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神魔志》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一章 武邑坡上,古庙怪梦 日暮西沉,余辉下陷,自天穹之底融万物为彤霞。 白雪骤起,寒风似刀,于燕国北方广袤天空有鹄雁夹携大风南行。 雁阵缓慢跨越群山峻岭与转瞬即逝的暮光相逢交汇,此刻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峭壁孤峰迸发出洁白如玉的粒粒荧光。 “啊!我终于回来了!”一道高昂嗓音在此时蓦然响起,打破了这片阒寂。 下一眼,夕阳长坡之下出现四道纤长背影,是两人两马。 走在前面的那人双手枕着后脑,脚步轻缓,一路踩着稀碎的雪花发出窸窣脆响。他的马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也不乱跑,时而垂头时而抬头。 他默默望着即将坠落于山崖的红日突然张开口。 “陈修,在走三十里路就是阳州城了吧?骑了三日的马,屁股都颠疼了,终于要到了。” “是的,二公子,不出意外明日正午咱们就能回到阳州城。”尾随在其身后七八步远的剑客左手捏着缰绳,右手反握长剑,脸上满是动容。 “还是家乡好啊,出门整整三个月胃都快吃坏了,南临那个鬼地方连个酱肉面都咸的咂舌,我吕靖缘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了。”说话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身精致华贵的锦衣长袍,肩膀上披着厚重的狐裘,他轻轻抖了抖肩,甩掉积攒了几个时辰依旧未消融的薄薄雪绒。 “二公子饿了没有,我看见前方坡顶飘有一面旌旗,半空中冒着长长的白烟,应该是一家酒肆饭馆。”剑客加快了步伐,不再慢悠悠的走。 “那真是甚好,憋了这么久又可以尝尝故乡的味道了,咱们赶紧骑马过去,别一会关门了。”名唤吕靖缘的锦衣公子一脚踩在马蹬上旋即翻身上马,坐稳身子,扯了扯缰绳,策马飞奔而去。 “公子慢些,等等我。”剑客望见锦衣公子欣喜的神态也不由的露出笑容,便赶紧驱马追了上去。 两匹红鬃骏马一路疾驰,惊得满地雪花乱舞。 凭借着啜饮一杯热茶的功夫抵达酒肆后,两人将大红驹栓好便火急火燎的闯进店铺。 “老板!好吃的好喝的通通端上来,今个我要吃个酒足饭饱才肯离开你们这个店,手脚麻利点!” 吕靖缘大声吩咐完之后便左顾右盼地挑选了一处静谧舒适的雅间,然后走进屋将竹椅一拉一靠一屁股坐了下去,剑客独自站在柜台前又说了几句话,摸出一两沉甸甸的银子后方才走了过来。 “两位客官,小店的陈酿女儿红可是头等的好,包管喝了七瓶八瓶还想喝,除了女儿红还有酱牛肉也称得上一绝,要不先各来一些?”先前一直杵在柜台昏昏欲睡没精打采的老板娘见着那一块足有半截小指高的敞亮纹银后瞬间精神抖擞,激动的眉飞色舞,匆匆赶去招待这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一身红缎布袄的老板娘定眼一看,一时眸子瞪得老大,方才独自发呆,没看清那锦衣公子的面庞,这下离近了看的一清二楚。 真是一张毫无缺陷的脸庞,线条飞逸的侧脸弧,一双藏纳灵气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扬似凤翼,挺立的妙竹鼻梁,最下方是一张淡红的薄唇。 那身着红袄的年轻女人头一次见到这般姿容宛如神人的年轻男子心跳竟慢了半拍,很快她调整了过来,一脸笑意盈盈。 “那好,凡是什么好就来什么,我们两个很能吃的,你们店不要吝啬小气便是。”吕靖缘抬手品茶,轻轻瞥了一眼那年岁约莫三十,衣着宽敞身材丰腴的年轻妇人不在言语。 “好嘞,马上给两位客官端上来,请稍等片刻。”老板娘媚眼如丝,音色甜腻。 她自认为在这阳州城外武邑坡方圆十余里地界里还是有几分姿色,称的上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平日里对着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食客行客她都是以一副冰霜脸面相对,脚步都不愿挪动一下,今日遇上这般不知身份的大贵客自然与往日不同。 吕靖缘一连喝了四五杯热茶终于解了渴,又朝四处望了望。眼下虽说是傍晚天色欲暗,可这酒肆里还是坐满了大大小小七八桌,会集着形形色色各类人氏。 不久之后,面带桃花的老板娘率领着两名小厮前前后后端来七八道菜,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土里种的,应有尽有,且卖相十足。 吕靖缘直勾勾的盯着眼下这些“山珍野味”,一心回想起之前可谓凄惨的生活险些留下眼泪,捧起大碗便开始撕肉吞饭,连头都不抬一下。 “公子您慢点吃,别噎着了,喝点小酒,这么大口吃肉会腻着的,我们家的备货很足的,一定不会令公子吃不饱。” “嗯……嗯……” “公子您说什么?”年轻妇人一头雾水的低头去听。 “嗯……没有……好吃……挺不错的……嗝……” 而坐在另一面的长袍剑客对比眼前那锦衣公子便要显得斯文得多,刨了小半碗饭后剑客偏头问了一句话。 “老板娘这附近可有客栈?我们沿路走了数十里连住户都很少看见,不知老板娘对此地可熟悉。” “客栈的话,以前有一家后来经营不下去关门了,现在我们武邑坡十余里地境并没有客栈,这里距离城中还有几十里路。”年轻妇人听闻后扬起白皙的双手抱住胸口,原本便肤若玉脂的她这下将领口内的风景挤得愈发醒目。 “要是两位客官想要住店的话,便到奴家家中借宿一宿吧?农家小院就在不远处,两位明日启程也方便些。” 剑客瞧了锦衣公子一眼,后者已经吃饱了,表示随时可以上路。 “承蒙老板娘好意了,出门在外,不宜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老板娘乃一介女流,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方便去借宿,日后免得招人口舌连累了老板娘。” “那好。那奴家就不强留两位公子住宿了。” “哦,对了,奴家突然记起前面两里路外有一座古宅老庙,来往商客游侠有些会去那里借宿,只不过环境便不是那么好了,比不得农家小院。”貌美且成熟的年轻妇人有些叹息,难不成这年轻公子哥不是个男人?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她几次。 也许是她人老珠黄了,她心情有些失落。 “那好,多谢老板娘这顿山珍海味的款待了!我们还有事便不再逗留了。” 正当两人欲起身离开时,店内来了一波人有些熙攘吵闹,乃是一名白衣书生领头,身后簇拥着七八个身材魁梧的执刀仆役。 白衣书生进店后面色凝重,那些之前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的仆役见到大人的神色变化也瞬间缄默不言。 一行人找好位置就坐吩咐小厮上酒上菜。 白衣书生沉默良久后一口将热茶饮尽。 “呵,五日之内要是找不到小姐咱们都得以死谢罪,你们倒是挺乐呵的,真是一群不中用的饭桶蠢货。”长着一对阴翳双目的白衣书生冷笑一声。 “王大人,绑架小姐的歹人可是在阳州城外出了名的野修悍匪,一向是踪迹难寻,仅凭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人如何去找?再者说找着了,能打赢吗?能救下小姐吗?这不可能啊!”下巴留有浓密细髯的带刀侍从脸色比死还难看。 “张充真是使得一手好计谋,小姐被人拐跑了,把我推上去,想要拿我当替死鬼,我不会如他所愿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拖他下水,真以为我会被你一路吃到底,等着看吧。”白衣书生恶狠狠的说到,随后瞳孔中爆发出令人胆寒的锋芒,一个转身便离开了座位走出店铺,留下一干傻了眼的仆役。 “咱们才来还没吃上饭啊……” “吃吃吃!你这蠢货就知道吃!” “还吃饭,脑袋都要不保了,还惦记着吃饭?还不跟上王大人!”细髯侍从顺手扯下一只鸡腿急忙追了出去,其余人一脸苦闷却无可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唉,老板娘,这阳州城内发生了什么事吗?”吕靖缘等待那些人悉数离开后走至柜台去问。 “哦,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阳州城内户部尚书于大人的小女儿被人绑走了,听说是仇家作案,这几日于府的客卿管事一直在方圆十几里左窜右窜的,每两个时辰便是一大队人马四处搜查。” “哦,原来是这样。” “那多谢老板娘的饭菜了,我们便先行告辞了!”酒足饭饱后锦衣公子脸上再无一丝疲意,正了正衣襟后朝那一直对他眉开眼舒的美貌妇人抱拳行礼,随后一步跨出店铺门槛。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天色漆黑如墨洗之前找到了那座古宅,察看了四周无恙之后,牵着马走进了这座两进制大宅院。 宅院荒废了很久,杂草横生,水洼四起,所幸屋阁还未被摧毁可以供人短暂居住,推开屋门后,剑客在房屋角落找到一些残余的干木枝,便捧了些堆在门前,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陈修,这里是一座供奉神明的古庙吧,你看这尊神像竟如此庞大威武,真是世间罕见。” 炙热明光在屋内蔓延流淌开后,室内格局构造便清晰可见,正中央坐立着一尊高约一丈的武神像,一手持锏一手掌印,武神双肩缠绕鎏金仙绫,大目如炬,仿佛能喷出火来。 “这好像是武德仙君的神像,这里居然会供奉着武神,也是怪哉。”陈修有些惊讶。 “这有什么,指不定这里原来是某位武道宗师的学馆祠堂,专门教人习武练功的场所,又或者是武邑坡民间百姓自发修建的武庙,用来祭祀供奉武德真神的。”吕靖缘有些累了便不在乱转,靠在神像石墩侧壁之上闭目养神。 “公子若是累了便早些休息吧,有陈修在万事无碍无需担忧。” “那好,我先睡了,你待会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要养足精气神。”自吕靖缘贴靠在神像台墩上后,就感觉眼皮愈来愈沉,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炷香的时间他已陷入沉睡。 吕靖缘在梦中踏入了一片不知名的地界。 那片天地极其黯淡,没有一丝光彩,天宇之上无日也无月,有的仅仅是延绵不绝的刺骨雨线,雨如线,线似针。 脚下的土壤泥泞难行,每走一步便陷下一寸,泥沼中蠕动着鲜红滚烫的血,灼烧行人的肉身与灵魂。 “啊!不!”吕靖缘大吼一声,撕心裂肺,浑身冒着浓烟,皮肤下有烈焰游走的纹路。 “冲锋!人族永不消亡陨灭!我等愿意献出生命做最后的抗争!” “宝剑不摧,奋战不止!” “誓灭妖族魔族!” 忽然间天地间风起云涌,有无数怒号拔地而起,有无数幡旗在激荡,有无数道身影前赴后继,携带着光明撞向黑暗。 在痛苦之中他抬头望天,距地几千尺高的天空之上浮有一道模糊身影手持巨剑,那人挥剑一扫,迸射出无穷剑气,如汪洋大海…… 涌动黑暗的另一片天地内伸出一只白骨大手覆压数万生灵,而后将光明撕碎鲸吞。 少顷,尸积成山,血流成河,鬼哭狼嚎,天地溟濛不清。 吕靖缘怔怔的注视着这陌生的一切,目眦尽裂,猝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声势极大。 他缓缓转身,胸口却是剧烈疼痛,直击心脉。 一把濒临破碎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他的胸膛。 握剑人是一名女子,长发飘飘,满脸血污,目光笃定,此刻她朱唇微启。 “永远的死去吧。”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章 半夜来客 “永远的死去吧。” 这六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劈在吕靖缘的头上,吕靖缘呆呆的望着插在胸口的残破剑刃不敢置信,他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血花沾染在那不速之客的衣襟之上。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杀我?” 吕靖缘一把捏住剑刃,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陌生女子并未答话,猛地一拔剑刃,随后吕靖缘直勾勾地栽倒在地。 原本灵气盎然的瞳孔逐渐失去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 北风呼啸,门扉敞开,窗外大雪纷飞,古庙里充斥着柴火燃烧的呲呲声,突如其来的朔风扑涌而入,摇摆的火蛇几乎殒灭。 “我不要死!不要死!不!”斜靠在神像石墩旁的锦衣公子猝然惊醒,大吼几句,五指悬空乱抓,满头大汗。 “二公子你怎么了?是有刺客吗!”一直守候在锦衣公子身侧未陷入昏睡的剑客双目顿时一睁,下一刻拔剑出鞘,上身一个前倾,抬手挡在锦衣公子胸前。 “陈修,无需这般紧张,方才我做了个怪梦,一时迷乱了心智。”锦衣公子迅速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又抬手抹掉那行不知何时淌下的热泪。 只怪这场梦太过真实,仿佛那不知所措的年轻修士便是自己。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有刺客来袭。”剑客默默叹口气。 “二公子那日留下的剑伤可还发作过?这简陋的古庙四面穿风,怕触及你未痊愈的伤势。” “不碍事,我的伤已好了大半。” “到底是怎样一个梦,让二公子这般动容,可否说给陈修听听?”剑客注视着眼前这身份地位不同寻常的锦衣公子,在他常年跟随此人外出的印象之中,这样的失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乃是一片血气滔天的古战场,无数士兵,无数修士,光明与黑暗的对抗,一剑劈开天际的仙人,还有隐藏在黑潮中的魔神。” “就是这些了,甚是可怕。”锦衣公子把脑海中的场景有条不紊的叙述出来,奇怪的是随着他清醒之后,那些奇怪的景象一点一滴消逝不见,他竟再也无法去回忆那些细节。 “之前在酒肆里听别人说这里在几百年前曾是武道神灵争斗殒灭的战场亡冢,或许是哪位英魂未散的神将给你托梦了吧,毕竟这里曾是血气滔天的杀伐之地,有些灵气波动很正常。”剑客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也许是这样,也罢,不提这个了。” 一场虚惊之后,两人睡意全无,便在火堆旁烤火,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听脚步响动大概有六七个人。 吕靖缘和陈修骤然面色凝重起来,此刻已是子时暗夜无光,又是大雪封路的天气,在这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行客赶路借宿? 莫非是山贼强盗? 陈修缓缓起身几步走至窗棂前,沿着窗格洞隙朝外望去,目色深邃。 突如其来的那六人显然瞧见了坐落在大院正中央的主屋有微弱的火光,也感到非常意外,先是顿了顿然后快步朝左边的偏房走了去。 陈修依旧没有离开窗边。 很快那六人又走了出来朝着正屋行来,五把火炬在雪夜中烧的噼啪作响,在火光的映射下几人面貌看的清清楚楚。 为首那人穿着一袭藏青色大袍,面容颇为英俊,身材修长。跟在他身后的左侧为一身材魁梧的戴帽刀客,右侧为一莲步款款的妩媚女子,走在队伍最末端的三人皆是外形粗犷的武夫,一人背伞,一人持枪,一人握锤。 这样看来这一行六人貌似跟山贼强盗扯不上关系,只不过单手握锤的那人肩上背着个大麻袋,行为很是可疑。 “公子,他们过来了。”陈修已然退回锦衣公子身旁。 “是些什么人?” “五男一女,有武夫,有刀客,有道家修士。” 下一刻,正屋的木门被推开,一只犀皮黑纹靴踏入门槛,身穿藏青色大袍的年轻修士瞧见了屋内的两人先是浅浅一笑微微点头以示敬意,随后将另一只脚也移进屋中。 “两位朋友不好意思,我们一行六人也是深夜来避雪借宿的,怎奈偏屋没有木柴无法升起火堆,这夜里寒冷非常,我们看见正屋有火光,便料想这里有木柴,便唐突前来打扰,还望恕罪。” “哦,是吗?”面对这深夜陌生来客,吕靖缘靠在石墩上,仰头望着他,脸上多余并无表情。 “千真万确,实不相瞒。”年轻修士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始终维持着那一抹浅浅的笑容。 “这般深夜前来叨扰他人怕是不妥吧?” “那在下只好再次赔不是了。公子宽宏大量望不要生气。”年轻修士这次以江湖武夫的抱拳礼面向吕靖缘行去,显得有点别扭。 “我若是不借又如何?” “如此大雪夜,寒风凛冽,公子不至于如此吝啬眼睁睁看着我们一行六人活活冻死吧?” 吕靖缘嘴角微微一翘,凤眸中闪烁着跌宕起伏的红光,他左手捏着金刀刀鞘,用拇指摩挲着鲨皮鞘表面细滑的雕纹。 进屋的年轻修士面色和蔼如拂春风,那几位身影交错的武夫虽未进屋,但却冒着淡淡的杀气。 “开玩笑的,自己要多少拿多少,我才不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吕靖缘说罢闭上眼。 “那多谢公子了,公子之恩在下今后有机会当涌泉相报。”年轻修士双手环抱如太极状,不在以江湖武夫的礼数行礼,并吩咐两名武夫进屋抱柴。 很快,那两名武夫抱够了木柴。 “对了,关门轻点。” “多有打扰了。”年轻修士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端坐在地的吕靖缘,退走之际轻轻地将屋门关闭,室内风雪骤停。 “公子,看来我们今夜要小心一些。”伫立在吕靖缘身前的陈修这才松开攥紧的左拳。 “此话怎讲?”吕靖缘眉梢一皱。 “我猜测这几人可能跟阳州那起绑架案有关。” “如何得知?” “那持锤的武夫站在最末端被前方几人挡住身影,但是他肩膀上的麻袋骗不了我的眼睛,里面装的肯定是人。”陈修目时窗外,他知道今夜恐怕不能坦然入睡了。 刚才表面安然无事,实则暗藏杀机。 最糟糕的不是与这伙实力不俗的贼人相遇,而是自家公子的身份也许已被他们识破,眼下若是贸然离去,四面大雪山路难行并不是上策,更会惊动那伙贼人惹火上身,若是等黎明之时在行路,免不了与他们正面交锋,但却少了些潜在危险。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等待,屋外的大雪夜既是利也是弊,敌不动,我不动,敌有动,我已动。 ———— 左侧偏屋内,六人盘坐于火堆旁,各怀心思。 “你们可知正屋那气定神闲的锦衣公子是谁?”年轻修士将双手悬在火焰上方反复翻转,表情有几丝玩味色彩。 “有些眼熟,一时记不清是谁了。”背伞武夫挠了挠头。 “吕,靖,缘。” “便是阳州城内四大名门望族之一吕家府邸的二公子——吕靖缘?”那长相妩媚的女子十分惊讶,简直不敢置信。 “没错。” “咱们在这荒郊野岭居然碰见吕家二公子了?你别是在蒙骗我等。”妩媚女子赶忙回头朝窗外望去。 “你认为我会跟你平白无故的开玩笑?”年轻修士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瞳孔之中有精光流转。 “那吕靖缘身旁那剑客又是谁?”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戴帽刀客突然开口说话,借着明亮的火光可瞧见他竹制帷帽下隐藏极深的那张脸——一道剑伤自左眉蔓延至鼻头,显得十分狰狞恐怖。 “你们可知道阳州四大剑客之一的陈修?江湖上号称“天罡十四剑”的便是他。而他乃是吕府位列前二的客卿。” “居然是他。”持枪武夫原本惊喜的表情刹那沉重起来。 世间习武练功者千千万,武道修行共有九境,凡跻身七境者在一州之地便已入一流高手名列,八境者便具备武道宗师的风采,可在俗世开宗收徒,九境者即便在一国之内也是凤毛麟角,神龙见首不见尾。 至于传说失传的十境,世间广有流传武道巅峰在往上便是虚神之境,十境武者可勾连天地气象运为己用,所以十境也被称为半神之境,非凡人可企及。 而那陈修在一年前已步入武道七境,而后又与数位一流高手喂招对决,只怕如今已是七境大成,破境指日可待。 在当今整个天下武道气运颇为枯竭稀薄的大环境之下,今时今刻陈修的年岁也才三十有九,武道天赋可称天人。 “我还以为今晚碰见一个活财神,咱们可以见机行事,赚他一笔,少说也得十万两黄金。” “绑架这么个小娘们实在是大材小用,朝中那位大人出钱又是这般小气,没有那位大人的口信,这小娘们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真是气煞我也。”握锤的武夫有些闷闷不乐,先前有些蠢蠢欲动,在听闻年轻修士的一番言语后,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只气自己无能为力。 眼下左屋这六人当中,唯有年轻修士有道家七境的实力。 道家修行有十一初境,比武道修为多出两境,但道家修为在同级上要次于武道修为很多,除外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修行天才方能与肉身强横内气磅礴的同级武道修士匹敌。 那戴帽刀客武道六境,即便这两人联手也没几分把握打赢陈修一人。那妩媚女子真名不祥,在江湖上被称为千幻手擅长易容幻形,但武道修为孱弱几乎不计,其余三名武夫的武道修为尚可,只不过在剑客陈修的面前便不值一提了。 持枪武夫追问道:“即便我们五人一齐上,也没有一战之力?” “再者说,刚才陈修那尖锐的目光看的我心惊肉跳,我觉得那陈修已经看穿我们一行人的真面目了,在明日天亮之前他们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便是变数,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因为一些不确定而功亏一篑。” “再过三天那位大人要是将事情办妥了,咱们便要交出这个小姑娘了,眼下万不能出岔子!” “不客气的说,你们三人在他手上撑不上十招,或许六招足矣,而我和刀客唯有拼上性命才有机会牵制住他,那问题来了,吕靖缘谁来管?你别望了吕家二公子也不是软柿子,虽说没有陈修那般修为惊人,却也不是寻常武夫能敌的,现在看来胜算并不大甚至于有人会重伤或者丧命也要拼死一战吗?” “这……”三名武夫听闻后纷纷胆战心惊。 “那该如何是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山外有山,人外亦有人。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戴帽刀客缓缓抬头,与年轻修士四目相对,后者心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没有急于表达出来。 “我可以给我狂刀山宗门中的西门荀寄一张秘筏过去,他近些日子也在阳州,让他连夜赶来,事成之后给他想要的东西便是,只不过需要大家共出一份力……” “西门荀,便是那武疯子西门荀?”握锤武夫面色大惊,有些害怕,仅是听见其名便脸色巨变。 “正是他。”戴帽刀客微微一笑,眼中满是疯狂。 “能行吗?” “万无一失。” 六人开始协商策划,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须臾,戴帽刀客悄悄的离开古庙,吹了一声口哨,唤来一只青羽鹰隼,在其爪踝绑上秘筏后抬手一挥,鹰隼融入黑暗之中。 古庙内一北一西两间木屋火焰缭绕,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章 武道宗师 窗外大雪浩荡,没有丝毫衰减的趋势,北风呜咽,在黯淡的夜里俨若孤魂野鬼的哀厉。 正屋内,吕靖缘在经历了两个多时辰全神贯注的紧张气氛后终于熬不住倒地睡着,陈修宽大的身躯挡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陈修闭目抿唇,盘腿而坐,腿上横置一柄通体银白的剑,在火光的跳跃映射下,剑锋绽放出刺眼的寒芒,似流水银线。 陈修五官普通,长相也并不出众,丢在人群中便是泯然众人矣,只不过每当他手上握有剑,一身气势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英气逼人,气宇轩昂,按照那些喜欢掉书袋的学究先生的说法,管这叫“三尺气概,侠客之姿。” 一阵凌冽寒风刮来,吹起他耳畔的发丝,他纤长的柳眉微微抖动。 直觉告诉他,有人逼近。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瞳孔中爆发精光,直视被大风推开的木窗,朝着窗外那片模糊混沌的天地望去。 毫无疑问,有动静。他凭借敏锐的目光发现并锁定一道身影,那身影此时站在高高的围墙之上,与他的视线相对,俄而那身影向下一倾,转眼间踪迹消失不见。 “有人来了!”陈修大喊一句,顿时惊醒酣睡中的吕靖缘。 “谁来了!”吕靖缘显然被这声吓得不轻,猛地回过神,一个拍掌翻身,从地上弹射起来,随后立出剑桩步伐,拔刀护身。 “嘭嘭嘭!”接连发出三声金石碰撞声,陈修的身影早已离开原地,在吕靖缘身前一丈外留下道道残影。 陈修单手挥剑宛如游蛇吐信,劈开那三柄速度如闪电般袭来的短小飞刀。 三柄飞刀纷纷落空,显然只是那神秘人在试探他,面色凝重的陈修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可惜对方却没了下文。 唯有木门外的冰雪在一寸一寸侵蚀屋内,门槛内的地板尽是凝结的冰层,但这景象乃是在那神秘人出现后才生成的。 屋外的高大黑影在雪地上行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几步靠近门槛,手指尚未触摸到门扣,大木轰然开敞。 “阁下乃是何人,深夜来袭所为何事?” “我吗?我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江湖有人叫我杀人魔王,有人叫我武疯子,还有人……我忘了。” 陈修惊呼道:“你是那西门荀?” 高大身影长发披肩,双目空洞,脸颊消瘦,两束花白的长眉格外引人注目,形色枯槁似一截枯木。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虎纹黑袍,外貌平平无奇,但一身气机却似惊涛骇浪,听闻剑客回话的那一瞬间他瞳孔爆发光芒,喃喃道:“对,老夫的名字叫西门荀,泰州西门家族的西门,儒家圣人荀子的荀。” “怎么?你知道我?” “呵呵,杀人魔王西门荀早已名传千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西门荀你为何半夜偷袭我等?” 陈修虽然忌惮眼前这人的强大的修为,但却面无惧色,早已做好一击之下便催动全身气穴内劲迎敌的准备。 “呵呵,老夫前来需要什么理由,正如老夫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西门荀脚下轻旋身躯一震,一股强横的内气萦绕周身,强大的气场之下,雪花在也无法飘进屋中一片。 “当然,若是想保命,那便滚回去,在我眼下滚回去,这件屋子老夫占了,闲杂人等通通消失。” “放肆!我阳州吕府岂是汝等能欺在头上的,吃我一剑!”陈修目光凌厉,抬剑飞身攻去。 “正好许久未曾动手了,就让老夫领教一下阳州四大剑客的实力吧,莫令我扫兴便是。” “大言不惭!”陈修一剑势若奔雷,直取那枯槁老头的面门,却被那人屈指弹开,扑了个空。 陈修惊呼道:“好气力!” 一剑落空,转瞬他翻转身躯变化剑式横劈过去。 那枯槁老头扎起马步,抬起左臂挥掌去接,剑刃与肉掌相撞,陈修只觉得那剑刃像劈在铁斧之上,丝毫捡不便宜,可见那枯槁老头肉身是多么强横。 一连舞出七八招剑式,那老头轻而易举的接了下来,紧接着便开始还手,屈臂握拳打出,拳速如骤雨,噼里啪啦出拳十余次,最后以一招气罡爆炸的重拳击退竖剑挡力的陈修。 “武疯子的一双铁拳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你的实力也不错,居然能在老夫手里过十招,若换做其他人早已血肉模糊了,也是后生可畏。” 陈修此刻单手握剑,手掌微微颤抖,虎口已有丝丝裂口冒出血色,方才那枯槁老头的一套“暴雨敲石”拳法实在是霸道无匹,要不是他自身武道修为扎实,硬生生挡了下来,此刻怕已经败在其手下。 陈修直勾勾的盯着眼下这瘦骨嶙峋的老头,那老头在击退他那一刻爆发的周身气罡甚是汹涌澎湃,陈修很清楚他的修为,这老头的武道修为比他意料之中的程度还要高几分。 他的修为不过武道七境大成,而那枯槁老头的武道修为已是七境巅峰,无限接近圆满。 眼下的局势可谓棘手至极,碰见个一个实力下游的准武道小宗师,该如何对敌。 他忽然望见了脚下不远处的火堆,心有大喜,几步移去一剑弹起数节燃烧的木柴,木柴似离弦之箭飞去,陈修借着火势再次朝西门荀攻去。 西门荀冷哼一声道:“小儿把戏!” 西门荀双掌左右开弓,宛如大刀劈柴,顷刻火燎之箭全无,陈修尾随而至,一剑刺去。 剑锋距离枯槁老头面门半尺处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只见西门荀合掌锁住剑刃,双掌之间迸射出恐怖的气罡,在肉眼的注视下可见掌心合十处有一股气流剧烈波动,他望着身躯悬在半空中未落下的陈修轻蔑一笑。 “该老夫出手了!” “气震山河!” 陈修手握的那把剑在西门荀强横的内劲之下一寸一寸崩断破碎,剑体之上密布蛛网一般的裂痕,“嘭!”的一声,银剑破碎,西门荀借势一拳冲出,可谓气震山河。 陈修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在脱离西门荀的攻击范围之时,陈修蓦然祭出一把无柄短剑,速度之快,令那枯槁老头躲闪不及,险些直穿喉口。 那把短剑在西门荀的颈脖之上留下一道殷红血痕。 西门荀目色一凝道:“你这小子倒有几分手段,令老夫刮目相看。” “是何人指使你的?为何要对我们出手。”陈修没有再次进攻,此刻他嘴唇有些泛白,胸口之内有血气翻涌直往咽喉上倒灌,已然伤及要害。 西门荀一脸冷漠道:“不过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各为各的利益罢了。” “今晚老夫的目的便是将你重伤或者打死,至于那个公子哥便不是老夫的目标了。”说罢,西门荀身影略出,直取陈修。 陈修顾不得那么多,猛地将全身内劲气罡凝聚起来,脸色霎时由白转红,与西门荀双掌相接,木屋内被无数充沛气罡包裹,压抑之势令残余的火堆再也沸腾不起来。 一直在寻找机会伺机而动的吕靖缘眼睛一亮,拔刀一斩,想要趁着枯槁老头一不留神斩断其双臂,谁知那西门荀气势陡攀,吕靖缘的蓄势一击不但为得偿所愿,反而被纯粹无比的气罡震伤,倒飞出去。 眨眼之间,吕、陈二人双双落败,一人遭重创,一人受轻伤。 西门荀望着嘴角满是鲜血的陈修没有赶尽杀绝,瞳孔之中惋惜欣赏之色皆有,但最后化作冷寂如水。 此刻屋外的明亮光线颇为稀疏,不知不觉间已经迫近黎明,寒风大雪也弱了许多。 西门荀偏头朝着木屋窗棂外冷言道:“既然已经看了这么久了,何必躲躲藏藏的,宛如蛇鼠一般,出来吧。” “晚辈白羽多谢西门老前辈前来助阵,大恩不言谢,西门老前辈要的东西我等几日后便送到。”身穿青色大袍的年轻修士一脸恭敬地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表情各不相同的一行五人,那五人站在门槛附近。 “那好,既然事情已经办妥老夫便先告辞了,最后。以后这样的小事莫要在找老夫。”西门荀走至门口,一阵朔风挂起他的衣袍,在其腰间流转着一抹皎洁温润的光华。 乃是一块玉佩。 西门荀与他擦肩而过,随后白羽朝着那道枯瘦的背影做个了庄重的道家揖礼,转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受伤的两人道:“想不到这么快咱们便又见面了,吕二公子可别来无恙。” “一群胆小如鼠的贼人,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吕靖缘吐出一口唾沫,满目不屑。 “贼人?吕公子可不要乱扣帽子,我等可是出身名门的修士,跟贼人可挂不上边。” “这下咱们可是赚了一比大买卖了,黄金万两不是梦!”握锤武夫脸色大喜。 “白公子我们该如此处理他们两人?”背伞武夫走至白羽身旁,轻轻瞥了一眼气息虚弱的陈修。 吕靖缘偏头瞧陈修,后者受了很重的内伤,气息虚弱不稳正靠在石墩闭目疗伤,眼下只有他一人尚存战力。 他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白茫茫的画面,蹙眉不语。 在那一行六人恭敬谦逊的移开身位为西门荀让出门外道路之时,吕靖缘却无意间捕捉到那缕熟悉的光华,表情一惊,脑海中浮现出百日之前的那副场景,那个不知身份的蒙面人,以及此后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西门荀。 种种事迹如潮水在他脑中激烈涌动,宛如一团乱麻被梳理而出,他顿时恍然大悟,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他心生一计,定能保全两人安然无恙。 吕靖缘大呼道:“西门荀你若是此时走了,我保管你会追悔莫及。” 西门荀神色怪异,缓缓回头。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章 武疯子 西门荀缓步走至木屋门前,呼啸而来的大风挂起他厚重的衣袍,他腰间垂吊的玉佩发出温润驳杂的光泽。 吕靖缘一脸深邃地凝望着屋门外熹微的黎明之光心中默默念道:“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忽然间他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光华,仔细一瞧,那玉佩表面上的纹路、那等质感,好似自己之前在哪里看到过。 是在哪里?他苦思冥想。 对了!三个月前在南临州魔云峰他与那蒙面人交手不敌,随后陈修将其击退,那人遗落下一块玉佩,就跟西门荀这块一般无二。 那日吞食了山宝的青鬃狮王被云螺山道人击杀后,山宝一路飘飞引发无数人争抢,可那山宝毕竟是百年一出世的灵宝器物,岂是一般人能染指触摸到的? 唯有四五位武道高手以及一些个道教散人儒教修士佛教僧侣有能力去追,同时有实力与各教各派竞争者一决高下。 吕靖缘当时一路直追超越了身后七八人,眼看就要触摸到那令无数人垂涎的山宝灵器时却被一伏击已久的蒙面人抢去。 吕靖缘一时恼怒与那蒙面人对招,那蒙面人虽然武道内劲并不强横,但其身法诡异非常,出手招式刁钻难防,吕靖缘与之过了三十余招不敌,随后陈修赶了过来,将其击退,却依旧未夺回灵器。 那人受了陈修倾力一掌,喷出一口血,气息大乱,以一种羚羊挂角的身法脱身而去,地上遗落了一块那人的玉佩,样式古朴,色泽鲜艳。 而彼时的那块玉佩跟此时西门荀腰间的玉佩居然一模一样,不禁让吕靖缘深思,二者或有什么关联? 他只记得一个月前在以阳州、泰州、锦州三大州城为界的这片江湖中发生了一件令各教各派人士震惊的大事。 在燕国中部地境中排行第十的武道大擎西门荀练功至走火入魔,功力大成后下山一路连杀了五六名江湖一流高手,至于其发狂的原因经小道消息验证,貌似是他的独子无故失踪,听闻是被人仇敌杀害。 西门荀在武道修为突破瓶颈的最后关头突闻此噩讯,道心受损,一念之间走火入魔,从此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莫非,自己怀里的玉佩是他独子的? 那么事情或许有转机了。 陈修闭眼靠在神像石墩上脸色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吕靖缘瞧见他尚无性命之忧心中一舒,于是乎在众人以为大功告成之际而得意忘形之时他独自流露出一抹狡黠微笑。 此刻吕靖缘心中大计已有眉目。 吕靖缘轻声低语:“陈修把你身上那块捡到的玉佩甩给我。” 陈修缓缓睁开眼,柳眉一蹙,有些不解,但手上动作不停,将那玉佩飞速丢了过去。 转眼间吕靖缘忽然开口:“西门荀你若是此时走了,我保管你会追悔莫及。” 西门荀双脚已落在大门外,听见屋内飘来声音,花白的眉梢微微皱起。 “你说什么?” “我说你会后悔。” “为什么这么说?” “你可曾识得此物?” 吕靖缘捏着那块品质上乘的羊脂玉佩,攥在手心摇了摇,他一脸轻松地望着蹙眉不语的西门荀。 西门荀定睛瞧了小半会霎时眼中爆发异样神采大声道:“这块玉佩你从何处寻得,还不速速招来!” 只见西门荀一步移至吕靖缘身前,五指作爪一吸,那玉佩被他攥在手中,西门荀神色激动,身躯也在颤抖。 吕靖缘一脸平淡道:“现在我不想说了。” 西门荀怒斥:“尔敢!” “信不信我立马杀了你!” “来啊,杀了我,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知道西门护的下落了。” 吕靖缘的眼中毫无畏惧,甚至于还有一些与他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讥讽意味,这下令好不容易有机会得知独子下落的西门荀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究竟想得到什么?老夫可以满足你。”西门荀脸色阴沉。 吕靖缘偏过头望了望站在屋门内的那六人,看的极其认真,从头到脚,从男到女,从近到远,看的那一行六人面露凝色,浑身发毛。 戴帽刀客悄悄开口道:“白公子,我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不对了。” 白羽也意识到一些问题,但并不慌张,“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随后吕靖缘对着西门荀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要你杀了他们六人,我便告诉你西门护的下落” “什么?”握锤武夫震惊不已,一步向前。 “吕靖缘,你死到临头了还想故弄玄虚!”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何辩真假。”西门荀没有斥责吕靖缘临死关头的狂悖之言。 “玉不离身,我既然能得到这玉佩,便不会是无缘无故,信不信由你自己,要不你杀了我,要不杀了他们,你自己看着办吧。” 西门荀攥紧玉佩低头沉思。 握锤武夫又惊又怒,他看见西门荀那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就知道恐怕事态有变故,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恐惧,西门荀是谁? 他可是不讲道理的杀人魔啊! 握锤武夫几步逼近,抡起圆鼓鼓的铜锤就欲劈在吕靖缘面门。 “你这厮受死吧!” “放肆!滚开!”西门荀通体气罡一震,一掌挥出,将那抡锤武夫打出三丈远,强大的力道一路横推,握锤武夫被掀飞撞在木屋西面墙壁之上,一口鲜血喷出。 “你……你……你。” 握锤武夫跪倒在地,捂着嘴唇脸色惨白。 “老三,你怎么了!”背伞武夫赶忙跑过去扶住他。 “西门荀你什么意思!”持枪武夫怒目圆瞪。 “不过是不知死活的蝼蚁,敢在老夫面前行凶,还轮不到他插手!”西门荀连头都不转,依旧紧紧的盯着吕靖缘。 “西门荀,你不要仗着你武道修为高强便无法无天,这比账我们兄弟三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死,随时来找老夫,反正老夫杀过的人已经双手数不清了,也不差这一个两个凑数的。” 持枪武夫回头看身穿青袍的道家修士,后者面色沉郁,似乎没有为他讨公道的意思。 持枪武夫愤懑不已,转身同背伞武夫扶起自家三弟,大声吼道:“他娘的,这比买卖俺们不做了,那点芝麻大点的酬金也不要了,都送你们了,谁爱做谁做,不伺候了,走了!” 三人急匆匆的冲出屋门,走下台阶,身着白色衣裙的千幻手刚欲讲话,那三人早已擦肩而过。 吕靖缘漫不经心道:“我可是说过一个都不能走。” 西门荀身形一动,弹出五丈之远,他矗立在四合院落的正中央,发丝飘飞,一袭黑袍在寒风中呲呲作响,那双丝毫不具情感的眼眸掩藏在缭乱的黑发之间,此刻的他俨若一个魔头。 不,他就是魔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老夫说让你们走了吗?” 另外两个手握兵器的武夫一看形式不妙,只能誓死一搏,将奄奄一息的老三放下,大呵冲了过去。 “西门荀受死吧!”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西门荀眼中满是血色,血丝交错纵横,在强大的气罡笼罩之下,他的头发鼓荡乱舞,一步迈出,残影连连。 戴帽刀客被这阵仗吓的后退一步,看样子他是真的害怕了,“白公子我们该怎么办,这西门荀怕是入魔了。” 白羽很是清楚等到那两名不知死活的武夫一死,随后便轮到他们三人,眼下的局面早已失去控制,此时不走在想脱身便难了。 白羽沉声道:“你我各自朝左右方向逃,我带上千幻手,咱们在三十里之外阳州城门会合。” “那好,白公子小心。”说罢,戴帽男子一步跨出,身形迅捷到了极致,朝着左墙飞去,西门荀三两招便解决了那两名实力低微的武夫,望见想要出逃的刀客,一瞬移出身影。 “哪里走!” “呼!”白羽拂起衣袖,窜出一道青色气罡,直击西门荀的后脑。 “雕虫小技!”西门翻转身躯一掌接下,另一掌弯作鹰爪朝刀客剜去,刀客来不及抵挡后背遭受了一道血淋淋的五爪印,随后一闪而逝。 戴帽刀客已然脱身,院中还剩下青袍修士和白衣女子两人,西门荀勃然大怒。 “想跑没那么容易,今日老夫便将你们挫骨扬灰!” “我白羽想跑只怕世间无人可拦!” 白羽左手抓住千幻手的肩膀,右手挥袖扫出气罡,步法缥缈,如仙鹤涉水,以宗门的中品移术“乘风决”拉开与西门荀之间的距离。 西门荀几步便追了过去,掌劲雄厚,声沉如雷。 白羽挥袖御气卸力抵挡了三下,最后被一掌击在胸口破了道家护体气罩,危急关头他甩出一练璀璨夺目的白光,晃住了西门荀的双眼,方才安稳逃脱。 须臾,西门荀恢复了视力,赶紧回头一看,正屋内早已不见那两人的踪迹,那两人势必逃入后院。 他再次弹出身影,声如洪钟,怒发冲冠。 “若是没有得知吾儿下落,今日老夫便要杀尽你们!将你们剥皮抽筋!”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章 生死之局 在这危难之际,吕靖缘出此计策也只是想搅局,想拖延时间等待陈修恢复功力,只要拖住西门荀,那六名贼人便不会如常所愿。 在与西门荀对视答话之时,表面上他从容自若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实则心惊胆战汗流浃背,因为他知道稍有不慎被这杀人魔识破了计谋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必须装的像一点,要让西门荀彻底相信他。 谁知事态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西门荀竟然一瞬入魔…… 精神高度集中的他注视着古庙里每一刻的局面转变,在白羽与西门荀交战之际,他目光一亮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拉起陈修朝着古庙后院逃去。 身受重伤的陈修虽然一直在闭目运功疗伤,但他还是凭借着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古庙内局势转变后突发的一切事宜,心中不由对自家这外表风流潇洒做事不拘一格的公子哥心生几分赞叹之意。 他只觉得二公子自两年前开始外出历练之后,变化愈来愈大,不知不觉间有了几丝侠士风采,在吕家做了十七年客卿的他感到很是欣慰。 今日二公子这番滴水不漏的计谋可谓惊为天人,真真切切救了他们两人。 两人一路匆忙的逃往后院,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后院荒芜驳杂,各类瓷瓶器械,木制柜饰横竖搁弃在野草萋萋的场坪之中,不如前院那般一目了然,倒成了两人的天然屏障藏身之地。 吕靖缘与陈修没有发现后院宽大高挺的围墙有任何缺口,依旧厚实挺立,只能逃进最末端的一大片连屋正阁中,慌乱的找了间光线黯淡的偏屋躲藏。 此时陈修伤势已恢复了大半,他抿着苍白的嘴唇死死的盯着窗格外的动静。 须臾,西门荀迈入后院的垂花门,银发飘飞,袖口滴着殷红血珠,瞳孔中充斥无数银色丝线。 “我知道你们就藏在这里,出来吧,告诉我吾儿的下落,我会给你们留个全尸,保管你们走的痛痛快快。” “不肯出来的话,那我便自己来找喽。” “待会看我怎么将尔等的全身筋骨一节一节的揉碎……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目睹着西门荀一步一步靠近,陈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和无措,虽然他并不怕死,常年刀口舔血的持剑生涯已经彻底淡化了他对生死的感触,他对外是一个极其冷漠无情的人,但这一次不一样,他身旁还有一个需要拼尽生命去守卫的公子哥。 他目色一凌,小声言语。 “二公子,陈修定保你全身而退,待会切记找准时机逃走。” “陈修我不能撇下你一人,要走一起走!” “情况危急,不可意气行事。” 吕靖缘又欲说话,陈修一手重重的压住他的肩膀,淡淡的说:“我可以死,二公子将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扛,很多人需要你去领导,你不能死在这儿……至少我天罡十四剑不可能在最后关头尽毁一世英名。” 吕靖缘一时双目通红,他知道眼前这陪伴他多年的熟稔剑客心意已决,他欲言又止。 陈修脚步轻巧,朝屋阁另一侧行去,没有留下一丝声音,很快消失不见。 西门荀眉梢一皱,察觉到不远处屋阁内有窸窣响动,脚掌一转,霎时身形一动,掀起暴风。 “往哪里跑!”西门荀怒喝一声。 “轰隆!”另一侧屋阁爆发声响,烟雾缭乱。 吕靖缘颤抖着嘴唇拔腿猛冲,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陷入禁止,耳中有潮水灌注,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瞳孔失去色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都是因为他,才落到这般地步,都是因为他陈修也许会死。 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眼下却要他独自一人逃跑。 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憋屈、耻辱、无助,痛苦,纷纷袭了上来,这感觉仿佛回溯到数年前那个令他孤独无依的瓢泼雨夜,那道伸手再也无法触及的温婉身影,那一场铺天盖地袭来的噩梦。 眼看就要靠近那道狭窄的垂花门之时他蓦然回首。 陈修宛如断线木筝倒飞而来,面仰院中场地,满身是血,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西门荀望见吕靖缘的身影目色凌厉,几步追来,却被陈修伸出的右手拽住脚踝,他竭力大喊:“二公子不要管我,快跑!” 