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人遇险记》 第一章 在旧房子的废墟上 人们在推倒那座有塔楼的旧房子,要在这地方建造新公寓。第一天收工以后,工人们去找冰啤酒喝,要冲掉喉咙里的灰尘,这些陈灰都是从吉普斯总督时代留下来的了。一整天,经过这里的人无不停下一会儿看看拆房子;如今放了学,成群结队地站在人行道上看的小朋友更多了。男孩女孩或者是放了学在回家,或者是回了家又出来上杂货店买东西,或者是出来逛逛,到这条安静而宽敞的街上来看拆旧房子。 黑黝黝的长窗已经拆掉,透过窗洞可以看到里面房间。乱草丛生的花园已经踩平,布满车轮痕迹;尘土像灰色面粉一样洒在所有东西上面,真叫人奇怪,尽管如此些,旧房子反而好像没有先前荒废。午后的阳光照进房间里面,使房间好像住着人,你几乎觉得这就有人会跑进去。 自然不会有人跑进去,除了卢克·戴,他这时爬上了一个宽阔的窗台,正在那里看来看去,看看房子里面,看看房子外面,神气之至,像是目中无人。乔治·亚当斯觉得他讨厌,说他”到处乱钻”,但卢克·戴只要有观众,他对乔治怎么想才不在乎呢。 卢克通常总有观众。倒不是因为他长得黑黑的,身体细长,十分好看,而是因为他有乔治称之为“到处乱钻”的那种本领。卢克住在伍卢穆卢湾码头后面高台街上一座小屋里,没事就从那里的狭窄后街溜达上来。他会悄悄地漫步穿过热闹的国王道来到都是花园旧住宅的幽静街上,用嘲笑的眼光把它看个遍。他会狠狠地提一提他的旧裤子,像一只猫那样继续溜达下去,直到迟早找到他的观众为止。 他今天也已经找到了,不过乔治·亚当斯不打算当他的观众。乔治转过身来,几乎撞到了戴维·盖茨身上,他正站在那里盯着上面窗口那个人影看。乔治斗气似地看他。他们一样高,都是十三岁,长得都挺帅:但戴维个子瘦一点,脸细长,穿一身整洁的校服,跟乔治宽肩膀,浓眉毛,穿一条旧的蓝色短裤和皱的布衬衫正好相反。再加上戴维的门牙太大,这两只门牙和他盯着乔治看的样子同样使乔治感到可气。 “你欠我两个先令。”乔治大声说。 戴维转过身,马上提起警觉。“放心——还没到时候,我不会欠的。你说是公寓,它们可能是住宅单元。” 这显然是遁辞,乔治不觉感到气愤。“公寓或者住宅单元,这有什么两样?你说建筑业不景气,这房子他们不会动。” “你打赌说他们要把它变成公寓,可他们还没有变成啦。” 碰到戴维认为是生意经的事情,跟他争也没有用,乔治不打算争。他只是皱起眉头,尽可能使眼睛像把手钻,逼视着戴维。戴维自卫地回看他。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一直对视着,直到成为一场事关两个先令的命运的交战。戴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他拼命地克制住,乔治的脸保持那种死板的表情——再过一分钟他就要战胜戴维了。但就在这时候,却是乔治转过脸去朝另一个方向看。 他感觉到还有一个人在盯着他们看。另一个强烈的视线介入了这场视线交锋,乔治想也不想就把脸转过去寻找它。真倒霉。但谁又能抵御这向你的颈背直射过来的奇怪视线呢。乔治仍旧能够感觉到它,然而他起先说不出它在哪里,这会儿卢克·戴依然控制着他的观众,一些更容易受吸引的孩子逗留在大门口,简直就要冒险去学他。 乔治终于找到了那个盯住他们看的人,这人独自一个。站在另一堆人后面。他的视线虽强而有力。但他看上去十 分普通:岁数和乔冶相仿,身材一般,样子没有什么特别。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是一个大灾星,使乔治为了他失去了两先令。乔治开足了他最炽烈的眼光。那男孩摇摆了一下,转过身,接着轻快地过马路跑掉了。这时在前面一个拐角,乔治看到了另一样东西:一套深蓝色制服,尺寸是那么的大。这个人正用平时那种沉重和不急不忙的步子走过来。 乔治随口说了一声:“警察来了。”接着他离开人群,悄悄地走开。他不肯当这群崇拜者中的一员,他们很快就要看到卢克·戴竭力嘲弄法律了。 乔治不知不觉经过一块空地,这天下午反正没事,他就拐到里面去了。从这里也许能抄近道到下面海湾去。这里拆掉了原先的一座旧房子,准备造公寓。拆房工人已经走掉,建筑工人还没有来,既然有这个机会,乔治觉得不妨趁此看看这地方。拆房工人把树木小心地保存下来,蓝花楹树和月桂树完好地耸立在房子原址上,地面从大街斜向海湾,不太陡。斜坡底下有一道装饰性的波浪形栏杆柱墙,到处有缺口,长着灌木丛。乔治知道,墙外一定是陡壁,下面就是海湾。他向它漫步走去。一边有些夹竹桃矮树,它们后面是一个铁皮斜屋脊,锈得很厉害了。乔治来到栏杆柱墙那里看下去,不由得感到有点惊奇。 下面约十五英尺是一个方形小院子,满是荒芜的花草,一堆堆垃圾,一片蔓草和粉红色的花,像是三叶草。在院子这一边,垒着高高的一排梯级形石头,顶上就是这排栏杆柱墙。另外两边围着高高的波纹铁皮围墙。第四边就是那座有发锈铁皮屋顶的房子,乔治最感兴趣的正是这座房房子造在一高一低两个平面上。造在下面的似乎是一同双间汽车房;装着百叶门,边上有一个小房间。从院子通进这小房间有一道开着的门。这些房子上面有两个方形小房间,各有一个尖陡的发锈铁皮房顶和一扇门。前面有一个狭窄的阳台,两扇门开到阳台上。阳台没有栏忏,但在每道门前有一个装饰性的圆拱,有几根栏杆柱支撑着。这两间房子盘踞在陡斜的小院子里,衬着后面一座座高楼,活像两个并排挂在墙上的报时札鹃挂钟。这座房子的石灰墙年人发黑,而且潮湿,一看就知道是个久己无人居住的地方;而最使人惊奇的,却是它一直在那里而乔治从不知道。 他正在上面那排梯石处找路下去,忽然一只白色小狗向围墙走来,在夹竹桃后面经过,轻轻穿过稀少的乱草和爬藤到下面的院子。乔治仔细一看,发现隐没在爬藤之间的破石级。 “乖乖的,”他准备下石级时,装出很凶的样子对狗说。狗不理他,因为它是一只没人管的狗,大家认识它,它却不认识什么人,整天在悉尼街头逛来逛去,一只眼睛上有一条黑道子,粗短的尾巴尖上有一个肿块;和人十分友好,但保持一段距离,在轮渡上,在公园里有人野餐时,它经常会出现。乔治冒险下石级时,它在空地的垃圾堆间嗅来嗅去。 石级共有两三段。第一段到石头突出的地方为止,那里有三棵棕榈树,还有一道边门通到上面那两个房间。门开着,乔治走进去了。 那两个房间就像从外面看见的样子,像两个四方形的空箱,里面有一扇门相通,一头有一个窗子。里面空空的,只有一把旧扶手椅,皮坐位上有一条裂口,窗子对着车房屋顶的一角,穿过铁皮围墙,可以看到公寓密密麻麻的窗子和灰蓝色大海边上那个熟悉的公园。外面阳台使人感到很不安全,乔治用力来回走了几趟看它牢不牢。没有楼梯通下面那个房间,可是地板的一角有个方形的洞口,像个地板门,透过它可以看到下面房间。那只白色小狗正在那里嗅一堆废纸。乔治回到石级那里,走完余下的两段石级来到院子,走进下面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更小更暗。有一大块地面凹下去,铺着水泥,大概是用来淋浴的。边上有一道门通到黑暗和下了百叶门的汽车房。乔治透过黑暗望进去,看到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个旧烤箱和一个汽油桶。他动手翻地上的纸。狗不高兴地看看他,跑出去了。 那些纸大都是旧招贴,又潮湿又脏。真难想象这个古怪的地方曾经住过人,还买来像汽油、砂糖和胶水之类的日用品。这儿一定还有过小孩子——一块厚纸上贴着一幅画,它使乔治禁不住想起自己读幼儿园的日子.画上涂了干泥,但是透出鲜明的大块颜色:蓝色、绿色、黄色和红色。是一些画得很幼稚的动物和一只两边翅膀一大一小的亮黄色大蝴蝶。 “你在那儿干什么?” 乔治吓了一跳,但不慌不忙地慢慢把头向门口回过去,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尽管很凶,她看来只有十二岁左右。她有一张热情的瘦脸,一头棕红色鬈发,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缎子外衣,本来大概是她妈妈的,下面穿的裙子上有紫红色的大玫瑰花,她用责怪的眼光盯住乔治看,很凶地又说了一句:“你在这儿转来转去干什么?” 乔治对她皱起眉毛说:“关你什么事?” 那女孩抬起她的鬈发头。“我已经注意你不止一天了。” “是吗?那么你的眼睛一定像望远镜一样。” “别那样对我说话,”那女孩生气地说。她朝最近的一座公寓大楼点点头。“那上面是我的窗子,我知道有人在这儿转来转去。如果不是你,那又是谁呢?” “别问我。你倒是个行家,这个地方我过去还从来没有见过。” “那么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她一边问一边走过来看。乔治很喜欢这个刚认识的女孩,于是给她让出地方。“一个娃娃画的画。” “也许是你画的吧?” 那女孩马上回答这句俏皮话,又抬起她的头来说:“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娃娃画的画?它也许很值钱。” “如果是的话,”乔治说,”我就发财了。这样的画我早就可以画上很多很多。” “这话我可不敢说。它可能需要技巧才能画出来——看看容易,一画就知道了。”她坚持说。“说实在的,你以前真没有在这儿转来转去吗?” “我可没有。你也许是做梦看见吧?” 她马上发火了。“我可不是做梦看见!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她大步朝外面走,乔治跟着她。 那只白色小狗在一堆垃圾中挖,尾巴使劲摆动。它快活地短短叫了几声。“是老鼠,好家伙,”乔治鼓励说。那狗把鼻子在垃圾里钻得更深。 那女孩带路经过汽车房的百叶卷门,到门再过去的一间打开着的板棚里,乔治原先倒没有注意它。它看来空空荡荡,可是女孩强调指住泥地上一个旧鲱鱼罐。 “一星期以前没有这个东西。昨天它在那里,还粘着点肉。” “真的?”乔治假装很吃惊的样子低声说,”也许只是有人在这里喂过那狗吧,呃?难怪它在这里到处用鼻子拱了。 “它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我看不出你怎么会知道。它也许每天夜里来。” “哼,它不来,”那女孩不高兴地说。“反正这里是有人,你可以感觉出来。” “胡扯!”乔治坚决地说。 那狗不挖了,却在嗅汽车房一扇门的底部。这时候它声音沙哑地大叫。乔治和那女孩赶紧转过脸去看。狗又把门嗅了一阵,垂下尾巴,僵直地向后退。它慢慢地倒退几英尺以后,开始汪汪狂吠,几次向门冲去,冲得近,退得远,一直退到铁皮围墙那里,从下面顶得松了的铁皮登登响着钻出去。 那女孩责怪地向乔治转过脸来,“我想你认为那是一只老鼠吧?” 第二章 看不见的陌生人 狗顶开的那块铁皮哐哐响了一阵复归平静,这时那女孩用责怪的眼睛盯着乔治看。 “怎么样?你想告诉我说,那是一只老鼠吗?” “反正我没有来过,”乔治说。“因此你不必再胡说八道,全都怪我了。可以告诉你,也不是别的人。就在你来之前,我把汽车房全看过了,里面没有人。你自己去看吧.”那女孩站在那里犹豫着。“你不是害怕吧?” 她又责怪地瞟了他一眼,斗气似地向那小房间的门走去。她一见乔治跟着来,松了口气,说了一声:“我叫卡西·布林布尔。” “走吧,”乔治笑着说。他领路走进房间,一起站在通汽车房的门口。他们两个的眼睛得过一阵才能在黑暗中看出东西来,接着很清楚,汽车房和原先一样是空的。“怎么样?”乔治说。“是老鼠吧?或者你认为烤箱里有小小人?”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事情有点怪。既然看到了那只狗的古怪举动,你就不能不管这件事。” 不容否认,狗的举动是有点古怪,乔治解释不出来。感到自己输了,他于是说:“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查下去。那一头不是有道院子门吗?” 那女孩又露出责怪的样子,跟着他向院子门走去。“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她绷着脸提醒他。 “噢,见鬼!我叫乔治·亚当斯。再见。”他急急忙忙走出院子门。这个下午真好玩,不过不能过分跟一个叫人头痛的女性和一个不存在的小人搞在一起。 院子门外是一条车道,通向公园,一边是那道波纹铁皮高围墙,另一边是水泥废墟,一看就知道这里拆了更多的房屋。乔治记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还只是几个月以前。正因为这个缘故,那两座杜鹃报时挂钟才在别人的后院间隐蔽了这么久。 车道倾斜下去,一路上先是铁皮围墙,接着是攀有爬藤的石墙,越来越离开高楼,通向海边的公园。公园过去是海湾,有它的小栈桥和游艇停放站,戴维·盖茨在那里有一只小船。天晚了,乔治急急忙忙穿过公园时已经没有人。海风吹来,公园长凳上坐着一位老先生,翻起衣领,凝视着大海。一个穿便裤的女人在轻快地放她的狗。除了这两个人,就只见丝绸般的灰色海水展到布莱德利岬;走长途回航的曼利渡轮正驶到落日模糊的金光中。 乔治一路穿过从海湾通上来的交错的陡斜小街。他的妈妈可能已经在忙着做晚饭,他可以给她讲讲拆那座有塔楼的旧房子的事。她就爱听这类事情。 乔治比目力输给戴维,并发现那座杜鹃报时钟房子的这一天是星期二。这星期的其余几天很快就过去了。拆房工人拆掉了那座带塔楼房子的屋顶,推倒了前面的墙,乔治捡来一块有绿叶图案的白瓦作为纪念。有一回,走在人行道上的放学学生中,他瞥见一个样子普普通通的陌生孩子;看到那男孩走功轻得像一片枯叶时,乔治才想到,就是他有那种强烈的视线。星期六早晨他才又遇到卡西·布什布尔,当时他感到十分窘,就跟他原来怕的那样。这天他正和戴维·盖茨在一起,戴维没有听说过卡西,也没有听说过那只对着一间空汽车房吠叫的狗,而戴维这个人总是什么都想知道。 伊丽莎白·布朗也在场,或者说在很近的地方。乔治是在报刊门市部碰到戴维的,乔治正去交上星期的报费,戴维去买墨汁。伊丽莎自只是任外面徘徊,看橱窗,对着玻璃看自己的返影:她穿着一身白花边的格子布上衣,光亮的秀发上扎着白缎带,十分漂亮整洁。当戴维决定帮乔治把余下的事做完时,伊丽莎白离开几步跟在后面。心照不宣,只要伊丽莎白不多嘴,戴维是可以让她跟在后面的。她几乎就住在他隔壁,她父母都去工作,家里只有一个姐姐,老是叫她打扫,有一次甚至打算教她给地板打蜡。因此两个男孩逛一家家商店时,伊丽莎白跟着,偶尔追上来说两句话。重新又落在后面。 等到乔治按照他妈妈在一个破信封上开的单子,把最后一包东西塞进他的购物袋时,戴维提出喝点什么。 “我要渴死了。” “反正你欠我两个先令。”乔治同意说。 戴维把嘴唇抿起盖住他的两只大门牙,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我说了,你要喝点什么吗?要还是不要?” 乔治说:“谢谢,就喝吧。”不妨先喝然后提出要求。戴维有点怀疑,但还是一声不响地带路朝一个喝冷饮的地方走去。他们毫不犹豫地经过有石子墙的“酒吧”,摆满一盆盆树木还有瀑布的”园林”,有五彩灯的“太阳黑子”,有茶色玻璃的“黑总会”,有花枝招展女招待的“花馆”。这些只是供星期日游客玩的地方。沿着一条小横路走下去,他们来到斯科特街角商店,它的招牌蒙上了日积月累的灰尘,三张绿色桌子挤在饼干柜附近的一个角落里。斯科特老先生把汽水和杯子摆在他破旧的柜台上。上岁数的斯科特小姐从黑角落里走上前来,不放心地靠在斯科特老先生背后看他从帐台抽屉里数找头。乔治从柜台上一个容器里数了几根麦管,连同汽水和杯子一起拿到一张桌子那儿,伊丽莎白也买了一瓶汽水,拿到另一张桌子那儿。他们正坐下来舒舒服服地把鞋跟扣在椅子的横档上,又有一个姑娘轻快地走进店来,用斗气似的口气说:“一磅黄油、两磅白糖,谢谢你。” 乔治想了一阵,他在哪里见过这头红鬈发。直到她的眼睛绕着店转,最后停在他身上,他才认出这是卡西·布林布尔。两位斯科特找钱给她时,她一直看着他,找完钱才特意向桌子这边走来。她看也不看戴维和伊丽莎白,只对乔治一个人说话。 “那些老鼠。你永远猜不出它们如今干了些什么。” 乔治尽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应付过去。“一点线索也没有。它们干什么啦?” “把那幅画也弄干净了。那幅娃娃画的画。” “它们一定饿坏了。我就跟你说是老鼠。” “我不是说它们把它啃干净了,聪明人。我是说它们把它弄得干干净净,现在可以看清楚了,而且把它拿到上面房间,钉在窗于旁边。”她恶意地对他龇着牙齿笑。“真是些聪明透顶的老鼠。” “喂,”乔治说,“你为什么不去报警?” “我为什么去?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想知道出什么事就是了。” “那你没有必要问我。” “我知道。我只是想,你可能会感兴趣。”她把她那包东西舒服地往后面腰下一按,得意洋洋地离开店。 “都是怎么回事?”戴维又妒忌又好奇地问道。 乔治向他解释,尽可能说得简单,“她可能是做梦看见的。”他加了一句。 “她会把梦做下去,像电台的系列故事一样……你有一大堆秘密,对吗?这地方在哪里?”他又用抱歉的口气加上一句:“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什么可说的。是些老鼠。不过我想,绕着那幅画打转的不是老鼠,不过那天我在那里时周围没有人。” 这件事实在古怪,戴维有教养的克制比他直率表示的好奇心更难置之不理,最后乔治只好同意,当天下午到威廉街汽车陈列室看过新式汽车以后只要还有时间,不妨去那里看看。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从她的桌子那边靠过来说:“我的阿莱克舅舅有一辆白色的汽车。他特地漆成白色的。” “白色汽车只是停着看的,”戴维不让她说下去。“洗车子的时间恐怕比开车子的时间还多。” 伊丽莎白胆怯地缩回去,开始折她的麦管,不让斯科特小姐为了省钱,把它放回容器去给别人用。乔治和戴维也折弯了他们的麦管。 对乔治来说,那天下午威廉街陈列室的汽车和往常一样漂亮和迷人,被大玻璃围住的汽车把他迷住了。可是戴维很快就不定心.接着就觉得不耐烦了。 “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没有一辆值得买彩票中奖得到,除非是马路对面那辆本特利牌红汽车。我们上你那个奇怪地方去看看怎么样?” “我没说过它奇怪,”乔治生气地说。他并不反对自己一个人到那旧房子去,但他不愿带别人去,这个秘密肯定会像大多数其他秘密一样,简单地一说穿,所有的大惊小怪忧变得愚蠢了。再说这旧房子是他本人发现的,和卡西·布林布尔没有关系;这样一来,那地方很快就会挤满了人他朝伊丽莎白那边点点头,她正站在几码远的地方装作看汽车,却是在对着玻璃看自己的返影,“我们得把她带去吗?” 戴维冷冷地抬起眉毛,好像认为,他这样反对去只显得他小气:但还是对伊丽莎白叫道:“你的爸爸妈妈这会儿在家了吧?” “我想是在家了,”伊丽莎白含糊地说。她又补充说:“下学期他们要把我送进寄宿学校。” “寄宿学校!”乔治一惊,叫起来。她要跟一群女孩关在一起,下午再也不能出来了。 “你会喜欢它的,”戴维无所谓地说。“我真希望寄宿——在我们那里,寄宿生很有乐趣。” “唉,让她一起去吧!”乔治咆哮了一声。没办法,他不再说一句话,就走了。 他们一路来到海湾,卢克·戴在那里,坐在栈桥边上,那只白色小狗夹在他的一个胳肢窝里。只有卢克一个人和那只狗相熟。乔治一转身就进了公园,但小心也无济于事。在公园里一半路还没有走到,卢克和那狗就赶上来了,双方都对这个巧遇感到十分惊讶。 “到什么地方去吗?”卢克说,提提他过大的裤子。裤子用皮带上面的一根饰带在腰间紧紧束住。 乔治说:“不到什么地方去。” 戴维神秘地说:“你会知道的。” 乔治叹了口气,带着大家沿着石墙下面的车道走,过了波状铁皮围墙,穿过院子门.狗在院子门口想着什么停了一下,卢克对它一弹手指,它又过来了。他们全都站在那里看着荒芜的院子,顶上有好看的波状栏杆的梯石,房子上有奇怪的两个门面、有一对可笑拱门的小阳台。 “把旧房子拆了露出它来,真太妙了,”戴维饶有兴趣地说。“那幅画在哪里?” “她说在上面房间。”乔治说着,带路上石级。那道门依然开着,他们接连走进去。 那幅画钉在窗边的墙上,就像卡西·布林布尔说的。“它现在有什么不同吗?”戴维很想知道。 “它揩抹干净了。”乔治承认说。 他们围成半圆圈看着它,在想着什么。画上还有点潮湿和脏,但鲜艳的颜色现出来了。那只左右不对称的大蝴蝶在一个口袋形蓝色天空背景里展开金色的翅膀,而说不出名称的动物在绿野上跳跃。 传来鞋子踏响光秃秃地板的空洞声音,那个红头发女孩出现了。她穿着水手装短裤和红点子绿外衣。和她一比,伊丽莎白更像一个洋娃娃。 “又是你,”她对乔治说。“你把一大伙人带来想干什么?” 戴维很窘。卢克用闪亮的眼睛盯住她看,说:“来做证人。”卡西从头到脚打量他,接着不理他。 “这个嘛,”乔治很快地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可奇怪的。就算那幅画弄干净了……” “是弄干净了,对吧?”卡西说,”罐头里肉也更多了。” 卢克竖起耳朵,“什么肉,什么罐头?”戴维告诉了他,卢克得意地大笑。“我早知道会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是那喂猫老太太放的。”他提提裤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其他人默默地跟着他。 卢克往院子看了几眼,走到狗在嗅和哼哼叫的那堆垃圾去。他抓起那堆垃圾顶上一根木头,戳那堆垃圾。听到嘶嘶声和呼噜呼噜声,两只猫,一只黑的和一只灰的。从垃圾堆里猛跳出来、向石级奔去了。狗高兴地汪汪叫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去追它们,在石级的乱草间传来抓扒声,接着从上面传来猫生气的呼噜呼噜声和狗的汪汪声。 “喂猫老太太?”戴维说。 卢克又龇着牙笑,“想来你们不知道。她精神空虚还是怎么的——每天晚上到处走来走去喂野猫。几百只。大家说她把这里每一只野猫都找出来了。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她呢,”他打算走了,吹口哨叫狗。因为狗没有马上回来。他又吹口哨叫戴维。“就是这么件小事。来吗,戴维?”他向院子门走去,路上拉了戴维跟他一起走。伊丽莎白跟了上去。 乔治很别扭,“我就知道会这样。总是这样的。” 卡西·布林布尔抬起她的头。“那幅画又怎么解释呢?也是这喂猫老太太干的吗?” “还能有谁?她既然对猫那么关心,说不定也爱别的动物。马呀,或者画上的什么动物。” 这一回轮到卡西说了:“老鼠!” 那只白色小狗自得其乐地摇摇摆摆下踏级,要在院子里东闻西嗅,万一那里还有别的猫。乔治看着它,拿不定主意走还是留下。他看见它去嗅汽车房的门,看见它忽然僵住不动,毛竖起来,尾巴垂下去,又听见那汪汪声,它又一次从汽车房退走,一面退走一面叫,一下子转过身来拼命溜出院子。 卡西的眼睛闪亮。“喂猫老太太!”她哼了一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喂猫老太太——但那汽车房里现在有样什么东西!” “上一回没有。”乔治提醒她,但他们两个还是一起向汽车房边上的房间走去。半路上他们一下子停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男孩。他比乔治小一点,但站在那里有一种威严神气,看上去又自豪,又害羞,又严肃。除了这个以外,他看去普普通通,乔治马上认出了他。他就是那个有强烈视线的男孩。 第三章 有强烈视线的男孩 乔治和卡西看着这个不认识的男孩。男孩站着一动不动,对他们微笑。 “你们好。”他用搭讪口气说。 “你好,”乔治着重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男孩把这问题考虑了一下。”你是问这会儿做什么,还是一向做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多问了。我是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问这会儿吗,”那男孩有礼貌地说。“我在看你们和其他的人,还有那些猫。”他又微笑起来。 “是吗?你认为你这样做好吗,悄悄地溜来溜去,偷看别人。” 那男孩大笑了一下,很和气。”我不想一来就对所有的人说话.我现在想先跟你说。我见过你。” “我知道你见过。你害我拿不到两个先令。” 那男孩看去迷惑不解,但还没来得及问,卡西·布林布尔插进来了,她兴奋得眼睛闪亮,红头发在抖动。 “你一直在这里,对吗?夜里也在这里。住在这里。”那男孩看着她,严肃地点点头,她起劲地向乔治转过脸来。“明白了吗?我早知道了。我知道这里有人。我不跟你说了?” 乔治点点头,越来越得意了。“可怜的卢克老伙计!只要他想到他并不是无所不知,他要气死的。也要有点运气。”他重新看着那男孩,对他那种暗暗自豪的神气龇着牙笑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一定十分别扭吧?” “这地方很安静很好。”那男孩简短地说了一声。 乔治又龇着牙笑笑。“是吗?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说实在话,”那男孩谦虚地说,“我是一个太空人。你知道,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从这里你看不到它。” 卡西倒抽一口气,乔治哈哈大笑。 “真的!”卡西生气地说。“我们本可以叫警察什么的,可是我们对你十分客气。我已经盯了你好几天,但我对谁都没有说,除了这位乔治·亚当斯。你怎么可以这样回答我们?”她用责备眼光看着他。 “可是你不明白吗?一个太空人。我来是坐……”他犹豫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卡西,像是寻找什么,“……坐太空船来的。” 乔治还在格格笑。“别扯了,伙计。你想你是在骗什么人?我想是一只飞碟吧?” 那男孩紧紧盯住他看,僵直地转过身,走到下了百叶门的汽车房的黑暗中去了。 乔治抓住卡西的胳臂,把她拉到外面来。 “真是的!”卡西说着,让他把自己拉到院子门那里去。 “真厚脸皮!” “他生气了,”乔治等到说得出话来时说道。“他是出于自尊心,那可怜的小傻瓜。你不会相信吧,对吗。” “他有他的自尊心!可我们呢?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辱,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认为是这样,”乔治用原谅口气说。“那可怜的小家伙就不过是个傻瓜。” 卡西跳起来。“噢!你认为是这样?” “嗯,你不认为是这样吗?一定出了什么事。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就从这一点看,正常吗?如果他真住在这里,那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头。” “他也许是在躲警察吧?” “别胡想了,卡西。如果他有脑子,他躲警察还来不及,会对我们说这奇谈怪论吗?他得想出比太空船更好的借口来说。我是说,如果他真住在这地方的话。” “不过是有人住在那地方。” “我知道,你说过了。但可能不是他。他可能是逗我们,只为了寻开心。反正我要试试哄他,让他丢掉他的自尊心,看看结果会怎么样。” 他们回到那小房间,站在通汽车房的门口。但一个人也看不见。乔治悄悄地说:“他一定躺在那汽油桶后面。”卡西点点头。 “喂!”乔治轻轻地叫道。“喂,太空人,”他忍不住又加上这称呼,“喂,火星人!你在那里吗?”没有回答。“喂,来吧,太空人。你不过是要使我们吃一惊罢了。” 在汽车房的昏暗中,他们忽然看见那男孩站在卷门旁边。乔治向他走过去。 “来吧,伙计,我收回我的话,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吧。”那男孩不动。“只因为你不像一个太空人,明白吗?我是说,你不像我们想的那种太空人,你的样子就像我们。” 那男孩用出乎意料的凶狠样子说话。“你以为用你那双无能的地球眼睛能看得出我吗?” “那么,”乔治用认输的口气说,“你用你那双无能的太空眼睛能看得出我们吗?” 那男孩犹豫了一会儿。“不能,”他最后说。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十分不高兴地作出的自白。 “那就对了,”乔治用他最诚心的口气说着,一点一点把那男孩带出汽车间,来到外面房间的日光里。“我们都不能相互看出来。我们全都是瞎子,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来吧,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你们不会明白的,”那男孩平静下来,用他的自尊口气说。“你们知道得不够。你们以为你们能看见我,但你们不能真正看见我;因为我完全超出了你们脑子构成的视觉范围,你们心中感到的却是另一种人的样子。你们心中构成的形象只能是那样,然而你们便以为是真的看到了我。你们看见的我只是一个地球人,因为你们的脑子能看见的只是这个样子的人。” “我懂了,”乔治鼓励他说下去。“那么你看我们又是怎样的呢?” “也一样,”那男孩说。承认这句话似乎使他觉得有点不痛快。“对我来说,你的样子就像我们。” “你说什么,像太空人?”乔治问道,给逗乐了。“我们是紫颜色的?我们有犄角吗?” “问也没有用,你不明白吗?我们甚至不能相互通话。我们的心只能接受它们所能理解的东西,我说你们不是紫色的,也没有犄角,你们说你们不是紫色的,也没有犄角,我们以为我们说的东西一样,但也许我们的意思各不相同。” “我明白了。