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医女:世子妃请冷静》 第一章 危险丛生,紧急救人 前夜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越州城,前锦街柳府门前两头石狮也没有幸免,皑皑一片,冷冻结冰。 西角门往内最北边有个独居的小院落,此时回廊上正急匆匆走来一个绿衣丫鬟,她撩起细棉布制成的门帘,朝着屋内走去。 屋内布置一看便是一个女子香闺。 内外被一个圆形山水屏风隔开,映入眼帘的黄花梨木架子上正歪坐着一锦衣姑娘,房内暖气融融,她却依旧裹着茸毛加厚的貂狐皮披风,眉眼低垂,手里捧着一卷书,颇为认真的模样。 绿衣丫鬟不由放缓脚步,焦急的脸色也不见了,行礼轻声道:“小姐,七姑娘来了。” 柳如颜抬起头来,微微扬起细弯眉,“七……妹?” 伺候她这么多年的丫鬟知道她所想,事无巨细的禀告:“七姑娘是哭着来的,只说要见小姐,这么冷的天连个袄子都没穿上,身边只跟着个春水,也是两眼红肿,奴婢估摸着是为了二姑娘来的……” “人现在在哪?”柳如颜将书放在床上,站了起来。 绿衣丫鬟躬身:“就在外间。” 外间是个小厢房,被柳如颜改成了会客厅,平日里她呆在那的时间更多些。 所以碳火盆也是常备,屋内烧着,已初现暖意。 她踏进门来时,就看见她那七妹妹——如眉双眼含泪,双肩还在微微颤抖着。 那是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孩童,鬓发未束,除了双眼泪蒙蒙之外,嘴唇更是苍白,双颊没有一点血色。 柳如颜心下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眉看到如颜,直接奔了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凄烈的喊道:“五姐姐,救救二姐姐吧,救救二姐姐,我求求你,求求你……” 如颜扶着小姑娘的双肩,声音放缓,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如眉,别怕,把话说清楚,二姐怎么了?” “二姐病的很重,可是他们不给治,呜呜呜,二姐让我来找你……” 小孩子一看就是被吓到了,并不能说清具体缘由,但是光这两句话,也能猜到许多。 春水咬唇,将前后经过补充完整,“五姑娘,前些日子二姑娘染了风寒,本不打紧,不知怎么的,今天突然严重起来,秦嬷嬷去找过大夫人……但大夫人说现在家里生着病的不止小姐一个,实在抽不去空来看,只打发了人去府外请大夫……但这大夫迟迟未归……” 如颜拍了拍如眉的背,阻止了春水继续讲下去,“我晓得了。” 她暗叹了一口气,“青空。” 青空应了一声。 “将我房内放在右侧多宝格那个描梅花纹的箱子拿出来,另外让绿釉去前院问一声,二哥现在何处。” 绿衣丫鬟知道紧急,匆匆转身去了。 如眉抬头看着这个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的五姐姐,她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却不知道是什么香, 两只眼睛黑的出奇,睫毛长而密,面色却比自己更白几分,不见血色,显得冷淡且怠倦。 但小姑娘心不知怎么的就踏实了几分。 “春水,你先带七姑娘回去,这袍子先给她披上,下次不管再着急,也不能冻着了,知道了吗?” 后半句明显是对如眉说的。 如眉怯怯的问:“五姐姐不跟我一起去吗?” “人太多了,你们先回去,五姐随后就到。” 等到如颜到了二姑娘——如意的住处时,被生生逼出了一个寒噤。 太冷了。 如意躺在床上,脸色很差,双目紧闭,两个丫鬟站在一旁,不停地替她更换着热帕子。 秦嬷嬷却不知道去了何处,并没有在这。 如意本是极美的容貌,这病态更让她添了几分柔弱扶柳之姿,艳的惊人。 如颜皱眉,她走到前来欲要仔细查探,如眉已经冲上去呜呜呜的哭起来,“二姐姐,我把五姐姐喊来了……你快醒过来呀……” “如眉你先起来,让我看看二姐姐。” 小姑娘倒也乖巧,让春水一拉,便也立在一旁,只抽噎着,不再高声哭泣了。 如颜去握住如意纤瘦的右手,仔细去看了看她的脸色,不过一会儿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倦怠感消失了,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挺拔起来。她命令道:“你们都出去,没我的示意不许进来。” 青空首先反应过来,她是如颜的大丫鬟,将那梅花纹箱子留下,示意春水,春水虽不知为何,抱着如眉,也跟着出去了。 如颜借着那一盘的热水,洗了洗帕子,将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擦了一遍,才打开那个小箱子。 那箱子内,木盖的那一层插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银针,底下正对的第一层是各种瓶瓶罐罐。 她抽出其中一根,对准神庭穴,稳稳的插入,然后又取出一个蓝瓷罐,从中倒出一颗滚圆的药丸。 如意突然就咳了一声。 就趁着这时,如颜掰开她的下巴,将药丸喂了进去,收走银针,一气呵成。 没过多久,如意缓缓睁开双眸。 如颜盯着她,黑黝黝的眼睛这么专注的看着一个人,还颇有点让人紧张。 如意虚弱的很,但很吃惊:“我居然……还活着……” “看来你知道,你被下毒了。” 淡淡的,如颜抛出了个晴天霹雳。 刹那间,如意僵住了,面上神色复杂,有后怕,更多的是恨意。 “如颜,你果然……很厉害……” 她还想说些什么,“大夫人……” “别说,我不想听,反正你死不了了,我就回去了。”如颜捂住耳朵,站了起来,居然真的是要转身就走的架势。 如意被哽住,身体本就虚弱的她,更是不停地咳嗽起来。 打开房门,没走两步,就看到如眉那个小丫头,还痴痴的等着,这整个人都冻得发抖了,还是不肯离开。 房内,那咳嗽也越发的痛苦起来。 哎,真的是很麻烦,很麻烦的。 “烦人。”如颜背着手,又走了回去。 “大房那边的人,在密谋一件大事。”如意用她那虚弱的声音平静的吐出了一句话。 如颜长叹一口气,“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如意不由得扯了个笑脸,随后又咳嗽了两声。 “大姐嫁的是永定侯府,我定的是祈北郡王府……,三妹是大理寺少卿陈家,其余姐妹不论,我们三人……你该知晓这有多荒唐……” 这份荒唐,如颜是明白一二的。 当今皇帝育有四子,二皇子为太子,三皇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感情甚笃,四个皇子皆已成年,且身体康健。永定侯府是大皇子的外家,大理寺少卿效忠于太子殿下,而祈北郡王府与四皇子往来甚密,这也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柳府以诗书起家,去世的柳老太爷官至太傅,他有三个儿子,皆为正妻所生,长子柳雍和,礼科督给事中,正七品; 二子柳雍平,官位比他大哥高一些,为兖州府同知,官正六品;除了回京述职,基本见不着。 三子柳雍志,才学平平,又不懂经营,只做了个小小顺天府儒学教授,不过九品芝麻官。 大姑娘柳如玉是大老爷的嫡长女,定的是永定侯府的嫡二子谢良修,礼科督给事中虽然官位小,但权力却大,可以审查各个府衙的办事进度,若有脱拉或者办事不力的,六科可以向皇帝报告。 所以这门亲事虽是高攀,但也不是并无道理。 二姑娘柳如意订的人家——虽说她定的只是祈北郡王府的庶子,但那也是唯一的一个庶子,程长恩。祈北郡王以军功起家,少有的世袭罔替,更有当今圣上赐的丹书铁劵,可是真正的高门贵府,二人的亲事是最近定下的。 这门亲事定的蹊跷,其中缘由也不知为何。 如颜的父亲是柳家老三,她还未曾婚配,三姑娘是她的嫡亲姐妹——柳如娇,她的未婚夫是大理寺少卿陈家最小的孩子陈世聪,婚期就在明年,这门亲事是刘老太爷还在世时定下的,那时候的陈家老爷刚中榜眼,年纪已大,还未有一官半职,孩子也还在襁褓之中,不知长大之后会是何种光景,不得不说柳太傅眼光之毒。 这三门亲事定的,让人觉得满腹难言,一家三个女儿或嫁或配,分别系在了三个皇子势力之下,也许当家人本有什么倾向,也被搅的一滩浑水,有口难言。 柳如雍柳大老爷只想当个清官,在二姑娘柳如意定亲的第二天,就给皇帝献上了第一份奏折,说自己“居其位却不自省”,还说自己“庸常至极,力不从心”,请求“自降”,希望脱掉自己的这身官服,发配边陲,守卫国土。 他的本意是自己弟弟定的亲事与他无关,来表忠心的。 皇帝龙心甚感安慰,让他不必如此,若是感到劳累可多歇息几天,并且给升了俸禄。 皇帝开心了,大皇子却觉得恼怒,觉得柳如雍在给自己找退路。 所以本该今年五月成亲的柳如玉,在二月就嫁入了永定侯府…… 柳家现如今关系网错综复杂,除了已经定亲的几个姑娘,其他姑娘都迟迟还未定下婚配,皆因如此,没有人想卷入这谭浑水中。 “大姐再过几日要回来暂住几日”,如意再次开口,“你可知道为何?” 如颜想,你都这么说了,肯定不是普通归宁这么简单。 “你俯下身来。”如意朝如颜缓慢地招手。 如颜将耳朵凑近,然后听到了一句微弱的,几乎气声的话,却像惊雷一样得在脑子里炸开。 如意:“大夫人说想要让我爹归顺大皇子……所以我的婚事不能成……” 如颜震惊的看着如意,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毒……” “我只在门外听到了一小半,便惊慌失措的跑了……没想到他们的计划竟是要毒死我!” 如意从喉咙里迸发出声音,她不敢大声,却字字如同泣血,带着透骨的恨意。 双手抓住如颜的手腕,拧的如颜痛的惊呼。 “如意,冷静下来!”如颜低声喝止。 如意身体的毒虽然已解,但仍然需要静养,尤其不能情绪激烈。 回过神来的如意,还未说话,泪流不止,浸入鬓发,越发惹人心疼。 “对不起如颜……我本不该找你的……” 如颜神色已恢复那副倦怠模样,她直起身来,轻声说:“你也别无他法。” 短短六个字,更是让如意酸楚更甚。 这府内除了如颜的心腹丫鬟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会医术,除了柳如意。 第二章掩人耳目,知会兄长 柳家二少爷柳慎行刚下马车,就看到门环后有个小厮在那探头探脑的,行径鬼祟,不知道有什么猫腻。他拧眉走过去,那小厮就机灵的打开门,一看就是久候多时。 这面生的小厮看起来不过总角之年,手里还拎着盏灯笼,瑟瑟发抖着说道:“二少爷,五姑娘说您若回来了,就去秋水苑一趟,她有本书想问问您。” 秋水苑就是如颜住的地方。 如颜跟柳慎行是同父异母,他的母亲是柳雍志的发妻江氏,在生柳如娇的时候难产逝世了。 第二年柳雍志便迎娶了甄氏,生下了如颜。 两兄妹虽不同母,却也是自小长大的情分,而且柳如娇是个爆竹性子,与人相处就爱争个高低,就算是自己的哥哥也不肯让步撒娇的。 而喜欢看书的如颜,性格虽然也不算软糯,但相比较而言,还能称为娴静了。 平日里,本就喜欢与他讨论一些书本经纶,现在虽然天色已晚,但也不算奇怪。柳慎行没有多想,整理了一下衣冠,“我知晓了,这便过去。” 等柳慎行到了秋水苑,却发现如颜并不在,只身旁伺候的圆脸丫鬟绿釉在院内迎接他。 还不等他发问,绿釉便一边行礼一边恭敬道:“小姐说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她现在正在三姑娘那,二少爷过去便就知晓一切了。” 柳慎行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疑惑,只问:“既如此,去三姑娘处又该如何遮掩?” 绿釉不由一笑:“二少爷随奴婢来。” 在自己府内住了这么多年,柳慎行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羊肠小道,若不是夜深雪冷,他倒是要好好观赏一番了。 “五丫头刚才也是从这里走的吧。” 绿釉也不为自家小姐遮掩,“是,小姐说有些事情懒得让人说闲话,能避就避了。” 柳慎行折眉,内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没再开口了。 等有人来告诉如颜柳慎行到了的时候,她正在给如意号脉。 丫鬟敲门她也放下了手,朝外喊:“快让二哥进来吧!” 有话说君子端方,如竹如玉。 纵然在这昏暗又冰冷的室内,如颜也不得感叹柳慎行气质的出色。 脊背挺拔,眉眼带笑,又常年爱穿竹青色,因已及冠成亲,气质又带着几分稳重,令人如沐春风。 柳慎行进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卧病在床的如意,原本带笑的眉眼都淡了下来,他快步上前来,虽未靠近,但也仔细分辨了堂妹的面色,严肃道:“病得这样重,怎么不请大夫?” 如颜懒懒叹气:“被大伯母阻了呗。” 柳慎行神色越发肃然,他撇向自家妹妹,用眼神暗示她好好说话。 将事情拼拼凑凑讲了个大概,这件事如果只让自己来处理的话,明显是自视甚高,如颜自己那惫懒的性子也不想管的太多,虽然会暴露自己的医术,但这也没什么,她也没打算瞒一辈子。 而且此事涉及皇权争斗,闺阁女子能做的也实在太少。 听完事情经过之后,柳慎行面色沉重,但他却反驳了两个妹妹的一部分观点,“大伯母虽然肚量小了些,但却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至少不是个敢自己动手毒害子侄的人。” 他看向如颜,慎重问道:“你确定如意是中毒了吗?” “我知道二哥一时之间无法信任我的医术。” 如颜沉吟半晌,抬眼,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但我可以保证,今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如意凶多吉少。” 烛火葳蕤,如意默默的看着这对兄妹,说不清什么感受,她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自己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只有一个总角之年的妹妹,求助无门,病急乱投医之下,只能找如颜试试。 三房现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势弱,但三姑娘定亲陈家,这门姻亲不论自家怎么想,至少二人青梅竹马,是强有力的姻亲关系。 二哥年少成名,及冠之年就已摘得榜眼,更是拜在黑衣宰相门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如颜,虽然还未定亲,但她这个人…… “大伯母胆子是不大,下个巴豆有可能,下毒,确实不是她的作风。但是不还有大姐吗,更别说她现在还有人撑腰。” 说到还有人的时候,如颜指了指上头。 如意听得有趣,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居然还能笑出来,看来毒是彻底清了。”如颜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又去摸脉。 柳慎行无奈的摇摇头,“今日就让如意好好休息罢,我先去查清事情原委再说。” “你这书问到此刻,也差不多了,我该离开了。” 如颜这才想起自己找的由头,戏要做全套,二人也不久留,立刻便离开了。 兄妹二人沿着羊肠小路走回去,绿釉在前面掌灯,一丈之地的灯光照亮两张有几分相似的脸盘,影影绰绰,好似画中人。 青空提着小药箱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听两兄妹讲话,嘴角的笑意没有淡下来过。 “二哥,你身边那形影不离的,同同去哪了。” “人家叫四同。” “哦,四同呢?” “雪天路滑,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我将他留在医馆了。” “啊,没大事吧。” “无碍,只需歇息几天便可。” “哦,那就好,怎么摔的,是脸朝下吗?” 柳慎行好笑的停下脚步,“你就这么看不惯四同那张脸吗啊?” 虽然用了很多语气词,但语调平平的如颜姑娘一本正经的回答:“你想错了,我只是觉得他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如果摔伤了,会很可惜。” 一点可惜也感觉不到的柳二哥,点了点五姑娘的眉间:“你啊,大家闺秀这四个字什么时候可以牢记心间。” 说罢又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如颜没有跟上来。 他转头,发现小姑娘立在一棵老梅树下,不动了。 “二哥,你不想问我的医术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自学成才。” “……” “你信吗?” “为何不信?” 四个字落地有声,没有一点迟疑。 如颜勾唇笑了笑。 她走上前去:“那你把四同接回来吧,我给他治。” “……” “我医术很高明的。” “是是是。” “你不信?” “我只是觉得,四同应该暂时不想毁容。” 兄妹二人絮絮低语,步伐也趋同一致了。 第三章 初见 祈北王府。 即便是属于越州城数一数二的府邸,祈北王府的奴仆人数却并不多。 正属于家里主人各自工作结束要回家的时候,几个丫鬟端着食盘从小厨房走进东院内,正厅吃饭的地方,祈北王与祈北王妃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祈北王妃说早晨柳府三房甄氏寄了请帖来,邀请家里几个姑娘去赏梅。 “这倒是奇怪了,我们家与柳家三房没有过往来吧?” 祈北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帕子,将手擦了擦。 “帖子里委婉的提到了二房那位二姑娘生病了的事情。” 虎背熊腰的祈北王——程镇北听了这话,朝自家夫人看过去,颇有点小心翼翼。 “哦,估计是天气太冷,受寒了,小姑娘体弱一点也是正常的。” 他咳嗽了两声,“让珊儿跟璎儿去看看吧,顺便带点药去?” 王妃方氏哼了两声,她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端的是一派雍华,因为在自己家中,只梳了发髻,带了个白玉发簪,并无其他的修饰了。 “你何必在我面前装这幅模样,亲都已经定了,我还能说些什么不成。其他人说我这个嫡母苛待庶子,连门亲事都选的这样尴尬,这我也只能生受了。所幸那位二姑娘名声倒好,除了容貌过于艳丽之外,也无其他不是。” “谁敢这样说母亲,我第一个不饶。” 方氏转向门口看去,惊喜道:“长恩!” 踏进房内的正是那柳长恩,继承了其父的长相,星眸奕奕,身材健硕。 “父亲,母亲。”柳长恩分别向两位长辈行礼。 “这几日大理寺不是很忙吗,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方氏笑眯眯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刚才面对祈北王的火气。 这也让祈北王送了口气,暗中嘉许了这个儿子一番。 “是啊,事情都做完了吗?可别有什么遗漏才好。” 程长恩还没回答,方氏就很是不满的说:“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吗?谁跟你一般,做事虎头虎脑的。” 祈北王堂堂七尺男儿,被自己夫人噎的是一句话也不敢顶嘴。 几个丫鬟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都掩面笑了起来,倒也不敢笑出声。 “回母亲的话,大理寺院近期的案子都了结的差不多了,想着好几天没陪母亲吃饭了,今天就早点回来了。” 脾气温和的程长恩虽然也觉得好笑,但他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不然他那一家之主的父亲等一下找自己切磋切磋了。 “案子由陈大人主理,我也不过在一旁打杂而已,也是清闲的。” 这时菜都已经上齐,不算丰盛,但也有荤有素,三人吃起饭来,就不再闲聊了。 待吃完饭,方氏吃了一口茶漱口之后,再说:“柳家二小姐身体抱恙,现在我们两家是差不离的姻亲关系,你明日去请个假,去柳家看看她去。” 程长恩没有想到这一遭。身体僵了一下。 方氏以为他不喜,叹了口气,“听闻那柳二姑娘才华出众,诗书通达,想来是个温柔性子,而且长得如花似玉的,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姑娘。长恩啊,你可别被世俗迷了眼。” “不是的,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有些着急的解释的程长恩,平时也很伶牙俐齿,这个时候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本有些黑的面皮,竟透出红色来。 这倒是让方氏有些吃惊了,她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起来,“你居然是不好意思,这倒是稀奇,也罢,明日你喊上你哥,一起去吧。” 当日深夜,郡王世子刚回家,就被自己父亲跟二弟抓进书房,三人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反正翌日,柳长恩的黑眼圈是有些重的,只是他生的黑,看不出来。 祈北王府的马车到达柳家门口的时候,如颜在自己母亲房内,正一边听母亲的训导一边神游天外。 好在她一向都这副懒散的模样,她的母亲甄氏才没有发觉。 有人来通知祈北王府的姑娘并两位少爷到了的时候,她对这几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好感,没别的,能解救她现在这个困境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好人。 穿越来这个朝代这么久了,其他她怎么都可以努力适应,就是甄氏这个唠叨神功她真得依旧无法忍受,但也不能有什么好法子可以避免。 为人子女,真得太难了。 柳如娇颇看不上自己这个妹妹的行径,哼了一声,起身之后说:“既然客人已经到了,母亲那我便先去迎接了。” 甄氏笑道:“如此甚好,你和颜儿一起去吧。” 二人装作一副好姐妹的模样亲亲热热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柳如娇就突然疾步,超过如颜,自顾自的往前走了,身后跟着的丫鬟都踉跄了几步。 这种幼稚行为,如颜只觉好笑,反正她也不是很想去陪客人游玩,今天的重点全在祈北王府,只要这戏做足了,想必大伯母也会消停些许,毕竟祈北王府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只是没想到,祈北王府居然这么给面子,连世子都来了…… 此时主仆三人正停在一个亭台边,再过一个院子的距离,就是梅园所在了,那几颗老腊梅她都看烦了,一时之间不想过去,就在这停住了。 如颜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制圆球,约只有一颗李子大小,内里是实心的,表面纹理精致,纵观全貌的话,雕着浮蕊细花,因为久被主人把玩的缘故,都有些铅黑了。 心里想着事,如颜往上一抛一收这般循环的把玩着圆球,一阵冷风吹来,激得她一抖擞,手里的球滚落而去,滴溜溜的跑得飞快。 “哎!我的球!” 如颜弯腰去捡,没有够到,朝着球滚动的方向立刻追去。 两个丫鬟在后头追,一边追一边喊:“小姐,仔细摔着!” 三人急急忙忙的样子,倒是比刚才柳如娇主仆显得更加逗趣了。 那球一路滚过去,也因为这个院子铺着全是石砖,工匠技艺太好,平坦的很,银球一路滚过去,没有遇到一点阻碍,直到被某物撞到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双黑色短靴,是军鞋的一种制式,鞋子的主人弯腰捡起银球,那只手虽然看起来孔武有力,却也白的过分,衬的这圆滚的球越发的黑了起来。 等如颜赶到,人已经气喘吁吁,她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一个男子拿到手里,颇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在亭台那发呆了,冷又冷的很,不知道自己刚才中了什么邪。 她走上前去,却没有靠近,“这位公子,麻烦将这银球还给我。” 她的声音一向空灵,没有一般小姑娘的糯甜,是有一些仙气飘飘之感的。 “你的?” 男子一边问她,一边伸出手去。 “是的。”她也回得简短,示意青空去将球拿回来。 那男子却并不给,复又将球收了回去,“自己来拿。” 这话是很有些冒犯的。如颜这才正眼去看他,第一感觉就是这人十分的挺拔。 五官长得不赖,鼻子挺,那眼窝也深,居然还是双桃花眼,只是眸光过于冷淡,显得不近人情。 穿着茶色曳撒,袖口与腰身同样束的紧贴,显得人愈发的挺拔起来。 还是个武将。 如颜心下已经知道这个是谁,却不知竟然是这种脾性,她也不怕,慢慢的走过去,坦然的伸出手去,语气已经有些冲了:“拿来,谢谢。” 那男子这才将球放到她的手心里,一点也没有碰到她的手,只淡淡道:“不必客气。” 脸皮还厚啊。 如颜气的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又回过身来:“世子爷,腊梅树这边是不开的,你呆在这,离内院太近了,还请早些离开。” 说完这话直挺挺的朝着梅园前进,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 祈北王府的世子爷程长煜不知道想些什么,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踱步跟了过去。 第四章 闲聊 程珊、程璎两姐妹已经跟柳如意聊了起来。 说是腊梅园,其实是座小院子周边种了几棵腊梅,除了腊梅之外,还有一些常年青,因为有亭有花,院子中间还有所小屋子,按照北方的方式烧了地暖,即便窗户开着也不冷,还能看着院内的景色,还是很惬意的。 几个丫鬟站在公子小姐身后,看着美景也是好一阵嬉闹,笑声清脆,景色更怡人了。 如颜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么一番宾主尽欢的景象。 不得不说如娇还是个社交小达人的,虽然在家人面前有几分蛮横,对不喜欢的人也不会有好脸色,但大体而言,是个识趣大方的姑娘。 几位姑娘上前见了礼,好一阵寒暄。 程长恩毕竟是外男,跟柳慎行二人隔着一个屏风在另一个窗前看景。 没过多久,程长煜走了进来。 柳慎行放下茶杯:“世子这趟如厕之行有些长,我还怕是不是奴才带错了路,幸好是安全回来了。” 这份带着调笑意味的话,若不是关系亲近的人,至少若不是认识的人不好说这话的。 柳慎行的师父是前任吏部侍郎,现如今已退休在家,只做个修书师傅了,他有个外号叫做“黑衣丞相”。 虽然丞相制早已被本朝的始皇帝废除,但这位石修明是个有大能的人,虽没做丞相之位,但有丞相之能,当今圣上若不是有他,当年也不会那么安稳的荣登宝座。 这话现在已不能讲。 这位“黑衣丞相”辞官后,开始收起了徒弟,除了柳慎行以外,他还有5个半的弟子,程长煜就算是这半个,至于为什么只有半个…… 是因为石修明不认,这位先生十分有趣,他上祈北王府,强迫还是孩童的程长煜去他那读书,但并不给任何名分,也不让程长煜拜师,所以只能称为半个。 因此,柳慎行跟程长煜是认识的。虽然柳慎行认老师时,柳慎行基本上已经不在石府上课了。 “太热,在外面多待了会。”程长煜只这样解释道。 练武之人火气旺些,倒也正常,柳慎行并没有其他怀疑。 屏风另一头,几个小姐话说了半晌,纷纷停下来也开始喝茶。 听到另一边的动静,都是嘴角含笑,但并不议论。 这世人都说柳府爱攀高枝,但其中曲直,外人并不了解深刻。 程珊是祈北王府的大小姐,性格稳当许多,她知道自己来柳府的目的,此刻倒也是时候提一提了。 “不知道如意姐姐身体好些了吗?瞧我们两姐妹,贪看景色,这会儿才想起来,实在是羞愧。” “偶感风寒,倒不是大病,只不过病来如山倒,二姐姐本就身体弱些,多调养几日也是好的。” 柳如娇这般回答。 说只是风寒,又说调养,不是需要静养,这便是可以探望了。 程珊点头一笑:“那我们姐妹便瞧瞧她去,也是该尽的心意。” 柳如娇:“那我便卖个好,给两位姐姐带个路。五妹,一道去吗?” 这后一句问的如颜。 懒懒的,显得人不是很精神的如颜推辞:“我这身体三姐姐也是知道的,这吹了会儿风,就有些疲乏了,这边躲个懒,就不去了。” 虽然不陪着客人是有些不好了,但身体不好确实也不该去见另一个病人。 祈北王府两姐妹也不在意这点事情,三人走了出去,又是一番寒暄,总之是把程长恩也给带上了,程长恩要去,柳慎行也便陪着去了。 只是程长煜去的话,就显得有些不合适。 柳慎行原本想得是程长煜一个人留在梅园,给泡壶庐山云雾,以他那爱茶爱静的性子,也不算失礼。 但是没想到柳如颜居然也留了下来…… 要不是信任自己妹子,他都以为两人有私情了,故意留下来陪他。 那边的如颜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只是想躲懒,却没想到程长煜也会留下来。 这般尴尬之下,她现在若是提出要离开,倒显得刻意了。 程长煜看了一眼屏风,“园中景色不错,我出去走走。” 还好今天天气不冷,这样说也是全了脸面。 这边几个去探望如意,这边倒是有人陷入郁闷之中。 柳府的老夫人多年前已经去世了。所以兄弟三人是属于分产不分家的情况。 在越城,在后宅大房太太是稳稳压过三房太太一头的。二房夫人常年陪伴自己丈夫在外地任职,没有可以说的。 大房太太居于东屋——思安园。 这两天,李氏心气一直不顺,动辄就发脾气,底下的丫鬟进出更是步步小心,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但一想到祈北王府的人已经到了,她的气得肝疼。 “不是说那只是普通的迷药,怎么会就差点连命都没了!还引的祈北王府的人来都来了!“ 李氏怒摔茶碗,声音拔高。 她以为祈北王府的人知道如意病重来的,也以为如意真的病重。 她身边的老嬷嬷魏嬷嬷给给大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自己上前柔声道:“夫人何必动怒,我瞧着祈北王府也是凑个面子情,二姑娘病得这般重,如果他们不来,才显得不懂礼教。” “其他人来也就罢了,连那世子都来了,这面子未免也给的太大了。” 魏嬷嬷给李氏顺了顺背,“那世子估计是看在二少爷的面子上来的,毕竟有同窗之谊,并且……” 老嬷嬷降低了声音说:“二小姐看三夫人心软好说话,这也就寄了封帖子给王府,可为何王府让世子爷来这一趟,这其中问题,老奴估计着没那么简单。” 李氏皱眉:“你是说祈北王府想跟三房拉关系?” 魏嬷嬷:“老奴也只是猜测,夫人可以跟大小姐好好商量一下,毕竟大皇子那边可还在等消息呢……” 想到自己的女儿,李氏再愤怒的情绪都压了下来:“如玉快到了吧。” “是啊,大小姐信上说了,最迟明日下午就该到了。” 颜如玉贵为大皇子正妃,想要从封地回家省亲,是需要好些程序的,算上路上的行程,前前后后也有半个多月了。 第五章 食疗斋 上河街是越城最繁华的街道,它靠近皇城,治安好,不论是衣食住行,有各种新式玩意儿,大半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比如这家药膳食楼,兴起于两年前,不知道主家是谁,生意兴旺的不得了。 要说它生意为何如此兴旺,主要有两点。 一、这里的东西非常好吃。 二、这里的东西非常健康。 