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福临门》 第一章 祁明诚穿越了。 说到祁明诚,那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孤儿,学霸,白手起家,千万富翁,环保主义者,慈善家……这些标签全部属于他。如果不是疾病阻碍了他前进的脚步,他一定会取得更加辉煌的成就。 比起小说中那种上一秒遭遇车祸死亡下一秒睁眼就发现自己穿越了的常见剧情,祁明诚的穿越过程其实相当不顺利。他在穿越时被迫干掉了一个灵魂,耗尽了力气,才终于在现在这具身体里重生。 不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不顺利的穿越过程显然给祁明诚带来了不小的益处。 原身也叫“祁明诚”,但被/干掉的灵魂却不算是真正的祁明诚,姑且以明真道人来称呼他吧。 “祁明诚”的这具身体是天生的魂体不全,这样的孩子往往不能平安出生,而就算他们被母体生下来了,也会从离开母腹时就频繁生病,然后在三五个月大时夭折,绝对没有机会长大。原身之所以活了下来,是因为在他三个月时,一缕从修真/世界来的灵魂凭着一样天级的法宝进入了这个身体中。 这个异界灵魂就是明真道人。 明真道人也称明真老魔,他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中被正道围剿,不光肉身被迫化作尘埃,灵魂也变得极为虚弱,虽然他有机会在此方世界中重生,却记忆尽消,就像其他土生土长的孩子一样长大了。 然而,就算没有了记忆,明真道人骨子里的自私自利却也没有改变。 他被姐妹们养大,却辜负了姐妹;他接受别人的善意,却做尽恶事。最终,他的结局肯定不好。但是,在他死亡的瞬间,那样天级的法宝又护了他一回,竟叫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并且还重生了。 明真道人重生到了“祁明诚”十五岁的时候。 当然,刚刚重生的明真道人又被祁明诚干掉了,此刻在这具身体中活着的是从现代来的祁明诚。 祁明诚接管了这具身体,获得了明真道人两世的记忆,还把那个天级法宝认主了。 只是,明真道人第一世的记忆对祁明诚而言没有用,因为,此方世界中虽然也有灵气和生机,凡人们却因为天道限制而不能修真。那样天级法宝也没什么用,在它带着明真道人的灵魂穿越到此方世界时就严重受损了一回,在它又逆转时空让明真道人重生时又受损了一回,如今已差不多成废品了。 不能修真,法宝也没什么用了。 若现在活着的是明真道人,估计他得疯了不可。好在祁明诚原本就没指着这个过日子,倒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对于一位想拼命活下来却争不过疾病的人来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祁明诚是个利己主义者。虽说因为明真道人的缘故,这具身体才能长大并活到十五岁,也就是说明真道人在这具身体里活得比他名正言顺,但考虑到那人实在太卑劣了,祁明诚就重生得心安理得。 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所知,“他”现在刚刚成亲,“嫁”给了一个死人。上一世,明真道人虽然没有恢复记忆,就和其他土生土长的人并无什么区别,然而因着自私自利的本性驱使,他会在明天卷走家里全部的钱财跑路,即使这个家里的人从未对不起过他。而重生的他竟然还想如法炮制再跑一回。 当然,现在这具身体内的是祁明诚了,祁明诚不打算跑路…… 而这原因则是…… “小弟,你醒了吗?”一个嘶哑中略显爽利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原因就是这个了。 祁明诚起身朝门边回了一句:“姐,我好些了。娘如何了?” 祁二娘听见弟弟的声音,撩起帘子便朝屋里走来。她是祁明诚现在这具身体的亲二姐,因为嫁到了同一户人家,现在也是祁明诚的亲大嫂了。二娘对原身极好。如果祁明诚卷钱跑路,那么二娘肯定会被这家人埋怨到死,考虑到她成亲两年多还没有生孩子,这家人就是休了她,都不用顾忌什么。 明真道人版的原身太自私了,根本就没有给祁二娘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留条活路啊。 祁二娘走到床边,见祁明诚倚床坐着,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劝着说:“姐姐给你张罗这门亲事也是迫不得已。咱爹不是东西,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你若是不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索性小叔已经死了,你嫁给他不过是替他守三年孝而已,待三年时间一过,日子也没这般艰难了,你就自由了。” 这是一个类似于华国古代的时空。不过,男人间竟然可以嫁娶,这太出乎祁明诚的意料了。 “他”的丈夫叫赵成义,早年当兵去了,数年未归,但每隔几月都会把饷银寄回家。上月同乡有人递了消息来,说赵成义战亡了,尸骨无存。赵家老太太立时就晕了,等她醒来,半边身子瘫痪,已是不能下床。老太太哭了几天,想到儿子客死他乡,都不知道能不能魂归故里,便打算用喜事招魂。 这时代的人大都迷信。赵成义未婚就死了,如果魂魄归不了家,留在外头就成了孤魂野鬼。周遭的人都说,若是在老家给他寻门亲事,再寻神婆把这个消息捎给赵成义,他就能循着喜音回家来了。 赵家老太太疼儿子,便想要给儿子办一场冥婚。 按照当地的风俗,冥亲分两种。一种是死人和死人结,一种是生人和死人结。 祁明诚遇到的就是第二种。 赵家老太太寻了活人来和儿子结亲,倒不是嫌弃死人不好,而是因为只有活人才能帮赵成义点祈福灯,这灯是召唤赵成义魂魄归家用的。只要祁明诚能给赵成义点上百日灯,赵家就会一直感激他。 如此,祁明诚再帮赵成义守三年,三年后他是嫁是娶,赵家人都不拦着,甚至他们还能再给祁明诚弄一份嫁妆或者聘礼出来。当然,在“嫁”给赵成义的牌位时,其实祁明诚已经收过一份聘礼了。 可以说,在结冥婚这件事情上,赵家确实是仁至义尽了。 而且,在这事情的最开始,赵家也不是非祁明诚不可的,偏偏是祁家有求于赵家。 祁明诚心里转过诸多想法,脸上却透出了些许笑意,说:“二姐,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娘现在如何了?我怎么说都已经进了赵家门,前些日子病着也就算了,现在病好了,总要起身服侍娘的。” 他口里的娘亲就是赵家老太太。 祁二娘见祁明诚表情真挚,便知道他是终于想通了,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她红着眼角,压低了声音说:“大夫说,娘也就这样了……日后都起不了身的,只叫我们平日里伺候时都精细点。” 祁明诚跟着祁二娘到了赵家老太太住的屋子。老太太中年守寡,一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了,可见是个厉害的。不过,她厉害归厉害,却不刻意折腾人。祁二娘在她手底下当儿媳妇,日子并不难过。 见着祁明诚走来,老太太强打起精神说:“六小子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祁明诚在祁家排行第六,前面有五个同父同母的姐姐,小名就是六儿。 祁明诚走到床边坐下,道:“亏得娘怜惜我。其实我也不是病了,而是被吓着了,谁能想到我亲爹会做这种事?唉,这一次若不是……我真是要叫那些人给逼死了,偏偏我还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老太太在祁明诚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说:“糟心的事情莫要想了,都过去了。” “是啊,明诚哥就安心在我们家里住着吧。谁都知道那些事情是吴有福折腾出来的,那可是吴家的人,和你、和大嫂都没有什么关系!”赵家三郎也在一边劝着。他的年纪其实比祁明诚要大,喊祁明诚为哥哥,是因为祁明诚毕竟嫁给了他二哥。若祁明诚是女性,家里的弟妹都该要叫他一声“二嫂”的。 身为大嫂的祁二娘闻言立刻感激地看了夫家三弟一眼。 祁明诚也装作感激地对着赵三郎笑了一下。在明真道人的记忆中,他卷钱跑路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后来更是遇人不淑入了贱籍,多年后在外地被赵家三郎认了出来,赵三郎就以偷盗的罪名把他送进了监狱里。他是死在监狱里的,就此便恨上了赵三郎,重生时还打算设计把赵三郎的脸给划花了! 赵三郎这么一个俊俏的小郎差一点就要倒了大霉了啊!祁明诚心里叹了一回,又转头看向赵家老太太,乖顺地说:“娘,我念书时曾看过一本小册子,认得些许穴位,晓得一些通经活络之法,不如现在给您按一按?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能做这些许事情,娘便赏给我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 老太太知道祁明诚刚到赵家,心中只怕还有些惶恐不安,自然不会不给他这个表孝心的机会。 更何况,祁明诚这话说得实在好听。 老太太活了半辈子,知道他是有心要好好过日子的,便也乐得配合。 “好好好,娘知道你们都是、都是好孩子,咳咳。”老太太现在只要多说一点话,就容易喘上。 第二章 祁明诚穿越前,长在孤儿院,点亮了很多别人都想不到的技能。当时孤儿院里有个被父母抛弃的女孩因为先天性疾病而肌肉萎缩,孤儿院没有那么多钱给她治病,院长就自己苦学了按摩的手法,帮女孩缓解疼痛。其他的孩子都懂事,知道院长妈妈忙,就跟着学了,只为了能给他们的同伴按一按。 老太太现在是半边瘫痪,另半天身子还有点知觉。祁明诚帮她按了一遍,她确实觉得舒服了。 倒是祁明诚现在这具身体,体质又差,年纪又小,一通按摩下来,他累得脸色发白。 赵三郎在一边看着,见自己母亲果真舒坦些了,他心中有些高兴;又见祁明诚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赵三郎想起大夫曾说过祁明诚的身体也受不得累,连忙说:“明诚哥可是累了?快歇歇吧。” 祁明诚摇了摇头,道:“不妨事……以后,我早晚都给娘按一回。” 祁二娘正服侍着老太太翻身,听见祁明诚这么说,她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二娘是个性格纯善的,老太太又不是什么恶婆婆,因此她心里是盼着老太太好的。可是,若祁明诚早晚都给老太太按一按,那么祁明诚的课业就该耽误了。祁二娘便想说,她可以学了祁明诚的手法帮老太太按。然而,她忽然意识到,如今祁家一分钱也不剩的,其实已经无法继续供祁明诚念书了。 转瞬之间,祁二娘的心里就掠过了诸多想法。她心情复杂,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祁明诚大约能猜到祁二娘是如何想的,他却没有将读书这事放在心上,便对着二娘笑了一下。 祁二娘面上也笑了下,心里却快要被各种烦心事压垮了。 从明真道人的记忆可知,虽然祁二娘对他极好,但其实姐弟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生疏的。 自明真道人去镇上的私塾念书后,他就长年累月不愿意回家。祁二娘又在两年前嫁人了,且因为聘礼嫁妆等事情,祁二娘和祁爹之间的父女关系变得极其难堪,她自那时起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了。 祁二娘虽然看重“祁明诚”这个弟弟,但要说她对他有多了解是不可能的。 而祁明诚刚刚穿越,要说他对赵祁两家人有什么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能张口叫赵老太太“娘”,叫祁二娘“二姐”,纯粹是因为一份责任感以及他在生意场上练就的左右逢源的本事。 从某个角度来说,祁明诚只要不像原身那样去害祁赵两家人,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不过,现在情况特殊,祁明诚还不能一走了之。他非要坦白说自己并不是以前的祁明诚,那才真是叫没事找事。 日子嘛,还是且过且看吧。 赵老太太歇了一会儿,才说:“六小子你是怎么想的?今后有什么打算?可要继续求学?” 按照祁家现在的状况,祁明诚肯定是拿不出束脩的。 赵家还有一些余钱。然而,赵家在“娶”祁明诚过门这事情上已经花了一大笔钱,而祁明诚进门却是毫无嫁妆的,明摆着是赵家贴了钱进去,再让赵家拿钱供祁明诚念书,事情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祁二娘明白这个。所以,她虽然盼着祁明诚好,希望祁明诚能继续念书,可她现在却没脸开口。 祁明诚摇了摇头,故作哀戚地说:“暂且不念了。念书原是为了考功名。只是,我前些日子听学堂里面的人说,如今出了一条新的规矩,说是家有贱籍者是没资格参加科考的。我那几位姐姐……” “啊!”祁二娘失态地叫了一声。虽然她很快就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却彻底红了。 祁明诚前头有五位姐姐,三姐、四姐、五姐都被祁爹卖给了人牙子,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二姐,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姐姐们都给找回来的!”祁明诚对祁二娘保证说。 三位姐姐是在八年前被卖的。如今再想把她们找回来,这里面肯定存在着很大的难度。不过,祁明诚自觉占了祁家人的身体,这份因果既然不能还给那个渣滓,那总该为祁家的其他人做些什么吧? 祁二娘想到了可怜的妹妹们,又听祁明诚这么说,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赵家三郎也上着私塾,道:“你如何就没有资格了?何时有的这个说法?我并不曾听闻过。” 祁明诚解释说:“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就连朝中的大臣都已有几位被革除功名了。” 祁明诚失去科考资格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京城那边肯定发生了一些政治斗争,输的那方断送了政治生涯,顺便还连累了像祁明诚这样的千里之外的小人物。明真道人本来就自私,面上装得好,心里却只有自己。他知道这件事情后变得越发偏执,只觉得祁家人都在耽误他。 至于如何祁明诚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赵家三郎却不知,这里面又是另一番牵扯了。 想到赵家也有两个读书人,祁明诚又说:“不过,这里头还有回转的余地,我的姐姐们被卖作奴婢,我去了科考的资格,与你们却是不相干的。”虽然祁明诚和祁二娘都“嫁”到了赵家,祁赵二家因此就算是亲戚了,但有个说法是出嫁从夫,所以他们娘家姐妹的境况不会阻碍了夫家兄弟的出路。 男人间的结契和男女间的婚姻不一样。女人除非自立女户,否则是没有独立户籍的,一旦成亲,她们的户籍就落在了夫家。但男人间结契,却可以进行选择户籍是继续留在本家,还是入对方家里。 如果祁明诚非要参加科考,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可以把自己的户籍彻底并入赵家,那么祁家的姑娘如何就和他不相干了。但是,穿越而来的祁明诚肯定不会一辈子守个死人,所以他不打算这么做。 他会在这个家里留三年,帮“丈夫”祈福。三年后,他总要出去闯一闯的。 而见祁明诚有了打算,赵老太太和赵三郎也不好再劝。毕竟,他们和祁明诚论起来还很陌生啊。 等着祁明诚和祁二娘走出了老太太的房间,祁二娘一抹眼泪,立刻就骂上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做爹的?他恨不得把一家子的儿女都卖干净了才好呢!他这回走了倒也好,干脆烂在外头算了!” 祁二娘骂的是姐弟俩的亲爹。 在这个时代,祁二娘能对着自己的亲爹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她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柔顺的。 不过,祁明诚其实很欣赏祁二娘的这种性格。 祁爹确实是太渣了,若是祁二娘还愿意敬重他,那才真的是没救了。 “二姐,不能参加科考也没事……天下的考生那般多,状元就只有一个,可见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份运道的。我天资有限,也省的继续费那个钱了。”祁明诚宽慰祁二娘说。他这话倒也是出自真心。 没有恢复记忆的明真道人不是一个读书的料。祁明诚也不觉得自己就是个读书的料了。 祁二娘听得祁明诚这般说,却只觉得他懂事,心里就越发伤感。 祁明诚其实不太擅长去接受别人的善意,见祁二娘如此,他反而有些慌了,赶忙又想出了一条安慰她的话:“我的功课学得不如三弟、四弟好,平日捡他们的旧书看看,便也不算是荒废学业了。” 赵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的名字是按照礼义仁信排下来的,赵大郎在外头打短工,赵二郎死了,赵三郎和赵四郎都在私塾里念书。赵家小妹平时就跟着祁二娘这个大嫂做针线活。 祁明诚口中的三弟、四弟指的就是赵三郎和赵四郎。 赵家不是这边的原住户,是十几年前从外地迁过来的。这年头只要不是遇到天灾*日子过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卖田卖地,于是赵家几乎没有置办起什么田产来,只开垦了一些荒地用来种菜。 在这个时代,田地对老百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村子里,没有田地的人家总是会让人看不起。 赵家平时表现得低调,吃穿都随了大流,穿在外面的衣服上更是从来不会少了补丁的,大家就都以为他们没有什么家底。于是,等赵家大郎到了要说亲的年纪时,尽管他勤快朴实,但这附近就是没有人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他,都怕跟着他最后没饭吃啊!赵大郎也是机缘巧合下才认识了祁二娘。 祁二娘进门两年,慢慢就琢磨出来了,赵家的家底其实比大家想象中要厚。她算是捡了漏子了。 赵家没有田地算得了什么,赵老太太手里攥着银子呢,这比寻常农户可富多了。 当然,赵家的有钱也是相当于村里其他人来说的。如果他们真有钱,怎么不住到镇上去?如今赵二郎死了,没了他的军饷,偏偏家里为了给他结了门亲又花去不少银子,老太太手头估计有些紧了。 祁二娘小声地说:“三弟、四弟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呢,只怕他们之中唯有一个能继续念书了。” 这话说完,祁二娘心里那因为祁明诚不能念书了而产生的不甘又散去了一些。 赵家都这样了,祁家确实是没法供祁明诚继续念书了。 “……罢了,是我太贪心。其实,只要一家人心齐,只要能吃苦,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祁二娘看着祁明诚说。她在鼓励祁明诚,其实也在鼓励自己。她已经哭了几天,不能再继续哭下去了啊。 日子,是要努力笑着过的。 第三章 再说祁家,祁明诚身为祁家唯一的男丁,是如何沦落到要靠着赵家那笔聘礼来救急的呢? 其实吧,若是祁爹不渣,那么祁家的日子并不难过。 偏偏祁爹就是个人渣! 祁明诚的亲娘在生他时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祁爹火速娶了同村的一个寡妇为继妻。这寡妇和她前面的丈夫还生了个儿子叫吴有福。不久前,吴有福闯了大祸,祁爹竟丢下一个烂摊子,带着继妻、继子吴有福,以及继妻给他生的小女儿偷跑了。一群人找不到事主吴有福,直接逼到了祁明诚面前。 吴有福闯的是个什么祸呢? 他瞧上了村里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不仅口头上花花了几句,还趁着那姑娘去小溪洗衣服,小溪里又正巧没旁人时,对着姑娘动手动脚了。事后,他得意洋洋地把这当成是件风流趣事说了出去。 姑娘的名声就这样被他败坏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姑娘要么被吴有福娶了,要么只能剪了头发去庵里当姑子。当姑娘的家人逼上门来时,吴有福却又一口咬定,他是不会娶一个粗鄙村姑为妻的,最多只能给她一个妾的名分。 这不是折辱人吗? 那姑娘是个烈性的,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被毁了,就撕了衣服搓成绳子,把自己给吊死了。 这事情本来就是吴有福错了,原本姑娘的家人还有些气短——毕竟流言中也有说他们家姑娘不自爱的,这时代对女性太苛责了——待到闹出人命,他们直接抬着姑娘的尸体上了门,叫吴有福偿命。 吴有福虽然是吴家人,却跟着他改嫁的亲娘住在了祁家。所以,被堵了门的也是祁家。 等祁明诚被人从学堂揪回家,他才知道祁爹已经偷偷把家里的房子和田产都卖了,但这钱一分都没落在祁明诚手上,也没落在死了的姑娘的家人们手上。祁爹竟然就这么带着全部的家财跑路了! 这时代讲究连坐。吴有福也算半个祁家人,死了姑娘的那家人迁怒于祁明诚。祁明诚差点就要被这些人逼死了。偏偏因为吴有福做的那些事情,这些人还算是苦主,祁氏宗族是站在苦主们一边的。 祁明诚走投无路。正巧赵家要结冥婚,祁二娘就设法在其中穿了针引了线。 赵家给的聘礼都让祁明诚补了祁爹和吴有福留下的烂摊子。祁明诚现在是身无分文的。 从这一点来说,原身确实挺可怜的。他在私塾里就一直受到吴有福单方面的欺负。吴有福这人极擅钻营,和镇上的一些大户之子都处得不错,有时候消息也灵通。像祁明诚这类人不能参加科考的消息就是吴有福七拐八拐从县太爷之子那里弄来的。吴有福第一时间趾高气扬地对着祁明诚讽刺上了。 比起原身,倒是吴有福更像是祁爹的亲儿子。 可是,原身再可怜,也不能把他的这份可怜转嫁给其他无辜的人,逼得别人去死。 明真道人失去了记忆,他就像是真正的祁家孩子一样被姐姐们拉扯长大,他难道就没有心吗? 上一世,明真道人做了一系列对不起自家姐姐也对不起赵家的事情也就算了,在他重生时,他心里存着的念头,竟然还是想要狠狠地报复赵家……如果他真的厉害,他怎么不去报复那个渣爹啊? 所以,祁明诚一点都不可怜明真道人。对于取代原身这件事情,他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不过,祁明诚是个三观正常的人,他对于原身无辜的亲人们却存着一些同情心。所以,祁明诚打算尽力融入这个时代,努力把日子过好,然后再想办法弥补祁家的五位姑娘。他得让祁家的大姐、二姐过上好日子,再把被卖掉的三姐、四姐、五姐找回来。若是可以,他也不介意对着渣爹报复一番。 如此,他才能心安。 只是,“融入时代”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别的都不说,只说“活着”二字吧,祁明诚现在这具身体的健康情况并不好,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有林黛玉的病,却没林妹妹的家世,在这个感冒都能害死人的年代,他算是一只脚踩进棺材了。 祁明诚怀疑自己的心肺功能都有问题。 要不怎么说祁爹渣呢?祁明诚的亲娘嫁入祁家后一直在生孩子,因着前几胎都是女儿,于是她就不断怀,不断生,六年间硬是生出了六个孩子(其中四姐、五姐是双胞胎)。别人见着她时,不是瞧见她大着肚子的样子,就是瞧见她头上包着头巾养月子的样子,她的身体就是这样被不断掏空的。 怀着祁明诚时,祁娘子就下不了床了。最后,却还是早产加难产,母亲去世,小孩体弱。 原身算是被姐姐们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说得难听些,他简直就是姐妹们身上的吸血虫。祁爹那么渣,被继妻哄着掏钱给吴有福念书,却不愿意在祁明诚身上花这个钱。大姐就咬牙供了他好几年。 大姐因着没有嫁妆,其实嫁得也不好。她一直挨到了十七岁,才嫁给了一位二十多岁还打光棍的猎户为妻。这猎户虽然有门打猎的手艺,但也是家里没田没地的,一年到头根本存不下什么银子来。 翻着原身的记忆……祁明诚真的很心疼这些姑娘们。 “厨房里给你留了一碗粥,快去喝了吧。”祁二娘推了推祁明诚,说。她一直都晓得自己娘家兄弟(如今也算是夫家弟婿?)的身体不好,一日三餐都要精心些,毕竟如今他们是真的病不起了。 祁明诚从记忆中回过神,摇了摇头,说:“等姐夫他们回来以后,再一起吃吧。” “叫什么姐夫,如今你应该改口叫大哥了。别让人觉得你还没有把赵家当成自己家啊。”祁二娘提醒说,“饿不着你大哥他们的,他们既然去了镇上,也知道在那里随便填补一些吃的再归家。” 赵家大郎带着赵家四郎和赵小妹去镇上了。赵老太太病着,他们主要是去给老太太抓药的。赵小妹也去了,是因为她要卖绣品,而且她还要再买一些针线帕子什么的回家。赵小妹的绣活做得极好。 祁二娘带着祁明诚进了厨房,把放在炉子上温着的粥递给祁明诚。 粥上面糊着一层厚厚的粥油,定是熬了很久的,闻着就让人觉得胃口大开。祁明诚估摸着自己这个身体吃不下太多,便又找了个空碗出来,分出半碗递给祁二娘,说:“姐,你也陪着我吃些吧。” 祁二娘却没动,重新把粥温在了炉子上,说:“我却也不饿,留着给你晚上吃吧。” 家里的境况虽然差了,倒也不至于让人饿肚子。祁二娘是真的不饿。 祁明诚低头喝着粥。喝了几口,他立时就觉得自己的胃部舒服了些。祁明诚想了想,问:“姐,三姐她们被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你可知道她们那时都被卖去哪里了?” 祁二娘拨弄着炉子的手顿了一下,道:“我在牙婆子那里打探过,三妮被卖去了周府别院,就在咱们镇上。那时,正好赶上周府的老太太要来别院养身,别院里需要添置人手,管事瞧着三妮还算机灵,就把三妮买进去了。后来老太太回京去了,三妮也被带走了。如今,想来三妮是在京城里吧。” 据说周府是个厚道的人家,门风清明。上一代中还有位姑娘嫁去了镇国公府,那可是代代忠良的镇国公府啊!只可惜,当代镇国公已经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边关那会儿递消息来时,百姓们都陪着哭了一场。 总之,即使祁二娘懂得不算多,但她却坚信着周家以及周家的姻亲都是好人。 “三妮那儿想必是不会有事的。至于四妮和五妮,我却是一直没有打探出她们的去处。”祁二娘又忍不住掉眼泪了。她多少次晚上做噩梦,梦见妹妹们被卖去了那种肮脏的地方,每次都是吓醒的。 祁明诚一听,心里也起了担忧。祁爹那么渣,当初是他亲自去卖女儿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为着多要几个钱,就把女儿卖去妓院啊?不过,见祁二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祁明诚赶紧说:“姐,不如咱们去周府别院中打探打探消息,看看能否给三姐寄封信,说不定三姐晓得四姐和五姐的去处呢?” “对对……三妮定然是晓得的。”祁二娘抹了一把眼泪,熟练地把赵老太太的药架在了炉子上。 祁明诚喝完了粥,自己舀水把碗洗了。 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首先他要把身体养好,然后他要想个赚钱的方法。先不说他日后成家立业都需要钱,不可能永远靠着赵家,像三姐这样卖身为奴的,想恢复自由身,也肯定要交赎身银子。 钱钱钱……身为分文的祁明诚真的好想要赚钱啊。 第四章 现代人穿越回古代,赚钱容易吗? 不容易! 虽然很多穿越小说中都把现代人描写得无所不能,但古人难道真的就笨了吗?若说是眼界,古人确实比不过现代人。但如果比智商,哪个时代都有愚钝的人,哪个时代都会有智者,还真的不好比。 靠着猪下水发家致富? 不好意思,就连大自然中的野兽都知道内脏是个好东西。比如说不吃腐肉的猎豹,它们捕杀猎物后,没法一口气把猎物吃完,但又不能把猎物放到第二顿,当场吃不完的就只能便宜了秃鹫和鬣狗,那它们会怎么办呢?它们会把猎物的肚皮扯开,先吃内脏,等内脏吃得差不多了,再吃猎物的肢体。 老百姓在吃食上的发明创造力是惊人的!他们其实相当会吃。而且这时的生活水平低,碰上穷苦一些的人家,咬不碎煮不烂的肉骨头都要磨成粉拌着菜吃掉,还能让穿越者去捡了猪下水这个便宜? 跑去山上挖草药捡山珍赚钱? 不好意思,大多数古人原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山里河里海里有什么东西能换钱,有什么东西能填饱肚子,他们都一清二楚,轮不到穿越者来发现。在生活的重担下,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再说,古时候的山和现代的山一样,物种是按照地理位置以及四季时间来分布的。春季成熟的东西不会和秋季成熟的东西长在一起,亚热带盛产的东西也不会和在寒带才能生长的东西长到一起去。 大山中的资源虽然丰富,但也没到遍地是银子的程度。 要是上一次山就能赚大钱,那村子里的猎户们早就成为这一片山村中的首富了。然而,事实上只有家里没有田地的人才会被迫成为猎户。他们的日子往往比那些靠着田地吃饭的人的日子要更难过。 靠着发明创造来赚钱? 这点倒是可以了。穿越者毕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要是他们能拿出玻璃啊、香皂啊、葡萄酒啊什么的方子,那确实可以大赚一笔。但是,只要往细了想,就可以知道,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方子正确,相关设备也能造出来,如祁明诚这种身无分文的穿越者,他的本钱又在哪里呢?即使他有本钱了,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的时代,他能确保这些日进斗金的方子不会引人来强取豪夺? 再说玻璃,玻璃在西周时期就出现了,到宋朝时都有墨镜了。祁明诚现在身处景朝,这是华国历史上所没有的一个时代,但根据记忆可知,景朝类似于华国历史上的明朝时期,虽然社会风气和一些技术的发展并不相同,但这里和明朝一样,连老花镜都出现了,实在是轮不到祁明诚去发明玻璃啊! 再说香皂,如果真能做出各类香皂来,其实在古代确实能够赚钱。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即使祁明诚知识渊博,已知手工皂的方子,方子中有一样氢氧化钠。身处于古代的他并不能像现代人那样轻而易举地在超市或者药店中买到氢氧化钠,于是这方子就没用了。 固然,取澄清的饱和石灰水,在其中缓缓加入纯碱溶液,这样是能够得到氢氧化钠溶液的,那么纯碱又该从哪里来呢?工业制减法是没法在这个时代实现的。他可以通过煅烧植物得到植物碱,但植物碱不能同等于纯碱。要得到纯碱,他只能再去找别的方法,工艺落后而成本高,这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有个化学家穿越到古代,说不定他能顺利造出香皂,但祁明诚觉得自己反正是做不到的了。 再说葡萄酒,葡萄传入新疆后,新疆就有葡萄酒了。汉朝时,葡萄酒的酿制就已有规模;唐朝时期,酿成的葡萄酒不仅色泽好,颜色也好;到了元朝时,葡萄和葡萄酒的产地一再扩大,迎来了鼎盛时期。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景朝是不缺葡萄酒的。祁明诚不可能靠着这个方子来赚大钱了。 如果祁家赵家附近村子里已经开始种植葡萄,那么祁明诚还能酿酒卖给附近的人。问题是,一来这片地方根本没人种葡萄,二来很多当地人都会酿造米酒,他们有米酒喝,不会再花大钱买酒喝了。 …… 这么算下来,似乎赚钱的方法都已经被堵死了呢。 祁明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他现在这个破败身体,他连出去打工或者跑商都做不到。 那么,走科举之路呢? 祁明诚确实是学霸,如果他从小在这个古代环境中长大,那么他说不定能顺顺利利地考个秀才,再考个举人。但其实,他一穿越过来就是十五岁了,就算有原身的记忆,也仅仅是记忆而已,想要把这些记忆变成属于自己的技能,他还要继续努力。就他现在这繁体字都写不利索的状态,他去科举? 得了吧! 在现代是学霸,不意味着他穿回古代就还是个学霸啊! 古代人真的不蠢,比起祁明诚这种因为过分仰赖科技而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穿越者,其实古人的生存能力更强大。就拿赵大郎来说吧,他会种地,会养牲畜,会造房子,会做木工……而且他这还不算是特别的,村子里像他这么大的男人,其实都点亮了这些技能,自家的事用不着求别人来做。 而且,从原身那些有限的记忆可知——他脑海中关于未来实事的记忆其实少得可怜,毕竟他后来入了贱籍,就此被限制在一个小院里,因此很多事情只知道一个大概——接下去的几年是政治斗争极为厉害的几年,官场会越来越黑暗,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丢了性命,也不知道有多少家族被满门抄斩。 如果祁明诚真的想要做官,那么他还不如投笔从戎,这反而更安全。 祁明诚再一次叹了口气。他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细胳膊,属于穿越者的自傲立刻变得丁点不剩。 不过,祁明诚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他虽然觉得前路艰难,却没有丧失信心。路是一步步走的,钱是一点点赚的,就算没有捷径可走,他在现代时是白手起家,在古代难道就做不到白手起家了吗? 话又说回来了,尽管祁明诚比起很多穿越前辈来,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但他也清楚自身的优势啊!有些穿越小说确实太过意淫,但艺术脱离于生活,穿越人士的优势自然还是存在的。 毕竟,他们是站在了现代文明肩膀上的人! 嗯,文明的祁明诚正隔着赵家的猪圈和里面的猪大眼瞪小眼。 说来不怕诸君笑话,祁明诚虽然是个孤儿,但他所处的孤儿院位于一座三线城市中,他又从没有什么乡下的亲戚可走,于是这还是祁明诚第一次和“猪”近距离接触。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不算嘛! 赵家养着两头猪。祁二娘服侍着赵老太太吃过药后,就背着篓子上山打猪草了。 祁明诚也想跟着去,却被祁二娘拦住了。 “你才大病了一场,刚刚有些起色,还是不要出去吹风了。”祁二娘说。 祁明诚只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赵家所在的村子名为上莱村,村里大多数人都姓陆;祁家所在的村子则名为下河村,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姓吴和祁。两个村子离着不远,走路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祁家大姐嫁在了本村下河村。 凭着原身的记忆,祁明诚对于下河村还算熟悉,对于上莱村却真是一无所知了。 赵家因是外来的,屋子孤零零地建在了村尾,离着村里最近的房子都有五十多米,平时很少会有人过来串门,倒是能落个清静。赵老太太没有病倒的时候,就不喜欢扎堆聊八卦,很有些“清高”。 这样疏远的邻里关系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很少见的。不过,来自现代的祁明诚倒是对此非常适应。 祁明诚见阳光不错,就找了一根树枝,蹲在院子里练字。 他按照记忆用树枝在泥地上写繁体字,先要把繁体字练熟,再要把字练好看。 蹲久了容易头晕,于是祁明诚每写几个字,就会站起来走走,顺便再用鞋底把自己写好的字全部抹掉。赵三郎正在屋子里照顾老太太呢,这么丑的字就不要让他瞧见了。否则,他非心中怀疑不可! 待到祁二娘回家时,赵家大郎几个也从镇上回来了。 见祁明诚院子里走动,赵大郎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祁明诚“嫁”过来后,因为原身气急攻心,就一直在生病,赵大郎却以为是自己死去的弟弟想要把这个“媳妇”带走,祁明诚阴气缠身了才会生病的。为人忠厚的大郎忍不住对祁明诚心生内疚。 赵大郎叫了祁明诚一声阿弟,赵四郎和赵小妹则和赵三郎一样都喊祁明诚为明诚哥。 赵四郎和赵小妹也是对双胞胎,长得却不怎么像。他们其实和祁明诚同龄,算算月份,甚至比祁明诚还要大一点。祁明诚是这个家里年纪最小的人。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祁明诚的个子也是最矮的。 赵大郎先领着弟妹去向老太太问了安,待他从屋子里出来,他找上了在院子里剁猪草的祁二娘,把怀中的红枣递给祁二娘,说:“二娘,这个给阿弟泡茶喝,补血的。我瞧着他脸色太白了些。” 祁二娘不敢接,连忙说:“留着给娘吃吧……” “我能少了给娘的孝敬?娘那里有,这个就是给阿弟吃的。”赵大郎把红枣塞进了妻子的怀里。身为大伯子,他不好直接上手照顾祁明诚,好在他妻子就是祁明诚的亲姐姐,总不会让祁明诚亏着。 祁二娘“嗯”了一声。 赵大郎顺手就想接过祁二娘手里的刀,打算帮她剁猪草。 祁二娘推了他一下,小声地说:“你刚从外面回来,先去洗把脸吧。” 站在不远处的祁明诚抬头望天,虽然他听不清姐姐姐夫在说什么,但总觉得被喂了一捧狗粮啊! 第五章 上莱村中有一条小溪。 小溪的源头在山上,途径赵家,再经过整个村庄,然后向远方流去。这条小溪并没有名字,却算得上是村民们的“母亲溪”。虽说村里还有几口井,但村民们洗菜、洗衣服时还是更喜欢去小溪里。 用着自来水的人其实很难想象一条小溪上游洗着马桶下游洗着菜的场景,而上游下游之间不过隔着二三十米。即使小溪有着强大的自洁能力,并且溪边的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干的,祁明诚还是很难接受这一点。好在,赵家处在小溪的最上头,再往上就是深山老林了,自然不会有人去那里洗马桶。 这么说起来,住得离村子远一点还是占便宜的。 赵大郎去小溪里洗了脸,顺便又担了两桶水回家。他是个闲不住的,挑着水去屋后浇菜地了。 祁明诚试着拎起其中的一桶水,发现自己根本拎不动。 赵大郎随手捞了一把放在阴凉处晾着的金瓜子,塞进祁明诚手里,安慰他说:“阿弟啊,你吃这个。”他基本上是把祁明诚当成是小孩子来哄了。不然呢?这一桶水,就连赵家小妹都拎得动啊! 捧着一把金瓜子的祁明诚简直要在风中凌乱了。 在这一刻,祁明诚多么希望自己曾经的八块腹肌能跟着他一起穿越过来啊! 低头看着手里的瓜子,祁明诚又囧了。原来景朝已经有南瓜了啊?想来也是,在平行世界的历史上,南瓜是在明朝时传入华国的。它原产南美洲,由哥伦布带入欧洲,再经葡萄牙引种到日本、印尼等地,然后才传入华国。这东西产量大、易成活、营养丰富,荒年还能代替粮食,自然很容易推广。 不过,在景朝中,它的名字并不叫南瓜,而是叫金瓜,估计是因为它色泽金黄吧。 祁二娘喂完猪,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她把祁明诚拉到一边,小声地提点地说:“姐知道你想要努力做事,好叫他们瞧出你的真心。不过,做事也不急在一时。你若是得闲,就去陪老太太聊天吧。” 想了想,祁二娘又说:“家里其实并无多少农活,平时大郎出去打短工,我一个人就能把里里外外都操持了……你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去镇上书店里赁些笔墨来抄书,既温习了功课,也能换钱。” 祁明诚:…… 他的毛笔字还没有练出来啊!他还不怎么会写繁体字啊! 赵家因为没有田,只有几块菜地,农活确实不重。而如果家里有重活了,比如说挑猪粪,赵三郎和赵四郎旬休时会抢着干。十日为一旬。哪怕赵大郎打工时一去三五月,三郎和四郎也能照顾家里。 听着祁二娘分析家里的事情,祁明诚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像就是给老太太按摩。 啊,然后一定要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要给大家制造负担。 晚饭吃得很早。赵家没有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其实在这乡下,有这规矩的人家也不是针对所有女性,而是针对儿媳妇,老婆子和小姑子是可以上桌的——在老太太生病以前,大家都是一起吃饭的。如今老太太卧床了,她的饭需要有人给她送到嘴边去。而其他人则还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祁明诚赶紧说:“娘都爱吃些什么菜?你们和我说说,我给娘送饭去。” 赵小妹说话时细声细气的,道:“明诚哥你先吃着,给娘送饭的事儿,还是让我来吧。” 赵三郎在桌子底下轻轻扯了扯赵小妹的衣角,笑着说:“小妹你快坐着,就让你明诚哥去吧。你们今天去镇上了,可是不知道!娘啊,最喜欢明诚哥了,瞧着明诚哥,说不定娘还能多吃几口饭!” 二哥已经不在了,让“二嫂”尽快融入这个家庭的方法就是不要对他太客气。这是赵三郎从自己母亲那里学到的。客气是给客人的,哪怕“二嫂”会在三年后离开,但在这三年内,他还是家人啊! 祁明诚对着三郎笑了一下,然后在大家的指点下夹了菜,端着碗去了老太太的屋子。 因着家里有丧事,虽然平辈之间不用如何守孝,菜中还是没有什么荤腥。 老太太胃口不好,但是为了给新“儿媳妇”面子,她确实努力多吃了几口。 吃过饭,稍微歇了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了。 赵家虽然有照明用的油灯,但大家依然习惯早睡早起。 祁明诚身份特殊,所以是一个人住了一间屋子。因为是新婚,床上的被子也是新的。 夜晚的山村非常安静,这种安静中又透着一股澎湃的生机。谁家的狗吠了两三声,哪处的虫子在扎堆鸣叫,风从山林间呼啸而过……就在祁明诚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他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境界。 随着明真道人穿越而来的法宝确实已经成为废品了。但它还顽强地保留了一点点功用。 用智能手机来打个比方,法宝就像是一个智能手机,它原本有很多高大上的功用,可以拍照,可以录制视频,可以听歌,可以打电话发信息……因为过度耗损,现在其他的功能全部没法实现,就算能勉强开机,手机也变成了不可修复的白屏。于是,好好一款手机,现在只有照明这么一个作用了。 对于习惯使用手机的现代人来说,这种情况肯定没法忍啊。但对于从未接触过现代高科技的人来说,这依然很高大上。咦,这东西竟然能够照明耶,不耗油,没有烟,照明的效果还特别特别好耶! 祁明诚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从未接触过修真文明的他觉得非常惊喜,因为这认主的法宝竟然可以化天地间的生气为灵水,即使这种转化的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灵水对身体好啊!只要坚持服用灵水,他的身体肯定能够养好。 不过,正如白屏的手机也需要有电才能启动,破损的法宝同样需要有能源来催动。 此方世界不能修真,祁明诚体内没法聚齐灵气,法宝就会缺乏能源。但是,若一个人运道极好,他的身上自然会带着一种缥缈的“运气”。这种运气也算是能源的一种。修真的本质是与天地争运。 在这个时代,气运是以一个家族为单位的。 为什么是以家族为单位呢? 这是因为一个家族中的人,他们的成就往往是相辅相成的。 打个比方,如果儿子是个厄运缠身的,平时特别喜欢惹是生非,那么即使他的父亲官运极佳,最后这位父亲也会被儿子连累,轻则丢官失爵,重则有牢狱之灾;再比如说,如果家中丈夫是个好赌败家的,那么即使做妻子的财运极好,最后这位妻子也会被丈夫连累,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 “祁明诚”原本的运道并不好。祁爹那么渣,祁家有着再好的运道,也经不起他的折腾啊! 但是,赵家的运道却极好,整个赵家呈现出了一股欣欣向荣之势。 而“祁明诚”既然和赵家人成了亲,他就成了赵家的一员,便也共享了这份难得的运道。 按照原本的发展,“祁明诚”会拿走赵家的钱跑路。从一时来看,“祁明诚”有了钱,赵家遭了难,仿佛是赵家倒了霉;但从长远来看,“祁明诚”脱离赵家,从此就开始走下坡路,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最后更是死在了牢里,而赵家虽然一时坎坷,可风雨过后见彩虹,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现在,“祁明诚”变成了祁明诚,捡便宜的人自然也变成了祁明诚。老实说,祁明诚本身的运道就不差,又因他心思纯正,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没有抛弃原身的责任,还想继续履行原身的义务,于是现在也算是赵家人的他自然又共享了赵家的运道。这二者相加,这份运道竟然能够催动法宝了! 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吧? 祁明诚只觉得感慨万千。 在某一刻,祁明诚忍不住想起了他生活过的那家孤儿院的那位院长,那真是一位很好的人。是她教会了他们,贫穷和残疾都不是罪,懒惰和谎言才是。是她教会了他们,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尊严,什么是希望。是她教会了他们,一个人应该对自己负责,对家人朋友负责,对社会负责。 祁明诚不敢说自己是个百分百的好人,但他可以自豪地说,他未曾辜负过院长的教导。 “没想到都穿越了,院长妈妈的祝福还在庇佑着我。”祁明诚心中起了一丝怀念和些许惆怅。 如果祁明诚是个自私的人,如果他没有理所当然地把祁家的姑娘和赵家的人都视为自己的责任,即使他本人的运道不错,但这些运道还不足以让他启动法宝。那么,他的身体就永远不会好。毕竟,凭着现有的医疗技术,像他这种心肺功能有问题的,肯定没法彻底治愈,只能用各种补药细细养着。 “灵水要分给老太太一点……”祁明诚嘟囔了一句,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六章 虽说睡得早,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这具身体太过孱弱的缘故,祁明诚起得却不算早。 他一睁开眼,天就已经大亮了。等他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时,他发现院子里已经很热闹了。赵家三郎和四郎正站在阳光下念书,应该是在温习功课,两人都念得抑扬顿挫。赵家小妹在喂鸡。除去暂时还不能下床的老太太,他是这个家里最晚起床的那个。而且,其实就连老太太都已经醒有多时了。 勤快如祁二娘,她都出门去搂过一筐猪草了,此刻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 祁明诚摸了摸鼻子,非常不好意思地洗漱去了。 这时候刷牙用的是牙粉,是青盐混着中药材制成的粉末状物,价格便宜,寻常老百姓都用得起。据说有钱人家用的是牙香。原身没有见过牙香,祁明诚也不知道牙香是个什么东西。他笨拙地用牙粉刷过牙后,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祁明诚自己闻了闻,觉得口气还算清新,于是对牙粉拥有信心了。 刷过牙就该洗脸了。祁明诚从水缸里舀水时,赵家大郎正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 祁明诚的脸立刻就红了,他果然是起得太晚了吧? 赵大哥都已经去菜地里转过一圈了! 赵家没有田地,但家里的菜地不少,都是他们在这些年中陆陆续续开荒开出来的。在这个以自耕农和佃农的小农经济为社会普遍经济形式的时代,官方对耕地的管理非常严格。毕竟,农为国之本。但是,自家开垦的菜地就不一样了。衙门管天管地难道还管你家门前屋后种了几颗白菜几根葱吗? 像赵家的这些菜地,其实就属于灰色地带,不用交税,种多少菜蔬粮食都归自己。 民不举,官不究。 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这么三四块菜地。 不过,土地肥沃的地方,或者平整能开垦出耕地的地方,根本轮不到赵家来开荒啊!能让赵家开荒的地方其实都是那种别人完全瞧不上的地方了。因此赵家的菜地总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零星分布在各处。其中,最大的那块菜地是他们家后院的那块,祁明诚估算了下,觉得还不到二十平方米。 虽是这样,在赵大郎不用打短工的日子,他也习惯像村里其他汉子一样,起床后就先背着锄头出去转一圈,瞧瞧自家的菜地,看看哪些需要除草,哪些需要补苗,哪些需要浇水,哪些又需要捉虫。 等到赵大郎转一圈回来,家里差不多就该吃早饭了。 这时候的人都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在八/九点左右吃,晚饭就在下午三四点左右吃。 赵大郎今天去瞧的那块菜地在山上,顺着山路往上爬,走上半刻钟就到了。菜地里种了些寻常的菜蔬,这没什么稀罕的。但是,菜地旁边有几颗野莓,这季节正好长出了指甲盖那么大的小果子。赵大郎拣着最红的那几颗野莓都摘了下来,用树叶子裹了,一共两份,一份给妻子吃,一份给小妹吃。 见着祁明诚在院子里洗脸,赵大郎顺手把其中一份递了过去:“阿弟啊,给你吃果子。” 赵大郎有些懊恼,他差点就忘了这个弟媳妇了。弟媳妇比小妹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所以果子还是留给他吃吧。至于妻子和小妹,他手里还有一份,就让她们两人分一分,反正只是尝个新鲜而已。 接过野果子,祁明诚吃了一颗,发现这不知名的果子还挺甜的。 一份野果子没多少,也就六七颗而已。 就这么六七颗野果子,赵大郎都不会自己吃掉,而是用树叶裹着带回家……祁明诚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面对着这种……可以称之为是长辈式宠溺的行为,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起了种种感慨。 洗过脸,祁明诚就钻进厨房里去了。 趁着祁二娘低头往灶台中添柴的功夫,祁明诚心念一动,右手中出现了一滴水,这就是灵水啊!这滴灵水违反了重力规则,悬空出现在他的手心里。眼看着祁二娘马上就要抬头了,祁明诚来不及细看,直接把这滴水丢进了粥锅里。然后,祁明诚若无其事地站在灶台边,拿起长木勺搅了搅粥锅。 粥很稀,米放得很少,水却放了半锅。 祁二娘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说:“你进厨房干嘛?碍事!别站灶台这儿,让开让开。”她从架子上取了一个空罐子,然后用木勺舀了粥汤就往罐子里倒。她舀的都是清汤,米全都剩在了锅里。 “姐,这是要做什么?”祁明诚忍不住问。 祁二娘说:“他们说米汤养人,我就多弄些在罐子里。等放凉了,正好给娘当水喝。”自老太太瘫痪,她每天早上煮粥的时候都会故意多煮一点。等老太太口渴时,给她喝这个,又养人,又解渴。 祁二娘干活麻利,很快就把罐子装满了。她把罐子放在一边,小声地说:“娘一天喝不了这么多的,等到了明天又会做新的,所以你要是口渴了,也可以喝这个。我啊,就盼着你们健健康康的。” 舀去这么多水,锅里剩下的粥终于有些稠了。祁二娘又切了很多菜叶进去,这样就更稠了。 厨房的空间不大。祁明诚站在这里挺碍事的。他看了一会儿,就摸了摸鼻子离开了。灵水掺进了粥里,那么赵家所有的人都能吃到了吧?算上特意舀出来的米汤,那就是老太太和祁明诚吃得多些。 在这个家里,也确实是老太太和祁明诚的身体最不好,这样的分配还算合理。 早饭很快就熟了。 吃饭前,祁明诚得先去祭拜一下自己的“丈夫”。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了擦赵成义的牌位,然后认真给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上了一炷香。虽说祁明诚现在并无多少已婚的自觉,不过他对于这位牺牲在战场上的小兵却抱有天然的好感。景朝的边疆一直未平,这几年更乱了。若不是有着这些士兵的抛头颅洒热血,普通老百姓们哪能安居乐业? 祁明诚是心甘情愿给赵成义祈福的。 既然他都能穿越了,那么灵魂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吧?他的祈福说不定就真的有用呢? 愿逝者安息。 “老兄啊,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家人的。其实他们都很好,目前还是他们照顾我更多一点。”祁明诚小声地说,“不过,我呢是不会在你家白吃白喝的。这一两年估计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我对未来已经有计划了。兄弟,你要记得保佑我们啊!” 把香插好,祁明诚又双手合十,对着赵成义的牌位拜了拜。 按照祁明诚的计划,替赵成义祈福守孝的这三年,他正好用来调养身体。因为不能离开这片算不上贫穷但也算不上繁荣的村镇,他肯定赚不到什么大钱,但他可以靠着练好了字去抄书等行为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三年后,他出了孝,有着灵水的他估计在那时身体也能养好了,他就可以出去闯荡了。 香的味道有些呛人,祁明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赶紧离开了房间。 饭已经摆好了,祁明诚再次揽了给老太太喂饭的工作,等老太太吃饱了,他才开始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一滴灵水太少了,还是因为灵水被稀释得太厉害了,吃过早饭以后,祁明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偷眼看了赵家其他人,也没听他们说今天的粥格外香一点,估计和平时都一样。 吃过饭,赵大郎去了老太太的屋子,估计是和老太太商量事情。 祁明诚找了个角落蹲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继续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大约是中午的样子,有人从外面快步走进了赵家的院子。此人皮肤黝黑,身材精瘦,脸上有道不明显的疤痕,看上去十分不好惹。蹲在院子角落的祁明诚瞧见来人就是一愣,他觉得此人很眼熟啊。 “姐夫?你怎么来了?哎呀,快进来快进来!”祁二娘见到来人,立刻就招呼上了。 祁明诚恍然大悟,这就是祁家大娘子嫁的那个猎户吧?怪不得一身的煞气呢。他赶紧丢掉了手里的树枝,麻利地站了起来,算不上亲热却恭敬地叫了声“姐夫”,说:“我……我去给姐夫倒茶。” 祁二娘把祁明诚按在了条凳上,说:“你都不知道咱家的糖放在哪里!你坐着吧,我去泡茶。” 按照这方圆百里的风俗,客人上门是要泡甜水来招待的。当然也有泡茶叶的,但泡茶叶的少,反而是泡糖水更能显出对客人的尊敬。有那种十分舍得的人家,他们会给客人弄一碗热乎的糖水鸡蛋。 “亲家姨不用忙了,我给你带句话就走。”吴顺连忙说。他说这话时,眼神却落在祁明诚身上。 说句实话,吴顺一直都不喜欢祁明诚。这并不是因为他妻子老拿着自家的钱补贴祁明诚,如果祁明诚是个好的,吴顺不会多说一句话。但是,即使明真道人版的祁明诚面上装得很好,吴顺依然觉得他不是善类。吴顺是个直觉很灵敏的人,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他靠着这个死里逃生了好几回。 当然,眼前的祁明诚给吴顺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仿佛之前那种不好的感觉都消失了。 祁明诚被吴顺看得心里发毛,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姐、姐夫?” 吴顺原本是不想和祁明诚说话的,但因为他这回对祁明诚观感不错,就忍不住劝说了一句:“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这话说完,他继续盯着祁明诚的眼睛,似乎在观察他。 祁明诚点了下头,说:“我知道的,姐夫。” 第七章 吴顺长在下河村,严格说起来,却不是下河村的人。他是老猎户从外头捡回来的孤儿。老猎户单了一辈子,三十岁上头眼看着自己是娶不上媳妇了,就跑去外地捡了个孩子回来,这孩子就是吴顺。 在这个时代,只要碰上些天灾*,某些老百姓就有可能没了活路。吴顺的身世也是寻常,他的亲爹亲娘应该都死在一场洪水以及洪水过后的瘟疫中了。被老猎户捡到时,他才刚刚两岁,饿得面黄肌瘦,差点就活不下去了。老猎户给了他一口饭吃,他就认了老猎户做爹,从此在下河村扎下了根。 吴顺是个记恩的,虽不是老猎人的亲儿子,也好好地把老猎人养老送终了。 待过了孝期,他娶了同村的祁家大娘子为妻。 吴顺这回来赵家,是为着给祁二娘带一句话。他和祁明诚说过几句话后,就直接站在厨房外面,对着厨房里的祁二娘道:“亲家姨,我今日给镇上的酒楼送兔子去时,碰上了周府别院的管事。” 周府别院就是三妮当初被卖身的地方,祁二娘听见这话,立刻拿着糖罐跑出了厨房。 吴顺也不吊胃口,赶紧往下说:“那管事平时在我这里收些野味,我在他面前还算是说得上话。他说啊,过几日,周府的老太太要带着他们府里的表姑娘来别院住上一段时间,说是要疗养身体。” “那三妮呢?三妮可是会一起来?”祁二娘激动地问。 吴顺摇了摇头,说:“这却是打探不出来了。不过,当初姨妹之所以能得周老夫人的青眼,就是因为她属相好、八字也好,可以全了老夫人的福分。既然如此,想必老夫人会把姨妹带在身边吧?” 诰命夫人的福分当然不需要一个卖身为奴的小丫头来凑,但那时老夫人身体不太好,小辈们急病乱投医,硬是求神问道弄到了一个八字属相。正巧三妮应了这个吉利,就被调去老夫人身边伺候了。 说起来,这也是三妮的运道。 吴顺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他的猎物其实不愁卖。如果不是为了打探三妮的消息,他犯不着上赶着把猎物卖给周府别院的管事。只是,那管事身为周府的下仆,十分尽忠职守,是个本分人。即使他已经和吴顺有了些许交情,但是对于主家的事情还是习惯于守口如瓶。吴顺能探知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求菩萨保佑,若是能见着三妮就好了!老夫人是哪日来?日子可定下了?”祁二娘追问道。 吴顺说:“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祁二娘一听这话,恨不得能立刻去周府别院的门口守着。 吴顺想了想,又说:“亲家姨,这事儿得缓缓来,我知道你是想要尽快见着姨妹,只是这回和周老夫人一起来别院小住的还有周府中的表小姐。这位表小姐可了不得,她出自镇国公府,就是沈国公那家。管事说,镇国公府的规矩和周府的规矩很不一样。镇国公府治下甚严,因着府里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的,并不轻易见客。咱们贸然找上门去,若是惊动了几位贵人,恐怕会给姨妹造成麻烦啊!” 几代镇国公镇守边疆威名赫赫,普通老百姓们哪怕毫不关心政治,也会对镇国公府心生感激。 镇国公府的人,马革裹尸的多,能够善终的少。周府的一位姑奶奶嫁去镇国公府后,还没三年,丈夫就战死了。这位姑奶奶在丈夫灵堂前被检出有孕,她生下的遗腹女就是吴顺口中的那位表小姐。 如今偌大的镇国公府就只剩下了两位主子,一位遗孀和一位失怙少女。 祁二娘听得吴顺的劝,赶紧说:“姐夫说得对,这事情确实急不得,可不能给三妮添了麻烦。” “周老夫人会住上一阵子,若是姨妹跟着来了,我们总能见着的。”吴顺干巴巴地安慰道。 祁二娘有些焦虑地说:“贵人规矩重……求菩萨怜悯,好歹让我见见那可怜的妹妹吧。”她打算每天再多念上千遍佛号。众生皆苦,祁二娘不觉得自己苦,只想把自己念佛的功德都回向给妹妹们。 吴顺赶着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说完了来意,他就打算告辞了。 祁二娘赶紧说:“姐夫你再坐一会儿,你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呢!” “不了,你姐在家里等着我。我急着回家。回见啊。”吴顺身手敏捷,扭身就跑出了院子。 祁二娘抱着糖罐子,要追也追不上,只好扬声喊着说:“姐夫!” 吴顺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挥了挥手,很快就跑远了。 祁二娘叹了口气,回头对祁明诚说:“大姐夫回回这样,我本来还想给他煮个糖水鸡蛋的。” 祁明诚摸了摸鼻子。 祁二娘想起了一些旧事,说:“你莫要怪你大姐夫会对你冷淡。上回大姐掉了孩子,虽说你学堂里课业忙,但既然消息都递过去了,你怎么也该回来看看大姐吧?还是说,你也嫌大姐小产晦气?” 祁家大娘子嫁人后也一直没有生育,上次好不容易怀了,刚满三个月却掉了。据说,是因为祁家大娘子还做姑娘时,被继母虐待了,因着大雪天还要去小溪里洗全家人的衣服,硬生生冻坏了身体。 祁明诚赶紧说:“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那时是我不懂事,你只管看我以后吧。姐你要相信我。”原身太薄凉,想来祁家的姑娘们也不是没有看出过什么,只是她们对着家人总抱有一分宽容。 祁二娘嗯了一声。她回厨房里,把糖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高架子上。 赵大郎和赵母商量完事情,把全家人都聚在了一起。自从赵二郎牺牲后,家里的日子确实变得艰难了一点。首先,没有了赵成义的那份饷银,家里就少了一份收入;其次,给老太太治病和给赵成义结亲都花了不少的钱,家底子自然就薄了。赵家又没有田地,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需要好好合计。 祁明诚虽然刚刚才成为赵家人,但也获得了旁听的资格。 眼看着赵三郎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赵大郎直接不给三弟开口的机会,道:“我已经和娘商量过了,三弟、四弟还是要继续去学堂念书的。我以后就一门心思留在家里了,咱们做豆腐卖吧。” 做豆腐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自己家里做了豆腐,拿出去卖。但是,做豆腐的技术含量不高,村民们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所以豆腐是卖不出高价的。再有一个,乡下人的消费能力低,赵家做好了豆腐,若是放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来买,那基本上就是卖不出去的了。他们要卖,就需要有人挑着担子,去附近的几十个村子里叫卖,然后东家买走一块,西家买走一块,这样才能够把豆腐都卖出去。 这就相当辛苦了。 首先,需要有人大半夜就爬起来做豆腐,这样才能保证新鲜。磨豆子、煮浆、压豆腐等都需要时间。其次,需要有人挑着豆腐去叫卖,这个村子里走走,那个村子里走走,说不定一走就是一整天。 买豆腐的都是哪些人?有人忽然想吃豆腐了,需要一块炒菜,又觉得自己做太麻烦了,才会买上一块。可是,哪有人会天天想吃豆腐?为了能把豆腐都卖出去,可不是需要多去几个村子转一转吗? 卖豆腐赚的就是一个薄利多销,赚的就是一个辛苦钱。 赵大郎也知道这会很辛苦。但现在母亲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抛开家里去打短工了。再有一个,他和祁二娘成亲已有两年,若想要孩子,就更不能再聚少离多了。 为什么不把豆腐供给镇上的酒楼呢?或者在镇上摆摊子卖呢? 祁明诚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酒楼方面肯定已经有固定的买豆腐的渠道了,赵家根本插不进去。至于摆摊,别看梨东镇底下大大小小的村子有几百个,并且梨东镇的地理位置不错,旱不着涝不着,老百姓的日子不算太难过,但其实大家的消费能力并不高。镇上的商户几乎都是世代做生意的,有他们在,市场早就已经饱和了。 毕竟,小农经济的特点就是自给自足。 除了像盐这样的必需品,老百姓们早就习惯自给自足了。 祁明诚想了想,说:“豆腐家家都会做,那其他的豆制品呢?我知道咱们这儿的人几乎都会做豆腐乳,可还有腐竹、千张、素鸡、香干、辣豆腐、黄豆酱油……总之,我们可以做别人不会做的。” 祁明诚说的腐竹等东西,并不是说它们在景朝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而是梨东镇的人还不会做。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很多东西是传不了那么广的。 梨东镇的人会做豆腐,会做豆腐乳,但也只是这样了。 赵大郎猛得看向祁明诚,问:“阿弟,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 祁明诚说:“这都是我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他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可能不太会做黄豆酱油,毕竟那个需要发酵,要注意时间和温度,新手估计不太容易做成功,但其他的几个,他都会做。 腐竹,说白了就是油皮的豆腐皮。 千张的做法其实和豆腐差不多,只是在压制上有区别。 素鸡的原料就是千张,会做千张了,自然就能做素鸡了。 香干和辣豆腐就更简单了,只是将普通的豆腐再加工而已。 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把书上的方子都记下来了,都是些容易做的吃食,不如咱们这几日试着做做看吧。要是真能把我说的这些做出来,一来这都是些别处没得卖的东西,只有咱家会做,自然能卖得好些,二来这几样都不需要像豆腐那样赶个新鲜,咱们不用每天都摸着黑就起床干活了。” 想要靠着这个走向人生巅峰还是不能的,因这些东西都只能是薄利多销,赚不了什么大钱。 不过,赵家几个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跃跃欲试。 赵大郎拍板说:“走,泡豆子去!” 第八章 祁明诚之所以会了解各类豆制品的做法,是因为他曾有一位商业伙伴就是经营这些的。 那位商业伙伴姓郝,郝老板搞的是绿色有机农业,说白了就是种地。 种地也要种出花样来。 市场上正常的大豆卖三四块一斤,贵一些的也不过才五六块,郝老板家的大豆贵了整整十倍!这不是最贵的,郝老板家里最贵的大豆卖一百六十九一斤。广告语是纯绿色,无公害,营养价值极高。 就那一百六十九一斤的大豆是怎么种出来的?光养地就需要养上整整三年,这三年中土地上什么农作物都不种,只按照科学的方法用各种纯天然的肥料把土地养肥了,而这还只是前期准备。等到大豆种下去以后,各类注意事项就更多了,因此大豆成本很高。祁明诚听了一耳朵,觉得这事很新奇。 祁明诚曾经开玩笑似的问过郝老板:“就你那金子似的大豆,真有人买?” “有!市场可好了!哎呀,今年份的大豆还在地里未长成呢,前两天就有一个高级幼儿园的院长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让我给他们供货。那幼儿园里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家长不差钱,只希望给孩子们吃最好的东西。祁老弟,不是我吹,我家大豆做出来的豆腐,味道都和别家不一样。”郝老板说。 郝老板就这么对着祁明诚显摆上了。生意人嘛,口才都不错。郝老板起了兴致,就细细地给祁明诚讲了一遍,别家的大豆是怎么种出来的,他家的又是怎么种出来的;别家的豆腐是怎么做的,他家却多了好几样注意事项;别家的千张啊,现在都用机器来压制了,他家的还在用最传统的工艺等等。 祁明诚那时只当是听个新奇的事儿,却没想到这些知识现在竟然能够拿出来用了。 人生啊,总是充满了奇妙的巧合。 赵家开始做豆腐后,家里就不缺豆浆喝了。 祁明诚每天都会舀些豆浆出来放在罐子里。他偷偷把灵水加在了里面,然后让全家人分着喝。赵大郎和赵家小妹其实都不爱喝豆浆,但祁明诚很努力地强调说这东西对身体好,他们也就跟着喝了。 待到赵三郎和赵四郎去学堂后,家里的劳动力一下子少了。 赵老太太不能干活,而祁明诚和赵小妹加在一起只能算是一点五个劳动力。嗯,赵小妹独占一点三,祁明诚只能算是零点二个劳动力。而且,碍于老太太不能自理,他们还要费些心神照顾老太太。 而且,赵小妹已经十五了,订了亲,转过年来就该嫁人了。她还要给自己绣嫁妆呢! 于是,等赵大郎挑着担子出去走贩后,家里做豆腐的活儿就几乎都落在了祁二娘身上。 祁明诚见祁二娘实在太辛苦了,他自己又是个暂时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废物”,就和祁二娘商量说:“大哥满担子挑着出去,次次都能卖光了回来,可见咱们这生意还是不错的。而且只要咱们的东西好,日后说不定还能卖到镇上的酒楼中去。你如今已经忙不过来,那不如把大姐请过来帮忙吧?” 祁二娘有些意动。自从家里开始卖豆腐后,她已经养成了每天晚上临睡前数钱的习惯。 老实说,钱并没有多少,每天也就十几二十个铜板吧。但是,要知道大部分人是舍不得用铜板来买豆腐的,他们会直接用大豆来换。打个比方,假设一块豆腐的成本是一单位大豆,那么买豆腐的人就会用一点二个单位的大豆来换。梨东镇的村民家里都有一种固定大小的容器,可以用来称量大豆。 以物易物还是村民们常用的买卖方式。 其实,真的计较起来,买家用大豆换豆腐的方式对卖家赵家来说更合算,一单位换了一点二个单位,如果不算人工成本的话,这里面的利润有百分之二十呢!但因为家家户户都不缺大豆,这玩意儿是他们自己种植的,不显得有多金贵,于是那些用大豆换豆腐的人也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买贵了。 赵家人其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一开始,他们更愿意看到有一枚是一枚的铜板啊! 等到祁明诚把这些概念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他们听以后,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 赵大郎的心算能力不差,在心里把各种数据整合了一遍后,他颇为奇怪地说:“是啊,确实是用大豆换豆腐,我们赚得更多一些。可阿弟不说,我们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就和魔怔了似的!” 至于赵家多出来的大豆怎么办?这时候已经有炼制豆油的技术了,因此会有人下乡收购大豆。而且那些镇里、县里、城里的豆腐作坊也需要收购大豆啊。赵家不用担心那么多大豆就此烂在了家里。 “若是我们的豆制品能推销到酒楼中去,他们结算时肯定是给我们银子的。”祁明诚又说。 因为亲眼见到了这里面的利润,所以祁二娘每天都干劲十足。祁明诚会考虑人工等隐性成本,但是祁二娘他们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在他们看来,只要有钱赚,人再累都是值得的。而这就是代沟啊。 “让大姐来?真的可以吗?”祁二娘有些心虚,担心赵家人会有意见。 祁明诚说:“家里已经忙不过来了,肯定需要请个人来帮忙,否则你的身体也吃不消。不过,腐竹、千叶这些豆制品并不难做,如果咱们找了别人来帮忙,回头他们把方子泄露出去了怎么办?大姐就不一样了,先不说她肯定和我们一条心,就是她向着姐夫多一点,姐夫这人也没有什么私心啊。” 想了想,祁明诚又说:“再说了,咱家的豆浆不是很养人么?你看看我的脸色,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大姐伤过身子,如果她来咱们家里帮忙,别的不敢说,至少豆浆管够,也能叫她好好养养。” 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祁明诚手里的灵水,但这是个秘密,于是他就把一切好处都推到豆浆上了。 如果祁明诚每天都跑去下河村给祁家大娘子送豆浆,说不定大家会觉得他小题大做。但如果祁家大娘子来赵家帮忙就不一样了。她既然来做帮工,赵家肯定不会在吃食上亏待她,灵水也有她的份。 “哎,那等大郎回来,咱们一起坐下来商量下。”祁二娘越想越觉得祁明诚说的有道理。 祁家大娘子的性格有些弱。在一个亲父不慈、继母不睦的糟糕家庭中长大的姑娘,要么像祁二娘这样拥有了反抗的精神,要么就像是祁家大娘子这样,性格被压制得太厉害了,为人显得特别柔顺。 好在吴顺对祁娘子不错,否则就她那性格,若是碰上个刻薄的婆婆,估计没两年就被磋磨没了。 征得全家的同意后,祁二娘拎着一篮子豆制品,又包了二十几个鸡蛋,去了吴顺家里。 待她说明了来意,祁家大娘子很愿意来赵家帮忙,却死活不愿意收钱。用她的话来说,都是一家子亲戚,互相帮忙才是应该的,哪里能收自己妹妹家的钱啊?她太着急地想要拒绝,连脸都涨红了。 祁二娘故意板着脸说:“姐,你要是不收,我就只当你是看不上这点小钱了。” 大娘子口拙,被二娘这么一挤兑,立刻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祁二娘又说:“都是一家子亲姐妹,我还不知道你?平日但凡有点空闲时间,你都用来纳鞋底了吧?还不是为着多弄几个铜板?要是让你来我这里白干活,这不是耽误你么?你放心,我婆婆都放话了,反正总是要请人来帮忙的,别的人不放心,那还不如请自家的亲戚。姐,你就当是帮帮我吧。” 祁家大娘子没什么主见,见妹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好略带忐忑地点了头。 祁明诚的穿越生活就这样步入了正轨。若说还有什么不顺的,那就是周府别院的主人竟然一直没有来,也不知道贵人们在中途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祁明诚他们也就一直没有探知到三妮的消息。 等到祁家大娘子在赵家帮了大半个月的忙,她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周府别院里终于迎来了主人。 消息还是吴顺送来的。 如今祁大娘子在赵家帮忙,吴顺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来去匆匆了。他是个特别有礼数的,估计心里也有点因为妻子身体转好了而产生的感激,上门时就特意带了几斤在镇上买的糖酥。赵家虽没有正儿八经地守孝,家里人却很有默契地在这段时间里不吃荤腥,要不然吴顺更想要带几斤野猪肉上门。 吴顺这段时间的运气太好了。不久前,当他上山打猎时,他竟然在自己挖的陷阱里瞧见了一头已经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死去的野猪。一般情况下,这种普通的陷阱可关不住野猪。那头野猪还是因为先和其他动物打了一架受了重伤,才会栽进陷阱里爬不上来的。吴顺就相当于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不过,吴顺一人可没法把野猪运下山,他就找了同村的人帮忙。这种事情自然是见者有份的,一头野猪分去了小半只。但吴顺手里还有大半只呢,即使他卖了不少肉给镇上的酒楼,家里也有剩的。 吴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道:“哎,我原还琢磨着,既然我们不能轻易打探贵人之事,就不知道何时才能知道姨妹的消息了。却不想,姨妹心里也念着家人呢。她给前院的管事塞了银子。这不,我一找上去,管事就立刻和我说了,姨妹后天不当值,虽不能轻易离府,却能在后门口见一见家人。”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第九章 距离三妮被卖离家,已有八年多,将近九年的时间了。此番家人终于有了再见面的机会,祁家的大姐、二姐自然都不愿意放过。而祁明诚身为祁家的男丁,就该担起兄弟的责任,自然也要去镇上。 从村里去镇上,别说上莱村距离梨东镇还不算远,就算是那种需要翻山越岭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达镇上的村子,村民们想要去镇上,也都是靠着两条腿走路去的。总之,这个时代的交通基本靠走。 牛车也是有的,只是这东西没法普及。首先,牛是个大件,几个村子才能找出一头牛来。先不说牛主人舍不舍得让牛来拉车,只说梨东镇的地形吧,这里算是丘陵地带,镇里没有大山,但各种高高矮矮的小山不少,山路崎岖蜿蜒,要是坐车,大部分路段都需要把车抗在肩上,这就得不偿失了啊! 为了能在中午之前赶到梨东镇,祁二娘带着祁明诚在天还没有亮时就背着干粮出了门。 走到下河村时,他们姐弟俩又叫上了祁大娘子和吴顺。 因为担心祁明诚的身体,大家走得不快。如果只有吴顺一个人,他就算晚一个时辰出发,也能在中午前赶到梨东镇。但带着祁明诚这个病秧子,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宁可早出发一点,走得慢一点。 大姐夫吴顺最近看祁明诚顺眼多了,有些路段比较难走的,他还在一旁搭了把手。 灵水的调养效果终于显露出来了。祁明诚一口气走了那么多山路,除了有点喘,竟然没有别的什么大问题。要知道,原身以前去镇上求学时,这段路总是歇歇停停,他能从太阳刚升起时走到天黑。 周府的别院位于梨东镇南面靠近梨东河的地方,这里也是梨东镇上的“富人区”。 祁明诚喝了一点水。两位姐姐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他们就由吴顺带着朝目的地去了。 周府的后门是关着的,当负责采买的下人们需要进出时,才会短暂地开启一小会儿。吴顺等人唯恐给三妮造成麻烦,不敢敲门,也不敢和那些进出的下人对话,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门处的等着。 等了不多久,后门再一次开启。祁二娘有些激动地盯着门口。 从门内走出来的依然不是三妮,而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公子。小公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其中一个小厮用警惕的眼光盯着祁明诚一行人,不客气地问:“你们是谁?为何要在此处鬼鬼祟祟的?!” 祁明诚摸了摸鼻子。他们哪有鬼鬼祟祟啊,他们明明在坦坦荡荡地等人啊! 只是,比起祁明诚的坦然,祁家两位姐姐却在第一时间就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虽然祁明诚穿越前总是能在网络公开平台上见到一些高喊“世道不公”的网民,但其实比起法制体系逐渐健全完善的后世,祁明诚此刻身处的封建王朝才是真正的世道不公。这时的老百姓活得根本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许是因为小厮的态度太过嚣张,小公子低声呵斥了他一句。 小厮的气焰立刻消了,还下意识缩了下脑袋,显得非常无辜。他年岁也不大,才十一二岁呢。 不过,虽说小公子不满自家小厮的态度,他的眼睛却同样看着祁明诚等人。 确切地说,他是在看着祁明诚。 因为,现在只有祁明诚还敢无比坦然地和小公子对视。 祁明诚便解释说:“草民的姐姐卖身贵府,我们候在这里,只是想要寻机见一见她。” 小公子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身后的另一个小厮,说:“你们要等的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年纪,籍贯在哪里,都和他说。他会帮你们找到亲人的。”说着,小公子又转身吩咐那小厮:“问明白他们的亲戚是谁后,你去把人请出来,叫他们一家见见面。周府待下宽和,给些通融也未尝不可。” 祁明诚循着记忆中书生们见面时互相行礼的方式对着小公子行了个礼,道:“谢过小公子。” 小公子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留下一个小厮,带着另一个走了,许是逛街游玩去了。 祁明诚是个人精,哪能不知道,小公子之所以把小厮留下来,明面上是为了帮他们找到亲人,实际上怕也是在监视他们吧?这般有气度的小公子,一定是府里的主子,莫非是周府老夫人的小孙子? 不过,为何主子出门时不过前门,反而要从后门走呢? 祁明诚压下心里的疑惑,对着小厮拱了拱手,说:“这位小哥……” 小厮脆生生地说:“当不得这声小哥,我也不过是个下人,你们直接唤我阿康就是了。” 祁明诚正向阿康说着三妮的信息时,后门又开了一次,这回走出来的就是三妮了。 祁家两位姐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妹妹。即使她高了、白了,丝毫没有以前的模样了,但姐姐们还是轻而易举地将妹妹认了出来。两人顾不得周围还有旁人,拥上前一句话没说,眼泪就落下来了。 三妮原本还克制,可见姐姐们都哭了,离开家乡八年的她也忍不住哭了一通。 好容易三人才止住了眼泪。祁二娘拉住祁明诚上前,对三妮说:“喏,这是明诚。” 祁明诚露出笑容叫了一声“三姐”。 祁大娘子又赶紧把吴顺介绍给了三妮。三妮对着吴顺行了个礼,叫了声“姐夫”。 小厮阿康见他们一家团圆了,很自觉地退开了几步。他虽然没有离开,却也没有打搅他们聊天。 祁明诚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三妮。她身上的衣服有六七成新,但料子却比不上阿康的,由此可见三妮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不像《红楼梦》中的鸳鸯、袭人那样,已经在主子面前混成了一个得意人。不过,三妮气色不错,手也养得白嫩,应该没做过什么粗活,估计是主子跟前的二等丫鬟吧。 二等丫鬟刚刚好,不用太辛苦,又不像一等大丫鬟那样,因为太受主子倚重了,反而不好赎身。 三妮问起家里的事情,二姐不敢说太多让三妮担心,就压根没有提起祁爹,反而说起了自己家卖豆腐的生意。三妮听着果然心里觉得高兴,连忙擦了擦眼泪,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银子,塞进了二姐的手里,道:“姐姐,我这些年在周府中吃喝不愁,就把月例都省下来了,你们拿去补贴家用吧。” 祁二娘哪能接这个钱啊,死活不愿意接。 祁明诚赶紧说:“三姐,如今家里的日子并不算难过,这银子还是你自己收着吧。八年前是我们无用,才累得三姐你卖身为奴不得自由。不知周府如今是个什么章程,我们还想要给三姐赎身呢!” 三妮听得祁明诚这话,一时怔住了。 祁家两位姐姐纷纷附和:“是啊,银子你自己留着。你不妨再向贵人们打探打探,问明了赎身的银子,我们也好想办法努力凑凑。”哪怕一时凑不齐,只要知晓了赎身的价,他们也算是有盼头了。 三妮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她拿帕子胡乱擦了擦,帕子迅速湿了一大块。 祁二姐还记得四妮、五妮两位妹妹,问三妮时,三妮却神色黯淡地说:“那会儿爹把我们领去卖了,牙婆子开口问了问四妮、五妮的年纪,说了一句正合适,就把她们领去了另一间屋子关着。我原还想要好好照顾妹妹们的,只是才第二日,她们就被一辆马车拉走了。我问了牙婆子,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妹妹们去了哪里,只威胁我说,贵人们的事情,若我不要这条命了,就只管打探去吧。” 线索就这么断了。祁家姐姐们脸色发白。祁大娘子摇摇欲坠:“那一日,若不是我领着二妮去山上捡秋果了,只要我在家里待着,哪怕我吊死在了自家门口,我也不能让爹把妹妹们拉走卖了啊!” 吴顺安慰自己的妻子道:“他们就是预料到了这个,才会故意把你和大姨妹妹都支开了。” 三妮毕竟是伺候人的,哪怕不当值,也不能离开内院太久。一家人站在后门口依依惜别,只觉得怎么相处都不够。最后还是三妮当机立断,和家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她一转身就回了周府。 祁明诚拱手向小厮阿康告别,一家人离开了周府后门所在的小巷子。 三妮脚步轻快地进了二门。 守门的婆子一瞧见她,立刻笑容满面带着巴结地唤了声“福儿姑娘”。福儿是三妮在周府中的名字,由老夫人赏赐的。老夫人年轻时,爱给身边的大丫鬟取什么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等文雅名儿,现在年龄大了,偏好也改了,忽然就喜欢给大丫鬟们取平安喜乐福禄寿全等名儿了,还说是大俗即大雅。 三妮矜持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继续朝周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大丫鬟禄儿就在门口守着,见着三妮眼睛红肿的模样,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要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是傻的。家里人如果真的在乎你,当初能把你们卖了?三喜那小丫头就是,省吃俭用的,还当家里人愿意给她赎身呢,其实月例都填了她爹娘的宝贝儿子了……亏得你听我的,从三喜那儿借了一件旧衣服穿,否则你家里人瞧见你穿得和个小姐似的,还不扒在你的身上把你的血都吸干了!” 三妮知道禄儿是刀子口豆腐心,笑着说:“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没得叫人听见觉得你轻狂了。” 三妮心想,自己的亲人和三喜、禄儿的亲人都不一样呢!不过,她犯不着实话实说扎了禄儿的心窝子,故意转了话题,问:“老夫人不是叫你去表小姐跟前伺候了么?你怎么不跟在表小姐身边?” 禄儿不以为意地说:“表小姐午歇了……我过来看看干娘。” 禄儿和三妮都是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禄儿还认了老夫人身边的施妈妈为干娘。 三妮叹了口气,就禄儿这性子,也亏得她是周家的家生子,又有施妈妈照看着,否则她哪里能坐稳一等丫鬟的位置呢?周府之内虽然没有过多龌龊的事儿,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了江湖。 做丫鬟的,哪怕再得意,面子也是主子们给的,她们就如草上的朝露、水上的浮萍一样。 还好,我还有亲人,我记得自己的来处,亦还有归处。三妮如此想到。 第十章 梨东镇南面是某种意义上的富人区,这里街道整洁,房屋高大,但路上却有些冷清,说白了就是毫不接地气。等祁明诚一行人走到镇子北边时,各种尘世烟火立刻扑面而来,终于有了热闹的氛围。 街道上没有铺着石板,人们直接走在泥地上,总觉得空气里有尘土飞扬。而且,街道很窄,大家都摩肩接踵的,各种味道充斥鼻尖。街道两旁,做生意的小贩一点都不低调,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明诚走在行人中间,大家的衣着布料都算不上好,而且他们的眉目间都有着黄土的痕迹。这么说,并不是指他们的脸是脏的,而是一看到他们,就知道他们是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老百姓。 镇北的一切自然比不上镇南有格调,但对于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是观之可亲的。 吴顺很有经验地把大家领到了一颗大榕树底下。 树下歇着不少人,大家或坐或立,认识不认识的都在聊天。 吴顺解下腰间的一条布巾,铺在一块石头上,示意祁明诚坐下。至于吴顺自己,他和祁家的两位姐姐,只要随便找个地方坐就是了。铺条布巾不是为着干净,而是因为石头晒过太阳后会有点温,如果祁明诚直接坐上去,吴顺怕他到时会跑肚子。没办法,在大家的认知中,祁明诚就是这么娇弱的! 镇上其实有低档的吃食摊子,东西卖得不贵,但舍得买着吃的人到底还是少。 在大榕树底下休息的人,几乎都拿出了自带的干粮来当午饭,有带粗粮饼的,还有带馒头的。这些人中有些是穷的,也有像祁二娘这样会过日子的,即使家里不缺这几个铜板,依然把干粮带上了。 祁二娘从篮子里取出大饼,分给大家一起吃。因为一天才吃两顿,这就算是他们的晚饭了。 索性现在天气还不冷,吃着自家带的食物,也不觉得什么。如果这是冬天,冬天的温度实在太低了,哪怕简朴如祁二娘,身体壮实如吴顺,他们到了镇上后,也不得不买一些热乎的东西吃了暖身。 因为周围都坐着人,祁二娘不想谈论自家的事情叫别人听热闹,就说起了他们在周府后门口碰到的那位小公子,颇为感慨地说:“到底是贵人家的孩子,长得真好看哩!一个字,就是俊!两个字,就是好看!原本我一直以为咱们明诚就算是长得好的了,和那位小公子一比,啧,被比成渣渣了。” 祁明诚咬了口饼,佯装委屈地说:“姐,我怎么就成渣渣了?我记得,那小公子一走出来,你就立刻把脑袋低下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难道姐姐你还真的把他看清楚了?别是故意埋汰我的吧?” 祁二娘毫不客气地说:“哼,一眼就够了!就这一眼,我就知道那小公子是天上的云了!” “那我也不是地上的泥啊!”祁明诚不服气地说。 祁二娘笑了起来:“对对,你不是地上的泥,你是地上的石头!” 这就是姐弟间的玩笑话了,其实祁明诚长得不难看。或者说,祁家人、赵家人长得都不难看。如果非要找出一个拉低颜值的人出来,那就是吴顺了。可是,吴顺长得也不难看啊,不过是黑了一点。 祁明诚跟着笑了一会儿,说:“哎,其实姐姐说得没错,我也觉得那小公子长得挺好看的。” 周府的那位小公子瞧着样子要比祁明诚小两岁,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他又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唇红齿白,自然样貌出众。偏偏这小公子还长得一点都不女气。你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位翩翩少年。 这么说吧,如果景朝有网络,祁明诚偷拍了那位小公子发到微博上,那么他保管能上头条! 吴顺胃口大,吃得也快。一张同样大小的饼,祁明诚才秀气地咬掉四分之一,吴顺已经全部吃完了。他又从篮子里拿了一张饼。听着祁明诚和祁二娘的对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笑得意味深长。 祁明诚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没说错什么啊! 祁大娘子见吴顺实在是笑得不成样子,就借着袖子的遮掩,在吴顺腰间轻轻戳了一下。吴顺明白了媳妇儿的意思,不好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你们都错了!那不是小公子,那是一位小娘子。” “不会吧!”祁明诚不怎么相信吴顺的话。那位小公子身上可是一点女扮男装的感觉都没有啊! 吴顺肯定地说:“确实是位小娘子,说不定就是周府上的那位表小姐呢?我当时虽然没敢细看,很快就把脑袋低下了,可是干我这行的,眼睛都好。我记得很清楚,那位小公子啊……她有这个!” 吴顺用一只手拿着饼,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祁明诚懂了,那小公子竟然有耳洞吗? 在现代时,祁明诚见过一些男孩出于时尚等原因去打耳洞,也有gay选择在右耳上带耳钉来表明自己的性向。但据祁明诚所知,如果不是那种有特殊风俗的少数民族,景朝的男孩几乎是不打耳洞的。 戴耳环的风俗在最开始出现时并不是为了美,而是一种“卑贱者”的标志。 女子穿耳,带以耳环,盖自古有之,乃贱者之事。这是那时人们的想法。 虽然发展到景朝时,耳环已经成为了一种饰品,但男人戴耳环的情况还是少见。就算有些男孩在年幼时因为身体不好被充当女孩养了,穿女装不管用,必须要扎耳洞,也很少会把两只耳朵都扎了。 用有没有耳洞来辨别男女生,这并不是电视剧中才会有的虚构情节。 不过,祁明诚实在不能想象那位公子竟然是个小姑娘,他有些迟疑地问:“这……不能吧?” “你莫非不相信我的眼睛?”吴顺对于自己的视力和观察力都是非常自信的,“虽然那位‘小公子’特意用胭脂在耳洞上点了一下,想要把耳洞遮掩住,但既然扎过了,就肯定还存着一些痕迹。” 祁明诚大张着嘴巴。 祁二娘看着有趣,握住祁明诚的手,往他的嘴巴里送。 祁明诚的嘴巴就被他自己拿在手里的大饼给堵住了。他在饼上狠狠咬了一口。 穿越前,当祁明诚偶尔看电视时,看到古装剧中的套路,他觉得槽点太多了。女主乔装改扮的痕迹那么明显,男主到底该有多眼瞎,才没有认出女主来,还对着女主一口一个“贤弟”的?可是现在,祁明诚终于明白,当初的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了。如果祝英台的男装扮相就和周府那位小公子似的,也难怪梁山伯认不出来啊!这不是因为梁山伯太呆,而是因为祝英台女扮男装的本领太高超了! “大约,那位姑娘本来就是一个英气之人吧。”祁明诚最终如此说道。 祁二娘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若是位小公子,咱们多说说他也无妨;但既然不是,咱们还是不要说了。”姑娘的名节尤为重要,但凡有些礼数的人,都不会把别家的姑娘大咧咧地挂在嘴上。 他们吃完了饭,又在大榕树下歇了一小会儿,就踏上了归途。 山路上只闻清风鸟鸣,没有了外人,祁二娘终于迫不及待地说起了三妮。 大家都能够看得出来,三妮在周府中的日子不算难过,祁二娘一再感慨周府果然是个厚道人家。不过,她的这种感慨算是一种苦中作乐的安慰吧。毕竟,主家再好,为人奴婢的也还是低人一等。 “就算吃得好些,穿得暖些,又有什么用呢?笑不能笑,哭不能哭,唉。”祁二娘说。 “咱们今年努力点,说不定明年就能把三姐接出来了。”祁明诚赶紧说。但他心里也有隐忧,当初祁爹为了卖上价钱,三妮的卖身契上签的是死契,若是主子不愿意放人,他们就算筹了钱也没用。 祁明诚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了。 另一边,小厮阿康在镇上最好的酒楼中见到了自己主子。他记忆好,竟是将祁明诚等人和三妮的对话都向主子复述了一遍。小公子合上折扇,敲了敲手掌,道:“如此,他们说的就该是真的了。” “那还用派人盯着他们么?”阿康问。 小公子摇了摇头,不怎么在意地说:“不用。虽说我们情况特殊,应谨言慎行万事小心,但既然他们是真的来探望亲戚的,我们也用不着草木皆兵。这福儿,我记得是外祖母跟前得用的大丫鬟?” “是的,福儿姐姐管着老夫人私库的钥匙呢,老夫人平时根本离不得她。”阿康说。 小公子不再说什么了。 他坐在酒楼中最好的包间里,喝着一壶对他而言只能算是寻常的茶,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瞧着,竟有几分寂寞。 周老夫人这一生只有一位女儿,她的女儿嫁去了镇国公府。她的女儿也只生了一个女儿。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能称呼周老夫人为外祖母的,就只有镇国公府中的那位小主子了。 小主子姓沈,单名一个灵字。 第十一章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起四妮和五妮,并不是他们忘记这两位祁家姑娘了,而是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满着一种无力感。说了又能如何呢?他们还能找到她们吗?这是他们心中一道一触即疼的伤口。 唯一能让他们觉得有一点点安慰的地方在于,四妮和五妮被卖时已经七岁多了。这个年纪按说是能够记住一些事情的。只要他们不放弃,她们也努力寻找家人,那么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的吧? 回到家后,祁二娘和祁明诚先去老太太的屋子请安。 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出门前,要对家中的老人说一声“我出门了”;回家后,要对家中的老人说一句“我回来了”。类似这样的规矩还有很多。这些规矩的产生或许是为了维护长辈的权威? 不过,祁明诚更愿意把这当成是一种免于让老人担心的行为。 他们到家了,给老人请个安让老人看到他们平安归来,老人自然就不用再担心了。 祁明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夏末。当他在这个家里住了一阵后,转眼就已是深秋。仿佛只是半夜的一场雨,祁明诚起床后,立刻感觉到了一股能够钻入皮肤的冷意。他冻得赶紧回屋子加了一件衣服。 这时候的环境污染没有后世那么严重,年平均温度原本就低于后世;梨东镇又处在丘陵地带中,虽说上莱村所处的地方看上去是块平地,但其实海拔比真正的平原要高,于是这里的平均气温更低。 不说别的,哪怕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呢,祁明诚睡觉的时候,身上也还是要盖块薄被子的。 祁明诚冷得有些不习惯。 “这才哪到哪呢……等到冬天下雪时,你大概要和火炉子长到一起去了。”祁二娘笑着打趣他。 在这个没有空调和暖气的时代,普通老百姓的取暖方式也简单,他们要往自己身上裹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还会烧木炭。家家户户都有炉子。大一点的炉子上通常会架个四方的木架子,可以让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烤火;小一点的炉子外面会套个竹编的筐子,正好能提在手上,适合一个人独自取暖。 至于木炭,平时做饭时,每家每户就会自己烧一些出来。 做饭时,有经验的人既能顾着上面的锅,也能顾着下面的灶。估摸着一根柴烧得差不多了,就用钳子夹出来,放进瓦罐里,然后合上盖子密封。不多时,炭就形成了。不过,这里面的火候把握非常重要,如果柴烧得不透,那么弄成炭的过程中会冒出呛人浓烟,要是柴烧得太透,那就直接化灰了。 “一年到头能攒那么一大筐子的炭吧,看着是不少了,但到了冬天肯定是不够用的。”祁二娘觉得祁明诚太缺乏生活常识了,就一点一点地给他讲清楚,“所以,咱们家里到时候还要再买些炭。” 附近村子里就有人会烧炭。村民们去买炭时,价格也不贵。因为,村民们可以用木柴来抵钱。 这就和赵家卖豆腐时,买豆腐的人基本上都会用大豆抵钱,一个样。 祁明诚心里一动,问:“咱们自己烧炭不行么?” “你就是想得太简单了。烧炭用的土窑谁都会挖,可火候太难把握。”祁二娘摇了摇头。虽然在她做饭时,把一两根柴弄成炭,她总是能次次成功。但她这种小打小闹和人家一窑子就烧几十斤、上百斤炭的规模是不一样的。前者每家负责做饭的小媳妇都会,后者就需要有经验老道的老把式盯着。 祁明诚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说:“姐,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了。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摸着诀窍的,只要我们大致知道了烧炭的方法,哪怕一两次不成功,三五次以后总能把炭烧出来的!” 卖炭是可行的!祁明诚一边思考,一边在原地转着圈,迅速切换成了斗志昂扬模式。 祁二娘看得一愣一愣的,说:“就算我们会烧炭了,也没有地方卖啊!别看咱们梨东镇那么大,其实卖炭的就那么三四家。我们周围这几个村子的想要买炭,都认准瘸老三了。他有个侄子在镇上当捕快哩!一来他家的炭确实不错,二来就冲着他那个能和官家说上话的侄子,也没人敢抢生意啊。” “咱们不在梨东镇上卖,这里的市场就这么点大,想卖也卖不出什么价来!”祁明诚有些兴奋地说,“我们租一条船,顺着梨东河去外面更大的镇子卖!去城里卖!这事儿得赶紧了,炭这种东西在深秋和初冬时比较好卖,再晚一点,等那些大户把过冬的炭备齐了,咱们手里的就难以卖出去了。” 小地方的市场容易被垄断,大地方的市场则会更自由一点。 唐时白居易写的《卖炭翁》,祁明诚念书时还背诵过。诗中的老翁就是属于那种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因为被宦官低价强购,他的炭最后都贱卖了。不过,由此可知,卖炭确实是条路子,前提是不要受到什么压迫。祁明诚不想像老翁一样拿去城里散卖,他觉得自己若是能做个小型批发商就好了。 祁二娘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做生意,因此很多事情都想不到点子上。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笨,只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他们的想法是保守的,是消极的。 都说“穷则思变”,他们现在还没有穷到那份上,就下意识地想要保持现有的这份安稳,不会再去追求其他了。在这个遇到点天灾*就说不定会家破人亡的时代,追求安稳是劳苦大众们的通性。 他们总觉得自己承担不起变革失败时所带来的损失。 “还要租船?”祁二娘诧异地说,“自己烧炭也就算了,哪怕卖不出去,不过是废了些力气,倒是不觉得可惜。可是,如果我们要租船的话,到时候那炭还是卖不出去,那么船的租金不就亏了?” “我肯定能把炭卖出去,你信不信?”祁明诚问。 祁二娘很想说“不那么信”,但她一想到自家弟弟在嫁入赵家后的变化,立刻把嘴闭上了。 祁明诚跑回自己屋子想具体方案去了。 祁大娘子把磨好的豆浆倒进了锅里。她小声地说:“二妮,你就任由明诚胡闹了?便是瘸老三那么能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他也没能把炭卖到城里去啊!咱们若进城,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祁二娘叹了口气,说:“什么事情到了明诚嘴里,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别提有多容易了。” “那你不拦着他点?” 祁二娘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我也不敢十分信他,可万一真赚到银子了呢?三妮那里需要钱。” “三妮当初被卖进周府时,周府给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是小丫鬟的价,现在三妮大了、长本事了,如果主家再把她发卖出去,就肯定不止这个价了,怎么也要卖上二十几两银子。这一大笔钱,你拿得出来?我拿得出来?所以啊,要是明诚真的能赚到钱就好了。”祁二娘低头往灶头里添了柴火。 三妮被卖身时签的是死契,也就是说周府有权利将她买卖、转让、交换或赠送他人。她被卖时是五两银子的身价,如果家里人去赎时,只给主家五两银子,这就相当于周府这些年给吃给穿给月例终于把小丫头培养成了高级丫头,结果还没怎么使唤,丫头就回家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所以,赎身时的身价当然是要按照三妮现在的身价给。 而且,关于赎身这一事,并不是有钱就能赎的。在大宅子里,丫鬟们把想要“赎身”的行为称之为“求恩典”。这么说把,你本来是人家的人,要主人家同意才能赎。主人家不同意,哪怕你拿出再多的钱来,也没有用。戏文里常有主家见丫鬟忠义就免了她们赎身银子的感人故事,可那是戏文啊! 尽管都知道周府厚道,就是祁二娘大字不识几个,她却也清楚,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在三妮这件事情上,若周府不多计较,这是最好的;但如果他们想要计较,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祁二娘怨来怨去,只能怨把女儿卖了的狠父渣爹,她怨不了周府的。 “我婆婆那里,我要是真开了口,多少还能再借出一些钱来……就是现在咱家的豆腐能卖上价,还不是因着明诚给的方子好?”祁二娘慢慢地说,“只是,我们得往远了想,三妮不是离了周府就能好的,我们还要给她安排住处,要给她张罗亲事……祁家的房子和田地都已经被那老不死的给卖了,三妮回家后,家里什么都没有,日子怎么过?明诚嫁进了赵家,我总不能把三妮也张罗进赵家吧?” 祁大娘子咬了下嘴唇,小声说:“你不愿意叫他爹,我也不愿意,可也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就那老东西,还想从我口里听到关于他的一句好话?我呸!” 祁大娘子赶紧说:“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么说了,被人听见了不好。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光用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咱们。流言害人,咱娘是怎么去的?还不是因着一直生不出儿子,家里人怨她,村里人笑她,她就一直生一直生……”说着说着,祁大娘子就忍不住感伤了。她成亲已有三五年,至今没有孩子。即使她不常出门,也知道大家都在背后叫她“不下蛋的母鸡”。 祁二娘知道大姐的心事,见她脸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眯着眼睛问:“怎么,吴顺说你了?” “没有没有!”祁大娘子赶紧摇头解释,“他……他待我很好。他还说,他自己就是被公爹从死人堆里捡来的,若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他也去捡一个。只要是心思正的,养大了不比亲生的差。” “哎,姐夫这话说得真对。到底是常去镇上的,就是有见识!”祁二姐笑着说。她的性格里有嫉恶如仇的一面,而且还非常护短。上一句她还对着吴顺直呼其名呢,现在又立刻换回姐夫的称呼了。 祁大娘子抿了抿嘴唇,没好意思接话。 “对了,”祁二娘一拍脑袋说,“要是明诚真打算去卖炭,不如让姐夫来帮帮他吧。姐你觉得呢?明诚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姐夫却常常和酒楼的管事打交道的……让姐夫看着明诚点,我也放心。” 第十二章 祁明诚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当他想要做一件事情时,只要确定了它的可行性,就会全力以赴。 尽管家里的女人们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心,但祁明诚的两位姐夫在花了一天时间考虑后,都打算跟着祁明诚干。赵大郎以前常在外打工,吴顺的骨子里带着一点狠劲,他们都比普通村民更有决断力。 而且,吴顺还对祁明诚说起了一个好消息:“我爹当初生病的时候,家里没钱给他抓药,我就去瘸老三的窑子上当了帮工。他那里钱给得少,吃得也不好,偏偏活很重,没几个人愿意跟着他干。” 吴顺口中的爹就是他的养父。老猎人年轻时不注意保养,日子过得相当粗糙,老了总是这里疼那里疼。那时,他们家里勉强能有口饭吃,药肯定是舍不得抓的。吴顺实在不忍心,只好去卖力气了。 吴顺那时的年纪也不大,被瘸老三当牛当马使下来,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不过,我倒是把烧炭的技巧偷学得差不多了。”吴顺嘿嘿一笑,“就如明诚说的那样,真没什么特别难的地方,只要掌握了诀窍就非常简单。一次可能烧不准,试个两三次肯定能找准感觉了。” 吴顺能说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把赵家人当做是自家人了。 在这个时代,偷学别人的技艺其实是件不怎么道德的事情。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人们对此并不宽容。 这也是为什么,吴顺十几岁时就学会烧炭了,但一直没有想过要烧炭来卖。一个是因为梨东镇的市场已经被垄断了,另一个则是因为吴顺还想要在村子里立足,就不能让自己背上这种不好的名声。 现在吴顺把这件事告知了祁明诚,可见祁明诚在这些天中的表现算是终于得到了他的肯定吧。 如果祁明诚还是原来的那个祁明诚,吴顺肯定不会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毕竟,吴顺不希望自己在某天忽然就被出卖了。吴顺对于明真道人版妻弟的态度是“保持基本礼貌同时也保持疏远”这样的。 私底下,吴顺也曾觉得奇怪。妻弟的变化实在是大啊!如果家里生了一场重大变故,就能让以前的妻弟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妻弟,那自己那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岳父也算是阴差阳错做了一件好事吧? 祁明诚不知道吴顺这豪爽汉子内里藏的婉约细腻,见吴顺会烧炭,他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 因为想要把炭卖到远一点的城里去,运输时需要借助梨东河,祁明诚就不打算在赵家附近的山里烧炭了,而是打算在距离梨东镇不远处的山里烧炭。这样一来,他们在运输上就会变得更加容易点。 烧一窑子炭,大约需要三到七天的时间。 祁明诚不知道贵族爱用的兽金炭等炭是如何烧制的,他只大概知道最基础的黑炭和白炭的烧法。 黑炭就是瘸老三他们烧的那种炭,也是老百姓们普遍使用的那种炭。 当薪材在窖内炭化后,并不立刻出炉,而是让炭在窖内隔绝空气冷却,最后得到的就是黑炭;而如果将炽热的木炭从窖内取出并与空气进行接触,利用热解生成的挥发物燃烧时产生的高温进行精炼后再将它覆盖冷却,此时得到的炭不仅硬度高,表面还附有残留的白色灰粉,也就被称之为白炭了。 因为白炭在窖外又燃烧了一次,炭的重量相对较轻,所以它的价格也比黑炭贵。 祁明诚打算两种炭各烧制几千斤。 考虑到他们卖炭时只能针对中低档市场,虽然白炭更卖得上价,但黑炭的市场面肯定更广,而且黑炭确实更容易烧制,所以在具体烧炭的时候,他们最终决定要烧更多的黑炭,减少了白炭的数量。 为了赶在初冬到来之前就把炭烧出来,赵、祁、吴三人在深山里弄了好几个窑子同时开工。他们甚至还带上了铺盖,直接住在了山里面。赵大郎和吴顺都是疼媳妇的,自然不愿意让女人家跟过来吃苦;祁明诚也觉得不能让姐姐们出来受这个累。于是,他们三个大男人就在山里过上了邋遢的日子。 考虑到祁明诚从前那糟糕的身体状况,其实两位姐夫一开始连他都是不愿意带的。 但是,祁明诚觉得自己能忍。 两位姐夫观察了几天,见他真的不勉强,才终于放了心。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把轻松的活派给了祁明诚,重活都抢着干了。三人中,只有祁明诚能隔三五天出个山,回家拿点咸菜什么的。 对了,因为祁明诚还身负着给赵成义祈福的任务,于是他出门时还得把赵成义的牌位带上。 山里的夜晚很冷。哪怕他们都已经搭起了避风的棚子,风还是能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因此,在睡觉时,三人是挤在一块木板上睡的。出于安全考虑,还必须留一个人守夜。祁明诚守夜的次数最少。 轮到祁明诚守夜时,他穿着棉袄,又裹着一床被子,还弄了个火堆,这才觉得舒服点了。 赵成义的牌位就放在祁明诚的枕头边,用一块布严严实实地包着。 祁明诚往火里添了一根粗柴,自言自语地说:“兄弟啊,我不是故意把你往深山老林带的。” “过日子需要钱啊……啧,你必须得承认,男人还是要有点事业心。” “你要是在天有灵呢,就保佑我们这次能顺顺利利赚到钱吧。” “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就给你换个镶金带银的牌位!” “额……金银是不是太俗了?” “古人都喜欢紫檀木啊、金丝楠木什么啊,那我到时候还是给你换块好木头吧。” 有道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但祁明诚自觉坦荡,就着赵大郎的呼噜声,他在说起已经牺牲的赵二郎时毫无惧怕。就算世界上真的有鬼,祁明诚不觉得赵二郎会伤害他,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在孤儿院的时候,祁明诚就曾面对过死亡,死去的是他的同伴,一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也是祁明诚最好的朋友。祁明诚和他住同一间屋子。那孩子因病去世后,院长妈妈怕祁明诚不敢一个人睡,就想要给祁明诚换房间。祁明诚当时就说:“我不换,我不怕!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不信只有一个苹果了都会让我先咬一口的威威会因为变成鬼了就来伤害我。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比起从未见过的妖魔鬼怪,其实活人的心思更为叵测啊! 祁明诚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借以打发时间。他玩笑似的给赵成义定下了不少福利。 还没有睡着的吴顺只觉得瘆得慌,他翻了个身,听着赵大郎的呼噜声,终于觉得踏实点了。一旁是赵大,赵二的大哥,一旁是祁明诚,赵二的媳妇,赵二应该舍不得出来吓人了。吴顺安慰自己说。 没有人规定高大威猛的猎人就不能怕鬼啊!哪怕他不做亏心事,但就是怕啊! 山里的日子很苦。干得活很累,吃的却是味道不怎么好的干粮。不过,只要能赚到钱,赵大郎和吴顺就觉得一切是值得的!比起祁明诚对他们的心疼,他们自己根本不觉得吃了点苦能算得了什么。 出山的时候,赵大郎和吴顺全部瘦了十多斤!好在有祁明诚的灵水养着,他们的精神气还是很足的。把所有的炭都运到了租来的船上放好后,他们回家休整了一日,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云安城。 景朝不属于祁明诚所知的华夏历史上的任何一段历史,但如果拿着华国现代地图来做个类比,那么梨东镇就相当于是华国江南水乡的山区一带,景朝的国都则位于南京一带,赵成义参军时所属的军区则位于山西、河北那一块地方。至于祁明诚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云安城,它位于梨东镇和都城之间。 从梨东镇到云安城可以走水路,从云安城到都城又可以走水路。所以,如果梨东镇的人想要去都城,这是一件非常方便的事情。也因为这种方便,主宅位于都城的周府才会在梨东镇上有一所别院。 穷家富路,尽管祁二娘担心他们一分钱都赚不到,但是在家里管着银钱的赵老太太还是咬牙数出了一些钱让赵大郎带在身上。按照祁明诚原本的打算,到了云安城后,他们应该先找家客栈住下来。 “住什么客栈!咱们不是租了一条船么?就住在船上!”赵大郎说。 “赵大哥说得对,咱们一分钱都还没赚到,能省则省。都是爷儿们,吃点苦算什么。”吴顺说。 祁明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在心里深刻地自我检讨了一番。 好吧,于是大家就决定住在船上了。 “阿弟啊,这么多炭,咱们怎么卖?要吆喝么?怎么吆喝?”赵大郎问。 “得先找个中人问一问吧,别到时候犯了忌讳,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吴顺要谨慎一点。 祁明诚知道他们心中都有些不安,需要有个人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如果祁明诚也表现出不安了,他们肯定就泄气了。于是,祁明诚故意信心满满地说:“我们先在城中逛几天。卖炭的事,不急。” 第十三章 祁明诚一点都不急。急,是做不成生意的。 不过,看着祁明诚白天进城、晚上出城,一连过了几天,却一笔生意都没有做成后,赵大郎心里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壮志豪情。是呢,做生意哪有这么容易的?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根本找不到路子啊! 等到祁明诚再一次独自进城后,赵大郎找吴顺商量说:“要不,咱背一筐子炭去集市上卖吧?” 吴顺摇了摇头:“我也正想着这事呢……总不能什么都指望着明诚!只是,这云安城的规矩和咱们梨东镇上不一样。进云安城是要交钱的!想在城里摆摊还要交钱!炭不值个什么,摆摊就亏了。” 一斤两斤的炭根本卖不上价格!最起码也得几十斤几十斤地卖! 赵大郎闻言,愁得眉头紧锁,说:“咱们的炭都是好炭呐!尤其是这白炭,瘸老三烧了几十年的炭,他也烧不出这么好的白炭来!只是,东西好不一定卖得出去……咱总不能原模原样运回家吧?” 吴顺心里也正发虚,可是他比赵大郎要稍微镇定一点,说:“大哥,你别慌。明诚是读书人,比我们能来事儿。而且,大不了咱们就贱卖,市面上一千斤白炭卖八两四钱,一千斤黑炭卖二两一钱。实在不好卖了,我们就对半砍,白炭卖四两二钱,黑炭卖一两。就这个价格,我不信还卖不出去!” 赵大郎和吴顺是连襟,要是按照祁家姑娘的排辈来看,赵大郎应该叫吴顺一声哥哥。不过,他们两个其实是同龄的,论月份的吧,还是赵大郎的年纪更大一点。吴顺直接喊他大哥,也是一种尊敬。 赵大郎颇为赞同吴顺的话,听了以后豁然开朗,咬了咬牙说:“对,咱们可以便宜一点卖。” 祁明诚肯定是舍不得把炭贱卖的。但是赵大郎、吴顺二人却和他不一样。赵、吴在计算成本时,会直接忽略掉他们自己的劳动成本。即使他们在过去的那些天中,每日起早贪黑干活,人都累坏了,但只要他们没有为此花钱,他们就觉得这种劳累算不得什么。对他们而言,贱卖也是能赚到钱的。 吴顺又说:“咱们不能去城里摆摊,那不如就在城门口支个摊子吧,把炭卖给过往的路人。” “如果没有人买怎么办?”赵大郎又开始担心了。 吴顺估计也琢磨这个问题有几天了,说:“我们找个固定的地方摆摊子,一两日没生意不算什么,只要咱们卖得便宜,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就来了!对了,价格上先别对半砍,慢慢来。” 两位姐夫正商量得头头是道,祁明诚回来了,而且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大哥,大姐夫,这是皇商林家的管事。林管事,这两位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大姐夫。”祁明诚笑容温和地为双方做了介绍,“林管事,我们家的炭都在船上放着,您可以先看看。” 林管事穿着锦缎裁的衣服,瞧上去有几分倨傲。 不过,赵大郎和吴顺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皇商家的管事,自然就不介意他这种抬着下巴看人的姿态了。皇商是什么?那可是和皇家做生意的人!这样的人家能得罪吗?哪怕是个管事也要供起来啊! 林管事看了炭,满意炭的成色,对祁明诚说:“等会儿我会让人过来把炭运走的。” “好,那我就在这里候着。”见生意真的成了,祁明诚笑得就如冬日暖阳,“对了,我晓得林管事您贵人事忙,但还是希望您可以给我个面子。我明日在归林居设宴,还请林管事一定要赏光。” 林管事见炭的成色好,一根是一根的也不碎,心里很满意。他虽只和祁明诚接触了两日,但因为祁明诚会来事,他看这年轻人也颇为顺眼,道:“设宴就不必了。你小子有前途,以后要好好干。” 林管事匆匆来,又匆匆走。祁明诚特意送了他一程。 等到祁明诚再次回来时,赵大郎和吴顺把他团团围住:“阿弟,咱们的炭卖出去?” 祁明诚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塞进赵大郎的手里,高兴地说:“喏,这里是五十两银子,算是定金。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拉炭了,等炭称了重,他们就会把剩下的钱给我们。我们的炭全部卖光了!” 银票太烫手了。赵大郎只觉得这一切十分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问:“都、都卖出去了?” “当然!”祁明诚笑眯眯地解释,“刚刚那位林管事,别看我对着他恭恭敬敬的,其实他在林家的众位管事中根本排不上好,因着他母亲在林家夫人跟前的面子,勉强算是个外院的小管事吧。不过,他们那样的人家,就算是个小管事,走出来也得让人叫他一声林爷。他把咱们的炭全部收了。” 云安林家是靠胭脂水粉发家的,如今也做绸缎和茶叶的生意,上上一任家主殚精竭虑终于拼到了一个皇商之名,那是林家发展的巅峰期。到了现任家主手里,林家的近况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林家还是一个令人仰望的存在,是云安城中的大家族。 “咱家的炭就这么……就这么被卖到林家去了?”赵大郎搓了搓手。 “那位林管事哪里是为林家采买冬炭啊?”祁明诚摇了摇头,“像林家这样的大家族,家里不知道有多少庄子呢,他们的日常所需自然都由自家的庄子供应。哪里会到我们这种散户手里来采买?” 祁明诚继续往下说:“这位林管事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借着林府的威名,他偷偷做着自己的生意呢!他从我们手里低价收购了炭,转手就高价卖到别家去了。像他这种外院的管事,常替自己的主子和其他的府里打交道,手里是最不缺人脉的。谁家需要采买炭了,他们就到林管事这里来买。” “阿弟啊,那你把炭卖给了林管事,都卖出什么价了?”吴顺又问。 提起这个,祁明诚就有些得意,开心地说:“云安城的炭卖得比梨东镇贵些,千斤的白炭在这里能卖到九两六钱。我既然想要搭上林管事,自然要出一点血,所以卖给他的价是每千斤八两八钱,足足便宜了八钱银子。至于黑炭,我卖给他的价是每千斤二两一钱,这倒是和梨东镇上一样了。” 赵大郎是个老实人,闻言便说:“你卖得这般贵,那林管事还有什么赚头?” 祁明诚愣住了,他原以为赵大郎的第一句话是要表扬他呢,没想到他却在替别人担心。 见祁明诚不说话,赵大郎吓了一跳,赶紧说:“既然那位管事身后靠着林府,咱们总要认着点亏,让他赚一点。不然,若是我们把他惹生气了,这以后……哎,明诚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祁明赶紧说:“大哥,你放心,这就是我和林管事商量好的价格。他哪里会赚不到银子呢?别说我已经给他压低了价格,就是我按照云安城内的价卖给他,他再转手出去,也能狠赚一笔呢!这么说吧,你们知道贵人吃的鸡蛋都是什么价格的?说不得一个鸡蛋得按一两银子算!炭也是一样的。” 其他府里的小管事来林管事这里采买炭的时候,价格肯定开得不低。 赵大郎和吴顺听得目瞪口呆。不过,吴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平时会上梨东镇上卖一些猎物,大多数时候都是卖给酒楼那位负责采买的管事的。这位管事手脚还算干净,但也会暗中拿回扣呢。 不多时,林管事的人就到了,拉着好几辆板车。 弄到天擦黑时,炭全部被运走了,余款也已经结清了。 银票都放在了赵大郎那里。 这笔钱非常简单粗暴地按照人头来分,赵、祁、吴各拿三分之一。不过,赵大郎手里的钱肯定是要交公的,回到家就该交给老太太管着了。如果祁明诚是赵家在正常情况下娶进门的“媳妇”,那他手里的钱也需要交公。不过,祁明诚三年后自会离开,赵家又是厚道人家,倒是不需要他这么做了。 两位姐夫想要立刻就往家里赶,祁明诚却说:“咱们都赚着钱了,总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吧?入了冬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如明天去城里逛一逛,我们都给家里人买些礼物吧。后天再回家也不迟。” 赵大郎和吴顺听着就有些犹豫。 祁明诚又说:“梨东镇那么多山头都是无主的,衙门也没弄出什么禁山令,咱们明年提早准备,就可以再多烧些炭。总之,钱是越赚越多的。所以啊,到了手上的钱,你们别舍不得花。” 祁明诚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于是两位姐夫终于决定进城去看看了。 两个人都是疼媳妇的人,赵大郎给妻子买了一根珠花。吴顺家里没有了长辈,索性就多花了一些钱给妻子买了一支细细的银簪。赵大郎还给赵小妹买了一盒胭脂,因为她转过年来就该嫁人了。除此以外,赵大郎还给赵家的其他人都买了礼物,给老夫人买了副耳坠子,给三郎、四郎买了些笔墨。 祁明诚不打算和赵大郎买重了,就买了一些布料,打算带回家去,让大家裁衣服穿。 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出城时,城门口竟然戒严了。来时分明还自由进出的,怎么忽然就戒严了?不过,自古民不和官斗,既然有官兵守着城门,他们只好老老实实排队,等接受了检查,才能出城。 快要轮到祁明诚时,他面前有个小个子的男人被拦住了。 “把面罩摘了!”守门的一个小兵说。 小个子男人依言把斗笠摘了,面罩和斗笠是连为一体的。 祁明诚看到了这人的侧脸。咦,这竟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 祁明诚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这不是他们上次在周府后门口碰到的那位小公子吗?不过,吴顺说这位小公子是女扮男装的。他两次都是女扮男装,上一次却毫无痕迹,这一次却一看就觉得是个女孩。 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都是女扮男装,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祁明诚意识到这位小公子,啊不,应该说是小娘子了,估计是遇到麻烦了。说不定城门口戒严就是为了逮住她呢。不怪祁明诚脑洞大开,这小娘子身上要是没问题,她为何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 小娘子一边解释什么,一边摇头晃脑的左顾右盼。 忽然,她的视线飘了过来,显然也看到了祁明诚。 祁明诚很怕惹麻烦上身,他提醒自己现在可不是法制社会了,身为平民老百姓就该老实点。但祁明诚又很清楚,三妮在周府卖身为奴。这位估计是周府表小姐的小娘子在周府中肯定拥有着话语权。 祁明诚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赵大郎,挤上前,对着沈灵呵斥道:“小妮子,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在船上等着我吗?偷偷溜出来很好玩,是不是?你三姐呢?她怎么不看着你点?看我回头不教训她!” 第十四章 祁明诚能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确实让沈灵少了很多的麻烦。 沈灵迅速进入了状态,完美演绎了一个犯错被家人逮到的小姑娘,委屈地说:“我……我……” 祁明诚白了沈灵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二两银子,一脸肉痛地塞给了那位正盘问沈灵的小兵,结结巴巴地说:“大人您、您辛苦了,小小心意,您拿去打酒喝!我这个妹妹啊,要是做错了什么,我、我回头就揍她一顿,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番见识啊!”说着话时,祁明诚的眼睛还盯着那二两银子。 不等小兵说什么,祁明诚却一直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是唯唯诺诺的。但祁明诚对着沈灵又很凶,扯了沈灵一把,道:“快向大人道歉!你瞧瞧你自己,好好的姑娘家,这都像什么样儿!” 小兵见祁明诚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估摸着他是把身上全部的钱都拿出来孝敬自己了。面对这种没有多少见识的老百姓,小兵也不好继续为难他。最重要的是,上面发话要的是一个少年人,而不是什么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于是,小兵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耽误大爷我办公。快走吧!” 祁明诚连连鞠躬,毫不客气地攥着沈灵的胳膊,拉着她就走,仿佛生了好大的气。 待出了城,祁明诚立刻松开了沈灵。虽说事急从权,但这个时代还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呢。赵大郎和吴顺很快追了上来。吴顺认出了沈灵,便给了赵大郎一个眼色,于是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直到祁明诚觉得已经安全了,他才对着沈灵拱了拱手:“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贵人不要介意。” 沈灵笑道:“这话是如何说的?分明是你们帮了我,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真是多谢你了!” 祁明诚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借机攀关系。 沈灵见赵大郎和吴顺手里都提着东西,便问:“你们来云安城可是有事?现在事情办妥了么?” 赵大郎憨憨地一笑,用手肘捅了捅吴顺。被连襟出卖的吴顺只好认真地回答了沈灵的问题。 得知他们正要出发回梨东镇了,沈灵说:“在下也欲赶往梨东镇,可否让在下搭个便船?” 在这些日子中,祁明诚在这个卖炭小团体中的领导地位已经不知不觉确立了,因此听到沈灵的问题后,两位姐夫都把目光投向了祁明诚,似乎在等着他做决定。祁明诚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为难的表情。 沈灵自知强人所难了,道:“是在下强求了……”因他身着男装,虽都知道他身份有异,但他的说话习惯还是偏向男人的。 “那个,让您搭个船也不是不可以……”祁明诚迟疑地说,“咳咳,刚刚在城门口,我塞给小兵的那二两银子,您看什么时候能给我?不是我舍不得这点钱……好吧,其实我就是舍不得这点钱。” 沈灵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是我疏忽了……这自然不能让你们破费。” 祁明诚看似是在讨要银子,其实他的行为也是在表明一种态度。他在告诉沈灵,他不打算挟恩图报。而沈灵为什么笑了,是因为他觉得祁明诚品性高洁么?不是的,是因为他明白了祁明诚的狡猾。 不想挟恩图报不仅仅是因为祁明诚人品好,还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参与到沈灵的那些破事之中! 从云安城到梨东镇,走水路也要花上十天左右的时间。吴顺用篷布在船上临时搭了一个小间,供沈灵休息用。这样的条件自然不算好,而且他们路上吃的也都是干粮。沈灵竟然一直都没有叫过苦。 祁明诚都有点佩服这位周府表小姐了。不过,碍于男女有别,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怎么交流过。 顺顺利利回到梨东镇后,沈灵立刻和他们告别了。他给了祁明诚二两银子。 按说,祁明诚帮了沈灵这么大一个忙,沈灵呢,又是那种不缺钱的人,哪怕他给了祁明诚二百两银子也不为过啊。但是,沈灵现在颇为欣赏祁明诚这个人,于是他不想用银子去侮辱祁明诚的人格。 祁明诚:…… 来啊,侮辱我啊!有银子一切都好商量啊! 退了船,卖炭三人组踏上了回家之路。 他们是上午到达梨东镇的,走到下河村时正好中午。祁大娘子应该在赵家帮忙做豆腐,所以不在家。于是吴顺就跟着赵大郎和祁明诚上了赵家。还未走进赵家院子,他们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笑声。 三个男人忍不住互相看了几眼。 他们离家这么久,家里的女人们应该很担心他们啊。还记得他们出发前,她们一个个都不看好卖炭这个行当,生怕男人们一分钱都赚不到,满脸忧愁的,怎么此刻会这么开心?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过,开心总比难过好!离家时,他们最担心家里会出事,听到笑声后,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赵大郎抬脚走进院子,直接喊着说:“娘,我回来了!我和明诚回来了!亲家姐夫也来看您来了!” 话音还未落,女人们就迎了出来。 家里有两件喜事! 一是赵老太太能下床走动了。她本来只是半边瘫痪,症状比那种全瘫要轻些,休养了这么久,竟然能生活自理了!不过她走路时还是别扭,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一步一步往前,而是要先把正常的半边身子挪到前面,然后用力把瘫了的那半边身子甩过来,总之非常吃力。但是,她好歹不用躺着了啊! 二是祁二娘有孕了,正是这两天查出来的,已经怀了一个半月了。 祁明诚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他们去卖炭时,来回的路上花了二十三天,在云安城里留了十几天,加在一起可不就是正好一个半月吗?也就是说,他二姐是在赵大郎出发去云安城的前一晚怀上的? 吴顺是过来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给了赵大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祁二娘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的眉目间都是喜色。 现在卖炭三人组归家了,家里就算是三喜临门啦! 扣掉了相应的成本,他们三人每人还能分到小三十两银子。这已经很多了!别的地方的老百姓有多少收入不知道,但在上莱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一年能划拉个十两银子,就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赵大郎是赵家的顶梁柱,如今家里管着银钱的却是赵老太太,于是他立刻把收入都上交了。祁明诚在回家的路上就这个问题思考过,便也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打算交公,他自己身上只留个十两银子。 赵老太太接了赵大郎的钱,却摇着头拒了祁明诚的,道:“你呀,虽也叫我一声娘,但我们之间的缘分就这么几年。等过些年,你分出去了,过日子不需要钱?哎,你的钱就都自己好好攒着吧。” 祁明诚还想说什么,赵老太太又说:“不仅仅是你,就是你大嫂,她是你亲姐姐,你们姐弟间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可以直接问她,她平时养小鸡攒的鸡蛋换来的钱,还有她跟着新妹儿绣花赚的钱,我啥时问她要过?不都让她自己留着么?你们都是做儿媳妇的,是一样的,我也不偏心。自己赚的钱就自己留着吧,想要买什么了也方便。总之,咱家没什么规矩,你们努力把日子过好就是了。” 赵老太太口中的新妹儿就是赵小妹。赵小妹的小名是新妹儿。 赵老太太收了赵大郎的钱,因为他是长子,他对这个家庭有责任。 但是,赵老太太允许儿媳妇们有私心。她从来都不爱把儿媳妇管得像鹌鹑似的,有必要吗?村里有些老太太恨不得把儿媳妇当驴子来使,还把家里的钱财把得牢牢的,赵老太太对此只能摇头了。 而且,赵家的豆腐和这次的炭,哪个不是祁明诚的主意呢? 光说这个炭吧,今年他们算是烧得晚的,想到点子时已经迟了,明年若是早点开工,至少能多赚一倍!要是年年都来这么一回,别说三郎、四郎要求学,就是全家搬去镇上,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老太太这辈子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心里敞亮着呢! 更何况,原本只能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现在能站起来走路了,这是谁的功劳? 郎中来回诊时,赵老太太口里念着“谢天谢地老天爷开恩呐”,这是不想给祁明诚惹麻烦,但其实在她心里,早把功劳都记在祁明诚身上了。要不是祁明诚有孝心,前头那几个月每天给她按一按,出远门之前也教会了大儿媳妇继续帮她按,要不是有他们姐弟俩尽心尽力伺候,她能恢复得这么快? 一想到这些,老太太就替自己的二儿子可惜了。 明诚这么好的男媳妇,老二就是没这个福气享啊! “该!叫你狠心丢下老婆子,以后就看着媳妇跟别人过日子去吧!”老太太私底下抹着眼泪说。 老太太还琢磨着,反正她儿子多,要是明诚不介意,等三年以后,三郎、四郎都随他挑!当然,要是明诚更喜欢姑娘,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他们赵家没有这个福气,留不住明诚这么好的人,唉。 ———————— 北方的冬天来得格外早,赵家的二郎赵成义裹紧了身上的单衣,使劲搓了搓手。 他要努力活下去,只要翻过长锦山,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可是,他不能就这么回去。韩将军的指挥失误,坑死了己方两万士兵!然而,赵成义却从过路的商人口中听说,韩将军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因为立下大功受到褒奖了!呵呵,韩贼向朝廷请功的折子里写着灭了一万敌寇,里面最起码有九千是景朝的士兵!他怎么敢踩着己方士兵的血往上爬呢? 赵成义要努力活着,只要他还活着,真相就不会被彻底掩埋!可是赵成义又很清楚,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伍长,位卑言轻,若是韩将军反过来诬陷他是个逃兵,他不光自己难逃一死,还会连累家人! 更何况,赵成义现在已经不得自由,他阴差阳错之下被迫沦为了突丹族的奴隶,被看管得很紧。 在突丹语中,长锦山不叫长锦山,叫圣龙山。 但我知道那不是圣龙山,那是长锦山啊! 我的长锦山,我的国,我的老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第十五章 周府别院。 沈灵让阿康帮他把手臂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就让阿康把染血的中衣拿下去烧了。 阿康把衣服团成一团塞进自己怀里,小声地说:“主子,老夫人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了……” 沈灵作为府上的表小姐,自是要养在深闺,不能轻易外出。他先前去云安城中走了一趟,还是以去庙里清修为借口的。但是,周老夫人多精明啊,她能瞧不出这里面的花样来?只是,她不敢深问。 沈灵是遗腹子。 他出生的时机一点都不好。在他出生时,他的父亲镇国公和当朝太子(也是沈灵的姑父)都已经战死沙场了。老皇帝据说是伤心过度,一下子倒了,病了几天就驾崩了,晋王爷拿着诏书登基为帝。 晋王爷这个皇位来得很蹊跷。新皇对镇国公府恶意满满,沈灵的母亲当机立断,即使生了一个男孩也谎报是生了一个女孩。女孩不能领兵。如此,满门忠烈的镇国公府便是“断”了传承,新皇哪怕如鲠在喉,因着镇国公府的义薄云天,迫于天下舆论,也要将这一对可怜的孤“女”寡母荣养起来。 所以,沈灵是被当成小姑娘养大的。 为何沈灵的母亲不直接把沈灵送出去,谎报死胎来护他安全呢? 因为,她不仅仅要自己的儿子活着,她还要把自己的儿子教导成一个不逊于他父亲的好男儿! 在沈灵的母亲看来,若儿子不在自己身边长大,她就无法参与他的教育了,固然可以保沈灵一世平安,可在没了父爱以后又没了母爱,孩子不是太可怜了吗?而且,当时情况危急,她最信任的人唯有自己。除此以外,她的家人血亲那里肯定都被皇上派人盯着了,她总不能把孩子托付给陌生人吧? 沈灵的母亲是个相当睿智的女人,她当然舍不得把唯一的儿子养废了,也暗中教他君子六艺,让他读书习武。镇国公府死了当家人,阖府闭门不出,内有忠仆看顾,外有旧交维护,沈灵在家里能够换回男装,待着倒也自在。他很小就知道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对自己的性别认知并不存在什么障碍。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或者说,新帝根本不给镇国公府低调的机会。 沈灵若是能悄无声息地长大,待他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待他不需要母亲继续保护他时,他就可以抛弃现有的身份,去过想要的日子了!谁知,在沈灵六岁时,宫里传了旨意来,硬是选他做了公主侍读。于是,他不得不继续穿着女装进宫去了。从此,他被迫学了一堆名门贵女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比如说女红。 沈灵的真实性别一开始只有他的母亲以及几位忠仆知道,后来他被迫入宫,为了能够更好的掩护自己,他就把这个秘密告知了荣亲王。荣亲王是先太子之子,也是沈灵姑姑的儿子,是沈灵的表哥。 “罢了,反正我就要死了,索性就把真相告知外祖母吧。”沈灵叹了一口气,说。 阿康大吃了一惊,道:“主子,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灵笑了笑:“沈灵确实是要死了,但我会借你吉言长命百岁的。” 也许是因为自小就习惯穿女装,沈灵的女装扮相很成功,只是他虽然现在还能拿捏着嗓子说话,叫人听不出什么不对,等他再大一些,说话时肯定就要露馅了。再有一个,皇帝的心胸有些狭隘,他其实一直都看镇国公府很不顺眼,所以大约是明年,皇上一定会给沈灵赐婚,面上抬举沈灵,其实却把沈灵指到那种表面风光内里龌龊的人家去。沈灵总不能真的嫁人吧?所以他肯定是要选择死遁的。 沈灵在云安城中做了一些布置,其实就是在给自己的死遁做准备。 生于富贵,却忙于忧患,沈灵最感激的人是他的母亲沈周氏。他出生时,是她镇定地保全了他的性命;他成长时,是她给他最好的言传身教。别看沈灵被迫穿了那么多年的女装,但只要他换回了男装,他立刻就是一个飒爽的男儿,身上一点女气都没有!只可惜耳洞这种东西是没法彻底消除的了。 十几天前在云安城门口,沈灵的男装扮相之所以会那么失败,是因为他当时扮作的就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的形象。这么说有些拗口了,总之,沈灵可以在男装和女装之间各种无障碍切换。 现在的沈灵就等着死遁了,死遁之后,他就彻底告别女装了! 想到了云安城中的事,自然就想到了祁明诚,沈灵觉得那真是个有趣的人,便对阿康说:“对了,祁家,不,应该说是赵家,总之就是福儿姑娘的兄弟家,他们家里似乎有个专门做豆制品的小作坊……你让你哥哥去他们家跑一趟。若是他们做的豆制品真的不错,就让咱家的酒楼全部收了。” 这是沈灵想到的感谢祁明诚的方法。他没有直接给祁明诚钱,而是给了祁明诚一条路子。 另一个小厮名唤阿平的,呆呆地说:“豆制品是什么?我以前没吃过……”阿平和阿康一样是沈灵身边的小厮,阿平年纪要小一点,就是当初在周府后门口故作凶狠呵斥祁明诚一行人的那个小厮。 “应该就是豆子做的吃食吧,和豆腐一样?我也只是听他们提了一两句。”沈灵说。 阿平想了想,说:“那不就是豆腐乳么?我知道那东西!其实这东西不稀奇,梨东镇上人人都会做的,他们家的肯定也没什么特别,真要如此抬举他们吗?咱们酒楼中肯定不缺豆腐乳的供应了。” “我叫阿康的哥哥去看,又不是叫你去看!”沈灵曲指在阿平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阿平捂住自己的脑袋,无辜地眨着眼睛。 待阿平和阿康一起离开沈灵的屋子,阿平小声地说:“你说,主子为何要如此抬举福儿姐姐的娘家兄弟?莫不是主子瞧上福儿姐姐了,想要收她做个通房?呀,这可不好!夫人一定会不高兴的。” 阿平口中的夫人是沈灵的母亲沈周氏。她最厌恶男子三心二意,自然也不愿看到沈灵纳妾。 “闭嘴!你莫要坏了福儿姐姐的名声!”阿康就像是一只猫被踩着了尾巴一样,“当然,你也不要坏了咱们主子的名声。要不是你平时扮作女儿家的样子最最好看,主子肯定不爱带你出门了!” 镇国公府的忠仆们大都是跟着几任镇国公上过战场的,全部是孔武有力之人。他们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以后,孩子大都也随了他们,长得特别敦实,想从中挑出几个扮作丫鬟没问题的小厮,实在是太有难度了呢。阿平的女装扮相最好,所以虽然他在主子面前总是管不住嘴,沈灵也常常带着他出门。 好在,阿平在外人面前还是很能管住嘴的。 “若是主子真想帮他们,直接叫老夫人还了福儿姐姐的卖身契,这不就行了?”阿平又问。 阿康的脸涨得通红,说:“福儿姐姐是老夫人身边的得意人,一个帮老夫人管着私库钥匙的大丫鬟哪里是轻易能走的?即便主子给了她恩典,愿意成全她一家子骨肉亲情,她也要先把自己的继任者培养出来了才行。再说,福儿姐姐如今才不过十六。她多攒点银子再赎身,不比立刻回去种地强?” “行行行,道理都是你们说的。”阿平的眼珠子一转,“你不会是瞧上福儿姐姐了吧?” 阿康真是恨不得去扯阿平的耳朵了,道:“你、你不许乱说!我拿她当自己亲姐姐呢!” “哼,还拿她当亲姐姐呢……我见你压根就没和她说上几句话。”阿平觉得阿康肯定是在撒谎。 当沈灵和阿康、阿平说起祁明诚时,祁明诚正站在周府别院的后门口和三妮说着话。 这是祁明诚回到梨东镇的第二天,他在云安城里给三妮买了礼物,是一对珍珠耳坠子。珍珠只有米粒大,这耳坠自然算不上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胜在造型别致,瞧着还挺好看的。三妮觉得很高兴。 三妮将手中的包袱递给祁明诚,说:“喏,我给你做了件衣服,都不用试了,肯定刚刚好。” 祁明诚高兴地说:“哎,三姐这衣服真是送得及时!二姐如今动不得针线,赵家小妹的针线活虽不错,可我不是她的亲兄弟,总要避嫌的……一时间竟是没人给我做衣服了,果然还是三姐疼我。” 送礼之人若是见到了收礼者发自内心的喜悦,大都会觉得自己心思没白费,因此变得很开心。 三妮抿着嘴笑了一会儿,道:“胡说!大姐不疼你?二姐不疼你?小心她们揪你耳朵。” “她们哪里舍得!明明我如今身体越发好了,她们还总觉得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都疼我呢。对了,我这次出门卖炭赚了不少,三姐你的赎身银子肯定是够了的。等明年再出去跑一趟,就能再攒点家业起来了。”祁明诚郑重地说,“总之,若是贵人那里松了口,姐你随时都能跟着我们回家了。” 三妮想了想,说:“不急于一时。”周府还算厚道,她虽然也想回家,但赎身之事要缓缓计较。 祁明诚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勾勾绕绕,便说:“我心里有个主意,不过也要等上半年,才知道成不成的。若是能成,三姐你就不必如此为难了。”三妮对于周老夫人有一丝感激之情,她想要报恩呢。 这话若是叫一些人听见,只怕他们要笑掉大牙了,一个丫鬟竟然想要对周府报恩? 但是祁明诚却很理解三妮的心情。 不是因为我贫穷、位卑,我就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的善意而毫无感激的,我的感恩源于我的内心。 第十六章 三妮的心思很简单,她想要尽心尽力地再伺候周老夫人两年,想她所想,急她所急,忧她所忧。然后,她要把底下的小丫鬟提上来。等她到了可以放出去的年纪时,她就能去主子面前求个体面了。 不是说三妮喜欢伺候人,但是人的一生中就是有这么多的无奈。谁家的大丫鬟才十六就能赎身的呢?哪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更何况对于三妮来说,在她一无所有时,是老夫人给了她莫大的帮助。 三妮已经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家人,八年的光阴并没有阻断他们的感情,她知道亲人们可以成为她的后盾,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变得很有底气。即使在周家还要再留几年,她心里还是觉得非常轻松。 而且,三妮如今已经知道了家里的变故。 当初他们亲人第一次见面时,因着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双方都选择性地隐瞒了一些东西,如今却早已经把话说开了。三妮知道家里闹出那些乱糟糟的事,自然不希望自己赎身后会成为大家的负担。 还是等家里的境况好一点,自己再赎身吧,别叫家里的钱都填了她的赎身银子。三妮如此想到。 和三妮分开后,祁明诚又去了一家专收绣品的铺子,帮赵小妹把她攒的各类绣品卖了。 在这个很多技艺都是父传子、母传女的时代,村子里像赵小妹这样能绣东西卖的姑娘其实并没有几个。虽说,女人们都会裁衣制鞋,但这些是最基础的,想要卖绣品,就需要知道更多的花样,会更高级的针法,并且还要有这方面的天赋。赵小妹的绣艺传自赵老太太,村里的其他姑娘却无处去学。 就拿祁大娘子和祁二娘子来说吧,她们做衣服的手艺不错,家里的爷们穿着出去都很体面,做鞋子时甚至还能在鞋面上绣个花儿鸟儿什么的,但如果她们想要以此来赚钱,就稍微有些不够格了。她们从母亲那里学不到高级的绣艺,除非自卖己身去了绣坊,只靠着自己琢磨是永远不会有大突破的。 但绣娘岂是好做的?她们虽能免费学手艺,但等她们三四十岁能离开绣坊时,眼睛早就坏掉了。 祁二娘还是在嫁入赵家后,受了小姑子赵小妹的指点,才终于能在闲暇时绣个帕子换些钱了。但这种吧,都默认了是不能外传的,祁二娘心里有分寸,即使赵小妹妹并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把学到的东西在暗中教给祁大娘子。于是,祁大娘子平时就只能纳鞋底来卖钱了。纳鞋底是个力气活,做这个很费工夫,其实人人都会做,但有些人想要自己做鞋子时,实在懒得做鞋底了,就需要从外面买。 这不能怪祁二娘不想着自己姐姐,只是她若把赵家家传的手艺教给了嫁去吴家的姐姐,这事情一旦揭发出来,亲戚就没得做了。即使赵家人或许不会很介意,但身为赵家媳妇,自己要守住本分啊! 至于赵小妹的手艺,那自然是赵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 由此可见,赵老太太确实应该有些来历。 根据祁明诚的猜测,赵老太太肯定没有什么一品大官家的小姐这种不科学的隐藏身份,但是她年轻时至少过着一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十几年前,赵家生了变故,赵家人才不得不来到小山村中避居。 这样挺好的。 若赵老太太是上莱村中土生土长的,不是祁明诚瞧不起村里人,只是她们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环境中,自然而然就把眼前的一切当成了真理,于是十个老太太中至少有九个喜欢有事没事磋磨儿媳妇。如果赵老太太也是这样,祁明诚估计会速战速决,给赵家弄点银子,然后带着祁二娘一起走人吧? 别说祁二娘嫁人了就不能走,若真是遇人不淑,女人还不如自立女户去!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家家户户都开始猫冬了。 沈灵身边的小厮阿康,他的哥哥名叫沈顺。沈顺的祖父原是个乞儿,偶然为当时的镇国公所救,后来就跟在了镇国公身边。因他没有名字,主家就赐了“沈”姓。沈顺一门三代都是非常忠心之人。 沈顺找上赵家时,赵家的人都吃了一惊。 不说赵老太太、祁二娘等根本不知道祁明诚曾经帮过周府表小姐这一事的人,哪怕如赵大郎这样知情的,他也非常震惊。在赵大郎看来,虽不知沈小姐是如何独自出现在云安城的,但这不是体面事儿,贵人一定会把事情瞒下。他们作为知情人,不被贵人警告封口就已是幸事,哪里还想过要得赏? 因此,知晓了沈顺的来意后,赵大郎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赵大郎下意识就看向了祁明诚。 祁明诚知道沈顺的目的是要收购自家的豆制品后,说:“你主家的酒楼在都城,从我们梨东镇出发,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个月才能赶到。冬天就算了,若是夏天,你从我家收购的豆制品不都在半路上就发霉了?若是你们用了冰块保鲜,又用真正的千里马来运输,这成本又太高了一些!说真的,我们家的豆制品卖得只是一个物美价廉。你们若执意要和我们做这个生意,就太得不偿失了。” 祁明诚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坦然地把豆制品全部销售给沈家。但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以诚为本,这是做人的准则,也是做生意的准则。 所以,即使祁明诚需要钱,他还是要把其中的一二三四说清楚。 沈顺听到这话,不免愣了下。祁明诚说的这些,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但是,对于沈顺来说,这件事既然是主子吩咐他做的,那就不能把赵家的事当一般的生意来对待,却不想祁明诚竟主动说起了。 沈顺尝过赵家的豆制品,如果赵家和沈家的酒楼处在同城,那这笔生意就真的可以做了。但是,赵家不会贸然就搬到都城去,而沈家也没有必要来梨东镇上开一家酒楼,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市场啊。 见沈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祁明诚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说:“其实这些豆制品的做法都很简单。沈管事你若是真的看好它们的市场,我可以把方子免费送给你们。不如你们酒楼自给自足吧。” 祁明诚一直都很清醒。他知道,梨东镇是小地方,所以赵家弄出来的豆制品没有人模仿。但都城中人才济济,天南地北的过客又很多,如果沈家酒楼把豆制品当特色菜,应该很快就会被人模仿了。 说白了,这些豆制品不是祁明诚发明出来的。 也许,在这个时候,各地都已经出现相应的方子了。只是,每个地方的豆腐都会衍伸出不同的豆制品,祁明诚是仗着自己的经验,把各地的方子都整合在一起了,显得他们家卖的豆制品很多。可如果沈家酒楼靠这个赚了钱,只要其他的商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他们肯定会尽快把各种方子找齐的。 于是,祁明诚打算直接把方子白送。至于卖方子或者拿提成什么的,就都免了吧。与其让沈顺以及沈顺背后的主子在日后觉得他们被糊弄了,还不如他现在表现得大方一点,还能叫他们高看一眼。 有时候暂时认着一点亏,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啊。 沈顺不知祁明诚想得如此深入,连忙说:“若真白拿了方子,回头主子一定要打断我的腿了。” “你们拿了方子,做成吃食,卖给都城中的达官显贵。我们还是做小本生意,卖给乡里乡亲。所以,就算你们拿走了方子,也一点不耽误我们赚钱。我觉得这挺好的。大哥,你说呢?”祁明诚说。 赵大郎见问题抛给了自己,想了想,说:“阿弟说得对,咱不能让你们做亏本的买卖。” 赵大郎这人,憨厚归憨厚,但他又不是真傻,因此他这句话说得颇有技巧。他只是否决了不把豆制品卖给沈家酒楼这件事,但在卖不卖方子这件事情上并没有表态。他总觉得祁明诚还在算计什么。 沈顺自然不愿意白拿方子,于是打算继续说服赵家人。 祁明诚见他目光清正,诚意十足,便说:“这样吧……方子是不会卖的,你们想要就直接拿走吧,这个真的不值当什么。而若你们心里过意不去,不如就帮我一个小忙,如何?我夫家有两位兄弟,于念书一事上颇为勤勉,只是我们这里消息闭塞,夫子又颇为学究,我总担心他们被耽误了。” 沈顺心里一跳。祁明诚这个忙该如何帮?他的心里一时间涌起诸多想法。 读书人的事情,自然不能由镇国公府出面来管了,尤其是镇国公府现在必须要时刻保持低调。不过,他家主子的外祖父周老爷子乃是当世大儒,虽已致仕,在清流中还颇负盛名。此人的意思莫不是想要让他夫家的两位兄弟拜周老爷子为师?不不,也许他只是想要从周老爷子手里拿到一封推荐信? 越是有名气的文人就越注重自己的名誉,周老爷子的推荐信可不好拿啊! 沈顺心里有些为难,不过他面上却没有显出一分一毫,认真地听着祁明诚继续往下说。 第十七章 “夫家兄弟”这种说法,对于祁明诚来说,其实是有些别扭的,他对此不是很习惯,总觉得好像有点把自己女性化了。不过,以祁明诚现在的身份来说,赵三郎、赵四郎确实是他的夫家兄弟。与此同时,如果赵成义还活着,那么当他说起祁大娘子等人时,他的用词也应该是“我夫家的姐姐们”。 这里面并没有任何的不对! 景朝的男子间是可以结契的,虽说这种情况不多,但这和男女间的婚姻一样具有合法性。祁明诚不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心里才会产生一点尴尬,其实赵家人以及沈顺一点都没觉得他的说法有问题。 阅读历史,我们总是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祁明诚穿越前的时空中,他的祖国还没有通过同性恋婚姻法,那时的一些人在这方面的看法,似乎比古人们还要来得更保守,或者说是更为封闭。 当然,每个时空的发展都不一样。在这个时空中,如果景朝之后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文化侵略以及文化断层,那么在它由封建社会体制过渡到现代社会体制的过程中,同性恋婚姻法应该会被确立。 祁明诚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把那一点点轻微的尴尬放下了。 沈顺对着祁明诚洗耳恭听。 祁明诚自然不会提出什么让沈顺觉得为难的请求。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其实很会拿捏分寸。 祁明诚微笑着说:“……总之,若是能拿到历年的科考卷子就好了。”这点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赵家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但是对于背靠镇国公府的沈顺来说,不过就是他的举手之劳。 对,甚至不需要惊动沈顺的主子,沈顺自个儿就能把这事儿应下了。 沈顺的心情立刻就放松了,又问:“可还要别的什么?” 祁明诚见他眉目间并没有勉强,才继续说:“若是能拿到配套的历年优秀卷子就更好了。” “这是自然的。”沈顺的笑容越发真诚,“还有什么能让我帮上忙的,请一并说来吧。” 祁明诚觉得沈顺真是太上道了,说:“若是能加上一份时事分析就最好不过了。不需要特意收集那种隐秘的消息,要的只是久居都城之人都能知道寻常消息,让我三弟、四弟观之心中有数即可。” 赵家三郎、四郎在学业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们身为农家子,对于民间疾苦也知之甚多,他们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势。偏偏这个是最要命的!在任何朝代中,站错队伍的代价都很高昂。 因此,祁明诚看着沈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小金矿。 虽然祁明诚口口声声只让沈顺帮忙弄到一些浮于表面的政治信息,但是,人人都有私心,就算沈顺用一些尽量客观的词汇去给他们弄了一份都城中的局势分析谱,祁明诚也能从中揣摩出沈顺的三分偏向来。而沈顺的偏向其实就是他身后那位主子的偏向,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偏向。这一点非常重要! 从明真道人的记忆中,祁明诚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他知道一点,在现任的皇帝之后,继位的不是这位皇帝的儿子,而是这位皇帝的侄子。这位侄子还下旨给镇国公府过继了一个继承人。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要挺过这几年,抱上了新皇大腿的镇国公府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三郎、四郎在科举中有所成就,他们只要尽力保持低调,保全自己度过接下来政治上最黑暗的几年,并适当地偏向镇国公府的势力,等到新皇继位后,他们就能够出头了啊! 算算年纪,到了那时,他们也才不过三十来岁,即使此时的人均寿命不长,这个年纪也不算老。 当然,祁明诚的这些心思在此时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沈顺哪怕不清楚祁明诚真正的“远见卓识”,此刻也开始佩服他的心思了。因着主子的吩咐,他起先就不曾小看过这家人,如今更不敢看低了祁明诚,保证说:“你且放心,我都会帮你弄到的。” “沈管事这般好人品,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祁明诚笑着说。 沈顺身为沈灵左右手,按说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却不想很不经夸,被祁明诚说得耳根子都红了。 祁明诚起身去三郎、四郎的房间里拿了纸笔,把各类豆制品的做法都详细地写在了纸上。他自穿越后一直坚持练字的效果终于显出来了,一手字虽不至于让人惊艳吧,但至少端正大方、能够见人。 待沈顺离开后,赵大郎搓了搓手,喊了祁明诚一声“阿弟”,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赵老太太也是一脸感慨地看着祁明诚,道:“这方子都是你的,如今你却为了三郎、四郎……” 即使祁明诚已经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时代了,但此时的人们对于方子的看重,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祁明诚穿越前,上个网就能知天下事了,虽说知识无价,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信息似乎又变得不值什么钱了。可现在不一样,消息闭塞不说,生产力也低下,好东西当然要习惯性地藏起来。 方子、经验、手艺等等,这些都是不能轻易教给别人的。 祁二娘为何不敢把赵小妹教给她的针法再教给祁大娘子?因为艺不轻传是整个社会的共识。 祁明诚仿佛能看到赵大郎这敦实汉子的眼中下一秒会有泪光涌动,便赶紧把自己不卖方子的理由说给赵大郎听,并且还说:“三弟、四弟是读书人,若是他们有幸考上功名,我不也跟着受益吗?” 赵大郎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以后必定是要敬重你的。” 祁二娘在一旁抿着嘴笑。她心里虽也有点可惜那些方子,但既然祁明诚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而且,祁明诚是他的亲弟弟,她亲弟弟这么做了,她在夫家不跟着长脸么?祁二娘摸了摸自己微微显怀的肚子,只觉得自己这日子真是过得越来越好了。她赶紧又在心里念了一声佛号。 天气再转冷一点,很快就要过年了。 刚进入腊月,大家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祁明诚有心想要凑这份热闹,但他不习惯这时候的天气,竟被冻成了一只忧伤的哈士奇。他每天起床后,就和火炉子黏在了一起,轻易不敢离开火炉子。 对于祁明诚来说,每天入睡、起床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入睡时艰难是因为被子里太冷,起床时艰难是因为被子外太冷。全家就祁明诚最挫,连祁二娘这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孕妇都没有他怕冷。 要不是今年他们家自己烧了炭,炭是绝对够用的,祁明诚估计会觉得这个冬天更难过。 腊月二十后,三郎、四郎的学堂也歇假了。 他们都是机灵人,知晓了祁明诚为他们做的事情后,却是除了“谢谢”,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三郎每天睡前都会很有耐心地帮祁明诚烤被子,四郎默默拿出了书本,督促祁明诚继续念书。 三郎、四郎归家的第二天,赵家养的两头猪就该出栏了。 村子里有杀猪匠,请杀猪匠来杀猪是要花银子的。除此以外,因为一头猪颇沉,它又不会乖乖被杀,因此还需要找两三位壮小伙子来帮忙抓住猪蹄。杀猪是喜事,自然不能让帮手们白忙一场,于是请了谁来家里帮忙抓猪蹄,等杀猪饭做好以后,就需要送给谁一碗猪肉。这些都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赵老太太有四个儿子,哪怕赵成义常年不在家,那也还有三个,因此抓猪蹄时,从来不需要请别人来帮忙。今年,赵成义不在了,却多了一个祁明诚,而且祁二娘已经显怀了,家里依然人丁兴旺。 四个好小伙站成一排,那些来他们院子门口围观杀猪的人看到这一幕后,别提有多羡慕了。 赵老太太拄着拐杖,哪怕半年前经历了丧子之痛,还因此大病一场,在这时,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难得的喜色,道:“可见家里男丁多还是占便宜的。”这话说完以后,她立刻觉得不对,便忍不住朝着祁二娘看了一眼。见祁二娘忙着招呼乡亲,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赵老太太才偷偷松了口气。 天知道,赵老太太刚刚说这句话时,真的只是一句感慨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若是祁二娘听见了,觉得她是在盼孙子,那不是给祁二娘增加负担么?即便老太太真的想要抱孙子了,她也不会当着儿媳妇的面说这样的话。要知道,忧思过重不利于生产,这几个月必须一切以儿媳妇为重。 杀猪人开始磨刀时,祁明诚觉得在寒风中站不住了,便打算去厨房里躲着。祁二娘正巧也回了厨房。她见惯了杀猪的场面,倒是不觉得害怕,但她现在怀着孕呢,还是尽量不要直面血腥气比较好。 “阿弟,你不忍心看了?别怕啊,等会儿姐给你炖肉吃,你保管觉得香!”祁二娘打趣说。 自穿越过来,祁明诚还没怎么吃过肉。一开始是因为他要给赵成义守孝,等守孝结束了,因为原身的身体太差,一直习惯吃些清淡的,祁明诚担心自己改了口味会被人瞧出不对来,于是只能忍了。 说到守孝这个问题,民间虽也看重,但绝对没有达官贵人那么看重。打个比方,就算是死了老爹老娘,但如果正赶上抢收的时候,大家第二天也还是要出门下地干活啊,否则难道任由一家子饿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赵成义牺牲后,赵老太太身为长者,不用给儿子守孝,赵家兄妹身为平辈,可守可不守。因此赵家就没有正式守孝,仅仅是出于本心选择了穿麻茹素而已。祁明诚身为赵成义的“夫”,按照梨东镇这边的惯例,他需要守百日孝。但是,祁明诚情况特殊,因为要给赵成义祈福,所以他要守足三年。 不过,毕竟已经过了百日,只要在祈福一事上不分心,守孝时的其他注意事项就都可以放宽了。 也就是说,祁明诚可以吃肉了。 赵家杀了两头猪,其中的一部分肉直接被围观的村民们买走了,这个买上一斤,那个买上半两,如果正好遇到马上家中有喜事要设宴的人家,更是一口气买走了十几二十斤,猪肉很快卖掉了很多。 有一点是祁明诚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在没有这个电话的年代,附近几个村子里传起消息来总是会特别快呢?比如说赵家要杀猪了,这件事情也没怎么和别人说过啊,但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想要买肉的人,就是能在第一时间找上门。像这样问邻里乡亲买肉吃要比去镇上的猪肉铺子买肉吃便宜些。 卖不完的肉会直接由杀猪匠处理好,一块一块的穿上孔,用某种植物的茎系好,然后全部吊在了堂屋的天花板下面。对,不用烟熏,不用抹盐,肉就这么直接吊上去了,任由它们自行风干。这时候的房子透风性好,猪肉像这样吊上一两年,不会臭也不会坏。总之,这些猪肉最起码要吃上一整年。 而这些同样是祁明诚这个现代人所想不明白的。 额,反正只要不臭不生虫,肉还是能吃的吧? 祁明诚抬头看向赵家堂屋里挂上的那几排猪肉,觉得这一切十分壮观。 第十八章 小年之后的第一天,赵家来了客人。 客人姓纪,叫纪良。他是三郎、四郎的同窗。更重要的是,他是赵小妹的未婚夫。 说来大家以前都在梨东镇上念书,祁明诚和三郎、四郎也是同窗。但原身这个人吧,即使面上装得很好,骨子里却是有些瞧不起泥腿子们的,因此很少和三郎、四郎有什么交流。