因此,就我们所知,我们彼此可以看来一模一样,对吗?” “其实完全靠不住,”那男孩大有学问地说起来。“科学证据……” “什么证据?你怎么知道你的心在证据上,不也是玩同样的把戏?我同意我们彼此看来的确一模一样,那多省事。别的我们就不用去管了。你说呢?”乔治用哄他的口气结束这番话。 那男孩不再说什么,只是样子苦恼,好像在尝试寻求他的论据,好使问题说得更清楚。 卡西一直坐在门口,难得这么一言不发,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对付一个精神不健全的人。现在她果断地对乔治说话了。“你跟他缠个没完实在太傻了。”她用可爱的样子对那陌生男孩微笑,“你是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告诉我们,你又是怎么挑中这地方的。” 那男孩马上回答。“你知道,我需要一个只有独自一个人的地方睡觉,这里正好没有人,我就住进来了,这里挺舒服的。” “你是怎么生活的?你知道,我说的是吃。” “吃的东西足够。”那男孩含混地说。 乔治和卡西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一个孩子能每天晚上靠一小罐鲱鱼肉过日子吗? 卡西小心地说:“你见过那喂猫的老太太吗?” 那男孩笑了。“每天晚上我听到她的声音,还听到猫的叫声。她如果知道我在这里,会大吃一惊的。”他郑重其事地说,“在我学会正确的言谈举止之前,我还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这里。就因为这个缘故,我没有跟着她去看她其他那些猫。” “我们找一个晚上跟她去,”乔治诚心诚意地说。“你在这里要待多久?” “噢,你知道,只待到下一次新月出现。这是我的第一次旅行,这一次我不打算待很久。” “太可惜了。不过这虽然是第一次旅行,你却干得不错,对吗?只是第一次短期旅行,你就学会了说英语,真是太棒了。” “我不是在说英语,”那男孩有点死板地说。“我说的是心灵感应语言。这种语言我们都说得很好。” “噢,天啊,它听起来就像英语。” 卡西马上插进来。这可怜的孩子脑子不好,老跟他谈论不休是不好的。“是你把那幅画擦干净拿到上面去的吗?” “我真把它擦干净了吗?”那男孩的声音听来很高兴。“我只是尝试擦干净。我想弄明白画的是什么,但是我弄不明白。” “我不怪你,伙计。”乔治诚心地说。 “我会弄明白的,”那男孩很快地说,“只要我和个什么人一起看,比方和你,我就能说出你所见的东西。你肯跟我去看看它吗?” “对不起,现在不行。下次去看吧。我们现在得走了,对吗,卡西?”他看着卡西,眼色里含有那么多意思,她只好勉强站起来。乔治带头朝院子门走去。 “你们还回来吗?”那男孩叫道。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看去又小又想他们。 “哪能不回来,”乔治向他保证。“我们还没有听够呢。再见。”他把卡西拉走了。 “我们干吗急着走?”卡西问他。 乔治皱起眉头叫她别响,催促她向公园走去。等他们过了铁皮围墙,到了一定距离后,他说:“听了他这些话,你以为怎样?” 卡西使劲抬起她那个鬈发的头,”一直作弄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我认为傻透了。” “你这样认为吗?你不觉得与其说他傻,还不如说他有点太聪明。” “我看不出他太聪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想告发他,对吗?可又怎么能让一个像他那样的可怜家伙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那里呢?” 他们已经来到公园。好几对伴侣在轻松地放狗。一位老先生坐在一张长凳上看海。一群不同大小的孩子在海边的矮石墙上爬来爬去。乔治一时不作声,沉思着走过草地。一只鸽子灵活地从路上跳开,接着又重新继续它沉思的散步。 “你不想见见那喂猫老太太吗?”乔治最后说。 卡西斜眼看看他,“干吗见她,她跟这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我不妨见见她,我们今天夜里下来就能见到她了,也许能够看到她从那里再到什么地方去。”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来。我想我可以试试看——但为什么呢?” “嗯,我今天夜里下来候喂猫老太太。你来不来随你高兴。但来的话别告诉那太空人。如果我们天黑时来他还在那里,那就是说他当真住在那里,我们是可以开始考虑怎么办了。如果他不在那里,”乔治阴着脸把话说完,“我就想他还没有傻得试图把人骗过。” “他当然在那里!我一直在告诉你,他一向都在那里。但你一定要自找麻烦来证实这件事,那就这么做吧.我不需要。不过我能出来还是会来的。自然,只是为了看看那喂猫老太太。” “七点半!” “我可能来。不要等我。” 乔治心乱地龇牙笑笑,卡西大步走过草地,两肩挺直,摆动屁股,那样子使乔治想起他妈妈生气的时候。 乔治自己也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出来遇到了一点麻烦。他的妈妈听到喂猫老太太的事很感兴趣,说他必须小心不要挡住她的路,还说下一次也必须给她的猫带些肉去。他的爸爸接着说,他不要满城跟着走,九点半前一定要回家来。 “我去看戏也要十一点才回家。”乔治说。 “那根本是两码事。去看电影是在电影院里,看完了就回家,几个钟头在街上转来转去就不同了。最晚九点半。” “好吧。”乔治咕噜了一声,马上离开,省得理论下去。 他急急忙忙下楼,他们这幢公寓大楼不旧不新,从来没有人想到称它做“住宅单元”。从宁静的街他转入陡斜的酒吧路。通往海港的所有高高低低、很不规则的街上,充满了星期六晚上的热闹气氛。汽车在街上奔驰,像呜呜响的昆虫,它们光亮的眼睛直射着国王道的灯火,成群涌向运动场。路边电灯杆上的路灯像一滴滴的光。房屋挤成一团,有小而旧的,有旧而雅致的,有新而神气的,都退到夜色中,蹲在那里,亮着的窗口像猫头鹰那样眨着眼。北岸的灯火闪着磷光。桥是一个绿光的圆拱,从这岸通到那岸。 公园看去宽大、空荡、影影绰绰。一个十分严峻的女人,穿着便裤,在放一只狗。一个男人在长凳上坐得笔直,眺望着暗黑的水。那条熟悉的车道看来又是昏暗又是充满危险。乔治匆匆走到院子大门,悄悄穿过小院子。他来到了这个在晚上显得奇怪的地方,抬头望那古怪的小阳台,它后面就是那两个黑暗的空房间,他不由得充满强烈的好奇心。那陌生孩子真在这里吗?像个鲁滨孙,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在这城市中间。 他急忙走到下面那个房间的门口,犹豫着。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一个影子已经从黑暗中出来,是卡西·布林布尔。 “噢,是你,”她说了一声,声音有点紧张。“我说你会来的。”她犹豫了一下,乔治尖起眼睛,竖起耳朵去留意房间里还有没有人。“那喂猫老太太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火星人怎么样?”乔治问。 那男孩在卡西背后说起话来了,卡西不由得退到一边。“我很高兴你们来了。”他说得那么彬彬有礼,乔治马上觉得自己像个客人。“她应该快到了。她每天晚上都来。” “对,”乔治说。“我们最好紧靠门两边,可以看到她,却不被她看见。” 卡西和乔治紧贴在一边门旁的墙上,那陌生孩子悄悄走到门的另一边。卡西的态度很奇怪,乔治没想到她会紧张。那个男孩可能有点怪,但她一直站在他一边。乔治很健谈地说:“我敢打赌,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他一定很吃惊。” “是这样,”卡西有礼貌地格格笑着说。“他已经睡了。在这……这汽车房里。” “你叫什么名字?”乔治对门的另一边的影子说。“不能老叫你做火星人啊。” 沉默了一阵。”为什么不可以?”那男孩最后说。 “你这么说了就行。”乔治心里说,真滑稽,与其说他笨,不如说他太机灵了。 “这样吧,我们叫你马丁。”乔治说。 就在这时候那男孩有点激动。“她来了。” 有人推着一辆手推车在围墙外面的车道上走来。他们听到车轮慢腾腾的咿咿呀呀声。 第四章 喂猫老太太 车轮声停下了,沉默了一阵,接着院子门轻轻地咯噔一声打开。一个看不出形状的人影走进院子,穿越过狂风,悄悄地向敞开着的板棚走去。在成百个亮着的窗口映下来的暗淡亮光中,乔治只能看出一条飘动的裙子和一个裹着蓝色头巾的脑袋。它不见了,梯石那里发出一阵树叶的沙沙声,两个轻巧的影子掠过院子。板棚里传出很轻的猫叫声。 “喵!喵!”一个轻轻的人声回答它。 在门口偷看的人一动不动。看不清的人影重新穿过院子,到了院子门,它停了一下。 “不要作弄我的猫。”那喂猫老太太对黑暗的门口说了一声,走出院子门不见了。车轮声顺着车道叽咕叽咕地远去。 “她本身一定有双猫眼睛,”乔治等她走到空车道那头后说。“你们来吗?”他窜到外面,另两个人跟着。 他们来到公园,停下来倾听。这里听不到车轮声,他们犹豫不决。 “对不起,请问……”乔治对坐在长凳上的老先生说起来。 “那边,”老先生在黑暗里挥挥手。“她现在多半已经到酒吧路去了。” 他们朝那方向看时,只见一条蓝色头巾在远处路灯的灯光中出现。它跳动着过了酒吧路,消失在一条巷子里。 “来,快,”乔治说着跑起来。“不然要找不到她了。”冲到寒风里,听着自己踏草的脚步声,还有卡西吧嗒吧嗒跟在后面,这真叫人兴奋。太空人的脚步声呢?乔治很快地回头看了看。太空人也跟着来了,但他的脚步发出的声音不比狗的响。他的说话声音透过风传来,听着有点迷惑不解。 “可我们要去干什么?” “干什么?什么也不干,你不想来完全可以不来。” 太空人不再说什么,可他们在路灯灯光中停下时,他看去在十分兴奋地微笑。“真发疯,”乔治想,“既然他想来,他干吗又吵嚷呢?” 他们急急走进一个巷口,希望没走错,停下来重新窥探和谛听,一边是一座石墙,另一边是一道木栅墙。木栅墙后面传来一只猫的低沉叫声,关照另一只猫离开点。几乎就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随着车轮的格格声,一辆手推车从黑暗中向他们推来,一个老太太弯着腰在推它。他们退后一点,那老太太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向前走,到了大路,转向山上。他们跟在后面,但离开一点。老太太向他们回了一两次头,但对他们的注意只此而已。 手推车是两轮的,是家庭主妇推着去买东西的那一种。车上看来装得很重,老太太推上山时走得很慢。乔治担心地看看手表上发光的指针,看到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老太太一路通过一条条黑暗的横街,把手推车放在后面拉着上了一段石级,然后走进一条窄巷。到了这里她停下,轻轻地叫了一声,向手推车弯下腰去。又有一些灵活的影子在黑暗中绕着她的脚闪来闪去。 她继续走,出了黑暗的小巷,穿过一条照得很亮的大街,在车辆之间推着车躲来躲去。她转入一条横街,接着又在下面走出来,那里伍卢穆卢湾的一长排码头延伸出去,孤零零的多美恩公园在那头耸起。码头间矗立着点着锚位灯的船桅:一段宽阔的梯级一直通到下面码头。 “梯级!”乔治悄悄说,“她可没办法把手推车推下去。” 但手推车却在乒乒乓乓地下梯级,把喂猫老太太也一起拉了下去。她抓住车把子,支持住身体,蹦蹦跳跳地下去,裙子飘动,包着蓝色头巾的头摇来摇去。他们很可惜地看着那小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清,跳动着朝下面伍卢穆卢湾海滨跑去。 “可惜时间不够,”乔治懊恼地说。“我打赌她在伍卢穆卢有一群群猫。说不定野得像老虎。”这是一个迷人的想法。 “野,”太空人喃喃说。“野,多快活。”他几乎是苦笑。 他们正要转身离开梯级,另一个人影从阴影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只脚刚放到第一级就停下了,是卢克·戴,他好奇得要命地看着大家。 “你好,乔治,”他打招呼说,又神气地向卡西点点头。卡西很生气,“在干什么?去看码头了?”他说话的口气好像码头是他的。 乔治的回答不太热情。“不,是看喂猫老太太,她刚下去了。” 卢克自以为了不起地点点头。“奇怪,你们原先会不知道她。她在这里转了都有好些年了。是要揭穿这个大秘密吗?” 卡西的眼睛燃着怒火,抬起她鬈发的头。“这位是马丁,”她清清楚楚地介绍说。“如果你认为你能保守秘密,那我告诉你——他孤零零一个人住在那空房子里,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卢克眯缝起眼睛,乔治赶快插进来。太空人又露出害羞和自尊的样子,乔治觉得最好阻止他在大街上对卢克·戴说出他刚乘太空船到地球上来,只待到下一次新月出现,谁也不能真正看见他,等等。 “再见,”乔治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得回家了。走吧,卡西,走吧,马丁。”他赶紧催他们回家。 “这样又得把他放回他的箱里,”在第一条路口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卢克·戴时,卡西说。 “你应该更有理智些,”乔治严肃地说。“你知道卢克·戴这个人——如果你还不知道,你很快就会亲自看到。而且,”他有所指地补充说,“你知道马丁是怎么个人。”卡西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乔治又说下去:“明天一早卢克·戴第一件事就是在附近转,也许还有一大伙人跟着他来。” “马丁好像并不在乎。”卡西顶地说。 “我不在乎,”马丁用自豪的口气同意说,“人们自然会感兴趣,那可能大有好处。” 目前这件事没必要多说。乔治只是催他们快走,第一次感到处境不妙。分手时他们说了再见。乔治提早二十分钟到家,决定第二天早晨尽早到那杜鹃报时钟房子,以便作好准备对付卢克·戴。 他的爸爸妈妈正在看电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乔治讲那喂猫老太太,听他随口讲了几句卡西·布林布尔和马丁的事。乔治去睡觉,躺在床上想火星人的事情。卡西说得对,他们应该为那孩子做点什么。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就用不着乔治或者卡西为他操心了。他就会照顾好自己,处理好他自己的事情,另外两个尽可乐得在旁边看。可是马丁,或者他叫个什么别的名字,却不是一个正常孩子。他也不是为了好玩骗人,这一点乔治现在毫无疑问了。马丁确实一个人住在那间旧的空房子里,当他说他是个太空人时,他确实希望你相信。正如卡西说的,有卢克·戴在窥伺着,可不能不管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可怜孩子。明天早晨乔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设法使他理智一点,然后决定该怎么样。他到底靠什么生活?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些食物的?他夜里冷吗?他能在那里住多久而不被公寓大楼的人看见,制造麻烦呢?如果卢克·戴带一帮观众前去,把他泄露出来,那就长久不了。这本来是一个古怪现象,如今却成了叫人担心的事。 因为这个缘故,那个星期六早晨乔治一早就起来,他的爸爸妈妈还在睡,他胡乱弄了点早餐吃了。第一个起床他满心觉得要做点事,就拿了两杯茶和星期日报纸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去。 “怎么?”亚当斯先生睡眼惺忪地问。“噢——啊——谢谢,孩子。放下吧。”他翻了个身,闭上他的眼睛。 乔治利落地把连环漫画专栏从一大叠报纸当中抽出来带走。他从一碟水果里还拿走了两个红苹果和一只香蕉。接着溜出去,随手轻轻带上了公寓的房门。 这是个初夏早晨,阳光明媚。街上还很静,花园里有霜,一群小男孩像煞有介事地站在栈桥上。乔治暗想戴维今天不知是不是会把他的小船划出来。海水呈现着蓝色、绿色和紫色,一会儿同时出现,一会儿一起消失,不断变化着。一位老先生坐在公园长凳上定睛望着海——乔治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同一位老先生。一只狗在轻快地拉着它的主人走。 乔治转入车道,来到旧房子的院子门,又感到需要小心谨慎。下一回最好从另一条路,从上面空地下石级到这里来。进了院子,他尽量紧靠着围墙绕边走,而不是从院子当中大胆地穿过。马丁可能在楼上那把旧椅子上睡着。乔治从石级上去,悄悄地走进上面那两个房间,里面空空的。那幅画仍旧钉在窗子旁边,马丁连影子也没有。 乔治继续小心翼翼地走路,回到下面那个房间。马丁也不在那里,连淋浴凹地里也没有他。只剩下汽车间了。乔治走到它的门口,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里面也没有马丁的影子,但旧炉灶的烤箱里放出光来。乔治站在那里盯着它看。光有点闪动。炉子很小,烤箱大约高十八英寸,深一英尺。乔治感到心里空荡荡得奇怪,双手有刺痛感觉。他重新轻轻地走出来,回到上面房间。一到那里,他用力踏响地板大叫:“马丁!喂,你在哪里?”他叫闹了一通以后,重新下来到下面那个房间。马丁正睡眼惺忪地站在汽车间门口。 “啊,你在这里,”乔治说。“我给你带来了早餐。”他把苹果和香蕉递过去。 “谢谢。”马丁庄重他说着,走过来拿苹果和香蕉。乔治从他头顶上朝汽车间里看。烤箱里的光没有了。 “我把你吵醒了?” “没什么。”他很高兴地看着手里的水果。“谢谢你给我带来早餐。你不想吃吗?” “不,谢谢,我吃过了。我们到上面阳台去晒晒太阳好吗?” 他们上去了,马丁走在前面,乔治拼命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在阳台上,他们坐在阳光里,马丁把水果放在身边的地板上。乔治翻开星期日连环漫画,把一张递给马丁,牢牢盯着他看。马丁接过报纸看,用疑惑不解的眼光微笑。乔治转过身,想找句正常和普通的话说,却看见卡西·布林布尔正站在院子门那里犹豫着。 “卡西来了。喂!上这里来。” 她看见他们就上来了,她拿着一碟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根冷香肠和一小块肥肉,是带来给马丁当早餐吃的,她很不好意思地把它们递给他。马丁热情地谢过她,把它们放在水果旁边。他好意地对他们微笑。“不过你们知道,你们不用为我的食物担心。”他把香肠和香蕉并排放着,全神贯注和迷惑不解地在那里研究它们。“真有趣。它们不大一样。” 乔治和卡西对看了好一阵,是卡西把他们想的说出来了。 “他真的是一个太空人,对吗?” 乔治思索着,继续看着她,直到另一个声音从他们后面的门口处传来。 “喂,戴维,你来听听这句话!你想我们听到什么了?” 卢克戴站在那里,眼睛像手钻那么尖利。戴维·盖茨咧着嘴笑,从他背后看过来。“你说你是什么,伙计?”卢克用鳄鱼那种龇牙咧嘴的笑脸看着马丁说。 乔治站起来。“别像个白痴那样的,卢克。别逗这可怜的小家伙。”但想挽救也没有用了,因为马丁正用他那种安然的自豪神气接下去说。 “是真的。我坐太空船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好,你知道吗?”卢克高兴他说,“一个绿色小人!我一直想看到这么一个。” 戴维开心地发出刺耳的格格笑声。“他当真说过一只太空船吗?他一定认为我们是些绿色小人!” 乔治朝马丁看,看见他要发脾气了。“安静下来,马丁, 你不明白。你们两个别闹了好不好?” 但是没有用。马丁站起来,瞪着两个闯入的人,“我觉得你们比那垃圾堆里的猫还要蠢、还要没礼貌。”他神气地转过身,用背对着他们。 第五章 卢克·戴遇到一个超级智力者 乔治赶快站起来。情况要无法控制了。即使给马丁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想,他也不会想出更坏的话来说。戴维为了说他蠢,卢克为了说他没礼貌而生气,即使把两者对换也一样。 两个孩子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戴维皱起眉头,上嘴唇抿下来盖住那两只大门牙卢克的乌黑眼睛里像闪亮着火红的煤星似的。马丁把他的看法说出来以后,转身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装饰拱门旁边也一动不动,态度十分冷淡。乔治吃不准,万一打了一个太空人会出什么事?反正绝不能打一个傻瓜。不管马丁到底是个什么,现在必须有人保护他。 乔治平静地说:“你们这对英雄是这样经常转来转去,一起欺侮不能照料自己的人吗?”只要马丁听了就此算数,这话可以稳住老友戴维。为了投卢克所好,他又加上一句,“我打赌这样会把许多人拉扯进来。啦啦队在哪里?” 戴维眉头皱得不舒服了。卢克的样子看来更像赌气而不那么危险了。在他们后面,房间里有动静,伊丽莎白·布朗溜到一个角落,从那里她可以真正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如果不能照料自己,他应该有礼貌。”卢克干脆地说。 “有礼貌!”说这话的是卡西·布林布尔,她气愤地哼了一声。“瞧是谁说的这话!在周围探头探脑偷听私人谈话,对这种人该怎么说呢?你说这有礼貌吗?” 卢克傲慢地看了她一眼。“谁探头探脑和偷听啦?我在这里和你同样有权利,我喜欢来就来,明白吗?我们能这样做,对吗,戴维?” “对。”戴维没什么把握地说。 卡西发怒起来,卢克架子十足。乔治正又要介入,这时马丁慢慢地转过脸来对着他们。 “请走吧,”他疲倦地说。“请你们全都走。我不习惯这种事情,它使我累坏了。我希望你们两位,”他彬彬有礼地对卡西和乔治点点头,“回头再来,我将好好感谢你们,但目前我需要休息一下。”他们全都看着他,大吃一惊,一声不响。马丁走过没有被戴维和卢克拦住的门,穿过去,到地板门那里,静静地钻下去不见了。乔治断定他已经回到旧炉子的烤箱里了。 “来,”乔治说,因为他想和卡西出去安静地谈谈。“人家已经撵我们了,我们可以走了。”戴维看来气坏了,卢克也被马丁这种冷冰冰的逐客令弄得不知所措。乔治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赶到外面,走上石级。伊丽莎白跟在后面。他们走时,乔治试图用合适的话来劝这些人别去打搅马丁。 “好,”等到他们站在蓝花槛树和月桂树之间的空地上时,他最后说,“卢克,你闹得一个可怜的小家伙这样难过,我想你可以满意了。你们看到了他那副样子,现在罢手了吧,好吗,别去打搅他了。” 卢克和戴维思量着马丁的古怪态度,得到了结论,自然,卢克有点怒气冲冲。“我和你有同等权利到那儿去,乔治。” “走吧——我是被请去的,但你们没有被请去。是那小家伙先找到这地方,那可怜小傻瓜无处可去。我认为这地方是他的。” “你以为他多久才离开呢?”戴维插进来,他有点好奇地又问一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没有名字。我们叫他马丁。” “火星人马丁,”卢克马上接上来说。他狠狠地看了乔治一眼说:“他会把人逗得生气。” “告密者。”乔治简短说了一声。他相当有把握,这就对付得了卢克·戴。也许用不着叫他无赖,特别要使马丁避免卷入一场打架。最好让戴维·盖茨来收拾残局。乔治说:“走吧,卡西。至少你和我可以规规矩矩离开这里。”他大踏步走开,沿街走到下面那座塔楼旧房子静悄悄的废墟旁,那只白色小狗正在那里挖一堆碎砖石。 “你觉得这样安全吗?”到没有人听见他们声音的地方,卡西就焦急地问。“他们不会带上一大群人又回去吗?” “有可能,但我认为,我们走了,不理他们,他们大概不会回去。戴维有点担心,卢克喜欢使他的观众保持快活。对他公平,他会保守秘密的。他不过爱多事,有点到处乱钻。反正我们在这周围看着他们。”他靠在围墙上,极有兴趣地看着旧房子敞露的内部。 “你看来傻乎乎的,”卡西批评说,背对着围墙,坐在人行道上。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她又说:“早晨你去的时候,马丁在干什么?” “他睡着了。”乔治简短地说了一声。 “你看见他了?” “没有……我到楼上去踩得楼板隆隆响,下来时他打着哈欠从汽车间走出来。” “我昨天夜里去,他也睡着了。” “你看见他了?” “没有。”他们对看,双方都注意到他们正谈到要害了。接着卡西在她坐着的地方扭转头来,叫起来反对说。“那烤箱只是个一丁点儿大的箱子!连个吃奶娃娃也放不进!我敢打赌,甚至没有人曾经在那里面烤过一只鸭子。” 乔治开始仔细查看围墙附近。“你看见时它放光吗,你看见光没有?” “看见,”卡西承认说。“绿幽幽的。” “我想你当时那样子有点心惊肉跳。” “你今天早晨那样子也很滑稽。”卡西马上回他一句。 乔治不理她这句话。“你认为马丁穿的是什么?” “噢——退色的卡其布,不对吗?衬衫和短裤?” “我认为是灰白色。鞋子呢?” “我不知道。是光着脚吧?” “是皮带鞋吧?” “你是说我们不能真正看到,对吗?”卡西有点犹豫地说。“就像马丁说的,我们只是认为一个人要穿衣服,我们的心里就构成了这个图像。而他到底像什么,我们其实根本不知道!” 乔治激烈地说:“吃过中饭,我要拿一件衬衫来,让他穿上!这样我们至少知道我们看见他穿上了那衣服。” “他也许不能穿。也许衣服穿上去看不见了。” “为什么?他不是魔法师。他只不过是我们的脑子还不习惯的某种不同物质所构成的。” 卡西的话音里带着颤抖。“他穿上了可能会成个怪样子。” “别胡思乱想了,卡西!”乔治叫道,因为不知道那件衬衫穿在看不见的马丁身上会是什么怪样子。”即使是这样,也只说明我们可以知道他是什么形状。你不怕他吧?你昨天还很喜欢他的。反正他很糟糕。他要和许多陌生人打交道,可是他看不见其中任何一个。从他看来,我们全像火星人,或者他那个什么星球的人。他就像我们一样互不知道,而且他不是在自己的星球上。” “但他知道会像什么样子。如果他不想来,他可以不来。谁说我怕他?只不过……这你知道。他是一个太空人,你免不了有点儿别扭。你免得了吗?” 这话很有道理,乔治只好同意。“再说,”卡西加上一句,“昨天我觉得很为他难过。” “如果卢克不走,你还要为他感到难过呢。有他的影子吗?” 卢克也好,戴维也好,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乔治和卡西在街上来回走了一两次,再绕到公园,那里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趁现在没什么事,我先回家吃点午饭。”乔治最后说。 “吃完再回来。”卡西同意了,答应从她的卧室窗口看着点。 幸亏每逢星期日乔治总是匆匆回家随便吃点午饭又跑掉。今天他临走时翻出他最花花绿绿的衬衫(绿色底子,上面有黄色和棕色的条子),塞在他身上的衬衫前胸里。 在旧小屋里,马丁正坐在阳台的一个门口等着。“你去了很久。”他责怪说。 “你叫我们走的。你说你要休息一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已经休息了两次,还到海边去找过你。我是休息得很快的。” 乔治没有回答,因为他在惊奇地看着窗子。窗上还留着一根旧窗帘棍,乔治原先没注意到,他现在注意到它,因为马丁拿它派了用处,显然是为了装饰。两个苹果、一只香蕉和一根香肠用绳子和铁丝吊在那里晃来晃去,绳子和铁丝可能是从院子里的垃圾堆里捡来的。乔治看这个装饰时,马丁坐在那里用期望的眼光看他。最后他忍不住了说:“怎么样?你喜欢吗?” “很好,”乔治很有礼貌地说。“使房间大变样了。” “你觉得喜欢,我很高兴。这样做挺麻烦,但我想,你们看到我多么喜欢你们的礼物,你们会觉得高兴的。”他又得意地加上一句,“在地球上把东西挂在房间里是不错的。人人这样做。当然,我是想叫你意想不到。” “不错,我真没想到,”乔治愉快地证实他的想法。“我对你说,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我是说另帮一个忙。” “我很乐意,”马丁有点神气地说。“你对我那么好,我希望帮你很多忙。” “好,”乔治说。“谢谢。我要请你帮我做的事情是,”他拉出那件条子衬衫,“你可以把这件衬衫穿上吗?” 马丁接过衬衫,盯着乔治,微笑着,“当然可以,只要你认为有必要。”他突然变得羞怯的样子,退到隔壁房间的一个墙角里。 乔治紧张地等候,急着要在卡西到来之前做完这个试验。马丁转眼就穿上这件衬衫回来。看来十分正常,就是衬衫太长了点,宽弛地晃荡在马丁里面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外面。乔治松了口气。看起来一点不比夏天在海边见到的许多衣服更古怪。 “你以为我不能穿你的衬衫吗?”马丁温和他说。“我知道我能。这里的人常穿这个。” 隔壁房间有脚步声,卡西进来了。”你醒了,”她对马丁说,接着看到衬衫。她说:“噢——看着漂亮极了。”她脸红了,乔治欣慰地想。 “是很棒。”乔治衷心赞成她的话。卡西惊讶地看着窗口吊着的东西,为了给她时间明白过来,他说马丁出去找过他们。 “散步得痛快吗?”卡西看着晃来晃去的香肠,心不在焉地问道。 “是的,谢谢,”马丁说。“昨天晚上我们见过的老先生还在公园里,我跟他说话了。我想他听说我是个外星来访的人,会感兴趣的,还有太空船。” “他说什么了?”乔治胆怯地问。 马丁皱起眉头,迷惑不解。“他很冷淡,不大感兴趣。我想他耳朵不好,他说他看见我来的。” 老玩意儿,乔治松了口气心想,他自然以为马丁又是个玩太空人的孩子。碰到这样的事用不着每次都惊慌——其实十分安全。