激的行为,给他们时间,他们一定会尽快落实清楚,作出答复。 村民代表们坚持要明确处理问题的时间,老孙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不要恼,你们村的宅基地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省市你们都去过了,解决了吗?没有吧,你们就是跑到联合国去,还要回到乡里村里解决。现在李乡长和任站长既然答应尽快解决了,你们就应该相信才是,下轿就要孩子,可能吗?” 姜还是老的辣,老孙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他们不再强硬坚持。李平也作了保证,一定尽快解决他们反映的问题,并把自己的电话告诉了他们,说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李平的举动表示了他的诚意,牛林他们回家去了。 文秀和李平找姚书记汇报,姚书记说:“宅基地问题很敏感,你们一定要把握好,尤其文秀,要多做思想工作,千万不要引起越级上访,有什么问题多找李乡长商量,我来的时间不长,情况还不太熟悉。” 从姚书记办公室出来,李平对文秀悄悄发牢骚:“球踢到我这里来了,不深入,怎么能熟悉?” 文秀也不大满意姚书记的话,他的话都是官话套话,不解决问题,怎么能避免越级上访?作为单位的一把手,应该有解决问题的思路,即使当时没有,也应该有个积极的态度,大家可以商量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果下定决心,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李平的话,文秀也听不上,牢骚满腹,这是一个乡长应该说的吗?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们书记乡长都没有积极的工作态度,你推我搡,我瞎操什么心?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呢,你们不怕,我更不怕,看出了问题谁着急?前面已经有副书记副乡长败了阵,我文秀败下来也算不上丢人。文秀本来想找李平了解一下太平庄的情况,但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文秀在乡里散漫了两天,就坐不住了,太平庄的问题,像一只老鼠,在她的心里窜来跳去,她就是这样的人,心里搁不住事。小米说她成不了大事,书记乡长不着急,你急什么?文秀说:“不解决问题迟早要有上访的,”小米说:“那你就等上访的时候再解决也不迟。” “不是已经告了吗?还打着标语,你没有看到吗?” 小米说:“看到了啊,不是解决了吗?” 文秀苦笑:“哪里解决,只不过暂时平静罢了。” 小米微笑:“暂时平静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就这么暂时平静下去,一年过去了,这也是成绩。” 小米是大学生,她工作的逻辑文秀接受不了,听她说来说去,很简单,就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拖一天算一天。 小米说:“文秀,你很聪明,总结得很精辟,通过我观察,拖和退也是乡镇工作的一种方法。” 文秀不赞成小米的说法,虱子没在她头上爬着,她不知道痒痒。小米是大学生,国家正式干部,身份上比文秀硬气,真正出了问题,处理小米相对困难,而文秀就不同了,也许领导一句话就能敲了她的饭碗。文秀虽然是聘用干部,但是在工资待遇上和正式干部一样,一个没有文凭的农村女子,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强多了。农村毕业的大学生,现在想有文秀这样的工作,也不容易,小娟就是很好的例子。文秀很珍惜自己的工作,她不能和小米比,书记可以推乡长,乡长可以推文秀,文秀推给谁呢?只能推给自己,谁的事情谁干,谁的痒痒谁抓,怨气该有的有,工作该干的干。 第10章 文秀决定找老孙摸摸太平庄的情况,老孙在柳树乡工作了将近三十年,算是元老了,十三个自然村的情况他都熟悉。老孙也包过太平庄,牛林上访那天,文秀发现老孙和太平庄的人很熟。 文秀和老孙的关系不错,尤其是去年经历了他请客那件事情,老孙和文秀的关系也算是密切了。 去年秋天,老孙的独生儿子在结婚六年以后终于喜得贵子,老孙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人一高兴,头脑就有点大,容易做一些莽撞的事情。老孙想让别人分享他的喜悦,想让别人看看他的宝贝孙子,于是就在单位里大发请柬,请人到他家里喝喜酒。 生了孙子喝喜酒也算是正常,关键问题是,喝喜酒的同时还有礼金的问题,柳树乡的红白喜事礼金比较重,一般关系的都是五十元,关系好的还得另加码。乡镇工作人员的工资比较低,单位好几十人,再加上村干部家的婚丧嫁娶,一年下来,光礼金消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于是大家都有意见,有意见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这么多年的规矩也就这么传了下来。 但是到了老孙这里出问题了,问题出在林丽身上,林丽当秘书的时候,和老孙吵过架,有一次老孙朝林丽要本材料纸,要了三次林丽都没有给,那个时候林丽和书记关系暧昧,单位曾经流传这样一个笑话,把她和书记乡长的关系比喻成了一个扑克游戏,本来书记应该是大猫,乡长是小猫,秘书算是基本2,但是由于林丽是书记的小秘,平时飞扬跋扈,俨然成了柳树乡的皇后,于是角色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林丽成了大猫,书记成了小猫,而乡长就屈就成了基本2了。这个笑话是单位公开的秘密,私下里是人们的谈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林丽面前提。那天也许林丽心情不好,也许材料纸是真的没有了,但是老孙却认为他一个人大主席要了三次都没有给,是不给他面子,是跟他过不去,于是老孙就非常气愤,一气愤,话就说得没有把门儿了,老孙说,不就是个“大猫”吗?我虽然连个“基本2”也不是,但是我老孙不怕你,这本材料纸你给不给吧? 老孙的一句“大猫”让围观的同事哄然大笑,林丽虽然闹不明白“大猫”、“基本2”的意思,但是从同事们暧昧的大笑中感觉出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让老孙说清楚。 老孙一看林丽涨红的脸,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事情毕竟不是涉及到林丽一个人,连书记乡长也牵扯出来了,老孙不怕林丽,但书记乡长他是得罪不起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于是老孙便保持沉默;林丽却不依不饶了,大声叫喊让老孙说明白“大猫”是什么意思,老孙怎么能说清楚呢? 事情捅到书记乡长那里了,书记和乡长都不高兴,尤其是张书记,非常生气,为这个事情专门召开了班子会,一定要调查清楚这样的笑话是谁编的。老孙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成了罪魁祸首,成了背地里编领导闲话的小人,不仅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还在班子会上作了深刻的检讨。从此老孙和林丽结下了仇怨,很长时间两个人连话也不说,后来时间长了,慢慢淡了,两个人虽然说话了,但是内心的疙瘩并没有解开。 于是当老孙发了请柬要请客的时候,林丽私下煽动同事们不去,大家对老孙请客也不满意,你生了孙子高兴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一般的红白事只局限于父母儿女和本人,老孙的儿子女儿结婚大家都去了,都送了礼金,现在生了孙子还要请客,没完没了了吗?这个头一开,以后大家都跟着学,岂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林丽的煽动有点呼出大家心声的意思,况且老孙只是乡里的人大主席,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平时没有多少用处,现在的人们,都有点小势利,内心的小九九都算得很清楚,在林丽的煽动下,大家都很响应,一大部分同事没有去,可怜的老孙,准备了很多酒席,只去了两桌,浪费了钱财不说,面子丢了是大事。老孙村子里的乡亲不了解情况,都认为老孙的人缘太差了,为此老孙臊得半月没有上班。 文秀开始心里也不大乐意去,转念一想,老孙这么大岁数了,驳了他面子说不过去,况且一个锅里抡马勺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果不去以后再见面会很不好意思。文秀去了,还带着小米,老孙当然就很高兴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孙上班以后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对林丽的恨更加深了一层,而对于文秀却充满了感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通过这件事,老孙看到了文秀的敦厚,从此把文秀当成了心腹,对文秀很照顾。老孙是班子成员,班子会研究奖金和先进的时候,老孙总是为文秀开口说话。老孙岁数大了,算是乡里的老臣,他提出的建议一般大家都给面子。老孙去年底为文秀争了一个优秀干部的名额,今年老孙表明还要为文秀争,因为连续两次评为优秀干部,按规定可以涨一级工资,一级工资三十多元,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三百多,而且是到老到死的待遇,是多么实实在在的实惠,小小五十元,换来老孙一颗心,从此文秀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与人为善,与己方便。 任何事物有利有弊,文秀这么做显然是和林丽对着干,某种程度上还有卖了林丽的意思。林丽的职务比文秀高,是党委班子成员,林丽不去,文秀去了,很显然是和林丽闹难看,林丽的脸阴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咸不淡的话没有少说,文秀都没有理会。文秀认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脚正不怕鞋歪,船到桥头自然直。 文秀决定利用晚上的时间到老孙家里,在单位谈话不方便。现在乡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新书记才来,正是观察了解情况的时候,乡长李平没有接任书记,情绪比较低落,工作上显得不太积极,很多人看出苗头,书记和乡长尿到一个壶里看来很难。单位的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都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变化,从那天李平的牢骚,文秀发现,乡里的传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老孙在单位时间久了,也有自己的一股小势力,算是李平的人,如果在老孙的办公室长谈,很容易造成和老孙一派的嫌疑,这么多年,文秀一直避免参与乡里的派别之争,保持中立是她坚持的原则。 文秀给志刚打了个电话,说她晚上不回去了。志刚接了电话,一句话也没有说,文秀了解志刚,别看三十多岁的人了,有时候跟小孩子一样,晚上睡觉,必须要和文秀钻一个被窝,说一个人睡不着,文秀笑他没出息,问他没结婚以前都怎么睡的,他坏笑着说,抱着枕头。 文秀小声说:“今晚先抱着枕头。” 志刚笑了:“我不,你不回来,我找你去。” 文秀急了,反复叮嘱志刚千万不要来,文秀虽然在乡里上班,但是思想很守旧,她从来不让丈夫在单位留宿。乡里的业余生活很匮乏,一旦谁家的家属来了,就热闹了,围拢上来瞎闹不算,晚上睡觉也别想安生,一会儿敲你的门,一会儿踹你的墙,到了半夜还要听房,听到了就是笑话,听不到就在房顶扔砖头。 下班后,文秀买了点水果,和小米一起到老孙家,因为事先打了电话,所以老孙提前做了准备,等文秀她们到了的时候,老孙已经准备好了酒菜。 坐上老孙家的热炕头,话题自然就亲切起来。说话的时候,老孙拿眼瞟小米,文秀明白老孙的意思,对老孙说:“小米是我最好的妹妹,不是这样的话,我怎么能让她一起来呢?” 老孙释然,说话也就随便起来。老孙明白文秀造访的意思,几句话就插入了正题,直截了当就告诉了文秀,让她包太平庄是林丽使的坏。果然如小米所说,就是在“临界酒楼”吃饭那次林丽提出来的,本来老孙想制止,但是考虑到新书记才来,还摸不透他的脾气,便没有插言。 老孙说:“这个娘们儿真不是东西,柳树乡的风气都让她给败坏了,我看这个新来的书记也不咋样,不善于思考问题,耳朵根子有点软,说不定哪一天这个臭娘们儿又成了‘大猫’呢。” 文秀和小米都笑。 说起太平庄的情况,老孙说:“不要听人们传得那么邪乎,乡镇的工作,其实就那么回事,太平庄的工作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前两个包村干部关键是没有深入下去,没有摸透太平庄的根本。太平庄的根本问题是钱与权的较量,说白了,是牛食堂和杨抗的较量。牛食堂开化工厂发了家,财大气粗,很多村民在他的化工厂打工,他头脑就有点大,有点目空一切,找不到北了;杨抗的哥哥杨争是县里的副县长,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杨抗也就不把发了财的牛食堂放在眼里,两个人相互嫉妒相互瞧不起,矛盾慢慢加深,逐渐形成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这次村委会选举,牛食堂不惜破费钱财千方百计让牛二愣当选,目的就一个,利用牛二愣和杨抗闹事。牛二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个愣头青,说白了就是牛食堂的一支枪一门炮,让他打谁就打谁,让他轰哪里他就轰哪里,说得难听一点,牛二愣就是牛食堂的一条狗,让他汪汪三声他不敢汪汪三声半。” 老孙惟妙惟肖的精彩叙述引起文秀和小米的大笑,姜还是老的辣,文秀不得不佩服老孙分析得精辟。 老孙说:“不要笑,我说的都是实话,太平庄的问题说简单了就是一句话,解决好了牛食堂和杨抗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太平庄的问题。” 文秀问:“怎样才能解决好他们之间的问题呢?” 老孙说:“擒贼先擒王,刨树先刨根,牛食堂是矛盾的根源,你把他由导火索变成灭火器就可以了。” 文秀笑:“不容易啊。” 老孙也笑:“是啊,容易的话也就不让你去了。” 由导火索变成灭火器,这种角色的转化是相当难的,文秀心里一片混乱,好像一座大山横在面前。 小米说:“没有想到乡镇的工作还充满了玄机。” 文秀说:“我现在的心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老孙说:“别着急,慢慢来,有羊慢慢就赶到山上了。” 谈到了太平庄宅基地的问题,老孙说:“宅基地的问题,我也略知一二,由于国家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再加上部分户建新不拆旧,宅基地紧张就成了必然,这个问题并不是只太平庄村存在,别的村也是一样,只是因为太平庄两委矛盾表现得比较突出罢了。杨抗也有一定的问题,确实存在着优亲厚友,有的户不到十八周岁就给了宅基地。” 文秀问:“怎样才能解决呢?” 老孙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下大力气治理空心村,彻底清理建新不拆旧,可是治理空心村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在农村老百姓看来,宅基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所以清理工作的难度相当大。去年有一个乡镇治理空心村,由于思想工作做得不细,作风粗暴,出了一条人命,一个老太太当场碰死,村民用三马子拉着棺材到省城上访,后面乡里和公安的车追着,三马子差一点翻倒沟里,那个乡长最后还被处分了。所以现在的乡领导,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去碰宅基地这颗炸弹。” 文秀心里一片迷茫,看来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 不知不觉谈话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看看表,快十点了,于是文秀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老孙说:“你可以去找找太平庄的张小多,他曾经做过多年的支部书记,德高望重,牛姓和杨姓都给他面子,最主要的是,他的儿子是省政协副秘书长,如果你能搬动他,太平庄的事就好解决了。” 老孙提供的这个信息很重要,文秀在村里长大,了解人们对在外工作的头面人物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恭顺和敬仰。文秀觉得找张小多的儿子出面帮忙是解决太平庄矛盾的一条捷径,决定尽快去拜访张小多。 回到乡里,小米问文秀:“为什么不让老孙去包太平庄呢?” 文秀回答:“老孙岁数大了,也快要退了,肯去费那个劲?” 小米迷惑了:“你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心思呢?” 文秀说:“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费这样的心思,就是为了争口气,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争个脸面吗?” 小米沉默了,她在想文秀“争脸面”的问题,她该怎样争自己的脸面呢?总不能在计生办待一辈子吧,每天面对一群育龄妇女有什么出息?乡里妇女主任调到县里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是否该争取一下这个位子呢?妇女主任虽然是个闲职,但是总比计生办的一般人员高一格,算是乡里的股级干部,是通往副科级班子成员的台阶之一。想到这一层,小米有点激动,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她很想和文秀谈谈自己的想法,可是听到文秀已经响起了鼾声,便按捺住没有出声。 第11章 太平庄出笑话了,一村有了两个治保会。 由于那次杨抗带着治保会成员帮着去制止牛林抢占宅基地,村委会主任牛二愣宣布原来的治保会成员全部解散,并成立了新的治保会。原来的治保会成员都是杨抗安排的,牛二愣这么做,显然是和杨抗叫板闹事,杨抗哪里肯让,他情绪很激动,给文秀打电话说,他牛二愣有什么权力解散旧的治保会?乡里不是怕上访吗?他豁出去不干了,也要组织人员上访。杨抗上访,这可是严重的事,文秀连忙对杨抗说:“你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做过激的行动,你是老书记了,既然党委政府让我包这个村,你要相信我,我马上到。” 文秀到达太平庄的时候,村委会院里闹哄哄的,杨抗和牛二愣都在场,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十几个人,双方怒目而视。支部三个人和村委三个人文秀都认识,余下的一定是双方安排的治保会成员了。 文秀一进大院,就大声笑着说:“我好大的面子,大家都列队欢迎我啊。” 有人开始笑,气氛有点缓和,文秀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快步站在大院的中央,大声说道:“大家都这么欢迎我,我就不客气了,现在召开两委干部会,是两委成员的留下,其他闲杂人员回避。” 两边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动。 文秀拿眼瞟杨抗,杨抗到底是多年的老支书,比较明事理,他让身后的人员回避,带着支部成员到了村委会会议室。 村委成员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 文秀坐在会议室的圆桌中间,首先作了一下自我介绍:“我叫任文秀,今年三十五岁,是柳树乡文化站站长,我来过村里两次了,有的同志可能认识我,有的可能不认识。” 文秀看到杨抗和牛二愣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屑,文秀并不理会,接着说:“大家都知道,我来之前,已经换了两次包村干部了,一个是副乡长一个是副书记,职务都比我高,都没有包好。现在让我来,我感到压力很大,其实我包好包不好关键是看各位的捧场了,咱们老百姓有句俗话,好男不和女斗,大家都是硬铮铮的汉子,我说话妥当不妥当的,相信大家都不会和我计较。” 文秀的话说得比较实在,大家都随声附和:“当然,当然。”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文秀决定今天先绕开治保会那颗炸弹,把事态稳定下来再说。 杨抗不动声色地说:“任站长,你包好包不好这个村,关键看你处事是否公道。” 杨抗的话让气氛又有点紧张,牛二愣也大声嚷道:“如果处事不公道,乡长书记来了也是白搭。” 文秀看出杨抗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物,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关于我处事是否公道,我只强调三点:第一,我姓任,不姓杨也不姓牛;第二,我和各位既无杀父之仇,更谈不上夺妻之恨了。” 大家开始哄笑。 文秀不卑不亢地接着说:“第三,我是乡党委政府派来做工作的,不是搅浑水来了,大家给我面子,相信我,我会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把工作做好。大家能在一起共事,也是一种缘分,如果大家看得起我,我希望大家不论是公事私事都可以和我谈,我喜欢坦坦荡荡,不喜欢阴谋诡计;如果大家信不过我,不给我面子,那么我卷铺盖卷儿滚蛋,反正前面已经走了一个副书记一个副乡长,我一个文化站站长滚蛋也不算丢人,况且我也只是一个招聘干部,按上面的规定,招聘干部不能提拔,所以上访不上访的也影响不了我的前途。” 一时间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瞅着文秀,他们发现这个新来的包村女干部和以往的包村干部有所不同,说话干净利落,不怒而威。 这个时候文秀的手机响了,文秀接了说:“李乡长,会议马上结束,我马上回乡。” 文秀放下手机说:“刚才李乡长来电话,有事情需要我回去,今天的会暂时开到这里。最后我提一点要求:大家是村干部,不是普通老百姓,姿态要高,要顾全大局。” 其实电话并不是李平打过来的,是小米找文秀,文秀之所以这样说,是觉得今天的会不宜过长。 大家都低头不说话,文秀宣布散会。 回乡的路上,文秀长出了一口气,她很明白目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事端还要发生。 第12章 还没出正月,牛老歪就跑到省城上访去了。 消息从省城反馈到县里,县里让乡里派人马上去接,乡里派文秀和杨抗到省城去处理这事儿。杨抗牢骚满腹,被姚书记吹了一顿,姚书记给他们两个下了死命令,不论想什么办法,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牛老歪是柳树乡的一个上访专业户,平阳县的信访名人,他上访的原因是殡葬改革。前年春天,牛老歪的母亲去世了,他是个光棍,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和母亲的感情很深,乡里让他将母亲火化,牛老歪死活不肯,凑巧的是,那天太平庄还死了一个老汉,而且和牛老歪住一条大街,相隔不到几户,那一户人家通情达理,经过乡民政所做工作,很痛快地火化去了。而牛老歪却始终思想不通,说母亲临死交代了的,一定不让烧了她老人家。民政所的干部说破了嘴皮,牛老歪就是认准一条死理走到头。民政所的干部很生气,想采取强硬措施。太平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一边煽风点火,一部分群众也跟着起哄,牛老歪差一点砸了乡民政所的车,几个乡干部差一点挨了打,最后灰溜溜地从太平庄撤了出来。 回来向书记乡长一汇报,书记乡长都气坏了,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一个村子,一条大街,一样的村民,人家火化了,他家土葬了,这样的道理怎么讲得过去?再说了,乡里的干部被明目张胆轰了回来,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书记乡长经过商量,和县民政局沟通协商,最后决定强行起尸火化,并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为了防止群众起哄闹事,民政局带领专职的起尸人员在凌晨四点和全体乡干部一起来到牛老歪家的坟上,把尸体挖出拉走进行了火化。等牛老歪知道后,他老娘已经化为了灰烬。牛老歪抱着骨灰号啕大哭,但事已至此,牛老歪也无可奈何。 埋葬了母亲以后,牛老歪就开始了上访,因为他的上访没有什么道理,所以也就引不起重视,后来经太平庄的“聪明人”背后点拨,牛老歪的上访有了新内容,他不再提母亲火化的事情,而是反映火化以后为什么还要埋坟头的问题。为了使自己的上访更有说服力,他“大义凛然”地将自己母亲的坟头平了,种上了一棵杨树。在太平庄一些“聪明人”的指导下,牛老歪的上访由口头转为文字,上访材料写得声情并茂有理有节,透露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悲壮情绪。他激愤昂扬地控诉柳树乡的殡葬改革是劳民伤财,是走过场,既然火化为什么不彻底平坟扩耕?这样的殡葬改革有什么意义?火化以后留坟头是老百姓的传统,这样的传统一时很难改变,不光是柳树乡的问题,整个平阳甚至临近的县市都是这样,不是一个柳树乡就能解决的,所以牛老歪上访的问题根本解决不了,解决不了也就不能定他无理访。这样的局面大大地鼓舞了牛老歪的上访士气,他一个光棍汉一人吃了一家子饱,偶尔上访乡里来接还能混口饭吃,尤其到了省城,乡里还得派车专门去接。坐在乡里的轿车上,更让牛老歪感觉神气,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气焰。 因为经常出去上访,牛老歪认识了一些上访高手,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切磋怎样对付乡村干部,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和朋友,牛老歪竟然有了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感觉自己的上访有了很重要的意义,情绪就更加高涨了。渐渐的,牛老歪上访成了瘾,几天不出去上访,就憋躁得难受。 对于牛老歪的上访,乡里也曾经下大力气解决,和民政局也讨论过平坟扩耕的改革,但民政局并不积极,因为这样的工作在别的县市搞过试点,都不是很成功,复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最好的方法是建立一个大的殡仪馆,但是由于占地、资金的问题,殡仪馆一时半时也建不起来。和民政局多次协商无果后,乡里为了不让牛老歪胡跑乱窜,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委曲求全让他到乡里的敬老院安度晚年,牛来歪开始答应了,但住了不到几天他就跑了出来,没办法,乡里又出面找到他的外甥,让他负责照顾牛老歪的生活,乡里每个月给他适当的补贴。乡里的退让更加助长了牛老歪的邪气,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对外甥说,你要养我也可以,每天早上保证我一袋奶俩鸡蛋。牛老歪的外甥是普通的农民,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每天牛奶鸡蛋还是遥远的梦想,他怎么可能满足牛老歪这样的过分要求,于是外甥也对他退避三舍,不再管他。牛老歪的嚣张让乡村领导火冒三丈,却没有一点办法,对于他的上访,只能无奈地围追堵截,实在截不了,堵不住,只好去接,这样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两年。 文秀和杨抗到达省城以后,已经快十二点了,只见牛老歪坐在省政府大门西边的一棵槐树下打瞌睡,想必是闹够了在休息。听到杨抗喊他,他站了起来,开始大声叫嚷喊冤,当时正是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多,一些人开始停下来围观,人多了,牛老歪嚷嚷得更起劲了,他索性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冤,这是文秀第一次见牛老歪“表演”,心想这番“表演”倒是蛮逼真的,不了解的人一定认为他有多大的冤屈呢!文秀上去劝说,牛老歪根本不听。杨抗指着牛老歪说:“牛老歪,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了,太平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杨抗一搭话,牛老歪把矛头马上对准了杨抗,他指着杨抗对围观的市民说:“这就是我们村的土皇上,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群众敢怒不敢言,我是为民申冤,为民告状。”很多人开始盯着杨抗看。杨抗阴着脸走近牛老歪,文秀怕杨抗和牛老歪发生冲突,慌忙把杨抗拉到一边。杨抗愤怒地说:“胡说八道,真想扇他两巴掌。”文秀劝杨抗冷静,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文秀让杨抗在一边站着,她又上前开始劝说。 牛老歪问文秀:“你是谁?”文秀亲切地说:“我是你们村的包村干部,有什么问题咱回家解决。”牛老歪眯着小眼看了文秀一眼说:“书记乡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你算哪颗葱?你糊弄不了我,我不回去。”文秀强忍着心里的怒火,站起来对围观的市民说:“他刚才的话,大家也听到了,我是一个乡干部,他就敢这样对我说话,有这样大胆的老百姓吗?大家看他的态度,像是一个被欺负的人吗?”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牛老歪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对围观的人说:“别听她瞎说,乡干部和村干部穿一条裤子。”文秀不理会牛老歪,继续朝下说:“他上访的原因只有一个,乡里实行殡葬改革,把他的母亲火化了。”文秀的话,让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牛老歪急了,他“噌”地跳到文秀面前:“你胡说八道!我是为了平坟扩耕。”文秀不急不恼,笑着对牛老歪说:“你尽管骂,乡干部不和老百姓一般见识,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围观的人有的说,这个人有点过分,有些人摇摇头走了。牛老歪一看形势不利,又大声喊冤。这样的场合杨抗见多了,他走上前来对文秀说:“我们站远一点,不理他,他喊没劲了就不喊了。” 果然如杨抗所说,牛老歪喊了一会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喊劲也越来越小。等人群散了以后,文秀和杨抗才走上前,文秀说:“喊够了嚷够了,现在该回家了吧?”牛老歪拧着脖子说:“我不回去。”杨抗说:“你回不回?”牛老歪说:“不回!”杨抗上前揪住牛老歪的肩膀,拎小鸡一样把他一下子提了起来,然后连拉带拽地弄到车跟前,牛老歪抡着胳膊不上车,文秀和司机帮忙,一起把他塞进了车里。上了车,牛老歪的嘴也不闲着,皮笑肉不笑地对杨抗说:“别看你是个支书,我什么时候让你接我,你就得接我。”杨抗瞪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文秀也保持沉默,意识到和他废话也没多少用处。牛老歪却越来越嚣张,他说:“你们今天接我回来,明天我就到北京去。”杨抗也故意气牛老歪说:“你最好到联合国去,那样我正好免费出国旅游。”牛老歪没词了,文秀不由佩服杨抗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路上,牛老歪说肚子饿了,想吃点饭,杨抗没好气地说:“吃个屁!” 牛老歪小声嘟囔说:“我知道你恨我,不就是怪我没让你娶成水莲吗?” 牛老歪这句话让杨抗急了,他扭过身揪着牛老歪的领脖子说:“你再胡吣,小心我揍你。” 牛老歪老实了,讪笑着说:“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吗?” 杨抗松开了手,文秀看了杨抗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见杨抗这么激动。文秀猜测,牛老歪的话点到了杨抗的疼处,看来杨抗在村里有故事,而且还是桃花故事,故事的女主角也许就是牛老歪说的叫水莲的女子。 回到乡里后,杨抗吓唬牛老歪说:“你如果再敢胡跑乱窜,我豁出去了,找人打断你两条腿,扔你到深山老林喂狼去,你信不信?” 牛老歪低头说:“我信。” 文秀笑,看来牛老歪胆子也不大,不过文秀觉得杨抗的话有点过头,怕牛老歪抓住当话柄再去上访,杨抗说:“他这个人,吃硬不吃软,乡里光哄着说好话,他才这么嚣张,什么毛病都是惯下的,揍他一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我这句话,最起码要他老实俩月,不信,我们走着看。” 文秀觉得杨抗的话也有道理,但是揍也不是办法,得想办法做通他的思想工作才成。 杨抗说:“你想做通他的思想工作,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第13章 二月二,龙抬头。 二月二有吃菜饼子的习俗,取意为“食煎虫”、“煎百病”。文秀很早就起来擦南瓜丝,准备烙南瓜菜饼子。南瓜丝看起来像“虫”,也粘面。用手抓着金灿灿的南瓜丝,文秀想起了娘,她喜欢吃娘烙的南瓜丝饼子,金黄透亮,咸中带甜,别有一番风味。文秀想回娘家看看。吃过饭,她带了一些菜饼子,刚出村口就看见大兄弟媳妇冉冉骑着车子过来了。 文秀问:“你怎么跑来了?” 冉冉左右看看。 文秀说:“走,先回家再说。” 回家后,冉冉说:“你抽空回家一趟,劝劝咱娘,昨天娘又和珍兰吵架,气得差一点喝了农药,要不是我手快,就酿成了大祸。” 文秀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两个弟弟文生、文国也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大兄弟媳妇冉冉虽然长相一般,但是贤惠勤劳,明事理,对老人很孝顺。二兄弟媳妇珍兰,人长得漂亮,但不明事理,脾气暴躁,经常和娘拌嘴。文国性格软弱,怕媳妇,敢怒不敢言,经常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为了躲避家庭矛盾,文国长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分家的时候说好了,娘在两家轮流住,一家住两年。轮到大兄弟文生家,一切风平浪静;轮到文国家,就经常战火不断。文秀没少调解,可效果不大。娘上了年纪,脾气越来越犟。珍兰也不是明理的人,跟她说理说轻了她当耳旁风,说重了,跟你急跟你闹。出嫁的女儿在娘家和兄弟媳妇吵架,外人会笑话大姑子当家。所以娘在珍兰这边住的时候,文秀很少回娘家。年前珍兰和娘吵架,文秀实在看不过,好心劝了几句,珍兰一句顺趟的话也没有说,气得文秀正月初三也没有回娘家给爹烧纸。没想到刚出正月,又开始吵了。听冉冉说娘差一点做傻事,文秀很着急:“我刚要回去呢,娘怎么做那个傻事呢!” 冉冉说:“谁说不是呢,娘真那样了,对谁都不好,知道的,说是儿媳妇不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兄弟逼死了娘呢。” 冉冉说得有道理,娘真出了事,外人笑话的可不是一个,文秀的脸上也不光彩。文秀给冉冉说好话:“冉冉,姐姐知道你的心,娘修下你这样的媳妇烧高香了,你多担待着点,多劝劝娘,姐姐再劝,毕竟没有天天跟着。” 冉冉说:“我知道,我让娘搬我那里,娘不肯。” 文秀知道娘的耿直脾气,她是觉得养了两个儿子,得一碗水端平。 冉冉要走,文秀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冉冉说:“你今天还是别去了,火还着着呢,你去了说不定火着得更旺。” 文秀想想也对,现在回去,见到珍兰一定不会有好听话,年前已经和她吵了几句,今天去了再吵起来,乡亲们会笑话。可是文秀担心娘的状况,不去看看不放心。 冉冉出了个主意:“这样吧,我回去把娘送到你家来,晚上你好好劝劝。” 这样当然好,娘可以离开家散散心,只怕娘不肯来,尽管只有文秀一个女儿,可是娘很少到文秀家住。志刚是独生子,婆婆脾气比较偏执,很难容人,娘到文秀家从来没有隔过夜。 文秀说:“你回家对娘说,婆婆住闺女家去了,毛毛上学没人做饭。” 冉冉说:“好,我回家试试。” 文秀送冉冉出门,一再叮嘱:“你一定把娘送来,最近姐姐的工作很忙,毛毛确实没人管。” 二月初三下班后,娘来了。文秀心里一喜,拉娘坐在床上,不说话,瞅着娘一个劲儿地笑。娘笑她,当娘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志刚已经回来了,在厨房里面忙碌。志刚的表现让文秀满意,他买了很多菜,还买了一条鱼,文秀看着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这么破费啊,娘又不是外人。”志刚说:“娘轻易不来,破费点应该的。”志刚的话让文秀感动,想起正月初三的风波,文秀心里还内疚,她问志刚:“小娟怎么样了呢?最近工作很忙,也没时间看她。”志刚说:“下午我抽空去了一趟,已经没事了。”文秀说:“有时间我们到姐姐家,顺便把娘接回来。” 晚饭文秀做了娘爱吃的杂面菜饭,娘一向节俭,嫌他们破费了,埋怨说:“弄这么多菜做什么,娘就一个肚子。” 志刚给娘夹鱼肉,娘说:“我不吃,怕扎嘴。” 文秀心里一酸,想起了一件事。她刚上班那年,第一次发工资,想到娘一辈子没有吃过鱼,她就买了一条鱼想让娘尝个鲜。鱼做好以后,文秀让娘尝一口,但是她忽略了娘是第一次吃鱼,不知道鱼的吃法,没等文秀反应过来,娘已经把一大块鱼肉放在嘴里,文秀的“小心鱼刺”还没出口,娘已经把鱼肉咽了下去,结果娘被鱼刺卡住,刺破了喉咙,差一点背过气去,从此娘再也不敢吃鱼。 文秀把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然后把鱼肉朝娘碗里夹,告诉娘,鱼刺已经挑出来了,让娘放心吃。 娘还是不敢吃,无论文秀怎样劝,娘始终没有吃一嘴。文秀心里一酸,对志刚说:“明天不要买鱼了。” 吃过晚饭后,志刚监督毛毛写作业,文秀整理卧室后面的小房间,让志刚住。志刚见文秀抱被子,走上来说:“多给我抱一个枕头。”文秀明白志刚的意思,她悄悄把志刚拉到一边小声说:“娘和珍兰闹气差一点做了傻事,今晚,我劝劝娘。” 志刚说:“噢,这样啊,你好好劝劝。” 晚上躺在床上,娘一提珍兰就来气:“文国那个没出息的货,当初不听娘的话,娶回这么一个活奶奶,让娘一辈子也不得安生。” 自从珍兰进门娘就对她有看法,珍兰和娘的娘家是一个村的,按乡亲辈分喊文秀娘姑。珍兰从小就调皮,上树爬墙,跟假小子一样。文秀娘从小就看不上她。珍兰不到十五岁就开始搞对象,父母没少打她,越打越上劲,十八岁那年,跟着一个钉鞋的拐子跑了,气得她娘得了一场大病。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珍兰自己又跑了回来,家里人连忙张罗着给她说婆家。珍兰娘和文秀娘关系很好,就托文秀娘给珍兰说婆家。婆家没有说成,珍兰却和文国认识了,两个人一见钟情,文秀娘哭闹上吊都没用,文国一向脾气温顺,在这个问题上却表现了超乎寻常的执拗,他铁了心了,非珍兰不娶!拉锯战进行了半年多,文国见娘实在不同意,干脆和珍兰私奔了。一年后,两人抱着女儿回来了,生米做成了熟饭,娘无可奈何,只好妥协了。 两年后,珍兰又生了一个女儿。娘重男轻女,对珍兰没有好脸色。珍兰也不是省油的灯,对娘不同意文国娶她一直耿耿于怀,就不把娘放在眼里,两个人水火不相容,现在竟然闹到了寻死觅活的程度。文秀一想这个就头疼,她劝娘说:“珍兰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的人,你多担待着点。” “我担待?活我哪一样少干了?文国辛辛苦苦在外打工,她却在家里打麻将,还不让我说两句,我说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她说我逼得文国不敢回家,她没有给文国戴绿帽子就不错了。我气得不想活了,她说,你死去啊,死了清净,这是人话吗?”娘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坐了起来不住地喘气。 听娘这么说,文秀对珍兰也很痛恨,她很想帮着娘一起骂珍兰,让娘解解气。可是她想,如果这样,只能让娘更激动更上火,回去后对珍兰更加不好,两个人的矛盾还要加深。她慢慢给娘捶背说:“不是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歇歇心,以后谁家的活也不要干了。人家打麻将,你少说几句不成吗?你说她又不听,光惹自己生气。现在村里的小媳妇,打麻将的多着呢,乡里也没有办法,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她们在家闲得没事做。” 娘说:“地里的草快埋住苗了,我不干成吗?她倒是天塌下来都不怕。” 文秀叹口气,娘辛苦一辈子,一天不劳动,心里就不踏实,嘴里唠叨着,手里忙碌着,珍兰为什么就看不到娘的辛苦呢?摸着娘瘦弱的脊背,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辛酸。爹去世早,娘拉扯他们姐弟三个风里来雨里去,很不容易,本来以为都成家立业了,该享享清福了,没想到现在闹成这样。娘辛苦操劳,为了两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经历了多少难事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为了家庭矛盾竟然寻死觅活。 文秀清楚地记得,文生娶冉冉的时候,娘家陪送东西要回礼。眼看明天媳妇要过门,六百元的回礼钱却还没有着落,文秀当时不知道这个情况,晚上当家人找娘商量明天娶亲的具体事宜,发现娘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文秀慌了,娘为了给文生娶亲遭了很大的难,家里的猪狗都卖了,粮食也粜得差不多了,亲戚朋友磕头作揖也都借遍了,她以为娘顶不住,到爹的坟上哭去了。弟弟结婚是喜事,文秀恳求当家人不要声张,偷偷一个人到爹的坟上去找娘,可爹的坟上没有娘。 找不到娘,家里的事情就有点乱套,大家都开始分头找,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有的人猜测是不是困难太大,娘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文秀说不会的,她了解娘,娘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早上五点,娘回来了,因为雾比较大,娘的全身都落满了霜雪,眉毛头发也都白了,成了一个雪人,她到县城一个远方表亲那里借钱去了。文秀帮娘拍打着身上的风霜,眼泪哗哗往下流,娘一个晚上步行五十多里跑了县城就为了借六百元的回礼钱。她埋怨娘为什么不和她说,她可以到单位找人借,娘说,你上班时间不长,和同事的交情还不深,借钱不合适。文生埋怨娘为什么不找个车去,娘说,半夜三更,麻烦谁也不合适,那个表亲说要送回来,她还死活不肯呢。文生也掉了泪,娘急了,大声嚷文秀和文生,大喜的日子,你们哭什么?文秀静静望着娘,娘那种遇到困难不屈不挠的精神深深地震撼了她,而娘那个“雪人”形象也牢牢地刻在了文秀的记忆深处。每当她遇到困难和不开心时,那个“雪人”就会在她的脑海里面闪现,于是所有的困难和不开心就会慢慢淡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沉重,工作的、娘家的、小娟的事都在她的脑海里晃动。她很想躺在娘的怀里让娘抱一会儿,很快她就感觉羞愧,娘老了,抱不动她了,现在应该是她抱娘的时候了。她帮娘掖了掖被子,轻声说:“娘,不要再说了,睡吧。” 娘睡着以后,文秀暗下决心,无论珍兰怎样对她,无论受多大的委屈,她都要和珍兰好好谈谈,人心都是肉长的,绝对不能让娘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珍兰就是一块石头,她也要把她融化。 第14章 不经意间,春天来了。阳春三月,是冀中平原最美的季节,如毛的细雨如梦如烟,千万条柔柳露出了娇嫩的黄叶,田野里的麦子开始返青,以最快的速度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今天还是淡淡的绿,明天就成绿绿的海了。暖风微微吹着,一望无际的绿浪波涛汹涌,在暖暖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各种颜色的小野花,皆如赶集似的奔聚而来,伶俐可爱的小燕子,也由南方飞来,天高了,也蓝了。 春天是牲畜的多发病季节,甘肃、新疆和青海的一些地方连续发生口蹄疫疫情,引起了农业部高度重视,对口蹄疫防控工作进行了严密部署。平阳县连续召开了三次有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各村支部书记村主任、畜牧部门责任人参加的大型会议,制定并下发了《平阳县重大动物疫病防治应急预案》,并同各乡镇党政一把手签订了《动物防疫目标管理责任书》。 柳树乡迅速成立了以乡长李平为组长的防疫领导小组,把工作落实到包村干部身上,明确包村干部是第一责任人,哪个村出了问题,包村干部停职检查,造成严重后果的,要开除公职。姚书记在会上讲得很严肃,这项工作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也关系着我们的饭碗。姚书记还读了一份通报,某县某乡因为动物防疫工作没做好,造成了严重后果,县长、乡党委书记、乡长被免职,包村干部被开除公职。李平就动物防疫工作进行了具体的安排部署,准备利用一周时间把这项工作完成,并达到四个百分之百:一是,百分之百的免疫密度,柳树乡所有能出气的牲畜都要打预防针;二是,百分之百卡标率,打完预防针的牲畜全部都要卡耳标,戏称“戴耳环”;三是,百分之百持证率,打完预防针的牲畜要全部填写免疫证,戏称“身份证”;四是,百分之百建档率,牲畜防疫要建立正规的档案,戏称“上户口”。 散会以后,包村干部到兽医站领取疫苗、耳标、免疫证、档案。大家发牢骚:“乡干部成防疫员了。” 兽医站站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着大家的牢骚,有点扬扬得意:“日头从谁家门口也过过啊。”言外之意是说他这个兽医站长也抖起来了。 林丽拿起一个耳标在兽医站站长的耳朵上比画着说:“日头从谁家的门口也过过,驴粪蛋子也有发光的时候。”林丽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兽医站站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文秀从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嘴皮玩笑,她催促着兽医站站长给了她太平庄防疫用的东西就骑着车子朝太平庄出发了。想起刚才同事们的牢骚,她也觉得纳闷,动物防疫,应该是畜牧部门的事啊,怎么也让乡干部干呢?最近一两年,三提五统不收了,农业税逐步取消,计划生育要依法管理,乡干部好像没什么事要做了。姚书记经常讲乡干部要转变观念,为老百姓搞好服务。为老百姓服务也不容易,去年腊月文秀跟着村干部检查一个企业的安全生产,老板问文秀:“你说我们车间线路达标吗?”文秀不懂,很尴尬,企业老板讽刺文秀说:“不懂瞎转什么?纯粹走过场。”文秀无话可说,过场必须要走,哪个企业安全上出了问题,包村干部也要跟着倒霉,这动物防疫也算是为老百姓服务。看来乡干部以后必须要学成多面手,是否该学学给动物打预防针呢? 文秀到了太平庄,哪里也找不到杨抗。文秀知道他为了治保会的事闹情绪,故意躲了给自己出难题。文秀找到牛二愣,牛二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事找我做什么?” 文秀说:“你是一村之长,不找你找谁?” 牛二愣说:“这样的工作找杨抗最合适,因为他本来就是六畜不是人。” 文秀说:“动物防疫是你负总责。” 牛二愣把脖子一拧:“别吓唬我了,这还是兽医站的事呢,你来做什么?”说完,发动摩托车要走。 文秀拦住他:“你等等,听我说完。” 牛二愣就跟没听见一样,骑上摩托车走了。 文秀气得大口喘气,无奈她只好再找杨抗,到处打听,还是找不到杨抗的影子。下午乡里开会要听取汇报,工作安排不下去,肯定挨吹。文秀站在太平庄的大街上,几乎要掉下眼泪,让她包这个村,纯粹活受罪,包村连个人也找不到,书记、乡长会怎么看她?思考再三,文秀决定无论如何要把工作安排下去,她豁出去了,找不到人,她就不走,杨抗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下定了决心,文秀就在大街小巷到处打听杨抗的行踪。走到了志玲门前,看到福海在门口站着,文秀心里一动,福海是村里的人,问他应该容易打听到杨抗的去处。 文秀和福海打招呼,说明了意思,福海说:“别着急,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 文秀跟着福海七拐八拐,最后在东北角上的一户人家里找到了杨抗,他在这里下棋。看到文秀和福海,杨抗站起来说:“任站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文秀说:“我来了快一上午了,到处找不到你。” 杨抗说:“有事吗?” 文秀很生气:“你没有开会吗?” 杨抗不吭声。 文秀说:“到村委会说吧。” 路上杨抗不断瞪福海,怪福海带文秀找到了他。到了村委会办公室,福海说:“杨抗哥,我打开窗户说亮话,文秀是我舅子媳妇,咱村的矛盾我也清楚,也知道你委屈,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多支持她的工作,她一个女人家,端公家的饭碗不容易。” 杨抗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是亲戚啊。” 福海说:“是至亲,亲舅子媳妇。” 杨抗连忙说:“你咋不早说呢,都是一家人,有啥客气的。” 看来人情关系比工作关系顶事,文秀连忙给杨抗安排动物防疫工作。 杨抗说:“说实话,我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可动物防疫是村委会的事。” 杨抗这么一说,文秀知道,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应付福海。 福海笑着递给杨抗一支烟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帮忙。” 福海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杨抗,让文秀心里很别扭,好像工作是给文秀干的。别扭也不能说什么,现在不是论理的时候,得把工作糊弄着干了再说,文秀灵机一动,决定采取激将法,她对杨抗说:“刚才我找牛二愣了,他跑了。” 一听牛二愣跑了,杨抗急了:“他跑了,你就捉我啊。” 文秀微微一笑:“他跑了,我们太平庄的工作就不干了吗?” 福海也在一边帮腔:“离了他,太平庄就不转了吗?” 杨抗不言语。 文秀继续说:“他跑了,我们就让他跑到底。后锅的水,温着他,温上两年,他也就到期了。” 杨抗沉吟一会儿,点头说:“有道理,这个法不错。” 文秀趁热打铁:“就是呀,没有他,我们的工作照样干。” 杨抗扭身就到喇叭前喊支部成员到村委会开会。 文秀心里一喜,这一招奏效了。趁着福海要走,文秀随福海走出大门,她想加强一下,在大门口偷偷给李平打了个电话,告诉李平,杨抗对这项工作思想上不是太重视,让李平打电话压他一下。 支部成员到了以后,李平的电话也到了,文秀听到杨抗在电话中给李平表态很好,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杨抗在会上给支部成员鼓劲:“刚才任站长说了,牛二愣跑了。他跑了我们不跑,让他们瞧瞧,没有他,太平庄照样转。” 文秀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跑就让他跑到底,看他能跑到哪一天。” 支部成员的劲被鼓起来了,他们都表示,一定把这项工作做好,让乡里的领导看看,到底谁才是干工作的人。 文秀说:“我一定如实汇报。” 太平庄一共有两个防疫员,杨抗把支部成员分成了两个组,一组跟一个防疫员,帮助防疫员打针卡耳标,等全部打完了,再统一填写免疫证和免疫档案。 两个组分头下去了,杨抗说:“我一会儿出去转转,不转怕他们耍滑,这不是小事,万一漏了就麻烦了。”看来杨抗心气顺了,也是认真干工作的人。文秀说:“我和你一起转转。” 文秀跟着杨抗在大街上转,两个组已经开始工作了,杨抗不住地叮嘱,千万不要漏了。动物防疫工作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不是那么简单,村干部和防疫员在猪圈里面跟着猪钻来钻去,人身上粘满了泥浆。打针还容易一点,一针下去就可以了,卡耳标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猪的脑袋左右晃动,卡一个耳标要好长时间。防疫员抱怨说:“针打了就是了,卡这个干什么呢?”文秀解释,这项工作完了以后,县里还要检查验收,耳标是标志。一个支部成员笑着说:“既然检查看耳标,那干脆只卡耳标算了。”杨抗大声吹他:“你小子尽想投机取巧,小心我揍你。” 看着村干部和防疫员在猪圈里面钻来钻去,文秀心里的怨气早没了踪影,自己难,村干部更不容易,自己动口,他们要亲自动手。 太平庄的防疫工作,不到四天就完成了。为了保证四个百分之百,文秀和杨抗一直跟着,四天下来,走得腿都疼了,但是她一声没吭,杨抗年龄比她大,他没叫累,而亲自动手干活的人更累,自己怎么能说累呢?文秀很高兴,这是她包太平庄以来,最顺利的一件事。通过这次工作的圆满完成,文秀悟出了一个道理,包村工作,不能直来直去,尤其对于有矛盾的村,要学会利用矛盾解决问题,关键的时候,用点小策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防疫工作结束后,文秀自己掏钱到村里的小饭店请了他们一顿。大家都很高兴,杨抗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结束的时候,杨抗和文秀提出了治保会的问题,文秀答应会尽快和领导商量,拿出一个合理的方案。 第15章 文秀详细研究了村委会的组织法,按照村委会组织法的规定,新的村委会有权力调整治保会,但调整的时候要经过村支两委开会研究。牛二愣安排治保会人员并说研究了,可连气也没有和杨抗通,他成立治保会的目的不是为了村里的治安,而是为了和杨抗闹事。两边的火都着得很旺,双方的治保会成员经常发生冲突,有一次晚上巡逻的时候碰面,还差一点打起来,如果处理不慎,就会火上浇油,矛盾会越来越激化。 文秀反复考虑,想了一套思路:先稳住一方,取得一方的支持。通过这次的动物防疫,文秀对杨抗有了好感,他虽然有缺点,但是毕竟做了多年的支部书记,懂得乡村工作的套路。牛二愣以前从来没有当过村干部,生萝卜一个,和他对话就觉得很费劲,甭说让他做工作了。还有一点,如果真如老孙所说,他做不了主,和他说什么也白搭,总不能找他的后台牛食堂谈工作吧。 自己有了想法,文秀找领导沟通,这个问题涉及到村委会组织法,稍微有点偏差就很容易引起上访,只有得到领导的支持,工作起来才有底气。 文秀先找姚书记,他是乡里的一把手,决策性的问题应该他拍板。姚书记的办公室里坐了很多人,看样子像是县里的领导,文秀不敢贸然进去。不知道县领导什么时候走,文秀只好找李平,李平也不在,陪着县企业局到村办企业检查安全生产去了。文秀想让老孙帮忙参谋一下,老孙工作时间长,有经验。老孙也不在单位,站在老孙门口,文秀觉得自己有点优柔寡断,看来她还缺乏独立工作的经验,领导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她,虽然林丽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姚书记就这么听她的吗?说不定领导真的认为她有这个能力。想到这一层,文秀有了信心,既然领导信任她,让她包这个村,她就应该有点魄力,文秀决定暂时不和领导沟通了,先按着自己的思路去做。她给杨抗打了电话,让他到乡政府来谈。 放下电话,文秀心里总感觉不踏实,犹豫片刻,她还是给李平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上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下。李平同意文秀的思路,他说:“你大胆去做,村里的事情严格按着政策有时候也行不通,你灵活掌握,不要怕,出了问题我替你扛着。” 李平的鼓励让文秀很安慰,他那句“出了问题我替你扛着”让文秀很踏实。后来李平又打回电话说,下午他就返回单位,有什么情况让文秀下午找他汇报。 李平再一次的电话让文秀很高兴,看来李平牢骚归牢骚,真正有了工作,他还是认真对待的。文秀想,也许是自己的善意提醒起了作用,因为有着这样的心情,文秀对处理太平庄治保会的问题更有信心了。 第16章 文秀和杨抗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杨抗见到文秀的第一句话就是:“治保会的问题怎样解决?” 文秀说:“我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抗有点激动:“我的意见是马上解散新的治保会,原来的治保会可是上会研究了的,他凭什么解散?” 文秀说:“牛二愣做得是不对,可我看了村委会组织法,人家新的村委会有权力调整。” 杨抗说:“有权力调整也得上会研究,他研究了吗?” 文秀说:“没研究也不对,我们应该想个好的办法解决。” “什么叫好的办法?” “你是老书记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马上解散,因为他们的调整根本没有和支部通气,更不用说上会研究了。治保会原来就五个人,他们又加了五个,治保会都得享受补贴,村里的财力也负担不起。”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杨抗很坚决地说。 文秀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马上让他们解散,他们会狗急跳墙,东跑西窜,现在上级领导对上访很敏感,这样很被动。” 杨抗发牢骚:“现在乡里的工作就是软,他们上访就有理了?怕他们上访难道就不怕我们上访了吗?” 文秀笑着说:“支部书记上访,成何体统?” 杨抗说:“你们就会拿这句话压我。” 文秀说:“你多年的支部书记了,总不能和他们一样的素质吧?” 杨抗有点不耐烦:“不要捧我了,我现在还顾不上晕,你就说事情怎么解决吧。” 文秀说:“我有个想法,你看可行不?我们想办法让他们自己解散。” 杨抗“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是听你说笑话来的。” 文秀仍旧笑着:“笑话说不定也能解决大问题呢。” 杨抗说:“你不要绕圈子了。” 文秀说:“我的意见是都干,既然大家都愿意为村里的治安出力,有什么不好呢?” 杨抗差一点没有跳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一个村两个治保会,这不是笑话吗?” 文秀给杨抗倒了一杯茶说:“杨书记,先不要激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都可以干,但是有一点,不挣工资,义务白干。” 杨抗不同意,话中带刺地说:“我发现你别的本事没有,兜圈子绕弯子回避问题倒是熟练到家了。” 文秀不急不恼:“兜圈子绕弯子也是一门学问,绕好了也能解决问题,原来的治保会成员干了几年了?” 杨抗回答:“从我上任就开始,七八年了吧。” “都是你可靠的人吧?” 杨抗看文秀。 文秀说:“这里就你我两个人,没有必要说瞎话。” 杨抗说:“当然。” “那么都听你的了?” 杨抗说:“算是,差不多。” “不过……”杨抗补充说,“我安排的人可都是负责任的人,我也没有优亲厚友。” 文秀说:“这就成了,你安排的人干了七八年,挣着补贴,而他安排的人才干几天,却没补贴挣了,想想他们是怎样的想法?” 杨抗不言语,看样子在思索文秀的话。 文秀干脆挑明了说:“原来的治保会成员干了七八年了,就是不让他们再干,他们也不会对你不满意,村里的情况他们都了解。而牛二愣安排的人呢?上台不就是想挣个零花钱吗,现在刚做几天就没补贴了,他们还图什么?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协调好了,可以重新上会研究。” 杨抗一下子明白过来:“你说得有道理,我同意你的意见,回去就做工作,和他们耗下去,看谁耗得住谁!” 杨抗起身要走,文秀喊住了他:“等一等,我想和你聊聊今后的工作。” 杨抗重新坐下。 文秀说:“杨书记,你们太平庄怎样才能太平下来呢?” “只要是牛二愣当村长,永远不会有太平的时候,这是条疯狗。” “怎么这样的人当选了呢?当时你就没有谋划好?” 杨抗叹口气:“我也是大意了,都是那个牛食堂,花钱贿选,再加上牛家人多。” “有没有想过把他拉过来?” “我只和人交往,不和狗交往。” “你不和狗交往,狗老是咬你怎么办呢?” “走着瞧,总有一天……” 文秀追问:“怎么样?总不能开枪把他打死吧?” 杨抗恨恨说道:“逼急了,说不定呢!” “打死他,你能活命吗?” “我豁出去了,不能老让他骑着我的脖子拉屎。” 文秀笑了:“不要说气话了,都不顶用,干了多年的支部书记了,多讲点策略。你想想看,他是牛食堂的一条狗,你把他拉过来了,不就是尿到牛食堂的脸上了吗?” 杨抗沉默了。 文秀接着说:“回去多动动脑筋吧,你们太平庄老是这样,对谁都不好,了解的说是他的不对,不了解的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怕什么,反正是个愣头青,而你呢,这么多年的书记了,村子里面乱哄哄的,你光彩吗?我说句难听话,你不要介意,村子里面老是有人和你闹事,人家会说你笨蛋。前段时间,牛林带着五六十人到乡里反映宅基地问题,他反映的问题是否属实,我还没有进一步调查,等调查清楚以后我们再谈解决的方法。你认真考虑一下,以退为进,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杨抗笑了:“怪不得让你包太平庄呢,你脑子里的道道真不少。” “不是我的道道多,是当局者迷,局外者清。” 杨抗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有点道理,我回去会认真考虑。关于宅基地,我想说明一下,村里确实有不到十八岁就给宅基地的问题,可这也不是我杨抗的责任。我向乡政府汇报过,乡里的土管所也没办法,村里又没执法权,你让我怎么办?牛林的宅基地我也不是没有解决。我冒着违法的风险,和他协调买别人闲着的宅基地,可是他怕掏钱,我有什么办法。” 杨抗主动和文秀谈起了村里的宅基地工作,说明杨抗认可了她这个包村干部,文秀很高兴。如果真如杨抗所说,杨抗还是做了一定的工作。可是杨抗让牛林自己掏钱买宅基地不妥当,一是违法,二是别人不乐意掏钱,凭什么让人家买? 文秀没有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说出来,没有经过调查了解,不能轻易下结论。她只告诉杨抗,关于宅基地的问题,希望他认真考虑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解决。 杨抗又开始发牢骚:“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村里也没有闲散地,能有什么办法?” 文秀提起牛林抢占的旧果园,杨抗说:“果园距离村里太远,不符合村镇规划,乡里不批。” 文秀想,看来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一时没有好的方法,那就先把治保会的问题解决了,宅基地问题再从长计议。 第17章 李平从村里回来了,他把文秀在太平庄工作的思路汇报给姚书记,姚书记很满意,中午到“柳家酒楼”吃饭,让文秀也参加。 文秀有点受宠若惊,才做了一点点工作,至于这样吗? 李平说:“姚书记要出去学习,乡里的工作最不放心的就是太平庄了,所以想在一起谈谈。” 小米与文秀打趣:“时来运转了,书记乡长亲自请客,这要让‘大猫’知道了,还不气死。” 文秀说:“说不定‘大猫’也参加呢。” 文秀还真猜中了,她到达“柳家酒楼”的时候,林丽已经坐在了那里。 一起吃饭的有姚书记、李平、林丽和文秀,看到林丽,文秀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想想她是领导班子成员,参加这样的场合也是理所当然,自己便有些落寞。姚书记和李乡长对文秀在太平庄的工作表示了肯定,文秀明显看出林丽的脸变得灰白。事情没有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本来想看文秀的笑话,反而让领导看出了文秀的能力。 文秀心里说,想让我陷在太平庄,有那么容易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林丽让站在一边服务的小姐出去,说自己出身农家,有人侍候不习惯。 文秀明白林丽的意思,服务小姐走了,在座的人就属文秀的职务低了,倒茶倒酒的事情就理所当然归她。林丽的目的很明确,她想让文秀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永远和林丽不在一个档次,永远比她低一格。服务小姐走了以后,林丽就大声地指派文秀倒茶倒水。 文秀不动声色,她温顺地微笑,表现出一副谦卑的样子,一边从容地倒水倒茶,一边巧妙地劝林丽多喝酒。 文秀的谦卑和温顺让林丽很得意,她的心理得到了平衡,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活跃分子,又喜欢闹酒,不一会儿就晕乎乎的了,开始说起笑话来。 本来她是想说:“一个麻雀站你脑袋上,蹬谁的蛋呢?”结果说成:“一个麻雀站我脑袋上,蹬谁的蛋呢?” 李平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把林丽的话重复了一遍,大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姚书记,笑得差一点喘不上气来。林丽想嘲弄李平,结果自己把自己嘲弄了。 文秀说:“林委员说这么好的笑话,大家都应该敬她才是。” 林丽和文秀叫板:“我们两个干六杯好不好?六六大顺,祝你在太平庄工作顺利。” 文秀说:“谢谢林委员,如果不是下午牛二愣要来谈工作,我说什么也要陪着干了,二位领导说话吧,如果下午放我半天假,我就和林委员干八杯。” 姚书记说:“工作第一,工作第一。” 李平说:“我调解一下,林委员职务高,酒量大,让文秀一次,她下午还有工作,你喝六杯,让她喝三杯。” 姚书记笑着说:“我看可以。” 文秀马上端起了杯子:“好的,我先喝为敬。” 文秀一连干了三杯,林丽没有退路了,只好连着喝了六杯。林丽有点支持不住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出门的时候,一下子摔倒,酒和饭全吐了出来。 一个女人酒后失态不是好事,文秀看出了姚书记和李平脸上的轻蔑。文秀一边用餐巾纸帮林丽擦拭衣服上的污垢,一边在心里说,谁看了谁的笑话? 第18章 文秀和牛二愣拍了桌子。 牛二愣下午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人。文秀对他没有好感,半开玩笑半讽刺地说:“牛主任派头不小啊,还带着保镖?” 牛二愣头脑真简单,他不但没听出文秀话中有话,反而有点得意,指指身后的人说:“这是太平庄著名的企业家牛食堂经理。” 文秀心里一惊:太平庄的幕僚终于出场了。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牛食堂,顾名思义肯定是五八年大跃进办大食堂的时候出生的。牛食堂身材矮小,尖嘴猴腮,除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文秀想象中的老板形象截然不同。文秀想,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把太平庄搞得鸡飞狗跳,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 由于老孙的介绍,文秀对太平庄的这个土财主没有一点好感,一个企业老板,不好好做自己的生意,煽动村里闹矛盾,他跟着牛二愣到乡里来,不是明目张胆搅和村里的矛盾吗?什么素质!文秀故意不表示出对牛食堂特别的关注,她对小米说:“带牛老板到别的屋子里喝喝茶,我有工作要和牛主任谈。” 牛二愣说:“食堂哥不用出去了,我们跟亲兄弟一样。” 牛二愣的话说得真没水平,哪里像个村主任,分明生萝卜一个。文秀严肃地说:“我和你要谈村里的工作。” 小米客气地说:“牛老板,请。” 牛食堂站着不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就不能列席听听吗?” 牛食堂的狂妄让文秀很不舒服,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买你这个账。文秀坚决地说:“对不起,牛老板,不能。” 牛二愣急了:“有事摆在桌面上谈,为什么藏着掖着?” 文秀不冷不热地说:“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村委会主任,还是他是?” 牛二愣说:“我是。” 文秀说:“我感觉好像他是。” 牛食堂说:“你什么意思?” 文秀看着牛食堂,不卑不亢地说:“牛老板既不是支部成员,也不是村委会成员。” 牛食堂无话可说,保持沉默。 文秀强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尽量用礼貌的语气说:“牛老板,请你配合一下好吗?” 牛食堂有点尴尬,但是仍旧站着不动。 文秀口气强硬起来:“牛老板,我和牛主任要谈村里的工作,请你回避。” 牛食堂终于火了:“你说话放柔和一点,我是太平庄的村民,没有资格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吗?” 文秀针锋相对地说:“我是代表乡党委政府找村主任谈工作,你没有资格列席。” 牛二愣大声叫嚷:“一个小小文化站站长,算老几!” 文秀气得把桌子一拍:“牛二愣,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牛二愣毫不示弱,也把桌子一拍:“我这还是待客的话呢。” 文秀大声说道:“你太不像话了。” 牛食堂眯缝着小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牛主任可是群众选上来的。” 文秀说:“那是群众瞎了眼。” 牛二愣说:“你说话注意点,我要告你污蔑村委会选举。” 文秀大声说:“随便。” 牛二愣朝牛食堂胳臂一挥说:“好男不和女斗,咱们走!” 牛食堂斜了一眼文秀:“任站长,久闻你的大名,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对不起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而去。 文秀气得说不出话来。 下班以后,文秀没有急于回家,她找李平谈太平庄的事情。听完文秀的汇报,李平把刚端起来的水杯“啪”地顿在桌子上:“一定要想办法治理他们,无法无天了。” 文秀说:“牛二愣刚上任就砸了村委会大院的锁子,那个时候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现在这么嚣张,毛病都是惯下的。” 李平说:“谁说不是,那个时候原来的书记想调走,怕牛二愣领着村民闹事拖了他升官的后腿,这事就一直撂下了。” 文秀问:“现在还可以追究吗?” 李平说:“这么长时间,黄花菜早凉了。” 文秀说:“这样的村主任,根本就要不得,就不能免了他?” 李平说:“你想得太简单了,牛二愣是群众选上来的,乡政府没有权力免他,只能由村民罢免,罢免程序很复杂,需要召开村民会议,半数以上的群众通过才可以,牛食堂的家族占了村里多半人口。” 文秀说:“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李平说:“很棘手很难,如果处理不得当,容易引起上访,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 文秀发牢骚:“有理也访,无理也访,以后的工作怎么干?” 李平说:“谁说不是呢,老百姓一上访,上面不分青红皂白,就向乡里施加压力。太平庄的牛老歪无理取闹两年多了,光省城就去了两三次,乡里每一次都要派专车去接,还管饭,他尝到甜头了,不胡跑才怪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感叹,乡里的工作,真难干。