碰巧那时原身在甲班,三郎、四郎在丙班,碰面的机会少,原身就以一副“我时刻都要念书”的勤学模样糊弄过去了。 不过,那时的三郎、四郎就隐隐有些不太喜欢祁明诚此人,只是碍于大嫂的面子,又见祁明诚果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便觉得也许大家只是气场不合而已,因此只顺着原身的意思减少了往来。 后来赵家要结冥亲,真的都是看在祁二娘的面子上,才选中了祁明诚。等到祁明诚成为赵家人以后,三郎、四郎见他的品性与他们当初想象中的全然不同,这才觉得自己狭隘了,心里都愧疚不已。 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表明一点,其实原身对于三郎、四郎的交友情况所知不多,连带着现在的祁明诚也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并不知道这位姓纪明良的学生到底有何本事,竟然叫赵家人看中了。 按照梨东镇这边的规矩,两户人家定了亲事后,就已经是亲戚了,但在没有正式成亲前,两家人在年后拜年时是互不走动的。如果男方想要表明对女方的重视,就需要在年前上女方家里送些年货。 纪良十五六的模样,样子有些清瘦,是一副会让人想起“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书生模样。不过,其实他很有力气,至少比祁明诚有力气多了。年货装了两箩筐,他用肩膀担着进了赵家院子。 祁明诚扫了一眼,发现纪良送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米是新米,糖也是买了好糖。 原本坐在火炉前烤火的赵小妹立刻起身躲去她自己的房间了。其实,她今个儿早早就梳妆好了,还特意在脸上抹了胭脂,祁明诚本以为她会好好和未婚夫说说话呢,没想到两人只是打个照面而已。 纪良从怀中摸出一根细细的银簪子,红着脸,却又不敢追上去。年货是家里人准备的,簪子却是他自己攒钱买的。闲暇时他常常替书坊抄书,私底下还偷偷写过话本,积少成多就有了一些私房钱。 祁二娘赶紧说:“纪家兄弟你坐,这是送给妹妹的吧?嫂子帮你转交了。”已婚的女性总是很乐意开新人的玩笑,好在祁二娘说的话都还得体,才没有让刚刚进门的纪良羞得想直接从门口退出去。 祁明诚看着觉得有趣。 比起后世总把爱啊恨啊挂在嘴上的年轻男女,像纪良和赵小妹这样的,还真是单纯啊。 赵家的兄弟们显然对于纪良这个未来妹夫很满意,祁二娘去厨房里弄了一碗糖水鸡蛋,足足放了九个鸡蛋!在这个物资并不是很丰富的时代,大家只知道鸡蛋是个好东西,可不管胆固醇高不高的。 虽说纪良的年纪瞧着并不算大,不过他在为人处事方面很是进退得体。知道自己吃不了九个鸡蛋,他也不死要面子,唤了几位舅兄,一碗鸡蛋分作几碗,大家分着吃掉了。祁明诚也分到了一个。 纪良估计是凌晨时就从他自己家里出发了,到达赵家时还是上午。 因为已经料到了纪良要来,为了招待纪良,赵家早上的那顿饭故意吃得有点晚,等着纪良来了以后才一起吃。而且,祁二娘做得非常丰盛。他们现在对着纪良好,就指着他日后能对赵家小妹好啊! 赵小妹始终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 即使纪良的眼神总是忍不住朝小妹房间所在的方向瞄,舅兄们却都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幕,也没有谁想去把小妹叫出来。祁二娘指挥着三郎去给小妹点了个炉子,早饭也是送到小妹房里去给她吃的。 因着纪良家远,吃过饭没多久,他又该回去了。再多留一留,他就得走夜路了。 当纪良要走时,三郎又去了趟赵小妹的屋子,很快就拿了一个包袱出来。 这都是赵小妹不久前刚刚做好的新衣服,纪良一套,纪良的奶奶一套,纪良的母亲一套。除此以外,她还绣了一个书袋和两个荷包,那是给纪良弟弟妹妹们的。这算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回礼了。不说这些布料上就花了一些钱,也不说赵小妹的手艺又极好,最重要的是这一针一线里面都带着心意啊! 纪良搂着包袱,站在赵家的院子里局促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来:“叫新妹儿照顾好自己。” “行啦,我的亲妹子,我能不照顾好了?”赵三郎拍着纪良的肩膀说。 待纪良红着脸离开后,祁明诚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怎么纪家就他一人来了?” 祁二娘脸上原本还有些笑模样,听到这话却神色一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可不就只有他一人来?这么冷的天,纪良奶奶那个身子……肯定是出不了门的。他一人来,我反而觉得放心些。” 奶奶出不了门,那不还是还有父母吗? 却原来,纪家的情况有些复杂。纪良的母亲后来改嫁了。 景朝的民风还算开放,所以民间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情。打个比方,祁渣爹在原配去世以后,不就立马把同村的一个寡妇娶进门来了吗?下河村里有些人瞧不上祁渣爹为人,也只是因为有流言说祁渣爹早几年就和这个寡妇无媒苟合了,倒是从未以“寡妇再嫁”这个理由来抨击祁渣爹和他的继妻。 纪良的父亲是个秀才,还是个病秧子。纪秀才病逝时,纪良刚刚一岁,和父亲一样体弱多病,瞧着就是个不易养活的。纪良还有一个奶奶,她的身体也是一般,儿子去了以后,她跟着去了半条命。 生活的重担就这样全部压在了纪良母亲身上。 因着婆婆和儿子都是药罐子,家底很快就被掏空了。纪良的母亲既要侍奉老人,又要照顾幼子,哪怕家里还有几亩地,她也照应不过来啊!她强撑了两年,最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只能改嫁。 纪良母亲的人品、样貌都不错,即使是二嫁,还是有人上门求娶。 纪良母亲却直接放了话:“虽说阿良父亲是个没良心的,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么走了,可我不能和他一样狠心。所以,哪怕我要改嫁了,我也要带上阿良和阿良奶奶。阿良此生姓纪,不改姓。” 这条件一出,立马让不少人退却了,但有一位姓何的木匠师傅还是坚持求娶,并且他诚意十足。何师傅家里的条件不错,有田有地有手艺,不嫖不赌不铺张,这样的人哪能把日子过差了?他前头也娶过一个妻子,回了趟娘家,好端端地在娘家落水死了,家里已经有了一儿两女。三个孩子都还小。 纪良母亲就这样带着儿子和婆婆改嫁了。 婆媳相依为命几年,纪良的奶奶其实舍不得儿媳妇改嫁。但是,舍不得也得嫁啊,她老婆子活着就是儿媳妇的拖累,要不是因着纪良还小,老人实在不舍得闭眼,她有时都想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了。 按说,前头的婆婆都同意了,而且纪良母亲改嫁后还继续奉养婆婆,她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改嫁是应该受到祝福的,可是,在她二嫁的那天,纪家的宗亲忽然站出来堵住了何木匠来接她的牛车。 宗亲们说了很多看似有道理的混账话,总结一下他们的意思,就是不让纪良母亲改嫁。 因为纪良的父亲是个秀才,是附近几十个村子里唯一的秀才,姓纪的人走出去都仿佛叫人高看了一眼,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给纪秀才抹黑的行为都必须是要被阻止的,秀才娘子怎么能够改嫁呢? 纪良的母亲把盖头一掀,指着宗亲们破口大骂:“阿良父亲成为秀才时,你们一个个把良田挂在他的名下避了田税,不知道占了多大的便宜!阿良父亲一走,你们要重新交田税了,就觉得他死得太不是时候,因此一个个都转过来恨上了一个死人!我家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站出来?现在眼看着我家的日子要变好了,你们又出来说些不着四六的混账话?老天爷怎么不把你们收了呢?” 族长把脖子一梗,道:“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就开祠堂,把你的名字从纪秀才的名字后划掉。” 纪良母亲冷笑一声:“把我的名字划了,叫阿良做野种去?他可是跟你们一样姓纪的!” “你这不贞不洁的女子哪里有资格教养我纪氏儿郎?没了你,自然有好人家的女儿照顾纪良。” 纪良的母亲姓祁——就是祁明诚的祁,祁在这一片地方算是大姓——祁氏瞬间就想明白了。族长姐姐里有个老闺女,因为生而痴傻一直没有嫁出去,族长在她二嫁时闹了这么一场,莫不是想要让他的外甥女取代她的位置?即使纪秀才已经死了,没法再活过来办一场婚礼,但如果族长好好操作一下,完全可以让那个外甥女占了祁氏的位置,成为纪秀才礼法上的妻子,还白捡了纪良这么一个儿子! 祁氏的愤怒可想而知。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落到这么自私的人手里去! 见祁氏寸步不让,族长只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很大的挑战,他原本就是有备而来,心中早就想好了一条毒计,说:“那就让纪良自己来选,他若是不想要你这个母亲了,你又有什么脸赖在我们纪家?而他若是非要跟着你一起走,我们纪氏一族定是容不下这种败坏门风之事的,就让他出族吧。” 族长无非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反正纪秀才已经死了,如果纪良懂事,能顺了族长的心意,那纪良日后也算是他家的人,他家就是供纪良读书也未尝不可;而如果纪良不懂事,执意要跟着祁氏走,那何木匠有亲儿子,能给纪良一口吃的就算是不错的了,难道会供他念书?就算供了他念书,纪良真能考上秀才?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儿!所以借着把他出族来确立权威,族长觉得这买卖不亏。 出族,是让纪良离开现有的宗族,另开一族。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处置。 一般情况下,什么样的人会被出族呢?是那种作奸犯科之人,是那种让祖宗蒙羞之人,是那种人品败坏到让族人忍无可忍之人……这么说吧,村子里有些痞子混混,平时一直好吃懒做,手脚不太干净,喜欢小偷小摸,人人都厌恶他们,气急了会直接叫他们去死,但大家也没想过要让他们出族啊! “纪良那时年纪也不大,却已经能知道好赖,就义无反顾地跟着祁氏走了。”赵大郎对祁明诚解释说。他虽没有正经念过书,却认识几个字,因此有时说话,还能用上一两个成语,显得很有文化。 赵家人觉得纪良的选择是对的,但是,出族一事其实给纪良带来了很多不利的影响。 纪良的家距离赵家有两个山头,这距离不能说是远的,但那里就不算是阳泉县梨东镇境内了。他其实是惠常县人。那他为何要来梨东镇上求学呢?因为,惠常县内那家书院的夫子,听说了纪良是出族之人后,不问原因,不辨真相,直接表明他不会收下纪良这个学生。纪良无奈之下才来了梨东镇。 这样的影响或许会跟随纪良的一生。 第十九章 女人在很多时候好像都是弱势群体,不是因为她们自身弱,而是因为社会一直对她们存在偏见。 在纪良母亲改嫁这件事情上,她可以说是一点都没有做错,但世人却要说她错了。不认同她改嫁行为的人,说她给前夫抹黑。认为她改嫁没有错的人,因为纪良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又忍不住对祁氏说:“你啊,当年就该忍一忍的,要是当时你退了一步,纪良留在了纪家,何至于现在这般艰难?” 然而,祁氏始终认为自己没有错。纪良也认为自己的母亲没有错。 祁明诚更不会觉得他们错了,颇为感慨地说:“很多时候,当事人是不能退的。她若退了一步,他们就会逼近一步,最后她会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很多权利。纪良母亲做得很对。” 如果纪良当初留在纪家,孩子的三观其实会受到周围亲近人的影响,那么纪良会成长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呢?现在的纪良仅是被出族之事影响了前途,如果是留在族中的他,说不定压根就没有前途! 跳开祁氏改嫁这件事,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说,也许一开始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仅仅是贞静,女人如果毫无反抗精神地遵从了,最后就会演变成,当她落水时,有陌生男人为了救她,扯了一下她的胳膊,而为了保持自己的贞洁,她就必须把这一截胳膊砍掉扔了。这自然是不对的,这也是不公平的。 景朝的女子虽能改嫁,但这种情况在平民中较多些。说白了,是因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比如说像纪良母亲这样的,改嫁才有活路,那肯定要嫁啊!达官显贵中却已经隐隐出现什么贞节牌坊了。若没有人对此进行反抗,那么过上十年、二十年,上行下效,民间女子的生活也会变得越来越艰难。 望门寡、裹小脚等陋习,难道在女性地位非常高的时代,能忽然冒出这玩意来吗? 不是的。 这里面存在着一个过程,不管这个过程是长是短,总之是男人对女人循序渐进的压迫。 赵大郎不知道祁明诚已经想了很多,见他不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说三道四,就觉得祁明诚合该是要嫁到他们家来的,没看见他们想得都是一样的吗?这种心情就是所谓的“三观一样才能做盆友”啊。 纪良是赵家看好的潜力股。 这种“看好”是不带任何功利心的看好。说白了,赵家看中的就是纪良的人品。 世人不看好这门亲,原因有三。其一,纪良是出族之人,这是他一生的污点,一个被出族的人是绝对不能嫁的;其二,时人都需要宗亲帮衬,赵小妹嫁去了,她日后生的孩子都是没有族亲帮衬的;其三,纪良奶奶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因此赵小妹这门亲事有些匆忙,她前头还有两个哥哥没娶呢! 赵家人却很看好这门亲,原因则有好多了。出族算得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再过一些年,人们不会觉得纪良是被出族的,反而是那些族人被纪良给出族了。没有宗亲帮衬算得了什么?那样的宗亲不要也罢,更何况赵家的兄弟多,随时能够照应自家小妹!亲事匆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纪良是良人,再匆忙点都没事,而且赵小妹若能伺候纪良奶奶过身,纪良不也要高看她一眼? 还有,赵小妹嫁过去立马就能当家做主啦,纪良幼年多病如今身体很好啦……这些其实都不用说了!赵家人最最看重的就是纪良的人品,别人为纪良出族可惜,他们却因此赞他一句好男儿有担当! 先前纪良在时,赵小妹羞涩地躲了;如今家里人都在谈论她未来的夫婿,她虽说一直脸红着,却并没有躲。赵小妹剥了一个栗子攥在手里,细声细气地说:“他……他自小见多了世人对他母亲的苛责,能够明白女儿家的不易,日后总不会用这样那样的规矩来苛责我。他是能容得了女人出头的。” 赵小妹很满意自己的婚事,她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刚刚说的这些。 纪良的经历使得他肯定会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传统男性要更尊重女性。 这种尊重非常重要。 维系一段婚姻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有些人说是金钱,有些人说是爱情,但在祁明诚看来,想要让一段婚姻保持长久并且和谐,最重要的因素是尊重,要学会尊重自己,同时也要尊重自己的伴侣。 祁明诚笑着说:“小妹这说法我赞同。而且,我方才瞧着纪良那样子,分明对小妹很上心啊!” 赵小妹把手里剥好的板栗朝着祁明诚丢了过来,有些羞恼地说:“明诚哥快用栗子堵上嘴吧!” 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年味却越来越足。祁明诚对此最深的感触是,原来过年会有这么多好吃的,自小年后,几乎每天家里都会做一些新鲜的吃食。每次都会多做一些。这种季节也不怕吃不完的会坏了。 此时的人对于“过年”一事真的很重视,祁明诚原本没什么概念,不过他总是能认真地照着大家说的做,让他祭祖他就祭祖,让他拜神他就拜神,让他守岁他就守岁……等到凡事都经历一遍后,他就能觉出其中的意义了。过年,是辞旧迎新,是团圆,是对现有一切的感恩,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正月里,人们照样是忙碌的。初一做什么,初二做什么,规矩都是定好了不能错的。 沈顺以他个人的名义叫人给赵家送了年货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祁明诚托他弄的东西。 祁明诚翻了翻年货,发现沈顺算是用心了。就拿他送的布料来说吧,沈顺没弄什么华而不实的绸缎,送来的都是厚实的棉布,很适合赵家人裁成衣服。其余的米、盐、糖等等也都是赵家用得着的。 啊,最让祁明诚觉得惊喜的是,沈顺还送了一些用盐腌好的海鱼过来。这是梨东镇上买不到的。 祁明诚把历年科考的卷子直接给了三郎、四郎,至于都城中的势力分析谱,他却留着先抄录了一份。祁明诚喜欢未雨绸缪,了解形势是很有必要的。哪怕不做官,他也得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 当然,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其实权贵都得罪不起。 别家忙着拜年的时候,赵家的人都非常闲。 赵家本身没有什么亲戚,祁二娘和祁明诚也只是去了吴顺家里走动。长姐如母,吴顺这个姐夫家如今勉强能算祁二娘和祁明诚的娘家,因此赵老太太仔细备了一份厚礼,叫他们出门时一定要带上。 赵老太太还打趣说:“等到明年拜年时,就该去新妹儿的婆家走动咯!” 三郎、四郎对着自家妹子笑。 赵老太太转而看向两个儿子,说:“你们也快了,娶了媳妇,就该去岳家走动了!” 好啦,这回轮到赵小妹对着两个哥哥笑了。 其实吧,祁明诚他们还应该和祁氏宗亲走动的。但是,用祁二娘的话来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平时虽不做什么恶事,等他们想要寻求帮助、谋求公正时,也根本指望不上他们,否则他们后娘前头生的那个儿子明明是吴家的人,怎么他犯错了逼死姑娘了,却让祁家人拿钱出来填呢? 所以,祁二娘只带着祁明诚去了一位还算不错的堂爷爷家拜了年,其余的人全部没理。 祁二娘站在堂爷爷家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来来往往的村人倒苦水,说:“若明诚现在是祁家的当家人,那他肯定要和祁家宗亲多亲近些,哪怕家里已经空了,就是拆了他的骨头卖了他的血,他也得凑点年礼出来,向宗亲们表表心意。可惜啊,明诚嫁了!现在是赵家的人了!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祁家宗亲肯定都拿我们当个外人了。既然如此,唉,我们就不上门讨这个嫌了。” 她虽话中带刺,但大体上并没有说错。祁明诚听得哭笑不得,偷偷对着祁二娘比了一个大拇指。 正月初八,祁明诚几个人又去了梨东镇上给三妮拜年。冬日不便上京,周老夫人这个年是在别院里过的。她的儿孙们,除了身负要职离不开的,都在年前年后赶过来了。因此别院中显得格外热闹。 三妮白天要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有时晚上还要值夜,费了好些功夫才做出几样给小孩儿穿的衣服鞋袜,此时一股脑儿地塞给了祁二娘,道:“等开春天气暖和了,老夫人就动身回京了……日后再有机会见到姐姐时,只怕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都会喊人了。姐啊,你可得告诉我外甥,姨疼他呢。” 小孩子的衣服做起来比大人的衣服费力气多了。娃娃的皮肤嫩,衣料要用好的,线要劈成很细的,线头什么的都需要处理得很好。而且,小孩的衣服上还需要绣上那种寓意很好样式特别的图纹。 瞧着三妮累得连眼睛都有些红了,祁二娘毫不客气地在三妮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你……你叫姐该怎么说你好呢?这孩子还没有从我肚子里出来,就让他的姨累成了这样,可见是个讨打的。” 三妮笑了笑,说:“这有什么累的……我这眼睛啊,是陪着老夫人念经时,被檀香熏的。” 刚刚穿越的时候,祁明诚特别怀念他曾经的八块腹肌,如今祁明诚最怀念的却是他那件品牌羽绒服。祁明诚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地说:“三、三姐啊,我、我大约夏天会去一次京城,去、去看你。” “好啊!”三妮对着祁明诚眨了眨眼睛。 祁二娘看看了弟弟,又看了看妹妹,故作夸张地扑进了祁大娘子的怀里,说:“弟弟妹妹们都开始瞒着我们有秘密啦!”祁大娘子只抿着嘴儿笑,见弟弟实在是冷得不成样子,就把手炉递了过去。 一家人在巷子里笑作一团。辞旧迎新,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第二十章 二三月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田地里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见赵大郎在自家后院里埋下了南瓜种子,祁明诚都要惊呆了!不是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吗?就算他在这方面缺乏常识,但这句谚语总不会出错吧?清明是四月初的事儿,这还差着一个月呢,怎么赵大哥现在就开始种南瓜了?难道说,这里存着南北差异?南方平均气温高一点,所以才会提前种瓜? 等等! 祁明诚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他默认了清明节在四月,清明节也确实是在四月,然而这里的“四月”指的是阳历啊,可现在大家用的都是阴历。如果以阴历来说,清明节其实是在三月份。 为了方便干活,赵大郎把袖子挽到了小臂之上,等他忙了一阵,袖子就掉下来了些。赵大郎瞧着手上的泥,想让祁明诚帮他挽一下,就见祁明诚顶着一副不好形容的表情站在菜地旁边,双眼放空。 “阿弟,你咋了?”赵大郎问。 祁明诚摇了摇头,自我嫌弃地说:“没事……只是刚刚有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好蠢。” 赵大郎摇了摇头。若阿弟是个蠢的,这个世上还有没有聪明人了?只不过术业有专攻,若说到田地里的事情,只怕阿弟还真的比不上他。但其实,赵大郎也不是什么种田的好把式,只能算作一般。真正会种地的老汉,他们会看天,能够估摸全年的温度,知道什么庄稼要提早种,什么又该晚几天。 比如说,今年村里就有几个老汉说了,今年是暖年,所以南瓜要早些种到地里去。 赵大郎不会看天,但他会看人,见大家都开始种南瓜了,于是他也跟着种了。 祁明诚就这样正式开始和这些南瓜对上了。 春天刚刚来临时,在春寒料峭中,赵家小妹出嫁了。纪家的聘礼和赵家的嫁妆都尽显诚意。 祁明诚送了嫁,回来继续对着南瓜。 春天过半时,赵家三郎、四郎以及赵家新鲜出炉的姑爷纪良要去各自县里赶考了,三郎、四郎在梨东镇所属的阳泉县参试,而纪良则去了惠常县的县衙,因此并不同路。他们这次要参加的是童试。 祁明诚则在家里对着南瓜。 童试是一年一回的,若考上了,他们就是秀才,就有资格参加三年一回的乡试。乡试考上了就成了举人,有资格参加会试了。会试考上了就能参加殿试,殿试过后就是国家干部后备役等着授官了。 其实举人登科即可授官了,只不过举人和进士比起来少了“出身”,多少有些气短。 与前朝相比,景朝读书人的待遇还算不错。但这个不错是从考生中了秀才开始的,中了秀才就能给家里免掉一部分田税;举人的待遇更好,可免徭役。如果一直没有通过童试,那就永远没有优待。 因此,即使这个时候的人们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家把秀才公的地位抬得很高,但与此同时他们心里又隐隐有些看不起大多数读书人,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比如说,赵家有两位读书人,按说是要让人尊敬的吧?但因为他们身上一直未有功名,村里人其实从未高看过他们一眼。 说白了,村里这些人都不觉得自己身边真能出一个秀才公,因此在他们看来,给孩子念书的钱,就只是丢进水里听了个响而已。像赵家这样一直供着读书人的,在他们看来,不就是在痴心妄想吗? 这种矛盾中其实也透露出了一种悲哀。 教育的成本太高,舍不得在教育上投入,“愚民”就永远都是愚民。 童试算是参加科考的资格考试,难度不低。一场完整的童试由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的考试组成。县试在县里考,由知县主持;府试在府里考,由知府主持;院试在省里考,由提督学政主持。 赵家三郎去年曾去考了童试,过了县试、府试,结果在院试阶段被刷了下来。 这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梨东镇所处的阳泉县是教育弱县,这些年考中的秀才一只手数得过来。 至于赵家四郎和纪良,这一次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考试。 童试如此重要,赵家人却显得非常淡定。三位考生要出一次远门,家里竟然也没有人陪着他们一起去。这其中,赵老太太和祁明诚是真的淡定。老太太经历过的事情多了,还真没把一个小小的县试看在眼里。其他人则是因为被祁明诚嘱咐过了,为了减轻考生们的压力,大家努力在保持平常心啊! 景朝的县试设在三月底,府试设在六月底,院试设在九月底。也就是说,如果三郎、四郎考试不顺,那他们在四月或者七月就该归家了,而如果他们能一直往上考,那么在十月份左右也该归家了。 祁明诚一心一意地伺弄着那几个南瓜。为了让南瓜长得更好一点,他还舍了几滴灵水。 用阳历算,南瓜的成熟期应该是在七月到九月之间,换算成阴历,那要提早一两个月。六月份还不见三郎、四郎归家,赵家人知道他们定是取得参加府试的资格了,祁明诚便打算去府里看看他们。 祁明诚此去的主要目的不是看望赵家的两位考生,而是要去京城。他特意在地里挑了一个品相最好的南瓜。这南瓜是差不多要成熟时才摘的,没有被虫蛀,也没有破损,应该可以保存三个月以上。 赵大郎看着南瓜上的“寿”字纹路,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其实弄出这个纹路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想出了点子,操作上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几乎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祁明诚穿越前很少看什么穿越小说,他不知道,这个方法在各种小说中都已经被用烂啦! 原来,在南瓜成熟前,祁明诚用不透光的纸剪出了他想要的“寿”字,贴在了南瓜的向阳面。这样一来,等到南瓜成熟时,由于贴了字的地方阳光采集量少一些,颜色就会比较淡。其他地方的颜色是深的,只有这个地方的颜色不一样,就显示出字来,看上去就像是南瓜自己长出来的“寿”一样! 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注意用纸剪的字不要被雨水冲走就好了。祁明诚每天都会去看个两三回。 不过,祁明诚挑的这个南瓜上长出来的图案,与其说它是一个字,不如说它是一个纹路。只是这个纹路吧,大家如果仔细去看它,就会觉得有那么一点像“寿”这个字。祁明诚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如果南瓜上长出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寿’字,你们会怎么想?”祁明诚对着赵家人解释时,如此说,“一开始肯定会觉得很神奇吧?但等这股神奇的劲儿过了,你们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普普通通的南瓜怎么就长出了字呢?会不会开始琢磨这件事情?一旦你们开始思考了,说不定就想明白了。” 其实,这时的人们都称呼南瓜为金瓜,不过赵家人听祁明诚说南瓜听多了,慢慢也觉得习惯了。 在穿越之前,当祁明诚第一次见到方形的西瓜时,他一开始觉得有点逗,然后就想到,这西瓜绝对是人造出来的,比如说在西瓜的生长期给它套上一个方形的模子,绝对不可能是自然长成这样的。 同理,“南瓜上有字”给人的感觉也是一样,有字的原因或许比西瓜是方形的原因更难让人想明白,但一些人猜不到,并不意味着所有人猜不到。阿基米德洗个澡都能发现浮力,某些人灵机一动,想到皮肤白皙的人晒个太阳后,额头上能留下个抹额的白印子,他们会不会洞悉了有字南瓜的做法? 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小看了古人!古人的创造力是惊人的! 就拿南北朝的祖冲之来举例,他创造过一部名为“大明历”的新历法,这种历法测定的每一回归年(也就是两年冬至点之间的时间)的天数,跟现代科学测定的相差只有五十秒。而且历法中测定月亮环行一周的天数,跟现代科学测定的相差不到一秒,由此可见它的精确程度了。祖冲之还计算出了圆周率在3.1415926和3.1415927之间!大家摸着良心说,这样的成就能有几个现代人可以做到呢? 古代有科学家、数学家,自然也有在人情往来上极其富有天赋的人精! 如果一位穿越者盲目自信并且一直瞧不起古人的话,他一定会死得非常难看。 祁明诚指着南瓜上的纹路,继续说:“但我弄出这样的纹路就不一样了。在小南瓜刚刚长出来的时候,我观察了它原本的纹路,让它们和我后来弄的纹路统一起来了。虽然,最终的效果看上去不如直接写‘寿’这个字明显,但你们看到它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是不是觉得这就是它天生的纹路?” 赵大郎围着大南瓜转了一圈,说:“要不是我天天看着阿弟往菜地里跑,八成会以为这个金瓜原本就长这样,只不过它天生纹路奇特,细细看去,竟然有点像寿这个字。这就是阿弟要的效果吧?” “就是这样!”祁明诚笑着说,“大哥说得对,我就是要这种效果。哪怕贵人看出了这个寿字,他们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一种巧合,绝对不会想到这个是我弄出来的。” 一旦默认了南瓜是自然长成这样的,哪怕这同样很神奇,但大家就不会去寻根究底了。 祁二娘觉得祁明诚简直就是……神了,忍不住问:“明诚啊,你这个脑袋到底是咋长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生意人都比较会忽悠人?祁明诚在心里自我调侃了一句。 祁明诚马上就要带着千年难得一见的“纯天然”南瓜去京城见贵人了,但是家里人都不放心让他独自出门。此时祁二娘产期将近,赵大郎肯定是要留在家里陪着她的。于是,他们再次麻烦了吴顺。 去年烧炭赚得钱抵得上吴顺几年的收入,他此时出趟远门,虽说耽误了打猎,但也没什么关系。 “虽说南瓜放得住,轻易坏不了,但这个南瓜是要拿去讨好贵人的,倒不如我们先去了京城,待事情了了,等我们回来时再去府里或省里看望你夫家的两位兄弟以及妹婿。”吴顺重新安排了行程。 祁明诚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其实也觉得尽快把南瓜脱手比较好。从梨东镇出发到京城,走水路的话,若是一路顺利不生波折,应该是一个月左右的路程。在这个时代,这点距离其实是不算远的。 到达京城后,祁明诚当然不可能贸然找上周府去。他甚至不能直接给三妮送信,因为内院的丫鬟是不能和府外的人私相授受的。祁明诚就按照三妮年初时和他说的那样,先搭上了周府的一个外院管事。如此,他在客栈中等了四天以后,三妮才终于能借着给主子办事的机会,出来和他们见了一面。 三妮是识字的,周府的大丫鬟都是识字的。当她看到祁明诚的南瓜时,她都要惊呆了。这南瓜上的纹路,竟然恰到好处地构成了“寿”这个字!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的南瓜呢?这莫非是天降吉兆? 三妮还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家的弟弟在去年就曾对她说过心里有了个什么主意,年初时也说会在夏天进京……总不会祁明诚在那时就知道自家地里能长出这样的南瓜了吧? 面对三妮的惊疑,祁明诚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造假”能力。他和吴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不过,祁明诚觉得没必要故弄玄虚,因此笑过了之后,他就告诉三妮这个南瓜是怎么种出来的了。 能第一个想出这个点子来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三妮不知道祁明诚身后有一整个现代文明作为依托,因此觉得祁明诚太厉害了。 南瓜有些重,好在三妮出门时坐了府里的马车,车夫可以帮忙把这个南瓜抱回去。祁明诚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说:“把南瓜交给贵人时,你附上这封信,他们看过以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南瓜被运到周府时,按说这样的南瓜肯定是要被当成吉兆供起来的,不过,当周老夫人看过由三妮转交的信后,她吩咐下去,把大南瓜切成了小块,做成了南瓜粥,很快就由阖府的人分着吃掉了。 那封信最后又借着周老夫人的手被转交到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沈灵的手上。 沈灵的男儿身份在这个世间只有几人知道,因此他自然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 第二十一章 其实,祁明诚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信最终会被送到沈灵的手上。 因为,在祁明诚的认知中,沈灵虽然身份高贵并且还具有知恩图报、行事稳妥等等优点,但他的性别为女啊!不是祁明诚瞧不起女人,事实上穿越的他比这个时代的男人都要尊重女性,只是考虑到时代的特殊性,这时候似乎就没有少女能站出来当家做主的。他以为自己的信会被周府当家人看到。 然而,周老夫人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沈灵不是她的外孙女而是她的外孙了。并且她还知道沈灵在暗中图谋甚大。在这样的情况下,祁明诚的信自然被周老夫人转交到了沈灵的手上。 待沈灵看完了信,他对于祁明诚就只有一个想法了。此乃妙人啊! 祁明诚的信里写了什么呢? “既然你已经费尽心机把南瓜弄得像自然长出来的一样了,为何又要把方法告知给贵人呢?”吴顺似乎有些明白了祁明诚的想法,但似乎又不太明白,他思考了半天以后,决定还是直接开口询问。 祁明诚笑着说:“你以为我把南瓜弄成那样,是为了不让贵人发现这种特殊南瓜的种植秘密?其实不是的,我把南瓜弄成这样,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能力,卖弄一下自己的小聪明。不妨对你说句实话吧,我让他们见到了南瓜的神奇,是为了让他们看到我的本事;然后我又在信里公布了方法,是为了让他们肯定我的品性。其实我并不是个真正诚实的人。不过,他们这些上位者似乎就爱吃这一套。” 吴顺也不是什么老实人,闻言立刻什么都懂了。 祁明诚弄这样一个南瓜,他原本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要讨好周府,让三妮顺利赎身。 祁明诚给出这封信,直接把方法都给了周府,那么祁明诚原本的目的就更容易实现了。 如果祁明诚将这个方法敝帚自珍了,他最多就是再弄些带字的果子出来卖钱,出于安全考虑,他甚至还不能大卖特卖。但是,现在他把这个方法送给了周府,周府说不定可以用它来成就一件大事!而周府从中获得的利益越大,他们会越肯定祁明诚的能力。这种肯定就是祁明诚获得的无形的好处。 “我也不是要巴结他们,只是……这么说吧,多份人情多条路。我不求他们给我办事,只是未雨绸缪先打下基础。”祁明诚对吴顺解释说,“而且周府家风清明,和他们打交道时并不委屈自己。” 说白了,祁明诚不是立刻想要从周府中得到什么,但在他的人生哲学中,适当地结个善缘是很重要的。有人把像祁明诚这样的人定义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并且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认为,这样的人一旦掌握权力比贪官的危害更大。但祁明诚至少能够保证,即使他擅长用某些手段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他却一直没有丢掉自己的底线。 沈灵放下信纸,陷入了沉思中。 看样子,明年万寿节的礼物不用愁了。 泰安帝一直看镇国公府不顺眼,明面上抬举,暗地里则不遗余力地在打压。明年泰安帝要过整寿了,镇国公府的贺礼太差了是不成的,太好了却也不行。祁明诚的信帮沈灵解决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呵呵,明年就送泰安帝一个大南瓜吧。 天降吉兆。 这礼物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沈灵冷笑了一声。 为了能正大光明的活着,为了能给名义上是战死沙场其实说不定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的父亲报仇,沈灵选择了和他的表哥荣亲王合作。荣亲王是沈灵姑姑的儿子,是先太子之子,是泰安帝的侄儿。 如果先太子那时没有和沈灵父亲一起战死沙场,那么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自然就是这位先太子。那荣亲王就不仅仅是个亲王了。所以,即便现在泰安帝已经当了几年皇帝,荣亲王依然不乏政治资本。 泰安帝是先太子的庶弟,虽然从未有过明面上的证据,但很多人私底下偷偷怀疑先太子的死以及老皇帝的死都和泰安帝有关。在这样的情况下,泰安帝看似对先太子颇为敬重,并且为了堵天下人之口把太子的儿子封为了亲王。但荣亲王始终都知道,这位叔叔心胸狭隘,一直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 如果荣亲王想要活下来,如果沈灵想要活下来,他们装傻充愣是没有用的。 鲜血从未远离。 先太子当年的那些心腹们,虽然死的死,背叛的背叛,但还有一些真正的心腹选择蛰伏了下来,如今这些人就组成了荣亲王的暗中势力。与此同时,几代镇国公威名赫赫,镇国公府也拥有些暗中的助力。荣亲王和沈灵联手,就有了一搏之力。只不过他们要的并不是一搏之力,要的是拨乱反正啊!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在泰安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如今活得都算艰难,更别提去发展什么势力了。 而现在,祁明诚的出现给沈灵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祁明诚是个身上未有功名平民,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能力和他的眼界。如果他进入朝堂,不出三五年,他不就能发展成为他们的助力了吗? 沈灵相信,像祁明诚这样的人一定不是少数。 所以,其实他们不用急着去拉拢朝臣,反而可以选择去培养新的官员。比如说,他们可以拉拢那些不引人注意的新科进士。短期中,这些新科进士们估计少有作为,但七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朝堂中一定会是他们的天下。如果他们用了这种方法,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把泰安帝的势力蚕食了。 这个方法唯一的缺点就是周期长。 但是,他们现在的境况已经差得不能再差,而且他们都比泰安帝年轻,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沈灵屈起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那么,他们又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笼络新科进士呢?如果等各地的举人进京参加会试时,他们再选择下手,其实就已经迟了。最好的办法是,他们派遣心腹去地方上,先不动声色地笼络住一批人才。 简单的说,他们可以选择对童试下手。 童试的最后一试是由提督学政主持的,而提督学政是由泰安帝委派的。 先太子还在时,地位稳固,现在的泰安帝当时的晋王爷却已经野心勃勃了。可是,先太子那时是民心所向,泰安帝能够收拢的势力无非就是一些心怀叵测之徒。待他继位后,因他得位不正,肯定不能迅速坐稳皇帝,于是他哪怕知道自己这一派系中的人存在着诸多问题,依然要授予他们高官厚禄。 上梁不正下梁歪。 如今的景朝和十几年前相比,乱象已显。 京中的局势就不必说了,地方上的官员也多有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理所当然的,科考舞弊自然也是存在的。每个省都有一个提督学政,如果他这里出现了问题,科考从童试起就没有公平可言了。 景朝一共设有十五个省,也就是说一共有十五位提督学政。 沈灵把自己的人脉势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决定要抢走至少四名提督学政的位置。他又把十五个省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思考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让泰安帝顺着他们的意思,把他们的人推到前面去。 “就从……就从源兴省开始吧。”沈灵自言自语道,“想来,这里会给我更多的惊喜。” 源兴省辖内众多县中包括了阳泉县和惠常县,也就是说,如果沈灵把源兴省的提督学政弄成他们这一派系的人,那么当赵家三郎、四郎和纪良参加院试时,为他们主持院试的人就是沈灵这方的了。 很显然是因为祁明诚的出现,沈灵才会想要拿下源兴省。甚至,沈灵已经在潜意识中对和祁明诚有关系的三位考生高看一眼了。但沈灵不会给他们走后门,因为这对于有才华的人而言是一种侮辱。 不给走后门,那换不换提督学政似乎就对三位考生没什么影响了? 并不! 沈灵确实不开后门,但他对源兴省的控制可以保证这里的院试会绝对公平公正。 这种公平公正本身就已经是对三位考生最大的帮助了! 事实上,赵家三郎上一次参加院试时落榜了,并不是因为他实力不济,而是因为他的名次在暗中被别人顶了。早在十年前,源兴省中就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利益链,每年都会有那么十几个倒霉蛋被顶掉名次。赵家三郎参试那回,某些人觉得梨东镇那边之前连一个秀才都没出过,再说赵成仁(三郎的大名)又是个没什么靠山的平民,把他顶掉是不会有人发现的。于是,那次倒霉的人就轮到了三郎。 而现在,祁明诚却在无意中给自己的两位弟弟以及妹婿创造了一个非常公平的科举环境! 这直接关系到了三位考生的前途! 如果让祁明诚回顾自己穿越后这一年的经历,他并不会觉得自己做成了什么大事。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存在着蝴蝶效应。 恶行或许会带来不好的蝴蝶效应,而善举自然会带来好的蝴蝶效应。 第二十二章 祁明诚在信里一共写了两种制造祥瑞的方法。一个是字,一个是形。 字就是他弄的那个大南瓜,形就是在果实发育的过程中给它套上一个模子,让它朝着人们期待的样子长。说到这个形啊,如果直接把西瓜弄成了方形,那么估计很多人都猜得出来,这个西瓜一定是人为弄出来的。但如果把萝卜、何首乌弄成人形,一些人又会上当受骗,以为这源于大自然的神奇。 在现代社会中,用人形的何首乌在街边骗钱的骗局算得上是经久不衰了,年年都有人费心科普,依然年年有人上当,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植物,还以为它有人生果的妙用呢! 因着祁明诚幽默风趣的语言风格,沈灵看完信以后,都忍不住笑了几声。 很好,这下子不光是明年的万寿节礼物不缺了,就连后几年的万寿节礼物都有了! 沈灵有心要好好感谢一下祁明诚。之前祁明诚在云安城中帮过他时,他并没有给予祁明诚金钱上的感谢,但是如今祁明诚为他提供了这么一个好方法,他要是再不表示点什么,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的心腹沈顺已经和祁明诚打过交道了,于是这一次,沈灵照样把沈顺派了出去。 祁明诚难得来了一趟京城,虽然办完了事情,但他并没有急着回去。倒不是祁明诚贪玩,因为京城的繁华而流连忘返了,而是因为他在观察这座城市。他仔细观察着京城中的各类市场,努力了解这里的物价以及比较收欢迎的商品种类。他也见到了让他觉得新奇的东西,试图在其中发现一些商机。 此时的京城绝对是景朝中最繁华的一座城市,这里的人来自于天南地北。祁明诚偶尔会加入了那些走商之中,有意无意地和他们聊天。尽管走商们一般都比较精明,但还是被祁明诚套走了不少话。 当沈顺找上祁明诚所住的客栈时,吴顺无奈地说:“他出去了。不到天黑,他是不会回来的。” 沈顺笑得很是平和,道:“没事,我可以在这里等着。” 待到祁明诚回来,见沈顺等了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便说要请沈顺吃饭。沈顺却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还热情地问祁明诚需不需要向导,如果需要,他可以尽一尽地主之谊。 祁明诚一直都知道沈顺是镇国公府的人。不过,碍于沈灵此人身份的特殊性,他并没有猜到沈顺的主子是沈灵,还以为沈顺听命于那位孀居的镇国公夫人。他心里对于这位坚毅的女人颇有好感。 沈顺拿出了沈灵准备的谢礼。 一叠银票。 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银子。 沈顺觑着祁明诚脸上的表情,道:“我家主子说,先生是有大才之人,若能走出困囿,定有前程似锦。这些银子先生拿去,不定能做些大事。”也许祁明诚日后不会缺这点银子,但他现在一定缺。 吴顺在一旁看得有些心惊胆战,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千两! 祁明诚却什么心理负担都没有,他就喜欢这种一言不合就用钱“砸”人的土豪大大! 不过,如果直接把这一千两银子揣兜里拿走,这似乎并不是祁明诚为人处世的风格。 于是,祁明诚沉思片刻,对沈顺说:“你明日再来寻我,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的主子。” 祁明诚要送的是人工养殖珍珠的方法。而且,他不光是给出了这个方法,他还点着油灯熬了半个晚上,把前期的一些准备、中后期的如何销售全部详细地列在了纸上。他相当于是给出了一个金矿! 其实,在这个时候,人工养殖珍珠的方法已经出现了,一些典籍中对此事都有记载,只是人们并没有想过把它产业化,也就是说这个市场完全是空白的。祁明诚完全可以让自己成为第一个掘金人。 祁明诚原本是打算把这个当成自己发家致富第一步的。但是,现在他有了一千两银子,已经有了一大笔本钱,倒是不用再靠着人工养殖珍珠来发家了。把这个主意送给沈灵,祁明诚并不觉得可惜。 这里面的原因有四。 第一,养殖珍珠其实是一个长期产业,并不会立刻就见到效果。而祁明诚面临的问题是,他穷,他身上没钱,他急需积累资金。如果他自己搞养殖,那么前期的各种投入对于他来说就存在着困难。 第二,珍珠适合搞大规模养殖。而凭着祁明诚自己的能力,他在几年内都搞不出大手笔来。 第三,如果祁明诚有自家的银楼、首饰楼,那么养殖珍珠的后续收益就能跟上了,他完全可以把养殖珍珠弄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然而,事实上他没有。他个人根本没法把让这个产业链成熟化。 第四,祁明诚原本打算靠养殖珍珠来积累创业资金,可现在他已经有了一千两,够他创业的了。 综上所述,祁明诚才决定要把这个方案直接送给镇国公府。他必须得承认一点,镇国公府那位主事者的脾气性情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如果说在古代必须要找一个合作者,他觉得镇国公府就挺好的。 不提祁明诚的养珠创业计划书又让沈灵惊艳了一次,祁明诚终于打算要回家了。 离开京城之前,祁明诚又找机会和三妮见了一面,三妮高兴地说:“老夫人已经允了我,明年就许我赎身呢。”她那时也不过十八,赎了身后,不论是打算自立女户,还是想要嫁人,都是极好的。 祁明诚替三妮觉得高兴。 八月,祁明诚和吴顺到了源兴省的省会。赵家三郎、四郎以及纪良凑钱在这里租了个小院子。 说是小院,但空间非常小。 其实这种房子是专门弄出来租给考生的,房东为了多赚点钱,故意把大院子隔成了很多小间。赵家三郎他们租的这个院子特别小,虽说有个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但院子里站上三五个人就没法转身了。屋子只有三间,一间厨房,一个正堂和一个卧室。三个半大不小的考生挤在了一间卧室里。 赵家三郎他们身为农家子,洗衣做饭都有一手,因此并没有请什么帮工。 祁明诚看着简陋的院子,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赵家三郎赶紧说:“这已经很好了。若是在客栈里和其他人挤大通铺才叫受罪,一个屋子挤了十几个考生,有人磨牙,有人臭脚,有人打呼……我那时都忍了过来,如今能有个院子住,真是……” 四郎不爱说话,只是瞧他脸上的神色,似乎也颇为赞同三郎的话。 纪良正值新婚,只要捏着妻子做的荷包,哪怕泡在黄连水里都觉得喝了蜜一样,更不觉得苦了。 祁明诚想着自己身上有了一千银子的入账,实在没必要对着自家人抠,就想给他们换个地方住。 三郎赶紧摇头,说:“我们平时会和其他考生们聚聚,相处了几月,他们都知道我们家境如何,若是忽然换了住处,只怕叫有心人瞧见,知道明诚哥身上有钱……财不外露,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更何况,他们是真的没有觉得苦。 祁明诚想了想,见这样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考试状态,就随了他们的意思。 小院子里原本住了三个考生,现在多了两个陪考的,祁明诚和吴顺睡觉的时候就需要在堂屋里打地铺。自从跟着祁明诚出门以来,吴顺就一直在近距离接触赵成义的牌位,如今倒是越来越自在了。 祁明诚去院子里冲凉时,吴顺还对着赵成义的牌位开玩笑说:“明诚这么能干,你要是有心,就托梦给他,在梦里好好感谢一下。”想了想,吴顺又赶紧说:“不用找我了,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尽管知道没有什么好怕的,但姐夫大人只要一想到阿飘,就是浑身不自在啊! 自祁明诚穿越以来,因为三郎、四郎一直在镇上念书,在家时间少,因此他对他们算不上有多熟悉,对纪良就更不熟了。不过,这些日子时时待在一起,祁明诚倒是很快就掌握了他们的性格特点。 三郎是属于那种很有亲和力的人,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好手,他就是有本事和任何人一见如故。 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很自来熟地对着陌生人没话找话,说:“啊,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真巧啊!”被搭话的人百分百会觉得这人有病。但如果三郎这么做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被搭话的人会对他的印象特别好:“果然巧啊,兄弟,这是缘分啊,不如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吧!” 四郎是属于那种踏实肯干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行动力很强。 纪良就更有意思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过往经历的影响,他看上去特别单纯无害,眼神是清澈的,就连外表都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但其实他肚子里全部是坏水啊!这孩子绝对是坑人的一把好手! 院试在九月底,现在才八月,祁明诚和吴顺肯定不会陪他们那么久,因此九月初,见考生们适应良好,他们就收拾行囊往家里赶了。这其中,八月十五的中秋节,他们都是在外面过的。这是吴顺成亲后第一个没有在家里过的中秋,想着这时候的人对于团圆一事的看重,祁明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吴顺说:“这有什么!姨妹要生孩子了,你姐说不定就在你家住着。赵家老太太是个厚道人,没有比她更厚道的了,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是真留你姐一个人在家住着,那我肯定是舍不得了。” 他这一句舍不得简直可以媲美情话了。 祁明诚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羡慕。 穿越前,祁明诚一直是个爱情绝缘体。有人追求,但他似乎从未心动过。他会为优秀的人折服,他也有三五知己,但是,这些都和爱情无关呐。有时候,当祁明诚忍不住分析自己的时候,他觉得,像他这种凡是想太多的人或许会为那种真正正直的人所吸引吧?是正直,不是不知变通又盲目善良。 自己欠缺什么,就会下意识地去追去什么。 然而,他身边的人总是太圆滑了呢。 符合他审美标准的正直小可爱什么的,他似乎从未遇见过。 第二十三章 待祁明诚和吴顺回到家时,祁二娘都已经生了,生了个女儿。 赵老太太照顾自己还行,就她那个身体啊,肯定伺候不了儿媳妇坐月子,因此把祁大娘子请了过来。赵小妹只在洗三那天冒了个头,就又赶回婆家去了,并没有在家里住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她一嫁人就不要娘家了,纯粹是因为纪良奶奶的身体越发不行了,她身为孙媳妇,需得在老人床边伺候着。 纪良奶奶的这个身体啊,有好几次都觉得她马上要去了,大夫都不敢再开方子,只叫家里人把寿衣、棺材准备起来。但是,她一直吊着一口气没有死。说白了,她就是在苦熬,熬着看到孙子娶了媳妇,又熬着想要看到孙子能考上功名。大家都揣测着,等到纪良回来,她估计是走不到明年春天了。 赵家的新生儿被裹在灰扑扑的襁褓中。襁褓是旧的,一看就是别人用过的。 祁明诚偷偷瞄着赵老太太和赵大郎脸上的表情,见他们的喜悦确实发自内心,一点都不像是那种生了女儿/孙女就不把她当自家种的人渣们,那为何他们就不给新生儿弄个好一点的新一点的襁褓呢? 转念一想,这里面也许是有什么讲究的,祁明诚就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了。 祁明诚在孤儿院里带过孩子。孤儿院的孩子们大都很乖,但这种乖是要等他们懂事了以后才会体现出来的,如果碰上那种一两个月大就被丢到孤儿院里来的小婴儿,他们懂什么呢?饿了就要哭,拉了也要哭,不高兴了要哭,总之会尽情地哭。而且这些婴儿大都没有健康的身体,当他们觉得痛了,不舒服了,那真的会把其他人闹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祁明诚的耐心就是在这种事情中被培养出来的。 所以,祁明诚其实很会带孩子。 “让我抱一下吧,既是我侄女儿,又是我外甥女儿,我要给双份的红包啊!”祁明诚笑着说。 孩子到了祁明诚怀里,砸了砸嘴,睡得依然很熟。赵大郎就眼巴巴地看着。 赵大郎以前带过弟弟妹妹,因此虽然是刚当爹,照顾孩子时却挺有一手的。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祁明诚抱着孩子时竟然也有模有样的。只有吴顺虽然看着孩子喜欢,却笨手笨脚的不敢上手抱。 祁大娘子端着鸡汤去了二娘的房里,绘声绘色地把三个大男人哄孩子的一幕说给二娘听。 姐妹俩就着这件事情笑了好一会儿。 满月的时候,赵家的大姑娘有了名字。 赵家到她这一辈是“永”字辈。一般说来女孩子不入宗谱,因此取名时不用跟着辈分走,甚至很多女孩子压根就没有名字。比如说祁明诚的几位姐姐,嫁人之前就是大妮、二妮地叫,嫁人后就是赵家的、吴家的这样叫。但是,老太太发了话,赵家的大姑娘一样是金贵的,还定下了裕字作为名字。 所以,大姑娘的名字是赵永裕,小名就是玉珠儿。这个名字的寓意极好。 满月过后,玉珠儿终于穿上新衣服啦!三姨给她做的衣服可漂亮了呢! 原来,玉珠儿之前穿的那些旧衣服、襁褓竟然都是赵大郎小时候用过的。赵大郎穿过后,又先后给赵家二郎、三郎、四郎以及新妹儿穿过。在这个婴儿夭折率很高的时代,赵家这几个孩子全部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这多么不可思议啊!所以有一种说法,这种衣服上是带着福气的,能稳住婴儿的魂。 祁二娘出了月子,把旧的小衣服、襁褓仔仔细细地洗了、晾了,然后认真地收进柜子里锁起来,对祁明诚说:“这些也是传家宝,等以后你有孩子了,也给他们穿这个,保管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祁明诚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等他有孩子了?唉,这种事情还是继续等着吧! 祁明诚抱孩子时,会偷偷给玉珠儿喂灵水,所以小家伙见着他时总是特别亲昵。 乡下人带孩子时很随意,只要没饿着她,没冻着她或热着她,再勤快地换下尿布,大部分时间就随她在床上躺着。哭也随她,闹也随她,只要不到歇斯底里的地步,根本没有人去哄。他们不是不疼孩子,但赶上农忙时,产妇在床上躺个五六天,就该下地去干活了,他们不可能很精细地去带孩子。 祁明诚只好一人扛起了早教的大业。abcd不用教,那就对着孩子念1234甲乙丙丁吧。 除了带孩子,祁明诚还开始有计划地锻炼身体了。他刚刚穿越时,因为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因此其实有那么一点缺乏安全感,总是希望能尽快弄到一些银子傍身。如今,他有了沈灵给的一千两银子打底,日后做生意的本钱都已经有了,在钱财这方面终于不慌了,这才更为积极地调养自己的身体。 因为长期服用灵水,祁明诚的身体状况其实一直都在好转,但这种好转只是在让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靠近正常人,如果他想要获得像吴顺那样的一身力气,那他肯定要进行锻炼。祁明诚可不希望自己永远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体质。哪怕他天生长得不凶悍,也得像纪良那样,脱了衣服有肉啊! 刚刚有点秋天的感觉,赵大郎和吴顺就计划着要进山烧炭了。 祁明诚的那一千两银子是当着吴顺的面收的,他倒也没想过要瞒着人。但是,在赵大郎和吴顺看来,这笔他们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财富是属于祁明诚的。祁明诚有钱了,这不耽误他们还去烧炭卖力气。他们不想去占祁明诚的便宜。或者说,现在有了这个卖炭赚钱的机会,其实他们已经很感激了。 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因为他们清高。这么说吧,如果他们忽然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急需要用钱了,他们肯定也能开得了口向祁明诚借。但是,不到这种时候,他们就不会开口。道理其实很简单呐,总不能接下去的几十年中就都躺在这一千两银子上面睡着过日子了吧?他们又不是废物! 烧炭时,祁明诚依然跟着进山了。对他而言,赚钱为辅,锻炼为主,干点重活也是为了长力气。 不过,这次开始烧炭时还早,距离卖炭还有足够的时间,因此他们不用像上次一样仓促,也就没打算一直在山里住着,隔三差五总是能回家吃个饭的。吴顺有时候还顺手抓点山鸡什么的改善伙食。 十月中旬,赵家的考生们还没有从省里回来,然而梨东镇这边已经开始有各种小道消息说,县里这回终于有秀才老爷了!这消息一开始是由过路的小行商传的,起初并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但不知道是哪个村里的哪个人碰巧去省里走亲戚,回来时竟也带了同样的话,一时间几十个村子都沸腾了。 赵家有两位考生。他们的屋子孤零零地建在村尾,平时很少会有人来他们家串门。然而在这几天中,他们院子外面却总有人在探头探脑。其实这些人吧,都没什么坏心,但赵家人还是觉得很别扭。 祁二娘信奉一种说法,当一件喜事还没确定时,这件事就只能藏在自己的肚子里,不能大大咧咧说出来,否则天上的神仙见着你这般轻狂,就会把你身上的福气收了,于是好好一件喜事就泡汤了。 于是,祁二娘不仅自己不开口谈论这件事,她还严禁赵家其他人说起“三郎”、“四郎”、“童试”、“秀才”等关键词。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大家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少不得一一遵从了。 祁明诚要理智一点。在他看来,这年代的科举哪怕是非常公平的,就算整个过程中都不存在任何舞弊现象,但考官们阅卷时的主观因素依然使得考试结果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即使你做了锦绣文章,即使你论点论据都很足,但若是你的文章立意从一开始就不讨考官们喜欢,那肯定是没戏的啊! 因此,如果三郎、四郎和姑爷纪良考上秀才了,他信。如果他们落榜了,他也信。 赵家人都在焦急地等着考生们归家。整个上莱村的人也都在焦急地等着考生们归家。以前那些在暗地里看不起赵家的人,背地里说过赵家供着两个考生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如今一个个又开始夸自己有远见了,都在说:“哎呀,我早看出来赵家人不是一般的人了,这回赵家是真的要发达了吧?” 大家都恨不得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待到十月底,考生们终于归家了。 鞭炮声中,三郎、四郎被县里的衙役、师爷和富绅们簇拥着回来了! 三郎、四郎到了家门口,直接掀了衣袍,对守在门边站着的赵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老太太连说了几声好。三郎、四郎又站起来,要对着赵大郎他们鞠躬。祁二娘见状,赶紧抱着玉珠儿避开了,祁明诚也避到了一边。但是,赵大郎把他们两个拉回来了,让他们一起受了新鲜出炉的两位秀才公的礼。 按说平民可担不起秀才的礼,但三郎、四郎能有今日,离不开家人的供养,这礼他们受得住! 第二十四章 赵家的院子外面围满了人,村人们似乎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祁明诚招呼着衙役喝了糖水,又摸出把铜板,笑着塞进他们的手里,打算让他们分了。祁明诚原本是想要拿银子的,但是外人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家底,如果拿出银子来反而有些打眼,似乎太招摇了些,铜板就正好。像他们这种普通农家,能拿出赏钱来,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这些人还要挑理? 却不想衙役们一个个都不愿意收,祁明诚这才意识到,秀才的身份果然是不一般啊! 为了不叫神仙觉得他们家轻狂,祁二娘身为管家的媳妇,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起来。好在她想起家里还有不少红枣,那是平时备着给祁明诚泡水喝的,此刻就赶紧都拿了出来,用以招待大家。 祁二娘抱着玉珠儿凑到赵老太太面前,请教道:“娘,我……哎,这都是我小时候听说过的事情了,咱们这片地方已经多久没出过秀才了?我那时听说啊,如果家里有人考上秀才了,乡亲们会拿着鸡蛋上门道贺,到时候我们的回礼应该是酥糖。娘,是不是应该叫大郎现在赶紧去镇上买几斤啊?” “不急。等到家里摆宴的时候再准备回礼都是来得及的。”赵老太太说。 玉珠儿对着老太太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老太太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赵老太太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很喜欢玉珠儿,但平时都很少摸她。明明老太太这种状况是不会传染的,但她似乎总担着心,觉得自己要是摸了摸小奶娃娃,就会把病气过到小娃娃的身上。但她现在实在高兴,就忍不住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玉珠儿的胸口,说:“这娃娃是个命里带福的啊!” 玉珠儿出生了,她两个叔叔都考上秀才了,可不就是有福气的么? 祁二娘赶紧说:“娘,这哪里是玉珠儿有福气啊,明明是两位小叔有福气,叫她沾上光了。”她是这么说的,其实心里也是这么坚信着的。秀才多难考啊?他们县里虽然有几位秀才,这不还有一个老秀才如今就在梨东镇上教书吗,但他们不是梨东镇的人。这片地方是真的很多年不曾出过秀才了。 纪良这次也是榜上有名。不比赵家这种没有什么亲戚牵扯的,纪良那边自然更加热闹。 纪良虽然姓纪,一直没有改姓,但因为他出族了,又带着亲奶奶靠着继父吃饭——虽说后来能抄书赚钱了,但早年都是吃何家的——因此算是半个何家人。纪良成了秀才,长谁的脸?除了他亲奶奶亲娘和媳妇儿,可不就是长了何家的脸么?何木匠别提有多高兴了,何氏宗亲表示要摆十天流水席! 其实,祁家这边的宗亲也想过要用流水宴讨好赵家。赵家有两个秀才,秀才!两个!虽然赵家独门独户,但娶进门的那两个可都是姓祁的啊!只是,祁二娘咬死了出嫁从夫,根本没打算接祁氏宗亲抛出的橄榄枝。祁明诚说不出“出嫁从夫”这种话,因为他觉得很囧,但他的态度也已经摆出来了。 祁氏宗亲只能望“秀才”兴叹。 纪良那边摆流水席的日子特意和赵家摆宴的日子错开了。 到了开席那日的前一天,何木匠早早派他的亲儿子带着两个何氏的族人来赵家请人。早知道赵老太太行动不便,那两位姓何的壮小伙干脆抬了张竹子做的椅子过来,拍着胸脯表示,可以把老太太稳稳当当地抬到姑爷家去。老太太别提有多高兴啦!于是,赵家把房子托付给了吴顺,举家赴宴去了。 这是祁明诚第二次见到纪良的亲人,上一次还是赵小妹大婚的时候。 纪良有继兄妹三个,是异父异母的,他母亲改嫁后并没有生孩子。而他的继父何木匠家算是个大家庭,不仅何木匠的父母还健在,他的兄弟姐妹也有好几个,虽说这里面有几个特别嘴碎的并且还爱贪便宜,但总得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心。纪良平时不跟着他们住一起,而是带着奶奶另有一间屋子。 这也意味着,赵小妹不用应付一大家子的婆家人。祁明诚觉得这是她的幸运。在这个新媳妇往往要面对婆婆、太婆婆至少两重婆婆的时代,每一个新媳妇刚刚嫁人时的日子都过得……一言难尽啊。 总的来说,祁明诚对于赵小妹的新婚生活还是很放心的。 如今小妹成了秀才娘子,并且纪良还很看重这位娘子,敢为难她的人自然又少了。 流水宴结束后,纪良的奶奶又撑了两天,就笑着离世了。纪良就此开始了守孝。 赵家三郎、四郎也开始闭门谢客,要为两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其实,他们对于乡试以及乡试之后的会试一点把握都没有。童试只是省里的考试,会试则是把全国优秀的书生全部凑到了一起,然后挑选更优秀的两三百人。三郎、四郎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一次就能考上的机会真的非常小,因此就需要更加勤勉地念书了。不久后他们将要去省里进学。 进学是需要钱的,即使他们得了秀才为家人争光了,但他们也还需要继续劳累家人。 只是,自他们成为秀才后,媒婆总是三天两头登门,一时间他们都觉得很苦恼。 关于成亲这件事情,赵三郎心中早已经有了决议,道:“虽说我如今已经成为秀才,每月能领一些米粮,但其实还依附于兄长过活。自己都养不活,又何谈去养活妻儿?因此,我不打算在此时就成亲。两年后,等我参加了乡试,就是不中,我也一定要出去找份活计做,到了那时再议亲都不迟。” 其实,赵三郎如果现在就去找份教书的活计,那也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对于两年后的乡试一点把握都没有,家里现在又还算宽裕,因此就想安安心心地做两年学问。当然,他年纪也不小了,两年后不管科举的情况如何,他都要选择立业成家了,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四郎的想法和三郎是一样的。 在许许多多的农家读书人中,赵家三郎、四郎有这种想法显得很与众不同,尤其是他们还考上了秀才。在不少家庭中,全家人供着一个秀才的局面非常常见。哪怕这个秀才从他二十岁一直读到了六十岁,四十年间无所事事,但全家人就是要供着他,还要供着他的妻儿。为什么?因为他是秀才啊! 祁明诚很赞同三郎、四郎的观点,说:“两年时间太短了,应该是五年。五年,参加乡试两次,如果两次都没什么作为,那你们虽然不至于放弃学业,也该找些事情做了。”五年以后,三郎、四郎的年纪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社会中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到了那个年纪,他们确实不能继续啃家里的了。 不过,谁又能知道五年以后的境遇呢?说不定他们只一次就考上举人了呢? 等到天气冷下来时,祁明诚比去年稍微能抗冻点,但还是觉得冷,依然喜欢一天到晚待在火炉旁边。这时候的书卖得很贵,但祁明诚现在不缺钱,就买了好些关于风土人情的书,一本一本慢慢看。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赵家卖了炭,这回的收益是去年的三倍,因此全家过得自然是一个肥年。这一年中,家里既添了丁进了口,又改换了门庭(以后就能说是耕读之家了),真可谓是喜事连连。 春天来临时,祁明诚终于打算离开家去外面闯荡了。他觉得自己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 “我先做走商,就是把南面的东西运到北面去卖,再把北面的东西运回来,赚一个差价。”祁明诚对家里人解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我早就想要出去走走了。而且,家里还有两位姐姐一直不知被卖去了哪里,虽说我不一定能找到她们,但说不定呢?说不定是可以找到她们的。” 哪怕五年、十年后,他会在一个地方定居,但现在的他还是想要出去走走,亲眼见见这个时代。 祁明诚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家里人不管怎么拦都是拦不住的。只不过,祁明诚最终不是一个人离开的,好姐夫吴顺把妻子托付给了赵家,然后跟着祁明诚一起离开了。按照祁明诚那格外怕冷的体质,反正他们在冬天到来之前肯定要回老家猫着,离开大半年对于吴顺来说是一件能够接受的事情。 到了云安城的时候,走商二人组得知了一个消息。去年年末,圣上给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赐婚了,据说男方也是门当户对传了好几代的勋贵之家,总之在身份上并没有辱没镇国公府。只是转过年来,沈小姐就开始生病了,拖拖拉拉一直不见好,御医对此无能为力,因此镇国公府欲向民间征求良医。 老百姓听闻这个消息时,只能叹着气抹眼泪,要是这位贵女就这么病死了,那偌大的镇国公府就彻底断了血脉了。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几代镇国公一心为国,最后竟是连这一点血脉都保不住了。 祁明诚和吴顺忍不住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唏嘘。生命真是无常啊,当他们前年第一次卖炭时,他们还在云安城门口帮助过这位贵女,虽不知那时她为何独自外出,但看得出来还是个健康人儿。如今只过去短短一年多,却不想竟然听到了她生命垂危的消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心里祝福她了。 别怪祁明诚根本就没想过要拿出灵水去为那位大小姐续命。说到底,他和这些贵人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份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镇国公府的名声极好,但能够让身体转好的灵水足以引起很多人的贪欲。如今的祁明诚根本斗不过这些人。反正三妮马上就能赎身了,他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灵水这种事情,他虽然一直和赵家人分享,但他在他们面前也都是瞒着的啊! 不过,其实镇国公府的“小姐”沈灵并不需要祁明诚的灵水。 沈灵根本就没有生病,他只是在计划着假死而已。 第二十五章 祁明诚打算去西北。 在这个年代,如果只有两个男人一起上路,如果他们还随身带了很多货,那他们这一路并不会很安全。因此,祁明诚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南面带什么东西去西北卖,他去西北的最重要的目的是招人。 “那边不是常年打仗么?有些士兵在战场上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不能再打仗了,若是没有残疾得那么厉害,还能跟着我走商,我就雇佣他们。”祁明诚对吴顺说着自己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吴顺首先肯定了祁明诚的想法,觉得他很有思想觉悟,紧接着话锋一转,问:“阿弟啊,既然你缺乏人手,那为什么不买一些奴从?进个城就能买到人了,奴从中也有那种人高马大的,直接签了死契,你手里捏着他们的契约,他们绝对不敢背叛你。其实买奴从比雇佣人手更安全,而且更便宜。” 祁明诚目瞪口呆。 吴顺等着祁明诚的答案。 祁明诚抹了一把脸,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可以买人……”他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虽然此时还有三个姐姐正卖身为奴,但其实他并没有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些事情,自然就想不到要买人了。 吴顺了然。他这个妻弟有时候确实有些,怎么说呢,就是带着那么一点仙气儿,一点都不着地。 “那现在要去买人不?不能一下子就买到合心意的,总要好好地挑一挑。”吴顺又问,“如果我们买好了人,那这回去西北就能带着货了,不空走。我想想……要是货不多,买上三五个人就够。” 祁明诚想了想,说:“还是先去西北那边看看吧……” 吴顺表示一切都听祁明诚的。本来嘛,吴顺知道自己做生意不如祁明诚有脑子,自然要听他的。更何况这一次他跟着祁明诚外出,祁明诚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因此会按月给他银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雇佣他了。对于吴顺来说,祁明诚现在不仅仅是妻弟,也是雇主,因此当然要尊重他的一切决定。 反正,吴顺已经给出过自己的意见了,心里都是盼着祁明诚好的。他倒也问心无愧。 两人挑了一只骡子,用骡子拉车走官道。 骡子拉车当然不如马车快,但好在稳当。在这个没有汽车、火车和飞机的年代,有头骡子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们解放了双腿。他们故意打扮得灰扑扑,乍一看不像走商,倒像是进城赶集的农民。 两个人都是属于那种很能吃苦的人,别看祁明诚细皮嫩肉的总是在条件允许范围内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但是真当条件不允许了,他也会适应得很快。如果不能吃苦,那他也不会决定出门闯荡了。 他们也不是真的什么货都没有带。祁明诚在贴身的地方藏了两包珍珠,这东西带到了北方,如果碰上了游牧族人,就能卖出高价。除此以外,他们还带上了茶叶,这东西轻,两人能承受这个负重。 哦,祁明诚还从南面采购了一些胭脂水粉,都是那种包装得非常精致的,想带去北面碰碰运气。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不少城镇。祁明诚在每座城里都会停留几天,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他在努力观察了解当地的物价。对于一个走商来说,只有知晓了各地的物价差异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这一日,两人到了一座名为江玛的城。这里其实已经非常靠近西北边疆了。 来自于水乡的吴顺和祁明诚都有些不太适应这里干燥的气候,并且他们没想到这里的风中竟然还裹着砂砾!当他们在外面走了一天后,回到客栈把身上的衣服鞋子脱了抖一抖,能抖出一斤的沙子! 第二天,吴顺留在客栈中休整,祁明诚靠着毅力艰难地爬起来去逛街了。 路过一处野集时,祁明诚见有一处地方被很多人围着,就努力地挤了上去。所谓野集,就是没有取得官方认证的集市,在这里摆摊是不需要缴纳什么费用的,接待的客人中则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一般来说,野集的东西要卖得便宜很多,因此野集通常都会比城内的坊市要显得更加热闹点。 祁明诚挤上前,原以为这里再卖什么新奇的东西,却发现竟是一个突丹族的人再卖一群奴隶。 突丹族也是游牧族之一,族人一般都长得很高大威猛,而且他们特别喜欢留络腮胡子。不过,就算没有胡子,他们和景朝人的区别也很明显,因为他们大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眸色是种浅咖色。祁明诚眼前的这位突丹族人估计是突丹族中的有钱人吧?因为,他十个手指上全部戴满了大金戒指。 突丹族人对金子是迷恋是有目共睹的。 被卖的奴隶一共有六个,全部是景朝人,而且全都是男人。他们饿得面黄肌瘦,一个个看上去有气无力的,年纪应该都在二三十岁上下,当然也有可能比这更年轻点,只是被奴役得过多使他们看上去显得有些过分的苍老。这种青壮年的奴隶,如果身体健康但没有其他技能,他们在奴隶市场上的卖价一般是十二两银子到十五两银子之间,但如果他们身负某种特殊的技能,那自然就要往上加钱了。 不过,突丹族的这位商人很显然是想要把这些奴隶贱卖了,因为他一个奴隶只卖九两银子。 祁明诚不打算买人,于是就没有说话。 围观的人都是常在野市中买东西的了,并没有因为价格便宜就心动,祁明诚身边有个人对另一个说:“便宜是便宜……但你们看注意看他们的手,啧,这长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不会是生病了吧?” 祁明诚立刻朝那些奴隶的手看去,却见他们的手背上长着很多水泡一样的玩意儿。 说实话,瞧着有些恶心。 “应该是生病了吧?不然怎么舍得卖得这么便宜?六个一起卖,不会是会传染的病吧?” “哇……那谁敢买啊?买回去还使唤不了多久,就该给他们准备棺材了。” “我那里倒是缺了些人手,但这样的买回去确实糟心……谁知道是什么病!” 突丹族的商人显然听得懂景朝这边的话,见买家们一个个都不看好,咬了咬牙,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说:“这些人犯了错,我的主子容不下他们了,才命我把他们卖掉的。不瞒你们说,我们的车马都已经套好了,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要不是现在时间实在不多,我哪里舍得开这么低的价?” 可是,不管这位商人怎么花言巧语,大家都是有眼睛的,见着了奴隶手上的水泡,还是不敢买。 突丹族商人只好又降了一次价,一个奴隶降了一两,八两银子就能买到了。 这个价格真的是很低了,某些人不免有些心动。如果奴隶们也没生什么大病,买回去不就赚了? 祁明诚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就见其中一个奴隶忽然口吐白沫地晕死了过去。 好了,现在肯定是没有人买了!这铁定都是有重病的啊! 突丹族的商人气得吐血,忍不住狠狠地对着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奴隶的肚子踢了一脚。祁明诚看得非常不忍心。他在这种时候冒出了一点同情心,不能因此说他圣母。他来自于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他本人一向尊重生命,结果现在当着他的面,就发生着一起奴隶主虐待已经晕死过去的奴隶的事情。 祁明诚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 罢了,就当日行一善吧。祁明诚开口道:“便宜点吧,再便宜点我就买了。你至少得把看大夫的钱给我免掉。这些人我买了也不能直接用,只能认点亏。”他已经把自己那一点同情心藏得很好了。 估计这群人是真的病得挺厉害吧,突丹族的商人急于脱手,最后祁明诚只花了三十两银子就把他们全部买了。围观的人一个个摇着头散开,他们都觉得祁明诚这钱肯定是丢进了水里捞不着回报了。 突丹族商人估计是觉得只卖了这点银子实在没有赚头,皱着眉头摸着自己手上的金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对祁明诚说:“你只买了他们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要脱下来,不能让他们穿着走。” 祁明诚简直想喷这人一口血,你这是要有多抠啊?就这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都不给人留? 他好说歹说,突丹族商人才愿意把奴隶们身上的这套衣服给他们留下,却死咬着一定要把他们的包袱全部收走。这六个奴隶估计知道自己会被卖,因此还各自收拾了一个行囊,里面也就只有一两件惯穿的衣服,如果碰上个大方些的主子,这便算是他们的私产了。不过,显然突丹族商人并不大方。 祁明诚面无表情地看着突丹族商人把包袱全收了。 哦不,他还留了一个,那个包袱里不是衣服,而是一个坛子。有个奴隶紧紧地抱着这个坛子。 “这是什么?”祁明诚忍不住问。 “是我的同伴。”那个奴隶回答说,“他死了,让我带他回家。我就把他烧成灰装在坛子里。” “晦气。”突丹族商人低声说了句突丹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祁明诚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晦气的。其实景朝这边并没有火葬的习俗,破坏尸体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是对亡者不恭敬。所以,把自己同伴烧了需要下多大的决心?但他们想要回家就只剩下这个办法了。 “你们还能走路吗?”祁明诚问。 除了昏死过去的那位,剩下的五位奴隶们都点了点头。 祁明诚略有些放心了,说:“能的话就跟着我。还有你们的这位同伴,你们谁背着他?” 之前回过话的那位奴隶说:“我背吧。”此人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承受了过多苦难就变得浑浊了。 他脸上胡子拉碴的,因此祁明诚不能准确判断他的年纪。不过,祁明诚觉出这人应该是这些奴隶的头,因为当他说话的时候,其他奴隶总是会下意识看向他。祁明诚问:“行。那你叫什么名字?” “阿灯,我叫阿灯。”奴隶说。 第二十六章 祁明诚第一时间带着六个奴隶上了医馆,他其实也担心他们真得了什么传染病。 祁明诚作为一个有灵水的人,他是不如何担心自己的。但这几个奴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既然人都已经买下来了,自然送佛送到西,如果他们有病,祁明诚还是希望能给他们治好。如果是绝症……想到了阿灯怀中的骨灰坛子,祁明诚一时不愿意做最坏的打算。人啊,只有活着,才会拥有希望啊! 结果老大夫仔细给六个人看了病后,连药都没有开,收了六文钱的诊脉费用,就挥手让他们走。 六文钱的费用肯定是往低了算了,老大夫是个人精,扫那么几眼,就把七个人的关系看明白了。主家愿意给下人看病,那是主家厚道。但如果看病上花销甚多,最终倒霉的还不是这些做下人的? 祁明诚立刻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灯一眼。 阿灯却始终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真的没事吗?”祁明诚态度很好地把野集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大夫掀起眼皮子看了祁明诚一眼,见他态度真诚,晓得他是真的在为几个下人担忧着,心里就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于是难得多解释了一句:“你要是真舍得,那老夫就给他们开点补药,他们的身体确实有些亏。至于他们手上的这些个症状,不过是吃错东西了而已,过两天就会自行褪去了。” 祁明诚指着口吐白沫的那个,说:“可是,他都吐成这样了!”不是祁明诚怀疑老大夫的医术,实在是因为口吐白沫的这个看上去就要不行了似的,这样的病人都不给开药,难道说是真没救了? 老大夫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他最讨厌这些没事装病的人了。当然,他已经知道了野集上的事,心里明白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忍着脾气说:“小公子你是个和善的,不过老夫行医三十年,什么时候出过错?老夫说他们没事,他们就没事!不然老夫这儿也没什么好药了,开两斤黄连如何?” 祁明诚呵呵了一声,带着没事了的奴隶们回了客栈。 哦,口吐白沫的那个麻利从地上爬了起来,傻笑了两声。祁明诚都懒得说话了。 祁明诚和吴顺原本要了一间中等房,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现在多了六个奴隶,八个人倒是不能一起都住进去了。于是祁明诚改要了一个小后院。姐夫吴顺不明白祁明诚怎么忽然就买了奴隶了。 祁明诚把野集上的事情说给吴顺听。 吴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奴隶也分很多等。我不知道他们在突丹族的人手里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不过我知道,如果有异族人落在景朝人手里成了奴隶,日子过得八成比一般的下人仆从更惨。” 人牙子们卖奴隶,也卖下人仆从,这二者都需要签卖身契,但其实他们之间是存在区别的。 “所以我能够理解他们装病。”祁明诚说。他再次想起阿灯怀里抱着的那个骨灰坛子了,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祁明诚可以理解他们想方设法要回到家乡的行为。不过,他的同情心算是被利用了吧? “我去让他们洗干净……别身上带着虱子什么的。”吴顺在祁明诚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买都买回来了,不管你接下来做什么样的打算,总不能现在就把他们丢开不管了吧?我去帮你看着他们。” 不多时,吴顺就又回来了,对着祁明诚抱怨说:“就那个叫阿灯的……我让他把胡子刮了,他非不听。你都不知道他那把胡子到底有多脏!”西北缺水,突丹族的商人估计连水都不会让他们多用,因此这几个奴隶身上还真的不如何干净,说得夸张一点吧,他们冲凉时弄脏的水都能够肥二亩田了! “不刮就不刮吧,不过要让他洗干净点。”如果胡子里带着虱子……祁明诚忍不住抖了一下。 吴顺一直是平民。虽说阿灯他们是奴隶,但吴顺这种还没有当惯主子的善良人其实并没有真的把他们看作低人一等。他口里虽然说着抱怨,其实并没有如何生气,又说:“那个阿灯想找你谈谈。” 祁明诚就出了屋子。六个奴隶正在院子里就着一口井打理自己。 他们几乎已经脱光了,只在腰间围着一点点裤头,六个并不美好的*出现在了祁明诚的面前。他们一个个都很瘦,上身肋骨清晰可见,后背的肩胛骨也很明显,就是肉最多的屁股都不如何丰满。而且,他们身上还有这样那样的伤痕。祁明诚注意到,阿灯的后背上就有好几道刚刚结痂的鞭痕。 阿灯已经洗刷干净了,胡子果然没有刮,看上去还是颇为沧桑。 祁明诚不明白阿灯为何不想刮胡子,但是他允许阿灯有一点坚持。 阿灯三两下换好了衣服,走到祁明诚面前,对他行了个礼,说:“您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其实并没有生病。阿顺能认识一点草药,我们都不想跟着阿克苏回去了,就吃了阿顺弄的草药。阿克苏那人是绝对舍不得给我们请大夫,他以为我们得了重病,就一定会趁着我们还能喘气把我们贱卖出去。” 阿顺……祁明诚的面色有点古怪。他的大姐夫叫吴顺,沈家那位和他打过交道的管事叫沈顺,现在买了一个奴隶,奴隶的名字叫阿顺。可见“顺”这个字的重名率实在太高了。也许,是因为父母对于孩子的期望无非就是平安和顺?可是,名字里带了“顺”字的人,又有几个能一辈子顺顺利利呢? 阿灯却误会了祁明诚脸上的神色,以为他是被他们这种“背主”的行为吓住了。 虽说他们故意装病背叛的是阿克苏,反而让祁明诚捡了一个便宜。但背主这种事情,既然发生了一次,谁又知道不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呢?奴隶的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里,要是让祁明诚继续误会下去,那他们就完蛋了。于是,阿灯赶紧说:“他们都是听我的……这个事情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另外五个人虽然还在打水冲澡,但其实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着阿灯和祁明诚间的对话。见阿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有两个顿时就急了,似乎想要冲上来说什么,却又被其他人按住了。 祁明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因为他是背对着他们的。他回过神来,见阿灯如一根营养不良的竹子一样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叶子黄了,但依然眼神清正,就问:“你要不要祭拜一下你那个同伴?” 祁明诚这说话的内容实在是太跳跃了,阿灯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祁明诚又说:“祭拜一下他,给他烧点纸钱。然后告诉他你们已经回到景朝的土地了。” 阿灯猛然看向祁明诚的眼睛。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了。 祁明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我让店小二弄八个菜过来,馒头是管够的,怎么样?你们祭拜过同伴后,也都吃点东西。我不是江玛城的人,过两天要走的。你们就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 这话说完,祁明诚就回屋拿了祭拜用的东西,打算借给阿灯先用一下。 等到阿灯接过祁明诚手里的东西,哪怕他一句话没有说,但祁明诚还是能察觉到他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也许,阿灯以为这些东西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虽说获得了新买奴隶的忠诚度是好事,但有些事情是不能一直瞒下去的,祁明诚不想他继续误会,就解释说:“不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事实上我还在守孝。虽然百日孝已经过了,但未出三年孝期,因此时常备着这些东西是为要为亡人祈福。” 赵成义的牌位都是随身携带的。他们有辆骡车,这些东西收拾收拾放在骡车上也不占多少地方。 阿灯的脸上露出了歉意。他以为自己勾起了祁明诚的伤心事。 祁明诚笑了笑,说:“我虽是未亡人,但其实我成亲时,他已经死了。我们结的是冥亲。他家里人希望有个人能为他祈福。所以我这个未亡人和其他未亡人是不一样的。你用不着对我觉得抱歉。”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新生儿在出生,每天也都有人在不断死去。 生死其实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祁明诚和赵成义从未相处过,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死亡而痛得撕心裂肺呢?哪怕祁明诚现在完美地融入了赵家,在他心里也已经彻底地接受了这一家人,但是当他想起赵成义的时候,他最多只是为赵成义觉得可惜,觉得老天无眼,可能还有一点对于军人的敬佩,但伤心的情绪依然是不存在的。 阿灯无意于去探知主家的隐秘,只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声谢谢。 祭拜的过程非常简易,实在是因为他们现有的条件不允许他们搞那种正式而复杂的祭拜。阿灯蹲在墙角给同伴烧着纸,小声却郑重地说:“叔,我们已经回来了……等我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人,我就让他把你送回家。你放心,我……绝对说到做到。”他似乎说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很含糊地带过了。 一杯劣酒被倒在了地上。 这是故乡的酒。它烈,烈得能叫硬汉呛出了眼泪。 第二十七章 小院中一共有两间屋子,祁明诚和吴顺睡了里间,阿灯六个则睡了外间的大通铺。 “哥,我吃饭时打听过了,他们打算去一路向北去盂铜。”一个耳朵上有豁口的人说道。他口中的“哥”自然就是指阿灯了,祁明诚猜得不错,阿灯确实是这帮人的头头,另外五个人都很尊敬他。 盂铜城是景朝境内最靠北的一座城了,它是景朝的一道防线。几代镇国公都曾在这里驻守,直至他们战死沙场或者再也拿不起自己的长/枪。城墙上因为染了太多的血,已经变成了一种不祥的黑色。 西北十城,阿灯并没有到过盂铜,但他知道那里民风剽悍。也许是因为常年遭遇外敌的侵袭,因此盂铜城中全民皆兵,即便是老人和妇女,只要他们放下了拐杖和擀面杖,就能立刻扛起杀敌的刀。 阿灯并没有说话,另外五个人却一下子议论开了。当然,他们的说话声还是很克制的。 “如此倒是正好,我们原本就打算去那里走一趟。”其实是阿灯想要去盂铜城。 “好在是同路的,我们就不用给主子惹麻烦了,就是不知主子去那里做什么。”他们本来就是被人买下的奴隶,又因祁明诚待人宽和而真诚,他们把祁明诚和吴顺叫做“主子”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你小子反正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跟着主子走还是不错的。这么好的主家不多见啊!” “等到了盂铜,我、我想要去参军。听说主动报名参军的人可以预支三个月的军饷,就是不知道这点饷银够不够我赎身的……”又有一个人说,“唉,新主子如此宽厚,我却有这般想法,是不是显得很忘恩负义?但我就是不甘心啊,我的爹娘、我的姐妹都是被阴兰族杀掉的,我岂能苟且偷生!” 异族屡杀不尽,他们总是来景朝边境抢杀一通就走。他们会把成年男子杀掉,把女人留下,然后把未成年男孩当成奴隶卖给其他游牧族。突丹族的很多奴隶都是这么来的。这些奴隶和突丹族本身没有太多的深仇大恨,因为突丹族的人只是买家。真正让他们痛恨是阴兰族、莽达苍族等血腥的种族。 放在十二十年前,像这样的奴隶大都是能够被解救回来的。 首先,当时景朝国富民强,异族都被打得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虏去当奴隶的景朝百姓本就不多。其次,那时的将军也较为铁血,对异族的政策被制定得非常严苛。如果在那个时候,突丹族的人带着身为景朝人的奴隶在景朝境内招摇过市,哪怕这些奴隶是他花钱买的,景朝这边说放,他就得放了。 因此,在那个时候,哪怕异族真的虏获了一些景朝百姓,他们更愿意直接杀掉,也不会把他们卖作奴隶。也许有些人会觉得现在的情况更好,毕竟被俘后还能活命,但很多人都在怀念当初的强势。 至于现在,突丹族人在景朝土地上打着明明是景朝人的奴隶,根本就没有人管。奴隶主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们买来的奴隶,又不是我们抢的,凭什么要无条件地放了?怎么也得给点好处吧?” 哪有那么多好处给呢? 除非这奴隶还有亲人在世且正好遇到了,否则谁舍得把奴隶赎回来呢? 更何况一般被迫沦为奴隶的,他们的亲人们八成已经死了。 于是,这些年中异族手里的景朝奴隶越来越多了,他们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差。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见到这种情况就只敢在心中叹气。 景朝当初的强势分明就发生在昨天,却又像是梦一场了。 再过十年、二十年呢,又会怎么样? 这些被祁明诚买下来的奴隶或许没有想那么多,但他们知道一点,如果他们上了战场多杀死一个敌寇,那么边境老百姓的生活就多一份安稳。耳朵上有豁口的那人忍不住说:“我、我也想参军。” “只要主家肯放我去参军,我可以把未来三年的饷银都省下来给他们。” “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别去战场上添乱了,不如好好跟着主家做事。你们莫要忘了,是他把我们从阿克苏那个变态手里买下来的,也算是救了我们一命。救命之恩是不是要还?你们说呢?” “阿灯哥肯定是要走的……阿灯哥跟我们不一样。” 在场年纪最大的那个人说:“正因为阿灯要走,我们就更不能走了。主家买了我们是要干活的,结果我们个个都要赎身,哪有这样的道理?要是只有阿灯一个人赎身,这事儿多磨磨,应该能成。” 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尽管他们这帮人隐隐以阿灯为老大,但其实他们对于阿灯的了解非常有限。阿灯是什么来历?阿灯想要去做什么?他们统统不知道。他们曾经身为最下等的奴隶,总是朝不保夕,只要有人能站出来并带着他们好好活下去,他们就会自发靠拢在此人身边。这种不了解并没有减弱他们对阿灯的信任。 这个说法似乎显得有些矛盾。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他们不了解阿灯。但他们信任阿灯。他们都知道,即使大家都身为奴隶,但阿灯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他们总觉得阿灯是要做大事的。至于这大事是什么,这大事到底有多大,他们便又不清楚了。 阿灯这个名字肯定都是假的。 阿灯用一块帕子,把装着同伴骨灰的坛子的外面仔细地擦了一遍。等他忙完这件事情时,一回头就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他放下抹布,第一个走到床边躺下,说:“多想无益。大家都早点睡吧。” 是啊,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回来了啊,生活总比以前有盼头了。 祁明诚在江玛城中留了足有十日。 他买下的六人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七岁,就是那个叫阿顺的会辨别一些草药的男孩,他是最小的,六人中只有他还不到二十岁。其余的都是二十多岁往上走了,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已经有三十多岁了,之所以说是三十“多”岁,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少岁了。阿灯二十三岁了。 得知阿灯只有二十三岁时,祁明诚真是不敢相信。就这一脸沧桑的老男人竟然只有二十三岁?他说他自己三十二岁了,祁明诚都觉得他肯定往嫩了说了啊!结果他才二十三岁,比吴顺还要小一点。 祁明诚忍不住仔细打量了阿灯一会儿,他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胡子上。 如果阿灯把自己的胡子剃了,那他看上去一定会清爽很多的。拿祁明诚原本时空中的明星来举个例子吧,祁明诚刷微博时曾经刷到过一张对比图,某明星在电影中的剧照各种清丽脱俗仙气缥缈不似凡人,结果他在现实生活中的街拍照片却显得沧桑了很多很多,原因就出在他那一脸的大胡子上啊! 当然,祁明诚买了人,主要是让他们做事的,不是拿来选美的,所以样貌如何并不重要。这胡子剃不剃还真随了阿灯的自由,于是祁明诚就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在心中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这胡子其实一点都不好看,阿灯却一定要留着呢?莫非他有什么癖好?比如说就喜欢有事没事摸一摸胡子? 因为六人都正值青壮年,而且祁明诚一日两顿饭都让他们吃饱了,所以才休整了十天,他们的精神气就不一样了,个个瞧着都很不错。祁明诚这才退了院子,再次出发,向着最北面的盂铜城前进。 “你们中应该有会赶车的吧?自己商量让谁来赶车,走吧。”祁明诚说。因为多了六个人,于是他又买了一只骡子来拉车。不然的话,总不能让他和吴顺在前面坐车,让那六个人在车后追着跑吧? 祁明诚这一路上,已经把他从南面带来的茶叶和胭脂水粉都卖掉一些了,买骡子的钱就从这些赚到的钱里面出,他并没有额外掏钱。而且,骡子本身也是财产,祁明诚不觉得自己买了以后会亏掉。 然而他这种行为却把六个人打动了。尽管他很少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他总在行动中体现出他是把他们当成人来看的。其实,就算大家都是景朝人,但他们的身份不还是主子和奴隶吗,就算祁明诚对他们差一点,每顿饭只卡着量让他们吃个半饱,让他们跟在车子后面跑路,都不能说祁明诚错了。 但是,祁明诚并没有这么做。 骡子卖得不便宜。在这个时代,人命是非常不值钱的,一头牛就比一个人值钱多了。骡子的价格虽然比不上牛,但有几个愿意为了几个奴隶去额外掏钱去买一辆骡车呢?这些在祁明诚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他们看来却是他宅心仁厚的表现,就连吴顺心里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祁明诚太厚道了。 总之,在这几个人眼中,祁明诚的头上就像是出现了光环一样。 一路顺风顺水的人或许会把别人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但经历过苦难的人却大都懂得感恩。 第二十八章 祁明诚堕落了。 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祁明诚抵挡住了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却迅速在封建社会中堕落了!没有办法,阿灯他们简直是十项全能啊,和他们一比,祁明诚顿时成了一个渣渣,只用享受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阿灯他们在过去的几年中一直都是突丹族的奴隶,突丹族是游牧民族,因此阿灯他们的野外生活能力非常强大。在这个交通一点都不便捷的时代中,赶路其实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情,道路不平整,马车又很简陋。但有了阿灯他们的加入,祁明诚甚至觉得这段旅途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了。 吴顺都有些羡慕祁明诚的好运气了。他才花了三十两银子,却买到了六个这么好用的人! 因为另外五个人对着祁明诚时总是诚惶诚恐的,不是说他们害怕祁明诚,而是祁明诚越对他们好他们就越是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边放了,于是祁明诚更多的时候喜欢找阿灯聊天,这样比较自在些。 阿灯的话语不多,但不管祁明诚问了他什么,他都会认认真真地回答,看上去非常可靠。而就算有时候祁明诚的问题超出了阿灯的知识范围,他回答不上来了,也会老老实实地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赶车的活被一心想要好好表现的小伙子们抢了,祁明诚和吴顺只用坐在车上发呆就好。阿灯被替换下来的时候,祁明诚又逗他说话了,问:“听你的口音……好像是源兴省那边的人啊。你是吗?” 梨东镇就在源兴省。 阿灯低着头,眼里似乎闪过了一道复杂的情绪。他摇摇头,说:“不是的……我就是在西北长大的。不过,我幼时隔壁住着一个祖籍源兴的老头子,没儿没女却有门鞣制皮毛的手艺,有时候会买糖给我吃。他说话时的感觉和我们当地人不太一样。我小时候特别爱学他说话,可能被他影响了吧。” 祁明诚没想到阿灯会撒谎。 毕竟,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真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纯粹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就以为阿灯回答的内容都是真的。 却不想,阿灯竟然在这个问题上欺骗了他。 “难怪啊……我就是听着有一点点像,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不像的。”祁明诚笑着说。 阿灯没有再说什么。乡音这种东西,果然很难改掉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某种悲哀的情绪立刻在心里蔓延开来。明明已经很努力去改了,但碰上一个敏锐些的家乡人,还是能叫人听出一两分来。 祁明诚并没有注意到阿灯的低落,在他看来,阿灯分明是个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扛着的硬汉子。 祁明诚回过头去和吴顺说话:“姐夫,你身上现在也算有点小钱,等我们返程时,要不要跟着我买点什么东西屯着,然后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卖?我都已经把这一路的物价差异全部记在脑子里了。” 来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没敢带上太多的货物,错过了很多机会。 但是,现在他们的队伍里多了六个人,回去时当然就可以多囤一点货了。 祁明诚暗中观察了这六个人大半个月,觉得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坏心,就算像阿灯这样有点小心思的,也肯定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逃奴叛主的代价太大,所以不怕他们杀人劫货。更何况,等祁明诚他们到了盂铜城,他们还要再招一些人手呢,到时候两方牵制下,祁明诚这个雇佣者就是最安全的了。 吴顺琢磨了一下祁明诚这些天中陆陆续续卖出去的东西,狠狠点了下头,说:“跟着你干了!” 祁明诚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姐夫你放心,就算是为了我姐的幸福生活,我不会让你亏了的!” 这种玩笑在现代人看来甚至不能算是什么玩笑话,不过吴顺却被祁明诚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没什么底气地说:“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开我和你姐姐的玩笑。你这么贪玩,不怕你姐姐知道?” 阿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底有不自知的羡慕。 阿灯很喜欢听吴顺和祁明诚聊天。哪怕这两个人出门在外时都很谨慎,每每聊到家里的事情总是含糊地带过去,故意说得一点都不详细,于是就算在一起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阿灯他们只知道这两人是姐夫和妻弟的关系,至于他们家里还有谁,分别是做什么的,就都一无所知了。但是,阿灯还是喜欢听吴顺和祁明诚聊天。因为无论他们说了些什么,都会给人一种他们正家庭圆满日子安乐的感觉。 说白了,阿灯被他们勾起了思乡之情。 即使吴顺、祁明诚肯定和阿灯没有什么关系,但听着他们过得好,阿灯仿佛也得了某种安慰。 “据说江玛城中的梨很好,只是一来我们等不到秋天了,二来运输的成本太高,卖这种地方特产不仅不合算,更有可能会亏本。不,应该说肯定是会亏本的。”祁明诚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生意经。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交通上,此外保鲜等技术也不支持。如果交通条件搞上去,各座城市之间就能增加交流了,而一旦交流加深,各种赚钱的机会也就来了。可见“想要富,先修路”是一条真理。 又走了二十余日,他们终于到了盂铜城,为了防止奸细的混入,城门口的检查有些严格。 祁明诚他们排了很久的队伍才终于进入城中,照例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第二日,当祁明诚想要出门去打听事情时,阿灯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说:“此处民风剽悍,您还是让我跟着吧。” 虽说祁明诚一直很注意锻炼自己的身体,但他现在这具身体才十七岁,自然不够健壮。而且,这具身体当初在娘胎中就有些亏了,因此骨架纤细,就算祁明诚真把自己的八块腹肌练了出来,他穿上衣服后看上去还是有些文弱的。当然,他比纪良要好一点,纪良那一股子文弱相比他还要夸张多了。 祁明诚想着阿灯力气大,能帮着提东西,于是就接受了他的好意,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祁明诚照例在观察着整座城市,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有时候问问物价,有时候听当地的老人吹吹牛。阿灯却始终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只无比沉默地跟在了祁明诚的身后,就像是一道影子一样。 但其实,阿灯到底在观察着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陪着祁明诚在外头走了两天,阿灯知道告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阿灯把同伴的骨灰坛子取了出来,又找了另一个干净的坛子,认认真真地把坛子中的灰全部倒入了新的坛子中,一点都没有漏出来。然后,他把旧坛子砸在了地上。几粒金珠子从碎片中滚了出来。 阿灯把金珠子捡了起来,一共有六粒,他往自己的内衣中塞了两粒。 阿灯把新的装着同伴骨灰的坛子收好,然后去找了祁明诚。 “你要离开?”祁明诚诧异地问。 阿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我答应过我的同伴,一定要把他带去他的家乡埋葬。所以我和您不同路。这些就算是我的赎身钱,希望您能答应。”这话说着,他把四粒金子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一两黄金约等于十两白银,这四粒金子很小,应该是绣在衣服上做装饰用的,所以一点都不重。 阿灯敢直接和祁明诚摊开了说,也是因为相信祁明诚的人品。不然,奴隶按说是没有私产的,如果祁明诚贪得无厌,他完全可以收了阿灯的金子,把阿灯打一顿,却压根就不提给阿灯赎身的事情。 祁明诚有些失望。他其实挺欣赏阿灯这个人的,还想过要把他好好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 但是,既然阿灯有心要赎身,那祁明诚也不好拦着。 于是,他就取了三粒金子,把剩下的一粒还给阿灯,说:“就算赎了身,你也是要吃饭的,自己身上还是留点钱比较好。如果你觉得金子太打眼,我可以给你换一些铜钱,主要就是看你方便了。” 阿灯摇了摇头,说:“我自己还留着一点。这些你收下。谢谢你。” 第二天,祁明诚带着阿灯去处理了户籍的事。 阿灯的户籍其实有点不太好弄,因为已经没有人能证明他是哪里人了。当处理户籍的小吏听说阿灯是祁明诚从外族手里买下来的时,他满是同情地说:“这种情况……虽说可以立个户籍,但他以后会受到一些限制。”他并不是在针对阿灯,但像阿灯这种情况,万一他是突丹族故意弄来的奸细呢? 至于阿灯户籍上的名字……阿灯让祁明诚帮他取一个。 祁明诚摇了摇头。取名字什么的,这是父母的权利,他哪有这个资格啊。 阿灯在这件事情上却很坚持,他不想用自己为奴前那个的名字,因为他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于是,祁明诚只能勉为其难地思考了一会儿,说:“灯能照明,照赵同音,不如你就姓赵吧。日月为明,这也是个好字,而且我名字里还有这个字,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那你就叫赵明吧。” 灯,照明,赵明。 很好,祁明诚取名废的本质终于暴露了。 第二十九章 祁明诚和阿灯在衙门外面就直接分开了,祝一帆风顺,从此有缘再见。 当祁明诚独自回到客栈时,除了阿灯以外的另外五个人挤在一张桌子边坐着,似乎在等着他。祁明诚猜他们也想赎身,便说:“阿灯赎身走了……如果你们中还有谁想要离开的,我并不会拦着。” 之所以他会说得这么干脆,不是因为他很圣母,不是因为他的同情心太多了,只是因为他在现代接受过的那些教育使得他永远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看待问题。卖身契在这些人看来就是将自己的命都卖给了主人,但在祁明诚看来,不过是一种雇佣合同而已,他出钱,这些人出力。而如果这些人要走,其实也就是终止合同而已,只要不影响到祁明诚这边的工作,他可以赋予他们“走”的权利。 祁明诚其实很清楚双方在这种认知上的差异,并且他并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既然他是对的,这个时代的错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改呢?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不会把这种思想差异大大咧咧挂在嘴巴上,只要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就好了。 “该死的……他要走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耳朵上有豁口的那人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其实他们五人都知道阿灯最终是要走的,却没想到阿灯会走得这么悄无声息。原以为阿灯不过是像前两天那样继续陪着主子出门这里逛逛那里走走,却不想他们回屋时竟然发现阿灯的骨灰坛子不见了,这才意识到他有可能是走了。真是太过分了,大家同甘共苦了这么久,有他这样说走就走的吗? 剩下的五人中,最终决定要离开的就只有一个,叫谷高,他的家人都死在了阴兰族人手上,所以一心要去参军,立志要在战场上为家人报仇。选择留下的四个分别叫阿顺、王根、王石头和包春生。 阿顺年龄最小,在祁明诚看来还没有成年,他懂一点草药的知识。 王根的耳朵上有个豁口,性格比较直爽,在亲近人面前总是有什么说什么。 王石头和包春生就胜在年长,又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为人比较谨慎。 谷高不像阿灯,他身上真的是一文钱都没有了,仅有的两套衣服还都是祁明诚帮他买的。好在主动报名参军的人都能预支三个月的饷银,于是他就有了三两银子。在盂铜城当兵的风险很高,因此底层士兵的待遇不能说是差的,当然也不能算有多好吧,总之是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可以拿。 谷高就把三两银子全部给了祁明诚。 祁明诚不缺这点钱,但还是收了银子。毕竟,如果他免费让谷高赎了身,那另外四个人怎么办?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使阿顺四个人未必会多心,但祁明诚只想把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从源头上掐灭掉。 祁明诚当初买谷高时花了五两银子,即使他不多收他的钱,那还差着二两呢。 不过,看着祁明诚明显是不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了的样子,谷高自己觉得特别歉疚。但是,他是真的太想要去参军了,于是他打算等年底的时候,手里有了饷银,再托人给祁明诚带过去。 祁明诚笑着应了。趁着谷高不注意,他又偷偷把三两银子放回了他的包袱里,还附带一封信。 男人在外头岂能一点银子都没有?再说,谷高是要上战场的,以他上战场的初衷,估计他肯定是主动要往先锋队伍中挤的……祁明诚有些敬佩这样的人,他帮不了太多,不过是没有收他的赎身钱。 谷高离开以后,祁明诚也打算把手里的货换做银子再换做货,然后回家去了。 虽说盂铜城中常年遭遇战火,但这座城市一点都不显得萧条。从商业交流的角度来说,这里有马贩子,有人参贩子,有皮毛贩子,有玉石贩子……就是祁明诚从南面带过来的茶叶和胭脂水粉也能在这里卖出高价。先说胭脂水粉,他所有的存货都被某个将军的家眷包了,据说那是某个将军的小妾。 这位将军姓韩。因为现任皇帝某个纸上谈兵的决议,将军们并不在一个地方长期驻守,而是会在几个地方轮来轮去。这位韩将军一年中大概只会在盂铜城中待上四个月,就这四个月还养了个小妾?这小妾还一掷千金十分有钱?不管民间对于这位将军的看法是怎样的,祁明诚对他的观感就先差了。 当然,他不会和生意过不去,痛痛快快地出了手里的货,高高兴兴地宰了那位小妾一笔。 祁明诚这一次的货物中最值钱的就是那两包珍珠了。珍珠能在某个游牧民族的手上被卖出高价。盂铜城虽然全城戒严,在这里几乎很少能够看到异族人,但当地有些人会和异族商人存在着交流。 祁明诚静等多日,珍珠也被他卖出了高价。 货物全部出手后,祁明诚拉着吴顺关起门来算起了账。 他这一次带的货并不多,但是扣掉进价,再除掉这一路上杂七杂八的各种开销,他竟然还净赚了一百一十三两又六钱银子。当然,这里面的大头都是在两包珍珠上赚到的,其实茶叶和胭脂水粉上赚到的钱只能算是一般。可是,能净赚一百多两银子已经很惊人了!毕竟他们只出来不到半年的时间! “所以货量一定要大。南面值十两银子的货运到了北边就有可能值个十五两银子,但如果我只有十两银子的本钱,就只毛赚了五两银子,其实走一趟下来就不值了,毕竟我们在路上吃吃喝喝还要花钱,而且要搭上半年的功夫。但如果是一百两银子的货最后毛赚五十两,这里面其实就有赚头了。” 说白了,舍得下本钱,才能赚到大钱。 祁明诚很大手笔地买了不少皮毛和玉石,这些都是打算运回南面卖的。除此以外,他还寻了当地可靠的人买了一根老人参。这人参就不是用来卖的了,祁明诚买了是打算放在家里留给自家人用的。 虽然祁明诚有灵水,但是谁知道他走走停停的生活会持续多久呢?因为他常常在外地,如果家里人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能第一时间给他们喂灵水,因此能够吊命的老参还是要在家里备上一支的。 祁明诚原本打算雇佣几位伤残士兵,结果事情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达成。 首先,此时的医疗状况并不好,如果是在战场上被砍掉了胳膊腿脚的,他们就算被自己人救了下来,大部分也撑不过大量失血和感染,因此会直接死掉;其次,就算他们有幸活了下来,这个时代还没有假肢技术,如果是那些腿脚受伤的,自然就不能跟着他上路了,真正能被祁明诚雇佣的人其实很少;第三,故土难离啊,这些伤残士兵心理上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因此大都已经早早回家乡去了。 虽说祁明诚并没有放弃这个主意,不过他一时间确实不容易雇到人。 于是,回家的路上,祁明诚老老实实跟了一支大商队。 这支队伍是卖粮食的,走的是大宗的买卖,反正是现在的祁明诚所比不上的。 回来的一路上,祁明诚每到一座城就会卖出去一些东西,然后又买进来一些东西。他玩得很溜。因为他之前功课做得很足,做这些事情时就显得特别自然轻松,根本花不了他什么额外的时间。 于是,祁明诚的闲暇时间就多了起来,与其在车上发呆,不如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祁明诚打算把心里那个隐隐约约的计划实现了,他想要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写下来:“也不拘于是写什么,可以写景色,也可以写人。比如说,我可以写阿顺如何机智地帮助大家从突丹族人手里逃了出来,也可以写谷高义薄云天选择参军去了。”他们都是小人物,然而小人物的故事都足够真实。 “真的吗?可以把我写进书里面去吗?”阿顺开心地问。 “当然了,我想想……书的名字就叫《祁迹》好了。祁是我的姓,迹是足迹的意思,连起来就是我走过的路,然后‘祁迹’这个音听起来又很像是奇迹……我竟然想出了一个这么好的名字!”祁明诚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了。不是取名废的人是理解不了他这种感动的,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是天才! 吴顺挪了挪位置,坐得离祁明诚远了一点。好丢人啊,他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面对着阿顺那种有点期待又有点不敢置信的眼神,祁明诚故意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等我有钱了,我就把《祁迹》刊印出来,把它推广到全国人都知道,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个阿顺这么厉害!” 阿顺立时就被打趣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全国人还不一定都知道皇帝老爷是谁,哪里能知道他! 祁明诚在此时玩笑似的定下的《祁迹》,在四五百年以后将会是那时高中生的必读课外书,其中的某些选段还出现在了初高中的语文课本上,一句“朗诵并背诵全文”折腾了不知道多少的学生啊! 当然,这些都是现在的祁明诚根本没有料到的未来了。 第三十章 祁明诚一路上顺顺利利地回到了源兴省,手里的货越来越少,最终又变成了银子被他收在身上。他和吴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家去,而是去了省会城市,看望了在这里求学的赵家三郎、四郎。 考上秀才以后就有资格在官方的学习机构进学了。每个省最优秀的那几名学生甚至可以被推荐到国子监去,当然这种名额是非常少的。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能在省里接受教育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纪良因为要守孝,就还待在老家,并没有和三郎、四郎一起进学。 民间对于守孝的规矩守得并不如何严苛,但纪良既然已经考上了秀才,他就算是“体制内”的人了,先不说他对于奶奶的敬重,如果他在守孝这种事上被人拿捏了把柄,他身上的功名会直接被夺。 再说回赵家的两位秀才,秀才在梨东镇那边非常受人尊敬,但在省会就不值个什么了。 就学业一事来说,赵家三郎、四郎在省学中并不是最优秀的。 这个很好理解,为何梨东镇那么多的姑娘,只有赵小妹能够真正靠着绣花来赚钱?因为只有她手艺达标甚至还超出了店家的标准,而她的手艺是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别人无处可学,也羡慕不来。 男人们其实也一样。 拥有家学渊源的那些勋贵子弟肯定要比赵家三郎、四郎拥有更多的底蕴。他们看得书比三郎、四郎多,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比他们好,他们的老师都是名师……在这样的情况下,刚刚离开梨东镇那片小地方的三郎、四郎又如何能比得上他们呢?就算同样是平民,在这个书籍非常昂贵的时代,生活在省会的平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各种书籍,三郎、四郎阅读过的课外杂书要比他们少了很多。 不过,三郎、四郎在省学中似乎适应得很好。 想想也是,就赵三郎那种仿佛开启了“人人都爱玛丽苏”光环一样的交际能力,只要不碰上恶意找茬的人,他或许已经交到很多好朋友了。至于四郎,他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也不是什么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只要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三郎就能够把他严严实实地护起来。兄弟俩能够互相扶持。 再说,哪怕赵家只是寻常的农家,但严格说起来赵家并没有真正穷困过,因此三郎、四郎身上并没有那种因为过多了要把一文钱掰做两瓣花的穷酸日子而产生的小家子气。再或者说,就算他们真的穷到这份上,但只要他们自己能够坦坦荡荡地尊重自己,那么,大部分人自然而然就会尊重他们。 “明诚哥,省学里的夫子非常照顾我们,给了我们一个替学堂抄书的任务。”三郎笑嘻嘻地说。抄书是可以有钱拿的,所以三郎和四郎就相当于是在勤工俭学了。而拿钱还不是重点,真正的好处在于他们可以在抄书的过程中翻看查阅那些他们之前从未看过的书!因此,夫子确实很照顾这对兄弟。 祁明诚本来就觉得三郎不管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这下更觉如此。他现在身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好送,再说一家人送礼本来就可以很随意,于是拿出二十两银子塞进三郎手里,说:“想要买什么就去买,不要亏了自己。而且,如果同窗要请你们吃饭,你们过段时间也要请回来,都别忘了。” 三郎收了钱。他看着祁明诚被晒黑了一些的脸,把背后的包袱解下,推到祁明诚面前,说:“我和四郎抄书的时候,拣着有用的就多抄了几遍。这些是给明诚哥你的。这些是给纪良的,明诚哥你回家的时候,就帮他捎回去。”书真的是太值钱了,贵还在其次,有时候就算有钱了都不一定能买到。 四郎也背着一个包袱,同样解下了放在祁明诚面前。 三郎和四郎抄书的时候,给学堂抄了一份,还不忘给祁明诚、纪良也抄一份。 虽说他们多抄几遍能加深印象,对他们自己也是有好处的,但是这份心意还是太重了! 祁明诚却顾不上感动,赶紧说:“你们抄书……夫子知道吗?四郎你说!” 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是窃书了。 现代人或许不一定会理解,为什么就窃书了呢?他们是自己买了笔墨抄的,不过就是把别人的书抄了一遍备着给自己用,又没有真的偷了谁的书!这难道不行吗?这时代的人告诉你,当然不行了! 四郎微微皱了眉,说:“夫子确实很照顾三哥和我。”所以他们抄书的行为都被默许了。 只是,四郎有点想不明白夫子为何会高看他们一眼。在学堂中,他们的学业并不是最好的,分明也不是夫子最喜欢的,但是夫子却给了他们很多机会。对于夫子的关心,四郎心中其实存着些警惕。 ———————— 谷高回到兵营中以后,才知道祁明诚又把银子塞了回来。他握着银子有些不知所措。 和银子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信很短,祁明诚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但是谷高不识字啊!兵营中识字的小兵很稀有!于是,谷高费了好些功夫才请到人帮他念信。那人念完了信,有些羡慕地说:“你家兄长对你可真好啊!”他一抬头,就看向谷高蹲在一边抹眼泪。 祁明诚在信里只说,叫谷高对他自己好点,银子留着傍身,也可以用来请战友喝酒,彼此之间的关系好了,日后在战场上才能互帮互助。他还叫他不用把饷银省下来,吃好穿好,才能有力气打仗。 总之,祁明诚并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他只是希望谷高能够好好活下来。 谷高小心翼翼地收了信,把信纸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说:“这不是我哥。” “那是你弟弟?弟弟也不错啊!总之,要听你弟弟的,你弟弟说的话太对了,你在战场上既要努力杀敌,但更要好好保护自己。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读信的人郑重地拍了拍谷高的肩膀。 谷高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在他看来,祁明诚对他真的是太好太好了。他一家除他以外十五口,十五口人全部死在了异族的手里。他以前总觉得,只要他在战场上砍死十五个敌人,就算是给家人报仇了,然后再多砍死一个就是赚的。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他一定要好好活着,然后砍死更多的异族! 如果他有幸活了下来,他一定要报答祁明诚。 所以他不能死。 他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报答祁明诚的机会呢?他不想把这份人情积到下辈子再还了。 存着这些心思,谷高训练的时候格外刻苦,上战场的时候格外拼命,但与此同时他又尽可能地保护自己。很快,他就成为了伍长。虽说这是军营中最小的一个官职,但好歹证明了他不错,对不对? 差不多半年后的某一日,谷高在军营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谷高眨了眨眼睛,又努力眨了眨眼睛。老天爷啊,他没有看错,那不是阿灯吗! 他们可是在一起相依为命过的! 所以,哪怕阿灯化作了灰,谷高也能认得出他来,更何况阿灯脸上那辨识度非常高的邋遢胡子还没有刮!阿灯不是带着他同伴的骨灰回家乡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军营里?!可自己不会认错啊! 谷高忍不住追了上去。哪怕他口头上一直埋怨阿灯的不告而别,但其实他心里并没有一丝怨恨。他们都知道阿灯是要做大事的,独自离开说不定是不想拖累大家。那阿灯的大事就是在军营中吗? 谷高心里翻涌着诸多的想法。他心思细腻,虽认出了阿灯,却没有直接喊人,只是远远瞧着阿灯走进了欧阳千总的营帐中。谷高的眉头先是一皱又慢慢松开,阿灯到底是怎么和欧阳千总搭上线的? 欧阳千总算是军营中的老人了。他如今已有四十多。早在镇国公还没有牺牲的时候,他在镇国公手底下做事,因为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被提为了副将。等到镇国公战死后,他这一派系的人就一直被人暗中打压,欧阳千总身上并没有什么势力牵扯,副将之职很快就被撤了。在这以后,就算欧阳千总战功赫赫,他就一直是个千总,职位再也没有提升过。但底层的士兵们都对他抱有极大的好感。 如果阿灯是欧阳千总看重的人,那么谷高相信他肯定不是什么坏人。欧阳千总爱兵如子,真的是个大好人。更何况,其实比起欧阳千总,谷高更信任阿灯。阿灯绝对不会是什么奸细、叛徒之类的。 谷高怀着满腹的心思慢慢地回去了自己的地方,装作从未见过阿灯一样。 第三十一章 听着四郎说起了夫子对他们的格外照顾,祁明诚同样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这个夫子很喜欢三郎、四郎那就也算了,毕竟对于最喜欢的学生,老师们总会有那么一两分优待的。但偏偏又不是这样。夫子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姓李,那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家境同样不如何富裕,据说父母都去世了,是兄嫂供着他继续念书。哦,夫子已经打算把这位李学生收为亲传弟子了。 但哪怕面对着这位李姓的学生,夫子好像也没有非常积极地去为他提供什么勤工俭学的机会啊!有好处难道不先想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吗?为何要如此照顾赵家兄弟呢?这里面确实有点什么问题。 勤工俭学也还罢了,每当三郎、四郎想要看什么书了,夫子竟然会把自己的私人收藏贡献出来! 要不是夫子的年龄都已经一大把了,四郎其实都很想问他一句,他是不是看上他们家三郎了。 祁明诚怀疑是周府的人对夫子暗示过什么了。不过,这仅仅是他的猜测。就算周府因为那个寿字大南瓜还记得他,但贵人事忙,难道他们还能帮忙照顾他夫家的兄弟?因此这猜测不好直接说出来。 祁明诚只好宽慰四郎,道:“换个角度想想,现在的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可让人利用的地方。如果有人要对你们不利,照着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只会把你们当成炮灰来用。既然是炮灰,自然就用不着如此费尽心思拉拢了。因此可见,夫子对你们的好中应该没什么不良居心。那你们就安心受着。” 三郎也是这么想的。 夫子应该真的是好心吧。说白了,那是夫子,他们是学生,如果夫子真的想要对他们不利,只要给他们一个目无尊长的判语,他们这辈子就完了,没必要绕个大圈子。所以,他们不应该怀疑夫子。 在三郎看来,排除掉其他的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再如何奇怪,那就是唯一的真相。 四郎却还是心存顾忌,眉头始终都没有松开。 祁明诚屈起手指在四郎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就算某些人真的计划着要骗你们,那也得你们自己不谨慎一脚踩进了陷阱才行,对不对?难道你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 四郎瞪圆了眼睛,像一只猫儿似的看着祁明诚。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祁明诚故意逗着他说。 这哪里是什么说得对不对的问题呀!祁明诚竟然用手指头弹了四郎!弹了也就罢了,他竟然还说四郎是“小小年纪”!虽说三郎、四郎都喊祁明诚为“明诚哥”,但那不过是看在赵成义的面子上。 四郎郁闷地说:“你不要忘了,其实我俩一样大。不,你月份比我小,你是最小的。” 对了,祁明诚的个子还是最矮的!当然,他这两年开始追上来了。 “现在也是你哥了。”祁明诚无辜地耸了耸肩,“乖啦,叫我一声哥又不会让你吃亏。我可以给你买糖葫芦吃。”算算心理年龄,就算他前世因病早逝,那他也已经能够做吴顺和赵大郎的哥哥了。 糖葫芦什么的不是小孩子才吃的吗?四郎的耳朵都红了,估计是气的。 三郎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当然,其实他更想要笑出来的,但如果他真的笑出来了,那四郎就更值得心疼了。于是,三郎努力把笑憋了回去,岔开了话题说:“明诚哥,这些书不错,你要记得看。” 知道祁明诚因他几个姐姐的事情不能考取功名,三郎、四郎就一直替他觉得可惜。因此,他们希望祁明诚不要放弃学业。说不定什么时候政策又变了呢?再说,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就算祁明诚一辈子不能参加科举,但科举也不是能扬名立万的唯一机会。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在科举上失利,偏偏人们已经不记得他们那年代的状元探花是谁了,却依然能记得这些人的诗,这些人的画,这些人的事迹。 三郎和四郎都坚信,如果祁明诚一直坚持不懈地走他想要走的路,那么他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祁明诚倒是不知道三郎和四郎如此高看他,他确实喜欢书。 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真是太匮乏了,祁明诚又不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天刚亮就下地干活天擦黑才摸着回家的体力工作者,所以他确实需要一点什么东西来打发时间。看书就是个非常好的休闲方式。 看着一本本手抄的书,祁明诚感动地说:“你们真是我的好弟弟,是贴心小棉袄!等等不对啊,棉袄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姑娘的……那你们就是我的小棉裤吧!不贴身,外穿的,保暖效果超级好。” 三郎无话可说,他已经顾不上心疼四郎了,还是好好心疼一下自己吧。 陪着三郎四郎住了两日,祁明诚和吴顺终于回了家。 吴顺虽然看上去特别男人,事实上也特别男人,祁明诚却知道,吴顺比他更想家。 因为,家里有人在等他。 其实,赵老太太、祁家姐姐们还有赵大郎肯定也在思念祁明诚。所以,祁明诚也是一个有人在等着他回家的人。但这种等待和祁大娘子等着吴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祁明诚不是文艺青年,因此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去描述这种区别,但是,他看着吴顺那冒着傻气而不自知的模样,再次有了一点羡慕。 他觉得自己似乎孤单太久了。可是,他又很清楚自己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 阿顺、王根、王石头和包春生四位合同工自然也跟着祁明诚一起回了家。 “合同工”这个称呼是祁明诚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他不想称呼他们为奴隶、下人、仆从等等。 到家的那天,赵大郎挑着担子卖豆腐去了,家里只有女人在。 祁大娘子在赵家帮忙。见到吴顺,她一句话没说,眼眶就先红了。 赵老太太在院子里晒太阳。 祁二娘见着四位合同工,还以为祁明诚带朋友回来了,特别热情地招呼四人坐下。四人如今已经知道了祁明诚的家庭情况,知道祁二娘既是祁明诚的姐姐,又是祁明诚的大嫂。于是,四人恭恭敬敬地对着祁二娘行礼,道:“二小姐!”他们这样称呼,是把自己当做了祁家的仆人,而不是赵家的。 祁二娘吓了一大跳。二小姐是个什么鬼! 王石头主动解释了一下他们四人的身份。 祁二娘听得一愣一愣的。阿弟不过出了趟远门,就用起下人来了?她特别不适应四位合同工对她的恭敬,僵硬着嘴角,说:“那个,你们都进来坐、坐吧。总之,进门要喝茶,我去给你们倒茶。” 当着四位合同工的面,祁二娘给足了祁明诚面子,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但是等到大家进屋子了,她赶紧把祁明诚扯到了一边,严厉地问:“你怎么这就买上下人了?虽说你确实有了点钱,但……” 说着说着,祁二娘又噎主了。有点钱确实可以当富贵老爷了,阿弟买了下人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这个事情怎么就这么纠结呢? 祁明诚赶紧把四人的来历对着祁二娘解释了一遍,又说:“我既买了他们,总要对他们负责。就算现在放他们走,他们一无所有,靠什么活着?我打算以后带着他们跑商,培养起来都是个帮手。” 祁二娘不太懂这些事情,但是一听自家阿弟不是从此以后吃喝拉撒都让那四人伺候,立时就觉得自在多了,说:“行吧,那我去给他们下一碗糖水鸡蛋吧?一人两蛋怎么样?如今不缺这点钱了,家里攒着的鸡蛋都没有卖。”她平时还继续做豆腐,赵大郎继续卖豆腐,祁大娘子也继续在赵家帮忙。 “行……那个,玉珠儿呢?她还记得我不?”祁明诚有点想小侄女了。 “在娘屋里睡着呢……你一去大半年,她那么小,哪里还能记得你?”祁二娘不客气地说。 等大家吃过了糖水鸡蛋,又吃过了一顿丰盛的饭,就该给合同工他们安排住处了。 赵家的房间其实不少了。村里有很多人家里都是几个孩子挤在一个屋子里睡的,但赵家人却能够分开睡。如今,家里有两间屋子空着,一个是赵小妹嫁人前的那一间,一个就是三郎、四郎的房间。 祁明诚想了想,打算让合同工们去住三郎、四郎的屋子。 “那是秀才公的屋子……不成不成,我们哪能脏了秀才公的地啊!”王根赶紧说。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 “那你们总不能住我小妹的屋子吧?”祁明诚说。虽说赵小妹嫁人了,但因为家里之前一直没有缺过地方住,她那个房间就还留着。如今房间里都是女儿家的东西,肯定不能让四个大男人住进去。 合同工们觉得很为难。 “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两个弟弟不在,你们去住他们的屋子不是刚刚好?总不能让你们在院子里睡吧?哦,还有猪圈,你们难道要去跟猪挤?回头吓得它们不长肉了,小心我娘跟你们急!” 赵老太太原本坐着听他们说话呢,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结果她就听到祁明诚拿自己开玩笑了,于是赶紧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反驳说:“我这一辈子都没如何凶过,小六子你莫要坏了我的名声!” 祁明诚赶紧讨饶:“娘,都晓得您好呢!您说,三弟四弟的屋子能不能给他们住?” “能住!把你弟弟们的东西收拾出来,先放新妹儿的屋子里,就让这四个年轻后生住进去吧。” 然而,阿顺他们还是有些犹豫。 祁明诚想了想,决定给他们爆个大料,说:“有件事情和你们说一下。我打算雇佣你们五年。” 谁也没料到祁明诚怎么忽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阿顺年纪最小,他被吓住了,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跟着您一辈子呢!五、五年……”五年后就把他们发卖出去吗? 祁明诚都气笑了:“你们就是这样想我的?实话跟你们说,我打算每个月都给你们发一点月例,你们可以把月例花了,不过最好还是攒起来。等你们跟着我跑商时,就用自己攒的钱带点货,跟着我一起赚钱。每次赚一点,积少成多,五年后就能攒下些钱了。到了那时,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们。” 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王根赶紧说:“那我也要跟着您,一辈子都跟着您!”另外三人也纷纷附和。 祁明诚笑着说:“滚滚滚,能跟老子过一辈子的只有我的爱人!你们可千万别赖着我啊!” 阿顺年纪小,面皮薄,脸红了。 啧啧,这年代的孩子真经不起调戏。祁明诚又说:“总之,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是自由人了,所以别老是说自己配不配的。你们跟着我,我一直把你们当人看,难道你们就不把自己当人看吗?” 赵老太太在一旁听着,脸上始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今天的阳光可真好啊。 第三十二章 阿灯,啊不对,应该说是赵明。赵明如今的身份是欧阳千总手底下的一名谋士。 谋士的身份其实是一种托词。赵明虽已经和欧阳千总搭上了线,但他们正处在互相试探的阶段,能够给予对方的信任实在有限。于是,赵明还不是欧阳千总的自己人,入不了编制就没有职位。但他又经常出入欧阳千总的营帐,似乎和欧阳千总关系密切,于是大家姑且把他当做了欧阳千总的谋士。 北方的秋天其实很美,天空显得特别高,云彩也显得特别白。赵明如今的住处位于一个破败的小巷子中。这是一条街的后巷。前街做着迎来往送的皮肉生意,看似光鲜热闹,后巷则又脏又乱又差。 每次从外面回家时,赵明都需要踩过一大片散发着臭味的积水。他的靴子本来就不干净,进出几次就越发脏了,他自己闻着都觉得恶心。但是,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住处,赵明多少有些满意了。 赵明开门时,隔壁屋子里住着的那个暗门子听到了动静,立刻打开门,对着赵明露出一个笑脸。 赵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迅速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白睡都不要,八成就是有毛病的了!哼,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那里就不行呢?”暗门子的脸立刻落了下来,对着赵明的门吐了一口唾沫,“呸,那玩意儿要是不行,还怎么能称之为男人了?”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能忍的指控。 赵明却只当没听见这句话。他是男人,但是没必要让个暗门子知道。老实说,别说是送上门来的了,就是让他自己出钱去买个清倌儿,他都不乐意。待事情了了,清清白白地回去娶个妻子不好么? 屋子很小,摆下一张床就仿佛摆不下其他东西了。 赵明从床底下把段吉的骨灰坛子拿出来摆在了床头,叹了一口气,说:“叔啊,你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可是,我不信他,也不敢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你说你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走眼了?唉,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装得好。你主子镇国公是怎么去的?还不是因为信错了人?国公爷总是聪明人吧?先太子也是聪明人吧?结果他们都死啦……叔,你临死前求我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屋子里很安静。段吉都已经化作灰了,自然不能回应赵明。 赵明发了一会儿呆。不,或者说,他并没有发呆,而是在思考,只是看上去像在发呆一样。这是赵明在过去两年中练出来的一个技能。主子们不喜欢太聪明的奴隶,所以奴隶干完了活就发呆去吧。 赵明把这些天得到的线索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说:“叔,你说的那个人不可信,我却又找到了一个能信的。我琢磨着欧阳千总不错,心还是正的。那我们不如适当地向他透露一点什么?” 凭着赵明现在这个身份,他接触不到什么更高层次的人了,能搭上一个千总就是极限。 欧阳千总似乎一直坚信着某人还活着——赵明不确定这个某人是不是指段吉——因此一直在暗中打探着什么,赵明无路可走时就故意散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于是,欧阳千总果然找上门来了。 只是,欧阳千总并不信任赵明。赵明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仿佛在投欧阳千总所需一样,于是欧阳千总怀疑他是一些小人撒出的诱饵,目的嘛,自然是要把欧阳千总引进某个圈套中。与此同时,赵明想要找到一位既正直又具有一定话语权的人。他瞄上了欧阳千总,却又担心自己的眼光会出错。 赵明手里掌握着的东西太重要了。 这么说吧,赵明不想死,他要好好活着,他一直这么拼命地活下来不是为了在什么时候送命的。但为了防止自己手里掌握的东西泄露给了不能给的人,那么他宁可选择死亡,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真到了某些时候,个人的死亡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最可怕的分明是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可以说,赵明已经拥有了随时赴死的觉悟。 “叔,如果我……你一定要保佑我啊。”赵明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屋子里太/安静了,屋子外面又很吵,那些个男盗女娼,啊不,歌舞升平吵得让人头疼。 赵明和衣而睡。半夜,他忽然醒了过来,反应很快地摸上了席子底下的匕首。 然而什么都没有,一只野狗在夜风中胡乱地叫了两声,拖着啊呜啊呜的声音跑远了。赵明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动静后,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松开了匕首的把柄,再一次陷入睡眠。 第二天,赵明把段吉的骨灰重新藏在了床底下,然后就出了门。 他并没有吃早饭,而是走到一处公用的井边,排着队伍花一文钱打到了一桶水,用冰冷的井水洗了个脸,又顺便把自己的靴子冲了一下。然后,他朝一处小酒馆走去。欧阳千总约了他在这里见面。 踏进酒馆之前,赵明又下意识用右手碰了碰胸口偏下的位置,他的匕首藏在这里。他忍不住想要去观察酒楼中的食客。也许现在还不到热闹的时候,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三个商人,一桌是两个书生好友。赵明朝他们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才找店小二问了包厢的位置,朝楼上走去。 赵明推开了包厢的门。 屋子里不只有欧阳千总,还有一个人。 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以后,赵明的瞳孔骤然一缩,迅速退出了房间。 然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拦住了赵明的去路。赵明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两个吃饭的书生!该死的,看走眼了,这哪是一对书生啊,分明就是练家子!赵明翻身一搏,打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 呵呵,那三个商人也有问题。 不,就连那个店小二都有问题。赵明忽然明白了,这个地方根本就是欧阳千总的一个暗中据点! 赵明退无可退,立刻做出一副能屈能伸的模样,举起手说:“我投降。”他的匕首还藏在身上。 赵明被押回了房间里。 欧阳千总身边坐着的那个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明,问:“你认识我?” 赵明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不认识。” “那你逃什么?”那人又问。 赵明再次老老实实地说:“欧阳千总只约了我一人见面。他先坏了规矩,我自然能够离开。” 刘秀明忍不住笑了起来,侧过头问欧阳千总,说:“你就是想要把这个人介绍给我认识?他看上去不是那么喜欢我。”刘秀明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帅气,所以即使现在人过中年了,依然是个美大叔。 欧阳弘没有理会刘秀明的话,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盯着赵明说:“他知道段吉的下落。” 刘秀明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动作迅猛地转过头,直直看向赵明,那目光竟让赵明觉得万分危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赵明的身后站着两个人,所以他根本就是退无可退的。 果然是段吉的故人……赵明心想。那他不明白刘秀明为何要和韩贼那帮人搞到了一起去!赵明打探到的消息让他非常吃惊,这个刘秀明分明是个为虎作伥的人,所以他现在混得比欧阳千总好多了。 刘秀明冲到了赵明面前,一个风度翩翩的人就像是疯了一样:“阿吉呢?他在哪里?” 赵明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欧阳千总叹了一口气,替刘秀明解释说:“他是可以信任的。他这些年一直与那些人虚与委蛇也是为了查探当年的真相。我和他选择的路不同,他做的事情却比我更加危险。你是段吉选择的人,难道段吉就没有告诉过你么?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对不起他,唯有刘秀明不可以。他就是刘秀明。” 段叔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欧阳千总的意思莫不是在说,刘秀明现在是个卧底? 卧底能做到那份上? 如果只是想要取得韩贼他们的信任,那刘秀明付出的代价岂不是太大了? 可是,赵明感情上是想要相信欧阳千总的。 赵明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疼了,再想到段叔的死,就只说了三个字:“他死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他那个人……”率先失态的却是欧阳千总。 刘秀明一句话没有说,放开赵明,转身走回椅子上坐下。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赵明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如果真的是段吉最好的友人,他难道不伤心吗?为何他现在却是这样的一副表现? 说白了,赵明还是不够信任刘秀明。或者说,刘秀明平时的伪装实在是太好了。 刘秀明沉默了好久。赵明跟着沉默。 “他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他一定有什么未成之事,我会接手做下去的。”过了好一会儿,刘秀明才咬着牙齿带着某种狠劲地说了这句话。如果可以,刘秀明会比欧阳千总更失态。他不是不伤心,这是一种锥心之痛,痛得叫人觉得撕心裂肺,但他更明白,段吉不会想要看到他颓废失态的样子。 欧阳千总看着赵明狼一样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把刘秀明这些年做的事情一一到来:“……如果段吉真的让你替他传话,那么他一定告诉过你,要找到刘秀明。段吉信任的人,你也应该信任。” “段叔的骨灰在我那里。”赵明说。 刘秀明的眼睛彻底红了。这种悲痛是做不了假的。 “别的我什么都不会说,除非能见到让我绝对信任的人。”赵明又说。 欧阳千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好。我会安排的。” 赵明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偏下的位置。那里藏着他的匕首。 阿灯,啊不对,应该说是赵明,其实也不对,其实他真正的名字明明是赵成义。 赵成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接触了空气一样。 明明他早就回来了,但在这一刻,赵成义才真正敢说出这句话:“我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回到家的第二天,祁明诚起床的时候就见着祁二娘站在厨房门口发呆。 “姐!”祁明诚和祁二娘打了个招呼。 祁二娘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说:“你带回家的那四个人哎……他们把我要做的活都抢光了!我原本打算做饭的,结果他们抢了;还有磨豆子、煮豆浆的活儿,他们也都抢了。那我还干什么啊?” “你就坐这儿等着吃吧。”祁明诚笑着说,“他们不做点事,心里会不安的。以后就好了。” 祁二娘叹了一口气,说:“还有那个年纪最小的……我见厨房里实在没有我的位置了,就想要背起筐子去山上打猪草。结果,那小子非要和我抢这个活,他还说他能够辨识草药,总之很厉害的。” 祁二娘都没反应过来,能辨识草药和打猪草之间有什么直接联系?她的背筐就被阿顺抢走了。 等祁二娘追了几步,阿顺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院子,就着唯一上山的那条路,跑到山上去了。 祁明诚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地对祁二娘说:“姐,他们以前没有家……其实现在也没有家。因为我们对他们好,他们很珍惜,并不想失去这一切,所以他们会努力地干活。” 祁二娘懂了,愣愣地看了祁明诚几秒,道:“……都是苦命的人,是该对他们好一点。”祁二娘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循环,那如果她对这些人好一点,在某个地方,会不会有人对四妮、五妮好呢? 祁明诚打算把三郎、四郎抄的书给妹夫纪良送过去。 祁二娘心疼他,赶紧说:“哪里用得着你去送?你在家里歇着就行了,让大郎去!” 祁明诚摇摇头,笑着说:“姐夫每天挑着担子去卖豆腐,你还舍得让他翻山越岭?就我去送吧,顺便我还能看一看小妹。”他现在对着赵大郎总是“大哥”、“姐夫”混着叫,反正都能说得通。 “小妹挺好的。两个月前,我刚叫你姐夫给他们送过一回辣豆腐。”祁二娘说。这样的走动在这时候已经算频繁了,很多女人嫁到婆家后,娘家从此就对着她不闻不问了,更别提还会主动去看她。 纪良家距离赵家不算远,要翻过两座大山,如果半夜开始赶路的话,那上午九十点钟就能赶到。 祁明诚打算在纪家住一晚上,因此他吃过上午那顿饭以后才带着王根一起出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祁明诚都已经出去走过商了,但祁二娘似乎一直都不放心让他独自出远门。再说,书籍这种东西确实有一点重。王根陪着祁明诚一起去,半路还能帮祁明诚接把手。两人换着背书,就不觉得沉了。 山路之上非常安静。因为这不年不节的,很少有人走亲戚,因此某些路段又被植物覆盖住了。祁明诚需要一边走一边开路。他再一次想要对着这个时代的道路交通竖起一根中指,真是太不方便了。 可惜,祁明诚造不出汽车来。早知道会穿越,他当年就应该去收集这方面的资料的! 祁明诚漫无边际地想着,王根见他心情不错,主动开口问道:“老板,我想要唱歌。” “老板”是祁明诚自己定下来的称呼,比起“主人”什么的,他果然还是听着老板更顺耳。 祁明诚点了下头。 王根准备了几秒钟,一开口就把祁明诚惊艳了!这哪里是在唱歌啊,分明是在啸歌!要是王根生活在现代,他去参加个什么选秀节目,都不需要有人特意为他包装,就能凭着自己的实力一炮而红。 等到王根唱完,祁明诚毫不犹豫地给他鼓着掌。 王根本来没觉得什么,见祁明诚如此大力地表扬他,他这才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赶在下午那顿饭之前,祁明诚终于带着王根走到了纪良所在的村子。他以前来过这里,有几个村里人还认识他,纷纷向他打招呼,说:“你是纪秀才的大舅子吧?唉,他最近一直被人堵着大门!”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这些人的语气中听不出多少焦急来。祁明诚猜测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等到祁明诚走到纪良家门口,果然看见大门处正躺着一个人。 纪良没有在屋子里待着,而是在他家旁边的一棵树底下坐着,手里捏着一本书。 见祁明诚来了,纪良脸上露出了惊喜:“阿诚哥!” 祁明诚顾不上寒暄,指了指那个躺着的人。 纪良对他解释说:“他是纪家那边的人,是个混子。之前他们还来找过我,苦口婆心想让我再回宗族去。只是,我都已经出族了,哪有再合族的道理?上个月,这个混子跑去了县衙,大约是想要拿着我被出族这事来说嘴。他们以为自己对着县令将上下嘴皮子一碰,县令就会把我的功名给夺了。” 祁明诚觉得纪氏宗亲真的是太无耻了,不仅无耻还很险恶。 纪良忍不住笑了起来,继续说:“结果,也是那么巧了,何三叔……何三叔是何家的人,跟我继父有那么一点点亲戚关系,他在县里有两间铺子,算得上是何氏宗亲里较为富裕的人。他有个女儿嫁给了县令的师爷做妻子。所以,这混子筹谋的事情,在师爷这里就被拦下了,根本没让县令知道。” 何三叔把这件事情传回族里时,大家都愤怒了。 纪良算是半个他们何家人,欺负纪良,不就是和欺负他们一样吗? 于是,族长的儿子召集了族里好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个个拿着棍子,就找上纪氏宗亲去了。 他们当着那些多姓纪之人的面,把这混子从家里拖出来,二话不说先打一顿,然后放了话:“纪秀才不和你们一般见识,那是他读书人有气度,我们却都是半个字不识的庄稼汉,什么样的大道理都不懂。总之,你们要是敢让我们不高兴了,我们就能让你们更加不高兴!别以为我们何家没人了!” 混子被打了个半死,纪氏宗亲确实老实了。不过,这混子就此赖上纪良了。 “他只说自己被我们打坏了,非要叫我拿出钱来赔他!我不应,他就三天两头来我家门口躺着。再打也没有用,就算再打他,他也还来。虽说没有造成什么坏的影响,我却被膈应到了。”纪良说。 “那你就让他这么下去?”祁明诚问。 “怎么可能!他让我不痛快,我让他断子绝孙!”纪良说。 两人正说着话,那在纪良门口瘫尸的混子估计是被尿憋着了,因此慢腾腾地爬了起来,走到一边去撒了泡尿,然后提着裤腰带又慢腾腾地挪了回来。最后,他用一种很不走心的演技再次躺了下去。 几个围观的孩子拍着手说:“哦哦,他又死掉啦!” 纪良对着孩子们招手,把他们都聚到自己身边,笑眯眯地说:“你们想要他重新活过来吗?” “想啊想啊!”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 纪良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什么坏主意。祁明诚只管站在一边看着。纪良指着这群孩子里面的一个傻大个,说:“石头,你过来!我教你个方法,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做了,保管他第一时间能醒过来。” “真的吗?”石头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鼻涕,兴奋地问。 这石头估计只有七/八岁大,但长得极为壮实,都快赶上十几岁的孩子了。 纪良纯良得就如同一只小白兔,说:“当然了,我怎么会骗你呢。” 躺在地上的混子估计听到了纪良的说话声,怕纪良真出了什么坏主意,赶紧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纪良认真地教育石头,说:“你呀,去按他的人中。只要用力按下去,他立刻就会醒了。” 混子放心了,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就是按人中么?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不痛不痒啊! “人中?”石头迟疑地问。 “对的!”纪良说。 石头觉得委屈极了:“真的要按那里吗?按别的地方不行吗?” “如果你想要让他醒过来,当然要按人中了。”纪良揉了揉石头的脑袋。 石头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尸体”身边,他绕着“尸体”转了一圈,似乎是在观察。然后,他仿佛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种终于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的决绝表情。动手前,石头又看了纪良一眼。 纪良鼓励他说:“人中!”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瞧我的吧!”他狠狠地对着某个地方按下去了! “尸体”理所当然地诈尸了,捂住身体的某个部分,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小孩子们拍着手说:“哦哦哦,他又活过来咯!” “啧……”祁明诚仿佛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某个关键部位也跟着痛了一下。 太字中间一点,人的正中间。 人中,没毛病。 第三十四章 无视了那个在地上打滚的人,纪良引着祁明诚走进了屋子。因为他还在守孝,所以屋子里什么鲜亮的颜色都没有,显得有几分冷清。不过,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很会过日子,到处都被收拾得不错。 “新妹儿去我娘那里了……过两天族里有个孩子满月,她向我娘请教下该如何送礼。”纪良说。 纪良的母亲祁氏并没有和小夫妻住在一起。何木匠的家距离纪良的屋子有百来米,他们平时不在一起吃饭,但如果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对方家里上一碗。何木匠的一儿两女往纪良家跑得很勤。 当初祁氏改嫁时,纪良和他的奶奶,一个小一个病,都离不开人照顾,而且家底薄也雇不起使唤的人,必须都要跟着祁氏走。又因为族里的龌龊,他们就离开了原先的村子,住到了何木匠这边来。 那个时候,纪良才两三岁,于是直接住进了何木匠家里。但纪良的奶奶死活不同意一起住进去。毕竟,女儿嫁人后都少有会带上自己亲娘的,她一个前头的婆婆,哪里能厚着脸皮跟到第二家去呢? 那时,村里有一间无人住的老屋,纪良奶奶收拾收拾就住了进去。纪良懂事得早,后来就和自己奶奶住在了一起。再后来,他们推倒了老屋,在原址上建起了新房子,就是纪良现在住着的这栋了。 屋子建得很小。大约当时纪良和他奶奶手里没有太多的钱吧。 这时候的屋子造起来也简单,除了木工的活需要特意请人来做以外,其他的活都可以被村里人的男人们包了,报酬是包一日三餐。打个比方,赵家的猪圈就是赵大郎自己垒的。当然,猪圈和住人的屋子不一样,但总之都是村里人帮忙一起建起来的,除了在原材料上花些钱,别的地方开销都不大。 听闻赵小妹去了祁氏那里,祁明诚了然地笑了起来。 之前和赵小妹相处了也有一年,祁明诚不敢说对小妹十分了解吧,那总也有七分。赵小妹的情商不低呢!祁明诚不信赵小妹是真的不会送满月礼,她之所以什么事情都去找纪良母亲,无非就是想要处好婆媳关系。祁氏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赵小妹做了沟通的桥梁,在纪良、祁氏两边都能得着好。 