不过等他和马丁熟一点,还是要劝他不要自找麻烦,到处去说。人们只会笑他或者生他的气,这一来马丁就骑虎难下,麻烦更多了。 卡西盯住窗上的装饰物问:“你挂上这些东西,是为了使房间好看吗?” 马丁的脸亮堂起来。“是的,让你高兴。真花工夫,你喜欢吗?” 卡西的口气使乔治想起,他小时候做了什么叫人高兴的新鲜玩意儿时,他妈妈的口气就是这样的。“非常好——只是你知道,放不长。特别是这个。”她指指香肠。 马丁用一种奇怪的难过表情笑笑。“放不长?对。对。当然放不长。” 乔治觉得他不必难过,至少不必为了香肠难过。苹果可以放一些时候,香蕉可惜就不行了。“你根本不吃吗?”他问道。 “噢,是的,我自己带来了粮食,特别浓缩的。我来给你们看看。”他带路下石级来到汽车间,把手伸进烤箱,拿出一包东西。他打开包给他们看。 “狗饼干,”乔治闻了闻,怀疑地说。“给小狗吃的。” “它们像那个样子吗?我一天只需要吃一块。” “那么喝什么呢?”卡西问他。 “我离开前喝足了。这是准备工作的一部分。” “准备工作?” “为了能来这里,你知道。没有一大堆像防护面具等等的老式东西,就根本不用想到这里来。” 卡西看来从紧张中完全复原过来了,衬衫无疑使他有了变化,但乔治觉得窗口的装饰使他变化更大。卡西一看见那失去装饰作用的香肠在阳光中似乎坏了时,对太空来客就失去了她的敬畏感;乔治敢于打赌,她恨不得伸出手去把它拿走。乔治也觉得自己好过得多了。现在震惊已经过去,便觉得认识一个外空来客实在是件兴奋的事。从现在到下一次新月出现期间,上学可是浪费时间。这段时间能和马丁一起过,得到的教育要多得多。乔治说:“你在这一带走的地方多吗?趁现在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走走怎么样?” 原来马丁还没有离开小屋走得很远。自从他到这个陌生的环境以来,他先要断定他能在这里走走,看看,听听,了解周围的人和物,不会迷路,因此他一直不离家远走。既然这天下午还有几个小时可以利用,乔治和卡西决定带他上多美恩公园去。乔治觉得一开头先上那里去不算太远,还可以通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去。 一路上穿过那片空地时,他们遇上了那只白色小狗。它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们,直到他们走了过去,才在后面拼命汪汪大叫。 “它不太喜欢你。”乔治说,马丁温和地微笑。 他们抄近路走到长石级那里,开始一路下去到伍卢穆卢湾海滨。乔治吹嘘了一点海运的重要性。他注意到火星人像喂猫老太太那样用手扶着石级中间的扶手栏杆往下跳,觉得很有趣。 伍卢穆卢几乎好像连人也没有。他们来到中央码头。它像只长手指那样伸到外面海上。他们朝黑暗的长板棚里面看。接着他们看见板棚里钻出卢克·戴,他提着裤子向他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卡西露出生气的眼光,乔治暗下叫苦。他带马丁出来前本该先跟他交交心谈谈,他本该事先向马丁说明,如果他想安静地住在不知道属于什么人的空房子里,就必须跟人和平相处,即使人家对你粗暴。现在当然来不及了。从卢克的表情看,他在这里要别人理所当然地尊敬他,而马丁摆出一副骄傲的不高兴神气。 “是那个孩子,”他很不以为然地说,“他不相信我的话。” “听我说,小鬼,”卢克毫不尊重他,用警告口气说,“我不是一个告密者,不想找你的麻烦。但像你这样一个小鬼,必须学会一点东西,即使你是一个低能儿。你必须学会不要对你的长辈说无礼的话,明白吗?” “卢克·戴……”卡西尖叫起来。 “马丁……”乔治担心地说起来。 马丁不理会他,清清楚楚地回答:“你自然不明白,但你是一个属于低级文化的人。能遇上一个超级智力的生物,你应该像我这两位朋友一样感到高兴才对。” 就在这时候乔治终于明白了,打一个太空人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六章 多美恩公园的野外生活 也幸亏卢克小心谨慎。他不要让乔治·亚当斯说他卢克·戴欺负一个个子比他小一半的可怜傻瓜。他不是给马丁一拳而是给他一巴掌,就像一个哥哥对一个讨厌小弟弟所做的那样。巴掌落在马丁一边脸上,后果却十分惊人。 马丁旋转开去,在人行道上翻一个跟头,狠狠地蹦了两三下,一把抓住了卡西的脚踝才停下。他就这样抓住卡西的脚,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像一个船上乘客碰到了人风大浪。 看到他这样,连乔治和卡西也吓了一大跳。站在附近一家旅馆外面的一个水手猛一转身走进酒吧间。卢克站在那里愣住了,不相信地喃喃说:“我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连打也没有打,只是轻轻拍了拍他。” 乔治本以为马丁要大发脾气,但是马丁站起来以后,似乎只是有点惶惑和不痛快。“你再做这类事情,请先关照我一声,”他狠狠地说。“如果不是突如其来,我能够好好挺住的。现在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卢克突然一个向后转,大踏步走了。马丁看见他后退,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批评你们的朋友,”他对乔治说,“但那孩子根本不懂规矩。他太怪了。我疑心他的脑子有毛病。” 乔治小心不去看卡西。他诚心诚意地说:“他不懂规矩,你说对了。不过你知道,你让他吓了一跳。他要开始奇怪你是什么人。”他又温和地加上一句,“你知道,是在你摔倒的时候——在你蹦蹦跳的时候。” 马丁又皱眉头。“我知道。” “你一直这样吗?” “当然不是——现在就不会。只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候。” “哦,是这样。我刚才只想到你会跑和走什么的。这样蹦蹦跳难吗?你每次要把脚放到地上才能停止蹦跳吗?” “我不是跑也不是走。我是用我自己的方式移动,或快或慢,你看着就像跑或者走了。或者看着像别的什么。对于我来说,你们也用我那种通常的方式行动。但我觉得上去下来比较难。就是这个我还不能总是做好。” 他们上了一段梯级进入多美恩公园,然后不走小路,沿着画廊后面的草坡走。乔治有点儿顾虑他说:“你知道吗,睡着时——你发光?” 马丁哈哈笑。“真滑稽!你睡着时也发光。” “我们不发光,”卡西激动地说。“你错了。” 马丁神气地微笑。“我见过几次了,”他好意地告诉她。“我对你说实话,你也发光。我想这完全是由于一种能。”他想着又加上两句:“我想的确是这样,是共性。” 卡西看来生气了,她固执己见。不管什么人怎么说,她知道她并不发光。 “想一想实在很简单,”马丁说下去。“当我醒着的时候,你照你通常的方式看到我,这我已经解释过了,因为你的内心反映另一种智力的刺激,只能得出它所能得出的唯——种图像。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但当我们睡着时,不用说,我们的智力闭上了,因此我们在各自的内心中就不会得出同样的印象;也因此,看睡着的人就只看到一种压缩的能,你明白吗?” “不明白,”乔治坦白地说。“既然我们睡着的时候彼此看来都一样——我是说,都发光——那么我们醒着的时候为什么彼此看来不也是一样呢?” 马丁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即使想要明白也明白不了。谁说我们彼此看来一样了?我们两方面都说看见发光,但我们的意思是什么呢?是我们无法彼此说明的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我们说的是同样的话,但不是同样的意思。比方说,从你一方面说,这光必须是纯粹物理的能。而在我一方面说,它主要是精神的能。” 乔治现在看来和卡西同样固执己见。“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他顽固地说。 “好了,”马丁好意地说,“不要硬想一下子都弄明白。一点一点来吧。到时候会明白的。” 乔治沮丧地想,只要马丁不是真正的外空来客,偶然使他受窘一下就行了。乔治不知道怎么办好——甚至把他打倒看来也没有用。即使打倒了,你也只感到自己是个残忍的人。“他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动物,没法子不喜欢他。真倒霉。” 这时候他们已经穿过马路,挤在星期日下午听演讲的人当中。天已经晚了,人数已经减少,但在莫雷顿海湾那些无花果树阴暗的大树帽下还有好几群人。一棵树下一群人,有些人从一棵树下移到另一棵树下。在一棵树下,一群人在六角手风琴的伴奏下用疲倦和沙哑的嗓于在大吼大唱。过去一点,有一个人拿着一幅人体图在解释草药的妙用;再过去又有一个人吸引了最大的一群人,他正在讲当前政治的魔力。五六个水手粗声粗气地插话,他们的女朋友觉得又好玩又害怕。她们好像要说,她们是些好姑娘,但不可能要求水手的举动能像小姐那样。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架,或者在售货车旁边买冰淇淋或者炸上豆片。一对对情侣一路走向植物园,留下了半导体收音机的轻微音乐声在空气中飘荡,跟他们的香气一样。 乔治本想上海德公园,但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你累了吧?”他有点担心地问马丁。如果马丁忽然需要休息了,那就走到这里为止,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不过他会在多美恩公园里放光。 但是马丁被迷住了,他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眼睛闪亮,他像是在深深呼吸,就像人们到了海滩时那样。 “太可爱了,不是吗?”他热情地叫着说。“虽然一路走得费劲,却很值得。” “什么,你说这个吗?” 水手们已经转到唱歌的人那里去,跟着他们唱了起来,就用他们平时说话的嗓子,只是提高一点。其中一个看来不会歌词,姑娘们向他转过身来嘘他。这群人散开,转身又走了。 “真可爱,”马丁像做梦一样再说一遍。“那么无拘无束,那么快活。” 在作政治演讲的人周围响起激烈的声音。“胡说!”一个满脸通红的人叫道。“说得有理智点好不好?该把你这种家伙驱逐出国,就是这么回事。” 演讲人从他的演讲台上把身子俯向前。他的脸苍白,眼睛累得充血,抹上油的头发竖起来。“你懂什么,伙计?”他用可怜他的口气问道。“你真以为他们把事实告诉你了吗?我把资料钻研透了,我在告诉你事实呢,伙计。” 那涨红了脸的人用肩膀顶开人群挤上前,有人诘问他,人群紧紧围住他们两个。演讲人踏响他的讲台,叫得比原先更响。 “真可爱,”马丁再说一遍,感到其乐无穷,“那么年轻。” “蛋!”那边讲草药的人突然大吼大叫。“我告诉你们,朋友们,如果你们知道一个蛋里有什么……”响起一些声音,把他的话淹没了。人群中的一部分人似乎觉得他们的确知道,很愿意让他知道。马丁如痴如醉地微笑。 乔治和卡西已经靠前一点,要看看作政治演讲的人周围的动乱,马丁独自一个站在原地。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他身边有一个小个子的老实人,拿着一个黑匣子,乍看上去它很像一个大照相机,但它不是照相机,因为这人在忙着旋转一个罗盘针那样的东西,同时看着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马丁接触到他的眼睛,很有礼貌地微笑,“真有劲,对吗?”他说。 “你认为是这样?”那人诚意地说。“你认为这有什么价值吗?你说这真有社会意义?” “当然有,”马丁说,那人拼命旋弄黑匣子,好像在录他的回答。“所有演讲都有关重大的事情,看所有听演讲的人吧。有些人听得非常认真。他们一定认为重要,否则他们就不浪费时间待在这里了。” “你认为这是对待如此重要问题的好办法吗?” 他说到这里时,乔治正好找马丁,看见他跟一个陌生人在谈话,不由得吓了一跳。他用力碰碰卡西的肩膀让她也注意,同时马上走过来。卡西揉着肩膀跟上。他们站在马丁后面,疑心地听他说什么。 马丁彼陌生人的注意吸引住,正在作一有个分量的回答。“从理解的总水平看来……” “先生,那黑匣子是什么?”趁马丁还没有胡说八道下去,乔治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他也真想知道那黑匣子是什么。 那人回答得毫不迟疑,但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新式的收录机,专派这个用处的。你说话时它不录你的话,却把我对你所说的话或者对我所见的东西的感想录下来。” “是机械化的见闻录,对吗?你记下这些感想干什么呢?” “这是一个研究项目。我在调查社会状况,记录各类人的反应。你那个岁数的人可以反映什么新的观念在发展。你能告诉我,你对所有这些事的想法吗?” 乔治看着那群人和演讲者,他很难说出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我觉得没什么。” “我想是件好事,”卡西用回答“电台访问”的口气说。“人们可以到外界来透透新鲜空气,发泄发泄精力,等等等等。” “不过,你认为他们对这件事很认真吗?” 乔治龇牙笑笑。“我并不认为他们十分认真。” 马丁因为他的话被打断,看来很不高兴,这时他插进来了。“乔治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不会深思。这些人对这件事当然是认真的。只要看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了。” 那人又旋弄匣子,对马丁微笑。“你多大了?” “十二岁,”乔治说得又响又快,同时瞪瞪马丁。一个可爱的孩子……!“上一个五月十四日你不是已经满十二岁了吗,马丁?” “你认为你的看法在你的同龄人中是典型的吗?” “我实在不能这么说,”马丁带着他那腼腆而又骄傲的微笑说。“你知道,我是……” 乔治又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不许他说下去,同时信口开河说起来。“根本不典型。他一直生病,不可能出来走动,对吗,马丁?他一直待在家里看书。因此他才有那么多滑稽想法。趁太阳还没下去,现在我要带他回家了,不然他又要咳嗽。好了,走吧,马丁。”他已经准备好,必要时抓住这件属于他的条子衬衫的领子,连衬衫把太空人一起拉走。 “我明白了,”那陌主人好意地说。“那孩子既然身体不好,你们还是走吧。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又彬彬有礼。这就够有意思了,谢谢。”他走进稀少了的人群,这使乔治放了心。 马丁冷冷地向乔治转过身去。“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不想在那个聪明的好人面前使你生气,我任凭你这么古怪地胡来,而不说明你的脑子忽然不行了,只不过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是说我发疯了?谁都知道你是个新来这里的人。我想你会明白,一个研究人员是这样的科学家吗?” “当然。地球上一个正在进行工作的科学家对我来说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研究对象。如果你刚才发发善心不打搅我,我本可以带回去一份十分有趣的报告。” “可能不会太有趣。如果你这样到处告诉别人说你是个太空人,就像你正想做的那样,引起轰动,你只会自寻烦恼。我受够了。”乔治开始大步朝家走。 卡西很不放心,直到看见马丁跟着乔治走才放下心来。他看去迷惑不解,垂头丧气。 “再说,”乔治回过脸说,“你下次不用说我是个可爱的孩子,谢谢你。” “对不起,”马丁说。他又闷闷不乐地加上一句:“真奇怪。我没有想到,我对人说出我是什么人,人们会这么生气。” “你说得大多了,伙计。” “我本以为人们会感到兴趣的。我的意思不是要自夸,你知道。” “当然不是,”卡西安慰地说。“不过他们会以为你骗他们。” “你准备在那房子住下去吧,对吗?”乔治狠狠地补充说,“要学会在你喜欢的地方悄悄地生活!你想顺利坐上你的船回家吧?” “我得回家。我只有短期的粮食——我不能待很久。” “那就对了,你最好稍微听听卡西和我的话,否则你走不了,就这句话。”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阵,卡西偷眼看他们两个。她觉得马丁并没有被乔治的话说服,倒是伤了乔治的心使他感到难过。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最后说,“但你既然不喜欢我告诉别人,我不对别人说就是了。要说我也只对极个别的人说。” 乔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你同意的人。”马丁赶快加上一句。 第七章 在一个星期的日子里 不出乔治所料,接下来一个星期又担惊受怕又很有趣。在学校里只觉得日子过得很长,大部分时间用在担心马丁是不是遇到麻烦,乔治再去时他是不是还在那小屋里。一下课,遇到要乘的公共汽车不来,乔治马上飞奔回家。那些汽车开得太慢了,司机显然都已经累垮,该放他们长假。回家去把校服换成短裤,最后还会发生叫人急疯的耽搁;妈妈很可能要他帮忙做事。在这个时候,乔治特别急特别担心。但当他最后走进陡斜的院子,抬头看木偶戏台似的阳台时,几乎总是恼人地看到马丁露出慈父般的微笑等着,不然就是找到他在烤箱里平静地放光。乔治马上就会感到奇怪,他何必白白担心一天呢? 然而毫无疑问,和一个外空来客交朋友是兴奋的,被他当成自己人是叫人高兴的。如果马丁的大人举动有时候使你不舒服,那么要记得,他可能真是个大人:因为不用说,小孩子,哪怕是太空的小孩子,是不会被允许在星球之间漫游度假的吧。他那种高人一等的神气从不使卡西难受,她根本就不把它当一回事。乔治由于马丁心地善良,由于他一下子会变得腼腆,还由于他希望受人喜欢,对他的这种神气也就加以原谅了。马丁对地球上的情况如此没有经验,正如乔治不断对他说的,老是把嘴张得太大和说错话,你又有什么办法不去关心他呢? 还算好,马丁至少肯听乔治的劝告。“我一直很小心,”乔治问他时他会自豪地回答说,“我出去了两次,但很安静。任何人问我,我顶多只说一两声。” 乔治不大相信马丁的话,尽可能巧妙地打听他说的一两句是什么话。“没有人把你打倒在地吗?”他会用诚心诚意的开玩笑口气问他。 “没有,”马丁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人也没有。” 过后,他偶然会提起这天的一些事情,使乔治一想起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神经紧张,然后他会好意地大笑那种以为他冒险的想法。“我一直再小心不过了,伙计,”他说;他已经学会不叫乔治做可爱的孩子。”我不明白,我住在这空的旧房子里,为什么有人要管,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制造麻烦:但我可以看到你很担心,为了你我才小心的。” “你要听乔治的话。”卡西关照他,马丁就温和地对她微笑。 一天下午他说:“我又碰到那研究人员了,有个专门仪器的。他记得我,对我很友好,因此我有机会看他工作。” “哦,你和他在一起干了什么?他到底为什么和你友好?这一回你对他说了什么?” “根本没说什么。我记住了你的话。今天他问到国际形势。” “是吗?一直跟小孩子谈这类事情,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他从不跟大人说话吗?” “噢,说的,他今天跟许多大人说话,他说他们的意见惊人地划一。”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全部认为政府应该说话。至于说什么,各有各的意见,但他们全都认为,政府如能说话,那就会好得多。” “这个研究人员发现了这一点,他认为有了重大发现吗?听他的口气,我觉得他像个讨厌家伙。” “你还这么想?当然,这些事你不大明白,他一定有一个体系,我就希望发现它;但他是一个聪明人,要发现它似乎不容易,对吗?接着他问我对政府的现行体制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它安全极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它又老式又没有效率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不过在我们大大提高有广泛影响的宣传工具的水平,并建设性地改进社会和智力标准以前,这体制也许是最好的。” “你这么说了?”乔治担心地说。“他听了觉得怎么样?” “非常喜欢,”马丁谦虚地说。“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次革命。他说这显示了年轻人观念水平的惊人提高。” “他也许是在骗你。你最好避开他。” “你太多心了。我希望你记得,我已经答应过小心谨慎。” 这番对话是在中立湾的渡轮上进行的,乔治特地带马丁出来走走。总的来说,此行结果是令人失望的。马丁对海港的所有色彩和柔和飘动的海水颇为欣赏,可不喜欢浮标、海湾大桥和附近的海军部大楼。渡轮本身、它的丁零零铃声、它的航行,甚至机器以及它温暖的汽油气味都不能使他感到兴奋。事实上,这次旅行中唯一使马丁感到兴奋的部分正是使乔治感到头痛的东西:在环形码头等渡轮。马丁爱看渡轮来时他们被关在铁丝栏里;心急的乘客不等跳板放好就跳上岸;群众蜂拥进站时旋转式栅门格登格登响;坐下一班船的人等铁丝栏一打开就冲上船。马丁看得高兴极了;当他自己和人群一起关在铁丝栏里和上船时,乔治注意到他脸上露出异常欢乐的表情。 “真滑稽,”当他们回来看到卡西等在小屋时,乔治对卡西说,“他那么喜爱乱哄哄的人群。” 卡西只是说:“那卢克·戴又带着戴维·盖茨在这儿转了。我从我的窗口看见他们,因此我想我最好下来。” “只是他们两个吗?” “对了——那女孩跟在他们后面,如果你把她也算一个的活。”卡西讲到伊丽莎白·布朗,总是把她当成一个奇怪的不明物。 “只要他们不带来一帮人就好。”乔治迟疑地说。 自从星期日下午以来,卢克和戴维已经在这儿转过几次。他们隔开一点距离,跟他们说话时,他们回答得很简短,用失望和不相信的眼光看上几分钟,又不见了。乔治和卡西觉得这件事很叫人担心,但马丁只是露出他那种地道的大人微笑。 “他们只是奇怪,”他会说。“像那只狗。” 乔治但愿他们别像那只狗一样惹那么多麻烦。你简直不知道卢克、戴维、伊丽莎白和那研究人员要干什么。还有一直在公园里的那位老先生,他有时候停止看海,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马丁。还有那喂猫老太太。马丁没提过她,但乔治有一天晚上比平时待得晚些,偶然发现马丁如今把她看作老朋友,她定时来时跟她说话很随便。幸亏她似乎不爱多嘴,哼一声就走了。 “你可别告诉她你是谁,”乔治警告马丁说。“她来历不明,不喂猫时,谁也不知道她干什么。”他看见马丁显出认错和不舒服的样子,感到十分抱歉。“你没有说过吧?” “什么?”马丁装出随随便便的样子说。“告诉她我是个太空人?我想我有一天晚上可能告诉了她。看到她是个熟人,我想她听了也许会感兴趣。” “你这么想?我希望她不感兴趣。她说什么了?” “她没脑子,”马丁硬邦邦他说。“别担心她。我相信她除了猫以外什么也不明白。” “说吧,马丁。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发疯了。”马丁气呼呼地说,绷了几分钟脸。 乔治回家深感忧虑,向她妈妈打听,下一次出新月还有多久。 “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你给我把这些东西放在床上。你想知道月亮的事,还是去看看日历吧。” 乔治真去看日历了。离出新月还有长长的两个星期。他想,如果他明自他该担心什么,那还不算太坏。是一个外空来客到底没什么错。为了这件事他们不能对你怎么样,对吗?反正马丁告诉别人这件事时,似乎也没有一个人注意。然而乔治还是感到不大放心。 自然也有并非如此的时候,例如下午坐在海港旁边,看着清凉而明亮的海水聊天。“那颜色,”马丁会喃喃说。“它看上去真是这个样子吗?”下午有时在街上散步,经过商店,或者坐电气列车(马丁觉得比坐渡轮好得多),买一次票环城绕来绕去。“又到中央站了!大家下去了……现在又有一辆到站了!”有时候近傍晚就穿过海德公园漫步回家,舒舒服服地经过阴暗的林荫路来到战争纪念堂,灯火映在纪念池上像一个个水中的柠檬。 “你看见什么了?”卡西会好奇地问。 “映在水上的灯光。”马丁会回答说。 “都是一样的!我们看着它们都一样。” “不一样。不过我只能这样告诉你。” “但可能是一样。如果我们看不出不同,说不出不同,也许到底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过不同的生活。我们只是碰巧一起这样看罢了。” “你无法证明。”卡西固执地说。 “算了吧,卡西,别去操这份心了。算了。”马丁在自尊心没有受到触犯时,可以是非常温和的。 乔治已经不再争论,因为无可否认,马丁是不相同的。他的身体似乎大小正常,但他能待在那个旧烤箱里。他睡着时放光,跌倒会蹦蹦跳。乔治承认不同,但有时候忍不住还是提出疑问。 “就一点相同之处也没有吗。我们两人之间应该有什么相同之处,我们两个都是活人。” “有啊,那就是能——运动,热,光,等等,它们是相同的,但在我们身上的表现不同。物质基本上相同,只是生命的形式不同。” “你到底能否看出不同来?如果不知道,你怎么能说你在这里呢?” “颜色强烈得多。它们几乎散出来。令人感到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像个梦。不错,我知道。” “如果只是这样,麻烦就要接连而来了!” “啊。”马丁微笑着说了一声。 “说下去吧。你要说什么? “还有……还有生命的活力。每样东西的青春活力。它是快活的,疯狂的,年轻的,激烈的。它像寒夜的簧火。它和生命一起爆发。” “但在这里万物会老死。植物、动物、人和万物。” “对,这是不同之一。但分别只有如火光和电光。” “在你们的星球上就不发生老死吗?” “也发生,但不是这样。不像你们这里,万物不是突然不再是一样东西而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太费解了,乔治只好作罢。 乔治来到那小屋时已经很晚,剩下的时间他们在阳台上聊聊天;因为卡西不单独同马丁出去,怕遇到意外麻烦。两个苹果依旧挂在上面的窗口。卡西已经悄悄把香肠拿走。香蕉一变黑,马丁自己把它拿下来切得一塌糊涂。画还钉在老地方,马丁一次又一次去看它。他很得意他已经学会看画,被这幅画迷住了。 “我希望能把它带回去。不知道它能不能保存?它真漂亮。” “你发疯了,伙计,”乔治断然告诉他。“不但纸不好,画也蹩脚。而且它上面都是泥。我不知道你在上面看见什么。” 马丁闷着头想。“颜色。”他感到惊异。 “对,我同意。不错,它有颜色。我认为是溅上了颜色。” “快活的野性动物,”马丁高兴地喃喃说。他向乔治热情地微笑。“它是你的画。” “你认为是我的画?”乔治冷冷地回答说。“它对我说像太空人。”一听见脚步声,他警惕地坐起来,等看到是卢克和戴维,后面跟着伊丽莎自,他又放松了。“又是无声警察来了。你好吗,戴维?” “很好,谢谢。” “你也好吧,卢克?” 卢克阴着脸点点头。 “那就好。”乔治诚心诚意地说。 卡西坐在旧扶手椅上,下巴抵在紫色便裤的双膝上,皱起眉头看伊丽莎白。“呸!”她忽然说了一声。伊丽莎白拍拍自己发亮的头发上的一根粉红色缎带,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全不说话。从不记仇的马丁对他们的来访已经习惯,对三位旁观者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他们严肃地看着他。 马丁忽然果断地站起来,扑到地板上,像乒乓球一样蹦蹦跳。所有的人一声不响,这一回是出于惊愕。蹦蹦跳从高转低,马丁最后重新站起来。他向挂着的一个苹果跳过去,抓住绳子,拉着它上了窗顶。他又下来,走到阳台边,翻个跟头,一着地又拼命地蹦蹦跳。 伊丽莎白脸都有点发青,走了。两个男孩皱起眉头眯起眼睛细看。卡西咧开嘴笑,乔治大叫:”马丁!停下。” 马丁从地板角落的洞里出现,走回来。“你们还想看什么?”他问道,也不见他弯腰和趴下,钻到旧扶手椅底下不见了。 卢克和戴维交换了一个眼色,“再见。”他们有礼貌地对整个房间说了一声,出去了。 马丁从扶手椅底下出来。“你们想,他们满意了吧?” “他们已经去议论,看能不能拆穿这个把戏了。有卢克·戴那样的人在周围乱钻,你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是他们要看的,我做给他们看了。” 卡西忽然仰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那伊丽莎白,我敢打赌,她眼下不会再来了。” “别说了,卡西,你只会让他更来劲。我们不能整天守在这里使他避免麻烦。” 但星期六早晨乔治和马丁在一起时,马丁的自信终于引起了麻烦。 第八章 马丁违法 星期六早晨,乔治和卡西都拿着买东西的单子,要替妈妈去买东西,自然就一起上商店去,把马丁也带了一起走。大多数东西都在附近的小店买,主要在斯科特街角商店买:但卡西的单子上写着要买一罐油漆,就要到远一点的商店。因此在交通最烦忙时他们来到国王道,这使马丁大为高兴。