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美人》 第1节 第一章 神秘新娘 神秘新娘1 那张婚礼请柬对沈力造成的惊骇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在那一瞬间,电光火石,时空飞旋,往事那不可破越的帷幕忽然张开了一个大洞。大洞里吹出强劲的龙卷风,将沈力活生生吞噬。 这张从青城寄来的烫金红色请柬来自沈力最好的朋友姚天平。在装着请柬的信封还未打开前,沈力只觉得意外与惊喜。虽然他们一直打赌,认定对方会比自己先结婚,但姚天平的婚礼还是来得太突然了一些。尽管一个月之前,姚天平在电话里隐约透露遇到了心仪之人,可没想到竟然会闪电结婚。姚天平,人如其名,性格沉稳,不急不躁,根本不会做出惊人之举。所以,看来人人皆凡人,凡人都有冲动的时候。 这么想着,沈力拆开信封,掏出请柬。请柬制作得很精致,封面是一双鸳鸯鞋,男式女式各一只。洁白的鞋面上,穿着红色的鞋带,鞋带穿插的图案构成一个“喜”字,而两只鞋子放在一起,便是一个双喜,可谓匠心独具。旁边印着两行字:“走在一起是缘分,一起在走是幸福。” 嘿,没想到这小子还玩儿这种浪漫,沈力边笑边掀开请柬。请柬内图文并茂,除了新娘新郎的邀请函及签名之外,还贴着一张新人的结婚照。沈力的目光在新郎的脸上没有过多地停留,而是迫不及待地跳到新娘的脸。 新娘的美可以用惊人来形容。那美不仅仅出自她完美的脸庞,精巧的五官,还有这张脸上流露出来的一种绝美风情。虽然仅仅是一张照片,但那足以击穿任何一个普通男人的心房。 沈力便被这种力量击中了。那一刻他感觉自头顶迸出一道力量,那力量像雷电一样瞬间通过全身,血液凝固,毛孔乍起。他惊愕地盯住新娘那一张脸,面色苍白,呼吸不畅。 沈力的反应当然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男人对一张女子照片的反应了。所以,让他如此惊骇的,便不仅仅是因为照片中女人的美丽了。 是的,沈力在看到这张照片不足三分之一秒时便已确定:姚天平的新娘,正是那个给自己带来致命冲击的女孩——秦若烟。 五分钟之后,沈力渐渐平息下来。他点燃一根烟,将软椅移到靠窗的位置。沈力住的公寓在第十一层,白天,客厅里的落地窗帘总是敞开着的。此刻是傍晚,红日半遮半掩于霞光之中,半个天空都呈紫红色,美云眩目。在云朵之下,都市的高楼有点儿模糊不清,正如同此刻~~浮上沈力心头的往事。 时间一下子向前飞越了十年。那个时候,沈力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学生。他从小喜欢运动,个子又高,体力也好,在篮球场上打前峰。高中毕业时,他被特招进省师范学院体育系,师范学院就在青城。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沈力便跟同学们一起出早操。那个本来不算小的学院,渐渐容不下好动的沈力了。征得了辅导员的同意,他每天早上都要跑出校园,在青城的街道上完成晨跑训练。 师范学院坐落在青城一条并不繁华的小街上,旁边有一家医学院以及附属卫校,因此这一带区域便形成了特有的文化氛围。在学校一公里之外,有一个电子信息研究所及居民区,居民区里住着研究所里的职工及家属。 居民区临着街道,街道前是一排花坛,花坛前是一排合欢树。每到夏天,合欢树便会开满粉红色的小花,细细密密的,而且飘散着一种浓郁的芳香。沈力喜欢在这个季节,在清晨,穿梭于细叶繁花之间,呼吸蕴含着合欢花香的空气,这让他的身体一整天都充满活力。 然而,正是那个飞奔在合欢树下的清晨改变了沈力,甚至是改变了他的半生,让他在许多年后都不能复原,美梦与噩梦永不消散。 那一天,晨曦微透,沈力似住常一般穿着白色运动背心、红色运动短裤和白色运动鞋向这条街跑来。还未进入那片合欢花丛,一道风景就远远地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个女孩,背对着她,穿浅粉色吊带背心,白色短裙,白色运动鞋,她的一头乌发被一条浅粉色的发带系住,瀑布一般飘落下来。 沈力感觉自己的呼吸忽然乱了节奏。他放慢了脚步,一颗原本轻松愉悦的心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似乎担心惊扰这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近了,更近了。就在沈力觉得呼吸吃力的时候,女孩忽然转过身来。 那一刻,满树的细叶繁花在晨风中轻轻耸动,那些细小的花瓣一根根坠落下来,落在女孩的发际和肩头。女孩皮肤晶莹剔透,眉目清秀,小巧的鼻翼,微厚的粉唇,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荡漾着浅浅的涟漪,那涟漪一直漾进沈力一双张得大大的眼睛里。 那一刻,女孩浅笑了。也许她并没有笑,也许即使笑也不是冲着沈力,但在沈力永久的记忆里,女孩是笑了,并且笑得清风明月,笑得暗香浮动。一阵风恰在那个时候拂起女孩额前的刘海,那一刻的美,一秒钟已足够,永远定格在沈力的心中。 而就在那一刻之后,沈力第一次尝到了年少的相思滋味。之后的每天清晨,他比以往更加早、更加用功地到那片合欢树下“晨练”。往往是夜半时分,沈力从梦中醒来,就开始等待清晨,估摸着学校大门差不多打开了,他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忙地穿衣洗漱之后,还不忘临出门之前,在门后的镜子前照一下自己的形象。 对于自己的形象,沈力一直以来还是比较满意的。男孩不用长得特别漂亮和细致,否则就少了男人特有的味道,就像沈力,身体及五官的线条恰到好处,是标准的美男子,同时也不会让人讥为奶油小生。 而从那天早上之后,每周他都能“巧遇”女孩一两次。遇见女孩的那一天,一定是他满面春风、举止张扬的一天;而见不到女孩的那天,他便会心情低落,抑郁寡欢。 在几次接触之后,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与人一样美,叫秦若烟。秦若烟的父母都是电子信息研究所的职工,而她本人则就在旁边那家医学院读大一。 沈力开始有点难以想像,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般的女孩会学医,跟那些可怕的尸体打交道。慢慢地他就习惯了,觉得像她这样一个外表秀美的女孩,最适合的职业便是白衣天使。虽然沈力平时很少生病,也很少跟医生护士打交道,但他对医护人员有一种天生的敬仰。 女孩也喜欢晨练。可惜她说自己的生活没有规律,如果头一天睡得晚,那么第二天她就会贪睡不起。于是沈力每次跟女孩说再见的时候,都会“别有用心”地叮嘱女孩晚上早些睡觉。 这样相处了一个月之后,沈力已经死心塌地爱上了秦若烟。他已经不满足于每天清晨短暂的相见了,而是想进一步走进这个女孩的世界。于是,他用了一个晚上,很老套地给秦若烟写了一封情书。 那封情书并不长,而且很含蓄。沈力虽然是搞体育的,但同时也喜欢文学,有心情的时候会写一些诗歌或散文什么的。这封情书,实际上也算作一首情诗,题目是《挂念》:什么是时间一场雨可以在我心中飘落一生一世什么是距离阳光照耀着一切我可以感知的地方只因牵挂着我的钟可以静止着只因思念着我的帆可以随时抵达世界如此纷乱挂念是我惟一的单纯生命太多悲欢挂念是我惟一的执著今夜多美丽如果你被我挂念着如果你愿被我这么挂念着诗并没有直接地表露爱意,但寓意已经非常明显了。他相信秦若烟能够体会到他内心深处对她的挂念,那挂念,他愿意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的。 那封情书,在他第二天如愿见到秦若烟之后,在临分手之际悄悄塞给了她。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发抖,双颊发烫。他不敢去看秦若烟的反应,一转身便跑了,没有回头地跑了。 那一跑,令沈力后悔一辈子。许多年之后,他还在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怯懦,连追女孩子都不会。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给她写什么狗屁诗,他会勇敢地拥抱她,勇敢地去亲吻那张萦绕于梦中的脸。因为,在此之前,他连手都没有牵过她的,在那之后,也不再有机会了。 事实上,第二天清晨的一幕,是沈力一生中永远的噩梦。当他一整天都在焦急不安、兴奋期待中度过,一夜辗转未眠之后,当他终于在晨风中奔向那片美丽的合欢树丛时,他看到了他根本无法想像的一幕。 神秘新娘2 在刚拐过那道弯的时候,沈力已经察觉出情况异常。他看到往日在这个时候还非常冷清的街道上,就在那片合欢树下,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人影在晃动,不安瞬间袭上沈力心头。 他想安慰自己那与秦若烟无关,但却直觉地预感到了什么。他用一个运动员特有的速度奔向人群,但他觉得自己跑得好慢,比任何一次奔跑都慢。在跑道上,他常感觉到自己的慢,那终点线对于他永远是想一下子就跃到的。如今,那片人影,却是让他深深惊恐的。他害怕跑过去,又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 拨开人群,他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体,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床单,而床单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那血映进沈力的眼中,让他浑身颤抖不已。 这个时候,警车赶到。两名警察走上来,其中一名警察掀开了鲜红的床单,床单下面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女孩衣冠不整,身上布满了伤痕。一道道新鲜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草地已经被血浸透。 只有女孩那张脸是完整的。很奇怪,在她浑身都布满刀口的情况下,她的脸竟出奇地完整,或许是凶手看到这张脸,也不忍心下手,不忍心破坏这份完美吗? 沈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只觉得两眼发黑,浑身瘫软。不!他不相信他日思夜想、梦想她就要成为他的女友之时,她会以这一幕结束他的幻想。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狂叫,他使劲地掐自己,却感觉不到疼。他不停地问旁边的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两名警察用怀疑的眼光询问沈力是否跟死者认识的时候,沈力才痛苦地意识到,这残酷的一幕竟然会是真的。 直到秦若烟的父母闻讯赶来,对着她的尸体悲痛欲绝时,他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那疼让他不能喘息,让他觉得自己高大健壮的身体一下子就软弱下来。泪水布满了沈力年轻的脸庞,这是他自记事以来,第一次哭。为一个女孩,为一个刚刚爱上就爱得欲罢不能的女孩,为一个爱得欲罢不能却匆匆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他生命的女孩。 可是他的同学之中,没有人知道,那场轰动了青城的恶性凶杀事件的死者,会是沈力心爱的女孩。沈力的同学只知道,就是从那一天起,这个往日青春飞扬、个性鲜明的大男孩,突然变成了一个性格抑郁的人。只有好友姚天平知道,沈力的突变,一定是因为情,而且这个情字,会让他断了所有的欲念。只有他最能理解,为什么沈力在大学整整四年里,都没有去谈恋爱。但姚天平没有去问他,他知道,心灵的伤,需要伤者自疗,别人的关心也许只会在伤口上撒盐。 可是姚天平并没有料到,沈力在多年之后,仍孑然一身。他不懂他为什么放不下年少时那一份模糊的感情。 姚天平并不知道,沈力在这之后,放弃了他的选修课程拳击的真正原因。在此之前,沈力喜欢穿着拳击服,戴着厚厚的拳击手套,在小小的拳击场地与战友对垒,并且永远不服输。哪怕面对的是沙袋,他也会狂热地捶打一通。 而就在那之后,他永远丢弃了心爱的拳击手套。因为只有沈力自己知道,在目睹秦若烟死后,他奇怪地患上了手指疼痛的怪症——当他每次想到她时,都会感到十指阵痛。而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想着她,所以他的十根指头便会随时随地疼。他没有去看医生,他自己清楚,这是因为心病。 因为十指连心,连手指都痛,何况心呢?会有多痛?这只有沈力自己知道。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令沈力全身一抖。他下意识举起双手,看自己的指头。手指并没有任何异样,但只是痛。有多久没有痛过了?时间真的可以淡化伤痛吗?而为何今日又痛? 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燃尽,窗外的夕阳美景已经散场。沈力回过身,打开灯,重新去看那张照片,似乎还不相信刚才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另一个跟秦若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呢?而这个女孩,不是别人,偏偏是姚天平的未婚妻。 灯光之下,那眉,那眼,那唇,如此真切,虽然经过了化妆师的修饰,但妆非常自然,看不出多少人为的痕迹。沈力看着照片,眼前忽然浮现出秦若烟的一颦一笑,不禁悲上心头,手指又疼了。 在悲伤的同时,他心里的困惑也愈来愈浓。他又一次去看请柬上新娘的签名。“黎虹”二字夺人眼目,这名字,有一点美艳的成分,跟秦若烟有些缥缈的名字相比,感觉相差甚远,而她们的人,怎么会连神情都相似呢? 那一晚,他将电话打到姚天平那里,名为祝贺,实际上则是探听有关黎虹的消息。而那边姚天平则总是笑。他问:“怎么样?新娘配我是不是绰绰有余呢?”沈力勉强笑笑,问:“这么漂亮的女孩,你是怎么追到手的?” 第2节 那边姚天平竟然迟疑了片刻。这迟疑更急遽地加重了沈力心头的困惑,令他无法忍受。 姚天平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这回,不但掉了,而且竟然砸到自己的脑袋上了。”然后姚天平自嘲地笑笑说,“傻人有傻福呀。” 沈力试探着想问更多,比如黎虹的职业和籍贯,还有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但姚天平笑笑说:“说来话长,我先卖个关子,等你来青城时咱兄弟俩一定好好喝几杯,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你的。” 这便是姚天平的典型做派——性格慢,跟沈力的急脾气正好相反。沈力心里骂了一句,心想:你跟黎虹求婚的时候,怎么不说慢慢来,先谈个马拉松式恋爱再结婚呀?你小子在这件事上怎么这么心急啊! 沈力郁闷地挂了电话。那边姚天平临挂前还一再叮嘱这次婚礼的伴郎一定要沈力做。沈力当然没法拒绝。谁先结婚,另一个人就做伴郎,这是他们多年来的约定。能有一天做姚天平的伴郎,也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儿。只是,如果不是请柬上的这张照片,这一切就会让人感觉完美了。 三天之后,沈力踏上了去青城的汽车。从云城到青城,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而这四个小时,却是一趟时空列车,带着沈力彻底回到了十年之前。 青城他有五年没有去过了。青城除了姚天平一个朋友,别无牵挂,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青城在沈力心中,已经幻化成一个永不消失的泡沫。他情愿让这个泡沫永远飘飞在他的记忆里,而不愿轻易去碰触。他怕一碰即碎。 青城长途汽车站,两位久违了的好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伤感。 婚礼在第二天就要举行了,姚天平说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接新娘入洞房了。沈力敏感地察觉到,姚天平在提起新娘黎虹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采,这更反衬出沈力的落寞。 姚天平似乎看出了沈力的心事,但他装做不在意。一个人处在幸福的颠峰,安慰一个失意的人,似乎是一种刻意的虚伪,反不如用自己的快乐去感染他,让他融入自己的快乐。 姚天平直接把沈力接到了新房。压床是青城的一种风俗,即在洞房花烛夜的前一晚,邀朋友来与自己同睡婚床。 姚天平说,因为婚礼仓促,所以新房只能设在父母留下来的两室一厅的旧房,只稍做了布置。然后姚天平用无比向往的神情说,新房的首期房款已经交付,半年之后,他与黎虹就可以在市中心那套宽敞明亮的新房入住了。 这更加深了沈力的困惑。他知道姚天平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能够娶到这般完美的妻子,为什么不把婚礼办得完美一点,等半年后新房装饰一新的时候再结婚呢? 他只把这种困惑深深埋入心底,一切全等明天见到新娘本人再说吧。一想到就要见到照片上的女子,姚天平就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知道,今晚失眠是百分之百的了。 要在平时,两位旧友这么久未曾谋面,一定能叙上大半夜的旧。但沈力知道,明天姚天平要唱主角,可不能面色黯淡,顶着两个黑眼圈娶媳妇啊。于是他装做很困倦的样子,少与姚天平搭话。之后不久,他便听到了姚天平均匀的呼吸声。 而他却睁开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烦意乱。那种感觉,竟与十年之前,沈力期待黎明与秦若烟会面时相仿。 到了下半夜,他终于感觉到头脑发沉,渐渐失去意识,进入梦乡。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音,这种声音初始模糊,之后渐渐清晰。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不但眼皮睁不开,连身体也无法动弹。之后,他感觉有一阵轻柔的风掠过身畔,恍惚中有人来到他的床前。 他虽然睁不开眼,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清楚周遭的景象。街灯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可以看清楚在微弱的光芒里,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那是一个女孩,穿着浅粉色的吊带背心,白色短裙,头发被一根浅粉色发带束起。 女孩的脸秀美清丽,微含笑意,而她身上的衣服则零乱不堪,全身布满了鲜红色的伤口。那伤口似还在流血,血一滴一滴,滴在沈力的身上,竟还是温热的。 沈力惊骇异常,可全身仍然无法动弹。女孩布满伤口的手臂已经向他伸来,终于,在这紧要关头,沈力大叫一声,一跃而起。 神秘新娘3 沈力的叫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姚天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坐起来打开床头壁灯。灯光里,他看见沈力坐在床上,面色苍白,汗水涔涔。沈力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姚天平,然后用手掌从自己的下巴开始,抚过整张脸,直到头顶。 然后他听到沈力歉意地说:“对不起,做噩梦了。” 姚天平的眉微微蹙起,这个时候他已经足够肯定,沈力内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痛苦。那声惊叫里,透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惊骇,还有绝望与无助。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他用手轻轻拍拍沈力健壮的肩膀:“好了,没事了,平静一下,继续睡吧。如果睡不着,可以跟我聊天。” 沈力感激地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困惑地说:“刚才做梦的时候,能够听到甚至看到一些景象,可是身体却似不是自己的,不能动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若不是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爆发,不知后果将会如何。” 姚天平轻轻吁了口气说:“你这种情况,其实正常得很,俗称‘鬼压床’,学名则叫‘睡眠瘫痪症’。在这种情况下,你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实际不是,有时候还可能产生一些幻觉。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刚入睡或是将醒未醒时,正是我们进入熟睡、开始做梦的睡眠周期。我们的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这时候若意识清醒过来,而肢体的肌肉仍停留在低张力状态,便造成不听意识指挥的情形。” “哦。”沈力点点头,情绪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他想,可能是由于对秦若烟的回忆而引发了刚才那一幕噩梦,或者是幻觉。 姚天平关切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充足啊?不要让自己太累,不要熬夜,维持正常的作息通常就会减少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 沈力笑笑说:“你小子总是冒充比我懂得多。怪不得这么漂亮女孩子会让你娶了做老婆。” 姚天平讪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两个人都发现,晨曦已经爬上窗子,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接下来,一切就跟打仗一样紧张。沈力作为伴郎,全程陪护新郎。他先陪姚天明到发廊做了面部护理及发型,然后去婚庆公司取婚车及鲜花。同时跟过来的还有摄像师及司仪。 回到新房时,姚天平的一些亲朋好友已经陆续到场,屋内屋外拥挤不堪。大家事先已经做了分工,但事到临头,还是显得匆忙而混乱。终于,姚天平西装笔挺,风度翩翩地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坐上彩车向黎虹暂住的酒店出发了。同行的彩车队,有十辆之多。 沈力与姚天平并排坐在头车,这个时候,他知道姚天平已将清晨自己做噩梦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姚天平此刻兴奋而又紧张,面色微红,双眼放光,一副幸福在握的样子。而沈力自己,由于刚才的忙碌,那不安焦虑的心情稍有缓解。 接下来的场景,沈力则如入梦中。尽管他事先有了思想准备,但当他终于见到新娘黎虹本人时,还是震惊万分。这种震惊,比他见到黎虹照片时更加强烈。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华丽的酒店包房,而是穿梭在弥漫着合欢花香的小道上。那个曾经穿着粉红色吊带背心,白色短裙的小女孩,她在一瞬间长大了。而时间并没有延伸十年。就是那个小女孩,她还未来得及做自己的恋人,便已经成熟起来。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在一瞬间,打开花蕊,将自己无所保留地绽放。 沈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眼前这个披着洁白的婚纱、发际插满百合花瓣的绝色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在十年这段漫长的光阴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除了这个洁白的天使。 而他这一笑,竟会是如此短暂,与漫长的十年疼痛相比,这笑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当新郎在新娘的款款笑容中单膝跪地,献上那一大束红玫瑰,然后在新娘羞涩而幸福的表情里,为她戴上婚戒时,沈力才从幻境中惊醒。 他才听到周围是如此的喧闹,这种喧闹冲散了合欢树下那份宁静的回忆。他才听到那个身穿笔挺礼服的司仪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了成千上万遍,烂熟于胸的,但还是感染了大家,气氛被推向高潮。 而高潮还不止这一个场面。接下来,迎娶继续。酒店礼堂隆重的典礼,丰盛的宴席,欢畅的敬酒。沈力一刻不停地跟在新人身后,为他们端酒,为他们服务。而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机器人,言行举止都已经不受大脑的直接支配,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场大海啸爆发,掀起万丈巨浪,昏天黑地。 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黎虹。当最初的震惊稍缓后,他开始用理智来思考。眼前的黎虹,她跟秦若烟简直太像了。不但容貌无二,连举止神态都如此传神。虽然黎虹比起秦若烟,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但沈力丝毫不怀疑,如果当年秦若烟没死,那么如今,她也该拥有这种风韵。 直到下午在风景区拍了外景,又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新娘新郎才正式入了洞房。沈力跟着姚天平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累得够呛,若不是他是搞体育的,身体比一般人耐力好,早就累趴下了。姚天平已经私下跟他交待了,今晚,他就住在黎虹昨晚住的酒店包间,想住几天都可以。 闹洞房并不像沈力想像得那样热闹。大部分人已经在白天里闹了个够,此刻作鸟兽散,剩下的只有姚天平几个最贴心的朋友,当然也包括沈力。 既然是最贴心,大家就都没有为难两位新人。看得出,新郎新娘虽然兴致依然,但实际上已经很疲惫了,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准备稍微热闹一下就知趣地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沈力才意识到,一整天里,黎虹都没有注意过他一眼。当姚天平向她介绍沈力时,黎虹的眼睛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看过沈力,这让沈力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他知道,黎虹虽然跟秦若烟长得几乎一样,但她并不是秦若烟。秦若烟已经死了,早在十年前的那个血影刀光的清晨。 而就当即将散场时,黎虹因为游戏输了,被众人罚唱一首歌时,沈力才感觉一切峰回路转,再次跌入云里雾中。 黎虹当时笑了笑,大方地说:“我认罚,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歌名叫《挂念》。” 《挂念》!原本处在失落中的沈力,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情愿相信这只是他听错了,是幻觉。 而黎虹已经轻轻地唱了起来,婉转悠扬:许多年以前,我们初次的相见 飘飘的细雨是个美丽的下雨天 第3节 不知又不觉我们悄悄地相恋 现在想一想 回忆还很甜 …… 梦中的身影转眼越走越遥远 为何许多年,我还在将你挂念 岁月的痕迹依稀浮现在眼前 为何又偏偏 苦苦把你恋…… 沈力沉浸在黎虹这首清新优美的歌里,他此刻相信这首歌的确叫做《挂念》了。为什么,竟然会是《挂念》?与十年前沈力写给秦若烟的那首诗名字一样。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如果这仅仅是巧合,那么,在唱到最后几句的时候,黎虹的目光忽然飘向沈力。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被黎虹的歌声打动,听得津津有味,包括姚天平,谁都没有注意到黎虹目光的溜号。 当黎虹的目光如一朵在天空里飘忽的云彩,突然在沈力眼里降落的时候,沈力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他下意识去躲黎虹的目光,眼睛却无法移开。于是他痴痴地看着黎虹,发现黎虹的目光在那瞬间竟然也是痴痴的。两种痴情撞击在一起,简直就似一颗小型炸弹被引爆,将沈力炸得万劫不复。 当沈力终于回到酒店包间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恢复元气。他还在回想着黎虹的目光,那近乎痴迷的目光里,竟然还有一丝雨雾迷蒙了她的双眸。这种目光,是当年秦若烟没有给过他的,却在今天,让他激动不已。 在这种激动里,他又开始迷失。从接到那张请柬开始,他就迷失了。 他机械地洗了澡,爬上床,闭上眼睛。在软柔的床被之间,他忽然有了另外一种激动:自己此刻睡的这张床,正是昨夜黎虹睡过的! 他忽然感觉到床被之间,似还留着黎虹的体温和体香。这种体温与体香似电流,在瞬间通过了沈力的全身。他的身体开始兴奋起来,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在寻找爆发的突破口。 然而只是片刻,沈力便清醒过来,随即,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黎虹已经是姚天平的妻子了,而姚天平是他十年来最好的朋友,他怎么能对黎虹有这种想法! 于是,他身体里的欲火渐渐平息下去,却忽然生出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床上有锋芒,刺得自己无法再睡下去。于是,他起身换上一身带过来的休闲装,离开了酒店。 他是朝姚天平与黎虹的新房方向走去的。已经是下半夜,街道上人迹寥寥,出租车已难拦到,而沈力却奔得那么匆忙。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有意外发生了,关于黎虹!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感应。 果不出所料,这个时候,沈力的手机响了。他急忙去看来电显示,正是姚天平的电话! 神秘新娘4 当沈力气喘吁吁地敲开姚天平新房的门时,发现此时的姚天平与刚才已经判若两人。他身上穿着白底蓝色印花的睡衣,洗过的头发还未全干,散发着一种好闻的茉莉清香,而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那张脸上曾经洋溢着的幸福光彩,早已荡然无存。 刚才,沈力一接通电话就大声问姚天平发生了什么事。姚天平用一种变了腔调的,完全不是自己的声音说:“你快来,沈力,来了我再告诉你!现在就来!” 沈力知道那边一定发生了意外,让性格沉稳、天塌下来都不眨一眼的姚天平如此慌乱。他虽然一时猜不出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黎虹出了事。他以一个体育老师特有的速度,奔跑在深夜青城的街道上。路灯从各个角度变幻着他的身影,拉长,缩短,打散,消失,再出现……如同沈力此刻的记忆。 他奔跑着,感觉自己似乎又穿越了一次时空隧道,再次踏上了那条弥漫着合欢花气息的街道。这样的情景,在他的梦里上演过无数次,而每次梦的尽头,他都会被最后一刻那一幕血腥的场面所惊醒,一个人在深夜里感受十指隐隐之痛。 姚天平在见到沈力之后,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天!你来得这么快!” 而沈力顾不得与姚天平说话,眼光便在屋子里四处逡巡。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最坏的预料。那种预料撞击着沈力已经愈合了的神经,那根神经随时会再度断裂! 而每个房间都找遍了,却没有黎虹鲜血四溅的尸体。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黎虹的影子。 沈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似乎受了很大惊吓的姚天平说:“天平,出什么事了?黎虹呢?” 姚天平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一下子冲到沈力面前,抱住了沈力的双膝。沈力感觉到,这个大男人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这让他刚刚松弛一些的神经又绷得紧紧的。 他伸出双手拍拍姚天平的肩,将他扶到沙发上:“天平,你冷静一下,告诉我,怎么回事?” 姚天平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开始讲述。 洞房花烛夜,人一生之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刻。为了这一天,姚天平期待了很久。 人散尽,只剩下夫妻二人。姚天平先洗了澡,躺在床上等黎虹。 房间里流淌着古筝曲《高山流水》,恰就在这典雅隽永的音律中,夹杂着浴室里传来的流水声。 这首古筝曲是黎虹特意在此时放的。她曾说,她遇到姚天平,便是流水遇高山,水绕山依,愿从此携君手,永不分离。 想起她的这句话,姚天平感到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流水》与流水的声音相交融,竟是人间天籁。这水声亦撩拨着他的心扉,掀起幸福的狂澜,既而传遍周身血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笼罩着他。 想到片刻之后,他便能一睹美人出浴之风情,可以完完全全地得到黎虹,可以用全身心去爱她,拥有她,他便觉出一阵更强烈的眩晕与兴奋。 而在这种眩晕与兴奋中,姚天平感到自己的头越来越重,不受自己的控制。而那边,黎虹似还在不紧不慢地洗着,那水声,却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到后来,已若有似无。 头越来越沉重,身体也渐渐不受控制了,而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姚天平一阵心急: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是一天下来过于劳累所致?不行,今晚的良辰美景还未拉开序幕,待会儿黎虹进来,看到自己睡过去,一定会生气的! 他心里这样想,却力不从心,脑子里似黏了一团胶水,身体里似灌了重铅。而就在此时,他隐约听见浴室的门开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渐近。 紧接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一阵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姚天平觉得自己的精神一振,刚才似被强力胶黏住的眼皮,竟一下子就睁开了! 卧室里的灯光,已经被姚天平精心地调到了最佳的亮度。那光线是朦胧柔和的,可以看清楚一切,一切又似笼罩在雾中。而就在这一团醉人的雾气中,他看到一个绝色女子,款款走近他。黎虹!姚天平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而当他再想仔细欣赏新娘的风采时,却是大惊失色!巨大的惊骇让他懵了,他惊恐地望着她,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出不了声。 眼前的女子,正是黎虹的模样。可这个黎虹却与他往日熟悉的黎虹迵异。往日的黎虹是成熟的,风情万种的。而此刻的黎虹,却是一个清纯少女的装扮:浅粉色的吊带,白色的短裙,一头浓密的黑发被一根浅粉色的发带束起。 这些姚天平还都能接受,或者他可以想,这是黎虹给他的惊喜。可是,要命的是,这个少女版的黎虹,她的全身体无完肤,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浑身鲜血淋淋,只有一张脸是完整的。 姚天平还未从惊骇中反应过来,这个浑身伤痕的黎虹却轻轻笑起来。这一笑比任何表情都可怕。一个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甚至,还能没有一丝痛苦地笑出来。已经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 而姚天平眼前不但出现了这恐怖的一幕,甚至恐怖还在继续,还在加深。黎虹轻轻一笑之后,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在姚天平身上一挥。在一瞬间,姚天平感觉黎虹身上的血溅了自己一身。那血是有温度的,甚至是发烫的。这血溅在皮肤上,就似浓硫酸一般沸腾着,令姚天平的身体过电般一阵痉挛。 姚天平在巨大的恐惧中,几乎晕了过去。而等到他稍微清醒一点,发现那个全身布满伤痕的黎虹已经不见了。他神经质地去看自己的皮肤,并无半点血迹,只有大汗淋漓。 第4节 他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自己怎么会在新婚之夜伊始就遭遇噩梦呢?真是一个极坏的征兆。他忽然想到了黎虹,他听到那曲高山流水依然在流淌着,混合着浴室的水声。 他不安了,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了浴室门前。 水声依然。他叫了一声“虹虹”,里面没有反应。他用手去敲门,边敲边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急了,不顾一切地去开浴室的门,却发现浴室并没有反锁,他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淋浴喷头喷洒着温热的水幕。 黎虹不见了! 姚天平的脑袋“嗡”了一声,手脚发软地奔出浴室,呼喊着黎虹的名字。可是,哪还有黎虹的影子? 姚天平急得都要疯了!难道刚才那一幕不是梦?黎虹怎么了?莫不是真出了意外? 姚天平讲完刚才的经历,眼睛从对面那幅画上移开,转向沈力,却觉得沈力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吃了一惊,还是问:“沈力,你觉得我说的,是梦还是真的?” “是真的!”沈力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姚天平感觉自己受了重重一击,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沈力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我胡说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先不提,你能告诉我黎虹的一切,还有你们认识的经过吗?” 姚天平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说起来。 他与黎虹是通过网络相识的。姚天平上网的时候习惯挂着自己的qq号,但上面总是冷冷清清的。可是就在那一晚,夜深人静百花睡去之时,一个名叫“流水依依”的女孩加了他做好友。而他的网名,正是“巍巍高山”。 如此,一曲“高山流水”便拉开了序幕。而他们的感情,在短短的十几天,便由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长成一棵石榴树,并且开花结果。石榴迅速膨胀,终于势不可挡地炸裂开来! 网下的相见,竟然也如此和谐。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心有灵犀……似乎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疯狂升温的感情。 而她,黎虹,这个网名叫“流水依依”的女子,她爱得虽然狂热,却始终对他保留了最后一方净土。她说,除非披上圣洁的嫁衣,在洞房之夜共剪西窗烛,她才会将生命之花彻底向他盛开。 于是,才有了这一场闪电婚礼。这个故事与人间许多美丽的爱情故事一样,并没有特别之处。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姚天平,在爱情突然降临之时,也会成为一颗痴情种。 而就在黎虹承诺会以身相许的大喜之日,她却突然失踪,并且在姚天平眼前出现了那样一场不可思议的恐怖情景。 沈力听了姚天平的讲述,沉默了一下说:“天平,刚才的一切,也许只是个梦。你早上不是还告诉我,人在非常劳累的时候,会出现睡眠瘫痪症吗?也许,你也是这种情况呢?” 事实上,沈力心里非常清楚,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牵强。因为刚才在姚天平身上发生的这一幕,恰好也是自己早晨刚刚经历过的! 莫非,黎虹是秦若烟的鬼魂?秦若烟的鬼魂这么久又来纠缠他们,是因为怨恨出事那天,沈力去得不够早,因而未能救自己一命? 这个念头一出,沈力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自小不相信什么鬼怪,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这样可怕的念头? 而一旁的姚天平则缓缓摇了摇头。终于,他打开了一直握着的拳头。他说:“沈力,这是我在卧室门外找到的。” 在姚天平的手掌中,赫然出现了一根浅粉色的发带! 神秘新娘5 看到发带,沈力差点跳起来。他从姚天平手中轻轻捏起发带,用双手摩挲着。发带的质地轻柔且光滑,沈力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清香,就好似合欢花的味道。 姚天平忽然问:“沈力,你早上不是也做了个噩梦吗?你梦到了什么?” 沈力愣了一下,继而淡淡地说:“哦,我梦见有一个手握斧头的人在追杀我,我想跑却跑不动,眼看那把斧头就要砍到我脑袋上了,我一声惊叫,就醒了。” 姚天平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沈力,沈力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谎言都瞒不过姚天平,即使他表演得很自然。可是,难道他要告诉姚天平真相吗?告诉他,他的这个美丽的新娘,跟他红颜薄命的初恋情人长得一模一样?告诉他,自己早上也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黎虹站在床头? 姚天平没有对沈力的解释发表任何意见。他只用痛苦而且迷茫的声音说:“黎虹,她到哪里去了呢?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在一家私人诊所当护士,在婚前已经辞职,准备做我的全职太太。我以为,我们从此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护士!沈力心中一震。黎虹竟然是个护士!他又想到了秦若烟。如果秦若烟当年没死,会怎么样呢?她现在,一定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了。医生,护士,她们的身份,竟然也会有如此巧合? 沈力掩饰着心跳问姚天平:“黎虹原来是位白衣天使。她上过医学院或者卫校吗?” 姚天平点头:“她毕业于阳城一家医学院,毕业之后分到了阳城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后来那家医院出了重大的医疗事故,从此一蹶不振,她便辞了职,来到青城。来到青城不久,便认识了我。” 沈力又问:“能告诉我她的芳龄吗?” 姚天平说:“她跟你我同岁,比我小两个月。” 沈心的心又是一抖。黎虹竟然连年龄都与秦若烟差不多!他当年并没有问过秦若烟的生日,只知道她与自己同岁,也属蛇。 “天平,你是说,你跟黎虹的感情一直很好吗?你不觉得你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吗?你了解她吗?”沈力试探着问。 沈力明显感觉到姚天平的身体一抖。他的嘴角轻颤着,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不怀疑她对我的感情。可是……可是她就这样莫妙其妙地走了,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沈力,她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我当时看到了她浑身是伤,可是我当时太惊骇了,以至于没有反应的能力。她一定是伤心至极,离我而去!” “天平,你冷静一下。你用理智想一想,黎虹如果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能离开呢?而且,这房间里并没有留下半点血迹啊,你不觉得奇怪吗?” 姚天平一楞,似乎也清醒了一些。然而清醒比糊涂更难忍受。他目光呆滞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抱头痛哭。 沈力抱住他的肩膀,手指用了七分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姚天平才抬起头来。他呜咽了半天,眼里却并无半点泪痕。沈力忽然觉得心中一痛:他明白姚天平是欲哭无泪。人在极其痛苦的时候,反而会哭不出来,这哭不出来比痛哭一场更加难受。 他想到当年秦若烟死的时候,自己曾经哭得昏天暗地,他这才明白,此刻姚天平的痛苦并不逊于自己当年。 “我们报警吧。”沈力忽然说。 姚天平一愣,随即用力摇头:“不!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新婚的妻子会失踪!我不能忍受别人的嘲笑!特别是不能容忍手下员工的嘲笑,这让我一个高级主管如何担当?” 接着他站了起来,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乱走。“虹虹,我的虹虹,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她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不是吗?” 沈力看着姚天平的样子,觉得对自己有些无能为力。而他自己其实也身陷于泥沼之中无力自拔。 天亮了,姚天平渐渐安静下来,终于困倦地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沈力却毫无睡意,他还在思索着这一切,企图寻找出谜底,却是徒劳。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姚天平。太阳还没有露头,但已经照亮了大地。姚天平家处于闹市区,小区并不完全封闭,所以任何人的进出都不是特别困难。沈力走出小区,走上青城的街道,眼里似乎朦胧地晃动着秦若烟的影子,那影子与黎虹的影子重叠着,已难分辨。 沈力打了辆车,直奔信息研究所,决定故地重游。其实,若不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沈力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的。那个地方已经成为他心底永远的阴影。毕业之后,他再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事实上,从出事那天之后,他便不再出校晨练了。 半个小时之后出租车停靠在信息研究所的大门外。沈力跳下车,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节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街道已经拓宽,花团锦簇,高楼林立,那一排合欢树,早已无影无踪。 沈力在感觉失落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其实,他是多么害怕再看到合欢树,那优美的树影在他心中早已狰狞可怖。是它,带给沈力幸福,又吞噬了他全部的幸福。 而信息研究所与居民区基本还是老样子,信息研究所已经扩大,盖起了一座漂亮的新楼。 他来到居民区的大门前,向保安询问着那户姓秦的人家。保安虽然年轻,但当他听到那个被害女孩的名字时,还是微微吃惊。他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打量沈力,问他跟这家人是什么关系。 沈力说他是秦若烟的同学,来青城出差,顺便想拜访一下秦若烟的父母。 保安让他填完入访登记表之后,放行,并指明了秦家具体的位置。因为沈力说,他记不清秦家住在哪座楼了。 沈力站在秦家门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带任何礼品。怪不得那个保安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轻视,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安慰自己,下次吧,下次来一定补上。 门铃响了几声之后,门开了。 里面站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牛仔裙,扎着一根马尾辫,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沈力:“叔叔,你找谁?” 沈力惊呆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太漂亮了,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更重要的是,她简直就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秦若烟! 沈力回过神来说:“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吗?我找你家大人。” “妈妈!有人找你!”小女孩一边回头呼唤,一边将沈力让进门来。 沈力进门之后,看到从房间里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他认出来,这个妇人就是秦若烟的母亲,秦若烟出事那天,他见到过她。 “你是……”秦若烟的母亲用疑惑的神情打量沈力。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让人容易接近却不易亲近。 “你好,伯母,我叫沈力,是……若烟的朋友。”沈力有点口吃。 秦若烟母亲的目光跳跃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哦,你是烟烟的朋友呀,请坐。”然后她转身喊道,“老秦,来客人了,是烟烟的朋友。” 屋内又走出了位中年男人,他客气地与沈力握手让座。三人在沙发上坐定,小女孩则懂事地端茶倒水,像只蝴蝶一样轻盈。 沈力斟酌着用词:“伯父伯母,我原来在附近的师范学院读书,学体育的。那一年,我在晨练时认识了若烟。我毕业后回到云城,这两天来青城出差,所以顺便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哦,原来烟烟还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秦若烟的母亲边说边适度地打量沈力,那目光,竟似一个岳母打量未来的女婿,让沈力一时感觉非常窘迫。 “我,我跟若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沈力低下头说。 秦若烟的母亲理解地笑笑,然后目光闪过一丝阴郁:“烟烟出事之后,我跟烟烟他爸伤心了整整两年,一直不能接受她就这样离去了。两年之后,我突然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我希望还是一个女孩,一个跟烟烟一样美丽可爱的女孩。于是,我们便有了涵涵。”她说完,用疼爱的目光看着这个刚满七岁的女儿。 沈力这才明白过来,这个酷似秦若烟的小女孩,原来是夫妇俩后来又生的孩子。 秦若烟的母亲接着说道:“看到涵涵一天天长大,我感觉到,烟烟,她用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沈力突然觉得一阵感动:这就是母爱,母爱就是这样伟大。 “可是,我依然忘不掉烟烟。因为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案子成了悬案。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我一天都不能释怀。”秦若烟的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拭着眼角。 沈力今天来,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来了解一下,杀害秦若烟的凶手找到没有。