有时候,祁明诚忍不住会开一点小小的脑洞。 如果他现在能够创立一个家族企业,那么他可以把赵家、祁家的人全部安插到合适的岗位上去。赵老太太年龄大了,身体也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她可以是名誉主席,或者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吉祥物。 祁明诚是总负责人。 赵家大郎培养一下可以入主财政部,他心细且正直,适合管理财务。 拥有可怕交际能力的赵家三郎可以管理市场部。 四郎负责研发。 赵小妹则非常适合管理人力部门! 吴顺……如果姐夫不介意的话,祁明诚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特别助理。 至于祁家的姐姐们,祁大娘子的性格太柔顺了,别人给她捏成方的她就是方的,给她捏成圆的她就是圆的,这样的性格上了职场肯定是要吃亏的。只要丈夫不渣,她适合做全职的家庭主妇。祁明诚不歧视家庭主妇。当然,说不定祁大娘子培养一下也能去后勤部呢?人的性格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啊。 祁二娘在色彩搭配上挺有一套的,她可以去信息部,负责广告设计和产品包装。 至于祁三娘,这已经是个完美的特别助理了!若没点本事,周府中的大丫鬟其实那么好当的?祁明诚觉得,他只要把吴顺和祁三娘两个人团结在自己身边,这二人可以轻轻松松组成一个总经办了。 至于纪良……嗯,官商勾结这个可以有。 当然,以上全部是来自于祁明诚无聊时的脑洞。 仅仅是脑洞而已,几乎没什么可能性会实现。别的都不说,这时代的商人地位太低了,三郎、四郎肯定是要继续求学的。再说,人人都有自己的梦想,祁明诚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替他们规划什么。 即使还没有见到小妹,祁明诚也相信她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他转而提起了屋子外面的那个人,问:“那个……我不信你还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你不会打算就让他一直这么恶心人吧?” “办法自然是有的……”纪良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这混子的一系列行为背后分明有着纪氏宗亲的支使。如果纪良把第一个混子按下去了,肯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混子冒出来。于是,纪良索性就留着这个混子一直没有解决。纪氏宗亲们都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说句不客气的,纪良犯不着为了打只老鼠伤了玉瓶。嗯,他自己就是这只玉瓶子。 出族终究是一个把柄,其实纪良什么错都没有,但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迂腐的书生和卫道士。 纪良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情。因此,他现在需要静候时机。 祁明诚对此有些沉默。别说是在这个宗族天然高于一切的时代,就是在现代,他们生活中也永远不缺慷他人之慨的伪圣母以及喷着唾沫指点江山的键盘侠啊!某些人的脑回路是正常人没法理解的。 纪良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见祁明诚带来的那个人(王根)正老老实实地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大门口并没有什么人经过,于是对着祁明诚笑了一下,说:“其实,我还挺感激这混子的。虽说我两三岁时就随着母亲住到了何家村,但是,我姓纪。何氏的宗亲对我很客气。我是个小拖累时,他们对我很客气;我成为秀才了,他们依然对我很客气,只不过这种客气中带上了一些尊敬而已。” 如今,纪氏宗亲指着这个混子闹了一场,何氏的人忽然联合起来站在了纪良的身后。于是,纪良和何氏宗亲之间的隔阂马上就消失了。何氏宗亲为纪良出了气,心里忽然就对他生出了不少亲近心。 老实说,纪良有些享受这样的护短。 “你懂?”纪良给了祁明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祁明诚立马懂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怪不得这小子平时喜欢装成小白兔,不仅仅是为了迷惑别人,他显然也很享受自己这一方人对他的关心。好在赵小妹同样是个聪明人,否则肯定要被迷惑了。 如果纪良的科举之路顺利。那么等他当官以后,他在前头坑人,赵小妹在后头递刀,这夫妻俩配合起来也是绝了。或者他们不坑人,而是出于站队的目的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在那个时候,纪良就负责在前头迷惑人,赵小妹就在后头搞夫人外交……总之,夫妻俩有商有量,绝对能搞出什么大事来! 因着祁明诚一进屋就拉着纪良说话,他们说了一会儿,纪良还没有给客人泡茶呢。于是,纪良赶紧去了厨房泡了两杯茶叶水。纪良家和赵家隔了两座山头,这里的一些规矩就和上莱村不太一样了,这里待客时还是更喜欢泡茶叶一点。当然,祁明诚也更喜欢喝茶水。对他而言,糖水鸡蛋有点腻了。 纪良招呼着祁明诚和王根喝水,说:“你们先坐着,我去把新妹儿接回来。” 同一个村子,一百米不到的距离,当赵小妹去找祁氏时,纪良每一次都会亲自送她过去,然后估摸着时间,觉得赵小妹和祁氏聊得差不多了,他又亲自去把她接回来。村里人都知道纪秀才疼媳妇! 祁明诚觉得自己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面对着祁明诚打趣的眼神,纪良理直气壮地说:“我门口躺着个混子。我当然要护着她。” “啧……以前那个说到我家小妹时立刻脸红了耳朵也红了的纪良去哪里了?”祁明诚说。 纪良不再理会祁明诚,用自己匆匆离去的背影充分表明了已婚人士对单身狗的蔑视。 赵小妹得知祁明诚来了,非常高兴,立刻跟着纪良回家了。她看着祁明诚,觉得祁明诚黑了点,不过气色却比以前更好了,心中替祁明诚高兴,忍不住说:“明诚哥,你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吧?” 祁明诚摇了摇头,说:“你们开口留我,其实我也很想住下来(并不是,拒绝吃狗粮,关爱单身狗,从我做起)。不过,我马上要去京城中走一趟,实在没有这个时间了。”既然赵小妹的日子过得很好,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而祁三娘马上要赎身回家,他作为家里的兄弟,需要去接一接她。 赵小妹有些失望。作为一个刚刚嫁人的小姑娘,婆家人再好,她难免还是会想家。不过,她知道了祁明诚有正事要做,接姐姐回家自然是件重要的事,于是不敢耽误他,就没有再说什么挽留的话。 纪良明白媳妇想家了,小声地说:“等孝期结束了,我陪你回家住几天。” 赵小妹立刻羞得低下了头。 祁明诚和王根对视了一眼。哎,是时候成立一个动物保护组织了。 第三十五章 祁明诚打算买房子了。 自祁明诚穿越已有两年,再过一年,到了明年夏天,他和赵成义的这段婚姻就走到了尽头。咦,这么说听上去有点不太对,貌似很多都市狗血离婚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的。总之,到了那时,祁明诚就算是完成原身遗留的历史义务了。而如果他脱离了赵家,那他肯定不能继续长期地住在赵家之中。 因此,祁明诚需要有一栋自己的房子。 祁家原本的家产已经全部被渣爹败光,祁明诚只能重新买房子住。他打算把房子买在镇上。 因为梨东河的存在,镇上虽然不够繁华,但交通还算便捷。祁明诚又没有什么田地需要打理,因此他住在镇上刚刚好。就算祁家的姐姐们想他了,从村子里出发去镇上,也是一件非常方便的事情。 祁明诚其实很享受赵家的家庭氛围,他打算在这个时候就提前买好房子,其实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作为祁家的男丁,只有他买了房子,赎身归来的三妮才可以跟着他一起住,不用寄人篱下了。 于是,从纪良家回来后,祁明诚就立刻开始着手买房之事了。他在这件事情上需要姐夫吴顺的帮助。吴顺常年和镇上的生意人打交道,在梨东镇这片地方,吴顺说的话确实比祁明诚的话要有分量。 祁明诚对于房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只说:“屋子不用很新,家具什么的也不重要,反正我都能自己重新装修。大小的话……不用很大,在接下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房子里估计就住着我和三姐以及我雇佣的合同工们。我琢磨着,有个七八个房间就够用了。对了,院子里最好能有一口井。” 如果没有井,就需要每天去河里拎水。说真的,这不是很方便。 吴顺把自己认识的人在脑海中扒拉扒拉,说:“其实镇上的人大都会一直住下去,你忽然要买房了,中人手上肯定没有什么最近才开始卖的房子让你挑,只有那几栋一直空着的宅子能卖给你。价格上倒是可以商量,但因为长久没有住人,院子都荒凉了,屋子也显得破败,说白了就是没有人气。” “这没事!反正买了房子以后,我肯定要自己再弄弄的,找人好好收拾一下就行了。对了,还可以让王根他们四个人先住进去。他们四个活力旺的小伙子镇得住一切牛鬼蛇神。”祁明诚笑着说。 吴顺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就说:“那行,我心里都有数了。对了,既然你到时候要把王根他们带过去一起住,那你在归置院子的时候得分出前院后院来,让姨妹住在后院。”吴顺倒也不是迂腐的人,只是三妮还没有说亲,世人有时候就看重这些。他们既然活在这个世上,少不得要注意两分。 祁明诚把买房的事情全部托付给吴顺后,立刻就动身去京城接三妮了。 早在春夏交接之际,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就去了,那是周府的表小姐,是周老夫人的外孙女儿。三妮那时怕周老夫人受不住打击,连着几天没敢好好闭一会儿眼睛。好在,老夫人已经慢慢缓过来了。 三妮离开周府的那天,整个京城中的桂花都开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周老夫人特意命自己身边得用的老嬷嬷送了三妮出府。有了老嬷嬷的陪同,三妮在过二门、过大门的时候,她的东西就不用被粗使婆子检查了。也就是说,三妮顺顺利利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全部从周府里带了出来。 先不说周老夫人时常给的打赏,光是四季的衣裳和积攒起来的月例就已经有不少了。因着祁明诚和沈灵之间的联系——虽然祁明诚一直都不知道他的那些点子最终都落在了沈灵手里——再加上周老夫人对于三妮这个伺候了自己好几年的丫头确实有些情谊,因此她不仅没有收三妮的赎身银子,还封了一包银子作为赏赐。三妮规规矩矩给老夫人磕了头,心里有些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期待。 不过,事情也有不顺的时候。待祁明诚带着三妮回到梨东镇时,他们的房子竟然还没有归置好。 吴顺解释说:“本以为两个月的时间是尽够的,结果我们原本看好的那间屋子真是空了太久了,房梁都被蛀了。我想着,这样的房子哪里还能继续住人呢?于是,只好重新再挑着。也是巧了,我正挑着时,镇上有个铺子的掌柜,他的女儿女婿似乎在外地发达了,想要把他接过去享福,他就打算把现有的房子卖了,把铺子也转了。他的房子是好的,其实还是买他的房子合算……于是就耽误了。” 掌柜家的房子在一个月前就打算脱手了,只是当时看上他房子的还有其他人,吴顺又磨了好几天才把这房子磨下来。如今掌柜的正把自己的东西都往铺子里搬,等他搬空了,祁明诚就可以入主了。 吴顺有些歉意,生怕祁明诚认为他办事时不尽心。 祁明诚自己是无所谓的,马上就要冬天了,他在赵家住着,每天都能守着火炉,反而更加舒坦。而且赵家的人多啊,都凑在一起了才热闹。只是三妮一个未嫁的姑娘,就不能一直在赵家住着了。虽说大家是亲戚,但在这个时代,未嫁的小姨子一直在姐姐的婆家住着是会被村里那些长舌妇说嘴的。 其实吴顺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如果他没有备选方案,他就不是办事稳妥的吴顺了。 吴顺搓了搓手,说:“我这不是马上就要跟着大哥去卖炭了么?我不在家的日子,就让姨妹住在我家吧,有她姐姐陪着他。你平时常去下河村里多走动走动,总之帮我看顾着点。长姐如母,日后姨妹嫁人了,她初二回娘家时,要是赶上你不在家的时候,不也是去我家吗?住这么几天不妨事的。” 家里没有男人,姐妹们住在一起,那叫作伴。虽只是多个借口,但事情的性质立马就不一样了。 目前看着似乎只有这个办法,祁明诚问了三妮的意思,她反而更喜欢这样的安排。 虽说跟着祁明诚住在自己家里似乎更加自在,但是三妮离家这么多年,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两个姐姐说。既然吴顺不在家,那完全可以让祁二娘也住过来,她们姐妹三人就能好好亲近几天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祁二娘心里挂念着妹妹,就跟着住到了下河村去,只不过她每天还会回上莱村一两回,看看玉珠儿。母女俩这还是第一次晚上分开睡觉呢。祁二娘不在的日子,玉珠儿是跟着祁明诚睡的。说真的,尽管祁明诚平时很喜欢玉珠儿,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玉珠儿带礼物,但他还真没有哄孩子睡过觉啊! 赵老太太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向来是不敢靠玉珠儿太近的。 白天玉珠儿在老太太的屋子里打个盹还行,到了晚上,老太太觉得自己身上阴气重,就主动远离了。而且,玉珠儿半夜还要把一次尿,祁明诚也不想让赵老太太拖着半边中风的身体来照顾小孩子。 祁二娘把女儿往祁明诚的怀里一塞:“我若带着她,总怕她路上吹着了。还是你带着她睡吧。” 总之这做娘的无比心大,祁二娘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给玉珠儿断了夜奶。 玉珠儿在祁明诚怀里傻乐。 祁明诚心里有些虚。却不想,玉珠儿胆子大得很,天刚黑时她没有见着娘,只皱着小鼻子委屈了一会儿,等到听说祁明诚会给她讲故事时,她虽说还委屈着,到底没有哭出来。祁明诚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上,闻着玉珠儿的奶香味,祁明诚睡得还算不错。 不过,祁明诚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他竟然梦到了阿灯。阿灯穿着一条紧身三角内裤,不光脸上长着很多胡子,胸前还长着很多胸毛,腿上还长着很多的腿毛。总之,他有很多的毛。阿灯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羊奶朝祁明诚走来,说:“你之前帮了我大忙,我一直都想要报答你来着。喝点奶吧?” 祁明诚尝了一口,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奶怎么和咖啡一个味道啊?” 现实生活中的阿灯肯定不知道咖啡是个啥,不过梦里的阿灯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知道你想喝咖啡了吗?为了把羊奶煮出咖啡的味道,我废了好大的劲!真是的,就没有见过比你更难伺候的。” 祁明诚立刻火了:“我怎么就难以伺候了?我让你伺候了?”呵呵,他好想送他一个剃毛刀啊!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毫无逻辑地吵了起来。他们吵架时,羊奶被打翻了,全部撒在了祁明诚的肚子上,祁明诚只觉得自己肚子热热的……湿湿的……热热的……湿湿的……祁明诚猛然睁开了眼睛。 很好,玉珠儿趴在他的肚子上睡得正香,把他的肚子都尿湿了。 真是好大的一泡尿啊! 然而玉珠儿并没有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萌萌地砸了下嘴。 祁明诚气笑了,在玉珠儿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做梦的时候阿灯气我,结果醒过来你又气我。你和他才是一头的吧?”说起来,都不知道阿灯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一切顺利吗? ———————— 阿灯·赵明·有很多名字·赵成义如今是欧阳千总手底下的一个普通的兵。 如果,赵成义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消息全部说出来,他凭着功劳肯定能被欧阳千总提拔。但是,赵成义只咬死了,要见到一个既能得到他信任又真正能够主事的人,他才愿意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不过,欧阳千总和刘守备(即刘秀明)都很相信段吉,因此他们也愿意给予赵成义一些信任。见赵成义坚持,他们便猜他手里握着的那些东西定是有什么重大干系的,并未觉得赵成义是在拿乔。于是,在他们把赵成义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管起来的同时,也确实照着赵成义的意思联系了什么人。 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日,欧阳千总替某个人约赵成义在上次的那家小酒馆中见面。欧阳千总的嘴很严,一直未向赵成义透露要见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过,能让欧阳千总如此严阵以待,想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吧。 赵成义推开了包厢的门,却见屋子里坐着一个漂亮的少年。 他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说真的,赵成义推门之前还猜测过,要见他的人到底是谁呢?他猜测那应该是一位面黑体壮的将军,也可能是一位文官,总之都是当初镇国公那一派系中拥有话语权的并且现在还依然忠心的人。 赵成义根本没想到要见他的竟然是一位漂亮的少年。 这少年适合被养在富贵中,适合在文人雅集上吟诗作赋,怎么会来这西北的荒凉之地? 不过,赵成义立刻就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和怀疑全都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一边坐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欧阳千总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在这个少年开口之前,他不会率先开口。 漂亮的少年微微一笑,一举一动间尽是世家子的风流潇洒。 他道:“在下沈灵,字拙耕,久仰义士之名。” 第三十六章 没想到穿越后第一次大半夜爬起来洗衣服竟然不是因为某些不可言喻之事,而是因为孩子尿了! 祁明诚就着月色从放在院子中的水缸里舀水洗衣服。洗衣服耗水,他其实更愿意去小溪里洗的。但现在玉珠儿在他的屋子里睡着,他不敢走得太远。好在玉珠儿睡眠质量实在好,他这进进出出还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她都没有闹醒。这么能睡也不知道随了谁了,明明赵大郎和祁二娘都是觉轻的人。 第二日,留着合同工阿顺看家,祁明诚打算去下河村中走一趟。 祁家的姐姐们正拿着祁三娘带回来的布料往自己身上比划。因着周府厚道,当然祁明诚在这里面也发挥了非常巨大的作用,总之祁三娘如今家底颇丰。祁大娘子和祁二娘原本还担心祁三娘日后的生活,但在祁三娘给她们看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后,她们立刻就不担心了。有了钱,腰杆就能直了啊! 面对着祁三娘拿出来的布料,面对着她那种带了点忐忑又带着期待的表情,两位姐姐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因此,她们就表现出了一副不客气的模样,拣着自己喜欢的花色打算做了衣服穿。 倒不是两位姐姐真的想要占这个便宜,只有她们不客气了,祁三娘这些年不在家中所产生的些许隔阂才能够彻底消除。正如赵老太太常说的那样,一家人啊,要互相尊敬,但是不能永远都很客气。 再说,她们现在拿了妹妹的布料,以后也可以在别的地方还回去啊,有来有往才是好的。 祁明诚到的时候,祁二娘正拿着一块布料往大姐身上套。大姐连连摆手说:“我如何能穿这样艳的花色?快放回去吧!”她其实不太擅长拒绝别人,于是面对着二妹妹的热情,她整张脸都涨红了。 祁二娘却觉得自己挑的这块布真是哪里都适合自己的姐姐,见到祁明诚来了,她眼睛一亮,对着祁明诚招手,兴奋地说:“阿弟你来说!你觉得这花色如何?好看不?是不是特别适合咱们大姐?” 祁二娘的审美是天生的,确实很有一套。祁明诚点着头说:“适合!大姐夫肯定也觉得适合!” 这又是一句打趣的话了。祁大娘子简直不知道该拿弟弟妹妹们如何是好。祁二娘拿着布料左晃晃又晃晃,说:“对啊,用这个布料做成了衣服,等你穿上身时,大姐夫正好就回家来了!你要不?” 祁大娘子的衣服一直都很素,她确实不好意思穿这样的花色,但是听见弟弟妹妹都拿吴顺来打趣了,她心里一时之间又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犹豫了好半天,祁大娘子终究是红着脸抢过了祁二娘手里的布料,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那……那我就要这个吧。剩下的都归你们了,你们挑着。” 在祁明诚不断的肯定声中,祁二娘又分别给自己以及三妮挑好了布料。 一时间家里布满了欢声笑语,在这种美好的气氛中,有客人上门了。来人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婆子,村子里一般像她这样大的婆子都穿得很素净,只是来人却穿得喜庆极了,她头上还戴着朵花呢! 要不是自己的教养不允许,在看到这个婆子的第一眼,祁明诚就能笑出声来。不过,他依然背过身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花三秒钟把那点控制不住的笑意折腾没了,才重新把脑袋转了回来。 “哟,这不是丁媒婆么?您今个儿怎么上这儿来了,是路过要讨杯水喝?”祁二娘率先招呼道。 丁媒婆扶了扶自己头上戴的花,把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模样,夸张地说:“哎呦呦,我还能因为什么事情上门?水就不用喝啦,要是这事儿成了,我八成是要讨一杯水酒喝的!我呀,不是为着别的事情来的,自然是为着喜事来的。天大的喜事就落在你家啦!哟,果真是水灵灵的姑娘好人品啊!” 丁媒婆说着话时就眼神乱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就抓住了祁三娘的手。 原来这人是来给祁三娘做媒的啊!祁三娘立刻低下了头,做出了一副害羞的模样。 祁大娘子和祁二娘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高兴。她们原本多少有些担心三妹的亲事,不过知道三妹有不少傍身的银子后,其实已经不特别担心了,但能引得媒婆主动上门,还是能证明妹妹的好啊! 祁二娘赶紧扶着丁媒婆走到椅子边坐下,祁大娘子转身去厨房泡糖水了,祁明诚也跟着她一起离开。祁大娘子却把祁明诚推回了屋子里,说:“你机灵些,指不定你日后的亲事还落在她手上呢!” 祁明诚只好又退回了屋子里。祁三娘从屋子里避了出来。姐弟俩打了个照面。 祁二娘笑着说:“丁姨,你知道我是个心急的,不妨先对我漏个口风,这到底是……” “自然是好人家!不然我能厚着脸皮上你们家的门?”丁媒婆得意地说,“方圆百里就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人家了。俗话说得好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女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有本事的汉子嫁了么?你放心,找我说亲的这家啊,家里是顶顶好的,有良田还有仆从伺候,嫁过去就是享福咯!” 这段话中的槽点真是太多,祁明诚觉得自己都已经无力吐槽了。 祁二娘却高兴地追问,道:“竟是有这般好么?到底是哪一家?丁姨莫要再卖关子啦!” 丁媒婆意味深长地笑了很久,哄得祁二娘把好话说尽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那家人很是诚心求娶呢!他们也不是别家,正是西边姚水村的姚大财主家,他家的小子今年二十又一了……” 祁二娘的脸瞬间落了下来,声音也冷了:“我怎么记得他家只有一个傻儿子啊?” “哎呦呦,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九美的?姚家那样的富贵人家,要不是真有了这一点点的缺,哪里能让儿子拖到现在?要是他们家早早娶了儿媳妇,不是把你妹妹给错过了么?” “丁媒婆,你今天要是为着这件事情来的,那我就直接拒了,你现在可以走了。”祁二娘说。 丁媒婆又赶紧说了好些劝慰的话,快要把姚家说出一朵花儿来了,祁二娘始终冷着脸不为所动。祁明诚其实已经有些烦了,要不是知道媒婆这种生物是不能得罪的,他都想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 好话说了一堆,丁媒婆见祁二娘始终不给好脸,她的脸也跟着落了下来,冷声说:“姚财主的儿子嫁不得?你妹妹还想嫁给谁去?那些不缺胳膊不缺腿脑子也清楚的汉子,哪个不想娶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姑娘?咱这片地方可都传遍了,你妹妹卖身为奴伺候过人,谁知道她都是怎么伺候的?” 丁媒婆刚刚进门的时候可是仔细瞧过祁三娘的样子了,这样的好人品,又正是个好年纪,若不是犯了错被主家撵了出来,她肯定能在宅子里捞个姨娘当当!想她丁田当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谁不知道大宅里的龌龊?丫鬟不就是用来给男主子暖床的么?就这还想装成个大闺女嫁个好男人?美得她! 祁二娘气得直接拿起了扫帚,赶着丁媒婆往外走:“滚!你给我滚出去!” “哟,要不是看在赵家有了两位秀才公,你当姚财主乐意捡你们家的破鞋?”丁媒婆越发嚣张。 祁明诚听得目瞪口呆。 有句话说,宁娶大家婢,莫娶小家女。所以,祁明诚一直以为,如果祁三娘想要嫁人的话,她肯定是不愁嫁的。却没想到这个媒婆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她的意思,竟是外面的人都在这么传,可见当地之人的愚昧。不过,祁明诚不信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认为,这盆脏水到底是从哪里泼过来的? 却原来,这流言最开始正是从这姚财主家传起的。姚财主是附近几十个村子里难得能用得起奴婢的人,他极为好色,又嫌弃正妻给他生的儿子是个傻的,因此不管有没有姿色,但凡是在他家里做过一阵的女仆,他都想要占了便宜。有些女人被他骗了,真把身体给了他了,想要从他手里拿到些好处时,他却又立马翻脸不认人了。那些女人还能怎样?若是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姚财主不会有多倒霉,她们自己就先要被唾沫淹死了,因此自然都忍了。由己度人,姚财主估计觉得谁家都和他家一样吧。 祁明诚强硬地抓着丁媒婆的胳膊把她往外拉,直接把她摔出了门外。 祁二娘紧跟其后,对着丁媒婆吐了口唾沫,就把院门关上了。 祁三娘虽然刚刚避出去了,但显然已经听到了丁媒婆那些难听的话,她漂亮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冷冷地说:“随她们说去,也不怕烂了舌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能怕什么?大不了我……” 祁二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妹妹要说什么“大不了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的话了。 祁三娘一脸坚定地说:“大不了我立刻去衙门立了女户,不嫁人照样吃得好穿得好,还不用劳心劳力去服侍夫家的一大家子的人!等我死了,自有外甥、侄子会给我上香祭拜,我还怕个什么!” 第三十七章 在祁明诚出发去接祁三娘的时候,两位姐姐显然心里都止不住高兴,因此肯定在言行中带出了几分。有些人瞧见了她们的喜悦,肯定会忍不住问了一两句。祁家姐姐们觉得三妹归家后肯定是要见人的,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于是若有人问起,她们就说是家里的妹妹马上就要回来了等等。 这原本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考虑到赵家如今有了两位秀才,赵家的人几乎时刻都被一些人盯着。只是秀才已经放话暂时不娶妻了,那想要巴结上秀才的人该怎么办?自然要从赵家的姻亲下手。 赵家的姻亲只有两家,一家是祁家,一家是纪家。原本这两家人都无人可下手,就在这个时候,祁三娘却要回来了,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被人看上了。看上她的人还颇为委屈地想,要不是看在两位秀才的面子上,谁愿意娶这样一个呢?他们家都如此牺牲了,想来赵家、祁家都对着他感恩戴德了吧? 简而言之,这些人就是想太多了,而且还想得太美了! 于是,在祁三娘刚刚归家还没有多久时,媒婆就上门了。 媒婆这种生物是真的得罪不起的,她们一人就能扛起全部流言的半边天,那张嘴是最最厉害的。 祁明诚想了想,说:“等到镇上的屋子收拾好了,反正我和三姐就搬到镇上去了,镇上的邻里之间走动不如乡间频繁,没有人会跑来三姐面前说些难听的。而等到这个冬天过去,有些不靠谱的流言自然就会散了。谁能一直这么无聊?再说,三姐若是愿意,来年春天还能女扮男装跟着我去跑商。” 说着说着,祁明诚更觉得自己的注意靠谱,说:“虽说跑商辛苦了一些,但能看看不同的地方和风景,也是一件美事。对了,我之前不是出去跑过一次商么?我把一路的见闻写了出来。等到冬天不得不时刻坐在火炉旁时,我正好把手稿整理一下。三姐你也帮着我一起整理吧!”祁三娘是识字的。 祁二娘心里还装着火,却又因为祁明诚这段话笑了出来,于是她的脸上就呈现出了一个稍显扭曲的表情:“女扮男装?你是戏文听多了吧!女扮男装有什么用,只有傻子才分不清楚男人和女人。” “当初周府的那位表小姐,她女扮男装时,我们不就没看出她的真实身份。”祁明诚说。 事实胜于一切雄辩,尽管他们对“事实”的认知存在着某种偏差。 祁二娘只得说:“像贵人那样的终究是少数。你让你三姐扮一个,立刻就能叫人看破了!” 经历了丁媒婆上门这样的糟心事,祁三娘想要嫁人的心思又淡了一些,而祁家的两位姐姐也暂时把这些事情放在了一边。她们平时很少出门走动,倒是不在乎村里的人都在说什么。有时候村里的人想要传流言也没有什么坏心,不过是想要瞧个热闹,如果她们跳出去和别人当面锣对面鼓,这个事情就真的没法善了了。但如果当事人选择了沉默,大家觉得传这些话没什么意思,时间长了就不说了。 总之,面对这种事情,除了把那些说得特别过分的人教训一顿,大部分时候似乎都只能忍。 但是,这个事情在祁明诚这里没法善了。 祁明诚想要查一查流言的来处。现在已经没法把流言止住了,因为他不可能去堵上所有人的嘴。但如果他能把流言的源头找出来,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教训那个人一顿,那么大家就能知道,如今的祁家已经今非昔比,祁家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了,某些人以后再想做点什么就要掂量掂量了。 赵大郎和吴顺归家时,祁明诚在镇上的房子虽说没有彻底弄好,但原主人已经搬空,他们倒是能够立刻住进去了,家具什么就慢慢添置吧。卖炭二人组回到梨东镇后的第一站就歇在了祁明诚这里。 两位姐夫就是打算喝杯水,和祁明诚聊聊天,然后再回家去。 这一次的炭照样卖得不错。 赵大郎显得特别高兴,他的话也多了起来,捧着一杯热茶,说:“你上回还说云安林家的境况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然而他们这回却又要起了。当初宫里来民间采选宫女时,林家的老爷把女儿送了进去。据说,当时他夫人舍不得女儿,还狠狠闹了一场。只是林家老爷已经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了,于是好好的富家小姐就这样去宫里做了伺候人的活,一去十年没有动静……不久前宫里传消息来了!” 云安林家的发家史并不是什么秘密,祁明诚特别佩服林家的上上一任家主,那真是一个非常有投资眼光的人,但他的接任者就不如他了,如今的这位家主更是只能吃老本,总之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祁明诚对于这种八卦不是很感兴趣,不以为意地说:“莫不是那位小姐诞下龙子了?” 赵大郎摇了摇头,说:“比生育之功还要大一些。她在秋猎时救了驾,这才被封为娘娘的。” “救驾?”祁明诚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赵大郎却提供不了更详细的消息了,只说:“总之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其中的细节连林家人都不甚清楚,我们就更探听不到了。不过,既然林家的姑娘有了救驾之功,云安林家自然会大受封赏。” 吴顺的心要比赵大郎细一些,微微皱着眉头说:“我们和林府的那位管事也算是打了几年的交道了,虽说他只是一位管事,但上行下效,有时也能从他身上揣摩出林家的家风。按说发生了这样的大好事,林家应该大肆宣扬,不说让整个云安城都热闹起来,府内也总要张灯结彩吧?结果,林家只是按例布置了下,府里那几位有名头的主子都不是很欢快。林管事还抱怨说,内宅里罚了好多下人。” 下人没有人权,碰上主子心里不痛快了,打打骂骂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对于这种主动把女儿送去宫里的人家,他们要的不就是一个荣华富贵?怎么又不痛快了? “难道说那位娘娘……不行了?毕竟是救驾,又是在秋猎时救驾,被箭刺了,被野兽伤了,要是那位姑娘的情况严重,能救过来的机会就不大了。”祁明诚分析说,“你们也说了,那家的主母不是一直都很心疼自己的女儿?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难怪她心里不痛快。唉,总之卖女求荣要不得。” 赵大郎点点头,说:“宫里要采选宫女时,即便是穷人家,谁不是想方设法给女儿谋一门亲事好避过去的?偏偏是那些不愁吃穿的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养大了,却送到那种回不来的地方去了。” 穷人家自然也有卖儿卖女的,比如说祁家的这位渣爹,三个小一点的女儿全部被他卖了出去。但不到天灾*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的时候,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见。赵大郎也瞧不起自己那位岳父。 “我倒是还听说过一个消息,都是过路客商传的,也不知道真假。”吴顺不紧不慢地说,“据说那位娘娘虽然得封了高位,但却伤了身体,竟是连承宠都做不到了。也许林家是为了这事可惜吧。” 这些都是宫廷内的事情,要不是皇上遇刺实在是件大事,估计都传不到宫外来。 总之,这些事情距离普通老百姓太远,赵大郎不过是顺嘴那么一说,说过了就过了。他喝了一口水,立刻又说起了别的,道:“你这回叫包春生和我们同船……他后来中途走了,是有什么事情?” 包春生就是四位合同工中的一位。他的年龄是四人中最大的,办事非常稳妥。 祁明诚笑着说:“确实有那么一点事托他去办……我让他去打探一些消息。倒不是什么大事,等他回来再说吧。我想着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只是这事儿若是不成,说出来也是让大家失望。”祁明诚这个人吧,如果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喜欢总是放在嘴上说给别人听。 “总之,等他回来以后,你们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祁明诚又说。 祁明诚穿越后,看似有了原身的记忆,但他毕竟不是在这个时代中土生土长的,连那一手毛笔字都要重新练起,因此对于古代的一些制度总是懵懵懂懂。出去跑过商,见过的人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有时候还听过路的人或者各地的当地人说起一些值得说的事,他才终于知道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把包春生派出去办事,也是祁明诚明白这个时代更多的规则后,心里忽然冒出来的灵机一动。 不过,现在包春生还没有回来,还不知道那个事情最终有没有结果。 好在赵大郎也不深究,见祁明诚是心中有数的,他也就没有多问了。 第三十八章 当年经手了三妮、四妮、五妮的牙婆子姓郑。 三位姑娘到了郑婆子手上,第二天一早,四妮、五妮就被塞进一辆马车里带走了,三妮也很快被卖到了周府。祁二娘起初没料到妹妹被卖了,后来又不知道妹妹被卖给了谁,只好一家一家打探。等她追过来时,就只从郑婆子这里打探出三妮的去处,却怎么都问不出四妮、五妮到底被卖去了哪里。 三妮那时也问过郑婆子,同样没有问出来。郑婆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贵人的事情,你莫要再掺和了,别到时候送了命都不知道!”面对着三妮的苦苦哀求,她终究是一丝口风都没有透露出来。 当时镇上的牙婆有好几位,这郑婆子算是外来的。 其他牙婆子还有别的生计,只这郑婆子是专职的人口贩子。她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奔波在各地的穷乡僻壤,低价收一些穷苦人家的女儿,再带去繁华些的地方卖了,偶尔也会来梨东镇上走动。 祁明诚原本是打算亲自去找郑婆子打探消息的,只是当他想要找到郑婆子时,才知道这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梨东镇了。似乎在她收了祁家三位姑娘又卖出去后,梨东镇上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线索就这样断了,直到祁明诚在西北买了阿灯几位奴隶后,因着阿灯要赎身,他特意陪着阿灯去衙门中走了一趟,他才忽然意识到,不管祁家的两位姑娘被卖去了哪里,官方都应该是有登记的。这种登记的目的是保证纳税,只有官方在卖身契上粘贴“契尾”(完税凭证),契约才会具有合法性。 但是,等到祁明诚深入了解后,他意识到这种登记制度并不完善。 正常的登记过程应该是这样的,祁渣爹卖女儿时,他要和牙婆子去一趟衙门,在衙门中写下卖身契,然后祁渣爹交人,牙婆子交钱,与此同时还要缴纳一定的税收,然后官方盖章确保契约书的合法性。但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平民百姓都觉得无端去衙门走一趟太让人心慌了,因此他们都从简处理。 于是,祁渣爹卖女儿时,根本就没有经过衙门的见证,他只是把女儿推给了牙婆子,强迫着她们在已经写好的卖身契上按了手印,然后他收了钱就跑了。等到了郑牙婆倒手卖时,比如说要把三妮卖给周府,已经谈妥了买卖后,她才带着三妮和卖身契去衙门把盖章的程序补完,然后才送到周府去。 也存在着那种买家急着要人的情况,那么他们会先把丫鬟领走,过些日子再去衙门补全手续。 四妮、五妮这边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祁明诚不得而知。 不过,她们那时被卖得很急,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买了她们的那个人在把她们带走后估计会去自己当地的衙门登记。于是,梨东镇这边衙门中就没有她们的记录了。这种登记制度的不完善之处就在这里,毕竟它的存在是为了查税,而不是为了人口普查。现在的祁明诚就完全不知该去哪里找记录。 如果能知道当时的买家是哪个地方的人就好了。然而祁明诚并不知道。 于是,事情似乎又绕回了原点。 祁明诚觉得很有必要找到郑婆子。他问了镇上的很多人,除了一个姓氏,好像问不出太多了。 直到祁明诚买了房子,这房子的原主人也姓郑,他才幸运地得到了一点点线索。郑掌柜在镇上开了三十来年的铺子,镇上的什么事情都能知道一点。祁明诚和他聊天时,不抱希望地问起了郑婆子。 郑掌柜沉吟半晌,道:“因着我俩同姓,算是个本家,她有时会来我铺子里歇歇脚。我婆娘死得早,家里就一个闺女,是我一手带大的。闺女刚出嫁那会儿,我浑身不得劲。郑婆子瞧出我心里不痛快,就宽慰了我几句,只说她自己有个养女,嫁去了……嫁去哪里来着?总之,她也很是舍不得。” “那到底是嫁去了哪里?”祁明诚追问道。说不定找到那个养女,就能找到郑婆子了。 郑掌柜又想了半天,才说:“我真是想不起来了,只知道那地名仿佛是带了个‘橘’字的。我那时还觉得这名字和我们梨东镇挺配的,我们这儿不产梨却叫了梨东镇,也不知道那儿产不产橘子。” 这时候是有地图的,但平民百姓轻易见不到地图。祁明诚只好把包春生派出去打探消息了。他只让包春生先在阳泉县内问一问。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交通,既然郑婆子以前每年总会来梨东镇一两回,那她的家就不会离梨东镇太远,同县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在县内找不到,就只能扩大到整个省了。 祁明诚只让包春生去打听阳泉县内有哪些带了“橘”字的地名,或者也不一定是“橘”字,同音字如“菊”、“雎”等都是有可能的。等包春生打探到了,祁明诚就打算亲自去那些地方走一趟。 包春生这次的任务虽说有些繁琐,但他只要多跑几个热闹的地方,最好是各地商人来来去去的地方,细心点还是能够收集到资料的。然而问到了地名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却比较难以展开了。祁明诚甚至不知道郑婆子的养女到底姓了什么,说不定是随了她夫家的姓,说不定是随了亲生父母的姓,总之不一定是姓“郑”的。就算顺利找到了“x橘”或者“橘x”那地,也不一定能找到郑婆子的养女。 祁明诚耐心地等着包春生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祁明诚当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他已经带着祁三娘搬到了镇上,也在打探那些诋毁祁三娘的流言最开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一查就查到了姚财主那里。说到姚财主这人,也许是因为他的生活水平比周围的人好太多了,平日里身边都是巴结他的人,因此人过中年还十分……蠢。 对,祁明诚只能用“蠢”来形容这个人了。他莫非以为全天下都是绕着他转的吗?像这种人,别看他平时总是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只要狠狠摔个跟头,他就永远陷在泥里,死活都爬不起来了! 祁明诚正想着应该如何教训这个人的时候,包春生回来了。 包春生此次出行时的运气很好,他刚离开赵大郎他们的船选择独行,就碰到了一个进城卖山珍的德橘镇人。见那人背着东西实在走得吃力,包春生就随手帮了他一把。此人很感激包春生,对着包春生千恩万谢还自报家门了。包春生一听“德橘镇”三字,心里乐了,这简直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包春生顺便就想打听一下郑婆子的养女,他这个人也鬼,不说想要找一个养母是牙婆子的妇人,而是这么说的:“我此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找我的妹子……她在小时候走失了,我打探了这么多年,才依稀知道她被一个牙婆子收养了,养母据说是姓郑的。可惜,我不知道我妹子现在叫什么,又打探了好久,却连那个牙婆子叫什么是哪里人都没有打探出来。好兄弟,你们那边可有符合我说法的人?” 德橘镇的人很同情包春生,把镇上的人想了一遍,略带迟疑地说:“我们镇子上倒是有个三十来岁的媳妇,是旺生家的。她的养母确实是个牙婆子,只她不是自幼走失的,应该不是你家妹子吧?” 包春生一拍大腿说:“我问了好些人,也就你说的这个稍微符合一点。好兄弟,不如你就带我去看一看吧。我那妹子长得极像我母亲,我只要在远处看上那么一眼,就能知道你说的这人是不是我妹子了。我妹妹走丢时那般小,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自己不是走失的,这话不算数啊。” 见那人还有些迟疑,包春生又说:“不瞒你说,我母亲躺在床上已经时日无多了,她只想在临死前再见我妹妹最后一面……”反正包春生的亲娘早就已经死了,他这么说也不算在诅咒自己的母亲。 德橘镇那人听他把这说到了这份上,哪里能不帮他? 待那人卖完了东西,就把包春生带回自己镇上去了。 包春生又不是真的在寻妹子,他分明是想要替祁明诚寻人。因此,等他到了德橘镇上,由那人指着远远看了旺生媳妇一眼,就立刻一脸失望地表示,旺生媳妇不是他妹子。那人还颇为心疼包春生,又留他在自己家里吃了顿饭。包春生借机在镇上停留了一日,暗中打探了不少关于旺生媳妇的事。 “……那妇人的养母确实是姓郑,也是个牙婆子,常年累月在外奔波,似乎都对上了。只是这位郑婆子早已经死了,据说是在九年前的那个春节,她许是多喝了几口酒,不知怎么的竟是晕晕乎乎一头栽到河里去了。那时的天气那么冷,被捞上来时,都不知道是淹死的,还是冻死的。”包春生说。 九年前的春节…… 如果这个郑婆子就是祁明诚要找的人,那岂不是说等她卖了四妮、五妮后过了几月就死了吗?当然,这二者之间或许没有什么联系。可是,最关键的线索人物死了,那祁明诚接下去应该怎么找人? 祁明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这个事情越发难办了。 第三十九章 郑婆子到底是不是被灭口的? 虽然看上去是很像被灭口的,但如果买了四妮、五妮的人,祁明诚在心里暂且用幕后之人称呼此人,幕后之人真的打算用四妮、五妮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么祁家人为何还能活得无知无觉呢? 在这个平民虽然有法律上的人权,但总之也没有多少人权的时代,如果幕后之人想要控制四妮、五妮,把她们当成了工具或者棋子,那他们不应该把祁家整一个控制住吗?狠心一点的,直接把祁家整个儿杀了,然后骗四妮、五妮把她们的家人都好好养起来了;不狠心的,也得把他们都关起来啊! 连知情的郑婆子都被灭口了,总之四妮、五妮的亲人不该这么逍遥才对。 等等! 祁明诚在理智上刚刚想要把“灭口”这一答案否决掉,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祁明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坐在祁明诚身边烤着火的祁三娘顿时被吓了一跳。她正在缝书,就是把《祁迹》手稿的边缘用线缝起来,使得它们能够装订成册。祁三娘弄得很仔细,纸张对得整整齐齐的,针线也走得整整齐齐。 瞧着祁明诚脸上那一副……说不上是如临大敌但也十分严肃的表情,祁三娘忍不住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估计是做丫鬟时养成的习惯,祁三娘很少一惊一乍,瞧着一直都很淡定。 祁明诚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他刚刚为何觉得祁家人没有被控制呢?如果祁家人好好生活在梨东镇这片地方,那么,反正他们永远也蹦跶不出什么水花来,而且唯一知道四妮、五妮被卖到哪里去的郑婆子已经死了,幕后之人自然犯不着控制了一群山野村民来打草惊蛇。他要是真的把祁家抓了,反而叫某些人一眼瞧出不对来! 想想祁家这些人吧,若祁明诚不穿越过来,哪一个是能走出这片地方真的找到四妮、五妮的呢? 但这种和平的假象只能是在祁家人老实待在梨东镇上时才会出现,如果祁家人走出了梨东镇,那么幕后之人会觉得事情失去了控制,他们唯恐祁家人坏事,就会采取行动。所以原身偷了赵家的钱财跑路以后,他的日子才会过得那么惨吧?识人不清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幕后之人说不定给他设了局! 那时,原身被迫入了贱籍,从此就不得不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怎么都走不了了。 看吧,这像不像是被幕后之人控制住了且没有了自由一样?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祁渣爹那一家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说不定他们就被控制着。 不过,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幕后之人不允许祁家人离开梨东镇,那么祁明诚一开始带着两个姐夫去云安城卖炭,他怎么就没有被“套路”了呢?套路是说要么把他控制了,要么弄个意外让他死了。那时祁明诚的卖炭之路非常顺利啊。后来祁明诚去走商,他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事情啊! 祁明诚慢慢地把这里面的逻辑理顺。 他和原身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呢?他们一开始的选择就不一样,祁明诚选择留在赵家,履行自己这具身体的责任,他还想着要把祁家三位被卖的姑娘找回来,这样才算对得起“祁家唯一男丁”这个身份;原身做了什么呢?原身偷了赵家的钱跑了,在原身的心里,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几位姐姐。 随着在这个时代生活得越来越久,祁明诚对于一些事情的理解也在加深。 比如说死后之事,现代人还继续看重身后事的能有几个?但古人就是看重这些,甚至他们觉得活着时吃苦不算什么,如果死了还继续吃苦,那真是能让人觉得恐惧而绝望。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还怕死后被阎王分尸把工钱全部捐了门槛呢!也就是说,赵家对于给赵成义结冥亲这件事情是非常看重的。 当时,赵老太太已经因为儿子的死讯瘫在了床上,结果冥亲之后,原身没有给赵成义祈福,反而偷钱跑了,那赵成义的魂魄怎么办?就成孤魂野鬼了?老太太说不定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样气死了。 要真是这样,那原身偷跑的行为果真是把大家的情谊都耗尽了! 那么,就算三妮在不久后回到梨东镇,就算祁大娘子和祁二娘还是去周府看望了妹妹,当她们说起原身时,对原身的感情会不会就像是对祁渣爹的感情一样?总之,就是心痛中带着一种失望,说不定还会来一句“就当他死在了外头吧”。而且那时原身已经跑了,三位姐姐确实不知该如何去找他。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自然能毫无顾忌地限制了原身。 而祁明诚是怎么做的呢?得知了三妮的消息后,祁明诚第一时间和两位姐姐去了周府。他们说好了要给三妮赎身。而三妮是周府老夫人身边最最得意的丫鬟。他们家人相认了,而且关系逐渐亲密。 在这以后,祁明诚才开始卖炭。 有没有一种可能…… 幕后之人比起祁家这种平民之家是非常有权势的,仿佛能够轻易地操控他们的生死,但他们和周府、镇国公府比起来就非常不值得一提了,于是眼看着祁明诚通过三妮顺利搭上了周府——虽然祁明诚只是想要给三妮赎身而已——幕后之人就不敢对他做什么了,任由他大摇大摆地去了云安城卖炭? 不是说幕后之人连个周老夫人身边备受器重的大丫鬟都不敢得罪,而是他们心里存了顾忌。 再后来,祁明诚帮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于是镇国公府的管事沈顺还特意跑来了赵家,想要收购他们家的各类豆制品方子。而在接下去的那个春节中,沈顺还以他个人的名义送了好些年货过来。 如果沈顺对祁明诚的殷勤被幕后之人看在了眼里,那么难怪他们越发不敢对祁明诚做些什么了。 也许幕后之人心里还存着侥幸,在他们看来,知道他们买了四妮、五妮的郑婆子已经死了,各类的证据也在多年前被抹平了,如此就算祁家人真得了贵人的青眼,祁家人也不能再查到他们身上了。 于是,他们犯不着再对付祁明诚。 毕竟,弄死了祁明诚,既打草惊蛇了,又有可能惊扰了贵人。 祁明诚再次从头推理了一遍,见其中找不到什么逻辑漏洞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这是不是说,如果他当初没有把祁家的姑娘当成是自己的责任,穿越后立刻一拍屁股走了,那么即使他没有偷赵家的钱,他的结局也不会比原身更好一点?毕竟,那个幕后之人正盯着他! 平民没有人权啊! 想要给三妮赎身这件事情,看似帮了三妮,但何尝不是在成就祁明诚自己呢?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一环扣着一环的。 你此时的善举将不知在何时再次回报到你身上。 祁明诚甚至都怀疑,赵家三郎第一次去考秀才时落榜了,这里面是不是被幕后之人动过手脚了。毕竟三郎、四郎的学识差不多,四郎头一回就考上了,三郎头次参考时卷子也答得很好,却落榜了? “科举也是要看运气的吧,也许三郎头回考童试时只是运气太差了。有才华的人怎么都出头,所以他第二次再参加童试时,立刻就考上了。”祁明诚自言自语道,“我真是都有些被害妄想症了。” “阿弟,说什么呢?”祁三娘略有些担忧地问道。 祁明诚不打算把自己心里的那一番推论说出来,因此只故作郁闷地说:“不知怎么回事,刚刚忽然就想起……他了。三姐,他当时把家里的东西卖了,又带着别人的儿子跑了,不知道近况如何。” 这个“他”就是指祁渣爹了,祁家姐姐们如今都不愿意再叫他爹了。 祁三娘面无表情地说:“想他作甚?平白坏了心情!他要是过得好,反正我们也沾不到他的光,他要是过得不好,那就是他自找的。不过,都说善恶有报,我估摸他现在是在哪个地方吃苦吧。” “我也这么觉得。”祁明诚说。 祁三娘狐疑地看了祁明诚好几眼,见他似乎真的没什么事情,她便又开始整理手稿了。这些手稿上大都有着很多涂改的痕迹,毕竟这是祁明诚的第一遍手稿。祁明诚打算弄好成稿后就把这些稿子丢了,可是祁三娘却觉得,最初的稿子是最具有收藏意义的。外人或许瞧不上,家人却很愿意珍惜呢。 祁明诚继续陷入了思考之中。 如果祁明诚刚刚的那一番推论成立,那么偷跑的祁渣爹和他继妻等人肯定是被幕后之人控制起来了,说不定就像是原身当初经历过的那样,被人设了局入了贱籍,从此被迫待在一个地方没了自由。 祁明诚其实从未想过要找到祁渣爹,因为在这个时代中,父母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父母卖孩子是合法的,父母砍了孩子的手脚是合法的,而孩子若是因为父母不慈而拒绝赡养,那就是猪狗不如的不孝之人了。因此,祁明诚不打算把渣爹找回来让自己受罪。在他的计划里,也许他五年后、十年后会再遇祁渣爹,如果他们过得不好也就算了,如果他们过得好,他就偷偷动点手脚让他们过得不好。 不过,祁明诚现在倒是想要去把祁渣爹找回来了。 只要找到了祁渣爹,如果他真的是被人控制了,那么祁明诚就能够顺藤摸瓜弄清楚四妮、五妮的下落了。不过,这个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幕后之人不愿意打草惊蛇,祁明诚同样不愿意打草惊蛇。 没关系,慢慢来。祁明诚在心里对自己说。 既然在原身的经历中,多年以后,赵家三郎能见到他,还把他丢进了监狱。那么,说不定四妮、五妮在那时就已经脱离幕后之人的控制了。否则,原身绝对会待在那个地方被一直限制自由下去。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四妮、五妮在那时死了呢? 祁明诚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既然赵家三郎能够见到原身,就说明幕后之人的控制力消失了。 所以,祁明诚的计划需要弄得更加缜密些,别到时候没帮上四妮、五妮,还坏了她们的事。 第四十章 祁三娘缝好手稿,把手稿端正地放在了桌子上,就起身去了厨房。 虽说在周府中学到了十八般武艺,但祁三娘的厨艺并不好。她刚进周府就因为生辰八字和属相好被调去老夫人跟前伺候了,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大家也没指望她能做什么,总之就是日日跟着老夫人讨个吉利而已。再后来,老夫人的身体果然好了,她就让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慢慢带着祁三娘。 所以,严格说起来,祁三娘在周府中的日子并不难过。委屈是有的,辛苦也是有的,但和那些从小丫头一步步熬出来的丫鬟们相比,她幸运太多了。至少,资历深的仆从们不会明着欺负到她头上。 因为祁三娘是被当成大丫鬟来培养的,所以当小丫头们苦练灶头上手艺时,她在努力学习认字。 祁三娘在周府中下厨房的次数很少,虽会做些精致的糕点,但那需要厨房里的婆子们提前帮她把各种原材料准备好,又有人帮她烧着火,总之需要祁三娘自己动手的地方太少了。归家后,祁三娘只新学了几样炖汤的做法,这个对她而言还算简单,只要把各种材料填进瓦罐里放炉子上煮着就好了。 这回炖的是骨汤,祁三娘拿个小勺子尝了尝味道,决定要往汤里再放一点盐。 这边祁三娘在厨房里忙着,那边祁明诚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祁明诚看着一年前还打过交道的沈顺,道:“沈管事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沈顺一身的风尘,足见赶路之匆忙。他并未休整就找上门来了,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形象不佳,因此很有几分不好意思。沈顺当着祁明诚的面表现出了一副有许多话要说而且需要慢慢说的样子。 祁明诚自然洗耳恭听。 然后,祁明诚就眼睁睁地看着沈顺的嘴巴张开了,闭上了,闭上了,张开了。 祁明诚继续很有耐心地等着。 沈顺的嘴巴又张开了,闭上了,闭上了,张开了,如此过了好久,到底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莫非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祁明诚体贴地帮沈顺打开了话题。 沈顺终于下定了决心,带着破釜沉舟一般的勇气开了口,道:“那……那个今日太过匆忙,竟是未下拜帖就冒昧上门叨扰了主家一番,实在失礼至极。我、我先回去,明日再重新上门向你请罪。” 祁明诚:…… 我裤子都脱了,结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沈顺的脸都涨红了,估计是急的。 祁明诚一直很清楚沈顺的身份,他是镇国公府的管事。在祁明诚看来,沈顺的办事能力不错,只是这人太容易害羞了。但凡祁明诚夸了他一句什么,他都能立马表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么经不起夸的人真是镇国公府的管事?嘿,他还真的是!可是,一般管事什么的不都已经是老油条了吗? 要不是祁明诚从来都不是什么自恋的人,他都要怀疑沈顺暗恋自己了! 不过,说来沈顺在赵大郎或者吴顺面前就又很正常了,似乎没见过他对着两位姐夫手足无措啊。 祁明诚若有所思。 沈顺估计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实在有失水准,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从自己身上取下了一样东西,推到了祁明诚的面前。祁明诚的视线从沈顺身上收回,落在了那样东西上。他不由地茫然了。 厨房中,祁三娘把汤舀到了碗中,打算端去书房给祁明诚喝。 祁家的院子不大,书房就在厨房的对面。 祁三娘才走出厨房,就见包春生正站在院子里安抚一匹马。 这马或许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因此身上都是尘土,不过它的精神头很足,瞧着还似乎颇通人性。 这样的好马并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不仅价格贵,若没有门路,一般人是买不到这种好马的。 祁三娘眼珠子一转,小声地问:“可是家里有客人来了?你认识么?”怪不得刚刚听到动静了。 包春生摇了摇头,又说:“我虽是第一次见着这位客人,但瞧着老板的样子,应该跟他很熟。” 莫不是什么生意上的伙伴?祁三娘看着书房那紧闭的门,不想去打扰祁明诚见客,就打算把汤重新端回厨房里热着,她还对包春生说:“我今个儿炖的汤多,等会儿你们也跟着喝一碗,暖暖身。” 包春生笑着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什么?提亲?!”书房里传出了祁明诚不可置信的声音。祁三娘和包春生面面相觑。 犹豫了一会儿,祁三娘跺了下脚,把汤碗塞进包春生的手里,然后提着裙角,轻轻地蹭到了书房门口。她想要知道是谁来找祁明诚提亲了。莫非是明诚跑商时认识的什么大人物?那人是真心实意看上了明诚,还是说家中已有妻妾,对着明诚不过是面子情?最重要的是,明诚自己又是个什么态度? 其实祁三娘自己也是适婚年纪,但不怪她想到自己身上。 那么好的马啊! 祁三娘不觉得有这样好马的人物会来找自己提亲,她在周府中一直很少会离开内院。 书房中,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了,沈顺接下来的话就顺利了很多:“那个……我并不是热血上头,今日上门绝对是出于真心的,其实我早早就……只是那时情况不允许,唯恐坏了……的名声,因此一直不曾说出口。只是,如今马上就……我想着,若是我再不说,定要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若是觉得我不够正式,我可以保证,我父母不出半月就能赶过来,我会再请最好的媒婆上门说亲的。” 祁明诚的心情无比复杂。他真的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说? 沈顺不敢看祁明诚,眼神落在了他刚刚给出的那块玉佩上。 “这块玉是我出生那日,我父亲亲自给我戴上的。我的真心就如这块玉……”沈顺说。 祁明诚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立刻把玉佩推给了沈顺:“既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那就……” 沈顺将祁明诚的动作理解成了拒绝的意思,脸色一变,态度忽然强硬了起来,说:“给出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即便你觉得我轻狂了,但今日我还是想说,自我八年前第一眼见到……时……” 八年前这个时间点……祁明诚严肃地问:“等等,你说了半天,到底是想要向谁提亲?” 刚刚还义正言辞说了一大堆的沈顺又有些结结巴巴了:“自、自然是府、府上的三姑娘。” 祁明诚觉得自己心好累,他真的不是一个自恋的人。可是,沈顺既然喜欢的是他三姐,为何要在他面前做出一副爱在心中口难开的样子?刚刚真是把他这个正直单纯的老实人吓了好大一跳,好么! 祁明诚再次严肃着脸把玉佩推到了沈顺面前,道:“我还是不能收。” “我……”沈顺连忙开口。 祁明诚淡定地说:“你既然是真的有心要求娶我三姐,那自然要征得我三姐的同意。世人皆说女子应该在家从父,父亲若是死了,就该由兄弟做主,我却不是这么看的。三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自然都要顺着她自己的心,我不会乱出主意。总之,我不会在婚姻大事上干涉三姐她自己的决定。” 见祁明诚这番话说得诚恳,沈顺动作麻利地把玉佩收了起来,道:“对对,你说得都对。这当然要问过三姑娘自己的意思。舅兄,既然你要安排我和三姑娘见面……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们见面了?”祁明诚问。 “舅兄刚刚那番话的意思,莫不就是让我亲自问过三姑娘么?”沈顺的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 啊不,是顺着竿子往上爬的流氓光芒。 “别叫我舅兄。”祁明诚黑着脸说。他忽然觉得沈顺开始崩人设了。 沈顺嘿嘿一笑:“其实,早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成是我的大舅兄了。” 怪不得祁明诚一夸,沈顺就各种害羞。他哪里是害羞啊,其实他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沈顺对着祁明诚大倒苦水:“唉,我光知道三姑娘迟早要赎身的,只是周府内院的事情,我不敢打探得太细,唯恐叫人拿捏住把柄往三姑娘头上泼脏水……结果,我替主子出了一趟远门,回程时刚走到半路,就收到了我弟弟的信,他告诉我三姑娘已经赎身了……唯恐三姑娘被你们胡乱嫁人,我只好半路转道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实不相瞒,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能在你这儿睡一会儿不?” 祁明诚:…… 沈顺又说:“主子这回真是把我坑大发了,差点连媳妇都追丢了。还好我弟弟机警。” ———————— 远在西北的沈灵打了一个喷嚏。 原来神仙样儿的贵公子也会打喷嚏啊。赵成义若有所思。 第四十一章 待在门口偷听的祁三娘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然后,她红着脸飞快地跑去了厨房。 包春生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样子主家马上就要办喜事了呢! 虽说隔着一扇房门,祁三娘并没有看到沈顺的脸,但是她辨认出了沈顺的声音。 祁三娘知道沈顺这个人,要说有多熟是不可能的,身为丫鬟总不能随随便便和外男搭话。因此,她仅仅是知道沈顺的身份。当初表小姐还在世时,沈顺总是替表小姐往周老夫人这里送东西,老夫人每次都会给他厚赏。这种明摆着在主子面前长脸的活都派给了他,可见沈顺在镇国公府中很受器重。 祁三娘是大丫鬟,常在老夫人面前伺候。沈顺来个十次,他们两人总有八次能打个照面。 周家这种书香门第是很重规矩的,当着老太太的面,祁三娘、沈顺间甚至都没有过眼神交流。 所以,祁三娘从未想过,这沈顺竟心悦自己。 如今知道了,祁三娘有些羞涩,有些慌张,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她在这些日子里已经慢慢打定了主意不想要嫁人,偏偏这时候沈顺来了,带着真心和诚意,仿佛在告诉她,她眼前还摆着另一条路。 祁三娘摇摇头,想着自己应该是要拒了的。 没得男方才上门,女方就立刻羞羞答答要答应的。 祁三娘不是矫情,她只是有些现实。与其去一个不熟的家庭中挣扎过日,她立个女户反而自在。 沈顺并不知道祁三娘已经知道他来祁家的目的了,于是他死皮赖脸地在祁家住了下来。他对祁明诚说自己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这话并没有作假,匆匆洗了个热水澡以后,他连头发都没有擦,就像猪一样地睡了过去,直接睡得昏天暗地。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饿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顺一顿饭干掉了祁明诚一天要吃的食物,他才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再次活过来的感觉。 留着沈顺住在自己家,其实祁明诚一开始是想要拒绝的,他很担心沈顺会在半夜去爬祁三娘的窗户。好吧,就算古人含蓄做不出如此夸张的事来,那沈顺也会找各种机会去祁三娘面前刷存在感吧? 结果,沈顺竟然一直躲着祁三娘走。 一开始,沈顺的理由是这样的:“我跋山涉水满面风霜,如今样子实在不够讨喜。若是三姑娘瞧见我,觉得我太粗糙了,岂不是冤得很?舅兄,你容我再养几天。”就算养不成小白脸的样子,应该也能白回几分。周府的老夫人是风雅人,三姑娘当年常跟在她身边,心里肯定更喜欢儒雅书生一些。 祁明诚默默在心里比划了一根中指。这沈顺根本就还没有取得合法地位,没资格叫他舅兄。 几日后,“男为悦己者容”的理由过后,沈顺是这么说的:“那时我接到弟弟寄来的信,心中太过着急,什么都没准备就匆匆往你家赶来了。如今我可是知道错了!若我冒昧地出现在三姑娘面前,她因此要怀疑我的真心该怎么办?若我为女子,一定会把像我自己这样的男人误以为是负心汉的!” 仿佛说得很有道理。 若祁明诚不是穿越的,又见沈顺没去祁三娘面前做些不规矩的事,一般人早就把沈顺打出去了。 只是,就沈顺这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儿,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啊! 祁明诚叹了一口气。 又几日,“自我厌弃”的理由过后,沈顺知道了姚财主做下的恶心事,为此大发雷霆,道:“该死的,此人竟然敢无端毁女子清誉!合该用针线把他臭嘴缝起来!对了,还要打断他的第三条腿。” 祁明诚颇为赞同地点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正打算找他算账,只是还在寻思方法。” 沈顺一把抓住祁明诚的手:“舅兄,此等小人哪里值得您来动手,留着让我来教训就可以了。” “你去教训了恶人,成了英雄,然后由我说给我三姐听?”祁明诚以为自己明白了沈顺的思路。 沈顺摇了摇头,严肃地说:“这种事情就不用让三姑娘知道了,没得坏了她的心情。”说了他教训姚财主的事,就必须要解释他出手的原因,那三姑娘岂不是知道了那人坏她名声的这些糟心事情? 沈顺宁可祁三娘什么都不知道,他悄悄地把这些事情解决了就好了。 祁明诚见沈顺说得认真,心里竟然难得有些感动了。 可是,他感动没有用啊!他三姐至今还不知道沈顺这怂货是为她而来的! “你有胆子叫我舅兄,你倒是有胆子去我三姐面前打个招呼啊!”祁明诚忍不住说道。 沈顺犹豫了一下,问:“我把父母请来,让他们领着媒婆上门,这样会不会正式一些?” “别别别!”祁明诚非常好心地劝了沈顺一句,“在你没有取得女儿家同意的时候,不是把场面弄得越盛大就越好的。这不仅没有显出你的正式,反而更像是一种骚扰,懂不?我三姐现在或许连你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结果你母亲却忽然上门来相看了,她若是心里觉得困扰,岂不就成坏事了?” 祁明诚这种观点当然是远超于这个时代的。此时的很多女子往往对自己的婚姻没有自主权。因此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即使真有那种疼爱女儿的父母,也仅仅是让她隔着屏风偷偷看上一眼而已。 沈顺虽然很怂,但他对祁三娘的心应该是真的,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患得患失。既然如此,那祁明诚就打算借机给沈顺一些来自于“舅兄(单身狗)”的“爱”的教育,至少要让他更为尊重女性。 不是说现在的沈顺就不尊重女性了,只是他身为这个时代的人,有时看问题会存着某种局限性。 当然,也是因为沈顺可堪调/教,祁明诚才会把自己的一些观点慢慢地灌输给他。如果沈顺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祁明诚自然就不会对他推心置腹了。不然要是沈顺曲解了祁明诚的话,又是个麻烦。 “舅兄,那我到时候就让我母亲在梨东镇上赁个屋子,只说是见着了这里山好水好,才会想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日的。新来了住户,自然要上门拜访各位邻居。等我陪着母亲上门拜访时,你一定要给我创造巧遇三姑娘的机会啊。”沈顺立刻有了主意,“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解决那个姓姚的。” “别叫我舅兄了。”祁明诚有气无力地反驳说,“叫人听见了,肯定要坏了我姐姐的名声。” “我就在你面前叫叫,当着外人的面,我都是在心里叫的。”沈顺说,“放心,我有分寸。” 祁明诚在坑一个人时,不喜欢直接真刀真枪地顶上去,而是喜欢在暗地里先拿捏住那人原本就有的把柄(没有把柄就制造把柄),然后再高举着正义之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惩治”那个人。 总之,在这种事情上,祁明诚喜欢把自己塑造成一朵在风中无辜摇曳的白莲花。 姚财主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很干净,小辫子是一抓一大把的。只是,祁明诚虽说收集了不少关于他的黑料,如果在现代早就找个媒体曝光了,等到事情得到了一定的关注度后,就立刻把黑料往各种官方举报机构一塞,那么姚财主肯定是要进去吃牢饭了。可是现在,祁明诚不确定衙门会秉公执法啊。 这种时候就轮到沈顺出马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沈顺甚至没有拿出镇国公府的名号,只拿出了一位府官的名帖,事情就变得非常顺利了。姚财主身上的罪名做不得假,什么奸/淫/人/妻,什么贿赂去乡间走动的税官每年交税时都在秤上动手脚,什么喜欢说“个皇帝老儿”等对圣上不恭敬的话……总之罚款打板子一个都不能少。 姚财主顺风顺水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阴沟里翻了跟头。还罚了那么多钱,他的家产几乎都要空了啊!好在自家的地还在,大不了再涨涨租子,再涨它一倍!姚财主趴在床上的时候,还这么想着。 谁知见他半年一年下不了床,姚财主的正妻终于硬气了一回,火速给自己的傻儿子聘了一位她早早就看好的姑娘。那姑娘是心甘情愿嫁给一个傻子的,不光是这样,她还生得五大三粗,就是姚财主没有在衙门里挨上那顿板子,估计他都打不过这姑娘,更何况是现在屁股都烂着只能躺在床上的他? 正妻和刚进门的儿媳妇联了手,直接把姚财主架空了,任由他下半辈子都在床上躺着。 祁明诚又借机推动了新的流言的传播。 其实这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姚财主为富不仁,那为什么他以前一直没事,直到这时才受到了如此严重的惩罚呢?因为,他对祁家的三姑娘不恭敬了,竟然对着那位姑娘说了好些不恭敬的话!三姑娘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命格却颇好,当年虽卖身为奴,但贵人都说了,这位姑娘的命格能延寿增福! 人不能和老天作对,诋毁了这样一位好命格的人,姚财主可不是马上就倒霉了吗? 当然,有人又要问了,既然是这样的好命格,那祁家人的命为何还是这样苦?马上就有人回答这个人了,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是做什么的?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历劫的。不过,他们到底是神仙,历完了劫,马上就该享福了。所以,三姑娘前十八年的日子过得有些苦,可她马上就要迎来好日子了啊! 人们一想,确实是这样的。三姑娘的二姐家如今有两位秀才公,亲家老太太竟还活着,大姐家似乎也开始发达了,她的亲弟弟更是直接在镇上买了房子。这岂不是都应了她的命格能延寿增福的话? 等到爱摆弄是非的丁媒婆在家门口摔了一跤,把胳膊都摔折了以后,大家更相信这样的流言了。 “好了,事情办得很顺利。我三姐现在的名声好极了。你还有什么可着急的?”祁明诚问。 “可是,媒婆们上门了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三姑娘的好,他们都来求亲了。”沈顺觉得祁明诚这个舅兄真是把他坑惨了,“镇上的媒婆都不够用了!一个媒婆竟然接了三家的生意,太荒唐了!” 祁明诚慢悠悠地说:“为着命格上门求亲的,以后的生活中但凡是遇到了点什么波折,肯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三姐的头上。这样的人家,我能把三姐嫁过去?我三姐也不傻,她能乐意嫁过去?” 第四十二章 沈顺怂得恰到好处。 如果他一开始就急不可耐地冲上去对祁三娘表明心意,祁三娘十有八/九是会拒绝的。因为,她对沈顺不熟,虽然感动于他的真心,但只有感动这一种感情,并不足以让她放弃立女户不嫁人的想法。 然而,沈顺怂了。怂分别两种,一种怂得恶心,一种怂得可爱。沈顺当然就属于后者了。 在沈顺想要把第一次见面弄得很郑重的过程中,其实也给了祁三娘认真思考接受这件事的时间。 沈顺就这样在祁家住了近十天。他一直以为祁三娘什么都不知道。祁明诚一开始也以为祁三娘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后来慢慢察觉了什么,然而他只是一心看戏,没有揭穿祁三娘,也没有点醒吴顺。 姚财主那边恶有恶报之后,祁三娘就按照祁明诚的指导给他做了一双露手指的手套。 祁三娘特意多做了一双。 祁明诚把多出来的那双手套交给了沈顺,十分淡定地说:“谢礼。” 沈顺一开始有些茫然,谢什么礼?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爱不释手地摸着手套,心里是高兴的,对着祁明诚既感激又有些责备:“你怎么把那些事告诉给三姑娘知道了?那她岂不是很伤心?” “你放心,我三姐原本就知道。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祁明诚说。 沈顺彻底放心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套上,把一双普普通通的手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儿来。等他把手套塞进怀中,看着祁明诚的眼神就变得无比慈祥,像个和蔼的长者。 “等等!”祁明诚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舅子啊……”沈顺已经开口了。 虽说沈顺一直没有取得合法地位,但他厚着脸皮非要叫祁明诚为舅兄,祁明诚也阻止不了。“舅兄”也就算了,怎么忽然又成小舅子了?若说舅兄中还带着一些调侃,这声小舅子就严肃认真多了。 男人有些时候叫别人“大哥”、“某兄”,并不是因为他们年纪小些,而是一种礼节性的谦虚。 祁明诚的年纪比沈顺小,他又是祁三娘的弟弟,沈顺叫祁明诚为“舅兄”的时候,其实带着一点那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巴结似的讨好。总之,正在追媳妇的男人的脸皮厚度是其他人所不能想象的。 “或者跟着三姑娘叫你阿弟也行。阿弟啊,我……我去准备回礼了!”沈顺说完就跑了。 很好,沈顺变得更加无耻了,原本想要巴结祁明诚的他竟然开始在口头上占祁明诚便宜了! 看着沈顺那明显透着欢快的背影,祁明诚觉得很无语。不就是一双手套么?这沈顺竟然嘚瑟得又开始崩人设了!而且,这手套原本就是祁三娘给沈顺准备的谢礼,结果他为着手套又要送一份谢礼? 那接下来是不是你一份谢礼我再一份谢礼无止尽了?恋爱中的人果然都很无聊啊。 嗯,这把狗粮不好吃,糖放多了有点腻。 在这个年代,沈顺和祁三娘的年龄都不算小了,因此在祁三娘点了头以后,两家人迅速地操持了起来,临近春节就过了小定。婚期则定在来年春天。沈顺依依不舍地回了京城,临走前对着祁明诚千叮咛万嘱咐,总之一定要小舅子举双手双脚发誓会照顾好他未来媳妇。祁三娘安心待在家里绣嫁妆。 祁明诚现在还没有脱离赵家,因此过年时,他是需要去赵家过的。 只是,留着祁三娘一人在家,他又不是很放心。 祁三娘笑着说:“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再说家里有包春生他们几个,还有小翠和张婆子,并非是我独住,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小翠是个刚刚才留头的小丫鬟,张婆子则三十来岁上下。 小翠和张婆子都是刚刚买回来的下人,她们是一对母女。 沈顺一家人都算是镇国公府的家仆,但他祖父是在战场上陪着主子厮杀过的忠义之人,主仆俩那时同甘共苦过,其中的情分自然与别个不同,沈顺家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仆从了。到了沈顺这一辈,他虽然名义上还是镇国公府的一个小管事,其实身份早已经改了良。因此,他家里是有仆从服侍的。 考虑到祁三娘要嫁到这样的家庭里去,祁明诚就给她勉强组建起了一个陪嫁的班底。 小翠和张婆子就是要跟着祁三娘一起嫁去沈家的。 祁三娘性格豁达,如今又有了小翠和张婆子在内院陪着她,而且外院还有包春生他们几个,祁明诚确实能够放心去赵家过年了。不过,他还是坚持留在家里陪着祁三娘过了小年,也算热闹了一下。 小年后,祁明诚给原身的母亲烧了些纸。这是她的忌日。 祁明诚和祁三娘之间虽然还隔着四妮、五妮,但按照梨东镇这边的年龄算法,其实他们姐弟俩只差了一岁。祁三娘是在某年正月里出生的。他们的娘六年生了五胎,每次都是出了月子又急着怀孕。因此在那年年末,她生了四妮、五妮。见生出来的又是女儿,于是她只好再生,来年的十二月底生了祁明诚。祁明诚刚出生时算一岁,出生后没几天过年了,于是又算了一岁。这样就只比三娘小一岁。 也就是说,别看祁明诚过了年就算是十八岁了,其实论周岁的话他才刚刚十六。 当然,考虑到祁明诚身上那种成年人的气场,其实大家都已经习惯把他当成大人来对待了。 小年后的第二天,祁明诚踩着积雪去了赵家。因为说好了日子,赵大郎特意出来接了他,担心他一个人走山路时滑到了。三郎、四郎也已经从省学回来了(他们归家那日还在祁明诚那吃了顿饭)。 三郎笑嘻嘻地说:“明诚哥,大嫂说你正在写游记哎!那小生可有幸拜读你的大作?” “好好说话!拿腔拿调听着欠揍。”祁明诚不客气地抢过三郎手里的烧饼咬了一口。 这种烧饼外皮是酥脆的,里面中空,填的馅是梅干菜和肉丁,闻着非常香,吃着也香。赵老太太身体好的时候,据说她最擅长做这种烧饼了,可惜了祁明诚没有这个口福。如今赵老太太不方便下厨房了,唯一继承到她这份厨艺的竟然是四郎。四郎在家,大家才有机会吃上烧饼。祁明诚很喜欢吃。 “抢了我的烧饼,那游记呢?” “回头给你看,顺便帮我润色一下。”祁明诚很坦然地把三郎拉过来当了劳力。 人多过年才热闹。祁明诚在赵家被投喂得心满意足。 初二,赵家小妹带着纪良回娘家。他们住了一天就走了。 到初十,大家亲戚就走得差不多了。纪良却带着两位姓何的壮实小伙子又来了。他们抬着竹椅,是来请赵老太太去他们那边过元宵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此时的母亲们都很少会去姑爷家里过夜,但纪良真的是太用心了。赵老太太心里也思念女儿,虽觉得不规矩,依然点头应了下来。 元宵过后,三郎、四郎又该去省学了。赵大郎自然要好好送一送弟弟们,祁二娘抱着玉珠儿也去送了。不过,赵大郎会一直把弟弟们送到省学,祁二娘就只是送到梨东镇,然后她就去陪祁三娘了。 赵家只留了祁明诚看家,大家都知道他怕冷,因此都没舍得让他去各处走动。 除了祁明诚,合同工中的阿顺、王根也留在了赵家,另外两位合同工则待在梨东镇上。 穿越已经有两年了,祁明诚的身体对于天气其实已经在逐渐适应了。总之他觉得今年的冬天没有前两年冷。因此,如果赶上了中午太阳好的日子,他还能主动离开火炉,坐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 再或者,祁明诚会去小溪边走走,看看纯天然无污染的风景,思考一下人生。 有阿顺和王根两人在,下厨洗衣服这种事情是轮不到祁明诚亲自动手的。只是,如果是外套也就算了,最里面的内裤,祁明诚是不好意思让阿顺帮他洗的。他不是矫情,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很私密。 说到内裤,祁明诚现在身上穿的这种四角贴身内裤真是一个跨时代的伟大发明!(他自封的。) 祁明诚其实很不习惯穿此时的中衣,他一直都想要在中衣里面再加一条内裤。只是,他不好意思指导着家里的姐姐们帮他缝那种贴身的内裤,自己又实在没有这个手艺,所以他是硬着头皮花了高价去镇上的店里定做的。内裤是棉的,穿着还算舒服,没有松紧带,只能像现代的运动裤那样系带子。 祁明诚在小溪里洗完裤子,回家时就见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眼看着那人立刻要推院门而入了,祁明诚皱着眉头问:“喂,你谁啊?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见着了祁明诚,他就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怎么是你?”那人有些失态地问。 “你认识我?”祁明诚打量着这个人。他有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二十多岁的样子,估计是风吹日晒的辛苦日子过多了,因此皮肤算不上好。当然,作为一个男人,皮肤不好并不是什么致命的缺点。 阿顺搂了猪草正从山上下来,见祁明诚和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仿佛在对峙,他立刻急匆匆地跑来帮衬。忽然,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阿灯?你是阿灯吧!你的胡子终于舍得刮了?对了,你要做的那些事情办妥了吗?是不是也想来追随主……咳咳,来跟着老板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祁明诚也终于认出阿灯了。 剃个胡子的变化也太大了吧,感觉这不是阿灯,而是阿灯调高了外貌值的弟弟。 “你是来找我拜年的?”祁明诚问。 “这里是你家?”赵成义反问。 祁明诚点了点头:“当然……不过,你是怎么找过来的?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的家在哪吧?” 祁在这一片地方算是大姓,所以是祁明诚把他家的房子买了?赵成义只觉得晴天霹雳,如果这里现在是祁明诚的家,那么他的家人又都去哪里了?家里人又为何要卖房子?莫非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无数次直面了死亡依然面不改色的赵成义在这一刻却觉得无比恐惧。 第四十三章 梨东镇其实是个小地方。虽说这里有条梨东河,如果梨东镇的人想要走出去,那真是方便得很。但这片地方没有什么特产,又因为是丘陵地带,良田的资源也不是很丰富,于是这里少有外人过来。 上莱村就更是小地方中的小地方了,从梨东镇上过来还要翻山越岭呢,谁没事愿意费这个劲? 所以,见到阿灯,或者说是赵明,见他竟然能够找到自己的家,祁明诚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 阿顺一脸激动地看着阿灯,不知道他老板已经下意识想要把阿灯划为危险人物了。 当然,其实祁明诚只是想不明白阿灯是如何找过来的而已,他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怀疑阿灯。如果阿灯愿意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祁明诚出于对他人品的敬重,还是愿意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的。 祁明诚看了看周围,知道阿灯只是一个人来了,而祁明诚这边有他、阿顺和王根三个。祁明诚觉得自己应该放轻松一点,就对阿灯说:“别在外头傻站着,你难得来了一趟,快进屋里来坐坐吧!” 赵成义眼睁睁地看着祁明诚推开了那扇在他眼里有着特殊意义的院门。他原以为当自己千辛万苦回到家,推开这扇门时,家里会充斥着亲人的欢声笑语。然而事实上,除了穿堂的风,什么都没有。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十几年前,当赵家发生变故的时候,赵成义已经出生了。虽说那时他还不大记事,但他知道自己的家里原本有个大大的院子,可忽然某一天就换做了眼前这个小院子。院子里的那颗柚子树还是他们刚刚在这里盖了房子的那一年种下的。他们平时从来不给这柚子树施肥,因此柚子的味道总是很涩。 在过去的那些年中,他做过多少次的梦,醒来时却只是想要再吃一口家里这并不好吃的柚子啊! 赵成义下意识地打量着整个院子。他浑浑噩噩地在院子里走动,双脚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哦,水缸也没有换,还是他熟悉的那个。那边是新垒的猪圈吗?围墙上是不是还有他当年调皮刻下的印子? 院子里的积雪早就被勤快的王根扫到了角落里,但赵成义依然觉得自己仿佛全身都泡在雪水里。 他浑身发冷。 祁明诚推开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的门,对赵成义说:“按说你是客人,又是第一次上门,我应该在堂屋招待你。不过,火炉点在这个屋,你先在这里坐一下吧。这是我的房间。我去给你泡杯茶。” 那是我以前住的屋子……赵成义在心里想。他快要被自己各种复杂的情绪压垮了。 “老板,我去泡水就行了,您陪着阿灯哥多聊聊呗!”阿顺机灵地跑去了厨房。 祁明诚见阿灯还站在院子里犯傻,正好他手里拿着刚洗好的四角内裤需要晾,便也离开了屋子。因为觉得大家都是男人,祁明诚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把内裤摊平搭在了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祁明诚在赵成义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说:“进屋吧。” 赵成义就像是个雪人,祁明诚轻轻一拍都仿佛能把他拍垮了。他浑浑噩噩地进了屋子,没心思打量屋内的布置,像一块石头似的坐在了火炉旁边,问:“这屋子的原主去哪里了?他们一家人呢?” “原主人?我不知道啊!”祁明诚用一根木棍子拨弄着火炉中的炭,试图让炉子烧得更旺一些。木棍子的最前端有一点点燃了,祁明诚赶紧把木棍插/进了灰里,于是那一点点火星又迅速消失了。 祁明诚是真的不知道屋子的原主是谁,他单知道赵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至于十几年前这里又住着谁,估计也就赵老太太知道了?于是祁明诚说:“我娘应该知道,不过她去我妹妹家做客了。” “那你娘什么时候能回来?”赵成义焦急地追问道。 祁明诚终于觉出了赵成义的情绪有几分不对,抬头看着他,略带歉意地说:“我娘是前天走的,怎么也要在我妹妹那里住上七天八天吧?怎么,你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找这屋子原本的主人的?” “这里原本是我家!”赵成义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流血的时候没有流泪,此刻眼眶却红了。 这……这个事情完全超出了祁明诚的想象!怪不得阿灯能一路找到这里来呢! 阿顺端着一碗糖水从厨房中走了过来,他见祁明诚微微张着嘴,似乎很诧异,而阿灯却红着眼,眼睛里都泛着血丝。阿顺一时也不知道这两人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傻笑着说:“那个……” 祁明诚赶紧说:“这样吧……我妹妹嫁得不算近,需要翻两座山才能到,现在出发去她家,肯定要在半路上过夜了。不如你就留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妹妹家找我娘,她应该知道些消息。” 目前看来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赵成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对祁明诚说:“让你见笑了。我、我不孝啊,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本以为回来能见到我娘了,谁知……对不起,我那时还骗你说我不是源兴省人。” 结果他们不仅同省,还同县,还同镇,还同屋……这都是些怎样的缘分啊! 祁明诚赶紧说:“能理解能理解!实不相瞒,我还有两个姐姐也是自幼离家的,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但我们都没有放弃。我想你的家人也是一样的,他们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你不要难过。” 阿顺终于听明白了,把糖水递给阿灯说:“是啊,好人有好报,阿灯哥你一定能找到家人的。” 为了能够早点到家,赵成义也是日夜兼程赶得路,在路上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结果到家以后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赵成义现在确实又累又渴又饿。他之所以还能撑着,全是因为他本人意志坚定。 赵成义没有多客气,直接拿过阿顺手里的碗,咕咚咕咚就把整碗糖水喝完了。 祁明诚随手从炉子边的筐子里拿了一个柚子,拿刀子划了口子,说:“这是院子里那棵柚子树结的果子。那棵树天生天长,我们平时都不去管它。这柚子不甜,不过吃多了还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赵成义在心里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柚子的味道了。 祁明诚有心要安慰阿灯,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把阿灯当成是那种三四岁就被卖掉或者被拐走的小孩了。也许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要回家,结果回来时却已经物是人非,这真是太虐了。 总觉得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很苍白无力。于是,祁明诚只是吩咐了阿顺去给赵成义做饭。然后,他就一声不吭地陪着赵成义坐着。哦,他还在剥柚子,打算在饭做好之前让阿灯先填一填肚子。 赵成义慢慢地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对祁明诚说:“谢谢你!” “不用,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对了,你的那些事情解决了吗?”祁明诚主动起了另一个话题。 赵成义点点头。镇国公的女儿“病亡”了,结果国公爷又多了一个儿子什么的,这种事情肯定不能让一般人知道。于是,赵成义非常有技巧地说:“我……实不相瞒,我原本在一家大商行打工。” 祁明诚抬头看着赵成义。 赵成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一个小伙计,上头还有好多小管事、大管事。我们那位大管事一直忠于主家,老东家也还算信任他。只是,老东家的儿子为了继承家业,却视大管事为眼中钉,用了些歹毒的法子把大管事弄死了,一时间我们这些底层的小伙计也受到了影响……这才使得我颠沛流离了几年。你那回把我从突丹族人手里买了回来,我后来就去找了大管事身边原本的心腹人……” 祁明诚听得很有兴致。他想着哪家商行的东家这么傻逼啊,那他是不是可以去挖角? 不过,眼看着阿灯要说到一些隐秘之事了,祁明诚赶紧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于是赵成义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不知道,如今商行里其实早已经乱作了一团,新东家以为他任命的新管事们都是好的,实则这些管事欺上瞒下贪污受贿,再这么下去,老祖宗留的家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散了……我一个小人物,看着这些都觉得颇为心痛。” 祁明诚问:“哪怕家主只有一个,但你们东家本家应该有不少人吧?就没想过换个新东家?” 赵成义心里一跳,换个皇帝岂是这么容易的?不过,他面上不显,说:“那都是他们的事了,我是个什么位分上的人?我能守好自己的本心,能影响我身边的兄弟,做决定的却都是那些管事们。” 祁明诚想到后世的那些办公室哲学,也觉得赵成义现在这情况有些头疼,只好干巴巴地说:“总之,你问心无愧就是了。”他其实还想问一问,哪家商行的决策人这么胡来,他能去分一块蛋糕吗? 只要阿灯透露一下他那东家的姓氏就可以了……祁明诚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开口问才不显得突兀。 想着想着,一颗柚子剥好了。 祁明诚手上全是柚子的酸涩味儿。 祁明诚把柚子递给赵成义,说:“那个……对了,现在叫你赵明吗?” 赵成义觉得自己再瞒下去似乎有些不厚道,于是说:“以前用化名,只是为了自保。如今倒是不妨碍什么了,其实我叫赵成义。我家中有四个兄弟,名字是按照礼义仁信排下来的。我排行第二。” 赵!成!义! 礼!义!仁!信! 排!行!第!二! 祁明诚下意识地朝供在桌子上的牌位看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赵成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赵老太太在赵家很有分量,她说的话,赵家人都会听,但如今赵家的主事人其实应该是赵大郎。赵成义当年的葬礼就是赵大郎一手操持的,那时冥亲还没有开始结,因此牌位是以大哥的名义立的。 于是“亡弟赵成义”几个字就直直地戳进了赵成义的眼睛里。 第四十四章 祁明诚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赵成义手里拿着柚子,眼中一下子就充满了期待,问:“那是我的牌位?!所以……这家的主人还是我们赵家?!我娘他们都没事吧?那你是我娘后来认的义子?”他语速飞快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赵成义已经等不及祁明诚的回答了,他打算直接站起来去研究一下牌位。 按照本地的习俗,牌位的后面会写上生者的名字。 祁明诚却拦住了赵成义起身的动作:“这里确实是赵家。你是赵成义?证据?” 没想到祁明诚会是自己的义弟……赵成义虽说很想知道家人的近况,但对于又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又是自己义弟的祁明诚,他觉得自己态度不能差了。于是,他耐着性子想要对义弟好好解释一番。 其实,在看到自己的牌位后,赵成义已经松了好大的一口气。他心里早已经估摸到这种情况了。正是因为知道在家人的眼中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事情才刚刚有了一些转机,他就立刻往家里赶了。 祁明诚从赵成义的手里把柚子抢了过来,放在了一边。 还吃什么柚子! 他们现在必须要进行一场严肃的对话。 祁明诚等着赵成义拿出证据。 赵成义刚刚张开的嘴忽然又闭上了。他在西北时遇到的那些事情都是不能说出口的机密! 如欧阳千总这样的西北军全部是镇国公的嫡系,因此他们很尊敬沈拙耕这位镇国公府继承人。即使这位镇国公之子的年纪不大,大家依然称呼他为一声“先生”。赵成义就跟着叫了沈灵为沈先生。 赵成义给沈先生带来了两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第一条,赵成义握着当今圣上勾结异族的证据,当年正是因为这种内外勾结才直接导致了镇国公和先太子的战死沙场;第二条,他手里还有一个尚未开发的铁矿的线索。第一条消息其实是段吉弄到的,然而段吉死在了赵成义面前,故人已去唯一捧骨灰。第二条消息是赵成义阴差阳错之下得到的。 这两条消息被赵成义带了回来,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条能直接给当今圣上定罪!即使关于皇上陷害手足弄死镇国公又弄死老皇帝的流言从未消失过,但皇上的位置还是坐得越来越稳了,只因为流言中的一切都没有证据啊!但是,现在证据有了。 既然沈灵和荣亲王想要搞一场大事,那么这个关键性的证据能给他们省去很多的麻烦! 第二条能直接提高西北军的战斗力!若荣亲王想要成事,那么手里没有自己的兵马是不成的。一个未开发的铁矿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钱,意味着兵器,意味着一支能够迅速发展起来的强大军队! 当然,政治上的勾心斗角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但不管怎么说,赵成义确实是立下大功了! 除此以外,赵成义还带回来了很多零星小消息,比如说沈先生就打算按照他揭露的那些事实把当今圣上在镇国公死后提拔的韩将军拉下马。这位韩将军的好大喜功是导致赵成义流亡到突丹族的直接原因。韩将军一旦被弄掉了,那么沈先生就可以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这一派系的人推上去了。 再说赵成义,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就算给予他再多的赏赐也不为过吧? 偏偏现在当政的还是皇位上的那个,沈灵和荣亲王不过是在暗中谋划,赵成义已经既被迫(出于形势)又主动(出于本心)地站到了荣亲王这边。然而,荣亲王能给予他的奖赏却只能是暗中的。至于圣上这边,除非赵成义不要命了,也不要自己家人的命了,否则他的大功劳都是不能叫人知道的。 于是,段吉的好友刘秀明副将只能用赵成义带回来的那些零星的功劳为他在皇上面前谋划赏赐。 如今,那个韩将军已经被投入了大牢。赵成义身上危机解除,这是他能够回家的原因。 等到几个月后,皇上任命了新的将军,新将军名义上忠于皇帝,其实忠于荣亲王。等到了那时,给赵成义的封赏也该下来了,估摸着能给他封一个从七品的校尉。自那时起,他也是个吃皇粮的了。 欧阳千总和赵成义喝酒的时候,曾让他再等一个月,那时恢复了身份拥有了官职,回家时也算是衣锦还家了。但是赵成义一刻都等不了了,当他知道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时,他就迫切要回家了。 赵成义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那里放着一份他的身份证明。既然他能独自从西北赶回来,自然就不是一个黑户了。可现在的问题是,那份身份证明上的名字依然不是“赵成义”,而是“赵明”啊! 赵成义原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他的身份是“赵明”,等他回家以后,他的亲娘难道认不出他是谁吗?他的兄弟姐妹难道认不住他是谁吗?身份证明什么的都是虚的,他这个人才是实在的! 然而,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赵成义的想象。 事实上,在很多时候,身份证明还是很管用的。 比如说,如果赵成义现在真的能拿出自己身为“赵成义”时的身份证明,祁明诚看着他的眼光就不会如此复杂了。对于祁明诚来说,他有心想要相信赵成义,但这种事情巧得已经让他没法信了啊! 赵成义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故意把话题转开了:“总之,我真的是赵成义,只是现在没法给你看证据。义弟啊,我娘……我兄弟他们都没事?我妹子还嫁了?嫁去哪里了?你都和我好好说说吧!” 祁明诚想了想,说:“你……那时有人捎了赵成义的死讯来,家里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总之,现在大家的生活挺好的。至于你,我还是那句话,虽然这有点煞风景,但我需要证据。否则我很难不多想,你一走那么多年,‘死’了,结果赶上家里能够认识赵成义的人都不在时,你忽然出现了。” 四妮、五妮的事情一直都没有解决,祁明诚觉得自己应该谨慎一点。 正想听着祁明诚详细说的赵成义噎住了。 他是最想要见到亲人的!他也希望回家的那一刻就是全家团圆啊! “那……我说说三郎、四郎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这些事情只有我家人知道。”赵成义提议说。 祁明诚呵呵一笑:“我虽然对现在的三郎、四郎很了解,小时候就算了。” 赵成义离家多年,对于家中最近五六年发生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 祁明诚在这个家里满打满算都没待上三年,因此他恰恰只对最近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很了解。 赵成义想了想,说:“我那时化名阿灯……是因为赵照同音,照一字,我略一想就想到灯了,因此我才叫自己为阿灯。所以我真的是姓赵的!对了,我妹子嫁去哪里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我娘吧。” 祁明诚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个化名取得真是清丽脱俗。” 赵成义取化名的时候,因为赵因同照,于是取了个化名叫阿灯。 后来,阿灯让祁明诚给他取名字时,祁明诚反推了一下,给阿灯取了个新名字叫赵明。 以上就是属于两个取名废之间的默契。 要是换一个时间地点,只怕祁明诚就一笑而过了。但赵成义在这种时候把自己取化名的思路说了出来,祁明诚觉得那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总不可能这么巧,他们想要起名字时都想到一块去了吧? 赵成义真诚地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摇了摇头。哪怕他在情感上愿意相信赵成义,但这种事情是需要证据的!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祁明诚起身离开了房间。 祁明诚冲到了厨房里:“阿顺,你快去下河村,把我姐夫找来!” 阿顺正把炒好的菜盛到碗里,闻言愣住了:“现在去?” 祁明诚一想,阿顺要是去了,家里不就剩他一个人了吗?他赶紧问:“王根呢?” “村里有户人家的猪要下小崽,他去守着了。”阿顺回答说,“王根打算挑只好养活的,今天就看好了,付了定金,过两个月等小猪仔站住了,正好买了接回家继续养着。他挑猪的眼光可好了。” 祁明诚看着阿顺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糙米饭,想了想,说:“那个……你去陪着赵、赵……算了,你去陪着阿灯先把饭吃了。他要是问你什么,你估摸着回答,总之别透露咱家太多的隐秘消息。我现在去镇上找我二姐……不对,我二姐嫁过来的时候,某人似乎还在外头当兵,压根就没回来过吧?” 祁明诚觉得自己还是坐在灶头前烤火算了。 阿灯说他自己是赵成义,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阿灯长得不太像赵家人。 不过,据大家聊天时说的内容来看,赵成义确实长得和其他人不太像。 在赵家,大郎、小妹的长相都有点随了老太太,但也有一两分像父亲,三郎、四郎和他们相反,两人都是像父亲多一些。只有赵成义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据说他长得特别像他的曾祖父。 祁明诚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想来想去都觉得阿灯没有必要骗他。 然而,整件事情中的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祁明诚都不敢相信了! 就是拍电视剧都没这么多巧合的吧? 阿顺已经把饭弄好了,问:“老板……我把热食给阿灯端过去了啊?” “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祁明诚有气无力地说。 赵成义坐在火炉边没有动,但他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床的位置没有变,但瞧着床上的被子,赵成义估摸着自己家里的条件应该比以前好很多了。他又想着当初在西北和祁明诚同行的经历,那时就看出来他是个擅长做生意的,难怪家里的条件好了。这些年真是多亏义弟照顾家里了! 赵成义又看向了自己的牌位。他打算去把牌位拿起来好好看一看。 等等! 赵成义忽然想起了一点!在他被祁明诚买回去那一天,祁明诚是怎么说的来着?说他结了一门冥亲,身为未亡人要为亡者祈福……赵成义忍不住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所以这人是他……媳妇?!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这时,阿顺端着碗筷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把热腾腾的食物放在了一张小茶几上,然后摆在了赵成义面前,招呼道:“阿灯大哥,你快点吃!大哥,你能来找我们,是不是事情已经办完了?以后就和我们待在一起了吗?对了,今天晚上你和我睡吧?王根的脚可臭了,他的被窝绝对没有我的干净!” 赵成义很想开玩笑地说一句,老子都是有媳妇的人了,跟你睡?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句话中的不妥。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这个媳妇是乌龙来的啊! 于是,赵成义埋头吃着饭,只“嗯”了一两声。 阿顺又忍不住说:“大哥,你来的正是时候。等到开春天气暖了,老板又要带着我们去跑商了。老板可好了,他允我们跟着他一起做生意。大哥,你跟着老板干两年,回头就能娶上漂亮媳妇了!” 赵成义:…… 第四十五章 似乎在军营待过的人都有一手快速吃饭的绝活。赵成义飞快地把所有的食物都解决了。 阿顺收拾了碗筷,打算拿去院子里洗。赵成义说:“还是我来吧。你陪我说说话。” 阿顺哪里会和赵成义客气,给赵成义指了在哪里拿干净的草木灰,在哪里舀水后,就蹲在赵成义身边看着他洗碗了。阿顺心里记着祁明诚对他的嘱咐呢,知道不能把家里过于隐秘的事情说给赵成义听,只是他略微一琢磨,赵家、祁家人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家里似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于是,阿顺就什么都说了。 秋冬时节卖卖炭,平时卖卖豆腐,家里两位秀才爷,那边的姑爷也是个秀才,玉珠儿身体健康乖巧活泼……哦,阿顺说得最多的就是祁明诚了。他一个劲儿地对着赵成义推销着自己的老板,迫切地想要让赵成义知道,祁明诚是一个很好的主子,寄希望于能利用祁明诚的人格魅力把赵成义留下来。 “大哥,我们老板是不是真的很不错?你就留下来跟着我们一起干吧!”阿顺真诚地说。 赵成义已经沉默着把碗洗干净了,打算拿去厨房里放好。见他径直朝厨房走去,阿顺也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赵家的厨房是单独建的,只要细心一点,哪怕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也知道厨房在哪。 就在这时,王根推开了院子的大门。他走在前头,后脚还跟着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头子。 赵成义眼睛一亮,把一叠子碗筷塞到了阿顺手里,对着王根快步迎了上去,然后握住了那位老头子的手,非常开心地说:“祁六爷爷?您是祁六爷爷吧?多年未见着你了,爷爷身体还这么硬朗!” 王根打量着赵成义。 祁六爷爷却已经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是你啊!我能吃能睡好着呢!” 王根认出了赵成义,立刻将右手握拳对着赵成义的肩膀砸了一拳:“你小子!当初竟然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见着我也不先问个好!你不会是在外面发达了吧?对了,你是特意找过来拜年的吗?” 祁六爷爷见王根和赵成义说上了话,他就转身找上了阿顺,说:“喏,给我拿些千张。” 阿顺扭身就去拿千张。 过年时,其实赵家的豆腐生意已经不做了,但村里人都习惯了在他们家买豆制品,祁二娘琢磨着蚊子腿再细也是肉,于是就少做了一些在家里放着,如果有人上门来买,总不会让他们空着手回去。 王根一手抓着赵成义的胳膊,估计是打算和赵成义畅谈一番,不过他没忘了把祁六爷爷带到家里来的目的,于是说:“阿顺,你顺便数个五十文钱给祁六爷爷,我刚在他家里把一只猪崽定下了。” 王根出门的时候身上没有带钱,看好了猪崽后,他原本打算回家拿了钱再走一趟,结果祁六爷爷说他还要买千张,于是就跟着王根过来了。这样他顺便把买猪仔的定金收了,就不用王根再跑一趟。 阿顺数了钱,收了祁六爷爷的大豆,又给他换了一些千张。 祁六爷爷走到院子里时,赵成义正和王根聊天。 赵成义又对着祁六爷爷迎了过来,一脸热切地说:“祁六爷爷,您家的儿子都娶媳妇了吧?我估摸着虎子连娃娃都生了……唉,他小时候还抢过我的知了壳儿!那时我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养得糙,小孩子要打架,大人们一般都不会插手,打着打着说不定就打出感情了。当然,也有那种大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两家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小孩却偷偷玩到了一起的情况。 祁六爷爷之所以被大家叫做爷爷,是因为他辈分高,其实他几个儿子和赵成义差不多大。其中虎子就是祁六爷爷的大儿子,比赵成义大两岁。虎子媳妇已经给祁家生了两个大胖孙子了,如今第三个又在她肚子里怀着,因此祁六爷爷非常高兴地说:“虎子那时不懂事,现在当爹了,就稳重多了。” “那可好!”赵成义搓了搓手。他又问起了村子里当初一起玩过的那些小伙伴们。 赵家人和村子中人的关系并不密切,赵老太太年轻时就没有走门串户的习惯。村里很多人第一次上赵家,都是在赵家开始做豆腐以后,他们是来换豆腐的。后来三郎、四郎成了秀才,那一阵子赵家也热闹了一会儿。但以前真的很少有人过来。不过,赵成义小时候却能和村里的同龄孩子玩得很好。 赵成义这个年龄的人,几乎都娶媳妇生孩子了,像虎子这样的,马上都要有第三个孩子了。 所以,面对赵成义的问题,祁六爷爷能说的无非就是些:谁谁大前年成的亲,当年就抱闺女了,谁谁成亲晚,直到前年才碰上自己的缘分,不过一点都不耽误他生孩子,如今孩子也有两个了…… 祁明诚走出了厨房,正倚在厨房门口,听着赵成义和祁六爷爷之间的对话。 院子就那么大,祁明诚也没有刻意躲着,所以赵成义一眼就看到他了,忍不住对他说:“这是祁六爷爷,我那时最喜欢跟他家的虎子去小溪里摸泥鳅,祁六奶奶用面粉裹了做给我们吃,可香了!” 说着,赵成义又看向了祁六爷爷,仿佛祁六爷爷能证明他的身份似的! 祁六爷爷摇摇头说:“你们这些臭小子非要来我家吃泥鳅,费了不知多少油!一个个都欠打!” 赵成义又立刻看向祁明诚。瞧吧,祁六爷爷也记得那些事情啊!这都不是他编出来的! 祁明诚呵呵一笑,问:“六爷爷,我问您一句,您知道现在拉着你和你说话的这人是谁么?” 祁六爷爷笑着说:“别看我都有孙子了,其实我脑子可清楚了!这年轻后生不就是……不就是,对了,后生啊,你是哪个村子的?你和我说一说你是哪个村子的,我立刻就能把你想起来了!虎子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去的人就那么几个,我记得有两个是下河村的吧?天天不知累地往我们上莱村跑……明诚小子,这后生是下河村的吧?过来寻你玩?你们好好玩啊,我家婆子等着我换了千张回去……” 赵成义:…… 赵成义是少年时离家的,然后在西北那裹着砂砾的大风中迅速成长为了一位有棱有角的青年。他离开家时,比着赵大郎还要矮一个头,不说唇红齿白却也有几分俊逸,现在的身材却比吴顺还要再高大点了。最重要的是,在祁六爷爷看来,赵家的二郎早就已经死了,所以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赵成义还想要再挣扎一下:“祁六爷爷,您再好好看看我,你瞧出了什么没?” 祁六爷爷认真地想了想,说:“你这小子,瞧着挺有劲的,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吧?像你这么大的人都娶媳妇了,你还没有吧?瞧瞧你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没有媳妇帮你打理的……我老婆子娘家有个外甥女,我不瞒你,她腿脚有些问题,稍微有点跛,不过平时不大看得出来,人是很勤快的……” 祁明诚忍着笑把祁六爷爷送出了院子的大门。 赵成义在原地转了两圈,黑着脸说:“走,去找虎子!我不信虎子能把我忘了!”他的长相哪怕和几年前不同了,但也没有变到那份上吧?要是虎子都认不出他来,看样子他只能把虎子揍一顿了! 祁明诚把院子的门关上了,说:“你要是想让整村的人来围观死人复活,那你就去找虎子吧。” 王根和阿顺已经糊涂了,他们怎么就听不懂阿灯和老板之间的对话呢? 祁明诚朝他住的屋子走去。 当厨房里刚做好饭时,因为灶头是热的,祁明诚待在厨房里时并没有觉得冷。但今天厨房里没有留炉子,等灶内的那一点点火星灭了,温度就慢慢降下来了。祁明诚现在只想回自己屋子里去烤火。 赵成义傻站在院子里。 祁明诚站在门口喊他:“你过来,我们聊聊。小伙计、大管事、新东家什么的,好好聊聊。”他刚一个人在厨房里把赵成义说过的话琢磨了一番,如果赵成义的身份没有作假,那么大管事莫不是指镇国公?新东家就是指目前皇位上坐着的那位?那么赵成义现在做的那些事情会给赵家带来危险吗? 撒过了好几个慌又不断被戳穿的赵成义闷头闷脑跟着祁明诚进了屋子。 祁明诚关门之前,对傻愣在那里的王根和阿顺说:“你们回自己屋吧,把炉子点上。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忙。对了,你们不要多想,你们的阿灯大哥……貌似是玉珠儿她二叔!我先和他好好聊聊。” 门关上了。 王根和阿顺久久没有回神。 阿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王根,说:“你拧我一把。” 王根拧了。 阿顺没有觉得疼,所以这是在做梦吗?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啊! 王根拧的是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吸着气说:“这比戏文里唱得还热闹!” 见阿顺还呆着,王根就好心地在阿顺的腰间也拧了一把。 阿顺痒得差一点跳了起来。他腰上的肉特别敏感,王根没用力,他只觉得痒。 “我的娘哎!”阿顺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玉珠儿的二叔……” 阿顺抬起了头,眼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玉珠儿的二叔不就是……不就是内掌柜?” 第四十六章 祁明诚走到供桌前,把赵成义的牌位倒扣着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走到火炉边坐下。 赵成义看了看供桌,没说什么,也走到火炉边坐下。 祁明诚犹豫了几秒钟,说:“妹妹嫁去了外县……现在出发去她那里,肯定要走一夜。山上都是雪,走夜路不安全,明天早上再带你去她那里。”虽说祁六爷爷并没有认出赵成义来,但是听着他们俩的对话,祁明诚愿意相信赵成义的身份了。因为,赵成义对同龄人太熟悉,他的态度也太坦然了。 再说,祁明诚静下心来自己琢磨了一下,那段大管事新东家的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编出来的。 要知道,那段话中的内容和西北军中这几年的形势都对上了! 听见祁明诚这么说,赵成义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其实很想现在就去妹妹那里,但他也知道祁明诚说得没错,踩着雪走夜路的危险太大了。山路是大家沿着山的脉络凿出来的,万一滑下山崖就惨了。 如果没有下雪,那走夜路的危险就小了很多。 祁明诚想了想,又说:“大哥送三弟、四弟去省学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就是我们立刻追过去了,路上也要和他们岔开。所以还是明天早上去妹妹那里方便。只要早些出发,午后应该就能到。” 总之,如果赵老太太和赵小妹把赵成义认了下来,这个事情就算是皆大欢喜了。 赵成义想着家人相见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眼前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说不定祁明诚此时心里还会有几分尴尬,但既然是以前一起生活过的阿灯,祁明诚就少了很多顾忌,说:“之前我们在西北时,我有时会找人打探消息。你知道吧?” 赵成义点点头。 祁明诚说着话时,一直在观察赵成义脸上的表情。 “我要找的其实是我的两位姐姐,可惜手头几乎没什么线索,所以还是不知道她们都被卖去了哪里。”祁明诚解释说,“前些日子倒是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当初买了两位姐姐的那个第一道人口贩子,她早就死了,很可能是被灭口的。我这些天心里都在琢磨这个事情,结果你忽然就上门来了。” 万一包春生那时去打探消息时被人发现了呢? 万一阿灯是那种受人雇佣的探子一类的人物呢? 比如说,他正好接了一个要来试探祁明诚的任务,就先取得祁明诚的信任,打探他到底知道多少关于四妮、五妮的事情,如果他真知道什么,那有没有透露给别人知道,之后是不是要一一灭口…… 如果祁明诚是个傻甜白,阿灯真是探子,他们互不相识,那阿灯完成任务都用不了一天的时间。 阿灯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就是他身为奴隶时,他依然能拿出金粒子来。虽说祁明诚不贪心,也很尊重别人的*,所以从未打探过他那些钱是哪里来的。但是,这些事情不正说明了他身份可疑吗? 即使祁明诚有百分之八/九十是愿意相信阿灯的,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怀疑,他也要犹豫一下。 不过,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阿灯是赵成义了,祁明诚少不得就要好好解释一下。 “我娘……我是说老太太,多少日子没出过远门了,都在家里待着,结果前天她十分难得地被我妹夫接去小住了,正巧其他的人也不在家,你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上门了,我肯定要怀疑的。”他说。 不过,祁明诚心里的怀疑也仅仅是维持了一顿饭的时间。 赵成义吃饭时,祁明诚一直在认真琢磨这件事情,原本是打算等赵成义吃完了,就领着他去村里走一圈的,却没想到正赶上祁六爷爷过来了。确认了赵成义的身份后,祁明诚反而不打算带他出去溜达了,毕竟村子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死人”归来足以让整个村子沸腾起来,能清静一天是一天吧。 赵成义立刻说:“你还别说,我在家门口看到你时,也吓了好大一跳!真是没有这么巧的!”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祁明诚拨弄着炭火,忽然说:“你之前说的大管事是姓沈的吧?你如今站大管事这一派?” 赵成义心中一跳。某些事情都是隐秘,是不能说出口的,但看祁明诚的意思竟然已经猜到了?那他到底是认,还是不认?不对,他面前那些管事东家的话已经把自己出卖了啊!所以已经瞒不住了? “我三姐马上要嫁给沈府的一位管事了。”祁明诚又说。所以在政治立场上,他们也是自己人。 这又是一个巧合了!赵成义只觉得仿佛有一张网正好把自己和祁明诚网住了,他含糊地说:“我心里有分寸。就是知道不会给家人带来危险了,我才会赶回来,否则我肯定还要在外头再待几年。” 祁明诚开着玩笑说:“总之,东家不懂事,换个东家就好了,这个事情我赞成。” 赵成义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有接话,问:“你两位姐姐……有人被灭口是怎么回事?能说不?” 祁明诚皱着眉头把手头的线索和心中的猜想说了。 赵成义想了想,说:“你说得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他分析着说:“幕后人为了某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目的买了你的四姐和五姐。想要控制住她们,就必须要控制祁家。但是,如果他们直接对祁家动了手,又恐你四姐、五姐那里无所顾忌坏了事……” 赵成义想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如果我是这个幕后人,我会雇一个人看着祁家。这个人也许就是梨东镇上的某一个人。只要祁家人永远不离开梨东镇范围,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旦你们选择离开了,这个负责看着你们的人就会把消息报上去,幕后之人就能立刻派人过来将你们控制住了。” 山里的人要走出去,只能通过梨东镇上的梨东河,乡间又没有秘密,因此雇一个人看着就够了。 只是那个负责看着祁家的人见祁家和周府、镇国公府关系好,或许胆怯了,于是把消息瞒住了。所以祁明诚能出去卖炭,也能出去走商。幕后之人没有对他下手,是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他离开过。 谁叫幕后之人小看了祁家呢? 他们以为乡野平民用不着他们严正以待,就随便雇了个人看着,偏偏祁家借到了势。 “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那我们岂不是能把那个‘看守’揪出来?”祁明诚顺着赵成义的思路往下说。只要找到那个盯着祁家的‘看守’,就能知道是谁雇佣了他,就能知道四妮、五妮的下落了。 赵成义觉得自己肯定能在其中发挥一些作用,积极地说:“我这次是悄悄回的,留几天就走。等到几个月后,我还会正式回来一次。那时,我多带几个兄弟过来,应该就能把‘看守’炸出来了。” 他本来不需要多跑一趟,就是因为等不及要见家人了,才会快马加鞭往回赶。 “那真是多谢你了!”祁明诚笑了起来。 赵成义心里一动,说:“有什么好谢的?我还没谢你帮我看顾家里。” 祁明诚连连摆手:“不,我其实没做什么。都是大哥的功劳,他是最辛苦的。” 两人之间便又沉默了下来。 祁明诚觉得自己身上渐渐暖了过来。 既然赵成义回来了,那么祁明诚现在的身份就是有些尴尬的。估摸着赵成义是不好意思提到这一点,祁明诚主动说:“你现在平安回来了,那我……咳咳就不用再为你祈福了。当初并没有去衙门定契书,仅仅是在家里走了一遍仪式,所以如今也没必要再去衙门解契。我们当兄弟相处就可以了。” 简单地说,祁明诚和赵成义的牌位拜了堂,大家也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但其实没有拿结婚证。 所以,如今赵成义回来了,只要祁明诚搬回了祁家,他们两个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赵成义张了张嘴,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嗯”了一声。 比起赵成义的沉默,祁明诚却越说越觉得坦然了,笑着说:“当初我家遭了难,走投无路之下,是拿着你们家给的聘礼才救了急。如今,既然这个关系要解除了,那我就把聘礼银子还回来吧。” “不用不用。你就是真的还了,我娘也是不收的。”赵成义赶紧说。 祁明诚却很坚持。 他这个想法不是忽然冒出来的,而是琢磨很久了:“我原本到今年夏天才会离开你家,不过我心里早早都打算好了,到了时间就归还聘礼。实不相瞒,这两年承蒙你家照顾颇多,所以就想要以此来表明心中的感激。老太太定是不收的,于是我把银子都打成了小银锁的样儿,到时候一人一个。” 以后,祁明诚就不是赵家人了,他们再相处时,只是寻常的亲戚。 当然,其中的情分是不会消失的。 赵成义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能说什么挽留的话,于是只好闷闷地又“嗯”了一声。 祁明诚越来越自在,说:“以后我再去西北走商时,就能去找你借宿了!对了,我也不是要诅咒边疆兵将,但是打仗难免有伤亡,我不敢说什么大话,只那些受伤的,我说不定能收几个给他们安排一些活,不至于让他们以后的生活没有了着落……如果日后你身边有这样的人,都可以介绍给我。” 赵成义很感动,但他不擅长说什么表扬赞叹的话,于是只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好”字。 第四十七章 赵成义扮作阿灯时与祁明诚同行的经历使得他们之间少了很多会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尴尬。因为某些原因互相交代了双方的秘密后——赵成义的政治站队以及祁明诚得到的关于两个姐姐的信息——他们之间又多了一丝信任。参考小学女生交友的情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往往就是友情的开始。 总之,交换秘密有时候能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交心吧。 祁明诚对于两人之间关系快刀斩乱麻的重新定义,使得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了“我出了个远门回家家里竟然多了个媳妇/死掉的丈夫复活了还怎么和离”等原因产生的尴尬。至少祁明诚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两个人相谈甚欢。 祁明诚通过原身的记忆能够知道一点,在几年后的政治斗争中,镇国公府将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但他不知道这场胜利究竟是这么取得的。这意味着,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有多少人能坚持到最后。他可以猜到,死去的人一定很多。因为,胜局肯定是由革命者的血肉来奠定的。 既然赵成义已经陷了进去,祁明诚只能提醒他万事小心。他们双方都清楚大管事、新东家在指代谁,但是当祁明诚和赵成义聊天时,他们继续用了指代,仿佛这样一来他们聊的就不是军中机密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聊了一番,只觉得受益匪浅。但他一般只听着,很少主动开口说出心中的想法。因为,他始终记得一点,他不能泄露机密。如今祁明诚都是自己猜到的,那他应该不算违反条例吧? 赵成义很想拍死一顿饭之前那个对着祁明诚说“大管事新东家”的自己;但他隐隐又很感激那个自己,毕竟祁明诚现在说的这些东西太重要了。于是,赵成义看着祁明诚的眼中也带出了几分感激。 祁明诚想了想,说:“我三姐马上要嫁给那边的一位管事了。其实我也很担心她。” 与其说沈顺是位管事,身为良民的他其实更像是一位忠诚度极高的幕僚,如果主子能够成事,那么等着这个幕僚的自然就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了;但如果主子失败了,或者主子最后是成功的,中途却需要有人牺牲,那么这样的小幕僚其实是很容易被其他势力盯上的。所以祁明诚担心三姐会守寡。 “我知道他是一个可托付的良人,但我又忧心他的处境。”祁明诚说。 他本来以为沈顺只是帮镇国公府打理酒楼生意而已,一般这样的管事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只是某一天当他看着沈顺系在院子里的那匹好马时,他忽然灵机一动,沈顺为他主子办的事情真的是小事? 所以在祁三娘点头前,祁明诚特意就这些事情找祁三娘好好谈了谈。他都不需要说未来如何,在京城中待过的三娘自然知道圣上对镇国公府的真实态度。这位心胸狭隘的皇帝早就想要除之后快了。 当时,三娘是这么说的:“我曾经也浑浑噩噩,但我现在想得很明白,我要嫁给他,当然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其中的利益得失。除非哪一天他不是他了,否则我自然愿意陪他承担任何风险。” 沈顺的好是现在明明白白可以见到的,没必要为了未来的某个可能性放弃他。 或许哪个时代都有那种过分衡量利弊的人,但祁三娘在感情之事上的纯粹仿佛是一面镜子,让祁明诚看到了自己对爱情这种东西全然的不信任。祁明诚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种人还是不婚为好。 赵成义听见祁明诚这么说,道:“虽我还不认识这位管事,但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相信他一定能护好自己的妻儿。”只要是有责任心的人,哪怕自己不得不面对死亡,也会把他们的家人安排好了。 赵成义会这么说,很显然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祁明诚心里一动,心想,这赵成义日后绝对是个疼老婆的人啊! 两人聊着天,祁明诚忽然又想到了晚上的睡觉问题,赶紧说:“对了,我现在住的这个屋子其实是你的吧?既然你回来了,那屋子也该还给你睡了。你今晚就睡这里,我就去和阿顺他们挤一挤。” “不用不用。”赵成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待拒绝后,他才发现自己今天似乎已经说了好几个“不用不用”了。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赵成义赶紧说:“王根的脚特别臭,不骗你!” 祁明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脚臭真是没法忍啊! 赵成义又说:“这屋子还是你睡吧,我……我去娘的屋子里睡一晚,没事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祁明诚做事时不喜欢拖拉,立刻出了房间,把老太太那屋子的门打开了。然后他带着阿顺和王根一起生炉子,又把老太太常铺的床单换了。哦,还得给赵成义找换洗的衣服。 祁明诚自己的衣服,赵成义肯定是穿不了的,就是赵大郎的衣服,赵成义穿着都不合身。 “外衣就先不换了,否则你明天没有合身的衣服出门,大家瞧着就该笑话你了。但你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待会儿洗澡后,里面的衣服是肯定要换的。不如大哥的衣服你先穿着?”祁明诚问赵成义。 赵成义并无意见,反正这种事情都听祁明诚的就是了。 阿顺和王根俩人在厨房中烧热水时,阿顺不解地问:“内、内掌柜怎么要睡老太太的屋子?” 虽说这里是赵家,但在阿顺和王根的心里,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祁家的仆从,毕竟他们是祁明诚买下来的人。他们叫祁二姐都是叫二小姐的,现在叫赵成义当然是内掌柜了。这个称呼也不是很对,只是原本一样地位的人忽然摇身一变有了另一番身份,如果他们还叫“阿灯大哥”,岂不是冒犯了? “瞧你这话说的!”王根低着头往灶头中填着木柴,“咱们老板当初嫁的是牌位,又不是嫁给了大……咳咳,又不是嫁给了本人。他们现在不分开睡还能咋的?”王根还是习惯性叫赵成义为大哥。 阿顺往锅里舀水的动作就是一顿。所以,内掌柜回来了,内掌柜又没有啦? 不提赵成义回到家的第一晚兴奋得就是睡不着,也不提祁明诚第二日带着赵成义去了纪良家那一出混着眼泪和惊喜的大团圆有多热闹,赵成义在家里只住了不到五天,他就又匆匆赶回西北去了。不过,赵成义自己估摸着,他在两个月后应该还会再回来一次,那一次最起码能在家里待上一个月吧。 赵大郎回到家时,赵成义已经离开了。大哥差一点想直接追去西北把弟弟好好看一遍,看个透! 赵家人就天天盼着赵成义再次归来,只觉得度日如年。 在这种期盼中,祁明诚把祁三娘送出嫁了。 祁三娘自己有不少积蓄,因此是不缺嫁妆的——当然这嫁妆再多也比不上官家小姐的十里红妆,只是比寻常百姓多了好些——但祁明诚还是再给了她一些压箱底的银子。这也算是他作为祁家唯一男丁的一种表示吧。既然给了祁三娘压箱底的银子,那就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虽说祁大娘子和祁二娘嫁人都已经有几年了,祁明诚依然给她们补了一份嫁妆,直接都折算成了银子,让她们拿去压了箱底。 嫁妆银子不多,多给了,两位年长些的姐姐肯定是不收的。于是,这银子是按照当地惯例给的。 除此以外,祁明诚果真打了几把轻巧的小银锁,给了玉珠儿一枚,又给了三郎、四郎各一枚。 赵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祁明诚的意思,即使她家老二平安归来了,但祁明诚还是要走的。 老太太心里舍不得,但她更不能说什么挽留的话。如果祁家的日子依然很艰难,老太太开口挽留了,那还有个说头;可是祁家的日子眼看着是越来越好了,且祁明诚对她儿子又无心,她开口挽留反而就伤了情分。说到底,这份冥亲的目的只是给赵成义祈福,当初说好的就是三年,又不是一辈子。 赵成义这一次回来就真的是衣锦还乡了。他果真被封了从七品的校尉。 如果这是京城,从七品的小官算是那种不入流的小官,根本不会叫人多看一眼;但在西北当地,军中纪律严明,一个校尉自然还是有他的权威性;而在梨东镇这边,只有功名没有官职的秀才公都能叫人无比尊敬,更何况“校尉”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赵成义人未到,他封官的消息已经传来了。 很多老百姓其实根本不懂“笑卫”到底是个啥,但他们知道,就是那个已经有了两位秀才公的赵家哦,他们家几年前死掉的那个男丁其实没死,不仅没死,还封了将军回来了!威风凌凌的大将军! 赵老太太抹着眼泪,又有些高兴,说:“太张扬了!真是太张扬了!我以前是这么教他的?” 祁明诚可不敢任由赵老太太继续误会下去,赶紧说:“赵……二哥,他这也是为了帮我。”若不是想要帮祁明诚把那个负责监视祁家的“看守”炸出来,赵成义哪会这么高调?他就不是高调的人。 赵老太太听得不是很明白。她家老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祁小六?这是……看上了? 第四十八章 对于赵成义来说,把自己锦衣归来这件事情传得如此沸沸扬扬,确实是一件非常破廉耻的事情。 但是,他依然做了! 也难怪赵老太太心里会多想。 祁明诚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关于四妮、五妮事情的猜测说出来,赵老太太已经一把抓住了祁明诚的手:“好孩子,什么都不用说了。既然你们已有所默契,那我心里也有数了,不瞎操心了。” 这回轮到祁明诚听得不是很明白了。 早在赵成义第一次回来后,赵大郎虽然没有见着他,但还是反应迅速地给省学去了信。于是,才刚刚开始学业的三郎、四郎又开始着手请假事宜了。算着赵成义快要到家的日子,他们赶紧请了假。 不过,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在省里等着。赵成义从官道上回家时一定会先从他们那里经过。要不是怕大家在半路上错过,他们真想直接跑去西北啊,数着手指等待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这时候没有电话,虽说赵成义的信总是一封接着一封送回来,但靠着信只能估算出赵成义到家的大致日子,不能精确到每一天上。祁明诚就商量着把赵太太等人全部接到了镇上,住到了他那里去。 赵老太太每天都拄着拐杖去渡口那里等着。 其实,祁明诚的屋子离着渡口已经不算远了。赵成义如今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他坐着船回家,下船时一定会有人敲锣打鼓放鞭放炮,还会有机灵的人来祁家报信。但赵老太太就是愿意亲自去等着。 这要是平时,让赵大郎带着全家住到祁明诚这里来,他肯定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还要留在乡下卖豆腐。可是现在,豆腐啥时都能卖,弟弟归家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啊,他必须要第一时间见着他! 如果不是赵老太太已经见过赵成义,如果不是赵小妹一家以及祁明诚都已经见过他了,如果不是这些人不可能是一起变糊涂了,赵大郎甚至会怀疑现在的日子就是一场梦。但他的心里依然惶恐着。 惶恐,又期待。 陪着老太太等在渡口时,每次看到有船远远驶来,赵大郎的心都仿佛跳了出来就挤在了嗓子眼。 其实,惶恐而期待的又何止赵大郎一个?即便是已经亲眼见过赵成义的老太太,她亲手摸过他,她还抱着他实实在在地哭了一场,她曾经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依然觉得自己如同陷在梦里。 和他们比起来,祁明诚就淡定多了。 祁二娘每天都要念叨几句好人有好报。她平时就有求神拜佛的习惯,家里没钱的时候,就在心里念上一两句佛号;家里宽裕了,偶尔也会买几支香点着了对菩萨拜拜。不过,祁二娘向来是舍不得在香上花大钱的。这些日子托了赵成义的福,能够被祁二娘念出名字来的菩萨神明都多了好些的香火! 估摸着赵成义是真的要回来了,赵小妹带着纪良也住到了祁明诚这里。 又过了几日,三郎、四郎也回家来了,他们说:“二哥又来了信,说是改道了,直接坐船往家里赶,不在省里停留,估摸着就在这一两日了!我们留在那里也不能早些见到大哥,索性都回来了。” 家人们全部聚齐了。 和那种人丁兴旺的家族比起来,赵家、祁家和纪家三家加在一块都不比一个四世同堂的小家庭人多,但是当他们所有人都等在渡口时,立刻就成了一道让人无法忽略的风景。这里才几个人啊,结果里面就有三位秀才公了!就是看似最普通的祁家,大家也能看得出来,祁明诚现在正在走着上坡路。 对了,那个死而复活成了大将军的赵家二郎还是祁明诚的丈夫啊! 因为赵成义的经历太过传奇,乡间人早把赵家的事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他们自然没有忽略了祁明诚。在很多人看来,祁明诚肯定是要被“下堂”的。只是,如今瞧着赵老太太对祁明诚的重视模样,他们忽然又不确定了。赵老太太只让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她,一个是她长子,一个就是祁明诚! 两位考上了秀才的儿子都在老太太身后站着呢! 赵老太太的态度其实就是赵家的态度,更何况人们站在远处围观时,总能看到祁明诚和赵家的几位好儿郎谈笑风生。既然如此,就算祁明诚这个因冥亲进赵家大门的人最后成为不了“将军夫人”,那只要赵老太太认他做个义子,他就还是大将军的义弟,是两位秀才公的义弟,是纪秀才的小舅子。 对了,祁明诚二姐还嫁给了赵家的长子!她若日子过得好了,能不护着弟弟?长子媳妇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赵家不大,因此平时不显,如果放在一个大家族里,又碰巧是嫡枝,长子媳妇就是宗妇! 所以,祁明诚这样的人能惹吗?自然是不能的。他一下子招惹了无数的羡慕嫉妒。 三郎、四郎归家后的第二日,放眼望去,河面上依然一片平静。 大家等在渡口,虽然一个个提着心并无聊天的兴致,但总得说点什么冲淡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赵家三郎先起了头,说:“明诚哥,你写的那本《祁迹》被官学的夫子瞧见了,他就拿去赏阅了。” “赏阅?别埋汰我了。”祁明诚笑着说。 他这么说不是因为谦虚,实在是因为他对于写的东西心里有数。不说文章的立意如何,也不说他记载的那些底层百姓的事能不能让读书人瞧得上眼,只说语言风格吧,他的语言只能称之为平实。打个比方,如果说《滕王阁序》那样的文章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祁明诚写的《祁迹》就只能算是一栋最最简单的木房子,虽能挡风避雨,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艳。可此时的读书人是很重视文采的。 祁明诚在着手写《祁迹》时,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这本书估计难登高雅之堂,却可以在市井读给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夫走贩听。 赵家三郎赶紧说:“这都是夫子的原话!你这本书在学堂中引起了一点小冲突,后来夫子知道那事了,就让我把书拿出来。他翻了两页后,忽然一脸肃容地把书合上拿在了手里,然后问我‘此书可否借我赏阅一番’。我离家时明诚哥说这本书是可以借给别人看的。于是,我就把书借给夫子了。” 祁明诚心想,事情估计是这个事情,但三郎肯定还是在言词上有所夸张了。 祁二娘抱着玉珠儿站在一边,闻言忍不住问道:“是什么小冲突?明诚写的那书到底怎样了?” 赵家三郎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明诚哥不是让我帮他润色一下手稿吗?我时常把手稿带在身上方便翻阅,结果被人盯上了。此事我不欲多讲,无非就是碰上了一个想要欺世盗名的小人。” 那人的舅家经营一间书坊,大约是觉得《祁迹》能当话本卖上价,总之他想要盗了手稿。只是祁明诚给三郎的已是第三稿了,他还有第一稿被祁三娘整理成册当成是什么好东西收藏起来了,这些都是证据啊!赵家三郎直接把这个事情说了出去,盗手稿的人自然不敢冒险,于是书稿并没有被偷走。 但是,三郎也没有拿捏住那人想要偷手稿的实质性证据,于是这个事情只能暂且搁置。 结果没过几天,那人勾结另几个书生开始大肆抨击《祁迹》,借着抨击《祁迹》的机会来抨击三郎、四郎,中心思想大约就是“读书人应该专注于四书五经,既然沉迷于杂学话本,那就滚回家种地去吧”。而且祁明诚在《祁迹》中写了阿顺几人用草药智救己身之事,那些人又开始抨击此一章三观不正,身为奴隶竟敢欺瞒主子,写书之人怀着想要颠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级秩序的犯上之心! 总之,文人的那张嘴都是很厉害的。 三郎、四郎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在整个事情上,兄弟俩并没有输。然后,因为事情闹得有点大,于是夫子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夫子把三郎叫去了解情况时,顺便把《祁迹》的书稿借走了。 “……阿顺他们这事,哪里是主子和下人的问题,分明是异族对本族的欺压,难道他们就乐得见着外族人把自己同胞当成畜生来使唤?遥想镇国公在世时……再想想如今,唉。”赵老太太叹着气。 祁明诚立刻肃然起敬。老太太果然不是一般的老太太。 大概就是因为老太太心里明白这些,在征兵时,既然二儿子有心,她就把二儿子送走了。当然,儿子牺牲的消息传来时,她也无比后悔过。(舍不得把儿子送去西北的人家可以拿银子赎买名额。) “娘!船来了!是大船!”赵大郎忽然叫了起来。 玉珠儿懵懵懂懂地拍着手,欢呼道:“大船!大船!二叔!二叔!” 赵大郎估摸着女儿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就把她从妻子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让女儿骑在自己脖子里,他激动地问:“玉珠儿,能看到二叔不?你仔细看,要是有人立在船头,那一定是你二叔了!” 第四十九章 说是大船,江河中的船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玉珠儿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凑热闹似的叫着“二叔”。老太太的眼泪却又忍不住了,欣慰地说:“一定是二郎回来了!小孩子的眼睛都灵呢,要不是真看到她二叔了,玉珠儿没这么高兴!” 环境是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即使祁明诚非常淡定,但在这种紧张而激动的气氛中,他还是忍不住踮起了脚尖,仿佛那样就能看得远一点,看得清楚一点了。远远河面上,果然有艘船正朝他们驶来。 待到模模糊糊能看到船头的人影时,赵大郎激动地说:“娘!真是二弟!真是二弟啊!” 老太太抓着祁明诚胳膊的那只手下意识用上了力,把祁明诚攥得有些疼。 不过大家都已经顾不上这些小细节了,祁明诚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船头上站着七/八个人,因为距离太远了,面目都很模糊。不知道赵大郎是如何认出赵成义的,反正祁明诚没有认出来,只能努力地尝试着辨认。他看得眼睛都有些疼,就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眼角。 祁二娘正好用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了祁明诚的这个动作。她以为祁明诚在擦眼泪。 很快站在船头的赵成义也远远看到了家人,一时拼命地挥着手,一时又把双手聚在嘴巴上对着岸上大喊。赵大郎回头教育三郎、四郎说:“都有出息点,不许哭!二郎当官了,咱不能给他丢人。” 这话说完,赵大郎自己先偷着抹了抹眼泪。好吧,其实他也不是真心想要训斥三郎、四郎,只是已经控制不住眼泪的他还想拯救一下自己身为哥哥的威严。赵家的男儿其实都很硬气,但心又很软。 因着上次偷偷回来时答应过祁明诚要帮他忙的,赵成义这次把自己的官服穿上了,而且他还带了八个兄弟一起回来。下船时,八位亲兵分作两排先下了船,摆足了气场后,赵成义才从船上走下来。 就如三郎、四郎当初考上秀才时归家时的表现一样,赵成义下船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掀了官服的衣摆,噗通一声跪在了脏兮兮的泥地上,对着老太太磕了实实在在的三个响头。老太太立刻心疼地把他扶起来了,然后她就抱着他哭。她在这些天里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赵大郎捏着赵成义的肩膀,使劲地揉着他的肩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祁明诚原本一直站在老太太身边,此刻离着赵成义也近,不过他知道赵家人都很迫切地想要和赵成义说说话,于是他非常自觉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往旁边退了好几步,让三郎、四郎都填了上来。 见赵大郎一手扶着赵成义,一手还要护着玉珠儿,祁明诚赶紧把小外甥女接了过来。 玉珠儿乖巧地待在祁明诚的怀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奶奶哭了,爹爹哭了,珠珠不哭。”幼儿不识愁滋味,玉珠儿吮着手指,觉得很好玩。 祁明诚赶紧把玉珠儿的手指从她自己嘴里拿了出来:“不许吃!吃手指就没有故事听啦!”他说话时故意模仿了奶娃娃说话时的那种调调,笑点低的玉珠儿就被逗笑了,于是她忘了吸手指这件事。 小孩子的笑声就像是铃铛一样清脆。 赵成义忍不住朝他们舅甥俩看了过来。祁明诚忙着逗孩子,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只一眼,赵成义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他扶着老太太,说:“娘,渡口上风大,咱先回家去!”上一次回来时,赵成义就知道老太太的身体不太好。要不是祁明诚和他大嫂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说不定老太太至今还在床上躺着。累得母亲如此受苦,只这一件事情就叫硬汉私底下偷偷红了好几回眼眶。 “对对,回家去!家里火盆、柚子叶都备好了!”赵老太太说。 祁明诚这才终于说上了话,对着赵成义解释说:“今天先在我那里住一晚,方便!” 回家的一路上,赵成义扶着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八位亲兵紧随其后。 镇上的人都来围观了,但是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隔着几十米远远地瞧着。而且,一时间围观的人中竟然无人敢说话。毕竟,那八位在西北待过的士兵身上都带着煞气,此时他们按照之前说定的,根本就没有收敛过煞气,还故意做出了一副凶狠的模样。这一身的煞气就能叫普通人的腿肚子软了。 回到家里,老太太还紧紧抓着赵成义的手不放。 祁明诚见赵家人只顾着赵成义,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他只好站出来张罗事情。比如说,门口的鞭炮要有人去放;送赵成义归家的那些船工要有打赏;厨房里的活要催着;八位亲兵需要好好招待…… 祁明诚把玉珠儿还给了祁二娘,整个人忙得团团转。 祁家的屋子不大,已经住下了赵家人,八位亲兵肯定是住不下了。虽然他们自己都说,只要给他们一个打地铺的地方就可以了,但祁明诚还是亲自带着他们去了镇上最好的酒楼,给他们开了房间。 梨东镇是一个小地方,镇上最好酒楼中的环境其实也就是那样,好在八位亲兵都不是什么难以伺候的人。或者说,能被赵成义挑中了并带回家来的人,原本就不会是那种品性不好的人。他们在战场上什么苦没吃过?见祁明诚如此重视他们,什么事情都给他们安排妥当了,他们心里是只有感恩的。 直到吃完了饭,赵成义还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因为他们一错眼就消失了,赵家人仿佛才终于找到了一种安全感。赵成义朝大门处看去,忙得一直没有吃上饭的祁明诚正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想着这两人似乎一直都没有好好交流过,赵老太太用能够活动的那只手紧紧抓着赵成义,眼睛却瞧着祁明诚,说:“小六,快坐娘身边来。还有什么事要忙的?你吩咐三郎、四郎他们去就行了。” “阿弟还没吃饭吧?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剩的没?”赵大郎也赶紧从座位里站了起来。 祁明诚立刻说:“大哥你坐着。我前面就叫他们给我留了饭……现在去端过来就行了。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着,他就往厨房中跑去。他已经料到了今天会忙得很,所以早早让人给他准备了面饼。 用饼卷着菜吃,比吃饭要方便多了。 厨房里没有什么人,帮工都在院子里洗碗。祁明诚想着柜子里还有罐蜂蜜,那还是沈顺上回捎来的。他就把蜂蜜找出来,泡了一杯蜂蜜水,然后把今天还没有用掉的灵水整一滴都放进了蜂蜜水中。 祁明诚拿着饼和蜂蜜水走到了堂前。他把蜂蜜水递给赵成义,说:“给你泡的,快喝了。” 见赵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祁明诚赶紧解释说:“是蜂蜜水。别说我偏心啊,其实大家都有份,我已经泡了好几杯放在灶头上,就是一个人端不过来。三郎、四郎你们去端一下。对了,用青花小瓷碗装的那两碗是玉珠儿和四郎的。知道家里就你们两个最爱吃甜的,所以那两碗多放了蜂蜜。” 见自己竟然和小侄女一个待遇,四郎只觉得……明诚哥真是太坏了! 不过,四郎确实特别爱吃甜的。全家人都知道。这一点真是无从反驳啊! 赵成义端着蜂蜜水,笑着看着大家。祁明诚赶紧催着他说:“快点喝啊!”他想着赵成义既然受了那么多的苦,只怕身体看着强健,也许会有暗伤。而他过些日子还要再去西北,要上战场的人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行呢?祁明诚自觉在别的事情上帮不了什么忙,就打算把这些日子的灵水全部给他。 赵家其他人和祁明诚本人的身体都被调养得很好了,就是总习惯性流产的祁大娘子,她的身体如今都健康了很多,虽然她还是一直没有怀孕。总之,家里人不缺一滴两滴的灵水,赵成义却很需要。 赵老太太虽然不知道灵水这一茬,但见祁明诚主动示好了,就觉得自家的呆儿子也应该有点什么表示。于是,她笑着说:“对,快把蜜水喝了。这是个好兆头,以后都要甜甜美美和和顺顺的啊!” 赵成义立刻咕咚咕咚把一杯水全部喝了。 祁明诚放心了,从赵成义身上收回了眼神,大口大口地咬着饼。他已经饿坏了。 赵成义局促了一会儿,不怎么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官服,主动起了话题,问:“咳咳……明、明诚,你觉得我今天,咳咳咳咳……”作为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回趟家还要摆这么大的架子,赵成义其实一点都不习惯。不过,既然他之前答应过祁明诚了,那只要祁明诚满意了,他的功夫就没有白费。 “好!表现得非常好!”祁明诚赶紧说,“反正饵已经放下了,接下来就看有没有人咬钩了。” 赵成义松了口气。如果祁明诚不满意,那他只能等回到西北后和瞎出主意的欧阳千总干一架了。 第五十章 下午或者说是晚上的那顿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祁明诚在院子里摆了三桌,不仅八位亲兵有了座位,阿顺几个也有了位置。毕竟,阿顺他们当初都是跟着赵成义同甘共苦过的,算是自己人。 赵老太太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她当初既然愿意叫阿顺他们住了三郎、四郎的屋子,就说明她其实不是那种特别看重身份的人。大家能一起为她的二儿子归来庆祝,她心里真的就只剩下感激了。 祁明诚有时会在私底下偷偷琢磨老太太当年的身份。她看上去应该是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这个时代中,女子能接受好的教育,说明她当时的家世一定很不错。但与此同时,她又不会瞧不起像阿顺、包春生这样身份的人,在她身上看不到那种富贵之人的高高在上。这似乎就有一些矛盾了呢。 吃团圆饭时,赵成义坐在了老太太的一边,赵大郎坐在另一边。而祁明诚坐在了赵成义身边。 赵成义吃着吃着,忽然说:“我上次回来时,弄错了明诚的身份,差点把他当做了娘的义子。” 赵老太太笑着说:“你们两个啊,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亏得后来还是把话说明白了。” 赵成义又说:“我琢磨着……娘不如真的把明诚认作义子算了。明诚你愿意吗?” 祁明诚赶紧把口中的饭咽了下去:“怎么就说起这个了?” “这个事情存在我心里很久了。知道娘曾经大病一场后,知道三郎、四郎差点要放弃学业时,我心里一阵后怕。好在有你为我看顾了家里!此番恩情,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赵成义的一番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且,当时在西北时,你又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不如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吧?” 上一次回家时,赵成义就知道祁明诚是一定会离开的。然而,他又很感激祁明诚。于是,赵成义想出了一个极好的点子。如果他成为了祁明诚的义兄,以后不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回报他了吗? “就算没有我,家里也不会有事的。”祁明诚摇了摇头。就算没了他,赵家的运势也极好。 赵成义当兵当久了,跟着那些兵痞子也学了些霸道的习气,态度强硬地说:“我晓得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就算没有我的看顾,未来也能闯出一番天地。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你这么说就太把我当外人了。”祁明诚故意装出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已经没了科举的资格,又不打算从军,若是老天爷愿意赏口饭吃,以后最多能混成一个大商人。你可不一样,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这样吧,你若不嫌弃我是个拖累,我今天就认了你这个哥哥了!” 两个人都很谦虚,都在话中努力地抬高对方。 赵成义赶紧举起手中的杯子:“好!男儿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兄弟俩先干一个!” 祁明诚也立刻举起了杯子。 杯中是度数很低的米酒,都是自家酿的。两人动作豪迈地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了。 院子里除了他们俩剩下的赵、祁、纪三家人全部傻眼了。赵老太太原本以为他们俩已经互有了情谊,祁二娘怀疑祁明诚单方面对赵成义有感情,赵大郎、三郎和四郎正琢磨着婚约的事情应该怎么解决,纪小妹觉得二哥和明诚哥挺般配的……结果,就几句话的功夫,事情怎么忽然就发展成这样了? 在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赵成义已经放下了酒杯,豪迈地勾住了祁明诚的肩膀。 既然两人之间现在不是不尴不尬的夫夫关系,而是兄弟关系了,赵成义的动作立刻自在了很多。他哈哈一笑,说:“我俩合该是要做兄弟的!要不然我们之间的缘分也不能这么好!好弟弟,我虚长你几岁,今日应了你这声哥哥,以后但凡我有口肉吃,就绝对少不了你那口!就是哥哥没本事只能喝稀的,我也得给你捞些干饭!”这番话一点都不华丽,但这样平实的话语反而更能够证明他的心意。 祁明诚拿起装米酒的罐子,又给赵成义满上,说:“好,那吃过饭,我们就设香案正式结拜。我自觉没什么大的本事,不过是能利用机会弄到一些银子。你以后有缺的,只管和我说,也别客气。” 说了这句话后,祁明诚冥冥之中有了种微妙的感觉。原来是他体内那个法宝做出了响应。 如果祁明诚离开赵家,他个人的运气不足以让他继续获得灵水。不过,当他成为赵成义的义弟之后,其实赵祁两家的运道又开始融合了,于是每日一滴的灵水还会继续存在。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了。 虽然祁明诚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当,但在这个医疗系统无比落后的时代,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能把人拖死。在健康时,灵水的作用不是很大;但当有人生病时,灵水就是能够救命的珍稀之物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又干了一杯。 其余人静静地看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吃过饭以后,赵成义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动手布置香案了。祁明诚则开始忙活祭品。 见两个孩子似乎是要来真的了,赵老太太赶紧说:“你们……你们……算了,你们就这样结为了兄弟也好!原本,应该由我来把祁小六认作义子,这样更隆重些。只是二娘如今是我的长子媳妇,若是我又认了她兄弟为儿子,这里面的关系就乱了。你们结拜你们的,我们论亲戚时还是算我们的。” 这意味着仅仅是赵成义把祁明诚认作了义弟,其他人还是把祁明诚当成祁二娘的兄弟来相处。 未来的某一天,全家人都将佩服老太太的先见之明!如果此时是老太太把祁明诚认作了义子,那祁明诚就是赵成义的兄弟了,日后两个人自然没有了其他的可能。但现在,仅仅是赵成义和祁明诚结拜,虽说他们一样成为了义兄弟,可是按照某些地方的习俗来说,这样的义兄弟也能同等于契兄弟。 总之,老太太的力挽狂澜让两个“我把他当兄弟,我还想上他”的人在未来有了空子可钻。 赵成义回家后的第二日,就带着家人回上莱村去了。祁明诚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 赵家的屋子同样不大,因此八位亲兵全部留在了梨东镇上。祁明诚问了他们的意思,如果想继续住酒楼,那就继续住在那里,如果想要搬到祁家来,祁家也扫榻欢迎。亲兵们都选择住进了他的家。 祁明诚故意将赵成义把他认作义弟的消息传了出去。 然后,他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在家里喝喝茶。 赵成义这一次回来能在家里足足待上一个月。三郎、四郎却没有这样长的假,几天之后就需要赶回省学里去了。两位秀才离家那日,赵成义把他们送到了梨东镇,然后就去了义弟祁明诚家里小坐。 “你姐姐的事情可有线索了?”赵成义问。 祁明诚摇了摇头:“近日都无人上门……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 赵成义摇摇头,没说“是”还是“不是”,只说:“再等几日看看。” “对了,想起一件事。”祁明诚换了话题,“你过些天回西北时打算走哪条路?我正好要带着阿顺他们去跑商,若是方便,我们就一道走。有了你那八位亲兵的看顾,肯定没有人敢劫我的货了。” “方便!我此番来回身上没有公务,带着你们一道走很是方便!”赵成义拍着胸脯保证说。 祁明诚嘿嘿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我也不白跟着你们,你那八位兄弟,我到时候都给他们包个红包。你别替他们拒绝,我这人向来是自己吃着肉,也能让别人跟着喝点汤的。再说,我若是雇了别人护送我,不也是照样要给工钱吗?至于你,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义兄的工钱是没有的。” 赵成义听着心里高兴,嘴上却不饶他,说:“难道我会贪你这一点红包钱?” “谁叫你比我大了几岁?待到过年时,你给我送了红包才是正理。”祁明诚也开起了玩笑。 “平辈之间就没有送红包的。你这规矩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赵成义又说。 祁明诚想了想:“我上回走商时,曾听一位过路的商贩说到过,他们那地的风俗是,只要是成了亲的人,过年时就要派红包。至于久久未成亲的,哪怕熬成了一个糟老头子,还能一直有红包拿。” “照你这么说,今年过年时咱们都问大哥要红包吧,趁机把他那点私房钱掏空了。”赵二郎说。 上莱村中的赵家,被弟弟出卖的赵大郎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痒,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第五十一章 对于赵成义来说,和祁明诚聊天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三观差不多就能够做朋友了,在这样的基础上,祁明诚还懂得很多的东西,天南地北的事情都可以说上一些。