而且这里包厢与包厢之间隔音上佳,十分适合一些人在这里谈事情而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程长煜就在甘草房中正与某个人对饮特制药茶。 甘草房内没有椅子,只有仿古的矮桌跟草席,整体十分的古朴。只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旁边十分应景的有个小书架,上面有许多大家的抄本。 他是正襟危坐,而他对面的那人却颇有些不成体统。 穿的是一身白衣,近看可见缕缕银光,那上面有极细的银线绣成的暗纹,这般技艺只有手艺极其高超的绣娘才会,这样一件袍子起码100两白银。 更别说他头上戴的紫金冠,腰间挂的那个玉葫芦了。 只是这人太不羁了些,脱了鞋,弯折着右膝,半坐在草席上。 虽然动作不雅观,可面貌确实极其雅致的。 嘴唇偏红,肤色却惨白没有血气,鼻子挺直,眼角上钩,右眼睑居中还有颗艳色的红痣。纵然五官如此女气,那骨像却很男子气概,倒不会被错认成女子。 他手里勾着茶杯,像品酒那样晃动着,极其遗憾的感叹:“哎,可惜这食疗斋不卖酒,不然我可愿意在这长长久久的待下去。” 程长煜看不惯他那没骨头的样子,“正经些,不然接下来这一个月都别想喝酒了。” “……” 这威胁让白袍男子只能无奈的端坐起来,“所以我就不爱跟你吃饭,真的很没胃口。” 程长煜不理他这话,“我明天就上值了,有话快讲。” 白袍男子:“不是你该与我说吗,你去柳府有什么收获?” 程长煜端着茶杯的手停了停,另一只手却摩挲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无事发生。” 这四个字终于让白袍男子正经了起来,他皱起长眉,“如果我们消息没错,那人确实逃进了柳府,他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无。” “无碍,时日不多,他总会待不住。” “这不是怕四爷怪罪与你吗,查了这么多日了,只差收网,这鱼儿却还沉得住气,迟迟不咬钩。” 四皇子掌管督察院,而程长煜明面上是个禁卫军统领,暗地里也扶持四皇子查些阴司。 他们近日在跟踪一个人,正巧这个人溜进了柳府。 在这个食疗斋的后院,这个所有人都好奇的主家正在跟掌柜对账。 “这个月的成本上涨不少是什么原因?” 声音柔柔的,还有点清脆,是个女子的声音。 隔着幕帘,徐掌柜依旧恭敬的行了礼,“回小姐,主要是茴香涨了不少价,我们原本定的茴香都是从北边来的,但北边因为今年遭了寒,不仅茴香收成不好,其他好些药材都一并减了好几成收成,幸好我们一开始就从不同的地方进货,但这茴香却只有几个大药商才有货,没得法子只能高价收了。” “哎,天灾……” 如颜放下账本,思量了好半刻,说:“我们在北方买的那些荒地呢,收成如何?” “去年种的杨树,大部分都存活了,收到的信都说可以砍了。” “不要用我们的人手,去找些穷苦百姓,让他们去砍,工钱不用多给,只多他们中午做顿饭。” 徐掌柜面露几分震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依言应了下来。 “那些树也不必卖,在荒地上圈块平坦的,依旧找些工人建些房子,简陋些无妨,挡风稳固即可,其他也与我刚才讲的一般。” “这……却是为何?” 徐掌柜有些不明白了。 如颜抿唇,“大寒,来年春天不好播种,如若遇上荒年,百姓流离失所,饥不饱腹,苦不堪言……” “荒……荒年?” 如颜:“我也只是猜测,从去年起,北方各地就有不少小股流民逃窜,虽然不多,但也需要警惕。” 古代靠天吃饭,一旦干旱或者洪涝各种灾害袭来,天灾就会变成人祸。她也不是圣母,只是她身为医生,无法对人命置之不理。在赚钱之余,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也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食疗斋前身是个生意不太好的小酒馆,是如颜自己花钱盘下来的。 每个月她都会找一天出来看看账本,看看进项亏损。刚办下来那年,是不赚钱的。不过她本来也不打算靠这家饭馆赚钱,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医术能通过另一种方式体现出来,哪怕只是食疗。 不过两年,食疗斋就变成这条街上数一数二的饭馆,许多世家子弟,书生儒士都喜欢来这喝茶吃饭,这也是她没有想到了。 她来自现代,原本家里三代为医,经营着一家医院,以中医出名,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习这个,对怎么经商是不懂的。 不过毕竟来自现代,虽然不知道怎么赚钱,但她知道有地有房就是硬通货。所以她一直在各地买地,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买的都是7成荒地加3成沃地,荒地养肥需要不少时间,但是荒地也有荒地的好处,价格低廉,种些耐旱的树草之类是没有问题的,有一些草药也是可以种的。 她不贪心,一直在慢慢的买。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个大地主了。 然后在南北各地渐渐的办起了连锁食疗斋的生意。 第一家食疗斋她并没有办在越城,而是离越城很近的肃州城。 试验觉得至少不会亏钱之后,才在越城又开了一家。 至于她怎么做到每个月都能出门的…… 她的母亲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一个月请安次数也就半个月,其他时间她都窝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至少在其他人眼里是这样的。 但其实她早就买通了西偏门的看门婆子,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毕竟一个“丫鬟”出门购置,并不少见。 柳府人员复杂,内里并不铁桶一块,所以想做点什么,还是十分容易的。 不久,一个灰袍男子进了甘草房。 脱下连帽,赫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柳慎行。 他呼出一口冷气,“你俩在一起,却约上我?” 程长煜为他斟茶:“有事与你说。” “我就说你昨日为何来我府上。”柳慎行坐了下来。 那白袍男子收回腿,也不再懒洋洋:“等一下跟你说了之后,你估计就不能这么轻松了。” 本欲喝茶的手顿住,柳慎行看了两人一眼:“到底是什么事情?” “昨天去找你,除了约你今日出来以外,还为了打草惊蛇。”程长煜正襟危坐,“你们府上进了条蛇。” 柳慎行的脸色彻底难看了下来,“你为何今日才说?” 程长煜有所警觉,“你发现了什么?” “我二妹妹前几日中毒了。” “前几日?” “具体是什么时间下的毒,我不知道,但严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柳慎行想到什么,直接“啪”的一下把茶盏用力的放在桌上,“如果不是……医治及时,她已经没了性命!” “也不是故意瞒你。”程长煜面有愧色,“这消息半旬前我们才刚确认下来,你们府外人手已安排妥当,只是确实没想到他刚对你们下手……” 那眼帘垂落下来,长而密的婕羽给他的眼下打下了一圈阴影。 “也不能怪你”,柳慎行极快的冷静下来,“若不是我们自己府内人心不齐,各怀鬼胎,也不会留给别人下手的机会了……” 他又何尝不知程长煜的为难呢,四爷,可不是一个普通人。 区区一个柳府,他哪里放在眼里。 “究竟是什么人,此事你可能告知我?” 程长煜看向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竟然笑了一下,“不愧是你啊,柳善德啊,柳善德。也罢”,他一撩长袍,挑眉道:“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 “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是个百里挑一的高手。北方来的,看身手,善用短刀,是徽刀一派,那就跟砚子阁脱不了关系了。但砚子阁一向广开门路,什么生意都做,很难查到。所以这个逃进你府里的蛇就很重要。” 柳慎行皱眉:“你们打草惊蛇,不怕他自行了断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砚子阁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他们手底下的人都很惜命,就算生意失败了,也没有必要了断自己。” 白袍男子捋了捋自己的袍子,嘴角一勾:“只要他到了我的手里,到时候死不死的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柳慎行开始喝茶,他问:“那昨日去我家,这个打草惊蛇是为了什么?” “我们表现的急躁,他才会有所行动。” 程长煜朝他敬茶。 三人又聊了许久,把之后的计划详谈了一番,柳慎行没有意见,但对于府内自己亲人的安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最终,程长煜给出了一个方案,他乔装打扮进柳府,以防万一。 柳慎行想了想,同意了。 柳慎行走后,白袍男子看着程长煜,一副很奇怪的样子。 “有话就说。” “不是说好了,让我去柳家的吗?” “……” “所以程世子为何改变了心意,我可真是好奇的要命啊。” 这话里藏着戏谑,是多年好友的直觉。 “……” 奈何有人不想开口,那么半个字都是撬不出来的。 第六章 读书 柳家是诗书起家的,所以对于自己家孩子读书这块是很重视的。 有自己的私塾,自家的男孩及冠之前都要念书,而女孩定亲之前也都要上课的。 一起上课,并不隔开。 半月休息一日。 休息日已过,今天又要开始上课了。 如颜很不想上课。尤其是冬天,起床真的是太困难了。 所幸她有两个懂事的丫鬟,将她从床上拉起来,给她穿衣洗脸。 如颜软软的趴在青空身上,而绿釉正在给她穿鞋。 还有两个小丫鬟站在不远处,一个拎着壶热水,一个端着铜制脸盆,里面放着柔软的面巾。 青空招招手,两个丫鬟井然有序的将热水倒入脸盆中,端了过来。 青空揉搓面巾一番,挤干水,轻轻的覆在如颜的面颊上。 这份热意让如颜很是舒适,也让她彻底的醒了过来。 “还有多久?” “还有半个时辰。” 那边小丫头已经将备好的早餐端了进来,依旧冒着热气。 如颜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每天早餐自己吃,晚饭是要去跟父母一起的。 今天的早餐是黍米粥,配两碟小菜。 吃饭细嚼慢咽,是如颜的习惯,等她吃完了,已经两刻钟过去了。 距离辰时,还有两刻。算上她的脚程,是那种不迟到也不早到的时间。 果然,等她踏进私塾时,果然她又是最后一个到的。 柳家私塾分为两间,一间是十二岁以下孩童上课,一间给十二岁以上孩子上课的,算是比较粗略的初级与高级分班。 给他们上课的是有名的大儒,因为跟柳太爷有私交,所以才来府上教书。年纪已过半百,胡子头发花白,是个有些严肃的小老头。 他盯着如颜,看着颇有些不开心。 如颜就当没感觉到,规规矩矩的行礼,给他请安,然后就跟往常一般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翻开礼记,第7页。”老先生的嗓子有些哑,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如颜侧目,一边翻开书,一边想,老先生今天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也有可能是上课上的多了,嗓子不舒服。 第二天她再来上课的时候,就刻意早来许多。 早到她是第一个来的。 伍夫子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有些楞到。 如颜照常行礼问安,十分恭敬的说:”我见昨日先生嗓哑,恰好学生这有一些喉糖,润嗓淸咳的效果不错。今日带来一些来,聊表心意。“ 伍父子微微低下头,看年轻女孩伸出的手。 手指修长,骨结并不明显,五指拢着一个褐色小盒,显得肤色愈发素白,质若凝脂。 他接了过来,哑着嗓子说了声“有心了”。 那天上课,如颜就有点不能集中精神,总觉得没睡够。昨天熬夜制糖,今天又早起,难免有些没精神。 至于为什么要给伍父子送药。 如颜前世就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对读书人有一份莫名的尊重在,而且伍父子个性很像她的爷爷,她便不由自主的想照顾几分。 她想着今天还要去给如意诊脉,中午必须要睡一觉才好。 她这里神游天外,那边伍父子估计是看在她今天的“孝敬”份上,并没有拆穿她。甚至今天上课都没有点名,话也说的少了。 课后,伍夫子叫住了她。 如娇颇有些无语,她不晓得自己这个妹妹又犯了什么错,但是她也不想管,只皱眉瞪了如颜一眼,便走了。 跟如颜相熟的姐妹碍于平日里伍夫子的威严,也不敢说话,只偷偷撇去几眼爱莫能助的眼神。 几个偏房的子弟更不会说些什么,更有甚者怕被波及,都脚底抹油的走的更快了。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已经有些饿的如颜,心情不是很好。 但老师留住她,她也没有法子,只能按捺下来问:“先生有什么教诲?” 伍夫子从案桌上抽出一卷纸,缓缓摊开。 那上面写着一篇文章。 如颜看着眼熟,是自己誊抄的礼记第九篇《礼运》。 她立刻回想,难道自己哪里写错了…… 伍夫子指着其中一行字道:“这个字为何这般写?” 如颜立刻凑过去看了一眼,是老有所终的终字。古代繁体字写作“終”,她却写作简体“终”。这该死的身体记忆。 她有些郝然,“是学生写错了。” 伍夫子叹了口气,“读书写字需要一心一意,不可神游天外。” 这是在敲打她今天上课不认真的事情了。 如颜有些无言以对,她又不能说自己昨天熬夜给他制糖了。可这么被对待,总有点好心没好报的感觉。 “学生知错。”她乖乖低头,声音里有几分懊悔。 “《礼运》说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何解?” 如颜抬头,看着先生严肃的脸默默的猜想,这是要给自己开小灶吗? “使老而无妻的人、老而无夫的人、幼年丧父的孩子、老而无子的人、残疾人都能得到供养。” 她通俗的解释了一番,没有加上自己的任何个人见解。 “只知皮毛。”伍夫子敲了敲小姑娘的脑袋。 突然被敲头,如颜愣了一下。 伍夫子没有愣,他那张被白胡子遮住半张的脸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回去誊抄10遍。” “哦。” “全篇。” “……” 如颜走后,伍夫子又看了会儿她的字,笑了笑,几乎耳语:“字倒有些风骨。” 柳如意的身体基本已无大碍,只是平时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躺在床上,也没有知道她在装病。 大姑娘的回府悄无声息,底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回娘家的大姑娘没待多久就回去了,更奇怪的是,大夫人突然就去别院养病了。大老爷在书房待了一整夜,然后称病不去上朝了。 这可是奇了怪了,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大老爷可从来没有因为身体原因耽误过上朝。 估计是躺在床上无聊,柳如意跟如颜开始分析起来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说来说去,感觉也就是那几位而已。 她问如颜什么想法。 如颜没有想法,她只想补觉。 “你就消停些吧,往常也没看你这么善谈。” 一直以为是林妹妹风格的,怎么还有点话唠的。 柳如意撇她一眼,眼眸灵动,娇媚风流,一瞬间,仿佛这房间内开满了艳色花朵。 这哪里是林妹妹,这明明是小妖精。 如颜思维开始发散,那位祈北王府的二公子显然有福气啊…… “二哥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总觉得心里不安。” 如颜:“知道多,死的快。” 柳如意:“……”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白白这样躺在床上,很无趣的呀。” 本该是两个淑女闺秀的人,说得话都不算雅观,如颜甚至开始翻白眼,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一开始还想替自己家姑娘遮掩一番,后面都只垂着脑袋麻木的听着了。 五姑娘站起身来,木着张脸:“伍夫子让我带句话,如果你病快好了,记得将落下的课程补起来,等你回私塾,他是要考试的。” 柳如意不可思议的睁大眼:“什么考试?” “关于定亲男女是否可以婚前探病的考试。” 刹那间柳如意的脸颊上染了两朵红晕。她一扭身,把被子闷过头顶,一副羞死了的样子。 如颜调戏完人之后,才施施然的转身离开。 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可太让人羡慕了。 第七章 撞见 回去的路上,这回主仆二人走的是阳光大道,从柳如意的住处到秋水苑,要经过两条路。她们现在就走在第一条路的分叉口。 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撞了上来,跟如颜撞了个满怀。 那是个瘦弱的丫头,皮肤还黑黄,一边走路一边往回看,不摔着才怪。 青空惊呼一声,上前扶住如颜,然后呵斥道:“哪个不长眼的丫头,没看到五姑娘在面前吗!” 那丫头立即跪了下去,头埋的很低,颤颤巍巍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五姑娘饶了我这回吧……” 如颜也只是被撞了个踉跄,没有大碍,她挥挥手让青空别吓人。 “你是哪里的丫头,怎么走路这么莽撞?” 那丫头依旧低着头,“奴婢是厨房打杂的,今日翠环姐姐请假回家探亲了,让我给八姑娘送吃午膳。但……但我不小心把饭菜弄撒了……” 翠环是八姑娘房里的丫头。而这七姑娘如雁只是大房里一个庶出的,性格内向,姨娘又早逝了,在府里一向没什么人在意。 这丫头把她的午饭弄洒了,估计也不敢回去再要一份,厨房里的人又势力,估计也不会给重做。 这丫头该不该罚,如颜不管,但是那小八她有过几面之缘,是个瘦弱的,可怜的小姑娘。 她让青空带这丫头回大厨房去,叮嘱再要份午膳给八姑娘送过去,而且要精致些。 青空应了,带着担心受怕的烧火丫头下去了。 这离秋水苑已经不远了,如颜慢慢散着步回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的怪异之处,这丫头看着没吃饱,一副没力气的样子,但是刚刚她却突然止住了步伐…… 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转了个方向,朝着她二哥的住处去了。 她进门去先看见了自己的二嫂。 二嫂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脸色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看到如颜,和气的问:“是来找你二哥的吗?” 如颜先见了礼,这个嫂子她平日里是很喜欢的,身上总有一种很温暖的气质。名字也很好听,叫明萱。 明氏让她先坐着,给她拿了糯米团子,这是小姑娘很喜欢的糕点,她这里经常备着。如颜平时看上去很稳重的样子,口味却和小孩子差不多的。 柳慎行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半旧的居家常服,是道袍的样式,这习惯,是跟他那个“黑衣丞相”的老师那学来的。 他倒是好奇如颜来这里的目的,按理来说现在已经是饭点了,她应该在吃饭才对。 柳家因为老祖宗早早就去世了,家里并没有一起吃午饭的习惯,只每月初一跟十五会在一起吃饭。 因此他倒是损了一句:“来蹭饭的?” 要是平时如颜肯定就回嘴了,但今天她心里的怪异一直让她有种危险的直觉,她说:“二哥,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柳慎行点了点头,让自己妻子多准备一个人的碗筷,领着如颜去了书房。 书房里燃着熏香,木炭在笼里也烧的很旺,一旁的矮桌上还有一壶茶水,两盏茶杯。 倒是一副有客人的模样。 如颜没有注意,她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二哥,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府中找人?” 柳慎行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你为何这么想?” “毒不是大伯母下的,但大伯母却被送到别院去了。大姐也被送了回去,还是悄无声息的。大伯母被罚还情有可原,但大姐现在毕竟代表着永定侯府的脸面,于公于私,这件事情都罚的明显了。明显到像是想让别人误认为是永定侯府搞得鬼。” 如颜抿唇继续说:“而且大伯父请假了,你也请假了。甚至爹爹都要从外地赶回来。但府中却并不戒严,甚至各院中的丫鬟小厮往来频繁了些。” 柳慎行很是欣赏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我真的平日里忽略你良多,最近你给我的惊喜是一个比一个大。” 如颜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听夸奖,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马上又正色道:“我来找你,是以为我发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丫鬟。” “丫鬟?” “她说自己是大厨房的打杂丫头,给八妹送午膳,但不小心打翻了,撞见我的时候神色慌张,仿佛在害怕些什么”,如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踱步:“看她人瘦瘦小小的,明明撞我的时候应该收不住步伐的,可她却收住了,不像个普通的,丫头。甚至,她躲过了我扶她的动作。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着急跪下,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如颜不能说自己在现代的时候,看过一些武侠片,总觉得这个丫头像是个会功夫的。 “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很奇怪。” 柳慎行追问:“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在厨房待久了的人,味道应该柴火味很重,而且一个丫头,该是很穷才对,但她身上却有紫檀香。” 紫檀,产于交趾,是很贵的木材。一般只有达官贵人才用的起。微有香味,除非久浸其中,不然不可能染有香味。 柳慎行立刻严肃了起来,“她现在人在哪里?” “应该还在大厨房,我让青空拖住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打草惊蛇。” 毕竟精致的膳食嘛,重新做是很费时的。 书房边上有个小隔间,隔间内,一个白胡子老头背手听完,神色认真,眼中有不可错认的赞赏。 柳慎行掀开帘子,他沉默片刻,走了出来。 如颜惊讶:“伍夫子?” 伍夫子看了眼如颜,又看了眼柳慎行,没有说话。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们先去抓人。” 柳慎行开口。 如颜理所当然的想要跟过去,却被柳慎行阻止,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如颜留在这里等。 但如颜却不愿意,她刚才让青空带人过去已经隐隐有些后悔,现在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等,实在无法做到。 “二哥,我答应你,我不靠近,只远远看着,好吗?”她抓住柳二哥的衣角,眼露恳求。 “这……”柳慎行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 伍夫子却说:“跟着吧,没事。赶时间。” 如颜说到做到,她连大厨房的垂花门都没有进去,就躲在一旁看着。 没过多久,青空就一脸雾水的走了出来。看到如颜快步走了过去。 “姑娘,你没事吧?” 看到青空无碍,如颜才松了口气,她随便安抚道:“我没事。” 青空狐疑,“那为什么墨香跟我说你找我,还说你很生气。” 墨香是柳慎行身边的小厮,一个看着很憨厚的少年。 如颜随便应付了两句,一边往里看。 她不知道里面如何了,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会碍事,看青空无事,就打算转身走了。 这时候,两个面生的,但一看就很有劲的小厮就锁着一个瘦弱的丫头走了出来,柳慎行跟伍夫子就跟在后头。 那个瘦弱的丫头就是刚刚撞如颜的那个人。 也不见什么动静就抓住了。 如颜默默的松了口气,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就在这时,那个瘦弱的丫头猛的就朝如颜冲了过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就震开了那抓住她的两个小厮。 青空惊恐的叫喊起来。 如颜也倒吸一口凉气,想往旁边跑去。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大手掐住了,转了一个方向。 动作很快,她看不清人,但闻见了淡淡的冷香。那香味像凛冽的冬天里,走在雪白的松岭间,一抹冰晶就落在了眉间,不觉冷,只觉清醒。 等她定睛一看,自己已经落回地上。 “得罪了。” 伍夫子的面容,出口的确实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还莫名的有些耳熟。 那边那个会武的小丫头已经被制服,她刚才冲出来,不知道是怎么的,还吐了口血出来。 柳慎行对“伍夫子”的功夫是比较信任的,但也被吓得不轻。 “袅袅,你没事吧。” 如颜摆手,“二哥,我没事。” 柳慎行朝着伍夫子感激拱手:“多亏了程世子了。” 如颜:“……” 居然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多谢……程世子。” 程世子披着伍夫子的面皮,也做了什么大表情,只淡淡回了一句:“是我的失职,让柳五姑娘受惊了。” 这要是他的好友在此,就要惊呆下巴了。 程长煜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一举一动都要遵守礼仪。 他的独家点穴又很刁钻,若有人硬要冲破,是肯定会气血逆流,瞬间无力晕厥的。 所以刚才根本一点都不危险,至少是不需要他去“抱”一个姑娘的腰的。 这种有吃人家姑娘豆腐的嫌疑,一点都不像是克制守礼的程大世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第八章 日常 翌日柳家大老爷就去上朝了。 李太太却还没回到家中。 冷了多日的越城终于恢复了暖意,一大早太阳高照,窗台上的露水都反射出斑驳的光芒。 如颜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身上那雨后青蓝短袄衬的她的肤色更加白净。 如意中毒一事已经告一段落,而真正的伍夫子真的生病了,请了病假,柳府的少爷小姐们也都能趁着这个时间休息了。 青空捧着花瓶进来时,就看到自家姑娘发呆的模样。 阳光正好,扑在窈窕女子的身上,修长的脖颈,笔挺的鼻梁,侧面迎着光,脸上的小小绒毛都被染上了金色,恬静秀美,真的犹如画中仙一般。 她轻轻的将新鲜的腊梅花瓶放下,并不言语。 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五姑娘的时候。 那个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暖色冬日,她饿的发抖,蜷缩在角落里,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 然后就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千金小姐,扎着两个小辫,就静静的看着自己。 她当时又饿又冷,耳边轰鸣,朦朦胧胧的听到稚嫩的,却像天籁一样的声音。 “娘亲,我要她。” 于是,她就这样进府服侍自家姑娘了。 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了。 “青空?” “怎么了,姑娘?” 她回过神来,靠近过去。 如颜指了指窗外,“我们去年埋的青梅酒,挖出来吧,今天我们吃锅子。” 青空笑着应了,找了小丫头就去院子里挖酒去了。 如颜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桌前,绿釉已经候在那里磨墨了。 她摊开白纸,提笔开始写菜单。 吃火锅,她一向都是吃菌菇清汤锅的。其中的配菜,她都要自己挑选,这个朝代有很多菜都没有,但胜在绿色新鲜,肉也是,都有厨房专门采购,质嫩鲜美,完全不用担心食品安全的问题。 写完收笔,才觉得多了些。 她转了转手腕,又拿出几贴花笺,都是去年春天新作的桃花笺,浸染的香味现在还能淡淡闻到。 她挑出其中两张来,写完,对绿釉说:“将这两个花笺给二姑娘和七姑娘送去,就说美味佳肴,邀二位姑娘共赏。” 另一边,巍峨宫墙下,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在交谈。 而其中,程长煜显得更加挺拔些,他穿着禁卫军特有的甲衣,一副恭敬十足的模样。 他的对面,就是当朝四皇子殿下,楚棣。 楚棣与太子不同,是个文武双全的皇子,大大小小也经历了许多战役。 而且为人又十分的疏朗,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两个人正在谈公事。 楚棣:“所以,那个人还是不肯说幕后黑手是谁?” 程长煜点头:“那人说自己也不晓得,是经过好几手上下交替的,所以她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单。” 楚棣冷冷一笑:“还能有谁呢?也就老二那个脑子才想出这种下三滥计策来。贸贸然就觉得能把我杀了,这得有多蠢。” 这话程长煜就没法接了,他只能保持沉默。 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从四皇子开始的,遭人暗杀,虽然没有得逞,但也是令人惊怒。府上的高手即刻就进行了反追踪,但还是把人追丢了,这才有后来程长煜和白子檀的经手。 是否是二皇子所为,也有待考究,他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也罢,将人移交给大理寺吧,就说是从我府中抓到的。你不要经手,让子檀处理。” 程长煜应了。 二人没有聊很久,程长煜还在巡城,楚棣也很忙碌,两人快速交换了事情信息之后,就分开了。 贼人落网了之后,如意也就恢复了健康,而且大夫人还被关在别院没有放出来,她的心情就更是愉悦。 就算王氏对她没有杀意,但是给她下药,想毁她姻缘却是实打实的,总而言之,无法原谅。 所以大夫人能受罚,她心里是有点解气的。 