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 序言 我养过小狗。 不过,或许这样说比较恰当,是同小狗一起生活过。 如果是使用“饲养”这个词眼,就会有“给予了照顾”的意味。 与其这么表达,我则固执地认为不如说是自己得到了小狗的诸多关照来得更贴切些吧。 她在我悲伤的时候,会来安慰我;在我高兴的时候,会陪着我一起高兴。 和小狗说说话,会不可思议地把烦恼和不开心的事情通通忘掉。 一个人无法坚持训练下去的马拉松练习,因为有了她的陪伴才一路坚持了下来。 在写关于她的事情时,说她是人也好,狗也好,那都没什么差别,因为我们早已是普通的一家人了。 只是,她对人类的语言是十分精通的,相反我,对于小狗语言的理解却显得十分笨拙,大概也就仅此的差异吧。 我们,有时也会吵架。 但与吵架次数相同的是我们会马上和好。 当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时,我会很严厉地批评她。 而若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时,她却只是轻声地哼叫着。 现在想一下,比起我,她总是显得更温柔些。 对容易孤寂的,自以为是的,胆小却又爱逞强的我来说,尽管她经常对着我莫名地吠叫着,但是也只有她,比起任何人都更理解我。 因此,即使什么都不说,只需紧紧地抱着她,她就能感受到我心中的所思所想。 有时,尽管想要抱她,但彼此刚吵过,我碍于面子,觉得主动靠近抱她很为难。 这时,她必定会主动来到我身边,伸伸舌头,舔着我的手掌来示好。 就仅是这样,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万千烦恼都会随风而逝了,她简直就像医生一样神奇。 说到这儿,我的父亲恰好就是一位脑外科医生,是能够把不好的东西从脑中彻底切除的手术专家呢。和我父亲借助手术刀之类为他人手术不同的是,她是位心灵治疗的好手,不用任何工具,并且完全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一直都有这么个说法,小狗会越养越像他(她)的饲主。我觉得这个说法稍有不妥。 不是小狗像饲主,而是饲主这边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与小狗相似。 不过,在尽是相似点的一家人之中,只那么一点,存在着不可改变的差异。 那就是,她不断地强壮,长大,最终步入老年。 从还是小小狗的时候来到我家开始,她便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并快速赶超了我的年龄。 不知何时已经步入迟暮之年,变成了老婆婆,最终去了天堂。 我一直在想,这就是命吧。 但是,那是我们彼此的约定。 狗与人类之间,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存在着,那无数约定中的一个。 遵守着彼此的约定,狗与我们共同度过了彼此幸福的一生。 养着小狗的诸位读者朋友们,与您的爱犬“汪汪汪”地说着话,不正是在做着某种约定吗? 现在想要养狗的人士,或者是喜爱小狗的朋友们,一定会在某个时刻,与某只小狗相约着彼此的约定。 那个稍带快乐,并且最终会成为无限寂寞的约定,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章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1) 从现在开始,我将讲述的是从我12岁起到24岁间一直与我生活在一起的爱犬,以及与她之间彼此约定的故事。 11岁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 小学毕业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向着海边走去。 小型的防波堤正好及腰,我把书包垫在膝盖上,并把下巴抵在防波堤上,只听得涌上来“泼泼泼”的海涛声。 “今天大海笑了。” 不知何时,同年级的阿进君出现在我的身边。 “阿进君,什么时候在的?我都不知道啊。” “不好意思啊。看到小光很寂寞的样子,就过来打个招呼。” 撅着嘴的阿进君的脸颊像烤章鱼包似的溜圆溜圆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我摆起架子回答道: “不需要你担心,听着大海说话,我并不觉得寂寞。” 阿进君听了我的回答觉得很惊讶。 “大海的说话声?” “嗯,大海的声音,每天都不一样。” “好厉害啊,小光,我明白了。” “今天比起昨天,音高了些许。” “高了差不多半个音高左右?” 学习吉他的阿进君听到我胡说一通的反击回答吃惊似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我忽然想测试一下。 于是当着他的面,我伸出刚才戳他脸颊的食指,说道: “看,那边!” 今天又和往常一样,阿进君完全再一次老实地看向我手指指向的方向。 “啊!又上当了。” “突然袭击啊!” “阿进君,真是令人绝望的坦率啊,真是个好孩子!” “快看,那边。” 阿进君对我发起了反击。 手指,指向的是右边,而我的脸,则向着左边。 “你可一点都不老实啊!” 阿进君显然不服气地喃喃自语道。 “不老实啊!” 阿进君说的这话,和母亲以往一直说我的一样。 我稍许有些生气。这时,防波堤的下方传来了可爱的“汪”的叫唤声。 一直向左望的我的眼里,出现了一只迷你猎獾犬的身影,它拼死挣扎着穿过海边沙滩,飞跑过来,全身抹着一层金沙的小狗高兴地欢跳着,拖拽着它的身体。 “真可爱啊!” 我从防波堤一跃而下,那小狗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似的向我脚边奔跑过来,不停地围着我“哼哼”地嗅着气味,大概是闻到了我鞋上的异味,小狗稍微停止了动作。 “这一周都没洗过了啊!” 闻着我鞋子异味的小狗,冲着我“汪汪汪”地吠叫了三声。 “好像听得懂我的话哎。” “嗯,一定听得懂的。” 从防波堤上传来阿进君的话语。 “阿进也下来吧。” “我?就算了吧。” “阿进君,不喜欢小狗吗?” 小狗看着阿进君的脸,低声地嗥叫着。 “不是的,是不能让手指被咬伤,所以不能太靠近小狗,我母亲说的。” “是这样啊,阿进君是要成为吉他演奏家的啊!” “不管能不能成为吉他演奏家,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说了。” 阿进君出生于音乐世家,家里开着吉他辅导班。学校流行着这么个说法,连早上他父亲起床时的闹钟铃声都是用吉他声替代的。 “但是,来吧,你看,它多可爱!” 小狗像缠上身似的,在我的脚周围滴溜溜地不停来回走动。 “那么转的话,都快变成黄油了。” 我对欢闹着的小狗说道。 “我想小狗绝对不会变成黄油的。” 阿进君总是很冷静,显得缺乏乐趣。 看着停下了脚步一直凝视着我的小狗略微湿润的双眼,我有种像被看透了心的感觉,小声地嘟囔着。 “好想养小狗。” “哎,然后把那小狗变成黄油。” “正经点,不可能这样。” “好,那个黄油挺可爱的,就不涂面包上了,妈妈。” 母亲一边在准备晚餐,一边笑呵呵地听我说着白天与阿进君在大海边的对话。 “很可爱吧,小狗?” “那是,我都想把它放到背包里带回家呢。只可惜,阿进君好像对小狗没辙。” “阿进,原来不善于对付小狗啊!” “就是嘛,那小子,我不是说他老实嘛!” “不是吧,你看人的眼光可一向不准哦。” “不会是这样吧?妈妈。” 母亲把裙带菜色拉分到两份碟子里,并说道: “两份就够了,你父亲又要晚回来。今天有个大手术。” “又是手术……” 我小声叹气道。 我的父亲在这个位于北海道名叫小樽的海边城镇上最大的医院里担任脑外科医生。从早到晚,满脑子尽是工作。 和他一起吃饭的记忆我几乎是没有过。就算有,也是偶尔几次,并且他一看到叉子和刀就又不动了,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嘟囔着: 第一章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2) “还是手术重要啊。” 于是乎便会心不在焉。 无论吃饭还是休息,父亲总是处于工作状态。 姑且可以认定为他对工作热心,对工作以外的事就不上心。在家的时候也是,为了加强手指的灵活度,会进行“手指练习”,只要一有空闲,就会用镊子在空瓶里做小船的模型。拜他所赐,家里到处都有这种装有小船的瓶子。 我边把两份盛好的裙带菜色拉端上餐桌,边抱怨道: “裙带菜,那是为了父亲的头发着想才加进色拉里的,对于我们两个头发茂盛者来说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啊。” 我拿着作为装饰品的其中一个瓶子,透过瓶子,望向窗外,浩瀚夜色下的海映入了眼帘。 瓶中的模型船,好像晃晃悠悠地轻浮在昏暗的水面上似的。 “感到寂寞了?” “哪有啊!” “看,一点都不坦率。” “妈妈!!” “好了,完成了,开始吃饭吧。” 母亲像往常一样,微笑地说着。 带着这种微笑的人肯定觉得世上没有任何烦心事吧。 母亲和我,总是并排坐着吃饭的。而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是只很大的毛绒玩具熊。 “我的父亲,就是这只玩具熊。” “可以这么说啊。是吧,‘祐市’?” 玩具熊“祐市”,沉默着一直望着前方。 “祐市”,是我父亲的名字。它一直代替着父亲,坐在父亲的位置上,吃饭时我们也总是与这个“祐市”一起。 “为什么妈妈会和这只熊结婚呢?” “向我求婚的时候还是人类啊!” 母亲被周围人称做“不可思议女士”,像这类任谁都想不到的言语是屡次再三地出现。 “对吧,‘祐市’?” 祐市呆滞的绿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前方的墙壁。 从祐市呆滞浑圆的双眼中,我竟看到了在海边相遇的那只小狗的身影。 那是像人一样深邃的眼睛。略带湿润、扁塌的鼻子。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那只小狗而不是玩具熊“祐市”,些许的孤寂感可能也会烟消云散吧。 我尝试着向母亲说出,我好想养小狗。 “妈妈,小狗,喜欢吗?” “我?更喜欢我的熊。《滑床山上的熊》这本书我很喜欢。啊,对了,明天早上做滑子味噌汤吧。” 话题被巧妙地转换了。 我,沉默了,只能死命地大口嚼着裙带菜色拉。 在医院里工作的祐市,不,应该说是我的父亲,从护士们那里得到了“母亲大人”的绰号。 检查时,“母亲大人,诊断记录放在哪儿了?” “我不是你们的母亲!” 手术中的时候,“母亲大人,手术刀!” “说了不要叫我母亲了!” 后来,我的父亲对于被万事依赖自己的同伴称做“母亲大人”这件事也已习以为常。 然而,在家里,父亲则是靠着“我的母亲”来照料生活的。 父亲基本是不在家的,就算偶尔在家,生活上也是完全依赖着母亲而自己什么事都不会做,所以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的就是母亲。 而我,对于父亲,我从不认为他是个称职的父亲,相对的,我的母亲,真正地履行着母亲的职责,这是我自然而然地从生活中得到的认识。 终于,北海道也迎来了没有夏天气息的七月的星期日。 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久违的家族出游日。去的目的地是小熊牧场。这是母亲决定的,“不要看玩具熊,要看真的熊!” 但是,就在要去的那天早晨,父亲却穿上了西装。 “今天也要去医院吗?” “星期天病人也会生病的啊!” “那么,小熊牧场呢?” “对不起啦,总有机会去的。” “那个机会日,什么时候能到来呢?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父亲?” 父亲沉默了,右手紧握着公事包。 “小光母亲,对不起了,小光就拜托了。” 父亲又和母亲交待了一下,就从玄关口飞跑了出去,逃跑似地朝着车站的方向而去。 “父亲,一定是把今天是什么日子给忘了。” 我从没如此生气过,感到十分不满地鼓起嘴向母亲发牢骚。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总有需要照顾的病人啊。” “可是,母亲的生日是我们整个家庭的大事!” “小光,一起去散步吗?” 母亲的提案总是很突然。几乎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去看海吧。看不到熊了,你就带我去看看之前看到的那可爱的小狗吧。” “那就去吧,今天那条可爱的小狗应该也会在吧。” 母亲不知从哪来的自信,笑着回应,而且母亲具有的这种不可思议的预感竟然也都命中了。 第一章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3) 防波堤下的沙滩上,那条猎獾犬正来回跑动,以惊人的速度追赶叼住它那女高中生模样的饲主抛出的球。 “真的,就像变成了黄油。” 母亲噗哧地笑出声来。 海浪时不时地扑打在小狗的身上,它不停地摇晃身体抖落身上的水珠,又奔着去接球了。 “真是可爱啊!” “与你不一样的憨直哦。” “哪有!” 母亲捡起了碎木片,突然向不远处抛去。 “去捡回来啊,小光。” “母亲!” 我站在原地不动,而那只小狗则在沙堆上,挪动它的身子前去拾起我母亲投掷的木片。 “真是一点都不坦率。” 母亲看着我撅嘴不服气的样子发笑。那边,小狗已经把碎木片叼了回来。 “谢谢啊。” 母亲用亲密的手势逗弄着跑过来的小狗。而这厢,小狗也感觉很舒服似的眯起了眼睛,任由母亲抚弄。 “妈妈,你养过狗吗?” “嗯,小时候养过。” “喜欢小狗?” “嗯,很喜欢,很喜欢小狗,但是不能养哦。” “唉!” “既然相遇了,总有要分别的那天。和最爱的分别,是人生最痛苦的事。” “是啊!” “所有的生物,上帝已经决定了彼此的不同寿命。不论再怎么喜欢,不得不分离的那天,一定会到来的。” 小狗凝视着眼神蒙眬、看着大海说话的母亲。 父亲,果然在那天晚上很晚才回来。每天都是加班,就算是早回来的日子也紧张得像早退似的。为庆祝母亲生日所用的圆蛋糕,则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餐桌上。 “已经可以吃了吧?一直只有我们需要忍受,真是可笑!” “哎,还是想和你父亲一起吃啊!” “妈妈,只是一味地容忍会生病的哦。” “那可为难了,好吧,还是先吃饭吧。” 母亲和我凝视着对方,点了下头。 吃着吃着,蛋糕渐渐变小了,看着桌子上的蛋糕,我无意中向母亲提到。 “我,想养小狗。” “小狗?” “嗯,可以使家里不那么寂寞,还有啊,小狗不会说谎的啊,不像父亲!” “但是如果要取代玩具小熊的话,反对。” “怎样?” “做好了对一个生命负责的准备吗?” “你知道吗?现在,随意饲养又随意被抛弃的小狗很多,有些小狗,由于人类的不负责任甚至丧命。” “丧命?” “被扔掉的小狗,他们的命就像是被处理掉的垃圾。” “我……一定会尽心地饲养的。” “不过,还有一个大问题。” “问题?” “是你父亲,不喜欢小狗。所以,养狗的事……” “我不信!” 我把桌上剩下的蛋糕一口气吞进肚子里。 就在这时,玄关的开门声响起了。 “我回来了。” 父亲带着些许抱歉的口吻说道。 “所以说,我们家不能养小狗哦。” 又是父亲的关系。 我用比以往更冷漠的口吻说道: “又晚了啊,知道是妈妈的生日吧?” “对不起,对不起。” “说两遍对不起,那就是违心话喽!” “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小光妈,四十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看啊看啊,那可不是个好的祝贺方式啊,我今年才39岁啊!” “不好意思啊,不过大致是这样的嘛,四十左右。” “正好现在吃蛋糕!”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三个说话不合时宜的人,我可以有信心地说其中一个必定是我的父亲。 “是这样啊,蛋糕没赶上呢。啊,我买了这个回来。” 父亲从鼓鼓的包里拿出了甜瓜。 “甜瓜,是甜瓜啊!” 母亲高兴地拍手雀跃。 “妈妈,这哪值得这么高兴……” “因为啊,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东西了,这个时节,好吃的甜瓜全都要从札幌的巨人选手那里才能买得到的,是很难找到的啊。” “我战胜了巨人才得到的。” “完胜啊,好!在这上面插上蜡烛。” “优胜冠军祝贺会。” 父亲还是父亲,母亲也还是母亲。我作为他们两人的女儿却时常担惊受怕,我的身体里到底哪里有这两人的遗传基因啊? “手术开始。” 父亲用娴熟的技巧把甜瓜一分为二,在其横截面上插上了三根大的,九根小的蜡烛。 “不愧是外科医生的娴熟切法啊!” 带着钦佩之感说出此话的母亲,大概是宇宙人吧。 母亲一口气吹灭了在甜瓜上不安定地四处摇曳的蜡烛火焰,从黑暗的房间窗户望出去,海面上漂浮着的无数渔船的灯光突然映入眼帘。 “妈妈,明年就要40岁了。” “是时候了,小光也要出嫁了。” “怎么可能,我还只有12岁啊!” 