无论赵成义说的东西是雅是俗,祁明诚都能接上话。而且,他本身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待纪良出了孝期,就该去省里进学了。我个人的意思是,到时候就让小妹跟着他一起去。”祁明诚对赵成义说。他在赵家住了两年半,对赵家的人都有了些感情,习惯性地操一些不大不小的心。 赵成义觉得祁明诚的想法不错,说:“我也盼着他们夫妻感情好,我还能早点当舅舅。” 祁明诚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纪良日后的前途肯定是不会差的。他现在已经是秀才了,那小妹就是秀才夫人,她应该要学会如何去当一位秀才夫人。这样一来,等到纪良成为了举人、进士,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小妹也能跟着一步步往上爬。既是夫妻,又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赵成义并没有想得这么深远,但他听完以后却觉得祁明诚说得很有道理。 赵小妹跟着纪良一起去了省里,她不仅能照顾纪良的生活,还能慢慢接触到其他秀才们的家眷、夫子的家眷等人。只要她找准了自己的位置,那么她就能在很多事情上帮助纪良。这一点非常重要。 只可惜现在是男权社会,否则祁明诚还会鼓励赵小妹出去找一份能够发挥她能力的工作呢!祁明诚带着敬佩地说:“总之,绝对不能小看了女人,要给她们机会。你那位大管事去世了,如今是谁在支撑着管事府?并且还把你们这些人以死去的大管事的名义都聚到了一起?要带着你们翻天覆地?” 赵成义并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跳到大管事上面去了。大管事就是指镇国公,如今支撑着管事府的当然是沈拙耕沈先生啊。只是,沈先生的身份一直都是一个机密。赵成义不能把他的存在说出口。这并不是他要防着祁明诚,仅仅是因为职责所在。不过,既然祁明诚这么问了,莫非他猜到了一点什么? 赵成义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是大管事的夫人!”祁明诚已经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了,“她年轻时死了丈夫,不久前又死了女儿,但是这些事情都没有打倒她。在新东家的不怀好意中,她不仅撑住了门庭,而且还带着管事府找到了一份不一样的生机!瞧瞧,这样的女人,世间有几个男儿比得上?总之,我是很佩服她的。” 看得出来,祁明诚确实很佩服这位夫人,他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赵成义心里想。 然而,祁明诚的猜测是错误的。大管事那位死掉的“女儿”其实并没有死,还摇身一变成为了沈拙耕先生。赵成义的面色扭曲了一下,为了不叫祁明诚瞧出什么不对来,他只能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祁明诚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说:“沈顺总是念叨的主子也是这位夫人。说起来,我和她还有过一次合作。我把人工养殖珍珠的方法给了她。那个东西我自己吃不下,毕竟我没有什么后台,所以不如给她换作了人情。更何况这位夫人一点都不小气,我很欣赏她的为人,才会想要投桃报李。” 祁明诚说着说着,忍不住拍了拍赵成义的肩膀:“跟着夫人好好干,我看好你们啊!” “嗯。”赵成义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赵成义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莫非祁明诚喜欢的是这样的女性吗? 在这个世上,很多男人都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妻子过分厉害,没想到祁明诚却欣赏能和他并肩站立的女人。看样子,未来的弟妹一定是个飒爽之人了。赵成义一时间心情复杂,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春生面色古怪地走进了院子,说:“老板,有客人上门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包春生又说:“是媒婆。是住在咱们这条街最东边那屋的吴媒婆。” 吴媒婆是个口碑不错的媒婆。她会接生,因着她自己年轻时连生了三个儿子,而且她的手艺确实不错,因此找她去接生的人家很多。她既有了足能糊口的生计,就犯不着为了一些黑心银子做坏媒。 祁明诚立刻站了起来:“义兄,这媒婆是来找你的吧?恭喜恭喜。” “喜从何来?该我恭喜你才对。这是你家,媒婆自然是来找你的。如果要给我做媒,他们就该直接找我娘去了。”赵成义在脸上抹了一把,身上那一股煞气便又溢了出来。他把祁明诚按回凳子上。 “我帮你把把关。”赵校尉义正言辞地说。 包春生张了张嘴,很想对赵成义说,你这么凶神恶煞地坐在这里,别什么忙还没帮上,就先把媒婆吓跑了。然而,见祁明诚并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包春生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别多事了。 包春生便出了院子,把吴媒婆领了进来。 吴媒婆被包春生提醒过,知道赵成义在祁明诚这里,一进屋子,脑袋都不敢抬,就先跪在地上朝着赵成义的方向磕了头。祁明诚吓了好大一跳,侧头望过去,却见赵成义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自在。 祁明诚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女方家主动向男方家提亲的情况,要是男方一口回绝了,那女方还要不要做人了?因此,吴媒婆这次上门,并不直接做媒,是受到几家托付试探来的。虽说如今有几家对祁明诚颇为动心,却苦于他家中已没有了长辈,没法从长辈那里得到默契,于是只能让媒婆上门来问话了。 总之,吴媒婆就是想了解一下祁明诚的择偶标准。只要她心中有数,以后就知道该怎么保媒了。 祁明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成义却觉得祁明诚是害羞了,便主动揽过了话题,冷冷地说:“我来说一句公平的话,我义弟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所以,虽说不求女方家里能给他带来多少助力,但绝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族中不许有作奸犯科品性败坏之人,就是为祸乡里的混子都不能有。这一点,还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吴媒婆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还算合理,便点了点头,恭敬地应下了。 赵成义又从其他方面入手,一连说了七八个要求。 吴媒婆听着听着,心中不免觉得赵成义有些苛责了。 不过,祁明诚如今颇得镇上的几家大户看重,固然因他本人条件不错,还有个原因是他和赵成义结拜成了兄弟,身后有了个将军作为靠山。赵成义对祁明诚越重视,那么祁明诚身上的价值就越高。 吴媒婆把这些问题看得非常清楚,于是带着某种忐忑的情绪,一一应下了赵成义的过分要求。 “我义弟长得这般好模样,那我要求女方花容月貌,这不为过吧?”赵成义又说。 吴媒婆略有些迟疑地问:“可是娶妻娶贤……” “贤自然也是要的!我义弟识字,女方最好也识字;我义弟颇擅长做生意,女方若是会打算盘就更好了;我义弟常年外出,女方自然要性情坚韧,能独自操持家里;我义弟……”赵成义滔滔不绝地说。他在不久前刚刚得知祁明诚喜欢“厉害”女人,于是又说:“若见识手段不输男儿就更好了。” 吴媒婆:…… 吴媒婆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媒婆了,她能不知道这一行当中的勾勾绕绕?一般情况下,如果一方瞧不上另外一方,要么他们就自贬,说自己如何如何不敢高攀,要么就像赵成义一样,故意提一些寻常人都达不到的要求。吴媒婆算是明白了,感情这赵将军虽然重视祁明诚,却根本没打算让他结亲啊! 坏人姻缘,罪不可恕。 赵将军总不能是明面上对祁明诚很好,心里又恨他,希望他断子绝孙吧?既然这种情况不存在,那他还故意做这种事情,理由就只剩下一个了。吴媒婆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法再做祁家的生意。 更何况,赵将军说了这么多不着调的话,祁家的小子竟然也没有阻止,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于是,等吴媒婆离开祁家后,借着她露出的那一点口风,大家就都知道了,赵家的那位分明是瞧上了祁家的这位了啊!祁家的这位对赵家的那位也应该是有心的。说不定他们俩迟早还能成为一对! 当然,大家不敢传赵成义的闲话,于是这些事情都是放在私底下悄悄说的。终有一天,这就成为了一个赵家人、祁家人都不知道的,当事人也毫无自觉的,然而在其他人那里却又人尽皆知的秘密。 就这样,祁明诚身上刚刚开出的桃花被好心要给他把把关的赵成义折了个精光。不,赵成义不仅是折了些桃枝,他还把整棵树连根拔起又放在太阳底下曝晒然后劈成了柴火塞进灶头中烧成灰了啊! 再也没有比这更坑的事情了。再也没有比这更有先见之明的事情了。 第五十二章 “其实我没打算在这几年成亲,刚刚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祁明诚说。他这个年纪,放在现代还要背着书包去学校啊,成什么亲!但如果他对着媒婆这么说,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他的托词。 赵成义却对此表示了理解,气恼地说:“我还不是和你一样。虽说现在年龄不小了,但不知怎么就是没有娶媳妇的心思。只是我的那帮同僚们啊,一个欧阳千总就顶三个媒婆了,我都怕了他了。” “欧阳千总是谁?”祁明诚笑着问。 “都是自己人。其实是个硬汉子,要不是他一直硬气地扛着,凭着他的功勋,早就高升了。”赵成义真心实意地说,“我以前很敬重他的。只是有些人吧,适合远观,根本不适合天天住在一起。” 祁明诚心中有数了。估计是损友一类的吧,虽然赵成义口上说着嫌弃的话,但他和那位欧阳千总的关系应该很好。于是,祁明诚说:“要不是把你当成了自己人,他也不会在你面前暴露了本性。” “这倒是没错。自己人,都是自己人!”赵成义高兴地说。 祁明诚看了看天,问:“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别等到天黑时还走在半道上。” 赵成义跟着瞧了瞧天,发现他似乎确实该回家了。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他磨磨蹭蹭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忽然问:“对了,反正你留在家里也没事,不如跟着我回去住两天吧?我们正好一起走。” 祁明诚还没说什么,赵成义越发觉得他这个主意真是不错,说:“走吧走吧,你难道就不想玉珠儿?她都想你了!咱们现在是义兄弟,你去我家里住几天,那都不叫什么事儿!再说,三郎、四郎刚走,他们的屋子空了下来,你也有地方住了。或者,你还继续睡我那个屋子,我去他们的屋里睡。” 祁明诚听着有些心动。他正打算用灵水继续帮赵成义调理身体。只是,赵成义刚回来时只在他这里住了一个晚上,于是祁明诚当时一共只偷偷给了他两滴灵水。加上今天的这一滴,也才只有三滴。 如果能住到赵家去,那么接下去几天的灵水就都可以给赵成义了。 不过,祁明诚心里还存着顾虑,说:“你那八位亲兵还在我家里住着。他们远道而来,结果却没有人招待了,这种事情不太好吧?”虽说祁明诚从未轻看过阿顺几个,但他们的身份是不能待客的。 “这些都是小事。你放心,他们不会看重这些的。你跟着我回家住了,正好能让他们在镇上多转转,叫他们自己找乐子去。”赵成义笑着说,“你果然心思缜密,怨不得我娘一直在我面前夸你。” 这就心思缜密了?祁明诚不是很明白,这些兵痞子们到底是有多粗枝大叶啊! 不过,其实用粗枝大叶来形容赵成义,也不是很对。赵成义应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只是,祁明诚注意的那些东西往往都不是赵成义会注意的,于是在平时的生活中,就显得他没有祁明诚细致了。 祁明诚就这样跟着赵成义回了家。 祁明诚一走,八位亲兵就像是解了禁一样。天知道,他们这些天真是憋坏了!因为知道赵校尉对祁明诚非常看重,又吩咐过他们在祁明诚面前必须好好表现,因此亲兵们可不敢在祁明诚面前露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他们端着样子吃饭,端着样子说话,端着样子在院子里练武,憋得都快长毛了! 祁明诚离家后,亲兵们再也不早起操练了,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白天就在镇子上晃悠。他们也不做什么扰民的事,就是这里走走,那里逛逛。集市上热闹就去集市,渡口那里热闹就去渡口。 不过,镇上的人依然是避着这八人走的。没办法,谁叫他们身上的煞气实在是太重了呢? 哦,其中一位亲兵还威胁了阿顺几个人,说:“嘿嘿,你们要是敢把哥哥们最近的表现说给你们的老板听,你们的老板对我们的印象就会差了,连带着对赵校尉的印象也会差了,那赵校尉就会不高兴了。一旦校尉不高兴,他就会让我们不高兴。而我们不高兴了,我就会让你们更不高兴。懂了?” 有人唱了白脸,又有个亲兵唱了红脸,勾着阿顺的脖子说:“走,哥哥请你们去喝酒!” 其实这些兵痞子不难相处,也没有什么坏心,但……总之阿顺觉得他们几个挺讨厌的。他年纪是最小的,酒量也小,喝醉了就被不知哪个大兵背了回来,然后随手丢到他们的房间里去了。大兵是四个人住一个房间的。于是,等到阿顺第二天酒醒时,他一睁开眼睛坐起来,就看到了四个一柱擎天。 啊,太伤眼了! 就不能穿着中衣中裤睡吗? 脱个精光吓死个人啊! 真是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了! 因为自己的少见多怪而多了一个“小媳妇”外号的阿顺,迫切地希望祁明诚能立刻回到家里。 八人在镇上逛了几天,镇上都显得萧条了几分。没办法,很多人都不愿意出门了。其中一个大兵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有一头特别难打理的卷发——问其他几个人:“我们就这么可怕?” 在西北时,像他们这样身强力壮的大兵可是很受欢迎的啊!未嫁的小娘子先不说,那些想要改嫁的寡妇,有时还会主动给大兵塞个帕子什么的,女人看不上文弱书生。总之很多姻缘都是这么来的! 结果,到了南边,他们竟然被人躲着走了? 别的人暂且不说,对于船三儿来说,这几位大兵确实是非常可怕的存在,心虚的他都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了。每次从噩梦中醒过来,他都忍不住要摸一摸自己的脑袋,看它是不是还连在脖子上。 要问船三儿为何如此心虚?答案很简单,他就是那个“看守”。 大约是在十年前,祁家一连卖了三位姑娘,其中两个是长相相似的双胞胎。那双胞胎被一辆马车接走了。船三儿活了半辈子,他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车!赶车的人给了船三儿十两银子,只叫他做一件事情。若是双胞胎的家人想要离开梨东镇了,船三儿就去云安城中找一家冯记古董行传个口信。 为何赶车的人找上了船三儿?因为船三儿有一条船,他就住在船上。而要离开梨东镇的人,往往都会选择走水路。船三儿捂紧了十两银子,每天都盼着祁家人往外走。因为,只有他们往外走了,船三儿才能去传信,才能从贵人那里拿到赏钱。不过,船三儿知道祁家人会离开梨东镇的可能性不大。 此时的人多安土重迁。尤其是靠着地吃饭的农民,他们会祖祖辈辈在一个地方住下去。 贵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其实完全没有把祁家看在眼里,不觉得祁家能坏了他们的事。之所以找了个船老三盯着,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根本就是小钱中的小钱。 然而,祁家的人偏偏就往外走了。 当祁渣爹带着继妻、继子离开梨东镇时,好巧不巧找的还是船三儿的船。船三儿心中暗喜,只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他把祁渣爹一行人送走后,立刻去了冯记古董行,果然又得了十两银子的赏。他花了几两银子买了一个面黄肌瘦没什么姿色的婆娘回家当了媳妇。这以后,他也是个有媳妇的人了。 媳妇很快怀了身孕。船三儿念着儿子,盼着祁明诚也会往外走,他还能再捞上一笔。 然而,祁明诚不仅没有离开的心思,过不了多久,祁家原本被卖掉的一位姑娘还回来了!那姑娘在贵人府里做事,据说在贵人面前颇有脸面。想着自己的媳妇和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船三儿胆怯了。如果他对祁明诚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想来祁明诚那个在贵人府里做事的姐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祁明诚带着两位姐夫出去卖炭时,租用的也是船三儿家里的船。 船三儿在心里琢磨着,反正祁明诚卖了炭还会再回来,他不去给贵人报信,也不能算是违背了贵人的吩咐。再说,祁明诚借一次船就能给他二两银子,借个五年也有十两啦!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再后来,见镇国公府的管事对祁明诚看重,船三儿抹了把冷汗,更不敢对付祁明诚了。于是祁明诚出去跑商的时候,他也选择了沉默。不仅如此,他还去了趟云安城,悄悄打探了不少关于冯记古董行的消息。船三儿抱紧自己的儿子,心里想着,只要捏着这些消息,说不定哪天能对着祁明诚投诚。 如今,瞧着那八个凶神恶煞的大兵天天在渡口上晃悠,船三儿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于是,等到媳妇把儿子哄睡了后,船三儿把家里藏着的银子找出来,塞给了媳妇,说:“我啊,这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要是回不来,你就带着儿子好好过。改嫁也成,对我儿子好点。” 那八个大兵都已经如此厉害了,赵家的将军说不定真能一拳头就打死人啊! 第五十三章 当船三儿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跑到八位大兵身边“噗通”一声跪下时,卷毛几个都被吓到了。 还好他们的反应都很快,一时觉得船三儿既然做贼心虚就只怕真是个“贼”,一时又记着赵校尉的吩咐,这八人虽不是什么本性凶悍的人,依然将错就错,之前威胁过阿顺几个的那人,立刻就板了起脸说:“呵呵,果然是你啊!你以为那些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哥几个不过是想看你能熬到几时。” 船三儿一听,越发觉得自己机智,心想,他此时坦白应该还有条活路,若真等着这些凶神们自己找上门,只怕是一定要死了。于是,船三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毫无保留地说了。 八位大兵听了一会,表情越发严肃,卷毛意识到此中干系重大,道:“闭嘴!你不用说了。”他打算直接把这个人拎着送到赵校尉面前去。事关赵校尉义弟的家事,他们八人就不方便插手太多了。 船三儿一听,却以为自己又惹恼了这些凶神,整个身体抖啊抖啊,就像是寒风中的一只鹌鹑。 卷毛见船三儿的两条腿已经软成了面条,知道他自己是走不动路了,于是提着船三儿的衣领,把他拎回了祁家。船三儿这一路连眼睛都没敢睁开。卷毛见他这么怂,忍不住从鼻子哼出了一声嘲讽。 大兵们回来时,阿顺正在院子里做事。 卷毛把船三儿随手放在了地上,然后快步走到了阿顺面前。不顾阿顺的节节后退,他直接上前搂住了阿顺的腰,然后在阿顺的腰间摸索着。卷毛嬉皮笑脸地说:“小媳妇儿,哟,你跑个什么啊?” 阿顺好想咬人啊。 卷毛把阿顺的裤腰带解了。阿顺提着裤子敢怒不敢言。 卷毛用裤腰带把船三儿的两只手都绑住了。其实,他绑得一点都不紧,像船三儿这种平时都在卖力气的人,只要他稍微一用力,他就能挣开了。只是,见自己被绑住了,船三儿反而就自在了很多。 船三儿人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他觉得大兵既然要绑了他,那他应该是不会死了。 八位大兵中分出两人,然后由包春生带路,拎着船三儿去了上莱村。原本卷毛是点了阿顺来带路的,可是阿顺抱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树,死活不愿意跟着卷毛出门,于是最后带路的人换成了包春生。 一路上,包春生默默地带路。卷毛和他朋友,这儿抓一捧狗尾巴草,那儿折一根树枝,像两个弱智儿童一样玩得好不逍遥自在。船三儿低头走着路,他的心情太紧张了,以至于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等到了赵家时,船三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兵们虐待过他了。 见船三儿就是那个看守,祁明诚真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船三儿还有个外号叫怂三儿。他是个胆子很小的老实人,老实得有些过头了。平时和别人说话时,他习惯低着头,很少会直视对方的眼睛。 船三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 那个冯记古董行的老板自然是姓冯的。地位高一点的人或许都瞧不上冯老板此人,但底下的人都会恭敬地叫他一声“冯爷”。因为,他的丈母娘是云安林家主母跟前最得用的那位嬷嬷。在祁明诚看来,这位冯老板其实就相当于是《红楼梦》中的冷子兴,巧了的是,这两人还都做的是古董的生意。 云安林家是云安城中的大户,虽是个商家,但既然顶着个皇商之名,地位自然又和普通的商人不一样了。再加上林家一贯和当地的官员交好,总之在当地的很多人看来,林家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我、我,啊不,是小、小的,小的还得知了一个消息。据说,林家主母跟前有对非常受宠的双胞胎,是她娘家的外、外甥女儿,一直养在她的面前。她们嫁人时,花轿都是从林家抬出去的,一、一个嫁给了一位已有举人功名的书生,还、还有一位嫁去了商户之家。”船三儿磕磕绊绊地说。 船三儿之所以会注意到这对外甥女,是因为她们是双胞胎,而祁家被卖的两位姑娘也是双胞胎。 船三儿继续战战兢兢地说:“按、按说,贵、贵人内院的事情是传、传不出来的。小的之所以知道这、这些,还是因为当年有件事情闹、闹得很大。据说,林家主母的那、那对双胞胎外甥女长得极像,就是身边伺候的人都不一定能区分出来。所以她们嫁人的那、那天,其中一个设计了另一个,只为、为了能够嫁给举人。后来,被抬去了商户家的那个新娘子就大闹了一场,差点要抹脖子上吊。” 船三儿口中的这对双胞胎绝对不会是祁家姑娘,总不能林家买了她们走,真把她们当外甥女儿养大,然后又给她们置办了好多嫁妆吧?不过,是林家的人把四妮、五妮买走的,这个事情算是定了。 “我带着姐夫们去卖炭时,正好把炭卖给了林家外院的一个管事。”祁明诚小声地对赵成义说。 因为祁明诚不想让船三儿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所以他是凑到赵成义耳边说的。气息喷在赵成义的耳朵上,赵成义觉得有点痒。他强抑着要抓痒的冲动,说:“买了你两位姐姐的人应该是林家内院的那位夫人,而不是林家的家主。如果一家的夫人不得家主的信任,她们其实没法号令外院的管事。” 所以,买炭的那位管事估计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祁明诚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而且,照样还是那句话,或许在那位林家夫人看来,祁家真的不足为虑,认为既然已经雇人在梨东镇上盯着了,祁家就绝对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祁明诚却已经反过来盯上她了。 “那你觉得,林家打算用我的两位姐姐做些什么事情?”祁明诚又问。 赵成义摇了摇头:“这样吧,我明天就把鲁乙几个派去云安城里打探消息。”鲁乙就是八位亲兵中的一位,他有一头非常难打理通顺的卷长毛,因此大家都喜欢叫他“卷卷”,十分有损他的威名。 “叫他们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祁明诚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这个让他们拿去。”打探消息是需要花银子的。再说,云安城里的消费水平也稍微有点高,总不能让八位亲兵自己垫付了吧。 赵成义指着缩在地上的船三儿,问:“那这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见赵成义让祁明诚拿主意,船三儿恨不得立刻爬到祁明诚的脚底下,抱着他的小腿哭。只是,赵成义的眼神太凶了,于是船三儿就没敢动,一时间抽泣的声音都小了。祁明诚皱着眉头看着船三儿。 船三儿这种人,大恶是没有的,直接弄死他不符合祁明诚的行事准则。 但是,祁明诚却也不能就这样把船三儿放走了。 船三儿在最近半年中都没有离开过梨东镇,所以他还不知道云安林家的一位被送到宫里去的姑娘已经封作了娘娘。如果他知道了,在他这种没多少见识的人看来,林家出了娘娘,那皇上都是林家的女婿了啊。林家这么厉害,而祁明诚却只有一个镇国公府的管事作为靠山,那船三儿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他会立刻跑去告密,今天他是如何对着祁明诚道出真相的,以后也就会如何对着林家说出一切。 祁明诚现在还不能直接对上林家,所以这个船三儿是必须要被控制起来的。 可是,祁明诚毕竟是从法制社会中穿越过来的,他不能直接把船三儿弄死,也不能打断他的脊椎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更没法把船三儿关上一辈子……祁明诚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叫我为难了。” 赵成义想了想,说:“这样吧,这人我带走了。” 船三儿眼中露出了绝望。 赵成义有些嫌弃地打量着船三儿,这人还算有点力气,就是太蠢了些。船三儿以为赵成义想要弄死他,其实赵成义只是打算将他“废物利用”。比如说,把船三儿塞到军营里去,让他从小兵做起。 只是,赵成义平时最烦这种遇到一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男人了。 想着日后这船三儿还要在自己的手底下当兵,赵成义就觉得非常头疼。 不过,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船三儿被带去了西北,有赵成义看着,他自然没法再向林家告密了。 赵成义把手搭在祁明诚的肩膀上,用力揉了两下,说:“我这回真是牺牲大发了。要是欧阳千总知道我手底下多了这样一个怂货,他一定会狠狠嘲笑我的。啧,看样子还是免不了要和他打一架。” “你们两个……打架谁更厉害些?”祁明诚问。 赵成义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是我了!他哪里比得过我?” 其实两人之间的胜负分明是五五开的,不过赵成义此刻也不算是在对着祁明诚吹牛。他固然不愿意在祁明诚面前承认自己比别人弱,与此同时,他确实觉得自己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回了趟家后,身体仿佛都轻便了很多。所以,下回再和欧阳千总打架时,赵成义有信心能直接把欧阳千总揍趴下。 祁明诚不知道这里还有灵水的功劳,佩服地看着赵成义:“义兄,不如你教我些拳脚功夫吧?” 第五十四章 赵成义还能在家里再待上大半个月,所以船三儿也能回自己的船上抱着他儿子再亲上大半个月。赵成义派了一位亲兵盯着他,不怕他乱说话,也不怕他乱跑,同时并没有骚扰船三儿的妻子和孩子。 船三儿的妻子对于船三儿说的“赵将军瞧上我的本事了”这话将信将疑。 不过,他妻子对着自己的丈夫打量了半天,觉得赵将军眼睛再瘸,品味再独特,也不可能是看上自己丈夫的姿色了,那赵将军为何一定要把他带走?莫非真是瞧上他的本事了?船三儿的妻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丈夫有什么厉害的地方,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为赵将军不是一般人,想法也不一般。 船三儿的妻子高兴地说:“你放心去吧,我们娘俩就在船上等着你回来。” 她以为得了赵将军看重的丈夫能有好前途。知道真相的船三儿只觉得悲从心来,又无处话凄凉。 卷毛几个都被赵成义打发去了云安城中。在他们还没有回来之前,祁明诚只能耐心地待在家里等消息,顺便跟着赵成义学武。在这个时空中,如金庸、古龙小说中的那种神奇功夫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能够找到师承,坚持不懈地练上几年,其实也能达到“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效果。 赵成义的拳脚功夫都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一招一式都很干净利落,不华丽,但很犀利。 祁明诚一直在坚持锻炼身体,如今见赵成义真有心教他,自然学得非常上心。每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两人就在院子里比划上了。祁二娘打着哈欠从她那屋走出来,见到了这一幕,心情很复杂。 “不对不对,大腿要绷紧。”赵成义手上拿着一根木棍,说着话就在祁明诚的大腿上戳了一下。 祁明诚赶紧把大腿上的肌肉绷紧了。 赵成义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屁股呢?你的屁股又不听话了。”说着,他把右手上的棍子腾到了左手上,然后用右手直接在祁明诚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屁股再往下移一点,保持住!” 祁二娘扭身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赵成义脸上的表情非常正直,祁明诚同样也不扭捏,他们之间的气氛无比纯洁。 只是,祁二娘心里存着事情,难免会觉得……算了,还是她多想了吧。 “这个动作太难了。”祁明诚的这句话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 “你体力不行。坚持啊!我去厨房摸块辣豆腐吃。”赵成义瞧着祁明诚一副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的表情,一点心疼的情绪都没有,“我出来时,你这个动作要是还像现在这样标准,就算过关了。” 辣豆腐算是熟食,是可以直接吃的。赵成义仗着自己身体好,也没有加热,拿了块冷豆腐,直接掰成了几块,然后三口两口吃完了。赵成义这才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舒服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赵成义最近总觉得自己饿得特别快。别人都是一日两顿,他一日四顿都不够,大半夜还要爬起来觅食。 赵成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腹部的肌肉纹路还是相当明显,并没有退化成肥肉。 赵成义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祁明诚一直在咬牙坚持着,他已经是数着秒再过日子了。一块豆腐能吃多久啊!赵成义怎么还没有出来啊!他背对着厨房,因此看不到厨房那边的情况。其实,赵成义一直都在看着他啊。 赵成义钻进厨房,直奔豆腐,整个过程都用不了十秒钟。然后,他就倚着厨房的大门,看着祁明诚那已经开始发抖的小腿肚子,把一块辣豆腐吃完了。然后他就保持着倚门的动作继续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的体力其实比赵成义想象中要好,所以赵成义也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更认真地训练祁明诚了。祁明诚一直以为自己现在接受的训练是最最基础的新兵训练,于是不敢叫苦不会说累,但其实赵成义估摸着他的潜能,又见他确实能够吃苦,就给他加了不少餐。所以,祁明诚每天都能累成狗。 估摸着祁明诚是真的要坚持不住了,赵成义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把自己的一只胳膊递给祁明诚,嘴里带着嫌弃地说:“好了,先扶着我的手站一会儿吧。你大腿和屁股上的肉都要再练练,像现在这样软趴趴的能有什么力气?下盘不稳,手上的功夫练得再好也没用,别人能直接把你撂倒了。” 祁明诚攥着赵成义的手腕,动作幅度很轻地原地踏步了起来。这是放松肌肉的一种方法。虽说祁明诚现在大腿根那一块很疼,但如果他立刻坐下休息的话,等会儿会更疼,放松肌肉是很有必要的。 赵成义见祁明诚休息得差不多了,把两个布袋子丢给祁明诚,说:“今天的招式就先学到这里。把这个绑腿上,我带你出去跑几圈。等我们跑完了回来正好能吃早饭。”布袋子里装着两个铁疙瘩。 “回来后得先洗个澡,一身臭汗,我吃不下饭。”祁明诚说。 “啧,你们就是讲究!”赵成义蹲下/身,亲自把铁疙瘩系在了祁明诚的脚上。 祁明诚看着赵成义头上的发旋,说:“这不是在自己家嘛!要是我也在军营里待着,每次训练完直接开饭,去晚点没有饭吃,肯定就不讲究了,先抢四个大馒头再说!拿筷子插,一根上插两个!” 赵成义起身,笑着说:“走,跑步去吧。跑完回来,保准你能吃四个大馒头!” 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完步,祁明诚最后是被赵成义拖回家的。祁二娘知道祁明诚的习惯,洗澡用的热水都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祁明诚喘着气说:“赵、赵校尉,你行行好,把我拎到浴桶里面去吧。” “赵校尉”算是他们之间的玩笑话。面对魔鬼教官似的赵成义,祁明诚下意识就喊了他的官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赵成义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起来,而且他还笑得非常畅快,“对了,今天晚上睡觉前,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要拿药酒给你推一推。不然,你明天早上估计要爬不起了。” “前、前两天的训练也没有这么累啊!今、今天,你真是太狠了。”祁明诚说。 赵成义把祁明诚按在了椅子中,毫不留情地说:“前两天是要给你一个适应期,而且我也需要了解一下你的能力。从现在开始,每天都会这么累了。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把热水拎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长期服用灵水的原因,祁明诚的恢复能力不错,洗过澡就觉得自己再次活过来了。他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赵成义就进他的屋子,帮他把洗澡水倒了。很快,赵成义拿了块帕子出来。 赵成义把帕子丢在祁明诚的头上,脸上又露出了嫌弃:“头发还在滴水,快擦擦。” “胳膊抬不起来了。”祁明诚苦着脸说。 赵成义才不信他这话呢,走到祁明诚的身边,一边帮他擦着头发,一边揭穿了他的谎言:“酸疼确实是有些酸疼的,但是哪有抬不起来这么夸张?你要是真抬不起来了,等会儿怎么拿筷子吃饭?” 祁明诚故意抬杠说:“我让我二姐喂我!”当然,这个事情羞耻度太高了,他就是说说而已。 祁二娘正把菜端到桌子上去,路过院子时听到这句话,连忙说:“让二叔喂你吧,我还要先喂你外甥女吃。”她的二叔就是指赵成义。她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迅速低下了头,快步走去了厨房中。 要知道玉珠儿她爹都从来没有帮自己擦过头发啊!祁二娘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算着三妮也该来信了吧,她知道的东西比我多,这个事情还要找她商量商量。”祁二娘喃喃自语。她其实并不打算干涉祁明诚的感情问题,毕竟她已经是个出嫁的女儿了,按照此时人们的观念来看,出嫁女的手不能在娘家伸得太长。只是,如果祁明诚最后真和男人在一起了,子嗣是个大问题。 此时的人们重香火,重身后事,如果没有了子嗣,活着时或许不受罪,但死了之后呢? 过继是个不错的办法,然而祁明诚想要过继,就只能从祁氏的宗亲中过继。说真的,祁二娘对于祁氏宗亲毫无好感,上梁不正自然下梁要歪,祁二娘怀疑从宗亲中过继来的孩子都不一定能养得熟。 而且,他们凭什么要便宜了宗亲呢? 院子里,祁明诚不知道自家二姐已经想得这么远了。他对赵成义说:“你说的药酒,不会是你屋子里那一罐臭烘烘的东西吧?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你的夜壶,佩服你能把尿撒进那么小的口子里。” 赵成义:…… “可它效果好!是西北一位老大夫家祖传的方子。”赵成义极力推销着,“更何况,我推药酒的功夫是一流的!推到一半,估计你就能舒坦地睡过去了。只要你睡着了,也就不觉得那东西臭了。” 信了你个邪!推药酒时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肌肉发出了哀鸣声的祁明诚默默竖起了一根中指。 第五十五章 赵成义推药酒的功夫其实是真的不错。 被推的时候,祁明诚根本没感觉到赵成义口中那欲生欲死的舒服,只疼得死去活来,觉得自己要报废了;推完了以后,祁明诚却果真睡了个好觉,再加上他自身的恢复能力,第二天起床时竟然能够接上新一天的训练了,就是一身味道太难闻。哦,肌肉的酸疼也还存在,但那一点酸疼是能忍受的。 两个人忙于训练,他们的胃口都涨了很多。 考虑到此时的瓷器市场也是被垄断的,梨东镇的市面上只有三种规格的碗卖。祁明诚吃饭时原本用的是中花碗,这一点和三郎、四郎一样,但现在却必须换成大白碗了,他的饭量差不多是以前的两倍。祁明诚都这样,更别说赵成义了。祁明诚总开赵成义的玩笑,称他可以直接抱着大饭桶吃饭了。 看着两个小伙子这么能吃,赵家人都非常高兴。 当然,也是赵家如今不缺粮食,否则在高兴的基础上,只怕也要头疼了。换做是村里那些每年的收入勉强能糊口的家庭,按照祁明诚和赵成义现在的饭量来看,他们完全有可能把那个家庭吃垮了。 赵成义私底下对祁明诚说:“也是奇怪,我这样子倒像是我十几岁刚要长个子的时候了。” 祁明诚猜这都是灵水的功劳。他以前喝灵水时,总会把灵水放入饮用水中稀释,这样一来全家人都能喝到了。每人每天喝到的灵水不多,因此对身体的调养是循序渐进的。到了赵成义这里,祁明诚知道他马上就要回西北了,再加上赵家、祁家的其他人在这两年中已经把身体调养得不错了,于是他把每天一滴的灵水全部给了赵成义。估计赵成义的身体正在进行高速的自我修复,这才需要能量吧。 “估计是因为你回到生长的地方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祁明诚非常机智地糊弄过去了。 赵成义现在二十多岁,其实应该是一生中体力最好的时候,只是流落到突丹族的那几年让他的身体中出现了不少的亏空。如今,灵水给他补齐了。他每天都觉得精力充沛,操练祁明诚时就更狠了。 不过,祁明诚依然没有放弃。 原因很简单,赵成义是跟着祁明诚一起训练的。他会给自己加码。每天他完成的任务量其实比祁明诚要多。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成义还每天都生龙活虎的,祁明诚身为男人自然不能说自己不行了。 坚持不懈,这是赵成义非常看重的一个品质。 原本赵成义就欣赏着祁明诚的潜能,如今越发欣赏他的品性。当祁明诚在院子里做基础训练的时候,赵成义看着他的眼睛里都仿佛在闪着星星。赵老太太小声地问:“二郎啊……你这是看上了?” 赵成义用力点了下头:“嗯,看上了!” 赵老太太非常欣慰,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终于是开窍了。那接下去的事情,她就不掺和了。 “我真是恨不得能把他划拉到自己的手底下,成为我自己的兵。”赵成义继续说,“他一定是个好兵!不过,他的心太软了,估计是不敢杀人的……算了,我何必逼他。以后我不说这样的话了。” 赵老太太有些无力地问:“你……就是这样看上的?” 赵成义奇怪地看了母亲一眼:“要是欧阳千总他们在这里,他们也会看上义弟的。” 赵老太太无话可说。 在赵成义的假期即将结束时,被他打发去云安城中打探消息的几个人终于紧赶慢赶地回来了。其实这几人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只是梨东镇距离云安城不算特别近,来回的路上就耗去了不短的时间。 卷毛几个的能力比船老三强了不知道多少。既然林家的内院不好渗透,他们就选择从林家嫁去商户的那个外甥女身上下手。嫁到商户的是双胞胎外甥女中的姐姐,她原本应该嫁去举人家的,如今那举人已经成为进士外放当官去了,那她就应该是官夫人,结果她被自己的妹妹设计,当日竟嫁错了。 双胞胎中的姐姐就天天在夫家闹。因她的夫家还要借助她娘家的势,所以也任由她闹。 “……如林家那样的人家,内院的事情是轻易传不到外面的,因此外头少有人知道,其实当初林家的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被送到宫里去的也是这对双胞胎女儿。等到她亲生女儿进了宫,或许是移情吧,总之过了大约一年,她就把娘家的双胞胎外甥女接了过来,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那两位了。”卷毛鲁乙说。考虑到祁家被卖掉的两位姑娘也是双胞胎,其实这个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宫里采买宫女是要经过好几道手续的。林家家主想要把女儿送进宫,需要先把女儿的名字报到负责采买宫女的大太监那里去。为了防止李代桃僵的情况出现,报名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基础特征,比如说年纪和籍贯,如果身上哪里有痣的,也要说清楚。那么,双胞胎这么明显的特征也一定是说了。 林家的夫人舍不得女儿,知道真相后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但是女儿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如果最后他们没有把女儿送过去,那就是藐视皇威。林家人能有几个脑袋赔的?不过,当一位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时,她会变得无所顾忌。明知道李代桃僵是欺君,她依然暗中派人搜罗同龄的女双胞胎。 之后,祁家的两位姑娘被送进了宫。真正的林家女去舅舅家住了一年,又被接回了林家。 “欺君这么大的罪……他们也真敢!但既然是这么大的罪,他们留我们祁家人在梨东镇上自生自灭又有些说不通了。”祁明诚说。想要控制入宫后的祁家姑娘,最好的办法就是捏住她们的家人啊。 而且,就算林家夫人做事时一开始是瞒着自己丈夫的,那等一年后她把亲生女儿接回来时,林家的家主肯定也知道了真相。林家家主竟然也无视了祁家人?是他们太傻逼了,还是祁家人太幸运了? “如果说以前不对付我们祁家,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掀不起风浪。那现在呢?那位救驾的娘娘莫不是我两位姐姐中的一个?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林家人竟然还继续无视了我们?”祁明诚说。 “也许是你两位姐姐威胁了林家?比如说,如果林家敢对祁家人动手,她们就鱼死网破?要知道当时的情况很紧急,临时要找到一对相同年龄的女双胞胎,这根本就不容易。因此,你的姐姐们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筹码吧。”赵成义推测说,“如今有一位成为了娘娘,林家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祁明诚无奈地说:“这个‘娘娘’也是让人头疼得很……”不是说四妮、五妮的存在让祁明诚头疼,而是这个“娘娘”的身份让祁明诚头疼。如果她们真的在宫里,他还怎么去把两位姐姐接回家? 要知道,再过一些年,现在的这位皇帝是要被踢下皇位的啊!到时候继承皇位的荣亲王和现在这位皇帝有仇,那么新皇能放过现在这个皇帝的妻儿?这种皇权斗争的最终结果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如果救驾的林家女真是祁家姑娘,祁明诚只能祈求她不生孩子了。否则那孩子是护不住的。 荣亲王是未来的皇帝。 三妮嫁给了沈顺,赵成义在为荣亲王做事,祁明诚其实也希望荣亲王能顺利登基。 可是,已经成为了娘娘的那位“林家女”该怎么办?还有,双胞胎中的另一位如今又如何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这些年多为大管事遗孀做事,凭着些许微末功劳,等以后真改天换地了,她能饶了我姐姐一命不?”祁明诚喃喃地说,“应该可以吧?我姐姐分明是身不由己的。” 赵成义直接把祁明诚话中的大管事遗孀切换成了沈拙耕先生,说:“他不会伤及无辜的。” “不对!‘林家女’是凭着救驾的功劳封作娘娘的,那皇上为何会遇到危险?”祁明诚又想到了一件非常坑爹的事情,“不会是镇国公府和荣亲王做了什么吧?他们原本要趁机弄死或者弄伤皇帝,结果忽然冒出一个救驾的‘林家女’护住了皇帝,坏了他们的事?那他们岂不是要恨‘林家女’?” 不等赵成义说了什么,祁明诚又连连否认,说:“不对不对,荣亲王这边的势力还不显,他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刺杀皇帝人不会是他。那么,‘林家女’不算破坏了他的计划,并没有得罪他。” ———————— 遥远的京城中。 这一日,已经嫁做人妇的三妮由夫家的婆婆、大小姑子陪着,上皇善寺烧香拜佛。她本人诸事皆安,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拜的。不过,想着家里的大姐一直未有身孕,而这都已经要成为大姐的心魔了,恰好三妮听说了在皇善寺中的观音殿中求子非常灵验,她就打算替大姐去好好地烧一些香。 大小姑子未嫁,去求子的殿不太合适,沈顺的母亲便让自己身边的一位老嬷嬷陪着三妮一起去。 三妮虔诚拜了佛,烧了香,求了签,然后拿着签文想要找大师解签。 一位长相讨喜的小沙弥忽然从后殿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僧服,眼神清澈无辜,先双手合十对着三妮行了个礼,才说:“施主,善行法师道与施主有缘,特命小僧请施主过去一叙。” 三妮愣了一下。 陪着她来烧香的婆子脸上却已经露出了喜色。善行法师是得道高僧啊!少夫人果然是有福之人! 第五十六章 在京城中,三妮是一个小人物。达官显贵注意不到她这样的普通人。他们不值得被拉拢,不值得被关注,不值得出手对付。但如果有人想要调查三妮,那么也能把她的过去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三妮脑海中的某根神经忍不住跳了一下。 不过,想着皇善寺在京城中的地位,想着善行法师在皇善寺中的地位,三妮就对着小沙弥还了一个合十礼,跟着小沙弥朝后殿走去。后殿一侧有门,出了门就是一个院子,一位法师正坐在院子里。 三妮曾经跟着周老夫人远远地见过善行法师一面,此时彻底松了一口气。 虽不知善行法师为何觉得和自己有缘,三妮只低眉敛目地对着大师行了一礼,并未多话。 大师正在泡茶。他慈眉善目,一句话未说,只对着三妮点头示意了一下。小沙弥这才领着三妮走到大师对面的一个位置上,让她坐下了。然后,小沙弥退到了一边,大师继续专注在自己的茶艺上。 三妮也会泡茶。她当年在周府的老夫人身边伺候,老夫人是个风雅的人儿,她自然就学了不少风雅之事。此刻看着善行法师泡茶,其中风雅先不说,只说宁静平和,三妮就觉得自己输了不知多少。 果真是得道高人啊!三妮心里如此想到。 善行法师这杯茶泡得很慢,三妮专注地看着大师的动作,却不觉得时间走得很慢。终于,大师的茶泡好了,他分出一杯给三妮。三妮赶紧双手合十表示了感谢,然后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 不知道大师用的是什么样的茶叶,什么样的水,也不知道大师用的是什么样的炭来煮水的,三妮只觉得这杯茶很好喝,一股淡淡清香之气从她的唇齿间一直沁入了她的心肺。三妮慢慢把杯中的茶水喝尽了,这才放下了杯子。她忽然想起了为大姐求的那一支签文,不知道能否请善行大师帮忙解签。 恰在此时,大师说了第一句话:“茶可好?” “好茶。”三妮不假思索地说。 就在三妮搜肠刮肚还想要再说出一些赞美的话时,大师又道:“如此便好,有缘再见。” 咦,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所以大师把她请过来就是为了喝杯茶吗?三妮晕乎乎地起身,晕乎乎地跟着小沙弥回到了观音大殿。果然是得道高僧啊,行事就是如此随心所欲,叫人摸不着什么头脑。 三妮走后,大师院子中的花架后面却走出来一位姑娘。 这姑娘瞧着和三妮差不多大,身上穿着大宫女的衣服。她走到善行法师身边,恰好法师又分出一杯茶,她便坐在三妮坐过的位置上,端起茶来喝了,道:“御用的青天一色被你泡成了这样,呵。” 两人间估计也是损友的关系,善行法师被这样说了,也不恼,道:“你姐姐可说了这是好茶。” 四妮,或者也可以说是太后身边的齐心姑娘,无辜地说:“对,是好茶,却没说是你泡得好。” 太后是上一位皇帝的继后,这辈子只生了一位女儿且没有养活,当年死掉的先太子不是她的亲儿子,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这个也不是她的亲儿子。因为不管是谁当了皇帝,先皇继后都能成为太后,都能享了荣华富贵和下任皇帝的孝心,于是她这些年揣着明白装糊涂,总是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但其实,这位太后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四妮不知道太后为何要参与到夺嫡的事情中去,但她和五妮身为太后的棋子,从来都别无选择。五妮如今是皇上身边的林嫔,因救驾而获宠。她们姐妹俩入宫这些年,能活着就已是她们的福气了。 今日机缘巧合之下还能再见宫外的亲人一面,那就是福气中的福气了,四妮已经知足。 喝了茶,齐心起身对着善行法师行了一礼,又演上了,道:“太后命奴婢请一部《大方广佛华严经》回宫,还望大师给个方便。”太后明面上笃信佛教,和善行法师交好,经常会有拜佛参禅之举。 善行法师一脸肃容地说:“阿弥陀佛。” 远在梨东镇的祁明诚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祁家的两位姑娘是不是真的入了宫,不过按照他的推测,她们被送到宫里去的可能性非常大。于是,在这个有事能株连九族的时代,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四妮、五妮这事吧,祁明诚不可能找家里的其他人商量。如果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祁大娘子,除了让她担惊受怕,还有什么用呢?于是,祁明诚就只能和已经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的赵成义商量。 “我……我打算搞军需。”祁明诚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 从商、从军、从政三条路,祁明诚觉得从军不适合自己。而在从商和从政之间,前者是他的老本行,后者……荣亲王身边估计已经聚齐了他的谋士班底,先不说他没有路子搭不上荣亲王,就算搭上去了,就一定能得到荣亲王的信任吗?所以,祁明诚坚定了自己的从商之路,但又要让自己更有用。 所以,祁明诚打算从军需下手。 荣亲王的势力是暗中的势力,他对于军中的掌控力大都聚集在西北。然而现任皇帝防得最严的也是西北军。因为有异族虎视眈眈,所以西北大军是绝对不能撤的,但与此同时,现任皇帝可以在其他方面给西北军找麻烦,比如说粮草供应不及时,比如说西北十城频繁换将,比如说拖着军饷不下发。 在镇国公战死沙场后,西北军这些年的战斗力已经下降了很多,而且普通将士的伤亡也很大。 所以,荣亲王是需要钱的,是需要军需供应的。 如果祁明诚想要过安稳日子,那么现在已经有了千两银子的他,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在这个时代也能小富即安地活到老了。如果他觉得无聊,那可以在某个城里开一个铺子,小本经营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只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一日三餐,也为了很多无法言喻的东西。 “那需要我做什么?”赵成义问。 祁明诚摇了摇头:“我要先让他们看到我身上的价值,让他们意识到我的不可替代,他们才会放心地把军需这一块交给我。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总之,我这边好好规划下,争取在一年之内……” 别人不知道,赵成义自己却知道,他本人已经在荣亲王和沈先生那里挂上号了,若他接下去屡立战功,晋升时一定比其他人容易。虽未见过荣亲王,但赵成义和沈先生相处过,知道那是一个格局很大的人。如果日后真改天换地了,他凭着自己的战功,让沈先生不要为难两个女子,总还是容易的。 再说,祁家的姑娘不也是赵家的亲家姨妹嘛,赵成义为她们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尽管知道祁明诚有着属于他自己的自尊心,赵成义依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道:“……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你那两位姐姐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因此,你有心奋斗是好的,只是你千万不能贪功冒进。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慢慢走,迟早会获得成功的。” “喂喂,你还劝我不要贪功冒进?就算我真拿下了军需这一块,我也是搞后勤的,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你自己才是,万事要小心。”祁明诚赶紧说,“至于四姐、五姐那里,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感动了,如果我二姐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也一定会很感动的。但是,赵家毕竟是赵家,祁家毕竟是祁家,总不能我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那样你会很累的。” 两家为亲戚,可以同甘共苦,可以在某些事情无法解决时寻求帮助,但是不能像吸血虫一样直接趴在亲戚的身上,去吸取亲戚家的养分。祁明诚很欣赏赵家人,因此他希望两家的情分能长长久久。 赵成义用力拍了拍祁明诚的肩膀,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莫要把我当外人就是了。” “嗯!”祁明诚刚正经应了一声,下一秒就龇牙咧嘴了,“肩膀这儿疼,你快给我放开!” 赵成义哈哈大笑,说:“看样子还是需要我给你推推,我去拿药酒。” “明天的训练就取消了,你能好好休息一天。”赵成义已经走到了门边,又回过头来说,“后天我们就要离家了。因我打算在省里留一天,去三郎、四郎那里看看,所以咱们这边就提前一天走。” “好。那我明天正好去大姐家看看。”祁明诚说。 第五十七章 祁明诚原本就计划和赵成义一起出远门,否则这个时间点,他早就远行跑商了。现在他想要搞军需,要去西北做调研,更需要有赵成义的陪同。为了等赵成义,祁明诚会在回程路上迎来今年冬天。 对于一个非常怕冷的人来说,这个牺牲也是蛮大的。 考虑到后天就要出远门,祁明诚在第二天去了大姐夫吴顺的家里。上次跑商时,吴顺和祁明诚配合默契,祁明诚就打算这一次依然叫上吴顺一起走。但吴顺似乎有些犹豫。祁明诚也不好多勉强他。 所以,祁明诚去吴顺那里,主要是为了道别。 上莱村和下河村相聚不远,见祁明诚要去下河村,赵成义非要跟着他一起去。祁明诚想着带上赵成义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赵家和吴家也算是亲戚,走动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就把赵成义带上了。 “玉珠儿都没有你这么粘人。”祁明诚开玩笑说。 赵成义十分正直地说:“我也是有问题要请教你大姐夫。他擅长打猎,我向他取取经。”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吴顺家里,结果刚走到院子门口,隔着篱笆朝里面望去,祁明诚就觉得吴顺家的气氛不对。待他仔细一看,吴顺正抱着脑袋一言不发蹲在家门口,祁大娘子似乎在屋子里哭。 这是吵架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对视一眼。 赵成义赶紧压低了声音说:“我就先不进去了,免得他们尴尬。那是你姐姐,你先去看看。” 祁明诚点了下头,赶紧推开院门走进去。吴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祁明诚一眼,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睛通红,眼中布满血丝,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总之,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 祁明诚对于吴顺的印象一直挺好的,知道他是个疼老婆的人,可现在祁娘子正在屋子里哭啊! “你、你……算了,我姐到底怎么了?”祁明诚问。 吴顺站了起来,估计是蹲久了腿麻,他整个人还晃了一下。吴顺没有把祁明诚领进屋招待,直接握住了祁明诚的手,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赶紧劝劝你姐吧。她竟然瞒着我偷偷喝符灰、香灰。” 在这个求神拜佛的氛围很浓重的时代,很多人都相信香灰、符灰能治病。村子里,如果谁家的孩子久病不愈,就需要去请神婆或者其他有神通的人来赶鬼。总之,这时代中有不少人和大夫抢饭吃。吴顺对于这些鬼神之事原本是将信将疑的,但他去年跟着祁明诚去跑商时,亲眼见过一个人被神婆治病治死了。自那以后,他虽然对于鬼神还存着一点敬畏之心,但对于香灰治病什么的就敬而远之了。 结果,今天吴顺从外面回家时,就看到祁大娘子在把符纸烧了泡水喝,他吓了好大的一跳! 吴顺让祁大娘子以后都不要弄这些了,结果像祁大娘子那么柔顺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却非常坚持。不管吴顺怎么说,祁大娘子就是不听。说到了最后,吴顺也急了,两人就这样吵了一架。 不用吴顺细说,祁明诚就明白了。祁大娘子弄的那些香灰、符灰估计都是为了求子吧? 祁明诚在吴顺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小声地说:“我去和大姐好好说说。不过,我要先问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姐这辈子都不能生,你是不是真的不嫌弃她?是不是以后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怪她?” 吴顺叹了一口气:“我啊,也不瞒你。孩子,我肯定是想要的。如果我说不想,那就是在骗你。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姐这么糟蹋身体啊?要是这样,我宁可就不要孩子了。而且,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情,你看,我爹爹就没有孩子,他只好捡了我,到了我这里,我也没有孩子。是不是我们打猎太多了,弄死的蛇、獐、兔、鸡什么的太多了,以至于它们怨气不散,我们才没有孩子的?” 吴顺都已经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他给了祁明诚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要真是这样,你姐还是被我耽误的,她不嫌弃我,我能嫌弃她?而且我早两年就说了,大不了以后也去捡个孩子回来养。”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去和我姐姐好好说说。”祁明诚抬脚朝屋子里面走去。 祁大娘子坐在床边哭。地上倒着一个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烧成的灰散了一地。 祁明诚小心翼翼地绕着那些东西走,走到了床边。说真的,祁明诚也不知道为何大姐一直都没有怀孕。当初大姐来赵家帮忙做豆腐时,他就一直给她喝灵水。后来吴顺跟着祁明诚一起去跑商时,吴顺也一直喝灵水。夫妻俩的身体按说已经被调养得很好了。怎么就没有孩子呢?莫非是缘分还没到? 祁大娘子知道是祁明诚来了,胡乱擦了眼泪,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让阿弟看笑话了。” 祁明诚摇了摇头,说:“大姐,是不是姐夫老对你甩脸色,气你生不出孩子来?” 祁大娘子赶紧摇头,哭着说:“不是不是……不关他的事,他、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对不住他。你说,我一个女人,却生不了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不怪我,是我自己怨我自己啊!” “大姐!”祁明诚的声音都拔高了,“你是一个人,你不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你问问姐夫,是谁给他缝补了衣服,是谁帮他收拾家里,是谁为他准备每日的吃食?就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没用?” “哪个女人不做这些事?她们也做,她们还能生孩子。” “那你和姐夫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生个孩子吗?没有孩子,你们之间的关系、情感就都可以被否认掉了?”祁明诚觉得祁大娘子真的是魔怔了,“如果,不能生孩子的原因,不在你,而在姐夫身上,你会因此离开他吗?你不会!对你而言,姐夫比孩子重要。对姐夫来说,你也比孩子重要啊!” 祁大娘子拼命地摇着头:“可是……可是,我就是想要给他生一个孩子啊!” “姐,你觉得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祁明诚一字一句地说,“像咱娘那样,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结果什么福气都没享,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早早就去了。你觉得她那样有意思吗?” 祁大娘子愣住了。 “你想要一个孩子,主要原因是什么?第一,养儿防老,是希望老有所依吧?那么,只要年轻时多存一笔银子,老了照样有依靠。第二,是为了死后有人祭拜。老实说,我觉得亲戚关系不是靠一个姓氏来维系的,而是靠情感来维系的,玉珠儿姓赵,不姓祁,也不姓吴,但如果我们对她好,等我们都老死了,她能不给我们立个牌位烧些纸钱吗?第三,你和姐夫感情好,特别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那么,你问过姐夫的意思了吗?你和孩子,到底是谁更重要?你不要本末倒置了啊。”祁明诚又说。 祁明诚这些话都是为了劝大姐来说的。其实,他觉得有没有孩子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生了孩子的自然能享受孩子带来的欢乐,那确实能让生命变得更加完整,而且孩子是未来,是希望,是一个家庭、一份爱意、一种责任的传承。但如果夫妻间真的没有这个缘分,那也不能强求了。 祁明诚想了想,又说:“大姐,这些香灰、符灰是真的不能吃的,乱七八糟的偏方也不能吃,别把好好的身体吃坏了。我的意思是啊,你最好和姐夫两个人去城里看个有口碑的好大夫,记得让姐夫也看啊。有时候,一对夫妻常年没有孩子,原因不一定会出自女方身上,更有可能是男方的问题。” …… 劝了好一会儿,祁明诚觉得自己把什么话都说完了,就走出房间把吴顺推了进去,说:“我一个做弟弟的,说话肯定不如你这个做丈夫的管用。总之,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就都自己商量吧。” 在祁明诚进屋劝祁大娘子的时候,赵成义也进了院子在和吴顺聊天。 赵成义说:“我刚还和你姐夫说,在西北,带着孩子改嫁的寡妇特别抢手。虽是别人家的孩子,但好好养大了,不和自己家的一样吗?还有那种男子间互相结契的,这辈子肯定没有亲生孩子了。” “你也想得很开啊。”祁明诚说。 赵成义有些得意,四下看了看,然而附在祁明诚的耳边,说:“我要是吴顺,不管是谁的身体有问题,我都先买通一个大夫,叫他只管把不能生孩子的原因都推到我身上,这样一来我媳妇就不会自责了。而且,我娘、我家里人肯定还很心疼我媳妇,绝对不会因为我媳妇不生孩子就对她摆脸色。” “老太太能摆什么脸色?她开明着呢,你就是娶个男人,她那边也没意见啊。”祁明诚说。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赵成义也觉得自己的娘不会对儿媳妇不好。 “瞧着我大姐和我姐夫的样子,我们得自己弄点什么吃。你饿了吧?我们去厨房里看看。”如今祁大娘子那里还没有劝回来,而且祁明诚还没有向他们告别,自然不能一走了之,估计还得再等等。 祁明诚和吴顺关系好,随意进出他家的厨房,也不会让主人生气。 “我只会弄点简单的……我大姐估计吃不下去什么,我给她煮点粥吧。”祁明诚说。 赵成义跟着钻进了厨房。他如今特别擅长找食物,眼睛扫了那么几下,就对各处放着的食材心里有数了。赵成义撸起了袖子,说:“今天哥哥给你露一手。你管着灶头就行了,我给你整几个菜。” 下得厨房,上得厅堂,极品好男人啊!祁明诚对着赵成义比了个大拇指。 吴顺千辛万苦把自己媳妇哄笑了,虽说祁大娘子心里还难受,总之不再钻牛角尖了。吴顺想着还有两个客人没有招待,就赶紧跑了出来,闻着香味摸到厨房。他就看见赵成义正勾着祁明诚的脖子。 “啧,让你烧个火,你还能把灰弄到脸上去。”赵成义一脸嫌弃地说。 “哪里?我这样擦干净了吗?”祁明诚在自己脸上划拉了两下。 “你别动,还是我帮你擦吧。”赵成义直接拿着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在祁明诚的脸上蹭了两下。 吴顺立刻扭身回他屋子去了。这两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还是带着媳妇先避一避吧。 第五十八章 赵成义和祁明诚都是属于那种干起活来比较麻利的人,做好了饭,他们顺便把厨房也收拾了。 祁大娘子的眼睛仍有些红肿,不过情绪终于稳定了。吃饭时,祁明诚说了自己马上就要出远门这件事。祁大娘子下意识看了吴顺一眼,才有些不舍地对祁明诚说:“那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祁明诚也忍不住看向了吴顺,似乎在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上一次跟着祁明诚出门时,吴顺已经尝到了好处。虽说日日赶路,人总是很累,但跑一趟下来真赚到了钱啊!只是如今妻子心结未消,吴顺放心不下,便摇着头说:“这次我还是在家里待着吧。” 吴顺露出了一个表示歉意的笑容。 赵成义赶紧给吴顺倒了酒,说:“这次明诚和我一起,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能照顾好他。” “姐夫你不用担心我,哪怕成义不可靠,那还有包春生他们几个。”祁明诚也笑着说,“他们四个也和我们相处快一整年了,你对于他们的人品都是放心的吧?总之,这次一定会比上次还顺利。” “我比他们四个加起来都可靠吧?”赵成义嘟囔了一句。 吃过饭,祁明诚又拉着吴顺聊了一会儿天才离开。关于孩子这个问题,需要吴顺和祁大娘子夫妻两人好好合计。祁明诚只是对着吴顺再一次强调了一下,东西不能乱吃,觉得有问题就先去看大夫。为了增加自己话中的可信度,祁明诚表示,他知道的这些知识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总之绝对没有错。 离开吴顺家后,祁明诚和赵成义一前一后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祁明诚走在前面,喝了一点酒的赵成义忍不住盯着祁明诚的屁股看了好几眼。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太猥琐了,于是做贼心虚地转开了视线。又过了一会儿,发现祁明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时,赵成义又坦然地把视线转了回来。他刚刚也没有做什么嘛!隔着裤子多看几眼,这不算耍流氓。 忽然,祁明诚脚下一滑。赵成义吓了一跳。 不过,不用赵成义上手扶,祁明诚已经自己站稳了。 祁明诚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踩到了一片正在腐烂的叶子,所以脚底下才打滑了。 “前面踢到了小石子,刚刚又滑了下。你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呢?担心你大姐?”赵成义问。 祁明诚摸了下鼻子,说:“怎么可能不担心?道理我都懂,也都说给她听了,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不管说什么,都有点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大姐的心里肯定觉得很痛苦。” “这倒也是。那如果这个事情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急不急?”赵成义问。 “你还别说,这个事情要是搁我自己身上,那我就真是一点都不急了。我是无所谓有没有亲生孩子的。如果没有,其实我连过继都不想。”祁明诚的语气显得特别淡定,“我一点都不看重这些。” 赵成义的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灵光:“要是你完全不在乎子嗣,那你是不是也有可能和男人……” 不等祁明诚回答,赵成义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做出了一副懊恼的样子,说:“等等,你不用回答了。我刚刚也是想岔了。在西北见多了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我就觉得他们那样也挺好。” 但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男人还是愿意和女人一起过日子的,无关于子嗣,只是因为他们喜欢。 祁明诚以前似乎从未正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由赵成义问出来了,他就顺势往这个方面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特别直。于是,他若有所思地说:“就我个人而言,男女无所谓吧。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首先要有共同语言。如果真遇到了那么一个人,那这个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 “……” 不知道为何,两人之间出现了一场短暂的沉默。 直到赵成义眼尖,看到了一片长得不大不小正合适的叶子,他赶紧摘了叶子,笑着说:“我会用这种叶子吹小曲儿。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兵,每日都被/操练得像条狗一样,隔壁床铺的那位老大哥就爱拿片叶子吹曲安慰我们。”那老大哥最擅长吹思乡的曲子了,然后新兵蛋子们就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赵成义把叶子含在了两片嘴唇之间,两只手也搭在了嘴上。 下一秒,祁明诚从未听过的曲调在山间的微风中响起,如同一只小鸟儿朝远方飞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赵成义带着他那八位亲兵,又带着一个缩头缩脑的船三儿,祁明诚带着阿顺、包春生四个人,背上行囊离开了梨东镇。他们先去省里。赵成义还要去见见三郎、四郎。 因为时间算得很巧,所以当他们赶到省里时,三郎、四郎正好休沐,不需要另外请假了。 三郎给了祁明诚一个非常热情的拥抱,又贱兮兮地塞给祁明诚一串糖葫芦作为报复,问:“我不久前刚刚往家里寄了一封信,是给小明诚的。算着时间……小明诚出发离家时,还没有收到信吧?” 赵成义抢过祁明诚手里的糖葫芦,直接塞进了四郎的手里:“喏,你最爱吃甜食,自己拿着。” 赵家四郎:…… 二哥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这一刻的四郎真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祁明诚感激赵成义的仗义相助,又被“小明诚”这个称呼雷了一下,故意板着脸说:“三郎你叫我什么?胆儿肥了吧?”他以前总开三郎、四郎的玩笑,现在果然就被三郎、四郎“报复”回来了。 “小明诚啊!小、明、诚!”其实三郎本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说白了还是被祁明诚带坏的。 “说好要叫我一辈子明诚哥的呢?”祁明诚故意做出一副“被不孝儿孙气坏了的老祖父”样子。 “你如果还是我二嫂,看在二哥的面子上,肯定要叫你明诚哥。不过,现在嘛,我们要依着年龄来论大小了。你比我、四郎都要小,叫你一声小明诚并没有错。”三郎等这一日都已经等了很久了。 祁明诚“呵呵”了一声,看向了赵成义。 赵成义立刻给了三郎一个脑瓜奔儿:“还叫明诚哥!什么小明诚、明小诚的,没规矩。” “可是,明诚的年纪真的比我小啊!”赵三郎捂住自己的额头表示不服气。 祁明诚看足了热闹,才笑着说:“叫我明诚吧。对了,你不是说写信给我了吗?什么事情?” “啊,就是你的那份手稿,之前被我夫子拿去看了。他看完后,很想要给你的手稿写序……” 祁明诚有些诧异:“等等!写序?意思是这个可以刊印成书了?” “是啊。夫子很努力在促成这件事。我想着这不是什么坏消息,就赶紧给你去信了。”三郎说。 祁明诚那本暂定名为《祁迹》的手稿书其实是本杂书,没想到省学内的夫子却对一本杂书如此看重;而且,祁明诚作为《祁迹》的作者,身上毫无功名,没想到这位夫子还愿意纡尊降贵为他写序? 一瞬间,祁明诚差一点以为自己开启了汤姆苏的穿越模式。 三郎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觉得明诚那手稿确实非常不错,虽然说你写的都是一些小人物的故事,但是仔细想想,每个小人物身上都体现出了一种精神。我觉得,这种精神是很具有感染力的。” 什么样的书才是一本好书呢?好书的评判标准有很多。三郎觉得,一本能让人感动的书,就一定会是一本不错的书了。祁明诚的文字算不上华美,故事算不上奇诡,但是他的文字却可以感动别人。 “没想到三郎念念不忘的阿灯竟然就是二哥。二哥,你脸上真的有那么多胡子吗?”四郎问。 赵成义:…… 祁明诚赶紧说:“这个……阿灯那一章可以删掉。”他那时以为自己写的是生命中一位再也见不到面的过客,哪里想到阿灯会是赵成义!如今赵成义恢复了身份,属于阿灯的过去成了他的黑历史。 赵成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说:“不用删。除了你们,谁知道阿灯就是我啊。” “话说,你那时装得真够好的!对我说的那些话中,十句里面有六句是假的吧?”祁明诚问。 回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祁明诚一点都没有生气,恰恰相反,他觉得赵成义这人太精了。所以,祁明诚在书中描绘的阿灯形象其实和赵成义相去甚远。等他剃了胡子以后,就连样貌都相去甚远了。 但是,赵成义的这种精明又和世俗的那种精明不一样。总之,祁明诚很欣赏赵成义这个人。 因为祁明诚只在省会停留一天,他就把《祁迹》的出书后续等工作全部托付给了三郎。 “嗯,明诚你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妥的。”三郎保证说。 “我怎么觉得……还是听你们叫我明诚哥更顺耳啊?”祁明诚贱兮兮地说。 赵成义默默地盯着三郎和四郎。 祁明诚眼中的初高中生四郎同学咬了一口糖葫芦,放弃似的说:“糖葫芦挺好吃的。” 三郎趁人不注意踩了四郎一脚。这个叛徒! 第五十九章 赶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赵成义要赶去军队中报到,这个事情自然不能迟到了,因此哪几天到了哪一座城,在他的行程中都是有规划的;祁明诚这边要散漫很多,考虑到他出门的目的,他在每座城中都需要停留一到三日。如此一来,综合一下双方的需求,他们就需要在赶路时加快速度,这样才能空出时间让祁明诚停留。 所以,赶路的时候就更辛苦了,每次坐在马车上时,他们都觉得很有必要争分夺秒。 好在他们队伍中的人多,赶路时能安排成三班倒,就连马匹和骡子们都能两班倒,所以也一日日坚持下来了。更何况,只要进入城中休整,祁明诚都会让大家吃好喝好,于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怨气。 船三儿是最苦逼的一个,他一直躲避着赵成义、祁明诚这对义兄弟二人组,也插不进合同工四人组以及大兵八人组之中,于是每天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吃饭,默默地睡觉,永远听不到他的说话声。 赵成义冷眼观察了船三儿几日,发现此人其实真没有什么太坏的心思,甚至没有什么主见。别人给了船三儿什么机会,他把握住了,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为善,或者为恶,都来自于别人的推力。 如今赵成义把船三儿扒拉到自己的手底下了,他肯定不会给船三儿作恶的机会。 赵成义身上有地图,而且他们现在走得这条路是祁明诚上一回已经走过的,因此在赶路时,他们总能顺利找到夜间歇脚的地方。不过,即使路程规划得再好,他们有时候也免不了要在野地里过夜。 天气还算暖和,就是船三儿都有过在野外过夜的经验,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 在野外过夜时,赵成义一般都和祁明诚睡一个铺盖。只要两个人坦坦荡荡的,这就没什么。与之相反,卷毛有时候会和阿顺挤到一个被窝去,因为卷毛总是调戏阿顺,动不动就拍一拍他的屁股,还经常对着阿顺喊“小媳妇儿”,阿顺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把卷毛当成了一个色中大恶鬼。 祁明诚只能在私底下偷偷询问赵成义:“鲁乙是不是瞧上阿顺了?” 赵成义摇摇头,小声地说:“鲁乙估计只是爱开玩笑而已。我记得,在西北时,曾经有个人说是看上鲁乙了,那人还是鲁乙的同乡战友,两人的关系原本挺好的,结果鲁乙就被吓了好大的一跳。” “传说中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祁明诚问。 赵成义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对,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你这个说法太逗了。” 祁明诚回头朝卷毛鲁乙看去。这一日,他们在野外安营扎寨时,竟然很幸运地套到了两只兔子,虽说大家的肚子里现在都不缺油水,依然欢天喜地把兔子烤了。鲁乙抢食的行为极为娴熟,碗里已经堆了不少的肉。然后,他就把一块肉都没有抢到的阿顺拎到了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分了一半出去。 阿顺估计是说了一声谢谢吧,鲁乙又贱兮兮地在阿顺的胸口摸了一把。 祁明诚觉得这场面越发不忍直视,只得把视线收了回来:“话说,我不是很懂直男的友谊啊。” 赵成义坚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直男?” “额……就是一个说法,从过路的客商口中听说的。”祁明诚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客商啊、书本啊上面推,这个说法不容易被揭穿,“只喜欢女人的男人就叫直男,只喜欢男人的男人就是弯的。” 老实说,赵成义还是不懂为何有“直男”、“弯男”的说法,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胯间看去。隔着裤子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小成义此时也在沉睡,赵成义还是忍不住问:“不都是笔挺笔挺的吗?” “什么?”祁明诚一开始没弄懂赵成义的意思。 赵成义对着自己的胯部点了下头。祁明诚顺着赵成义的目光往下,也看向了赵成义的胯部。 哦,祁明诚明白了。原来赵成义说的笔挺笔挺的是指那东西有反应时候的状态啊。 祁明诚清了清嗓子说:“也不是都笔挺的,也有带、带钩子的。咳咳,我们为什么要聊这个?” “好奇。”赵成义坦坦荡荡地说。 总之,有时候真是弄不懂直男和半直男间的话题走向呢。 两人正说着话时,包春生送了两只烤兔腿过来。兔腿不大,主要是给他们尝尝鲜的。祁明诚不太想吃,就把两只兔腿都给了赵成义。赵成义一边吃着一边问:“没胃口吗?是不是这几天累到了?” “只是不想吃而已。”祁明诚摇摇头说。 “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是没办法,你完全可以留在家里过舒坦日子。”赵成义这一路上和祁明诚聊天多了,知道祁明诚还有好多能赚钱的点子,那祁明诚不管在哪里都是能赚到钱的,为何还要跑商? 祁明诚笑着说:“我一方面是想要出来走走,就是单纯地走一走看一看。而且,这也不是没有收获的,《祁迹》不就能出书了?我要争取每隔一两年都能写出一卷来。我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义。” 赵成义“嗯”了一声,听着祁明诚继续往下说。 “再有一个……其实我早就有野心了,我想要建立一个全国性的商业网络。”祁明诚的眼中仿佛有星光闪耀,“我不光要去西北,还要去西南,去东北……”这个时代的讯息太不发达了,因此祁明诚只能亲自下场做调研工作。他一开始就瞄上了残疾或退伍的大兵,一方面他确实想要给这些人一个能继续赚钱养活自己的机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要和官方合作。他要走的路一开始就非常明确了。 “如果各地的市场能被我连通起来,也有利于我为大管事这一派提供军需。”祁明诚又说,“军需中最重要的三块分别是军械、粮草和被服。我肯定是不能动军械的,剩下的就是粮草和被服了。” 赵成义默默地听着,偶尔会说上两句话。他对于各类商业行为不是很在行,但他能从军队的物资调配这一方面给祁明诚一些建议和启发。今日的前半夜正好轮到他们两个值夜,他们能尽情地聊天。 后半夜,两个人一起睡了。估计是因为值夜值得有些累了,祁明诚这一觉睡得非常熟。 第二天,赵成义率先醒了过来。两人的铺盖和马车连通。赵成义出于安全考虑,一直睡在外侧,让祁明诚睡在紧靠着马车的里侧。而且,赵成义一般都是让自己的脸冲着外面,背对着祁明诚睡的。 赵成义觉得有什么东西戳着自己。 大家都是男人,赵成义很快就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 不就是祁明诚的笔挺笔挺么? 赵成义淡定地把义弟的笔挺笔挺拨到了一边,然后揪着祁明诚的脸,说:“喂,该起床了!” 祁明诚被叫醒后发现了自己的状况,他起先还有一点点尴尬,可是因为赵成义太坦荡了,于是他很快就坦然了。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男人嘛,即使什么坏心思都没有,只憋了泡尿也能立起来。 总之,直男就是这么坦荡的啊,互相比个大小,互相摸上那么几把,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他们的队伍继续往西北行进,走了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时,祁明诚一行人得知了一个消息。初春冰雪消融时,景朝的国土中间那块儿闹了大洪水,死伤了很多人。洪灾发生已有一段时间了,但源兴省那边不受影响。因为,灾民们的行动能力有限,即使向往东南地带的富庶,也跑不了那么远的。 最重要的是,这一路上都对灾民设了障碍,很多城禁止他们入内。灾民们只能在城外等死。 这个国家的救灾反应太慢了。哪怕考虑到古代等原因,这样的救灾反应依然是慢的。现任的皇帝坐了不到二十年的皇位,底下的贪官污吏就多出了几十倍,老百姓的日子也比当年难过了不知多少。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受灾地,祁明诚所能看到的衣衫褴褛的灾民也就多了起来。 不过,按照祁明诚的路途规划,他们不直接经过受灾地,等到达距离灾区最近的南坡城后,他们就又开始远离受灾区了。所以,他们看不到受灾区的惨象,但见过灾民们麻木的眼神,祁明诚却能想象地出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些灾民们还是从洪水中逃出来的,那么还有更多逃不出来的呢? 然而,祁明诚能做的似乎唯有一声叹息。 他们是在傍晚赶到南坡城的。城门口已经高度戒严,城外聚集着很多的灾民。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有些孩子甚至饿得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草皮、树皮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啃光了。 即使祁明诚等人衣着整齐,也不得不多塞了一些银子,才被守城的大兵放到城里去。 城外、城里有着地狱和天堂一般的区别,城外的人眼神麻木,城内的人依然歌舞升平。洪水之灾完全没有影响到这座距离灾区最近的城。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着一座大城应有的繁荣和热闹。 祁明诚一行人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第六十章 祁明诚找的客栈是家中档的客栈,一共要了四个房间。祁明诚和赵成义是一间屋子,其余的人按照四四五进行自我分配。因为进城时就已经快天黑了,所以大家要过了热水、吃食,就直接休息了。 想着城外的那么多灾民,祁明诚不愿意在南坡城中多待,便和赵成义商量说,第二天一早就走。 赵成义对此并无意见。 然而,等到第二天,整个南坡城都戒严了。外面的人不许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许出去。祁明诚出去逛了一圈,打探到一些消息后,沉着脸回到了客栈,说:“外头有疫情,南城已经开始死人了。” 南城是南坡城里的穷人区。每个城里都有类似于这样的穷人区,住着些身份寻常的贩夫走卒。 如南坡这样城中没有溪水河流的城,城内人吃的水要么靠挖井而来,要么就从城外挑进来。南坡城中有不少人就靠卖水为生,他们大约后半夜就要起床,赶在大家晨起时把城外的水挑进城里来卖。 然而,买得起水的都是富人,再要么也是生活过得去的人,南城的穷人们是舍不得买水喝的。这些人喝得水从哪里来呢?他们会直接去护城河中挑水喝,即使人工开凿出的护城河中的水非常浑浊。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水其实对身体有害吗?他们知道。然而穷人的日子自然有穷人的过法。 “城外的灾民中一直都在死人,但是大家并没有把这个太当一回事。灾民缺衣少粮,不死还能怎么的?总之,对于城里的人来说,只要不把城外的灾民放进来就行了。”祁明诚对赵成义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可事实上,灾民中早就出现了疫情。前两天,灾民把几具尸体丢进了护城河里……” 无人能知灾民们为何要这么做,也许是出于报复呢?他们知道自己的同伴是病死的,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们,而恐惧又使他们心中生出了怨恨。如果城里的人放他们进去,他们会不会就不用死了?怨恨使他们选择了报复,他们把病死之人的尸体丢进了护城河中,于是那些靠河喝水的人就染病了。 然而,南城那些被迫染上疫病的人又何其无辜?他们也不过是些挣扎着过日子的普通人而已。 疫病的来源算是搞清楚了,然而祁明诚却仍有一点搞不明白:“疫情只在南城爆发,不让城外的人进来,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为何现在城里的人也一个都不能被放出去了?我们这边可是西城!” 如果整座城里都爆发了瘟疫,那么封城之举还能解释,然而现在出现疫情的仅仅是南城而已。 城一封,每个十天半个月,他们根本走不了了。 赵成义想了想,说:“你给我点银子,我等会儿去找守门的小官了解一下情况。” 祁明诚解下自己身上的钱袋子,整一个丢给赵成义,说:“早就让你把这袋子钱拿走了,你非不听。你我之间何需算得如此清楚?而且,你别我把想得太高尚,我不过是提前在你身上下点投资。” 赵成义掂了掂钱袋,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笑着说:“我不稀罕管钱,用时再问你要,方便!” “我看你是嫌银子沉吧!你在这里坐着,我把鲁乙、阿顺几个都叫过来。”祁明诚说着就跑出了房间。他得把自己人看好了,这种非常时期,不适合去外面走动,大家都老实待在一个地方比较好。 客栈中有一口井。祁明诚不敢确保这种地下水有没有被污染过,可是人活着就不能不喝水,于是祁明诚只好把水煮沸了,又在里面滴入灵水,然后分给自己一行人喝。这样能勉强确保大家的安全。 祁明诚不是救世主。他唯一的金手指是每日一滴的灵水。这灵水要是落入了护城河里,立刻就会消失不见,根本起不到救助一座城的人的功用。如果灵水是万能的,大姐和吴顺早就生出孩子来了。 所以,祁明诚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他自己的人。 虽然不知为何祁明诚强硬地要求大家只喝他煮出来的水,包括他们自己做饭时也必须用这些水,但大家猜祁明诚是不希望他们被疫病传染了,出于对“见多识广的读书人”的尊敬,大家都照做了。 封城之后,食物的价格一定会暴涨。 于是,祁明诚第一时间囤积了一批耐放的食物。再加上他们一行人处在赶路的状态中,各种干粮原本就准备得非常充分了。总之在食物这一方面,他们是不缺的,十五个男人短期内都不会饿肚子。 考虑到赵成义马上就要去城门口打探消息了,祁明诚想给他做个口罩。 不知道这一次疫病的原始成因是什么,其实祁明诚不知道口罩有没有用,但万一有用呢? 只是,祁明诚那蹩脚的针线功夫只能让他毁衣服,一个稍微能拿得出来的口罩都缝不出来。最后还是包春生看不过去了,接过了祁明诚手里的针线,按照祁明诚的指点,做出了一个像样的成品来。 赵成义就戴着口罩出了门。他如今是校尉,在梨东镇那种地方,能摆摆官威骗骗人,然而在南坡城中,负责守门的城门史就有正七品了。虽说大家的为官体系有点不太一样,但校尉真没什么优势。 像赵成义这样的需要上战场的武官是最辛苦的,然而他们的地位在整个官场体系中却是偏低的。 城门史还算给赵成义面子,既然接了他的银子,也对着他透出了几句真话,说:“兄弟你是个爽快的人,哥哥我也不瞒你。其实城中的疫情并不太严重,南城那边确实死人了,但南城被封锁得更加厉害,疫情不会往东西北城扩散。至于整城戒严,这也是上面下的命令。总之,我们照做就是了。” 对于上位者来说,城外的灾民不是人,南城的穷苦人也不是人。灾民们饿得被迫啃泥土了,只要不把他们放进城里来就好;南城爆发了疫情,那就直接封住南城,让南城的人在里头自生自灭就好。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解禁?”赵成义又问。 城门史摇了摇头,说:“兄弟啊,我劝你别想太多,还是老老实实等几天吧。喏,你看见那边几十个披麻戴孝的人了没有?那是东城宋家的人,宋家可是咱们南坡城里的富户了,上下的关系打点得极好。他们选好了吉日,原本在今天要把家里老爷子下葬的,结果赶上封城,也只能苦苦等着了。” 赵成义看了那几十个孝子贤孙们一眼,忍不住有些同情他们。 祁明诚在客栈中等着消息。阿顺几个人各回各的房间了,于是祁明诚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忽然,祁明诚听到了敲门声。他以为是赵成义回来了,开门一看,却看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等等,这不是周府的表小姐么! 表小姐不是死了吗? 咦,表小姐怎么还是一副男装的打扮?已经彻底长开了的表小姐分明就是个男人啊! 一瞬间,祁明诚的脑子里被迫塞进了各种讯息。他愣了两秒钟,赶紧把沈灵拉进了屋子,不问沈灵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问沈灵怎么就死而复活了,更不问沈灵怎么忽然就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祁明诚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说吧,只要我能帮的,我尽量都帮了。” 这下子轮到沈灵愣住了。祁明诚这样的态度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啊。 见祁明诚似乎真的不打算问什么,沈灵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灵一直都觉得祁明诚是个有趣的人。 几年不见,祁明诚竟是变得越发有趣了。 “不过是巧了,我正好也在这家客栈投宿,见着了故人,便来打个招呼。”沈灵说。 祁明诚“嗯”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沈灵这个人身上存在着太多的秘密。他出生自镇国公府,男扮女装瞒了那么多年,又死而复活……祁明诚不用多想,都觉得一阵血雨腥风扑面而来。 估摸着赵成义快回来了,祁明诚说:“咳咳,您的身份……我同伴马上要回来了。他供职军中,是个校尉。”虽说赵成义正在为镇国府这一派效力,但沈灵的身世太离奇,估计不想被人知道吧? 万一被赵成义发现了“表小姐”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想了想,说:“我有个同伴受伤了,你这儿应该有些药材吧?” “有的!不过药材都由我一个下属保管着,您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过去拿。”祁明诚赶紧说。他的房间里只藏着一根人参。至于其他的基础药材,都由阿顺保管着,毕竟他们中只有阿顺懂得药理。 沈灵接受了祁明诚的安排。 祁明诚迅速离开了自己的屋子。他走了没多久,门又被打开了。 赵成义推门而入就见沈灵坐在自己屋里,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门关严实了,问:“沈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的?对了,我如今和同伴住一个房间,您不如先回避下?” 万一被祁明诚发现了沈先生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 忽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见不得人了? 第六十一章 阿顺他们睡的是四人大通铺。鲁乙想和他睡一个房间来着,被阿顺打出去了。 听说祁明诚需要药材,阿顺紧张地问:“老板,你可有哪里不适?” 祁明诚赶紧说:“不是我,是别人要用。总之,你先把我们储备的药材都拿出来。” 阿顺平时都把药材都当孩子一样精心照看着,如果谁浪费了一点药材,他能咬死谁。不过,真到了必须要用药的时候,他又非常舍得。在他看来,能把一个生病的人治好,药材的存在就有了意义。 祁明诚看着一样样按照药性分开放置保存的药材,忍不住问:“阿顺,你有没有想过去学医?如果有机会请个老大夫收你为徒,你可以不受五年的限制,毕竟学东西要趁早。”五年是赎身的年限。 阿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以前只勉强认识几个字,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卷毛在教我认字来着。我想先、先学会认字,再、再考虑其他。”鲁乙认识字,但就是认识而已,写得很丑。 祁明诚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阿顺越发不好意思了。其实,在天冷猫冬的时候,祁明诚就说过要教大家认字了,但当时阿顺他们都觉得这太麻烦祁明诚,再加上他们当时学认字的*也不是那么强烈,于是这个事情最终没成。 阿顺赶紧解释说:“卷、卷毛以前也不认字,是他参、参军以后学的。他平时训练那么累了,还要学认字,因为他说,如果有什么……什么机会,他不希望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而错过的。我、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以前我觉得识字没什么用,可、可如果我早早就认识字,我就能看懂医书了。” “这番话说得很好啊!结巴做什么!我看好你们。”祁明诚笑着说。 为什么鲁乙会是个大直男?不是祁明诚喜欢关注八卦,实在是卷毛和阿顺之间的气场真让人觉得有点什么啊!祁明诚想要教大家认字时,也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了,但都不如鲁乙的现身说法有用。 阿顺的脸又红了。他是个很容易脸红的人。脸红不脸红什么的,其实大都和生理构造有关。 祁明诚拿着药材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待人接物方面,祁明诚是个很有情商的人。于是,在面对像沈灵这样有身份的人时,他肯定不至于屈躬卑膝做出一副奴才相,但也不会让这些大人物觉得冒犯。 祁明诚先敲了敲门,表明自己已经回来了,然后才迅速打开门走了进去。 两双眼睛一致地看向了祁明诚。 祁明诚吓了一跳,赵成义怎么回来了?他迅速地扫了下沈灵和赵成义的脸色,估摸着他们应该还没有怎么交谈,于是笑着说:“义兄,你回来了?那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姓、姓周,周老板是我上一次跑商时认识的,算是我的好友吧。这一次碰巧又遇见了,于是我请他来我们房间里坐坐。” 沈灵的母亲姓周,祁明诚觉得自己真是机智,随意给沈灵安插了一个新的姓氏,也没有冒犯他。 沈灵:…… 赵成义:…… 赵成义根本没有怀疑过祁明诚话中的真假。他刚和沈灵说了两句话,祁明诚就回来了,于是沈灵还没有和他把事情说清楚。此刻,听见祁明诚这么说,赵成义心里想着,原来沈先生用假名骗过义弟啊,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沈先生!赵成义在脸上抹了一把,说:“哦哦,周、周老板啊,好,好。” 沈灵忍不住笑了起来。 祁明诚和赵成义都不知道沈灵在笑什么。 沈灵示意祁明诚坐下,说:“没想到你们两人间还有这样的缘分!我想起来了,赵校尉在老家似乎结了一门亲事,那人就是祁明诚吧?祁明诚也是,我单知道你成亲了,却不想竟然就是赵校尉。” 因着沈灵的身份,在他和赵成义、祁明诚接触时,肯定命人调查过他们。不过赵、祁两人的身份简单,因此调查资料本身也很简单,只大致地记载了些生平事迹,沈灵就没有把二者联系起来想过。 祁明诚和赵成义开始消化沈灵这话中的意思。 沈灵的眼神却落在祁明诚手中的那些药材上,他也懂得一些药理,见其中有几样确实是自己需要的,便说:“谢谢你的药材。我同伴那里正等着用,我先帮他拿过去。等会儿再找你们二人细说。” 沈灵轻飘飘地走了,留下祁明诚和赵成义面面相觑。 “呵呵。”祁明诚说。 “嘿嘿。”赵成义说。 “你不知道我知道他,我不知道你知道他,他的身份又确实……所以我们扯平了。”祁明诚说。 赵成义觉得自己在此时应该更坦诚一点,便说:“我确实没料到你竟然是认识沈先生的。对了,既然你都知道沈先生此人了,为何还会觉得镇国公府中的主事者是镇国公夫人?分明就是沈先生!” “……”祁明诚默默地看了赵成义几秒钟,“原来你听命于沈先生啊,现在我知道了。” 再一次在无意间说漏嘴的赵成义只能默默地把自己的脑袋转到了一边。不过,即使赵成义没有说漏,再给祁明诚一点时间,他自己也能想清楚。沈灵的背景以及经历都注定了他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不过,即使现在的主事者是沈先生,在前十几年,一力支撑着镇国公府不倒的不还是那位夫人吗?”祁明诚依然十分敬佩着沈灵的母亲,“能在这种环境中把自己的儿子平安养大了,厉害啊!” 再厉害你也没有机会了,寡妇确实可以再嫁,然而这里面差着辈分呢!赵成义心里如此想到。 祁明诚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见门严严实实地关着,估计沈灵绝对不能听到他此时的说话声了,祁明诚才小声地说:“不过,这也得沈先生自己长得好,他要是长得五大三粗,就没法扮作女装。” “你见过他的女装?” “何止见过啊!我不仅见过他男扮女装,还见过他恢复男装,又见过他假装自己是女孩的女扮男装……真是神了!要不是我先知道了他是周府的表小姐,坚信他一定是个女孩,我估计永远分不清楚他的性别。”祁明诚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他的认知还是错误的,没有什么“表小姐”。 赵成义想象了一下沈灵女装的模样,实在有些想象不能。 祁明诚又说:“沈先生现在长开了,再扮女装有些困难。世间就此少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赵成义心里咯噔了一下,祁明诚不会是看上沈先生了吧? 对于灵魂是现代人的祁明诚来说,赞沈灵一句“倾国倾城”根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他和赵成义的关系如此好,兄弟间说点关于沈灵的悄悄话,就像是在夸一位明星长得或漂亮或帅气一样,总之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然而,对于赵成义来说,沈灵这种直白夸奖的夸奖一定是在暗示什么。 义兄每时每刻都在为义弟操碎了心! 祁明诚哪里知道赵成义竟然如此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呢?他见屋子有些乱,便说:“沈先生刚刚很突然地就来了,我还以为是你,直接开门让他进来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收拾。听沈先生的意思,等会儿他还要再来一次。赶紧的,我们先收拾起来。自己住的地方叫别人看着这么乱,不成样子啊!” 赵成义下意识把整个屋子都环视了一遍。 因为是客栈的房间,所以屋子不大,用屏风隔出了内外间。内间有床,外间有可以用来待客的桌椅。祁明诚本身不是一个活得粗糙的人,用赵成义的眼光来看,屋子里的一切已经很整洁了。见祁明诚手脚麻利地把他们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收拾了又一样样叠起来,赵成义越发怀疑祁明诚有什么想法。 “愣在那里做什么?你去把鞋子放好,床边有只靴子倒了,是你的吧?”祁明诚催促道。 赵成义慢腾腾站了起来,慢腾腾走到床边,慢腾腾把靴子扶起来了。然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祁明诚迅速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说:“本应该要准备一些茶点的,但我现在对于外面的水不是很放心,毕竟疫情是由水源扩散的。所以,泡茶就算了,特殊时期让沈先生喝白开水,不失礼吧?” “不失礼。”赵成义随意地应了一声。 “对了,全城戒严不会是为了沈先生吧?莫非又有人要对付他了?”祁明诚莫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几年前,我在云安城门口还遇见过沈先生一回,他就差点被堵在城门口了。这回又是这样。” “几年前?” “是啊,那还是我头次带着大哥他们进城卖炭的时候……”祁明诚三言两语把往事说了一遍。 很好,日久见情深(从几年前记到现在),英雄又救美(虽说美人不一定需要救),乔装改扮再相逢,阴差阳错险些误了终身……这怎么那么像是话本里唱的戏?赵成义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第六十二章 沈灵为何会出现在南坡城?因为负责这次救灾任务的人是荣亲王,也就是沈灵的表哥。 救灾不好救,国库里已经拿不出多少救灾物资了。后宫的妃子们意思意思地缩减了用度,只筹到些许白银。然后,皇帝把后妃们大肆褒奖一番,回头赏了更多的东西,就一脚把荣亲王踢出了京城。 皇帝存心要为难荣亲王,恨不得他能把这个事情彻底搞砸了。 荣亲王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要药没药……总之他就那么苦兮兮地被打发了过来。国库拿不出物资来,那沿途的州府要开仓济粮吧?地方官员对于荣亲王这个亲王在皇帝那里的地位心知肚明,因此遇事各种推诿,话说得还算漂亮,什么行动都没有。而且,荣亲王怀疑官府粮仓是空的。 “别的地方不清楚,只说这南坡城中的官府粮仓,看着是满满当当的,但只在最上面堆着几袋子陈粮,底下的那些袋子中装得全部是泥沙。真银白银换了泥沙,钱都不知道落到谁的口袋里去了!” 沈灵义愤填膺地说。 要想成功做成一件事情,最好能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更没有。 形势太差了,荣亲王的救灾阻力很大。 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皇帝,他当年既然能够干掉先太子成功登基,其实多少也算是个有脑子的人了,绝对不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但是,他当初能够登基就仰赖于各方势力,登基后又有一阵权力受限,以至于他的执政方向一开始就走歪了。如今十官九贪,皇帝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危害吗?他知道,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大力整改的魄力,毕竟整个官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吏治就越发败坏。 更何况,这位皇帝原就算不上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竟然能把救灾一事当成是对荣亲王的陷害,就能够看得出来,他其实根本不关心受灾地区老百姓的死活。他要的就只是坐稳自己的皇位。 如果死一县、一城的百姓就能把荣亲王彻底毁了,那么就让他们死吧。皇帝的心理就是这样的。 “表哥其实已经去了洼子县,但我们故意放出了消息,说他还在南坡城中停留。”沈灵说。他们这一行人中有一位和荣亲王身形相仿,就伪装成了荣亲王的样子,结果他们已经遭遇到三轮刺杀了。 沈灵最近一直背负着很大的压力。一方面他很担心荣亲王那边的事情是否进展顺利,另一方面他还要想办法筹集粮食。如果没有粮食,如果不能保证灾民们活下去,那么他们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不过,沈灵到底是沈灵,笑着说:“近期会有一批粮食运往洼子县,只我如今手头的消息不好传出去,劳烦你们中的某个人替我去洼子县传个话。”有了这批粮食打头,他们多少能拖过一段时间。 沈灵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有了时间,他才能想办法筹集到更多的粮食。 赵成义立刻说:“我去吧。我跑得快一些。”他的体能足以支撑他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 “那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儿有出城的路子,一个时辰后就送你出城。”沈灵说。他这边本来安排了另一个人去汇报消息,但有人受伤后,他的人手就有些不太够用,好在他运气不错遇到了赵成义。 沈灵说完事情就又离开了。祁明诚赶紧帮赵成义收拾行李。此去洼子县的一路上,衣服什么的可以不用多带,但一定要把干粮备齐了。当然,银子也是需要的。祁明诚把面饼、熏肉和盐打包装好。 好在干粮什么的原本就准备得很充足,祁明诚一边收拾,一边还能有时间开开小差。 见祁明诚似乎有些担忧,赵成义说:“报个口信而已,没什么危险的,就是人辛苦了点。”只要他混在灾民中,应该就不会引人注目,刺杀等事情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小人物,只是来回赶路累了点。 然而,祁明诚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刺杀不刺杀的问题。 “就连南坡城中都有疫情了,洼子县是重灾区,万一那里也出现疫情怎了么办?”祁明诚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赶紧扯了件自己的衣服塞到行李中,“我陪你一起去!”他每日都有灵水! “别闹!”赵成义扶着祁明诚的肩膀说,“带上你,原本五六天的路,我能走上十天,就算我等得起,沈先生和荣亲王能等得起?所以,你就耐心地待在这里等着我。总之我一定会快去快回的。” 赵成义可以日夜兼程地赶路,一天只用休息一二个时辰就行了,带上祁明诚肯定就做不到这样。 “那你别忘了戴上口罩。我赶紧再让包春生给你做两个,你换着戴。”祁明诚翻出了自己的两件棉布做的衣服,打算让包春生把它们全部改做成口罩,一个口罩弄个十几二十层的,多少管点用吧?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沈灵再一次出现了。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祁明诚和赵成义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祁明诚估摸着这应该就是沈灵的护卫了,看此人突突的太阳穴,就知道他绝对是一个练家子。 沈灵会和他的护卫一起把赵成义送走,祁明诚就只能留在客栈里。 沈灵对于赵成义、祁明诚两人均很有好感,他一直都觉得祁明诚是一个非常有趣值得交往的人,但他在情感上还是更亲近、倚重赵成义一点,因为赵成义不仅让他掌握了父亲被人害死的证据,还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铁矿的消息。如今,他们已经探明了那个铁矿的位置,就等着派人过去秘密开采了。 所以,有些玩笑话,沈灵不会当着祁明诚的面说,但在赵成义面前就无所谓了。 “我听祁明诚喊你义兄……怎么就是义兄了,不是相公?”如此八卦的沈灵真是有些哦哦西啊。似乎再正经不过的人只要在军营中带上那么三五个月,都会成功由个温和知礼的人变成一根老油条。 赵成义正想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和祁明诚的关系解释一番,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一道光。 对于祁明诚(疑似)心悦沈灵这件事,赵成义是一点都不看好的。倒不是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而是祁明诚这辈子可以不要自己的亲生孩子了,而沈灵作为镇国公府的一根独苗,日后在面对子嗣问题的时候,能像祁明诚一样坦然吗?沈灵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镇国公府的传承吗? 凭着赵成义对祁明诚的了解,祁明诚一定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纳妾,他在这方面十分有原则。那子嗣这个问题真是非常不好解决。既然如此,与其日后伤心,就不如在源头上把这个事情直接掐灭了。如果沈灵对祁明诚在那方面毫无感觉,那么不管祁明诚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之间都不会有可能了。 然而,祁明诚那么好,又一心一意要帮沈先生的忙,如何能让沈先生不会对他产生爱慕之心呢? 此时的赵成义简直无比机智。 很简单啊,沈先生是正人君子,如果他知道了祁明诚已有归宿,自然就不会对祁明诚动心了!兄弟之妻不可欺啊!于是,赵成义憨憨地笑了一下,说:“这不是……他不好意思么,义兄一样的。” 为了义弟以后的幸福,赵成义挺身而出,故意误导沈灵把他和祁明诚当成了一对。 赵成义再接再厉地说:“这不……他知道我要去洼子县了,担心那里会有疫情,就特意给我做了好几个口罩,让我把口鼻都能护住。临时也找不到地方买棉布,他就把自己的三件中衣全部裁了。” 赵成义力求自己话中的每一个字眼都在表现他们的夫夫情深! 沈灵哪里知道赵成义在一瞬间竟然想了这么多呢?他原本就以为赵成义和祁明诚是一对,一对才会住一间屋子,听了这话只笑着说:“怪不得欧阳千总每次要给你做媒时,你都要和他打上一架。”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明诚的存在,和欧阳千总打架也不能说是为了他,纯粹就是不喜欢他给我做媒。”赵成义半真半假地说,“等我回了家才知道明诚已经进了我家的门,巧的是,他还救过我。” “救过你?莫不是当初把你‘买’回来的人就是祁明诚?”沈灵觉得这真是太巧了。 赵成义艰难地把自己脸憋红了,故意做出一副新媳妇见不得人的模样,说:“就、就是啊……” 面对着赵成义如此浮夸奔放的演技,沈灵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了。不过,世人皆说情爱一事最是磨人,见赵成义有了这样的表现,沈灵只能把原因归到“他果然对祁明诚爱得深沉”这一方面了。 “可见你们之间是姻缘天成啊。”沈灵真心实意地说,“恭喜你们。” 说着话,沈灵已经把赵成义送出了城。城外的马匹是早早就准备好的。沈灵对着赵成义一拱手,祝他此去一路顺利。赵成义对着沈灵点了下头,回了一礼,甩下马鞭,眨眼间就连人带马地跑远了。 第六十三章 祁明诚待在客栈中等消息。如今形式不太好,他约束手下,让大家都不要随意外出。 观察了几天后,祁明诚慢慢琢磨出来了,他投宿的这家客栈估计是沈灵的一个秘密据点。像沈灵这种一定要做大事的人,消息是必须要灵通的,所以估计他在各座城中都有一个两个自己的据点吧。 知道沈灵在想办法筹集粮食,祁明诚私底下也想了几个筹粮的方法,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沈灵面前表现自己。祁明诚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所以,他知道沈灵看似很急,其实心里都是有谱的。 考虑到时代的特殊性,此时的粮食大都掌握在官商的手里。 既然沈灵已经能够肯定无法从“官”那里拿到救灾粮了,那么他就只能从“商”那里下手了。而想要让商人们乖乖把粮食拿出来,他能用的无非就是“威逼”和“利诱”两个方法。至于是如何威逼的,又是如何利诱的,这就要看沈灵自己的本事了。祁明诚想到的筹粮之法也是从这两个方面下手。 上位者的一些理念想法有时候是差不多的。比如说当皇帝吧,在这种封建王朝中,一位统治者想要坐稳自己的皇位,无非就是能够玩得一手好平衡。有些的统治者高明些,平衡之道修得出神入化,于是天下权力都集于皇帝一手;有些的统治者手段不行,主弱则臣强,他们玩着玩着就把船踩翻了。 祁明诚知道沈灵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因此,此时的救灾之事,估计轮不到祁明诚来操心了。 沈灵大多数时间都很忙。不过,有着祁明诚当初送上的人工养殖珍珠之法,沈灵在这些年中积累了不少财富,算是尝到了祁明诚带给他的好处。再加上其他的一些事情,总之沈灵对于祁明诚的才华是颇为肯定的。于是,当他终于有了一些闲暇时间时,他也会主动来找祁明诚,两个人坐着喝喝茶。 额,是喝喝白开水。 当然,到底喝的是什么,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聊的是什么。 沈灵还在为粮食的问题苦恼着,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的救灾。救灾的粮食虽然不好弄,但沈灵忙活了这么久,第一批粮食已经到位了,后续的粮食也会分批被运送过来。总之,他已经能够勉强确保灾民们的伤亡不会因为饥饿而进一步扩大。但是,考虑到其他如疫病等,沈灵这边依然有些头疼。 不过,救灾之事都先放到一边,沈灵最头疼的是军需中的粮食。 救灾需要的粮食是一时的,军队中需要的粮食却是长期的;救灾需要的粮食可以从商人们的手里抠出来,军队中需要的粮食如果也从商人们的手里去抠,那么迟早会走漏消息,到时候皇上知道荣亲王已经开始对军队下手了,只要他掌握了证据,那么他可以顺势用意图谋反的罪名把荣亲王圈禁了。 偏偏沈灵这边需要的粮食的缺口非常大。 首先,正规的被朝廷登记在册的西北军,他们本身就缺乏粮食。考虑到异族们的野心,皇上不敢直接裁军,却敢用软刀子伤人,西北军的军饷被一再拖欠,而战士们饿着肚子还如何上战场呢?因此西北军的战斗力已经下降了很多。皇帝不心疼这些人,荣亲王、沈灵以及欧阳千总他们心疼士兵啊! 按照此时的社会实况来算,人年均七百斤粮食是刚刚达到了温饱线,总之饿不死吧。(此时的人肚子里严重缺乏油水,因此很容易饿,而且此时多为杂粮,有些粮食很有重量,充饥能力却弱了。) 士兵们每日的活动量很大,因此需要的粮食就更多了。 皇帝对西北军的克扣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按照官方登记的数据计算下来,西北军能得到的粮食是人年均八百斤,然而此时贪污之风盛行,层层关卡层层克扣,到了西北军手上真的已经不剩多少了。 西北军一直很努力在想办法要自给自足。然而他们那边开了田,消息就瞒不住,军饷就会再减。 其次,荣亲王想要成事就不能只靠西北军。他还需要建立自己私人的武装队伍。这些也是要靠银子和粮食养着的啊!相对而言,银子都算是好弄的了,但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弄到大宗粮食却不容易。 祁明诚想了想,说:“想要让粮食够吃,方法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节流,一个是开源。” 节流肯定是不行的了。战士们现在就已经吃不饱饭了,再节流下去,他们一个个都得饿死了。因此,其实他们能做的唯有开源。然而,开源不是件容易的事。沈灵一直在苦恼的就是该如何开源啊! “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沈灵迫不及待地问。 说句实话,沈灵没想要给祁明诚太大的压力。这个事情如此重要,然而又确实相当难办。 不过,听祁明诚说话时的语气,他分明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沈灵觉得祁明诚再一次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你们有没有想过,安排人去南边种地?”祁明诚问。如果自己的人能种出来粮食来,那么粮食的问题就被解决了大半。其实西北军在西北是有边防屯田之举的,但军屯之事已经被登记在案了,每年能出产多少粮食,朝廷都心中有数。要避开朝廷的眼目,就只能安排一些人去其他的地方屯田了。 “南边?比如说源兴省?”沈灵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祁明诚摇了摇头,说:“源兴省如此富庶,一定是朝廷监管的重中之重,我们想要粮食自然不能对着源兴省下手。而且,省内的田地资源其实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了,并无多少荒地可供开垦的。” 沈灵等着祁明诚继续往下说。 “我的意思是,更南一些。比如说,南婪。”祁明诚说。 南方过高的降雨量导致了土地的贫瘠,而且南方的地形复杂,很少会有像北方一样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农田资源,但是南方却也有一个北方比不上的优势。因为靠近赤道,南方的年均气温高,很多粮食都可以做到两熟、三熟甚至是四熟。哪怕单次的产粮稍微少了一些,总量也能通过次数追上来。 在祁明诚穿越前的时空中,泰国这个国家的国土面积不大,却是亚洲唯一的粮食净出口国,世界五大农产品出口国之一。其中气候就占了很大的原因。当然,泰国那边,粮食的单产量也是不低的。 如果用祁明诚原先时空中的地图来做一个类比,他此时说的南婪就相当于是老挝、缅甸那块地方了。那里虽然也是景朝的国土,然而,那里的土地利用率是非常低的。当地有很多的少数民族,他们的信仰、习俗都和景朝中的大部分人不一样。正如华国古代,云南、海南一度成了流放犯人的去处,在景朝中,因为南婪当地的毒草、毒虫、毒瘴太多了,非当地的人根本不觉得那是个美好的地方。 “……至于当地的各类毒物,只要和当地人搞好关系,不要盲目自大,学习下他们的生活方式,我觉得问题不大……当然,非当地人去了那里,肯定都会有一段不适应期。但困难是用来克服的。” 祁明诚说得口干舌燥,赶紧低头灌了一口水。他假装自己这些知识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也有些是从过路的客商口中听说的,因此全部说出来也不显得惊世骇俗,反而显得他的信息归纳能力很强。 祁明诚讲的东西已经非常具体了。 沈灵若有所思。他对于南婪那边并没有什么印象,好的坏的都没有,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去了解那个地方。然而,现在祁明诚却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如果那边的粮食真的能做到一年几熟…… 沈灵当机立断地说:“我会尽快派人去那边走一趟的。如果这个事情可行……”他看着祁明诚,如果祁明诚有心,他都打算直接把这个事情交给祁明诚来负责了,毕竟他手头的人脉势力还是太少。 祁明诚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吗?他铺陈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拿下军需这一块吗? 于是,祁明诚立刻毛遂自荐了。 两人相视一笑,也算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祁明诚并没有对着沈灵透露四妮、五妮的事情。他一度是想要开口询问的,后来一琢磨,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消息,如果现在就摆出来放到沈灵面前,反而不是很妥当。毕竟,宫里的娘娘是“林家女”,而不是祁家女。还不如等他受到沈灵更多倚重后,再试探性地请求沈灵帮他寻找两位姐姐。 路是越走越顺的啊! 第六十四章 祁明诚和沈灵之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沈灵是一个很擅长从其他人身上得到启发的人,他觉得祁明诚总能带给他很多新的思想。难得的是,这种新想法并非是异想天开,都已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在等待的日子里,祁明诚和沈灵常常就着一杯白开水就能聊上一整个下午。 祁明诚在一定程度上也很欣赏沈灵此人。先不说沈灵身上具有的那些“能干大事”的品质,比如说隐忍,比如说坚持,比如说果决,比如说超高的情商和不错的智商,单就沈灵表现出来的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以及对人才的尊敬、对生命的尊重,就已经让祁明诚觉得,沈灵会是位非常好的合作者。 两个人都有心和对方接触、交好、合作,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突飞猛进。 只过去几天,沈灵就已经可以拿赵成义对着祁明诚打趣了,说:“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啊!” 祁明诚以为沈灵是在说他和赵成义之间那种“好兄弟,一辈子”的纯洁感情,笑着点头:“这是自然的。人都喜欢以心换心,他待我以诚,我必要还之真心。他其实是个老实人,你也看出来吧?” 赵成义的精明都精明在处理事情的手腕上了,对待朋友,对待亲人,却一直是一副老实的样子。 好话不嫌多,祁明诚这话是出于真心,也是为了隐晦地帮赵成义在沈灵面前刷好感度。 祁明诚当初管理过一个公司,因此他知道上位者最喜欢什么样的人才。像赵成义这样有能力、有手段的属下,谁都会喜欢,如果他们在工作之外又从来不闹幺蛾子,那么上位者会更愿意倚重他们。 知道沈灵的身份以后,祁明诚很快就想明白了。新皇登基以后,就把镇国公府的一位远亲过继到镇国公府中成为了新一任的镇国公。这位“远亲”或许根本就不是远亲,而是假死藏在暗中的沈灵。 所以,凭着镇国公府在新皇心中的地位,在武将中的威信,让赵成义和未来的镇国公沈灵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当然,凡事过犹不及,祁明诚知道这一点,在为赵成义说话时就很注意把握分寸。 于是,在认知已经被赵成义带歪的沈灵听来,祁明诚对着赵成义简直就是爱意满满啊。 见祁明诚在聊到赵成义时如此坦荡,沈灵又忍不住想起赵成义那时的扭捏。他觉得这对夫夫的性格差异实在是相当有趣,长相清秀的反而在感情上更大气,长得人高马大的那位偏偏在感情上像个小媳妇一样。于是,沈灵忍不住再一次打趣说:“既然他是老实人,那你得精明些,才能照顾好他。” 祁明诚应下了这话,说:“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既然选择了从军,选择了边疆,选择了金戈铁马,也选择了碧血丹心……那么,我自然要帮他照顾好家里的一切,让他绝无后顾之忧。” 虽然祁明诚从来没有把这番话非常直白地对赵成义诉说过,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对于祁明诚来说,这不仅是他对赵成义的承诺,也是一位在后方得享平安的受益者对一位边疆兵将的承诺。 既然,他有缘认识了赵家人,认识了赵成义,那么他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问心无愧。 沈灵听了这番话后立刻对着祁明诚肃然起敬,显然是从他的话中见证了一位兵将家属的高觉悟。 也不怪沈灵会这么认为,祁明诚这话要是印在什么小册子上,那绝对是拥军、爱军、护军的最好宣传语啊。如果景朝的兵部展开了相关的宣传工作,那么祁明诚绝对能评上一个“年度最美军嫂”。 此时的人们多含蓄,祁明诚说的这些话让沈灵的心里产生了很大的波动。他之前就肯定了祁明诚的能力,如今不过是越发肯定了他的品性。而且,沈灵再次坚信了一点,他和荣亲王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他们不仅仅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不仅仅是想要让自己活下去,也是为了大景的江山社稷。 他们要让战士们的血不会白撒,他们要让未亡人的眼泪不会白流。 有赵成义这样的兵将,有祁明诚这样的家属,这个国家的百姓值得被更好地对待。 对于沈灵来说,他如今还不知道南婪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如果祁明诚的提议具有可行性,那么他就更放心地把接下去的工作都交给祁明诚了。能坚定地守护一位戍边的小将领,祁明诚一定能成为兵将们最坚强的后盾。他既然能坚定地帮赵成义照顾好家中的一切,也一定能做好军队的后勤。 被套上了一个“最美军嫂”光环的祁明诚,并不知道他不仅在沈灵面前刷了赵成义的好感度,还把自己在他那里的好感度也刷满了。这就是所谓的妻贤夫祸少(划掉)妇慧家道安啊(再次划掉)! 时间慢腾腾地过去了十天,赵成义还没有回来。 从洼子县到南坡城,日夜赶路需要在路上耗上四五天。祁明诚想着赵成义去时快马加鞭,回时不用急着赶路,回程就需要多花时间,十天没见到人是正常的。于是,他继续耐心等着。结果,到了十二天,他依然没能等到赵成义。到了第十五天,他还是没能等到赵成义。祁明诚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此时的信息传递非常不方便,即使沈灵掌握着多条暗线,他的消息还算灵通,却也不能十分清楚地知道赵成义和荣亲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是说,沈灵根本不能肯定赵成义此时是安全的。祁明诚很着急,却也知道此事不能怪到沈灵身上。既然他们选择了为沈灵做事,自然要承受其中的风险。 南坡城还没有解禁,南城死掉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疫情似乎越来越严重。 到了第十六天,祁明诚终于不想等了。他打算亲自去一趟洼子县。 沈灵拦住了他:“如果那边……我比你更急。但你此时赶过去将于事无补。” “不,我一定要过去!”祁明诚说。赵成义那边肯定出事了,不管是遭遇了疫情,还是遭遇了刺杀,只要人没死,他的灵水都能发挥作用。祁明诚无法对沈灵解释太多,然而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阿顺和包春生几个也劝着祁明诚不要去。阿顺懂一点医理,他知道疫病的可怕。 在他们所有人看来,祁明诚一定是急疯了。 大家都能理解祁明诚此时的心情,但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祁明诚去送死啊! 沈灵在这种时候再一次表现出了他性格中果决的一面。他不再和祁明诚讲道理,而是对着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位练家子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猛地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祁明诚弄晕过去了。 “先把他送去房间里躺着,你们几个照顾好你们的老板。”沈灵对阿顺几个人说。 沈灵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其实也等不住了。 按照他的计划,赵成义顺利给荣亲王传了消息,第一批粮食也顺利运到了洼子县,后续的安排就都可以一一跟上了。结果,显然这里面的哪一环出了问题……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沈灵觉得非常焦躁。 但如果非要派一个人去洼子县那边看看,沈灵不希望那个人是祁明诚。祁明诚和赵成义不一样,兵将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就连沈灵自己都有着随时赴死的觉悟,但他们不会把无辜的人拖进来。 沈灵留在南坡城中,是为了调查官府粮仓之事,如今此事已有眉目,沈灵打算把后续工作交给底下的人让他们继续跟进。他要亲自去一趟洼子县。就在他准备时,荣亲王那边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荣亲王在信中对着赵成义大加褒奖。 原来,赵成义本人原本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只是,当赵成义赶到洼子县,想要按照沈灵给的暗号联络荣亲王时,却发现荣亲王失踪了。赵成义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荣亲王,偏偏沈灵安排的粮食已经快要运到了,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先接下粮食,一边扯着荣亲王的大旗做救灾的工作,一边在暗地里偷偷寻找荣亲王的踪迹。 赵成义这么做其实冒了非常大的风险。 虽说后来荣亲王现身时不仅没有责怪赵成义,还觉得他做得很对,非常欣赏赵成义在这个事情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可是,赵成义忽然想起了祁明诚闲谈时和他说起的“分桃”的典故,面对着弥子瑕送上来的已经咬过一口的桃子,当国君喜欢他时,说:“这是多么爱我呀!都忘记这桃子是他自己吃过的了,就拿来给我吃了啊。”当国君不喜欢他时,却又说:“他当初竟然给我吃了一个剩桃子!” 这个典故用在此处不是很适合,但上位者的心态估计都是一样的。 赵成义这次冒用了荣亲王之名,虽说他及时救灾,立了大功,荣亲王也真心实意地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肯定,但万一日后此事被荣亲王拎出来翻旧账呢?于是,赵成义死咬着自己“以下犯上”之罪,在面见荣亲王之前就直接抽了自己好几鞭,自发领了鞭刑,然后才拖着受伤的身体去了荣亲王面前。 赵成义如今还趴在床上养伤呢。 第六十五章 对于赵成义来说,挨顿鞭子根本不叫什么事儿! 挨上一顿鞭子就能解决的事情,能算是大事吗?虽说赵成义为显诚心,拿鞭子反抽自己的后背时很是用上了力气,因此抽得皮开肉绽的。伤口是真的,流的血也是真的。但他依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那点皮肉伤,他只要略微养上几天就能好个彻底了。不伤筋,不动骨,那就不值得有什么大惊小怪。 万一一顿鞭子不够,那就两顿!赵爷爷的身体结实着呢! 更何况,赵成义此举真是把荣亲王感动了。荣亲王再落魄,他也是皇亲国戚,还是未来的皇帝,随身带着不少上好的成药,其中一样是皇家御用的药膏,只要往伤处那么一抹,火辣辣的伤口处立刻会感觉到一阵清凉。荣亲王就送了一瓶给赵成义,赵成义抹了小半瓶,伤口愈合的速度竟快了很多。 荣亲王如今是非常看重赵成义的。有赵成义之前在外流落两年却为他们带回了关键的消息这一功劳打底,荣亲王虽未见过他,却已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事迹,对他大为欣赏。因此,荣亲王看着赵成义时,原本就是带着滤镜的。见他冒用自己的名头来救灾,亲王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他异常果敢。后又见他主动领罚,荣亲王在一瞬间竟然还觉得颇为内疚,早知道这人如此实诚,他就该先免罪的。 那为何荣亲王没有先免赵成义的罪呢? 因为荣亲王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对赵成义的欣赏上,压根没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而且,荣亲王此时带在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唯一一个心里有鬼的——荣亲王之前失踪了几天就是源自于此人的陷害——也已经伏诛了。这些人不会在关键时期做些挑拨离间之事,反而都觉得赵成义做得不错。没有人煽风点火,荣亲王甚至压根就没有往被冒犯的那一方面想过。 赵成义背上有鞭伤,自然就不能骑马赶回南坡城了;马车也不行,这个时代的陆地交通一点都不发达,他要是坐了马车,只怕后背刚刚结痂的伤口会因为持续的颠簸而绽开,一点都不利于他养伤。 于是,荣亲王把赵成义放在了洼子县一个已经收拾出来的镇子上,让他好好休养。 祁明诚醒来时,见阿顺守在自己床边。等到祁明诚反应过来时,他脸一黑。沈灵太过分了,竟然还让人把他弄晕!不过,他却也知道这些阻止他的人都是为了他好,毕竟他们都不知道他拥有灵水。 阿顺已经从沈灵那里得知了赵成义的消息,此刻按照沈灵的吩咐,一五一十都说给了祁明诚听。 祁明诚的脸更黑了。 阿顺却以为祁明诚是在为赵成义担心,赶紧说:“既、既然是赵校尉自己抽的自己,那他下手肯定有分寸,说不得伤口一点都不严重。没有疫情,也没有刺杀,这种状况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因为他自己抽的自己,所以才严重!如果是荣亲王让人抽的,王爷当然不会真想抽他,只是抽给外人看一看,那么他们一定会在鞭子上动手脚,那样才会一点都不严重。”祁明诚黑着脸说。 阿顺有些迷糊。 祁明诚喜欢阿顺这种略有些单纯的性子。阿顺在做奴隶时,虽然受了很多的苦,但是包春生几个怜他年龄最小,平时对他多有照顾,于是阿顺的心眼是有的,但却不擅长勾心斗角。祁明诚也不再解释,转而说:“你好好识字,好好钻研医术,大约过上半年,我们要去南方,到时都劳你照顾了。” 他说的南方就是南婪那地。阿顺的医术到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非当地人对于当地的各类毒物缺乏了解,他们到了当地大都不能顺利发挥自己的医术——祁明诚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在鼓励阿顺。 阿顺果然红着脸,眼睛发亮地说:“嗯!我一定会努力的!”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 祁明诚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无奈地说:“好了,既然洼子县那边的情况并不危急,那你们也不用紧紧地盯着我了……我带着你们一起过去吧。等义兄养好了伤,我们直接从那边出发赶往西北。” “可是,城中还戒严啊?”阿顺问。 “很快会解禁的。”祁明诚说。全城戒严是为了限制荣亲王。如今荣亲王在洼子县那边已经有所作为,算算时间,这个消息也该传到南坡城了,某些人得知荣亲王不在此处,继续封城就无甚大用。 阿顺对于祁明诚非常信任,听他这么说,立刻就下去收拾行李了。 不多时,沈灵就出现在了祁明诚的房间里。明明是他让人把祁明诚弄晕过去的,此刻见着了祁明诚,他竟然还一脸坦然。祁明诚真是无比佩服沈灵的厚脸皮。成大事者果然都需要有一张厚脸皮啊。 这“厚脸皮”三字其实也算是一种调侃吧。沈灵和祁明诚正处在一种惺惺相惜的友好状态中。 在新皇登基前,沈灵如今严格说起来是个白身,所以祁明诚和他插科打诨也不觉得有什么。而新皇登基后,待沈灵成为了镇国公,如果他的性格一直没变,祁明诚倒是能和他做一辈子的知己好友。 “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洼子县了。既然你去了,我就不去了,再帮我传个消息吧。”沈灵说。 祁明诚还坐在床上,闻言直接就着坐着的姿势把被子拉到了脖子处,说:“这回不拦我了?” “是是,不拦你了。知你千里追夫情意重,此情可感天动地,谁拦得住你!”沈灵打趣说。 祁明诚:“……”话说,如果他此时拿沈灵和荣亲王的关系进行调侃,算不算是顺利反击了?仔细想想看,沈灵和荣亲王之间的奸/情还是很多的,自古表哥表妹多配对,表哥表弟估计也是一样的。 待到南坡城解禁,祁明诚立刻挥别了沈灵,带着他的一行人迅速赶往了洼子县。 赵成义根本没料到祁明诚会赶过来。他心中明白义弟一定会担心他,于是得知荣亲王会给沈先生传消息时,他就厚着脸皮求了小小的恩典,只求荣亲王能对着沈先生提一句,说是见他赵成义办事麻利就把他留下来帮忙了,叫沈先生那边莫要担心。在赵成义看来,沈先生一定会把这话转述给义弟。 然而,赵成义根本没想到,荣亲王在信里对着他大夸特夸,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赵成义身上的伤口虽说已经开始结痂了,但这个状态反而更加难耐,因为伤口处总是痒痒的。赵成义不怕疼不怕痛,却被这种痒意折腾得够呛。因为总忍不住要伸手去后背抓痒,为了防止刚刚愈合的伤口被抓破,赵成义只好趴在了床上,然后让人把他的手用布条捆起来。 越是抓不到,后背的痒意就越是明显。赵成义只好靠着东想西想来转移注意力。 一时想到了祁明诚在外跑商如此辛苦,上回卸货时竟还把手磨破了;一时又想到祁明诚脸上的皮肤就和水煮的鸡蛋似的,一路上风吹雨淋竟也没见粗糙;一时又想到自己仿佛都被祁明诚影响了,最近洗脸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脸摸上去也滑溜了很多……军老爷的脸不能太白,太白了是会被欧阳千总那种混蛋嘲笑的。于是,赵成义郑重其事地思考了起来,他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大胡子重新留起来了? 想着想着,赵成义又想到了荣亲王送他的那一瓶好药。 赵成义喜滋滋地想,没想到这药的效果竟有这么好!他只用掉了小半瓶,瓶子里还剩了大半的药膏。待见到义弟后,他就把药送给义弟,只说是王爷赏的。以后义弟若是再在卸货时磨破了手,或者赶路太急,脚上磨出了水泡,这药就能派上用场了。他照顾不到义弟时,还望祁明诚能照顾好自己。 祁明诚走进屋子时,赵成义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两眼发直,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 祁明诚直接走过去,在赵成义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他拍得不轻,还发出了“啪”的一声。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赵爷爷的屁股就能摸了?赵成义眯着眼睛,正想要看一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人如此没规矩,就见祁明诚笑眯眯地站在他的床边。赵成义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义弟怎么会在这里? “很有本事嘛!自己把自己抽成了这样?”祁明诚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赵成义的背上,鞭痕纵横交错。即使都已经在结痂了,但一道道深色的痂痕使得他的后背看上去更加可怖。这不是祁明诚第一次在赵成义的背上看到这么严重的伤了。当赵成义还是阿灯时,阿灯被买回来的第一天,祁明诚就见过他后背上有鞭伤了,那时的他很同情阿灯。而现在,他觉得很心疼。 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感情不一样了,祁明诚心中的难受劲儿也就更多了。 赵成义忍不住朝门口看去。 “你放心,外头都是我们的人,我让阿顺在门口守着了。”祁明诚说。赵成义这边本来就没什么人,荣亲王虽说看重他,可是荣亲王和他的侍卫幕僚们都忙得飞起来,就只雇了两个当地人照顾他。 赵成义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说:“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打我吧。” 祁明诚简直要被赵成义这无赖的样子气笑了!他心里确实不痛快,便一屁股坐了床边,弯下腰,凑近了赵成义的耳朵,小声地说:“你这个呆子!你单知道要自领鞭刑来赎犯上之罪,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明明立了功,却还要受罚,这不是陷荣亲王于不义之中吗?显得他心思狭隘容不得人一样!” 赵成义猛得把脑袋转了回来。祁明诚说的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祁明诚从自己的腰间解下水囊,递给赵成义,说:“起来!先喝水!”这是融入了灵水的水。 赵成义还是直直地盯着祁明诚,仿佛一副被吓住了的模样。 “快点,先喝水。我再给你详细地说一说其中的勾勾绕绕。”祁明诚说。 赵成义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祁明诚,仿佛祁明诚说的那种情况太危急了,他根本就无心喝水。 祁明诚心软了,说:“放心,你这次做得很好,并没有留下什么后患。你喝过水,我再细说。” 祁明诚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吓赵成义的,他只是气赵成义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赵成义晃了晃脑袋,说:“我、我确实有点渴了,不过我的手被绑着,起不来。那个,你先帮我解了绑,再扶我起来喝水。我、我后背太痒了,这手要是不绑着,我就老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抓痒。” 其实,赵成义哪里是真的被吓住了啊,他根本就是起不来啊! 祁明诚这才注意到赵成义此刻的样子。赤/裸的上身,被束缚的手脚,很羞耻的捆绑y。 祁明诚:…… 第六十六章 认识了赵成义这么久,祁明诚终于发现了赵成义最大的弱点——怕痒。 伤口愈合时的那种瘙痒感,一般人忍忍也就过了,但赵成义就觉得很难受。如果赵成义手头有事情要做,让他顾不上关注自己的伤口,那也就罢了,像这样每天只用躺着养伤时,他就觉得不能忍。 祁明诚无语地看着赵成义在床上扭动着,像是一只病怏怏的蚕宝宝。 “你真的不帮我解开吗?”赵成义问。 “再让我好好欣赏一下。”祁明诚说。 赵成义觉得很无语。是兄弟不是?是兄弟就不能专挑别人的笑话看啊! 祁明诚又在赵成义的屁股上拍了下,赵成义沉默地看了祁明诚一会儿,无奈地把脸埋进枕头中。祁明诚顺手又在肉最多的部位拧了一把,说:“你这任人宰割的样子可不多见,我要多占点便宜。” 好在祁明诚没有闹上太久,很快就帮赵成义解开了布条,然后让他把白开水喝了。 赵成义砸了砸嘴,说:“水里也没加什么东西啊?你辛辛苦苦赶过来,就为了让我喝两口水?” “不然呢?就你这状态,能喝酒?还是能喝鱼汤?有水给你喝就算不错了!”祁明诚说。 赵成义盘腿坐在床上,想起祁明诚不久前说的话,收起了一副笑闹的模样,问:“你之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陷荣亲王于不义之中……我怎么就没听明白呢?是我做错什么了?你再说说!” “让哥哥我来给你捋捋。”祁明诚在行动上占过赵成义的便宜后,还想继续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赵成义给了祁明诚一个鄙视的眼神。 祁明诚笑着往下说:“如果此时有一人同为荣亲王做事,他见你立下了大功,荣亲王却抓着你迫不得已的犯上之罪对你施行了鞭刑,这人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荣亲王心思狭隘容不了人,竟把虚名看得比为他做事的功臣们还要重要?这样的主子又岂是能让人放心追随的?如果荣亲王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会不会觉得你这种行为是在用他的小气来彰显你的大义?觉得你故意给他泼脏水?” 赵成义抽了自己一顿,让他自己免于陷入弥子瑕的境地中,实则却又制造了一个新的“分桃”。 上位者是不会出错的,错的永远都只能是底下的人。 赵成义立刻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严重性,不过因着祁明诚语气轻松,他就没有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就知道你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祁明诚摇摇头说,“不过,就算考虑得不周全,但你的行为却很妥当。你是在面见荣亲王之前就抽了自己一顿,而不是在见到荣亲王以后非要求他来揍你一顿。后者掌握不好分寸,你求得浅了,显得你不够诚心;你求得深了,又让人觉得你是在要挟王爷为自己博名。不过,你先抽了自己再面见王爷,王爷对此事毫不知情,是你自罚,于是你们就都没有错了。” 赵成义的运气总是很好。或者说,他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做得恰到好处了?”祁明诚忍不住问。 赵成义很努力地忽略着背上的痒意,说:“我就是图省事。见了王爷认罪受罚后,还要再见王爷去谢恩(受罚之后也要谢恩)……磨磨唧唧忒烦了!还是先揍自己一顿好,认罪谢恩一次就搞定。” 谁知他这番图省事的举动竟让这个事情在阴差阳错下呈现出了一个最好的效果。 “这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吗?”祁明诚忍不住吐槽说。 赵成义立刻把自己的眼睛瞪圆了:“我哪里傻了?” “对,对,就这样,保持住你大智若愚的本性。”祁明诚赶紧说。 “不行,我还得趴回去,不能坐着。我怎么觉得自己坐着时后背更痒了?”赵成义顾不上和祁明诚争一些口头上的便宜,赶紧又面朝下趴回了床上。他还挥了挥一双手,示意祁明诚再给他捆起来。 祁明诚心知,赵成义觉得伤口痒,是灵水发挥作用了。 如果是身体孱弱需要调理,灵水的效果就是循序渐进的;但如果是赵成义这种破了皮的外伤,灵水能加速伤口愈合,因此效果会特别明显。更何况,祁明诚给赵成义服用的还是一整滴完整的灵水。 祁明诚想了想,起身叫阿顺去打了一桶井水过来。 井水的特性就是冬暖夏凉。这个季节的井水要比室温低一些。 祁明诚把自己的一双手泡在了井水中,过了一会儿,当他觉得自己手上的温度降了下来后,他用布巾把手上的水擦干了,然后他在赵成义的后背上轻轻拍着。他拍得很轻,但双手移动的速度很快。 这样不能算是抓痒,但确实有效缓解了赵成义痒意。 尤其是祁明诚手上的温度比赵成义的体温要低,那种带着凉意的触碰让赵成义觉得更舒服了。 这个方法也是祁明诚穿越前在孤儿院中学到的。当时孤儿院里有个小孩,患有一种遗传皮肤病,这个病不会传染,但是很难被治愈。如果长时间抓痒,皮肤一定会被抓破,那样就会出现新的感染。于是院长妈妈就总是很有耐心地抚摸着那孩子的后背。抚摸不会完全消除痒意,但是能缓解一部分。 祁明诚拍了一会儿,便再次把双手放到井水中泡一会儿。阿顺在这种时候变得很有眼力劲儿,因着院子里就有井,那一桶水就换得特别勤。因此,桶里的水一直是凉的,祁明诚的手也一直是凉的。 自从伤口开始结痂后,赵成义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惬意过了。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要集中到了自己的后背上,他清楚地知道祁明诚的手是怎样在他的后背上抚摸的。不,那不是抚摸,那是跳跃,就像是野地中一对雪白的兔子,也像是山林间双生的小鹿。 赵成义在这种时候竟难得地文艺起来了。他忽然想要吟诗。 赵家的孩子都识得几个字,赵成义的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不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刻的赵成义搜肠刮肚竟然只想起几句不着调的“红绡帐里承/欢处”、“素手雪净,粉颈花团”等词。他尚未恢复身份时,有阵子曾住花街后巷,虽说那时他洁身自好并未做什么,还是听到了不少混账话。 赵成义只恨自己记忆力太好了! 祁明诚哪里知道赵成义心中的纠结呢?他正抓住机会对赵成义进行政治敏锐度的教育。祁明诚对于赵成义大致还是放心的,因此就只捡原先时空中的那些君臣相处之事一件件说给赵成义听,尽量说得客观,让赵成义自己分析。祁明诚一律用“某臣”、“某君”这样的词把历史中的人物都模糊了。 平时的赵成义是很喜欢听祁明诚讲故事的,而且他确实把那些“故事”都记在了心里。 然而,此时处于非常规状态的赵成义却听得很辛苦。 终于,赵成义实在是憋不住了,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体,在草席上蹭了两下。 “怎么了?可是我的手上的温度又高了?我再去泡一会儿井水。”祁明诚说。 “嗯。”赵成义含糊地应了一声。 趁着祁明诚走到屋子另一边去泡井水的时候,赵成义的臀部微微抬了两下,然后又老老实实地趴好。他硬了!祁明诚弄得他的后背越舒服,他底下就越硬。这就有些尴尬了。好在男人都清楚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完全是经不起拨撩的,见着对方硬了,会觉得对方变态的少,会调侃对方的多。 因此,赵成义倒是不怕祁明诚发现他此时的状态。不过,能不要被发现,还是不要被发现了。 赵成义觉得自己能继续忍着。他却忽略了一点,他以为祁明诚泡井水时,会一心一意泡着,然而祁明诚明明可以一边泡井水一边看着赵成义啊!于是,祁明诚把赵成义的各种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当赵成义微微抬起臀部的时候,祁明诚还隐约看到了他那应该被马赛克的资本。哟,挺有料的! “喂,要不要我帮你把手解开,你先自己爽爽?”祁明诚好心好意地问。 赵成义闻言,立刻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脸还埋在枕头里,什么小动作都不敢有了。 “我可以回避下。”祁明诚继续善解人意地说。 “不、不管它了。它自己会下去了。”赵成义彻底放弃了挣扎。 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擦了擦手,重新走回床边,说:“喂,你可别把自己憋坏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后背的伤都已经结痂了,总不至于自己还不能弄,需要我帮帮你吧?” “那、那你先出去……”赵成义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祁明诚立刻就抬脚朝门边走去。 “回来啊!”赵成义悲愤地说。 祁明诚回过头,无辜地看着赵成义:“自力更生比较好啊!难道真要我帮你?” “要你帮个球!你先把我的手解开啊!”赵成义涨红了脸吼着说。 哦,忽略这一点了,赵成义的手还绑着呢。 第六十七章 赵成义百无聊赖地摸着鸟。 少年人总是很热衷于做这种事情,他们的精力无比旺盛。但是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这种事情虽然能帮他们纾解身体上的*,然而已经不会产生多少心理上的刺激感了。总之,摸鸟很无聊啊。 赵成义打算速战速决,只是身体却不配合。他背上有鞭伤,此刻不能躺着,就只能坐着。 祁明诚站在院子里和阿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赵成义此时住的并非是什么大屋子,而是农家的小屋,院子很小,祁明诚站的地方距离赵成义的屋子很近。他能把祁明诚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老板您怎么出来了?”阿顺问。 “屋子里太闷,出来透透气。”祁明诚说。 “赵校尉那里如何了?都还好吧?”阿顺又问。 “啊,就他那皮糙肉厚的样子,我们哪用得着担心他啊。”祁明诚不客气地说。 阿顺似乎笑了起来。他跟着祁明诚的时间长了,有时也敢开一点点小玩笑,说:“老板,最担心赵校尉的明明是您啊!卷毛他们几个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都对您说赵校尉一定会没事的吗?” 然而,不管别人说什么,祁明诚就是不放心,因此他们这一路也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祁明诚之前急着要见赵成义,因此一点都没觉得累,还陪着赵成义聊天,还帮赵成义缓解瘙痒,可是此时站在院子里吹着风,他紧绷的神经一松懈,顿时就觉得有些累了。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老板,您昨天就没怎么睡,现在是不是困了?不如您就去休息吧。”阿顺赶紧说,“赵校尉这一边,如果他还需要什么照顾的话,只让他吩咐我就行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赵校尉的。” 祁明诚想着赵成义完事后,屋子里一定会有味道。这种事情嘛,好兄弟之前互相开个玩笑还不会有多尴尬,要是被阿顺发现了赵成义一边养着伤还一边发泄精力……赵成义一定会觉得非常羞愤吧。 于是,祁明诚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还不累。你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屋内,赵成义有些走神。他听着祁明诚和阿顺间的对话,仿佛能想象得到祁明诚担忧他的样子。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地想着祁明诚,也许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想着祁明诚”这件事,然而他的脑子里都是祁明诚,祁明诚皱眉的样子,着急的样子,不高兴的样子,大局在握的样子…… 哦,还有祁明诚的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抚摸时那种舒服的感觉…… 赵成义闷哼了一声。 完事了。 赵成义在心理上却越发感到空虚。他刚刚似乎好像可能仿佛是拿着义弟……意/淫了? 估摸着赵成义弄得差不多了,祁明诚先站在门口敲了敲,没有听到什么阻止的声音,这才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果然有一些味道。祁明诚赶紧把窗户打开透风。赵成义已经洗了手,擦了手。祁明诚看着那一桶原本让他泡手用的井水,就知道赵成义是用这水洗的手。所以,这些井水已经不能用了。 赵成义又趴回了床上。虽说他身上没有龟壳,祁明诚还是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缩头乌龟。 祁明诚都不知道赵成义到底在郁闷什么,便试探着说:“已经很不错了啊,时间挺长的。” 面对这样带着些调侃意味的赞美,赵成义还是无动于衷。 祁明诚走到了床边,见赵成义还在继续装死,还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开大了,赶紧说:“喂喂,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对你有了什么想法啊,刚刚说要帮你忙什么的,纯粹就是想要开下你的玩笑而已。” 这种玩笑的尺度又不大! 赵成义把脸闷在枕头里,说:“嗯,知道你是玩笑话。累不?要不躺我这里休息会儿?” 赵成义此刻躺着的这张床应该算是一张单人床,但两个男人并排躺下去也不会很挤。赵成义主动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了半张床。祁明诚原本不打算这时就睡的,瞧见半张床后,他的眼睛都变直了。 对于一个连着好几天都睡得很少且睡得不踏实的人来说,床的诱惑力是无穷的。 不过,祁明诚依然要矜持一下,问:“那你的后背怎么办?不痒了?” “能忍。”赵成义简洁明了地说,“要是没有你,我不还是要自己忍着?你睡吧。” 祁明诚赶紧跑到院子里去洗了个脚,然后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躺在了赵成义身边。才躺下没多久,他就睡着了。祁明诚平时睡觉时并没有打呼的习惯,他睡着后一直都很安静,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他的呼吸显得有些重,一呼一吸很有规律,乍一听倒像是在打那种幅度很小的呼噜。 赵成义躺多了,此刻完全睡不着。听着祁明诚的呼吸声,赵成义有感他对自己的心意,越发觉得自己刚刚是“抽”了。哦,“抽”这个词也是赵成义从祁明诚口里听到的,许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吧。 祁明诚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半夜。他醒来时,朦朦胧胧觉得天黑了,虽说肚子饿,但身体疲惫的感觉比饥饿的感觉更加强烈,于是他翻了个身,很快又睡了过去。这一次,他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赵成义先起的床。他不忍心吵醒祁明诚,就只能蹑手蹑脚地从床尾那里爬下床。 赵成义依稀记起祁明诚仿佛说过某朝的国君,找女人侍寝时,要让女人先脱光光洗白白,然后用被子裹了,由太监们背到他的床上去,等女人们侍完寝,她们大都不能留宿,只能以跪爬的姿势从床尾离开。那时赵成义还觉得这些故事是祁明诚编的,不想此刻却让祁明诚享受了一把某国君的待遇。 话本小说果真是源于生活啊,赵“嫔”如此想到。 当赵成义走到院子里时,阿顺他们也都起了。 赵成义体力好、火力壮,又嫌衣服料子磨着他的后背会让他觉得更痒,他索性就没有穿衣服,光着上半身,站在院子里思考人生。额,“思考”当然是往好了说,其实某人就是在发呆。阿顺看着那一道道鞭痕,松了好大的一口气,说:“果真是没有那么严重,可见那位沈先生并没有瞒着我们。” 虽说阿顺他们如今都喊赵成义为“赵校尉”,但当初大家一起相扶相持的情谊也不是假的。阿顺他们在赵成义面前守着上下尊卑,但心里对赵成义并没有惧怕,于是大家还能凑在一起愉快地聊天。 听阿顺说起了沈灵,赵成义就忍不住追问,道:“沈先生和义弟……”他给了阿顺一个眼神。 “那位先生颇为照顾老板。”阿顺接收了眼神中的讯息,老老实实地说,“老板喜欢寻他聊天。不过,那位先生总是很忙,时常外出。当他在客栈时,除去吃饭躺卧的时间,就常与老板关起门来聊天。”阿顺几人都不知道沈灵的身份,但见祁明诚十分尊敬沈灵,他们隐约知道沈灵是有大来历的。 赵成义心中一跳:“关起门来……聊、聊天啊?” 阿顺点着头,说:“是啊!卷毛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老板和那位先生如此能聊,可见他们是投机的。对了,我瞧着老板那些日子开心了不少!莫非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作为一个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的人,阿顺很努力地在他的话中把自己学到的一切灵活运用了。 赵成义却弹了阿顺一个脑瓜奔儿:“什么高山什么流水的。我饿了,走走,蹲厨房吃饭去!” 赵校尉还是如此接地气,吃饭时,端着碗蹲在厨房门口,也不觉得会影响自己的形象。 “再说说沈先生和你们老板的事情。”赵成义一边说,一边动作豪迈地往嘴巴里扒饭。 “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毕竟他们每次聊天时,我们都不在老板的身边。哦,有一次我正要给老板送饭,就见那位先生的护卫守在老板门口,这才知道原来那位先生找老板聊天时,连屋子都不让我们靠近的。”阿顺对着赵成义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哦,那位先生还很关心老板。” “关心?”赵成义扒饭的动作就是一顿。 “是啊!”阿顺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把赵成义一直没有归来,祁明诚是如何担心的,他又非要来洼子县寻赵成义,沈灵又如何勉力阻止,最后更是让护卫把祁明诚弄晕了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说了。 赵成义越发感动。明知前路危险,义弟却还愿意来寻他,其中情谊是如何深重啊! 赵成义顿时就吃不下饭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情。 第六十八章 赵成义陷入了严肃的思考之中。 祁明诚起床时只觉得腰酸背痛。他睡前没有脱衣服。因为,他当时原本只想在床上略闭一闭眼,只打算休息一小会儿,还想着傍晚时要起来吃饭的,却没想到他的身体在赶路中达到了极限,一放松就彻底撑不住了,一觉睡了这么久。早知道他当时就脱衣服睡了,果然还是脱了衣服才会觉得舒服。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人习惯,不脱衣服睡觉的话,如果睡得时间长了,祁明诚会觉得身体酸疼。 祁明诚趴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低头找到鞋子,然后扶着老腰慢慢走出屋子。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祁明诚把今日份的灵水融入白开水中,打算让赵成义喝下去。不过,他没找到赵成义。 祁明诚随便抓了一个人问道:“鲁乙,你们头儿呢?” 鲁乙的眼神有些奇怪,低着头说:“不久前还在厨房门口待着,是不是帮灾民们建屋子去了?” 祁明诚脸色一变:“正养伤呢!他怎么又闲不住了?” “我瞎猜的,不过我们兄弟几个确实都帮灾民建屋子。我就是回来喝口水。”鲁乙说。结果他刚走进院子,就看见祁明诚扶着腰皱着眉头精神颓靡地从赵校尉的屋子里慢腾腾地走出来。赵老大这体力是该有多好啊?不是才受过伤吗?还能把祁老板折腾得这么厉害?害祁老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那个……厨房里还有一些米粥。阿顺给你留的。”鲁乙不动声色地帮阿顺刷着好感度。 “啊,谢谢你们。”祁明诚不知道自己“扶腰”的动作已经被人误会了。他两顿没吃,现在饿得不行,既不知道赵成义在哪里,也没力气出去找他,因此赶紧先去了厨房,把剩的米粥全部喝掉了。 正喝着粥的时候,赵成义回来了。祁明诚指着放在灶台上的水杯,说:“赶紧的,把水喝了。” 赵成义照做了。 祁明诚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就着小菜喝米粥,问:“大早上的去哪儿了?帮人盖房子去了?” 赵成义赶紧摇头:“没、没呢,就是出去吹吹风。”顺便醒醒脑。 祁明诚见赵成义穿戴整齐,衣服上一点尘土都没有,就相信他应该没有加入建设灾后家园的队伍中。