听秦若烟的母亲这么一说,他觉得胸口堵上了一块石头。可怜的若烟,她在天堂里能瞑目吗? 他听到秦若烟的母亲又说:“我可怜的女儿,她除了面部,被坏人弄得体无完肤。更可怜的是,在她被送到法医中心尸检的时候,她……” “阿林!”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秦父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厨房的饭烧好了吧,我都闻见糊味儿了。” 秦若烟的母亲一愣,随即点头:“好好,我去看看。”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秦若烟的父亲说:“孩子,你吃早饭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在这里吃吧,然后我们一家,上班的要上班,上学的还要上学。” 沈力尴尬地站起来:“谢谢伯父,我吃过早饭了。我不耽误你们了,我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来,改天一定补上。”说完,秦若烟的母亲已经从厨房端出了早餐。沈力跟全家告了别,不顾秦若烟母亲的挽留,便匆匆地走了。 沈力走在那条被拓宽的街道上,边走边回想秦若烟母亲那句没说完的话。秦若烟死后,究竟怎样了呢?为什么秦若烟的父亲不让妻子说完? 第二章 恐怖婴儿 恐怖婴儿6 沈婕挺着大肚子从人事部办公室出来,虽然身体非常笨重,心情却轻松愉快。请假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人事部经理平日的一副冷面孔,今天破例开颜了一回。她说:“沈婕,祝贺你,就要做妈妈了。” 这句话使沈婕陷入了无限幸福之中。从见到早孕试条神奇出现的那根红线开始,她就开始想像孩子的模样。是男,是女?是乖,还是顽皮?那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因为一个生命的孕育而变得异常美丽起来。天更蓝,树更绿,花更红。她想告诉肚子里的小生命,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丽,她迫不及待地要将他(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一同分享生命的美好。 而孕育一个生命的过程,并不如想像得那样美好。早期剧烈的妊娠反应折磨得她苦不堪言。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卫生间吐胃里的酸液。那胃液会掺杂着棕黄色的胆汁,呕入口腔,比黄莲还要苦三分。等吐完之后,她会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汗水与泪水交融的模样。这个时候,她会微笑,她知道,这一些苦,比起那个美好的小生命,那个在以后的某一天,会冲她微笑,会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的小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尽管食欲异常不振,她也会想方设法补充全面的营养。让她欣慰的是,丈夫方程对她越来越体贴了,简直提前将她当做一个婴儿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了。方程的爱,以及她对肚子里孩子的爱,让她感觉到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的幸福。 而此刻,熬过了漫长的九个月,离预产期只有短短一周了。她按照事先的安排请了产假。半年的产假,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做母亲的新鲜感觉里,不用再被关进牢笼般的写字楼里,每天看上司的脸色行事了。 想到这里,肚子里的孩子又顽皮地踢她的肚皮了。咚,咚,咚,竟然是连环腿,这小家伙的武功看来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她一边感受着胎动的美妙滋味,一边笑着拍拍大西瓜般的肚子,轻声说:“宝宝,你也感觉到了即将被释放的自由了吗?” 回到办公室时,她听到同事郑逸扬对赵莹说:“楼下保安打电话来,说有你的包裹。” 沈婕笑吟吟地对赵莹说:“我陪你去吧。” 赵莹看了一眼沈婕壮观的肚子,笑道:“这事怎么能让准妈妈做呢?” 沈婕眨了眨眼睛:“医生说,我现在这个时候需要多运动,生产的时候会容易些。” 沈婕挺着大肚子,跟赵莹一起乘电梯下楼取包裹。同事们碰到她都主动给她让位置,似乎她是个神仙碰不得半点似的。大家都众口一词:“还不休息呀?快生了吧?”沈婕笑着说:“明天就休产假了。” 来到一楼保安室,保安见到她们,递过来一个包裹,还不小。赵莹接过来,好奇地看了半天,包裹上竟然没有半个字,只是一个被密封的木头盒子而已。 保安看出了赵莹的疑惑,挠着头说:“不是邮政局送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只说要赵莹小姐接收,就走了。” 然后他又说:“要我替你打开吗?如果是一枚炸弹的话,那可不是小事。” 赵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又没得罪过谁,谁会有心思送我那玩意儿呢?”说完,便托着盒子,与沈婕一起回到办公室。 几位同事好奇地看着赵莹手里的盒子,又不好意思近看,便远远地观望着。赵莹从抽屉里取出来一把螺丝刀,拧下盒盖上面的几颗螺钉,然后揭开盒子。 第6节 当她看清楚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时,“哇”地一声哭喊起来,与此同时,那只盒子也从她手里飞出去。 那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怖的一种本能反应。赵莹本能地将盒子扔出去,人仍然呆立在原地,显然是吓傻了。 盒子撞击在地面上,翻了一个跟头,里面的一团东西滚出来,正滚到沈婕脚下。 等沈婕反应过来,看清楚那团东西时,“啊呀”一声惊叫,笨重的身子瞬间变得轻盈无比,一跃便跃到一米以外的地方。还好,旁边的郑逸扬及时扶住了她,没有摔倒。 另外几位同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奔过来,每个人对那团东西的反应都是毛骨悚然,一时惊叫声四起。 地上是一个肉团,有头和四肢——那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是女婴,还连着一截脐带。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死婴。 这些还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婴儿全身严重水肿,原本粉红色的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女婴的头部严重畸形,光光的头部没有头发,硕大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子几乎找不到,只有两个模糊的鼻孔,而嘴巴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没有一丝血色。 女婴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半睁不睁地打量着什么,似乎还留恋着这个也许只看了一眼的世界。眼睛里是淡青的眼白,还有一丁点儿灰黑的眼珠。 现在,这个可怖的女婴就躺在离沈婕一米远的地板上,四肢还在蜷缩着,似乎以为自己仍然待在妈妈的子宫里。 “天啊!”等沈婕清醒过来,一边干呕一边跌跌撞撞地逃出办公室。周围办公室的同事听见动静,纷纷过来看个究竟。沈婕身后传来一串串毛骨悚然的惊叫声。 后来,有人打了保安室的电话,再后来惊动了110。女婴被清理走了,心有余悸的沈婕回到办公室,面色苍白地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她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腹中的孩子很久没有动静了,自从她看到那个死婴之后。 其他几位同事都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她与他们不同,她是个孕妇,再有几天就生产了,任何一个这样的孕妇,都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场面。 赵莹被110带走协助调查了。沈婕呆呆地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柔软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肚皮,几下之后,那个小家伙才懒懒地动了一下。沈婕轻轻地吁了口气。 而她隐隐感到,这个死婴并不是冲着赵莹来的,而是冲着自己。赵莹还是个小姑娘,有谁会以这种方式伤害她呢? 而她又想不出谁会用这个死婴对付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理由。 晚上,躺在床上的沈婕,本该因为要休假生产而兴高采烈,却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死婴陷入了恐慌之中。 每一个准妈妈,当她得知一个生命即将到来的时候,最关心的并不是他(她)的性别,长相,而是是否健康聪明。她们会为自己一个无意的过失,比如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喝过一杯酒,吸过一支烟,或者通宵上网而懊悔不已。她们害怕由于自己一个小小的过失,而导致孩子某些方面的不健全。因此,她们不辞辛苦地往医院奔波,将自己的希望寄托给做产前检查的医生。 沈婕也同样如此。每次检查,医生都会说,胎儿发育很好,一切正常。这句话每每令沈婕欣慰不已。但是,在没有见到孩子之前,她的担心依然存在。幸而,沈婕是一个乐观的人,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总是一闪而过。 夜深了,沈婕渐渐沉入梦乡。而白天那可怕的一幕,似鬼魅一般悄然入侵她的梦境。沈婕梦见自己上了产床,娩下了一个婴儿。 这种梦她在此之前做过无数次。每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都会重复这个梦境的。梦里,她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长相。她们会看到梦想中的天使,美丽而灿烂地对她们微笑,从而深深陶醉其中。 而今晚,沈婕梦见自己产下了一个女婴。当她看到这个女婴时,发现她全身严重水肿,原本粉红色的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女婴的头部严重畸形,光光的头部没有头发,硕大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子几乎找不到,只有两个模糊的鼻孔,而嘴巴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没有一丝血色。 原来这个死婴,竟然是自己产下的!沈婕在梦中几乎崩溃,她绝望地哭叫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小婕,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婕从噩梦中睁开眼,看见母亲周青娅一张关切的脸。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周青娅急忙安慰道:“小婕,不怕,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的。我当初生你和你哥的时候,都是很顺利的,一点儿也不痛呢。” 沈婕哭了一会儿,渐渐稳定下情绪。她想了想说:“妈,你明天再陪我去医院做一次b超吧。我想看看孩子的脸。” 周青娅一愣,既而笑了:“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担心?好吧,我陪你去。你看,在这个节骨眼上,方程跟你哥都不在家。你明天赶紧给他们打电话,催他们回来。” 沈婕说:“方程出差就快回来了。我哥去青城参加同学的婚礼了,可也该回来了,都去了好几天了呢。” 沈婕又说:“妈,你记得我前两次做b超时,医生有没有提到过孩子的长相?好像从来没有呢。明天我一定要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 恐怖婴儿7 沈婕躺在b超室的床上,鼓起的肚皮像一座圆滑的小山。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在沈婕的腹部均匀地涂上一层液体,然后打开b超仪,将探头熟练地放到沈婕的肚皮上,缓缓移动,一双敏锐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影像。 沈婕昨夜没有睡好,眼圈有些发黑,但她的眼睛依然美丽明亮。她用这双美丽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医生的脸,仿佛有一只鼓锤,将她的心脏当做鼓,执著地不断地敲打着。她的心脏便在这种敲打之下,猛烈地收缩,膨胀。 女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一种因为工作久了而产生的下意识的麻木。尽管这样,沈婕依然在女医生脸上仔细地寻觅着任何一丝波澜。沈婕心里清楚,再平静的湖面上,也能找到风留下的阵阵涟漪。她想从那点点涟漪中探寻到关于孩子健康情况的蛛丝马迹。 而她竟然没有找到。她悬着的心渐渐落下了一些。她是害怕找到的,害怕女医生的眉会微微蹙起,害怕那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会忽然眯起来。 旁边有位年轻的小医生,看样子大概在实习。这个小姑娘一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屏幕,嘴里不停地说:我看到小胳膊了,还有小腿!天哪,还在动呢,真好玩儿…… 她的话缓解了b超室里紧张的气氛。女医生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胎儿发育得很好,胎位正常,羊水与胎盘正常,也没有脐绕颈现象。” 沈婕听了这句话心并没有放下来。她试探着问医生:“大夫,请问,孩子的脸,你看清楚了吗?” 女医生飞快地用眼睛扫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沈婕,目光又落在屏幕上,平静地说:“胎儿面朝里,无法看到脸部。” 沈婕面朝天花板躺着,听到医生这句话,忽然觉得天花板上有个黑影,朝着她的脸猛然掉下来。她惊叫一声,闭上眼睛,捂住脸,浑身发抖。 几秒钟后,沈婕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才将手拿开。她看着母亲周青娅困惑不安的脸,摇摇头,勉强笑笑说:“妈,没什么,刚才好像有幻觉,我看见一个婴儿,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女医生一边收起仪器,一边说:“你是太紧张了。是不是最近看到或者听说到了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就等着生下健康的宝宝吧。” 女医生最后一句安慰的话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让沈婕感觉好了很多。她与母亲一起离开医院,手里还捏着那张b超报告单。“妈,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哪是孩子的胳膊,哪是腿呢?哎唷,他(她)又踢我了!” 沈婕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一刻不但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还在肚子里来了个180度大翻转。她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宝宝啊,你这会儿转过来了,刚才怎么躲着不让医生看呢?是丑孩子怕见人吗?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沈婕收起报告单走了过去。沈婕虽然身体笨重点,但母亲有关节炎,走得反不如她快。沈婕先走到车门前,一伸手拉开了车门。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司机,矮下身,左脚已经离开地面,准备上车了,却突然定在那里,手捂住嘴巴尖叫一声,身子一软,便跌在地上。 周青娅跟在沈婕后面,正准备拉开车后门,突然听到沈婕的尖叫,吓得心瞬间狂跳起来。等她回过神来,出租车已经离开,那扇车门还半开着。而沈婕,已经坐在了地上。 周青娅急忙去搀沈婕,却使了两次劲儿都没有搀起来。她蹲下去,见沈婕呆呆地坐在地上,脸色已经由苍白转向青紫,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全是惊惧。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个字。 周青娅都快急哭了。她唤着女儿的名字:“小婕,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话啊。”她觉得,就是从昨夜,女儿变了。昔日里那个天真快乐的女儿,完全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之中的女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神经敏感、举止怪异的人。她的心里一阵疼痛,心想,女儿一定是畏惧生产,并不是畏惧生产的疼痛,而是担心孩子的健康。沈婕是她的女儿,女儿心里想些什么是瞒不过母亲的。 而沈婕此刻已经陷入了恐惧之后的恍惚中。她记得,刚才当她将车门打开之后,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而出租车司机的脸,也正好对着她。 那是一个女司机,一身黑色衣裤,头发卷曲着披散在肩上。她的一张脸——如果那能还够称之为脸的话,竟然看不到五官。不是因为她没有五官,事实上,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一样也不少,也许还很漂亮。只是,这些器官,都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第7节 这个女司机的皮肤,说得具体些,是她面部的皮肤,布满了鲜红色的斑纹。这些斑纹是突起的,因此使这张脸显得凸凹不平。这些斑纹又是无规则的,有大有小,却是密布在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因此,看起来,就像整张脸皮被人揭下来一样! 而这张脸那一刻对着沈婕一双惊恐的眼睛,狰狞地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这张脸上的斑纹便扭曲变幻起来,而就在这波动着的红色之中,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当沈婕看到那一口牙齿的时候,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与此同时,身体也软了下去。再然后,一切都消失了,那辆出租车,还有出租车上那个可怕的红脸女司机。她看到的是母亲周青娅,以及围观的陌生人。 有人开始惊叫:“快送她去医院吧,她怕是要生了!” 听到这句话,周青娅才注意到,沈婕那件粉红色的孕妇裙下面,一条血线似蠕动的虫子,正从裙摆下爬出,沿着沈婕雪白的大腿。 周青娅惊呼一声,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的小外孙,因为这个小意外,要比预产期提前降生了! 沈力是天快黑时赶到医院的。他从青城回来,没来得及回家,便先去了医院看妹妹。母亲在电话里说,妹妹快生了,已经住院。让沈力深感忐忑的是,母亲的语气听起来极度不安,根本没有快要当上外婆的喜悦。他隐隐觉得,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心似被放在煎锅上,一刻似千年之久。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终于看到待产室里沈婕那张安静的脸时,他才放下心来。沈婕躺在那里,肚子隆起好高。那一瞬间沈力有些激动:这个孕育了九个月的小生命,就快要出生了吗?他就要做舅舅了! 沈婕见到哥哥,眼里掠过惊喜的光。她的嘴角动了动,做出了一个微笑。可她笑得太勉强了,让沈力觉得不安。他问:“小婕,你怎么样了?妈呢?方程呢?” “妈回家取东西了,方程要明天早上才回来。还好你来了。” 这个时候,一位护士走进来。“19床,沈婕,听胎心。” 护士将胎心仪放在沈婕的肚子上,很快找到了胎儿的心脏位置。 “砰!砰!砰!”胎心仪里传出小家伙强烈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比沈力想像得要快得多、响得多。就如同一匹骏马奔驰在草原上,发出让人心潮澎湃的马蹄声。 “心率每分钟130次,很好。”护士听了一会儿,收起仪器,开始检查沈婕的产道。 沈力这个时候已经走出门外。那个护士一定把他当成沈婕的丈夫了。想到这里,沈力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做父亲的那一天呢? 不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对沈力说:“你爱人今晚还生不了,最早要明天上午了。多给她补充些营养,做些安抚工作,因为她的情绪看起来很不好,大概是太紧张了。” 沈力忙说:“谢谢你,大夫,我是她哥哥。” 护士尴尬地笑了一下,一双眼睛在白口罩里眯了起来。 护士走了,沈力却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护士身穿白色护士服、头戴护士帽的样子,让他在瞬间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秦若烟,另一个是黎虹。 恐怖婴儿8 夜深了。 初夏的夜,本该是静谧的,而在云城妇幼保健院的待产区,注定像白天一样无眠。婴儿在子宫里是看不到外界的,并不知道哪一刻是白天,哪一刻是黑夜。当瓜熟蒂落时,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母体,寻找那个以前只能够听得到却看不到的世界。而那一刻,他们是不会跟母亲商量的。他们会用自己惊天动地的方式,让母亲的这一天,成为受难日。 周青娅送来了备用物品,看沈婕一时不会生产,便回家休息了。沈力留在医院里陪护,他的心情似乎比沈婕还紧张。他没有经验,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一个生命的诞生过程。 沈婕躺在床上。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感受到子宫收缩带来的阵痛,哪怕是短暂的、轻微的。 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沈力叮嘱妹妹早点休息、保存体力,便在旁边的床上躺下了。沈婕睡不着,她目光空洞地望着阴暗的天花板,手指紧紧抓着被单。 肚子里的小生命很安静,大概正踡缩在她温暖舒适的子宫里甜甜地睡着。他(她)也在保存体力吗,为自己即将开始的“大闹子宫”做准备? 沈婕又下意识地去摸肚子。她的手轻柔地放在肚子上,似乎怕惊动了她的宝宝。她的心里,又荡过一阵恐惧——她曾经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与孩子见面,盼望了整整九个月。而现在,她又是多么害怕这一刻的到来。 孩子的脸……想到孩子的脸,沈婕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想极力摆脱这种可怕的想法。她试着说服自己:这种想法是多么的荒诞无稽!怀孕期间,她从来没有做过有违于优生优育的事情,孩子怎么会不健康呢?可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婴儿出生,谁能保证每一个孩子都平安健康呢? 她越想安慰自己,就越胡思乱想,特别是那个面部畸形的女婴与那个红脸的女出租车司机,她们的形象交替在她脑海里浮现,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就要崩溃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产妇的呻吟声。开始的时候,还极力压抑着,不久之后,那声音就开始无法自控了。 “疼啊!我不生了!不生了!你们给我剖腹产吧!”女人的声音撕心裂肺,沈婕听了,觉得头皮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要乍开了! 然后,女人的哭喊声渐渐远了,是朝着产房方向的。她听到除了女人的哭喊声,还有医生的告诫声以及亲人的安慰声。那一刻,沈婕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个女人,她就要走进地狱了! 这个想法让她整个人在瞬间有种虚空的感觉。而虚空过后,是更强烈的恐惧——下一个走进地狱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她再也无法安睡了。她用胳膊支撑起笨重的身体,下了床。 一旁的沈力被惊动了。他忙坐起来问:“小婕,你去哪儿?” “哦,我去洗手间。哥,你睡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沈婕说完,便一摇一晃地走出房间。 轻轻掩上房门,沈婕开始在走廊里穿行。这一刻,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小车经过,也没有产妇夜行。沈婕的心放松了一些,觉得这个时候出来走走,对缓解紧张的情绪有很好的作用。 走廊的灯光拉扯着沈婕的影子。她穿着一双软底的拖鞋,脚踩在地面上只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她继续朝前走,能听到其他待产室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她曾经在一篇文章里看到有人说,在医院,妇产科是惟一快乐的地方。可是,她现在无法体会到这种快乐的存在。她觉得,自己正游走在地狱的最底层。地狱的最底层叫做什么?对,叫做无间。 无间!她的心一紧。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方! 然后她甩甩头,有这么严重吗?自己是怎么了?中了魔吗? 与此同时,她已经走到走廊的拐弯处。走廊是环型的,四周是病房,中间则是护士白天值班咨询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 她拐过一道弯,猛然看到那道走廊上,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正背对着她,一头长发波浪一般甩下来。 她忽然想到那个红脸的女出租车司机,也是一身黑色的衣服,这样一头波浪般的长发。她猛然定下脚步,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她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在这个黑衣女人没有转过身之前。 然而已经太晚了。那个黑衣女人听见沈婕的脚步声,便忽然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她将襁褓抱得紧紧的,将目光投向沈婕。 沈婕已经松了口气,在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之后。 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目光,也如同白开水一样,没有一点味道,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沈婕,有些失神。 第8节 沈婕明白了,这是个产妇,刚刚生下了孩子,大概是夜里睡不着,抱着孩子出来转转,从产科的病房转到了待产区。她看了看这个产妇,准备离开了。 而产妇却朝沈婕的方向走过来,经过她的时候,目光才缓缓从她的脸上移开。她的手,依然紧紧抱着襁褓。 沈婕的目光好奇地瞥向襁褓中的婴儿。这一刻,她站在产妇身后斜45度的方向,因此,她刚好可以看到产妇怀里的婴儿。而当她看到那个小婴儿从襁褓中露出的脸时,身体就像触电一般发起抖来。 产妇怀里那个娇小的婴儿,那一张小小的脸上,竟布满了红色的斑纹!那些斑纹奇形怪状地长在婴儿的脸上,凸凹不平。婴儿似乎才刚出生,五官还没有展开,因此,那张脸看起来就似一个被砸得稀烂的苹果! 沈婕只看到一眼,那位产妇已经走过去了。沈婕呆了两秒钟,突然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尖叫。她一边尖叫一边无目的地走,而那条环形的走廊,就似一条迷宫,让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沈婕的尖叫声惊动了人们。一些人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医生护士也来了。他们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边惊叫一边无措地走着。 沈婕忽然发觉周围出现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让她的眼花了。这些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沈婕安静下来。几分钟之后,沈婕被人搀进了医生办公室。坐下来之后,沈婕才发现,搀着她的人,正是哥哥沈力。 沈力的脸上满是焦灼:“你怎么了,小婕?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沈婕目光呆滞地看着沈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名值班的女医生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沈婕。女医生正值中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很和善。“你有什么事说吧,你就快要生了,情绪这么不稳定可不行,会影响到孩子的。” 女医生似乎很有经验,她已经习惯了用孩子来镇住孕妇。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是说为了孩子,准妈妈们没有一个不乖乖听话的。 这句话大概在沈婕身上也起了一定效用,她终于开口了。她用颤抖的语调,讲述了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值班室的医生和护士听了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沈力更是惊骇不已。他刚刚从青城赶回来,青城那边发生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心力交瘁了,可没想到家里边更乱。他知道妹妹从来都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让她碰上了? 还是这位中年女医生,她听了想想说:“其实,所谓的红脸女医生,红脸婴儿,都是不存在的,这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沈婕呆了呆,下意识将手按在一侧太阳穴上。幻觉?这么真实的场景,怎么可能是幻觉? 女医生说:“两天前,就在我们的医院,有个来自农村的产妇,生下了一名全身水肿,面部畸形的女婴。因为她在孕期感染了病毒,又没有进行产前检查,才导致这种结果发生。女婴一生下来就死掉了。那家人拿走女婴,就匆匆走了。我想,你们同事收到的那个死婴,应该就是这个婴儿吧。” 没等沈婕回话,女医生又说:“这件事对你的心理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普通人也许能够承受,但你无法承受。你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便产生了幻觉。你想一下,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看见所谓的红脸司机与红脸婴儿,是吗?” 沈婕愣愣地看着女医生,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女医生无奈地说:“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就想着怎样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吧。徐护士长,你给她再做一次检查,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 十分钟后,沈力扶着沈婕回到待产室。这时,无论沈力说什么,沈婕都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坚定。沈力看到了这丝坚定,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握着她的手,使劲儿冲她点点头。 沈婕又说她要去洗手间。这一次沈力不敢怠慢,陪她走到了洗手间门口,在外面等着。他的目光在走廊里四处逡巡寻。他有一种直觉:沈婕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并不是幻觉! 而沈婕已经走进了洗手间。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发出幽暗的光线。洗手间的窗子是开着的,窗外一片树影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沈婕小解之后到洗手台前洗手。洗手台悬挂在洗手间门口靠里的位置。而那盏昏黄的灯,就挂在洗手台头顶的天花板上。 沈婕打开水龙头,水流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流水的声音里,隐约夹杂着细微的哭声。 她全身一震,停下来,关掉水头龙,心惊胆战地聆听这种声音。 这一次,她清晰地听到了哭声,以一个准母亲的敏感,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婴儿的哭声。 而那哭声,就来自洗手台下方! 恐怖婴儿9 沈婕察觉到哭声的源头,脑袋里嗡地一声,瞬间膨胀了好几倍。一颗心在那一刻飞出腔外,牵动着她的人。这种牵动是在遇到危急时刻时,一种本能的自救方式:逃离! 她急速转身,眼睛根本不敢看洗手台的下方,然后向门外冲去,头重脚轻,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那个小小的洗手间的。 直到有人扶住她。她在恍惚之中认出那个人是哥哥沈力。她勉强地看了他一眼,感觉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那身体似乎不再属于自己,生命似乎也不再属于自己。 然而就在这摇摇欲坠的一刻,腹中的小生命在她子宫里挣扎了一下。正是这一挣扎,让沈婕即将失去知觉的身体在一刹那体会到强烈的震颤,体会到一份责任的存在。 哦,我不能倒下!我还要行使一个准妈妈最后的职责,将那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上!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呢?无论遭遇到何种可怕的事情,我都不能够抛弃我的孩子! 这一份信念支撑了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她挣扎着站稳了,回头望了一眼卫生间的门,心有余悸。 而她似乎听不到那个婴儿微弱的哭泣声了。只有洗手池里的水还在哗哗作响——她忘记了关水龙头。 她更加用心地听着,还是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可是,凭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的直觉,她清楚刚才听到的并非幻觉。 她用虚弱但还算镇定的声音说:“哥,洗手间里,有一个婴儿在哭。” 沈力用惊疑的目光看看她,然后松开扶着沈婕的手,转身走进了女洗手间。 他一伸手,先关掉了沈婕没有关掉的水龙头。 洗手间里一下安静了很多,似乎只有窗外的风声了。 然而只是安静了那么片刻,一个细小却清晰的声音便传入沈力的耳朵。他一激灵,再听,却没有了。 而他听出来了,是一个婴儿弱小的哭声! 他循着哭声的源头,终于发现,在洗手台下面不远的角落里,有一个层层包裹着的襁褓。 他走过去,弯下腰,拾起那个小小的襁褓。 这不是个普通的襁褓。因为那薄薄的棉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没有容婴儿呼吸的地方! 沈力心头一紧,急忙去拆那个襁褓。因为不得要领,他手忙脚乱。随着他用力一扯,那襁褓打开了,一双婴儿的小脚露了出来! 他顾不得多想,冲出洗手间,甚至没有跟沈婕打声招呼,便冲向医生值班室。他不知道这个小婴儿是否还有救,但他刚刚听到他(她)还能发出哭声,那么,就还有希望! 值班医生与护士诧异地望着这个手持襁褓的男人忽然闯进来。还是刚才那个女医生,她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接过沈力怀中的襁褓,放在铺着雪白布单的床上,几下便拆开来。 众人一阵惊呼,里面蜷缩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婴儿双目紧闭,嘴角淌着涎水。 女医生嘴里骂了一句什么,朝旁边的人说:“立即送急救室抢救,徐护士长,你去找一下孩子的家属!”然后,这些人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傻在那里的沈力。 女医生甚至没有问沈力,那个婴儿是在何处发现的。也许,这样的事在这样一个地方太过正常? 第9节 那个婴儿才出生,大概还不足二十四小时。那是一个女婴,皮肤还没有完全展开,本来应该呈粉红色的皮肤因为窒息而变得青紫。是谁抛弃了她?哪个刚刚做了母亲的人,忍心抛弃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 沈力的心痛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受惊的妹妹,急忙走出值班室,迎面碰上一位护士。那护士看着他说:“那个婴儿死了。你迟了一步!” 沈力的心仿佛被猛击了一锤,疼痛让他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然后,被敲痛的心渐渐下落,落到一个深深的峡谷里。已经说不上自责,他已经尽了力了!他只是愤闷! 那护士又说:“其实,唇裂不是个严重的缺陷。可以做手术矫正的,花点钱就是了,也花不了多少钱的。” 沈力愣了一下。唇裂?他忽然明白了。他想起来,那个女婴的上嘴唇,似乎怪怪的,有一条细小的缝。哦,原来,那个婴儿是个兔唇,怪不得……他觉得心里面的愤闷似乎轻了一些,但一些更沉重的感觉涌了上来。 护士还在那里说着,像是冲着沈力,更像自言自语:“把孩子遗弃也就罢了,又何苦置她于死地!做母亲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沈力不禁问:“那婴儿的父母呢?找到了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孩子都没了,父母还能找到吗?早溜了!” 沈力心情沉重地回到待产室,沈婕本来躺在那里,见到他便坐了起来,想问什么,却迟迟不语。 沈力尽量平缓自己的情绪,轻描淡写地说:“哦,是一对父母遗弃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已经没救了。” 沈婕的面色在灯光下异常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的一缕长发零乱地贴在面颊上,一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了?” 沈力拍拍她的肩膀:“小婕,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对夫妇是农村人,一心想要男孩,生了女孩自然不想要了。” 沈婕看着沈力躲闪的目光,依然固执地问下去:“是个女孩?她长得漂亮吗?” 这句话像一条毒蛇一口咬上沈力的心头。他的心抽搐了一下,脸上却笑着:“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可惜这个世界不再属于她。” 然后他觉得莫名的心慌。他自己也说不出心慌的缘由。他忽然看到了沈婕隆起的肚子,猛然一惊。这个时候,他能够深切地体会到沈婕的心情了,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的心情! 他摇摇头,作为哥哥,他此刻不能有这种想法!他忽然想到:如果一件不好的事,会有一个概率的话,那么这个兔唇孩子是才在这家医院生下来的话,再生一个不健康宝宝的概率,是不是小了很多呢?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常坐飞机的人,害怕别人携带炸药,于是每次登机必自带炸药。他的理论是:飞机上带炸药的概率本来就极小,同时有两个携带炸药的人的概率便几乎是零! 他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不过有时候自欺欺人的方式,也未必不是好办法! 沈力正这么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见沈婕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哥,你去叫医生来,我的肚子开始痛了!” 沈力听到这句话,犹如离弦之箭,一下射了出去。尽管他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着急,但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匆忙中他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当窗外的树影终于被晨曦照亮时,沈婕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苏醒了。那个小生命在苏醒之后,便开始启用积蓄了十个月的力量,为了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而开始折腾自己的母亲! 生孩子的疼痛,之前沈婕只在影视作品中了解一些。而她总认为那些所谓的艺术极大地夸张了现实。那些在大汗淋漓中挣扎着的产妇,她们极度扭曲的面容和歇斯底里的哭叫,总会让沈婕觉得恐怖却又虚假。她始终认为,那一刻不应该那么目不忍睹。那一刻,应该是一个极其神圣的场面。即使有血光,也如同霞光一样绚美。 而为了这一刻的神圣,即便有难以忍受的痛苦,也会是可以承受的。这一神圣的时刻,沈婕向往了很久,她向往那极度痛苦之后的极度幸福。这痛苦,便是黎明前的黑暗。 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沈婕才体会到现实永远不会有想像的那般美好。 恐怖婴儿10 医护人员很快推着小车进入沈婕的待产室。护士刷地拉开了窗帘,朝阳的清辉瞬间洒满房间。 之后,沈婕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母亲周青娅。周青娅眼圈微黑,看起来昨晚一定没有休息好。她带着一只大大的饭盒,里面是她天不亮就起床精心熬制的鸡汤。 沈婕见到母亲,很自然地给了她一张笑脸。这笑脸令周青娅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些。这笑容具有神奇的传染性,周青娅不自觉也笑起来,边笑边自责道:“我生你哥那会儿,都没有现在紧张呢。昨晚担心了你一整夜,还不如在这里守着你安心呢。” “妈……”沈婕的笑容里瞬间便闪出泪光来,想说什么却又哽在喉间。周青娅能体会到女儿此刻的心情,她用一只饱经沧桑的手轻轻抚过沈婕秀美的脸庞,母女间欲说的千言万语便在这肌肤相触的瞬间肆意倾诉。 测胎心,查产道,抽血化验,量血压,备皮……然后挂上催产素,插上氧气管。 医生说沈婕此刻身体状况良好,子宫收缩刚刚开始,这时不必太紧张,要放松心情,需吃些早餐,以补充能量。 沈婕感觉自己已经成为踏上战场的士兵。不同的是,她要孤军作战,而且没有敌人。敌人是她自己,这个时候,要战胜的人是自己!从心理上生理上都要向自己挑战。而且,这场作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成功一刻高扬的旗帜,便是孩子响亮的啼哭。 宫缩每二十分钟一次。宫缩令沈婕感觉腰酸腹胀,那个孩子正在她肚子里做什么动作呢?凭沈婕超强的想像力也想像不出。她只觉得她的子宫从现在开始成为一个巨大的茧,她的孩子便是那个倾尽全力破茧而出的天使。 此时的腹痛还比较轻,沈婕完全可以忍受。但她心里面清楚,从现在开始,阵痛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沈婕怀孕的时候曾经泡过网上的准妈妈论坛。在那个地方,她能够知道所有关于生孩子的事,也能够跟许多准妈妈交流一切想交流的内容。也是在那里,出于好奇,她看到了关于生产过程的一些图片与录影。 那些图片与录影将全论坛的准妈妈都吓坏了。那一天,整个论坛笼罩在一片刀光血影的恐怖氛围之中。虽然那些资料已经做了必要的技术处理,由彩色处理成黑白,但那些资料对准妈妈来说,还是比任何恐怖片都更为恐怖。 好在沈婕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算差。两天之后,她便将这些刀光血影的内容忘记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了对未来的憧憬之中。但在她心里,始终有一道无形的坎。那道坎就横在她未来已知的地方,在等待她以超凡的勇气迈过去。她总想,生孩子几乎是每个女人的必经之路,别人可以挺过去,自己为什么不能呢? 而此刻,沈婕终于来到了这道坎前面。她看到窗外的太阳正冉冉升起,那个让人恐怖的黑夜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必须排除一切杂念,来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一个小时之后,阵痛已经缩短到几分钟一次了。医生在沈婕宫缩的时候摸了摸她的子宫,说宫缩还不强,然后加快了催产素的滴速。 很快,阵痛已经缩短到每两分钟一次了。沈婕此时还算镇定,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里的钟表,每当那个细长的秒针旋转两周之时,她便知道,阵痛又要来了。 周青娅与沈力都紧张地陪在沈婕周围,但他们并不敢在沈婕面前表现出紧张,他们尽量微笑着,分别抓住沈婕的一只手,在沈婕陷入疼痛之时给她力量。疼痛是沈婕一个人承受的,但任务是他们一起担当的。 “妈,哥,方程怎么还没回来呀。”沈婕在又熬过一阵疼痛之后,终于委屈地说道。从进了这间待产室之后,沈婕就一直期待他的出现。她甚至暗暗告诉孩子,等一会儿再折腾,等一等他(她)的爸爸。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这个时候,沈婕的手机响了。沈力赶紧从桌子上拿过来递给沈婕。沈婕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泪水瞬间滑落眼眶。她用颤抖的姆指按下接听键,听到方程体贴而又急切的声音:“小婕,你怎么样了?孩子出生了吗?” 沈婕喘息着,却是以一种幸福的声音回答她的爱人:“方程,我很好。孩子快出生了,他(她)在等你。你快来啊,快来到我的身边!我需要你,孩子需要你!” 那边方程也似在抽泣:“对不起,宝贝。你挺住,我已经到了车站,马上就到你的身边,马上就可以和你一起看到我们的孩子了!” 沈婕还想再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无法再说一个字。她关掉手机,两只手紧紧抓着亲人的手,汗水从白晳而又光洁的额上沁出来。 这一阵疼痛真正让沈婕体会到了什么是产前的阵痛。她此刻才明白,人对于疼痛的忍受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只要不超出这个限度,便不会太可怕。而这一阵疼痛,仿佛是那滚滚而来的洪水,终于有一浪以怪异的气势,向坚固的堤坝涌来,大坝即将决堤。 医生感觉到了沈婕强烈的反应,检查了产道,说宫颈口已经开到四指了。 沈婕听了,差点哭出来。刚才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还以为快到尽头了呢,闹了半天才开了四指。她知道,宫颈口要全部打开才能生产,而完全打开要开到十指。那么此刻,产程其实还不到一半。沈婕还没来得及泄气,忽然觉得一阵更猛烈的疼痛来临,这一阵疼痛,终于超越了她对疼痛的承受限度。沈婕想大声呻吟出来,但她忽然想到医生的告诫: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喊,喊叫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丧失体力。于是沈婕终于咬紧牙关挺了过来。而疼痛稍缓,还不容她喘息,下一次阵痛便又来临了。这个时候,阵痛已经根本没有了间歇期! 第10节 剧烈的疼痛让沈婕全身开始痉挛起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将刚刚吃下去的早餐全部吐掉。然后,她大汗淋漓地向墙上撞去,却被沈力一把拽住。医生在一旁不断地交待她如何控制,如何深呼吸,但这时沈婕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根本不能听取医生的指导。她哭喊着对医生说:“我什么时候才生啊,还要疼多久?我坚持不住了!” 医生安慰说快了,宫颈已经开了七八指了。医生又说:“再坚持一下,你记住:这一阵能挺过去,下一阵就也能挺过去的,要有信心!” 医生的这句话给了沈婕莫大的安慰。但她知道,下一阵疼痛是会超越这一阵的,她随时要被这疼痛击得粉身碎骨。但如果真的粉身碎骨就好了,就不会再受这样的罪了。沈婕现在对不远的未来没有一丝把握。她不知道这排山倒海的疼痛还会折磨她多久,不知道这似大海啸的疼痛还会掀起多少个高潮。她只是拼着一丝残存的信念,拼着身体里最后一分顽强的力气,坚持着,坚持着。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喊出来,因为她感觉到母亲周青娅在不断鼓励她的同时,已经开始哭起来。她想去给母亲擦眼泪,但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就在疼痛令沈婕的意志开始模糊起来时,她觉得身体被一个强有力的人抱住。这个人是这般的亲切,这般的熟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似乎是一种镇痛剂,虽然疗效有限,但却将沈婕从绝望之中拉了回来。 她睁大眼睛,看到了丈夫方程的脸。方程的嘴角抽动着,目光里的心疼揉进沈婕的心窝里,是那样的浓烈,那样的震颤! 爱情那神奇的力量让沈婕挺过了这一关,沈婕感觉自己的全身非常神奇地有了能量。医生高兴地告诉沈婕,她可以进产房了。她被放到担架上,向产房抬去。产房门前,方程松开了她的手。因为里面拒绝家属进入。方程用鼓励的眼神望着沈婕说:“亲爱的,我在这里等你!等我们的孩子!” 进产房的时候,沈婕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她的亲人,对他们笑了笑。 这一笑,让沈婕感觉自己是如此壮烈。而就在这壮烈尚未结束的时候,在沈婕于巨痛之中依然保持的清醒状态里,她一双依然明亮的眼睛,在看了一遍自己的亲人之后,忽然在即将收回之时,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卷发。黑衣女人冲着沈婕的方向站着,所以除了躺在担架上转回头的沈婕之外,其他的人都看不到这个人。 女人的卷发遮盖着大半张脸,她就在沈婕看到她的一瞬,甩了一下长发,那张脸便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布满凸凹不平的红色斑纹的脸! 