陈修的怒吼在一瞬间击散了蛰伏在吕靖缘心底的迷障,那一刻他如大梦初醒,目色敞亮。 “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吕靖缘不惧死!”说罢,吕靖缘发了疯似的抽刀转身朝西门荀奔去。 “小辈,不知死活,这么着急赴死,那我成全你便是。” 刀光迅疾的闪烁了七八次,便被西门荀一掌击飞,旋即还有被打出一丈远的吕靖缘。 吕靖缘目光如炬,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将劈在石板上的金刀拔出再度奔去。 金刀似一轮熠熠生辉的弯月斜劈过去,快的令人看不见轨迹。 西门荀冷笑一声,仅凭两根手指便钳住金刀,随后单手一抡,有千斤之势,平地圈起灰色涟漪,吕靖缘连人带刀被丢回了后院正阁。 正当西门荀就欲一掌轰向陈修后脑时,他眼角余光在不远处烟尘中瞥见一道直挺挺的人影。 他眉梢一紧,身形一闪,一拳挥向那年轻公子哥的腹部,那年轻公子身躯屈作虾米状朝屋阁深处飞去,刚移出三尺又被隔空拴住。 西门荀掐住吕靖缘的脖子,抬头看他,双瞳一红一紫,此刻他杀机毕露,手上气劲愈来愈大,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只想杀人。 “你知道吗,你儿子其实已经死了。” “我是骗你的,你这个傻子,疯子。” 吕靖缘面红耳赤,脸上青筋直冒,呼吸很是困难,但他目色无一丝畏惧。 “那么你就去陪葬吧。”西门旬双目一片猩红。 正当吕靖缘就欲陷入昏迷之际,他再度踏入之前的那座梦境。 只不过这次他不在地上而是在天上,他的脚下踩着一头巨大的白鹤,比传说中的金雕还大。 他呆滞的凝望着脚下土地上的滚滚长烟与铺天盖地的怒号,周遭的山河城邦皆化为焦黑瓦砾,堪称人间地狱,触目惊心。 “这是哪儿?”他在自言自语。 “这是天地间的劫难,每隔一千五百年便有一次。”重霄之中有人声飘来。 “劫难?”他望天,却无影。 “这劫难无人可逃,你也不例外。” “大家都会死吗?” “都会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劫数,我不想死。” “那么你便来天上寻找答案吧” 顷刻景色大变,苍穹不在一片血腥殷红,变得金碧辉煌,数以万计的宫殿重重叠叠,头顶上空有无数逍遥身影扶摇直上,肆意飞扬。 琴瑟缥缈,灵气徜徉。 “这是哪里?” 那道分不清性别的声调给了他答案,“神明界”。 在他无限神往之时一辆龙辇自重霄之中驶来,四头天龙咆哮长吟,似银河垂落,车辇内端坐着一人,头戴紫冠,身着华服,宝象庄严,周身萦绕纤细龙气,栩栩如生。 那人袖口一挥,密集如牛毫的雷电喷薄而出,降临人间,宛如漩涡摧毁整片繁茂土地,烈焰焚烧,人间犹如熔炉般沸腾起来。 景象旋即又转,大雪皑皑深千尺,天幕黯淡,一座高峰矗立于云雾之中,一条蜿蜒蛇道盘曲入山,前方道路上有无数稀薄火苗照亮石板小道。 吕靖缘脚步轻浮的攀行山路,此刻的他早已失去神智,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走着走着,到了山顶,他茫然往前看,突然间发现一道左右潦倒的身影,便朝其走了过去。 浓雾徐徐消散,那人影背后有座偌大的宫殿,恢宏瑰丽的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吕靖缘缓慢靠近那人影,原来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气息奄奄,手持古剑,那柄古剑如玉脂般完美无瑕,她身着白衣,可衣裙上却沾满了斑斑血迹,就连她脸上都尽是血污。 吕靖缘站在她面前,那女子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吕靖缘眼中满是迷惑与不解,似乎对她有些许印象可又说不上来,而那女子双目只剩黑白,无其余色彩——她的瞳孔中并无吕靖缘的模样。 她并未看见吕靖缘。 突兀地白衣女子神色一怔,心有灵犀一般,颤巍巍的抬起右手,五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纤细的食指正好划在吕靖缘的眉心处。 “活……下……去。”她艰难的说道。 吕靖缘的眉心漾起圈圈涟漪。 如石击水,如云出岫,妙不可言。 只听闻一声嘹亮冲天阙的浑厚清鸣在原地鼓荡。 一头巨禽扬起双翅,足有十丈长,积势腾飞,化作一股流星火焰,在漆黑的夜晚生生撕开一道光明缝隙。 ………… “啊!”吕靖缘猝然间恢复了神智,双瞳有无数淡色金线扭动,拔出腰间的锋利匕首朝西门荀用力捅去。 “你……你……居然还有知觉!”西门荀惊骇异常。 “不过是武道六境的渣渣,胆敢伤我!” “在怎么回光返照照样是死路!”西门荀大怒,显然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真真切切的伤到了他。 吕靖缘双目通红,周身气势宛如一头野兽,原地拔起身躯双手握刀,猛的向下扎去,西门荀一把攥住匕首,又一拳挥出,眨眼间两人身影纷纷消失不见。 不知倒退了多少距离,吕靖缘的身躯忽然间僵在最末端的一间木室门前,眼下两人的打斗已经将后院主阁的内部构造摧毁的七零八落,俨然一间摇摇欲坠的空架子,可唯独这最后一间小居室安然无恙,这般诡谲之事必然有古怪。 西门荀脸色一变,他察觉到眼前这锦衣公子的内劲外罡正在发生变化。 不对!这不是内劲,武夫练内劲,道士修内气。这乃是货真价实的内气,乃是道教修士才会有的真气,一股令他感到压迫感的磅礴真气。 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震撼与忌惮,顷刻爆发周身诸多气穴中的内劲,数十股内劲在皮肤表面游走,化作无坚不摧的流动气罡,以掌为刀,欲迅猛的削掉他的脑袋,要一招致其于死地。 此千钧一发之际。 在吕靖缘身后的居室中悠然飘出一句话。 “敢在此地行凶杀人,扰吾清修,汝可将本座放在眼里?”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章 蓬莱有岛藏飞仙 在光线稀薄的幽暗居室内有一道人影盘腿端坐在木塌之上,那人面朝破败凋敝的窗棂门扉,整整六日未曾动弹分毫。 在这入静修行第六日的傍晚,端坐的黑影突然睁开双眼。 她感觉到此地气机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强大的神识察觉到古庙沉寂数百年的仙气突然间有了苏醒征兆。 仿佛一潭死水突兀焕发生机,这令她大为吃惊,这本该是不该发生的事情。 她顿时掐指一算,果然乃是一桩因果,而且是极大的因果。 她在六日之前行走至这片陌生的州域,发现此地这座已经荒废不知多少年的古庙颇有些灵韵,竟然残余了几丝仙道气息,这对于平常借宿避雨的凡人来说并无奇艺之处,也感受不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甚至于大部分修行之人也无法捕捉这些稀薄的仙气的存在,但她初来之时便发觉到了,此庙大有玄机,对修行大有裨益,或许她可以在此地静修数日。 于是乎她选择了一间地势极佳的阁屋作为灵穴之眼,牵引四路八方的灵气,取为己用,不断喂养位于胸内黄庭穴的本命莲婴,壮大其体魄,愈发栩栩如生。 一连五日她未曾睁眼,直到第六日的傍晚,她猛然间柳眉一蹙,预感会有事端发生,打破此地的平静,甚至于影响到她的静修。 在光线黯淡的木屋中她缓缓睁开双眼,有金黄色的芒光自眼眸中流溢而出驱散黑暗,这般绚烂光景,宛如在一片晦暗深海中迸发出缕缕火焰的赤阳。 果然不久之后有两人闯进古庙,一个年轻俊秀的纨绔子弟,一个实力中上游的剑客,似乎没有可疑之处。 过了两个时辰又进门了一行六人,实力参差不齐,似乎皆不是正道之徒。 最后又有一人不着痕迹的飘了进来,古庙的气机这才开始有了变化。 “看样子有好戏看了。”黑影女子喃喃说道。 随后发生的事情皆被身处暗中的她看的一清二楚,不过是一群野修歹人临时起意,但又忌惮那身份不同寻常的两人,从而唤上另一名武道修为还算不凡的老者前来助阵,不过是些鸡鸣狗盗的把戏,江湖上屡见不止的险恶勾当,黑影女子对此并未产生多余的情绪。 或许是她见怪不怪了。 直到那一刻,那纨绔子弟被枯槁老者禁锢在半空即将窒息死去的瞬间,他周身爆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一股令黑影女子霎时动容的气息,一股源自未知且悠远的力量。 她在黑暗中望见了那副绚烂而震撼的景象。 一头拖拽着猩红色长尾的凤凰扎入浩瀚云海,染红了整片苍穹天宇,沸腾燃烧,数以万计的流星羽箭坠落人间,天地俨若一尊熔炉,将世间万物炙炼。 她终于坐不住了。 黑影女子内心在颤抖,她似乎寻找到了等待许久的破境契机,那道跨越凡胎的飞升之门近在咫尺。 黑影女子四肢百骸蕴含着无数汲取的天地灵气,她的眉心显现出那枚即便在道门中也是珍奇无双的桃花金印。 先天金印显,破境飞升时。 她缓缓变幻手印,一练又一练的金色神芒破开黑暗潮水,位于黄庭穴的灵根莲花开出七片花瓣,一颗紫色莲子在中央徐徐飘荡,蕴含着仙道气息。 莲花极品为八瓣,绽放时有六七八三品,莲子最臻为无色,紫色为其次,最末金色。 她在此时已步入真人之境,仿佛身居云巅之上,抬手便可摘下日月,已不在是道家修行的十一初境,与之前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在她破境的时机,面目狰狞的西门荀一拳轰向吕靖缘两人飞出数丈之远,就欲突破黑影女子修行的黑暗木室。 “不自量力,不过蚍蜉撼树也。”黑影女子微微一笑,弹指挥出一道灵气。 那扇单薄木门在西门荀与吕靖缘强大气劲的对抗压迫之下宛如铁壁般纹丝不动,西门荀大惊失色。 紧接着西门荀捕捉到了一股强大到他心惊胆战的灵气波动,他脸色巨变,先前怎么没有发觉,他来此地时早就以灵识盘查了个遍,这股气息突然间喷薄而出,像是潜伏许久。 西门荀惊慌失措起来。 “何人在里面装神弄鬼!还不现身!给我现身!” “区区一个微末不入流的武夫也敢叫嚣,真是笑话。”那人嗓音轻灵沉稳,带着一股仙域的缥缈气息,不似人间之声。 “区区凡夫不值得我出手,便借此子之手将尔打退。”内室之人伸出三根嫩如青葱手指在空中变化法诀,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迸射出七束水状白光洞穿木门侵入吕靖缘背后的七处窍穴,致使吕靖缘的周身气罡不断攀升。 吕靖缘只觉得自己猝然间身轻力涌,焕发新生了一般,单臂抡起,与西门荀重重的对了一拳,竟打退了对方一步,只不过胸口间有种惊涛骇浪震起的沉闷与不适。 吕靖缘双目敞亮,精神倍加,一扫之前颓败之意。 他与眼前这枯槁老头连过十招,越打精气神越足,只不过在武技招数上差枯槁老头太多,最终被一记手刀打中,连同那扇固若金汤的木门一举被击破。 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恐,西门荀凝重的望了过去。 他那双尖锐的鹰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木门后的一切动静,等到烟尘退去,唯有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 “出来!鬼鬼祟祟的,可敢与老夫一战!” 西门荀面目狰狞,狂发乱舞,一身武道气焰已摸到第八境的门槛。 眼下之际居然逼迫他成功破镜,西门荀可谓真正的武道天才。 “倒还有些斤两,不过依旧不够看。” 西门荀闻声望去,位于古庙围墙外的一棵苍老松木顶上站立有人影。 那人影衣袂飘飘,手执玉萧,是一位头戴帷帽的紫衣女子。 西门荀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高人,原来是一个不敢露脸的女人,呵呵。” “女人怎么了,你这蛮夫倒还不如女人,可笑。”紫衣女子说的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动怒。 “那便叫我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吧,老夫可不会怜香惜玉,辣手摧花什么的老夫很是擅长。” 武疯子西门荀对于这无法预测修为的帷帽女子兴致大起,瞳孔中满是疯狂,一脚跺下,土陷三尺,身弹三丈,施展出一招飞鹰扑雀,直逼紫衣女子。 “来到这片大陆还从未使用岛上神通,今日便拿来用用,让尔等粗鄙武夫开开眼界,要让你们知道在道家术法面前,武技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紫衣女子抬起玉臂,以指抚萧,指尖压住萧管上的六个孔洞,萧口抵住下唇,轻轻吹气,气韵盎然。 萧声颇为蔚然,曲调曲折延绵,灵气开始在紫衣女子身旁凝聚盘桓,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大洞,不断的鲸吸四周灵气。 须臾海潮汹涌,巨浪掀天,碧海一望无际,紫衣女子的背后演化出一片浩瀚汪洋。 汪洋中溅射出十余道碗口粗细的水柱,如蛟龙般翻腾,朝西门荀袭来,西门荀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躲避,每被击中,似被冰冻,还伴随着气劲衰减,气力消散。 “你这是什么法术!”西门荀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帷帽女子的深不可测,在轻扬萧声的笼罩之下脚掌似吊了万斤铅球般无法动弹,他擦去嘴角的鲜血,身躯内寒气肆意窜流,似置身冰窖,毫无疑问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 更令他恐惧的是他甚至无法逼近那帏帽女子百步以内。 “我燕国乃至周边其余三大国也没有此等威势的法术!你不是我中洲之人!你到底是何方人士!” “看来你也并不是一个井底之蛙,中洲的确没有这类功法,中洲也练不出我派的绝世神功。”紫衣女子的脸庞被帷帽遮的很严实,外部只能望出大概轮廓,但仅凭她的嗓音与身段想必容颜也是惊尘骇俗。 “你倒是是何方神圣!” “汀洲一株雪,有曲漾一方。千山云影骤,碧城飞青煌。” “你是蓬莱岛的人!”西门荀脸色比纸还白。 那女子朱唇微启。 “正是。” 在地广物博的中洲之外,东南西北还有五座大洲,各有人、妖、魔存在并占据,除去六大洲域,四大海域,最具神秘感的便是三大奇岛。 蓬莱岛便属其一。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章 中部腹地阳州城 “区区一个阳州小城居然招来了蓬莱岛上的人,最近这阳州城真是卧虎藏龙啊,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此刻的西门旬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狂妄模样,一身强横内劲罡气消失不见,瞳孔也恢复了黑白两色。 或者说他是生生被打回了正常模样。 “我蓬莱岛修士来哪里去哪里难不成还要跟你说?你有何资格问这些,看样子你对我宫门修士意见很大啊。” 西门荀微微低头示弱道:“仙子说笑了,老夫岂敢有此等不敬心思,不过是乡下人太久没有见到你这般的凌波仙子有些吃惊罢了。” “哦,是这样吗?”帷帽女子不以为然。 “不敢有丝毫欺骗。”说罢西门荀朝着帷帽女子行了一个武夫的抱拳礼,看上去毕恭毕敬的。 “刚才多有打扰仙子修行,眼下解开了误会,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一步,不在碍仙子的眼了。”西门荀先是小心翼翼的微移两步,他借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帷帽女子并未有所动作,猛然间一脚蹬起,宛如老猿攀树般翻越围墙逃匿无踪。 帷帽女子一脸讥讽道:“呵呵,老匹夫这般怕死,不值得我出手。” “晚辈多谢仙子出手相救。”吕靖缘这才对着帷帽女子抱拳鞠了一躬。 帷帽女子平视前方道:“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用不着谢我。” “对于仙子来说也许是毫不起眼的一件事,但对于晚辈来说却是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生生拉了回来,这份恩情晚辈不敢忘记。” “小子,你倒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令我有些刮目相看。” “不知仙子可非透露姓名,晚辈以后有机会定回报仙子。”一直低着头的吕靖缘轻轻抬头望了一眼那头戴帷帽的紫衣女子,居高临下的仙子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局促感,修为惊世骇俗且高贵不可企及。 “蓬莱岛,碧海宫,陆莲英。” 吕靖缘认真的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又张开了口:“陆仙子若是在阳州以后有任何需要的,只有不嫌晚辈鄙薄,便来阳州城里吕家府邸找晚辈便是,吕家大门随时为仙子开启。” 吕靖缘说完后揉了揉胸口一把将陈修扶起,两人一路蹒跚行走。 “等等。”陆姓仙子挥手甩出一束光。 “嗯?陆仙子这是?”吕靖缘望着手心突然间多出来的两颗枣色丹药面目大惊。 “你二人受了大伤,若是没有奇效药怕是撑不了多久,我可还记得你刚才的承诺,所以不能轻易死了,吃下它吧,对伤势有好处的。”陆姓仙子声音很轻,似乎不掺杂任何感情,她的这番举动应该真是对刚才那纨绔子弟的话语起了兴趣。 “那多谢陆仙子,大恩不言谢。”吕靖缘觉得体内之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便没有吃下丹药,只给陈修喂下一颗,后者缓缓调节体内萦乱的气息,这仙药果然有奇效,开始发挥了作用。 “那晚辈先行一步,不在此地打扰仙子静修。” 吕靖缘走至前院的开阔场地蓦然间听见西侧偏屋有细微声响及影影绰绰的啜泣声,便独自去查看,结果发现一个装着人的麻布口袋,他赶紧解开口袋,果然是前些日子被贼人拐走的户部尚书家的小千金。 大概是药效过了后小千金苏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麻袋中,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知道那伙贼人会对她做什么,不敢乱动便一人偷偷哭泣。 “小姑娘别哭了,坏人被打跑了,你现在安全了。”吕靖缘看着肤色瓷白的小姑娘眉目含笑。 “你是谁啊?我现在在哪里。”小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瞧着他,她快速的瞟了眼周围的环境,听闻了那年轻公子的话依旧很害怕。 “咱们目前离阳州城很近,待会哥哥带你回家。” “大哥哥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嘛?”小姑娘确认了周围再没有那伙凶恶坏人的踪影后这才相信吕靖缘的话。 “我知道你,你姓于,你家在阳州城尚书府。” “哥哥你也是阳州人嘛!你怎么这么清楚啊。”小姑娘因为长时间没有站立起来,腿脚有些发麻,一时欢喜的站起来险些摔倒,吕靖缘一把捏着她的肩膀。 小姑娘身高有四尺高左右,穿着一身墨绿色小袄裙,脖子上戴着黄金造的长命锁,披散着一头浓密乌黑头发,身材纤细,长相可爱。 “对啊,大哥哥也是阳州人,我家和你家还很熟呢,我这番便是特地来救你的。”吕靖缘蹲着身子帮小姑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站起身牵着小姑娘走出偏房。 “大哥哥你姓什么啊?” “我姓吕,叫吕靖缘。” “吕靖缘,哥哥的名字很好听呢!” “哦,是吗?我觉得也不错。” “哥哥,我叫于霜霜。”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霜霜,真是个富有诗意的好名字。” “哥哥你真会说话!” ………… 头戴帷帽的陆姓女子遥望着远方三人的背影,有些失神,他的目光尽数定在那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哥身上,她此时的奇怪举动倒不是因为之前那人身上突然间爆发的神秘气息而产生了兴致,而是因为她看见那张俊秀到极致的脸不由的滋生出一些异样情感。 那轮廓,那眼眸,好像有些熟悉呢? 算了,算了,既然想不起来便不去想了,她突兀转身消失在原地。 ———— 阳州乃是燕赵皇朝中部腹地,中原最富属燕国,燕国最豪举阳州,这话流传了近一千三百个年头。 自古以来阳州郡县富豪贾绅便多如牛耗稗草,四大家族一手把握的财力甚至于可敌中原旮旯小国,商贩百姓糊口便是欣然,名门私宅可享受安稳日子,贵族大孽伸手便可遮盖半天天际,腹地金槽并非空穴来风,这是被无数人证实过的。 阳州有四大家族,分别为郑、吕、宋、孙,四家为阳州名望大族。郑府为燕国安阳候,吕府坐拥长江商会,宋府祖上为开国元勋,至于孙府不知是何故而崛起,但就是挥财如粪,施金作土。 偌大的吕府占地近四亩地界,院墙清一色红窑宝砖。阳州红窑砖乃是宫廷御用,州际西北处有一座造窑厂,占据了大半块山头,矗立于阳州这片富裕土地近乎两百余年,却无丝毫颓败之势,每日来往客商、宫廷阉党不计其数,于是乎红窑银砖盛名遍布大江南北。 吕宅外围墙最下层堆置古褐色云安大理血燕石,中层砌筑红砖重重叠叠足有一丈高,顶层铺盖青脂琉璃瓦,三种色泽质感相辅相成尽显雍华奢侈。 正大门由两扇铜璧与玄铁先浇铸再精工压制的实心板打造,水火不侵,可谓固若金汤。门额上方三尺处悬挂着一面由黄金包镶住边框的沉香软木匾额,匾额上“阳州吕府”四字龙走蛇飞,涵有大福大运之气势。 早在三十年前曾有一位途经此地的中年道人在牌匾下呆呆凝望了一个时辰喃喃说道,“此四字乃是陆地神仙所提,大富大贵,可招凤凰来栖,可保族人五十年安昌太平。” 虽然时过境迁但正如那道人所述,吕府在这三十年来步步高升,飞黄腾达,果真有人间神仙保佑。 吕靖缘等三人骑马抵达阳州城后,他先差陈修将于家小千金安全送回府,随后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游荡,许久没回来,想看看阳州城多了哪些新花样,随便去找找平日里那几位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友。 时值腊月隆冬,阳州身处中原北部平原,自然是大雪浩然,白日里来往商人游客甚少,大雪覆盖小半会,转眼又被人践踏,道路两侧松软白雪化作细长涓流交汇至排水沟槽,在当阳街角落处有一小小摊位。 “正宗道法,算命卜卦,趋吉避凶,不准绝对不收钱!”一道士正襟危坐在紫木板凳上,一身洁白道袍,背面绘着一对首尾相对的阴阳玄鱼,高高的发髻插着一支有些年头的昏黄老玉钗,鬓角处留有几丝白发,飘飘若羽。 眼前这道士看其面貌也就是不惑之年略微出点头,不同于寻常中年人的发福臃肿,道人身形消瘦,精神抖擞,颇有些仙风道骨,左右张望着,每当有人经过便卖足气力抬头伸脖子吆喝招手。 “这位姑娘,你先别这么着急离开,我瞧见你眉心处泛着红点,此乃大凶兆!”那道士大喊一声,手掌在桌案一拍,把途经此地的黄裙女子吓一跳,道人一派道法渊博的模样,坐姿端庄严肃,颇有几分气势,且双眸炯炯有神。 “大师,你说的真的?别是欺瞒小女子?”黄裙女子一脸狐疑,她是第一次路过这条街市,原本一心喜悦去探望母亲,半路被道士截下,顿时面色有些难堪。 “大师,你这话怎么说?”女子半信半疑坐了下来。 “姑娘,刚刚老夫掐指一算,姑娘家中可是有人生病?而且害病多时,久瘫不起,可属实?”中年道士将两口衣袖轻轻往上拉了拉,故作深沉,无比正经的盯住黄裙女子双眼。 “咦,大师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我并未对外人提到过呀?”先前尚抱有怀疑情绪,那道士一通说词却说的头头是道,所有症状疑难纷纷明面摊开。 黄裙女子心中顿时忐忑万分,又隐隐约约涌起几丝惊喜,将掩盖好的竹篮放置在雪地上。 “姑娘可仔细看我的那面旌旗上那碗口大小的字迹了?”道人抬手朝上指了指,微微咳嗽一声,用左手遮掩,卖出一副斯文。 “正宗道法。”女子一字一字念出,那旌旗所挂的羊皮烂布就像平常人家的抹脚布一般,那几枚黑字就像膏药贴在布上,若不仔细观察,谁能看见那光明正大的四字真言。 “不错,贫道出身于西川白龙观,乃是正统道教弟子。我刚刚观察到你身上有一丝端倪不详,出于一身浩然正气,祖师爷遗训不可见急不救、遇祸不除,故此在下才急忙叫停你,你可知眉心红印是何涵义?” “奴家不知,大师请讲!”黄裙女子此刻深信不疑,大燕国虽说是儒家学派的发扬地,一国之内可谓秀才满街遍地走,举人数不胜数,儒学昌盛却非一国独尊。 一千年前曾有百家争鸣的鼎盛时代,其后在历史车轮的无情碾压之下,无数学派黯然失色,能在大浪淘沙之下幸存并光大的则被奉为治世显学。 道家学派早在八百年前自南楚宝境传入中部燕国,长期以来在儒学繁缛且规矩颇多的教化统治下,突如其来的清致道学便很容易在燕国孕育茁壮,并成为了仅次于儒家的大教。 黄裙女子一副身段还算曼妙,穿着不说多么奢华富贵,少说也是二等大宅丫鬟侍女此类人众。 巴掌大小的脸蛋微微发红,一双汪汪明眸满是忧愁,两束柳眉紧皱差点挤在一处。 一柱香前这俏皮的豪门丫鬟还是兴高采烈,被道人一唤一坐,便有了大祸临头的预兆。 女子这下眉心倒是真有了斑斑红印,先不说道士所言是真是假,单论这几道红印定是黄裙女子自己造下的。 “想要避凶获吉先压铜币十贯,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坏不得,少一枚则多一分凶险,对人对事都是劫难,我们道家讲究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若是不灵原数赔偿便是。”那道士越说越玄,原本兴致勃勃的他,天花乱坠一通,口水都说干了,缓缓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后却是保持沉默的表情。 “大师,我只拿的出五贯铜钱,多出来的五贯真的是拿不出……”黄裙女子欲言又止,手指扣着裙摆,有些扭扭捏捏。 “还是那句话,少一枚则多一分凶险,便宜的也有,只怕是不能根除元凶,你自己好好思虑一番吧,想好了再说。”道人说的风轻云淡,似乎不关己事,完全不上心,顺便招呼着来往的行客。 “唉,那位大婶你等等,贫道看你目色漆黑,印堂发紫,怕有不祥之兆!” “牛鼻子老道,你说谁是大婶!眼睛瞎了吗?” “那大姐,大姐!你等等听我说完呀!”道人一脸无奈的望着那目光凶狠的中年妇人,难道自己方才说错话吗?救人积福也不对吗?于是乎一个人在那里唉声叹气。 “那,那大师,我就给你十贯铜钱,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这个我两个月积蓄,今天一举交代在这里,只为破财消灾,望大师能保佑我家人老小平安。”黄裙女子眸光一番挣扎,突然硬气,弯腰在竹篮内取出十贯铜钱,轻轻搁置在红木桌案上。 “你母亲害病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年迈而自然得病,乃是旁人捣鼓小人邪术,在你们一家三口每人身上种下祸根。你母亲年老体弱再中了旁门左道,不出一年必然一命呜呼,至于你和家中未满十六的妹妹体格硬朗,那邪术只会慢慢侵噬你等心智脏腑,不出十五年下场与你那五十七岁的老母亲将相差无几。” “那大师,请你一定要救救奴家啊,我们一家人平常对邻居亲戚一向都是极好,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家室,却也挣良心钱过些安稳日子,未曾得罪他人,是何人如此迫害我们,大师您可要救救小女子呀!” 黄裙姑娘双眼红肿,胸脯因情绪波动缓缓起伏,女子哽咽低语,左手握着绢帕时不时擦拭脸庞的泪珠,那副淡淡妆容因一场燕莺啼哭后显然有些花胡缭乱,道人试图平复那年轻姑娘的哀默,轻轻提醒。 “姑娘不必这般哀怨,好好的漂亮姑娘哭的像个大花猫似的,贫道有对症之法,只需稍等片刻,那妖人所施雕虫小技难不倒在下。区区拙劣邪术,我为你画几道符咒,一道金光符,三道避邪符,三道平安符,保管一家老小平安无恙。” 道人在抽屉里捣鼓半天,扯出七八张黄色符咒,将其平铺在桌案上,右上角处有一块碗口大小玉砚台,斜放一只牛耗玉笔,道人握笔在砚槽中均匀转下一圈,牛耗蘸满漆黑墨汁,道人又借木尺压住黄符,提笔随手画出几十道字迹,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停懈。 那架势俨若儒家学士,八张九寸符咒篆写隐晦玄文,女子看的愣愣发呆心中忧虑逐渐消失。 “金光咒竖贴在你家大门靠内一侧门梁上,注意尽量避开视野。避邪符撕柔成碎末用沸水泡成茶,每日早晚三人各自喝一次,够用七日。三道平安符贴身佩戴,保管你一家人不受妖邪侵害,最后我在送你一道请神符,供奉在你家菩萨像一旁,八道符用法记牢了吗?”道人一字一句,讲述的详细清楚,生怕那小姑娘记岔。 “大师,小女子记牢了,这保命的依仗我听的清清楚楚。”黄裙女子郑重的收起八道价值千金黄符,放至贴身衣物才肯确保万无一失。 “承蒙大师厚恩,小女子大恩不言谢,告辞!”大雪愈发凶猛,女子裹了裹银丝棉衣手提竹篮消失在街市,天色就欲暗,所谓半月不开张,开张吃半月,用在道人身上是最合适贴切。 “哇哇!”不知何时一乌鸦驻留在头顶一棵年迈枯柳上,道人抬手一望。 “走走!你这晦气的东西,莫给贫道惹来倒霉祸端了!”道人在脚边挖出一块石子,朝乌鸦砸去,那黑鸟哇哇大叫离开道人视线。 正当道人收摊时,有咳嗽声突然响起,一人影顶乘风雪而来,手执木棍,面色阴翳朝着道人走来。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八章 算不出的命途 “嘿!王老道,想往哪里去呀?”那高大男子一身华服,头戴玉冠,长相倒是斯文俊秀,不知是哪户豪宅人物,手握茶碗口径粗细的木棍气势汹汹,突然叫住道人。 “哎,阁下不是吕府的门客吗,这么晚了找老夫何故?”道人一脸费解的望着那人,感到那厮藏有或浓或淡的杀气。 “王老道上次你坑我的那三十两白银怎么算,你给我那尊三清法相可是一点用都不管用呀?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松便挣下白银三十两,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那你就别想回家了。”门客一脚踩在红木桌案上,将木棍架在肩膀上,直勾勾的盯着道人,仿佛那道人敢说一个不字便是一顿暴打。 “不对!”道人急速屈指卜算,他对自己道术是深信不疑,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纰漏。 “你夫人可以将法相摔在地上一次?触怒了神仙!”道人面色大惊。 “恩……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就是招摇撞骗的无良神棍,今天看我不打死你为民除害!免得以后又诈骗失足少女!”被老道一提醒,门客恍然大悟,自家媳妇的确失手把法相摔在地上,一时语塞,但又拗不过颜面,抡起棒子一击打在道人小腹上。 “你个粗人,怎么还敢动手,你……”道人毫无防备被重袭一棍,胃中霎时翻江倒海,那门客平日里爱修习拳脚功夫,道人会些奇门术技却挡不住这实累累的一下,嘴角溢出血丝,愤怒瞪了门客一眼。 “混账,还敢瞪我,还没挨够是吧!”门客又是挥棍接连几下乱打,道人闪避中也被擦伤肤体,道人勃然大怒,摸出符咒就欲施法。 “吁!”一阵破风声呼啸而来,两人纷纷停手。 “黄真,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匹红鬃大黑驹健壮的跟寻常人一般高,玉珠马鞍上端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器宇轩昂,面庞线条飞逸,丹凤眼,卧蚕眉,鼻梁似妙竹,一对眸子冷冽傲然,那男子身披白狐锦裘,头戴八齿宝蛟金冠,看那风姿飒爽的男子年纪不过弱冠,男子微微张口说话。 “二公子,不过一些私事而已,没有什么。”门客一见那一身英气逼人的锦衣公子顷刻间收敛嚣张气焰,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游荡什么,还不速速归府。” “是是是,黄真马上回去。” 黄真毕恭毕敬的抱拳施礼,一句话不敢多说,须臾消失在大雪纷飞的黑里。 这下只剩下吕靖缘与那道人,吕靖缘面目表情的望了一眼马下之人,他对这道人还是有些眼熟,这中年老道于两年前来到阳州,听旁人说乃是燕国西川白龙山的得道高人,在阳州经营着趋吉避凶捉妖除鬼的行当。 外人对其的口碑高低不一,有人说他是无良神棍,也有将他奉为活神仙的。 吕靖缘一动不动的望着道人良久,突然开口。 “听闻王道长算命卜卦一向是极准的,今夜既然你我有缘相遇,还望道长帮我算一卦,看看我的命途走向,可好?” “公子想算命途?”王隐目色深邃的瞧了吕靖缘一眼,后者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完全没有之前那些顾客或忐忑不安或忧心忡忡的模样,看上去他好像并不太相信这些。 “没错,命途。” 吕靖缘双手捏着三炷香一脸庄重的插在木案左上角的玄武炉鼎内。 王隐笔直的坐在木凳上,从抽屉中取出一只插满竹签的暗红色竹筒,双手抱筒摇了摇。 王隐道:“请公子抽一支竹签出来。” 吕靖缘慢慢抽出一支签,低头一看,眉梢一紧,“道长此为何意。”,他手心握着的竹签居然没有笔迹。 “这……怎么会有这种情况,那便是无法预测命途,上天不肯透露。”王隐盯着那支签,嘴唇有些发干,他算卦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吕靖缘追问道:“为什么会无法预测?”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者也许会神形俱灭,这是天意,强行逆天算命会触发天宪,遭来横祸。”王隐的胸口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卜卦算命本就是逆天行事,有违天意,但凡求签者命途越不凡,算卦者遭受的天道反噬越厉害。 “居然还有如此卦象?倒也是稀奇古怪。既然如此,那吕靖缘知道了,有劳道长了。”吕靖缘沉吟片刻,掏出一块偌大纹银放在桌案上,蓦然起身,抖了抖锦裘披风上的白雪,破天荒的朝着王隐施礼。 王隐忽然道:“公子最近身上可曾发生什么异象?” 吕靖缘矗立不动,不由想起在古庙发生的种种事宜,那片陌生的梦境,最终徐徐开口:“并无异象发生。” 王隐欲语又休,闭目静气,等到吕靖缘骑马离去后,他再次瞧那支竹签,有一束微弱如萤火的流光闪烁,竹签上显现出一道笔迹,那字太过灼热,他竟被竹签烫伤,于是赶紧松手。 竹签掉落在雪地,烫出一道灼痕,有缕缕青烟飘飞。 他抬头观天,透过云层望见东方星辰蕴气外泄,厚重的云瀑群星闪耀,在云瀑之上一红一紫两颗星宿尤为惹眼。 王隐此刻神情激动道:“我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正是这两颗星宿!正是这两颗星宿!” “观主,当日你命我来阳州行法做善就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吗?那可否告知弟子我需要做些什么,或者说我要去寻找什么人?”王隐屏气虔诚的抬手作揖,耳边的白发无风却荡来荡去。 须臾千里之外有人传音过来,王隐听完一时眸光敞亮,而后动作飞快的收拾行当,匆匆消失在大雪夜里。 ———— 吕靖缘骑马回到吕府时已是戌时,府邸外有几人等待着他的身影,仆人将马牵回马厩,四五位女婢尾随在他身后,伺候公子洗浴更衣,吕靖缘回到阁室后吩咐她们都退下无需在伺候。 一脚跨入门槛,这间空旷许久的居室干净整洁,触摸不到一丝灰尘,距离阁门十步内有一扇比常人还高半个身位的屏风,是由一整块鸡血玉璧一寸一寸的雕刻削琢完成的,浑然一体,价值千金。 屏风后左右两侧是十余排书柜,陈列的书籍之多宛若汪洋,有从天下各地各派收集购置的武道孤本秘册,有诸子百家的竹帛经典,有九州四海的志异俗说,有琴棋书画,奇门遁甲…… 吕靖缘捧着一卷书籍步法缓慢,慢慢翻看,聚精会神。室内烛火四映,仿佛身在流动升降的金色河渠中。 很快门外飘来一阵脚步声,木门被轻轻推开,那人上身穿着墨青色金缕袄再配上恰好及踝的云团锦裙,手提琉璃灯,脸上红光匀称。 那女子长着一双波光盈盈的桃花眼,眼下是纤瘦精巧的鼻梁,最末是一张上薄下厚的嫣红嘴唇,肤色雪白,模样甚是俏丽可爱。 在此时还可以自由出入吕靖缘居住阁室的女子除了他的母亲唯有一人,那便是名唤紫菱的女子。 “半夜三更找你家公子做什么?”吕靖缘没回头瞧他,原本柳眉微皱的表情却舒展了许多。 “紫菱看见二公子阁中还亮着灯,心想二公子一定还没有就寝,便提灯过来看看。想着二公子有什么事情可能会吩咐到奴婢。”面色极好的心腹侍女,屈膝侧臂施了个万福,就这样俏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既然进了屋便过来吧。” 紫菱将琉璃灯搁置在空闲角落,她先是环顾四周,目光一聚,快速向书案旁的青铜香炉靠近,垂首一瞧,果然香薰已燃尽,驾轻就熟的提勺勾料、揭开炉盖、平缓添置,所有步骤行云流水,连噪音都控制的极好,随后莲步款款走至自家主子身后,不去打扰他。 “最近府中一切可安好?府中可有事发生?阳州城有什么稀罕事吗?”吕靖缘话语很平静,手上动作并未停下。 “回二公子,一切安好,府中也一样……哦,对了,前些日子孙府小姐被人上门提亲了,提亲的那家貌似在京城颇有脸面,是名门望族,这是还在阳州城闹的沸沸扬扬,说是孙府要权势升天了,还有就是郑府的少公子又强娶霸占了某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差点兵戎相见。” “老爷与四小姐在京城来信说毋须挂念,我也就知晓这些了。”紫菱慢吞吞的叙说着主子不在时发生个诸数事宜,不添油不加醋,只当是书中文字说与主子听。 “孙府?就是那个祖上突然冒青烟然后成为阳州大户的那个孙府?” “对,正是。”紫菱捂住嘴唇轻轻笑。 “郑侯府的那个饭桶别的不行,对抢女人这件事倒很在行。” “谁让他力气大呢。” “那你过的可还好?”吕靖缘瞥了她一眼。 “奴婢一切安好。” “听闻二公子在城外武邑陂古庙遭遇了贼人,而且那伙贼人实力不凡,陈修也受了重伤,你们如何脱险的,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紫菱朱唇轻启,音若箜篌。 “说来话长,我们遇到了那伙绑架于尚书千金的那伙贼人,随后那伙贼人招来了武疯子西门荀,我于陈修皆不敌西门荀,在最后关头被一位蓬莱岛的陆姓仙子相救,打跑了西门荀,我们才能保命。” 紫菱惊呼道:“蓬莱岛?” “没错,就是蓬莱岛。” 紫菱抬手捂住嘴,神色震惊道:“蓬莱岛的修士竟然出现在这里,真是太稀奇了。” “也许阳州真是个好地方呢?好地方不都是常常招来神仙吗?”望见紫菱那副小表情,吕靖缘微微打趣她。 “对了,绑架小千金的那伙人有道家修士叫作白羽,而且实力不低。”吕靖缘面色一凝。 “白羽……道家修士,公子我觉得这不是寻常的绑架案。”紫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贼人当中居然会有道家修士,绑架区区一个尚书千金连道教中人都搬出来了,恐怕这其中还牵扯着更大的阴谋。 “那伙贼人还招来了西门荀,这更加耐人寻味,要知道狂刀宗的武疯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请的动的。” “你的意思,他们背后有人?”吕靖缘此刻也发觉到一丝端倪。 “嗯,只不过是谁,现在不好揣测。” “不过,我估计这只是个开端,后面还会有更大的事,届时一切自然见分晓。” “呼!”漆黑无光的窗外忽然大风呼啸,主仆两人同时抬头,一粒雨先行坠地,顷刻大雨倾盆。 …… 而在此时,阳州郑侯府上一位风度翩翩的道家修士站在前院游廊内,目光深邃的注视着瓢泼大雨,身后忽然有一名仆役悄悄靠近说话。 “白公子,于尚书的小女儿被陈修送回尚书府了,吕靖缘也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吕家府邸。” 白羽瞳孔先是猛的一缩,须臾眉舒眼开,面朝映射着微弱灯光的漆黑雨幕咧嘴笑道。 “这次郑侯爷交代的行动本是万无一失,结果因为那几个蠢材武夫落得个前功尽弃,不过好在吕靖缘背下了这口黑锅。” “吕靖缘呐,吕靖缘呐,以后你可就成为了郑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吕靖缘,我白羽与你的争斗才刚刚开始,故事还很长,你可得好好活着,千万不要一不留神死在了半路上,这个漫长的故事还得由你我慢慢来书写。”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九章 古有凤凰,今栖人间 古语有云: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 自古以来凤凰便是神物,是百鸟之王福瑞鸿兽,凤为雄,凰为雌,凤者共有五色。 赤色为凤,青色为鸾,黄色为鹓鶵,白色为鸿鹄,紫色为鸑鷟,神话中曾讲到,凤凰每次死后,会周身燃起真火,然后其在烈焰中获得重生,并获得较之以前更磅礴的生命力,此为“凤凰涅槃”。 阳州最初是两大家族,大约在一百年前阳州有一个叫吕越的落魄书生,十五年考取功名,自十七岁起熬到三十岁,等到而立之年终于榜上有名,本来是喜极而泣的好事,可却在三日后传来消息,朝中权贵之子,买通考官将他顶包,一切宏愿旋即化作泡影。 吕越家中贫瘠穷苦,连一两碎银都凑不出来,如何千里迢迢奔赴京城? 万念俱灰间,吕越一人徒步返回生他养育他成人的荒山僻岭。山中以往住户不是迁居往外面谋生便是寂寂无声默然逝世连墓碑都成了奢望,仿佛走至世界尽头,那里有一棵活了近九百年的老梧桐。 俗世皆说:“良禽择佳木而栖,山灵水秀育神灵,可造福一方百姓,可数之不尽的香火金钱可换回神灵一丝动静?”吕越只是斥笑都是狗屁,骗人的假话。 “若有凤凰那今日便给我现身!老子倒要瞧瞧长的什么样子,不是号称神禽可救人于苦难之中吗?都是狗屁!这世道哪里还有正气可言!什么神仙都是狗屁不如!” 吕越泪流满面,一脚踹倒鞋下积垫的青砖泥胎,脖子挂在手指粗细的麻绳上,身躯抽搐,就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瞳孔中映射出一团缤纷光华,绚烂至极,天地之间风起云涌,一道清鸣振聋发聩。 那东西从东方天际缓缓落下,裹挟着百种霞彩,有上千道仙气神韵贯穿云巅陆地,仿佛惊涛骇浪袭来,一股气劲切断麻绳。 那东西挺挺直立静止在粗壮梧桐枝干上,斑驳色泽逐渐收敛消失,浓稠大雾缓缓退散,是一头神禽,鸡头、蛇颈、燕颌、龟背、鱼尾,足足有六尺之高,那神禽朝天清吟一声,顿时天地昼夜变幻。 “呼!”那棵寿龄近千年的梧桐被狂风拽的哑哑作响,深埋地下的树根纷纷破土扬出,狰狞之态宛如地狱妖魔现世。 古木摇摇欲坠,方圆四里之内蓊郁森林被生生拔出夷为平地,黄沙漫漫,宛如旋涡,断木嶙石在高空沉浮辗转,遮挡光明,如临深渊,而吕越便是旋涡中心。 四面八方流动而来的乌云凝聚交融,浓稠且黝黯,云中不断爆发出雷鸣与电掣,天地或明或暗,似乎酝酿了许久,终于第一道雷霆罚世,砸出十丈径长的凹坑,余威不减,再度掀起沙暴。 云霄之上有一道人影模糊不清,那人大袖一挥,无数雷霆飞射,粗如水缸,须臾有一声咆哮震慑苍穹,似狼似虎,那驻枝神禽扬首清鸣,顿时大翅一展,扶摇直上九万里。 九重霄上异彩纷呈,有神仙居高临下睥睨凡尘,有神兽仙禽厮杀争斗,吕越不过凡夫俗子,哪里见过这般蔚然场景,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双脚跪地,蜷缩叩头,额头被碎石划出血口,他依然不停磕头。 “求大仙饶恕,我等凡人不识神仙威仪,震怒了神仙,望宽恕在下,感激涕零,后世祖祖辈辈势必供奉神灵。 “求大仙大发慈悲,莫与我等蝼蚁计较啊!” 厚重云层之上,爆发斑斓光华,有仙人在说话,声音之大如同铜鼓擂动,凡人无法理解其中奥秘,飘然如琴瑟。 “今日便绕你一命,区区蝼蚁不值得吾脏手。”云雾中缓缓传来一句来源于人间的冷漠声音,那仙人并未露相。 大雾俄而消散的干干净净,天地一片澄明。 那凤凰在空中翻飞,在经历方才一番恶斗后,神采盎然,似乎听懂了吕越的哀求,偏了偏头颅,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天地陷入一片空灵阒静,仿佛没有经历方才那般劫难,但大地却是千疮百孔。 说来奇怪,那九百年的梧桐起先还险些被腰折,眨眼间却是一点受伤的迹象也不复存在,依旧是高耸挺拔,枝叶愈发葳蕤,发散着莹莹翠辉,须臾绽放出淡紫色花簇,星星点点,煞是绮丽。 吕越大难不死,返回阳州县城开始经商,说来奇怪吕越考取功名接连失败,经营商铺生意却如鬼神相助一般,十年后成为当年小有名气富商老板,在过二十年跻身头等豪门,等到三十年后阳州有四大家族,吕府便占其一。 吕越逝世后其子吕萧拜访阳州古镇一位学识渊博的儒家宗师,前后五次登门求教,最后那儒家宗师熬不过他。一番沉吟后当场下令,唤他差人购下两块品色极佳的红椿木匾,挥笔撰写“静笃止妄”四字与“凤凰在世”四字,一共八字,行楷大势,蕴含儒家大贤浩然正气,圆润刚健的字迹可使世间一切污秽妖邪胆寒,这八字有千金之重。 有此儒家大宗师题字,又有民间茶馆口口相传的“凤凰现世”传说,于是乎吕府的别称“凤凰府邸”自此悄然传开。 吕萧有三子,长子吕宏,次子吕宣,幼子吕湛。吕宏早年为燕国骠骑将军,十五年前燕楚之战身死沙场,吕宣为龙虎山天师府空天道长,一心修行不问世间俗事,吕湛为阳州长江商会大擎,扼制三江商运咽喉为阳州首富。 吕家当代主事便是吕湛,大公子吕靖缘是其次子,小女儿吕素函与幼子吕清衡乃是宠妾许式所生,至于另外两个子嗣吕府却未曾对外界有过多提及。 有流言蜚语说吕湛的两个小妾生子时难产,胎儿大人双双不保,至于消息是真是假,无人去证实也没人敢。 吕府偌大的园林后院,种满了形形色色的奇花珍木,有十分耐寒,每至严冬子夜方一绽花容月貌的龙澹蝴蝶兰,幽芳纤纤,如女子在耳畔呢喃私语,有竖姿如正人君子的碧萧竹,清癯孤立、耿直不阿,更有峋山斜卧溪水迂回,琼砖高阁只数的人眼花缭乱。 一处空旷大坪四周陈列兵器盔甲,七八个上身赤裸的肌肉壮汉在两两结对的近战搏斗。吕府二公子喜好武道搏术,平日里结交江湖上武艺高强的独侠请到府上做门客,在如此痴于武道风气下吕府从上至下连仆役家兵都会些杂艺把式。 “再来!你个懦夫,刚才是我一不小心被你抢了先机,要是在打一次我绝对不会输给你!”台上一肤色微黑的青年男子被面前中年大叔以一招抱臂背摔击倒在地,面红耳赤的爬起来,使劲活动肩膀,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小伙子,刚才老夫只是顺势借助巧劲,要是在打一次也没什么,若是再输了,那就要算你输了整整两次。”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叔上身块垒还算健硕,虽然不比一干血气方刚的赤膊小后生却也不可小觑。 “小伙子,出手吧!”中年大叔气定神闲,似乎想要激怒那一身蛮劲的小伙。 “看我这回不把你打趴下!”青年男子脚下生劲,一步腾空逼近,握紧右拳做出冲击动作,左手护在胸口,以一种寻常武夫对敌拳架冲向敌手,凝聚气罡的一拳重重轰了过去。 络腮胡大叔横抬双臂交错抵挡那气势惊人的一拳,张开弓步,当拳头贴近手臂时,有一股气流迸发,像是一练微风挂起中年男人发丝。 