第一章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4) “对于我来说,没有比参加你的婚礼更开心的事了。” “婚礼啊,太性急了点吧。” 母亲用深远的目光一直看着海面上的点点光亮。 “如果是工作的关系,可以不来。” “说什么傻话啊。” 有点不高兴的父亲像是被我的气话伤到似的回答,母亲则又说开了不着边际的话。 “哎,如果把这个种了,来年会结出甜瓜吧?”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妈妈。” “连这都说了是可能的事,所以妈妈一定要去参加你的婚礼哦。” 第二天,母亲就在家里庭院的一角,开辟了甜瓜田。 母亲,还有一个有趣的癖好。不论是什么东西,首先会嗅一下它的味道。无论是食物、书本,甚至是商店,总是,先嗅一下。 然后还会对它的味道,加以有趣的评论。 比如对夏天雷雨后的街道的气味, 会说“犹如刚蒸过桑拿的竹子的气味”之类的。 像竹子蒸桑拿之类的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大概,母亲是借此来表达那种独特的气味吧。 当被问到“为什么喜欢嗅各种气味”的时候,母亲的看法是“那种气息,大概能使我心情平静”。 每个人都有使自己觉得心情安定的气味吧。对我来说,那个气味就是来自于母亲的气息,父亲经常不在的那个寂寞的家里,只有母亲的味道伴随着我,使我安宁。 夏天的傍晚,来找寻独自看海的我回家的,首先是风吹来的母亲的气息。 “啊,母亲,就在附近吧?” 回头一望,母亲正站在不远处。 “果然在啊。” “你太坏了。” “因为闻到了妈妈的气味。” “闻起来香不香啊?” “母亲的味道,像风的气息一样。” “那么,从哪里吹来的就不清楚了?” “风吹的味道,不知何时就吹来了。” “真是漂亮的赞扬话啊!” 说了这,心情愉快的母亲,竟自我陶醉地哼唱着歌曲《时间,过后,时间》。 “我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当你迷失方向,或是情绪低落的时候,试着四处找寻下,总有我在你身边’。怎么,没有风的气味?” 母亲,尽情地呼吸着风的气味。 我也模仿着母亲的动作,试着闻着。 “妈妈,你的味道很香啊!” 母亲,哼哼地嗅着自己的气味,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气味啊!”母亲一边笑着一边说。 “虽然不明白,可是已经开始散发出秋天的气味了。” 大海的颜色也渐渐地变成了深青色。 北海道的夏天很短,八月的盂兰盆节刚结束第二学期就开始了。 开学典礼那天,进行了简单的新学期计划后,比平时都要早就放学了。 “阿进君,今天去看海吗?” “不好意思啊,今天要进行吉他的练习,所以母亲叫我早点回去。” “是这样啊,那么,好吧。你真是个坦率的孩子啊。我去看大海。” 其实那天,母亲也叮嘱我要早点回家的。 “虽然让我早点回去,不过就去一会儿。” 我一边自我辩解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海边,期待着和那个小狗再次相遇。 然而,夏天过后的海岸边,除了寂静的波涛声,就只剩下秋天的寂静,秋天来了。 “没有来啊,那只小狗。” 我为了躲避涌上来的海浪,一个人在海岸边溜达。水边上,流动着混杂着很多花朵,还有很小很小的,大约只有30厘米的一艘小船。 我们这个小镇,有一个习俗,那就是每年的盂兰盆节一结束,都有“放河灯”的习惯,以此送还盂兰盆节开始时迎回的先祖灵魂。 在夜晚的海面上,无数的灯笼,不,确切地说,是无数的灵魂在漂浮着,渐渐散开而去,最终消失在海面上。这其中的一艘小船,像是不愿离开似的,在海岸边摇晃着。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开始担忧起这艘小船的命运来。我试着靠近它,只一步之遥时,一个稍大的浪头打过来,小船再次开始了它的远行。 风,吹散了我的发丝。 “哎?那是母亲的味道吗?” 回头一望,却空无一人。 但是,总觉得有声音召唤着我,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看到玄关的门开着,家中却空无一人。 “我回来了……妈妈?” 没有回音。一直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一阵风,不安地吹动着窗帘,吹拂着我的脸庞。 “母亲的气息……竟然没有。” 心中滑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仅仅是这样竟使我大感不安,不知怎么的,冰冷的空气弥漫在整个屋子。 我脱掉鞋子,开始在家中四处找寻,厨房的门一直开着,干了一半的衣服散落一地。 第一章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5) 打开卧室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铃铃铃”刺耳的电话声。 心脏就像快要停止似的,我惶恐地接起了话筒。 “是小光吗?我是父亲。” “吓了我一跳。” 听筒里传来的熟悉声音,使我松了口气。 父亲则继续道: “你母亲,病倒了。现在正在我工作的医院里。” 我至今仍对自己不听母亲的话早点回家,而非要去海边的事,感到非常的懊悔。 “我回来了。” 从学校回到家中,没有任何人接应我的日子仍在继续。 “我要开始了。” 吃饭的时候,我刻意地大声说道。 玩具熊祐市,仍旧如平常,没有任何回应。 “母亲,什么时候出院啊?” 我叫住只有早上才能说得上话的父亲,每天都询问着这个同样的问题。 这时候,父亲一边用手指捏搓着发髻边的头发,绕着圈,一圈一圈,一边回答说。 “还没有呢,不过快了。” 我看着父亲的动作,每次都很失望。那个捏搓头发的癖好,是父亲撒谎时惯有的动作。 “已经差不多治好了,我想马上就能出院了。”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比以往更加不停地捏搓着自己的头发。 是……骗人的吧。 “父亲你的发型,太……” 我用双手紧握住父亲的手,不让他再拨弄头发。 不过,那天母亲真的从医院回来了。 “还是自己家里好啊。有种重生的感觉。” “没有死,感觉是重生,好奇怪的说法。” 稍许有些不高兴的我睨视着母亲,说道。 “对不起啊,因为太担心了。夏天吧,太热的缘故,感觉有点疲倦。” “没关系。上帝的眷顾啊,即便在家也从没好好休息过。” 母亲的味道,阔别了许久重新回到了这个家里。 “多久才能称得上是许久?” “……两周左右吧。” “许久和很久,哪个更长些?” 听着母亲那独特的质问,我原先紧绷的神经完全松开了。 “那好,既然回来了,妈妈,加油啊!” “我回来了,好久没加油了,不过医生说不要太费力。” “是啊,应该说,要不费力地努力。” “所以说啊,不要太努力了。” 像是一如继往的谈话,无意间,我瞥见母亲的脚,脚上的袜子有只是白色的,有只却是淡蓝色的。 我看到了和以往一样大大咧咧的母亲回来了,更是觉得安心了许多。 “真是太好了,又是急忙之下胡乱穿袜子了,我的妈妈回来了!” “可是这袜子也……知道了,知道了,一直为了小光而努力奋斗的这个家,许多事今后是要靠你自己了。” 母亲一直都有跳跃话题的习惯,不过这个话题跳跃得让我感到十分吃惊。 “家里的事情?没这么夸张吧。” “小光,好好听着。首先呢,冬天的时候为了避免管道冻住,只需稍微让水流出来就可以了。” “……怎么了?冬天还没到呢。” “不是也有早冬吗?冬天很长啊!” 母亲,一直看着我的脸庞,忽然转移了她的视线,望向她最喜爱的大海,避开我的眼神说道。 “因为时间过得很快啊。” 我沉默着看着母亲的侧脸。 “小光,小狗,不养了吗?” 突然地,母亲提议道。 “可是,父亲他……” 我窥视着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的父亲。 父亲特意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也同意了。” 父亲的右手比以往更加执著地不停摆弄着他的头发。 “父亲,小狗,可以养吗?” “嗯,小光看上去好像很寂寞的样子。” “但是,妈妈回来了,就不寂寞了。” “嗯,是这样,不过……” 父亲吞吞吐吐的话语,使我很介意。 我朝着母亲看去。 “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对吧,妈妈?” “嗯,无论什么时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约定好吗?” “好,我们约定,一定要去参加你的婚礼,没有比这个更令妈妈开心的事了。” 母亲,把我的头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我闻到了母亲的味道。母亲小声温柔地在我耳边低语: “趁你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和他提你想养小狗的事。” “嗯,知道了,真的很想养小狗。” “好吗?他爸。” 父亲一边频繁地拨弄着他的头发,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小光,记住了,养小狗就必须遵守和它之间的十个约定。” “十个约定……约定啊,我怕我难遵守啊!” “我知道你容易健忘,但是如果不能遵守的话,就不准养哦。在饲养的过程中也要好好思考这十个约定。” “是些什么约定?” “这是要以小狗的角度来说的。” 第一章 母亲带有风的气味(6) 母亲,把双手放在耳朵上扮做小狗状,一直注视着着我说: “第一,尽管遗憾,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只有十年左右。” “十年,那不是和我现在的岁数差不多。” “嗯,和你差不多。” 母亲,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第二,为了增进相互了解,请给予我们彼此足够的时间。” “时间?” “是的,就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到现在也不怎么了解你啊。” “妈妈!” “第三,请与我多说说话,好吗?” “想说的话,很多很多。” “刚开始养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这没问题,我明白的,有倾听者,是件很幸福的事。” “第四,不要吵架,不要打骂我,因为我不会咬你的。” “吵架这种事又不能事先预测的。” “但是,如果预约的话,就不容易发生争执了。” “是这样啊,我会注意的。” “第五,我不听话的时候,总是有理由的,请你在责备我之前好好地想想。” “这正是我要向妈妈你说的。” “你说吵架吧,对不起啦!” “那么第六个约定,请你相信我,因为我永远是你的伙伴。” “是真的?” 母亲用力地点了下头。 “第七,你有学校也有朋友,但对我来说,我的生活中就只有你。” “……只有我?” “是的,只有小光你。” “养小狗,比起我所想的,还要严重啊。那么,第八呢?” “第八,即使我上了年纪,也请不要遗弃我。” “当然不会做出那种事。” “人类可没有做不出的事啊。” “我不会做那种事,第九呢?” 母亲喘了口气,用和善的面容看着我慢悠悠地说道: “和你一起度过的岁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回答说: “我也是,一辈子忘不了。” “这样提出来,若是忘却的话,是最令人伤心的。” “彼此的约定啊……妈妈,您怎么啦?” 眼泪在母亲的眼眶中打转。 “嗯……想起了以前所饲养的小狗。” 母亲急忙擦拭着眼泪。 “和那小狗的约定,你能守护吗?” “嗯,但是,只有九个。” “第十个,如果前面九个都遵守了的话,暂时存放起来吧。” 留下了一个未说完的约定,母亲的十个约定讲完了。 我们家的谈话,以母亲入院和出院作为转折,仿佛又重新回来了。 “哎?这样说,是妈妈走进了父亲的家。” “是啊,如果尝试着,就感觉很好了。” “就这么坐着不动,任性地铺上坐垫,就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家了。” “就是这个坐垫?” “是啊,结果就是这样了。” 母亲,坐在那个坐垫上,从窗外眺望着大海小声低语着。 “多亏了这个坐垫,才能与小光相会哦。你就像这个坐垫的孩子一样。” “虽然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多谢了,坐垫。” “不过,真的,能和这个家庭见面,真的很好。” “尽管是令人不解的一家子。” “是的是的,如果养了小狗的话,要让它适应这个不可思议的家庭,小狗也会觉得痛苦吧。” “不会有那样的小狗,如果妈妈在家,即使没有小狗也没关系的,绝对没问题的。” 愉快的笑声,响彻在秋天的庭院里。 自从母亲出院以后,没事就帮父亲掏耳朵。 “亲爱的,挖耳朵吧!” “又要啊?过多地掏耳朵是不好的啊。” “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啊,请好好地听听,稍微往这边来点。” 被叫唤着的父亲,平静地说着令人不快的话。 “对不起,刚才的话没怎么听到!” 而我们的掏耳勺也就是我母亲,却能接受父亲的奇怪个性和他的坦率。 一边从檐廊上眺望着深秋初至的庭院,一边躺在母亲腿上享受着掏耳朵的父亲感觉很陶醉,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自我陶醉。 母亲,用不熟练的姿势,尽心地为父亲清理着耳朵。 “太好了,这样就能听清楚了。” 母亲像是满意地完成了任务似的,把脸贴近父亲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不时地,还望向我。 在说我什么呢?我不清楚,只看到母亲消瘦的嘴角比刚才摆动得更厉害了。 听完悄悄话的父亲,像是要决定什么似的,眯起了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表情正色道: “我明白!” 到底父亲明白了什么,我不清楚。 是心情的缘故吗?我看到了父亲略微湿润的双眼。 “到底说了我什么啊?妈妈。” “那是,秘密。” “好狡猾啊,告诉我吧。” “比起那个,小光越发像你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胡说,不过,要十年才能看出是不是像妈妈。” “是这样,那遗憾了,等你十年以后,你妈妈都变成老婆婆了。” “父亲,说得好过分啊,什么老婆婆!对吧,妈妈?” “确切地说也是漂亮的阿姨。” “不能接受,也不要生气啊!老婆婆,马上就会被人这么叫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做不成老婆婆的,是吧,他爸?” “嗯……” 父亲忧郁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母亲。 母亲噗嗤一笑说道: “小光就拜托你了,他爸。” 母亲再次入院,是那次谈话不久后的事, 而且,再也无法回到这个家。 “最令我挂念的人的病情,我却完全没有注意过。” 父亲,坐在母亲经常坐的那个坐垫上,小声地嘟囔着。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1) 12岁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 母亲走了后,春天又到来了,我也成为一名中学生了。 从学校回来,“我回来了”。 当我每回说出这话时,我总期盼着能得到些许的回应,每天过着无人说话的生活,我多么期盼着父亲回家。 不过,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想多和女儿在一起”,这么对我说的父亲,由于受到能当上外科部长之类话语的诱惑,比起以前更多地加班,晚回家。 每天的晚餐也只有我和玩具熊祐市两个人共享,我一边和熊祐市叙说着每天发生的事,一边看着用保鲜膜包裹着的父亲的晚餐,觉得异常的乏味无趣。 可怜的熊祐市,总是被我强行地戳着脑袋逼迫它“想些办法吧”,尽管如此,它仍然一动不动。 父亲回到家里,一般都要超过午夜12点。父亲每天与我接触的时间,也就只有吃早饭的数十分钟而已。 一直积存着好多话要说,在这么短暂的两人早餐时间里,每天是固定的菜单。厚片的火腿、土豆,以及黄瓜之类的蔬菜,还有就是纳豆,喝的是牛奶。 从出生至今都不怎么会做菜的父亲,现在开始每天早上在厨房里忙着早餐。这么说可能还不准确,确切地说尽管只能使用菜刀,不过却像在使用手术刀似的进行切割。追求的是均衡的营养,而不是好吃的味道。 不过,真不愧是外科医生,操作手术刀,不,应该说在操作菜刀时,都是那么的谨慎小心。 切厚火腿的方法也是非常的准确,每次的厚薄都精确在一厘米左右,误差不超过3毫米,父亲把料理做得像动手术似的,像是希望我失去食欲。 难道,父亲在切火腿肉的时候,也在考虑今天手术的事项?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真是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人啊。 