沈婕躺好之后,过了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不生了啊,我不生了!让我离开!我不生了!”与此如同,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浑身变得瘫软。 事情的变故惊呆了所有的人。他们都没有想到,前一秒还非常镇定的坚强女人,突然会变得如此癫狂! 恐怖婴儿11 医护人员进入紧急战斗状态,他们都以为沈婕是被即将生产的强烈恐惧吓倒的。在此之前,他们见到类似的产妇也不少,所以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只是沈婕的变化来得过于突然了一些。 两名护士将沈婕从担架抬到产床上。这个时候,沈婕的意识开始复苏,同时复苏的还有那能将身体四分五裂的巨痛。 而她此刻的意志已经崩溃掉,无法再从容地应对巨痛。她的身体因为痉挛蜷缩成一团,根本无法按照医生的指令行事。她的脑海里,那张恐怖的红脸被割裂,被扭曲,如同那排山倒海的疼痛一样,折磨着她几度崩溃的神经。 她感觉世界一片混乱,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这急坏了医生,她们很少见到这么“不听话”的产妇。 一位医生在沈婕耳边大声呼唤她,几乎是喊道:“你现在就要做妈妈了,孩子的命运全在你手里了。你现在要用力啊,用力把孩子生出来!” 沈婕听到了这句话,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任务。就在刚才,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几乎忘记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睁开了刚才一直闭着的眼睛,紧咬牙关,求助地看着眼前的医护人员。 医生稍微松了口气,用力摆正沈婕的姿势,教她怎么用力。可是这个时候,沈婕却感到力不从心了。早饭全让她吐了,已经没有一丝气力了。 一位医生看了一眼胎心监护仪,忙说:“不好,胎儿心跳已经每分钟180次了,孩子有缺氧的危险了。” 几位医护人员全上了,动用各种助产手段,却仍然没有效果。 几分钟之后,医生又叫道:“胎儿心跳忽然降到每分钟60次了。再生不下来,就有危险了。”然后她着急地对沈婕喊道:“你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将孩子生下来!” 沈婕这一刻彻底绝望了。她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又怎能顾得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想自己大概就要死去了。死去了,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 另一位医生果断地说:“吸吧!小陈,你快让家属签字去。” 沈婕的意识此刻其实还是清醒的:“大夫,什么吸啊?” 医生回答:“你生不下来,我们帮你生啊。”然后,两位医生已经开始准备手术器械了。接下来,沈婕觉得自己所有的感觉都麻木了,连疼痛都不那么明显了。 后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医护人员的控制下,在瞬间产生了奇妙的变化。她感觉自己成为了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而一只美妙的鱼,忽然便从这一望无际的海里游曳出去。 就是这一只鱼,在自己体内生根,并且喂养了十个月,这时呼啦一下便从自己体内娩了出去。这是一种太奇妙的感觉,那感觉只在一瞬间,却能让人永生不忘。尽管这条鱼,是医生用胎头吸引器吸出来的。 沈婕并不知道,就在此前,在产房外面,她的亲人经历了怎样一番折磨。他的老公方程,一直追问医生手术有没有危险,沈婕与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握笔的手,不停在颤抖,迟迟无法落笔。而她的母亲周青娅,几乎晕倒在沈力的怀里了。沈婕是她生下来的,现在沈婕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牵着她的心。她现在担心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两个人都与她血脉相连,那同样是她的命。 而当他们终于听见婴儿那一声嘹亮的啼哭时,每个人悬着的心都终于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激动。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孩子。那个小小的婴儿也是他们的亲人,刚刚来到世上,最最幼小的亲人。 而当沈婕听到她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娩下的孩子那一声响亮的啼哭时,她却没有事先想像的那样激动与幸福。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轻松了下来,刚才如同海啸一样猛烈的疼痛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风平浪静,她终于可以舒展开身体,无拘无束地躺在那里释放一下了。 那是经历了万千折磨,终于从地狱逃回人间的感觉! 所以这个时候,幸福与激动还都离她有一段距离,她必须先要体会一下什么是轻松! “是个女孩!”护士微笑着,用双手托着一个浑身粉红的小婴儿,朝沈婕举过来。 沈婕急忙朝孩子看去,但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孩子便被护士抱走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孩子的健康问题。这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也一时被遗忘的问题,忽然蹿进了她的脑海! “孩子好吗?”她急切地问医生。 “孩子很健康,3500克,阿氏评分满分!”医生高兴地告诉她。 此刻,幸福的感觉才如同海潮一样,一浪一浪向她涌来。刚开始还很温柔,接下来就有排山倒海之势了。 医生让沈婕躺在产床上静养一会儿,同时监控她的身体状况。这时,孩子已经被洗了澡,裹在襁褓里了。一位护士善解人意地将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抱过来,就放在沈婕的床边。 哦,沈婕终于能看清楚这个小家伙了。此刻,这个小不点儿就近在眼前了! 她的这个小不点儿好小啊。她就躺在那个温暖的襁褓里,全身粉粉的嫩嫩的,头被产道挤得有点长了,额头上的皮肤还没有舒展开来,有些皱皱的。那眼睛是细细的,鼻子与嘴巴都是小小的——真是个丑丑的小可爱! 而这个时候,那个小可爱的眼睛四处闪闪,居然向沈婕看过来。别人都说才生的孩子没有光感,但沈婕确确实实感觉她真的在瞪着自己看,那目光是天真的,是好奇的。她好像知道身边的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妈妈,因为她瞪着她看了半天,然后,将她的小嘴巴抿了一抿——天哪,她竟然对她笑了! 都说才出生的婴儿是不会笑的,但沈婕认为,那个表情便是人间最美丽的笑容。这笑容,比天使还美好。 她想到曾经有一位做过妈妈的同事说过的一句话:想知道天使的模样吗?那你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吧。 哦,现在她看到了。不但看到了,而且还看到了天使的笑容! 再后来,这个小天使与沈婕一同被推进病房。沈婕坐在轮椅上,小天使则躺在小车里。 她们被亲人们簇拥着。刚做了爸爸的方程乐晕了,他一会儿亲亲沈婕,一会儿亲亲女儿。看着被汗水浸透的沈婕,方程心疼地拿着毛巾给她擦汗,给他的爱人,他的亲人,他女儿的妈妈。此刻,他将千言万语都凝结成了两个字:“谢谢……” 第11节 他们都含着泪笑了。 周青娅细心地喂沈婕喝加了红糖的粥,这也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看到她们母女平安,她的心中无比欣慰畅快。 那个小婴儿忽然哭了起来。护士将她抱起来放在沈婕床上,笑着对沈婕说:“她饿了,想吃奶呢。” 沈婕的脸忽地红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护士。护士理解地笑笑,帮沈婕解开衣服,用手指在乳晕上轻轻一捏,那透明的乳汁便从乳头溢了出来。 然后她让沈婕侧着身子,将那个小饿狼放在沈婕旁边。那个正在哭的小饿狼闻到了奶香,一下就不哭了,将小小的嘴巴凑上来,狠狠地将妈妈的乳头吞进去。 看着小天使偎在自己怀里狼吞虎咽吃奶的可爱样子,沈婕自心底涌上来一种泉水般的柔情。母爱,油然而生。 做母亲的新奇感觉已经完完全全笼罩了她,她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之中。 这个时候,沈婕的哥哥沈力也是极度兴奋的。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舅舅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是姚天平的。 另一种感觉便悄然入侵沈力心房,他一下子跌入了另一种情绪里。 沈力从青城回云城的时候,姚天平新婚的妻子黎虹依然音讯皆无。姚天平在痛苦、焦虑、孤独中煎熬着,他不断告诉沈力他不想活了。失去最爱的人,便是失去整颗心,失去了整个生命。 现在看到姚天平打电话过来,沈力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其实他还一直牵挂着他,他牵挂着姚天平并不是百分之百为了友情,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因为十年前曾经失去却一直无法遗忘的爱情。 他急切地走出病房,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姚天平的声音。 只听姚天平的音色与语调,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姚天平以一种形容不出的,有着震惊同时也无比惊慌的声音说:“沈力,我看见黎虹了!” 第三章 口罩女孩 口罩女孩12 青城有一条河叫青河。这条河似一条长龙,蜿蜒游过青城,河两岸风景旖旎,碧水轻舟,一派诗情画意。 有水的地方自然就有桥。而有桥的地方则不一定有水,比如都市中的天桥。而青城,利用天然地势,将水桥与天桥完美融合。一道环型的桥傲然矗立于城市上空,那青河便从桥下穿越。如果从天空中鸟瞰,正宛如一只巨大的腕表。 这道天桥主要是供市民游玩歇息的。站在桥上,望这边是绿波荡漾,而一转身,则是车水马龙了。而背景是青天浮云,高楼林立。你可以在都市里回归自然,也可以在自然中体会现代。 当姚天平踏着台阶一步一步登上天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天桥的夜景更加美丽,七彩的灯光将整座天桥装饰得如同月中仙阁。天桥上三三两两的人们或是漫步,或是伫立。多是亲密的伴侣相偎相依,将爱情旁若无人地招摇。 那阵阵若隐若现的私语忽然刺痛了他的心灵。到这里来,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登上来,他需要超凡的勇气。因为他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天前的那个上午。那是春光明丽的天桥,他与黎虹初次相见。 网恋在同一座城市,需要多少缘分?而网恋本身便是奇缘。奇上加奇,天性平和的他曾经怀疑过这种真实性。可是一旦陷入了爱里,思维惯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而这种改变,是她给他的。她有主宰他一切的能力。因为她,他成为爱情的俘虏。 他们约定在天桥相见的那个上午,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他们本来约定在天桥下的青河广场见面。当他晕头转向地赶到青河广场时,他收到了她发来的手机短信。她说:“我在天桥上等你。” 他迎着阳光望向天桥,那上面有无数人影在晃动。他一下就万分激动起来——他们已经近在咫尺了吗? 他忽然就跑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上天桥。他在天桥上急走着,阳光被人影搅成细碎的光晕,在他眼前变幻着。那环形的天桥此时就似一个迷宫,他急于找到出口,而出口,就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交换过照片。他们对于对方外表的概念只存在于想像之中。而这想像,似乎更让人如痴如醉,心驰神往。 姚天平疾步向前,目光如电,闪烁着,跳跃着,一切尽收眼底,一切又急速过滤掉。而当他走了大半个天桥,在一转弯的时候,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幅画面令他在那一刻,忽然就飞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子的侧影。乌发过肩,衣着时尚。此刻,她正凭栏远望,目光正视着青城广场上那座标志性建筑物——双塔。 太阳恰从塔后跃出,一瞬间,金色的阳光漫过女子全身,给她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而那女子,似乎心有灵犀,在姚天平飞向他那刻,脸一转,便将他收入视线。 四目相对那刻,晴天里闪了电。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怎样飞向对方,张开双臂,将对方收于自己怀中的。事后,姚天平思考了很久,而那个拥抱的过程似乎被什么东西从脑海中过滤掉了,成为一个盲点,一个让他永远心跳又永远迷惘的盲点…… 而此刻,在这个初夏的夜里,当姚天平被这个盲点撕扯着神经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那个盲点发生的位置。只是现在,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天桥依旧吹夜风”了。 他眼前忽然荡过她的影子。那影子跳进他的胸腔,生生地吞噬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的影子卷碎,鲜血淋淋。他表面上似乎不为所动,内心里其实已经波澜万丈了。他终于无法自制地淌出了热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幸好周围的人都无暇注意他的泪水。当姚天平意识到自己哭了的时候,急忙抹去眼泪。脸颊上一片冰凉,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圈又一圈,从盲点又走回盲点……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圈。他只觉得夜越来越凉,人越来越少。那盲点又蓦然出现时,天桥上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她的模样。她站在不远的地方,向着他笑,笑得那样俏丽,不由人不怦然心动。笑得那样妩媚,不由人不热血沸腾。她用手拂过额前的碎发,手划过夜风,舞出一道弧线。 就是这道弧线,猛然惊醒了姚天平。他发现眼前的她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脑海中的影像! 可是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在那里,看着她对自己笑着,却不敢贸然向前。虽然这几天来,在无数次的日思夜想中,他都强烈地渴望将她紧紧拥抱,再也不让她走掉。可是此时看到她,他却呆在那里。 直到她停止了微笑,转过身,朝他相反的方向走时,他才意识到她存在的真实性。他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向她奔去。那是她的黎虹,的的确确是她的黎虹! 然而,就在他刚刚抬起脚时,黎虹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一个漂亮的空中翻腾,一跃跳出天桥! 这个姿势,与其说是身手敏捷,不如说是美妙绝伦。黎虹穿着一条亮紫色的长裙,裙摆呈鱼尾状。当她翻越天桥的栏杆时,双腿在空中交替展开,那裙摆被撑起来,在栏杆上悬挂的七彩灯光里,发出眩目的光芒。而这光芒,在瞬间之后便熄灭,就像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当姚天平从极度的惊愕里回过神时,黎虹已经落入河里。就仿佛一条美人鱼,水花飞溅之后,鱼入水底。 姚天平趴在栏杆上向下看,却只见水波渐渐散去,一切归于平静。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向下跳的欲望。他在这座城市里找了黎虹整整几天几夜,刚刚在天桥上看到她,她却当着他的面跳下水。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而跳,他都要随她一起跳下去,生死与共。 可是,就当他将跳未跳之时,一阵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寒噤。那一刻,他的头脑骤然清醒,甚至是这两天从未有过的清醒。 于是他没有跳。他也不知道他那一刻怎么会那么冷静。他一个人默默地走下天桥,来到河边,就在黎虹落水的附近,点上一根烟,让烟雾缭绕。 河水很平静,感觉不出流动的痕迹。不远处的水面上铺着一层七彩幻灯,那灯光被水映射,随着水波成为流动的光彩,如梦似幻。 姚天平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东方破晓。然后,他起身离开,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是空的。那心也是空的。他不知道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真实还是虚幻。他只知道,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虽然他曾经那么接近幸福。 沈力在车站接到姚天平时,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才两天不见,沈力感觉姚天平又消瘦了一圈。沈力说:“正巧,谢远桥刚才打来电话说要跟我喝几杯,你来了,咱们一起去吧。” 谢远桥是他们的大学同学。 喝酒?姚天平一愣。此刻的他,其实刚刚从酒醉中清醒。这一点沈力也是知道的。他离开的那一天,在酒店退了房去跟姚天平告别,他用他给的钥匙将房门打开,看到姚天平醉倒在沙发上,茶几上、地上,到处都是啤酒瓶子。沈力将姚天平扶上床便走了。在这之前他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妹妹已经入院待产了。 第12节 因此,沈力在这之前并不知道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当姚天平从恍惚中醒来,已经是两天两夜之后了。他忽然便想起了那夜的事情,他飞身而起,奔到青河边,见此处别后无恙。他在河边走了几圈,问了不少市民,都未曾知晓两天前有女子跳水之事。姚天平稍稍放下心来,如果他知道那一夜,黎虹真的落水而亡而自己却见死不救的话,他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但他始终搞不懂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吹了一阵冷风变得那样智理,那理智简直是泯灭天良! 也许,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恐惧?是因为他不敢面对所有不希望看到的事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而不管是哪种原因,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一种潜意识的逃避。 他们说着这些时,已经坐上了出租车。沈力说:“今晚我们去吃美国啤酒烤肉,我们喝酒,你只吃烤肉得了。然后你在我这里住几天,我们好好研究一下事情的解决方案。” 三个人坐上二楼包间。他们已经太久没聚在一起了,此刻促膝而坐,颇有一番感慨。 这间小小的餐厅极具异国风情,北美风情的油画以及闲雅慵懒的爵士乐都让人有一种释放心绪后的舒缓之感。 谢远桥看了他们两个人几眼,笑了。他说:“你们的样子怎么正好反了?我看沈力像新婚大喜的新郎官,而天平则像个失意之人了。” 姚天平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沈力那是刚刚得了个宝贝嘛,他做舅舅了。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他的小外甥女去。” 谢远桥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姚天平,他刚刚疑惑着想说什么,却被沈力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脚。他的目光转向沈力,看到了沈力的暗示,于是压抑住心头的疑惑。 而沈力此刻的心情却是复杂的。刚刚谢远桥开玩笑说自己像个新郎倌,其实也是事出有因。他知道,那是因为刚刚去车站接姚天平的途中,看到了一个女孩。此刻想到那个女孩,他心里还是有一种久违的冲动。这种冲动,仅仅在十年之前,他看到秦若烟第一眼时才有。 侍者已经开始切肉了。他一手握着烤肉的铁棍,一手举起刀。手起刀落,被烤得香酥嫩爽的肉便一片片落入他们的餐盘中。侍者一批批地更新,烤肉的花样也一批批翻新。让人想了便吃,吃了又想。 三人对碰了手中的黑啤,话题就此展开。沈力与姚天平都不是善谈之人,且各怀心事,谢远桥自然担当了寻找话题的重任。 谢远桥是一个比较八卦的人。天南地北、大道小道的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听他聊天,倒别有一番情趣,当然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谢远桥见姚天平心事重重,决定提起他最擅长的话题:恐怖故事。 他叉起一片烤牛排,故作诡异地说:“你们还喜欢听恐怖故事吗?我这一次讲的可是真事。是一个恐怖传说,一个戴口罩的护士的传说。” 沈力抬眼看了一下谢远桥,心不由一动。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笼上心头。戴口罩的护士?这算什么?护士上班的时候都是戴口罩的。为什么谢远桥这样画蛇添足呢? 而沈力此刻听到口罩二字,实是震惊不已。他又一次想到刚才去车站的路上,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最初之所以吸引沈力的视线,便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地戴着一副白口罩。 口罩女孩13 人的一生,总是会被一些偶然事件改变前行的轨迹。而这些偶然事件,看似不经意,实则是命运之手早早就安排好了的,而且安排得天衣无缝。 就似那一刻,那辆奔驰在云城繁华街道上的33路公交车,一站又一站,按部就班地停靠了走,走了又停靠。在每一站都会有一些乘客上去,另一些乘客下来。每个人都在遵循着自己的路线。或是匆忙,或是从容。 沈力从市妇幼保健院到长途汽车站,乘33路公交车要经过9站路。他上车的时候正逢下班的高峰期,车内很拥挤,人们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般小心翼翼地待在车里,生怕撞坏了自己。 沈力手抓拉环,挤在人群之间,此刻他的心是纷乱的。一边是刚刚当上舅舅的惊喜,另一边是对姚天平的挂念。他刚刚在医院的病房里休息了一会儿,便匆匆赶去接姚天平。他在电话里听出姚天平的情绪异常低落,他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自己——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暗自想着心事,因此目不斜视。车在走过五六站路时,上来一位白发苍苍、脚步蹒跚的老太太。老太太腿脚不好,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她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们都为她捏了把汗。 这个时候,从人群中站起一位女孩。那个女孩穿过人群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伸出双手去搀扶她,一直将老太太送到她原来的座位上。人们见此情景都松了口气,暗暗赞许女孩的行为。沈力也注意到了,因此他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这个善良的女孩。 女孩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而且恰好是面对面。沈力向她望去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斜,恰好对上。 那一刻并没有天崩地裂的震撼,也没有惊鸿一瞥的悸动。那一刻,沈力只是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包括他自己。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感觉。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一双眼睛。 尘世间怎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啊:就算是雨后的晴空也不及她这般清新,就算是阳光下的清泉也不及她这般纯净,就算是空谷中的幽兰也不及她这般质朴,就算是天山上的雪莲也不及她这般圣洁。 尘世间怎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啊:清澈见底,波澜不惊。这双眼睛遇到沈力的目光之后并没有躲闪,而是以一种从容的气势直视过来,直令沈力的目光溃不成军。 他不敢再发起新一轮的攻势。当他感觉到自身存在的时候,当他感觉到周围人群涌动的时候,他有那么片刻间的恍惚。似乎从一个梦里醒来,猛然间无法适应。 而那一眼已经足够。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仍然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款式简约的白色连衣短裙,头发用几枚发夹很别致地制造出动感的发型。那发稍一根根错落有致地飞扬起来,倒衬出她本身的宁静与简单。 沈力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望着这个女孩。当他感觉自己恢复心跳的时候,那心脏已经不堪重荷了。他的手紧紧抓着拉环,结实健壮的身体微微颤抖。这种感觉来得太快了,或者说,来得太意外了。他毫无准备。 直到汽车再次靠站,女孩走下车的时候,沈力才回过神来。他凝视着那个女孩缓缓走下车,消失在人海中。 那个女孩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又对视了一下。那一眼,直令沈力的心颤抖不已。因为这个时候,这个女孩的目光中,纯净里又添了些许的迷离。那迷离的目光从沈力脸上掠过,又淡定地收回。 沈力不知道汽车是怎么到达目的的,他又是怎么下车的。他满眼都是女孩的那双眼睛。而有一个疑惑在他心里越来越浓了,这也是为什么沈力的视线里只有女孩一双眼睛的重要原因。那便是,这位女孩,在初夏这样的季节里,居然戴着一副白口罩! 那副口罩严密地遮住了女孩的大半张脸,而正是因为这副口罩,让人对女孩的容貌更添了几分遐想。有着这样一双绝美眼睛的女孩,该有着一张怎样的面孔呢?那双眼睛正如冰山浮出的一角,让人有更深的探究欲望。 其实,令沈力感到不安的并不止这些。而是:这个女孩为什么要戴一副口罩呢?这让他想到了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那时因为非典的袭击,满大街都晃动着白口罩,成为都市里一道无奈的风景。但那是特殊时期,在今天这样的时间场合里,出现这样一位戴口罩的女孩,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而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在这场饭局伊始,谢远桥便要讲一个关于“口罩护士”的故事。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谢远桥并没有注意到沈力的不安。他津津有味地嚼完牛排,又喝了一大口黑啤,便开始讲起来。 故事发生在一家医院。没有具体的时间与地点。医院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人的生老病死都离不开这里。医院是拯救生命的天使之城,也是吞噬生命的地狱之门。 在医院里,病人及家属们的希望都寄托在白衣天使身上。或许再没有一种其他的颜色比白色更适合他们。白色象征着圣洁、宁静、永久,同时也象征着恐怖、绝望、死亡。 在那家医院里,有一位与众不同的护士。护士很年轻,至少给人的感觉非常年轻。因为她有青春挺拔的身材和开朗纯真的笑声。每个被她照顾的病人都会被她所感染,在病痛里享受她带给他们的美好。 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护士的容貌。因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她的容貌。人们看到的,永远只是那张被白口罩遮住的脸,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再焦躁不安的病人,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心绪便会宁静下来。再绝望无助的病人,只要看到这双眼睛,都会激起了对生命的渴望。这双眼睛,在精神上挽救了无数的病人。 于是,关于这个神秘女护士的传闻越来越多,几乎都是涉及她的容貌的。有人说,她长了一脸的雀斑,遮盖霜也掩盖不住;有人说,她长了一个特别难看的鼻子,不敢见人;还有人说,她是天生的兔唇,虽然做了修补手术,还是美玉微瑕。 更有一个奇妙的版本,是说她天生丽质,绝色容颜,倾国倾城。因此,她戴口罩是为了遮掩她的美貌,以免招蜂引蝶。这个版本传到最后,消灭了其他形形色色的版本,成为让所有人信服的说法。 那个神秘的女护士,她除了没有展示给外人的半张脸之外,给人的感觉太完美了。她的姿态,她的风韵,她的声音,她的性格,无不让人迷醉。于是,她成为这家医院里一道神秘的风景,幻化成一个传说里的仙女。 而就在那么一天,一次偶然,这个传说永远地破灭了。 时间不算晚,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女护士按照惯例到各间病房巡查。她走到最后一个病房的时候,依然毫无疲惫,温声细语地跟病人打招呼。那间病房当时住着两个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不在,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少年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液体,像是睡着了。 女护士用手试了试少年的额头,秀眉微蹙。她的动作虽然轻柔,还是惊动了少年。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吧。女护士见少年醒了,一边关切地问他感觉如何,一边取出一个体温计递给少年。那个时候,她离少年很近。少年甚至可以看到她眼睛里有他的影子。还有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像黑色的珠帘令人想要拨开。 第13节 也许那缘自少年一瞬间的冲动,年轻人做事的冲动只在瞬间产生,也许那渴望已经在少年心底积蓄很久了,此刻他是情不自禁。总之,他大概也是身陷那个传说无法自拔,总之,在那一刻,他做了一个一生中最坏的决定,事情的严重程度令他处于病痛中的身体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当他突然坐起,用那只没有吊液体的手,异常敏捷地扯下女护士脸上的白口罩之后,他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叫。这声呼叫似闪电一般滑过寂静的病区。值班的医生护士听到这阵叫声,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于是,他们都朝那个叫声发出的地方赶去。 其实有一个人,比大家更早目睹了现场。实际上,在那个少年发出惊呼声之前,那个人就已经看到那一幕了。他便是从洗手间回病房的另外一个病人——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他走到半开着的门前正准备用手推门时,忽然看到了房间里的一幕。少年的病房在靠里的位置,当时女护士正站在他的病床前,是背对着门的。所以那个男人只能看到少年而看不到女护士的正面。 他看到少年突然坐起来,伸出手臂扯下了女护士的口罩。男人惊呆了,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出声来。而他那声没发出的惊呼,则在同一时间从少年的嘴里发出。 女护士先是本能地用手去捂脸,接着从少年的手里夺过口罩,以最快的速度戴上。然后,她看到了倒在床上的少年,亦发出了一声惊叫。她后退两步,一转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看到了女护士一双惊惧的眼睛。女护士想夺门而逃,却被闻声赶来的值班医生堵在门口。 “怎么回事?”值班医生一边问一边向少年的床奔去。当他看到少年的样子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少年嘴巴半张,两只眼睛圆睁,几乎裂出眼眶,满脸是极度的惊骇! 少年竟然被活活吓死了! “怎么回事?”值班医生一边命令助手们做着于事无补的急救,一边又问那位女护士。 女护士露在外面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一言不发地便要避开人群向外跑! 值班医生没有反应过来,正是先前看到那一幕的男病人,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抓住女护士,另一只手一把扯下她的白口罩! 口罩女孩14 谢远桥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他故意不去看对面沈姚二人的表情,开始专心致志对付起盘子里的烤鸡翅来。 沈力与姚天平对视一眼,四目里的内容惊人地一致,那就是恐惧、好奇、期待,还有迷茫。谢远桥讲故事的时候,沈力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公交车上那个女孩的形象。在潜意识中,沈力已经将那个女孩与故事里的护士合二为一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而正是因为有这种感觉,才更令沈力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当他听到那个重病中的少年在揭去护士的白口罩而被活活吓死时,他的面色由绯红转为苍白! 沈姚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又转向谢远桥。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极度无奈地看着谢远桥将烤得色香味俱全的鸡翅细嚼慢咽之后,又美滋滋地咽下大半杯黑啤。他们都知道谢远桥这个人最喜欢卖关子,而且你越催,他越玩儿深沉。于是两人索性按捺住内心里膨胀的欲望,等待谢远桥金口再开。 谢远桥用纸巾揩了揩嘴,才用得意的目光去看对面的两个人。他知道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一定心急如焚了。 果然,他从两个人的目光中窥探到一切。他微微扬了扬眉,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在场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可怜的少年身上了,当他们听到身后又一声惊叫,转回身时,现场已经混乱不堪了。 那个男病人在那刻果断地做出了与少年一致的举动。他先是一把抓住欲逃出门外的女护士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扯她脸上的口罩。 女护士惊叫一声,本能地去躲,可是已经迟了。毕竟那个男病人的动作是出其不意的,她根本就无防备。而且他的力道很大,所以,那么一扯一挣之后,男病人还是得手了。 而当他终于看清楚女护士没有口罩遮掩的脸时,尽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抓着女护士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他听到身边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是另外一位赶过来的小护士发出来的。她刚走到病房门口,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便看到了这突出其来的一幕。她发出了一声本能的惨叫,然后头重脚轻,几乎要昏过去了! 而被扯掉口罩的女护士此刻倒是反应很快,也许那反应只是一种潜在的本能。她一只手掩住脸,眼睛一瞄,看到了挂在床头的一条毛巾,便抓过来,捂在脸上,夺门而逃。 那个男病人显然是吓懵了。等他回过神来,女护士已经无影无踪了。他看到门框上倚着一位小护士,她双手捂住胸口,面色发青,直喘粗气,那样子像是心脏病突然发作。 男病人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奔出门外。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奔到电梯间,看到其中一部电梯显示的层数是一层。 男病人所处的楼层不高,只有四层。他来不及等电梯了,推开步梯间的门,用几乎是自由落体的速度奔下楼去。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位大病初愈的人了! 他一直奔出内科病房大楼,四处寻觅。天色还不算晚,有一些病人和医生不急不缓地四处走动。然后,他看到在通往医院后门的一条小道上,一个白影正在晃动。 他心一横,疾步朝那里奔去。此时他有一些困惑,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对她穷追不舍?! 四周的路灯映射出朦胧的光线,夜空很晴朗。他奔走在鸟语花香的小道上,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如果这不是医院,如果此刻他不是在追一个刚刚吓出人命的女护士,其实那刻的风景,也足够令他诗情画意一番了。只可惜,此刻的他心无旁骛,他脑海里反复翻腾的,便是刚刚在病房里看到的女护士的脸。也正是这张脸,驱使着他去追这张脸的主人。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男病人在回想的过程中,自心底冒出阵阵寒意。寒意迅速蹿遍周身,使他每一个毛孔都冒出冷汗来。夜风一吹,毛孔又猛烈收缩,令他颤栗不止!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会是真的!那么一个令人感到完美的白衣天使,在口罩的遮掩下,竟会有一张魔鬼般的脸! 严格地说,是半张魔鬼的脸。这正是匪夷所思之处——那下半张脸,似魔鬼一般的脸,恰好可以用医用口罩盖住,而脸的上半部分,则如同天使: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含黛的娥眉,纯若清潭的眼眸……他不忍再往下想了。 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女护士的下半张脸,如果还能称做是脸的话,上面根本没有鼻子,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肉以及一大一小两只鼻孔。她的嘴巴,没有上嘴唇,只有下嘴唇,而下嘴唇极厚,所以看起来,也像是一团没有规则的肉! 这样的下半张脸,已经够可怕的了,更可怕的是,她下半张脸的皮肤,与上半张脸晶莹剔透的肌肤迵异,是黝黑粗糙的,就像一片被火烧焦的树皮! 男病人打了个冷战,痛苦地呻吟出来。而此刻他已经追上了前面的女护士。那个同时有着天使与魔鬼的脸的护士! 女护士知道后面有人追她,在又惊又怕之际脚步跌跌撞撞。忽然,在男病人快要追上她时,反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男病人面前。她依然用毛巾掩面,脸低垂,几乎要向男病人叩首了! 男病人急忙刹住脚步,见女护士给他下跪,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欲用手搀,手伸出来停在半空又止住。这时,女护士已经泣不成声:“大哥,求求您,放过我吧。您是好心人,求您不要为难我这个苦命女子,好吗?” 男病人听了,心中一颤,还没说什么,女护士又说:“在此之前,没有人看过我这张脸,现在被拆穿了,我只有远走他乡了。大哥,求您放过我吧。我无意害人,我会选择消失在人间!” 男病人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里发堵,嘴巴张了半天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他手里还拿着她那副口罩。女护士说了声谢谢,然后站起来伸出手:“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他机械地将口罩递给她。这个时候,他才看到,这个口罩居然是特制的。口罩的里层,煞费苦心地用细金属网做成了人的下半部脸的轮廓。这便是为什么她戴上这副口罩,给人的感觉是个正常人,甚至是美人的原因了! 女护士接过口罩,转身戴好,回眸看了一眼男病人,眼神里充满感激。她说了句“谢谢大哥”,正要离去的时候,男病人却说:“等等。” 女护士身体抖了一下,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他。他吞吞吐吐地问:“你能告诉我,你的脸为什么成这样了吗?” 女护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便忽然转过身,向医院后门跑去。男病人站在原处,等女护士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步履沉重地往回走。医院后门比较偏僻,少有人出入,所以没有人看到刚才的一幕。 男病人回到病房,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他心里一沉,看来少年是没救了。一名医生与一名护士在那里等他。而那名护士,正是刚才目睹现场的人。她此刻仍面若死灰,神情呆滞。那名医生见到男病人,立即向他询问此事。男病人与小护士是惟一看到那张脸的人,而小护士大概是因为害怕,还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男病人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字一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那名小护士在他说到那张脸时,不禁尖叫了一声,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医生大惊失色。她想了想,将男病人与小护士带到了院长值班室。院长与他们谈了很久,最后妥善地处理了这件事。事情的结果就是,知情的几个人严守机密。至于院长是如何跟那个死去的少年家属谈的,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被传了出去,而且传得越来越离奇。而讲完故事的谢远桥则向他们保证,他讲的这个版本是没有经过道听途说的原版,只是不清楚时间地点而已。 沈姚两人听完故事,半天没有透过气来。沈力很久没有说话,他愣了一会儿,将面前的黑啤一饮而尽。侍者又斟满了一杯,他端起来一口气又吞下大半杯。谢远桥愣愣地看着他,问:“沈力,你怎么了?” 第14节 沈力放下杯子,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令平常海量的他此时竟有些不胜酒力了。 他们吃完饭,时间还早,谢远桥与姚天平都说要去医院看望沈力刚出生的小外甥女。沈力想到那个可爱的小不点,不由一阵欣慰。于是三个人打车来到妇幼保健院。 他们走进病房,看到单人病房里幸福的一家三口。沈婕躺在床上,方程坐在床边,而两人的中间,则是他们的小宝宝。小宝宝正用圆溜溜的黑眼睛望着父母。方程指着自己与沈婕,一遍遍地对女儿说:“宝宝,她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爸爸!” 三人见此情景都不由微笑起来。方程见他们来了,急忙将襁褓放回婴儿车里,招呼他们。 几个人都围拢在婴儿车边,看着那个小不点儿啧啧称奇。沈力走到沈婕床边,低下头轻声问道:“小婕,你觉得怎么样?” 沈婕微微一笑:“我还好。只是……”沈力看到沈婕幸福的脸上有一层阴影掠过!他的心猛然一沉!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婕轻声说:“哥,刚才我的几位同事来看宝宝,我才知道,我们办公室那个收到死婴的同事赵莹,她疯了,已经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口罩女孩15 夜幕幽深,深不可测。星光被薄薄的云层修饰得有些模糊了,更添了几分遥远感。坐在十一层公寓客厅的落地窗前,看远处阑珊的灯火,心底不觉浮出几分怅然。 沈力与姚天平沉默许久。杯里的咖啡有些凉了,在水晶灯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冷光。两人各揣了满腹的心事,却又是不同。茫茫云海,谁能解心头之忧? 许久之后,沈力望向姚天平,但见他眼满绝望与怆然,不禁心头一缩,轻声说:“天平,你这样下去太被动了。难道你没有想过去黎虹的家乡阳城寻找她的下落吗?” 姚天平身体一震,神经质地说:“不,不!黎虹已经死了,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亲眼见她跳入了青河。” 沈力眉锋一皱,摇摇头说:“你说她死了,那你可见到她的尸体?” 姚天平的眼神怔怔的,半晌,忽然惊醒似的,猛然站起来:“如果她没有死,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们只做了一天的夫妻啊!她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力沉吟了一下问:“你了解黎虹吗?” 姚天平肯定地点点头:“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感觉上已经相知百年。” 沈力微笑了一下,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全部,需要的时间也许比我们想像的要久得多。特别是在爱情的光芒里,人最容易辨不清真伪!一见钟情的人,最初会视对方为透明人,以为瞬间就了解了他的全部,前世就相知似的。可实际上,相处的越久便会发觉对方越陌生。那是因为我们感觉一个人,特别是感觉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更多因于自己的主观意识,因于自己的幻想!” 姚天平看着沈力不由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开始跟我上课了?你的这些理论是哪儿来的?” 沈力呵呵一笑:“我这就做叫旁观者清。”然后他正色道:“我建议你到阳城了解一下黎虹的过去。她不是毕业于那里的卫校,而且在一家医院工作过吗?” 姚天平终于点点头:“好吧。也许面对真相好过沉浸在幻想里无法自拔。我明天就去阳城。我的婚假也没几天了,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了。谢谢你,沈力。” 此刻沈力心中却涌上了复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无法向姚天平坦白的。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些龌龊,因为他的建议不单纯是为了姚天平,也是为了自己。自从他收到那张请柬,他的心头便打上一个结,这个结梗在他的心头,每每令他无法喘息。 他太好奇了——黎虹这个人,究竟与秦若烟有没有关系呢?如果姚天平能在阳城找到关于黎虹过去的信息,这个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呢? 次日清晨,沈力起床的时候,姚天平还在睡梦里,他知道姚天平昨夜一定又失眠了。 沈力看着似婴儿般熟睡的姚天平,微微叹了口气。睡眠可以让人忘掉现实中所有的忧愁,而当醒来呢?醒来时便又要面对一切了。 这是姚天平昨晚临睡前告诉他的。姚天平说,他真想这么永远睡下去,不再醒来。他终于体会到那些轻生者的心态了。只有永远睡去才能令他们彻底解脱…… 沈力不能等姚天平醒来,为他送行了。他请的事假期限已到,必须去上班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骑他的摩托,而是步行走到站台等公交车。他知道,改变他几年来习惯的人,就是那个在公交车上遇到的戴口罩的女孩。而他选择乘公交车上班,再次遇见女孩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他知道,在这个有几百万人口的都市里,两个人偶遇的可能性有多小。而他对于这个可能性抱以热烈期望的原因,便是他从家到工作的学校,恰好也是通33路车的。当他昨晚想到这个问题时,难以抑制地兴奋了好久。 车来了。他跳上车,找了个难得的空位坐下。然后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着,搜寻的结果当然是令他失望的,心中那一丝如夜风里颤动的烛火般的希望就要熄灭了。 他的目光锁定了车门位置。每当汽车靠站时,他都会盯住上车的每个人。当车门关上的那刻,他会感到车门在心扉上猛然一击,那簇烛火就更黯淡了一些。 而世间的奇迹总会发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或者期不期待,奇迹该发生时便会发生。 当那个身影出现在沈力的视线里时,他眼睛里就要熄灭的烛火在瞬间异常明亮起来。他的嘴唇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栗。 那个女孩,依然是昨天的一身装扮。当她轻轻一跃跳上车时,沈力脑海里一直不断浮现着的身影,一下子由朦胧转为清晰。 已经没有空位了。女孩站稳之后车便开始启动起来。女孩是背对着沈力的,只给了沈力一个优美的背影。她刚才上车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自己呢?他暗自寻思着。他觉得她一定看到自己了,因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目光如炬,而她又好似没有看到自己,她就似一只宁静的百合,只淡淡地绽开,没有丝毫的张扬。 而让沈力感到窒息的是,女孩的脸上,依然是口罩遮面。他又想起了昨天谢远桥讲的那个可怕的故事,那个同时有着天使与魔鬼面容的护士。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与故事里的护士有一种可怕的相像感。这样想的时候,沈力又不禁摇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无论于理智还是于感情,他都无法想像,眼前这个不染凡尘的女孩在她的口罩之下,也会有一个魔鬼般的秘密! 女孩只乘了三站路便下了车。当女孩经过沈力身边时,她目不斜视步态从容。那一瞬间,沈力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人险些就从座位上弹起,追随那个即将离去的身影了。 可是,当他感觉到女孩旁若无人的目光时,他的身心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他此刻能做些什么呢?冒昧地上前与她搭话吗?那她会怎样看待自己?