他缓缓后退几步,青年男子再度跃起,乃是招数“腾龙奔月”,侧身一脚袭在中年男人侧脸上,那人迅猛抬手挡开。青年男子气势不减空中扭转身体,脚劲劈出嘶嘶风声,看的台下众人接连惊叹叫好,中年大叔一时力怯被击中耳畔,瞬间失利。 “年轻人,你这套连击不错,力大势沉,老头子我手都挨疼啦。”肤色微褐的络腮胡大叔拍了拍臂膀,摇摇脖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五指轻轻搬动,没有先前那副戏弄的态度,收紧了神色。 “那便使出你的看家本领吧,我的踢术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若是就这等本事那便休怪在下手脚无情了!” “今日打的真是舒坦,那我也让你开开眼界,免得说我胜之不武,瞧瞧我于家”拍山掌”跟你唐门”旋风腿”孰强孰弱!” “年轻人,可认真瞧好了!” 络腮胡大叔突然闭目养气,一股气机自鼻口牵引至体内各处,此时双臂微微弯曲。 掌心面天指尖相对收压于腹部,扎出马步以一种近乎悬空坐姿静止不动,汲取躯干中诸数无形气罡,宛如百川东到海,自丹田开始徐徐流淌至臂腕,前臂肌肉顷刻痉挛扩张,表皮下似蛰龙蜿蜒。 古书上曾记载了一种武道内气修行功法,唤作“观海十二式”,书中所撰“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此刻那中年武夫体内所凝聚气机颇有日出东山,掀起惊涛骇浪之状。 前后不过缓饮一杯茶的功夫,那中年男人表面气机一变在变一涨又涨。 肤色微黑的年轻人楞了片刻蓦然回神,心惊不妙,这老头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杀招! 他一步腾空,脚下爆发巨力。 中年大叔骤时睁开双瞳,竟有缕缕银丝乱游,大呵挥掌劈向飞腿,重如磨盘,左右交替迎击,眨眼间挥出二十八掌。 尘土迸射,以他为中心形成一圈罡罩,不断向外扩展,无端滋生出俨如大军压阵的逼迫感,仿佛要辗碎一切阻碍。 “小伙子还有其他高招吗?怎么跟挠痒痒似的。” 年轻人错愕的发现那人掌劲愈来愈猛,此时攻之不进,退之却难,完全被对方占据先机,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掌风如沙暴穿梭,细如沙粒的气罡从腾空青年外肤迅捷划过似刀割箭掠一般,诡谲难防,他越发心惊肉跳。 “这老头居然藏的这么深!” 青年小伙面色难堪至极,想哭的心都有了。 “那么你该输第二次了!” 正当此时,络腮胡大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脚踝将其一把拉下,俨如手擒飞雉般钳住那人脚踝,下一刻爆发巨大气力将他甩出武场外,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 坪下观看的众人纷纷震惊不已,这外貌不扬的中年人一直深藏不漏,如今一举击败在场门客最善拳脚之人,怎么能不叫人吃惊? “不错,不错,一大早真是大开眼界,于怀老爷子年近半百依旧宝刀未老,还是跟当年一样鲜有敌手,令人恭敬佩服,你们这些平日里心高气傲地该服气了吧。”说话的是一面貌俊秀的男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轻轻抬起一双白皙手掌,原本鸦雀无声的武场却忽然响起一连串清脆的掌音。 那突然闯入的男子肩披白狐锦裘,身着翩翩飘然的白凤广袖衣,腰间束着黄龙玉带,发髻别着一支做工精细的紫竹玉簪,整个人器宇轩昂,身高七尺有余,可谓玉树临风,眼观吕府有如此豪气装束的唯有一人——吕靖缘。 “二公子真是折煞老夫啦,老夫不过江湖一介蛮夷武夫,承蒙吕二公子看得起鄙人,我于老头还要感激二公子知遇之恩,且不敢造次!”那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武夫听闻声音诚惶诚恐,转眼睹见那华贵身影,赶紧跳下武坪,十分羞赧,眨眼间方才那股气吞山河的傲人气势烟消云散。 “于老爷子谦虚,在场诸位侠客都是我吕府门客,能与各位结识乃是在下福分,今后有用的上我吕某人的地方还希望不要吝啬开口。” “我辈武人有千千万万,唯有情义两字当如一。” 吕靖缘抬手作揖,坪下十余人面色更是恭谨,阳州本地百姓都知道吕府二少爷敬爱武才,附近州郡的武举剑客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吕靖缘不仅崇尚武人,自己也会些枪棒剑技,只是外人极少窥见其武功水平。 用吕靖缘的话来说:人在江湖走,谁先透底那谁便先挨刀。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章 公子回府 二公子近日可还好,去那陇川郡县一定是收获了不少,看公子精神抖擞,愈发风彩盎然,颇有英气。” 于怀弯腰抱拳,恭敬的施了个揖礼。在这偌大的吕府可谓高人无数,武夫,剑客,文人,种种诸数,既有锋芒毕露之辈亦不乏韬光养晦之士,大多数人更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是亲眼目睹当不得真。 如若论拳脚功夫一向在一干武夫眼中老成稳重的于怀并不显拔尖,但吕靖缘识人奇准,这外貌古朴的武夫在十余门客当中足以排前三,况且方才那轮声势骇人的对决于老头怕是依旧留了几分气力,否则唐家小子会溃败的更彻底。 “承蒙老爷子挂念,在下一切尚好,陇川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那里逗留了三十余日心胸也舒坦了不少,如若不是,只怕在阳州就憋死我了。”吕靖缘满脸笑意,不动声色的将于怀的抱拳轻轻压了下去,对着眼前的中年老头,虽然其外貌粗犷,胡须糟杂,身形也并不儒雅,常人一眼便可分辨出其是常年习武的粗武人,但他却是打心眼的尊敬他。 “二公子依旧是那好玩的性情,要是哪家闺阁小姐看中了你,以你的性子怕是用缰绳都拴不住。”老头眉目含笑。 “于老爷子莫要打趣我了,我这类崇武纨绔之流,整日习枪弄棒的,今儿不是去岭南,明日人影又奔去江夏,常年刀剑作伴,动辄血溅负伤,连个安稳日子都过不稳的,哪有姑娘肯相中我哟?” “即便成家立业指不定哪天就让人家守活寡,我还是别去祸害那些闺阁小姐了,免得给家里添堵。”吕靖缘只是浅浅一笑,对于怀的话语并未放在心上。 “也是,二公子你不是个闲的住的人。”于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一转话锋。 “公子可在陇川收获了山宝?” “山宝这种百年一出的旷世奇物,我等能目睹一面便是烧了高香佛祖显灵了。”吕靖缘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遗憾的意味。 “那……究竟看着没有?”于怀一问再问,顿时来了兴致,身旁近十余武夫纷纷聚拢,试图从吕靖缘口中挖出那令天下之人皆垂涎三尺的山宝真容。 “这次的山宝乃是‘青灯玉脉壶’长一尺二,宽五寸,由一块蓬莱山灵玉削琢而成,通体青白双色交融相汇,缤纷异彩,这陇川魔云峰山宝降临在一头青狮体内,那畜生神威了得,怎滴一个凶字来形容……”提到青狮吕靖缘霎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有些动容,当日的阵仗即便过去了十余日还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哦,二公子快说来听听!”于怀眸光一亮。 “那兽王到底有多厉害?” “哦,二公子说来听听,难不成它还能差点把你吃了?”缓缓赶来的贴身丫鬟走近吕靖缘身侧,突然观察到自家公子的异样,于是乎扬起樱桃小嘴飘出一句话。 说话的丫鬟一身绛紫沃裙,绣着茱萸荷花,即使严冬裹紧衣裙也可隐约凸显出其婀娜身姿,紫裙姑娘抬头一脸兴致的凝望着吕靖缘,在身材高大的男子瞳孔中映照出一幅如春似潮的婉约景色。 是一张五官极其精致的脸庞,桃花眼,弱柳眉,小巧的鼻梁,上薄下厚的嫣红嘴唇,各处妥帖的拼凑在一张巴掌大小的雪白脸颊上。 “这……这都能被你猜中,那日该不会就是你在这里诅咒我吧?怪不得我当时左眼一个劲的跳,怎么也治不好,今天我可算逮到罪魁祸首了!”吕靖缘忽然抬起左手,用拇指压住弯曲的中指,眨眼间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力道弹了那紫裙姑娘的脑袋一下,紫裙姑娘偏头躲闪却快不过他的弹指,望见公子眉角舒展开后自己也红了脸颊掩面偷笑。 “紫菱,在我离去的几十天里想本公子了吗?”吕靖缘丝毫没有要揍她的意思。 “当然想啦,奴婢整日里思忖着公子啥时候能平安归来,每日清晨傍晚都有好好清扫公子居室,平常里为公子浇花种草,擦拭书籍,公子交予紫菱的书籍典范也是背的滚瓜烂熟,只怕公子在外面逍遥自在,早就将紫菱遗忘的一干二净了。” “真的吗?”吕靖缘斜眼望着她。 “千真万确!” “哼,这才差不多,否则今日我必然重重罚你,叫你胆敢诅咒你主子!” “真是心狠。”紫菱在一旁满面委屈抿着嘴唇,装出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只叫吕靖缘哭笑不得。 “公子在寻山宝那日没有受伤吧,方才提到那点看你汗毛都竖立而起了,外貌如常也没有少胳膊缺腿的,难不成中了内伤,你可千万别憋住不说呀!要不我去请郎中给你瞧瞧?” 紫菱盯着吕靖缘浑身上下一番搜索目光急切,起先玩笑话归玩笑话,但对于吕靖缘的安危她是真真切切的放在心上,是源于主仆之间的心有灵犀。 “受了点轻伤,倒不是很严重。” “公子你刚才说那青狮怎么了?”紫菱一脸紧张的望着他。 “魔云峰那护宝青狮真是厉害,你们知道它的品级达到什么层度了吗?” “什么层度?道家八境?道家九境?”方才遭受了挫败有些兴致低迷的唐家小子听到了魔云峰山宝的讯息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嗯?”吕靖缘皮笑肉不笑。 “莫不成还要更高?”唐家小子双目大睁。 “没错,道家十境的实力。”吕靖缘轻呼一口气。 “十境……这怕是近百来燕国各地护宝灵兽中最高品阶了吧?” “差不多了。”吕靖缘若有所思。 “那它厉害不……?”唐家小子眼睛不停的眨,他已经被震惊的不知所措。 “你觉得呢?”吕靖缘给了他一个白眼。 “呃……傻了傻了,道家十境的实力可以轻易杀死十个我,怎么会不厉害。”唐家小子一脸傻笑。 “呵呵,整天练武能不傻吗,所以我叫你平日里抽些时间多读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能温养人的。” “吕公子说的是,我待会就搬几箱书籍,白天练武,晚上挑灯夜读!” “呵呵,你啊你,没一天是个正形。”吕靖缘淡淡一笑。 “二公子你说这世间有武道九境和道家十一境的神人吗?甚至是传说中的武道半神与道教真人。”唐家小子一脸神往,张嘴喃喃道。 “有,肯定有。而且不少。”吕靖缘不由想起古庙里那紫衣仙子,那仙子只怕已经超越了道家十一境。 “在武道之途与道教修行之外,还有儒教佛教修行,甚至还存在口衔天宪的儒家圣人,身负八部天龙的百岁高僧……” “如此境界那到底是怎样的风景?”唐家小子又追问道。 吕靖缘顿了顿随后说道。 “既令人叹为观止,同时也胆战心惊……” ………… 一个时辰之后,园内大坪早已空无一人,吕靖缘此时与小侍女紫菱一同走出府邸,大街上人流如潮,商贩们摆置着琳琅满目的稀罕物不时吆喝招呼游人,诸多府邸檐角之下纷纷垂挂着彩灯,各式各样,精巧玲珑。 “唉,紫菱,今天是什么日子,怎样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彩灯,好热闹啊。”吕靖缘目光有些惊奇。 “公子可记得今天是腊月多少?” “今天……今天难不成是腊月十五?乃是我们阳州城的灯元节!” 紫菱认真的瞧着街边桌案上陈立的剪纸小人,咧嘴一笑:“没错,今天是灯元节。” “那岂不是今天夜里有灯楼诗会!”吕靖缘大呼一句,喜上眉梢。 “什么灯楼诗会!我看二公子就只记得那瀚海阁的头牌名花!”紫菱听闻后脸色一沉,噘嘴偏头,活脱脱的一副少女负气模样。 “哪有,我只是突然想起那盛大恢宏的咏诗大会,怎么会是瀚海阁的头牌名花呢!”吕靖缘望着小侍女赌气的可爱模样哭笑不得,只好细声细气的哄她。 “真的?”紫菱狐疑的看了看他的眼睛,不知道吕靖缘是否说的是真话。 “千真万确,实不相瞒,若有半分假话,那紫菱就……”吕靖缘一脸正经的回答。 “那便信二公子一回。”紫菱这才恢复了笑颜,双手交叉背在身后,朝着街边人声鼎沸的地方赶去,一路轻快的小跑,偶尔回头向吕靖缘摆手,示意他也跟过去看。 “呵呵,这紫菱这么大的人了依旧是一副孩子气,这可真是……”吕靖缘凝视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轻轻叹气,却未皱眉,反而眼角愈发舒展,须臾他缓步跟了上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一章 灯元诗会(一) 在阳州城内每年的腊月十五乃是空前盛大的灯元节庆,白日里各家各户人家纷纷在房屋檐角挂上五彩缤纷的彩灯,贴上喜气洋洋的鎏金花纸,晚上一大家子和气满满的吃上一桌子美味佳肴,饭后在街上闲游观赏霓光斑斓的彩灯再听听当地俊彦才子的美文美诗,便算的上一年之中最美满幸福的日子。 今年腊月十五的夜晚来的格外的早,似乎是天公有意为之,料想上天的神灵也想瞧瞧这人间一隅千盏彩灯浮沉在夜潮的绚烂风景吧。 晚宴过后,吕靖缘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紫菱前往阳州今夜最繁华喧嚣的高楼——瀚海明辰。 那里将会举行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吟诗对赋大会,可谓群英荟萃,名门簇拥。 而今夜将有一位相貌倾城倾国,舞姿曼妙无双,且饱读诗书,堪称色艺双绝当世少有的名姬现身高楼。 自古名姬配高才,越是色艺双绝的佳人与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才子越能传唱历史佳话。 所以今夜的月台诗会备受瞩目,引得各方名士俊彦蠢蠢欲动,想要大放光彩,力压群人。 这般无双盛会自然是少不了一向喜欢凑热闹的吕靖缘,至于他是真喜欢诗会还是想亲眼目睹那名姬的惊世芳颜这便不好说了。 夜里戌时街上行人如织,瀚海明辰外院,位居院落正中央的观月台悬于危楼半腰,高台下空旷大坪早已堵的水泄不通,人头涌动。 观月台左右两侧修葺锦楼,名唤“摘星楼”“云幻楼”专供富甲侯爵观赏居中悬浮的“九天皓月”,台下三十步外斜卧一座灯火辉煌的吊脚雅阁,容纳了近千人,无不是城中富商与名士,最下端楼脚便是简陋的栏杆,站立簇拥了数不尽平民百姓。 院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挥金如土的豪绅官员,有一身珠光宝气的富甲纨绔,亦有打破脑袋也要钻进去涨涨见识的穷酸百姓,此等场景正可谓“豪爵在上,富商夹中,穷人困下,皆不亦乐乎。” “今夜我们瀚海明辰的头牌佳丽赋诗会宾,台下的诸位公子俊才若是有兴趣便参与竞选,得胜者可获得红牌青睐哦。”观月台下大坪站立一女子,此刻她面对一干文人墨客微微张口。 “瀚海明辰?头牌?是怎么回事?”台下栏杆外一年轻男子拍了拍面前焦急等待的白衣儒生,后者一脸的不耐烦,目光充满鄙夷。 “瀚海明辰是我们扬州四大红楼之首,至于红牌便是曹霓曹小姐,你是外地佬吗,这都不知道?” “哦,那曹小姐很美丽吗,能造成如此盛状?” “传闻中当家花魁“曹霓”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可谓绝世倾城。凤眸小嘴、紫发碧螺,身段比之弱柳还胜三分柔韧,肤色嫩白如婴,歌声婉转悠扬,绕梁三日,经久不绝。” “曹花魁的青葱细指极善抚琴,弹之百鸟来舞,又有“小谪仙”的美誉。曹花魁在瀚海明辰地位首屈一指,不同于其她红牌,清吟,她不会同俗流女子那般阿谀奉承屈身示媚,想要与她同桌共饮唯有一种途径,那便是她独创的赋诗会宾。” “说了半天,那你的意思不就是连自己也未曾见过真人吗?” “切,外地佬,不跟你一般见识!君子动口不动手!”儒生方要跟他争辩理论,忽然发现那人背后捆绑的铁剑,顷刻间泄了气。 那背剑男子左右顾盼了会,发现并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便默默离开了人群之中。 吕靖缘与紫菱站在吊脚雅阁内的围栏边,吕靖缘抬头望着观月台没有说话,紫菱感受着夜里冰冷的寒风肩膀有些颤抖。 “冷吗?”吕靖缘瞟了她一眼。 “有点。”紫菱轻轻答话。 “这狐裘给你。”吕靖缘解下绳结,将宽大的狐裘给紫菱披上。 “公子!紫菱其实不冷的!”紫菱神色一怔。 “那来这么多废话,好好披上。”吕靖缘直视前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紫菱轻轻扯了扯狐裘两侧的系绳,一时红光满面。 “诸位公子,望月诗会即将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观月台下大坪传来声音,在此时瀚海明辰内的气氛终于达到巅峰 只见高台之上缓缓走出一道倩影,身形绰约,宛如湖边弱柳扶捻春风,那青衫女子脸颊上戴着薄薄的面纱,依稀可见绝世容貌。青衫女子朱唇微启,似玉坠珠盘,音色美妙无暇。她开口说话,引得台下一片鼓噪。 “今夜承蒙诸位公子俊才厚爱,小女子这就出题。”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 “这……如何对仗?有哪位高人可对?”台下一干穷酸书生抓耳挠腮,左右锦楼权贵则是悠然品茶,时不时挑逗一下身旁美貌侍女。 在今夜这场声势浩大的诗会中大多数人也只是过来饱饱眼瘾,凑凑热闹罢了,又有几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殊知此地并不是儒教学院,没得几人真材实料,不过一群沽名钓誉的猎艳俗客。 再说那曹霓诗才已是名满整个燕地中州七城,能与她对词的也绝非等闲之辈,当是文坛奇才。 “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朦。腊屐对渔蓬。过天星似箭,吐魂月如弓。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荷花风。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僵持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高声赋诗成为万众瞩目。 原来是一位吊脚雅阁内满脸自信的纨绔子弟,面貌俊逸,一袭白袍,珠光宝气,倒也有几分儒雅斯文。 “好诗!好对!”有江湖武夫,妙龄女子纷纷偷看打量审视着他。 “区区对仗小赋,又有何难?”人群稀疏处飘来一句慵懒的声音。 “山对海,华对嵩。四岳对三公。宫花对禁柳,塞雁对江龙。清暑殿,广寒宫。拾翠对题红。庄周梦化蝶,吕望兆飞熊。北牗当风停夏扇,南帘曝日省冬烘。鹤舞楼头,玉笛弄惨仙子月,凤翔台上,紫萧吹断美人风。” 转瞬之间又有一赋出现,台下诸人像是疯了般寻找那人,左右顾盼纷纷没有找到,这时一位女子抬手指了指院内西墙。 那人斜躺在高耸西墙的墙顶之上,一脚踩在琉璃瓦上,一腿悬吊在墙壁之上,是一位青衫剑客,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枕着脑袋斜眼瞥那月台。 那人便是先是出现在人群中的背剑男子。 由于灯火较暗,背剑男子周身仿佛与夜色融入一同,直到远方的灯火朝他映射过来,方才让大家看清他模样。 纤长的银发,棱角分明的脸旁,五官端正且柔和,下巴留有胡渣,背后负着一把包裹的很严实的剑,颇有几分江湖剑侠的意味。 “居然是他?这怎么可能!……”那一脸不屑的儒生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见鬼一般哑口无言。 “两位公子,对的都很工整,着实令小女子刮目相看,下面那小女子再次出题献丑了。” “一粒雨,杏花荼叶,两处并蒂莲,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乃缘浅,尺素空筏,飞雪踏惊鸿,可谓孰人嗔与怨,几处闲愁,空对一樽泸沽月。” “这词情思如此深沉,果然是曹佳人手笔!”那些自命不凡的经纶才子,一个个面色沉郁,陷入焦灼。 “这有何难?不过探囊取物尔。” “一株火,绿蚁竹屏,一双比翼鸟,六悲六喜五载痴人。心思切,残弦陈琴,深潭锁蛟鲤,尤待梅郎风与雪,不堪阑夜,醉卧梨园百枝折。” 背剑男子又是脱口而出,一干人还来不及思考,这人已经娓娓道出,简直惊为天才。 “绝对!绝对!这人神了!”院落内的人开始沸腾,目光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打转,似乎要看穿这人身躯内藏匿了怎样博大精深的怪物。 吊脚雅阁中的各家千金小姐也开始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投来倾慕好奇的目光。 “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古今少有,诗才远在小女子之上,小女子甘拜下风。” “可这望月诗会规定了获胜者必须与我对出三首诗方算赢,所以我还需要出一道题才能服众。”曹霓不由多看了那外表潇洒不羁的负剑男子几眼,虽然她戴着面纱叫人望不见全貌,但若是离近些你便会被她如清冽渠水般的眼眸吸引,一动一笑,又极尽娇媚含蓄风情。 “哦?曹姑娘但出无妨。”背剑男子瞬间起来了兴致。 “那么便以锦楼那些外挂着白雪的树木,以及今夜人间佳节的盛状,公子此刻心中所想为题,可好?” “可以。” “公子诗才无双,便以一炷香为限。” 话毕,曹霓吩咐侍女取出一尊香炉,再点上一炷香,脸色如常的注视着那银发男子。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二章 灯元诗会(二) 众人皆望着那银发男子七嘴八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其中不乏有仰慕者,有嫉恨着,有漠不关心者,总之很是精彩。而银发男子只是闭目凝神,他在想,他在想该做出一首怎样的诗句才能震惊满座。 “我看他不过徒有其表,孟浪放荡之徒,定没有真材实料,之前的诗文肯定是抄的,借此机会来沽名钓誉。” “就是,咱们这里这么多俊彦才子居然比不过他,这说出去别人会信吗?肯定是抄的!” “我看他不似一般人,也许他真有本事呢……” “反正时间快到了,是真是假一会便知。若是假把式,待会看他怎么收场,呵呵……” 时间缓慢流逝,很快,一炷香即将燃尽,正当有人一脸嘲讽,伸出手指指指点点,满目鄙夷,污言秽语之时。 银发男子跳了下来,他猝然睁开眼睛,悠悠开口。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等待银发男子咏诗完毕,台上台下早已哑口无声,显然这诗给予他们的震撼只怕是无以复加…… 只怕当代诗坛大家也会黯然失色。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或者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人。 曹霓神色一怔随后跟身旁乖巧的少女低语一声,款步离开了月台。 “今夜月台诗会获胜者乃是那位站在西墙内的负剑公子,请公子于半个时辰后……” 在那少女公布了结果后,台下骤然掀起轩然大波…… 今夜居然出现了如此的诗坛奇才,自然是备受瞩目,吕靖缘站着高高的吊楼上跟随众人的目光看见了那男子的全貌,着实是风流倜傥,又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紫菱你瞧那人如何?” “外貌倒是很潇洒,没有寻常纨绔子弟的脂粉气,颇有几分孤高游侠的风姿,在拽上几句文采斐然的诗文,在这种尽是手无缚鸡之力文人簇拥而形成的诗会当中,的确独具一格,当然骗骗久居深闺未出房门的千金小姐之类的很有杀伤力,可是对于我则不行了。” “咦,这是为何?”吕靖缘听完不禁回头。 “因为紫菱有天下最好的公子啊,紫菱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紫菱浅浅一笑,唇红齿白,那一霎那的美丽,像是在黯夜里忽然绽放的烟火。 “又在拍你家公子的马屁,不过我听了很高兴。”吕靖缘满面笑容,他身旁的这位小侍女也是如此,古语曾有言:人生难寻几知己,更难寻心意相通的佳人。 但是不巧他身边正好有一个。 正当吕靖缘准备转身离开一时,却看见了几日前在武邑坡救下的小姑娘。 “就是这个大哥哥!是他救了我!姐姐!你快看!”小姑娘抬头一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孔,瞬间喜笑颜开,跨着小碎步跑至那身着锦衣的高大男子身旁。 高大英俊的男子弯腰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眼角弯弯,目光温和。 “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吕哥哥!”小姑娘声音清脆甜腻,伸手捏了捏吕靖缘的脸颊,动作很轻柔。 吕靖缘显然没有意料到于家小千金会做出这般大胆亲切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后开怀大笑。 “于霜霜不可无理!”小姑娘身后的年轻女子见状赶紧呵斥,一脸抱歉的朝着吕靖缘走来,先是屈身施了个万福,又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下来,不要胡闹。 “吕哥哥人很好的。”小姑娘噘着嘴一脸委屈。 “吕哥哥是很好,可是于霜霜下次可不能这么随意的捏别人的脸,若是遇到凶恶的人,他可是会吓哭你的哦。”吕靖缘轻轻将小千金放在地上,也朝着年轻女子抬手行礼。 “小女子于晴晴感谢吕二公子那日救下霜霜之恩,于府上上下下无不感恩戴德,他日若是吕二公子有空,可一定要来于府参与家宴,尚书与老太公可是期盼了许久呢。”名为于晴晴的年轻女子面貌清秀,身段窈窕,一身褶褶红衣在众多红颜佳丽之中也是不落下风。 “这几日有些繁忙,一时忘了那日尚书大人的邀请,在下便请于小姐替靖缘向尚书大人于老太爷问好,他日有空一定前去贵府登门拜访,绝不食言。”说罢吕靖缘又抬手行礼,低头微微一笑。 于晴晴先前并未看见过吕家二公子,乃是听闻了于霜霜的描述后方有个大概轮廓,本来觉得那吕靖缘应该跟阳州城其他顶级名门少爷差别不大,可今夜望见眼前这俊逸高大的男子,居然令她有了几分慌乱。 “小女子定当如实转告家父。”于晴晴强行压制下心中的异样情绪,流露出一抹喜悦微笑。 “那便多谢于小姐了。” “不客气,应该的。” “霜霜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父亲该生气了。”红衣女子将小千金拉至身侧,声音软糯的说着。 “那吕哥哥霜霜等着你来府上完哟,霜霜家很大的,吕哥哥一定参观不完的。”于霜霜有些不舍却还是听从了红衣女子的吩咐。 “当然,一定。”吕靖缘望着两人缓慢的背影轻轻摆手。 紫菱瞧见那两人离开了吕靖缘的视线后,瞳孔一转,一脸慧黠的讲道:“二公子刚才可曾发现了什么异样?” “嗯?什么?”吕靖缘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于大小姐好像对你有意思呢!” “哪有的事,你不要乱说。”吕靖缘不以为然。 “女人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我觉得不是。” “你长的这么俊秀,她肯定是看上你了。” “呵呵,天下就你最犯花痴了,除此还有谁?”吕靖缘斜眼瞥她,想看她吃瘪的样子。 “怎么了,我能天天看见公子的脸,其他人能有这种机遇吗?”紫菱非但没有羞赧反而义正言辞的说道。 “哈哈哈,你这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我家紫菱什么都好,就是爱吃醋,牙尖嘴利。”吕靖缘没有再逗她,时辰已晚,最好看的场面已经没有了,眼瘾已足,想要打道回府。 正当转身之际吕靖缘突然心有余悸,这感觉来的十分突然,似乎是有不好的兆头即将来临。 吕靖缘眸光一凌,很自然的朝东边游廊望去,果然他看见一道熟悉的影子,一袭白袍,一把折扇,还有那张笑里藏刀的脸。 毫无疑问那人便是那日在武邑坡半夜与他会面交锋的白羽。 那个城府极深的道家修士。 白羽也“心有灵犀”的望了过来,他望着矗立于栏杆内面目冷峻的吕靖缘抬头微微一笑,像是君子之间萍水相逢那般丝毫没有交接的微笑。 “哟呵!那不是吕家二少爷吗?”白羽身旁那人也瞧见了吕靖缘一时大吼,大步朝他走来。 “吕家二少爷今夜也这么有兴致来参加这月台诗会?可是又看上了几个风姿绰约的清吟小班啊,要是没有寻见看得上眼的,哥哥给你找,保管你满意!”说话那人满脸横肉,体态臃肿,头顶发髻上扎着南海碧水珠,莹莹闪烁,富贵堂皇,身着暗红色调的吊睛白虎大袍,袄内还穿着一件玄鳄铜甲护身。 “郑家大少爷今夜也这么有雅兴来游览这诗会?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吕靖缘面貌顷刻恢复如常,一脸笑意盈盈的抱拳行礼。 “那是,今天晚上这么热闹,怎么能少了我呢?我这人就喜欢凑热闹!哈哈哈!” “来来来,居然遇上了便陪我喝几杯,前些日子我托下人去西疆捎运回了七八坛葡萄美酒正愁没人与我一同干杯品尝。” 眼前这声音洪亮,动作热忱的肥胖男子便是阳州城四大鼎盛名门之一“郑侯府”家的大公子——郑云霄。 平日里这郑云霄仗着郑侯爷的朝廷威名在本地可谓是张扬跋扈无法无天,一向喜欢干欺男霸女丧尽天良之事,在阳州城已是恶名昭彰。 “来来来,我来为吕二公子介绍,这位是来自燕国青州祁芒山的白羽白公子,乃是货真价实的道统高才子弟。”郑云霄招手唤来身后那玉树临风的白衣修士。 “在下白羽,初次见面吕二公子有礼了。”白羽表情怡然,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 “原来是祁芒山的修士,白公子不必如此。”吕靖缘不动声色的压下跳动的眼皮,他看清了那白羽的样貌,正是那日那个遇致他于死地的白衣修士,如此近的距离令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若不是此刻闲人众多,而且不知是否藏匿有其余杀手刺客,恐怕他就拔刀攻了上去。 “初次见面吕二公子可是有点紧张?”白羽观察细致入微,蓦然间开口说话,有些促狭他人的意味。 “白公子何以言此,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怕是你今夜看多了那舞姿翩翩的表演,一时昏了头看错了吧?”吕靖缘猝然间笑道。 “哦,估计是。不过今夜的歌舞可真是不赖,看样子吕二公子也很好这一口喽?”白羽收回了目光,不在看他。 “歌舞尚可,虽说登不了大雅之堂,可是在这弹丸小地还是挺不错的。” “哦,弹丸之地?但我觉得这其实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可不只是一个弹丸之地。” “白公子话中有话?”吕靖缘目光犀利。 “吕公子可听出了些什么?”白羽与之对视,目光深邃。 吕靖缘开口笑道:“哈哈哈,白公子不亏是道教弟子,真仙人是也,说话也是这般云里雾里。” 白羽也开口笑道:“哈哈哈,吕二公子也是个幽默之人。” “那在下还有事,便不在作陪了。” 白羽说了几句话后,就小声在郑云霄耳边嘀咕了一句,然后望着众人浅浅一笑,独自朝另一侧行去。 郑云霄左手搂着一个长相美艳身姿窈窕的女子走在前面,右手握着一只玲珑小巧的金杯,杯中美酒盈盈,他话语很慢,“吕二公子,前些日子回到了阳州感觉怎么样?” “一切尚好,一切照旧,并无其他新鲜事。”吕靖缘偏头望向栏杆外并未看前方,紫菱默默跟着他身后,抿唇不言。 “在陇川可曾收获了?” “很遗憾,一无所获。” 郑云霄漫不经心道:“听闻吕二公子在阳州城外被人行刺了?” 吕靖缘听闻骤然目光一聚,极具灵气的眼眸变得杀气凌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郑云霄显然察觉到后面那人突然加重的语气,微微偏头神色如常道。 吕靖缘追问道:“听谁说的?” “是谁不重要,以我郑侯府的势力没有什么能不知道的。” “你可知道尚书府千金被人绑架一事?” “知道一点点。” “那你可知道那一行人当中有道教修士?”吕靖缘有些逼问的意味。 “哦,是嘛?那伙贼人这般厉害,居然还搬动了道教中人,不错不错。”郑云霄不禁笑了出来,脸上横肉乱颤。 “我觉得这事的背后恐怕牵连着更大的势力。”吕靖缘停下脚步,不在跨步。 “江湖上有小虾的地方就会有小鱼,有小鱼的地方就会有大鱼,有大鱼的地方就会有人。此间吞吃递进的关系吕二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就为了一些阴谋诡计便要牵连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吕靖缘面色一青。 “朝堂权谋,阴谋诡计,纵横捭阖,这些都是需要无数人性命来献祭沦为上位者垫脚石的。” “对了,不止是她们,或许你我也是。”郑云霄捏着那美艳女子的脸颊呼呼大笑,丝毫没有在意吕靖缘的神态。 吕靖缘蓦然间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心中千丝万缕的疑惑好似被解开了大半,他望着郑云霄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说道:“会有那一天,你我也会成为敌人吗?”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该好好享受这富贵人间啊……” 等到那肥胖臃肿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之后,吕靖缘脸色一沉,其实他在今夜之前已经捕捉到了整件事的蛛丝马迹,只不过在最后关头揭开原委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居然牵连的这么深。 朝堂之上尚书府只是诱饵,郑侯府也是背后大手,那么还有哪些人?他开始无法想象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三章 灯元诗会(三) 此刻瀚海明辰锦楼第五层的狭长游廊内灯火煌煌,拐角处突然浮现两道身影,是一男一女,身着嫣红襦裙的俏丽丫鬟小步轻巧的行走在前面,一袭黑袍背负铁剑的银发男子左顾右盼的缓步跟着,走了七八十步后一间偌大厢房紧闭的门户被那名俏丽的丫鬟推开。 “公子请进。”俏丽丫鬟将身子移动至房门的一侧低头言语。 “我……就这么走进去便行了?”银发男子愣了愣,蓦然开口问道,他望着那红裙丫鬟并未走入厢房。 “正是。” “可是……”正当他又有疑惑时,那俏丽丫鬟早已脚步轻快的离开在走廊尽头。 “这人怎么走的这么快……我都还没问清楚呢……我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银发男子有些尴尬,他本来只是诗兴大发便胡乱做了几句而已,完全没有争夺什么月台诗会第一才子的意愿,结果却稀里糊涂的被人带到这里,说是有幸成为了曹佳人的唯一宾客。 这令他很是头疼,打打架什么的他在行,对付女人他一向是不擅长的。 银发男子只得硬着头皮跨入门槛,旋即轻轻关上房门。 想起他被一群美貌丫鬟带领着走入锦楼时台上台下那些文人墨客仿佛要杀人的目光,他便有些心惊胆战,原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可以爆发出如此杀气腾腾的眼光,这还是他以后从未遇到过的。 这曹佳人绝不是寻常女子,他心中默默的想。 迈入厢房后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扇镌刻着水墨丹青画的玉脂屏风,墨迹鲜活,笔力卓绝,既是名画,也是名师,堪称天下一绝。 画屏左右两侧各留出半丈宽的走道,靠近墙壁的高大柜架整齐有序的铺叠着诸多书卷与诗文。周遭放置了许多高大花瓶,种满了五彩缤纷不知名字的珍奇花卉。 银发男子呆呆的凝注小半晌方才回神迅速朝内屋行去。 “有人吗?” “有人吗?” 银发男子连呼两声,看这四周装饰陈列再往深处便是女子家的闺房了,一向放浪不羁的他这下倒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我在这里呢。”一道温柔清脆的嗓音自内阁传来,音色之悦耳,似那江南水乡暮光下应风摇曳的檐铃。 银发男子突然一个精神抖擞,猛地咽下口水,脚步愈发缓慢的朝着那充斥着橘红光芒的内阁走去。 内阁之中装饰极其素雅文儒,没有如外阁那般雍华奢侈。一张红杏木圆桌案,几条四足方凳,一樽铜卧炉,一床古长琴。 以及那个坐姿淑庄的曹佳人。 曹霓独自坐在桌案旁,手持绢扇半遮脸庞,眼眸含笑,绢扇遮掩下的脸庞是那样的完美无瑕。 “在下,卢奕之,有幸会见曹佳人。”银发男子望见了相貌如此清晰动人的曹霓顿时有些口干舌燥,赶忙低头抬手作揖。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心中不断念叨。 “敢问公子刚才在外面看什么看了这么久?” “一直不肯踏入内阁。” 曹霓睁着那双晶莹似水却带有几分狐媚之美的丹凤眼眸细细打量她。 “哦,刚才被门前雕刻在玉屏上的那副山水画给吸引住了,一时忘乎所以,请曹姑娘见谅。” “公子喜欢那副画?”曹霓唇齿翕动。 “还不错,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卢奕之很快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公子真是个实在的人。说话也是这般耿直。”曹霓嘴角微微上扬,他对于这来历不明的银发男子兴致逐渐浓烈。 “公子过来坐吧。”曹霓点头示意。 “那在下便多有打搅了。” 卢奕之一脸恭敬的走近桌案,然后抽出方凳坐下,挺胸抬头目视前方,面对着时不时飘来的脂粉清香,正襟危坐的他显然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公子是哪里人?” “在下,燕国崇州胥古郡人。” “崇州,可是燕国南部七州靠近斧山那个崇州?” “正是,曹姑娘听说过?”卢奕之眼光一亮,有些高兴。 “嗯,少年时曾随父亲游历过南部诸州,有幸在崇州待过一个月,那里倒是一个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的好地方,民风淳朴,安居乐业。”曹霓娓娓道来,目色很是动容,回忆起昔日的欢愉时光脸上不禁露出两圈浅浅的梨涡。 “崇州虽比不上燕国中部诸州的富甲一方,但却胜在气候温和,四季不会有过大气候变化,非常适合居住生活。也算是个依山傍水的富饶之地。” “公子说的没错,只是小女子多年未曾再回崇州,脑海中的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了呢。” “姑娘若是今后有意愿,在下可以为曹姑娘做向导,保管姑娘玩的开心。”卢奕之脱口而出。 “呵呵,是嘛?那到时候公子莫要食言才是。”曹霓掩唇笑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绝不食言。” “那小女子很是期待那天的到来。” 经过一番交谈,卢奕之再没有了一丝拘谨,他发现眼前这美貌女子温文尔雅,聪慧伶俐,说话之间口携幽芳,长着一张足以令天下男人痴狂着迷的容貌却无那股傲世出尘的高寒气质,反而平易近人,心思活络,洞察人心。 “公子应该是读过许多书吧,公子文采极高,出口成章,算是燕国中南部少有的俊彦才子呢!” “不过马马虎虎罢了,谈不上什么才子,不过是懂些诗词赋文,少年时曾家道鼎盛,便由文坛宿老教习了数载时间,四书五经什么的也算是倒背如流了,只是后面家门败落,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我活了下来便开始了独自江湖生涯,摸爬滚打,尔来已满十年,不由令人叹息。” 说完后,卢奕之眼眶竟有些湿润,曹霓注意到他的神情,刚欲开口安慰,银发男子目光忽得一凝,脸上的黯然顷刻消失。 神色转变之快,令曹霓始料未及。 “曹霓不知,一时触犯了公子的伤心事,望公子莫怪……”曹霓话语轻微,她有些试探的意味。 “不碍事,往事随风散,人总得向前看。”卢奕之没有去纠结这些,他举起桌案上盈盈满载的酒杯,一口饮下,潇洒决然。 “曹霓陪公子。”曹霓顺势饮下一杯。 “进门便看见公子背后的剑,这剑看上去应该挺沉的,公子想要畅饮的话不取下来吗?”曹霓瞧了瞧那被褐色布条束缚的铁剑,她有些好奇,这银发男子对这剑势必极其看重,就连饮酒之时都不肯取下离身。 “这剑。曹姑娘不瞒你说,这剑算是我全身最值钱的东西了,很少被人瞧见过,但凡看过它的大多数都死了,曹姑娘有胆子看吗?” 曹霓一愣,旋即俏皮可爱的一笑道:“怎么不敢看?” “那好,今日便破例一次。” 卢奕之伸手攥住锈迹斑斑的剑柄,猛地一抽,周身缠绕布条的铁剑脱离绳结,他手心一松,那铁剑在空中翻转,半隐半现的古剑身迸发出磅礴凌厉的杀气,他手掌再次捏住剑柄,将剑拄在木板上。 须臾,布条一扯,那把终日藏匿在黑暗中的剑铁暴露在耀眼的灯火之下,格外醒目。 剑长四尺,锋绽雪影,剑槽内凹,细如水线,似笔篆刻朱痕。 这剑,不是寻常铁剑。 名唤,“红魁” —— 半个时辰后,阁内仅剩一人,正是那风姿绰约似谪仙下凡曹霓曹佳人。 他呆呆的望着大开未阖的窗棂,久久不能回神,那男子到底是何人? 文采飞扬,携有古剑,身世离奇,他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她越想越糊涂。 瀚海明辰楼外的街道上闪出一道跌跌撞撞的醉酒身影,那人留有一袭银色长发,面容端正,五官柔和,其实是有些好看的,只是常年未修边幅,显得有些粗糙颓废。 那人不停的灌酒下肚,咳嗽声不断回响在寂静的街道,失去了白日的喧嚣,空无一人的幽暗老街变得阴风呖呖。 “这酒怎么这么好喝,刚才该多问曹霓要几壶的,不够喝了!” “不够喝了,俺还没喝够!” “头好晕……头好晕……” “该回家了,不得不说,曹霓长的真美,性情也好,弹琴也是一绝,还有那令人回味无穷的神仙舞姿,要是能做我媳妇该多好,哈哈哈哈……”卢奕之自言自语,越说越欢喜,越说越乱来。 “哎,我真是喝多了,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 走至交叉路口,他神色猝然一怔,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身影,那在大风中飘摇跌宕的宽大袍子。 一瞬酒醒。 看样子,午夜依旧在街上徘徊的不是人,便是“鬼”了。 若是“鬼”那今夜这把古剑又要出鞘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四章 红魁出鞘,道人伏兵 “剑留下,人可以走。” 夜幕里的“宽大袍子”开口说话,声音很冷,却带有几丝“人”味。 卢奕之朝着黑暗中的那人大呵道:“是谁在那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哦,何为装神?何为弄鬼?”那人缓步走出黑暗,单手摇着折扇,一脸的怡然。 这人便是郑云霄府上的客卿——白羽,那个与吕靖缘结下梁子的祁芒山修士。 白羽斜睥了他一眼道:“阁下的这把古剑,做工精细,藏有古韵,寒锋内敛,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绝世古宝。我观阁下资质平平,天运稀薄,可惜了这件灵宝跟错了人。” “不如让与我,我好送你一桩机缘,一桩大大的机缘。” 卢奕之嗤笑一声:“哪里来的神棍,给我走开。别挡住爷爷的路!”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白羽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手腕将袖口一晃,扬起一阵微风。 “哎,话别说的这么满,你不是想要这把剑吗?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 卢奕之掐着指决,口中默念剑决,脚下猛的发力,拔脚之时掀起无数尘土,如闪电一般弹射过去,他背后的剑嗡嗡低鸣,仿佛受到敕令,古剑突然出鞘在半空萦绕急旋,且流转青紫鸿芒。 “古蛟出潭!” 剑影掠去,直击那道人。 白羽目光一缩,显然有些吃惊,但也只是吃惊而已,他缓缓抬手,袖口一卷,紧接着使出类似于太极阴阳手的招式拍出一股磅礴气流。 “倒是有些手段。”飞剑在抵达道人面颊之际被那股迅疾气流击回,卢奕之脸色并无变化。 “手段有很多,足够你慢慢看。”白羽气定神闲。 “那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卢奕之一手握住返回的飞剑,脚下步伐快到的近乎无影,身躯往后一倾以一招斜劈剑式攻击道人腹部,那道人扶摇起身,道袍猎猎作响在半空掀起气流,他伸出一指,指尖迸发青色芒光。 一束青光似箭簇袭向卢敬之后脑,卢奕之赶忙转身横剑去挡,两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脸色各异。 “你这身法不错,有空也教教我?”卢奕之一脸戏弄表情。 “想学?好说,拿剑来换,或者你给我跪下,拜我为师,也许我会考虑考虑。” “那岂不是谈不拢喽?” “我觉得也是。” 两人交手了十余回合,表面打的不分上下,卢奕之心里却很清楚,那道人实力很强,刚才只是在试探他或者说完全没有用心。 卢奕之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他将手指咬破,然后在剑槽上缓缓抹出一条血线,整个过程庄重且诚挚,那剑体在汲取鲜血之后竟然凭空滋生出几丝灵气,白羽聚精会神的看着,目光越发炙热,这剑果真不寻常。 “有点意思”白羽嘴角一撅道。 “下面该认真了,没有闲工夫跟你耗。”卢奕之此刻手握挥散着缕缕红光的铁剑,那铁剑上有镌印,缠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红蟠,栩栩如生,凶态毕露,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 “那好我也不藏拙了,出手吧。”白羽浑身真气一震,显露出自己道家第七境界大成的实力。 卢奕之一瞬行出七八步,一剑朝着白羽刺去。 白羽袖口一卷借助浑厚真气弹开铁剑,又挥出空余的一手,掌心夹杂雷鸣。 “掌心雷!”卢敬之惊呼道,旋即脚下生力,身躯腾空,在他横空的身下一练闪烁着金光的雷电轰隆而去。 “有眼力。”白羽又朝上空挥出数掌,皆是掌心雷。 卢奕之调整身姿往后一飘,跟白羽拉开身位,使出灵活多变的剑式,接连卸去掌心累雷的威势。 “还有吗,不够看。”白羽在讥讽他。 卢奕之再度持剑袭来,这次剑式迅捷异常,白羽无法使出掌心雷,隐隐约约被逼退几步,剑式刁钻古怪,还刺破了他的袖口,这令他开始有些恼怒。 “大风起!”白羽祭出发咒,抬臂一推,直接把即将刺向面旁的铁剑掀开,连带着卢奕之也被甩出几丈远。 “该收场了。”话毕,白羽已经抵达卢敬之面前,一手握着噼里啪啦的雷光,一手借助风势压制卢奕之令其难以动弹。 “痴心妄想!”卢奕之大喝一声,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挣脱风压,持剑捅去,速度之快令道人防不胜防,只见那柄通体发散着赤芒的铁剑穿透道人的袍子,道人的身影定格在他面前,道人的面颊愈发模糊,身躯呈萤火飘浮。 “哈哈哈,任你在法术高超,看我还不是一剑捅死你了,居然杀死一个道人,真是赚了。” 卢奕之仰天大笑,身子摇晃的站了起来,一脸鄙夷的望着那被剑刺穿的身影,突然他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的抬头一看。 霎时面色惊恐。 “居然是假身!”只见那道人从天而降,一掌劈来,卢奕之来不及反应,双手去接,道人掌劲之猛之重,直接将他击跪在地,卢奕之一口鲜血喷出,依旧死命硬撑,道人与他掌心对接,有一股源源不断的重力自上朝下压来,如泰山压顶一般。 “想啥杀我没这么容易!”卢奕之瞳孔之中满是血丝,他双手颤抖不止,就欲支撑不住,突然间铁剑跃起一剑向道人袭去,道人也没能防住,只是身躯微微一偏,脖子上被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废物!去死吧!胆敢伤了我!”白羽恼羞成怒,卸去掌中一切真气,一个空翻回到地面,紧接着一掌贴住卢奕之胸口,下一刻雷光电闪。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卢奕之的身影被轰出十丈远,等待烟尘散去,卢奕之已是一身碎布,满脸血污,身躯窝在墙壁中,还剩下半口气。 “哎,原本一桩很好谈的买卖结果搞成这样,你说你这是何必呢?罢了罢了,我道教中人一向讲求个善始善终,看我送你最后一程。”白羽话语中带着唏嘘与不忍,随后缓缓走了过去。 “即便杀了我你也得不到那把剑……”卢奕之伤势重到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他艰难的抬头望着那道人道袍飘飞的身影。 “哦,那我偏偏就要得到那把剑,最后还要用那把剑送你离开人世,你觉得如此何?”道人将剑拾起,满心喜悦,这剑真是越看越顺眼。 道人单手持剑,慢步走近卢奕之身前,就要动手,他的神识察觉到有人在附近,他停止了动作,忽然转身。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白羽朝巷道漆黑处甩出一练白光。 “不错,神识如此敏捷,居然发现了我。”一人在巷子里走出来,乃是一个中年武夫,在灯光的照耀下,那中年武夫的身形样貌被白羽看清。 肤色微褐,身着最普通常见的习武服,满脸络腮胡,长着一张方形脸颊,嘴里吊着一根不知名的野草,那中年老头一脸平静的望着白羽。 这人便是吕府排行第三的客卿——于怀。 于怀靠着墙壁上精精有味的观看着一切,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 “你是谁?”白羽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这人不简单。 “你又是谁?”于怀也用同样的话回他。 “不要管闲事。”白羽杀意渐浓,今夜发生了太多的意外,白羽此刻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狂躁。 “我没有管闲事啊,你继续啊,我只是路过而已,一会还要去撒尿呢。” “混账,找死。”白羽身形一闪,一掌朝那武夫劈去。 “哎呦,这么冲动,动辄便要杀人,这还了得。”中年武夫表情有些惊讶,脚步退后一步,瞳孔中的银色丝线却是疯狂扭动,双手攥紧凝聚气劲。 白羽单手轰出鸣雷,那中年武夫抬手硬接,居然以力破法。 白羽左右手互换,鸣雷一道比一道更加霸道凶狠,真气的不断消耗,白羽脸色很快变的煞白,像是被抽走精血一般。 “掌心雷法,功法不错,只是你练的层级还不够,若是到了第八层,那还值得我重视,现在嘛,还不够。” 于怀双手交叉在身前,左掌向下,右掌面上,扎出弓步稳定下盘,腹部皮肉紧缩,胸内膻中穴五寸之上有一处气窍开阖扩张,那处气穴被武道修士称为龙虎交汇之所“绛宫”。 绛宫穴如一口漩涡,聚集四肢百穴的气流,那些原本安居在皮肉下一寸的气机似一条狭窄溪水缓缓流淌,用来滋养体肤促进活气与淤污的疏通排解。由于绛宫穴的突然疏引,仿佛农田被剥离渠水般,刹那有枯竭的趋势,但偏偏在此时有另外一股生僻气流将其瞬间抚平,生僻气流比较本溪流机更具磅礴朝气,只是规模为一成左右无法持久,等待溪流顺着河道返回皮肉下方才退去。 借助独创内功的“衡海分流”,于怀一身气机直达武道第七境中成。 于怀身后显化惊涛骇浪的蔚然气象,气象一显露,代表着现在乃是他最佳状态,最强战力。 “居然是第七境武夫!你到底是谁!”白羽面色大骇,卢奕之不过武道六境小有所成,在对敌手段与技巧上远不如他,但这武道七境的老头可不是好惹的。 眼下他不过道家第七境大成,距离巅峰境尚有一段距离,除非与中年武夫死磕,否则绝无机会打赢。 “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谁便行了。” “拍山撼林。”于怀张开五指,气势如虹,轻而易举的击碎白羽最引以为傲的罡风罩,掌劲直奔白羽胸口。 “乘风诀!” 危急关头白羽运行宗门中品移术,霎那间倒飞三丈远,谁知那老头也跟了上去,仿佛咬死了他一般,吓得白羽魂飞魄散,脚下再用力,动作愈发神速,要是挨上一掌少说吐血,多则重伤,如若他受了一掌后也有机会使出绝学,但他不想舍命赌。 毕竟为了一柄剑而搭上性命不值。 最后白羽借助风术脱身,于怀也就不在追杀他。 于怀走到那还剩下半条命的剑客身旁,喃喃自语道。 “真是……明知打不过就把剑卖了就是,把剑看的这么重,和府上陈修一个德行,剑有啥好耍的,还不如跟俺学拳练掌,自身就是最强杀器。” “二公子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剑客了,害我白白等了这么久,真是无趣。” “郑府上的道人实力不行啊,才七境,若是八境还值得我出手,今晚不尽兴啊,换个八境道教修士那该多过瘾……”于怀一脸嫌弃的将卢奕之从墙壁里抠出来,然后喂他服下一颗府上极好的内伤丹药,查看那人已无恙后走到附近一户人家门前重重的敲门,摸出一两银子后交代了几句后便准备离开。 走了十余步后,他一番深思熟虑,转身又走了回去,然后写字留了一张字条在卢奕之怀里。 字条写了一行字。 “你的命是吕府二公子救的,以后记得还。”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五章 武神之道 翌日清晨,吕家府邸,一座规模颇大的二进制院落中,有两名仆役在院落大门内动作轻快的扫地去尘。 这座构造精美,装饰华贵的府中院落便是二公子吕靖缘的住所。 吕靖缘居住的院落内,在靠近大门左侧的空旷场地有一株巨型羊脂玉梧桐树,那玉梧桐枝繁叶茂有遮盖小半边前院的气势。 每当冬日里大雪飘摇,青石板上皆覆盖三寸素雪厚衣唯有玉梧桐树冠下那片大圆旷地干净旷达,少年时期的吕靖缘每日清晨时刻总是在那里修习拳脚招数,身旁则站着一白发仓髯的老者,那老头嘴角常常挂着笑容。 “东曦既驾,天地精气最是浓郁,习武练气可事半功倍,不可懈怠!” “武道修行,心境至纯,沉海丹田,气运周天,常伴七七四十九……” 吕靖缘听着老头面色和蔼的唠叨虽然不懂但手脚动作却不敢含糊,一向是勤奋苦练。 听闻老头是父亲自云屏山请来的武道宗师,那老头可一指穿透拳头厚度的石板,其掌法可化出罡气一瞬击断百年树木,自从那老头在年幼的吕靖缘面前大展身手后,吕靖缘对他的功夫深信不疑。 老头曾对他讲道。 “吕靖缘你记住不论武道功夫再强,最终也会抵达瓶颈极难突破,武道修行虽有立竿见影的功效,但不是长期之法,在这大千世界不仅仅只有武道一条路。” “道家练气修真,儒家读书正气,佛家传经救世,都是能成就大气候的,不能拘泥于武道,这世界天地之大是你无法想象的,这阳州毕竟只是偏安一偶,等你长大了自然会了解这座江湖的,或许我现在说的再多也是无益之举罢了。” “老师,您说武道修士不能成就大气候,那世间那些武道九境,乃至于传说中武道十境的修士,他们难道不是当世最强最厉害的人吗?” “寻常武道修士穷极一生修行不过是个武道七境八境,那些能突破天道桎梏练成九境,十境也就是半神境的天才所修行的武道乃是更深更远的形态,所涉及到的奥秘常人难以接触,我也所知甚少,寻常武道练外劲拳脚、刀枪棍棒,注重外家功夫强健躯干突破常态却不重视内气收纳吐息修炼,所以常人进步神速,民间有句老话“十年外罡,百年内气”这话并不假。” “那些天才的武道乃是以修武为基础,又以修心为根本,武道九境之人杀伐果断,道心稳固,能承受杀业果报,以凡胎肉体抵抗天劫,撑过去便化神,如若不然便是粉身碎骨神魂无存,武神之道追求的是肉身成神,只不过此道太过艰险凶险。” “就好比挥剑的是武夫,驭剑的则是练气士,武夫迈入大道门槛有九重境界,锤骨,活血,体劲,破风,断石,是下五境,轻鸿,金汤,震山,辟邪,为上四境。” “下五境又称作换骨脱胎,讲究的是健壮体魄,肉体潜能在此时超越常人,寻常的护院教头,武道侠客基本上在下五境徘徊,断石之境是否能突破便是初入门庭的佐证,上四境,轻鸿境可借风滑翔、行而无影,金汤境肉身如铁可在体外凝结出一层罡气,震山境气劲无穷一拳之力可摧毁峭壁,辟邪境已达妖邪不侵、无尘无垢,与道教宗祠遍布人间庙堂的入世道君散仙对垒也豪无弱势。” “这四重境界每两境修行相差皆可比云霄陆地,宫廷死侍禁卫多数为轻鸿,燕赵朝野中权势煊赫的南门貂寺据说在五年前已入金汤境巅峰,江湖上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辰榜顶尖高手最少也是个震山小有所成,至于辟邪之境,眼观古今千载以来不过数十人,能亲眼遇见看见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大道雏形塑生武魂,肉体经受住天劫锤炼后便可封神,这便是武道的修行巅峰。” 听了老头说的这些,吕靖缘愈发云里雾里,但在他脑海深处不知不觉间却逐渐生成一副武神敌天的浩瀚场面…… 尽管他从未见过武神。 “武道,神道,武神之道……” 在吕靖缘宅院那棵玉梧桐顶上不知何时立有一头玉凤凰,听闻祖上当初在此花费万金打造玉梧桐时并未多出一头凤凰神像,这凤凰神像是在吕靖缘出世前一年的某一天凭空出现,并且跟玉梧桐镶在一起似得无法动摇一分一毫。 有丫鬟曾经叙述那晚北方天际划出一道诡异紫光,俨如钟鼎大小的火球势如破竹袭向吕家府邸,那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失足跌倒在后院石阶下,磕碰了脑袋昏睡过去。 第二日黎明,丫鬟被一道霞光触目唤醒,那凤凰神像熠熠生辉神圣无比,吕府家主听闻后大为吃惊,认为这是天地异象几日后便下令将玉梧桐那片闲置后院翻新修葺,改成了一座环山萦水的雅致院落,凤凰府邸自此传入世人耳中。 而那颗由吕府丫鬟亲眼目睹的火球,裹挟着紫色火焰的巨大火球自大周国极北冰原而来,一路跨越百城千山,最终抵达燕地中部腹地阳州城……至于其中奥秘缘由,已是后话。 吕靖缘自从回到阳州后便开始每日早起,清晨时刻总喜欢练拳习武,疏通经络,他依旧认为自己还是不够强,若是自己武艺够高,以后行走江湖也就不会再次发生那日那武邑坡上的事。 大概练了一个时辰,身后有人微微咳嗽,吕靖缘停下动作后头一看,原来是于怀。 于怀满脸笑意的走了上去,“二公子武艺大有长进,与半年前相比可谓质变。” “呵呵,不过马马虎虎,遇到平常人可以唬人,如若是高手依旧不够看。” “瞧二公子说的,江湖上哪有这么多武道七境,八境的高高手,又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大白菜一挑一个准。” “哈哈,于老爷子这个比喻生动形象,大白菜,要是那些高高手听见了怕是要气的跺脚。” “二公子昨夜吩咐老奴的事有了很大的收获。”于怀靠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免得被旁人听见他说的话,有些话不可在明面上说。 “发生了什么?”吕靖缘目光一闪,顿时来了兴致。 “郑府客卿白羽对那无名剑客出手了,为了一把古剑。” “何时?”吕靖缘目色一凌,他对于白羽此人有很大的杀意。 “昨夜诗会散去之后,在锦楼不远处的街道上。” “然后呢?”吕靖缘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让自己面色恢复如常。 “那白羽有几分手段险些杀死了剑客,我看暗处观看了全过程,两人对搏十分精彩,我在最后关头出手救下了他,将白羽击退。” “白羽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毒,若是他日让他成就了大道,不是好事。”吕靖缘双指捻住飘来的细小雪绒,目光晦涩。 “二公子,不如我去除掉他。”于怀跟在吕靖缘身后。 “不可,如今陈修已去远游,吕府唯有你可威慑一方,郑府不乏高手,我们在明他么在暗,投鼠忌器的事情还是不要做。”吕靖缘沉思道。 “二公子所言有理,那白羽的事不管了?” “在等等,等他漏出更多的马脚,届时或许无需我们出手,自有人收拾他。” “对了,二公子,我听说朝中大皇子与三皇子正在争夺太子之位,而郑侯爷是属于大皇子一脉,前些日子户部侍郎在朝堂公然上谏抵触大皇子,或者这一切可以解释了……” “这些事不要跟别人说,避免找来祸患。”吕靖缘捏住于怀肩膀,目色隐晦道。 “对了,你救下的剑客伤势如何?还活着吗?”吕靖缘这才想起昨夜那个出尽风头的风流剑侠,独享了一夜风流,却险些身死道消,不禁有些好笑。 “无碍。” “那便好,有空请来府上坐坐。”说罢,吕靖缘便大步离开了院落,须臾于怀也走出门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六章 当阳街道 阳州城西,白龙街上一辆马车急速行驶,一位马夫端坐在车厢前端手握缰绳挥鞭策马。四匹良驹浑身赤红,鬃毛如火焰飘散,四肢劲健,背脊的线条宛如一线水流居高淌下,每次落蹄势必迸发脆响,神采奕奕。 车厢由一整块出自南楚国的红杏龙木挖空雕琢制成,大千世界中红杏龙木拥有者甚多,而南楚国号称“天下红木无出其右”,可见一斑。 龙杏木质地柔韧,从三千年前大周朝开始,王侯将相便纷纷光费重金以其打造名贵臻器,此木不惧风雨烈焰,可潜藏百年之久,如此庞大的精致车厢不知倾付了多少金山银山,但以阳州郑家的万贯家财来说,这些压根不值一提。田字窗格横竖纵横镶嵌着纯质金丝,窗格内是一面翡翠珠帘,将车厢内的宽敞空间包裹的紧密严实。 道路两侧的行人望见如此庞然大物纷纷避让,原本熙攘拥挤的街巷硬生生开出一条阔道。 “车厢里的人是谁呀,这么阔气,你看看这马儿,一看便不是我们燕国的马驹,倒像是西域拓跋国的汗血宝马,听闻那一匹马就值百两黄金,你这条命连一匹马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有人在悄悄嘀咕,时不时偷瞟宝车马匹心中嫉妒万分,却不敢声张。 “看见策马的是谁了吗?郑府大名鼎鼎的武道高手,在所有卿客中足以拍进前三,你小子说话最好小心点,别招惹是非!” “郑家的人,怪不得如常嚣张,仗着自家财大气粗便横着走路,难不倒不让我们这些人活了!”一脸愤世嫉俗的年轻男子不在刻意压低声音,看着周围一干怯弱猥首之辈顿时愤懑不以。 架车的中年男子戴着斗笠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其面貌,身旁左侧放有一把金鞘大刀。就在经过那个心有不悦的年轻男子之时,他微微抬起右手,掌心藏有一枚不知从何处拾得的尖石,屈指一弹,石子如箭镞离弦,年轻男子张开嘴巴仿佛有话未从嗓子里蹦出,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邻近的小姑娘一脸天真的望着有些失常的年轻男子。 马车掠过众人十步之外后,那年轻男子依旧没有丝毫动静,正当此时小姑娘捂住嘴惊愕大叫。 “娘亲,你看那个哥哥脑袋流血啦!” 等到众人纷纷回过神来,猝然一口血雾自那人嘴里喷出,男子直挺挺的瘫倒在地,双目早已一片灰蒙。 车厢外顿时沸腾,车厢内同样热闹。 一位体态臃肿的年轻男子左右手各搂抱着一名身姿妖娆且兼具异域风情的美貌女子,男子穿着一身暗红色调的竖睛白虎大袄,大袄外还披着玄鳄铜甲,脸上堆积横肉,头顶扎着东海碧水珠,盈盈闪烁,左眼下有一道长约一寸半的疤痕格外触目惊心。 “那老不死的总是看我不顺眼,变着法的找我晦气,要不是看他是我长辈,老子早就挑刀子捅他了!”臃肿男子恶狠狠地吐下一口唾沫星了,借着手背拨开帘子朝窗外轻蔑的瞟了一眼,旋即不在理会寻常百姓的惊恐失措。 “少主子何必在意郑侯爷一时气话,他只是老糊涂啦,您身为晚辈干嘛跟他一般计较,将来他的无尽家财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当家主子是你,届时他还不得主动依附你。” 左侧的妖冶女子长着一张上宽下窄的锥子脸,水汪汪的丹凤眼眸微微扬起一角,宛如阳春红蕊,小巧玲珑的鼻梁下乃是娇艳的小肥唇,古书异志录上曾有绘狐媚妖精的画像,此女子一副精致皮囊足有九分神似,姿色绝美堪称一州之魁。 “府上尽是些蠢物,还是秋儿说话好听,讨人喜欢。” “知我者莫过于秋儿也,听见秋儿的清脆声音就好比神仙曲乐在有烦恼我也顾之不得也……”刀疤男子一头扎进伊人的胸脯中贪婪的嗅着那股令他神魂颠倒的香味,巴掌将女子纤细腰鼓牢牢捏住,忽然猛地往自个身上一拽,那名唤秋儿的狐媚女子小脸一红,一阵花枝乱颤。 “少主,您轻点呀,弄疼奴婢啦……” “好好好,看我怜香惜玉……” …… 架车的中年男子不管车厢里发出任何声响,从出发至现在始终保持着一个直腰姿势,面部不含表情唯有一双冷冽的瞳孔时刻观察四周动静。 似蛰兽卧伏。 当马车行至当阳街道时,前面道路中央正有一位妙龄少女搀扶着年迈祖母慢吞吞的穿行道路,大概是郑府的马车来势汹汹,少女来不及反应,只见那比寻常男人还高的赤红马驹就欲踩到两人身前。 “啊!”少女一声惊呼,将脸一躲,情急之中她用瘦弱的身躯护住老人。 谁知那四匹良驹突兀改变行进方向,朝着道路一侧门市冲去,这一番诡异场景令那策马刀客也始料未及。 “吁!吁!吁!”马车速度之快眼看就要撞到闭户的门市中。 “给我停下!少主小心!”中年男子暴呵一声铆劲拉缰,四匹良驹被一股恐怖力量强行勒住,急速行驶的马车在几个眨眼的功夫彻底静止下来。 “是哪个杀千刀的!要谋害老子!活腻歪啦!”体态臃肿的男子险些一脸贴地,双臂一张稳住失衡的身形,面色一黑的一步冲出车厢。 “到底怎么回事!你会不会驾车?险些摔死老子!” “请少主赎罪!刚才马车失控了,这才冲到了街边的门市中。”斗笠刀客低头没有去看郑云霄。 “他娘的,早就说了这几匹野马不听人话,这回把它们都杀了炖汤,免得以后趁机谋杀老子。” “如少主所言,回府后在下便去办。” “现在到哪儿了?”郑云霄消了消火气,朝着四周瞧了瞧,街上的行人百姓纷纷低头走开,没有人敢看他,生怕这个混世魔王一个不高兴就拿自个消气。 “当阳街道。”斗笠刀客默默跟着郑云霄后面,大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庞,叫人望不见他的面目。 “也罢,算了,坐不了马车在街上走走也好,正好最近吃的太撑了,得消化消化。” 当一行人走至街角拐弯处时,一道人瞥见了他们,道人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几眼,又低头继续算卦。 那算卦的道人便是西川白龙观的王隐,此刻王隐依旧摆着他的道摊为来往的行客算卦驱祸谋福。 郑云霄身旁名唤秋儿的妩媚娇艳女子,显然感受到了那道人的目光也回视过去。 弯弯的眼窝,晶莹明亮的瞳孔,似乎带着笑意,只不过这笑意像是在挑衅讥讽。 道人与之四目相对,他的瞳孔之中在瞬息之间闪过一条金色丝线,细如发丝,但这根极其微不可查的金线对于那妖冶女子却隐约有了一阵灼烧的感觉。 “賊道人。”妖冶女子口齿微动,只是并未说出话来。 道人似乎没有听到那女子的口语,神色自若的低头算卦。 道人口中默念:“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终究谁也逃不过这天道,哎。” 郑云霄一行人很快便掠过道人的摊位,那妩媚女子再没有回头,而道人则一脸正经的为身前的顾客算卦祈福,与之互不打扰。 正当此时吕靖缘与紫菱正从当阳街的另一头走了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乃是主仆时间的关系。 紫菱行走在前面,走至一处花灯摊位忽然停下脚步,一脸欢喜的盯着木案上的鲤鱼花灯。 “想要吗?”吕靖缘也看到了那盏色彩斑斓的花灯。 “公子可以给我买吗?” “当然。”吕靖缘低头在怀中掏钱。 “少爷,奴婢想要这盏花灯!”一阵软糯的嗓音在两人耳畔响起。 吕靖缘抬头一瞧,原来是郑云霄与他的两个侍寝小妾,吕靖缘不禁眉梢一皱,怎么哪里都遇的到这人。 “老板这鲤鱼花灯我要了。”吕靖缘将银子递给商摊小贩。 “少爷,这个花灯我看上了,不能让别人抢去啊!”陪伴在郑云霄右侧的貌美女子一脸哭意,小嘴一撅,春水般的眸子就欲垂下泪来,颇有红颜一泣英雄倒的风采。 “这这个玩意,我看上了,给你十两银子!不用找了!”郑云霄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跟小贩说道。 “可这位少爷,这花灯已经卖出来了啊!”一连来了两位在阳州成声名显赫的大爷,小贩急的眼泪都快出了。 “我不管,老子看上的,谁也拿不走!”郑云霄对着小贩说话,却一脸玩味的望着吕靖缘。 “看样子今天这花灯我是拿不走了?”紫菱刚欲开口说话,吕靖缘一把将她拉至身后,一脸冷漠的直视郑云霄。 郑云霄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紫菱绰约身姿上徘徊打转,尤其当他瞧着紫菱那张白皙俏丽的脸庞时心中火焰乱窜,果然家里的不如外面的,外面的不如别人的。 “吕二公子很想要这花灯?”郑云霄缓慢的收回视线。 “难道不该是我先有的?” “看来郑家少爷一向是在阳州骄横跋扈惯了,今天竟然想要与我争抢小物件。” “什么你的我的,谁有势力就是谁的。”郑云霄轻轻捏着右边貌美女子的腰鼓。 “呵呵,要是今天我偏偏不给你呢?” “那,谈不拢,便打一场?”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七章 预兆 吕靖缘对于眼前这身材臃肿肥胖的年轻男子很是了解,这人自小力大无穷,拜了燕国赫赫有名的武师,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若是自己与他对上,即便身法招数比他更加灵敏迅捷,依旧是不占上风。 民间常言一力降十会,可不是瞎说的。 “打?难不成还怕了你。”吕靖缘目光一聚,丝毫没有怯意,自上回在武邑坡一番生死大战,他对于武道一途愈发有了感悟,眼下武道六境大有所成似乎唾手可得。 “公子,这个我不要了,感觉也不怎么样,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觉得那边好热闹啊!”紫菱突然间扯了扯吕靖缘的袖口,随后卖出一副欢快表情朝前方人群拥挤处走去。 “那好今日我心情好,便不与某人争了。”吕靖缘懂了紫菱的意思,便不在与郑云霄做无谓的对峙,双手负于身后,面色悠然的跟了过去。 郑云霄眯着眼睛瞧着他,也不再多说什么,此间氛围转换之巧妙,堪称行云流水,方才剑拔弩张的画面顷刻烟消云散,两人便各自离开。 一个时辰后,主仆二人已经在街市玩了个遍,这时府上有一个仆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跟吕靖缘说了一番话,吕靖缘脸色一变,立马回了府邸。 紫菱缓缓尾随其身后没有说话,但按照对吕府阁楼院巷的布施构建以及十年来对自家公子心思的烂熟于心,紫菱猜中了个大概。 “是甘夫人?”她声如珠玉,脆耳泌神。 “正是。”吕靖缘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身后女子。 “只怕甘夫人又犯病了,这可如何是好,圣手名医也请了,道门高士也来了不少,连佛教僧人都没辙,公子……” “我只希望甘夫人能好好活在世上便好了,其余不敢强求,也无力去求。”吕靖缘神色有些黯淡,虽然他的生母并不是甘夫人,但甘夫人却似亲人般疼爱他。 吕靖缘七岁时她的娘亲也就是吕府二夫人,在一次外出中被人刺杀遇险身亡,本来身为次子的他在失去了娘亲的宠爱荫庇下,身份地位或将一落千丈。 谁能料到当家主母甘蓝语却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接到自己宅院中视亲生骨肉相待,在当年掀起轩然大波,各宅各院背地里偷偷议论不敢声张,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去提无人去碰,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大概是甘夫人经受过爱子体弱早夭的哀痛,一切又是这般机缘巧合,于是她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吕靖缘身上。 对于吕靖缘来说若是这世间还有人可以排在他心中首位,那便是甘夫人。 走近一处宽敞的院落,门内传来一阵咿呀怪语,吕靖缘一把推开大门瞧见三个道士在厢房外旷地上施法祈福,三人皆黄袍紫冠正经无比,一个站在桌案前挥剑念咒,桃木剑穿刺七八道红符在空中飘荡,两人在香炉两侧面朝青天手抛黄纸,一番手舞足蹈卖足了气力,至于起到丝许作用否便不知道了。 “大胆妖魔!太上老君赦令在此,还不束手就擒,若是冥顽不灵,定打的你灰飞烟灭!”舞剑道人大呵一声,桃木剑挂起一股红黄跌宕的火苗,宛如袖珍漩涡环绕木剑扭来扭去。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赦!”一束红芒被桃木剑甩进厢房,在府中一干仆役惊奇眼神的注视下,那道人大汗淋漓终于停下动作,面色苍白,气喘吁吁。 “我将夫人体内妖邪之物暂时封压住了,以后每日清晨傍晚各插一注上好麝香点燃安插在居室里,多找一些人看护她,便无大碍。” “夫人体魄较之常人要更加虚弱几分,务必要注意休息避寒,万不可过劳。” “有劳道长了,快去命管家拨取三十两白银交于道长,好生送道长出府。”吕靖缘脸色并不好看,心烦意燥只向下人吩咐了一句,便径直走入屋内。 “母亲,您可否听见我说话?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他半跪在床榻边,左手握住甘夫人的手,右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甘夫人发丝缭乱有些晕晕乎乎的,一张脸毫无半点血色,面颊骨微微立起,表情时而像是要清醒时而又陷入昏睡,望见甘夫人的憔悴模样吕靖缘眼眶一红,泪水就欲夺眶而出,紫菱安静守候在他身后缓缓递给他一张手帕。 “无碍,我忍得住,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大丈夫当流血不流泪。” “昨夜夫人心血来潮,想要夜游花园,走了几圈不知怎滴身体不适,便赶忙回了屋宅,本来以为睡一觉便没了事,结果今日正午突然就犯病了。” “哎,真是遭罪。”吕靖缘望着甘夫人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由的想起往事。 七八年前甘夫人还是一位儒雅温文的中年美妇,短短几年便熬的面黄肌瘦,女子家大好年华白白浪费给了他,该到薄忧享福的日子却又落得这步田地。 自生母去世后,整日奔波于商场生意的家主对他愈发生疏,孤苦无依的少年唯一的依靠便是甘蓝语,每当吕靖缘读书不用功被书院先生罚抄经典诵读时,一抄便是一整夜,而甘夫人便陪他一起写字,点亮一支油芯白烛,默默在他身旁守着他,跟他说话为他解闷。 早春时,草长莺飞,甘夫人带着少年吕靖缘去郊外放纸鸢。盛夏时,碧湖涌动,荷叶舒展,小舟上载着笑语盈盈的母子二人。金秋时,甘夫人在红槐树下看他练剑习武,时而夸耀几声,竖起大拇指。严冬时,每次吕靖缘外出游玩归来,她都势必会端上一杯热汤为他暖胃。 只可惜,这些景象没有持续好久,甘夫人在一次北行途中感染风寒,又舟车劳顿,伤及根本至此患上顽疾,每逢冬季便会发病,早些年还不严重,直到跨过四十岁的大门,便每况愈下,再不见好转。 药物似乎不在起作用,于是吕府开始频繁礼聘道士僧人,为她祈福消灾,却碰上众多本事不大,架子端的极高的庸才饭桶,令吕靖缘深恶痛疾。 “也不知是触怒了何方神圣,要这般折磨母亲,要是我能为她承担一些病痛就好了,哪怕只是一点。”吕靖缘凝视着软榻上的中年女子自言自语。 “二公子也别太过担忧了,虽说这病魔无法根除,但甘夫人毅力顽强,每次都安然度过了,这次也一定不会出差错。” “但愿如此。” “刚才那几个道士的一通招数,好像还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甘夫人的脸色有了好转,有几丝血色了。”紫菱眸光一柔,轻轻拍了拍愣愣失神的吕靖缘。 “看来并不是之前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没有花那冤枉钱。”吕靖缘有些惊喜顿时提起了兴致。 “快去差陈姨端来银盆取少量热水,为母亲擦拭面旁上的汗水。” “好的,奴婢这便去。” 须臾,一年迈老妪掇盆进屋,坐在床沿将吸满热水的帕巾拧干,动作轻柔的为甘夫人擦拭汗粒,又喂下一碗汤药,甘夫人面色红润了很多,表情逐渐安详。 “二公子,夫人病情有好转了,以后每日服用两次汤药不出两日势必苏醒,二公子毋须多度担忧。”年岁虽大,精神依旧饱满的府中老妪一脸平静。 “那多麻烦陈姨了,我母亲就交于您照顾了。”吕靖缘一脸恭敬,眼前这年迈老嬷嬷在府中威望颇高,是跟随甘夫人数十年的管事女仆。 “二公子不必多礼,这是老奴该做的。”陈姓老妪微微一笑。 “母亲这病积郁了五年了,这五年我寻遍了全天下名医都无济于事,若是照如此趋势下去,只怕母亲撑不了几年了。”话语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如被截断的长烟,在空中无力消弥。 “公子已经尽力了,往后的还是只有靠夫人自己了。” “陈姨我娘亲莫非真是中了妖术,被妖邪之物浸染了身心,才无药可治?” “可老奴跟随夫人半辈子也未曾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啊,府中武道高手众多,每次出游都有客卿保驾护航,那些邪祟鬼神最惧血气杀气旺盛之人,也应当不敢轻易招惹夫人。”老妪皱眉细细回想。 “那可曾有什么契机或是意外事故发生?”吕靖缘丝毫不肯放弃。 “事故……” “对了,有一年严冬夫人北行去京城,由于行至荒山野岭方圆三十里无人居住,便借宿在一间破庙里,半夜不慎推翻了摇摇欲坠的墙壁将一窝避寒的野狐小崽压死了,为此夫人难过了一整夜。” “不久后夫人就感染了风寒。” “狐精。妖怪。这世间真有这些存在吗?”吕靖缘陷入沉思,民间有俗话,狐狸、毒蛇、白狼此三物,最好不要去招惹,即便遇上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否则会有不详之兆。 吕靖缘沉默了片刻,自幼在鼎盛世家长大的他并没有遭遇那些离奇古怪的事,也没有听旁人谈论印证过,所以他很快否定了内心的想法。 紫菱候在他身后大半响没有动静,瞧见了脸色略有好转的甘夫人,便嘴唇一动。 “二公子,离府时那道士说甘夫人宜居林幽清寂之处,这里太过熙攘嘈杂会扰乱心神,不利于康复。”那道士临行之际嘱咐了一句,紫菱想起便轻轻提醒道。 “那好,便给我搬到假山后那片荒废宅院去!” 这本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但吕靖缘说出口后,身后一干侍女仆役却面色惊恐起来。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八章 旧人与怪事 紫菱听闻后也是先脸色一变,倏地又恢复如常。 “公子难道忘记老爷吩咐过那片废宅不允许住人了吗,那废宅早就荒废几十年了,听闻是早年闹鬼被封禁了,没有老爷的命令谁敢跨越雷池?”紫菱对于吕靖缘的意气用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突然想起了关于古宅不好的传言。 “如今父亲不在,我便是一家之主,难道我就做不了吕府的主了吗?”吕靖缘缓缓站立而起,眼眶遍布血丝,直勾勾的盯住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中年女人。 “可,公子……” “谁都不要在说了,我意已决。” 紫菱刚要言语便被吕靖缘斩钉截铁的抵了回去,抬手欲拽住他的衣角那人却头也不回的踏出阁门,留下她一人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独自喃喃低语。 第二日,三十余工匠手持铁器箩筐声势浩大的开始动工,假山后有一处偌大的百花园,随着隆冬的逐渐消逝,温煦的日光洋洋洒洒的落入园中,厚厚的积雪层一消在消,石板路上微微有些湿润,板块缝隙交接处还残余雪水,唯有道路两则的沃土尚留冰雪痕迹,有些耐寒的花卉已有容光焕发的趋势,明天开春定然又是一副姹紫嫣红的旖旎景色。 一道丈高碧纹石墙隔断了迈入林苑更深处的羊肠小路,七八个工匠手握重锤铁斧开凿碎壁,偶尔火光迸射硕石飞扬,几个时辰后终于开辟出一口半圆豁口足以容纳四人并步穿行。 三日后,一切安置妥当吕靖缘亲自将甘夫人送至碧落园内那处修葺一新的阁院,庭院内繁花正茂,此地犹如遗世桃源与外界的寒风冻雨没有一丝关联,逗留了一个时辰后他忽然叹下一口气,有如此景色却再无人陪他观赏,空荡荡的庭院伫立在其中平添出几丝凄意,一瞬间他失魂落魄,少顷不见踪影。 府中假山上的石亭台阶坐有一道人影。 不久后又出现一道人影。 坐着的人知道有人来了却没回头,站着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的背影。 “公子又在独自黯然伤神,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许久,出现了一道女子的清脆嗓音打破沉寂。 吕靖缘没有转身但他知道是谁来了,府中上上下下最得他心的便属紫菱,在吕靖缘童年时的记忆里并没有紫菱这个相貌出尘的女子存在,若是仔细推算,大概在五年前也正是他十四岁时才认识那个举止言行皆战战兢兢的少女。 在那日的印象中,怯生生的少女,她俨如一具瓷人,轻轻一碰便碎的七零八落。 “你,叫什么名字?”华服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胆怯的少女。 “我……我……叫紫菱。”少女结结巴巴的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吐露出一句稀疏言语。 “哦,紫菱,你好,我叫吕靖缘。”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伸出有些肉肉的小手试图去接近她,少女则是颤巍巍的躲在高大的中年男人身后偷偷瞟住少年一举一动,芊芊细指紧紧攥住男人衣袖指尖扎向掌心。 “他没有恶意的,你去跟他握握手呗,一会人家就该不好意思了。”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低头看见神经绷直的少女,手上动作很轻柔将少女拉到身前。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道理我都懂,是在下太唐突了。”少年见少女未能心平气和,便讪讪一笑。 “哦,小小年纪如此知礼数,这倒是我没料到的,靖缘能告诉我是谁在教你读书吗?”中年男子展眉一笑,几缕银白发丝在飘舞,他一身雪白长衫,衣面绣有一幅蛟龙覆海的惊骇画面,男子面色有些沧桑鬓角已白,却依旧抑制不住那股由内而外的磅礴英气,俨如断崖流瀑,有千军万马不挡之势,凡人与修道之人最大差距莫过于此。 “是司马南风先生。”少年恬然回答。 “司马南风,哦,就是咱们燕国最正统的儒教学宫‘参星阁’的那个大学士?”中年男人有些惊奇万分,眼眸之中有精光在流转。 “嗯,我不清楚先生以前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先生在阳州开立书院教授儒家经典,为人十分亲和对学子一向极好,不过先生有时对书院外的一些大人便比不得学塾内的门生了,脸色一黑,吓得那些人不敢多言一句。” “虽然我们不了解先生以前的事情但现在的先生是极好的先生,而且先生的学问很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仿佛天地之间就没有先生不能解惑的。”少年在口吐莲花之余还不忘做出张开双臂的夸张动作,天真无邪的他竟逗笑了平日里寡言冷漠的中年男人。 “这个倒是,你们的先生不仅学富五车、博闻多识,更是敢于说正派话的真君子,否则也不会背负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他一气之下罢官离开京城,从此销声匿迹,竟不想在阳州寻到了他的踪迹。” “哦,原来先生是这么个敢作敢为的大丈夫。”少年听了些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仿佛登上山巅拨开云雾,俯视之下群山万壑尽在脚底。 “打住,打住,我说漏嘴了,这些事情你们这些小屁孩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别心驰神往了,别犯了错到时候怪在我头上。”,中年男人顿时收起了话匣,少年有些意犹未尽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在瞥瞥少女,果然在两人云里雾里的一通闲聊之下,少女心中的悬石不经意间沉入潭水。 “紫菱,以后你就跟着靖缘哥哥,他比你大一岁,肯定能保护你的,你说是吧?”中年男人低头对着少女说话却饶有意味的瞧了少年一眼,少年蓦然吃了颗定心丸,信誓旦旦的拍胸保证。 “只要有我吕靖缘一天在,谁也别想欺负紫菱!紫菱就是我的亲妹妹!” “那好,小靖缘可要记住你的承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不可食言。”中年男子再度流露笑容,看待少年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 “紫菱你去吧,我以后每隔三旬便来看你一次,可好?还有,别忘了你曹家最珍贵的东西,人可亡,命可丢,唯此不可弃,这也是你父亲为你留下的最后一桩惦念了。”说至后半句男子微微低了低身子,贴在少女耳畔边,随后在中年男子的凝视下,少女咬着嘴唇缓缓点头,听到了最重要的回应,蛟袍男子眉眼一舒随后缓缓转身,不再逗留。 肤色如瓷的少女有些哀默,神色一怔,不知不觉中下唇竟留有一道清晰血齿印,年幼的吕家二公子伸手牵住少女走回了书房。 亲眼目睹两道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一直躲在巷落拐角的中年男子衣襟鼓荡,缭乱的发丝遮掩了小半个脸庞,他泪流满面,大风呼啸而过刹那云雾拨散,来自东方的万丈苍穹光芒席卷大地,一身熠熠金光的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大哥,我对不起你……” ———— 吕府占地辽阔自然地势各异,虽无高山流水但丘包沟渠必然不缺,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话用在此处恰当对味。 府邸靠近地下溪渠处有一座小山丘,山丘顶部修建了一座六角貔貅亭台,台墩下小径朝下行走十步有一口岩洞,乃是天然山涧野泉,清澈流水咕咕冒出环抱山体流至山脚的大溪潭,小溪河道有沙石沉积,五色斑斓,阳光直射时水面下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反折出光怪陆离的虹芒,这山这水记载了吕靖缘少年时的一切故事。 “此时大寒方接近尾声,气候依旧寒冷无比,你一向身子骨单薄,别沾染风寒湿气了。”不知何时紫菱矗立在石亭台阶下,怀中抱着一件厚重的锦裘,驻步不前,望着吕靖缘微弯的背影心头一紧。 “紫菱你说我做的对吗?” “我不知道对错与否,我只希望公子心里能好受一些,淤积过久会成心病的。” 吕靖缘愣愣的凝注着山下旖旎风景,山下之人在谈笑风生,山上之人是一脸孤苦,朔风浩荡,天地苍茫,人间正道是沧桑,天公不知斯人愁,如何强颜去欢笑?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些热腾腾的糕点,趁着没凉,赶紧吃上几口。”紫菱悄悄为他披上锦裘,提起红木香盒掀开盖子,是吕靖缘最爱吃的梅花膏。 “你突然一提我还真饿了,你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什么都瞒不过你,感觉我在你眼里就跟光溜溜的一样,我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呀?你该不会是妖精吧?”吕靖缘扯了扯衣襟猝然恢复了神色,偏头以一种极度怀疑的目光盯着她,右手却在摸香盒。 口嫌体正直。 “切,谁会时时刻刻关注你,天下哪有这种好人,你准是白日做梦!” “还有!你说谁是妖精!你才是妖精!你们全家都是妖精!” “照你说的,我是妖精,你是我家的人,那你也是。” “你你你,怎么这般油嘴滑舌!” “哈哈哈,吾有紫菱如得天下,千金万金不与换之!” “呸呸呸,我才不是你的,我还没嫁人呢,别想占我便宜!” “嗯……” 主仆两人一番打闹后悠悠下山,或许是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封禁的后院,两人又在附近转悠了一会,荒院之大,大到无法想象,走马观花般的游览走至最西处突然发现一座老庙,庙宇被纵横交错的枯朽老木枝桠遮挡,隐隐约约的只漏出一角清晰的屋檐。 “紫菱,我瞧着后院挺不错的呀,为什么一直不让人进。” “二公子,我总觉得此地阴阴煞煞的,背后有朔风吹袭。”紫菱望着那古怪的老庙,不由自主的心中发憷。 “既来之则安之,咱们都来了,便进去一探究竟,再者说,有我在你怕什么?难不成发生了危险我还能撇下你跑路?” 老庙遭遇了经年的风吹雨打早已千疮百孔,几堵似厚实薄的墙壁也是龟裂多凹,墙沿处布满青苔石藓,门梁上也无匾额,不夸张的说随便拎个不成气候的武道高手一掌便可将其掀倒。 “走,进去瞧瞧吧,好像这是座道家宗祠。”小心翼翼地推门踏入堂屋,四周尘埃惊起,吕靖缘抬手挥了挥屏住呼吸,将左右窗棂畅通,光线霎时穿梭而入,这座祠庙供奉了一尊金身神像,那神像一手执神剑一手托宝塔,穿着一身龙鳞宝甲,仪表威武庄重,大目如炬,似有神韵。 正中央是主神,左右两侧有两个阴间鬼差低眉顺眼弯腰呵气。 “真是奇怪,这是什么祠庙,主神居然管着两个阴差,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撞见,还是自家院子里,也是奇了。” 吕靖缘望着金像念念叨叨,而紫菱却忽然惊恐大叫。 “有狐狸!” “哪里有!”他蓦然回首,果真逮到一尾白影,于是乎大步追了出去。 “公子等等我!”紫菱无奈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狡猾的大耳贼,四条腿跑的真是快,我愣是追不上。”吕靖缘将手掌压在膝盖上,满脸懊恼,就只那几步,真的就差那几步。 “公子我们回去吧?别一会迷路了!”,不知追了多少步,身后早没了祠庙的踪迹,大雾朦胧,一眼望去青烟缭绕,不似仙境,不似地狱,正如人间荒山野岭乱葬岗一般诡谲古怪。 “紫菱,你看!这里有一口井,井上压有一道碑!” 一口径长三尺的的枯井被一块园形石板盖住,石板之上又立有一面大碑,大碑下半部分磨损不堪,碑面有七八道重叠交错的深凹划痕,仿佛被锁链绑过,一大团野草藤蔓将其掩盖住,吕靖缘挥刀大劈几下,砍了个干干净净,蓦然睹见半截碑文。 有两枚大字尤为醒目,“厌胜”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十九章 大寒将尽 “厌胜”一词,在道教正统中乃是一种禁锢压制妖魔邪祟的上等术法,是以某一件凝聚道家灵气的外物来圈禁妖魔,其时效逾百年之久。凡是为祸世间的大妖或者堕仙,若猖狂蛮横至无人可敌时,道教若干名观便各自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与群人商议后,选择其中一家宗门派遣山上一名道法卓绝的真仙人,携带山门重宝入世伏妖,造福人间百姓。 吕靖缘取了少许清水将石碑立面上积陈许久的青苔泥壤悉数清扫完毕,仅存半截的立碑尚留两枚拳头大小的金色楷字,便是那“压胜”,金楷上方似乎还有字迹,却难以猜测出来,金楷右下角还镌刻了二十一枚枣印字迹,只是常年受风雨侵蚀,早已漫漶不堪。 “紫菱,你可识得此物为何?”吕靖缘一动不动的盯住石碑小半响,面色古怪,蓦然张开了嘴。 “公子,这是什么啊?”一袭白氅飘飘的心腹侍女望见自家公子的不寻常之处,也小心翼翼的回答到。 “道教有无上法术,这是厌胜之术,专缚妖界大孽,看来之前封禁荒园的原因便存在于此,这里不宜久留,莫触犯了道教禁制。”吕靖缘抬头望了望天空,竟然无几丝光芒漏下,那些张牙舞爪的蜷枝云冠就积压层叠的笼罩在上方,给人一种窒息逼仄感,乃是极阴寡阳之地,最易滋生阴煞之物,凡人精神意志若不够坚韧,则会被阴潮渗透侵蚀。 “你很冷吗?”吕靖缘突然间发现紫菱环抱双臂,有些战栗不止,于是乎一把将锦裘扯下,旋即披在她身上。 “公子,这?紫菱不冷,你可别受寒了,不然又是连续几日体虚气弱的,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紫菱就欲将厚重的衣裘推回去,身姿高大修长的男子却张开右臂轻轻搂住她,紫菱先是一愣,心中油然涌出一股暖流,熨帖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缓缓抬头看他,那颤颤巍巍的纤细眼睫,笃视前方的丹凤狭眸,以及嘴角那抹柔和的微笑,好久没瞧见这幅景象了,错不了,正是当年那个肯舍身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哥哥。 “公子?”紫菱声如蚊蚋。 “嗯?” “谢谢你。” “你我何须言谢。” 两人的背影在稠密的桑林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 时光飞逝,转瞬已是腊月二十九,两日后便是春节。 酉时吕府上上下下办起了盛宴,府上各处长廊及瓦檐之下纷纷挂起了大红灯笼,绽放着橘红色的光彩,看的人心旷神怡,府上仆人脸上纷纷洋溢着喜悦,模样俏丽的丫鬟们扎着双丫髻,换上崭新素雅的衣袍,不管平日里在府上有多少烦心委屈事,如今通通烟消云散,年关将至乃是吕府头等大事,旧年一过,新年又是一派好景象。 在此关头,自然少不了各家势力上门拜访,酒桌畅谈,把酒言欢。 一顿并非奢华至极的晚宴却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偌大的玉桌上汇聚了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期间觥筹交错,人声热涨,杯盏推来换去,好不尽兴。 