大部分东西已经买好,重的包裹先送回了家,这样他们现在可以不急不忙,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们这样做是为了马丁。 马丁喜欢进商店买东西,哪怕只到斯科特商店买一个面包。在商店摆满东西的货架上挑选小东西,递过去一个硬币或者一张钞票把那东西变成自己的,他觉得就像是一个心爱的离奇实验,带有一种冒险感。“这就成了私人的,”有一次他说,说时十分认真严肃,哪怕乔治用怀疑的眼光看他。还有一次他惊奇他说:“成百成千你要用的小东西,你得一天天自己来捡回去。”他用祝贺的口气加上一句:“看来这样做实在不错,只是太慢太浪费;但不用说,这一定极其有趣。”碰到这种时候,乔治就觉得糊涂和扫兴,很想为自己的星球辩护,但又不知道反对什么。 买东西进商店,马丁最喜欢的自然是繁华热闹的大街。那里人多,全都有预定目的,在商店里进进出出,接过大包小包,付款,拿回找头,匆匆出去,重新再来。“有钱花一定很带劲。”他会说。他用渴望的眼睛盯住一些摆满装饰用瓷器或者园艺工具的橱窗看。他会又在人群中看上一个人,或许是个拿着好多大包小包、心急慌忙的女人,跟着她走进下一家商店,看会有什么事情。在乔治和卡西上学的日子里,他常常这么干;乔治听说他这么干时,就担心顾客万一发现他,会骂他在后面跟着。 这天上午一路慢腾腾地穿过人群上油漆店时,卡西和乔治不时夹住他不让他乱走,乔治说他感到自己像一只牧羊犬。乔治照常特别小心,怕马丁无意中被人碰着或者绊一下就蹦蹦跳起来,使不知情的路人大吃一惊。而马丁对每家商店都看,他看一个穿紧身便裤的大块头女人在水果摊拔弄苹果,他跟一个男人进鱼店,又跟另一个男人进理发店,他又真给一个毫无表情的小个子女人吸引住了,那人戴一顶花边大帽子,一只手抱着各种各样的小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没有包起来的发亮红畚箕。”连乔治也注意到这一个女人,半是由于那畚箕,半是由于她毫无表情,不急不忙地一家店一家店走。不过这是星期六上午在国王道,花边帽子加上畚箕也不算触目,乔治看了她一眼以后,不客气地拉着马丁走了。 卡西找到了油漆店。“到了。”她关照了他们一声,就跑了进去。乔治拉着马丁跟着她进店门。 店里满是人,在买钉子、油漆和旋凿,趁周末可以修理修理东西。卡西给这些更高的大人挡住,只好盯住一位营业员,等着他注意到自己。乔治对一个人请教电钻的问题大感兴趣。当他想起马丁的时候,只见他站在店门边,和那个戴着花边帽的女人在一起,帮她拿着畚箕,让她看一个灯罩。当她弯腰看灯罩时,乔治看到价格签条还在那顶花边帽后面晃荡着。乔治大不高兴,皱起眉头,推开人群一路向他们走去。 “把它带回家太重了。”乔治走到时听见那女人说。她把灯罩放回原处。 马西把畚箕还给她。他渴望着说:“有许多钱可以买喜欢的东西一定挺有劲。” “怎么,你从来没有进店买过东西?”那女人说。 “我根本就没有过钱。”马丁很不好意思,用容易信任别人的口气说,“说实在的,我是个……” “马丁!”乔治不许马丁说下去。乔治站在一个慢性子大个子男人后面,那人像生了根似地待在扳头柜前。乔治从那人的格子大衬衫旁边探出头来,死死地盯住马丁,看到他一下子沉默下来,觉得像做错了事的样子。 那女人挪开大包小包,拿出一个小圆片制成的钱包,把它打开。“你一定要拿几张去,”她客气地说着,拿出一叠钞票给他,接着另外又给了他一把,马丁高兴得满脸红光。“我碰巧弄到不少钱,我买东西也买累了。” “对不起。”乔治对那大个子男人高声说,把购物袋在他的膝盖上一碰,想跨过他那站得像岩石般稳的一只脚。这时他听见马丁向那女人千谢万谢,看见那女人点点头,微笑着走出商店,马丁双手拿着钞票站在那里。 那大个子男人把凝神看着扳头的眼睛转向乔治。他用极其温和的口气说:“好了,伙计,别把衬衫挤掉了。”同时弯了一下身,乔治马上像兔子一样从他让出来的空隙间窜出来。 “马丁!你得还给她。快,趁她还没走。” 马丁狠狠地皱起眉头。“可是她不要了,是她给我的。” “她发疯了,你也是的。你不能拿陌生人这许多钱。来吧,去还给她。”乔治照他曾经用过的老办法,紧紧抓住他自己那件条子衬衫的衣领,把马丁拖出商店。 马丁很容易被拖走,有点蹦蹦跳。到了人行道上他站定了,觉得很不高兴,因为这有损他的尊严。“我本想给你和卡西这一大笔钱。”他说,十分生气。 “我不要,谢谢——我连碰也不要碰它。来路一定有问题。”那戴花边帽的女人哪儿也看不见,乔治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想了一下,接着看见卢克·戴在对过人行道上,但这也没有用。不知道那女人往哪条路走了。乔治迅速作出决定说:“快来。我们到路口拐角处去,看能不能见到她。” 这路口实际上就是国王道,也正像乔治早知道的,在像兔子窝那样交叉的大街上,在这样多的人当中,要找一个女人是没有希望的。在最后一次看到那女人以后,她有八个方向可以走掉。 “我们至少需要六个人。”乔冶着急地说。他还从来没有管过那么多钱,他坚信,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样将一把一把的钱塞给人家,其中一定大有问题。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到那女人,把钱还给她,还训她几句。他向马丁转过脸去。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以后再给你解释,但这些钱你怎么也不能要。它是危险的。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现在去找卡西帮忙,你给我站在这里,就站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做,好不好?你答应吗?” “好,”马丁阴着脸耐心地说。“不过你也知道,是那女人不要才给我的。她给我花。” “我知道。你不要说下去了。”乔治向后转过身来,狠狠地推开人群走,留下马丁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气乎乎地看着在国王道两边值勤的警察。 卡西正站在油漆店门口朝街的两头望,又莫名其妙又不高兴。“你们上哪儿去了?你有什么事这样急,马丁呢?” “快来,”乔治叫她。卡西马上过去,一边跟着乔治走,一边听他扼要地解释。 “好在你看见了,”然后她说,“但是我们这会儿再也找不到那女人了。我们不能干脆把钱交给警察吗?” “能不找警察最好不要找。我们要想办法不让马丁惹麻烦,不要让他卷进去。我们宁可装进信封寄到警察局。不过我们至少先看看——那女人也许就在附近什么地方。” 看到马丁仍旧站在乔治离开他的原来地方,他们感到放心些。卡西说:“马丁,你老实站在那里!”但他看去又是漠然又是倔强。他们让他在那里站着,分头到国王道这一边的各条支路去看,很快地走上一小段路,又回来交换情况。他们查看过四条路都没有结果,卡西说:“没有用。我早跟你们说了。这会儿她都不知走了多少路啦。” “她只是在附近闲逛,”乔治坚持说。“虽然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不妨看看另一边。等下一次开绿灯我们就过去。” “那么走吧,开绿灯了。你也来,马丁,要不然我们还没有看完就失散了。”行人像流水般正在警察无表情的眼睛下过威廉街,卡西领着马丁走进过街的行人中。过马路的时候,她很严厉地说,“马丁,你尽可能好好地跟着!” 这是一句很倒霉的训话。他们只顾去找,谁也不停下来问问他的意见或者向他解释一下,他越来自尊心越强,表情也越来越冷淡。他们一到对面行人道,他就傲慢地向他的两位保护人转过脸来。 “根本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他说着从乔治的条子衬衫底下拿出一束钞票。“那女人不要这钱,你们又不让我要它。那很好。很容易解决。”他把钞票扔进了阴沟。 潮水般的行人一下子停住,转过来。惊讶的脸好像把他们围起来了。 “毫无疑问,你们以后会解释的。”马丁叫道。他再抽出几张钞票,把它们扔掉。 一个脸又苍白又尖的小个子男人稳步过来踩住一张钞票,善意地大笑着擦着这只脚又回到人群中。一个老太太在人行道的镶边石上坐下,用一只手抓住胸口,用另一只手在阴沟里摸。 “我不希望给你们惹这个麻烦。”马丁伤心地说着,又扔了一大把团皱的钞票。 两个小孩子尖叫着冲过来。附近的一个警察做了个手势让车辆向另一个方向走,从岗亭上向马丁走下来。 “这里出什么事了?” 乔治和卡西默默地看着他,马丁向他无所谓地点头。 “我有话对你说,孩子。”那警察说。他用上级在锁着的门后教会他们的神秘本领收拢散开的钞票,从那个善意大笑的人的脚下拉出一张钞票,把人们打发走,像催眠般使那位心脏不好的老太太交出几张小额钞票,同时带眼注意交通,一只手抓住马丁的(或说是乔治的)衬衫领子。很快他就使街角的人走光,把马丁带到岗亭,乔治和卡西担心地蹦跳着跟在后面。到了岗亭,他对另一个警察又做了一个魔术手势,这个警察就从他在国王道的中心点继续指挥整个交通。原先那个警察拿出笔记本和铅笔。 “好了,孩子,”那警察轻松地说,嗓子像铜鼓声一般,但是友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马丁。” “马丁,是吗?姓什么?什么马丁?” “这个……火星人马丁。” 警察放下笔记本,定睛看马丁。 “这是他的绰号,”乔治赶紧插嘴。“他叫马丁……史密斯,对吗,马丁?” 马丁露出惊讶的样子,那警察看去在动脑筋。“住在什么地方?”他说。 他们全都同时说话,“酒吧路。”马丁冷静地说。 “他对钱一无所知!”乔治叫道。 “别人给他的。”卡西解释说。 “一个女人,我看见她了。”乔治加上一句。 “我们正在找她,要把钱还给她。” “够了,”警察说着,写下“酒吧路”。他向乔冶和卡西皱起眉头,不让他们说下去,笔直向马丁转过脸来。“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正像我这两位朋友告诉你的一样。一个女人弄到了许多钱,不要了,就给了我一些。你知道,我一点钱也没有。” “她不要了,啊?她一定非常有钱,她叫什么名字?” 马丁很有礼貌地把脸转向乔治。“她叫什么名字?” 乔治脸都气红了。“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警察抬起眼睛,从笔记本上又一次投来凝视和毫无表情的眼光,充满警告和一种定罪意味。“到时候会问你的,”他对乔治说,又回过来问马丁:“她不要了,就给你了。你也不要,对吗?约五十镑,在人群走了以后我捡起来的是这个数目。像你这样一个孩子,扔掉的可不是一笔小钱了。你能这样扔钱,你的收入一定比我多得多。你为什么要扔掉它们呢,啊?” “我给吵得烦死了。我敢说你一定觉得奇怪,但对我来说——对我这样一个外空来客,有超级智力的生物,高级文明的产物来说,你这点钱自然只是小玩意儿。” 警察看着马丁,脸气得更红了。看来只是靠了意志的力量,他才避免气得再长高一英尺、长宽六英寸。他非常冷静,不急不忙地说:“你最好注意点自己,孩子。” 乔治和卡西盯住他看,说不出话来,吓得发抖。正在这时候,从警察背后传来一个不好意思的声音,把他的话打断了。 “对不起,由于研究需要,我可以……”就是那个带着黑色小匣子的研究人员。 警察向他回过身去。“很抱歉。”他简短地说了一声,不让他插嘴。 “唉呀,这不是马丁吗?”那人叫道。“真是太幸运了。我正在调查法律执行的各方面,我想你一定不会不肯解释的。你犯了什么法呢?” 乔治和卡西怒视着他,这时马丁彬彬有礼地回答:“你早。一个女人给了我一点钱,我把它扔在街上了。” “真的吗?”那人用力旋转旋钮说。“这事情的哪一方面被认为更加严重呢?” 警察用讽刺口气打断他们的话,“是看来行迹可疑的方面,先生。我还得说,这孩子的行为妨碍交通。你认识他,我没理解错吧?”现在他盯住研究人员看,有人拉拉乔治的胳臂肘。 卢克·戴的脸在岗亭一角的后面一闪不见了。 第九章 逃走 就在这一闪的瞬间,只见卢克的脸扭成怪相,一脸紧急召唤的表情。由于这时心急慌忙,乔治想也不想就照办了。警察依旧对那研究人员皱起眉头,研究人员正在解释他的科学目的。乔治向卡西靠过去,狠狠地拉拉她那印着墨西哥大绿帽子的棕色裙子。乔治朝岗亭角落转转他的眼睛。吩咐她看。 但是卢克这时已经不见,卡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也马上照似乎叫她做的意思行动。一转眼间,她一把抓住马丁的衬衫,带他绕过了岗亭。乔治跑在他们后面。警察大叫一声,也向岗亭后面冲过去;但乔治、卡西、马丁和卢克已经到了路口,他们年纪小,跑起来更轻快。至少乔治、卡西和卢克跑起来目的明确,马丁则是被拉着快跑。 “还算好,”卢克责怪地喘着气说。“我还以为你们跑不掉了……不要到威廉街,进科克顿。”几乎马上又说:“朝右……再朝右。” 他们依着卢克气喘吁吁指点的方向跑,没有人反对。乔治对于自己胆敢逃开警察,说老实话,感到茫然。卡西在慢慢喘着气,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她裙子上的绿帽子印花不住摆动,她一只手紧紧抓住马丁的衬衫,另一只手紧紧拿住那罐油漆。后面已经听不到沉重的脚步声。卢克聚精会神地跑,脸上露出点微笑,眼睛很尖,顺着安静的一条条小街跑,先是从十字街口向西,随后又跑回来。当他们慌慌张张地向一段梯级跑去时,乔治认出了那是福尔勃斯街,他们冲下梯级,马丁拼命地蹦蹦跳,紧紧拉住卡西的手。他们最后来到威廉街,可是还在国王道下面,街很陡地向它斜上去。在上面他们知道得太清楚了,有一位警察正在指挥交通。另外那位正迈着沉重的大步穿过人群是不是在向他们走下来? “他来不了,”卢克看见卡西紧张的眼光就说。“他这会儿在帕丁顿市政厅。”他满意地拉拉裤子。“如果我让可怜的乔治老兄笔直向这里跑下来,那就不同了。” 乔治带路,聚精会神地看着,等川流不息的车辆有个间隙。他们在两辆公共汽车之间穿过威廉街,急急忙忙走到福布斯街通向伍卢穆卢的下一段路。几乎就在这时候,卢克向右一拐弯,进了一条很陡的小巷。乔治想,卢克是要重新穿过维多利亚街,那儿离国王道近得多,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他该知道卢克·戴是要尽可能干得更有冒险性。不过从另一方面说,路却是短了,马丁这时候已经急于要回家。 他们登上另一段两边是房子的长梯级,出来到了维多利亚街——一个警察也没有看见,喂猫老太太走的小巷很近了。再走三分钟,他们已经回到马丁的小屋。卢克摇摇晃晃地领他们走进院子门,深信他的聪明机智已经把他们安全领回家。 “谢谢你们,”马丁有气无力地轻轻说。“你们帮了大忙,我希望你们以后向我解释清楚。”他钻进烤箱,几乎马上就开始放光。 乔治有点生气地看着他这样做。他看到卢克也在盯着看,尖利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卢克自然还是第一次看到马丁的睡觉办法。他脸上表示不再争论了,但希望大家明白,他并不相信他见到的所有事情。乔治并不怪他。 卡西看来也精疲力竭了。她看着那个烤箱,她又累又难过。“这不就像马丁吗?他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她猛向乔治转过身来。“可我们现在闯下了大祸?警察在追我们!我们这样逃走,一定是发疯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乔治说,既是向自己解释,也是向她解释。 卢克立即同意他的话,用他一副以恩人自居的优越口气说:“本来是警察捉到你——现在他们只是在追你。除了逃走没有别的办法,下次你最好行动快点。你所需要的只是实习。” 这一点乔治还不能接受,但他这时候也很难跟他争,确实幸亏卢克来救了他们。乔治继续解释,对卢克,对卡西,也对他自己。“我们不能让马丁卷到这种缠人的事情里去。第一,他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待,而一旦盯上了他,他们很快就不会让他住在这里了,第二,过一个星期左右他就得离开。他的粮食只够维持到这时候,万一耽误了……那么……我想他就完了。钱的事也根本不是他的错。我们就是得逃走。” “你们当然得逃走。”卢克善意地说。他拉拉裤子,神气地大踏步走了。 卡西看着他走掉,照旧感到烦恼,“我只希望妈妈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警察不会跟到这里来呢?”她忽然转脸对着乔治,她那簇头发狠狠地竖起来,眼睛吓得张大。“马丁告诉他们了!你不记得了吗?他告诉那警察说他住在酒吧路。” “得了,得了,”乔治生气地说,因为他把这事全忘了。想不出对付办法。他发现自己希望卢克还在这里。“别慌,卡西。幸亏这根本不是酒吧路。它更靠近高街——实际上是上面那街区的一部分。酒吧路离开这里还有好大一段。” “只隔个公园。” “唉,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好小心点,不要从酒吧路上这儿来。我们得想办法让马丁明白事关重要,他得时刻小心。” “作为一个有超级智力的人,”卡西恨恨地说,“他会十分傻。” 乔治阴着脸点点头,回家吃饭去了。他发现他母亲忙着在做饭,一只眼睛看着洗衣间开着的门,那里地板上有一大堆衣服,准备星期一洗的。 “乔治,”他妈妈用摸不着头脑似的口气说,”你知道你那件条子衬衫上哪儿去了吗?我哪儿也找不到它。” 乔治傻乎乎地看着她。”条子衬衫?” “对。你知道的——那件衬衫我一点不喜欢,是你的卡罗尔姑妈送给你的。绿色底子上有黄色和棕色的条子。它不在你的抽屉里,也不在要补的或者肮脏的衣服里,我再想不出上哪儿去找了。” 乔治倒退到浴室里,旋开洗脸盆上的龙头。他从这据点里抬高声音回答:“我一定把它丢在什么地方了。” “丢在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你先得把它脱下来,但你还没有去游泳。时间太早了。” “我可能在栈桥那里脱下它,或者是在打板球什么的时候。反正我会找回来的。我保证把它找回来。” “很好,但愿如此。我是不喜欢这件衬衫,但它好洗——周末穿很好,我不喜欢你一高兴就脱下衬衫的办法。这样不整洁。” 吃饭时她又提起这种古怪的行为,亚当斯先生赞成她的话。乔治在公共场所不该无故脱掉衬衫:他得把这件衬衫找回来,不然要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一件偿还。 “不过妈妈一个钱也没花!它是卡罗尔姑妈送的。我丢掉送给我的东西也不可以吗?” “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到你这个岁数,该学会把东西保管好了。” “反正我说过了,”乔治光火了,“我要把它找回来的,不是吗?” “很好。那就没有必要再烦了。” 丢了人家送给自己的东西要还钱,这太不公平了,乔治很想争一争,但现在争不是时候。 饭后他赶紧回旧小屋去,走上面空地的那条路,断定没有人看见时悄悄地溜过去。马丁不在那里。从上面房间的窗口,乔治看到他正从公园那边慢腾腾地走来。他看见乔治在窗口,快活地向他招手。乔治板着脸默默地等着他走到,知道他到栈桥看小船去了。 “我以为我会看到你来,伙计,可是没想到你走另一条路。今天下午我们上哪儿去?去坐火车好不好?” 乔治不理他的话。他极其平静地问他:“你在酒吧路看到警察没有?” 马丁发出他长辈般的哈哈笑声。“在酒吧路我一个警察也没见,反正不可能有我们上午逃避的那个警察。” “为什么不可能?你告诉了他酒吧路——他还会在别的什么路上找你?至于是他还是别的警察都无关紧要。警察都是这样滑稽,他们全抱成一团,现在,”乔治拼命夸张地说下去,“全国每个警察都有你的名字和住址,知道你的相貌,知道你把许多钱在街上乱扔,知道你被询问时逃走了。每一个警察都知道。他们全都在找你。” 马丁一副沉思的样子。“你认为我不该告诉那警察我住在酒吧路吗?” “这只是我想到的一点。”乔治深深吸了口气,开始解释。半小时后卡西溜进来时他还在解释,她看到马丁最后似乎明白了,感到很高兴。 “我看到这事情是很严重,”当乔治停下来喘口气时,马丁同意他的话说,“我不明白的是,亲爱的……伙计,我为什么不能干脆去找当局自首,说明我是什么人呢?他们一明白我为什么必须这样快就离开地球,他们就一定不会试图阻止我了吧?”他渴望着再加上一句:“我不能不感觉到,尽管你们一直这样说,但他们知道了这些事以后,一定会感到兴趣的。” “麻烦就麻烦在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乔治承认说。“这是你特别关心的,但我不知道你怎么能信任他们——时间太短了,不能冒险。如果你的头上长着绿色的角什么的又好办些——但你的样子就跟一个普通爱吵爱闹的孩子一样,这就使得每一个人以为你在骗他们。但万一他们真开始相信你的话,他们又要从各处弄来一大群医生观察你,请他们发表意见。而这些医生各说各的,然后又要争 论个不休。时间也就不够。” “我直接去找最高的警察跳给他看呢?” “我不知道,”乔治担心地说。“我自己不会信任他们,我知道的就这一点。至少会引起可怕的骚乱,他们要慌乱成一片。他们会以为你是一个间谍什么的,你得证明你不会再带一队太空船回来征服地球。我认为我们没有时间去冒这个险。” 马丁迷惑不解地眨眼睛。“征服地球,干吗?我们自己已经有个星球。我们为什么要另一个星球呢?” “这个嘛,你知道——你们不要扩张地方吗?你们一定会缺少点空间或者食物什么的。你们也许有比我们更多的放射性废物要去掉,我们已经为我们的这种废物在担心了。你们一定需要地方派这个用处。假定你们很久以前,已经征服了你们所需要的所有行星,你要证明不是可不那么容易。” 他说到这里,吃惊地停下了,因为马丁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笑了好大一会儿,乔治生气地看着他。最后他喘过气来说,“噢,伙计!噢,我亲爱的小朋友!请原谅我——你当然不会明白——但实在抱歉!我们有一个星球,我们有一点知识。如果我们要一点点你所说的那种东西,我们就要羞愧死了。那会是最惊人的罪过。一整队太空船来征服一个星球——我想,连你们自己的科学家听了也会大笑的。噢,天啊,噢,天啊!”他又笑得死去活来。 “那很好,”乔治热情地说。“你就试试看说服警察吧,就那么回事。只要你认为你有的是时间。” 马丁住了笑,开始显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唔。这种结果我倒没有考虑过。我想这在地球上是可能的。那么,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呢?躲开一切警察吗?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不让任何人看见我们从这地方来去。就是躲起来,我要说的就是这句话。” “好,”马丁露出他的长辈似的微笑。“老样子,照你说的办。” “比老样子还要小心些。”卡西严厉地插进来说,根本不受那微笑影响。 “你真正需要的,”乔治阴着脸加上一句,“就是爬进一段空心木头,把两头塞住。” 马丁看来有点迷惑不解,于是乔治同意让他把情况想透再这么办。他断定,整天关在小屋里不是办法。最好让警察有个机会到这里来看看,看到它是空的。至少是今天下午,马丁最好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不是到人群里去。对不起,伙计,人群里总会碰上个警察。”想到马丁多么喜欢在人群里,这真是件不利的事。乔治皱起眉头。“动物园,我们可以试试看到那里去。”他向卡西转过脸。“你看见过警察在动物园里吗?” 卡西想了一下。“都不知道多少时候我没有到动物园去过了——还是娃娃时候去过。不过我想,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警察。那里都是管理员,他们会怎么样?” “我认为他们不算数,至少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我们试试看上动物园去吧。” 他们极其小心地离开小屋,乔治走在最前面,断定周围没有人。就做手势让其他人跟上去。街上是星期六下午那种使人放心的单调样子。他们在到达第一个拐角之前,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到了那里才碰到戴维·盖茨和伊丽莎白·布朗从一条横街出来,遇上了他们。乔治和戴维走着就停了下来,而马丁有礼貌地微笑。伊丽莎白盯着卡西裙子上那些绿帽子花样看。卡西毫不介意。戴维斜眼看看马丁,对乔治说话。 “我还以为你们躲起来了,至少卢克是这么说的。” “我们还不止躲起来。我们正上动物园去。” “进动物园我买门票的钱不够。”伊丽莎白哭丧着脸说。 “噢,你也要去吗?”卡西板着脸说。 男孩们不要听她们女孩斗嘴。戴维说:“你们一上轮渡就安全了。”他又不自在地加上一句:“我想我明天可以把我的小船划出来。坐得下四个人。钓鱼什么的——可以安安静静。” “谢谢,”乔治说得简单而含有谢意,“不错,这倒是个办法。” 戴维点点头。“那我们就不耽搁你们了。十一点或者晚一些在栈桥见。”他站在那里看他们三个人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很叫人高兴,坐公共汽车没有碰到什么事。到了环形码头,乔治催大家到栈桥去,过了关卡,上了到塔隆加的渡轮,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即使船上有一名警察,他们一伙三个人挤在星期六下午上动物园去的一家家人中间,也不会被他注意到的。 但是在动物园里也不是完全平安无事。跟猴子和海豹又见面,闻到动物园的臭味,看到狮子照旧懒洋洋和百无聊赖,仍旧睡在它们澳大利亚的水泥地图上——这些实在是叫人够高兴的。马丁自然也感到满意,对动物也好,对人群也好,他都有兴趣。当猴子表演得最逗人,观众人数最多也最欢天喜地时,马丁竟背对兽笼,朝相反的方向快活地哈哈大笑,看了真叫人觉得窘。这个下午最严重的问题是,马丁虽然喜欢这些动物,它们却似乎并不喜欢他。远远见了他,黑豹很凶地咆哮,大象打响鼻,瞪羚、斑马和长颈鹿吃惊和紧张。这样的事只有在观众离网栏太近时才会发生。乔治马上就注意到这件麻烦事,在观众还没有来得及留心到这件事之前,赶紧带路到另一个兽笼去。直到天晚了,该回家了,他才松了口气,等到这次参观动物园平安结束,他才放下心来。小屋空无一人,他们放心地离开,让马丁一个人留下。 那天晚上乔治谢天谢地地上床,心想太好了。明天坐上戴维的小船就将更宁静更安全。他不去想星期一马丁又会毫无保障,却去考虑太空人是不是会欣赏钓鱼这玩意儿。 对马丁这号人,你什么也说不准。 第十章 那个善良的好人 结果马丁并不十分喜欢钓鱼,但他很听话,乔治说怎么办好他就怎么办。航行开始时有点别扭,当时他们这队人带着一包包的食物和几瓶汽水在栈桥上集合,戴维的小船等在那里。 戴维说过他的小船可以坐四个人。乔治和卡西想,这是请他们和马丁坐船,四个人正好。当他们三个人来到栈桥时,戴维的确毫不觉得奇怪。但他们正要上船,伊丽莎白·布朗来了,也带着一包食物和一瓶汽水。她把自己也算在四个人之内。 卡西先是大为惊讶,等看见她肩上绣花的粉红色打褶布上衣、粉红色的缎带和白鞋白袜,又显然觉得无法相信。伊丽莎白轻轻走到栈桥边,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人,也直到看见卡西那件飘在天蓝色短裤上的红黄格子衬衫,才感到意外。乔治觉得他最好去看看酒吧路上有没有警察,让戴维去解决这位不速之客的问题。戴维在他们下面的小船上,把嘴唇抿住他的大门牙,样子看来很苦恼。 “让大家都上船吧,”马丁好心地建议。“我占的地方比你们想的少。” 戴维很窘地看看他,对大家说:“以前我让小船坐过五个人,反正也没有风险,你们下来吧,好吗?”乔治注意到戴维从不直接对马丁说话。过去那是小心和怀疑,保持沉默。但现在更似是难为情。 不过马丁说得不错。他在乔治旁边只占很少地方,小船装下五个人看来很太平。卡西坐在船头,在那里像个船头雕像,她的红鬈发和鲜艳的衬衫像是向大海挑衅。伊丽莎白默默地坐在船尾。 当戴维熟练地把船头向海转去开始要划时,乔治把船从栈桥顶开。戴维划得很好,脸上的样子小心而没有表情,看得出他很懂行。乔治也注意到这一点,称赞说:“为什么你不使劲儿划呢,伙计?”戴维脸上的漠然表情中绽出一丝微笑,他划桨使船轻快地向前滑去,船头下响起柔和的沙沙声,船两侧响起格格的水声。 马丁仔细看了一阵。“非常熟练,不是吗?”他有点敬仰地说。 乔治和戴维都露出高兴的样子。“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这实在不错。”乔治同意说。戴维极快地划了好几码。马丁微笑了一下,很快就专心去看水流和它的颜色。 他们沿着岸边向海湾的东头划去,在离一道石岸不远处抛锚。这里很清静,阳光明媚。城市裹在灰色的烟雾里,沿岸一片星期日的静寂,只有港口比较热闹。渡轮和游艇在不远处来去,发出威严深沉的颤动声,一列小机帆船掠过北岸,扬起一阵阵微浪。水面上传来尖锐的汽艇卜卜声。 戴维拿出手钓丝和鱼饵,他和乔治安顿下来钓鱼。卡西也钧鱼,但很不安静,常常拉出钓丝来看鱼饵,或者把钓丝朝新的方向扔出去。伊丽莎白不太有兴趣地看着,马丁看得实在认真。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但什么动静也没有。马丁的兴趣渐渐变成疑问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吗?” “不对头?”乔治猛地把头抬起来。“有什么不对头?” “我不知道。钓到现在,不是该钓到点什么了吗?” 乔治笑笑。“没什么,伙计,给我们个机会吧。你要知道,鱼可不会自己跳到船上来。” “那么说,这是完全正常的?