可牢骚归牢骚,工作还是要进行的,文秀抓紧时间和李平研究太平庄治保会的事情。 李平同意文秀的思路,不过叮嘱她方法要灵活,不能急于求成。 谈完工作,天快黑了,文秀起身告辞,李平喊住她:“谢谢你那天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以后会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 文秀听得出来,李平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他显然理解了文秀的良苦用心。 李平真诚地说:“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文秀欣慰地笑了,心里暖融融的,所有工作中的不快一下子都跑得无影无踪。李平的支持让文秀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和豪气,她意气风发地说:“即使碰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让太平庄太平下来。” 第19章 婆婆自从正月初三赌气到志玲家,一直没有回来,志刚去接了两次,都没有接回来。婆婆是个执拗的人,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她在争礼,争文秀的礼,婆婆是想让文秀去接她,这样才能找回长辈的面子。娘在文秀家住,志刚对娘很好,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自己的娘是娘,志刚的娘也是娘啊,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文秀决定去接婆婆,不论婆婆说什么她都不会计较。 婆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阴着脸不说话,志玲的态度还不错,张罗饭菜,好像以前的不快从没有发生。志玲就是这样的人,直肠马肚,脾气急躁,有什么说什么,说过就忘,从来不记仇。文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不算什么大事。文秀主动向志玲承认了自己的不对,志玲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我早忘了。” 福海说:“你也别跟你姐一般见识,她这个人狗脾气,汪汪两声也就没事了。” 婆婆终于说话了:“都别提了,什么光彩体面的事?说来说去的,不嫌寒碜。” 文秀心里一动,她发现了婆婆和志玲有共同的地方,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家人不再提以前的事情,文秀到里屋和小娟说话,看着小娟忧郁的眼睛,文秀有一种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对小娟尽到责任。假如她努力一下,正式工作安排不了,找一个可靠点的临时工总可以吧?如果那样,小娟的结局或许不是这样。 文秀安慰小娟,让她安心养病,不要多想。小娟“哇”地一声哭了:“我想找个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没想到闹成这样,让家里花了这么多钱。” 这个懂事的女孩,都这样了,想到的不是自己受到的伤痛,而是带给家庭的负担。文秀把小娟搂在怀里,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让小娟生活得好一点。 文秀让婆婆回家,婆婆说:“再住两天。” 文秀说:“娘,回去吧,住了快俩月了,还没住够?毛毛老喊着要奶奶呢。” 一提毛毛,婆婆抹开了眼泪,毛毛是婆婆的心头肉,她还是头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毛毛。 看着婆婆掉眼泪,文秀心里也一酸,她走到婆婆跟前说:“娘,都是我不好,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回家吧。” 志玲和福海也在一边劝,婆婆不再说什么,文秀赶紧让志玲去给婆婆收拾行李。 文秀把婆婆接回去以后,婆婆的怨气全消了,见到文秀的娘,她热情地喊亲家母,两个老人拉起了家常。看着两个老人高兴的样子,文秀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家和万事兴,今后一定要冷静处事,正月初三的事儿绝对不能再发生。 第20章 太平庄的工作,文秀一直按着自己的思路进行着,把牛二愣晾到了一旁。 计划生育普查、小麦病虫害防治,文秀都直接找杨抗,杨抗也只通知支部成员,太平庄好像没了村委会。杨抗的积极性也上来了,每一项任务他都积极安排布置,出色地完成。文秀甚至想,就这样坚持下来也不错,坚持两年,下一届选举的时候好好谋划一下,选出一届和党支部保持一致的村委会,太平庄也许就能太平下来。 文秀想得太乐观了,这样的状态维持了没有一个月,牛二愣就找来了。 中央的粮食补贴下来以后,文秀给村干部开会讲解粮食补贴的政策和要求。粮食补贴是国家的一项惠农政策,从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视这项工作。这项工作要求得很细致,要先摸清粮食种植面积,然后张榜公布,领取补贴必须要带身份证,还要签字画押。 牛二愣找来了,进屋就喊:“我们太平庄还有没有村委会?” 因为牛二愣以往的态度,文秀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她轻蔑地看了牛二愣一眼说:“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牛二愣说:“我们村委会可是广大人民群众选上来的,你有什么权力给灭了。” 文秀说:“你少给我扣帽子,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 牛二愣说:“为什么开会不通知我们村委会?” 杨抗搭话了:“喊了不干工作,有什么用?” 牛二愣冲到杨抗面前:“你不要血口喷人,没有喊我们,我们干什么?” 文秀快步走上前,把杨抗拉到一边,不温不火地对牛二愣说:“上一次动物防疫,你怎么说的?” 牛二愣狡辩:“我觉得动物防疫不是我们村委会的工作。” 文秀哭笑不得:“牛主任,你觉得什么工作是你们村委会的工作呢?” 牛二愣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文秀继续追问:“牛主任,你觉出来了吗?” 支部成员都哄然大笑起来。牛二愣涨红着脸说:“我觉得粮食补贴就是我们村委会的工作。” 文秀说:“那好,觉出自己该干工作是好事,通知你们村委会成员来,到村委会集合。” 牛二愣马上出去了,杨抗的脸阴了下来,他对填表的支部成员说:“既然这是村委会的工作,让村委会的人干吧,我们撤。” 一看这个阵势,文秀慌了,刚才话太冒失了,只想到牛二愣主动要求干工作是好事,没想到这样做打击了杨抗他们的积极性。她拦住了杨抗:“杨书记,他要求干活不是好事吗?” 杨抗说:“你可是说过,要后锅的水,温着他。” “你看这个样子,温不成了,马上要开锅了。” 杨抗冷笑说:“那温着我们啊,我们开不了锅。” 文秀笑着说:“那可不成,温着他们太平庄照样转,温着你们天可就塌下来了。” 杨抗不吃这一套:“你不要尽拣好听的说,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太平庄离了谁也照样转,我们走。” 几个支部成员都站了起来。 文秀急中生智,她冲杨抗使了个眼色说:“杨书记,你跟我出来一下。” 几个支部成员不知道文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杨抗迟疑了一下,对他们说:“你们先待一会儿。” 杨抗随着文秀出来。文秀小声说:“杨书记,你没理解我的深意。” “什么意思,你快说。” 文秀问:“你还想解决治保会的问题吗?” 一听治保会的事情,杨抗更不高兴了:“原来任站长还记得这件事情啊,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哪能忘了,一直记得呢。我们一直温着他们,怎么解决呢?” 杨抗明白过来:“你想解决治保会的问题?” 文秀说:“对,治保会的问题,他们不参加会,只支部开会可不顶事。” 听文秀这么一说,杨抗马上问:“你说,什么时候开会解决?” 文秀说:“粮食补贴结束后。” 杨抗看着文秀说:“你可别光糊弄着我们干工作,上一次你就说动物防疫工作结束后就解决。” 文秀说:“上一次我们不是温着他们吗?” 杨抗说:“你可不能老是喊狼来了。” 文秀笑着说:“你就放心吧。” 由于是牛二愣他们主动要求干工作,所以他们的态度比较端正。太平庄一共八个生产队,文秀把这项工作按原来的生产队分了两片,支部成员负责一到四队,村委会成员负责五到八队。文秀把上级的精神和工作要求讲得很细致,反复强调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传达完文件以后,文秀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分工明确,责任明确,两组人马的工作积极性上来了,每一个组的工作都很认真细心,都怕出了问题让对方笑话,这样的状态让文秀开心极了。杨抗也有点佩服文秀:“你不简单哪,把我们都调动起来了。” 文秀也有点得意,看来太平庄的工作也没有那么难干,只要方法得当,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秀对太平庄的工作一下子充满了信心。 粮食补贴工作圆满结束后,文秀开始解决治保会的问题。她和杨抗私下商量了一下,杨抗同意还是按着原来的思路,两边的人员都义务白干,最后迫使牛二愣安排的人下台。 两人意见一致后,文秀让杨抗通知支村两委全体开会。 半个小时后,支部成员都到了,村委会成员一个没到。 文秀让杨抗在喇叭上再喊,仍就没有一个人来。 支部成员开始说风凉话:“乡政府根本管不了村委会,牛二愣是羊圈里跑出的驴,属他大了。” “柿子拣着软的捏,乡政府也怕那棵横葱。” 有一个支部成员甚至说:“乡政府也是胡闹,大老爷们儿都包不了的村,派个娘们儿来不是活受罪吗?”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杨抗阴着脸一言不发。 文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回他们几句,可转念一想和他们耍嘴皮子也解决不了问题。又等了半个小时,文秀坐不住了,她把牙一咬说:“我找他们去!” 刚走出村委会门口,村委会副主任牛顺子来了。牛顺子爱好文学,经常到乡文化站借书,和文秀很熟。 文秀问:“为什么你们都不参加会?” 牛顺子说:“你误会了,我就是过来说一声,不参加会是有原因的,二愣他姨家出事了。” 一听不是故意不参加会,文秀的气消了一半,她问:“什么事?” 牛顺子说:“他姨夫长年闹病,家境差,农村人结婚早,儿子二十五六了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本来定的是大后天过门的,可是女方家里不太明理,财礼要得出格不说,家具还要上万的,你说咱农村老百姓,谁家买上万的家具?都是三四千的,最好的也不过五千,为这个闹别扭呢,看来大后天的亲不一定能娶成了。水莲好面子,原来就有脑血栓的病根,现在一着急上火,病犯了,刚被送到了医院。” 原来有了特殊的情况,文秀的气全消了。她对牛顺子说:“走,跟我一起到村委会说明情况。” 牛顺子到村委会把情况说明以后,支部成员都不说话了,会也就暂时取消。等人员解散以后,文秀让牛顺子在村委会门口等一下,把杨抗拉到一边说:“杨书记,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和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杨抗把脖子一扭说:“我不去。” 文秀继续做工作:“我觉得你应该去,毕竟你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你过去最起码乡亲面子上好看。” 杨抗把眼一瞪说:“面子?他牛二愣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你愿意去你去,我反正不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杨抗的背影,文秀想,看来太平庄的矛盾也不是单方面引起的,杨抗也有点心胸狭窄。 第21章 文秀决定去看看,牛二愣毕竟是村主任,他家有了问题,应该去看看。对待村干部,该批评的时候批评,该帮忙的时候帮忙,和他们处好关系,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路上牛顺子对文秀说:“你别不高兴杨抗,他不去是有原因的。” 文秀问:“什么原因?” 牛顺子说:“他和二愣姨夫是叔伯兄弟,可两家有仇。” 原来牛二愣和杨抗还算是远亲,文秀问:“两家有什么仇呢?” 牛顺子吞吞吐吐地说:“你别问了……” 既然牛顺子不愿意说,文秀也没有再朝下问,村里老百姓的恩怨比较复杂,比如一些男女问题,就是人们忌讳的话题。文秀忽然想起了那次到省城接牛老歪,牛老歪说的“娶不成水莲”,这个水莲是谁呢? 文秀问牛顺子:“你村谁叫水莲?” 牛顺子说:“就是二愣他姨啊,怎么,你认识她?” 文秀恍然大悟,原来水莲是牛二愣的姨,文秀连忙说:“不认识,听说的。” 牛顺子很敏感:“你听说了什么?” 看牛顺子的表情,文秀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杨抗和水莲可能有情感瓜葛,还不是一般的情感瓜葛。看来太平庄的人际关系还挺复杂,政治矛盾与情感矛盾相互穿插。 这个时候,不是打听风花雪月的时候,文秀转移了话题:“牛二愣和他姨的感情还不错?” 顺子说:“二愣从小父母双亡,是他姨把他养大的。” 原来牛二愣是个苦命人,文秀又问:“他姨家的儿媳妇是哪个村的?” 顺子说:“不远,杨树沟的。” 杨树沟是林丽包的村,让她找杨树沟的支部书记协调一下,说不定是条路子。文秀拿出手机想给林丽打个电话,转念一想,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文秀不想和林丽打交道。 水莲家里人不少,村委会成员都在,没有看到牛二愣,几个老者在一边坐着谈事,像是村里红白事的当家人。 文秀的到来让院子里的人都有点惊讶,都瞅着文秀看,牛顺子把文秀向大家作了介绍。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连忙站起来说:“任站长,屋子坐。”然后吩咐外面的人倒茶。 文秀大大方方到屋里坐下,客气地问:“大叔,你是当家人吧?” 老者说:“我叫张小多,红白喜事管个事。” 听到这个名字,文秀心里一动,想起了孙主席介绍的张小多。 文秀问:“大叔,我听说过你,你做过多年的支部书记吧?” “呵呵。”张小多笑了,果然是他。 张小多问:“任站长来这里有事吗?” 文秀说:“我来这里,是听说这里出了点麻烦事,来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文秀这么说,张小多连忙把茶递到文秀手里说:“你工作这么忙,还劳驾你来,我代二愣他姨夫先谢谢你了。” 文秀连忙站起来说:“客气了,我家也在农村,知道娶个媳妇不容易,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 张小多叹了口气说:“娶亲最怕遇到不通情理的人家,我们正要再去女方家说合,亲戚朋友都通知了,总得想法把媳妇娶回来吧。” 文秀说:“是啊,不论想什么法子,也得娶回媳妇,不然浪费钱财不说,面子也过不去啊。” 张小多频频点头:“是啊,我想豁出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一趟,看看怎样?” 文秀说:“大叔,我和你一起去试试,可以吗?” 张小多连忙说:“那当然好了,乡里的干部去了,他们肯定会给面子,只是麻烦你去,过意不去呢!” 文秀笑着说:“大叔,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操心,我更应该了。” 张小多说:“我是为了乡亲,你这么操心,为了谁啊?” 文秀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你们的包村干部,算是你们村里的当家人呢。” 张小多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既然任站长这么热心肠,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一起走一趟。”于是张小多吩咐人去找车。 找车的人回话说,太平庄的出租车出门了。 文秀说:“杨树沟这么近,找什么出租车呢,院子里不是有三马子吗?” 张小多急忙说:“你是乡干部,怎么能坐三马子呢?” 文秀呵呵笑了:“大叔,你又见外了不是,我没那么娇气,也是庄稼人出身,坐三马子是常事。” 张小多也笑了:“既然任站长这么随意,那就委屈你了。” 张小多非让文秀坐在三马子的副驾驶座上,说那里不颠。文秀说什么也不肯,坚持让张小多坐在了那里,自己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三马子的后斗里面。 张小多感慨地说:“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乡干部,亲切得像自家的闺女。” 张小多的话说得文秀心里热乎乎的,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掏出真心对人,一定会有回报。也许经历了这件事情,自己在太平庄的工作会有一个新的开端,最起码文秀感觉,张小多现在对她的印象不错,下一步找他做村里的工作,他一定会尽力的。 张小多和文秀坐着三马子颠颠簸簸地朝杨树沟走去。 到达杨树沟后,张小多建议先找媒人探探情况,文秀觉得很对,知道事情的根源,才可以对症下药。 媒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是牛二愣的表姑,说话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见到他们就诉起了苦:“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这是图个啥?” 张小多说:“还不是为了二愣,回头让二愣多给你带几包点心。” 媒人连连摇头:“还是免了吧,这个事过去,我就洗手不干了,太恼人了,太上火了。” 文秀说:“你可不能洗手,当月老可以增寿的。” 媒人因为第一次见文秀,直瞅着她看。 张小多连忙介绍:“这是乡里的任乡长,专门为了这件事来了。” 张小多把任站长说成任乡长,文秀想他不是说错了,而是故意的,可能是想引起媒人的重视。 一听说是乡长,媒人立马住了嘴,连忙招呼让座并张罗倒茶。 文秀说:“不喝茶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媒人叹口气说:“我说了不下三十对亲了,第一次碰到这样差劲的人家,又不是金枝玉叶,要买上万的家具,十里八乡也没有这样的,这哪里是嫁闺女,分明是糟践人嘛。” 张小多也说:“是啊,如果他家开了这么个头,以后别人家的喜事怎么办?” 文秀生活在农村,见识过很多农村的婚事,很少听说有这么出格的,寻思是不是对方想悔婚了,故意出难题。 媒人说:“悔婚不至于,女方家里也准备了很多东西,也通知了亲戚朋友,事情的关键在姑娘妈身上,她妈爱慕虚荣,好出风头,有点一根筋。” 张小多说:“找一个跟她和得来的做做工作怎么样?” 媒人说:“她的犟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昨天晚上我把她姑都搬来了,也没有把她的心思说回转。” 文秀问:“找你们村里的支部书记做做工作怎么样?” 媒人连连摆手:“不成,前一阵为了村里的承包地她才和支书吵了一架。” 既然这样,看来文秀和张小多去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张小多叹口气说:“宁和清楚人说话,不和糊涂人打架,看来我们白来了。” 文秀沉思了一会儿说:“大叔,不要丧气,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先蹚一水再说,到时候见机行事。” 女方的家在杨树沟的村西头,走进院子,看到家里也有人在做亲事的准备,看样子亲事没有真吹的迹象,文秀略微心安了一点。 有人迎出来,像是女方的家人,一介绍,果然是女方的父亲,五十来岁,中等个子,表情忠厚,看起来不像刁钻奸猾之人。 第22章 进屋看家具摆设,这家人的家境不是太好,屋子里面连最起码的沙发也没有,一个老式的太师椅还在派着用场。文秀暗笑这样的人家要上万的家具实在是有些滑稽。 简单寒暄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端茶进来。女孩皮肤白皙,面孔清秀,低眉顺眼,很贤惠的样子。文秀想,这是不是要迎娶的新娘子呢? 文秀接过茶问:“是你结婚吗?” 女孩羞涩地一笑,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姑娘挺俊俏的,文秀想,不论想什么法子也要凑成这门婚事。 张小多和姑娘的父亲谈农村的婚俗,看来这一家是妇女当家,因为说到问题的关键之处,男人不表态,还很老实地说:“已经让人去找她妈了,她马上回。” 果然没有等一会儿,这家的女主人回来了,她身材高大,嗓门儿很高,一看就是那种大大咧咧泼辣的角色,一进门就说:“我知道你们来是做什么,如果想亲成,今天下午就到城里拉那套家具,如果不想成,啥话也就别说了。” 张小多站了起来说:“亲家,咱有话好好说。亲是一定要成的,家具是一定要买的,看看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商量就甭说了,我这个人也是个痛快人,不愿拖泥带水说废话。敞开说吧,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穷了一辈子了,不愿意闺女再受委屈。这么大的闺女都给了他家了,花个万儿八千的买套家具算什么,娶得起媳妇就娶,娶不起拉摊子,就这么简单。” 姑娘的妈话说得很绝,文秀和张小多对视一眼,都无话可说,气氛就有点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文秀问:“你们在城里哪家看的家具?” 姑娘妈说:“叫什么大和。” 站在一边的姑娘纠正说:“是太和。” 姑娘妈连连说:“对,是太和。” 一听说是“太和”的家具,文秀心里想,看来非要和林丽打交道不可了,“太和家具店”是林丽小叔子开的。 文秀站起来说:“你们先坐,我出去方便一下。” 听文秀说方便,女孩连忙为文秀带路。和姑娘一起朝外走的时候,文秀悄悄问:“是你看中的家具吗?” 姑娘叹口气说:“是妈看中的,其实家具能用就成,太豪华了也没有多少用处。” 看来姑娘是个明理之人,问题就出在她妈的身上,听她妈的口气,用直接的办法很显然行不通了,得需要点小策略。 文秀问姑娘:“你看中的是哪种家具啊,我昨天才到那个店看过,没有看到上万的家具啊,你们可别上当了。” 姑娘说:“在店的西北角上,淡黄色的那种。” 文秀说:“我娘家的兄弟也快结婚了,也准备买家具呢。” 姑娘问:“你家不会也买这样的家具吧?” 文秀装做若无其事地说:“你提醒我了,你先进屋,我打个电话问问兄弟,看看他们打算买什么样的家具?” 文秀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林丽的电话,林丽有点惊讶:“文秀,有事吗?” 文秀问:“县城的‘太和家具店’是你小叔子开的吗?” 林丽回答说:“是的,怎么?你买家具?” 文秀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问林丽:“上万的家具和四五千的家具有什么区别吗?是不是农村老百姓都能分辨出来?” 林丽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文秀,你包村可包到家了,连人家结婚买家具都包了,入洞房你包不包啊?” 文秀顾不上和林丽斗嘴皮子,着急地说:“火烧眉毛了,我顾不得和你说闲话,你快说。” 林丽说:“上万的家具和四五千的家具只是内部材料上有所不同,如果不是行家,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不要说农村老百姓,就是你我也分辨不清。” 一听这话,文秀心里有了底,她说:“林丽,你帮个忙好不好?让你小叔子把西北角上那套淡黄色的家具暂时藏起来好不好?” 林丽说:“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家具是纸糊的吗?” 林丽说得也对,可女方的妈就是认准了那套家具。 林丽沉思了一会儿说:“让我小叔子说那套家具已经卖了不成吗?” 文秀一下子笑起来:“林委员就是聪明,这样说也行。” 文秀这样说,林丽的口气就有点得意:“农村老百姓的智力和咱们还差一大截呢。”笑过之后,林丽又问:“谁家的闺女,这么金贵?” 文秀告诉林丽:“村西杨良子家。” 林丽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大洋马’家的闺女,这个臭娘们儿,前一阵还为承包地和我们吵过架呢。好,这个忙我帮了,我回去就和小叔子说,让他把三四千的家具说成上万的,糊弄她个死。” 看来女方的妈有个“大洋马”的外号,她人高马大的样子,这个外号倒也确切。这个“大洋马”和支部书记吵架是事实,而且吵的时候林丽也在场,对她很有成见,看来这个忙林丽是帮定了。 文秀和林丽定好,明天买家具的时候,文秀亲自跟着,争取计划成功。 安排好家具店的事情,文秀心里有了底,回到屋里就满面的笑容,文秀对张小多说:“大叔,我说个意见,刚才听了大婶的话,也有道理,做娘的,哪个不愿意让闺女风风光光地出嫁?我看明天就把那套家具买了算了,不就差几千块钱吗,家具买了也是放在自己家。” 姑娘妈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妹子说得对,买了家具也是放在太平庄,不是放在杨树沟。” 张小多脸色有点不悦,他说:“这个恐怕要回去商量一下,任乡长你我都做不了这个主。” “任乡长?”姑娘妈望着文秀。 媒人连忙说:“我都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们乡的任乡长。” 一听文秀是乡长,姑娘妈重视起来,她一边吩咐男人添茶一边说:“怪不得话说得有水平呢,原来是乡领导啊。” 文秀笑着说:“什么领导啊,今天是媒人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吧。”说完悄悄用手掐了一把身边坐着的媒人。 媒人是何等聪明之人,很快会意,也连忙附和说:“既然任乡长这么说了,你们双方都给任乡长个面子吧。” 文秀说:“事情就这样定了,明天我亲自跟着去,好事做到底。”回头又对媒人开玩笑说,“你不要生气哦,我夺了你的权了。” 媒人说:“我哪里敢啊,有乡长和我合作说媒,荣光啊。” 屋子里面的人都笑了起来,定好了明天去县城买家具的时间,文秀起身告辞。 从女方家里一出来,张小多就说:“任站长,今天这个主你做得太大了吧?” 媒人也问:“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文秀说:“我和城里的‘太和家具店’熟悉,可以便宜一点。” 媒人说:“到底是乡里的干部,门子多,路子广。” 回家的路上,张小多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对文秀的“做主”不太满意。文秀只是笑,也不理他,到了太平庄下了车,文秀才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出。 张小多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由阴转晴:“任站长的脑子就是聪明,这个点子好啊,解决了大问题。” 文秀无奈地说:“我成诈骗犯了。” 张小多问文秀:“为什么不和媒人说明白呢?” 文秀郑重其事地说:“大叔,这件事情目前只能你知我知,二愣姨夫知,你想想,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亲事有可能彻底破裂,媒人能保住密吗?” 张小多连连点头说:“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媳妇不过门,一句话也不能泄露。” 文秀说:“对,绝对要保密。” 张小多说:“任站长,保密也是暂时的,以后结婚了,人家要骂你的。” 文秀叹了口气说:“骂就骂吧,生米做成了熟饭,骂也不顶用了。” 张小多极力挽留文秀吃饭,文秀推辞了,她告诉张小多,她还有点闲事要办,以后有时间一定会和他一起吃饭,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帮忙。 张小多爽快地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 文秀仿佛看到一缕曙光照亮了她多日阴郁的心灵。 第23章 小米工作上出了一点小小的失误。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小米去年春天协助计生室证管员办理照顾二胎工作,杨树沟有一户人家,已经有一个儿子,想办残疾照顾,把县医院开的残疾证明交给了小米,小米拿给证管员看,证管员说,县医院的证明根本没用,得通过上级有关部门的鉴定才可以。小米通知那家,准备给儿子鉴定,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家一直没来。前一段,这家又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没有办证,属于计划外生育,乡计办让村里协助让那家交纳社会抚养费。这个时候那家人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证明,于是找小米要,因为证管员说没有用,小米随手把证明丢到一边,怎么也找不到了。 俗话说,人生有两疼,一是割肉疼,二是朝外拿钱疼。那家正想逃避拿社会抚养费,这一下子可找到理由了,愣说小米丢了证明耽搁了他家去年春天的残疾照顾。小米和他说那个证明和残疾照顾根本不沾边,那家人根本听不进去,说什么也不交纳社会抚养费,还跑到乡里逼着小米要那张证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杨树沟的支部书记也来找小米,埋怨小米工作不认真,既然证明没有用,为什么不早还了他,现在那家人就抓住了这个把柄,无理搅三分。他一户不交,别的超生户也等待观望,搞得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很被动。杨树沟的支部书记让小米想办法处理,不然要向乡里的领导汇报。 文秀回到乡里,看到小米正坐在宿舍里面抹眼泪,听完小米的介绍,文秀说:“到县医院再开一张证明给他不就得了。” 小米说:“我说了,可他非要原来的那一张。” 文秀明白了,那户人家要证明是假,逃避社会抚养费是真,看来事情有点棘手。那户人家固然可恶,可小米把证明弄丢了也不应该,老百姓的东西,不论有用没用,都应该及时归还。因为这件小事,惹这么大的麻烦,让领导知道了,非挨批不可。小米还年轻,给领导留下这样的印象对她以后的仕途发展很不利。恼人的是,这件事情又出在杨树沟,又是林丽所包的村,看来和林丽是扯不断了。太平庄的婚事正在让林丽帮忙,她之所以答应,一是和“大洋马”有点过节,二是也有利于她小叔子的生意,但是小米的事情她能否帮忙,文秀就不确定了。小米和文秀走得近,林丽已把小米当成了文秀的死党,她不从中作梗就不错了。文秀先让小米想办法打听一下那家的社会关系,看看通过亲戚朋友是否能平息下来,至于林丽,文秀想等过了明天再和她谈,毕竟明天的“家具计划”比小米的事情更紧迫一点。 临下班的时候,文秀又专门和林丽谈了一次。林丽看起来心情不错,当着文秀的面和小叔子又通了一次电话,让小叔子把那套淡黄色的家具搬走换上一套颜色很相似,可以以假乱真的。 文秀又问了一下那套家具的价格,林丽的小叔子回答说,因为是熟人,本来六千的家具,给五千五就算了。 文秀听了高兴地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回头我好好谢谢你。” 林丽笑着问:“怎么谢我?” 文秀豪爽地说:“我请你到临界酒楼吃海鲜。”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很长时间了,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愉快地谈话,而且意见还这么一致,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激动,都想起了刚刚认识时候的美好交往。 从林丽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文秀甚至想,林丽这个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讨厌,小米的事情说不定她也会帮忙。 第24章 文秀一晚上也没有睡好觉,她觉得明天的家具计划事关重大,关系到人家的终身大事,如果穿帮了,后果不堪设想,人家大张旗鼓娶媳妇,到头来因为自己的点子媳妇娶不成,非埋怨自己不可。恐怕光埋怨还不算,闹不好还要给自己念道理,说不定人家要自己赔个媳妇呢。农村的老百姓,急了什么都可能做出来,本来村里的矛盾就复杂,如果再有人借题发挥,那就更麻烦了。文秀有点后悔自己考虑问题太简单了,现在话说出去了,只能朝前走,不能朝后退了。文秀辗转反侧,暗下决心,明天无论如何要计划周密,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文秀决定提前到太平庄去,她要和张小多好好商量一下,毕竟他岁数大,经验多。文秀起身穿衣服,志刚看了看表,还不到五点,他问文秀起这么早做什么,文秀说,到太平庄去。志刚不情愿地起身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你快成精神病了。”文秀知道志刚起来是要送她,她有点过意不去,志刚也有工作,让他跟着自己受累有点不应该。她对志刚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骑自行车去。”志刚说:“那不成,这么漂亮的老婆半路让人劫走了咋办?”文秀心里一暖,还是志刚心疼自己。 水莲家灯火通明,看来家里早有人起来了。文秀的到来,让一家人很惊讶,二愣姨夫连忙吩咐外面的人准备饭,还是没有看到牛二愣,一问,牛二愣在医院照顾他姨。文秀让二愣姨夫赶紧把张小多喊来,说有事商量,话音没落,张小多到了,看到文秀,笑了:“我服了你了,比我还早。” 吃过饭,文秀把林丽和小叔子通话的情况说了一下,并说了那套家具的价格,张小多说:“我看可以,五千五不算高,也不算低。”张小多把二愣姨夫喊了过来,二愣姨夫也接受了这价格。 “昨天晚上我思谋了一宿,这个事情要考虑周全,不能大意,露馅了就麻烦了。”张小多和文秀想一块儿了,“我昨天回来找人打听了一下,姑娘妈心眼不少,很难对付。但是有一个特点,喜欢戴高帽,爱打扮,如果可能,先给她买一身新衣服,让她高兴了事情兴许就好办了。” 张小多的这个主意不错,买一身衣服不过是百八十元,打发“大洋马”高兴了,事情也许会顺利。听说了“大洋马”爱慕虚荣,文秀心里一动,可以用一下乡里的小面包,一来显得对这件事情重视,二来从气势上先压她一下,让她觉得乡里的“副乡长”跟着,什么事情她应该给点面子。张小多认为文秀想得很周到,只是不知道乡里的车让不让使。文秀说:“我试试看。”文秀想给李平打电话,后来想了想,这样的事情用乡里的车理由不太充分,考虑了片刻,文秀决定打电话给林丽,这件事情也算是给她小叔子拉生意,林丽在乡里的职务比较高,要车比较方便。 林丽答应得很痛快。 半个小时后,林丽的电话打了过来:“搞定了,用计生站的小面包,一会儿小刘就开车过来了。” 安排好车以后,文秀和张小多商量谁跟着去买家具,本来想让二愣姨夫跟着,但是文秀看到二愣姨夫有点老实,怕有了情况他反应不过来,提议让张小多跟着。张小多说,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二愣姨夫说,你就辛苦一趟吧,真有事我也跟不上趟。张小多说,那我就全权代表了。二愣姨夫说,你就做主好了,我还信不过你?于是二愣姨夫把钱交给了张小多。 车来了以后,文秀让二愣姨夫把儿子喊过来,小伙子虽然名字叫三愣,但是看起来很精爽。文秀想,这两个年轻人倒也般配。文秀嘱咐三愣到了杨树沟以后,话要说好听一点,能不让“大洋马”去就尽量不让她去。 张小多说:“到时候见机行事吧,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到了杨树沟以后,文秀一看就知道,不让“大洋马”去的目的达不到了,“大洋马”早已穿戴整齐在门口等着。 上车以后,果然如文秀所料,“大洋马”很高兴,车开了以后,她故意把车上的玻璃摇下来,她是想让大街上站着的乡亲看到她,坐上乡里的面包车,她感觉很荣耀。事情朝着文秀预料的发展,文秀稍微安心了一点。 到达县城以后,形势一下子变得不乐观了。文秀的计划是到“太和家具店”,“大洋马”却说:“怎么也是来了,又有车,我们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吧,货比三家嘛。”文秀叫苦不迭,看来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叫车本来是想在气势上压住她,没想到却让她方便了。她想到处转转,这样可麻烦了,县城的家具店很多,如果再让她看上别的家具,一切计划都会泡汤。司机小刘并不知情,他热心地推荐县城哪个店的家具好,文秀急得恨不得拧小刘两下子。“大洋马”在一边坐着,文秀干着急,没办法,小刘拉着他们到了一个家具店,“大洋马”下车后,文秀小声对小刘说:“你不要添乱了,我们今天就到林丽小叔子那个店买。”小刘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连连说:“明白了,明白了。”文秀心里说:“你明白个屁,你以为是给林丽小叔子拉生意呢。”文秀没有机会和小刘详细解释,她还要对付家具店里面的“大洋马”。 文秀和“大洋马”在家具店里面转,心里不住地念叨,千万不要看中啊。文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大洋马”还真有点眼力,她转了一圈,一眼就看中了一套红木家具,一问价钱,好家伙,一万五。“大洋马”问:“能便宜吗?”店主说:“能啊。”文秀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上了,她看着张小多,张小多的脸色也有点紧张。文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阻拦,只好看下一步的发展。“大洋马”问:“能便宜多少?”店主说:“一口价,一万二。”“大洋马”问文秀:“咋样?”文秀说:“不错,就是颜色好像深了一些,显得不洋气。”文秀说完,又问跟在后面的三愣:“你说呢?家具可是摆在你们的新房里面。”三愣说:“我觉得颜色有点艳。”“大洋马”问姑娘怎么样,姑娘看了三愣一眼说:“我也不喜欢这样的颜色,我喜欢淡雅一点的。”听姑娘也这么说,“大洋马”只好说:“那算了。”文秀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出了这个家具店,文秀想,不能老让车跟着了,这样“大洋马”四处转悠可太方便了,刚才真玄,如果姑娘也相中了就麻烦了。想到了这里,文秀悄悄给小米发了个短信,让她过五分钟后打个电话过来。 五分钟后,小米的电话打过来了。“大洋马”说:“到底是乡里的干部,业务挺繁忙。”文秀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接电话:“什么?查计划生育?好的,我让小刘马上回。”放下电话,文秀对“大洋马”不好意思地说:“大婶,咱商量个事,刚才乡里来电话,查计划生育要用车,回家的时候我们租个车,你看可以吗?”“大洋马”倒也通情达理,她说:“去吧,乡里的事是大事,可别耽误了。”文秀对小刘说:“这样吧,你拉我们到龙舟商城门口就可以了。”龙舟商城是平阳县最大的一个服装商城。张小多故意说:“到龙舟商城做什么?”文秀说:“娘在我家住着呢,我想顺便给娘买一件衣服。”文秀接着问“大洋马”:“婶,不碍事吧?”“大洋马”连忙说:“不碍事,顺便嘛。”文秀说:“那婶帮我参谋一下,我不太懂老年人的衣服。”“大洋马”高兴地说:“好啊,我也想转转呢。”文秀和张小多会心地一笑。下车以后张小多故意喊:“少转一会儿,还有正事哩。” 文秀笑着对“大洋马”说:“男人都怕女人逛商场。让他一个人等着好了,让三愣和姑娘跟着,有好看的衣服还能买一件呢。”“大洋马”高兴了,连连说:“对,好不容易来了,转转看看,不买心里也舒坦。” 第25章 “大洋马”果然是爱穿戴的人,她看看这件衣服,瞅瞅那件衣服,不住地感叹自己老了,好衣服穿不上了。文秀借口给母亲买衣服让“大洋马”试穿,“大洋马”很乐意这么做,“大洋马”穿着新衣服站在镜子面前,文秀不住地夸她年轻,一点也不显得老,天生衣服架子。“大洋马”被文秀夸得眉飞色舞,早已经忘记了买家具的事情,兴致勃勃地帮文秀挑选衣服,一会儿说这件衣服颜色太深,显得老气,一会儿又说那件衣服花色太艳,不适合老年人穿,俨然是一个资格高深的服装行家。文秀耐心听着“大洋马”的“高谈阔论”,时不时地鼓励两句。“大洋马”被文秀捧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在“龙舟商城”转了十几圈也没有说累,两个年轻人跟着转得都不耐烦了,姑娘开始催促她娘了。 文秀看看表,快十一点了,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就决定给娘买一件,因为转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不买,怕“大洋马”起疑心。“大洋马”给文秀推荐一件老年人穿的毛衣外罩,古铜色的底,深紫色的牡丹图案,古色古香,很是漂亮,一问价钱,要一百多元,文秀有点心疼,为了不扫“大洋马”的兴致,文秀咬咬牙给娘买了。“大洋马”羡慕地说:“有个挣钱的女儿就是好啊,给娘买这么好的衣服。”文秀连忙冲三愣使眼色,三愣真是聪明,马上领会了,对售货员说:“再拿一件,也给娘买一件。”三愣连婶子也不叫了,喊娘喊得很亲切!“大洋马”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忙说:“不要给我买了,我穿这么好的衣服糟蹋了。”文秀在一边敲边鼓:“婶,难得女婿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一边的售货员也夸“大洋马”穿这件衣服合适。三愣马上掏出钱给了售货员。“大洋马”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埋怨三愣:“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冒失?”文秀拉住“大洋马”的手朝外走:“婶,你就别脱了,你穿这件衣服多洋气。” “大洋马”被文秀拽走以后,嘴里虽然说着买这么贵的衣服可惜了,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望着“大洋马”开心的笑脸,文秀心里有点酸,农村的妇女,一百元的衣服就高兴成这样,娘回去还不定会开心成啥样呢。想到娘,文秀忽然又想到了婆婆,如果只给娘买,婆婆看到了肯定不高兴。想到了这里,文秀对“大洋马”说:“不成,我还得买一件去,娘有了,婆婆还没有呢。”“大洋马”感叹地说:“多好的媳妇啊。” 文秀返回去以后,又拿了一件衣服,付钱的时候,文秀才忽然想起,“大洋马”试穿的衣服,娘和婆婆都不能穿。“大洋马”人高马大,婆婆和娘都矮小瘦弱,文秀连忙让售货员找小号的,售货员问了大致的身材,拿出两件衣服给了文秀,并说,你保存好票据,如果不合适,三天之内可以退换。抱着两件衣服朝外走,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要不是今天这样特殊的情况,文秀说什么也不会给老人们买这么好的衣服,她的日子不宽裕,平时自己买衣服也很少上百。 文秀出来以后,张小多故意显得不高兴地说:“你们妇女家就是麻烦,转起来没完没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后天媳妇要过门,家里还有很多大事呢。” 听张小多这么说,“大洋马”也说:“光顾转了,我也要早回去,乡亲们有送上轿饭的。” 文秀说:“都怪我,耽误了正事。” 由于买了一件新衣服,“大洋马”的心情比较好,她说:“没事,我们不转了,还到那天那个家具店买了那套家具算了。” 这正是文秀所希望的。 到了太和家具店,林丽的小叔子朝文秀笑了笑,他认出了她。 “大洋马”的记忆力很好,她到了以后,直奔西北角。她端详着那套家具,左看右看,嘴里说:“怎么好像和那天看的不一样了呢?” 林丽小叔子走上前去说:“大婶,你说哪套家具?” “大洋马”说:“淡黄色的那种,带乳白色的条纹。” 林丽小叔子说:“大婶,那套家具昨天卖了,这套家具你也就别看了。” “大洋马”马上问:“怎么?这套家具也卖了?” 林丽小叔子故意说:“大婶,我这个人说话直,你别介意,这套家具太贵了,我看你是农村人,不会买这样的家具。” 林丽小叔子的话一下子激起“大洋马”的劲,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大了起来:“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就不能买好家具?” 文秀暗暗佩服林丽小叔子的精明,看来生意人有一套。文秀也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你怎么说话的,瞧不起我们农村人是不是?” 林丽小叔子连忙赔不是:“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说实话吧,这套家具最低一万二,我觉得农村人不买这么贵的家具。” “大洋马”说:“不就一万二嘛,吓唬谁呢!” 林丽小叔子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大婶,你真买啊?” “大洋马”回头看文秀,文秀看张小多,张小多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比那天那套还贵两千呢。” “大洋马”的脸色有点不悦。文秀连忙说:“婶,你等我去讲讲价钱,看能便宜吗?”于是文秀对林丽小叔子说:“老板,能便宜吗?农村人买这样家具的不多,就当回去给你做广告。” 林丽小叔子沉吟了一会儿说:“看这个大姐的面子,便宜五百,再不能少了。” 文秀说:“再便宜五百,凑整好了,一万一,吉利,代表一心一意。” “大洋马”也说:“一万一我们就要了,不就拉倒,我们到别处去。” 林丽小叔子叹口气说:“这个大姐真会说话,算了,图个吉利,一万一给你了。” 张小多回头给三愣说:“可是比那天还多一千,回去怎么给你爹报账。” 三愣爽快地说:“我回去给爹说,不就多一千块嘛。” 文秀也说:“这个主我做了,既然婶和孩子们都看上了,就当一千元买个高兴。” 张小多不再言声。家具成交,付清款以后,林丽小叔子找车负责送回,文秀提议租个车回去。“大洋马”说:“不用了,租车还得花钱,就坐拉家具的车回去得了。”“大洋马”的话让文秀有点感动,看来“大洋马”也有她淳朴的一面。 打发走他们,文秀借口说要到文化局办事,留了下来。留下来的目的是等着向林丽的小叔子要回多拿的那五千五百元,可是出问题了,林丽的小叔子退钱的时候,愣要扣五百元,说是搬家具的装卸费。文秀当然不同意,好说歹说,他就是不答应。无奈文秀只好给林丽打电话,林丽的电话也不起作用了,她小叔子不光不给,话还说得很难听,说什么帮了这么大的忙,请一壶酒不花个千儿八百的,早知道这么抠门,还不打这个交道呢。文秀火冒三丈,你卖了家具没有利润吗?熟人朋友的事情,这么黑,还有人情吗?林丽小叔子一副无赖相:“现在后悔了也不晚,家具也可以再拉回来。”文秀恨得咬牙切齿,他了解事情的真相,抓住文秀的脖领子了,知道这套家具他们是要定了。这个时候,文秀才真正领教了生意人的奸诈,本想和他好好争论一番,后来想想生意人认钱不认人,和他理论也是白废话,便忍着火和他说好话,好话说了一箩筐,林丽的小叔子才勉强又退回了二百。 从家具店出来,文秀的心情沮丧到极点,心里骂林丽和她的小叔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有一个好东西,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和他家打交道。骂归骂,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无可奈何了,她要考虑的是回去怎样交代。她很后悔没有留下一个人来,那样的话也可以有个见证,现在凭空少了三百元,人家会信吗?当然可以让人家去问,但是会问吗?问了显得不相信人了,让林丽去说明?她会去吗?即便她去,也不太合适,一是显得小题大做,二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怪只怪自己没有提前想到,如果想到了,打个招呼,一切都不在话下,看来事情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三百元对于穷苦的庄稼人不是个小数目,文秀左思右想,没有万全之策,只好回到乡里先借了三百元放了进去。 二愣的姨夫到乡里取钱,见到文秀眼里就出了泪,连连说:“任站长,你帮了俺家的大忙了,怎么感谢你呢。” 文秀看着二愣姨夫那张流泪的脸,那三百元的事情怎么也没有说出口,只问了问水莲的病情,就催促他回家了。 那天下班以后,文秀把新买的衣服给了婆婆和娘,两个老人并没有文秀想象的那么高兴,都问衣服的价钱,文秀故意少说了好几十元,两位老人仍然说贵,都埋怨文秀乱花钱。老人不高兴文秀倒不是很介意,关键的问题是那三百元的事情,文秀家境不太宽裕,想在县城买一套房子的钱都凑不齐,现在为了工作的事情搭进去三百元,还无情无分,像塞了黑窟窿一样,能不上火吗?那天正好是志刚的生日,因为工作的事情文秀没有记起,志刚便有点不大高兴。后来志刚把自己的不高兴说了出来,但由于那三百元的疙瘩,文秀哪里有给他过生日的心情。自从娘来了以后,文秀还没有和志刚亲热过,志刚想借过生日的机会找点温存,见文秀这样,就更不满意了。第二天走的时候,连话也没有和文秀说。 第26章 牛林带领一部分村民把县政府大门堵了。 县政府办公室打电话过来,让乡里马上把人带回去。姚书记很恼火,把文秀叫过去:“怎么搞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文秀很委屈,却无话可说。姚书记让文秀和老孙赶紧到县政府门口,无论想什么办法,把人拦回来再说。 路上,老孙发牢骚:“不解决问题,人能拦回来吗?” 文秀说:“太平庄的问题一会儿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啊。” 老孙说:“我一个人大主席,什么主也做不了,有了问题倒让我去擦屁股。” 文秀问:“你说,太平庄的宅基地怎么办好呢?” 老孙说:“治理空心村,这是唯一的出路。现在的领导,都是求稳怕乱,头顶上的乌纱帽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老孙说得很对。根据文秀掌握的情况,目前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除了治理空心村,没有别的好法。治理空心村可不是文秀一个包村干部能办到的,需要得到领导的允许和支持才行。 老孙说:“我们不要考虑那么长远了,目前我们的任务是怎么想办法把他们糊弄回来再说。” 他们到了以后,看到三个三马子横在门口,把政府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是牛林和牛老歪。政府办公室的人正在和他们解释,他们根本不听,大声吵嚷。政府办公室的人员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他们指着文秀和老孙说:“你们乡里的领导来了,有事冲他们说。”说完,像完成任务一样,撤了。老孙对文秀说:“艰巨的任务成了我们的了。” 牛林他们一见办公室的人撤了,有点急,蜂拥着朝大院里面挤,一群身强力壮的保安把门,他们挤不进去。 老孙和文秀开始劝说,哪里劝得了,一群人围住他俩,话说得很难听,有的人还骂骂咧咧,唾沫都飞到了他们的脸上。他们压着火气,耐心劝说,磨破了嘴皮,也无济于事。牛老歪不断地煽风点火:“不要相信他们,他们说话不算数。”这个牛老歪,每一次上访闹事,准少不了他,事闹得越大,他就越精神,唯恐天下不乱,文秀气得抢白了他几句:“宅基地的问题和你有关吗?你咋呼什么?”牛老歪大声说:“我这是打抱不平,为民请愿。”牛老歪的话鼓舞了他们的士气,牛林指着文秀的鼻子说:“你不是说你负责吗?这么长时间了,你负责个屁!”文秀被抢白得无地自容,可是也不敢说难听的,他们情绪激昂,听了难听话后果不敢设想。 三马子横在门口,影响了大院的交通,这样的情况很严重,说不准什么时候,领导就有事要出门,耽误了领导的工作,麻烦可就惹大了。 老孙无奈,硬着头皮和姚书记联系,让增加人员过来,只有他们两个根本劝不了。姚书记在电话上说:“先稳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李乡长马上到。” 二十分钟后,李平到了,老孙和文秀一下子稳住了劲,领导来了,他们有了主心骨。 牛林他们认识李平,李平一下车,呼啦一下子就被他们围了起来,老孙赶紧站到李平的前面,怕他们对李平有过激的行为。李平推开了老孙,冲他们大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示威吗?” 他们大声嚷嚷:“我们来反映问题,不是示威。” 牛老歪大声喊:“就是来示威,怎么了?” 李平的目光扫到牛老歪脸上:“怎么了?你们这样做,叫违法,就是扰乱机关的工作秩序,公安局完全可以拘留你们,赶紧把你们的三马子挪开,有问题冲我说。” 他们一动不动,老孙把牛林拉一边说:“赶紧先把三马子挪开,刚才县里的领导说要通知公安局,李乡长硬给拦住了。” 牛林半信半疑,老孙说:“你们毕竟是李乡长的村民,把你们抓起来,影响就大了,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老孙的这句话比较合乎情理,毕竟是村里的老百姓,胆子并不是很大,一听说公安要来,他们的吵嚷劲小多了。等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李平说:“乡亲们,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在这里吵嚷也不顶事,乡里的事还要乡里办。” 牛老歪又出头了,他问李平:“我们的问题什么时候解决?“ 李平厉声对牛老歪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一边去。” 牛林站了出来:“我们的宅基地什么时候给?私自乱建的什么时候拆除?” 李平说:“先回去,很快解决。” 牛林步步紧逼:“最快是什么时候?” 李平咬牙说:“最长不超过三个月。” 牛老歪跟着嚷嚷:“三个月太长。” 李平说:“我说三天,你们相信吗?” 李平的话一下子问住了牛老歪,牛老歪不言语了。 文秀说:“既然李乡长说了,你们就回去吧。这么长时间都等了,还在乎那三个月吗?” 牛林走到李平的跟前一字一句地说:“李乡长说话算数?” 李平拍拍胸脯:“三个月解决不了,我这个乡长辞职不干。” 李平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都无话可说了。牛林站在人群中间大声说:“刚才大家也听到了,李乡长说三个月解决。我再给他加三个月,如果解决不了,我们省城见。” 牛老歪接着大声说:“不是省城见,是北京见。” 牛老歪处处拿着到北京上访威胁他们,文秀气得恨不得上前踹他两脚。 牛林他们散了以后,文秀觉得李平的话有点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出去了,如果实现不了,以后怎么下台?传出去会降低他的威信。 李平说:“三个月一定解决,如果连这么个问题也解决不了,我这个乡长真不干了。”他问文秀,“你是包村干部,有信心吗?” 文秀回答:“领导有,我就有。” 第27章 “那好。”李平说,“我们回去就找姚书记谈,一定要在太平庄治理空心村。”看来李平这一次是动真的了。 李平说到做到,回去以后,就和姚书记谈了,姚书记说:“要慎重,出了乱子就麻烦了。” 李平说:“不能再慎重了,再慎重就到省里了。”姚书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先摸清底数,拿出一个方案,然后我们再斟酌。” 李平从姚书记屋里出来,就把文秀喊到他的办公室,李平说:“和姚书记谈了,下面的工作靠你了。你先到村里摸清底数,有多少私自乱建的?在村里交了多少钱?要看票为准,不能道听途说。再摸一下,多少户建新不拆旧?这些户家里有几口人?是否有在外地工作的?是否有年老体弱的?一定要摸细摸准,一户也不能丢落,那样我们才可以打有准备之仗。” 杨抗到李平那儿告了文秀一状,说她不务正业,不抓村里的工作,跑到老百姓家里保媒拉线。 文秀很委屈,自己费尽心血,还搭了三百元钱,竟然成了不务正业,要不是为了太平庄矛盾的化解,要不是为了感化牛二愣,她吃饱撑的管那闲事?她在变相做工作,杨抗非但不理解,还告黑状,算什么人呢!文秀知道杨抗对她帮水莲心存不满,更加认识到杨抗的狭隘,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向李平汇报了一遍。 李平边听边笑。 文秀说:“别笑了,我快成诈骗犯了。” 李平说:“诈骗犯也是工作的需要,乡干部就应该这样做工作,以情动人,为老百姓排忧解难。” 文秀委屈地说:“你不批评我就知足了。” 李平说:“你干了工作我为什么批评你?你太小瞧我了,我若是是非不分,还当什么乡长?” 文秀笑了:“我可不敢小瞧你,还佩服你呢。” 李平叹了口气:“你佩服我什么?当了六年乡长了,不知道要当到猴年马月?” 李平没有接任书记心里一直不平衡,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情绪文秀也理解,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安静地当个听众。 李平说:“文秀,我知道你在太平庄工作很难很委屈,我何尝不是呢。姚书记你也看到了,来的时间不长,出去了两次,说是考察学习,其实就是公费旅游。我干工作有人说我超权越职,不干工作说我闹情绪,我是左右为难啊。” 文秀不语,作为乡镇的一般人员,领导之间的是非,文秀一贯的原则是少说话,免开口,她谁也得罪不起。看着李平忧心忡忡的样子,文秀虽然谨慎地保持沉默,但是很感动,她觉得李平之所以和她说这么多,是充分地信任她,没有拿她当外人,内心不由和李平又近了一步。她决定把小米的事告诉他,小米的事迟早要让领导知道,与其让他从别人那里听到,还不如主动让他了解。 小米的事,让李平对乡镇计划生育工作发起了牢骚:“现在计划外生育工作也很难干,比如社会抚养费的征收,就是个大问题,上面的执法力度跟不上,乡计划生育办公室只能做工作,个别老百姓很难谈,工作做不通,也没有有效的措施。申请法院执行,法院大案都办不过来,哪有精力管这些!执行也是个问题,去年杨树沟执行了一户,超生户耍起了无赖,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拘留了半月,放出来了,钱倒不是问题,但影响很坏。小米的事,你们斟酌着办,灵活一点,把事情摆平就好,最好村里的事村里解决。” 李平这么一说,文秀心里有了底,她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 太平庄治保会的问题解决不了,杨抗的意见很大,不利于下一步空心村的清理。李平要求文秀统筹兼顾,一边解决治保会的问题,一边摸清宅基地的底数。 文秀理解李平的心情,他把话说出去了,当然很着急。文秀想先把治保会的问题解决了,才开始摸底数。这个问题不解决,弊病很大,两派人员相互挖苦,相互扯皮,责任心就差了,村里的治安也出了问题,连续发生了两起偷盗案件,一家被盗了一头猪,另一家的窗户被撬开了,钱财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影响恶劣,村里人心惶惶的。 关于治保会的调整,文秀决定按原计划进行。她想老百姓并不是觉悟都那么高,也许要求不干的不只是牛二愣安排的人员,如果那样,就可以协调一下,两派的人都安排几个,就可以平衡势力。 第28章 文秀在太平庄的工作有了成效,喇叭上喊了一遍,两委成员都到了,会上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互相瞪眼找事。 文秀先让牛二愣把村里最近的治安状况说一下,由于文秀对他姨家的帮忙,牛二愣的态度好多了。他简明扼要地把村里最近两起案件通报了一下,话说得不多,也算连贯,最后还自我检讨了几句。文秀有点惊讶,对牛二愣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牛二愣说完,杨抗作了简单补充,对于人员调整,杨抗却只字未提,最后还是由文秀扯上了正题。文秀说:“刚才杨书记和牛主任对村里的治安状况作了说明。我首先对村里的治保会提出批评,治保会就是维护村里治安的,出了这样的问题,治保会十几个人,都卖什么吃了?不是我话说得难听,是无法向老百姓交代。鉴于这种情况,我有个想法,大家可以议一下:我们太平庄没有多少集体收入,治保会人员补贴太多也是个问题,无形当中加重了农民负担。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老百姓的意见很大。为了给他们点警告,我提议治保会成员的补助暂时不发,先义务白干,等村里的治安状况好了,再考虑人员的配备和补助的多少,大家看看有什么意见?” 杨抗首先站起来说:“我不同意,义务白干,套个麻雀还要用几粒米呢。” 杨抗的话让文秀大吃一惊,她惊讶地瞪着杨抗,商量好的事情,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中途变卦,这不是耍她吗?还没有等她说话,牛二愣也跳了起来:“我同意任站长的意见,为村里的治安尽点义务,有什么可委屈的?” 杨抗反唇相讥:“牛主任既然这么伟大,那你的工资也别要了。” 牛二愣把桌子猛地一拍:“不要都不要,我们两个都不挣工资,义务为太平庄出力。” 杨抗也把桌子一拍:“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拍桌子,吓唬谁呢,不挣就不挣。” 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文秀虽然一时理不清思路,但是杨抗和牛二愣的态度也太恶劣了,文秀气得脸色铁青:“瞧瞧你们两个,像个村干部的样子吗?” 杨抗和牛二愣停止了争吵,相互瞪着眼大口喘气,像两只急红了眼的公鸡。 文秀对杨抗极为不满,暗下决心,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文秀也不是吃素的。他虽然是太平庄的支部书记,但是毕竟是她的下级,要让他知道谁大谁小,绝对不能让他一手遮天,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文秀豁出去了,即使不让她包这个村了,心里的这口怨气也要出出来,不然憋得她心里难受。她板起脸严肃地说:“今天关于治保会的事情先这么定了,有义务白干的,是好事,如果谁觉得委屈,可以不干,太平庄思想觉悟高的人有的是。” 村委会成员都随声附和,支部成员都保持沉默。文秀让大家举手表决,村委和支部各是三个人,文秀分析这样的状况可能要持平。村委会三个人都举手同意,支部成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犹豫,文秀捕捉到了这样的信息,她用期待和鼓励的目光望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举起了手,他这一举,一锤定音,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意见通过了!文秀终于松了一口气,杨抗蔫了。文秀的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快感,为使事情更牢靠,文秀马上让做了会议记录,白纸黑字,木已成舟,杨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改变不了了。 文秀宣布散会,牛二愣他们喜气洋洋地走了,村委会只剩下杨抗沉默着坐在一边。文秀强压住心里的怒火,尽力让自己的口气平和:“杨书记,这样耍我,好玩吗?” 杨抗嘿嘿笑着说:“我怎么耍你呢?” 杨抗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文秀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杨书记,我们开始怎么商量的?你这样出尔反尔,算怎么回事?” 杨抗仍旧笑:“事情不是按我们的意思办了吗?” 文秀冷笑一声:“不是按我们的意思办了,而是按‘我’的意思办了。”文秀故意把“我”字加重了一些。 杨抗突然站起来,出门东张西望,跟做贼一样。文秀不解地望着杨抗,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杨抗回到办公室,哈哈大笑起来:“任站长,不要生气,气大伤身,你这么聪明,仔细想一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目的能这么容易达到吗?” 文秀一下子愣了。 杨抗得意地说:“牛二愣他跟我斗,还嫩点呢!他是条狗,我只要用棍一捅他,他立刻就会蹦起来。” 文秀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杨抗是在声东击西,如果直截了当提出来,牛二愣还真不会这么容易同意,杨抗演了一出戏,或者说是挽了一个套,牛二愣乖乖就钻进来了,岂止牛二愣,连文秀也钻进来了,成了杨抗戏中重要的角色。杨抗的戏演得太逼真了,文秀不由佩服他的策略,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农村的工作充满了智慧和玄机。明白了这些,文秀很不是滋味,自己以为胜利了,没有想到还是成了人家的棋子,看来以后要多动心眼儿,不然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第29章 娘在文秀家住了不到两个月,就嚷嚷着要回家。文秀想让娘住到阴历四月十五,四月十五是文秀娘家村传统庙会,文秀想那天跟娘一起回去,顺便做做珍兰的工作。娘坚持要走,趁婆婆不注意小声对文秀说:“你婆婆这两天的脸,阴了。”文秀不言语了,她了解婆婆的脾气,不能容人,时间短还顾个大面,时间长了就烦了。这两天文秀也看出来了,婆婆受不得娘在她家住,脸阴着,像是谁欠她的。看着娘苍老的脸,文秀心里很难过,自己过门十几年了,好像在家里一点也做不了主,处处要看婆婆的脸色,想让娘跟自己多住一段时间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娘理解文秀的心情:“我走吧,千万不要为了我和婆婆闹别扭。”既然娘看出来了,也就不能挽留了,娘在家里受珍兰的气,在这里看婆婆的脸色,心情也不会好,自己每天上班,不是天天跟着,万一有一天,两个老人话头不对,争吵起来就不好了。于是文秀跟娘说:“你再住一天,明天是星期六,我送你回去。”娘答应了。 晚上,因为娘的事,文秀冲志刚发牢骚,自己身为女儿,不能常在娘面前尽孝,让娘受了不少委屈,自己掏出心来,也换不回婆婆的一张笑脸。志刚因为生日的事还有点小怨气,所以对文秀的牢骚就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别叨叨了,烦不烦嘛。”志刚的态度让文秀不满意。工作上的烦恼、小娟的工作、娘和珍兰的矛盾、婆婆的脸色,还有白白扔了的那三百元,都一起朝文秀的脑海涌来,闹得她心里乱绞绞的,本来想在志刚这里找点安慰,没想到找来一句棒槌话,文秀一下子觉得更委屈了,不由地“呜呜”哭了起来。怕隔壁的娘和婆婆听到,文秀用被子蒙住了头。志刚有点恼火,他掀开文秀的被子说:“你哭什么,谁惹你了?”文秀说:“谁也没惹,我愿意哭。”说完,把被子重新蒙住了头。志刚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翻身不再理文秀。文秀哭了一会儿,感觉心里轻松多了,她起来洗了洗脸,才躺下来睡了。 第二天,文秀给娘收拾东西,志刚好像理解了文秀昨天晚上的情绪。他说:“娘,怎么着急要走,再住两天吧。”娘说:“不了,快过庙了,回家准备包粽子去。”婆婆见娘要走,脸也晴了,故意说挽留话:“亲家,多住两天吧。”文秀斜了婆婆一眼,心里说,别耍嘴了,心和嘴碰着吗? 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文国突然来了。文国在外地打工,什么时候跑回来了?志刚招呼文国到屋里坐下,并让文秀炒俩菜。文国说:“刚吃过早饭,别弄菜了。”娘也阻拦:“文国也不是外人,弄什么菜。”文秀问文国:“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文国说:“别提了,今年跟的包工头不咋样,干了三个多月了,一分钱工资没给,饭也不让吃饱,我觉得不保险,跑回来了。”文秀叹口气,现在的农民出门打工也不容易,干了活拿不回工钱的有的是。 娘听文国不走了,开始抹眼泪:“不出去了就好了,娘的日子也好过了。”文秀连忙给娘使眼色,不让娘说和珍兰吵架的事。文国已经知道了,他说:“娘,以后不让你再生气了,我想好了,不行和她离婚。”文国要和珍兰离婚,一屋子人都愣了。文秀说:“你胡咧咧什么?”文国说:“娘都被她逼得差一点喝了药,这样的媳妇还能要吗?”文秀说:“你听谁说的,没影的事。”文国说:“你们就别瞒我了,邻居三婶都给我说了,我也问了珍兰,她也承认了。”邻居三婶是个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的,尽说是非话,她这么一念是非,家里的火着大了。志刚劝文国:“离婚可不是小事,孩子都这么大了。 ”娘虽然生气,但是也不赞成文国离婚,娘说:“娶的时候就不让娶,现在离什么婚?”文秀数落文国:“不是我说你,娘和珍兰老是吵架你也有责任。两个人闹意见了,你不是想办法化解,两头劝两头哄,而是东躲西藏,你躲到哪里是个头?离婚了就算了吗?再娶一个你不会周旋,还是照样!再说了,就你这光景你这人,要饭吃的也不跟你!”文秀数落得太难听了,文国脸上挂不住了:“娶不上我打光棍。”文秀说:“打光棍算本事啊。”志刚连忙打圆场:“你少说几句,文国也就说说而已,哪里真离婚呢,十几年的夫妻,哪能说散就散了。”文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离婚不离婚看她的表现吧,她不给娘赔不是我饶不了她!”文国这么说,文秀略微心安,看来文国并不是真想离婚。 志刚问文国以后有什么打算,文国说:“珍兰娘家村养奶牛的很多,我想到那里加工玉米。”文国这个主意不错,竹子屯养奶牛已经形成了规模,奶牛的饲料主要以玉米为主。志刚说:“大概需要投资多少呢?”文国说:“我大舅子一直加工玉米,最近他想转行做奶牛全价饲料,想让我们接过来,大概有四千就够了。”投资不大,也没多少风险,文秀觉得这个生意可行,她问文国手里有本钱吗?文国低头说:“没有。”文国在外打工,两个孩子消费,珍兰也不会精打细算,没有积蓄也很正常。志刚对文国这个想法很支持,他说:“我给你凑两千,剩下的你在别处借借。”志刚主动说借钱给文国,文秀很高兴,但是他说只借两千,文秀又有点不舒服,志刚看出了文秀的心思,把文秀喊到一边偷偷说,之所以没全借给文国,是想让他遭遭难,有了压力才能好好干,志刚这么一说,文秀觉得很有道理,她按志刚说的,给了文国两千,不过最后她给文国留了活口,实在别处借不来,还过来找她。 娘要走,文秀送出门,一边走一边劝娘说:“你回去看宽点,受屈也不是外人,自己孩子,和他们分不清黑白。”娘叹口气说:“娘的脸没那么大,赔什么不是,以后少给点话头就知足了。”文秀又对文国说:“听到没有,娘都不计较了,你就别抖劲了,一家人,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都忍忍就过去了。”文国点头说:“好,我回去好好说说珍兰。” 出村了,娘让文秀回家,文秀朝后看看,婆婆和志刚都没跟着,她掏出一百元放在娘手里说:“快过庙了,回去买点江米买点枣。”娘说文秀刚借钱给文国,说什么也不能再要她的钱。文秀急了,把钱塞进娘的口袋里说:“和闺女也见外是吗?” 娘走了,文秀在村口站了好久,直到娘花白的头发渐渐远去,文秀才扭身朝回走,一边走一边朝后看,心里还是有一种担心,不知道娘回去以后会怎样?文国能处理好吗?要不是答应了帮小米处理那件事情,文秀真想跟着回娘家去。 第30章 文秀和林丽因为小米的事情闹翻了。 因为有了和李平的谈话,文秀决定小米的事情村里事村里办,她和小米想出一个主意:打听和那家关系特别不错的人,做工作先把社会抚养费交了,可以变通一下,写个收据,先作为押金,不作为正式罚款,明年春季残疾照顾还可以带孩子去,如果鉴定孩子真有毛病,押金可以退回,如果鉴定不上,押金再转为正式罚款。想出这个主意后,文秀找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技术人员详细问了一下,那家儿子的残疾程度根本够不上照顾,他是在无理取闹。小米丢了证明也算有错误,采取这样一个曲线的方式让那家交纳社会抚养费才是真正的目的。 文秀和小米一起找杨树沟的支部书记谈了她们的想法,杨树沟的书记听完,认为这样的方法可行,马上召开两委会议研究了一下。会上大家也认为这个办法不错,虽然不符合政策,但是也算合乎情理,有个干部甚至说,假如孩子真的有残疾可以照顾的话,于情于理退回也可以,如果不够条件,他也就没经可念,他交了押金,也就等于交纳了罚款,以后的工作就可以顺利开展。 事情按着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小米通过打听了解到老孙和那家有关系。