祁明诚觉得赵成义一定是躺得长毛了,现在伤口见好,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就出去放风了。 哈士奇在屋子里关久了都会挠门。祁明诚对此表示理解。 赵成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祁明诚对面,问:“义弟,若有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要看是什么人和什么事吧。怎么,有人对不起你,你找我拿主意?难道是鲁乙他们中的某个?这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误会?”祁明诚问。他压根就没联想到自己身上,还以为赵成义是在寻求帮助。 赵成义赶紧摇头。他已经郑重其事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在东窗事发之前,他想要自首。 “我、我之前瞒着你做了一件事。”赵成义说。 祁明诚碗里的粥喝光了,他起身走到水缸边,打算舀水把碗筷洗了。听见这话,他立刻回头看向赵成义,笑着说:“哦,原来你的意思是你对不起我啊?你还能怎么对不起我?说来让我听一听。” 祁明诚分明以为赵成义是在开玩笑。他才不相信赵成义会对他不好呢! 赵成义越发内疚,低着头说:“听说你和沈先生……关系很好?” 祁明诚快速地把碗洗了,不以为意地说:“你和他关系也不错吧?反正他对你评价挺高的。” “这不一样。”赵成义说。 “怎么不一样?你在为他们做事,我也打算为他们做事。我觉得沈先生挺不错的,且聊天时彼此能跟上对方的思路。”祁明诚把筷子插/进了竹筒里,把碗放进了碗橱里,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赵成义见祁明诚这话说得非常诚心,就知道他是真的很欣赏沈先生。 阿顺他们都说了,沈先生也很关心祁明诚啊! 赵成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道:“我、我确实对不住你。我原先觉得,像沈先生那样的人迟早会娶妻生子的,你要是……他,日后定会受伤。于是,我、我就……” 可日后如何,那不过都是赵成义自己想的;说不定沈先生和义弟真的能恩恩爱爱一辈子呢? 赵成义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太欠考虑了。 瞧着赵成义如此懊恼,祁明诚却有些糊涂:“我?他?我怎么他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之前故意误导沈先生,让他以为我俩是、是一对。凭着他的品性,他和你相处时一定会有所顾忌……他不是故意要对你冷淡的,你莫要伤心。我、我这就写信去和沈先生说清楚!”赵成义说。 赵成义猛得站了起来。 祁明诚赶紧抓住他。结果,赵成义站着,祁明诚坐着矮小的凳子,他只抓住了赵成义的衣角。 赵成义的动作太急,祁明诚的重心太低,祁明诚差一点就摔了。 “等等等等!这怎么回事?你别走,咱说清楚了!” 为了抓住赵成义,祁明诚此刻的动作非常具有艺术观赏性,他屁股下的那张小凳子已经侧翻。如果赵成义再往前走一步,祁明诚为了保持身体的平等,为了不摔倒,就不得不抱住赵成义的大腿了。 赵成义吓得站在原地没有动。 祁明诚趁机稳稳地站了起来。两个大小伙子在厨房里站着,厨房里的空间一下子就显小了。 赵成义叹了一口气,说:“我知你对沈先生有心,只我之前不看好你们,于是就……可我现在知道错了,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什么困难不能一起克服呢?”说着说着,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难受。 “我确实和沈先生相处得不错,可是,我什么说过自己喜、喜欢他了?”祁明诚无语地问。 没、没有吗?赵成义努力回想了一下。 “你和沈先生说了我们是一对?”祁明诚又问。 赵成义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祁明诚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你让沈先生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不算什么。万一你跑去他面前帮我告白,那才是真的把我坑惨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以后见着沈先生时该多尴尬?” 祁明诚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又拍了拍另一个小板凳,说:“坐着聊。” 在祁明诚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赵成义茫然地坐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自以为是地坏了义弟的好姻缘,如今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误会?如此说来,义弟心里只怕还没有意中人吧? “我确实很欣赏沈先生。不过,我也欣赏纪良,也欣赏我大姐夫,难道我对他们就都有什么想法吗?”祁明诚觉得自己真是不明白赵成义的脑回路,“再说,我自己是一个容易想太多的人,如果我还找一个想太多的人共度一生,我这辈子说不定会活得很累。我啊,最喜欢那种正直简单的人了。” 虽说正处在呆滞的状态,赵成义仍然于第一时间在脑子里把对未来义弟媳妇的要求更新了一下。 正直简单啊……这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又很难,这样的人选上哪里找?义兄觉得好为难啊。 “我……”赵成义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明诚拍了拍赵成义的肩膀说:“还好生活不是狗血的话本剧情,咱们之间的这个误会立刻就解开了,否则‘求求你听我解释’拖三章,‘我不听我不听’再拖三章。呵呵,那我们就闹笑话了。” 赵成义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好像是犯蠢了。 祁明诚又说:“以后啊,你有什么想法,都直接告诉我。就拿这次的事情来举例,如果我真的对沈先生有什么想法,而你不看好,那么你就来找我,把你的想法传递给我,不用想着要从沈先生那里下手。凭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出口的?难道我会误会你的良苦用心吗?” “我、我就是……”赵成义一时找不到词语了。 “是关心则乱吧?”祁明诚替赵成义接了一句话。他想象了一下赵成义是如何误导沈灵的,却又实在不能想象如赵成义这样的人竟然也会信口开河,他那时该有多扭捏啊?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别笑了。”赵成义说。 祁明诚毫无形象地笑着。 “快别笑了!”赵成义说。 祁明诚俯身抱着肚子笑着。 赵成义被祁明诚笑得耳根都红了,他甚至都想要上手把祁明诚的嘴巴给捂住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那个动作太娘儿们,于是赵成义直接就着祁明诚蹲坐着的姿势,把他往自己肩膀上一丢,像扛着一个麻袋似的,把祁明诚扛出了厨房。祁明诚果然不笑了。他惊呼着:“卧槽!你把老子放下来!” 继鲁乙之后正打算回来喝水的阿顺默默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到底没敢进来。 所以,老板和校尉到底在玩什么? 第六十九章 “别闹了,小心伤口又裂开了。”祁明诚放弃了挣扎,说。 赵成义扛着祁明诚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把祁明诚转得晕头转向的,这才扶着祁明诚的腰,把他稳稳地放在了地上,笑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他觉得自己的伤口真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祁明诚揉揉自己的胃,觉得刚刚被赵成义扛得有点不舒服。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大度,绝不能和一个伤患多计较。祁明诚示意赵成义转个身,他亲自查看了他的后背,见没有哪里出血,才松了口气。 “既然好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又该收拾行李上路了。我们没多少时间能耽搁的了。”祁明诚说。 赵成义这回放的算是探亲假,考虑到他在过去两三年中的悲催经历,又考虑到他就职的地方距离他的老家很远,官方给的探亲假很长。但是,再长的探亲假,他在来回路上就已经耗去很多时间了。如今赵成义又在洼子县中被迫停留二十几天,如果他接下来不动作快一点,肯定赶不上报到之期了。 迟到了会怎么样?会挨军棍。 祁明诚不希望赵成义刚刚背上挨了鞭子,马上又屁股上挨了棒棍。 而且,如果仅仅是挨顿打,那这个事情就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西北看似在荣亲王的全盘掌握中,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里,总有三五个会是皇上的耳目。赵成义明面上是皇上提拔起来的人,他一个校尉原本也不引人注意,但如果他迟到了,万一有人把他和途径南坡城的荣亲王联想到了一块儿去,这不就坏事了吗?小人告状时,往往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需要三分巧合和七分联想。 所以,赵成义最好能准时地赶到西北。只有这样,没有犯错的他才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他这回是和祁明诚一起的,按照祁明诚原本的行程规划,需要做生意的他会在各座城中停留一到三天的样子,如今既然已经耽误了二十多天,只要遇城不留,那么他们还是能把时间挤出来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遇城不留,那祁明诚就没法做生意了。他这次大概赚不到太多的钱。 祁明诚的心情却很好,说:“这没什么,反正我已经做成了一笔最大的生意。”此时的人讲究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祁明诚既然顺利在军粮这块搭上了沈灵和荣亲王,可不就是做了最大的生意。 赵成义心里一动。他带回来的铁矿消息,让荣亲王有了充足的军械;祁明诚的方法如果可行,就让荣亲王有了充足的军粮。如此,军需中最重要的军械、军粮、被服三块里面的两块就都没问题了。 如果荣亲王真能登基,他们这份功劳或许拼不过那些亲自陪着荣亲王打天下的人,但也已经不小了,至少能让家族以此兴盛,说不得还能保家族三世安泰。至于三代之后,得看后人自己争气与否。 忽然,赵成义想到了什么。他环顾一下四周,知道院子里没什么人,且他们正站在院子的中央,如果有人靠近了,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于是,赵成义低下头,咬着祁明诚的耳朵轻轻说了句话。 “你可知,我到洼子县后,接手的第一批粮食是从哪里运来的?”赵成义问。 这话其实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因为这关系到了荣亲王的暗中势力部署,是隐秘。但赵成义知道祁明诚可以信任,而且这件事情竟然还和祁明诚有一点关系,所以他肯定要让祁明诚做到心里有数。 祁明诚摇了摇头。他对于沈灵本人的了解已有不少,但对他那人脉势力的了解却很有限。 赵成义继续贴紧了祁明诚的耳朵,声音已经轻得微不可闻了,说:“即使那支商队做了伪装,但当时洼子县这边没有主事的人,我冒用了荣亲王之名,自然就是这里的老大。因此他们在我面前还是泄了几分真相。粮食是从林家运来的。云安林家在别的城中都有生意往来,这粮食是就近运来的。” 林家的祖宅位于云安城,但他们在别的城中有商铺等等,往灾区运些粮食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问题来了。 按照祁明诚的设想,沈灵能从商家手里拿到粮食,用的无非就是威逼和利诱这两种方法。云安林家中如今有位姑娘是因救驾之功而受封的主位娘娘,如果他们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沈灵如何还能利诱他们?林家已经天然地站到了皇上那一边,只要林家的姑娘生下或者抱养一个孩子,他们就稳赢了。 利诱不成,自然只剩威逼。 那么,沈灵手里又握着什么样的把柄,使得林家会冒着让皇上震怒的危险给荣亲王送粮呢?这个把柄一定很大,说不得能直接让林家覆灭,于是林家不甘不愿地上了荣亲王的船,只求一时的平安。 祁明诚和赵成义对视一眼。 “你现在想到的,就是我已经想到的。”赵成义说。 祁明诚越发肯定林家的那位娘娘的身份是有问题的了。当初被送进宫的双胞胎太有可能是祁家的四妮、五妮了。原本祁明诚还担心两位姐姐日后的安全,怕其中一人成为皇帝的妃嫔后,等荣亲王登基时,她们会被清算。但如果此时的荣亲王已经知道了她们身份有异,并且还能拿着她们的身份问题来要挟林家,那么双胞胎说不定一直是在帮荣亲王做事……难道是荣亲王把双胞胎培养成了间谍吗? 祁明诚缓缓地出了口气,苦笑道:“我原只担心她们日后会如何,却不想,她们现在就如履薄冰了。”间谍岂是好当的?即使她们跟的主子日后能顺利登基,但间谍们真的能平安活到那个时候吗? “多想无益。若真如我们猜的这样,她们暴露了,就会把荣亲王也暴露了,因此王爷会想方设法护着她们的。”赵成义干巴巴地说。如果皇上知道自己身边有了细作,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荣亲王。 两人说话时,身体贴着身体,彼此靠得很近。 因着心里惊疑不定,祁明诚还虚虚地扶着赵成义的胳膊。 阿顺在外头等了好久,琢磨着老板和校尉应该闹得差不多了,他总可以顺利喝口水了吧?结果当他第二次靠近院子大门时,从他的角度看去,却只见赵校尉低着头,把脑袋埋在了祁明诚的脖子里。 祁明诚的脑袋把赵成义的脑袋挡住了,所以阿顺只能循着常理来揣摩他们此刻正在做什么。 阿顺真是吓了好大的一跳! 光天化日之下,赵校尉竟然站在院子里啃老板的脖子! 世间竟然有如此……之事!阿顺赶紧往外面退去。然而,赵成义却已经发现了阿顺的到来。 祁明诚和赵成义聊的内容是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他们的神经一直绷紧着,知道有人来了以后,两人行动一致地往两边退去,他们就从身体贴着身体的状态一下子变成两人间隔着三米的状态。 两人很有默契地盯着阿顺,仿佛在等着阿顺说点什么。 在阿顺看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做“贼”心虚了啊! 因着鲁乙平时总爱对着阿顺说些不着调的荤/话,阿顺在这短短的半年中,被迫从一个懵懵懂懂的乖孩子迅速进化成了一个理论上的老司机,什么该懂的不该懂的,他都已经懂了。然而,他在生理上又还是一个真正的小处男。小处男更容易产生联想。阿顺忍不住在心里脑补出了各种十八禁的画面。 于是,阿顺的脸又情不自禁地红了,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祁明诚不知道阿顺在脸红什么,只无端觉得有些尴尬,就拍了拍自己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说:“是阿顺啊,我听说你们几个人正忙着帮灾民们修房子?你是累了,回来歇一歇吗?” 阿顺仍是低着头,犹豫了两三秒钟以后,说:“我、我不渴了。”然后他扭身飞快地跑远了。 祁明诚:…… 赵成义:…… 两个人毫无带坏了小朋友的自觉,所以还反过来觉得阿顺这样子太不正常了。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回来喝水的?怎么就不喝了?难道我们的说话内容被他听见了?”祁明诚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奇怪,“那他也不至于跑走啊,我们说得如此隐晦,他肯定什么都没有听明白。” “我说得这么小声,他听不见的。”赵成义对此非常肯定,“他肯定是尿急了。” 祁明诚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没看见阿顺憋尿憋得脸都涨红了吗? 第七十章 祁明诚和赵成义一行人又开始赶路了。 他们走得匆忙,祁明诚甚至都没有亲眼见到荣亲王一面。不过,祁明诚对此并不觉得遗憾,他现在要身份没身份,要功劳……各类计划还在肚子里没来得及实施,见了王爷指不定有多不自在啊。 随着祁明诚他们越来越靠近西北,他们听说了不久前异族入侵的事,真真假假的消息有不少。 这个事情有些奇怪。 异族中多游牧民族,一般他们都会选择在秋季入侵景国。因为秋季牧草枯黄,异族这边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偏偏农业民族又恰好在秋天收获,于是边境总会出现较大规模的冲突。相对而言,春夏季的边境都是比较平静的。对于西北的军户们来说,能顺利挺过秋冬季,就说明他们又挨过了一年。 也是因为如此,兵将们休探亲假时,往往选择在春夏季节回去探亲。赵成义遵循传统,他赶回西北时,正是初夏的样子,抓紧时间好好训练下,很快就会迎来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染上血色的秋冬了。 不过,此次的消息传得这样开,说明边境的冲突不是小冲突。异族为何在春夏时就选择进攻了? “莫非是西北大旱?”祁明诚如此猜测。 虽说景国的中部才闹了水灾,但景朝那么大,西北之地向来又很缺水,指不定就已经出现旱灾的苗头了。若是草原上的草因旱情不够肥美,那么异族们会迎来灾荒之年,也怪不得他们会早作打算。 赵成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说:“异族是狼,一旦我们放松了警惕,他们就会扑上来。” 早些年的西北军无比强势,异族从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日子过不下去时,宁可选择继续北上,去河后国抢劫。“河后”是景国这边对极北处的那个国家的称呼,河后国和景国之间隔着草原、戈壁和大江,虽是邻国,但除了民间商人之间的走动,两个国家间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接触,非敌也非友国。 这些年,不知河后国那边的境况如何,但景国这边西北军的战斗力确实是下降了,于是异族也开始对着景国猖狂了。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异族向南入侵夺取政权的情况。赵成义因此忧心忡忡。 祁明诚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江玛城。 这座城就是祁明诚和赵成义初见的那座城,祁明诚是在这里把阿灯买下的。 那时,赵成义随身还带着同伴的骨灰。祁明诚好心地借了一些工具给他,让他能够好好地祭拜一下自己的同伴。但其实,祁明诚之所以有那些工具,是因为他一路上还要给“赵成义”祭拜祈福啊! 如今回想起来,整件事情真是挺逗的。 “如果我那时没有把你们买下来,你们打算如何?”祁明诚忍不住问。 赵成义想了想,说:“其实我们当时已经盯上了一个买主……只是脱身时会费劲一些。” 两人正在泡澡。 大家都因赶路疲惫不堪,祁明诚便决定要在江玛城中住上一晚。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了,就纷纷挤在院子里拿着井水先洗个了痛快。祁明诚先把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一遍,然后又要了一大桶的热水,打算泡个澡缓解一下疲劳。赵成义见他如此会享受,也有些心动。最后两个人是一起泡澡的。 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过,他们要的是两个木桶,坐在各自的木桶里,泡泡澡、聊聊天。 祁明诚把胳膊搭在木桶的边沿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说:“终于活过来了。我啊,现在才终于觉得这个身体是属于我自己的了。这几天太累了。我都不敢想象你们急行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赵成义总是控制不住地把自己的视线投向祁明诚那露在水面上的胳膊。 祁明诚锻炼得当,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胳膊看上去结实有力,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体中蕴含着某种爆发力。不过,祁明诚本身并不是一个很健硕的人,恰到好处的肌肉使得他的身体极富有美感。 祁明诚比赵成义要白一些,但这种白是很健康的那种白,而不是小白脸那种苍白的白。 赵成义觉得有些热。 一定是泡澡的水的温度太高了。 赵校尉如此想到。 他下意识地用手扇了扇,然而他的手是湿的,就甩了自己一脸的水。 “你还有力气不?要是有,等会儿帮我按按吧。我今晚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一个觉。”祁明诚说。 “好、好啊。”赵成义说。 祁明诚如今已经很信任赵成义那手推拿按摩的功夫了。虽说每次按的时候,祁明诚都会疼得嗷嗷叫,但是按过之后,祁明诚就会觉得爽了。然后,他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第二天保管神清气爽。 泡过澡,祁明诚抓紧时间吃了一点东西,等消化得差不多时,他就迫不及待地去床上躺着了。 赵成义见祁明诚累得连衣服都不想脱了,摇了摇头,主动上手帮祁明诚把衣服扒了,只给他留下了一条平角内裤。见到平角内裤,赵成义的眼角又忍不住抽了下。不管看过多少次,赵成义都欣赏不来这玩意儿。祁明诚觉得此时的人不懂贴身内裤的好,而赵成义又反过来觉得祁明诚这是一个怪癖。 也不知道未来的弟媳妇能不能接受义弟的怪癖。赵成义简直是操碎了一颗义兄的心。 “嗷……嗷……轻、轻点!”赵成义一上手,祁明诚就疼得受不住。 “我轻点时,你又让我重一点,就没有比你更难伺候的了。都忍着!”赵成义故作嫌弃地说。他在这方面向来是非常强硬的,即使祁明诚疼得哭爹喊娘,赵成义也不会手软。动作太轻就没什么效果了,反正祁明诚就算觉得疼,也就只是疼这么一下子,等到按完了以后,总会让祁明诚觉得舒服的。 “啊……哦……啊啊……”祁明诚胡乱地叫着。 赵成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着抬头趋势的小兄弟,觉得任由祁明诚继续这么叫下去,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就塞了个枕头给祁明诚,说:“叫什么叫!咬着枕头不许再叫了!你不要影响我发挥。” 祁明诚咬着枕头,眼中逼出了一滴纯生理性的泪水,真是太、太疼了啊! 第二天,祁明诚神采奕奕地走出了客栈,他身后跟着精神颓靡的赵成义。 鲁乙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觉得自己竟是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赵成义没睡好。整个晚上,他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乱七八糟的梦。 先梦到自己娶媳妇了,赵成义掀开盖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属于祁明诚的涂了胭脂的脸,他还非要学女人娇滴滴地说话,赵成义直接就吓醒了。然后,他又开始做梦,梦见一个美人在泡温泉,等到美人从水里站起来时,他竟见到美人有一对大胸,然后又有着祁明诚的脸。这绝对是个惊恐噩梦啊! 从噩梦中醒来,赵成义抱着脑袋坐在床边,伴着祁明诚的呼吸声,认真思考了下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他发誓,他想要照顾义弟一辈子,绝对不存在任何亵渎义弟的想法,那么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因为身体太累了!于是,赵成义又坦然了。这回入睡后,他不再做梦,结果没睡多久就被叫醒了。 鲁乙偷偷打量着祁明诚和赵成义,见赵成义打着哈欠去牵马,鲁乙以为赵校尉是在逞强,于是赶紧递了一个台阶给赵成义下,说:“头儿,你今天就陪着祁老板坐马车吧,好好陪祁老板聊聊天。” “嗯?”赵成义完全没有领悟到鲁乙的好心。 在这种关键时刻,鲁乙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主动牺牲一下,于是接过赵成义手里的缰绳,说:“头儿,您这马我眼馋很久了。今个儿天气好,我想带着阿顺骑骑马吹吹风,您就让我美一美,如何?” 为了让被/操劳了半宿的头儿乖乖去坐马车,让他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鲁乙容易么? 赵成义依然不知道鲁乙都脑补了一些什么,不过他已经相信了鲁乙随口编造的理由,就笑着拍了拍鲁乙的肩膀,说:“悠着点,别把阿顺摔了。”然后,他打着哈欠,和祁明诚挤同一辆马车去了。 一路顺利到了盂铜城,赵成义先把祁明诚领到了他的住处,然后带着鲁乙几个报到去了。 赵成义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兵营里,因此他在军营之外的住处很简陋,而且屋子里一直没有添置什么摆设,各类生活用品也不齐全。如果祁明诚不来,这里估计要整年、整年地空着,确实不用赵成义费心打理。但既然现在祁明诚来了,祁明诚不能任由屋子里毫无人气,就带着阿顺几个收拾了起来。 祁明诚想得很简单,他先把屋子整理出来,那么赵成义就能在这里招待客人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赵成义探亲归来了,他就该请几个关系好的同僚来家里吃顿饭。比如说那位欧阳千总,祁明诚已经听赵成义说起过很多次了,知道他们的关系肯定不错,那更要请他来喝个酒了。 第七十一章 赵成义顺利销了假,顺路就去看了看欧阳千总。 欧阳千总也是一个以军营为家的人,赵成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晒太阳,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他的上半身还绑着绷带,因为绑带绑得很厚,远远看去就像是穿了半件白色的背心一样。 “你来了!”欧阳千总一眼就看到了赵成义,挥了挥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怎么受伤了?”赵成义皱着眉头问。 欧阳千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一路赶来,想来已经听到一些消息了吧?不久之前,那些畜生们忽然发疯似的咬人,老子对他们兵力严重估计不足,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 异族擅长打游击战,一般都是一小队人马来景朝边境滋扰,迅速抢杀,又迅速撤退。只有在秋冬季节时,他们才会发动规模较大的战争。因为他们全民皆兵,整个部落一出动,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春夏季,不仅是农业民族的人在忙着播种,也是游牧民族忙着放牧发展自己部落的好时机,一年的收成如何就看春天的发展了啊!游牧民族的人本来就相对较少,大部分劳动力都留在后方发展了,兵力自然更少了。可是,欧阳千总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次扰边的竟然是一支几部落联合的先锋队。 “他们结盟了?”赵成义脸上的表情越发严重。 欧阳千总心里也很烦躁,道:“可不是!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异族结盟不是一件小事。考虑到游牧民族的特殊性,部落之间永远都处在竞争关系中,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领头羊站出来,各部落之间的势力差不多,他们互相不服气,是没法长期和平共处的。而领头羊岂是那么好做的?又因为每块草地的容纳能力有限,总之不同的异族不可能长期生活在一起。 对于景朝的人来说,异族结盟了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远的不说,接下来的三个季节,西北军的日子会非常难过。可是,他们必须要撑住。 如果他们撑不住了,让异族尝到了甜头,那异族间就有了利益的维系,部落之间的盟友关系会更加稳定,从此把景朝西北的局势拖入恶性循环中。只有狠狠地打击了异族,这种结盟关系才会瓦解。 “原本开春时就该发的军饷一拖就拖到了现在,老子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在过日子。”欧阳千总神经质地搓了搓手。他现在特别想要杀人,先杀的就是皇帝派来捣乱的那几个担任监军一职的太监! 一群只知道谄媚皇上的家伙!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么严峻! 赵成义按住了欧阳千总的肩膀,看了看四周,才压低了声音说:“纵观历史上异族间的那么多次结盟,十次里面至少有八次是他们自己内部先瓦解的。不如我们就从这一方面下手,想一想办法?”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欧阳千总的眼睛都红了。不是那种想要哭了的红,而是那种因为极为强烈的愤怒、悲伤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而产生的红,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眶。欧阳千总的愤怒不仅仅冲着惨无人道的异族,也冲着景朝这些昏庸的执政者。所以,他的愤怒中还被迫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都死了。之前安插/进异族打探消息的人全部死了。现在那边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我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欧阳千总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血肉里挤出来一样。他说得不够具体,其实那些人不仅仅是死了,还死得非常惨,异族肆意践踏了他们的生命和尊严,对景朝进行了血色的嘲讽。 成为探子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如果只死了一两个探子,欧阳千总会心痛,但已经看多了生死的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迎接更多牺牲的准备。然而,所有的探子都死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景朝这边有人通敌!他们把名单上的人泄露出去了几个,异族顺藤摸瓜就能一网打尽。 不死于战场,却死于阴谋;不为功勋而死,却为背叛而死。 这让欧阳千总如何能忍!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又如何能忍?! 不过,其实欧阳千总安插/进异族中的探子们并没有死绝。他在西北经营了这么多年,被上面压着迟迟不能晋升,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如今一些人死了,剩下的那些也没法把消息传出来。 欧阳千总暂时不敢让这些人冒险。 赵成义想到了自己,他当年的那些兄弟,又有几个活到了现在?除了他,估计其余的人都已经死了!也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样的“自己人”真叫人觉得恶心。注意到欧阳千总的绷带上又染上了一丝红色,赵成义还闻到了血腥味,就知道是欧阳千总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伤口又重新崩裂了。 赵成义态度强硬地把欧阳千总扶了起来,把他拖到屋子里去换药。 差一点要被公主抱的欧阳千总试图挣扎。 赵成义想了想,说:“当我还是一个小兵时,我认识的那几个兄弟……我恢复身份后去查过他们的名字,都已经死了。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不是韩贼手里的兵,而是你的兵,那么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肯定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有了你,我们不用担心来自身后的刀子。有了你,就算是牺牲了,每一份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有了你,至少我们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又为了什么流血。” 欧阳千总沉默了。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要表达一点。你的坚持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赵成义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说,“我们被迫要面对越来越恶劣的局势,你以为这是你的无能造成的。其实不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坚持,所以局势没有变得更坏。你要是撑不住了,身后的那么多兵该怎么办?” 赵成义其实不擅长煽情,这些话都是他的心里话。只有真正的心里话才能安慰到别人啊。 欧阳千总使劲按着赵成义的肩膀,眼睛越来越红,却到底一句话都没有说。其实,在这一段时间里,欧阳千总的情绪早就达到了临界值,但他不敢让自己轻易崩溃,到这时才终于彻底发泄出来了。 硬汉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赵成义沉默地坐在欧阳千总身边。此时,沉默就是最好的陪伴了。 祁明诚已经把赵成义的住处收拾得差不多了,屋内的灰尘都擦干净了,院子里的荒草也拔完了。他给了包春生、王石头一些钱,又把各种需要添置的东西列成了单子,让他们尽快把东西都买回来。 赵成义的住处很小,不算厨房和待客用的堂屋,就只有两个房间。祁明诚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行李放进了赵成义的卧室。他们义兄弟这一路上都是一起睡的,如今屋子不够,继续一起睡也没什么。 收拾行李时,祁明诚从自己的衣服里抖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瓶子。 祁明诚拿起瓶子一看,见整个瓶子是用白玉雕琢而成的,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好东西。祁明诚非常确定自己没有这个东西,所以这是赵成义偷偷送给他的吗?祁明诚扒掉了瓶塞,一阵很淡的香气立刻就散了出来。祁明诚仔细闻了闻,觉得这东西有点像是面霜,就类似于“大宝天天见”的那种面霜。 “不至于吧……”祁明诚有些无语。 “说不定根本就不是面霜……”祁明诚自言自语地说。他清楚地知道,赵成义身上其实一直没有几个钱,如果这真是面霜,不说面霜的具体效果如何,只看包装用的瓶子,就知道它一定卖得很贵,赵成义怎么就舍得买这个了?再说,祁明诚平时没有保养皮肤的习惯,赵成义送他面霜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药?药味不重啊。”祁明诚朝着屋外喊道,“阿顺,你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很快,阿顺就擦着手进了屋子。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祁明诚手里的玉瓶,闻了闻,说:“我似乎闻到了三七粉的味道……不是很确定。这里面的药材肯定都经过了秘法炮制,我、我才学了些基础。” 中医的体系博大精深,阿顺如果想要有所成绩,不光要多看书,最好还要拜个师父。 “算了,等赵成义回来问问他就好了,反正这东西是他买的。”祁明诚把玉瓶放在了桌子上。 阿顺的脑海中灵光一现。如果是赵校尉买的,那很有可能就是香膏啊!对了,三七粉能够止血,卷毛也说过那地方容易受伤,因此香膏中会有些能止血消肿的成分。老板怎么会连香膏都不认识呢? 阿顺强忍着心中的羞涩,委婉地提醒祁明诚,说:“老板,这、这是那个啊……就是男人和男人咳咳咳咳咳……总之是那个,你懂了没有?”这已经是阿顺的极限了,说完这话,他就跑出了屋子。 祁明诚觉得自己的脸有些裂,他重新把玉瓶拿起来放在了手中。这东西竟然是润滑剂? 赵成义送他润滑剂是几个意思?! 第七十二章 祁明诚盯着玉瓶子看了一会儿,左看右看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他是不愿意多想的,也许是阿顺弄错了呢? 不过,瓶子中的膏状物确实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可疑啊! 祁明诚重新把玉瓶子放回了桌上。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这个东西真的是那什么,这么正大光明地放着似乎不太好,于是,他又赶紧把玉瓶子塞回了衣服中。然后,他把一包衣服直接塞进了柜子里。 祁明诚继续整理行李。他很淡定,他一直非常淡定。 衣服下面放着祁明诚的手稿。这就是《祁迹》第二卷的内容了。不过,祁明诚并没有写上多少。因为在这次的旅途中,他只有前半段旅途还有时间写点东西,到了后半段时,从南坡城开始,祁明诚就毫无闲情逸致了,每天光顾着赶路,别说根本没有产生什么灵感,就算有灵感,他也没时间写啊! 祁明诚态度自然地把写了没几页的稿子拿出来翻了翻。润滑剂什么的,他才没有多想啊。 这几页稿子上只写了一些地方的风土人情,特别是各地的作物出产,祁明诚写得最多的是这方面的信息。他大致看了看,对自己的语言组织还是很满意的,顺便给自己捉了虫,找到了一个错别字。祁明诚用简单烧制而成的炭笔把错字圈了起来,这样一来,当他下次誊抄的时候,就会特别注意了。 如果《祁迹》能有幸流传到后世,我不会给学生们增加学习通假字的负担的。祁明诚如此想到。 通假字中有很多其实是由汉字的分化造成的。 不过,也有人开玩笑说,古人的错别字就是通假字嘛! 按照这种玩笑的说法来看,祁明诚是一位不会给后人增加负担的好古人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幽默了一把,可惜如此槽点满满的话,在这个时代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理解,就像是他的平角内裤一样。 时代一直在变,即使祁明诚适应得不错,他与这个时代的代沟也一直存在。 但是,仍有些东西是从古至今都不会变的,比如说那些非常美好的品性。 就拿赵成义来说吧,他在这个时代算得是一位正直的人。对,是正直,并非不知变通。他忠诚,但是不愚忠。他善良,但是他的善良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他爱护家人。他尊重生命。他知恩图报。 这样的人,就算是到了祁明诚曾经的时空中,也同样是一位好人,是一位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所以,赵成义一直都在吸引着祁明诚的目光。 或者说,是祁明诚忍不住要用自己的目光来追随赵成义。他欣赏他。 如果润滑剂是一个暗示,那么祁明诚真的能够非常坚决地不给任何退路地拒绝赵成义的心意吗?即使祁明诚在这之前从未对赵成义有过什么超出“兄弟”、“友人”、“亲人”等界限以上的想法?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还不确定那是什么来着。而且,如果真的是润滑剂……” 如果真的是润滑剂,祁明诚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这润滑剂还是用过的啊! 那么,祁明诚该如何直视那少掉的小半瓶药膏?他从未见过赵成义和别人有过亲密接触,但说不定赵成义当初在洼子县有过一场艳遇呢?药膏就是那时少掉的?这么说,这药膏是赵成义自己要用的了,根本不是要送给祁明诚的。也许是赵成义在收拾行李时把药膏塞错了,塞到了祁明诚的行李中。 “平常心,平常心。”祁明诚对自己说。约/炮很正常。大家都是男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润滑剂啊? 赵成义从军营中回来时,祁明诚正待在卧室里写信。写信是件非常正式的事,自然不能用炭笔来写了。于是祁明诚研墨洗笔,拿着毛笔,端正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字。赵成义刚走到院子里,就从窗户里见到了这一幕。他忽然觉得义弟写东西的样子都格外好看!这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文人气度? 赵成义直接趴在了窗户上,问:“明诚,你忙什么呢?” “给家人写信。一封给三郎、四郎,一封给纪良,一封给大哥,还有一封给我三姐。一来是替你我向他们报个平安,二来也是告诉他们我不打算回家过年了。”祁明诚说。给赵家大郎的那封信里,他特意大郎给吴顺一家带了话。但因为吴顺夫妻都不识字,于是祁明诚没有专门给大姐夫一家写信。 祁明诚的口风一直是很紧的,且信件往来也不是特别能保密,因此祁明诚没说自己要去南婪发展的事情,只打算在信里说自己在外遇到了商机,因此要在外头多待上两年,让家里人切莫为他担心。 “那你写信就算了,怎么还画上了?”赵成义又问。 “这是给玉珠儿看的,她还不识几个字,我画张小画让她高兴一下。”祁明诚说。 赵成义立刻懂了。他在家里满打满算只待了一个月,却非常清楚地感知到,玉珠儿最喜欢的人就是祁明诚了。祁明诚也特别会带孩子。如玉珠儿这样的小小人儿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比如说她多藏了一块糖,又比如说她被自己放的屁逗乐了,这种事情甚至不会和祁二娘说,却统统告诉了祁明诚。 这还是外甥女儿呢,如果祁明诚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把孩子宠上天吧? 啊,还不光是宠上天,祁明诚严厉起来时也是相当严厉的,所以他会把孩子教育好的。 赵成义忍不住脑补了一个又一个小明诚,儿子是爱读书的小明诚,闺女是穿花裙子的小明诚…… 祁明诚见赵成义忽然不说话了,忍不住停下笔,抬头朝赵成义看去。 赵成义仿佛在傻笑。 祁明诚抽了抽嘴角。他把已经写好的信封好,犹豫了一下,说:“你到屋子里来,我有话说。” 赵成义直接用手在窗沿上一撑,就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祁明诚打开衣柜,把小玉瓶拿了出来,问:“这个是你的吧?” 赵成义不以为意地点了下头:“是我的,不过我已经给你了,现在是你的了。唉,我就是怕你不收,所以才偷偷塞你衣服里了,没想到还是被你翻了出来。这东西是……给的,可好用了。”说到荣亲王时,赵成义担心隔墙有耳,因此故意模糊了一下。不过,他相信祁明诚一定明白他在说什么的。 祁明诚确实明白赵成义说的是谁。这东西竟然还是荣亲王给的啊? “很、很好用吗?你怎么知道的?”祁明诚试探着问。 赵成义正觉得口渴,便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的住处原本什么都没有,不过他相信祁明诚一定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果不其然,赵成义迅速找到了水壶,他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顾上喝,就说:“骗你作甚!上次我后面伤了,用这药一抹,伤口处立时就感觉到了一阵清凉。我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祁明诚已经无话可说。 呵呵,没想到荣亲王竟然是这样的荣亲王!他日后是要登基做皇帝的啊!有了三宫六院还招惹赵成义做什么!祁明诚把玉瓶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快步走到赵成义面前,把赵成义拉到了床边坐下。 “水!水要撒出来了!哎,明诚你怎么了?先让我把这口水喝了!”赵成义笑呵呵地说。 祁明诚把赵成义按在了床上。 赵成义坐着。祁明诚站着。 祁明诚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成义,用双手捧着赵成义的脸,严肃地问:“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赵成义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特别快,脑子里仿佛都是浆糊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祁明诚问的是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心、心甘情愿的?你说什么?” 祁明诚看了放在桌子上的玉瓶一眼。 赵成义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玉瓶,继续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明白了。你是以为……用我来试药?怎么可能!这药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用着觉得好,才会专门赏给我的啊。” “……”祁明诚觉得自己似乎是误会什么了。未来皇帝总没有拿着润滑剂赏人的怪癖吧? “我背上的伤能好得这么快,全赖这瓶药,真的是好东西啊,你不要怀疑了。”赵成义说。 “……”这一刻的祁明诚觉得特别尴尬,好在赵成义不知道他刚刚都脑补了些什么。 他迅速放开赵成义,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转身走出了卧室。走到院子里后,祁明诚才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在刚刚那几分钟里掉得实在有些厉害,这个锅是不是应该要甩给阿顺? 卧室里,赵成义维持着被祁明诚按在床上的动作没有动,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等着确定祁明诚已经跑出去且不会再回来了,赵成义才踢了一下床。 “吓死老子了!差一点以为要被亲嘴了,义弟怎么能做这种令人误会的动作!”赵校尉很无奈。 从,还是不从,这是一个问题。正直的赵校尉差一点就cpu过热而死机了。 第七十三章 阿顺干完了活,正在洗他自己的衣服。祁明诚注意到那衣服中夹着一两件明显不属于阿顺的,猜他应该还在帮卷毛鲁乙洗衣服。这卷毛!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不过,阿顺对卷毛也太没脾气了。 阿顺抬头看向祁明诚,似乎在问他有什么事情。 祁明诚觉得润滑剂的误会根本说不出口,就郑重其事地拍了拍阿顺的肩膀,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那样,说:“要好好学习。”他已经把阿顺当成了实力背锅侠,不过他脸上的表情非常之严肃。 阿顺作为一个老实孩子,还以为祁明诚是很认真地在鼓励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甩锅了。 祁明诚摸到了厨房中。他左看看又看看,这个时间并不是饭点,因此什么吃的都没有,就连新鲜的水果也没有。不过,没有水果却有黄瓜。此时的黄瓜就已经叫黄瓜了。黄瓜能生吃,能充当水果。 当季的黄瓜最好吃了。祁明诚洗了两根,一根自己啃着,拿着另一根走回了卧室。 如果赵成义问起来他刚刚为何匆匆跑出去了,那他就说自己只是肚子饿了,想要弄点东西吃。这个理由简直是完美!他甚至还有了黄瓜作为证物!然后,他就能从此闭口不谈润滑剂的相关话题了! “喏,给你吃。”祁明诚直接把一根黄瓜递到了赵成义的嘴边。 赵成义咬了一口,含糊地说:“这东西我不喜欢生吃,总觉得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 “生吃对身体好。不许挑食啊!”祁明诚十分地理直气壮,“自己拿着!你又不是玉珠儿!” 赵成义把自己的一双手举起来给祁明诚看,说:“都是土!我要是自己拿着吃,你又该说我不爱干净了。不就是一根黄瓜吗,你帮我拿着,我几口就吃完了。”他刚翻窗子时,把自己的手弄脏了。 祁明诚带着一脸“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的表情,喂着赵成义把一根黄瓜啃完了。 赵成义啃东西的速度就是快。两根差不多大小粗细的黄瓜,祁明诚还是先开始吃的,结果他才慢慢悠悠地吃掉了半根,赵成义已经把一整根黄瓜吃完了。赵成义砸了砸嘴,果然觉得自己的口里有一股属于黄瓜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欢,就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想用茶水把口中的味道压下去。 “喂!你手不干净,喝什么茶!先去把手洗了!”祁明诚赶紧说。 “喝茶没关系吧?有茶杯呢,我拿着茶杯外面,茶杯里面还是干净的。”赵成义一旦粗糙起来简直让祁明诚没法忍,偏偏他还有很多的歪理。“爱干净”也是需要有条件的,当赵成义要行军打仗的时候,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没法洗澡,日子不还是这么过着?时间久了,再不粗糙的人也变得粗糙了。 祁明诚却不愿意在家里纵容赵成义的坏习惯。 “去洗手!”义弟玩笑似的要踹义兄的屁股,想把他踹到院子里去洗手。 其实,祁明诚并没有真的踢到赵成义,他连假动作都没有做到位,但赵成义非常配合地“逃”出了卧室,仿佛真的被“家暴”了一样,讨饶地说:“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这就洗手去!” 包春生正指挥着几个人把他买的东西搬到院子里,说:“就放在这里吧!今天真是多亏兄弟们仗义相助了!来来,都进屋里喝口水。”他买的东西太多了,自己运不回来,好在路上碰到了好心人。 这些好心人是欧阳千总的亲卫。他们本来是奉欧阳千总之命给赵成义送点东西过来的,结果在半路上见包春生几个需要帮助,问明了大家正好同路,他们就非常主动地帮包春生把东西都搬回来了。 这几个人常跟在欧阳千总身边,对于赵成义也是非常熟悉的。结果,当他们走进院子时,就见赵校尉彻底崩掉了“寡言可靠、百折不挠”的人设,“娇”笑着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亲卫们目瞪口呆。 赵成义蹲在阿顺身边,对阿顺说:“那个,给我点水。” 阿顺便舀了些水,举在半空中慢慢地倒,赵成义就着这些水,三两下洗完了手。当他起身时,他才看到欧阳千总的几个兵,笑着打了招呼,说:“咦?你们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莫非是有什么事?” 为首的那个赶紧说:“没事没事!这不是听说了校尉这里正收拾屋子嘛,头儿就让我们过来看一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千万别客气,我们兄弟几个都有的是力气。”这理由是他现编的。 其实,他怀里正揣着欧阳千总编写的盂铜城适婚女子资料谱。为了感谢赵成义的开导,私底下十分热衷于做媒的欧阳千总打算给赵成义保一个好媒,于是就让亲卫们把他半生的心血(欧阳千总本人语)送了过来。不管赵成义看上的是资料谱上的哪位女子,欧阳千总表示,他都会努力帮他搞定的! 当然,如果赵成义更喜欢小伙子们,欧阳千总正在编写的盂铜城适婚男子资料谱也能派上用场。 不过,亲卫们也很机灵。如今还不知道赵校尉的卧室里藏着什么呢,这相亲谱是拿不出来了。万一里头正坐着嫂夫人,嫂夫人不得拿上刀子去找欧阳千总拼命?(西北十城中的女人们都很彪悍。) 赵成义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笑着说:“哈哈,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瞧着是没什么活了。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来了,就别急着走了,都留下来吃顿饭。明诚,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些都是……” 祁明诚笑容温和地向大家打了招呼。 “这是我义弟。”赵成义笑容满面地说。他看着祁明诚的眼神中带着他不自知的欢喜快乐。 这几位大兵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不过,他们有同僚来自四面八方。在有些地方,结契的男子间并不互相叫“相公”、“良人”的,他们会叫“义兄”、“义弟”。所以说,义兄义弟的称呼并不能证明祁明诚和赵成义之间是清白的,赵成义看着祁明诚的眼神就更显得他们不清白了,于是亲卫下意识地把那份相亲谱往怀里的更深处塞去。如果他当着人家夫夫的面把相亲谱拿出来,这是作死啊! 来西北的一路上,祁明诚帮着赵成义打理内务,他都已经习惯了。赵成义甚至把身上的钱都给了祁明诚,让义弟帮他管着钱。所以,此时的祁明诚也是端着一副主人的模样,笑着说:“我们今日刚到,屋里屋外才刚收拾得能够见人。不过,既然都是自己人,想来你们也不会怪我们招待不周了。” “不会不会!”为首的亲卫赶紧说。 祁明诚赶紧说:“哦,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可答应留下来了。王根,你快去打些酒来。我去厨房里看看。”他偷偷给了赵成义一个得意的眼神,一招最简单不过的以退为进就把大兵全部留下来了。 大兵们干活相当利索,屋子里原本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他们不好意思留下来白吃,便主动找出了很多活干,不光把新买的家具放到了合适位置,还把大门加固了,还爬上屋顶检查替换了一些瓦片。 祁明诚知道大兵们的饭量大,自己家里准备的吃食恐怕不够,就特意从酒楼定了两只烤全羊。 祁明诚本身并不喜欢吃羊肉,他觉得羊肉的味道太膻。他不喜欢膻味。 赵成义寻了一把匕首,洗干净了,从羊腿上切下一片薄薄的肉,放在了祁明诚的碗里,说:“你吃不了大块的羊肉,那就吃薄片吧。切薄了,用饭卷着吃,就没那么膻了。多吃点羊肉对身体好。” 祁明诚盯着薄片看了好几眼,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赵成义忍不住把祁明诚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还了回去,有些欠揍地说:“不许挑食啊,你又不是玉珠儿!不对,玉珠儿都不挑食了。你就更不能挑食了。”看着祁明诚为难的样子,他都觉得很好玩。 祁明诚夹了一片菜叶,把羊肉片放在了菜叶上,然后卷吧卷吧塞进了口里。 “怎么样?”赵成义问。 “还行,能、能接受吧。”祁明诚说。 于是,赵成义又切了一片薄薄的羊肉,这回他也不放到祁明诚碗里去了,而是学着祁明诚刚才的样子,用菜叶把羊肉卷好了,又沾了一点调料,才直接递到祁明诚的嘴边,说:“喏,再吃一片。”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亲卫对着欧阳千总回话道。 “确定是契兄弟,不是兄弟?”欧阳千总问。 “就赵校尉对着他家那位的心疼劲儿,还兄弟呢?!兄弟不爱吃羊肉怎么办?爱吃吃,不吃就拉倒。您是没见着赵校尉,他非把羊肉切成这么薄的一片一片,还得用菜叶卷了,不嫌麻烦地劝着他家的那位吃。啧啧,也怪不得那样一个好模样的斯文人能跟了赵校尉,我今儿算是学到了!”亲卫说。 欧阳千总猛得一拍桌子:“难怪老子觉得他这回精神气更足了,原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有人照顾的汉子就是不一样。成个亲还瞒着老子!算了算了,把他从适婚男子资料谱里剔除出去吧。” 即几个月前砍断了祁明诚一丛丛的桃花之后,赵成义无意间也把自己的桃树也连根拔起了。 可喜可贺啊。 第七十四章 因为吃多了羊肉,又喝了一些酒,晚上睡觉时,赵成义总觉得身体里有股热气。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已经开始逐渐热起来了。 赵成义热得睡不着。 不过,正直的赵校尉又不敢频繁翻身,生怕会打扰到同床的祁明诚休息。 和赵成义的情况相反,祁明诚睡得很熟。他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今天先是收拾了半天的屋子,后来又尽心尽力张罗了一顿饭,洗过澡以后,头发勉强擦干,脑袋一沾上枕头,他就迅速地睡着了。 赵成义轻轻地翻了一个身,让自己面对着祁明诚。好在他们现在睡的是炕,而不是稍微一动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的木头床,只要赵成义的动作轻一点、少一点,他是不会吵到祁明诚的。窗外非常安静,无风也无月,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但身处在黑暗之中,赵成义依然看不清楚祁明诚的脸。 看不清楚,那么一切只能全凭想象了。 和祁明诚有关的记忆飞速地从赵成义的脑海中掠过。 初见那日,赵成义还是一个落魄的被贩卖的奴隶,当祁明诚知道他怀中抱着的坛子里装着的是同伴的骨灰时,祁明诚丝毫不觉得晦气,甚至赵成义还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悯。那时,他们明明是奴隶和主人的关系,祁明诚却尊重他,并和他相谈甚欢。分别时,祁明诚还祝他从此平安顺利。 好感度在那时就已经达到顶峰。 然后,没想到命运如此奇妙,他们还能再见。再见时,赵成义知道了自己的家人受祁明诚照顾良多。当然,祁明诚更愿意把这称之为是互帮互助。但不管怎么说,赵成义心里都一直很感激祁明诚。 赵成义从未告诉过祁明诚,其实在回到家中的第一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祁明诚。赵家找了另一个人结冥亲,成亲前说得好好的,成亲后没几日,那人却偷偷跑了。老太太担忧二儿子的身后事,情绪崩溃之下,在床上挣扎数日,竟然就那样死了。然后,三郎、四郎放弃学业,和大郎一起担起养家的重担……梦的最后,赵成义是吓醒的。醒来时,他仍记得梦中的自己那种崩溃的心情。 赵成义当然不会把梦境当做现实,但正是因为他做了这个梦,他知道了自己有多么幸运。 能平安回到家,这是他的幸运;回到家中后,能看到一家子的其乐融融,就是他幸运中的幸运。 这份幸运是祁明诚带给他的。 赵成义把祁明诚认作了义弟,把祁明诚当作了和三郎、四郎一样的弟弟。然而,面对弟弟时是不该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的。面对弟弟时,他应该是无比坦荡的。正直的赵校尉却在这一刻心虚了。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白天时,祁明诚这样问道。 在那个慎而重之的气氛下,赵成义心里竟然冒出了一个让他事后差一点想要崩溃的想法,当时的他竟然觉得只要自己点了头,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那么祁明诚就一定会……就一定抱着他亲嘴了。 该死的! 当时怎么就想到那种事情上去了呢? 赵成义越发觉得热了。他只好起身坐了起来。 祁明诚翻了个身,继续睡得无知无觉。 赵成义盯着祁明诚的背影,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窗户半开着,正直的赵校尉光着上半身,吹了好一会儿的夜风,心里的燥意才终于下去了一些。 第二天,当祁明诚醒来时,赵成义已经不在床上了。他们义兄弟一起睡时,赵成义一般都起得比祁明诚早,因此祁明诚也不觉得奇怪。等他穿好了衣服走出卧室时,他却没有在院子里看到赵成义,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了。包春生赶紧说:“赵校尉已经去了军营。他说这几天军营中有很多事要忙。” 祁明诚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异族频繁扰边,估计军营里的气氛会很凝重吧。 祁明诚给自己打了洗漱用的水,这才想起了什么,又问:“那他说了要回来吃饭吗?晚上是不是也回来住?”赵成义的饭量比他们都要大,如果赵成义回来吃饭,那么他们就一定要多准备些食物。 “不回来吃饭了,不过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包春生说。这都是赵成义离家前说好的。 “嗯。回来住就好。”祁明诚嘟囔了一句,就蹲下/身,开始认真地刷牙了。 阿顺这个小处男如今是不管听到了什么,都忍不住要发散下思维,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赵校尉和祁老板的夜生活必须是无比精彩丰富的!听见祁明诚这么说,他就认为祁老板是舍不得离开赵校尉。 但其实,祁明诚心里还真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情绪。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黏黏糊糊的人。 祁明诚只是意识到,他还没有和赵成义商量好要在家里请客的事情。如欧阳千总这样的好友,肯定要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只是祁明诚还不知道他们的口味,他需要从赵成义那里知道更多的细节。 如果赵成义回来住,那么祁明诚今晚就可以和他商量了,争取能在下次休沐时就请客人来家里。 祁明诚的牙还没刷完,阿顺凑到了他面前,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我今天起得早,都已经出去转过一圈了。”其实是因为他帮鲁乙洗的衣服晾干了,于是他就把衣服给鲁乙送了过去。 祁明诚给了阿顺一个笑脸,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我路过西营的时候,正好见到那里在招人手,主要任务就是为了照顾伤兵。”阿顺越发不好意思了,“我、我想着,如果家里的事情不多,我、我就去报名了。据说会有老大夫手把手教我们如何给伤兵熬药。如果我做得好,还能有工钱!我、我不要工钱,我就是想要学一点点本事。” “是好事啊!家里还能有什么事情?你就去报名吧!”祁明诚说。 “嗯!”阿顺用力地点了下头。他知道祁明诚一定会同意的,老板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 祁明诚身边确实没什么活要做。他自己都在等着沈灵那边的消息,在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之前,他会无所事事一段时间。阿顺能有个地方让他学点本事,祁明诚觉得挺好的。当然,祁明诚不会厚此薄彼,他都让阿顺自由活动了,就抬头对包春生三人说:“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做的,也可以去做。” 包春生笑着说:“我就留在家里吧。”他能帮着洗个衣服做个饭什么的。 王根和王石头两人也说:“我们没有阿顺那个天赋,去了西营里也是添乱,还是留在家里吧。” 祁明诚想了想,说:“那这样……你们三人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学认字吧。这回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再拒绝了啊,阿顺年纪最小,他如今都知道要上进,你们不能输给他。我不妨和你们说句实话吧,过些日子,我要去做件大事。难度是有的,但只要坚持下来,成果会更加明显。你们也清楚,我身边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手,能倚靠的无非就是你们四个人了。你们要是不打算帮我,我就是孤军奋战了!” 包春生赶紧说:“老板您这是说得什么话!若是可以,我真想给老板打一辈子的工!” 王根苦兮兮地说:“我啊,是真的静不下心来学认字。不过,老板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努力些,就太不知好歹了!老板你放心,我要是不认真学,就让赵校尉揍我一顿吧!” 王石头摸了摸后脑勺,也是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对,让赵校尉监督我们。” “你们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兵,他不会轻易揍人的。”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对他存在着什么误解?而且,认字其实不难的,我又不要求你们去做学问,只要自己能读能记就好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祁明诚当天就在家里开设了小班课堂。 包春生几个认字的热情还是很高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不想辜负祁明诚的信任吧。 赵成义踩着月光回到家的时候,王根一边站在院子里用井水冲凉,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赵成义心里存着事,回家时就像是做贼一样,王根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因此背对着赵成义念了好一会儿。 “你念咒呢?”赵成义忍不住问。嗡嗡嗡嗡念得他脑袋都大了。 王根被吓了一大跳,回身见到赵成义,才松了一口气,说:“念、念书啊!” “念书?” “是啊,老板决定要教我们学认字。今天学的东西,明天要抽查的,我复习下。”王根说。 “要是背不出来呢?” “背不出来……应该会被打手板吧?”王根不怎么确定地说。 赵成义笑眯眯地说:“打手板怎么够?那是对付小孩子用的。你们都是大人了,要有大人的自制力。这样吧,你们谁要是不上进,不好好念书,那就来我这里当陪练吧。我会帮你们松松筋骨的。” “……” 王根悲愤地想,老板,我们对赵校尉没有任何误解,是你还不够了解你家男人啊! 第七十五章 赵成义直接在院子里把自己洗刷干净了。他脱了衣服,身上只穿着一条中裤,拎着井水就往身上浇。洗完以后,中裤就湿哒哒地黏在了他的身上,他的上半身,他的裤子都不断地在往地上滴着水。 赵成义甩了甩头发,轻手轻脚地朝卧室里面走去。 赵成义先趴在门上听了会儿动静,见卧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猜祁明诚是已经睡着了。正直的赵校尉立刻腰不弯了,背不曲了,整个人重新站如一棵松。他正要推门时,见王根在一旁看着自己。 王根的眼神有些奇怪。任谁看到赵成义进自己家卧室就像是做贼一样,他们都会觉得奇怪的。 赵成义给了王根一个凶狠的眼神:“还不快去睡觉!明天记得早点起床,要好好念书!” 王根一点都不怕,心里反而越发肯定,赵校尉一定是做了什么让老板不高兴的事情才心虚啦! 心虚的赵成义轻轻推开门,屋子里一片黑暗。他迅速走进屋子,然后转身把门关上。他湿透了的裤子还沾在腿上,往地上滴水。赵成义关好门,摸到了衣柜边,打算给自己找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上。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祁明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赵成义吓了好大的一跳:“你、你还没睡啊?”他的湿裤子才脱到一半,正挂在腿上。 “没呢。” “那怎么不点灯?” “只想窝在黑暗中想点事情。”祁明诚打了一个哈欠,“我都快睡着了。” 明明知道黑暗中的祁明诚大约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在祁明诚面前光着身体了,此时的赵成义却仍觉得非常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把湿裤子提了起来,用湿裤子把自己的下半身遮住了。 做完了这一系列事情后,赵校尉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难道他不应该迅速换上干裤子吗? “你站那里磨蹭什么?洗脸洗脚了没?洗好了就快点来睡!”祁明诚的声音中已经泛着困意了。 赵成义“嗯”了一声,借着书桌的阻挡,赶紧换好了裤子。把湿的随手往椅子上一搭,他就朝床边走去。因为他换裤子时都没有用干布擦一下,腿上留着一些水,于是干裤子也有一点点被弄湿了。 不过,赵成义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我最近都会回来得很晚,你就不用专门等着我了,早些睡。”赵成义说。 祁明诚本来是平躺着的,见赵成义上床了,就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着。即使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依然喜欢面朝着赵成义说话,道:“我今天不是有事要和你商量么?我打算在家里请客,你看……” 两个人就着请客的事情商量了一些细节。商量好了以后,祁明诚终于撑不住了,迅速地睡着了。 当祁明诚醒来时,赵成义又已经走了。祁明诚琢磨着,如果赵成义真的忙成了这样子,他还不如在这段时间就直接睡在军营里,省的在来回的路上耽误了时间,让原本就少的睡眠时间变得更少了。 于是,祁明诚这一晚又特意等着赵成义。 面对祁明诚的提议,赵成义摇摇头,说:“一来一回也耽误不了什么。要是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我当然就住在军营里了。不过现在你在家里住着,家里热闹着,我还是每天都回来住比较好。” “耽误了你休息怎么办?” “不耽误!”赵成义赶紧说。 原来赵成义不喜欢家里冷冷清清的啊,这一点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祁明诚懂了。于是他打算每一晚都等着赵成义。这样一来,当赵成义回来时,他就可以陪他说上几句话,让他感受到家的热闹。 义弟如此贴心,赵成义痛并快乐着。 白天军营中事情多,晚上和祁明诚聊天时要专注,于是赵成义心里存着的那个问题就一直没有好好地思索过。时间长了,他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了,他现在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于是,赵成义和祁明诚的相处时又变得非常自然了。 当然,祁明诚根本就没发现某人在某一段时间里竟然别扭过。 四天后,阿顺从西营回来。他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包春生几个以为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了,问他怎么了,阿顺却只是摇着头,一副难受至极却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包春生几个只好找上了祁明诚。 祁明诚走出屋子一看,阿顺正抱着膝盖蹲在井边,头上仿佛顶着一片乌云。 祁明诚走过去,拍了拍阿顺的肩膀,问:“怎么了?真有人欺负你了?” 阿顺抬头看到了祁明诚,就像是终于看到了主心骨一样。其实阿顺和祁明诚他们两人的年纪是一样的,但祁明诚一贯表现得太可靠了,于是阿顺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长辈来依靠。祁明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阿顺眼中同时具有着“母性的光环”和“父性的光环”,就见阿顺扑进自己怀里大哭了起来。 阿顺平时就算不怕祁明诚,也一直很尊敬祁明诚,不会做一些在他自己看来会显得逾越的举动。 祁明诚被他这个突兀的动作弄得一怔。 真是被人欺负了? 被人欺负也不至于哭成了这样…… 祁明诚放慢了语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怎么样?” “我、我照顾的人死了一个。”阿顺说。因为阿顺懂得一些药理,而且会处理伤口,因此安排任务时,西营中的人直接让他去照顾重伤者了。阿顺一心要照顾他们,但重伤的兵却一个个都在等死。 其实这些兵不想死,所以他们苦熬着,伤口化脓,持续高烧,都苦熬着。 可是,这太难熬了。 熬不过去还是一个死。 大家都清楚这一点。所以说,他们是在等死。而且,他们明白自己是在等死。 有经验的老人告诉阿顺,他照顾的这些伤兵中,十个里面能有一个活下来就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他们现在还能用上药……缺医少药的日子也是有的,那时死的人更多。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谁也不想见到战友们的离去,然而死亡见得多了,渐渐地也就麻木了。 阿顺却非常难过。短短四天,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了。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他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会见到越来越多的死亡。他的内心非常无力。他多想要做点什么啊!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阿顺说的这些,祁明诚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第一次跑商时,还想到要从西北招一些伤残士兵作为人手,结果当时根本招不到什么人,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伤残士兵的死亡率非常高。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即使有了清创缝合术,战士一旦缺了胳膊少了腿,往往意味着要送命。 其实,祁明诚那时就已经想过要做点什么了。然而,他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有限。 发明抗生素?祁明诚大约知道土法制青霉素的方法,但真的只是“大约”知道而已,没个三五年时间的专注研究,他根本弄不出青霉素来。而且,抗生素并不是包治百病的,它们对于无菌性炎症和病毒性感染的疾病就有害无益。抗生素本身还有十二大类,祁明诚知道的却只有一个青霉素而已啊! 退一万步讲,真的把抗生素研究出来了,抗生素本身具有毒素,不提抗药性、菌群失调和dna污染能副作用,祁明诚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万一他弄出的抗生素没有对症(特定抗生素只能对特定的菌种有杀灭或抑制作用),反而会加重服用者的肝肾负担。往严重了说,这会导致伤者患上尿毒症啊! 除了抗生素,祁明诚知道,如果他能弄到消炎药,那么也能让伤残士兵的死亡率大幅度下降。然而,消炎药中的水杨酸和金鸡纳霜都很难搞到,需要从海外引进种植。他个人暂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也许等荣亲王登基后,等到沈灵成为了实权派,祁明诚才有机会向他们进言,一起去开发海外。 所以说,与其钻研抗生素、消炎药什么的,还不如教大家用酒精消毒。 然而,用酒精消毒这一点,军营中的老大夫早已经会了。滴流提纯的技术这时也已经有了。 不过,酒这种东西在西北是很难得的,因为西北军缺粮,而酒是用粮食酿造的。如果吃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粮食来酿酒呢?所以说,粮食是重中之重。有了粮食,就有了酒,就有了高纯度的酒。 现在的祁明诚如果真的想要帮忙,他唯一能用上的,似乎只有他那每一日一滴的不科学灵水了。 然而灵水这种东西…… 祁明诚叹了一口气,一下一下拍着阿顺的后背。他的肩膀已经被阿顺的眼泪弄得湿透了。 第七十六章 阿顺哭完以后,等到情绪稳定,他为自己失态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有时候,我们在做一些看似是无意义的事情,我们的所作所为好像改变不了什么。但只要你知道你做的是正确的,那么你就要坚持。”祁明诚熬了一锅鸡汤给阿顺,手艺传自他最爱的院长妈妈。 也许,阿顺照顾的那些重伤士兵,他们终究会一个个死去,但是只要他们还没有死,大家就不能放弃希望。他要帮他们处理伤口,他要给他们换药,他要给他们带去普通人对士兵们的感恩和祝福。 就算都是要死的,如果阿顺的照顾能让他们带着尊严去死,而不是让他们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后难堪地死去,那么阿顺所做的事情就依然是有意义的。只是,阿顺本人会为此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是阿顺刚刚送走的那位小兵,他比阿顺还小一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忽然想要听一首家乡的童谣。阿顺不会唱那地的歌谣,小兵就说随便唱点什么也可以。于是,阿顺给他唱了祁二娘哄孩子睡觉时哼的小调。阿顺哼了小半夜,天还没亮,小兵就死了。阿顺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还去西营吗?”祁明诚问。 阿顺红着眼睛坚定地说:“去!”哪怕面对死亡时太无力,他仍要去照顾那些需要被照顾的人。 “那你明天去的时候,我跟着你一起过去看看。”祁明诚说。 在祁明诚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调养得非常好的现在,灵水对于他本人来说,用处已经不是很大了。而且灵水不能被储存起来。当法器中有一滴灵水时,它就不会继续产生灵水。而当这一滴灵水被取出来后,因为此方世界不能修真,自然也没有什么法器、符箓一类的东西,灵水就得不到妥善的保存,于是灵水中那一点点灵气会重新散开,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因此,当天的灵水最好当天就被用掉。 祁明诚不会直接把灵水拿出来。他不打算用这种事情来考验人性,于是这永远是他自己的秘密。 不过,祁明诚可以悄悄地做点什么。 阿顺从来不会主动过问祁明诚的事,祁明诚说要跟着他去军营,阿顺就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问祁明诚为什么要跟着他去。反正,在阿顺的心里,自家老板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他的一套道理。 知道阿顺心里不好受,大家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待着。于是,祁明诚教包春生几个识字时,就让阿顺坐在一边看着。王石头回答不出问题时,阿顺偷偷给王石头做口型提示,祁明诚也装作没看见。 阿顺没有家。对于他来说,有祁明诚、有包春生几个在的地方,能让他有一种“这就是家”的感觉。所以,难受了,委屈了,痛苦了,撑不下去了,只要能回家,能见到大家,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第二天,祁明诚跟着阿顺一起去了西营。营地中特意划分出了一块地方给伤兵住着。 远在京城等繁华之地的人们或许根本没法想象边疆兵将们的艰苦生活。死了一个兵,死了一百个兵,死了一万个兵,对于那些人来说,或许还没有每日两顿饭应该吃点什么重要。但是,对于西北十城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安定生活是怎么来的,所以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些底层的大兵们。 西营别的地方禁止老百姓随意走动,但这片住着伤兵的地方,却总是人来人往。 祁明诚放眼望去,能看到很多最最普通的老百姓,手里拿着最最普通的米面,有的手里多些,有的手里少些,应该都是从他们自己家里省下来的口粮。他们是来探望伤兵的。祁明诚心里又是一叹。 阿顺带着祁明诚走到一个院子前,说:“我负责照顾这个院子里的人。老板,你要进去吗?” 说是院子,其实屋子是临时搭建的,祁明诚不用走到屋子里去,就能猜得出来,里面肯定是那种大通铺,一个屋子住上十几个人的那种。说真的,这样的养伤条件真的不算好,但军营已经尽力了。 院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血腥味、药味还有其他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味道综合在了一起。祁明诚看到院子门口有一个装满了水的水缸,问:“院子里的人平时喝的水是不是都从这水缸里舀的?” 阿顺点了点头,说:“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挑水把水缸装满,一般我熬药时都直接从这里面舀水。我这院子和隔壁院子共用一个水缸。衣服不用我洗,隔两天会有人来收,然后带去河里统一洗了。” 祁明诚心里有数了。如果他把灵水滴到水缸里,稀释的灵水至少能管两院子的重伤病人。 “这里有几个院子住着都是比较严重的……”祁明诚又问。 “院子前有水缸的都是。”阿顺神色黯然地说,“不过,那边没有住人。暂时就这两个院子住着人。带我的那个师傅对我说,今年的春夏季比往年难熬很多。往年这时候不会有这么多人受伤的。” 并不是所有的重伤者都会被挪到这几个院子里来。一开始,会有随军的军医照顾他们。只有军医已经无能为力了,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只有一个死了,他们才会被挪到这边来。军医们也不是想要放弃他们,可是军医每天要面对的伤者那么多,他们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些还能救回来的人身上。 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而有的时候,这边的几个院子甚至都住满了人,那才是最最悲哀的一件事情。 祁明诚把阿顺拉到了一边,小声地说:“我曾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一种说法。我们的手上、衣服上看似是干净的,但其实还沾着那种我们肉眼看不到的脏东西,这种东西对伤口的愈合非常不好。所以,给伤患们包扎伤口的绷带必须要在沸水中煮过,然后伤患盖的被子也要时常放阳光下晒晒……” 祁明诚简单地对着阿顺科普了一些无菌观念。阿顺听得非常认真。 对于阿顺来说,祁明诚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他真是太信任祁明诚了。说得夸张一点,如果祁明诚对阿顺说,太阳本应该是从西边升起的,那么阿顺也不会觉得祁明诚错了,一定是太阳本身的错! 而且,面对那些重伤患,阿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祁明诚让他把绷带做消毒处理,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心中立刻有一种“是啊,我能做更多的事,说不定这么做就有用了”的感觉。 所以,祁明诚此刻说的这些东西,阿顺记在了心里,还打算一一照做。 对着阿顺科普完,祁明诚拍了拍阿顺的肩膀,说:“忙去吧。” 阿顺用力地点点头。 祁明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也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趁人不注意,把灵水滴进了水缸里。 虽说已经把灵水给出去了,而且,祁明诚打算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往西营中跑一趟,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能够救人的,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恰恰相反,他的脚步和他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西营只是盂铜城中的其中一营。盂铜城也只是西北十城中的其中一城。 祁明诚救得了一个人,救得了十个人,他却救不了成百上千的人。 而这些人不是别人,他们是赵成义的战友,是他的同袍,祁明诚很难不对他们产生共情。 祁明诚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他可以带着伤残的兵将们去开荒种田,让英雄的生活能够有所保障,再让那些上战场的兵将们无后顾之忧。这是他的事业,他的事业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回到家以后,祁明诚觉得头有些晕。他心有所感,似乎他体内的法宝又有了什么动静。 莫非他刚刚做的那个决定,让他个人的气运和景朝的国运连在了一起吗?那么,法宝每天能产生的灵水是不是就要由一滴变成两滴了?不不,既然拥有了一国的气运,那怎么也应该有十滴灵水吧? 因为法宝已经和祁明诚的灵魂相连了,所以法宝有了动静,就能直接影响到祁明诚的灵魂。 于是,祁明诚一时间竟控制不住地想要睡过去。他知道自己会没事的,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会睡上几天才能醒过来,就抓着包春生的手,赶紧说:“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困。等我睡醒就好了。” 这话刚刚说完,祁明诚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包春生吓了一大跳,紧紧抱着祁明诚软下来的身体,还下意识用手探了探祁明诚的鼻息。 祁明诚呼吸平稳,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第七十七章 祁明诚有一种回归了母体的舒适感,仿佛他正泡在羊水中一样。 法宝本身还是没有被修复,毕竟它受到了那么严重的损伤,若不借助一点点修真之法,这法宝估计永远就是这样了。不过,因为祁明诚身上的气运大盛,它每日可凝聚的灵水之量果然变多了一些。 原本灵水是一滴灵水,但现在灵水成了一团的气体,其中的灵气之量能有十几滴灵水那么多。 灵水必须通过口服才能吸收。比如说,当祁明诚想要给赵成义喝灵水时,他必须要把灵水混入饮用水中,然后让赵成义把饮用水喝了。但灵气的使用要比灵水方便很多。如果祁明诚想要把灵气分给赵成义,他只要心有所感,那么灵气就会自然而然地向赵成义靠拢,根本不需要祁明诚再做其他了。 除此以外,灵气和灵水倒是没有什么区别了。 灵水只能修复身体损伤、强身健体,灵气自然也是。如果赵成义受伤了,祁明诚把所有的灵气给了他,那么赵成义的伤会好得很快。但如果赵成义是去打仗的,祁明诚把灵气给了他,灵气并不会直接干涉战局的胜负。总之,“事”在人为,灵气虽是由气运凝聚而成的,但它并不能给人带去幸运。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空,能拥有灵气已经很逆天了,所以祁明诚一点都不为它功能单调而遗憾。 从灵水到灵气的变化甚至让祁明诚非常惊喜。 给别人使用灵水时,祁明诚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让人发现他身上的不对。而灵气却是可以随他心意来赠送的,只要他心里想着那个人,灵气就会跑到那个人身上,这意味着祁明诚更难暴露自己了。 不过,灵气的赠送是有条件的。 当年的灵水是由祁家、赵家的气运凝聚而成,因此这灵水原本就是属于祁明诚的,祁明诚可以把它用在任何人的身上。如今的灵气却是由一国气运凝聚而成的,这灵气严格说起来已经不独独属于祁明诚一人了,它关乎万民,所以能被祁明诚赠送灵气的对象也有些讲究,那人身上必须有国运加持。 这似乎有点玄乎。 祁明诚对此的理解却很简单。某个人为这个国家的安定和发展做出贡献了,这人就有国运加持。 也就是说,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普通小兵身上是有国运加持的,整日醉生梦死的达官显贵身上反而就没有了国运加持。这其实很公平。你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了,皇上昏庸不赏你,天道也会赏你。 至于,祁、赵两家的气运就能凝聚出一个单位的灵气了,整个国家的气运却也只能凝聚出九个单位的灵气(两者加一起就是十个单位),国家的气运是不是显得太没用了点?祁明诚猜测,这应该和他的身份有关。他是祁家人,也是赵家人,因此祁、赵两家的气运能完全为他所用。但对于整个国家来说,祁明诚既不是皇帝,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臣,因此这时的他能借到的国运是非常有限的。 祁明诚醒来的时候,阳光特别好,躺在床上的他都能感知到从窗口探进来的阳光。 祁明诚觉得自己的嘴唇上有点什么动静,一个湿湿的暖暖的东西正轻轻地蹭着他的嘴唇。 祁明诚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又觉得自己仿佛才眯了一秒钟。 “明诚!你终于醒了!”一直在床边照顾他的赵成义第一时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祁明诚的目光先落在了赵成义的脸上,然后视线逐渐往下,他看到了赵成义的手。赵成义手上拿着一团棉花。祁明诚了然,也许是他睡得太久了,于是赵成义刚刚用棉花沾了温水在湿润他的嘴唇。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赵成义问道。 祁明诚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笑着说:“我没事啊!你看,我好好的。” “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叫不醒你了?”赵成义不信祁明诚的话。 祁明诚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就问:“我睡了多久?”根据他自己猜测,他最多睡了三五天吧,绝对不能更多了。这三五天还是他从赵成义的精神状态上推测出来的。 “你昨天下午忽然就睡过去了,然后一直没有醒。现在是中午了。”赵成义始终盯着祁明诚。 原来他睡了还不到一天一夜,那赵成义怎么就瞧着沧桑好几岁了?祁明诚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心,拍了拍身边的床,说:“那你不会彻夜没睡吧?我现在醒了,真的没事了,你躺这里睡一会儿吧。” 赵成义哪里睡得着啊。他摸了摸祁明诚的额头,又摸了摸祁明诚的胸口。 祁明诚就随赵成义折腾着。 见祁明诚是真的醒过来了,赵成义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你这回可吓死我了!好端端就睡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你。我原以为你是身体不舒服,又担心你中邪了……唉,好在你终于还是醒了!” “我真的没事……我、我就是之前赶路太累了。”祁明诚说。 赵成义仿佛接受了祁明诚这个一点都不走心的解释,转头朝院子里喊着说:“明诚醒了,你们谁有空,赶紧给你们老板熬点稀粥、煮个面疙瘩啥的。”说着,他又看向祁明诚,问:“你饿了吧?” 其实祁明诚一点都不饿,因为法器温养了他的灵魂,此刻的他甚至还觉得精力十分充沛,不过见赵成义这样问,他就点着头说:“确实是有点饿了。我不想吃面疙瘩,还是喝粥吧,切点腌黄瓜。” 不怕祁明诚提要求,只怕祁明诚吃不下,赵成义高兴地说:“好好,那咱们就喝粥。” 祁明诚已经在床上躺不住了。他当时睡得非常突兀,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脱,后来估计是赵成义帮他脱了的吧,总之祁明诚现在只穿着一件中衣。他低头穿外套时,赵成义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 厨房里的炉子一直都没有灭,粥是早早就准备好的了,祁明诚立马就能吃上热的。他喝粥时,赵成义就坐在一边瞧着他。也许是情绪终于稳定了吧,赵成义这回已经能开玩笑了,说:“昨天晚上,我把城里的大夫全请了过来。他们都说你就是睡着了,然后一个个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大惊小怪。” “我真的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祁明诚十分抱歉地说。 赵成义摆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总之,你身体没事就好。” 在此时的人看来,只要能吃得下去东西,那人多半就没事了。因此,包春生几个煮了很多粥,巴不得祁明诚能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祁明诚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啊,他喝了一碗,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喝了。赵成义这才把剩下的吃了。原来,赵成义也一直都没有吃东西。祁明诚不醒,他就没有胃口。 一时之间,祁明诚心里仿佛被填进了无数的想法,一团一团如同被猫儿弄乱的找不到头的毛线。 赵成义把碗筷收了,又来祁明诚面前坐着。 祁明诚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也什么都看不下去,就和赵成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确定祁明诚真的没有事了,赵成义忽然说:“你在屋子里坐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祁明诚知道今天不是赵成义的休沐日,明白他军营里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说:“你快去忙吧。我真是一点事情都没有了。而且,我就坐在屋子里看看书,院子里还有包春生他们几个守着。” “嗯。”赵成义应了一声,很快就出了屋子,又出了院子。 赵成义走后没多久,包春生走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了?”祁明诚问。 包春生一直对祁明诚忠心耿耿,犹豫了好半天,说:“这个事……赵校尉不准我们说,不过我觉得不该瞒着您,好的、坏的都该让您知道。”凭着他对祁明诚的了解,他知道祁明诚更想知道真相。 “什么事?” “昨晚上,您怎么都叫不醒,校尉就把大夫请来了。大夫都说您脉象平和,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您确实怎么都叫不醒,于是有个大夫说,您可能是中邪了……”包春生慢慢地说着,“正巧您白天时去了一趟西营,他们受的是刀剑伤,病气传不到您身上,但有死气,说不得您是被什么缠上了……” 祁明诚明白了,估计赵成义相信了这种解释。怪不得他醒来后,赵成义没有追问他昏睡的原因。 “若有人死时心有不甘,他们死了后会以为自己还活着,就想要吸活人的阳气……”包春生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神婆们的话,又说,“于是,赵校尉就亲自求了您身上的野鬼,许了他些好处……” 祁明诚知道此时的人对于神鬼之事的敬畏,追问道:“许了什么好处?” “原说了要用三年阳寿换野鬼离开您的身体,只是许了之后,您还是一直没醒。”包春生小声地说,“于是加到了五年……早晨时您依然没有醒,校尉就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此时的人均寿命在四五十岁左右,用人均寿命来算,赵成义都已经活了半辈子了。他接下来的年岁已经不多了,也就剩了二十几年的样子,结果他还分了不少给孤魂野鬼,只求祁明诚能平平安安。 祁明诚作为现代人,他不信这些鬼神之事,但此时的人都是相信的。 赵成义把自己的阳寿许出去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祁明诚忍不住想起了他念小学时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大约说的是医生让一个小男孩给一个小女孩输血,小男孩以为输了血以后自己就会死,但他经过思考后,依然坚定地递出了自己的胳膊。在那个时候,小男孩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给出的不仅仅是血,他给出的其实是自己的生命。 此时的赵成义也是一样。 即使要吸他的阳寿的孤魂野鬼并不存在,但他不知道。 他愿意为祁明诚付出的是他的一条命。 这或许和爱情无关,这份感情远比爱情崇高。 第七十八章 赵成义是坚信祁明诚中过邪的。 第一,祁明诚从西营回来,一点铺垫都没有,直接在院子里就睡了过去;第二,祁明诚睡过去以后怎么叫都叫不醒;第三,大夫没有从祁明诚身上看出任何的问题来;第四,祁明诚在他发愿后醒过来了。所以,赵成义相信自己的发愿是有效果的。既然如此,那么祁明诚醒来了,他也该去还愿了。 当赵成义回来时,祁明诚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窗户前一页一页地翻看。 这一幕让赵成义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赵成义再次不走正门,而是走近了窗户,靠着窗沿,把一个东西递给祁明诚,说:“喏,以后你都把这个戴在身上。要是不喜欢挂脖子里,我记得大嫂给你做过一个荷包,你就装荷包里带身上。” “是什么?”祁明诚低头一看,觉得像是一串犬科动物的牙齿。 因为赵成义是从他自己怀里把这东西拿出来的,因此牙齿上还带着赵成义的体温。 “是狗牙,辟邪用的。”赵成义也不故弄玄虚,直接就说了,“好容易才弄到这些,都是从寿终正寝的老狗身上取下来的,它们平平安安活了一辈子,以后跟着你,肯定也能够护着你无病无灾。” 此时的很多人都相信狗牙能辟邪,然而有些人认为小狗身上的阳气最旺,那么小狗的狗牙的效果也一定是最好的,于是他们为了取狗牙,就弄死了不少小狗。赵成义对此嗤之以鼻。好好的一条狗,因为人们想要它的牙齿,就把它弄死了,它能不生怨气?既然牙齿上都有怨气了,它又如何能辟邪? 所以,赵成义找的都是那种自然老死的狗的狗牙。据说它们活着时性情都很温顺。 “对了!”赵成义又想起了什么,催着祁明诚说,“你会学小奶狗的叫声不?嗷呜呜那样的,你先学两声,赶紧的!只要老狗把你当成了它们同族的幼崽,以后看顾你时,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 祁明诚知道这串狗牙一定是赵成义花了大精力才弄到的,然而他心里刚刚升起的感动情绪立刻就因为这一声“嗷呜呜”而变成了哭笑不得。看样子,他这次昏睡果然是把赵成义吓住了。赵成义原本虽说有些敬畏鬼神之事,但这不过是因为受到了时代的影响而已,他本人根本就没有这样迷信的啊! 赵成义把祁明诚的手摆成了双手合十的造型,狗牙就放在祁明诚的两只手之间。 然后,赵成义一脸期待地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沉默地看着赵成义。 赵成义坚定地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觉得学小奶狗叫这种事情的羞耻度真是太高了,然而瞧着赵成义一脸的严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嗷呜”了两声。赵成义这才觉得满意了,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一样,说:“这样才对嘛!” 赵成义忍不住对着祁明诚说了他弄到狗牙的过程,总之很不容易。他的语气仿佛是在邀功。 祁明诚笑着说:“好好好,我一定把它们都带在身上,不会轻易拿下来的。”弄串狗牙,赵成义要邀功;然而许了阳寿给野鬼这种事情,赵成义却仿佛已经自动遗忘了,他打算要永远瞒着祁明诚。 祁明诚却觉得这个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因为赵成义的举动,眼泪都差点被逼出来了,直到现在还心绪不宁,结果赵成义竟在他面前把整件事情当成是没有发生过的?怎么可以! 祁明诚忽然说:“我们是已经结拜过兄弟了的,对吧?” “没错啊!”赵成义不明白祁明诚怎么忽然就说起了这个。 祁明诚淡定地笑着,说:“既然是兄弟……那虽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 赵成义面色大变,直接把自己的上半身塞进了窗户,整个人向着祁明诚前倾,打算用自己的手去捂住祁明诚的嘴巴,不让祁明诚把关键的那个字说出口。然而,到底是有着窗户的阻拦,赵成义的动作再快,也没有祁明诚快。祁明诚迅速起身走到了一边,把一句话说完整了:“……同月同日死。” “呸呸呸,童言无忌!再说,你没告天,也没点香,这话说了是不算数的!”赵成义赶紧说。 祁明诚于是又竖起两根手指放在脸颊边,做出了一个想要发誓的动作。 赵成义心中大急!他如何能让祁明诚把这样的誓言说出口?! 赵校尉手一撑就从窗户里跳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祁明诚面前,牢牢攥着祁明诚的两只手,用力地禁锢着祁明诚的身体。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凶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要找祁明诚打架呢! 祁明诚挣扎了一下,自然挣不开赵成义的束缚。 “你别拦着我,我都已经知道了!”祁明诚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为何你可以用你的阳寿换我平安,我就不能与你同生共死?若我今日不把这个誓言说出口,谁知你日后又会送出去多少阳寿?” “没有其他人了!除了我母亲,我只愿意为你这样做!”情急之下,赵成义吼出了自己的心声。 用一个矫情又恰当的比喻,这句话像是一道光击中了祁明诚的内心。在某一瞬间,祁明诚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找不到自己的听力,找不到自己的视线,甚至找不到他自己。他能找到的唯有赵成义。 赵成义自觉失言,赶紧松开了祁明诚,手忙脚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又不是傻的,我怎么可能为其他人做到这份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并没有什么意思……” 这番话真是说得颠三倒四。 祁明诚坚定地说:“那我们就来发誓吧。说不定我们能一起活到一百岁!” 赵成义愣愣地看着祁明诚。 很多时候,此时的誓言在日后想来总是非常可笑,发誓要天荒地老就好像真的能天荒地老一样,发誓要不离不弃就好像真的能不离不弃一样。所以,祁明诚特别讨厌誓言。如果他对一件事情没有把握,那么他不会轻易说出口;如果他对一件事情很有把握,那么他会立刻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对于祁明诚来说,誓言是最无用的一样东西。 然而,此时的祁明诚却忽然意识到,誓言之所以存在,自然还是有着它美好的一面。 哪怕祁明诚很清楚说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并不会真的就“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可是这一刻的祁明诚无比真心。他能遇见像赵成义这样的一个人,是他的幸运,若是要一起赴死也是一种幸运。 人类啊,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做一些傻兮兮的事。而这就是人有区别于机器的地方吧。 “那也不用发誓啊,你只要有这个心就好了。”赵成义不想耽误祁明诚。不说他之前许出去的阳寿,只说他在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所以,赵成义不想用这种誓言来拖累祁明诚。 “不行,必须要发誓!哪怕你现在阻止了我,你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我肯定会偷偷发誓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点,你都要记住,你的命关系到了两个人。”祁明诚觉得自己都快矫情得像是青春期的小姑娘了,还是被各种脑残的电视剧洗脑过的那种。 不过,适当矫情挺好的。祁明诚表示自己已经放弃拯救了。 没过几天就是休沐。赵成义终于请了欧阳千总几个来家里吃饭。按照赵成义的意思,因为祁明诚莫名昏睡过,他就想要把请客的时间往后延一下。毕竟请客是需要祁明诚张罗的,说不得会让祁明诚累到。但祁明诚很清楚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再说请客这事最好赶早不赶晚,因此很坚持地张罗了。 祁明诚终于见到了传闻中婆婆妈妈(赵成义语)的欧阳千总。 事实上欧阳千总长得一点都不婆妈,他有张硬汉的脸,棱角分明,皮肤黝黑,那一身的气场给人的感觉比赵成义还要可靠。当然,有这种感觉的人不包括祁明诚。在他看来,赵成义才是最可靠的。 酒席摆在了院子里。祁明诚很有心地整了一桌的菜。他忙完了,也不上桌,只让赵成义自己招待客人。毕竟,欧阳千总几个都是有官身的,而且祁明诚之前没有和他们相处过,贸然凑上去不太好。 欧阳千总却端着酒杯,对着祁明诚喊道:“小兄弟,别忙了,你也来这里坐着!” 其余的人纷纷附和。 见大家诚心邀请,祁明诚也不扭捏,把身上的罩衫脱了,走到赵成义身边,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说:“因着我义兄的缘故,我向来敬重各位驻守边疆的军爷!什么都不说了,先敬大家一杯!” “好好!”欧阳千总觉得祁明诚真是顺眼极了。 酒过三巡,因喝的是米酒,大家也没醉意,欧阳千总却不再掩饰自己的八卦爱好,说:“这汉子啊,家里有了人就是不一样。你们看看他!”说着,欧阳千总就指向了赵成义。其他人便看着赵成义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欧阳千总继续说:“他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哎呀,这半年的变化可真是大啊!” 祁明诚知道欧阳千总误会了他和赵成义之间的关系,误把他们当成了结契夫夫,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祁明诚没有急着反驳。他想着,反正赵成义肯定会反驳的,所以他只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却不知,赵成义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没有被人打断的欧阳千总就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说了:“瞧瞧瞧瞧,我这还没说什么,你们俩就低头装害羞了!真没意思!再说我手底下那些老兵吧,我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他们啊……” 欧阳千总口中的话题立刻转了,把他手里下的兵一个个单拎出来说,说得滔滔不绝、忘乎所以。 祁明诚想要解释的话就被堵在了嘴里。 大家都在认真听欧阳千总说话,若祁明诚此时再抓着之前的误会多解释,反而会生出一丝尴尬。 祁明诚索性就什么都没有说了。 第七十九章 欧阳千总又小喝了几杯,赵成义就不许他再喝了。 欧阳一手举着杯子,用另一只手挡住赵成义的夺杯之举,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黑着脸看着祁明诚,语气却非常活泼地说:“快管管你家的这位吧,哪有请客上门,却不让客人喝尽兴的?” 祁明诚拍了下脑袋,也故意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我才知您是有伤在身的,既是如此,刚刚那几杯都不该让您喝,以茶代酒才是正理。罢了,此时亡羊补牢也不晚,酒就撤下去吧。” “你们一唱一和尽知道欺负老子!一对黑心肠的!”欧阳千总依然是在开玩笑。 祁明诚确实不知道欧阳千总之前受过伤,毕竟这个事情并没有传开来。赵成义是知道的,但赵成义有一条原则,军营中的事情,只要不是那种所有人都能知道的大新闻,他一般都不会和祁明诚说。 保密,这是一个军人的基本操守。 祁明诚对此表示理解,在说笑间就送了一团灵气到欧阳千总的身上。灵气能加速伤口愈合,而且能把欧阳千总的身体亏空给补足了。像他这样的基层领导者能多几位,士兵们的生活就会好过很多。 欧阳千总手里的酒杯到底被换成了茶碗。他喝了一口茶,没有喝出什么特殊的味道来。他自觉是个粗人,再好的茶叶,到了他嘴里也只能落得一个寡淡的评价。于是,欧阳千总放下茶碗开始说话。 喝茶的欧阳比喝酒的欧阳话更多了。 “小兄弟,你是怎么打算的,以后是不是就陪着你家的这位留在西北了?”欧阳千总又把话题抛给了祁明诚,“大哥我没有别的什么本事,好在盂铜城的各位都愿意卖我一个面子,你若是想要做生意,想要认识些人,就和大哥我说!”他看着祁明诚那是相当顺眼的,爽快人自然最喜欢爽快人了。 赵成义也忍不住看向了祁明诚。他心知,祁明诚迟早是要离开的。 果不其然,祁明诚放下茶杯(他也陪着欧阳千总以茶代酒了),笑着说:“我啊,过些日子就要去南面发展了。不过,我以后肯定还会时常来西北走动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需要大哥的帮助了。” 欧阳千总的副业是搞相亲。作为一个立志于把“媒公”这个事业发扬光大的男人,欧阳千总看似大大咧咧,肯定还是有着他细心的一面。听了祁明诚这话后,他立刻用眼睛的余光看向赵成义,却见赵成义虽然低了头,或许有些舍不得,然而并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就知道他们夫夫俩已经说定了。 欧阳千总并不知道祁明诚和沈灵之间的联系,就以为他是去南面做普通生意的,鼓励地说:“去南面发展也好!你们还年轻,确实应该要有点追求。有句诗怎么念的来着?两情、两情什么来着?” “两情相悦!”酒桌上,赵成义的另一位同僚得意洋洋地接了话。 欧阳千总直接把这人拽进了自己怀里,尽情薅着此人的头毛,说:“就你肚子里那一点点蘸了馒头都不够吃的墨水,还敢在我面前卖弄呢?相悦、相悦,你就知道个两情相悦!老子要说的,分明是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看,光字数就比你多了十个!就看不惯你这得意嘚瑟的样儿!” 于是大家又哄堂大笑起来。 祁明诚已经彻底放弃解释了,他不想坏了酒桌上的气氛。他想着,哪天让赵成义私底下对着欧阳千总解释一句也就够了。因为抛开了心理负担,所以祁明诚反而有心听欧阳千总插科打诨开玩笑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把客人都送走后,祁明诚开始收拾院子。包春生几个赶紧凑了上来,说:“老板,我们几个刚刚已经在厨房里吃过了,这些活就交给我们来做吧。您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不如先坐着休息会儿。” 祁明诚稍微喝了点酒,虽说他并不觉得自己醉了,但他的脸上还是染上了一层薄红。祁明诚就把收拾的活儿都交给了包春生他们,然后他走到井边打了水,打算洗个脸,降一降脸上的温度。然而,不知道是他眼花了一下,还是他的力道没有掌握好,井水没有打起来,他反而把水桶掉进了井里面。 祁明诚有些沮丧地坐在井边。他现在的这具身体真是太不胜酒力了。 做生意的人几乎就没有不会喝酒的,祁明诚穿越前的酒量就非常好。说到穿越前,直到祁明诚生病之前,他都还有八块腹肌呢。那时,他自己的身材就很好,根本用不着眼馋赵成义一身的腱子肉。 赵成义有些无语。他送完客人回到院子,就看到祁明诚眼睛发直地坐在井边。虽说井口很小,赵成义不担心祁明诚掉进去,不过总让祁明诚这么坐着也不成样子。于是,他就走过去把祁明诚扶起来了。他真的只是想要扶一把而已啊,可为何义弟就在他的胳膊上摸来摸去了?摸完胳膊还要摸肚子? 手感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祁明诚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摸完肚子莫非还要摸大腿吗?是不是应该把义弟打晕了比较好?正直的赵校尉越来越纠结。 包春生几个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收拾东西时都尽量不发出声音。他们的视线也尽量不往井边瞄。说起来,除了年纪最小的阿顺疑似有了个卷毛盯着以外,剩下的三位合同工一直保持着单身。 唉,每天看着老板和校尉卿卿我我,他们也都忍不住想要成家了。 祁明诚根本就没有醉,因此他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于是很快就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赵成义扶着祁明诚进了卧室,像哄孩子似的说:“你不如去床上小睡一会儿。” 祁明诚想着今天的灵气还没有全部分出去,便点了一下头。他躺在床上后,立刻闭了眼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因为灵气是可以随着他的主观想法而运动的,最近一段日子的灵气,都被他送去了西营中那几个给重伤患住的屋子里。因他不知道那些受伤的人具体都是谁,所以他的意思是,只要是住进了这些屋子里的人就都能够得到灵气的加持。等到阿顺下次回来时,他就能问问效果如何了。 赵成义重新出现在院子里,用细长的竹竿,把祁明诚掉进井里去的木桶给勾了起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祁明诚失个手,木桶轻轻松松就掉井了;赵成义辛辛苦苦勾了半天,才把木桶勾起来。 赵成义打了盆水,端回卧室去给祁明诚洗脸。 祁明诚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疑似睡着了。赵成义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地嘟囔着:“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啊,我打个水的功夫,这就睡着了。衣服还没有脱,等到醒来时,又该抱怨睡得难受了。” 于是,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赵成义把祁明诚当成小孩子来照顾了。 赵成义动作很轻地帮祁明诚擦了脸,重新洗了一遍巾帕后,他又把祁明诚的两只手都擦了擦。然后,赵成义小声地对祁明诚说:“我要帮你脱衣服了啊。这边的胳膊抬一下,好,现在翻个身……” 好容易把祁明诚的外衣脱了,赵成义扯了条薄被子,把祁明诚的肚子盖了一下。 然后,赵成义端着水又出了卧室。他身上也有一些酒气,因此蹲在井边,自己也洗了个脸。 等到赵成义重新回到卧室时,祁明诚还保持着他刚刚离开时的那个动作,一动都没动,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赵成义走到床边坐下,盯着祁明诚的脸看了好久。然后,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欧阳千总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又涌上了赵成义的心头。 祁明诚那时没有反驳! 祁明诚没有反驳! 赵成义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鬼使神差地竟然弯下了身。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的嘴唇正贴着祁明诚的嘴唇。正直的赵校尉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不敢再加大力度,然而又舍不得结束。最后,还是祁明诚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有被闹醒的迹象,赵成义才赶紧抬起头。 祁明诚没有醒,他只是想要翻个身而已。他原本面朝外睡的,翻了个身就面朝里了。 赵成义松了口气,脱了衣服也上了床,就躺在祁明诚的身边。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然后,赵成义忍不住用手摸了下自己的嘴唇,那种软软的触感仿佛还留在嘴唇上。 背对着赵成义的祁明诚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八十章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祁明诚是一个拥有了不少恶趣味的人。 自幼在孤儿院中长大的经历让祁明诚成为了一个其他人眼中的“优秀者”,少年时懂事,青年时稳重,年龄越大性情就越发温和,几乎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总之,他的言行一直都让人无可指摘。 但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属于祁明诚的习惯成自然的伪装而已。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他很虚伪。事实上,祁明诚并没有由一个坏人伪装成了一个好人,他仅仅是把自己的很多恶趣味藏起来了而已。 真实的不为人知的祁明诚要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活泼”很多。 额,“活泼”这次词似乎不太适合被用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但用在祁明诚身上却又非常恰当。 面对着这个来自于赵成义的无比纯情的吻,祁明诚只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很快又闭上了眼睛,重新淡定地睡过去了。这一刻,祁明诚的心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于是他决定化繁为简。 赵成义原本就以为祁明诚已经睡着,虽有些做贼心虚,最终敌不过酒意上头,很快也睡了过去。 两人大约睡了小半个时辰。祁明诚是先醒的。他睡在里头,下床时需要从赵成义的身上跨过去。跨的时候,祁明诚被毯子带了一下,一时间没掌握好重心,整个人恰好一屁股坐在了赵成义的身上。 赵成义立刻就醒了。 祁明诚保持着坐在赵成义身上的动作,大大方方地摸了摸赵成义的腹部,笑着说:“抱歉啊,我想起床来着,结果摔了一下……你还好吧?我没有把你坐痛吧?对了,你肚子上的肌肉手感真好。” 一时间,赵成义怀疑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醒。他绝对是在做梦啊! 祁明诚觉得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长长的顶着他了,就伸出手去拨了下。赵成义被他这个突兀的动作弄得心中一颤,一丝呻/吟差点没能忍住从口中泄了出来。祁明诚仿佛这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摸到的是什么,立刻举起了双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我还以为……没弄痛你吧?” 痛当然是没有痛的,赵成义刚刚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总之半睡半醒间就已经很硬了。 嗯,现在更硬了。 要是祁明诚继续玩下去,赵成义难保自己不会出丑。 祁明诚见好就收,立刻翻身从赵成义的身上爬下来,坐在床边穿鞋子。他这一些列动作做得太自然,好像真的是在无意间做出来的。赵成义翻了个身,背对着祁明诚,只觉得是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额,还是说运气太好了? 祁明诚穿好鞋,站在床边回头一看,就见赵成义用薄薄的被子把自己缠成了一个蚕宝宝。祁明诚尝试着掀了下,因为赵成义裹得太紧,于是没有掀开,只好故作无奈地说:“你不会又害羞了吧?” 害羞?还是“又一次”? 这种词能用在爷们身上吗?赵成义猛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祁明诚迅速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懂的我懂的,我把房间留给你了,你自己赶紧弄一弄吧。记得声音一定小一点。包春生他们都在隔壁屋子里。你要是动静太大,他们就会知道了……” 这样的调侃其实在男人之间很常见。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成义总觉得今天的祁明诚特别欠揍。 请客的时间定在了下午,大家一起吃了那么久,祁明诚刚刚又睡了一会儿,所以天都已经黑了。祁明诚搬了个板凳坐在了院子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赵成义估计就只有这点胆子了吧! 院子里很安静。虽说包春生他们的屋子里有说话声,虽说远远近近也总有狗叫声,但这个夜晚依然还是安静的。祁明诚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荷包,把里面的狗牙倒出来放在手心上。一共就只有六颗狗牙,祁明诚一个一个摸过去,从右手腾到了左手上,又一个一个摸过来,从左手重新腾到了右手上。 六颗狗牙,祁明诚翻来覆去数了好多遍。 越是理智的人其实越没法理解爱情这种东西。祁明诚就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如果现在有人问他一个问题,想要和赵成义一辈子都生活在一起吗?他会回答说,要是真能生活在一起也不错啊,毕竟他和赵成义相处得如此愉快,而且赵成义正是他所欣赏的那种人,并且他对于赵成义确实有些好感。 但这就是爱情吗? 祁明诚在这个问题上卡壳了。 “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祁明诚笑着对自己说。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愉悦。想到赵成义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会过得很……精彩,祁明诚的心情就变得更加愉悦了。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赵成义的。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院门。祁明诚立刻把狗牙装回了荷包中,然后把荷包塞进了怀里。 这一片地方住着军爷们的家眷,治安很好。祁明诚不担心会遇到什么贼寇,扬声问:“谁啊?” “老板,是我!阿顺!”阿顺在院子外面喊着。听得出来,他应该很开心。 “来了!”祁明诚走到大门边,把门栓拿了下来。 阿顺大步地踏进院子,等不及祁明诚把大门重新关上,就激动地说:“老板,你对我说的那些要点很有用!都很有用!我这些天一直按照你说的做,他们果然都在好转!老板,你真是太厉害了!” 祁明诚给阿顺灌输的无菌理念肯定是管点用的,不过灵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更大吧。 自从阿顺回到西营的那天开始,重伤患中就没有再死人了。有一个兵伤到了肚子,当时肠子都流了出来,虽说老军医及时给他缝合了伤口,但他的腹部依然受到了严重的感染。对于他来说,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大家都以为他肯定活不成了,偏偏在阿顺的照顾下,他竟然开始好转了! 自然而然地,阿顺做的一切也被老军医们看在了眼里。 碍于时代的局限性,也许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无菌的概念,但是那些好转的士兵们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有了这样的例子摆在眼前,大家就知道阿顺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连那些已经在等死的重伤者在这样的照顾下都能好转,那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这么做了,伤兵受到的痛苦不就大为减少了吗? 于是,老军医们围在阿顺的身边观察了一天后,打算把无菌理念彻底推广开来。 “……这些都是老板您想出来的,我万万不敢居功,所以这个事情要对你说一声。”阿顺说。 这是好事啊!无菌理念一旦推广开来,肯定能够提高伤兵存活率。虽然说,如果没有了灵气的加持,这个死亡率并不能因为无菌理念的出现而降低至零,但不管怎么说,能多活一位伤兵也是好的。 在祁明诚看来,在治疗的一开始就注意创造无菌环境,配合上酒精消毒,尽量减少严重感染的发生,这远比在结束缝合后再注意无菌要管用得多。此时的中医体系中虽然没有“消炎”这一概念,但事实上一些中药是存在着消炎效果的。因此,哪怕没有了灵气的加成,活下来的伤兵也会越来越多。 祁明诚用力地拍了拍阿顺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 阿顺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说:“是老板教得好!”他眼中的崇拜多得就要溢出来了。 刚刚走出卧室的赵成义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碍眼。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正直的赵校尉走到井边洗了个手,然后慢腾腾地晃到了茅厕,从裤裆子里掏出了鸟儿要放水。之前酒喝多了,尿就有些多。 阿顺从西营匆匆跑回来,还什么都没吃。包春生几个听到了他回来的动静,已经在厨房里点上了蜡烛,他们把剩的饭菜热一热,还能让阿顺凑合一顿的。祁明诚站在厨房外面看了会儿,没有进去。 等瞧见了赵成义进茅厕的背影,祁明诚立刻就跟了上去。 赵成义正把着自己的鸟儿放水。祁明诚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这夜星辉灿烂,祁明诚把那玩意儿瞧了个大概,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还挺大的嘛!来来,你往那边站一点点,我也要放水。” 根本没料到祁明诚会在这种时候搞一个突然袭击,赵校尉的手一抖,鸟儿就是一歪。 赵校尉的鞋子湿掉了。 祁明诚已经淡定地开始放水了:“怎么的,刚刚弄那一下就弄得腿软了?这样不行啊!”对于当着赵成义的面掏出鸟儿这种事情,祁明诚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这动作做得无比自然。 “谁、谁腿软了!”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赵成义必须要反驳。 “这要不是腿软了,你这么大的人,还能尿在自己鞋子上?”祁明诚无辜地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绝对不告诉别人。对了,这鞋子你自己洗啊!反正我是不会帮你洗的。” ———————— 大家好,我叫赵成义。 万万没想到,我认下的义弟竟然是这样的义弟。 第八十一章 祁明诚身上仿佛有个奇怪的开关被打开了。 当赵成义赤着脚蹲在井边刷鞋子时,祁明诚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赵成义身边看着他。赵成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哪怕此刻酒已经醒了,赵成义的心里还是乱乱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纠结的想法。 一会儿,赵成义忍不住想起自己偷到的那个吻,他心虚而又觉得甜蜜;一会儿,赵成义忍不住想起欧阳千总在酒桌上说的那些话,祁明诚竟然没有反驳过;一会儿,他又想起祁明诚居高临下问出的那一句“你是心甘情愿的吗”;一会儿,他又想起某个早上,半睡半醒的祁明诚在他的腿上蹭着…… 是男人就应该干脆一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校尉把手里用某种动物的毛制成的刷子一丢,看向祁明诚,问:“你……” 祁明诚却仿佛已经猜到了赵成义要问什么,“恶人先告状”地问:“对了,你平时都是怎么对着欧阳千总提起我的?他好像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了。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他的语气颇为意味深长。 赵成义又怂了,赶紧低头捡起了地上的毛刷,老老实实地说:“我早就说了你是我义弟了。我和他平时不怎么聊私事。他最近又一直在养伤,练兵时都不怎么能瞧见他,连公事说得都有些少了。” “那你为什么不反驳?”祁明诚问。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曾经陪着孤儿院的小妹妹们看的电视剧,尽量装成了一副刁蛮女主角的样子。好在夜色弥补了祁明诚演技上的不足,浮夸的演技没有吓到人。 赵成义起身,背对着祁明诚打了一桶水,机智地说:“我等着你说出真相,结果你没有。” “我也在等着你啊!结果,你偏偏一个字都没有说。”祁明诚越发无辜了,“不过,算了,被人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一开始有点尴尬,很快就想明白了,随便欧阳千总他们怎么误会吧。” “你、你真的怎么想的?”赵成义问,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是啊!反正我们自己都知道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兄弟情义,这不就好了?”祁明诚笑着说。 心脏重重地归了原位,赵校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再说……”祁明诚故意拖长了语音,“再说”后面的词久久没有被带出来。 赵校尉放下水桶,把水倒在了盆子里,他倒得有些急,裤腿被溅湿了。他继续拿着刷子用力地刷鞋子。其实他的鞋子已经被刷得相当干净了,但他仿佛就是要做点什么,才能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 祁明诚赶紧说:“行了行了,别刷了!再刷下去,你这鞋子该破了。” 赵成义觉得自己不应该追问的,追问显得他内心很迫切一样。然而眼看着祁明诚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转了话题,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再说什么?一句话卡在那里,我听着都觉得难受。” “再说……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最烦欧阳千总给你做媒吗?他现在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再追着你给你做媒了,这对你来说,算不算是一件好事?”祁明诚说得很大义凛然,“我可是牺牲自己成全了你,够意思吧?我马上就要去南方了,既然你我都已经结契,你一定要恪守夫道啊!” 某些话如果被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别人听着就只会以为那是玩笑。 “……”赵成义觉得此时的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他果然还是想太多了吧!他愤愤不平地把鞋子整一个都泡在了木桶里,心里无比郁闷地想:为兄弟都做到了这份上,活该你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了! 赵成义的逻辑是这样的,祁明诚为了让他不被欧阳千总骚扰默认了他们俩的夫夫关系,于是在其他人眼中看来,祁明诚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除非自荐枕席要做小妾的,否则谁还能再看上祁明诚? 正直的赵校尉在这一刻觉察到了自己心里的卑鄙,他想着既然都默认了,那就一直默认下去吧! 祁明诚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洗完了没有?洗完继续去睡吧!”没有电的夜晚就没有丰富的夜生活,虽说他们刚刚小睡了半个时辰,现在并没有什么困意,但好像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去床上躺着。 “你刚刚和阿顺他们聊了什么?我仿佛听你们聊起西营中的伤兵了。”赵成义又问。 “咱们去床上说!你快点!”祁明诚催促道。 赵成义把鞋子晾在了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然后把井边的木桶、水盆、毛刷都收拾了,才不紧不慢地朝卧室走去。祁明诚都已经把衣服脱了,穿着一条特制的贴身内裤,盘腿坐在了床上,正等着他。 卧室里点着蜡烛。昏黄的光线让此时此景无端添了几分暧昧。 祁明诚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说:“你还不困吧?快来这里趴着!以前都是你帮我推拿,今天我帮你按一按吧!虽说我技术不行,不过我有一颗向学的心。你就让我试试?” 赵成义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低着头粗声粗气地说:“等会儿,我跑去厨房喝口水。” 等着赵校尉喝够了水,重新回到卧室,他就解了外套,老老实实地去床上趴着了。 祁明诚按了按赵成义的肩膀,觉得他绷得十分厉害,有心要逗一逗赵成义,就说:“据说男人想要喝水时,有可能是真口渴了,也有可能只是忽然有了*想要掩饰而已。那你刚刚是哪种情况?” 赵成义不知道祁明诚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邪门歪理! “*强烈是好事!这又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祁明诚顺着赵成义的肩膀摸到了他的胳膊,胳膊上的肌肉手感特别好,祁明诚起初还假模假样地按着,很快就丢掉了矜持,饶有兴致地摸来摸去。 摸完了胳膊,然后就是后背和腰臀了。腰是好腰,臀也是好臀。 祁明诚仿佛这才想起自己是要给赵成义按摩的,于是又在赵成义的后背上敲敲打打。事实上,祁明诚确实有点按摩的技术,他当初还给赵老太太按过。因此当他好好按时,赵成义很快放松了下来。 祁明诚一边按着,一边把阿顺刚刚对他说的那些事情说了。 赵成义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就一些关键的点提出自己的疑问。他没有告诉祁明诚,虽说盂铜城中这些天一直风平浪静,但其他几座城都陆陆续续遭遇了战事。西北军不可能任由异族如此猖狂下去,而且西北军不能让自己处在越来越被动的环境中,所以赵成义已经领了任务,他很快要带队突击了。 突击队的伤亡率向来是很高的。 如果祁明诚说的这些东西真的有效,那么赵成义会直接采用。 想到自己这次的任务,赵成义的心脏就忍不住狠狠地缩了一下。他脑子里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立刻就散了。所以,他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若不能保证平安,他就连说出“心悦”二字都显得自私。 祁明诚对于军营中的安排一无所知。他已经按到了赵成义的小腿。 “你翻个身,正面朝上。我帮你按按脚底板,那里穴位最多了。”祁明诚说。 赵成义非常听话地翻了个身。 祁明诚坐在床上,让赵成义把脚架在他大腿上,然后就开始按脚底板了。赵成义特别怕痒,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按脚底,因此非常不习惯,一时没忍住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有点像笑,又有点像哭。 “喂!你声音轻点,我还没有把你怎么样呢!你要不就咬着自己的手吧,要不就咬个枕头。”想着包春生他们在隔壁能听到这个屋子里的动静,祁明诚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关键的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包春生他们几个误以为他已经是老司机开了超长林肯,这不是太冤了一点吗? “不、不行,真的忍、忍不了。”赵成义很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又怕踢到了祁明诚。 “你当初帮我推拿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求你的。没有用!” “啊……啊……呜……呜……”赵成义咬住了自己的袖子,开口的呻/吟变成了闭口的呻/吟。 “很快就好了,再忍忍。” “不、不行了,你给个痛快吧!” …… 两只脚按完,祁明诚起身去院子里洗手。赵成义就那么生无可恋地趴在了床上。赵校尉觉得自己刚刚在祁明诚面前的表现一定非常差劲。沉稳可靠的兄长形象没有了啊,以后还能好好当个哥哥吗? 不过,赵成义必须承认,全套按完以后,他确实觉得挺舒服的。 祁明诚洗了手,进屋子时就把蜡烛吹灭了。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祁明诚摸着黑走到了床前,问:“我辛辛苦苦帮你按了,你是不是要给我一点奖励?放心,我也不贪心,只要一个小奖励。” “要什么?要我帮你推拿?”赵成义有气无力地问。 “不是啊!我就是想要摸一摸你胳膊上的肌肉,刚刚没有摸够。行不?”祁明诚无辜地问。 正直的赵校尉觉得这日子已经没法过了。 第八十二章 阿顺当晚是留在家里住的。第二天,他还在家里吃了饭,才动身去西营。 吃饭时,阿顺说起了自己在西营中的经历。说着说着,阿顺又叹了一口气:“其实真正归我照顾的人只有八个,隔壁院子里的人不是我照顾的。老板那天对我说的很多注意事项,我当天就照做了。不过在没有见到效果之前,我不敢要求隔壁院子里的人也照着我一样做,那不是给老板惹麻烦吗?” 祁明诚点了点头,觉得阿顺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如果坚持无菌处理是有用的,那么别人自然而然能看到效果,不用阿顺多说什么,他们也就照着做了;但在没有出效果之前,如果阿顺就要求别人照做,他的身份地位毕竟不够,这会惹人反感的。 “唉,只是我现在想想,我当时还是应该第一时间就和隔壁院子里的人说的。”阿顺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情,“我说得太晚了,有一个伤兵已经感染得很严重了,哪怕照顾他的那个人现在坚持给他上药,给他的绷带消毒,坚持老板强调过的那些要点,可是他……唉,我要是早点说就好了。” 在阿顺看来,如果他在那个伤兵严重感染前就说了,伤兵就多了一份被救治好的希望。即使别人会不理解阿顺,会觉得他小题大做,但和一条生命相比,他受到的这种质疑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委屈。 “这不是你的错。”祁明诚说。 严格说起来,这些等死的伤兵能够恢复健康,主要靠的还是祁明诚送出去的灵气,无菌操作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而已。如果没有祁明诚的灵气,那么阿顺照顾的这些重伤患大都还是活不下来的。 阿顺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说:“嗯,不管怎么说,我负责照顾的这些人都确定能够活下来了,这已经是奇迹了。老板,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把他们的故事写、写下来?我知道他们很普通,可当我还是一个奴隶的时候,老板你都把我的故事写出来了……他、他们比我更值得写!还有八斤……” 八斤就是阿顺唱着小调送走的那位小兵。他活着时告诉过阿顺,他的小名叫八斤,因为他出生的时候足足有八斤重,把他的娘折腾得够呛!然而,当阿顺见到八斤时,他就已经虚弱得没什么肉了。 如果可以,阿顺多希望有人能记住八斤啊。他不是一个符号,他曾经无比真实地活过。八斤喜欢吃辣,喜欢羊杂汤,喜欢村里那个发辫黑亮的姑娘,离家的那天,他把家门前的土装了一包在身上。 然而,除了最后陪伴过八斤的阿顺,谁又能知道这些呢? 多少死在战场上的人,他们用生命在创造历史,然而他们在历史上连个名字都没有! 阿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想要做点什么。于是,他眼巴巴地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想了想,说:“好啊!那我等会儿就跟着你一起去西营……” 一句话没说完,祁明诚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赵成义,认真地请教道:“赵校尉,这应该不违反军营中的规定吧?还是说,有些东西是他们不能说的,也是我不能写的?你把注意事项都和我说说。” 赵成义早已经很习惯被人称呼为“校尉”了,然而当这个词语从祁明诚口中冒出来,他依然觉得有些羞耻。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祁明诚一边抱着他的胳膊,一边还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胳膊手感特别好?” “没觉得。” “那你现在知道了吧?” “嗯。” “你训练大兵的时候,他们上车轮战,你能坚持几个?” “没数过。” “那就是能坚持很久吧……那是你的胳膊最好摸,还是他们的胳膊都很好摸?” “我怎么知道!我没事摸人的胳膊干嘛!” “咦,当你们训练时,脱了衣服,不就能互相摸到了吗?” “……” “我的胳膊也给你捏捏。” “已经很晚了,我们快点睡觉吧!” “你真的不摸吗?过时不候啊!” “……”赵成义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祁明诚估计是不能好了。 “卧槽!你摸哪里呢?!让你摸两下胳膊,你不准拧我屁股!”祁明诚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 天气越来越热了,早晨的太阳就已经有了热度。赵成义觉得自己的脸被晒得有些烫。他赶紧低头灌了一大口粥。然后,他才装作没有走神过一样,故作坦诚地看向祁明诚,问:“你刚说了什么?” 祁明诚只好把自己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赵成义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他们又不知道最新的战术!” 祁明诚放心了。 吃完饭,赵成义就该去军营了。祁明诚也跟着阿顺去了西营。走在路上,阿顺又说起了隔壁院子里的那位情况越来越严重的伤兵,那位伤兵的名字叫钱安。钱安是半截胳膊丢了,这情况其实还没有阿顺照顾的那几位伤兵严重,毕竟阿顺照顾的几位伤兵中,有一位当初破了肚子连肠子都流出来了。 然而,阿顺照顾的人都日渐转好,钱安的情况却是越来越糟了。 “我昨日归家时,他们和我说,钱安撑不过今天了……”阿顺忍不住把什么都说了。他其实并不是故意把负能量都倒给祁明诚的,只是他太信任祁明诚了,就总是下意识要从祁明诚这里得到安慰。 这也是阿顺能得到一天假期的原因。上次八斤去世时,阿顺整个人崩溃了。他在西营中的同伴还记得他当时不对劲的样子,于是这次他们就把阿顺遣回了家。如果不直面死亡,他估计稍微好受点。 祁明诚拍了拍阿顺的肩膀,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生死之事永远都不会随着人的主观意愿发生变化。在死亡面前,人总是显得特别渺小。 “我、我没事。说出来后,我心里好受一点了。”阿顺说。 忽然,祁明诚的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灵光,他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 在祁明诚第一次跟着阿顺去西营时,他问了重伤患们住的地方,一共就只有两个院子,分别是阿顺待的那个院子和阿顺隔壁的院子。紧接着祁明诚所拥有的灵水就化为灵气了。灵气可以随着祁明诚的心意指哪打哪。不用祁明诚亲自去西营,只要他想着那两个重伤患住的院子,灵气就会自发过去。 所以,钱安是不应该死的。 就算钱安所住的院子才刚刚开始无菌操作,但只要有了灵气,他就不应该死的。 灵气并不能包治百病,但它对于外伤的治愈效果极好。这么说吧,如果是丢了胳膊少了腿的那种伤,给再多的灵气,胳膊和腿也没法重新长出来,但是断胳膊、断脚的伤口处却可以愈合得非常快。 这也是受到阿顺照顾的那些已经被军医们放弃了重伤士兵还能继续活下来的原因。他们之前也都严重感染了,受感染的程度不比钱安低,可是当灵气被他们吸收了以后,他们的伤口就渐渐长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钱安怎么会死呢?除非此人根本就没有接触到灵气。 祁明诚心脏猛然跳了起来。灵气的赠与是有条件的,某个人身上必须有国运加持,灵气才能为他所用。而这所谓的国运加持,说白了就是要为这个国家的繁荣稳定做出贡献,无论这个贡献是大还是小,总之有贡献就可以了。其实,很多普通人都能符合这个条件,更何况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人? 绝大多数人活得碌碌无为,但他们至少不会对社会、对国家造成危害。在祁明诚看来,只要他们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就已经为社会、为国家的稳定做出一点点贡献了。 钱安没有得到灵气,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很可能是一位奸细!景朝的国运在排斥他! “这个钱安……他在军中任什么职?”祁明诚问。 阿顺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很清楚,我们平时不聊这些。”可以肯定的是,钱安在军中的地位不会很高,如果他已经混到了欧阳千总那份上,即使千总的官位也不大,但他就有自己的地方住了。 祁明诚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了起来。这样一个疑似奸细的人选,他要不要告诉赵成义? 钱安在军中的地位不高,说不定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更何况他马上就要死了,以后肯定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因此祁明诚就算不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而如果祁明诚选择把这件事情告诉赵成义,那么他反而还要再想办法对赵成义解释,他到底是从何知道钱安身份可疑的。 祁明诚总不能来一句,这些都是他无端臆测出来的吧? 赵成义本身是一位军人,如果祁明诚毫无证据去“抹黑”一位士兵,这在他看来就是一种侮辱。这种侮辱简直是不可原谅的!哪怕赵成义或许还愿意相信祁明诚,但祁明诚却不想让他心生疙瘩。 然而如果祁明诚想要自己偷偷调查,这条路就更行不通了。他一个普通人还想把手伸到军方去? 于是,这个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赵成义?说,还是不说? 第八十三章 祁明诚决定先跟着阿顺去西营中看看,也许他能看出点什么来呢? 然而等他们到的时候,钱安就已经死了。他死在后半夜,照顾他的人意识到他死了以后,给他稍微整理下遗容,天还没亮时,就把他拉出去葬了。像钱安这样的人大都被葬在了城外的那座小山上。 “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祁明诚神色淡定地问。 因着阿顺对祁明诚的崇拜,平时闲着无事养伤的大兵想要听点什么打发时间时,他总是会把和祁明诚相关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再加上无菌的理念一开始就是祁明诚提出的,因此西营中的人对祁明诚非常友好。见祁明诚手里还拿着纸笔,似乎要把他们说的话记录下来,他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些见惯生死、无所畏惧的人,当他们知道祁明诚想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时,他们不好意思了。 见祁明诚先问起了钱安,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个断了腿的老兵说:“我们兄弟几个,之前都是不熟的,只不过都恰好在这个院子里养伤,平时闲得无聊了,或者疼得睡不着了,我们就聊聊天,慢慢也就熟了。钱安不爱说话,再说他原本就不和我们住同一个院子,对他还真说不上有几分了解。” “哎,他们院子里的姜柳儿最爱来我们院子里窜门了!等会问问姜柳儿就行了!”又有人说。 姜柳儿是右胸的地方被戳了个洞,这样的伤当然算是很严重的了,不过在灵气加持下,他的伤口恢复得非常好。相对其他人来说,他没丢胳膊没丢腿,如果能养得好,说不定他还能再回到战场去! 姜柳儿是个非常自来熟的人,他原本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叫“六儿”。后来当了兵,他琢磨着自己说不定能够光宗耀祖一回,就给自己诌了个“柳儿”的大名。他在战场上总是特别愿意拼命。 祁明诚笑着,语气中显出了一份自然而然的熟稔,说:“真是巧了,我的小名也叫六儿。” 祁明诚是一个非常善于聊天的人,就这一句话,立刻让姜柳儿对着他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得知祁明诚想要了解一些关于钱安的事,姜柳儿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据说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也当了一年的兵,平时不如何花销,自然存住了一些银子。他把银子都分给我们几个了。” “一年兵?那不是新兵吗?怎么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以至于……”祁明诚问 “你能问出这话,可见你是个外行。”姜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到了要用人的时候,哪有什么新兵老兵的区别啊!咱们西北军这几年都缺人,老兵死得多了,新兵自然要填上来,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再说,如果是……比如说突击队,突击队的伤亡率向来是最高的,里面就要掺点新兵进去。” “掺了新兵,伤亡率不就更高了?”祁明诚又问。 姜柳儿摇了摇头:“训上三个月就能见血,一年兵不算新兵了。而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明摆着要用命去填,谁领了突击任务,就当谁的命不好呗!不过,要有命活了下来,就该升官发财了。” 祁明诚低头在纸上写了点什么。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战地记者。 姜柳儿又说:“我琢磨着,钱安应该是从某次突击任务中退下来的。” “他自己说的?” “哪能啊!他就不是个爱聊天的!只是我在兄弟们中混得开,就有些自己消息来源。我算着他受伤的时间猜的。”姜柳儿嬉皮笑脸地说,“哎哎哎,这些事情你可别写啊,说不定我猜得也不准。” 祁明诚合上了自己手里的稿子,说:“行,我就不记了。” “我琢磨着很快就要有新一轮的突击了,不过这些事情都是由将军们决定的,具体什么时候,带上哪一队人,这些都是绝密中的绝密。我啊,就只盼着我养好伤之前,这院子别又住满人了。”姜柳儿其实是一个在军事上嗅觉很敏锐的人,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从未认识到自己的天赋。 祁明诚琢磨着,他可以把姜柳儿推荐给赵成义。 总得来说,祁明诚并没有从别人口中问到多少关于钱安的消息,只知道他临死前把自己的所有物都分发了出去,银子给了一同养伤的人,衣服给了他之前的老乡朋友们。他死时,什么都没有带走。 如果可以,祁明诚还想知道钱安之前到底在哪里就职,又参与过哪些任务,他的那几个同乡好友分别是谁,这些人又是否清白……不把这些问题弄清楚,祁明诚手里就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通过灵气发现了某个人身上存在着问题,这个机会是很难得的。 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受伤时,而且他受得还必须是重伤——轻伤在人体的自愈能力下不借助灵气就能养好了——又恰好祁明诚想到了要把灵气分出来,如此过上几天,才能判断出这个人是否忠诚。 哦,还得这个人用不起好药。如果有了像荣亲王送给赵成义的那种好药,外伤也会好得很快。 总而言之,灵气虽说被开发出了一个全新的用途,然而在具体使用时却存在很多问题。 要判断军中的高层是否忠诚,祁明诚就需要把全部的高层都集中到一个院子里,然后他先投毒,后给灵气,翘辫子的全部是奸细,半死不活的是无所作为的人,半点事情都没有的则必成一代英杰。 然而,这个方法在脑海中想一想时会觉得很爽,实现起来却太难了。只说让祁明诚去投毒这件事情吧,别人不知道翘辫子的全部是奸细,只会觉得给所有高层投毒的他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奸细! 祁明诚只好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全部按下了。 钱安是个特例。在接下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许祁明诚再也发现不了一个像钱安这样的人了。 祁明诚在西营中待了一整天。尽管问完了钱安的事情时,他就想要赶紧回家去好好思考一下了,但他猜如钱安这样的人一定会有上下线,所以他不能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对钱安的怀疑。于是,祁明诚耐着性子和大家聊天,表现出一副他对所有人的故事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如此就不突显一个钱安了。 祁明诚从大家的口中听到了很多小故事。听着听着,他的心里确实有了不少的素材。 回到家中后,祁明诚就一直在纠结钱安的事。他不打算把灵气之事说出来,那些和穿越有关的事情全部会是他一个人的秘密。然而,如果不说灵气之事,他就真的毫无证据了。祁明诚纠结了大半天后,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只对赵成义说钱安有问题,如果赵成义问他要证据,他就胡编一点什么。比如说,他可以说自己曾经无意间路过酒馆的后巷,结果竟然看到钱安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躲着见面。 哪怕编出来的理由中会有不少漏洞,但暂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祁明诚只能赌赵成义对他的信任程度了。只要赵成义信任他,那么他一定会去调查这件事情。而只要他调查了,那么钱安身上的问题就一定会暴露。在这个事情上,结果远远要比过程重要。等到能够确定钱安真是一个奸细后,祁明诚一开始的胡编乱造就变得不重要了。赵成义会知道轻重缓急的。 而且,其实祁明诚都不用去“赌”。凭着赵成义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信任他的。 然而,祁明诚坐在院子里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赵成义回家,只等到了一个小兵回来传信,原来赵成义表示自己真是太忙了,于是接下去几天都会住在军营里不回家住了。祁明诚想了想,对小兵说:“那劳烦你再帮我向你们校尉回个口信吧,就说我这里有件急事,明天会去军营中找他的。” 小兵自然是应了。不仅应了,他还问清楚了祁明诚明天去军营的时间。 第二天,祁明诚早早就到了军营。这里不比西营,祁明诚在这里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不过,也许是赵成义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卷毛鲁乙就在大门口等着祁明诚。鲁乙和祁明诚熟啊,一边领着祁明诚朝校场走去,一边说:“老板,阿顺还好吧?这是我这个月的军饷,您等会儿帮我捎回去给他。” “你的饷银归阿顺管?”祁明诚问。每当他觉得卷毛直成了钢管时,卷毛总要做点什么,让祁明诚觉得他弯成了弹簧;然而卷毛和阿顺之间,仿佛又真不是男欢男爱那么一回事,纯洁的兄弟情义? 祁明诚的脸色有些古怪,他和赵成义之间不也一直拿着“兄弟情义”说事吗? “是啊!我手上的缝儿太大,总漏钱,存不住银子,所以都放阿顺那里,让他帮我存着。”卷毛根本就没注意到祁明诚的脸色。他摸了摸鼻子,傻笑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存钱娶媳妇,嘿嘿。” 祁明诚已经不知道阿顺和卷毛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清白”还是不“清白”了。 校场上正有几十人在热火朝天地接受训练,他们远远看到卷毛领着一个生面孔走过来了,就开始列队。当祁明诚走到校场时,队列已经排得很整齐了。祁明诚试图从一堆光膀子的人中找到赵成义。 赵成义当然不在这里。如果正直的赵校尉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允许手底下的人胡闹的。 卷毛站在祁明诚身后偷偷比了个手势。 一群大兵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夫人好!” 祁明诚被吓了一大跳。 卷毛有些得意。呵呵,要创造惊喜,还是得靠他!三声夫人下来,祁老板一定很高兴。祁老板高兴了,赵校尉也会高兴。赵校尉高兴了,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他们真不想再和校尉对打了啊! “夫人好!” “夫人好!” 三声问候,一声比一声响亮。祁明诚意识到这些人是在喊他后,他的脸又裂了。 第八十四章 正直的赵校尉完全不知道他的卷毛他们给他捅了一个多大的娄子!他估摸着时间,觉得祁明诚应该快到了,便打算把手头的事情迅速解决掉。于是,他对一手下吩咐说:“总之,你继续盯着他。” 手下领命,见他不再有别的吩咐,就自行离去。 赵成义让心腹手下盯着的人就是船三儿。这船三儿不是心甘情愿来当兵的,他为着云安林家的十两银子得罪了祁明诚,祁明诚当时怕船三儿转头又去林家告密,于是赵成义才把船三儿弄到了西北。 船三儿是一个非常懦弱的人,尽管他有一身的力气,但他非常怕死。 好吧,他都已经不是一般的怕死了,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怕死! 船三儿如今已经跟着新兵训练了几个月,虽说训练时从不溜号,但闲暇时听人说起战场上的事,他回回听,回回都吓得两股战战。尽管大家多少都有点怕死,但一般人也没有怕到船三儿这份上的! 所以,船三儿在新兵中的人缘并不好,大家都不耻与他为伍。 而且,慢慢就有流言传开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卷毛他们几个多嘴,如今很多人都知道船三儿虽然是赵校尉亲自领进军营的,但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赵校尉说不定在日后会给船三儿小鞋穿! 于是,船三儿的人缘就更差了。 然而,这样不讨喜的船三儿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一枚非常好用的棋子。赵成义其实一直都没有放松对船三儿的监视,因此他已经知道一些人开始找上船三儿了。赵成义乐得放长线钓大鱼,只派人盯着,并没有立刻就把那几个人抓起来。和绝大部分低级的武官不一样,赵成义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没过多久,去校场绕了一圈的祁明诚终于黑着脸走进了赵成义的屋子。 祁明诚一句话没说,先盯着赵成义看了好半天。 赵成义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明、明诚,你怎么了?”为何义弟这样子特别像是来他这里捉/奸的啊?!只是,先不说他这里绝对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义弟这样子也太不对劲了! 祁明诚很快就确定了“夫人好”这种事情不是赵成义做出来的了。于是,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说:“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发现你手底下人才挺多的,真的!”面对一群大兵的起哄,祁明诚其实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一点尴尬,而且他一开始还觉得是赵成义故意安排了这些人来捉弄自己的。 确定是大兵们自发的行动了后,祁明诚此刻又忽然有一点点感动了。他果然是被他们玩坏了吧。 赵成义松了一口气,说:“他们确实都很好。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祁明诚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现在待的地方是赵成义办公的地方,门窗都开着,门外有亲卫守着。所以,当他们小声地说点什么时,是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听去的。祁明诚也不再犹豫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的,我昨天跟着阿顺去了趟西营。他隔壁的院子里刚刚死了一个人,那人叫钱安。” “嗯。”赵成义应了一声,等着祁明诚继续往下说。 “钱安有问题。他是奸细。”祁明诚说完这句,就把嘴闭上了。他要给赵成义一点反应的时间。 赵成义直直地看着祁明诚。祁明诚郑重地点了下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赵成义不知道钱安是谁。此人不是他手底下的兵,估计也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因此他不认识他也是正常的。但一个奸细往往能引出一串的上下线,所以,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奸细,只要确定了他的奸细身份,就都不能轻易放过。而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赵成义直接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虽然我拿不出特别确凿的证据,但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绝对是个奸细。”祁明诚说。 赵成义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 祁明诚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编造的证据先拿点出来,比如说见过钱安和某些人暗中接触什么的,好增加些说服力。然而,他又担心自己多说多错。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安静地等赵成义做出判断。 赵成义想到了屡屡被人试探的船三儿,想到了己方埋入异族的线全部被砍了,想到了突然结盟且动作越来越大的的异族……他猛然站了起来,对祁明诚说:“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要离开一下。” “好。”祁明诚爽快地应了。 赵成义快步离开了屋子。虽然他没有对祁明诚多说什么,但祁明诚知道他就是信了,而且还很重视这个问题。这就足够了。至于赵成义对此事又有什么安排,他不主动说,祁明诚就绝对不会多问。 赵成义是找欧阳千总去了。因要养伤,欧阳千总已经闲得长毛了,正好给他找点事情做。而且,欧阳千总在盂铜城中经营了几十年,他的官位虽然一直被上面压着没有晋升,但他对于盂铜城的掌握力度却是很足的。有些事情,赵成义如果自己调查需要花上很久,但到了欧阳千总手里却变容易了。 赵成义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祁明诚一直等到了黄昏,赵成义才匆匆回来。 “饿了吧?你就在我这里吃着,吃完了,我让他们送你回去。”赵成义说。见祁明诚没有反对,赵成义对着守在门口的那位亲兵吩咐了几句。