甚至时间还要长一点?” “可能要一整天,可能什么也钓不到。怎么啦,你等不及了吗?我们还没有钓上半小时呢。” “奇怪,”马丁咕噜说。“我简直不能相信。” 伊丽莎白把眼睛从雾濛濛的布莱德利角转回来:“我讨厌鱼。鱼都是刺。” “她还知道鱼有刺。”卡西对着天空说。 “别说了,卡西。”乔治赶快说,斜眼看看他们共同的主人戴维。戴维在认真地钓鱼,似乎根本没有注意。 乔治忽然一动不动,向钓丝弯过身去,像一只猫盯着老鼠洞。戴维、卡西和马丁怀着希望等着。钓丝微微颤动,乔治动手去拉。他使劲拉,其他人盯着看。他那根钓丝的头上有样东西闪烁和跳动,接着就有一条小牙鳕鱼在船底蹦蹦跳。大家默默看着乔治从钓丝上摘下那小鱼,重新扔回水里去。接着乔治重新装鱼饵,另外两个钓鱼的回过头去管他们自己的钓丝了。 马丁看来完全莫名其妙。“我简直不能相信,”他又说起来,“你们这样做是为了好玩吗?只为了寻开心?看来不像你们。” “如果你说的是把那小鱼扔回去的话,”乔治准备着对付说,“那有什么不对?它们大小了,没有用,只好让它们长大点,下次再来钓。” 马丁摇摇头。“你捉到一条鱼又把它扔回去,我倒不觉得惊讶。我惊讶的是你们钓鱼的样子;一直坐着一动不动,等了那么久,结果却一无所得。我本以为地球人要一条鱼,就会带着刀跳进大海去戳它;或者投下一个小炸弹,炸死许多;或者想办法从海里捉起好几吨,从当中挑选。” “他们也这么干的,”乔治告诉他。“但除了这样钓鱼和用鱼叉叉鱼,都算不得运动。那样不能给鱼一点争斗的机会。” “哦!”马丁叫了一声,他开始明白了。“鱼也必须争斗。我明白了。”他静坐了一会儿,接着对钓鱼失去了兴趣,把注意力转向海水。他坐在那里,透过金光闪闪的水面直看到水下的绿色影子。 卡西钓到一条小蟾鱼,完全偶然地钩住了它的尾巴。把钩拉出来处理好以后,她狠狠地看着乔治,向马丁那边点点头。乔治和戴维同时向地点头的方向看去,过了一下才找到马丁。他已经钻进船底,蹲在一个坐位的影子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伙计?”乔治说。“不舒服吗?” 马丁勇敢地微笑。“我怕太阳,伙计,还有那些耀眼的东西。我不习惯这些。不过在这下面我很好。别担心我。钓你们的鱼吧——你们还可以再钓到一条。” 自然,他虽然这样鼓励,他们却不可能想到再钓鱼了。两个男孩已经改变了主意。戴维说:“鱼就是不上钩。我们还是上岸吃饭吧。”他把桨架上的船桨抽出来,坐在那里等着卡西起锚。马丁用热烈和不好意思的感激样子向他们微笑。 他们上了岸,马丁钻到岩石间一个有荫的地方休息,其他人在吃东西。这里很安静,不会有警察,他们沿着水边闲逛,直到看来该回家了。 在回去的路上,戴维请乔治划船,乔治又高兴又十分客气地接受了这个邀请。戴维局促地坐在马丁旁边,让他尽可能多占点地方。乔治聚精会神、很急地划船,常常回头去看看,改正他的航向。 “我妈妈说,我天黑前得到家。”伊丽莎白对大家说。大家不理她。 海湾过了一半时,乔治和戴维又互换位置。乔治说:“在我们进入停船地段以前,最好还是你来,戴维。这里要特别小心。” “你遇上逆水了。”戴维客气地说。卡西用比平时更亲善的眼光看他。马丁对大家温和地微笑。 到了栈桥,其他人离船上岸,留下戴维一个人把船划回附近放小船的地方。卡西和马丁正式地向他道谢,乔治又说:“没错,这条船真好。我恨不得也有条这样的船。”这句话使戴维的脸又恢复那种谦虚呆板的表情,这样客人可以看到他高兴而满意地离开。伊丽莎白没有目的地走掉,卡西照旧像个谜一样皱起眉头看她。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绕路带马丁回家,穿过那条喂猫老太太走的小巷,绕过维多利亚街。从栈桥就可以看到那旧小屋,却走了十分钟,真是极其小心谨慎。马丁晒了一整天,等到他们穿过空地的树木。向发锈的尖顶小屋走去时,他已经是精疲力竭。到了这里,乔治又让大家等一等,他一个人先过去。他看到屋里没有人,就从石级顶上招呼大家。 马丁立刻向烤箱走去,但这一回乔治坚定地站在烤箱前挡着,警告他:“明天我们要放了学才能到这里来,你千万不要去冒险。我认为你最好在这里待一天,不然你会闯祸,或者在什么地方碰上一群警察。” “我就待在这里。”马丁答应了,同时要绕过他朝烤箱走去。乔治把去路挡死了。 “待在阳台上,有人来你就能看见了。一看见人——除了卡西和我——你就躲进烤箱关上烤箱门。提防着。” “关上烤箱门我就没法再开了。” “没关系。我们几小时内会来,把你放出烤箱。” “就算这样我也答应你,”马丁勇敢地说,“省得你担心。好了,再见,亲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他坚决地向前走,乔治只好闪到一边,让他钻进烤箱。 到现在为止,星期一是最糟糕的一天,要提心吊胆地再过一星期,乔治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要到下星期日晚才出新月。他怀着侥幸心理提醒自己,碰到警察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天;那一定是最糟糕的两天了吧?警察除了找马丁以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时间一久,他们一定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如果马丁今夜在小屋里依然平安无事,那准是个好兆头。 这一夜马丁在小屋里是太平无事,但心烦要发脾气。“附近根本没有人来过,”他几乎是用咒骂的口气说,“用不着劳驾把我从烤箱里放出来。” “也用不着劳驾把你从监狱里放出来,”乔治回答他。“还是这样好。我把你从烤箱里放出来,比把你从监狱里放出来要容易得多。” “我在想,不知你想到过没有,”马丁用咄咄逼人的尊严样子说,“你们地球人欢迎来自另一种文明的客人,方式太奇怪了?你说我处境危险,我对你的话毫不怀疑。我断定,我亲爱的小朋友,(他故意用这使乔治不高兴的称呼,表示他的怨恨)你说的话完全对。但你们地球人这样不好客,而且愚蠢,一定使你十分不好意思吧?” 乔治的日子本来就和马丁的一样不好过。他冷冷地回答说:“不怎么不好意思。不问一声就闯入别人的星球,甚至来了也不告诉一声,难道你不觉得也很愚蠢吗?” “告诉他们,”马丁苦笑着回答说,“我来了以后一直要告诉大家。可是你说不好,不赞成。”接着他沉思和不安起来。“你认为不问就来是不道德的吗?也许是行为不端吧?” “算了,”乔治粗暴地说。“是你开的头,可不是我。我认为,你自己闯了祸却去怪别人,这是不公道的,就这么回事。” 马丁用很窘的热情口气承认他的话是对的,说,“对不起,伙计。我对你那么不好,是我不好。” 乔治简直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好,只觉得脸发烫。“卡西来了,”他松了口气说。“既然一天这么安静,冒险出去走走也不会有事。” 卡西来到,一副想心事的样子。“你们好。公园里有个人,他在那里一整天了。” 乔治的心一跳,接着镇定下来。“你是说长凳上的那个老傻瓜,他天天在那里。都不知多少日子了。” “不是他——那一个我跟你一样熟悉。这是个年轻点的家伙,所以才怪。整天在公园里那么待着。今天早上我去上学时他就在那里。” “也许整天不在那里,刚才又来的。他什么模样?”乔治走到窗口,往公园那边看。 “灰色衬衫。很整洁。长一张和善的脸。” “穿的衬衫一样,却是另一个人。” “人不同。他看着你,就像是要微笑。” “不管怎么说,他不像是个警察。他也许住在这儿一套公寓里。” “也许。但我以前没有见过他。” “你打算再引起一场恐慌怎么的?马丁已经出了毛病。附近整天没有人,我正想说,我们可以带他出去走走。” “恐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是要告诉你们,我正要上斯科特街角商店去,你们谁要去?” 他们从空地那一头出来,特地绕远道走,从一条小巷出来就是斯科特商店。他们碰到卢克·戴像只猫那样轻快地在小巷里走着。他看见他们就停下了。 “还在躲警察吗?” 乔治简单地说明了处境,卢克和他们一起无精打采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听。他用戴维那种硬邦邦的样子,不客气地对马丁那边点点头。 “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星期日晚上。”乔治说,卢克又点点头,跟着大家到店里去。 “可以不上大街,就在这儿喝点什么。” 这时卡西买完了她的东西,斯科特先生在算帐,斯科特小姐在他背后复核。除了马丁以外,每人买了一瓶汽水。趁他们算帐,卡西挑了几根麦管。他们坐在饼干柜后面的桌子旁边,马丁入迷地盯着货架上的东西看,卡西忽然跳起来,折弯她的麦管。 “出什么事了?”乔治紧张地问。 “又是他。在那边。他刚在门外走过。” “谁?别胡说了,卡西,你见鬼了。” “是他。我在公园见到的那个善良好人。你不能说这件事不滑稽。” “你才滑稽。也许是三个不同的人。” 卢克站起来,静静地走到门口。 “我断定是他。”卡西固执地说。 “是又怎样?如果他住在这儿附近,就不时要露脸。” “可他过去没露过脸。” “过去我们不留心什么人,说不定他是刚搬来。” “是吗?”卢克说着,静静地回到桌子旁边,背对着门坐下。“你们知道得太少了吧,甚至看到那个地区官员你们也不认识?” 第十一章 马丁留下的通知 “地区官员?”乔治和卡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马丁把注意力从周围的货架上转过来,神色不安,像是说:“这一回又怎么啦?” “你说的这个地区官员是干什么的?”乔治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卢克在用麦管搅他瓶子里的汽水,一副沉思的样子。区长在他心中似乎不像警察那样引起对抗情绪。他回答乔治说,“儿童福利。”说着他继续搅汽水。 卡西松了口气,“就这么回事?那就不必紧张,”她到柜台去再拿一根麦管,回来说:“我说过他是个善良的好人,儿童福利是件好事。” 乔治警惕地看着卢克。“是这样,”他同意说。“对吗,卢克?” 卢克一口气喝光他的汽水,站起来。“我本该想到并警告你们。警察对一个孩子感到实在棘手时,这地区官员就露脸了。也好不了。” “说下去,”乔治在桌子上向他弯过身去,用他有磁力的眼光盯住卢克看。“这个地区官员在儿童福利方面做些什么事?” “多得很。”卢克简短地说了一声。 “多得很,你这是什么意思?” “样样管。管家长不负责任。管孩子逃学,如果你的老子太凶,毒打你,他就找他。警察遇到麻烦。儿童没有人关心。多得很。”他又加上两句安慰乔治:“不过他们不在街上抓人,先尝试在家里把事情调解好。”他走到门口,随便看看街上,点点头,出去不见了。 “管逃学,”卡西对这句她确实明白的话皱起眉头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你说呢?马丁没有逃学——他根本不上学。” “你错了。”乔治说。他收起几个空瓶子,拿到柜台上去。 马丁一直在听着,先是莫名其妙,慢慢变得怀疑起来。当乔治看准街上没有人,带着这三人小组到外面小巷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到了小巷他才感到不妙,问道:“‘儿童福利’。那是什么?” 卡西开始解释。“这是政府的工作,如果你需要照顾,就来照顾你。他们不随便干涉,但有什么不对头,他们就来关心。比方说你的家人没有了,或者他们对你照顾得不好,或者你有困难。” 乔治有意加上一句:“你没有家,他们就给你一个家——必要时,把你照顾到大。” “儿童福利不用害怕,”卡西坚持说。“这是件好事。” “住口好不好,卡西?如果他们发现马丁独自一个人住在一间空屋里,连张床都没有,那会怎么样呢?还睡在一个烤箱里——他们怎么会答应?” 卡西向他转过脸去,露出要跟他争论的眼光,但马丁打断了他们的话:“这么说,这是一个关心无依无靠的不幸孩子的机构?”他看上去很生气。“这再可笑不过了,不行,说实在的,伙计,这样那样,太多了。警察——实在叫人遗憾,那样的意外事情,凡是不知道风俗的外来人都会发生的。但这儿童福利……”他极其自尊地说,“我永不服从。永不!” “是你自己投上去的,”乔治劝他说。“没有人要你服从它。下次再有人给你钱,你要记住,麻烦就是从这上面开始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我能找到那个——那个带着红畚箕的女人,我要给她几句话。来吧,我们走。我们得回去了,我要教马丁写字。” “干吗?”卡西不高兴地问道。 “万一他要给我们留个通知什么的。碰到我们不在,他可能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卡西马上作出反应。“胡说。我不明白你瞎忙呼什么。如果他们不让他待在小屋里,他们只会给他找个好点的地方。儿童福利机构不会伤害他。” “永不!我永不服从!自尊心……” “别瞎说了,卡西,要有点脑筋。一个太空人给儿童福利机构缠上,你能想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他们可能还要教会他一点手艺,可他星期日晚上就要赶去乘飞碟。” “像对待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那样对待我,”马丁发怒说。“而且是把我当一个地球的孩子。我永不服从!”为了强调,他又说:“我也不学写字。我干吗要浪费宝贵的精力去学没有用的史前技术呢?你又何必操这个心呢?在这个倒霉事件中,从头到底我都听你的话,伙计,但还要我学这个,那可太过分了。如果我被这个地区官员捉住,我就要说明我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一定要使他们相信。我要蹦蹦跳给他看。” 乔治深深皱起眉头,由于太担心了,他说话的口气冷酷无情。“听你的便吧。自然,你还要一次次大跳特跳,不止跳给他看,还要跳给很多人看,可是你能蹦蹦跳的时间连一星期都不到。如果你认为这点时间足够了,那我根本不再管你,没我的事。你现在想去找地区官员吗?” “我明白了,我深深地伤了你的心,不然你不会用这样愚蠢的口气和我说话,这根本不像是你。我当然下去找那地区官员。我只希望不被他找到。我只是说,万一这种事情发生了,我绝不服从一群土著的污辱。什么事情都有一个限度。” “土著?”乔治用威胁口气说。“你指的是谁?” “噢,好了,伙计,”马丁用他最气愤和高人一等的口气回答。儿童福利机构干预他的事情,他显然感到非常生气。“如果你们人类不是地球上的土著,那又是什么呢?你们难道同意这样一个幼稚的理论,说你们是从我那个星球的垃圾箱移民到这儿来的吗?你们全都是在宇宙肥料中高度发展的微生物吗?好像你们把时间朝后推一点,推后几个光年,就以为已经把生命的奥秘都解决了似的。” “我敢打赌,甚至你自己也根本不明白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乔治发火叫道,“你就一个人去相信吧。” 他们互相盯着看,这两个强烈的对视者已经到了大吵大闹的边沿,但这时候卡西干预了。她有时间纠正她的观点,明白儿童福利机构本身虽然极好,但不是为外空来客设立的。卡西一直难以接受马丁的这个想法,但如果接受,那么乔治的话自然是对的,万一他和马丁正在这个时候吵起来,只会把事情全都搅乱。 “他当然不相信,”她插进来说。“至少,我认为我们是地球的土著,但他其他的话,只是他太得意了在炫耀。”他们两个都闷闷不乐地看着卡西,卡西用小学校长的欢快口气说下去:“我家里有一些彩色粉笔——我去给你们拿来。马丁用它们学写字比用铅笔要容易得多。” 马丁看去同时又是扫兴、又是顽固、又是漠然,但卡西照常什么也不管。她让他们小心地穿过空场上的月桂树,自己抄近路沿酒吧路匆勿回家。十分钟后她就拿着一小盒粉笔和一本旧练习本来到小屋。乔治和马丁正坐在上面一个房间里,阴着脸默默地从打开的门和阳台上滑稽的拱门望出去。当卡西进来时,他们有礼貌地冷冷抬头看她,却不看她带来的东西。 真是的!卡西想,对他们两个很恼火。她不浪费时间表示友好,干脆坐在马丁旁边的地板上,打开练习本,翻到一张空页,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绿粉笔,画出一个苹果,就像幼儿园里画的那样。接着她找出一支红粉笔,画了一束樱桃。她把本子和粉笔放在马丁旁边,站起来到旧扶手椅那里去,坐在上面蜷起了身体。 马丁马上被吸引住了。颜色是他最感高兴的东西之一,粉笔的鲜艳颜色在卡西画第一笔时就吸引住他。她看着他向盒子俯下身去,先捡起一支粉笔,再捡起一支,用每支粉笔在纸上轻轻试画一下。她恨不得早先就想到给他粉笔。这样白天就可以让他有点事做,安安稳稳待在家里了。 乔治也看着,一副急不及待的样子,只等一有机会,就着手使他这种乱涂乱抹变成具有更有用的目的。 马丁的乱涂乱抹渐渐地变得更有目的。马丁停了一下,翻到另外一页,开始起劲地画起来。卡西和乔治默默地看着。过了一会儿,马丁往后一点坐,得意地看自己画出来的东西。卡西从椅子的扶手探出身来看。 她犹豫了一下。“是座房子?”她马上大感兴趣。“噢——就是山冈上的那一座,有个花园的。画得很怪,但看得出来。”她更有礼貌地加上一句:“非常好。” 这幅画乍看起来没有线条,只有一些颜色。看下去画就出来了。画得不细,但很清楚是座旧房子,从两幢公寓大楼间看到的样子。马丁高兴地微笑着。 “本来我看不懂画。现在我能画它们了。” 乔治也大感兴趣,但他还没有放弃教马丁写字的念头。他拿起本子和一支棕色粉笔,在图画下面写上“房子”这个词。马丁从他手里接过练习本,没有多大兴趣地看看写的字,翻了过去。乔治向他靠拢点,开始给他解释字母和词。马丁有礼貌地点点头,又画了一只香蕉。乔治继续在解释,用大字写上“香蕉”。马丁热情地谢谢他,又画了一只猫———些黑的和灰的色块,仔细看就是一只猫在黑夜里跑。对初学者来说,“猫”这个词很容易学,乔治起劲地抓住它不放,讲了又讲。 “你现在来写写看。”他劝马丁说。 “我不想写,”马丁温和地说。“我还是看你写好,伙计。” 他写得太好了。他又画了一只小船在海港上。 卡西走过房间,到窗口往外看,这样就暂时不用去看他们了。她不知道哪一样更使她难受:是乔治的固执劲呢,还是马丁的逃避态度。等到她再回过头来看,马丁已经画了一匹马,是描摹他喜爱的那幅画上那只像马的动物。乔治只好作罢,不再教他写字,而告诉他怎样再画上马鞍和马缰。卡西对他们说了声明天见,先走了,留下乔治向马丁解释马鞍和马缰是怎么回事。 乔治回家之前,向马丁叮嘱了一些第二天的事。“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得太久。照卢克说的,你最好出去,不过别让警察看到,也不要去凑热闹。我希望能在周围照顾你。如果只是一天,这我可以做到——但一星期,那太冒险了。” “请不要担心,”马丁诚心诚意地说。“我保证尽力小心。由儿童福利机构照看——不,怎么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外星来客。这是极不尊敬的行为。” 乔治勉强地走了。又过了担惊受怕的一夜一天,不知道马丁是不是太平无事。第二天终于下课,他提醒自己,又一个他担心的日子过去了,但还得证明这一天是不是像其他几天一样平安无事。 他来到那小屋时,里面空空的,没有马丁的影子。他先是一阵惊慌,随后却提醒自己,这完全是按计划行事。是他关照马丁不要整天待在屋里的。不过他本以为放学后能在这里找到他。他找遍了所有平时能找到他的地方——烤箱、阳台、淋浴地方,甚至扶手椅底下——从石梯顶到那块空地。然后他一直下去,到了公园和栈桥那里。但哪儿也看不见马丁,只好又回小屋来等他回家。 在小屋里他看到卡西一副着急的样子。“没事,”他告诉她说。“他今天大概整天出去,照卢克说的,在街上不会被人捉到。” “噢,”卡西说着捡起地板上的练习本。她一页页看马丁画的画。“他在这里过了好半天。练习本差不多画满了。而且不是乱涂,是认真画的。只要看懂他的滑稽画法,可以说他画得很好。他一定有这个癖好——大概正因为这缘故,他一直喜欢那幅画。”她放下练习本,回到她的老位置——那把旧扶手椅。“瞧,那幅画在这里。马丁真粗心大意。我几乎坐到它上面了。”她把画捡起来,接着弯身皱起眉头对着它看。“这是怎么回事?”她向乔治转过迷惑不解的脸。 “他在画上乱涂,真有趣。想来他对它太喜欢了,在它上面乱涂起来。” 乔治耸耸肩,皱起眉头,接着快步走过去从卡西肩后朝下看。“他不会在它上面乱涂的。他是告诉我们……天啊。卡西!他是存心这样做的——这是一个通知。他们把他捉去了。” 从卡西惊恐的脸可以看出,她明白了。他们一起俯身看那幅马丁心爱的画,上面画着动物,在像马的那只动物上,如今用黑粉笔加上了马鞍和马缰。 第十二章 密探乔洽·亚当斯 想到会出什么可怕事情是一回事,而确信是出了什么可怕事情则是另一回事。卡西把马丁心爱的画重新平正地钉回窗口它原来的地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想起自己竟不知不觉这样做,只能是因为她不知道做什么事好,至于乔治,他站在光秃秃的房间当中无计可施,他的第一个反应甚至更加没道理。 “活该,谁叫他整天拿着粉笔在这里乱涂乱抹。我告诉过他不要待在家里。” 说完这句话他就皱起眉头,强迫自己面对现实。他想起他向马丁解释马鞍和马缰的话——马被捉住便戴上它们。画所表示的意义可以说毫无疑问,马丁被捉住了,落到地球当局的罗网中,成为距离他自己的星球几个光年的陌生人的囚徒,而在外空的什么地方,一艘太空船正在飞向地球——就在这时候,它正越来越接近了。 “儿童福利!”乔治狠狠地咕噜一声,几乎就像马丁会这么说的口气,“不是野象,不是强盗,不是间谍。却正是儿童福利机构。”他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阵,一下子咕噜了一声“见鬼!”就大踏步很快地走出房间,向石级走去。卡西跳起来追他,跑下石级,走进阴暗的汽车房。乔治在烤箱里摸索,掏出一个很皱的包裹,对着它皱紧眉头。卡西可以看出来,他实在担心极了。 “他的食物。他没有东西吃。他要挨饿了。” “说真的,乔治,”卡西放心地说,“对儿童福利机构随你怎么说,但至少会给他东西吃。它就是干这个的。” 他向她转过身来,猛地又焦急又绝望地大叫。“他们自然会给他吃!一天三顿,绿的和黄的蔬菜!冰淇淋和果汁冻,番茄汤,烤土豆。别说孩子话,卡西——这些东西他一样也不能吃。他只能吃这种狗饼干。他要挨饿了。” 卡西又一次发现自己需要面对马丁那种难以相信的奇怪差异。她咬嘴唇。她看见的不是乔治所见的形象——一个陷在另一星球的冒险家;她看见的只是一个男孩——老成和彬彬有礼,不太伶俐而十分骄傲,但文雅可爱。这个朋友由于有些特别,却会在儿童福利机构的爱护下挨饿。 “我们怎么办?我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乔治把包包塞到衣袋里。“来吧。谢天谢地,天还早着。我们得去找卢克·戴。” 他们穿过铁门和公园,也不管什么人看到他们,也不管他们看到什么人。他们很快已经冲下长石级来到伍卢穆卢湾海滨。他们赶紧去看一个个码头,却没有找到卢克·戴。乔治带路走下一条横街,来到斜坡上一排旧房子那里。房子又小又挤,叫人不敢相信,阳台上张着铁丝网,像是老故事书里说的房子。 “我想他住在这里什么地方。”乔治说。 街上没有卢克的影子,一想到要一家一家按所有这些房子的门铃就叫人气馁。“时间来不及了。”乔治说。他们毫无办法,又回到码头,正绝望地朝花园岛走去时,卢克·戴出现了,正在一路下石级。他们向他冲过去。 卢克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们,等候解释。乔治把事情说了。 “运气太坏了,”卢克听了谨慎地说,“你们要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你看来比我们知道得多。我想你可能知道,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为什么。你认为他会被警察捉去吗?由于那些钱,会把他关起来吗?” “当然不会,”卢克不以为然地说。”他太小了。” 乔治松了一口气。“好!那正是我想的,但我说不准,我跟你说,我不希望他被捉到长湾监狱去。” 卢克勉强笑笑。“你希望也办不到。” “不过也没有多大分别。即使是儿童福利机构,一旦让他们抓住,他们准不放手,不管在哪里,他都可能给关起来。” “你想得有点荒唐,”卢克说着把他的裤子拉得高高的。乔治默默地感谢他这位福星,卢克·戴从来不会拒绝指点别人。他说:“他们只关那些坏蛋、大醉鬼,可不是像你那朋友这种发育不全的矮子。”他在梯级栏干上靠得舒服一点。“听我说,可能发生的事是这样。首先他被送到儿童法庭,由法官决定对他该怎么样。但法官要作决定,先要他们说明孩子的情况,明白吗?这样他们就得查明他的亲属,他的麻烦是什么,等等等等,明白吗?在他们查清之前,法官不会作出决定,而是把孩子暂时交给儿童福利机构去看管。他们把孩子送到一座普通房子,尽可能地普通。还有花园使它看来舒服点,但就是一座普通房子。我看不出你的朋友怎么会不趁机溜走,如果他想走的话。自然,他们会适当地看管着孩子们,但他应该有办法。” “是吗?”乔治听了这个情况深深考虑。“这样更好——如果是这样,他可以留在那里,太空船一来就走。只要我把他的食物给了他就行。”他怀着希望转向卡西。“明白吗?如果他现在走,他们又要追捕的。只要他知道要走随时可走,他就会待着,直到星期日晚上,这样真可以避免所有的麻烦。” 卡西沉思看点点头。”看见他睡着会放光,他们不会吃惊吗?而且一点也不吃他们的东西?” 乔治皱起眉头。“不错。他会告诉他们他是谁,这是一定的——他已经这样做过了,我可以打赌。看见他放光,他们会相信的,我可不愿意这样。我想他们都要兴奋得发疯,把他送到联合国或者什么地方去。我怕到星期日晚上还没忙完——他们这样做就使他不能及时回到这里了。”乔治重新转向卢克,他正在有兴趣地听着。“他会在哪里呢?你说的那房子在哪里?” 卢克耸耸肩,“这种房子不止一座,有时还让他们住到普通人家里。私人家庭会收养一个孩子,替他们照顾他,使孩子更加感到像在家里,但你们的朋友如果告诉法官和所有人,说他是个火星人什么的,看来就不会把他送到这种地方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回复了他原先那种不愿插手的态度。“你可以试试看到圣克莱尔庄去找找,最可能在那里。那是他们自己的地方。”他告诉了他们这房子在城里什么地方。 乔治记下了地址,小心不露出任何惊奇神色,卢克竟会知道这种事情。相反地说:“穿过多美恩公园,我可以坐从码头开来的公共汽车到那里附近,甚至可以在晚上车辆高峰时去。” 卢克耸耸肩。“真奇怪,你又何必操这份心呢?他不肯自己动脑筋,这也怪不到你头上。” 乔治生气地看着他。“他在这里不习惯——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空人。我只认识他这么一个,我不能让儿童福利机构毁了他。再说他是我的朋友。”他从衣袋里掏出马丁的包包,拿出一块饼干,把包包交给卡西。“你把这个包包拿回去,万一他真出来了,会到家里来的,如果我找到他,先给他一块就够了。” 卡西点点头,“我想你回来很晚,我要到明天下午才能知道你找到他没有。”她的口气听来毫无办法,乔治感到有点凄凉。他皱起了眉头想。 “你在你家窗口不是可以看到马丁的阳台吗?如果我回来还早,我要到那里弯一弯,在阳台上留下———个瓶子——对了,一个瓶子。那是说我找到他了。而且有时间。我说不准,因为我可能回来很晚,只好回家,我不想惊动家里。如今不能惊动他们,事情正好变得复杂。” “好吧,”卡西说,“谢谢。” 乔治依旧皱起眉头想。“我说,你认识我家的房子吗?在大街上,那幢红色大楼。我家是七号。请你顺便去一趟,跟我妈妈说一声好吗?告诉她……”他摸摸衣袋里的饼干。“告诉她我发觉人家有样东西在我这里,那人今天晚上要用,告诉她我把这东西带去还给他,可能晚点回来,不用担心。” 卡西点点头,乔治没有再说什么,走了。他们看着他跑过一个个码头直奔多美恩公园,他从那里穿过植物园上环形码头去。 乔治很喜欢植物园的空旷自由,他可以直跑而不撞到别人身上,他不去看鲜艳的杜鹃花,慢慢地走过一个沉思的孩子塑像,它标志着那棵老愿望树在那里。他一面走一面想,到了圣克莱尔庄还不知会碰到什么事情。按前门门铃找马丁的办法似乎不可取,但除了这个办法又怎么能跟他接触呢?不过他还算幸运,卢克知道地址,这样节省了不少时间。光是找一个有电话簿的电话亭就得花很大工夫。眼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集中精力赶上第一辆公共汽车,其他事情到时候再说吧。甚至有可能到了圣克莱尔庄也不认识这座房子。卢克虽然说了市郊它所在的街名,俱不知道门牌号码。 当乔治跑到环形码头时,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辆公共汽车,车的路号恰巧对头,它正沉重地沿着宽阔大路的中央车道向城区开来。乔治跟着公共汽车拼命跑,直到它在站上停下,他连忙冲上车,精疲力竭地一屁股跌坐在坐位上。公共汽车嗡嗡响着停在那里等。售票员轻松地靠在前门上,通过一个小窗洞跟司机在说话。 “他直接对他们说他不打算管了。他说他不是山上一头有毛的羊,他们可以自己去把她带来。” “出什么事了?” “下星期要调查。” 乔治对他们谈话的兴趣一下子被打断了,因为一个大块头女人拿着一个大篮子和一个箱子,也不管车上有好几个空坐位,却连人带东西挤过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坐位上。乔治给挤在一角,无可奈何,但愿这女人坐得不远。公共汽车像是等着她似的,她一来,马上就咕咕响着,颠动着,开动了。 