文秀和小米一起找老孙求他帮忙,老孙答应得很痛快,说他的一个亲戚和那家是串弯亲戚。老孙和他的亲戚,利用三个晚上的时间,政策法规和人情都谈透了,终于做通了那家人的工作。 事情圆满解决了,小米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林丽小叔子坑了文秀三百元,所以文秀对林丽一直有意见,处理小米的事就没和她通气,林丽知道以后,怒气冲冲地找到文秀:“文秀,你包哪个村?” 文秀知道来者不善,她连忙说:“林委员,我正要找你呢!有个事情想和你汇报。” 林丽瞪着眼说:“你向我汇报?你哪里把我放在眼里,你吃着河里的水吗?太平庄的事还管不好,竟然管我杨树沟的事。” 林丽的话句句带刺,文秀被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的失误太大了,小米的事情越过了林丽真的不妥,这件事情应该先和她商量才对,毕竟她是杨树沟的包村干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是有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人家生气也有道理。想到了这一点,文秀觉得有点理屈,她诚恳地向林丽道歉:“小米年轻,我处理问题也没有经验,杨树沟的事情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是我们不对,不过也是为了工作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原谅。” 林丽丝毫不理会文秀的道歉:“你向我道歉,我可担当不起。” 林丽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让文秀很不舒服,但是她仍旧笑着说:“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文秀的低调助长了林丽的威风,她的话说得越来越放肆:“你现在大得没边了,书记你都没有放在眼里,我算什么呢!” “书记都没有放在眼里。”这句话说得太严重了,文秀问林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丽咄咄逼人地说:“杨树沟这么大的事情你和书记汇报了吗?计划生育是国策,你有什么权力改变?” 文秀说:“姚书记出去学习,我怎么向他汇报?” 林丽说:“现在通讯工具这么发达,打个电话难道不可以吗?你不经过领导同意就擅自做主,所有的决定都是无效的,一切的后果你自负。” 一听林丽要否定她们,文秀急了,不假思索地说:“这个问题我请示了李乡长的。” 林丽愣了一下,很快话中有话地说:“我说这么嚣张呢,原来后面有大个的撑腰。” 林丽的暧昧语气让文秀生气,她是影射文秀和李平的关系。这个女人,总是无事生非,胡乱猜测男女之间的关系,自己不自重,把别人想得也不清白,文秀不客气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丽毫不示弱:“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急什么?做贼心虚了吧?” “你说话放尊重一点,不要血口喷人。”文秀最忌讳别人对自己作风的污蔑,她把自己的名声看得很重要,林丽的含沙射影把文秀彻底激怒,话也说得难听起来:“谁做贼心虚?人的名树的影,‘大小王基本2’的故事说的可不是我文秀。”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说话别揭短,文秀这句话刺中了林丽的要害,她涨红着脸大声地喊:“任文秀,你胡说八道,你污蔑诽谤,我要告你!” 林丽的大声叫嚷引来了许多乡里同事,大家都过来劝说。文秀有点后悔自己的话说得过分,觉得自己太不理智了,这么多同事围观,林丽没面子,自己也不光彩。大家不了解内情,会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领导知道了也会批评,毕竟是乡干部,这样的吵闹和农村妇女有什么分别?想到了这些,文秀便任由林丽大声叫嚷,一声不吭。 林丽在几个同事的劝说下离开了。文秀一个人呆呆坐在办公室,心里茫然一片。小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倒一杯水递到她手里,轻轻地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文秀淡淡地说:“没什么。” 文秀和林丽吵架的事传到了李平耳朵里,他把她俩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通,说她们身为乡干部,吵架实在不应该,有失体统有损形象。批评过后,李平把林丽单独留下解释了一番,把杨树沟的事情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说这么处理是他的意思,文秀和小米只不过是在执行他的意见,既然是领导的意见,林丽虽然恼火但也无话可说。见林丽平静下来,李平说:“你们几个都是为了工作,我晚上值班正好不回家,请请你们。”乡长出面请客,林丽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答应。 事情在李平的周旋下圆满解决,文秀觉得李平这么做都是为她着想,对李平充满了感激。 那天晚上吃饭后,天已经很晚了,文秀和小米都没有回家,两个人说了一宿的知心话,她们分析了乡里的形势,说了林丽很多坏话。乡里基本形成了两大派,乡长一派的代表人物是老孙,林丽目前和姚书记走得最近,两个副乡长,经常和林丽套近乎,俨然林丽又成了柳树乡的皇后。文秀分析,林丽不会和姚书记走成那种关系,姚书记还年轻,还想进步,林丽是臭名远扬的人,他不会轻易上她的钩,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仕途。小米认为林丽在极力巴结姚书记,男人大多数都过不了这一关。文秀说不可能,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去招惹一个跟过别人的女人,俗话说,穿别人穿过的破鞋是一种耻辱,文秀的话让小米笑起来。后来她们开始谈各自的家庭,更深夜半,女人的心理比较脆弱,谈着谈着她们把内心最隐秘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个晚上文秀告诉小米,自己就是她的亲姐姐,两人的心贴得更近了,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小米告诉文秀自己想当妇联主任,文秀表示支持,小米请文秀帮忙在李平那里说好话,文秀叹口气说:“李平是乡长,人事上他做不了主。”小米问:“那只有找姚书记了?”文秀说:“是。”小米说:“我去找,我一定要办成。”文秀有点担忧,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林丽和姚书记走得很近,这对小米很不利。 小米说:“林丽算什么东西,她不会是问题的。” 小米的自信让文秀惊讶,看来小米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柔弱,能有这样的志向就证明了她不简单。自己的仕途已经无力回天,她决定尽最大的努力帮小米完成自己的心愿。小米的故事和文秀的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文秀的父亲虽然不是自杀,但也是因为无钱治疗死于肝硬化,文秀也是因为家贫没有读上大学。 第31章 文秀去拜访了一次张小多。 太平庄治保会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文秀却并不轻松。牛二愣头脑简单,上了杨抗的大当,他后边的幕僚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会善罢甘休吗?牛二愣被人点拨回过味来一定会闹翻天,太平庄的工作越来越复杂,文秀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由于文秀对于水莲家亲事的帮忙,张小多对文秀的印象非常好,他很热情,倒茶让坐,亲切地喊文秀小任。 文秀客套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她先把治保会的处理方法以及杨抗的计策、自己的担心都统统说了一遍,说得很详细,一点儿也没有保留,凭着文秀的直觉和观察,张小多是可以信赖的人。 文秀的直爽和信任让张小多感动,他诚恳地和文秀谈起了太平庄的情况。 张小多首先和文秀谈了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太平庄宅基地问题不全是杨抗的责任,杨抗失策的地方是上一任选错了村主任,上一任的村主任是杨抗的远门侄子,此人两面三刀,十分奸诈,为了当村主任,极力巴结杨抗。上任以后,开始和杨抗配合得还可以,时间长了,就露出了本性,他好吃好喝,手也长,收了老百姓的好处,还背着杨抗私自发放宅基地。杨抗知道后,和他彻底翻了脸,并到过乡里反映他的问题。那个时候,乡里的书记,也不是干事的人,有了问题躲着绕着。房子就那样一一盖起来了,慢慢就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原来的村主任已经落选不干,杨抗就成了替罪羊。 谈完宅基地的问题,张小多和文秀谈起了太平庄矛盾的起源。太平庄的矛盾历史很悠久,并且沾染着迷信色彩。 太平庄村一共有两条大街,南北大街短,东西大街长,牛姓住西头,杨姓住东头,其余杂姓分布在南北大街。村子北面有一个大沙岗,高二十多米,像一堵高墙挡在太平庄的后面,站在高高的大沙岗上,可以纵览太平庄的全貌。 关于这个大沙岗,有一个传说:据说在明朝嘉靖年间的一个晚上,突然雷声大作,地动山摇,太平庄的村民知道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都猫在家里不敢出来,听天由命。但是一个晚上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惶惶不安的太平庄人走出了家门,外面的情景让他们大惊失色,原来昨天晚上北面发洪水,北面几十里的村庄全部被洪水淹没!太平庄却安然无事。惊恐万分的太平庄人这个时候才发现村庄的北面昨天晚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长出了一条长长的高高的沙岗,这个沙岗挡住了北面来的洪水,救了太平庄全村人的性命。惊喜万分的太平庄人跪在沙岗的前面,烧香点纸,顶礼膜拜,把这个大沙岗奉为神灵。 有一天,一个南方人路过太平庄。南方人眼毒,他看出这个大沙岗是一条土龙,东头是龙头,西头是龙尾,等头尾相接的时候,太平庄要出真命天子。太平庄的人对南方人的话半信半疑,无数个夜晚,太平庄人在悄悄观察这个大沙岗,他们惊异地发现,这个大沙岗果然在悄悄伸展,一天比一天长,一天比一天高,他们终于对南方人的话深信不疑了。他们找到了南方人,虔诚地问什么时候真命天子才能出现?南方人说,如果要自然生长,要等五百年,如果实行法力催,五年就可以首尾相接了。 五百年和五年那是多大的差距?太平庄人太希望他们的村里出个皇帝了,太平庄出了皇帝,那他们就是皇亲国戚了,皇亲国戚是怎样的威风,得享受怎样的待遇?太平庄人太神往了。五百年太久,他们等不到,他们的孙子的孙子再孙子的孙子也等不到,再往下等,就好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五年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干吗要等五百年?他们要享受荣华富贵,幸福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他们虔诚地请南方人作法,加快土龙的生长。南方人指使太平庄人找来两块青砖,并在青砖上用朱砂写上太平庄人看不懂的咒语,说这样可以加速土龙的生长。于是老实的太平庄人,按照南方人的说法,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把两块青砖埋在了沙岗的东西两头。当夜子时,太平庄人听到沙岗发出阵阵轰隆声。 太平庄人以为是作法显灵,土龙在快快生长。第二天,他们带着好酒好菜答谢南方人,却发现南方人不见了。太平庄人觉察出事情有点不妙。果然,太平庄人悲哀地发现,从此以后,大沙岗停止了生长。焦急万分的太平庄人请来一个老先生观察,老先生说,你们上大当了,中了南方人的奸计,南方人破坏了太平庄的风水。青砖是青龙,专门克土龙,土龙克不住青龙,所以就不长了。太平庄人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大骂南方人奸诈狡猾,心肠恶毒,恨不得把他抓住碎尸万段。但是到哪里找南方人的影子?愤怒的太平庄人把那两块青砖挖出来放在火里烧了三天三夜,仍然无济于事。土龙被青龙克死,这个时候太平庄人才想起埋青砖的那天晚上,沙岗里面发出的轰隆声是土龙临死之前痛苦的呜咽,太平庄人长跪不起,泪流满面,但是一切都成定局,无力回天。 直到现在,太平庄人还在被这个传说影响着。东头是龙头,西头是龙尾,龙头比龙尾风水好。太平庄最老的长者从记事起,村里几乎就是东头杨家人掌权,杨家在外工作的多,当官的也多,杨抗的本家叔叔,现在是某省某军区的司令员,杨抗的弟弟杨争,现在是平阳县的副县长,就连住得离杨家近的张小多也沾了杨家风水的光,儿子考上了大学,成了省里的干部。杨抗的父亲患了半身不遂,张小多代替他当了六年的支部书记,等杨抗当兵复员回来以后,张小多就把支书的位子又让给了杨抗。而牛家最有出息的是牛食堂的叔叔,当过几年村里的会计,这和杨家比就好像麻绳提豆腐,所以牛家人的心里一直就不平衡。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两家因为抢风水发生了械斗,牛食堂的老爷爷想抢占东头的一块闲地盖房子,被杨家人乱棒打死,从此牛杨两家成了仇人。 听完这些,文秀笑了:“这纯粹是封建迷信。” 张小多也不相信风水,他认为杨家人之所以有出息,是因为杨家在村里一直掌权,杨家人跟着沾光而已。比如杨争,就是因为父亲当支书,他才可以去当兵,才可以提干,才可以当副县长。 张小多很健谈,他对文秀详细分析了太平庄当前的形势,和老孙说得差不多,太平庄的矛盾焦点是杨抗和牛食堂。 张小多说:“牛食堂头脑精明,抓经济有一套,算是个能人,但是他商人色彩太浓,有点唯利是图,靠生产假奶粉起家,最近几年才转产做正道生意。杨抗处事公正,办事稳当,具有当干部的素质,但是他有个最大的弱点是有点心胸狭窄,傲慢自大。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贪,经济上很清廉。杨抗老婆原来是民办教师,后来转正了,工资待遇就跟上来了,他只有一个儿子,花费小,光景不错,所以对钱财看得很淡。杨抗的作风也很端正,当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和村里的女人没有杂七杂八的关系。经济和作风都没有问题。牛食堂想搞下他也不容易。” 文秀问:“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大的矛盾?” 第32章 张小多说:“说来话长,他们之间的矛盾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想去当兵,都到公社做了体检,都合格了,但是太平庄只给了一个名额,杨抗走了牛食堂没走,牛食堂就把不满埋在了心里。后来两个人又因为婚事闹起了矛盾,两个人都看中了一个女人,为争这个女人撕破了脸,结果这个女人谁也没嫁,牛食堂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听到这里,文秀问:“这个女人是不是叫水莲?” 张小多说:“对,这个女人就是牛二愣的姨水莲。” 这是文秀从第三个人嘴里听到水莲的名字。她很想听听水莲的故事,可是张小多对这个话题不愿意多谈,他着重和文秀谈了最近几年牛食堂和杨抗的是非争斗。 张小多说:“牛食堂和杨抗之间的矛盾是在牛食堂建化工厂时激化的,牛食堂在外面发了财以后,想回来光祖耀宗,在村里建化工厂。村东的旧果园靠近大道,交通方便,牛食堂想把化工厂建在那里,找了几次杨抗,杨抗都不同意,他让牛食堂把化工厂建在村西的大濠坑。牛食堂认为杨抗之所以不同意他占旧果园,是怕牛食堂沾了杨家风水的光。财大气粗的牛食堂不服气,为了争这口气,豁出钱财活动乡里县里的土管部门。乡里县里都疏通好了,杨抗还是死活不同意,坚持说旧果园还要栽果树,乡里县里一点办法也没有。 牛食堂损失了钱财却没争回面子,火上大了。他认为自己之所以输,并不是输给了杨抗,而是输给了杨抗的哥哥杨争,县里和乡里之所以不为他做主都是看杨争的面子。牛食堂体会到了权力的威力,开始动了要把杨抗搞下来的念头。经过几次和杨抗的较量,他都没有占到上风,牛食堂是个聪明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不想再丢面子,不想再和杨抗正面交锋,他需要有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在后面做幕后指挥,不论输赢他都有退路。于是他选择了牛二愣。他选择牛二愣有两层深意:一是牛二愣头脑简单,脾气暴躁,符合当‘炮’的条件;二是牛二愣在村里的亲属关系,在选举的时候可以派上大用场。” “牛二愣这么听他的吗?”文秀插了一句。 张小多说:“牛食堂用了计策啊,他把牛二愣的劲鼓起来了。他先把牛二愣安排到自己的化工厂当工人,后来又安排他管生产,牛二愣喜欢喝酒,牛食堂就经常和他一起喝点。牛食堂这样看得起他,牛二愣当然感激得不得了,对牛食堂言听计从,牛食堂的话对于他来说,就成了圣旨。两个人成了心腹以后,牛食堂就鼓动牛二愣入党,他吹捧牛二愣是牛家的本事人,只有他才能为牛家增光添彩,牛二愣喜欢戴高帽子,牛食堂的话让他摸不着后脑勺了。为了让牛二愣入党,牛食堂亲自带着牛二愣去找乡里的组织委员,乡里的组织委员据说得了牛食堂的好处,也答应了。牛食堂又出主意让牛二愣带着烟酒去找杨抗。杨抗对牛二愣没有好感,不光没有答应,还把牛二愣带去的烟酒扔了出来。牛二愣的脸戗大了,从此和杨抗势不两立。其实这一切都是牛食堂做的局,牛二愣只不过是他的棋子,结局也是他预料到的,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激起牛二愣和杨抗的矛盾。 一年后,村里开始换届选举村委会,这个时候,牛二愣就派上用场了,牛食堂鼓动牛二愣参选,并答应牛二愣不惜一切要帮他争回面子,杨抗不是不让牛二愣入党吗?牛二愣不入党了,要当村主任。牛食堂的争回面子说到了牛二愣的心里,牛二愣的劲头上来了,有牛食堂做经济后盾,他疯了一样到处活动,光酒席就摆了几十桌。村里的老百姓都喜欢占点小便宜,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于是人心就涣散了。村里的换届选举,说句老实话,家族的势力占了很大的分量,太平庄牛杨两家参选人数基本持平,村里的一些小姓家族就显得比较重要了。牛食堂之所以选中牛二愣,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牛二愣的姥姥家和丈人家都是本村的小姓人家,牛二愣参选争取小姓家族的票就占了很大的优势。另外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牛二愣的姨顾水莲,她在选举过程中起了大作用,她娘家是顾家,婆家是杨家,在村里人缘很好,她利用牛食堂给她的钱买一些小礼品,对一些关系不错的人施行小恩小惠,甚至把杨家一部分人的票也拉了过来,牛食堂把刀插到杨家的心脏了,杨抗他不输才怪,村委会三个人,全成了牛家人。” 张小多的讲述让文秀明白了牛二愣是怎样选上来的,但是,牛家既然大获全胜了,为什么还不善罢甘休? 张小多说:“选举的胜利,对于牛食堂来说,只不过是初步的胜利。牛二愣当选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利用牛二愣搞下杨抗才是他最终的目的。选举成功那天,牛食堂指使牛二愣放鞭炮庆祝,他要让太平庄的老百姓知道,杨抗掌权的历史结束了,太平庄改朝换代了。那个夜晚,牛姓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喝酒狂欢,跟过年一样。杨姓的电工气不过,偷偷给拉了闸,牛食堂让人从他的化工厂拉来发电机发电,牛姓人整整热闹了一宿。牛二愣上台以后,处处和杨抗对着干,第二天就砸了村委会的锁子。牛食堂在下面鼓动牛老歪等人到处上访,搞得村里的工作无法开展,杨抗气得一个月没有出门,嘴里长满了燎泡。牛食堂这样做就是为了打击杨抗的士气,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等把他的精神彻底打垮以后,杨抗就会主动下台。后来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成立了两个治保会,还鼓动牛家人抢占宅基地。” “有什么方法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吗?你是村里的元老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文秀问。 张小多说:“既然你这么信任我,不拿我当外人,我就实话实说。本来我岁数大了,不愿意掺和村里的是非,我看你小任是干事的人,一心为了太平庄好,我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你分析得很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牛二愣没头脑,牛食堂可是个人物,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文秀着急地问:“怎样才能避免呢?” 张小多说:“你前一段的工作做得很好,帮了牛二愣他姨不小的忙,人心都是肉长的,牛二愣问题不大。杨抗父亲和我是老关系了,我可以出面做杨抗的工作,估计他会给我面子。关键的问题是牛食堂,我对他没有多大把握,虽然他也尊重我,但是和他接触的不是太多,我可以出面亲自和他谈,效果怎样我不敢保证。” 文秀问:“太平庄谁能彻底说服牛食堂呢?” 张小多沉吟了一会儿说:“有两个人,一个是水莲,她是个刚性人,不一定愿意帮忙。另外一个人,是我家建国,牛食堂在外面生意上有什么难事都找他帮忙。你等等,我给建国打个电话。” 文秀的心里掠过一丝惊喜,老孙说过,张小多的儿子建国出面,一定会事半功倍。 电话通了,建国在北京学习,一个月后才能回省城。 文秀有点失望,张小多安慰文秀说他可以先出面做工作,等建国学习回来让他回家一趟,详细和他谈,让他出面化解村里的矛盾。 临走的时候,文秀又说了李平清理空心村的决心,并拜托张小多摸一下宅基地的底数。张小多痛快地答应了:“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尽力,我家也有一处老宅,到时候,我带头先拆。” 文秀很感动,如果别的户也都像张小多这样,清理空心村的工作一定会顺利完成。 第33章 果然如张小多所料,牛二愣他们采取行动了。 早上六点多,张小多打来电话,说牛二愣私下组织人员要到乡里找文秀闹事。文秀和李平通报了情况,急急忙忙朝太平庄赶去。 来到太平庄,文秀倒抽了一口凉气。村委会门口聚集了百八十个人,还停着好几个三马子,看样子要出发到乡里去。看到文秀,人们一下子围拢过来。文秀用眼扫了一下,牛二愣没有在其中,村委会的成员一个也没有。很显然,这是一次有预谋有准备的行动,经过了几次挫折,他们学聪明了。 牛老歪什么时候都喜欢出风头逞英雄,他首先跳了出来,质问文秀为什么不给治保会人员发工资?后面一群人也跟着大声叫嚷:“既然不给工资,原来治保会人员的工资也应该退回来。” “都是太平庄的村民,为什么一样客两样待?” “亲爹和后爹为什么不一样的待遇?” “乡干部和杨抗穿一条裤子,玩阴谋诡计。” 一个中年妇女嘴里不干不净,说文秀和杨抗肯定有一腿。 文秀气得脸通红,她大声说:“你们说话要负责任,不能血口喷人!” 文秀的反驳引起了他们的愤怒,那个妇女开始上前拉扯文秀,另外两个女人也跟上来帮忙,文秀的上衣都被撕裂了,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文秀的辫子被一个妇女拽散了。 危急时刻,志玲赶到了。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奋力冲进了人群。她一边抡着铁锹一边大声叫骂:“我操你们祖宗,一群大老爷们儿,欺侮一个女人。” 有人试图把志玲拉开,让志玲不要多管闲事,志玲大声对那个人说:“你好好给我听着,这是我娘家兄弟媳妇,谁要敢动她一下,我跟谁拼了。”说完,抡起铁锹就朝那个人身上拍,那个人开始朝后退。志玲回头对拽着文秀的妇女喊:“快给我放开她,不然我劈了你们!” 志玲的样子吓住了这些人,她们松开了文秀。志玲拉住文秀,冲那几个妇女破口大骂:“婊子养的,欺负一个娘们儿算什么本事?” 这个时候李平带着乡派出所的人来了,杨抗也带着很多人赶了过来。看到派出所的干警,很多人开始后退,那两个拽文秀的妇女撒腿就跑。派出所的干警要追,被文秀制止了,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她们是受蒙蔽被人鼓动的,和我无冤无仇,不要和她们计较了。” 李平大声对站着的村民说:“你们今天的行为很恶劣,围攻殴打国家工作人员,没有王法吗?刚才是谁打人,有种的站出来啊。” 派出所的几个干警也围着他们巡视。他们面面相觑,一下子安静下来。 看到这种状况,文秀大声说:“大家反映问题可以,这样聚众闹事吃亏的是你们自己,要不是我看得宽,今天的行为完全可以拘留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你们也有妻子姐妹,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只不过是乡里派来的包村干部,治保会挣的补贴也不是我自己的,我这样提议,也是为你们太平庄的百姓着想,也是为了减轻你们的负担,你们好好想一想,一个村这么多人挣补贴,挣的都是谁的钱?再说关于治保会的补贴问题,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两委班子成员研究了,举手表决后白纸黑字写明白了的,你们可以问问,如果说了一句假话,我就不姓任。” 文秀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只有一个人小声说:“为什么原来的人挣补贴?” 文秀说:“原来的人挣补贴也是会上研究了的,那个时候人少,没有争议。现在你们村子里面闹矛盾,都想干都要干,所以暂时不挣。我问你,你们村子里有一百人都要进治保会,都要给补贴吗?你们村负担得起吗?” 一个人说:“没有一百人啊。” 文秀指着他们说:“没有一百人,数数你们现在是多少人?” 又有一个人小声嘟囔:“数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治保会的人!” 文秀冷笑一声:“你们既然不是治保会的人,那你们做什么来了?” 文秀的话一下子问住了他们,他们都哑口无言了。 李平说:“大家都回去吧,你们太平庄老是这么闹事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让你们来,别的人在后面缩着,事情闹大了,拘留了你们,罚你们的款,谁给你们送饭看你们,还不是你们的老婆孩子。指使你们闹事的人能看你们吗?能为你们拿罚款吗?到拘留所是享福的吗?大家都是堂堂大老爷们儿,动动脑筋想想,自己的脑子凭什么让别人指挥?说好听点是让你们冲锋陷阵,说难听点是拿你们当炮使。回去好好想想怎样发家致富才是正理,瞧瞧和你们几里之隔的竹子屯,人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奶牛养殖村,人均收入三四千,而你们村呢,这么多年,闹意见闹出什么来了,除了牛食堂,你们村有多少老板经理?你们跟着闹事,得到了多少实惠?家和万事兴,回家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派出所的一名干警说:“都回去吧。” 闹事的人陆续散开了。 志玲气愤地说:“今天就这么算了?” 文秀对志玲说:“姐,谢谢你,你回去吧,没事的。” 志玲说:“不行,我要找他们算账,再这样欺侮你不行。” 文秀说:“姐,你不要冲动,我们自己会解决。” 志玲骂骂咧咧地走了。 派出所干警说:“拘留几个都老实了。” 文秀无奈地苦笑说:“都是老百姓,拘留了有什么用,出来了矛盾更大。” 李平把杨抗狠狠吹了一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杨抗卖什么吃的? 杨抗说,他听说了马上集合人过来了。 李平狠狠说道:“一定要想办法治理他们,不然无法无天了。这个牛二愣,我豁出这个乡长不干了,也要处理了他。” 文秀说:“牛二愣根本没有出面,我们怎样处理他?” 杨抗说:“问题不在牛二愣,而是牛食堂,我打听了,都是他指使的,他是幕后的操纵人。” 李平说:“既然这样,我和牛食堂谈,一个个体户,公然和乡政府作对,我看他是找不自在,我们想办法综合治理他。” 文秀出主意说:“你可以约他,我们先礼后兵,到时候我唱黑脸,你唱红脸,反正我就是一个招聘干部,说话对不对的,他也拿我没有办法。你是乡长,说话要注意分寸,说过了,会成为他们的把柄。” 李平说:“你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把柄?” 李平马上打电话约牛食堂到县城临界酒楼吃饭,牛食堂爽快地答应了,并大方地说他请客。 文秀说:“到底是乡长,说话顶事。” 李平笑文秀:“今天受这么大委屈,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文秀说:“如果拿这些都当回事,早气死十八遍了。” 第34章 文秀终于领教了牛食堂的狡猾。 那天在临界酒楼吃饭,牛食堂表现得很谦恭,和李平说话乡长长乡长短的,还尊敬地喊文秀任站长,不住地劝酒夹菜,殷勤得让文秀浑身起鸡皮疙瘩。谈起太平庄的矛盾,他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是生意人,生意上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村里的闲事。 李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可听说你是太平庄的‘大老板’啊。” 牛食堂脸色一变,眼眨巴了两下,马上镇定下来,讪笑着说:“我是太平庄的老板没有错啊,化工厂的老板。” 牛食堂是在装疯卖傻,文秀干脆直截了当地说:“牛经理,原谅我说话直,我是包村干部,你们村里的情况基本了解,听说你是太平庄村委会背后的幕僚。” 牛食堂腾地站了起来:“任站长,你听谁这么说的,这纯粹是污蔑,我一不党二不团,吃饱撑的管那闲事?” 李平笑着让牛食堂坐下。 文秀说:“无风不起尘,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了。” 牛食堂望着李平,一副无辜委屈的样子:“李乡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冤枉的,是哪个王八羔子背后在任站长面前胡说八道?肯定是眼红嫉妒我,我现在的经济条件,你也清楚,我缺啥?再说,你在这里当乡长,帮我跑贷款,帮我批地,为我的厂子费了不少心血,我这样做不是等于和你过不去吗?” 牛食堂说得句句在理,头头是道,李平不由地笑了:“牛经理,你还有点良心啊,我以为你良心让狗吃了呢!” 牛食堂把胸脯子一拍,脸色凝重地说:“李乡长,你不要这么寒碜我,我真的没有参与,参与了我不是人,我在这里对你发个誓,如果我参与了太平庄的是非,出门就被车撞死!” 看着牛食堂绘声绘色的表演,文秀想笑。这个时候她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说瞎话不脸红,什么叫哄死人不偿命。 牛食堂红嘴白牙说得信誓旦旦,文秀和李平也就无话可说。难道今天的酒就这样白喝了吗?难道说几句大言不惭的誓言就能蒙混过关了吗?文秀不甘心,她脑子一转有了主意,端起一杯酒对牛食堂说:“牛经理,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是太平庄有本事的人,也可以说是太平庄的一条龙,你在村里的威信,我也略知一二,我包你们村,你可要多多支持,多做点正面工作,我包好包不好,可全靠牛经理你了。” 牛食堂站了起来,连连说道:“你抬举我了,任站长包这个村,我当然支持了。” 文秀和牛食堂喝了这一杯后,文秀又倒上了一杯,说:“刚才牛经理说的话我也信了,其实刚听说牛经理参与村里矛盾的时候我也不太信,牛经理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办那傻事呢!俗话说,冤家易解不易结。牛经理搞化工,环保达标吗?是否偷税漏税?产品质量是否合格?是否存在安全隐患?工人操作的车间是否符合国家规定的标准?现在的老百姓,法律意识很强,你得罪了人,背后稍微给你惹点麻烦,吃大亏的可是牛经理你呀。” 牛食堂脸上的笑在一点一点地凝固,文秀的话点到了牛食堂的死穴。李平也趁热打铁说:“任站长说得有道理啊,咱们既然坐在了这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你厂子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了,说实话,是乡政府在保护你。柳树乡出个厂长经理不容易,要是按照严格的国家标准,你的厂子就无法生存,偷税漏税就不用说了,光环保问题就能让你的厂子关门。你不参与村里的矛盾是你聪明,参与了说明你是个笨蛋,别人怕什么,平头百姓一个,而你呢,可是几百万的家产啊。” 文秀看到牛食堂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征服的快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待牛食堂这样狡猾的人,必须要抓住其要害,刀子插到最深处,让他感觉到疼痛,感觉到恐惧,那样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牛食堂的话明显少了,文秀和李平会心一笑,看来今天的目的达到了,效果还不错。最后要结束的时候李平说:“牛经理,我提个建议,回去多考虑一下企业怎样上规模,怎样上档次,你的企业发展了,也是我这个当乡长的荣光,我的升迁还要指望你呢。不要满足于一年百把万,多看看中国的富豪排行榜,争取向他们看齐,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眼界开阔一点,村里的那些杂毛小事,有什么意思?” 牛食堂老实地说:“李乡长说得对,我回家一定认真考虑。” 最后结账的时候,牛食堂说要结账。 李平说:“不要,今天是我要请你,乡政府虽然穷,还能管得起一顿饭。” 牛食堂哪里肯让,争得打架一般,看他是诚心诚意,李平不再坚持,让牛食堂把账结了。 牛食堂走了以后,李平说:“看来牛食堂老实多了。” 文秀说:“今天的谈话很好,估计回家他要好好想想。” 李平夸奖文秀思维敏捷,话说得到位,文秀也说关键是领导配合得好,话说得有力度,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李平哈哈大笑:“我们两个不要相互吹捧了,肉麻。”文秀也笑了起来。李平很高兴,说今天文秀的功劳很大,要亲自送她回家,文秀说不用了,找个三轮摩托车就是。 李平坚持,开玩笑说:“是不是怕你家那位看到了吃醋?” 文秀脸红了,李平一向很稳重,很少和她开玩笑,看来喝了酒说话就随便了。她不好意思再推辞,就坐上了李平的车。一路上李平的话很多,他告诉文秀,星期一上班后,让文秀把太平庄的工作和姚书记汇报一下。 文秀说:“和你汇报了,不等于和他汇报了吗?” 李平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傻了,干了工作不汇报等于鸡下了蛋不咯哒。” 李平的话说得太形象了,文秀笑得喘不上气来。也许喝了酒,胆子也大了,她说话也随便起来:“李乡长看来经常咯哒了。” 李平一点也没有介意文秀的玩笑,他很随便地说:“该咯哒时必须咯哒,不该咯哒的时候千万不能出声。” 文秀思考着李平的话,他的话虽然粗俗,但是也有点道理,只是文秀对于这些不是太看重。领导对她工作的褒贬,她不是太在意,她只想做好分内的事不让人小瞧就可以了,她不想得到领导的器重,十几年的乡镇工作经验让文秀明白了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乡镇领导的流动性很强,任职最长的也很少超过五年,“这朝不用那朝人”同样适用于乡镇的人事变动,这一任领导器重你,下一任领导就有可能排挤你。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老孙,老孙因为和前一任的书记走得很近,所以被提拔成抓财经的副乡长,后来书记调走,原来的乡长升为书记,原来乡长和原来书记面和心不和,乡长当了书记以后当然看老孙不顺眼了,于是人事变动的时候,耍了心眼儿,老孙就成了乡人大常委会主席,人大常委会主席当然不如财经副乡长有实权了,说是提拔了,实际上是明升暗降。乡镇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到了人大常委会主席,仕途也就到了头,老孙从四十二岁当上人大常委会主席,一直到现在也没动窝。文秀没有进步的机会,她不想蹚这样的浑水。她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一直低调做人。而李平就不同了,他还想进步,还想当上书记甚至更高,他还年轻,仕途的路还很长很远。看来经过了岁月的变迁,李平已经熟练掌握了乡镇工作的规则,也许他想通过文秀的口让姚书记知道,他走了以后,自己是怎样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打理乡里的工作。 想到了这些,文秀说:“咯哒不咯哒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少用处,我着重把李乡长怎样帮助我处理工作说说就可以了。” 李平突然把车停了下来,他说:“你千万不要提我,背地里正有人说我超权越职,想架空姚书记,你这样一说,就成真的了。” 文秀有点糊涂:“干了工作怎么是超权越职呢?” 李平叹口气说:“别看姚书记人在外地,乡里的耳目可不少,随时随刻都有人通报情况。” 文秀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看来小小乡政府关系很复杂。既然有人和姚书记随时通电话,也就有人随时和李平通话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呢?再往深处想想,和李平通话的人同时也了解姚书记方面的状况,看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看不出来,外表平静的乡政府大院,竟然暗藏着“刀光剑影”的玄机。 文秀沉默了,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一下子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沉闷和窒息。 到了村口,李平又开玩笑说:“我就不进村了,不然让你爱人看到就麻烦了。” 看来李平并没有喝多,头脑还清醒。李平的玩笑有道理,新婚的时候,有一次,文秀和志刚谈对方的恋爱史,文秀一激动,把和李平的那点事告诉了志刚,志刚平时大大咧咧的,在感情问题上有点小心眼儿,自从他知道文秀和李平的那点小故事后,在家里从来不让文秀提李平。有一次李平在文秀的宿舍里闲坐,志刚来了,当时屋子里面还有另外两个同事,志刚和那两个同事打招呼,唯独没和李平说话,闹得李平很尴尬。为此,文秀回家后,和志刚吵了一架,志刚根本不服气,拧着脖子和文秀吵。志刚在这件事情上的执拗让文秀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为了避免生气,文秀就不在志刚面前提李平。 第35章 星期一,姚书记上班了,开完机关大会,姚书记喊住了文秀。 文秀暗笑:看来不咯哒不成了。 姚书记问:“这么开心?” 文秀说:“领导回来了,工作有依靠了,当然开心了。” 文秀的话说得自然而亲切,姚书记也笑了:“文秀,你很会说话。” 姚书记这句话让文秀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到刚才的话有拍领导马屁的嫌疑,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恭敬地问:“姚书记,有事吗?” 姚书记说:“我走的两个月,听说你在太平庄做了不少工作。” 文秀谦虚地说:“应该的。” 姚书记接着问:“听说太平庄的村民找你闹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秀心里暗想,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李平说的没错,姚书记人虽然没在乡里,却完全了解乡里的一切风吹草动。不过文秀觉得这样的了解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乡里的一把手,掌握乡里的情况也是他工作的需要。 文秀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下。 姚书记听完猛地站了起来:“太嚣张了,为什么不拘留他们?李乡长太优柔寡断了,让老百姓骑着脖子拉屎,太窝囊了!” 看到姚书记这么愤慨,文秀很感动,得到领导的理解再大的委屈也烟消云散了。姚书记说李平窝囊,文秀很不安,她连忙说:“那天不怪李乡长,是我不让拘留的,都是老百姓,拘留了矛盾更大。” 姚书记说:“原来这样啊,不过毛病都是惯下的,如果我在场的话,决不会饶了他们。” 姚书记又问了太平庄的工作进展。文秀作了详细的汇报,重点汇报了宅基地的问题。由于李平的提前叮嘱,她没有说和牛食堂一起喝酒的事情。 姚书记却问了:“听说你和李乡长在县城和牛食堂一起吃饭,是吗?” 文秀心里一惊,看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那天吃饭的就他们三个人,好像也没有遇到熟人,姚书记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吃饭也是为了工作,知道了也没什么,于是文秀说:“是,我们和他谈了话。” 姚书记说:“牛食堂和我打电话说你威胁他,要整垮他的企业。你们做工作我理解,不过我不赞成和个体户在一起吃吃喝喝,我们是乡干部,和他们说话要注意分寸,让他们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原来是牛食堂背后捣乱,文秀以为经过那次谈话他老实了,看来想得有点简单了。他表面老实了,内心根本没有服气,不光不服气,还到姚书记那里煽风点火,把李平和文秀告了一状。不能小瞧这个牛食堂,他和姚书记的交情看来也不浅,不然他不会贸然到姚书记那里说三道四。听姚书记的口气,对于他们和牛食堂在一起吃饭,他不太赞成。 一时间文秀情绪比较低落,心情也惘然起来,好像陷入了一个黑洞里面,辨不清方向了。 姚书记接下来的话让文秀更加惶惑。 姚书记说:“太平庄的情况很复杂,你要好好把握,千万不要引起群体性的上访事件。至于其他村里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杨树沟的事你处理得也不妥当,那是涉及国策的事,不能随便胡来,我知道那件事也不是你的责任,所以就不再说你了,以后注意就是了。” 文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定是林丽从中作梗,从姚书记的话中明显地听出了他对李平的不满。她很为李平叫屈,感觉姚书记耳根子比较软,总是听林丽的挑拨。和李平的相处中,文秀感觉到李平都是为了工作,并没有别的意思。杨树沟的事不是李平的主意,他想保护自己才故意和林丽这么说的,现在因为这件事让姚书记误会他,让文秀很不安。她想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却一时也不知从哪里说起,后来想,如果说不是李平的意见,而李平又把责任揽到自己的头上,会让姚书记产生更多的联想,事情也许越描越黑,反而更复杂,对李平和自己更不利,文秀便什么也没有说。 从姚书记屋里出来,文秀心里很沉重,自己费尽心血干工作,竟然得不到领导的理解。她很想找一个人诉诉自己的委屈,找小米,小米下乡去了,她拿起电话,想和李平通报一下情况,没有拨通又把电话挂了。她想,还是不要参与领导之间的是非吧,那样的话会引火烧身,自己只是乡里一般人员,在乡里算是卒子里面的卒子,这份工作是自己养家糊口的根本,稍有不慎,也许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文秀本来想到太平庄找杨抗谈话,姚书记的话让她一下子没有了积极性。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文秀茫然望着窗外,天雾沉沉的,和她的心情一样。林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甚至没有听到她推门的声音。猛地看到林丽站在床前,文秀吓了一跳。 林丽穿一件大红衬衣,显得很精神,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问:“在床上发什么呆?” 文秀马上恢复了平静,也笑着说:“休息一下,准备到村里去呢。” 林丽在文秀的屋子里面转了几圈说:“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你怎么没穿那件红衬衣。” 文秀终于明白了林丽到她屋子里来的目的,她是来看笑话来了,是幸灾乐祸来了。文秀虽然气愤,但是不动声色,她用一种轻松自然的口气说:“红衬衣让太平庄的老百姓撕了,那个场面啊,你可没有经历过,太刺激了,跟演电影一样,要不是李乡长和派出所的同志赶到,我差一点壮烈了呢!” 本来一件尴尬的事情,让文秀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竟然有了一种戏剧性的效果,文秀兴高采烈地连说带比画,好像在谈一个有趣的故事。 林丽反而不好意思了,她不得不装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其实她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她想看到文秀的狼狈和难堪,这个目的她没有达到,看到的却是文秀的神采飞扬,就一下子由主动变成了被动,无形当中好像成了文秀炫耀的对象。这样的角色转换让她不舒服,但是她却没有退路,只好堆着笑容,耐心听文秀慢慢解说。 这个时候有人喊林丽,她像是遇到救兵一样,急急忙忙地走了。看着林丽的背影,文秀把门“咣当”一关,心里说:“想看我的笑话,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第36章 文秀找志玲了解了一下水莲的情况。 志玲和水莲是远房妯娌,一提到她,志玲就来气:“她是我们杨家的叛徒。” 志玲是说水莲在选举中的事。文秀是乡干部,不好对这个问题发表看法,她是想了解一下水莲的人品,看是否可以找她做牛食堂的工作。 志玲说:“说实话,除了选举这件事做得不好,其他没的说。人利索能干,心眼儿也好,长年累月照顾瞎眼的婆婆,比待自己的亲娘都好。为人处世也很实在,左邻右舍谁家有事她都热心帮忙,在家族里算是个尖子,谁家红白事都让她出面,就是杨抗,虽然表面不大和她说话,私下也高看她一眼。娘家人不论谁有事相求,她不出面,杨抗都没顶过脸,谁都明白,杨抗是看她的面子。” 志玲的话让文秀有点摸不着头脑,牛顺子和张小多话里的意思,好像水莲和杨抗有矛盾。 志玲说:“这个一点不假,直到现在两个人都不大说话。” “两个人既然不大说话,为什么杨抗高看她一眼,很给她面子呢?” “你别着急。”志玲接着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村里的名气很大,她和杨抗是同一天结的婚,结婚时闹得惊天动地,当时的场面啊,比电影电视上还热闹。” 和杨抗一天结婚,对象却不是杨抗,看来故事很曲折,文秀感兴趣了,她让志玲快点往下说。 志玲受到了鼓舞,接着往下说:“其实女人长得漂亮也不是好事,她和她姐姐都是因为长得太漂亮才没有好命。她姐当年因为长得漂亮,被牛二愣他爹看中,两个人离家出走。后来生下了牛二愣,因为月子病没钱治疗,最后死在了东北。二愣爹把牛二愣偷偷送回来交给水莲,以后再也没有踏进太平庄一步,听说在东北跳了河。” 文秀不明白牛二愣的父母为什么离家出走。志玲说:“当时二愣爹已经有了老婆,并生了三个孩子啊。” 文秀听明白了,他们搞的是婚外恋,这样的情况在那个年代,根本无法在村里立足,即使跑到了外面,也很难生活下去,想不到牛二愣有这样曲折的身世。 文秀让志玲接着讲水莲的故事。 志玲说:“水莲和牛食堂谈恋爱,杨抗不知道,也看中了水莲,找人去提亲。牛食堂个子矮小,长相一般,弟兄五个,家里穷得叮当响;杨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父亲又是村支书,两家的条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然水莲选择杨抗了。” “水莲当年和牛食堂谈恋爱,杨抗怎么会不知道?” “水莲这个女人胆子大着呢,她和牛食堂搞得太秘密了,跟搞敌工差不多,你知道他们都在哪里约会吗?” 志玲故意卖个关子,让文秀猜,文秀笑着说:“我猜不到,你快说吧。” 志玲说:“在村北坟场的一棵老槐树下,那棵树上曾吊死过两个人,那个地方白天都没人敢去,他们晚上到那里约会,谁会发现?” 在坟场谈恋爱,真是前所未闻,文秀不由感叹,都说色胆包天,真是一点没错。 “但是后来怎么让人发现了呢?” 志玲说:“水莲和杨抗准备结婚的前几天,牛食堂和水莲在坟场的树下约会,被牛老歪发现了,牛老歪那张破嘴,不到一个晚上,村子里都传遍了,本来杨抗的父母因为嫌弃水莲姐姐的丑事就不大乐意,因为扭不过杨抗才勉强答应的,出了这样的丑闻,怎么可能还让他们结婚呢!” 怪不得牛老歪说是他害杨抗娶不成水莲,原来是这样,文秀又问:“但是为什么水莲没嫁给牛食堂呢?” 志玲说:“因为这是牛食堂搞的鬼啊,他约水莲晚上见面,故意让自己的弟弟和牛老歪打赌,如果牛老歪晚上敢到村北坟场的大槐树上挂一个灯笼,第二天就输给他两斤豆腐吃,牛老歪为了两斤豆腐,壮着胆子到槐树上挂灯笼,正好撞见了牛食堂在吃水莲的奶。牛老歪本来是个光棍汉,又是村里的大喇叭,他开始说看到牛食堂在吃水莲的奶,后来说看到牛食堂在脱水莲的裤子,后来又说看到两个人那个了,反正是越传越邪乎。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已经被别的男人吃了奶,这是多么没面子的事啊,杨抗和水莲的婚事当然吹了。” 牛食堂真是足智多谋,为了爱情费尽了心计。“后来目的达到了吗?”文秀问。 志玲说:“没有,你想想,杨抗也不是简单人啊,他把牛老歪叫去详细一问,什么都明白了。他找了两个人,把牛食堂的弟弟骗到一户人家,等灌晕乎了,把水莲喊来,让她躲在窗外偷听,牛食堂的弟弟把那天晚上的事全说了,是他哥哥交代他去找牛老歪打的赌,并给了他两斤豆腐的钱。水莲明白一切后,无论牛食堂怎样说,水莲也不肯嫁他了。杨家呢,因为想争口气,在村里放出话来,结婚的日子不变,还是那天娶媳妇。不得不服杨家的能力,没过两天,婚事就成了,是外村一个民办教师。水莲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刚性太强了,她也放出话来,只要是杨家人,谁都可以娶她。” “后来呢?”文秀问。 “杨家家族不小,没有娶亲的小伙子有几个,但是水莲这样的名气,谁愿意娶她呢,何况也怕得罪杨抗。” 文秀说:“水莲明摆着是和杨抗斗气。” 志玲说:“杨抗的堂叔动心了,他堂叔腿有残疾,堂婶是个双眼瞎,儿子有癫痫病,三十多了也没说上媳妇,堂叔愁得头发都白了,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呢。找媒人去提,开始媒人没抱多大希望,水莲虽然名气不好,但是人漂亮能干,是村里的一枝花,杨抗的堂哥比水莲大一轮还多,又有癫痫病。没想到水莲一口答应了。但是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和杨抗同一天结婚。” 文秀说:“水莲是为了赌气,你杨抗可以不变日子结婚,我水莲照样也可以!” “对,”志玲说,“杨抗的堂叔为难了,水莲提出的条件分明是和杨抗叫板,都是杨家人,这不是闹矛盾吗?他找了好多人去劝说,但是水莲的态度很坚决,非那天娶不可,否则亲事作废!无奈,堂叔答应了。杨抗听说堂叔答应后,找上门来阻止,堂叔一句话让他停了电‘你在三天之内给你哥说个媳妇,哪怕是瘸子拐子,你叔就答应不娶水莲。’别说三天之内,就是三年之内也难说啊。杨抗一句话也没说,走了。村里这下可热闹了,两家是对门,一天娶媳妇,娶亲用的家当、马车、大小灶上的做饭师傅,都紧张了,杨抗的父亲是支书,各方面都占了优势;堂叔虽然腿有毛病,但也不是个窝囊人,独生儿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他也想办得热热闹闹。于是他挨家挨户磕头作揖说好话,希望能去捧场,乡亲们作了难,两家都找了,不去谁家都是得罪人。杨抗的堂叔明白自家在村里的分量远远比不上杨抗家,就打起了外村的主意,为了儿子的婚事,他豁出来了,把家里的几棵大槐树卖了,花钱从外村请来大小灶的师傅,租来了一辆大马车,还找来了一班吹打的。” 第37章 文秀笑:“这下村里可热闹了。” 志玲说:“可不是,结婚那天,村里人可开了眼了,两个娶亲的队伍你超我赶,都想走在前面;两个吹打班子,相互叫劲,把嗓子都吹破了;乡亲们也找出了折中的办法,男人是一家之主,去杨抗家显得重视;女人去杨抗的堂叔家,凑个人缘。结婚是喜庆事,有了妇女孩子才显得热闹,堂叔家妇女孩子多,家里的人气就显得旺。水莲嫁给杨抗的堂哥本来就是稀罕事,人们都有好奇心,一些男人也偷偷跑到这边看热闹,水莲本来长得就漂亮,那天穿上新娘的衣服,跟花儿一样,乡亲们都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于是到处都是关于水莲的话题,大家都拿着杨抗媳妇和水莲比,都说杨抗的媳妇比水莲差远了,无形当中水莲成了村里的中心。村里人私下议论,水莲和杨抗叫劲,水莲赢了。” 文秀说:“这叫赢吗?赢了一时,输了一世。” 志玲说:“谁说不是呢!人不能赌气,赌气只能害自己。水莲如果不赌气,嫁给牛食堂,过的也不是这样的日子,侍候瞎眼的婆婆和瘸子公公不说,就一个病秧子男人就受大罪了。这一点我有体会啊,你姐夫的药篓子,压得我一辈子翻不过身来。” 文秀问:“水莲和牛食堂还来往吗?” 志玲说:“水莲自从结婚后,很守本分,和杨抗牛食堂都没来往。选举的时候,牛食堂和她又联系上了,她出了大力,说老实话,就连我也上当了,她给了我一个床单,让我写牛二愣一票,我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谁知道最后把我们杨家害了。选举后,我一直不答理她,其他上当的妯娌们也不理她了。” 文秀问:“牛食堂听水莲的吗?” 志玲说:“应该听吧,村里有人说,牛食堂回来,就是为了水莲,他把水莲爹安排到化工厂看大门,一月给几大百,你见过哪个看大门的挣这么多钱,还不是看水莲的面子!” 听志玲这么说,文秀想,抽个时间到医院看看水莲,打探一下她能否帮忙做牛食堂的工作。 文秀决定给小娟找工作,虽然她心里没底,但是她想努力。小娟的工作落实不了,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文秀和志刚到公安局打问小娟的案子,公安局答复说,这种案子按规定应该是到河南报案,他们已经和河南警方取得联系,也催了几次,不过看来希望渺茫,文秀和志刚虽然着急,但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小娟的状态越来越糟糕,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精神也很差,见到文秀,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妗子”就再也没了下文。 看到小娟这个样子,文秀很担心,她问志玲:“怎么成了这样?” 志玲抹眼泪:“回来一直就这样,饭也吃得很少,几乎不说话。” 文秀说:“你没事多陪她说说话。” 志玲说:“她不跟你说,一直关着门子自己在屋躺着。” 看小娟的样子,文秀担心她精神出问题。她走进小娟的屋子,喊了一声:“小娟。” 小娟抬头看了看她,慢慢坐了起来,然后指了指床沿,意思是让文秀坐。 文秀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小娟的精神没问题,只是心情忧郁而已。文秀坐在床沿上,对小娟亲切地说:“小娟,到我家住几天吧,你姥姥说想你了。” 小娟摇摇头说:“不去,哪儿也不想去。” 文秀劝了好半天,小娟只是摇头。看着小娟憔悴的脸,文秀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眼泪也光想流出来,怕小娟看到,她离开了小娟的屋子。 文秀走的时候,志玲送文秀出门,突然对文秀说:“这几天你有时间吗?” 文秀问:“干什么?” 志玲说:“我托人给小娟说了个婆家,你帮忙去瞅一下。” 文秀惊讶:“这个时候和小娟说什么婆家?” 志玲叹口气说:“小娟都这样了,早点说个婆家打发了算了。” 文秀明白了,她生气地问:“小娟怎样了,小娟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有什么用,让人家糟蹋了,没有人愿意要了。” 文秀和志玲发火了:“姐,你不要胡闹,小娟有什么错?” 志玲挺不高兴:“你不愿意管算了。” 文秀急了:“姐,你想错了,小娟的事我管定了,我要帮小娟找工作,小娟的婆家也应该小娟自己来找。” 志玲愣了。 文秀说:“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要再在小娟的伤口上撒盐,我会尽力给小娟找一份工作。” 第38章 农历四月十五,是文秀娘家村传统的庙会。这个庙会的历史很悠久,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这个庙会的名字叫冷神庙,是祭祀天上的冷神,请他不要在这里下雹子。 庙会的声势很大,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兴这个庙会,因为庙会的中心就在文秀的娘家村,所以这个村里的就是正庙,别的村里算是偏庙。偏庙仅仅是在吃喝上和平日里不同,要和正庙一样的包粽子、炸油条炸豆腐炸丸子、割肉杀鸡宰鸭子,接待客人。正庙的村就不同了,从四月十三就开始热闹,戏棚子搭起来了,请来的戏班子开唱了,晚上街灯亮了,大街小巷占满了摆摊卖东西的。到了四月十五,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到这个村赶庙会来了,买衣服的、买农具的、买卖牲口的,更多的是来闲逛,凑凑热闹,看看戏。庄稼人,没有几天闲日子,四月十五是他们的消遣,是他们的娱乐。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庄稼人体会着一种闹市的感觉。 四月十五那天上班以后,看到乡里没什么大事,文秀和小米说了一声,就回娘家去了。还没进村,文秀老远就看到村内人山人海,娘家在村的中央,看来想回家也不容易了。文秀本来想绕个小胡同回家,但是想了想,不能空手回去,就把自行车放在村外的乡亲家,步行加入到人流中。 娘在珍兰家,文秀想和珍兰搞好关系。她给两个侄女每人买了一件花背心。后来看到衣服摊上的一件衬衣很漂亮,发狠又给珍兰买了一件。朝回走的时候,路过文生的家门,她的心里一动,只给侄女买,两个侄子怎么办?都是一样的关系,都喊姑姑,侄女买了,侄子没有买,就显得有远近了,冉冉知道了会怎么想?只考虑了讨好珍兰,没有考虑到冉冉的感受,这样做有点不妥,文秀又返回来给两个侄子每人买了一件背心。 到家以后,珍兰正在院子里面包粽子,见文秀进门,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看来腊月里的疙瘩还没解开。文秀主动说了一声:“包粽子啊。”珍兰才哼了一声。娘听到文秀的声音,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文秀手中的袋子,娘问文秀买的什么,文秀大声说:“给孩子们买的背心。”听到文秀买了新衣服,珍兰的头抬了起来,朝文秀这里看了一眼。两个侄女都从屋子里面跑出来了,文秀让两个侄女试背心。两个侄女一个八岁一个九岁,长得都像珍兰,花一样漂亮,穿上新背心,花蝴蝶一般可爱。两个孩子跳到珍兰面前,让珍兰看自己的新背心,珍兰的脸上有了笑模样。文秀连忙冲珍兰喊:“珍兰,我给你买了一件衬衣,你试试合适吗?”娘在背后拧了文秀一把,文秀理解娘的意思,是怪文秀给珍兰买了衣服。文秀不理会娘,掏出衣服喊珍兰过来试。珍兰站了起来,在围腰上擦了一把手,迟疑了一会儿,走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姐,给我买衣服做什么?”文秀让珍兰试衣服,珍兰和文秀的身材差不多,衣服穿在身上很合适,珍兰本来是爱美的人,衣服穿在身上,脸上立刻灿烂起来,不住地说文秀的眼光好。 娘看到珍兰高兴的样子,扭身到屋子里去了。文秀不理会娘,洗了洗手帮珍兰包粽子。两个人坐在一起包粽子,腊月的疙瘩也解开了。两个人说说笑笑,文秀问了珍兰文国在竹子屯的生意怎么样了?珍兰说,正在维修粉碎玉米的旧机器,很快就可以开张了。文秀说,你们好好干,用不了两年,日子就活泛了。珍兰感谢文秀借钱给他们,并说生意好了马上还。文秀说,不要着急,我又不是外人,你先还借别人的。粽子包完以后,珍兰说:“姐,我出去买俩菜。”文秀说:“我又不是外人,志刚也没来,买什么菜呢?” 珍兰问:“过庙会没有酒菜怎么成?”说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珍兰的举动让文秀很高兴,看来这件衬衫买得值! 文秀走进娘的屋子,娘坐在床上,文秀一进屋,娘就说:“你钱多烧的吗?给她买衣服?”文秀连忙走娘跟前,让娘小声点,娘根本不听,竟然抹起了眼泪:“她平时待娘这样,你还给她买衣服。”看着娘这个样子,文秀也有点心疼,但是她硬起心肠给娘发了脾气:“娘,你怎么这样,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我来了就和她打骂吗?腊月里不是吵了一架吗?顶事吗?一家人总不能见面就吵吧?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对她好,她自然会对你好。” 娘哼了一声:“她的良心让狗吃了,她没心!” 文秀截住娘的话:“你说得不对,她不是出去买菜去了吗?” 娘不说话。文秀接着说:“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她在院子里面包粽子,你为啥不帮她包呢?” 娘说:“她连话也不和我说,我凭啥帮她包?”文秀知道娘的犟脾气,一会儿半会儿也说服不了。珍兰快回来了,再和娘叨咕被珍兰听到就不好了。她最后和娘说:“娘,你好好想想,你的儿女在一起和和气气的好呢,还是见面仇人一样好?” 珍兰买菜回来了,文秀连忙帮忙张罗。过了一会儿,娘也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了。她开始帮着洗菜,见到娘这个样子,文秀知道娘的思想转过弯来了。 饭做熟了以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文秀故意让珍兰给娘盛饭,珍兰迟疑了一下,给娘盛了一碗饭,并小声喊了一声娘。娘也小声答应了一声,答应得有点勉强,毕竟是答应了,文秀心里长舒了口气,这个疙瘩总算是解开了。 临走的时候,珍兰送了出来,文秀对珍兰说:“娘岁数大了,她说话对不对的,你担待着点,受点屈,就当是为了我。” 珍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文秀心里的那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第39章 太平庄的宅基地底数摸清楚了,私自乱建的有六户,都姓杨。建新不拆旧的有二十多户,牛姓杨姓各占一半,其中有文秀的大姑子志玲家。每一户的家庭关系也摸清楚了,在外工作的人员,有两户,一户两个儿子都在县里当教师,另一户就是张小多的儿子,在省政协上班。涉及党员两名,一个是村委会副主任牛顺子,一个是张小多。与村干部有亲属关系的四户。 文秀把情况一一向李平汇报。 李平说:“你做得很好,情况摸得很细。这样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文秀说:“应该的。” 李平问:“工作上有没有思路,考虑了没有啊?” 文秀说:“我大概考虑了一下,先发动舆论攻势,多宣传,多做思想工作。建新不拆旧的户,先难后易,先从村干部党员开始,然后才是群众。至于私自乱建的户,由于涉及政策,我还没有考虑。” 李平说:“你的思路很正确。我也有一个思路,抽几个精明强干的同志,成立一个工作小组,住到村里去,那样方便工作。乡干部就在村里住着,老百姓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们反映,可以避免群众上访。” 文秀赞成这个思路,她建议让老孙和小米去,老孙工作经验多,小米可以和她做个伴。 姚书记基本同意李平的思路,他决定开一个党政班子会,好好研究一下。治理空心村毕竟不是小问题,他有一个顾虑,太平庄两委矛盾这么尖锐,担心治理空心村的工作开展不下去。李平觉得姚书记的担心有道理,两委干部思想不统一,工作起来难度肯定大,但是,宅基地问题不解决,村里的隐患会越来越大。 太平庄治保会人员打了起来,一个是杨抗的侄子杨双,另一个是牛食堂的叔叔牛忙,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都住进了医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治保会晚上巡逻查夜,两方人碰面,相互揭短挖苦,原来治保会的杨双说:“我们是正规军,你们伪军瞎转什么?”牛二愣安排的牛忙也不示弱:“我们才是正规军,你们杂牌军早解散了。”杨双因为喝了点酒,说话有点不把门,牛忙仗着岁数大辈分高,骂骂咧咧,满口脏话。杨双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喝了酒,哪里受得这个,于是就打了起来。双方都住进了县医院,而且还都做了法医鉴定。 杨双在外打工多年,见多识广,又是杨抗的侄子;牛忙有牛食堂撑腰,财大气粗。太平庄的人私下议论,针尖碰麦芒,看谁能斗过谁?文秀很着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以前的工作将会前功尽弃,太平庄的矛盾还会重新激化。文秀通过调查,了解了他们打架不是偶然碰上了,还有内在的原因。 问题出在中央发放粮食补贴以后。 由于杨双和妻子多年一直在外地打工,他家的责任田就荒了。牛忙和杨双是远房亲戚,两家关系还不错,杨双就把自己的责任田交给牛忙种植,还立了个协议,规定期限十五年。那个时候,杨双夫妻在外工作顺利,收入不错,两家又是亲戚关系,协议上也就没有写给补偿,只写明了农业税和三提五统由牛忙负担。后来杨双工作的企业破产了,妻子的工作也不理想,夫妻两个只好回到了家乡。杨双在附近的村办企业打工,妻子受竹子屯娘家人的影响,买了几头小奶牛在家里养。有了奶牛,饲料是必需品,而玉米是奶牛的主要饲料,责任田就显得重要了,杨双起了把责任田要回来的念头。 碍于亲戚关系,他一直不好意思开口。中央的粮食补贴政策下来以后,杨双不平衡了,以前需要交纳农业税、三提五统,现在不光不交纳三提五统,农业税也取消了,还要给补贴,这样的便宜到哪儿找去?杨双好长时间睡不着觉,考虑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了。牛忙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喜欢认死理。因为有协议,时间还不到十五年,觉得自己有理在身,哪里肯给?于是双方从不愉快到争吵,最后发展到法院打官司,因为有协议,杨双输了。责任田没有要回不算,还贴了好几百元的诉讼费,从此两家成了仇人。杨双内心的火早憋足了,打架只是迟早的事,那天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契机。 了解了这样的情况,文秀感觉困难重重,要想解决这件事情,责任田的归属是关键。责任田的归属涉及国家的土地政策和法律问题,法院判决了的事情,她文秀一个乡干部怎么可能改变?她到医院了解了一下两个人受伤的程度。按常规杨双年轻,在体力上占优势,但由于那天他喝了酒,反而吃了亏,脸上被牛忙用手电磕了个大口子;牛忙伤得并不重,只是腿有点擦伤,这样的情况本来不需要住院,看来也是在斗气较真。 文秀清楚这件事情闹下去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搞法医鉴定打官司都需要费用。尤其牛忙,他做的鉴定肯定是找关系才有的结果,就这么一点伤,怎么能够上轻伤害?文秀咨询了有关专家,专家说撑死算是轻微伤。杨双虽然也鉴定了轻伤害,但是牛忙这么大岁数了,他怕什么,大不了蹲一年监狱,何况还不至于那样呢。人家也有法医鉴定,虽然鉴定的结果值得怀疑,但是司法公正也是很敏感的问题,闹来闹去,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只能让牛杨两家的矛盾更加激化。 文秀分头做两家的工作,根本行不通。两家都很激动,话说得都很大,都有把对方送进监狱的决心。文秀找杨抗做工作,希望他帮忙调解,虽然因为张小多的谈话,杨抗的思想有些变化,但是伤的毕竟是他的亲侄子,所以答应得也有点勉强。牛忙那边,文秀找了牛食堂,牛食堂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实际上牛食堂是他叔的后盾,法医鉴定也是他的功劳。文秀找了张小多,张小多建议去找他的儿子张建国。 张小多说:“前天晚上,我刚和他通了电话,他这一段时间在省城。” 文秀心里一喜,这样太好了。张小多很热心,说和文秀一起去省城。 张小多这么大岁数了,让他跟着跑,文秀有点过意不去,她对张小多说:“你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我自己去。” 张小多坚持要去,并说自己想看看孙子了。 文秀也就不再坚持。考虑到张小多岁数大了,乘公共汽车不方便,文秀就想找个车,张小多说什么也不肯,说自己身板还硬朗,乘公共汽车没有问题,文秀只好同意了。 文秀想第一次到人家家里,求人家办事,空着手不礼貌,家里的油是用自己地里的花生加工的,比较纯正,她想带点油过去。文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因为学校考试,志刚那天刚好在家。她让志刚在家里灌了三十斤花生油,骑摩托车送到汽车站。 志刚有点不满意,在电话里说:“你为了工作,干脆把家卖了算了。” 文秀顾不得和志刚争执,只吩咐他快点办就是了。 文秀和张小多到车站的时候,志刚已经等在那里了。文秀笑了,她知道志刚虽然说风凉话,但是一定会按她说的做。 张小多看到花生油,埋怨文秀:“你这个闺女,拿这个做什么,他那儿什么也不缺。” 文秀说:“家里的东西,一点心意。” 到了省城以后,文秀想叫出租车,张小多不让,说那样太浪费了。 辗转了两个多小时,文秀终于见到了张小多的儿子张建国。张建国五十来岁,面孔白皙,说话温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 建国看到父亲劳累的样子,心疼地埋怨父亲:“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打招呼,让车去接你。” 张小多说:“事情急,没顾上联系。” 建国问:“啥大事?” 张小多把杨双和牛忙打架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介绍文秀。 第40章 建国看着文秀说:“老爷子在电话上经常念叨你,以后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好了,不要劳驾老爷子了。” 听建国的口气,对文秀让张小多跟着来有点不太满意,大热的天,老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就麻烦了。文秀理解建国的心情,有点不好意思。 张小多连忙为文秀开脱,说是自己愿意来,文秀硬不让来呢。 建国笑了,对文秀说:“你不简单啊,能搬动老爷子的人可不多。” 文秀说:“是老人家心里装着太平庄,愿意为太平庄做点工作。” 建国称赞文秀会说话。张小多把文秀在太平庄的工作说了一遍,建国说:“难得你这么敬业,你一心为了太平庄让我感到惭愧了。我虽然也是太平庄的村民,却没有为太平庄做过什么,你这个忙我帮定了。这个周末我回去一趟,你放心好了,他们的事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一趟就摆平了。杨抗不用说了,我们两家多年的老交情了;牛食堂他也不敢说什么,见到我他得请客。我把杨抗的哥哥也叫上,晚上一起到县城吃一顿饭什么都解决了。” 建国的话让文秀高兴极了,自己觉得很棘手的问题看来有了解决的希望。中午建国请他们吃饭后,派车把他们送回了家。 文秀回来后,把情况向姚书记作了汇报。文秀找建国解决太平庄的矛盾,让姚书记很高兴,他称赞文秀想的办法好,并让文秀到财政所报销来回的车费。因为是单程,也就十几块钱,文秀没有要票。她本来想说说自己带花生油的事,后来想想自己家里的油不好说清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姚书记说,以后出门记着要票,干了工作,不能贴钱。姚书记这么说,文秀很感动,看来姚书记这个人本质不错,只不过是林丽之流经常在他耳边挑唆而已。 建国周末要回来,姚书记很重视,他马上打电话通知了李平,并说建国回来吃饭的钱乡里拿。