我开始妒嫉起父亲的工作来。 在中学里,和朋友打闹的心情一点都没有。 无论是上课,还是课间休息,我总是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在放河灯的小船回来的方向,一定有母亲的身影。 就是一点点也好,我探着身子继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同伴们认为我很可怜,对此我感觉很悲哀,因此还是觉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心情会好点。 无论怎样的闲聊,我都会有种突然想哭的感觉。 不过,只有阿进君很执拗,一直问候我。 “没事吧?小光。” “回去的时候顺道去海边看看,怎么样?小光。” “说些有趣的事吧,小光。” 我完全没有回应阿进君的心情,总是避开他的视线,沉默不语。 直到有一天,教室里忽然想起了吉他的乐声。我回头望去,阿进君正抱着吉他认真地弹奏着。他弹奏的乐曲是如此令人熟悉和怀念。 很自然地,我脱口问道: “那是什么曲子?” “是帕赫贝的《卡农》。” 阿进君一边弹着一边回答我说。 我一直倾听着,直到乐曲终结。最近发生的一切想忘却的事都在头脑中重新浮现,和母亲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仿佛就在眼前。 真是令人不思议的演奏。我看着认真弹奏的阿进君的脸,总觉得,自己紧绷的嘴角放松了。 弹奏完毕,阿进君“哼”着喘了口气。 “感觉好些了吗?” “我很好,不用你担心。” “小光总是很倔强啊!” 阿进君对我几乎不讲理的回话撅嘴说道。 “吉他,从家里带来的?” 我弱弱地问道。 “终于说话了啊。嗯,是从家里拿来的。” “你拿到学校来,你妈妈不生气吗?” 我关切地问道。 “大概会生气吧。” 忽然阿进君的脸色铁青,双目紧闭。 “谢谢。” 我在心中表达着感谢。不想让阿进君听到我的想法。 “点首歌好吗?” “什么歌?” “《时间,过后,时间》。是我妈妈一直唱着的歌曲。” “但是,妈妈不允许我弹奏古典乐曲之外的曲子。” “只是那么一回。我想唱。你也一起唱吧。” “不要,一边唱一边弹会分心的,这样不行。” “拜托了。” “……只那么一回。” 阿进君安静地演奏着《时间,过后,时间》。 我慢悠悠地随着音乐哼唱着。 忽然家中变得只有两个人了,父亲不擅长的事很清楚就显现了出来。 那就是谈话。 母亲不在了,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面对面,好像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 每天都试着寻找说话内容,可是每次都失败。 “……长高了啊!” “仅两天?我又不是竹子。” “……是啊。不是竹子。” “对,不是。” “……学校,感觉怎么样?”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2) “一般吧。” “……是吗?一般啊。” “嗯。” “……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啊?” “昨天说过了。” “……嗯。” “那么再说说吧。” “父亲。” “什么?” “无论您再怎么积极地对话,我也没有说话的劲儿。” “……是吗?”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截然不同,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就这样生生地破坏了我与父亲间的交流机会。 “父亲,今天早些回来。” “嗯,会早回来。” “真的吗?” “也有可能会晚。” “……我走了。” 这大体上就是每天早晨我与父亲的对话。 母亲一直坐着的那个坐垫,现在空荡荡的,仍然待在母亲房间的正中间,虽然房间也打扫过几回,但从不移动那个坐垫。因为那上面承载着我对母亲的思念和回忆。 那个坐垫迎来它的访客是在一个五月的夜晚。 没有梅雨季的北海道,在接近夏季的这个时候,降雨也频多。 就是那样的某一天,像往常一样,空荡荡的家中只有我一个。我正思量着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忽然注意到用保鲜膜包裹着的裙带菜。 对了,母亲教过我那个色拉的制作方法,我一边做着色拉,一边等着父亲回家。 雨下着,没有停的意思。时针也早已指过了十点。 为了排解寂寞,我一直开着电视机,cm电视台,拥有硬汉气质眉毛的明星正做着广告。 “男人,也有想要独处的夜晚,梦之威士忌。” 我对着电视机里一手握着酒杯面带冷笑的演员说了句“什么话”,随后关掉了电视机。 “一个人的夜晚,我可不想这样。” 房间里,寂静一片。只有雨滴声,在这寂静中回响,滴滴答答的。 “小偷?” 房门应该锁上的啊。我感到一丝不安。 “是谁?谁在那里?父亲回来了吗?” 声音好像是从母亲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心绪不宁的缘故,我紧握着就近的一把长葱,以此来武装自己,向着隔门里呼喊道: “在里面的人,把门打开。我数到五秒,这期间能跑的就快跑。否则我要开门了。五,四,三,二,一,一,一……” 但是,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没人,也请回答一声。” 里面依然没有回话。 打定主意的我,一边挥舞着长葱,一边打开隔门进入母亲的房间。 里面却空无一人。 不对,总有什么在里面。母亲的坐垫上,正盘蜷着一只小狗,它看着我手中挥舞的长葱,脸上露出不安状。 “唉?” 吓了一跳的我,急忙把手上的长葱放置在榻榻米上。 “怎么啦?你从哪儿来?” 有点淋湿的小狗,从坐垫上站起来,噗噗噗地抖动着身上的雨水,抖完后又重新蜷缩在坐垫上。大概它特别中意母亲的这个坐垫吧。 我悄悄地接近小狗,我试着抚摸着它还略带濡湿的金色皮毛簇生的头,小狗很陶醉地在坐垫上打盹了。 “等一下,不行啊。父亲,不喜欢小狗的。” 我试图把小狗从坐垫上拽起,放到室外去。小狗像是特别中意坐垫,完全无法从上面挪开它的身体。我连拖带拽地把它从坐垫上抱起,准备放到庭院外面。 打开窗户,外面仍然下着雨。我不愿把浑身发抖的小狗就这样扔在雨中。其实比起这个,更多的是我不想放手。 “父亲今天的手术应该会进行到很晚吧。” 我决定先找个地方把小狗藏起来。 “父亲不会找到的地方。” 正在苦恼的时候,玄关传来了父亲回来的声音。 “我回来了,小光。” “哎!” 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平时一直这么感觉,父亲总是和我时差偏离。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忙把坐垫上的小狗塞进壁橱里。 就在我把小狗藏匿好的一瞬间,拿着礼物的父亲推开了隔门。 “怎么这么早回来啊?” “怎么,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平时晚回来总会被我抱怨几句的父亲,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的注意力,则完全在壁橱那边。 父亲好像并没有想靠近壁橱的意思。 而正在这时,从壁橱里传来了“咔嚓”的声音。 我有点慌了,急忙说道: “注意那里,不要踩到长葱。” 我指着长葱,试图转移父亲的注意力。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长葱?” 父亲像是发现世界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似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质问道。 “别提这个,今天怎么这么早?” “偶尔不早回来的话,也不知道女儿带谁回家,很困惑啊!” 说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父亲弯下腰把长葱搁置在面前,解开了礼物的包装盒。转瞬间,小蛋糕和起司蛋糕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从壁橱里,不知怎么的传来了哼哼的声音。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3) “嗯?这是什么声音?” 为了迷惑感到好奇的父亲,我急忙做出抽鼻子状。 “哼!哼!好像有点感冒了。哼!” “是这样啊。注意身体啊。是不是太冷了?对了,开暖气吧。” 父亲站起来,打算拿出壁橱里的电热器,于是向着壁橱的方向走去。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了。” 我惊慌着急忙挡住父亲的去路,就在这时从我的身后传来了“喀嚓喀嚓,喀嚓喀嚓”抓挠壁橱的声响。 “……是什么在里面?老鼠吗?” 父亲摆好架势打开了壁橱的门。 “什么都没有啊。” 我试图阻止父亲,不过这样只会使事态变得更严重。 “是谁在里面?瞒着我把谁藏在里面?” 父亲怒视着我问道。 “谁都没有。” “喂,是谁在里面?没有人就回话!我生气了!” 完全被激怒了的父亲,提出了无理的要求来。 “快出来!” 父亲涨红着脸打来了壁橱门。 就在这时,小狗从壁橱里跳了出来,扑向了父亲。 “哇!狗啊,狗,狗!” 父亲迅速地向后退了三米,咚的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儿。 之后,他一边看着一溜烟跑去贪吃美味蛋糕的小狗,一边使劲地揉搓着摔疼的腰,愤愤地说道: “……喂,蛋糕是我的。” 小狗的脸上已全涂满了起司蛋糕的奶油了。 “肚子好饿啊!” 父亲,从冰箱里拿出适量的纳豆,一边和米饭搅拌在一起,一边和我商讨怎么处置这个不速之客。 小狗则在餐桌旁,哼哼地闻着父亲脱下来的袜子的气味儿,不时地皱着眉头。 “真是无礼的家伙!” 有些不悦的父亲继续说道: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与它的大小无关。就像讨厌纳豆的人,就算很小粒的纳豆都是不爱吃的。” “蘸点芥末就好吃了。” “不好!纳豆只能蘸酱油。” 父亲继续用力地把米饭和纳豆进行搅拌。 “我,想养这小狗。” “像这样地继续搅拌着纳豆,就会有起司蛋糕的味道了。” 父亲岔开了话题。 “养小狗,可以吗?” 父亲不作声地继续搅拌着纳豆。 “好不好,养小狗?” 父亲,不停止手上的活,慢悠悠地低声说道: “养小狗,就要遵守和它的十个约定,还记得吗?” “听妈妈说过的,不过她只说了九个约定。” 小狗一直仰视着,盯着我看。 父亲停止了搅拌,无可奈何似地妥协道: “其实,你母亲说过的,如果,小光想养小狗,叫我一定要同意。不过,一定要遵守和小狗之间的约定。” “妈妈说的?” “嗯,你妈妈为了让我记住,所以才替我掏耳朵的。约定,能做到吗?和这只小狗?” 父亲,模仿着神父的姿势问道。 “无论你是生病还是健康,你能发誓守护和这只小狗的彼此约定吗?” “是的,我发誓。” 小狗,也“汪”着回应道。 我喜出望外地赶紧抱住了小狗。 父亲,一边咀嚼着刚拌好的纳豆,一边苦着脸说道: “……这个只是纳豆酱而已。”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和小狗一起的生活。 开始真正饲养之前,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尽管我们已经决定饲养这只因迷路闯进我家的小狗,“万一它原来的饲主找来,那岂不是很麻烦?” 于是第二天,我和父亲一起来到派出所准备把这事汇报一下。 “这只小狗,是金毛猎犬,不是一般的在外面街道上流浪的那种狗。看它的脸,活像外国人一样。” “是啊,确实是这样,有点像长脸的外国人。” “所以说,如果它原来的主人找寻它,就不得不还给人家了。它的饲主一定正在找它的!” 在去派出所的一路上,一直嘟嘟囔囔的父亲,像是看到了无法饲养它的可能性。 进了派出所的门,父亲对着警官说道: “我们家有闯入的不法之徒。” “是不是不法侵入民居?” 警官探出身子来。 “是的,是这种性质的可疑者。” “哎?你说的是……” “可能是迷失的孩子。” “对不起,没能把握住事情的状况。” “是这只小狗。” “是小狗啊?” 看着警察失望扫兴的脸,小狗突然对着他吠叫起来。 对着面露难堪的警官,小狗不停地吠着。 “安静点,不可以以貌取人!” 父亲第一次对小狗发怒道: “虽然说这人长着一张酷似小偷的脸,但是人家是堂堂的警官啊!” 感到不悦的警察说话了。 “搜索状是不能出具的。如果在一定时期内,它的主人没有出现的话……” “没有出现?”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4) “没有办法,只能抱歉把它处理掉了。” 警察带着官腔说道。 “是指处死?” 就在我反问的一刹,父亲大声说道: “我虽然讨厌狗,但是,无论多么不好的小狗,我也见不得它随意地丢掉性命!我是名医生!把生命看得很重要的。” 警官惊愕着直愣愣地看着我父亲。 “我们把它带回去养!走吧,袜子!” “袜子?” 父亲在叫着小狗名字时,我吃了一惊。 “名字,就叫袜子?” “嗯,因为它的右脚前端像是穿了一只白袜子。袜子,走吧!” “等一下,是不是太随意了,毕竟是女孩子,起个可爱点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就是因为出生的那天是明朗的晴天,所以就叫小光了。” “我完全不知道!” 我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告知自己名字的由来,父亲虽然不太乐意,不过对着警官宣称要养这小狗的事,着实让我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 “听好了,不要以貌取人,知道吗?袜子!还有你,小光!” 忽然被取了名字的袜子,向父亲扑过去,我看见她(此后,袜子将用“她”来表示,因为袜子正式成为了家庭成员)像是微微地点着头作答。我也只能点头答应。 虽说我们一起开始了共同的生活,可是要立马改掉父亲讨厌狗的习性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袜子好像特别喜欢我父亲似的。 袜子格外中意父亲的被子,夜里的时候,特意地悄悄溜进父亲的被褥上打盹安睡。 早上,闹钟声响彻整个房间, “还有十分钟呢……” 欲关掉闹钟的父亲,从被褥中伸出的右手被什么暖暖的东西抓住。 “啊!” 被惊到的父亲,右手停了下来,感觉到被舌舔的触感。 “啊,好凉!” 也正是托袜子的福,父亲立马就清醒了。 父亲决定把袜子放在室外养。 “现在还是小孩子呢,等大一点了再放到室外养吧。” 我提议道。 “孩子的时候不能太宠她了。” 父亲还是决定把袜子放到室外养并很快买来了白色的小狗房屋。 “袜子的家”,父亲用涂料在门牌板上书写了这几个字,然后把门牌钉在放置于庭院一角的狗屋门洞的正上方。 “袜子,这就是你的家了。” 觉得颇为满意的父亲,对着正在拼命掘土,像是耕种着甜瓜地的袜子说道。 不过,袜子并不认同她这个家。 无论小狗窝怎么放置,袜子总会在母亲房里的那块坐垫上盘蜷而坐。 “你的家在那边噢!” 父亲打算把她从坐垫上挪开,袜子使劲地用她的小手和小口紧紧抓咬着坐垫不放,就是不愿离开。 虽然袜子终究还是记起了她的小窝,但是注意力始终是向着那个坐垫的。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父亲终于无奈地举白旗投降。 “知道了,你就进来坐着吧。我呀,是无论多久都挪动不了这坐垫上的人的,大概这就是一种命吧!” “这么说来,妈妈也是这样的啊。父亲就是这种命啊!” “这样的话,我们这个家的成员增加了啊!” 坐在坐垫上的袜子,一脸满足地摇晃着她的尾巴。 “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小狗啊!” 一起去海边的防波堤,阿进君看着袜子说道。 “朝那边去,喂!”我故技重施。 照旧容易上当的阿进君,变成了中学生也仍旧和从前一样。 “你依旧是个坦率听话的好孩子啊!” “才不是呢!” 阿进君较真起来,照着父母亲的期待,勤奋练习吉他的手臂,变得相当结实了。 “仍然是不能接近小狗啊?” “嗯,因为不能让手指受伤。” 阿进君一直看着自己的食指,略带寂寞地回答道。 他慢慢地举起了手指对着袜子指道: “嗨,朝那边去!” 但是,袜子却巧妙地向着反方向而去。 “输给这小狗了。” 看着失望的阿进君,袜子高兴地叫唤起来。 袜子,总有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存在。 其中一个就是,实现愿望的能力。 有这么一件事情。 袜子,很喜欢吃寿司。黄瓜手卷是她最喜爱的。 一天,我们散步途中,袜子哼哼哼地到处嗅着,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到了寿司店门口,袜子不肯走了,使劲钻进门缝用鼻子拼命地到处哼着。 “这可不行,寿司很贵的。” 我试图拉拽着坐着不肯走的袜子离开寿司店。 