所以对于如颜这个大恩人约她吃酒,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如眉年纪小,只能吃点菜,看着两个姐姐举杯对酌。 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两个姑娘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嬉嬉闹闹的要作起诗来。 丫鬟们给准备好了笔墨。 如意先掌笔落字,她本就腹有诗书,酒酣之下,也不藏拙,刷刷刷得就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来。 是一首咏梅的诗,写的端正柔美,很像如意本人的性格。 如颜抬手撑着下巴,衣袖就滑落了下来,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 她嘻嘻笑了起来,“写诗我不行,我给你这首诗配副画吧。” 如意脸蛋染红,人比花艳,也不客气:“你要是画的不好,我可不依。” 画的不好? 别的如颜不敢说,但是对自己的画她还是有两分把握的,工笔画她还能说声擅长来。 她自信描摹,就在诗下细细画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她收笔,自信一笑,“你来瞧瞧,可配的上你的诗吗?” 如意凑了过来,眼里闪过惊艳。 那是一个窗台,窗格外是隐隐约约的梅花树,跟府中的白梅不同,那是红艳的梅朵,一簇一簇的挤挤挨挨的绽放在枝头,但只能透过窗格看到那热烈的颜色。 阳光正好,落在窗棂上,映照在窗台木阶,显得冬日大好,暖意丛生。 “你倒是藏的好,从来不知你有这等技艺。”如意感叹道。 喝的熏熏然的如颜:“你不也是藏拙吗,只知道你擅琴,女红出色,没想到还是个腹有诗书的女诗人。”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掣肘虽多,但也不是遵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部分有钱人家的女儿都会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总有一样是要拿的出手的。 如颜不在乎这个,她对于婚配,有发自内心的抵触,这个封建社会,她根本不觉得可以找到值得她托付真心的人。 嫁给谁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在自己的名声上,并没有多做努力。 但如意就不同了,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闺阁女子,又是嫡女,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藏拙。 如意在酒酣之下,也不再刻意隐瞒,又或许这些事情她也很想找个人倾吐。 “女子,再有才德,也是要嫁人的。你才华过高,带来的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在你没有相匹配的家世时。” 柳家实在算不上什么高门贵户,官位最高的也是二老爷,那也不过是六品官而已。 他们柳家能留在越城,更多的是已经过世的柳太爷的余荫。 柳如意本就生的漂亮,更是那种娇艳类型,并不是时下受欢迎的那种秀丽温和的长相。 她又从小不在父母身边,一切都靠自己摸索。 总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所以如意在外人眼中,也只是一个弹琴优雅,更重要的是懂女红,擅管家的女孩子,是一个值得娶回家,贤惠姑娘。 她很少出门聚会,就是怕外人看见她的脸多有讨论,甚至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 如颜愣了愣,她突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件旧事来。 那个时候如意不过才十三岁,在上阳灯会上,被一个富家公子看中,差点就抢回府去。 还好那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不过是家中有些闲钱的暴发富,被家里的护卫一通暴揍打发了。 不过那之后,如意就甚少出门了。 虽然没有外人知晓,但是家里也有好多人对如意指指点点,说她长得……狐媚惑人。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公平,甚至如意都没有被人碰到,甚至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13岁的孩子。 但责怪还是冲着她而来。 一时之间二人相顾无言。 如眉感觉气氛不对,小姑娘努力调节气氛道:“二姐姐跟五姐姐一个写的好,一个画的好,我什么都不会,给大家说个秘密吧。” 她清清嗓子,“前两天我想吃糖,秦嬷嬷不给,说这个月我吃的糖已经过量了。” 如意先颦了眉,“嬷嬷是为你好,你都忘记你之前牙疼了吗?” 如眉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但忍不住嘛,所以我趁嬷嬷不注意,就摸了两颗糖,藏在枕头下。结果昨天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说完她真情实感的难受起来。 如意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肯定是身边的丫鬟偷偷的把她的糖收走了。 她无奈的揪住小姑娘的耳朵,“你啊……” 如颜也觉得好笑,“小七居然是个爱吃糖的小丫头。我这有吃不坏牙的糖,你想不想要?” 她朝着小姑娘招招手,一副懒散惬意的样子。 居然有这样的糖? 如眉也顾不得会被姐姐打骂了,立刻脆生生的喊了句“要!”,两个眼睛完成小月牙,十分可爱。 “求我呀。” “求你了~美丽善良大方的五姐姐~” 一时之间屋内笑作一团,好不热闹。 第九章理智的弦 通常,如颜是很理智的人。而且在大部分的事情上,都是佛系随缘的态度,很少会动怒。 可是今天,当她看到从食疗斋发来的信件时,读完后还是没忍住将信纸捏皱。 信上说有人闹事,导致食疗斋最近生意颇为惨淡。 而这个人就是那个一直跟食疗斋不对付的那个裘荣。 裘荣,可以荣登如颜讨厌的人排行榜前五。 仗着自己姐姐是贵妃,就横行霸道。而且此人还有一些小聪明,专门挑那些比他们家势力小很多的人下手。他很有钱,但这些钱都多脏,如颜不用想都知道。 如颜跟裘荣不对付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了。 这小子仗着自己家里的权势,看不惯食疗斋,处处针对。如果是生意场上正大光明的也就罢了,他总是来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招。 有一次,给店里的菜肴下毒,差点就造成了多人死亡。 亏得店里的掌柜警醒,立刻招医,并且即刻告知了如颜。 也幸好如颜医术不错,才能力挽狂澜。 但差点吃死人的店,还有谁敢来呢? 为了抓住幕后真凶,那段时间可真的是紧张且压抑。 就算是这样,也让裘荣跑了,不过只让他一个手下认罪而已。 裘荣此人,心胸狭隘,手段毒辣,偏又小心谨慎,如颜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 没想到又再一次栽了跟头。 如颜气极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次是因为进货的原因,越城地理位置优越,水运发达。膳食斋大部分的原材料都是通过水运进城。 而这次运货进港时的例行检查却出了问题。 负责检查的小吏换人了。 平时检查一船只需一炷香,这次偏生拉长了三倍有余。 检查时间久了,就被“查”出了问题。 他们搜出了乌头,量不多,但也足够致命。 乌头有药用价值,它的子根就是“附子”,用量过度,会造成人体神经紊乱麻痹,心律不齐,中毒而亡。 这东西,跟盐一样,属于官家,你可以采摘,但不能售卖。 一般出现在军中,涂抹兵器,配置火药用。 而不该出现在一艘民用船上。 徐掌柜在港口看到了裘荣的手下,偷偷摸摸的躲在船边。 那人看见引起徐掌柜的注意,脚底抹油立刻就泡了。 徐掌柜已被暂时收押,他当时只来得及给小寒说了这件事情。 小寒是绿釉的弟弟,算是如颜比较信任的心腹了。 他马上就写了封信,递给了绿釉。 等如颜看到信,徐掌柜已经进了刑部大牢。 不管什么东西,跟“官用军需”扯上,再小的事情都会是滔天巨浪,这裘荣是想致她于死地。 不能再耽搁了。 如颜站了起来,“更衣,我要去刑部一趟。” 如颜盛装打扮,从正门出。 这个时间,没有人觉得奇怪,只以为五姑娘是出门见友或者去庙里烧香。 标着柳府家徽的马车一路疾驰到刑部正门。 如颜刚下马车,就看到刑部走出来一个银白坠地长袍的俊美男子,没有穿官服,束着银冠,腰间还挂着玉葫芦。 这人打扮是在是过于惹眼和特别,她心里已经有了对策,直接一个长揖,郎声道:“白侍郎,民女柳氏,有冤有奏。” 白子檀站定,饶有兴致的抬眼看她:“前锦街的柳家?” 如颜点头称是。 “你是哪一位柳小姐?” “民女父亲行三,我行五。” 这皇城脚下里,柳家的事情还有谁是不清楚的呢。 “哦”,白子檀恍然:“柳慎行的妹妹,你有何冤屈要诉?” 如颜不慌不忙的开始阐述:“民女好友开了一间药膳斋,时常需要采买药材,今日有艘船被扣押,平白无故搜出过量乌头,民女不知,案件未查,为何直接将店内掌柜直接扣押刑部,这般民商案件,未触刑事,不该先上报顺天府吗?” 一般来说,有案件了,都是顺天府出人审理,顺天府觉得办不了再归刑部,案件严重的话,再由刑部、大理寺与督查院共审。 这件案子刚发生,就直接将人扭送刑部大牢,这要不是有人搞鬼,如颜是不信的。 白子檀也不信。 甚至他也刚刚知道此事。 他收敛笑意,沉吟片刻,“此事我会给你的朋友一个交代,兹事体大,我需要好好查查。” 这刑部本就千疮百孔,势力复杂,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治一番。 白子檀:“至于被关的刘掌柜,他还是关在牢中更为保险,放心,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就不可能出事。不然”,他摩挲了会儿下巴,“你哥也不会放过我。” 如颜深吐了口气,诚恳道:“还望白侍郎秉公办理,民女感激不尽。” 白子檀先去了港口,扣住了那“赃物”乌头,随后租了辆马车,晃晃悠悠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程长煜在外城附近正在巡逻,走动间一板一眼,分毫不差。迎头就看到一个全身着白的人笑眯眯的在前面等着他。 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安好心。 白子檀这人,长得好,家世更不差,要说有什么毛病,就是不守世规礼教,而且很喜欢捉弄人。 等程长煜靠近了,白子檀先是叹了口气,“哎,长得太出众就是不好啊。” 男主:“……” 白子檀:“刑部门口都有姑娘堵着我,虽然我心有怜惜,但还是不好随便答应。” 程长煜不管他,自顾自的查探周围是否有异样。 白子檀哎了一声:“真可惜是柳家的姑娘,不然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男主皱眉,声音低沉:“什么柳家的姑娘?” “还有什么柳家,就那个柳家呗”,白子檀摇头晃脑的,一字一句的,声音带笑:“柳五娘,倒是一副好相貌。”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就挨了一掌。 “我说你这人!” 白子檀没想到居然居然会被揍,一时不察,竟中招了。他一开始也只是有所怀疑,这平日里宛若老僧入定的好友,为何三番两次进柳府,心中一动,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怀疑那府上有人让他在意。 而且柳府中适龄的也就柳五娘一人。 所以他就适当的试探了一下,那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祈北王世子,居然就动手了。 这还是那个守礼冷静的祈北王世子吗? 程长煜不为所动,“好好说话,究竟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出现在刑部?” 白子檀只能说实话,“她说她朋友的食斋出事了,来喊冤的。啧啧,胆子够大了,一个小女子,只身前来。” “食疗斋?” “你知道?” 程长煜点点头,“究竟怎么回事,你说仔细。” 白子檀就把他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说完静待好友反应。 这个时辰,接近午后,已经快到程长煜交接班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好好查,势必还她清白,晚上我去找你。” 白子檀挑眉,“你就这么相信她是清白的?你对这柳五娘这么了解?” 程长煜不再多言,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一笑。 白子檀看着,生生打了个冷颤。 第十章她的本事 如颜没有回府,她先去了食疗斋,告诉小寒,在张掌柜没有回来之前,先由他代管。 她只吩咐了一件事,这两天,生意照做,且去请那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来,要讲得十分热闹。 没有她的授意,不准停下。 然后她又写了个新食谱,让后厨先把这道新菜熟悉起来,并写了酬宾通告,用白色绸布写就,垂挂在大堂中间。 写的是:凡点新菜,无需银两,只需留下一首诗即可,写得好的人可享十日免单。十日之后,写的最好的诗将会在食疗斋挂足十日。 做完这件事,她才施施然回到家中。 看门的人也只以为自家小姐是访友回来了,也并无异样。 如颜先去了自己娘亲那,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说想要去感恩寺庙住三日,为她祈福。 甄氏听了很是感动,再加上她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向纵容,便也就允了,只让她多带一些人,保证安全。 如颜都一一应了。 这次她走的侧门,坐的马车也是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标记。 马车停在了感恩寺脚下,如颜带着两个丫鬟上去,先捐了香油钱,又见了庙里的主持,说明了自己为母祈福的来意。 这种事情倒也常见,主持安排了客房,就让主仆三人住下了。 到了夜里,这个胆大的姑娘就站在了寺庙客房的院落里,静静等待。 直到一个黑影越过高墙,落在她的面前。 如颜看到这黑影,很平静的笑了笑:“你一向准时。” “姑娘有命,属下自当尽心竭力。” 那是一把沙哑的嗓子,声音很粗,但仍然听得出是一个女子。 “起来吧,这个动不动就跪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呢?”如颜无奈的摇摇头,继续问:“今天店内有来什么奇怪的人吗?” 黑衣女子站起身来,露出一张极普通寻常的脸,这样的面容,是在人群中一眼都记不住的模样。 她一板一眼的回复:“有,四个人,鬼鬼祟祟,两个前门,两个后门。都被我打晕了。” 如颜点点头。 不用说,这四个人也是裘荣派来的,就是想知道食疗斋幕后的老板是谁,如颜绝不会如他所愿。 他肯定以为这“乌头”肯定会吓到她,至少会把她逼出来。 但是她偏偏不如他所愿。而且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甚至还有让别人觉得食疗斋有恃无恐,这也是她出新菜,举行比诗会的原因。 兵不厌诈,虚虚实实。 而这乌头究竟怎么被藏进船舱的,她要自己查,她要把这裘荣揪出来,就算不能让他断掉臂膀,也要让他去掉一层皮! 如颜对着紫叶道:“我们走吧。” 紫叶点头,双手环过如颜的腰,脚下一点,轻飘飘的就纵出墙去。 墙外,已备好一匹马。 紫叶将如颜扶上马,自己利落的翻身而上,向着山下稳稳奔驰。 二人架马行到了一处小院落。 这是如颜自己买的一处小房子,她基本上不来,平时只雇了一个老妇人打扫院落。 这深夜,院子里点着灯,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她走进去,两个面有焦色的姑娘就迎了上来。 苹果脸的那个眼睛大,急匆匆的开了口:“怎么回事啊,姑娘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召我俩回来?” 另外一个颧骨偏高,脸颊很瘦,人显得比较冷峻,“出了何事?” 她虽然也着急,但说的话依旧带着点凉气。 如颜用眼神示意她俩冷静下来,先解开身上的披风,“阿苑、清和,你们俩别急。是出了点事情,我怕有人对你们不利,所以提前让你们先回城。” 此二女乃是如颜在外结交的两个朋友,身世凄惨,迫不得已要在外赚钱养家。 如颜在偶然之下结识了她们,并且聘请了她们做事,能力出众,是她的得力助手。 本来她们俩是在隔壁肃州城处理另一家食疗斋,这次如颜让她们先回来,也是怕有人会顺藤摸瓜,查到她们俩身上。 并且有些事情,让她们出面,会比她来好很多。 如颜把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讲了一遍。 阿苑性子比较急躁,当下就痛骂了那裘荣一顿。 清和却比较冷静,她深思了一会儿,说:“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姑娘,我怀疑这乌头,想针对的并不是我们食疗斋。” 如颜直起身来,“怎么说?” “这乌头量太少,就算是要栽赃,也应该是要足够售卖的量才对。这么点药材,过于明显是栽赃,明显是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有猫腻。” 如颜:“你的意思是说,裘荣是故意想引起刑部注意,想让官府的人去查乌头后牵扯的是谁?” 清和点头。 阿苑疑惑,“这件事情不就是裘荣干的吗,他想让别人查他,他想死吗?这也太奇怪了吧?” 如颜懒懒的打了哈欠,“那就要去查查最近裘荣都干了些什么了。” 清和:“我们如何查?” 是啊,裘荣皇亲国戚,如果这件事情真有猫腻,就如颜的身份,可查不到什么东西。 “有钱能使鬼推磨。总会有马脚露出来的。”如颜站了起来,站在身后的紫叶将披风披了上去。 如颜一边系带一边说:“你们也暂时别回肃州了,也别回家,就先在这院子里住着,可以去食疗斋看看,但是只能当食客,有事我再通知你们。” “也不知道你怎么养的飞鸽,速度真的很快。”阿苑突然感叹了一句。 如颜笑了笑,“吃的好啊,他们当然就拼命干活了。” 按理来说,食疗斋的老板是应该被带去刑部问话的,如颜当初在官府挂籍的时候,写的是紫叶的名字,居住地填的就是食疗斋。 紫叶的身份一开始就是良民,关于她的武功和身世,跟她上一任的主人有关,如颜并没有多问。 她救紫叶的时候,就希望紫叶前尘尽忘,不要再想起了。 隔天,紫叶就被刑部的人押走了。 而如颜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老百姓,作为紫叶的朋友,暂时住在了食疗斋。 她没有闲着,紫叶前脚刚被押走,后脚她拿了鼓鼓囊囊一个钱袋子就打算出门。 她觉得自己行踪隐蔽,然而早就有人跟在她的后头,还帮她处理了一条小尾巴。 如颜去了歌柳巷,这是个穷人集聚地,乞丐尤其的多。 她到处走走停停,不一会儿,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就瘪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人沉沉叹了口气,眼睛一直追随着她。 钱袋轻了不少之后,如颜满意的想要打道回府了,一个转身就被人捂住了眼睛,她想要大叫出声,那人在她身上轻轻点了一下,她就没法再说话了。 一瞬间,恐惧充斥住了她整个头脑,脊背甚至开始发僵。 是谁?被裘荣的人发现了吗? 第十一章汝有疾? 这次她单独出来确实有几分莽撞,但是她只想到了不能被裘荣的人发现,却没想到这个时代不是那个和平现代,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走在路上,是很容易被盯上的。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还会武功。 她咬着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就听到那个人犹如教育一般的对她说道:“你太莽撞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 那人放开手,如颜重见光明。 面前站着的,赫然就是祈北王世子,那个程长煜。 ——有病啊! 如颜被惹怒,心里却也松了口气,她瞪大眼睛盯着程长煜,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但这个样子,世子爷却依旧语重心长的开始教育:“千金小姐,涉世未深,无论你如何机敏,都不该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今天你如若遇到的不是我,你又该如何是好?” ——干卿何事! 她握紧拳头,却发现自己依旧不能说话。 更生气了! 程长煜:“我与你二哥也算有同门之谊,两府又有姻亲缔结,我又比你年长一些,管教你也不算逾矩太多。你莫要不听,嗯?要打我?” 如颜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她真的很多年没有动怒过了。 其实隐隐约约,如颜觉得自己之前应该在哪里见过程长煜,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起自己的老毛病,总觉得不能深究。 那日在府中见到这位世子前,她听到的都是这位程世子行事有度,谨而有礼,且有礼到有些严苛的地步。 她本以为这该是个旧时代的君子模范,却没想到一上来就对自己出言不逊。 但是她也忍了。 更何况上次他也算救了自己一次。 但是今天这一出,她是如何都不能明白了。 这人是当老师当上瘾了? 程长煜又极快的出手,轻点了两下,如颜一时气急,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她冷冷出声:“汝有疾?” 程长煜点点头:“有点老毛病,不足挂碍。” !! 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如颜不想理他,直直的往回走。 程长煜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跟着。 “裘荣的事情,你不要牵涉太多。” 如颜脚步一顿,没应声。 程世子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今天找了这么多小乞丐,是想让他们帮你盯着裘荣吧。确实聪明,但一旦这些乞丐被发现了,那么你也很容易就被出卖了。” 呵,谁能猜到是她。 “确实没有人能猜到一个闺阁女儿能有如此胆气,这些乞儿也不认识你,但百密一疏,这还是太险了。如果明天有人跟着这些乞丐来找你呢?” 如颜停了下来,转头用那双乌黑的眼瞳看着他。 程长煜笑了笑:“你是打算明天再来收集消息的吧。” 他猜得没错,如颜缩了缩手,今天她让乞丐去盯着裘府,有什么异常,明天依旧这个时候来见她,她会再给一笔钱。 “那个乌头,裘荣是假意陷害,现在的他必定闭门不出,你就算找再多的小乞丐,也等不到他的马脚。” “你怎么知道的?”如颜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程长煜实话实说,“白子檀,与我有私交。” 如颜没忍住皱眉,“你说裘荣假意陷害是什么意思?” 程长煜回答:“这件事必定不是针对你,朋友开的食疗斋,如果是针对食疗斋,现在他应该已经逼食疗斋关门,而不是自己闭门不出。” 这人,别的不说,确实聪明。 她是因为跟裘荣不对付了许多年,所以才能猜到这事情是裘荣搞得鬼。 而他与那白侍郎,不过短短两天,就已经查到是裘荣动的手,且知晓了这背后更大的谋划。 虽然心里别扭,但是如颜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的很有道理。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快到食疗斋的时候,程长煜停了下来,他言简意赅:“到了,你小心。” 看着这个人离开的背影,如颜轻轻地叹息,所以她之前真的见过他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要是以前她会问,但是现在的她,不再好奇了,知道的越少,越轻松。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没过多久,紫叶就回来了。她告诉如颜,刑部只例行查问了一些事情,并没有为难她。 而且按照如颜所说,将所有的疑点都告诉了刑部。 如颜歉意的拍了拍紫叶的肩膀,沉默了片刻,“紫叶,我……” “小姐不必介怀,一切都是属下自愿的。” 紫叶不会说话,但她知道如颜对于让自己顶替的事情是有愧疚的,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是没有风险的。 而且一开始如颜就把自己暴露在刑部的眼皮底下,就是为了让刑部知道,食疗斋真正的主人是她自己。 这份勇敢与担当,是紫叶选择将余生都奉献给她的原因之一。 如颜小姐,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这件事要水落石出估计要不短的时间,而如颜的三天礼佛时间已经到了,紫叶趁着夜晚把她送回了感恩寺。 青空与绿釉两个丫鬟早就等得心惊,奈何自己家姑娘从小就主意大,这种事情没少干,她们能做的也只有遮掩罢了。 等如颜回到家,离小年只剩一天。 小年当天私塾已放了假,伍老夫子也回了家。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猪肉跟鱼,在祭灶神。 男子要祭酒,而女子是要暂时回避的。 祭祀进行到一半,天上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这场冬雨来的突然,怕冷的如颜裹着厚厚的袄裙,滚边的毛领衬得小脸多了几分可爱。屋内烧着碳,如颜就歪坐在小厅内,手里捧着本医书。 秋水苑庭院里挖了一个小渠,绕着前庭半圈,底部铺的是碎瓦,雨声碰打上去,倒和屋顶上的声响连成了一片,清脆好听。 廊上低声细语,应该是有丫鬟回来了。 如颜看的入神,并没有听见。 绿釉面带迟疑的说完,等待青空给个回应。 青空想了半晌,低声说:“之前那档子未成的婚事……姑娘本就厌烦,你今天这得来的消息,准确吗?” 绿釉:“太太身边服侍的琴语姐姐说的,该不会有假。我估摸着是太太示意,也有试探姑娘的意思。” “唉”,青空看向小厅,“那你去说吧,免得姑娘没个准备。” 绿釉便拍了拍身上各处,抖落带进来的雨珠,在小厅前站定,隔着帘子试探的喊了声姑娘。 如颜放下书,慢悠悠的说了声:“进。” 她看绿釉脸上没有遮掩好的为难,“发生何事了倒叫你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 “我刚去了太太院里,本想问问琴语姐姐一些针线上的事,琴语姐姐却跟我透露说,说太太在张罗姑娘的婚事……” 绿釉一边说,一边注意如颜的神色,声音越发的低了。 如颜神色淡淡,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她问:“母亲看中了哪一家?” “吏部尚书家的二房家的公子,具体的没说。” 这还不具体吗? 吏部尚书姓高,是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大人,深得帝心。嫡长子高远,时任翰林院大学士之位,是板上钉钉的内阁候选者。 嫡二子高明鸿胪寺左寺丞,是个有名的大才子,这样的人家,虽说家世底蕴比不得一些高门氏族,但也是权势正盛,等闲一般的世家也是比不得的。 而那高家二房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少爷,不是老二就是老三了,老二据说已经定亲,估计母亲看中的就是他家老三吧…… 这样的人家,岂是小小的一个柳府三房可以高攀的起的。 虽说她的几个姐姐都是嫁的高门,但那都是走在悬崖边上的富贵,一朝不慎,就会跌入崖底。 而且到了今天,她也一直在怀疑,为什么几个皇子一定要跟柳府攀上关系…… 第十二章婚事 好几年前,如颜也曾有一门差点就要订成的婚事。 那家人姓张,家里也有人当官,但不是什么大官,跟柳家也算相配,但自从柳大姑娘如玉下定给永定侯府之后没多久,这本来就要定下的婚事就搅黄了,张家马上给自己的孩子定了个其他家的姑娘。 上门来道歉的时候,如颜倒是没什么反应,但甄氏很生气,还生了场大病,身子越发不好了起来。 而甄氏生气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张家退亲,而是因为这件事情里面有如颜的手笔。 那时候的如颜,还是十分气盛的,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所以她在柳如玉定亲的时候,让人给张家传递了假消息,说她自己有疾,日后很难受孕。 这么个事情,高家怎么能同意让如意做他们家儿媳呢,子嗣可是重中之重的。如此这般,张家本很满意,也变得十分不满意了。 甄氏的生病,也让如颜狠狠后怕了一回儿,每日都照顾在母亲身边,深怕她就这么……消逝了。 而后几年,她的亲事便一直不顺,兜兜转转,各种原因,她便已经16岁了。 而现在,如果母亲想让她嫁人,她倒是不抵制了,但高府,明显不行。 不仅是以为高攀不上,而且高家是明显的中立派,只忠心于皇上,是不可能和关系这么复杂的柳府定亲的。 明天就是过年了,她并不想说这些事让母亲心情不好,估计就算是想与高家相看,也要等到年后了。 那时候……就算不是她劝,也会有人来告诉母亲,这件亲事是行不成的。 如颜复又拿起医术,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吧,雨这么大,廊下又冷,叫那几个小丫头别在门口玩闹,小心着凉。” 绿釉欲言又止,随后就退了出去,又捻了捻门帘,不让风透进屋里去。 如颜看了一会儿书,又皱起了眉,似乎书中有什么让她难懂的,久久都不曾翻过一页去。 大年三十当天,天气好了起来,而且温度回温了不少。 柳府一大家子的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大太太李氏也早早的接了回来,吃年夜饭的时候虽然清瘦了许多,但也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给每个小辈发的压岁钱也是鼓囊囊的。 如颜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串金豆豆,倒是令人意外了。往年大太太可没有这么大方。 基本上见不到面的大伯父柳雍和,给的银镯子,她瞄了一眼,男孩送的是青石印章,年年如此她也习惯了。 甄氏给她送了根步摇,雕的海棠花的形状,朵朵盛开,好不娇艳,十分适合如颜的年纪。当下她就戴上了。 而她的父亲,她抬头看了一眼。 