文秀在心里感慨,看来官大了就是好啊,说不定周末建国回来县里的领导也要作陪呢。 张建国是周六回来的。 姚书记、李平和文秀早早就在县城等候,杨抗和牛食堂也被提前通知来到了县城。本来安排建国到临界酒楼吃饭,后来建国打电话过来,说县里已经安排好了,在政府招待所,看来这顿饭钱乡里也掏不上了。 建国到了以后,果然没有出文秀所料,除了杨抗的哥哥杨争外,政协主席和一个县委副书记也赶来了。这么多的领导参加,姚书记和李平的态度就变得很谦恭。杨抗、牛食堂根本插不上话,文秀也只有倒茶的分。 酒桌上的气氛很热闹,话题也很广泛,几个领导谈了平阳县的形势,建国谈了省里和市里的一些政策,姚书记和李乡长谈了农村税费改革后,乡镇面临的一些困难和困惑。 文秀有点着急,她的目的是想让建国来解决太平庄的矛盾,但是谈话的内容听起来和主题有点远。她不住地拿眼瞟李平,希望他把话转入正题。李平好像根本领会不了文秀的意思,仍旧和领导高谈阔论。酒喝了很多,马上要上饭了,太平庄的问题还只字没提。文秀的情绪一下低落下来,心里想,看来建国这次是白回来了。 吃过饭,建国对政协主席和副书记说,感谢你们的盛情招待,你们先回吧。我家里的父母官都在这儿,我们想谈点家里的私事。 文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感觉自己刚才的担心是多么可笑。人家是省里的干部,怎么可能像自己想的那样没水平呢!还是人家考虑事情周到,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当着县领导的面说村里的矛盾就等于家丑外扬,对牛食堂和杨抗来说,面子上也过不去。 县里的领导们走了以后,建国拉入了正题。他首先批评了杨抗,说他身为支部书记,把握不了村里的形势,这么多年村里乱哄哄的,是他的责任。 杨抗低着头,一声不吭。杨争也批评杨抗处理问题简单,心胸不够开阔,希望他以后注意提高自身素质,眼光放长远一点。 说完了杨抗,建国开始批评牛食堂。那天牛食堂几乎没有说话,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因为建国比牛食堂的辈分高,所以建国批评牛食堂的话很直接,可以说一针见血。 建国说:“食堂,我今天喝了酒,别怪你叔说得难听。你了不得啊,现在太平庄数你大了,你有万贯家财,别人没有,所以你就找不到北了。你的财是怎么发的,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吗?我不是当着乡领导揭你的短,你不就是前几年造假奶粉发的家吗?用大米膨化粉冒充奶粉,挣的都是昧心钱。现在你的化工厂虽然正规一点,但是一年能挣多少钱?在太平庄你算个人物,到了平阳县城你算老几?更别说到了市里到了省里了,有时间多考虑考虑这个,歪门邪道的事少做。就说上一次的选举吧,你做了些什么?有了几个钱,想参政,这是好事,说明你民主意识强。但是你认真想想,牛二愣具备一个村干部的素质吗?选了个牛二愣当村长给太平庄带来了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有本事靠自己的能力和素质来赢得群众的信任,靠阴谋诡计最终算计的是自己。你听说过禹作敏吗?他比你能耐吧,可是不走正道,最终的结局还不是完蛋吗?” 牛食堂的汗滴答滴答流了下来。文秀和李平会心地一笑,建国说的话太过瘾了。 提到了杨双和牛忙打架的事情,建国笑着对杨争说:“看来咱村的老百姓还可以啊,法制观念挺强的。” 一桌人都笑了。 建国对杨抗说:“这件事情,你回去说说杨双,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这么生分多不好。回去让他把诉状撤了,打什么官司呢,有钱没地方花了?” 杨争说:“放心好了,我回去说他,不听话甩他俩耳刮子。” 牛食堂也连忙说:“我回去说我叔,让他也不要闹了。” 建国说:“食堂,别跟你叔兜圈子,他闹什么?你不闹他也就不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鉴定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你拿俩钱买的吗?回去让他把地给了杨双,亲戚里道的,种了这么多年,沾光也不少了,不要贪心不足。法律是法律,人情是人情,毕竟是人家的责任田嘛。杨双也不要再闹了,到时候亲戚还是亲戚。” 牛食堂说:“好吧,我尽力。” 建国说:“不是尽力,是一定办到。既然我出面了,你就得给我面子,不然我和你没完,你不是有俩钱吗,咱们较量较量,看看咱叔侄俩谁斗得过谁?” 牛食堂悻悻地说:“叔,你这是什么话,你就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和你较量啊。” 牛食堂的话让一屋子人都笑了,聚会在很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第41章 由于张小多的努力和建国的参与,太平庄的矛盾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 杨抗的思想有了质的转变,他对文秀说:“我算是服你了,这一次是真服。你的功夫可是真下到垄里了,能搬动建国真不简单。” 文秀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杨抗说:“前几天小多叔和我整整谈了三个晚上,都是肺腑之言。他一点也不留情面,说我狂妄自大,眼里无人,我这张脸快让他说没了。” 文秀笑了:“他觉得和你关系近,才这么说你的。他也是为你好,为太平庄好。” 杨抗感叹一声:“是啊!也只有他敢这么说我。他和我父亲是好了一辈子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当兵回来进大队当干部也是他介绍的,他话说得虽然难听,可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 文秀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杨抗说:“是的,他的话让我想了整整一夜。我算是想明白了,没有容人之量就不配当支书。” 听杨抗这么一说,文秀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像是多日阴天突然见到了太阳。看来杨抗的思想转过弯来了。文秀趁热打铁向杨抗建议到县医院去看看水莲。文秀来的路上碰到了张小多,听张小多说水莲因为药费太多,要跳楼自杀,幸亏护士发现得及时,不然后果无法设想。 杨抗找理由推脱:“我今天还有点事。” 文秀知道他思想上的疙瘩还没结开,就继续做工作:“去看看吧,住了好几个月的医院,就是乡亲也应该看望一下,何况你们住在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杨抗看着文秀,还在犹豫,犹豫说明有希望,文秀继续努力:“去吧,我和你一块儿去,不看僧面看佛面,牛二愣不懂事,他姨夫可是你哥啊。” 杨抗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 杨抗的答应让文秀大喜过望,她高兴地说:“你等等,我向乡里申请一辆车。” 太平庄距离县城有六十多里,交通也不方便,文秀从乡里出门的时候,看到计生办的那辆小面包车在乡里闲着,她觉得和李平说一声应该没有问题。 李平的电话接通了,文秀说明了意思,李平也很高兴。他说:“终于拨开云雾见晴天了。”当文秀说要用车的时候,李平说:“这样吧,用我的车好了,我正好到县城办点事,顺便跟着去看看。” 一听说李平也跟着去看,杨抗显得重视起来。他说:“既然这样,把顺子叫上吧,他和水莲是远亲。” 杨抗说得很有道理,让牛顺子去太合适了,以后可以让他做牛二愣的工作。 文秀第一眼见到水莲,有一种惊艳的感觉。文秀在乡里工作多年,全乡十三个村她都去过,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她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一头黑发绾成一个发髻,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样子。由于疾病,她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是这种病容让她增添了一种淡淡的风韵,很有点韩国女明星的味道。文秀心里想,真不亏是太平庄的一枝花啊,怪不得杨抗和牛食堂都为她着迷。 水莲说话也很有水平,见他们进来,微笑着打招呼。牛顺子介绍了文秀和李平,她说着感谢的话就要下床来,看来是个很懂礼数的女人,文秀制止了她下床的举动,告诉她不要客气。她听说了文秀对她家亲事帮忙的事,拉着文秀的手不断地表示感谢。 由于杨抗的主动看望,再加上李平和文秀的参与,牛二愣没有了以往的蛮横,他不住地表示感谢。看到杨抗,他先是惊讶,后来有点不好意思。杨抗也有点尴尬,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文秀不住地给牛二愣使眼色,牛顺子暗中推了他一下,牛二愣终于走到杨抗面前喊了一声:“叔,你来了。”二愣的一声“叔”叫得杨抗有点激动,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大方地拍了拍牛二愣的肩膀亲切地说:“好好照看你姨,你可是你姨养大的。” 水莲也微笑着对杨抗说:“谢谢杨抗兄弟过来看我。”文秀看到杨抗偷偷看了水莲一眼,脸不由自主地红了,文秀不由想笑,看来每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都有温情的一面。 从医院出来,牛二愣主动提出中午在一起吃顿饭。这可是个好兆头,文秀太希望他们能坐在一起了。她马上说,好啊,我请客。杨抗也说,我请客。副主任牛顺子也抢着说他请客。李平最后作了总结:目前几个人属他官大,自然应该他请客了。大家都笑了起来。太平庄的支书村主任终于坐在了一张桌上,这是选举过后两委领导第一次在一起和平共处,文秀百感交集,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酒桌上的气氛很好。因为气氛好,所以大家都喝得不少,李平本来开车不应该喝酒,他因为高兴也放开了。 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李平借着酒劲,打开了话匣子:“今天我很高兴,因为太平庄的两委主要领导坐在了一起,标志着太平庄从此以后真正太平下来了。” 李平的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杨抗和牛二愣都有点不好意思。文秀说:“我提个建议,太平庄的支书和村主任都敬李乡长一杯酒,表个态。” 副主任牛顺子说:“这个建议提得好。” 杨抗和牛二愣都端起酒来。 第42章 李平爽快地和他们干了杯说:“今天的酒不能白敬,我给你们二位提个要求:太平庄光太平下来不成,还要发展。怎样发展,你们要好好考虑。今天我喝了酒,说话就随便了。杨抗,你当了多年的支书了,头脑应该灵活一点,看看人家竹子屯,发展得多快!短短几年,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奶牛专业村。光说老百姓跟着牛食堂跑,人家牛食堂给他们工资,你给了他们什么?” 杨抗低头不做声。 李平又对牛二愣说:“二愣,你岁数不小了,也该动动脑筋了,群众选你上来让你干什么来了?你上任一年多了,给群众办了多少好事?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尽闹事来着!砸村委会的锁子是你吧?闹事闹了一年多了,闹出什么来了?都是一个村的乡亲,有多大的仇恨?你还年轻,今后道还很长。回去好好想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做。” 副主任牛顺子接过话说:“二愣,李乡长话说得虽然难听,但都是实话。咱是亲戚,我不朝外道上指你,以后做事要多想想,不要让人家利用你,脑袋在自己的脖子上长着,凭啥要别人指挥?” 牛二愣喝酒上脸,两杯酒下肚,他的脸就红彤彤跟着了火一样。他倒了两杯酒自己干了,然后说:“刚才李乡长批评得对,我牛二愣先表个态,大家来医院看望我姨,我知道这都是冲着我来的,是给我面子。我这个人嘴笨,好听话也不会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牛二愣以后再闹事就剁掉我的手指头!” 牛二愣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文秀心里说:“还真有点土匪的作风!” 杨抗也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了,喝完后他说:“刚才二愣说了,我也表个态:今后我也拿出做叔的样子。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看以后的表现吧。” 杨抗和牛二愣的表态让文秀高兴坏了,她给每个人都满了一杯酒,然后说:“我今天太高兴了,大家和和气气坐在一起,李乡长这么支持我们的工作,二位都表了态,我也表个态:我今后一定拿出一百一的力量和太平庄的乡亲们同呼吸共命运,只要我们心朝一处想,劲朝一处使,我相信太平庄一定会有一个崭新的面貌。” 文秀的话说得大家都有点激动,杨抗说:“文秀说得太好了,你为我们太平庄费了不少心血,也受了不少委屈,今天我敬你一杯。” 牛二愣也说:“你为我姨家的事操了不少心,我也敬你一杯。” 牛顺子也说:“文秀,你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干工作有一套,我服你,我也敬你一杯。” 本来文秀很少喝酒,但是那天因为高兴也放开了量,她豪爽地和他们都干了,引起一阵阵叫好声。李平微笑着看文秀,眼里有一种担心,他怕文秀喝多了。 不到一个小时,两瓶白酒就解决了,李平建议结束。准备离开的时候,李平问:“二愣,你婶花了多少钱?” 牛二愣满面愁容地说:“花了快两万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前天我姨差点跳了楼。” 李平从兜里掏出两百元递给二愣,说是自己的一点小心意,牛二愣说什么也不接,李平说:“嫌少吗?” 牛二愣只好接了。 见李平这样,文秀也从包里拿出了一百元,杨抗也拿出了一百,副主任牛顺子不好意思地说:“来得仓促,没有带钱。” 牛二愣的眼里出了泪。 李平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回去告诉你姨,让她安心治疗,不要再做傻事。”他回头又对文秀说,“你回去找民政办的主任小田,听说最近民政局有一个政策,特殊困难有病的村民,可以申请医疗救助,必要的情况下,我可以和民政局长说说。” 这是一个好消息,文秀说:“我回去马上就和小田谈。” 李平向姚书记汇报了文秀的工作,姚书记在大会表扬了她,着重表扬了她带杨抗看水莲的事,称赞她工作细心主动。 工作得到了肯定,文秀当然高兴,美中不足的是,姚书记在表扬她的同时,把原来包太平庄的那个副乡长捎带着批了几句,惹得副乡长很不高兴,脸都成了猪肝色。还有林丽,芒刺一样的目光一直在文秀脸上扫来扫去。看来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大会的表扬也不是绝对的好事。 散会后,那个副乡长酸溜溜地对文秀说:“文秀是帅才,了不得。” 林丽也随声附和:“现在文秀可是乡里的红人。” 文秀当然听出他们的冷嘲热讽,对于那个副乡长,她不想得罪,因为他们以前没有过节。对林丽文秀就不客气了:“红人总比是非人强。”她之所以回林丽,是觉得副乡长不满意自己还有道理,林丽凭什么说风凉话? 林丽不冷不热地说:“有的人干工作不行,巴结领导到家了,觉得和领导关系好,不知道姓啥叫啥了。” 林丽的尖酸让文秀气愤,她很想回她:“巴结领导巴结到皇后的位置就更到家了。”但是想起那次揭短引起的风波,便把这句话压了下去,她说:“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强一点,唯恐天下不乱。” 没有等林丽回话,文秀就快步离开了。出于一种赌气,文秀故意当着林丽的面去了李平的办公室,你不是嫉妒我吗?干脆让你眼红死算了。 文秀问李平:“李乡长,表扬我是好事吗?人家都讽刺我呢。” 李平理解文秀受的委屈,笑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平说得有道理。你无能,别人看不起你,你干了工作有人嫉妒你,既然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为什么还向姚书记汇报呢? 李平说:“我不汇报,看水莲买东西的花费怎么办?饭费怎么办?你家和我家都没有开银行,贴不起啊。” 文秀明白了李平,所有的委屈烟消云散了。 第43章 小米想当妇联主任的事情有了点希望。 小米已找了姚书记,姚书记虽然没有答应,但有活口,说考虑一下,小米看起来很兴奋,满面红光。 文秀很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小米每做一件事情都要和她商量。 小米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和你商量的,可是看你整天为了太平庄的事忙,没好意思麻烦你。” 文秀释然,人家的事情不一定都要和自己商量,小米是个独立的人,应该有她独立的思想。 文秀问:“什么时间找的姚书记?” 小米说:“上个星期六。” “在单位?” “不,在他家。” “带东西了吗?”问过后,文秀有点后悔,问这样的问题有点不合适,她没有别的意思,到领导家串门,带点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她想帮小米分析一下,成功的概率有多大,怕小米走了弯路。 小米说:“没带多少东西,我想先投石问路。” 文秀赞许地看着小米,小米长大了,办事稳妥而不盲目。 文秀问:“你觉得事情能办成吗?” 小米说:“我也没有把握,不过我想试试。”小米一脸的迷茫,一个女孩子,没有关系没有背景,想进步谈何容易! 文秀对小米说:“我很理解你想进步的心情,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你既没关系,又没经济实力,成功的概率不是很大,你斟酌着办,如果没有眉目,不要做太大的投入。” 小米说:“我明白。” 小米告诉文秀,她决定这个星期六再去找姚书记,问文秀是否有时间,她想让文秀和她做伴壮胆。 看着小米无助的样子,文秀心里一阵爱怜,这丫头看起来成熟了,可实际还是个孩子呢!文秀告诉小米:“办这样的事情可不能有人做伴。” 小米说:“知道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文秀再一次欣赏小米的自强和自信,她很希望小米能办成这件事,如果小米办成了,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妇联主任。 文秀把杨抗和牛二愣叫到乡里,一起找乡里的民政办主任小田,她想给水莲办医疗救助。 小田说,办这样的事情关键在县民政局社救科,他那里同意盖章就可以了。文秀让小田和她一起到民政局去办这事,小田不愿意管这个闲事,杨抗和牛二愣在一边帮腔,小田还是不松口,他说:“这件事情得找民政局社救科的小墨,他负责这件事情。这个人有点贪,不好好请他一顿,意思意思,事情很难办。” 文秀理解了小田是不愿意给人说好话,她说:“小田,我知道你不愿意求人,不过这件事情非麻烦你不可,你就当是我个人的私事。” 小田和文秀平时关系不错,他爱人也是文秀介绍的,听文秀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答应了:“我尽力,不过办成办不成,我没把握。” 文秀说:“你尽管去办,有什么问题和我说。” 小田说:“恐怕要先请一顿,意思一下。” 杨抗说:“意思就意思,反正落下的总比扔的多。” 牛二愣也说:“对,意思就意思。能办点总比不办强。” 既然他们二位都这么说,于是小田就和民政局的小墨联系了,晚上到县城的临界酒楼请客吃饭。 小田说让牛二愣写个书面申请,盖上村委会公章,牛二愣说:“我哪儿会写字呢。” 杨抗说:“我负责写好了,二愣准备吃饭意思的钱。” 牛二愣感激地看了杨抗一眼,急急忙忙走了。 文秀想起了李平说和民政局局长打招呼,就问小田:“如果让李乡长和民政局局长打招呼,是不是可以不请客不意思?” 小田说:“县官不如现管,即使和局长打招呼了,他拖延你,你也没办法。我办过一个,是找局长说了话的,愣是拖延了一个多月,一会儿说手续不对,一会儿说照片不合格。” 听小田说得很有道理,文秀打消了让李平打招呼的念头。 第44章 下午下班后,一行人到县城请小墨。杨抗说不去,牛二愣不让,文秀很欣慰,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是缓和了。 到了县城后,文秀提议去批发市场买酒,饭店里面的酒和外面批发的能差不少钱。买酒的时候文秀说:“小田,差不多就算了,这一户是真的困难。” 小田说:“我知道,但是也要差不多,太次了他火了更不好办。” 斟酌了半天,买了三十多元一瓶的坂城烧锅。牛二愣嘟囔:“他妈的,这叫嘛事?” 文秀连忙给牛二愣使眼色,这句话很容易让小田误会,小田也是无奈,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牛二愣领会了文秀的眼色,不吱声了,到了饭店门口,杨抗对牛二愣说:“你今天少说话。” 那天文秀彻底了解了小墨的赖皮和无耻。他来的时候带着民政局的一个下属不算,还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要菜的时候还专挑贵的点。文秀在心里骂:“这是吃大户吗?这是给困难群众办医疗救助啊。”文秀心里虽然气愤,可是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她只能强装笑脸劝吃劝喝。也许大家心里都不满意,几个人虽然没有事先商量,但是却不谋而合地把目标对准了小墨。小墨看来是个好色之人,别人劝他酒很难,文秀和他喝酒却来者不拒。文秀豁出去了,频频和小墨喝酒,她在心里狠狠说:喝死你算了! 那天小墨喝得烂醉如泥。结束后,一结账,花了将近四百,文秀看着瘫软在一边的小墨,恨不得踹他几脚。 小墨喝多了,也没有说出准确的救济数目,文秀很不安,对牛二愣说:“今天花费太多了。” 牛二愣说:“不要这么说,你尽力了。” 第二天,民政局的小墨答复了,说给两千,文秀算了一下账,去掉花费的四百,还有一千多。文秀拜托小田帮忙支取,小田说,按规定应该本人去。于是文秀让牛二愣通知他姨夫到民政局,跑了好几趟也没有把钱支回来,一会儿说拿户口本,一会儿又要身份证,后来又说药费票据复印得模糊,最后找不到词了,就说暂时没钱。后来还是文秀亲自出马,带了一条好烟才把款支回来。 文秀很不是滋味,她是个乡干部,办事还这样难。文秀很想找局长告小墨一状,后来想想,人家既然敢这样,说不定和局长有什么特殊关系,到时候处理不了他,还会让小田跟着遭殃。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文秀管不了,她没有能力去打抱不平,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麦收以后,地里的农活少了,牛林他们又开始到乡里上访。他和牛老歪来了直接就找李平,坐在李平的办公室不走,搞得李平工作也无法干。有几次李平没在单位,他竟然跑到了李平的家里。李平把话说出去了,也就没有退路了,他和姚书记反复商量,决定到太平庄清理空心村。 杨抗不同意,他认为墙脚地界是老百姓最敏感的事情,为了一尺一砖的地方,打破脑袋的有得是,清理他们的旧宅子,等于要他们的命。这么多年,太平庄一直就这么走下来的,现在突然清理,工作肯定推行不下去。 文秀问:“不清理,村里缺宅基地的户怎么办?” 杨抗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强调这样的局面是政策造成的,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村里也没留闲散地,谁也没办法。 工作有难度文秀清楚,但杨抗的态度文秀不满意——不清理怎么知道推行不下去?分明是不负责的说法,没有一点干事业的雄心,一点长远打算也没有。杨抗的工作态度是求稳怕乱,但不解决根本问题,群众上访找麻烦能稳吗? 文秀苦口婆心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杨抗思想就是转不过弯来。文秀说他是不敢碰硬,他说:“你们乡干部怕什么?工作干好了是政绩,干不好,拍拍屁股走人。我们村干部跑不了也溜不了,一辈子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搞不好,会结一辈子的仇。” 文秀把杨抗的思想状况向书记乡长作了汇报。姚书记说:“他有顾虑正常,但是不干工作求稳怕乱不成。” 李平说:“让他到乡里来,我们和他谈。” 杨抗被通知到乡里来,姚书记、李平和他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李平把乡里的工作思路和杨抗作了沟通,听说成立工作组住到村里,杨抗的思想顾虑打消了。他说,他怕的就是半途而废,既然乡政府有这么大的决心,他杨抗也就豁出去了。杨抗的思想做通后,乡里马上就太平庄的宅基地问题,专门召开了党政班子会。会议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清理小组:李平任组长,老孙和文秀任副组长,成员有林丽、小米,以及土管所所长小张。清理小组吃住在村,费用乡里出,不花村里一分钱。太平庄的矛盾很大,为了避嫌,工作组既不能住在牛家,也不能住在杨家,最后研究决定住在张小多家。 第45章 大会宣布了这个决定以后,文秀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工作组的成员安排文秀基本满意——有李平亲自带队,她感觉心里有底;老孙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和文秀、李平的关系都很铁,工作一定拉正套;小米虽然年轻,但是点子也不少,平时生活上可以做个伴;土管所的小张脾气直,工作起来有股子猛劲儿;美中不足的是工作组里有林丽,让文秀很不舒服。她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让林丽参加,本来平时的工作,文秀就尽量瞒着林丽,怕她从中作梗,这下可好,插到心脏来了。她巴不得太平庄乱套,看文秀的笑话,她的加入,对工作不但没利,反而有害,她这张嘴,干工作不行,煽风点火说风凉话比谁都在行。 文秀和老孙发牢骚。老孙说:“是姚书记的意思,你不想想看,你、我、小米都算是李乡长的人,姚书记怕我们形成铁板一块。” 文秀猛然醒悟,原来林丽是姚书记派去的耳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林丽的监督之下,看来以后说话要小心了。 小米不解:“我们到村里清理宅基地,又不是耍阴谋诡计,有必要这么防范吗?” 老孙说:“这就是政治。” 小米低头沉思了。 张小多家的房子很宽敞,四间正房,三间东厢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的,由于就张小多一个人住,没有被烟熏火燎,房子看起来很新,墙壁很白,屋子里面干净敞亮。张小多是个勤快人,院子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南墙根种了两棵枣树,都有碗口粗,想来秋天的时候一定会果实累累。西墙边种了丝瓜梅豆,整个院子显得生机勃勃。 李平一进院子就说:“我们进了桃花源了。” 大家都随声附和说,不错不错,对这个工作地点很满意。小米到底年轻,还有浪漫的情怀,她开心地说:“哇,一个乡村别墅。” 小米的夸张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孙说:“一不留神住上了别墅,不错。” 张小多对工作组的到来,表示了很大的热情,他早就把屋子里面打扫好了,并从邻居家借来了好几张床。每张床上都放了凉席,看样子都是新买的。张小多的热情和周到让他们很感动,李平代表工作组向张小多表示了感谢,并即兴站在院子中央发表了一下工作演讲。李平说:“张小多同志,作为一个老党员老同志,这么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们工作组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深情厚谊,坚决把清理空心村这项工作做好做实,一户不能落一户不能留,不彻底清理完,决不离开太平庄!” 说到这里,李平问一旁站着的杨抗和牛二愣:“我们有信心,你们有信心吗?” 牛二愣大声说:“有李乡长坐镇,我们当然有信心了。” 杨抗说:“只要一碗水端平,只要不半途而废,我有信心。” 文秀听出杨抗话中有话,他还是担心工作推行不下去,乡干部半途退出,留下烂摊子。为了打消杨抗的顾虑,文秀插了一句话:“杨书记,你放心好了,既然我们住到村里来了,总不能倒着走出去吧。” 老孙也说:“杨书记,咱们李乡长的脾气你应该清楚,有头无尾的事情他什么时候做过?” 小张也表决心:“我们一定要扛着红旗走。” 林丽最后一句话说得很不错:“其实我们扛红旗扛白旗全靠杨书记牛主任了。” 林丽的话说得很到位,有点将他们军的意思。李平赞许地看了林丽一眼说:“林委员说得对,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林丽的脸上有一种得意之色,文秀心里说,今天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李平让老孙安排住的地方,老孙考虑到北房有个小客厅,方便群众反映问题开个会什么的,决定让男同志住在北房。李平是领导,单独住一间。李平说,他平时还有别的工作,不一定每天都能住到村里来,不要单独给他安排了,让老孙和他住一间。老孙说自己爱打呼噜,怕影响李平休息,坚持单独住在里面的一个小套间。土管所小张和李平的司机住在李平隔壁的一个房间,这样安排有两层意思,一是,有问题方便联系;二是,清理宅基地难免会有群众闹事,小张和司机住在隔壁还可以保护李平。安排女同志的时候,老孙发牢骚:“来这么多女的做什么?”李平说:“不要小瞧女士,真正清理的时候,总是妇女老人闹事,女士做工作也方便。”东厢房有一个小土炕,老孙安排三个女士住东厢房。 老孙安排得很周到,大家开始搬自己的东西,只有林丽站着不动,老孙问:“怎么了?” 林丽说:“我习惯一个人睡,人多了睡不着。” 文秀和小米相互望了一眼,林丽是不愿意和她们一起住。文秀在心里说,你不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林丽这么一说,老孙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李平在一边开玩笑说:“要不你搬我屋里睡吧,保证你能睡得着。”大家开始哄笑,文秀听出李平是绕着弯给林丽闹话头,但是林丽却不这么想,她反而很高兴,笑嘻嘻地顺杆爬,真的抱起被子放在李平屋的床上。 林丽的举动让李平也哭笑不得,没办法,他只好对老孙说:“你搬到我屋,让林委员住你屋子吧。” 李平这么说了,老孙也没办法,他叹口气,把自己的被子搬到了李平的屋子。 小米偷偷对文秀说:“瞧她的德性,脸皮真厚。” 文秀说:“她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是显示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领导级别。” 收拾好行李,小米坐在炕上,担心地对文秀说:“我看李乡长拿人家也没办法,两个人住得那么近,可不要那个了啊。” 文秀隔着窗户看了看外边,小声对小米说:“千万不要瞎说,李乡长可不是那种人。” 安顿好住处以后,李平让老孙到村里的小商店买一些生活用品,并叮嘱老孙把账记好,这就等于明确了老孙是工作组生活的总管,林丽有点不平衡,不凉不烫地说:“老孙成了大当家的,你可要让我们吃好喝好啊。” 第46章 林丽的嘴一贯是这样,老孙早习惯了,根本不拿林丽的话当回事,喊上小张出去操办去了。 老孙出去以后,李平也要走,他要到县土管局去协调工作,清理空心村,离不开土管局的支持。 文秀和小米开始清洗做饭的餐具。林丽在一边站着一动不动,和杨抗牛二愣唠闲嗑。 晌午了,张小多邀请工作组和他一起吃午饭,杨抗和牛二愣也让到他们家里吃。文秀都拒绝了,李平走的时候有交代,工作组一定要自己做饭,绝对不能随便到任何一家吃饭,这是一条纪律。 老孙买了面条,做饭当然是文秀和小米的事情,林丽不光不帮忙,还站在一边说风凉话,说文秀做的饭好吃,干脆封文秀当厨师长得了。 林丽的话分明透着一种蔑视之意,文秀不急不恼地说:“你高看我了,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可是好女人啊!” 文秀的回答很巧妙,颇有四两拨千斤的意思。林丽本来想贬低文秀,经文秀这么一说,反而把文秀抬高了。大家都会意地笑了起来,林丽悻悻地跟着笑,笑得极不自然。 晚上,李平从土管局回来,姚书记也跟着过来了,来的时候带着酒菜。姚书记说,大家舍家撇业住到村里来,他代表党委政府过来请请大家,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把这一仗打好。 姚书记的到来,让大家都很高兴,文秀和小米把酒菜摆到桌子上,李平让小张去喊张小多,张小多说什么也不肯过来,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躲出去了。姚书记把杨抗和牛二愣也喊了过来,大家坐在一起,才发现少了林丽,姚书记问,林丽呢?老孙说,下午她说出去一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小张说,可能是到牛食堂家了,她去的时候让小张和她一起去,小张没去。 李平生气地说:“这个林丽,一点原则性都没有,到处乱跑。” 姚书记也不高兴:“打她的手机,让她马上回来。” 老孙打通了林丽的手机,说姚书记来了,让她赶紧回来,林丽以为老孙在骗她,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姚书记接过老孙的电话,严肃地说,你马上回来。林丽一听是姚书记的声音,赶紧说,我马上回。 林丽回来以后,姚书记批评了林丽,林丽辩解说,她也是为了工作到牛食堂家的,她想摸摸村里的情况。 姚书记不再说什么,他招呼大家喝酒。一旦喝起酒来,林丽就活跃了,她咋咋呼呼,和这个喝和那个喝,酒场的气氛一下子都被她搞得热烈起来。姚书记也放开了,领导放开了,大家也都放开了,牛二愣喝高了,抡着大胳膊表决心,说有了困难他先上,谁闹事他先揍。牛二愣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由于是喝多了说的,所以谁也没有拿他的话当回事。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大家都热情高涨,对工作充满了信心。 姚书记走了以后,林丽、小张因为喝得不少,都哈欠连天的样子。李平让他们睡觉,把老孙和文秀喊住。 李平先把到土管局的情况说了一下:中午他们和土管局的有关人员吃了一顿饭,把太平庄的情况和他们做了沟通,他们非常赞成乡里的思路,认为乡里住村清理空心村的做法很好,必要的时候他们一定支持配合。 有了土管局的支持,以后的工作就有了坚实的后盾。但李平也说:“有土管局的支持当然很好,可是完全地按政策办事也行不通,比如说,太平庄没经审批盖起来的新房,按着政策办,应该拆除,这样老百姓的损失可就大了。” 李平说的一点没错,建新不拆旧的户是工作的重点,私自乱建的户是工作的难点。 李平说:“我有这样一个思路,你们听听行不?我问了一下杨抗,那些没经过审批新建的房子其实也符合村内规划,但就是孩子不到十八周岁,没走审批手续。一处房子盖下来都是好几万,让他们拆除难度太大,损失也太大,我的意思是能否适当的收取他们一点费用,比如说,孩子差一岁收一千,差两岁收两千,依次类推,直到十八岁为止,村里的其他老百姓也许就平衡了。” 李平的思路不错,文秀担心,这样做合法吗?土管局能同意吗?李平说:“当然不合法,我和土管局也透露了一下,土管局的领导说,有的乡镇也这么做过,只要老百姓不上访告状,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但是出了问题,土管局不给担责任。” 老孙问:“收取的费用怎么办?” 李平说:“收取的费用作为村里的收入,用于村内公益事业,我听说这个村有养殖奶牛的苗头,可以把这一部分钱用在扶持村里搞养殖。”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算合理,老孙觉得李平的思路不错,他问和姚书记商量了吗?李平说,说了一下,姚书记说,工作上的事情让李平看着办,但是有一点,不能出乱子。 老孙担心地说:“土管局不给担责任,姚书记也不让出乱子,你的责任可就大了,现在讲究依法行政,把握不好,引起后患,对你不利。” 李平咬牙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也干不成,我反复想过了,除了这样做,没有别的好办法。” 既然李平下定了决心,老孙和文秀都表示了支持,李平说:“你们放心,真出了问题,我都担起来。” 文秀和老孙都怪李平说的话见外,文秀说:“领导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我一个招聘干部,真出了问题又能怎么样?” 老孙也说:“我快退休的人了,更是什么也不怕了。”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决心,李平就决定这么做,他们开始研究怎样操作,文秀建议先开一个村民代表会,李平认为文秀的建议很好,村民代表会通过了,也就等于他们的做法顺从了民意,就可以杜绝上访隐患。 老孙也说文秀的主意不错,但是他认为,村民代表会一定要谋划好,必须要开得成功,达到目的。太平庄矛盾很大,村民代表也不一定齐心,如果别有用心的人煽风点火,村民代表会也许会成为矛盾的导火索,私自乱建的都是杨家人,不拆除他们的房牛家能让吗?收取费用杨家人同意吗?没有一点压力,让他们拿一分钱都会觉得疼,到时候两边都不同意,村民代表会等于白开。 老孙的话说到了点上,这件事从道理上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还真不容易,三个人都陷入了思索,怎样才能让村民代表会开得成功呢? 三个人思索了一会儿,一时也没有想出好的方法,看看表,已经夜里两点多了,李平说:“先休息吧,明天找杨抗先套一下,他是村支书,了解村里的情况,先听听他的意见,如果思路出来了,明天下午先开一个两委干部会。” 老孙说:“对,应该先给村干部上上螺丝,把他们的劲先轰起来,不然我们朝前冲,他们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工作会被动。” 文秀问明天让杨抗到这里谈,还是到他家里谈,李平笑着问文秀:“你认为呢?” 文秀说:“我认为应该到他家里谈,那样他说话没有顾虑,我们这里某些人的嘴可是没把门。” 文秀考虑得很对,“某些人”是指林丽,今天她私自跑到牛食堂家就是一个不好的开端。牛食堂是这个村矛盾的焦点,清理小组的工作信息让他掌握了可不是好事,老孙小声嘟囔:“让她参加工作组,分明就是一个汉奸。” 李平朝里屋努了努嘴,意思是别让她听到,老孙说:“她喝了那么多酒,肯定睡得像死猪一样。” 李平说:“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既然她来了,我们都要正确对待她,她有她的特点,用好了,会起大作用,比如说,让她去做牛食堂的工作。” 文秀不由看了李平一眼,怪不得让他当领导呢,考虑问题就是比他们周到。 第47章 天刚蒙蒙亮,李平和老孙已经起来了。文秀听到他们在院子里面说话连忙喊小米起床,小米还迷糊着呢,文秀推了小米几下说:“快起吧,领导已经起来了。” 文秀和李平一起找杨抗谈话。村里的老百姓起得早,因为不是农忙,三人一群俩人一伙地站在大街两边闲聊。文秀和李平毕竟是乡干部,穿着打扮和老百姓有所不同,他们走在街上,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不断地有人朝他们指指点点,李平笑着和文秀开玩笑:“人们一定在说,这两口子多般配啊。” 文秀的脸腾地红了,在大街上,文秀也不好反驳,走了一小段,她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小声说:“别瞎说了,小心让人听见。” 李平坏笑坏笑的。文秀心里说,还乡长呢,像个小孩子。忽然看到志玲从对面走来,文秀下意识地慢了下来,和李平拉开了距离。志玲看到文秀,猛地站住了:“你这么早来村里干什么?” 志玲胳膊上挎个篮子,里面放着馒头。文秀说:“我因为工作住在村里了。”志玲问:“住在谁家了?”文秀说:“住在张小多家。”志玲又问:“啥大事,要住到村里来。” 工作上的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李平还在前面等着呢,文秀说:“我还有事,以后再说吧。”志玲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朝文秀手里塞:“这么早一定没有吃饭。”文秀接过馒头,朝前走,志玲这个时候才发现前面等着的李平,她追上文秀问:“那个人是谁?”文秀说:“李乡长。”志玲连忙又拿出一个馒头说:“那也给他一个馒头吧。”文秀把两个馒头都放在志玲的篮子里,然后说:“我们到杨抗家吃饭,姐,你就别操心了。”说完快步朝前走去。 李平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文秀说:“我大姑子,她家也是被清理的对象。” “哦,”李平说,“到时候你可要让她带个好头。” 文秀说:“我尽力。” 快到杨抗家门口了,文秀喊住了李平:“私自乱建的户拿罚款是否先不要和杨抗透露。”李平笑了:“你和我想到一块儿了,这样的话最好是他先说出来比较好。” 两个人统一了思路后才敲开了杨抗家的大门,杨抗一见他们就说:“我正要去看你们,没想到你们起得这样早。” 到屋子里坐下后,李平说:“嫂子做啥饭了,多添两双碗筷,我们在你家吃。” 杨抗听说在他家里吃饭,很高兴,连忙问:“想吃啥,我让你嫂子做。” 李平说:“玉米面粥,炒个鸡蛋辣椒。” 杨抗连忙说好,到厨房去吩咐老婆做饭。 杨抗回到屋子,李平叹口气说:“老杨,我昨天晚上可是一宿没睡着觉,这团乱麻,该从哪儿先下手呢?” 杨抗说:“昨天晚上我也是一宿没睡着,清理宅基地,下水容易,上岸难啊。” 李平说:“昨天我到土管局协调了一下,土管局说,建新不拆旧的好办,可以走法律程序强行拆除,没经过审批手续私自乱建的,按着政策必须拆除。” 李平一句话就点到了正题,杨抗一听就急了:“私自乱建的都是新房子,拆了损失可大了,老百姓会跟我们拼命的。” 李平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这么早就来找你了,看看有没有好的办法。” 杨抗问:“土管局的意思就是要拆除吗?” 李平说:“是的,按着政策就是这样。” 杨抗坐在那里低头,好长时间不说话。李平朝文秀眨了眨眼,文秀马上领会了,她说:“李乡长,你再和土管局说说好话,好好的房子拆了,多可惜啊。” 李平说:“我也不愿意这样啊,关键是有人上访死盯着。” 杨抗噌地站了起来:“上访的人也是他妈的不想活了。” 文秀说:“杨书记,光说气话不成,得想一个好的办法解决,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不告了才行。” 杨抗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有个办法,你们看成不?让私自乱建的户拿点费用,就当是罚款。” 李平和文秀对视一笑,李平故意说:“这我可做不了主。” 文秀说:“李乡长,我看杨书记这个方法不错,罚了不打,打了不罚,老百姓都认这个理儿。” 李平沉默一会儿说:“这个方法也倒有点道理,最好能让上访的人没话说。” 文秀说:“那就召开村民代表会,村民代表会上通过了,也就算合法了。” 杨抗把腿一拍说:“对呀,我们召开村民代表会通过。” 李平问:“村民代表都一条心吗?如果有人反对怎么办?” 杨抗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来做工作,什么虫儿絮什么木,让盖新房的户自己找代表们说好话,都是一个村的乡亲,有的还有亲属关系,谁会不给面子呢?现在的老百姓,背地里瞎鼓捣行,当面鼓对面锣地闹事,拆人家几万元盖起的新房子,这可是要命的死仇,谁肯得罪这个人呢。” 杨抗的话让李平和文秀一下子轻松下来,看来很复杂的事情,让杨抗一说简单多了。他说得没错,农村人的乡亲观念很重,有时候政策办不了的事情,人情就很容易解决。既然杨抗表了这个态,李平也就装出就坡下驴的样子说,民不告,官不究,他帮忙协调土管局,村民代表会的事就交给杨抗办理。 杨抗愉快地答应了。谈到了收取费用的事,杨抗建议不能收得太多。他说,这些户盖了新房,没有多少积蓄了,有的还拉下了亏空,收得太多,怕有难度。他建议差一岁,收五百。 李平同意了杨抗的建议,杨抗很高兴。杨抗问收取的费用归谁所有?李平说,他和姚书记说说,收取的费用归村里,乡政府不要一分钱。李平这么一说,杨抗的积极性上来了,他说,这几户和我关系都不错,我一户一户找他们。 李平说:“工作不能你一个人干,下午开个两委干部会,给他们也上上螺丝。” 杨抗说:“对,你在会上讲严肃点,最好表明一下,清理宅基地是乡政府的意思。这么多年,宅基地的事儿没有人动过,老百姓骂我们是肯定了,我们毕竟不能当一辈子干部。” 文秀说:“杨书记的意思是让我们做个恶人,他们做个好人。” 杨抗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平说:“行,我在会上就说你们是被压着干这项工作的。” 从杨抗家吃饭以后,他们到了村委会会议室,李平说,先开个预备会。他让杨抗通知牛二愣,让文秀通知老孙。文秀给老孙打了个电话。李平又说,再给林丽打个电话,她是副科级班子成员,预备会应该让她参加。李平的话让文秀很不舒服,既然是副科级班子成员应该参加的会,她这个一般干部是否应该回避?文秀无奈打开手机,一时却找不到林丽的号码,两个人平时联系不多,根本没存她的号码,电话本在张小多的家里。 李平拨通了林丽的电话:“你和老孙过来一下,我们主要领导在一起开个预备会。” 李平在电话里把林丽抬得这么高,让文秀更郁闷,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工作,也不如人家是“主要领导”,关键的时候就显出了等级差别。 林丽过来以后,显得很得意,她在会上发言很踊跃,好像她成了会议的主角,李平倒成了其次,她提的建议好几次都得到了李平的表扬。林丽说,把该清理的户落实到人头上,一个村干部包几户,清理小组的乡干部也分包下去,一个人带一组,各负其责。李平夸林丽这个建议提得好,马上采纳了,让杨抗把清理名单拿出来,当场分成了六个小组,每一个小组明确了一名村干部负责。李平把乡里清理小组的几个成员分到各组,林丽主动要求分包两个组,李平又表扬了林丽。整个会议过程中,文秀一句话也不说,看着林丽扬扬得意的样子,她心里不屑,这样的方法她早想到了,只不过是让林丽先说了而已。 预备会结束后,李平让杨抗通知全体村干部下午两点到村委会开会,并偷偷叮嘱杨抗抓紧时间运做村民代表会的事情,最好是开完两委干部会后马上召开村民代表会,这样的事情不宜久拖,以免夜长梦多。 杨抗马上领会了,他说:“放心吧,一个中午就把事运做成了。” 中午吃过饭后,李平吩咐老孙和文秀到村里摸情况,看看杨抗运做得怎么样了,李平有点担心,事情是否真如杨抗说的那样简单。 文秀和老孙发牢骚:“怎么这样的事情不让‘主要领导’去呢?” 老孙知道文秀是看不惯林丽在会上张狂的样子,他也看不惯。他笑着对文秀说:“你不理解领导的深意,领导是什么人什么打发,她喜欢戴高帽子,就给她一顶好了,你看她一高兴不是主动要求分包两个组嘛。” 文秀恍然大悟,原来李平是对症下药,哄着林丽干工作。明白了这些,文秀一下子开心起来。本来她想到志玲家摸摸情况,后来想想,她家也是被清理的对象,工作还没正式开始,志玲的嘴没把门,让她提前知道到处乱说就麻烦了。文秀决定找张小多问一下情况。 老孙摸的情况和张小多说的大致一样,罚款问题不大。杨抗在村里散布土管局要拆房子的口信,那些户都着急了,按着杨抗的安排到处找代表说好话,有的户还给代表送鸡蛋。私自乱建的户虽然没有审批手续,但也属于缺宅基地的户,新房也符合村内规划,村民意见不大,代表们都答应得不错。建新不拆旧的,村民意见很大,有四个代表是被清理的对象,其中一个是村委会副主任牛顺子。情况反馈回来以后,李平马上通知杨抗注意这几个代表,防止他们搞串联。杨抗说,他也想到了这一层,运做的时候,只说拆除违规建房,没说清理建新不拆旧。 杨抗的话让李平稍微有点安心,后来想到牛二愣头脑简单,他是否说出去了呢?马上给牛二愣通话,牛二愣说他只和老婆说了,别的人没说。李平一听急了——妇女家,喜欢说闲话,一旦传出去了,村民代表会就有可能失败。老孙建议马上控制那几个代表,李平认为很对,他问杨抗那四个代表的情况,杨抗说,一个是牛食堂的叔叔牛忙,一个是牛二愣的姨夫,一个是文秀大姑子的女婿杨福海,另一个是村干部牛顺子。李平听完以后说,马上通知牛顺子到村委会来,我找他谈,他是党员,又是村干部,我相信他还是有觉悟的。杨福海交给文秀,无论采取怎样的方法,稳住他。二愣姨夫交给牛二愣。只剩下牛食堂的叔叔了,让谁去呢?老孙说,让林丽去。李平把脑袋一拍说,对呀,这个时候她就派上用场了。李平让老孙马上把在后面小套间午休的林丽喊起来。 林丽起来以后,看了看表说:“不是下午三点开会吗?”李平说:“有重要任务了。”一听说有重要任务,林丽马上精神了。等李平把意思说明以后,林丽问:“这项任务让喝酒吗?” 李平说:“可以,我不管你怎样,只要不让他胡走乱窜就可以了。” 林丽说:“那好,你就瞧我的吧,我让牛食堂买酒买菜,让他叔陪着,把他灌晕乎了,他还窜个屁。” 小张在一边和林丽开玩笑:“你别让他们把你灌晕了,可就麻烦了。” 林丽啐了小张一口说:“去你的,老娘什么时候被灌晕过。” 小张的话提醒了李平,他吩咐小米和林丽一块儿去,让小米保护好林丽。 林丽和小米要走,老孙喊住了:“不能灌晕了,晕了他开不了会可就成了把柄了。” 林丽说:“我开玩笑呢!这个时候了喝什么酒啊,我找他们玩扑克去。” 李平说:“玩扑克可以,但是不要玩麻将,小心抓住把柄告你。” 林丽说:“告我?借他们个胆也不敢。” 林丽和小米走远了。文秀担心地问:“她行吗?” 李平说:“肯定行,在这一点上,你可比不上她。”文秀有点不好意思,李平说得很对,林丽也有可取的一面,她的泼辣文秀永远也比不上。 下午三点的两委会上,李平先把太平庄村宅基地的严峻形势分析了一下,然后把驻村工作组清理宅基地的工作在会上作了通报,并强调了这是乡党委政府经过反复研究决定的一件大事,希望全体干部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对待这项工作,识大体,顾大局,心朝一处想,劲朝一处使,拧成一股绳,把这项工作圆满完成。 李平在会上故意把杨抗和牛二愣狠狠吹了一顿,批评他们对这项工作态度不够积极,有老好人思想,李平说得很难听,说这项工作如果他们两个再不积极主动,就地免职。 第48章 两委干部会散了以后,马上召开了村民代表会。由于杨抗的提前安排和李平的周密防范,村民代表会开得比较成功。全村二十三个代表,除了两个在外打工不能到会,其他都到了。代表们对于清理空心村工作非常支持,有些老房子,不符合规划,还挡着村里的大路,影响村里的美观,早该清理了。对于向违规乱建的收取罚款,代表们也表示理解,让他们交了罚款,也算是给了处罚,其他村民心里也就平衡了。因为李平的提前谈话,牛顺子在会上保持沉默,二愣姨夫本来想举手反对,但是他看了牛二愣和文秀一眼,又把手放下了。杨福海没赞成,也没反对,只有牛忙在会上跳出来反对。他的理由是:旧房是祖宅,不应该清理。二十一个代表只有一个不同意,少数服从多数,他也奈何不得。 清理空心村的工作开局就这么顺利,让大家很受鼓舞,对以后的工作一下子充满了信心。李平趁热打铁安排下一步的工作,他让土管所小张尽快写出一份宣传材料,从明天开始,在喇叭里广播,一天最少广播三遍,造成浓厚的舆论氛围。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小米,小米上过大学,普通话说得好。李平又把当前的工作作了一下分工,小米除了做好广播,还要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把大家的生活安排好。文秀和小张配合杨抗向违规建房的户收罚款,争取三天时间收完。林丽老孙配合牛二愣和建新不拆旧的户见面,一边做思想工作,一边发放限期拆除通知书。李平明确林丽负总责。林丽一听明确她做组长,立刻热情高涨,马上和老孙商量工作方案。 安排完工作,回到住处,小米和文秀张罗做饭,林丽烧包让老孙拿酒。老孙说,现在是你领导我,不是我领导你,凭啥让我拿酒?该你请我才对,你不请我,我不好好给你拉套。老孙的话说得林丽立刻阳光灿烂,她笑着说,好的,我请你,到时候你不好好拉套小心我用鞭子抽你。说完,从包里拿出钱来,让老孙去买酒。小米悄悄碰了碰文秀的胳膊,文秀心里说,二百五。 老孙也不客气,拿了钱,就朝外走。李平拦住了,说不要烧包了,今天晚上不能喝酒。林丽瞪眼,怎么了?李平说,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今天工作顺,愿意在一起热闹热闹。可是,你们想想,我们可是住在老百姓的眼皮底下,每天吃吃喝喝,他们会怎么看我们? 文秀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李平,他说得很对,工作组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乡政府的形象。老孙把钱还给了林丽,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考虑那么多。林丽接了钱嘟囔了一句,我掏的可是自己的腰包。 李平笑着对林丽说:“我知道你的热心,可是老百姓不知道你掏的是自己的腰包啊。”林丽不言语了,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低落。文秀见状,大声说:“今天晚上我给大家烙葱花大饼,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一听说烙大饼,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老孙和小张高兴地说他们最喜欢吃饼了。只有林丽显得不太高兴,她淡淡地说:“我最不喜欢吃饼了,硬邦邦的。”说完,扭身回自己屋去了。小米气得偷偷嘟囔:“就她不顺趟。”文秀叹口气说:“她就是这种人,给她炸两个馒头干好了。” 做好饭以后,大家都出来了,林丽却没出来,老孙喊她,她在屋里懒懒说,不吃了。文秀让小米去喊她,就说给她炸了馒头干。林丽出来了,看到炸的馒头干,脸上有了笑模样。文秀烙的饼果然不错,软软的,黄亮亮的,透着葱花的香味。大家都说好吃。文秀看到林丽看着饼吸了一下鼻子,她笑着说“林委员,尝尝?”林丽摇头说:“不吃不吃,我最不喜欢吃饼了。”文秀再三劝她:“你尝尝我的手艺。”林丽拿起一小块饼说:“好吧,我尝尝。”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孙朝文秀眨了眨眼,文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老孙看穿了她,她是故意让林丽出丑。一顿饭下来,林丽没有再吃馒头,文秀看得很清楚,她吃了好几块饼。 收拾碗筷的时候,文秀悄悄对小米说:“看到了吗?什么不吃饼,分明刁难人。”小米狠狠骂了一句:“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林丽是一刻都不能安稳的人,吃过晚饭,她就张罗玩扑克。李平这一次没有反驳,吩咐小张到小商店买扑克。 大家玩着的时候,李平接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的脸色有点不大好,老孙问,怎么了?李平说,家里有点事,我马上得回家一趟。老孙说,那你马上走吧。李平吩咐司机小王开车。出门的时候,李平叮嘱大家说,晚上小心点,明天早上他早点来。 半路上,李平给文秀打了个电话,他有点不放心,今天才开了代表会,担心有情况发生,嘱咐说一旦有什么情况,及时和他联系。 李平预料的果然没错,他走了没多久,就有情况发生了——一群人冲进了他们住的院子,大声叫喊,情绪激动。 文秀看了一下,大概有二三十个人,看来被清理的对象都到了,志玲也在其中。她心里一惊,把老孙拽到一边,问是否给李平打电话,老孙说,李乡长现在不一定走到家,不要惊动他,我们先处理。 清理小组的人都走了出来,老孙站在院子中间,笑呵呵地说:“乡亲们,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吩咐小米和文秀搬凳子。这一群人根本不理会,大声问,为什么拆我们的房子。文秀发现,为首的一个是牛忙。他大声叫喊,说林丽是个大骗子。林丽一听,几步冲到他的面前:“你说话放尊重点,谁是大骗子?” 看林丽的架势,好像急红了眼的公鸡,文秀连忙拉住她,让她不要激动。林丽把文秀一搡:“你边儿去,我非问问他,我怎么是个大骗子?”林丽的嗓门儿很高,把大家的吵嚷都盖过了,大家一下子都不说话了。牛忙说:“你下午故意让我玩扑克,耽误了事。” 林丽哈哈大笑起来。她站在院子中央,姿势很像是耍把戏的,在院子里面转了一个圈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乡亲们都听好了。”然后她走近牛忙,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下午我让你玩扑克,我认识你是黑毛白毛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哄笑声,文秀他们也都笑了起来,这个林丽,真够泼辣的。 牛忙有点恼羞成怒,大声说:“是你让食堂喊我的。” 林丽说:“停停停,你说什么,是我让牛食堂喊你的?你看到了,还是听到了?” 牛忙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林丽不依不饶,话一连串地蹦出来了:“你没看到没听到,凭什么说我喊你?陪我玩扑克是你想巴结乡领导。再说了,玩扑克怎么耽误了你的事?耽误了你什么事?” 牛忙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耽误了他的串联吧。文秀不由得有点佩服林丽了,关键的时候,她真有两下子。 老孙看到这个阵势,出来打圆场说:“林委员,你以后注意点,不要让老百姓陪你玩扑克了。人家不比我们,有很多农活要做。”牛忙还是有点不服气:“反正是你的事,食堂告诉我了,是你让他喊我玩扑克的。”牛忙的话一下子把林丽的劲又激起来了,她一下子又跳到牛忙的面前,大声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你等着,我马上把牛食堂喊来对质。”说完,就拨打牛食堂的电话,电话通了以后,林丽冲着电话大声喊:“牛食堂,你马上过来!你叔带一群人找我闹事来了,说是我让他下午玩扑克,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什么?让他接电话,好的。”林丽的话气势汹汹,喊牛食堂的口气跟喊小孩子一样,人们都瞪眼看林丽。牛食堂可是村里响当当硬邦邦的人物,谁敢这样大声和他说话啊,他们糊涂了,不知道这个女干部和牛食堂到底什么样关系。林丽把他们震住了。 牛忙乖乖接过林丽的电话。林丽这么一嚷一闹,事态竟然平息了下来。牛忙接完电话,脸色有点不自然,看来是牛食堂在电话里说了他,他把手机给了林丽,转变了话题:“咱不说那些扯淡的话了,说正事,你们为什么清理我们的祖宅,这是我们祖宗八代传下来的。” 牛忙的话一下子把火又点了起来,大家都跟着他大声嚷嚷。老孙和文秀劝他们冷静,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地说。可他们哪里肯听,气焰反而更高了,有的话说得还很难听,说祖宅只能儿子继承,谁拆他们的房子就是儿子孙子。老孙站在他们中间慢慢解释,小张也在一边讲政策。老孙说:“大家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国家的政策决定了,一个儿子只能有一处宅子,你们太平庄的宅基地很紧张,好多户的儿子快娶媳妇了,还没房子,这样合理吗?” 一个人大声吵嚷:“他没房子活该,谁让他生这么多儿子?”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声嚷道:“别跟他们废话,谁要拆我家的房子,我跟谁拼命。”年轻人的话一下子让他们斗志昂扬起来,好多人都跟着大声说:“对,谁动我们的房子,砸死谁!”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天慢慢黑了,文秀有点担心,这样的情况,有人趁乱打黑拳也说不定,她犹豫是否该给李平打电话。 这个时候,张小多从外面回来了。张小多的出现,让文秀看到了希望,张小多不等文秀说什么,就大声说:“大家有事明天到村委会谈,这是我的家,谁也不许在我这里撒野!” 文秀松了一口气,张小多回来得太是时候了,院子里面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看来张小多威信不低,他几句话就打发这群人走了。他说:“你们来是说事的,还是来吵架的,天快黑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在我家里吵吵嚷嚷的,算什么事呢!” 大家都不言语了,一个上点岁数的人说:“话我们也说清了,理也摆明了,我们撤吧。” 人们走了以后,志玲返了回来,她把文秀拉到一边问:“你们真清理啊?”文秀点了点头。志玲小声说:“那你可惦记着点。”文秀说:“我正想找你呢,你可要带个头啊?”志玲一听这个,口气立刻变了:“你说什么?让我带头拆?”文秀说:“姐,你要支持我的工作。”志玲把头一扭:“门儿也没有。”说完气呼呼地走了。看志玲的态度,她的工作也不容易做通。 人们撤了以后,大家对张小多表示了感谢,张小多说,这项工作不容易,你们可要小心。文秀问老孙是否给李平通个气,老孙说,明天吧,让他安静地在家待一个晚上。 林丽没和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给姚书记打了电话,老孙和文秀对她这样的举动很不满。林丽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情况汇报了一遍,当然着重把自己的“英雄壮举”渲染了一番。文秀和老孙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文秀到了东厢房,老孙跟了进来,文秀朝北屋努了一下嘴说:“还在实况转播?”老孙狠狠说道:“他妈的,真不是东西,把李乡长卖了,说这么大的事,李乡长不声不响跑家里去了。”小米说:“这个人真研究不透,有时候看她干工作还有一套,有时候又这么讨厌。”老孙说:“咱不研究她了,研究工作吧。”老孙建议赶紧和杨抗联系,让他摸一下情况,看看这一群人谁是头。文秀打杨抗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打固定电话,杨抗老婆接了,说杨抗不在家,有一户人家定亲,他喝喜酒去了。文秀放下电话,有点恼火:“这个杨抗,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喝酒。”老孙说:“村干部都这样。”文秀说去找他,老孙说:“天这么晚了,他或许也喝多了,明天再说吧。”老孙说的也有道理,文秀只好作罢。 半夜里又出事了,有人朝院子里面扔砖头,“咕咚咕咚”的。老孙被惊醒了,文秀听到动静也起来了,老孙到院子里看了看,也看不到人。老孙把大家喊了起来,把灯拉着,大家坐在北面的小客厅里,都有点恐惧。林丽站起来说:“他奶奶的,我出去骂几句。”老孙说:“别找事,天这么黑。”林丽坐下了,哈欠连天地说:“到村里来,倒大霉了。”文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了,还顾得上发牢骚。她很想说,嫌倒霉,走啊,以为谁待见你呢。大家都坐在客厅里面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很沉闷,他们都意识到了,今后的工作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可以说是困难重重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什么动静了,大家以为没事了刚要回屋休息,忽然听到又有人往房顶上扔砖头,半夜三更,“咚咚”的声音显得很刺耳,像天上打雷一般。小米吓得缩在文秀的身后。张小多被惊醒了,他到院子里面大声叫骂了几声,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老孙和文秀连忙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文秀对张小多说:“不好意思,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张小多说:“没关系,老百姓就这样,吓唬你们呢。他们见我骂了,不会再捣乱了,你们安心睡吧。” 他们很感动,看来住在张小多家里是对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果然再没有动静,看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大家都有点困了,老孙让大家都到屋里休息,他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小客厅抽烟。文秀知道老孙是不放心,一个人站岗值班。她给老孙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下来陪老孙说话。老孙让她回屋子休息,她说什么也不肯,她认为这是自己包的村,老孙不休息,她怎么能休息呢! 第49章 天还没亮,李平就赶回来了。老孙把情况说完以后,他就说:“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老孙说:“你家里有事,我们不想打扰你。”文秀问:“家里有什么事?”李平沉重地说:“母亲身体不好,出了点小问题。”老孙说:“那你还这么早来。”李平叹口气说:“我不放心啊。”正说着,杨抗和牛二愣慌里慌张地过来了,牛二愣进门就说:“李乡长,昨晚上我后窗的玻璃都被砸烂了。”杨抗也说:“我家的老母猪也被毒死了。” 情况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严重,文秀和老孙都愣了。牛二愣气得直跺脚,他大声说:“马上通知派出所,抓他们狗日的。” 李平说:“好!无法无天了。”说完,就要给派出所打电话。杨抗拦住了:“先别打,一打情况就无法收拾了,闹得村里乱哄哄的。” 牛二愣说:“那咋办,就这样算了?” 杨抗瞪一眼牛二愣说:“不算了,能咋样?你当面抓住人了?当村干部的,被毒死个猪啊羊啊的很正常。”牛二愣低头不说话了。文秀对杨抗的话很满意,到底是多年的老支书了,看事比较宽,分析问题全面。杨抗说:“刨树先刨根,擒贼先擒王。先摸一下情况,看看这一群人到底是谁带头?”老孙问:“是不是牛食堂?”他把昨天晚上牛忙带头闹事的事说了一下。杨抗说:“不会,牛忙带头闹,是因为涉及他的切身利益,缺宅基地的户大部分是牛家人,我们清理宅基地可以说是为他牛家办好事,牛食堂不会为了一个人得罪一大片。” 不是牛食堂,会是谁呢?杨抗说:“不要着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到村里摸一下情况,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李平安慰他们说:“知道你们当个村干部不容易,我回去给姚书记汇报一下,乡里可以适当给你们补偿点损失。” 杨抗走了以后,林丽说:“形势越来越不妙了,我们可别陷在这里啊。”文秀瞪她一眼,心里说,你巴不得陷在这里呢。 李平说:“林委员怎么说起了丧气话,我听老孙说,你昨天晚上很有一套嘛。”李平这一夸奖,林丽立刻阳光灿烂,她得意地说:“对待老百姓,黑的白的都得有,我不是吹,他们和我斗,差远了。” 小张在一边给林丽开玩笑:“那是那是,他们是一张嘴,你可是两张嘴。”林丽笑着追打小张。老孙忍不住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林丽瞪了老孙一眼。 李平说:“别闹了,谈正事吧。”他问小张:“宣传材料写好了吗?”小张说:“写好了。”李平把宣传材料看了一下说:“写得不错。今天小米的任务就是坐在话筒前不停地喊,先把声势造起来。”老孙建议在大街醒目的地方写几条标语。李平说:“对,要多写几条,要让老百姓看出来,我们这一次是来真格的了。”文秀说:“是否开个村干部会,把昨天晚上扔砖头的事和他们通报一下。”林丽听到这里马上说:“对,我们在村里住着,有人捣乱,他们的耳朵都聋了?” 李平说:“好,是该开个会了。”他让牛二愣马上到村委会喊全体村干部集合开会。牛二愣喊了好几遍,只来了两个人,李平发火了:“怎么搞的,连个会也开不了。”牛二愣说:“我听说,有人放出话来,谁动手拆房子,杀谁全家。他们可能是怕得罪人。”李平一听,把桌子一拍,大声说:“谁说的?”牛二愣吓得把脖子一缩,没言语。李平说:“我偏不信这个邪,这颗脑袋撂你们太平庄了。”说完,快步走上前,抓起话筒就喊:“村委会全体干部,听到广播后,马上到村委会集合,谁他妈的磨磨蹭蹭,给谁算账!” 是猫就避鼠,李平只在喇叭上喊了两遍,村干部就陆续到齐了。李平在会上发火了:“看看你们太平庄,什么风气,下毒,砸玻璃,半夜三更扔砖头,什么行为?土匪行为!强盗行为!你们村干部干什么吃的,耳朵聋了吗?出了这样的问题,连个通风报信的也没有,连个帮腔说话的都没有。你们的作风,有一点干部的样子吗?群众选你们上来做什么了?不给老百姓办事,要你们做什么?你们拍拍胸脯想想,我们清理空心村是为了什么?不是给你们村的老百姓办好事吗?你们到大街上走走串串,多听听大多数群众的意见,多想想什么是主流。 清理宅基地,是要触动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他们不满意,起点小风小浪,搞点小动作,这很正常,也在我们意料之中的,每一项工作都不会一帆风顺,作为党的干部,就应该敢于碰硬坚持真理。这点小伎俩,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觉得自己有理,为什么不大白天明枪明火地干?晚上偷偷摸摸搞点小动作,算什么呢?这是小人作风,说明他们还是胆怯,还是心虚,还是见不得光。就这么点小把戏就把你们吓坏了,连个会也不敢开了?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面,既然占着茅坑,就要给我拉屎,在这项工作中,谁跟不上队,蹿了稀,我绝对不客气。如果谁觉得怕,我不勉强,马上写辞职报告,我马上批,你拍屁股滚蛋,别看村干部不算个官,等着干的人有的是!” 李平说完,吩咐文秀拿纸拿笔,然后瞪着眼一个一个盯着他们看。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看来谁也不想辞职。 文秀站起来说:“别怪李乡长说得难听,他这是恨铁不成钢。大家都好好想想,我们舍家撇业到村里干什么来了?来享福的吗?你们村是天堂吗?我们是为了太平庄的稳定和发展来的,是为太平庄干工作来的。” 第50章 杨抗接过文秀的话:“刚才任站长说得对,不清理空心村,他们照样拿工资。太平庄的老百姓,盖不上房子,娶不上媳妇,挨骂的人不是他们,是我们啊。既然乡政府有这样的决心,我们就应该认清形势,放下一切私心杂念,把这项工作搞好。” 杨抗说完,文秀对牛二愣说:“牛主任,你也说两句。” 牛二愣站了起来:“我不多说了,表个态吧,我姨家也是被清理的对象,我今天就让他把房子拆了。” 牛二愣的话让李平很满意,他说:“二愣的话说得太好了,光说好听话不行,要拿出实际行动来。今天我在这里定个任务,两委成员自己或者自己的直系亲属,必须在三天内把房子拆完。拆不完,把辞职报告给我。” 会议散了以后,村干部都下去了,小米开始用喇叭广播。小米普通话说得很好,广播得很有气势,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很有煽动性。李平赞许地说:“小米不简单哪。”文秀说:“毕竟是大学生,有水平。”林丽在一边冷笑说:“大学生,也就耍耍嘴皮子,昨天晚上她怎么跟哑巴一样?”文秀没理她,林丽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强。老孙也听不惯林丽的话,他知道林丽的字写得很臭,跟蜘蛛爬的一样,故意说让林丽写标语。林丽白老孙一眼说:“花拳绣腿的事不要找我,我是干大事的人,我去找牛食堂,让他做他叔的工作。”说完,起身快步走了。李平看着她的背影,笑着说:“小旋风一样。”文秀听出来了,林丽说的花拳绣腿是影射她,文秀的字在乡政府大院是写得最好的,乡里的黑板报都是她来写。文秀本来想帮老孙写标语,但是听李平刚才的“小旋风”好像透着对林丽的一种欣赏,让她听起来很不舒服,于是她让小张帮老孙写,她也要到牛二愣姨夫家做工作。不等老孙反应过来,也快步走了。老孙笑着对李平说:“也成小旋风了。” 李平也笑着说:“再聪明的女人,也有耍小性子的时候。” 牛二愣要给小米介绍对象,对方是牛食堂的儿子牛建。原来小米那天和林丽一起到牛食堂家里,牛建相中了小米。牛建初中毕业,去年才从部队复员回来。小米大学毕业,要人有人,要样有样,又是乡里的干部,牛食堂当然愿意了,托牛二愣做媒。 小米和文秀商量,文秀不好说什么,她对牛建不了解,但是对牛食堂没有好感,她不明白大学毕业的小米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对象有意思,也许小米是看中了牛食堂的钱。文秀很想劝劝小米,婚姻的组成,应该以感情为基础,附加了感情以外的东西,不会幸福,林丽就是很好的例子。后来想,牛食堂长得尖嘴猴腮,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相貌出众,也许小米根本看不中,八字没一撇的事,她不想说什么。 杨抗知道了这件事,对牛二愣很有意见,说他不干工作乱点鸳鸯谱,牛食堂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配上小米?