袜子感到很不满似的,三步一回头地看着我,继续走在我的前头,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又开始哼哼哼地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跑起来。 不过,这回她闯入的是垃圾放置点。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5) 袜子对她中意的形形色色的物件都要据为己有。 举例说,鞋子。我家的鞋子一直都会不知不觉地变成一只,我到处查找了下,通常丢失的一只都会在袜子的小窝前,埋藏在堆满树叶、土壤,还有其他不知什么东西的一堆杂物里面。 还有就是照片。 自己拍的照片不知何时被谁偷偷地拿走了,做装饰用的照片不知不觉地消失不见的事也时有发生,大概,如果这不是上帝的旨意那就是袜子的旨意了。 还有,就是铜丝衣架的事。 那天,在那堆垃圾放置点像觅得宝贝似的袜子,猛地一头扎进去把它叼了起来。 “停下来,怎么什么都要带回去?” 但是,叼着衣架的袜子根本就不听我说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只能以后再扔了。” 我无可奈何地随着收获战利品衣架的袜子一同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父亲正趴在居室的衣橱下面,焦急地用手伸进去拿什么东西。 “哎呀呀呀,肩膀都要脱臼了。” “在干吗呢?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啊!” “说什么蠢话!图章掉进去了,滚到很里面了,拿不出来。” 无意中,抬起脸的父亲,看到了袜子嘴里叼着的衣架,两眼放光似的说道: “喂,袜子,真是找到了好东西啊!快借我用一下!” 袜子一边摇晃着尾巴,一边把衣架递给父亲。 这个小狗,果然,最喜欢父亲了。和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 父亲用了那衣架把图章从衣橱下勾了出来。 “拿出来了。噢?这个是?” 什么,和图章一起被勾出来的是过去掉落的一万元纸币。 “真是赚到了,袜子,干得好!” 被父亲抚摸着脑袋的袜子高兴地叫唤着。 “那好吧,今天就用这钱去买寿司吧!反正是意外收获!” “哎?寿司?” “小光,给寿司店打个电话,多订些黄瓜手卷!” 这样子,袜子不就得到了她最爱的黄瓜手卷了嘛。 “许了愿望的话,一定会实现的啊!” 这看起来像是袜子不可思议的能力,其实啊,说不定是袜子早有预感了啊。 还有这么一件事。 正欲出门的父亲,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要穿的鞋子。 “喂,知不知道鞋子在哪?……袜子,是你干的吧!” 但是,袜子却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今天要出差啊,怕是来不及赶上八点的特急###了!喂,袜子,快把我的鞋还我!” 但是袜子仍旧无视父亲的话语。 “鞋子,鞋子!” 结果,父亲没辙,只好擦拭另一双鞋子,估计是不可能赶上特急号了。 “喂,袜子,我开始恨你了!” 发泄着心中不快出门而去的父亲,从后来的新闻中得知,那趟特急号由于骤降大雨的缘故,在路上进退两难,乘客们在没有空调的车厢里封闭了足有四小时之久。 “袜子,你不会早就预感到了吧……” 然而,袜子竟不动声色,只顾把父亲的鞋子顶在头上玩耍。很偶然的,多亏了袜子的恶作剧,我们得到了寿司,并且得到了帮助。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啊! 袜子,一天天地长大。我则完全有种是袜子母亲的感觉,看到袜子的成长,从心底里感到十分的高兴。 不过,也有为此感到不高兴的人。 那就是隔壁的老爷爷了。如果说,父亲只是对小狗“不喜欢”,这个老爷爷则明显就是非常地讨厌小狗。连着和“犬”字相似的“太”字都非常讨厌。就这样一位固执拘泥的老爷爷,每天早上,从门口出来都手握竹刀,对着一同散步的我和袜子,怒目而视。 “早上好!” 即便我主动打招呼,老爷爷仍然很冷漠。 “汪!” 袜子叫起来,第一次发出令人害怕的喘息声。 “吵死了,叫什么叫!” 老爷爷威胁着袜子道。 袜子继续汪汪汪地吠叫着,老爷爷加快了呼吸的频率: “不要叫了,叫你不要叫了,狗!” 老爷爷在愤怒中发出让人听不明白的指令口号。 为了赶在老爷爷之前出门散步,我们特意提早了出发的时间,然而第二天,老爷爷比我们还要早出门。于是,像往常一样,他和袜子展开了每天必有的对决战。 偶尔,我有赖床就停止散步的时候,老爷爷居然会在我去学校的门口等着我,对我怒斥道: “好好地去散步!” 不过说这话时,他仿佛期待着什么似的。 虽说被讨厌着,不过袜子作为每天早上的领跑者,对于独自生活着的老爷爷,却完全是起到了老人健康管理的作用。绝对就像爷爷的手臂肌肉似的。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6) 散步的途中,会碰到很多各色各样的人。 比如说,完全记不住别人名字的小狗爱好者——数学家叔叔。他总是在朝向大海的下坡路上,一边自言自语地像是在考虑什么难题,一边散着步。这位叔叔总是叫错别人的名字。 “早上好啊,小不点!” “不对,是袜子!” “哦,真是个好名字啊。记住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再次遇到的时候。 “你好啊,小白!” “不是的……是袜子!” “哦,真是好名字啊,小玉!” “是袜子!” “袜子……χ射线,噢,闪烁的!” 急忙开始计算公式。 “完成了,完成了!” 数学家叔叔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飞奔着回家。 我只能祈祷他灵光一现的那个数学公式是正确的。 虽然袜子很喜欢散步,不过她更喜欢坐在自行车的置物筐里跟我一起兜风。 袜子坐在自行车后面的置物筐里外出兜风的时候,可以仰着她的小脸,享受风的抚慰,心情舒畅地轻轻叫唤,就像唱着歌一样。 特别是骑到面对大海的那条下坡路时,袜子更是感觉分外满意。 “海啊!” 我一边喊着,一边骑车飞快地滑行,从后座传来了袜子欢快的歌声,那是用鼻子发出的“哼哼哼”的声音。 就这样,一直以来只会憋在家里,不愿外出的我,自从袜子到来,变得愿意去户外走动,性格也变得活泼许多。 袜子的加入,使得母亲走后留下来的那份孤寂逐渐被填补。让我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的点点不开心,因为袜子会不断引发有趣的事件。 有一次,从卫生间传来了袜子自信骄傲的叫唤声,我跑去一看,袜子正蹲坐在西式的抽水坐便器上。 “你,会在上面上厕所?” 不过,马上她就发出痛苦的叫声。 我走近一看,水正不停地抽着,而袜子则哆嗦着站在上面,不知所措。 “我一直听说黄金猎犬是很机灵聪明的啊,而你啊,真是智慧不足啊。” 袜子像是觉得我在表扬她似的,使劲地摇晃着她的尾巴。 “果然是这样啊!” 我们一起欢笑,一起生气,一起玩耍。不知从何时开始,袜子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中心。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 “请多和我说说话。” 这是和小狗的约定之一,与其说这是小狗的愿望,还不如说是我的愿望。 多亏了袜子,我越来越少地和玩具熊祐市说话或者迁怒于它。玩具熊祐市,也感到很安心似的,一直坐在它的老位子上。 而真人祐市,也就是我的父亲,也放心多了,专心于他医院里的工作。但是,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令我们意想不到的大问题,而且是任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不论知不知道这事,照旧如常的袜子,在家里还是向父亲表达着对他猛烈的爱。 “真像啊,袜子!” 父亲自言自语地说着。 “像谁?” “你母亲啊!” “哪里像啦?” “首先啊,随意地来到别人家,不请自来。” “嗯,确实是。” “而且最喜欢坐垫。” “嗯,妈妈的绿色坐垫。” “还有啊,喜欢收纳些没用的东西。” “袜子,也喜欢这样,而且收藏了好多。” “你母亲啊,每次出门旅游,无论是住旅馆还是酒店,里面的牙刷、肥皂、掏耳朵组合、沐浴香波之类的都必定要带回家里。” “确实如此。” “你父亲我,虽说不怎么喜欢小狗,而且到现在也还不擅长对付她,不过,我总觉得袜子就像这个家一样,虽然愚笨但是却不令人讨厌。也说不定是继承了你母亲的位置啊!” “第一次,听父亲这么说袜子。” “是指虽然成事不足,但是还算可爱吧!” “是相当可爱的!” “……是吗?” “袜子她,很喜欢说话的。” “虽然说袜子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嗯,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却很想倾听她说话,我最近常这么认为,即使不会说话,只要用彼此的心去感觉对方,就足够了。就像不得不倾听患者声音一样,即使他们已经说不出话了。” “唉!” “因此,既然连小狗的话都听得懂,那人的话应该更不可能不明白吧。” “……父亲,你有点变了啊!” “是吗?我可没变。” 父亲拨弄着他后脑勺的头发,一圈一圈的,不好意思地说道。 “但是,那个,袜子拥有奇特的治愈能力的事,怎么样?” “真是奇特的本领。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她会悄悄地来到我身边,在我的膝盖上坐下,当我抚摸着她的时候,那灰暗的情绪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肚子痛的时候也是如此,袜子好像知道我痛一样会跑过来安慰我,舔着我,不可思议的是,疼痛就会随之消失。”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7) “袜子可能拥有治疗犬的特质呢!” “治疗犬?” “比起医生还要厉害啊,能够驱散人们伤感情绪的小狗。不过像袜子那样呆笨的小狗……” “什么?” “父亲是动手术治愈他人疾病的,而治疗犬是不用替人开刀就能从根部解决问题,是无以匹敌的。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动物啊。” 我抬头看着窗外,银河把夏夜的星空沿横截面切开。小樽的海面上,钓鱼船的点点光亮最大限度地平铺开去。 直到夜深时分,我和父亲一直在讨论着袜子。 “像这样和父亲我聊天,可能是第一次吧。” “这也是托了袜子的福啊。” 隔壁讨厌小狗的老爷爷和袜子的持久战一如继往地持续着。 “最近也不怎么骚扰了,连声音都几乎不发了,就算叫,也是很小声的。” 老爷爷挥动竹刀的动作是一天比一天灵活,原本虚弱的身体,不知不觉中,竟渐渐地强壮健硕起来。 虽然袜子仍旧保持着对那位老爷爷的敌意态度,但是对着他叫唤的时候又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阿进君,也是没什么进步似的,只要我一说“喂,朝那边看”,他保准又会上当,真是个坦率正直的好孩子。 那个晴天,阿进君的表现也是如此,他和我,还有袜子一起在海边听着大海的声音。 我们一边吃着从附近小店买来的有可能中奖的冰激淋,一边说着话。 阿进君自顾自地小声嘟囔着。 “将来无论从事什么,吉他我都会一直弹下去。” “不是要成为吉他演奏家的吗?” “想是想啊,可又不是想了就能实现的,不知不觉中,我发觉自己除了弹吉他的本事外,别的一无所长。” “你真坦率,阿进君!” “我的父亲曾经也想成为吉他演奏家的,但是,在参加大型比赛时,就差一点点,失败了。所以父亲要求我,要比别人都领先那么一步,所以才会这么严格地训练我。” “是这样啊。” “现在啊,就连想弹奏的曲子,都没了弹的心情。每次被小光你说‘老实坦率’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真是这样的吗?” “你父亲,一直说你吗?” “我和父亲尽管是不同的,但是我却想尝试重复父亲的人生轨迹。” “不过,我还是羡慕你啊,能有这样可以交流的父亲。” “什么?” “像在我家,就不可能说这些了,因为父亲经常是不在家的。但阿进君家里开的就是吉他教室,所以你父亲应该总是在家吧。” “不觉得这很痛苦吗?” “我不这么认为啊,父亲一直不在家,如果没有袜子,真的是很寂寞的,一个人。” “不过,还是少在家的好啊!” 我们两人沉默了,多少有些情绪失落,边看着大海,边聊着,阿进君忽然指着我这边叫道: “啊,小中啊!” “唉,我说,我叫小光,不叫小中!” “不是的,对不起,是你中了,看你的冰激淋棒。” 我无意地瞟了下手里的棒子,上面确确实实地写着,中了。 “看啊,是真的啊,真的中了!袜子,你看你看!免费领取一根。” 看着兴奋不已欢跳的我,袜子不知发生什么事似的也跟着我高兴得蹦蹦跳跳。 “阿进君的呢?” “……没戏了。” 我们各自的冰激淋,我中了再来一根,阿进君则没有。 “中了,中了。肯定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高兴得满脸欢笑,袜子也很开心似地汪汪汪地来回踱步。 没有中奖的阿进君,则一直倾听着大海的声音。 袜子她依旧一如往日地,藏起父亲的鞋子,和自己的影子玩耍,在闻玫瑰花香味时被花刺刺到,拼了命地打转,浑身散发着呆笨、不聪明的特质。 但是,就算一成不变的事物,不知不觉地也在变化着。 袜子的举止突然变得十分奇怪,那是在一个晴好冬天的早晨。 比平时都要早起的父亲,一个人打着领带,重复多次才把领带系好。 “不要让果酱溢出来!” 父亲说着话,连早饭都不吃就朝玄关走去。 然而,父亲最喜欢的一双皮鞋找不到了。 “喂,袜子,你又把鞋子藏起来了啊。现在,已经没有时间陪你玩了!” 有些焦急的父亲瞪着藏在柱子后偷偷地看着他的袜子。但是,袜子却没有把鞋子叼来。 如果在平时,无论多么调皮,事情败露的时候,她总会悄悄地把鞋子叼来。穿好了鞋子之后,父亲总是能赶上重大的会议或者是出差安排,今天一定是有什么事。 “父亲,今天就穿别的鞋子吧?袜子会把鞋子找出来给我的。” 第二章 超能力小狗喜欢黄瓜寿司(8) 我试着向父亲提议道。 “不要,今天必须穿这鞋!” 父亲并不让步。 都很固执的父亲和袜子对立僵持着,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候了,父亲很不情愿地狠命擦拭着另一双有些脏的鞋子,急忙拿着公事包出门了。 不知怎么的,袜子也跟着跑了出去。 “不能去!” 我只能不停地叫着她。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袜子是不是预感到会出什么事故,而阻止父亲出门。 但是,父亲不是也能感觉到吗?不管怎么说,父亲不是认为袜子有着帮助别人的不可思议的能力吗? 但是,今天,父亲却坚持要出门。 “袜子,不要这么急!” 袜子像是为了逃脱拴着她的绳子,向着父亲身影消失的车站跑去,像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似的拼命地跑着。 最后,没能追上的袜子,一直目送着远去的父亲,像是很悲伤似的“呜……”地长叹一声。 那天,我在学校因无法克制自己担心父亲的心情而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怎么啦?今天,小光很奇怪啊!” 放学后,敏感的阿进君感觉到了我的不同,询问道。 “没事,你真烦!” 我无端迁怒于阿进君,强忍着心中的不安感,快步走回家去。 出乎意料的是,傍晚,父亲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 “真好,什么事都没有。袜子的不安使我也为你担心呢,哎,袜子呢?” 袜子,好像不愿从她的小窝出来的样子。 “真是奇怪啊,好不容易没事发生,却……” 正说着这话,忽然,父亲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对我说道: “小光,我要调职了!” “什么?” “去札幌的医院。欣赏父亲手术才能的人,邀请我去那边的大学医院。” “不是很好吗?” “我们要搬家了!” “哎?” “搬到札幌去。” “什么?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中学,而且还有袜子。” “对不起,那里不能养小狗。” 父亲可能并不明白他正在对我说什么。 袜子躲在自己的小窝里,把自己封闭起来,一动不动。 “因为要住在大学的宿舍里,那里禁止养宠物。” 父亲故意躲避了我的视线,说道。 “怎么这样,那么袜子怎么办?” “只能等另外找到房子从宿舍搬出来,再把袜子接来住,这期间,你只能忍耐了。” 父亲感到十分抱歉地对我说道。 “那要到什么时候?” “这……总会到那时的。” 父亲没有底气地回答道。 要搬家到札幌,一时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需要马上起程。当所有的行李都搬上卡车后,父亲对我说道: “有没有什么遗忘的东西?” “等一下,我去找找。” 