很快,晚饭就摆了上来,只有两道菜和一大盆馒头。 赵成义一口气吃下去两个馒头,才对祁明诚说:“你前面说的那个……他之前参加了一次突击任务,突击任务有时就是送死任务,多少命都不够填的。当时死了一些人,我们只觉得是正常的,也没有往奸细这一方面想……我们现在盯上了钱安的一个同乡。啊,到底是不是同乡,最后都不好说。” “只要你们有了警惕心,不管他们算计了一些什么,都是不可能成功的。”祁明诚说。 赵成义点了下头,又拿起一个馒头,从中间掰成了两段,一段分了三口就吃完了。 “你别光顾着吃馒头,吃菜啊!”祁明诚把菜让赵成义的方向推了推。 “你先吃,等你吃饱了,剩下我都包圆了。”赵成义又把菜推了回来。一共才两道菜,他三两口就吃完了,如果他光顾着自己吃,那肯定连汤汁都不会给义弟剩下。所以,还是让义弟先吃比较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得亲卫一声通报。赵成义抬头看去,认出来人是欧阳千总的属下。 此人交给赵成义一封信。 信上的墨迹都还没有干透。祁明诚稍微扫了一眼,只觉得欧阳千总那一手字写得真是丑啊。 至于信内的具体内容,祁明诚并没有看到。他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只低着头努力地干吞馒头,也没敢吃太多的菜。他实在不忍心让赵成义继续干吞馒头了,于是就打算把尽可能多的菜留给赵成义。 早知道军营中的伙食是卡着量给的,他就回家吃饭了。祁明诚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赵成义在看信。祁明诚忍不住算起了沈灵那边的信大约还要过多久才传过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种地”了。没看见就连赵成义这个校尉的份例都只有这么一点了吗?西北军估计真是太穷了。 赵成义面无表情地看完了信,就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想了想,他又起身走到烛台前,把信纸烧掉了。赵校尉的内心很是激动,他觉得祁明诚真是他的福星,如果不是义弟发现了钱安身上的问题…… 赵成义琢磨着,他手头的计划都需要推翻重来了。 不,也许用不着全部推翻,只做些微小的改动,说不定也能达到惊人的效果。 “明诚,我不能陪你了,你慢慢吃。这几天都有些忙,你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赵成义说着又拿了两个馒头在手里,一边吃着就一边朝外头走去。走到门边,他顺便把守在那里的卷毛也领走了。 祁明诚看着还没有动几口的菜,估摸着赵成义应该是不吃了,而他也根本吃不下这么多,毕竟他刚刚已经很努力地塞了一肚子的馒头。于是,他对着守在门边的亲卫说:“你还没吃吧?一起吃。” 不提亲卫对祁明诚这位平易近人的校尉“夫人”多有好感,赵成义领着卷毛匆匆走路时忽然想起了祁明诚不久前对卷毛他们的夸奖,就饶有兴致地问:“你们今天做什么了?明诚竟夸你们有才。” 卷毛心中得意,立刻把自己的安排说了。 赵成义:“……” “头儿,我们喊得可整齐了!”卷毛说。 赵成义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以后还是别叫夫人了,明诚要是发起火来,你们都是受不住的。” 卷毛有些为难地说:“果然是祁老板做了头儿的主,而不是头儿做了祁老板的主吗?我这儿是没什么关系的,跟着阿顺叫您内掌柜也是一样。就怕别的兄弟们接受不了,内掌柜真是喊不出口啊。” 赵成义:“……” 这么欠揍的手下,谁要谁拿走,倒贴铜板! 第八十五章 钱安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果没有祁明诚,那么随着他的死亡,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就都会被时间彻底掩埋。事实上,当欧阳千总想要去调查钱安的时候,若不是出于对赵成义的信任,他在已经判定了钱安有罪的基础上做出了一系列的推导,那么他也不可能迅速地发现其中某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欧阳千总给赵成义送来的那封信上只列了一些名字。若是其他人看到这样的信,他们不一定能明白欧阳千总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但赵成义最近一直关注着船三儿那边的动静,当他看到上面有几个人的名字和他自己心里那几个人的名字是重合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钱安身上果然是存在问题的。 赵成义带着卷毛朝地牢走去。地牢的深处关着一些“死”人。 “死”人的意思是,在别人眼中,这些人全都是已经死了的;然而事实上他们还活着,即使他们活得很痛苦,但他们确实还活着。一直以来,其实赵成义都特别不喜欢走进地牢。他可以在战场上面不改色地砍下敌人的头颅,然而他永远都没法坦然而熟练地运用烙铁、鞭子去慢慢地折磨这些俘虏。 这种难受并非是出于赵成义的同情心,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去同情自己的敌人。 赵成义只是觉得不习惯而已。 不过,他总要习惯的。 很多事情都不是出于喜欢而去做,而是不得不去做。他总要习惯的。 只有撬开了这些人的口,己方在战场上才能获得更多的赢面,对敌人的残忍就是对己方的仁慈。 在牢房门口对了口令,赵成义又拿出了能代表自己身份的印章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他和卷毛才被守门人放进了牢中。牢中常年不见阳光,又潮又暗。卷毛点了个火把,跟着赵成义慢慢往下走。 赵成义在思考。保持思考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他能从一个小兵爬到了校尉,能从必死无疑的困境中走出来,靠得不是别的,而是他的脑子。赵成义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都放在脑海中不断地推演。 忽然,赵成义的脚步停住了。欧阳千总送来的名字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仿佛抓到了什么。 卷毛跟着停了下来。跟着赵成义的时间长了,卷毛和赵成义之间也算有了默契。在这种时刻,卷毛就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的。他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两边的牢室大都空着,那些半死不活的人全部关在了牢房的深处。卷毛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赵成义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脚步重新动了起来,继续带着卷毛往深处走去。 …… 一个时辰后,赵成义从牢房中走了出来。他的靴子上染着血迹。事实上赵成义并没有动用过多的刑罚,然而地牢深处的血迹是永远都擦不干的。他在那里站了一个时辰,靴子和一角都染了点血迹。 赵成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先问起了祁明诚,知道祁明诚已经回家去了,才放心地进了房间。 如果可以,赵成义一点都不想让祁明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即使流血的人不是他。他不想把自己一些压抑的负面心情带给祁明诚。所以,祁明诚已经回家了,这对此时的赵成义来说是一件好事。 卷毛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跳脱。刑讯是特别考验体力的一件事,即使他们这次没有动真刀子。 赵成义想了想,说:“你去休息吧。船三儿那里一切照旧。” “照旧”的意思是,之前是怎么对待船三儿的,现在依然要怎么对待他,不因为他们这次的发现而有所改变。卷毛忍不住在心里好好地同情了船三儿一把,这次最辛苦的人就是他了,整日都担惊受怕的。所以,待日后胜利归来,不如他们所有人凑点钱请船三儿去盂铜城最好的那家酒楼中喝酒吧! 没错,其实赵成义从始至终都信任着船三儿,他只是拿船三儿当饵在钓鱼而已。 船三儿这个人,十分胆小怕事,而且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原则,仿佛有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一样。然而,他心里还是有点自己的坚持的。当初在梨东镇时,他以为赵成义要弄死他,但他却没有独自溜走,而是把家里的钱全部留给了妻子,让妻子带着儿子好好过日子,然后他独自找上了赵成义。 也就是说,他再怕死,但他还努力护住了自己的妻儿。对于妻儿来说,他就是一个平凡的英雄。 从梨东镇到西北的一路上,卷毛几个并没有过多地排斥船三儿。后来他们在南坡城中遭遇了一些事情时,一行人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了,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亲密,但至少不会互相敌对。哪怕船三儿一路上见了一些世面,慢慢知道了“校尉”这个官职其实一点都不大,但他却没有反叛之心。 到了盂铜城的第一天,赵成义就去见了欧阳千总,知道了一些事情。于是,赵成义灵机一动,就和船三儿商量说要合谋演一场戏。船三儿将这视为了赵成义对他的信任,因此他痛哭流涕地应下了。 所以,之后的冷待、流言等等都是赵成义这一方有意做出来的。 船三儿这个人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演技,然而他确实特别胆小怕事,听到战场上那些用鲜血染就的故事时,他能吓得屁滚尿流,这可不是出于演技,这就是出于他的本能。赵成义一面哭笑不得,一面又觉得船三儿这样的表现也不错。至少他有了一个明显的弱点后,某些人就觉得他是能被利用的了。 事情果然按照赵成义的计划发展着。船三儿那边很快钓出了几个人。 然而,螳螂捕蝉,往往就有黄雀在后。 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最终的答案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如果没有祁明诚的提醒,那么以为自己是黄雀的赵成义差一点就要成为一只螳螂了。他想用船三儿钓出一些人,某些人却也反过来用船三儿牵制住了赵成义的视线,把他们真正的安排隐藏起来了。 钱安确实是个小人物,但钱安之前参与的那个任务是个突击任务,顺着某些痕迹调查下去,自然就把钱安这条线上的人都拉了出来,再加上欧阳千总那里已有的一些线索,他们竟拼出了一份名单! 真正的奸细是赵成义已经安排好的突击队中的某一个人。 如果这个奸细没有被揪出来,那么突击队不说全军覆没,也一定会损失惨重。而突击队的失败,意味着西北军在之后的行动中都会陷入被动之中。因此,这个奸细能够被揪出来,这真是太好了! 马上要到来的这次突击任务是由赵成义带队的。如果祁明诚没有发现钱安身上的问题,也许赵成义不一定会有事,但是此时的赵成义绝对不敢去赌这一点的“不一定”。所以,在他看来,祁明诚这算是又救了他一命。不,祁明诚救下的人又何止是他呢,又何止是突击队中的人呢。如果这次的任务能够圆满完成,那么西北军这边的优势就会变得非常明显,这对于接下去的战况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要冷静,赵成义对自己说。 如今是敌人在明己方在暗,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保持冷静。 赵成义在屋子里踱着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他一定要好好地利用这次的机会,成为黄雀。 夜已经深了。赵成义满腹心事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各种方案在他的脑海中被不断地确立了,后又被不断地推翻。他不能出错,因为如果他犯了错,这个错误是要用人命来填的。过了好一会儿,赵成义才注意到他的桌上多了一张折叠放好的纸。他拿起纸一看,见这是祁明诚给他留的便条。 祁明诚在纸上写了几句话,让赵成义一定要两餐规律,且要记得早点休息,不能忙得太晚。 哦,祁明诚还顺便把姜柳儿介绍给了赵成义,因为他觉得姜柳儿是一个很有军事敏锐度的人,这样的人应该天生就属于战场。如果赵成义有空,那可以见见这个人,说不定能就此获得一个好帮手。 赵成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把纸重新折好,又对折了一次,然后把纸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如果姜柳儿真是一个可塑之才,那祁明诚的眼光就真是太好了啊。他不过是去西营中待了一天,就发现了一个奸细,又发现了一个人才。有着这样的眼力劲儿,祁明诚真该天天都来军营中转悠下。 赵成义忍不住如此想到。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骄傲。 第八十六章 赵成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在一般情况下,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祁明诚也不会去军营中找他。因为,这影响不太好。哪有家属天天往戒严区跑的?至于军营中伙食不好而要给赵成义送饭这种事,祁明诚更不会做了。首先伙食还没有差到那份上,其次和大兵们同甘共苦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总之,祁明诚不会做一些额外的事情去过多地干涉赵成义。 两个人在事业上确实应该互相扶持,但扶持并不同等于扶植。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祁明诚固然有些让人惊艳的想法,但怎么说呢,赵成义才是会做出最恰当的那个决定的人。他才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就好比说,当祁明诚把他原本时空中的各种经典的历史事件说给赵成义听时,他从来都只会客观地说,然后让赵成义自己去体悟其中的深意。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哪怕有时候赵成义的想法和祁明诚的想法不一定是一样的,但赵成义体悟出来的东西才是最适合赵成义在这个时代中遵循的生存法则。 所以,两个人在互相扶持的时候,他们又相对独立。 当赵成义忙着他的那些事情时,祁明诚就和阿顺一样天天到西营报到。他很喜欢听养伤的小兵们讲他们自己的故事,讲战友的故事,讲从老兵那里听来的故事。祁明诚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些故事落在了纸上。在最开始做这件事情时,祁明诚是想着要给《祁迹》的第二卷找素材的,不过随着他记在纸上的故事越来越多,祁明诚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要把这些记下来的故事编成册子寄给沈灵。 沈灵一定知道如何让这些故事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军营中不起眼的小人物,然而这个国家的西北防线却是由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们用血肉来铸就的。在很多人的认知中,这些人仅仅是军名册上的一个符号而已。但是,他们同样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是兄弟……他们也有亲人,当他们受伤的时候,也会有人为他们痛彻心扉。 祁明诚把他们的故事写了下来,也把他们的感情写了下来。但凡有些感恩之心的人,无论他们拥有着怎么样的社会地位,当他们读到这样的故事时,他们都会被感动的。而感动这种情绪是可以被利用的。荣亲王若要成事,他不光要手握兵权,他不光要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他还要得到民心。 要民心,就要操控舆论。 民众先是被感动了,当他们得知当今圣上对西北军做的一切后,感动过后的他们就会愤怒了。哪怕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但等到荣亲王站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就是祁明诚的目的。他自己或许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做到这一切,但他知道沈灵一定可以。 操控舆论这种事情,听上去似乎有些卑鄙呢。然而,政治这种东西吧,原本就不可能始终保持着纯白色,各种灰色的手段都是必不可少的。再说,让老百姓们知道了真相,这也不能算是愚民了吧? 毕竟,祁明诚笔下这些平凡的英雄们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当今圣上的短视无能也是真实的。 因为这些原因,祁明诚就用更加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手头的事情了。西营的伤兵们都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因为祁明诚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在他的身上,目不识丁的大兵们看不到那种属于读书人的高高在上,因伤致残的大兵们看不到自以为是的怜悯,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察觉到自己是被尊重着的。 祁明诚觉得自己无意间充当了一回心理治疗师。说句显得有几分自夸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存在真的给这些伤兵们带来了不少的快乐。可惜的是,祁明诚不会一直在西北待下去。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这一日,祁明诚觉得自己和大兵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就用一种仿佛在开玩笑的语气问:“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呢?我是做生意的,你们已经知道了吧?那么,以后要不要来我的手底下干活?” 伤兵们面面相觑。四肢健全的还能继续上战场去,不健全的即使养好伤了也该退伍了。他们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落在那里。回老家种地?可是他们已经成了这样子,回家不是给家人增加负担吗? 不过,因祁明诚那话听着像是玩笑话,于是有人笑着说:“好啊,那我们以后就跟着祁老板穿金戴银发大财了啊!”如果祁明诚问得很认真,他们自然就不会这么说话了。他们其实已经没了自信。 “穿金戴银可不敢保证。你们瞧瞧我,我自己都穿着棉料子,用不起锦缎啊!”祁明诚说。 于是,大家又一起笑了起来。 祁明诚见铺垫得差不多了,才郑重其事地说:“我啊,其实还真没有在开玩笑。大家相处好几天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想来都清楚了吧?那以后要不要跟着我干?我肯定不会坑了大家的!” “可、可是,我、我们还能做什么?我已经废了啊!” 祁明诚摇摇头,指着两个紧挨着坐在一起的伤兵们,问:“你们关系很好,是不是?” 见那两个人点了点头,祁明诚继续说:“你没了一只脚,你废了两只手,你们就觉得自己以后什么都做不了了?不是的,如果你们选择了合作,等你们培养出默契了,就可以操作同一台织布机。” 此时民间已经有织布机了,身体健全的人,一个人就可以操控一台织布机。当两个人操作时,一个负责用脚踩踏板,一个负责用手抛梭子,这二人间必须很有默契,其实比一个人操作时难度更大。 但是,这种难度是可以被克服的。 祁明诚又指着一人,说:“你两条腿都没有了,但双手还在。缝衣服行吧?纳鞋底行吧?还是说你们都嫌弃这是女人干的活,所以你们觉得做了这些就掉身价了?”他这后半句话其实又是在打趣。 “可是,祁老板你能穿多少衣服,能穿几双鞋子?像你这样的人,就是真缺衣服穿了,雇个手艺好点的绣娘也费不了几个银子,何必养着我们几个废人?”那双腿都没有了的伤兵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误会了,我没打算要往你们身上倒贴银子。我是生意人,怎么可能只雇你们给自己做衣服。你要是学会做衣服了,那就只管多做些衣服,等我把衣服卖出去了,不就赚到银子了?”祁明诚说。 “真、真能赚到钱啊?” “那是当然的了!这样吧,我最多在盂铜城留到今年秋天,你们到时候要是愿意跟我走呢,就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都抓紧时间好好练练手艺。这样等我找到了地方落脚,你们就能立刻上工了。” 祁明诚的提议给西营中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如果能够成为一个自力更生的人,谁又愿意去当废人呢?所以,哪怕伤兵们对于祁明诚描述的前景始终存着一些不信任——他们只是担心祁老板会赔钱而已,倒不是不信任祁明诚这个人——可大家还是努力地学起了各样的技能。祁明诚自掏腰包,往西营中送了两台织布机,还有一些棉麻布料等。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欧阳千总的耳朵。他特意抽空往西营中跑了一趟。 在欧阳千总的印象中,这片住着重伤患的地方常年是死气沉沉的。他每每走到这里,心情就会变得非常沉重。然而现在这里却大变样了,伤兵们口中发出的再也不是呻/吟声,而是愉悦的笑声;他们的脸上再也见不到麻木而痛苦的神情了,眼中都有对未来的憧憬。曾经的死气都变成了现在的朝气。 欧阳千总为着这样的变化而震惊! 而这一切都是祁明诚带来的! 之前是他提出的那些注意事项,让伤兵们更多地活了下来;现在又是他提出的各种方法,让伤兵们对于未来不再迷茫了。欧阳千总心情复杂。对于一位爱兵如子的将领来说,他真的很感激祁明诚。 这么说吧,如果现在让欧阳千总跪下对着祁明诚磕一万个头,这位硬汉都愿意!见惯了鲜血和生死,欧阳千总即使再痛心,他都不会再掉眼泪了。因为,面对死亡时,眼泪是最无用的。然而,此刻看到了伤兵们的笑脸,他却忍不住偷偷抹了下眼角。欧阳千总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了。 真的,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赵成义在前方努力地让更多的士兵们活了下来,而祁明诚在后方努力地让这些士兵们活得更好。 第八十七章 祁明诚是在为去南婪做准备。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只说自己需要招些人手。军营中人多口杂,万一流出去什么消息,坏了沈灵和荣亲王的事就不好了。于是,祁明诚一直对此保密。 因此,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祁明诚就算需要人手,也不会需要特别多的人手。 于是,在祁明诚不知道的情况下,轻伤者纷纷在给重伤者让路。 既然在祁明诚手底下一定会有饭吃,很多人就主动地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更需要的人。比如说那位两条腿都已经没有了的伤兵,别人有个一条腿还能挣扎着下地种田,他没了两条腿,如果不是祁明诚给了指明了一条前路,他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大家都尽可能把机会让给了他们。 能去祁明诚手底下做事,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机会是非常难得的。 同样是做衣服,哪怕伤兵们都学会了做衣服的技能,但是到了祁明诚手底下,这衣服能够被卖出去,能够被换成银子,于是他们就有了饭吃。换作了他们自己,他们没有人脉,没有路子,甚至走不出自己住的那一小片地方,于是这个衣服能卖给谁去?谁家里没有一两个会自己做衣服穿的婆娘呢? 再比如说织布,这道理也是一样的。没有祁明诚去开拓市场,他们日夜织的布只能砸自己手里。 此时的社会的现状就是如此,在很多地方,除了盐、铁这种东西,一般的生活品根本卖不出去。并不是人人都是祁明诚,大兵们不觉得自己像祁明诚那样,真的可以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换成银子。 但话又说回来了,祁明诚一个人能开拓多少的市场呢?大家都觉得他了不起也就能招上二三十个人,不可能再多了,否则东西太多卖不出去,还不是让祁明诚自己贴钱吗?就算祁明诚愿意贴钱,但他能贴几年呢?最后难道要连累得大家都没有饭吃?所以,保证让祁明诚赚到钱,这一点非常重要。 因此,很多人就主动把机会让给了更需要的人。 至于他们自己,还要继续琢磨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过,即使是这样,大家的心情依然很好。因为,祁明诚至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当祁明诚知道这些事情时,他很想对着大家说一句:“你们都来啊!我这边能把所有的伤兵都收了!”只是现在的他却不能说这样的话,毕竟他此时的“人设”只是一个略有资本的小商人,这话要是说出来,叫人察觉到了他背后的靠山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他们所有人都会陷入麻烦之中了。 祁明诚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在西营开设一个“退伍就业培训班”。不管未来会如何,现在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他不光教大家织布、裁衣、制鞋(伤重一些的一般都会选择这个方向进行培训),也教大家如何改造工具,使得他们能以残疾之身去种地(伤轻一些的则都选择了这个方向)。 前者在日后可以负责军需中的被服这一块的生产制造,后者则可以直接负责粮食的产出。 除此以外,祁明诚还打算教大家认识些简单的字。包春生几个都被他拉到西营中当老师了,尽管包春生他们都是现学现卖,但他们教得很认真。祁明诚还会把大家凑到一起,定期组织些文娱活动。 不知不觉,西营这片养伤的地方由一个“仅供西营伤兵”养伤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供盂铜城所有伤兵”养伤的地方。这里的屋子一再扩建,因为有当地老百姓的帮忙,因此基础设施都建得很快。 祁明诚觉得这样的发展很好,但这样的发展还不够。于是,他主动找上了欧阳千总。 欧阳千总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祁明诚对他也是不吝啬灵气的。只是,如今的局势越发不好,他必须要在盂铜城中坐镇,冲锋陷阵之事都交给了他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去做。哪怕他的长/枪迫不及待地想要饮上敌人的鲜血,他也必须安安分分地在城中守着。所以,祁明诚轻易就找到了他。 尽管欧阳千总曾经对祁明诚说过,如果在盂铜城中有搞不定的事情可以来找他,那他那时只想到了祁明诚私人遇到麻烦的情况,根本没想到祁明诚会为了伤兵的事来找他。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祁明诚来求他啊,分明是他要求着祁明诚才对!于是,欧阳千总态度十分热情地把祁明诚引到了上座。 祁明诚却主动坐在了欧阳千总的下首。他是这么说的:“我义兄向来敬重千总为人,我自然也是一样的。”开玩笑,赵成义还在欧阳千总的手底下当差,他是吃饱了撑的要去坐欧阳千总的上位啊! 欧阳千总直接把这句话理解成了祁明诚对赵成义的“夫唱夫随”,立时说:“你们都很好!”赵成义马上就要带着一支小队突击去了,他们会在夜色深时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事情目前少有人知。 至少,祁明诚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欧阳千总对着祁明诚欣赏归欣赏,感激归感激,但军营中的决策却不会对着他透露分毫。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在西北十城的其他九城中都设一个类似于西营的地方,供伤兵们养伤的同时,也让他们学习一些新的技能,您觉得如何?”祁明诚对着欧阳千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西北十城是景朝中常年都要直面战火的地方。这里的士兵伤亡情况是最严重的。 祁明诚是这么想的,如果每一座城中都有了一个对伤兵进行固定救治、培训的地方,那么他每日拥有的灵气就可以直接往这些地方分配了,这样一来,伤员的存活率会大大增加。与此同时,伤兵接受了培训后,想要退伍回家谋生的,他不会拦着,想要来他这里做活的,他也敞开了大门表示欢迎。 这样一来,西北军内部很快就会产生一个良性的循环。 欧阳千总已经见过了西营中的新气象,因此对着祁明诚的提议非常动心。屁股决定了脑袋,位置决定了想法。即使欧阳千总和那些大兵们一样,同样觉得祁明诚雇不了这么多伤兵,但是让伤兵接受接技能培训,这个事情本身是有益处的。再说,在其他九城中建个像西营这样的地方,这并没有什么难度。如今的西营算得上是祁明诚单独搞起来的,如果有了官方的介入,整件事情会变得更加顺利。 欧阳千总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事情要是交给了刘秀明,他那边好好操控下,说不定还能有别的妙处。刘秀明就是段吉的好友,而段吉就是赵成义当初在异族中认识的同伴。赵成义带回了他的骨灰。 如果说各个太监监军就是当今身上安插/进西北军的低级眼线,那么刘秀明则是荣亲王这一方在很多年前就安插/进当今圣上那一派中的高级眼线。刘秀明如今被很多不明真相的西北军恨得牙痒痒的。 欧阳千总是知道真相的,但哪怕他的手下大骂刘秀明,他都不能为好友解释什么。每次一想着刘秀明,欧阳千总就忍不住想到了段吉,他想说的话太多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看到如今的祁明诚和赵成义,欧阳千总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段吉和刘秀明一样。那些前人们已经失去的幸福,希望能由这些优秀的后辈们得到吧。如此,欧阳千总心里也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样。 欧阳千总心中这出现于一刹那间又很快被他强压下去的多愁善感并没有被祁明诚察觉到。 祁明诚还在等着欧阳千总的回复。 欧阳千总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就拍着胸脯表示说:“好!我会马上着手去办的!” 祁明诚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知道如今西北军的日子有些艰难,而欧阳千总又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就主动说:“至于……这里面需要花的费用,既然这个事情是我提出的,就由我来出吧。”建造屋舍,购买织布机,请老师傅讲课,改造工具等等,这些都是需要花银子的。 欧阳千总连连摇头:“不用!钱不是问题。”既然他都决定把这个事情交给刘秀明了,这只狐狸肯定能从朝廷那里抠出一些钱来。因为刘秀明近十几年对外塑造的形象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吸血虫。 如今的人只知道一个声名狼藉、阴险狡诈的朝廷走狗刘秀明,又有谁还记得二十几年前那个钟流毓秀的少年,又有谁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温良如玉的青年?为了西北这片土地,他们牺牲得太多了。 所以,欧阳千总看着祁明诚的眼光仿佛慈爱得能够滴出水来,他在祁明诚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传承,也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然而,祁明诚的运气一定要比他们好啊,他的努力一定不会被辜负。 “要好好干啊!”欧阳千总用力地拍了拍祁明诚的肩膀。 这是最朴实不过的五个字,祁明诚却有一种感觉,这些字其实一个个重如千钧。 第八十八章 欧阳千总太热情了,祁明诚都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欧阳千总还有事要忙,并没有把祁明诚留下来吃饭。见时间差不多了,祁明诚就起身告辞了。他真是没想到,欧阳千总竟然会是这样的欧阳千总! 上次赵成义请客时,欧阳千总在祁明诚面前算是克制了。如今彻底把祁明诚当成了自己人,欧阳千总终于释放了本性。如果说一个女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那一个欧阳千总至少能顶两千只鸭子啊! 怪不得赵成义明明如此尊敬欧阳千总,但每个月依然有那么几天,会想要和欧阳千总干架。 祁明诚踩着饭点回到了家中。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如果其他九城中的伤兵就业培训班能够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建立起来的话,那么等到他要出发去南婪的时候,最少能从西北带走两百名伤兵。 这两百人可以用回老家的名义分批离开西北,一旦化整为零,他们赶往南婪的队伍就不起眼了。 只是,区区两百人对于祁明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他要拿下整个西北军的军需,那么他就需要有更多的人来种地,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制造衣服、鞋子和棉被。当然,祁明诚不是盼着伤兵越多越好,按照他的心意,他宁可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一位伤兵了。他希望兵将们的日子能越过越好。 但两百人真的不够啊! 到哪里去找齐余下的人手呢?既要他们能够吃苦耐劳,还要他们忠心耿耿? “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每年肯定都有一些伤兵挣扎着活了下来,只是他们中大部分已选择回老家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日子如何。如果顺遂也就算了,如果过得不好,那么我可以把这些伤兵们都招回来。”祁明诚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肯定都被记录在案了,多花点时间,应该是能找到的。” 只是,凭着这个时代的通信技术,说不定他们一直忙到后年都没有把这些人找齐。 祁明诚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这边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军需之事非常重大,尤其是在前期的发展过程中,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若是到了南婪后雇佣当地人,那么他还要在人员管理上多费心思。 祁明诚决定到时候就施行军事化管理,把雇工们分成几支小队,每支队伍中都确保能有一两位伤兵,其余的人则由当地人补齐。伤兵们的忠心是能够保证的,他们在小队中能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祁明诚在心里把各项计划的注意事项都一点点补齐了。 南婪那边四季如春夏,一年四季都能种植农作物。祁明诚计划在夏末时带着人从盂铜城出发。就算他抓紧时间赶路,在路上也要花上半年左右的时间。那等他们到了当地后,就必须动作迅速地把农作物种上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保在一年以后,就产出了一部分粮食来缓了西北军的燃眉之急。 哦,这里面还要再加上他们开荒买地需要的时间。 祁明诚下意识把眉头皱了起来。或者,他应该把包春生几个留在这里,然后他先独自赶往南婪,等到他在那边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包春生几个也就带着伤兵们赶到了,那他们就能直接开工。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给沈灵去一封信。 沈灵现在已经派人去南婪调查情况了,如果那个奉命调查的人觉得南婪那边的情况不错,就可以直接留在那里展开工作了。而且,开荒、买地、打点当地人都是需要银子的,祁明诚手头并不宽裕。 因为背负着伤兵们的希望,祁明诚越发重视这件事了,就迫切地想要知道此事的进度。理智在告诉他,他能想到的地方,沈灵未必不能想到;然而在感情上,祁明诚还是觉得等待的日子有些难熬。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祁明诚就算此时有心要给沈灵写信追问进度,他都不知道信该往哪里寄啊! 吃饭的时候,因为心里积压着这些事情,祁明诚甚至有些食不下咽。 王石头和包春生、王根交换了一个眼色,故作迟疑地问:“老板,赵校尉都已经连着十一天没有回家来了,算上今天就是十二天。那我们是不是要往军营里送点东西,比如说换洗的衣服什么的?” 祁明诚愣了一下:“都有这么久没回来过了吗?” “是啊!”王石头说。 祁明诚低着头算了下时间,发现确实有十几天没有见到赵成义了。他这些日子也非常忙,所以都有些顾不上赵成义,没想到一转眼都十多天过去了。想着包春生刚刚问过的那个问题,祁明诚摇了摇头,说:“他的衣服自然会有小兵帮他洗,家里不用给他送衣服去。只要他没说,咱们就别多事。” 王石头有些着急。送衣服是个借口啊!赵校尉和祁老板都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面了,祁明诚这两天总是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王石头就想找个理由把祁明诚送到赵成义面前去。指不定见到了赵校尉以后,老板的心情就能好一些了呢?再说,等到了赵成义,祁明诚心里有什么苦恼就可以对他说了! 两个人有商有量,很多困难就能够一起解决了! 结果,谁知道祁明诚竟然这样不开窍,借口送到了他的手里,他竟然还能推了!王石头给了包春生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包春生年龄偏长,想了想,就直接开口说:“老板,你不去找找赵校尉?” “找他干嘛?家里又没事,别打扰他工作。”祁明诚不假思索地说。 “可是,赵校尉都已经十一天没有回来了啊。上次回来时,他也没有在家里住。加起来一共得有二十几天没有在家里住过了。”王石头又说,“老板你去给他送下衣服,他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 祁明诚还是摇了摇头:“你们不了解他,他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 “这怎么能是婆婆妈妈呢?”王根也忍不住说话了。小两口互相关心下,怎么能叫婆婆妈妈呢? 祁明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家三位合同工。以前未曾察觉到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被他注意到了,这三人早就在误会他和赵成义之间的关系了吧?这下好了,合同工们误会了,大兵们误会了,欧阳千总他们误会了,结果赵成义只敢偷偷摸摸地来了那么一下,在他面前却还理直气壮地当一个“义兄”。 这么怂! 但是,为何他又觉得赵成义怂得竟有几分可爱呢? 祁明诚心中一乐。看样子,等到赵校尉下次回家时,他必须要好好地“招待”他了。作为一个拥有不少恶趣味的人,祁明诚必须要承认,每次把自家校尉逗得敢怒不敢言时,他心里都会觉得很爽。 “总之,只要家里没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就不会去军营中找他。”祁明诚说,“我大约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了。但他既然没有回来,那就说明他真的很忙。作为家属,我必须要理解他。” 包春生几个主要是看祁明诚这几天都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才会有这个提议。不过,此刻听见祁明诚这么说了,他们也就不再瞎出主意了。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黏糊,有人独立。 祁明诚的心情却真的因为这件小事而转好了。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 哦,所以这狗牙就疑似定情信物了吗? 真是别致的定情信物啊! 大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祁明诚就摸着黑把狗牙从荷包中倒了出来,然后一枚一枚地数着。六颗狗牙长得差不多,祁明诚观察得久了,还是能察觉到它们的细微不同。他把狗牙翻来覆去地摸了好几遍后,终于睡着了。然后,第二天醒来时,他不得不满床铺地找狗牙,为何会有一颗掉缝里面去了啊! “老板,不好了不好了啊!”王石头从外面冲了进来。 祁明诚正撅着屁股,想要用筷子把狗牙从床缝中夹出来。床直接和屋子砌在了一起,缝则是墙壁和床之间裂开的缝,因此祁明诚根本没法把床搬开。这狗牙太调皮,祁明诚都已经夹了一段时间了。 “呸呸,没有不好没有不好!过路神仙勿怪,小人掌嘴!过路神仙勿怪啊,小人掌嘴。”王石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刚刚那个说法太不吉利,又手忙脚乱地否认说,连连打了自己几个轻巴掌。 “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祁明诚笑着问,眼睛却还盯着床缝中的狗牙。 “全、全城戒严了,据说昨夜有人带队突击,所以今日要发动总攻了!”王石头急切地说。 祁明诚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第八十九章 祁明诚不确定带队突袭的人是不是赵成义,但他却觉得很有可能是赵成义。 在西营中的这些日子,祁明诚不是白待的,至少他现在对于盂铜城内的势力分布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在欧阳千总的心腹中扒拉扒拉,能拿得出手的很有几个,但是考虑到个人的作战状态,再考虑到他们手下兵的状态,此次突袭领队的人选不会超过三个。而这三人中,赵成义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祁明诚只觉得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多少都有些软弱。哪怕祁明诚很清楚军人的使命,但当他意识到赵成义进了突击队后,他依然忍不住要问“为什么是赵成义呢”。对啊,为什么是赵成义呢?为什么偏偏是他? 祁明诚心里很清楚,西北的兵就不可能不上前线,而且为了多数人的幸福,总有人要浴血奋战。祁明诚其实很都明白,这是赵成义的选择。有时候为了最终的胜利,一部分人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 然而,此时的祁明诚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理不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祁明诚甚至不敢去想突袭队的伤亡率。可是,他在西营中了解到的信息总是不断跳上他的心头。 “老、老板,你怎么了?”王石头小心翼翼地问。 祁明诚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非常吓人,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我只是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而已。咱们家一般都会多准备些食物,现在家里应该还有吃的吧?既然全城戒严了,你们就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了,都留在家里吧。哦,如果方便的话,消息还是要打探的,要随时跟进战况。” “老板您放心,这一次是咱们的人抄起家伙干到那帮龟孙子的老巢中去了!最好能把那些畜生都一网打尽!咱们这里是安全的。”王石头以为祁明诚吓住了,就赶紧说。战场不在盂铜城外,所以盂铜城的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他们生于盂铜,长于盂铜,对于这一切早已习惯了。 原本王石头还想对祁明诚说,据他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带队突袭的人很有可能是赵校尉。他不知道祁明诚自己早已经猜到了,见祁明诚此时的样子瞧着真是不好,王石头决定要把这个事情瞒下来。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祁明诚说。 王石头抓了抓脑袋:“那我就在门口守着,要是老板你有事要找人,喊下我的名字就行了。”说着,王石头走出了房间。他还把房门关上了,不过很细心地留了一条缝,这样能注意到屋内的动静。 祁明诚又叫住了王石头,说:“这样吧,你去把香找出来,咱们给兵将们祈福!要尽心点!” 在这一刻,祁明诚仿佛更加能明白当初赵成义毅然用阳寿换小鬼离开他身上的行为了。这并不是因为此时的人们太迷信了,而是在很多情况下,当人力有所不及时,人们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他们不得不这么做。若是可以,祁明诚也希望此时真有漫天神佛能听到他的祷告诉求。 祁明诚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往坏处想,就像是精神自虐一样。 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人,作为一个理智永远高于情感的人,此时的祁明诚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的理智仿佛已经被什么吞噬掉了。他想,突击任务的伤亡率那么高,而赵成义送他保平安用的狗牙恰好掉进了缝隙里,这是不是都在预示一点什么?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该手贱的! 祁明诚陷入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不,不能这么想!祁明诚又在心里告诉自己,赵成义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他一定有了详尽的作战计划,所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而且,他还会大胜归来!他必须要相信赵成义!再说,赵家的气运绵长,这掉进缝隙中的狗牙说不定是给赵成义挡了灾呢?有狗牙挡灾,那赵成义那里一定会诸事皆安! 过了好久,祁明诚失去的理智仿佛才慢慢回笼。 他是被历次突击任务的高伤亡率吓住了。 王石头已经把祈福时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祁明诚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他们一起祈福了之后,祁明诚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院子里。他坐在了靠近大门的地方,竖起耳朵能听到街上的动静。 因为全城戒严,就算现在是白天,街上也少有行人走动。 “这样的仗一般要打多久?你们知道吗?”祁明诚问。 “怎么也得有三五天吧?” “三五天不够!就算这次是快袭,三五天消息也传不回来。” “真希望这一次能把异族干个稀巴烂!” …… 包春生、王石头和王根三人一说上话就停不下来了。 此时气氛紧张,大家说点什么话,仿佛就能好过一点。 “咱们隔壁那家,是这里的老住户了。他女儿出生时,在院子里埋下了几坛好酒,原是打算等着女儿出嫁的那一日喝的。这回,他的准女婿也在今早出城要发动总攻的那些人中。我前面看见他时,他正满怀虔诚地把酒挖出来。这酒必定是喜酒,喜酒多好!我到时候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大家多希望,喜酒还是喜酒,而不是变成了祭拜亡灵用的祭酒。 “对对!隔壁家的喜酒肯定有我们的份,我们都得赶紧把喜钱准备起来啊!” 没有人愿意在此时说不吉利的话。祁明诚默默地听着,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个来自赵成义的吻,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心翼翼的吻,一个透着纯情又透着珍惜的吻。他下意识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当日留在唇上的感觉早就已经消失了。 昨日还觉得是赵成义太怂,今日却又觉得自己也不够干脆。祁明诚有些懊恼地将右手握成拳头,然后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还在怀疑什么?如果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不是赵成义,那么又会是谁呢? 如果让祁明诚为“爱情”下一个定义,他依然很难说清楚爱情是什么。 他只知道,除了赵成义,就没有别人了。 错过赵成义,他就错过了整个世界。 于是,祁明诚郑重地询问包春生三人,说:“成亲需要注意些什么?你们都和我仔细说说。”他刚刚穿越到这个时空中时,就已是个有家室的人了。如今,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选定了同一个人。 这或许就是命运。 如果你出事,那么一同带走的将会是我的半条命。所以,你要平安无事。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即使前方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但留守之人的日子仍要继续过下去。只第一天祁明诚有些失态以外,他好像很快就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了,一日两顿饭也没见他少吃什么。 然而,祁明诚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掉进床缝中的狗牙已经被祁明诚想尽一切办法弄出来了。他把六颗狗牙装进荷包里,然后把荷包放在了心口,想了想又把荷包压在了枕头下,想了想又重新把荷包拿出来放在了心口,想了想又再次把荷包压在了枕头下……他仿佛找不到一个地方把它们稳妥安放。 三日过去,祁明诚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五日过去,祁明诚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七日过去,城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确定领队突袭的人就是赵成义了。包春生几个人特别担心祁明诚,生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消息。然而,祁明诚瞧着却比任何人都要淡定。他已经熬过了最初那段惊慌的日子。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会很多。”祁明诚认真地说,“我不能阻止他上战场。”他能做的是尽快帮助沈灵把势力发展起来。当镇国公还在世时,那时的西北军有多强悍?那时的异族哪有如此嚣张? 只有国家强大了,兵力充足了,景朝才有资格制定战争的规则。要战便战,从无惧怕。 而现在,在日渐强大的异族面前,景朝根本就没有这个底气。 祁明诚很努力地让自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未来的事业上,他日以继夜地把自己心中的计划一个个写在纸上进行完善,除去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他几乎都趴在桌子上涂涂改改。他想要做得更好一点。 漫天神佛,无悲无喜,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岂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如果神佛不可信,那么我能信的只有自己;如果神佛不听你的诉求,那么你能依靠的人还有我。 所以,我必须要竭尽全力地做得更好一点。 第九十章 放下笔时,有那么一瞬间,祁明诚竟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他的书房也就是他的卧室,从窗户里望出去,能看到两只雀儿正在院子里啄食。那是两只很普通的小雀鸟,但它们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 家里剩下的粮食不多,王根今天出去买米了。因为全城戒严,米涨价了。不过,王根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不算短,都知道他家有个军爷,米店的掌柜非要按照原价卖给他,称杆的一头还翘得很高。 王根把米扛回来时,袋子上拉了一道小口子,洒了一些米在院子里。尽管王根很努力把掉落的米都捡起来了,但总有那么一两粒是遗漏的。两只小雀就从石板的缝隙中,一点点把米找出来啄食了。 阳光很好的日子,风又轻柔,雀儿不识愁滋味。 祁明诚看着这一幕,不小心就看得愣住了。此时此刻,若是赵成义也在这里,即使他们两人时间一句话都不说,只偶尔相视微笑,那么这一幕都可以被称之为是岁月静好了吧?祁明诚原以为“岁月静好”四个字太过矫情了,毕竟这个四字词语都仿佛已经被文青们用烂了,此时却觉得这个词很美。 然而,美好的东西总是难得的。 祁明诚忽然就有些心烦意燥。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腰间,等伸出手时摸了个空,才猛然想起来,装着狗牙的荷包如今已经被他放在了自己的怀里。又等到他摸到荷包,心才开始重新安定下来。 祁明诚从两只正在嬉闹的雀鸟身上收回了视线,重新拿起了炭笔。 对于前世用惯了钢笔、签字笔的祁明诚来说,他平时写字时还是更喜欢用自制的炭笔,只有在需要正式书写的场合,才会把炭笔换成毛笔。祁明诚觉得炭笔用起来方便,只是容易把手弄脏兮兮的。 “老板!老板!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包春生毫无形象地大叫着跑进了院子。 院子中的沉寂被这一声声的叫喊给打破了。雀儿受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两只一起飞走了。包春生根本就没注意到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两只鸟又少了两只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校尉要回来了。 祁明诚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包春生说的是真的! 祁明诚立刻放下了炭笔,把桌子上各种写满了字的纸胡乱收起来,全部塞进了抽屉。为了防止泄密,祁明诚在纸上写计划时,一些关键的点都是用英语和汉语拼音来写的。不过,就算是这样,祁明诚还是用一把锁将抽屉锁上了。然后,他直接踩上了椅子,又踩上了桌子,通过窗户跳到了院子里。 这进出时走窗户的坏习惯必须是从赵成义那里学来的! “你留在这里看家!好好看家啊!”祁明诚一阵风似的从包春生身边卷了过去。 包春生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家老板的脚上还没有穿鞋啊。他赶紧冲进祁明诚的卧室,拿上了靴子又冲出来。就在这时,早已经跑出了院子的祁明诚又跑了回来,他忘记问兵将们从哪个门回来的了。 包春生把靴子递给祁明诚,说:“是西北那边的小门!”盂铜城一共有八个门。 祁明诚一边跳着脚,一边胡乱地把靴子往脚上套。 包春生叹着气说:“反了!” 祁明诚赶紧换了一只脚,穿好了靴子,就迅速跑了出去。 包春生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忍不住摇了一下头。只有在这种时候,包春生才觉得祁老板果然是和阿顺差不多年纪的。平时的祁老板总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看着比他包春生还要老成。 不过,包春生有些担心祁明诚。 包春生刚刚得知有部分兵将们回来的消息时,就立刻回家汇报了。因此,他还没来得及去西北小门那边了解情况。于是,他不知道归来的兵将们都是什么样子的。虽说包春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如果赵校尉出事了,多多少少有点什么了,就祁老板刚刚那样子,他能承受得住吗?然而,被分配了看家任务的包春生又不能轻易离开。祁明诚最近忙乎的那些东西,包春生不懂,但他知道那些很重要。 偏偏这时候,王根和王石头也不在家。好在包春生很快就听到了隔壁两个院子里有动静,就赶紧走到大门边。因为隔壁两家也要往西北小门去迎接兵将们归来,包春生就把自家老板托付给他们了。 祁明诚飞快地朝西北小门跑过去,他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跑得像这样快过。也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了,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是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一样。然而,祁明诚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在这一刻,什么冷静自持,什么稳重淡定,又统统被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西北小门处正在进行的并不是什么欢迎仪式。 城外的兵们没有擦得锃亮的铠甲,没有换了崭新红缨的长/枪,没有精神饱满的战马,也没有一脸的意气风发。城内的人没有准备好鲜花,没有准备好彩带,没有准备好美酒,也没有闲适的心情。 铠甲是脏的,上面沾着泥土草屑,也沾着鲜血碎肉;长/枪是钝的,原本大红色的红缨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还走得动路的大兵们扛着简易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他们的同伴。所有的人都很疲惫,但是他们并不软弱。祁明诚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赵成义在哪里呢?赵成义到底在哪里呢? 盂铜城中的百姓显然都已经做惯了招待的工作,他们自发组好了队伍,很有秩序地围了上去,他们从大兵们的手里接过了担架。很多人手里拿着加了盐的热水,见到脸色苍白的大兵就立刻递过去。 归来的这些是前期部队,更多的人还留在战场上。 祁明诚努力地找寻着赵成义的身影。明明回来的人有那么多,为何他还没有找到赵成义?祁明诚心中又忍不住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他有灵气。因为西营中伤兵们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这些天的灵气都是往草原深处送的。这一次是西北军主动出击,因此战场是在草原上。灵气能分辨敌我,只要是景朝的兵将,如果他们受伤了,就一定会得到来自于灵气的馈赠。 这份馈赠不会让他们的伤口在眨眼之间长好,但绝对能增加他们的存活几率。 不过,战场的范围那么大,灵气的总量相对而言就显得少了,也许会不够分。祁明诚不敢往深处想,他努力说服自己,赵成义就算是受伤了,也一定能活下来。于是他就往各个担架所在的位置挤过去。军医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早在一旁搭建了一个棚子,会立刻对伤兵们做一些紧急的救治处理。 祁明诚不敢打扰军医们的工作,但他心里又很急,只好一个一个担架看过去。 大家不是第一次见到像祁明诚这样的家属,因此都能表示理解。再加上祁明诚确实没有打扰大家的工作,于是人们就随他去了。然而,祁明诚始终没有找到赵成义,他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有人见祁明诚的脸色实在难看,担心他会出事,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水。 祁明诚摇了摇头。 忽然,祁明诚听到了赵成义的声音。赵成义在喊他的名字:“明、明诚?” 祁明诚不想哭的,他自念小学后就没有再哭过了。前世,哪怕他生了大病,救无可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都没有流过眼泪。在这一刻,祁明诚也不算是哭了,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赵成义好好地站在那里。忽略他一身的尘土鲜血,忽略他打结的头发和破损的铠甲,他还是一副好好的样子。祁明诚在自己脸上擦了又擦。他的手上原本都是炭笔的灰,此刻就又全部抹在了脸上。 “明诚!”赵成义对着祁明诚大叫了一声。 祁明诚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是软的,头是晕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耗尽最后的力气,三步化作了两步,用一种非常凶狠的姿态冲到了赵成义的面前。 赵成义觉得自己要挨揍了,瞧祁明诚这架势,肯定是要揍他了! 不过,赵成义是绝对不会还手的。毕竟,是他让祁明诚担心了,都是他不好啊。他在西北待了这么多年,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别离,因此了解家属们的痛苦。被留在原地等待的日子其实是最难熬的。 祁明诚抓过了赵成义的衣领时,赵成义还配合地弯了下腰,并且低下了自己的头。即使祁明诚要打他的脸,他也认了!虽说,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脸,这挺丢男人面子的!但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祁明诚攥着赵成义的衣领,把他的脸攥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他霸气十足地吻了上去。 正直的赵校尉愣住了。 西北小门这里围着很多人,他们为目前有利的战况高兴,他们为伤亡的士兵难受,他们心里的情绪太多也太复杂。祁明诚对赵成义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宣泄口,目睹了这一切的人都忍不住起哄了。 来啊! 一起来鼓掌啊!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一幕了,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一幕了。 ———————— 我们不为侵略为战,而是为守护而战;我们不为杀戮而战,而是为爱与和平而战。 第九十一章 赵成义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他仿佛已经灵魂出窍,留下了一具笨拙的身体任由祁明诚为所欲为。 祁明诚太高兴了,吻得毫无章法。他用舌头长驱直入地顶开了赵成义微阖的牙关,舌尖迫不及待地勾了勾赵成义的舌头,示意他赶紧配合,然而面对祁明诚的邀请,赵成义始终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周围人的起哄声都已经入不了赵成义的耳朵。他的心中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充斥着。 幸福感满得就要溢出来了。 祁明诚的理智渐渐回归,然后他才觉出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了。他垂下眼眸,慢慢松开了赵成义的衣领。然而,迟了半拍的赵成义怎么舍得让他离开呢。赵成义长臂一览,紧紧搂住了祁明诚的腰。 欧阳千总第一次见到赵成义时,曾对自己的心腹感慨说,此人颇具大将之风。 赵成义是个沉稳可靠、镇定理智、临危不惧的人,他擅战且懂得战术,在战场上勇往直前。所以此时的赵校尉是绝对不会退缩的。他心里闪过一丝庆幸的念头,还好他已经让亲兵把他的武器拿下去了,他所斩获的那个属于异族某部落重要人士的人头已经被拿下去处理了。所以,在这个离着硝烟如此近,但此刻依然平和安宁的盂铜城内,在众多景朝同胞善意的起哄中,他可以紧紧地抱住祁明诚。 他的武器,不会伤到他。 他对敌人的残忍,不会吓到他。 硬汉的心里也能泛起温柔。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赵成义如此感恩老天爷恰到好处的安排。 于是,灵魂终于归窍的赵成义迅速找回了主动权。他用力地抱着祁明诚,仿佛要把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揉进自己的血肉中。他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他笨拙地回吻着祁明诚。即使赵成义已经在梦中偷偷地将这个场景演绎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的感觉能比现在更为美妙。只要一个吻,就是春暖花开。 赵成义在乘胜追击。祁明诚在纵容着他的攻城掠地。 两个新手互相吻得毫无章法,吻得急切。 这个吻不仅证明他们是相爱的,也证明他们是活着的。 世间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我爱的人,恰好他也爱我,恰好都在一个不错的年纪,恰好我的胳膊还很有力,恰好我的胸膛依然宽厚,恰好都恰到好处,于是我可以坦然地爱你,奉上我的一切。 祁明诚有些腿软。当然,他才不是太没用了被亲软的呢。这是紧张过后的正常生理反应。祁明诚甚至觉得自己的头都是晕的。如果赵成义没有在关键的时刻叫住他,祁明诚觉得自己当时会下地狱。 对,他一定会下地狱的。如果他没有等来赵成义,那么在那一刻,至少在那一刻,他心中的美好会变得丁点不剩,只剩下对整个世界的厌弃。他的内心会变得无比丑陋,只有地狱能接受他的灵魂。 祁明诚也用力地回抱着赵成义。若他怀中的这个人消失了,他将生不得安宁,死亦不能安息。 赵成义身上的铠甲还没来得及脱掉。他胸前的护心镜朝外的那一面上带着金属制品特有的凉气。赵成义左胳膊上的护臂严重破损了,受损处的金属不平整,冒出了锯齿状的尖刺,此刻都抵在祁明诚的后背上。祁明诚察觉到了疼痛,也许他的后背被尖刺划破了皮。但是祁明诚对此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点疼痛是可以容忍的。疼痛换来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于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哪怕被刺得鲜血淋漓,祁明诚都舍不得让赵成义松开一点点。 他舍不得。 而且,疼痛足以证明了这一切的真实。 赵成义含着祁明诚的嘴唇重重地吸了一口,才终于结束了这个吻,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觉察到祁明诚整一个人都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心里又恼自己太没有分寸了,赶紧问:“明诚,你怎么了?” 祁明诚摇了摇头。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起哄的人逮到了这个机会,更是大叫了起来:“赵校尉!你这就不行了?!再来一个!再来!” 赵成义瞪了那人一眼:“你要是羡慕了,赶紧回家抱着你自个儿的媳妇亲去!” “哟哟哟!”一帮人再一次怪叫了起来。 赵成义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了,大大地咧着。他的耳根是红的,不过他整个人都很理直气壮。别说大家的调笑原本就是善意的,就算真的有人不怀好意,赵成义也无甚惧怕。他和祁明诚的关系中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正经儿要一起过日子的!抱自己媳妇,亲自己媳妇,就是这么问心无愧! “赵校尉,你这样是不行的,在外头太得意了,一般回家都是要被拧耳朵的!”又有人说。 赵成义心想,就算被祁明诚拧耳朵,他也心甘情愿。不过,他还没说什么,就有人替他说话了,道:“哟,你当赵校尉和你似的,在媳妇面前就是个怂蛋呐?哎呀,大家都听我说,土根的媳妇不光能拧他的耳朵,上回也不知道土根做错了什么,他媳妇让他跪鸡子!生的鸡子,还不能给跪破了!” 鸡子就是鸡蛋。祁明诚闻言心中一乐,古代跪鸡子,现代跪键盘,驯夫之道也要与时俱进啊。 “你笑什么?”赵成义低头见到了祁明诚脸上的笑意,又忍不住问。 “你也怂。”祁明诚笑着说。他完全没有土根家的那位凶悍,然而赵成义却比土根还要怂。 “哪里怂了?”赵成义觉得祁明诚这是在暗示什么。作为一个疼媳妇的人,他一定要满足祁明诚的想法。于是,他忽然蹲下/身,重心下移,搂着祁明诚的腰,把祁明诚整一个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卧槽!”祁明诚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腾空了。他成为了赵成义的战利品。 周围的起哄声更是直接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了!快给老子让开一条路,老子要背媳妇回家了!”赵成义越发得意。他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就要看欧阳千总的指挥了。因此他有了一点短暂的可供他休整的时间。 “听见没,都别拦着,别耽误了校尉睡他媳妇!”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直接开了黄/腔。 “好好好!都散开散开啊,赵校尉真男人!”刚下了战场就抱上了媳妇,这体力也是牛! “校尉!悠着点啊!” “赵校尉,您要是急着回家,那里有马,骑马能快一点。” “骑个屁马,想要快就直接钻草丛吧,最快了!还回什么家啊!回家还得忍上一路。” 这种玩笑程度都要让祁明诚这个现代人叹为观止了,赵成义又急又恼,他不光整张脸是红的,就连脖子都涨红了。赵成义担心祁明诚挺多了荤/话要生气,然而大兵们私底下聊天时比这还要下流呢! 祁明诚哪里会生气呢?他用手撑在赵成义的肩膀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他看到了远处的天空。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天空中仿佛有鸟儿飞过的痕迹,静谧而美好。 这些平时已经看习惯了的风景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赵成义背着祁明诚往家走去。走了几步,他却又决定要回军营。于是,他立刻脚步一转。虽然他带着一部分人回来了,然而还有更多的同胞留在战场上。因此,哪怕赵成义很想背着祁明诚回家,他还是克制了自己的*。他要去军营中坐镇。哪怕军营中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他依然要在那里待着。 “去军营好吗?”赵成义问。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歉意。 祁明诚其实无所谓去哪里。只是,他现在还舍不得和赵成义分开。于是,他问:“我能去吗?” “你待在我的房间里,不要随意在外面走动。”赵成义说。 祁明诚忽然觉得胃里一阵不舒服。被人抗在肩膀上,这原本就不是一个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姿势,更何况祁明诚不久前就觉得头晕了,还一直晕到了现在。他在赵成义背上敲了两下:“放我下来。” 赵成义立刻把祁明诚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祁明诚的腿脚依然是软的,他只好在原地下蹲,做出了一副想要呕吐的姿势来。这是严重缺乏睡眠的后遗症。有些人的睡眠严重不足时,就会觉得恶心想吐。赵成义没有回来时,祁明诚的身体自发把一切不好的症状都压了下去;等到赵成义回来,祁明诚的心情一放松,他的身体就再也撑不住了。 祁明诚什么都吐不出来。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苍白中又显出了几分青灰。 可怜的赵校尉不明白祁明诚为何要吐。 总不会是被自己……亲、亲吐了吧? 赵校尉绝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竟然又把事情搞砸了啊!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还是赶紧背着祁明诚去看大夫要紧。于是,赵成义背对着祁明诚蹲下了身,说:“来,你趴我背上。”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其实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对了,你怎么声音都在抖?难道是被我吓住了?”祁明诚笑着问,“放心吧,亲一亲是不会怀孕的。我肯定没有怀孕啦!” 祁明诚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赵校尉又被堵得无话可说了。 第九十二章 虽然祁明诚强调了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赵成义还是蹲下/身,坚持要把祁明诚背回去。祁明诚却觉得赵成义刚刚下了战场,体力上肯定会有一点不足,他又哪里舍得让赵成义背着他走呢? “真的没事。”祁明诚只好说了实话,“最近没有睡好,身体才会有点难受,并不是生病了。” 赵成义立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当然知道祁明诚为何会没有睡好,这一切都是因为担心他啊。可是赵成义却没法给出任何保证,他以后还是要上战场的,他以后还是要让祁明诚担惊受怕的。 好像除了越来越多的愧疚,赵成义就没法再给予更多的承诺了。 正是因为明白这些,赵成义原本打算把自己的心事藏好了,永远都不会对着祁明诚说出来。他觉得这辈子只用“义兄”的身份守在祁明诚身边就很好了,然而刚刚的那个吻却让他的理智分崩离析。 “走吧,肩膀借我搭一下。你要是不赶时间,我们就慢慢地走过去。”祁明诚说。 “不急,走过去就行了。”赵成义赶紧说。 祁明诚就把自己的半边身体挂在了赵成义的身上。两个人走得不快。远离了人群以后,他们两个忽然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刚刚的那个吻已经把窗户纸捅破了,但其实他们还没有互相说过告白的话。 走着走着,祁明诚忽然说:“对不起。” “你……”赵成义不明白祁明诚为何好端端地就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我似乎有些自私了。所以,我说对不起。”祁明诚一脸认真地说。 赵成义越发不解了。他根本不觉得祁明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需要在此时向他道歉。除非祁明诚这时忽然来了一句,说刚刚那个吻不过是个玩笑而已,说那时情绪太激动了以至于行为有些失控。 赵校尉觉得自己还好有一颗强悍的心脏,否则他根本就受不住祁明诚今日的想一出是一出。 明明都亲过嘴了啊!赵校尉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大概是因为这个吻来得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吧? “我不会陪着你留在西北。我啊,不管你对我说了多么好听的话,不管你是不是都要哭着求我留下来了,”祁明诚用玩笑的语气说着认真的话,“我是不会留在西北的。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说呢,和事业相比,当然是你比较重要。可是,我却绝对不可能因为你而放弃事业。你明白的吧?” 赵成义点了点头:“如果你刚刚是在为了这个道歉,那你赶紧把这声对不起收回去吧。因为,你没有对不起我。”盂铜城中的女人都可以走上街去经商、打工,更何况祁明诚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大男人。如果把祁明诚的翅膀剪掉,如果把他关了起来,那么他就不是那个会让赵成义动心的祁明诚了。 有时候,人们确实应该要牺牲一点东西来成全感情,但真正在乎你的人哪里又舍得你来牺牲? “当然要说对不起了。”祁明诚还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因为我没有留在西北,所以当你训练了一天回到家中时,家里就只有凉锅冷灶,连杯热水都没有;当你从战场上归来时,当你迫切地需要我的安慰时,你却无法在第一时间找到我。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甚至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赵成义觉得祁明诚真是钻了牛角尖了,他停下脚步,扶着祁明诚的肩膀,说:“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我才是最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我会一直让你担心下去,甚至我……无法对你许诺未来。” 祁明诚沉默地看着赵成义。 赵成义一字一句地说:“你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抱歉。” 祁明诚一扫颓废的样子,愉悦地笑了起来:“这正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你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抱歉。既然你没有觉得我对不起你,那么我当然不会觉得你对不起我。我们谁也没有欠谁,知道不?” 想了想,祁明诚又加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也清楚你的理想和抱负。” 赵成义立刻明白了,祁明诚刚刚是装的。他其实是察觉到了赵成义的心结,于是才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来开导赵成义。赵成义咽了下口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越发用力地握着祁明诚的手。 就在这时,赵成义的肚子很破坏气氛地咕噜了一下。 “饿了?” “我现在饿得能吃下去一头牛!”赵成义笑着说。 “我倒是不饿,就是困。要是给我一个枕头,我能马上睡着了。”祁明诚说。 于是,两人就着吃吃睡睡的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无聊的话题,但他们两人依然说得很有兴致。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能有一个轻松的话题让他们说个不停,心情就会变得更好。 “你先好好洗洗再睡吧。你脸上都是花的。”赵成义忍不住说。 “不能吧?我哪有你脏?”祁明诚下意识又用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一下。 赵成义抓着祁明诚的手,送到了他面前,说:“还擦!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有多脏?” “额……”祁明诚已经能想象自己此时的模样了。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前面攥着赵成义的领口亲他的时候,那样子一定很霸气,结果没想到自己就顶着这么一张脏兮兮的脸。这也太破坏气氛了吧? 两人都得好好洗洗!赵成义更要好好洗洗!行军时不用太讲究,不过既然都已经平安归来了,赵成义就该先洗一洗再去吃东西。毕竟他的铠甲上还沾着不少的泥土和鲜血,甚至还有些小块的碎肉。 军营中的大食堂中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小兵去提了两桶热水过来。 赵成义见自己屋子里只有一个浴桶,就说:“再去找个浴桶过来。” 小兵顶着一脸“你是在逗我吗”的表情,说:“校尉!您刚刚说什么来着,小的没听清楚。”因为赵成义和祁明诚是慢腾腾走回来的,等他们走到时,他们在城门口的做的事情都早已经传回来了。 祁明诚说:“你们校尉没说什么,你下去吧。谢谢你啊。” 小兵迅速行礼,迅速撤退。 赵成义看着两桶热水说:“这有两桶热水,再找个浴桶过来,我们正好能一起泡。” “这一桶,是供你洗澡用的,剩下那一桶,我们一起泡个澡。”祁明诚说。 “一、一起啊?”赵校尉忽然结巴了。 “不然呢?赶紧的。我等着睡觉呢。你肚子不饿了?”祁明诚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等等!咱们要先给娘写信!这个事情必须得让娘知道。只是,娘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让她来西北走一趟不好,那就只能我们回去。我暂时还走不开,你那边又有些新的安排,那、那我们……” 祁明诚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中沁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问:“你站在那里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呢?赶紧的啊,你用这桶热水兑着凉水,先好好洗个澡。我就直接用凉水把脸和手洗一下吧。” 赵成义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话:“……我们还没有成亲啊!” 祁明诚愣了一下。成亲不成亲和两人在一起泡澡,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 赵成义见祁明诚已经把衣服脱得差不多了,中衣上的带子都解开了,胸口大敞着,就赶紧避开了视线,说:“那个……要等成亲以后再……哦,成亲的事一定要让娘知道,我们先写一封信把这个事情告知给娘吧。”聘为妻奔为妾,男子和男子间也是一样的。两个人成了亲,才能长长久久一辈子。 咦? 祁明诚注意到了赵成义的不自在。他的眼神都已经无处安放了。 于是祁明诚饶有兴致地蹭到赵成义面前,说:“你现在说这个话,难道不觉得太晚了吗?我们早就一起洗过澡了,睡都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了。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把你全身上下都摸过一遍了。” “那是按摩!那不叫摸!”赵校尉恨不得立刻把祁明诚的嘴巴捂上。 “是按摩啊,也是摸啊!你明明被我摸得很舒服啊。”祁明诚心底的恶趣味又一点点冒了出来。 “你……” “我会读心术。让我猜一猜啊,你现在一定是在想,绝对不能让我继续说下去了,必须要用什么把我的嘴巴堵上。你是这么想的吧?那你打算用什么来堵我的嘴?我继续猜猜看啊,是用你的……” 赵成义迅速跑到了门边,说:“天气已经热了,我直接用凉水洗澡就好。我去井边洗。” 看着赵成义逃似的背影,祁明诚叹了口气,然而他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遮不住的。自家的校尉怎么就这么禁不起撩呢?他明明还有很多套路没有使出来啊。看样子,他的很多恶趣味都能被满足了。 第九十三章 别离总是来得比人们想象得要快。 赵成义住在军营中的时间比较多,祁明诚不可能总是往军营中跑,于是就算祁明诚待在西北,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也不多。更何况,待到喝过了邻居家的喜酒之后,祁明诚就收到了来自沈灵的信。 因为西北军的军需问题刻不容缓,所以沈灵已经是在用最快的速度办这件事情了。他的人到了当地后,只实地考察了一下当地的气候,又向当地的老百姓询问了一些农事上的经验,就快马加鞭给沈灵送了信,然后沈灵又第一时间联系上了祁明诚。也就是说,其实南婪那边的工作还完全没有展开。 祁明诚算了下时间,如果他现在即刻动身,只要一路上不遇到大的波折,那么他们能在今年冬天时赶到南婪。南婪那边的冬天也不冷,土地不会因为冬天来了就冻结,所以哪怕是到了那里后立刻就开田播种了,只要选取了合适的农作物,依然是能够丰收的。既然如此,祁明诚就没有理由耽搁了。 沈灵知道祁明诚如今身在西北,他都给祁明诚送信了,自然不可能不联络欧阳千总等人。几位军爷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祁明诚竟身负重担!他们也明白了祁明诚要开设伤兵就业指导班的原因。 欧阳千总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伤兵化整为零,从现在开始,每隔几天就把一批原籍相隔不远的伤兵送走。但其实,这些伤兵们肯定是没有回老家的,出了西北十城的范围,他们又会慢慢聚拢,然后一共往南婪赶去。等到了南婪当地以后,沈灵的人会在那边接洽,但日后主事的人还是祁明诚。 欧阳千总看着祁明诚真是越来越满意了。冲着祁明诚这脑子、这心性,这绝对能做大事啊! 祁明诚笑了一下,说:“您不怪我之前瞒着您就好。”这种事情只能由沈灵来向欧阳千总等人透露,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不太好。祁明诚又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年中就能把第一批粮食运过来了。只是这个押运的人选,我这边肯定是凑不齐人手的,到时候还需要您多费心了。您看呢?” 欧阳千总想了想,说:“到时候我派一支小队伪装成普通的行商过去趟就好了。不过,到了年中时,真的能有粮食吗?量大不大?老弟啊,哥哥这么问,不是怀疑你,只是哥哥需要个准确的数。” “今年刚刚过去,土地什么的都需要慢慢开垦出来,自己种出来的粮食肯定不足以让整个西北军吃饱。不过,我这边同时还做着生意,所以明年年中的那批粮食,我可以用银子买齐。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祁明诚郑重地说,“而只要等着我带人在那边扎下根来,以后的粮食就不用愁了。” 欧阳千总又忍不住拍了拍祁明诚的肩膀。若是明年年中时战事顺利,那么他可以把赵成义派过去押送粮食。粮食是重中之重,当然需要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去押送了。再说,他派了赵成义过去,还能让这对聚少离多的小夫夫好好聚聚。不过,如果那时的局势依然很紧张,赵成义是要被留在西北的。 所以,欧阳千总此时根本不能向祁明诚保证什么。他只能用玩笑的语气说:“你就放开手脚在南婪干吧,至于你家赵成义,由我看着呢,肯定出不了什么乱子!哈哈,我可以给你去信打小报告。” “行!”面对这种程度打趣,祁明诚面不改色地应下了,“万一他受了伤,他自己不说,您可千万记得写信告诉我。”凭着他对赵成义的了解,他们就算每月都通信,但赵成义肯定会报喜不报忧。 欧阳千总十分八卦地问:“哦,就是这个么?别的就没有什么需要我管着的了?” “别的我都相信他。”祁明诚继续淡定地说。赵成义能在外面乱搞吗?怎么可能呢! 欧阳千总觉得自己被喂了好大的一捧狗粮。 欧阳千总把狗粮咽了,想了想赵成义平时的为人,之前就是还没有祁明诚的时候,赵成义都不会出去乱搞,那现在有了祁明诚就更不会了。欧阳千总忍不住感慨说:“他的裤腰带确实是系得紧。” 祁明诚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这都是什么形容啊! 不过,赵成义的裤腰带确实系得很紧,因为就连祁明诚到现在都没有解开过!赵成义觉得他们之间还没有成亲,他要是对祁明诚做了一点什么,那就太委屈祁明诚了。祁明诚曾有段时间恨不得摇着赵成义的脖子大喊,老子一点都不委屈啊!不过,看着赵成义眼中的认真,祁明诚慢慢也就淡定了。 祁明诚后来想了想,就他现在的生理年纪来说,他要是没有穿越,那就还是一个大学生。大学里就结婚的确实是少,他完全还能再等上几年。至于已经老大不小的赵成义,他能忍,就继续忍着吧。 别人成个亲还是简单的,到了祁明诚和赵成义这里,这亲暂时结不了。 成亲必须要有家人们的见证,必须要把全套的仪式走下来。对于此时的人来说,仪式本身比去衙门变更户籍更重要。所以,如果他们要结契成亲,就必须要回一趟老家。然而,赵成义那边想想办法还能挤出探亲的时间来,祁明诚这边却是完全没有时间回梨东镇的了。祁明诚只能让赵成义等下去。 因为祁明诚已经确定要下南婪的时间,赵成义最近都是回家住的。 起初赵成义都想要先分床睡了,等到成亲后再和床。他这也不是怂,只是太重视祁明诚了。而如果祁明诚想要说服赵成义,那他还真是能拿出一堆的理由,只说:“就算我们还没有成亲,那也是义兄、义弟的关系,怎么就不能够一起睡了?更何况在别人看来,我们是已经成过亲的了。包春生他们几个早就觉得我们有点什么,你此时要是跟我分开睡,他们反而会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什么矛盾了。” 祁明诚和赵成义这种情况,他们两家人私底下早就说好了,冥亲一事已经不算数。但外人不知道这些,外人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见他们的关系一直很亲密,于是就觉得他们应该还是合法夫夫关系。 两人的婚算是白离了。 祁明诚躺在床上,侧身抱着赵成义的胳膊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说冥亲作废这话了。让我好好想一想……其实我当时应该跪在你们家门前的,然后就肿着一双眼睛对着来来往往的乡亲们哭诉,我可是抱着你的牌位成了亲的可怜人,如今正主衣锦还乡地回来了,却要马上休了我?公道何在啊……” 义弟戏太多,演得还是可怜小娘子苦守寒窑大官人薄幸寡情的悲情戏码,义兄心好累。 “当时是你迫不及待要休了我的吧?你甚至都把聘礼还回来了!”赵成义忍不住翻起了旧账。 “额……” “那你现在算不算是在恶人先告状?”赵成义故意板起了脸。 祁明诚又忍不住浪了起来:“你有种就罚我!” “罚你去校场上跑圈?” “那多没有意思,我又不是你手底下的兵。你应该罚我主动亲赵校尉。唔,亲到明天早上。” 赵成义盯着祁明诚看了一会儿,起身把叠好了放在床尾的被子抖开,动作迅速地把祁明诚裹了起来。祁明诚在被子里大喊说:“热死了!这种天气你给我捂什么被子!快松开,我已经要出汗了!” 赵成义长腿一跨,隔着被子坐在了祁明诚的身上,然后他把祁明诚压在身下狠亲了一通。 祁明诚起初还在挣扎,很快就开始享受这个吻了。赵校尉太怂,往往他们亲个十次,十次里面都见不着赵校尉主动一次,所以这种机会是多么难得啊!祁明诚甚至忍不住轻咬了一下赵成义的舌尖。 微微有些疼。疼痛也是一种催化剂。赵校尉的进攻越发凶猛。 直到祁明诚真是热得不行了,赵成义才松开他。隔着被子亲是因为怕擦枪走火。不过,这被子原本就是春秋季节盖的薄被子,因此哪怕有被子挡着,两个人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硬挺的那部分。 赵成义从祁明诚身上翻了个身撤下来,然后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喂!你帮帮我吧!”祁明诚把被子踢到了一边,然后带着浑身的热气蹭到了赵成义面前。 赵成义只觉得祁明诚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火一样,而他马上就要被点着了。 祁明诚主动扯过了赵成义的手,放在了自己不可描述的那物上,说:“帮我!如果你帮了我,那我也会帮你……快点,别婆妈了!”就算不做到最后一步,但男人之间让对方快乐的方法还有很多。 赵成义忍不住用手重重地拍了下床,然后翻过身,又把祁明诚压着亲了一通。 等到两个人都爽到了以后,祁明诚出了一身的汗,赵成义也是。 祁明诚小声地说:“我估计他们都已经睡着了,我们去院子里冲一冲吧。” “只冲凉,别的事情一律不许做了。”赵成义赶紧说。 祁明诚瞪大了眼睛:“你还想做什么?!我的天,你心里到底存着多少的坏心思?” 又是“恶”人先告状! 赵成义觉得自己还是太单纯。 第九十四章 离开的日子都已经定了下来,祁明诚花钱雇了一个老头子看家。 这老头是土生土长的盂铜城人,有过两个儿子,儿子都战死了,儿媳妇如今也都改嫁了。老头子家里只有他一个,老伴前两年也走了。他的身体倒还是硬朗,就是老来寂寞。祁明诚就雇他住到了自己家里来。如果赵成义住军营也就算了,当赵成义偶尔回来住,家里有人,就能让他喝上一口热水。 离开的那天,祁明诚没让赵成义送他。两个大男人在城门口依依不舍,在他看来那太矫情!更何况就算他们有一年不见,哪怕是两年不见,他们总会有重逢的那天。此刻的别离是为了日后的团圆。 南下的一路很辛苦,因为大家需要马不停蹄地赶路。水路畅通的地方就走水路,这样速度更快。 中途路过某城时,祁明诚碰到了等在那里的沈灵。沈灵把一批灾民交给了祁明诚。这批灾民就是之前被洪水毁了家园的那批,不过沈灵对他们进行了基础的人员筛选。他们会拖家带口地跟着祁明诚去南婪。灾民们其实对于未来很迷茫,然而如果南婪真的遍地是粮食,那么他们就能在那里扎根了。 背井离乡非他们所愿,然而能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灾民的加入很好地弥补了祁明诚人手上的不足,不过灾民的人数不多,一共只有八个家庭,把老人和孩子的算上,总人数还不到五十人。沈灵对祁明诚说:“之前已经有一批灾民过去了,那边有人接应。这是第二批的,应该也是最后一批了。”但凡能够在原籍生活下去的,都不会想要离开。 祁明诚觉得跟着沈灵做事很舒服,因为他们两个都不会成为对方的猪队友,反而能查漏补缺。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三观也颇为一致。如果可以忽略彼此身份背景的话,他们倒真能成为一对好兄弟。 额,这个必须是真兄弟了,绝对不是像赵成义那样的义兄。祁明诚表示自己必须是很有节操的。 祁明诚把自己准备好的手稿交给了沈灵,上面记录的全部是他在军营中听来的真实故事。他对祁明诚说:“这个可以拿去刊印,不用署我的名字。”他的《祁迹》第一卷已经刊印成册了,如果这个东西还以他的名义发表,那么他说不定会被一些人注意到。此时的祁明诚最好能够保持应有的低调。 沈灵拿起手稿翻了翻,起初以为这又是什么商业计划,看了个开头后才知道自己想错了。等到快速地把第一个故事看完,沈灵大约已经领悟到了祁明诚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郑重地把手稿收了起来。 沈灵不信什么天命所归,然而他却相信人心所向。祁明诚的手稿真是太合他心意了。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看着沈灵眼下的青灰,祁明诚想着沈灵身上背负着的重担,忍不住劝了一句:“你要好好吃饭,还要好好休息,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他担心沈灵年纪轻轻就把身体弄坏了。沈灵还没娶媳妇呢。 说到娶媳妇这档事,沈灵如果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那么他肯定要等荣亲王成事后才能成亲了。毕竟,沈灵此时还是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人。他全心全力地助着荣亲王,好在用祁明诚的眼光来看,荣亲王算得上是一位不错的主子了,至少他登基之后的几年,始终不见他做出宰杀功臣的事来。 沈灵谢过了祁明诚的关心,想了想又说:“被我派到南婪那边的人都是我的家仆,其中主事的那个叫乐山。等你过去以后,这担子肯定是要移交到你手里的,若是你看得上乐山他们的能力,那么把他们留在身边也行。若是你看不上,那就直接把他们打发回来,我这里还有一些小事让他们去做。” 祁明诚是个人精,立刻明白了沈灵这话中的意思,笑着说:“你知道的,我手里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些,所以他们当然要留在那边帮我。你手里若是还有什么可用的人,不如现在也一并给了我吧!”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沈灵摇了摇头,“不过,上回乐山联系我时,给我送了一个人过来,是个南婪的孤儿。他如今已经会说一点我们的话了。你可以把他带在身边,跟着他学一点南婪的话。” 这可真是帮了祁明诚大忙了!祁明诚原本就一直有心想要多接触点南婪文化,然而那边的语系非常复杂,且文字也自成一套,哪怕祁明诚能搜罗到当地的书籍,他自己也读不懂。因此,他原以为自己一行人到了南婪后,还需要再艰难地适应一段时间,没想到沈灵现在就给他弄了一个小向导过来。 挥别沈灵后,祁明诚就带着小向导继续赶路了。小向导才十三岁,名字音译一下听着像是“兜兜森”,小向导说叫他“阿森”就可以了。大概是因为南婪那边日照强烈吧,阿森的肤色有点深。他很羡慕祁明诚的白皙。哦不,祁明诚那种白皙是阿森根本羡慕不来的,所以他更羡慕包春生的“白”。 要知道,包春生已经是祁明诚这一行人中肤色比较深的那个了,他只比阿森白一点儿。 不过,其实祁明诚反过来也挺羡慕阿森的肤色的,因为这是健康的古铜色啊! 阿森教大家说南婪语,他自己也更加努力地学习景朝官方语言。阿森说:“我教大家的是我们那里刚兴起的官话,现在年轻一点的人都会说官话了,不过老人家们还是听不懂的,他们都说方言。” 南婪的方言种类非常多,有时候即便只隔着一座山,山这边的人就听不懂对面人说的话了。阿森用一日两顿饭来举了个例子,他的家在山脚,吃饭时就说“吃早饭”和“吃晚饭”,但半山腰还有几个大村子,那村子里的人吃饭时说的是“吃天光”和“吃黄昏”,然后“吃”这个字还有音调变化。 语言的复杂也意味着当地的人文风俗的复杂。 于是,当他们坐船赶路时,祁明诚就把整船的人聚在了一起,让大家围着阿森听他说到了南婪后必须要特别注意的文化差异。祁明诚是带人去开荒的,不是带人去侵略的,因此他必须要尊重当地的文化习俗,和当地人建立友好的交流氛围,绝对不能因为不熟悉当地文化而和当地人之间产生冲突。 因为这是祁明诚强制的要求,因此大家都学得很用心。 无论是伤兵,还是灾民,他们都不想给祁明诚惹麻烦。 “……如果你们看到了脸上涂着彩泥的人,一般都是红色的泥。喏,就涂在这个位置,眼睛下面一点点。他们就是na_kuner。他们认为,头是一个人身上最尊贵的部分,所以他们的头是不允许被任何人摸的,如果你们瞧见了他们的小孩子可爱,忍不住摸了小孩子的头,小孩的亲人会和你打架。” 阿森有时候说到一些名词时,因为在景朝官话中找不到对应的词,就只能保持原有的发音了。南婪那边的人口密度其实并不能算是高的,然而有限人口却发展出了无限的族群来。好吧,无限这个说法肯定是夸张了,不过南婪当地一直都是多民族聚居地。不同的民族之间就有完全不同的避讳之处。 na_kuner是其中一个民族的名字。 “dangm信仰三首神,就是有三个脑袋的神。你们不信没有关系,但如果有个dangm在你面前把木雕三首神像举过头顶时,你最好能对神像行合十礼。这样,dangm就接纳你们成为他们的朋友了。” “喜欢在衣服上别羽毛的是fangso族,他们的酒也酿得极好。” “身体强壮的男人,比如说像这位哥哥这样的,你们最好不要主动去和腰间别着小鞭子的女人说话,她们会把你们抢走当丈夫的。额,不对,不能说是丈夫,她们一直是女人当家,男人地位低。” …… 祁明诚学语言学得很快,等到了南婪时,他已经会说一口不错的南婪官话了。并且,他还把阿森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全部记了下来。等他有了时间,那么《祁迹》的第二卷就可以开始动笔写起来了。 乐山把大本营设在了青青镇上。这个镇子已经比较深入南婪了。镇子不能算是繁华的,但正因为它不繁华,周边的无主之地才有很多。算着祁明诚一行人到来的日子,乐山早就准备好了住的地方。 “已经买下来的地都记在上面了。”乐山直接把账本抱给了祁明诚。他是沈灵的家仆,一心一意为沈灵办事,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沈灵嘱咐他要听祁明诚的话,那么等到祁明诚到了后,他就把账本、剩余的银票等都交付到了祁明诚的手里。并且,他还把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都汇报清楚了。 祁明诚接了账本,没有急着翻看,说:“我带了些粮食的种子过来,你派人去接一下。还有我对于这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带过来的那帮人,先让他们休息两天,然后由你安排他们干活吧。先要把这些买下来的地方都开垦出来,至于具体要种什么,我们结合实际情况和老人们的经验再做决定。” 开荒开出来的地自然有好有坏,坏的地也不是没用了,总有一些农作物对土地的要求并不高。所以祁明诚才会尽可能地多准备了一些粮食种子。他带过来的那些灾民中有几位老人。祁明诚对于老人很尊敬,因此当他去请教问题时,老人恨不得把自己存了一辈子的经验全部毫无保留地掏出来给他。 “对了,镇上有没有什么当地势力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祁明诚又问。 乐山想了想,说:“我当时选择青青镇作为发展起点,是因为这个镇子上的人一点都不排外。据说,曾经有一位诗人被流放到了这里,他交给了当地人很多有用的东西。诗人去世后,镇上的人记着他的恩情,就把他的故事一代代传了下来。所以,青青镇这里的人对于我们的到来表现得很热情。” 因为诗人是从京城来的,乐山也是从京城来的,于是当地人就爱屋及乌了。 “是哪位诗人啊?”祁明诚忍不住问道。 乐山摇了摇头,笑着说:“如祁先生您这样饱读诗书的人,指不定能猜出那位诗人是谁。我却是完全不知道的了。毕竟,那诗人是两百多年前被流放到这里来的,算算都是前朝末年的事情了啊!” 两百年前的恩情被记到了现在。 哪怕当时的人们早就已经死了,诗人的名字都已经被模糊了,可是做长辈的依然坚持把他们幼时从自己长辈那里听来的故事再说给小辈们听。他们会始终记得那样一个人,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改变。 在两百年后的今天,哪怕乐山和祁明诚这一帮人和那位诗人之间并没什么关系,但就因为他们都来自同一个远方,于是当地人传承了好几代的感恩之心便也惠及到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从中受益。 希望祁明诚他们能把这一切继续传承下去,不要破坏其中的美好。 第九十五章 南婪的日照很足,雨水也很多。祁明诚不是很习惯这样的气候。不过,他一定会尽快习惯的。 到了南婪的第一晚,祁明诚给赵成义写了信。他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说,等到真的落笔时,情绪却被粗暴地一分为二了,一边的情绪总结下只剩下了“诸事皆安”四字,另一边总结下就是“想念”。 诸事皆安,望你无忧。 甚为想念,君当如是。 祁明诚放下了笔,忍不住对着信纸发了一会儿呆。 信写好了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就寄出去,得攒上一段时间,等到祁明诚有时间去吉九城时,他才能找到送信的渠道。吉九城就是景朝中最靠近南边的一座城了,吉九城中的官员是由景朝朝廷指派的。 从名义上来说,包括青青镇在内的诸多镇子、寨子、村子都在吉九城的管辖范围内,但其实吉九城对于下面乡镇的管理力度几近于无。很多官员被派来吉九城后,都不能很好地融入当地人之中,他们只求在自己的任期不要发生什么大型的民众冲突就好了,至于立功什么的,他们是根本不敢想的。 从名义上来说,南婪人也是景朝人。然而事实上,景朝人是景朝人,南婪人却是南婪人。 祁明诚到达南婪的日子已经是冬天了,他们马上就要迎来春节。这是祁明诚穿越后第一个没有待在赵家过的春节。南婪这边却有自己的历法,有些人按照景朝历法过春节,但还有很多人不是。这对于祁明诚带来的那些伤兵和灾民们来说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们竟然都不过春节的哎! “这只是他们祖祖辈辈的习惯而已。我们过春节,不代表我们就高人一等;他们不过春节,不代表他们就不开化。如果你们因此有了优越感,那么dangm族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因为我们不信仰三首神而觉得我们愚蠢?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我希望大家都能保持应有的尊敬。”祁明诚教育大家说。 适当的谦卑,应有的尊敬,再加上一份真诚,这样才能和当地人交上朋友。 南婪是一座未开发的金库,祁明诚想要在这里得到可持续的发展,他已经看到了几十年之后。如今是西北军需要军需,所以祁明诚守在这里;等到荣亲王上位后,祁明诚完全可以把军需转为民用。 祁明诚早就有了一份完善的计划。哪怕真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再完善的计划都需要有所删减,但因为他考虑问题时就已经想得很全面了,各项工作还是有条不紊地展开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青青镇上的人确实对他们很热情。他们每个人都很友好。 因为气候的原因,南婪有各种长相特别的奇花异草。当然,这“奇”花“异”草是针对于像祁明诚这种从内陆来的“没有见识”的人说的,对于当地的人来说,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他们自小见惯了的东西。哪些有毒,哪些能治病,哪些虽然有毒但加了另一味草之后就没有毒了……他们心中都有数。 见祁明诚带来的人中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镇上很多人都特意采了草药送过来。 “过两日要变天。伤口虽然长好了,但下雨天还是会觉得疼,疼起来就难受了。你们就把这种草药剁成糊糊,哪里疼糊在哪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拿着草药对祁明诚说。他用的是当地方言,祁明诚听了好半天,一句话都没听明白。在某个瞬间,他怀疑自己从阿森那里学来的都是假南婪语。 官话和方言间也差得太多了吧! 祁明诚下意识地朝乐山看去。他必须要寻求场外求助了! 乐山连连摆手,说:“我也听不明白。老人家的话都特别难懂。”他在青青镇上待了好几个月,官话能听懂得七七八八,方言如果是年轻人说的,那勉强能听懂些,老人家说的却是一句都听不懂。 祁明诚只好对着老人家微笑。他带来的伤残士兵太多,在西北时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南婪以后,才发现他们这样的队伍是很容易会被人误会的。那么多的刀剑伤,会让当地人对他们产生警戒心理。 于是,祁明诚就要求所有人都尽量保持微笑,言语不通没有关系,微笑就好了。与此同时,他也让阿森及时把大家的身份向当地人透了出去。他们是军人,不是劫匪;伤痕是荣耀,一点都不丑陋。 送走了热情的老大爷,祁明诚对着一小筐草药,叹着气说:“他们既然特意把草药送来了,那肯定都是有用的。只是,我完全没有听明白这个草药具体该怎么用。等会还得麻烦阿森出去问问人。” 阿森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在大家彻底适应了南婪的生活之前,人人都需要他的帮助。 “可以让我们这边的孩子去接触当地的孩子,孩子学东西是很快的。也许他们的适应能力比我们更加强大。”祁明诚想了想说,“我们这边的孩子加起来也有十一个了。”孩子是灾民带来的孩子。 “而且孩子们大都没什么事情,都是该玩闹的年纪,还是让他们玩闹去吧。”乐山说。 于是,祁明诚把阿顺叫到了面前:“你暂时不要做别的事情了,只管带着孩子们在镇上玩吧。” “老板……”阿顺有些紧张地扯了下自己的衣角。 “只要努力地把本地方言学会,你就能跟着本地人学习草药知识了。”祁明诚指了指镇上人送来的小筐草药,“我听不懂方言,就算他们把药草都送来了,我依然不知道怎么用。这不就可惜了?” 南婪的草药资源其实非常丰富。在祁明诚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中,云南白药就是一种非常好用的成药,它有着消炎的作用。如果此时的军队能用上云南白药,那么士兵们的存活率还会继续增加。虽说祁明诚不知道云南白药的秘方,这个时空中也没有了云南这一地,但南婪肯定有类似于的药物出现。 阿顺就这样过上了每天带孩子学知识的忙碌生活。 荒地一块块地开垦出来了,农作物一样样地种上了。除了种植食物,祁明诚还打算种上棉花和桑树等等。桑树用来养蚕,而蚕茧抽丝可以用来做衣服。当然,具体怎么种,还要看各位老农把式的意思,祁明诚只负责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毕竟,祁明诚在农事上仅仅达到了能够不添乱的水平。 与此同时,祁明诚还在研究当地的各类出产。祁明诚已经跑过大半个景朝了,如果他能在南婪发现商机,知道可以把什么东西卖到远方去,又知道远方的什么东西可以在南婪卖出价钱,那么他完全可以组织起一个十人左右的小商队,往返两地赚其中的差价。长此以往也能积累出一笔不小的财富。 日子过得很充实,时间就仿佛走得很快。 除去夜深人静时的明月能偶尔勾起乡愁,祁明诚已经渐渐习惯了当地或酸辣或麻辣的食物。他还喜欢上了当地的一种酒,是阿森介绍过的那个最擅长酿酒一族的族人酿出来的一种度数不高的甜酒。 以祁明诚如今的酒量来看,他也就只能喝喝甜酒了。 陆陆续续的又有一些伤兵们找到了青青镇。人员越来越多,他们就能开垦更多的土地了。于是祁明诚和乐山到处找寻新的荒地。荒地其实是不用买的,但考虑到他们开出来的田地面积都比较大,因此祁明诚和乐山一致决定要弄份正式的地契拿在手里。此时多花点钱,也是为了避免日后产生纠纷。 青青镇附近的荒山野地很快都成为了祁明诚的所有物。并且,他的“领土”还在一日日扩大,祁明诚已经瞄上了距离青青镇有一日路程远的两座元宝形的荒山,那里的水资源比较丰富,这两座山都很适合被改造成梯田。乐山就主动揽了这件事,带着阿森一起出了门,打算尽快把两座山都买下来。 临近春节时,乐山终于把事情办妥了。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祁明诚就打算到了年后再派人去挖梯田。过年时,他怎么也该给手底下的人放个七天假吧?祁明诚一直都是一位很有人情味的老板。 第一个没有和赵家人守在一起的春节,祁明诚就跟着手底下的人一起吃了大锅饭。大锅饭很香,气氛很热闹,感谢祁明诚的人有很多,于是跑来向他敬酒的人也有很多。祁明诚不免喝得有点多了。 见祁明诚醉得有些厉害,大家舍不得让他守夜,就让阿顺几个把他扶回房间去休息。 祁明诚进了屋子,站在门口对着阿顺几个挥挥手,大着舌头说:“我、我没事,你们回、回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他走到床边坐下,也不点灯。过了一会儿,他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叠信纸。 他已经忙得连积攒了多时的信都没有时间去寄了。怂怂的赵校尉该等急了吧? 确实是已经有些喝醉了的祁明诚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显得有几分孩子气的傻笑。 诸事皆安,望你无忧。 甚为想念,君当如是。 第九十六章 春节过后,祁明诚遇到了他们来南婪后的第一个麻烦。 祁明诚之前就看好了两座紧挨在一起的山以及山下的一大片无主之地。这两座山离着青青镇有些远,走路的话需要走上一天才能到。不过,因为青青镇附近的荒地都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了,所以祁明诚还是瞄上了这两座山。路远点没有关系,反正他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以对人员进行分流。 两座山的形状都特别像是大元宝,因此尽管它在当地人口中还有别的名字,祁明诚依然叫了元宝山。元宝山已经被买下了来。事情是交给乐山去办的。凭着他的能力,处理这些事时绝对没有问题。 于是,过完了元宵,祁明诚就派人去开发这两座山了。他想要把元宝山改造成梯田。 梯田的出现,仰赖于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 在人类的历史上,梯田早在史前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南婪中有很多小丘陵,而丘陵地带是最适合开发梯田的,因此当地早就已经有了梯田文化。而这都是老百姓们在日常生活中摸索出的求生之道。 于是,祁明诚的开梯田之举,对南婪的很多老百姓而言,就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然而,一群人才挖了不到十天,却有人站出来阻止了他们开发梯田的举动。 “他们是怎么说的?这两座山我们已经买下来了!把地契拿去给他们看。”祁明诚说。他们的时间都很紧张,晚一天把种子种到地里去,他们就晚一天才能收获。所以,他们根本就是耽误不起的。 乐山有些为难地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们的意思却是,山是我们买下的确实是归了我们,于是她们的人绝对不上山去打猎采摘。然而,如果我们的人要继续挖梯田,她们也绝对不会同意。” “理由呢?”祁明诚问。这肯定得有个理由吧,否则那群当地人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乐山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事情不太好办……在她们看来,我们在山上挖来挖去的行为会惹怒山神,山神会降罪于她们。就连山底下荒地,她们都不让我们挖得太多了,据说是怕会坏了风水。” 这理由……简直是令人无可辩驳。 对于信仰山神的人来说,不管祁明诚怎么向他们解释,既然他们觉得这么做会惹怒山神,那么就绝对不会接受祁明诚给出的任何理由。哪怕祁明诚给出金钱的攻势,在信仰面前,金钱算得了什么! 至于风水这一说就更让人郁闷了。一个人活着,是不可能永远都顺利的,如果祁明坚持要开垦荒地,那么住在那边的人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是不好的事,比如说家里养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一只,比如说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比如说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他们就都可以把原因推到风水被破坏了这上面。于是,他们心中的怨恨就会不断地增加,迟早会和祁明诚一方产生冲突。 “本地又不是没有梯田……他们自己挖的梯田就没事,到我们挖梯田时却会触怒神明?”祁明诚觉得这里面肯定存在一些误会,“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我去和他们好好谈一谈。如果是我们少做了一些事情以至于犯了忌讳,那我们就一一补上。”说不定当地人挖梯田之前需要先祭拜一下山神呢?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祁明诚的人第一次在南婪挖梯田了,但他们之前开荒时就从来没有被人阻拦过。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元宝山距离青青镇有些远,两地的风俗习惯又有了一些差异,才会出现问题。 祁明诚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乐山的眉头却皱得更加厉害了,有些尴尬地说:“那个……阻拦我们的人是女族的人。她们是女人当家的。为了表示尊敬,我们这边最好能……”女族其实不叫女族,只是她们的名字中有个音特别难发,听着就像是喉咙中含着一口水才能发出的“咕噜”声,于是大家就简而化之地叫她们女族了。 女族的女人是比西北十城中的女人更为强悍的存在,她们喜欢在腰间系一条鞭子。 祁明诚明白了乐山的意思:“如果我去和她们谈话,她们会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情况颠倒下,一个在男尊女卑的环境中长大的景朝男人,当他想要和女族谈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时,女族那边却派了一个女人过来和他对话,那么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女人哪里能当家! 在女族中,男人的地位原本就不太高,像祁明诚这样的“小白脸”就更让人看不起了。尽管祁明诚身材很好,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然而能被女族人看在眼里的必须是高大威猛的男人。 如果祁明诚有妻子,妻子又能担负重任,那他现在完全可以向妻子寻求帮助,请求妻子去和女族的人对话。然而,如果祁明诚真的把赵成义派了出去,凭着女族那边对男人的喜好,赵成义很可能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赵包子的长相真是太符合女族人的审美了,欧阳千总则比赵包子更加符合。 欧阳千总远在西北,不然倒是可以让他施个美人计。祁明诚心里冒出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想法。 “祁先生,不如我们把农户中的几位妇人连同她们的丈夫一起请来,在她们中挑一挑,看看有没有能担当重任的。”乐山说。之前过来的两批灾民中,他们都是一家家过来的,因此队伍中有女人。 祁明诚在来南婪的路上和灾民同行过,也见过那些女人,知道她们就是这个时代中最传统的那种以夫为天的女人,比起有想法又有主见的祁二娘,这些女人们更像是时代工厂批量产出的祁大娘子。 祁明诚摇了摇头,问:“女族的人应该也知道别的地方存着男人当家的情况吧?既然如此,我真的不能去和她们对话吗?”他是他这边的主事者。主事者这个身份才是最重要的,性别可以被弱化。 乐山仔仔细细地把祁明诚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说:“祁先生,不如你男扮女装吧?虽说,你的女装扮相到时候可能是丑了一点,但丑女人也比真男人好啊!女族人对于女人一向是很客气的。” 祁明诚:“……”他后悔了,现在把乐山打包给沈灵送回来还来得及吗? 虽说乐山不看好,但祁明诚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元宝山。即使祁明诚有理有据,女族的人却寸步不让。当然,对于女族人来说,她们已经很客气了,执意要对山神不恭敬的祁明诚一行人才真是无理! 春季是播种的季节,祁明诚却已经带着人收获了一回,很快第二批种子就要种下去了。他们很忙。 元宝山的事情却迟迟没有解决。女族的人十分固执。祁明诚这边不想把冲突升级,再加上目前确实只有女族的人站出来阻扰了他们的工作,其余的地方还没有碰到类似的事情,于是他只能把这个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当然,如果其他人看到了祁明诚对女族的退让就觉得他们好欺负从而有样学样的话,那么祁明诚肯定要想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和女族的人杠上了。好在事情一直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祁明诚买下的荒地有很多,元宝山暂时不能开发,他就把人手派往了别处。 然而,祁明诚心里一直没有忘了元宝山。他是个生意人,不喜欢做赔本生意。 元宝山的地形很好,两座山都没有什么陡坡,坡度肯定在十五度以下。在这样的山上开梯田,因为坡度较小,水流的速度较缓,于是梯田还能有效地防止水土流失。这对环境的破坏很小,反而能达到保水、保土、保肥的目的。而且,元宝山附近的水资源也很丰富,甚至不需要以下往上引水灌溉。 这么好的一块地,祁明诚真不甘心让它废了!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六月,祁明诚收到了一封由沈灵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他给祁明诚送来了一个很大的惊喜!原来,去年有秋闱,纪良、赵家三郎、四郎都参加了。虽说三郎、四郎落榜,然而纪良一路顺利又参加了春闱,春闱后又参加了殿试,虽然最后的名次比较靠后,然而他已经是进士老爷了! 进士会被朝廷点官。纪良身后并“没有”什么坚实的靠山,他也“不会”曲意逢迎,更“拿不出”钱去贿赂某些官员,于是性情“古板”、“老实”的他就被发配到南婪这种“蛮荒”之地来了。 当然,这一切其实都是纪良自己求来的。他早就知道祁明诚此时身在南婪了。 祁明诚对家里人只说他在外头做生意,细节一概没说。然而,纪良、三郎、四郎在省学中一直受到沈灵的照顾。沈灵当然不是亲自照顾他们,只是把他们托付给了他外祖父的一位门生。沈灵一开始这么做是为了感谢祁明诚当初送的那个寿字南瓜,等到纪良成为进士后,沈灵却看到他身上的潜力。 于是,沈灵让人接触了纪良。 如今,纪良已经在赶往南婪任职的路上了,他成了吉九城的管辖范围中的一个小县令。 第九十七章 纪良来了,那赵小妹应该也会过来吧? 不考虑连任等情况,景朝县令的任期一般为三到五年,这个时间绝对不能说是短的了。祁明诚倒是真心盼着赵小妹来,然而他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赵小妹有没有生孩子,如果已经生了,那么孩子肯定还小,纪良肯定舍不得让赵小妹带着孩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毕竟,此时的婴幼儿夭折率很高。 这就是古代信息传递的不方便之处了。即使祁明诚一直和家里陆陆续续通着信,但已经离家两年的他对于家中的情况可以算得上是一无所知的。除去沈顺和祁三娘子,家里人甚至都没法给他回信。 祁明诚一直等到了八月,才等到新县令前来赴任的队伍。这已经是纪良尽力赶路的结果了,其实他只要在年前到任,就都是可以的。毕竟,他这一路是从京城中赶过来,坚持走了水路才能这么快。 沈灵送了几个护卫给纪良,装成了普通的家丁。因此纪良这一路上都很顺利。 赵小妹走在前头,她由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婆子扶着,动作利索地从船上走了下来。她对着祁明诚不觉得有什么生疏的感觉,仍是像当年一样,温柔地笑一笑,然后高兴地叫了一声:“明诚哥!” 祁明诚吓了好大一跳,赶紧问:“你……你这怀着身孕的,怎么纪良还带着你出门?纪良呢?” 赵小妹只捂着嘴笑,笑够了才对着船舱努了努嘴,说:“晕着呢!他晕船,吐得昏天暗地的,坐了一路的船始终都没有习惯。他是男人要面子,总不能让人拖着他走吧?明诚哥你且让他缓一缓。” 一对小夫妻,妻子怀了孕,吃得下睡得香,完全没有孕吐的感觉。丈夫却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虽然纪良吐是因为晕船,不过这也绝对是非常“美好”的怀孕体验。他这一路上最起码轻了十五斤! 除了深表同情,祁明诚还能说什么呢? 赵小妹又说:“我身体很好,孩子也不闹我。明诚哥不必担心我。”她是在半路上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的,当时在那处人生地不熟,纪良肯定不放心留她一人养胎,索性就带着赵小妹继续赴任来了。 算算时间,赵小妹现在的肚子在三个月到四个月之间。胎已经坐稳了。 祁明诚瞧着赵小妹的面色,确实觉得她看上去很健康,不过还是偷偷分了些灵气在她的身上。他指了指身后的轿子,笑着说:“你要不要坐在上面休息下?我去看看咱们的官老爷缓过来了没有。” 南婪当地的轿子和赵小妹之前见过的轿子不一样,它们是用竹子做的,瞧上去就像是一排竹椅上简单地加上了一些用来抬人的竹杆子。整个轿子并没有用布围起来。不过,南婪的气温偏高,要是这轿子真做得像赵小妹以前见过的那些轿子一样,四周都有厚厚的布料围着,那她一定会觉得非常闷。 赵小妹摇了摇头说:“要是这里离着住的地方不远,我走路过去就好了,不用坐轿子。”她在船上待了好几个月,哪怕不晕船,现在终于脚踏实地地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她还想继续多踩一会儿。 纪良终于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确实受了不少的罪,因为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了。如果赵小妹没有怀孕,她肯定会帮他把衣服改好,不会让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的。 乐山说祁明诚长得不够高大威猛,因此女族的人肯定看不起他;但祁明诚却觉得自己要是和纪良站在一块儿,那他绝对是又高大又威猛啊!两年不见,纪良瞧着还是像一只既柔弱又无害的小白兔。 咦,“柔弱”这样的词语为何会被用在了男人身上? 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地对赵小妹说:“妹啊,南婪这边有个女族,女族中历来都是由女人当家的,我看着你,再看看纪良,就觉得你是女族中的首领,而纪良是你养的第十八房男小妾。” 赵小妹听着觉得稀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女尊男卑的现象。不过,等祁明诚说到了“男小妾”时,赵小妹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弱不禁风”的丈夫,跟着乐了。 纪良完全不知道赵小妹在乐什么。 只是,见到妻子笑了,纪良就知道她心情很好,于是虽心中茫然,还是跟着傻傻地乐了。 这夫妻两人,一人站在岸边,一人站在船头,笑着笑着,眼中就都显出了几分温柔。 祁明诚觉得自己被喂了好大的一捧狗粮。 他明明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为何还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祁明诚并没有大摆接风洗尘宴,而是很贴心地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容易让人产生食欲的食物。他把住的地方也收拾得很舒服。纪良和赵小妹歇了一天,就很好地缓解了他们在漫长旅途中产生的疲惫。 第二天,因为休息好了而精神焕发的赵小妹找祁明诚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祁二娘又给玉珠儿添了一个弟弟。孩子很健康,就是太懒了一点,吃着奶都能睡着了,像一个小老头子。赵小妹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对着祁明诚说了好多小孩子的趣事,说着说着又说起了玉珠儿。 赵小妹也很喜欢外甥女,她年年都给玉珠儿做好几套新衣服。在农户中,一般小孩子的衣服上都不会有很复杂的花纹,因为孩子很快就长大了,新做的衣服往往都还没有怎么穿就显小了,于是大家都习惯把衣服做大些,觉得绣多了花纹是白费力气。但赵小妹就是喜欢把玉珠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玉珠儿年纪小,祁明诚离家的时间有些长,她对祁明诚的印象又开始模糊了,再加上她对着祁明诚向来是叔叔、舅舅混叫的,如今就总觉得自己有一个舅舅,还有一个叔叔,两个人都很会讲故事。 “对了,我估摸着三哥这回也好事将近了。”赵小妹开心地说。 赵家三郎比祁明诚还大一点,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成亲也说得过去,但村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早就成为孩子们的爹了。在赵家,赵成义这边虽然已经有了祁明诚,但只要他们还没有成亲,那么在别人的眼中,赵成义就依然是条光棍。虽说长幼有序,不过民间其实并不特别看重这些,如果赵家三郎的缘分真的到了,那么他赶在赵成义之前成亲也没有关系。反正,赵成义肯定不和他争这些。 祁明诚在心里“怜爱”了赵成义三秒钟。 祁明诚这边实在走不开,所以他有种预感,估计等三郎、四郎先后成亲后,他们两个都还没成。 “三郎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祁明诚有些好奇地问。 赵小妹似乎在组织言语,然而还不等她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她自个儿就先乐了,又忍不住笑了好一阵子。祁明诚立刻就觉得赵家三郎这个事情估计有些不寻常,否则赵小妹不可能乐成了这个样子。 “三哥这个事情,哎呦呦,我回回想起来,回回都觉得太逗了!”赵小妹笑着说。 赵家三郎的学堂里有个叫宁秀的学生。这学生长得就和纪良似的,都有些小白脸。不过纪良是个脱了衣服里头有肌肉的假小白脸,宁秀却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真小白脸。而且,宁秀的身体也不好,时常会休病假。虽然赵三郎的人缘很好,但他却和宁秀玩不到一块去。宁秀是个特别安静的人。 两个人在学堂中并没有什么交集。 直到赵三郎发现了宁秀的身份。 宁秀竟然是省学里那位不苟言笑的宁夫子的小儿子!宁夫子自己是探花,他的大儿子也是探花,宁秀在省学中为人低调,却没有负了他探花父兄的才名,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赵三郎有次上街时,无意间瞧见了宁夫子的妻子被一位正值妙龄的姑娘扶着下了马车。 赵三郎对那位姑娘一见钟情。 宁夫子确实有位养在深闺中的女儿。那位姑娘和宁夫人有几分相似,八成就是宁夫子的女儿了。 赵三郎立刻就如同开了屏似的孔雀一样往宁夫子面前凑了,谁叫他接触不到宁姑娘呢?当然,赵家三郎很有分寸。于是,宁夫子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险恶用心,只觉得他是个一心向学的勤奋学生。 得知宁秀是宁姑娘的兄弟后,赵三郎就又多了一个献殷勤的对象。 作为一个在人际关系上仿佛点亮了“玛丽苏”光环的人,赵三郎有心接近,即使宁秀性情冷淡,也渐渐和赵三郎成为了能够“以文会友”的朋友。宁秀确实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赵三郎有时觉得,哪怕他成为不了宁秀的姐夫或者妹婿,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值得了。他从宁秀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听到这里,祁明诚忍不住问道:“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其实对宁秀起了心思?” 赵小妹摇了摇头,说:“哪能啊!他心里还想着宁姑娘呢,父兄都如此有才华,想来那位宁姑娘同样不是一般的女子了吧?三哥看着好说话,其实心里是很执拗的。不过,唯恐坏了姑娘的名声,他这番心思就始终藏在心里,哪怕是在四哥面前,都没露了口风。宁家人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了。” 赵三郎的目标是,当宁家为宁姑娘择婿时,宁夫子能够想到他,宁秀也能想到他,那么他就算是成功了一半。也就是说,三郎其实把自己摆在了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上。由此也能看出他的纯情来。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赵三郎和宁秀之间的关系越发好了。 宁秀果然非常隐晦地对着赵三郎提起了他家中还有一位妹妹。赵三郎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为了不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非常努力地维持着自己“正人君子”的一面,不敢让宁秀发现他对宁姑娘早有心思了。宁秀说他身上的荷包是妹妹绣的,赵三郎就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样式精美的荷包上拔/出来,绝对不会再去看第二眼了。宁秀说某本书上有他妹妹写的批注,赵三郎立刻就不敢动那本书了。 当然,赵三郎心知不能矫枉过正,于是该夸的地方还是要夸的。 面对着宁秀的荷包,赵三郎就夸他们兄妹情深,还提及自己家中也有一位妹妹;面对着有宁姑娘批注的书,赵三郎就夸宁家世代书香,并且适当地表现出了自己对宁夫子的敬佩。他表现得很坦荡。 “太坦荡了也不好,宁家肯定觉得他对那位宁姑娘没有特别的想法吧?”祁明诚说。 赵小妹点了下头,说:“宁家不光觉得三哥对宁姑娘没有想法,还觉得他是看上了宁秀!” “这真是……”祁明诚觉得自己真应该好好同情下三郎。 不过,三郎最终还是抱得美人归了。那这里面肯定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说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还未走马上任的纪县令从外面走了进来。 “聊我三哥的事。”赵小妹笑着说。 “说到哪了?我帮你接着往下说。”纪良显然对三郎没什么同情心,乐得把他闹的笑话往外传。 第九十八章 纪良的母亲改嫁后,虽说他继父对他很好,从来没有在钱财上短缺了他。但纪良并没有把他继父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所以,等到了梨东镇上求学时,纪良就尝试着写了些话本,以此来赚一些小钱。 纪良的话本事业进行得还算不错,有几本至今还在坊间畅销。因此,纪良是一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到了他的口中,他都能说得妙趣横生。更何况,赵三郎这事确实非常搞笑。 宁家人都觉得赵三郎一定是看上了宁秀。赵三郎做得越多,他们就越发肯定。 然后,宁秀就病了。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请过病假的他连着请了十几天的假。赵三郎很担心宁秀,哪怕不是为着宁姑娘,宁秀也是他的好朋友啊!于是,他只好去找了宁夫子,向他询问宁秀的情况。 宁夫子面色复杂地看着赵三郎,劝慰他说:“我小儿这病是从娘胎中带来的,曾有僧人要度他出家,言他这辈子唯有不见外人才能养好身体。你以后……你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念着他了。” 赵三郎隐隐觉得这话中有什么不对。他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进行深想,因为那时在他的心里,对宁秀的担心占了上风。而且,他对宁秀是绝对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思的。虽说男人和男人可以结契,三郎的家里还有赵成义和祁明诚这一对,然而世间男人结契的情况到底还是少见。赵三郎就完全没有领悟到宁夫子话中的深意。他以为宁夫子这么说是因为宁秀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才劝着他要想开些。 比起赵二郎这个轻而易举把自己弯成弹簧跳着玩的“直男”,显然赵三郎要更直一点。 赵三郎越发担心宁秀,因为担忧,甚至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可是,既然“唯有不见外人才能养好身体”,赵三郎身为一个外人,哪怕再担心宁秀,也不能贸然地冲到宁家去啊!赵三郎就想了一个办法,他亲自动手做了祈天灯,研究了风向后,在某个傍晚把灯点着了,灯就朝宁夫子家中飞去。 “你猜怎么的?他那盏灯把宁夫子家的厨房烧了!”纪良说着说着自个儿就先乐了。 赵小妹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赶紧说:“没有真烧起来,只说差一点烧着了,都是坊间传言。” 这盏祈天灯把宁家人感动到了。宁家人私底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回,觉得赵三郎如此痴情能算得上是一位性情中人了。宁夫子虽然表面上不苟言笑,但其实他本性非常豁达,就是因为不耐官场上那些虚虚实实的试探,他才毅然辞官来省学中教学的。赵三郎这样的表现,反而就合了宁夫子的心意。 宁夫子觉得,还是让赵三郎知道真相吧。否则,他于心不忍啊! 于是,已经半个月没有在人前出现过的宁秀就亲自给赵三郎下了帖子,邀他在城郊的一处寺院相见。赵三郎以为宁秀是因身体病弱不得不出家了,他心中还颇为宁秀觉得可惜。不过,只要宁秀真的能养好身体,那么剃了三千烦恼丝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吧?说不定宁秀日后能成为一代高僧呢? 总之,赵三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自己能见到一个和尚版的宁秀。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 他最终见到的是一个女装版的宁秀。 恢复了闺阁女子打扮的宁秀却不能和赵三郎面对面地聊天了,两人只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如今在达官显贵中,已经渐渐兴起了一种以束缚女子为荣的女学,哪怕宁家人对于这种女学嗤之以鼻,但他们一家人的能力有限,不能真的和整个社会进行对抗。因为那会让自家姑娘背负上不好的名声的!可以说,让赵三郎知道了宁秀的真实身份,这对于宁家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冒险之举了。要不是宁夫子和宁秀都为赵三郎的人品做了担保,宁家大哥和宁夫人是绝对不允许他们父女俩胡闹的。 “想来公子已经懂了,公子请回吧。”给赵三郎带路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厮,小厮脆生生地说。 赵三郎能说什么?他应该懂什么?他完全不懂!所以,他当初一见钟情的姑娘竟然是男扮女装的宁秀吗?此时确有一些习俗,一个男儿若生来病弱,他们就很有可能被家里人当成是女孩子来养大。 “我家主子还说,她已经知道了公子真正的心思,只能叹一句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了。” 可不是造化弄人吗?喜欢的姑娘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他的好友,赵三郎真是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对于小厮说的这句话,赵三郎是这么理解的,宁秀有时候不得不穿上女装,这个事情原本是要一瞒到底的,只是宁秀不小心试探出了赵三郎对女装版的自己的心意,于是只能说出真相,道一声抱歉了。 “……他都已经看到人家姑娘恢复女装了,怎么还能继续把姑娘当成是男子?”祁明诚觉得赵三郎不至于蠢到了这份上啊!这一出“赵山伯与宁英台”真是比戏文中出现的原版故事还要更加狗血。 这里面当然也是有原因的。比如说,赵三郎对于自己的心上人“宁姑娘”的印象都来自于那短暂的惊鸿一瞥,但他和好友“宁秀”却实打实地相处了好几个月。所以,他会怀疑“宁姑娘”是假的,却不会怀疑“宁秀”是假的。再比如说,赵三郎当时脑子肯定特别混乱,于是他的智商确实掉线了。 当然,这些原因其实都不太重要。最重要的原因是,宁姑娘是一个有大才的人! 都说文人相轻,但当纪良提起宁姑娘的才华时,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言,道:“我曾有幸读过宁姑娘做的文章。她若是身为男儿,宁家在出了两位探花之后,必然要出一位状元了。”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就算赵三郎确实是个愿意尊重女性的人,他也没想到才华远在他之上的宁秀是女子啊! “后来呢?”祁明诚觉得赵三郎这条情路的后半段依然会走得很坎坷。 宁姑娘原本对赵三郎产生了一些好感,所以禀明父母后,她才会当着赵三郎的面拿出了自己的荷包、笔记作为试探。她两只手都能写字,作为宁秀时,她就用右手写字,作为宁袖儿时,她就用左手写字。然而,面对着她的试探,赵三郎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坦荡了,于是她就觉得赵三郎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恰好,赵三郎对于“宁秀”又表现得太过热情了,于是宁家人就怀疑他是喜欢男人的。 宁姑娘有些伤心,然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她是宁袖儿,无法一辈子当赵三郎喜欢的宁秀,两人之间有缘无分,到了只能叹一句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宁姑娘是个洒脱的,还祝赵三郎日后得遇良人。 “最后,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叫他去宁夫子面前负荆请罪去。”纪良很没有同情心地说,“宁夫子之前确实相中了他,有意要招他做自己的女婿。然而,夫子自己相中的,和三郎别有心思凑上来的,这两者能一样吗?夫子追着三郎跑了三条街,恨不得脱下脚上的鞋子,直接砸在三郎的头上。” 赵小妹见纪良越说越离谱,又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赶紧说:“明诚哥,你别听他乱说。夫子岂能做如此失礼之事?再说,三哥原本就是负荆请罪去的,夫子要揍他,他哪里敢跑啊?就挨了顿揍。” 宁夫子从此对着赵三郎没有了好脸色,可赵三郎自知理亏只能受着。宁夫子学问极好,说人时一套一套的。赵三郎被宁夫子说着说着,学问也在突飞猛进,从宁夫子口里学到了不少冷僻的知识点。 最终,赵三郎还是把宁家人打动了。他喜欢的确实是宁袖儿,而不是宁秀,但他可以让宁袖儿成为宁秀。也就是说,宁袖儿如果嫁给了他,可以不用守在家里,不用困在内院里。他永远不会以任何理由去阻止宁袖儿展露她的才华。宁夫子闻言继续对赵三郎摆张黑脸,宁夫人却已对他有笑模样了。 知女莫若母,宁夫人知道自己女儿最想要的是什么。更何况,宁袖儿对赵三郎也一直都有好感。 祁明诚听了一个“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好故事,笑着说:“看样子我得尽快把贺礼准备起来了。三郎的喜好,我倒是知道的;只不知道那位宁秀兄喜欢什么,还需你们帮我参详。” 赵小妹笑着应是。 祁明诚又对着赵小妹拱了拱手,行了一个书生礼,说:“我这还有一件事,需得小妹帮帮我。” 第九十九章 祁明诚把元宝山之事说给了纪良和赵小妹听。虽说他们一直没有获得过女族的友谊,不过因为祁明诚处事得当,所以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大的冲突,于是祁明诚现在才敢把这个事情托付给赵小妹。 不然的话,祁明诚肯定把赵小妹保护得好好的,赶紧把她送到吉九城中去了。 纪良想了想说:“鬼神之事可以用鬼神之事来破解。豆芽菜如何?”他说的是书上的一个典故。在地上挖出一个坑,在坑内撒上好多豆子,在豆子上放一尊小佛像,然后再用土把一切虚虚地埋上。 浇浇水,等着豆子发芽。 植物生长时的产生的力量是惊人的,佛像会被豆芽顶出来。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这佛像就像是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这就是神迹啊! 祁明诚觉得纪良这个读书人真是蔫儿坏的,他对着纪良挤眉弄眼了一阵,说:“就知道你一定会有主意。不过,南婪这边的情况有些复杂,哪怕是神迹也不敢多弄,能用常规手段解决的事情,就都用常规手段来解决吧。再说,你最起码还要在南婪待上三年,你还得给这三年预留出一些底牌来!” 如果纪良和之前的无数景朝官员一样,到了南婪后是想要混日子的,那么他完全可以不用考虑太多;但纪良明摆着是要来做实事的。想要办实事,就一定会给当地带来经济文化上的改变,即便这种改变是好的,可是改变的一开始却不一定是容易被人接受的。所以他必须要尽快地给自己树立权威。 要说神迹,祁明诚手里也有几个方案。 比如坐在沸腾的油锅中,然而沸腾的油却伤害不到他。这个“神迹”的原理大致是,先在油锅中倒上很多醋,再倒上一些油,等到锅底加上柴火烧起来时,醋先到达沸点,开始蒸发,呈现出的视觉效果是“油锅沸腾”了。但其实锅内的温度并不高,此时若有人赤脚站在锅里,根本是不会受伤的。 再比如他可以对着一根棉线施展法术,等他发完功之后,再把这根棉线烧了,人们会发现棉线即使都烧完了,都已经烧成灰了,但当他们对着灰吹一口气时,这灰也不会散开,依然保持着完整棉线的样子。这是不是很厉害?但其实这个“神迹”的原理就更简单了,只要事先准备好高浓度的盐水,然后把纯棉线泡在盐水里,等到棉线吸足了盐水之后,再把棉线放在阴凉处晾干。如此反复做上十几次,棉线的外面就会形成坚实的盐壳。等到祁明诚烧棉线时,棉线被烧光了,盐壳却还保持着原状。 再还有什么“神水显字”、“金疮神药”、“白纸捉鬼”等,就凭着祁明诚拥有的简单的现代化学知识,哪怕此时的条件略有不足,但如果他真的想要走上装神弄鬼这条路,他的手段还是不少的。 祁明诚对着纪良如此这般一说,纪良立刻对着祁明诚肃然起敬了。纪县令显然是把祁明诚当成同道中人了。不过,祁明诚觉得自己还是要比纪良“纯良”一点。纪良才是真正坑起人来不偿命的啊! 赵小妹见纪良和祁明诚相处得好,她心里就只有高兴的。 两只狐狸忙着挖坑埋人,赵小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帮忙填填土。 一般情况下,新县令都是要到了年底时才能赶到县衙报到的。景朝底层官员的办事效率一点都不高,赴任之路完全可以当成是游山玩水之路,从来没有人在八月就能赶到南婪。所以,纪良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又有祁明诚在这边接应,纪良就打算伪装了身份对于自己的管辖之地先进行一下考察。 听说了元宝山之事,纪良也想见识一下女族之人,再说他肯定不放心让自己的妻子单独外出,就对祁明诚说:“这个事情交给新妹就对了,不过到时我要和新妹一起去。还要把那几个护卫带上。” 祁明诚看着纪良“面若好女”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女族的男人以阳刚为美,在他们看来,纪良这样的男人一定是最“丑”的吧?或者也不能说是丑的,但她们一定会觉得纪良这样的男人很没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说不定在床上都没什么力气。 “怎么?我不能去吗?”纪良问。 “能去能去!不过,到时候你肯定要被他们当成是小妹的小侍了。”祁明诚直言道。 纪良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估计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不过,眨眼之间,他又想开了。男人能屈也能伸,被当成是妻子的小侍,又不是别人的小侍,这好像没什么?于是纪良学着戏台上旦角的样子,举起手,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很扭捏地对赵小妹说:“如此,还求夫人怜惜不才则个了。” 赵小妹:“……”纪良怎么就当着明诚哥的面闹上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祁明诚让乐山去安排了和女族的人再次见面之事。然后,祁明诚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纪良,说:“这些都是我自己总结出的。南婪这边的风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稍有不慎就会犯了当地人的忌讳。不过,如果我们尊重了他们的传统,其实大部分当地人又是很好相处的。” 纪良接过册子翻了翻,发现祁明诚不仅系统地把南婪这边的诸多民族介绍了一下,还把当地的各类出产都分门别类写了出来。祁明诚甚至手绘了地形图!这绝对是帮了纪良大忙了。纪良是个有能力的人,一般有能力的人也同样具备野心。他想要在南婪一展手脚,而祁明诚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起点。 纪良很感激祁明诚。 祁明诚赶紧说:“这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能带着小妹来这么远的地方。” “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你,我也搭不上那一位。”纪良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即将到来的波涛暗涌。他上了荣亲王的船,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所以那一位想要把他派往哪里,他自然要去哪里。 “好了,你们别再谢来谢去了。明诚哥在这里,所以阿良就来了这里;阿良来了这里,所以明诚哥以后做事时也能有人商量了。这都是好事啊。一家人不就是要像这样相互扶持的嘛?”赵小妹说。 赵小妹又指着纪良手里的册子,兴致勃勃地问:“明诚哥,这是你写的《祁迹》?你都还不知道吧,上一本卖得可好了!我们一路南下,在不少地方停留过,总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你文中的故事。” 《祁迹》第一卷刊印成册时,没有用《祁迹》这个名字,用的是《祁明诚游记》这个名字。当然祁明诚之前都不知道这些,还是现在听赵小妹说起时,才知道的。他觉得这个新名字很羞耻好不好! 为什么自己的本名会被大咧咧地写在了书皮上?早知道他就给自己取个字了! 赵小妹根本没有察觉到祁明诚内心的“悲愤”,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一路的见闻。 哪怕祁明诚写书时用的语言很平实,但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不识字就是不识字,他们看不懂祁明诚写的书。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说书先生”这一行当,他们说惯了江湖侠客,说惯了将军公主,虽然故事很精彩,但都离着普通人太远了,这时候祁明诚所写的书忽然给了他们一个新的说书方向。 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特别特别好! 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让人听过就忘了,这些贴近老百姓们生活的故事却真正地抓住了人心。 祁明诚的故事一开始先被说书先生们说火了,然后迅速在民间扩散开来。赵小妹夫妻在码头休整时,就见到过好几次那些船夫们、挑夫们在休息时围在一起,听同伴讲阿顺的故事,讲阿灯的故事。 “真传得这么广了?”祁明诚自己还一无所知呢。 赵小妹肯定地点点头,笑着说:“明诚哥继续写下去吧,说不定哪一天就名满天下啦!”祁明诚写的故事不用多么华丽的语言就能讲出来了,因此才会借着劳动人民的口被传播得这么远、这么快。 ———————— 女族的人其实都已经烦了祁明诚这一行人了,不过听说这一次是他们的“雅多”要和她们进行对话,她们也就答应要见面。“雅多”是女族中的语言,意思是首领,每位女首领都被人称之为雅多。 赵小妹去谈判时,不仅带上了纪良和祁明诚,还带上了好几个护卫。这些护卫是沈灵送的,是真正的练家子。沈灵很欣赏纪良,又知道南婪这边的官场有些难办,所以送了几位护卫给纪良防身用。 女族的雅多打量着赵小妹。 赵小妹穿着传统的景朝服饰,裙子拖曳到了地上,美则美矣,然而特别不方便活动。而且,赵小妹很白,一看就是缺乏劳作的那种人。女族雅多看了几眼,就觉得赵小妹此人实在不足为虑。她甚至心里充满了疑惑,这样没有本事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当上雅多的?难道外族的女人都是如此没用的吗? 赵小妹察觉到了雅多眼中的轻视,然而她觉得这种轻视很有趣。 雅多从赵小妹的身上收回视线,又看向赵小妹身后的那些人。祁明诚,被忽略了;纪良,被彻底忽略了。几个侍卫则被雅多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眼。当雅多再看向赵小妹时,她眼中的轻视消失了。 女族雅多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某种真相,这位白皙娇弱的异族雅多肯定有点别的本事吧?只有强壮的女人才能得到男人的青睐,赵小妹身后跟着这么多强壮的侍夫,说不定她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 祁明诚的嘴角抽了抽,沉默着低下了头。 女族雅多会说南婪官话,只是还带着别扭的口音,好在只要她说得慢一点,赵小妹还是能够听懂的。雅多指了指那一排侍卫,对着赵小妹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发自内心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已经被祁明诚科普过女族风俗的赵小妹立刻懂了,赶紧摇了摇头。 女族雅多面露不解。 赵小妹把纪良扯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指着纪良郑重地点了下头。 女族雅多眼中的不解迅速转化成了同情,那同情简直都要多得溢出来了。 纪良:“……” 这帮有眼无珠的南婪女人,纪县令决定要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纪良就像是一只小蜜蜂一样围在了赵小妹身边。小妹皱个眉,纪良立刻拿出帕子帮小妹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妹翘个嘴,纪良立刻送上了温度正合适的茶水;小妹给个眼神,纪良立刻就把她想要的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上!总之,纪良把赵小妹照顾得无微不至,让赵小妹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服侍。 这样的好男人去哪里找?! 纪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男人不需要有多么强悍的体魄,但一定要疼媳妇! 他肆无忌惮地派发着狗粮,祁明诚都觉得自己已经撑到了。 女族雅多眼中的同情硬生生压了下去。她觉得赵小妹这个从远方来的女人真是太厉害了! 第一百章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在祁明诚看来,这句话只要稍加改动一下,就可以适用于此时的情况了,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肯定有着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 纪良的表现,让赵小妹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了女族雅多的敬佩和友谊。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仿佛在雅多的眼前缓缓打开了,原来男人还能被调/教成这样!在这位雅多看来,纪良就是一个“妖艳贱货”。然而,即使他没有别的本事,这样乖巧顺从的样子也讨人喜欢啊! 纪良此时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家里做惯的。因为他做习惯了,所以当他在做这些事情时,行为表情都显得特别自然,完全没有演戏的痕迹。倒水擦汗时,也完全没有出现手忙脚乱的新手表现。 当然,一般都是在关起门来以后,当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时,纪良才会这么做。 当着外人的面,纪良倒是想要对自己的妻子好一点呢,可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赵小妹淹死了。女人操劳家务,那是理所当然的;男人要是扶了一下油瓶,那就是好男人了啊,是他媳妇不懂事啊! 赵小妹善于察言观色,见雅多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就笑着说:“我对你一见如故……我的意思是,我见到了你,像是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一样亲切。不如我们坐着好好聊聊,让他们都下去吧。” 女人在谈正事时,男人就被排除在外了,这确实符合女族的处事习惯。 纪良不放心赵小妹,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赵小妹就瞪了纪良一眼。纪良麻利地滚了。 赵小妹之前听祁明诚说起元宝山的事情时,知道这个事情都已经拖了快一年了,一直都没有被顺利解决,她就下意识地把女族的人想象成了是那种非常厉害跋扈的人。然而,此时看到了女族雅多脸上表情的轮番变化,赵小妹忽然就淡定了。这样虽然有些固执却格外单纯的人,她难道还搞不定吗? 女族的人肯定是固执的,否则祁明诚不可能拿她们没有办法,但她们又确实是单纯的。 祁明诚和纪良前后脚走出了房间。额,不能说是房间,其实是个圆拱形的建筑,四面镂空,和传统意义上的房间很不一样。祁明诚用力地拍了拍纪良的肩膀,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明自己的敬仰了。 纪良得意地说:“多学着点!” 祁明诚再次用力地拍着纪良的肩膀,把纪良拍得都有些疼了。 纪良忽然意识到,赵成义还远在西北,祁明诚和他一南一北,两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亲,于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立刻不再说话。赵小妹对于祁明诚非常敬重,纪良可不想把祁明诚惹急了。 祁明诚拉着纪良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说:“这次如果能和女族搞好关系,对你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纪良饶有兴致地问。 祁明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觉得那位雅多身上穿的衣服如何?” “颇具异域风情。”纪良想也不想地说,一边说还一边点着头。 祁明诚沉默地盯着纪良看。 纪良有些不解地回望着。 祁明诚见纪良没有下文了,恨铁不成钢地说:“就这样?做工呢?花色呢?没有别的看法了?” 纪良理直气壮地反驳说:“我一个有妻子的男人,盯着别的女人看得那么仔细做什么?” “不用看得很仔细,只要一眼扫过去,就应该对花色、做工心中有数了啊!”祁明诚说。 纪良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啧啧了两声,说:“话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样的一面?一眼扫过去,就能够知道花色、做工了?那你一定对布料很有研究,原来你喜欢打扮自己啊。” 纪良觉得祁明诚的衣柜里说不定藏着一柜子的花衣服。 祁明诚忍不住对着纪良踹了一脚,说:“明明是你观察力太弱,你还觉得自己牛了,是不是?” 坐在屋子里的赵小妹和雅多都看到了这一幕。雅多听不懂景朝的官话,见这两个人在打打闹闹,还以为他们是在为了赵小妹而争风吃醋。雅多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妖艳贱货果然是她消受不起的。 赵小妹并没有直接说起元宝山的事情,她很主动地说起了肚子里的孩子。在赵小妹看来,无论一个地方是男人当家做主的,还是女人当家做主的,一位生过孩子的女性在通常情况下都会具备母性。 赵小妹从雅多的年纪推测,觉得她肯定已经做过母亲了。 果然,得知赵小妹怀孕了以后,雅多立刻用带着口音的南婪官话祝福了她。赵小妹适时提起自己这是第一次怀孕,而她的母亲并没有跟在她的身边。雅多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赵小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说:“太感谢你了。” 屋子外面,纪良笑够了,终于恢复了正经模样,问:“她们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是一种新型的染布技术,据说在女族中是传女不传男的。”祁明诚很肯定地说,“她们染出来的布颜色很亮,而且能直接在布料上染出花色来。布料都十分漂亮。我觉得,你可以和她们合作。” “为什么是我?做生意不是你更擅长吗?”虽是这么问,不过纪良知道祁明诚肯定有想法了。 祁明诚微笑着说:“这种布没法大批量生产,据说染布时用到的某种植物十分难得。所以,这布料做不了大宗的生意,只能做特殊的生意。你是官,我是民,你有官方的渠道,当然由你去做了。”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收购这种布料,然后送到京城去。当然,如果真的要送去京城,那么在花色上,你还要和女族的人多协商一下。”祁明诚不紧不慢地说,“宫里的娘娘们一定舍得为这样的布料花钱吧?” 纪良立刻明白祁明诚的意思了。祁明诚是给他指了一条拍马屁的路啊。 “或者,你干脆就想办法把布料送到我三姐夫的手里去。他一直为镇国公府做事,肯定知道怎么把这个布料物尽其用。”祁明诚又说。三姐夫就是沈顺。女人的衣衫布料里也是可以动很多手脚的。 对于纪良来说,如果刚刚赴任就给女族创收了,这对于他展开工作是很有帮助的。南婪的人都不是很信任朝廷委派来的官员,但如果他们看到了女族的人得了实惠,他们对纪良也就多一点信心了。 总之,祁明诚的这个提议确实是对纪良很有帮助的。 不过,纪良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狐疑地看了祁明诚一眼,问:“你怎么想到要从宫里的女人那边下手了?”哪怕他们都上了荣亲王的船,但从内宅下手终究是小道,哪能在这上面花大力气呢? 祁明诚沉默了一下,说:“我怀疑……我四姐五姐如今都在宫里。” 虽然他早就对此有了怀疑,但除了赵成义,其余人都不知道他的怀疑。选择在这个时刻说出来,是因为不久前已经有一批粮食运往西北了,这意味着祁明诚已经在荣亲王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随着南婪这边的工作不断地展开,祁明诚还能提供更多的粮食和被服,于是他可以对荣亲王提要求了。 “……如果她们对于现在的局势一无所知,那她们身在当今圣上的后宫中,我需要求荣亲王留她们一命。如果她们是荣亲王安插在当今身边的探子,身为探子总是很容易被牺牲,那么我要为她们加码,好叫荣亲王知道,她们身上的价值比一般的探子要大,一定要想方设法保住她们。”祁明诚说。 纪良听得目瞪口呆。这样发展可比他以前写的话本故事精彩多了。 “总之,希望小妹能够和女族雅多谈得顺利吧,这关系到我们两人接下来的事业啊。”祁明诚故意夸大了赵小妹的功劳。尽管他和纪良之间关系很好,但纪良是他妹夫,于是他偶尔也会敲敲边鼓。 纪良忍不住朝妻子此时所在的地方看去。屋里的两个女人竟然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不知道赵小妹说了什么,雅多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扭捏的表情,似乎不能再听下去了。然而,赵小妹却拉住了雅多的手,又对着她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多的话。雅多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 祁明诚开着玩笑说:“小妹不会在说驭夫之道吧?” 纪良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故意摇头晃脑地说:“不可能,新妹哪有什么驭夫之道啊。”他说这话时,语气中透着肯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好像之前对着赵小妹毕端茶送水的人不是他一样。 祁明诚给了纪良一个鄙视的眼神。 纪良觉得祁明诚还是太年轻,就教导他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从来不用修什么驭夫之道。” 祁明诚立刻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刻的他很想把远在西北的赵成义给叫过来。