他私下说了好几次,让文秀好好劝劝小米,千万不要上了当。 文秀不置可否,她清楚杨抗和牛食堂有矛盾,所以不赞成这件事情。文秀发现,自从杨抗知道了这件事后,对小米的态度明显冷淡了。通过这件事情,文秀觉得杨抗的确有点心胸狭窄。其实文秀对牛二愣也有点不满,清理工作正在劲上,牛二愣还有心思说媒,实在不是时候,让李平知道了,一定批评他。但是事情毕竟涉及小米的终身大事,文秀也不好阻拦,工作是大事,人家的婚事也不是小事啊。 谁知,小米和牛建见面以后,对他很有意思,她说:“牛建虽然没有文凭,但看起来非常成熟老练。” 既然小米这么说了,文秀也就保持了沉默,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婚姻是人家的私事,她不能参与其中。 文秀只叮嘱小米:“事情秘密一点,要让林丽知道了,非给你嚷嚷不可,不定成不成的,让村里人知道了不好。” 小米说:“我知道,我谁也不说。” 小米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牛二愣没头脑,想问题简单,他觉得两个人见面相互有了好感,亲事就成了一半。他知道林丽和牛食堂关系不错,就对林丽显摆,让林丽等着和他一起喝媒人酒。 林丽知道了,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于是工作组的人都知道小米和牛食堂的儿子处对象,都嚷嚷让小米请客,搞得小米很不好意思。后来李平也听说了,他倒没有表示出不高兴,只说,谈对象可以,但是不要影响村里的工作。他的意思是,不让小米和牛食堂透露工作组的工作情况。小米说:“我知道,不利于工作的话我一句也不会说。”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小米的恋情也就由地下转向公开,晚上没事的时候,牛建经常到工作组住的地方找小米。牛食堂虽然人长得不咋样,但是他儿子却相貌堂堂,言谈举止利索干练,很有点军人作风,工作组的人对他印象都不错。李平开玩笑说:“牛食堂这次老实了,我们的人插到他的心脏去了。” 林丽对小米和牛建处对象非常嫉妒,牛食堂家财万贯,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小米和牛建结婚,简直是一步登天。于是林丽的心理又不平衡了,处处看小米不顺眼,经常莫名其妙给小米搞话头,牛建来了她也不给好脸色。后来竟然跑到牛食堂那里说小米的坏话,企图破坏这门亲事。但是,牛食堂的头脑可不简单,他显然明白林丽说这一番话的用意,根本没把林丽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邀请小米到他家吃饭,并把情况反馈给小米。 于是小米对林丽大大不满,回来后,含沙射影地刺激了林丽几句,搞得林丽脸红脖子粗的。 文秀知道后,对林丽更加瞧不起,她真是太没水平了,现在闹得里外不是人,也是咎由自取。 第51章 杨抗摸清楚了那天晚上闹事的幕后操纵人,是村委会副主任牛顺子。他只和文秀透露了一下,没和李平说。牛顺子是他的表姐夫,平时在工作上对他也很支持,唯独这一次想不开办了糊涂事。 文秀对牛顺子印象不错,觉得他话语不多,但能说到点上,对村里的工作很积极,看问题也比较长远。在平息两委之间矛盾的时候,他做了很多正面工作,文秀对他一直很看重,有时候甚至想,这个人有当支书村长的素质。这么一个稳重的人,怎么办了没水平的事呢?看来人有时候都逃不过私心的牵绊。 杨抗对文秀说:“他对自己家的老房子太有感情了。” 文秀以为杨抗为牛顺子开脱,说:“谁对自己的老房子没感情呢?” 杨抗说:“你不了解情况,他的情况有点特殊。” 接下来,杨抗给文秀讲起了牛顺子的身世以及他家老房子的来历。 原来牛顺子不是太平庄土生土长的人。他是山西云周人,八岁的时候父亲死于肺病。他的大叔想霸占他们的家产,把他和娘赶出了家门。他是随着母亲讨饭来到太平庄的。一个寒冷的早晨,娘俩饿晕在太平庄村西的一垛玉米秸秆里面。铁匠牛善发现了他们,把他们领回了家。牛善的老婆去世多年,无儿无女,日子过得甚是凄苦。就这样他们走进了牛善的生活,自然而然和牛善搭伙过起了日子。牛顺子的母亲模样周正,勤劳能干,对牛善知冷知热。小时候的牛顺子活泼可爱,乖巧机灵,喊牛善爹不离嘴。村里人都说牛善的命好,捡了个大便宜,给他起了个外号:“赛牛郎”,意思是比牛郎的命还要好。牛郎在河边捡了个织女,三年后才有了儿女,而他一夜之间媳妇儿子都有了。自从他们母子进门以后,牛善感觉到日子有了奔头,对自己捡来的老婆儿子好得不得了。牛善让儿子随他的姓,并给他起了名字叫顺子,希望牛顺子一辈子顺心如意。牛善还让牛顺子读书,希望他长大以后光宗耀祖。牛善和老婆在铺子里面干得热火朝天,日子过得跟红灯一样,惹得村里人很是羡慕,都说他们母子苦尽甘来,后命不错。 谁知这样的“后命”只维持了短短三年。三年后一个炎热的晚上,正值壮年的牛善突然暴病身亡,死亡原因不明。他是睡觉的时候死的,死在自己的铺子里面,牛顺子娘早上喊他吃饭的时候,发现他的身子已经冰凉。牛善的死亡原因成了永久的谜。 牛善的突然死亡,让村里人对他们母子的看法有了天上地下的转变。人们不由地联系起牛顺子山西亲爹的死亡,一些饶舌的妇女开始背地里喊牛顺子娘扫帚星。他们本来就不是太平庄的人,牛善的死,让他们又成了飘零的枯叶,被无情的风雨吹得无依无靠。牛善没有兄妹,本家的侄子起了歹意——牛善留下的铁铺和三间瓦房,成了他们眼里的肥肉。他们找茬儿,逼问为什么那天晚上只牛善一个人睡在铁铺。牛顺子的娘百般解释,说那天晚上牛顺子突然高烧,她一直陪在儿子的身边,村里的医生可以作证。其实这样的话在牛善死后,已经说了无数遍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甚至要求他们去告官,她相信政府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们娘俩一个清白。本家侄子根本不理会这些,强行把铺子里面搜刮一空,并粗暴地把他们轰出了家门。 其实村里人都不相信牛善的死亡和他们娘俩有关。他们来太平庄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是朝夕相处,这个女人的品性村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他们是外乡人,根软,没有人肯为他们得罪本村人。 这个可怜的女人第二次被轰出家门以后,表示出了超乎寻常的执著。她在太平庄的十字街口,发出了铮铮誓言:“宁死不离开太平庄一步!”她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和牛善虽然只有三年的夫妻缘分,却是一辈子的恩情,她生是牛家人,死是牛家鬼!这个倔犟的女人,拉着自己的儿子,挨家挨户磕头说好话,希望村里人给他们娘俩一个容身之地。她的执著和倔犟终于打动了杨抗的爷爷。杨抗的爷爷当时在村里当支书,他出面协调把村西的三间土坯草房给了他们,这三间茅草房原是一个外地郎中的药铺,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郎中突然不告而别,这三间土坯草房也便闲置起来。由于长年没人居住,房顶也破漏不堪,马上要塌的样子,像他们娘俩的命运。 就是这样的安置却让女人高兴得眼泪哗哗往下流。这三间茅草小屋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非常!这标志着太平庄已经接纳了他们,他们有了自己的家了。 牛顺子和娘搬进土坯草房,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娘经常抚摸着牛顺子的头说,人活着要争一口气,娘一定给你盖房子,娶媳妇。 为了一口气,这个倔犟的女人付出了人们想象不到的劳动。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到村北的土窑边挖土打坯。打坯可是壮劳力的活,但是这个女人做到了,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把三间房子的土坯排列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着排列整齐的一摞摞土坯,人们想象着,无数个夜晚,这个女人洒下的汗水和泪水。人们感动了,翻盖房子的时候,来他们家帮忙的人是最多的,而且帮忙的人干了活都不在他家吃饭,这在太平庄是绝无仅有的,这代表了一种荣耀,人们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个坚强女人的敬重。 三间房子盖好以后,牛顺子的娘给帮忙的人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跑到牛善的坟上放声痛哭,她哭得昏天黑地,像要把一辈子的苦水都哭出来。牛顺子的娘在坟上哭了一天一夜,谁也拉不起来。 牛顺子的娘从坟上回来以后就病倒了。到医院检查,是肝癌晚期,她的五脏六腑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瘤子。她用自杀威胁牛顺子带她回家。牛顺子明白,娘是怕花钱,说什么也不肯,他说,卖房子卖地也要给娘治病。娘听了牛顺子的话,给了牛顺子一记耳光。她说,你敢卖房,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你要是个孝子,就要给娘娶媳妇生孙子,在太平庄扎下根。后来她开始绝食,牛顺子无奈,只好流着眼泪把娘带回了家。回家后,她只活了三个月。三个月,她忍着痛纺棉花织布,把顺子娶媳妇的被褥全部准备好了,死的时候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死在自己的房子里了。太平庄的人再一次感动了,震撼了,他们想象不出,这个女人是怎样忍着剧烈的病痛打出了三间房子的土坯。她去世的那一天,太平庄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他们都为这个可怜又可敬的女人掉下了眼泪。 牛顺子的娘去世以后,牛顺子经常抚摸着房子的墙皮默默流泪,他觉得每一块土坯都渗透着娘的鲜血和汗水。后来牛顺子长大了,他勤劳能干,杨抗的母亲亲自做媒,把自己的亲侄女、杨抗的表姐介绍给他,夫妻两个靠着自己的双手,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正是由于这层关系,牛顺子对杨抗的爷爷充满了感激,杨家也成了他永远的恩人。后来村委会选举,牛顺子虽然被牛家选到村委会,但是却没有和杨抗闹事,私下里还做了很多工作。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牛顺子的儿子长大了,儿子长大以后,土坯房子已经过时,儿子要翻盖房子娶媳妇,牛顺子说什么也不肯,这三间土坯小房成了他的命!房子不翻盖,儿子的媳妇娶不来,牛顺子发愁了,后来村里一个在外地工作的人要卖掉自己的祖宅,牛顺子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欣喜若狂,一溜烟地跑到那人家里要买他家的房子。因为他急于买,所以人家要价很高,张口就要三千。牛顺子一口就答应了,三千元当时是天价,人们都说他疯了。 牛顺子买了那家的祖宅以后,给儿子盖了新房,娶了媳妇,自己却不肯搬到新房,一直住在那三间土坯房子里。他觉得房子就是他的娘,他要和娘在一起。 听杨抗说完牛顺子的故事,文秀长久不说话,她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她在农村长大,理解农村人对旧房旧屋的感情,每一座旧房旧屋都有一段故事,甚至包含着一个家族的奋斗史。 她不由想起了到志玲家做工作的情景。她根本没进得去志玲家的门,志玲把她堵在门口,话说得很干脆:“你包这个村,我不想沾你的光,也不想跟你背伤。你认这个姐姐,手下留情,放姐姐一马;你不认,要拆我的房子,立马走人!我们从此两不相干,反正谁离了谁也能过。” 想到了这些,文秀愁肠百结,看来清理空心村的工作是困难重重。可是既然已经到半路上了,就只能朝前走,不能朝后退。她对杨抗说:“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先不告诉李乡长,你再给他做做工作。如果思想通了,把房子拆了,前面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杨抗说:“好吧,我再试试。” 第52章 牛林带着一群人找到张小多的家里来了。看到他们进门,文秀心里一惊,以为他又带着人告状来了。但是她看到,他们手里提着花生油、白面,还有一些时令蔬菜。工作组的人都愣了,不知道牛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牛林吩咐身边的人,把东西放在屋子里面。然后说:“放心,这一次我可不是告状来了,我看准了,你们这一次是动真的了,是实实在在办好事来了。我是来看望你们,来谢谢你们的。” 牛林身后的一个老者说:“如果清理了这些旧房子,街道也不堵了,大街也整齐了,腾出地方,娃娃们也能盖新房娶媳妇了,这事办得真不赖,村里人都念你们的好哩。” 文秀松了一口气。李平连忙站起来,招呼他们坐,并吩咐小米倒茶。大家的心里都暖融融的,看来他们的工作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看着他们带来的东西,李平为难地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带回去。” 牛林站起来说:“咋了,瞧不起我?瓜子不饱,可是人心。” 李平笑了:“心意我们领了,可是东西不能要。” 牛林冲李平笑着说:“你以为给你送礼哪?” 李平还是坚持不要,牛林有点恼:“东西反正放这了,你爱要不要,你不要扔大街上喂狗。”说完,站起来就走。 文秀急忙拉住了他,然后对李平说:“牛大哥一片心意,我们就收了吧?” 林丽也帮腔:“李乡长不收我可收了,我不怕人说我受贿。” 林丽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孙说:“我替李乡长做主了,东西我们收了。” 牛林这才重新返回来坐下。李平向他询问村里的情况,并希望他帮忙做一些有益的工作。牛林说:“放心吧,你们真心实意为我们办好事,我们也会掏出真心。听说前两天,有人给你们扔砖头,我们商量好了,从今晚开始,轮流为你们站岗,看看是正压邪,还是邪压正。” 李平连忙摆手说:“别,你们千万别闹这个,我们不需要老百姓为我们站岗,我们堂堂正正干工作,什么也不怕。” 文秀连忙也说:“你们的好心,我们很感激,可是真的不需要。这样做,群众会小看我们的。” 老孙说:“你要真想帮我们,就多留意一下村里的情况,及时和我们通气就可以了。” 听老孙这么一说,牛林把脑袋一拍说:“我差点忘了说正事,我给你们说,前两天扔砖头的事,是牛顺子找人干的。” 文秀心里一惊,看来纸里包不住火,雪里埋不住人。她想起杨抗不愿意让李平知道,连忙拦住牛林的话:“可不要随便乱说啊,这种事瞎说不得。” 牛林站起来,把脚一跺:“说错了死我全家,他们在谁家商量的事,念叨的啥话我都一清二楚,我有密探。” 文秀无法遮掩了,小村不大,情况很复杂,也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牛顺子真办了糊涂事了,如果情况落实,非处分他不可。 果然,听了牛林的话,李平的脸色变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刚要说话,文秀大声咳嗽了一声,给李平使了个眼色。李平明白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什么也没有说。 牛林他们走了以后,林丽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调情吗?” 林丽的心思全用在这方面了,眼睛跟锥子一样,光盯着找茬儿说风凉话。文秀不动声色地说:“是你挤眉弄眼吧?不然别人看不见,就你看见了?”接着文秀问:“老孙,你看到了吗?”老孙说没有,文秀又问小米,小米也说没有。 看她们斗嘴皮子,李平觉得很好笑,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一点不假,他开玩笑说:“看来你们两个都和我挤眉弄眼了,是不是都看上我了?” 大家哄然大笑起来,文秀和林丽都张着嘴,没话说了。文秀看着李平,心里说,怎么现在也不文明了? 笑过后,李平说:“大家想想,刚才牛林的话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立刻回乡里和姚书记商量,先处分了他,杀一儆百。” 林丽说:“是真的,昨天我到村里了解情况,牛食堂也这么说。” 文秀心里一凉,看来这件事情是瞒不住了。她还没找杨抗通气,不知道他找牛顺子做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如果牛顺子思想通了,承认自己的错误,带头把房子拆了,还可以将功补过,不然他真没好果子吃了。 晚饭以后,李平悄悄问文秀:“那会儿你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 文秀说:“关于牛顺子的事,我掌握了一些情况,想和你细说。” 文秀把牛顺子的事情向李平作了全面的汇报,包括牛顺子的身世和房子的来历都说得很清楚。牛顺子的做法实在可恨,不知道为什么,文秀从心里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怜惜,她希望李平能正确看待他的错误,给他一次机会。李平听完以后说:“如果真是他做的,非处理了他不可,这样的干部要不得。” 文秀还想为牛顺子说话,李平打断了她:“你们女人都容易感情用事,心情我理解,但是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我们要摆正这样的关系,太平庄该清理的老房子,每一家都有故事,我们都心疼动情,那么工作还干吗?” 文秀无话可说了。她又想起了志玲家的老房子,无论她怎样做工作,根本行不通,看来只能采取强制的方法了,这样的结局是文秀不愿意看到的。毕竟志玲是志刚的亲姐姐,伤了感情是一辈子的裂痕。她在想,不行的话让志刚做做工作。 从李平屋里出来以后,文秀给志刚打了个电话,志刚说:“我正想找你呢?姐找我来了,你到底怎么回事,非要拆姐的旧房子。” 文秀说:“我们这一次住村就是为了清理旧房子,并不是只清理姐的房子。” 志刚问:“那你通融一下,不拆不就行了?” 志刚的话让文秀很生气,她还指望他做工作呢,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没原则。她耐着性子和志刚说了很多,希望志刚帮忙做做姐姐的工作,志刚说:“算了吧,姐姐一直在我身边哭呢。” 文秀无奈把电话挂了。 第53章 杨抗和文秀通了气,他做不通牛顺子的工作。牛顺子跟着了魔一样,一点不认卯。文秀说:“我去找他。”杨抗说:“你去也够戗,小多叔说了都不顶用。”张小多出面了也不行,看来牛顺子是一条道走到黑了。文秀还是想试试。她和杨抗到了牛顺子的家里,牛顺子的态度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温不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文秀软的硬的全说透了,说得口干舌燥,他仍旧一言不发。文秀很少发火,牛顺子的态度却让她七窍生烟,她第一次说了过头话:“顺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老这么执迷不悟,要倒大霉。操纵村民恐吓乡干部,毒死杨书记家的猪,砸牛主任家的玻璃,这样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你掂量着办!” 牛顺子急了,他噌地站了起来,大声说:“你说话要负责任,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毒死猪砸玻璃,是谁胡吣放屁!” 杨抗在一边说:“顺子,你别辩解了,太平庄这么小,你那点破事,瞒得住谁?” 牛顺子的脸涨得通红:“我如果毒死你的猪砸了二愣家的玻璃,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杨抗说:“这个我清楚,你是中了别人的奸计,有人趁乱给你栽赃,但是往小多叔院子里扔砖头,是你找人干的吧?” 牛顺子不再言语,看来是理屈了,文秀以为他服气了,耐下心来继续做他的工作,让他拆房子。可一说拆房子,他就低头一声不吭。文秀也不耐烦了,生气地说:“你是拆,还是不拆?给个痛快话。” 好半天,牛顺子憋出一句话:“不拆,看着办吧。”文秀和杨抗肺都气炸了,说了好半天,原来还是白费口舌。他们返回来就给李平汇报了。李平一下子火了,他派人把牛顺子叫来,要亲自和他谈话。牛顺子一到村委会,李平劈头盖脸一顿好吹,牛顺子还是那个样子,蔫萝卜一个。文秀和杨抗站在一边,希望李平能让牛顺子回心转意。可是最后李平和牛顺子谈崩了。李平气得咬牙切齿:“牛顺子,我非处理你不可!” 一听李平说处理他,牛顺子站起来就走,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话:“你处理我?先把你们屁股底下擦干净了再说。” 牛顺子的话让大家都愣了。尤其文秀,牛顺子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她的头顶轰隆作响,她听出来了,牛顺子的话是冲着她来的,他是在影射志玲。 文秀的脸像被鞭子抽了一样,火辣辣的,牛顺子的话,像一张大饼,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屋子里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一会儿,林丽哼了一声说:“正人先正己,让人家抓住把柄了吧。” 林丽的话分明是冲着文秀来的,文秀却也无话可说。 李平看了文秀一眼:“你大姑子家怎么回事?” 文秀小声说:“我去了三次,没让进门。” 李平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去了。文秀觉得心里一下子像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小米悄悄对文秀说:“赶快想办法吧,李乡长不高兴了。” 老孙也说:“你赶快想办法,李乡长有点坐蜡,你大姑子在前面横着,他处理牛顺子有点不硬气。” 文秀走进李平的屋子,想解释一下。李平没等她说话,就说:“当着大家的面,没好意思吹你,你想想看,你是包村干部,自己的亲属都拿不下,以后的工作怎么干?” 文秀说:“我明白,我知道无法交代,你给我时间,我去做工作,如果再做不通,强行拆除,带不了好头,就让她带个坏头,可以杀一儆百。” 文秀和大姑子彻底翻脸了。 这一次,文秀虽然进了门,但几乎是倒着走出来的。文秀是和老孙一起去的,之所以让老孙去,是想让他去讲讲政策,毕竟外人说话比家里人分量重,尴尬的时候,老孙可以打圆场。没想到,志玲上前就给老孙一个下马威,她像是一只急红了眼的公鸡,见人就啄。老孙硬着头皮给志玲讲政策,话说了没几句,志玲就说:“你算是哪个架上的鸡啊,跑我家里乱咕咕。” 志玲的话太难听了,文秀大声说:“姐,你怎么说话?” 志玲满不在乎:“这还是待客的话呢。” 文秀气得把她的胳膊一拽说:“姐,你太不像话了,太嚣张了。” 志玲把文秀的手一拨拉,泼劲上来了,随手抄起一把扫帚,在院子里胡乱划拉,很快,院里面尘土飞扬。这一带有个风俗,对来家的人不欢迎,就用扫帚扫地,意思是扫地出门。志玲这样的举动,分明是赶他们走。 文秀和老孙尴尬地朝外走,文秀一边走一边说:“姐,你对不住我,也就别怪我对不住你了。” 志玲把扫帚猛地在院子里一扔:“你看着办,我候着呢。” 文秀气得眼泪掉了下来。 文秀下了狠心了。志玲表现得太嚣张了,一点儿也没顾及文秀的面子。前几次的见面,她话说得虽然不赶趟,但是文秀都没太在意,也没和她太计较。毕竟是一家人,毕竟她比文秀大,毕竟了解她的脾气,毕竟没当别人的面,没想到她蹬鼻子上脸,当着老孙的面无理取闹,分明泼妇一个,让文秀下不来台。如果再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老孙的面子过不去,她也无法交代。她为啥就不能拿出当大姐的样子呢?自己工作上有困难了,她不积极配合也就罢了,还这么明目张胆地闹难看,这不是给她种蒺藜吗?幸亏是老孙在场,如果是林丽,就出大乱子了,一定会说是文秀背后给她撑腰,要不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那天牛顺子撂下的话像是点了一把火,一下子蹿到了文秀的头上。这把火灭不了,文秀好像就成了罪魁祸首,老百姓不服气,村干部不买她的账,乡领导也会对她有看法。幸亏老孙回来没和李平汇报。可是,老孙不汇报,也不是办法,问题解决不了,领导迟早要知道的,批评是小事,说不定还要危及她的工作。 想到这些后果,文秀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因为志玲影响开展工作,影响自己这么多年在乡里的形象。她豁出去了,就是志玲以后不认她这个兄弟媳妇,她也要拿她开刀,强行拆除她的旧房子。 还没等文秀找李平表明态度,姚书记来了。他先问了一下工作的进展情况,然后直接找文秀单独谈话。看着姚书记阴沉的脸,文秀感觉情况不妙,她想,林丽的“小广播”起作用了。 姚书记直接问志玲的事,看来情况他了解得很清楚。他很生气,话说得严肃而刻薄:“文秀,你身为包村干部,自己大姑子的工作都做不了,你还能做什么?你不觉得这是失职吗?你的直系亲属不起模范带头作用,你拿什么说服老百姓?乡里投入这么大的人力财力,是闹着玩的吗?我给你一周时间,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必须先把你大姑子家拿下!” 文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话可说,也没理由可讲,志玲的表现,像一口大黑锅,死死地扣在文秀的头上,搞得她灰头土脸,喘不上气来。 姚书记走了以后,小米悄悄对文秀说:“肯定是那个事妈告黑状了。” 这个时候,文秀没有心思去追究谁告状,志玲的问题是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不灭了,迟早会爬到她的头上。即使林丽不告状,姚书记迟早也会知道。 文秀找老孙商量,老孙赞成文秀的思路。现在这个时候,文秀再顾及亲情面子,会坏大事。志玲的房子,像一堵高墙横在前面,不撞倒这堵墙,工作就走不下去。这项工作是李平挑头干的,姚书记并不是太积极,工作推行不下去,李平的脸朝哪儿搁?今天姚书记一来,李平的脸色就不大好,他有压力了。 听老孙这么一分析,文秀更铁了心,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亲属,影响全局的工作,她在乡镇工作多年,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懂得。她让老孙和她一起去找李平,商量具体该怎么办。 李平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脸阴沉沉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李平平时很少这样,很少在人面前表露心情,属于宠辱不惊的那种。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说明他是真有压力了。 文秀首先把自己的态度表明了,先拿志玲开头一炮,尽快拆除她家老房子。 李平望了文秀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拿出一根烟点着,不一会儿,屋里就烟雾缭绕了。文秀有点忐忑,李平没有像姚书记那样数落她,更让她不安。 老孙拿一根烟点着,也成了闷葫芦,三个人傻傻坐着,气氛有点尴尬。文秀不住地看老孙,希望老孙打破这种沉闷,老孙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文秀觉得很无趣,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不由叹了口气,心里想起一句古话: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 李平终于说话了:“文秀,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文秀有点发愣:“别的办法?” 第54章 老孙瞪文秀:“李乡长是问你大姑子的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文秀回过神来:“没有了,我和爱人也通话了,行不通,我大姑子要是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李平又问道:“找你姐夫谈过吗?他是一家之主。” 文秀苦笑:“不瞒你说,他家是妇女当家,我和他谈过了,他做不了主。” 老孙说:“娘们儿当家,房倒屋塌。” 文秀说:“我想好了,先让她房倒屋塌。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李平叹口气:“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文秀对志玲的不满更强烈了,她狠狠地说道:“明天我就带人拆她家的房子。” 李平瞪文秀一眼:“你不要感情用事,现在讲究依法行政,乡干部无权拆她的房子。” 老孙也叹息:“真拆,只能走法律程序。” 对于宅基地的法律条款,文秀读得不多,但她知道一走法律程序就相当麻烦,要好长时间才能见效。 李平说:“不容易啊,这和外生罚款法律程序差不多,也要先去法院起诉,然后根据法定时间再一步一步走程序。如果本人不提出复议,大概两个月以后才能执行,如果本人提出复议,拖的时间会更久。” 听李平这么一说,文秀头有点大。不要说拖更长时间,就是两个月以后,黄花菜也都凉了。乡村的工作,讲究的就是一个声势,老百姓都有看风声的心理,风声紧,工作就好推进,没了声势,工作就容易留尾巴,尾巴越大,越不能转身,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后进村的工作就是这么瘫痪的。 文秀问:“能不能和法院通融一下,把时间朝前提提?” 李平批评文秀:“你还乡干部呢,说话咋这么随便,法律程序是闹着玩的吗?” 文秀不好意思了,为刚才话说得浅薄。 老孙发牢骚说:“等法院执行?去年我包的村,为外生罚款申请法院执行,一年了,执行个球,找了法院不下十几趟,来了三个人,说话跟猫叫一样,没一点力度,纯粹是敷衍。靠他们干工作,纯粹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李平说:“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法院也不愿意配合。” 文秀消沉了,法院执行难,乡干部又没执法权,工作怎么干?难道真要半途而废卷铺盖走人吗? 李平说:“没办法,我们不能违法施政。” 文秀有点不甘心:“我们大张旗鼓住到村里来了,就这么扛着白旗走?” 李平说:“看来我考虑问题简单了。” 老孙说:“我们扛着白旗红旗都无所谓,关键是李乡长,他亲自带队来的,面子怎么办?” 李平说:“老孙说得对,不能轻易说败。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好的办法?” 老孙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倒有个办法,不知道能行得通吗?” 李平说:“你说。” 老孙说:“现在村里的状况,就好比是结了冰的湖面,封死了,要想让水流出来,必须要先撬开一个缺口,撬开一个缺口,冰面才能逐步瓦解。” 老孙的比喻很形象,但好像没说到点上,文秀让老孙说直接点,不要绕弯子了。 老孙不急不忙地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不适合再做思想工作了,必须要先拿一户开刀,这一户还就是文秀的大姑子比较合适。” 文秀笑了,老孙的话,好像小驴拉磨,转来绕去又回到了原地。 李平了解老孙的脾气,他让文秀耐心听老孙把话说完。 慢慢老孙把重点说出来了,他的意思是,要等着法院执行,那样前面的工作就等于白干了,他建议冒一下险,不经过法院执行强行拆除。 李平感兴趣了:“怎么个冒险法?” 老孙说:“走村里路线,村里事村里办,先召开村民代表会,让代表们说怎么办,如果村民代表都同意拆除,那么村干部就强行拆。当然这样是违法施政,乡干部不适合参加。” 文秀说:“乡干部不参加,村干部没底气没劲头。” 老孙说:“你说得很对,我想好了,李乡长不能参加,万一出问题,乡长亲自带队违法施政,了不得。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我反正再有半年就退休了,违法不违法的我也不怕了,就当是发挥一下余热吧。” 文秀感动了,她发现老孙是那么可敬!到底是老同志,工作有思路,方法多点子多,思想觉悟高,一个快退休的人了,又不是自己包的村,还这么积极主动,她更应该积极才对。 文秀的劲让老孙鼓起来了,她也表态说:“我是包村干部,更不能回避,反正我也只是个招聘干部,出了问题也动不了我的仕途。” 李平低头沉思,他在思索老孙的话。文秀和老孙都盯着李平,等着他的决策。 过了一会儿,李平把手中的烟使劲在烟灰缸里一按说:“我豁出去了,老孙说的有道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们不回避,我更不能回避了。” 既然李平下了决心,老孙和文秀更有信心了,文秀建议先找杨抗和牛二愣商量一下,这项工作离不开村干部,村干部劲上不来,一切都是白说。 杨抗和牛二愣很快被叫过来了。值得高兴的是,他们的思路和乡里是一致的,工作推行不下去,他们也觉得没面子。 杨抗说:“这一次败了,以后在村里就没威信了,说话就更不顶事了。” 既然他们也有信心,老孙就把思路和他们说了,他们都很赞成。 牛二愣把胳膊一挥说:“我带头上,谁捣乱就揍谁!” 杨抗瞪牛二愣一眼:“你就知道揍,这项工作不能揍人。” 李平说:“杨书记说的对,这项工作一定不能出问题,坚决不能打人。” 牛二愣低头不言语了。 文秀赞许地看着杨抗,到底是老支书了,有政治素质。 大家统一了思想,开始商量具体的工作步骤。小张比较熟悉业务,商量的时候把小张也喊了过来。 他们首先定了拆除的对象,李平建议面不能太大,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就可以了。 选哪一户呢?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小张建议先拆除牛顺子家的,他是村干部,影响太坏。杨抗和牛二愣不言语,这个时候,文秀说话了,她说:“志玲家最合适。”大家都把眼光投到文秀的脸上,文秀说:“她是我的亲戚,她不拆除更说不过去。”杨抗赞成文秀的建议,他说:“文秀,我说话直,你别不高兴,你大姑子是村里出名的泼妇,拆了她家的房子,可以起到杀鸡给猴看的作用。”李平最后表态:“就这么定了,她和文秀是亲属关系,拔掉这颗钉子,还可以充分表明乡政府的决心。” 召开村民代表会的时间,杨抗建议越快越好,最好明天上午就开村民代表会。杨抗积极的工作态度让李平满意,他建议开村民代表会以前先开一个两委干部会,杨抗说:“好的,今天晚上就召开两委干部会。” 老孙对杨抗说:“会上你讲严肃点,拿出你当老大的样子来。” 杨抗说:“放心吧。” 牛二愣问:“晚上的会,你们还参加吗?” 老孙说:“我和文秀参加,其他人就不参加了。” 牛二愣说:“李乡长不参加吗?他说话顶事。” 杨抗说:“李乡长不能参加。” 李平说:“我参加。” 杨抗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是违法的事,你怎么参加呢?我可不能让你为了我们村的工作,把你这个乡长给毁了。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村干部干着算个官,不干了也就老百姓一个,我们怕啥?” 李平坚持不回避:“大家都在一线工作,我当缩头乌龟,成什么了?” 文秀和老孙都劝,李平根本不听,他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天能塌下来吗?” 既然李平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也都不说什么了。 杨抗和牛二愣走了以后,老孙问,这次行动需要和姚书记通气吗? 李平说:“不能,和他通气,他肯定不让这么办。” 文秀说:“你不通气他也会知道,我们这里可是有个小广播。” 李平知道文秀说的是林丽,他让老孙把林丽和小米都喊到他的屋里开个会,这样大的行动,不统一思想可不成。 老孙说:“不和姚书记通气,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李平说:“没关系,只要我们不出问题,把工作做细做好,他知道了也不会有想法的。你现在和他通气,真出了问题他就要担责任,他不同意怎么办?” 老孙也担心林丽保不住密,李平说:“没关系,我一会儿在会上敲明,这件事情严格保密,不能透露一丝风声。她不傻,说明白的事她再瞎说,就等于得罪我。” 第55章 第二天的村民代表会开得很好,除了个别人没参加外,大部分代表都来了,代表们对清理空心村的工作很支持,看来这项工作已经深入人心,清理小组的成员更有信心了。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村支两委会议研究决定,星期六上午拆除志玲家的房子。 事情决定以后,土管所所长小张建议找一下土管局,看土管局是否能通融一下,哪怕来两三个人,穿上制服,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老百姓有时候认这个。李平认为有道理,土管局的一个副局长和他是同学,他想通过私人关系去和他说说。 去了以后,李平的同学不光不支持,还阻止他这么做,说这是违法的事,万万干不得。因为是同学关系,说话就直截了当,他说:“你一个乡长,在乡镇算是二把手,冒险干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图啥?” 李平把情况大概介绍了一下,无奈地说:“我也是骑虎难下了。” 同学明白了,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喜欢逞强。” 既然李平是铁了心,同学也就不劝了。当李平提出让土管局去几个人帮忙的时候,同学为难地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实在办不到,别说我只是一个副局长了,就是局长也不能答应你。你想想看,你们这么做,是明显的违法施政,土管局不制止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支持你?” 同学说得合情合理,李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谁肯把臭帽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呢?他不再提帮忙的事情,打听其他乡镇是否有这样做的。 同学说:“有,很少,现在的乡镇领导,讲究稳定第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谁肯引火烧身呢?除非是村里乱得拉不开栓了,才冒这个险。” 李平说:“我这也是,村里为宅基地上访不断,按程序走也不太实际。” 同学认可李平的说法,他在土管局待了很多年,知道起诉到法院有关宅基地的案子,很长时间都执行不了,拖一两年的有的是。这样的工作,还就是乡镇结合村干部比较实际。最后他叮嘱李平:“工作细致点,只要不出问题,土管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真出了问题,土管局肯定不为你担责任,我也不会承认你找过我,你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同学的话说得很实在,李平彻底打消了让土管局帮忙的念头,无奈地说:“谁的罪谁受,谁的孩子谁抱吧。” 和同学告辞以后,李平和一个乡长通了电话,刚才听同学说,去年这个乡镇这么清理过,李平想找点经验。那个乡长接了电话以后,不谈正事,先发了一通牢骚:“老弟,你可不要这么干,你觉得你是个乡长,其实狗屁不是,没人拿你当回事,说白了就一个炮眼。有了工作让你冲锋陷阵,工作干好了,功劳是一把手的;工作干砸了,责任就推给你了,说你是草包笨蛋。一句话,娶媳妇的事找不到你,埋人的事轮到你了。” 大家都在一个县里共事,经常在一起开会碰面,各个乡镇的情况大都了解一点,李平知道这个乡长和书记不合槽,经常闹矛盾,听说有一次还拍了桌子。乡镇里面,党政一把手合槽的不多,大多是面和心不和,背地里发牢骚是经常的事。 牢骚发完以后,那个乡长对李平说:“咱们都是一样的毛病,当个球官,就愿意干点毛事,不干活,憋躁得慌。” 看来牢骚归牢骚,工作上这个乡长还是很积极的。拉上正题后,李平问他有什么经验? 那个乡长说:“经验嘛,说白了就一个字:忍!对老百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跟孙子一样,磕头作揖说好话,别管受多大委屈,把房子拆了就中。” 李平回去以后马上召开了村干部和工作组全体会议,会上李平反复强调,现在这个年代和以往不同了,乡村干部再像以往那样粗暴行事,已经走不通了。他下了死命令,不管是乡干部,还是村干部,绝对不允许和老百姓发生冲突。 散会后,林丽发牢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们不成了孙子了。” 李平说:“推了房子,我们就是爷爷。”说了这句话,李平有点后悔,因为文秀就站在身后,明天拆的是文秀大姑子家的房子,这句话有点不妥。等林丽走远了以后,李平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句话,我不是有意的。”文秀说:“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明天最担心的一是林丽,二是牛二愣,他们两个脾气都暴躁,到时候怕压不住火。” 文秀的大度让李平佩服,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关键的时候不小心眼儿,把工作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文秀的担心有道理,有必要再给他们两个上上课。李平决定,他单独和林丽谈。牛二愣就交给文秀再加强一下。 文秀马上就找牛二愣谈话去了。 那天晚上,文秀心里有点不安,毕竟是自己的大姑子,明天推她家的房子,文秀心里也不好受。她了解志玲的脾气,明天闹成什么样子,文秀想象得到,志玲的犟脾气上来,跟疯子一样,万一和村里乡里发生冲突,该如何收场?自己是包村干部,是这项工作的主要责任人,明天的态度不光明朗还要强硬,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看呢,她缩头缩脑,别人该持怎样的态度?文秀想不明白,志玲在关键的时候,咋就一点不为她着想呢,文秀下定了决心,既然你不拿我当家里人,我也就不把你当姐姐了,就是以后断绝了亲戚关系,也要把房子拆了。 小米看出了文秀的不安,她看了看表,对文秀说:“现在还不到九点,要不你再去试试?” 文秀说:“试什么?会也开了,铲车也找了,晚了。” 小米说:“怎么晚?如果她答应明天拆除,不是更好吗?” 文秀思索小米的话,如果志玲转变了思想,态度好一点儿,能主动拆除,可比兴师动众要强百倍。文秀想再去做一次努力,毕竟是亲戚,她想做到仁至义尽。 文秀想和李平沟通一下,毕竟明天的行动已经定好了,半路出现新变化该让领导心里有底。文秀敲开了李平的门,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她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的,她怕李平批评她,这个时候了再做思想工作是正月十五拜门神,迟了半月。 没想到李平非常赞成文秀的想法,并说要和文秀一起去。 文秀很感动,要不是自己的大姑子,他怎么能这么迁就?文秀不想李平和她一起去,老孙碰钉子了,李平去能顶用吗?万一志玲的嘴没把门,说出不中听的话,文秀觉得自己脸上也不光彩。 李平看出了文秀的心思,他笑着说:“你放心好了,不论怎样的场面,我都不会在意的。别说是你的大姑子了,就是别的老百姓,我也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啊!她就是拿棒子把我轰出来了,咱也不觉得丢人,咱干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我堂堂一乡之长,也算是一方诸侯,还没这点气度?” 李平的话让文秀笑了起来,她从心眼里佩服李平踏实的工作精神。这一次形势看来不错,李平和文秀进门了,是姐夫杨福海开的门,志玲看到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还显得有点蔫儿,看样子已经听到风声,文秀心里暗喜,如果他们迫于压力,主动把房子拆了最好了。 文秀和李平在屋子里坐下后,文秀先把李平介绍了一下:“这是咱乡里的李乡长。” 杨福海连忙招呼志玲倒水,志玲竟然很顺从地倒了一杯水放在李平的面前。见志玲这样的表现,文秀高兴坏了,看来是来对了,志玲的思想转过弯来了。她要能主动把房子拆了,也显得她有面子。 文秀有了信心,刚想开口谈正题,没想到志玲说话了:“你是我兄弟媳妇吧?” 志玲问的等于是废话,文秀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没吭声。 志玲接着问李平:“你是乡里的李乡长吧?” 李平点头。 志玲说:“听说明天要推我家的房子?” 李平说:“是。” 文秀连忙说:“姐,你同意拆了,明天也可以不推,李乡长和我来,也是想再做做你们的工作。” 志玲说:“文秀是我兄弟媳妇,李乡长,能不能通融通融,不拆。” 志玲的话让文秀哭笑不得,原来志玲的目的是想让李平看她的面子不拆房子,想得也太简单了。文秀刚想反驳她,李平说话了:“我和文秀是同事,论工作关系,我们是上下级,论私人交情,我们是兄妹,我也喊你们一声老姐老哥吧!” 志玲和福海都不说话,李平接着说:“既然喊你们姐姐哥哥了,咱就是一家人了。清理空心村,这是乡里的一项主要工作,也不是针对你们一家,看文秀和我的面子,把房子拆了吧,就当是支持我们的工作,行不?” 李平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文秀觉得已经够到位了,她说:“姐,咱是亲戚,抓起灰来比土热,你就不要再固执了,明天给你们推啊搡啊的,显得多不好看,就当为了我,我求你了。” 福海在一边说话了:“弟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咱就拆了吧。” 三个人都瞅着志玲,希望志玲能回心转意,没想到志玲一下跪在文秀和李平的面前,一边哭一边说:“李乡长,你行行好,不要拆我家的房子了,那是俺老祖宗留下的家业,和村里没沾边啊。” 志玲的举动把李平和文秀都闹愣了,李平连忙起身拉志玲,志玲怎么也不起来,哭得更厉害了。文秀和福海拉她,她也不起来,志玲的嗓门儿很高,夜里又静,志玲的哭声传得很远,很快有邻居过来了,不一会儿,院子里面聚集了一群人。 志玲这么一跪一闹一哭,让文秀和李平更下不来台,文秀心里恨恨地想,也就是自己的大姑子,如果是自己的亲姐姐,非踹她两脚不可。文秀见过她家的旧房子,也就几间土坯小房,由于年代久远,一副马上要塌的样子。她就想不明白,为了几间破房子,至于给别人下跪吗? 走出大门,文秀对送出门的福海发火:“我姐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拿巴掌打我们脸吗?” 福海说:“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是钻了死牛角了。” 听福海这么一说,好像有原因,难道她是受人唆使?太平庄有矛盾,这样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文秀连忙把福海拉到一边,小声问:“钻什么死牛角了?” 福海说:“半年前,小娟出事的时候,她把王庄王瞎子接来算了一卦,王瞎子说,我的病和小娟出事都是因为家里的风水不好。王瞎子到我们的旧宅子也看了看,说那里是块风水宝地,如果搬到那里去住,不论是财运还是儿孙都旺。你姐信了王瞎子的话,每天念叨着搬到那里去住,要不是房子漏得实在住不了,早搬过去了。” 文秀明白了志玲为什么这么坚决,原来是王瞎子的话起了作用,不由埋怨福海:“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信这个?” 福海说:“我不相信,是你姐她信,怪就怪我这两年老闹病,家里的日子老是紧巴,再加上小娟的事,你姐也是穷怕了。” 福海说的也是实话,自从志玲结婚后,她家的日子就没顺当过。老百姓生活不顺了,往往把希望寄托到算命的身上,希望算命的来改变他们的命运,这是一种愚昧也是一种悲哀。 工作没做通,还闹这么一场,文秀和李平的情绪都很低落,李平提议:“我们到村外走走?”文秀同意了,因为这个时候,即使回去了也睡不着。 他俩朝太平庄北面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北面的大沙岗上,文秀和李平站在大沙岗上朝下看,有的人家还亮着灯,太平庄就像是湖中的小岛,灯光像星星在闪烁。 李平笑着说:“据说太平庄是块风水宝地啊,我咋看不出好呢?” 看来李平也了解太平庄的那段传说,文秀说:“风水宝地,纯粹是封建迷信。”说到了封建迷信,文秀想起了志玲算卦的事,就和李平说了。 李平说:“原来这样,看来封建迷信这股歪风该刹刹了,一个瞎子比我们乡政府说话还顶事。” 文秀说:“是啊,封建迷信是该刹刹了。” 李平说:“你想过没有,封建迷信之所以这么兴盛,是因为老百姓穷,穷怕了。” 李平的话说到了点上,志玲要不是穷,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吗去找算命先生?文秀把志玲家的经济情况都一五一十地说了,福海的病、小娟的事,还有他们为小娟找工作的事,统统都说了。 李平一直没有说话,专心地听文秀说,文秀说完,李平说:“看来你挺不容易的。” 李平的这句话说得文秀有点心酸,也许是志玲的事压力太大,文秀的心理一下子变得很脆弱,她说:“别看我只是乡里的一个小干部,但是在家里我是一棵大树,啥事都得我扛着。” 文秀的话让李平也一阵心酸,他没有想到,外表沉静的文秀内心装着这么多的事情,看似柔弱的肩头扛着这么多的责任。李平不由得对文秀有了一种怜惜,他劝文秀说:“你不要压力太大,明天我们也就是推房子,不会把你大姑子怎么样。” 文秀说:“明天我们该怎样怎样,一切要从工作出发,不要顾我的面子。” 不论什么时候,文秀总能从大局出发,这是非常可贵的,也是李平最欣赏她的地方。 两人回到他们住的地方,院子里灯也亮了,他们以为是老孙听到他们回来,把灯拉着了,没想到是林丽起来上厕所。林丽看见他们,大声地喊了一句:“妈呀,你们吓我一跳。” 林丽一向这样,大惊小怪是她的专长,李平和文秀都没说什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文秀到屋里拉开灯,一看表,已经快夜里两点了。文秀心里一惊,现在这个时间,林丽不定要产生多少联想呢。 第56章 第二天,文秀和小米不到六点就起来了。今天要推志玲家的房子,如果不顺利,不定折腾到什么时候,早饭必须要吃好。 小米出去买馒头,文秀切菜做汤。老孙和李平在客厅谈论工作,林丽和小张也起得特别早,看来有了工作,大家的态度都很积极主动。 正吃着饭,杨抗过来了,说全体干部已经集合到村委会等着。 李平问:“牛顺子过来了吗?” 杨抗说:“过来了,样子有点蔫儿,可能觉悟了。” 李平说:“有觉悟就好,再没觉悟,下一户就推他家。” 张小多端着饭碗走过来,对杨抗说:“今天你可是挑大梁的,注意千万别出事。” 杨抗说:“叔,你放心,我掌握着风向呢。” 张小多说:“我有个想法,不知想的对不?” 李平连忙说:“你尽管说。” 张小多说:“我这样想的,你们今天把房子推倒了,工作可不能就算完。” 杨抗说:“我知道,我们会议研究了,今天一边推房子,一边用尺子丈量,丈量好了,地方立刻就给缺宅基地的户,也就绝了原住户的念头了。” 张小多点点头:“这样不错。可是,你想想,志玲的脾气,能痛快让别人把地方占了吗?地方不是她家的了,老房子的土可是她家的。” 杨抗笑了:“叔,你这么一说,我们还得负责把房子给盖上?” 张小多说:“那个倒不至于,最起码把土给清理了。” 杨抗说:“地方丈量了,她再闹就是跟人家过不去,到时候人家会有办法。” 张小多说:“有啥办法,不就是打架吗?” 杨抗不言语了。 李平说:“大叔说的有道理,清理空心村就是为了消除矛盾,如果消除了旧的矛盾,又起了新的矛盾,我们的工作就等于白做了。” 文秀说:“不能让老百姓打架,打架容易出大问题。” 杨抗说:“那好,我去找几辆三马子,一边推房子一边清理。” 杨抗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饭后,工作组全体到村委会和村干部会合,李平在会上下了死命令:“今天不论老百姓骂得多难听,一定不能还口,更不能动手,如果谁引起事端,处分谁!” 一切准备好以后,铲车却迟迟过不来。杨抗让牛二愣去催,牛二愣回来了,进门就骂:“这个熊蛋,不敢来了。” 文秀连忙问怎么回事,牛二愣说:“昨天晚上,志玲在人家门口骂了半宿,把人家祖宗八代都骂遍了。” 志玲在村里竟然这么泼!文秀气得跺脚说:“我找她去,今天就是用头刨,我也要把她的房子刨倒。” 李平让杨抗再去做做铲车车主的工作,杨抗说:“没用,乡里乡亲的,怕得罪人。” 看来工作没考虑周全,没想到这个问题,想到了,该找外村的,现在屎到屁股门了,到哪里现抓一辆铲车呢?林丽说:“我有个同学开沙场,他家有两辆铲车,我打电话问问?” 李平问:“离这儿远吗?” 林丽说:“不远,河南边的,过河就到。” 李平连忙说:“那你快联系。” 林丽开始联系,把情况说了,同学答应得挺痛快,不过要价很高,一天五百元。 杨抗说:“五百就五百,让他马上过来。” 林丽放下电话说:“最多一个小时就到了。” 铲车联系好以后,杨抗说:“我们到志玲老房子那儿等着,如果屋里有东西,得拾掇出来。” 文秀说:“我昨天去看过,只有几个空瓮。” 杨抗说:“好像猪圈里面还有猪,得把猪捉出来。” 到了志玲家老房子那儿以后,隔着窗户朝里一瞧,大家都愣了,屋子里面堆满了东西:锅碗瓢勺、扫帚、铁锹、耙子,最可气的是,几只空瓮里面装满了粮食,看来昨天晚上志玲一宿没睡,把家里的东西都倒腾到这儿来了。 林丽在一边说:“真是个滚刀肉啊。” 看着一屋子的破家伙,文秀气得鼻子都歪了,她从院子里找了一根铁棍,上前就去撬锁子。毕竟是女人,力气不够,撬了好几次也没撬开。牛二愣上去,几下子就撬开了。李平指挥大家朝外拾掇东西,杨抗让一个村干部赶紧去找点编织袋来,别的东西都好说,麦子必须要装出去。 志玲这么一折腾,工作量一下子加大了,这几瓮粮食,没有个把小时,根本装不完。大家一边装,一边数落志玲的刁钻。由于是旧房子,屋子里面很脏,墙上不断往下掉土,到处尘土飞扬。林丽一边朝外拾掇东西一边发牢骚,嘴里不断冒脏字。大家都了解她的脾气,志玲也没在场,没有人和她计较。李平不断地催促大家快点,趁志玲不在的时候,把东西拾掇完。大家都很卖力,不一会儿都成了土人一个。 没多久,志玲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进门就破口大骂,两个村干部硬没拦住她,她冲到屋子里面,大声叫骂:“是哪个王八蛋撬了我家的锁子?” 文秀走上前说:“是我。” 志玲上前就把文秀抓住了,她一边朝外搡文秀一边哭着说:“外人欺侮我,你也欺侮我,我不活了。”说着朝文秀身上撞。文秀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拉扯得东倒西歪。小米和林丽一起帮文秀,可志玲的力气太大了,三个女人竟然对付不了志玲一个,志玲几下子就把她们三个推搡到了一边。 杨抗悄悄对牛二愣说:“论辈分你喊她婶,你上吧。”牛二愣几步跑到志玲的后面,把志玲的腰一抱说:“婶子,对不住了,你让让。” 牛二愣人高马大,他抱起志玲,朝门外走去,志玲连抓带挠,牛二愣在后面死死抱住她,她抓挠不着,气得大骂牛二愣。志玲被牛二愣抱出了门外,李平让小米和林丽去帮牛二愣看着志玲,并负责做解释工作。其他的人抓紧拾掇屋里的东西。 有牛二愣、林丽、小米他们三个对付志玲,志玲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进不了门了。但是她的嘴一刻也没闲着,什么难听骂什么,村子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屋里的东西拾掇完了以后,铲车也过来了。猪圈里面还有一头大肥猪,杨抗带头跳到猪圈里面,其他村干部也跟着跳了进去。那头猪很凶,龇着牙要咬他们,文秀在猪圈沿上不住地喊:“小心,别让咬着。”一名村干部悄悄绕到猪的后面,把猪的后腿猛地一拽,猪被放平了。大家齐心协力把猪抬了出来,抬到一个三马子上拉走了。 一切准备就绪,铲车开过来了。文秀几步走到铲车跟前,拉开车门,坐在司机的旁边,亲自指挥。 眼看着铲车到了房子跟前,志玲急了,疯子一样挣脱了牛二愣,冲到铲车前头,就地一躺,大声喊:“想推我家的房子,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李平让小米和林丽把她拉走,志玲连蹬带踹,小米和林丽根本到不了她的跟前。几个村干部上前拽起志玲,志玲跟疯狗一般,谁到她跟前她抓谁咬谁。林丽上前拉她,她一把抓住了林丽的头发,给了林丽一巴掌。林丽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也急了,和志玲扭打在一起。这样的局面让大家都愣了,文秀见状从铲车上跳了下来,从后面死死把志玲抱住了,林丽趁势给了志玲两巴掌。志玲拼命扭转身,对文秀又抓又打,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帮着外人打我。”文秀的脸上被志玲抓了好几道血印,她仍旧死抱住志玲不松手,一边哭一边说:“姐,你就是打死我,我今天也要把你家的房子给拆了。”大家一起上去把志玲抬走,文秀大声指挥铲车:“给我推!” 铲车上前开始工作。房子是土坯垒的,不结实,“轰隆、轰隆”几声下来,志玲家的房子就倒了。志玲一下子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围观的群众开始劝她,小娟和福海也赶过来了,要拉她走,她根本不听,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骂。文秀走过来对小娟和福海说:“你俩劝劝我姐,让她回去吧!” 福海无奈地说:“她这个样子,我们劝不了啊!”文秀让福海和小娟找车先把麦子拾掇回去。 第57章 房子推倒以后,大家一鼓作气,开着三马子开始装土。那天正好有风,铲车一装就尘土飞扬,大家身上头上都落满了土,成了土人。志玲不断地过来捣乱,一看村干部开着三马子过来,她就开骂,骂得嗓子都哑了。杨抗不住地叮嘱大家不要理她,骂就让她骂,只管清理。她上来捣乱的时候,李平就指挥大家抬她到一边,等三马子走了以后,就不理她,随她骂。就这样抬猪似的,抬了志玲十几次,文秀看着滚成土人的志玲,心里恨恨地说,丢人丢大了。 拆除工作,在志玲的骂声中结束。 大家忙碌了将近一天,旧房子的土被彻底清完。地方给谁呢?牛二愣提议,先给了牛林吧,他家孩子大了,等着娶媳妇呢。李平说:“先拣着要紧的给。”然后李平问杨抗有什么意见,杨抗说:“我看这个得上会研究一下。”一个支部成员也说:“这件事情下去研究了再说吧。” 文秀听出来了,他们不愿意把地方给了姓牛的,多半还是迷信思想在作怪。她意识到,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越拖越麻烦。 牛二愣有点不高兴:“上会研究也行,现在大家都在这里,马上研究吧。” 杨抗瞪了牛二愣一眼,说:“你以为这么简单啊,这么多户,给了他家别人家怎么办?” 牛二愣红着脸说:“谁家的孩子比牛林的大?” 这个时候,坐在一边的志玲站了起来,哑着嗓子说:“房子拆了我的,我没办法,但是我的地方,给姓杨的行,不能给了姓牛的。” 李平也听出了端倪,他和文秀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说:“地方腾出来了,马上落实到户,以免夜长梦多。” 既然李平说话了,大家都不再言语。牛二愣大声说:“把地方给了牛林,大家有意见吗?” 牛林就在人群里站着,一个村的乡亲,村干部也不愿意当面得罪牛林,都说没意见。牛林一听把地方给了他,从人群里跑出来,激动得嘴直哆嗦,不住声地表示感谢,大声喊站在一边的老婆,让她去买烟。 大家都没意见,文秀就让当着牛林的面,丈量地方。杨抗虽然阴着脸,但什么也没说。 一看地方丈量了,志玲急了,过去就拽尺子,文秀把她推到一边说:“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可能变了。” 志玲仍旧大声喊:“我的地方是杨家的,不是牛家的。” 文秀斩钉截铁地说:“姓牛的和姓杨的都是太平庄的村民。” 文秀的话音刚落,志玲就上前给了文秀两巴掌,她说:“一巴掌是我的,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另一巴掌是代表我们姓杨的,太平庄的规矩坏在了你手里。” 李平赶上来一把拉住了志玲,大声喊:“你怎么随便打人?太不像话了。”牛二愣也围拢上来,拉住志玲斥责她。文秀制止了大家,然后说:“姐,你今天当众打我两次了,我都没还手,不管你认不认我,我还是你兄弟媳妇,你回去拍着胸脯好好想想吧。” 说完,文秀对大家说:“我们走!” 房子拆了,地方也落实到户了,工作圆满结束。 杨抗让大家到他家吃饭,李平说:“这么多人,都做好了?” 杨抗说:“我早就安排好了。” 大家一起到杨抗家吃饭。路上,李平悄悄喊小张,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元,让小张到村里的商店买一箱酒。李平这个举动让文秀看到了,她看了他一眼,内心充满了敬佩,敬佩他考虑周密有人情味儿。 到了杨抗家,饭菜已做好了,有两个妇女在帮忙。他们一进门,几个妇女都笑起来,大家相互看看,也都笑了,每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都是土,像刚从土里滚出来一样。 杨抗的老婆赶紧打水让他们洗脸,另外两个妇女看着文秀她们说:“平时看你们乡干部穿得挺展仰,没想到你们也有狼狈的时候啊。” 林丽说:“我们刚从战场回来,当然狼狈了。” 林丽把工作比做战场,好像老百姓成了敌人,文秀连忙看那两个妇女的脸色,生怕她们恼火。那两个妇女倒是根本没想那么多,笑嘻嘻地给她们倒水、递手巾。其中一个看到了文秀脸上的伤痕,心疼地说:“你们也不容易啊,是让抓的吧?” 文秀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脸。林丽在一边说:“她是被大姑子抓的,没便宜了外人。” 有个妇女问:“谁是她大姑子啊?” 林丽说:“太平庄谁最泼,谁就是。” 林丽说这句话让文秀有点下不来台,她不满地看了林丽一眼,没有说什么。林丽今天被志玲打了耳光,心里憋着气,尽管她也打了志玲,但林丽平时遇事都是占上风,她和志玲打了平手,就觉得受了委屈,没有闹出大的事端,已经算是难得了。 大家洗了脸,饭也端了上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大家都饿了,普通的馒头杂烩菜,都觉得好吃,都夸菜的味道好,听得三个妇女都笑眯眯的。 小张回来了,杨抗指着酒问:“小张,这是干啥?” 小张说:“李乡长让买的。” 李平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买了一箱酒犒劳大家,吃过饭都放开量喝,不够还去买。” 杨抗不住地说见外了。老孙说:“这是李乡长的心意,你就别叨咕了。” 刚吃过饭,牛林突然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品袋。大家都瞪着眼看他,以为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牛林把食品袋递给杨抗的老婆说:“我到菜铺买了两只鸡,一点小心意,没别的意思,大家吃苦受累,为我找了地方,我打心眼儿里过意不去。” 原来牛林是为了感谢而来,大家松了一口气。李平对牛林说:“你的好意我们领了,鸡拿回家给孩子们吃吧,工作是我们应该干的。” 牛林说什么也不肯,杨抗说:“既然拿过来了,就留下吧。” 杨抗招呼牛林到屋里坐,牛林扭身要走,杨抗出门送他,文秀也跟着出来了。到了门口,文秀喊住牛林说:“地方是给你丈量了,可志玲的脾气,你也知道,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话说得对不对的,你担待着点,有什么问题找我和杨书记,记住有一条,千万不能打架。” 牛林连连点头说:“你放心吧,人家把地方腾出来了,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哪能再找人家事呢?再说了,我和她家还是串弯亲戚呢,她婆家姑是我婶子,不行的话,我和婶子提几瓶酒到她家说好话去,她的脾气我了解,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牛林这么一说,文秀放心了,刚想转回家,走了的牛林又返回来,杨抗问:“还有事吗?” 牛林吞吞吐吐地说:“杨哥,以前我做不对的……”文秀和杨抗都听出来了,他是说以前带头上访的事。杨抗连忙截住他的话说:“走你的吧,我早忘了。”杨抗这么一说,牛林抓着脑袋笑了:“大哥,以前的事前擦后抹,咱哥俩重打家伙另开戏。看以后吧,我牛林再做对不住你的事,出门让车撞死!” 杨抗笑了,推了牛林一把:“别胡咧咧了,走吧。” 回家以后,酒席已经开始了,酒是李平买的,菜有牛林拿来的两只鸡,还盛了两大碗吃剩下的杂烩,杨抗老婆又炒了一大盘鸡蛋。 老孙问杨抗:“你们两个在外面嘀咕什么,罚你们两个喝酒。” 杨抗把文秀和牛林的话说了一遍,并称赞文秀想得周到。杨抗端起一杯酒来,冲文秀说:“我很少服人,今天我服你了。你虽是个妇女家,却有男人的度量,你跳上铲车指挥,那个气度,让我佩服啊,今天我先不敬李乡长,先敬你!”说完,端起一大杯酒一口喝干了,大家都鼓起掌来。 李平也笑着表扬文秀,夸她工作细心,不怕吃苦,有韧性,能文能武,让人佩服。 文秀一杯酒也没喝,脸就先红了,她笑着说:“快饶了我吧,我都不知姓啥叫啥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杨抗喝了几杯酒后,又夸起了文秀:“我今天喝了酒,说句不该说的,文秀虽是个一般干部,可比你们班子成员强多了,什么副书记啊副乡长,比起文秀差老鼻子了。” 杨抗的这句话有点过了,大家听出来,他的话是在说以前的包村干部,可是他的“班子成员”包括的面太广了,眼前除了李平以外,老孙和林丽都是班子成员,老孙倒没什么,林丽就不行了,脸阴得跟发了霉一般,一向在酒场活跃的她,整晚一句话也没说。文秀心里说,坏了,杨抗的话让她的火上大了。 第58章 晚上,志刚找来了。 文秀一见志刚阴沉的脸,就知道志玲把事情捅到娘家了。果然志刚一进屋就说:“小米,麻烦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和文秀说。” 小米出去以后,志刚气呼呼地说:“任文秀,你能耐大了!” 文秀把门关上,小声说:“你嚷嚷什么,这是在你家吗?” 志刚一把拽起文秀说:“走!那咱回家说去。” 文秀挣脱了:“你到底怎么了?” 志刚说:“别装傻了,今天你干什么了?为啥推了咱姐的房子?” 看志刚火气这么大,肯定听了志玲一面之词。文秀让志刚坐下,慢慢听她解释。她一五一十地把志玲的态度和工作的利害关系说了一遍,说得很详细很透彻很明白,可志刚还是理解不了,他反复问:“太平庄这么多户,为啥就推姐姐一家?” 文秀说:“我说过了,她不拆,影响全局。” 志刚说:“她不是党员,不是干部,普通老百姓咋会影响全局?” 文秀说:“因为我是这个村的包村干部。” 志刚冷笑:“原来你只是个包村干部啊,我以为你是多大的官呢!” 志刚的态度让文秀很恼火,她今天被志玲闹得够狼狈的了,脸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志刚问也不问,眼瞎了吗?自己这么费心解释,他却一点也不理解,只想着自己的姐姐,一点看不到文秀的委屈,好像没有一点夫妻之情,文秀委屈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可是她不想和志刚较真,志刚肯定在婆婆和志玲那里受埋怨了,不然不会这么激动,她再和他过不去,不是让他两头受气吗?文秀耐着性子给志刚解释:“我是包村干部、主要责任人,姐是我的亲戚,大家都看着她呢,她不拆,我怎么说服别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 志刚说:“我明白了,原来乡政府也实行株连九族啊。” 文秀瞪眼看志刚,觉得和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他是个教师,不了解乡镇工作的规则,很多道理,他一时想不通。她不想再解释了,转个话题说:“毛毛呢?我想他了。” 一提毛毛,志刚口气有点高:“你还记得毛毛啊?” 文秀说:“毛毛是我的儿子,我不想他想谁?” 志刚说:“我看你光顾着过官瘾,早把毛毛忘了。” 志刚的话句句带刺,文秀也有点生气:“你是来找碴儿的是不是?什么官瘾,寒碜谁呢?” 志刚丝毫不理会文秀的情绪,继续冷嘲热讽:“我看你比中央领导都大,今天多威风啊,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话说回来了,拿家里人长自己的威风,算什么东西?” 文秀忍不住了,大声说:“你再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完!” 志刚一步不让:“我怎么胡说八道?如果太平庄有一户拆了,咱姐她不拆,算她不对;如果今天不是推了她一家,而是推了三家两家,她也没啥怨言。这么多户,就推了她的房子,明摆着是柿子拣着软的捏,明摆着是欺负人!” 志刚只听了片面之词,怎么是一户没拆呢?张小多拆了,牛二愣的姨夫也拆了。 志刚继续找理由:“他们都是党员干部吧?” 文秀说:“一户是党员,一户是群众。” 志刚说:“咱姐不是党员。”志刚绕来绕去只认准这个理,文秀有点不耐烦:“房子已经拆了,说什么也不顶用了。” 志刚一听这话,火了:“你什么态度,现在你跟我走,给姐说好话去。” 文秀的火也被激了起来:“凭啥我给她说好话?” “凭啥?就凭你帮着外人打她。” 文秀仰起头指着脸上的伤痕说:“你没长眼吗?你看看我脸上,是谁抓的?” 小米和李平走了进来。李平把志刚拉一边说:“有话好好说,别吵。” 李平一拉,让志刚火更大了,他指着文秀的鼻子说:“打你活该!该打!” 当着李平和小米的面,志刚说话这么难听,文秀脸上挂不住了,她腾地站到志刚面前,厉声说:“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米连忙拉住了文秀。正在这时,小娟过来了。她对志刚说:“舅舅,你别怪妗子了。我娘她太不像话了,你不了解情况,别在这里闹腾了,跟我回家吧,我姥姥和娘在家里正哭呢。” 小娟的出现缓和了矛盾,志刚和文秀都不说话了。小娟拉起志刚朝外走,文秀喊住了小娟问:“你姥姥来了?” 小娟说:“我娘哭着给姥姥打了电话,姥姥担心,让舅舅把她送过来了。” 文秀心里说,事闹大了。 志刚和小娟走了以后,李平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文秀说:“不去了,现在都在火头上。” “也是。”接着李平问,“刚才那个姑娘是谁?” 文秀说:“志玲家的闺女,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学毕业,没工作的那个。” 李平说:“到底是大学生,说话明事理。” 小米也说:“不像她妈。” 文秀叹口气说:“比她妈强百倍,可就是命苦。” 看着文秀愁苦的脸,李平忽然说:“改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帮她找找工作。” 文秀抬眼看李平,李平说:“我同学是县医院的院长,我可以帮忙问问。” 文秀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她连说:“那太感谢了,真办成了,我好好请请你。” 李平看着文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脸上的伤痕,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怜惜,大姑子这样对她,她还记挂着她女儿的工作,这是何等的度量啊。本来李平只是顺便说说,但是见文秀这样在意,他对自己说,一定要当回事好好办办,就当是为文秀帮忙吧,也许办了小娟的工作,家人对她的态度可能缓和一点。看今天志刚的表现,文秀最近一段时间,在家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第59章 太平庄清理空心村的工作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杀一儆百的做法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第二天一早,杨抗就过来报告好消息,牛顺子正在拆除,还找了几个邻居帮忙,并写了一份检查让老婆交给了杨抗。 李平说:“这样就对了,不然非给他个处分不可。” 文秀说:“既然知道错了,就算了吧。” 李平说:“不能那么简单,最起码要在两委会上把检查念一遍,让别人也接受点教训。” 李平问其他户的情况,杨抗说,早上起来,他围着村转了一圈,大部分户在动手拆除。文秀和李平听了非常高兴,这是他们驻村以来,工作最有进展的一次。看来无论是什么工作,都得先抓典型,不论是好典型还是坏典型,都要抓,典型抓好了,可以以点带面,工作很快就能铺开,这项工作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如果后面不出大的问题,很快就可以圆满结束。 