我感觉到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似的,重新打开玄关的大门,再次踏入我的家。 起居室,父亲的书房,我的房间,我仔细地一间一间地搜索着。 那天,那刻,那张脸。 在这里度过的不知多少的岁月的痕迹,深深地渗进了墙壁里。 我触碰着这些墙,一种强烈的感觉使我过往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蜂拥而出。 我对着每间房都说了声再见,然后关上了房门。 最后,我来到了母亲的房间,我从窗口眺望着那熟悉的大海。 “大海,也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 被太阳光照着的榻榻米上,母亲最喜欢的坐垫,仍旧在老地方,不过颜色还是很鲜艳的。 我模仿着母亲的动作,蹲坐在坐垫上,环顾四周。母亲最喜欢的景色将我整个包围。 “母亲最后坐着的地方,正是袜子第一次来我家坐着的地方啊。” 这里所埋藏的一切回忆都跃然心头,无论多少回忆,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是我永远都不愿离开而希望一直寻找下去的。 不知什么时候袜子蹿了进来,像往常一样坐在这里,打着哈欠横躺下来。 “袜子,要和这里告别了啊。” 袜子她不知是否明白,对着房间里的各种东西都使劲地嗅着。 我模仿着她的动作,哼哼地闻着。 也许是心理作用,我似乎闻到了母亲的气息。 风冷不防地从屋中穿过。 “小光,车要出发了!” 从玄关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我把在这里的对母亲和袜子的所有回忆都当做是难舍的事物,口中说着“再见”,关上了大门。 袜子,很自然地想回到家中。我紧紧地抱着她,远离我们共同的家。看着先行离去的卡车,父亲拍了下我的肩膀说道: “我们也出发吧!” 庭院里,袜子挖的一个个坑也感到很寂寞似的裂开了口子。总是很茂盛的甜瓜叶,也不知为何摇曳起来。 阿进君等在小樽车站的0号线站台上。 “为什么不能带袜子一起去?” 阿进君看着袜子的脸向我问道。 袜子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高兴地摇着尾巴。 “就是这样的,所以啊,阿进君,袜子就拜托你照顾一段时间了!” “……小狗啊,真是麻烦,那我试试吧。” 我在之前就已经拜托了阿进君,希望他能替我照料袜子。 我们约定的时间完全取决于父亲说的“总会到那时的”。 那个时候,阿进君一点都不介意他父母亲强烈反对他代养袜子,不介意那些“要参加演奏的这么重要的手可能会被小狗咬伤”之类的话。 “会有段时间见不到了啊!” 阿进君紧紧地握着袜子的系绳说道。 “是啊,见不到了啊。” 我嘟囔着。 “会感觉寂寞的。” 我变得不忍说出这句话。 “不想和你分开,袜子。” 我紧紧地拥抱着袜子。 袜子仍旧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我这么抱着感觉十分的开心。 “……原来不是和我说的啊。” 阿进君有些不高兴地自言自语道。 列车出发的时间快到了。 “那么,再见了,袜子,要听阿进君的话哦!” 我再一次紧抱下袜子,又不得不离开她走进了列车。 也想随我一起乘列车的袜子,被阿进君紧拉着绳子不让过来。 袜子的脸上仿佛是在问我“为什么”似地盯着我直看,不解而坦白地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对不起,袜子。” 我对着袜子,表示自己的歉意。 像是明白了一切似的,袜子拼命地狂吼。 现在这个0号线车的0数字标记深深地刺痛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和袜子之间的约定,一个都没有遵守。” 袜子继续悲伤地吼叫着,拼了命也要乘车的袜子,被阿进君死死地拉紧系绳阻止着。 袜子,带着仇恨似的目光看着阿进君,向他叫唤。反复着,反复着。 “就恨我吧,袜子!” 阿进君小声地说道: “我也很悲伤的。” 列车,慢慢地驶离车站。 “快点离开!” 我这么强烈地希望着。如果不是这样想,我对袜子的不舍之情一定会赶超这列车的速度的。 看着越来越小的站在站台边上的袜子不停呼唤着的身影和逐渐远去的小樽车站,我的双眼被泪水浸得迷离了。 父亲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驱赶着那手,怒视着父亲。 那天晚上,我不停地哭,直到哭累了为止。如果不哭,悲伤的感觉也会使我难以入睡。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1) 14岁 父亲的谎话 札幌的新学校,对于我这个从乡村来的孩子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去熟悉的。 “如果感觉寂寞的话,随便说些什么吧。” 大家对我亲切地说道,对于没有母亲的我怀有好奇心和同情感。我却习惯于在远离同学的地方,呆呆地望着窗外,以此打发时间。 父亲,比起以前,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作为脑外科的医生,他的才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有很多从东京慕名而来的病人指名要他看病,我想父亲一定非常繁忙。 当然,我希望他早点回家的话,他都没有时间听到。 “现在就只能这样了,只要度过现在的难关,你父亲我啊,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这是父亲来到札幌后的口头禅。 “不会太久,先忍耐下,小光。” 我一个人独自吃晚饭的日子就这样持续着。什么时候能够结束这样的生活我也不知道。 我在等待着这所谓的“不久以后”。 这之前,每天都在门口等待父亲回家的袜子,不在这里。一直在身边的事物,忽然没有了。 这是何等的失落和孤寂,一定要我亲自体会了才能感觉到的。 “好想和袜子见面。” 一只小狗,不知何时就成为了我的珍宝,存在于我的心里,这是我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的。 我房间里崭新的墙壁上,现在贴满了袜子的照片,就像乡下的小饭馆里满面墙都贴着“来这里吃过的明星”照片一样。每天我一边看着这一张张的照片,一边躺在床上等着入睡。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会一直盯着出来遛狗的人看,有时盯着人家看十分钟以上的事也是经常发生的。 某天,阿进君寄来了一封很厚的信。信中都是他拍的袜子的照片,数十张捆在一起。 最上面是阿进君写的留言:“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随时和我打声招呼。” 除此之外还有阿进君手绘的明信片。于是我把收到的袜子的照片排列出来。照片上的袜子,有呆笨的表情,有挤眉弄眼的,还有就是打哈欠的表情。 “袜子,看上去很有活力的样子,就算我不在她身边。” 看着这一张张的照片,我感到不由自主的轻松舒畅,并发自内心地高兴。 不过,看着和他人一起开心生活的袜子的照片,我确实有一些孤寂的感觉。 “打个电话去。” 我忽然想到。 “因为,阿进君说,无论何时都可以找他。” 我一边看着粘在墙上的明信片,一边拿起了电话听筒。不知响了多少回嘟嘟嘟的声音,电话终于被接通了,是阿进君的母亲的声音。 “您好,我是齐藤,阿进君在吗?” “齐藤啊,好久不见了。” “一直给您添麻烦了,照顾袜子的事,真是麻烦您了!” “也正是由于她,阿进的吉他水平最近都没什么进步啊!” 阿进君母亲略带着不高兴地说道。 “是……” “阿进的手一直被那狗咬伤,我们都很担心啊,指头可是吉他手的命啊。若是感觉稍有改变,弹奏出来的音也会变调的。” “对不起。” “总之啊,快把那小狗领回去吧!” “小狗,她叫袜子。” 我较真起来。 “那还不是小狗,有什么区别?” 对我来说,袜子就是袜子,不是别的什么。 不过,尽管这么说,也不一定能得到别人的认同。我沉默着,拿着话筒。 不久,电话那头传来了阿进君的声音。 “喂,是小光吗?” 我像松了口气地回答道: “阿进君?怎么,最近还好吗?” “很好啊,就是有点感冒。” “感冒了?没事吧?真可怜啊,袜子!” “……是我。” “什么啊,不要吓我啊!” “我感冒了啊。” 阿进君不满地说道。 “这样的话就去医院看下吧,对了,袜子出来了吗?” “比我重要啊……” 无奈的阿进君把袜子带了出来。 “袜子?” 电话那头传来了袜子高兴的叫唤声。 “汪!汪!汪!” “袜子!你的照片,我看了,长大了啊!” 听筒那头不停叫唤着的袜子声音依然如故,还是以前的袜子啊! “好想见你啊,袜子!” 电话那头,袜子传来了寂寞的哼声“呜呜”。 现在语言能否沟通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积了好多话都想要和袜子说。语言,对于心情的传达,一定是没什么关系的,我深信不疑。 我不停地说着,不停地说着,松了口气。睡意不经意间袭来。 “阿进君!” 一直待在旁边等待的阿进君回答道: “什么?” “再见了!” 那个时候,我只顾为听见阿进君的声音而感到高兴,却并没体会他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应该好好反省。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2) 札幌的我,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总是,一个人。 没有说话的对象,自己也觉得说话能力有所下降了。 “不感到寂寞吗?” 父亲不时地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不过说到我真正的感觉,繁忙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和明白的。 “怎么会?我朋友很多的。” 我总是倔强地反击道。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父亲说着这话的时候,像是松了口气。 只是,在看到我房间里日益增多的袜子的照片,父亲便会露出抱歉的表情看着我。 照片的张数就是我寂寞数量的多少。 “变得开朗了啊,小光!” 为了向父亲表示我的倔强,我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说谎,从那时开始,我在转学的学校里故意表现得开朗和外向,同学都为我“渐渐能够适应现在的新生活”而感到高兴。 其实,我并没有适应现在的环境。 在这里生活着的,只是虚假的我而已。 像这样的叛逆,就好像笑话一样。我所说的话,全然都不是我发自内心的本意。又不可能勉强地变开朗,因为会不自觉地想要哭。 我的心底一直在探寻带着大海气息的小樽的街市。但当我打开窗户,却并没有大海,只有隔壁的大楼将热得难受的我紧紧包围。 无论在外面再怎么做无理的事,当我带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时,就像抽干了自己的灵魂,我一直是沉默着的。 即使父亲关心地问我近况的时候也是诸如: “小光……长高了啊!” “昨天您也是这么问的。不可能长这么快的,又不是竹子。” “是啊……” 就这样,我们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仅仅是没有深度的谈话而已。 这样存在的我,唯一宽心的就是接听来自阿进君的电话汇报。不知从何时起,我每天就只是在等待阿进君的电话中度过的。 “今天,阿进君会来电话吗?” 没有电话的时候,“阿进君,在干什么呢?” 我变得每天就在考虑这些。 很久没有阿进君的电话打来,就会不由得感觉到很寂寞,是打电话过去还是不打呢?心里面一直烦恼着感到不安。 至今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袜子真是很失礼啊!在我练习吉他的时候竟然打哈欠睡大觉。” “阿进君,这是一种才能啊,这世上睡不着的人很多啊。” “小光还是这样得理不饶人啊。不过,当我弹那首《时间,过后,时间》时,袜子会很高兴似地摇摆着她的尾巴认真地听着,活像节拍器一样。” “那首,我一直唱的,因为是妈妈喜欢的歌曲。” “袜子会央求我弹给她听的。” “袜子也很喜欢啊,就弹给她听吧!” “但是,我母亲说了……我不能弹除古典乐曲以外的歌曲。” “你母亲说的啊,阿进君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啊!” “果然说话很毒辣啊,小光!” 我们结束了谈话,我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只剩下自己独乐。 不过,会给我带来难得快乐的阿进君的电话却意外地中断了。 无法得知袜子情况的我很焦虑,听不到阿进君的声音,我就会感到很不安。 我无数次想伸手抓起话筒,一考虑到阿进君双亲说的“小狗会妨碍吉他练习”的话,我就没有勇气拨打电话。 就这样,等待电话的夜晚仍在持续,电话却一直没有来。 终于,电话来了,却第一次传来了阿进君无精打采的声音。 “小光,对不起。” “怎么啦,我好担心啊!” “你说袜子吧,她没事,你放心。” “阿进君,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不能再和袜子一起住了。” 听筒后面传来了袜子“呜呜”的寂寞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巴黎的音乐学校向我发来通知,是我瞒着父母亲申请的,现在这种状况我无法集中精力练习。” 仿佛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似的感觉向我袭来。 阿进君要去巴黎,三天后,就要起程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等着父亲到家。 差不多到了十二点左右,带了点酒气的父亲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小光?” 父亲脸上带着惊讶地说道。 “对不起啊,院长和我商量重要的事情,所以喝了点酒。” 父亲为了使自己清醒点,边喝着大杯的水,边说道。 “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你也有啊。” 父亲快速地饮水,稍有些呛到地说着。 “重要的事?” “阿进君,要去法国的音乐学校了。” “法国?” “是的,照顾袜子的事,恐怕阿进的母亲是不可能了。”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3) “这样啊?” “小狗会给吉他教室添麻烦的,学员可能会受伤的,叫起来也很吵的。” “那就不得不找别人了啊!” “为什么不能再和袜子一起住?我们不是约定过到稳定时可以一起生活的吗?但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再等等。” 父亲感到抱歉地挠着头。 “现在,对你父亲我来说是重要的时刻,今天晚回来就是……” “阿进君,这周五就要出发了。” “这周五,那不是很快?” 父亲又惊讶了一下,急速地饮着水,“咳咳咳”比先前还要强烈地咳嗽起来。 “嗯,好事情却沉默这么久,真像阿进君的脾气。” “能到飞机场去送他吗?虽然那天还要上学。” 我猜想父亲一定会说不行。想着这个,我小心地听着父亲的答话。 如果,父亲不同意的话,我也准备自己悄悄地去。因为,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阿进君了。尽管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心中仍然似针刺一样疼。 “想去送吗?那好吧,去吧。”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 “一起去吧,正好我那天休息。开车去,我也想去和阿进君的母亲打声招呼。” “一定去!谢谢您,父亲。但是,约定的事,不会忘了吧。” “嗯,绝对不会。” 和阿进君告别。就一定能见到袜子,周五真是很开心,好想那天快点到来。 “麻烦了,帮我把文件拿来!” 忘了文件在家的天才父亲打电话说。我把文件拿到医院研究室的那天是阿进君准备出发的两天前。 “麻烦你了,又忘了东西了。” 我把文件转交给护士朋先生。 “现在正在诊察中,老师好像很容易忘记东西啊!” 朋先生一边笑着一边回答我道。 “父亲,通常都会很健忘。会不会也忘了和我的约定?” 嘟囔着不满的我说道。 “不过,他很关心小光你啊,尤其是这段时间。” 朋先生,指着父亲桌上的我的照片对我说。 “你父亲一直对我们说要不要掏耳朵?” “掏耳朵?” “是为了更好地倾听小孩子的心声,你父亲说你过世的母亲经常给他掏耳朵。” “父亲,说的吗?” “有一次,一个忽然变得不愿说话的小男孩患者前来治疗。” 朋先生第一次和我说起父亲诊治的一个小男孩的案例。 “那个小男孩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律师,他也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做名律师,可那小男孩突然变得不愿说话,因此他就急忙带他来看受到好评的你的父亲。齐藤老师,看着小男孩的x光脑部扫描图像,对他那律师父亲说——” 朋先生皱着眉头,略带夸张地模仿着父亲当时的语气语调继续说道: “‘这小孩脑子里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可能不是孩子。’对着脸上顿时露出惊讶表情的那位律师,老师继续说,‘交流是一定需要交流对象的,孩子的父亲,你有好好听孩子的心声吗?即便听了,是不是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事?’” “简单地回答了事?” “你父亲这么回答:‘做这个,不要做那个,这之类的称不上与孩子的交流。因为这仅仅是命令,回答也只是,知道了或是不要。这不就是一问一答?您工作忙,能够理解。但是,如果有能够相互交流的时间,却不说话,即便听了,那也不是交流。’你父亲说得真好。” 朋先生模仿得真是很像,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继续听他说。 朋先生也继续着他的模仿秀。 “‘您做律师,倾听别人的话是首要任务。那就请你多听听您孩子的心声吧。请多留点你们交流的时间给对方。只要照我说的这么做,孩子一定马上就能恢复说话能力’。老师给别人挖了下耳朵。” “挖耳朵?” “就是‘要好好地听取别人的心声’。” “这就像看电视一样,只是那张脸……” 我想象着父亲那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非常可笑。 “之后,那个小孩,回去的时候对老师说了句‘多谢您’。” “说话了啊?” “是的,说话了。” 朋先生又模仿着父亲,使我分不清这是朋先生的心声还是父亲的,我感到有点高兴。 “让我有点重新认识我父亲了。” “……那律师和他儿子回去后,老师他叹了口气。” “叹气?” “‘这么说,我也要多听听我女儿的话啊。’说了这么令人感动的话!” “这种话是我父亲说的?” “于是他就对我说‘要不要掏耳朵’?” “那就请动手吧!”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4) 虽然那天没有见到父亲,却有点明白了父亲的工作和父亲的内心感受,就像漂浮在星空中看着月亮一样我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星期五终于来了。 父亲并没有忘了与我的重要约定,和我一起去千岁飞机场。父亲从医院里借来了车准备开去。已经好久没有坐过父亲开的车了。 还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亲一起去海滨浴场游玩。父亲开车,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做导航助手,母亲一坐上车就犯困,马上就睡着了。 尽管后来醒来了,看着地图也不再想睡了,却把左右方向搞错了,根据我母亲的导航,父亲后来不是开到了海边,而是来到了牧场,我们最后只好吃软奶油了。 父亲的驾驶还是一如以往的那样谨慎,就像给别人动手术那样。 “右转,然后是,左转。”就这么自言自语地驾驶着方向盘。 “稍微快点吧,阿进君的飞机十二点半就要起飞了。时间上很急迫啊!” 像是没有听到正处于焦急状态的我的话,父亲仍然按照限制速度开着车。 我分不清今天到底会是快乐的一天还是悲伤的一天。总之,我想见见阿进君,但是,却是在要说再见这样离别的时候,因此又难免会悲伤,想着这我的心跳得很快。 就在这时,父亲的手机响了。 父亲停下了车,掏出手机的脸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我看着父亲乌云密布的脸也明白了将会发生什么。 “今天说什么也不去医院的,我们之前不是约定过的吗?” 父亲,注视着我,快步地走出汽车。我,开始在意时间,我透过车窗对着父亲指指手表,提醒父亲注意时间。 父亲结束了一通对话,对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白了,马上就到!” 我听到了父亲小声地对着电话回答。 “回去?不去机场,去哪里?” 我也下了车向着父亲跑去。 “是要马上去机场的,对吧?” “……你太坏了,为什么还要回到医院去?” 我感觉自己面前的景象在摇摇晃晃。 “你不好,太坏了!” “原谅我,好吗?这是关系到你父亲我未来前程的重要事情。” “那么关于我的将来呢?怎么办?” 我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父亲。 眨眼的时候,泪水就像拔掉了栓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滴。我很后悔,也很悲痛。 “我自己去,飞机场。” 避开我视线的父亲听到了我的话,忽然飞跑到街旁,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去机场。无论如何请用最快的速度!” 父亲对着驾驶员说道,并从钱包里抽出纸币塞在我的右手里,然后砰地关上了出租车的门。 “我希望父亲您能一起去。因为,我自己感到有点不安,而且又没别人陪我去。” 车门关上了,遮盖了声音。 “小光,对不起了。” 只剩下父亲的这句话,出租车向着机场驶去。 我回头望去,父亲的车拐了一个“u”字型,渐渐地看不见了。 到达机场的时候,阿进君飞机起飞的时间就在眼前了。 我下了车,向着和阿进君约好的钟塔跑去。我拼命地跑着,只能心里祈求时间过得慢点。 感觉心脏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我拼了命地跑,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却只看到一张纸在风中摇曳着。 “我一直在等你的,因为我们约好的,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我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来,时间可不会等人。 我把那张纸轻轻地从贴着的墙上揭下。那纸的背面是张乐谱。 “这谱子……”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我也会经常唱的,那首《时间,过后,时间》的乐谱。 “当你迷失方向,或是情绪低落的时候的时候,试着四处找寻下,总有我在你身边……” 这歌词像是看穿了我的寂寞似的。我轻轻地折叠着这张纸,放进了口袋。 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精神恍惚地走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谁也没在的房间的一角,积满灰的玩具熊祐市,代替着父亲坐在那里。 正注视着玩具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仍然处于恍惚中,拿起了电话机。 “喂,是小光吗?” 是阿进君母亲的声音。 “对不起,没赶上送阿进君,虽然事前约好的。” “这没什么,比起这个,小光,袜子她……” “袜子怎么了?” “袜子不见了。” “袜子也……” 我忽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我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你……还是说吧!”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5) “哦,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是今天,本来是要把袜子一起带去机场的,因为会和你见面。然而,袜子却不愿从家里出来,待在原地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我不听话的时候,总是有理由的,请你在责备我之前好好地想想。 说着这个,我脑海里浮现出和小狗的十个约定中的一个。 “最近,袜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试着问道。 “其实,一直最喜欢袜子的阿进君不在家了,想和你父亲说小狗就不要再麻烦我们了。正好认识愿意饲养的人家,虽然很远,但也已经和那家人约好了,今天去机场的时候本来就想和你父亲说的。说这话的时候,袜子还在呢。” “之后呢?” “这话啊,小狗应该是不可能听懂的啊。但是,她一直看着我们,打了个喷嚏,就跑掉了。” “是这样啊。” 我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袜子当时不愿出门。 我决定到阿进君家的附近去找寻一下袜子。 但是,父亲还在医院里工作。我再三踌躇着,最后下定决心往医院里打了电话。 “我是齐藤,现在能叫我父亲听下电话吗?” “老师现在正在开重要的会议呢。” “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拜托了!” “明白了,请稍等一下。齐藤小姐。” 我紧紧握着的听筒里传来了呼叫父亲的声音。 之后,父亲接起了电话。 “今天真是对不起,怎么啦?这个时间这么着急?” “袜子,不见了。从阿进君家跑出去了。” “哎?” “我想去找她,去小樽。” “等一下。” 果然,生气了。向着我的预想发展着。但是,当父亲再次拿起话筒说话的时候,我惊住了。 “我也去。” “什么?不过,那重要的会议怎么办?” “在这时候,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是医生的职责。现在最需要帮助的人就是你。” 我的声音也变得明朗起来,微笑浮在脸上说道: “是非常需要帮助!” “马上就去。” 父亲回答道,随后挂上了电话。 这不是大学医院里工作的齐藤先生的声音,而确确实实的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的声音。 和回来了的父亲正做着出门准备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来了。 “喂,我是齐藤。” 电话里的声音,是嘶哑的低沉声。 “是齐藤家吗?这里是车站派出所。” “警察?” 一瞬间,后背发凉。 “难道是袜子,遭遇了意外……” 父亲急忙从我手里夺去电话。 “我是齐藤。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在说话的父亲,脸上一瞬间,凝固住了。 “是这样啊……马上就过去。” 父亲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我们出发吧,小光。” “袜子?袜子怎么啦?” “啊,是的。” “……是意外?” “不是,只是迷路了,我们去接她回来。” 我抑制不住自己高兴的心情,笑出声来,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 “迷路?” “真拿那家伙没办法。去接她吧,小樽车站。” 袜子没事啊!而且,我们马上就会重逢! 我高兴地说着谢谢,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 “不过,是怎么知道袜子是我们家的小狗的?” “是她衔着信的缘故。你寄给阿进君的信,那信上有你的名字。” “这样啊!” “上面写着‘有困难的时候,无论如何请联系’。于是车站的人员,就联系我们了。” “也只有袜子,随意拿人家的信。” 我读着自己的信都会感到不好意思,加上袜子马上就要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这两件事使我全身发热起来。 到了车站,在派出所管理迷路的办公处,袜子正坐在那里。 “袜子!” 我招呼着她,我看到她耳朵竖了起来,赶忙跑了过来。我紧紧地抱着跑过来的袜子。 “终于见到你了,袜子!” 袜子,“汪”地大声叫着,开始不停地舔着我的脸。 “那么,请在这里确认下,盖个章就可以带走了。” 车站管理员拿着失物确认册。 父亲把像是穿着白色短袜的袜子的右脚,按上红色的印泥。 “这个,就是章了。” 父亲在确认册的一栏里,按下袜子的脚印。 “走吧,袜子,我们回去了。” 听到父亲说回去,我立刻回到了现实中来。 袜子能回到哪里去啊?札幌的家可是禁止宠物的啊。 “那要带袜子去哪儿?” “什么哪,当然是回家,回我们家。” “但是我们住的公寓不是禁止养宠物?” “袜子不是宠物,是家庭成员。” “父亲!” 我从没想到父亲是如此机敏变通的人,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没想到他是如此地任由自己的意愿来解释原委。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6) “那我只能成共犯了。” 我对一脸高兴的父亲说。 把袜子藏进稍大一点的波士顿手提包里,仅让她露出鼻子来呼吸,两人悄悄地经过贴着“禁止宠物”通告的管理室门前。 “好大的包啊!” 传来了管理员诧异的搭话。 “怎么好像有哈呜哈呜的声音?” 管理员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便朝着包里窥探,脸却被袜子伸出的舌头舔到了。 “啊!这是什么呀?” 父亲并不慌忙,回答道: “这个是化妆舞会要用的衣服。是不是做得很好,完全像活物一样啊?” “可是,现在她在吐舌头呢!” “是你的心理作用而已,不用太介意她比较好!” “即便你说是心理作用,也……” “我是医生,我说是心理作用那就是心理作用,病由心生。” “可是她不是在动吗?” 由于天气炎热,袜子在包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不断地蠕动并发出哈呜哈呜的呻吟声。 “啊,这是电动包。” “越来越不明白了。” “您现在的状态不太好,需要诊断下,小光,你先拿着包回家。” 借父亲以诊断为名留在那里时蒙混过关,我带着袜子顺利地进了家门。 从包中挣脱跳了出来,袜子显得十分高兴,在房间里来回跑动。 袜子被悄悄带回来的第二天,父亲比往常都要早一点出门,也比往常早了很多回家。 自此以后,父亲变得每天都待在家里。 “不用去医院吗?” 我关切地询问。 “我又没有什么病,为什么非去医院呢?”父亲不介意地随意回答。 差不多三天后,男护士朋先生和其他几位护士一起来拜访父亲,手里拿着很多父亲的物品。 “老师,真的要辞职吗?” 听着朋护士的话,我不禁怀疑我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要辞去医院的工作?”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父亲笑着说道:“是被辞退的。” “不是的,是你的父亲炒了医院。” 朋护士边笑边继续说:“其实小光来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和从东京来的了不起的医生谈话呢。” “是这样的啊。” “老师的本事被认可了,受邀去东京有名的医院。这对于从医者来说,是多么光荣的事啊!” “要去东京的医院?” 瞥了一眼父亲,他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在一旁逗着袜子玩。 “但是,老师在和你通电话后说‘有非回去不可的急事,请让我回去’。” 朋护士继续说道: “‘比这会议还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院长先生生气地问道。” “我父亲怎么说?” “说是‘照顾小狗’。我们都吓了一跳。” “照顾小狗?” “‘一直照顾我们的小狗遇到了麻烦’。” “……就这么回去了?父亲。” “嗯,就这么回去了。使院长先生丢尽脸面。” “这样啊!” “第二天,老师,就是你的父亲,被叫到了院长室,院长生气地说道:‘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你放弃了我们医院以及你个人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之后,老师……” “怎么了?” “你父亲往桌上放了辞职信,居然还把‘职’字错写成了‘织’。院长先生着急了。” 和朋护士一起来的另一位男护士关护士也开始演戏了。 “正气凛然啊!” 扮演院长先生一角的关护士提高嗓门说道。 “是的,怎么样?” 扮演我父亲的朋护士不满而又得意地回道。 “如果按照原来那样,你在东京既可以得到名誉和又可以得到地位。现在你把这一切都舍弃了!” “我想回到小樽去。” “你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真是蠢货!” “是的,是我蠢。” “那该怎么办?” “如果挖耳朵的话,就会注意到了。