他无法在这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女孩面前,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卑微! 于是,他再次错失良机。汽车很快又启动起来,他在车窗里无奈地回首,忽然发现对面有一所小学。 沈力的心头一动。莫非这个女孩的目的地就是这所小学吗?他瞬间转念,觉得她的外表与气质完全符合一个小学教师形象! 刚刚失落的心又因此而飞扬。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们居然是同行!那个女孩是教什么课程的呢?语文?可能!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文人所具有的知性气息。数学?可能!她的目光告诉他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孩。音乐?更加可能!女孩本身便是一支令人赏心悦目的歌。还有什么可能?体育?呵呵,这个倒是完全否定的。这么一个白晳清秀的女孩,怎么可以整日在操场上风吹日晒呢?这样的结果,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古铜色的肌肤以及结实的肌肉,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而此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这个女孩真是一名老师的话,那么她工作的时候,怎么可能戴着一副口罩呢?那个故事里的护士,她整日以口罩遮面也是职业便利。而换做老师的职业,则是绝无可能的! 这种推测,更让沈力觉得释然,随之而来的是兴奋。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个计划要在下午才能实行。下午没有他的课,他跟领导请了假便直奔那所小学。 在学校值班室,他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然后编了一个还不错的借口,要找一位老师。他向值班室的师傅简单地描述了女孩的外型特征,还不忘了加上一句:她戴一副白口罩。 值班的师傅想了一下,居然一乐:“你找的莫非是展颜老师?” 沈力一愣。展颜?展颜一笑,百花失色。真是名如其人呢。只是,她的笑脸,只在他的想像之中。 他胡乱点头:“对。就是她。我就是要找展颜老师。” 沈力问清了展颜任教的班级,便进入了学校。 学校的气氛是他所熟悉的,他很快找到了三年级二班。 第15节 他还没有靠近那扇窗户,便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正在朗读课文。 我国东北的小兴安岭,有数不清的红松、白桦、栎树……几百里连成一片,就像绿色的海洋。 …… 夏天,树木长得葱葱茏茏,密密层层的枝叶把森林封得严严实实的,挡住了人们的视线,遮住了蓝蓝的天空。早晨,雾从山谷里升起来,整个森林浸在乳白色的浓雾里。太阳出来了,千万缕像利剑一样的金光,穿过树梢,照射在工人宿舍门前的草地上。草地上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真像个美丽的大花坛……注:本文引用的课文出自小学三年级上册《美丽的小兴安岭》他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看花容,先听花语。这天籁般的嗓音已经将他征服。 他站在原处,无比虔诚地站在原处。他害怕自己冒昧闯进她的世界里,惊扰了这么美丽的意境。他一直等到她将这篇课文朗诵完毕,才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那间教室的窗子。他感觉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轻盈地飞翔起来。对,飞翔。这一刻,就似十年之前,那个飞向合欢树丛的翩翩少年。 口罩女孩16 孩子在沈婕怀里吃着奶甜甜入睡了。她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做出各种奇怪的表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一点儿也不安分。沈婕用好奇与怜惜的目光全神贯注地观察女儿的睡相,嘴角浮起一丝甜蜜的笑意。 沈婕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二十四小时之后便可以下床活动了。只是会阴处侧切的刀口在痛,只能被人搀扶着缓慢行走。 昨晚她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好几次,孩子每隔两三个小时便饿醒一回,吃一次奶。方程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他就守在婴儿车旁,痴痴地看着他的宝贝女儿,不时转回头望一眼熟睡中的妻子,幸福感似氤氲的雾气一般弥漫着他的精神世界。 傍晚的医院是最热闹的时刻。产科病房也被一种特别的气息所笼罩。沈婕又想起曾经听过的那句话:医院里,只有产科病房是快乐的。此时此刻,她真切地体会到了。 婴儿的哭声就似交响乐般随时上演。这种哭声是会在婴儿之间互相传染的,虽然他们谁也看不到谁,但同伴们的哭声是这个崭新世界里惟一能听懂的召唤。于是,这哭声便似林中的鸟鸣,有独唱亦有合声,在亲人的耳中是最动听的歌。 在这种浓浓的幸福中,沈婕也会偶尔想到生产之前那一幕幕可怕的情景。那个穿黑衣的红脸女人,以及那个襁褓里的红脸婴儿,当她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诡异,却不再感觉害怕。那一切即使是真的,也已经远离自己了,她已经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小婴儿,这个健康的小婴儿此刻正在自己怀里甜甜地睡着,嘴角还留有乳香。 因此她更相信那些画面是由于自己对生产的恐惧而引发的幻觉。因为她只是看到了那个女人与婴儿而已。除了视觉带来的心理冲击,她们并没有给自己造成其他的伤害。 如果这一切是幻觉的话,那导火索便是同事赵莹收到的那个可怕的畸形死婴。而赵莹已经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她发病只是因为死婴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她想,等过了满月之后,一定要去精神病院看望赵莹。她们平日里是要好的小姐妹,赵莹一直是个开朗的女孩,沈婕希望她能早日恢复正常。 沈婕正胡思乱想之际,有人推门而入。 病房里,母亲周青娅与丈夫方程都在。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均是一愣。 然后,沈婕犹豫地叫了声“爸!” 周青娅却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面向窗户,那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保持着几分韵味的背影微微有些颤动。 方程回过神来之后急忙迎上前去:“爸,您来了。” 来人正是沈婕的父亲沈天洋。他步态沉稳地走进来,脸上却有一丝窘态。沈婕看着多年未见的父亲的脸,一时间心绪纷乱。父亲明显老了,皱纹更深更多了,头发也沾染了几丝风霜。 从理智上讲,沈婕是不愿原谅父亲的,可此时骨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做了母亲之后才能深刻体会到的。 沈天洋看着周青娅的背影,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他走到沈婕病床前,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沈婕:“小婕,恭喜你,做妈妈了。” 沈婕脸一红,调皮一笑:“爸,也要恭喜你,做外公了!” 几句话令病房里尴尬的气氛得以化解。沈天洋迫不及待地抱过外孙女,捧在怀里,似捧着一个珍宝一般,爱怜无限。 而就在他充满慈爱的脸上,有一丝古怪的神情浮出。这种神情虽然只一闪而过,却被沈婕敏感地捕获。她心中充满诧异,琢磨不出父亲这种古怪的神情究竟是何意。 沈天洋临走之时,从怀里掏出一副挂件,放在外孙女的襁褓里。那是一只纯金的小佛像,光闪闪金灿灿。 之后,沈天洋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进婴儿车里便告别了。孩子还在酣睡,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被亲外公抱过。沈婕想,这一点会是父亲深感遗憾的吧。 但当他看到转过身来的母亲幽怨的脸时,曾经的往事又提醒她,不能原谅父亲。 在哥哥五岁、自己三岁那年,父亲便舍弃了曾经深深相爱的妻子与两个年幼的孩子。母亲没有再嫁,因此两个孩子从那之后几乎没有享受过父爱。父亲很少来看他们,那是因为母亲的阻拦。 父亲为什么要走?从小到大,沈婕问了母亲无数遍,直到她与哥哥快成年时,母亲才流着泪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是父亲移情别恋了。他说自己遇到了比周青娅更好的女子,不忍负她,因此宁愿负了结发之妻。周青娅恨浪滔天,悠悠岁月并没有冲淡沈天洋带给她的伤痛。而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亲眼见到与她有夺夫之恨的女人。事实上,沈天洋与周青娅离婚之后,一直未娶妻室。后来周青娅只有这样猜想:恶有恶报,沈天洋爱上的一定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那女子定是弃他而去了。 方程将周青娅扶到椅子上:“妈,您歇着,开饭了,我去打饭来。” 那顿饭菜可想而知吃得很无味。之后,方程与沈婕想尽办法哄母亲开心,但周青娅一直闷闷不乐。直到小宝宝醒来,哭闹着要吃奶时,周青娅看着外孙女才浮出笑意来。 沈力也是那个时候到医院的,他带了许多妹妹平时爱吃又对产妇身体有益的美食。 沈婕看沈力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察觉到沈力一直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他所掩饰的是一种情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这绝对不是当上舅舅的幸福,而是爱情的幸福。 爱情的幸福! 沈力此刻果真沉浸在这种幸福之中。他在来医院的路上,脑海里还一遍遍地回放着那令人心狂的一幕。 当时沈力站在三年级二班的教室窗外。当他入迷地听完展颜朗读的课文时,身不由己地靠近了那扇窗户。 他眼中的景象由朦胧逐渐清晰,又从清晰转为朦胧。 他看到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正是那个在公交车上邂逅的女孩! 而令他惊喜的是,此刻她脸上的口罩已经无影无踪,他终于可以一睹美人真颜! 当他看清楚她的容貌时,感觉整个世界忽然之间纯净起来!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带有一种芬芳的味觉! 女孩的脸是美丽的,正是沈力梦想中的样子,清秀而不失娇艳,活泼而不失温婉。她站在讲台上讲着课文,带着微笑。这微笑不深不浅恰到好处。展颜一笑,百花失色。沈力忽然回想起他刚听到她名字时想到的这句话。此刻,竟已成真。 那幕情景只在瞬间,因为展颜老师很快就察觉到窗外的沈力。于是她暂停了讲课推门而出。 沈力在那一刻才蓦然惊醒。等他想到逃离时,展颜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你找我?”她吃惊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而又不全是像看陌生人,更像是看到一个多年未见今又重逢的老友。 “我……”沈力那一瞬间张口结舌。面对着一个梦幻般的女孩,竟说不出话来。 女孩嫣然一笑:“你如果有事,在校门口等我。我五点下班。” 沈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从那间教室一直走出校门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刚才的一切是真是幻。他只想沉醉在这美梦里不要醒。 第16节 直到他看到一身白裙的展颜似一只轻快的小鸟飞到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幻。他看着她,眉却微微蹙起——她那张美丽的面容,此刻竟又被口罩所遮掩了。 “你……为什么戴这个?”他忍不住冲口而出。 展颜顿了一下轻声说:“我有过敏性鼻炎,在这个季节很怕一种花粉,于是就……” 沈力只觉得心头的结忽然间打开了。原来事情竟然如此简单!都是谢远桥那个家伙制造的事端,害得自己神经兮兮! 展颜看到沈力古怪的表情,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哦……我……”沈力在腹中编了好多遍的理由此刻突然失踪。 展颜用笑盈盈的眼睛望着沈力。眼前的沈力身材高大健硕,古铜色的肌肤在夕阳的余辉里闪烁着健康的光泽,一头蓬松的黑发干净且柔软,脸部轮廓亦刚亦柔,五官像是艺术家精心打造出的杰作。特别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睛本身是含黛青山,而散发出来的目光则是清柔水波了。 于是,在展颜纯净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丝迷离。这迷离是曾经有过的,沈力记得,就是初次相见,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哦。我们见过的。在公交车上。”沈力突然说。 女孩愣了一下,笑了。她笑的时候,那迷离的眼睛似月牙儿一般弯起来,说不出的迷人。 于是所有的隔阂在两人之间土崩瓦解。两颗年轻的心,在瞬间靠得很近。 他们忽然发现周围的人们都在用各种眼光望着他俩。两人互视一笑,决定一起潜逃。 而就在这时,沈力忽然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虽然隐匿在人群中,却异常清晰地撞击到沈力的视神经。 那张脸的主人是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女人。她有着雪样的肌肤,因此那袭黑衣更衬托出她肤色的苍白。 而那张脸,与她雪样的肌肤一般,有些太过完美了。所以会让沈力感觉到这张脸不够真实,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是静止的,就似一幅油画,但油画上的人物也是有表情的,所以那张脸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则直视过来。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相反,那双眼睛里面射出了冰冷的寒光!这道光令沈力原本沸腾的血液在瞬间凝结成冰! 第四章 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17 清澈明净的阳光铺满了房间,婴儿尚在熟睡。 沈婕看着婴儿床里那张粉嫩的小脸蛋,忍不住俯下身子亲了又亲。小家伙感受到母亲亲昵的举动,在睡梦中动了动小嘴,那表情似乎是一个微笑。 沈婕一脸温柔地看着这个又香又甜的小点心,开心地哼起歌来。 还是家里好。医院里的条件再好,在沈婕的感觉里,也似上甘岭一般。家是亲切温馨的,每一口吸进肺里的空气都让人感到舒心惬意。 沈婕在卧室里轻轻走动。她走到衣镜前,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自己。 嫩黄色的家居服衬托出她肌肤的水嫩光泽。生产前臃肿笨拙的身体没有了,腰身又变得性感迷人起来。沈婕怀孕前的体型偏瘦,而现在,因为怀孕生产期间补充的营养,令她的身体丰满起来,倒是丰满得恰到好处。现在的身材,一点儿也看不出做了妈妈,倒是周身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彩,令整个人娇柔妩媚起来。这让她无限惊喜,幻想着坐完月子,又可以穿着时尚的服装走上街头,成为令路人侧目的一道风景了。 这种向往令她感觉到了些许压抑。虽然沈婕是现代女性,在生产前查阅了许多最新的关于孕产妇保健知识的书籍,知道旧时女性在月子里许多铁定的禁忌其实是误区。月子里可以洗澡冼头可以刷牙梳头可以适度运动,甚至允许一定的户外活动,但她同时也知道,这时的身体比较虚弱,需要精心地呵护调养。 因此,坐月子对她来说还是一种囚禁。方程一大早就上班去了,他是公司里的骨干,事业正如日中天。母亲刚刚出门去买菜,因此现在家里除了那个睡宝宝之外,只有沈婕一个人了。 她无聊地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本上个月的《妈妈宝贝》杂志,这是她提前半年就订阅了的。她忽然想到这个月的杂志该到了,于是拿了信箱的钥匙,打开家门前的信箱。果然,一个厚厚的a4大的信封躺在里面。 重新回到卧室里,半躺在床上,拆开信封,拿出了最新一期的《妈妈宝贝》。她觉得这一刻她看到书的感觉也焕然一新了,她第一次以一个妈妈而不是准妈妈的身份去打开这个奇妙的母婴天地! 封面照例是一个宝宝的大头像,那个漂亮的宝宝大概只有半周岁,调皮开心地笑着,嘴角挂着晶莹剔透的口水。沈婕不禁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宝宝,什么时候她也能长这么大呢? 她满怀憧憬一页一页翻下去。先略看一遍再细读是她的阅读习惯。 杂志印刷得极其精美。中间有好几幅彩页,一般都是养眼的漂亮宝贝照片。沈婕是准妈妈的时候就经常去看这些图片,这也是传统的胎教妙方。 她用赏心悦目的表情翻看着。而突然,就在纸页翻动的一刹那,像是正在天堂里信步,忽然冒出一个地狱里的魔鬼,沈婕被这个魔鬼惊得魂飞魄散! 她下意识地扔掉那本杂志。杂志被抛得老高,在空中飞旋了一下又落在地上,却又似被念了魔咒一般,摊开在地板上,恰是沈婕刚刚看到的那一页! 沈婕的目光落在上面,惨叫了一声,几乎自床上跌了下来。睡在婴儿床里的孩子被她的叫声惊醒,“哇”地一声哭起来。 沈婕下意识地扑向孩子,抱起来哄着,孩子却哭闹个不停。沈婕手忙脚乱地抱着她逃出卧室,逃离那本翻开在地上的让她心惊胆战的杂志! 孩子的哭声更响了,沈婕终于意识到她是饿了,急忙坐在沙发上将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吮吸着,两只眼睛还闪着泪光,楚楚可怜。 那种贴近心灵吮吸的感觉令她的心绪平稳了一些。喂完奶,她抱着孩子重新走回卧室。她将孩子放回婴儿车,换了帮宝适。她的手还在颤抖,那颤抖来自内心深处复发的恐惧! 然后她转过身,从地上捡起那本杂志。当她第三次看到那幅照片时,还是发了狂!她一把扯下那幅彩页,撕得粉碎,然后奔到洗手间,将那些碎片丢进马桶,放水冲了下去。 那些碎片飞旋着被水流卷走,吞噬。让那个从地狱里来的魔鬼重新回到地狱里去吧!沈婕想。而那个魔鬼似乎在最后一刻,狰狞一笑,仿佛在说:我还会回来的! 那个魔鬼是红色的,就是那一幅照片上的婴儿。那是个女婴,似乎刚出生,身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而她的脸,则是通红一片:那一张小小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纹!那些斑纹奇形怪状地长在婴儿的脸上,凸凹不平。婴儿的五宫还未展开,因此,那张脸看起来,就似一个被砸得稀烂的苹果!而那张脸,还在诡异地笑着…… 这不就是在她生产前,在医院走廊里看到的那个婴儿吗?婴儿当时被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女人抱着,从她身边走过。而当时的一切,被医生,包括她自己,定论为幻觉! 幻觉!沈婕喘了几口气。刚才看到的一切也是幻觉吗?那本杂志是实实在在的,照片也是实实在在的,怎么可能是幻觉呢? 沈婕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汗水已经湿了衣服。这时,孩子的哭声又传过来,她被哭声惊醒,急忙回去抱她的孩子。孩子回到母亲的怀里立即就不哭了,紧紧地依偎着母亲的身体,在她看来,那里是最安全的天堂。 而这个天堂此刻却陷入了地狱之中。沈婕终于哭了出来,边哭边给方程打电话。一听方程的声音,沈婕哭得更厉害了。那边方程也惊慌失措起来,当他问清楚孩子无恙,沈婕只是被一本杂志吓成这样时,松了口气。而他还是非常紧张:沈婕一向是活泼开朗的,看来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于是他急忙安慰妻子,说立即赶回家去。 周青娅这个时候也回到了家中。她看到抱着孩子眼圈红红的沈婕,一愣:“小婕,你怎么了?” “妈……”沈婕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半天才说:“妈,你怎么才回来?刚才孩子闹个不停,我一个人都弄不过来!” 周青娅笑着叹口气:“唉,你呀,做了妈妈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然后她转身走进厨房去熬鲫鱼汤了。这种汤最下奶,一定会将外孙女养得白白胖胖的,周青娅一边想一边笑。 不久方程回来了。她看到沈婕跟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母亲。方程愣了一下点点头,挨着沈婕坐下:“小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第17节 周青娅还在厨房忙着,鲫鱼汤之后又开始煲乌鸡汤。她知道方程回来了,也没有在意,只当是爸爸想女儿想疯了,回家里看看。 当方程听完沈婕的全部讲述之后,脸色异常严肃。他拥住爱妻,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然后说:“乖,你别怕,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定会搞清楚的。”然后他拾起那本《妈妈宝贝》杂志,翻了半天问:“你是说,你将中间有怪婴的那一页撕掉并冲进了马桶?” 沈婕后悔不迭地点头。她怪自己当时太冲动了,只想把那幅照片彻底销毁,却忘了留下线索让第二个人看到! 方程又问:“你是说,那些恐怖的场面除了你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看到是吗?” 沈婕想了一下,点头,身体又颤抖了一下。 方程沉吟片刻,拿起那本杂志站起来:“小婕你在家带好孩子,我现在去书店找一下这一期的杂志,看看别的杂志是什么样的。” 沈婕迟疑地点点头,看着方程伟岸的背影离开。 之后她无味地咽着那些鱼汤。周青娅抱着孩子,看着她喝汤。那本是一个无比温馨的画面,可惜又是因为一个意外将天伦之乐打散。 方程终于回来了。沈婕急忙去看他的表情,却见方程的表情有些异样。她的心一沉。 果然,方程在周青娅端着空碗去厨房时,轻声告诉沈婕,他找到了相同的杂志,但杂志里的彩页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红脸婴儿。 然后,方程一页一页地翻到了中间的彩页,缓缓地拿到了浑身颤栗的沈婕眼前。沈婕那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地抖动了几下,心跳从激烈趋于平缓。 她看到原来印着红脸婴儿的那个地方,是一个粉白的胖嘟嘟的婴儿。婴儿还穿着纸尿裤,躺在摇篮里,手舞足蹈地乐着。 她转脸去看方程的目光,那目光非常复杂。而沈婕还是极其敏感地从里面分离出了一种成份,那便是不信任! 强烈的委屈感涌上心头。这个时候,如果连方程都不相信她,那么她还能指望谁呢?可是,又要用什么样的现实来告诉他,这无比荒诞的一切确确实实是她看到的,并非杜撰,更非幻觉呢! 幻觉!又是这个词,当它蹦出来的时候,沈婕又陷入了另一种惊恐。 然后,很久,她喃喃地对方程说:“答应我一件事,等我坐完月子,带我去精神病院看看我的同事赵莹吧。听说她的情况已经好转,基本恢复了正常。我想知道,她身上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的时候,自己倒抽了口凉气。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她所遭遇的这一切,与赵莹有着一种神秘的关系! 心理医生18 人的一生能够不顾一切地爱上几个人呢? 在一个人全身心投入爱的时候,不管他以前如何,他通常会以为这是他最后一次爱了。 就如同此刻的沈力,当他终于看见展颜口罩之后的如花容颜时,他内心深处久久关闭的爱情之闸突然开启。 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好。世界焕然一新,生命亦焕然一新。爱情,在一夜之间若夏花之绚烂。就这样简单地,就这样神奇地,他爱上了她。 他每天一下班就会骑上摩托,向她的学校飞驰。在他望穿秋水的目光里,她出现,浅笑盈盈。她脸上的口罩消失了。她说,自从遇到了他,过敏性鼻炎便好了,比任何药都管用。 那个爱字并没有说出口,但却流动在两人的血脉里,从心脏始,又止于心脏。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情,没有刻意,没有掩饰,有的只是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感觉,那么的真实,即使在梦中。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因为在此之前,展颜学校开了家长会,所以当他们从餐馆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浓了。 也只是片刻之后,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沈力抬头看了一下天,但见乌云遮顶,黯淡无光,风裹着凉气从周身掠过,一场雨迫在眉睫了。 他与展颜对视了一下,竟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约而同的笑意。沈力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一下:原来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使要被淋成落汤鸡,也是件开心幸福的事情啊!但他又怎会忍心让心爱的女孩淋雨呢。他跨上摩托车,带着展颜向她的家飞驰。 刚到展颜家门口,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两个人互望一眼,这一次是开怀大笑。展颜笑着说:“走,到我们家避雨去吧。不是我邀请你的,是这场大雨哦。” 展颜家远离闹市区,但居住环境很好。这个叫做“丽水华庭”的小区,清幽而雅致,远离都市的喧嚣,一如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轻轻盈盈便跳跃上楼,回头却望见沈力迟疑的身影,不禁开心地笑了:“来吧,家里就我一个人住,没有吃人的老虎!” 沈力释然,用体育老师标准的三级跳远动作,瞬间便跃至展颜身后:“吃人的老虎来喽!” 展颜格格地笑着开门。水晶灯亮了,照在这套并不华丽但简约雅致的居室里。色调是清淡的,以白色为主,绿色为辅。木地板是绿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使人有一种白云之下草原之上的悠然。 展颜倒了一杯清水给沈力:“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白开水。我只喝这个的。” 沈力笑了:“我也爱喝白开水。”说完,两个人都停顿了一下,仿佛都在为这两句对白若有所思。 然后展颜调皮地拉了一下沈力的衣袖:“来,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书房的格调仍是简约。一排书架,电脑桌椅,然后,就是一架钢琴。 沈力微微错愕:“你会弹钢琴?” 展颜不恼不怒:“不信?那我给你来一曲。是原创哦。” 窗帘也是淡绿色的,上面缀满了闪闪发亮的许愿树。窗帘在风雨中飘摇着,就如此刻沈力飘摇的心情。 飘摇着的,还有展颜那一头水帘般的秀发,以及琴声与歌声:你的忧伤 是晨曦前幽幽的薄雾 当我想走进 却悄然融入阳光 你的忧伤 是百合上透明的露水 当我想采撷 却悄然滑入花蕊 你的泪对我来说 是一个传说 在我的遐想中 第18节 是一只点水的红蜻蜓 轻轻触痛心中的湖水…… 纤细洁白的手指在黑键白键之上舞蹈,琴声清越,是星星在银河中撞击的声响,是月光透过云儿的柔情,是鸟儿落在枝头的轻快,是风穿过花丛的馨香……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那纤纤十指触动一切沈力可以感知的美丽。 美丽着的还有那飘逸空灵的歌喉。那歌声令沈力沉醉,沉醉,沉醉……他是这一晚,为她独醉的人。醉着的,还有那弹唱女子一脸的柔情,以及那清澈眼眸里,一丝淡薄的忧伤。那忧伤果然如同点水之蜻蜓,只在瞬息。 一曲结束,沈力依然如痴如醉。“这是你自己作词谱曲的吗?”他问。他想到她刚刚笑着说是原创。 她微微点头,含笑不语。他突然灵光一现:“那我们合作吧,我写歌词,你谱曲并演唱,如何?” 她亦是微微地错愕,然后点头,随即便找来纸笔。 淡绿色的窗帘被夜风吹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乎是想也没想,沈力便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然后,他递给她。她看了,眼里掠过惊喜的光,然后温柔一笑:“想不到,你还是文武双全呢。” 然后她略微酝酿了一下,手指便在琴键上跳跃起来。优美的前奏之后,便是她动听的歌声:流云 像你的魂 在天空中 一浮一沉 我放只风筝 让你轻吻 如果线断了 你要变成雨 和她一起 坠入红尘…… 沈力感觉全身的感官已经不够用了。视觉,听觉,味觉……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洁白的衣,细腻的肤,晶莹的目,生动的唇。飘逸的发端弥漫着香气,灵动的指尖跳跃出火焰。又一曲终了,恰巧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那雨声更大了…… 而那道闪电之后,沈力的手已经握住了仍然放在琴键上的展颜的手。展颜似一只受惊的小鹿,回眸望来,四目相对之时,恰雷声轰鸣…… 这声雷彻底敲碎了全部的现实。梦打开了玫瑰色的序幕。沈力一直拉着展颜的手,将她拉离钢琴。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唇边,是她柔软的长发,发香一直弥漫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捧住她的脸。她的脸几乎贴着他的。那张脸是那样的冰清玉洁,让人不忍亵渎。但他还是吻了下去。光洁的额,纤巧的鼻,柔软的唇,温热的舌。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这种颤栗在细微之处凝聚,若千万条奔腾的小溪汇向大海,让一种力量在体内不可抑制地就要爆发。 他感到她的身体也在颤栗。他喘息着,抱起她轻盈的身体,凭借着一种本能闯进卧室,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没有灯,只有书房里传来的光线淡淡地浮现出他们朦胧的身影。在那一刻,如果还有一丝迟疑,一点犹豫的话,当他听到她梦呓般地唤了一声“沈力”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如巨雷般轰隆作响,开了闸的欲望在体内排山倒海。 他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疯狂地吻她。他们笨手笨脚地互相脱掉衣服,然后彼此紧紧地贴着,感受着肌肤每一寸的碰触,每一寸的厮磨。他的吻雨点般砸向她,细长的颈,小巧的乳,平坦的腹。她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梦呓般地喊了声:“沈力,我爱你……” 她的表白令他疯狂了!他紧紧抱着她,将自己的身体闯入她的。他们挣扎着,喘息着,像两只鱼儿在水面上尽情地翻跃。海水渐渐变得沸腾,剧烈的海浪将两只鱼儿一次次高高地抛起,又一次次卷落在无底的深海里。沈力感觉自己就像冲浪者,在呼啸的浪花中飞腾。而他的展颜,美人鱼般地摆动着柔软的身体。 灵魂交融,身心交融,奔放且畅快。沈力将嘴唇贴着展颜的耳朵,喃喃地说:“颜颜,我要这样爱你,永远这样爱你!” 那海浪一阵比一阵凶猛,终于,爱的岩浆火山般喷薄而出,在海水里面熊熊燃烧。当呼吸慢慢由急促变得平稳,飞逝而过的时间开始缓慢,拉伸的空间恢复正常,沈力还紧紧将展颜抱在怀里。他在黯淡的灯光下,用手去摸她的脸,触手却是一凉。 “颜颜,你哭了?” 他找到壁灯开关,打开,看到梨花含笑却带雨。 他用唇去吻雨珠:“亲爱的,为什么哭了?” 她抱住他的脖子,脸紧紧贴住他的脸,有些撒娇地说:“我这是高兴嘛。不可以吗?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他抚弄她的发:“嗯,答应我,只许笑不许哭。做我的快乐天使。” 他们喃喃地说着情话,然后激情又被唤起,激情之后又是长久的缠绵。那之前漫长的年年月月,似乎都在为这一天而酝酿。那些漫长的日子,此刻又显得如此苍白。除了那片合欢树丛里秦若烟的微笑,似乎不再有美好的记忆了。 这一晚,沈力的确是想到了秦若烟。而那个微笑,此刻已经被岁月模糊了。这个叫做展颜的女子,让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沈力,重新点燃了爱情之灯。 后来,他们渐渐睡去,在同一个美梦里甜甜栖息。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望着身边的睡美人,沈力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姚天平。 这些天来,他无数次给姚天平打手机,却从来没有打通过。这是反常的事情。姚天平是一家分公司的主管,平时业务很繁忙,休息一周婚假对他来说已属奢侈。他不可能这样长时间关机的! 打到他们公司,公司的人说他们也非常着急,姚天平前两天有电话来过,说在外地联系业务,但手机却是联络不上。 此刻,沉浸在爱情里的沈力,还在为朋友隐隐担忧。去阳城打探黎虹的消息,还是沈力出的主意。姚天平在第二天上午便动身去了阳城,到达之后还跟沈力通了电话。可那之后,便音讯皆无了。 想到这里沈力再也睡不着了。他轻轻吻了吻睡美人的面颊,从她的脖子下面抽出手臂,套上衣服,摸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在路灯下闪闪发亮。而他无意识举目四望,却忽然看见路灯下面,站着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在路灯下面,她的脸很清晰,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五官,却冰冷地没有一丝表情。 心理医生19 云城市精神病院坐落在市区与城郊的临界处,很隐秘地藏在一条小街的尽头。除此之外,从表面上看,这座医院与普通的医院并没有什么区别。宽敞的大门,白色的楼群,进进出出的穿白大褂的医生以及各式各样的看不出身份的人。 而沈婕却感觉这里有种阴森森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这种感觉,只有上学的时候去参观烈士陵园的时候才有。 而这里是精神病院,是拯救人类灵魂的地方。没有鲜血没有出生没有死亡,却有比这些更让人惊心的内容。 方程似乎感觉到了沈婕的不安,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们绕过门诊大楼,走过一段曲折的小路,才是病房大楼。 一路上只遇见了几位医生,并没有什么病人。没有沈婕想像中满院子乱蹿的穿条纹病服的精神病人,也许那些都是小说电影里的镜头吧。这令沈婕的心跳平稳了许多。他们进入那座神秘的旧楼,在入口处登记了身份才向赵莹所在的病房找过去。 第19节 这座楼看起来有点年头了,尽管已经被重修,但新刷上的涂料并不能遮盖住楼房的陈旧。时间尽管是上午,走廊里的光线仍然不充足。有一两个穿病号服的中年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沈婕好奇地扫了他们一眼。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他们不是穿着病号服,那么,他们跟走在大街上的普通过路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莫非人类精神的疾病真的是多半被外表所遮掩吗? 终于到了赵莹的病房前。房门关着,方程轻轻地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声:“进来!” 沈婕听出这个声音正是赵莹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想什么,方程已经推开了门。她一眼便望见赵莹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杂志。 赵莹的表情最初是平静中略带疑惑,而仅仅在一瞬间,她的面部表情便发生了急遽的变化。那双眼睛猛然圆睁,一张嘴张得很大,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来。 走在前面的方程被赵莹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刚才值班台的护士告诉他们,赵莹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情况比较乐观,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而赵莹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方沈两人以为她要向他们扑过来,下意识地往门外退,但紧接着他们看到赵莹居然向床下面钻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他(她)来了,他(她)来了!救命啊!” 方程回过神来,将傻在那里的沈婕拖出病房,并呼喊不远处值班台的医生。 医生很快便赶了过来。躲在床下只露出半张脸的赵莹见医生来了,便又蹿出来,一把抓住医生的手,另一只手指着站在病房门口的沈婕:“她,她!……”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弄得他们一头雾水。 医生见状连忙冲两人摆手,示意他们快点出去。两个人莫妙其妙地退出来,而这时,沈婕听到赵莹的声音清晰起来:“就是她,她生了一个妖怪孩子!那个孩子的脸,那个孩子的脸……” 后面的话沈婕没有再听清楚。她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向她砸来,她几乎没有力气去阻挡。她瘫软在方程的怀里。他抱着她,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 十分钟之后,医生出来了,对两个人说:“对不起,请你们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他们坐定之后,沈婕才第一次去打量这位精神病医生。 她却不禁呆住。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张脸美得惊人。乍一看是惊艳的,而细看过去,那脸盘,那五官,每一处都精致到完美,找不出一丝瑕疵,让人惊叹。 但就是这样一张绝美的脸,却给人一种并不舒服的感觉。 看美女,特别是这样的极品美女,给人的感觉当然应该是赏心悦目的,否则又怎么能冠以美女的称谓呢?而眼前的这个美女医生,给人的感觉却是怪怪的。 她开口了:“你们是她的什么人?”然后特别看了一眼沈婕,“患者是见到你之后接受了突发性刺激的。我已经给她注射了镇定剂。不知道她醒来还会怎样。所以你们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而这时,沈婕已经明白了这位精神病医生之所以给人以怪怪感觉的原因了。 那便是:她无论是在沉默还是讲话时,她的这张脸,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的! 没有表情,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这张美到极致的脸是木然的,是呆板的,是死气沉沉的! 沈婕的思维也似面前的这张脸一般凝滞了。她只是在一团模糊中听到丈夫方程与医生在交谈。医生说的话她听不懂,好像是在说什么失忆症,解离症。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进入她的耳朵,形不成系统,构不成逻辑。 直到方程提高了嗓门说了一连串的“不可能”,沈婕才恍恍惚惚地转向他,迷糊地问了一句:“什么呀,不可能?” 对面的医生用一种怪异的语调说:“我刚才的话你没有听到吗?我是问,你有没有生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面容有点问题?” 沈婕听到这句话触电一般弹了起来,然后面如死灰地看着面前的医生,几乎要昏厥过去。 方程也站立起来,扶住妻子。他这个时候还比较冷静,面带愠怒地对医生说:“你是一个精神病医生,又怎么能听信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疯癫话呢?我们是有一个孩子,她刚刚满月,是一个非常健康漂亮的女孩!” 那个医生仍然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看着沈婕:“现在病人的病情恶化了,希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们不要再来探望她了,特别是你!病人是看到你而受到刺激的,所以你便是‘原主’!” 方程极其不满地说:“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了。我看这里不光那些病人是疯子!”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已经说得很露骨了。那位医生仍然面无表情,只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瞪着方程。 之后,方程扶着沈婕便要离开。可是,当他们就要走出去的时候,那位医生又开口了:“等等!” 沈婕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医生已经走了过来。她用一只胳膊拉住沈婕,另一只手将方程挡住。 “对不起,我想跟这位女士单独谈两句。放心,就两句,不会超过一分钟。” 方程盯着医生看了片刻,然后低头看沈婕:“小婕,你决定吧。” 沈婕此刻竟然很平静地说:“你先出去吧,我跟医生说几句,马上就好。” 然后,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房间里,那位医生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沈婕。沈婕接过来,见上面印着几行字:心理咨询师,范琴。 沈婕惊疑地问她:“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心理咨询师范琴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脸上依然不带任何表情:“我知道你需要我。我每周三上午在这家医院的门诊大楼坐诊。心理咨询3室。你会来找我的。” 沈婕再想问什么,范琴已经打开了房门,然后对站在外面的方程说:“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我还要去看看我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方程没有再说什么,手搭在沈婕的肩膀上,两人匆匆离开。 一直走出医院的大楼,方程才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沈婕迟疑了一下才说:“哦,没什么,她要我方便的时候再去找她,大概是关于赵莹的病情吧。” 方程听了停下脚步,望着沈婕认真地说:“小婕,你听着,你不要再来这家医院了。赵莹已经是个疯子了,而那个所谓的精神病医生,我看比她还疯!这家医院里的人全是疯子!” 沈婕的身体抖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名片。那张名片被她的手掌揉成一团,却没有丢掉。 心理医生20 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沉闷。只听到筷子与碗碰触的声响。 沉闷的空气压抑着烦乱的心事。而心事似乎一触即发,却没有点燃的元素。 终于,周青娅抬起头问:“你们两个怎么了?自你们从医院回来,一整天都没见你们说话了。小婕,你的同事怎么样了?” 沈婕的头还埋着,夹了一筷子菜却是迟迟没有放入口中。 “妈,我的同事很不好,看起来还是很严重的,还要继续待在医院里治疗。” 方程突然开口了:“我看她在待那家医院里,没病也要闹出病来的!” 沈婕忽然转过头:“方程?你说什么?” 第20节 方程咽了口汤:“我看那个医生倒是像个精神病患者。也许,那里的人都是这样吧。天天跟疯人打交道,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会病入膏肓的。” 沈婕若有所思。又是一阵沉默。 后来还是周青娅先说话:“小力很久都没有回家吃饭了,打电话他总说很忙,这个孩子,也是有什么事情都只藏在心里。” 方程与沈婕对视了一眼,沈婕立刻发现方程的眼睛里有内容。 在沈婕探究的目光里,方程索性坦白道:“沈力大概是谈恋爱了。我前两天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逛街,两人很是亲密的样子。” 周青娅眼睛一亮:“真的?你看清楚了?女孩怎样?”然后又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唉,眼光太高。他看上的女孩那除非是仙女!” 沈婕也转阴为晴:“方程,你怎么没告诉我呢。哥真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一定很漂亮吧?” 方程却只是用鼻子“嗯”了一声,又低头喝汤。倒弄得周青娅与沈婕面面相觑。 沈婕急了,抢过方程的碗,脸一板说:“妈问你话呢。女孩怎么样,你说呀。” 方程不满地看了沈婕一眼。而就在那一瞬间,沈婕的心没来由地一动,似乎整颗心被翻转了过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在那一刻到来。 那便是因于方程的表情。这种表情也是沈婕从未见过的。方程是个好男人,好丈夫。人长得英俊,有事业心,也有家庭责任感。他对沈婕也没得说,体贴入微,关心备至,如果说还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便是他无趣了一些。与他在一起久了,会觉得闷,但同时也让人感到信任与依赖。 而就是这样一个亲密的爱人,此时此刻,提到沈力新交的女朋友,脸上却浮现出这样一种古怪的神情。 女人的直觉一向是说来就来,莫名其妙的。沈婕不禁脱口而出:“你认识这个女孩?!” 沈婕看得清楚,方程分明是想掩饰什么。可是却有什么东西,似指缝里的沙粒一般,任你抓得再紧,捂得再紧,也如水滴空气般泄露出来。 方程的话却看似漫不经心:“哦,我不认识她,只是觉得她面熟而已,有点像我曾经的一位女同学。” 沈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食欲彻底没有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兴奋也熄灭了。她不想再追究下去了,就算方程与那个女孩认识又如何呢?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了。但方程刚才分明是想掩饰什么。也许是善意的掩饰吧,再说母亲也在场呢。 这么想着,心里平静了一些。但一想到未来的嫂子跟自己的丈夫如果真有过暧昧关系的话,又怎能心无芥蒂呢? 而周青娅却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话。她像是对他们两个人,又像是对自己说:“哪天要方程带那个女孩子到家里吃顿饭。只要方程看中的女孩,也一定是我欣赏的。” 周青娅满脸的憧憬之色。刚得了外孙女,又来一个准儿媳,这也许是她后半生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幸福了吧。看着母亲,沈婕忽然觉得心里涩涩的。母亲一天天苍老下去,为了一双儿女默默付出了大半生心血,却一直拒绝寻找自己的幸福。女儿最知母亲心,她知道,母亲忘不掉父亲。虽然他负了她,但她始终挂念着他。看得出,父亲也是,否则为什么他也是单身了这么多年呢? 而又为何,两个相爱的人,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又固守着自己的尊严,各自孤单呢?也许那便是长辈那一代的爱吧。他们的爱更深,更沉,却总是不轻易地表露。 也许做儿女的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吧。如果有爱的话,那么恨又是多么的渺小!也许自己应该原谅父亲,并且用儿女之情一点一点让父母之间的冰山解冻。如果父母有生之年,能够再次牵手,共度一个美好的晚年,该有多好? 孩子很乖,晚饭后才醒来。年轻的父母照例手忙脚乱了一阵。那个生下来猫仔似的婴儿,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喂养与呵护,已经胖了不少。小脸蛋鼓起来了,小胳膊也肉乎乎的了,莲藕一般,惹人怜爱。那双耳朵极为灵敏,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她,一对黑眼睛,玻璃球似的嵌在粉嫩的小脸上,好奇地探究着周围的一切。 沈婕将孩子抱在怀里,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疼爱之情溢于言表。方程贴在她身边,一起逗孩子玩儿。此刻孩子的存在,让他们忘记了现实中的烦恼。两人商量着给孩子起个名字。这是一件最让人头疼的事情了。似乎一本字典,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能配得上他们纯洁美丽的天使了。 时间就在细微的幸福中流逝。夜深了,孩子在摇篮里甜甜睡熟,她的父母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个时候,空气中有一些未知的分子在悄然侵入。因为未知,所以无惧。又因为未知,才觉诡异。 夜最深,梦最酣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异常响亮。 沈婕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打开灯,从婴儿床里抱起那个小饿狼。 吃到了奶,孩子又迷糊着睡了。沈婕安顿好孩子,才又躺下。 做准妈妈的辛苦她已经深切体会,却不知做一个母亲更要辛苦百倍。从生下这个小不点儿那天起,沈婕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开始她极不适应,有几次正喂着奶自己竟睡着了。她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奶头如果堵住孩子的脸会让她窒息的。幸而她很快就适应了,孩子一哭她就异常清醒,孩子一睡她也会很快又入梦乡。 而这一次,重新躺下的沈婕却了无睡意。白天的一幕幕情景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晃动。赵莹见到她受吓惊的样子,还有那个面无表情的心理医生。 这件事太过古怪了!她早就隐隐感觉与自己有关,今天果然……她想到赵莹的疯话:“就是她,她生了一个妖怪孩子!那个孩子的脸,那个孩子的脸……”还有那个医生严肃的问话:“我是问,你有没有生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面容有点问题?” 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弹起,似触电一般。黑暗中,她感觉有一种力量向她逼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边的方程还在熟睡。她身不由己地抓住他的胳膊,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方程被醒惊,翻身过来。沈婕趁势钻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腰。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好多了。丈夫的身体,丈夫的体温……“方程!”她低低唤了他一声。 