柳雍志虽然才学不佳,但是这相貌是真的长得好,眼睛总是带着笑意的模样,比她二哥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可以说,柳慎行的长相只继承了他的一半。 柳雍志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二女儿,从怀里掏出了本书。 书封上写的是“晴雨集”,这是当朝较为出名的诗集了,还是个女诗人写的。她接了过来,摸了摸书封,感觉厚度有点不对。 柳雍志朝她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 成亲的哥哥们也都各自送了东西,柳慎行也颇得其父真传,也是送了本书,一本山川杂记。 大年三十是需要守岁的。 如颜靠着自己的母亲,昏昏欲睡。旁边的柳如娇直挺挺的坐着,很是看不起如颜这副没骨头的样子。 皇城方向传来第十二声钟响,昭示着旧的一年已过。而家家户户门口也都响起了爆竹声,除旧迎新,翻过年来,如颜便是虚岁17了。 甄氏身体不好,早早就已经去休息了,如颜和如娇两人面面相觑,却无话可说。 终究是如颜先站了起来,她说:“我先走了。” 如娇却说了句:“慢着。” 爆竹声已听,空气里若有若无弥漫着一股烟火的味道。 如娇撑着丫鬟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后天我要去舅父家拜年,你跟我一起去。” 那语气透着淡淡的矜娇,连眼神都是淡淡的,毫无暖意。 如颜却觉得奇怪,如娇的舅父自然是她自己的舅父了,她那已过世的母亲姓关,而这越州城里姓关的,就安和侯府了。 那是真真的高门贵族,是累代积攒下来的富贵,经历几个朝代,都屹立不倒。 如娇的母亲行十,是安和侯府同辈里最小的姑娘,当时对柳雍和一见钟情,非君不嫁。 而安和侯府虽然看不上柳家,但也实在宠爱关十娘,并也无需自己家的孩子去联姻巩固权势。几番闹腾之下,关十娘终究是嫁给了一事无成的柳三爷。 听说二人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但关十娘在生柳如娇时,遗憾难产。而后没多久,柳雍和就娶妻甄氏,并很快生下柳如颜。 要说安和侯府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除了逢年过节,会差人上门送节礼之外,就再无任何往来的。 但对关十娘留下的两个孩子还是十分关心的,柳慎行能拜师“黑衣宰相”,其中离不开安和侯府的运作。 而柳如颜作为继氏的女儿,去安和侯府,这不是找不对付吗? 如娇不想过多解释,只添了一句:“这事母亲也是同意的,你就不必多言了。” 如颜还能说什么,她现在心里只觉堵着块小小的石子,只一点点的重量,但总也压得她情绪不佳。 她点点头,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如娇身边的大丫头缕衣却有些不懂,“姑娘,您为何要答应太太呢?” “世上最难的,是为人母。”如娇突兀的道,“难堪要受的也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拒绝的。” 如颜回到自己房间,让青空将父亲送的书拿给她。 摸着书封,仔细的拆开,露出了另外一张书皮了。 是一本《柴门随记》。 这书是前世大文豪王豫章写的一本书,可以说是自己的人生感悟,一本日记了。王豫章此人,桀骜不驯,是有些愤世嫉俗的,但他写的观点,针砭时弊,辞藻华美,极其引人入胜。 奈何天妒英才,王豫章去世极早,世上流传他的文墨并不多,可以说有市无价,就算是抄本,也是价值不菲了。 估计柳雍和也是怕引起其他兄妹的不满,才用了这种伪装。 一时之间,如颜心里涌起很多无头的情绪,关于父母,关于柳家,关于这一世的血脉牵扯…… 终究,她垂下眼帘,叫来绿釉,“前几日准备好的另一件新衣,熨一下,熏个香,我初二要穿。” 绿釉担心的看了她一眼。 如颜勾起唇角,“我便去一遭,又有何妨。” 第十三章去安和侯府 安和侯府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而如娇两姐妹的马车是没有停靠在这里的,她们并没有从正门进,但如果如颜现在在这的话,可能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来关家了。 门口停的马车里,一有裘家标记,一有祈北王府标记。 如颜跟着如娇,一路坐着软轿,行了好久,直到一垂花门前落下,才到了最终目的地。周遭几个婆子并丫鬟领着她俩进了游廊,穿过中堂,走进大厅,大厅已经是富丽堂皇,但并没有丫头小姐,又转过大厅之后,才是正房大院。几个着青衣的丫鬟迎了上来,喊了声表小姐,都笑盈盈的,瞧见如颜,神色迟疑,但也都点头行礼了。 正房门口的棉帘立即有人卷起,向内回话:“表小姐到了。” 二女踏入,只觉得暖意融融,正位上坐着位银发素衣的老太太,见到如娇立刻满脸惊喜。 如娇带着如颜过来见礼,声音是如颜没见过的柔,“外祖母,外孙女来给你拜年啦,见您面色红润,一定身体康健,我就不祝您福如东海这般俗气了,还不如心想事成,笑口常开,您看可好?” “哈哈,你这丫头就是嘴甜,这么久不见,就想靠这两句甜话来讨赏的吧。” 这就是安和侯府的云老太君了,面容和善,一点都不像是个上过战场的女人。她当下就从袖中掏出个锦袋来,直接放入如娇手中。 二人说了会儿话,云老太君才看见如颜似的,迟疑问:“这位是?” 如娇拉过如颜的手,笑着说:“这是我家五妹,外祖母第一次见,也该赏个礼才是。” 如颜这才正式打了招呼,也不怯场。 “哦,合该如此。”云老太君倒是看不出什么神色,从手上褪了个手镯,递给如颜,“瞧着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如颜连忙接过,诚恳道谢。 “你四表姐跟七表姐跟着她们母亲拜年去了,其余几个恰好还在家里”,云老太君吩咐旁人:“叫几个姑娘过来吧,就说如娇到了。” 有个较为年长的丫鬟应了,转身而去。 不久,就见五个锦衣姑娘走了进来。 如颜仔细看去,为首的那位长得最好,和如娇还有几分相似,其余四个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容貌还不显。 如娇迎了上去,喊了声“五姐姐”。排行和如颜一致,倒是让她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几个人相互认识了一番,便坐了下来继续闲聊。 几个人见到如颜,都有些好奇,关五姑娘,名唤关芝芝,她先问了出来,“我们俩倒是有缘,五姑娘今年多大?” “虚岁十七,三月生日。” 关芝芝弯了弯眼睛,“那是我虚长你两岁,你便随如娇叫我姐姐吧。” 如娇从善流入的应了。 其他几个姑娘年纪还小,说话都透着股天真劲,就算有什么偏见,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如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场关府之行,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正这么想着,就有人在外头禀告:“老太太,祈北王世子爷跟裘小公子求见。” …… 什么玩意儿? 如颜愣住了。 关老太君也有吃惊:“这两位怎么一起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虽有女眷,但因为有长辈在,倒是不用避让。 顷刻,走进来了两个让如颜都十分脸熟且感情十分复杂的人。 这两个人,都让她的手有点蠢蠢欲动,比如说下个药什么的。 两个男子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都是不由得先落在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 他就像是一棵青竹,一见到就令人心生好感,星目朗眉,身上即有武者的挺拔,又有文人的书卷气,这份复杂的气质实在是令人难以挪开眼。 今天因为是来拜年,他没有穿官服,头戴金冠,穿着件金黑两色回纹箭袖长袍,,没有其他饰品,端的是一副好模样。 而另一位——裘荣,虽然也是束着金冠,还顶着颗硕大的明珠,衣服更是华美,瞧那腰间坠着的宝玉宫绦,行动间似有光芒若隐若现,外面还披着件棕色大氅,裘家富贵,可窥见一番。 只是这人形容冷峻,眼睛更是略微上扬,犀利十分,看得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如颜看了两眼,就觉得眼睛疼的想闭上,手里转动着空心银球,稍稍藏起身形。 程长煜朝着人群里略略看去,桃花眼里不自主的涌上几分笑意。 他走上前来,向云老太君请安,云老太君赶忙扶起他,不敢受他全礼一般,“军营中不忙吗?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这老婆子?” 神色间倒是一副很熟稔的模样,这让如颜有些吃惊,她没有听说过祈北王府跟安和侯府有什么姻亲关系啊。 程长煜自嘲了一番:“圣上今年让我多放几天假,老封军这是嫌我来的太早吧,可是打扰了您跟孙女们谈笑?” 云老太君哈哈大笑,心情十分愉悦。 裘荣也来到了跟前,她神情稍收,“荣儿来得也巧,往年不是初三才上门的吗?” “今天天气上佳,就想着早点来看外祖母。”裘荣微微低着头,眼睛没有往上看。 云老太君膝下养育了不少孩子,其中有一个庶女,就是裘荣的母亲,叫一声外祖母倒是没错的。 只是瞧这前后态度鲜明的转变,可知道她对裘荣,至少是不怎么喜欢的。 至于缘由,倒是令人有些好奇。要知道,现在裘家可是圣宠正浓。 此后,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上门来给老太君拜年,能递话到正院的,都是不能推脱的人了,所以如娇便带着如颜和一众姐妹往偏厅去了。 几个姑娘家聚在一起,也就是谈谈诗,说说闲话。如颜跟她们不熟,只在一旁听着,偶尔有几句刺耳的话,她都当听不见。 安和侯府,做的糕点很是不错,她连吃了好几个,又喝了好几盏茶,然后就有点想如厕。 她悄悄跟如娇说了一句,她便让身边一个丫鬟带着如颜去了。 如厕出来时,那带她过来的丫鬟却不见了。 …… 她回想了一下,这个丫鬟之前好像一直站在某个关家姑娘后面,那个关家姑娘是对她偏见最大的。 这幼稚的手段啊。 不得不说,还有点针对到她了。因为如颜,是有点小路痴的。 所以刚才,她就不应该拒绝青空跟着过来的。 这会儿,这偌大的府邸,她的面前,居然没有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第十四章关芝芝? 如颜搓了会儿手,随机选了条路口就走,反正走着走着就能看见人了。 然后,她确实看见了一个人。 …… 现在转身走,是不是有点做作了? 那个人已经看到了她。 一步两步,很快地就走到了她身边。 “迷路了?”声音低沉好听,还有点温柔。 如颜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来,不太熟。” 程长煜也不拆穿,他垂眸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想去看看裘荣在干什么吗?” “……?” 其实她本来是有点怀疑这人是跟着自己过来的,但这种想法过于自恋,她自己就给否决了,但现在他问的这个事情,他其实是跟着裘荣过来的? “也许会有点线索,因为这是他那件事情之后,第一次出门。”程长煜解释。 不得不说,如颜有点心动。 还没等她想好,就见程长煜轻轻的说了三个字“得罪了”,然后她的腰上一重,脚下一轻,头顶一酥,她已经站在了一颗大树上。 安和侯府不愧是百年氏族,这棵树格外的大,即便是在冬日里,树叶也是绿色,树冠硕大,完美的挡住了两人的身形。 她的眼神还带着懵然,黑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程长煜勾起嘴角,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指着树叶缝隙中的一处,悄悄说:“他来了。” 声音很低,还带着一股微热的气息,直袭向她的耳后。 好气啊,这气生到一半,但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发出来,如颜只能凝神朝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影影绰绰,是有个华丽的衣袍背影,腿脚还有点跛,不仔细看的话,也不会发现这一点。 那个方向?他是要去哪里? 她正想着,程长煜已经带她落了地,不等她说些什么,已经放开了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他朝前面走去,如颜也只能安静的跟过去,他走就跟着走,他停也跟着停下。 不远不近的这么跟着,直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小院,院门高耸,用很高的青石堆砌而成,显得有些奇怪。 裘荣已经慢悠悠的走了进去,门口还有个老妪在那守着。 这时二人隔着那座小院子是有些距离的,想要不引起老妪的注意,不可能从正门进去,但是这青石墙这么高,用轻功可以带一个人上去,还不引起一个大活人的注意吗? 如颜用眼神示意程长煜,几乎用气声问:“怎么进去?” 那双总是冷淡的桃花眼里浮现了几缕笑意。 如颜突然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并且下意思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果然,腰又被掐住了。 他掐的很有分寸,只能感受到力量,但感受不到疼痛,而且基本上不会跟她的身体有太多的接触。 如颜就感觉自己是被提了上去,然后在空中跳动了三下。 一下,跳上小院外的另一座屋顶。 一下,跳上逼近小院的院墙上。 最后一下,落在了小院的内的一小块空地上。 落地无声,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裹挟着另一根羽毛落在了地上。 其实如颜是有被震惊到。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武功高低又是怎么论的,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祈北王世子,武功绝对不低了。 她又想到他年纪轻轻已经是禁卫军统领,这么重要的位置,看来这不是仅仅靠权势可以得来的,此人自身能力一定不凡。 只可惜,是个伪君子! 如颜没有发现自己面对程长煜的时候,因为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失去了以往的冷静自持,面对一些显而易见的疑点,采取了躲避的措施,而且变得有些幼稚。 程长煜自然不知道如颜对他进行了这么一番诽谤,他们现在的位置就在房子后窗处,这里种着好几棵已落了叶的桃树,他没有对窗户做些什么,只靠近倾听。 里面有两个人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我说过,我不会答应嫁给你,你为何还来找我?”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明显十分冷淡。 如颜也侧了侧耳朵,听到这句,她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又有点陌生。 嗯?关芝芝?! “我也说过,我不会放弃。”这死气沉沉的语调,非裘荣莫属了。 “裘荣!”关芝芝深吸一口气,“你三番五次阻我姻缘,我已经看在我们从小认识的份上,百般容忍,你总要适可而止!” 如颜:“……!” 要说关芝芝的婚事,她也是知道的,而且这在越州城中,已经是许多人酒余饭后的谈资了。 因为她的婚事真的太过艰难,而且,带着黑暗色彩。第一个订的时间是最长的,两年,然后那人在一次渡船游玩中,溺水了,救是救了回来,但却变成了痴呆,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第二个是个武将,身体倒是康健,但没过多久,就被发现在外养了外室,还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儿子,这亲事自然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第三个,最为惨烈。 是同样世家大族顾氏的子孙,就在定亲的第二天,死在了越州城城门外,死相凄惨,重要的是那张脸被划花了。 举城震惊,但怎么也找不到凶手。 那之后,关芝芝差点就出了家,虽然被家里人阻止了,但她也去道观里清修了整整一年。 为她的订婚者,还是为其他,今天,如颜算是听到了真相。 这一切居然是裘荣搞得鬼! 如颜想到一些细节,只觉齿寒心冷,这心里的冷意只是一时,随之涌上的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毁人姻缘,目无王法,草菅人命,这裘荣真的是死不足惜! 程长煜注意到如颜的异样,他迟疑了片刻,用手轻拍了如颜的肩部,但如颜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反而将他的手拿了下来,用力紧紧攥着,倒是没有发出什么异响。 房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关芝芝的语气愈发生冷了起来:“这次祖母订的人家是周恭郡王府,你便是有再大的靠山,你又能如何?” 周恭郡王府,乃是皇室宗亲,而且是太祖爷还在时,第一个分封的郡王,府邸蜀州。 “你再等等便知晓了。”裘荣淡淡道,那话语中透出的笃定,令人不寒而栗。 这家伙,居然敢对皇室出手?! 第十五章约见之人? 那之后,关芝芝与裘荣又争吵了几句,但无论关芝芝说什么,裘荣都没有生气,他说话的语调始终如一。 “芝芝,我说过,除了我,你不可能嫁给其他人,除非我死。” …… 关芝芝不再理他,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柳程二人,却还呆在原地没动,直到确认裘荣也离开了,程长煜才出声:“我们可以走了。” 如颜已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她点点头,程长煜带着她走出了这座高高的院子。 等到如颜回到一众姑娘呆的地方时,暖融融的房间也没有让她放松下来,如娇责怪她几句,说她在别人家做客消失这么久没有礼教,虽然是在骂如颜,但话外之音也不是没有维护她的意思。 如颜只胡乱的点着头,她这副样子倒是有受了委屈但无话可说的可怜相,其余众人倒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那个出了馊主意的关小姐,此刻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回去之后,如颜依旧在想着裘荣的事情。 裘荣这人心智很高,但又阴狠毒辣,喜欢一个姑娘,得不到是不会罢休的,就算这姑娘是安和侯府的,他明显也没有放在眼里。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所做的事情对关芝芝居然没有隐瞒,不,也许曾经是隐瞒过的,但被发现了。 这次偷听,她立刻就怀疑到那个栽赃给食疗斋的乌头,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可以大胆的猜测出,这个乌头很有可能就是针对周恭郡王府。 这次进货,去往的就是蜀州。 但仅凭这点乌头,裘荣到底想怎么对付周恭郡王府呢? 食疗斋陷入这样的阴谋旋涡中,该如何脱身呢?她还能置身事外吗? 青空正在给如颜梳头,她看自家姑娘这么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天色已晚,再不睡,明天可是很难醒来。所以她劝说着:“姑娘,早些睡罢,这头发我已经梳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嗯,你先下去吧。” 如颜回了神,让伺候的婢女都回去休息,她上了床,青空将帷幔都放了下来,才退了出去。 睁着眼睛看着繁花丛丛的床顶,她定定想了许久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翌日,她难得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打算出门。 小寒却托人给绿釉送了封信来。 绿釉看着信封上的花粉,明白这信是给如颜的,赶忙就递了过来。 如颜拆开信,瞧这笔力险劲的字迹,就晓得不是小寒写的。 她先去看了落款,没有名字留下。心中一动,这才从头到尾看下来。 ——今日午时,食疗斋,甘草房。 “这信是谁送来的?”她问。 “小寒说,是个眼生的,只留下了这封信,说给食疗斋老板,看了信就知道他是谁了。”绿釉摇摇头,如实禀告。 因为甄氏身体不好,所以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去远在太原的甄家拜年了。 因此过年期间,除了需要陪伴甄母以外,她还挺闲的。 至于来柳府拜年的那些人,除了来见柳慎行跟柳如娇的,很少有人会来在意柳家五小姐。 而且今年如娇还留在安和侯府了,基本上就更不会有人来注意她了。所以如颜出个门啥的,不会有人在意。 反正这次出门,她也是要找他的…… 食疗斋,甘草房—— 还是熟悉的古朴布置,蒲团上正坐着的,就是如颜所猜的人,祈北王世子爷,程长煜。 如颜刚推开门,那人就已经目视过来,神色柔和,青竹图案的书生长袍,愈发衬的他气质挺拔,面色如玉。 这人怎么感觉每次见面打扮都比她还要精致了呢? 她这边腹诽着,程长煜已站起身来迎她,“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你来自己点些吧。” “……”如颜没说话,只接了过来菜单。 每次如颜来食疗斋,跟着的都是青空,因为绿釉比较胆小,而且总觉得自己家小姐见外男啥的,让她很是胆战心惊。 这一点青空就胆子大很多,她只忠心于如颜,只要如颜高兴,就算想杀人,她都会在旁边递刀子。 所以这回,她也没有说话,只转身关了门,然后就默默站在一旁。 这菜单也是如颜自己设计的,用竹简制成,放在一个竹筒里,每根竹简上都是一道菜,她都了然于胸。 明明她就是老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店里有什么菜呢,这家伙递个菜单过来是什么鬼,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食疗斋的老板了?下马威? 可怜的祈北王世子爷,以为自己是善解人意,却被人曲解成宣战了。 “不知道世子爷有什么忌口没有?”如颜捏着竹筒问。 程长煜:“点你喜欢的即可,我没有什么忌口。” 如颜拿起一大把竹简,敲了敲垂挂在门上的金铃。候在门外的小二马上走了进来,笑脸迎人:“两位客官点的菜交给我便好。” 青空把如颜递过来的竹简再交付给小二,小二将竹简用一根素色的绳子熟练的圈住,打了个活结放在漆木托盘上,快步离开了。 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看任何多余的一眼。 训练有素,动作利索,如颜很是满意。 程长煜手掌摊开,示意如颜落座。 等到如颜坐下,他才在对面也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如颜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 “……” 堂堂的祈北王世子,御前禁卫军首领,对自己这般的客气,究竟是为了那般,如颜很是警惕。 程长煜笑了笑,“食疗斋特制的药茶,喝了许多次了,还是尝不出其中的原料来。” 如颜也笑笑:“普通茶水,世子爷没有尝过,没有什么稀奇的。” “香气不浓郁,但回味甘甜,口齿生津,像甘草,但却又不是甘草,应该还加了金银花,不含苦涩,仿佛还带着蜜甜,这便比一般的好茶更出色了,何来普通之说。” 如颜本以为程长煜只是开玩笑,听他这么认真的品鉴,就明白过来,他是真的经常来喝,一时之间她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这只是店里免费配送的茶水,没有用任何茶叶,是她在一次上山寻药时,无意间发现的一味草药,性温和,没有什么大功效,很像甘草,她往里加了点金银花,冲泡起来,味道却很不错,也很提神。 这草药像野草一样的好种植,而且不拘什么土地,都能生长的旺盛,已经是她们店里不小的经济来源了。 第十六章他说想帮忙 二人喝了几杯茶,静静的都没有说话。 两人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但就这么相顾无言,也不觉尴尬。 等菜上了,也只是静静的吃着,不发一语。 吃完之后,两个人终于开始对话。 “查到了一点线索,昨天裘荣离开安和侯府,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麒麟山。”程长煜拿了干净的布擦了擦手。 如颜奇怪:“麒麟山是荒山,他大晚上去那里干嘛?” “挖东西。” “什么东西?” “棺材。” 如颜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裘荣究竟是想做什么? 程长煜缓慢的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眼睛看着对面那姑娘,他不着急开口,也不像工作中那样,一下子把所有的重点都说出来,他在等待如颜的回应,再不紧不慢的将话题继续下去。 果然如颜就问了:“他挖的棺木是谁家的?他想做什么?” 程长煜摇摇头,“他带了高手,不能跟的太近,那棺木后来去查,那圈坟冢没有姓氏,是孤坟,至于他想做什么,我想无非是栽赃陷害了。” “我在想”,如颜舔了舔嘴唇,“我在想,那棺木里也许不是尸体,而是别的什么……比如说黄金……” 程世子掩饰性的举起茶杯喝水,以来躲过如颜的目光,“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 那粉色的花瓣唇让他愣住了,差点就…… “如果棺材里真的有东西的话……想要陷害周恭郡王府……一个棺材肯定不够……”如颜陷入沉思,倒是没有注意到程长煜的失态。 倒是青空注意到了,她心中一动,默默记住了这件事情。 “是的,一个棺材不够。”程长煜很是赞同如颜的想法,“所以接下来这几天他还有继续有所动作。” 如颜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话,拿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程长煜垂下眼帘,掩盖可惜的神色,他还以为如颜这次也会说想跟着去之类的。 看如颜茶喝完了,他想续上,这次青空没让他得手,机灵的先倒了茶,也给程长煜续了一杯。 程长煜更觉遗憾了。 “你为何对……食疗斋这么上心?”如颜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问。 “我只是想帮忙而已。”程长煜清浅的笑了笑。 笑得如颜心里愈发疑惑,但她又不想再问什么,刚才这一问已经是她的冲动之举了。 但是程长煜这回没有保持沉默:“柳姑娘,你可记得两年前,肃州城曾经有过一次时疫?” 如颜点点头。 “那场时疫,要去了数百人的性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他的声音沉重了起来,“本来,我也差点死在那里。” 如颜有些吃惊。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个神秘的医师出现,救下了举城百姓,却没有留下姓名。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没有言语,而且还咬了我一口。” 程长煜想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颜一向端得住的脸皮,突然就裂开了。 她当然记得那场时疫,但是她并不记得自己咬过人啊!而且还是程长煜,不可能,这件事她毫无印象!等等…… 她想了想,喉咙吞咽了一下,那个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当时她的情绪确实快崩溃了…… 如果遗忘了什么,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是吗,那真是个有趣的大夫。”如颜将视线移向一旁,音色十分平稳。 程长煜:“确实有趣。” 说完,他摸了摸左耳,又笑了笑。 要死,他为什么摸耳朵!为什么要笑!这种陷入美好回忆里的感觉是什么鬼啊! 如颜突然站了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便久留,日后要是有什么消息的话,程世子递话给小寒便好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程长煜收了笑,也站了起来,“那程姑娘就先回去吧,请一路小心。” 如颜也扬起礼貌性的笑脸,然后转身,用正常的速度走出了房门。 青空也跟着走了出去。 程世子留在房间里,又勾动了唇角,轻轻的呢喃了句:“是不是过头了……” 走到楼下打算结账,那打着算盘的账房先生说:“甘草房的账已经结过了。” 程长煜觉得心情更好了一些,当然,其中也是夹杂着些许复杂的。 午夜。 裘荣果然又带着四个壮硕的汉子又来到了麒麟山,麒麟山下寒风阵阵,一行黑衣人行动有素,四处逡巡,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才跟裘荣点头示意。 他们走进荒地坟场,目的明确的挖开土地,将一个黑黝黝的棺木抬出,那棺木极其沉重,四个壮汉去抬,肌肉都夯起,一步一步走的脚下土地往下沉。 抬出棺木之后,他们也不停留,直接往山下走去。 直到他们走进一个不起眼的破庙,进去许久都不曾出来。 远处,程长煜远远缀在他们后头,不曾被他们发觉。 他的轻功名字叫做融雪,他师父曾经说过,这世上能发现他的,不多于三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师兄,还有一个,是闭门修炼的纯阳老道长。 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足以证明这门轻功的可怕与厉害。 程长煜迎风借力,调配内息,如果此刻有人靠他很近,就可以发现此刻他的气息接近与无! 静静靠近破庙,里面居然毫无一人,他四处寻找,一时之间没有发现。原地站定,往后退,站到破庙门口,又仔细探查了一番。 这小小的破庙居然暗合五行,有机关布置。 幸好程长煜跟着“黑衣丞相”,也学过这些旁门左道,精巧机械。 不需半晌,他走到一丛平平无奇的枯稻草旁,往右挪移了一步,两步,直到第五步的时候,脚下就踩到了一个比较柔软的木板,他用手摸了一下,知道现在转动势必会有动静,所以按兵不动,退出破庙,躲在附近的树丛内,静静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裘荣才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那四个武功不俗的壮年男子。 