因为无法听清楚最重要的,所以不得不去仔细听那人的话。怎么样,院长先生,要不要也借你挖下耳朵?” “挖耳朵?好笑,我自己就是耳鼻科的医生!” “但是,还是不能很好地倾听患者的需要。” “你在胡说什么啊?” “这是事实,小狗告诉我的。” “什么?” “汪!是这么告诉我的。” “汪?” “她说着汪的时候,我很高兴哦!” 在场的人一边大笑着一边看着他们表演。父亲稍微摆弄了一下有些发亮的头发。 朋护士对着父亲说道: “和这样‘蠢笨’的人一起工作,我们真的感到很幸福!” 护士们都热烈地拍起手来,父亲立刻满脸通红。 袜子更是格外地大声“汪”了一声。 就这样,父亲辞去了札幌医院的工作,重新买回了原来住的小樽的家,把一半的空着的庭院辟出,建造了新的房屋,在家里开了家小型的医院。 第三章 父亲的谎话(7) 袜子一开始对自己的庭院减少感到很不满意的样子,对着施工的工人们一直充满敌意地“汪汪汪”吠叫,直到施工人员用多余的木材重新为袜子建造了新家,她才满意,还把供奉在母亲佛坛前面的甜曲奇饼随意叼来给施工人员们吃。 工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傍晚了。 “这样就能在家旁边工作了,一直以来让你感到很寂寞,对不起了,小光!” 在医院做得好好的,并且很满意的父亲稍微有些伤感地说道。 “如果离得太近的话,似乎也不怎么心怀好意啊。真是善意地强迫别人接受啊!” 我感到有些惭愧,任性地说道。 父亲露出惊讶的表情。 “喂,现在才这么说,已经建好了啊!” 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的我担忧地顺着父亲的话说道: “强迫既有好的意思也有不好的意思。” “啊,是的,经历了这么多,结果总算是好的。” 一丝风吹过。 不知为何,我感到有股母亲的气味。 “父亲?” “什么?” “我是不是成为了影响您工作前途的障碍?” 我下定决心把心中积压和担心的事说出口。 “如果我当初不说的话,父亲您仍然在东京继续您喜欢的工作。能留下名声的事业,不是吗?” 听着这话,父亲看着大海,哈哈哈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小光,你什么都不用介意。我已经在历史上留名了。” “什么?” 父亲带我来到刚建好的医院的门口。 “看——” 那上面是“齐藤祐市医院”的招牌。 “这确确实实是留下了大名,不是吗?” 父亲边害羞地抓弄头发,边说道。 “父亲……” “这么看,你父亲我是自己个人历史上名誉最高的医生了。” 我当时高兴得差点想扑入父亲的怀里,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没这么做。取而代之,我说了更加使我感到难为情的话。 “也是我一生历史中最伟大最好的父亲。” 父亲,被阳光照着的脸闪闪发光,他无视我的话语岔开话题说: “哦,那么,她就是我们历史上最厉害的名犬喽?对吧,袜子?” 被父亲一叫唤,袜子不知从哪里一溜烟地蹿出来,来到父亲身边,向着父亲扑过去。完全像是突袭一样。我有点羡慕能不顾一切地扑向父亲怀里的袜子。 “使得我们又重新回到这个家的,就是袜子了,还有……” 袜子高兴地摇着尾巴要把父亲扑倒在地。 “齐藤医生,危险!小狗压胸!” 原先就有病而长期休养的隔壁讨厌袜子的老爷爷又继续拿起了他的竹刀,很高兴地追赶着袜子。 “因为小狗让人感觉很好啊!” “喂,看那边!是这样让人不可思议的小狗!” 袜子获得了这样的评价,在从很远的地方慕名赶来看病的患者们中具有很高的人气。 就连平时不愿光顾医院的小孩看到她都感到很开心,还有那些说话不亲切的顽固老头也不知为何就会特意为了和袜子说话而大老远地跑来这里。 父亲在给患者治疗的时候,也有说出“如果和贵宅的小狗交流,我就治疗”这样话的患者。 在患者们的心中,我父亲是大医生。袜子,则被称做犬医生,“大”和“犬”只有这么一“点”的差别而已。 还有这样一些案例。脚受了伤却不愿做康复训练的小孩,在等待叫号的时候和袜子比赛追赶,竟然就像正常人一样地奔跑了;由于睡落枕,头不能弯曲的一个患者,在看着别人对袜子说“看那边” 时,忽然,头就能转动了,不治而愈。 “袜子,说不定真有不可思议的奇妙的能力。不用吃药,不用手术,只要治疗患者的心灵就可以了。治疗犬,是不是很了不起?” 像这样的经历我也碰到过几次。 悲伤,孤寂的时候,她会不知不觉地来到你身边,跟她说说话,这些烦恼的情绪就一股脑地忘却了。即便是像我父亲这样的名医也说,能治疗心灵创伤的,也只有袜子了。 父亲,总是感到很满意的,看着在患者中穿梭的袜子。 “连不喜欢小狗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感到袜子存在的重要性,如果她不在,我也会感到不安。” 尽管会对袜子说“你很烦”或者“你真碍事”之类的抱怨的话语,但是一看不到袜子,我就会特别地心神不宁。 “如果袜子不在,那真是大事情了。” 那就要大动干戈地寻找她,不知何时讨厌小狗的父亲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大医生,并不输给犬医生,比起在大学医院认真仔细地倾听患者心声治疗的那段时候,这样的父亲感到非常的满足,每天都要挖耳朵以便能继续治疗病患。 第四章 最后的约定(1) 21岁 最后的约定 “让你久等了。优子。” “等了你好久了!一万年了哦!” 大学同年级的优子,带着她饲养的卷毛狮子狗,在公园入口处的秋千上撅着嘴说道。 “未来的发展方向,决定了吗?小光。” “还没有,没有找到想要做的事。” “这可不妙啊,马上就要到了开始找工作的时候了。” 到了大学三年级的我,还没有决定自己将来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无意中来到了当地的大学读书,无意中地上课,无意中地参加网球社的网球训练,然后回家,每天就这么度过。 “优子,准备去东京吗?如果想做明星的话,那肯定是去东京发展比较好。” “虽然我很想去,但也有放不下的。” “还是那么的受到溺爱的缘故。” “因为,我走了,英明会很寂寞的。” “不是辉树吗?怎么变英明了?” “是啊,现在就叫英明。” “……你啊,饲养的小狗都随着你交往的男朋友的名字而变啊,不要这样啊,你这样一直变,小狗都会搞糊涂的。你自己也是吧,一定要按照男友的名字来叫它的话,自己也会搞乱的吧。” “现在,就叫英明了。” 在优子脚边的小狗英明正在拼命地挖着泥土。 “比起这个,今天的酒会,怎么样?你喜欢的井口君也来的,顺便把就职的烦恼也碰杯干掉,碰,喝掉它!” 在大学里排在第一、二位,能喝得出了名的优子,今天像是省略着什么话似的引诱着我说道。 “很好吧,偶尔的酒会啊。” “一起去吧,干杯!” “在等待美好的约会吗?” “等得厌倦会伤心吧,等待伤心!” “你也省略得太意思不明了……不过,还是不能去。想是想去,但要准备袜子的晚饭,还要带她去散步。” “说什么呢?酒会是多么高兴的事啊。你这不是被小狗束缚住了?小狗,束缚!偶尔也要摆脱下束缚啊,年轻的时候也就只有现在而已!想约会不是放在街上就可以随便约会到的啊。我就把英明关在房子里,然后自己出来。” “但让她一个人……” “她又不明白什么是辜负?” “……你考虑得也太周到了。” “你啊,是讨厌喝酒吧。还有啊,你永远都离不开她吗?没有她……” 优子冷冷地说道。 回到家里,袜子的尾巴不停地摇摆着,像要被扯断似的。 袜子来到我家,已经快有十年了。回顾一下这十年,我每天都给袜子准备晚饭和带她散步,每天都为她打理地毯一样的长毛,除了大学的修学旅行之外,也没有参加过别的长时间段的旅游,只去一般大学生都会去的卡拉ok。 虽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这么过的,其实确确实实是像被特殊规则所束缚住一样。 “我到底还是被小狗束缚住了啊!” 我一边深思优子的话一边看电视,袜子衔着散步用的绳索又要我陪她。 “去散步吧!” 袜子在电视机前面不断地徘徊着,挡住了我看电视的视线。 “今天我很累,下次吧!” 但是,袜子死乞白赖地围着我央求我。 这回,她把我出门带的帽子也衔了过来。 “你好烦啊!说了不去就不去了啊!让我有点自由的时间!” 袜子,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我,不要做优等生。” “袜子,把我的鞋好好地擦一下。” 父亲这么一说,袜子无奈地站起来,喀嚓喀嚓地往玄关去。躺在茶色的鞋子上狠命地磨蹭着。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感觉鞋子变干净了。 “啊啊,谢谢啦,那个到哪里去了?” 那个,也只是说了个指代,袜子就聪明地拿来了父亲的钥匙。 “这个,那个,袜子又不是妈妈!” “是啊!” 我和袜子之间,渐渐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与此相反的是,以前在医院里被大家称做“妈妈”的父亲,现在大概要称他为“袜子”了,因为已经变成没有袜子就无法生存的人了。 袜子也是,比起什么都很乐意地孜孜不倦地被父亲差遣。 袜子,总是喜欢在母亲的佛坛前双手合十。 初见此情景的人,都感到非常的震惊,“真是拥有仁爱之心的小狗啊”,有时也有向着袜子双手合十的人出现。其实,袜子的这个行为与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有关。 袜子对于供台上的葡萄干三明治很是喜爱。如果供台上有这个的话,很想马上吃到的袜子就会不停地在佛坛前来回地踱步。 “要好好地祈祷哦!” 我向着佛坛把十指相合,也就能吃到葡萄干三明治了,所以袜子也就一直在思索,“祈祷”就等于“能吃到葡萄干三明治”。 第四章 最后的约定(2) 因此,她每次都会后脚不安稳地站立着,前足对着供台来回二三回地“祈祷”。 学会了讨好他人的袜子,想出去散步的时候,也会在我的面前作出双手合十的样子来。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去散步。 “小光,你可真无情啊。那好吧,袜子,我来陪你去。” 父亲带着袜子出门散步去了。 从前,父亲是不怎么喜欢小狗的,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现在却换成作为女儿的我对着袜子乱发脾气。 我想,如果,袜子不在,父亲大概会心慌意乱的。 人类,真是会这样改变的啊,让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最近,我对古典乐很感兴趣。” 优子的趣味又改变了。当然,她饲养的小狗的名字也变成了“宏”。 “你啊,男友改变了,别的全部都要改变的啊,也好理解。之前不是还喜欢重金属音乐的吗?” 我对看着古典乐杂志的优子开着玩笑,不经意间,我的目光扫过一处地方,那杂志上写着的那个名字,居然…… “啊!” “哈,你的眼光很高啊。是新近有名的吉他演奏家,明星,阿进!” 那上面,刊载着阿进君的大幅写真照片。 “明星,阿进!” 不知何时,阿进君的头上多了明星的光环,真是和从前不同了。 身材挺拔,发型也是波浪式的流行款,简直就像模特儿一样,只是那张脸,还是如从前的烤章鱼包一样。 “他,是从法国回来的,受到很大关注啊。是我喜欢的样子,明星进,连法语也说得很好,简直就像王子一样。” “真是变了啊,不过烤章鱼包还是烤章鱼包。” “烤章鱼包?” “我指的是这张脸。一点都不修长,和从前一样。” “你说什么啊?这表明你认识他喽?” “他是我以前的同学。” “什么什么,那么介绍我认识,怎么样?” “这,我们也已经有八年没见过了。” “这是什么坦率的台词啊。他下周要到小樽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吧,然后介绍我认识!” “你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回绝你啊!” “在说什么呢?我的王子啊!” 我在优子的热情面前完全败下阵来,我决定去看阿进君的演奏会。 尽管我想把袜子留在家里,可是她挂着一副“带我去吧”的样子在我周围不停地转悠,我听说演奏会的入口处有寄养宠物的地方,就当做散步吧,把她一起带去了。 “已经习惯带着她了,不能改变了啊。” 袜子像是吃了什么美食似的高兴地翘着尾巴走起了梦露步。 在途中,遇到了好久没碰到的一直记不住别人名字的数学家先生。 “好久不见啊!小白!” “是袜子。您叫得不对啊!” 真是一直都没改变的那个记忆力啊。数学家叔叔像是感到很遗憾似的。 “袜子的高度乘以二是……嗯……” 好像在嘀咕着什么似的抱着头走开了。 “后台,在这里。” 优子不知是来看演奏会的还是怎么的,一直在寻找后台。 “不要这样,说不定连长什么样都忘了。至少等演奏结束后再来吧。” “这说不定就是缘分,赶紧啊。” “这么说,是我和阿进君的缘分喽。” “什么呀,是我和明星进的缘分。” “……你啊,是命运吸引你过来的吧。” 优子手上握着她饲养的小狗的照片。 “你真的叫阿进吗?真是很巧啊,我养的小狗也叫做阿进啊!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从小狗的话题切入。” “什么时候你的小狗又改叫阿进了?” “刚刚。” “真是捏造命运啊。” 优子斜视着紧张地站在等候室门口的我,迟疑片刻之后,我敲响了房门。 “我在。” 等候室传来从中学起就让我一直很怀念的声音,阿进君就在里面。 “我是你小时候的玩伴齐藤光带来的。” 门开了,优子把我推进了房间。 我不停快跳着的心脏像是就要停止似的,从那次在飞机场没有见到面之后,一直在想着,阿进君在哪里啊,现在一瞬间明了了。 还记得我吗? 阿进君正在调整吉他的手缓缓地放下了。 “小光,小姐?” 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阿进君,好像是忘却了。 正在我悲伤的时候,“小光,好久不见啊!” 八年后的再相遇。终于记起来了啊,就这样便使我高兴得想要跳起来。这大概是身体反应吧,一点都不老实。 “好想见你!” 阿进君跑近我,紧握着我的手。 “怎么?关系这么好啊?那我,是不是妨碍你们了?还以为你要做好人呢。” 优子尖刻地说道。 第四章 最后的约定(3) “阿进君,你变了。” “自己每天看着自己的脸,不觉得啊。” 长相变了,也成名了,可是讲话还是那么的坦率,就像以前的阿进君。这么多年不见的阿进君就在自己的面前,我的心跳动得厉害。 “你能办演奏会啊,真棒。能继续弹吉他真是太好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明星了啊!” “在飞机场没能见到你。” “我去送你了,只是没赶上。” “我一直在等你的。” “你写的那个乐谱?” “看到了啊。《时间,过后,时间》。” “嗯。”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 阿进君用着带点外国回来味道的人的说话方式,我稍稍有些心神摇曳。 “哎……” 这时,距演奏开始还有十分钟。 “时间差不多了。” “嗯,那么加油了!” 阿进君对着转身离去的我说道: “之后,还能见面吧?” “嗯。” 我高兴得差点想绕着周围转十圈,就像小狗在下雪的庭院里玩耍那样的感觉。 身边,鼓着脸的优子质问我道: “男朋友?” “当然不是。完全不是。” “那他就是我的目标了。因为这是缘分。” 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是优子却是很认真的表情。 在舞台上被聚光灯包围的阿进君,已经看不到从前的影子了。 现场立刻安静下来,阿进君缓缓地弹拨起吉他,现场所有观众的心此刻都被他吸引。 我也感到身体在随着他的音乐而舞动。这可能仅仅是被他完美的演奏所打动了而已。 现在,被聚光灯所包围的,明确清楚自已未来的人生方向的阿进君,比起我这个未来还在迷茫中,什么都不会干的人来说来,有了很大差距,我有点感到焦虑。他已经赶在我前面了。 在阿进君的演奏中,优子居然睡得很熟。 阿进君不断地编织出美妙的乐曲,会场被阿进君高超奇妙的演奏所包围。 而后是,返场。 “我,直到中学都是在小樽成长的。最后,我想送上一首怀念这里的曲子。帕赫贝尔的《卡农》。” 他所要弹奏的曲子,就是阿进君曾经在海边,在学校,一直练习的曲子。 在我孤寂的时候,情绪低落的时候,总有这首曲子来安慰我。今天听着这首曲子,不安和焦虑感瞬间消失了,脑海里闪现了许多回忆,眼泪自然就流了下来。 在阿进君弹奏《卡农》的时候,优子还是在睡觉。 “这次要介绍我哦,因为这是我和阿进君的缘分。” 带着在黑暗中抓紧我的优子,在演奏会结束后,再一次来到了后台。就在后台房间的入口,我们碰到了志得意满的阿进君的父母。 “好久没见您了,我是齐藤。” 我看到阿进君母亲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像是想要阻止我们进去。 “好久不见。但是,齐藤小姐,阿进现在是在事业期最重要的时刻。你明白吗?请不要再打扰他了。如果再让他弹奏什么流行歌曲,我们都会感到很为难的。” 在阿进君母亲身边的他的父亲也绷着脸点头附和着。 “那个老太婆,不要阻止我们!老太婆,不许阻止!” 因被阻止而无法见到阿进君的优子,愤怒地说道。 注意到我们的阿进君本想朝我们这边过来,但是他母亲说了什么,他只好停下了脚步。 “还是老样子,老实啊,阿进君。” 我们放弃了和阿进君的会面,离开了那儿。 