饭后吕靖缘将阳州城内一些个贾商权贵挨个心满意足的送出了府邸,这才歇下了心,此去陇川百日之游已是身心俱疲,他只想好好休息几日,恢复一些元气。 回到阁中,吕靖缘换上一件宽大红袍,紫菱将房中灯火点燃。 身着红袍的高大男子朝桌案走去,紫菱如影随形,他端坐在软椅上,目光炯然,将右臂长袖圈了几圈,紫菱一直在其右侧为之研墨,手法巧而劲。 红袍男子面色红润,看样子是喝醉了,兴致很是高昂。 “是有多久没有写字了,今夜便趁热练练手。”红袍男子提笔蘸墨,右臂悬空,立笔如松,因汲满墨水而显得饱满圆润的狼毫笔尖点在了质地上好的白宣纸上,运笔双钩,若游丝萦绕,长烟袅风,连绵不断。 每当公子写字时,紫菱都专心致志的看,不得不说,二公子的字很是好看。 一盏热灯的功夫,纸上留下一首诗。 九冬三十夜,寒与暖分开。坐到四更后,身添一岁来。 鱼灯延腊火,兽炭化春灰。青帝今应老,迎新见几回。 “紫菱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便可以了。” “是,二公子。”紫菱默默施了个揖礼,脚步寸移的退出了琼玉阁。 吕靖缘又翻阅了一个时辰的书籍,只感头脑昏沉,将手臂横在红木案上,额头枕在上面,不觉昏昏睡去。 时间就像窗棂外的瓢泼大雨,绵长迟缓,整个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泥泞朦胧。 “吕靖缘……吕靖缘……”红袍男子耳畔有些瘙痒,迷糊的睁开双目,适才有人在呼唤他?朝前方猛然望去,有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分不清男女,他艰难的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至阁门。 “是谁?是谁?”一连问了两次,却寂静无声。 正当他要回屋时,天地间迸发一阵光明,极其刺眼,吕靖缘霎时抬手遮挡,等待光芒徐徐敛去,他眯着眼再度瞧去,却是惊愕失色。 那玉梧桐上的凤凰活了。 赤焰滔天,金鸿耀世。 凤凰展翅,雨幕倒退十里,翱翔直上,乌云裂开一道譬如山谷沟壑的豁口,凤凰的羽翎飘落下来,数以万计,通体滚烫,炙如星陨。 可谓人间末世。 下一刻,府邸陷入一片火海,哀声遍地,满地尸骸,吕靖缘这才清醒过来,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他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很痛,不是在做梦。 “靖儿咱们快逃吧!”甘夫人在他后面呼唤他,吕靖缘望着身后的人影又惊又喜。 “娘,你身体好了!”吕靖缘快步跑了过去。 “娘没事了,咱们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娘,紫菱呢?”吕靖缘蓦然想到。 “娘,不知道。” “紫菱!你在哪儿?紫菱,你在哪儿!” “娘,你跟下人先走,不要管我!” 吕靖缘红着眼发疯似的跑了出去,不顾火势大小。 一路踉跄,历经千险,终于抵达那处太熟悉不过院落,平时不过几百步,这此却像几千步之遥,红袍男子没有心思再去思索烦事,一步跨了进去。 “紫菱!你在哪儿?我是靖缘!你快回答我啊!” “你到底在哪儿!”红袍男子声嘶力竭,一脚踢开阻挡他前进道路的断木横梁,奋力的搜寻那道瘦弱的身影,小时候他承诺过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他决不食言。 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 她似乎从人间蒸发。 “不!……” 最后当吕靖缘找到她的踪影时,他与那女子身前隔了一条宛如河沟的火道,那女子望见他的面容一时喜极而泣,快步奔来,谁知一堵高墙轰然倒塌,年轻女子转眼置身火海废墟之中。 “啊,紫菱。”吕靖缘陡然站了起来,茫然环视四周,原来的一场噩梦,只见他大汗淋漓,脊背全是湿汗,缓了好久,才安心坐下。 他心有余悸的朝窗外望去,只见东方天际厚重的云层已散去大半,有千丝万缕曙光直照群山,那一刻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夜已尽,昼渐来。 ———— 吕府荒废后院内,大雾弥漫,林叶窸窣,造型古朴的道家宗祠有阵阵微弱金光闪烁,似乎在预警什么,光彩持续了几个刹那便消失不在见,此刻在道祠后百步之外那口被封禁的石井边缘,站有一道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 “君王,属下发现近日阳州城有许多生面孔出现,有道教名门的,有儒教学宫的,还有一些武道高手,可是天势有变?阳州城将有大机缘出现?” “九秋,你可知吾在此地被镇压禁锢了多少年?”石碑下有嗓音传来。 “君王恐怕被拘押了近三百年了。”下巴尖尖的女子听闻后,说话有些小心翼翼。 “是啊,三百年,就连当初那个老道士都羽化登天了,而我还在此地,在这幽暗的地狱看不见一丝光明。” “君王法力无边,当初不过了一时失手中了那道人的圈套,如今道人已死,这“压胜”法阵也是强弩之末,待到属下为君王寻得仙器为君王破去这禁制。” “虽说这法阵已是漏洞百出,但若凭借我一身通天本领也难以挣脱,外部仙器才是破阵之力,我近日来一直在推演天机,算到最迟一个月后阳州将有山宝现世,位于明台山,而明台山山神有一件灵器,叫做山神印,或许这神印可以在外部与我联手祝我破开这法阵,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好好把握。” “君王所言,九秋谨记,只是我妖族与地祇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山神岂会容易将宝印借与我,再者说如今道教武道之人接踵而至伺机而动,九秋觉得恐怕有人对我们不利,凭借我妖族在燕国的薄弱势力,若是节外生枝只怕……” “我传两道符令与你,第一道凝聚了我三层的妖力可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第二道你去南楚交与九重楼的妖族之王禹嗤,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说罢,井内飘出两枚暗金色的符令,那女子一把捏住放入怀中。 “对了,这次山宝现世的缘由不在阳台山而在红枫湖。” “或许第一道符令在山神那里会用到,你自己好好计划。” “那属下便先行告退,早日谋划为君王出山作准备。”女子毕恭毕敬的抬臂作揖。 “九秋,你钟家一脉在轩辕坟现局势如何?”正当女子欲告退时,古井下端坐的身影忽然睁开了双眼,乃是一眼双瞳,金光盈盈。 “钟家已是颓圮之墙,其余狐族早已投靠北周极北冰原的鵺王,钟家全靠我与姑姑苦力支持,否则早已被逐出宗门。”女子神色一怔,身躯微微颤抖。 “如今我在郑府寄人篱下也不过是在广积人脉蓄势待发,为我钟家的崛起尽力。” “待吾归来之时,便祝你生出第四尾,第五尾,钟家在我的麾下,不能被他人轻视。” “属下多谢君王,为君王出山属下愿意赴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五官精致下巴尖尖的美貌女子喜极而泣,对着古井再三拜谢。 “去吧。”井下黑影再度闭眼。 “属下告退。” ———— 那名唤钟九秋的女子离开吕府后,独自一个在街上漫步,街上行人还不多,皆是为早市做准备的商贩。在清晨曙光的映照之下,她面容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眼前,弯弯的眼眉,有夺人心魄的魔力,她轻轻耸了耸鼻梁,似乎才哭过一般,还留有泪水的痕迹,恍然间她瞧见了街角处有一道人影,嘴角一撅,悠悠走了过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章 有佳人自远方来(一) “你这道人倒是很会赶早嘛。”钟九秋转眼脸色一变,刚才那股梨花带雨的柔弱劲消失的干干净净。 “哦,我还当是哪位良家小姐,原来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精怪。”王隐显然看见了那缓步靠近的美貌年轻女子,边摆弄桌案上的墨砚,边开口说话。 钟九秋嗔目道:“王道长可不要血口喷人啊,奴婢生的这般惹人怜爱,怎么会是妖怪呢?” “欣欣作态,你在阳州城蛰伏许久究竟是为了什么?”王隐柳眉一横,话语有些冷硬。 “当然是我们郑侯府势力大,可以沦为我这四海漂泊无依无靠之人的栖身之所啊。” 王隐冷笑:“呵呵,你认为我会信?” “尔等妖物一心只知谋财害命,你对吕府主母甘蓝语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王隐眼中有些怒火。 “那女子几年前害了我狐族未生出灵智的子孙十余条性命,你们道家讲求个因果报应,难道她就不应该为所做的错事负责吗?”钟九秋冷笑道。 “那你就诅咒她一辈子患上无药可治的痴心疯症!还令她折寿数十年!” “什么叫我诅咒的,那是来自于狐族千千万万亡魂的诅咒,不是我施下的,道人可不要太高估我了。”钟九秋轻轻摇摆裙角,神色怡然。 “那王道长又在这阳州城潜伏许久是为了什么?”钟九秋瞳孔之中有精光在流转。 “我为了什么?当然是时机一到,将你们这伙妖孽一网打尽。”王隐默默书写符箓,一字一划极其认真。 “王道长区区一个道家第七境,竟然说出这般痴心妄想的大话,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岂不叫人耻笑。”钟九秋笑的花枝招展,配上她那副在阳州可称一甲的容貌身段,狐仙之态淋漓尽致。 “妖孽莫要猖狂,须知一山更比一山高。”王隐没有气急败坏。 “王道长如今自身难保,还等着谁来收服我们这些小妖精?” “等着看吧。” “我瞧着现在时机就不错,在过些日子王道长恐怕就瞧不见我了,真的不打算现在动手吗?”钟九秋一脸玩味的盯着桌案后那道人。 “就这么着急求死,人间不好玩了吗?” “不好玩。” “那你瞧瞧四周可有我布下的法阵。” “哦,那时机到了吗?”钟九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不妨猜一猜。” 听闻后,钟九秋身子不动,借着眼角余光瞥了瞥四周并未发现有任何法阵符箓的灵气波动,于是心安道:“我猜时机还未到。” “那你可算猜错了。” “什么?”钟九秋神色一惊,急忙朝脚下一望,只见身下有一轮大圆,一半漆黑一半玉白,有两条鲤鱼在其中畅游,脚下的路面不知不觉的化为潭水,她居然掉了下去。 “贼道人!居然暗藏不漏!好好好!”钟九秋大骂出口,那道人趁她不经意间布下了阴阳玄鱼符阵,而且还在不断转移她的注意力。 “呵呵,刚才不是牙尖嘴利吗?什么现在原形毕露了?妖就是妖,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人!”王隐身形一起,跃入空中,道袍猎猎,似有大风扶摇,他双目炯炯有神,双臂交叉互换,一瞬变化十余种法决。 “阳起阴灭!给我烧!”王隐一指呼出。 白鱼爆发滔天明芒,俨若沸腾的赤星,将钟九秋炽烤的苦不堪言,黑鱼喷出无数墨线,将她束缚,无法动弹。钟九秋脸上的肌肤被一丝丝焚烧,逐渐化为一副狐精样貌,通体长着白绒绒的厚毛,腰后缠绕着三条雪白粗大的尾巴。 “贼道人!我会记住你的!”钟九秋怒喝到,双目血红。 “想杀我,痴心妄想!” “轩辕术!三尾灵狐!给我破!”只见钟九秋浑身灵气攀升,三条大尾如旌旗鼓荡,强横的灵潮掀起骇浪,法阵在抵抗了几个瞬息后蓦然支离瓦解。 “贼道人拿命来!”下一眼,钟九秋早已逼近王隐面庞,她五指作爪朝着王隐胸口挖去。 “什么?”王隐手忙脚乱急施道法,但钟九秋的五指已然穿透他的道袍。 “受死吧!”钟九秋卯足了劲,想要将他的心脏扣出来,但却抓住一个滚烫的东西,那股灼烧感比那阴阳玄鱼阵的火势更胜百倍,乃是威慑至神魂深处的可怕。 “这是何物?”钟九秋将手一收,立马倒飞出去,离那道人三十步有余,她望着颤抖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又惧又狠又恼。 道人方才险些惨遭毒手,一时已是汗流浃背惊心动魄,他望着钟九秋的奇怪举动也是一头雾水,突然间记起什么,从胸口掏出一支竹签。 “此物便是克妖至宝!不管你是法力滔天的大妖,还是暗藏不露的小妖,它都照打不误!” “好你个贼道人,后会有期!”说罢,一身白毛的钟九秋卷起一圈白雾消失不见。 道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竹签,那竹签中央处有一笔殷红的灼痕,这物正是先前吕靖缘求下的那支竹签。 “想不到,最后关头居然是你救了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 自从清晨时刻被噩梦惊醒后,吕靖缘便再也睡不着。 吕府西南角落一座百花园中,传出清扬婉转的横笛音,园内中央处修有一座五柱飞甍亭,一女子站在亭中抚笛吹奏,衣袂飘飘。 吕靖缘顺着曲声一路走来,远远的看见了背影。 那女子披着织锦镶毛斗篷,由头至脚一身浅灰色,结着辫发,乌丝披肩,仅仅望见侧脸便叫人移不开眼珠,好俊俏的一张脸。 羊肠小径左右侧纷纷铺满了来自北方的肥沃土壤,每日由花农精心照料浇灌,沃壤内种植了近百百珍奇花卉,此时严冬之末,有些植株已催发新芽,那些耐寒的品种甚至长出了花苞,还缀着点点滴滴的露水,颇有些芬芳盎然的前景。 “你是何人?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吕家府邸,你是!你是裴姑娘!”吕靖缘先是盯着看了小半响,柳眉一蹙,须臾喜上心头,率先说话。 “一个月没见,我还以为你就忘记我了?”那年轻姑娘转头朝着他笑。 “裴姑娘你怎么来阳州了,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骑着马赶来的,看见你府上大门敞开,便来做客了呗。”名唤裴春颜的年轻姑娘回答道。 “只是今日来的过早,看见府上众人都在做事,我闲来无事,便找到这片静谧花园练了练手,看是否生疏了技艺。”裴春颜转过身子,将玉笛握在手心,温温热热的没有一丝凉意,朝着红袍男子微微一笑,看的吕靖缘心脉一凝,果然换了一副装束,这才是裴家小姐该有的模样。 这位来自外州的裴家小姐正是吕靖缘此前在陇川寻山宝时结交的好友,那日在千钧一发之际裴家小姐出手救了他,吕靖缘对于恩情一事最是看重,经过一番闲谈,得知她乃是陵南拭剑山庄的弟子,两人便同行了数日相谈甚欢。 “回到阳州许久,果然清晨的气息最是浓醇清香,我得好好吸上几口,莫要白白浪费了。”吕靖缘双手抱头,上身往后一仰,骨缝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一股浩然之气在体内激荡流窜,有些飘飘脱尘的真意,真是舒坦极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祖宗的教诲一定是好的。”裴春颜抿唇浅笑。 “裴姑娘既然来了阳州,我这个东道主那必须好好带你玩上个小半个月,在这期间能只管吃好玩好便行了。” “那裴春颜便多谢吕二公子了。” “哪里,哪里,有佳人自远方来,吾定当以礼相待,不能丢了我阳州吕府的颜面。” “呵呵,你倒是会说话。” “唉,我记得你说过你会一门非常厉害的剑法,能让我有幸一睹吗?”吕靖缘突然来了兴致,这才忆起当时裴女侠超凡脱俗的凌厉剑术。 “怎么?想看?” “江湖上盛传拭剑山庄有绝世武学,可我不信,只有让我亲眼看见才作数。” “你这激将法可不怎么样,不过,你想看便给你观摩一番我青煌山裴式剑法,待会可要擦亮眼睛了!”裴姓女子一个转步,斗篷旋为圆花,右手握住剑柄陡然一提,骤起一道斜直向上的白灿灿光华,剑体出鞘时有细微嗡鸣,这断然不是寻常铁剑。 “第一式叫作,鱼贯而出,这泱泱大燕有剑士千千万,唯我青煌山剑意最足、最锋、最纯,挽剑可切翩翩雪绒,挑剑可穿无形寒风,扫剑可摧数尺冰璧。” 那柄鱼肠剑脱鞘后随着白袍女子跨步西移,竟化作一缕银白曲线,剑身之柔,俨如活鱼一般。 灰袍女子左手一抖,掌心霎时滋养出一股浮动气机,五指分开并朝下一划,近乎无形的气机也尾随而至,在气机即将贴住掌心时,那女子再次运掌调整身位,一连七八个招式,气机在疾速转动中遗留下无数交错纵横的轨迹,像浅浅的白雾,将她笼罩。 那柄鱼肠剑被气机牵引着,未与那女子掌心接触,时缓时急,诡谲莫测,以一种令常人目瞪口呆的姿态肆意扭转剑体,活脱脱的剑灵附体。 “我的天……这还是剑吗?”吕靖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使剑的他见了不少,但使成这般的还真的凤毛麟角。 不得不承认,在武道天赋上,裴家小姐胜他百倍。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一章 有佳人自远方来(二) “第二式叫作,青蛇细流,水载万物,宽厚不争,青蛇入水,可化蛟龙。” 鱼肠剑挣脱掌心,如失缰野马,灰袍女子脚下发力,纵身一跃,一把将直刺苍芒天际的铁剑拽住,在下坠过程中她猛然翻转身躯,左手持下,右手挥上,弹指间剑尖落地,卸去七八分力,余势不减倾斜迸射而去,飞甍亭下铺盖朱红色花岩的旷地被割出一道二尺长的缝隙,这看似内敛藏锋的娇巧细剑实则杀伤力惊人。 先前剑尖触地,余威挥发所向,正是距离观花亭三十步外一堵石碑,吕靖缘顺着那抹快如闪电的红光睹去,果然镌刻七行草书绝句的碑面正中央出现一口小指粗细的圆洞,深入三寸有余。 “这青煌山剑庄果真了不得,在下佩服不已,裴女侠真乃当代剑士翘楚,前途无量。”吕靖缘直勾勾盯住那裂口小半会,脸上表情从震惊、畏惧、镇静,最后到欣喜若狂。 “怎么,这下相信了?我还有招式没试出来呢,要不咋两练练?”裴春颜将宝剑归鞘,由于近些时日正值冬末春初交替之间,清晨尚有寒气徘徊,握剑女子面色红润,微微吞吐清新气流,眉头有几丝秀发跌下,她伸手往上拨了波。 “可别了,我跟你比武,那不是找死吗,我这点三脚猫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吓唬外人可以,你这等真女侠是唬不住的。” “有必要这么吹捧我吗?油嘴滑舌。”裴春颜面朝他走去,虽然嘴上并不满意,但却并不生气,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裴女侠在这个季节来到我阳州城可还习惯?我阳州地处燕国南北交界之地,气候颇有些令人摸不清头脑,今年冬季略短,若是往年早已满街大雪皑皑一片,你没挑对时间来,可惜了,要开春了。”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没见过雪一样,虽说我是南方州城人士,可还是去过北部一些繁华都城的,我可不是哪些个大步不迈大门不出的闺房小姐。” “哦,是嘛,那得听你好好叙说一番,北方诸郡我还没怎么去过,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以后有机会势必游历一二。”吕靖缘快步跟上走在前方的裴春颜,他只在书中读过一些北国风光,楷书中刻画出的那一线天百丈崖,凡人置身其中宛若沧海一粟,百州堪舆图中的冰封千里,铁马银将顷刻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 “那好我便将前几年经历过的奇闻趣事说予你听。” 此时旭日东升,光照大地,吕家辽阔至几近无边的四亩宅院沐浴其中,满园花卉苞蕾散发出新生气息,数以万计的晶莹露珠陡然间渗入沃壤,不知从何处闯来一只浑身金绒的西域碧瞳猫一头扎进群苞中。 两人并排的身影一路有说有笑,裴春颜一张娇小的红唇吐露出了大半个燕赵国境的风土人情,吕靖缘听的愈发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个精彩的字眼。 “那北周大鞠山的紫竹诗仙最后怎么了?就这么活生生的跳崖殉情了?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吕靖缘满目震惊,虽说有不少古书曾描绘出一段又一段可歌可泣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可毕竟是前辈们传下来的,当代人没有见过,只是过过眼瘾,甚至不乏杜撰虚构的笔者小说。 眼下这裴姓女子在多年的江湖历练中收益满满,见识、武功早不是一干生活在太平日子里的纨绔公子哥能比拟的,她口中的话语当然颇受吕靖缘重视。 “结局恐怕要令大多数人惊骇,那吴姓诗仙被逼的跳崖自尽非但没死,还破境了。”说到这里裴春颜清澈的目光中有些动容。 “破境了?难不成跳崖跳出了个诗家神仙!”吕靖缘瞠目结舌。 “离神仙还差那么一点。”裴春颜抬起左手以拇指微微抵住食指,撇头望了望他。 “儒家修行第十境之后便是贤者五境。” “那诗仙步入了贤者五境中的第一境‘心目’” “那吴姓诗人跳崖时不知是何种心境,竟有了几分道家破而后立的真意,所谓心目又称作无障之目,上可察青冥万象,下可窥幽冥百鬼,视凡人散仙如火炬探物,善恶因果一览无余,望妖魔邪祟如沸水烹蛙,叫它形神俱灭,即便是双目已摧,也可看清这世界。” “这便是读书成圣,其中的景象只怕是绚烂至极,能够抵达这等境界的那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吕靖缘久久不能回神,小时候师傅常在耳边说道读书成圣,练武成神,修道成仙,那是的他还太过天真稚嫩,难以理解当中玄妙,像是置放在书架顶端的孤本,拿不到,够不着,只能瞧见微微的一角。 “最后怎么样了。”吕靖缘喃喃问道。 “那位诗仙将一十八位武道顶尖高手一一废掉手脚静脉,沦为废人,终身无法习武,随后抱着妻子的遗体乘鹤东去,再无消息。”裴春颜轻启朱唇,语调很轻,心中已无波澜。 “这世间多有不平事,纵横江湖山水之间,遇恶逢凶,意气用事是大忌,自保化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机遇。”吕靖缘忽然停止脚步,抬头看天,视线尽头处是四五只扑翅春燕,褐色的尖喙衔着纤长的枝条,正朝南边桑梓繁芜处飞去。 须臾他轻叹一口气,展颜欢笑,转头说了几句,同裴春颜一并走出了吕府宅门。 ———— 一个时辰后,吕靖缘带着紫菱、裴春颜在城南大街步行闲逛,途经一处彩石摊位紫菱望着琳琅满目的奇石欲选上几颗,前方先是一声沉闷巨响紧接着便是某人的怒呵。 声大如雷。 “我当是谁,原来是郑府的郑云霄,一个人傻劲大的饭桶而已。”吕靖缘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 “哦,那人很厉害吗?观他面相身形倒不像是寻常纨绔子弟,有几分武夫的强横戾气。”裴春颜扫视那人一眼没有过分在意,只是微微蹙眉。 “那个胖子打小力大无穷,七岁时扛鼎,十二岁时便能把你家房子给掀了,你说世间哪有这种妖人,不去从军为国杀敌实在可惜了,整日里游手好闲最爱女色,不知道多少家的闺阁小姐被他祸害了,仗着郑府权倾小半边朝堂的兵马实权,一向张横跋扈惯了。”吕靖缘手握一颗五彩鹅胆石手心一屈一挥,那光滑椭圆的石块脱离掌心,他漫不经心地朝那人方向望去。 “是哪个不长眼的,给老子站出来!”横肉男子怒目竖发,两手插在腰间,本来就体态臃肿凶神恶煞这下更叫人望而生畏,在他额头上有一道鲜红伤口,乃是刚才被一块不知来历的石块砸中。 “是谁做的,胆敢谋害老子,活腻了?” “好小子,原来是你丫干的,今儿你们是一个挨一个来寻我晦气是吧!”郑云霄搜寻四周无果后,猝然间一愣,紧紧盯住距他五十步远的锦袍男子,那人一手把玩彩石且满目不屑的瞧着他,顿时怒发冲冠大步迎了上去。 “你在放什么屁!”吕靖缘望着来势汹汹的肥胖男子大骂一声。 “呦呵,你还不认账是吧,那我今儿就让你尝尝爷爷我这一对铁拳的滋味!” 三两步逼近那锦袍男子,郑云霄一拳打出,其速比风还快几分,那胖子体型彪悍动作却迅捷的很,吕靖缘深知那蛮汉的斤两不敢硬撼,目光一凌,步子朝后一摞,抬起右臂借肘去挡,怎料那碗口大小的拳头如蛮牛冲撞完全招架不住。 瘦高男子身形往后一撤,避开锋芒,郑云霄一拳余威挥在街市木摊上,刹那石硕飞射,桌案崩碎,附近小贩抱头急忙躲闪。 “就知道躲!懦夫!”郑云霄调整姿态,力度更猛,大掌往瘦高男子肩膀一劈,吕靖缘朝后一倒,掌心下压在路面留出一条裂痕,下身腾空而起一个侧腿反踢。 好似青龙取水,又如蛰龙出潭。 “班门弄釜!看我逮你个现形!我让你飞!让你飞上天!” 郑云霄抬臂一挡,再伸出空闲的左手一把捏住吕靖缘的左脚踝,张狂一笑,大步旋转,就欲将其一把撞在街巷拐角一面墙岩上,以这千钧万鼎之力摔他个半死不活不是假话。 “该死,这混账!”吕靖缘惊骇不以,腰部借力使上身朝空中一屈,顿时贴近郑云霄的那张狰狞大脸,右膝面向他撞去,逼迫那膂力惊人的莽夫松手。 “倒是有两下子,不过是三脚猫而已,在本少爷面前还是这个。”郑云霄也不是四肢发达没有半点头脑的武夫,懂得见好就收,昂首轻蔑支出小拇指,挣脱束缚的吕靖缘几步跃出数丈外,俨如惊鸿踏水,紫菱与裴女侠匆匆赶来。 “说你人傻力大吧,你还不高兴,莫名其妙的出来咬人还这么泰然自若,佩服,佩服。”紫菱方要怒眼斥责,吕靖缘悄悄用手将她拉住。 “呦呵,出门还带两个小老婆,吕家少爷真是艳福不浅呀,我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福气呢?”两位身姿绰约的女子莲步款款走来停在彪悍男子身侧,裹身衣布极其单薄,露出盈盈一握的小腿,那一颦一笑妩媚至极,看的街市上行人商客愣愣失神,倒不是郑府经济拮据,主子吝啬,那两个女子身负异域风情,尤其那尖颚小脸狐狸眼的年轻女子,姿容尽然不输天生丽质的紫菱,反而隐隐有盖过她的势头。 俗话说有女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此话诚不欺人。 “哼,卖弄风骚。”紫菱撅起小嘴,小声言语。 “你若是再污言秽语休怪我剑下无情。”裴春颜没有去盯那两位惹人眼球的窈窕女人,直勾勾望着对面男子满目杀机,被握住剑柄的长剑微微出窍。 “敢问女侠师承何门啦,如此嚣张跋扈可是自损形象啊,快把剑收起来,用不着打打杀杀伤着姑娘便不好了,在下对女子一向是怜惜至极的,不愿意伤及姑娘的俏脸。”郑云霄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神色,眼神却是轻佻浪荡,活脱脱一副登徒浪子样貌。 “你这厮!找死!”长剑划作月弧,裴春颜持剑疾步欲取其狗头。 “姑娘可别不识好歹啊。”郑云霄依旧是那副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瞳孔中却满是杀机。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二章 书院先生 裴春颜与那郑云霄一番缠斗,二十个回合之后,不知是郑云霄刻意留手或是裴家女侠技高一筹,郑云霄居然主动认输,又是拿银子又是恬不知耻的低头认错,裴春颜也不是那种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人,于是给了对方一个冷冷的白眼就跟吕靖缘、紫菱匆匆离开。 等到正午,一轮赤日攀升至最高处,残冬最后一丝余威也烟消云散,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令吕靖缘眼神一亮。 “人生在世,醉酒当歌!我有一壶酒,我有一柄剑,我有万贯家财,我胸中有一滴墨可化万古长篇!……”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一位紫衣文人喝的酩酊大醉,披头散发,对天狂歌,左右仆役将其搀扶住不至于跌倒在地,那烂醉如泥的文人略过他身旁时,吕靖缘先是皱眉随后欲言又止。 “他怎么喝成这样了,不就三个月没见,就沦落到这幅模样了?”吕靖缘转身望着那衣袂飘飘的年轻男子神色复杂。 “莫不是被哪家姑娘甩了?” “不不不,应该不会……” “吕公子这人是谁呀,你也认识?”裴春颜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他,仿佛在说怎么你认识的人不是品格低劣便是脑子有问题,弄得吕靖缘欲哭无泪。 “这人叫宋群,是大将军宋青云的嫡子,跟我是莫逆之交,在少年时是司马先生最器重的学生,待会我便是去拜访一别多年的司马先生,方才那个白痴武夫你别跟他一般计较,这人品行端正,堂堂正正的儒家门生。” “我不信。” “真的啊……” “你要相信我啊!” …… 阳州最东边有一座小小的寻常书院,比起燕赵上百所气势恢宏的山间儒院,眼下这个俨然皓月与莹辉,虽说规模较小但院中教书先生却名气极高,乃至于阳州郡县上上下下无论富贵贫贱皆家喻户晓。 当朝大将军宋青云曾评价司马南风先生为“当世之罡风,萃日月之髓,天之骄子也!” 司马南风前身为燕赵朝廷为招纳天下治世文臣、点金术士所设“参星阁”首屈一指的大学士,其天资之高弱冠之年已为进士,一年后百里跋涉拜入苏州墨麒书院苦修更是一鸣惊人,下山之际修为已跻身儒家第九重境界——致知境巅峰,誉为儒家贤者以下天赋第一人。 儒家修行有十初境,十境以后方为贤者,贤者之上便是圣人。 “南风书院”所容不过三四十号人,这里不管你是勋爵公孙也好,豪门商贾也罢,进门唯有两个要求,一是你想,二是他肯,就这么简单。 吕靖缘悄悄迈进书院大门,依旧跟几年前一般清净自然,院中种满槐木花药,每逢初春盛夏尤为神清气爽景色宜人。 “今日学生们都不在,怪不得如此安静,这偌大的学堂却是人烟寂寥,也是怪哉。”吕靖缘环顾四周学堂未寻得那人踪迹便大步朝竹林走去。 金黄色阳光下有一人端坐在茶凳上,茶案上有一只飘着热气的茶壶及空空的杯盏,紫竹林生机盎然,有落叶在高空跌宕螺旋,千万束光芒贯穿叶冠扶疏处在竹海中驳杂交错。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唯天下至诚,方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 “先生,学生来看您了。”吕靖缘矗立良久蓦然开口。 “哦,吕靖缘,你怎么来了。”始终背对着他的男人被声音一惊,转身回望,抬手将书籍搁下,显然很是吃惊。 “怪学生平日里东奔西走,未能经常探望先生,今日特来赔罪。”吕靖缘对着男人手心贴住手背行了个庄重的儒家揖礼,早已置身多年江湖的他很少行此大礼。 “你言重了,不必如此墨守成规,我也不是古板腐朽之人,过来坐下吧。”中年男人朝他挥了挥手。 “谨遵先生吩咐。” 吕靖缘随意找了张茶凳坐下,一目望见那片窸窸窣窣的紫竹林海,心中本是瘴气横生,这下顿时心平气和。 君子其温润如玉,行迹居所也当是天地一片豁达。 “先生近些年在这书院教书可还好?” “很好,跟我十几年前才来这里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每日教人习字读书,闲暇时便自己种些蔬果,或四处走走看看,日子过的很是舒心。” “先生可还遇到过如弟子这般愚钝顽劣的学生?”吕靖缘心情放松到极致。 “你愚钝吗?我并不觉得,不过顽劣倒是有的,这么多年如你这般的学生倒是没有,你是唯独一个。”说到这里中年儒生不由一笑,想起少年时的吕靖缘,那些景象俨然湖水涟漪般浮现。 固执、正义、勇敢。 “司马先生,学生今日前来实有一事不解,望老师指点迷津。” “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中年儒生相貌堂堂,虽说已是不惑之年,但脸上却无半点光阴的痕迹,依旧是吕靖缘少年时映像里的儒雅斯文模样。 “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在这个世间就再无一点存在吗?”吕靖缘朝苍穹西北遥望,那里无星辰日月,云层厚重,想看见更远的地方,却尽是雾气缥缈。 “你这话问的很好。我的回答是:也是,也不是。” “凡人生命有限,受阳寿阴寿约束,自然命数短暂,死了便是死了,魂魄或上界或下地狱,对于尚在人间的凡人来说便是真正的不存在了。” “那先生,既然人都会死,那我们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活着。人虽然不能选择自己的存活,每个人的性命都是父母给的,但人可以把握自己的存活,你可以过的好可以过的不好,你可以当个商人,你可以当个文人,你也可以当个官吏,每个人都有他存活的理由与追求,人不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活着。” “人生虽短暂,但我们的精神却很恒长,所以有些人不满足受限于孱弱低劣的肉体,从而去修行,寻求无上大道。” “而修心修行之人如道家如儒家如佛家以及武道,在修行之路上各不相同,可殊途同归都是为养育更为旺盛的精气神,超脱凡胎,舍弃这副羸弱的躯体,获得长生不朽,对于凡人来说修行之人便是死了又在活一次,而且活的更好。”中年儒生柳眉浓密,瞳孔深邃,面目含笑。 “那世间真有长生法吗?” “有,我们身居中州,北疆的大周,中原的燕赵,南境的楚国,西域的拓跋古国,这些都是地广物博的赫赫大国,无论是练气士或者武夫,都在追求突破自身抵达巅峰的无终大道,长生法不计其数,但它毕竟不是市井里的肉脯白菜,你需要自己去寻找,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没有机缘得到,而有些人生来便天赐珍宝,每个人都不一样。” “先生,学生懂了。” “今日听先生一席话,学生醍醐灌顶,大道之路尚在远方,我还未窥见其肩膀,道之所长,天亦更高,学生寻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先行一步,望先生保重。” 等吕靖缘缓缓离开,那白衣雅士负手而立,袖口一挥,竹海蓦然翻云覆雨狂风怒啸,煞为壮观,有七八只燕雀仓惶窜出,相互争夺口食,叽叽喳喳,雅士满脸凝重。 阳州明台山一道白光耀世紧接着红枫湖骤然波纹荡漾,只是这些景象非大造化位高者无法察觉。 “严冬将尽,暖春复始,万物复苏,蛰兽下山,妖魔现世,乱神祸仙,看来又是个多事之秋,吾又将借雷霆之手替圣人清理人间了。” “可悲,可叹……”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三章 风雨欲来天骤暗 吕靖缘离开南风书院不远后,走至城西小镇,小镇历史悠久。 阳州郡县内几乎十年一个模样,而小镇像是一块深陷泥泽的岩石,搬不动,变不了,小镇有上百户人家,有上层贵族的起源祖地,有一夜暴富的待拆老居,有半路上家境颓败的书香门第,古朴小镇所涉及因缘命脉比之那些钟鸣鼎食的鼎盛华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吕靖缘徒步行走在蜿蜒小道上身旁没有侍从家兵,大部分贵族公子小姐外出游玩总会带着四五位心腹高手,以防不测,吕靖缘向来没有这类习惯,倒不是妄自托大,他自幼习武,更有名门宗师传授指教,身躯比寻常武人还强横几分,虽说比不上某些天生妖孽级人物,但危机时刻应付及保命的手段还是有一两招路数。 小镇上老人偏多,青壮少年也有,只是略低于前者,一老头肩挑扁担,左右两边吊着青竹箩筐,这类箩筐编制法似乎是极古老的手艺,以一根被独门药水浸透三天两夜的纤细藤条,将分割均匀青竹长条勒编成鸭梨状,最后借藤条穿插紧固,可以承载上百斤的重物,妙不可言。 老人身穿灰色旧衫,身躯并不高大,有些瘦骨嶙峋,脸上却很有精神,步伐缓慢的挑着两筐乡野上采摘的新鲜瓜果,准备在小镇市井弄巷贩卖赚些辛苦钱,那老者望见衣衫整洁,器宇不凡的吕靖缘,微微一笑,侧出一个身位,停下脚步,试图让他先过。 “老人家,谢谢了,我有些口渴,卖我一些水果可好?”年轻男子走近老人,弯腰摸出三四个红杏,掏出一两白银,交给老人。 “这,公子,您给多了,我找不了那多钱。”老人有些大惊失色,一身缝缝补补的老久衣裳,脚下裤腿还残留泥屑,身上仅仅有十来贯铜钱,面对这般富贵人家的豪迈阔绰,怎会不动容窘迫。 “无妨,就当是我暂放在老人家这里,要是以后有幸在见到,下次还要在买一些。”吕靖缘预料到结果,轻轻摇头。 “老朽无以为报,便多谢公子厚恩了。”老人手握银两有些颤抖,眼眶竟有些湿润,吕靖缘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抬手挥了挥。 走至一处巷道,那小巷口径十分狭窄,仅仅够三个年轻男子并排行走,吕靖缘捏着还剩小半个的红杏,默默一口吃下,甘甜微腻。 有不少户人家门前贴着对联与神像,小镇人最讲究礼俗,通常在大年最后一刻新年伊始之际,风风火火的贴上新春对联,在借柴刀将旧门神挂下把新门神供奉在上面,年复一年不知流传了几百年的习俗。 “架有春风笔,门无暮夜金。” 左侧宅院挂着一副破旧老联,木屋被铜锁关的紧紧的,护院砖墙不高,吕靖缘刚好能望见其中景象,屋室早已塌陷,院内青苔杂草横生,这院落大概废弃了很久。 “这对联倒是很有神韵,只可惜人去房空,白白浪费了笔墨。”他在门前驻留了近一杯茶的功夫,蓦然摇头快步离开。 “小鱼快过来,不要乱跑,莫冲撞到别人了!”前方有三道身影朝他走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妇人,一个肤色微褐的方脸汉子。 小孩手握风车兴高采烈的大步奔跑,姿色中等的年轻妇人在后面一路小跑追赶,口中不时轻呼。 “无妨的,夫人,小孩子天性活泼。”吕靖缘停下脚步,望着三人满脸微笑,他望着那孩子不禁记起少年时的自己还有爱哭的紫菱。 只是这些早已随着长大烟消云散。 前方在过一个拐角便走出巷道,吕靖缘不由加快脚步,突如其来的心悸令他有些不安。 果真一切预感不是凭空产生。 空寂无人的狭长石板小道出现一个人,一个身穿浅色长袍低头抱刀的陌生男子,依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岩上,只看见小半颜面。 吕靖缘突然握紧手中金刀,神色愈发放松,慢慢走近那人。 两人在交集刹那目光对接。 斗笠男子年龄少说而立在往上走几岁,面貌算不上英俊,有些平庸无奇,蓄着胡须,身形魁梧,乃是练家子,唯独那双瞳孔,凌厉至极,是真正轻视生死的眼神,即便是出身行伍的人也非常难得那种境界。 这男子起码武道七境。 而吕靖缘撑死不过六境大成而已。 若是对搏,胜负已分,若是刺杀,生死已定。 华服男子汗流浃背,不再看那魁梧男子,目光尽头,便是出口。 “你等等。”魁梧男子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何事?”华服男子骤然停下脚步,右手反握金刀,蓄势待发。 “前方那处荒废宅院你可认识其主人?” “不认识。”华服男子轻轻回答一声,又迈出步伐。 “哦。你方才动杀心了。”魁梧男子偏头看他背影,身躯一斜,激起尘埃。 “该死!”华服男子猛的拔刀,一轮月弧闪烁寒芒,他大步飞跃再回头一眼,心跳直提到嗓子眼,眉横眼竖,那男子已在身后三步之内。 “你到底是何人!”华服男子横刀一挡,那魁梧刀客势大力沉的一刀顿时令他气血翻腾,江湖人常说,武道境界初五境为管中窥豹,第六境方为初出门庭,凡抵达第七、八境界者都是造诣不凡,小有灵根者。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晓得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记得给你家人托梦寄些阴间纸币就好。”刀客每一句话都说的平淡无波澜,但飘进吕靖缘耳中宛如昊天雷鸣。 “那你便试试吧,若是能轻松杀的了我,便算你厉害,怨我自己命短。”吕靖缘满眼血丝,正在汇聚全身气流,千钧一发之际常人都能迅速作出应对反应,而习武锻体之人更是事半功倍。 “哦,是吗?”刀客显然对华服男子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浓烈杀气无形中消弭了几分,可手中银刀劲道又猛了几分,吕靖缘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隔境如沟壑。 “看样子你倒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 “有些意思,你这刀法是何人传的,颇有些门道,竟不输于我年轻之时所习刀功。” 吕靖缘将年少时那云屏山宗师所授刀法在脑子中不停回荡,右手反握刀柄将刀背贴在手臂,刹那斜拉朝上,紧接着左脚震地跃起,身体腾至空中顺着金刀斜劈的方向旋转躯体,一连三次起刀斩,直逼那刀客后退几步。 “不过花架子,能唬住门外汉。”刀客朝后一倾,左脚向前一伸,右脚往后一屈,面朝华服男子方位滑去,当两人身位一上一下重叠那一刻,突然间一个倒树桩一脚踹在吕靖缘后背,后者仿佛被重物撞击,险些扑倒在坚硬的石板上,摔的鼻青脸肿。 “好身法,是个行家!倒是小觑你了。”吕靖缘背后遭遇猛烈一击,一瞬飞扑出去,急忙辗转身躯,在落地时以绵掌化解七八分冲劲,方才稳住身形。 “还有更厉害的招数吗,都使出来吧,今日便陪你玩个痛快!”吕靖缘再次提刀飞奔。 “那好,如你所愿。”刀客缓步迎了上去。 狭窄的巷道迸发出铁器的撞击声,频率极快,一会飘向北,一会飞往南,两侧瓦砾四溅。两人在一盏热茶的功夫已交手二十八的回合,此后刀客愈发凶悍,华服男子愈发狼狈。 “真是一个狠茬。”吕靖缘一把将嘴角的血丝抹去,笑的很张狂。 “让我来交交你该怎样用刀吧,你实在是不配用刀,哦,不对!是不配用这把名贵的金刀。”刀客提刀缓缓走向跪倒在路面上的华服男子,嘴角上扬,戏谑的盯着狼狈不堪的他。 “我倒不这么认为,若是我有你这般武道境界,孰强孰弱尚未可知。”吕靖缘颤抖的站立而起,衣袖被方才刀客刁钻巧技绞的稀碎,手掌处残留血渍,虽说他此刻已是搭上半条命的趋势,心底那缕多年未动的武道意念却是异常坚韧,隐约有更进一层的劲头,佛家的醍醐灌顶正是如此,越是生死存亡关头,悟道之路越是清晰。 “以前也遇到过豪阀世家子弟,但有这样无畏无惧心境的,你是第一个,我,认真了。”刀客再度跃空,双手握刀。 ———— 巷道外有一户人家敞开大门,小院内传来一阵阵斧头劈砍木桩的声响,间或有一两句小女孩的喃喃言语。 院里共有两人,一老一少,老者满脸皱纹,穿着粗布麻衣,手持铁斧,一斧头挥在碗口粗壮的木桩上,留下一道微微豁口,又呼一口气再次铆力砍下,反反复复。 年幼的小姑娘模样倒是水灵精致,虽然岁数不大,但五官已是荷叶面天,四方展开,待到七八年后,有个十七八岁,一准是受当地读书秀才追捧爱恋的出落美人。 小姑娘手中拿着一本书籍,偏着头睹那些生僻的字眼,奈何字认识她,她却不识字,准确来讲是不识大部分字。 “小盈,你整天盯着书籍,倒是认识了多少字呀,书院里司马先生说的那些道理,你可记牢了?” “当然都记得一字不漏,我可不希望先生罚我抄写那些长篇大论,学堂里有几个不听话的都被先生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名叫小盈的黄衣小姑娘如一只燕雀般收不住话匣。 “只是先生常说些什么“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君子有诸己尔后求诸人,无诸己尔后非诸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类似种种生僻圣言,听的我头昏脑涨,学堂内也没几个学生可以听懂,更别说去理解了,但先生并不责怪我们,只是常常提到,让我们不要忘记,以后会有用处的。” “哦,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多大道理了,以后还不得成为儒家正统学士啦?”黄衣小姑娘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那我必须好好读书习字,成为学生最得意的弟子。”小姑娘没有回头,目光中充满些希冀,独自呢喃。 “夸你几句,还真的窜到天上去了?”一根白皙指头点在小姑娘额头上,小姑娘有些置气噘嘴,抬头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不过你要是一心求学,能考上墨麟书院,指不定咱们家就真的光耀门楣了,你若是成就了儒家女子宗师,那叶家就名扬百里了。”女子环抱双臂,皱眉思忖,一身绛紫裹胸长衫映衬的身段奇佳,长衫女子面貌并不是很出众,有个七分胭脂美人评分,留了一袭细软长发,配合窈窕身姿,也能给寻常人留下一些不俗映像。 正当年轻女子端起木盆内换洗的衣物准备倒水搓揉时,门外传来惶急的脚步声及铁器碰撞声。 “难道今日我吕某人当真要命丧于此了吗?”一男子突兀闯进宅院,满身是血,意识恍惚,一下摔倒在老人面前。 “公子你怎么了!”长衫女子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冲过去查看状况,小姑娘被吓的愣住,手中的书籍顿时掉在地上,老人面色大惊,也停下了动作。 “你们别管我了,快走……快走!”吕靖缘奋力拖起身躯,华袍乌黑带血,他单手握刀,刀口铮铮作响。 “哦,撑不住了?那么该结束了。”魁梧男子手提银背马刀一脚踏入大门,从容且自若。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吕靖缘嘴里含糊不清。 “哦,我平生最喜欢与高手对决,尤其是生死之局。”魁梧男子浅浅一笑,像是裂开了嘴。 “想要杀他先从我的身子上踏过去。”姓叶的年轻女子将吕靖缘护在身后,恶狠狠的说出一句话。 “我平生不喜杀女人,怕脏了刀。”提刀魁梧男子在年轻女子身上扫视了一遍。 “呵呵,只怕是你之前败给了比你更为强大的女人,一辈子抬不起头了。”年轻女子戏谑一笑。 “那我今日便破戒杀了你,以正我的磐石杀心。”魁梧刀客踏出第一步。 “叶眉接长枪!”满面皱纹的年迈老头从堂屋内提出一杆红缨钩镰枪,卯足气力朝她掷去,张嘴大喝一声。 “多谢爷爷,叶眉这就接下。”年轻女子伸手一把扯住那破风而来的钩镰枪,双手捏住枪杆,舞出一个枪花,立出架势。 “小姑娘年岁不大,居然是个练家子,真是厉害,我看走眼了。”魁梧刀客踏出第二步,踏出第三步,步子越迈越快。 “还有更令人吃惊的在后面,就看你能否招架的住了。” 叶眉一转钩镰枪,使出浑身气力,枪尖斜刺过去,与刀客银刀相撞,刀客身躯朝前一滑,欲贴近持枪女子。 叶眉将枪一收,步子后挪,将长枪如钢鞭劈下,刀客一躲,土石飞扬。 枪尖扑地时,给你刀客可乘之机,刀客抬腿一扫,脚背击打在女子手肘上,顿时将其打退。 叶眉拔枪回扎,一连十余道寒光闪烁,刀客左迎右挡。 虽说百兵之中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但刀客实力要比持枪女子强上几分,自然要更手到擒来,应对更为轻松些。 叶眉败实已然明显。 最终刀客卖出一个破绽引她上当,以一道刚猛的推掌结束了这些无谓的对抗。 “还有什么要说的,死前也让你说个清楚。” “先杀了我。”叶眉脸色惨白的躺在吕靖缘身旁闭目不在挣扎,左手藏在背后攥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她欲最后一搏。 “轰!”天空怒降一道鸣雷,乌云聚拢,大风骤起,一炷香前还是艳阳高高照,天象骤变,不同寻常。 “咦,天意晦暗,难道是因为他或是她?”握刀男人微微仰首,蹙眉不语,心头有些迟疑。 “轰!”眨眼睛飘下豆粒大小的雨滴,敲打在刀客斗笠上,那长裙女子紧紧抓住浑浑噩噩的吕靖缘,一动不动的望着刀客,瞳孔中是忌惮与无畏,只要刀客再走近一步,她势必以命相搏。 他凝视着那柄钩镰枪,好似在哪里看见过,只是记忆模糊不清,莫非是哪位武道巨将的武器? “罢了,你既然不是我要找的人,便放你一马,我一生杀人无数,今日却心生怜悯,真应了那老秃驴常说的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可笑……”话语刚歇刀客转身离开宅院。 