方程彻底醒了,将沈婕紧紧抱在怀里。“怎么了?”他问。 “我……怕!” 说了这两个字,沈婕便开始抽泣起来,而且越哭越凶,一发不可收拾。方程一边给沈婕擦泪一边轻言细语安慰她。 沈婕抽泣着说:“我看到的红脸女人与红脸婴儿,你说是我的幻觉,而今天的事……” 她还没有说完,方程便柔声打断:“小婕,今天的事纯粹是巧合。你不是说赵莹收到一个畸形死婴吗?她一定是因为这个受了刺激导致精神失常的。而她对你最后的印象,是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所以她脑子里一定产生了奇特的联想,才说出那样错乱的话来!” 方程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沈婕渐渐止住哭声。 而一个字眼还缠绕在她的脑海里:幻觉! 她将两手放在头顶上,似乎想抹去一些什么。方程拍拍她的肩膀:“快睡吧,乖,别胡思乱想了。你最近太累太辛苦了,还是请个保姆帮你照顾孩子吧。” “不!”沈婕坚定地的说,“我不喜欢陌生人抱我的孩子!” “好吧,不说这个了。那就好好休息。”方程抱着沈婕,像抱着一个孩子似的,哄她睡觉。 沈婕在方程的怀里渐渐地有些迷糊了。而她却是睡不安稳,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入侵。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而这种感觉又是那么的真实。这种感觉似乎在跟睡意搏斗,双方势均力敌。而沈婕便在这种状态下,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 忽然,她感觉到,这种力量,其实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冲着她的孩子!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睡意被彻底打败。她从方程的怀里挣脱,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 她向婴儿床扑过去,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便扑了过去!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她最亲爱的人!那个比她的性命更重要的小生命!当这种力量入侵时,只有做母亲的人才能拼死保护! 第21节 而当她扑到婴儿床边上时,感觉一片红光冲进眼睛! 那是孩子的脸,一张小脸,一片通红,好似一个狰狞的鬼脸! 这片红一下子将她击溃,沈婕惨叫一声便倒了下去。 心理医生21 沈婕并没有完全昏过去,但她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当她看到摇篮里那一片红时,时空瞬间支离破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倒下的,也不知道又是被谁扶起的。她的耳边充斥着孩子的哭声,那哭声阵阵撞击她的耳膜,生生撕裂她的心肺。她失声大叫:“孩子!我的孩子!” 那一声呼唤声嘶力竭,几乎用尽了沈婕身体内的全部能量。她头晕目眩,几近昏厥。 扭曲的时空几经变幻,沈婕终于悠悠转醒。她被方程抱着,眼前是母亲周青娅焦虑的脸。哭声!孩子的哭声仍不绝于耳,那哭声是从母亲的怀里传来的。孩子正被母亲抱在怀里! 沈婕的身体瞬间又聚集了能量,令她一跃而起。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孩子的脸!那张魔鬼般的红脸又浮现眼前。她要逃,逃离这噩梦般的世界!逃离这个给她带来无穷恐惧的世界! 她撞在墙上,倚墙瑟瑟发抖。方程奔过来,抱住她的肩:“小婕,你怎么了?你清醒一下!” 沈婕伸手向母亲指去,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方程的眉头紧锁。他想了一下,放开沈婕,从周青娅手里接过还在拼命啼哭的孩子,向沈婕走来。 “别过来!别过来!”沈婕的身体顺着墙往下滑,苍白的脸上,汗珠滚落。 “小婕!”方程的声音高了起来,这样才能压过婴儿的啼哭。 然后他举着孩子递向小婕,语气却是柔和了许多:“孩子要你呢。” 沈婕惊慌的目光投向孩子。孩子哭得满脸是泪,小脸憋得通红。 ——虽红却是正常的肤色。 沈婕用力甩甩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急忙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回到母亲的怀里,可怜的小家伙止住了哭声。同时止住的,还有空气中那诡异的气氛。 周青娅走过来,扶起坐在地板上的沈婕:“小婕,你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噩梦?沈婕一摇头。不是噩梦,绝非噩梦!她分明是下了床,走到婴儿床边,看到……她不敢再想,眼睛紧紧地盯住孩子的小脸,用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像孩子抚摸心爱的玩具。 方程帮助周青娅将沈婕扶到床边坐下,然后说:“妈,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 周青娅叮嘱了沈婕几句,见她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方程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问沈婕刚才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怕再度刺激她。他接过昏昏睡去的孩子,安顿好,又回到沈婕身边:“好了,没事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那一夜别无他事。孩子很乖,没有再醒来。 第二天,方程上班走后,沈婕望着孩子愣了很久,然后梳头换衣,稍事打扮便要出门。 “小婕,你去哪里?”周青娅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妈,我出去买点东西,不会太久,你别担心。”沈婕笑笑。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无处不在,扫净一切阴霾。所以,当沈婕沐浴在阳光里的时候,她第一次怀疑,昨晚看到的一幕,究竟是真还是幻了。 路人都行色匆匆,表情淡漠。那淡漠的脸之后,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内容呢?就如同此刻的沈婕,心事纷乱,表情却也是淡漠的。 她的手里握着那张已经被揉皱的片名,放于眼前,展平,上面仍然是那几个字:心理咨询师范琴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迷失在十字街头。 徘徊了好久,她的脑子里过滤着从生产前一天开始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在阳光下,就似乎是夜行鬼魅,无处藏身。到后来,她开始怀疑一切也许真的不曾存在! 她将那张片名放进手袋里,向公交站台走去。也许她真的需要从那个心理医生那里证实这一切! 而今天刚好是周三。范琴说她周三上午会在心理咨询室坐诊。 汽车行驶了很长时间。下车后沈婕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市精神病院的大门。前一天才来过,不想事隔一天,她便再次出现。 比起那座破旧的住院楼,门诊大楼是新建的现代楼房。有一些人进进出出,从外表看,照例没有任何问题。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走进去。 一楼是一个大厅,抬头可以看到二楼环绕的走廊。她看了一眼厅中央的指示图,心理咨询室在三楼。于是她向着拐角楼梯走去。 楼梯只通向二楼,走廊似一个巨大的四方框嵌在四壁。沈婕沿着走廊悄然前行,却是拐了两道弯,也没有找到通往三楼的楼梯。 几乎没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只有一个保洁员在清洁地面。沈婕便问这位保洁员:“请问三楼怎么走?” “哦,你直着往前走,然后向右拐,是楼梯。”保洁员直起腰身答道。 沈婕往前走了几米,右拐,果然看到了通往三楼的步梯,步梯旁边还有电梯间。沈婕有些哭笑不得:这座楼怎么弄得跟迷宫似的? 三楼的走廊是封闭式的。沈婕转了两道弯才终于看到了“心理咨询中心”的牌子。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这里远比她想像中的热闹,走廊外的座椅上坐满了人,那情景,跟普通医院竟没有什么两样。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那些坐在座位上的人并没有注意她,他们的表情照例也是淡漠的,而且淡漠得更加厉害一些。 沈婕看到了心理咨询三室的门紧紧关着,尽管封闭,她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那个美丽却又古怪的心理医生范琴便在里面吗? 这么想着,她也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抱着手袋,低着头,偶尔抬眼打量一下从面前走过的医生或者病人。 这样等了十分钟,她忽然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姐姐!” 姐姐?她吃惊地转过头,却见左边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女孩。女孩面容娇美,只是肤色微黑,看起来似乎不是本地人。 那女孩热情地叫她,表情是友善生动的:“姐姐,你好漂亮呀,像仙女。我看了你好久,都不敢开口跟你说话呢。” 女孩的热情在这个淡漠的地方显得有些突兀,却冲击着沈婕的心房。她是一个胸无城府的小女孩,这是她给沈婕的第一感觉。 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了呢?刚想到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孩便又说道:“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也来这个地方呢?我可是被绑来的!” 第22节 沈婕听了吓了一跳,女孩又说:“姐姐,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沈婕看着女孩,认真地摇了摇头,安慰道:“我看你挺好的,是谁带你来的?” 女孩答非所问:“他们说我有病,把我带到这里的!我不想来的!” 沈婕就问:“他们为什么说你有病呢?” 女孩突然悲愤地说:“姐姐,我,昨晚被坏人强暴了!” 沈婕吃了一惊,忽然发现女孩的脖子上、手臂上,有细细密密的伤痕,而且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是坏人把你打成这样的吗?”沈婕问,她忽然非常怜惜起这个女孩子来。 “不是坏人!是我妈妈把我打成这样的!”女孩的回答出乎沈婕的意料。 “她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她不让我出去!她天天把我关在屋子里,我想出去她就打我!她说我有病,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女孩说着,泪水冲出眼眶,“他们逼着我从车上往下跳,你看,我的腿——” 女孩忽然将裤角拉起来,但见膝上一片血迹初凝的伤痕触目惊心! “小纯!不要讲话了!”忽然,面前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沈婕抬头,却见面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看模样,应该是这个被叫做小纯的女孩的父亲。那位父亲脸色冷峻,面带威严,看女儿的目光里却带着心疼与无奈。 沈婕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个语言逻辑越来越混乱的女孩,她一定真的有精神问题了!这个想法让她有了逃避的念头。 小纯乖乖地沉默了片刻,却忽然又问沈婕:“姐姐,你结婚了吗?” 沈婕一愣,点头。小纯又问:“那姐夫对你好吗?” 沈婕又点头:“好啊。” 小纯忽然语气提高了很多:“他对你好你为什么也跟我一样呢?为什么?为什么!” 小纯的眼睛里面开始出现妒火,那火焰燃烧着射向沈婕。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朝沈婕看过来,每个人的目光各有不同,好奇,不解,嘲弄,这些目光如同根根利箭一般直射过来,一改刚才的淡漠! 原来人的表情,在一瞬间便可以起这么复杂多样的变化! 这些目光比小纯的妒火更加让人无法忍受。沈婕忽然从座位上跳起,她要离开这个魔穴! 身后的门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女人与一位少年。他们身后,跟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 那位医生容颜美丽,脸上却无任何表情,正是那个心理医生范琴! 而范琴已经看到了准备离开的沈婕。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沈婕的面前,很简短地说了几个字:“请进来吧。” 心理医生22 沈婕鬼使神差地跟着范琴走进她的心理咨询室。 她走在后面,手背到身后将门关得严严的。这样她会有心理安全感。 房间不大,靠墙摆了一对沙发,窗边是一对电脑桌椅,正中是一张小巧的玻璃圆桌,四面各有一张椅子。医生范琴,已经在正对着沈婕的方向坐好。 “请坐!”范琴仍然简短地说。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对沈婕的到来,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半点热情。似乎,沈婕只是她今天一位极其普通的病人。 沈婕坐下去,头下意识地埋着,眼睛看着那张透明的玻璃桌子。桌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可看的。她只好盯住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她的手指交叉,从她紧绷的指尖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安。 “你好。你有什么困惑,尽管向我倾诉。” 她听到医生这样说。于是她抬头看了医生一眼,那张脸虽无表情,但那双眼睛是极其温和的,似日暮时分山村上空浮起的袅袅炊烟。 这令她安定了些。她朱唇微启,一点一点讲述。开始的时候还时断时续,到后来就流畅多了。中间停顿的时候,她会抬头看一眼医生,医生的眼睛里依然是炊烟袅袅,就算这个时候,沈婕已经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颤,对面那双眼睛里也无半丝波动,而是保持得极其平和。 而当沈婕终于讲到最后,讲到摇篮里那一片红时,她的嘴唇抖动了许久,却再没有发出半个音。 安静了半分钟之后,医生却接过了她的话:“你看到摇篮里的婴儿,她的脸……她的脸就像你见到的那个婴儿一样,布满红斑吗?” 沈婕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猛然抬起头,看到对面的范琴还是保持着最初的体态与表情,似乎她刚刚听到的那句话,不是这个医生说的! “你说什么?”沈婕喃喃地问。 然后她看着范琴,听到范琴将她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沈婕开始摇头,起初缓慢,却越来越癫狂。范琴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她渐渐稳定下来,才递给她一杯清水。 她接过水,方觉喉咙里干涩难忍,于是一饮而尽。那透明温热的液体流入她的体内,将她的狂躁减轻了许多。 她放下杯子,喘了几口气才问:“范医生,你说,我所遇到的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她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却又是医生接过了她的话:“幻觉?是吗?你是想问,这一切是不是你的幻觉?” 沈婕用力地点头,那目光直视着范琴,就似一个即将被巨浪卷走的溺水者。 而范琴却很快点了头:“可以初步肯定,是幻觉。” 沈婕有些错愕地看着范琴,似乎不够相信她的话。 范琴似乎理解她的感受:“好了,我们可以做一个心理测试,来证实一下。请跟我来。” 然后,沈婕懵懵懂懂地跟着医生来到电脑桌前。医生启动了一个软件,要沈婕按着题目要求来做选择题。 沈婕看着那些题目,点击鼠标,有些题目很容易便有答案,有些题目却需要凝神细思。 终于,沈婕将那些题目做完。她吁了口气,站起来,然后医生开始根据她的答案做出测定结果。 沈婕坐在沙发上等待。她的心绪混乱。测定结果可以证实她的脑子确实出了问题吗?如果有问题,她是不是也要像赵莹一样住进这所精神病医院呢? 这个念头令她心头一凛。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今天是不是就走不出这家医院了呢?她的孩子……她忽然异常想念起她的孩子来。她的孩子!那可爱的小脸似乎就在冲她笑呢!她不能住院,不能离开她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忽然站了起来。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范琴说:“好了,结果出来了。” 第23节 那台小巧的打印机响了几声,一份报告打印完毕。 沈婕停在原地,紧张地望着医生。而医生的脸仍深不可测。 “请坐下来说。”医生重新回到最初的座位上。沈婕也跟着坐下来。 医生手里捏着测定结果,沉吟了一下说:“据测试数据得出的结论,你患了严重的产前及产后抑郁症!” 沈婕呆了一下。抑郁症?自己怎么会得这种莫明其妙的病! 医生头也不抬继续说道:“你不必紧张,我们先来弄清楚你为什么会得这种病。从生理上解释,女性从怀孕起,由于体内荷尔蒙出现变化,引起各种身体不适。同时,心理也容易出现波动,情绪更容易低落。如果调节能力差的女性此时没有得到适当照顾,心理压力过大,就可能在临床上表现出躁狂、抑郁、精神分裂,甚至出现意识障碍和幻觉,以致发生难以预料的意外事件。这便是产前抑郁症。而在产后,怀孕期间分泌出的供应胎儿成长的荷尔蒙逐渐消失,改为分泌供应母乳的他种荷尔蒙。母体内的荷尔蒙因此发生剧烈变化,而导致精神上的种种不安,如头疼、轻微忧郁、无法入睡、容易掉发、手足无措等症状,这就是所谓的‘产后抑郁症’。” “本来女性在怀孕生产阶段就承受了极大压力,除了体内荷尔蒙的剧烈变化、生产过程的痛苦、体力的消耗之外,同时在社会心理方面也必须面对角色的转换以及生活适应的问题。这个时候,若没有给予产妇适当的照顾与支持,产后心理疾患的发生是很有可能的。” “依照你的情况来看,你在生产前,因为你的同事赵莹……” 医生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里有了一丝波动。 然后她继续说:“你的同事赵莹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畸形死婴,这令你感觉到了极度不安,因此在生产前后,你看到了一些原本不应该看到的人或者事,究其原因,便是出现了妄想幻觉!而你已经说了,那些人或者事,除了你之外便无人感应到。所以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一切其实都是你所产生的幻觉,而并非真实存在的!” 医生的这番话令沈婕喜忧参半。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哪种结果。她呆呆地看着医生,问:“那怎么办呢?” 医生还是不急不缓:“就目前来看,你的思维逻辑还属正常,也有一定的自我控制能力,所以暂时没有必要住院。我会给你开一点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药效很好的。但我必须通知你的家属,配合你的治疗,这样才能保证你的康复。你能让你的爱人尽快到这里跟我谈谈吗?” 沈婕的眉头锁住了。方程?他对这个范琴医生很有成见,对这个精神病院也很有成见。如果他知道她背着他来这里,一定会生气的! 这样想着,她还是点点头。医生却似乎不相信她似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却是沉默着,然后转身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药瓶。 “这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按要求服用,一个月为一个疗程。服药期间,切记不能哺乳。” 医生却已经填好了单子,递给沈婕:“到一楼交费。” 药并不贵。沈婕从一楼折返的时候,上到二楼,却又是转了好久也找不到向上的楼梯。 又碰见了那个保洁员。保洁员仍然在低头清洁地面。沈婕有些难堪地问她:“请问,三楼怎么走?” 保洁员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摇摇头,手往前一指:“朝前走,右转,就是楼梯。” 沈婕离开保洁员向前走的时候,感觉思绪恍惚。她想,那个保洁员一定认定她精神失常了,所以摇头。沈婕笑了一下,是苦笑。 之后,她拿了药便匆匆离开了。当她又一次走进阳光里的时候,竟然感觉与阳光分离了一个世纪。 走出小街,再过一个路口,便是站台了。她在路边的冷饮店买了一支蛋筒冰棋淋,巧克力味道的。然后倚在路边的栏杆上,细细品尝。 冰凉的巧克力融化在她的口腔里,然后侵袭她的五脏六腑,稳定着她的心神。 之后她横穿马路,却忽然发现前方有一个女人。女人穿着黑衣黑裙,头发波浪般垂下,步态优雅且从容。于是,那一头黑色的波浪也优美地在阳光下流动。 沈婕朦胧的目光忽然一凝,心速在瞬间狂升。她的眼前忽然掠过两个影子,一个是在出租车里的那个司机,一个是在医院长廊里抱着孩子的母亲。她们都是身穿黑色衣服,一头波浪般的头发。 她在阳光下面,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前面的黑衣女子,双脚机械地往前迈。 女子横穿过马路,走到了人行便道上。沈婕跟了过去,离女子七八米远的样子。 这是一条远离闹市不太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边有一些商铺,有点冷清。 沈婕一直跟着女子走,却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了。地面是用彩色方砖铺就的,当她的身体在上面移动时,只觉得那些四方砖块旋转错乱,飘忽不定起来。 又是一阵眩晕。她停下来,低头看了看,直到那些砖块安定下来。于是她直起身子继续走,却发现,眼前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然后松了口气。那个女子,她也许只是拐进了某一家商铺里了吧。而她,也许本是一位普通女子,只是碰巧也穿着黑衣,梳波浪头发罢了。恰好跟她幻觉里的人物相吻合。 而那个幻觉里的人,如果正是刚才的女子,那么,如果她是真实存在的,她的脸上是那种恐怖的红色的话,那么刚才从她面前经过的人,便一定不会那么若无其事了。 这样想着,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了。她继续走,经过一个橱窗。那橱窗外透明的玻璃,似几面巨大的镜子。 她下意识侧过脸,头转向橱窗。也许她只是想借用这镜子似的橱窗玻璃打量一下自己的容貌。这也许是一个美丽女子,或者非美丽女子的习惯动作吧。 而不望则已,真的望过去时,她刚刚稳定下来的心魂突然间飞离! 她看到镜子里闪过一个人,那个人正是自己,一身飘逸的淡绿色衣裙,头发在脑后挽起。 而那张脸,竟布满了可怕的红斑,似乎整张脸皮被揭了下来! 在心魂飞离的瞬间,沈婕的身体也失去了重量,就那样软软地倒下。 第五章 绝情杀手 绝情杀手23 当沈力与展颜收拾好晚饭的餐具,相偎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灯忽然熄灭了,电视上也一片漆黑。 怔了一下,两个人才明白过来是停电了。一时还不适应,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力站起来,摸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见四周楼房全都是黑灯瞎火的。他微微叹了口气,回头朝展颜说:“颜颜,小区里都停电了,你坐着,我去找蜡烛来。” 展颜却是呵呵一笑:“可惜已经吃过饭了,否则正好来顿烛光晚餐。” “想吃烛光晚餐啊?嘿,那容易,以后我们每天都吃!” 沈力说着,只觉得虽置身于黑暗中,却似没于无边的幸福里。直到此刻,他都难以相信自己此生能有幸遇见像展颜这般完美的女子。相处这些天来,他发觉她不仅美丽出尘,且性格温柔开朗,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做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而这样一位出色的女子,竟然会是自己心爱的女友!从那个雷雨交夹的夏夜开始,他们除了上班时间便形影不离。昔日里这套冷清的公寓,如今成为了他们的爱巢。 而今天他们的心情格外轻松愉悦,因为从明天开始,他们便要开始近两个月的暑期生活。这大概是教师这个职业在劳累了一个学期之后最享受的事情了。 沈力将点燃的蜡烛小心地放在茶几上,然后贴着展颜坐下来。他侧目看她的时候,她的脸便在那微微跳动的烛火中一片朦胧。那散落在肩头的黑发,将她的脸半遮半掩,一双眸子里,有闪动的烛火,令那双眼睛更晶莹剔透。 美人在烛光中,烛光在美人里。 他不禁怔住了,被这一刻的美丽所震撼。然后这个美到极致的女子,被他幸福地拥在怀里。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用梦幻般的声音说:“颜颜,从明天起,我们便可以朝朝暮暮长相厮守了。你想怎么过呢?我带你去世外桃源好不好?” 第24节 怀里的女子笑声如饴:“你说的世外桃源在何处?是江南水乡还是西部草原?” 沈力的心醉了:“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世外桃源,哪怕是荒凉的戈壁,或是不毛的孤岛!” 展颜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掌在沈力的胸前用力地摩挲着,用那温热的手掌感觉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颜颜,我带你去我家里见我的母亲好吗?还有妹妹、妹夫和他们才出生的小宝贝。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也会喜欢他们的。” 展颜抬起头来看沈力,点了点头。见展颜应许,沈力不禁心花怒放。而展颜虽是点头,目光却在此刻迷离起来。 沈力并没有在意展颜的目光,他以为她只是害羞而已,不由怜爱地抚摸着她娇美的面颊,去吻她花瓣似的朱唇。 温柔静谧的烛光之夜,他们在喃喃的情话里,相拥而眠。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令他们身心俱醉,空气便似陈年的美酒,从她的肺叶中吐出,又吸入他的肺叶里。 而就在这缠绵的一刻,近乎静止的时空被一阵悦耳的铃声所搅碎。而这悦耳的铃声在沈力耳中却是那般刺耳。 他抓起茶几上彩光四溢的手机,接通前先习惯性地看一眼来电号码,却是整个人立刻就要跳起来! 这个号码,便是沈力拨了一个多月没有拨通的号码,号码的主人,正是姚天平! 音讯皆无的姚天平成为沈力心中梗结着的一块石头。如果不是他几次跟姚天平所在的公司联系,获悉姚天平偶尔会跟公司联络的话,沈力早就疯掉了。所以他除了知道姚天平尚活在人间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讯息了。 因此,这个电话对沈力来说极度意外。而他在惊喜之余,也升腾出强烈的不安来。 因为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只要他接到姚天平的电话,便是有了意外发生! 而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来不及多想,急切地接通电话,听筒里却是声息皆无。 “喂?是天平吗?是你吗?……天平,你说话啊?!” 凭直觉,他知道电话那端一定有人在。可是他呼唤了数声之后,仍是一片沉寂。于是他不再说话,只紧张地聆听。果然,他听到听筒里传来了喘息声。 喘息声初始细碎,不久渐渐浓重。最后,竟转变成低低的啜泣。这啜泣声就似房间里那点烛火,忽明忽暗,似有若无。 他忍不住了,又开始呼唤姚天平的名字。 后来,他终于听到了姚天平的声音: “沈力!沈力!” 姚天平叫了两声沈力之后,又开始混乱地啜泣。而那两声呼唤,也是用哭腔叫出来的。 那个原本泰然自若的高大男人,在此刻,沦落成一个无助的孩童。 “天平,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快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沈力的语调越来越高。 而之后,那边却忽然平静下来。再接着,姚天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腔调说:“没用了,没人能帮我的。你也不例外。” 冷静的腔调却比失措的哭腔更揪心。这是一种沾染着死亡气息的声音! 果然,这个冷静的腔调继续说道:“我把她杀了。哈哈,把她杀了。” 沈力脑子里“嗡”了一声,瞬间充斥了成千上万的蜜蜂。他有好几秒钟都没有说出话来,只徒劳地张大了嘴巴。 之后他粗重地喘息着,明知故问:“你说的她是谁?” “黎虹,我把黎虹杀死了。”冷静腔调答道。 沈力又是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只觉得脑子里的蜜蜂团团散开,之后归于平静。却是被极力压抑着的平静。 那支蜡烛燃尽了,如豆的烛火最后挣扎了一下,便熄灭了。 无边的黑暗里,沈力似乎看到了一幅画面: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布单遮盖着单薄的身体。白布单被揭开,露出的是一张绝美却苍白的脸,以及遍体的伤痕。 “烟烟!” 沈力痛苦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就在刹那间,他感觉到十根手指触电似的痛了一下。 “沈力!你怎么了?”黑暗里那轻柔的声音近在耳畔。沈力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他竟然在展颜面前喊出了秦若烟的名字,也意识到了,展颜将“烟烟”误听成“颜颜”,以为他是在喊她。 而他的手里还抓着尚未挂断的手机。他立即对电话那边的姚天平说:“天平,你在哪里?我尽快赶到!” 姚天平用细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在青城的家里。” 之后手机便断了线。 沈力在黑暗里抱住展颜,充满歉意地说:“颜颜,对不起,我的朋友出了事,我必须立即赶过去。他需要我!” 展颜却是冷静地说:“我都听到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力怔了片刻,用刚刚疼痛过的手指紧紧抓着她:“颜颜,好的,我们一起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分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指却又是痛了一下。他刚才这句承诺是冲口而出的。而说出来,他才觉得,虽然他们此刻深情相拥,事实上,他对于他们的未来却忽然失去把握! 这是一种直觉,或者是预感。而他能做到的,只是在此刻,紧紧抱着她。紧得不能再紧了。两个人互相融入了对方的身体中。 然后,沈力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两人匆匆收拾好行李便打车直奔车站。 夏夜的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乱展颜额头的发丝。而她却浑然不知,靠在沈力的肩头沉沉睡着。沈力却毫无睡意,默默想着心事。 他们赶到姚天平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沈力忽然想到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也是听到姚天平的电话,从酒店赶到这里。只是那个时候,他是只身一人,而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一个心爱的女孩。 因此他心里更为忐忑。他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幅血腥的画面。也许他带着展颜来,是一个错,可他更不愿意将她一个人扔在那套公寓里。如果不是姚天平的这个电话,他们此刻正在云城的小窝里相拥而眠,共享美梦吧。 而他胸中同样也荡漾着一种激烈的情愫,那便是友情。每次在姚天平最惊慌最无助的时候,他都会想到自己。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朋友吧。开心的时候也许会将他抛置九霄云外,而一旦到了最失意最痛苦的时候,才蓦然想到他。 第25节 这个人,才应该是最珍贵的朋友吧。对于姚天平来说,沈力便是这样的朋友。 他背着包,拉着展颜的手,一直来到姚天平家门前。他踌躇了一下,松开展颜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颜颜,你先待在这里,我进去看看情况再叫你进去好吗?” 展颜懂事地点点头,后退几步,躲到了阴影之中。沈力这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片刻之后,门开了。沈力一眼看到门后的那个人,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姚天平!他许久都未打理的头发零乱地贴在前额上,几乎遮住了眼睛。胡须也没有剃,睡衣穿在他身上,似挂在毫无生气的衣架上。 他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想抓住他,姚天平却后退了两步。这个时候,沈力才看到,姚天平蓝色的方格睡衣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一股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似来自地狱。 绝情杀手24 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气息令沈力在刹那间有些窒息。特别是这个幽灵般的姚天平,那睡衣上斑斑的血迹虽已凝固,但还是以一种狰狞的姿势进入沈力眼中。他与姚天平对望了片刻,心不禁慢慢往下沉——眼前的姚天平,已经今非昔比了。别说婚礼前那个沉稳从容,运筹帷幄的主管,就是连一个月前离开沈力的那个抑郁寡欢,忧心忡忡的失意人都无法相比。 眼前的姚天平只是一具骷髅,具有呼吸与心跳的骷髅,从他的眼中无法找出一丝生气。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沈力,好半天才微微转动一下。他似乎认出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于是他后退一步,将沈力让入房中。 沈力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阴影中的展颜。他看到展颜仍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无法看清楚她的脸,看清楚她的表情。 沈力一步步往里走。走进这个他曾经熟悉的地方,此刻却有一种难言的悲壮之感。因为,他几乎是踏着鲜血走进去的。米色的实木地板上,血迹触目惊心。 沈力就是沿着血迹一直走到卧室门口的。卧室门紧闭,而沈力知道,自己只要用手一推,便可以进去了,便可以看到他可以想像或者无法想像的场景。他转回头去看姚天平,姚天平仍然站在离房门不远的位置,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而门还是虚掩着的。 沈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手,缓缓将门推开。尽管早有准备,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得张大了嘴巴! 床上零乱不堪,浅粉色的床罩被鲜血大片大片浸透,似大朵大朵的牡丹盛开。地板上到处都是鲜血,连墙上都是。沈力的脚,已经没于血水之中。而地板上那一滩鲜血里,一位年轻女子伏着,只穿了一件薄得几乎透明的睡裙。睡裙是玫瑰红色的,被鲜血浸透,那颜色便更娇艳欲滴。 而睡裙处裸露着的肌肤,则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细小的创口已经凝固,大的创口似还有新鲜的血液溢出。 沈力一阵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下来,伸出手,扳住女子的肩,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的。 那尸体早已冰冷僵硬,血也是冰凉的。拨开女子盖在面部的长发,女子的脸便赫然显现出来。 看到那张脸,沈力没有过多的惊骇。他只是在恍惚间觉得眼前模糊起来,然后有灼热的液体从眼眶跌出来,打在女子脸上。 那脸是绝美的,是完整的,是完美的。 沈力终于无法遏止地哭出来。 时空又错乱了,深夜幻化成黎明。而场景,则又一次跳跃在合欢树丛之下。眼前的这具女尸,除了衣着,竟与十年前秦若烟的尸体无二。那遍布周身的伤痕,与及那张完美的脸。 手指一阵刺痛——而这次疼痛也与以往不同。当他发觉时,手指已经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痕!这血痕与刚才他接触女尸时沾染的血迹在指尖相融。 疼痛同时也唤醒了沈力。他惊叫一声站起来,蓦然回头,更是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站立一人,这个人竟是展颜! 展颜就站在血迹之上,似仙子降于地狱,却丝毫没有沾染地狱里一丝污浊之气。 而她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呆成一具雕像。 沈力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带她远走,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狱,回到他们两人的天堂。 可是当他看到展颜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姚天平时,沈力只觉血往上涌,丢下展颜,似一只发怒的狮子冲向他。 姚天平稻草人似的被沈力抓在手中。沈力还没有使劲,姚天平的身体便向后跌去。 却没有摔倒,只是踉跄了几步,站住了,面上的表情似大梦初醒。 沈力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杀了她,你杀了她!”沈力的脸因为痛苦与愤怒而极度扭曲。 姚天平看沈力的脸微微吃惊,还是点头:“是的,我杀了她。” 沈力开始吼起来:“你杀死了秦若烟!是你!杀死了秦若烟!” 姚天平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片刻,才喃喃地问道:“秦若烟?谁是秦若烟?” 沈力的手一指,向着卧室的方向,却又收了回来,手臂在空中无目的的挥舞,最后还是又指向卧室:“她是谁?” 他这样问的时候,表情由愤怒转向迷惘。 旁边的展颜终于忍不住了,抓住他的胳膊:“沈力……” 沈力的身体一僵,放开姚天平,拉着展颜往外走,边走边对姚天平说:“我先把她安顿好,你等我。” 沈力带着展颜找酒店的时候,心里是后悔与自责的。他不该带展颜来!不该让她看到房间里那血腥的一幕。被夜风一吹,他的头脑基本冷静下来了。他清楚地知道,那个被姚天平杀死的人不是秦若烟,而是与秦若烟长相无二的黎虹,姚天平一度失踪的新婚妻子。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先安顿好展颜,然后回到姚天平那里。他已经成为一个杀人犯了,也许该劝他去自首。 而沈力忽然又想到,黎虹的死亡跟秦若烟的死亡极度相近。难道…… 不!不!! 不可能!!! 沈力无法面对这个想法,面对这个问题。 直到沈力将展颜带进酒店房间,展颜也没有开口问沈力一个字。这个看上去极其柔弱的女孩,她还算镇定地紧紧跟随沈力。而沈力能明显地感觉到,因为极度的紧张害怕,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停止颤抖! 在他们去青城的路上,在到达姚天平家之前,沈力已经简单地向展颜讲述了姚天平的遭遇。再加上姚天平在电话里,提到自己杀人了,也许是因为这些,展颜对刚才的一幕还是应该有心理准备吧。 而当展颜坐下来,咽了一小口纯净水后,她才突然开口问沈力:“秦若烟是谁?” 然后,房间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那个时候,沈力不敢去看展颜的眼睛——他又如何能够从容地在展颜面前提到秦若烟呢? “颜颜,你先睡吧。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讲。我会告诉你的,请你相信我,好吗?” 沈力百感交集地抱了抱展颜,然后一个人离开了房间。他最后回头望展颜的时候,又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迷离的目光。 第26节 当沈力回到姚天平住处时,惊异地发现他已经将现场清理干净了。地板上的血迹已经消失,连他自己也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沈力瞥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似乎刚才那血腥的一幕竟未曾发生。 姚天平虚弱地将自己扔在沙发里,点一支烟,缓缓地吸着。他的表情非常平静,也许是因为太平静了反而不正常。 沈力亦给自己点了支烟。当房间里被烟雾所吞没的时候,姚天平开始用缓慢低沉的嗓音讲述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他到阳城,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安顿好,便直奔黎虹跟他说过的她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医院——阳城市新阳医院。 那是一家规模不大医疗设施相对落后的医院,看病的都是处于城市低层的人,以及四面乡镇的农民。姚天平在医院里转悠了一会儿,开始向工作人员打听一个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叫做黎虹的人。 而他问过所有的人,都用迷茫或者肯定的语气说,他们没有听说过黎虹这个名字。 姚天平是从云城辗转而来,事先并没有准备黎虹的照片。于是他开始向人们描述黎虹的模样。但这并没有任何效果,黎虹虽然长相漂亮,但并没有比较特别之处。一位男医生善意地对他说,这家医院虽小,但漂亮的女护士倒是有好几个,没有他说的这个人。 姚天平有些泄气地站在医院的过道上。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想到,自己对黎虹了解甚少。他只知道她在阳城长大,却不知道她的家究竟在哪条街道上,又在哪家学校上过学。她在自己面前甚至很少提到过父母,只说父母是极为普通的工人。而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他们在婚礼第二天便会去云城拜见黎虹的父母家人,然后登上去海南旅游的飞机。而这个计划当然在黎虹神秘失踪之后便泡汤了。 而姚天平仅仅知道的,关于黎虹在这家医院工作过的信息,如今看上去也是谎言了。这使他更加悲哀。在悲哀的同时,对此事的探究欲却是迅猛增长。无论如何,他都要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可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姚天平郁闷地转过身,准备先离开这里,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看见前面有一个护士,正端着一样什么东西转过前面那一道弯。 她转弯的时候,露出了小半边脸,只那么一晃,姚天平便觉得心猛然激动起来! 来不及犹豫,他迅速地朝她消失的地方追去。转过弯,看到那个背影刚刚走进一间病房。 他疾步追过去,站在房门口的时候,看到那个护士正准备给病人换液体。护士恰巧面朝着房门,所以姚天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尽管半张脸被一副白口罩遮住,但姚天平还是一眼便认出来,眼前这个护士正是自己深深爱着,又苦苦追寻的新娘黎虹! 绝情杀手25 一束“蓝色妖姬”夺人眼目地盛开在柳柔的桌上。这是一种不常见的蓝色玫瑰,据说是一种加工花卉,用一种对人体无害的染色剂和助染剂调和成着色剂,等白玫瑰快到成熟期时,将其切下来放进盛有着色剂的容器里,让花像吸水一样,将色剂吸入花中进行染色。 而柳柔则因为这束蓝玫瑰成了脑外科当日的明星。所有的人都在谈论那束光彩夺目、晶莹剔透的蓝色妖姬。而柳柔心里,也因此被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据说这种花的价格不菲,送花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鲜花内的卡片上并未署名,只写了时间与地点。因此,一整天,柳柔都在做思想斗争。赴约还是爽约?其实柳柔遇到此类的事情太多了,作为这家医院的前任院花,她裙下疯狂的追求者众多,且并不乏出色之人。她也一直在自我陶醉,并在陶醉中孤芳自赏,并没有接受任何一次邀约。 而这样的风光在一年之内渐渐烟消云散。因为新院花的出现,柳柔这个出了名的冰美人渐渐被人所冷落。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花了,更别说这么鲜见的蓝色妖姬。 下班更衣的时候,柳柔终于做出了决定:赴约!她决定不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她要用事实证明,她这个过了气的前任院花在交友方面一定要赢那个夺她所爱的现任院花! 当柳柔出现在西餐厅时,姚天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凝视着柳柔款款向她走来,她最初的脚步略显迟疑,而因为姚天平的微笑,她的脚步终于行水流水般向他飘过来。 坐定,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在最初的只言片语后,气氛渐渐融洽了些。 姚天平的风度举止都恰到好处,于是柳柔的脸上开始浅笑盈盈。二人仿佛心照不宣,对敏感话题避而不谈,因此看上去,他们的言谈竟似一对相交多年的朋友。 那顿晚餐吃了大半的时候,红酒已令柳柔微醺了。人面桃花,千娇百媚,但姚天平似不为所动。他看似轻松自如的表情后面,实际上藏匿了万千心机。于是,话题千回百转,终于极有预谋地转到了柳柔的同事——江笛身上。 尽管姚天平小心翼翼,但柳柔还是在瞬间花容突变。若不是柳柔的涵养极好,她便在那刻拂袖而去了。 约柳柔来,也是姚天平的无奈之计。几天之前,他赶到阳城来,在那家三流的医院走廊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可是,当他激动地去唤黎虹的名字时,那位护士却是像看白痴一般瞟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 姚天平顷刻间如入冰窖。那护士见到他的窘态,歉意地笑笑,很大方地摘下了面上的口罩。她的原意也许是让姚天平看清楚她的模样,她并非他所找之人,却不想当姚天平看到了护士的脸,忘情中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黎虹,你别再躲我了!黎虹,你跟我回家吧!” 护士惊叫一声,挣脱姚天平的手,粉面通红,怒不可遏:“我根本不认识你!别再碰我!你看清楚,我胸卡上有名字,不要再叫我什么李红张红!” 姚天平怔怔地去看她的胸卡,但见上面果然有她的芳名。姓江名笛,很有诗意的名字,却不是黎虹。 他怔了片刻,然后自作聪明地反击:“别骗我了,你告诉我你叫黎虹,那个名字才是假的!黎虹,你究竟要骗我多久?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才故意躲着我,嗯?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的妻子!” 那个叫江笛的护士呆了一下,然后下了通牒:“我现在在工作,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请你走开!” 姚天平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时候,感觉这座破旧的楼房就要坍塌了。不仅是楼房,整个天地都要坍塌了。心头最后一丝希望在此刻破灭掉。他的人,就要随着这个世界支离破碎了。 而他不甘心!他又怎会甘心!如果整件事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的话,原因又是什么呢?刚刚他看到的护士,那容貌、那身材的的确确是黎虹!黎虹的样子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可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她的表情,并不似刻意做出来的。而且,她说话的嗓音与姿势,也并非他所熟悉的。难道眼前的这个人,果真不是黎虹? 这样想着的时候,姚天平已经走出了医院。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几日,在江笛上班的时候,姚天平便在医院门前徘徊。见到她下班出来,他必要上前纠缠一番,而江笛照例是冷言冷语相对,就差喊医院门前的保安了。 而此刻,江笛的同事柳柔便坐在他对面。姚天平对柳柔,只是善意地利用。他用很老套的送花,请吃饭的方式,居然如愿以偿了。当他觉出柳柔面色突变时,心里有一丝愧疚。他欺骗了这个漂亮的女护士。 而柳柔在弄清了原委之后,对姚天平采取了最大限度的谅解。这并非因为蓝色妖姬与这顿晚餐,只因在感觉上,柳柔认为姚天平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女人们的直觉总是很奇怪的,也一向很准,特别是第一感觉。无论在第一感觉之后,对方采用何种善意或恶意的方式相欺瞒,最终的事实会证明,第一感觉往往是对的。 于是柳柔开始讲述。她说江笛是一年半前来到这家医院的,当时,她的青春与美貌曾经震憾了这家医院,也就是从那时,柳柔这个院花开始莫名奇妙地失宠。 柳柔说自己不喜欢江笛,因为江笛确实是一位性格古怪的女人,但这并不妨碍她的魅力。 而两个多月前,江笛忽然请了长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外地看病。她这个病假一请就是两个月,然而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这两个月,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柳柔说到这里时,姚天平忽然激动起来。两个月的长假,刚好与他们认识的时间相吻合!单从这点来讲,他便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江笛必是黎虹! 姚天平的手伸进口袋里,碰到香烟之后又伸出来。他意识到他不能当着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吞云吐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问关于江笛的其他情况。可是柳柔对江笛的事情也就知道这些了。柳柔好奇地问,关于他与江笛,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姚天平只是说,江笛酷似他以前的一位女友,而那位女友已经离世了。柳柔就有些感动,以为姚天平是个痴心汉,在追随死去女友的影子,只是,那个影子偏偏是江笛。 而柳柔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机的女孩,第二天便将姚天平找她的事告诉了江笛。江笛也因此明白了姚天平为什么对她再三纠缠,并且也受了柳柔的影响,对姚天平的坏印象消除了几分。 姚天平开始变本加厉地纠缠起江笛来。