李平让杨抗到村委会召集全体干部开会,既然局面打开了,就应该一鼓作气,趁热打铁,利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把要拆除的户全部再转一遍,多做思想工作,催一催,争取一周之内,全部拆除完毕。 杨抗走了以后,老孙说:“坏事也能变好事,文秀大姑子立了大功了。” 李平说:“好事也能变坏事,工作顺利了,文秀可不顺了,昨天晚上她爱人过来,埋怨她呢!” 老孙说:“也难怪,一家人,打闹成这样,怨恨肯定结了。” 李平说:“你岁数大,说话有分量,有空帮忙调和调和。文秀工作上卖了力,不能让她为了工作搞得家庭不和睦。” 老孙说:“我抽空找她爱人念叨念叨,我和他熟。” 正说着,姚书记打来电话,让李平和文秀马上到乡里去。文秀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昨天晚上林丽一定打小报告了。她不由看了林丽一眼,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姚书记果然是为了推房子的事找他们。姚书记很不高兴:“昨天太平庄那么大的事,为啥不和我通气?” 李平找借口说:“昨天是星期六,考虑到你休息。” 姚书记打断李平的话说:“别找借口,现在通讯工具这么发达,我看是不想让我知道吧。” 文秀听了这话,心知姚书记把问题想复杂了,好像他们合伙把姚书记架空了一样。一时心里有点沮丧,他们干了工作,却得不到理解,还造成这么大的误会,真不划算。 李平显然也听出了姚书记的弦外之音,他的脸也沉了下来:“姚书记,我没有别的意思,全是为了太平庄的工作。” 文秀连忙帮腔说:“李乡长也是好心,我们昨天是有点违法,李乡长怕你担责任。” 文秀本来是为李平开脱,没想到姚书记听了这句话火更大了:“你们还知道违法啊?乡干部带头违法施政,这是什么性质?” 李平也火了,他站起来说:“姚书记,清理宅基地是我们政府的工作,作为政府的一把手,难道连这点决定权也没有吗?你放心,出了问题我自己担。” 姚书记也站了起来:“你担得起吗?” 文秀懊恼自己太笨了,话说得太直接,没消除误会,却把火给引着了。见两个领导吵了起来,她连忙打圆场:“都消消火,李乡长是为了工作,姚书记是怕出问题,心都不差,出发点都是好的。” 文秀的这句话给两个人都找了台阶下,姚书记说:“我是一把手,当然怕出问题了,昨天晚上有人给我打电话了,太平庄姓杨的老百姓要组织上访。” 文秀心里一惊,姓杨的百姓要组织上访,昨天晚上他们怎么没得到一点消息? 姚书记说:“太平庄不是有个迷信说法吗?东头是龙头,西头是龙尾,你们是不是把姓杨的地方给了姓牛的了?” 李平说:“是给了姓牛的了,可这是封建迷信,上访没道理。” 姚书记说:“只凭这个是没道理,关键问题是,你们违法施政,怕有人抓住这个小辫子做文章。” 李平和文秀不言语了,如果真有人钻这个空子,还真麻烦。 抓小辫子也只有志玲能抓,志玲是个老百姓,她不懂什么叫违法施政。文秀对姚书记说:“推的那户是我大姑子家,她娘家最大的官就是我了,我不支持她,她闹不起来。” 文秀这么一说,姚书记的口气不再那么强硬了。他说:“我知道你们干了工作,可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真出了问题,文秀是小事,李乡长的前途可是大事。再说了,干工作要商量着来,你们这样做不是小瞧我吗?你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干工作,我在后面当缩头乌龟怕担责任,村干部会怎么看我?” 姚书记这几句话说得比较实在,仔细想想很有道理,李平和文秀都低头不言语了。 姚书记说:“事情既然这样了,我也不再追究,下不为例。” 话说完以后,疙瘩也解开了,李平起身告辞。 姚书记再三叮嘱:“回去工作细致点,千万别引起新的上访。” 李平说:“姚书记,我考虑问题不周到,你别多想。” 姚书记把李平的肩膀一拍说:“话不说不明,灯不拨不亮,话说开了,啥事没有了。等你们清理完了,我带着酒菜犒劳大家去。”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文秀心里松了口气,终于雨过天晴了。 回村的路上,文秀和李平分析,姚书记把情况摸得这么详细,说明了有人把情况全部向他汇报了。李平在会上强调了要保密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文秀觉得是林丽。那天下午,在杨抗家里,杨抗和李平都夸奖文秀,把她晾在一边,她的心里不平衡,肯定给姚书记汇报了,而且汇报的时候添油加醋夸大了事实。 李平问:“昨天晚上谁给姚书记通的话?难道是杨抗?” 文秀认为也很有可能,那天给牛林丈量地方的时候,文秀已经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把地方给了牛林他非常不满。杨抗这个人城府很深,表面上跟没事儿一样,私下里面做点小手脚很有可能。 李平说:“真是这样,麻烦了,就怕是真有人挑动上访。” 文秀说:“我回去找志玲谈,只要她不动,就没问题。” 李平说:“现在志玲对你正有意见,你去谈恐怕要受委屈。” 文秀说:“只要她不闹事,受什么委屈我也没关系。” 李平还是有点担心。文秀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能摆平,毕竟我们是亲戚,抓起灰来比土热。” 李平说:“那好,我去找杨抗谈,一定按住他,不能让他起事端。” 文秀叹了口气说:“以为太平庄平安了,没想到还是有矛盾。” 李平笑:“这么多年的裂痕,只能慢慢填平,这跟和面一样,不折腾两滚,能和熟了?” 到了村里,李平叮嘱文秀:“今天和姚书记的谈话要保密,村干部听说了这样的话,工作上会有顾虑。” 文秀说:“我知道。” 至于林丽,文秀建议李平不要问她了,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惹急了她,工作上给你拉偏套,就被动了,有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李平点了点头,觉得文秀和他有一种默契,两个人想问题总会想到一块儿。 李平和文秀到村里转了转,大部分的户都已经在动手拆除,没有动手的户态度也不错,都说这两天马上拆。到牛忙家门口,碰到了杨抗和林丽,李平问:“这家有问题吗?”林丽说:“原本态度不积极,现在没事了。”杨抗笑着说:“牛食堂就怕林委员,她一个电话,牛食堂过来就把事给办了。” 看来是林丽做通了思想工作,李平笑着表扬林丽:“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林丽得意地说:“我限他三天拆完。”杨抗顺势点火:“这家就交给林委员了。”林丽说:“你就放心吧。” 望着张扬的林丽,文秀心里想,不就是管着组织吗?牛食堂想入党,才这么怕你,不然一边趴着去吧。 回到村委会,李平单独找杨抗谈话。杨抗说:“昨天晚上,杨家三个老者到我家里,叨咕‘龙头龙尾’的事,让我数落了他们一顿。” 李平让杨抗把握好,千万不要引起上访。 杨抗说:“老百姓的老观念很难改变。” 李平打断了杨抗的话,严肃地说:“什么老观念?是老封建迷信思想,你作为支部书记,头脑要清醒,不能和老百姓一样。” 杨抗说:“我什么都不信。” 李平说:“不信就好,信了就成了笑话了。” 杨抗说:“是。” 李平说:“我们好不容易让村里平稳下来,不能再引起新的矛盾了。” 杨抗说:“我尽力吧。” “你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杨抗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个办法,保证村里一下就安稳了。” 李平说:“什么办法?” 杨抗说:“地方现在也都清理出来了,把牛林和姓杨的一户调换一下,啥事也没有了,这样村里也平稳。” 杨抗绕来绕去思想上还是没有通,李平发火了:“杨抗,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这是好办法吗?姓杨的满意了,牛林满意吗?乡里村里决定了的事情,闹着玩的吗?我看这个地方给牛林给对了,你村的封建迷信早该破破了。” 一听李平发火了,杨抗不言语了。 李平最后给杨抗施加了压力:“杨抗,你村里不能再起事端,再起我找你算账。姓牛的闹事你说管不了,我相信;姓杨的闹事你说担不起来,纯粹放狗屁!可以这么说,你不发话,杨家人不敢动!” 李平的话说到了点上,杨抗的脸一红,讪笑着说:“李乡长,你别这么说,我哪能那么做呢!回头我找一下小多叔,让他也帮忙做做工作。” 杨抗这么一说,李平才放下心来。 敲打了杨抗,李平还是有点担心,担心志玲受人唆使,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文秀说:“我马上到志玲家去,先把她稳住。” 李平反复叮嘱文秀,不论受多少委屈,也要把矛盾缓和下来。实在不行的话,把给小娟找工作的事先搬出来,他已经和同学通了电话,忙过了这一阵就去找他。 李平又一次提到帮小娟找工作,文秀心里很温暖,她感激地望了李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老孙回来,说了这样一个情况,有几户要求村委会用铲车给推。李平以为是故意找事。杨抗说:“不是,这几户的男人在外面打工,老房子破墙头,也没多少砖,嫌拆着费劲。” 李平认为可以考虑,这样做有两点好处,一是加快了工作的进度,二是显得有声势。他们商量决定找辆铲车。林丽提议还找她的同学。杨抗不同意,嫌要价太高。现在是自愿让推,用本村的就成。杨抗出去找铲车去了,林丽把嘴一撇说:“过河拆桥。” 文秀去志玲家的路上遇到了牛二愣和小张,小张让牛二愣先走,然后悄悄问文秀,姚书记让他们回乡里做什么。文秀想到李平说的保密,就告诉小张,姚书记只是问了一下工作的进展。小张长舒了一口气,看小张的样子,好像知道什么消息,文秀连忙问小张怎么回事。小张说,昨天晚上林丽让他给姚书记打电话,说太平庄的事情。李平强调了要保密,他怎么敢呢?林丽很不高兴,说:“小张。你不打我打,你不要跟李平太紧了,姚书记才是一把手。”林丽的话害得小张一晚上没睡好觉,小张说:“咱一个土管所小所长,粉笔写的,一擦就没了,书记乡长谁也得罪不起啊。” 文秀彻底明白了,林丽也在姚书记那里煽风点火了,这个是非女人,只要稍微不开心就兴风作浪。领导之间的矛盾就是被这种人来回挑唆的。 文秀安慰小张,让他不要担心,李乡长已经和姚书记汇报了,推房子的事不是秘密了。 小张高兴地说:“那就好了,领导之间沟通好了,咱们也好做人。” 文秀非常理解小张的心情,乡里的一般干部,都是本本分分干工作,谁都不愿意卷入领导之间的是非和矛盾。 第60章 文秀买了点水果,来到志玲家里。 一进门,发现毛毛在院里玩,文秀高兴地喊:“毛毛。” 毛毛抬头看到文秀,喊着妈妈跑了过来。文秀把毛毛抱在怀里,眼睛湿润了,一个多月没见到孩子了,文秀想孩子,孩子也想妈妈了,拽着文秀不松手。 文秀拉着毛毛走进屋里,看到志玲在输液,看来是昨天上火太大,身子出毛病了。福海坐在凳子上低头抽烟,小娟和婆婆在炕上守着志玲。 见文秀进来,福海站了起来。婆婆看见文秀,指着她大声说:“你来做什么?我家庙小,盛不下你这个大神。”志玲也“呼”地坐了起来,大声喊:“滚,滚出去!” 毛毛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姑姑,不准骂我妈妈。” 文秀掉泪了,她怕吓着毛毛,让毛毛出去玩,可毛毛说什么也不肯,死死拽着文秀,一个劲儿地哭。 福海发火了:“你们瞎嚷嚷什么,看把孩子吓得。” 毛毛一哭一闹,志玲和婆婆都不言声了。小娟从炕上跳下来,让文秀到炕上坐。文秀坐在炕沿上,婆婆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志玲躺下闭上眼睛,不看文秀。 文秀尴尬地坐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姐,还在生气呢?” 志玲一声不吭,小娟喊了一声:“妈”说,“我妗子和你说话呢。” 志玲仍旧没有反应。小娟生气地说:“妈,你咋这样呢?” 文秀朝小娟使个眼色,然后说:“姐,我知道你生气,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你,推了你家的房子。可我也没办法啊,老话说,赶哪儿的集,服哪儿的斗,我端着公家的饭碗,要给公家做事。” 婆婆瞪着文秀:“端公家的饭碗,就六亲不认了?” 文秀说:“我不是六亲不认,是没办法的事,领导派我包这个村,包不好成吗?太平庄的情况,姐姐和姐夫比我清楚。为了宅基地接二连三地有人上访告状,不清理不行啊。姐,你忘了吗,我刚到这个村的时候,上访的人围着我,要不是姐姐,我挨打的分都有了。还有,姐夫,你也记得吧,我来村里布置工作,到处找不到人,还是姐夫出面,我才能开展工作。” 婆婆抢白文秀:“你还有脸说呢,你有事了,你姐姐姐夫帮你。你姐有事了,你帮别人打她,有良心吗?” 文秀说:“娘,你们误会了,我怎么能帮着外人打姐姐呢?你不了解情况,我说话直,当时可是姐姐先下手,打了乡干部。” 志玲忍不住了,睁开眼辩解说:“谁让她先拽我。” 文秀说:“姐,人家拽你,是做工作,你拽人家的辫子,打人家耳光,如果不是人家还了手,能饶你吗?” 志玲大声说:“饶不了能咋样?” 小娟瞪志玲一眼:“妈,你那天跟疯子一样。” 婆婆嚷小娟:“你孩子家,知道什么,别乱插话。” 小娟说:“我不是孩子了,我觉得就是妈不对,妗子平时待我们咋样,妈你心里不清楚吗?家里大事小事妗子可没少操心,别的事我就不说了,就说我吧,上大学,妗子给我凑学费,毕业了,妗子又说帮我找工作,她掏出心来对咱们,她有困难了,为啥咱就不支持呢?” 小娟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得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文秀感激地看着小娟,心里百感交集,这个懂事的女孩,这么有情有义!就冲小娟这一番话,文秀所有的委屈都跑得没了踪影,她觉得心一下子变大了,内心充满了一种自信和宽容,她充满感情地对志玲说:“姐,咱都是一家人,有啥疙瘩解不开呢!我做得对不对的,你们担待着点,我给你们赔不是了。” 文秀的话说得实在而诚恳,一直闷着不语的福海站起来说:“好了,大家都别叨咕了,文秀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不要再说别的了。” 志玲说:“打你两把掌,再说点好听的,谁不会啊?” 福海瞪志玲一眼:“今天你娘家人都在这,你让我说两句,成吗?”他回头对文秀说,“弟妹,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不高兴。” 文秀连忙说:“姐夫你说。” 福海说:“我知道你是个要强要好的人,愿意把工作干出个样子。你姐思想不通,扯了你的后腿,这是她的不对,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姐啊,你也给她留点面子不是?昨天如果再推一户,有个做伴的,我们面子上也过得去。” 福海这么一说,志玲的火气又上来了:“柿子拣着软的捏,看我们好欺负呗。” 婆婆嚷志玲:“福海说话呢,你别乱插言。” 到底是男人,看问题有深度,昨天只推了志玲一家,真有点不妥,只考虑到工作要以点带面,没有考虑到他们的面子。村里人不知内情,看到的都是表面,全村三十多户,只把志玲的房子推了,好像她家不是人缘特臭,就是草包无能,人要脸,树要皮,以后他们在人前怎么做人? 分析到了这一层,文秀有点后悔,感觉到,自己在处理工作上还不成熟,只考虑工作进展,没站在对方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幸亏是自己的亲戚,如果换了别的人家,说不定事情还真闹大了。思想上转过弯来以后,她对志玲的举动也有了一点谅解。志玲是村里的老百姓,没有多高的觉悟,闹点情绪也算正常。牛顺子既是党员又是村干部,思想还不通,何况志玲呢?以前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只看到志玲不好的一面,如果考虑到了,再耐心一点,哪怕时间长一点,也许可以不用这么强硬的手段。她真心实意地对福海说:“姐夫,你说的对,我考虑问题不周,但是一瓢水泼地上了,也收不回来了。”说着,她回头对躺在炕上的志玲说:“姐,不要生气了,要是还觉得不解气,再给我两巴掌。” 小娟说:“还打呢,脸上的伤好了吗?” 婆婆转过身,看了看文秀的脸,很惊讶地问:“谁打的?” 小娟说:“还有谁,我妈呗。” 婆婆突然哭了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修你俩冤家,一家人打一家人。” 福海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嚷嚷了,谁也有不对的地方,说过了就算了,以后咱还是一家人。”说完,吩咐小娟出去买菜做饭,让文秀在家里吃午饭。 文秀推辞:“村里还有事等着呢,改天再吃吧。”毛毛不让了,哭着不让文秀走,婆婆说:“连吃一顿饭的工夫都没有了,比中央领导还忙。”婆婆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是文秀听了很高兴,能留下她吃饭,表示家人已经开始谅解她了。 文秀决定留下来吃饭。她给李平打了个电话,告诉李平吃饭就不要等她了。文秀这么一说,李平知道文秀和大姑子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不由从心里佩服文秀的办事能力,觉得她能屈能伸,善于做思想工作,让她包这个村真合适。他高兴地让文秀安心吃饭,村里的工作就不用她操心了。 吃饭后,志玲又提到了杨家地方让牛家人占的事,为这有人找过她,说她家破了杨家的风水。 这正是文秀所担心的,她耐心地和志玲作了解释:“姐,你可千万不要吃别人的烫饭,你好好想想,昨天推你家的房子,也就你一个人折腾,谁帮你说一句话了?背地里鼓动是拿你当炮使,人家为啥不带头站出来呢?昨天我们已经闹腾得够丢人的了,不要再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了。” 福海说:“地方已经丈量了,还能闹出什么?” 文秀接口说:“姐夫说得对,闹腾只能得罪人,我听牛林说和你家是串弯亲戚,他要和他婶子拿着酒到你家说好话。姐,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饭,你何必放着河水不济船呢?什么风水不风水,都是封建迷信。牛食堂没占着龙头,却是你村的首富,你们占着龙头,日子却这么凄荒,这和风水有关系吗?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个?王庄那个小瞎子,我也认识,穷得叮当响,他既然会算,咋不把自己算得好过一点呢?不要相信这个了,等回头忙过了这一阵,我们好好合计合计,看看你们干点啥好,你们村现在有养奶牛的,不行你们也买两头奶牛养。” 文秀的一番解释,让志玲没了话,很显然她是听进去了。福海说:“我们也寻思着买头小牛,可是一头奶牛上万块,本钱太大。” 文秀说:“等有时间我帮你们问问,看看能否贷点款。” 婆婆的脸色好多了,她说:“不要有了坏事就看到你姐了,有了好事,也要惦记着点儿。” 文秀说:“那是当然。” 文秀把毛毛哄好,告辞朝外走。小娟一直跟在后面,说:“妗子,我觉得你挺不容易的。” 文秀心里一阵温暖,她不由地把给小娟找工作的事告诉了她,小娟听了非常高兴,连连说:“让妗子费心了。” 看着小娟开心的笑脸,文秀有点后悔这么早给小娟透露消息,八字还没一撇呢,如果办不成,不是让小娟失望吗?这个苦命的女孩已经受了不少磨难,文秀真不愿意让她再受到一丝一毫的打击。但是话已经说了,也无法收回了,文秀想到李平也是一个稳重的人,他一向说话算数,既然他许了愿,应该有点把握吧。想到了这些,文秀对小娟说:“等有了信我就通知你。” 第61章 一周后,清理空心村的工作圆满结束了。 该拆除的都拆除完毕,清理出的宅基地都发放到户,私自乱建的都收了罚款。李平在会上表示,收取的罚款全部归村里支配,可以用于村里发展经济和改善村内基础设施。 姚书记带着办公室主任和一个副书记过来了,来的时候带着两箱酒和一条烟,还在饭店里搞了八个凉菜八个热菜。姚书记来的意思有两个,一是来接工作组的人回乡,二是来犒劳大家。村两委班子全体成员和驻村人员加起来十几个人,张小多的小客厅显得有点拥挤,杨抗提议再摆一桌,姚书记不让,说这样挤在一块儿热闹。大家围着桌子坐好,姚书记四周看了看,然后说:“去把张小多喊来,老人家对我们的工作这么支持,应该让他参加。”牛顺子出去找去了,转了一圈回来说:“小多叔可能躲出去了,屋里没有他。”李平说:“出去找找他,一定把他找回来。” 姚书记站了起来,发表了一下讲话,他首先表扬了太平庄的班子,认为现在太平庄的班子是团结的,有战斗力的。然后又表扬了驻村工作组的成员,在李平乡长的带领下,吃住在村,克服了种种困难,圆满完成了清理空心村的任务。肯定了工作的成绩以后,姚书记又指出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对推房子那件事,姚书记说了很多,他说,他非常理解同志们的工作热情,但是这样的事情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这样做是违法的。他强调村干部和乡干部都要加强法制观念,工作上要讲究依法行政,多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实在做不通,要走法律程序,前几年莽干蛮干的工作作风已经行不通了。 姚书记反复强调推房子的事,让在坐的人员情绪都有点消沉,有点干了工作不落是的感觉。姚书记说完以后,对李平说:“李乡长,你也说两句吧。” 李平站了起来:“关于清理空心村的工作,姚书记说了很多,我就不重复了,姚书记说得很对,以后我们一定要转变思想观念,跟上新时代的变化,不能再做违法的事。清理空心村的工作虽然结束了,但是并不表示太平庄的工作已经万事大吉了。班子团结了,矛盾化解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发展。只有发展了,老百姓富裕了,才算是工作真做到了家,太平庄的老百姓才会买我们的账。” 李平把工作延伸到发展的思路上来,大家听了都觉得比较实在,让村里的老百姓富裕起来,才是真真正正的实在事。姚书记非常赞成李平的说法,他建议村干部多思考一下村里的发展问题。他说距离你们村只有几里之遥的竹子屯,已经成了养牛专业村,是全县有名的生态文明村。都是一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百姓,人家过的日子和我们有天壤之别,你们多想想这是什么原因。 杨抗说:“现在我们村也有不少户开始养奶牛,我们也想着在奶牛养殖上做做文章。” 李平说:“对,这是一条切合实际的好路子,回头好好思谋一下,看看怎样引导,尽快发展起来。” 说到了发展养牛,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开始议论村里都有谁家买了奶牛,效益怎么样。 姚书记说:“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党委政府全力支持你们。发展的问题,改日再谈,现在我们开始喝酒!” 从开始清理到结束,两个月了,大家一直处于紧张的工作状态,现在工作结束了,都放松了,李平和姚书记也放下了架子,抡着胳膊掏劲喝。酒场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文秀和小米也被姚书记和李平逼着多喝了几杯,两个人都喝得脸红扑扑的。林丽更别提了,不大一会儿,小半斤酒就下肚了。林丽平时就是个话匣子,喝了酒话就更多了,她和这个喝和那个喝,话说得随便而大胆。男人本来就喜欢和女人开一些轻薄的小玩笑,林丽的状态正合了他们的意,大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林丽的身上,这个说和她是相好,那个说晚上做梦梦到了她。牛二愣也喝多了,胡编说他年轻的时候,和林丽谈过恋爱,在村北丝瓜架下常见面。牛二愣笨头笨脑,喝了酒脸跟紫茄子一样,这样有板有眼的话从他嘴里编出来,大家都觉得滑稽死了。姚书记笑得酒都喷了出来。林丽一点也不恼,还顺着二愣的话朝上爬,说:“二愣你忘了吗?在丝瓜架下,你用手捏着衣裳角,看都不敢看我。”林丽的话让大家都乐疯了。小张建议牛二愣和林丽即兴喝个交杯酒,大家都拍着手响应。文秀看着喝得醉醺醺的林丽,心里说,这样的人也有好处,可以活跃气氛。 正闹着,张小多回来了,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小米马上站起来给张小多让座,小米说:“我也不喝酒,您坐这吧。”说完,起身出去了。杨抗说:“她出去就出去吧,当着没结婚的姑娘,说话不方便。”李平说:“没关系,乡里的女干部,都泼辣,没那么多禁忌。”张小多坐下后,姚书记和李平分别给张小多敬了一杯酒,感谢这么长时间里,张小多给工作组的大力支持。张小多说,他是老党员,支持乡里的工作是分内。 张小多对驻村干部作了很高的评价,认为他们作风扎实,工作有魄力,敢打硬仗。张小多是比较本分的人,说自己不能多喝酒,和大家喝一个表达意思就成了。张小多这么大岁数了,没有人和他计较,大家都端起酒杯喝了。大家喝了以后,张小多就起身告辞,他说:“你们有工作要谈,我回避吧。”李平和姚书记拼命挽留,张小多坚持不肯,告辞回自己的屋里了。 大家吃好喝好后,姚书记让大家收拾行李,打道回乡。 在这个小院生活了两个多月,走的时候都有点恋恋不舍,牛林不知道怎么听到了消息,带着几个人过来了,帮忙往车上搬东西,走的时候,送得很远。李平感慨地说:“谁说老百姓和干部关系不融洽,只要为他们真心办事,就会得到他们的尊重和爱戴。” 第62章 小米的妇女主任办成了。 听到这个消息,文秀感到很惊讶,按照她的分析,小米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看来任何事情都可能出乎意料。姚书记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能提拔小米说明了他还是有眼光的。小米正规大学毕业,文才出众,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当个妇女主任绰绰有余。 文秀由衷地为小米感到高兴,同时对小米表示了自己的歉疚,因为太平庄的事情,文秀没能多关心小米。对于文秀的歉疚,小米根本没有介意,她表示很理解文秀,理解文秀对工作的专注,小米说,其实在骨子里面文秀和她是一样的人,认准了一件事情,都不肯轻易认输。 小米的说法,文秀赞同,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她和小米这么和得来,两个人肯定有很多共同的东西。小米没有经过任何人的点拨,就独立办成了自己的升迁,足以证明小米的办事能力,文秀为小米感到欣慰。 大会上宣布的时候,文秀清楚地看到了林丽脸上的妒火在熊熊燃烧。看着林丽那张扭曲的脸,文秀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你不是嫉妒我文秀吗?我文秀虽然争不过你,但还有小米,小米已经站起来了,这就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林丽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小米比起林丽来,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她年轻时尚,思想活跃,文化层次高。最主要的是,小米作风稳重处世老练,这是林丽永远不能达到的境界,所以林丽她输定了,她注定以后要慢慢淡出柳树乡的政治舞台,她不可能再在柳树乡兴风作浪了。 小米关于林丽的一席话更加印证了文秀的判断。小米看起来根本没有把林丽放在眼里,小米说:“林丽她算什么素质,不要听她虚张声势。姚书记和我谈过了,他说林丽根本和我不是一个档次,充其量也就算一个是非娘们儿,和农村妇女没有什么两样。她涎着脸往领导面前凑,人家心里有底数,她以前的‘光辉历史’姚书记早就听说了,你想想,这样的人,领导怎么可能重用她呢?” 听小米这么一说,文秀觉得很解气,看来林丽是真的快完蛋了,小米真的不简单啊!短短时间内姚书记就能和小米谈这么隐秘的问题,说明小米和姚书记的关系也很不一般了。文秀很想问问小米办成妇女主任的过程,但是想想这是人家的隐私,自己主动去问,有窥探隐私的嫌疑,显得自己没有素质,忍了忍也就没有问。 文秀没有问,小米也没有说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文秀心里有一种落寞,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和小米之间有了一种隔膜,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好像变淡了。后来转念一想,夫妻之间也不可能无话不谈啊,何况和小米只是朋友,自己的落寞有点没道理。总之小米当上了妇女主任比别人当上强,毕竟小米是自己在单位最好的姐妹,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于是文秀想开了,想开了就闹着让小米请客。 小米因为心情舒畅,当然答应得很痛快。于是小米和文秀单独抽了一个时间,偷偷到县城一家酒楼吃自助餐,庆贺小米的升迁。两个人还破天荒地要了一瓶白酒,本来平时两个人很少喝酒的,那天也许兴奋,喝得都很痛快,不多一会儿,一瓶白酒见底了,两个人都晕乎乎的。因为晕乎了,所以两个女人说话都随便起来,她们两个畅想了以后的美好前景,还制定了今后努力的方向。文秀说通过自己的努力,她一定要让太平庄成为全柳树乡甚至全平阳县最富裕的村,而小米也野心勃勃地说,她要利用一年最长不到两年的时间,进入柳树乡的领导班子,彻底把林丽压到身下,永远不能让她翻身。小米的最高理想,是当上平阳县的县长。 两个女人在那个酒店整整谈了一个下午,酒店的服务人员不断地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她们。她们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心中的豪情让她们忘记了一切,人生能有几回醉? 第63章 秋收以后,太平庄的奶牛养殖有了好的苗头,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有三十多户买回了奶牛,还有十几户准备买。文秀向李平汇报以后,李平说,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是太平庄发展的转折,要抓紧与姚书记商量一下,尽快找信用社协调,争取给买奶牛的户办一部分小额贷款。 文秀也很兴奋,因为这标志着太平庄不光太平下来了,还在朝着富裕的方向发展,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豪气。想想看,如果一个村子,在自己的努力下富裕起来,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她忽然对自己的工作变得热爱起来,感到自己的人生也有意义了。她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太平庄发展养殖业。因为有着这样的目标,文秀的工作就有了很大的主动性,她几乎每天都到太平庄和村干部研究怎样发展得更快。村里的干部也很积极,他们挖空心思为太平庄的奶牛发展出主意想办法。太平庄的牛奶都要送到五里之外的竹子屯,虽然距离不是太远,但是终归不太方便。 杨抗建议在村里设立个收奶点,文秀认为这个建议很好,但是这事情不容易办到。文秀打听了一下,建一个收奶点需要很多设备,厂房不说,一个冷槽就好几万,如果建一个高标准的,光资金就需要好几十万。后来文秀又想到了张建国,他在外面接触得多,路子广,能否找一个销售鲜奶的地方。和张建国通话以后,建国很热心,很快联系了省城最大的光明集团。可是光明集团已经在竹子屯建立了收奶点,太平庄的奶牛还没有形成规模,奶源也不充足,在太平庄建一个收奶点,根本行不通。后来他们又联系了几家乳制品企业,都是同样的状况,看来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太平庄的奶牛形不成大的规模,很难找到投资商。 太平庄的养牛户只能用自行车带着奶桶到竹子屯交奶,耽误人工不说,时间上也很被动,虽然往返只有四五里,但是去了得排队等待,一耽搁就是大半天。文秀想了个办法,买一辆农用车,找一个人专门送奶,让喂奶牛的户适当地给一些费用。大家认为这个想法不错,就组织喂奶牛的户在一起协商,大家都响应,一致推荐让牛顺子干这个差事。因为牛顺子养的奶牛最多,他脾气温和,在村子威信很高,手脚勤快,经济条件也不错,最主要的是他家有一个八成新的农用车,不用再投资,而且孩子都成家分开单过,也没有种责任田,时间上比较充足。见大家都这么信任他,牛顺子也乐意干。经过大家协商,每一户一个月给牛顺子辛苦钱二十元,三十多户一个月就是六七百元,去掉油费,也能落下五百多,何况奶牛还在发展,养牛的户会越来越多,收入也就越来越高,前景一片光明。 交奶的问题解决后,很多户养牛的积极性上来了,但是由于资金短缺,规模一时难以扩大。一个月过去了,李平答应跑的小额贷款却迟迟下不来,文秀很着急,找李平催了好几次,一直没有回音。原来在太平庄小额贷款的问题上,李平和姚书记产生了分歧,姚书记对太平庄的养殖业也很重视,也积极运作协调了。但是,信用社不支持,乡政府根本管不了信用社,信用社主任不买书记乡长的账,乡长书记考虑的是村里的发展,信用社主任考虑的是自己的前途。信用社有信用社的难处,怕贷款放出去了,还不了。去年有一个乡镇办小额贷款建大棚菜,一场雹灾让刚建的大棚毁于一旦,小额贷款当然就无从还起,那个信用社主任为此受到了处分。后来李平反复找信用社主任说好话,信用社主任被磨得没有办法,出了个主意,让乡干部用工资担保,就可以办理。 姚书记不同意,他认为乡干部本来工资就低,也都拉家带口的,自己身为一把手,不能给自己的干部发福利就算了,如果连工资也抵押出去,情理上说不过去,大家会有意见。而李平认为,用乡干部的工资抵押根本没有多少风险。因为养奶牛和种植大棚菜不一样,刮风下雨下冰雹,对奶牛影响不大。一头奶牛上万块,农民买回去以后会当命看护。一头奶牛如果开始产奶赢利,光鲜奶收入一年最少四五千。退一万步说,即使奶牛养殖形势不好,一头奶牛如果卖肉,也价值两三千。一个乡干部为农民担保五千元,可以说没有什么风险可言。李平甚至想好了,如果担保,可以让乡干部和喂牛户结成一加一帮扶对子,这样既可以融洽干群关系,又给喂牛户和乡干部增加紧迫感,喂牛户因为人家用饭碗帮助你致富,会更加认真小心饲养,而乡干部因为自己把工资都抵押出去了,有危机感,就会真心实意帮助喂牛户搞好服务,把喂牛户的事当成自己的事。现在农业税也不收了,乡里也没有太多的中心任务,这样做,对于转变乡干部的思想观念也会有积极的作用。 李平的思路,让文秀很感动,看来为了太平庄的事情,李平真的是费尽了心血。但是文秀认为姚书记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用乡干部的工资为农民担保贷款,从情理上说不过去。李平想得有点简单,养奶牛也并不是没有一点风险,比如生病死亡也是不可避免的问题。万一有一户还不了,会有很多后遗症,到时候真的扣除乡干部的工资,恐怕会有很多麻烦,总不能不让人家吃饭吧。从另一个角度看,李平考虑的是局部,而姚书记考虑的是全局,柳树乡也就六十多个乡干部,如果为太平庄担保了,别的村养鸡养兔也要让乡干部担保怎么办?都是自己的村民,都想发展,都想致富,总要一碗水端平才是。 听完文秀的分析,李平笑了:“听你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啊,我光考虑太平庄了。” 文秀说:“我理解,你是为了太平庄的发展。” 李平叹口气:“理解也不顶用,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个乡长真窝囊啊,谁拿你当回事,一个信用社主任也不买你的账,我是干着急不出汗。” 文秀说:“不要这么说,你做到这一步也已经不错了。咱们可以引导村民自己想办法,让他们找自己在外工作的亲戚朋友担保,不是也可以解决一部分嘛。不要着急,慢慢就可以发展起来了。” 李平说:“你这个方法好,你回去发动,只要是在平阳县拿工资的人员,不论是教师、干部、工人,都可以担保,手续的问题我负责协调。” 文秀很兴奋:“好的,我马上去发动,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担保一户带个头。” 李平说:“我也可以担保,能担保几户担保几户,我这个乡长担保两户总可以吧!” 文秀感激地看着李平,心里暖融融的,她激动地说:“我代表太平庄的村民谢谢你。” 李平把眼一瞪:“你这句话有毛病了,我的话怎么让你说了,难道太平庄不是我的村民吗?” 文秀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人家是乡长,当然太平庄属于他的村民了。李平看出了文秀的不好意思,哈哈大笑说:“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我这样支持你的工作。” 文秀也变得调皮起来:“你的这句话也有毛病啊,是你应该感激我,我是在支持你的工作。” 李平突然坏坏地笑道:“我们是相互支持,相互关爱。” 文秀脸一红,心怦怦直跳,她抬眼看李平,发现他坏坏笑的表情里面有一种别样的东西,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匆匆地告辞了。 第64章 用在外工作人员的工资担保还真是个办法,太平庄村虽然村不大,但是在外工作的人不少,经过文秀和村干部的宣传发动,太平庄刮起了一阵买奶牛的热风。 村民的积极性很高,亲戚找亲戚,朋友找朋友,外村的关系也利用上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办理了小额贷款三十多户。前一段时间,太平庄有一户村民由于不懂奶牛质量,一个人到山西买奶牛上了大当,买回的牛光长膘不出奶,是奶牛和本地黄牛的杂交。鉴于这种情况,文秀和杨抗商量了一下,决定和县畜牧局的专家联系集体购买,保证农民买回优质高产奶牛。经过和畜牧局联系,畜牧局的领导很支持太平庄的工作,决定派最好的专家跟着农民到东北买奶牛。 文秀和村干部制订了详细的计划,包括到东北的车辆,人员费用,还有买牛款的安全等等,都做了周密的安排,然后逐一落实。车辆的问题解决了,乡政府负责找了一辆大轿车,能容纳三十多人。款的问题也解决了,大家把款集合到一起,一起到银行存了,买好牛以后,由村里统一朝东北异地打款。吃饭住宿的问题经过会议讨论,决定由农户自己出费用,因为村里没有多少集体收入。为了保险起见,文秀和李平商量后,又到竹子屯找了几个经常出门买牛的精明人跟上,这几个人的费用由村里出,畜牧局专家的费用由乡里出。一切计划妥当以后,李平还是有点不放心,最后决定自己亲自跟着去。文秀也想去,李平说,你一个女人家,出门不方便。文秀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临走的前一天,文秀和村干部正在研究路上牛的饲料问题,牛二愣的姨夫找到了村委会,进门就跪下了。 文秀连忙让村干部把他拉了起来,牛二愣瞪了姨夫一眼,大声呵斥他:“你这是做什么?” 二愣姨夫掉泪了,他说:“任站长,俺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人,麻烦你给信用社说一声,也给俺点儿贷款吧!俺也想养奶牛,俺儿媳妇也支持,已经把结婚时买的家电都卖了,凑了两千多元。” 一听儿媳妇把结婚时买的家电都卖了,大家都唏嘘不已,文秀也在心里感叹二愣姨夫好福气,娶回这么通情达理的儿媳,看来自己那三百元贴得值! 牛二愣把他姨夫推在一边说:“你不要说了,没有担保不行的。” 牛二愣姨夫仍旧不走,仍旧冲着文秀说:“任站长,麻烦你为俺说点好话,贷款给了俺,俺一定还,砸锅卖铁俺也要还。” 牛二愣在一边嚷:“姨夫,你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快走!” 看着二愣姨夫那张被贫穷折磨得没有一点光泽的老脸,文秀笑不起来,反而有一种酸楚。她不由想起自己去世很早的父亲,恍惚之中,文秀忽然觉得自己和牛二愣的姨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缘分,看到他就不由自主有一种怜惜有一种亲切。因为有着这样的情绪,文秀忽然作出了一个决定,用自己的工资为牛二愣的姨夫担保贷款,圆他一个发家的梦。 当文秀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以后,一屋子的人都朝文秀看。杨抗故意咳嗽了几声,并拿眼瞪文秀,文秀明白杨抗的意思,他是劝她三思而后行,因为二愣姨夫家太穷了。牛二愣干脆说:“我不同意,你的情我领了,这绝对使不得。”说完,粗暴地推着姨夫朝外走。 文秀站了起来,把牛二愣拉到一边,对二愣姨夫说:“大伯,就这么定了,我为你担保了,你可要好好干啊。” 牛二愣姨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文秀的眼里也湿润了,她对在座的村干部说:“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大家要替我保密,因为我只能担保一户。二愣姨夫作为一个困难家庭我决定特殊照顾,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吧。” 大家都说:“没意见。” 杨抗说:“我今天强调一下,文秀为了我们太平庄的发展,连饭碗都搭上了。大家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能朝外乱说,说出去都要找文秀担保,好事就变成坏事了。” 大家都表了态,表示一定保密,绝对不能给文秀惹麻烦。 牛二愣说:“谁要是给文秀惹了麻烦,我割了谁的舌头。” 文秀笑着批评牛二愣的话粗鲁,怎么说话老像土匪一样。二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开完会以后,文秀马上到乡里找李平为牛二愣的姨夫办理贷款。 李平看着文秀:“真豁出去了?” 文秀叹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一种高尚的冲动。” 文秀文绉绉的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默感,李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望着文秀那张俊秀的脸,李平的心里一动,发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她的外表很平静,但是骨子里面却有着一种韧性、一种坚强、一种热情,她的脸很生动,不由自主地感染着她身边的人。李平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温暖的夜晚,经历了岁月的变迁,那个柔弱而胆小的姑娘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豁达而坚强的成熟女人。这个女人经过生活的磨炼,浑身洋溢着一种动人的美丽,时常令李平心动不已,但仅仅是心动而已。十几年前,这个女人本来可以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由于自己的世俗和懦弱,他和这个优秀的女人擦肩而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遐想也只能是自己内心一个遥远的梦。 第65章 李平带领太平庄的村民到东北买牛以后,牛二愣惹了大祸。 牛二愣把牛老歪揍了一顿。牛老歪跑到北京上访,乡里因为牛老歪的进京上访被县里通报批评,并被取消了综合治理评先的资格。姚书记很生气,大会上点名批评了文秀,并责令文秀继续住在村里,二十四小时监控牛老歪,并做他的思想工作。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前几天,县里召开了信访稳定工作会议,要求各乡镇一定要严密排查信访隐患,积极主动地解决矛盾纠纷,严格控制进京赴省上访事件,争取让全国人民过一个安定祥和的元旦。对于缠访人员要努力做好他们的工作,必要的情况下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乡里把这项艰巨的任务压在了各包村干部身上,并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要求包村干部必须住到村里,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杨抗到东北买牛去了,文秀和牛二愣商量牛老歪的问题。她传达了乡里的会议精神,并强调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牛二愣把这件事情看得有点简单,他认为找个人看着牛老歪就可以了。文秀不放心,让牛二愣给她找房子好住在村里,牛二愣不同意。他说:“住到村里也不顶事,你一个女人家,总不能和他住在一起。”牛二愣说得有道理,但文秀还是感觉心里不踏实,坚持要牛二愣安排她的住处,最好距离牛老歪家近一点,有了情况方便联系。牛二愣就让她住在离牛老歪家不远的他姨家,姨夫到东北买牛去了,文秀和他姨水莲睡在了一张床上。由于文秀对她家的帮助,一家人对文秀像待客一样。 在文秀的安排下,牛二愣搬着被子住到了牛老歪的小炕上。小炕很脏,土气烘烘的。文秀和牛二愣一起帮忙打扫。牛老歪不欢迎牛二愣,抗议不起效果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牛二愣是个叛徒,背叛了牛食堂,是墙头上的草,哪里刮风哪里倒。通过牛老歪的嘟囔,文秀明白了牛老歪和牛食堂关系不错,心里想他上访是否有牛食堂的功劳呢?牛二愣可不是省油的灯,牛老歪的骂骂咧咧让他火冒三丈,几次巴掌都举起来了,要不是文秀在场,两个人早打了起来。鉴于两人这样的状况,文秀让牛顺子也搬了过来,并反复叮嘱牛顺子,让他随时提醒牛二愣不要和牛老歪发生冲突。安排妥当后,她又对牛二愣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劝他身为村主任,一定不能和村民一般见识,遇事要忍,不能冲动,不能莽撞,要多做思想工作。牛二愣答应得不错,文秀才有点放心。 文秀晚上总是在牛老歪家待到很晚。为了防止他跑,牛顺子想了一个好注意,牛老歪好喝,每天晚上他们就轮流带一瓶酒和两个小菜和他一起喝酒。文秀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五十元让他们买酒,他们两个说什么也不肯,说每天晚上拿的酒也都是低档酒,超不过三元五元的,花不了多少钱。酒场上,牛二愣虽然时不时地和牛老歪抬杠拌嘴,但是由于牛顺子在他们中间周旋调和,相处几天,倒也相安无事。文秀每天晚上和牛老歪谈话,家长里短的话也说了不少。文秀想感化他,希望通过耐心的思想工作,让他结束上访生涯。但是这样的努力看来不起作用,你话说得越好听,他就越觉得自己威风。有一次谈话,他甚至还大胆地调戏文秀,让文秀给他说个媳妇,最好和文秀一样漂亮。牛二愣因为这句话差一点和他动了手,被文秀制止了。牛老歪的厚颜无耻让文秀愤怒,她彻底放弃了对牛老歪的感化。她心里无奈地想:他本来是个茄子,你想让他长成北瓜,可能吗? 因为牛老歪那次调戏,文秀不再理会牛老歪,到他家的次数少了。后来几天因为她每天晚上要向李平询问买奶牛的进展情况,把心思放在了东北,所以就几乎不到牛老歪家去了,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问牛二愣情况。文秀认为牛老歪的事情也就这样了,没有想到,出问题了。 那天晚上,牛顺子因为感冒没有过去。牛二愣因为牛顺子没在,和牛老歪也没有多少话说,所以喝酒的时候感觉没有意思。喝闷酒容易醉,喝了不到半斤,他就有点困,牛老歪说上厕所他也就没有跟着起来。等他回味过来牛老歪上厕所的时间太长以后,起来到厕所一看,哪里有牛老歪的踪影。牛二愣衣服都没有穿好,就赶忙去追。毕竟牛老歪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了。他没有跑多远,追到太平庄的村口,就追上了。牛二愣本来脾气暴躁,又喝了酒,再加上追的时候衣服也没有穿好。追上牛老歪火早大了,话都没有说一句,劈头盖脸就打了起来。牛二愣年轻少壮,身高马大,牛老歪哪里是他的对手,几拳下去,牛老歪就抱着脑袋讨饶了。等文秀知道情况赶到后,牛二愣已经把牛老歪带到村委会办公室。文秀看到牛老歪的脸上肿起了个大包,牛二愣的火气还没有消下来,在大声叫骂。看到牛老歪这个样子,文秀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她急了,大声斥责牛二愣身为村干部,为什么出手打人? 牛二愣哪里肯服气,他根本不理会文秀的斥责,仍然指着牛老歪的鼻子恶狠狠地说:“让你吃让你喝,你还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文秀气坏了,她让牛二愣马上向牛老歪道歉,并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牛二愣不肯,气呼呼地瞪文秀一眼,扬长而去。 牛二愣走远了以后,牛老歪才开始嚣张,他大声叫骂,并发话和牛二愣没完。 看着牛老歪的样子,文秀哭笑不得,看来谁都怕硬的,刚才牛二愣在场,他为什么那么老实?像哑巴一样不敢说话。文秀对牛老歪说了很多安慰话,牛老歪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扬言一定要到北京上访,任何人也拦不住他。文秀拉他到诊所上药,他非但不肯,还就势躺在地上打滚,并大声叫嚷说乡干部指使牛二愣打他,牛老歪这样的举动让文秀措手不及,有点慌乱。牛老歪的大声喊叫引来很多村民围观,牛老歪见人多了,气焰更加嚣张,他一边哭一边骂,说乡村干部串通一气打他。牛老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加上脸上的大包,很多村民信了他的话,有人开始为牛老歪打抱不平,责问文秀为什么打人。文秀百口莫辩。她的沉默让围观的群众认为她理屈词穷,几个中年妇女竟然不干不净骂文秀,唾沫差一点没吐在文秀的脸上,要不是牛顺子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牛顺子和围观的群众说明情况后,村民开始对牛老歪上访不满,了解到他的上访会危及全村人的利益,有人开始斥责牛老歪,说如果因为他的上访平了祖坟,全村人会把他五马分尸。牛老歪不愧见多识广,长期的上访让他学会了审时度势,发现情况不妙,他马上转了风向表了态,声称以后上访绝对不提半句平坟扩耕,他要访的是乡村干部联合打人。牛老歪的表态让风向一下子又转了过来,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牛二愣打人实在不应该,牛老歪六十多岁的人了,打他很显然是以强凌弱,况且论辈分牛老歪还是牛二愣的叔,和他动粗还有点犯上。文秀吩咐牛顺子带牛老歪到村里的小诊所上药,当着群众的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作为包村干部,由于自己工作的不细心,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牛二愣,她说牛二愣身为村主任,打人不光不对,性质还很严重,她要马上向领导汇报,一定会尽快拿出处理结果。 围观的群众陆续散了以后,文秀买了一些食品送到牛老歪的家里,叮嘱牛顺子好好看护。文秀故意把“好好”二字说得很重,牛顺子自然心领神会。 文秀到乡里向姚书记汇报了,因为这件事情的性质很严重,牛老歪就像一颗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炸到省城炸到北京,她一个包村干部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听完文秀的汇报,姚书记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脸阴沉了好长时间不说话,文秀的心里七上八下,就好像闯了祸的孩子在面对家长。那天的天气很不好,阴沉沉的,好像在应和屋里沉闷的气氛。文秀尴尬地坐在那里,像犯罪的人在等待审判。 第66章 姚书记的话很少,也很温和,但是却很有杀伤力,他说:“这一下牛老歪的上访更有词了。”这句话不是批评胜似批评,文秀低头一声不吭。牛老歪的上访问题没有化解,反而闹大了,的确是自己的责任。但是文秀内心也有点委屈,自己也努力了,甚至说是很积极地努力,但是这样的村主任遇上这样的缠访人,产生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正常。姚书记对牛二愣非常不满,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让办公室把牛二愣马上通知到乡里来。 牛二愣一到,姚书记就劈头盖脸地批了他。牛二愣还不服气,说对待牛老歪这样的人,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牛老歪的上访隐患正让姚书记头疼,一听牛二愣还坚持这样的理论,姚书记更加火冒三丈,他拍着桌子冲牛二愣说:“你说的简直是屁话,有种的,你拿枪把人家毙了!”姚书记平时很少发火,突然发起火来,很可怕。牛二愣不吭声了。姚书记让他回去立刻找牛老歪道歉,并写出书面检查交到乡里,牛老歪治疗的药费由牛二愣自己出。姚书记交代,不论想什么样的办法一定要安抚住牛老歪,坚决不能让他再越级上访,更不能让他跑到北京。 从姚书记的办公室出来,牛二愣就牢骚满腹,说现在的村干部不是人干的,老百姓根本不拿村干部当棵葱。 文秀把牛二愣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做了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相处了这么久,文秀也摸透了牛二愣的脾气,对待他这样的人,不能硬顶,只能顺毛扑拉,一味的批评容易崩套,需软硬结合,因势诱导。文秀首先分析了牛老歪的可恨,也肯定了牛二愣的工作,对牛二愣的怒火表示了理解,说那牛老歪的小土炕又不是天堂,脏乎乎的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牛二愣天天陪他一起住,还天天自己掏腰包买酒买菜让他吃喝,对他不薄,他这样做良心真的是让狗吃了。 文秀的话让牛二愣的心理得到了平衡,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文秀又婉转地指出了牛二愣打人的错误,她说:“其实当个村干部就好比家长,自己的村民就好像是自己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小脾气,有的老实,有的狡猾,有的倔犟,还有的不是东西。牛老歪就属于不是东西的那一类,这样的人应该要管,但是管的方法是批评教育,而不是使用暴力。你见过哪个家长老是打自己的孩子?再说了,家长老是和自己的孩子一般见识,那还算什么家长?” 文秀的话逗得牛二愣嘿嘿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该和他一般见识。” 文秀说:“大人不计小人过。” 牛二愣爽快地说:“我回去就找他个狗日的,就当哄小狗小猫算了。” 牛二愣的话说得虽然粗鲁,但是听得出来,他的思想转过弯来了。 牛二愣到牛老歪家之前,先到商店买了几斤橘子。牛二愣这样的举动让文秀很高兴,看来这个人直肠马肚,心里不藏奸,虽然有时候遇事易冲动,但是只要他想明白了,风向转变得很快,刚才还是冰天雪地,转眼就春暖花开了。 也许牛老歪心有余悸,也许牛老歪良心发现,也许牛二愣态度诚恳,总之那天到牛老歪家里,情况好得出乎意料。牛二愣拿着橘子喊牛老歪叔,说了很多道歉的话,并拽着牛老歪的手让牛老歪打他,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牛二愣的举动让牛老歪的脸慢慢由阴沉变为平和,文秀和牛顺子在一边帮腔,牛老歪的火气慢慢消了,还表现出一种大度,他拨拉开牛二愣的手说:“老子哪能和你王八羔子一般见识。”牛老歪的一声“王八羔子”虽然难听,但是让文秀听起来却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味道,这句“王八羔子”流露出一种亲近,标志着牛老歪对牛二愣的错误有了原谅的迹象。这可是文秀最想看到的,她赶紧就坡下驴,让牛二愣中午请客,庆祝叔侄二人和好。 可是,牛老歪吭哧了半天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给他一千元药费;二是,牛二愣得当着乡亲们的面和他道歉。牛老歪太不像话了,二愣看了他,也向他道了歉,这事儿应该算了了,没想到他提出了这么苛刻的条件。 一听要拿一千元的药费,牛二愣有点恼,他瞪着眼,连叔也不叫了:“老歪,你想敲诈我?”牛老歪长期上访长了出息,他振振有词地说他脸上的伤完全可以鉴定成轻伤害,真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一千的事情了,牛二愣还有钻监狱的可能。 牛老歪的话说到了要害,牛二愣蔫儿了。他可不想和这个滚刀肉打官司,牛老歪可以把这个当职业,他没有这个闲工夫。牛顺子从中调和,说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得那么生分多不好,他想做个中间人,双方都给他个面子,落个半价,五百元。 牛老歪讨价还价叨咕了半天才答应下来,牛二愣有点勉强,但最后也算认了。双方约定,下午三点前把钱给清,以后互不追究。关于第二个条件,牛老歪要求立竿见影。牛二愣被逼无奈,被牛老歪拉着到了十字街,一路上,牛二愣嘴里不住地嘟囔。文秀知道牛二愣的脾气,让他做这样的事情,还不如杀了他。全靠文秀不住的鼓励,牛二愣的脸才慢慢变得平和。大街上的人很多,牛二愣站在大街中央,大声说道:“乡亲们,我牛二愣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打了老歪叔,是我的不对,今天我当着乡亲们的面,当着乡领导的面和老歪叔道歉,请老歪叔原谅。” 人们开始哄笑,有个人说:“老歪可真是抖起来了,堂堂一村之长,当众向他道歉,这可是太平庄从来没有的事情。” 牛老歪昂着头,眯缝着小眼,站在一边得意地笑。 文秀站在牛二愣的身边,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村干部,一年的工资也不到两千元,因为一时的冲动,损失了五百,还要当众践踏自己的自尊。牛二愣的话说得很好,他把喝了酒放在前面很对,酒后打人比清醒打人情节要轻得多,看起来牛二愣并不是头脑简单,关键的时候话说得到位。 牛二愣在大街道歉以后,文秀、牛顺子、牛二愣三个人带着牛老歪到了村西的小饭店。牛老歪真不是东西,到了饭店,他专挑贵的点,牛二愣的脸都绿了。在酒桌上,牛老歪说,他这个人,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今天二愣也给他当众道歉了,他的怨气也消了,也就不在一把荆棘勒到头,保证不去上访了,安静在家待着。他说他自由惯了,不喜欢别人打扰他,老是这么看贼一样看着他,他不舒服。他让牛二愣和牛顺子从他家搬出去。 老歪的要求文秀不能轻易答应,她笑着说:“你脸上有伤,让他们再照顾你几天。” 牛老歪斜眼看文秀:“什么照顾我,是监督我吧。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相信我,那你们看着好了,我就不信你们能看得住我。” 牛二愣说:“你说话算话?” 牛老歪信誓旦旦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吐个吐沫是个钉!” 文秀看牛二愣和牛顺子,他们两个都点了点头。文秀想,当众道歉了,钱也准备给他,饭也请他吃了,做到仁至义尽了,他应该平衡了吧,如果再跑,还是人吗?老是这么死看死守也不是办法,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他一个大活人,成心要跑,又怎么能看得住。文秀决定冒险相信他一次。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文秀悄悄出去把账结了,二愣损失了五百元,再让他掏钱请客有点不妥。结束后,二愣说什么也要把钱给文秀,文秀只好撒谎说她要了票,回去可以报销的。听说可以报销,牛二愣才不再坚持。文秀心里苦笑,自己给自己报销吧。 吃完饭,牛二愣回家去给牛老歪取钱,和老婆一说,差一点没有打起来,老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扬言要和牛二愣离婚。文秀让牛二愣赶紧去追老婆,二愣说:“甭理她,不出三天,她自个就回来了。”文秀再一次体会到了村干部的不易,自己贴的那顿饭钱也显得不重要了。 牛二愣把钱付给牛老歪,和牛顺子从牛老歪家搬了出来。不过文秀并没有完全放心。下午四点,牛顺子找借口到他家看了一趟,见牛老歪在家里睡觉。吃过晚饭,牛二愣借口看望,发现他正在家里听收音机。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牛老歪的灯灭了,文秀他们才到牛二愣姨夫家轮流休息了一会儿。 早上七点,文秀让水莲到牛老歪家借农具,水莲回来报告说,牛老歪正和几个村里的老头打纸牌呢。文秀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不跑了。 接下来的三天,文秀他们暗中观察,牛老歪除了偶尔到大街站一会儿,一直安静地待在家里,丝毫没有跑的迹象,文秀终于放下心来。 第四天,天下起了大雪。文秀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这么大的雪,他一定不会跑了。 第67章 东北也下了大雪。 本来牛买好了,准备朝回赶,可是高速封闭了,暂时不能回来。人在外地要吃要喝,买来的牛也要吃要喝,无形当中增加了费用,成了计划外开支,原来带的钱就不够了。李平打电话来,让文秀召集买牛户的家属,一家再准备两百元钱汇过来。 天雾气腾腾的,雪还在飘飘悠悠地下,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家属们都有点着急担心,出门在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文秀和家属们作了解释,有乡长带队,通讯这么方便,不会有问题的。水莲心眼小,二愣姨夫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岁数最大的一个,又有癫痫病根,她担心他水土不服。 看水莲这个样子,文秀拨通了李平的电话,交代李平让二愣姨夫接电话。电话接通后,水莲拿起电话,话还没说,一撇嘴眼泪就流出来了,旁人一哄而笑。大家的笑声让水莲不好意思了,她连忙把电话塞给文秀,说:“不说了。”文秀笑了:“你还没有说话呢。”又把电话递给她,一个妇女把手放在嘴上做亲吻状,然后大声说:“嫂子,给我哥来个带响的。”她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哄笑,另外两个妇女也开始随声附和,这个说:“婶子和叔叔这么黏糊啊。”那个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婶是五十坐地吸土。”水莲的泼辣劲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竟然腼腆起来,脸也红了,盯着文秀递过来的电话,嘴里咕哝着什么,就是不肯伸手去接。没办法,文秀只好代替水莲问了几句。文秀告诉水莲,二愣姨夫在东北很好,让她放心。 把钱筹齐后,文秀把款打到了东北。因为牛老歪的事情,文秀好几天晚上没有和李平通电话。这样的天气,文秀有点担心。晚上,她给李平打了个电话,李平说,牛买得很顺利。东北现在雪停了,听天气预报,明天有放晴的可能,如果天晴了,高速放行了,估计后天就可以朝回走。李平远在千里之外,文秀忽然感觉和他亲近起来,好像他是自己出了远门的亲人,话语之中就多了一些关切。她问,东北冷不冷?吃住怎样?李平回答说,东北的温度是零下十几度,当然冷了;因为不是到风景区旅游,所以吃住一般。不过老百姓能受得了,他这个乡长也能受得了,就是有点水土不服,闹肚子。 李平的话让文秀对李平更多了一层敬重,到底是农村出身,骨子里面有农民的吃苦精神。听李平说闹肚子,文秀担心地问:“带药了吗?找医生看过了吗?”文秀的话让李平笑了起来,他开玩笑说:“你的话很像我的老婆。”文秀不由也笑了起来:“想家了吧?想嫂子了吧?”听文秀话语中有调侃的味道,李平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低声说:“我想家!也想你!”这样的玩笑可是开大了,文秀不能再放任他说下去了,慌忙说:“挂了吧,不要再浪费电话费了。”电话挂了以后,文秀才想起,忘了和他说牛老歪的事情,本想再打过去,但是想想他在千里之外,能起什么作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牛老歪跑了,这一次不是跑到了省城,而是跑到了北京。 文秀是夜里三点得到这个消息的。姚书记亲自打电话过来,他的口气充满了火药味:“你们是卖什么吃的?连个人也看不住?”姚书记只说了这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半夜三更,书记亲自打电话来,看来事态严重了,她不敢把电话打给姚书记问情况,便把电话打到了乡办公室,乡办公室接电话的说:“你快点到乡里来吧,姚书记正发火呢,牛老歪跑北京了。” 一听牛老歪跑北京了,文秀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赴京上访,这一次的祸是闯大了。她马上打电话让牛二愣赶快起床,把摩托车骑过来。见文秀半夜三更急急忙忙穿衣服,水莲也有点慌,以为东北发生了事情。听文秀说是牛老歪跑到了北京,水莲长出了一口气,她说,人怎么也是跑了,等天明了再找也不迟啊。文秀没有心思和她解释这个。 等牛二愣过来,一听牛老歪跑了,破口大骂:“这个老王八,简直不是人做的,回来非揍扁他不可。”文秀说:“这个时候了,别发牢骚了,快走吧。”水莲也起来了,找出自己的棉围巾让文秀围上,文秀推辞说不冷。水莲硬把围巾围文秀脖子上,说这个时候不要看样子了,围上暖和。牛二愣和文秀出门,水莲一直送到门外,嘴里不住地叮嘱,路上滑,慢点。 出了门,文秀才感觉围上围巾太有必要了。因为下了雪,天很冷,还刮着风,小风不大,但是很刺人,吹到脸上跟刀削一样。雪地映着夜色,路上不是很黑。路面很滑,二愣的摩托车左右摇晃,文秀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紧紧抱住牛二愣的腰,一动也不敢动。牛二愣问文秀,如果我们摔了胳膊腿,有人管吗?这个时候了,二愣还发牢骚。文秀说,你不要说话了,专心骑车吧,摔坏了,自己先受罪。人不能说丧气话,一说丧气话就倒霉。牛二愣话刚说完,摩托车就倒了,由于路滑,摩托车被甩出去很远,文秀被重重地摔了下来。文秀爬起来,感觉腿有点疼。她喊牛二愣,二愣躺在不远处,不应声。文秀急了,以为把他摔坏了。急忙朝牛二愣身边走,因为着急,走得比较快,没到牛二愣身边,又摔倒了。这一次摔得比较重,文秀感觉手火辣辣地疼,她不由哭出声来。听到文秀哭,牛二愣爬起来了。 见牛二愣没事,文秀大声嚷:“牛二愣,这个时候了,你还吓唬人。”牛二愣一边搬摩托车,一边说:“我刚才想,牛老歪个狗日的,这么滑的路,他怎么到的火车站?”这个牛二愣,摔倒了还不忘思考问题。不过说得很有道理,这么滑的路,他肯定不是步行,步行也没有那么快,昨天中午,还有人见他在大街上站着。按时间计算,他应该是昨天下午走的。这么快就到了北京,一定是有人用车送他。太平庄有车的人只有牛食堂,文秀说:“难道是牛食堂送他去北京的?”牛二愣说:“我落实一下,如果真是牛食堂,我和他绝交。”这个时候不是分析这个的时候,最主要的是赶快到达乡政府。文秀催促牛二愣赶快赶路,他搬起摩托车一踹,竟然一脚就踹着火了,看来没有摔坏。文秀坐上车后,牛二愣突然大声冲着天喊了一声:“牛老歪,我操你娘!”骂完后,油门一加,又差一点摔倒。文秀没有责怪牛二愣的粗话,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回旋着这样的声音,她甚至也想骂出声来:“牛老歪,你奶奶的,不得好死!” 第68章 文秀和牛二愣到达乡政府的时候,姚书记和抓信访的副书记已经到北京去接牛老歪了。听说姚书记亲自去了,文秀更加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看来挨批是跑不了了。文秀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姚书记回来将是怎样的结果。 第二天的中午一点,姚书记他们从北京才回来。姚书记见到文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阴着脸,朝办公室走去了。牛老歪从车上下来,背着个破包袱,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牛二愣“噌”的窜过去,揪住了牛老歪的脖领子。牛老歪大声喊救命,文秀和那个副书记连忙拉开了牛二愣。文秀狠狠瞪了牛老歪好一会儿,恨不得抽他俩耳刮子。 把牛老歪安顿到办公室看管起来,乡里开会的铃声就响了,文秀知道,暴风雨就要到来了。 在乡院全体人员大会上,姚书记发了很大的火。牛老歪到北京上访,姚书记半夜三更被县信访局叫去,县里的领导也知道了,批了他并责令他亲自到北京去接,并当场决定全县通报批评,年底评优评先的资格也被取消了。姚书记气坏了,大会上点名批评了文秀,说她工作不踏实,漂浮,不负责任,把领导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信访隐患不光没有排解,还被激化了。原来牛老歪只是到省城上访,现在升级了,跑到了北京,给整个平阳县抹了黑,更损害了柳树乡的形象,给整个柳树乡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大家辛辛苦苦一年,工作白干了,一个进京上访把大家的工作全否定了。 姚书记的话说得尖酸刻薄,全体人员的目光都在文秀的脸上扫。这是文秀上班以来,第一次被点名批评,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抽了耳刮子,火辣辣地疼。她差一点没有掉下泪来,内心感觉很委屈,牛老歪跑到北京自己是有责任,但是说自己工作不负责,漂浮,她从心里不服气,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光是尽力了,还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碰到牛老歪这样的人,除非把自己绑在他的身上,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跑。如果牛老歪这么容易制服,那他就不是牛老歪了,他也就不是什么缠访户了。 乡里的批判大会开了半个小时,姚书记就牛老歪的事情又强调了乡里的信访形式。最后姚书记在大会上宣布,让文秀写出书面检查。对于牛老歪,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死看死守,文秀负总责,如果再让他跑了,文秀要引咎辞职。 文秀心里很委屈。散会以后,想找姚书记私下谈谈,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和他汇报一下。因为他在会上说得太刻薄了,文秀在心理上接受不了。她还没有走到姚书记的门口,老孙就拦住了她,他让文秀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老孙就问:“你找姚书记做什么?”文秀的泪流了下来:“我觉得冤,说的太过分了。”老孙连忙把门关上,小声说:“我知道你冤,但是你找姚书记就不冤了?话说出去了,就好比一瓢水泼在了地上。姚书记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过去只能激化矛盾,后果不堪设想,停你的职也说不定。你只是个招聘干部,身份有点软,很多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呢。再说了,你也要理解姚书记,他挨了批,半夜三更地又跑了趟北京,发火也是正常。你就忍了吧,谁让咱官小呢。” 老孙的话说得实在,句句都是为文秀着想,文秀听到了心里,她叹了口气,打消了去找姚书记理论的念头。 文秀和牛二愣把牛老歪带回太平庄。文秀立刻召集两委班子开会,把两委成员分成四个组,轮流值班,死看死守牛老歪。 牛二愣这一次显然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没有打牛老歪,他和牛老歪进行了深入的谈话。牛二愣说:“牛老歪,为人不要把路走绝,我当众和你道歉了,钱也给你了,我仁至义尽了。你再和我过不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我豁出去这个村长不干了,也要砸断你两条腿,我这个村干部当到头了,你告到联合国我也不怕。”牛二愣把话说完,到牛老歪的厨房拿出菜刀,当着牛老歪的面,把左手的小指头剁了。 牛二愣的举动让文秀始料不及,她看着二愣血淋淋的手,心不住地颤抖。二愣举着手,在牛老歪的面前晃动,血滴答滴答往下流,他咬着牙对牛老歪说:“老歪叔,看到了吗?这一次是我的手,下一次是你的腿。” 牛老歪浑身筛糠一般地颤抖起来,脸也一下变得煞黄,像是临死的人正在断气一样,嘴唇哆嗦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二愣,俺……不是和你过不去……” 二愣大吼一声:“你他娘的再跑就是和我过不去。”牛二愣一吼,牛老歪差一点摔倒,他低着头,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文秀连忙催促牛二愣到诊所去包扎。十指连心,包扎的时候,文秀看到牛二愣脸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既心疼,又生气,她不住声地怪牛二愣举动太过分,根本不是村长的作风,和土匪没有分别。牛二愣却满不在乎,他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说:“我这叫以毒攻毒。” 