就在这时,“喂,鞋子,把鞋子还我!” 我一看,不知何时,应该正在交托管理的袜子,出现在了这里,并且把阿进君的鞋子叼着朝我这边过来。 “哎?袜子,怎么在这里?” 我发出惊讶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了阿进君的喊声。 “袜子?是袜子吗?还像从前一样喜欢叼走人家的鞋子!” “阿进!” 阿进君摆脱了他母亲的阻止,一边笑着一边很有礼貌地向着我们这边走来。 袜子把阿进君的鞋子放在了我的面前,随后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在我身边躺倒。 “袜子把阿进君给带来了啊!” 优子带有讽刺意味地说道。 “袜子,还好吧?” 阿进君停止了绅士的礼貌,一边拾起鞋子,一边说道。 “嗯,很好。只是现在我们有点小别扭。” “吵架了?好可怜啊,袜子。” 为什么比起我来,你好像更关心袜子啊,我把嘴撅了起来。 对面传来阿进君的母亲叫他的声音。 “啊,不得不回去了。这样吧,小光,再和你还有袜子一起见个面吧!那个海边。” “知道了,那个海边。” 袜子的耳朵,像听到了什么似的,摇动了一下。 第四章 最后的约定(4) “你啊,可是得到了袜子的大力协助啊。袜子是我爱情的障碍物啊。我有点,仇视。” 优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第二天的傍晚,我和阿进君还有袜子,一起站在了过去常来的海边。 随着太阳的西沉,闪着橙色光辉的大海上,大片的海鸟正在由于过冬的需要而飞向南方。 “过去,常来这里啊。听,大海的声音。” 阿进君就像从前一样认真地聆听着大海的声音。 “真是怀念啊,小光,你没怎么变啊!” “没有变,那岂不是说我没有进步?好担心啊,因为阿进君你变了很多。” “哪有变啊,我还不是和从前一样?” “喂,看那边!” 阿进君和从前一样再次上当受骗,朝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 “你看,我说没有变吧。” “是啊……我说,现在和阿进君说话……不知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忽然,袜子在我们的脚边不停地打转。 “在做什么?” 我和阿进君,把牵着袜子的绳索卷了起来。 “看,都缠住了!” 阿进君对着仿佛在开车的我,伸出了他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我握住了他的手。 阿进君也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用他那比从前更像男人的手掌。 袜子的脸此刻正看着大海在打哈欠。 “怎么?和明星君很甜蜜吧?” 优子试探地询问我。 “嗯,不过,现在他没时间。” “他正在忙于环球演奏。阿进君很忙,我也没有时间。” “你不是很有空的?” “因为有袜子在。” “袜子?” “其实阿进君邀请我下周一起去东京参加他的演奏旅行。” “那不是很好,如果能去就太好了!” “有小狗在家,所以不能去啊。也不是麻烦,也就准备饭,还有带她散步。” “我说了你是小狗的俘虏。” “什么?” “是指你被小狗给束缚住了。你的青春!” “这样啊。” “你都要变成袜子的母亲了。不,已经,一直是了。” “嗯,一直是这样。为了袜子,我一直忍受了许多。我的忍耐还要继续吧。等我变成了老婆婆,才能不这样吧。最近我时常觉得,如果没有小狗就好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不过,你和阿进君也是由袜子带来的契机啊。” “因此,如果硬要我选他还是小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那当然是,信明!” “你又把小狗的名字和男朋友的名字弄成是一样的,很难分清啊。我感觉到真有点像把我们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小狗似的。” 这时候的我,可能正处于迟到的反叛期。我想从被小狗限制住的生活中逃离出去,和别的同年纪的女孩一样,过着普通快乐的日子,一起旅行、通宵唱歌等等,我对毫无经验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羡慕,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看来,我绝对是小狗的俘虏。” 阿进君出发去东京的那天,最终我没能去送他,我躲在被窝里,只能唉声叹气。 袜子很担心我,不停地在我被子旁哼哼哼地嗅着,钻入了我的被子,舔着泪水沾满脸庞的我。 “你真烦。放过我吧!” 我大声喊出了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 优子打来电话,是这之后。 “小光,是我,你能猜到现在我在哪里吗?” “哎?你去了哪儿?” “东京!” “东京?” “和这个人一起?你猜是谁?” “和谁……难道是?” “嗯,是明星君!我让他来听。” 替换了优子,话筒里传来的毫无疑问是阿进君的声音。 “怎么回事?” 我生气地质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你动作太慢了啊!” 优子从阿进君的身后传来了笑声。 “不是的,其实,我和优子是一起……” 还没有听阿进君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呆住了,任凭眼泪不停地滴落,看着这样的我,袜子又向我靠了过来,悄悄地把前爪搭在我膝盖上,我甩开了她。 我迁怒于受到惊吓的袜子。 “你就像给我戴上了项圈!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我无法做别人都做的那些我喜欢做的事!你不要再妨碍我了!” 我的话,像决堤的河川一样一涌而出。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听了这话的袜子,步履蹒跚地向后退去。 看着袜子的动作,我仿佛有一种就像失去母亲那样的心痛的感觉。 在隔壁房间听到我说话的父亲走进来。 “小光,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父亲责备我道。 但是被这么一说,“没有这回事!说到哪儿去了!” 我说着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话语。 第四章 最后的约定(5) “小光,一点都不坦率啊!” 从前母亲一直开玩笑的话语,在我脑边掠过。 我蜷缩在坐垫上不停地哭泣着。 在这期间,哭累了,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我醒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你醒了?” 父亲很困倦地看了下时钟。 “怎么了?” “袜子,没有回来。” “袜子?” “在被你训斥过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这么说,已经有大半天了。 现在临近冬天,外面狂风大作,十分寒冷。 “是我叫她出去的?就因为这个原因?” “那家伙,真是坦率老实啊!” 忽然间,从前母亲告诫我的和小狗约定中的一个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你有学校也有朋友,但对我来说,我的生活中只有你。 “这么说,我……” 我打开了玄关的大门,飞奔着跑了出去。 “袜子,对不起,袜子!” 我搜索着在城中估摸着她会去的地方,我因自己的无情而流下了眼泪。 “因为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所以你走了。” 我拼了命地想着袜子可能去的地方。 “难道是……” 我径直走向了袜子曾经待过的阿进君的家。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边敲着门,一边喊叫着。 阿进君的母亲,露出厌恶的表情出来开门。 “阿进去了东京,不在家。比起这,我还是说清楚的好。不要再缠着阿进了,不要成为阿进前进的障碍。” 虽然听着这么令人难受的话,我却一点都没有要争辩的意思,我为了袜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袜子不见了。” 阿进君的母亲由于外面的寒冷打了个冷颤,感到非常麻烦似的淡淡地说道: “袜子?没看见,对了,狗当她快要死时,会自己从家里消失的。” “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怒不可遏地离开了阿进君家。 一路追着我过来的父亲一边喘气,一边对我说道: “海边,去过没?你应该去下。” “去看看。” 我快步走向曾和阿进君还有袜子一起到过的海边。 漆黑寒冷的海边响起了波涛的声音,只有一个街灯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袜子!” 我呼喊着袜子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声。 “也不在这里啊,袜子!” 冰冷的夜晚,我留意起阿进君母亲的话语。 “难道,袜子她……” 这时,草丛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我注视着有什么动静,一条很熟悉的尾巴从草丛中露了出来。 “袜子!!” 微微抽动了下尾巴,草丛中露出了袜子胖乎乎的脸蛋。 “真是太好了,袜子!” 我向着袜子站的地方扑过去。 “对不起,袜子,我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袜子满身是泥地颤抖着。 我仔细一看,袜子满脸泥巴的嘴上似乎叼着什么。 “这个……是你埋的?” 这是,从前和阿进君一起在这儿吃冰棒时留下的棒子。那根中奖的棒子还让我们很开心。 “这,都是为了我……” 袜子,把找到的那根中奖的冰棍棒子给了我。 “这个,就是为了让我开心,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中。” 我对自己那一瞬间“没有袜子就好了”的想法很是羞愧。 “谢谢你,袜子。” 我并不介意地抱着满身是泥的袜子,并且是紧紧地抱着她。 袜子,体重变轻了。 “你变轻了啊,袜子,你也已经快十岁了啊!” 我不经意地注意到,有四五根冰棍的棒子散落在袜子的脚边。 不论哪一根上都有小狗的齿印。 “你就是这样……一直在找寻的吗?” 袜子口中叼着的棒子上写着很小的文字“中了”。 “比起中奖,看到你为我这样,我更高兴。” 袜子摇着尾巴一直看着我。 “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身边只有我,对不起。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也是绝对不能没有的。永远,永远。” 袜子,忽然从我怀里挣脱,继续回到草丛里。 “袜子,你去哪里?” 袜子又开始在草丛里喀嚓喀嚓地忙碌着。 “已经好了,袜子,谢谢你!这样会感冒的。” 袜子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我一看,袜子又衔了一根棒子。 然后转身朝我走来。 我从袜子的嘴里拿起了那根棒子,那棒子上也写着“中奖”的文字。 “中了哦,中了,袜子!” 我第一次感到中奖是这么的高兴。我一高兴,眼泪又流了出来。 虽然感觉自己为了冰棍中奖而高兴有点不好意思,但眼泪竟流个不停。 和袜子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比起任何中奖都让我觉得高兴和快乐。 父亲和我还有袜子,像小时候一样三人一起回家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第四章 最后的约定(6) 寒风中,我们一边用温暖的话语交流着,一边在黑暗中散步,我不经意地瞥了一下袜子,觉得袜子的后背像是变小了,而我却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和阿进君,也好久没有联系了。 手机里不时有短消息,发信者的名字是阿进君,可我从没打开过。电子邮箱里没有打开的阿进君发来的信件也就一直躺在那里。 在学校,就算看到了优子,我也不去和她打招呼。我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每天在图书馆里消磨时间。第一次由于不愿见到优子而去教室,在那里,读着关于动物的书籍使我感到很快乐。 那天,我正读着关于长颈鹿生育的书。 优子一下子坐在了我的旁边。 “一直在找你,又不接电话。” 我一点都不愿看到说着难懂的省略语的优子的脸,因此不想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但优子却说了让我之后感到很意外的话。 “怎么,你一直在想我和明星君一起去东京的事吗?” “哎?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说,明星君应该和你好好地解释清楚的,我是去东京参加明星选拔的。是明星选拔!碰巧在羽田机场遇到了明星君,就顺便给你打了个电话!” 这个意思我懂。 “是这样啊!” “明星君,因为后来无法和你取得联系,所以一直很苦恼。一直唠唠叨叨的,就来找我帮忙了。” 我急忙打开手机里那些阿进君发来的我没有看过的短消息。我误会了阿进君,不是这样的,请你读下邮件,像这样的文字不时地出现在画面里。 “你啊,真是意气用事!” “我要给他打电话。” 阿进君的电话总打不通,也无法留言。我试着打了几次,都是这样。 “对不起……” 我试着往阿进君的家里打电话。阿进君的母亲比起以前更加不高兴。 “我是齐藤。阿进君,在不在?” “阿进君在家,但是,他不会再见你了。” 说完后,电话马上被挂断了。 在旁边一直听着的优子叫道: “又是那老太婆!” 我想这其中肯定省略了以下的意思: “老太婆,你别絮絮叨叨个没完,马上叫阿进君出来听电话。” 我彻底联络不到阿进君了。 我从父亲口中得知震惊的消息,是在那天晚上。 “你最近,和阿进君联系过吗?” “嗯,但是没有联络到。” “是这样啊。他遇到大麻烦了。” “什么?” “……你不知道吗?今天,和大学医院的旧同事通电话闲谈时得知,阿进君,遇上交通事故了!” “怎么会?” “是很轻的交通事故,身体虽然没什么大碍,不过好像左手的运动机能没有完全恢复。他,因为是吉他手,那种微妙的手指触感是很重要的。尽管做了很多的检查,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问题。我想,大概,是由于事故引起的心理问题吧。” “那么,吉他怎么办?” “嗯,看来是无法再弹了。” “这样啊!” “该怎么办呢?袜子。” 我和袜子商量着,袜子正用手抱抱自己的头,然后舔来舔去。 忽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产生。 “袜子,拜托了,请你救救阿进君。你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是你有治愈他人心志的能力。你不是迄今为止已经治疗过我很多次了吗?拜托你了!” 袜子,抖动了一下毛,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袜子。” 我和袜子朝着阿进君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阿进君家门口,底楼,阿进君的双亲正在教小孩子们弹吉他。 “袜子,叫叫,骚扰一下他们。” 我这么一说,袜子立马就在那儿大声地吼叫着,还把两只前脚站立起来做出祷告状似的跳着舞。 “这个不是想要供台上果子的动作吗?” 吉他教室里孩子们的视线完全集中到了袜子的身上。 “小狗跳舞了!” “还会拜拜呢!” 趁这机会,我悄悄地潜入阿进君家,随后袜子也趁机跟了进来。 差不多到了二楼,我藏在了阿进君房门的右侧。 “拜托了,袜子!” 我敲着房门,袜子从稍开着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我躲藏在外面一边祈祷着一边等待。 “袜子,怎么啦?” 阿进君从床上坐起来,抚摸着袜子的头。袜子的嘴里衔着一张明信片。那是,从前,我住在札幌的时候,阿进君寄给我的。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随时和我打声招呼!” 明信片上写着这句话,上面还手绘着袜子小时候的照片。除此之外,上面还有我写的:“对不起,东京的事,是我误会了。” “这张明信片,是我寄给小光的。” 阿进君一边看着明信片上的照片,一边小声嘟囔着。 “袜子,好久没来我家了啊。现在和那时相比,长大很多了!” 对比着明信片上的袜子的照片,阿进君摸着袜子的头继续说道。 袜子,则一直在倾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