江笛对姚天平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后来渐渐开始接受他的邀请。姚天平为了挽回江笛的心,在她身上倾注了更多的时间与金钱。 而姚天平的困惑也开始越来越强。他感觉这个江笛与往昔的黎虹根本不是一个性情。柳柔曾经告诉过他,江笛是个爱财的女孩,这在他与江笛的相处过程中,这一点也开始显现出来。而黎虹则是一个重视精神享受的人,钱财观念比较淡薄。 江笛古怪的性格也让姚天平苦恼不堪,但他对她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他知道自己要回公司上班了,否则就要被公司除名。他说服江笛辞去了护士的工作,跟着他一起回到了青城。 可是回到青城之后,噩梦就此拉开了序幕。在江笛看到新房里黎虹的婚纱照之后,她发狂地砸毁了那些照片。面对满地的碎片,姚天平对新生活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第27节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姚天平迷茫地望着江笛,这个表面上与黎虹无二的女人,她除了外表之外,一丝一毫都不是黎虹!或者,江笛其实便是黎虹,一直是黎虹,她只是魔鬼从地狱里派来的摧毁姚天平的妖女! 他又多么的怀念那个婚礼之前的黎虹。他看着她穿着他给黎虹买的玫瑰色的真丝睡衣,恍惚中又觉得黎虹近在眼前了。他在朦胧的灯光里与她做爱。他想到婚前他从未真正得到过黎虹的身体,因而在此刻更为疯狂。他在情欲的巅峰里,呼唤的是黎虹的名字。其实,他一直都叫她黎虹的。却在这个夜晚,江笛听到黎虹这个名字,再也无法忍受,开始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姚天平,也辱骂那个鬼影般附体的黎虹! 姚天平也因此从玫瑰色的幸福之巅跌落下来。他只想让身下的女人闭嘴,他用双手去堵她的口鼻,堵住她的污语浊言。他堵住了,同时堵住的也是她的呼吸。当他发觉时,她的生命已经在他手中凋谢了。 可是他的愤怒却没有就此停消,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向她身上划去。他划下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脑海中关于黎虹的影子随着手起刀落也支离破碎。他感到一阵快意,一阵解脱。他想,她的影子从此不会再来折磨他了。 绝情杀手26 沈力听完姚天平的讲述,许久未说出话来。当死亡就在他们身边发生时,只觉得生命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 因此他再一次想起秦若烟来。他望着已不成人形的姚天平,掩饰着内心的紧张问道:“天平,十年之前,你可曾认识一个叫做秦若烟的女孩?” 姚天平摇头:“沈力,你已经问过我第二遍了。你先告诉我,秦若烟是谁?” 姚天平看着沈力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这个时候,思维是清醒的。他或许想到了,沈力提到的这个秦若烟,便是当年令他痴狂之人了。 沈力却是摇摇头,欲言又止。这个秘密,十年之久,他从未向人吐露过半点。而他如今不想提及,或许是因为他在惧怕。 他在惧怕什么?这个问题是他无法面对的。因为这个叫做江笛的女子,死状与当年的秦若烟一般,而江笛是姚天平亲手杀死的,这一点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因而,他惧怕的便是当年杀死秦若烟的,莫非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姚天平? 如果是这样,他能够承受这样的事实吗? 但姚天平迷惑的目光让沈力感知他确实不知道秦若烟是谁。而这也无所谓,他杀死她,也不一定必须要知道她叫做什么。也或者,姚天平患了失忆症,他拥有双重人格,已经记不得当年发生的事情了,他已经忘记了他曾经亲手杀死过另一个女子! 而当他在若干年之后,再次遇到一位一模一样的女子,又在特定的状态下,再次以相同的手法杀人吗? 这或者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姚天平在新婚之夜,会看到遍体鳞伤的黎虹了。那一定是他关于十年前的记忆复发,是他的幻觉吧。 而那个黎虹,与十年前死去的秦若烟又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现在这个死去的江笛,真的是姚天平的新婚妻子吗? 他这样想,却是未说出话来。如今他说什么也无用了。他看着姚天平,想着如果医生能够鉴定出他患有精神疾病,比如人格分裂什么的,也许可以免于死罪吧。 姚天平疲惫地抬了抬手说:“沈力,你先走吧。我跟你说这么多,心里面觉得好多了。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她是你的女朋友吧。你把她安顿到哪里了?先去照顾她吧。” 想到展颜,她被自己一个人丢在酒店里,沈力便感到了一阵不安。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展颜对自己是这么重要,他是多么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边,甚至不惜丢下处在极度困境里的朋友。 姚天平似乎觉出了他的心情,淡然一笑:“你先去吧,我在这里要整理一下黎虹的遗物,然后投案自首。” 这个时候,黎明的曙光已经照亮大地。 沈力在路上没有打展颜的手机,怕吵醒睡梦中的展颜。他只是急切地向她的酒店赶。 而打开房门,他发现展颜竟还像他离去时那样,坐在床边静静等候。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心忽然一痛,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久久无语。 然后他们将彼此放倒在床上,沈力开始静静地讲述往事。从十年前那个飘荡着合欢花香的清晨开始。 他讲的时候,展颜没有任何反应。沈力仰面朝天躺着,也没有去看展颜的表情。他只是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而这一次回忆,不再是他一个人,而是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同享。 讲完之后,他觉得整个身心都无比畅快起来。后来,他去看展颜的时候,惊觉她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他急忙去给她拭泪,用唇贴上她冰凉的面颊。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他们拥抱了好久。每一个瞬间,即成永远。 他们一起回到姚天平所住的小区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展颜认同了姚天平患精神分裂的可能。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们也要去帮助他。 那个时候,夏日的阳光正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因此一切似乎是静止的。连鸟儿都躲在了巢中停止飞翔。 而就在这静止的世界里,一个黑影却在悄然酝酿一场风暴。而风暴开始于瞬间,亦结束在瞬间。快得不可思议,快得让人还无法做出准备,就要去直面,去承受。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沉睡着的大地。沈力呆在原地许久,才蓦然狂奔。可是,无论怎样也挽不回这个血腥的结局了。 似乎没有多少血,但生命已在瞬息陨落。姚天平趴在被阳光烘烤得温热的水泥地上,已经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喧嚣。他是从顶层跳下来的,却是想飞向天堂。或许,他终于实现了那个愿望:一睡下去,便永远不再醒来。 沈力抱起他的身体,对着他已经变了形的五官欲哭无泪。他终于明白了姚天平清晨的时候,为何会那么平静。 原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人会如此的平静。当他已经无所求时。 沈力早该察觉出来,避免这场灾难的。可是,就算他挽留住这条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展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拉起了沈力。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了。再后来,110与120都来了。 姚天平的口袋里有一封遗书。很短,只有两句话:她是我杀死的。我却不是为她而死。 很拗口很费解的两句话,也很耐人寻味。 但在姚天平的房子里,并没有发现那具女尸。 女尸莫名其妙不翼而飞了! 警察没有找到关于女尸的下落,只是发现了一些现场杀人的痕迹。沈力记得自己在第二次返回现场的时候,卧室门是关着的。是那个时候,尸体已经被姚天平转移了,还是上午他才处理掉了呢? 沈力配合他们进行调查,又协助姚天平的亲属与从青城赶来的姚的公司人员处理了后事。一切忙完,才踏上了回云城的归路。 他们是坐火车回去的。因为展颜晕汽车,所以他们选择了短途列车。 而此时此刻,两人竟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生死情仇,他们对生命有了一种强烈的珍惜。这种珍惜更让他们相爱相怜。 人生匆匆,谁又能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坚守住自己的爱情呢? 那个时候是傍晚。没有夕阳,骤雨初歇,天灰蒙蒙湿漉漉的,展颜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靠在沈力的肩上,目光跳跃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上。 却不知什么时候,她眼睛的余光被一个黑影所惊扰,蓦地收回视线,惊觉对面原本空着的位置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女子。 女子一袭黑色连衣短裙,头发盘在脑后,相貌美得让人惊叹。 展颜一怔,似觉这个女子在哪里见过,却是一时寻不到头绪。 第28节 而他身边的沈力此刻却是惊愕万分。因为他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两次诡异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第一次是在展颜学校门前,第二次是在展颜家楼下! 此时此刻,这个美貌女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俩,那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像是木头雕出来的偶人。 在两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的时候,这个女人仍然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跟自己无关,她只是一个看客而已。 沈力终于镇定下来:“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对面的女人发出一声冷笑,声音却很柔美:“我不是跟着你们,而是只跟着她!” 她说着,手朝展颜一点。沈力感觉展颜的身体在那一刻轻颤了一下。他抓住了她放在他胸前的手,感觉那手心里已经沁出汗水来。 女人逼视着展颜,目光似箭。展颜终于说出话来:“你……是谁?” 对面的女人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不必理会我是谁,我现在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你敢听吗?” 展颜的双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来。 女人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她深不可测地沉默了半晌。她沉默的时候,沈力的耳边只有车轮在铁轨上磨擦的声音。“咔、咔、咔……”这种声音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刺耳。 女人终于开口了: “南、墨、天!” 每字一顿,字字掷地有声。沈力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头雾水,却见展颜双目发直,整个人都在颤栗! 女人说完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车厢尽头。 第六章 重症病人 重症病人27 周青娅一早便去买菜,又在厨房里忙碌了半个上午,精心烧制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今天心情特别畅快,因为儿子沈力说要带女朋友来吃饭。太久没有见到儿子了,如今还要带来一位未过门的媳妇,岂不乐坏了她? 沈婕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周青娅察觉了,问她:“孩子睡了?”沈婕点头:“刚睡。妈,别做太多菜了,就这几个人,也吃不完的。” 周青娅一笑:“我这也是高兴嘛。”说完看了一眼沈婕,只觉她在怔怔地出神,心不觉一沉。 这些天来,她感觉女儿越来越不对头了,常常是这样发怔,去问又说没事。她以为女儿是不适应做妈妈的角色,待在家里太闷,便常常劝她多出去走走。可是女儿还是整天闷在家里,只有逗孩子玩儿时才会露出一丝笑容,更多的时候,则是看着孩子出神。周青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悄悄叮嘱女婿方程多与她交流谈心。她知道,他们夫妻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如今有了爱情的结晶,应该更甜蜜才是,怎么会反而忧郁了呢? 这样想着,门铃响了。周青娅说,一定是小力来了,便忙解围裙洗手。 门开了,周青娅一眼便看到沈力旁边的女孩。这一刻,她的眼睛不由一亮。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清纯秀美的女孩,她比自己想像中的样子更美好。这样可人的女孩,却非常谦虚地对自己微笑着,甜甜地叫自己阿姨。周青娅被她这么一叫,便有了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这是谁家的女儿呢?自己能有幸做她未来的婆婆?如果有那么一天,沈力与她能够结为百年之好的话,自己一定会似疼爱女儿一般疼爱她的。 第一印象如此之好,接下来的气氛当然是极为融洽的。方程因为工作不在家,所以享用这顿午餐的便是周青娅、沈婕、沈力和展颜四人。 与周青娅的欣喜截然相反,沈婕的情绪依然反常。不仅仅是反常,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当方程初次提到这个女孩存在的时候,她便因为方程暧昧的表情心存芥蒂了。如今她亲眼见到这个女孩,除了女孩异常漂亮的外表与温柔可人的举止之外,她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莫名的古怪。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她走出精神病院那天,在橱窗里看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红脸魔鬼而晕倒之后,她的心情转为极度的感敏。 还好,那天晕倒不久,她便被人救醒,自我感觉身体无大恙便打车回家,之后便开始敏感地留意起周身的一切。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沈婕与方程结婚时购买的。方程的父母不在本地,所以他们接了母亲周青娅与他们同住。 沈婕心情压抑的时候便抱着孩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从这间转到那间,又从那间转回这间。渐渐的,她注意到方程在书房的一个抽屉经常是锁着的,于是便悄悄偷了方程的钥匙配了一把。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有一个精巧的密码笔记本。 密码是六位数字,需要将六只带有数字的转轮对成所设定的密码,才可以将笔记本不露痕迹地打开。 这只密码笔记本成了压在沈婕心头又一件沉重的心事。方程不在家的时候,她便悄悄拿出笔记本,绞尽脑汁破解密码。方程的生日,她的生日,孩子的生日,她们相识的日子,结婚纪念日,以及其他带有特定意义的数字,她统统试了一遍,甚至将这些数字进行排列组合,仍然是解不破密码。 这个解不破的密码令她愁眉不展。她甚至忘掉了那张可怕的红脸,忘掉了惊扰她的幻觉,惟独惦记着这个打不开的笔记本。这上面会记录着什么呢?按照常理,应该会是一些关于旧爱的内容吧。与方程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往事。因为她觉得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花园。而花园里,必定该有一个角落是隐秘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会是一段只能自我独享的往事。 而这个笔记本究竟记录着怎样的一段往事呢?又有怎样一段往事,值得方程用密码锁着,并且一直锁在他们如今的生活里呢?沈婕自己也有美丽或者辛酸的往事,她选择了抛弃与遗忘,而不是收留与珍藏。人生太短暂,生命太仓促,生活太忙碌,要珍惜要把握的是现在以及将来。人,应该学会过得轻松一些。 此刻,饭桌上,沈婕是惟一沉默的人。展颜很有分寸地讲着话,而沈力充当的是主角,周青娅则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 沈婕不时地瞥展颜一眼,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对哥哥的深情,而沈力则更不用说了,喜爱之情是溢于言表的。沈婕这么看着展颜,忽然心头一动,一个灵感在瞬间到来。 于是她开始转变自己的态度,开始插话,开始表示对展颜的关心。周青娅看到一直闷闷不乐的沈婕忽然开朗起来,以为她是被他们的欢乐所感染了,于是更为欣喜。她想:以后要他们每天都来吃个便饭吧,热闹一些,对沈婕走出忧郁会有好处的。 而沈婕就似下棋一般,一招一式皆是安排好的,终于谈到了她与展颜谁大谁小的问题。沈力笑着说,无论谁大,沈婕都该叫展颜嫂子。展颜脸一红,头一低,那一低头的温柔着实动人。 沈婕主动坦白了自己的出生年月,展颜也没有理由瞒着。报出的数字,则是比沈婕大了一个月零十天。 沈婕默默地记住了展颜的生日。之后,目的达到,她便又少言寡语了。 午饭后,孩子睡醒了,家里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展颜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小不点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孩子一点儿也不怕生,用忽闪忽闪的黑眼睛瞪着展颜,对陌生人充满了好奇,特别的灵秀可爱。展颜还帮着沈婕给孩子洗了澡,然后擦上爽身粉与润肤露。那个粉嫩的小肉团躺在小床里,兴奋得手舞足蹈,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终于捱到了第二天独自一人的时候。周青娅与孩子都午睡了,沈婕悄悄溜进书房,取出了那个密码笔记本。 手是颤抖的。这个时候,沈婕的心情很矛盾,她既希望密码是正确的,可以看到里面的秘密,又希望密码不正确,这个叫做展颜的女孩根本与这个笔记本毫无干系,与方程毫无干系! 她将六个小巧的转轮转成展颜生日的一组数字,然后,一转开启的机关,那本子便“啪”地一下弹开了。 本子却掉在了地上,如同沈婕跌落的心。有那么一会儿,她的脑海是空白的,根本无力去捡那个本子。她只是一遍遍地想:为什么这个数字偏巧便对了呢?是巧合吗?对,是巧合!方程的笔记本怎么真会是用展颜的生日做为密码呢?! 可是,她必须接受这个现实,虽然她接受起来是如此的困难。终于,她将那个本子拾起来,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坐在床头将它打开。 只掀开第一页,她整个人便懵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身体里的血液向头顶压去,这股力量让她无法呼吸! 本子的扉页上,贴着一张女子的照片。女子抿嘴浅笑着,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美丽! 而照片上的女子,赫然便是沈力的女友展颜!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沈婕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写在照片上方的一行字:“颜,我心中最美的女孩,爱你到永远!” 这字体是多么的熟悉,显然出自方程之手。而照片的下方,同样有一行字:“照片中你的脸永远都是笑脸,也许这就是永远……” 再往下翻,整页整页,全是方程写给展颜的情话。有他们之间相处的片断,有他给她写的散文诗。更多的,则是他对于这段爱情的表白。 第29节 每翻一页,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每翻一页,都要受到沉重的打击。任再宽容再大度的女子,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子的情事,即便这已经成为历史。 成为历史的事情,被记录于册。偶尔会有日期——那日期是五年之前。那个时候,他们正处在激情萌动的青春年代,对爱情有着天真浪漫的梦幻,以为爱了就要永远,以为爱了便会永远。 本子翻至一半的时候,忽然断了。接连几页都是空白。 却也不是空白,上面有水痕。以一个女人的敏感察觉,那便是眼泪。 没有哪一段美好的爱情是没有眼泪的。如果你真心爱上一个人,你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她)流泪?即使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有伤心之时。他默默落下的泪水,又有谁人知? 沈婕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她很意外这里面许多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竟是出自方程之手。这些话即使是在他们热恋的时候,他也很少对她说的。他总是说,男人做什么,比说什么更重要。 再往后翻了数页,终于看到了一句话:“离开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错,想你是我余生永远的功课。” 这句话钢针般刺痛了沈婕的心房。原来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心里面一直有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即将成为她的嫂子! “心痛得无法呼吸,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这是笔记本里记录的最后一句话,余下的,皆是空白。 而这已经足够了。沈婕心情沉重地将笔记本锁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晚上见到方程的时候,她便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夜深人静,他们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她才幽幽地说:“你知道今天来咱们家的哥哥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方程含糊地嗯了一下,问:“叫什么?我今天没见到她嘛。” 沈婕沉默了片刻,抑制着内心的颤抖,抑制着即将冲破眼眶的泪水说:“她叫展颜。” 黑暗里,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颤。纵然很轻,却让她的心踡缩成一团。 重症病人28 沈力交纳完手机话费,走出联通营业厅。时间是下午四点钟,阳光透过繁茂的树木将斑驳的树影投在人行道上。沈力一双白色运动鞋踩在上面,有种空虚的幻感。 旁边有家饮品屋。沈力路过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正推门而入。他的脚步不禁停下,因为他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饮品屋的墙壁是透明的玻璃。沈力一边向后退去,一边透过玻璃看到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此刻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沈力这下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旁人,竟是一直在跟踪他们的那个黑衣女子! 他的心开始澎湃起来。一个念头瞬间迸发:跟踪她!她不是一直在跟踪他们吗?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这个女人,她一定是跟展颜结过仇怨。他要去探查她的秘密——她究竟是何人?她接近他们,究竟揣着什么样的目的! 沈力的行动极为迅速,只用了那么片刻的时间,便将自己的位置隐藏到黑衣女子目光所不能及处。而且他肯定,这个时候,她刚刚坐定,还未来得及将目光投向窗外。因而她并没有发现沈力在偷窥自己! 沈力在路边报亭买了一份报纸,然后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装作悠闲的样子读报,目光却不间断地扫视着进出饮品屋的每一位顾客。并没有单身客人走进饮品屋,当然,黑衣女子的对面还是空空如也。 她究竟在等谁呢?她等的这个人,与他想探究的真相有关联吗?沈力正暗自琢磨之时,却见一辆出租车停靠在饮品屋前。车门开启,走出一位年轻男子。 沈力差点就跳起来了。他一眼认出这个男子不是旁人,竟是妹夫方程! 他的脑子瞬间错乱起来。他一时无法想像坐在玻璃窗里的怪异女子,与妹夫会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这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方程进去的时候,下意识朝四周望了一望。沈力急忙缩了脖子,将报纸举起来遮住脸。他放下报纸的时候,看到方程已经消失在饮品屋门前。再看玻璃窗里,黑衣女子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人,那人赫然便是方程! 尽管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沈力还是强迫自己冷静面对。他知道此刻站在这个地方非常危险,方程随时都可以看到他。于是他转身走出几步,一直走到拐角处,一边静静等候两人出来,一边暗自思索。 他们两个人,且不论究竟是何关系,此刻在此约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而似乎他们的约会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不然为何毫不避讳地坐在玻璃窗之后呢? 沈力忽然又想到:这与妹妹沈婕有关吗?他一直对方程的印象十分好,很欣慰妹妹嫁了一个好老公。而现在,这一切,是否也要随着即将被揭开的谜底而发生改变呢? 大约半小时之后,沈力看到方程从饮品屋出来。即使离得很远,他还是能看到方程一脸的怒气,显然刚才的交谈是在极不愉快的状态下结束的。沈力不动声色地看他走掉,他现在的目标,并不是方程,而是那个黑衣女子。 五分钟之后,黑衣女子终于走出来。她白晳的脸上戴着了幅很大的墨镜,所以他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而他忽然又想到:这个女人,似乎是从来也没有表情的。那张脸,绝美却呆板。 他看到她拦了辆出租车向方程离开相反的方向离去。机不可失,沈力也上了一辆出租车紧随其后。两车保持着一段距离,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到了目的地。这个地方颇出乎沈力的预料——竟然是市精神病院! 沈力在精神病院外徘徊了十分钟,才悄悄走进去。然后,他在门诊大厅的专家医师介绍栏里,找到了黑衣女子的照片以及相关资料。 心理医师范琴,上面是这样介绍她的。 沈力离开的时候,心情是沉重而迷茫的。这个怪异的黑衣女子竟然是个心理医生,莫非方程是他的病人?那展颜呢,她为什么跟踪展颜?展颜也曾经是她的病人吗?那天展颜听到黑衣女子提到“南墨天”的名字时,为何如此惊慌?这个南墨天,究竟又是何人? 晚饭是展颜做的。她的举止与表情似乎单纯而又快乐,前些天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似乎对于她没有留下任何阴影。沈力看着她,不觉更为迷茫。他究竟了解这个女孩多少呢?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隐私,没有问过她的过去。他只愿把握住她的现在与将来。 而现在,他又有多少把握呢?这个看似简单的女孩,又似一个巨大的谜团。他怔怔地看着她,她察觉了,莞尔一笑:“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沈力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些。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太敏感而胡乱联系一切,太敏感而怀疑一切。他忽然有些不忍了。 夜来得很快。暗夜里,她似一只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许久,她轻轻地问:“沈力,你会永远这么爱我吗?” 沈力的心猛然一动,急忙说:“当然,我会永远这么爱你的。” 展颜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你能发誓永远不离开我吗?” 沈力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当然,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直到山无棱,天地合,冬雷滚滚夏雨雪。” 之后展颜的嗓音便有了一丝哽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离开我吗?” “你怎么了,颜颜?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这样说的时候,沈力已经感到了展颜今夜的异样,莫名的阴影笼上心头。 而不及他思索,展颜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身上亲吻他。她的唇是冰冷的,但是他忽然感到了一些炽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那是她的泪水。 他的心被这泪水冲跨了,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动出来的力量让他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他更是狠狠地回应她的吻,让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与她身体的每一部分纠缠。皮肤,血管,肌肉,乃至骨头,都在这纠缠中爆裂,又在这爆裂中重组。 两个人身体内所有的能量都被释放出来。如果情是大海,那么欲便是狂风巨浪。而爱,则是在狂风巨浪中那叶坚定而执著的小舟,始终虔诚地托载着一对圣洁的躯体。 当大海终于恢复宁静,小舟在浪花里轻轻摇曳,似一只睡篮,晃动着月华般的梦境。 这梦境是这般美妙,任谁都想在里面长睡不醒。而梦终究没有夜长。黎明前的黑暗,是美梦醒来的前奏。 第30节 沈力在朦胧中感觉到展颜从他怀里起身,离开床,向卫生间走去。他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而当他刚刚又沉入梦境,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那尖叫声令他一跃而起,当他还在疑惑尖叫声是真实还是梦境时,又一阵更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他听出来,这尖叫声正是展颜发出的! 他连拖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便跳下床向卫生间奔去。这个时候天还未亮,卫生间的门敞开着,橘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泄露出来。与橘黄色灯光一同泄露出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味道。 沈力几步奔过去,当他向卫生间里望去时,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如同一架失控的飞机坠毁在地面,瞬间火光冲天。 卫生间顶篷的管道上,吊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束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死去多时,布满伤痕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血水顺着尸体向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那是一具女尸,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吊带背心,下身是一条白色短裙。衣服上面,已经浸满血水。 女尸的头部向一边歪倒,与目不忍睹的身体相反,那张脸虽然毫无血色却是出奇的干净完整,虽然有些变形,还是能看出来死者生前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 而女尸的头发也被梳理得极其整洁。黑色的长发被一根浅粉色的发带系住,然后垂在脸的一侧。 沈力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极度惊恐地望着这具悬在空中的女尸。而那女尸似乎还在微微晃动,显然,刚刚被什么东西所碰触过。 然后他听到“扑通”一声,他惊愕地转回头,看到展颜已经晕倒在地板上。 重症病人29 沈力顾不得悬在半空的那具可怕的女尸,急忙弯下腰去扶展颜。他将展颜娇柔的身躯抱在怀里,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怎么晃动,甚至掐她的人中,她都毫无反应。沈力摸了她的脉膊,只觉得那里跳动得极其微弱,他不由手足无措。 他胡乱掩住了卫生间的门,惊急之间还不忘去检察这套公寓还有何异常。而除了卫生间那具尸体,一切都安然无恙。不由再想,他匆忙地给她穿好衣服,抱起昏迷不醒的展颜直奔附近的诊所。 医生检查了展颜的身体,说是缺血性休克,并无大碍。医生给她挂了液体,一瓶未输完,展颜便在沈力怀里悠悠醒转。 见展颜醒了,沈力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可是当他看到她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瞪着他时,他一时也觉无措。展颜那双眼睛里,除了惊惧,兼有迷离的神色。她紧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巨大的恐惧。 沈力只觉得翻肠倒肚一阵难过。可是他自己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刚才看到女尸时,他只觉得灵魂出窍。第一个念头便是:鬼! 或者便是灵魂!那是秦若烟的灵魂归来了! 可是此刻,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隐约觉得有一场巨大的阴谋已经攫住他,也攫住了他的展颜。而也许这场阴谋是针对展颜的,他从展颜惊惧的神色里已经感觉出来:她也是知道的。 出了诊所,沈力扶着虚弱的展颜走向他的单身公寓。他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软,到最后已经失去了向前走的力量。他知道她是害怕,害怕卫生间里那具血淋淋的腐尸。 可是她为什么又要极力压抑住这种恐惧呢?若是换了普通女子,恐怕早已在沈力怀里哭哭啼啼撒起娇来。于是他知道她心底一定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无论她有着怎样的过去,有着怎样的困境,她应该相信他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的,哪怕去死。 因为,他是多么的爱她呀。这爱,会延伸到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因此,他不能失去她。无论怎样,他们都要在一起。 也许是还不到说的时候,也许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他。而他会包容她的。他对她的爱里,包涵了太多的内容,而包容便是其中的一项。 她终于说出话来:“沈力,我们能不能不进去。”她说的时候,语调轻轻的,似细碎的玻璃掉入杯中。 他装作轻松地笑笑说:“你在楼下守着,我上楼,然后打110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好吗?” 她愣了一下,轻轻点头。她坐在楼下花坛边的长椅上,轻轻用手指梳理散乱的长发,看着天边厚厚的云层。没有风,空气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沈力上了楼,掏出钥匙开启房门。他听到钥匙由于他手指的颤抖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门终于开了。沈力吸了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他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当他迈进姚天平家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但如今,这是他自己的家呀。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但至少家会给我们这样一种错觉。而今,连家也不能够成为安居的小巢,那这个世界,又该在何处安身? 即便是这样,他也要硬着头皮走进去。他顺手抄起搁在鞋架上的一柄雨伞。手里有了武器,心里便多了几分从容。 他的另一只手触摸到了裤兜里的手机。在此之前,他从未打过报警电话。也许,几分钟之后,这里便会有警察的介入。免不了又是一番让人头疼的调查。但有了警察,就可以摆脱恐怖了吗? 他最后还是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打开之前,他深吸了口气。 门开之后,他却愣了。卫生间里那具悬挂在空中的女尸竟然不翼而飞了! 他忽然想到,姚天平卧室里那具女尸也是神秘失踪的! 更强烈的寒意笼上周身。他定了一定,开始仔细查找卫生间里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失望了,洁白的壁砖与浅橙色的地砖上,干干净净的,那尸体滴落的血水,已经消失。 可是他还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他这么觉得时,使劲提了下鼻子,却觉得那气味又不曾存在。他拧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汗水。擦脸的时候,他看到洗脸镜里,自己的脸苍白至极,毫无血色。 他神经质地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蹿。几分钟后,当他毫无发现的时候,他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忽然想到在楼下等他的展颜,于是又冲下楼去寻她。当他看到她还坐在那条长椅上时,吁了口气。 他告诉她,那具可怕的尸体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才说:“我不要再住这里了,我要回我的家!” 沈力可以理解她的感受,但还是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他们上楼收拾了物品,搬到了展颜的那套住房里。 当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才想起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看着累得直不起腰的展颜,他叫了外卖。饱餐了一顿,展颜睡下了。沈力却睡不着,看着展颜在梦中还锁着的眉头,不禁长叹一声。 就在刚才临睡下的时候,展颜抓住沈力的手说:“沈力,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可是他现在想暂时离开一会儿了。他要去约妹妹沈婕见面,他想到了沈婕生产前后遇到的一系列诡异的事件。也许,他们是被笼罩在同一张网里! 临离开时,他低头在她的唇边轻吻了一下。那水果色的唇让他感到无限的眷恋。他的心房一阵刺痛,他多害怕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种担心让他的情绪更为低落。而当他在一家茶楼里见到沈婕时,他惊异沈婕的神情竟与他相似。 沈婕的双眼微微红肿,似还有泪痕。她强打精神对沈力笑笑。她不知道哥哥约她来有何事,事实上,她也有满腹的辛酸与委屈欲诉无人,此刻见到沈力,她多么想扑进他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跟他撒娇,听他说一句“好妹妹别哭,有哥哥在呢”。 这样想着,心头不禁一酸,便落下泪来。 “小婕,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沈力伸出手,握了一下沈婕放在茶桌上的手腕。那手腕是骨感的,沈婕又瘦了,哪像一个才做妈妈的女人? 沈婕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用纸巾擦去眼泪说:“哥,你先说,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第31节 沈力沉吟了一下问:“小婕,你原来跟我说过,你在生产前,曾经见到过一个长相古怪的黑衣女人,你之后又曾遇见她吗?你认识她吗?” 沈婕怔了一怔,然后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黑衣女人?那不过是我思想压力过大,幻觉里出现的。” 沈力愣了:“幻觉?你肯定这是幻觉?” 沈婕点点头:“我已经咨询过了心理医生,她给我做了检查,认定我是得了生产抑郁症,还开了药给我吃。” 心理医生!沈力惊得差点跳起来:“哪个心理医生?” “哥,你小点儿声。这事我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连方程也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正是我们同事赵莹的主治医师,是我去探望赵莹时认识她的。她开了治疗抑郁症的药给我吃,我已经吃了大半个疗程了,很见效,从吃药之后,我那些可怕的幻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沈婕这样说,沈力更为诧异:“你说的心理医生,是不是叫范琴?” 这下轮到沈婕吃惊了:“是叫范琴,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沈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说,你去找她,方程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们是夫妻啊。” 沈婕无奈地摇头:“哥,你不知道,方程那天跟我一起去精神病院看赵莹,接触了那个范琴医生,方程对她很不满意,说她也是个精神病人,不要我再去找她。我要是跟他说了,他会不高兴的。” 沈力又问:“那你为什么又去找她呢?” 沈婕说:“我那几天幻觉出现得非常频繁,而范琴医生又暗示过我有事可以去找她。而且我觉得……觉得……” 沈力急切地问:“你觉得什么?” 沈婕有些费力地说:“我觉得,她对我的幻觉好像了解一些,因为事实上,我的幻觉也是因为赵莹那件事,而赵莹又是她的病人,所以,我觉得她能够帮助我。事实上,我现在也已经好多了。” 沈力有片刻没有说话,他大脑的运转已经跟不上事情的复杂性。他今天来找沈婕,本想问一下她认不认识那个古怪的范琴,这样他也许可以了解范琴跟方程那场神秘约会的秘密,而今看来,沈婕竟然是范琴的病人,而方程也是认识她的,并且告诫过沈婕不要去找她! 而方程又为何跟范琴约会呢?而且,沈力看到,当方程离开饮品屋时,是怒气冲冲的。这一点恰又跟沈婕所说的方程对范琴有成见相吻合。 这样也许可以得出一个假设:方程与范琴见面,也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沈婕幻觉的事情,以及赵莹那件事情吧。也许,他恰恰是为了沈婕而有了那次约会。不管范琴是一个怎样的人,做了怎样的事,都与方程无关了。 这样想,沈力也就决定了关于方程与范琴会面的事情,对沈婕只字不提了。事实上,他们夫妻两个应该是很恩爱的吧,有时候,善意的隐瞒也是需要的。 而沈婕又因何哭呢?这令沈力依然迷惑不解。他想去问,却又不知怎样开口。他想,如果需要,沈婕会告诉他的。如果不说,则无关紧要了。女人有时候不开心,并不像男人们想像的有天大的事情,她们的泪水在男人看来,有时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而沈婕此刻却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要不要告诉沈力展颜的过去呢?最终,她没有说出来。她想,让往事都随风飘散吧。即使对于方程,他或许也会觉得遗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人,永远不要让已经结束的往事来影响现在的生活。生命短暂,所以要珍视现在,而每一个现在,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也将成为永远的过去。今天会成为明天的记忆,因此,便不能让明天的记忆再多一分痛苦了。 这样想着,沈婕释然了。她笑了一下问沈力:“哥,说说你跟展颜的事情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们的感情好吗?” 提到展颜,沈力又是欢喜又是忧。而他的眼神不能骗过沈婕。沈婕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他们爱得很深,任何事也不能冲隔,又怎会因为一段封尘的往事发生改变呢? “哥,我祝福你们。”沈婕说。她想她该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沈婕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下巴处一阵痛痒,摸了一下,起了一个不小的痘痘。她苦笑了一下:这个年纪还会再长青春痘吗? 却不想回到家中,这种痛痒更强烈起来。她照了照镜子,吓了一跳,只见白晳的下巴上面,有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红痘,她用手指一碰,那痘便破了,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她忙用药棉擦了,再照镜子时,发现那块皮肤成了一块鲜红色的圆斑! 重症病人30 沈婕看到那块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对着镜子用指头抚摸那块黄豆大小的红斑,触觉是粗硬的。她的神经一下收紧了,那块红斑醒目地长在下巴上,已经与她的皮肤结为一体! 她的脑海里一下划过了那个黑衣女子的脸——整张脸都布满了红色的斑纹,五官都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那张脸上的红斑,便与自己下巴上的红斑一样! 她感觉双腿已经软得无法支撑身体了。她想哭,却没有力气哭出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念头使得她的身体又迸发出一种惊人的能量,使她有了力气向那张不远的婴儿床冲去。 刚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说孩子在睡觉,沈婕进卧室的时候,只瞥见孩子睡在床上,却没有近看。 此刻,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她的孩子扑过去。那一刻,电光火石,一张可怕的红色婴儿脸似乎便跃入眼帘。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呻吟声,她多想这个世界便如客厅里那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突然没了电,成为一团漆黑,不,更确切地说,成为虚空,不复存在! 可是,在现实面前,人永远要去面对,每一时,每一刻。当沈婕不顾一切地看到她的孩子时,感觉却与刚才的愿望恰恰相反。这一刻,恰似原本黑暗阴冷的世界,忽然来了电,一切明亮温暖起来! 那张小脸俨然睡成了一块小点心,又香又甜。那粉嫩的皮肤,似乎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沈婕长出一口气,似卸掉了千斤重担。只是,那只小小的红斑长在她的下巴上,却似长在心头一样,令她狂躁不安。她走到周青娅身边,求助地望着母亲,周青娅察觉了她的异样,看了看她问,“小婕,你有事?”然后,视线又落在了电视屏幕上。 “妈,你看我的脸!”沈婕见周青娅并没有察觉她下巴的变化,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些。 周青娅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哟,下巴怎么弄破了?这么不小心。” 沈婕却是一下就哭了出来:“妈,不是破了,是……”她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只觉得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紧紧缚住。当原本虚无飘渺的恐惧真的开始在现实中破土而出的时候,她只觉得思维成了半瘫痪状态。 周青娅仔细查看了沈婕下巴上的红斑,之后说:“明天去医院看看吧,不会有大问题的。明天不是要带孩子去打预防针吗?方程忙,我陪你一起去吧。” 方程下班回家时,看到沈婕的下巴有些吃惊。他仔细研究了,越是研究眉头越是深锁,嘴上却说着令沈婕宽心的话。而沈婕并没有宽心,她感觉她与方程之间,已经隔了一条宽宽的河水,谁也无法触及到对方的内心。她没有追问他与展颜的事,却被这件事的阴影笼罩着。而方程似乎也有重重的心事,有几次想对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而事态的发展比沈婕想像得还严重。下巴那块红斑倒是没有再变化,也不觉痛痒,可左腮处在晚饭后却开始痛痒起来。这阵痛痒直击沈婕颤抖着的神经,果不其然,不到半个小时,左腮痛痒处便冒出一个小痘来,很快,那个小痘破了,那块皮肤也很快由软变硬,由浅红转为深红! 沈婕盯着镜子,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变化,身体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然后冷汗冒出来。在酷热的夏夜,她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 方程也紧张地看着她的脸。一整夜,他们两个人都被这张脸的变化折磨着,同时还要照料他们的小宝贝,因此几乎一夜未合眼。 清晨的时候,沈婕已经彻底崩溃掉了——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了!