公共汽车隆隆地沿乔治街开,一路上有客人上来,但傍晚的乘车高峰还没有到,因此人不太挤,运行正常。到了市政厅,那大块头女人从乔治旁边的坐位使劲地挣起来,下车不见了。他倒没怎么注意,因为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就算他找到了这圣克莱尔庄,他怎么知道马丁是不是在那里呢?他可能被送到了别处,也可能像卢克说的,他早溜走了。不过也不那么真容易溜走吧?在被监护的弃儿当中,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孩子,包括一些不习惯在一个家住定的,负责人一定紧紧盯住他们吧?不行,铁门一定锁着,即使马丁在里面,也不可能和他接触。坐这次车只是浪费时间和车钱罢了。 公共汽车已经穿过全城,现在必须仔细看着要去的街道了。幸亏所有的路名一路上都看得很清楚。他要去的街比他意料的到得早,于是他急忙下车。汽车咕咕响着又开走了,留下乔治一个人,他在这幽静的街上十分紧张。 这儿有点像稀有旧书里的一幅插图。乔治记不起他曾到过城里的这一部分,觉得非常陌生。全是些老房子,不是城市房屋式样,有盖瓦的走廊,有凹凸条纹的屋顶,或者角落高处有屋顶窗,或者边上连着奇怪时塔形建筑,或者屋顶耸起说不出名堂的圆顶,这些房屋有木头盖的,有砖头盖的,有旧石块盖的。有一些茶色玻璃窗子,镶上彩色小玻璃或者有天鹅和花束的彩色玻璃。有时候在砖墙上镶有铁花或者瓷画,但总的说来是些笨重古老的房子。有一些很小,前面有小花园,有一些较大,周围空地也多一些;有一些破旧得都快倒塌了,有一些油漆得干净明快,在乔治看来,没有一座像是儿童福利机构的房子。 乔治顺着街道一直走,断定是卢克给错了地址。他经过一道大铁门,顶上有一朵铁的大向日葵:又经过第二道铁门,它里面的大草地需要轧草了;再经过第三道铁门,门上有一个擦得很亮的铜牌子。他退回来看这铜牌,上面写着“圣克莱尔庄”。乔治看着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看里面的房子。擦亮的铜牌跟这房子很相配。油漆新鲜光洁,花园可爱,整理得很好,上面开着的窗子挂着鲜艳的窗帘。前面院子门——乔治再把它看看——一点不假是开着。这地方看着像一座吸引人的住宅房子,有人刚开门出来寄信。 乔治犹豫了一阵,考虑是不是走进这开着的院子门,到里面的前门去按铃。接着他想到人家可能问他的话。 “对不起,”他可以彬彬有礼地说,“这里有我的一个朋友,叫火星人马丁的吗?我可以见他一面,把这饼干交给他吗?” “当然,”他们会说。“他马上就来。你可以解释一下。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吗?你对于他的家可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你以为他是一个火星人呢?你知道他住在那旧小屋里一点事情也没有吗?你们,你和他两个,要把他撒来撒去的那笔钱拿来干什么呢?”最后连乔治大概也会干脆被关进去——错不了,跟马丁关在一起。他最后放弃了这个主意,把那座房子更仔细地看看。 前面是个很深的花园,房子两边地方很窄小,屋墙靠近围墙。房子在一个街角,房子后面是一条小巷。乔治转入小巷。他要看看屋后。 他发现在小巷里除了房子后面看不到什么。一座高木栅围墙横贯整条小巷,半路上有一道波纹铁皮门。在小巷的另一头,从围墙上耸起一座四方形的官衙式建筑,旁边有些体育或者游戏设施。乔治想:是他们自己的学校吗? 当他来到那铁皮门时,他又是一阵惊喜。铁皮上有一个洞,大得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乔治看看小巷两边没有人。他弯腰从门上的洞往里看。 屋后有一个水泥大院子,有几间附属小屋。乔治觉得一间小屋里有冲水的声音。当他在看时,一个约十一岁的男孩从里面出来,穿过院子到房子去。他刚走,又有一个男孩从小屋出来向这铁皮门走来。乔治过了一阵才认出来,这正是马丁,因为他穿的不再是乔治的条子衬衫了。乔治想,儿童福利机构一定是打赢了一仗,因为马丁已经爱上那件条子衬衫,居然肯换掉。不过也不用否认,那件条子衬衫现在该洗洗了。看着马丁穿着他那件干净的灰色衬衫,乔治的眼睛眯起来了。 卡西会说马丁趾高气扬,但他同时又有点迷惑和凄凉。 他站在空院子里有点犹像不决,若有所失,极其严肃,像一个被俘的王子。 “得把他救出来。”乔治马上决定。他不敢叫或者发出响声,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想办法吸引马丁的注意。他从铁皮门上的洞偷偷看进去,眼睛紧紧盯着他。 马丁心神不定地移动了一下。他的两眼向铁皮门转过来,犹豫了一下,接着向铁皮门走过来。通过门上的洞,他的眼睛和乔治的眼睛相遇,对视了一阵,接着他走近时,乔治只能看到他一部分前面的灰色衬衫。等这件衬衫真到面前了,乔治轻轻地对它说话。 “回家吗,伙计?” 马丁的回答同样轻。“我不能回家,伙计。” 乔治马上动脑筋。接着他从衣袋里掏出那块饼干,向那个洞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吧。”饼干从他的手指上被轻轻地取走,不见了。“房子旁边,在靠近木栅围墙的地方,有个窗子突出来。到窗下面去,我在木栅围墙外面,我们可以谈谈。” 灰色衬衫离开了。乔治沿着木栅围墙很快地溜到最靠近房子的地点,接着背靠着木栅坐下,脱掉一只鞋子。这条小巷十分幽静,但万一有人经过,他可以假装在鞋子里找钉子。他拼命地把背紧靠到木栅围墙上,轻轻地说:“你在那里吗,伙计?” 马丁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楚地传过来。“谢谢你来看我,伙计。谢谢你带来我的粮食。” “那一点东西吃不了多少时候。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很想回去,非常想回去,但我不能回去。” “前边大门开着。只要两分钟你就已经在外面了。要我进去带你出来吗?” “你不明白。我现在不能跑掉。” “什么东西阻止你了?我听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服从。” “正是这样。我已经告诉他们我是谁——已经告诉警察、那负责人和每一个人。我现在不能像一个顽皮孩子那样跑掉。” “他们相信你的话吗?” 一阵短短的沉默。“他们会相信的,”马丁坚定地说。“我要坚持这一点。” “你知道我对这个主意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相信你的话,你就完了。你将不能及时离开地球。” “我要为我自己那个星球的荣誉而死。”马丁的声音听来与其说是有英雄气概不如说是固执。 “那没有用。” “明天有个医生要来。” 乔治的心一沉。正是这样。他不可能安全地把马丁带走了。一个冒险和自由的梦最后冷酷地惊醒过来。他阴郁地说:“出什么事了?你到底告诉了些什么人?你蹦蹦跳给他们看了吗?” 又是老样子,马丁不愿意复述那伤心的情景。但他终于用最简短的话说了出来,而乔治用他自己的经验和特殊知识,在心里把细节补充完整。 第十三章 圣克莱尔庄的囚徒 那天下午,一个警察在小屋出现,从石级那边进来,这时马丁正在大画特画。那警察没有提到儿童福利机构,马丁相当镇静地接待他,这件事他现在想想还是很后悔。当时他一面回答问题,一面急忙给乔治画了那个通知。 (“除了地球,”他责备地对乔治说,“整个宇宙没有一个地方会这样把警察派来,还没有好好跟你谈谈,就说你有罪的。”) 他和那警察走了,感觉到他接受考验的时刻终于来到,现在他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从而震动整个地球,并用他真正的智力迫使地球上的人们相信自己,虽然他们从未想到过会看见他这种人。他当时曾想要使所有国家镇静下来,让他及时赶上他的太空船回家,也许还能从地球把一些礼物和祝愿带回自己的星球去。 他的确来到了儿童法庭。 “一个骗局,”他悄悄地对墙外说,想起就禁不住生气。“把我带进儿童法庭,剥夺掉我即使仅仅作为一个儿童的全部自卫能力。” 马丁自然向法官指出,法庭没有权力审问他,因为他不是一个儿童,并用谦逊的自尊口气解释,说他是什么人,怎样住到空小屋里,为什么必须把他放掉,让他赶上星期日晚上的太空船。 “我很平心静气,”他向乔治保证说。“我根本没有发火,我说我对这次来访感到高兴,我将向我那个星球的人介绍这个可爱的小星球和地球人对他多么客气。我想,”他阴沉地补充说,“我说了这些,他们就不会找麻烦了。” “我想他们只是哈哈大笑吧?” “噢,不对,他们没有笑……他们想笑,但他们的心肠太好了,没有笑。” “于是你蹦蹦跳给他们看?” “那还用说,我蜷伏在法官的字纸篓里。” “他们怎么说的?” “那无关紧要,”马丁高傲地说。“那法官相当没有礼貌,就这样。” “说吧,马丁,他说什么了?” 马丁有点生气,但最后绷着脸说出来了。“他说这是一个聪明的小戏法,他很想知道是怎么玩的。他又说,法庭完全有能力同像我这种年龄的杂技演员打交道。”马丁沉思了一阵,接着发火了。“他叫儿童福利机构的人去向马戏班打听!” “我早对你说过会有什么结果。我想,接下来你真大闹了。” “当然不是,我从不发火。我只是对那法官说我看不起他的无礼做法。” “天啊。我赌咒这句话一定使他高兴。” “我相信他大概听进去了。他说我该看看利兹温杰医生。明天十一点,你记得吗,你说过会请医生。我开始明白了。” 房子里传来开门声,从马丁头顶上的窗口传来在桌上摆盘子的乒乒乓乓声,这声音使乔治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他们靠得那么近,他感到心神不定。坐在这里谈话反正毫无用处,同马丁争论也毫无用处,现在不管什么都毫无用处了。乔治一点起不了作用。他穿上鞋子,等窗子里的声音一停止,他就垂头丧气地站起来。 “我得走了。我想你是发疯了,时间那么紧迫,而你却这样留在这里,全说出来。但现在说也没用。留神你的粮食。我想我们还得想办法再带给你。”他顺着小巷小心地走开,知道马丁听着他的脚步声走开会想家,他感到沮丧。但毫无办法。 这是傍晚交通的高峰时间。这至少说明还不算太晚。他上了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被乘客挤着站在过道上,越来越被挤到当中,最后他只好挤出来。他换上一辆上国王道的公共汽车,最后下了车,一路上的东西根本没看到。到明天上午,有关马丁身份的秘密就要暴露。今天晚上马丁睡觉会照旧放光,一定会被人看见。连儿童福利机构也会看出来这件事很蹊跷。连儿童法庭的法官也会明白,教会一个人睡觉放光是杂技训练也办不到的。到明天,乔治这位太空人朋友将属于全世界。乔治沮丧地断定,世界上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他的特点。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问题。马丁完了。 乔治从公共汽车站一路上小屋去,要放上一个瓶子作为给卡西的信号,路上想着马丁的粮食问题。秘密一旦暴露,给马丁送粮食是容易些呢还是难些呢?他自然不愿意被许多记者、安全部门的人或者不知会从哪里钻出来的人缠住。不过马丁的粮食怎么也得送去。他今天晚上就带回家,明天上午想出个什么办法来。 天黑下来了,周围已经灯火闪闪。乔治赶紧跑下石级。在小屋院子的垃圾当中找到了一个柠檬汽水瓶。他把它放在阳台上亮些的一头,接着走到黑暗的汽车房里去找那包饼干。它们在烤箱里,卡西已经重新放回去了。他正在拿饼干时,只听到围墙外面的车道上手推车的车轮叽叽嘎嘎响。 乔治拿着那包饼干,站在黑暗中谛听。他突然想起,喂猫老太太不是到处转吗?她会不会到圣克莱尔庄附近去? 如果她能在今天夜里把饼干送去给马丁,那就帮上大忙了。至少她现在已经很熟悉马丁,她关心所有的猫,一定是个好心人。 乔治跑出去,在暮色苍茫的院子里看到了那位喂猫老太太。她是个瘦弱的小个子女人,头上裹着蓝色头巾。乔治紧张地向她走过去。向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可不容易。他开始笨拙地说起来:“请问你到过一个叫圣克莱尔庄的地方吗?” “也许到过。”喂猫老太太说,像一个决定什么也不给的人。 乔治勇敢地说下去。“我必须把这包东西送给在那里的一个孩子。如果你到那里去,我想你会带去的,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说实在的,就是原先住在这里的孩子。你认识他的,对吗?他如今在圣克莱尔庄了,只是忘了这包东西,但他需要这包东西。” “让他来拿好了,”喂猫老太太回答了一声。“喵喵,喵喵!” “他不能来,”乔治说,他走神了。卡西正在穿过院子门,她一定已经听到他的声音,要来看看有什么消息。“不许他出来。”他忽然发觉他说错了话,向喂猫老太太转过身来。 她不耐烦,生气了。“不许出来。那么警察捉住他了,对吗?”她气愤地对乔治摇晃身体。“你别叫我管这件事。这种事我根本不赞成。” 她显然不肯帮忙。乔治心想全弄糟了。他放弃了他彬彬有礼地求她的口气,大声为马丁辩护。“谁说要你管这件事啦?我只说你能不能把这包东西带给他。但不要担心,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自己办得了,谢谢。” “这种行为真蠢。”喂猫老太太不高兴地咕噜了一声,向木棚走去,那个空鲱鱼罐头正在等着,它周围是一群蠢动着的影子。 乔治耸耸肩。在他们向院子铁门走过去时,卡西对着喂猫老太太那边把头一仰,哼了一声。卡西急着要知道圣克莱尔庄发生了什么事,乔治急忙告诉她。 “马丁拿定主意要坚持到底,跟他争也没有用。这是他的事,就这样。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这些狗饼干送到他那里去,越快越好,趁他们还没有把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可怜的小家伙!”卡西充满怜悯心地叫道。“不是太可怕了吗,他们会把他怎样呢?” “我怎么知道?到明天上午一定要出大新闻,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个。” “我们能一早到那里去吗?”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可以趁周围没有人,一早到那里去,但他怎么知道我们把饼干放在什么地方呢?或者我们可以上学校去,他们似乎有自己的学校,不过我们到之前,他们可能已经在里面了。我认为最好是午膳时间去——如果还不晚的话。” “你告诉我那地方怎么找,我在午膳时间去。你有更多的事,但我应该能够在这时间里溜去并回来。” 再细细想了一下以后,乔治接受了这个有帮助的建议。“他们也许不会那么早就把他转移到别处去——明天上午十一点他要看医生。午膳时间孩子应该在后院里。”他很快他说出了地址、公共汽车路线和房子本身。卡西拿了马丁的包包,他们两个一起匆匆回家。 现在虽然已经很黑,但只有七点钟。这真是够糟糕的,乔治一向准时回家吃饭,不过卡西已经把他今天晚回家的事告诉他家里了。他的妈妈亚当斯太太不多责备只是摇摇头了事。乔治声音粗哑地说他很抱歉,同时装出晚上要做大量家庭作业的样子,这才使他的爸爸妈妈不再说话。但他的功课并不像做作业那么给人好印象,对他来说,这个危机刚过,另一个危机又要出现。他这学期的成绩报告单分数将不大好。他现在周围虽然摊满了书本,心里却在想马丁这时候是不是已经睡了,圣克莱尔庄是不是有人已经发现将会轰动世界的绿幽幽的光。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时,乔治花了六便士买了份晨报。那上面没有登载什么来了个外空来客的新闻,但他明白这说明不了什么,当局也许会尽可能拖延报纸公布这个消息的时间。在作好准备并到合适时机之前,他们不会想引起国际上一场大乱。午膳时间叫人担心。卡西把事办成了吗?她会被捉住吗?他该亲自出马吗?放学后他怎么能尽快找到她了解情况呢?接着在教室里心神不定地坐着时,乔治想到,两年来他一天也没有缺过课,学校这地方当然欠了他的债。他想不出一个早退的正当理由,因此他心不在焉,一直等到课间休息换老师时才溜了出去。他像一个约定时间要去看牙的人那样,大胆地走出学校大门上公共汽车站去——看到卡西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她穿着校服,看起来异常严肃,但看她的脸,乔治感到她和他同样烦恼。她带着一个折成小包的大纸袋。一见乔治,她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松了口气。 “卡西!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我头痛就来了。我十分担心,乔冶,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我把马丁的饼干也带来了。” “带回来了?出了什么事?你没见到马丁?” “没有说话,但我看见他了。你还记得吗?——圣克莱尔庄的前面屋顶耸起来,那里有一根小旗杆?” “是有这玩意儿吗?那又怎么样?” “是有。马丁却坐在旗杆顶上不肯下来。” 乔治呆住了。“坐在旗杆顶上,他在那上面干什么?” “午膳时间他一直在那上面。因此我只好把饼干带回来了。”话开始从卡西的双唇间滔滔不绝地吐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太担心了。他那副样子是那么——那么生气,他那副样子冷冰冰的,但真火了。许多人围在下面,有人说叫消防队和救护车,有人对他哇哇叫,但是他不说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们。你可以说他再也不打算下来了。” “你不是说他现在仍旧在那上面吧?坐在旗杆顶上?一定已经不止一个小时了。” “除非是消防队来把他抱下来……说实在话,如果他是想在上面等到太空船来,他会饿死的。” “别说孩子话了,卡西——他们当然会把他弄下来的,哪怕要砍断那旗杆。他们非把他弄下来不可。这是庄严的儿童福利机构。他们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坐在他们的旗杆顶上呢?这太使他们难堪了。我想他们现在该知道他不是一个孩子。但别人不知道。报上会登出读者来信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上那里去好吗,公共汽车来了,除非你想错过它。” 乔治向公共汽车打了个手势,他们上了车。他们向一个空坐位走过去时,卡西说:“如果他不在那上面,我们又要从头开始,打听他这一回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摘下校帽,担心地用手去抓头发,弄得头发在她脸上成了问号和惊叹号。“真是的——那马丁。” “可怜的小傻瓜,”乔治说,一下子被马丁孤零零一个人庄严地待在旗杆顶上的情景感动了。“不知道什么事使他这么生气?” 第十四章 搭救! 当乔治和卡西跑着走进圣克莱尔庄所在的那条静悄悄的街时,他们的眼睛马上转过去看那房顶上的短旗仟。它上面没有人。 “他走了,”乔治说。“我知道他会走掉的。” 卡西的声音很激动。“现在怎么办?他还没有拿到他的饼干,他会到哪里去了呢?”看到乔治没有回答她的话,她责怪地向他转过脸去。“站在那里不说话太好了,可是我看见过马丁在那旗杆顶上,我可以告诉你,他下来绝不会是自愿的。是他们把他抓下来,他这会儿可能在联合国或者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能把这些饼干送到那里去给他呢?谢谢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怎么把这饼干送到联合国或者什么地方去?” “住口吧,卡西,”乔治狠狠地说,把他这突然发作的歇斯底里压下去。“他不可能到联合国去。你别吵,让我来看看。” 他注意到一两件奇怪的事和一些细节,合起来就形成一种气氛。在圣克莱尔庄楼上一个窗口挂着一条窗帘,它不是垂在窗内而是挂在窗外,在灰色外墙上覆益着一面绿旗子。 在街对面一座院子门上靠着一位老头儿,眼睛直盯住这边房子看,悠然沉思。隔壁阳台上一个女人鬼鬼祟祟的也大感兴趣。平整的草地上一副践踏过的样子。挂着个闪亮铜牌的院子大门外停着三辆汽车。第一辆绿色,闪闪发光,十分高贵:第二辆黑色,闪闪发光,十分神气,第三辆很小很旧,鲜红色,开起来可能很快。按理汽车要到晚上才能停在这样安静的街上。总而言之,圣克莱尔庄一派消防车刚开走的样子。乔治对这三辆汽车皱起眉头,带卡西沿着街走到头,拐到房子旁边的小巷。 他们还没有走进小巷,就听见房子的前门打开,几个人的脚步声向院子大门走来。乔治弯下腰,比前面围墙低一点,向那边看过去。一共是四个人,一个留在院子大门里面。只看到他的衬衫袖子在门外。三个站在人行道上,其中一个像是优心忡忡的教师。第二个在神气地说话。这人又高又瘦,穿灰色西装,这套西装像广告上看到的那么笔挺。他用要人的严肃口气说话,其他人仔细听着。乔治也仔细地听,听到给人深刻印象的片言只字。 “……患精神分裂症……”那位神气的先生说,“……纯粹的幻想。完全分离了。” 乔治尽管听不懂,但他的眼睛被最后一个人吸引过去。这人魁梧高大,短头发,短黑胡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站着,专心地听着那摆出一副要人样子的人说话。然而他那双深色的机灵眼睛似乎得意洋洋。他回答时声音深沉坚定,他的话乔治却不难听懂。 “他自然和那根旗杆完全分离了,事情就在全街和市消防队的人们眼前发生。大家都说他简单地一跳就不见了。你的理论把这一点考虑进去了吗,医生?”他友好地向隔壁阳台上的女人和对门的老头挥挥手,那女人马上缩回去。那老头用一种被触怒的样子继续看了几秒钟,接着露出明显的厌烦样子站起来,慢慢地走进自己的家。那黑胡子对乔治用赞许的态度点点头,眨眨眼睛,乔治赶紧把他的眼睛从墙角移开。他感到放心,因为那黑胡子的声音还是很容易听到。“也许是大型催眠术吧?”这话听来有点道理。“试问一个心灵能把它的个人幻想强加给市消防队的队员吗?” 要人的声音接下去说:“……躁狂脾性……力气大,速度快。” “还有那绿色的光呢?” 那要人看来觉得烦了,说了几句关于联想和富于想象力的孩子的话,他开始用着重语气说话,因此乔治和卡西觉得更容易听清。“我请你来,教授,是希望你能断然排除关于他是超人的不幸怀疑。我发现这个孩子身体正常,正常之至。我没有想到,你自己的特殊兴趣竟使你同意那种纯属幻想的意见。” “这不能怪你,”黑胡子宽慰他。“世界上可能只有像我这样的三四个人能坦率地认可这种意见。至于幻想,利兹温杰医生,你这个最棘手的病例并不存在,一个幻想值得和其他自然现象相提并论。自然现象是我进行研究从来不可少的。但我认为这个病例无法解释——我对蹦蹦跳和那绿幽幽的光感到兴趣。一般不认为太空人会在夜里消失而留下绿幽幽的光。但我看不出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想象出这种事来。” 医生又傲慢地说了两句,车门砰地关上,那辆神气的黑色汽车就平稳地进入乔治的视线,然后消失了。那辆红色小轿车,里面显然坐着教授,跟着医生的轿车,在静悄悄的街上呜呜呜地过去了。另外两人交换了几句话,也钻进高贵的绿色汽车开走了。里面房子的前门关上。等到乔治和卡西溜出小巷,圣克莱尔庄外面显然已经没有人。前面院子门还是开着,像乔治原先看见的那样。 乔治知道,卡西马上就要说出激动的话来,他急忙走进大街,不让那房子里有人听到。卡西追上他,话真的是滔滔不绝。 “瞧,就是这样,我早知道了!他和我们一样,我一直想他准是这样的!那是医生,那神气的一个说的,他说的是马丁。他说他生理上正常。” “那并不能说明任何事情,”乔治心不在焉地说,因为他在想着别的事,“这只说明医生心目中以为马丁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他的心容不得别的东西。”卡西哼了一声,乔治再加上一句:“我也不喜欢那位教授的样子。” “医生到底是医生。”卡西固执地坚持说。 乔治不理这话。“现在问题是,那马丁是怎么离开那旗杆的,如今他又在哪里?听下来他只是跳了下来,自然,是他的那种跳法,那么他应该还在那里,正等着危险过去。他一定抓住了什么东西,否则他们就看见他蹦蹦跳了。他可能爬进了一样很小的东西,他们没有想到去看看。让我们到那房子前面再走一次,好好看看。他们只会以为我们跟别人一样爱看热闹。有可能看见他钻到了什么地方。他不可能消失掉——他不是魔法师。” “当然不会。马丁不通知我们一声,怎么也不会想到要消失掉。” 乔治龇牙笑笑。女人!没有办法能让卡西相信马丁当真“与众不同”,不过他的任何古怪举动也从未吓倒她或者使她受不了,她碰到这些行动时十分镇静,还能把它们解释为正常行为。不,“马丁不会消失掉”,但理由是,“马丁不会不通知我们一声就这样做”。乔治对女性的固执默默地惊异着,带路走回去,经过圣克莱尔庄。 那里好像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屋顶上没有深沟,靠近旗杆没有烟囱,没有顶楼窗口或者高树。他们走过了房子。回过头来再看看,这一次乔治看见了水落管。它从旗杆附近的水槽沿边墙下来,从房子前面看不见。马丁,也只有马丁,会跳到水落管里很快地滑下来,就像消失不见一样,但底下必定有一样东西可以把他藏起来,不让人找到。 “我打赌我知道了,”乔治忽然说。“那箱子——那煤气表箱子。” “他们会不看吗?那种箱子挺大的。” “里面是煤气表。就算有人去看,马丁也会躲到煤气表后面,或者在它顶上什么的……你继续走,到街口去等我。我回去看看。” “你会被人盯梢的。” “我说我只想看看消防队刚才在干什么——他们顶多把我赶走。把马丁的饼干给我。你怎么把它们全卷起来了?” “纸袋大了点,我想我可能要把它扔过围墙。” “大了点!它大得像个装土豆的袋子。”乔治把包包夹在胳肢窝里,回身沿街上走回去。卡西继续走到街角那儿,回过头来看。接着她想,她不该让人看到她是在看乔治,于是绕过街角,在公共汽车站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她慢慢地数到一百。现在乔治应该进了院子大门。她继续数,她数到三百七十六,只见乔治拐过街角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他就在那里。在煤气表箱子里。但他不肯出来。” “他不肯?真叫人受不了?我想他又神气活现了。关在一个煤气表箱子里,我不知道他想要证明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仍旧想证明什么。”乔治皱起眉头坐下来。“他是出了什么事,就像你说的。他什么话也不说,很生气的样子,一动也不肯动。” 沉默了一阵,卡西难受地说:“我们已经尽了我们的力。至少他现在拿到了他的狗饼干。他高兴吗?” “我想那可怜的傻瓜一定饿坏了。他钻进那纸袋,他一见就钻进去了。” “他钻进去了?”卡西跳起来。“真的吗,乔治?”她大步向街角走去。 “卡西!”这次轮到乔治跳起来叫道。“回来!你不能……听我说,他有权说他想干什么。” 卡西头一抬,已经拐过了街角。乔治赶到街角,看见她走着小而快的步子,很快地一路过去。他想跟去,犹豫了一下,回到凳子那里,开始数数。他已经数到二百八十,只见卡西已经拐过街角回来,手里拿着那纸袋,它如今装得满满的,真像是一袋土豆,但乔治知道那里面是马丁。 “卡西!”乔治叫道,又惊又喜。“如果他不愿意来,你可不能这样对待他。” “谁说他不愿意?注意,公共汽车来了,我到这里以后这是第三辆,我们该回家了。”卡西招呼公共汽车,一跳就上去了,她身体的每一条得意的曲线和每一个动作都在说:“你们男孩子啊!” 乔治跟了上去,毫无办法地在她身边坐下,看也不敢看 她膝盖上那个纸袋。他不敢想象里面那位高级智力的人在想什么。他们默默地一路坐车回家,只有一次乔治悄悄地说:“最好让他透点空气,不然他会闷死的。”卡西在绞起来的袋口上打开一条小缝,纸袋里生气地籁籁响了一下,缩小了,好像马丁生气地离开了袋口那条缝。乔治好容易忍住没有格格笑出声来。直到他们穿过空地上小屋去时,他才敢再批评一次。 “你知道,这没有用处。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到这里来找他。我们得另找一个地方。” 卡西不理他。她把纸袋放在小屋地板上打开,站在旁边,弯弯她的双臂,好像纸袋变沉了。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卡西严厉地说:“好了,太空人先生,你到家了。如果你要回去,没有人阻止你。只是下次你别忘了带去狗饼干,省得乔治和我操那么多心。” 纸袋沙啦啦响着打开。马丁出来了,看看他们,那目光混合着强烈的愤怒谴责和内心的轻松感。乔治用抱歉的眼光回看了他一眼。卡西对他扬起了眉毛。马丁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 他倔头倔脑地对乔治说:“我把你的衬衫带回来了。”他又用责怪口气加上一句:“我一眼也没有睡过。”说着,他退到他的烤箱里去了。 第十五章 这样睡觉 乔治扫兴地看着烤箱门,它已经在放光了。马丁怎么这样,什么也不解释一声就去睡觉了。 “一眼也没有睡过——胡说!有个孩子见过他放光。是医生说的。出了那么多麻烦事,他至少应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 卡西在折叠纸袋,用力拍平它。她用很玄的口气说:“一个人晚上没睡好,总是说他一眼也没睡过。你知道,马丁一累就不行。” 