确定他们走远之后,他又等待了半个时辰,才走到那块木板前,转动开,悄悄落了下去。 第十七章精铁矿? 这是个窄小的通道,渐走渐宽,可以看到远处有微弱的灯火,还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 程长煜小心的靠近,确定没人之后走了过去,直到所有的东西映入眼帘,饶是冷静如他,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窟,只靠顶部处挖了一个小洞,用来通风,今晚风大,造成了金器相撞的声音。 这从棺木中取出的东西居然是上好的精铁,满满当当,起码有八百来斤! 这裘荣胆子真的太大了。 这些精铁上附近,放着一些已经打造好的兵器,柄上都刻着周恭郡王府五个小字。 这东西要被查封到,别说周恭郡王府远在千里之外,就算皇帝知道是假的,也难逃怀疑,从此之后,想要再得君心,便很难了。 如果证据做的好一些,株连全族也是可能的。 兵行险招,裘荣看来是疯魔了。 谨慎起见,程长煜没有取走证据,原路返回,一路向皇宫而去。 当夜,皇帝寝宫灯火通明,久久未灭。 等如颜隔天醒来,裘荣已经被抓,而宫内那极为受宠的裘贵妃,也拆发解簪,被革了贵妃位分,永不起复。 青空一边给如颜束发髻,一边感叹:“谁能想到偌大的裘府,就这么没了,做坏人总要付出代价的。” 如颜被这天真的话语给逗笑了,“你还同情他啊,他可是想弄死我呢。” “姑娘这是冤枉我了!”青空急忙忙的辩解:“我只不过是觉得做人还是要做好人,哪管你现在拥有多高的权势,多少的富贵,一旦迷了心,就会没了性命,还会连累家人子孙。” 如颜却想到了别处,她神色莫辫:“这裘荣,生死如何,还没有定数呢。” 毕竟裘贵妃只是失去了高位,没有被关入牢中,而只是被锁进深宫,帝心难测,这裘府的未来还说不准呢。 没过多久,程长煜就托小寒寄了口信回来,说裘荣藏的是精铁,虽然被关入大牢,但还未说出这精铁从哪里而来,暂时不会失掉性命。他怀疑有座精铁矿山,如果这件事情属实,那裘荣是生是死还真的不是定数了。 如颜只觉吃惊,这裘荣是真的胆大,但是为何程长煜觉得他还有生还的可能呢?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少量的黄金或者其他官家的东西,所以以皇上喜爱裘贵妃的程度,还有可能放裘荣一码,但都牵扯都精铁矿石了,这涉及造反的事情,还能有生还的可能吗? 皇帝的权威不可冒犯,不一向是如此的吗? 思及往事,如颜扶住额头,只觉一股酸楚涌上心来。 “姑娘……”青空担心的喊了一声。 “我没事,只是又想起她了……”如颜恢复木然的神色。 时间不过只是过去两年,却仿佛有了一辈子那么长。 大理寺牢房—— 阴森寒冷的角落里,裘荣静静坐着。 这时距离他入狱刚过十二个时辰,除了一开始的例行问话,再无其他人进来过。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裘荣猛的抬起头来。 进来的居然是安和侯府关芝芝! 她头戴纯黑兜帽,即使还没有拿下来,裘荣已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眼神专注而又令人倍感阴郁。 关芝芝没什么神情,单刀直入道:“周恭郡王府已经派人来京,商量我的婚事。” “我不允许!”裘荣疾冲上来,双手被铁链锁住,飒飒做响,他俯冲的力量太大,生生的后退了几步,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还是想要上前。 反而是关芝芝倒退了几步,脸色一白。 裘荣放下手,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看着她:“芝芝,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什么意思?” 裘荣没有回答,他执拗的问:“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关芝芝看着他,想起父亲和祖母跟自己说的话,神色闪过犹豫跟纠结。 “裘荣”,关芝芝疲倦极了,“你嚣张跋扈惯了,现在又犯下这等大罪!难不成你还想要越狱吗?”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轻而缓慢,一副怕别人听到的样子。 裘荣却不管不顾,反而还笑着说“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要知道精铁矿在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他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关芝芝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我要你嫁给我。” “不可能!”关芝芝一点都不没有犹豫,她冷冷一哼:“你是没救了,裘荣,你以为你还能谈什么条件吗?你现在就连活下来都机会渺茫,还做这样的妄想。” “当年我不答应你,现在也不可能答应你。” 关芝芝斩钉截铁的放下一句。 裘荣看着她,安和侯府养大的小姐,穿金戴银,高高在上的样子一如最初,即便他变成了贵妃之弟,家财万贯,在她面前,依旧还是那个自卑怯弱的少年。 “芝芝”,他的喉头一动,声音沙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看我一眼?” 今天,他不知道已经问了多少个问题了,这几年来,他很少问,不知道是愧疚亦或者什么,但关芝芝不在乎,她所在乎的,已经被裘荣毁的差不多了。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嫁个好人家吗。 她这辈子已没有这份心力,也无追求,嫁给周恭郡王府的某个少爷,又如何呢,不过都是交易罢了。 “裘荣,这是我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当年,陈生的死是不是你动的手?” 陈生是关芝芝第一个议亲对象,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后来因为关芝芝和陈生定了亲,三个人虽然关系变得尴尬,但是没有想到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裘荣笑了笑,“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反正他已经死了。” “很重要。”关芝芝盯着他,势要得到一个回答。 “不是我杀的,但是我希望他死。”裘荣说,他说的平淡,就像是在日常中跟一个人聊天气一般的平淡,那份冷漠与阴狠,让关芝芝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如果你的手里真的握着精铁矿,你就招了吧。圣上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她转身欲走。 裘荣一动,身上的铁链沙沙作响。 关芝芝背着身:“你姐姐已经失去了贵妃之位了,若你还有良知,为了你的家人,你该知道怎么做。” 说完不再停留,匆匆而去。 偌大的牢房,又只剩下了裘荣一人。 第十八章关芝芝出嫁 元宵未到时,裘荣被流放到边疆去了,裘家本就门丁稀少,除了裘荣以外,在没有能支掌门楣的男子,所以这件事并未波及到旁支,只裘荣一家被抄,但性命都保住了。 只裘荣的母亲,那关家庶小姐,没撑过这个打击,急病去世了。 去给收尸下葬的,幸好是关家的人,不然连棺材可能都不买一个,就这么曝尸荒野了。 而周恭郡王府从蜀州派来的人,竟就是关芝芝的未婚夫,来到圣上面前,一番交谈之后,婚期又被提前,春光四月,浩浩荡荡的十八抬嫁妆跟着关芝芝,往蜀州去了。 接亲当天,如颜跟着如娇去了。 安和侯府一派喜气,周恭郡王府派来接亲的人也都高高兴兴的,那关芝芝的未婚夫楚封也是一表人才,气质卓然。 据说他是在这一代里最有希望继承周恭郡王的人,毕竟他的父亲没有嫡子。 如颜把玩着手里的银球,漫不经心的躲在如娇后面,来打招呼的人,她一律面带笑容,但绝不多说一句话。 四月正是春暖的时候,即便是丝丝凉意也不寒冷,在场的小姑娘早早就换上了漂亮的春装,除了如颜。 她是真的怕冷,袄子还是厚厚的,脚上依旧踩着兔绒靴。 她静静站着,就像朵幽幽绽放的白梅,偏这朵梅花还沾着糖霜,带着淡淡甜味,让人忍不住靠近。 程长煜站在不远处高楼上,不过一丈之隔,底下院内站着的姑娘,清晰可见。 看见她的侧脸,被阳光温柔抚摸着,耳垂上缀着一朵玉制花苞,轻微晃动着,晃得他的心都跟着摆动起来。 “你在看谁?” 他的肩膀被人一拍,下意识就垮肩转身伸手抓住来人,那来人也反应很快,架手就挡住他的攻势,两人急速的过了两招。 “我输了我输了!” 程长煜将他推远了一些,免得妨碍自己的视线。 白子檀龇牙咧嘴一番,苦笑:“你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程长煜看都不看他,眼神依旧是朝下的。 “我说”,白子檀指了指下面某位姑娘所在的位置,“这姑娘,光是我碰上,你都已经看了人家不止七八九十次了。你这春心萌动,默默守护的样子真的有点让人感动啊。” “你的伤养好了?” 白子檀摸了摸胸口,“不碍事。” 半个月前,他去做一个凶险的任务,躺到现在才好起来。约程世子见面,竟约在这种地方,他是真的服气了。 “你真看上她了?你家里能答应?” 程长煜叹了口气,不得不转身看着他:“你真的话多。” 白子檀一脸冤枉。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程长煜笃定的回眸,那双桃花眼波光粼粼,勾人魂魄。 如颜朝上看去,这安和侯府附近有不少高楼,最高的当属那座边塔,她抬眼看去,逆着光,不自觉的就眯起了眼,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绿釉在一旁问:“姑娘,怎么了?” 她摇摇头,暗自嘲笑自己多疑,“没事,我们走吧。” 这迎亲结束了,新娘已经被接走,按照礼仪,来参加的人要去入座吃酒了。 安和侯府的酒,听说是很不错的。 如颜跃跃欲试。 今天安和侯府来了不少人,一向二门不出的甄氏也捧场到了,男女分开的宴席,穿戴整洁的丫鬟穿梭其中,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候在一旁的侍从端上菜肴,又有专门伺酒的,清澈的酒液倒入红底浮空雕花的小盏中,芳香扑鼻,还能闻到淡淡的甜味。 这是专门为女客准备的酒,度数不高,还有美颜的功效。 如颜举起酒杯,先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甄氏好笑的看着她,倒是点了点头,这就是可以喝的意思了。 惬意的小酌了一口,如颜品味了一番,从中尝出了桃花的香气,还有桃子的甜味。她挑眉,不对,还有一种水果,她又喝了一口,无法确认这种水果是什么。 所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她喝完一杯,身后的侍女就替她添满,就这样一小杯一小杯的喝,零零总总的,她差不多要醉了。 要放在平时,甄氏不可能放任她这么喝,只是今天在别人家的酒宴上,她还要顾着与别人交谈,难免就看顾不及,等宴席结束的时候,如颜已经醉的厉害了。 也幸好她醉的厉害,最怕她只是微醺,这姑娘微醺状态下,总会做一些大胆的事情,全醉了的话,倒是只会睡过去,面色红润而已。 绿釉与青空扶着她上了马车,马车边甄氏跟如娇在跟关芝芝的母亲在道别。 关母笑道:“没想到如颜的酒量竟这么差,几杯果酒就醉倒了。” 甄氏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倒是随我,让你见笑了。” 如娇在一旁倒也是抿着唇微微一笑。 关母看向她:“照顾好你妹妹。” 如娇点点头,说道:“舅母你回去招待客人吧,我们就先离开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柳家一行的马车驶向了回家的路。 马车上,甄氏跟如娇正在说话,两个在说吏部尚书高家的事情,就是那个甄氏看中的,想给如颜看婚事的高家。 如同如颜所猜测的那样,高家对如颜并不满意,而这个不满意,并不是针对她个人的。 人家也是委婉传达,柳家现在的情况,大部分人都是观望的。 如娇犹豫了一会儿,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话的样子。 甄氏说:“娇儿,你有话便说,在母亲心里,你和颜儿是一样的。” 如娇愣了愣,然后轻轻的说:“我觉得如颜,不适合嫁入高官世家。先不说我们家现在情况特殊,如颜她自己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那些侯府,只会让她觉得拘束,她一向惫懒,能不管的事情就不管的。” 甄氏想了想,“那你觉得颜儿适合什么样的人家呢?” 如娇斟酌了一番:“您觉得临安这个地方如何?” 甄氏自己就是从临安嫁过来的,如娇的这个暗示她如何能不明白,自己的娘家如何,她是了解的。 甄家是临安的药商大户,甄老太爷已逾花甲之年,曾经是宫里的太医,告老还乡多年,在临安有不小的地位。 重要的是,甄家有规矩,需得远离女色,男子四十而无子才可纳妾。 这样的人家虽无权势,但不缺钱财,又无复杂关系,倒是极为合适的。 以前她觉得临安远,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现在吗,她倒是可以好好想想。 第十九章甄府表哥 甄家表哥来到越州城的时候,如颜已换上春装了。 青葱绿的窄袖褙子,袖口与领子装饰着芙蓉花边,八幅压边裙,外面罩着丝绸青纱,难得还在胸前还戴了用五色线缠绕的琉璃珠子。 人就躺在摇椅上,呆在院子里看花。 青空接到消息,绕过蔷薇丛,走到院中,俯下身来,叫了声姑娘。 如颜依旧瞧着花,:“嗯?” “小姐,表少爷来了。” “表少爷?哪来的表少爷?”如颜晃得正舒服,随口一问。 “甄家表少爷啊。”青空脸带笑意,“姑娘,甄家表几个少爷从临安来了。” 嗯? 如颜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如颜的母亲甄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的上面有三个哥哥,每个舅舅家都有两个表哥。 大舅家的孩子,两个表哥年纪都大她许多,都已成家立业,孩子都跟她差不多大了,应该不会来。 那来的应该是二舅家的或者是三舅家的。 幸好她今天装扮整洁,无需再收拾什么,只要梳好头发就可以去见人了。 甄氏住处,还没走近,已经是欢声笑语。 如颜走进去,果不其然,能让她母亲笑得那么开心的,就是二舅家的甄廉。 除了甄廉以外,还有他的哥哥甄安,和三舅家的甄华。 甄廉年纪稍大些,甄廉与如颜同龄,甄华比她小一岁。 三人都还未成家。 “瞧瞧,说曹操,曹操到。”甄氏笑着朝如颜招手。 如颜走过去,和几位甄家表哥打了招呼。 甄安比较腼腆,“如颜瞧着又长大了些。” “哪里长大了,我瞧她还是一样的矮。” 说这话的是甄廉,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嘴巴对谁都很甜,唯独对如颜,总爱抬杠。 他们两人生日正好差一个月,甄廉仗着这一个月,每次都让如颜喊表哥。 要换在以前,两人不斗嘴个输赢出来是不肯罢休的,但如今的如颜性子温和了很多,她扬起一个看着就很假的笑脸:“你高的很,高的很。” 甄华比他们都小,这种场面他也只能静静看着,并不多话。 小的时候,如颜在甄府住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如颜跟甄廉二人就经常打架。有一次甄廉抢走了如颜的玩具,小姑娘气的啊,奈何她人小力微,揍不过甄廉,反而被他打了。 本来娇小可爱的女孩子,被扯了头花,甚至脸颊还红红的。 大人赶到的时候,就是看到如此惨兮兮的如颜,还有在一旁耀武扬威的甄廉。 当然,后来甄廉是免不得一顿揍的。 但是这件事情后来就被大人传成了如颜被甄廉打哭了。 如颜有口难辩,更气了。 那之后,每次两人一见面,就真的是仇人见面一般,什么话题都能吵起来。 不过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了。 上一次见面,如颜还是个黄毛丫头,而现在的她,亭亭玉立,少女的曲线婀娜,人也变得娴静许多。 甄廉揉了揉鼻子,一时之间没好意思再跟小时候那样毫不顾忌的说话了。 一行人来请了安,吃了饭,却没在柳府住下。 出门的时候,甄安问甄廉,觉得如颜怎么样? 甄廉愣了愣,“这丫头还能怎么样,看着脾气倒是好了很多……” 甄安好笑的摇了摇头,“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要来越州城?” “不是为了生意吗?” “生意只是顺便,来越州是姑姑的主意。” 甄廉没懂。 “姑姑想我们了,跟如颜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傻弟弟。 甄安长叹气。 “四哥,三哥是想问你,如颜表姐嫁给你怎么样。”甄华嘻嘻笑,话说的大胆而直接。 甄廉这回是真的傻了。 他从小就跟如颜不对付,对他来说,如颜就是个很好玩的妹妹罢了。 看自己一向机灵的弟弟突然傻住了,甄安也觉得好笑。 “这是谁的主意啊……我跟那个丫头怎么可能啊!” 甄安与甄华面面相觑,各自摇头不语。 午后,柳如意来到了秋水苑,还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两篮新鲜的桃子。美人穿着黛色长裙,长袖轻飘,行走间,微微浮动着。笑意盈盈,可惜说出来的话,立刻就让她跌落凡尘。 “听说你甄家来表哥了?” 如颜皱眉,一看就知道这人是来听八卦的。“怎么了,你都已经定亲了,还对别的未婚男子那么关心,不合适吧?” “你在胡说什么?”如意点着她的额头,柳眉倒竖:“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来替你相看的。” …… 如颜还真不知道。 对于她来说,那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上面来啊。 等等……但是现在是在古代……亲上加亲什么的,不是很常见的吗? 刚刚咬了一口的桃,如颜吞不下去了。 “应该……不会,我母亲也没有跟我说……” “毕竟是表亲相看,在没有确认之前,我想三伯母也不会与你说。如果你们之间互相没有好感,也就是玩笑着过去了,若觉得亲事可行,再正式说也不迟。” 如娇这般猜测。 如颜现在的神情跟刚才听到这件事的甄廉没什么两样,不过她可能更加的抗拒和不可思议。 “你不愿意?” “怎么可能愿意。”如颜重新啃起了桃子,“咔嚓咔嚓”咬的清脆。“你这桃子哪里来的,很不错。” 如娇无语:“我名下的一处别院呈上来的。今年长势好,多摘了好几篮。” 二人就没有再接回刚才的话题。如意想如颜应该心里有数,不愿多谈,她也就止住了话题,尽管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如颜不愿意。 要说甄家,对于现在的柳府来说,真的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如颜心里有数,她吃完桃子,又跟如意瞎扯了两句,就把她赶回自己院子去。 她自己带着侍女,慢悠悠的走向甄氏的院子。 甄氏刚从小佛堂出来,身上的素衣还没有换。就听得身边的大丫鬟喜鹊说如颜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换了衣服,问喜鹊:“颜儿为什么来的?” 喜鹊抿嘴一笑:“奴婢也没有问,但估摸着是为了表少爷吧。” 甄氏这心里就有点打鼓了,“哎,也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闹得我怕的很。” “夫人都是为了五姑娘好,她心里知道的。” 第二十章你喜欢什么样的 如颜正端坐着,脑子里还在过着等一下要跟母亲讲的话。 她的母亲性格温柔,又比较内向,虽然管着家,但他们三房事少,她父亲虽然老不在家,但也不好女色,家里是没有任何侍妾的。 虽然是续娶,但前头太太留下的的两个孩子人都聪慧,并且都很良善。 虽然说如娇性格是差了些,但也从来没有给自己使绊子。 比起大伯的内院来说,可以说是一派清明。 因此,甄氏是没经过什么事情的,这也造成了她的性格比较的天真,行事没有什么深远的考量。 但作为母亲来说,她可能不能担事,但她不严肃,也不固执,只要能说服她,什么都是可以商量的,她愿意听你的。 所以,甄氏就侧耳听如颜的意见了。 “你说你不喜欢你表哥,我听明白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婚姻大事,母亲也想你自己愿意。” 如颜愣了愣。她没想到母亲会问这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这是突如其来的母女私房话吗? 要不要敷衍两句?如颜观察甄氏的神色,“嗯,首先要有眼缘吧,看着就不喜欢的人,以后也不会喜欢。再然后,要有能力,至少要让我觉得很厉害,不拘什么方面都可以。” 说了两句,她突然就认真了起来:“而且做人要有底线,就算不是善良的人,也不能是个坏人。我脾气不是很好,希望他可以比我成熟,可以包容我。要有责任感,有自己的追求。” “最好呢,有点武功傍身就好了。” 嗯?她怎么就提到武功了? “反正,除了这些,其他的都听您的,自然,门当户对也很重要了。我不喜欢高门大户,也不喜欢和从小长大的表哥在一起,那种兄妹的感情我觉得比夫妻之间的感情更长久。” 最后,她再次说了一遍,为什么不和表哥在一起的原因。 一开始甄氏听得还很认真,后面就开始有些无语了,这些要求单独听上去都很简单,但瞧瞧其中大部分都是靠个人感觉。还以为自己家的女儿长大了,结果还是这样的天真。 甄氏无奈的看了如颜一眼,“好了,我算明白了,你啊,这是喜欢话本中的英雄啊。又要人家有貌,又要有才,脾气还要温柔,还要武功,这是那样简单的吗?” 如颜也摊手:“本也不指望能有一个人所有的条件都符合,能有个一两条符合就行了。反正我相信母亲看人的眼光。” “还说相信我的眼光,那你甄廉表哥,你不就看不上。” “哎呀,我要跟他在一起,还不整天打架,那看着像话吗?” “其实甄安……不然甄华……” 如颜面无表情。 甄氏被打败了一般摆手,“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服甄母之后,隔日如颜又偷偷溜出府去,来到了食疗斋。 上一次的麻烦没有让食疗斋倒下,反而更上了一层楼,现在食疗斋更是文人雅士追崇所在。生意太好,如颜不得不使用会员制,没有提前预约,现在食疗斋是排队也吃不上的地方了。 徐掌柜经过上一次的牢狱之灾后,否极泰来,家中夫人有了身孕,到他这个年纪还有孩子,那真的是一大喜事。 如颜:“徐夫人身孕已经有三个月了吧,这胎能瞧出男孩女孩了吗?胎像可稳固?” 徐掌柜摸了摸胡子,笑着说:“大夫说看着像女孩,劳烦姑娘惦记,贱内身体安康,胎像也很稳固。” “那便好。” 如颜医术高超,但那也是针对内伤与外科,这妇科她是不精通的。 “我们也不缺药,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拿就好。” 徐掌柜连连感谢。 徐展柜的夫人有了身孕,如颜也不好再派他外出。阿苑和清和二人一直都在肃州城,又是女儿身,出远门办差她也是不放心的。 除非带上紫叶。 可是紫叶,这姑娘,平日都躲在暗处里,只保护自己的安危,让她去保护别人她是不会答应的。 突然之间,她就觉得自己手头缺人了。 因为上次的那个教训,她想要派自己的心腹去蜀州看看,北方离自己远,有很多事情都鞭长莫及,所以裘荣这么轻易的就可以在自己的船内放进乌头,这种事她是真的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了。 要是她可以出远门就好了…… 北边的风光她也是很是向往啊。 “紫叶。” 她朝着空气叫道。 “主人。” 突然就浮现出来的紫叶,跪在了如颜身边。 如颜无奈,这个动不动就跪的习惯,紫叶是真的改不过来。 “像你这样的高手,不,就你五成功力的高手,要怎么才能找到。” 紫叶默了默,“花钱就可以。” 如颜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有门路。” 紫叶回答:“我知道有个地方,专门做这种生意,只要出钱高,什么样级别的高手都可以请得动。” 这种生意? 如颜有种直觉,总觉得紫叶理解的跟自己理解的有很大的出入。 “紫叶,你说的生意,是哪种生意啊?” 一本正经的紫叶回答:“杀人。” …… 如颜冷汗都下来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回事吧。” 曾经就是干这个行当的紫叶难得有点疑惑的歪了下头。 “要是主人有事的话,可以让紫叶去做。” “不是你理解的这种意思。”如颜赶紧摇头,“我只是想招有点功夫,看家护院的那种,可以出远门的那种。” “这种人,我找不到。但我想祈北王世子可以。” 如颜愣住,她问:“紫叶,你为什么突然提到程世子啊?” 紫叶依旧面无表情,“他对主人很好,而且武功很高。” ??? 紫叶这个很好的结论是怎么得出的啊。 “主人,当年在肃州,我在你身边见过他,你还咬了他耳朵,他没有生气。” !!! 她,咬了那个人耳朵!什么时候!这个记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颜有点崩溃,“我……我当时是什么样子的?” 紫叶回忆:“很嚣张的样子。” …… 好的,果然她是在崩弦的情况下。这种情况下的她,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第二十一章如颜的老毛病 如颜有个老毛病,是从上辈子带过来的。 一旦生气、悲伤、绝望等等其他负面情绪到达一个顶点的时候,就会崩溃,失去理智,从而做出一些和平时行为不符的事情来,后果视她情绪崩溃的程度而定,而且事后她会完全失去记忆。 在她成为柳如颜之后,这个情况就发生过一回,就是在她15岁那年,在肃州。 她还记得上辈子有一次她崩弦之后,有个朋友从头到尾录了下来。 那回还在学校,因为考试时,有人作弊获得了第一名。要是在平时,她绝对不会生气,但是那次第一名她势在必得,因为获得第一的人的可以去市内最好的中医院学习一个月,那是她很珍惜的机会。 结果因为有人作弊,她变成了第二名。而那个获得第一的人还在她面前阴阳怪气,耀武扬威,她的情绪被吊的直接就到了顶点。 后来,她就在那个视频里看到了自己拿着蘸着浓墨的毛笔,在寝室里挥毫写了一张大纸。 上面写了四个字:作弊可耻。 然后如颜跨着豪迈的步伐走进了正在上大课的教室,那个教室里,作弊的人正在上课。 她直接走向这个人,然后把这张巨大的四个字贴在了那个姑娘的脑门上。 贴完之后十分嚣张地也说了四个字:“手下败将。” 自此,她在学校一战成名。 她觉得自己报了仇,回了寝室蒙头大睡,醒来之后就把一切都给忘记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这种崩弦后的行为没有时间限定,除非她自己做了一件觉得大快人心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往往是损敌三千,自损八百。 然后她就会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一切都忘记了。 所以当时她在肃州,究竟是为何要咬程长煜耳朵啊!!!! 但是为什么,紫叶就不知道了。因为当时也是刚和如颜认识,而且还受着伤,只这件事实在是有点让人记忆深刻,所以她没有忘记。 如颜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想到当时在柳家第一次看到程长煜的时候,自己觉得他莫名其妙,很有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才是翻脸不认人吧。 说曹操曹操到。 徐掌柜走进来说:“姑娘,程世子来了,说要见你。” 如颜:“……” 又是熟悉的甘草房。 那人又同样端坐在相同的地方,依旧是书生打扮,一双桃花眼半垂着,一双手指节清晰,长而有力,捧着茶杯却显得人畜无害的样子。 看到如颜,那双眼睛便弯了一下,似有波光。 看到他,就想到咬耳朵,想到这件事是自己做的,就忍不住想转头就跑。 “你怎么了。”程长煜敏锐的发现了如颜的不自在。 如颜掩饰地摸了摸发髻,在对面盘坐了下来。 “没事啊。倒是你,又找我做什么,孤男寡女的不合适吧。” …… 啊呸呸!自己这是在说什么啊!!!!!说什么胡话呢! 场内一下子就陷入尴尬中。 半晌,程长煜才笑了一下,“是我思虑不周,我以为柳五姑娘不拘小节,不会在意这俗世羁绊。” 如颜不去对着他的视线,“早就听闻世子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为人彬彬有礼,最是遵守礼教,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我以为世子是已经思虑周全了的。” 有些事情不提到台面上,还可以相安无事,揣着明白当糊涂。说通了,也就要遵守所谓的规则了。 如颜硬着头皮说了些话,幸而这房间里除了程长煜之外,还有他的一个手下,只不过一直沉默着,从来没有开过口。 而紫叶隐没在角落黑暗里,自然也是不能说话的。 更何况窗户开着,门外就是热闹的街市,大越朝对男女之防没有这么讲究。许多相熟的男女也是会经常相约着踏青饮茶,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大都无妨。 只是他俩非亲非故,不占亲也不占熟,所以这话说出来就显得有些暧昧与尴尬。 “你是想说我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吧。”程长煜失笑:“有些事情需要恪守礼教,而有一些只要心怀坦荡,也无需一定遵守教板戒条。” 严以待己,宽以待人。这才是他的处世准则。 他想起之前在肃州时,如颜曾经问过:“你这般循规蹈矩的,有什么意思?”所以他才以为这姑娘喜欢不循规蹈矩的。 就连这身打扮也是。 “那你今天找我来,有何事?”如颜生硬的转了话题。 程长煜自然不会让人难堪,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上。 是块黑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物体,还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这东西,混合了许多种药材凝聚而成,我想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东西组成的。” 如颜观察了一番,“你来找我,是因为这个?我也不懂啊。” 程长煜眼中满是笑意的看着她。 好吧,这家伙既然当初在肃州城是被自己所救,那自己会医术的事情肯定就已经暴露了。 她撇了一下嘴:“就算我略懂一些医术,我不信你自己找不到厉害的医师,你为什么找我?你就不怕我的嘴巴不牢靠,乱说吗?” 程长煜言简意赅:“我信你。” 不得不承认,这三个字实在是很给力,如颜一下子就说不出来话了。 自从来了大越朝,她的医术就没有什么可以施展的地方,她也敝扫自珍许多年。 