只有赵成义来了,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才能坚定地拒绝纪良送出的狗粮,顺手还可以给纪良塞一嘴的优质狗粮。 “……分明是我在修宠妻之道。”纪良微笑着说。妻子对他的信任来源于他平时的表现。 第一百零一章 赵小妹和雅多相谈甚欢,赵小妹离开的时候,雅多甚至有些舍不得让她走。不过,考虑到赵小妹此时正怀有身孕,雅多又不敢把赵小妹留得太晚,按照她们族中的说法,怀孕的人最好不要赶夜路。 赵小妹顺势和雅多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我下次来,可以把东西带给你们。”赵小妹笑着说。她的南婪话还说得不是特别好,虽然基本上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但偶尔还有些磕磕绊绊。不过,她的笑容弥补了她在言语上的不足。 雅多亲自把赵小妹送上了轿子。这是祁明诚之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南婪是丘陵地带,多山,因此马车不适合出行。考虑到赵小妹现在的身体情况,祁明诚便给她安排了轿子。不过,祁明诚和纪良两个男人就没有坐轿子,都选择自己走路。他们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他们这次回去,不是回青青镇,那太远了。祁明诚这边已经开出了很多荒地,而这些地都是需要有人照看的,因此他的人手也分了出去。青青镇是大本营,其他的地方则陆陆续续建起了“分营”。 这天晚上,他们就打算在一处分营歇脚。 赵小妹笑着说:“明诚哥,我还没有问起元宝山的事。她们信仰山神,若我贸然提起,说不定她们对我也起了戒备之心。所以,我打算先和她们交上朋友。”她虽然很想立刻就帮祁明诚把事情顺顺利利地解决了,然而办事是需要讲究节奏的。她不能一上来,什么还不了解就马上犯了对方的忌讳。 “你这么做就对了!其实,元宝山的事情并不急,只是这么大的一块地就这么砸在我手里了,我觉得不甘心。”荒地当然是越开越多比较好,就目前来说,祁明诚这边的荒地数量还没有达到饱和。 纪良有些好奇地问:“新妹,你之前和那位雅多都聊了一些什么?” 这其实是个普普通通的问题,然而被纪良这么一问,赵小妹心里立刻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她微微抬高了一点点声音,心虚地说:“聊的自然都是女儿家之间的话题了,你、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纪良赶紧说:“好好好,我不问了。”他早已经问过有经验的婆子们了,女人怀孕时,有时会脾气古怪,忽然就不想说话了,忽然就生气了,忽然就难过了……在这种时候,他只要顺着她就好了。 赵小妹和雅多之间聊的那些话题,确实不好叫男人知道。赵小妹教了雅多很多保养之法,比如说如何保养自己的皮肤,又如何防止胸部下垂等等。除此以外,她们还交流了月事时不同的应对之法。 哪怕女族中是女人当家的,但雅多的性别依然是女人,她身上有着很多女人的特质。 赵小妹想了想,又对祁明诚说:“明诚哥,我觉得女族的人不是故意挑事的。她们觉得咱们会触怒山神,那么说不定真的发生过山神震怒之事。”在赵小妹看来,和雅多打交道,可比她和众位秀才夫人、举人夫人打交道时容易多了。如果她想要交朋友,那么,她希望自己的朋友是像雅多这样的。 “山神震怒……难道是山体滑坡?”祁明诚问。 赵小妹不懂这些,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真是山体滑坡,那元宝山就更应该被我们改造成梯田了。”祁明诚说。梯田对于环境的影响是很大的。这里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是影响很大,不是破坏很大。山体的坡度如果大于二十五度,那么该座山就不适合被改造成梯田。但如果坡度在二十五度以下,梯田的出现反而能防止水土流水。 元宝山的坡度在十五度左右。这其实是一块很适合被开发的地。 赵小妹和纪良都不懂这个,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努力地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听懂的语言对着他们解释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山的坡度问题。 赵小妹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如果元宝山被开发出来了,所谓的山神震怒之事反而就不容易发生了,对不对?我自然是相信明诚哥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要想办法让女族的人也相信这一点。” 赵小妹当然没有盲目地信任着祁明诚,是因为祁明诚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太过可靠了,她才会相信他说的话。即使他说的很多东西,她之前未曾了解过,但她信任着他的品性,也相信彼此间的感情。 “你不用太着急,慢慢来就好了。”祁明诚的心情相当不错,“之前我去找她们的时候,不管我说什么,她们只管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来,于是谈话根本没法展开。你已经比我厉害很多了。” 祁明诚当然知道女族的人没有太坏的心思,然而她们拒绝和他交流这一点就让他相当头疼。 想了想,祁明诚又补充了一句:“总之,你慢慢和她们谈就是了。我刚刚还和纪良说了,女族之中有一种秘法染布之术,我们打算和女族的人合作一下,你可以就这个先试探一下她们。”买卖之事应该是可以谈的,因为女族的人有时候会把布料交换给其他族的人,用以换取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赵小妹对那种料子也多有注意,说:“我早就觉得雅多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好看了,原来布料是她们自己染的吗?哎呀,我真是好喜欢啊!如果她们愿意把这种布料拿出来卖的话,我肯定第一个就买里,然后给自己做件新衣服穿。啊,还得给玉珠儿备上几匹。明诚哥,这种布料还有别的颜色吗?” “我哪能知道这么多?只知道她们染出来的布,颜色都比别的布要鲜亮些。”祁明诚说。 因赵小妹坐在轿子上,纪良只能抬高了脑袋,仰视着小妹,说:“新妹……” “这料子不适合和男人做衣服。到时候我给你缝个荷包吧。”赵小妹说。 纪良心满意足了。祁明诚立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纪良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 赵小妹又笑着看向了祁明诚的方向,说:“明诚哥,我也给你缝个荷包吧。你一个,二哥一个,正好是一对的。怎样?”因为赵成义已经写信回家禀明母亲了,如今家里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 祁明诚高兴地说:“好啊!”纪良立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祁明诚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 “虽然明诚哥总是说这个事情不急,不过,我还是想在明年二三月之前把这个事情办妥了。”赵小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等过了那个时候,我要照顾南生,短时间内都分不出时间和精力来了。” “男生?”祁明诚问。 “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因为是在南婪生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小名都叫南生了。”赵小妹幸福地笑着。她之前和雅多聊到了她的几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满了。 “南生啊?挺好听的!”祁明诚笑着说。嗯,如果他和赵成义有孩子,那正好能叫“男”生。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这里一共住着三十几个人,其中有两家原本是灾民的农户,剩下的就都是伤兵了。农户中有老人,年纪挺大的了,已经做不动地里的活,于是就主动揽了做饭的工作。此次知道祁明诚要来住一个晚上,他们杀了一只鸡,早早就在炉子上炖上了。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在地里干活的人应该回家了。 祁明诚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几位伤兵,就问:“昌大他们几个呢?不会还在地里干活吧?以后叫他们不用这么拼命。地里的活确实要好好干,可是他们的身体也很重要,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做饭的老人笑了笑,说:“他们已经回来了,都在房里待着呢。” “那叫他们出来吃饭吧,大家一起吃。”祁明诚又说。 老人看了赵小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原是要一起吃的,只是您这边带着姑奶奶,姑奶奶已经有了身孕,他们肢体残缺,唯恐吓住了姑奶奶腹中的孩子。”这时候有种说法,孩子没有生下来时,魂魄很轻,万一被人惊着就不好了。因此,明知祁明诚他们肯定不会介意,但大兵们还是自发躲了。 这样的心意真是叫人辜负不得,祁明诚便说:“那先把食物给他们送去,别叫他们饿着。” 赵小妹和纪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吃完饭,赵小妹放下了筷子,郑重地对祁明诚说:“明诚哥,你从西北带来的这些兵们,他们大都还没有娶上媳妇吧?我想试试能不能给他们做媒。”她说的这个问题是祁明诚之前从未考虑到的。 虽说这些兵残了,但他们还能自立根生,也有养家糊口的本事。 此时的女人地位低,她们有时候不求丈夫如何如何优秀,只求丈夫们能够尊重她们、爱护她们。给伤兵们做媒,难度肯定是大的,但他们在婚姻市场上并不是毫无竞争力,总之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赵小妹就是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企业文化是一个企业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不管灾民和伤兵他们自己如何认为,祁明诚一直把他们当成了自己雇佣的员工。就像现代社会一样,他雇佣他们,而他们为他工作,彼此间是平等的。 不过,祁明诚真的太忙,因此除了中秋、春节把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以外,他一直都没有为大家举办过什么活动。此刻听赵小妹说起了她的“雄心壮志”,祁明诚才意识到自己做得还是太少了。 精神文明建设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如果他们的人能和当地人成亲,那么大家就能融合得更好了。 祁明诚想了想,说:“小妹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小妹也才刚刚来到这里,对于这里的人都不是特别了解……”既然想要给别人做媒,就必须对适婚的男女青年非常了解,否则她怎么给人介绍呢? “所以,不如这样。”祁明诚又说,“等到农闲时,我就多组织一些活动,比如说蹴鞠大赛,比如说中秋诗会,争取把活动办得热闹些,把当地的人都吸引过来。双方加深下了解,说不定好事就成了。对了,其实本地的各类庆祝活动也很多的,我们的人也可以反过来去参加他们的庆祝活动嘛!” “那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了?”赵小妹翘起了嘴唇。 “这个事情还是要交给你的,如果真有人互相看对眼了,就需要你帮他们操持了。”祁明诚赶紧说。他又不是欧阳千总,在男女之事上真的没有什么经验,所以这一块肯定是要交给赵小妹负责的。 “蹴鞠大赛的话,考虑到大家的身体状况,我们可以适当地改一改规则。至于中秋诗会,打油诗也行!谁编的打油诗最顺溜,谁就得诗会状元。”纪良补充说,“其实我觉得唱山歌比赛也不错。” 祁明诚想到了自己手底下特别会唱歌的王根,觉得王根完全有资格担任大家的“导师”,说不定他还能举办一场古代版的“导师请转身”呢!在他穿越前的时空中,尽管他电视看得不多,也知道有很多综艺节目不乏趣味性,古代版的“一站到底”也能举办,只是要在提出的问题上做一定的筛选。 咦,那古代版的相亲类节目可不可以办呢?南婪这边的风俗要比内陆开放一些。如果祁明诚注意把握一下尺度,完全可以在一个月里选择两天作为固定的活动举办时间,然后搞个相亲类的活动啊! 赵小妹把各类事情在心中合计了一下,此时的她觉得非常有干劲。 “不过,我这边的兵太多。如果都给他们找了本地的媳妇,本地的男人们该有意见了。”祁明诚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这几百人都找到了媳妇,当地的女人数量肯定会变少一些,这以后……” 如果外来人口和本地人口抢夺了资源,那么本地人的排外情绪就会急剧增加。 “大家的眼睛又不瞎,如果他们比咱们的人好,他们自然能娶上媳妇。”赵小妹觉得这个问题就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四肢健全的人比残疾的人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这是赵小妹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四肢健全的当地男人还比不过大兵们,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 “你说的对,但我们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看待问题。”祁明诚陷入了思考之中。 处在祁明诚现在这个位置上,他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每做一个决定,他都要有过一番缜密的思考。毕竟,他的决定能影响的已经不单单是他自己了,还有那些靠他吃饭的人,还有整个西北军啊。 赵小妹求助般的看了纪良一眼。 纪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明诚,你还让人出去行商的吧?在我带着新妹赶来赴任的这一路上,我们也算是看到了很多……不太好的事情。”丈夫嗜赌如命,输得家徒四壁就把妻女卖了;某人得急症死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的族人想要谋夺他的家产,就把他的女儿胡乱嫁了出去。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因为自己母亲的经历,纪良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敏感。 然而,纪良母亲是个有决断力的女性,她并不软弱,所以她没有被世俗困住,没有被宗族捆着。她最终还是带着自己的儿子过上了崭新的日子。当然,为此纪良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他被出族了。 更多的女人却不会有这样的幸运。她们总是被动地承受着加诸她们身上的不公平。 哪怕是在现代呢,很多女性不依然因为性别的原因受到着歧视吗? 祁明诚生在孤儿院,他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孤儿院门口每年都会被人偷偷放上几个婴儿,她们在半夜被人悄悄地丢到孤儿院中。这些婴儿身体健康,她们被父母抛弃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们的性别。 在现代,如果有人想要站起来抗争,她至少能找到抗争的渠道,也能寻到帮助。而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如果要抗争,她有可能像纪良母亲那样取得胜利,但更有可能会落到更加悲惨的命运之中。 毕竟,这是一个存在着宗族审判的时代啊!若是宗族认定一个人有罪,他们就有权把他沉塘。 “也不用刻意为之,只叫你那支行商的队伍,若在路上碰到了这种事情,一些女人在她们当地已经活不下去了,就可以把她们带到这里来。”纪良慢腾腾地说,“甚至可以让她们自卖自身,等到了我们这里,这个卖身契到底怎么回事,不还是我们说了算?只是叫她们莫要再被无良亲人挟持了。” 女人到了南婪后,若是不想嫁人,可以织布裁衣养活自己,反正祁明诚这里常年都处于人手短缺的状态。只要手脚勤快些,日子都能越过越好。若是她们和大兵们看对眼了,那又能成了一桩美事。 “你这个主意可行!我这边确实是男人太多,又几乎没什么女人,都快成和尚庙了。”祁明诚笑着说。如果说专门组个队伍去全国各地解救妇女,对于祁明诚来说,此事在短时期内根本不能达成,不过如果是在行商的路上碰巧遇到了这种事情从而伸出援手,这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举手之劳”了。 此时的祁明诚还不知道,星火能够燎原。他们现在的这个想法竟然促进了景朝妇幼保护机构的诞生。等到荣亲王登基以后,这个保护机构还得到了皇上的大力支持。于是,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就出现了第一次轰轰烈烈的女性平权运动。并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次的平权运动都是成功的。 女性其实是很伟大的,哪怕她们被困在内院,她们也能影响自己的孩子。 如纪良,如赵家的几个男孩,如沈灵,他们身后都有一位很好的母亲。所以,他们从母亲那里继承到了很多优秀的品质,并且他们学会了尊重女性。如荣亲王也是一样,他的母亲就是沈灵的姑姑,在先太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战场上以后,是这位先太子妃的果敢睿智,使得荣亲王没有被别人养废。 而对于祁明诚来说,对于他在孤儿院内的诸多伙伴来说,院长妈妈对于他们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帮一个是一个。”纪良说。 南婪这边有很多水果,给他们做饭的那位老人见他们吃好了,又切了些水果端上来。他已经向当地人请教过了,这些水果都是孕妇可以吃的。等着三人讨论完了,老人开口说:“先生,其实……” 祁明诚看向老人,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先生,其实昌大他们几个中也不全是光棍呢。”老人笑眯眯地说,“他们有结对子的。就是那些暂时还光棍的后生,我平时没什么事情,能看着他们。我琢磨着,他们怎么也能成个四五对吧。” 祁明诚手底下几百大兵,能有个四五对,这个比例不算高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更愿意守在一起吧。所以,西北军中互相结契的现象还是比较常见的。凭着祁明诚给他们的待遇,只要年轻时多攒点银子,也不怕日后老无所依。 祁明诚闻言立刻笑了:“这是好事!这样吧,要是真有那种互有心意的,我们好好算一个良辰吉日,我给他们举办集体婚礼!”大家在南婪也待了这么久了,确实应该有件大喜事让大家开心下了。 老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是呢,一个个都是好小伙子,难为先生总是想着他们。” 第一百零三章 祁明诚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连带着纪良和赵小妹夫妻也是。 既然已经打算要给大家举办集体婚礼,祁明诚就立刻开始统计人数了。喜宴喜酒、新床新被子都由他这个当老板的包了!他打算把集体婚礼办成一个长期的企业文化,即使现在还没企业这个概念。 这个事情虽然是由祁明诚提出的,但具体的工作却由赵小妹来负责。 在几年前,祁明诚曾经产生过一个脑洞。如果他能够开创一个家族企业,他觉得人力资源部门完全可以交给赵小妹来负责。不过,在当时,祁明诚并不觉得他这个想法能够实现。毕竟,赵小妹嫁人了,哪怕纪良是个愿意尊重妻子的丈夫,但赵小妹肯定要夫唱妇随,怎么能够跟着祁明诚干事业呢? 然而,时间总是有这样的魔力,把一切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如今祁明诚在前头大刀阔斧地抓生产,积极努力地开疆扩土,而后方的管理工作就可以交给赵小妹了。当然,考虑到赵小妹现在的身体情况,具体的管理工作其实还是由乐山负责的,赵小妹的出现并没有分走乐山手里的权利,因为她抓的是之前都被男人们忽略了的员工们的精神文明建设这一块。 未来之事不好说,但在纪良的任期内,赵小妹都可以成为祁明诚的助力。 赵小妹打算在自己的肚子彻底大起来变得行动不便之前就把集体婚礼的事情落实下来,然后她还要继续和女族的雅多搞好关系。后一件事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赵小妹是真心实意和雅多交朋友的。 祁明诚把包春生叫到了自己面前。 因为祁明诚自己需要常年在南婪坐镇,所以他早就把外出跑商的事情交给了包春生和王根。包春生的性格更加稳重成熟,所以他是总负责人。祁明诚把自己和纪良商量出来的东西告诉给了包春生。 包春生心中有数了,说:“老板你只管放心,如果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我肯定不会不管的。” “你也可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啊。”祁明诚开着玩笑说,“凭着我们之间交情,我肯定会给你准备一份大贺礼的!”他刚认识包春生的时候,包春生就已经三十多岁了,如今则又过去三五年。 包春生摇了下头,却也笑着,说:“原本是想攒些银子就娶媳妇的……不过,我现在要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老板莫要笑我。我啊,也算是看着你和赵副千户一路走过来的了,瞧着你们……” 赵校尉已经升职加薪了,如今是赵副千户。 包春生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完,祁明诚却懂了。在包春生这里,他原本把娶媳妇当成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但当看到祁明诚和赵成义之间的心意相通后,他忽然觉得,娶媳妇不是一个任务,而是你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人,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和他过一辈子,于是你们就在亲友们的祝福中在一起了。 可以说,包春生的这种想法是远超于这个时代的了。 而这一切是祁明诚带给他的。 原来,祁明诚和赵成义竟然也活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他们给人带去了感动,给人带去了改变。 祁明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在赵成义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害羞的时候,毕竟他是个理论上的老司机,还总是以挑/逗欺负赵成义为乐。不过,祁明诚很明显只是一个窝里横而已。 当赵小妹和祁明诚忙碌的时候,纪良也非常忙碌。他还没有去县衙报到,而是选择微服考察。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这句话是祁明诚说给纪良听的,纪县令深以为然。 纪良的管辖区和祁明诚的开荒范围有所重合,于是他就轮流在各处“分营”住着,带着赵小妹先在这里住上三五日,又在那里住上三五日。然后,赵小妹白日里都留在“分营”中加深对员工们的了解,纪良就独自跑出去溜达了。他用自己越发流利的南婪官话和当地人聊天,慢慢还会说些方言了。 纪良和当地人的聊天内容也不固定。他会向老年人打听往事,听着他们说古道今。他会问庄稼人田里的收成,听着他们对比最近几年的天气。他还会陪孩子们玩,听他们吹吹牛,说些天马行空的充满了孩子气的话。为了讨好这些孩子们,纪良的袖子里始终藏着一个油纸包,包里装着一些麦芽糖。 傍晚时,纪良会扶着赵小妹外出散步。 仿佛什么都能知道一点的祁明诚说过,适当的运动对孕妇的身体有好处,于是纪良就养成了每天扶着夫人散步的习惯。这也是他们夫妻俩交流感情的时候,纪良还会对着赵小妹肚子里的孩子背书。 这一日,纪良又扶着赵小妹散步去了。 路过一片刚刚翻新的土地时,一个老头子背着锄头从他们身边走过。不知怎么的,那老头子停下了脚步,给了纪良一个非常不满的眼神。纪良对着老头子笑了一下,打算扶着夫人继续往前面走去。 老头子却有些不依不饶,拦住了纪良的去路,皱着眉头语气责备地说:“你啊!” 老头子用的是方言,赵小妹听不太懂,又怕老头子对自己丈夫不利,只好紧紧抓住了纪良的手。纪良觉得这老头子一定是认错人了,像他这种有为青年,怎么可能会被人拦住去路并用言语责备呢? “没事的,他在和我打招呼呢。”纪良低声安慰赵小妹说。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还请好好说,莫要吓着了我的妻子。”纪良又脾气很好地对老人说。 老人看了赵小妹一眼,知道她是个孕妇,脸上的表情到底缓和了,不过他看着纪良的眼神依然带着责备。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个汉子啊,真是太不懂事了。你的妻子都已经为你怀上孩子了,难道你不为妻子想一想吗?不为孩子想一想吗?孩子生下来以后要吃什么穿什么,你心里都有数了?” 纪良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了,说:“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儿。” “那你是怎么照顾的?我盯着你好几天了!”老人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没有比你更懒的了。什么活都不见你干,就见你每天游手好闲,东家走走,西家逛逛。你就是打算这样照顾妻儿的吗?就连十岁的孩子都知道要帮家里干点活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却还只知道和六七岁的孩子一起胡闹!” 纪良:“……” 纪县令为了以示亲民,身上穿的衣服和当地庄稼汉穿的衣服一模一样,根本就不像个准县令。 热心的老人家简直为纪良这个不着调年轻人操碎了心:“喏,看见那边那排新造的木头房子没?你要是自家没有田地,他们那儿还缺人手,你去卖卖力气,等你媳妇生了,也能买只鸡给她补补!” 真是谢谢您了哦!纪良简直哭笑不得。 赵小妹听不懂他们之间说的话,只好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老人家担心自己把孕妇吓着了,赶紧咧开嘴挤出一个笑脸来,不敢再绷着一张脸。 赵小妹便也对着老头子笑了一下。 老人家又瞪了纪良一眼:“别再游手好闲了啊!人懒是要遭天谴的!” “我……哎,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勤快点。”纪良有心好好解释一下,然而他转念一想,如果他现在开口说自己是即将走马上任的县令,老人家肯定会回他一句,那他还是天王老子呢! 纪县令心里委屈,纪县令什么都不说,纪县令点头哈腰把热心的老大爷送走了。 赵小妹听得云里雾里,等老人走了,就问自己的丈夫:“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啊,刚刚那老人是在祝福我们呢,他祝我们百年好合。”纪良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信。他明明是在凶你。”赵小妹说。 “是真的。他就是天生一张黑脸,哪怕说着祝福的话,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凶狠的。没看见他后来对着你笑了一下吗?真的是在祝福我们。这老头太朴实了,我都被感动了。”纪良睁着眼睛说瞎话。 对于纪良说的话,赵小妹一句都不相信,她隐隐猜到纪良刚刚肯定是出了个丑,所以现在才会故意扯些有的没的。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她笑着说:“原来如此。嗯,那你有没有谢谢人家?” “谢了谢了!新妹,你走累了没有?要是走累了,我就扶你回去吧。”纪良笑眯眯地问。 等到晚上睡觉时,纪良到底没有憋住,躺在黑暗中就对着赵小妹吐槽了起来:“……等我日后穿着官服再来乡间走一遭时,那位老人会不会被我吓了一跳啊?不过,估计到时候他就认不出我了。” 赵小妹不敢笑得太用力。她已经决定要把这个事说给祁明诚听了,让明诚哥写到书里去吧! 第一百零四章 举办集体婚礼时,如果想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就需要有人敲锣打鼓。这种事情可以找个专业的队伍来做——说是专业其实也专业不到哪里去,不接活时反正都是庄稼汉——不过赵小妹却觉得不用找外人。祁明诚手底下有这么多的人,在其中仔细地扒拉扒拉,难道还凑不齐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吗? 人人参与,才能人人感受到喜事的氛围。 于是,各处分营中很快就出现了一种广场舞的氛围。每天做完了地里的活,大家就凑在一起加急训练,力求能在集体婚礼到来之前,就把锣鼓队建起来。祁明诚见他们没有扰民,也就随他们去了。 婚礼上一共有四对新人。结亲是需要合八字挑好日子的,这个过程固然重要,但在一般情况下大家的八字都能对上。大凶或者大吉,这两种情况出现得特别少,一般都能算出个中吉、小吉的结果。 其实,互有情意只差个婚礼就能在一起的“有心人”并不止四对,但还有两对和赵成义、祁明诚的情况类似,在老家还有父母长辈,因此婚事必须要禀明父母,于是就没有赶上集体婚礼这个热闹。 而在一起举办婚礼的这四对,一共八人,其实他们也并非人人都是孤儿,或者人人的父母都已经死在异族的手里了,其实,其中有五人还是有亲人的。只是,能被家人送出去当兵的,有时候就是家里最不得宠的那个儿子,而这个儿子还成了一个废人,赶上父母偏心兄弟薄凉嫂子势力的,他们就被扫地出门了。户籍被迁了出去,成了独门独户。既然如此,现在成亲自然也就不会再知会那些人了。 对于这些伤兵们来说,成亲时可以没有一个家人在场,但必须要有祁明诚在场。 让祁明诚为他们证婚,这在他们看来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婚礼的那天,祁明诚又喝多了酒。他这也是高兴的。再说,一到这种场合,给他敬酒的人就特别多,尽管大部分人都表示“我干杯,您随意”,祁明诚每次只需要抿上一小口,但一个个喝下来,最后还是要喝掉好几大杯的酒。祁明诚醉了以后,就坐在椅子里发呆,整个人就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 这次的四对新人都是结契。大家都是男人,就不需要有一方被送入洞房,因此八个人就在宴席上陪着大家吃吃喝喝。气氛真是热闹极了。大家开一些善意的玩笑,还起哄着让夫夫们同吃一根面条。 纪良也喝得面红耳赤,不过还没醉,就注意着祁明诚那边的动静。 忽然,有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仿佛赶了很急的路。纪良正想着这人会是谁呢,祁明诚忽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这人身边。来人见到了祁明诚,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厚厚的信纸递给了祁明诚。坐在纪良身边的那人对他解释说:“看样子是赵副千总的信到了。” 赵成义的信只能寄到吉九城。于是祁明诚就在吉九城中雇了一个人,如果有赵成义的信到了,就让这个人第一时间给他送过来,别耽误了。也是巧了,赵成义的信竟然会在集体婚礼的这一日送到。 祁明诚抱着信,直接找了个角落拆信去了。 赵成义是一个不会在信里写太多甜言蜜语的人,他只会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果赵成义写的是“夜半三更,久不能寐”,那么祁明诚就将这句话自动理解成“老子想你想得睡不着啊”。如果赵成义写的是“久不能寐,久久不能寐”,那么祁明诚就觉得赵成义估计是在表达“老子想亲亲你抱抱你摸摸你啊”的意思。总之,从赵副千总那无比正直的文字中,祁明诚总能看出他不够正直的心思。 信写得很长,然而再长的信总有看完的时候。 祁明诚把信纸翻到了第一页,打算再好好地看上第二遍。想当年他念书的时候,做语文阅读理解时都没有花过这样多的心思!文字其实是很美的东西,尤其是恋人间往来的信纸,最最普通的字里行间总不乏温柔缱绻。有了电话方便联系的人,大概无法想象等一封信时那种焦急而又美好的心情了。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比起这种美好,祁明诚还是更想要两台能使用的电话。他就是想要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能和赵成义打打电话说说话啊,一年四五封信的往来让等待的日子仿佛变得无比漫长了。 哦,如果有电话的话,还能玩电话y。 祁明诚淡定地想着。他肯定能把赵成义欺负得不要不要的。 写信就达不到这么好的调戏效果了,我在春天写的信,你在秋天才能收到。于是,我在春天打的飞机,你在秋天时才能配合着一起打。这种事情太奇葩了一点吧?所以,祁明诚至今都还没有给赵成义寄过小黄/文。祁明诚很努力地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坏心思压制了下去。自家老赵可以留着日后欺负。 对了,进出军营的信件是需要被检查的吧?那还好祁明诚没有进行过自由的哲学创造。 不然,估计检查信件的人就能知道赵副千总家里藏着一个不可描述的人物了。 祁明诚再次把信纸翻到了第一页,然后他开始看第三遍。 纪良见祁明诚醉得不成样子,起身走到祁明诚面前,拍了拍祁明诚的肩膀,问:“你确定自己还能看得懂信上的内容吗?”他怀疑祁明诚已经醉得糊涂了,看似在认真看信,其实根本没有过脑子。 “能!”祁明诚非常肯定地说,“喏,他这里说,他马上就要来见我了!” 纪良听得祁明诚这么说,猜赵成义应该休了探亲假,高兴地说:“那很好啊!我看看二哥是怎么说的,这信是几个月前寄出的,指不定他都已经走到半道上了。”他低头朝祁明诚指着的地方看去。 于是,赵成义难得写了一句对他来说比较露骨的思念,就被“外人”纪良看到了。 “……恨不能即刻起身去见你。”纪良看到信纸上如此写道。因为祁明诚平时喜欢用大白话给赵成义写信,赵成义回信时也是半文半白的。纪妹夫觉得自己仿佛被醉酒了的祁明诚喂了一嘴的狗粮。 纪良确定祁明诚是真的喝醉了,否则就不会把这句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的话当了真。 纪良扶着祁明诚站了起来,说:“明诚啊,我扶你休息去吧。你睡一觉,醒醒酒。” 第二日,祁明诚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他下意识朝自己睡的枕头底下摸去,摸到了几张信纸后,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果然在昨天收到了赵成义寄来的信,这一切并不是他做梦时产生的错觉。 祁明诚把信纸拿了出来。他靠在床头,再一次把这封长信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两个大男人用信纸来诉说衷肠,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爱情里面,没什么成熟不成熟的说法,也没什么坚强不坚强的说法。 就算伟大如周总理,当他思念自己的妻子时,他也会给妻子写信说“别才三日,但禁不住要写几个字给你”,会说“望你珍摄,吻你万千”。而邓颖超先生对此的回复是“情长纸短,还吻你万千”。 这样的情书真是太美了。 “我也恨不得即刻起身去见你,哈哈,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祁明诚叹了一口气。 ———————— 纪良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成义,说:“……二、二哥,你这就出现了?” 几年未见,赵成义发现自己这个妹夫似乎变得有些呆了,不过他现在可没时间陪着呆呆的妹夫交流感情,说:“你这话说得让我听不懂了……明诚呢?我先赶到了青青镇,结果他们说明诚这几天都住在这里,于是我又匆匆赶了过来。怎么没瞧见明诚?他不会又回去了吧?我们在半路上错开了?” 纪良指着祁明诚住的屋子说:“明诚住那里……” 赵成义立刻像是一阵风似的地从纪良身边刮过去了。 纪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确定自己昨天没喝醉,就算是喝醉了,这都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他的酒也早应该醒了。那他是真的看到赵成义了,不是他的错觉?赵成义竟然真如祁明诚说的那样来了? “恨不能即刻起身去见你”,这明明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啊!赵成义到底是怎么写的,祁明诚又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啊!难道这对夫夫之间有特别的沟通技巧?纪良看着赵成义的背影忍不住如此想到。 答案很简单,其实祁明诚是真的喝醉了,酒后的话自然是他的胡话。 所以,一切都不过是巧合而已,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的巧合。 第一百零五章 祁明诚的屋子没有锁。因此此时用的是那种木头做的门栓,如果要锁门,就需要有人在屋子里把门栓上,别人在外头没法帮忙。然而昨天祁明诚醉醺醺的,连进屋子时都是被纪良扶着的,根本没顾上栓门。因为此地的治安一直非常好,很多人在平时都没有栓门的习惯,于是纪良也不担心祁明诚。 赵成义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 祁明诚把信放回枕头底下,正打算起床。他听到门边的动静,一抬头看到了写信给他的那个人。 祁明诚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赵成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成义快步朝床边走了两步。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矜持点,如果现在就把祁明诚抱住了,那么祁明诚事后一定会笑话他的急不可耐。习惯了祁明诚偶尔黄/爆飙车的节奏了之后,赵成义也学乖了。 也许,应该等着祁明诚主动跑过来。 赵副千总心里如此想到。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赵副千总的心意发展下去。 祁明诚根本就没有扑上来啊!当然,祁明诚确实不太可能会扑上来,毕竟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他愣愣地盯着赵成义看了两秒钟,然后面露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紧接着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赵副千总知道祁明诚这是宿醉头疼的表现,正要上前表达自己的关心,祁明诚却做了一系列让他惊呆了的事情。在赵副千总不解的目光中,祁明诚重新躺回床上,然后拉起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胸口。 祁明诚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继续睡下去。 赵成义简直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他紧赶慢赶地跑来找祁明诚,结果祁明诚见到他之后,一句话没说就开始睡觉了!赵成义快步走到床边,掀开祁明诚身上的被子,然后把祁明诚从床上掏了出来。 祁明诚睁开眼睛看着赵成义。 赵成义理直气壮地回望着。 “你真来了?差点以为我没睡醒,还在做梦。”祁明诚的眼中露出了惊喜。某一瞬间他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再加上他的脑袋还疼着,他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于是他就打算重新睡一觉。 嗯,还好只是怀疑自己在做梦而已,没有怀疑自己是做了春/梦。 老司机祁明诚非常庆幸地想到。 祁明诚要是存着在春/梦中及时行乐的心思,火速脱了衣服朝赵成义扑过去,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赵成义靠着床头坐下,让祁明诚倚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就帮祁明诚揉起了太阳穴,说:“酒喝多了吧?我帮你揉揉。你吧,明明没有什么酒量,却还是要往多了喝!小心日后叫大尾巴狼拖走。” “哄玉珠儿的话就不用拿到我面前来说了吧?”祁明诚在赵成义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和她也差不多了!”赵成义嘟囔着说。明明他才是日夜兼程赶路的那个,结果他现在精神状态极好,反倒是祁明诚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副睡也没睡够,酒也没彻底醒,总之很欠/操的模样。 祁明诚闭上了眼睛。 赵成义昨晚上已经在青青镇上休整过了,因此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属于皂角的淡淡香气。 有那么一瞬间,祁明诚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一个赵成义,而赵成义也是整个世界。 两个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真的见了面以后,他们两个人又好像从未分开过。祁明诚小声地问:“你怎么忽然就来了?在信上也没提一句。要不然,我肯定会算着日子去接你的。” “不想让你数着时间过日子。”赵成义说。等待的日子太难熬了,他舍不得让祁明诚受那个苦。 祁明诚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又问:“那你能待几天?” “我这次是来收粮的,怎么也得待上二十几天吧。”赵成义高兴地说,“去年已经把那些家伙们打怕了,今年的日子就好过了很多。我留在西北没什么事情,索性就主动领了来押送粮食的任务。” 南婪这边一年中要往西北运两次粮食。祁明诚算着收粮的人快来了,却没想到来的人是赵成义。 “能有二十多天吗?”祁明诚惊喜地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年七百三十天,他们能相处的就只有这么二十几天。然而对于祁明诚来说,赵成义能过来,就已经是一份惊喜了,他们还能再相处二十几天,这就是惊喜之中的大惊喜了! “嗯!”赵成义非常肯定地应了一声。 其实,按照正常的时间安排下来,赵成义带着的这队人只能在南婪待上七/八天。不过从西北赶来的这一路上,他们是空手而来的,基本上这一路都不会碰到什么事情,因此不需要赵成义随队进行安排调度。赵成义就让其他人按照正常速度赶路,他自己则日夜兼程地往南婪赶来,于是就提前到了。 虽然抓紧时间赶路很辛苦,不过只要能和祁明诚多待上几天,一路的辛苦就不算什么了。 祁明诚由着赵成义帮他按了一会儿太阳穴,然后主动往床铺的里面躺了躺,留出一条位置来给赵成义,说:“你赶路很辛苦,也困了吧?要不要先睡一会儿?我们一起俩睡,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的头不疼了?”其实赵成义现在一点都不困,他很享受和祁明诚待在一起的时间。只要能待在一起就好了,能看到祁明诚的样子,能听见祁明诚的声音,能触摸到祁明诚的体温,这就很好了。 “还难受着,不过舍不得让你继续帮我揉了。”祁明诚老老实实地说。 赵成义恨不得立刻就把祁明诚按在床上从头到脚地亲上一通。 “别想太多啊,我还没有洗脸刷牙。一身的酒气,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祁明诚赶紧说。 “没、没想什么。我没想什么。”赵成义又有些结结巴巴的了,“我不累,帮你继续揉揉吧。” 两个人聊起了他们各自的生活。祁明诚说南婪这边的发展,说纪良和赵小妹对他的帮助,说昨日的那一场集体婚礼;赵成义聊起了西北的硝烟,聊起了西北的兄弟,聊起了他和家里人的信件往来。 一个人说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安静地听着。 那些被迫分离的时光在这样的交流中慢慢地合二为一了。 赵成义笑着说:“其实这一次运粮的任务原本排不到我的头上。不过,你在上一封信中说起了南婪这边的草药。西北那边的意思是,如果草药的效果真有这么好,我们肯定是要抓住这个机会的。” 祁明诚在信里说得非常清楚,大部分草药是南婪这边特有的,且其中的一些草药不易保存,这也就是说,西北那边无法直接引进并且批量种植这种草药。哪怕祁明诚这边有一个阿顺,但阿顺通了药理,也不知该如何种植。在南婪,这些草药一直是天生天养的,当地人从未考虑过要推行人工种植。 祁明诚已经让阿顺带着一些人手在研究这个了,不过他们目前还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而且,除了南婪的当地人,景朝的大夫一般都不熟悉这些草药的药性。这一块的人手非常急缺。 当然,祁明诚也可以在当地收购成品药物,然后再托人带去西北。可惜的是,当地人处理药物的手法颇为粗糙,大都是直接采了草药剁碎了煮烂了敷在伤口上就行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成品药物。 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成品药物。 “有巫”一族会制作药物。然而,这个族的人非常排外。他们做的药物很少会流出来。祁明诚曾经想要和他们接触,结果他还没有见到真正的“有巫”一族的人,就被其他友好的当地人劝了下来。 “有巫”一族对当地人都不够友好,对像祁明诚这样的外来者就更是深恶痛绝了。他们至今还保留着生祭的习惯,若有人犯到了他们手里,他们会直接把人抓起来生祭。据说生祭的过程特别残忍! 于是,南婪的草药确实是好东西,只是想要在军中推广开来却很难。 赵成义这次过来,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接触“有巫”族。西北军中会打仗的人很多,但会忽悠的就少了。所以西北军的高层才会把赵成义派过来。他们希望赵成义能够对“有巫”族进行试探。 “这个事情有些难办。”祁明诚一听这个,立刻就急了,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祁明诚很担心赵成义。他觉得自己又给赵成义惹了麻烦。早知道,他就不写那封信了。 赵成义却淡定地把祁明诚重新扯回了床上,说:“难办也要办。我就不信他们毫无弱点。” “他们很邪门。”祁明诚又说。这种邪门不是说有巫族的人会什么法术蛊毒之类的不可思议之法,而是说他们的处事方式很邪门。在祁明诚看来,有巫一族的人就是一帮狂热的极端的宗教分子。 哦,他们听上去还特别反人类反社会。 “自古邪不压正。”赵成义把手盖在了祁明诚的眼睛上,“再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第一百零六章 祁明诚并没有选择继续睡觉。他觉得有些难受,然而睡却是再也睡不着的了。 两个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齐齐起床了。当他们走到院子里时,就见纪良捧着一碗解酒的汤站在那里。赵成义小声地对着祁明诚咬着耳朵:“我怎么觉得纪良有些傻了?难道是一孕傻三年?” “别胡说,怀孕的人又不是他。”祁明诚笑着说。 见祁明诚从屋子里走出来了,纪良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敢端着解酒汤直接往屋子里闯,谁知道舅兄们会在屋子里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不可描述之事,万一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就让人太尴尬了。 因此,祁明诚主动出来是最好的了。 祁明诚洗漱了一番之后,把纪良送来的解酒汤喝了。他的头还是疼的,胃里面也觉得难受,其实根本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只是他不想在小事上让赵成义担心,于是就很努力地吃下去了一些早饭。 赵小妹起得有些晚,随着月份越来越足,她变得越来越嗜睡了。她总说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只怕也是个爱睡觉的,就和大哥家的侄子一样。祁二娘的第二胎是个男孩,那孩子好像永远都睡不醒一样。 纪良帮赵小妹穿好了鞋子,扶着她走到院子里,说:“你看,那边是谁?” 赵小妹不知道纪良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仔细看去,就见祁明诚正在帮一个人洗头。阳光很好。那人平躺在一张条凳上,头发自然垂落下来,祁明诚坐在一边,正从水桶中舀着温水往那人的头上浇。 两人间的气氛显得非常温馨,阳光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光。 赵小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瞧着那个身形……她有些迟疑地问:“我二哥来了?”虽然是这么问的,不过她的眼中已经露出了惊喜,仿佛她已经能够肯定此刻被祁明诚细心对待的人是她二哥了。 “你克制一点,别太高兴了。确实是二哥。”纪良点了下头。 赵小妹顾忌着自己的肚子,不敢笑得太厉害,不过还是加快脚步走到了赵成义身边。赵成义听到脚步声,忍不住睁开眼睛,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见来人是自己的妹妹,赵成义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祁明诚把赵成义的脑袋扶正了,说:“你的头别乱动。小心把衣领弄湿了。” 赵成义原本非常坦然。祁明诚说要给他洗头,那就洗呗!他躺在南婪明亮的阳光下,感受着祁明诚的指尖的温度,舒服得都差一点就要睡过去了。西北的风中常常卷着砂砾,对于赵成义来说,每一个安逸的瞬间都值得珍惜。然而,此刻妹妹和妹夫都在一边看着,赵成义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祁明诚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成义的不自在,笑着对电灯泡们说:“小妹,你先去吃点东西。早上起来还什么都没有吃吧?你二哥就在这里,肯定跑不了的。纪良,快一点,带我妹去把早饭解决了。” “是是是,二哥肯定跑不了。明诚哥栓着他呢!”赵小妹打趣说。 赵成义更加不自在了。不过,其实他的心里又是非常高兴的。 景朝的民风偏向保守,不过如果是成了亲的人,他们就仿佛得到了某种特权一样,时不时可以在男女关系上说一些玩笑话。赵小妹的打趣在提醒着赵成义,家里年纪最小的妹妹都比他先嫁出去了。 赵副千总他恨“嫁”啊! 赵小妹被纪良拉走了。祁明诚用湿漉漉的手捏了捏赵成义的耳垂,说:“快点躺好。” 赵成义忍不住缩了一下。他的耳垂有些敏感。 此时并没有洗发水,不过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可以用来洗头的东西有很多。在梨东镇那边,人们都喜欢用木槿叶来洗头。作为锦葵科植物,木槿含有丰富的粘液质和皂苷,这一点和皂荚近似。不过,皂荚的味道不太好闻,但木槿叶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因此相比之下,还是木槿叶更讨人喜欢。 在南婪这边,自然也有类似的植物存在。 祁明诚把洗干净的植物叶子剪碎了,用纱布松松地裹好,然后在温水中用力地搓洗,很快就会出现细腻而丰富的泡沫。接下来,他就用这水给赵成义洗头,步骤和用洗发水洗头时的步骤是一样的。 这种植物叶子的味道很好闻,但香气又没有过分浓郁,而且它能把头发洗得很干净。 祁明诚自己很喜欢这种味道,于是也给赵成义用了。他力道适中地按着赵成义头上的穴位。一边按着,他一边问:“这个力道合适吗?还是说,你喜欢重一点的?要不要再重一点?舒服了,你就告诉我,别把嘴巴闭得这么严实!咦,我看你皱眉了,难道是我按得太重了?还是说轻一点比较好?” 因为早已经熟知了祁明诚私底下的画风,赵成义总觉得他问这些问题都是别有用心的。 于是,赵成义态度坚决地把自己的嘴巴闭上了。 “不说话?不说话我就当你是……” “就刚刚那个力度,挺好的。”赵成义赶紧说。 “哦,原来你喜欢重一点啊!” 赵成义觉得自己总能在祁明诚的话中听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不管怎么说都是错!赵成义觉得自己还是装睡算了。 南婪的阳光特别暖,用过了早饭的赵小妹站在院子的另一边看着祁明诚和赵成义之间的互动。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没有什么生离死别,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仅仅是一些很寻常的日常互动而已。但她却觉得自己被感动了。如果时光能就此停驻,那么大家就永远是幸福的模样了。 嗯,还好赵小妹听不见祁明诚都说了些什么。 “有巫族,你打算怎么和他们接触?”祁明诚舀了些温水,把赵成义头上的泡沫冲掉了。 “他们有驻地吧?潜进去看看!能沟通就沟通,不能沟通就偷方子。”赵成义特别霸气地说。 祁明诚见赵成义说得认真,他都要惊呆了:“你前面叫我不要担心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万全之策,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正面硬对硬就是你的打算?他们有一群人,你只有一个人!你疯了吗?” “不是正面硬怼,我选择偷偷潜进去。”赵成义赶紧说。 “这两者差不多!你知道他们的驻地中都有些什么?万一被抓了呢?”祁明诚根本就没法接受赵成义的行动方案,“你还不知道吧?有巫族中存在着某种类似于宗教审判的行为,他们的这种行为不仅仅针对外族人,也针对他们的本族人。假设他们之中存在着极端派和少数理智派,我们可以……” “太费时了!我哪有这么多功夫陪着他们唧唧歪歪的?要是他们可以沟通,当地人早就和他们有过友好交流了。”赵成义摇了摇头。他忽略了自己的头发还被祁明诚抓着,一摇头,头发被扯着了。 南婪当地人对于有巫一族的态度是敬而远之的。当孩子哭闹不止时,妇人们有时候会吓唬自己的孩子们,说:“你再哭!你再哭,就把有巫族的人招来了!”这话特别管用,小孩子立刻不敢哭了。 仿佛外族人的身上都是不干净的,有巫族的人把自己视为了这个世界上离神最近的人。 祁明诚不希望赵成义去冒险,不过赵成义心意已决。 南婪多山多水多植被,而赵成义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入有巫族中不会有什么事。他只有一个人,惹不起时,就躲起来。如果他带着一队人,说不定最后反而会发生冲突。 “我再想想办法……”祁明诚说。不过,他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 赵成义感觉祁明诚又给他的头发冲了一遍水,问:“好了没有?好了我就坐起来了啊!” “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就好了。”祁明诚从身旁的凳子上拿了一块干净的布。 等到头发不再滴水时,祁明诚拍了拍赵成义的肩膀。赵成义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坐了起来。祁明诚开始收拾地上的水盆、水桶等。不论祁明诚在做什么,赵成义只觉得自己怎么都看不够。 “你放心。不管我要做什么,心里都是有分寸的。有一定把握的事情我才会去做,是不会拿着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赵成义郑重地说,“我啊,肯定会平安归来的,因为我还等着要和你成……” 祁明诚赶紧伸手捂住了赵成义的嘴巴:“你没事瞎立什么g?” “夫赖哥?”丈夫赖了哥哥?这是南婪这边的话吗? “总之,我不听你说什么,就看你做了什么。”祁明诚说。他其实不舍得怪赵成义做得太多,他只怪自己做得太少。如果他早就弄到了伤药的方子,此时就不需要赵成义去有巫族的地盘上冒险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赵成义老老实实地问。 祁明诚心里想着,我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你肯定不听啊!于是,他只能说:“你先别急着做什么。我再去打听打听消息。总之,我这边肯定会提高办事效率的,绝对不会耽误了你的行动。” 第一百零七章 虽然祁明诚对赵成义说,他这边会努力去搜集资料,然而如果有巫一族真的特别好对付的话,那祁明诚肯定早把伤药弄到手了,根本不需要赵成义走这一趟。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赵成义对此心知肚明。 看着祁明诚连着几日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嘴皮都有些干裂了,赵成义觉得非常心疼。 早知道这个事情就不告诉祁明诚了,赵成义如此想到。不过,他很快把这个想法按了下去。如果他真的瞒着祁明诚去做了危险的事情,那么事后肯定要承受来自于祁明诚的怒火。其实,某些事情是不能用“我瞒着你是为了你好”这个理由糊弄过去的。既然两个人生活在了一起,那就要互相坦诚。 于是赵成义就想要陪着祁明诚一起出门打探消息。但祁明诚却拒绝了。 在祁明诚看来,既然赵成义铁了心要去有巫异族试探一回,那么他现在最好就开始养精蓄锐。更何况赵小妹也在,赵成义身为她的二哥,都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妹妹了,此时不应该多陪陪亲人吗? 祁明诚忙了好几天,最终竟然真的被他弄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当祁明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他的眼睛却在发亮。 “是谁?”赵成义赶紧把祁明诚按到了椅子里,“你吃饭了吗?我去厨房里给你端饭。” “已经吃过了。我想洗个澡,有热水不?”祁明诚问。他出去跑了一天,身上又是灰又是汗。 赵成义立刻去厨房中提了热水。祁明诚脱了衣服,先冲了一遍,等洗干净了,才把自己泡在了温度合适的热水中。他趴在浴桶上。赵成义搬了一条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个人就这样开始聊天了。 “有巫一族的族人似乎并没有很多,但他们的地盘很大。包括蛇行山在内,那一片地方的山谷、丛林都是属于有族一族的。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他曾经因为一些什么事情差点就进到蛇行山了。” 这个人叫雷光,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老实人。几年前,他母亲病重,恰好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去了蛇行山,在山中找到一种小红果,当他把小红果带回来给他母亲服用时,他母亲的病就好了。 雷光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指引!于是,他就收拾了行囊,立刻动身去了蛇行山。 蛇行山的山脚下有一片仿佛怎么都望不到边际的密林,寻常人就只能隔着这片林子远远地望一望蛇行山,从来没有人真正地靠近过。这林子中的湿气非常重,常年被雾气笼罩着,总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然而,等到雷光真的进入了林子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这种雾气就只是寻常的雾气而已啊。 雷光继续往前走,随着他越走越深,他却开始觉得头疼了。然后,他竟然看到了恶鬼! “中毒了?”听到这里,赵成义忍不住如此问道。 祁明诚点了一下头,说:“对的,我怀疑林子里面被洒了大剂量的具有致幻效果的药粉。有巫一族的人既然擅长制造伤药,就说明他们对药性了解得非常透彻,那么他们说不定也擅长制造毒/药。” 雷光被吓坏了,慌不择路地狂奔了起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正坐着一个孩子。雷光看到这孩子时,他的腿脚立刻就软了。因为,这孩子竟然有两个脑袋! 不过,最终还是这个孩子救了雷光一命。他给雷光指明了一条出林子的最好走的路。 “是幻觉?”赵成义又问。 “他碰到的那个孩子应该是有巫一族的人。孩子能出现在那里,说明雷光在当时肯定已经靠近了有巫族人的群居之处。”祁明诚很肯定地说,“至于两个脑袋什么的,我是不信的。应该是药粉影响了他的感知。比如说当某人喝醉时,他看向其他人时,大都也能看到重影。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赵成义同样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双头人,听着祁明诚这么说,他也就点了下头。 “从雷光的经历来看,有巫族的人对于他们制造出的各类毒/药很有信心,因此他们只在路上撒了毒/药作为防范措施。所以,如果你想潜入打探消息的话,只要能克服毒/药这一关,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祁明诚继续说,“有巫族的人会定期派人出来采购,他们从来都不会和别人进行对话,还把整个身体都裹了起来。从他们的采购量来看,我估算着他们这一族的人应该还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一个过于封闭的小族群,他们肯定是要一步步走向消亡的。 “不到二十人”,这是祁明诚以青壮年对资源的消耗能力计算出的,考虑到有巫族中肯定存在着老人和孩子,而他们的生活所需都比青壮年们要少一些,那么有巫族现在应该还有三四十个族人吧。 凭着赵成义的战斗力,如果对方只有三四十人,他不正面迎敌,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 “不过,毒粉毒/药什么的,果然有些难办啊!”赵成义的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如果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靠着毒粉毒/药在装神弄鬼的话,那根本就不足为虑了。”祁明诚开心地说,“如果他们在林子里挖了陷阱,那我可能还要担心一下你,万一你不注意掉进陷阱里了,该怎么办?但如果仅仅是毒粉,我已经有了克制的方法。等我洗完澡再告诉你。” “你能解毒?你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种毒/药吗?”赵成义觉得祁明诚有些过于乐观了。 祁明诚在浴桶里荡了一下:“到了这个时候,我应该让你知道我真实的身份了。” 赵成义默默地看着祁明诚。 “其实我本来是天上的神仙,而你是我养的一条锦鲤。”祁明诚信口胡诌了起来,“我本来养着你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结果某日喂鱼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瓶仙丹倒进水里去了。你吞了仙丹就修炼出了人形,长得那叫一个好看。我见色起意,决定不吃你了,突发奇想要娶你当我的媳妇儿。” “然而神仙不能动凡心,于是我们就双双被打下了天庭?”赵成义顺嘴接了话。 “哇,你很机智嘛!我还没说到这里,你怎么就猜到后续了?”祁明诚故意表现得很夸张。 赵成义淡定地说:“因为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行了啊,不和你开玩笑了,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真的是神仙!你看,你不爱吃鱼,也不喜欢猫,因为你本来就是一条鱼啊!”祁明诚继续睁眼说瞎话,“还有啊,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缘分一直都太好了一点吗?因为我知道了下凡之事,怕以后都找不到你了,就赶紧去月老那里求了一根红线。我早就把我们两个绑在一块儿了。” 赵副千总淡定地看着祁明诚演戏。反正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赵副千总都已经习惯了。 祁明诚又在水里荡了一下,说:“算了,你不信就不信吧。不过,你要是不信这个,那我接下来的话就不太好说了。其实我这里有一粒神丹妙药,你吃下去后就能百毒不侵了。你愿不愿意相信?” “早说你有神药不就得了?还非得编一个故事。”赵成义说。 祁明诚根本就没有算到赵成义会是这个反应,说:“吃了就能百毒不侵的解药,话本中才有的那种解药,你竟然就这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要不是怕赵成义接受不了,他哪里用得着编故事? “一定是你花了大力气弄来的吧?”赵成义非常肯定地说。 祁明诚指了指自己刚刚脱下来放在榻子上的衣服,说:“喏,你自己找一下,解药就在衣服里放着。你找出来就把解药吃了。你用不着省着,这个解药经不住放,你现在吃了,效果能管上十天。” 赵成义就起身走到榻边去翻衣服。他从衣袖的暗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瓶子里装着一颗红色的药。 赵成义把药倒在了手心里,仔细看了看,说:“这个……我瞧着它长得怎么有点像是小青果呢?” 青果是一种野果子,成熟了以后也是青皮的,于是就被人随口叫了小青果子。小孩子喜欢吃这种东西,他们平时吃不到零食,因此一年四季都往山上跑,摘到的野果子对于他们来说就算是零食了。 祁明诚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可不就是小青果么?他只是把小青果染上了红色而已。 真正能解毒的是他提供的灵气,祁明诚上哪里去弄解药啊?! 第一百零八章 如果祁明诚有心,他当然有能力伪造出一枚完美的解药来。从解药的形状大小到它的颜色药味,总之每个细节都面面俱到,绝对不会让赵成义发出“咦,这个解药长得好像小青果”这样的感慨来。 然而,祁明诚觉得没有必要。 造假是一门艺术啊,而想要在“艺术”上取得成就,是需要花上大量时间和精力的。祁明诚觉得自己每天已经够忙够累的了,实在不能让这种小事再占据他的心神,于是他就随便弄了个“解药”。 他能这么做,其实也是算准了赵成义不会怀疑他。而就算赵成义会怀疑他,但也不会伤害他。 说白了,祁明诚是有恃无恐。 如果这枚解药是要被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比如说荣亲王和沈灵,再比如说欧阳千总和包春生,甚至于是赵家的老太太呢,祁明诚在伪造解药的时候,都会稍微走点心。然而在赵成义这里,祁明诚完全不用担心什么。只要赵成义接受了“能解百毒的解药”这一设定,祁明诚不用在细节上考虑太多。 祁明诚把自己的肩膀沉到了水面以下,只露出一个脑袋,说:“你快吃了吧。确实长得有点像小青果,因为这也是一枚果实。这种果实很难得的,是南婪这边的特产,必须要在被采摘后的三天之内服用,否则药效流失,它就变得和寻常野果一样了。”祁明诚之所以这么说,是怕赵成义不舍得吃。 对于祁明诚的话,赵成义心中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南婪当地有很多的神奇之处,比如说这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比如说这里有很多别处见不到的植物,因此有个能解百毒的小红果也不算什么。 然而,在某一个瞬间,赵成义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行动快于他的脑子,总之他鬼使神差一样地做了个假动作,看似是把果子塞进口中咽下去了,其实却是把果子塞回了药瓶子里。 赵成义背对着祁明诚,有些心虚地攥着药瓶,问:“那这个果子被摘下来已经几天了?” “你放心,才一天呢!”祁明诚说。 赵成义松了一口气,把药瓶子塞进自己怀里,说:“这个空的药瓶子我拿走了啊,我想要留着做个纪念。既然你都帮我弄到这种神奇的果子了,那我赶早不赶晚,明天就立刻去蛇行山走一趟吧。” 既然刚刚没有吃果子,赵成义索性就将错就错,他已经不打算现在就把果子吃了。如果明天的蛇行山之行非常顺利,赵成义觉得自己也许根本都用不到这么神奇的果子。而只要还没有过了三天,这果子的药效还存在,等他从蛇行山回来,让祁明诚服用了果子也好,或者让祁明诚拿去卖了钱也好。 总之,这么珍贵的东西,赵成义觉得一定要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来。 即使祁明诚说过,服用了这种果子后,百毒不侵的效果只能维持十天,然而在赵成义看来,这果子既然如此神奇,那么说不定能改善一个人的体质。所以,他还是希望这个果子能够被祁明诚吃掉。 当然,赵成义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如果他明天去了蛇行山以后,真的因为那里的毒粉毒/药而觉得不舒服了,那么他也会在第一时间把果子拿出来吃掉。他可不能让自己随随便便就死掉。 祁明诚不知道赵成义在这一会儿功夫里已经想了很多了。 “喂!你过来帮我敲敲背吧。”祁明诚在浴桶中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赵成义趴好,对着赵成义招呼道。已经在南婪待了那么久了,这时候也没什么防晒霜,祁明诚已经要比当初稍微黑了一点。 不过,当祁明诚和赵成义站在一块儿时,还是赵成义的肤色更深一点。 赵成义捏了捏祁明诚的肩膀,祁明诚立刻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别瞎叫。我这一身衣服是刚换的,可不想再弄湿了。”赵成义一边说着,一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要往水里瞄。明天还有要事在身,赵成义觉得自己应该要保持淡定,于是就开始背诵经书了。 第二天,当祁明诚起床的时候,赵成义已经离开了。 其实祁明诚起得不晚,不过赵成义应该是在半夜就离开了的。他离开时,并没有惊动祁明诚。祁明诚是那种在赵成义面前能够睡得很踏实的人,因此赵成义只要动作小一点,完全不担心把他吵醒。 祁明诚独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有巫一族洒在他们领地外围的毒/药应该都是些致幻类的毒/药,而不是那种能够在瞬间就把一个人弄死的厉害毒/药,因此只要祁明诚让灵气把赵成义紧紧地包围住,那么当毒/药被赵成义吸收后,又会迅速被灵气排解掉。中了毒,又迅速被解毒,呈现出的整体效果就像是赵成义从未中过毒一样。 等到赵成义顺利进入有巫族的地盘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他自己的随机应变了。 凭着祁明诚对有巫族的了解,赵成义肯定没法和他们友好对话,因此还是偷方子的可能性更大。额,有巫族的人都不一定有方子,他们说不定是把制药技术口口相传下来的,那么赵成义估计还要在那里潜伏几天,看看他们具体是怎么制药的,然后靠着自己的记忆力把所有的步骤都死记硬背下来。 很多时候,立场不同,大家对同一件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同了。对于西北军来说,赵成义这种偷方子的行为不叫偷,这一切都是为了家国大义。只要能弄到方子,他们不介意赵成义用了什么手段。但对于有巫族的人来说,赵成义的这种行为一旦被他们发现,那他们肯定会立刻能把赵成义给生祭了。 祁明诚真希望时间能够走得快一点,最好当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赵成义就已经回来了。 赵成义此时已经走到了蛇行山下的那片林子中。他对当地很多植物都缺乏了解,因此不敢在林子里采摘东西吃,好在他已经备足了干粮和饮用水。虽然干粮很硬,口感很差,但充饥的效果特别好。 赵成义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最佳,然后摸进了林子中。他用手紧紧握着解药瓶子,一旦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比如说他忽然觉得头疼了,再比如说他的视线模糊了,他就会立刻把解药倒进口中。 这片林子完全没有被人开发过,因此赵成义需要一边走一边自己开路,这严重拖累了他的速度。赵成义想了想,如果真的出现意外状况了,也许他再吃解药就来不及了,于是就把解药倒进了口中。 不过,赵成义并没有把解药吞下去,而是压在了自己的舌根底下。 这样一来,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赵成义可以在第一时间把解药咽下去。但如果一路上都走得非常顺利,那么等到能够确定自己平安了以后,他就可以把解药重新吐出来,带回去交给祁明诚。 要是祁明诚嫌弃他的口水,大不了就先用水把解药冲一冲,再让祁明诚吃嘛! 赵副千总一直都是个机智的人! 林子显得非常幽深。赵成义判断了一下方向,继续往林子的深处走去。他不知道有巫一族的驻地到底是在哪里,不过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先横穿整片林子。时间的概念仿佛被模糊了。赵成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抬头望天,但视线却被那些高耸入天的大树挡住了,因此不能靠着天色来判断时间。 纵然赵成义胆大心细,当他乍然听到一只动物发出的惊叫声时,还是忍不住起了寒毛。 不过,赵成义脚下的步子始终都没有停下来。忽然,他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身为一个历经了生死的人,他对于血腥味是非常敏感的,尤其这股味道还非常新鲜。想到了祁明诚说过的那些话,有巫族的人会把一些人生祭了,赵成义立刻提高了警惕,然后慢慢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赵成义判断出的方向是正确的,他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重。 然而,空气中就只有血腥味,并没有什么人声。等到赵成义绕过一棵爬满了攀藤植物大树时,他隐隐能看到前方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没有人。赵成义走近了,才知道这块空地竟然是一处抛尸之所。 额,“抛尸”这一说法也不是很对。 应该说这里是一个简易的坟地,因为这里设了墓碑。不过,墓碑都是无字碑。 这几具尸体原本应该已经被葬进土里去了,然而又被什么动物挖了出来,所以才会裸/露在外面。南婪的气温很高,这些人估计死了都没有多久,不过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赵成义见惯了刀剑伤,因此只大致地看了几眼,就知道这些人是为利器所伤的。这些人会是谁呢?他们又为何死在了这里? 想着祁明诚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赵成义对于有巫一族的人更加厌恶了。 忽然,赵成义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寻了个地方躲好,视线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老天爷啊!他都看到了什么?! 赵成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解药就被他无意识地咽了下去。 为何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有两个脑袋的人?这……这是幻觉吧? 第一百零九章 赵成义不敢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赵成义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长着两个头,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两个人长在了同一个身体上。他们自肩膀以下就慢慢靠拢在了一起,然而在腰腹处彻底合二为一了。不过,他们的脖子、脑袋都是独立的。两个头之间竟然还能相互对话!可惜赵成义根本听不懂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赵成义对此心中是有恐惧的,不过他的理智暂时还能压制住他的恐惧。 那个人,或者应该说是那两个人?姑且先把他们当成是一个人吧,那人见尸体被野兽刨出来了,有些尸体甚至都不完整了,一张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忍的表情,另一张脸上则直接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赵成义的脑子在高速运转着。这莫非就是善恶神(鬼)一类的存在吗?一个脑袋代表了善,所以看到了死人时才会露出不忍,另一个脑袋则代表了恶,所以看到死人后说不定还会为此觉得开心吧? 如果真的是神神鬼鬼一类的东西,赵成义觉得他们一定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不过,那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很快就离开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躲在一边的赵成义。等到再也听不到那人的脚步声时,赵成义才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发现额头上都是汗。 赵成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把解药吞进肚子中去了。 “都吃过解药了,刚刚看到的那个就不能是我的幻觉了。”赵成义在心里说。所以,有巫一族中竟真的存着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吗?这也太不可思议啊!早知道他就应该带上拥有辟邪作用的狗牙。 这狗牙被祁明诚当成是赵成义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这些年一直都是祁明诚的贴身之物。 “明诚之前讲的那个人,他在林子中遇到了一个双头的小孩,受了那小孩的指引,才顺利从林子中走出来。那他遇到的就是刚刚那个人吗?如果真是他,那他心肠不坏。”赵成义又在心里说,“只是,刚刚那个可不能算是孩子了,已经是少年了。原来神神鬼鬼的东西也能像人一样慢慢长大吗?” 赵成义琢磨着这个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是继续跟去有巫族的地盘中,还是现在就撤回去? 考虑了一会儿后,赵成义决定继续去有巫族的地盘上晃一圈。赵成义的想法非常简单,他都已经在刚刚不小心把解药吞下去了,而这个东西有多难得啊,这么一颗解药肯定是祁明诚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能弄到手的。如果他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避过有巫族的毒粉、毒/药了。 赵成义正打算行动的时候,脚步声又从远处传了过来,于是他立刻趴回原地不动了。 很快,之前那个有两个脑袋的人又带着四个人走了过来。赵成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五个人都长得非常奇怪。那双头人就先不说了,其余四个人的长相也叫人觉得恐惧。有一个人的脸上竟然只长着一只眼睛,而那眼睛就长在正常人的眉心处。还有一个人的手臂上竟然又长出了一只小手。 赵成义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冒了出来。他的后背上冒出了一阵阵的凉意。 这五个人扛着一些简易的工具。他们嘴里说着让赵成义听不懂的话,脸上的表情也各异。他们在地上重新挖了坑,这回似乎挖得更深了一些,然后他们把尸体全部放到了坑里,又铲土把坑埋上了。 挖坑需要不少的时间,赵成义不敢动,只保持躲藏的姿势观察这些人。 看着看着,赵成义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虽说这些人的长相确实是叫人觉得害怕,但他们竟然还要自己辛辛苦苦地挖坑哎!如果他们真的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难道不是对着地面一指,地面就会塌陷,然后出现一个他们需要的大坑的吗?然而他们还是要自己动手挖坑的。考虑到他们奇怪的长相,当他们挖坑时,比普通人挖起来更艰难。 额,确切地说,是赵成义理智上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不过生理上还是觉得非常不舒服。 地上的尸体一共有四具。 赵成义不确定死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只有四个,不过新鲜的尸体确实只有四具。这四个死掉的人,即使他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不过通过赵成义的观察,他觉得这四个死掉的人应该都是正常人。 死掉的人和这些长相奇怪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考虑到蛇行山中根本没有外人敢走进来,那么这些人应该都是有巫一族的人吧?也就是说,死掉的人一定是被活着的人弄死的了?而如果这些长相奇怪的人真的弄死了那些死掉的人,他们现在挖坑埋尸体的行为难道不是显得特别伪善吗?赵成义在战场上也杀过人,然而他其实很厌恶杀人的行径。 时间过去了很久,五个长相奇怪的人终于把尸体都埋好了。 然后,双头人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包药粉。他把药粉洒在了这片空地上。 赵成义立刻闻到了一种不算太难闻但又绝对说不上好闻的味道。赵成义猜测这应该是某种大型猛兽的粪便干粉。撒上了干粉,这片空地上就有了猛兽的气息,一般的小动物根本不敢跑到这里来,那么刚刚被埋好的尸体应该不会再被野兽们翻出来了吧?也就是说,这些人其实是在保护这些尸体吗? 但如果他们真的尊敬死者,那么他们就应该给死者准备好棺材,立碑时也应该好好立才对。 果然是一群伪善的人啊。赵成义如此想到。当这些人离开的时候,赵成义就偷偷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他不敢跟得太近。走了没多久的路,赵成义就发现自己脚底下真的出现了一条“路”。这意味着他已经非常靠近有巫一族人的日常活动范围了。只有他们常常往这边走动,林地中才会出现道路啊。 赵成义继续往前走。越靠近林子的边缘,光线就越明亮。他并没有直接走出林子,然而转身爬上了一棵大树。浓密的树叶很好地挡住了他的身体,他就坐在树上往不远处看去。那里果然有人聚居。 屋子是普通的木头屋,建得非常低矮。 屋前屋后都扫出了空地,大约有十一二栋的屋子的空地上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这十一二栋屋子里应该是住着人的。赵成义的视力非常好。他就看着刚刚的那五个人分别走进了三栋木头屋子里去。 赵成义从腰间解下了水囊,非常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后又咬了两口干粮。 赵成义已经决定了,直到天黑之前,他都不会离开这棵树了。他就这么观察有巫一族吧! 赵成义等了好一会儿,大约是终于到了吃饭的时间吧,那些空地上晒着草药的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了一些人。他们居住地的北边有个小水潭,山泉都流到了这个水潭里,而他们就在这个水潭里清理食材。至于那些空地上没有晒着草药的屋子,却始终不见有人走出来。莫非这些屋子都已经空了? 按照祁明诚的计算,有巫族应该还存着三十多个族人,那么房屋不可能空了那么多的! 赵成义忍不住想起了那四具尸体。 估计是最近死了一些族人,一些屋子才会空了。 其实这些忙忙碌碌正要做饭的人都多少长得有些奇怪,这哪里是被神庇佑的民族啊,简直就是被神诅咒过的啊!难道他们以此为荣,所以正常人反而受到歧视吗?被歧视的正常人最终会被弄死吗? 有巫族的生祭一事被流传得很广,据说他们隔上几年就会把自己某个族人生祭了。所以,其实被生祭的难道是那些长相正常的人?赵成义的后背上又冒出冷汗来了,他越看这片地方就越觉得诡异。 在其他的地方,确实有些孩子生下来时就是不正常的,可能是缺了胳膊,也可能是缺了腿,赵成义虽然没有见到过这种事情,但是他听说过。不过,这种事情一直是很少见的。结果,在这片地方,长得不正常的人反而占了多数?而且,他们的不正常也太不正常了,这已经不仅仅是缺胳膊少腿了。 看着看着,赵成义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有巫族的房屋是按照圆形分布的,中间有一栋最好最大的房子,其余的房子就都围在了这栋房子的周围。而现在,这栋最好最大的房子竟然也是空的!也就是说,这栋房子的屋主也已经死掉了吗?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一族中最受尊敬的人住了这栋房子吗? 赵成义再次想到了那四具尸体。尸体身上穿的衣服确实比双头人身上穿的衣服布料更好一点。之前赵成义一直以为,他们是死后被换上好衣服的。但如果,那些人原本就是族中比较有地位的人呢? 那么,事情的真相有没有可能是,正常人一直在生祭不正常的人,而不正常的人开始抵抗了?双头人如果真的仇视正常人的话,他当初就不会给别人指路。而且,有巫族中负责外出采购的也都是长相比较正常的人吧?这些正常的人如果真的是被控制的,他们完全可以趁着采购东西的机会逃走啊! 赵成义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第一百一十章 一直到了第四天,祁明诚才终于等到了赵成义。 赵成义身后跟着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袍子里的人,他们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祁明诚一眼看去,根本看不透那人的性别和样貌,不过他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老人,还是年纪已经很大了的那种。 赵成义的目光坦然,祁明诚心知这人需要好好招待,脸上立刻就出现了得体的笑容,迎上去用南婪的这边的官话,说:“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我去给你们整点酒菜?还是说你们想要喝茶?” 赵成义用景朝官话回答说:“让他们去泡茶,你和我们一起聊聊,这个事情有些复杂。”赵成义既然有了要来南婪的计划,他就抓紧时间学了一些南婪的话,目前是处在能听懂但还不会说的阶段。 祁明诚于是随手抓过一个人,叫他泡茶去了,然后领着赵成义和黑袍人朝他们议事的地方走去。 等着茶水被送上来的这点时间里,三人一句话没有说。黑袍人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他的视线都仿佛要被这种浓郁的黑色挡住了。赵成义和祁明诚则在用眼神交流。祁明诚大致能知道有巫族的事情竟然没有太难办,因为赵成义此时的心情竟然有些轻松。不过,这种轻松中似乎又透着一种复杂。 茶水终于送上来了。负责端水的是个大兵,他在战场上没了一只手,现在用另一只手端着托盘,依然走得稳稳当当。从他走进来,到他把托盘放下走出去的这段时间里,黑衣人似乎抬头在看着他。 议事厅的大门被关上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三个人。 黑衣人把袍子脱去了一半,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而下半身依然被袍子裹着。 这果然是一位已经相当虚弱了的老人,他怎么也得有六十岁了。六十岁,这在后世才是个刚刚退休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确实算是一位迟暮的老者了。而且,他显得有些过分苍老,如果祁明诚的眼睛并没有这么利,说不定会把他当成七八十岁往上走的老人。不过,他的一双手却又显得非常白嫩。 祁明诚猜这是因为他经常要处理药材的结果。 “你好。”老人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着南婪官话。他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慢。 祁明诚赶紧回了一个问好,又说:“我年轻不懂事,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赵成义帮他们两人做了番介绍。老人的名字叫石,是有巫族中目前年纪最大的人。他看似长得正常,其实也不正常,其实他的尾椎骨突出了一块,看上去仿佛有了一截小尾巴。不过,只要穿好衣服裤子,像他这样的问题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因此他年轻时也曾负责为族人采购,于是会说点官话。 不过,长期封闭的结果就是,石哪怕会说官话,也不擅长和其他人交流。一般情况下,当有巫族的人出现时,其余的人出于恐惧,并不会主动凑上去和他们交流,于是他们的不善言辞就被理解成了一种对别人的蔑视。但其实,石作为一个按说是见过了市面的老人,他现在却比祁明诚更加紧张啊! 赵成义小声地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比如说有巫族中有很多的畸形儿。 祁明诚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肯定是近亲结婚的恶果!有巫族真的太封闭了,他们常年族内通婚,而族人越来越少,于是夫妻双方的血缘就越来越近,说不定发展到最后,会出现古埃及的法老一样的情况,兄弟娶了自己同父同母的姐妹。如此几代后,新生儿身上肯定会出现非常大的缺陷。 不过,祁明诚转念一想,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孩子,各种遗传病的发生几率确实大了很多,并且有些的还会存在着严重的智力缺陷,但是没听说过会有这么高的致残率啊!他想到自己穿越前听过见过的那些新闻,觉得这更像是孕妇怀孕时受到了辐射影响的结果,也有可能是当地的水源出现问题了。 如果蛇行山的水源出现问题了,那么有巫族制造的药物应该也会出现问题。制造药物的过程中不免会用上当地的水,而且蛇行山的药材就是在这种水环境中长出来的。不过,有巫族的药物却一直是个好东西,他们用药物交换物资,这些年也没听说过他们拿出来的药导致谁家的新生儿出现问题了。 那应该就是辐射了。近亲结婚加某种辐射,这两种情况互相叠加了一下。 不过,祁明诚对此还不敢十分确定。毕竟,他又没有去当地考察过。 但赵成义多了解祁明诚啊,见到了祁明诚脸上的表情,他就知道祁明诚心里肯定有什么想法了,于是他直接问:“明诚,你是不是知道原因了?如果你知道了原因,那么你能够帮一帮他们吗?” 祁明诚犹豫了一下,问:“你们不愿意和外人交流,就是因为你们长得……”有巫族中的生祭一事始终是祁明诚心里的一根刺,他确实想要拿到药物的方子,但这种变态的族群还是早点灭绝好了。 当着赵成义的面,祁明诚不怕石做出什么伤人之举,因此也就直接开口询问了。 石摇了摇头,缓缓地说出了他们的故事。有巫一族中的女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生出这么多“类神”来的。没错,他们管自己族中的畸形儿叫“类神”。想想看dangm族对三首神的崇拜吧,此时的很多“神”都有着奇形怪状的模样,畸形儿被当成是“类神”,这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祁明诚穿越前还曾见过一条新闻,印度那边的一个村子生出了一个连体婴儿,结果就被当地人当成神迹来推崇了。 对此,祁明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一开始,有巫族中还是正常人更多一点。然而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类神却越来越多了。类神在有巫族中的地位很高,他们能够吃上精美的食物,并且大家都会对他们顶礼膜拜。因为有巫族坚信类神都是被神明拣选了的幸运儿。这听上去是不是相当不错?畸形儿不受歧视,反而能够生活得更好。 然而,类神不过是一群被豢养的祭品而已。 既然是被神明拣选的,那么他们就是神明最爱的造物了,把神明最爱的造物献给神明,神明就能感受到他们的虔诚了。有巫族的历史上一直存在着生祭的现象,等到类神越来越多的时候,献祭的对象就固定成了类神。生祭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被祭祀的那个人必须要受尽了折磨和痛苦才能死。 族内适合生育的女人越来越少,族人也越来越少,于是生祭发生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多。 起初,族中的正常人占了多数,于是对于这种拿类神来献祭的行为,并没有人觉得不对。只是慢慢的,族中的类神越来越多了。哪怕类神都是被洗脑长大的,可是等到真的见过了生祭的场面后,总有一些类神会开始质疑。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他们对信仰的推崇。他们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啊! 不久前,族中又死了两个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孩子,一个是老死的,一个是病死的。有巫族这一族一共就只剩下了二十七人。其中还有六个是长相正常的,他们握着族中的权柄,为了改善族人越来越少的情况,就想再来一场生祭。结果,那个名叫早晚的连体人带领其他类神把正常人干掉了。 早晚并不是连体人的名字,他们虽然连在了一起,其实是两个人,分别被叫做了阿早和阿晚。 祁明诚心中有数了。如果事情真相确实和石说的一样,那么有巫族中现在就剩下一群可怜人了。 “类神之所以会出现,并不是神迹,而是一种病。”祁明诚很努力地把现代词汇转成了这时候的人们能够理解的词汇说了出来,“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如果怀孕的人碰多了,就会对她们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于是这孩子没生下来之前就开始生病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类神的?” 石很努力地回想了起来。他都已经六十了!对族中的事情所知甚多,哪怕有些事情是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但此时的人们习惯于把本族本家的历史口口相传下去,因此石的肚子里也装着很多往事。 忽然,石的眼中迸出了骇人的光芒。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嘴唇哆嗦着,颤抖着说:“是……是神……是神的恩赐!” 祁明诚没听明白,怎么又扯到“神的恩赐”上了?难道他刚刚的那些科普都是白做的?不过当他耐着性子听着石颠三倒四的话语后,他慢慢就把真相拼凑出来了。原来,有巫一族的人曾经捡到过一块陨石碎片。他们是亲眼见到陨石从空中落下来的,等到陨石冷却降温后,他们就把陨石带回了自己的地盘。他们将这块陨石称之为了“神的恩赐”。但其实,这哪里是什么恩赐呢?这是灾难的开始。 这块“恩赐”被放在了族长家里,而第一个类神确实是族长儿媳妇生出来的,那也是个连体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祁明诚沉默了。他其实无话可说,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祁明诚住的地方距离蛇行山有些距离,此刻再赶回蛇行山去,他们必须要在半路上过夜了,所以祁明诚原本是想要把石留下来的,不过石却坚持要回去。既然知道了那石头是“神的诅咒”,石就片刻都不愿意在外头多待了,他只想尽快赶回去,然后把那块石头丢得远远的,最好能让它彻底消失。 即使现在才把陨石丢了,这似乎已经于事无补,但石却已经无法再忍受它留在族人之中了。 石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他要回去,赵成义不会让他一个人上路,于是就想要把他送回去。祁明诚也打算送一送他。此时的有巫族不同于往日的有巫族,如果能和他们合作,祁明诚还是要争取的。 赵成义却拦住了祁明诚。说真的,哪怕知道了那些“类神”都是些先天的“病”人,并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可是乍一看他们的样貌时,大家还是会被吓住的。赵成义哪舍得让祁明诚吓到啊。 “你的南婪话说得不好,如果不要我帮忙,你能和他们顺利交流吗?”祁明诚对此表示怀疑。 “我说不好,但是我听得懂。你就别担心了,既然我都能把人哄过来了,其余的事情也可以和他们慢慢说。”赵成义右手握拳笑着捶了捶胸口。其实他不太会说南婪话在此时反而成了一个优势,因为有巫族中的人也不太会和外面的人交流。彼此间连蒙带猜的,竟然让他们找到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好吧……那你们再等等,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干粮,你们身上多少带着些食物再走。对了,要不要特意为他们准备点物资什么的?”祁明诚又说。如果此间不是山路太多,他还想给他们准备辆车。 赵成义想到了有巫族中还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这是近十四五年间,有巫族中新出生的并且顺利活到了现在的唯一一个孩子,说:“你就准备些小孩子的玩具吧。别的都不用,他们不会收的。” 祁明诚点了下头,又压低了声音问:“那药呢?你心里有数了?” “有了有了。你不是都帮他们弄清楚会生出那么多……的原因了吗?只要把那东西丢了,他们以后就能有好日子过了。”赵成义颇为乐观地说,“他们的医药之术是真好,就此失传就太可惜了。” 祁明诚想了想说:“那块石头最好是深埋处理。深埋,坑必须要挖得深。实在不行就找个人迹罕至的山谷,然后丢到山谷里去。不过,为了防止那东西再害人,总之还是深埋的处理方式最妥当。” 赵成义赶紧应了下来:“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帮他们挖坑,往深了挖。” “等等!先别急着埋了,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这样的一块石头为何不物尽其用呢?”祁明诚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往宫里送!我立刻送一封信给沈灵,他一定知道要怎么利用这块石头的。” 辐射对孕妇的影响很明显,其实也能伤害到正常人的身体。这陨石最好被摆在皇帝的桌子底下! 赵成义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祁明诚迅速冷静下来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我太恶毒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刚刚只是在想,你这脑袋到底是咋长的,怎么就这么聪明呢?”赵成义赶紧说。他其实很喜欢看到祁明诚有“坏主意”时的模样,那样的祁明诚比温和有礼的他更加吸引人。 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继续嘱咐赵成义,说:“我知道有巫族中剩下的那些人很可怜,而且如果你想要弄到伤药的话,一定会和他们合作。不过,这些人先不要轻易往外面带。一来他们确实长得有点……所以如果他们贸然走出来接触外人,一定会受到歧视的。二来我并不是特别信任他们。” 与其说是不信任这些有巫族的人,不如说祁明诚是想要更好地保护他自己手底下的其他人。这些有巫族的人再可怜,他们手里也有不少的毒粉、毒/药,谁知道他们日后会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呢? 更何况有巫族一直都有些邪门,当地人对于有巫族的忌惮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有巫族确实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虽说喜欢拿同族生祭的那些人已经死掉了,余下的这些人也算是受害者吧,但是这些受害者也是受到了有巫族文化熏陶长大的啊!他们此时显得很可怜,但谁又能真正看透他们的内心呢? 就拿祁明诚穿越前那时空中的一件事情来举个例子吧,当时有个小国家发生内乱,普通人被恐怖分子弄得没法过日子了,别的一些国家就出于人道主义精神选择对这些难民开放,这些国家设立了难民营接收了部分难民。结果呢?难民的到来,却使本国的百姓遭遇了一些不幸。和难民有关甚至是由难民主导的抢劫案、强/奸案不断发生,甚至还有恐怖分子伪装成难民进入这些国家施行恐怖主义。 尽管大部分难民还是好的,可是对于受害者个体来说,是难民的进驻给他们带来了噩梦。 祁明诚不想引狼入室。因此,他选择继续观望。 “不要把他们带出来。如果他们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们送进去,并且我很乐意为他们提供帮助。不过,先不要把他们带出来。”祁明诚如此说。他不介意花钱,但他要对手底下其他的人负责。 赵成义大致明白了祁明诚的意思,说:“我心里有数了。” 祁明诚把赵成义和石送出了几百米,然后迅速转回家中。他远远地喊住了一个人,吩咐说:“你快去找我妹夫纪良,让他带着我妹妹去别的地方住几天。女族的人不是邀请我妹妹过去玩吗?让他们去女族也行。赶紧走,不用来和我道别了,也别靠近我的屋子和议事厅。我过几天再向他们解释。” 据祁明诚所知,电辐射是没有残留的,而放射性辐射却有残留。石身上肯定存在着辐射残留,至于这点残留能不能让他成为一个新的辐射源,祁明诚就不确定了。祁明诚甚至不知道辐射能不能像疾病一样传染给别人,毕竟他早把高中学的那点物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而他大学时主修了金融工程。 不过,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因此他希望纪良赶紧带着赵小妹出去躲一躲。 孕妇一定需要非常注意! 在穿越前,朋友圈里总是流传着各式各样的养身偏方和谣言,某些人却对此坚信不疑,因此他们一旦遇到点什么事情,就喜欢买醋、买碘盐屯着。祁明诚曾经嘲笑过这种行为,不过当一些事情真的临到了他家人的身上时,他也想要做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举动来保平安了。这就是人之本性/吧。 赵成义带着石赶回了蛇行山。石的身体有些虚弱,山路上不能赶车,见他实在走不动了,赵成义就主动弯下腰来,打算背着石赶路。两个人偶尔会聊聊天,虽然赵成义只能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 有巫族的人喜欢伺弄草药,赵成义挑的话题也从这方面入手,说:“南婪,神奇,药多,我们那里没有的,有。”他说的是南婪的官话,然而总是要插入几个景朝那边的话,总之说得很不成样子。 石勉强能听懂吧。他表示,南婪的植物确实很多,其中有一些,就是他们有巫族都不识其特性。 赵成义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祁明诚给他的那枚能解百毒的小红果。 “没有的,没有的,哪里有这样的东西?”石摇了摇头,觉得赵成义真是想得太多了。 “怎么没有呢?会不会是你们没有见过?真的有啊!”赵成义一着急,就不自觉用景朝话讲了好几句。他又赶紧切换成了南婪话,说:“红的,这么大,还特别像是……”正巧他们路过的地方有一棵非常低矮的树,这种树上就长着野生的小青果。赵成义指着树说:“像这样的,红的,能解毒。” 石继续摇了摇头:“没有的。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种果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万物相生相克,剧毒的草药旁边往往就长着它的解药,一种解药只能对一种毒/药,绝不存在一种解药解百毒的情况。” 赵成义冷静了下来。他不能质疑一位有巫族的老人对于草药的了解啊!如果真的有这种能解百毒的果子,石就算没有见过,但他怎么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也就是说这种果子真的就不存在了? 自家的明诚竟然被人骗了? 赵成义琢磨着不太可能。祁明诚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会被别人骗了? 那么,祁明诚也知道这果子是假的了? 赵成义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明诚不会真是天上的神仙吧?也许明诚是用了什么仙法才让他百毒不侵的,但明诚怕他不相信这个,于是又伪造出了一枚解药来,以便能取信于他。 咦,那他前世真是一条鱼啊? 鱼? 赵成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才不是鱼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成义能够听得懂石说的话,他只是说不好南婪话而已。于是,石这一路上,只要见到了什么植物能够入药的,都会细心地给赵成义讲上一遍。当然,长在路边的植物其实都很常见,因此石讲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他们族中不外传的隐秘。石说着,赵成义也就听着,虽然他对于药草不感兴趣。 “若说真有什么能够解百毒治百病的,那样东西也不是没有。”石忽然说。 赵成义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他到底不愿意相信自己前世是一条鱼。哪怕是神仙养的鱼,那也是鱼啊,滑溜溜的,腥气十足的,木头木脑的,常年都生活在水里……赵成义拒绝继续想下去了。 “我曾经听过不少像这样的故事,有父母生病了,其子孝行感天动地,于是神仙就让他们的病好了。还有妻子生病了,她的丈夫日日守在床前,对她不离不弃,神仙们又被感动了,于是就让她的病好了。还有子女生病的,他们的父母……”石非常认真地说。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故事传说。 “神仙们很忙啊。”赵成义用景朝话吐槽了一句。 石听不懂景朝话,也没管赵成义说了什么,只是非常虔诚地说:“所以啊,一定要有爱,要好好地爱父母子女,要好好地爱妻子丈夫,要好好地爱邻里亲朋,那么神仙就会保佑这一家人了。” 合着在石看来,这“爱”就是包治百病的好药啊。于是,事情又绕回了起点。 一路走到了蛇行山下的林子前。林子中的路更难走。石领着赵成义慢腾腾地走着他们惯走的那条路。过了好一会儿后,或许是走到了有巫族人做记号的地方了——不过赵成义并没有找到那个记号——石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两块布,递给赵成义一块,说:“你要用这个把自己的口鼻捂好了。” 赵成义接过了布。布或许是浸过药汁的,哪怕现在已经干了,布上还有一股浓郁的味道。 石继续领着赵成义往前走。赵成义看着手里的布,又忍不住想起了祁明诚给他的那个解药。按照祁明诚的说法,药效一共有十天,那么解药现在应该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尽管石说那种解药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不过赵成义还想再挣扎一下。于是,他只是把布拿在手里,并没有用它捂住口鼻。 石在前头用心地带着路,也就没有发现赵成义的小动作。 穿过了有巫族人撒了药粉的地界后,石什么事情都没有。 赵成义也什么事情都没有。 赵成义的心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就在刚刚,他还想着如果自己觉得不舒服了,就立刻像石说的那样用布捂住自己口鼻的,结果这块布到底没有用上。所以,那枚解药难道真的是一粒仙丹? 赵·鱼精·成义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管是神之祝福,还是神之诅咒,有巫族的人已经不敢再留着那块陨石了。赵成义说拿它另有用途,他们就忙不迭地把这块石头塞给了他。然后,这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就被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护送陨石的人一路上换了好几拨,祁明诚不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和陨石接触太长的时间。 荣亲王应该能够把这块陨石改造成送给皇帝的礼物吧? 有巫族的人不愿意离开蛇行山。就算他们一直都很封闭,但像石这样的,他还是出去见过世面的,所以他们很清楚,当自己出现在人群中时,他们会被当成是异类。既然如此,那么他们还不如继续留在蛇行山中,在这片被世人视为诡异之处的地方生活下去。至少他们自己不会瞧不起自己。 更何况他们族中的不确定因素已经消失了,剩下的这些基本上都是类神,既然大家的情况差不多,那么也就谈不上谁会对谁不利了。就算不被生祭,类神们一般也不会活得很长寿,像石这样能够活到六十岁的,真的是少数中的少数了。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想把剩下的日子安安稳稳过完。 那个名叫阿早、阿晚的连体人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如今的有巫族中并没有一个明确的首领,不过阿早和阿晚似乎在族中很有威信。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首先站了出来,在暗中影响着其他人,那么类神们面对生祭之事,尽管他们心中恐惧,可他们都已经麻木了,大概是想不出来要反抗的。 不过,对于赵成义来说,阿早和阿晚也是类神中长得最诡异的。好在他一开始是偷偷潜入有巫族的,在和阿早、阿晚面对面接触前,他已经在暗中见过他们了,于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又有他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坚韧心性打底,因此赵成义在面对阿早、阿晚的时候能够表现地比较自然。 收购伤药之事,赵成义是和阿早、阿晚谈的。 阿早和阿晚虽然是一对最亲密的兄弟,不过他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阿早比较天真单纯,总会把别人往好的地方想。赵成义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以为阿早阿晚是神神鬼鬼的东西,就把阿早当成了善恶神中“善”的那部分。阿早在草药方面的天赋也很高。阿晚则是一个对很多事情都充满了戒心的人。他们两个人中,明显是阿晚占据了主导的地位。不过,阿晚平时也很纵容阿早就是了。 其实,有一个像阿晚这么精明的人也挺好。因为,他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对有巫族最有利的。 在合作的事情上达成共识后,赵成义不死心地又向阿早请教了解药的问题。阿早的观点和石一样,除非神仙显了神迹,否则能解百毒的解药怎么可能会存在?反正他从未听说过,也未见到过。 “明诚真的是神仙?”赵成义在心里如此问着自己。他有一点点不安。 话本里的那些神仙们,不管他们和凡人有多恩爱,总有一天会上天的啊! 于是,赵成义决定不再多想。他也不会多问。只要祁明诚不提,那么他就绝对不会深究。 总之,他不能让自己太好奇了,和祁明诚日常聊天时最好连“神仙”这两个字都不要说,免得叫天上那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的真神仙们听到了风声,然后跑出来棒打鸳鸯,啊不,是棒打鸳鸳。 不管祁明诚身上有多少神奇的地方,赵成义坚决不给祁明诚上天的机会! 当赵成义在有巫族中受到了不错的招待时,赵小妹和纪良也在女族中受到了丰盛的招待。赵小妹如今已经成为女族的贵客了,因为她提供的很多属于女人的保养小秘密真的让女族人受益匪浅。这种保养还不仅仅是对外貌的保养,更多的都是对身体的调养,比如说经期时的一些注意事项等。 在赵小妹的帮助下,小白脸纪良在女族中得到了和他外貌不符的尊敬。他趁机就布料的事情和女族的人谈了起来。在听了纪良的计划后,雅多觉得这是一个能让她们女族得到良好发展的计划。 双方的合作就此展开了。 女族的男人们明白了,原来这小白脸能独受他那位赵姓家主的宠爱,是因为他竟然会做生意!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能够赚钱,他们的腰杆自然就能够挺直了。可见,做人必须要有本事。 “其实,做生意不是我的本职。”纪良对着女族中的男人们开起了玩笑,“我的本职啊……” 雅多正扶着赵小妹散步,两个女人有说有笑地靠近了。 纪良把“我其实是来当县令的”这话咽了下去,说:“我的本职啊,是照顾我的妻子,也就是你们说的家主。赚钱是为了能让妻子轻松一点。在外头拼事业则是为了要让妻子的脸上有光啊。” 赵小妹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种话关起房门来说就好了啊。 雅多却越发满意,轻轻拍了拍赵小妹的胳膊,说:“你是个有眼光的。” 一群女族的男人为着纪良的高觉悟鼓起了掌。 纪良得意地说:“你们还太年轻,都学着点!”他觉得女族的男人太得过且过了,有了女人当家做主后,男人好像变得一点追求都没有了。只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的,于是纪良也只能委婉地提醒他们,哪怕有女人当家做主了,男人也要有点追求啊,要学着为自家女人分担! 像他就很好嘛,他马上就要去县衙报到了,他有一颗在官场中拼搏上进的心。 男主外,就要好好主外。 女族中是男主内,那也要好好主内。 纪良就这样在女族中开设了“新好男人培训班”。他并没有把男尊女卑环境中产生的那些大男子主义输送给女族的男人们,他只是把“好男人就要帮得上自家女人的忙”这一观点送给了他们。 纪良成了女族中的第一位男性贵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转眼又是两年。 赵小妹生的那个小名叫南生的孩子,他都已经蹦蹦跳跳能自己走路了。他叫赵成义舅舅,到了祁明诚这里,自然也跟着叫了舅舅。然而,祁明诚和赵成义这两人常年一南一北,于是至今仍未成亲。 祁明诚特别喜欢南生。大家都以为他很喜欢孩子,但其实祁明诚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喜欢的只是别人家的听话乖巧的孩子而已啊。南生也很喜欢祁明诚,藏了两枚糖果,他还会省一枚给祁明诚吃。 有了祁明诚和纪良互相配合,南婪这边的发展比起他当初的计划还要更好一些。 当纪良再走在田间,已经没有人把他当成是乡间的闲汉了。只要他出去转上一圈,家里一周的食材就都有了,都是当地的老百姓们硬要塞到他手里去的。他们在用这种朴实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谢。大家纷纷表示,虽然纪小县令长得确实是不够魁梧高大,不过他这人却是胸有丘壑、目有山川的啊! 对此,纪县令表示,请把“不够魁梧高大”这话咽回去,再把“小”这个字咽回去,谢谢。 赵小妹的生活也很充实。她和乐山都算是祁明诚的助手,两个人都是负责后勤的。不过赵小妹并不打算和乐山争权夺利。一则她没有这个野心,二则她和祁明诚还要考虑到一下乐山的身份,乐山原本是沈灵那边的人。沈灵是个不错的主子,也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祁明诚并不打算和他生出间隙。 自从祁明诚的商队陆陆续续把一些在外头过不下去日子的女人带到南婪后,赵小妹就开始负责安排她们的生活了。他们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时间久了,还是有一点名声传了出去,尤其是在景朝南边的这几个省里,时常会有些可怜的女人主动找到南婪这边来。为了能活下去,她们也算是拼了。 到了南婪后,她们有些的选择了嫁人,有些的没有,但不管怎么说,她们的生活确实变好了。 祁明诚琢磨着南婪这边的局势已经算是彻底稳定了,那么他作为主事人,就算离开几个月,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于是他想要回老家看看。就连赵家四郎都已经成亲了,结果他这些年就从未回家看过。甚至于家里的人其实都不太清楚他身在何处,他们只知道纪良是在南婪当县令的。 说到赵家四郎的亲事,他的妻子是他三嫂为他介绍的,据说也是一位小家碧玉。 如此一来,赵家的四个媳妇中,祁明诚这边的情况太过特殊,先不算在内,剩下的三人中,就属祁二娘子的娘家情况最差劲了。偏偏她还是长嫂。就算三郎、四郎的媳妇都不会是那种跋扈的人,但她们嫁妆多,娘家可靠,她们本人也是饱读诗书的,祁二娘身为她们的妯娌,肯定会有一些压力吧。 不过,赵家的老太太是个有智慧的人,她肯定能让儿媳妇们好好相处的。 祁明诚想要回家一趟,南婪这边的事情就托付给了纪良。他们两个关在书房里合计了半个下午。 因祁明诚和沈灵联系紧密,纪良就沾了他的光。虽然纪良的官位不大,在京中也不曾好好经营,不过他对于京城中的局势变化把握得还算及时。在某些事上,他看得比京官还要清楚。他面色凝重地说:“荣亲王已经不知不觉拿下大半个朝堂了,我估计他快则在一两年成事,最慢也慢不过三年。” 三年时间很多吗?欲成大事者,往往都有着更惊人的忍耐力。 祁明诚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纪良推算出来的这个时间,哪怕是以“三年”来计算,依然要比祁明诚知道的那个时间点要早。从明真道人的记忆中可知,荣亲王大概要在四年之后才能顺利干掉皇帝。 不过,祁明诚相信纪良的判断,毕竟纪良是一个天生的政客,他有一个非常敏锐的鼻子。 祁明诚的出现加快了荣亲王登基的进程。尽管祁明诚总说他自己是个搞后勤的,然而他的贡献远比他自己说的要大。别的都先不提吧,就拿那块陨石来说,荣亲王把陨石碾成粉末放进了一盆白玉为树翡翠为叶红宝石为果的假盆栽中。这盆栽造型别致、富丽精美,借由后宫某位娘娘之手成为了皇上万寿时的贺礼。这盆栽如今就摆在皇上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近一年中皇上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了。 皇上疑心自己病了,可太医却寻不到病灶,他疑神疑鬼之下竟迷上了炼丹之术。因此他对于朝堂的把控能力肯定是不如明真道人记忆中那一世的。而此时的荣亲王却比那一世的他准备得更加充分。 “你还有一年就满了任期。不过,不管荣亲王能不能成事,你肯定都是要留任的。”祁明诚说。 “我在南婪待得自在,留任也合我心意。”纪良只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四年后,等我再次满了任期,荣亲王定然已经成事,那时他自会派心腹来接替我的位置。而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已过了血雨腥风的动荡期,定然是一派欣欣向荣之势,不管他如何安排我,总之我不用走得步步惊心了。” 紧接着纪良话锋一转,又说:“倒是二舅兄那边,需得多加注意了。” 赵成义在这几年间屡立战功,他的职位也不断提升,如今已经成为欧阳千总的顶头上司了。当然这也和欧阳千总的官位始终升不上去有一定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总之赵成义已经成为了西北军中的一个实权人物。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样稳扎稳打的状态,说不得能在两三年内升到正三品的参将。 兵权是个很要紧的玩意儿。 荣亲王得以成事,西北军助他颇多,那么等他成功登基后,他肯定不会放松对西北军的掌控。 “我了解成义,他肯定是有分寸的。”祁明诚非常肯定地说,“更何况荣亲王是一个非常有远见的人,在把异族彻底打怕、打残之前,他肯定会让西北军保持原样。如果荣亲王是和当今圣上一样的人,我们当初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上了他的船?”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荣亲王日后真的心有芥蒂,但只要赵成义一天没有成为镇国公府那样的煊赫的存在,那么他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功高盖主”了。 “我指的可不是日后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我指的是军中的一些小人。”纪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跟着直肠子的人生活久了,你竟也成为直肠子了!西北军中难道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这话我敢说,你敢信?其实文官和武将都是一样的,都存在着派系的倾轧,还是叫二舅兄小心些吧。” 祁明诚嘟囔了一句:“我跟着他一年相处不了十天,和你倒是朝夕相处了。” 纪良笑着说:“你们啊,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二舅兄在那十天中对你造成的影响比别人对你的影响大多了。他不疑心自己的兄弟战友,你不能帮他看着点?总之你心里要有数。” 祁明诚觉得纪良说得有道理。他想着,等自己有了机会,他一定要去“投毒”、“放灵气”。 如此简单粗暴地直击重点。 嗯,这确实很符合赵成义的处世哲学。 等两个男人在书房中聊完事情走出来时,赵小妹正带着南生在院子里玩。她把一颗小木球抛出了几米远,然后南生就乐颠颠地跑去捉球。南生捉住了球,高兴地把球塞到了赵小妹的手里。赵小妹再次把球抛出去了,南生又屁颠屁颠地跑去追球了。祁明诚无语地看着赵小妹把她亲生儿子当狗来逗。 “秋刚刚来找我了。”赵小妹对祁明诚说。 秋是有巫族的人。现有的这些有巫族人都长得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不过秋的异常特征并不是特别明显,只要穿上了衣服,就能把自己的异常处藏好了。所以现在负责有巫族对外事务的人变成了秋。 “他怎么说?”祁明诚问。 “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姚娘子吗?”赵小妹问。 姚娘子也是来南婪讨生活的可怜女人。她嫁人还不到一年生了个儿子,结果儿子生下来时,一只脚就天生内折了。这是一种残疾。结果她婆家的人非说她生下了一个灾星,要把她和她的儿子沉塘。娘家的人同样没有站出来帮她说话。后来,在包春生的帮助下,她抹掉了眼泪,带着儿子来了南婪。 “我记得,她的孩子都已经三岁了吧?该上学堂了!”祁明诚说。 “秋看上姚娘子的孩子了,想把他收为徒弟。”赵小妹笑着说。 祁明诚告诉过有巫族的人,哪怕陨石已经没有了,但有巫族人的身体内部还受着辐射的影响,他们生下的孩子依然很有可能是不健康的。而且,其实有巫族已经没有适孕的女人了,外族的女人肯定又把他们都当成了异类,于是他们算是就此断了血脉传承了。不过,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知识传下来。 认一个小徒弟也挺好的,秋很喜欢姚娘子的那个孩子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开县衙后,祁明诚走在了乡间的小路上,放眼望去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庄稼。 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可现在这里却全部被开垦出来了。这样的改变是祁明诚手底下的那些人带来的,追本溯源也是祁明诚带来的。他刚来南婪时,在他的脚刚踏上这片土地时,尽管怀着野心,并且坚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但他依然没想到自己最终能成就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祁明诚只觉得自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 钱,祁明诚已经赚到了很多的钱。 祁明诚来南婪是为了给西北军提供后勤的,但他并不是来做白工的,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是来做白工的。荣亲王想要粮食和被服,那么他就需要从祁明诚的手里买。买卖之事合情合理。如果没有祁明诚,那么荣亲王以前拿着钱却买不到粮食。而如果钱不能换做粮食,那一点表面上的荣华富贵能让西北军吃饱吗?尽管祁明诚的要价比市面上的价格低很多,但架不住西北军需求量大啊。 所以,祁明诚已经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出于长远的考虑,祁明诚把沈灵当做了合伙人,他之前拿了沈灵的钱当作起始资金,每年的收益也就分给了沈灵很大一笔。不过,他依然赚到钱了。 当然,钱是不嫌多的。 不过,钱这个东西,累积到一定的数量后,其实也就成为一个符号了,变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祁明诚本身不是一个喜欢过奢侈生活的人。所以,他赚的钱已经够他用了。对于祁明诚来说,事业带给他的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这是他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方式。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能帮到别人,那么他会更加满足。这并非是因为他圣母,但只要是有良知的人,估计都会这么想吧? 所以,看着他带来的那些人在南婪有了全新的生活,他真的非常高兴。 就拿姚娘子来说吧,她到了南婪,才能带着自己的儿子好好地活下来。而且,她的儿子,那个被他的父亲一家当成是灾星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成了秋的徒弟,那么他说不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在草药这一块成为一位大师。他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和他的母亲来到了南婪。 祁明诚可以很自豪地说,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当然,南婪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功臣并不仅仅是祁明诚一个。其他人的付出同样很多。如果那些开始了新生活的人想要感谢,他们可以感谢祁明诚,可以感谢纪良和赵小妹,可以感谢沈灵,可以感谢乐山,可以感谢包春生和阿顺,可以感谢当地许多原住民……他们更要感谢的是他们自己。 在任何的境遇下都要坚强,努力生活的人,生活总不会一直辜负他们。 祁明诚是打算赶回梨东镇上过年的。于是他是算好了时间离开了南婪的。在这一路上,他不仅仅是在赶路,还把包春生他们这些年跑过商的路线在脑海中串联起来,然后他自己亲自走了一遍。 荣亲王要成事,这不仅对纪良和赵成义造成了影响,也对祁明诚造成了影响。 尽管祁明诚不混官场,不过他如今和西北军联系紧密,也算和政治沾边。一旦荣亲王登基,新皇一定会大力肃清军中贪污*的现象,并且会重点照顾西北军,那西北军肯定不会缺乏军饷了。于是祁明诚需要给自己手里的粮食被服找新的销路。官吃不下这么大的量,他只能把眼光投向民。 祁明诚打算把军用转为民用。 于是,祁明诚需要构建一个全国性的商业网络。这其实是他穿越时就想要做的事情,不过后来遭遇了种种事情,他还是选择先来南婪发展了。事实上,在南婪的经历并没有耽误祁明诚实现他最初的目的,反而让祁明诚接下来的路走得更稳了。他有了更加雄厚的资本,也就有了更足的底气。 祁明诚这次回老家,并没有带上包春生几个。因为这几位合同工如今都已经锻炼出来了,于是祁明诚就给他们安排了工作。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当个端茶送水的小厮,祁明诚觉得太委屈他们了。 这次跟着祁明诚的人叫郝来运。他原本是赵成义手里的兵,上过战场,后来受伤跛了脚,就被赵成义派到了祁明诚身边来。郝来运的功夫还在,虽然脚是跛了,但寻常的混混根本奈何不了他。 祁明诚和郝来运处得不错。郝来运本来是来当保镖的,结果硬是叫祁明诚培养成了特助。 长途旅行其实特别无聊,祁明诚就喜欢和郝来运聊天打发时间。于是,郝来运赶车的时候,祁明诚就坐在一边陪他赶车。郝来运设陷阱抓山鸡的时候,祁明诚就蹲在他身边陪他抓山鸡。郝来运去小河中洗澡的时候,祁明诚就找块石头坐着,眼睛不看着郝来运,不过口里还和郝来运聊着天。 郝来运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哭丧着一张脸说:“先生,赵老大的事情,我已经翻来覆去说过好多遍了。你还没有听烦啊?”他跟在赵成义身边的那几年恰好就是祁明诚待在南婪的这几年,也就是说他亲眼见到的那些有关于赵成义的经历,都是祁明诚没有见过的,因此祁明诚很喜欢听他说。 祁明诚笑着说:“没呢,你再说一百遍,我也听不烦。” “那先生你等会儿,我喝口水再继续对你说。”郝来运认命了。 祁明诚立刻解下腰间的一个酒囊,递给郝来运,说:“之前路过那个小镇时特意打的酒,就知道你肯定馋这个,喝吧。”祁明诚这次回家带着不少的人,郝来运一个人喝醉了误不了什么事情。 郝来运的眼睛都亮了,谢过祁明诚后,立刻灌了一大口酒。 他的酒量其实很好,不过酒量好归好,但喝了酒就喜欢吹牛,这仿佛是一些人的天性了。 郝来运便又对着祁明诚吹了起来:“……那雪下得啊,直接埋到我的小腿!不对,都埋到我膝盖了!我那时就想,这仗还怎么打啊?赵老大还受着伤,箭就插在他的肩膀上,他让我帮他拔。” 祁明诚起初还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了这里,脸都黑了,说:“等等,你之前说的时候,不是说他就是肩膀上破了点皮吗?不是说那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去了吗?怎么这次又说是他中箭了?” “这不是赵老大嘱咐过了么?对着您哪能实话实说啊,真说了实话,您还不得心疼死?” 祁明诚的眼睛眯了起来。 郝来运意识到自己刚刚太得意,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赶紧补救说:“咱们赵老大的身体可棒了,不就是中了一支箭么?这点伤养上个把月就能好透了!就是大腿上破个洞都不算什么的!” “怎么,大腿上还被捅破过一个洞?”祁明诚的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郝来运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他其实是个老实人啊,所以赵老大真是对不住了啊! 祁明诚气坏了。不过,即使生着气,祁明诚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于是,祁明诚的理智又一点点回来了,其实他不应该生赵成义的气的。他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惟愿天下早点太平吧。 当祁明诚回到梨东镇的时候,年味已经很浓了。 他这一次回家并没有提前告知家人,这倒不是想要给家人制造惊喜什么的,他的心态其实就像赵成义当初忽然来南婪看他时一样,不希望家人因为等着他的归来而连着几个月都过得非常焦急。 祁明诚在梨东镇上有房子,他打算把自己带回来的人先安置在祁家的宅子里。 从渡口往祁宅走的时候,祁明诚路过了一片临时的集市。 有个摊子上在卖小馄饨,摊主同时架着好几个炉子,炉子上烧着一锅锅的热汤。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其中一个炉子被人撞了下,眼看上炉子上的锅就要往一边倒过去了,而那边正站着一个孩子。祁明诚根本就没有多想,立刻上前一步,想用脚把装满了滚烫热水的锅往另一个方向踢去。 祁明诚脚上穿着靴子,只要热水不直接泼到他的脚上,他对着锅踹一脚并不会烫着他自己。与此同时,人群中忽然扬出了一道鞭子,那鞭子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卷上小孩子的腰,把小孩子往另一边带了过去。热锅落了地,小孩子也滚到了另一边。非常幸运的是,这个孩子并没有被烫到。 祁明诚和那位甩鞭子的人相视一笑。 甩鞭子那人是个俊逸小哥。不过,祁明诚的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了。她一手拿鞭子,一手扛着一个稻草扎的用来插糖葫芦的那种东西。不过,此时这东西上不仅插着几支糖葫芦,还插着好些别的甜食,比如说用彩糖捏出来的糖人,还比如说用糖浆做出来的十二生肖。 见祁明诚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束,那“小哥”赶紧解释说:“家里的孩子爱吃糖。” 祁明诚非常理解地笑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祁明诚带着自己的人继续往祁宅走去。 梨东镇的街道并不像北方街道一样笔直笔直的,这儿的街道弯弯曲曲就像是山路一样。因此,镇上的房子也建得并不如何规律。待祁明诚转过一个弯,他又看到那位扛着一大串甜食的“小哥”了。 两个人又是相视一笑。谁叫他们刚刚那么有默契,视线对上后,好像总需要礼貌性地笑一下。 祁明诚心中暗想,这“小哥”家中的孩子还挺多的啊!不然这么多糖要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完?要不是这“小哥”的衣着料子都不错,看她扛着这么个大稻草扎子,估计都以为她是专业卖糖的了。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情,祁明诚又不是一个在这种事情上好奇心太过旺盛的人,于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倒是那位“小哥”还主动和祁明诚搭起了话:“您瞧着有些眼生啊!” 祁明诚忽然想起了一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虽说他现在还没有“鬓毛衰”,但被“小哥”这么一问,倒是应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句了。 祁明诚笑着说:“我就是本地人啊。不过,我瞧着小哥您也很眼生。” “小哥”从稻草扎子上抽了根糖葫芦递给祁明诚,说:“哈哈,我……我这是……哎,总之我现在也算是本地人。来,给你一串糖葫芦,今年来年都要红红火火啊!”她看出祁明诚是做生意的了。 祁明诚谢过了这份好意,接过糖葫芦就塞郝来运手里了。 虽说“小哥”的扮相非常飒爽,不过看得出来,她女扮男装的经验应该不是很多,很多细节上总会暴露了她女儿家的身份。不过,一个会甩鞭子还甩得非常好的姑娘,在这个时代也是不多见的了。 祁明诚和“小哥”回家时竟是顺路的。 “小哥”看着祁明诚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了一部分,狐疑地问:“您是住在哪儿的呢?再往前走过去,就都是我家的房子了,左边那栋是我家的,右边那栋是我大嫂家的。” 祁明诚看了眼右边的那栋祁宅,又看了看“小哥”扛着的那么多糖,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 “小哥”却以为祁明诚是心虚了。她空着的那只手又摸上了自己缠在腰间的鞭子。 祁明诚问:“您家的‘孩子’名叫赵成信吧?” 赵成信是赵家四郎的名字。赵家兄弟的名字是按照礼义仁信排下来的。 柳念文的眼睛瞪大了。 她看了祁明诚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哟,您是二嫂吧?嘿,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二嫂帮我拿一会儿,我这就回家喊人去!”她把稻草扎子塞进祁明诚手里,然后身姿矫健地跑回家去了。 祁明诚基本上能肯定这人的身份了,这是赵四郎的媳妇吧?说好的小家碧玉呢? 原以为赵四郎的媳妇会是笑不露齿的那种姑娘,却没想到她竟然练得一手好鞭法,而且性格也咋咋忽忽瞧着有些冒失。祁明诚把赵家的四个“媳妇”在心里扒拉了一下,觉得这里面的奇葩挺多的。 嗯,此处的“奇葩”二字非贬义。 左边的宅子里很快迎出了不少人。早在几年前,赵家就举家搬到镇上来了。他们在乡下一直都没有置办什么田地,等日子渐渐好过了,能在镇上置办下房产了,就搬了过来。因为搬家的事情不急,所以赵家的房子是买了土地以后重新建的,为着和祁家走动方便,新房子还特意设在了祁宅的旁边。 赵家人多,房子也建得有些大。 祁明诚慢慢把迎出来的人认全了。赵大郎和祁二娘子几乎没怎么变样子。三郎身边站着一个白面书生,这“书生”估计就是那位“祝英台”了,不过她女扮男装的技术显然比四郎家的那位要高明很多,至少祁明诚乍一看,并不能瞧出她真实的性别来。至于刚刚的那位“小哥”正抱着四郎的胳膊。 很好,一共四个儿媳妇,这里面一个是男的,还有两个是女扮男装的,赵老太太也是心大呢! 玉珠儿牵着一个小男孩,躲在父母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偷偷地打量着祁明诚。 “明诚!”祁二娘子唤了弟弟一声。然后,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祁明诚叫了一声二姐,快步走到门边,把怀中的稻草扎子推给了四郎,顺便调侃了他一句:“你媳妇很疼你嘛,给你买了这么多的糖。喏,你可以拿着慢慢吃了,吃一口够你甜上一整年了的吧?” “不不,不全是我的,还有玉珠儿和长福的份。”赵家四郎的脸都涨红了。 赵老太太走得慢些,宁袖儿又赶紧退回去扶了她一把。堵在门边的众人纷纷给老太太让开了一条路。祁明诚赶紧走过去。尽管他都穿越了这么久,不过他还是做不来对着活人下跪磕头的事,因此他紧紧握住了老太太地手,对着老太太鞠了一躬。他原不是老太太的亲儿子,这样做倒也不显失礼了。 没有回来的时候,祁明诚还担心过祁二娘子和两位妯娌相处得不好。可事实上,宁袖儿是个自小被当成男儿养大的,通四书、明经略,却不擅长内宅之事;柳念文则是个疯丫头,因为母亲早亡,她跟着父兄学了一身好武艺,同样不通内宅之事。于是,赵家的家事如今都是靠着祁二娘子在操持啊。 宁袖儿是个明白人,有智商又有情商。 柳念文虽然比祁二娘子小不了多少,平时却喜欢对着祁二娘子撒娇。 祁二娘子这个当家长嫂的地位真的非常稳固。 祁明诚想把自己带回来的人先安顿好了,结果祁二娘子把他按进了椅子里,说:“你长途跋涉刚刚到家,就好好歇着吧,或者陪娘聊聊天也是好的。你带回来的那些人,我去帮你安置了。”说完这话她就风风火火地出了屋子。她瞧上去变得比几年前的时候更加干练了,果然是当了家主了事的人。 玉珠儿依然没有靠近祁明诚,大人让她叫人时,她也叫。不过她的眼神中写满了迷茫。 玉珠儿拉着弟弟站在了一边,继续偷偷地观察祁明诚。 赵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嘱咐大儿子说:“老大啊,你快去吴家报个信,告诉他们明诚回来了!”说完了,她又转头看向祁明诚,说:“哎,今年的好消息真多,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大姐也怀上了,转过年来就要生了。那孩子是个有福的,生在正月里呢!”这还是祁大娘子的第一个孩子。 有经验的妇人瞧着祁大娘子的肚子,断定她这胎是个姑娘。但对于祁大娘子和吴顺夫妻来说,是姑娘是小子都无所谓了,这是他们盼了多年的孩子啊!只要孩子平安出生,就是他们莫大的幸福了。 祁明诚一听这话,赶紧把赵大哥叫了回来,说:“既然我姐月份大了,还是不要惊动她了,也不要惊动我姐夫,就让我姐夫留在家里陪着我姐吧,莫叫他跑来跑去的了。我直接跟着大哥走一趟。” 赵老太太笑着说:“他们如今也住在镇上!离着我们很近的。” 吴顺跟着赵大郎卖了好几次的炭,慢慢就有了些积蓄。等到赵家搬到镇上时,吴顺一咬牙也跟着搬了。他同样没有田产,原本是靠着打猎为生的,但打猎是有风险的,既然家里经济宽裕了,他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上山冒这个风险。因为之前跟着祁明诚跑了一次商,吴顺多少有了些见识,于是就在镇上赁了个铺子,现在做些杂货的生意。铺子里的货都是他自己跑出去进的,一年出去个两三个月。 杂货铺子赚不到什么大钱,但吴顺和祁大娘子心态平和,他们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 听说祁明诚回来了,吴顺立刻把铺子关了,生意也不做了,扶着祁大娘子就到了赵家。 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真是热闹极了。祁明诚对着玉珠儿招了招手,笑着问她:“赵永裕,你不认识我了?”赵永裕是玉珠儿的大名,到她这一辈正好是“永”字辈。因她身为嫡长,所以也入了排行。 玉珠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对于祁明诚确实是什么印象都没有了。尽管家里人总是会说起这位“叔叔”或者是“舅舅”,还会对玉珠儿说“他可疼你了”,但玉珠儿确实不记得祁明诚了。 祁明诚故意垮下了脸,丧气地说:“那玉珠儿也不喜欢我了吗?” 玉珠儿越发不好意思了。 “喜欢的。”玉珠儿小声地说。 她声音太轻,于是大家都没有听清楚。不过她不好意思说第二遍了。 玉珠儿的弟弟小名叫长福。长福立刻没心没肺地嚷嚷了起来:“我姐姐说,她喜欢的啊!” 于是,大人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在南婪待的那几年,让祁明诚穿越后锻炼出来的抗寒能力又全面退化了。因为南婪从来都没有冬天!回到梨东镇上后,祁明诚又和火炉长到了一起去。离开了火炉,他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年前下了场雪。梨东镇的地理位置已经偏南了,因此这边的冬天虽然会下雪,但那种鹅毛大雪还是少见。今年的这场雪却非常大。下了一夜雪后,第二天推门一看,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的了。 小孩子们都乐疯了! 玉珠儿带着弟弟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柳念文虽已嫁人,并当她真遇到什么事情时,还挺能拿主意的,但平时生活中又显得非常孩子气。她竟然和两个孩子打起了雪仗。祁明诚哆嗦着蹲在院子里刷牙洗脸时,长福手里的雪球失了准头,正好砸进了祁明诚的衣领里。祁明诚又忍不住抖了起来。 玉珠儿拉着长福道了歉,祁明诚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个笑容说:“没关系,你们好好玩吧!” 柳念文每天就负责带孩子们玩。家里的其他女人们则把大家的旧衣服都收拾了出来,挑挑拣拣分好了类,然后送给了有需要的人家。若是碰上了上门要饭的人,她们还会给他们的碗里添块肉。 梨东镇不大,镇上的人就没有互相不认识的。因此,那些上别人家门口要饭的人中,基本上没有什么闲人懒汉,谁也舍不下这个脸啊?他们都是真有需要了,才会去别人家门口说一些吉利话。 对,要饭还是个技术活,必须要漂漂亮亮地唱完一大段的吉利话,主家才会开开心心给吃的。 梨东镇上有一个盲人,大家都叫他小瞎子。这小瞎子平时勉勉强强能养活他自己,可总有饿肚子的时候,于是逢年过节就会去别人门口送吉利。他也自觉,每一家都不会多要,要是小年时上过这家的门,那他一直到正月里都不会再上这家了。这小瞎子的吉利话说得特别好听,于是有时候他还没有上门,大家就会把给他的食物准备好了,个个都盼着他赶紧来啊!毕竟谁都想要个吉利啊! 小瞎子特别喜欢来赵家要饭,因为赵家人回回都会在他的碗底铺上两块大肥肉,然后肥肉上还用米饭严严实实地盖满了。这一碗饭够他吃两天的。小瞎子在赵家门口念吉利话时就非常卖力,夸了屋舍,夸家风,赞完了长者,赞孩童,恨不得将院子里的每一块石头每棵草都好好地说上一遍。 赵老太太现在除了担忧远在西北的二儿子,平日里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她和祁明诚一起烤火取暖的时候,就对着祁明诚慢悠悠地讲起了古。祁明诚也是直到了这时才知道了赵家的来历。 “……倒是和你们姐弟有些像,我家的那一位啊,和我妹妹家的那位啊,他们两人也是对兄弟。我妹妹比我有出息,他兄弟呢比他有出息。结果,事情来了,他们家先散了。我们只能带着孩子先逃命。”赵老太太颇为唏嘘地说,“结果,我们好容易跑到了这边的山沟沟里,孩子他爹又病了……” 赵老太太讲得不算细致,祁明诚倒是勉强把她的家世猜了出来。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赵老太太就是个“大家婢”。她妹妹跟着家里的小姐入宫去了,待到出宫的年纪就嫁给了一位侍卫。而赵老太太嫁给了这位侍卫的亲哥哥。宫里的侍卫嘛,在那些达官显贵看来,这样的身份是不值得一提的,但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也是一位“爷”了。结果当今圣上登基时,因为涉及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宫里死了很多的人。不管是不是无辜的,都死了。 赵老太太和她丈夫救不了姐妹兄弟的命,却救了他们的孩子,然后躲到了梨东镇上。 当然,其实他们都是小人物了。那些上位者踩着那么多无辜之人的尸骨成就了“大业”,哪里关心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人是谁。于是,赵老太太到了梨东镇以后,就带着孩子们过上了安稳日子。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哀,上位者打个喷嚏,他们就要背井离乡。 不过,如果荣亲王干翻了当今成功登基,那也算是给赵家报了仇吧? 祁明诚听着赵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许是赵家三郎,许是赵家四郎,总之他们两人中有一个应该不是赵老太太的亲儿子,而是她的侄子兼外甥。不过,从她平时的表现来看,还真看不出这一点。 她可能对着女儿偏心了一点,但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而在面对四个儿子时,她一直都是一视同仁的,从未有过意外的苛责,也从未有过格外的优待。估计很多现代老太太都没有她这个境界! 柳念文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玉珠儿兴奋极了。不过,马上就到了她识字的时间了。三郎亲自给小侄女启蒙。这活儿原本是宁袖儿要接手的,结果被三郎用一句“杀鸡焉用牛刀”给抢了工作。玉珠儿还没有玩尽兴,听说要去学认字了,她就低下头,用脚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柳念文摸了摸玉珠儿的头,说:“你四叔藏着很多糖……我们吃完了糖,就去认字,好不好?” 玉珠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 现在家里的房子大了,四郎也就有自己单独的书房了。别人的书桌抽屉里一般都藏着上好的宣纸什么的,就他的书桌抽屉里藏着各种耐放的甜点!所以,他的书桌是特制的,木质的抽屉外面还裹着一层铁皮。这是为了防止老鼠闻到了甜味,为了偷到他抽屉里的甜食,而把木头抽屉给啃了! 柳念文带着玉珠儿偷偷溜进了四郎的书房里。 其实家里别处也有甜点,不过欺负四郎总会让人觉得很开心呢! 玉珠儿拿了一块白糖糕,就摇摇头不要别的了。柳念文不怀好意地说:“你都端走!一块都不给你四叔留!”柳念文“欺负”四郎时就喜欢抢他的甜点,当她想要讨好四郎时又会一口气给他买很多。 玉珠儿想了想,又用另一只手拿了两块白糖糕。于是,她一共拿走了三块。 “你就拿这一点吗?”柳念文问。 玉珠儿点点头说:“我就吃一块。这一块给弟弟,这一块给叔舅!”“叔舅”这个叫法是玉珠儿自己发明的。因为祁明诚既是她叔叔,又是她舅舅,她觉得与众不同的祁明诚要配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给长福一块,柳念文能够理解。不过,为何还要给祁明诚一块? 家里喜欢吃甜食的大人明明只有四郎一个啊! “叔舅太可怜了。他都不能出来玩。小婶我跟你说,我娘可厉害了,我前面听见她对叔舅说‘你要是觉得冷就再多穿一点,我给你缝的手套呢,戴上’……肯定是我娘不让叔舅出来玩的!那他整天坐在火炉上一定很无聊吧。”玉珠儿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哎,有了好吃的,他说不定会高兴点。” 玉珠儿拿捏着腔调学祁二娘子说话,十分天真地把锅甩给了她的亲娘。 想着祁明诚对甜食敬谢不敏的样子,柳念文笑着说:“是啊是啊,你叔舅一定很高兴。” 玉珠儿捧着白糖糕跑到赵老太太的屋子里去了。她穿着厚皮的小靴子,奔跑的时候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鹿。柳念文担心玉珠儿跑得太快会摔了,于是也跟着她跑了一路。 当柳念文跑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门口时,就见屋子里的祁明诚一脸茫然地捏着块白糖糕。 玉珠儿眼巴巴地看着祁明诚,她有一双和祁明诚颇为相似的眼睛。此时,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在说话,仿佛在让祁明诚赶紧把白糖糕吃了!然而,祁明诚却以为玉珠儿是让他帮忙拿一下糖糕。 “你先把自己手里那块吃了,这块我帮你拿着,保证不偷吃!”祁明诚举着白糖糕发誓说。 柳念文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祁明诚又茫然地看向柳念文。 赵老太太在一旁笑着说:“老四家里的,笑模样儿好,招福呢!我每回看到了柳儿笑,都忍不住要跟着笑了。”柳念文的小名是柳儿,“念文”二字暗含了她父亲对她母亲的思念,所以不当作小名。 好容易柳念文的笑声才止住了,对着老太太喊了一声“娘”,那声音都拐着弯儿了! 赵老太太也拖长音拐着弯儿地应了一声“哎”,才笑着说:“柳儿啊,我记得你娘家有位族叔是开镖局的吧?听说人前人后都还挺有面子的?”她说这话时,一只手落在了祁明诚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嗯!娘记性真好!”柳念文拍了个一点都不高明的马屁。 祁明诚已经明白了赵老太太这么问的意思。就在刚刚,祁明诚在闲聊中对着老太太大致说了下日后的打算,老太太这是在给祁明诚找帮手呢!在这个时代,姻亲的关系是比较可靠的。哪怕祁家的宗亲、纪良原先那纪家的宗亲都不可靠,可当祁明诚想有所发展时,依然要考虑一下“自己人”。 赵老太太是个有眼光的人,也许祁明诚确实可以选择和柳家合作。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柳念文是左手摸着算盘右手摸着鞭子长大的。别看她在日常生活中似乎有些长不大的样子,其实她在一些事情上还是很有见地的。赵老太太最满意柳念文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一点都不觉得儿媳妇强势了对儿子不好。恰恰相反,在赵老太太看来,书呆子样儿的四郎就需要有个能主事的媳妇。 于是,赵老太太稍微起了个头,柳念文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柳念文搬了张椅子放在老太太身边,然后整个人就像只猫儿似的靠在老太太的腿上,笑着问祁明诚,道:“那明诚哥不如先说说,您现在做着什么样的买卖?”她这个叫法是学了三郎、四郎了。 柳家是小吏世家,族内出了好些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其中官位最高的一个也不过是八品官。当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她这样的家世已经很够看了。这些小官小吏们组成了一张很大的关系网。 除了当官的,当捕快的,当主薄的,柳家的宗亲中自然还有以其他手段谋生的人。 此刻,他们聊起的那位族叔就是家里开着镖局的。他算是柳家中比较能赚钱的,每年都会给族里送去不少钱,这些钱在买了祭田、照顾了孤寡之后,会成为那些小官小吏打点关系时的开路费,而等到当官的宗亲们站稳了脚,他们反过来又会给开镖局的那位行一些方便,这也算是良性循环。 这所谓的“行一些方便”倒也不能说是以公肥私。私心肯定是有的。可也有句话说的是,衙门有人好办事。如果衙门中没人,这里卡一下,那里卡一下,不狠狠出点血是办不成事情的了。但如果衙门中有了人,大家互相给个面子,即使不用徇私,按照正常流程把事情办下来,这也是极好的。 柳念文大大方方说了自己娘家的事情。祁明诚也坦坦荡荡地回答说:“我做的主要是衣食生意。而且这还是个长期的生意,只要各处打点得好,可以一直做下去。至于别的,日后再慢慢合计。” 赵老太太轻轻拍着柳念文的后背,柳念文在她面前越发娇气了。两人处得像是一对母女。 “衣食?”柳念文问。只说衣食的话,这个范围就太广了。 玉珠儿听不懂大人们之间说的话,她抓住祁明诚那只拿着白糖糕的手往祁明诚的嘴巴里塞。 祁明诚终于明白了玉珠儿的意思,赶紧就着白糖糕咬了一大口,艰难地咽下去以后,先对着玉珠儿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对柳念文说:“先说这衣服,我打算以西北军为卖点。我提供的衣服可以是西北军兵将们的四季常服同款。”此时民间的舆论已经炒起来了,老百姓们对于西北军非常尊敬。 “秋冬装耐寒,春夏装虽然轻薄些,不过质量都很好,料子很结实。”祁明诚又说。这些被服都是按照军用的要求做出来的,质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成衣的价格比老百姓们自己买布裁衣要贵一点,但如果衣服很耐穿呢?要是一件衣服抵得上他们自己做的两件、三件的,这不就划算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点是祁明诚没有说的。 质量这个东西,只有等老百姓们买回去穿过了,等到时间长了,他们才会明白物有所值。那么在一开始该如何刺激他们消费呢?祁明诚的生意中是有沈灵参股的,也就是说,他赚到的钱都要分给沈灵一部分。然后,他既然用西北军做了广告,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广告变得更加合理。他可以直接说,他每卖出一件衣服,这衣服的利润中就有一文钱——或者几文钱,总之具体数额可以日后再定——是要捐给西北军的。这意味着老百姓们只要买了衣服,就为西北军的建设贡献了一份力量。 在舆论环境如此好的现在(并接下去的几年中),这样的销售手段是完全可行的! “至于粮食……”祁明诚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出来只怕你们不信,我手里的粮食种类繁多,并且数量都比较大。不过,被服也好,粮食也好,这生意都不是马上就要做的,还需要再等上一两年。” 如果是一般人说了这样的话,只怕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吹牛皮了,并且牛皮都要吹破了。 不过,赵老太太是相信祁明诚的。赵成义写信回家时,总是不遗余力地说祁明诚的好话。即使赵成义不会把具体的事情说出来,但只要他一直强调“对亏了明诚啊”、“还好有明诚啊”,赵家人就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如果祁明诚真的在做寻常的生意,他能连着几年不回家,连信都不敢多寄吗? 赵老太太却怕柳念文会想歪了,于是赶紧打了圆场,问:“为何还要再等上一两年啊?” “因为我手里的货如今都还有销路。但快则一两年,慢则两三年,那边的销路就要……我如今不过是在未雨绸缪而已,并且我可以确知那场雨是一定会要来的了。”祁明诚非常隐晦地暗示了一句。 其实祁明诚给出的讯息也已经不少了,毕竟他都在言谈间说出“西北军”三个字了。玉珠儿盯着祁明诚吃完了白糖糕,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一样,蹦蹦跳跳地找三郎识字去了。 柳念文抚掌大笑说:“若是明诚哥真有打算和我娘家的那位族叔谈谈生意,那这一两年的时间差真正好呢!他原开的是镖局,不是做生意的,您这边多给一些时间,他那边也能好好地准备起来。” 这正是祁明诚的意思。他之所以现在就离开南婪,也是考虑到很多工作的展开是需要时间的。 梨东镇这边有一句粗话,不能屎快要落到裤裆里了才急着挖茅坑。这话是糙了点,但理不糙。 “明诚这回在家里能在家里待上多久?你若是不急,待到三月时,四郎要陪着柳儿归宁,你正好与他们同行。”赵老太太又是笑眯眯地说着说,“这些事情啊,我是不懂的,你们都自己合计着吧。” “娘,您若是不懂,那我就是一点都不懂了。我啊,都是不懂装懂呢!”柳念文说。 祁明诚拨了拨炉子里的火,说:“我没什么急事要办,原是打算在年后出去跑一跑的。”不过现在他对于柳念文的那位族叔很感兴趣,因此索性就在家里留到三月,等见过了柳念文的族叔再说。 “对了,我夏天的时候给赵成义去了信,在信里和他说了我今年要回家过年的事,他那边……如果能请到假,应该会回来过年吧?赶不上年,也要赶上正月。”祁明诚说着就给了老太太一个惊喜。 老太太平日里最想念的无非就是常年在外的赵成义和赵小妹两人,听说赵成义这次有可能会回来,她立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连说:“那是一定要回的了!他再不回来,何时才能成个亲啊!” 祁明诚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应下了老太太的话:“嗯,等他回来就成亲。” 柳念文原本还想借机打趣祁明诚呢,却没想到祁明诚根本没给她打趣的机会。不仅如此,祁明诚还反过来打趣柳念文了。他对着老太太说:“哎,三郎、四郎成亲的时候,我都使人送来了新婚贺礼,如今轮到我和成义了,娘您一定要盯着点,非要叫他们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送我们!” “行啊!能阿信压箱底的,无非就是些糖糕甜点什么的,都送给你们了!”柳念文赶紧说。 四郎从外头办事回来,正要进屋子给老太太请安。他站在屋檐下跺着鞋子上的雪,就听见自己媳妇把他的零食都给送出去了。四郎在暗中松了一口气,好在他还有碟栗子糕藏在玉珠儿那里了。 “那三郎最宝贝什么?四郎送了糖糕,三郎也得把他的心爱之物拿出来啊!”祁明诚故作苦恼地说。他说一句,柳念文再说一句,老太太的笑声就没有停下来过,只觉得这两个孩子都太可人了。 四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兄弟,说:“我三哥啊……他最宝贝的是三嫂送给他的那个荷包。明诚哥,你想让我三哥心痛还不容易?只管问三嫂要一副她亲手绣的双喜图,三哥一定羡慕极了。” 双喜图多吉利啊,一般都由已婚的生活和美的夫妇送给新婚的夫妇,寓意特别好。 祁明诚觉得四郎学坏了,估计是被他媳妇带的,笑着说:“行行行,等会儿见着三郎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你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四郎以前总是被三郎“欺负”,开玩笑时就表现得有点怕三郎。 四郎这会儿却全无畏惧。嘿嘿,他媳妇会使鞭子,嘿嘿嘿嘿。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赵成义到底没能在年前赶回来。 祁明诚虽说在心里觉得有一点点失望,不过他倒是早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因此那一点失望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赵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着年前不到年后就应该到了的话。 天气一直都是冷的。大年三十这天,一大家子都围在老太太的屋子里烤火。 祁明诚其实是祁家人,不过祁家的宅子就在赵家宅子旁边,他一个人过年没意思,在祁家贴完了红纸对联后,就上赵家待着了。这有一点点不合规矩,但规矩拼不过人情,总之大家在一起还热闹。 祁二娘子摸了摸玉珠儿身上的衣服,皱起了眉头,说:“你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不是让你爹再给你加件小袄子了吗?”她今天早早就起床了,因为要赶在河鱼刚刚开始贩卖时去把最新鲜的鱼买回来,因此她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人。于是,祁二娘子就把给玉珠儿穿衣服这件事情交给了赵大郎。 “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你爹!”祁二娘叹了一口气说。 玉珠儿不愿意让她的娘冤枉了她的爹,赶紧说:“是我不要穿的。穿那么多难受死了!” “有什么难受的?都是今年新给你做的小袄子,正好合身。你只穿这么一点,小心冻着了!” 玉珠儿多番解释无果,祁二娘总觉得她的衣服穿得还不够多。到了最后,玉珠儿就不再坚持了,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弟弟说:“原来这是真的啊,有一种冷叫做娘亲觉得你冷。” 祁二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俏皮话?” “叔舅说的!”玉珠儿指着坐在火炉另一边的祁明诚说。 祁明诚正陪着老太太聊着赵成义:“……他离家那么多年,心里肯定也是盼着回来的,只是那边真是离不得人……我那时在西北待过,知道那里的情况。他如今升了职,估计变得比以前还忙了。” 祁二娘忍不住说:“娘,明诚说的这话,您有没有觉得听着耳熟啊?” 赵老太太有些不解地说:“怎么就耳熟了?” 祁二娘眨了眨眼睛,给了老太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娘真的不觉得耳熟?” 赵老太太似乎有些意会,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说:“被你这么一点,确实觉出几分耳熟来了。” 祁明诚却没有弄明白这对婆媳打得是什么机锋,他还以为祁二娘是在打趣他总是说起赵成义这件事情,赶紧辩解说:“姐,你这回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没有时刻提起成义,不过是今天这个日子……” “我哪里是在笑你这个了!”祁二娘捂着嘴笑了一阵说,“娘,您还记得我夏天拆洗被子时,玉珠儿她爹主动要缝被子的事情不?真是再没有比他逗的了,他缝着缝着,就把自己缝进被罩里面去了!” “记得记得!这样的事情哪能轻易就忘记了?”赵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消失过,“我那会儿还说过他呢,明明不会缝吧,还非要往自己身上揽活,白费了功夫不说,还浪费了家里不少的线!” “娘,玉珠儿她爹那时被你说得臊了,我是怎么说的?这男人再不靠谱,还不是我孩子的爹?我总要帮他描补描补。于是,我就说啊,娘,你也不要再怪大郎了,大郎能有这个心就是好的了,做得来做不来是次要的,愿不愿意做才是重要的。谁家的汉子能有大郎会心疼人啊!”祁二娘大方地说。 祁明诚心里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祁二娘继续说:“我那时说的话,和明诚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哎呦,瞧我跟着三弟妹、三弟妹学的,连异曲同工之妙都会用了,以后果真还要抓紧时间多跟着她们染点文气。” 祁二娘是在帮赵大郎开脱,祁明诚刚刚也是在帮赵成义开脱。其实赵老太太是他们亲娘,哪里会真的怪自己的儿子们呢?不过是因为祁二娘把赵大郎当成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才会站出来帮他说话。 祁明诚也是一样的。 可祁二娘会那么做,是因为她和赵大郎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啊。 到了祁明诚这里,明明两个人还没有成亲,却已经处得像老夫老妻一样了。在这一点上,就连四郎和柳念文这一对都比不上他们。