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斑,惨不忍睹。昔日里那张清丽的脸,如今好似地狱里狰狞的鬼脸! 当他们的小宝贝睁开眼,看到妈妈的脸时,“哇”地哭了出来。她也许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母亲那张美丽的笑脸了吧。现在当她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这样一张陌生可怕的脸时,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沈婕将啼哭的孩子放进方程怀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痛不欲生。周青娅抱住沈婕,不禁落下泪来。而她很快坚强地擦干了泪水,她要拯救女儿这张脸,她不能让外孙女有这样一个面目古怪的妈妈! 早饭周青娅已经做好,但一家人谁都没有心情吃。沈婕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副非典时期戴过的白口罩,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大半,又将刘海遮住前额,这样出门,才不至于吓到别人。 方程本来打算陪他们一起去医院的,但领导打来电话,说上午有一个非常紧急的会议必须参加。沈婕看了看为难的他,淡淡地说:“你去吧。”然后抱起孩子往门外走,周青娅跟在后面。 皮肤科医生面对沈婕的脸,惊异地睁大了眼。然后他们喊来了主任,几位性别、年龄、资历不同的医生对着她的脸研究了许久,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后来那个主任做出结论,说她的脸应该是过敏,可能是接触了某种有危害性化学原料的化妆品,或者病毒、药品之类。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抗过敏和消炎的药物,有外敷的,还有内服的。 第32节 沈婕不知道她是怎样走出皮肤科大门的。她的思维虽然因为过度的惊惧变得无序,但还是可以从医生的脸上看出来,自己的脸并非过敏这样简单。 事到如今,沈婕终于确信,在此之前的一切并非妄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就在她的身边,随时随地会出现与她一样的患者,女人或者孩子!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刚想习惯性将脸部贴近孩子,却又倏地离开了——医生对她的病是否传染不置可否,她要谨慎起见,千万不能传染到孩子! 周青娅与沈婕一起向三楼防治科走去,给孩子打预防针。周青娅边走边安慰着沈婕,说医生的药用了就会好的,一会儿把药取了回家按时服用,好好休息,晚上也不要带孩子了,把孩子交给她带,沈婕的病一定是缺少睡眠造成的内分泌紊乱。 沈婕却是沉默不语,却忽然,周青娅的叮咛戛然而止,连脚步都停下来了。沈婕不由也停下脚步,顺着周青娅的眼光望去,却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在人群里一闪不见。 父亲!是父亲沈天洋! 再看周青娅,表情在惊疑之后是些许不安。沈婕明白了,父亲应该是来看病的,他这样的年纪,难免有个大病小疾。希望他的病不要严重就好。 父亲刚才看到他们了吗?在这人来人往的楼梯上,也许没有看到吧。 沈力在与沈婕见面之后,回家之前,去通讯市场购置了一套简易的视频监视器。这种视频监视器能够接连在电脑上,他会将这套设备放在展颜家里,随时监视并记录一切异常! 而当他回到展颜家时,展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展颜不见了! 也许她只是出去购物了吧。沈力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去拨她的手机。他的确出去得太久了! 当他听到手机里的录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心猛然一沉。他发疯地四处寻找着展颜留下的痕迹——她几件常穿的衣物都不见了!她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沈力还是不肯相信展颜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展颜是那样地依恋他,一步也不愿意离开他,又怎会不告而别,莫非是出了意外? 这样想的时候,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悔痛,焦虑,担心,恐惧,这些情绪一股脑地涌来,让他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后悔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将她一人丢下。如果展颜真的出了意外的话,便是他人生之中,又一次无法自我原谅的事! 沈力不停地拨打展颜的手机,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去了她可能在或者不可能在的许多地方,却是一无所获。当星斗满天的时候,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展颜的住处。 他多么奢望,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的笑脸,她笑着扑进自己的怀里,娇嗔地说:“好讨厌,怎么才回来。”他会歉意地给她一个吻,印在她水果色的唇上,然后说:“小坏蛋,你吓坏我了,下次不许乱跑了!” 可是,当他一眼看到那个窗口是黑漆漆的时候,这样的幻想便被一条巨蟒一口吞噬。一颗濒临绝望的心,彻底跌进了深谷! 没有了展颜,那个家是冰冷冰冷的。沈力没有开灯,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黑暗里,他与展颜相识以来的片断便蒙太奇般自他眼前闪过,直到他心似刀绞,泪流满面! 后来,他打开灯,将那套视频监视设备装好,连在电脑上,调试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在电脑前坐了很久。他打开了展颜存在电脑桌面上的一首mp3,是王菲的《红豆》,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地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这首歌唱了一整夜,沈力在天亮之前终于睡去。睡之前,他已经考虑好明天该怎么做。他要去找那个心理医生范琴,甚至找与范琴有交往的妹夫方程。他的展颜,他一定要找到! 在梦里,歌声依旧,在梦里,容颜依旧。现实如果是梦多好,梦如果是现实多好。 手机铃声惊醒了美梦。美梦终会醒来,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亦没有不醒的美梦。 是母亲打来的。周青娅惊慌失措地哭着:“小力,你快来啊,小婕疯了,孩子不见了!” 重症病人31 沈力风驰电掣般赶到沈婕家,那种场面比昨晚自己独自面对漫漫长夜更为凄惨。周青娅在电话里说沈婕疯了,其实在沈力看来,疯掉的是周青娅自己。她一见到沈力便扑过去,紧紧抓住沈力的胳膊,然后边推他边嘴里哭喊着:“孩子不见了!你快找她回来啊!” 沈力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抱住母亲瘦弱的身子,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会不见呢?” 周青娅一指沙发,沈力才看到沙发里蜷缩着一个人,正是沈婕!她脸上蒙着一副大口罩,两只眼睛正出神地看着母亲与哥哥,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脑中空无一物。 沈力看到那副雪白的口罩,惊异不已。他放开母亲,走到沈婕跟前,去扯她脸上的口罩。沈婕对沈力的动作毫无反应,任他扯去。沈力看到口罩后那一张布满红斑的脸,惊呼一声。他无法相信自己所面对的一切,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他在展颜家里睡着了,做的梦而已!一定是因他对展颜的过度思念而做了噩梦!昨天他刚刚见过沈婕,虽然她的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但那张脸却是好端端的,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成了这副样子呢? 周青娅走过来,哭诉着所发生的事。她说,沈婕昨天回来之后,一夜之间,脸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上午他们带孩子打完防疫针,乘车回到小区门前,周青娅让沈婕抱着孩子回家,自己则到旁边的超市买菜。 而当她提着购物袋回到家时,发现沈婕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家门前,门并没有打开过,而孩子已经不见了!周青娅当时就急疯了,但沈婕对她的追问不理不睬,那个样子,像是中了魔一样! 周青娅还没有说完,方程也急匆匆赶了回来。方程一把抓住沈婕,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孩子,孩子呢?你把孩子弄哪儿去了?” 方程还是第一次跟沈婕发火,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风度尽失,他扯着不成人样的沈婕,几乎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周青娅还在一旁语言混乱地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事情。 而方程的言行,对沈婕竟有了作用。她呆滞的眼珠开始转动,然后,突然大喊一声:“孩子!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然后她疯了一样四处乱奔。可是,哪里有她的孩子?几个人扯住她想让她冷静下来,她却越发癫狂,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还我孩子!不要带她走啊!” 当她终于安静下来,却又恢复了开始时的状态,毫不理会家人的追问,就这样,时而痴傻,时而发癫。 到底是谁带走了孩子?问不出沈婕来,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孩子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没有了孩子,每个人的心都仿佛被生生撕裂一般。 沈婕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又经历了这番变故,已经快要虚脱了。当她体力不支,终于歪倒在沙发上迷糊着睡去之后,周青娅、方程、沈力三个人紧急商议着如何找到孩子! 报警、登寻人启事是必不可少的。寻找线索也是至关重要的。几个人简单地分了工,方程报警并去登寻人启事,周青娅留在家里照顾沈婕,沈力则去寻找蛛丝马迹! 第33节 沈力先去小区门口询问了保安。保安回忆说,沈婕是一个人回来的。这就是说,沈婕是在下车之后,回小区之前便失了孩子!而进小区,有一条非常冷清的小路,沈力要想找到目击证人,难上加难! 他站在路边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去了市精神病院。 为什么去精神病院,他也说不清楚。不过就算今天孩子没有丢失,他也会去那里的,为了不告而别的展颜。他所思考的是:孩子的丢失与展颜的不告而别是否有关联呢? 如果有关联的话,那么这个相关的人,就是范琴了!范琴一直在跟踪展颜,她手里似乎有展颜什么把柄,而范琴又是沈婕的心理医生,最重要的是,范琴与方程曾有过神秘接触! 到医院后,给沈力的却是当头一棒:范琴医生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而且是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她已经旷工三天了!而且,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医院的人也在找她! 这条线索居然断了!范琴恰恰在这个时候不见,跟这件事情又有多少关联呢?沈力不禁更为头晕脑涨起来。 跟方程联系了一下,方程那边刚刚出了派出所。他说警察会仔细调查的,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找回来的,只是非常为沈婕担心。 沈力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方程有关范琴的事情。他只是凭直觉感到,方程知道孩子不见了的那种焦急、担心,是发自内心的。作为一个父亲,就算如何,也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吧。自己一定是多虑了。 他回到沈婕家里时,沈婕还在睡着。在睡梦中她的表情是反复无常的。她一定是在做梦。她梦见了什么呢?沈力想,不论她梦见了什么,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而母亲周青娅在几个小时内,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击跨了。周青娅原本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离婚之后,她独自一人承担了抚养两个孩子的义务。虽然女儿判给了沈天洋,她仍然坚持自己带。外孙女出生之后,孩子成了她几乎全部的精神寄托,对这个小不点儿,她倾注的感情甚至比当年对沈力沈婕还多。如今,孩子莫名其妙不见了,沈婕又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 沈力在夜深时分回到了展颜的住处。一家人经历了今天的一番浩劫,家已经不成样子了。警察到沈婕家里做了详细的调查并做了笔录。那个时候沈婕已经醒来,让大家感到更为痛心的是,她已经不记得案发时的一切了,甚至,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孩子! 这是人在受到突如其来的不能负荷的刺激时,一种自我保护的选择性失忆状态。见沈婕这样,方程含着泪收起了有关孩子的一切用品。也许这对沈婕也好,如果她想起发生了什么,又怎么能够面对? 展颜的住处依然是沈力走之前的样子。沈力的监控设备一直开着,他调出了录相,一切在他离开期间并无异常。 他准备休息一会儿,明天还要继续想办法寻找孩子,寻找展颜。 他上床的时候,原本闷热的天气开始转变,不一会儿便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一场雨迫在眉睫了。 他关了窗子,关了灯,只留下电脑在工作。从电脑屏幕上,可以看到展颜家门前的画面。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这个时候走进家门,沈力便能够看到来人。 屏幕上一团漆黑,只有极淡的一丝光亮,隐约看到对面邻居紧紧关闭的房门。 这个时候,沈力忽然非常期待能有所发现。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与展颜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多么希望生活就这样在平淡中度过,幸福可以似湖水般,表面平静,实则在水面之下,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容。只要湖面不被打破,这些丰富的内容便不会逃逸,永远属于他。 而现实永远不会朝着人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此刻的沈力,多么想出现一些什么情况。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出现就行。如果再这么折磨下去,下一个要疯的人便是自己了! 可是他盯着屏幕好久,都没有异常情况出现。屏幕上死气沉沉的,似干涸千年的枯井。 眼皮越来越沉,终于,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雨声淹没了一切。 当他醒来的时候,完全是无意识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刻忽然醒了。但他不一会儿就会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如果他再早醒那么一会儿…… 当沈力睁开眼皮的时候,他的眼睛下意识朝电脑屏幕看去,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因为电脑屏幕而忽然清醒。因为他看到,监视窗口亮了! 他向电脑扑了过去,而当他刚刚扑过去的时候,那个窗口又灭了! 楼道里装的是声控开关。这就说明,刚刚有人经过! 他略微想了一下,奔向门外,楼道里的灯因为他弄出来的声响亮了,他几步冲下楼去。 却没有发现什么。他想,刚才一定是雷声将声控电灯弄亮了吧。所以他便返回去。事后,他想,如果当时他就这么一直追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因为当他回到电脑前,将刚才的录相调出来时,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首先是灯亮了。那声控开关非常敏感,来人的脚步虽然轻,灯,还是亮了。 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画面里! 沈力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地盯住屏幕。 那是一个身穿雨衣的人!雨衣是深色的,雨衣里人的脸又被口罩严严遮住,所以,沈力根本看不出来人是谁,甚至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辨! 而就是这个人,用钥匙开启了展颜家的门! 然后这个人便轻轻走了进来。沈力看着他(她)走进来的时候,周身冒出了团团凉气,每个汗毛都乍了起来。因为他一时无法判断,此时此刻,这个人究竟离开没有,是不是还在这套房子里,与自己近若咫尺! 而他忽然微微吐了口气。因为那个人影一闪,又出现在画面上了。那个人轻轻将门关上,一闪身便离开了。 之后的画面,便是沈力初醒时看到的!也就是说,沈力醒的时候,那个人刚刚离去! 沈力忽然非常泄气,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再继续追过去,更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多睡了那么一会儿! 而他忽然又是一惊:这个人深夜潜入展颜家,又匆匆离去,是来做什么的?!这个人应该留下了什么东西才对! 这样想着,他匆匆将灯开启,先到客厅查看。 而果然,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只烤箱大小的木盒子! 重症病人32 沈力一眼望到那个木盒子,呆了一下,才迟疑地走过去。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该不会是炸弹吧! 而他忽然想起记忆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恐怖的盒子存在。哦,想起来了,沈婕在生产的前一天,她的同事赵莹曾经收到过一个神秘人物送来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畸形怪胎!然后很快,赵莹便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眼前的这个盒子跟赵莹收到的盒子会有关联吗?这里面不会也有一个可怕的婴儿吧?! 婴儿! 当这个词进入沈力的思维时,他忽然想到了他下落不明的小外甥女!那个才两个月大的小女婴!该不会…… 他呻吟了一声,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这个时候,这个木盒子在他的眼里,其实已经是一个随时会炸裂的炮弹了,而他只要一触摸…… “轰隆——”就是这个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雷声。雷声之后,雨声更猛烈了。整个世界仿佛步入了末日,濒临毁灭。 第34节 终于,他绝望地走到盒子面前,伸出双手,捧了起来。盒子冰凉冰凉的,似一个大冰块,那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沈力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将上面的盖子揭开。盖子下面是一层厚厚的棉褥。沈力忽然想起童年时,卖冰棍的老奶奶便是这样装冰棍的。那个时候,这样的箱子是他最美好的诱惑,但现在,却成了他在现实中的噩梦! 他用冰冷的手指揭开棉褥,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而当他的视线落在盒子里时,还是狂吼一声,高大健壮的身躯几乎就栽倒在地板上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盒子里装的,并非是什么畸形婴儿,更不是他失踪的小侄女,竟然是一颗人头! 而那颗人头,在盒子里冰块的冷藏作用下,并未腐烂,似乎是才失去生命。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蓬松地盘在头顶与双鬓,那张面孔是苍白的,眼睛紧闭,睫毛低垂,嘴巴微张,露出了一点洁白的牙齿。 这具头颅,正是沈力最心爱的女人的!他的展颜,他日思夜盼的展颜,此刻竟用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了他的眼前! 沈力一口气没有喘过来,眼前一黑,身体里面的每根血管,每根神经都被什么东西所阻塞,肉体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一刻,他好想灵魂出窍,去追寻展颜的灵魂。如果真的有天堂,他便一刻也不想待在地狱! 可是,天堂又在哪里呢?展颜的灵魂又在哪里呢?他双膝跪倒在茶几前,用十指捧住展颜的脸,那冰封雪雕的容颜。 十指开始痛了,痛到痉挛。 人抽泣着,却是无泪可流。泪腺干涸,生命即将枯竭。 为什么,他一生爱过的两个女子,都会死于非命?在幸福即将开始或者刚刚开始的时候。 而致她们于死命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一闪,沈力的体内,所有的器官又都开始工作,所有的通道又恢复正常。他将木盒子盖好,决定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范琴来!范琴应该是知道真相的人! 他重新回到电脑前,将电脑设置成监视状态。他就要走开之时,却忽然发现画面一闪,又是一个人影出现了! 这个时候,虽然室外仍下着大雨,但天色已经亮了。当沈力看到画面里那个人影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额上的血管“突突”剧跳,几乎要爆烈了! 他看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浑身湿透,又湿又乱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前,一双大眼睛正迷离地盯住家门! 展颜! 沈力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唇在颤抖,人却呆若木鸡!他这个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而展颜盯着门看了半天,手抬起又放下,似乎在做一个非常难做的决定。而忽然,她一转身,便消失在画面里! 沈力这个时候反应却是出奇的快。也许那反应是一种本能吧。他蹿起来,几步便奔到门后,打开门,他看到展颜的背影一闪,消失在楼道里。 他冲了过去,几步便到了她身后。“颜颜,是你吗?颜颜!” 她倏地站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如受惊的小鹿。 没错!是展颜!是他的展颜! 由巨大的悲痛转向巨大的惊喜,沈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是拼着命抱住她,抱住浑身湿透的她,然后用依然在颤抖的嘴唇封住她的,旋转吮吸,滚烫的舌头伸进她冰冷的嘴里,吸住她柔软潮湿的舌尖,双手在她的背上又抓又揉。他在用这种方式来感受展颜的存在!她没有死!没有去天堂,依然在人间,就算人间是地狱! 但是,展颜没有死,那个装满冰块的木盒子里的头颅是谁的? 他的身体猛然一僵,动作迟缓下来。然后他放开她,看她在剧烈地喘息着,大概是因为他刚才的动作令她窒息了。 她看着他,哭了。她轻轻地唤:“沈力!” 他不想再思考下去了,拉着她回到家里,让她去卫生间先洗个热水澡,自己也换下被展颜弄湿的衣服。 水声响着的时候,他悄悄将那个木盒子藏了起来。尽管心中有一千个疑问,一万个困惑,但现在重要的是,他的展颜依然在他身边,她真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展颜! 十分钟后,展颜从浴室走出来,披了一条橘黄色的浴巾,整个人又焕发出了光彩。他刚想抱住她,手机突然响了。 是方程打来的。方程的声调很高:“沈力,孩子找到了!” 沈力听了,感觉这个世界一下便亮堂了。刚刚还似活在地狱里,这一会儿工夫,不但展颜失而复得,连孩子都这么快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他急切地问方程。 方程的回答却是大大出乎沈力意料。方程顿了一下才说:“孩子在爸那里。” 爸?沈天洋?沈力愣了。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只是张着嘴说不出话,耳朵里继续木然地听着方程说:“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刚才爸突然打来电话,说孩子在他那里,要我们快去接她。我先告诉你一声,让你放心,不要再找了。我们现在正准备去接孩子。你也过去吧,我们一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挂了电话,沈力使劲儿甩了甩头,才觉得思维稍稍不那么混乱一些。他看了一眼展颜说:“颜颜,陪我去我父亲那里,好吗?” 然后,他简短地说了孩子失踪的事。展颜默默地点点头,他们换好衣服,便冒雨出发。 雨却是越下越大了。拦了辆出租车,他们便向沈天洋的住处赶去。 门开的时候,方程、沈婕与周青娅都已经在那里了。沈力一眼看到沈婕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紧紧的,嘴里不停地“宝啊贝啊”的呼唤。而她的脸,仍然蒙着一幅大口罩。沈力跟给他开门的父亲点了点头,拉着展颜便走到沈婕面前。当他看到孩子那张可爱的小脸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孩子怎么会在父亲这里呢? 沈天洋又跟沈力他们解释了一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听见门铃的响声,于是便起床开门。这么大的雨,谁会这个时候来访呢?却不想,门开之后,并没有人,地上却放着一个小襁褓,里面的孩子正在睡得香甜。 沈天洋疑惑地抱起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呢?他抱回屋子里,仔细查看,吃惊地发现,孩子的脖子上,系着一只纯金的小佛像! 天哪,这个婴儿竟然是自己的外孙女!这只小佛像正是她刚出生的时候,自己送给她的! 沈天洋的脑子乱作一团。他将婴儿放好在床上,便拨通了沈婕家的电话。是方程接的,果然说孩子失踪了!沈天洋就忙说,别急,孩子好好的,在我这里呢。你们来了我再详细跟你们说。 众人听了沈天洋的话都是将信将疑。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孩子怎么会转了一圈,转到沈天洋这里呢? 沈天洋看着众人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这个时候,沈力才发现,沈天洋整个人苍老不堪,一副病态。 沈婕这时依然紧紧抱着孩子,低头与孩子喃喃低语,似乎无视身边的人,只沉浸在母女的二人世界里。方程则紧紧依着沈婕,双手拥住沈婕瘦弱的肩头。 周青娅则远远坐在沙发一角,暗自沉默不语。沈力拉着展颜走过去,轻声说:“妈,孩子平安无事就好。” 周青娅抬头,勉强对沈力笑了一下,目光投向沈天洋。那目光是复杂的,凌厉之势让沈天洋躲无可躲。 沈天洋招架不住,将目光投向别处,却是落在展颜身上。 第35节 却看展颜,咬着嘴唇低头不语,那情景令沈力大为不解!沈天洋应该是第一次见展颜才对,刚才因为匆忙也没有跟父亲介绍。 就在这个时候,让沈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在抱哄孩子的沈婕,此刻却以迅猛之势扑向了展颜。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哇”地哭起来。 沈婕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一把便抓住展颜,以一种怪异的腔调喊道:“你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孩子?为什么!” 然后她一推正在阻拦她的方程:“你们是合伙的对吧?合伙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准备抢了我的孩子,然后就抛弃我,是不是?”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失控了。沈婕一把揭开自己的口罩,露出那张可怖的面孔,指着展颜大叫起来:“是你把我弄成了这副样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她的手便向展颜脸上抓过去。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展颜惨叫一声,一张姣美如花的脸生生被沈婕剥掉! 沈力永远无法忘掉让他极度惊骇的这一幕:展颜的脸被沈婕抓下来,露出的是一张极度恐怖的脸! 那张脸的上半部分与下半部分截然不同!脸的上半部分是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含黛的娥眉,纯若清潭的眼眸,而她的下半张脸,如果还能称作是脸的话,上面根本没有鼻子,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肉,以及一大一小两只鼻孔。她的嘴巴,没有上嘴唇,只有下嘴唇,而下嘴唇极厚,所以看起来,也像是一团没有规则的肉! 还有,她下半张脸的皮肤,与上半张脸晶莹剔透的肌肤迵异,是黝黑粗糙的。这样看来,就像一片被火烧焦的树皮! 沈婕没有料到她这样一抓,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她怪叫一声,一抖手将那张脸皮抛了出去,然后指着展颜叫道:“鬼!鬼呀!” 这时候每个人都因为极度的惊骇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成为一尊尊石像。被揭去脸皮的展颜也是那样地愣了一愣,然后突然跳起来,捡起沈婕扔掉的那张脸,转身便逃。 当在场的人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展颜已经从他们眼皮底下逃掉了。 第七章 整容医生 整容医生33 当沈力从极度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却发现有一个人比他的反应还要严重,那便是父亲沈天洋。 他已经晕倒在地上了。 众人忙七手八脚将他扶到床上。好半天,沈天洋才悠悠转醒。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苍天有眼啊,有罪的人,终将得到报应啊!” 说完这句话,沈天洋不禁老泪纵横。那张脸由苍白转为蜡黄,身体虚弱得如同秋天里摇摇欲坠的枯叶。 见父亲醒了,沈力才想到,展颜已经走掉了。他情不自禁奔出门外,但哪里还有她的踪影?沈力的眼前如同定格似的回放着展颜的那张脸,那张极端可怖的脸。他的展颜,为何成了这副模样?还是她原本如此? 他忽然想到了谢远桥讲述的那个关于口罩护士的传说!传说中的那张脸,不就是刚才展颜人皮面具遮掩下的模样吗? 他无力地倚在墙壁上,渐渐地,没有了惊骇,没有了悲伤,有的只是深深的迷惘。眼前似乎有一团白茫茫的云雾降落,将他罩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梦中还是现实。 过了不知多久,他看到这团云雾里,有一个女子出现。这个女子一身黑衣,一张脸倾国倾城,却是木偶般毫无表情。 “范琴!” 沈力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他仔细再看,不是幻觉,真的是那个叫做范琴的神秘女子!自己本想海底捞针般寻她,不想她自己出现了! 范琴一步步向他走来,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了吧,你深爱的女孩的真面目!” 沈力逼自己沉住气,咬着牙问范琴:“她……究竟是谁?” 范琴又是一声冷笑:“你别问我,我是不知道的。” 然后她一指沈天洋的家:“你去问问你那个父亲,让他告诉你吧。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沈力惊疑地看了范琴好一会儿,回想刚才父亲的失态,点点头,重新回到沈天洋家。范琴在后面跟着。 沈力进门之后,看到周青娅、沈婕、方程都围拢在沈天洋跟前。沈天洋半躺在床上,抱着头呜咽着。 沈力与范琴默默站在他们身后。 沈天洋哭了一会儿,终于开始讲话了。他讲了一个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惊肉跳的故事。 那还是二十八年前。 一位初产的妇女临产,被丈夫送到了青城的一家医院。 丈夫事先就与这家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林芊芸说好了,要她多多关照将要生产的妻子。这个林芊芸,是他的中学同学。林芊芸答应他,会全力以赴帮助他们。 产妇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本不是林芊芸上班的时间,但她得知消息后便匆匆赶了过来。她给产妇做了详细检查,并亲自守候在产妇身边,直到她将孩子生下。 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产妇由于极度的紧张、疼痛与劳累,生下孩子之后便沉沉睡去,甚至没有顾上看孩子一眼。 可是林芊芸与在场的两个护士看到刚从母体娩出的孩子,大惊失色——孩子并不是健康的,而是一个畸形儿,更确切的说,是一个面部有严重缺陷的婴儿! 那是一个女婴。 在此之前,林芊芸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过这样奇特的畸形——婴儿的上半张脸是好端端的,眼睛甚至已经睁了开来,眼皮虽然像所有的新生儿一般有点浮肿,但那又黑又圆的瞳仁却惹人喜爱。而婴儿的下半张脸,简直不堪忍睹!那是一团黑乎乎的还没有成形的肉,分不清楚哪是鼻子哪是嘴巴,只有极不规则的几个小洞,其中的一个正张开来,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林芊芸与两个护士在震惊中仍然例行检查了婴儿的全身,发现除了面部严重畸形之外,其他部位的健康状况良好,体重足有八斤。 林芊芸一边给婴儿洗了澡,用软被抱好,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那边两个护士已经将产妇处置稳妥。产妇只是太虚弱了,健康方面并没有太大的问题,醒过来后多补充营养便可以恢复了。 只是这个婴儿,倘若醒过来的产妇看到了,不知会出现多么强烈的反应啊!哪一个要做母亲的人,不期望自己的孩子健康聪明?她这虚弱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受住这样沉重的打击! 林芊芸心急如焚,当她将孩子包好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将两位护士叫到一边,小声跟她们说了几句,那两位护士先是一惊,然后又都默许了。 见两位护士没有异议,林芊芸便抱着婴儿找到了产妇的丈夫。当产妇的丈夫看到自己日思夜盼的孩子竟会是这副面孔时,不由失声痛哭。林芊芸一面好言安慰他,一面将刚才跟两位护士的那番话讲给他听。 他听了,先是强烈地反对,说不管怎么样,孩子都是他与妻子的爱情结晶,他们的亲骨肉,不能因为身体健康便喜欢,有了缺陷便丢弃!否则,他们对不起孩子!她才刚刚来到人世啊,她太可怜了! 林芊芸见他拒绝,便又苦口婆心地劝开了。她说,孩子这副模样,哪个做父母的能够接受呢?即使你能够接受,孩子的妈妈呢?她虽然将孩子平安地生产下来,但此刻的身体状况并不好,非常虚弱,根本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而从孩子的角度来讲,她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那么她将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了。她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不能够享受到正常孩子应该享受到的爱与幸福,她将会处处受到歧视,并且在这种歧视下产生严重的自卑心理,甚至引发自闭症! 那样的话,不仅孩子终身生活在痛苦之中,两个大人也会因此而背上沉重的精神枷锁与经济负担,人生的道路,从此注定是充满阴霾的,无法享受到正常的天伦之乐。孩子也会怪他们的,怪他们将自己生下来,却生得不正常。 这个刚刚做了父亲的人沉默良久,问:“那你的意思呢?这个孩子如果放弃了,孩子的妈妈会更受不了的。” 第36节 林芊芸微微一笑,神秘地说:“昨天傍晚的时候,有一个产妇自农村的小诊所急急送来。送来的时候,母亲与胎儿都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经我们全力抢救,孩子活下来了,而大人却没能保住。死者的丈夫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说不想要这个孩子了,要求我们送到福利院去。这个孩子现在还在暖箱里,是个很健康的男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这个男婴的父亲商量一下,给他们些钱,这个男婴就是你们的了。” 他听了之后,愣了半天,还是摇头,表示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养了他又有什么意思? 林芊芸说:“就当是给你的妻子一份慰藉吧。不告诉她,她一定会将他当作亲生儿子养活的。你们还都年轻,过两年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岂不两全?我这个主意,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这个时候,妻子已经醒来。得到消息,他忙去病房看望她。她一见到他,就急切地问:“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他(她)好吗?我还没有看到呢,是男孩还是女孩?快抱来让我看看啊!” 他的泪水就湿了双眼。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她那份强烈的母爱。他怎能忍心告诉她,她生的是一个怪胎? 于是他安慰她:“孩子很好,是个儿子!他还在暖箱里呢,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他看到她眼中迸发出喜悦与幸福、期待与憧憬。他的心一横,决定听从林芊芸的话,换掉亲生女儿。 故事讲到这里,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 周青娅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沈天洋胸前的衣服,边扯边哭道:“沈天洋!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做!你说的故事里的人,就是你自己吧!你扔掉了你的亲生女儿呀。虎毒不食子。沈天洋,你畜生不如啊!” 她又哭道:“我的孩子啊。你告诉我,她还活着是吗?她就是刚才跑掉的那个孩子,她叫展颜,是不是?原来那个苦命的孩子,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怪不得,我见到她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就喜欢上了她……” 沈天洋被周青娅这么一扯,猛然喘了几口气,脸由蜡黄转为通红。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青娅,我该死!你就打我骂我吧!我原以为她早已经不再人世了……当年林医生说会把孩子交给同行,悄悄对她实行安乐死……没想到,她还活着,居然还出现了!” 沈力此刻仍然远远地站着,只感觉到身体里一片虚空。他的心,已经痛得近乎麻木了。麻木了也好,就不会太痛了。 他如何能够想到,养育了自己二十八年的母亲,竟然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妹妹也并非亲妹妹!原来自己是在一场龌龊的交易之中,才有了立足在这座城市的位置!而与他倾心相恋的女友,竟会是养母的亲生女儿!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 沈力只觉得万念俱灰!这个世界,早在二十八年之前便已抛弃了他,自己苟且活了二十八年!现在,他又像被搁置在一个荒岛之上,再度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亲情,爱情,都已经不复存在! 他本来想就这么默默离开,永远地离开,却又听到父亲喘着气对母亲说:“你不用再扯我了。你无非觉得我该死。是的,我当年一时的糊涂,做下了这件错事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悔恨与煎熬。你知道我离开你,离开两个孩子的真正原因吗?其实,我只是觉得无法面对你们。我无法心安理得地独自承受这个秘密,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来。于是,我只有逃离你们,以一个负心汉的身份逃避你们……” 周青娅扯沈天洋的手停住了。沈天洋又说:“离开你们之后,我孤独地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没有家,没有爱,就这么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生活。现在,我老了,上帝终于惩罚我了:我得了血癌,而且是晚期!留在人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每个人的心仿佛都被重重地敲上了一锤。当知道一个人已经不久于世的时候,他的罪恶便无足轻重了。而这个可怜的老人,他的罪恶,其实从另一种角度理解,又是那么的情有可原…… 老人又喘了两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安然之色:“还好,我终于有机会,在临死之前,说出我一生最大的秘密。听人说,弃子之人死后会下地狱的,那个地狱叫做石压。我会在巨石压身的痛苦之中,继续忏悔的!” 然后沈天洋的目光转到沈婕的脸上,浮出了绝望之色:“小婕,你的脸,怎么会……报应啊!我对不起你呀!” 沈婕此刻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爸,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的亲生女儿!永远都是!而且,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亲姐姐。可是我的亲姐姐虽然长得吓人,但绝对不会害我的,我是她的亲妹妹呀……她怎么能够害我!” 她一转身,看到沈力在她身后呆呆地站着,不觉又是一阵难过。原来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哥”的人,居然并非自己的亲哥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之间浓厚的兄妹之情是真实存在的,是永远抹不去的! 想到这里,沈婕哭着叫了声“哥”,然后,兄妹两个抱头痛哭。 沈天洋只觉得无地自容,扭转脸时,忽然看到了沈力旁边站着的范琴。 他忽然坐起了身,指着范琴问:“请问你是谁?” 整容医生34 沈婕这时也看到了站在身后的范琴。她刚才只投入在父亲讲述的陈年往事之中,并没有留意什么时候,屋子里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她忽然想起来,这个范琴医生,她欺骗了自己!她将自己之前的遭遇都归于妄想,还给她开药吃! 药!她心里猛然一惊:难道这药是有问题的?自己正是吃了范琴给她开的药之后,才毁了容貌?她们都是一伙儿的吗?一起来害自己…… 于是她怒不可遏,走到范琴的身边,用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对着她,用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对着她。 方程这个时候也看到范琴了,不由一愣。他怀里抱着孩子,也站了起来,疑惑的目光投向范琴。 沈婕开始指责范琴:“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你却编造出什么生产抑郁症、妄想这样的无稽之谈来骗我!你也配做一个心理医生?你看看吧,我吃了你给我开的所谓的治疗抑郁症的药之后,脸便成了这样!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来害我?为什么?!” 范琴用冰冷的眼光看着沈婕,用同样阴沉的语调说:“我没有害你。我骗你你所看到的那些情景是妄想,这个倒是事实,可我也是出于好意,不想你生活在惊吓中。我给你开的药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非常普通的营养药片!” 沈婕依然咄咄逼人:“那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不是你害我,那究竟是谁害我呢?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 范琴冷笑了一声:“好了,你先冷静一下。刚才沈叔叔讲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现在,轮到我了!” 之后,她换了一种语气,用一种幽冷幽冷的音色开始讲起来。 三十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女婴呱呱出世。可是令他们的父母极其失望的是,这个女婴长得奇丑无比。可是再丑也是他们的孩子啊,她的父母对这个丑孩子倾注了比漂亮孩子更多的爱,从小鼓励她自强不息,做一个自信的女孩。 这个女孩在父母的爱护中成长,却受到了社会的冷落。童年的时候,没有小伙伴愿意跟她玩儿。孩子们集成一团,齐声对她大喊“丑小鸭”。女孩非常伤心,流着泪质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将我生得这么丑? 父母难过极了,但仍然微笑着告诉她:一个人的容貌是天生的,但学问、修养却是要靠后天培养。你比起那些真正有生理缺陷的孩子,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至少,你的眼睛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你的耳朵可以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你的双脚可以带你走遍神州大地,你的双手可以描绘出绚美的画卷。所以你是幸福的,你只是长得不漂亮而已。但衡量一个女孩的标准并不是用漂亮而是用美丽。 然后他们将女孩带到穿衣镜前,让她看自己的那张脸:你看,你只是肤色略黑了一点,但这是一种健康的美。你只是五官长得不那么精致而已,但搭配起来,却很和谐。你试着笑一下……对,你看,你笑起来有多美。你必须要这么自信!自信可以让你成为一个美丽的姑娘! 女孩见到自己的笑脸,豁然开朗。从此之后,她的脸上,便经常洋溢着这样的笑容。这笑容让所有嘲弄过她的人吃惊。他们才发现,这个原本在他们眼中非常丑陋的女孩,原来也有一种迷人的味道。他们渐渐接受了她,习惯了她,像对待一个普通女孩一样与她交往。 女孩渐渐长大了,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医学院,决心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当她以全优的成绩拿到毕业证书,走上工作岗位时,才发现一切并非她所期望的那样美好。 病人们看她第一眼的时候,都会认为她丑,因此本能地排斥,甚至不相信她的医术。而面对神色痛苦的病人,她又如何展露自己的笑容呢?病人们的轻视令她的自信再次冰消瓦解,她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而这个时候,整容的旋风开始掀起,她看到有许多原本相貌平平,甚至跟她一样丑陋的女人,经过整容医生神奇的双手,魔术般地换成了一张张明星般的脸。她的心蠢蠢欲动了!自小压抑在心中对美的渴望开始汹涌决堤!她不愿意再做丑小鸭了,她要借助于整容术脱胎换骨,成为白天鹅! 整容的决定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为此,她几乎与父母闹翻了。后来,父母拗不过她,给了她一笔数额有限的钱由着她去了。女孩的家境也不允许父母拿出更多的钱了。 丑女孩辞去工作,一心要去整容。经多方打探,她最终选择了一家外地医院的整容外科。那是一个年近半百的整容医生,才从国外学习回来,据说有着精湛的医术。因此,她将自己的那张脸交给了他,幻想他能将自己整成一个手工美人。 而第一遍手术之后,她看到自己被整过的脸,却并不满意。医生只是将她丑陋的地方修饰正常,却没有给她美丽。她看起来,虽然不再是个丑女孩,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罢了。 她不甘心,她拒绝平庸,她向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而父母给她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她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换取美貌了。 她每天都徘徊在那家医院门口,站在宣传栏前,对着医院公开宣传的样本发呆。她无数次幻想她也会成为那个样本,躺在手术台上,像毛毛虫一般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在阳光下耀眼地飞翔。 这一切被那个整容医生看在眼里。有一次他经过女孩身旁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也可以成为她的。” 第37节 女孩听了,窘迫地说:“可是我掏不起巨额的整容费了。” 整容医生笑了:“有时候,有些东西并不是只用钱才能买到的。” 女孩疑惑地看着这个相貌堂堂的医生,终于在他那张看似谦谦君子的脸上,探究出了一丝邪念。 那一刻,这丝邪念钻进女孩胸口,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起来。燃烧的是一种被扭曲了的欲望。这欲望是两个人的,一种是占有美色的欲望,另一种是拥有美色的欲望。 女孩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了手术台上。按照事先的约定,她只预付小部分手术费就可以接受手术了。而当女孩在半麻半醒中,感觉手术刀切在脸上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那其实比美貌更值钱的贞洁也同时被手术刀切割得支离破碎了。 当纱布再一次拆开时,她已经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了。对着镜子,她呆了整整十分钟才笑了出来。