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她将那黑色药材拖到自己这边,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皱眉:“如果想知道这些都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我需要一定的时间,你要是着急的话……” 程长煜道:“没事,你慢慢来,这件事不急。” 怎么可能不急呢,但是他不愿意让她为难,本来这件事就已经拖了很多年,就算查不出来,也没有法子。 如颜已经小心翼翼的将药材包了起来,放进自己的腰包中。那旁边挂着的银球也随着摇晃起来。 程长煜有些好奇:“这银球你似乎很喜欢,有什么来历吗?” 如颜默了默,神色变得温柔:“这是我去世的奶娘留给我的,把玩习惯了,所以对我很重要。” “抱歉。”程长煜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提起已去的故人,也是算揭人伤疤。 “无妨。”如颜不在意,“她老人家去的很安详,是带着笑容离开的。” 第二十二章进山 如颜想着这个甘草房的包厢,怎么每次都能被程长煜预定,后来她就跑下去问。徐掌柜告诉她,程世子花了一笔钱,长期预定了甘草房。 这个月的账本流水她还没有查探,就问了多少钱。 徐掌柜把金额告诉她。 如颜一下子就没话讲了,不愧是一府世子爷,这钱可真多。 回到柳家秋水苑,她就钻进了自己的小隔间,开始对这个药材做实验。她用小刀将这药小心的切成两半,其中一半先留存起来,另外一半捣成了碎片。 然后再取出自己的特制药水,一种透明的像普通清水一样的药剂,冲泡黑色碎片,然后静置。 一刻钟后,黑色碎片肿胀变大的很明显,并且分裂出许多药材的残片来。 她看着也松了口气,还好是大部分都有明显的形态。 土茯苓、天麻、当归、何首乌、全蝎,这些都比较的明显。 但还是有三样药草模样残缺,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东西。 看来她需要上山一趟了。 她写了封信,告诉了自己现在的实验进程,还有三味草药需要去北荒山去摘新鲜的药材比对一番,最迟7日之后就能给他最终结果。 上辈子如颜习惯了给导师写报告,所以也就下意识的写了封类似实验报告的东西给程长煜。 程长煜收到信的时候,如颜已经到山脚下了。有紫叶陪着,她胆子很大,也不害怕。 北荒山她以前偶然来过一次,有许多天然的药材,她心中有大概的方位,所以也不是来乱找一通的。 她一边找一边腹诽,感觉最近一直都很忙碌,都没有偷懒发呆的时间了。 “嘶嘶嘶。” 聚精会神的如颜,没有发现有一条小青蛇正在靠近。 紫叶自然是发现了,她迅速摸出飞镖,投掷而出,只听得十分凄惨的一声嘶叫响起。 就在如颜后方不远处,她注意到了紫叶的出手,回头一看,忍不住吓一跳,惊叫出声。 马上就有黑影掠了过来,落在如颜边上。 紫叶下意识便出手攻击,两人疾速的过招,一时之间只觉拳风涌动,飞鸟四散而去。 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紫叶就败下阵来,下盘不稳,被往后推了好几寸。 “住手!”如颜着急的大喊。 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紫叶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对面是程长煜程世子爷,自己输的不冤,默默的将手里刃收了起来。 如颜不高兴,她皱着眉叉腰:“程世子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跟着她来的她都不相信。 程长煜这次没穿长袍,而是换上了方便动作的劲装,更显气势与挺拔。 “你太莽撞了,怎么能就这样进入北荒山。” 他原本想说不能只身前来,现在看来这个武功不低的女子是她的护卫了。 “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来。” 程长煜还是叹了口气,“即便你这护卫武功不俗,北荒山对你来,也还是有很大的风险。” 北荒山与麒麟山,并称为越州城两大凶山。麒麟山地险难走,它的凶名更多是因为坟场的幽深恐怖带来的,而北荒山,则是因为山林茂密,凶险的走兽不知凡几,但危险都隐藏在美丽的绿色里,越显普通就越危险。 这边的路线圈圈绕绕,一不小心进入太深就犹如陷入迷宫,很不容易走出来! 如颜以前来过北荒山,对于别人来说这个地方可能很危险,可是对于拥有紫叶的如颜来说,这个地方也就是葱茏茂密了些而已,并没有什么危险。 刚才她也是因为没有准备才会被吓到。 但是程长煜不知道紫叶的过去,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样的训练。 别人对自己的关心,她总不能不知好歹。 但是关于紫叶的过去,她并没想让外人知道。 因此她只能说:“感谢世子提醒,但是北荒山我之前也经常来,我确实有把握,并不是莽撞行事。” 程长煜看了紫叶一眼,心中一动想到了些什么。看来这回他确实是多虑了。 “是我多虑了。”程世子能屈能伸,毫无障碍的道歉:“刚才是我没注意,希望没伤到这位姑娘。”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对这紫叶说的。 紫叶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毕竟自己打不过他。 然后程世子就这样顺势留了下来,如颜也没法把人赶走。 而且程长煜此人,温和有礼,情商极高,他能放下身段,任何人跟他聊天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世子,你给我的这个药是治疗头疾的吧。” 程长煜点头:“没错,是治疗头疾的药。你给我写的心中提到的药材,我之前也找人验过,他们也是说有这些药材,但是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他看了旁边这个姑娘一眼,而且那些名医都是至少花了三天才验出,而如颜只花了一天就找到了。 而且按照她说的意思,其他的三位草药她也是有头绪的,只用七天就能找到,这份天赋,已经是远超某些神医了。 如颜拿着根半米多的树枝在草丛里拍拍打打,嘴里漫不经心地说:“这三味草药我虽然还无法确认是什么,但其中一味是毒药,,是肯定的了。你这药是给什么人吃的,最好还是换个医师看看为好。” 程长煜停下了脚步,一瞬不瞬看着如颜。 如颜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得她一下子就恍住了。 “你果然……是个很出色的医师。” 那声音低沉温柔,裹挟着山风,轻的几乎听不见。 一个世子拿出来的药,都不知道成分,还要偷偷拜托一个闺门女子,可知这其中必有秘密。可是如颜却没有沉默,知道这东西有毒,便就直接告诫了。 有些事情牵扯太多,对自己是不利的。以如颜的聪慧,她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 她现如今又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这件事她本来也在犹豫要不要说的。 但是她想到了那三个字“我信你”,又想到自己学医的初衷。 既然和人命牵扯,那她就不能再置之不顾了。 “这药吃多了肯定会有问题,但是我现在还无法确认是什么毒性。”如颜蹲了下来,这是一片绿的发亮的植物丛。 不,应该说是毒药丛。 第二十三章躲雨 一般而言,毒性霸道的毒草,身边是不会有其他植物的存在的。 就比如说这丛毒草,名唤“绮牙”。 草叶肥厚,颜色鲜亮。它跟另外一种温和的草药——毫蓝长得很像。 毫蓝的叶子一般是五瓣,而绮牙只有四瓣。 但这两的药性天差万别,豪蓝可以缓解失眠,但绮牙这种毒药,单独服用时,会让人七窍流血,不会死,但血无法止住,也会活生生耗死。 而绮牙一旦跟细辛混合在一起,毒性就会发生变异,变得缓慢而具有上瘾性,不会流血,但身体一旦有伤口,也很难愈合。 如颜拿出自制的手套,这是她用细金线缠着丝绸特制的,细密柔软,又有一定的韧性,能起到不小的防护作用。 又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把小刀,是弯钩的形状,有点像迷你型镰刀,是她专门用来割新鲜草药的。 她快速的割下几棵绮牙,然后装在小竹蓝里,用麻布盖上。 她扶着膝盖起身,一下子就没有站稳,左右摇晃了一下。 程长煜快速伸手去扶。 确实很快。 紫叶瞳孔一缩,她完全看不清身形,也赶不上。 如颜被一双有力的手稳住身形,她抿了下唇,说了声谢谢。 隔着薄薄的衣服都能感受到那双手的温热。 程长煜指着小篮子问:“这是什么?” 如颜解释了一番绮牙。然后又说:“我怀疑这里用的毒药就是绮牙,但是具体的,还要等我找到另外两味草药才能知道。” “你说这东西有上瘾性?”程长煜皱起长眉。 如颜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你认识的那位病人情况如何,这药吃了多久了,中毒性有多深,我要看到本人才能知道。” 程长煜压低了声音:“两年。这药他吃了两年了。因为没有断过药,所以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上瘾难受的症状。” “是头疾的话,肯定会有头疼的情况,吃了这个药自然就会缓解疼痛。或许他吃药的间隔时间有变短?” “是有变短。”程长煜深深地看着她,“所以我们才会怀疑这个药有问题。” 如颜斟酌了一番,问:“这个人我能去见一见吗?” 程长煜沉默了半晌,“我不希望你牵扯太多。” 如颜倒是愣了一下,食指略动,摸了摸腰间的银球。 “那我就把这些药察验清楚告诉你。” 三人又出发寻找另外一片草药丛去了。 细辛这种药平常的药店也能买,她自己那就有储备,就不必再摘了。还有另外一种药,她有三种怀疑,所以要去找三种不常见的草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草药都采摘完毕,三人就准备回去了。 但是刚准备下山,天色就开始变暗,大片的乌云袭来,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程长煜看了眼天色,赶紧说:“我们要早点下去了,免得淋雨。” 紫叶有功夫没错,但她的脚程不快,她学的武功里也无赶路轻功。 让她翻墙什么的还可以,赶路的话就力有不逮了。 一行人现在基本就已经在山顶深处了,他们匆匆下山,还是没有走到底,大雨便倾盆而下。 树林茂密,他们专门挑选树下走,还是湿了不少。 而如颜是这几个人里身体最差的,她还怕冷,没过多久,她的发髻与衣服便沾水潮湿。 程长煜看着她,有点担心:“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 如颜也抖了一下,同意的点点头,“但是北荒山哪里有地方可以躲雨。” 程长煜蹲下身来,“你上来。” 这是要背她的意思? “山脚下有间小屋,我带你去。”程长煜解释。 如颜又看了看紫叶。 紫叶:“主人,程世子轻功好,可以带你去。我在后面跟着,也很快的。” 毕竟紫叶也是有功夫的人,她的速度还是快的。 而如颜才是这里面拖后腿的人,她也没有矫情下去,趴到程长煜的背上,但没有贴着,双手垫着前胸。 程长煜脚下一点,发动他那轻飘鬼魅的轻功,很快的就往山下去了。 他的速度真的很快,雨丝都斜飘了起来,打在了如颜的脸上,还有些微疼,而且那风带动而来的寒冷,也让她撑不住还是靠近了一些,低下了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没过多久,他俩就到了那间小小的茅草屋。 是间废弃不用的屋子,看着像是个茶摊,脏倒是不脏,屋顶看着也很密封的样子,没有任何雨滴落下来。 如颜也就看了一眼,然后就忍不住打了寒颤。 “冷吗?” 程长煜仔细的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半湿,头顶都是潮气,还有水珠顺着发梢落在脸颊上,嘴唇都有点发青了。 如颜抖了抖:“这个鬼天气,一下子就下这么大的雨,冷也是没有办法。” 屋内倒是堆积了不少稻草火柴,但是她没有带火折子。 程长煜运起内力,先烘干了自己的双手。然后对如颜说:“你若不介意,我用内力让你暖和一些。” 如颜搓着手问:“啊,那我要怎么做?” 他微微一笑,你背对着我即可。 真的是太冷了,如颜乖乖的背过身。 程长煜双掌贴在如颜的背上,不一会儿就有股暖意传递了过来。 非常神奇的感觉,像是暖宝宝,热气源源不断。她太仔细感受了,然后就突然脸红了起来。 因为春天衣服薄,又打湿了许多,他的手贴上来,可以直接感受到肌肤的触感,这种感觉让她久违地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他的手真的很大…… “你感觉好多了吗?” 声音也非常的温柔啊。 如颜胡乱的点点头。 程长煜这才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如颜摸了摸袖口,居然真的都干了,真的好厉害。 她回头,然后就发现程长煜脸色有些发白。她心中一惊:“你……你没事吧。” 程长煜摇摇头:“只是一时力竭,无妨。” 他又接着堆了柴火。如颜赶紧过去接手,忙不迭的说:“你别动了,我来吧。” 着急之下居然还推了人家肩膀两下,虽然没有推动。 但是程长煜倒也没说什么不需要之类的,轻声说:“好,那辛苦你了。” 如颜堆好柴火,然后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问,这样可以吗? 程长煜就笑了一下,从腰间拿出火折子,打开轻轻吹了一下,微红的火光便亮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烤火 如颜机灵的拿了几根干燥的稻草垫在下方,又眼巴巴的朝着某人看去。 洁白脸庞,弯弯细眉,眼睛黑亮。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程长煜心中一动,将火折子伸过去点燃稻草,稻草又点燃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显得很安静。 他起身的时候想弹一弹衣摆,如颜却跟了过来扶住他,有点紧张的问:“你真的没事吧?” 程长煜失笑,也不知道她误会成什么样子了。 “真的没事”,也不想让她觉得尴尬会错了意,想了想道:“将内力外放,只会一时力竭,而且我用的少,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他随意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颠了颠,往外一掷,破风而去,直接嵌入了栏杆中。 如颜惊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栏杆,难得有点懵的样子。 “哦,哦,没事就好。” 这真的是武林高手啊!如颜说不来,就刚才他摆弄石子的那几下,真的觉得潇洒至极,偏偏他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更有种不可言喻的宗师风范。 程世子真的好想摸摸她的头。 没过多久,紫叶也赶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习武的缘故,她进来时身上倒是没怎么湿的感觉,又或许是因为穿深色的缘故,跟着烤了一会儿火,没有任何不适。 如颜再三的问,确定她不是逞强之后,也安静得烤起了火。 一时间,只有火柴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外面的雨连绵不绝的下着,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天这场雨下的真是老天破费了。 程长煜没有让气氛再寂静下去,他先开口说:“听闻食疗斋生意又好了一层,已经是一座难求,恭喜柳大掌柜。” 语调微微上扬,是用很温和的口吻在调笑。 听他提起食疗斋,如颜有种想法蠢蠢欲动。 “嗯?”程长煜瞧她神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人也太敏锐了吧。 也许是最近的相处也让如颜放松了许多,她也就大方的问出口:“我想招几个会功夫的护从,能护着人出远门的那种,你有门路吗?月供好商量。” 程长煜沉吟片刻,问:“你需要多少人?” 如颜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人,她解释:“我想让我的一个掌柜去蜀州一趟,能保证平安护送她往返,日后这种长途护送应该不多,平时的话就守食疗斋即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这次护送我可以给你找个人,毕竟是路途遥远,一般的护卫不足以保证安全,而食疗斋的护院武功不需要多高,老实细心更为重要。” 程长煜这般建议。 如颜有点犹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并不会,不过举手之劳,你对我的帮助更多。” 这话说的服帖,如颜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护院的话,很好找,过几日我就给你送去。” 如颜不忘记虚心问一句:“市面上的护院都一般都多少月供啊?” “普通的护院四钱银子,比较好的二两,你折中给就好了。” 以现在的钱币来算,100文为一钱,600文为一两。 而现在买一斤的食盐要4文钱,一石(约为59.5公斤)米,需要三钱银子。这个工资在如颜的猜测范围之内。 (作者:这个是抄百度大概估算的,以明朝万历年为准,一两白银大概是人命币700块钱算。那个时候的金钱购买力跟现代不同,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了。) 如颜点点头,心中有了数。 这时雨也停了,二人也就道别,紫叶又像从前那般,悄无声息的将如颜送回了柳府。 刚到家,她就累的瘫倒在床上,衣服都不想换。 还是青空耐着性子劝说了好一阵子,见如颜实在是精神不足,就像照顾孩子那般替她脱了外衣,又擦了手,这才放她睡去。 到了夜间她才醒来,贴心的丫鬟已经备好晚餐,她不由舒适的叹气,这令人沉沦的腐败生活啊。 吃完饭如颜还是觉得困,但是饭后她一般都会去院里散会儿步。 本质上她是个极其懒惰的人,但是她又因为从小学医,还是保持了一些好的习惯。 现在就体现她自制力的时候了,她浅浅的呻.吟了一声,还是去散步去了。 散完步后她竟然感觉有点无力起来,身为一个医者,她知道自己这是下午那场雨还是让自己受凉了。 她倒是许久不曾生病了,一时居然有点没有防备。 不过这点小毛病倒也没事,就是会拖慢她的实验进程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笔给程长煜写了封信,毕竟跟人命相关的事情,他虽然说不着急,但她想着应该还是很重要的。 信上说自己生了病,但是真的不严重,吃几服药就好,就是答应他的事情要晚个一两天了。 程长煜很快就回了信,十分的自责,说是自己欠缺考虑,让她一切以自己的身体重,千万不要勉强,随信寄来的还有很贵的药丸,用锦盒装着,用来调养身体十分得好。 如颜哭笑不得,这药给老人家用倒是十分合适的,给她用就过于贵重了,但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她也就不抬杠了。 说道送信,她与程长煜往来,都是由紫叶来送的,紫叶的功夫好,虽然轻功差了些,但是气息的隐蔽上,极其的好,潜入世子府上,也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程长煜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了。 而且每封信看完后她都会烧毁,免得其他人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就看到,这也算是防范以未然了。 她这一病,丫鬟也纷纷自责,尤其是青空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如颜便安抚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也就是感染风寒罢了,很快就能好,而且我要去干什么,你还能拦着我不成,下次我出门记得带伞就好了。” 青空就将此事记下,此后每次出门,不管是不是她跟着,她都没有忘记带伞了。 艳阳天也不例外。 而如颜不知道的是,她吃完药睡着之后,某位世子就悄悄的来到了屋檐之上,揭开了瓦片,朝内看了许久。 他的武功实在是高,里面守着的紫叶也没有发觉。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之后,如颜还是有点蔫,给母亲请安时为了不被发现,还刻意上了妆。 她不知道的是甄廉几兄弟也是在的。 这般打扮惹的甄廉看了她好几眼,甄氏也是糊涂了,不是说对表兄弟没有兴趣吗,怎么还打扮的这么好看? 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美丽的误会了。 第二十五章如娇的嫁衣 连过两日,如颜精神也就恢复了。 她一边实验草药,一边看着丫鬟在院里放纸鸢,,时间就这样平静滑了过去。 甄家表哥处理了这边的生意之后,也就回去了。也没有再听到甄氏提起婚姻之事,如颜松了口气。 她实验成功那天,天气十分的晴朗。 待嫁在家的如意估计是十分无聊,又提着两盒零嘴来找如颜聊天。 如颜有点好奇的问她:“你的嫁衣开始绣了吗?怎么觉得你十分空闲?” 这点软钉子,好脾气的如意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她撇了如颜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母亲来信了。” 如颜就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来。 如意就说:“信是半个月前寄的,估计人已经在路上了,但是父亲……没法回来。” 兖州府距离越城的距离是比较遥远的,而身为兖州府同知的柳二老爷是无法在没有皇帝的命令回到皇城的,就算是女儿的婚礼也不例外。 如颜的婚礼在今年年末,她母亲回来越州就是专门来筹备婚礼的。 想起婚事,如娇的婚礼也是快了,她嫁人的时间比如意早,在今年七月,夏天出嫁可是够热的,不过也比冬天好。 不过这个是对于如颜这个怕冷的人而言了。 所以最近她频繁的进出,除了仗着紫叶武功高之外,也是因为她的母亲在为如娇的婚事忙碌着,没有时间管她。 显然如意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要不要去看看三妹妹?” 如颜想着那已经实验出来了的药材,犹豫了片刻,但也觉得不急在一时,便就同意了如意的邀约。 如娇确实很忙,满院子都堆满了需要收拾的东西,有一半已经收拾整齐,方方正正的盒子上都贴上了红纸鸳鸯。 而如娇身边的大丫鬟缕衣见到两位姑娘,忙过来打招呼,将她二人引到了如娇的闺房中。 她俩也算来得巧。 如娇正在熏染嫁衣。 这是当下十分重要很流行的一种风俗。 出嫁前三个月每隔半旬便熏染一次,分月染香,用自己最爱的香味,好的人家,会提前准备好熏香,用的材料之复杂令人咋舌。 待到了婚礼当天穿上,香味凝实但不浓郁呛人,更显得新嫁娘的动人韵味。 大红的嫁衣式样复杂,花样用金线勾画着雀尾相连的图案,除此之外,还有喜鹊、牡丹等等,暗纹、浮纹,在亮堂的房间中,熠熠闪闪。 凤冠霞帔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即使皇室是默认民间使用,但其价格贵重,一般人家根本买不起。 由此可见,柳如娇嫁妆的丰厚。 要知道如意准备的嫁衣就不是红色,而是常见的青色。 如娇与其未婚夫陈世聪从小长大的情分,由此可窥得一斑。 许是婚期临近的缘故,如娇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冷硬少了许多,那种专属于待嫁少女的娇羞冲淡了她的高傲。 但是她明显也有些心不在焉。 如颜如意与她没聊多久,便也知情趣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如意悄悄的说:“我感觉如娇有些不对劲。” 如颜说:“快嫁人了,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别人也就罢了,如娇可是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到陈少卿家中的,两家来往甚密,她与陈公子感情也甚好,青梅竹马的,怎么会像一般姑娘那样忐忑不安呢。” 如颜也不懂这个,这也无甚好八卦的,她心中有事,也就应付了如意几句。 “你啊,是自己焦躁,就觉得别人也该同你这样吧。我见过那程家二公子几次,看上去仪表堂堂,性格温和,肯定是个疼娘子的好丈夫。” 如意又羞又气,什么惆怅的情绪都被击飞了,追着如颜就好一顿捶打。 如颜岂会让她得逞,二人就这么在后院追逐了起来,时不时的就伴随着两声娇喝声。 这般悠闲天真的岁月,在她们日后回想起来都不由得微微一笑。 而如颜如意离开之后,从如娇架子床旁的屏风出却走出一个人来。 他嬉皮笑脸,一脸讨好的看着如娇。而如娇却恨恨的看着他,一双美目嗔怒含波,明显与这人很是熟悉。 陈世聪朝她拜了两拜,“三妹妹,你别生气了嘛。” “呸,谁是你三妹妹!” 陈世聪一脸受教:“是啊,不是妹妹了,以后可就是我亲亲娘子了。” 这人脸皮实在太厚,尤其是在如娇面前,更是没个底线的。 两人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按照礼教,目前是不应该见面的。 但陈世聪是个混不吝的,从小就在如娇面前随意惯了,他又是家中老幺,受尽宠爱,除了听他父亲几分话以外,也就如娇能让他卑躬屈膝了。 他比如娇还大了两岁,但脸生的嫩,那皮肤白里透红跟婴孩一般,一双眼睛圆滚滚的,看着人的时候脉脉含情的,实在是唬人的很。 但如娇是已经免疫这套了。 她轻车熟路的去捏陈世聪的耳朵,陈公子一连迭的痛呼:“三妹妹,我错了,我错了嘛。” “你今日为何又翻窗进来?我的话你又当耳旁风了吗?” 美女就算生气起来都是好看的。 陈世聪委屈巴巴的说:“我想你了嘛。” 这番作态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实在是逗乐。 缕衣抿嘴一笑,又四处去查探一番,确定没有人靠近,又到门口守着,以防又有人进来。 如娇的院子里乱糟糟的,但她一向有规矩,一般人没有她的允许是不准进她闺房的。 所以陈世聪三番两次的来,也都没人发觉。如娇又打又骂的,也没有任何效果。 她恨恨的松开手,又问:“前几日你还来信跟我说忙,我想着有几天安生日子可以过。你看看今天,我两个妹妹过来,要是不小心被人瞧见,我还如何见人。” 说着说着也真的委屈了起来,话语中都带着呜咽。 这下陈世聪是真的不敢造次了,他举手起誓,“娇娇,我错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来了。如果我违反此约,就让我天打……” 如娇赶紧去捂住他的嘴,急急道:“你又说得什么胡话,是非要气死我不可吗?” 陈世聪见好就收,嘿嘿一笑:“我有分寸的,你也知道我耳聪目明,有人来我肯定知道的。”他又哄了好一会儿,如娇才脸色恢复如常。 两人自小长大的情分,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如娇再生气,也还是不舍得将他赶走。 “你前些日子说忙,发生何事了?” 陈世聪也不瞒着她,“太子老毛病犯了,我们几个就守在跟前,一则侍疾,二则也是担心有人对他不利。” 第二十六章太子大病 如娇吓了一跳:“那太子殿下现在身体可好了?” 陈世聪点点头,“好啦,如果没好,我也没法脱身来见你。” 这两人自小就什么话都说,这般秘辛,陈世聪也不捂着,就这样说了出来,可见对如娇的信任。 如娇也是知道这点,心里一暖,柔声道:“那你怎么不回去好好休息,又跑来见我作甚?” “我说了我想你了嘛。” 陈世聪那双眼睛含着浓浓情深,一点都不错眼的看着如娇。 如娇没能受住,还是红了脸。 陈世聪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偷香成功。 另一边,程长煜又与如颜在食疗斋中见了一面。 如颜给他详细讲了这个药的构成,然后告诉他:“绮牙的毒性被缓解的很淡,如果病人只是吃了两年的话,直接把药停了还有救,就是这个毒的上瘾性不一般,想要戒掉的话需要花很大的功夫。” 这个下毒的人实在是高明而且谨慎,这毒一般人根本查不出来,而且发作起来就是头疼而已,用在有头疾的人身上,根本无法查出。 除此之外的副作用,除了血液很难凝固以外,没有其他的缺陷了。 一般人在吃了这种毒药之后,又怎么会轻易察觉呢。 这东西还有上瘾性,就跟吸毒似的,别的毒解了也就解了,可是这毒就算解了也没有用,需要病人自己去戒断,这有多难如颜都无法想象。 何况这人都吃了两年了,能不能戒得掉都两说。 所以她又补充了两句:“这可能很难戒,需要病人极大的毅力和耐心。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程长煜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你是说这东西没法永远根除。” 如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法根除的原因在于,这药只要存在,就有可能勾动病患,这不容小觑,瘾一上来,病人就会失去理智,他会控制不了自己,苦苦哀求,身边人的一旦心软,就会前功尽弃。” 她没有说的是,能让程长煜帮忙的人,地位肯定不低,以势压人的时候,周围的人就更控制不住了。 “但只要病人抵制住诱惑,又或者永远不会再有这种药出现,就有机会根除。” 程长煜松了口气,“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至于这药,它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柳姑娘,辛苦你了。”他柔声道谢。 如颜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没什么,举手之劳,你也帮了我很多。” 这话听着耳熟,不久之前,程长煜也说过这样的话。 如颜没有意识到,但程长煜想到了,他的桃花眼中泛起笑意。 如颜就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程长煜就讨饶的摇摇头,也不多说。二人又寒暄了两句,便道别分开了。 程长煜没有回家,出了食疗斋就往皇城方向去了。 没过几日,就听闻了一则重磅消息,太子殿下卧病不起,御医皆束手无策,皇上惊慌之下,张贴皇榜,寻觅民间岐黄圣手,只要能治得了太子的,赏黄金万两。 这榜刚刚张贴,就有好多人朝着皇城去了。 如颜也很震惊,而且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只是还没想到什么,就被惊慌失措的绿釉打断了思路。 “姑娘,姑娘,前院来消息说,让您快过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如颜疑惑。 绿釉也不知道,只说:“是大太太叫的,大老爷也在。” 看来是不小的事情了。 等到如颜到前厅时,厅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了。