牛二愣的以毒攻毒果然奏效。当天晚上,牛老歪跑到牛二愣的家里,一进门就跪下了。并指天发誓说,只要他牛二愣当村长,他牛老歪就永远不告状。并说自己找好了地方,要到山西一家煤矿去看门,是牛食堂帮忙给找的。牛二愣顺便落实了他去北京的事情,牛老歪说了实话,他说,是牛食堂给他联系了一辆出租车。牛二愣马上给牛食堂打电话,牛食堂说,出租车是他联系的,但是他并不知道牛老歪要去上访。在电话上牛二愣和牛食堂吵了一架。 牛老歪这一次真到山西去了。文秀的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消除了一个上访隐患,却牺牲了牛二愣的一个手指头,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第69章 牛老歪的问题解决了,文秀仍住在水莲家,李平和东北的奶牛成了她的牵挂。 水莲由于治疗及时,没有落下后遗症。她和文秀很投缘,非常体谅文秀工作的难处,经常感叹文秀舍家撇业不容易,听着文秀和儿子通电话,她就抹眼泪,骂牛老歪。水莲骂起人来很好听,一套一套的,像在说评书,一些粗话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就好像拿着筛子过滤了似的,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牙碜,还有点朗朗上口。每一次文秀听水莲骂人,都开心地大笑,工作中的不快就没了踪影。 李平从东北买牛回来了。 他们是凌晨三点到家的。那天晚上文秀和水莲几乎一夜没睡,买奶牛的家属都自发地集合到水莲家等着听消息。水莲家的土炕上坐满了人,水莲炒了一大锅花生,大家吃着花生说说笑笑,整个屋子的气氛跟过年一样。文秀把脚伸到温暖的被子里面,也融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中。大家也好像忘记了她乡干部的身份,偶尔也给她开点小玩笑。一个年轻媳妇大胆地问文秀:“这么长时间住在村里不回家,想自己的男人么?”文秀笑着说:“想啊,想得睡不着觉呢。”文秀的话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文秀的身上。大家问这问那,文秀的心情也出奇的好,她也拉开了话匣子。有人问文秀和爱人相识是自由的还是介绍的,她坦然笑着说,是自由的,并开玩笑说是自己追的爱人,因为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 文秀的话让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问她几个孩子,文秀说,一个儿子,她是乡干部,要带头实行计划生育。说到了计划生育,有人问,现在的计划生育是不是不管了,村里现在超生的比较多。这个人问的是实情,现在讲究依法行政,乡村干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抓外生户刮宫流产了。可是问题出来了,由于没有过硬的执法力度,社会抚养费很难征收,老百姓的思想觉悟还没达到一定的水平,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还很难消除,所以农村的超生问题有所抬头,这也是当前乡村工作的重点难点。这样的状况,文秀不可能和他们说得很明白,说得太明白,容易给以后的工作造成麻烦。她只宣传了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坚决否定了“不管了”之说。文秀强调,现在的计划生育是国策,不可能不管,还要从严管理,不交纳社会抚养费的,要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谈着谈着,文秀的手机响了,大家以为是李平,都不吱声了。文秀一接,是婆婆打来的,问文秀什么时候回来?毛毛说想妈妈了。放下电话,文秀和他们谈起婆婆,说自己在外工作,婆婆帮她操持家务带孩子,不容易。文秀的话引起了两个老年妇女的感慨,她们羡慕文秀和婆婆的融洽关系。她们都是娶了儿媳的人,感叹现在的媳妇难侍候。文秀说,她是乡镇干部,不和婆婆搞好关系,怎么能教育老百姓,怎么能干好工作?说到工作,文秀谈起自己工作中的艰难和不易,她重点把牛老歪的事情和大家谈了一下,说得很详细,大家听了都认为牛老歪太过分了,对文秀的工作也有了深刻的了解,原来以为乡干部很轻松,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的苦辣酸甜,尤其觉得文秀一个女人家更不容易。 后来的话题转到了奶牛上。大家都充满了信心,文秀给他们展望了前景,让大家努力发展,争取全村家家户户都养奶牛,到时候形成规模了,和竹子屯一样,建个奶牛小区、一个标准化的挤奶大厅,到时候都是机器挤奶,在自己的家门口就可以把奶交了,那样的奶叫无菌奶,价钱还高。文秀的话让大家热血沸腾,他们好像看到了一个美好的前景在向他们招手。他们催促文秀和李平联系,看看走到了哪里?听到李平的声音,他们都激动得两眼放光,好像李平带回来的不是奶牛,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知不觉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都没有困意,谈话仍在愉快地进行。快三点的时候,李平的电话过来,所有的人都住了声,支棱着耳朵听文秀接电话。李平说,车快到平阳县的高速路口了,让文秀带领大家找一个大沙岗,最好是有点斜度的那种,那样可以把车倒到沙岗边,让牛顺着斜坡慢慢走下来,这样可以保证牛的安全。 放下电话,文秀把李平的意思和大家说了,大家认为很有道理,拿起手电筒起身朝外走。见几个妇女跟着,男人们说,你们在家猫着,这不是你们女人干的活。那几个妇女哪里肯听,也跟着朝外走。大家拿着手电筒在大街里转,自动排成了一个长队。手电筒到处晃动,村里的狗开始叫了起来,由于狗的叫唤,一部分人家的灯开始亮了起来,整个村里由于他们的出动,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好像村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文秀不由想笑,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了电影中的敌后武工队。他们在村子里面到处搜寻,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却不容易找到。 大家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理想的带斜度的沙岗。有人提议,干脆找三马子大家去拉土算了,但这种做法显然不现实,车马上就要到家了,前几天刚下了雪,地里的土都冻着,不容易挖动。后来水莲说,村西牛食堂的化工厂门口有一大堆沙子。水莲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大家,大家都说对,那是牛食堂准备扩建厂房准备的建筑材料。于是大家都朝村西跑,好像村西有一场好戏正在上演。到达村西一看,大家不由地欢呼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牛食堂门口的沙岗不论从斜度到高度都是非常理想的卸牛场所,大家拿着手电筒围着沙岗转,寻找最理想的倒车角度。 大家的嘈杂声惊动了牛食堂化工厂看门的人,他出来看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回去通报去了。一会儿牛食堂出来了,大家把意思和他说了一下,希望借他的沙岗卸牛。牛食堂答应得很痛快,并吩咐看门的人喊厂里的电工起来,让电工拽一个简易的灯出来。看着牛食堂这样的举动,文秀对牛食堂有了一个新的看法,这个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也有好的一面,他能操纵村里选举,也充分说明了他的能力。 灯挂了出来,门口一下子亮堂了。这个时候,牛食堂才发现了文秀,他连忙让文秀到他的办公室暖和一下。由于牛食堂刚才的表现,文秀心里很高兴,她愉快地接受了牛食堂的邀请,跟随他到了办公室,大家也随着进来了。牛食堂吩咐看门的人赶快烧水。大家坐在牛食堂的办公室,七嘴八舌议论牛回来以后的注意事项。看着热情高涨的村民,牛食堂对文秀说:“村民养牛的积极性很高啊。”文秀自豪地说:“我想用不了三年,太平庄的牛比竹子屯的牛少不了多少。”牛食堂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要养奶牛,你支持吗?”文秀说:“不要忽悠我了,你化工厂大把地钱挣着,肯费那个劲?”牛食堂叹了口气:“你也许不信,化工厂现在根本不挣钱,现在市场竞争很厉害,设备也落后了,要想挣钱必须要上新设备,一套设备就得花几十万。” 拉牛的车回来了。听到动静,大家马上停止了说笑,“呼啦”一下都朝外拥。车是从东北雇来的,两个司机下来熟悉地形。李平第一个从车上走下来。文秀四下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县畜牧局的人,她问李平,李平说,长途坐车早累坏了,到了县城都回家去了。李平没有跟他们一样回家,文秀从内心里面佩服他的敬业精神。 第70章 杨抗站在前面做总指挥,等着的人顾不得招呼从东北回来的亲人,都挤到前面看车上的奶牛,议论着牛个子的大小。杨抗大声嚷着让大家都离远一点,不要挡着车的去路,好让车倒到一个最佳的角度。车停好后,杨抗第一个爬上车厢开始朝下牵奶牛,几个年轻力壮的也爬了上去。由于长途跋涉,牛一个姿势站累了,都争先恐后朝下走,杨抗差一点被牛撞了下来,牛二愣连忙拉住了他。牛顺着斜坡朝下走,下面有人接应,大家都大声喊着:“慢点,慢点!”气氛紧张,有点惊心动魄。牛被牵下来后,按着顺序拴在路旁的杨树上,牛饿了,拴到树上就开始啃树皮,杨抗连忙让闲着的人看着,不要损害了树木。卸到最后一头奶牛,李平说话了:“多上去几个人,这是个大胎牛,一定小心,不要动了胎气。 ”二愣姨夫首先上去了,他让大家都下去,说牛胆小,人多了怕牛闹腾,他自己一个人慢慢牵。文秀看得出来,这头奶牛一定是二愣姨夫买的了。车上的人都下去了,二愣姨夫牵着牛慢慢朝下走,一边走一边抚摩着牛背,嘴里不住地说:“慢点,慢点,到家了。”牛到了斜坡上,突然朝下冲,大家都愣了,担心二愣姨夫拽不住。二愣姨夫用力拽着牛缰绳,屁股使劲朝后弓着,六十多岁的人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愣是没有让牛脱缰。牛安全卸了下来,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由于李平对这头牛的重视,大家都围拢过来看这头奶牛,看过后都赞叹这是一头好奶牛。由于是文秀做的担保,文秀也很关心,和大家一起走近观看。虽然她不太懂得奶牛的质量,但是从外表看来,这头奶牛架子高大,骨骼发达,毛色发亮,看起来精神不错。几个行家在观看牛的乳房,估量这头奶牛的出奶量,大家一致认为,这头奶牛旺期的出奶量一定不少于七十斤奶。二愣姨夫在一边嘿嘿地笑。 杨抗说:“先不要笑,要小心观察,大胎牛最忌讳长途跋涉,容易早产。”杨抗说的是实话,水莲却不高兴了,她埋怨杨抗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杨抗有点恼,说自己都是好心,哪里有坏心眼儿?二愣姨夫连忙说,不要和女人家一般见识。 牛卸完以后,付清东北司机的运费,打发车走了以后,大家开始寻找自己的奶牛。由于牛背上做了记号,按着记号很容易找,不一会儿都“牛归原主”了。李平让大家把牛各自牵回家,并反复嘱咐要按着畜牧局专家教的知识认真饲养,回家后,一定先让奶牛饿着,不要急于喂饲料,让牛先得到充分的休息。 大家散了以后,杨抗和牛二愣都让李平到他们家里休息,牛食堂也让就近到他家的化工厂休息。李平推辞了,他说太累了,想回单位。临走的时候,李平问文秀:“你回乡里还是住村里?”不知道为什么,李平走了这么一段时间,文秀竟然对他有了一种牵挂的情绪,她很想和李平一起回乡里,于是她说回单位。 坐在车上,文秀很想问问李平在东北的情况,可是话没有说几句,李平就睡着了。文秀心里一声叹息,看来是真的累坏了,他的大衣脱落在一边,文秀很想把大衣盖在他的身上,想一想前面的司机,便拼命抑制住了这个念头。 回到乡里以后,李平对文秀说:“你明天抽时间到二愣姨夫家里观察一下,我最担心的是他那头奶牛,听畜牧局的专家说,这头奶牛十有八九要生产。”文秀埋怨说:“既然这样,何必非要买这样的牛。”李平说:“你不知道,二愣姨夫比牛都要犟,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头牛,别的牛都看不上眼了,多少人都劝不了。”文秀释然,她让李平快去休息。 那天晚上小米在单位值班,文秀敲门,吓小米一跳,听出是文秀的声音,才放心开门。文秀想笑,她不由地想起那个闹贼的夜晚,看来女孩的胆子都这样小。 一夜没睡,文秀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李平说的话,心里多了一层担心,她甚至有点后悔为牛二愣姨夫担保了。如果不是自己担保,也许不用这么担心,买回牛也就算万事大吉了。看来人遇事不能太冲动,但世上也没后悔药卖,不能后悔就应该面对现实。二愣姨夫的牛养不好,就有可能扣她的工资,她想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惜水莲家里没有装电话。她有点后悔回乡里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看看表,已经快六点,天马上亮了,她干脆起床梳洗,没有等乡里开饭,骑上车子就朝太平庄奔去。 到达太平庄以后,文秀首先到了水莲的家里。虽然才六点多,但是一家人早起来了。文秀进门的时候,二愣姨夫正拿着扫帚在牛棚里面给牛打扫卫生。他打扫得很专注很仔细,一边用扫帚朝下扫,一边用手慢慢梳理。牛安详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样的情景让文秀想起小时候母亲为她梳小辫子,看来二愣姨夫和这头牛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了。 水莲发现了文秀,连忙打招呼,并喊二愣姨夫,二愣姨夫这时才发现文秀来了,慌忙打招呼,脚却没有挪开牛棚半步。水莲招呼文秀到屋子里面坐下后,慌忙端出饭来让文秀吃。文秀推辞说吃了,水莲瞪眼说:“你见外了不是,这么早你吃谁家的饭?俺家的牛可是有你一半哩。”文秀笑着坐在饭桌前,然后让水莲喊家人都出来吃。水莲笑眯眯地说:“儿媳妇怀孕了,瞌睡大,让她多睡一会儿。”文秀连忙说:“恭喜啊,你要当奶奶了。”然后站起来喊二愣姨夫过来吃。水莲说:“不要喊了,这个老东西,着魔了,昨天晚上回来,一步也没有离开牛棚。”二愣姨夫对牛的重视态度让文秀感动,看来牛成了他的命根,成了他的希望了。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对担保的后悔,文秀心里一阵惭愧。 文秀吃饭以后,在牛棚里面陪二愣姨夫唠了一会儿闲话,看看那头牛安详地卧在那里,没有一点早产的迹象,文秀放心了。 她从水莲家里出来,先到杨抗家里,杨抗正在吃早饭,见文秀进来,招呼文秀吃饭。文秀说:“吃过了。”杨抗笑:“这么早啊。”文秀说:“在水莲家里吃过了。”杨抗赞叹文秀的工作精神,文秀学着水莲的话说:“那头牛有我的一半啊。” 杨抗吃饭后,召开了两委班子会。杨抗介绍了在东北的情况,并通报了一下在东北的开支。文秀把两委成员分成两个组,杨抗带一组,二愣带一组,分头到刚买回牛的户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由于牛二愣的脾气,文秀有点不放心,她决定跟着牛二愣那一组。买牛的户住得比较分散,转完买牛的户几乎转遍了半个村子。每到一家,买牛户都表示了极大的热情,倒水倒茶,拿烟点烟,有的妇女给文秀削苹果,拿花生,像待客一样。文秀很感动,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四两换半斤绝对是真理。通过转,文秀发现,所有的买牛户和二愣姨夫一样,都把牛当成了宝贝疙瘩,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有的人家甚至喂奶牛红糖鸡蛋让牛补充体力。文秀很震动,她看到了庄稼人的勤劳和淳朴,看到了他们对好日子的强烈渴望。文秀是乡里的干部,很多养牛户把文秀看得很神秘,很有本事,好像她什么都懂。一些人问她养牛的知识,文秀很尴尬,也很惭愧,因为她对养奶牛也是一窍不通。文秀在心里说,看来以后要加强和畜牧局的联系,再买几本养奶牛的书好好看看。 转完后和杨抗会合,通报了一下情况,见没有特殊的问题发生,文秀放心了。看看表,快中午了,她决定回乡里吃饭。临走时,文秀叮嘱牛二愣多到他姨家里观察那头奶牛,并告诉牛二愣,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第71章 牛买回来,一切都还顺利,文秀决定回家看看。 又是半个多月没回家了,回去以后志刚有点不高兴,他说,我看家里快成旅馆了。志刚的话让文秀感到内疚,她觉得自己有点失职,这么长时间为了乡里的工作,忽略了家庭忽略了丈夫。看着志刚憔悴的脸,文秀的心里充满了疼惜。她诚恳地检讨了自己,希望志刚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生气,生气上火身体容易出毛病,出了毛病可了不得,志刚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她和毛毛的终身依靠。 话不说不明,灯不拨不亮,文秀贴骨头挨肉的话让志刚怨气顿消。两口子好长时间不在一起了,上了床,两个人都急猴猴的,迫不及待了,志刚的手放在文秀的身上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文秀的心里也柔情蜜意的,一心一意地和丈夫好好温存。小别胜新婚,两个人都很有激情,都有点疯狂。 正在激情澎湃的时候,文秀的手机响了,志刚死死地用双手按着文秀喘着粗气说,不许动!文秀拼命地挣扎。文秀越挣扎志刚的动作越猛烈,电话铃还在固执地响着,文秀用手想够手机,志刚一下子把手机扒拉到了地上。文秀急了,拼命咬了一下志刚的肩膀,志刚疼得松开了文秀。文秀把志刚搡到一边,从地上拿起了手机。电话是牛二愣打过来的,他说,姨夫家的牛要生了,看样子有点难产的迹象。 文秀身上惊出一身冷汗,怕来怕去还是发生了。她飞快地开始穿衣服,志刚拉住了她,问谁的电话,文秀说:“太平庄村长的电话,他姨家的牛快生了。”志刚“噌”的坐了起来:“你管得够宽了,管人超生,还管牛难产?”文秀没有回答,她给二愣姨夫担保并没有和志刚通气,这个时候她顾不得和他解释,她要马上到太平庄去。志刚生气了,他死死拽住文秀说:“深更半夜你一个女人抽什么风?”文秀着急了,她挣脱志刚,向志刚要摩托车钥匙。志刚把被子蒙到头上,任凭文秀怎么说,他就是不把钥匙给她。文秀发火了:“你堂堂大男人,不支持我的工作,你不给我钥匙,我走也要走到太平庄去。”志刚无动于衷,文秀赌气朝外走,走到门口,文秀停了一下,听听屋子里面有没有动静,看来志刚真的生气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文秀硬着头皮朝外走。 走到大街上,文秀想,太平庄距李家庄有二十多里,就是骑自行车也要半个多小时,步行更不现实,何况深更半夜一个女人家安全也是个问题。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文秀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心里一喜,以为是志刚回心转意要送她,打开一接,是李平的。他在电话中说,杨抗也和他通话了,他在县城,车在乡里,已经和司机说好了,让司机去接文秀先到太平庄。文秀说,太好了,我正发愁呢。李平说,我也想法到乡里,你有情况及时联系。 乡政府距离文秀的村只有三华里,不到十分钟,李平的车到了,临上车的时候,志刚也推着摩托车出门了,文秀心里一热,看来志刚还是心疼她的。但是她顾不得和志刚说什么,坐上车走了。半路上,志刚打文秀的电话:“你闹大了,有专车接送。”文秀知道志刚误会了,但是当着司机的面,她又不好解释,只好把电话挂断了。 文秀到达太平庄的时候,水莲的家里围满了人,牛顺子和几个有经验的人围在牛身边。见文秀过来,水莲拉住文秀就抹眼泪。文秀顾不上安慰她,走上前去观察那头奶牛。其实她什么也不懂,但是她觉得必须要那么做。文秀的到来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都瞅着文秀看,好像文秀成了主心骨。 那头牛拴在院子的一棵大槐树上,屁股在转来转去,头不住地朝后看,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文秀问牛顺子:“怎么样?”牛顺子说:“闹腾一个多小时了,水门子也涨开了,就是摸不到小牛的蹄子。”文秀说:“那咋办?”牛顺子说:“看样子难产,派人到竹子屯请医生去了,还没回来呢!”文秀问:“去的人有手机吗?”牛顺子把手机号码说给了文秀,文秀拨通以后,问走到哪里了。对方回答说,在兽医家里呢,半夜三更,人家不愿意来。文秀说:“你们等着,不要动。”文秀给李平拨通电话说明情况,她建议李平给竹子屯的支部书记说说,让他们协调一下,让兽医马上到。李平说,好的。 电话打完后,文秀对牛顺子说:“你仔细观察,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牛顺子把手伸到牛的产道里摸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还是摸不到。”另外几个人试了试,也摇了摇头。 水莲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朝门外跑。文秀不知道水莲要干什么去,怕她想不开出事。牛二愣说:“甭理她,到隔壁王大仙家占卜去了。”文秀苦笑,这个时候了,还相信封建迷信。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理会水莲,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牛的身上。二愣姨夫站在牛的身边,不住地用手抚摩牛的后背。牛突然卧了下来,人们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是不是要生了?牛顺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说:“小牛蹄子还是摸不到。”牛二愣埋怨说:“不让你买大胎牛,你不听,这下咋办?”二愣姨夫呜呜哭了起来。杨抗嚷牛二愣:“这个时候你说这个废话有什么用?”牛趴在地上,后腿不住地踢腾,文秀着急地和请兽医的人联系,电话通了,却不接,文秀估计是在路上走,听不到。 兽医来了,人们都停止了说话,兽医用手在牛的产道里面摸了好长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大家拿来水让兽医洗手,二愣姨夫问:“怎么样?”兽医没说话,起身朝外走。大家都在后面追,文秀和杨抗让大家停步,他们两个跟到了门外面。 兽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起来比较稳重,他说话很直:“这头牛难产,是横生。” 杨抗问:“有法没有?” 兽医说:“有,但是说老实话,我没有把握。” 文秀连忙说:“你试。” 兽医的话很干脆:“没把握的事我不试,这头牛旅途劳累,已经消耗了体力,如果再生不下来,恐怕很危险了。” 杨抗说:“那你赶紧想办法。” 兽医说:“我不冒这个险,说实话,我凭这个吃饭,不想砸了自己的牌子。” 二愣姨夫一直在后面听着,这时走上前来,“扑通”一下子给兽医跪了下来。 兽医连忙拽二愣姨夫,说:“使不得,使不得。” 文秀的眼里一酸,也差点掉下泪来。 杨抗递一根烟给兽医,点燃后连连说好话。 兽医叹口气说:“咱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大牛小牛都保不住,你们可不能怪我,得让我走。” 听兽医这么说,文秀知道他有顾虑。她说:“我是乡里的干部,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如果尽力了,一切的后果我负责。” 听文秀这么说,兽医说:“既然乡领导在场,我就试一试吧。” 第72章 兽医重新返了回来,大家都自动地让出一条道。兽医让牛顺子和几个比较懂得牛的人靠前,其他的人都退后。然后吩咐牛顺子抠住牛的鼻子,又让另外两个人死死拽住牛的犄角不让牛动,然后兽医把手伸入牛的产道,来回转动。院子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牛痛苦的呻吟,没有一丁点声音。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兽医突然大声说:“快,找绳子!”绳子早就预备好了,一个人马上把绳子送到了面前。兽医说,胎位正过来了,蹄子露出来了。大家一阵欢呼,兽医用手捉着露出的牛蹄,大声喊,快绑住。二愣姨夫赶紧用绳子绑牛蹄。兽医不住地叮嘱:“绑死,一定绑死,挽死结。”蹄子绑好以后,兽医招呼大家都靠近,拉住绳子朝外拽。 大家拿起绳子,喊着口号一起朝外拽,文秀也加入了拽的行列。水莲在一边点着烧纸不住地祷告。这个时候没有人理会水莲的举动,大家齐心协力朝外拽牛。这是文秀第一次见牛生产,没有想到这么艰难,这么惊心动魄,甚至还有点血腥和残忍。整个过程像拔河一样,她在心里不住地嘀咕,不要拽坏了啊。见大家都在用力,她也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兽医不住地大声喊:“使劲啊,再使劲。”大牛“哞”的一声长吼,小牛终于被拽了出来。兽医马上拽住小牛的后腿,把小牛头朝下提起来,用一块旧布把小牛嘴头擦干净,用手轻轻拍打着小牛的肚子,然后把小牛放在地上,说:“没事了。”牛顺子连忙翻开小牛的肚皮,然后大声喊:“小母牛!” 大家都欢呼起来。水莲听到这句话,马上不祷告了,踉踉跄跄地凑到小牛的身边哭了起来。二愣姨夫推了水莲一把,嫌她哭。小牛身上湿漉漉的,冒着热气,两只眼睛已睁开,抬起头来望着陌生的人们。不一会儿工夫就开始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牛顺子抱来一捆玉米秸秆,在小牛身边点着,给小牛取暖。水莲倒了一大盆开水,里面放上了红糖和鸡蛋让大牛喝。 大家招呼兽医进屋洗手,二愣姨夫拿出两盒烟塞到兽医的口袋里,不住地说谢谢。又吩咐水莲拿五十元钱给二愣,让他到小商店买酒菜。文秀说:“这个时候了,商店有人吗?”二愣姨夫开心地说:“喊他起来啊。”牛二愣骑着摩托车出去了。大家围着小奶牛议论小牛的皮毛和骨架,都说,好娘有好女,这头小牛最少值五千,二愣姨夫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牛二愣买菜回来了,人们抱来了一大堆柴火,点燃后,围着火放上小方桌,酒菜摆到了上面。文秀见没有什么事情了,想回单位,水莲说什么也不让走,她说:“这是喜酒,你不喝讲不过去。”水莲的喜酒让文秀笑了起来。牛顺子说:“你别笑,还真是喜酒,村里形成了一个规定,谁家母牛生了小母牛都要庆祝喝喜酒。”兽医也接口说:“是跟着竹子屯学的,竹子屯谁家母牛生了小母牛,都要摆席。”文秀问:“那生了小公牛呢?”兽医说:“生了小公牛白忙活,啥事没有。”文秀开玩笑说:“这不是重女轻男吗?”文秀的话让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庄稼人喝酒,没有什么讲究,猪头肉、豆腐丝、花生米……都是农家人喝酒常用的菜,全部放在一个大盆子里。倒酒用酒盅嫌麻烦,用碗,这样过瘾,小半碗倒上,喝吧!文秀一看这个阵势,就有点怕,她想用酒盅,大家不让,都说,乡里的干部,哪有不能喝酒的。杨抗替文秀求情,水莲找出一个小一点的杯子,大家勉强通过。 大家端起碗,先喝了四下,说是庆祝二愣姨夫大喜发大财。然后二愣姨夫提议说先敬文秀两杯。文秀连忙站起来说:“使不得。”杨抗说:“乡里的领导,为了咱百姓,跑前跑后,忙了一宿,该敬。”说完带头先喝了,大家也都端起来喝了,文秀也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家连声叫好。一杯酒下肚,文秀感觉肚子里面火辣辣的,她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非喝醉不可。她端起杯子和兽医喝了两下,然后借口找水喝,到了水莲家的屋子,进屋发现,水莲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奶牛放在了自己家的热炕头上。文秀心里一酸,她看到了庄稼人的淳朴不易,牛成了水莲的宝贝了。 文秀回到乡里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她发现乡长李平的屋子里面还亮着灯,心里一热,原来李平从县城已经到了乡里,并且还在等她的消息。由于喝了几杯酒,文秀有点兴奋,她没有回自己的宿舍,到了李平的屋子。李平果然没睡,在办公桌前坐着喝茶呢!见文秀进屋,李平问:“怎么样?”文秀高兴地说:“母女平安。”文秀的话逗得李平哈哈大笑起来。文秀说:“笑什么,我刚喝了喜酒回来。”文秀接着绘声绘色地把整个过程描述了一遍。文秀一边说一边笑,李平也跟着笑,两个人都很兴奋,好像也沾染了水莲家的喜气。也许是喝了酒,文秀一改往日的稳重,话特别多,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谈水莲家的牛,谈太平庄的养殖业发展,神采飞扬,整个脸都焕发着一种动人的光彩。李平静静地望着文秀,静静地听她说,他一直在微笑着,心里涌动着感动的潮,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可爱可敬,她的身上散发的热情和淳朴是多么的迷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遗憾让李平后悔不已,当年自己为什么错过了她? 不知不觉的,天亮了,当黎明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到李平屋子的时候,文秀才意识到自己在李平的屋子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喝多了。”李平微笑着说:“昨晚你很可爱。”文秀的脸“腾”地红了。她起身告辞,李平拦住了她。文秀抬眼看李平,发现他的眼里有一簇火苗在跳跃。文秀有点慌乱,看来李平也是,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他说:“文秀,你别走,我有话说,当年不是我的原因,是父母不同意。”文秀一下子待在那里,思维好像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文秀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李平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好吗?你我都是有家的人,再提过去没有用。”文秀听到李平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的眼里也潮乎乎的,她怕李平看到,慌忙转身朝外走。李平喊住了她说:“小娟的事,我已经和同学谈了两次,看来有难度。”这么长时间了,李平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文秀以为他早忘记了,没想到他还挂在心上。文秀对李平说:“谢谢你,让你费心了。”李平说:“不要客气,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这样行不?”文秀说:“你说。”李平说:“现在办事,你也知道,只吃顿饭谈谈不顶用,我想这样,抽个时间到他家里去一趟,买点礼品意思意思,现在都时兴这个,我们例外了也不成。” 现在求人办事,哪有白求的,送点东西把事办成了,也算是烧高香了。文秀说:“好啊,你看着办好了,我把钱准备好。” 李平说:“那好,我联系一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明天晚上我们过去一趟。” 文秀从李平屋里出来,发现小米在门口站着,她愣了。小米连忙说:“我奶奶去世了,刚打来的电话,我想请假。” 文秀点点头,慌忙走了,心里却想,小米是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是否看到了她眼里的潮湿?该怎样和小米解释?看来以后酒是真不能喝了,一个女人,大清早从领导屋里出来,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想象。幸亏是小米,如果让别人看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73章 按乡里规则,小米奶奶去世,不是父母,大家不去吊唁也说得过去。可是文秀想,她和小米在一个宿舍,又是最要好的姐妹,不去情理上说不过去。只一个人去,她觉得孤单,这里的风俗,死了人去吊唁,按礼节要跪下磕头,一个女人,在陌生人面前跪下来,有点不好意思,文秀想攀个伴去。思来想去,别的人好像和小米都没多少交情,只有老孙还算有点理由,他家生了孙子请客,小米曾去上礼。 上班后,文秀和老孙通报了情况,老孙答应得挺痛快:“小米这个女孩不错,很懂事,应该去。”并问文秀,是否和乡里领导说一声,文秀说:“李乡长已经知道了,小米和他请假了,姚书记还是不要说了吧,毕竟不是小米的父母。”老孙说:“也是,不过我想向领导申请一辆车,这么远的路,天又这么冷。”文秀担心:“不是办公事,人也不多,领导能同意吗?”老孙说:“同意咱坐,不同意拉倒,我去找李乡长试试?”文秀心里说,老孙也就仗着和李平关系好,怎么不敢找姚书记要去? 老孙找李平要车去了,文秀给志刚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到姐姐家去一趟,小娟的事有点眉目,明天晚上要到县医院院长家里送礼,最少准备三千元。 一听说小娟的事有眉目,志刚很高兴,他说:“等我上完了课,马上过去。”他问文秀:“找谁办的,要好好请请人家。”文秀知道志刚对李平有点小忌讳。前段时间为了推志玲家房子的事,志刚和她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后来文秀多次和他解释,两个人才和好了。文秀不想他们夫妻关系再起波澜,就告诉志刚,是原来的张书记办的,他和医院院长是亲戚。张书记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志刚不认识,他问:“怎么想起找他来了?”文秀说:“前几天到县里开会,遇到了,他请吃饭,偶然谈起来。张书记在柳树乡待了多年,是个热心人,念旧,所以说帮忙。”志刚信了。 李平给了老孙面子,让用他的车,不过叮嘱快去快回,不要耽搁。老孙坐上李平的车,神采飞扬,好像不是去吊唁,而是去赴娶媳妇的喜宴。坐在后面的文秀,望着前排座上老孙花白的头发,觉得老孙既可笑又可怜,在乡里混了一辈子,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贡献给了柳树乡,马上要退休了,连个坐车的待遇也没混上。文秀有点辛酸,她和老孙其实一样的命运,甚至还不如老孙,老孙是国家正式干部,好歹混了个正科,工资待遇还可以。而自己只是乡里的招聘干部,工作干得再好,也不能提拔,混一辈子也只是个股级干部。 老孙和文秀的到来让小米很感动,她拉住文秀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么远的路,麻烦你们了。”很多人瞅着他们看,文秀知道他们的到来给小米长了面子。因为李平的车,小米村里的乡亲以为她和老孙是乡里的领导,领导的到来,标志着小米在单位混得好,受到领导的重视。文秀想,老孙要车还真要对了。 老孙和文秀安慰小米,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伤心了。小米的眼哭得通红,文秀知道,小米和奶奶感情很深,母亲去世后,小米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小米流着眼泪说:“奶奶身体一直很好,没想到一场重感冒要了奶奶的命。”小米的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抵抗能力到底差了。老孙劝小米:“奶奶走得这么快,也算是有福,没有过多受到病痛的折磨。”小米仍旧很悲伤,奶奶病了,一直没有告诉她,说是怕耽误她的工作,临死也没见上小米一面。文秀不由也掉了眼泪,她理解小米的奶奶,作为老人,什么时候想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儿女。她也理解小米的心情,作为小辈,没能为老人尽孝,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两个人正劝着小米,牛食堂和牛建来了。小米把奶奶去世的事情告诉了牛建,说明和牛建的恋爱关系基本确定了。牛食堂亲自来吊唁,说明了他对这门亲事很重视很赞同。 老孙与文秀和牛食堂简单寒暄后,到灵前去行礼。管事的人说,你们公家人,不必按村里人的风俗,鞠躬就可以了。神三鬼四,文秀和老孙站在灵堂前,鞠了四个躬。牛食堂和牛建却坚持按着村里的风俗,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行完礼后,老孙和文秀到账桌上礼,因为是小米的奶奶,隔了一辈,他们都上了五十元,老孙为李平也上了五十元。牛食堂也过来上礼了,文秀看到,牛食堂上的是五百元,写账的人看了牛食堂好几眼,文秀心里说,钱多了就是好啊。 回来的时候,文秀问:“怎么也给李乡长上了礼?”老孙说:“是李乡长给的。”文秀说:“既然上了礼,人为什么不来?”老孙说:“他来不合适,乡里这么多干部,别人这样的情况没去,小米家去了,怕别人说,上个礼表示心意就不错了。”老孙说的有道理,文秀对李平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不光工作有套路,为人处世也成熟老练。 第74章 志玲为了小娟的工作,把家里折腾了个精光,猪羊卖了,粮食也粜的差不多了。文秀拿着七拼八凑的三千元,心里沉甸甸的,志玲全部的家底,却只是一次送礼的钱,礼送出去了,结果会怎样呢?文秀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也许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可不试,连个渺茫的希望也没有,如果事办不成,送礼的钱打了水漂,该怎样交代? 志玲和福海明白文秀的心思,他们不住地安慰文秀,给她打气,让她放心去办,不管办成办不成都不埋怨她。志玲还强鼓着肚子说:“你大胆去办,不够我们再想办法,千万不要小气了。”望着志玲和福海期待的脸,文秀说不出来的辛酸,她只能从心里希望老天有眼,让这个渺茫的希望能够实现。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李平把文秀喊到了他的办公室,问文秀准备好了没有,文秀说,都准备好了。李平让文秀下班后坐他的车一起到县城。文秀推辞了,说坐公共汽车去,她没在县城住,怕坐李平的车扎眼,乡里的人说闲话。李平看出了文秀的心思,不说什么了,告诉她,六点半,县医院门口见。 文秀坐公共汽车到达县城的时候,李平已经在县医院门口等她了。他摇下车窗的玻璃,让文秀上车。文秀上车以后,发现司机没跟着,文秀心里很安慰,看来李平和她一样的心思,这件事情不愿意让第三者知道。 到了一个烟酒专卖店,李平问文秀带了多少钱,文秀说五千。来的时候,文秀怕三千不够,到信用社把家里的钱又支了两千。李平和文秀商量买什么酒,文秀看着各种各样的烟酒,不知道买什么,她对李平说:“你看着买好了,我哪里懂这个。”李平对文秀说:“既然是到他家里去,就实在点,太寒碜了反而效果不好。”文秀说:“好的,你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李平让买了一箱极品五粮液,两条中华烟,一共下来三千多。文秀心里说,幸亏多拿了两千,不然真傻眼了。 买好东西以后,李平拉着文秀朝院长家里去。院长家是一座两层小楼,豪华而气派。到了门口,李平按门铃,好长时间没回音。文秀担心地问:“难道家里没人?”李平笑着说:“你没看家里亮着灯吗?你可别小瞧县医院的院长,牛着呢,他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接着李平又按门铃,还是没动静。文秀说:“提前没联系好吗?”李平说:“联系了还让来吗?你以为人家缺这个啊?”文秀不言语了,办这样的事她没经验。 又按了几次门铃,仍旧没动静。李平拍着门开始喊,喊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人走出来。 开门的是个女人,李平喊她嫂子,想必是院长夫人了。李平搬着酒朝里走,文秀拿着烟跟着。进屋后,文秀发现屋内的装修富丽堂皇,宫殿一般,院长夫人穿金戴银,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一副贵夫人的派头。文秀理解李平为什么买那么贵重的烟酒了,这样的人家,收礼就该那样的档次吧? 李平和文秀把烟酒放在客厅一边,然后坐在沙发上,院长夫人和李平寒暄了几句,就上二楼去了。一会儿,院长从二楼下来了,文秀打量这个县医院的院长,他没有想象的那般气派,个子不高,瘦瘦弱弱,一副文弱书生相。人不可貌相,这么不起眼的人,管理着好几百人的县医院。 院长看来是个直爽人,一坐下就问李平来是什么意思,李平把文秀介绍了一下,说是单位的同事,妹妹是张家口医学院毕业的,专业是临床,想让院长帮忙安排工作。院长回答得很干脆,既然是同学,就不绕弯子了,绝对不行。李平在一边不断说好话,院长有点不高兴。他说:“老同学,我实话告诉你,光县里领导批了条子的就有十几个,一个也没安排。”院长的意思很明确,县领导的关系都没安排,何况你李平一个乡长呢?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就没有希望了,李平和文秀都有点尴尬。院长怕李平不相信,拉着李平到他的房间,让李平看领导的批条,院长夫人从二楼下来,也跟了进去。 文秀从客厅听到房间里面的谈话,院长对李平很不满意,嫌李平管闲事,他说,不是老同学不帮忙,如果是李平的亲生子女,不是医学院也给安排,管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是给他添乱吗?文秀听到这话,心里愤愤不平,噢,自己的亲生子女,不是学医的,也可以进县医院,八竿子打不着的老百姓子女,医学院毕业的也得靠边站,这是他妈的什么道理!更气人的还在后面,院长夫人说李平和文秀关系不正常,隔一道门,文秀听得很清楚。院长夫人说,没想到李平这么稳重的人,也过不了美人关。文秀火冒三丈,她恨不得冲进去,和她吵一架,但是她不能这么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是求人家办事,不是来找别扭的,何况还有李平,他的面子不能不顾及。文秀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脸火烧火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李平从屋里出来,文秀连忙悄悄擦了擦眼睛,笑着站了起来。既然人家把口封得这么死,再待下去也没意义,于是李平起身告辞,院长让李平把烟酒拿走,李平说:“既然拿来了,就放下吧。”院长坚决不肯,院长夫人话说得很难听:“你拿走,我家不缺这个。”说着,抱起烟酒就朝门外走,李平和文秀尴尬万分,院长夫人把烟酒放在大门外面,转身插上了大门。 李平将烟酒放回车上,发动了车,李平大声骂了一句脏话。文秀心里过意不去,一个乡长,为了她的事情,受这么大委屈,她怎么能担待得起?文秀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他。 李平开着车,围着县城转了一圈,看得出来,他很生气,车开得很慢,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文秀轻声说:“李乡长,对不起,都是为了我,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李平叹了口气:“没关系,正常的,谁让咱官小呢,现在的人,都他妈的这么势力。”李平很文明的人,平时说话很少带脏字,看来是真生气了。文秀安慰他:“不要生气了,办不成咱不办。”今天院长夫人把东西扔在门外,实在是太过分了,李平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的执拗劲儿上来了,他对文秀说:“我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这个事我管定了,我就不信,一个医院的院长,没有人能管得了他。”说着拿出了电话,文秀以为他要找县里领导,劝他不要莽撞,和县领导说话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平说:“不是找县领导,是找我的另外一个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和我关系很铁,原来在市政府办公室,最近刚提拔了,跟现任市长当秘书,这个院长见了他就跟孙子一样,我一般不愿意麻烦他,现在看来非得他出马了。”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关系,说不定以后提拔的时候能用得上,文秀劝李平慎重。李平说:“那是后事,先管眼下。”说着拿起电话就拨。 电话很快就通了,看来李平和这个同学关系真不错,两个人在电话里面说得热火朝天,等把叙旧的话说完了,李平才把大概意思说了一下,说的时候,李平接受了教训,不再说是同事了,把文秀说成了他的表妹,那个同学答应得很痛快,他让李平抽时间到市里一趟,详细谈,李平趁热打铁,问他这个周六有时间吗?同学说,周六中午不行,有应酬。李平问晚上呢?同学说,晚上看情况。李平给同学打趣说,到底是市领导,排不上队了。那个同学也给李平开玩笑,说李平是一乡之长,一方诸侯,李平说,诸侯个屁,百事不顶。两人闲逗了一番,最后约好,星期六市里见。 放下电话,李平高兴地说:“周六下午我们到市里,不达目的不罢休。”李平的话有点孩子气,听起来让人感动!为了自己的事情,李平动用了这么重要的关系,文秀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周六中午,李平打电话,让文秀下午四点到乡里,和他一块儿到市里。 下午和李平一起到市里,是否和志刚说,文秀很矛盾。开始办的时候也没和他说明,如果现在告诉他是李平办的,志刚的心眼儿小,不定想什么;不和他说,到市里毕竟算是出远门,晚上不一定能回,文秀作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终于决定到市里可以告诉志刚,但是和谁去还需继续隐瞒。她了解志刚的脾气,他思想转不过弯来,容易做莽撞的事情。如果他激动起来死活不让文秀去,那就麻烦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办事,至于他以后知道了,再慢慢解释好了。如果小娟的工作办成了,她相信志刚无论有什么情绪,也都可以化解。 文秀告诉志刚,她和原来的张书记一起到市里找关系办小娟的工作,志刚丝毫没有怀疑,办这样的事情对于志刚来说,是个陌生的领域,他信任文秀,他只是问文秀,晚上回不回? 文秀说:“说不准。” 志刚说:“能回尽量回。” 文秀知道志刚的思想很守旧,他是不放心一个女人在外面过夜。 文秀故意开玩笑对志刚说:“你要不放心,和我们一块儿去得了。” 志刚说,他不去。 文秀知道他不去才故意这么说,她了解志刚,他属于窝里炸的那种,在家里还行,出了门就怯场,到了陌生场合就不会说话。 下午四点,文秀准时到了单位,李平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文秀上车以后,问司机呢,文秀担心他的驾驶技术,市里可不是平阳县城,人多车多,交通规则严格。李平听出文秀的意思,让文秀放心,说自己的驾驶水平可是一流的。文秀连忙说,她是担心去了喝酒,喝了酒开车让警察逮住,是要罚款的。 李平说,没关系,老同学了,见他开着车,不会让他多喝酒的。 文秀心里暗笑李平的狡猾,原来是怕喝酒,才故意自己当司机。 市里距离平阳县只有五十多公里,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李平和老同学一联系,同学说,现在陪着领导在外面办事,让他们等一个小时再联系。 李平放下电话自嘲地说:“他奶奶的,比见国务院总理还难。” 为了小娟的事,李平嘴里不断地冒脏字,让文秀过意不去。她安慰李平说:“我们等等也不错啊,正好可以看看市里的风景。” 文秀的这句话让李平感兴趣了:“好啊,这里距离市里最大的北国商城很近,咱们逛逛去。” 文秀也高兴地说:“听说里面的衣服很漂亮,要不是这么个机会,我还真没逛过呢。” 李平和文秀到达北国商城,把车停好以后,两个人做伴朝里走。进门的时候,李平突然笑着指着门口对面的镜子说:“看,咱俩跟两口子一样。” 文秀望着镜子里面并肩走着的他们,脸突然红了,她小声对李平说:“别瞎说了,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李平哈哈笑了:“你呀,就是小家子气,这里可不是平阳,没人认识你。”上电梯的时候,他还故意挽住文秀的胳膊,脸上坏笑坏笑的。文秀把李平的胳膊一甩,左右看了看,的确如李平所说,没有人注意他们的举动。李平在乡里,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这样的举动,打死他也不敢,文秀心里想,看来人到了陌生的环境,容易让自己完全放松。 北国商城的衣服,果然漂亮时尚。文秀看到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是大翻领的那种,看起来很漂亮。售货员鼓动文秀试穿一下。女人都无法抗拒对漂亮衣服的向往,文秀终于经不住售货员的强力推荐,试穿了那件风衣。人是衣服马是鞍,说得一点儿没错,脱下那件碎花小袄,换上黑色的风衣,文秀一下子从村姑变成了时尚丽人。文秀的肤色很白,黑色的风衣和她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显得更加白皙动人。那个售货员不住地说衣服太合适了,并对李平说:“先生,你夫人真漂亮。” 这样的场景,文秀只有在影视中看到,现在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头晕乎乎的,有种在云上飘的感觉。她没有纠正售货员的错误,反而微笑着看李平,满脸幸福的样子。 文秀的表情让李平有点惶惑,望着美丽动人的文秀,他的心里也狂跳不止!这个时候,他倒真希望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是他的夫人。两个人相互愣愣地瞅着,把一边的售货员逗乐了,她推了一下李平的胳膊说:“先生,给夫人买了吧?” 文秀和李平一下子反应过来,两个人脸都红了。文秀连忙问价钱,衣服的价钱让李平和文秀张嘴结舌,这件风衣,五千元。 文秀慌忙把衣服脱了下来,穿上小袄,拉起李平就走,那个售货员在后面喊,先生,等等啊。 文秀和李平都没回头,大步流星朝外走。一出商场的大门,文秀就拍着胸口喘气说:“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望着大口喘气的文秀,李平心里说不出的心酸,一件衣服,就吓成这样。也难怪,乡里的干部,月工资也就几百块钱,怎么可能买这么贵的衣服?别说文秀了,就是李平一个乡长,也消费不起这样的档次。望着满脸惊慌的文秀,李平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件衣服的价钱少个零,他说不定发狠真给文秀买了,就当是圆他一个浪漫的梦。可是多的那个零,让李平没有了底气,那个念头也就像肥皂泡一样,转眼破灭了。这件衣服让文秀也思绪万千,她想起了娘,想起了志刚,想起了婆婆,甚至想起了小米,她周围的人,消费的衣服,别说上千了,过百的就很少。后来她又想到了志玲和小娟,志玲全部的家底,还不如北国商城的一件衣服多,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文秀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文秀的心里涌起一阵悲凉:人与人生活在一样的天空下,相互的差距咋就这么大? 第75章 两个人在北国商城站了一会儿,看看表,还不到一个小时,李平提议还到商场里面去转,文秀说:“算了吧,那不是咱们去的地方。”李平说:“咋不是咱去的地方?买不起,过过眼瘾也好啊。”文秀笑了,她觉得李平很有意思,听说男人都不喜欢逛商场,没想到李平这么兴致勃勃。李平好像了解文秀的心思,他先郑重其事地说:“我最讨厌逛商场了。”接着又坏笑着说:“我只不过还想享受一下人家把你当我夫人的感觉。” 文秀的脸“腾”地红了,男人啊,总是喜欢和女人开一些轻薄的小玩笑,平时严肃正经的李平也会表现出他活泼的一面。文秀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瞪了李平一眼。李平连忙说,我开玩笑的,别介意啊。说着,他就朝商场里面走,回头发现文秀根本没跟着,就又返了回来。 两个人这么说说笑笑,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文秀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到一个小时了,两个人连忙回到车上,李平和老同学联系,奇怪的是,打了三次,那个同学的手机都是暂时无法接通。文秀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说好了的事,先让等一个小时,现在又联系不上,是不是那个同学故意躲他们呢?李平的想法和文秀不同,他认为是同学在某个地方,信号不好。平时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有时候在宾馆的包间吃饭,手机信号就很差。李平不住地拨打手机,大约十分钟后,同学的电话打过来了。李平猜的一点也没错,同学陪着领导开会,那个会议室手机信号不好,文秀心里笑自己想多了。电话结束了,文秀连忙问:“我们到哪里找他?”李平叹了口气说:“今天邪门儿了,老同学说,散会后他要跟领导一起吃饭,让我们继续等着。”文秀有点丧气,觉得今天的运气真差,处处不顺利。但是她没有表示出来,反而安慰李平说:“给领导当秘书,也不容易呢。” 李平说:“你说得很对,给领导当秘书,真不容易,咱要体谅人家。” “要不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文秀觉得陪领导吃饭,最少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完,不是文秀怕等,为了小娟的事,不要说两个小时,就是二十个小时她也愿意等,但是让李平这么跟着等,她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是领导,而且是人家为自己办事。 李平说:“求人办事,哪有这么容易的,不能回去,既来之,则安之。” 李平的话让文秀心里热乎乎的,看来为了小娟的事,李平是铁了心了!自己只是他的一个下属,也和他没有特殊关系,只是干了一点该干的工作,他就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她,让她怎么不感动呢?她很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是又不知道该怎样说。文秀觉得这个时候说感谢的话反而虚假,望着眼前的李平,心里想:自己一个小小女子,无权无势也无钱,这份人情,恐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两个人商量怎样度过这两个小时。李平提议到图书馆看书去,文秀欣然同意。但是两个人忽略了一点:这个时间,图书馆已经下班了。两个人站在图书馆门口,不由都笑了起来。李平说:“看我们两个,跟傻瓜一样。” 望着眼前的高楼大厦,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文秀恍惚如做梦一般。置身于汽笛和人群的喧哗之中,文秀感觉头发晕胸发闷,好像突然一下子感冒了,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问李平,李平和她的感觉差不多。李平说,他在热闹的城市待不了一天,就感觉烦躁不安,像是病了一样。看来,他们两个都适应不了城市生活,柳树乡才是他们的天地,在那里他们才能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两个人在图书馆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李平感觉没意思了,文秀提议他们先吃点饭,李平不同意,他说,你以为在市里吃饭是闹着玩的吗? 文秀知道李平是怕花钱,但是也不能饿着肚子啊。李平说,一会儿同学见面说事,还要请他吃饭,我们就省点吧。 也许是因为在等人,时间更显得漫长,两个人回到车上闲扯了一会儿,看看表,还不到一个小时。李平说:“老在车上坐着,有点闷,我们坐公共汽车欣赏一下都市的夜景吧?” 第76章 文秀问:“坐公共汽车?” 李平说:“对,我们用的是公车,老是开着车到处乱转一是费油,二是万一出了事就麻烦了。坐公共汽车便宜,安全,既能欣赏夜景,又能消磨时间。” 李平考虑事情就是细致周到,他说的没错,为了个人私事,出动公车,万一出了事,还真了不得。 李平找了一个停车场,把车放好,并把身上的钱放在车上藏好,两个人上了公共汽车。车上的人很多,文秀和李平只能站着,李平有意无意地用胳膊圈着文秀,文秀心里一阵温暖,感觉出李平的这个举动是怕有人挤着她,感受着李平温暖的气息,文秀忽然品尝到了一种被宠着、爱着、重视着的甜蜜。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交错闪烁,非常美丽。两个人站在一起,在车的颠簸中,不断地靠近彼此。两个人望着美轮美奂的夜景,不时会心地一笑,这个样子,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恍惚之间,他们又回到了十几年以前,那个温馨的夜晚又在他们的面前闪现,文秀和李平的眼睛都湿润了,为了怕对方发现,他们好像有一种默契,都把头扭在了一边。 因为有着特殊的心情,他们坐公共汽车围着城市转了一圈,不知不觉,一个半小时过去了。等他们返回停车的地方,同学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并说了一个饭店的名字,说在那里等他们。 那个饭店距离他们停车的地方不太远,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同学在门口等着,他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坐下以后,李平让同学点菜,同学说:“我已吃过了,你们点。” 李平说:“你点,我可是专门过来请你的。” 那个同学是个实在人,他说他请客。李平说:“不行,我请,大小我是个乡长,回去能报账。” 同学说:“你别臊我了,你来市里我请你,到了平阳你请我。” 同学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平也就不再坚持,于是他点了几个简单的凉菜,同学说点几个特色菜,李平说:“别臭讲究了,咱们都是农民出身,填饱肚子就成。” 同学笑了:“看来当了乡长也没腐败。” 点好菜后,李平才向同学介绍文秀,说是他的表妹,为了妹妹的工作一起过来了。文秀站起来,给同学倒了一杯茶说:“麻烦你了。” 同学让文秀坐下别客气,回头和李平开玩笑说:“我们同学三年,没发现你还有这么漂亮的表妹。” 文秀忽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连忙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看了李平一眼。李平看起来泰然自若,他避开同学的话,直截了当切入了正题,并把找医院院长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同学说:“没想到昔日的‘小老鼠’现在这么牛。” “小老鼠”肯定是院长的外号了,文秀想起他小头小脸的样子,这个外号倒也贴切。 李平说:“‘小老鼠’现在成气候了,人家已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忙,老舅已骂我好几次了,说我堂堂一乡之长,连个人也安排不了。” 李平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好像真的一样。文秀有点心酸,自己降了一辈,成了小娟的姐姐,福海也成了李平的舅舅了。 同学说:“既然是直系亲属,帮忙是应该的,不过现在的事很难办,安排个学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平说:“不难我也找不到你头上不是?” 同学笑了:“乡长没白当啊,会说话了。” 文秀插了一句话:“麻烦你帮帮忙,就当是为……”文秀猛地住了口,她差一点说出“李乡长”,好在那个同学当时只顾得点烟,没有注意到文秀的停顿,等他把烟点着,文秀也反应过来,既然是说假话,就得说得跟真的一样,文秀干脆把“表哥”的“表”字也去掉了:“你就当为我哥找点面子吧。” 李平冲文秀眨巴眨巴眼,文秀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笑文秀喊他“哥”。 第77章 同学听了文秀的话很高兴,他说:“这句话实在,我爱听,好!我就为你哥找找这个面子。”说完,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问了小娟的基本情况,他问得很详细,连小娟的父母是谁哪个乡哪个村多大年龄家里情况如何都问到了,看他一本正经地在本子上记,文秀想,怎么跟记者访问一样。 情况问完以后,同学说:“要不是你李平,我还真不管这个闲事,我这个人不喜欢求人。” 李平连忙说:“那是,谁让咱是哥们儿呢。” 同学说:“我就为哥们儿办一回事,就是不知道‘小老鼠’给不给咱这个面子。” 李平马上说:“你一试准灵,他是‘小老鼠’,你是耗子药。” 李平把同学比喻成“耗子药”有点不大好,文秀连忙给他使眼色,这一次被同学发现了,他笑着说:“没关系,我们是哥们儿,‘耗子药’能药死‘小老鼠’也不错啊。” 说完,同学开始拨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看来同学和那个院长关系也很铁,他上去就喊“小老鼠”。文秀心里一喜,看来小娟的工作有戏,文秀和李平都屏住气息听他们怎么说。 同学和院长的电话才让文秀明白了他为什么问得那么详细,原来他也把小娟说成了自己的表妹,并再三强调是自己亲姑姑的女儿,文秀心里既高兴又觉得滑稽,这么一会儿工夫,志玲和福海有了一个乡长外甥和一个市政府秘书侄子。 院长提到了李平找他的事,那个同学很会说话,他说,开始的时候是先找的他,但是最近他一直很忙,一直没顾上管这事,他姑是个急性人,有病乱投医,所以才找了李平,没想到被顶回去了,没办法,又来找他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面谈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文秀和李平在一边听着,虽然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但是通过同学这边的话判断,院长也在向同学摆困难,不过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好像是答应了,因为同学说,等事情办好了,到市里好好请院长吃饭。 他们判断得不错,电话结束后,同学对李平说:“答应了,他让你直接找他,这小子挺狡猾的,面子给我了,人情却想落到你那儿。” 文秀想,他有这样的心理很正常,毕竟都在平阳县混事,得罪李平也不是他的本意,李平虽是个乡长,但还年轻,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说不定有一天在他之上呢,把关系缓和下来,对双方都有好处。 李平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他爽快地说:“没问题,我回去就找他。” 事情既然解决了,同学也不喝酒,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于是李平和文秀起身告辞。同学挽留他们留宿市里,没等李平说话,文秀就说,家里大人孩子都等着呢,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还是回家吧。 文秀这么说,同学也不再挽留。临走的时候,李平说把带来的烟酒倒到同学的车上,同学不肯,他说:“你别给我整这个。” 文秀帮腔说:“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李平搬着酒硬要放他车上,同学急了:“你再这样,我跟你急,老百姓容易吗?买这么好的烟酒,回去给我退了去。” 同学说完,开车走了。李平望着车的背影,感叹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哥们儿。”文秀也感动万分,她说:“人家能到现在的位置,说明人家的素质就是高。” 几乎没有什么费用事情就圆满解决,两个人都很开心,精神也不错。回去的路上,李平给文秀开玩笑:“干脆咱们住下浪漫一次,就当是庆祝怎么样?”人总是在一种特殊的情绪下做出一些违背常理的举动,文秀清楚李平是因为高兴才开这么“放肆”的玩笑,她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也推波助澜附和他说:“好啊,咱就浪漫一回。” 文秀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李平猛地把车一停,扭头就说:“此话当真?” “开你的车吧,别瞎闹了。”文秀急了。 李平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是逗你,看把你吓得。” 路上,文秀给志刚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十二点以前就到家了。 到了县城,已经快十一点了,李平让文秀在县城住下,文秀说,已经给志刚电话了,要回去。李平要开车送她,她拒绝了,天已经不早了,县城到李家庄几十里路,路也不好走,文秀不忍心再麻烦李平了。李平一再坚持,文秀只好编理由说,天这么晚了,怕村里有人看到说闲话。李平虽然笑文秀想得太多,但还是理解了她的顾虑。他带她找出租车,天太晚了,街上出租车很少,好不容易看到一辆,拦住了,人家一听到李家庄,嫌路不好走,不愿意去。文秀提议到县医院,说那里肯定车多。李平说,好吧,正好那里有个熟人开出租,如果他在,让他送你,不然这么晚了,还真不放心。 第78章 到了县医院门口,凑巧李平的熟人在,安排好之后,李平就走了。文秀刚想上车,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她扭头一看,心一下惊了,是林丽!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在这里?文秀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她和李平的一举一动,林丽应该都看到了。 林丽笑着和文秀打招呼,文秀感觉林丽的笑有点意味深长,心里一阵发虚,她非常不仗义地找了一个理由,来医院看李平的母亲。 这个理由太拙劣了!李平的母亲以前已经看过了,并且是和林丽一起去的,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出院没有她也不清楚。即使没出院,她这个时间来看也不正常啊,不是更说明了她和李平的关系不一般吗?如果出院了,找这个理由就更是欲盖弥彰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文秀转口问林丽在医院做什么?林丽说,她姑姑在医院住院,晚上她陪床,有人来换班了,她现在回家睡觉去。林丽没再追问文秀,还邀请文秀留宿她家,文秀谢绝了。出租车司机老是催,林丽便告辞走了。 遇到林丽的事,像一只老鼠,钻进了文秀的心里,让她有种心惊肉跳的恐惧。以林丽的性格,明天关于她和李平的桃色新闻就会在乡里传遍。 由于有这件事情缠绕,回去以后,文秀只告诉志刚事情办妥,其他情况她没有心思和志刚细谈。 星期一,文秀很早来到单位。 这两天晚上她一直没睡好,文秀想好了,等林丽来了把事情解释一下,不能让她误会。她考虑的是李平,他好心帮了大忙,要是因为这个坏了名声影响了仕途,文秀会一辈子不安。 林丽那天却没有来,一打听,林丽请假了,文秀心里一阵轻松。但这种轻松是暂时的,很快她的心又沉重起来,现在信息这么发达,她不来,消息也可以照常传播,文秀甚至动了要去找林丽的念头。 文秀心事重重的样子引起了小米的注意,她问文秀:“有事吗?”文秀开始说没有,后来实在承受不住压力,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小米,小米不赞成文秀找林丽,她说:“你找她就是做贼心虚。”文秀急了:“小米,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小米笑了:“我当然相信你,但是别人呢?既然没事,何必专门找人家解释呢?再说了,你能解释什么?说李乡长帮你外甥女找工作,这不更说明了你们关系不一般嘛。” 小米的话让文秀恍然大悟,她想,看来自己真的乱了方寸,小米说得太有道理了,这样的事情越描越黑,说得多了,还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幸亏林丽今天没来,幸亏小米提醒了她,要不真坏事了。冷静下来的文秀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只能保持沉默,先观察事态的发展再说。小米说,以文秀平时在乡里的为人,林丽说的话不一定有人相信,文秀略微心安。 文秀叮嘱小米这件事情一定替她保密,小米说,你放心吧。文秀又让小米帮她注意打听最近乡里的动静,听到什么消息及时告诉她。 星期二,林丽来上班了。文秀注意观察她的表情,只见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文秀问小米打探的情况,小米说什么也没听到,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风平浪静。文秀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老孙,老孙消息灵通,看老孙的样子,也没什么反应。 文秀终于放心了,她分析,人都是感情的动物,看来经过在太平庄的相处,林丽和她的关系缓和了,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文秀见到林丽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的,有时候还主动和林丽说说话,林丽态度也不错,和文秀说话也很温和,不再是以前的话里带刺。林丽这样的转变,让文秀对她刮目相看,看来她也有好的一面,关键的时候,也很有素质。 小娟的事情终于办妥了。 星期五的下午,李平把文秀叫到办公室,告诉她,院长他已经找过了,烟酒他也收下了,不过事情有点变化。院长说,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安排一人会得罪一大片,院长想了一个办法,先让小娟到下面的卫生院,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调上来。李平说,现在国家对乡级卫生院也很重视,到下面的卫生院也不错。院长安排的这个卫生院是平阳县效益最好的一个,已经和卫生局及下面的卫生院院长协调好了,下个礼拜就可以上班。 文秀是亲眼看着李平为了小娟的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已经掏出心来了,劲也用绝了,能到卫生院上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如果没有李平,卫生院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文秀向李平表达感激之情,并说要好好请李平吃饭,李平笑着说:“别见外了,把太平庄的工作做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感激了。” 李平的话让文秀感慨万千,这才是当领导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围着工作考虑,看来工作在他的心目中是最重要的。既然他有这样的胸襟,自己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也许出了政绩,对他的前途有帮助。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自己一定要掏出心来,把太平庄的工作干出个样子来。 第79章 自从小米和牛建处了对象以后,牛建就经常邀请小米到他家里吃饭,牛食堂也一直催着让他们订婚,小米内心还有点犹豫,她想让文秀帮她参谋参谋。 其实文秀对小米和牛建处对象,从内心有点不大赞成,她认为,牛食堂虽然有钱,但是奸诈狡猾,心术不正,在村里的名声不好;牛建虽然当了兵,可是没文凭,和大学毕业的小米有点不般配。