四郎成亲的日子到底还短了些,如果老太太要说四郎不好,柳念文平时胆子再大,到了那个时候也只能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她哪敢帮四郎说话啊!这不得羞死个人了? 屋子里的人都被祁二娘的话逗笑了。女人们笑得含蓄,男人们就比较夸张了,赵大郎揉着祁明诚的肩膀,三郎用手肘撞着祁明诚的腰。祁明诚觉得把自己缝进被子里的大郎根本就没有资格笑他啊! 玉珠儿和长福没怎么听明白,但既然大人们都笑了,于是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成义年前回不来,按说为着这一点,赵家还应该对祁明诚表达一下歉意的。结果,祁明诚却理所当然地把赵成义扒拉到他的碗里去了,然后他还反过来一本正经地在赵老太太面前帮赵成义开脱。 “好好好!老二若是个闺女,估计孩子都已经给明诚生了几个了!”赵老太太说。她不好把祁明诚比作姑娘,于是就拿赵成义来打趣了。然而大家一想到一位军爷成了姑娘的样子,就笑得更厉害了。 祁明诚在笑声中落荒而逃。 厨房里也设了火炉,两个炉子同时烧着,一个炉子上炖着猪肉,一个炉子上炖着老鸭子,这都是晚上的年夜饭时要吃的东西。祁明诚推开了厨房的门,走到了两个炉子中间坐着。老太太那屋子里的热闹仿佛一下子就远离了他。当只有一个人独自待着时,祁明诚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想念赵成义。 下午的时候,又下了一点点雪。那一点点雪化了以后就在地上结了冰。 年夜饭很早就开始吃了。吃完饭,大家按照梨东镇这边的风俗回各自的屋子里换了新衣服,然后又去了老太太的屋子守岁。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小孩子们本就多觉,女人们有些怕冷,最终通宵守岁的人就只剩下了家里的男人们。他们在大堂里设了炉子,祁明诚带着赵家三个男人一起打扑克。 此时的屋子防风性都不强。出于风水考虑,大堂又建得有些空旷。 即使是坐在炉子旁,祁明诚还是觉得冷。大郎见他一直抖啊抖啊的实在不成样子,拎了一坛子酒给祁明诚,说:“知道你酒量不好,不过过年嘛,你喝醉了也没事。喏,喝吧,能让你暖和起来的。” 哪怕穿得厚都没有用,寒风仿佛能穿透骨头的缝隙。 祁明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像喝白开水似的喝了一大口。 又玩了三局扑克后,祁明诚就酒意上头了,而且他还有了尿意。他晕乎乎地站起来,说:“我要去……”他说了好半天,也没说出清楚自己要去茅厕,最后索性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就朝门外走去。 大郎赶紧对三郎说:“去扶着你明诚哥点,我估计他是要去茅厕,别让他掉坑里去了!” 三郎的位置最靠近门边,闻言立刻追了出去。茅厕建在院子的另一边。当三郎陪着祁明诚走到茅厕时,他们听到了大门被敲响的声音。三郎让祁明诚靠在了柱子上,说:“明诚哥,你尿的时候也扶着这根柱子啊,千万别松手。我去看看是谁来了。”这大过年能上别人家门的,肯定是遇到急事了。 三郎一路小跑到了门边。然而敲门的人等不及了,不等三郎开门,就有个人从外面翻墙进来。夜色中三郎什么都看不清楚,见一个黑影从那么高的围墙上跳下来,吓得对着堂屋大喊道:“大哥!” “是我!”回趟家就像是做贼的赵成义也差点被三郎的男高音吓住了。 大郎和四郎动作飞快地从堂屋里跑了出来。 大郎不明情况,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了?不会是明诚真掉茅坑里去了吧?” 赵成义知道家里人已经搬到了镇上,因为他收到过家里人给他写的信。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新家,因此他并不知道家中的具体布局。听到大郎的话以后,他赶紧问三郎:“家里的茅厕在哪里?” 三郎对着茅厕的方向伸手一指。 赵成义拔腿朝茅厕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说:“三郎快去开个门,我还带着几个人,他们都关在外头。”要不是这几个亲卫给他搭了人梯,这么高的围墙,他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就翻了过来。 赵成义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紧赶慢赶回到家,结果媳妇要掉茅厕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赵四郎只瞧见一个黑影像阵风似的朝他们家的茅厕跑去了。他又见三郎站在自家的大门处,就一脸不高兴地问三郎,说:“这谁啊?哪有大年三十憋着屎往别人家里跑着的啊?这么晚了来借茅厕?” 赵大郎在四郎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那是老二!你二哥!你二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四郎捂着脑袋委屈地说:“我刚刚跑得没你快,根本就没听着他说话。真是二哥回来了?哎,那明诚哥呢?他不会是真掉茅厕里去了吧?赶紧的啊,我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茅厕中帮忙啊!” 赵大郎又在四郎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不行吗?!” 四郎更委屈了:“明明刚刚是你先说的……” “我那不是被三郎的叫声吓住了吗?要不是三郎瞎叫唤,我能想岔了?”赵大郎又瞪了三郎一眼。 三郎顾不上推卸责任,赶紧打开大门,把几位军爷迎了进来。他们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其实赶路本身并不是最辛苦的,几位军爷都是老兵了,经历过急行军,还受得住一路的累。只是今年的天气太要命了,源兴省的冬天本没有这么多雪,然而今年的雪却下得格外大。走水路吧,河面结冰了。走陆路吧,大雪封路了。于是,他们弃了船,弃了马,硬是靠两条腿走完了剩下的回家路。 这一路上,他们就背着铺盖、干粮和酒,走啊走啊走得都快要麻木了。 赵大郎赶紧招呼着几位军爷往屋子里坐,他忙前忙后给他们倒了热水,还打算再给他们弄两个热菜。赵大郎拉住了两个弟弟,吩咐说:“你们两个,三郎去娘那里看看。娘觉轻,咱们刚刚弄出了那么大的声音,只怕她已经被吵醒了。你去和娘说说,叫她莫要担心了。四郎你去茅厕那边看一看。” 赵成义飞快地跑到了茅厕边。 这时候很多人家里不讲究,弄些稻草盖个顶就算是个茅厕了,但赵家不是这样的。赵家正儿八经地盖了两间小房子。祁明诚就抱着一根房柱站在那里。赵成义送了一口气,问:“你怎么不进屋了?” 哪怕家里的女人在茅厕周围种了一圈花花草草,又放了几个香包,茅厕的味道终究是不好闻的。 祁明诚没有说话。 赵成义再走进几步,就闻到了祁明诚身上的酒气。他推了推祁明诚,祁明诚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不清楚的话。赵成义就忍不住笑了,这又是喝醉了?怪不得祁明诚竟然在茅厕中抱着一根柱子睡着了! 祁明诚把自己的手脚都缠在了柱子上。那样子看上去非常……傻。 赵成义先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反过来披在身上,然后才扶着祁明诚的手往自己身上搭。赵成义这一路风尘仆仆,他的外套已经很脏了,现在换个面穿,是不想把那些脏的东西都蹭到祁明诚身上去。 祁明诚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其实,赵成义穿在外面的衣服也是冷的,不过衣服再冷也比柱子手感好,怕冷的祁明诚就主动地往赵成义身上蹭了。赵成义微微蹲下来,将祁明诚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扛着祁明诚没走几步,赵成义看到了被大郎叫过来的四郎。四郎傻傻地站在那里。 四郎来的时候,正见到赵成义对着祁明诚脱衣服呢,于是他吓得没敢继续往前走。 茅厕真的不是一个好地方啊! 赵成义对着四郎打了个招呼,说:“我和明诚的屋子是哪间?你给我指指。还有你傻站在这里干嘛?要去茅厕就去啊!总不至于是像小时候那样,天太黑了就不敢上茅厕了吧?我叫三郎来陪你!” 好心来帮忙的四郎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默默地指了指家里人特意给赵成义留出的那间屋子。 “我先抱明诚去休息了。你赶紧去茅厕吧!都娶媳妇了,胆子还这么小。”赵成义继续调侃说。 四郎忍不住郑重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是他媳妇鞭子甩得好,还是二哥的鞭子甩得比较好?虽说二哥才刚刚回家,但如果让他媳妇打着以武会友的名义拉着二哥“友好”切磋一顿,这到底可不可行? 赵成义抱着祁明诚走进正屋时,老太太已经披着衣服起来了,正倚着她的房门站着。 三郎动作勤快地把各处的蜡烛都点亮了,尤其是过道走廊中的几支大蜡烛。院子里显得很亮堂。 赵成义这样子没法行大礼,他只好先满怀感情地叫了声娘,然后把祁明诚放在了地上。祁明诚站不稳,两只手还缠在赵成义的脖子上。老太太赶紧说:“明诚这是喝醉了?哎,你先扶他去休息吧。” 赵成义“嗯”了一声,又把祁明诚扛了起来。 赵老太太瞪了跟在赵成义身后的四郎一眼,说:“肯定是你们胡闹,知道明诚不能喝,非要让他喝!亏得明诚脾气好!真说起来,你们的年纪还比明诚要大一点,都是成了婚的,越发不懂事了。” 四郎:“……” “去帮着老二点!他刚从外头回来,正累着啊。一个累吧一个醉,你去帮下忙。”老太太又说。 四郎在心里说,这似乎不太好。不过,他还是很听话地朝赵成义的屋子走过去了。这间屋子常年空置,等到祁明诚回来后,他虽然晚上会回祁宅去,但白天时因为总待在赵家,会在这屋里歇一下。于是这个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赵成义此刻能够立刻住进去,都不需要家里人再帮他整理了。 祁明诚放完水后,裤腰带都没有系好,裤子一直在往下掉。 赵成义索性都给他脱了,想要直接把他往被子里塞。四郎走到门边时,赵成义已经把祁明诚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屋子里没有点蜡烛,只靠着过道中的大蜡烛照明。四郎一靠近,他的后背把蜡烛挡住了,屋子里立刻黑了不少。赵成义赶紧用被子把祁明诚裹了,看向四郎问:“要我陪你上茅厕?” 四郎发现自己果真是多余的,问:“……大哥烧了热水,二哥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洗个澡?” 赵成义点了下头,说:“行。我先去陪娘坐一会儿。”现在让赵老太太去睡觉,她肯定是睡不着的了。于是,赵成义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陪母亲聊聊天,然后等到消了食,他再去痛痛快快洗个澡。 祁明诚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赵成义仿佛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低头朝祁明诚看去,然而蜡烛把四郎的影子无限放大,整个屋子都仿佛被笼罩在四郎的阴影中。赵成义什么都看不清楚。 赵成义又抬头看向了四郎。 四郎自觉地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去茅厕了,现在就去。” 祁明诚只眯瞪了一会儿就醒了。他其实是冻醒的。他之前就在院子里吹了风,被子里又特别冷。当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且裤子都被脱掉了以后,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如果是大郎他们把他送到床上来的,他们绝对不会给他脱得这么干净,怎么也要再给他留一条长裤吧?难道说……难道说…… 祁明诚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难道说我晕乎乎地跑去撒尿时,把自己的裤子都尿湿了?” 祁明诚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尽管喝醉酒后确实容易失去准头,不过祁明诚宁可相信是赵成义赶回来帮他脱光了裤子,他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竟然在赵家三位兄弟面前丢面子了。 咦? 祁明诚飞快地找了一条棉裤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像踩着拖鞋似的就往屋子门口冲去。走廊中似乎有人正朝祁明诚走过来。祁明诚的心情变得很激动,这个人会是赵成义吗? 四郎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了祁明诚面前,说:“明诚哥醒了?我给你端了茶水来。”喝醉了酒的人容易觉得渴。赵成义虽然正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吃着饭,但又担心祁明诚不舒服,就把四郎打发过来了。 “……是你啊?”祁明诚有些失望地说。 四郎把水递给了祁明诚。 祁明诚确实觉得口干,就接过温水喝了一口。他在这一点点时间里已经把心情调整过来了,正要对四郎说谢谢,就听见四郎说:“对了,我二哥回来了,明诚哥你还不知道吧?他现在在娘那屋里。” 祁明诚被呛到了,一口水全喷在了四郎的胸口。 四郎:“……”早知道就应该让二哥自己来给他媳妇送水的! 祁明诚把剩下的半杯水往四郎手里一塞,说:“我去找你二哥!你早点休息吧!别睡得太晚啊!” 四郎没拉住祁明诚,一句话含在嘴里没有说完:“明诚哥……” 哥喂,你忘了除夕是要守岁了的吗?你这句关心太敷衍了啊!这大过年的,敢不敢给我多一点爱? 第一百二十章 赵成义归来后,赵家就计划着要办喜事了。 因为赵成义的假期并不是很多,他大约只能在家里留到元宵,因此他和祁明诚的亲事在时间上就有些赶。好在家里的女人多,而且各个都很能干,于是都不需要赵成义和祁明诚两人亲自做什么,她们就把各种大事小事都做好了。祁明诚暗中松了一口气,在这个年代结次婚是一件相当繁琐的事情。 祁明诚这边,除了出嫁的姐姐就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所以,他这边是由吴顺和祁大娘子帮他操持的。不过,祁大娘子马上就要生了,预产期正好也在这几天中,祁明诚不敢让孕妇劳累。吴顺也心疼妻子,就让她在家里待着,还给她雇了个老婆子伺候。于是真正能帮祁明诚操持的人就只有吴顺了。 因成亲的双方都是男人,户籍可以迁,也可以不迁,而如果不迁的话,就无所谓娶嫁了,因此其实婚礼的过程已经简化不少了。不过,祁明诚还是觉得累,哪怕采买东西等事情不用他自己去做,可是细节上还是要跟进的吧?他偷偷对吴顺吐槽说:“还好我只打算成一次亲……累也就累这么一次。” “不然呢?谁不是只成一次亲?”吴顺觉得祁明诚都累糊涂了。 “哈哈,说的是!” “累是累了点,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吧?我娶你大姐那会儿,那时还住在村子里,买东西需要特意跑到镇上来。我那时也不太懂,只在大面上把东西备齐了。有人提醒我说,缺了这个,我就立刻往镇上跑;刚回到家,又有个人对我说缺了那个……我记得,在某一天中,我足足往镇上跑了三次!” 祁明诚对着吴顺比了个大拇指。 吴顺笑着说:“而且,累也有累的好处,知道娶个媳妇不容易了,不是更要疼媳妇一点了?” “你这都是哪里来的道理?”祁明诚问。 吴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了。对了,你和赵家那位都悠着点啊。婚期就在这几天了,别剩下这最后几天熬不住了。你呢,不许再往赵家跑了。赵家那位也不许翻墙来这边了。我实在不放心你们两个,特意借了条狗,狗窝就搭在墙根处,他只要一来,这狗保管咬他!” “姐夫!我和成义知道分寸的!我肯定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我们又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小年轻了。”祁明诚本来就没打算要破坏婚俗,他相信赵成义也是一样的,所以吴顺没必要防得这么严。 吴顺摇摇头说:“我们都不放心……你们两个太黏糊了,还是弄条狗保险一点。”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祁明诚问。 “赵家小四啊!这借狗的主意还是他出的。”吴顺想也不想就把赵家四郎给出卖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祁明诚和赵成义两个人是有分寸的。但为何他们还是去借了一条狗来?无非就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嘲笑”祁明诚和赵成义一辈子而已。往后多少年,他们每一年都能把这个事情拎出来打趣,只用说:“哟,你们那时难舍难分的呀,在你们成亲时,还得派条狗去拦着你们相会呢!” 明明祁明诚和赵成义是无辜的,但这狗一出现,他们就算是无辜也变成不无辜了。 “四郎!”祁明诚笑着骂了一句,觉得以前真是小看他了。到底是读书人,即使以前表现得那么纯良,该“坏”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坏主意的啊!四郎这肯定是在报除夕之夜祁明诚喷了他一身水的仇吧? 吴顺也明白这里面的勾勾绕绕,却还是配合着四郎“坑”了祁明诚一次。 “谁叫你平时总拿三郎、四郎打趣?这回喜事临到了你的头上,还不许他们打趣回来了?”吴顺非常诚恳地说,“你呢,先别急着‘报复’回来了,成亲时可是要吃酒席的,小心他们拿酒拼命灌你们!” “不怕!反正成义能喝!”祁明诚颇为自豪地说。虽然这种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吴顺给了祁明诚一个“你还太年轻了”的眼神,摇着头说:“再能喝也是有量的。万一喝醉了怎么办?那可是你们两个的洞房花烛夜啊!你就打算在洞房花烛夜里伺候一个酒鬼?这就没意思了啊!” 祁明诚接受了吴顺的提醒,决定在当天的酒里面都掺上白开水,多掺一点! 其实此时有正月里成婚不吉利的说法。不过,赵成义那边的时间实在是安排不过来了,他过了元宵就该离开了,于是只能选择在正月成亲。否则,难道他们又要为了一个“不吉利”而拖上好几年吗? 赵老太太就是赵家的定海神针,她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看着家里的诸多小辈,说:“都说正月成婚不吉利,这原因有三。其一是正月结亲抬头红,此谓太岁压头不利子孙。但老二和明诚都是男儿,他们既然想要安安心心地守在一起过日子,原就不会有各自亲生的孩子,这一点就没什么妨碍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肯定都不会再去找女人生孩子了啊!他们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 赵老太太继续用一种不急不缓的声音说:“其二是正月鬼门开,有很多结冥亲的都选择在正月里办喜事,这容易被冲撞。不过,老二和明诚之间原就是因冥亲结缘的,因此也无惧什么。其三是正月正月娶媳妇主妨公婆。我今天就把话摆在这里了,明诚妨不到我。要不是明诚,只怕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老二迟迟没有落定,我心里就一刻都不踏实。只有见着老二和明诚好了,我才会觉得好了。” 因为老太太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于是大家就欢欢喜喜地把婚期定在了正月初十这一日。 结果在初六的这一日,祁大娘子生了!她是晨起时开始阵痛的。 吴顺下厨房给祁大娘子熬了一些稀粥,听说媳妇要生了时,立刻傻住了,要不是家里还有一个临时雇佣的老婆子还算顶事,他这回一定是要闹笑话的。他做小本生意时养出的那点镇定全部消失了。 祁明诚听到报信后,立刻赶到了吴顺家里。祁大娘子这胎虽然怀得不容易,但是等到怀上以后,她这十个月又过得还算轻松。所以,祁明诚倒是不担心大姐会生产不顺。不过,他还是有些紧张。 很快,祁二娘子也赶过来了。 祁二娘子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直接就进产房帮忙了。吴顺和祁明诚守在外头,起初都是镇定的,但是等过了中午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吴顺就不停地问祁明诚:“怎么还没有生?怎么还没有生出来!” 祁明诚被吴顺问得越来越紧张。 祁二娘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吴顺冲上去,焦急地说:“姨妹,你大姐呢?她怎么没声音了?” 祁二娘子翻了好大一个白眼,飞快的说:“我姐好好的呢,就是饿了!你赶紧去厨房里给她下碗面条,她想吃鸡汤面。我等会儿出来端!你和明诚也都弄点东西吃,现在还早着。你们都别急啊!”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祁大娘子才生出了一个姑娘,母女均安。 因为外头还是冷的,孩子就没有抱出来给吴顺瞧。 祁二娘子和接生婆一起把产房好好收拾了一下。她走出来时,笑着对吴顺说:“是个漂亮的娃!姐夫你今晚先不要进产房,等到明天早上就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先由我来照顾我姐和我外甥女吧。” “没事的,哪能有那么多讲究,我这就去看看你姐。”吴顺说。 祁二娘子赶紧拉住了吴顺说:“哟,我哪里是怕你进产房染晦气啊!你身上凉气太重,我怕你冻着了我外甥女!再说,我姐生了孩子已经累了,你就别去闹她了。等到明天早上,我保管不拦了!” 祁明诚也赶紧说:“姐夫,你进产房时,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别把脏东西带进去。” 初八,吴家的孩子洗三。因着生下来那天就算作第一天,因此洗三是在初八。 初十,祁明诚和赵成义成亲。 因为祁家和赵家的宅子之间只隔着一堵围墙,祁明诚索性在墙上打了个门洞,这样祁家和赵家就真正连在一起了。正好他们的院子单独都摆不下那么多的酒席,于是两家的院子就同时摆上了桌子。 仪式设在黄昏,吃过酒席天就彻底黑了。 祁明诚的酒量太小,谁也不敢让他多喝了,倒是赵成义那里,被人灌了不少。不过赵成义酒量不错,喝了这些酒,有了些醉意,脑子还觉得清醒。酒气顺着毛孔散了出来,他只觉得身体有些燥热。 因两人都是男人,就没有了送入洞房这一说。祁明诚和赵成义都需要招待宾客。等到祁明诚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他回过身时就见赵成义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看着他,也不知道赵成义看了多久了。 “先去洗洗。今天热水足够多。”祁明诚推了推赵成义,说。 赵成义忽然冒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他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笑什么!喝醉了?”祁明诚问。 赵成义抓住了祁明诚的手,说:“一起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喂!别叫他们看了笑话!我先去把院子里的门关上。”祁明诚说。 新房设在了祁家的宅子里。原因很简单,赵家住着的人实在太多了,于是当新婚夫夫想要做某些动静比较大的事情时,似乎就显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方便了。祁家这边很清静,可以随意他们折腾。 此时的房子的隔音效果都特别不好。祁明诚觉得自己还是注意些吧。 祁明诚想要挣开赵成义的手,好走过去把祁家、赵家围墙上开出的那扇新门关上。然而等他跨出一步时,他却发现赵成义并没有松手。祁明诚觉得这有些搞笑,打趣说:“怎么,你还怕我跑掉了?” “不怕!”赵成义傻乐着。 “既然不怕,就先放开我。我去关个门而已,很快就回来的!”祁明诚说。 “不放!”赵成义继续傻乐着。 祁明诚仔细打量着赵成义的脸色,问:“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我没有醉……我陪你去关门。”赵成义牵着祁明诚的手朝院子走去。他确实不怕祁明诚跑了,他也确实没有醉,但他就是舍不得松开祁明诚的手。即使什么都不做,只要这样牵着手,他就满足了。 祁明诚落后了一步,被赵成义拖着往前走。看着赵成义的背影,祁明诚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门很好关,但在插门栓时,祁明诚只能用一只手,不太好使力,于是他下意识又松开了和赵成义相握的那只手,想要用两只手把门关上。然而,他这边是松开了,赵成义那边却还牢牢地攥着他啊。 “我想关个门。”祁明诚抬头看向赵成义。 院子里点着很多大灯笼,即使天已经彻底黑了,还是能看清楚周围的景象。祁明诚仿佛能在赵成义眼中看到点点的星光,那是灯笼的光辉留在他瞳孔中的景象,那是无数爱意在他眼中凝聚的温柔。 “可以这样关。我在这边使劲,你在那边帮我顶着。”赵成义一脸正直地说。 “总之,你就是不愿意松手,对吧?”祁明诚都有些无奈了,而他的语气中却又带着某种宠溺。没错,就是宠溺。哪怕赵成义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但在祁明诚这里,他总愿意纵容他偶尔的孩子气。 赵成义没说话,只是又忍不住傻乐了。 “你们两个关什么门呢?我们都还没有回去呢!”祁二娘子站在祁家的厨房门口喊着说。 今日宴请的人比较多,因此赵家、祁家的厨房都开工了。祁二娘子领着柳念文刚刚把厨房收拾好,就见着祁明诚和赵成义在那里关门。除了她们,三郎也在祁家的厨房里帮忙收拾了好一会儿。 三郎笑着说:“大嫂!你这就不懂了吧?我瞧着他们这是要迫不及待了啊!” 祁二娘子捂着嘴笑。柳念文装作没有听懂这句话,也捂着嘴笑。 赵成义喝了些酒,本来就已经开始觉得身体燥热了,此刻被人打趣,更是连耳根都开始发烫了。祁明诚小声地说:“这回是我失误了,我只想赶紧把院门关上,倒是忘了还有几个人留在厨房里……” 祁二娘子解下围裙,随手放在了一边,说:“我们这就回那边去了。门别关,我瞧着你们真是晕乎了,连个门都关不好。我会在那边帮你们栓上的。话说,你们两个不会是都已经被人灌醉了吧?” 三郎又说:“大嫂,我们之前帮明诚哥挡着呢,哪能让他多喝啊!他们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祁明诚又小声地对赵成义说:“三郎的话太多了……四郎也不乖,看我明天怎么教训他们!” “回了回了……”祁二娘子招呼着三郎和柳念文还有其他的帮工都朝赵家走去。走到祁明诚和赵成义身边时,祁二娘子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两个……总之还要注意一点啊,明天是需要给娘请安的!” 这话中的暗示,赵成义听懂了。于是,他的耳根变得更红了。 一群人终于都走了个干净。 听着祁二娘子在对面关门的声音,赵成义忽然弯下腰,冷不防地把祁明诚打横抱了起来。他快步朝浴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还想着,明诚是打算在明天教训三郎、四郎吗?他还能有这个体力? 被公主抱的祁明诚对着赵成义的肩膀拍了两下:“喂!我又不是女人!” “嗯。”赵成义说。 “那你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 “不急不急。”赵成义说。 赵成义用脚踹开了浴室的大门。浴室是连着厨房的。这里造了两口锅,隔着一堵墙正连着厨房里的那两口锅。因此厨房里烧灶时,这两口锅也能被加热。只要预先在锅里放满了水,一顿饭做好,就有热水用了。今天日子特殊,祁二娘子特意把两口锅中的水都烧热了。有了热水,屋里就有了热气。 赵成义把祁明诚放在了小榻子上,然后开始闷声不吭地打热水、调水温。他还趁机漱了个口,舀了一勺茶粉,在口中嚼了嚼再吐掉,再用清水漱口。这是为了减轻口中的酒气,让口气变得好闻点。 祁明诚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成义忙忙碌碌。他的视线在赵成义的腰背上游离。 “这可以吗?”赵成义举起一只手,问。 一个手掌? 五根手指? 今夜五次的意思? 祁明诚觉得赵成义真是太含蓄了,在这个问题上竟然都不敢直接问。一夜五次是个很光荣的事情好不好!当然,祁明诚觉得一夜五次其实过了一点。无论在什么事情上,可持续发展才是硬道理啊! 为了双方的身体健康,祁明诚也含蓄地表示了拒绝,说:“我、我觉得三次就可以了。” 赵成义没听明白,问:“你说什么?” “额……明天需要早起,那就两次吧!”祁明诚态度坚决地说,“三次我觉得太多了,就两次吧。虽说只要在吃饭前去给娘请安就可以了,但如果我们真的到得太晚,也挺不好意思的。”此时的人因为习惯了一天就吃两顿饭,因此吃早饭的时间并不早。留给祁明诚和赵成义的时间还是非常宽裕的。 赵成义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气在他的体内窜着!明诚太主动了!赵成义觉得口渴,当他下意识想要咽下唾沫的时候,他却又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干得都要发烧了,于是他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了下去。 “我刚刚举手问你的意思……浴桶摆在那里可以吗?你特别怕冷,那里正对着灶台,是整个屋子里最暖和的地方。”赵成义走到祁明诚身边,低着头没敢看祁明诚的眼睛,却麻利地脱着他的衣服。 想得太多了的祁明诚只觉得自己车速太快,仿佛是要翻车了呢。 不过,翻车就翻车吧! 祁明诚不甘示弱地脱起了赵成义的衣服。赵成义在这种小事上向来是很顺从祁明诚的。因此,他的衣服先被脱光,祁明诚只给他留了一个裤头。等到祁明诚脱光后,怕冷的他直接整个人都缠到了赵成义的身体上去。赵成义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是真想要先好好洗个澡的,我这一身的酒气……” “洗洗洗,没拦着你!”祁明诚催促着赵成义说,“赶紧去浴桶里,太、太冷了。” 浴桶是新的,是这次成亲时刚刚添置的。 两个人一起坐进了浴桶里,也不显得有多拥挤。祁明诚把自己的肩膀都沉到了热水以下,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他用脚蹭了蹭赵成义的大腿根,坏坏地笑了起来,问:“之前在院子里就……了?” 赵成义又觉得渴了,明明他刚刚才灌了一大杯白开水下去。 口渴的时候,人会下意识地有个吞咽的动作。看在赵成义滚动的喉结,祁明诚只觉得心痒难耐。他借着水的浮力,蹭到了赵成义面前,然后他伸出舌头,在赵成义的喉结上舔了一下,又咬了一口。 赵成义再也不能忍受了。 他伸出一只手抱住祁明诚的后背,然后用另一只手护着祁明诚的头,紧接着给了祁明诚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吻。两个男人之间的亲吻,是温存,也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他们仿佛谁也不愿意认输一样,唇舌纠缠之间都在努力地征服对方。当然,这场战争没有输家,因为征服的同时,他们也在被征服。 一切都变得无法控制了。 水柔和了他们之间的战况。但火依然要烧起来了。 赵成义用最后的一点理智抱着祁明诚跨出了浴桶。小榻子上放着一张薄毯子,赵成义直接用那块毯子把湿的自己和祁明诚裹了起来,然后他迅速走回卧室里,用脚踢上门,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床上。 “喂!你到底……” “慢点慢点……” “赵!成!义!唔……轻点……” …… 夜很长。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过了元宵,赵成义就要回西北了。军嫂不好当,哪怕祁明诚是个男人也一样。 不过,祁明诚自己也很忙。哪怕赵成义能继续留在家里,等到三月初,祁明诚也得走了,他们还是要分开。在他们各自事业的上升期,他们注定是聚少离多的。所以,祁明诚特别能够理解赵成义。 祁明诚送了赵成义一路,一直将赵成义送出了省,才返回家中。 除去天气太冷这一点让祁明诚备受折磨外,他们这一路倒是过得很甜蜜。这算是他们的蜜月之旅吧。此时没有“蜜月”的概念,但如果祁明诚把这段事情写进他的手稿中,且如果此方世界日后同样衍生出了“蜜月”的概念,那么未来人就有话说了,其实蜜月这玩意儿已经不新潮了,老祖宗们玩过了! 这其实也挺有趣的。 就像是祁明诚穿越前也被人“科普”过,“呵呵”一词是苏东坡玩剩下的啦! 三月,祁明诚跟着四郎、柳念文去了柳家。他们不单是去了柳念文的父家,还一起去了他们的老家。柳念文那位开镖局的堂叔在族中同辈人中排行十七,于是也叫柳十七。他正经的名字是柳向开。 柳向开已经四十多岁了。此时的人均寿命不高,但柳向开的身体却非常硬朗。也许和他练武有关系吧,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凶悍,但一开口说话就能知道这是一个性格非常爽朗大气的汉子。 祁明诚并非是一个彻底的利益至上者,在众多合作者中,他会把对方的人品当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作为参考。与此同时,对于柳向开来说,他已经很满意自己的事业了,能更进一步当然最好,但如果只维持现状,他也不会觉得有多遗憾。于是,他同样看重祁明诚的人品和他那计划的可行性。 两个人交谈比较顺利。当祁明诚亲眼见过了柳家镖局的规模后,两人的合作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如此又过去了一年。 祁明诚的民间商业网渐渐铺陈开来了。南婪产的粮食现在大部分依然提供给西北军,但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转为民用了。不过,被服的推广还没有开始。毕竟,现在的皇帝还不是荣亲王啊,要是让人知道了新晋粮商与西北军之间的联系,就能猜出西北军在日渐强盛,那当今圣上肯定要组织内斗了。 这一年中,祁明诚一直在外头跑动,虽时时有信送往西北、南婪和梨东镇,不过他并没有亲自去往这三个地方。等到了六月,祁明诚觉得诸事已经走上了正轨,才打算回下梨东镇,然后再立刻赶往南婪。不管怎么说,南婪都是祁明诚的事业大本营。哪怕有纪良夫妇照看着,他也不能彻底撒开手。 六月中,祁明诚还在赶路,忽然听到了西北大捷的消息。这大捷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捷,西北军终于把异族彻底击散打垮了!好像一切回到了有几位镇国公驻守西北的时代,西北防线变得无比坚固。 因为和柳家镖局有合作,祁明诚的消息变得更灵通了,其实西北大捷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官方的通报。不过,祁明诚可以确保消息的真实度。当然,柳家镖局的规模也在祁明诚的帮助下扩大了几倍。 祁明诚心里非常高兴。 国安邦则民安乐,这一点是亘古不变的。 不过,祁明诚的高兴中当然还夹杂着非常重的私心了。西北能够彻底稳定,意味着赵成义的自由度肯定有所提升,那么当祁明诚回梨东镇看过亲人后再回到南婪时,说不定赵成义也能赶到南婪了。他们以后相处的机会肯定要多上很多。两个人如果能相聚在一起,时间仿佛都能因此变得温柔起来。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能睡前道个晚安晨起问个早安,心情都会变得格外好! 当然,如果能做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那就更好了。 如果说六月中的消息还不够让人觉得震撼的话,那么六月下旬的消息就让祁明诚更为激动了。天终于变了啊!荣亲王登基了。他登基之后历数了废帝的诸多罪状,直接将废帝一系全部贬为了庶民。 荣亲王登基之后的第一道圣旨是追封了自己生父为光熙帝,并同样给予了母亲尊荣。 荣亲王登基之后的第二道圣旨是赐恩于镇国公府并为守寡的老夫人过继了一子为嗣子。这个嗣子就是沈灵。镇国公府的一切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获得了自己应有的地位。 祁明诚那自己拥有的记忆和现实进行了比对,荣亲王的登基确实被提前了很多。 不管天怎么变,其实老百姓的日子还是那么过。京城中血流成河,那样浓郁的血腥味却完全没有破坏梨东镇上的安详。祁明诚本以为荣亲王没有这么快登基的,于是他这边的计划有了些难办之处。 按说祁明诚是要立刻赶回南婪主持大局的,随着荣亲王的登基,他手里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而南婪那边的情况也会变得不稳定。当然,这种不稳定不是说要有动乱了,而是需要改变发展方向了。 但与此同时,荣亲王登基了,祁明诚也该把自己的两位姐姐找回来了。他需要去一趟京城。 犹豫了半天,祁明诚最终还是决定给纪良去一封厚厚的信,把南婪的一切继续托付给纪良,然后他就动身去了京城。四妮、五妮那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不可能把她们丢开不管。更何况,三妮远嫁京城后,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之间虽有信件往来,但祁明诚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合该去看看。 刚启程没多久,祁明诚又接到了京城中传来的消息。 被废掉的伪帝到底是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了,哪怕在夺取政权这件事情上无能为力,毕竟荣亲王不仅把兵权攥在了手里,朝堂之上有一大半的人早已经先后投入了他的名下,但如果伪帝想要刺杀荣亲王,这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实现的。当伪帝的势力垂死反扑时,沈灵替荣亲王挡了致命的一箭。 很多人不知道沈灵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新皇亲封的镇国公! 那些人都觉得沈灵的运气太好,不过是个旁系庶子,竟然年纪轻轻就捞到了一个国公爷的头衔。谁又知道沈灵十几年如一日的忍辱负重呢?谁又知道他在暗中付出的所有努力和做出的无数牺牲呢? 祁明诚赶紧把所有的灵气都往沈灵那边送。在这个时候,祁明诚很庆幸自己的金手指升过级。正因为升级了,灵气可以指哪打哪,所以能即使给予沈灵帮助,否则等他赶到京城时估计什么都晚了。 去往京城的一路上,祁明诚还能源源不断地接到消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祁明诚已经毫不吝啬地在提供灵气了,但沈灵似乎一直都没有能够清醒过来。不过,好在他的情况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不至于吧?沈灵的气运肯定和国运纠缠在了一起,灵气对他而言应该很管用才对。”祁明诚百思不得其解。他倒是并没有去怀疑沈灵的忠义之心,只是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他参不透的玄机而已。 祁明诚去京城走的是水路,但他并不是一直待在船上的,当船在渡口停留休整时,祁明诚也会上岸在客栈上住上一两日。因为换皇帝之事都还没有过去三个月,因此客栈之中的生意就稍显冷清了。 祁明诚吃着饭的时候,只见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被人扶了进来。 店小二担心遭了晦气,正打算把来人赶出去,那半死不活地人就开了口,说:“我没事,身体健康得很。就是马车太颠簸了,我这是晕的……缓缓就好了。”估计他这一路上投宿时没少被人赶过。 此时的人都留长发,但这个人偏偏是一头短发。 见祁明诚正看着自己,这人又说:“我年少时出家,刚刚才还俗,头发还在养着。”估计他也没少被人问过头发的事情,因此这番解释是脱口而出的。祁明诚便对着他友好地笑了下,继续低头吃饭。 其实,祁明诚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这个人几眼,并不是好奇这个人的发型,而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不知道为什么,祁明诚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和周遭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短发人的衣着看上去有些普通,而扶着他的那个人则衣着更为朴素了,应该是车夫一流。 祁明诚听见那车夫说:“……您若是真的受不住马车了,不如换了大船吧。从这里坐了船去京城也是非常方便的。我可以把车资退给您一部分。”估计这车夫都被短发人那晕车的架势给吓住了吧。 短发人有气无力地说:“马车不舒服,船还不是一样不舒服?我……我还撑得住。”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客栈的大堂里除了坐着祁明诚一行人,在距离祁明诚不远的地方还坐着三四个人。看这几个人的打扮,他们应该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小行商。其中一人说:“老二啊,你怎么就光吃馒头就着咸菜呢?” 那三四个人应该是算不上有多亲密的合作关系,因此吃饭时都是各自点单的。 被叫做老二的那个人说:“这不是咱们头顶上的天说变就变了吗?我家的弟弟说啊,新皇登基后肯定要大开恩科的,他想要抓着这个机会进京赶考。我这里省着些,他到时身上的盘缠就多一些。” 听了老二的解释,又有人颇为不屑地说:“就你那个弟弟……你这些年前前后后都往他身上贴了多少银子了?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指望着他有出息,还不如硬气点把你亲儿子送进学堂里去吧!” 老二似乎苦笑了一声。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又道:“是啊,我觉得老四这话说得很是在理。你儿子也有十岁了,不能再耽误了!再说了,你弟弟说有恩科,就真有恩科了?我瞧着皇帝老爷现在忧心镇国公的事,只怕分不出心神来办什么恩科哩!嘿,这位镇国公也有意思,走了多大的运啊!结果没怎么享福,现在就……” 新帝为了名正言顺地处死伪帝及他的后代,直接将他所有的罪行都昭告天下了。 小二赶紧赔着笑走到了那桌,叫他们小声一些。现在这种局势,还是莫谈国事比较好。 祁明诚正低头往嘴里扒饭,却听见了很大的动静。当他抬起头来时,就见刚刚那位半死不活的短发人一脸激动地跑到了那三四人为一桌的桌子前,着急地说:“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你们再说一遍!” 这可是把大家给吓住了!毕竟这短发人就像是疯子一样! 沈真最初的落脚点在一个小山村里,那里的人就像是梨东镇的人一样,根本不关心遥远的京城中坐着哪一位皇帝。再后来,他就一直在赶路。这还是他刚刚到了一座稍大一点的古代城市。他原本就是想要在这座城里休整一两日,然后打探一下京城中的事情的,结果竟叫他听到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沈真想要抓住刚刚说话之人的手,那人飞快地躲了一下,让沈真抓了个空。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刚刚说的、刚刚说的、镇、镇国公怎么了?”沈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祁明诚对沈灵的问题非常敏感。见那短发人眼中的担心并不是假的,他就怀疑这个人和沈灵有一点关系。祁明诚继续吃饭。不过,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食物上了,他是在悄悄地观察着这位短发人。 沈真问得越急切,这问题反而越是没有人敢回答了。 之前说话的那几人都觉得自己方才太冒失了,于是现在紧紧闭上了嘴巴。 沈真越发绝望,然后他的眼神就落到了祁明诚的身上。 祁明诚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对着沈真拱了拱手,说:“在下祁明诚,是个小商人。” “我叫……额,在下沈真。”沈真学着祁明诚的样子拱了拱手。 姓沈?莫非是沈灵的兄弟?祁明诚的心里快速掠过了一道想法。他虽然很了解沈灵这个人,但他对于沈灵的交际圈是不清楚的。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我观沈兄面色不佳,不如坐下谈。” 沈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有些失策了。其实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不管沈灵那边的情况是好是坏,总之他现在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过去就对了!他绝对不能在路上再在耽搁了! 沈真的脸上已经挤不出笑容来了,说:“谢谢你……不过我没有时间了,告辞!”他快步走到车夫面前,扯着车夫的胳膊往客栈外面走去,说:“我们不留宿了,走!我们现在就走!我给你加钱!” 车夫喊着说:“可是!我们还没有用饭啊!而且,我的马也受不住了!” 沈真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那就歇半个小时!最多半个小时!” 祁明诚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半个小时?这个说法可不是现在就有的。 在祁明诚穿越前的历史上,“小时”是从“大时”来的。古代的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等到国外的钟表工艺传入华国时,有人把原有计时法中的一个时辰称之为“大时”,而新时间自然就被称之为“小时”了,此后才流行开来。而在现在这个时空中,不知道后世如何,但确实没有小时的概念。 一个奇怪的似乎有一些来历的人…… 并且这个人还认识沈灵…… 祁明诚立刻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扬声说:“我前面听到沈兄和你身旁的老师傅说话,你似乎是想要赶往京城?真是巧了,我也欲要前往京城。我走的是水路,水路比陆路快,不如就此同行?” “水路快?” “水路快!”祁明诚非常肯定地说。 沈真有些犹豫。他确实恨不得能立刻就跑到京城,但对于祁明诚的忽然示好,他也心中存疑。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身上又没有什么好图谋的,他连钱都没有多少!哪里用得着如此防备着别人呢? 于是,沈真点了点头,说:“好,那就麻烦祁……祁兄了。” 沈真心里担忧着沈灵,可是祁明诚的船队需要休整,怎么都得在渡口停一个晚上。沈真并不是那种会得寸进尺的人。他问了好几遍,得知从这里坐船去京城所需要的时间确实比走陆路少好几天。而沈真自己身上的钱不够,要不是祁明诚好心稍他一程,他根本付不出快船船资,于是只能等上一夜。 第二天,当祁明诚推开房门时,就见沈真脸色苍白地站在他的门边。 “别告诉我你一夜没睡啊?”祁明诚说。 “睡不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了?”沈真急切地问。 “我会让他们的动作再快一点的。”祁明诚只能这么说了。 沈真坐船也晕。但也许是因为他想要去京城的心情真是太迫切了,抱着木桶吐了几天后终于不晕了。当他不适应马车的时候,心里还想着,等回头见到了沈灵,一定要告诉他自己坐马车坐得可难受了。但是,当沈真不适应船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沈灵一直昏迷不醒,于是就强迫自己适应了一切。 不晕船了以后,沈真有时会在甲板上坐上一天。 根据祁明诚的观察,沈真是个很擅长画画的人。他总能见到沈真拿着一只炭笔在木质的甲板上画着什么。估计沈真是在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冷静吧,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会让他的情绪恢复稳定。 祁明诚偶尔会和沈真聊聊天,不过沈真的谈兴并不高。 在祁明诚这种老油条看来,沈真是个比较简单的人。这么说吧,这人就仿佛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他只关心自己愿意关心的,对于政治、经济等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性格和沈灵截然不同。 祁明诚在聊天中装作非常无意地把沈灵的消息透露给了沈真,说:“……说到这位新镇国公,我倒是觉得他吉人自有天相。他原是为着救驾受的伤,皇上肯定会用好医好药养着他啊!更何况……” 祁明诚故意压低了声音。 沈真赶紧把自己的脑袋往祁明诚这边又凑了凑。 “更何况,那箭是冲着皇上去的,箭上肯定抹了毒吧?说不定就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祁明诚小声地说,“所以,按常理来说,镇国公应该当场毙命了才对。可如今呢?镇国公还昏迷着,情况虽然没有转好,可也没有变坏啊?我琢磨着,这一定是老天有眼护着他吧!他很快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祁明诚这个安慰只能针对像沈真这种脑回路与众不同的人。 听了祁明诚的话以后,沈真果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心中仿佛得到了一点安慰。 船在水上走了五六天,祁明诚又接到了京中的消息。沈灵醒过来了!不过,祁明诚的人打探不到太细的消息,但总之沈灵能够醒过来,就是一件大好事。他又装作无意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沈真。 从这一天起,沈真身上丢掉的半拉魂魄仿佛终于归位了。不过,他进京的心情变得越发迫切。 到达京城时,提前接到了信的沈顺已经在渡口等着了。作为祁明诚的三姐夫,沈顺虽然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祁明诚了,但当他们两个见面时,沈顺还是非常热情。他凑上去给了祁明诚一个拥抱。 “你是为了两位姨妹来的吧?她们在我家住着。”沈顺借着拥抱的机会在祁明诚耳边小声地说。 四妮、五妮现在就在沈顺家里住着。 沈顺没有说得太细,只是在祁明诚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意思是说,祁家的两位姑娘都很平安。 祁明诚松了一口气。因为四妮、五妮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祁明诚都没敢把这个事情写在信里。不过既然四妮、五妮已经主动找上了三妮的夫家,想来她们身上的过往经历都已经彻底洗干净了吧。 自祁明诚穿越到现在,祁家终于要团圆了。 哦,渣爹那几人就算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沈真几乎没什么行李。从船上下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往镇国公府。不过,为了感谢祁明诚一路的照顾,他还是耐着性子站在一边,等着祁明诚和沈顺说完了话,才走上前对着祁明诚道别。 祁明诚喊住了他,道:“沈兄,你想要去哪里,我让他们稍你一程。” 沈真犹豫了一下,说:“……不、不知镇国公府如何走?若是可以,你们给我指个方向吧,我自己去就行了。”他也知道如今的形势,以为祁明诚这样一个小商人肯定不愿意和那些官府权贵们打交道。 沈顺的眼光立刻落在了沈真的身上。 祁明诚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给他们两个作介绍,道:“沈兄,这是我三姐夫沈顺。姐夫,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兄弟……”听着他的语气,显然已经打算把话头抛给沈真了,大约是想要让沈真自我介绍。 沈真便礼貌性地对着沈顺笑了一下,说:“在下沈真。我们同姓沈,倒也是个缘分了。” 沈顺面不改色地回了一笑,然而在沈真看不到的角度,却给了祁明诚一个探究的眼神。祁明诚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对于沈真的来历多有猜测,但他并不觉得沈真会对镇国公府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沈顺稍显热情地对沈真说:“实不相瞒,我祖上原是镇国公府的下人,得蒙主子恩典才放了良籍,如今就住在镇国公府的后街上。这位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们同去吧。”镇国公府很大,一座公府就占了小半条街,主子们当然住在公府里,而众位伺候的下人并不是都能住进府里的,就在后街上安了家。像沈顺家里的这种情况,他虽然已经不是沈家的下人了,却还为沈灵办事,因此也住在后街。 京城中的路是仔细修过的,总之非常平坦。沈顺给沈真安排了一辆马车,沈真竟然不晕车了。 沈顺和祁明诚坐了另一辆马车。沈顺小声地说:“你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祁明诚觉得沈顺这话问得奇怪,说:“找?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撞我手里了。怎么,这人有什么说法吗?”沈真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祁明诚自己就是穿越的,无论沈真是什么来历,他都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只是,祁明诚却不知道沈真和沈灵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沈灵是个土生土长的景朝人啊! 沈顺给了祁明诚一个颇为复杂的眼神,道:“竟是他自己撞你手里的?你这是什么运气!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国公爷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了,他昏迷了月余,不久前醒来后,竟有些……我也不知该如何说的变化。他还吩咐了看门的人,只说若有一位名叫‘沈真’的人找上门来,就立刻把他迎进府里去。” 祁明诚问:“这沈真难道是国公爷以前结识的知己好友?” 沈顺摇了摇头:“若真的是旧识,那国公爷就该知道这位沈真公子身在何处了。国公爷既然想要尽快见到沈真公子,就该派人去把他接回来,哪里弄得只能在府里等着?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见沈顺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祁明诚问:“难道这件事情和我有关?” 沈顺道:“确实与你有关。你如今的生意做得越发大了,天南地北都有你的人,各种消息也是极灵通的,之前国公爷想要找寻沈真公子时,他却偏偏没想到要把这个事情托付给你,你说奇怪不奇怪?” 凭着祁明诚和沈灵之间在合作中培养出来的默契,他们很欣赏对方,与此同时也比较信任对方。 沈顺继续说:“而且,那日提起赵副将时,国公爷竟问赵副将是谁。”赵副将就是赵成义。荣亲王登基后封赏了一批功臣,赵成义夹在这个受封赏的人中就不那么显眼了。他如今已是从二品的大臣。 沈灵会不知道赵成义吗?他知道的! 然而,得知了赵副将就是赵成义以后,沈灵却笑着说了一句:“原来是他!他倒是升得快。听说他一直未有嫁娶……”他这话说了之后,才被人告知了祁明诚的存在,然后沈灵便又在床上躺了两三天。 “国公爷把我忘了?”祁明诚觉得这个事情有点狗血。 沈顺赶紧解释说:“御医说,之前那支箭上的毒恐伤了国公爷的脑子,叫他忘记了一些事情。好在这个情况并不严重,在这几天中,国公爷已经慢慢想起来了一些事情了。他那天还把我叫去了跟前。” “他找你问了些什么?” “国公爷先问了我家里如何,得知我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仿佛非常欣慰,还封了两块佩玉给我。因他知道我是你的姐夫,便又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说得慢一些,他就把记忆对上了。” 三妮嫁给沈顺以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祁明诚心知沈灵身上肯定发生了一点什么。不过,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沈真到达镇国公府后,果然才报了一个名字,就被人迎进去了。要不是沈灵提前吩咐过,即使镇国公府的人不敢狗眼看人低,可沈真到底衣着普通,也无有什么显赫身份,仆从们能对他如此热情? 祁明诚和沈顺并没有跟着进去。他们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如果沈灵真的要感谢他们把沈真平安带到了镇国公府,那么等上一两日,沈灵肯定是要请他们过府一叙。他们只用等着请帖上门就行了。 祁明诚跟着沈顺回了家。 因为已经提前打发了人回来报信,家里的人都聚齐了,就等着和祁明诚见面。祁明诚先给沈家的长辈问安。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偏厅。这里坐着三位祁家的三位姐姐。沈家人都很识趣地避了开去。 四妮、五妮是一对长相几乎是一样的双胞胎。她们在宫里生活得久了,瞧着要比祁大娘子等人更漂亮。这种漂亮不是皮相上的漂亮,而是因为她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见祁明诚走了进来,四妮未语先笑,起身对祁明诚行了一个姐弟间问安时的礼,道:“这些年谢过弟弟在宫外的照顾了。” 四妮在太后身边做了宫女。五妮是伪帝的那位救了驾的娘娘。但她们真正的主人一直是荣亲王。 在荣亲王登基之前,因为四妮、五妮的身份有些特殊,她们从未和亲人们联络过。哪怕祁明诚已经几乎猜出了真相,可是他手里并没有什么证据,他也不敢百分百地肯定两位姐姐真的在宫里。但这并不意味着祁明诚没有帮到四妮和五妮。其实,祁明诚的存在对于四妮、五妮来说就是一个保护盾。 祁明诚对着荣亲王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因为他是无法被人取代的,于是荣亲王不可能让祁明诚寒心。他既然把四妮、五妮培养成了奸细,难道会不知她们的来历?其实,荣亲王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没有祁明诚,并不意味着荣亲王将不把四妮、五妮当人看,并不意味着他事成之后会卸磨杀驴,但是他的登顶之路必然会用鲜血来铺就,他这边的人肯定要有所牺牲。原本四妮、五妮就属于那种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被牺牲的人,但祁明诚的出现使得她们的重要性提升了,她们就更安全了。 四妮的这一声道谢,将姐弟初见时的那种陌生隔阂感消去了一些。 祁明诚便也笑着说:“你们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若是打算回梨东镇去,家里的房子都是好的,屋子也一直都给你们留着。若是想要待在京城……接下去几天我就拉着姐夫好好找一找房子。你们说呢?” 四妮说:“你可猜错了。我不想回梨东镇,也不愿意待在京城,却是想要去南婪呢。”她知道的东西比沈顺、三妮夫妻都要多一点。这些年,祁明诚做的事情,总有那么几样能够传到四妮的耳朵中。 “这也不错,那待我下次去南婪时,我们就一路同行吧。”说着,祁明诚又看向了五妮。 五妮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三妮赶紧说:“五妹却是要留在京城里陪着我的了。” 五妮当娘娘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和皇上真有过什么感情,她那一场救驾都是荣亲王的算计。倒是在她还是一个小宫女时,她曾受过一位太监的帮助。那太监原是世家子弟,是因为伪帝的昏庸而家破人亡,不得已入宫当了太监。五妮和这位太监之间是那种一直都有默契但一直不曾开口言明的关系。 那位太监如今还在宫里。五妮离了宫,却不愿意离京了。 为着一个人,守着一座城,这也是极好的啊。 祁明诚不知道这些事,不过他尊重四妮、五妮的选择。既然五妮要留京,他当然也要把五妮的生活先安排好了。虽说五妮或许都不需要他的格外照顾,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身为祁家人该做的。 三妮又说:“还有一件事情需得让你知道……” 其实荣亲王早就知道四妮、五妮是假冒的林家女了,他还因此拿捏住了林家的把柄。因此林家被迫站到了荣亲王这条船上。于是,当四妮、五妮存着私心让林家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林家也只能照做。当初渣爹带着继妻、继子一家子都跑了,结果没跑多久后,他们就被林家派去的人设计了,如今他们一个个都不得不卖身为奴。如果祁明诚不愿意管他们的话,那么他们就只能这样过上一辈子了。 反正,四妮、五妮是不愿意再见那个爹的。她们不会再去特意做点什么让渣爹那一家变得更加痛苦,不过她们也不会去主动把渣爹那一家救回来。总之,她们想让他们从此以后就这样过下去好了。 不过,如果祁明诚心里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她们也愿意在这个事情上遵循他的意见。哪怕祁明诚想要去孝顺亲爹,她们虽然觉得他这样太过……仇将恩报了,不过她们还是愿意顺从祁明诚的意思。 “巧了,其实我也不愿意管他们。”祁明诚一脸无辜地说。 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也不必叫祁大娘子、祁二娘子知道了,从此就当那些人为陌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祁明诚在当天傍晚就接到了镇国公府送来的请柬。请柬送来时,他正陪一对双胞胎外甥玩游戏,而祁家的三位姐姐就坐在一边瞧着。五妮似乎不太爱说话,三妮清楚赵家的家风,因此在祁明诚的婚事上,只有四妮开口问道:“这话由我问起,似乎显得有些冒犯了。不过,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 因为四妮确实抱有一些疑问,而不是在质问什么,于是祁明诚也笑着回答说:“我喜欢孩子,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他并不看重个人的血缘传承。等到将来他死了,他的财产可以捐献掉一部分,然后再留给赵家以及祁家姑娘们生的小辈们一部分。 见祁明诚已经下定决心了,四妮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们亲人间十几年没有见过面,姐弟间的感情其实说真的并没有多少,所以她要有分寸。只有她拥有分寸,亲人间的感情才能再次慢慢培养出来。 说白了,大家都是有意识想要把关系处好的。 祁明诚一手抱着一个双胞胎,说:“等我老了,若是你们担心我老来寂寞,就常打发外甥、外甥女们去看看我吧。哦,那个时候,外甥、外甥女们估计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家还是枝繁叶茂的啊。”祁家的女儿嫁出去了,但在祁明诚眼中,嫁出去的女儿并非是泼出去的水,她们还是祁家人。 正说着这话时,镇国公府的人来了。 三妮、五妮赶紧从祁明诚怀里接过了孩子,叫祁明诚出去迎客。 请柬是沈灵亲自写的,他约了祁明诚在第三天下午时过府一叙。看着请柬上熟悉的字迹和用语习惯,祁明诚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沈灵还是那个沈灵啊,并没有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穿了。 沈灵给祁明诚预留了一天的休息时间,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为自己预留了一天和沈真相处的时间。 虽然祁明诚身上并没有什么官位、爵位,不过他进镇国公府时走得却是大门。不是他自己要进大门的,而是镇国公府打一开始就开了大门迎接他。看样子沈灵对于祁明诚在南婪的事业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领路的人带着祁明诚往沈灵的书房走去时,祁明诚能看到府里的人都在忙着将府邸装扮一新。 暗处的灰尘都被扫了出来,院子里的花草都被精心伺候着,红色的绸缎都被挂了起来…… 领路的人晓得祁明诚在沈灵眼中的地位,再说府里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就笑着说:“国公爷即将大婚了。原没有这样赶的,老夫人说国公爷这回得以醒来是蒙了天恩,就想办件喜事庆祝下。” 这也太快了啊!不会是和沈真吧?祁明诚心里如此想到,面上却只喜气洋洋地笑着。 沈灵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瞧着比以前还胖了一点点。见到祁明诚时,沈灵露出了一个叫祁明诚很是熟悉的笑容。祁明诚的心情越发平静了。凭着他看人的眼光,他能保证沈灵还是原来那个沈灵。 不过,祁明诚其实是想错了。 沈灵确实还是以前的沈灵,但又不能说是以前的沈灵了。 沈灵身上另有一些奇遇。在他为新皇挡箭后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他的魂魄竟去异界游走了一世,在那个世界里成就了事业还收获了爱人。当他在那个世界寿终正寝时,他又在这个世界醒来了。 不过,沈灵心中也有一些疑虑。 在他昏迷前的记忆中,分明是没有祁明诚这个人的。因为没有祁明诚,所以荣亲王并没有这么快登基;因为没有祁明诚,所以西北军的处境非常艰难;因为没有祁明诚,所以赵成义哪怕依然是一位忠臣义士,但他的官位没有升得这么快,他的母亲早已经死了,而他阴雨天也饱受旧伤的折磨……因为没有祁明诚,和沈灵一起长大的沈顺早已经死了,临死之时,他根本没有娶上媳妇,更没有孩子。 沈灵问明了沈顺的经历。他本该死在和祁三娘定亲的那一年。大约是没有祁明诚吧,祁三娘那时还没有回到梨东镇,于是沈顺就没有追去梨东镇,他直接赶回了京城,然后就此中了埋伏被害身亡。 但因为沈顺去了梨东镇,于是在他本该死亡的那个血色的黑夜中,他或许正躺在梨东镇上的某一间屋子里,心里想着他心爱的姑娘。除了沈灵,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沈顺曾经离死亡那么那么近。 哦,还有纪良,他的人生经历也变得不一样了。 沈灵知道纪良这个人。现在的纪良还在南婪当着县令,有妻有子还简在帝心。不过,如果没有祁明诚,沈灵不知道纪良都经历了些什么,却只他此时本该在京城中当着酷吏,手段残忍,名声狼藉。 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无论他们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改变的,但源头都在祁明诚那里。 没有西北军中那用让人心痛的大面积牺牲换来的惨胜;没有京城连着三个月的疯狂屠杀。荣亲王登基后,有钱有粮,有人亦有民心,这片江山还没有被伪帝及他手底下那帮贪官污吏弄得千疮百孔。 对于知道真相的沈灵来说,这一切真是叫人忍不住想要感恩啊。 就连沈灵自己,哪怕他不愿意把祁明诚神化,不过如果没有祁明诚,沈灵其实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够再次醒来。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很多不可能的事情,仿佛在祁明诚手里就成为了可能。 对了,沈灵已经获知了祁明诚身上一个小秘密。 随着“没有祁明诚的时空中”的记忆和“拥有祁明诚的时空中”的记忆在沈灵的脑海中融为了一体,沈灵当然知道祁明诚并非是这个时空中的人了。穿越或者重生的设定,在小说中都已经被用烂了啊。 于是,在祁明诚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沈灵忽然问道:“怀念咖啡的味道么?” 祁明诚的心脏猛然一跳,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地把茶喝完,待到放下茶杯,才说:“那是什么?” 在谈话时有一个很实用的策略,当你不想要回答一个问题时,你可以含糊地说点什么,然后迅速地抛出另一个问题。于是不等沈灵说什么,祁明诚又说:“听说国公爷马上就要大婚了,恭喜恭喜!” “谢谢。”沈灵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些喜色,却还用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祁明诚。 祁明诚无比纯良地看着沈灵。就因为沈灵说出了“咖啡”这个词,他就要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沈灵?怎么可能呢!这种非常规的事件,肯定要死死瞒住,不见棺材绝对不掉一滴眼泪。 “皇上传了密令给西北军,赵副将很快就要回京述职了。”沈灵笑眯眯地说,“至于你,皇上肯定要嘉奖于你的。爵位是有的,其余的……则要看你要的是什么了。”如果祁明诚想入朝为官,那么就算他没有参与过正统科举,皇上也能任命他。而如果他选择继续从商,那皇上大约会赐他皇商之名。 这些消息算是沈灵对祁明诚的卖好,祁明诚立刻对着沈灵道了一声谢。 待到祁明诚离开以后,沈灵身后的屏风中走出一个人。此人正是短发的沈真。沈真走到沈灵身边坐下,说:“原来他是穿越的?我之前和他一路同行,竟然没有看出什么来。我还要和他说声谢谢。” “你先别急着见他。他老攻马上要进京了。等他老攻回来,你再见他。”沈灵说。 沈灵知道祁明诚是个人精,肯定已经瞧出了沈真身份有异。他能相信祁明诚的人品,不担心他会对沈真做些什么,不过以后沈真和祁明诚相处的时间多的是,现在还是让沈真安心留在国公府里吧。 “嗯。都随你吧。”沈真说。他和沈灵生活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交由沈灵打理。 “刚刚母亲找你聊天去了?”沈灵笑着问道。 “嗯……老夫人泡茶的样子真优雅。她简直就是我的女神!”沈真兴奋地说,“哎,以前我还用你妈妈的形象画过漫画呢,现在看到了真人,忽然觉得自己的画笔根本没有展现出她全部的风采啊!” “明明以前已经跟着我叫了母亲了,现在却又是‘老夫人’、‘你妈妈’的了。”沈灵故意抱怨说。 沈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说:“……那个,她保养得那么好,叫姐姐还容易些。” 沈灵已经习惯了沈真这种艺术家的思维模式。美是超越一切的,包括辈分。 “你女装的样子应该像极了她吧……颜料是不是已经找齐了?那我给你画一幅女装吧?也不知道毛笔用着顺不顺手……还得多练练,总不能没有数位板和手绘屏就不会画画了吧?”沈真兴奋地说。 其实沈真也擅长素描、水彩、水粉和油画,不过传统的国画就并非是他擅长的了。 沈真有着艺术家的浪漫,爱上一个人,就想要为那人画一辈子的画。嗯,现在要画两辈子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五妮的事情,祁明诚最终还是知道了。因为五妮想要收养一个孩子。 即便三妮已经在京城中安了家,但五妮不可能永远住在三妮这里。等到祁明诚和四妮离开京城以后,五妮就只能一个人住了。哪怕她可以买几个人伺候,但那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也太冷清了一些。于是,五妮就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便是她心里念着的那个人能出宫,他们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祁明诚问五妮对于收养的孩子有什么要求没有。五妮想了想,说:“若是个心思纯善的就好了。至于其他的,是男孩是女孩,这无所谓。是健康的,是不健康的,这也无所谓。只盼着能是个好孩子。” 四妮、五妮都不缺钱。新皇准许她们假死出宫的时候,就让她们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都带出来了。四妮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五妮是在伪帝心中颇有分位的娘娘,所以她们私库中的东西其实都很丰富。 因自己手里有钱,又能有亲人们的看顾扶持,五妮养个孩子不是为了防老,所以不需要孩子有多么优秀。她对于孩子本身就没有什么要求,只除了心思纯正这一点以外。那事情就好办了,城郊的破庙中住着好些老老少少的乞丐。只要在暗中观察几天,就不难看出那几个小乞儿中哪些是心地好的。 然而,当祁明诚陪着五妮去城郊走了几回后,五妮忽然改变主意了。 “我开一家善堂吧。”五妮说。她是一个安静的人,总是会表现出一副无害的样子。这也许并不是她的本性,但是她当初接受的就是这样的训练,于是久而久之就忘掉了本性,成为了这副样子。因为足够无害,所以伪帝有什么烦心的事情都会来找她舒缓心情,她才能把各种消息传递回荣亲王那边。 宫里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好。 即便穿得好、吃得好,享得是无上的繁华富贵,但四妮、五妮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之上。她们在过去的那些年中遭遇过数不清的陷害,为了保全自己,她们的手上也已染上了很多人的鲜血。 曾经她们只想着能够活下来就好了。 现在她们活下来了,于是她们又忍不住奢求,想要活得稍微好一点点。 五妮觉得自己已经没资格称之为是一个好人了,但她想要开一家善堂。只要是做好事,那么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能算是晚的吧?她的生命已经过早失去了鲜亮的颜色,但她心里却是不甘的。 “你是只管投钱,还是要参与到善堂的管理中去,还是说……你想亲自去照顾他们?”祁明诚问。如果只管投钱,那么祁明诚直接帮五妮捐钱就是了;如果五妮要参与日常管理,那么祁明诚当然另有一些计划;如果五妮想要像祁明诚当初的院长妈妈一样亲自照顾这些孤儿,那么计划当然又有变动。 “我想亲自照顾他们,做我能做的。”五妮说。 “行,我明白了。那我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情吧。”祁明诚说。他其实可以直接把整个事情办好,但是他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中,因此他先带着五妮做事,尽量让这位刚刚没多久的“宫里人”接点地气。 选址,建善堂,请坐堂大夫,雇佣员工,制定善堂中的规章制度……祁明诚把做事情的方法手把手交给了五妮,然后让她尝试着自己去做。五妮很快就上手了。她变得很忙,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赵成义入京后直接进了宫,当他从宫里出来后,他多了一位义弟。这回是正儿八经的义弟了。 然后,赵将军的义弟和现任镇国公结契。那婚事办得热闹极了。新皇果真是非常看重镇国公府,不仅提前赐下了不少的好东西,婚礼当天竟然还微服私访到了镇国公府上,然后笑着讨了一杯喜酒。 祁明诚劳心劳力地办着婚礼。他自己结婚时累得够呛,没想到等沈灵结婚时还累了一回。 赵成义在私底下颇为抱歉地说:“皇上说,因我当初带回了老国公爷遇害的真相,如今的这位国公爷非常感谢我,所以就让我把那位沈真先生认作了义弟,这样日后咱们两家也能当亲戚走动了。倒是累着你了啊!”本来说他们夫夫都在京城后,总能好好地相处一段时间,结果他们两个依然那么忙啊! 祁明诚心里清楚,赵成义说的这些确实算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则是因为沈真是穿越的,而祁明诚本人也是,于是沈灵就这样拐着弯把祁明诚和沈真绑到了一条线上,这样他们两个穿越者就不会内斗了。上位者考虑事情时总免不了想到方方面面,有了人品和感情还不够,他们还喜欢用利益来结合。 不过,祁明诚不讨厌沈灵的这种处理方式。 因为在这个封建社会中,明摆着是沈灵更有权有势,如果他们真的发生内斗,那么吃亏的肯定是祁明诚。而当沈真成为了赵成义的义弟,结契那日还是从将军府中走出来的,那么他和祁明诚就成为天然的利益共同体了。尽管祁明诚依然打死不承认自己是穿越的,不过他和沈真心中都已有了默契。 祁明诚趴在床上,让赵成义帮他捏着后背,说:“累是累了点,不过也不是白累的。你也知道,我不耐在朝中做官,若是条件允许,我还是想要一边做着生意,一边在各地多走走。这次帮着沈真操办了婚事,我被镇国公府的老管事领着见到了很多人。日后若碰上了,这些人都要卖给我一个面子啊。” 赵成义要回西北。沈真虽然也想跟着祁明诚到处走走,不过他不习惯这个时代的交通,而且新皇刚刚登基,沈灵肯定是要留在京城中帮着新皇的,于是沈真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京城中。沈灵打算“以权谋私”,把沈真安插到工部去,让他当个小官。工部适合做实事,很适合沈真这种靠手艺吃饭的人。 “以后我陪着你在西北过秋冬,春夏时就在外面走走。怎么样?”祁明诚抬头看向赵成义。 赵成义想了想,看着祁明诚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其实西北的战事已经平定了。日后哪里还有那么多仗要打啊!我听说朝中正在谋划出海的事情,这个是你提议的吗?如果你想要出海,那我……” 祁明诚翻了个身坐起来,说:“出海是好事,有很多东西是景朝这边没有的,而那些东西偏偏就能够造福百姓……要是出海的船队能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就好了。不过,我并不打算亲自出海。等我花个四五年的时间把整个景朝都走遍了,将《祁迹》完结以后,我以后就留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孩子?”赵成义以为祁明诚已经看上了哪个孩子想要过继了。 “养条狗怎么样?弄条狗当个儿子养。”祁明诚兴致勃勃地说。 赵成义在祁明诚的头上揉了一把,仿佛把祁明诚当成了孩子:“狗儿子?亏你想得出来!” 再过上几百年,很多人都把猫猫狗狗当成孩子在养!祁明诚趴回床上伸了个懒腰,说:“你是没瞧见你妹妹如何养她儿子的。一个球抛出去,你那可怜的外甥立刻去叼了过来,然后球又被抛出去了。” “逗狗呢?”赵成义问。 “可不是嘛!”祁明诚说。 赵成义不能想象赵小妹会如此调皮。他摇了摇头,拿起放在床边的外套,在暗袋中翻起了东西。 祁明诚在床上等了又等,一直没等到赵成义上床,就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你的爵位也该下来了吧?不知道给你封个什么爵。”赵成义一边低头找东西,一边说。 “估计高不到哪里去……毕竟,我只是个商人。”祁明诚打了个哈欠说。其实他的功劳不小,但很多功劳只能藏在暗处,不能摆在台面上被正大光明地宣扬出来。于是,他的爵位肯定不会给得很高。 “唉……今天国公爷给我一瓶香膏,据说特别好用。只可惜是内供的。”赵成义说。如果祁明诚的爵位不高,这种内供的香膏估计分不到他的头上。可香膏很重要。香膏好一些,他们就能享受一些。 “你脑子里难道就想着这些事情吗!” “不然呢,难道还要装着天下事?” “……”祁明诚隐隐觉得自己的脚趾头有点疼,当初搬起来的石头真是太大块了。 “媳妇孩子热炕头。嗯,你是我媳妇儿,你是我大孩子,齐活了。”赵成义把衣服甩到了祁明诚的头上,趁着祁明诚的视线被遮挡住的时候,他迅速上了床,然后把祁明诚整一个锁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中,祁明诚趴在床上,由着赵成义帮他按着酸疼的腰。床上的被子是刚刚换过来的,换下来的那些都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了地上。祁明诚挠了一下枕头,有气无力地说:“你……你……算你狠!” “……”赵成义觉得这话真是没法接。他要是不“狠”一点,凭着他对祁明诚的了解,祁明诚肯定又要说些“难道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的话了。赵成义摸了一下肩膀,祁明诚刚刚那一口也咬得挺狠的。 “明天你洗床单!你洗被罩!”祁明诚又说。 “嗯,都我洗。”赵成义毫无异议。 赵成义刚到京城就被新皇升了职赐了府邸,不过将军府还在修缮,因此他和祁明诚租着一间小院子住。他们只请了个厨子,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下人了。所以,洗衣服什么的确实需要他们自己来。 祁明诚寻思着还是要买几个下人。虽关起门来时,他罚赵成义去洗衣服,这算是他们之间的情趣了。但等赵成义搬进将军府以后,他总是要待客的,家里一直没有齐备的下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成义的手顺着祁明诚的腰往下滑。 祁明诚赶紧在赵成义的手背上打了一下:“你摸哪儿呢?!天都快亮了,还没有闹够?” “……你要不去把你的小片片穿上吧?”赵成义用商量的语气说。不然祁明诚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这里,赵成义在帮他放松腰间的肌肉时,总是忍不住要把手往下移的啊。怎么能让黄鼠狼看着鸡呢? 祁明诚的三角内裤到了赵成义口中就成“小片片”了。祁明诚纠正过赵成义很多次,但赵成义屡教不改。在赵成义的认知中,内衣也应该是能把身体彻底包住的,就那么一点小东西怎么能是内衣呢? 小片片,听着就像是尿布似的! 这要不是祁明诚实在是懒得动了,他非好好地和赵成义理论一番不可! “你帮我穿吧,不想动了。”祁明诚懒洋洋地说。 赵成义去柜子里找内裤的时候,祁明诚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忍不住问:“等到将军府修建好了,你要把娘和大哥、我姐他们接到京城吗?”赵家人原本就不是梨东镇的人,离开那里就不算是背井离乡。 “爹葬在梨东镇……我娘怕是舍不得离开那里的。”赵成义抹黑在柜子里乱翻着。 新皇登基,朝堂里一下子出现了很多的人才缺口,他一定会加设恩科的。到时候,三郎、四郎都要进京赶考。如果赵老太太不愿意进京的话,日后就只有赵大郎夫妻能常年留在梨东镇上陪着她了。 “我的意思是,最好还是把娘接到京城中来。到咱们娘这个年纪,一家团圆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我们俩常年离家的人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不过娘如果来了京城,团圆的日子总是要多一点。”祁明诚说。 赵成义抓了抓头发,说:“那我大哥呢?我娘肯定要和我大哥住在一起的。大哥当初是为了我们几个耽误了,也没好好地进过学。他是我大哥,我总不能让他给我当管事,管着将军府的里里外外吧?” “你这不是魔怔了?在你们赵家,大哥才是族长啊!只要族人给力,谁能小看了一族之长?”祁明诚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赵家这一族严格说起来只剩下赵家一家人了,远房边枝早已不联系了。 “什么你们赵家我们赵家的,我们不是一家的?”赵成义回头看了祁明诚一眼。可黑暗中看不到什么东西。严格说起来,祁明诚的户籍并没有变动过,他确实还是祁家的人,但不能光用户籍来算啊。 祁明诚打了一个哈欠,说:“一家的一家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又不是非和你争这个。继续说你大哥吧,你现在都已经是大将军了,是不是有资格建个大祠堂修个族谱什么的了?大哥是不是族长?” “我大哥自然是族长。”赵成义说。 “这不就结了?”祁明诚觉得赵成义真是一个呆子,“族长管着祭田等事,赵家如今还没有祭田吧?这需得一点点采买起来,光这个事情就得弄上几年了。你把这些都交给大哥,肯定够他忙的。再说,赵家的小一辈慢慢也长起来了。别的暂且不论,族学是重中之重,日后这些事情都需要大哥来管。” 家族中的少年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培养,一个家族才能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赵成义摸出一条小布料,觉得像是内裤,但把布料在手里撑开,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他走到窗边,就着一点点月光看着手里的东西,仔细看了两下,竟是无师自通明白了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赵成义的脸变得黑黑红红的。 “你……你把裤子改了就算了,怎么把中衣也改成了这模样?”赵成义忍不住想象着祁明诚身上只穿着这么几块布料的样子。打住打住,绝对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觉得这真是老天爷给他的巨大考验。 祁明诚忽然想起柜子里还有一个女人穿的胸罩,这是他自己缝的。 祁明诚几乎没什么针线技术,于是只随便缝出了一个雏形。而他之所以会缝这个东西,并不是因为他忽然变态了。是因为,他觉得胸罩在这个时代肯定会有市场的!考虑到时代的特殊性,他自己不打算做这个生意。要是男人卖胸罩,估计女人都不会踏进店门吧?但是,他可以把胸罩交给几位姐姐中的一位。至于胸罩中的铁丝圈,民间不能私自大量贩卖铁制品,祁明诚正要和沈灵谈这个生意呢。 “你!你赶紧放回去!”祁明诚说。 赵成义赶紧把布料揉成一团。嗯,过几天就让祁明诚穿上这个试试看! 赵成义终于找到了内裤。 他走到床边,拍了一下祁明诚的屁股,说:“喏,翻个身,我帮你把裤子穿上。” 祁明诚懒得动,只扭了一下屁股,说:“就这么给我套上吧。” “懒死你得了!”赵成义觉得自己快真跟养了个大儿子似的了。他抓起了祁明诚的一只脚套进了裤管里,然后又抓了另一只脚塞进了另一个裤管里,接着就抓着内裤往上提。祁明诚全程都非常配合。 看着如此乖顺的仿佛能让他为所欲为的祁明诚,赵成义的心里忽然又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帮祁明诚穿好了裤子后,就半蹲半跪在了床上,然后俯下-身凑近祁明诚,亲了亲他的眼角。 祁明诚被赵成义弄得有些痒,伸出手搭在了赵成义的肩膀上,说:“睡了!” 赵成义却像是一条还没有玩够的大狗狗一样,继续闹着祁明诚。他也不狠闹,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描着祁明诚的眼睛,又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祁明诚的鼻尖。总之,他做的都是那种很亲昵的小动作。 当赵成义的手指滑到祁明诚的嘴角时,祁明诚忍不住咬了上去。 祁明诚咬得不重。 赵成义嘿嘿一笑,问:“如果我娘和我大哥都搬到京城来,那你有什么打算没?等到皇上给你赐了爵位,你肯定也有自己的府邸了。到时候我是不介意住哪边的。或者我们可以将军府住几天,侯府里住几天,轮流住着。”在此时的人看来,除非祁明诚接受祁家宗亲,否则祁家就只剩下祁明诚一人了。 “要不是怕我几个姐夫多想,我可以十分坦然地说,我几个姐姐就算嫁出去了,那也还是我祁家的人。她们生的孩子也是我祁家人。反正,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祁明诚说得很慢,“四姐、五姐说要立女户。五姐开了善堂,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要是皇帝真赏了府邸给我,平日里就让五姐住着吧。” 赵成义换了一种问法:“你现在手上做着这么大的生意……你还会有爵位。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把祁家发扬光大?你姐姐嫁出去了后,她们生的孩子不可能跟着你姓祁啊。”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就算赵成义可以理解祁明诚的种种观念,但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不了。 而如果是过继的,那也得看他们的父母舍得不舍得。 祁大娘子只得一女,祁二、祁三娘子到现在也只是各有两个孩子而已。 “要把祁家发扬光大还不容易?”祁明诚说得越来越慢了,“五姐不是开善堂去了吗?那些小乞儿有很多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来历了,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他们中拣几个品性好的,就让他们跟着我五姐姓祁呗,都是我祁家人。”祁明诚自己就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所以完全不会瞧不起孤儿。 祁明诚对血脉看得不重。比起血脉,他觉得彼此间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人才更像是一家人。 “你信不信,说不定过上一两年,我祁家就比你赵家更枝繁叶茂了。”祁明诚喃喃地说。 祁明诚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夜很静。其实这已经是后半夜了,也许很快就要天亮了,不过赵成义却一点都不觉得困。明明黑暗中看不清楚什么,赵成义依然睁着眼睛看着祁明诚。嗯,他的明诚呀,一定是天上的善神下凡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中,祁明诚趴在床上,由着赵成义帮他按着酸疼的腰。床上的被子是刚刚换过来的,换下来的那些都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了地上。祁明诚挠了一下枕头,有气无力地说:“你……你……算你狠!” “……”赵成义觉得这话真是没法接。他要是不“狠”一点,凭着他对祁明诚的了解,祁明诚肯定又要说些“难道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的话了。赵成义摸了一下肩膀,祁明诚刚刚那一口也咬得挺狠的。 “明天你洗床单!你洗被罩!”祁明诚又说。 “嗯,都我洗。”赵成义毫无异议。 赵成义刚到京城就被新皇升了职赐了府邸,不过将军府还在修缮,因此他和祁明诚租着一间小院子住。他们只请了个厨子,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下人了。所以,洗衣服什么的确实需要他们自己来。 祁明诚寻思着还是要买几个下人。虽关起门来时,他罚赵成义去洗衣服,这算是他们之间的情趣了。但等赵成义搬进将军府以后,他总是要待客的,家里一直没有齐备的下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成义的手顺着祁明诚的腰往下滑。 祁明诚赶紧在赵成义的手背上打了一下:“你摸哪儿呢?!天都快亮了,还没有闹够?” “……你要不去把你的小片片穿上吧?”赵成义用商量的语气说。不然祁明诚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这里,赵成义在帮他放松腰间的肌肉时,总是忍不住要把手往下移的啊。怎么能让黄鼠狼看着鸡呢? 祁明诚的三角内裤到了赵成义口中就成“小片片”了。祁明诚纠正过赵成义很多次,但赵成义屡教不改。在赵成义的认知中,内衣也应该是能把身体彻底包住的,就那么一点小东西怎么能是内衣呢? 小片片,听着就像是尿布似的! 这要不是祁明诚实在是懒得动了,他非好好地和赵成义理论一番不可! “你帮我穿吧,不想动了。”祁明诚懒洋洋地说。 赵成义去柜子里找内裤的时候,祁明诚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忍不住问:“等到将军府修建好了,你要把娘和大哥、我姐他们接到京城吗?”赵家人原本就不是梨东镇的人,离开那里就不算是背井离乡。 “爹葬在梨东镇……我娘怕是舍不得离开那里的。”赵成义抹黑在柜子里乱翻着。 新皇登基,朝堂里一下子出现了很多的人才缺口,他一定会加设恩科的。到时候,三郎、四郎都要进京赶考。如果赵老太太不愿意进京的话,日后就只有赵大郎夫妻能常年留在梨东镇上陪着她了。 “我的意思是,最好还是把娘接到京城中来。到咱们娘这个年纪,一家团圆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我们俩常年离家的人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不过娘如果来了京城,团圆的日子总是要多一点。”祁明诚说。 赵成义抓了抓头发,说:“那我大哥呢?我娘肯定要和我大哥住在一起的。大哥当初是为了我们几个耽误了,也没好好地进过学。他是我大哥,我总不能让他给我当管事,管着将军府的里里外外吧?” “你这不是魔怔了?在你们赵家,大哥才是族长啊!只要族人给力,谁能小看了一族之长?”祁明诚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赵家这一族严格说起来只剩下赵家一家人了,远房边枝早已不联系了。 “什么你们赵家我们赵家的,我们不是一家的?”赵成义回头看了祁明诚一眼。可黑暗中看不到什么东西。严格说起来,祁明诚的户籍并没有变动过,他确实还是祁家的人,但不能光用户籍来算啊。 祁明诚打了一个哈欠,说:“一家的一家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又不是非和你争这个。继续说你大哥吧,你现在都已经是大将军了,是不是有资格建个大祠堂修个族谱什么的了?大哥是不是族长?” “我大哥自然是族长。”赵成义说。 “这不就结了?”祁明诚觉得赵成义真是一个呆子,“族长管着祭田等事,赵家如今还没有祭田吧?这需得一点点采买起来,光这个事情就得弄上几年了。你把这些都交给大哥,肯定够他忙的。再说,赵家的小一辈慢慢也长起来了。别的暂且不论,族学是重中之重,日后这些事情都需要大哥来管。” 家族中的少年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培养,一个家族才能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赵成义摸出一条小布料,觉得像是内裤,但把布料在手里撑开,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他走到窗边,就着一点点月光看着手里的东西,仔细看了两下,竟是无师自通明白了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赵成义的脸变得黑黑红红的。 “你……你把裤子改了就算了,怎么把中衣也改成了这模样?”赵成义忍不住想象着祁明诚身上只穿着这么几块布料的样子。打住打住,绝对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觉得这真是老天爷给他的巨大考验。 祁明诚忽然想起柜子里还有一个女人穿的胸罩,这是他自己缝的。 祁明诚几乎没什么针线技术,于是只随便缝出了一个雏形。而他之所以会缝这个东西,并不是因为他忽然变态了。是因为,他觉得胸罩在这个时代肯定会有市场的!考虑到时代的特殊性,他自己不打算做这个生意。要是男人卖胸罩,估计女人都不会踏进店门吧?但是,他可以把胸罩交给几位姐姐中的一位。至于胸罩中的铁丝圈,民间不能私自大量贩卖铁制品,祁明诚正要和沈灵谈这个生意呢。 “你!你赶紧放回去!”祁明诚说。 赵成义赶紧把布料揉成一团。嗯,过几天就让祁明诚穿上这个试试看! 赵成义终于找到了内裤。 他走到床边,拍了一下祁明诚的屁股,说:“喏,翻个身,我帮你把裤子穿上。” 祁明诚懒得动,只扭了一下屁股,说:“就这么给我套上吧。” “懒死你得了!”赵成义觉得自己快真跟养了个大儿子似的了。他抓起了祁明诚的一只脚套进了裤管里,然后又抓了另一只脚塞进了另一个裤管里,接着就抓着内裤往上提。祁明诚全程都非常配合。 看着如此乖顺的仿佛能让他为所欲为的祁明诚,赵成义的心里忽然又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帮祁明诚穿好了裤子后,就半蹲半跪在了床上,然后俯下-身凑近祁明诚,亲了亲他的眼角。 祁明诚被赵成义弄得有些痒,伸出手搭在了赵成义的肩膀上,说:“睡了!” 赵成义却像是一条还没有玩够的大狗狗一样,继续闹着祁明诚。他也不狠闹,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描着祁明诚的眼睛,又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祁明诚的鼻尖。总之,他做的都是那种很亲昵的小动作。 当赵成义的手指滑到祁明诚的嘴角时,祁明诚忍不住咬了上去。 祁明诚咬得不重。 赵成义嘿嘿一笑,问:“如果我娘和我大哥都搬到京城来,那你有什么打算没?等到皇上给你赐了爵位,你肯定也有自己的府邸了。到时候我是不介意住哪边的。或者我们可以将军府住几天,侯府里住几天,轮流住着。”在此时的人看来,除非祁明诚接受祁家宗亲,否则祁家就只剩下祁明诚一人了。 “要不是怕我几个姐夫多想,我可以十分坦然地说,我几个姐姐就算嫁出去了,那也还是我祁家的人。她们生的孩子也是我祁家人。反正,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祁明诚说得很慢,“四姐、五姐说要立女户。五姐开了善堂,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要是皇帝真赏了府邸给我,平日里就让五姐住着吧。” 赵成义换了一种问法:“你现在手上做着这么大的生意……你还会有爵位。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把祁家发扬光大?你姐姐嫁出去了后,她们生的孩子不可能跟着你姓祁啊。”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就算赵成义可以理解祁明诚的种种观念,但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不了。 而如果是过继的,那也得看他们的父母舍得不舍得。 祁大娘子只得一女,祁二、祁三娘子到现在也只是各有两个孩子而已。 “要把祁家发扬光大还不容易?”祁明诚说得越来越慢了,“五姐不是开善堂去了吗?那些小乞儿有很多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亲人来历了,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他们中拣几个品性好的,就让他们跟着我五姐姓祁呗,都是我祁家人。”祁明诚自己就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所以完全不会瞧不起孤儿。 祁明诚对血脉看得不重。比起血脉,他觉得彼此间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人才更像是一家人。 “你信不信,说不定过上一两年,我祁家就比你赵家更枝繁叶茂了。”祁明诚喃喃地说。 祁明诚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夜很静。其实这已经是后半夜了,也许很快就要天亮了,不过赵成义却一点都不觉得困。明明黑暗中看不清楚什么,赵成义依然睁着眼睛看着祁明诚。嗯,他的明诚呀,一定是天上的善神下凡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二天,祁明诚一觉睡到了中午。要不是四妮来找他了,估计他能一觉睡到下午吧。 祁明诚原本打算邀请四妮和他住一起的。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祁家的唯一一个男丁,当然有必要给祁家的女眷们遮风挡雨。不过,四妮自己似乎另有一些算计。她在祁明诚租的房子隔壁住下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秘密。四妮显然也是如此。 不过,祁明诚并不打算多问什么。他只是隐约猜到了四妮手里仿佛还捏着一点人脉。凭着四妮对五妮的重视,凭着她对三妮生出的亲近之心,祁明诚可以肯定四妮不会害了祁家,有这点就足够了。 就算祁明诚是祁家真正的儿子,他都不好干涉她们的决议。更何况他知道自己这世算是偷来的。 祁明诚起床的时候,四妮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姿态优雅,神色安然。 勤快的赵成义在上午时就把床单被罩全部洗了,全部晾在了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皂角清香。四妮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用着最简单的茶具泡着普通的茶叶,那一举一动间却颇有禅意。 祁明诚觉得四妮真是个文雅人。如果她能和三郎的媳妇宁袖儿见上一面,估计俩人能一见如故。 祁明诚直接在四妮对面坐下了。姐弟俩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笑。 四妮把茶水分出一杯,推到了祁明诚面前,说:“喝喝看吧。我刚入宫的时候,因为太后最喜欢喝茶,于是足足有两年的时间,我每天睁开眼时就在和茶水打交道,重复着煮水泡茶的动作,一直要练到闭眼睡下去后才行。不过,我并不厌恶这一切。因为,比起和人打交道,茶艺却能叫人内心平静。” 四妮和五妮被当时的荣亲王选上成为棋子,这仿佛是她们的不幸,又仿佛是她们的幸运。 尽管她们这一路被迫丢掉了很多东西,可如果没有荣亲王,也没有各种无休止的训练,她们这两个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说不定早已经在后宫中化为了白骨。所以,四妮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 祁明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茶杯有些烫。 四妮笑了一下,说:“咱家这些人啊,以前我总觉得小妹与我是最像的,毕竟我们是双生的,又一起在宫里见过了那么多的是非。如今才知道,其实我和你才是最像的。看似重情,其实都寡情得很。” 祁明诚笑了一下,并不否认四妮对他的评价。 四妮又说:“所以,眼下的这件事情,我也只能来和你商量了。” 祁明诚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只是和你说说我的看法,最终做决定的人依然是你。毕竟,现在祁家是你当家做主的。”四妮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无害,“就是我们的那个爹……我觉得,应该要给他办一场葬礼了。你觉得呢?” “他死了?”祁明诚脱口而出。 四妮挑眉看着祁明诚,笑得不动声色。 祁明诚立刻就懂了,其实渣爹并没有死。 当渣爹带着继妻那一家离开梨东镇时,他们很快就被云安林家的人盯上了。四妮、五妮这两位假林家女在宫里,林家唯恐渣爹几人落在别人手里会坏事,就派人设计了他们。正好渣爹的那个继子吴有福确实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别人稍稍一勾,他就吃喝嫖赌样样都玩全了,于是正中了林家的圈套。 林家那时已经和荣亲王有了默契,知道四妮、五妮都被荣亲王保了下来,指不定日后会有什么造化呢!于是,他们也不敢真对渣爹一家做什么,只是按照四妮、五妮的意思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而已。 现在,荣亲王成了皇帝。林家那边有当初的献粮献钱之功——尽管林家当时是被迫的——肯定要跟着得一些便利。于是,他们就更犯不上为难渣爹一家了。问过四妮的意思后,他们已经把人放了。 “你可知,他为何对你不闻不问,却偏偏对那个姓吴的那样好?”四妮问。她被卖的时候已经能记事了,因此渣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都被她看在了眼里。渣爹不疼女儿,可对祁明诚这个儿子也不好。 祁明诚觉得这是一道送分题,说:“不是说他们之前就勾搭上了么?难道他以为吴有福是他的亲儿子?前头已经有了一个健健康康的亲儿子了,到了我这里,病病殃殃疑似养不活,当然就瞧不上了。” “竟是叫你猜中了。”四妮冷冷地一笑。 祁家姐弟的亲娘正怀着二妮的时候,渣爹估计就已经和那个寡妇勾搭上了。那个寡妇当时是刚刚死了丈夫,后来被查出有了身孕时,她丈夫都已经死了有两个月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吴家人以为是吴家的遗腹子。那寡妇却骗祁渣爹,说这孩子其实是他的,只是买通了大夫故意把月份报大了。 祁渣爹那时是将信将疑的。但那寡妇能哄着他,而祁家姐弟的亲娘在接下去几年中又一直没能生出儿子来,等到祁明诚出生的时候,吴有福已经虎头虎脑的会对着祁渣爹撒娇讨好了。祁明诚病病殃殃是个养不活的,而且生而克母;吴有福的亲娘却立马嫁进了祁家,把祁渣爹笼络得服服帖帖的。所以祁明诚加上祁家姐姐一共六个人都在祁渣爹心里没有什么分量,他心里确实只有继妻那一家子了。 那吴有福到底是不是祁渣爹的亲儿子? 四妮扯起嘴皮子,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说:“管他是不是呢,反正那一窝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时我才多大啊,我就记得他为着一件什么事情扯着我的头发拉着我往墙上撞。那男人分明已经瞧见了,却只在一边笑着。”她口中的“那男人”就是指祁渣爹了,她真是一句“爹”都不想叫出口了。 祁明诚手中的茶渐渐就温了,他便又低头喝了一口。 “小时候,我的脾气的最倔的,挨打的次数也最多,能活到被卖掉的年纪已经算我命大了。那时的事情我可是一点一点都记得,从来不敢忘记了。”四妮冷冷地笑着,“我如何能不送他们一份大礼呢?” 说句真的,吴有福是祁渣爹亲儿子的可能性非常小。四妮也懒得去调查什么真相了,只是叫人好好设计了一番。于是,祁渣爹就非常巧合地先后遇到了一个法力无边的道士和一个慈悲为怀的和尚。 这道士算准了祁渣爹的前半生,然后对他说了一句:“你命中只有一子,望你能够惜福!”那和尚也算准了祁渣爹的不少事,然后对他说了一句:“你命中只有一子,那子原能叫你家飞黄腾达,只你鬼迷心窍之下寻了假子上门,这假子能克你亲子的运道,如今你落得这份下场,就因假子鸠占鹊巢啊!” 四妮在宫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要设计一个祁渣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明明道士和尚都是四妮找来的,可他们却以一种毫无破绽的姿态出现在了祁渣爹面前,而且他们两个人之间还看上去毫无联系。当道士对祁渣爹说那话时,祁渣爹还以为道士口中的“只有一子”指的就是吴有福。祁渣爹这些年消息不通。在他看来,当他卷走家里所有的财产跑路以后,祁明诚这个病怏怏的儿子肯定没什么活路了,只怕已经死了,所以道士这“只有一子”的批语,应该说是算对了的。 可是,当和尚说出了同样的批语,然后又加上了后面的那些话时,祁渣爹心里开始慌了。 “皇上不会亏待你的。”四妮看着祁明诚认真地说,“那男人知道自己疼了多年的儿子是个假的,又因为那个假儿子吃了那么多的苦,等他知道你飞黄腾达了以后,你猜他会不会厚着脸皮跑来找上你?” 祁明诚对着四妮心悦诚服。四妮这计谋看似简单,其实却把人性利用得淋漓尽致了。 祁渣爹一定会来找祁明诚,说不定他还做着要当老太爷的春秋大梦。可是,祁明诚哪里允许他出来恶心人?于是,祁明诚果然应该要给那个爹举办一个葬礼了呢。等到葬礼结束以后,祁爹渣再叫嚣着他是祁明诚的爹时,大家只会觉得这个人是得了癔症了。因为,都知道祁明诚的亲爹已经死了啊。 “你会把他的户籍搞定么?”祁明诚给了四妮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是当然。原就是我存心要算计他们,如何能随便给你找太多的麻烦?”四妮再一次笑了起来。 林家当初为了控制祁渣爹一家,可是设计了让他们卖身为奴过的。如今事情了了,如果四妮不记恨他们,当然可以让他们恢复良籍的身份。事实上,四妮确实让他们恢复了良籍,然而户籍上却动过手脚了。当祁渣爹拼命想要证明他是祁明诚的亲爹时,人们只会发现他根本就和祁明诚毫无关系啊。 而这就是对祁渣爹这种自私的心中只有他自己的人最大的惩罚了。 祁渣爹肯定是舍不得寻死的。而且,他肯定会无比懊恼。但凡他当初做事的时候稍微留了一点退路,他现在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可现在呢,明明荣华富贵就近在眼前,他却什么都得不到了! 四妮就是要让祁渣爹什么都看得到,却又什么都得不到!她要让他清醒地感知到痛苦! 如果祁渣爹饿得快要死了,四妮会给他一个冷馒头;如果他冻得快要死了,四妮会给他一个破棉袄;如果他病得快要死了,四妮会给他一点药渣子。不是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么?那她在他濒临死亡时给他的救助能还了当初的生育之恩了吧?呵,其实生下她的人是她母亲,养大她的人是姐姐们啊! 四妮希望祁渣爹就这样永远痛苦地活下去吧。 如果四妮再狠心一点,完全能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她这些年可不是清清白白就能保全自己顺利熬到出宫的。不过,如今这样也是恰到好处。他们当初做了怎样的选择,现在就该承受怎样的苦果。 知道他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赵成义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祁明诚正和四妮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活跃。 “聊什么呢?”赵成义随口问道。他走到祁明诚身边,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祁明诚的肩膀上。 四妮并未想到赵成义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正想要打个岔,把她和祁明诚之间聊的话题圆过去,祁明诚却已经抢先回答了。他不打算瞒着赵成义,说:“正说着要给我那个……爹办个葬礼的事情。” “哦,已经死了?”赵成义第一个反应也是这个。不死办什么葬礼呢? 在赵成义看来,祁明诚的那个爹,根本不值得祁明诚费心费力为他好好操办一场葬礼。不过,现在当着四妮的面,赵成义就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万一祁家四姐觉得他一点都不尊重祁家长辈怎么办? 四妮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了一下嘴角,说:“死了。” 然而,四妮这话说得有点迟了。祁明诚的回答更快,道:“还没呢,不过我们只当他是死了。” 四妮没想到祁明诚竟然把真话说出来了!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非常无奈。都说至亲至疏夫妻,夫妻之间也不能事事都如实相告啊!虽四妮从未对谁生出过男女之情,但在宫里待的久了,她对于人性这种东西看得很透。祁明诚此时对着赵成义说了实话,万一赵成义因此觉得他太过狠心了怎么办?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帮人,站着说话从来都不觉得腰疼。 父母抛弃孩子,那是因为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于是当他们老了,孩子还是要赡养他们;渣爹对不起祁家姐弟中的任何一个,但当他认识到自己错误时,当他老无所依时,祁家的孩子们就必须要不计前嫌地接受他。否则祁家的姐弟们就是不孝的,就是要被世人唾弃的,就是人品败坏冷酷无情的。 此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可以不君,父可以不父,但臣依然要忠,子依然要孝。 四妮不求世人能理解她。在对付渣爹的这件事上,她甚至在三妮、五妮面前都没有过多地表露过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她根本不想让她们难做。她只是觉得祁明诚和自己是一类人,而且祁家如今是祁明诚当家做主的,因此她只对着祁明诚道出了自己的计谋。可祁明诚竟然全部直接告诉赵成义了! 四妮觉得祁明诚太傻了。这不是主动将把柄送到了赵成义手里去吗? 明明做生意时不是很精明的吗?明明和新皇合作时不是很有眼光的吗?怎么在赵成义面前就忽然犯傻了呢?就像是众位娘娘总是在接驾前好好地梳洗打扮一样,祁明诚应该在赵成义面前表现出自己品性好的一面才是。那些阴暗的不为世人理解的想法就应该全部藏起来。四妮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此刻的四妮非常紧张地看着赵成义。尽管,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她在紧张。 就算祁明诚犯了傻,四妮也不允许赵成义伤害祁明诚。 虽然四妮的心里冒出了诸多想法,其实时间只在一瞬间而已。赵成义已经顺着祁明诚的回答往下说了,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哈,这主意是你想的吧?就知道你这人蔫儿坏的!”赵成义还有一句“就喜欢你使坏的样子”没有说出口。当着四妮的面,赵将军觉得自己要表现得稍微正直一点点的。 祁明诚想着不如就顺着赵成义的话应下来。四妮道:“主意是我出的。” 赵成义愣了一下,赶紧说:“这就是亲姐弟啊!”他这句感慨中竟然还流露出了某种佩服之情。 祁明诚给赵成义让开了一点位置,说:“坐下说,别总是站着了。我仰着脖子看着你,累得慌。” 赵成义便贴着祁明诚坐了下来,然后拿起茶杯,把杯中的茶水都喝干净了。祁明诚在赵成义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说:“四姐泡的好茶,全叫你给糟蹋了。还有,这是我的杯子,你重新倒一杯不行?” “好茶!”赵成义装模作样地品评了一句。 四妮愣愣地看着祁明诚和赵成义两个。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竟然是这样的。 赵成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道:“前头出门时竟碰上了镇国公,我便和他聊了几句。他对我说,待到宫中诸事皆安,肯定要放一批人出宫的。皇上是个简朴的,原本就不喜欢身边留着那么多人伺候。” 这话因是沈灵特意对赵成义说的,于是最简单的话都变得不简单了起来。 四妮几乎立刻明白了话中的深意,追问道:“魏松可是能出宫了?”魏松就是和五妮之间有了一点默契的太监。他原本是世家子,锦衣玉食养到了六岁,家中惹了一场滔天祸势,整个家族就此落败。 “应该是了吧……否则国公爷犯不着和我说这些,对不对?”赵成义忍不住开起了玩笑说,“我怎么觉得国公爷竟是什么事情都能知道个几分的样子?他莫不是真能往后算出五百年吧?”因为之前对西北军的舆论宣传,现在民间对于西北军非常推崇,历任的镇国公都被神化了,被老百姓当成门神贴在了家中。有些人就说啊,镇国公都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拯救苍生的,往前往后都能看到五百年那么远呢! 祁明诚心里有鬼,赶紧换了话题,问:“你怎么就和国公爷碰上了?” “哦,我去西边那家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定下了十份明天的糕点,国公爷正巧也上糕点铺子给他家里的那位买糕点,这就碰上了。”赵成义说。沈灵是国公爷,只要派个下人去铺子里守着,不愁买不到点心。不过他竟然是自己亲自去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现在还在婚假中,因此整个人非常清闲。 又不是演古装偶像剧,如果沈灵日日这么对待沈真,估计沈真是受不了他这么腻歪的。 “既然是无意间碰上的,想来国公爷定是想要叫我们高兴些,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那魏松能出宫的几率估计有个八-九成了。”祁明诚说。因为身份的原因,五妮和魏松之间一直没有过什么明显的表示。同样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五妮出宫时也没敢替魏松求上一句。毕竟他们是没有资格相爱的。 四妮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心里为着五妮感到高兴。 祁明诚又问赵成义,说:“你定那么多糕点做什么?我不爱吃这个。难道是四郎要来了?” “要真是四郎想要吃了,叫他自己买去!”赵成义哪里愿意为弟弟费这些功夫啊,“我一共定了十份,两份送去你三姐那里,两份叫四姐拿回去。还有六份,我明天带着和你一起去五姐那里看看。” 五妮开了善堂,如今已经收养了几个孩子。糕点当然是为那些孩子们准备的。 祁明诚听赵成义做了这样的安排,就知道赵成义是把他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听见去了。因为祁明诚说过了想要给孤儿们冠上祁姓,于是赵成义立刻就开始存着友善的心思去接触善堂中的孩子们了。 祁明诚收养的孩子,不也就是赵成义的孩子吗?赵成义肯定要做一点什么的。 这份心意不必言说。 凭着祁明诚和赵成义之间的关系,祁明诚已经不必再说谢谢,于是两人只是相视一笑。 四妮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转开了视线。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东西。 有一个人,你不必在他面前费心掩盖自己的各样小心思,你不介意被他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因为他已经接受了全部的你。如果你好,他就好,你们意气相投;如果你坏,他就坏,你们臭味相投。四妮曾经不相信世界上会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但对于祁明诚来说,赵成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四妮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天气很好的日子,阳光很暖,云又很淡。 四妮眯起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此情此景都很美。 在很多很多日子以前,四妮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是这样的。那时的她吃不好穿不暖,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时祁家的姐妹们都只磕磕绊绊地活着,她们的世界上仿佛已经没有了一丝光明。 贫穷其实并不能打倒一个人,下河村那样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钱,但人人的日子都平平安安地过下来了。让四妮难以忍受的是家中无休止的暴力。她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变得快乐了。 好在,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人人都获得了幸福。人人都有了归处。 那么,她也是可以幸福的了。 第一百三十章 五妮准备的善堂已经有模有样了。考虑到京城内寸土寸金,而且内城中往往不许乞儿走动,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许连进城的那几文入城费都拿不出来,于是善堂索性被建在了京郊。周围这一片地方都被买了下来,日后就是想要扩建,也方便得很。她雇了几位孔武有力的护卫,因此安全能够保证。 虽然以前曾经贵为宫中的娘娘,但既然已经选择假死出宫了,那么五妮当然换了一个身份。她如今还没有嫁人,平时就是做姑娘家的打扮也没什么。不过,为了方便行事,她选择做了妇人的打扮。 妇人也分很多种。对于五妮来说,做守寡的打扮其实是最方便的。但五妮从未把自己真正当成过伪帝的妃子,现在伪帝一党皆已伏诛,她要是真做了守寡的打扮,反而像是在替伪帝守寡一样。这有点不好。于是,她只做了寻常妇人的打扮。至于夫家如何,她总闭口不谈,别人当然也不好多问了。 善堂如今大致被分作了两部分,一部分住着老乞儿和一些身有残疾者,一部分住着小乞儿和一些可怜的妇人。其实乞丐中也有那种四肢健全的青年人,但这样的人,五妮这善堂中是绝对不会收的。 若有人想要闹事,五妮这边的护卫们可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自镇国公大婚之后,人们都知道镇国公的契兄弟就是赵将军的义弟。而这位赵将军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身居高位简在帝心了,就算他身后没有什么庞大的家世,但这样的人又岂是好得罪的?这位赵将军的契兄弟则是五妮的亲弟弟。于是,寻常的平民百姓哪个敢跑到五妮面前来闹事呀? 善堂的名字取做了“一念堂”,有“一念为善”的意思。不过,匾额还没有做好,也就没有挂上去。匾额上的字是老镇国公夫人写的。这位老镇国公夫人就是沈灵的母亲,沈真的……婆婆。她的字写得极好。沈灵曾经不止一次地对着沈真夸赞过。等到沈真见到了老夫人的字,才知道沈灵还是谦虚了啊。 之所以能请动老夫人题字,这里面还有沈真的功劳。 哪怕祁明诚是个比较会把握机会的人,但是五妮的一念堂才刚刚起步,而且她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又因为她曾经的身份,日后都不好正大光明地和众位诰命夫人相交,再加上祁明诚和老夫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接触,于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老夫人变成五妮的合作者。五妮自己更是没有想到。 然而,当沈真听说了这件事情时,他忽然一拍大腿,对沈灵说:“母亲如今还十分年轻,这样的年纪如果是在现代,完全可以展开事业的第二春啊!可在这个时代里,她就只能在家里当个老封君了。” 老夫人现在的日子当然能算是舒心的了。她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直不动声色地支撑着整个镇国公府。如今伪帝死了,新皇是个大度记恩的,儿子都娶上“媳妇”了,她就能好好歇一歇了。朝中、家中没什么事情叫她操心,她每日弹弹琴练练字由沈真陪着喝喝茶,日子也算安逸。 有些人会享受这种安逸。 有些人虽然享受着这种安逸,但她们心里还有更多的野望。 沈真觉得老夫人是后者。 “你看,其实现在的社会福利非常不好。不过,你表哥刚刚当上皇帝,他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暂时肯定腾不出手来改善社会福利,那么不如就把这些事情交给母亲她们……不仅仅是母亲,如果事情搞大了,日后可以叫朝中的诰命夫人们都参与进来,也别忘了宫里的太后!当然,为了防止让皇上觉得我们是在收买人心,日后成立的孤儿院、敬老院的名字前头都可以挂上‘皇家’两个字。”沈真说。 如果祁明诚那边同意,那么一念堂就是个试行点。等一念堂有了规模,官方就可以参与进来了。 祁明诚把问题抛给了五妮。善堂算是五妮的个人事业,祁明诚只在一开始手把手教了五妮不少处理事情时的实用方法,更多的决策都需要五妮自己来搞定。而五妮当然是接受了镇国公府的橄榄枝。 总之,一念堂就此成立了。 祁明诚和赵成义带着糕点到了一念堂时,五妮正带着几个妇人布置房间。这几个妇人中有一两个是无家可归的人,剩下的则都是五妮从邻近村子里雇来的帮工。趁着太阳好,她们要把被子拆洗了。 见到祁明诚,五妮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高兴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祁明诚便拉着赵成义在太阳底下坐了下来。一念堂中如今并没有多少人。需要救助的成年人一共才五个,其中两个是老人。需要救助的孩子们多一点,以前都是跟着老乞丐行乞的,一共有十一个。 十一个孩子中,最小的还在吃奶,是老乞丐捡来的弃婴。 弃婴在三更半夜被丢在了破庙的门口。他那么小,就连哭声都不如何响亮。要不是一条老狗正好路过,围在弃婴身边用自己的身子暖着他,估计等早上有人发现他时,他都已经被冻死了。这条老狗如今也在善堂里住着。五妮叫人在院子里给它搭了一个狗窝。它平时不爱叫,对着孩子们非常友善。 五妮很喜欢这条狗。她心中有很多烦闷的事情,不愿意对人言时,就会说给狗狗听。 五妮安排好了事情,走到祁明诚身边,笑着说:“昨个儿老夫人和沈公子来了。他们没有声张,陪着孩子们玩了好一会儿……”五妮以前在宫宴上看到过这位老夫人,那时的惊鸿一瞥,只觉得老夫人十分难以接近。如今才知道,老夫人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阅尽了沧桑之后的慈悲,是个温柔的人。 孩子们肯定不知道,拿着树枝在地上教他们写字的那位像“娘娘”一样的老夫人真是位超品诰命。 五妮知道,所以她觉得这一切难能可贵。 而且,老夫人和沈真处得很好。两个都是为了沈灵好的人在一起,哪怕起先有些陌生,但都在努力亲近对方。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打发沈灵去糕点铺子里排队,而他们“婆媳”反而一起来了一念堂中。 在现代时,沈真听说过很多婆媳不和的故事。于是,当他刚开始和沈灵母亲相处时,其实一直有些担心。现代人有时候没那么讲究,于是沈真就担心自己在沈灵母亲面前会无意间做错什么。但真和沈灵母亲相处以后,他就知道了,就算他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老夫人也只会笑容温和地提醒他。 老夫人是出于善意在提醒,而不是在苛责。 沈真知道老夫人是善意的提醒,是想要叫他日后莫要失礼人前,而不是真的在苛责。 两个人都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想一想,这“婆媳”关系就没什么难的了。 更何况沈真本身一直都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时代,他需要老夫人提醒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两个人在一起时完全可以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接受对方的善意并且释放出善意,两人的关系就越发融洽。 祁明诚看着五妮把糕点分了,等她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时,才说:“我之前进京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京中的局势如何……到了现在才能够肯定不会再突生什么大事了,因此我想要去把大姐、二姐接过来。” 祁明诚之前一直都在担心。起先是不知四妮、五妮这边是否能平安。后来又因为冒出了沈真这样一个穿越者,祁明诚还因此被沈灵试探过,再加上京城中的□□势确实一直在变动,于是一直都没有往老家传过消息。直到现在祁明诚可以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他才决定去把两位姐姐接过来。 赵成义现在成了将军,有了将军府,那么赵老太太和赵大郎以后应该都会生活在京城里了。这也就意味着祁二娘子日后是要常住京城的了。至于祁大娘子那边,祁明诚尊重她和吴顺的决定,无论他们日后想要待在哪里都是可以的。不过,就算他们日后还生活在梨东镇,这回也要进京先团圆一次。 五妮的眼中立刻迸出了惊喜:“真的?可是能见到大姐、二姐她们了?”即使已经出宫多时,但她依然活得十分小心翼翼。她为何不愿意做寡妇的打扮?万一叫新皇觉得她还对着伪帝念念不忘该怎么办?虽然这很显然是她多想了,新皇一定不会关注这种小事,但她的小心谨慎却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所以,面对着家中的亲人,五妮总是处于“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状态。要不是镇国公府足以保得下沈顺三妮一家,而祁明诚自己本人又十分立得住,只怕五妮和四妮出宫的时候都不敢找上他们吧。 她最开始想建一个善堂时,也许心里并没有太多柔软的想法,仅仅是想要做点什么求个安心吧。 “嗯,她们肯定要来的。”祁明诚说。 得到了祁明诚的肯定之后,五妮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四妮、五妮这对双胞胎其实就相当于是被大姐、二姐一手拉扯大的。包括三妮、明诚在内,他们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明诚刚刚出生,双胞胎未满周岁,三妮还不到两岁。亲爹不靠谱立马迎了新人进家门,虽然那个时候大妮、二妮也没大到哪里去,但她们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提前成熟起来了。 过去的那些经历对于五妮来说,就是一窝小兽在疼爱和饥饿中互相舔伤口的经历。她不会忘记大姐从自己口粮中省下来的那一小块番薯,也不会忘记二姐护着她和别人针锋相对时被骂没有好教养。 所以,哪怕四妮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怕五妮曾高高在上享过世间至高的繁华,哪怕大姐、二姐从未走出过那片山村,也许只是两个寻常的妇人,哪怕她们姐妹之间因为过去的经历不同仿佛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但是在想到姐姐们时,四妮、五妮的心里仍有敬重。那是她们心中不多的温柔。 没过几天,朝廷给祁明诚的封赏也下来了。 景朝循了前朝之制,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新皇笑言要封祁明诚做侯爷。这可把一帮大臣吓得不轻。按照定制,这爵位是“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的,祁明诚算是个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商人吗,把一个小商人直接封作了侯爷,叫其他的功臣怎么想?因为新皇威严赫赫,想着断头台那边的血流成河,无人敢直接反对新皇的意思。不过还是有几位大臣用隐晦的说辞劝了一劝。 皇上未说什么,却在第二日给朝臣们看了两本联名书。 一本是从西北来的,由着当年的欧阳千总起头——他如今也已经是大将军了——总之西北的兵将们对着祁明诚十分感激。一本是从南婪来的,这本更厚,一个个伤残的士兵们在联名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有那种不识字的,就印上了手印。这两本联名书一出,还有谁敢否认祁明诚的功劳呢?他虽未上过战场,但这功劳可是实打实的啊!新皇道,你们都觉得他侯爷受不得,伯爷总是可以了的吧? 祁明诚的功劳,如果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只怕大家还不会有那么多的感触。但两本联名书一出,看到联名书上那一个个鲜活的名字,大家就没法再说出“他不过就是弄到了点粮食”这样的话了。 于是,小商人祁明诚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祁伯爷。 皇上还赐下了一个“义商”之名给祁明诚。这估计是能够被载入史册的了。就像是祁明诚原本时空中的历史上,当人们数算历史上知名的大商人时,一定会说起吕不韦。祁明诚虽然没有吕不韦那样奇货可居的本事。不过,但这个时空中的后世之人在数算历史上的知名大商人时,他也会榜上有名吧? 哦,对了!吕不韦集合门客们编撰了《吕氏春秋》,祁明诚也有《祁迹》呢!不过,祁明诚的《祁迹》不谈政事,只说风土人情。祁明诚笑自己眼界没有吕不韦高,可在民间却是他名气更大了。 “我这回算是占了皇上的便宜了?”祁明诚私底下对着赵成义吐槽说。 新皇那两本联名书看似是在给祁明诚做脸,其实却是在对着所有人传递一种信息——西北军早在几年前就被完完整整地捏在了他的手里。要不是当时还是荣亲王的皇上亲自操控了这一切,祁明诚能有机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吗?说白了,皇上只是借着给祁明诚封爵这件事情在敲打朝中某些人而已。 当然,也不能因此说新皇就不是真心要奖赏祁明诚的了。 不过,祁明诚得以封了伯爵,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的结果。 联名书的事情是瞒着祁明诚弄的,不过赵成义已经提前知道了,此时就嘟囔着说:“我还以为真是个侯爵……”那时虽然觉得侯爵太高,但转念一想祁明诚可是天神下凡啊,封个侯爵又能怎么了?更何况民以食为天,南婪的开发对于朝堂的稳定具有多么深远的意义啊!赵成义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祁明诚只觉得赵成义真是高看他了! 爵位有了,义商之名也有了,祁明诚就顺势把生意做大了。之前准备好的各种销售宣传方案轮番施展,祁家的生意很快就在衣食这两块占据了不小的市场份额。沈真对此简直是目瞪口呆。祁明诚日进斗金的时候,沈真正在往外挥霍金子呢。他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么多的钱啊! “你吃惊个什么?家里是少你花销了,还是短你衣食了?”沈灵开玩笑地捏了捏沈真的脸。 沈真立刻把沈灵的手挥开了,故意板着一张脸说:“我可是你哥哥!别总是没大没小的。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穿越的,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我是一分钱没赚着,从始至终都在外掏钱。” 沈灵拿起桌子上的设计图纸,认真研究了一会儿,笑着说:“差不多了……这次试验之后,应该就能找准具体数据了。为了科研花掉的钱不叫冤枉钱,这叫合理投资!咱们和祁明诚的追求不一样。” 沈灵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沈真原是个画家,还是个基本功十分扎实的画家。虽然说画画和画图纸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当他们找不到设计图纸的专业人才时,沈真凭着自己的基本功勉强能顶上来。 给自己放了无限期婚假的沈灵正在筹备着要改良农具。 然后,有了出海计划的沈灵还会慢慢地改良现有的造船技术。 不过,这些计划都需要一点一点慢慢实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要不是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肯定经不起沈灵这么折腾。就拿农具改良来说吧,此时还不见什么成果,可是在各项研究中贴进去的钱就已经不少了。沈灵决定等有了成果以后就去找大表哥皇帝报销。 宫中的皇帝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 皇帝打了一个喷嚏,然后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最为倚重的表弟国公爷忽然“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皇帝原本还以为这是因为高处不胜寒,他当了皇帝,于是就连他那一起同甘共苦过的表弟都存心要避嫌了,就故意娶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好叫他放心……事实证明,皇上就是想得太多了!他表弟竟然真的对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爱得死去活来了!表弟竟然还去给那人排队买糕点! 皇帝默默想了想,他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呵呵,天凉了,把放了婚假的表弟召回来办公吧!皇帝提笔下了一道圣旨。 沈灵同样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表哥皇上惦记上了。他默默地看着沈真。而沈真很不要脸地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沈灵的母亲面前,说:“母亲,其实我小时候脸上的肉更多,我妈那时总叫我小苹果的。” 沈灵母亲就在沈真脸上捏了一下,然后给了沈灵一个得意的眼神。 沈灵忍了。 “不过,苹果是什么?”沈灵的母亲问。 沈真愣住了。 “现在还没有苹果这种东西。不说我们现在这个时空,就是在你原先那个时空中,苹果也是直到十九世纪才传入华国的,是清朝时期。”沈灵默默地给沈真科普着历史知识。沈灵是各种意义上的学霸。 “额……但是我记得我曾经无意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在鄂城某古墓中考古时发现了苹果的种子,这说明苹果在华国已经有了三千多年的种植历史了。”沈真迟疑地说。他并不敢和沈灵比拼记忆力。 “苹果是蔷薇科,种类极其繁多。”沈灵微笑着说,“有种苹果是从新疆传入内陆的,应该是在西汉时传入,和你平时吃到的那种苹果相差很大。你熟知的苹果是从欧洲那边传到华国的。懂了没有?” “懂了。”沈真看着沈灵的眼睛仿佛在发光。自己的弟弟真是怎么看就怎么觉得厉害呢。 沈灵的母亲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听着两个孩子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沈灵替皇上挡箭之后昏迷不醒的那些天,这位坚强的女性差一点崩溃了。不过,如今岁月静好,曾经受过的苦难也就值得了。 沈灵在昏迷的那个月中有了些奇遇。老夫人或许不在意那些奇遇,不过她很感恩。她很感恩在老天爷收走她的丈夫后,没有再次夺走她的孩子。她很感恩奇遇中的沈真能够真实地出现在沈灵面前。 沈灵自出生到现在吃了不少的苦。他在那个时空从头来过,遇见了沈真才算得上完整。 于是,老夫人再不奢求别的什么了。 等到赵家、祁家的其他人入京时,赵成义的将军府已经收拾出来能住人了。除了远在南婪的赵小妹、纪良夫妇,两家中的所有人都聚齐了。平时不觉得人多,但大家竟也满满当当地坐了一个院子。 祁家的大姐、二姐终于见到了两位最小的妹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先抱着哭了一会儿。这一哭就累得三妮也跟着哭了。其余的人坐在一边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让她们姐妹五人先抱头哭个痛快。 这一哭仿佛要把过去的委屈、痛苦通通哭掉。 尽管大妮、二妮也不比妹妹们大多少,但四妮、五妮扑在她们怀里哭得就像是个孩子一样。五妮也就算了,哪怕是四妮这样心肠冷硬的,她在这一刻也丢掉了所有的刚硬,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柔软。 心思深沉的人仿佛总是很难交到什么朋友。赵成义明知道祁明诚心思奇诡,为何还十分信任他?难道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不是的,就像是四妮在姐姐们面前展露的温柔一样,祁明诚也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温柔。他的性情中确实有薄凉的一面,但对于在乎的人却又非常在乎。 所以,能和祁明诚相遇相知,赵成义觉得这是他此生莫大的幸运。 晚上,五姐妹住了一个屋子。其实家里并没有这么大的床,但因为天气不冷,她们打个地铺也使得,总之五姐妹都要住在一起。她们聊了很多东西。四妮只说自己探听到了消息,她们那个爹已经死在外头了。四妮说:“唯恐叫人拿住把柄指责明诚不孝,所以我和明诚就计划着要给他办一个葬礼。” “竟是已经死了?我原先还想着,如今明诚有出息了,只怕他会不要脸地凑上来。”祁二娘说。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真说起来,伤心是没几分的,就是没想到他死得容易,替明诚松了一口气。 “确实是死了。”四妮说。 “那就别为他再费什么银子了。明诚的钱也是一点点赚出来的,又不是什么大风刮来的。”祁二娘毫不客气地说,“他卷了家里的东西带着他那些‘自己人’偷跑时,被当成是‘外人’的明诚才多大?这些年明诚就没有在家里正经待过,一年到头都在外头跑。原本明诚还能读书参加科举的,也被他……” 祁大娘子也是这个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何必再为渣爹劳心劳力?祁大娘子是祁家心肠最软的一个人,但那样柔软的心肠也经不起渣爹那样的人的磋磨。听闻他的死讯,她已经不会伤心了。 四妮笑着说:“明诚如今又不缺这点银子。而名声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我叫他好好操办丧事,哪里真是为了那个人啊,只是想要叫明诚博个好名声而已。”她都打算把丧事的动静弄得越大越好了。 三妮、五妮隐隐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对。不过,她们都选择了沉默。 祁二娘子兴奋地说:“明诚现在的名声可好呢!哎呀,我们这一路进京的时候,谁不赞一句咱们家的明诚义薄云天?我竟是不知道他不声不响就做下了那么大的事情!当年明诚抱着我的小腿哭时,我可想不到他能有今天!这真是比戏文里唱的还要……还要不可思议了!哎呀,这却是我的亲弟弟了!” 听见二姐这么说,四妮抿嘴一笑,把渣爹的事情放下了,道:“我也想不到。” 四妮记事很早。很多人都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别说两三岁之前的时候,就是四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四妮不是,也许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五妮一个明诚比她小吧,当两位姐姐不得不出门干活的时候,她们只能嘱咐四妮,叫她在家里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弟弟妹妹,她记事很早。 四妮那时不喜欢明诚。这一方面是因为明诚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去世,而母亲的去世使家里多出了另一个女人。四妮还不怎么懂事的时候,就觉得家里的不幸都是明诚带来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明诚平时的表现了。尽管都是孩子,但孩子们的情绪反而更加直白,好的坏的也区分地比大人更直观。 四妮依稀记得。明明那时是五个姐姐在护着明诚,但明诚为了自己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有时候会故意去渣爹面前告状。他告状时还是偷偷去的,不过到底叫四妮发现了一回。四妮从此就厌了他。 祁明诚告次状,或许只能得到一小块肉,可一直护着他的姐姐们会受到一顿好打。难道姐姐们平时对他的爱护还不如那一小块肉吗?他到底是如何硬着心肠去看着姐姐们遭受一切责难的? 可是,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 当年那个会讨好坏人背叛姐姐的小弟弟竟然也成长为一个能叫姐姐们依靠的人了。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得不说是真的非常奇妙。四妮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也许明诚从来都是这样可靠的呢? 祁大娘子笑着说:“我们坐船来时,在一个码头停靠,得知我们是明诚的家眷,有个摆摊的老妇人非要免了我们在她摊上吃馄饨的花销。她说她儿子是死在战场的,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兵,不过明诚把她儿子写进了书里,事情传了开来后,竟是有人能记得她儿子了。如今她摆着摊,虽然儿子是回不来了,可周围的人念着她儿子的好,都时常来照顾她的生意,她就总觉得她儿子像在保护她一样。” 这老妇人把祁大娘子都说哭了。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能有人记得她儿子的好,这也是一种安慰。 几个姐姐继续说着话。祁二娘子说着说着又问起了两位妹妹日后的打算。四妮直接把话题引到了五妮的身上,笑道:“她如今就盼着她的良人出宫了。魏松这人我也是知道的,确实是个能托付的。” 五妮恨不得能立刻爬起来堵住四妮的嘴。 其实,自从祁明诚封了伯爷后,四妮、五妮这两位也叫不少人瞧上了。尽管她们的年纪是大了一点,但那也是伯爷的姐姐不是?更何况这伯爷还是个有钱的,那她们日后的陪嫁还不得十里红妆啊?这个世界上总是不乏钻营之人,既见到了这种种的益处,他们就忍不住把心思动到了四妮五妮身上。 不过,四妮、五妮都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五妮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四妮却是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若不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嫁人有什么好呢?四妮总想着还要再去南婪看一看。如今祁明诚能够离开南婪,是因为有纪良夫妇守在那里,那么等到纪良高升以后呢?四妮觉得自己可以帮到祁明诚。 几个已经嫁人有了孩子的姐姐们又忍不住对着五妮追问起了魏松的事情。五妮起初还有些羞涩,不过被追问得多了,她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拣着心中的那些美好的回忆,磕磕绊绊地说了一点点。 说着说着,五妮赶紧把话题转到了善堂上,道:“……我如今正想要给一念堂寻个夫子。不过文人多清高,他们只怕看不上这些原是乞儿的孩子们吧?可是,明诚说得也对啊,我不是给这些孩子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把他们养大了就好的,我要教给他们生活的技能,这样他们以后才能够有出息啊。” “若是只教导他们识字就好,那你自己教不就成了!”三妮说。 五妮也是识字的。 五妮又是轻轻地一笑,道:“正是因为我教了他们一阵子,觉得其中有两个孩子颇有灵气,因此不愿意叫他们被我耽误了。我也想过要将他们送去学堂内,只是……又担心他们去了学堂叫人欺负了。索性一念堂中如今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因此不如我专门为他们请个夫子。你们觉得我这想法如何?” 五妮是打算请祁二娘帮忙的。祁二娘的夫家兄弟中有两个读书人,说不定他们认识什么品性好但因为家境贫寒就需要开课赚些束脩来养家的读书人。若是真有了这样的人选,她愿意花重金去请他。 祁二娘想了想,说:“那我明日和三郎、四郎说一说吧。” 姐妹五个住在了一起,她们的孩子则由各自的丈夫带着。祁大娘子那女儿是去年年初时才生的,现在还没有如何懂事。又因为大娘子和吴顺夫妻俩盼了这些年才生了一个女儿,因此养得有些娇气。 小姑娘睡觉的时候没见着亲娘,忍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了泪珠子。 吴顺哄了好久都没什么效果。在这种妻子姐妹团圆的时刻,他不好抱着孩子去打扰妻子,只好抱着女儿去找了祁明诚。吴顺想起玉珠儿幼时最亲近祁明诚,觉得祁明诚哄孩子肯定有一手。结果,他的安平确实亲近祁明诚。祁明诚心知这是他身上的灵气发挥了作用。小孩子们都有亲近灵气的本能。 祁明诚把安平哄睡了,将孩子轻轻放进了吴顺的怀里,小声问着吴顺日后的打算。 想当初,在这个祁明诚还没有穿越过来的时候,“祁明诚”还需要吴顺这个做姐夫的照顾。尽管吴顺家里那时也不富裕,但“祁明诚”念书时的束脩有大半是吴顺帮他掏的。可是转眼之间,吴顺还是那个吴顺,祁明诚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伯爷了。好在吴顺的心态一直很好,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吴顺私底下时还觉得祁明诚这个伯爷封得好,不然赵成义都成将军了,祁明诚还是一个小商人,万一有那种不起眼的替赵成义嫌祁明诚身份低,觉得他们之间门不当户不对,这就难堪了,是不是? 吴顺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女儿,说:“我没什么大本事,带着你姐留在老家也是平平静静一辈子了。不过,另几个姨妹们日后都是要留京的,而我们在老家又没什么长辈需要奉养,所以日后如何,都由着你姐决定吧。”要是回梨东镇,就继续开个小铺子;要是留京,那就想办法在京城开个小铺子。 吴顺能由着祁大娘子来做决定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他自己当初就是弃婴。反正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于是也就没有了什么“故土难离”的概念。他只有一个养父,并且和养父的宗亲从来都没有亲近过,所以来去都非常自由。虽说,他对于离开梨东镇这件事情确实也存着一点点的不舍。 “留在京城也好。一家人能够互帮互助。”祁明诚说。 吴顺帮女儿的脸往自己怀中挡了挡,唯恐她吹着了风,说:“你这话说得不错……我啊,实话实说,估计我这辈子就安平这么一个女儿了。我不嫌她是个女儿,恰恰相反,我这个女儿只怕比别家的男孩还要更疼爱一些。只是,若是我和你姐没本事给她生个弟弟,日后她一个人,我总是害怕她叫人欺负了。若是能让她跟着表哥表弟们一起长大,日后这些表哥表弟不也就和亲兄弟不差什么了吗?” 这话中满瞒的都是慈父心肠了。 这个时代对于女人总是有着过多的苛责。一个没了娘家的女人,在夫家就是被人磋磨致死,恐怕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就算吴顺在未来女婿的人选上把关再把关,可这世上还有个词叫“人心善变”啊。 但若是安平还有表兄弟们扶持,那吴顺就会放心很多了。 吴顺原本只是一个猎户,后来开了个杂货铺子做些小生意。他若是选择留在京城,如今妻子的娘家贵为伯府,肯定会有人笑他吃妻子的软饭。可是,为了自己的妻女,吴顺就不觉得这样的嘲笑有什么了。就算他真靠着妻子的娘家又如何?比起祁明诚一事无成,他肯定更盼着祁明诚蒸蒸日上的啊! 祁明诚笑着说:“咱家的男孩儿肯定要护着咱家的女孩儿。谁不听话,我肯定要教训他们的。” 小安平在吴顺的怀里蹭了两下。吴顺担心她会醒过来,立刻吓得不敢动了。小安平砸了砸嘴,空着嘴做了一个吮吸奶-头的动作,依然睡得很熟。吴顺松了一口气,用口型说:“我抱她回屋睡了。” 祁明诚点了下头,然后看着吴顺回了房间。 等到祁明诚回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就见赵成义正倚着门框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祁明诚问。 “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赵成义说。 “肉麻死了!”祁明诚故意抖起了鸡皮疙瘩。 赵成义往下蹲了一点点,然后动作娴熟地把祁明诚往自己的肩膀上扛,说:“这就肉麻了?那我今天非得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肉麻!”他这个一言不合就扛祁明诚的习惯看样子是怎么都改不了了。 祁明诚给那位还没有死掉却只当他死得的爹操持的葬礼十分盛大。他不怕花钱。更何况,整场葬礼根本就没有用上他的钱,四妮坚持要由她来出钱。用她的话来说,她就当是花钱买了一个痛快了。 是啊,多痛快啊! 这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谈论这件事情,说起那个抛家弃子的爹,然后就摇头晃尾地感慨一句:“怪不得他没有福气,他要是能够活到现在,这老太爷的日子过起来……啧啧,早先亏心事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早早把他收走了啊!”这样的话对于这个还没死掉的人来说,是会戳得他心口流血吧? 葬礼之后,四妮的心结仿佛就彻底消了。她整个人看上去活泼了不少。 又几日,当祁二娘当着大家的面说起五妮想要为善堂中的孩子们寻个夫子的事情时,三郎的媳妇宁袖儿忽然说:“嫂子的妹妹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很想要自荐呢。”她这话乍一听很像是玩笑的话儿。 祁二娘自己才勉强认识几个字,就这几个字还是自她开始管家后,在这几年中现学的。她不知道宁袖儿这一身的学问到底有多好,却知道三郎、四郎在求学问道一事上,在宁袖儿面前都甘拜下风。 于是,祁二娘赶紧说:“不过是教几个毛头孩子,哪里用得着弟妹这样的大佛出马?” “我哪是什么大佛……我是真打算要自荐呢。”宁袖儿笑着说。她是女人,这注定了她的学问再好也不可能去考状元。女人的身份注定了她和官场无缘。就算她的诗词歌赋流了出去,她也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成为什么大家。唯有等她死了,过上百来年,人们才会对着一个女子假模假样地表示钦佩。 宁袖儿心里也有她的雄心壮志。她自己不能去考状元,那么她还不能教导学生去考状元么? 只一个女子想要出去授课,这话若是叫人听去,只怕又惹得那帮卫道士们嘲弄一回。似乎只有等着家学建起来,她在家人的支持下,才可以选择在家学中授课。但现在却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了。 被男人们瞧不起的女人,被书生们瞧不起的乞儿,如果一个女人教导的这些弃儿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获得功名……宁袖儿也不是想要赌气什么的,只是她既然学了那么多,那么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所以,有些男人们爱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因为当一个女人有了才华时,她心里就有了想法,她就有了野心,她就变得不受控制了……用卫道士们的话来说,这个女人就变得不再“安分”了。 宁袖儿承认,她确实是不“安分”了。好在三郎是理解她的,并且愿意纵容她的不安分。 见宁袖儿说的认真,祁二娘子就引着她和五妮见了一回。没想到这二人竟也一见如故了。宁袖儿就这样成为了一念堂中的夫子。因为她原本就是女子,于是也不限制女孩子跟着她学习。如此,一念堂中适龄的孩子竟然都能有书读了。这些孩子早已知事,因为吃过苦,才会更珍惜现在的安稳生活。 纵然此时的宁袖儿有着很多信心,但她也算不到在二十年后,一念学堂将会逐渐脱离一念堂,成为一座非常有名的学府。每一年都有无数的读书人想要削尖了脑袋往一念学堂里钻。宁袖儿这一生确实不曾做官封爵,不过她一个女人能在这个时代做到了桃李满天下,这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了。 后世有不少人研究历史时总喜欢把宁袖儿先生当成是一个课题。 她为何能取得成功?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回答。但是,不可以否认的是,这和她的父母兄弟有关。正因为出自书香门第,又受到了家人的偏宠,她才有了和兄弟一样进学的机会。这也和她的丈夫有关。正因为有了丈夫的理解和支持,她才没有被困在内院那些数不尽的琐事之中。 这还和时代有关。 这是一个女权开始萌芽并且取得了很大成效的时代。 其实,在宁袖儿出生的时候,女性的地位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低了,她们受到的限制也变得越来越多。原本寡妇可以再嫁、少女能够游街的社会风气正渐渐被“贞节牌坊”所取代。如果按照历史的惯性发展下去,女人们将会被彻底锁死在三从四德之中。然而,历史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拐了一个大弯。 用后世人的玩笑话来说,好像所有的“好男人”都集中在了这个时代。 如祁明诚,如纪良,如沈灵,如赵成义,如赵成仁,如沈真,还如他们这个时代的皇帝。如果说祁明诚和纪良推动的是对妇女的保护运动,那么如沈灵、赵成仁他们推动的就是对妇女的解放运动。 他们未曾辜负了此刻,于是时光也未曾辜负过他们。 男人们努力肃清了时代中的不利因素,而女人们也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建立善堂的人是祁五姐,主动出来授课的人是宁袖儿,一直在为女人孩子追求平等权益的人是赵小妹,将众位诰命夫人联合到了一起的人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她们都在夹缝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并因此闯出了一片天。 还有那些毅然跑去南婪的女人们,尽管她们很多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是她们的自救使得她们在这个时代有了活路。天救自救者,若自己都不努力地站起来,那就只能永远跪下去了! 有了这些人的努力,尽管这个时代中还有很多不够美好的东西,但它在逐渐变得美好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祁明诚是算不到他在后世被称之为“妇女之友”的。比起什么“xx七友”和“xx十友”,“妇女之友”这个名头中似乎带着某种调侃。除此以外,祁明诚也算不到他会被很多小学生和中学生们“痛恨”。 “朗读并背诵全文”简直是所有学生心中的噩梦。祁明诚还一连写了那么多篇! 不对,祁明诚竟然还一连写了好几本!好在被选入课本的就只有那么几篇而已。 此时的祁明诚还在想着他的伯府该如何装修。他已经在将军府中住得习惯了,虽然以后肯定会回伯府居住,不过伯府就没有必要像别的勋贵之家那样装修得非常豪华了。祁明诚打算在伯府中划出两块地来,一块给孩子们用作读书的地方,一块给孩子们当作练武的地方。这样空地就都派上了用场。 就大人们来说,赵家、祁家、沈家(此处指沈顺家)、纪家和吴家的联系已经非常紧密。而这几个家庭在这个时代正好又算是那种不够枝繁叶茂的家族,包括沈顺家都是一样。沈顺的爷爷是老国公爷救下的乞儿,因此沈顺家的族谱也只能追溯到他爷爷这里。既然如此,这几家自然更要团结起来。 祁明诚希望他们的小辈同样能够如此团结。 或许没有一个家族真的能够做到千秋万代永远长青,但至少他们这几家别在三代之后就开始落魄了吧?尽管祁明诚应该是看不到三代四代以后的光景了。但至少他对于孩子们是怀着美好期望的。于是,祁明诚觉得一定不能放松了对孩子们的教育。所以,他才打算在伯府中开一个集中的学习场地。 不过,家里的孩子们还小。如今到了求学年纪的勉强只有玉珠儿一个,因此宁袖儿索性就把玉珠儿带在了自己身边,让她跟着一念学堂中的孩子一起学习。伯府中的读书场地就先给三郎四郎用着。 三郎、四郎都是今科要下场一试的人。宁袖儿的父亲十分关心三郎的功课,隔着千里之远特意寄了一封又一封的长信过来,在信里给三郎布置了非常重的功课,就连四郎也被宁夫子一同照顾到了。 柳念文不好打扰丈夫用功,白天时就跑去了一念堂帮忙。她和宁袖儿一样,都和五妮处得不错。 宁袖儿是一位还算严厉的师长。她从不动用手里的戒尺,但是当你被她那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当她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时,被她看着的人就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愧疚的情绪。其实宁袖儿很擅长因材施教,因此她布置的功课任务是每个学生稍微努力一下就一定能完成的,除非那孩子不用功了。 玉珠儿是赵家的嫡长女。在学堂里,学得最认真的人不算她,那她也能排上第二了。 玉珠儿的故事若是仔细说来就更长了。当她长大了时,沈灵的船队已经可以顺利出海了。而西北无战事,赵成义也被调到了南方开始训练海军。玉珠儿跟着船队出过几次海,赵大郎这个做亲爹的一度觉得这个不着家的女儿真是太过胡闹,后来见她竟然“娶”了个金毛猴子回家,就更觉得她胡闹了。 不过,好歹是“娶”了金毛猴子回来,没有嫁到远方去,赵大郎不免松了一口气。 待到秋闱、春闱过后,被宁夫子狠狠“折磨”了一番的赵家三郎、四郎纷纷榜上有名。三郎为人活络,他仿佛有了一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他的“汤姆苏”技能,过了几年就被调去了礼部。等到沈灵的船队出海时,他还配合着沈灵离开景朝去接触了外面的世界。也是因为有了三郎打头阵,所以当玉珠儿想要出海的时候,家里虽然不放心她一个女孩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但终究是没有彻底地反对到底。 四郎则一直待在了工部。他的性格很适合待在工部。 工部这种地方,能不能出成绩,全看当时的政策如何。如果政策不过关,那么工部其实就是个养废物的地方。但如果有了政策的加持,工部是一个很适合办实事的部门。四郎一度给沈真打了下手。沈真这个人,有着艺术家的偏执,喜欢一个人时是真的喜欢,因此后来还常常搂着四郎一起去喝酒。 四郎不爱喝酒,于是就很努力地想要把沈真拐带成“糖友”,可惜一直都没有成功啊。沈真对于食物真没有什么偏好,一般都是沈灵给他准备了什么,他就吃什么。沈灵说吃多了糖对身体不好,沈真想着后世那么多的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等等的病,于是天天对着四郎念经,总劝着他少吃点糖。 等沈灵带着沈真出海的时候,四郎赶紧吃了三块糖解解馋。 比起三郎、四郎这两个当官当得不瘟不火的人,纪良在官场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待到祁明诚人过中年,到了担心自己会冒出啤酒肚的年纪,他见到纪良时,就忍不住要开着玩笑叫一声“纪阁老”了。 嗯,祁明诚到底没有长出啤酒肚来。 想想看吧,赵成义可一直都在他的岗位上坚守着!就算到了中年,他衣服一脱还是一身腱子肉,和年轻的小兵对打时依然能不落下风。祁明诚一直垂涎着赵成义的身材,因此万万不敢放松了锻炼。 ———————— “要是我先死了,你不要难过。说不定我只是回我原来的地方去了。”很多很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祁明诚对着同样白发苍苍的赵成义说。那时的他们都已经老了,赵成义再也没力气扛着祁明诚了。 “我知道,你回天上去了。”赵成义认真地说。他早知道祁明诚是天神了,这个天神留下了不少的破绽的。不过,赵成义从来都不问。因为,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祁明诚果真就陪他走过了一辈子。 “天上?你当我是天上的神仙啊?”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本来就是。”赵成义依然非常认真。 祁明诚摇了摇头:“我才不是什么神仙……真的不是。” “怎么不是呢……当初还是你主动对我道破真相的,我后来一琢磨,确实是……”赵成义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注意到祁明诚的眼神中写满了茫然。看样子祁明诚早已经忘记他当初胡诌出的那些话了。 祁明诚坐在躺椅中,惬意地晃着,说:“我一定没有说过。我从来不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赵成义还想再提醒祁明诚几句。 祁明诚很肯定地对赵成义说:“一定是你记错了!你呀,都老糊涂了。” 早已经放弃挣扎觉得自己前世就算是条鲤鱼精也没什么了的赵成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明诚觉得太阳有些暖,就忍不住把眼睛眯了起来。家中的小辈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帮祁明诚盖上了毯子。祁明诚却忽然挣开眼睛,把那小辈吓了好大的一跳。然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都说老顽童老顽童,祁明诚的恶趣味以前只冲着赵成义去,如今却开始“欺负”小辈们了。 赵成义把祁明诚身上的毯子扯高了一点,说:“别这么笑,小心风灌进肚子里去了。” “想吃苹果。要削好皮,切成小块的。”祁明诚说。 苹果是这几十年才兴起的玩意儿。因为已经推广开来了,现在就是平民百姓都吃得起。赵成义虽然已经抱不动祁明诚了,可是拿刀削个苹果还是能做到的。他便从果盘里挑了个苹果慢慢削了起来。 小辈立刻识趣地走开了。 祁明诚晃悠悠地坐在躺椅上。这一生如同浮光掠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阳光那么好,如果我死了,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原来的地方。 说不定我们还能用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时间相遇。 从未后悔这一生,然而与你的这一生太短暂。 即使相携到了白头,依然觉得短暂。若这世间真有神仙,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的贪心。 我确实贪心。 所以,我希望自己能永远记得你。 就算我忘记了你最初的模样,也永远记得你对着我微笑的那些时光。沿途走来,鲜花盛开。 我希望,我始终记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