几乎三房的人都来了。自然二房现在正经主子就如意和如眉两个。 大老爷柳雍和与大太太李氏分别坐在上位,而三老爷柳雍志和甄氏分别坐在两边次首位。 如颜过去,坐到如娇身边。 看人都到齐了,大老爷看了众人,缓缓开口:“太子殿下贵体欠安,皇上忧思甚重,柳家太祖爷曾为太傅,一直教导我们要心怀感恩,忠心爱国。今日我叫大家来,是为了告诫各位,虽然我们家无人身居高位,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该有的二心决不能有。” 听到这里,旁边的李氏脸色就一僵。 “所以以表忠心与关心,我决定这府里每个主子都要出一笔钱,不拘多少,心意到即可。我会用这笔钱去买适当的东西,去进献给太子殿下。” 每个主子都要出,怪不得连小小年纪的小八都在这里了。 如颜心里只觉无语,这个大伯父是惯会做面子的,人又小气,这个给太子献礼的帽子扣下来,还有谁敢不给钱的,给小钱都觉得不好意思。 三老爷柳雍志倒是没有意见,“大哥说的有道理,只是你叫的急,大家来的匆忙,身边也不会带着整齐银两。” 柳雍和就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便接替回答:“三弟说的有理,是我们考虑不周,不过我这也有个想法,你看这样如何,大家把想孝敬给太子殿下的银子数目写在纸上,然后再托人送来,这数目落实在纸上,也是公开。” 众人敢有什么意见呢,自然是写了。 传到如颜的时候,她扫了一眼上面的数目,如娇写得50两,她心中惊呼,这可真是个小富婆,她原本想着自己写个20两也就够了,这回也只能硬着头皮写个45了。 不是她不愿意出这个50,而是她不愿意让别人自己自己不缺钱花,至少不是那么随手一花,就能写出个50两的。 而且底下那几个妹妹,又有哪个是有钱的呢。 有她这少一笔的举措,下面小的有样学样也就不突兀了。 本来她们三房就是最富的了。 估计二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二老爷写的100两后面跟的是70两。 两兄妹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丫鬟收回纸,大老爷倒也没有再去看,大夫人也是有模有样的让人收回也就好了。 众人就各回院里,将钱送到大院里去了。 其他人是如何肉痛,如颜是不知道了。 她也只能顾好自己而已。 绿釉回来后,没忍住和青空小声抱怨了两句:“这大老爷跟大太太真是会做人,我就不信他们送礼的时候,会说这个是全家老小一起攒的钱。” 青空点了点她的脑门,教训道:“你啊,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如颜听到了,笑了笑:“那你就不了解大老爷了。我赌他肯定会说。” “啊,这是为何?”绿釉很是好奇。 “是一个人送礼更显得有诚意,还是一大家子的人送礼更有诚意呢?” “可是这不是很丢人吗?” 是啊,会很丢人。堂堂一个家族,竟然还需要妇孺小孩出钱,难免会被说穷,会被说没有根基,各种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 可是对于大老爷柳雍和而言,没有什么比表忠心更重要的了。 说实话,她想到这一茬的时候,也是很佩服大伯父的。 第二十七章踏青也能迷路? “主人。” 紫叶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如颜懒懒的朝她招手:“怎么了?难得你大白天出来。” 刚写完作业的柳五姑娘,现在是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意想。 紫叶目光幽幽:“我想去肃州一趟。” 如颜愣了愣,“怎么突然想着要去肃州……” 难道是那个组织还有人活着? “紫叶……你自己小心点。“ “好。”紫叶难得嘴角微微翘起,目露温柔。 紫叶离开后,如颜安分了许多。 比如说出门就没有紫叶在的时候方便了。她虽然很懒散,但是还是希望能够出去放风的,那是自由的味道。 所以如意约她出去踏青的时候,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你怎么会想着出来玩?” 马车上,如颜靠着软垫问对面的如意。 如意说:“过不了多久,我母亲就回来了,那时候我再想出来就难了。趁着今日天气晴朗,自然是要出来走走了。” 哎,成亲真的是件麻烦事。 想起最近甄氏频繁的动作,她都觉得压力很大。 既然是出门踏青,自然不会只有如颜和如意两个人,但适龄的姐妹除了备嫁的如娇之外,其他孩子年纪都太小。所以如意约了其他闺中密友一起玩。 而闺中密友,如颜这个懒于社交的人,约等于零。 踏青一般都是约在风景秀美的小河边,旁边大多是有桃树的。 另一边则是平地,可以放风筝。 今日天气好,她们约好的地方已经三三两两有不少姑娘游玩其中,间或点缀着两个公子哥陪伴着。 幕天席地的,只要带上帷帽,也就没有什么大碍。 这边一向是被富贵人家圈起来的,平民百姓不会往这边跑,因此倒也很安全。 “如意,如颜,我们在这~” 朝着姐妹俩挥手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三姑娘,杨子衿。 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也是一个难得能让如颜欣赏几分的姑娘。 二人走进,相互见礼。除了杨子衿以外,还要两位如颜面生的姑娘。 毕竟以前如意的朋友,如颜是不熟悉,因为之前两姐妹感情也没有现在这样好。 杨子衿就开始介绍了:“她是我表妹,叫伍依然,是个内向的,今天还是我硬拉出来的。” 伍依然穿了一身绯色的褙子,脸蛋红红,面有怯意。 “这位呢,日后是要唤如意一声嫂子的,钟嫣然,她可不得了,详细的,你可以和如意打听。” 钟嫣然的父亲正四品上骑都尉,和祈北王妃是有表亲关系的。 她倒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五官秀丽,虽然身高矮了些,但显得更亲人了。 几个姑娘又互相见过,柳家两姐妹,论家族关系、父亲官职都是最低的,尤其是如颜,除了有点钱之外,没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如意却能跟着几个姑娘关系混得好,也可以见其本事了。 如颜在观察别人,其他姑娘也在暗暗观察她。 柳家适龄的女儿中,唯有如颜最神秘,不爱社交,一般姑娘的聚会比如意还不愿意来。 所以在圈子里,关于她的传言甚少。 今日见到,倒是容貌姣好,尤其是这肤色,白的宛若透明,那双眼睛更是泠泠,黑的如同曜石。 几人踏着桃花遍落的小林走了一圈,又拿出备好的风筝,很是肆意玩耍了一番。 不要怪几个小姑娘这么简单的活动都能玩得开心,是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们,出门的机会本来就少,几乎没有人像如颜那样胆大,经常偷偷溜出门去的。 就算是如颜,也只敢偷偷出门,要是被发现,也是有苦头吃的。 风筝越飞越高,尤其是如意的喜鹊形状风筝,高扬的很,一时风大,线竟断了,席卷而去,朝着远处掉落了。 如意身边的丫鬟宝夏要去捡,路途有点远,如颜就让青空一起跟着去了,也好做个伴。 几个小姑娘都不是什么好体力的人,借着这一会儿,也就停下来歇息了。 几人寻了个无人的小亭子坐下,立即就有丫鬟收拾好厅内的小桌,摆上带出来的各色小糕点,还有各种饮品的。 不要小瞧时人的智慧,除了茶酒以外,还是有其他好喝的饮品的。用做好的小陶瓶带出来,用浸过井水的湿帕子包裹着,还带着淡淡的凉意。 只是在古代没有饮料一词,而是称为熟水。 杨子衿带来的是一种叫做白豆蔻熟水,有去湿养脾的好处,主要是由白豆蔻、甘草、石菖蒲组成。 丫鬟将熟水倒入杯中,杨子衿便笑着说:“我家所制的白豆蔻熟水略有不同,大家可尝尝。” 众人被勾的好奇,本就口渴,接过杯子便喝下。 白豆蔻的香味十分浓郁,而且甜蜜爽口,一股沁凉之意涌上心上,燥热尽去。 确实有所不同,就这沁凉之意,不知道从何而来。 如颜心中有数,约莫是加了薄荷的缘故。 然后钟嫣然就问了:“确实比一般的白豆蔻熟水香味更浓郁一些,而且除了蜂蜜的甜,还外有一股沁凉,是加了薄荷的缘故?” 杨子衿嗔道:“就你嘴刁。没错,确实是加了薄荷,但这薄荷只加入放凉后熟水再浸泡,这样才能不扰其香味。” 说说笑笑一阵,如颜突然面有苦色。 如意最先发觉,问她怎么了,如颜就附耳过去,说自己想如厕。 因为青空不在,如意另叫了一个小丫头领着她去。 这种专门供富贵人家赏景的地方,自然是有更衣方便的地方。 上厕所如颜是不习惯有人跟着的,走了一段路就打发小丫头回去了。 等她上完厕所出来,就笔直的朝前走,结果越走桃花越发茂密起来,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她就知道不对劲了。 …… 连走直线都能走错?如颜也很是佩服自己。 然后走着走着就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座小山庄。 这里面肯定有人了,她打算去问问路。 结果她就朝前走,那山庄就跟海市蜃楼一样,一直就那么近,但就是走不到。她心里急躁,忍不住大喊了一声:“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第二十八章遇见某人 “你怎么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如颜立即转身。 落英缤纷处,一深衣男子伫立着,身姿挺拔,仪表堂堂。 那花瓣从他身上飘落而下,此情此景,令人目眩。 如颜愣了一下,惊喜的赶紧上前:“程世子!” 程长煜便绽开淡淡的笑来。 复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又迷路了?” 如颜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与姐妹来此踏青,然后我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不去了。” “这里布置了五行迷阵,你自然是走不出去的。” 如颜心中腹诽:谁会想到这么个地方还要设置奇行诡道呢。 到底是有求于人,不敢顶嘴,亦步亦趋的跟着别人走出去了。 “多亏了你,我那朋友精神好多了。” “那很好啊。”如颜也高兴,看来他所谓的这个朋友身边也有高人。本来还想问问他太子的事情,突然想到这个人是为四皇子做事的,也就止了谈八卦的心。 如颜不知道,自己在程长煜面前,越发放松了,在别人面前的扑克脸,到他面前就藏不住事。 但今天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撇了眼小院,带着如颜远离了这里。 终于来到了熟悉的路径之上,如颜客气地向程长煜道谢。 程长煜瞧着她,目光依旧温柔:“你头上有东西。” “啊,什么?”如颜发窘,赶紧伸手去拨弄,取下了好几瓣桃花来。 幸好只是几片桃花,要是其他东西,不就丢人了嘛。 程长煜又遥遥指了指,“还有一些。” 如颜一边嘟囔一边伸手拿:“早知道今天就不梳这么复杂的发髻了,真好藏东西。” 她今天梳的是百合髻,头上顶着两团圆环状的发髻,脖颈后有垂发,额前为了显得灵动,还有两撇到下巴处的鬓发。 发髻已经复杂了,所以她并没有带多的发簪,只插了一只鎏金镶蓝色琉璃的吉云步摇,搭配着耳朵上同色的耳环,摇动间格外轻灵。 现在发髻中堆积了桃花瓣,靠她自己是清扫不完了。她本想着也无甚紧要,反正也只是花瓣而已。 却见程长煜上前一步,犹豫着问:“我来?” 如颜脑子一抽,竟点了点头。 程长煜隔着两步距离,轻轻去取那发髻间的花瓣,平时握刀的手力若千钧,此时为姑娘摘花,却轻得如同落羽一般。 “好了。” 如颜的意识逐渐回笼,她努力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甚至转身都很自然,走路也一点都不急躁。 只是那白玉般的耳垂却红的像这林间的桃花。 直到如颜走远了,程长煜才握着手中只一枚的桃花瓣往来路走去。 那状若无人看管的小院中,站着一个素色道袍的中年人,戴道冠,握拂尘,端的一副仙人模样。 程长煜回来,唤了声老师。 中年人微侧过身,眼睛还是看着院中的老槐树,“能惊动你的姑娘,想必不一般啊。” 程长煜垂下眼睛:“老师见笑了。” 居然也没有反驳。 那中年人,也就是被人誉为“黑衣宰相”的姚明衍。 他这才转过身来,抚着长胡子,打量着这个自己抢来的徒弟。 “小程啊。” 程长煜未满20岁,是没有字的。 姚明衍每次叫小程的时候,都会让他难以招架。 “这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程长煜垂首不语。 “我记得当年你从肃州回来,宛若丢了魂,此后三番五次,常去肃州,皆是败兴而归。然后某一天,就突然变做书生打扮。前些日子,你来我这,来讨补药,说是给自家妹妹用的,她之后没有说什么吗?” 程长煜不得不佩服自己老师敏锐的程度。 不过还好如颜不在意,根本没吃给老人家的补药,不然旁的女子,肯定会疑问的。 所以程长煜也不从得知,自己的老师已经猜到这药不是给自己妹妹的,而且还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自然是说这药好的。” “哈哈哈。你这呆石头。”姚明衍撑不住笑了出来。 “老师你?” “你啊,关心则乱。自己琢磨去吧。” 姚明衍不愿意说。 程长煜再傻也知道那药是有问题的了。 他对自己老师这种老顽童一般的脾气真的是没一点办法。 “你还是不愿意说出那个人是谁吗?” 姚明衍问。 他指的就是那个测出黑色药材具有毒性和上瘾性的人。 程长煜无奈:“老师,为了忠心,我已经求了我不想求的人,但是她心地至纯,不喜权谋纷争,更是讨厌威胁。 我不能让她陷于两难。而且她也说了,这药只要停了,靠个人毅力取胜,是没有其他药理治疗的办法的。” 程长煜的个性,姚明衍自然是了解的,也不勉强他,只说:“我只是惜才,这般医术了得,埋没可惜了。” “您是想比一比吧,毕竟这药您也测不出来。” 程长煜调侃。 “哼。”姚明衍一点都不脸红:“山外有人,自然会想交流一番,对自己也有助益。” 要说姚明衍的好学,是没有人不折服的。此人不仅精通佛道两教,而且本就出身岐黄名家,只是他儿时觉得学医无聊,半道出家做了道士,但同时也修佛学,又通机关。 更令人称道的是他政治上的敏锐,虽无一官半职,却助当今圣上打下江山,是个不可多得的宰相之才,文韬武略皆精通。 只是他对世俗的欲望却低,不爱财也不爱权,当初圣上要封他做宰相时,被一口拒绝了,赐府邸金银皆不要,只居住在这桃花林深处,研究儒道。 唯一的爱好应该就是收徒弟了。 但是徒弟教完之后,都不来往,也不收礼。 程长煜算是特例。 他是个难得的将才,武功高超,凭他的潜力,日后成为本朝第一高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姚明衍虽懂调兵遣将,但是功夫是一点都不通的。 所以当初在程长煜师父那就看中了他,非要教他成为一个文武双全之人。 然后程长煜就做了他的学生。 学习生涯倒没什么,只这老师不大正经,经常喜欢逗弄人。 而且他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之上,但依旧未曾远离权势中心,不管是皇上,还是各个皇子,都会时常来找他。 第二十九章是谁要绑架? 如颜被“绑架”了。 正确的来说,是很客气的把她“请”走了。 那是她每天去食疗斋查账的日子,虽然紫叶不在,但她还是去了。 毕竟青天白日的,也不至于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在回程的马车上,她就被抓了。 她被人遮住了眼睛,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里去。 等她能看见的时候,面前就端坐着一个穿道袍的中年男子,他神色温和,仿佛面前坐着的是多年老友,而不是被迫而来的小姑娘。 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如颜想他该配一副眼镜,就显得更加斯文了。 但这斯文是带着危险性的,她不敢放松,任凭谁突然在大马路上被劫持了,都不可能敢放松。 “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年纪还小一些。小姑娘,你猜猜看,我是谁?” 如颜不敢不答:“满朝文武都奉为上宾的黑衣宰相,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愚兄也在您的门下学习过。“ 姚明衍“哦?”的发出了疑问,”姓甚名谁啊?“ 如颜:“柳慎行。” “善德啊”,姚明衍一副回想起来的样子:“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原来你是他的妹妹。” 这也太会装了。 她才不信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头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她也不得不装模作样起来。 “老先生既然想起来了,不知道可否告知为何用这种方式带我来此呢?” 姚明衍摸了摸胡子,声音里有了笑意:“好孩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有这么请人帮忙的? 如颜腹诽。 “老先生不知道有了什么误会,我不过是个略懂行商的普通女子,平时出个门都怕父母担心,今天出门这么久了,我很是恐慌母亲忧虑。” “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你的能力,肯定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姚明衍直接戳穿她:“你这略懂,手都已经伸到蜀州去了,要是再多懂一些,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一瞬间,如颜如遭惊雷。 这人不愧为不在朝堂中,却居高位上的姚明衍。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已经盯上了她,连如颜的底牌都查的一清二楚了。 是为了什么呢?警告? 她有哪里做的过火的呢? “安心,小姑娘,你做的很好。”姚明衍安抚她。 但如颜怎么敢相信。 她也不装了,直接问:“姚先生,您找我来,究竟所谓何事?” “我想让你去肃州一趟。”姚明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如颜不解,请他说清楚。 “我那徒弟说你医术高超,我原来不信,但没想到你真的把那毒药查明了。” 如颜惊疑不定,是程长煜供出自己的吗?所以中毒的人是姚明衍?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还让自己去肃州…… 看着小姑娘苦苦思虑的样子,姚明衍神色戏谑,他往茶壶中倒入烧好的滚水,“是不是很好奇,那你去肃州一趟就知道了。” 如颜根本无法拒绝,“姚先生需要我几时启程,毕竟我乃是闺中女儿,出远门,是需要妥善安排的。” 姚明衍摇摇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去了肃州,至于你家中该如何安排,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卯时,会有人来接应你。“ “世子,您不能进去。” 这时,门外传来了闷闷的谈话声。 似乎是有人想要闯进来。 姚明衍忍不住笑了,“第一次见他这般毛头小子的模样。”他看了如颜一眼,神秘道:“接应你的人现在就到了。” 话音刚落,那门硬生生的跌落了。 如颜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赫然就是程长煜。 他呼吸急促,脸颊飘红,一副刚跑了很久的样子。 他先看了如颜一眼,似乎在确认安危。 那守门的仆役垂首道:“先生,拦不住世子。” 姚明衍摆摆手:“他岂是你能拦得住的,下去吧。” “老师!” 这两个字是带了气的,程长煜走上前来,恰好挡住如颜的身形。 “您过分了。” 姚明衍不慌不忙,甚至还喝了口茶。 “你比我过分,一来就把我的门给拆了。” 如颜躲在程长煜的身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带她走,有事回来再说。” 程长煜让如颜站起来,如颜乖乖照做。 “别啊,小姑娘来了这么久,一杯茶都没有喝到呢。” 程长煜:“以后再喝。” “那也行,反正明天这小姑娘是要去肃州的。” 姚明衍笑眯眯的说。 程长煜真的生气了,如颜明显觉得他的气势变不一样了。 “她不去!” “你能做主?小姑娘刚才可是答应我了。“ 程长煜看她。 如颜赶紧撇干净关系,“没有没有,我没有答应。” 面无表情的程世子有点吓人啊。 如颜的否认让姚明衍短促的笑了一下:“这是觉得有人撑腰,就欺负老头子了呢。” 如颜忍不住抖了抖,这老先生真的太恶趣味了。 她看出来了,是同时摆了她和程长煜两道。想到刚才自己还有点怀疑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就小声嘟囔跟人解释:“我没欺负他,我是被迫的。” 程长煜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他点点头说:“我知道。我送你回家。” 眼看着这两年轻人是留不住的样子,姚明衍又说:“小姑娘,你不想知道中毒之人怎么样了吗?这样的毒,除了你还有谁能解呢?” 如颜是有点好奇,但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她探出身去:“您不也能解吗,这世间比我厉害的医者多的很。” 姚明衍点点头,倒是不客气:“是的,我能解。可惜,我走不开。” 因为程长煜的到来,如颜觉得有了几分底气,复又抬杠:“那能中毒者过来。” 姚明衍深深的看着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好吧,不管是什么缘由,反正那个中毒者不能走,至少不能来皇城脚下就是了。 眼看着话题越发深入,程长煜感觉很不好,他打断二人的谈话,“天色不早,我先送你走。” 青天白日的,太阳大的很。 姚明衍看了看没有门阻挡的屋外。 如颜也看了一眼。 “小程啊。”姚明衍又这么叫他:“你觉得你拦得住我?除非你俩形影不离,不然我总有办法把这小姑娘送到肃州去。” 太无耻了! 如颜心里呐喊。 程长煜总算正眼瞧了自己老师一眼,但总觉得是要欺师灭祖的感觉。 姚明衍:“……” 第三十章所谓的易容术 三个人坐了下来,围坐在茶桌旁,要是不听谈话内容,还是很和谐的。 “一旬。“ “三天。” “不要太过分,至少15日需要的。” “三天。” “好了,10日。” “三天。” “算是怕了你了,7日。” 程长煜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老师,“在外停留太久,与她的闺名有碍,最多三天。” 姚明衍也认真了起来:“光是来回,也要花去两天时日,只在肃州停留一天,怎么够?” 如颜在喝茶,仿佛谈话的内容与自己毫无干系。 总算等到自己能插话的时候了,她回答:”一天对我而言,足够了。“ 看个病而已,她又不做陪护,不然呆多久都是时间不够的。 程长煜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三天。” 姚明衍是真的吃惊了,他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问:“孩子,你的老师是谁?” 如颜没法说真话,“他云游去了,嘱咐我不要找他。” 程长煜又适时的打断了谈话,说要送如颜回去。 这回姚明衍没有再说不行了。 出了门,如颜才看到,原来这里就是那片桃花林。 “抱歉。”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程长煜语气沉沉,看得出来他的内疚。 “小事一桩。”如颜故意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背,“何至于这幅模样。” 不得不说如颜的手劲还是挺大的,那么点低沉情绪被她这样一拍,也就散去了。程长煜无奈:“仔细手疼。” 他是个练家子,如颜的力气再打,也不会放在眼里。 这种欺负了人之后,被欺负的那个还来关心你的感觉可太尴尬了。 如颜稳住情绪,“快走吧,毕竟时辰不早了。” 然后她就又体验了一次那高级飘忽的轻功。 再次趴在背上的如颜,不由得对比起平时紫叶在的时候,那站在墙外,“咻”的一下突然蹿高,又“咻”的一下突然下降的感觉,两相对比,程长煜这个服务明显更好啊,都有点想付费使用了…… 程长煜因此,第一次进了如颜的小院。 青空和绿釉看到了,都不由大惊失色,二人面面相觑。 “姑娘!你怎么……是被程世子送回来的?” 如颜故作正经:“正好在食疗斋遇到了程世子,有合作在谈,紫叶又不在,就送我回来了。” 敢把这孤男寡女的事情被说的这么光明正大,也就她们姑娘一人了。 两个丫鬟心中哀叹。 程长煜没有立刻走,“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两个人也不能就站在屋外谈事情,万一要有人过来了会措手不及。 如颜心怀坦荡,直接把人领进了小客厅。 程长煜开门见山的问:“这三日,你打算如何隐瞒自己的行踪?” 说实话,如颜还真的很苦恼,去寺庙礼佛这一招已经用过了,剩下的也就是装病什么的了,但是这个风险也很高,她如果装病,势必就会有一群人来看她,尤其是甄氏,是很难隐瞒过去的。 除非是那种传染性的大病,不然很难不让别人见她。 她就把事实告知了。 程长煜说:“不必装病,只是三天的话,我可以让人假扮你。只要不与人多做交流,一般是不会被拆穿。” 传说中的易容术?! 如颜十分好奇:“真的可以跟我一模一样吗?” “自然无法一模一样。但是七八分像是可以有的。” 然后第二天一早,如颜就看到了这个所谓和自己七八分像的“如颜”。 真的是以假乱真,除了神态略有出入之外,真的是很像了。 “真的是好像啊,取而代之都没问题……” “胡说什么呢。”程长煜没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如颜也觉得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将自己昨天写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写了一些我自己的喜好和注意事项,姑娘你可以看一下。其他的,我的丫鬟青空会帮你的。” 她这般嘱咐道。 那“如颜”就笑了一下,“谢谢柳姑娘。” !! 居然是个男的,如颜的表情显得十分震惊。 虽然音色比较温柔,但确实是男声无误。 程长煜眼中的笑意就倾泻出来。 不管是什么缘由,他都不会让另外一个女人成为“如颜”,就算是假扮的也不行。 再看向“如颜”的时候,他的神色就严肃了许多。 “你来,我有事情另外叮嘱你。” 那“如颜”立刻的恭敬的俯身。 程长煜靠了过去,在他的耳边低语。 如颜默默的看着一个跟自己这么像的人和程世子窃窃私语的样子,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 青空也这样觉得,她虽然担心,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姑娘,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千万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如颜跟青空说的是肃州的食疗斋出事了,要去查看一番。 “安心,不过三日我就回来了。” 天色微亮,程长煜带着如颜出发了。 她有点好奇,“你刚才跟你的属下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程长煜居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让他不要说话,行事小心。” 这话需要悄悄说? 如颜不信,但她也不多问什么了。 秋水苑中,“如颜”的嘴角抽了抽。他看了一眼柳五小姐的闺房,默默的远离了几步。 就在刚刚,他那一向光风霁月的主子居然对自己说:“不准睡她的床,穿她的衣服,惯用的茶碗也不可以碰。” 陷入情爱之中,就算是主人,也避免不了吃醋占有这种普通男人才会有的情绪啊。 城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外面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进去一看,软得如颜差点扑了上去。 铺了厚厚的棉花,左右四角还设计了三角的置物盘,是插销式固定的。凹进去的置物盘里,放了不同的甜点。 程长煜还示范的打开了底座,露出里面放的零嘴,什么果脯坚果,满满当当,她还看到好几个牛皮囊,不用说也知道里面装的是水或者酒了。 如颜有一种自己是去春游的错觉。 程长煜又指了指毯子,说:“你若是困,可以裹着休息一会儿。” 如颜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 程长煜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当的,“怎么了,你还有什么缺的?” 自然是没有什么缺的了。 程长煜放下帘子,让赶马车的人离开。 “主子……” “你无需跟着,我自己驾车。” 隔着帘子,如颜清晰的听到某世子如此说。 第三十一章程长煜是太子的人 肃州在越州城的北面偏东一些,大约有200里地,因为两城来往密集,所以路途平坦,倒是没有什么崎岖的。 只是马不管多好,都是需要休息的。一般来说,行了30里地就要休整些许时间。 不过那是疾行的速度,他们这般,60里地再休息也不迟。 他们卯时出发,算上路上休息的时间,申时前应该能到肃州。 因为这事情的隐蔽,他们虽走的官道,却没有去驿站休息。 对于程长煜来说,风餐露宿已是习惯,但是他担心如颜会吃不消。 马车再舒适,也是狭窄颠簸的。 他挑了个看上去还算开阔的地方停下,路旁树荫遮蔽,也不会全部遮挡。 接着敲了敲车窗:“下来休息下,伸展伸展筋骨吧。” 如颜理了理鬓发,走了下来。 程长煜又拿出牛皮水囊,让人喝水,并问:“饿吗?” “不饿。” 他们还不算离开越州,但如却觉得感受到了些许自由。 两人也不能在此干站着,四处转了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 幕天席地,也没有什么讲究。 如颜不像个千金小姐,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甚至故意行为举止都粗糙了些,程长煜也没有皱过一点眉头。 只是在她坐下的石头上铺了层布。 架着车的马儿在路旁安静的嚼草,偶尔喷两口气。 “你身为禁军统领,常在御前走动,可以突然消失三天吗?” “总有需要外派的时候,一两天的不打紧。” 看上去,皇帝还是挺信任他的。 这么年轻,就坐上了大统领的位置,长得又好看,家世又显赫,在越州城里,怪不得在女子恨嫁榜排名第一。 如颜忍不住笑了一下。 程长煜疑惑:“怎么了?” “没事,就突然想到有趣的事情。”如颜含糊其辞。 “与肃州有关?” “差不多吧。”如颜敷衍。 “在肃州,我也有难忘的回忆。”程长煜说完就摸了一下耳朵。 