但是文秀看小米的态度好像很有意思:每次牛建约她到家里吃饭,她都没拒绝,奶奶去世,也通知了人家,牛食堂父子俩都去吊唁,并上了重礼,看样子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文秀觉得,小米是看中了牛家的经济实力,这也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女人,谁不想嫁个富裕点的婆家?婚姻是个人的私事,父母都干涉不了,何况她一个朋友?所以,对于小米和牛建的事,文秀从来没发表过任何意见,她的态度是,不添油加柴,也不吹灯拔蜡。 有一天,牛建又约小米吃饭,小米让文秀一起去,文秀不想跟着掺和,说,我不去当电灯泡。小米为了让文秀去,故意说:“你不是想发展奶牛吗?牛食堂可是有钱,回头我让他也买几头。”小米本是一句玩笑话,文秀听了却眼前一亮,牛食堂如果发展养牛,可是好事情,以他的经济实力,一家可以顶百家,但他搞的是化工,让他发展养牛不是天方夜谭吗? 小米说:“怎么不可能呢?可以把养牛作为第二产业嘛!” 小米的话让文秀燃起了希望,任何事情只有试了才知道,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她决定和小米一起去。 文秀去对了,牛食堂不愧是个有头脑的商人,还没等文秀把话说完,他就理解了文秀的意思,他说他早就有了这个念头,他看透了太平庄的发展形势,照着这样的势头,用不了三年,太平庄就是一个比竹子屯还要大的养牛专业村。他前几天已经出去跑了两趟,考察了一下乳制品的前景,并和一个大型的乳制品公司洽谈了一次,他想在太平庄建一个大型的养殖小区,让养牛户入驻小区,他负责投资小区的建设,乳制品公司负责里面的设备。乳制品公司很有意向,让他把想法写成一个具体的实施方案,他让小米过来,就是想让她帮忙写这个方案,她是大学生,在措辞方面肯定比他强。 本来觉得渺茫的希望现在忽然变成触手可摸的现实,文秀听了大喜过望,她连忙给李平打了电话,把情况向李平汇报了一下,李平听了也非常高兴,马上开车赶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李平又让文秀把杨抗和牛二愣找了过来,共同谋划牛食堂搞养殖小区的事情。牛食堂说,上一次他找乳制品公司的负责人谈,人家的意思是奶牛数量必须要达到千头,才可以投入资金支援设备。杨抗说,太平庄的牛加起来也就三百多头,距离人家的要求早着呢。牛食堂把自己的思路谈了一下,他说,要请人搞一个详细的资金预算,如果资金允许,他想把太平庄的村民都带动起来,他提供场地,够五头奶牛就可以免费入驻他的小区。牛二愣说:“现在奶牛这么贵,一家买五头奶牛,可买不起。”牛建接口说:“我们可以适当提供一些资金帮助,比如原来有三四头的,我们可以提供资金再买一两头。”李平认为这个想法很好。牛食堂不赞成儿子的想法,他觉得风险太大,怕资金收不回。牛建说:“奶牛产的奶交给我们,怕什么?”牛食堂明白过来:是啊,奶农把牛奶交给他们,投入的资金可以在奶款中扣除,几乎没什么风险。大家也认为这个方法不错。 李平让小米和文秀帮忙把思路整理出来,他要亲自把关,等材料写好以后,到乳制品公司谈的时候他可以跟着去,以乡政府的名义请乳制品公司来太平庄投资,这样人家可以更加放心。等和乳制品公司谈妥后,他马上安排小区占地问题,争取明年春季就动工建设。他让杨抗和牛二愣思想上先有个准备,谋划一下占哪里的地合适,占地手续由他负责去土管局办理。 李平亲自带人到他家里,这么实实在在地帮他谋划生意,牛食堂非常感动,他的劲更足了,说,如果能跑成,发展势头好,他就把化工厂停了,专门做这个生意。牛建非常赞同父亲的思路,他说,化工厂前景不是太好,一是按着严格的国家标准,他们的产品质量根本不合格;二是机器设备老化了,需要更新;三是,工厂环保不达标。如果要解决这三个问题,需要大的投资,没有几百万根本下不来。而且即使投入几百万,也赶不上南方那些大型的化工厂,不如发挥本地优势,把这几百万投入到养奶牛上。 牛建分析得头头是道,大家都连连点头,都说他说得很在行。文秀开始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他虽然没上大学,但是经过部队的锻炼,看起来成熟老练,说话也很有分寸,一点没有农村小青年的那种生涩,锻炼几年,说不定比他爹还要强。 文秀开始从心里认可小米的选择了。 第80章 小娟上班以后,志玲带着三十斤花生油到乡里来了,她让文秀带着她去看望一下帮小娟找工作的“张书记”。人家帮忙办了这么大的事,志玲觉得应该当面表示自己的感谢,虽然三十斤油“意思”不大,好歹也是一片心意。文秀不知怎么说才好,志玲不知道是李平办的,让她到哪里见“张书记”呢?她只好推辞说,“张书记”不缺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志玲说,我知道人家不缺,但是瓜子不饱是个人心嘛。文秀没办法,只好装模作样打了个电话,其实她根本没拨号,只是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对志玲说,人家“张书记”最近在外地开会,没在家,改日再说吧。志玲问,那等几天我再来?文秀心里叹息,志玲是个实在人,还不了人家的人情不安心,看来这油必须要收下她的了。于是文秀说,你把油放我这儿吧,抽时间我给人家送过去,代表你把话说到就是了,反正人家是看我的面子,你去不去都可以。听文秀这么说,志玲也觉得有道理,她不再坚持去,把油放在文秀的宿舍走了。 文秀打电话给李平,把志玲的意思表述了一下,李平说,算了吧,我家不缺这个。志玲把油放下了,文秀就想把油真给了李平,她说,要不我抽时间给你送家里去。李平说,你千万别,你嫂子根本不知道我办这个事,你一去就露馅了。 李平这么一说,文秀没办法了,把油给志玲送回去,告诉她人家不要?她会怎么想?说不定认为人家是嫌少,又想出别的花样。她很了解志玲,为人处事,不喜欢吃亏,也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把油带回家?也行不通,万一有一天志玲知道了就不好了。文秀考虑再三,决定把油带到娘家去,正好一个多月没回娘家了,她顺便可以看看娘,再问问兄弟文国的生意怎么样。 下班后,文秀把油带到娘家,娘问她从哪里弄这么多油,文秀说,她帮人办了个结婚证,人家感激她,送给她的。娘深信不疑,不过她不赞成文秀收人家的东西,怕文秀犯错误。文秀说了好几次没事,娘才不说什么了。 和娘正说着话,珍兰回来了,她是回来带油和面的。文秀说,正好我给你们带了点油,你拿走吃吧。珍兰推辞,娘在一边说,你倒点吧,你们家里的油不多了。听娘这么说,文秀心里很安慰,看来娘和珍兰的关系彻底缓和了。 文秀问珍兰的生意怎么样,珍兰说,还不错,一天最少能收入百八十,比给人家当小工强多了。文秀听了很高兴,他们的日子过好了,娘高兴,她也可以少操一份心。 文秀和珍兰说起了太平庄的养牛形势,并说,如果发展起来了,让珍兰到太平庄加工玉米去。珍兰说,竹子屯已经够他们忙的了。娘在一边接话说,你大姑子不是太平庄的吗?让她干也成啊。 文秀眼前一亮,是啊,如果太平庄的养殖业发展起来,让志玲也加工玉米,是个很好的生意。珍兰已经实践过了,基本上没风险,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文秀甚至想,明年正月就给志玲谋划这件事。她想明白了,帮助亲戚们都富裕起来,不光减轻自己的负担,真有事的时候,他们还能帮上自己的忙。 第81章 太平庄的奶牛小区成了柳树乡的重点项目。乡里连续开了两次党政班子会,专门研究奶牛小区的发展方案。为了鼓舞牛食堂的士气,党政班子会议研究决定,如果牛食堂能把奶牛小区建起来,乡里奖给他一万元。姚书记亲自找牛食堂谈话:“一万元对于你来说可能不算回事,可对于乡财政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表明了乡政府对你的肯定和支持,意义重大。” 牛食堂信心十足,豪情万丈地说:“领导们这么看得起我,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表个态吧:我拿出自己的老本,豁出自己的老命,也要把奶牛小区建起来。一人富,不算富,让太平庄的乡亲们跟着我一起富,是我多年的愿望。” 牛食堂的一番豪言壮语让姚书记对牛食堂有了极好的印象,后来乡里每次召开大型的会议,只要一涉及到经济发展,姚书记都要提到牛食堂,称赞他是新型的农民企业家代表,不光有经济头脑,还有牺牲精神和大局意识。牛食堂一下子成了柳树乡的典型。 李平和牛食堂一起到乳制品公司洽谈。听说李平是乡里的领导,公司的接待人员非常重视,马上向公司老总作了汇报。公司老总亲自出面接待了他们,并对他们的方案非常感兴趣,没过三天,就派人到太平庄考察,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双方就达成了协议:牛食堂负责小区的基建,公司负责投资挤奶设备,并在奶牛数量的发展上给予一定的资金补贴。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李平向姚书记汇报以后,姚书记欣喜非常,马上向县里作了汇报,县长听了汇报非常重视,立刻将之列为了县里的重点项目,还三天两头给姚书记打电话询问小区的进展。 县长的重视让姚书记和李平有了压力。乡里成立了太平庄奶牛小区建设领导小组,李平任组长,文秀任副组长,成员有老孙、林丽、小米和两个副乡长。 文秀对成立领导小组很不以为然,她偷偷对老孙说:“纯粹是搞形式,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就是把全乡的干部都派到太平庄,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 老孙说:“搞形式也是工作的需要,不搞形式怎么能表示出领导对工作的重视?不搞形式怎么向上级领导汇报?” 文秀说:“这个我懂,就是觉得别扭,派这么多人,干活的也就一两个,人多自乱,鸡多不下蛋。” 老孙说:“别扭也没办法,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你倒可以省心了。” 文秀笑:“‘大个的’是李平啊,我们怎么可能省心?” 老孙叹口气:“李乡长就是冲锋陷阵的命。” 文秀说:“什么命,是能者多劳。” 工作小组成立以后,姚书记要求赶紧确定奶牛小区的占地问题,争取年前把占地手续办下来。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麻烦来了。 问题出在林丽身上。村里召开两委干部会,研究小区的占地问题,林丽没经任何人的同意,擅自通知让牛食堂参加两委干部会。杨抗察觉后,很恼火:“牛食堂是两委成员吗?他凭什么参加会?”文秀听了也觉得林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林丽比她职务高,她不好说什么,就把情况反馈给了李平,李平也觉得让牛食堂参加两委干部会不妥,可牛食堂已经来了,再让他回去,面子上也不好看。李平把林丽悄悄喊到一边,批评她乱弹琴。林丽非常委屈:“牛食堂是奶牛小区的创办人,让他参加有好处啊。”李平和杨抗沟通了一下,决定让牛食堂列席参加。 会议一开始,牛食堂就提出了要占村北的大沙岗建奶牛小区。 屋里的人都愣了,在村北的大沙岗建奶牛小区,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在太平庄人的心目中,尤其是杨家人的心目中,村北的大沙岗,是神的象征。杨抗急了,他坚决不同意把小区建在村北的大沙岗上,他让建在村东的旧果园。 牛食堂这一次撕破了脸,公开和杨抗叫板,说奶牛小区只能建在村北的大沙岗,如果换了地方,他就放弃投资。 “你建奶牛小区是假,想把太平庄搅浑是真。”杨抗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牛食堂。 牛食堂也不示弱,冷冷一笑说:“你不让我占大沙岗,是怕我坏了你杨家的风水吧?” 杨抗反唇相讥:“你占大沙岗,也就是想破坏杨家的风水吧?”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各不相让。 李平发火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什么风水不风水的,都是封建迷信。” 杨抗和牛食堂都不言语了。但是会议却开不下去了,由于两个人的争吵,两委成员自动分成了两派,支部成员支持杨抗,村委员会成员除牛顺子保持沉默外都支持牛食堂。牛二愣和一个支部成员,因为话头不对,还差一点打起来,李平只好宣布散会。 林丽这个小广播,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向姚书记作了汇报,姚书记一听牛食堂要放弃投资,急了,马上开着车赶了过来。 姚书记一来就发火:“怎么搞的?这么多人连个会也开不成。”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文秀心里想,派这么多人来还不都是摆设,关键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个连个屁也不放,都怕烧着了烫着了。林丽的话倒是不少,可都不在门,她不喊牛食堂来开会,也不至于起这么大的风波,水都让她搅浑了。 牛食堂见姚书记来了,立马凑上前去,满脸委屈的样子:“我牛食堂想为村里办点事咋就这么难?我占大沙岗,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为太平庄节省点耕地。” 姚书记点了点头:“这样的想法很好嘛。”接着他问杨抗:“怎么回事?” 杨抗说:“是这么回事,前段时间,我找一个铸造厂打听过了,沙岗的沙子卖到铸造厂,估计能值十多万,我想用卖沙子的钱整修村内街道,村小学也该维修了。” “哦,”姚书记说,“沙岗的沙子能值这么多钱?” 牛食堂不认可杨抗的话:“沙子顶多能值三两万。” 牛二愣说:“我建议全村村民公开抬价,谁出的价高沙子归谁!” 大家觉得牛二愣的话有道理,公开抬价比较公平。 杨抗还是不同意,他瞪了牛二愣一眼说:“全村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没几个,抬价纯粹是走过场。” 姚书记有点不高兴了:“那你说怎么办?” 杨抗说:“我有两个想法,一是,沙子归村集体管理;二是,印点小广告,让外村的人,特别是一些铸造厂也参与公开抬价,谁出的价高归谁。” 李平说:“我看这个思路可以。” 一听李平这样说,牛食堂站起来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我算看准了,什么事放在我牛食堂身上就不顺当,干脆我也不生这个闲气,干我的化工厂得了。” 牛食堂一走,姚书记有点急。林丽见状,慌忙拦住了牛食堂:“牛老板,别走啊,姚书记在这里,你怕什么呢!” 牛食堂站住了:“姚书记,奶牛小区建不建可全凭你一句话了。” 林丽这么一激,牛食堂这么一将,姚书记的脸色变阴了,他让牛食堂先回去,回头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牛食堂走了以后,姚书记批评杨抗,说他身为支部书记,没大局意识。 林丽也在一边火上浇油:“杨书记,牛食堂没建奶牛小区的时候,你咋就没想到大沙岗的沙子能卖钱呢?” 林丽这句话一下子把姚书记的火激起来了:“是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没想到沙子能卖钱呢?” 杨抗说:“我在等沙子的价格上涨。” 杨抗的理由有点牵强,姚书记冷冷一笑:“杨抗,别给我玩心眼儿,如果不是牛食堂要建奶牛小区,你不定等到猴年马月。” 杨抗没话说了。 李平插话说:“既然大沙岗牵涉到经济问题,我觉得应该慎重,可以先把事情放一放,多找几个铸造厂,摸一摸沙子到底值多少钱。” 老孙帮腔说:“村北的大沙岗宽度最多能盖两排房子,从面积到形状都不是小区的样子。” 文秀也说:“村北的大沙岗距离村庄太近,对村庄的环保也不利。” 文秀和老孙都顺着李平的思路说话,给人的感觉是,他们几个都向着杨抗。牛二愣干脆说:“你们几个都是帮着杨抗说话。” 杨抗反驳牛二愣:“别胡说八道,他们是在坚持真理。” 杨抗这一句话说坏了,他肯定了李平他们,也就否定了姚书记,言外之意,好像是姚书记不坚持真理。姚书记的脸阴得更厉害了,他指着杨抗大声说:“杨抗,我告诉你,如果奶牛小区建不成了,你这个支部书记就别干了。” 姚书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话说得有点过,杨抗的脸面挂不住了,他脖子一拧说:“不干就不干,反正我也干腻了。” 姚书记把桌子一拍:“不干好啊,马上写辞职报告,我马上批。” 李平大声嚷杨抗:“胡说八道什么!一边待着去。”文秀和老孙连忙把杨抗拉到外面。 姚书记喊上那两个副乡长,气呼呼地走了,林丽也借口有事,跟着走了。文秀心里想,这个娘儿们路上不定怎样煽风点火呢。 姚书记走了以后,李平让其他人员解散,只留下了杨抗。文秀怪杨抗说话不注意方式,不该和姚书记顶牛。杨抗还是不服气,他说:“我算看准了,现在有钱的老板是爷爷,堂堂乡政府,被一个老板牵着鼻子转。” 第82章 杨抗的话说得太难听了,李平也火了:“杨抗,有钱的老板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当老板啊,人家牛食堂发展奶牛小区是带领群众致富,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支部书记,没让太平庄的老百姓富起来,你不应该反思吗?你没有这个荷叶,还不让人家包粽子?今天林丽的一句话,我看是说对了,你以前怎么没提到大沙岗能卖钱啊,别当我不明白你心里的小九九,你的封建迷信思想还在作怪。” 李平这么劈头盖脸地一吹,杨抗老实了。 老孙开导杨抗说:“杨书记,在李乡长面前,你别玩虚的,你说老实话,是不是怕破了你杨家的风水?” 杨抗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说老实话,风水不风水的我倒不是太在意,我也不是没动过沙岗的心思,可是大沙岗对于太平庄来说,不是普通的大沙岗,那个传说的影响力太大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认为大沙岗是太平庄的救命恩人,我好几次找村里有威信的老人谈过,但是他们都坚决反对,所以一直就这么搁置下来。牛食堂坚持破坏这个大沙岗,也是想打击我在村里的威信。” 李平说:“如果是这样,即使奶牛小区不建在沙岗,这个大沙岗还必须得平了,我算看准了,你村的封建迷信观念才是矛盾的根源。” 文秀也开导杨抗:“杨书记,你仔细想想,话既然说出去了,那个大沙岗也别想保住了。再往深下想,这个支部书记你能当一辈子吗?你不动,别人也会动,还不如你动了,为太平庄办点实事,老百姓还会念你的好。” 杨抗的思想通了,他说:“你说得对,我不动,迟早别人也会动,因为那不是沙子,是钱啊。我尽快多找几个铸造厂联系,争取卖个好价钱。” 做通了杨抗的思想工作,他们决定先返回乡里。姚书记气呼呼地走了,得回去和他沟通,争取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回到乡里,李平找姚书记沟通,姚书记的火气还是很大,他说:“这个奶牛小区占那个大沙岗占定了,我就不信,他一个支部书记,还能翻了乡政府的天。” 杨抗当众顶牛,让姚书记的自尊受挫,李平理解,但是拿工作赌气,李平不赞成,他把大沙岗的地理位置详细地和姚书记谈了一遍:大沙岗窄长,呈弧状,不适合建奶牛小区。村东的旧果园,面积大,方正,交通便利,小区建起来显得气派。 姚书记说:“关键的问题是牛食堂不同意啊,他要同意了占哪里我都没意见。” 李平说:“他不同意证明他有问题,我看他建奶牛小区是假,借机闹事是真。发展经济固然重要,但是对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也应该注意,我们不能被一个心术不正的人给利用了。” 姚书记说:“居心叵测的人是不少,我这个党委书记也快成摆设了。” 姚书记的话有点意味深长,李平问:“这话什么意思?” 姚书记说:“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觉得自己这个书记当得窝囊。” 李平听出来了,姚书记对杨抗顶牛还在耿耿于怀,并对文秀和老孙顺着他的思路说话也心存芥蒂。他想给姚书记解释一下,后来觉得,这样的事情越解释,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便没有说什么。 姚书记最后说:“我也不太了解情况,既然你这么说,我尊重你的意见,可是有一条,要想办法做通牛食堂的工作。县里的领导都盯着这件事,我们千万不能搞砸了。” 从姚书记屋里出来,李平把文秀和老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沟通情况。李平把姚书记的意思说了以后,老孙说:“球又踢到你这里了。” 李平说:“别说废话,现在只说怎么解决问题。” 文秀说:“想办法做牛食堂的工作呗,别的没什么好法。” 李平说:“对,唯一的办法就是做通牛食堂的工作。” 老孙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牛食堂这一次和杨抗撕破了脸,工作不是那么好做了。” 事情果然如老孙预料的那样,牛食堂这一次的态度非常坚决,文秀找了张小多,张小多又找了张建国,但是张建国这一次也不起作用了,牛食堂干脆对张建国说了实话:“我这一次说白了就是为了争回个面子,我建化工厂的时候,杨抗为啥不让我占村东的旧果园?太平庄是他杨抗的吗?凭什么让他一手遮天?我是泥做的吗?他想捏我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吗?办不到了。”李平和他谈了两次话,都谈崩了。文秀又找了小米,让小米找牛建做牛食堂的工作。后来据小米说,牛建和牛食堂都吵翻了也没起作用,牛食堂这一次是铁了心和杨抗斗到底了。 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转眼之间,腊月到了。姚书记对于他们的工作非常不满,每一次听取汇报都要发火。有一次大会上,还公开点名批评了文秀,说她的包村工作没做到位,矛盾不光没消除,反而更激烈了。 文秀委屈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太平庄的工作,她觉得自己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力量,尽了最大的努力。太平庄的矛盾是激化了,但这是她文秀造成的吗?姚书记的批评不符合实际也不公平,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上火,甚至有了一种和姚书记翻脸的冲动,但是最终她还是抑制住了,姚书记毕竟是她的直线领导,和他翻脸后果会很严重。她把委屈的泪水咽在了肚子里,低头默默地承受着。 文秀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本来她想再找一下水莲,看她能否帮忙做牛食堂的工作,但是姚书记的批评打击了她的积极性,反正干了活也不落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吧,她放弃了找水莲的想法。 老孙和小米私下里都为她打抱不平,小米分析姚书记之所以这样批评文秀,肯定是有人向姚书记说了文秀的坏话。老孙觉得小米的分析有道理,他说,最近他在乡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现在柳树乡分成了两派,乡长一派,书记一派。老孙、文秀、小米都被划成了李平的人。太平庄的奶牛小区也被传成了好几个版本,有人说,杨抗是李平的人,牛食堂是姚书记的人。还有人说,太平庄杨抗和牛食堂在奶牛小区上的较量,其实也是柳树乡书记和乡长的较量。 小米说:“我也听说了,有人私下里称李平和我们三个是‘四人帮’。” 听老孙和小米这么一说,文秀释然了,原来乡里这么复杂,不知什么时候,她已被卷入了是非的中心。 李平安慰文秀,让她不要太放在心上,说姚书记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工作没进展心里着急。县领导一直催,姚书记是压力大才口不择言。李平的话让文秀感觉很温暖,他的解释也让文秀心里的怨气小了,她告诉李平,想再找一个叫水莲的人劝劝牛食堂。 李平问:“水莲是谁?” 文秀答:“就是二愣他姨,我们到医院看的那个人。” 李平想起来了,他问:“这个女人和牛食堂有关系?” 文秀把水莲和杨抗、牛食堂之间的恩怨情仇详细说了一遍,李平听完笑了:“太平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桃色往事,听起来很精彩啊。” 文秀也笑了:“我可不是给你说故事,是想问你一下,找水莲做牛食堂的工作可行吗?” “怎么不行啊,人都是有感情的,男人嘛,都怕女人走温情路线。”李平冲文秀坏坏地挤了几下眼。 文秀笑了:“你别想歪了,水莲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和牛食堂早没关系了。在村里住的时候,我就想让她帮忙做牛食堂的工作,她说什么也不肯。” “那现在她肯吗?” “只能试试了。” 谈完了工作,文秀把老孙和小米听说的话告诉了李平,让他心里有数。 李平听了气愤地说:“这些话我也听说了,柳树乡有些人素质太差!干工作没劲儿,搬弄起是非来比谁本事都大,别理这些,干好自己的工作,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文秀觉得李平说的“有些人”就是林丽。最近林丽有事没事总朝姚书记的办公室里钻,见到文秀总是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不咸不淡的话没有少说。由于那天晚上文秀和李平办小娟的事被林丽在医院门口看到,文秀心里老是有一个阴影,好像有把柄被林丽攥住一样,所以文秀虽然听了林丽的话非常生气,但是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和她一般见识。 文秀找了水莲,水莲已听说了牛食堂要占沙岗建奶牛小区,她对这事非常不满,骂牛食堂心术不正,想破坏杨家的风水。水莲告诉文秀,她已经把牛二愣狠狠骂了一通,让牛二愣不要再上牛食堂的当,牛二愣的思想已经转过弯来了。水莲听牛二愣说,牛食堂占那个大沙岗是听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算命先生说,只有平了那个大沙岗,牛食堂才有出头之日。 文秀听了水莲的话,感觉心里既好笑又沉重,太平庄人封建迷信思想太严重了,就连牛食堂这样见多识广的大老板,也被愚昧所束缚。即使牛食堂不占那个大沙岗,卖沙子也不会那么顺利。看来丰富农民的文化生活,提高农民的思想水平,真该抓一抓了,可惜乡里的文化站也只是个摆设,她这个文化站站长也没干着文化的事。 文秀让水莲帮忙做一下牛食堂的工作,水莲答应了。她说,本来她这一辈子也不想理牛食堂了,但是文秀为她家办了这么多好事,她就豁出老脸去找他一次。 隔了一天,水莲回了话,说她找了牛食堂,可是没有用,牛食堂没给她面子。水莲最后伤感地说:“我后悔去找他了,他现在有了钱,脑袋也大了,在他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了。” 文秀听了也很沮丧,牛食堂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文秀把情况给李平汇报后,李平说:“不要太着急了,这样的事,适合放一放,现在牛食堂正在劲头上,找的人越多他越牛气,干脆晾他一段时间,等他心情平静了,工作可能好做一些,反正到年底了,就是牛食堂思想通了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了。” 第83章 一到年底,乡里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各项检查纷至沓来。文化站不是个重要部门,但是年终总结是少不了的,不光乡里办公室要,县里的文化局也要。文秀感觉有点为难,一年下来,除了正月里安排了春节文化活动,几乎什么也没干,她把精力都投到太平庄了。没有实际工作,总结也就无话可说,文秀只好把去年的总结抄了一遍,反正文化站也不是什么要害部门,总结不会有人看。 正抄着总结,小米进来,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特大新闻,林丽出事了。” “什么事?” “林丽昨天晚上和相好在宾馆幽会,被她爱人逮住打了个半死。” 文秀问:“林丽的相好?” 小米说:“你不知道吗?原来的张书记呀。” 文秀想,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们还保持着联系。林丽的爱人,文秀也见过,小混混一个。据说,他经常泡小姐,这样的家庭,出这样的问题也算正常。 文秀问小米听谁说的。小米说:“土管所小张说的,他哥哥在县城派出所,打架的时候,宾馆通知了派出所。” 文秀和小张关系不错,她想打电话证实一下,转念一想,关心这样的事情有点无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米说:“林丽今天一定不来上班了。” “错了,她一定要来。”文秀说。 文秀了解林丽的个性,她太虚荣了,只要是有一口气在,她就是爬也要爬到单位来,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打肿脸充胖子,即使全机关都知道了,她仍要掩耳盗铃。 果然没出文秀所料,下午两点,林丽就到乡里上班来了,她来的时候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但是她脸上的倦容,以及走路时腿不由自主的抖动,明显地暴露出了昨天晚上的疾风暴雨。 平阳县就是这么小,不到一天的时间,林丽的事就在机关大院传遍了,大家议论纷纷,目光的焦点都落在她的身上。林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旧自欺欺人,她甚至到文秀的宿舍坐了一会儿,让文秀看她新穿的毛衣是否好看。 林丽的目的很明显,她是想对文秀表明,她没有出问题,她好着呢。由于林丽在医院门口遇见文秀后的“口下留情”,文秀对林丽有了一丝同情之心,她没再像以前那样冷淡她,还故意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看林丽的毛衣,并说有时间让林丽教教她,她也想织一件。 林丽痛快地答应,甚至夸张地笑着说:“教不能白教,你得请我。” 文秀也笑着说:“当然,当然。” 林丽走了以后,小米撇了撇嘴:“累不累啊!” 文秀望着林丽的背影,叹了口气,她觉得林丽有点可怜,不得不佩服林丽的坚强,这样的事情要是换在她身上,她非垮了不可。林丽这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个性还真让文秀刮目相看。 小米说:“这下你放心了,她自己的事情还顾不过来,没有心情说你的闲话了。” 小米把自己和林丽相提并论,让文秀有点不舒服,听小米的口气,好像文秀也办了见不得人的事。她望了小米一眼,有点后悔和小米说那么多了,人心隔肚皮,也许小米也认为自己和李平有问题呢。看来以后要多长个心眼儿,不该说的话,只能死在心里烂到肚里。 小米没有察觉到文秀的心理变化,她还继续这个话题:“你知道林丽为啥没宣扬你吗?年底要考核了,我听说,她想争副乡长,怎么可能再为自己树敌呢!” 小米分析得有道理,但是小米的“宣扬”让文秀不高兴了,她和李平什么事也没有,有什么可“宣扬”的?她不凉不烫地对小米说:“你消息挺灵通的,她当不当副乡长和我没关系。” 小米听出了文秀的话有点不凉快,马上笑着说:“我是说,她这样的素质凭什么当副乡长。” 小米虽然脸上带笑,但是她的语气明显透露了一种不屑和不满。文秀暗想,看来任何女人内心都藏着一种嫉妒,小米也不例外。 小米分析得很正确。 一天晚上,林丽给文秀打电话过来说,明天县里要考核了,姐妹一场,希望文秀推荐她当副乡长。文秀嘴里满口答应了。 放下电话,文秀心里却不是滋味,原来真如小米所说,林丽之所以口下留情,是因为考核有求于她。看来,平时喳喳咕咕的林丽,在政治上还挺有头脑。但是考核过了呢?她当上副乡长之后呢?她还这样吗?她绝对不会。她的个性文秀了解,过河拆桥,用人的时候是孙子,不用的时候是爷爷,说不定过了明天,她就会翻脸不认人。想到这些,文秀开始犹豫明天是否推荐林丽当副乡长了。这个时候,小米来电话了,她告诉文秀,刚才林丽和她通话了,让推荐她当副乡长。 小米说她绝对不上林丽的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她才不吃这一套,这样的女人一旦得了势,柳树乡就放不下她了。小米还告诉文秀,老孙和她打了电话,他们决定不光不推荐林丽当副乡长,还要画她不称职。文秀和小米想的一样,她也不想推荐林丽当副乡长,认为林丽根本不具备副乡长的素质,但是画她不称职,文秀觉得不合适,因为这毕竟涉及林丽的政治前途,如果让她知道了,可了不得。老孙和林丽有矛盾,文秀知道,但小米跟着掺和就没道理了。文秀劝小米不要莽撞行事,乡里人事复杂,千万不要被别人利用,老孙岁数大了,马上要退,他是什么也不怕了,小米还年轻,和林丽也没冤仇,没有必要这么做,冤家宜解不宜结。小米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我听你的。 劝阻了小米,文秀也想劝劝老孙,他知道老孙因为他有了孙子请客那事一直对林丽耿耿于怀,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老孙也快退了,何必还和她计较呢!文秀打通了老孙的电话,老孙和小米的说法一样,坚决不推荐林丽当副乡长,并且要画她不称职。文秀劝老孙不要和她较真,老孙有点激动,他打断了文秀的话,说:“文秀,其实我也是为你抱不平。” 老孙的话让文秀不解,她问老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孙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因为姚书记在会上下了死命令,班子会的内容一个字都不能泄露,谁泄露了处分谁,但是我看你现在有点是非不分,就豁出来明白告诉你,你今年的优秀泡汤了!都是那个娘儿们使的坏。我拼了老命为你争取,这个娘们儿在会上处处和我唱反调,说你根本没有资格评优秀,提出牛老歪赴京上访,给乡里抹了黑;还说你大姑子公开辱骂乡干部,都是你指使的。姚书记一点也不给我这个老人留面子,全听这个臭娘们儿的。李乡长差一点和姚书记翻了脸,但他是二把手,胳膊扭不过大腿,也没给你争取上。李乡长和我认为你和小米在太平庄住村很辛苦,你和小米的年底奖金应该多点,但是这个娘们儿也不同意。由于她的公开反对,其他班子成员也不愿当面得罪她,所以李乡长连二百元的奖金也没给你们争取上。” 老孙的这一番话让文秀火冒三丈!年底奖金是小事,没有评上优秀文秀损失可大了。不能连续两年评上优秀就根本涨不了工资,等于去年的优秀白评了。林丽表面上笑面如花,却暗里藏刀,看来她的德行一点儿没变,狗尾草成不了牡丹花。小米说得对,这样的女人还真不能让她强了,她的翅膀一旦硬了,倒霉的是她们。文秀不再犹豫,她答应老孙,不推荐她当副乡长,还要画她不称职。 老孙说:“这次非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然她不知道姓啥叫啥了。” 文秀说:“对,该给她点教训,太嚣张了。” 那天晚上,和老孙通话后,又有好几个电话打了过来,都是想得到文秀那一票,有想当副乡长的,有想当副书记的。每年都是这样,一到考核,乡里就乱了阵营,同事之间关系远近在考核时候就暴露出来了。每到这个时候,文秀都很为难,都打了电话,嘴上都答应了,但是最后没推荐谁,好像从心里欠了人家,再见到人家,心里就有点发虚,所以文秀干脆把手机关了。 第二天考核的时候,文秀没有推荐林丽当副乡长,但是在画她不称职的时候,文秀的手不住地颤抖。这么多年,考核的时候,她从来没给任何人画过不称职,这个不称职的符号给她的感觉像杀人一般,文秀她最终没有画林丽不称职。 考核的问题暴露了。 考核后的第三天,姚书记在会上发了火,他拍着桌子喊:“乡里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没有党性没有原则,为了个人恩怨,搞团团伙伙,给一些同志画不称职,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是打击报复,是小人!”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说这样做的确不应该,给乡里的整体形象抹了黑,上级组织部门一定认为柳树乡干部不团结,窝里斗!姚书记在会上咬牙切齿地说,他一定要追查到底,绝对不允许这种歪风邪气在乡里蔓延。姚书记最后的几句话把矛头指向了李平,他说:“有些领导同志,不带头干工作,反而带头闹矛盾,想赶我走明白说啊,搞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 大家都明显看到李平的脸变了颜色,文秀心里想,坏了,办了糊涂事了,把李平搭进去了。她开始后悔那天晚上答应老孙,更后悔没和李平通气,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无法收拾了。 散会以后,文秀被李平喊到了办公室,李平黑着脸对文秀说:“文秀,你太让我失望了。” 文秀连忙说:“李乡长,不是我,我没画。” 李平说:“你没画,我了解了一下,一共四票,都是谁画的?” 李平的话让文秀大吃一惊,她以为只有老孙一个人画呢!没想到这么多人对林丽不满。李平让文秀把详细情况告诉他,文秀有点为难,说了就等于告了老孙的状了。 李平生气地说:“怎么,还想瞒我?”文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李平听完叹口气说:“你们啊,平时心眼儿挺多的,怎么关键时候不长脑子呢!” 文秀低头不语,心里后悔万分,虽然她没画,但是她觉得,关键的时候没和李平通气有点对不住他,给他惹了乱子。 李平埋怨了几句文秀,便打老孙的电话,老孙被姚书记叫去谈话了。 文秀低声嘟囔了一句:“考核不是秘密吗?怎么这么快消息就暴露了?” 李平说:“你们太天真了,平阳县就这么大,到处都是关系网,这么点小事,还能摸不到底?” 老孙从姚书记办公室出来后,来到李平的办公室,还没等李平说话,老孙就说:“我向姚书记承认了,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李乡长没关系。”他说他对不起李乡长,没想到会给李乡长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后悔死了。 李平把老孙狠狠批评了一通:“怪不得你一辈子也强不了,就凭你这样小肚鸡肠,当个人大主席都不够格,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尽办糊涂事?有意见明着提啊,林丽再不好,你也不至于这样啊,她也有好的一面,除了是非点、嘴碎点,干工作还是有一套的,为了个人的小恩怨,画人家不称职,这合适吗?这不是毁人家的前途吗?老孙你告诉我,都是谁画的?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以后改不了。” 老孙说:“我、小米、文秀、土管所小张。” 文秀忙说,她在关键时刻心软没画,她劝过小米,小米可能也没画。老孙说,文秀没画,小米没画,那只有小张和他,其他两票他就不知道是谁了。 李平说:“看看,上当了吧,让别有用心的人给你们栽赃了,乡里谁都知道你们几个和她有矛盾,不是你们也成了你们了。” 文秀和老孙都不言语,闯了这么大的祸,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姚书记后来又单独找他们一个一个谈话,除了老孙和小张承认外,文秀和小米都没承认,姚书记私下批评了老孙和小张,后来没有再追究。但是这件事情很快成了乡里的议论话题,这几个人属老孙职务高,当然老孙就成了主谋,这么大岁数办了糊涂事,老孙臊得好几天都没来上班。 林丽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有人给她画了不称职,她一下子就爆炸了!老孙没有来上班,文秀和小米就成了靶子。她站在文秀和小米的门前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一点也不像乡里的干部,倒像是农村的泼妇。文秀没给她画,被她这样指桑骂槐,觉得有点窝囊,她想出去找她评理,小米拦住了她:“现在她在火头上,你出去也不顶事。” 文秀忍住了,后来姚书记闻声过来了,把林丽狠狠批了一顿,让人把她拉走了。 第84章 大会批评了,领导谈话了,林丽也骂了,文秀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半个月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阴历腊月二十,乡里召开全体乡干部和各村支部书记村长大会,把工作安排一下,准备放假。早上六点,在乡里值班的老孙起来上厕所,突然发现机关大院的墙上贴了好多小字报。老孙一看,内容都是文秀和李平之间有不正当关系,小字报写得很详细,李平为小娟找工作的事也写得一清二楚,哪一天在哪个宾馆睡觉也写得有鼻子有眼儿。老孙一下子蒙了,连忙给姚书记、李平打了电话,姚书记和李平很快赶到了乡里,姚书记指挥人赶紧清理墙上的小字报,一会儿各村的村长支书要来,事态扩大了影响不好。姚书记和李平把值班的人员都叫到了办公室,询问昨天晚上的情况。那天晚上是老孙带班,几个值班的人在办公室打扑克,打到十二点多就休息了,谁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姚书记骂人了:“乡机关大院贴小字报,这他妈的什么事?一定要报告公安局,彻底查清楚。” 李平不同意把事态扩大,他说:“这样的事情,很明显是有人打击报复泄私愤,可能是内部人员,查出来也不光彩,县领导知道了也会不满意,怪我们领导无方。” 姚书记认为李平说的有道理,他说:“就这么算了?” 李平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脚正不怕鞋歪,对这样无聊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不睬。” 虽然姚书记和李平都再三强调保密,小字报也在开会之前彻底清理干净,但是没过半天,乡机关大院还是都传遍了,一部分村的村干部也都听说了,文秀就是从牛二愣那里知道的。 文秀来上班的时候,小字报已经彻底清理干净,这种事情,没有人好意思主动给她说,所以她一直蒙在鼓里。下午三点的时候,牛二愣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想开点,他相信她不是那种人。牛二愣的电话让文秀摸不着头脑,她让牛二愣说明白,牛二愣听出文秀不知情,支吾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文秀越想牛二愣的话越觉得不对头,她以为是林丽不满意,把闲话传到了村里。于是她把电话又打了回去,恳求牛二愣告诉她实情,牛二愣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上午在乡里开会,听人说,你和李乡长有一腿,还被贴了小字报。” 牛二愣的话让文秀一下子蒙了,虽然事情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她没想到这么严重。放下电话,她到处找小米,小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文秀想到后院找小米,发现同事们看她的眼光果然都怪怪的,土管所的小张碰到她,也不像以前那样笑着打招呼,而是低着头匆匆走了,好像文秀是瘟疫一般。文秀的心凉到了冰点,看来牛二愣说的都是实情,她成了新闻人物了。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往后院走,扭身又返回了宿舍。 文秀呆呆地坐在宿舍的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思维也好像停止了,她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个噩梦,她拼命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疼痛让她明白了一切都是真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三十五年来,她一直对自己的名声看得很重,平时和男同事相处她都非常注意,几乎没和男同事开过玩笑,没想到现在这么大的屎盆子扣在了她的头上。她非常清楚这种新闻的传播速度和危害性,不知道家人和亲属听到这样的新闻会怎样,尤其是志刚,他听到这样的事情,还会相信她吗? 正当文秀在宿舍惶恐不安的时候,老孙和小米走了进来。小米一进屋就对文秀说:“你快出去躲躲,李平的爱人来了,正在后边和李乡长闹腾呢,有人给她打了匿名电话。” 文秀傻了,看来事情越闹越大了。老孙狠狠说道:“肯定是那个臭娘们儿搞的事,真想找过去给她两巴掌。” 文秀明白老孙说的是林丽,但是没有证据,怎么敢瞎说呢?老孙见文秀掉眼泪,也难过地说:“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老孙只能劝文秀想开点,千万要挺住,有了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小米也说,她可以作证明,证明文秀和李平没事。文秀苦笑,这种事别人怎么能帮上忙,小米又能证明什么。老孙又开始自我检讨,文秀让老孙不要自责了,事情既然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孙也让文秀出去躲一下,怕李平的爱人冲动起来找麻烦。事情往往这样,刚发生的时候有点慌乱,真正到头上了,也就冷静了,文秀说:“不躲,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小米说:“也对,一躲好像真有事了。” 老孙说:“那好,你和小米在屋里待着,我到后院劝劝李平爱人去。” 李平爱人那天没找文秀,姚书记和老孙劝了好半天才把她劝走。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姚书记征求李平的意见,是否报公安局调查,李平不同意,他建议召开一个全体干部会,想在会上把情况说明一下。 姚书记说:“你考虑好,这种事情张扬了不好。” 李平说:“已经张扬起来了,越保密越神秘,索性敞开了说,说够了说没劲了就消停了。” 开会的时候,小米问文秀:“你还参加吗?” 文秀说:“我为什么不参加?” 文秀一进会议室,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她的脸上,文秀感觉脸滚烫滚烫的,像感冒发烧一样。人员到齐以后,姚书记在会上先讲话,他又一次拍了桌子:“柳树乡现在真他娘的要不得了,干工作没劲,闹事倒一套一套的,拉帮结伙,背地里放黑枪,什么招损做什么,什么狠毒做什么。昨天晚上又有人贴小字报,胡说八道诽谤领导,这还是乡政府吗?分明六畜圈了,这股歪风邪气一定要刹,柳树乡该换血了!明年春天干部调整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上级组织部门打报告,一切搞阴谋诡计的小人,都让他滚蛋,我就不信,几个蛤蟆老鼠,还能把柳树乡的天翻了不成?” 姚书记讲完以后,李平站了起来,大家以为李平会发火,但是他看起来很平静,他说:“同志们,我李平来柳树乡十几年了,我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工作干得怎样,我不敢说,但是在男女作风问题上,我拿自己的良心担保,从来没动过这样的歪心思。是我李平多高尚吗?不是,说句老实话,我李平看前途比看女人看得重,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我李平还年轻,还想进步,不可能为了男女问题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好了,我不想搭进去,有人要拉我进去,昨天晚上有人给我贴小字报了,可能大家也都听说了,我想问问,小字报的内容,大家相信吗?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大家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十几年了,文秀和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相信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 李平说到这里,故意把目光投向了文秀,文秀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一时间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李平接着说:“我想大家都看到了文秀的眼泪,她从做姑娘的时候,就来到了柳树乡,她的为人,大家都清楚,把这样一个作风稳重的女人扯进男女关系的角色中,有说服力吗?我想问问那个贴小字报的人,你和文秀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用这么恶毒的方法来诽谤她?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啊,为什么小字报发生在考核以后?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是打击报复。我承认,乡里这次考核的时候,是发生了一些不应该的事,有些同志确实做得不对,我和姚书记也一直在积极努力地解决这些问题。但是反过来说,上级组织部门考核,就是让干部说真话,人家画你不称职也是人家的权利,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么多的干部,不称职的只有少数?你不从自身找问题,反而搞这样的小把戏,太没水平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越这样做,你越被动,你的不称职就越多,你越强不了。我相信哪一个领导干部都不会重用这样的小人,不信我们走着看!” 李平说到这里,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林丽,林丽虽然极力面无表情,但是人们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刻意和慌乱。文秀有点担心,她觉得李平的话说得太明显了,怕林丽和他翻了脸。但是后来一想,画林丽不称职是组织部门的秘密,即使她通过关系摸出底来也不能明说,说出来会毁了那个泄露秘密的人,所以这样的事情只能是暗地里憋气。 李平最后说:“有句话说得很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要以为自己做得很神秘,我可以告诉你,用不着公安,我自己完全就可以把这些事情搞清楚,你给我的妻子打电话,用的是公用电话,但是我妻子却听出来了,因为你虽然刻意用的是普通话,但还是带出了平阳县的口音;我给文秀的外甥女办工作,可以说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谁打听过这个问题,我一调查就落实了;我是不想跟你较真,大家在一起共事多年,也是缘分,你无情我不能无义,谁在外混个工作也不容易,我不想毁了你一生,只是希望你悬崖勒马,赶紧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不然,我对你就不客气了!” 李平的讲话柔中带刚,句句切中要害,大家听了连连点头,交头接耳开始议论,都说那个贴小字报的人不地道,太损了!文秀把目光直直投向林丽,发现她根本不敢迎视自己的目光,她从心里确定,这个人一定是她了。 说完小字报的事,李平又把为什么给小娟办工作的原因和大家作了一下说明,重点把文秀在太平庄工作中的两难处境叙述了一遍。然后他说:“作为一个领导,自己的下属尽心尽力干工作,生活有了困难,帮点忙也是应该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大做文章太没意思了。” 散会以后,乡机关大院开始议论纷纷,通过李平的讲话解释,大家的舆论导向发生了变化,很多人相信了李平的话,几个同事到文秀的屋里安慰她,让她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大家都相信她是清白的。文秀心里非常安慰,看来歪风压不住正气。 快下班的时候,李平给文秀打了个电话,说希望她不要被这件事情影响,要挺起胸膛做人。文秀非常感谢李平在会上的讲话,他的坦荡说明让文秀卸下了精神包袱,这件事情就像刮了一股邪风,起了一点狼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文秀决定从容面对。 平静下来的文秀对李平的家庭有点担心,她叮嘱李平回家好好和爱人解释,不要因为这个影响了夫妻感情。李平说:“我爱人的脾气我清楚,她这个人遇事易冲动,有时候做事不经过大脑,但是心眼儿不坏,只要解释清楚,她会谅解的,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也了解我的为人。倒是你,回家多和爱人解释一下,男人都很难面对这样的问题。” 李平的话让文秀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实她内心最担心志刚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心眼儿小,有些问题想不开,好钻死胡同。 事情过去一天了,志刚一点动静也没有,文秀心存一丝侥幸,她想,男女之间的作风问题,最后听说的才是双方的爱人,这样的事情也许志刚不会听说。 第85章 文秀下班回家,一看志刚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侥幸心理彻底完了。 志刚看起来很平静,但阴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志刚的平静让文秀害怕,如果他和她吵和她闹,她还觉得踏实。志刚是狗脾气,以往闹别扭的时候,总是大吼大叫,等把火发过了,也就没事了。这一次,他这么反常,让文秀摸不着底了。 晚饭以后,文秀打发毛毛到婆婆的屋里睡下。志刚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抽烟。他已戒烟多年,现在突然抽上,让文秀更感觉不寻常。 文秀坐在志刚对面的床上,心里想,该来的总得要来,还是明白说吧。于是文秀说:“志刚,我想和你说点事。” 志刚抬头看了文秀一眼,低头继续抽烟,一句话也没说。 文秀只好硬着头皮说:“乡里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志刚把烟在烟灰缸里使劲一按说:“我听说了,你成了新闻人物了。” 文秀不由感叹,男女关系的问题传播速度就是快啊,自己的丈夫这么快就听说了,用不了几天,亲戚朋友同学都会听说,自己真成了新闻人物了,虽然自己是清白的,但是谁会相信呢! 文秀想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和志刚谈,她相信志刚听了她的解释会理解她,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丈夫的信任和支持,志刚的支持和信任才能让她勇敢地面对一切。 没想到志刚根本不听她解释,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小娟的工作到底是谁办的?” “李乡长。” 志刚说:“我知道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 志刚这么一说,文秀知道志刚对办小娟的工作起疑心了,已经不相信她了。 文秀急了:“我之所以不敢告诉你是李乡长办的,是怕你多心,你为了我们以前的那点小事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吗?” 志刚冷笑一声说:“看来我多心得很有必要。”听志刚的口气,他显然是相信了小字报上的话了,文秀更急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当王八了!” 志刚猛地站起来说:“任文秀,你让我没脸见人了。”说完,扭身朝门外走。 文秀拉住他:“你到哪里去?” 志刚使劲甩开文秀的手,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文秀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难过而委屈,自己为了小娟的工作,出钱,出力,还欠着人家的人情,把心都掏出来了,这都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志刚吗?要不是你是小娟的亲舅,我文秀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如果不管这闲事,哪里来这么多是是非非?别人糟践我,你也打击我,就为了这么一点“善意”的欺骗,竟然这么对我,还有点夫妻的情分吗?文秀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伤心,她索性用被子蒙住头,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等她哭够了平静下来,一看表,已经夜里一点多了,志刚还没有回来。文秀以为志刚生气出去散散心,但是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文秀有点担心了。她拿起手机拨打志刚的电话,志刚的手机已关机了。 文秀沉不住气了,她拿起手电,走出了家门。她先到邻居五叔家去找,五叔已经睡觉了,文秀敲了好久五叔才开门,志刚没在他家。五叔见文秀这么晚了来找志刚,忙问文秀和志刚是否生气了?文秀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过多,她告诉五叔,没有生气,志刚在同学家喝了点酒,出去了,她担心他才出来找他。五叔说,这样啊,那你就别担心了,也许是到别人家顺便睡了。五叔问文秀是否需要他一起找,文秀说:“不用了,我也回去睡了,不找他了。”五叔说:“也是,一个大男人,还丢了他不成。” 从五叔家出来,文秀又到志刚的一个同学家,同学家已灭了灯,看来志刚也没在他家。 志刚到哪里去了呢?文秀心里发毛,担心他别是想不开,做了傻事。文秀的心里冷飕飕的,她连忙朝村西跑去,村西的小河边有一棵大柳树,村里的一个年轻小媳妇和一个中年汉子都是因为家事想不开,在那里寻的短见。 文秀也顾不上害怕了,她一个人拿着手电来到村里的大柳树下,围着树转了好几圈,没看到志刚的影子。冬天的夜晚,夜风很凉,柳树上的枝条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嗖嗖的声音,文秀不由想起那个死去小媳妇的模样,她仿佛看到那个小媳妇吐着舌头的样子,吓得赶紧朝回跑,因为跑得急,摔了两个跟头,腿都被摔得一瘸一瘸的。 文秀回家以后,志刚还没有回来。她来到婆婆的窗前,听婆婆睡得很熟,这个时候已经夜里三点多了,即使把婆婆喊起来,她一个老人又能怎样?除了担心,什么事也顶不了。文秀决定先不惊动婆婆,等明天早上志刚还不回来再说。文秀想,他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教师,总不至于做傻事吧,也许明天早上就回来了。 志刚是否到单位去了呢?文秀想到单位去找找,出了家门,又返了回来。天这么晚了,她一个女人家出门不安全,如果志刚不在单位,自己半夜三更去找他,还会引起单位里人们的猜测。志刚是爱面子的人,小字报的风波已经够他受了,不能再火上浇油了,她给志刚学校的同事打电话,人家已经关机了。 第二天早上,志刚还是没回来。吃饭的时候,婆婆问,文秀撒谎说,学校有事开会,他早走一会儿。 七点多的时候,志刚同事的手机开了,同事说,刚见到志刚,他和领导请假了,说外地的一个亲属病了,要去探望,学校马上要放假了,领导应了假。听到了志刚的消息,文秀略微心安,但是志刚请假说到外地去,文秀纳闷儿了,志刚外地没有亲属,他要到哪里去呢? 文秀请志刚同事帮忙打听志刚的消息,那个同事也听说了小字报的事,他说:“我不瞒你说,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志刚这个人我了解,他自尊心太强,一时可能接受不了这个,你要理解他,等他想明白了,会没事的。” 文秀那天也没去上班,一是因为志刚的出走,二是昨天晚上摔俩跟头,腿被摔肿了,走路一瘸一瘸的,她怕引起单位人的猜测。 文秀把亲戚朋友都问遍了,也没志刚的消息。 志玲听到消息赶来了,她一见文秀就说:“我知道你为小娟安排工作是好心,但是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 志玲的话让文秀很生气,她说:“姐,别人给我扣屎盆子,怎么你也糟践我呢!” 志玲嘟囔了一句:“无风不起尘。” 婆婆听了志玲的话,不问青红皂白,指着文秀的脸就骂:“我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志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文国和文生听到消息也来了,婆婆一点也没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忍着委屈,积极帮忙寻找,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找到志刚的影子。婆婆急了,伸手要打文秀,文国拦住了:“我姐姐是啥样的人,我们清楚,当我们的面不能打她。” 看着怒目而视的文国和文生,婆婆和志玲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文秀心慌意乱,这个时候,她特别恨志刚,一个大男人,遇到了问题,不是去积极面对,而是躲藏,还有点责任心吗?夫妻情分可以不顾,但是母子情父子情呢,他就不担心娘和毛毛吗?文秀对志刚非常失望,她甚至想,等他回来,提出离婚的说不定是她。 下午四点的时候,志刚终于给文秀发了一个短信:他在外地一个朋友家,让文秀把娘和毛毛照顾好,他俩的问题,等他想明白了再和她谈。 有了志刚的消息,知道他是安全的,一家人放了心,婆婆也不再那么激动了。志刚的短信让文秀有点安慰,总算还有点良心,心里还装着娘和毛毛。文秀当着婆婆、志玲和两个弟弟的面,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文秀说完,文国说:“我就知道我姐不是那种人,现在外人欺侮她,家里人可不要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了。” 文生也说:“我姐在外边混个事不容易,婆家娘家的事都是她一个人撑着,都长点良心吧,她太难了。” 婆婆不说话了。志玲说:“都是你们乡里那个臭娘们儿惹的祸,等她再到我们村里,看我不撕烂她的臭嘴!” 文秀说:“姐,千万别这样,我们空口无凭,这样做是违法的。” 志玲说:“那就这样便宜了她?” 文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得到了家人的谅解,文秀心里一阵轻松。她想,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志刚也许能想明白吧。 第二天早上,志刚的同事到家里来找文秀,说他和志刚联系上了,志刚在山西运城,那里有他一个同学,办了一所私立学校,挺红火,志刚说,他要辞职到那里任教。 文秀急了,辞职可不是小事,私立学校的待遇虽然不错,但从长远看来,文秀认为没有保障,况且运城距离平阳县好几百里,志刚上有老下有小,走这么远怎么得了。文秀把单位小字报的事,和志刚的同事详细地谈了一遍,她让志刚的同事好好劝劝志刚。同事听完文秀的叙述说:“没想到乡政府这么复杂,看来还是我们当老师单纯,不用钩心斗角闹矛盾。” 文秀叹口气说:“乡政府虽小,但也算权力的中心,有政治的地方就有矛盾,这很正常。” 同事走了以后,小米来了,看到文秀一瘸一拐的样子,小米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对不起文秀,其实那天她根本没听文秀的话,不光自己给林丽画了不称职,还偷偷把牛二愣的票也给画了。牛二愣那天没带笔,就大大咧咧让小米帮他画。 小米的话让文秀总算明白了那两票的出处,她没想到小米这么有心计,小小年纪胆子这么大。文秀惊讶地看着小米,忽然觉得小米有点陌生,她不明白小米为什么和林丽这么过不去? 小米后来的一番话让文秀找到了答案。她告诉文秀,那一次办成了妇女主任,她带着东西到姚书记家里表示感谢,姚书记告诉小米,他很看重小米,按着组织规定,单位班子成员必须配备一个女同志,小米是大学生,有素质有才华,如果不是班子里有林丽,他一定帮小米成为班子成员。小米就是听了姚书记这一番话,才动了心思,她想考核的时候把林丽搞臭,让她在柳树乡待不下去,自己可以进领导班子。 小米的话让文秀心里冷飕飕的,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和小米还有林丽都处在了一个旋涡中,她们在旋涡里面摸爬滚打,有人在上面冷眼旁观。 文秀问了小米一句:“你觉得林丽走了,你能进班子吗?” 小米茫然地说:“不知道,不过牛食堂答应帮我跑。” 望着一脸茫然的小米,文秀心里说,小米,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办成妇女主任不到一年,即使林丽走了,也轮不到你小米。 晚上文秀和李平通了电话,文秀把小米的话和自己的感觉告诉了李平,李平和文秀的想法一样,觉得很多事情都带有政治色彩。他说,他了解清楚了,给小娟办工作的事是院长夫人透露给林丽的,林丽的姑姑和院长夫人是同学,前一段时间林丽的姑姑生病住院,林丽陪床,院长夫人去探视,听说林丽在柳树乡上班,就把李平帮小娟找工作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就说明,小字报就是林丽搞的。乡里还有人给李平透露,林丽上了别人的当,她是被别人煽风点火才这么做的,林丽也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李平的话让文秀朦胧的感觉一下子清晰起来,有人想利用女人之间的矛盾,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李平说:“这一系列矛盾的焦点,是对准了我,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文秀问:“你做好了什么准备?” 李平说:“卷铺盖卷儿滚蛋!” 第86章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这一天,灶王爷要到天上去,向玉皇大帝汇报一下人间的情况,到天上去之前,要到各家各户查户口。这一天,在外的人都要尽力赶回家。 文秀想,志刚这一天也许会回来,她就一直给志刚发短信,不管他回不回,文秀把自己的想法和思念一条一条发给了志刚,她相信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志刚看了不会无动于衷。 一直到晚上,志刚也没有回来,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毛毛放假了,九岁的孩子,还没有太多的分析能力,他相信了文秀“爸爸到外地开会”的谎言,尽情地享受假期带来的快乐。他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嘴里大声喊着关于年的歌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往年这个时候,正如毛毛唱的歌谣一样,是文秀最忙碌的日子,她要打扫卫生,做豆腐煮肉蒸馒头,还要炸志刚和毛毛都喜欢吃的萝卜丸子。志刚负责杀鸡杀鱼,婆婆帮忙蒸年糕,毛毛在一边捣乱。今年由于志刚的出走,家里冷冷清清的,文秀也没有心情置办年货,婆婆每天阴着脸,指桑骂槐。 腊月二十八,娘心疼文秀,让珍兰送点豆腐过来,婆婆非但没有好脸色,还指桑骂槐地把她们骂了一通,说什么“一窝的狐子不嫌臊,都是破鞋养汉精”,把珍兰的嘴都气歪了,要不是文秀死死拽住,珍兰非和她吵起来不成。 珍兰走的时候,气还不平,对送出来的文秀说:“瞧你婆婆那张臭嘴,真想给她两巴掌。” 文秀劝珍兰消消火:“她是我们的长辈,不能和她一般见识,过年吵架也不吉利,她是因为志刚不回,不顺心才这样的。” 望着愁眉苦脸的文秀,珍兰叹口气说:“姐,你真不容易,姐夫过年回来吗?” 文秀心里一片茫然,志刚回不回来,她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但是她怕珍兰回家告诉娘让娘担心,就说:“回来,打电话说明天回。” 第二天,志刚仍旧没有回来,婆婆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文秀要送婆婆到医院,婆婆死也不肯,她说要在家等志刚回来。文秀无奈,只好把村里的医生找来给婆婆诊治,婆婆的病是心病,村医说没什么大碍,文秀只好在家里给婆婆输液。 志刚小年也没回来,邻居们看出了端倪,都到家里看望,婆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文秀的面子,声泪俱下地数骂文秀的不是,说文秀逼走了志刚。不明真相的乡邻开始拿另一种眼光看文秀,族里的长辈也开始找文秀说事。一个长辈甚至要文秀跪下来给婆婆赔罪,被文秀严词拒绝了。文秀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但是她骨子里的执拗,让她又坚强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错,根本不应该屈服于这种是非不分的不公平待遇。 文秀的态度激怒了家族的长辈,一个本家叔叔大声吵嚷着要打文秀,长时间的压抑让文秀的心里也憋满了火,她一下子爆发了,猛地站到那个本家叔叔的对面,瞪着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告诉你,现在是什么年代,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是犯法的,你敢动我一指头,我让你立即蹲监狱,不信,试试看!” 文秀凌厉的气势一下子震住了那个本家叔叔,他把脚一跺,扭身出去了,其他的长辈也都拂袖而去。婆婆这个时候也安静下来,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文秀流着眼泪开始疯狂地拨打志刚的手机,一遍一遍又一遍,指头都拨肿了,志刚仍旧关机,文秀差一点把手机扔到地上狠狠摔碎,但是看到躺在炕上的婆婆和身边的毛毛,忍住了。 毛毛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寻常,望着流泪的文秀,低头哭了起来。文秀把毛毛搂在怀里,心如刀割一样。 第87章 除夕的夜晚,到处是鞭炮声声,文秀的家里却死一般的寂静。往年的除夕,都是志刚带毛毛放鞭炮,今年,懂事的毛毛好像了解文秀的心情,他安静地坐在文秀的身边,和文秀一起守着输液的奶奶。 十一点的时候,志刚来了一条短信,他在短信里说,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他相信了文秀和李平没有暧昧关系,但是因为小字报,他的相信没了意义,没有人会相信文秀的清白,他无法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也没有脸面回家,希望文秀谅解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读了志刚的短信,文秀的心像是数九寒天大雪过后又刮了一场西北风,从头到脚都凉到底了,但是,她却告诉婆婆,志刚来信了,说他在外面过得还不错。听到志刚的消息,婆婆一边哭一边骂志刚没良心,不孝顺,大过年的也不回家。文秀对志刚充满了怨恨,她没回志刚的短信。 大年初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地下的雪就足有半尺厚,大雪阻挡不住人们拜年的脚步,大街上不断传来欢声笑语。文秀和族上的长辈发生了不愉快的冲突,大年初一她没到长辈家拜年,蒙着被子在家躺了一天。 初二的晚上,文秀接到了娘打来的电话,娘好像知道志刚没有回来,一句也没问志刚的下落,只问文秀明天回不回家。听着娘的声音,文秀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很想对着电话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是想到娘说,正月里哭不吉利,便把眼泪咽到了肚里。她告诉娘,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让娘一定等着她。 正月初三,婆婆已经停止输液,文秀听到婆婆和志玲通了电话,志玲说要回来,文秀帮婆婆把饺子馅调好以后,告诉婆婆,去年她没回家,今年她要回娘家,婆婆什么话也没说。 文秀带着毛毛出门,因为雪太厚,根本没办法骑车。娘家距离婆家也不太远,用不了一个小时也就到了。文秀决定步行回娘家。因为雪的原因,路上步行的行人很多,看来大雪也阻挡不住闺女回娘家的脚步。 太阳出来了,银装素裹的大地在太阳的照射下更加晶莹起来,一些调皮的孩子一边走一边用雪球嬉戏,毛毛也恢复了孩子的天性,他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积雪,一边对着太阳大声念着古老的童谣,几个同行的孩子也跟着毛毛喊了起来,整个田野的上空都飘荡着孩子们纯真的声音: “日头日头照着我,我给你娘拉大火……” 听着孩子们的童音,望着暖暖照射的太阳,文秀的眼泪慢慢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