这笑是发自内心的终于征服美丽的笑,却又含着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辛酸。 就在女孩拥有美丽的第一天夜里,她冰清玉洁的身体拿去偿还整容医生的手术费了。那一晚,整容医生脱去雪白工作服的同时,也脱去了层层伪装。他就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肆意蹂躏着那只可怜的羊羔。整容医生将整套房间的灯全部打开,在灯火通明中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创造的杰作,一边又在摧残着这幅杰作。他在两种极端的感受里得到了极致的快意和满足,他给了女孩美貌的同时,也侵占了她的纯真。 当女孩终于逃脱了整整一夜的屈辱,神智不清地站在镜子前时,她忽然极度地失落起来。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得不到时,拼命想要,越得不到越想要,但终于有一天得到的时候,在狂喜之后,便会有无可避免的失落。 她在失落中,对自己的容貌开始百般挑剔起来。就如同再美丽的女子,总还会或多或少地介意自己美中不足的地方。 她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整容医生给自己整容。当然,与此同时,她也要付出代价。而越是付出,便越想获得,在获得的同时,又要继续付出。 最后,女孩走火入魔了,在这种不断地付出获得中无法找到平衡点。她不愿意放过自己脸上任何一个细节,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而整容医生也沉迷其中,忘乎所以了。 他们以为她的脸是可以反复塑造的泥团,却不知道泥团一但被烧制成陶器,再去强塑将会是破碎的下场。结果,最后一次全方位的整容手术宣告失败! 而手术之后,她的脸看起来真的像她梦想的那样,倾国倾城,完美无瑕了。但是,她却从此失去了笑容!她不再有任何表情!因为手术破坏了她脸上许多控制表情的肌肉。因此,她的脸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表情,从此成为一张面具脸! 事情发生之后,医院赔偿了她一笔钱,那个整容医生也被取消了行医资格。但失去的笑容再也无法挽回,女孩承受了一次更为沉重的打击。她的父母也因为她的顽固而心冷,不愿再给她更多温暖。 有了美貌却失去了笑容,失去了亲人的爱,更失去了纯洁。这个苦果,她只能自己品尝了。她悔,她恨!她憎恨自己的贪婪,更憎恨那个道貌岸然的整容医生! 经过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女孩将憎恨暂时深埋,将精力投入到了事业上。她经过努力考取了心理咨询师,几年之后,成为了市精神病院的主治医师。 范琴的故事讲到这里,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她的身份。原来她是一个手工美人,就是故事里那个不会笑的手工美人!众人叹息着,为她的命运,也为一些人性中本不该有的罪恶! 沈婕第一个开口:“即使你讲的都是真的,你的故事会遭到我们的同情与憎恶,但又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你失去了笑容,也见不得别人的笑容了吗?就要去剥夺别人的笑容了?” 沈婕说着又激动起来,眼神恨不得将范琴撕碎。 范琴淡淡地说:“你还是不相信我并没有害你。我有什么理由要加害你呢?你忘记了刚才那个面目狰狞的,奔跑出去的女孩了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方程,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开口了:“展颜?不会的!展颜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不可能!” 沈婕却转过脸,失神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范琴却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事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吗?你还是先去问问你的丈夫吧。” 沈婕呆了呆,终于开口了:“方程,你告诉我,你跟展颜,究竟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整容医生35 方程想躲开沈婕的目光,却是不能。他此刻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下去了!于是他开始慢慢道来。 多年之前,方程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清纯美丽的女孩,叫做展颜。他们一见钟情,很快地相爱了。展颜的身世很苦,是个弃婴,从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因此,方程在展颜身上,不仅倾注了爱情,更倾注了一种近似亲人的感情。 展颜那个时候在一家公司做助理,老板是位中年男人,很有风度和才学,对她很是爱慕。可是他已经有了妻儿,对她只能远远地欣赏了。 有一次,老板带展颜去外地谈判。那是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如果谈成的话,公司将向上迈进一个很大的台阶。而那一次,两个人配合默契,老板的稳重与干练加上展颜的聪慧与机智,使他们顺利地拿下了合同。 为了庆祝胜利,老板带她去了一家很高档的酒店,举怀同饮。也许是那天心情太好了,平日一向稳重矜持的展颜破例喝了几杯酒。老板见美酒醉佳人,更是开怀畅引。红酒一杯又一杯,推杯换盏之间,那个初夏的夜,顿生了几分暖昧。 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两个人都已醉意朦胧了。展颜路都走不稳了,老板扶着她的肩,一直将她扶到她的房间里。 老板将展颜扶到床上的时候,触到她香软无骨的身体,再看那张面若桃花的脸,正含春波带秋雨,一时间,心神荡漾,无法自持,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狂吻起来。 展颜这个时候,头脑还是清醒的。她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却是无力反抗。也许,在这个时候,她也情难自禁了,她其实也一直对老板充满仰慕的。所以在这一刻,借着几分酒意,两个人意乱情迷,在狂乱中品尝了云雨之欢。 当那个暖昧与罪恶相纠缠的夜醒来之后,两个人均懊悔不已。一个有妻室,一个有男友,却做下苟且之事,都觉无地自容。只怪一时的放纵,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 出差结束之后,展颜快刀斩乱麻,决然地离开了公司,离开了老板,并对方程坦白了这件事,要他做出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 方程听了展颜的坦白,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他深深爱恋着的女孩,他那冰清玉洁的女友,会以这种方式背叛他们的爱情!他又急又恼,重重地指责了展颜,说自己无法原谅她,只有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方程不能原谅自己,展颜虽痛不欲生,但深知错在自己,无以辩解,只有含泪离开。 而方程在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静下心来深思,才慢慢体谅了展颜一时的迷乱,并对她的坦诚与自己的狭隘愧疚不已。特别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深深爱着展颜,那场意外并不能掠夺他们之间重如山深似海的感情! 可是,当他决定将她找回时,人海茫茫,她早已不知所踪。阳光留不住彩虹,夜空挽不回流星。他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她。 找不到展颜,方程也不愿再面对那座城市。只因没有她的城市,空空如也,如他的心房。 他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青城,为了忘却那场伤筋动骨的爱情,将身心投入工作中,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两年之后,遇到了美丽温柔的沈婕,然后有了一个温馨甜蜜的家庭。 可是,他怎能料到,命运的作弄还远远没有结束。当他沉浸在有妻有女的幸福中,已经淡忘了如烟往事的时候,他竟在青城的街头又一次见到了展颜。而与展颜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沈力! 尽管无奈,他也只能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而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相濡以沬的爱妻与一个可爱的女儿。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重来,那么就珍惜近在身边的幸福吧! 讲到这里,沈婕哭着对方程说:“方程,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偷看了你的日记,我以为你跟她还……而且……” 方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搂住沈婕,想对她笑,两行热泪却是淌出来。 过了片刻,沈力突然开口了:“方程,还有范医生,你们之间,又有一个什么样的约定呢?” 两个人惊愕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力讪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那天,无意中看到你们在一家茶舍会面。” 方程恍悟,点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是我要求与范医生会面的,会面的原因,是因为沈婕有些失常的状态。我不想让她直接去看心理医生,只是怕加重她的心理负担,所以我背着她,向范医生请教一些关于幻觉的问题。” 第38节 “那她是怎样跟你解释的呢?”沈力追问。 方程说:“她很坦城地告诉我,小婕已经去找过她,自己给她做出了诊断,开了药方。所以我暂时放下心来。却不料,她身为一名医生,竟然欺骗她的病人与家属!还有,那次会面,她竟然说是小婕害了她的病人赵莹,所以我与她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说着他转向范琴:“所以,我不能相信你的话,更不相信展颜会害小婕!还有,展颜真是小婕的亲姐姐吗?不!她的脸不可能是假的!其实她与老板的那件事,原本可以不让我知道的,但她没对我隐瞒,她是个正直的好女孩,所以又怎么会用一张假脸来欺骗我呢?” 范琴听了却冷笑一声:“我再跟你讲另外一个故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的目光都又回到范琴身上。 事情还要从林芊芸换走那个面部畸形的女婴说起。 林芊芸将那个才出世的,柔弱娇小的女婴交给了一位外科男医生。她与男医生是大学同学,男医生曾经追求过她,他们之间一度有着极其暧昧的关系,但终究未能发展成恋人。而他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 男医生答应了林芊芸的请求。在一个没有月华没有星光的秋夜,也就是女婴生出的第二天夜晚,他决定结束这个女婴仅仅一昼夜的生命。 在此之前,林芊芸只给她喂了一些葡萄糖水。女婴在饥饿中已经奄奄一息了,连哭声都微弱得像猫仔叫。男医生取出了足够夺去她弱小生命的麻醉剂,准备注射进女婴的身体。 在动手之前,男医生再次查看了这个女婴的身体。女婴全身的皮肤呈粉红色,头发浓密,特别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只是她的那张脸,确切地说是下半张脸,是上帝在创造一幅美丽画卷的时候,不留神出现的致命败笔。 也许林芊芸这样做是对的。表面上看,杀死这个女婴的确很残忍。但如果心软地任由她活下来,她又将面临着怎样的一种人生啊。 男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狠狠心,抓起了女婴细小的胳膊,就要将针头扎进去。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正在啼哭的女婴忽然止住了哭声,变得极其安静起来。男医生觉得奇怪,就仔细地去看她的脸,却感觉到女婴的两只黑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才出生的婴儿应该是没有多少光感的,也绝不可能这样看着自己。但他的确是这么感觉的。那双黑眼睛是极其宁静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那双眼睛让他想到了天使。只有天使才会有如此纯净,如此圣洁的目光。他握着针头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无地自容:自己怎么可以剥夺一个毫无反抗力的小生命呢? 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他扔下针筒,用最快的速度买回了奶粉与奶瓶。他要让她活下来,连上帝都允许她活着,自己怎么有权利让她死呢? 他看着女婴那不成形的嘴巴狠命吮吸奶嘴的时候,觉得她已经没有了初见时那样恐怖了,而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生命。他无法预料她的未来,但他一定要让她有一个圆满的人生。 两天后,他将那个小女婴送到了乡下父母家。忠厚善良的父母没有拒绝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虽然整个村庄的人们都视这个女婴为恶种,但她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男医生经常去看望她,并且亲手给她缝制了许多口罩。她只是下半张脸畸形,所以她戴上口罩之后,完全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当小女孩七岁的时候,男医生将他接到了自己身边。他看着小女孩集美丽与丑陋为一体的脸,决定给她一个上帝都没能给她的美貌。 这个时候,男医生还没有成婚。因为他无法找到一个在他心目中仿若林芊芸的女子。也许只是在他的眼里,林芊芸太完美了,所以天底下的女人都黯然失色了。尽管如此,在男医生留下那个小女婴之后,他没有再主动联系林芊芸。而林芊芸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吧,也没有再找过男医生。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在阴差阳错之中,他们竟然又先后到了同一座城市。可是,他们在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许多年,居然从未遇见过。这个世界有时很小,有时也会很大。 林芊芸去了另一座城市,是因为丈夫从部队复员安排在那里工作,随他而去。林芊芸也因此转了行,没有再做妇产科医生,而是在一家国企做了出纳。 男医生将小女孩接过来之后,没有送她去上学,而是在工作之余亲自教他学文化。男医生本身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不仅教她文化课,还教她琴棋书画。 而女孩的容貌缺陷也成为了他的心病。他利用自己所掌握的医学知识,经过了多年的潜心研究,制出了一种可以以假乱真的假脸。他将假脸帖在女孩脸上,终于看到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而这个时候,女孩已经十七岁了! 女孩一直都称男医生为父亲的。她感激父亲不但给了她生命,给了她知识,还给了她美貌。而这个时候,男医生也已经步入中年。他为了将全部的爱都给这个女儿,依然没有结婚。 女孩可以见人之后,参加了招生考试,顺利地考上了一家护校。像父亲一样做一名医护人员,是她最大的梦想。 可是当她刚刚毕业,就要成为一名白衣天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女孩脸上的皮肤,也就是好的那一部分皮肤,因为长期贴着假脸的原因,引发了过敏症状,奇痒难忍。 无奈,她只能放弃伪装,重新变成了丑女孩。还好,因为女孩的职业是护士,她可以很好地利用这个职业特点,用口罩将自己不能见人的下半张脸遮住。 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事。有一位病人冒失地扯下了她的口罩,露出了她的真实面目。 她因此再次逃离了这个世界,每天躲在家里不愿再见到任何人,除了跟她一样愁眉不展的父亲。 男医生再度陷入了迷惘之中。若要彻底给女孩美貌,就要再研制出一种对皮肤相当安全的材料做假脸。但这终究也不是最好的方法。他该怎么做呢? 他想到了整容术!只有整容术才能彻底令女孩脱胎换骨! 而这时,恰巧他所在的这家医院要创建整容科,需要优秀的整容医生。他们决定派外科医生出国学习先进的整容术,而男医生凭借自身的资历与能力,争取到了这次机会。 学成回来,他满腔热情,雄心勃勃,不但对未来的事业信心十足,对把女儿整成一个完美的女孩也胸有成竹。 但他没有急于给女孩整容。因为女孩天生的面部缺陷极其严重,给她整容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要精心为她准备一套最安全最有效的手术方案。 在这期间,他在医院里的整容工作也在展开。看到一张张原本丑陋或者平凡的脸,经过他神奇的医术而变得光彩四射时,他感到了由衷的欣慰,同时也加快了女儿手术的准备工作。 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他给一位女孩做整容手术的时候,手术失败,那个女孩永远不会笑了!他也因此被取消了行医资格,如日中天的事业就这样坍塌了。 他惟一的信念支撑着他没有倒下,这个信念就是女儿的手术。可是那次失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还没能调整好状态,便在精神恍惚之中,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也就这样被带进了天堂。 故事讲到这里,范琴停住了。而每个人都听得惊心动魄。 沈力先开口:“这个女孩,就是展颜吗?他就是小婕的亲姐姐?” 方程却断然否定:“不,她不是展颜!绝对不是!” 范琴先是摇头后是点头,一定一句地说:“这个女孩,的确不是展颜!” 几张口同时发问:“不是展颜,那究竟是谁?” 范琴说:“是沈婕的亲姐姐,沈力的女朋友,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她的真名叫做南妮!”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才听到沈力的声音:“南妮!原来你说的南墨天,便是南妮的养父,他是一个整容医生,就是给你做整容的医生!” 范琴点头:“果然聪明!你知道为什么我当着你的面,跟南妮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会大惊失色了吧!她终究是南妮,却想冒充展颜骗取你的爱情!” 沈力的目光直逼范琴,声音也是冷冷的,冷得令他自己都要颤抖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即使那个整容医生的手术失败了,你也不该知道这么多的。这是否都是你臆想出来的?” 这个时候,沈力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展颜,哦,她不叫展颜,她叫南妮——他的南妮为什么要装扮成展颜与自己相爱呢?只是为了报复二十八年前,他以一名健康男婴的身份换走她这个畸形女婴吗?不不!不是的!不能够!她对他山盟海誓的爱情怎么可能是一场骗局! “哈哈哈!”范琴冷笑,“你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吧。我是心理医生!虽然我那个时候还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我读医科大学的时候,一直在选修心理学。我的催眠术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成功!将一个人催眠之后,想要知道她内心深处的隐秘,轻而易举!” 沈力的唇抖动了半天,才又说:“你敢说南墨天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吗?是不是中了你的催眠术,而稀里糊涂地在车轮下丢了性命?你的手术失败只是个意外,南墨天也不是有意的,也怪你太贪恋美貌。你报复了南墨天,然后紧接着又去报复南妮是吗?你一直跟踪她,想揭穿她的假脸。一定是这样的!你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第39节 范琴依然是冷笑:“可是你忘记了我讲的故事了吧。我为了整容付出了我最宝贵的贞洁!我的身体被他无数次蹂躏!被蹂躏的同时也是我的精神!” 方程突然急切起来:“那展颜呢?南妮的假脸为什么跟展颜的脸一模一样?” 范琴淡淡地说:“展颜已经死了。” 方程一下子呆在那里。 沈力却想起了什么:“那个头颅是你送来的!那个头颅才是真正的展颜对吗?” 范琴点头:“不错!是的。” “将江笛的尸体放到我家卫生间里的人,也是你吧!从姚天平家里带走她尸体的人,也是你喽?” 范琴没有答话,也算是默许了。而方程忽然泪如泉涌地问:“展颜死了……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范琴说:“我们还是找到南妮,让她来坦白一切吧。有些事情,我也不十分清楚,也要去问她。我知道她这时候可能在哪里,你们跟我来吧。” 整容医生36 那是市郊的一幢老式二层小楼。他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转晴了。暴雨之后的天空明净晴朗,阳光沐浴着有些阵旧的小楼,恍若隔世。 门是虚掩着的。范琴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沈力。沈力后面,方程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沈婕的手。跟在最后的,是周青娅和沈天洋。沈天洋步态蹒跚,紧紧抓着周青娅的手。两只手相握,竟隔了半生的时光。他们或者都没有想过,此生还能牵手,他们或者一直都在期盼,会有再次牵手这天。所有的恩怨又怎能不留痕迹的烟消云散?而爱恨情仇,当生命就要陨落的时候,又会由泰山之重转为烟云之轻。 门一推就开了,门后是一方不大的天井。底楼的门很快也被推开了,几间厅房,空无一人。 楼梯有些陡,再转了弯,便是二楼。那是一间卧室,门亦是虚掩着的。门推开的时候,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沈力的心不由轻颤起来:这清香是这般熟悉,正是日日夜夜绕他身心的味道! 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上是一条小道,小道边是一排如伞的合欢树,树上开满了细细密密的花朵,像一簇簇燃烧着的火焰。 合欢树下,正奔跑着一个少年。白色的运动背心下面,是古铜色健美的肌肉。少年的脸很英俊,一头短发随风飞扬,整个人如一匹奔驰着的骏马。 当所有的人都惊叫着扑向那张床时,沈力的眼睛依然惊愕地盯着这幅画。流年似水,时光倒转,沈力隔着重重光阴,看到了年少的自己。那芬芳的合欢花香丝丝缕缕在空气中缠绕,花香之中,有个少女正倚树浅笑,浅粉色的吊带背心,白色的短裙。 如果不是方程拉了一下如痴如醉的沈力,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梦幻中停留多久。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粉色的单人床上,一个女子袭一身白裙,如童话中的睡美人。 那张脸是秦若烟的!宁静恬美的脸,有温度,有呼吸。哦,她只是睡着了呢。 枕边的那封信,已经交到了沈力的手中。信没有封口,上面写着“沈力亲启”四个字。几页信纸掏出,展开,满纸是清秀的笔迹。那笔迹是他熟悉的。是南妮的! 沈力开始用颤抖的声音读那封信: 沈力: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能想像你恨我的样子,就如你爱我那般疯狂。 可是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是爱你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就请你看看墙上的这幅油画。这是我用了两天两夜的心血画好的。而两天两夜真的不算什么,因为,我已经爱了你整整十年! 我永远忘不掉画上的情景,忘不掉你奔跑在合欢树下的样子。当每天的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就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可是,你看不到我,因为我总是躲得远远的。我害怕你看到我,害怕你发现我戴着一张假脸,而假脸后的真实模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不属于有阳光,有花香,有你的这个世界。 我每天都会比你更早地守候在那个路口,等上半个小时,只为了看到你一闪而过的样子。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可是当我那天突然看到你,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丑陋。因为你,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因为你,我知道了人类还有一种奇妙的感情叫做爱情;因为你,我才发现我一直充满痛苦,充满黑暗的心灵还可以接受阳光的照耀。 可是这种美好的感觉消失得太快了…… 有一天,一个叫秦若烟的女孩出现了。我知道她出现在你的眼中,就像你出现在我的眼中一样,你爱上了她。 从此之后,我心中那幅画卷被篡改了。当你再次从我身边一闪而过的时候,你的身旁多了一个人。你难以想像我当时的感受。我刚刚接受阳光的心,被一双手活生生地撕碎了。支离破碎,鲜血淋淋。 那一天,我看到你交给她一样东西。我想那一定是情书。你飞快地跑掉了,而我却跟着她,趁她不注意抢走她正看得入神的那张纸,然后像个抢劫犯般逃掉。 你写给她的那首诗,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子,扎在我已经破碎但还有知觉的心上…… 那一天,刚满十八岁的南妮回到家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钢琴前弹秦一曲,而是躲进闺房暗自垂泪。 南墨天发现了女儿的异常,就去问她因何伤心。父亲是惟一可以倾诉的人,于是,南妮便半遮半掩地讲述了她心中有了暗恋的男孩,却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而现在,男孩的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孩…… 南墨天静静地听完她的讲述,慈爱地笑了笑说:“傻丫头,别担心,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也许另外一个清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会换成你呢。” 南妮在父亲怀里哭着,听父亲对自己的安慰,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她刚到学校,便听到秦若烟遇害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她以为自己本该高兴才对,因为她的情敌就这样在人间消失掉了。但不知道为何,她觉得非常难过。因为她知道,秦若烟的死会让那个痴情的男孩痛不欲生。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每天清晨,合欢树下,南妮再也看不到沈力飞奔而过的样子了。而见不到他,她又是那么地思念他,于是偷偷跑到沈力学校的训练场上找他。而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青春飞扬的运动健将,而是一个抑郁寡欢的失意之人了。 许多时候,她戴着父亲给她做的那张假脸从沈力身边走过。而让她心痛的是,他从来对她视而不见。不仅对她,他对所有美丽的或者不美丽的女孩都视而不见。他心中的女孩,已经在天堂里了。人间不会再有人令他心动。 于是这场暗恋只能被岁月封藏。几年之后,沈力毕业返回家乡云城,彻底消失在南妮的世界里。 参加工作不久的南妮,因为皮肤过敏无法再贴假脸而改用口罩遮掩真脸,终被拆穿。于是只能每日藏匿在家中,在父亲的工作间里看医书打发时间。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总是能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轻微的“嗡嗡”声,而且这声音时响时断,很有规律,有点像家里的冰箱。 可是她一时又无法断定这声音从何而来。但久而久之,她对这种声音的来源越来越好奇。终于有一天,她肯定那声音是从一面墙壁里传来的。然后,她发现那面墙壁有个非常隐蔽的暗门,打开之后,暗门后出现的是一台冰柜!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隐秘地藏起一台冰柜呢?冰柜里面难道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她将头伸进暗门里,从冰柜上方透明的玻璃门望去,不想这一望令她魂飞魄散! 冰柜里放满了冰块,而在冰块中赫然是一张女子的脸! 南妮见到那张脸,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她一眼看出女子的脸不是别人,竟然是沈力喜欢的那个女孩秦若烟! 原来杀死秦若烟的,居然是自己的父亲!他杀了她,然后将人头割下,藏在这里! 南妮在惊吓中连关暗门的力气都没了。不知过了多久,下了班的南墨天回来了。当他走进工作间,看到打开着的暗门以及吓得半死的南妮,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当南妮终于喘过气来,看着面前这个养了她二十多年的父亲,忽然觉得陌生起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是与她非亲非故的南墨天养育了她二十多年,为了她,他连婚姻大事都耽误掉了。南墨天对她的爱已经超越一个亲生父亲了,所以一直以来,她的天空都是南墨天支撑起来的。而现在,当她知道南墨天杀过一个无辜的女孩时,这方天地,忽然就坍塌了一半! 她质问南墨天为什么要杀秦若烟。南墨天扶起吓坏了的南妮,然后将那扇墙壁关好,淡淡地说:“你不是说她抢了你心爱的男孩吗?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包括杀人!” 第40节 南妮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南墨天擦去南妮的泪水,然后打开上锁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幅假脸来。他将这幅假脸贴在南妮脸上,然后将她推到镜子前面。 南妮在镜子中,看到的是死去的秦若烟的脸! 她愕然地去看南墨天,南墨天半侧着脸,脸上阴沉得有些可怕,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南墨天这才告诉南妮,他杀死秦若烟之后,又潜入法医中心,悄悄地割掉了秦若烟的头颅,只为了给南妮做一幅与秦若烟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当他将脸做好之后,要交给南妮时,却发现南妮暗恋的那个男孩,竟然是当年交换南妮的那个男婴!世间竟然会有这么一番巧合! 于是他悄悄地藏起了这幅假脸,也没有再告诉南妮与之有关的一切! 南妮听了呆住了!他无法理解父亲对他的爱,这爱已经超越了限度没有了原则,这爱让他成为了一个冷面杀手!而她一直深爱着的男孩,竟原来与自己有这番渊源! 南妮忽然追问起她是怎样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面对南妮的追问,南墨天第一次告诉了南妮她出生时发生的一切。她的亲生父亲是如何遗弃她的,还有那个叫做林芊芸的妇产科主任,是她安排了这一切。 这件事发生之后,南妮的性情更加反常。她不敢再走进南墨天的工作间,也不敢出门,只是整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而这个时候,南墨天得到了出国学习整容术的机会。他临走前告诉南妮,他回来之后,会亲自给她做整容手术,彻底将她变成美丽女子。 半年之后,南墨天回来了。他高兴地告诉南妮,他非常有把握进行南妮的整容手术,但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而且,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假脸的配方,可以防止假脸对南妮的面部皮肤产生过敏。 就在那天晚上,南墨天送给了南妮一张新配方制做的假脸。当南妮贴上之后,她看到南墨天脸上浮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色。那神色令她在那一刻惶恐不安。 整容医生37 南墨天一看到南妮那张全新的脸,便觉得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对面的这个女子,就在突然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己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一张脸,在这一刻,终于活了。心中一直怀念的那个女子,在他眼前出现了! “芊芸!”南墨天痴痴地看着这张脸,喃喃地叫出了声。这张脸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南妮更加不安了。天!父亲为什么突然用这种眼光来看自己。他叫自己什么?芊芸!芊芸是谁,是那个使毒招换掉自己的妇产科医生吗? 而这个时候,南墨天已经情难自持了。他全身的血液如同沸腾的开水,他失控地一把抓住自己的养女,将他压在身体下面。南妮用力挣扎着,但南墨天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大。 他要占有的,是林芊芸妖娆迷人的脸,以及南妮青春饱满的身体!他此生最爱的两个女人,为了她们,他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他再也无法忍受了,无法忍受这种煎熬,这种压抑!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而将两个最爱的女人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是多么绝妙的主意!面对这个创举,他内心深处一直潜伏着的罪恶,就像一头狼蹿出狼穴,疯狂作恶。 南妮哭着,喊着,咬着,他不敢相信一直给她支起一片天的养父忽然间会成为一个魔鬼。那个魔鬼一会儿喊着“芊芸”,地会儿喊着“小妮”,那些名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吐进被南墨天吻着的南妮的嘴里,像一颗颗子弹般射进南妮的体内,令她眩晕,令她错乱,令她溃败。她再也无力挣扎,任凭他剥光自己的衣服,入侵自己的身体…… 当南墨天做完这一切时,喘息着又吻了一遍南妮脸上贴着的那层假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揭下来,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然后他抱紧她,喃喃地诉说着。诉说当年他是怎样将她抱回家,在决定结束她生命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他是怎样将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会抛弃的无亲无故的女孩养大。为了给她一份完整的爱,他没有想过娶一个女人回家。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她,所以她的一切也是属于自己的…… 南妮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觉得那一刻,自己已经死掉了。她忽然间开始憎恨这个所谓的父亲了。如果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将自己杀掉多好。他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饱尝了二十多年的人生悲苦之后,再度将她生生杀掉。 如果说南墨天一直以来给她支撑起的那片天,在她知道秦若烟是他杀掉的时候,坍塌了一半的话,那么现在,这片天彻底坍塌了。没有了这片天,这个混浊丑恶的世界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就是从那一夜,南妮觉得自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南妮,而是另外一个生硬地闯进自己身体与灵魂里的人。她就这么重生了,重生在世,那目的便是:报复这个世界!报复这个世界上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 从那天起,南妮白天戴着一幅口罩,在医院里做父亲的助手,用心跟他学习整容技术,夜里,她戴着林芊芸的脸,被南墨天肆意侵犯。 直到南墨天死去,她才有一种被解脱的感觉。她并不在乎南墨天带入天堂的未能给她整容的遗憾,她只想她该如何去复仇。 她继承了南墨天的遗产,卖掉南墨天的房子,然后回到了云城,回到了她出生的故乡。 她改头换面,做了一名整容医生,利用自己从南墨天那里学来的整容手术,给一些想用钱来换取美貌的女人们整容。在她的双手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手工美人。 与此同时,南妮费尽心思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以及那个妇产科医生林芊芸的下落。她才知道,亲生父母早已离婚多年,父亲一个人生活着,身体不好。母亲跟女儿女婿生活。 而那个林芊芸,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云城去了青城,并在多年之前的一场车祸中,与丈夫双双身亡,只留下了一个独生儿子。 林芊芸的儿子叫姚天平,在青城一家公司做主管,而且居然当年也是青城那家师范学院体育系的学生,与沈力是同学! 原来与她有恩怨的人,居然凑在了一起! 当一场编排好的戏就要上演的时候,有天晚上,南妮独自在云城一条桥边游荡时,邂逅了一位彷徨失意的女孩。 那个女孩秀丽婀娜,却满脸绝望之色。当南妮看到女孩脸上的表情时,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意。女孩看到贴着假脸的南妮,亦是个落没的绝色美人,不由也是一怔。 除了两张脸不同,她们的身高体型竟然极为相似。如果她们走在大街上,从后面看她们的背影,会以为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女孩叫做展颜,是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 两个人就这样成为了好朋友。南妮的一生中,除了亦爱亦憎的父亲南墨天,倾心多年的沈力之外,展颜是第一个让她想去亲近的人。展颜是南妮一生之中,惟一的朋友。 展颜向南妮倾吐了她的心事:当她就要与男友踏上红地毯的时候,在婚前检查中被医生确诊她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 原来,展颜与初恋男友方程分手的时候,已经怀上了她的孩子。展颜含着泪到一家私人诊所打胎,却在手术时留下了后遗症,落下了妇科病。 展颜的男友顶不住父母的压力,他自己也不愿今生不能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无奈地提出了分手。展颜没有想到,她后半生的幸福,竟然还会被多年前犯下的错误所扼杀! 南妮听了除了同情之外,还有强烈的震惊——原来展颜的初恋情人,竟然是沈婕现在的丈夫! 南妮为了安慰展颜,诉说了自己更为悲惨的命运。当然她只说了一小部分,但已经让展颜觉得相怜相惜了。许多个夜晚,两个不幸的女子,就在一起对着夜空,用友情彼此温暖着对方。 展颜的不幸令南妮更加憎恨这个世界。她终于决定开始行动了。 她用南墨天教给自己的技术,给自己做了一幅假脸,假脸是照着秦若烟的样子做的。南妮贴上这幅假脸,化名黎虹,出现在姚天平的世界里。南妮将自己对林芊芸的仇恨转移到她的儿子姚天平身上,那仇恨不止因为她那个换婴之计,亦是因为自己一度在南墨天面前,被迫做林芊芸的替身! 对姚天平,她用了一种最为残忍的手段:爱。她要让姚天平爱上自己,再失去自己,让他生不如死! 做成秦若烟的脸,南妮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她想知道,当沈力在她与姚天平的婚礼上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沈力看到了身为新娘名叫黎虹的南妮,惊愕不已。而沈力含有爱意的目光落在南妮脸上,又激起了她心中一度黯淡了的爱火!她才知道,沈力是她今生惟一爱着的男人!而命运的作弄,让他们之间隔着一江春水,彼此只能两岸相对! 按照事先的计划,新婚之夜,南妮在姚天平喝下的水中加入了迷药,然后她在浴室里将自己化妆得满身伤痕,走到半幻半醒的姚天平跟前,制造了那惊骇的一幕。 第41节 南妮假扮黎虹之前,选择了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前来整容的女子,将她的脸也做成了秦若烟的样子。这个女子,便是阳城的护士江笛。南妮减免了江笛的部分整容费,条件便是让她在自己假扮黎虹的时段里神秘消失,从而将一切弄得扑朔迷离。 对于她挑选的江笛,南妮觉得很满意。她看出江笛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世俗女子,姚天平应该是不会爱上她的!他要让姚天平的感情世界里出现极度的混乱! 事情的结果比南妮预计得还惨重,姚天平发疯杀掉了江笛,也结束了自己。 而当她在婚礼当夜从姚天平身边逃离,准备潜回云城的时候,竟收到了展颜发给她的结束生命的短信。 当她赶到展颜家里时,发现她已经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香消玉损了。展颜的遗书里说,就在她对人生极度绝望之时,她看到了她的初恋男友方程挽着即将临产的妻子走在大街上。方程对妻子充满疼爱的目光,以及那个即将做妈妈的女人一脸幸福的光彩,将展颜伤痕累累的心一片片撕碎。 已经注定了生命里将无幸福可言,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只有选择结束生命。 南妮看到她惟一的朋友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再次遭受打击。她在展颜身边坐了一夜,决定将她的尸体藏起来,自己以展颜的身份出现在方程面前。她想她会点燃方程的旧情,这样就可以同时报复两个人,包括自己的亲妹妹沈婕。 而妹妹沈婕,也早已被列为复仇的对象。看到沈婕的幸福生活,她觉得,那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却成为了别人的! 她在青城以黎虹的身份与姚天平举行婚礼的同时,也早已布下局,先是事先安排了人给赵莹送畸形死婴,然后在婚礼后失踪,潜回云城,扮作红脸女人,并抱着一个红脸死婴,反复出现在沈婕周围,让她在临产前产生极度的恐慌。当中还回了青城,再度换为黎虹,在姚天平面前上演了一出女鬼落水之戏。 当沈婕生下孩子之后,南妮仍然在继续着一切。她将一本特制的印着红脸婴儿的杂志从她的信箱里换掉原来的杂志,夜里在窗外将红光打在孩子脸上,让沈婕饱受惊吓。那天沈婕从范琴的心理咨询室出来,她又扮成沈婕的样子,帖上红脸,在玻璃橱窗后面出现,而沈婕在恍惚中以为那是镜子,被吓得昏过去…… 在给沈婕制造了一连串的恐惧之后,南妮终于下手了。她去沈婕家里吃饭那天,在给宝宝洗澡的时候,趁乱将能够毁容的毒药放入了孩子的婴儿润肤露里。 而沈婕并不知道,沈婕从怀孕的时候,就为了避免成人润肤露对胎儿产生危害,而使用婴儿润肤露。沈婕生下孩子之后仍保持着这个习惯,跟孩子一起使用同一瓶润肤露。而沈婕在前一天看到那瓶润肤露的保质期快到了,于是就新买了一瓶。在那天之后,她给孩子使用的那一瓶是新买的,而自己依然用那瓶旧的。 因此孩子幸免于灾难,惨遭毁容的,却是沈婕! 而整个事情,就在那个时候,因为沈天洋而又发生了改变。 沈天洋是南妮选择报复的最后一个人。 南妮发现那些天里,沈天洋很频繁地出入医院。当她悄悄地向给他看病的医生打听时,才知道,沈天洋,她的亲生父亲,患了白血病,而且是晚期! 那一刻,南妮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人不管做了多少好事,多少坏事,也不过一死。她这样报复亲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复报的过程中,她又得到了什么? 而她已经做了那么多邪恶的事情!后悔已经无用,她亦无路可退了…… 那天,她又跟着父亲去医院的时候,看到沈婕抱孩子去打针,沈婕的脸已经惨遭毁容,而孩子竟然还是好好的!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那个时候,她还可以做些什么来挽救她的亲外甥女! 于是,她在沈婕进入小区之前,再一次扮成红脸女人,吓晕沈婕,抢走了孩子,第二天早上送到了沈天洋家门前。这个时候,她知道大势已去,准备结束复仇,结束一切。而沈天洋面对孩子,面对亲人,会把那个深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的。 南妮的信很长。在信的最后,她写道:沈力,我知道我今生爱上你,是最大的错误,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从开始就注定没有退路。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帝在冥冥中安排好的吧。当我在悲痛中将展颜的尸体藏好,用假脸装扮成她的身份时,我还未来得及出现在方程面前,竟然先撞见了你! 当我在公交车上看见你时,我知道,我又一次撞进了情网中。而这一次,跌进网里的不止是我,竟然也有你。我难以相信你竟然会爱上装扮成展颜模样的我!这是上帝在我这一生中,对我惟一的一次恩典。沈力,我和你之间的缘份,为何为这么奇妙,又为何这般残酷! 记得你当时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戴口罩。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有过敏性鼻炎。其实,我是为了避免在路上有展颜的熟人认出我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将错就错地与你相爱了。我想,当无数个清晨日暮,我面对着你的时候,是用我的灵魂与你相对,而不是用我的容颜。如果人能够只用灵魂相爱多好,抛弃凡俗的肉体,只将灵魂融合在一起。那么,我从一开始,便不会顾忌我丑陋的脸,而在合欢树下走到你的面前了。在秦若烟之前,就走到你面前。那样,你能够爱上我吗? 沈力,你知道吗?这十年来,我对你的爱与思念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你的爱,是我充满绝望充满仇恨的心中,惟一的美好。这是个黑暗混浊的世界里,惟一的美好。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们就这么爱下去,而我可以原谅所有仇人的话,该有多好。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假的终究是假的,你终会有一天发现我的真实面目而离开我的。而我心中的仇恨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减灭。所以我一边与你疯狂相爱,疯狂地透支随时可能碎裂的爱情,一边进行着我的复仇计划。 所以,沈力,当你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你可以去恨我。而你就要知道这一切了!那个跟踪我的女人,她就是南墨天那次医疗事故中的受害者。她发现了我的身份,发现了我的秘密…… 所以,我只有选择结束这一切的同时,结束我的生命。对于我们的爱情,我已经满足了。相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短,却能抵得过永远。沈力,请你相信,不管我的外表是多么的丑陋,我的心灵是多么的扭曲,我对你的爱是纯真的。我爱你,这是我此生惟一美好的三个字。 沈婕,我的亲妹妹。我今生最愧对的人,便是你。你是最无辜的,我却因为嫉妒你而害了你。当我看到你被我害惨的脸时,你可知道,我的心滴血了!我从未有一刻,会像那个时候这么恨自己! 妹妹,请在此刻允许我叫你一声妹妹!床头的柜子里,那瓶药膏,应该可以治好你脸上的伤痕。我在天堂里会于忏悔的同时,乞求上帝的保佑,让你的脸早日恢复如初。 还有,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抛弃我的父亲。当你的生命就要干枯了的时候,我才体会到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与生俱来的,却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体会到。 因此我想在临死之前,再做一件可以算做美好的事。我没有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给自己注射了只破坏大脑,却不破坏躯体的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在我彻底变成一个死人之前,我想把我身体里还有用的部分给你。 请你们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就把这作为我赎罪的方式吧。请将我的血液还给我的亲生父亲,我的干细胞,可以挽救他的生命。我已经请求医生给我做了血液配型,我的血液可以救活我的父亲。 还有我的母亲,她是一位好母亲。我没有做过一天她的女儿,是我没有这个福份。我愿她好人一生平安,能够与父亲破镜重圆。 还有,秦若烟的头颅,被我一直保存着,就放在壁橱里的冰柜里。 沈力,对于你,我还有最后一个奢望,便是在未来每年的今天,你能送我一朵玫瑰。我喜欢白玫瑰,但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现在我告诉你,但白玫瑰太凄惨了。如果你喜欢,可以换成红玫瑰。 好了,我可以安心走向天堂了。我向往天堂。我活着的时候,一直向往天堂。他们说,天堂里只有欢乐,没有痛苦。 尾声一 梦里,沈力又回到了青城,走在那条弥漫着合欢花香的小道上。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他初恋情人的头颅。 他看到秦若烟的父亲与母亲,都站在合欢树下面。他们已经等了很多年了,等她死去女儿的头颅。 沈力走过去,跪在两位老人的面前,将木盒捧得高高的。两位老人接过盒子,看到女儿那张脸依然完美如初,就像是睡熟了似的。他们两个人轮换着亲吻女儿的脸,他们轻轻唤道:“烟烟,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十年了。” 在梦中,沈力泪流满面地转身。快走出合欢树丛的时候,他看到一位女子正倚树而立。那女子亭亭玉立,貌美如花,脸上一层红云若隐若现。 “烟烟!” 沈力兴奋地呼唤。 女孩嫣然一笑:“我不是烟烟,是她的妹妹秦若涵。” 沈力一怔,见女孩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指过去:“你看,我的姐姐在那里呢!” 沈力抬头望去,但见云霞浮动,一个绝色女子身披七彩衣,正踏风而去…… 尾声二 当鲜红的血液从血管中奔流而出的时候,一朵娇艳的玫瑰正含苞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