乔治决定趁这女性的沾沾自喜不能自制之前,赶紧发表意见。“好吧,不管睡过没睡过,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们这就要回来把他捉走的。你知道,他现在成为重要人物了——至少他们开始认为他可能是个重要人物。” “医生说马丁十分正常。” “可是教授不同意。教授是请来帮助证实医生的看法的,只是他不同意。我不喜欢那教授的样子,我打赌他比一个普通医生更有作用。而且在教授来之前,他们一定已经认为有点奇怪,不然他也根本不会插手进来。下一次他们捉到马丁,第一站就是送联合国。” 卡西的优越感越来越少了。“那怎么样?我们怎么办?” 乔治看着他的手表动脑筋。“他在睡觉,我想我们这时候没有什么办法,而我们必须回家……我们只好让他在这里逗留一下——关上烤箱门,在烤箱上堆一些垃圾。他们没有想到查看煤气表箱子,大概也不会往烤箱里看!我们像过去那样过半小时左右回来,在回来前我试试看想个办法。到那时太空人先生就会醒来,听我们安排了。” 他们实行这个计划,卡西负责从她家窗口带眼看着这小屋,这样乔治就感到马丁比较安全了。“可惜我们得转移他,”他们在院子门口分别时乔治吐露他的心事说。“这个小讨厌鬼又回到家,住在他那个旧烤箱里,到底使人好受些——尽管他弄得人都要发疯。” 乔治在往常的时间到家,换了衣服,急忙给他的妈妈办点事,同时考虑拿马丁怎么办。他们必须给他找到一个安全和方便的地方,让他度过从现在到星期日这重要的三天。 这就得赶快去找。只要先想出度过今夜的办法,就能把主要问题留到明天早晨去解决。最麻烦的是他会放光。如果今夜有人来找马丁,而他已经睡着,那光马上就把他暴露出来了。他想起,度过今夜的最好地方就是人们在那里应该看到绿光的地方,这样他们就不会注意多出这点光来。等到他把妈妈的差使做完,他相信他已经把这样一个地方找到了。 他回到小屋,看到马丁还在睡,卡西正在阳台上守望着。她已经把校服换回淡紫色裙子和藏青色外衣,看起来更像她本人。他们把烤箱上的垃圾拨开,乔治忽然又觉得不好意思,变得十分粗暴和别扭,很响地敲烤箱门。 “来吧,马丁,把腿伸出来。” 光灭了。烤箱里发出一阵很轻的咕噜声,马丁先伸出两只脚。 “来吧,伙计,出来吧。趁还没来找你,我们得把你从这里带走。” “追踪,”马丁苦恼地说。“用纸袋带走。被警察押送,听教师训话,受医生侮辱,而我只是想说明我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用责怪的目光盯住乔治看。“跟人们见面,和他们理智地讨论问题,给他们消息——这就是我所想的。” “对,纸袋的事我很抱歉,你原先待的地方,我们觉得你待着似乎很不舒服。不过正像卡西说的,你要回去随时可以回去。” 马丁露出害怕神色。“你们这样做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但我永远不会屈服或者像孩子那样逃走,不过我现在已经在这里,看来回去也没有意义。我不想使你不高兴,伙计,但你要是知道我受到了怎样的侮辱……” 乔治带路向石级走,两个人跟着。“你所需要的是换换环境,吸点新鲜空气。再说,你受到了什么侮辱呢?怎么会发生那旗杆的事?” 马丁费劲地找话来表达他的意思。“那医生……”他激动地开口,但一下子又沉默下来。 “我以为你是高兴那医生来的。你要向他表示你与众不同。出什么事了?”乔治停下话来,看街上是不是安全,同时等马丁回答。 马丁的回答滔滔不绝。“没有用,跟他说话没有用!那医生是个神经医生——他已经断定我的脑子不平衡。想一想吧——他说的是我!哼!一个地球生物,只有原始物种的有限知识。他无根无据地作出这样的判断!我说我是太空人。他对这个主张作任何考虑没有?根本没有。他对这个题目一无所知,完全局限在他贫乏的思想之内,干脆丢开这个问题,宣布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样的侮辱简直无法容忍。我根本没有想到。” 乔治和卡西双双回想起他们同马丁的第一次见面,有点惭愧地对看了一眼。乔治赶紧向马丁表示同情。“运气真不好。” “运气!在这个星球活下去实在需要运气。你们知道吗,那医生要我接受某种原始的治疗?我一想到可能逃避, 我都发抖了。” “因此你爬上了旗杆。” “我只好这么办。他毫无理性。” “你不能说我责怪你,但你应该知道,他们只好叫消防队。” “正是如此,”马丁生气地说,“我本以为消防队只是救火的。不管怎么说,已经来不及详细考虑了。至于这个儿童福利机构,我想对它作出公正评价。毫无疑问,它所做的事是了不起的。我只能说它对外空来的生物一无所知。” 这句话引起卡西要为她的机构辩护。“它怎么知道会来外空生物呢?它不可能知道。他们到底请来了教授和医生。” 马丁一副沉思的样子。“请来了教授,对,我没有遇见他,不过他的话听起来更有趣些。” 乔治马上打断他的话。“不幸遇到那医生,不过你不能说我没有警告过你。我一再告诉你,他们以为你疯了。我们就是不要这种事再发生。我一直在考虑找一个安全地方。让你今天晚过夜。” 他们已经来到街角,乔治举起一只手高兴地和卢克·戴和戴维·盖茨打招呼,他们正在对面人行道上。那只白色的狗靠近卢克脚边,伊丽莎白·布朗跟着戴维,离开一段距离。两个男孩盯住马丁看,很快地过马路,狗和伊丽莎白保持他们的一定距离跟着过来。乔治看见狗没有对马丁叫,感到放心。或者是它对太空人熟了,或者是卢克在场,它可以忍受不叫。来了这几个人就成了一小群人,这也很好。马丁总像是会融合在人群中不再被注意。 卢克和戴维好奇地急着要问,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戴维在卢克拉他的短裤时犹豫地站着,接着向马丁那边点点头说:“我看到他们把他放出来了。” “不完全是放出来,”乔治说,接着向他解释,尽量不着重说会刺痛马丁的那些事。“现在,”他解释完以后,特意带路走进横街,“我们要找个地方让他过夜而不暴露自己,就过今天一夜。看到他睡觉不能不放出光来做广告,我想他最好是做点别的广告。” “做什么广告?”卡西问他。 “例如给绿杯咖啡店做广告,”乔治说着转过街角,得意地指着。“就是那一家。今天下午我找到了它。” 这是一家很暗的小咖啡店、门外遮篷上亮着绿色霓虹灯招牌,招牌上是店名,还有一只绿色霓虹灯的杯子,发的绿光很像马丁睡觉时发的。 “它通宵营业,”乔治指出。“橱窗上写着。” 卡西发火了。“你不是叫马丁通宵坐在那招牌顶上吧?他掉下来可怎么办?他肯定会掉下来的!万一他醒了呢?他一醒就不发光,坐在那上面太滑稽了。说实在的,乔治……” “别说疯话,卡西,他当然不坐在招牌顶上。他睡在遮篷上面沿墙的壁架底下——你只要麻烦一点到马路对面就能看见了,万一真有人看到他放的光,他们准以为是招牌的光从遮篷缝漏出来的。”他看看大家,看他们对他的主意有什么意见,看到大家脸上没有反对表示,他向马丁转过脸来:“你看怎么样?你认为这是个好地方吗?” 马丁无所谓地说,“那好吧。比起我已经经历的事,这一点儿也算不了什么。” “我想这是一个古怪的睡觉地方。”卡西直言不讳地说。 乔治不理她。“天一黑我们就回来试试,看是不是行得通。趁等天黑,我们可以去走走,同时想想明天怎么办。” 他们大伙儿串着一条条街走,避开警察和留胡子的陌生人,商量接下来三天的问题。乔治反对住到动物园和大百货商店里去的建议,说那样太冒险了,至于住博物馆和画廊,那又太沉闷了。 “要记住这是马丁休假的最后三天。” “休假。”马丁苦恼地说。他显然还没有从最近这次经历中复原过来。他所有温和的优越感和快活的自信心都被彻底粉碎了。 最后还是乔治想起了圣詹姆斯地铁站那段废弃不用的隧道。“你记得吗,卡西,我们那天去坐地铁时看到过它。那站台有两边,但只用一边。从站台空着的一边下去,可以到一条普通的隧道,那里挂着个‘禁止通行’的牌子,有一座木板桥通到对面一座墙那里。你记得那天我们在桥上走过去吗?你会以为那墙是一直过去的,但只要在广告牌那里向那边看看,就会看到过去一点有一条你根本不知道还会有的隧道。” 这个主意经受住各种检验,想得越来越周到。这隧道是内部的,十分安全;把乔治一件旧雨衣拿去,就可以过得很舒服了。只花一张车票的代价,马丁可以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不出车站,他可以不再花钱一天天坐电气列车满城来去,最后回到圣詹姆斯车站来就到了自己的家。一见查票员、警察或者遇到任何危险,他只要往座位底下一钻,爬到一个纸袋里去就没事了。只要他多加小心,根本就用不着再顾到。买一张票,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可以来看他,或者跟他一起坐车,或者在站台上聊聊,装作在等火车。这是十分安全的。连马丁都觉得高兴。 “我们买一张星期票怎么样,轮流用?”卡西数着人头建议说。 大家认为,一共只有三天,用不着这么麻烦。马丁的问题如此愉快地得到解决,乔治感到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会使马丁又快活又安全——乔治断定那教授不会去坐地铁。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城里灯光闪烁,伊丽莎白第一次开口,说她肚子饿了。这正是试试马丁当夜睡觉地方的时候,还要先到小屋去拿来他的狗饼干。乔治说这件事由他来做,大家也许要马上回家,但没有人接受他的建议。看卢克和戴维的神气,他们已经默默决定尽量多看看,信不信由他们。 他们一起急急忙忙地跑过公园,白狗紧紧跟在后面,伊丽莎白拉了很大一段距离,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马丁一起大胆走这条路,想到这事,提醒乔治要多加小心。公园里没有人,只有一对男女带着一只狗在散步,还有那位老先生依然坐在他那条长凳上,现在他几乎已经成了老相识,乔治记起他一直像个正人君子。乔治停了步,犹豫了一下,走到那位老先生面前。 “今天下午,你在这里见过警察吗?或者一个留胡子的人?” 老人把视线从海上转移过来,生气地说:“别把我卷到你们没完没了的事情里去。制造麻烦,又把别人卷进去,这是最不体谅人了。请走开吧。” 乔治马上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了声:“对不起。”他们很窘地赶快走过去,就当那老先生并不在那里。只有那只白狗最后来到,咕咕一声,开始汪汪狂吠,直到卢克回过头来对它吹了声口哨。乔治悄悄跟狗嘀咕一声,他们向小屋跑去了。 小屋照旧空无一人。马丁拿出饼干,他们又急急忙忙跑起来,上石级来到空地上。就在月桂树的荫影下,他们忽然遇到那留胡子的大个子。一个声音叫住他们,乔治一听声音,马上想起来是他。 “晚上好,”教授说。“我想你们也许能帮我的忙吧?我急于要见一个人,他可能住在这一带。”他那双机灵的黑眼睛对他们乱转。“这个人可能非常重要和使人感兴趣,他自称是一位外空来客。” 原来的刺激又起作用了,它透过厌倦和挫折,唤起了马丁的希望。乔治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感到浑身冰凉了。因为马丁答了话。他挺直身体,庄严地迈步上前。 “我是太空人。”马丁说。 第十六章 为什么各国……? 马丁的简单一句话使大家像触了电一样。教授快步走向马丁,乔治赶紧走上一步,卢克哈哈大笑,卡西抗议:“说真的!” 乔治毫无办法,只好采取行动。他尽力学马丁的样子说:“我也是太空人。”他向戴维转过脸去。“你不也是吗,戴维?或者,”他一见戴维的嘴张开就用威胁口气加上一句:“你是另一边的?” “我?”戴维结结巴巴地说。“噢——这个——不。没错,我是太空人。” “你也是吧,卢克?” “儿童游戏,”卢克藐视地说,他的眼睛明亮又聪明。“别算上我。” “如果你只是一个地球人,”乔治回答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个间谍。”他转向教授,马上快嘴快舌说起来,不让马丁插上嘴。“你别相信他,先生,我们全是太空人,我们男的是太空男人,这两个小姑娘是太空女人,是科学上至今为止知道的第一,二名太空女人,你找我们干什么?” 乔治不喜欢教授一个个看他们的样子。“我在找一个特殊的太空人,他夜里能放光。” “对不起。我们帮不了你的忙。你在这里能找到的只是我们这些真正的太空人。别的都是假的——我们不让他们进来。对不起,先生。我们要去追飞碟,如果我们回家晚了,就要挨骂了。”乔冶一把抓住马丁的衬衫,大踏步走开。 实际上是伊丽莎白救了他们。她离开一点站着,照旧那么厌烦,抬起眼睛看上面大楼的一个亮着的窗口。教授的眼睛在整群孩子上面转,他实在不相信有哪个看去像是真正的太空人。他放他们走了,在后面吃不准地看着。他们赶紧走开,一步比一步快,紧张得话也不说。 在到绿杯咖啡店前的最后一个街角,他们这才把脚步放慢,着准没有人在窥看,乔治对马丁皱紧眉头说:“你跳上去,越快越好,马上躲到墙边的壁架后面。注意,明天早晨天亮前下来,躲到八点钟。到那时我在公共汽车站和你见面,先送你到地铁站,我再去上学。” 马丁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像散步一样走到咖啡店,乔治轻轻一叫,马丁就跳上遮篷。他们的头顶上像树叶簌簌响了一下,就静寂无声了。其他人成排穿过马路,要到对面看看遮篷上有问题没有。 “我看不见他。他在哪里?” “在那里——看,他已经在放光了。” “别说得那么响。他一直是这样的,一进烤箱睡觉就放光。” “我还是认为这是让那可怜孩子睡觉的古怪地方,”卡西说。“他放的光很容易就能看到。” “噢,卡西!只睡今天一夜,你注意到他,只因为你知道他在那里。如果你不知道,你就会以为这只是遮篷漏出来的光。你还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既然卡西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现在天也差不多全黑了,只好让马丁在遮篷上睡觉,大伙儿回家去。 “那教授要继续在那地方转。”卢克得意地说。 “他高兴就让他去转吧。马丁不会到那里去了。那教授有一辆轻快的红色小汽车,我打赌他不坐地铁。”乔治不担心教授会找到马丁,但他还是暗暗感到不自在,那是想到马丁会去找教授。什么也不能引诱马丁再去见那医生,但万一教授拍他马屁,表示对他感到兴趣,又不同意医生的看法呢? “明天我要老老实实跟他说两句,”乔治想:“只有三天工夫,那地铁站安全得像在房子里一样。只要那小叫化子明天早晨在公共汽车站,我们就胜利了。” 第二天早晨马丁是在公共汽车站,看来还高兴了一些。他说那遮篷是个好地方,睡在那里舒服极了,醒来还可以看街景。他想到就要看见列车,感到很高兴。一路上地铁站时,乔治给他讲大道理:信任那教授十分危险,乔治断言,教授肯定要带来更多的医生。 “医生,”马丁阴着脸说。“反正我明白了,那教授也不会明白我告诉他的话。” 乔治于是完全放心,带路进地铁站。 圣詹姆斯地铁站是个小站,早晨人很挤,看来都是急急忙忙下车去工作的。想得一点不错,在站台上很容易就等到一车人挤着上楼梯走掉,他们可以悄悄地走到站台另一头,看着马丁安然走过木板桥消失不见。乔治轻松地去上学,看到只有两三个他最熟悉的同学注意到他昨天下午早退了。 放学后来到地铁站,乔治看见卡西已经等在那里。在火车没有到的安静时刻,他们溜到站台那一头。乔治让隔开站台的水泥墙遮注,把铅笔头扔到对面广告牌那里。它碰到牌子很响地嗒的一声,马丁马上从那后面出现,接下来他已经来到站台上。他们交换着祝贺的眼光,安静地走回来,乘上去市政厅车站的火车,到了那里又转乘一辆去基拉拉车站的。 马丁已经快快活活地过了一天,没有碰到任何麻烦,他叫乔治放心,说他一直小心谨慎。看到他用怀疑的眼光看附近的人,这比他说的话更使人放心。可惜的是他没有了原来那种信心十足的快活样子,但这又的确是一种保险。 乔治傍晚回到家时感到很高兴,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一切都没有出轨。他晚上甚至能好好地做家庭作业。现在十分像过去,他坐在餐桌旁边,倒胃口地看着盆子里的胡萝卜,只想找个机会悄悄地把它推开。只要有个有趣的话题就能叫他的爸爸妈妈不去注意别的东西,乔治动脑筋要想出一个。倒是他的爸爸省掉了他的麻烦,他喜欢研究国际政治问题。 “今天报上有一条很奇怪的新闻。”亚当斯先生说。 这话让乔治吓了一大跳,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直都在密切注意报上的新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提到过马丁,连消防队的事也没有提到。 亚当斯太太说:“是吗?我还没有工夫看报……乔治,把你那个胡萝卜吃下去。我只给了你一个……到底是什么新闻?” 乔治拨弄着胡萝卜。 “是关于太平洋那些基地的。你记得吗,都谈了几个星期了。” “又是政治,”亚当斯太太毫无办法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总是那么可笑。这一回又是什么事?” 亚当斯先生用迷惑不解的神气摇摇头。“忽然又解决了,就这么回事。关于这些基地,他们本要争论不知多少个月,又是战争贩子,又是帝国主义,又是权力平衡。可是在今天的晨报上,安全理事会忽然接管了双方的基地。他们彼此称对方是故意散布骇人消息,是容易上当的孩子。这件事我想不通,安全理事会这样介入,你会以为太平洋将有战争危险。但在今天的晚报上——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乔治大胆地把那盆胡萝卜推到旁边。他爸爸在讲开去,他妈妈因为有义务专心听讲而皱紧了眉头。 “在今天的晚报上,”亚当斯先生慢慢地、着重地往下说:“安全理事会给这些基地配备特殊的军队,要大规模把海空演习结合在一起——你想是在什么地方?” “天啊,我怎么知道!即使我看报,我也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乔治,我对你说过了,吃那胡萝卜。)他们到底在哪里举行演习?” “就在悉尼海岸外面!” “悉尼!”亚当斯太太大吃一惊,现在连乔治也感到兴趣了。“他们要干什么?这样靠近一个大城市不危险吗?” “只是演习罢了,他们自然要保证没有危险。我想一定是在离海岸很远的地方。不过还是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要演习呢?为什么要配备军队呢?” “报纸主编是怎么看的?” “我想他也不知道。” “我不怪他。要懂得联合国这种事情,得比平时得到的信息更多。” 一听见“联合国”这几个字,乔治一下子忘了他在干什么,把胡萝卜吃下去了。这几个字在他的脑子里像陀螺一样打转,而他爸爸妈妈继续在谈。等到乔治能够重新集中思想,他发现他已经盲目地吃了他那份苹果馅饼和牛奶蛋糊,妈妈开始擦桌子,爸爸严肃地说:“我没有碰到过一个人真能弄懂的。” 这话亚当斯先生就错了,因为依然坐在桌边椅子上的乔治就相信他已经弄懂。联合国谈演习大概是要蒙蔽世界人民,但骗不了他乔治·亚当斯。他可能不太懂国际事务,但他毫无问题能够解答这个小小的秘密:他的心正用最简单的话来表达这一个答案。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是一个使他震惊的想法。他再一次发现,想某一件可能发生的事和发现它已经发生之间的不同。他曾警告过马丁关于联合国的事,但并不真正相信自己的话。而现在凶相毕露,密集了美国、英国、俄国、法国、印度、非洲和亚洲的军队。将动用舰只、飞机、雷达、探照灯甚至火箭。他想象马丁的太空船被火箭击中,翻落到一艘外国驱逐舰甲板上,疯狂地打滚;马丁孤零零一个人,充满好意要说服军人,使他们相信,对地球有土地要求是不符合他的人民的尊严的。这个幻像弄得他惴惴不安,只能谢天谢地,马丁现在已经安全藏匿。藏到联合国永远想不到去搜寻的一个地方,就是圣詹姆斯地铁站的废弃隧道。目前乔治不得不集中智慧,设法想出个主意。 事情不会好办,这是一定的。乔治帮忙收拾桌子那么心神不定,使他妈妈简直受不了。当他把三把有油的餐刀放进面粉罐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吩咐他去做家庭作业。接着他在桌旁坐下,周围摊满了书,在他那盏台灯的灯光下,把地图册翻到世界地图这一页上。 没有用处,两小时后,他那脑子只产生了一个想法。“噢,天啊——不要它!对不起,不要联合国。” 第十七章 国际事务 当乔治担心地醒来时,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做了一夜梦:“太过分了——太不公平了。不要联合国。”他决定得把精神集中起来,再没有时间陷在思想的泥潭中了。 最后他得感谢这一天是星期五——马丁走前最后一个上课的日子。如果他要对付安全理事会的军队,那么他很高兴有个周末来做这件事。他想到卡西,叹了一口气;他断定她帮不上忙。卢克·戴呢?不行。卢克对付警察可以,但不会愿意卷入严重的麻烦事件之中。对付联合国,乔治心里说,卢克绝不是他的帮手。他忽然觉得戴维·盖茨会是个更好的伙伴,乔治想,运气好的话,这天早晨会在公共汽车站上遇到他。 他的确在公共汽车站看到了戴维,但没有时间商量事情。当戴维出现时,他要乘的公共汽车已经到了,只来得及在上车时跟他说了一句:“四点钟在地铁站见,有要紧事。” 戴维又惊又喜,张开嘴巴,露出他的大门牙。为了使他理解这个话的迫切性,公共汽车开动时,他把头伸出车窗,对在人行道上向后退的戴维投去命令式的一瞥。他收到了答应的回电。“戴维老兄看来很高兴,”乔治想。“他想要好好办这件事。但愿他知道要办什么事时也这样高兴。” 这天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事情。两个星期忽视家庭作业看来得到了报应,乔治得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听课。到下课时,联合国的事好像不是真的,乔治怀疑整件事情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在公共汽车上,这些怀疑又渐渐消失,因为一路上他看到了标语。它们全都通知同一件事:保证安全!悉尼海岸外举行联合演习!人们对着他们在看的报纸狠狠皱起眉头。乔治感到像犯了过错似地买了一份报。报上没有什么新东西,几乎全是各国要人的谈话,他们一致认为对悉尼并无威胁。安全理事会说,选择这个地区作为演习之用,只因为海洋条件适宜,世界上任何地方找不到。美国说安全理事会负有重大责任,美国的忠实盟国澳大利亚负有重大责任,世界指望澳大利亚在这一重大演习中加以配合。英国说英联邦将派专门观察员到澳大利亚。俄国说它的心向着悉尼人民,因为他们对安全理事会军队这种高压的和没有必要的进军一定会感到不痛快;俄国确实也将派出大批军队,但保证悉尼的安全不受威胁。一些小国家说演习对世界安全是必要的,因此,为什么不能在悉尼海岸附近举行呢?法国表示无可奈何。澳大利亚总理说澳大利亚深切关心世界安全,相信冷静的悉尼人十分理智,绝不会恐慌,全国都羡慕他们有这个机会来表现他们自己。在公共汽车上看报的冷静的悉尼人越来越糊涂了。 乔治仔细看了几页报,感到这件事是没有什么疑问了。便把报折了起来。很好,作为一个澳大利亚人,竟得到那么多的同情和关心——但没有一个人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要举行演习,没有一个人装作这是一件平常事,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安全理事会在内,似乎都很惊讶。毫无疑问——所有这些准备都暗暗针对着马丁和太空船。乔治焦急地跳下公共汽车跑回家。他换掉校服,尽力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他动作安静利落,避免任何可能的耽搁,趁他妈妈以为他准备好帮忙之前,又悄悄地溜出了家。他把报纸一起带走了。 从那喂猫老太太走的小巷跑下伍卢穆卢湾海滨时,他看到卢克·戴从一条横街走来。乔治不想停下解释,用手指指地铁站,只管一路跑。卢克抬起眉毛,靠在墙上,不想表示不安,但他的目光充满疑问。 “随他高兴吧。”乔治想,跑过多美恩公园,来到地铁站进口。戴维充满了好奇心,早已等在那里。 “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乔治喘着气说。戴维点点头,郑重其事地把上唇抿下来包住他的大门牙。 乔治在找一个安静的合适地方谈话。他刚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间谍!联合国的事你怎么也说不准,很可能有间谍。他带路走进海德公园,避开在树荫里请人去坐的长凳,到空地和阿契博尔德喷水池去。他和戴维坐在池边,头顶上是年轻的田野之神的塑像,他那只青铜山羊的脸上正好是乔治的英语老师那种严厉和沉思的表情。阿波罗神高高耸立在两边的喷水间,乔治把报纸摊开。 “是联合国的事。” 戴维又抿起他的嘴唇,点点头:“我原来就想有这可能。我们今天在《世界大事》上已经看到了。”他含有深意地侧眼看看他,又加上一句:“不是看来很滑稽吗?你以为他们得到了你那位朋友的风声?” “我想不出还能不是这样。是那教授报告的。我打赌他们并不真相信他,但他们不敢冒险。马丁一定已经提到太空船。我一直告诉他会出什么事。” “你认为该怎么办?” 不远处,一个年轻亚洲人在拍喷泉的照片,乔治一下子犯疑,那人会不会是个秘密情报人员。他等那年轻人走后才回答戴维的话。 “我想你会有个主意。他们追踪的一定是那艘太空船,你是不是这样想呢?” 戴维皱起眉头沉思。“有可能。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分别.我是说,即使他们不追踪它,他们也能拦截它。他们到处布防好,只要它来就拦住。” “他们要在教授搜索马丁时不让太空船进来——我打赌就是这么回事。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先要了解更多情况,对吗?你的朋友可能有点办法。他怎么说的?” “我还没有告诉他——能不告诉我就不想告诉他。自从遇到那个医生,他已经够难受了。我不想再用这件事去吓他个半死。” “没有办法的。你得告诉他。最好现在就告诉。”戴维站起来,乔治勉强跟着站起来。当他们回地铁站去时,戴维说:“我想你全知道吧:这船什么时候到,在什么地方降落等等?” “不全知道。麻烦事层出不穷,我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我只知道它星期日晚上到,其他事我都来不及考虑间。在地铁里什么要紧话都不能说。” 他们顺着陡斜的通道下去,来到地下售票处,买了车票,再下楼梯到站台。卡西和马丁正拘谨地合坐在一张长凳上,乔治想起,卡西一向不敢独自和马丁出去。他对他们两个点头招呼。 “你怎么样?我们有点消息来告诉你。”他对周围不合适的环境皱皱眉头,说:“让我们到米尔逊斯角去吧。那里安静。” 卡西和马丁听话地站了起来,卡西问道:“是什么消息?” “别像个小孩子,卡西。如果我要在这里告诉你,我们就不用到米尔逊斯角去了,对吗?” 卡西的回答被开到的列车的隆隆声淹没了。一阵风从隧道吹出来,站台震动,一只黄色的眼睛从黑暗里望出来。列车到站了。他们上车找到了坐位。乔治向马丁笑笑给他打气,马丁沮丧地看着。 “今天怎么样?” “很不错,虽然列车越来越叫人觉得单调乏味。我看得出你的消息是不愉快的,伙计,但我现在不问你。我想,过两天坏消息会更多。” 乔治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坐着一声不响,列车在地下像火箭一样飞奔,冲进白天的光里,又很响地隆隆通过海港上的桥。他们低头看着黄褐色的房屋和闪烁的海水。列车在桥的另一头滑行着停下了,等他们下了车,又继续滑行前进,快活地呜呜响。马丁露出疲倦的笑容。 “那滑稽的列车。这是最好的旅行,离开黑暗进入亮光和色彩中。”他看着阳光照耀的海水,难过地说:“怪不得你们的星球在天空中闪耀得那么亮……你有什么消息呀,伙计?” 他们沿着静静的站台走,吱嘎吱嘎踏响小石子,走到没有人迹的最远一头,然后乔治把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不看马丁的脸,眼睛盯住海湾。 “因此你可以看到,事情十分严重。他们看来是针对我们的。我从来不喜欢那位教授。一大伙人等着你那艘太空 船出现,我只希望你能想出办法来对付他们。” 卡西马上大声反对,显然认为是乔治硬把联合国扯进来,或者由于没有好好考虑,或者由于一时激动。“说实在的,乔治·亚当斯,这是我听到的最傻的话!好像马丁还不够麻烦似的。所有那些军舰飞机想干什么呢,就为了把一个可怜小家伙吓得屁滚尿流吗?你只要看看他。” 乔治坚定但耐心地打断她的话。“卡西,你乖乖的不要说了。这是严重的事。如果你连看也看不见他,看他又有什么用?”但随着卡西一个戏剧性的手势,他们都去看马丁。 他站得笔直,充满欢乐和谦虚的自豪感。“你真相信是这样吗,伙计?各国终于要相信我了?”他得意地向城市微笑,这城市被它的有毒气体笼罩着,兀立在可爱的绸子一样的海水之上。“他们集结军队当真为了我吗?我实在希望和他们见面解释。” “不行,伙计,”乔治吓了一大跳说。“绝对不行——你不能这么办。”他拼命寻找理由说服他。“他们就算是想要弄明白也弄不明白,这一点你知道。你只是枉费心机。” 马丁觉得可惜地叹了口气。“唉,时间不够。这一次也许来不及了,等下次吧。他们将开始逐渐明白,你会看到的。不完全是浪费。你会替我解释,对吗,伙计?你会告诉所有那么快快活活的野人,我只是想友好。” “以后再说吧,”乔治说,在背后绞着手指。他实在不希望去和联合国打交道。“我们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我们必须使你安全地离开。