一时间如颜还没有反应过来,慢慢的想到紫叶说自己曾经在肃州咬过程长煜的耳朵,故作镇静的站起来:“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免得到了肃州天都黑了。” 程长煜没有不同意的,只是那眼中的笑意倾泻出来,无法遮掩。 等二人到肃州城下,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宵禁的时辰。 两人用了假的路引进了城,并没有立即去见病人。 程长煜是这么说的:“今日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你也累了,先休息,我明天再带你去。” 如颜也没有去食疗斋,毕竟自己是“被迫”出来的,但是都到了肃州了,不知道紫叶她在哪里…… 程长煜并没有入住这个客栈,而是马不停蹄地去了某条小巷深处。 那扇门,十分的普通。 上面的门环都有铜绿了。 他敲了敲,从一下、两下、三下这样敲到五下,才有人开门。 是个着灰衣的老仆。 他给程长煜开了门,见到是他,鞠了一躬。 程长煜进了门,那老仆不见什么动作,那门就自己关上了。 而进了门,景色就与众不同了。 视野开阔,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好不气派。 还有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程长煜朝着那方向过去了。 屋外站着两个人,明显是在守门。 而屋内正座上,坐着一个圆领儒袍的壮年男子。 程长煜恭敬俯身,“太子殿下。” 竟是在越州城传出卧病在床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本撑着头,脸色苍白,即便在昏黄的灯光中,也不见暖色。 他眉眼柔和,眼角还能看到些微皱纹,这无损他清隽的容貌,更是添了亲和感。 “起来吧,你怎么突然来了。” 声音虚弱,没有底气。 程长煜投去担忧的目光:“殿下刚刚又发作了吗?” “习惯了,没什么大碍。你怎么来了肃州,是父王有事交代与你吗?” “不,是老师”,他顿了顿,将真相说了出来,但并没有提到自己对如颜的特殊情感。 “姚大人也是一片苦心”,太子笑了笑:“不过能让姚大人如此推崇的人,想必医术十分精湛。也是多亏有她,本宫才能逃过一劫。” 这就是太子抬举了,就算没有如颜,他们也已经发现药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毒药罢了。 是不可能让太子再继续吃下去的。 “你啊,也是一路辛苦,早点下去休息吧。” 程长煜道:“那臣就先行告退,明天再带柳姑娘来看望殿下。” 这就是不在这里休息的意思了。 太子也没说什么,让他早点下去了。 旁边伺候的侍从说:“殿下明明头还痛着,怎么偏偏说自己无碍了呢?” 太子说:“你看长煜连夜而来,却没有带着那位柳姑娘,想必是极其珍视的。我的头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等一晚上又有什么妨碍呢,也不必让他为难。” 说完明显撑不住,往下一滑,冷汗直冒。 “殿下!” 那侍从立即扶住他,很是慌乱。 “无妨……你扶我去床上休息吧……别担心,本宫不会倒下的……” 程长煜又回到了客栈,在如颜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徘徊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打扰她,进了隔壁的屋子,躺在床上,也没有入睡,辗转反侧了许久。 而如颜却睡得极好,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肃州的原因,她竟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见了一个长身玉立,貌若潘安的男子,虚弱的窝在床上。 一看就伤的极其重,不管自己怎么劝,都要起来,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她最烦这种不听医嘱的病患了,气一上来,就咬了人家右边耳朵。 冰凉柔软,咬的有点酥麻。 然后就听到那人温柔低叹,仿若就在耳旁。 “我听你的,别咬了,疼。” 隔日如颜醒来,一脸不可思议。 她不仅震惊自己做这种梦,更震惊的是,自己居然挺享受! “柳姑娘,你醒了吗?” 这温柔的声音跟昨晚梦中的那个人也太像了吧! 刚起床的柳五姑娘,被自己弄的羞红了脸。 她迅速躺了回去,用被子捂住自己,“醒了,别催!” 程长煜勾起嘴角,“那你先洗漱,我让小二晚点准备早膳。” 啊!这个男人太烦了!这么有魅力干什么! 第三十二章太子毒发,如颜救人 巷子深处。 如颜从马车上下来,程长煜扶了她一把。 今天的柳五姑娘,换下钗裙,穿着男装,青色长衣,显得她更多了一分俏丽。 程长煜伸出手,要接过如颜的药箱。 一开始如颜下意识的拒绝了,但他的手依旧伸着,没有收回去的样子。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她就给了。 白天进门,程长煜没有用那种暗号敲门,门口是有人候着的。 领着两人,通过长长的廊道,视野突然开阔之时,就看到江南常见的园林风景。 如颜更加确定,这主人身份肯定不凡,是个王爷都不足为奇。 “这边请。“ 引路的小厮又带着他们歪进了东侧院门,还未到就已经听得里面啾啾鸟鸣。 进门一望,门庭开阔,倒是没种什么树,院内是挖了渠,里面通着活水,看到不少的色彩斑斓锦鲤游动着。 季节未到,水莲还未开放,其他水生植物也就不赘述了。 廊下挂着两个鸟笼子,各自关着鸟儿。 如颜这方面不懂,只看得一只纯白,另外一只羽雀斑斓,尖嘴是红色的。 就是这两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声音格外清脆。 关着白色鸟的笼子下,站着一个男子。 打扮普通,身上连个玉佩都没有,只那衣服质感,看得出价格不菲。 程长煜带着如颜过去,先俯首作揖。 “殿下。” 如颜震惊,这居然是位皇子! 她也立刻跟着行礼,“殿下万安。” 太子很和蔼,让他们起身。 “你们俩是吃过早膳了吗?” “吃过了殿下。”程长煜回答。 如颜观察这位殿下的脸色,虽然苍白没有血色,但是精神状态看上去还是好的。 “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柳神医吧,本宫深交已久,只可惜程世子看得紧,无缘得以一见。” 这话说得如颜格外不好意思。 “程世子知晓民女胆子小,怕失仪,冲撞了贵人,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太子殿下被逗的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深了许多。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有人来监督太子,让他进屋歇息了。 进了屋,如颜让太子躺下来,在胳膊上垫了丝巾,开始诊脉。 众人看着这位有些瘦弱的姑娘,从温和的样子变得严肃了起来,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凌冽了起来。 “殿下最近进食如何?” 身边的小侍回答:“早膳与午膳都能吃一碗米饭,肉食与素菜都能吃十几口,就是晚间胃口极差,一口饭都是吃不下的。” 这已经是很好了,如颜还以为会一天吃一顿饭就没胃口了。 有胃口吃饭,那身体就还是好的。 脉相也还算平稳,整体来说,还是发现及时,没有造成身体彻底捞空。 “殿下气息平稳,脉象虽然微弱,但整体还是和缓的。但这毒,平时都是隐忍不发的,最需要的还是殿下的毅力,毒发的时候一定要克制——” 话音刚落,太子就发起头疾来。 这次头疾发作,似乎格外严重。 太子刚刚手中拿的杯子直接握碎,鲜血直流。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如颜大惊失色,惊呼:“快,把殿下打晕!” “唔啊啊啊啊!” 太子殿下开始身体抽搐,神色痛苦,面容皱起。 满屋的人忽听得如颜的惊喊,但多是踌躇,没有人敢动的。 如颜下意识看向程长煜。 程长煜立即上前,当机立断给了太子一个手刀! “给我箱子!” 程长煜将药箱子递了过去。 如颜立即打开,抽出银针,为太子行针。 这次行针主要是为了止血,她握住殿下失血的右手,先抽出绷带,再撒上自己特制的止血膏。 这个止血膏凝固的很快,是她特意为了绮牙毒的特性所制的。 待药膏凝固之后,她才用绷带系好伤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凝滞,一看就是十分熟练的了。 一切结束,如颜松了口气,“待殿下醒来,应该会十分缺力,准备好补气血的汤水,没有什么禁忌,有这个功效的都可以。” 伺候的人赶紧应下,急匆匆往厨房去了。 程长煜站在如颜身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如颜冲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站起身来:“走吧,不在这里打扰殿下休息了。” “柳姑娘……” 如颜抬手:“殿下醒来再叫我即可,你们这应该有休息的客房吧?” 自然是有的。 立即就有人带着他俩去想休息,就在隔壁,非常的近。 四下僻静,伺候的人也都被如颜赶了下去。 她才朝着一直沉默的程长煜问道:“这位殿下……是太子爷吗?” 程长煜点点头。 如颜被这个点头也弄的沉默了。 她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程长煜……会故意做戏,引自己来此地吗?这可能性很小吧。 皇上广发皇榜,说太子卧病不起,谁都以为太子是在皇城内,却没有想到太子居然在200里开外的肃州城。 为什么不能呆在皇城养病呢,是因为害他的人就在皇宫里吗…… 所以要逃开敌人的势力范围…… 可是,会对太子下毒的人,还会是谁呢…… 明明是四皇子殿下的人,为什么程长煜却在为太子做事…… 这权谋诡谲,真是令人头疼厌烦。 “你无需多想。” 程长煜仿佛知道了如颜的担忧:“我以我的生命起誓,绝对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如颜瞳孔一缩,久久不能言语。 这誓言太重了。 “程长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当你救了你一命吗……” 两年前肃州的那场瘟疫,实在是让如颜不想记起,所以她也确实忘记了一些东西,其中包括当年的程长煜。 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她现在有点想知道了。 她的心脏急剧跳动,她想要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这样看着她。 这样的目光是什么意义。 程长煜温柔注视,缓缓开口:“当年你何止是救了我啊……” 那个时候,他几乎无法行走,武功全失,毫无生的意志。 那姑娘看不过去他这死气沉沉的鬼样子,指着他愤愤然:“你知道我为了救你花了多少心血吗!你不准死!不仅不准死,还要活得好好的!这是我要你报道的恩情!” 第三十三章你很好,非常好 当天太子再醒来已经是下午,立即就有人来请如颜。 见到太子,已经恢复正常,他颇愧疚地看着众人,“让你们受惊了,这次毒发严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殿下——” 有人感动呼喊。 如颜却说:“这是好事,殿下。” 太子吃惊,忙问缘由。 如颜回答:“只有彻底毒发,才能将体内的毒逼出来,虽然反应严重,但之后就会渐渐淡了。只是这次是为了替殿下止血,才硬使得您昏迷。平时里,这种方式不可取,您必须自己扛过去,才是真正对抗。” 这下毒的人实在谨慎,所以带来的好处就是这上瘾性质还是低了,复发的可能是很小的。 再加上制药的困难,很难大批量制作,所以太子才会吃了两年,到现在才发作,是吃得少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这话从如颜嘴巴里说出来,无端的令人安心。 而且太子的脾气真的很好,甚至过于宽容。 他说没必要一整天都守在他的塌前,难得来肃州一趟,让程长煜带如颜出去玩玩。 春光明媚,正值一年最舒适的时候。 肃州城与名字不同,是个风光极好的小城。 杨柳依依,绿水人家绕,散散步是很惬意的。 程柳二人就绕着溧水河走了一圈。 气氛太好,如颜有了倾诉的欲望。 “当初,在肃州城,我人小气盛,觉得自己的医术无人可以匹敌。故疫情四起,我也没有逃走的心思,而是觉得我能救人。” 她又想到了那片哀鸿遍野的尸山,死气沉沉,令人窒息的每一天。 “但我的自负,却还是害了别人……还有我的故友。” 程长煜不知道这件事,但他记得那个红着眼的姑娘,“你说我很厉害,但我并非每个人都能救,你要是不想活,我能耐你如何!” 她带着无可名状的悲伤,痛恨他的求死之心,说着说着就捂住自己的面容,泪水顺着手掌滴落而下。 后来就突然变得沉静下来,还咬了他一口。 所以后来相遇,她一副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他心中疑惑,却只能委婉求证,不敢真的提起具体事项。 如果她是真的忘记,也是好的……毕竟那个时候她的痛苦历历在目,令人心疼。 比起假装,他更希望她已忘记,忘记她的痛苦,忘记他的懦弱。 从痛苦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如颜见程长煜也是一副回想过去的模样,并不打扰,自顾自慢慢地走着。 “你不必自责,虽然我不知你的故友究竟因何去世……但我也能猜到一二。你我皆是肉体凡胎,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无法挽回的。你的朋友,也一定不希望你陷入自伤中。” “柳姑娘,你知道当年,你救了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的人,有多少家庭因为你,有了生的希望。” “后来,我有回到肃州,本为寻你,但你已经不见了。” 程长煜说了好些话,见如颜依旧情绪低沉,停住脚步,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长煜带着如颜去了西市,这里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 他走得很熟练,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居住群。 他选了一家门口有棵老槐树的,带着如颜悄无声息地迁入。 如颜来不及制止他,只能低声问:“你这是擅闯民宅,你想干什么?” 程长煜嘘声,然后指了指堂屋。 普通百姓的屋子,结构简单,堂屋通亮,四处没有什么遮挡的,即是大厅,也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 而就在这个大厅的门梁上,供奉着一个长生牌位。 这家人不知去了哪里,大厅空无一人,她很清晰地看到上面写着“齐月”两个大字。 她吃惊的捂住自己的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月是她之前行走在外时,用的名号,也是她自己上辈子的名字。 程长煜没有说什么,带着如颜又去了另一家,同样供着相同名字的长生牌位。 然后是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渐渐的,如颜控制不住眼眶中含着的热意,哽咽非常。 她哭得很小声,程长煜凑的近,可以发现那细微的,极其克制的颤抖。 这家里是有人的,听到了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喊了声:“谁呀?” 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眼睛很大。 “琪琪,是谁呀?” 院子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痕迹。 小姑娘挠挠头,说:“是我听错啦,没有人。” 外墙下,如颜依旧眼睛通红。 程长煜轻轻的告诉她:“刚才那个姑娘,是当年疫情里幸存的孩子,是你救的。这家人为了感谢你,就为你立了长生牌位。” 其他几户人家也是如此。 第一家的男主人因为如颜得救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怀了孕,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哭着感谢那个救了自己的恩人。 第二家一家四口都染了疫情,是一个寡母带着三个孩子。 其余几户都是对如颜同样心怀感恩之人。 长生牌位,写有恩人姓名,为恩人祈求福寿的牌位。 如颜想,自己何德何能啊。 她一直觉得自己造了孽,可在这些人眼里,她却是可以写在长生牌位的的大恩人,他们甚至为自己祈求上苍,祈求长寿安康。 那脑子里紧紧绷住的弦,就这样突然断裂了。 她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渴望的望着程长煜,怯怯的说:“我真的没错吗?” 程长煜如何能拒绝这样的眼神,轻轻地将这个姑娘抱进怀里,温柔倾诉:“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如颜躲在这个怀里,依旧无声的哭泣着,哭累之后,才冷静下来觉得不好意思。 推开程世子的怀抱,带着哭腔,努力恢复理智和平稳,“好了,我们回去吧。” 程长煜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十几里开外的树林里,紫叶站在两具尸体旁,满身是血,身上还有伤口血流不止,她望向越州的方向,努力行走。 没走两步,便失力跪了下来,她捂住流血的伤口,喃喃自语:“主人……我彻底自由了……” 说完,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了肃州的第三天,程长煜就带着如颜打算告辞了,这也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只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却似乎不想放如颜离开。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如颜是解开这个毒的人,虽然随伺的医师不止一个,但也不会嫌多,总归是个保障。 程长煜冷了脸,“是殿下的意思吗?”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不敢说是太子的意思。 程长煜带着如颜直接去找太子。 太子殿下心情不错,还在逗鸟。 见这两人,尤其是程长煜情绪不佳,稍微想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他心中无奈,可又不得不替这些伺候自己的人说些好话,不过令他觉得好笑的是,长煜已经多年没有这么孩子气了,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如此明显。 他束手站着,招呼他们:“是要回越州城了吧。” 不等程长煜回答,他又说:“昨日我看你们许久未归,有样东西没有给出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物,一个很精美的小匣子,不知道装了什么。 程长煜只能伸手接过:“谢殿下赏赐。” 太子殿下戏谑:“这是送给柳姑娘的,你谢什么?” 程长煜:“……” 如颜上前接过,又是一阵叩拜。 如颜又上了那个舒服的马车,她爬上去之后突然说:“太子会是个好殿下,对吧?” 程长煜默默地点头。 许多年前,姚明衍问他:“你知道为何我支持太子吗?” 程长煜回答:“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谋略、才德皆不输给其他皇子。” “是的,他是个可以守住江山的仁君。而我选他,这里面也有你的原因。” 程长煜吃惊的看着他。 姚明衍笑着说:”你啊,出身太好,又十分的聪慧敏捷,更难得的是忠义两全,太子有的品德哪一点是你不如的呢?本来只是做个将军的话,也没有什么威胁,偏偏你遇上了我,我又偏偏惜才。 我教给你的东西太多了,一般的皇帝面对你这样的人,就算敢用,也不会留你太久。 但是太子不同,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惜才,有容人雅量,这样的人你去辅佐,这江山至少能鼎盛60年。” 这样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 偏偏他说了,还说的理直气壮。 程长煜也只听了,从未跟任何人讲起,所以虽然他这个老师总有些不着调,但是他对自己的恩情是实打实的,他总是会多宽容几分。 但次次都在刷新他的忍耐极限就是了。 回去这趟路,马车行得慢一些,第一次歇息的时候,停在了平坦的路旁,离溪水很近。 程长煜说要去接水,如颜说也要跟着去。 临近小溪的时候,隐约发现有人躺在溪边,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两人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程长煜走在前面,他先去查探人的鼻息,只是凑近一看时,竟然发现这是紫叶! “紫叶!” 如颜喊了出来,她立刻蹲下来,先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微微送了口气,然后立即打算折返回去拿药箱。 程长煜制止了她,说:“先将人带回马车上。” 如颜惊慌之下,点了点头。 程长煜扶起紫叶,将她的手圈过自己的肩膀,这样扶着带到了马车上。 紫叶的情况看上去很糟糕,腹部上有个极大的伤口,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要害。 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也幸好如颜这次出门带的多是止血的药物,先清洁完她的伤口,再抹上药粉。 往常紫叶都是很警惕小心的人,但凡有人靠近她就算再睡梦中也会清醒过来,可这会不管如颜怎么动她,都毫无反应。 若不是鼻息微弱,就跟死了没有区别。 程长煜安慰她:“紫叶姑娘练的功夫应该是龟息一派,受重伤时,会屏蔽自己的五感,从而来恢复体力,我刚才查看了一下她的内息,并未枯竭,这就说明她是自己主动进入昏迷的。你,别担心。” 如颜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有她在,紫叶就一定会平安。 因为马车上有伤患,他们就不再赶路,也没有转回肃州,而是就在这片绿地上就地扎营了。 紫叶的情况是不适合移动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紫叶醒了过来。 看到守在一旁的如颜,吃惊的张大眼睛。 “主人……你怎么在此……” “说来话长。”如颜见她醒来,心情放松,“倒是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你忘记我以前说过的话了?” 紫叶张口欲言,如颜一瞪,“不准说话,好好休息。” 她知道紫叶心里的想法,那个组织的人出现了,紫叶不可能不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如颜。 那个救下紫叶的如颜。 对那个组织如颜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是个杀手组织。 现在紫叶活着,那么那些人肯定就已经死去。 也好,都是些败类,死了也就死了吧。 紫叶醒来后,他们就近找了个小村庄,装作兄妹,借住了普通百姓的家。 那家男主人是个猎户,妻子有些体弱,时长咳嗽,怕冲撞了贵人,都不敢靠近,很是羞涩的站远了些。 猎户极其勤快的收拾了客房,挠挠头:“小地方,没什么住的房间了,贵客要是不介意,我们那房间收拾出来,给您住吧。” 程长煜摇摇头,“是我们叨扰了,怎么还能让主人让出房间来,我皮糙肉厚的,住马车上就行了。这房间已经极好,我两个妹妹住足够了。” 他看了看如颜。 如颜心领神会,也是感谢的点头:“大叔,您太客气了。我们住这就好了。” 房间虽然小,但是床上足够躺两个人了。 他们将紫叶扶到床上,紫叶很是不安。 “主人……我怎么可以和你一起住……我……” 如颜瞪眼:“不准说睡地上,你早点好,我们早点回家。不准忤逆我。” 紫叶抿嘴不语。 程长煜含笑看着,出门找猎户,给了人家一两碎银。 那猎户见到这么多钱,脸皮发红,一连拒绝了好几次,都无果。 最终不好意思的收下了。 第三十五章关于他的过去 夜深人静,如颜直愣愣地躺在床上,无法安睡。 这床太硬了。 千金小姐做久了,现在身体都变得娇贵起来了。 她侧头看着窗,外面月光估计很亮,窗内的地面凹凸不平都还能看见。 紫叶毕竟身体虚弱,吃了药睡得沉。 她轻轻的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门。 月亮确实很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正好是十六号呢。 如颜原地伫立了会儿,又往前走去,轻轻推开篱笆门,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影。 她不由自主的凑近,只见布满月光的树丛间,有人在舞剑。 那剑光闪动间,似乎也沾满了月光。 身姿矫健如游龙,剑随人动,目光沉浸,衣角纷飞。 好一个翩翩如玉的少年! 程长煜朝她看来,熟练将剑收回腰间。 他问:“怎么还未睡?” 如颜只觉心脏猛地收紧,呼吸都急促了些。 冷静!冷静!你还没有见过帅哥吗! 她不经意的退后了几步,说:“睡不着,来看看月亮。” “今夜月色确实美。” 程长煜没有特意去靠近她,只是说了句莫名的话:“比起月亮,我更喜欢星星。” 如颜问为什么。 他微微一笑:“只是不爱月亮的阴晴圆缺。” 为什么呢? 因为你对我而言,不是月亮,而是星星。 月亮谁都能看见,但繁多的星子中,你在我眼中独一无二,闪闪发光。 他刚练完剑,额上还有汗,也没有管,这迷蒙的月色中,却清晰可见—— 他坚毅的下颚线,还有那双比月光还要温柔的眼睛。 如颜感觉呼吸更急促了,但是她却不愿意去制止,甚至还想要更靠近一些。 “给你讲个故事?”程长煜微微侧头。 如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遵循心意靠近了几步,说:“好。” 程长煜回马车拿了垫子,二人席地坐下。 他开始讲故事。 听着听着,如颜就明白了,他其实是在讲他的过去。 他说,一开始进军营的时候,别人都觉得他只是高干子弟,不过是来军营镀金,没有人看得起他。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三岁而已。他又生得格外白嫩,不是那种强势的性子。 是吃了好一阵亏的。 不过后来,当他十五岁上战场,第一次就射中敌军首领的时候,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士兵们就愿意和他一起玩了。 塞外风沙很大,一到冬天,地上就会开裂,又下了雪的话,那景色就极其的壮阔。 他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看旌旗飘荡,听鼓角争鸣。 这样荒芜的环境中,生长着骆驼刺、沙枣花,还有一片胡杨林。 他说他养了一匹叫做平安的战马,平安很喜欢在大漠中奔跑,虽然它并没有名贵的血统,但是依旧奔跑的很快。 别的马儿会嫌弃草料不够新鲜,但平安却一点都不挑食。它陪着他经历了大大小小许多战役,现在年纪大了,留在了漠河。 如颜问:“那这是一匹很厉害的马,也是个厉害的战士。” 程长煜点点头。 其实他没说实话,平安已经死了。 是战死的。 就在他回京前的最后一场战役里。 不仅平安死了,他带领的前锋大队,无一生还,除了他。 所有人都护着他。 滚烫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那是同伴的鲜血,他意识清醒的感觉到血液变凉,凝固在他身上,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坠入深渊。 从漠河回来之后,没多久肃州就爆发了疫情,他自求去守城,因此遇见了如颜。 世事难料,他没有想过绝望到那个时候,还能遇见一个这样富有生命力的姑娘。 他们聊了许久,直到如颜开始打瞌睡,程长煜就催她回去睡觉。 于是如颜又做了个梦,梦里是广袤的北地,寒风呼啸,远远的,一个红袍小将骑着马儿疾驰而来,风鼓起披风,吹动他的头发。 稚嫩的少年脸色已经初现坚毅,飘荡的旌旗就在他背后…… 三日后,紫叶不肯再休息,如颜瞧着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他们三人就踏上了过程。 幸好那假冒如颜的人很是靠谱,离开这么多天,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没过多久,七月就到了。 到了如娇出嫁的时刻。 柳家处处带红,一波一波的客人挤挤挨挨在一起,都是柳府的亲戚。 门口,陈世聪已经满脸喜气的等着了。 柳雍志夫妻俩将姑爷迎进来,相对作揖。 新郞从左侧进门,登西侧的台阶。 另有一个随从抱着大雁跟随。 一直到如娇的寝室前,主婚人唱喝,说一通吉祥话。 然后柳慎行在前领着,直到将如娇送到轿中。 这边的亲戚入席吃酒,陈家那边又会摆个男主人家的宴席。 如颜作为亲妹,是需要进席招待的,尤其是一些女客,她现在是三房唯一的女儿了,偷不得懒。 待一切礼仪结束,已至深夜。 青空替如颜拆了妆发,另有绿釉为她按摩,她这才舒适的喘了口气。 “成亲真的是太麻烦了。”她不由如此感叹。 而且现在还是初夏,已经初现热意,今天她的背都透了汗。 “姑娘这话说得,女子一辈子只嫁一次人,自然要隆重热闹。您瞧二小姐的嫁妆,满满当当十二台,这是多体面的一件事。” 绿釉开口道。 要说绿釉这个丫头,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甚至还有点内向,但一旦说起如颜的婚事来,是十分滔滔不绝的。 一旦如颜露出点不想成亲的意思来,她都是不肯的。 “好了好了,管家婆。”如颜讨饶,“今日这么多好吃的,我特意带了些新鲜干净的,你跟青空赶紧去吃一点吧。” 两个丫头嘻嘻笑着下去了。 如颜摇摇头,直接躺在床上打算睡下。 从肃州回来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程长煜了,就算是在食疗斋,也是没见他来过。那甘草房就这么空置了好几个月。 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去干什么去了。 她心里腹诽着,不停想着某个人的事情。 然后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将被子盖过头顶,不停地在床上开始翻滚。 祈北王府里,程长煜房间—— 如颜心心念念腹诽的人,正躺在那,唇色苍白,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