怎么办好,你有主意吗?” “怎么办?”马丁露出他慈父般的微笑。“没有,伙计。我不是儿童福利机构或者利兹温杰医生。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太空船充分装备着种种应急的仪器和设备,这种仪器和设备你们的军舰飞机要到一千年后才会有。太空船完全知道该怎么办。” 乔治怀疑地考虑他的话。“如果你说的是死光什么的……” “没有死光,”马丁让他放心,保证说。“太空船将在飞机之间静静地滑过,没有人知道它到过这里。” “还不止有飞机,你知道。有火箭,还有许多军舰。军舰上装着雷达和探照灯。那探照灯连……” “有那么多军舰来?”马丁说。“军舰能走多快?那教授对我感到兴趣已经两天,再有两天我要走了。一共四天。有那么多国家参与,又是距离问题,又是组织问题——对了,这就是地球,记住吧,到星期日晚上八点有那么多军舰进入阵地?” 乔治和戴维交换了一个长长的眼光,仔细想,仔细算,忽然觉得有希望。接着乔治笑笑。 “伙计,我认为你是对的,只要运气好,等到这些军队集结起来,你已经安全离开了。卡西和我——自然还有戴维——可以宽心地休息,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而军队折腾一通,也就只好回去了事。怎么样,戴维?” “对。”戴维说。 第十八章 一群陌生人 他们坐车回来时十分快活,话没个完。大家一致认为马丁在星期六上午应该安静地待在地铁站。乔治吃过中饭会去看他,安排逃走的细节。他们快快活活地希望耍弄联合国和安全理事会;当然,在拥挤的车上他们不能说得那么露骨。 “为什么这些国家都那么发怒?”戴维说,又加上一句解释:“这是一首赞美诗。” 乔治笑笑。“对呀,它们为什么这样?”他向马丁加上一句:“明天你可以改变一下。你对火车一定头痛了。” 马丁微笑着逗他说,“火车十分好玩。今天我碰到一个老朋友,聊得很开心。” “什么,不是那教授吧?” “不是,是那研究人员。你记得吧,带着个记录机的。” “又是那古怪家伙?你在骗我。” “不,是真的。我们两个一起坐车从班克斯城到市中心。他在研究公共运输。” “我想他问了你这方面的问题,并且作了记录吧?你不想想他可能是个间谍。我希望你有头脑些。” “我为他感到难过,他说我给他的那些建设性意见还没有人提过哩,但你不必担心,伙计。我很小心,我们只谈公共运输。” “你说了些什么?”乔治用原来的怀疑口气问道。 马丁考虑了一下。“他问我是否认为这个系统应该更经济更有效。我说这个系统为这里的日常生活提供了非常好的运输,在这种运输上花钱是值得的,因此这个系统既经济又有效。我说,在这个世界上供应的各种东西中,这可能是比较聪明的。” “作为一个尖子,我想他会认为这很好。我想他爱听好话。他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告诉你——我听到人人都痛恨这种公共运输。” “问题不在这里。”马丁好意地说。乔治绷着脸,直到卡西叫他和马丁别谈这个了。 “我一直带眼看着那旧小屋,”她又狡猾地说,要转移乔治的注意力。“到现在为止,那教授没有露过脸。” 乔治指出,当卡西不在家时,那教授到过那小屋几次也说不定,但他关照她,不管怎样,还是带眼看着。 星期六早晨的报上,关于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军队的事没有什么新消息。大国似乎相互在找对方昨天论点的岔子,而吹嘘自己能对安全理事会提供无限力量。这好像发展成了竞争,乔治的爸爸说,如能不导致世界大战,那真是万幸了。乔治早晨出来买东西,觉得飞机在飞来飞去,有那么多,这是少见的。但他聪明地不让自己去为此担心,因为他这次依靠着马丁。他自己已经毫无办法了。 提早吃了中饭,他到地铁站去看马丁,开始感到无比兴奋。等待和躲藏即将结束。现在要作计划,很快他们就会看到……他要把马丁带到伍卢穆卢湾的码头那里,即使教授或者他的间谍出现,在那里也很容易逃走。他找到马丁时,马丁像个季节旅行者,坐南下列车到了圣詹姆斯地铁站下车,乔治赶紧拉他上楼梯,警惕地看有什么人像间谍的没有。他们用掉马丁已经顺利地用了两天多的那张车票,赶快上麦夸里街到多美恩公园去。在公共图书馆的台阶上,一个留胡子的人站着看莎士比亚纪念碑,乔治吓了一大跳,最后看清楚那人又矮又和气,不是那教授。马丁微微一笑,但什么话也没有说,一直来到安静的多美恩公园才开口。 他轻轻地说:“我走了以后你会高兴的,伙计。等这些烦心事过去,你就轻松了。” 乔治猛地停步,满脸通红,皱紧眉头。“你疯了。”他用突然噎住的声音说,“你安全地好好走掉自然使人轻松——总比知道他们把你制成标本放在什么地方的博物馆好……但我要想念你的,伙计。你是我的朋友。” “这使我感到十分自豪,”马丁庄重地说。“地球之火的一块煤,我将把它带回家去。” 乔治重新轻快地走起来,希望结束这场不合适的讨论;但马丁跟着他轻快地飘走,仍旧在思索着说下去:“不幸发生了所有这些麻烦事:警察、军舰、火箭。真是个大不幸。但我将记住地球人,你和卡西……奇怪,全一样的,”他沉思着说,“总数要比它的各部分小得多。” “卡西在那里。”乔治断定说,马丁又微笑起来,不再说话了。 卡西显得很小,穿着红黄色的衣服,在一个码头入口处像洞穴那样的黑暗背景里衬托得很亮。乔治和马丁走近时,戴维·盖茨也到了,后面跟着伊丽莎白。戴维严肃激动,不知道是否会受欢迎。乔治高兴地向他点头,戴维不好意思地看着马丁。他们最后一次看了看有没有间谍以后,走到板棚里去。伊丽莎白靠在门上,看着远处一对男女在多美恩公园散步。 “好了,太空人先生,来吧,”乔治吩咐说。“告诉我们,你打算在哪里上太空船。” “噢,就在那里,”马丁做了一个含糊手势说,“在水上,你知道。” “我想你把方向搞错了,”乔治皱起眉头说,“那是公园岛。” “是吗?那么船将从它另一边降到水面上。离开坐着位老先生的公园不远,你知道。” “我知道了,就是那教授在附近转来转去的地方,”乔治没有办法地看着马丁。“我想你不知道花园岛是什么地方吧?这是一个海军仓库,如果你望出去,你可以看到一艘驱逐舰在它旁边。花园岛上有探照灯和各种设备。” “是吗?不要紧。你担心得太多了,伙计。” “我说,马丁,这太过分了。你不要以为我会让花园岛被死光什么的摧毁。” “我亲爱的乔治,我希望你忘掉所有关于死光的胡说八道。既然海上要干扰,太空船降落下来将离开水面一定距离,当它找到水的上游,它会迅速降落,阵得很低,在探照灯下沿着水面掠过。它看不见也听不列。飞行员的工作是避开麻烦而不是制造麻烦。我们只要注意地点和时间准确。” 乔治把这话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么它像一只水上飞机那样漂走?我是说在它下来时。” “不,当然不是——它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和气力落到水面上。它将在水上回旋,我就上去。” “怎么上去?放下一道梯子什么的?” 马丁叹了口气。“你当然不会明白,但你将会看到。它只要打开它的吸室,我就上去了。” “吸室!半个海湾的人都要和你一起被吸上去?” “有关技术问题,你最好别去担心,等着着就是了。它只放出一点吸力,把我一个人吸上去。这很简单,我向你保证,太空船完全能做到。” 说到这里,一个影子向码头进口处走过来,乔治疑心地回过身去。卢克·戴站在那里,一副不屑注意的样子而又充满兴趣。“好啊。”他说着,不见了。 乔治阴着脸说:“他这是怎么回事?” 戴维有点不好意思说:“是联合国。他认为连它也拉扯进来,事情太大了。” “如果他高兴,他能把它踢走。”他又向马丁转过脸来。“好,照你自己的办法办吧。太空船在花园岛附近降落,只要在那里会合,那儿又好又舒服。可你怎么到外面去。” 马丁第一回看着有点烦恼。“原来我有一只浮船,但我上岸时它被吹走了。我想我是没有小心校正重心。” “我们得准备一个石油罐什么的。你会划它吗?” “我想我只好试试了。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重量。你知道,还有水的密度。我的浮船当然是机器开的。” 戴维充满希望地向前靠过来。“我有小船,我们可以用它送他出去。” “是可以。你太好了,戴维。”乔治放心了。马丁表示感谢,戴维高兴得红了脸,愣住了。进一步问下来,发现太空船是八点到。用不着一个准确的碰头地点,只要马丁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范围内,太空船会把他吸上船。对乔治来说,这安排似乎太随便,太不完备,不可能成功: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大胆地再提个意见。 “万一这飞碟掠过水面,和船相撞可怎么办?海港船只很多,十分繁忙,这你知道。” “它不会和船只相撞的。”马丁耐心地说,乔治只能同意,因为他没有这种知识和他争论。 “它是你的鸽子,”他没有办法地说。“我们能做的只是用船就在那教授的鼻子底下把你送出去。我认为你就是爱弄得事情难办。” 直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卡西开口了,“我下来的时候,我想我看见了那教授。” “好。我希望他在那周围找个透。他找不到什么,也许会罢手的。” 他们在码头周围走了半小时左右。接着戴维带着伊丽莎白走了,其他人走到多美恩公园,看见几个男孩在放飞机模型。这件事吸引了马丁,他们坐在一棵像帐篷的莫雷顿海湾无花果树底下看。这个下午和被那拿红色畚箕的女人破坏了一切以前的日子一样和平。只有卡西沉默不语,十分泄气,自从谈到太空船以后她就这样。当他们把马丁送回地铁站去过他最后一夜时,卡西忽然激动起来。 “你真的过得很好吗?想到你孤零零一个在隧道里,没有毯子,只有乔治的旧大衣,我连想都不忍心想。” 马丁对她微笑。“真的过得很好,卡西。” “你要知道,你不可以着凉。” “我会小心的。” 乔治感到吃惊,有点恼火。他们离开地铁站的时候,他为这件事责备卡西。“着凉!他在那隧道已经睡了两夜,他觉得挺好。你想到哪里去啦?” “别胡说吧,”卡西粗鲁地回答了一声,走了,剩下乔治一个人回家。 星期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充满金色的阳光、阴影和微风。卡西带来消息,说教授曾穿过小屋的院子,但没有进去,在公园里待了一会儿以后,很快地走掉了。乔治很高兴。这激动的一天他非常兴奋,不再提心吊胆了。这是马丁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他和卡西守卫着他。他们要带马丁上各处走走。 他们在城里看橱窗,在多美恩公园听人演讲。他们在海港坐渡轮时吃中饭,乔治和卡西吃用油腻的口袋装来的鱼和炸土豆片,而马丁靠在船栏杆上看水很急地流去,同时偷偷地吮他的倒数第二块饼干。他们去动物园,随便马丁笑话人和吓唬动物。马丁看来不知疲倦,在稠密的人群中呼吸,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全神贯注望着光和颜色,又对一些蠢事哈哈大笑,忽然又停住,显得漠然、严肃和难过。卡西和乔治常常会看见他用他那种羞涩和温柔的微笑看他们;忽然,大家感到寂寞的暮色向他们压下来。时间飞快地过去,近傍晚时他们又靠近家,顺着水边走。到乔治和卡西该回家吃晚饭时,马丁已经快筋疲力尽了。 “你走不到地铁站了,”乔治皱起眉头说。“你得打个盹。我们把你怎么办呢?” “我真无所谓,伙计。我只要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蜷起身子打个盹就行。如果他们当真找到我,我实在也没办法。” “我们不能把他带回我们的家吗?”卡西担心地建议说。 “什么,会放光的!绝对不行……如果我们能把他送回小屋,我们只要把他关在烤箱里。教授已经罢手了,我们重新用垃圾把烤箱全盖起来。你不介意在那里面待到我们来找你吧,伙什?” “没关系,”马丁无力地说。“我要拿来我的画。我要把它带回去。” 他们一路哄着他来到空地,戴维·盖茨和伊丽莎白逗留在那里。戴维先去摸准小屋内安全无事,等马丁最后进了烤箱,他又帮忙把它盖起来。 “七点半左右在栈桥那儿碰头吗?”戴维说,乔治点点头。“我已经把小船拿出来,待天黑透了才能把它划到栈桥。” 他们静静地回家,但充满了使人说不出来的兴奋心情。几乎已经到了紧急关头。乔治觉得很难安静地坐着吃晚饭,听爸爸妈妈说话,插进一句说说多美恩公园演说人的事。吃完晚饭他很难溜出公寓,只好等了一下,随口说要去看戴维·盖茨,九点才回家。好像过了很久,但只有七点十分,天还没黑。这时他跑下酒吧路到小栈桥去。一切准确地进行。 但当走到能在暮色中看到栈桥的地方时,乔治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犹豫地站着。那里有人,有一群人正站在栈桥的这边。公园里会有几个人散步是想得到的,不用担心,他们也不会注意星期日晚上有一般小渔夫。但现在不同——整整一群人聚在栈桥的进口处。他悄悄地回身走进公园,等候这群陌生人离开。 他们站在那里的样子也很古怪;不说话也不东倚西靠,却像等火车那样笔直站着。他们到底是陌生人吗?还是教授的朋友呢?还是从花园岛来的一个分队呢?不对,太愚蠢了。如果是敌人,他们就会躲在公园里或者墙下,不会这样耐心地站在栈桥上。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弄清楚这些陌生人是谁。再说戴维随时会把船划到栈桥来,一点不怀疑到什么。乔治正要溜近他们,却听见有人静静地在他后面穿过公园走来。他向新出现的声音走去,在暮色中窥视,最后看到这是卡西,正一路走来和他见面。他快步走上前去,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卡西停下来等着,感到他十分着急。 “出了什么事?” “栈桥上有一大群人。马丁没事吧?” “我离开时没事。他们在栈桥上干什么?” “不知道,但他们看来有点古怪。那边长凳上是个什么人?” “只不过是伊丽莎白·布朗。戴维来了没有?” “没有。在他到来之前,我想先去看看栈桥上的这群人。” 没有办法靠近栈桥而不被看见;天还太亮了点。只好勇敢地面对他们走过去。就从他能看到的一点点说,乔治有一个最奇怪的感觉,这些陌生人根本不是陌生人。他和卡西极其坚定地向栈桥走去。 那群人还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四个人影异常熟悉。四张脸耐心地向走过去的脚步声转过来。乔治和卡西停下。前进,又停下。 这不只是奇怪。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是那个喂猫的老太太。是那个一直坐在公园长凳上的老先生。是那个研究人员,他那黑色小盒子夹在胳肢窝里。是(“不!”乔治狠狠地说)那个戴花边帽子的女人。 第十九章 逃走时刻 “原来如此!”乔治一见栈桥上那四个可疑的人,大有把握地想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是间谍,全都是。这四个人全都和马丁见过面和说过活,他们不可能是偶然在这里的。他一定要设法骗过他们,戴维必须把船划到别处去靠岸.他狠狠地碰碰卡西的背,暗示她别作声,直到他想出办法来。他俩离他们太近,没有办法悄悄地溜走而不让他们看见。 卡西吃了一惊,无法领会这样碰她的意思。她只是摇晃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但他们在这里想要干什么呢?” 作为间谍,他们的做法确实很怪。这四张脸镇静沉着,转过来对着乔治和卡西。研究人员露出一个打招呼的腼腆微笑。戴花边帽子的女人毫无表情。 “别说话,卡西,”乔治赶快说。“这里有麻烦。” “胡说,”喂猫老太太厉声说。“我们不过在等船。” 老先生狠狠地皱起眉头。“麻烦,真的——麻烦不是我们造成的。麻烦是别人的鲁莽和愚蠢造成的。我们感到可惜。” “真可惜,”戴花边帽子的女人同意他的话,“我本打算多待些日子。” “太可恼了,”老先生同情她说。“你该提出抗议。我比你幸运些。我已经想回家了,越快越好。说实在的,我找机会回家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你运气好,”喂猫老太太简短地说。“我要尽量留下。” 乔治急忙向一个个看去。他们厚颜无耻的权威神气使他气坏了,他们说的话毫无意思——除了一点,他们在等船。“间谍——你们全都是间谍!”他叫道。“你们不用骗我。你们来错地方了,就是这句话,我想你们也等累了。” 那研究人员显得很难过。“我们不是间谍;我亲爱的小朋友。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我必须求你把声音放轻。”他也像说机密事那样把自己的声音放轻。“实际上我们是到你们的星球来访问的。可惜发生了一些小小误会——不是有意的,你知道,不是我们方面有恶意;我断定我们全都明白年轻人的性子急。不过显然还是太紧张了,惊动了各国,我们考虑下来,还是回家为上。我得到通知今夜有个机会。我相信还有一个我们的人到了时间要回去,一只船要到这里来接他。全部事实就是如此。我向你保证,一点没有间谍活动。” “乔治,”卡西气也透不出来说,“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和乔治对看了好大一阵。 “我不相信。”乔治说。 卡西歇斯底里地格格笑。“说实在的!小船装不下这么多人。” 戴花边帽子的女人掏出她那个带闪光片的手袋。“给钱吗?碰巧我找到了许多钱。” 乔治得意地接过手袋,把它扔进海港。“我们一点不要,谢谢。” “热情好客,”研究人员咕噜了一声,按他记录机的一个按钮。“不收钱……我可以说,我用我所收集到的信息能更了解你们。有一个智力最高的孩子……” “听我说。”乔治断然地打断他的话,“你是要对我们说。你们全都是火星人吗?” “当然不是,那太荒唐了。我们是星际来访者,来自遥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很轻但绝对不错,传来了划桨的声音。在黑暗的水面上出现了小船,它轻柔地滑近栈桥。戴维抬眼窥看那群不速之客,乔治看得出他把嘴张开时门牙闪着白光。 “你还多了几位乘客,”乔治阴着脸说。“这一群也全是火星人。” 戴维说出卡西也说过的话:“这船装不下这么多人。” 喂猫老太太哼哼鼻子。 乔治注意到有人推他的手肘,推了几秒钟。他转过身去,看见了卢克·戴。 卢克向小屋那边点点头。“你最好回到那里去。那教授出现了,他正在和你的朋友说话。” “他怎么,教授怎么会追去的?” “他问那傻瓜,伊丽莎白·布朗。”卢克提起他的短裤。“真想不到。他问,她回答了。” 但乔治已经走了,他飞也似地在黑暗中跑,卡西吧嗒吧嗒跟在他后面。当他们穿过公园时,银色的探照灯光划破天空。 他们来到通向小屋的车道时,乔治不再跑了,开始慢慢走过去。卡西学他的样。到了院子门,他打手势叫她等着,他自己轻轻溜进半开着的院子门,穿过院子。 他听到上面一个房间里教授的声音,乔治绕过垃圾堆,沿着石级向棕榈树那里爬去。现在他站在小屋上层的门外倾听。 马丁的说话声清楚地传来,一听那口气,乔治的心顿时一沉,马丁有点夸夸其谈,显然十分得意。 “我本想和你多待些时间,教授,但即使有可能,我怕也没有用。我不是一个科学家。我永远不能补足你知识的巨大缺口。这里有个交流问题。你和我怎么能相互交谈在我们自己的心以外的东西呢,我们相互借用我们所使用的字,但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共同认为这是绿叶,这是红玫瑰,但这些东西在你的心里和在我的心里又是怎样的呢?我们被锁在各自的神经系统内,我们彼此无法让对方看到我们心中的图像。” “这说法非常牵强,”教授暴躁地说。“我们的神经系统旨在让我们看到真实的图像。” “你怎么知道呢?我们周围可能有许多东西,是你的神经系统不能知道的。你的神经系统可能还有某种缺点。什么是红?什么是绿?阳光是什么感觉?我们各自知道这些东西对自己似乎是怎样的,但真实却在我们所生活着的各自的囹圄之外。再说什么又是真实呢,教授?你怎么知道呢?” “我想我们知道,”教授尽可能有礼貌地说。“我们通过试验和采取科学规律来接触真实。” “你看到了?”乔治一听,就可以断定马丁这时又露出他那慈父般的微笑。“我们马上就碰到一个你跳不过的鸿沟。你作试验只能采取你们已经建立起来的规律,但不能采取你们还没有建立起来的规律;你们检验结果是用你们特殊神经系统细小的、个人的反应,而你就把这结果称为真实。不管怎么说,我在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不能待下去?太可惜了。” 教授的声音尽管客气地表示可惜,但乔治一听血也凉了。他想起了教授那双黑而机灵的眼睛,他马上采取行动。 听他们说话的声音,教授是坐在那把旧扶手椅上,马丁在他那边,因此马丁到石级来要经过教授。但是那滑稽的小阳台上有两道门,教授不能同时把两道门挡住,乔治像蛇那么快和无声无息地溜到阳台下面的院子里,抬高嗓门。用十万火急的声音叫道:“马丁!快!船到了。” 正如乔治想的,马丁一听到这声突然喊叫必然作出这样的反应,他一下子来到阳台上。乔治不让他有时间问问题,把自己的全部慌张感觉都集中到这一声里:“跳下来!你得跳下来!” 马丁向后面的门转了半身,接着又转回来。后面房间里传来沉重的快步声。 “来,快跳!” 马丁手里拿着什么,乔治猜想是他那幅宝贵的画。马丁回头说了声什么,跑到阳台边上就是一跳,他跳下来了,又蹦蹦跳了一两下,乔治一把抓住他的衬衫使他站住,然后又拉他赶紧往院子大门走,教授冲到阳台上,抓住一个装饰门拱要使自己站稳。一声哗啦、一声唉呀,教授全身向后倒去。当乔治和马丁来到院子大门时,教授倒在小屋的墙上。门拱被拉倒了,向墙边倒下去,把教授夹在里面。 “这不会把他耽搁很久的,”乔治说了一声,拖了马丁就跑出院子大门。卡西等在那里,急得几乎要哭了。另一个人影在车道上徘徊,卢克·戴悄悄说:“你们快走。我来阻止他。” “谢谢你,卢克。”乔治衷心感谢地喘着气说。他和卡西拉住马丁飞也似地穿过公园。探照灯仍旧像一把长剑那样在暗空中劈来劈去,另一道银光从北角参加进来,和原先的探照灯光一起扫射。一艘驱逐舰的灰色影子沿着海港向海角开来。 他们跑到栈桥时,那群人已经不在栈桥上,只有伊丽莎白·布朗一个人站在桥边往下看。乔治不理她,卡西却盯着她看,简直不相信。“她做了这样的事,亏她还有脸!你受得了吗?” 下面露出戴维的脸,他正抓住栈桥一根柱子,使船留在那里。星际来客们端正地在船尾坐成一排。虽然似乎不可能,但他们看来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舒服,船也没有载得很重。 “他们刚下来,”戴维说,“他们全都把他们口袋里的石块扔掉了。我想他们是用它们来使自己不弹跳的。你们带来马丁了吗?” “我们还是坐不下,”乔治很不以为然地看着客人们,抱怨说。“对,马丁来了。”他向卡西转过脸去。“我最好和戴维一起去,万一他需要帮忙,真对不起。” 她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祝你们幸运!”她又对马丁说:“你自己多多保重。” 马丁对她微笑。“谢谢你,卡西。你也应该记住,多多保重自己,不要只是忙于照顾别人。记住这句话是你的朋友马丁说的。” 乔治已经爬下去,从小船上向马丁伸出一只手。“来吧,我要你见见几个人。”马丁不用帮忙就轻轻上了船;乔治说:“我要你好好看看这些人。他们说是你的人,要和你一起回去。他们是吗?” 马丁好像十分惊讶,弄糊涂了。“喂猫老太太?还有这老先生。他们以前可能提到过。”他看到那研究人员,更觉得糊涂了。 喂猫老太太哼了一声。“提到过?对你提到过?我告诉你,年轻人,是你弄得我们麻烦成这个样子。” “破坏了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老先生抱怨说。“粗心之至。” 研究人员一认出马丁,他友好地深感兴趣的态度马上变成大为不满。“这就是那个小朋友?”他阴着脸打开黑匣子,拿出像是一盘录音带似的东西扔到了船外。“浪费了。我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浪费了。真是罪过。” 马丁看来极不痛快。 乔治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来吧,马丁。他们是或者不是?没有时间了,我们不希望那教授出现。如果他们不是你的人,我把他们全扔下水去。” “我想他们一定是。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来呢?” “你说不准吗?” “我怎么说得准呢,伙计?对我来说;他们看来像我的人——但是对你们来说也是这样。我跟你说过这么多次了——你还不明白吗?我的脑子只能看见一种人,地球挤满了人,他们对我来说就像你们所谓的火星人。我怎么能分辨真假呢?但他们的确像我的人,他们的行为也不大像你们的。” “从我看来他们像一串酸葡萄。看见他们这样不请就自己冲进来,你会想,他们可以试试看更客气一些。戴帽子的那一位,全部麻烦都是她惹起的。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我应该把他们全都扔到水里。” 研究人员发火了。“我们是旅游者。在地球上,旅游者得到种种照顾。我们知道我们的权利,年轻人。” “真的,伙计,你不能把他们扔到水里。我们必须带走他们。” “没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如果他们能和我们一起离开,都因为你说了这句话;他们最好不要忘了这一点。”乔治又用憎恶口气对戴维加上一句:“好吧,走。我来把船顶开。” 戴维拿起船桨,乔治准备好把船顶开。就在这时候,卡西忽然被傍晚的事情气坏了。她抓住伊丽莎白,把她拉到栈桥边上。 “她也是他们的人!一定是的。把她也带走吧!来,带走她,她不是我们的人。” “冷静点,卡西。”乔治把船顶开了。“如果她是他们的人,她可以好好留下来。”船划走后,他听见卡西的声音从水上飘过来,依然很响,又难过又生气。它被飞机的隆隆声淹没了。 戴维静静地划桨。乔治坐在马丁身边,不时指点方向。别人都不说话。坐在船尾的乘客或者是被乔治发的一顿脾气激怒了,或者是在等着看太空船到来。研究人员依旧为他白干一场而生气。乔治本人十分注意左边很大的花园岛。飞机在头顶上空来回盘旋。两道探照灯光强烈地划来划去。那艘驱逐舰不见了。乔治兴奋和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花园岛的尖端以后,戴维停了手。小船轻轻地滑走,戴维有时候动动一把桨使船继续绕圈圈。海湾大桥上的灯光形成耀眼的拱形,水面上闪烁着灯光的倒影。海湾渡轮绕过基里比利角,一阵凉风吹来,使大家打战。没有太空船的影子。 “它来了。”马丁突然说,乔治跳了起来。戴维把一把桨划得太猛,小船的船头转了个圈,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 “时间就到了,”马丁急迫地说,“我还没有感谢你们二位帮了我所有的忙呢。我会记住你们的——认识你们真是再好没有了。” 微风忽然旋转着吹了过去。一个黑影在水上的灯光中闪过,盘旋在头顶上。“对你们毫无危险。”马丁说。坐在船尾的那群人站起来,站在戴维前面,挤在船中心。 忽然产生一种感觉,不是吸的感觉,而是耳鸣的感觉。 喂猫老太太回到船尾,站了一秒钟,忽然呜地一下向上飞去 了。老先生、戴花边帽子的女人、研究人员,一个接一个上前一步,也射上天空不见了。最后马丁站起来。 “再见,戴维。代我向卢克问好。代我向卡西说再见。”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一只手像叶子似地和乔治拉了拉手,走到船尾。接着他也不见了。 头上的黑影在低低的水面上,在桥下一闪没有了。探照灯光在天上划来划去。飞机飞得更低地打圈。乔治和戴维坐在船上,有一种针刺神经的感觉。接着戴维开始划船回去。 静静地划了五分钟以后,乔治断然地说:“他走了。”直到栈桥朦胧出现,两个人都没有再开过口。这时候乔治越来越得意,越兴奋,越轻松,开始快活地大笑。戴维也一起高声地格格笑起来。他们就这样欢闹着经过栈桥底下。 两张脸在栈桥边上低下来看他们,卢克的声音叫道:“他成功了,对吗?” “现在已经要到金星了。教授到底怎么样?” “我把他带到帕丁顿市政厅,他不见了。” 戴维和乔治听了又重新格格笑起来。乔治爬上栈桥,到卡西伸直身子趴着的地方。卢克爬到船上和戴维在一起,乔治从上面弯身下来拍拍他的背。卢克若无其事地拉拉他的短裤,把船顶开。乔治在栈桥上趴下来哈哈大笑。 “说真的,乔治!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没有看到吗?” “嗯——也许是一个黑影。” “正是一个黑影。一种飞快移动的黑影。他们一个接一个拿弹上空中……他特地说向你说再见。” 卡西用拳头敲了一下木板。“我不管大家怎么说——他和我们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乔治没有反驳。又发现四名太空来客,而马丁无法证明他们,这使他很吃惊。不管怎么说,谁又能知道呢?他们留下好一会儿,低头望着下面的水,由于一下子轻松,而又失去了朋友,感到十分疲倦。 乔治忽然打了个哈欠。“伊丽莎白·布朗怎么样了?” “我把她推下水,她回家了。” “这至少证明她会游泳……我要去睡觉了。我送你回家。”他们站起来,离开了栈桥。 头顶高空上,一位飞行员对着他的话筒说:“在这上面只是浪费燃料。告诉他们,这一定是一颗陨星。” 第二天,安全理事会的军队开始集合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