叶眉满目大惊,这就完事了? 莫非是她演戏太假被看穿了? 还是刀客害怕了? 反正她想不通。 须臾,大雨滂沱。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四章 因缘际会 天色垂幕,屋外大雨倾盆,堂屋内灯火煌煌,时而随风影飘摇,三道影子有些手足无措。 “姐姐,这人气息越来越薄弱了!”小姑娘趴在偌大的木床上,用手指在吕靖缘的鼻口人中穴道上探来探去,面色惊恐。 “别嚷嚷!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啦!你急什么急,我已经给他敷了上好的外伤药,血是止住了,但他怎么就是不醒呢?”年轻女子一脸凝重,此刻满头大汗,吕靖缘端坐在床头,她坐在其后,双掌贴在赤裸上身的男子背脊上,缓缓扭转。 年轻女子自幼修习了些气功手法,在加上祖上曾是上阵杀敌的前锋偏将家中自然遗留了不少武道兵家宝笈,武道虽然注重肉体的强横,坚不可破,却也不是愣头青。 在道家气法的蔚然成风之下,无数武道巨擎开创独门气诀,用于调节穴道气机,凝气,顾名思义为将人体三百六十五处穴道蕴养的气机归拢成一,散气,则是将凝结为一团的罡气迸射出体外,类似于道教修士的练气御气,儒家修士的养气引气,其中奥秘非修行者无法体会。 “姐姐,他……不会死在咱们家里吧?”肤色瓷白的黄裙小姑娘怯生生的问到,声音越说越小,昏黄灯光照耀下手上沾满了发干的暗红血迹,小姑娘一个劲的搓揉,显然她是胆怯害怕了。 “小盈别胡言乱语,吕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脱险的,况且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上天会保佑他的……”年轻女子不由加重了掌心蒸腾的气机,如一缕白烟扑向屋脊,延绵不绝整整一个时辰。 “姐姐,你面色好难看,要不……歇歇吧?” 黄裙少女突然拽住年轻女子的衣襟不肯松手,运功的女子蹙眉,微微转头一瞥,刚欲说话,却望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顿时鼻头一酸。 “姐姐,你休息一下吧……我害怕……” “噗!”吕靖缘毫无征兆喷出一口鲜血,背脊后的气机霎时截断,他两眼一翻瘫倒在身后女子怀里。 “吕公子!你怎么了!该不会!”女子伸手握住他左手经脉,果然脉象虚弱到了极致,恐怕大限将至。 “小盈,你和爷爷留在家中照顾他,我去求白露巷子的郭老头!一定要等着我回来!”女子披上一件宽大衣袍便匆匆冲出屋门,小女孩盯着床榻上进气小出气多的陌生男子哭的更是梨花带雨。 ———— 长袍女子一路踉跄,衣袍牢牢裹住身子,减轻寒风冻雨的侵蚀,女子每踏起一步,水珠四蹦,鞋内灌满雨水,裤腿鼓鼓包包。 当下已是戌时,小镇住民基本上都熄灯入眠,少数个夜半未归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不是地痞便是流氓,此刻大雨瓢泼,街上哪有人?连个鬼都逮不着。 长袍女子径直奔向小镇东北巷子。 “陈公公!陈神医!您在家吗?小女子叶眉有急事求您!”长袍女子站在大门外一个劲的拍门,宅院内没有一丝动静,她又跑到右侧比常人高一个脑袋的院墙外奋力一跃,几间房屋漆黑如墨,大概那人是真的不在家。 来不及喘气休息,叶姓年轻女子又往南边赶,只要哪里有光亮必然有她的身影。 “不好意思,小叶,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家两口子都不懂医术,要是治死人了那该咋整?这年头人命可是大事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慢慢拉开门,老妪眼眶深凹,骨瘦如柴,屋内老丈刚探出头便被她一个阴狠眼神瞪了回去。凡是活的越久的小镇居民对于这类江湖恩怨,祸福相依的事情都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命,更要慎重行事。 “那婆婆!”长袍女子刚刚欲说话,他老妪已经将门关死。 “时间就快一个时刻了,在找不到人,那他必然就撑不过今晚……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人,对了找那个道士,他神通广大,他一定能救吕公子!”长袍女子神色一怔,立马转身,却一步扎进淤泥地,险些摔倒,猛地平稳身姿,手心护着胸口,无意中嘴角涌出血丝,她目光坚定不移,一把将其拭干。 “王道长!王道长!您在吗?开开门!叶眉有要紧事求您!” “谁啊?大晚上敲什么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人披着道袍出现,脸上泛着困意,抬头一瞧却是熟悉的人,顿时清醒。 “王道长我家有人就要重伤身亡了,劳烦你救救他,他对我有大恩,我不能见死不救!”长袍女子一瞬跪倒在台阶上,仰头盯着他,脸庞上晶莹纵横,拽住那道人的衣袖。 “叶眉你快起来,我与你父亲乃是旧交,当年不是他恐怕我就暴尸荒野,喂了山豹野狼,咱们没那么多规矩,我马上就随你去。”道人一把将长袍女子搀扶起来,望见门外凌厉的雨势,不由叹气急忙回屋取出两把油纸伞,须臾连同叶眉走出狭窄巷子。 “是你家谁害病了?”道人偏头看她。 “不是,是我的一位恩人受了重伤,只怕撑不过今晚了。” “哦,是外伤还是内伤?” “应该是内伤,而且还是一位武道七境以上的高手所至。” “那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了。” ————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那个人刚才又吐血了!”黄裙姑娘满是哭腔,急的直跺脚。 “王道长,就是他了,请您务必救救他!”叶眉将叶梓拉到自己身前,小姑娘打小便怕血,眼下她的衣裙上却满是鲜血,以前杀鸡宰猪她都是逃得远远的,今晚的突发状况没有令她崩溃已是万幸。 “这!这人不是吕靖缘吗?”王老道神色一怔,几日前还“潇洒伟岸身骑大马头戴宝冠”,如今还剩踉跄半条命,王老道落得一番唏嘘挖苦。 “王道长认识他?”叶眉有些意外。 “何止认识,我跟吕府的渊源可不短,这说来话长了……罢了,不提那些恩怨旧事,还是救人要紧。” 道人袖口一扬,精神矍铄,左手屈作爪状往赤裸上身的男子背上一点,在化爪为掌一靠,金光流转,吕靖缘霎时身躯一挺,双臂自然张开。 “太极阴阳两极转,内门玄功无形炁!” 一轮太极玄图在道人左手凝聚生成,有两条鲤鱼在浮动,一上一下,灵活至极,黑鱼黝黯浓稠,白鱼金光熠熠,不足一丈高的居室被两脉光辉包裹,小姑娘呆呆的注视着绚烂光景,停止了抽泣。 “真的……真的有神仙……”小姑娘哑然失声,止住了眼泪。 “道门之术!金光避障!”道人飘浮在半空,银发乱舞,吕靖缘也飘在其前方,道人中指戳在他背脊正中央,周围仿佛浩瀚云海,一轮赤日立于东北角,平行处四个方位分别悬挂四道符咒…… ………… 两个时辰之后,吕靖缘伤势已无大碍,那道人将真气缓缓收拢,终于停止运功,两人平稳坠地,他张口说话。 “我已经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剩下的便交给你们自己了。” “多谢道长了,在这个时辰还劳烦前辈,晚辈很是过意不去。”叶眉将昏睡的男子安置好之后,望着脸颊消瘦的道人自责不已。 “叶眉你老实告诉我,这吕靖缘是招惹了什么人,受了如此重的伤,好在我及时赶了过来,否则凶多吉少。”历经两个时辰的运气疗伤,道人脸上却无丝毫疲态,反而愈发精神。 “我也不认识那人,只睹见那人手提一把古朴银刀,身材魁梧,头戴斗笠,看不清他的脸,不知是障眼法还是我当时太紧张了。” “哦,对了,那人左臂衣衫被绞碎了,我看见了刺青,是一个獠牙毕露的狼头。” “狼头?”道人眸光一凝,面色有了变化。 “对,狼头,绝对错不了。”叶眉仔细回想,千真万确。 “是他回来了,还有他门下的五位死侍,只怕阳州有大事要发生了。”道人悠然转身望外,雨势依旧瓢泼,他目光深邃。 “梁仲生。” …… “我这是在哪儿?”吕靖缘感到一阵胸闷,蓦然睁开双眼,艰难坐直身子,发现衣袍焕然一新,眉梢一皱。 “昨天我不是遇袭了吗?难不成我已经死了?”穿好靴子,披上干净的外氅,他将屋门掀开。 小院内有一位黄裙少女捧着书籍摇头晃脑,嘴里默念些古人诵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偌大的宅院种植了瓜果鲜蔬,堆积了不少木材,有一口大水缸,满满当当,稍远点有一处禽舍,有七八只家鸡,还有条老黄狗,一切的一切是如此新鲜,在抬头一看,正值正午。 “是你们救了我?小姑娘?”他突然开口说话。 “啊,你醒了!姐姐他醒了!他醒了!”少女一着急,书籍又落在地上,吕靖缘笑了笑,示意她书籍掉了,少女有些羞赧。 “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别一会又吐血啦……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啦,我还以为你起不来了……”小姑娘想起前夜被折腾了一宿,堪称梦魇心头顿时一颤,这辈子都没眼睁睁见过血像不要钱一样喷出来,而且还是乌黑粘稠那种! “哦,不会在吐血了,在吐我就得变干尸了。”瘦高男子蛮不好意思,像是奄了的茄子。 “吕公子没事都好,前夜你险些挺不过去了,好在王道长施以援手救了你。” “叶眉?是你救了我?”他闻声转头一看,有些吃惊。 “上次的不辞而别,望公子赎罪,小女子家中突发急事,便没来得及告诉公子,匆匆忙忙离开吕府。”叶眉郑重其事的屈身施礼,面色恬然。 “我以为是府上仆役欺负了你,还审问了一些人,原来是这样。”吕靖缘心中一缓。 “你一切可还安好?” “奴婢一切安好,无需二公子担忧。” “那王道长是哪位?”吕靖缘又问。 “他叫王隐,是西川白龙山的下山道人,精通道法,在我们小镇素有名望。” “王隐?莫非是他!”吕靖缘只觉名字熟悉,苦思冥想,蓦然回神。 “公子心里所思之人正是贫道,吕公子别来无恙?”那道士悠然走了出来,意味深长的望着病恹恹的吕靖缘。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五章 一股黑色气机 “晚辈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此前府上门客多有得罪,王道长却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救了我,令在下敬佩。”吕靖缘面无表情只是微微低头,抱拳弯腰,这次是诚心诚意的。 “我也是看在叶眉的面子上才出手的。”道人本以为那吕靖缘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哪里料到事情突然来了个回马枪一般的大转弯,道人愣了愣,面色泠然咳嗽了一声,将头偏去一旁。 “二公子身体可还有异样?”叶眉问道。 “感觉差不多了,王道长果然道术高明。” “那是,王道长精通道术医术,那我们小镇名望颇高。”叶眉很是自豪道。 “不管道长怎么说,今日道长救命之恩在下牢记在心,他日道长若有难处,我吕家府邸随时为道长敞开,在下外出数日,家母尚卧病在床,我便不在多留,先告辞了。”吕靖缘深深望了那年轻女子一眼,后者满面笑容,如沐娇阳,女子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微微摇头,身披大氅的男子转身跨出院门。 “道长我就说吕公子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吧?”年轻女子望见老道有些吃瘪的样子不由好笑。 “这小子还真是叫人摸不着北啊,怪人,怪人。”老道一动不动盯住前方门檐,门外种有一棵粗硕的梅树,经历了寒冬的侵袭,此刻枝条百转,生气盎然,偌大的冠顶可谓百花锦簇。 “丫头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道人蓦然回神,突然喊到。 “王道长你在瞎琢磨些什么呢!”年轻女子霎时红了脸颊,却没有反驳。 “丫头啊,那种纨绔公子哥可不是省事的主啊,你可别一股脑往火坑里跳啊!我还盼着你以后嫁个老实好人家,当贵族公子哥的小妾是万万使不得啊!……”道人睹见年轻女子那副明媚神采,顿时反应过来,懊恼自己救了个大麻烦,肠子都悔青了,那丫头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俨如膝下儿女,这叫他怎么能不着急? “道长你在说我就不理你了!”女子抿着下唇,直勾勾的瞪住那老道。 “叶眉……”道人刚欲说话,女子已走远,抬起的左手无奈掉下。 起先救他时发现那小子体内有一些不寻常的气机,只是事态紧急便没有深究,这下松懈了,在回头一想,绝不是那么简单。 那小子体内潜藏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气机,在修行浅薄者眼中或许当成经脉气府,有益无害,但昨夜道人捕捉到一点墨黑,寻常人的脉流气府无非白色,好一些为淡黄,最罕见是金色,可黑色气机绝不可能。 这股气机不知是被哪位神人种下的,或是老天爷埋下的祸根,可谓吉凶未卜。 “那小子怕是要大难临头了,若是气机在牵扯巨大些,吕府百年气运……”道人满头大汗。 道人赶紧追了出去,但那人早已失去踪迹。 他急忙写下一张符箓,符箓上排着一行字,他手指一划,符箓燃起大火,朝着吕家府邸飞去。 ———— 阳州南部边境。 松子镇虽说地处阳州南部边境,常年游人稀少,大多数为原住民,却也是一方历史悠久的旧址,小镇不大,却养下一座朝廷官兵营旅。 营旅有近千人,除去步军校尉,骠骑先锋,都是一些经年累月从沙场退役下来的负伤老兵,西山有座声势庞大的兵营,东街自然有一间清水衙门,小镇百年以来换任了七八位地方官,每一任都坐不久便匆匆离去,不知其所以然,大概依民间的说法这地方乃是不详之地吧。 偌大的兵营良莠不齐,有身怀一袭正气兼具赤子之心的忠士,有性格乖张武艺卓群的痞人,每当夕阳西下小镇南口总是响起一阵秩序昂然的马蹄声,十余匹悍马比寻常人还高一个脑袋,马鞍上握缰士兵全副武装,铁戟银枪,剑眉凌厉,器宇轩昂,在镇中坦然大道徘徊巡视,等致红光逐渐下沉消逝方缓缓得归,美其名曰为“薄暮梭巡”。 七八匹悍马御风疾驰,领头负甲士卒神采飞扬,“张老六,你小子身体不行了!骑个马都是有气无力的!昨天那娘们就这么猛?才一晚上就把你掏空啦?” “放你娘的屁!老子生龙活虎的很,区区一个娘们不在话下!再来十个老子都吃得消!”后面飘来一人怒吼,引得一干人大笑。 “别他妈扯犊子,那女人身材是真的头等好,老子纵横江湖十几年都没撞见这么标致娇艳的美娇娘,居然被你小子吃了个满钵香!妈的,上天待我不公啊!”那领头士卒唉声叹气,目光荡漾着晶莹水珠,左手使劲一挥马鞭,那马儿一声低嘶猛地加速摆动四肢。 “那是老子的本事,怨的了谁?不服气你也去啊!”那头戴铜虎盔的黝黑男子也策马追了上去。 “瞧,那厮还来劲了!”其余人呵道。 “看我追上他!让他嘚瑟!” 一行人穿过茂密松林,视线下移是一片宽广湖泊,这湖泊形状如狭长丰润的树叶顾得名“红枫湖”,岸边有一条长长的木堤,方便行人乘船渡湖,狭湖水质青碧,不仅可观赏,甚至可直接饮用,据无数人传言,湖水细微甘甜,当然得是湖中心的清冽水源才行。 红枫湖侧面有高山群矗立,名为“明台山”,有百丈之高,山势陡峭险峻,山崖中央凸露出厚重岩层,靠近湖面的峭底留出蜿蜒绵亘的避光阴影,俨然一条阴凉水上航道。 正因为得天独厚的湖上俏景吸引南北无数文人武客千里迢迢赶来一睹风光,吟诗作赋,仗剑高歌,传闻两百年前有一位年轻剑仙以指尖气机在这明台峰某一处裸露石台篆刻绝世剑籍,潇洒傲然之姿,令那些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剑道大家哑口失色,觊觎且憎恶。 此刻红枫湖岸堤浅滩波纹荡漾,湖水四溅,有野鸭浮水拍打翅膀,间或展翅翱翔在隔离湖面几尺的空中,波澜圈圈处不时有手掌宽厚的鲤鱼窜出青碧湖面,猝然湖底发出一声闷响,有几分气旋的意味,“嘭!”一道身影冲出水面。 一道倩影飞向空中,手中捏着一尾鲈鱼,那鲈鱼之肥美丰腴,令人瞠目结舌,有那女子藕臂之长,两颗深邃漆黑的瞳孔发散着淡淡光泽,鱼唇微微扩张,似乎含着雪白珍珠,想要挣脱,一番费尽却未果。 倩影披着一袭湿漉漉的长发,额头兮着一根紫珊红绳,女子长着一对极富灵性的双眸,面无笑靥,目先传情。 紧接着是挺立的鼻梁及微翘的嘴唇,那女子仰首一笑,脸颊两侧乌丝疼起,甩出水花,可谓惊鸿绝俗,只是这一幕无人瞧见,否则便是终身难忘。 女子左腿抬起,右腿拉直,借着冲劲一举跃至靠岸长堤上,一只竹篓载满了七八条大鱼,女子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我滴亲娘哩,这小娘们!天啦!”一骑马士卒突然轻声尖叫。 “怎么了?你瞎嚷嚷什么?” “头……你看岸堤上……” “看什么江岸……哦,天呐……” 几乎是一瞬间十一匹高大银鬃马停驻在原地,最末端扬起沙尘,一人狼狈爬起,满身灰尘,匆匆端正甲胄头盔也仰着头望向那里。 为首那士卒跳下马鞍,直步朝年轻女子走去,不由握了握腰间弯刀。 “你们是何人?别靠近我!”女子神色紧张地穿好干燥衣服,俏脸凝重。 “小姑娘别怕,我们是小镇西山的守山兵营,不是麻匪游寇,用不着担惊受怕,方才看见姑娘下水捉鱼,隆冬刚过,初春未至,怕姑娘着了凉,这不拿了件军棉给姑娘御寒来了不是。”身材高大的士卒一脸平静,左手提着件兵营内质地上好的棉袍,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脸庞充斥着几分寻常百姓没有的嚣张戾气。 “不需你的棉袍,我不冷。”年轻女子与兵营男子相隔二十步。 “姑娘可不要不领情。” “这可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得哦?你们说是吧?”一脸笑意的男子回头望了望其余十骑。 ———— 吕靖缘独自走至小镇野关户,闯入一片蕃庑竹林,环顾四周,瘦竹尖耸仿佛穿天凌云,望不见尽头,带有丝丝温煦的金光洋洋洒洒渗透翠叶,在堆积叶片的土壤地面刻下斑影,锦衣男子每踏下一步,都伴随窸窣清音。 锦衣男子面色极好。 “该回府了,不然紫菱那丫头要着急了。”锦衣男子自言自语,嘴角挂着笑。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一曲戏腔悠扬宛转,如一练春风。 瘦竹泌林有风骤起,细如针眼的沙粒扑面而来,锦衣男子下意识闭目躲避。 青竹以肉眼可察觉的速度肆意移动。 锦衣男子袖口翩翩,眉头一皱,他捕捉到了动静。 “公子可是读书人?”是一道女子喃喃低语。 “我不是儒家门生,我乃是练刀武夫。”吕靖缘蓦然睁开双眼,眼前有一袭红衣在高空飘荡扭动,面庞蒙上一层薄薄蝉纱,女子出现后,气温急降,颇有渗骨寒意。 “既不是儒家书生,却装作一副斯文儒雅模样,果然读书人都是道貌岸然之辈,读书的该死,习武的更该死!”女子颜色大变,双瞳化作溢出鲜血的殷红,俯冲直下,五指如勾。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等阴晦鬼魅也胆敢猖獗为患,今日便叫你试试当阳浩瀚的诛邪刀罡。”锦衣男子露出戏谑笑容,跨步拔刀迎了上去。 “金光避邪,刀斩鬼蜮。”一束金光划出,那红衣伸手挡住,不料被灼烧,顿时怒气冲天。 “我要将你挖心取胆,在种在这竹海泥池之下,要你永生永世逃不过锁魂紧魄的束缚,哈哈哈!”女鬼越说越兴奋,化身凌厉罡风。 “野心不小,可惜是痴人说梦,今日在劫难逃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你。”锦衣男子脚掌猛然施力,留下一道深深鞋印,弹射至竹条斜枝上,在一踏,竹枝弯如残月,霎时恢复正常,只见那道矫健的身影越飞越高。 锦衣男子拔刀朝那女鬼一劈,女鬼挥出柔软似水流的长袖将其裹住,那金刀一转,绞个稀碎。 修长身影在树枝上十分迅捷,似乎是追着红衣女鬼打。 “倒是个狠茬!有种跟上我!”女鬼第一次产生忌惮思绪,发现这年纪不大的俊秀男子实力并不凡,不是以前那些熬不几下便丧胆的主。 “那你可要睁大眼睛,要是在这般动作迟缓,保不准便失手死在我金刀下了,最后还地狱都下不得。” 锦衣男子口中默默念叨法决,将中指咬出血,抹血至刀槽,那柄金刀爆发神韵,一鼓作气就欲劈向女鬼。 霎那间异象横生。 他神情一怔,竖眼大骇,五脏中心房下鸠尾气窍内那股蛰伏的黑色气机蔓延开来。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六章 小镇野隘 人体内有三百六十五处气窍府穴,气窍可隐藏在骨节缝隙中,可蕴含于血肉肌肤内,除此之外又有八条脉路,十二道正经,《内经灵枢》称:“经脉者,诀生死,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如果脏腑的虚实得不到充分调节,人体的病候得不到排除和纠正,乃至威胁到人体生命的存在。 吐纳、调息、导引要经过“前三田”,“后三关”,“中三窍”,道家称呼“九窍”为:明堂、丹房、泥丸、气府、鹊桥、重楼、鸠尾、绛宫、黄庭。 两眉间深一寸为明堂,二寸为丹房,在入一分为泥丸,眉心下谓之鼻柱,又唤“雷霆气府”。金桥下至口中有两窍通喉,是为鹊桥。喉是颈骨,专集内外穿汇之气,后有软喉读作咽,通食饮水。其喉有十二节,号重楼。直下肺窍,以至于心,心上有骨,名为鸠尾。心下穴名曰绛宫,龙虎盘踞之所也。直下三寸六分,名土釜,即黄庭穴。 吕靖缘捂住胸口,面色煞白,脚下失去气劲跌落而下,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青竹嫩条,有惊无险的滑落下来,却重重撞在一面石壁上,这下心窍气穴翻腾涌起。 “这股气机是何人给我种下的?怎么会?怎么会让我一直毫无察觉?难道是你?”吕靖缘面色比死还难看,硬生生封住脏腑之内所有气穴,生怕那股诡谲气机肆无忌惮的侵略催毁周身窍穴,导致打坏道基,轻者大伤元气,重者走火入魔。 “公子可抬举妾身了,奴家哪有这种通天本领,我不过是一个山间孤魂野鬼,靠些日月精髓过活,偶尔吸食一些凡人精气,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方才还差点死在你的刀下,你可是冤枉奴家了。”红衣女鬼,飘飘落地,走起步来款款滋风,那一身红裙十分惹人眼球,几乎盖住那双金莲绣花鞋,女鬼抬起手臂半遮面庞,笑意盈盈,完全不像个阴间鬼物。 “不可能,不是你,那会是谁?我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莫名着了道!”吕靖缘奋力站立起身,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果真那股气机在蚕食他的神髓。 “指不定是先前被人种下的,今日不幸发作了呢?” “先前?”吕靖缘双目圆瞪,将金刀护在胸前,步法蹒跚的倚在石碑之上。 才逃狼口,又入虎穴,吕靖缘欲哭无泪,不对,是想哭都哭不出来。 “公子想要个怎样的死法,是站着死,还是躺着死,或者是流尽最后一滴血在郁郁而终,嗯?公子,你听奴家说话了吗?”女鬼蓦然飘了起来,一双杏花眼血泪阑干。 “混账!”吕靖缘目眦尽裂。 天地间风烟四起,竹叶缓缓游荡卷起,日光消逝殆尽,彼时已入夜,月光凄凄。 一团大雾朦胧了视野,周围响起稀稀疏疏的音调,好似伊人在耳畔悠悠私语,很痒,很痒。 瓦片木桩凌空飞舞,围绕一块土地旋转积叠,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座庙宇拔地而起,古朴清寂。 一切的一切静谧的令人发指胆寒,死气沉沉不足过分。 吕靖缘扶着嶙峋蜷曲的老瘦竹,左右环顾,踉跄行走。 “刚刚不是万里晴空吗,怎么现在就漆黑一片了?”锦衣男子脑中仿佛灌了一滩浑水,不知所措,不知所以,只是一个劲的走,出口好似就在前方。 “靖缘,往这儿走。”空中有道缥缈声音,锦衣男子抬头去望,一无所获。 “靖缘,这儿。” “靖缘,这儿。” 声音越来越远,俨然断线风筝一去不回头,他追了上去。 面前是一座佛家古刹,宅院外蹲踞了两头厚鬃石狮,有一丈高,大眼如铃铛,爪下握着夜明珠,威武肃穆。 古刹大门敞开,门沿上高挂牌额“寂空庙”,牌额左右两处悬浮着大红灯笼,与这阴森佛庙格格不入。 “这里我好似来过。”吕靖缘一步跨进,默默念叨。 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一僧年八十,世事未曾闻。 “这是谁在吟诗,这音色,这诗句,这是……这是……娘亲!”锦衣男子突然泪流满面,脚下似深陷泥沼,他一把擦干眼泪,欣喜若狂的拔腿快跑,也许是太快开心,他一步踩空,一头栽在山洼里。 “娘亲!娘亲!”锦衣男子模样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冲入祠堂,女子背影十分清晰,一身洁白衣裳,挽起的发髻,跪倒在蒲垫上,面迎金身佛祖。 这幅画面是吕靖缘年少时最常瞧见的场景,自从娘亲那日与一个云游四海的老和尚见面之后,娘亲就老是独自一人在祠堂参拜。 “靖儿?”骤然转身,发丝飘飞,一脸恬静。 “娘!是我啊,娘,你没死吗?为什么要离开我……”吕靖缘一把抱住那跪地的中年妇人,神色哀默,痛哭流涕。 “靖儿娘也不想离开你啊……” “我的靖儿……我的靖儿……从此就要一人孤苦伶仃,娘亲对不起你……” “我不要你走……你快回来!” 吕靖缘死死抱住那柔弱的身子,早已哭成个泪人。 “娘,我去寻仙法将你从幽冥地狱拉回来,娘你等着我。”吕靖缘双目赤红,仿佛着了魔。 “好好,我等的吾儿来救我。” “轰!”天空爆发巨响,乃是一束漆黑幽星落下,在地上砸出大洞,陡然间烟幕四溢。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青冥天空飘来仙音曲颂,沧桑遥远,好似跨越了千古,乘架光阴恒河。 须臾下起了黑色大雨,模糊了整片世界,天地间鬼哭狼嚎。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半空升起两粒光,微如枣核,一棵古树蓦然拔起撑起苍穹,蜿蜒蜷曲的枝条缀着点点繁星,那两粒光化作烈焰萦绕古树。 下一眼,一切消失,不远处徐徐走来两个高大身影。 一黑一白。 “尔等孤魂野鬼,不在幽冥地狱待着,竟敢祸乱人间,今夜黑白无双特来抓你回去!”那声音比夜枭还难听刺耳,吕靖缘面色大骇。 “娘你快走!不要管我!”吕靖缘急忙将中年女人护在身后。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两道锁链凭空出现,左右交叉,铖铖作响,将中年女人的身躯束缚捆绑,执链者一黑一白两尊鬼神,黑白两者皆发顶高冠,面容煞白,青面獠牙,手握三丈铜火青锁,面目狰狞地拖拽她的神魂,吕靖缘想拉也拉不住。 “娘!快放了我娘!”吕靖缘癫狂的追了过去,拽住中年女人的手。 “哭够了吗?你管谁叫娘亲呢?” 一股森寒油然而生。 “你?不是?”吕靖缘僵硬的松开那女子,微微偏头,却睹见一双血红眸子。 “安心的死吧,反正你也见过死去多年的亲娘了,此生也再无遗憾了。”女鬼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举至空中,吕靖缘两眼一翻,口出白沫。 正在当女鬼得意忘形时,她感觉脊背有些冷,心中莫名大悸。 “不害臊的脏秽之物,他,不是你能杀的人,我劝你就此罢手,否则一会我就叫你灰飞烟灭。”正当此时,一道冷漠且熟悉的嗓音突然闯入。 一道剑气冲来,宛如海潮,势不可挡,辗碎一切桎梏。 ———— 红枫湖面止静无波,狭长的木堤有两道人影,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一方为身披银甲的士卒,一方为窈窕挺立的妙龄女子。 “小姑娘可能对咱们小镇不太熟悉,我们是每日寻山剿匪的正宗官兵,这松子镇地处河阳边境,一向是土匪猖獗,目无法度的贫瘠地带,不受阳州郡县地方总兵提督管辖,在这松子镇我黄灵山兵营便是最大权威。” “我部庞都尉那可是能为阳州刺史府座上宾的大人物,兵营每日抓捕一些闲散人氏,只要给他安上个山匪名号,那至少数个月内没有好果子吃,就好比今日我强行把你压回兵营,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披甲士卒一脸自信满满,在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州际地带,谁权势煊赫当然谁就有打直腰板颐指气使的资格。 “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遭报应吗?”年轻女子依旧是那副无畏无惧的表情,只是身躯微微后移了几寸。 “报应?我十六岁上场杀敌,戎马一生,死在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报应?它何时会砸在我头上?”披甲士卒一步迈下,长堤发出吱吱脆响,仿佛不堪重负。 “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走的。”女子一字一顿,目光坚毅。 “实话跟你说吧,看你有几分姿色,本大爷看上你了。” “或许哪一日我建立了上等功勋,指不准就给你个诰命夫人当也未尝可知?这样如何?”披甲士卒破天荒流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满脸凝重的窈窕女子正要拿起挂在腰间的那支羊脂玉笛,远方突兀行驶来一辆马车。 一辆马车在湖边岩道缓缓行驶,是两匹青骢良驹,身躯外形修长稳健,颈脖处竖立一排棕青细髯,手拽缰绳的是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男子半低着脑袋,让人瞧不见其真面目。 “长春,我们到哪里了?”车厢内传出一道温和的嗓音。 “回梁大人,阳州南城外红枫湖。”车夫嘴唇微微颤动,目光始终盯着前方。 “阳州,今年又回到阳州了。”靠着湖边的帘子被轻轻拨起,是一根皙白如葱的手指,车厢内出现一人面貌,头戴玉冠,横插着一只朱雀铜簪,五官很是端正,脸部线条狭长,那人长着一双时风窄眼,明净如一池潭水,他望了望窗外高山流水突感欣慰。 “长春,要是一直保持这种海晏河清的局面,没有战火燃烧那该多好啊。”玉冠男子有些怔怔出神。 “梁大人,如今天下三分,我燕赵,南楚,北周,三国鼎立,其中北周大肆争战讨伐,绞灭临近小国,搜剐金银玉鼎,以战养国,屯兵百万,虎视中原南部诸州,而南楚国境殷实,制法严谨,水师三十余万未曾动摇一分一毫,陆战步兵也是骁勇善战,唯我大燕受夹其中,与大周几番死战,大伤元气,近年来朝廷内外重文抑武,陛下也无一点励精图治的觉悟,景象表盛实颓,大燕只怕……”中年男人没有那说下去,只是将头压的更低。 “你说的倒是没错。只可惜我们那位陛下没有一丝动作,令人捉摸不透。” 车轮越转越慢,已经濒临小道尽头,迎面扑来的是蔼然温风。 “下去走走吧。”衣着华贵的玉冠男子轻轻越下马车,无意间却望见湖边长堤的对峙景象,神色一凝,快步走去。 “你们在做什么?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玉冠男子冷言相斥,眉间携浩然正气。 “你是何人,怕不是我们本州人士?胆敢插手官兵之事!”那就欲动手的士卒转头瞧见那器宇轩昂的玉冠男子顿时眸子一凌,将官刀拔出近半。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长官是谁,借着官兵威风行强盗之事,这阳州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要是还想披这身军服那就滚,要趁我还没有反悔之前消失。”玉冠男子没有动怒,话语却是铿锵有力,说罢便自顾自的往回走,一切皆是这般从容自若。 在男子眼中那些官兵宛如蝼蚁,一指便可碾压成千上万,只是他不想脏了指头。 “你……你……到底是何人?”披甲士卒面色惊恐。 玉冠男子转身走了一段距离蓦然偏了偏脑袋,那士卒猛地咽下一口口水,心惊胆战的跑了回去,急忙招呼其余人离开此地,激起一地沙尘。 “快走,快走,那儒生不是一般人,咱们惹不起,这一身官服要紧。”披甲士卒急匆匆的吆喝众人,不敢在逗留。 随后那辆马车再次朝前方行驶,留下亭亭玉立的薄衣姑娘一人在长堤上怔怔发神。 薄衣女子拿起那支玉笛,轻轻吹响,延绵跌宕,约莫一杯茶的功夫,湖面行来一艘小舫,站立一人,手持木浆。 “小姐?”船夫抬头看那长堤之上岁数不大的姑娘,声音沙哑。 “那些官兵全都得死,一个都不放过,但不要太过声张。”女子朝湖面一跃而下,脚踏碧波,芙蕖点点,每一步间隔七八丈,最后一步跨上船头,笑脸盈盈的说出一番阴寒话语,却无一丝违和。 “谨遵少主之命,奴才去去就回。”那船夫听的一清二楚,面目没有异样表情,默默转身一脚踩在湖面,霎时激起百层骇浪,而后如履平地消失不见。 “有些意思,那人还真是英俊非常,到底是谁?我秦涫彤对你很有兴趣。”薄衣女子朝那辆马车残影遥遥望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七章 至强一剑 古刹外一阵破风声划来,青翠林海瑟瑟作响,淅淅沥沥,女鬼先是定睛一瞧,随后面色惊恐,丢下吕靖缘蹬腿后撤宛如兔奔。 那道剑气平扫而来,速若鸣雷,一瞬十丈,凡自空中跌落而下触碰到剑气的竹叶皆被平整切割为二,粗壮似臂膀的斑驳竹杆也负下累累伤痕,女鬼被吓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阁下是何方神圣?不知小女子所犯何事?触怒了剑仙,还望大师恕罪,饶了奴婢。”女鬼不敢去扛下那股浩然剑气,而但那道剑气也只是虚张声势,想要一举诛杀女鬼也是痴人说梦。 “我是来救这年轻公子的人。”持剑人将长剑负在身后,步法稳健,缓缓逼近。 “哦?我倒以为是剑道名家,不过是一区区弱女子,就凭你一人之力真有把握在我手下抢人?”那人走近,女鬼远远便发现端倪,跟意料中有些相差悬殊。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纤细腰鼓,素洁柔顺的深紫色长裙,腰间环着手工精致的丹凰玉带,女子未束发戴冠,发尾缚着小巧玲珑的翡翠方石,脸上蒙着一层薄纱,睹不清真容。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今日便铲除你这鬼魅,为野关户积福,以后也可少几桩无辜人命,一举两得。”紫衣女子将左手一挥,右手掐诀,那长剑猝然轻吟,剑身衍生出一道青罡,火焰缭绕,在暗淡月夜开拓出一片明耀逼仄空间,虽不广袤却也有几丝生生不息的温热。 “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尝可知,小姑娘初来乍到,这泥泽久积淤沙你可别浸湿了那双好看的绣鞋,这一袭无尘无垢的衣裙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女鬼愈发笑得花枝乱颤,胸前那两团雪白摇之欲出,遮盖住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庞,女鬼倒也有些姿容。 “我就当是将死之人其言无忌,哦,不对,是将死之鬼。”紫裙女子不在废话一脚踏在竹枝上,那枝条微微一倾,在猛地朝下一冲,宛如燕雀扑食。 “在我的结界里也这么肆无忌惮,妹妹你未免太小看我了。”红裙女鬼露出狡黠微笑,大袖一卷,霎时风起云涌。 云销雨霁,迷障退散,视野开始清晰,是一处荒僻废城,三丈高的石墙已是千疮百孔,那甸甸石砖磊起足足半丈宽厚,却被摧毁如斯,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可见是经历了一番惨绝人寰的攻伐夺掠。 护墙内是一片死寂,房屋跨塌,各处低洼血漕暗红,战幡飘荡,流血漂橹,触目且惊心,有乌鸦在绕枝凄鸣。 “障眼法,你这女鬼倒是法术高深,算我看走眼了,看你这拙劣技法能困我几时。”握剑女子死死盯着八面瞬息万变的气机,不敢有所妄动。 ……… “将军!前方便是羊城!我们逃出汉西州,抵达广陵州!”一阵急遽马蹄声呼啸而来。 “咚咚咚!”遥隔五里处,是窜动飞驰的火把及嘈杂的追喊怒嚎,蜿蜒小道两侧的松柏野岩被火光映衬的峭楞魑魅。 “兄弟们加把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发出悲壮的怒号,想点燃众人求生的信念。 “今日落得这步田地,是我曹某,对不起诸位!走到这步田地,我也不怨天尤人,只是连累了你们,若是不嫌弃此刻起你我不在是主仆而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我曹某一生经历大小战役百余场,为燕赵开辟江山版图近半,也算是功名满贯,也可名垂青史,身居高位时不乏沽名钓誉之辈,阿谀奉承之徒攀附逢迎,穷途末路时也非孑然一身,犹有亲兵十人,此生足矣!”为首将领回顾一眼,尾随七人皆是衣衫褴褛,体无一处完肤,将领身中十余剑伤,发宇缭乱,脸颊密布血污,此刻大口呼气。 “有曹将军这句话,不枉我等人间走这一遭!即使拼到最后一人,也誓死保卫大将军!”。众人听后双眼绯红,视死如归,拔剑大吼。 “将军!前面有座小城!我们进城可躲避一时,再做打算!”始终尾随于将领马后的提枪近侍指了指前方。 “那好,全速行军!” 当一行人飞快略过紫裙女子身前之时,为首将领与她短暂的四目相交,旋即回头目视远方,“大将军?曹彦眀?曹大将军?他……是父亲……”。 在目光对接的刹那,女子身躯一僵,那副面孔竟是如此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朝夕相处过。 只是那人早已逝世,长辞人间。 “呼呼呼!”千万束流星划破阙夜,舞若火蛇,直指那穷途末路的十一人,女子顺着流星轨迹死死盯住那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知怎的泪流满面。 废城被烈焰吞噬,数千士卒围而包剿。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女子匆匆跑去。 大火席卷,烈焰焚天。 “爹!你在哪里?你在哪儿呀!”女子冲进拥挤人潮中。 一人拖刀奔出阵,是一蛮夫,高一丈,浓眉大眼,面相凶煞,有戾气在膨胀,那口刀足有七尺,宽一寸,地表留下一条凹缝,一个靠山震,撞飞寒铁步甲十余人,迎面一骑朝他袭来,蛮人横手一刀,斩断马腿,骑兵落马一个翻滚,提枪跃去,蛮汉握刀一挥,刀口溢出气罡,赤身彪汉连带长枪被一劈为二,猛夫愈杀愈勇,红眼竖发,大步跑向拔剑将领。 “曹彦明!拿命来!”蛮夫举刀大呵。 “住手!”紫裙女子声嘶力竭,最终那将领不敌蛮夫,无力跪倒在地,身首异处。 “你这妖魔,找死!”紫裙女子青筋暴起,流下两行清泪,玉坠震颤散作齑粉,满头乌发腾空飘荡,她仗剑腾空。 女子竖剑于胸,真气凝聚化质,无数盈盈竹叶抱剑迂回,似有定海巨柱之威仪。 “行移巫山,流覆霜雨,落剑!蛟龙入海平!” 一道青罡分割作两道,疯涨至一丈七,俨如神兵般璀璨。 “什么?道家第七境大成,这女子居然是归真境剑子!”躲避在暗处的女鬼哑然失色,化身一缕黑烟想要逃之夭夭。 “看我劈开你这结界!” 蛟龙入海,在泥泽山体上劈出一道显赫沟鸿,女鬼结界顷刻支离破碎。 女鬼花容失色,一身红衣尽碎,那道剑气还未力竭,女鬼又被削掉半个身躯,元气大伤,“公子快救我!” “想走,受死吧!” “雷霆之术,道门符箓!压剑!天罚!” 云巅绽放光芒,电光掣掣,在鲸食天地灵气,一束金线落下,其威势非人力可挡,对抗者,唯有神形俱灭。 “白仙师,快救救奴婢!贱奴还不想死啊!”女鬼被天宪束缚住,无法动之分毫,哭的梨花带雨。 “我可没让你去招惹这么一个天才剑修,自己闯的祸事不该自己去解决吗,怎么这下知道搬出我了,先前不是那么自信满满?真是会给我找麻烦。”不知从何处走来一紫冠黄袍男子,面带讥讽,仰头望了望天,一手抛出物件,一手捏着纸扇,一物凭空罩住女鬼,为其庇护,化解了浩荡雷劫,灭顶之灾终究是没砸在女鬼头上,后者险些吓傻,而在神秘物件依稀裂出数道剑痕。 “挡我者死!”那持剑女子看见莫名出现的男子更是恼怒,一气之下有总舍生取义的架势。 “剑法不错,可圈可点。” 黄袍男子缩地成寸贴近持剑女子,女子神色大惊,剑罡爆发,浓郁剑气浮在身前脑后,寒锋所到之处,白鸿闪烁,行云剑,雾雨经,那剑快若疾雷。 “行云雾雨剑经?今天开了眼界了,小小阳州竟然藏龙卧虎,可真是意外之喜,令我越来越感兴趣了。”黄袍男子依仗诡异身法,比剑气还迅捷几分,指尖与剑锋相撞发出清脆声鸣,俨然推拿太极一般轻而易举化解那些凌厉剑式,大概是玩腻了,黄袍道人一指掀飞灵剑,旋即掌心触及女子胸口,仿佛推在棉花上,女子瞬间失衡。 在那道人推掌的一瞬间,紫裙女子感到一股浩瀚真气,那是货真价实的道家第七境巅峰,只差一小步迈入道家第八境。 道家十一初境,第九境以后在比之前,可谓相差悬殊,云巅陆地,兵家第八境乃是分水岭,儒家第九境跻身为小宗师。 眼下这道人的半步第八境已是如此厉害,第九境不敢想象。 “公子,奴婢知错了,你快救救我吧!”女鬼左右皆不是滋味,恨不得一头钻进泥沼中,当下气息奄奄,中了道家剑修倾力一斩,少说折损三十年修为,但在目睹一番神仙打架后,目光突然有了抑制不住的别样神采。 一日前红衣女鬼在林中遇到白姓修士,也不自量力去试探,谁知一个照面便被击溃,甚至还被逼签下“卖身契”一辈子沦为白姓修士的贱婢,今日又走眼惹怒了道家第七境剑子,险些灰飞烟灭,可谓命途多舛。 “近日来参悟了那本《千鸟雷法》果然是玄妙无比,还祝我半步第八境,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胜你。” “这位道家同门,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看你很眼熟啊?”黄袍男子一手握着宝扇,一手伸出中指点在女鬼眉心,后者如沐甘露,重新焕发生机,被截断的半副身躯在缓缓复原,从始至终男子没有瞧女鬼一眼,红衣女鬼却是倍感涕零,就差五体投地焚香叩拜了,要是神仙男子不嫌弃她腌臜身躯,让她沦为贱婢终身做牛做马都行。 “你是那日的祁芒山修士?”提剑女子单手握剑,抱住另外一只手臂,蹙眉低语。 “不错,不过萍水相逢你还记得我,今日卖我个面子,咱们做个买卖,我将那死气沉沉的公子哥交给你,这女鬼你放她一条生路,我跟这女鬼有些因缘,你觉得如何?我说话算话。”黄袍男子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似乎不在乎他的提议是否能生效,在他那叫人捉摸不透的目光中,一切话语出自他口应该是天经地义说出必行的底气。 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什么最能证明一切,支配一切,无论朝野与乡田,仙家或俗世。 答案很简单——权与势。 钱?这类酸臭的东西算不上。 就像黄袍男子眼中的提剑女子跟脚边蜷缩畏惧的女鬼毫无两样。不,至少前者值得他正眼相看。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提剑女子向前迈出一步,裙摆鼓荡,剑气又充沛一分,残枝落叶聚而螺旋。 “我不过是可惜了你这百年难一遇的剑修根骨才静下心来跟你谈条件,话可别说的这么绝,否则今日那男子你带不走,连你也脱不了身。”黄袍道人目光深邃不见底。 “这一切都是你精心布置的?”紫裙女子抿唇诘问道。 “唉,这莫须有的罪名可不能乱扣,我也只是路过而已,倒是你,身为你家公子的心腹丫鬟,却暗藏不露,也许别有居心的不是我,是你也未尝可知,可惜眼下这位公子哥横躺在地生死不知,假如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不知又该是怎么一副风景,你说呢?” “曹家后人。”身携仙气的道人说的风轻云淡,那持剑女子面色凝重,左手捏为拳,身躯剧烈颤抖。 “黑色气机可是你的手笔?” “这个真不是,不过你以为阳州城只有我一个外来户吗?其中高人可多了,你可太天真了。”白羽咧嘴一笑。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后会有期。”思忖片刻,女子缓步靠近自家少爷,一把托起他,语气冰冷,那长相并不难看甚至有些潇洒风流的道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望着两人背影离开,道人叹了一口气,“我苦心经营的计划就败的彻彻底底,全拜你所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欺我啊!……”道人负手走出竹林,抛下红衣女鬼,那女鬼战战兢兢不敢有所动作一直将额头压在地上。 “起来吧,原谅你了,以后争取多立功!”一个时辰后空中洋洋洒洒飘来一句话,女鬼方才如释重负。 (女主的真实身份出现了,后期可能会有点虐,读者们注意保护心脏。)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八章 风暴的前奏 清晨时分,一辆乡间马车在通往阳州城都的宽敞大道上车轮碌碌的行驶着,驾驶马车的乃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他坐在车厢前目视远方,佝偻着身躯,偶尔挥挥竹条,抽打那总想懈怠偷懒的四脚牲畜。 老头衣着打扮并不阔绰气派,一身粗布麻衣乡土气息十足,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头却是气势昂扬,眉梢额头满是自信得意。 道教有观像术,可根据一人外形五官神态动作推测其运势气数,习术大成者更有窥探命途吉凶的无上神通,以老头的外貌神态若在寻常道人眼里就是一个字“寒掺”。 “哎,你这搓毛畜生,怎么滴,非要我使劲抽打才能铆足气力吗?”老头突然指着前方默默拉车的毛驴破口大骂,毛驴不知是听习惯了,还是慑于老人的淫威,只是闷声打了几个响鼻,蹄上又多了几寸气力。那两轮红木厢车辗过路面上凹凸碎石碎变得摇摇晃晃,老头也在摆晃脑袋,无聊之下竟哼唱起小曲。 “我怎么在车上?”车厢内硬榻上斜卧一人,由于车轮辗轧碎石突然微微跃起,那人被惊醒,就在双眼开阖的瞬间,一道强烈光芒映入眼帘,那人不由抬手去挡。 “车外是何人?”衣着光鲜华丽的年轻男子神色一震,立马坐直了身体,低头一看那把金刀就摆置在身后,下意识紧紧握住刀鞘向车厢外质问到。 “二公子您醒了啊,老汉我还以为你还没恢复过来。”那老头有些惊喜,霎时回头望了望门帘内。 “你,知道我?”华服男子挤了挤眉头,却不是十分惊讶,只是放松了些,左手依旧紧握刀鞘不放。 “阁下乃是何人,昨天我并不是在这里才对?”华服男子站立而起,由于车厢空间并不宽敞,他弯着腰探出脑袋,瞥了瞥四周环境。 “二公子,小人是松子镇的商户,昨日傍晚受一位遮住脸颊的姑娘嘱托将公子送至城中吕公府,由于时辰已晚小人便连夜将行驶,不慎将公子惊醒了,都怪小人考虑不周全,还望二公子赎罪。”老头一脸谦卑,面对车厢里这位大人物,老头是一点也得罪不起,端着怕撒了,捧着怕漏了。 像此等豪门子弟,能正眼看他们一眼都是高攀,更别说眼下那阳州首屈一指的公子哥正坐在自家简陋马车中,老头是受宠若惊啊。 “在下方才一时戒备心过重,望老伯莫怪,身在江湖,不得不提防,指不准就身死非命,所以常年奔走东西,神经都是绷的紧紧的。”华服男子总算卸下心房,经过刚才的小心巡查,果真逃离险境,马车行驶在一条四五丈宽的官家行道上,来往行人密集,在过几里路便抵达阳州内城。 “二公子说的一点也没错,人在江湖走,哪有不谨慎的道理,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说如今天下也不是太平盛世,犹有强盗悍匪猖獗,真不知这天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恐怕老头子我这辈子都盼不到那一天喽。”老头说着说着有些伤寒,颓废的吐出几口浊气。 “老伯能说出如此赤诚之话,令晚辈深有感触,十分敬佩,不知老伯年轻时可是行伍之人?”华服男子一把拨开帘子,一屁股坐在车板边缘,鞋底几乎挨到地上,吹着凉飕飕的春风,神色极好。 “不瞒公子,小人年轻时在济州兵马大营混了个队正,也算是个芝麻大点的官职,手下管理五六十人,日子过得倒也舒坦,在一次别州剿匪行动中不幸伤及左腿筋骨,未能治愈彻底留下病患便落下大半辈子的腿疾,只在兵营待了八年,返乡后寻了处门市做生意,便安然下来,尔来一晃已有三十四年了。”老头慢吞吞的述说着,整个过程不掺一丝悲喜,目光中也没有异样光彩,好似在敷陈别人的故事一般。 “老伯既然经历了一段军旅生涯也算圆满无憾,晚辈今年已值弱冠,男儿弱冠之年若习武投戎早该上沙场建立功勋绩业,若读书从文则该入京城博取功名,才不负大好年华,只可惜晚辈到如今一样都没沾到边,惭愧,惭愧啊。”华服男子仰头望了望苍穹,有云团厚如黄海,有云霞狭如真龙,千奇百怪,令人瞩目,华服男子不知从哪里拔扯的纤长野草,将其含在嘴里,细细咀嚼,竟有些甘甜。 “二公子与寻常纨绔果然大有不同,就奔着二公子的凌云豪志,天公定不负有心人,老头子我坚信二公子定有光耀门楣那一日!” “借老伯吉言,我也盼着那一日早点到来。” 临近城门,一堵高墙伫立在众人面前,正中心是两扇偌大的金犼铜门,铜门左右两边每隔百步便有一座箭塔拔地而起,城墙顶部走廊时刻有兵卒在戒备,重装银枪,旌旗鼓动,城下巡察守将近百人,森严肃穆,这便是大州威仪。 “前面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多守将,莫不是京城派来了大官,做些大场面来给京中大人审察,好让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京城大人物称心如意,然后捞些油水好处,吃完拍屁股走人,在皇帝面前为阳州美言几句?”华服男子远远便瞧见守城州兵的失常之处,按道理不该这般装模作样呀? “公子这两三日不在城内便不知道一些事,就在前日,阳州刺史在府邸中无故身亡,传言七窍流血,死相惨烈,这事在城内炸开了锅。” ———— 城里局势跟城外相差无几,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一队百骑官兵浩浩荡荡的穿梭纵横于中央骨干地带的七八条商铺街道,气势之汹,搞的人心惶惶,平日里这个时间点都是行人若潮,各乡镇千里迢迢赶会而来的小贩簇拥吆喝,走路都得注意着前面的脚跟,如若不然一急便会踩上去,引发口舌之争。 就在这两日小型商铺几乎挨家挨户关的紧紧的,比较规模庞大的茶楼,赌场,酒楼,由于难以承受巨大损失,偌大的店面养着几十上百号人,每日睁眼闭眼便是雪花花的银子,便顶着风尖浪口营业,街巷上很少有行人游荡,有的话也是贵族闲散人士,某家某户的门客侍卿。 一人身穿淡黄色道家长袍在街上缓步行走,天下道学者虽皆称为道家子弟,但分派不同,流传不同,又有上百种道家服侍。 最正宗的道家祖庭,比方天师府、太清宫都是清一色金冠红袍,莲花金冠乃是麒麟珠镶嵌而成有避除污邪的奇异功效,广袖红袍由南国天蝉丝缝制做工严谨水火不侵,由于两家道宗相隔千里在随后的千年以来各自开立新规律令改变服侍细节,天师府收服龙子狴犴与雷雀,以其做镇宗神兽,独创雷法,太清宫则供奉火麒麟为护教灵兽,传授道家古术。 “这几日真是清净啊,不就死了个有头有脸的大官整得草木皆兵,人间真的有趣,我倒要看看这场声势浩大的戏怎么落幕的。”黄袍男子漫无目的顾望四方,突然聚精会神瞧着一处,顿了一会又迈开脚步。 一辆马车在街上疾速行驶,一路无阻,若是其他马车胆敢这般肆无忌惮早就被一干恪尽职守的轻骑守将招呼拦截下来,要是态度不够好,便叫你尝尝州郡监牢的铁血手段,可这架马车不仅没人去拦,反而每次路过官兵时,带头校尉还笑脸相迎毕恭毕敬,没有一丝敷衍意味,黄袍道人看在眼里有些惊异,却没有表现出来。 “嘭!嘭!嘭!”车轮如雷霆碾过。 那一颗颗如小枣般粗细的圆木帘子左右跌宕,道人朝车厢内瞥了一眼,是位儒雅端庄的男子,岁数不大,应该正值而立,那儒雅男子头戴玉冠横插朱雀铜簪,是一位儒家读书人,直觉告诉道人这人不是一般的儒家门生。 道人收敛气息,免得招摇过市,惹人耳目。 道人转眼之后,那儒家男子却望了他一眼,似乎有话,又咽了回去。 “不简单,这人修为不低,或许不在我之下,这阳州城越来越有趣了。”道人那对深邃眸子闪烁出细若线虫的金银色纹路,嘴唇微微扬起。 依旧是当阳街道拐墙胡同口那处小小摊位,那中年老道刚欲收拾家伙事走人,抬头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黄袍道人,中年老道手上动作陡然间慢了几分。 “那不是前日那陌生修士吗?”中年老道蹙眉低语。 按道理王姓白龙山老道不该见过那祁芒山的白姓年轻修士,可就是那么不巧,当日吕靖缘等人摆脱了郑云霄的纠缠后,往西城门外走去,那黄袍修士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始终相隔五六十步,王姓老道恍然大悟,这人不是善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黄袍修士最终在一座阔绰府邸停下脚步,瞧了一眼匾额上的四枚赤色大字面色满意,府外仆役看其滞留不走,快步跑下台阶询问。 黄袍修士蓦然大喊,“跟你家少主子说,祁芒山修士白羽特来拜见你家少主子。”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二十九章 风暴的前奏(二) 那仆人火急火燎的跑进府里,丝毫不敢怠慢。 虽说高居山上的人与行走于山下的人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大差别,最多看上去前者精神气势更佳,但凡人看物无非是借一双眼,肉眼可见仅仅为事物外貌无法深入窥探其奥秘根本,凡人之所以要修行,甚至日以继夜头破血流地为跻身仙家名教而不择手段。 修行之路,乃是凡人获取大造化的唯一途径,千年以前有道教真仙一剑破开苍穹,飞升入九霄,传为神话。 有儒教大圣人一语可惊诧风雷,撕裂天宪圭臬,被供奉为神坛尊相。 有释门佛陀唤醒至宝八部天龙,以梵文禅音度化世间万物。 有武道真神巨擎,一手掌握兵符战幡,挥手之间便召唤上万计阴兵符将,以及那血气汹涌的上古魔兽。 所以山下对待山上修士一向是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那些天人子弟,要是能与之结为善缘,在攀附上鼎盛宗门那便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要是得罪了那些自恃居高的大教,今天人间还有你的名字,明天或许便从一方州郡谱牒上除名,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可不信。 偌大的厢房内,一个体态臃肿的男子正躺在以一缕不知道有多长的血燕金丝勾织而成的团形蒲垫上呼呼大睡,蒲垫做工精良稀有,就连地处皇都的各路郡侯府邸都未必拿得出这般上好卖相的宝物。 臃肿男子鼾声如雷,在其床榻边坐着一袭红衣,挺立腰鼓,身形弧度颇为养眼,标准的前凸后翘,那女子长着一张极似狐媚妖精的脸庞,微微撅起红唇,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捋了捋垂在眉间的秀发。 “少主?”那仆人小心翼翼的叫喊了一句,不敢望厢房内望一眼,即便是大门敞开。 “唤少主何事?”狐媚女子转头睹了门外一眼并未有异样表情。 “回钟美人,是一位自称祁芒山的修士,他说告诉少主,他今日特来登门拜见。” “祁芒山?他叫什么?”狐媚女子有些惊讶。 “回禀钟美人,那人叫白羽。”说罢那仆人便快步退下。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狐媚女子跨入自家宽敞后花园的凉亭外,凉亭由八根石柱支撑起径长一丈八的大圆檐盖,八口檐角纷纷雕塑着饕餮含珠的玉像,饕餮含珠,其意囊吞四海靖平五洲,预示着主人的枭雄气概。 “怎么不是郑公子接待我,而是钟姑娘亲自前来了?”白羽悠哉坐在石亭内观赏园卉缤纷风景单手端着香茶,缓缓喝了一口,他背对着狐媚女子却知道所来之人是她。 “你们府上这茶不错,跟我们道宫中南方州郡进贡的铁浮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回头我派人来阳州托些苦香茗回去没什么大问题吧。”白羽始终盯着前方,没有回头的意味。 “白公子喜欢,拿多少回去都行,我郑府一定管够。”狐媚女子以一种端庄典雅的站姿伫立在凉亭外。 “钟姑娘果然是大方人,阳州这趟没白来。”白姓修士转身起来,将翡翠盏放在圆桌上,面朝狐媚女子表情怡然,在他看来谁来见他都一样。 “前些日子白公子不是在闭关修炼吗?少主子经常提起你,说你是道教高才弟子,是他一众朋友当中最令他自豪的。” “哦,是吗?郑少主这么看得起在下。” “白公子今日怎么想到来我安阳侯府做客了,阳州地界广袤,公子可游山玩水的一番?”狐媚女子笑脸盈盈。 “阳州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我抵达贵境十余日,特别是在这几日可谓收益满满,有趣的人,有趣的湖,有趣的丫鬟,还有个有趣的年轻姑娘,多得数不过来。”白羽缓步走下台阶,如数家珍,瞧着白羽怡然自得的表情狐媚女子没有答话。 “若是白公子有时间,便在阳州多待些日子也无妨,往后的日子里好玩的还多着呢。” “公子这几日可在我府小住休憩,小女子这就去叫少主子来。”狐媚女子笑靥如花,随后施了个屈腰万福礼匆匆离开。 白羽便肆意无阻的在花园中游逛,时而采摘娇花,时而摩挲碧叶,感受着充沛的地根灵气,他身心愈发放松自在,人间的生灵土壤也没有山上那些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头子说的那么不堪入目不是?反正他白羽认为一切尚可。 “数日不见,可想死我了!” “白公子,我泛泛侯府可还入你的法眼?”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白羽霎时回头。 “何止入眼,简直不要太好,我都想长住久安那这里了,以后娶个漂亮媳妇,在朝廷混个闲散官职当当,岂不快哉。” “白公子倒是入乡随俗的很快啊,你要是看中了哪家姑娘,给我说一声便行,保管为你请回府里,要是想当个什么官,我为你砸它个千万两真金白银,那还不容易!”体态臃肿的年轻男子大步跨来,走起步来虎虎生风,那身银色锦袍像个葫芦一般鼓涨涨的。 “郑少爷果然是耿直豁达之人,届时我有了好想法还望你不要推脱便是。” “白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赞不绝口!”郑云霄目光熠熠的望着他,黄袍修士没有多余动作,只是伸出手臂做出一个谨遵君命的模样,惹得郑云霄笑逐颜开。 ———— 两人携带着十余仆役浩浩荡荡地闯入阳州西城最繁华的路段,道路两旁的行人有些畏惧这一行人,如牛鬼蛇神般忌惮,连当地赫赫有名的贾绅富商都是先避让他们,一路以来白羽好几次险些发笑都硬生生憋了回去,这郑云霄在阳州并不招人爱戴亲近啊,我白羽不一样,我可是要成为驾驭万千凡人的存在,要是人人都怕我,我还拿什么去凌驾他们? 所以我白羽能与这些人为伍?那不是自掘坟墓? 白羽沉着的想了想,恍然开悟,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更加附和那满脸横肉的胖子,他决定去下一盘大棋,不到最后不会轻易显山露水。 “郑少爷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这阳州城内还有暗藏的秘阀不成?” “白兄毕竟来的时间太短,不像我等地头蛇,对这阳州谙熟于心,乃至于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寻的到,阳州有三大名楼,瀚海明辰、芙蕖寰、玲珑塔,前两者为首屈一指的的红楼妓馆,后者为聚拢慕名前来的儒道佛武三教一家的名门高士议论辩道的学术高阁。” “哦,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所名楼?”白羽顿时来了兴致。 “古人有诗言‘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白公子可猜到了?”一向外貌粗鄙彪悍的郑云霄冷不丁的吐出一句诗言,引得一干仆役面面相觑,今个少爷是被鬼上身了? “青楼远,队队行云散。不知今夜,何处深锁兰房,隔仙乡?”白羽娓娓道来,心照不宣的看了看那面貌可谓令人憎恶的男子。 “我猜是芙蕖寰。” “白公子果真神人也。” “既是同道中人何不一醉方休?” “那边有劳郑兄带路了。” “哈哈哈,白兄真是越来越对我胃口了!” “彼此彼此,郑兄竟也是幽默风趣之人。” 两人走至一地突然停下脚步,抬手一瞧,“芙蕖寰”三字匾额闪耀夺目,大门口还有不少人在搓手顿脚的排队顾望,他两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并且还是百花簇拥的走了进去,那些傻乎乎等着的人都看呆了。 所谓特权?一目了然尔。 ———— 阳州东城,一番丰饶富裕景象,有铁将当铺迸发金属锻造声响,一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披着一面厚重皮革罩子阻挡闪若烟花的火星,每一锤挥砸而下,势大力沉,有兼并两三处门市的富豪站立在门庭外左右辗转徘徊,有闻名遐迩的酒肆正值人满为患,房屋外一面旌旗翻动,宛若浮云飘摇。 一人怀里抱着卷轴小步款款的走在大街,头顶束发插簪,紫衣儒裾,大袖飘飘,颇有读书人的风采。 靠近东城门塔防巡街校尉蔚然百人的队伍处有三个身影朝城内走来,两男一女,三人中一人携剑,一人手持拂尘,一人则打空手,那两名男子看面貌都在弱冠之上,唯独那女子有些刚刚触及成年的门槛,女子拿着一支糖葫芦津津有味的嚼着,一张白皙娇小的脸庞都要笑开花了。 那紫衣文人也许是没有看清路,与那手握冰糖葫芦的年轻女子撞了个正怀,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支冰糖葫芦掉在地上,竹棍上还残余的四颗枣大的暗红山楂果裹上一层厚厚的污泥,女子那张娇艳的红唇张的老大,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地上。 “你闯祸了。”一直紧紧跟在那年轻姑娘身后的负剑男子表情跟吃了粪一样。 “对不起,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紫衣文人愕然,亟亟低头认错,他方才真是走神了,一失神,该死又闯祸了。 “你个坏蛋!赔我冰糖葫芦!一个还不行,我要十个!不赔不许走!”二九年华的年轻姑娘忍着一腔哭音,两颗水汪汪的明眸大眼竟有了泫然欲泣的架势。 紫衣文人这下头都大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章 风暴的前奏(三) “这,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莽撞了姑娘,小生赔礼不是。”紫衣文人乃是大将军府的少公子,宋家先辈为燕赵开国功臣,宋天义被朝廷册封为柱国大将军加赐勇冠侯,宋天义早在六国割据的时期便被评为四大名将。 北周兵仙王濮当,东莱国战神胡劲风,西凉霸王吕不朽,燕赵伏龙将军宋天义,四大名将在那个群雄并起、硝烟弥漫的时代被奉为神话,名将殊荣皆是借一枪一刃生生在百万人堆中杀出来的,名将之威,在两军对垒时有立竿见影的功效,望见那空中激荡凛凛的大字幡旗便叫你面无人色,杀气滚滚的金戈铜戟直指前方,如若不卸甲归降便杀的你肝胆俱裂,杀到天崩地裂。 长相斯文的紫衫公子哥手中紧紧攥着那副由布囊封闭在反复裹上几圈的卷轴,表情有些难堪,眼下他有急事要赶,猝然间碰上了事端,好心好意的赔礼道歉对方却不领情,如此耽误下去那还得了? “你个坏蛋!大师兄你看看他啊!师妹被欺负了你都不来帮忙!你再也不是我师兄了,我要回去告诉师傅你偷偷去了青楼找窑姐儿!”一袭青色烟罗裙的年轻姑娘双手捂着眼睛,急的直跺脚,道路上的行人不知状态纷纷望这里望,有些人伸手指点,有些人捂唇浅笑。 “这……姑娘别哭了,我赔你银子总行吧。”宋群有苦难言,默默在怀间内兜摸了个遍,堂堂将军府少公子却只掏出一两白银,说不定还是哪天喝醉酒剩下的,怎么个拮据惨痛了得。 “姑娘,小生只有一两银子,今日走的急,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了。”宋群讪讪道,抖了抖狭长的睫毛。 “我问你要糖葫芦,你却用钱砸我,你!你!”罗裙姑娘抬头望着那面貌并不粗暴狰狞甚至还有些好看的斯文公子哥,并未掉眼泪,只是眼眶角落泛着红,她撅着唇,依旧气冲冲的。 “这还不好解决了,你看那里有卖糖葫芦的,你给她来上了十七八个的,那不就两全其美了吗?”负剑男子正义凛然的悄悄走了上来,拍了拍宋群的肩膀,在朝宋群身后吱了两声,后者恍然大悟,小步飞快的跑向抱着一大捆冰糖葫芦的老头。 “老伯,多少钱一支?” “公子哥,不贵的,三个铜板一根。” “那给我来上一两银子的,我赶时间。”宋群将那定银子搁在老头手上,老头又惊又喜,往喉咙里咽下几包口水,急忙把银子推了出去,这烫手的山芋实在不敢接。 “公子哥,小人这一大捆山楂果都不值一两银子啊!” “那就一捆,这一两银子你也不用找了。”宋群又把银子塞了回去,一把抢过那根头重脚轻的竹棍,火急火燎的跑了回去。 “这年头,买个糖葫芦都这么阔绰啦?”老头手捏银子,眼睁睁的盯着那道逐渐远去身影,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我把这一捆都赔给你了,这下可好?”紫衫文人气喘吁吁。 “我没让你赔我这么多啊……你也太认真了吧……” “陶软,还不收下人家的一番好意。”那负剑男子老气横秋的说了一句,那名唤陶软的罗裙女子只得收下那沉甸甸的赔礼,左手握住上端,右手夹住下沿。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能继续奉陪诸位了,咱们后会有期。”儒雅公子虽是文人却做了个江湖上武道中人会晤告辞时才施的抱拳礼,那两名事不沾身的长袍男子愣了愣旋即也施以回礼。 “你家住哪里啊,我还得找你多出来的钱,我师傅告诉我做人不可贪心,“财”字尤其要引以为戒,方不失我道家清寂之心。”手捧竹棍的的女子蓦然回首,轻呼一声。 “城南大将军府。我叫宋群。”还没等罗裙女子反应过来,那公子哥早就没踪迹了。 “哎,宋群,你……你……给我等着!” ———— 宋群走至一座府邸,那府邸尚在翻新,陈旧的物件皆被仆役一件件拆迁下来,整的空中烟尘弥漫,儒雅公子抬袖遮挡飞迸的尘土,大门正中央处高挂一面匾额,篆刻四字“春秋繁露居”,一人站在高高的木案上手持布帕小心翼翼的拭擦那块红木牌匾,台下守着一人端着银盆,远远望见年轻公子便低眉行礼。 “梁大人在哪儿?”宋群没有大声喧嚷,怕惊扰了正专心致志干活的众人。 “宋公子,梁大人在书阁等你很久了。”那仆役为他打开宅门。 “好的,我知道了。”宋群一脚迈入府邸。 随着碎石小道一路蜿蜒,那些鹅卵石被辗压的稀稀碎碎,平铺在院中各处行道,阳州富宅无数,有用石板铺路,用沙岩,甚至是玉脂铺路的,唯独这碎石造道是头一回,石子锋芒棱角易扎脚板,缺少舒适感,而这座文阁书宅的主人却淡淡笑曰。 “读书人,不能贪图安逸,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势必先苦其心志,劳累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虽不能那么彻底投身进去,但扎足以醒目还是坚持的住的。” 内院最常见的三种植物为松,竹,梅,古人赞誉其为“寒岁三友”,松竹傲寒不阿,挺霜孤直,比喻君子当有一身不羁劲骨,不可轻易屈腰作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者高洁也,君子当自比其清。 穿过长廊后,宋群正了正衣襟,换单手握住那副卷轴。前方便是梁仲生的藏书阁,门扉外站着一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戴着斗笠,左手提着银质斩刀。 那汉子微微下倾脑袋,阳光直射下,仅露出一张嘴,上唇覆盖细髭,宋群瞥了那人一眼,莫名紧张,于是故作镇静,就要推开阁门之时,魁梧男人忽然开口。 “等等。”魁梧男子抬头的瞬间,宋群盯见一对毫无感情的双眼,那对眸子蕴含深深的杀气,宋群吓得脸色惨白,顿时汗流浃背,男子缓缓伸出右手朝刀柄靠近。 “邓不颓,放他进来。”屋头传来一声吩咐。 “遵命,梁大人。”那男人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含着沙粒。 宋群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方才他以为那男人会拔刀,好在没有。 真是吓死他了。 “宋群,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梁仲生的声音很温和,一面高大的围屏遮挡住屋内主人的面容,那副屏风上刻画着清明上河图,壁上百业俱兴,繁荣昌盛,天下读书人的心愿莫过于此。 “梁叔叔,路上遇到些事耽误了,未能及时抽身,不过您要的阳州七百里地界堪舆图我给您带来了,望叔叔莫责怪小侄。”宋群恭谨的走了进去,一直低着头,表情肃穆。 “不碍事,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梁仲生端正的坐在桌案后,一手执笔,一手扯住宽大的袖口,在纸上题字。 “令叔叔操劳了。”宋群将卷轴从布囊中取又轻轻将其搁在桌案北上角,做完这些事后移到那儒雅男子身后。 “叔叔准备在阳州待多久?”持续了一柱香的寂静,宋群忍不住开口说话。 “嗯,或许是三旬,或许是七旬,又或许是半载光阴,天有不测风云,我也尚且不知。” “叔叔可否告诉小侄阳州莫非有大事要发生?”宋群专心致志的观赏那副铺在木桌上的字画,画中是一堵青翠高山,一条辽阔长湖,一节狭小木堤及一叶乌篷偏舟,这景色好生熟悉,似曾相识? “叔叔这图中山水是哪里的?”宋群见题字男人没有回答便不再问下去。 “阳州城外,松子镇的红枫湖。”头戴玉冠的中年男人加重了笔尖劲道,犹如一头袖珍蟠螭在平整细腻的素纸上飞舞翻腾,摇山振岳,气势磅礴。 “运速天地闭,胡风结飞霜。百草死冬月,六龙颓西荒。太白出东方,彗星扬精光。鸳鸯非越鸟,何为眷南翔。惟昔鹰将犬,今为侯与王。得水成蛟龙,争池夺凤凰。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扬。” 等到玉冠男子提完最后一字,宋群发自肺腑的赞叹出口,以前就知道名满京城的梁仲生梁侍中满腹经纶才高八斗,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睹果然文豪是也。 “不过梁叔叔,这雄伟的诗文配淡雅的风景,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宋群对这位燕赵声望颇高的黄门监主官,正二品黄门侍中一向言语上未曾避讳,毕竟是亲如父兄的外族长辈,他能把握住对话的轻重妥帖。 燕赵朝廷皇权治下分有三大部门,管理军事是疏密阁,参政检举的黄门监,执掌六部的尚书台,三大机构合并成为当今皇帝的兵马政权。 枢密阁最高长管为疏密使,手握半块白虎兵符,统辖朝中半数兵马士卒。 黄门监最高长官为黄门侍中,可替陛下监察各州各境官吏武将,绥抚生民百姓,也掌管各州各郡山水神灵册封罢免。 尚书台则为尚书令操掌,为陛下统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郎。 “哦,适才忽然遥想到东莱国诗人王安那句“海泽生蛟,大雾隐龙,凤凰西飞,龙凤和鸣”一时心驰神往,便写下这首五言律诗,也没有去管应景否,倒是我大意了。” 玉冠男子神色一征,慢慢将毛笔搁置在墨砚圆漕中,眼神从字画上霎时收回,梁仲生站立而起顺手拾起那副卷轴,拉开那副材质古朴的牛皮画卷,画卷出现很多裂缝豁口,梁仲生却流露出满意的表情。 “梁叔叔可是要调查刺史意外身亡那件事。”宋群偏头瞧见梁仲生眉眼舒展开,于是知道现在可以问些事情了。 “你觉得有什么蹊跷?” “刺史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该不会有外人潜伏进去,成功刺杀后还能安然脱身,巡查都尉连续盘查了几遍也没有任何进展,令人匪夷所思。” “若是人为,势必会留有证据,可若不是人为,怎么查?”梁仲生心有定论的笑了笑,但没有点破。 “难道说?不是人为!”宋群大愕,虽说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一向在深家宅院饱读古言诗书的他并未亲眼看见那些江湖上流传的邪门怪事,自然并不十分在意,被玉冠男子旁敲侧击始觉如梦初醒。 “是妖物?”宋群满头大汗,喉咙有些干涩。 “能杀人于无形者,唯有妖也,杀人后吸食精魄,唯有妖也,七窍浮肿印堂发乌,也只有妖可为,综上所述,不仅仅是妖而且还是一个大有来历的妖。”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一章 神秘的剑子 吕靖缘知晓城中发生惊骇事件后,也不敢在外闲逛逗留,与车夫马不停蹄的赶回吕家府邸,临走时吕靖缘将一块随身携带的青虬玉佩赠送给老头,老头受宠若惊死活不肯收。 吕靖缘只是轻轻叹气,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老人家这样依旧怀揣着民族大义的人不多了,今后有过不去的坎便来找他,他并不是怜悯,而是敬重。”老人听完热泪盈眶,望着二公子那高大的背影,手心紧紧攥着玉佩。 至于那救他脱离虎口的无名女子,吕靖缘便没有问那老头,因为他知道定是一无所获。那蒙面女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若是扳指细算,吕靖缘有四五次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都是那蒙面女子横空出现,以一种不可匹敌的姿态击溃一切,吕靖缘起先对她有戒备之心,在第三次营救他之时,吕靖缘知道自己错了。 那女子身负重伤却依旧死命拖住他,吕靖缘痴痴的盯着那对毫无畏惧的坚韧瞳孔,心中在颤抖,两人险些一同交代在武道八境的高人手中,逃出生天后,女子一人坐在老槐树下捂着左肩。 吕靖缘没有记错的话,那武道高手一刀劈下,刀刃深深陷入皮肉近一寸,霎时血沫飞溅,女子那丹青色襦衣被殷红浸湿了大半,女子身子骨未曾战栗一下,连那武道高手都大为惊诧。女子右掌做出奇怪手势夹杂着风雷音,势不可挡轰向那人腹部,高人身形往后一撤,蒙面女子瞬间拽住吕靖缘跃上林冠,如羚羊飞跃,一步三丈。 蒙面女子靠在树根旁不知是死是活,吕靖缘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乎小步走了过去,就要摸到那女子脸旁时,一道剑气冲天而起。 槐木红叶簌簌下坠,自下而上的气旋将红叶再次推向空中,如此反反复复,那些剑气凌厉至极,又似鸿毛般荡来荡去,吕靖缘感觉周身皮肤被刀刃缓缓贴着走,汗流浃背,他在不敢朝前一步,嗓子眼卡在喉咙上,手指停顿在半空中。 “不要碰我。”女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好好好。我不过来。”吕靖缘刹那松懈下了,又悻悻的走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吕靖缘有些得寸进尺。 “别这样嘛,我一直以为你是哑巴,每次看见你都十分紧张,虽然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但你那无时无刻不缠绕在身边的剑气都让我提心吊胆的。” “我知道了。”女子声音很脆,吕靖缘突然察觉这音色跟府中一妙龄女子极其相似,但又立即否定,紫菱的嗓音犹如翠竹清泉,这蒙面女子话语里没有一丝情绪,像一座冷寂冰山。 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嗓音。 “谢谢你的舍命相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每次看见你的身影,我都很安心。” “你知道吗?自从我生母去世后,我的身边一直没有能掏心窝说话的人,府上那些人对我毕恭毕敬完全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谁是真心只是认可我这个人,哦,除了那个叫紫菱的小丫头,她是我很亲的人……大概还有你……” 吕靖缘背对她自言自语,那蒙面女子静静的瞧着他,瞳孔中的冷冽孤高逐渐消散,她嘴角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火焰在柴薪堆上跌宕起伏,蓊郁幽暗的森林被生机勃勃的火蛇点亮,树影峭楞如鬼,女子朦胧的模样很迷人,吕靖缘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道身影昏昏入睡…… …… 踏进吕家大宅的横槛,院内有些安静,仆役不多,各司其职,瞧见二公子的身影纷纷弯腰施礼,吕靖缘左右扫视了一眼,款步踏进通往西院的长廊。 西院有一片很大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供人观赏游鱼的玉柱方亭,吕靖缘靠近栏杆,手中握着褐色鱼食,一颗一颗投进池塘,数百尾红鲤簇拥而至,在水面下辗转嬉戏。 “究竟是俗物,给予口食便争的不可开交,被人牵引着走,可笑,可笑,人也是如此,自以为居高位而治人者,殊不知早已治于人。”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一声不响的来这里喂鱼,这几日又去了哪里?”身后有人说话,吕靖缘蓦然回头望见满脸写着关心的紫菱。 “昨日我身陷险境又是那无名女侠救了我,其实我一直怀疑她是母亲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只是一直未去证实,也没去问她,有这样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关键时刻能给予你希望的人也挺好的,至少我们不会互相去猜忌。” “江湖险恶,能有一个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人已是不易,公子能这么想也是很好。”紫菱一脸平静的望着他,吕靖缘一把将鱼食高高抛散至水面不在理会。 “走吧,不说那些了,陪我去逛逛。” ………… 吕府习武坪之上,有两道人影相峙而站,左侧一女子手握长剑,青衫飘飘英姿飒爽,右侧一中年男人穿着寻常武夫布褂,男人下巴留着细密的胡须,胡须沿着嘴角延伸至耳下,男人表情恬静,坪上武夫便是吕府众多门客中可排前三的于怀。 “姑娘可是拭剑山庄弟子?老夫年轻时走南闯北也听闻了些拭剑山庄的风采,十年前那柳如是可是以一剑力敌西岳五派八位武道高手未曾落败,于是名声大噪,在南广三州被奉为当世剑道高手之一。” “柳师叔早已离开师门多年,我也不知道如今他在何方。”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真英雄,柳如是,花白凤,卫颍,樊林这些人物都是昔日一方天纵英才啊!”于怀有些动容,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迟暮与谁愁? “前辈也非俗人,即便不复昔年盛状,也是一代仁厚宗师。”裴春颜抱剑作揖。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拭剑山庄那些老家伙一定是严肃古板非常,你没被他们带坏也证明你与旁人道心不同,有此番心境可谓弥足珍贵,务必要保持下去。”于怀对此女娃的言行十分满意,凡是老一辈的武道修士尤其是临近落寞的听到一切情真意切的赞誉,毫无疑问能极大博得其欢心。 “丫头是想与我比试一番吧。”于怀心中清楚面前的女子并不只是与他寒暄套近乎的,既然踏上了习武台那么势必会有一场争锋,于怀欣赏她对于小姑娘的一心求教便要更加郑重一些。 “晚辈拙劣,愿请前辈指点一二。” “那好我也瞧瞧拭剑山庄的后辈实力如何,吴老头的嫡传弟子又达到了怎样的高度。” “小姑娘我让你先出手!老头子我让你三招!”于怀双手交叉在身前,左掌向下,右掌面上,扎出弓步稳定下盘,腹部皮肉紧缩,胸内膻中穴五寸之上有一处气窍开阖扩张,那处“绛宫”穴正在汇聚气劲。 一来便使出独门气决,于怀对于裴春颜没有一丝小觑。 “七泉剑法,一剑若虹!”裴春颜飞步跃起,到达最高点时身形朝下一坠,脚向天上蹬去,持剑直指于怀,后者静止未动。 “止静磐石。”于怀粗糙如铁的掌心产生一阵肉眼无法捕捉的颤抖,那剑锋逼近面颊时手臂交错划出大圆,怦然掌心合十将剑胎刃夹住,裴春颜睹见那中年男人恐怖反应速度,目光一凝,身形一转,剑身也旋即扭转,于怀将掌法由竖化作横,看似不与之争锋,实则如磐石钳住草稗一般。 “好强的内劲。”握剑女子轻呼一句。 “老夫我常年以手当兵器,所以皮糙肉厚不害怕这些刀枪棍棒,小姑娘你极尽所能不用顾及伤到我。” “如于前辈所言,那晚辈便多有得罪了!” 裴春颜将右手一屈,转瞬弹出击中剑柄底端,剑胎脱弦飞射,吕怀上身朝后一仰,手心触摸武坪砸出一个浅浅的五指掌印,青衫女子也跟着长剑飞了过去,等抓住剑柄后,单脚踩在铁制护栏上,身形又出现在于怀脑后。 “小姑娘身形机巧,剑法凌厉,跟吴老头有几分神似,只是气劲差了很大一截,还需在努力个十载,指不定下一辈武道剑宗就能有你一席之地。” “前辈谬赞了,晚辈实力尚浅。” 裴春颜将掌心微微一旋,牵引出一股气流,之前几乎无色的气流已呈银白色。 裴春颜几个跨步逼近于怀,引剑如鱼,家传剑术已有六层火候。 一剑推去,直取面门,于怀猛挥掌劲将其掀开,那剑一弯,奇诡非常。 “果真是闻名天下的鱼肠宝剑。”于怀由衷赞叹,手上动作却松懈一毫,以右掌双指夹住剑尖,又借力打力,双指一卷一收,剑体承载数倍气力原路返回,左手握拳朝其腹冲去。 “好指法!”裴春颜后撤两步几个旋掌将猛烈的气力化解,躲下冲拳再度进攻。 青衣女子使出七八式压箱底的剑技却始终无法破去那中年武夫气罩,于是腾空倒飞。 青衣女子立指虚点,以于怀脚下范围半丈内挥出六十四道气流,那些银白气流一触地便朝不同方位游去,随后生出半径为七尺长的大圆为气机流转场所。大圆内有两股庞大气流肆意沉浮,似道教阴阳玄鱼一般不停吞吐周边真气,顺为天,逆为地,大道置身天地间。 “天行健,奔走雷火,申饬妖邪。地势坤,拓荒春秋,震慑魑魔。人道勤,海纳苍生,慰以大道。” 裴春颜口中念咒,脚步飞移,每一步不逾三寸,圆形剑阵中有六十四卦爻位,剑阵中坎字闪闪发亮,居然生出一片芙蕖藕湖。 一朵朵金莲绽开,水位高涨直抵于怀膝盖,于怀先前借气罡抵御那小姑娘的剑气,此时伴随着莲花剑阵的出现他的气罩居然开始出现裂痕,似蛛网般肆意蔓延开。 “小姑娘年轻轻轻居然学得如此上等道教剑技,果然后生可畏,你这三才剑阵有些奇门窍诀,对上我的气罡功效显著,这不是你们宗门的剑技吧?”于怀不再留手,五指一张,翻身腾空,一拳扣地,围起一轮漫天尘屑,俨如一口石柱捅进地底,一举之力携带毁天灭地的威势。 “地牛擎天!”武坪猛地晃动,众人纷纷抬头去望却什么都看不清。 “敢再接我一剑否?”青衫女子嘴角溢出鲜血,先前的硬撼她显然吃了亏,这下气势更盛。 “尽管来,有多少剑,我便接多少!” ———— 在中年男子闭目的刹那,剑尖缓缓刺入于怀肩头,于怀旋即伸手将其锁住,另一只手重重挥了出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二章 覆灭的西凉 十五年前燕国西北地带有一人名号广为流传,那人在江湖上自号“铁掌”,靠一双坚若磐石的掌劲击溃一切敌手,每当其出手丝毫不拖泥带水,对搏之人十有八九断骨伤筋,一时间江湖上游侠隐士纷纷高呼呐喊聚而商榷。 众人意见不合各有讨究,奈何那武道修士所犯斑斑恶迹令多数人憎恶忌恨,于是乎众人达成一个目的,势必要清除那个为祸武林的大魔头,三十六人浩浩荡荡上山,带头的几位更是武道六境的高手,在世家豪阀都算的上是有些颜面的门客护院。 目睹一行人的来者不善,那武道修士也没有一丝胆怯,只是目光愈发凌厉,一言不合便跨步上前与众人厮杀,铁掌武夫好歹也是个武道七境,若是单打独斗在场无一人可敌之,不过一人力薄,一群人便不可估量。 铁掌武夫与他们纠缠了整整四个时辰,逐渐力竭,人在最虚弱的时候最容易出纰漏,于是乎那尚有一战之力的二十一人一拥而上,铁掌武夫难以招架,负伤累累,最终被逼的跳崖赴死,至于那武夫究竟身亡没有再也没人知道。 裴春颜身姿在空中划过,膝盖顶起厚厚的裙摆,手臂横抬反手握剑,动作宛如东瀛岛武士拔刀一般顺畅飘逸。 于怀伸出五指试图以指尖气罡撼动剑气,身后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他借眼角余光去瞟,顿时眉梢一颤。 身后又是一道剑影。 “好家伙,青莲剑阵,天地人三才一剑,先以八卦坎位作诱饵,又以大开乾位,是为天字,旋即闭合坤字,点出地字,最后以西方巽字为人字,组成上中下三道剑气,还有一道剑气隐藏在我脚下吧。”于怀望着青衫女子的目光极盛,好似发现了人间至宝。 “不瞒前辈,的确还有一道剑气,但前辈能否破解还得两说。” “嗡。”就欲殃及半腰的渠水,涟漪荡漾,七八朵含苞欲放的莲蓬颤颤巍巍抖落晶莹水珠,脚下仿佛酝酿着风暴。 “小姑娘今日便让你大开眼界!老夫也有压箱底的功夫!” 于怀身影猝然冲天,到达三丈高度时一个翻腾,像那些遨游在九霄云庭的神仙摞云架雾一般。 掌心朝下,一股气劲势不可挡,俨如泰山降临。 “轰!”于怀一拳砸在武坪上,浓烟滚滚。 乌黑的气罡贯穿莲花池水,潭水沸腾迸射,这一拳之力不仅仅荡平莲花阵余威不减,波及扩散至四周,两道剑气刚刚碰上便化作烟云。 正在这时一道剑气至下而上,直逼下颚,却偏了几寸,刺中了他的肩膀,于怀面不改色,一手缚住剑体,再抬起空出的右手一掌朝握剑人挥去。 一切尘嚣平息,一人站立在武坪中心,一人半跪在场下,裴春颜脸色有些泛白,红唇微微抖动。 “小姑娘剑法不错,不过还需磨砺。”于怀握住剑身向外轻轻一扯,长剑倒飞出去,扎落在青衫女子身旁。 “于前辈今日教诲,晚辈终生铭记。”青衫女子缓缓站立,拾起宝剑弯腰施礼,在众目睽睽下消声退去。 “裴姑娘还真是厉害啊……”吕靖缘目睹了整场比武,看的目瞪口呆,只是碍于他玉树临风的形象所以表面并没有过分张扬,他盯着青衫女子远去的背影唏嘘不已。 “公子是自卑了?”紫菱安静的瞧着台上那中年老头,后者发现了她目光不由的收敛了几分气势,是凡人对上仙子的拘束仰望,只是武坪上下二十余号人除了他们二人在无一人察觉到这种细渗入骨的变化。 “你这丫头又想挨打了是吧。”吕靖缘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偏了偏头。 “公子,奴婢只是方才说错了,是该裴姑娘羡慕公子才对,公子仪表堂堂,潇洒伟岸,家世显赫,钟鸣鼎食,受万千闺阁佳丽追捧,又是武道宗师得意弟子,公子还才高八斗呢!……” “我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 “哪有啊,公子你别动手!……紫菱知错了……” “公子你轻点啊!疼!疼!疼!” “好你个紫菱本公子手都没碰到你!” ———— 芙蕖寰内是一栋圆环状铜柱阁楼,阁楼有二十四丈高,每一层外环有上等观景雅阁五六十间供一干身份华贵,地位超群的贵客享用,圆环中央处是一座宛如莲花杆的高楼,每一层横生出一面与莲杆垂直俨如悬浮在半空中的蓬叶台板,莲花台便是艺姬红牌表演献舞的场所平台。 “郑公子今日真是找准了好时机,妾身跟你说,最近我们芙蕖寰新入了一批西凉国舞娘,那一个个的千娇百媚,跳起舞来若仙若灵的,就像那啥……哦,就是那西凉国的敦煌壁画上绘刻的古典仙子一般,保准您满意。” 一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身着宫装,走在两人前面,郑云霄与白羽缓缓踏上通往第十层的金龙梯,身材消瘦的年轻修士俯首往下一望,那狭长的石梯如一头金色鳞片的虬龙盘踞而行,居高临下仿佛置身缥缈云海。 只往下瞧一眼便叫人头晕目眩。 “白公子对我们小楼可还算满意,要是不尽兴的话待会我在唤花魁来陪你们喝酒作赋?”那宫装妇女转头望向白羽,后者微微一笑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宫装妇人乃是这座红楼权势最高的几人之一,平日里红楼接待多似牛耗的来往客商一向是划分为三六九等。最顶端的自然是当成菩萨皇帝那般谦卑恭谨的供奉着,次一等的便是高抬大桥的伺候着,第三等则和颜悦色的请入高阁,在下面依次锐减,像末位之流,能给你个位置挤进去大抱几口眼福便是欣慰,若是还像去摸摸红楼里的姑娘?趁机揩揩油?抱歉,指不准就打的你半身不遂。 宫装妇人平日里极少露面,听闻她乃是阳州城中某位权柄煊赫的朝廷命官的姘头,于是乎那妇人也是个趾高气扬的主。 “芙蕖寰也会私运些西凉国的妙龄女子吗?”白羽一路望见许多年纪不大姿色却不俗的异域女子,每次只是多看几眼,也不曾去记下其模样。 在他看来天下连年征战,兵阀四起,流离颠沛的女子不计其数,有些姿色尚可的女子便被周边大国瓜分,交予朝廷教坊司调教充当宫妓官妓,余下漏网之鱼便被其余大州押解分配被地方官员囊收为私妓或者交付青楼妓馆沦落为窑娘。 “如今生意不好做了,若是在不引入一些新鲜血液来疏导活络,那我们这座建立了三十年的歌楼就要濒临关门了……所才最近才会大肆引进异域姑娘,皆是为了抵挡颓势。” “西凉国覆灭多少年了?”白羽突然低声发问。 “嗯,待我认真算一算,从崇嘉三十年算起大约有五年了吧?”虽不在值桃李年华的美妇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黛,生得一对讨人喜欢的桃花含露眸,笑起来目中有晶莹闪烁,美妇眼角刻有细微纹路,似一条条陷入皮肤的银线。 宫装妇人看其面貌不会超过四十岁,胜在驻颜有术,保养有法,身段依旧不输那些阁内红牌艺姬,虽说多年未曾献舞待客,妇人形姿依旧宛如河畔杨柳,丰腴有致。 “西凉国五年前被大周与燕赵联合五十万兵力一举铲平国都,大周从北方发兵铁骑三十万,我燕国以步甲战旅二十万由隆中一路进攻至秦平,宛如直捣黄龙般摧枯拉朽逼得西凉皇帝逃到远疆,西凉帝不堪受辱拔剑自刎,苟延残喘的西凉朝廷彻底破灭。” “秦平宫七千宫闱内侍被坑杀活埋,后宫近八百嫔妃昭仪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那些以身殉国或者投诚保命的文武官员不下千人,而后大周在西凉众多皇亲国戚中扶起一个窝囊废当西凉王,并在秦平特设都护府由大周中央大臣担任,表面扶持西凉王,实则西凉大权皆被都护一手掌控,西凉永无翻身之日啊。”白羽将手背在身后一阵唏嘘,那中年妇人愣了愣旋即盈盈一笑。 “白公子倒是心怀大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管得了国家大事,更顾不得异邦生死存亡,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为国谋福了。” “你说的倒是,哎,对了你是要带我们去看哪位姑娘?”白羽坐在雅阁中朝悬空莲台望了望,高台上光彩耀人有轻盈的舞姿在飘动,只是那些女子太过胭脂俗气,登不了大雅之堂。 “白公子稍安勿躁,妾身马上去吩咐。”那妇女摇手唤来一名麻子脸仆役,在仆役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那仆役急忙走出厢房。 桌上热茶方凉了一半,台上光幕蓦然缤纷四射,一道帷幕落下,有窸窣的响动声窜动,几个眨眼的功夫,帷幕被掀起。 一只巨大贝壳被众舞姬簇拥包围,台板上有九道倩影,身穿殷色蝉纱烟罗裙,头上插着海棠翡翠钗,那些舞姿娉婷的年轻女子举手抬足间动作行云自然,丝毫不拖沓扭捏,藕臂宛转,罗裳摇曳,九名西凉女子所跳之舞正是秦平宫的管弦名曲《琅上人间》,于帷幕被拉起的那一刹那二十一间圆环厢房内所有贵客鸦雀无声,纷纷瞪大了眼睛呼之欲出。 一道金芒迸射,贝壳张开了嘴。 一道水蛇般的身影缓缓扭腰站立,那女子脸上蒙着薄纱,朦胧至幻,即便这样那女子隐约模糊的容颜也是倾国倾城的那类天仙,白羽这下眼睛都看直了,手心的茶杯砰然坠地。 他认识这张脸。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三章 山水古卷有神明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广袤无垠的苍穹星空繁辰点点稀稀,不时有色泽黯淡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线划破银河汪洋。 陆地之上群山显赫云雾缭绕,阳州明台峰某处隐匿险峻的峭壁上那一行不知陈列多少年的剑锋字迹微微发亮,宛如萤火,在深山老林的掩盖下微不可察。距离峭壁百尺下有一片葳蕤桑林,一人在林中禹禹独行,那人突然腾空而起矗立在树冠顶层,抬头仰望高空,表情有些惆怅。 “我该拿你怎么办?真是叫人头疼,哎……” “如今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一个地祇竟然也沦落到妖族合作,这世界真是……令人失望。” 明台峰东际山脚伏卧一座气派府邸,灯火辉煌,偌大的宅院内并无多少仆役巡夜走动,在人迹罕见的静谧地方凿有一亩清泉,泛着丝丝热气,一支狭长的竹筒倾斜着疏灌水流,潺潺泠泠,池底有一块奇石每当夕阳西下便会灼热无比,能将冷冽山泉煮沸至供人浸泡,所以此处化为世间罕有的天然温泉。 温泉中有一人身影,裸露背脊,披头散发,身段玲珑,女子在热泉滋养中很是动人,那纤细的杨柳腰鼓也正应了江湖上风流豪客嘴角常吐露的那句“盈盈一握,一揽入怀,妙哉!” 年轻女子缓缓游动,一头扎入水底不见踪迹,有暗红的云绣灯笼在温泉上空跌宕起伏照应着水面一切动静,须臾离路堤较近的地方冒出涟漪气泡。 那女子一头钻出,悠悠站立。 水位不高刚刚触及她的膝盖,年轻女子一副完美体态暴露在夜色中,她抬起双手将湿漉漉的头发一把捋作绳状挤出豆粒水珠,那女子低眉垂首,生得一对极富灵气的桃花眸子,鼻梁微翘,小嘴窄于两眼间,两颊至下巴的弧线飞流灵慧,是一具上好的美人胚子。 那年轻女子拾起路堤上的素色长衫穿在身上,暗红烛光在她身上流淌四溢,女子朝着那些银盆大小的灯笼打了个响指,七八盏红烛云绣迅速靠近,却始终保持着三寸的距离,女子身携红光莲步款款的离开温泉小院。 等年轻女子穿戴整洁后走出府邸,门前是一片湖泊,湖上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头伫立一老者,老人手持木浆,抬头望了望她。 “秦小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老人声音很沙哑,瘦骨嶙峋,皓洁月光洒在他脸上眼眶深深凹陷。 “李伯,去红枫湖湖心亭,我要会晤故人。” “十年前她渡劫化龙失败,身受重伤,要不是那个身份神秘的少年用自己的血救了她,否则她必然撑不下去,这次天时地利俱佳,这一次我一定要帮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一次谁敢阻拦,我势必杀谁。” ———— 阳州城内,安阳侯府,采苓楼上有身影凭杆而立,俯瞰脚下鳞次栉比的低矮阁层嘴角流露出慧黠的微笑。 倏地一股黑烟呼啸而来,停在殷红身影旁螺旋摇摆,逐渐幻变出人像,是一只黑鬃毛脸的妖怪,那黑熊精面容狰狞,尖齿巉巉。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横冲直撞的,你怎么就不听呢?”殷红沃裙的女子以袖口遮盖半张脸,屏住呼吸,满眼都是嫌弃。 “钟姑娘教训的是,小的脑子不好,又忘事了,下回一定提前通报您。”黑熊精一脸讪讪,摇头晃脑的使劲闻了闻身前背后,奈何就是闻不到一丝异味。 “你又去哪儿吃人去了,身上一股子血腥味,怪难闻的,以后记得洗了澡再找我。”沃裙女子不再望他,单手托着夜明珠放在视野与辉月之间,睁大凤眸,满是惊诧。 “钟姑娘,前几日梁仲生回来了,我们?”黑熊精瞧见那狐媚女子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依旧不厌其烦的把玩那颗盯了一晚上的琉璃夜明珠,于是挠了挠头。 “恩,然后呢?”狐媚女子轻哼了一声。 “燕赵朝廷大名鼎鼎的黄门侍中可不是那些愚蠢凡人能比的,他察看了阳州刺史的尸首势必窥破端倪,我怕我们兜不住了……” “你杀的那人,关我何事?即便他找上门,要为圣人出手扫平世间污障妖魔,也寻不到我头上啊,难不成你还要拉我下水?”狐媚女子一脸无辜的望着黑熊,有一种大义凛然在危机关头要与他划分界限的意味。 “这……这……钟姑娘,钟三娘,不不不……钟狐仙,你可不能撇下小的不管啊!小的好不容易修炼成道,还不想落得个尸骨无存魂飞湮灭的下场啊!”黑熊一听顿时傻了眼,急的一下俯身跪地,死命抓着狐媚女子裙摆不松手,畏惧到涕泗横流。 “哈哈哈,看看你这熊样,哦,不好意思……你就是熊……方才我是吓唬你的,快起来,体态这么魁梧,却这般胆小,这可真是……”狐媚女子扯住黑熊的甲胄肩带,后者先前还呜嚎到肝胆欲裂,突然听见狐媚女子的后话转瞬又胡乱抹干眼泪,颤巍巍的站立而起。 “哎,你这厮办事一向是没头没脑的,不过叫你杀了那猥琐至极的老男人,你却还吸取了他浑身的精血,这下倒好,留下了证据,平白无故的惹火烧身。” “都怪小的一时贪心,该死!该死!”黑熊精二话不说自己连扇四五个耳刮子,啪啪啪的脆响。 “行了行了,事情还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狐媚女子斜睥它一眼。 “那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的确不好惹,但是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一切尽在鼓掌之中,他一个人掀不起多大风浪。” “我已经和明台山的山神交谈了,如今他在考虑,不过这事多半成了。” 狐媚女子在黑熊耳边小声私语几句,后者眼中爆发璀璨光芒,喜出望外的转身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她身前。 “梁仲生,我钟九秋倒是要跟你好好斗一番,这次的赌注就来决定你我未来的大道祚运,还有人族与妖族百年之后的境遇吧,阳州这片土地该掀起轩然大波喽。” ———— 城东一座远离尘嚣的府邸静僻的出奇,门扉上面挂着一面红木牌匾,州城内大户人家在自门前高悬的无非是宗籍姓氏或者朝廷御赐的官衔正位,眼下这个却是个“春秋繁露”形意四字,尾缀单字“居”,五枚正楷字体颇有气势,每一画犹如高崖湍流飞泻百里后猝然迸发而起,豪放不羁,这区区五个字寻遍整个燕赵国境都找不出几块相以匹敌的手笔。 府邸正中央处厢房外的窗棂透出昏黄烛光,俨如潮水高低起伏,由于屋内屏风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所以沿着窗格往里瞧只有些迷糊残影。 一位高大身影手持木香弯腰拜祭,将三炷道家木香握为扇状插在鎏金香炉中,香炉升起缕缕清烟并快速燃尽香料则代表礼成。 那头戴玉冠的中年男人竖出中指食指朝着香炉方位大声一呵。 “清阳者薄糜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阴阳气聚,万物瞬发,奉九州山水真君法令,敕!” 那张千疮百孔的画卷悠然飘荡至他身前,像锦缎般漾起褶皱,玉冠男子目色一凌,借双指在其表面划下一道,留出一练淡金色弧线,古卷刹那爆发金芒,溢出上百个隶书字体,依次排列井然有序,玉冠男子大袖一挥,再度抬手。 “唤阳州福德正神!” 七八枚金字撞击在古卷某处画景上,旋即与之融合为一体,下一刹那一溜褐色浓烟自下而上窜出地面,是一位手杵碧色拐杖的大褂老头。 “是何人命老朽千里迢迢赶来!”大褂老头一脸怒色,气喘吁吁的喊到。 “是在下喊的。”玉冠男子一脸平静,将手负在背后缓缓向外走了几步。 “你乃是何人,唤我福德正神有何要事?”手杵拐杖的老头也跟着他原地转身,老头满头白发,连胡须都是雪白。 “我嘛,我是燕国朝廷的黄门侍中,名叫梁仲生,不知土地大人可曾听闻在下的名讳。” “哦,原来是燕国的二品黄门监大员,失敬失敬,老朽方才失礼,希望梁侍中大人不要怪罪。”那老头本来十分气愤,大晚上被莫名召唤而来,一看还是个平庸的凡夫俗子,要是后者不给他个妥当的解释,他势必要他知晓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厉害。 谁知一听见黄门侍中四字立马萎了,须臾又报上梁仲生的名头,梁仲生死何许人也? 十年前一个司马南风可谓在三教名人,山上山下神明散仙大半座燕赵江湖名声显赫占进了风头,随后司马南风在人间销声匿迹,短短三年时间墨麟书院又出现一位身携天地浩然之蔚的儒家奇才,并被朝廷封为黄门侍中可替圣上绥抚各州军政民政,甚至于插手一域山水神祇的敕封罢黜。 “阳州土地做的怎么样,还舒服吗?”玉冠男子偏了偏头,似笑非笑。 “大人,小的在阳州一向是恪尽职守,对朝廷是忠心耿耿忠贞不二啊!”土地老儿的面色瞬间惨白,如失考妣。 “这个嘛,我自己会去考核,你就不用白白担忧了。” “不知大人,唤小人来干嘛,不会只是想了解阳州七百里境域的奇闻怪志吧?”土地老头小心翼翼的问到,他对这位权势煊赫的黄门侍中忌惮不已。 “正事的确有,前几日阳州刺史一事你知道些什么吧?” “这事……小的法力低劣,势力卑微,好多事情都不是我能阻止干预的啊!望侍中大人明察秋毫,我也是被逼无奈……”白发老头将头埋在颈下,大气不敢喘息一口,被大褂笼罩的短小双腿战栗个不停,稍不留神今晚便是灭顶之灾。 “仔细说说是什么样的妖怪。”玉冠男子不知何时回到位置上,专心致志的欣赏白天所绘的字画。 “是狐妖,还有黑熊,还有一个隐匿了真容的妖王,煞气冲天,应该是来自外州的,法力滔天。”白发土地脑子快速的回溯了一遍,一字一顿的回答到。 “近日里阳州数百里地界可有不寻常发生?各路山神水灵可有蠢蠢欲动?” “其余没有什么端倪征兆,唯独明台峰灵气氤氲,似乎有玄机暗藏。” “好了,你可以走了。”玉冠男子连头都懒得抬。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有消息了一定会再次禀报给大人,为大人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老头如释重负遁入地底一缕烟尘都不敢激发起。 “看来将来不久阳州将有灵宝现世了。” “蛟龙,寒之灵也,天凤,火之魂也,血水交融,这两者势必联袂而来,现在这样不就应景和睦了吗?”玉冠男子手掌在字画上轻轻一抹,那张黄纸异彩纷呈,画中明台峰有一束鸿芒升天,湖上有蛟龙翻滚咆哮,东方苍穹有凤凰染红了半边云霞。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四章 一块槐花糕 两个时辰前。 吕府东际宅院内,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通体闪烁的莹白色柔光,日暮西斜,徜徉群山万壑的落日余晖最终停滞于繁茂的林冠上,梧桐东面有无数萤火飘飞,向着夕阳的西面蕴涵世间玉者温良秀敛。 树阴下蒲台上坐着一人,闭目谧神。 静修的人满头大汗,身躯微微颤抖。 一阵朔风刮过,衣袍猎猎,白衣男子猝然开眼,视野中有一束寒芒袭来。 “雕虫小技。”白衣男子冷哼一声,双掌朝蒲台一拍,双腿未分开依旧盘曲着,身影却拔地而起。 “哦,是吗?”朝北面南大步奔来的握枪男子猛地将枪头递出,扎了个空,年轻公子身影早已不见。 “你的枪不够快。”白衣男子腾起的高度直接触及最末端的梧桐枝条,他借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反手搭在平滑的树枝上,鞋底顶着外像粗糙的玉脂树干。 “那么我不在留手?”握枪男子身穿寻常武袍,长相也并不起眼,唯独握枪后气势陡翻。 “请阁下赐教。”白衣男子面色无畏迎面扑下,竖掌如斧。 “嘭。”白衣男子一掌掀飞长约一尺的虎头枪尖,落地之时再度转身顺着气劲一脚踹向偷袭之人。 “居然还有还击的余力,的确不容小觑。”那被劈开的虎头枪被武袍男子一股蛮力拉回,将长枪木杵压斜将飞来一脚挡了回去。 “近日来我虎头枪大有突破便拿你来练练手!”手持虎头枪的男子一脸不恭,一脚踩在砖石上吱吱作响,一脚跨出一丈七顷刻逼近富贵面相的瘦高男子。 “正好我借势突破武道境界,让你沦为我武道修行的垫脚石!”一身雪白的公子哥抬腿跃起,俨如苍鹰冲天。 武袍男子横枪一扫,虽无气罡,却是凌厉至极,白衣公子原本欲以掌去硬撼,旋即意识到不对,化掌为拳直接打上去,火花四溅,那虎头枪似乎没有一丝动摇,一转锋芒直勾勾斩向他咽喉,肩披白氅的公子哥亟亟后退上身后倾,宽大的氅袍被割断缨绳被一脚踩在地上。 “怎么胆怯了,那可不行,我还没有练够!”握枪男子没等白衣公子反应过来,一举窜至高空,双手持住枪杆尾端,肌肉鼓涨为一块块,那虎头枪被巨大的膂力甩成半月状,黑虎咆哮的枪头刹那砸在石板上,白衣公子若是在停留一瞬,势必如那坚硬磐石一般崩碎肢离。 “罢了,罢了,我实在敌不过你这蛮夫,我输了,我输了。”白衣公子数步踉跄险些摔倒,大喘一口气息,发丝缭乱,显然方才在招石破天惊的虎头砸地迸射而起的气劲波及到了他。 “哎,我还以为你小子现在很能打呢,搞了半天还是花架子。”握枪男子听闻那一身富贵气的公子开口赞誉表示很满意,一把将虎头枪扛在肩头,露出一脸笑意。 “你出关了?枪法大成?武道七境了?”白衣公子收紧了狼狈神色,恢复了表情。 “比七境还要高一丢丢,七境大成!” “怪不得,我连你身都接近不了,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真是个妖怪,百年难遇的习武妖怪。” “在说我妖怪,我可要用枪戳你了!在你身上戳无数个窟窿!”提枪男子长着一张肉墩墩的圆脸,看其五官稚嫩可知岁数不大甚至成年否都是问题,这提枪之人明显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只是长的太过着急比寻常人多了分魁梧罢了,给人造成极大的错觉。 “好好好,不说我们囦儿不是妖怪,是天才,是神童,是奇才!这下心里高兴了吧!” “这还差不多!”提枪少年一屁股坐在厢房外台阶上,扬起袖子拍了拍了身旁位置。 “才回来没多久便又要离开?”白衣男子也不顾地上有无泥屑,陪着少年一同坐下。 “要走!马上就要走!这回我来找你便是为了最后见吕少爷您一面,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回阳州了,我都还没玩够呢,好多漂亮姐姐都还没摸到呢!”说着说着少年突然哽咽起来,抬起肉乎乎的大手抹干眼泪,他知道那富贵公子不喜欢看别人哭,须臾扬起头破涕为笑。 “这本书是我师傅让我交给你的,你要记得好生看看啊!不然以后武道修为太低,游走江湖技逊一筹被人轻松打死了,我该怎么办,那时候我该找谁报仇呐!”少年在怀中胡乱捣鼓一番,扯出一本章页不多的老旧黄皮书籍塞在白衣公子手里。 天空中飘来一声咳嗽声,少年面色很难堪,依依不舍的站立起来。 “我就要走了,以后要是我当大将军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少年大步跑到门前朝他迅速摇了摇手倏地消失在他视野中。 “你……”白衣公子刚刚抬起手,又无力放下,目光有些不舍。 “太阳要下山了。”白衣公子在台阶坐了许久后,叹息一声,朝梧桐树缓缓走去。 “这棵玉梧桐也跟随我二十个年头了,一眨眼我都已然值弱冠,只道世间这浪荡走一遭全是镜花水月,玩也玩了,累了累了,大千世界也看了大半,师傅说世间之大,无法想象,这话真是没错。”吕靖缘矗立在树下抬手去抚摸斑斑萤火。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司马先生,你以前说过的话学生依旧牢记于心,不敢遗忘,奉为圭臬。”有火萤虫落在他手指上,吕靖缘没有动作,任由其接踵而至,最后半截手臂散发着光鸿,融入黯淡的夜色中。 “快入夜了独自一人在这里干嘛?吹凉风?还是赏月?”脑后传来温和脆亮的嗓音,吕靖缘没回头却知道是谁。 “方才故人走了,临行前见了我一面,令我感触良多,便发出了些不痛不痒的牢骚。” “是李囦?”紫裙女子双手负在背后,一袭流水襦裙,脚步很轻。 “什么都瞒不过过你,你不出门逛逛夜市,找我作甚?难不成等天色暗下来再陪我吟诗赏月?”吕靖缘再度坐回了那块被屁股擦干净的台阶,仰头望着她。 “你说的倒是好主意,陪你赏月也未尝不可。”紫裙女子走到他面前,伸手将长裙朝膝后捋了捋坐在他身旁,手掌中蓦然变出一只精致的圆盖杏木盒,放在白衣男子面前摇了摇。 “给我的?”吕靖缘有些惊讶。 “嗯。自己掀开盖子看看呗。” “酥油槐花糕……”这下白衣男子愣愣失神,呆滞的盯着圆盒,一句话也不发。 “生辰快乐。”紫裙女子恬然一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吕靖缘眼中仿佛揉进沙粒一般难受,他紧闭双目,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外表却是无动于衷。 “前几日无意听见一个老迈的家丁提到这件事,我便记了下来。”紫裙姑娘双手搁在并在一处的膝盖上,撅了撅嘴唇。 “你知道为什么十多年来我一直未曾大摆筵席宴请群宾喜庆诞辰,府邸自家人小聚也没有,甚至连府上仆役都不敢提及此事,通通讳莫如深,谈之色变,我娘亲在我七岁时因难去世,那天正是我生辰过后的第一日,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从此我再也不过生辰,下令若有谈论者便要挨家法四十杖,于是十三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吃过这酥油槐花糕。” “今日是第一次。” 吕靖缘两指夹住表皮酥油的玉盘状糕点,轻轻张开嘴,一口咬下,咀嚼之时百感交集,一股甘甜先流淌至喉咙,须臾是浓郁的槐花清香,吃到末尾腻腻的油滑,跟当年如出一辙,一点都没变。 “特别好吃。”吕靖缘吃到最后舒展开眉梢,不知不觉留下一行眼泪,他悄悄偏头。 他在她面前,还从未哭过,今日是第一次。 宛如一缕温风,扫清了昏黄腐朽的落叶。 “以后每年都给你买好不好。”紫裙女子笑靥如花并未发现他的异常。 也许是天色太暗。 “好。”吕靖缘轻轻回应一声。 “公子,不管将来发生什么,紫菱会永远陪着你。” “真的?” “真的。”紫菱一脸笑容。 “但我觉得你没有说对。”吕靖缘突然严肃起来。 “啊?” “应该是我吕靖缘永远不会抛弃你。”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五章 管中窥豹 夜已深,芙蕖寰气派阔绰的大门内有两道烂醉如泥的身影扶墙而出,一胖一瘦,瘦高的身影扬了扬手。 “快把你们家主子托回去,万不得有失!”白羽大声呵斥,七八位在仆役手脚麻利的搀扶那块头奇大的郑府少主,有人自偏房马厩牵出四驹宝车,将郑云霄托上车厢后,白羽方登上另外一架。 白羽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这些杂粮滥酿他当然不会下咽,早在观舞之时便巧借术法,将酒水自喉管汲取至血肉在渗透入体肤神不知鬼不觉的排除身体。 修道之人虽说吸食日月天地灵气,归根到底依旧是人,尚未超脱凡胎羽化飞仙之前都不会禁食,山家仙家所食佳肴珍馐比较山下人间差距并不大,只是多了些精致清淡,多了分琉秀丰美,不似世间豪阀那般鲍鱼野味,顿顿荤腥,油腻淤气,所以山下凡人体弱多病,寿短命衰。 “那西凉女子到底是谁,居然跟师姐的姿容这般相似,莫不成是师姐遗落在人间的姊妹,要真是这样那可是惊世骇俗,势必掀起风雨,我需暗中调查清楚,免得师姐被别人捉住手柄。” “西凉国于崇嘉三十年覆灭,师姐十二年前拜入门下,那么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白羽以一种正襟危坐的姿态在车厢内沉思,车轮缓缓转动,大街上行人稀少,唯有打更人响亮的吆喝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梆子与铜锣相碰,爆发刺耳震魂的尖鸣,白羽微微皱眉。 十年前祁芒山掌门从山下领回一个少女回宗门,那少女一身破破烂烂,神色灰暗,当她抬头的那一瞬间,白羽发现的是麻木与憎恨,但那些情绪仅存一刹那便烟消云散。 “师傅?她是?”白羽一脸天真无邪。 “她从此就是你的师姐。” “师姐?师傅那?……”还没等少年回话那道人已经牵着少女走进宫宇中,大门轰然关闭,白羽百思不得其解,东风呼呼的刮过,少年发丝缭乱。 那突如其来的小师姐,资质平平,做事笨手笨脚,却被掌门收为入室弟子,令山上许多资质卓越的门徒觊觎厌恶,时不时奚落斥责她。 那少女始终保持不卑不亢姿态,每日天未亮总是第一个起床修行,待入夜已深方才爬回硬榻上昏昏入睡,少女心性可谓坚如磐石。 十年来那名唤沈苍月的女子一直深居简出行踪不定,渐渐淡出门人视野,许多新来的子弟甚至连她的面貌都没见过,当同届嫡传弟子鹤立鸡群修为直逼道家第八境时,她始第六境摸到门槛,从始至终被当做笑柄。 奇迹发生在三年前。一日夜里,沈苍月居住的荒僻宅院爆发一束通天光柱,佛若天崩地裂,一山修行门人纷纷惊醒遥望,简陋的小院上方盘踞乌云,乌云汇聚层层叠叠,最末一层有百丈大小,依次上推,愈来愈窄,最巅峰有一口雷池,幽黑喷薄。 一头雷蛟穿破雷云,一头扎进那间屋宅,篱院顷刻夷为平地,青衣女子双手捏剑,死死盯住雷池,虽说有八层积云,女子却洞穿了一切桎梏,此心向往大道,则无可匹敌。 女子一身衣裳经受了雷蛟的洗礼变得千疮百孔,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站在另一座山巅的其余门人面色或阴冷或惊恐或畏惧,唯有掌门目光熠熠。 短短一个时辰,遭遇了八次雷劫,女子最开始立如青松,眼下双膝跪倒在地,左手攥紧剑柄,浑身焦黑夹杂着殷红狭长的伤痕,女子缓缓抬头望天,嘴唇颤抖。 “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活下去……我还要报仇……”只有三句话。 “轰!”乌云覆压而下,天塌一般,嘭嘭嘭,一条条黄金链条绷断,金光四溢,绚烂无比。 “掌门!”年迈的长老双眼昏沉,此刻他慢慢睁开双目,也于心不忍了。 “浩劫之后是什么?除去死亡便是新生,这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法则。” “她撑得住吗?”长老在坚持。 “事态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我能能左右的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当了个舟子罢了。” “掌门的意思?莫非!”长老浑身一震,不敢置信。 “没错,这女子身上涉及上古神祇的晦涩隐秘,不是我等凡人能擅自揣摩干预的,不然下场或许比她还要惨。”掌门人意味深长的睹了那生死未卜的女子,露出一丝违和的笑容。 “况且,她能挨的住的浩劫,不代表我们熬的住。” 最终那持剑女子晃悠悠站立起来,一举冲天,雷庭也随即消弭泯灭。 一年之后,一人仗剑踏入宗门,碾压所有门徒,仅败在掌门手中,那女子叫沈苍月,当白羽再次望见那双瞳孔时,他便料到师姐不在是以前那个师姐。 师姐不再是孱弱的凡人。 师姐曾对天下大川名岳吼道:“我要屠遍天下蛟龙!”,众人只当是玩笑话罢了,并未当真。 随后数年只听闻中洲有一名道法卓绝的女剑修遇蛟则杀,遇龙则斗,威慑到天下湖蛟再也不敢露脸。 回到郑家府邸,白羽在榻上打坐,手握一本古朴厚书,书名为《千鸟雷法》,一盏烛火跌宕起伏,屋内墙壁有波纹荡漾。 这本古法乃是先前白羽下山之际,师姐沈苍月赠与他,赠书之时沈苍月未跟他说一句话,甚至于连眼睛都没睁开,白羽知道师姐对他一向是严厉至极,但这性情古怪的师姐却是白羽在道观里为数不多真心相待的人,大概在师姐眼中他白羽也是很亲近的人? 眼下这《千鸟雷法》一共为七层,他习得了前三层,已助他成功跻身第八境,等到习得前六层,势必抵达第八境圆满。 而且这本《千鸟雷法》有一道秘术名唤《疾雷载魂》可以短暂使道教修炼者神识出窍,神识即为元婴,当元婴可实质化则为阳神。寻常道教修行者唯有抵达第九境后才能神识离体,而白羽走了捷径,提前了一个小境。 “待我瞧瞧阳州的虚实,好琢磨下一步计划,别阴沟里翻了船,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黄袍大袖一挥,一道神识飞出眉心,黄袍男子依旧是正襟危坐。 翱翔在高高的天上,黄袍男子俯瞰偌大的州郡,灯火稀薄,河渠蜿蜒,山势陡峭,一个弯腰朝下降落,男子始终保持着高出寻常楼宇一个身位的距离。 睁大那双灵瞳,在某处巷子拐角有一只毛色靓丽的狐狸一闪而逝,黄袍道人若有所思的一笑,并不以为然,北城门内五十步远有两道背负长剑的身影,修为不过武道三四境,实在是平平无奇泛如牛耗,白羽并没有在意。 “哦,还有道家同门?” “莲花宫的修士居然也来此处争机缘,呵呵,只怕是僧多粥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失策啊,失策啊。”靠近一家外貌华贵的旅店,黄袍男子透过窗棂瞧见了三位同道中人,乃是两男一女,女修士一间房,两名男修士一间房,那位莲花宫女修士独自打坐清修,另外两人则呼呼大睡,黄袍道人满脸的同情一步跨越数十丈。 “不过庸人而已。” 须臾,黄袍道人飞行至一座大宅院。 “春秋繁露居?这名字倒是有几分风雅别致,我倒要看看是何人的宅子,燕赵国境有如此手笔的儒家宗师屈指可数,能得殊荣者必然不落俗流,便让我瞧瞧是何许人也。”藏书阁门扉大开,一人端坐静静翻书,那盏黄烛残余些油蜡,火苗就欲被冷风扑灭,颤颤巍巍,却怎么也熄灭不了。 “这人是那日马车里的儒生,他到底是谁?我竟然看不出他的修为。”白羽定睛再望,却有飞沙溜入眼眶,他转身拔地而起。 一练微风吹来,书籍吱吱作响,玉冠男子抬头朝门外一瞥,又神色自若地埋下头。 “呵呵,神识出窍,不过小儿把戏。” 黄袍男子又驾云飘至松子镇,青羊峰云气湿润缥缈,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仙禁制,道人没有涉入过深,徘徊了一圈便悠悠复返,而山涧崖口一直有双敏锐的眼睛在默默盯着他。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六章 五年前的意外 第二日一大早,吕靖缘便前往碧落园内那处僻静阁院,他平生最敬重的甘夫人就居住在那里。 走进阁门,绕过遮挡闲人的屏风,吕靖缘朝里室一望,珠帘内空荡无人,他有些大喜转身离开。 刚穿过游廊,便听见嬉戏打闹的声音,于是乎加快了脚步。 “娘亲?您好些了吗,若是才痊愈不久,可要注意身子啊,那日望见娘亲病卧床塌之上,令儿心急如焚。”吕靖缘站在台阶上目光有些动容,既是欣慰,又是担心,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我儿回来了?”甘夫人此时坐在木制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比起前几日昏沉不醒时,脸色好了许多,变得更具血色。听闻背后的温润嗓音,顿时一震,身旁服侍的婢女将轮椅缓缓一转。 “靖缘真是你?”甘夫人声音微颤。 “母亲,我回来了,孩儿不孝,令母亲担忧了。”吕靖缘匆匆迎了过去,走至那穿戴素雅的中年女子面前,屈膝蹲下,握住甘夫人纤瘦的手掌,眼圈微微一红,自责不已。 “我儿哪有什么过错,倒是为娘令你担心了。如今能再见到我的儿子平安无恙站在我眼前,为娘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再有什么奢求。”甘夫人默默掉下眼泪,紧紧拽着狐裘男子的手神色激动。 “母亲哪里话,儿子还要等到母亲五十岁的时候带着孩子来孝敬您呢,可不能乱说话。” “好好,为娘等着那一天早些到来。”甘夫人破涕为笑,面色又好了几分。 “我儿怎么给我挑选了这座僻静养神的院落,虽说偏远了些,不过环境倒是郁郁葱葱,渠水清冽,我很是喜欢。” “母亲喜欢常住便是。”吕靖缘心中一暖,悠悠站立起来,双手捏持椅座后端的横杆,轻轻推着木轮椅。 “对了靖儿,昨日城西王尚书的女儿来探望我了,我瞧见那闺女尚未出阁,模样俊俏,颇为乖巧,也是秀外慧中,别人三番五次来看我,我很是喜欢她。”甘夫人慢条斯理的述说着,吕靖缘满脸微笑就一直安静的听着,也不打断她。 “靖儿,你如今也是老大不小了,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满街跑的小孩子了,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了。” “好好好,母亲说什么,儿子都听。” “那你觉得那王尚书的女儿怎么样?” “王若薪模样是挺好看的,身段也是一等一,也知书达礼,在阳州城也是受一方士人青睐的名门才女,是挺不错的。”吕靖缘娓娓道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那你喜欢她吗?若喜欢母亲帮你做主,连同你父亲去跟王尚书提亲。”甘夫人笑容满面,对这个一直不肯娶妻生子的儿子拿不出丝毫办法,今日听他说出那王家闺女这么多的好,是不是代表这小子开窍了? “最多就是欣赏而已,谈不上喜欢,你们可别乱来,我与她可是亲梅竹马,患难见真情的莫逆好友。” “那京城慕容家的慕容予呢,我瞧她也是色艺双绝的大家闺秀。” “她更不行了!她那个哥哥是朝中出了名的武道猛将,脾气暴躁的很,要是以后我和她闹了矛盾,她跑回了娘家,她那哥哥还不得抽刀生劈了我,要不得,要不得。” “你呀你,只怕要孤独终老了。”甘夫人默默叹气,眸光有些波动。 “母亲我一定找的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您也别胡乱操心了,强扭的瓜不甜。” “那我一定要等到你娶妻生子那天,否则你娘我死也不能瞑目,无颜去面见祖上列祖列宗,更无颜去面对你生母。” “娘一定会长命百岁,不许再说这些糊涂话。”吕靖缘紧紧握着甘夫人的手,正如少年时甘夫人牵着他的手一般,不禁让人怀念。 “娘,我带你出去转转,今年花开了。” “好。” 吕靖缘推着木轮椅行至碧落园内修整出的百花园内,甘夫人望着百花齐放的盛况一时容光焕发,自从躺在软塌上她就在也没有下过地,终日与汤药相伴,身上沾满了千奇百怪的药剂味,窗外已经开春了,她却丝毫不知,此时沐浴着温暖阳光,她身心一舒。 “娘,在过些时日便是元宵节了,等父亲与三妹四弟回来后,我们一家子便可以好好聚一次,所以娘当下身体要紧,要快快好起来。”吕靖缘目视前方满脸欣慰。 “二公子,大夫人。” 正当吕靖缘欲将甘夫人推回住宅时,一声清脆嗓音响起,他抬头一望并未有过多表情,而坐下的甘夫人却是喜出望外。 “菱儿!快过来,让夫人好好看看你。”甘夫人对于吕靖缘身旁这个心腹侍女一向是宠爱有加,虽说名义上她与吕靖缘主仆有别,但紫菱并不是那种出生自小户人家卖身给大姓府邸的婢女丫鬟。 她乃是当年家主吕湛受故人所托的“遗女”,因为那位故人说不要给小姑娘太好的身份,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便好,所以顺从小姑娘的本意,她愿意当二公子的心腹侍女。 而在吕靖缘心中,这心腹侍女的地位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相提并论。 “菱儿,也长这般大了,当年那些只有我腰身高低,一受委屈就躲在我襦裙后面的孩子们一转眼都成大人了,真是岁月匆匆,不与人言。”甘夫人静静的注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眼角有些湿润,都是些她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如今孩子长大成人风华绝代,自己却一身病患年老枯黄,岂不伤感。 “大夫人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天气转暖不久,还是要悉心养好身子,以后才能常来观赏这些年复一年冬去春来的好景色。”紫菱蹲在甘夫人腿前,伸手握住中年女人微微有些冰冷的双手,想给予她更多的温热。 “看见我的菱儿,大夫人只觉得精神又好了些。” “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还要健健康康的等着孩儿们以后孝敬您呢。” “没错,没错,我还要看见靖儿和菱儿为父为母,生儿育女的那一天。”甘夫人心情越来越好,笑的合不拢嘴。 “菱儿还没有心上人,这些事还早着呢,大夫人……”紫菱娇嗔一声,并未生气,只是脸红,红至耳根。 “不小了,靖儿都该娶妻了,菱儿哪里还小……” “大夫人……,二公子你快帮帮我啊。” “哈哈哈,靖儿都是自身难保了,你还指望他……” 等到临近日暮,两人将甘夫人送回院落,细心嘱咐了种种诸事后,便一同离开了碧落园。 甘夫人因大病初愈,所以晚膳味淡多粥,尤忌油荤,宜养胃滋阴,用膳完毕后,一干侍女便服侍她上床修息。 居室内气流畅通,床槦半掩,烛火羸弱,屏风柱璧上俨如潮水徜徉涌动,俄而升起轻微鼾声。 在酣睡中甘夫人只感觉身躯愈发沉重,像托了千万斤山石,四肢无法动弹分毫。 雾里寻花,水中掬月。 一切的一切难以区分真假。 梦里的她再度返回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风云交加的夜晚,那个令她铸成大错的夜晚。 那日甘蓝语因娘家有急事便仓猝携带了二十余仆役千里迢迢赶赴荓州,走至一半路程,因山中降下暴雨,几座延绵相间长约十余里的大山土壤常年松软,并不紧实,造成洪水灌路,冲倒大片林木。于是乎官道堵塞,无法继续通行,经众人商议改小道行路,不过费些气力脚力罢了。 等至雨势减弱,天幕也暗沉了下来,碰巧前方有一处废弃旧宅,规模颇大,看样子在未家道破败之前,这户人家也是实力不俗的人物。众人喜出望外脚下生了疾风一般冲了过去,打扫整理了近半个时辰,勉强恢复了豪门府邸六七分的原貌,即便如此也依稀可见昔时钟鸣鼎食的富贵生活。 “那今晚便在这里借住一宿吧,你们好好休息,明日日升之时便是我们赶路之时,山中毒物猛兽甚多,切勿私自外出,免得节外生枝。”甘蓝语跟众人吩咐之后,便走回了最为干净整洁的房间。 这废弃的宅院乃是四进院落,一行人只清扫出离正门最近的四合大院,挑选并排贴靠的厢房就住。 午夜甘蓝语失眠难眠,辗转反侧,终于起身披衣穿鞋,察看了窗棂外宛如碎玉嘀嗒的山雨,点燃了琉璃灯烛,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漫无目的的乱转不知不觉间转到了第二进院落,那里芳草萋萋,水洼纵横,静谧的出奇,她内心平静的朝着游廊更深处行走。 “轰隆!”间或有鸣雷暴怒。 “这雷真是吓人。”甘蓝语被吓了一跳。 她缩了缩身子,又朝前方游廊走了几步。 走着走着甘蓝语忽然停下步伐,缓慢向左转头,方才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东西。 天地间时明时暗,她手心攥着木杆,杆头系着绳索,悬吊包裹着油烛的琉璃罩,脚下的黄澄光影缩来缩去,甘蓝语呆滞的凝望着十步外那浑身染着殷红鲜血的白衣女子再也合不拢嘴巴。 良久,大呼一声。 “啊!” “卫姒,不是我害死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不是我!不是我!你去找许氏!你去找老爷!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就是你害死了我!”那白衣女鬼呵呵的笑。 “你不仅害死了我,还害死了吕靖缘的生母云姝,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拿命来!” “不是我,不是我,云姝的死,我不是故意的,那日在山道遇险,当时只不过是我一时手滑没能拉住她的手,这不能怪我……不能怪我……”甘蓝语身躯在不断颤抖,神色慌张,仿佛丢了魂。 “胡说八道!你骗的了别人,你骗到了自己吗?当时是真的手滑还是你突然松手了,你以为没有人看见吗?”白衣女鬼讥讽道。 “我我我……”甘蓝语仿佛陷入魔怔,脸颊汗珠四溢,脸色苍白。 “若是感到惭愧,便来阴间陪我们吧!我们等了你好久了!”那白衣女鬼猝然间飞了过来。 “救命啊!救命啊!” 光线黝暗的游廊深处飘来声嘶力竭的叫喊,以及慌乱的脚步声,片晌又传来墙壁的瘫倒声,或许是旧宅老化,某一处墙壁摇摇欲坠,在年轻妇人的冲撞下霎时支离瓦解,牵连之下又压死了一窝避寒嗷嗷待哺的狐崽。 殊不知,那一窝狐狸所属的大家族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子狐仙,名为“钟音” 源于轩辕狐族的阴毒诅咒宛若附骨之蛆,且因果极大,肆无忌惮的波散四周。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七章 可爱的陶软 午夜子时,甘蓝语在阁院内独自一个烧香拜佛,她打发走了所有侍女丫鬟,面朝佛祖一个劲的扣头。 “佛祖,救救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些年来,我日日烧香拜佛,就是为了赎罪,为什么她们依旧不肯放过我。” “究竟要我怎样,是不是我死了,她们就放过我了!”甘夫人泪流满面,双手合十。 “若是这样,那我今天晚上便自刎在这里,算是解脱了自己。”甘夫人神色一怔,动作缓慢地掏出一把匕首,直勾勾地盯着佛像。 她轻轻抬起手臂,就欲将匕首刺进胸口,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是谁?”甘夫人急忙转头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身赤红长袍,容貌十分惊人,仿佛仙女一般,明眸皓齿,肤色雪白,那下巴尖尖的神仙女子缓慢走近她身旁,开口说话。 “我有办法帮你拜托那些噩梦。” “你是何人?”甘夫人神色紧张,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神仙女子心怀警惕。 “我是谁不重要,我能救你这点很是重要。” “我凭什么信你!” “凭借我的仙术。”那神仙女子话闭,抬手一挥,屋外天空骤亮,无数繁杂光线迸射,云雾缭绕,有仙鹤鸣叫,有飞鱼遨游,有琼楼玉宇,十分浩瀚美丽。 “你真是仙女!”甘夫人大惊。 “正是。” “求仙子救救我!” “要我救你很简单,但救你的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们吕府。”神仙女子走近供奉香火的桌案前,点燃三支香烛,朝着佛像拜了拜。 “仙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甘蓝语满头雾水。 “你还记得后院内那座破败的古庙吗?那古庙才是病症之源。” “是那个天神掌管鬼神的古庙?” “正是。” “那个古庙不是一直在那里吗?跟我的病症又有什么关系?”甘蓝语百思不得其解。 “寻常道庙哪有这般诡谲奇特的雕塑,那道庙不正常。”神仙女子娓娓道。 “那我该怎么办?”甘蓝语有些害怕,这后院一直被封禁,听闻有不吉利的东西,眼下她搬了进来,尚且安然无恙,但始终对这些老话有些顾虑。 “拆了它。” “仙子,那古庙真的能拆吗?”甘蓝语紧张兮兮的问道。 “想要你的病好,必须拆了它,我在给你一块玉璧,可驱赶鬼神,保你余生无恙。” “可是……”甘蓝语依旧心里打鼓。 “若是在顾虑这些,你的养子吕靖缘恐怕将来会大难临头,他最近是不是身上总是有伤口,面色气虚,这些都是受到那古庙的反噬,之前后院未开,古庙未见天日,如今吗,已是后患无穷,那古庙留不得,你自己好好拿捏主意吧。” “言尽于此,万物万事自有其规律,我先走了”说罢,那神仙女子一转身,化作一缕皎洁的白烟。 甘蓝语眼中一番挣扎,最终目光一凝,她决心已定。 第二日,她偷偷差人将古庙拆的干干净净,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随后几日她的气色愈发好,果然仙子没有欺骗她,看来真是老太爷开眼了。 ———— 城南大将军府,门户紧闭,两尊青面石赑屃经受暴风骤雨之后格外栩栩动人。一人缓缓拉开门,手持一把材质上佳的绸缎伞,是一位青衫文人,长相斯文,那消瘦男子抬头望望了天空,依旧下着小雨,看来最近几日都免不了打湿裤腿的境遇,青衫文人走下台阶,一脚踩在水洼凹氹,赶紧移动几步。 “阳春三分,今年的严冬之末看势头也再无一点余威,街上两旁的桃树、紫海棠都有含苞欲放的趋势了,感觉我都能嗅到花苞中蕴藏的温香,很是清新怡人。”虽是初春,由于天气突然间转冷,于是乎外出的行人纷纷裹上棉衣厚袄,前几日天色总是反复无常,今朝总算好了很多,俨如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破涕为笑开辟出一副靓丽景象,青衫文人一脸恬静,执伞遮雨。 “那日我喝的前脚踩后脚的时候,是不是遇见吕靖缘了?要真是那可丢人丢到家了……我一介儒生形象就毁于一旦了,真是失礼,失礼,我妄读多年圣贤书啊!”青衫文人默默叹气,他行为谈吐一向是极为得体妥当,年少时深受学塾先生器重栽培,甚至于被外界高冠儒士视为先生的文脉传承,学问上远超同龄人。 儒家诸数经典集录倒背如流,十岁时妙手提诗便惊艳满座,连先生都投以欣赏目光,却未曾恃才自傲,反而愈发谦逊恭谨,笃信古代某位立教称祖的圣人为数不多的立世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话说那小子东奔西走的,一年看不见几回身影,是该找他絮叨絮叨。”青衫文人独自行走在街上,来往的乡间小贩有帮手的便叫一人在身侧打伞遮挡雨粒,嫌麻烦的则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佝偻着身躯一个劲的小步奔跑,寻找到干净宽敞的檐下廊道倍感欣慰,即便是大家伙都簇拥到一处也并不抱怨,纷纷仰着个笑脸。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雨是滋养万物好雨,可就苦了一干辛勤质朴的菜农贩夫了。”名叫宋群的将军府偏房长子慢慢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驾!驾!驾!”雨中忽然响起马蹄音,在城南街头通往城中枢纽官道的拐角处悠悠飘来,宋群顺着策马叫喊声望去,是一队守城骁骑。 带头将领一身银白甲胄,手握金斧,闪烁寒光。那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右额一路划至左颊,那险峻的劈面一刀距离瞳孔真是只差分毫,对于那提斧大将也不知是该庆幸为死里逃生的福痕或者是堪称灭顶之灾的横祸。 “嗯。”那浩浩荡荡的巡城校尉略过他之时,提斧大将朝青衣文人微微低头以表谦卑,宋群停下脚步也点了点头。 阳州城里豪阀无数,偌大一个燕地金槽自然惹人觊觎心动,阳州城外有大小山寨匪窝三十余座,可谓四面树敌,虎视狼顾,通通盯着这块肥腻的肉脯。 阳州兵马大营有一人声望颇高且武艺超群,号称“金斧将”,早年为燕国平蛮扫夷几次战役立下诸多汗马功劳,被地方官府评为中州六郡四庭柱之一。 等到金斧大将远去后,宋群方才迈出步伐,始终在腰间挂着的那枚雕刻了麒麟的淡青玉佩,此刻微微摇晃,似乎滋生出灵窍,有流萤之光徜徉,麒麟隐隐约约有了几丝灵气。 然而这一切宋群都浑然不知,大概走了一刻钟,前方一张门户被挤得水泄不通,宋群瞧了几眼没有在意,这时商铺内传出一姑娘的哽咽声。 “你们……你们欺负人!我要告诉方师兄,呜呜呜……” “咦,这声音耳熟的很呐,好似在哪里听见过。”宋群蓦然止住脚步,朝商铺里张望了一番却没睹见人,便侧身挤进去,他坚信自己认识那人,只不过那人是谁来着? “麻烦诸位让我一下,我找人。”宋群不厌其烦的招呼着一干看热闹不嫌麻烦的行人,有些身材魁梧的汉子脚步都不肯挪动一寸,宋群面带微笑也不恼怒。 也许是乡间武夫看待读书人有股与生俱来的轻蔑鄙夷,认为后者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深受一国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崇敬。 每当各教争鸣学术龃龉之时,儒家大贤总是以一种安邦治世浩然凛立的姿态一呼百应,所以得罪了许多人。 儒家大贤内圣外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两宗要轻松许多,难在后两宗,欲扩清宇内靖扫胡尘势必先安定内部,唯有一国帝皇励精图治,文臣武将恪尽职守,纸上谈兵、运筹帷幄何其容易,可推行实施堪比登天。所以在一干武道巨擎眼里不过是假作道德文章沽名钓誉的伎俩,但摄于儒家在朝野早已遍地开花的葳蕤势力以及儒家圣人的肃穆颜面只敢怒不敢言,或许这便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宋群巧借步法避开那些目色不悦的人,抬头一瞧,果然是熟人。 “陶软?”宋群轻轻呼喊。 “你是,宋群?”眼眶闪烁着泪花的年轻姑娘有些错愕,一时语塞,不知是高兴还是惊讶。 “先前我有事便走的急,怠慢了你们,后来仔细一想的确有失礼的地方,差人寻找你们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时隔几日不曾想今日却在这里撞见你,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被老板拘束了,还是怎滴?”宋群从下往上瞧了一眼那身穿烟罗裙的窈窕女子不由好笑,还是那张令他影响深刻的白皙娇小面庞,那一颦一笑极像他一位远房表妹,都是一遇到委屈便要大哭一场。 “这家店铺的老板不仅吞下了我的银子还不将簪子买给我!”稳住了情绪的罗裙姑娘这才一股脑的将委屈和盘托出,看上去楚楚可怜,名唤陶软的莲花宫修士抿着嘴唇对眼前突然出现的青衣文人有期待,好似一个在湍流中奋力挣扎的人抓住了一根并不结实稻禾,就算一拽即断,她也满怀希望。 “老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宋群朝右侧凝望过去,一张披着帷布的槐木台案内站立着一名富态中年男人,那男人不高,面颊堆积了几两横肉,只一眼宋群便得知此人不是仁厚和善之辈。 “公子是这位姑娘的朋友吧,今天这事真怨不得小人我,早上的时候一位陌生公子花钱包下这只翡翠簪子,说是明天要来取货,而下午这位姑娘也看上了簪子,伙计不记事,小人我不在店铺,伙计便把簪子卖给了她,等我回来时才知酿成大错,这种答应了顾客的事怎么能信口开河?于是我就把簪子收了回来,然后这小姑娘就又打又闹的。”长着国字脸的老板满腹苦水,他也是左右为难。 “真是这样?”宋群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软陶楞了楞,脸色很难看,看来那老板句句属实,没有掺杂一丝虚谎,宋群若有所思。 “那她的银子又怎么解释?这该没有什么涉及诚信买卖言出必行的难言之隐吧,或者说老板看她是外地人要宰她?” “这,公子不知我家店铺有一条不同别家的规定,凡是出手的器物概不退款,十年如一,姑娘想要这簪子可可以,那就要拿出比另外一个公子还要高的价钱,否则钱退不了,簪子也要收回。” 等到事情一五一十的叙述清楚宋群便不再说话,始终伫立在他身旁的罗裙女子也是束手无策的盯着他,这下大眼瞧小眼,小眼溜溜转。 宋群脑袋有些疼,这事一无口头凭证二无画押签字的如何是好?分明就是摆明了坑人,坑完之后还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 “嗯,她要的簪子多少钱?是怎么样一支簪子。”青衫文人又缓缓开口。 “公子请跟我来,我取给您看。”歇了口气的中年男人转身去拉开匣子,摸出一包厚厚的羊皮卷纸,当着大伙的面摊开,的确是一支品色上乘的翡翠珠簪。 细如锥子的玉杆丹青交融,似一团烈焰在江渠中涌动,绚烂至极,尖杆顶端是一朵以三层八瓣姿态含娇绽放,面朝晴空的芙蕖,怪不得罗裙女子对它一见钟情。 宋群皱了皱眉,憋了许久。 “还差多少,我替她买下来。” “公子豪气阔绰,这簪子一共三十两银子,先前姑娘付了二十两,我就再收你十两,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公子您看如何?”那老板笑逐颜开,手上动作熟门熟路将簪子包裹起来,生怕那纨绔子弟反悔,态度可谓比亲娘还亲! “正好今日带了钱。” “你看这样可好?”宋群转身瞥了瞥如木桩立在原地的罗裙姑娘,陶软猝然反应过来刚要说话,他却把簪子置在她手心,旋即几步迈出门槛,抬手撑开青色绸缎伞。 “宋群!宋公子!你等等我,这十两银子我不能白要你的,算我欠你的!”陶软急忙追了上去。 “陶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宋群转头望了望她。 “我当然是回客栈呀,咦?我的伞呢???谁偷了我的伞!”陶软左顾右盼发现自己的油纸伞不翼而飞了,肯定是哪个蟊贼觊觎她那精巧玲珑的花伞,趁着她不注意给偷偷顺走了! “要是陶姑娘不嫌弃在下,便与我一同走,我送你过去。” “那好,宋公子真是个好人!”陶软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像是春雨中的一朵玉洁梨花。 “不知陶姑娘是何方人士,看样子并不是我阳州人才对。”宋群一步跨下铺面的台阶,陶软动作灵巧的钻进大伞中,生怕淋到一丝雨。 “哦,我与两位师兄是来自燕国东州莲花宫的道家修士,下山游历四方,一路走过了阳州东部四城,这第五城便是阳州。” “哦,原来如此,阳州是个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也很多好吃的,你们要是有什么需求可来大将军府找我。” “那就多谢宋公子啦!”陶软越看这一身气质儒雅翩翩的青衫书生越觉得亲切,比她那两个同门师兄好多了! 看来这世间的读书人就是比那些只晓得练气修仙的臭道士好! “陶姑娘,是哪个客栈?” “来福客栈!” “哦,这名字熟悉,我去过。” “真的吗?” “是的。” “不对,好像今日吕家二公子就是约我在那里喝酒……”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八章 曾是西凉人 “哎,宋群!”刚进来福客栈宋群便听见熟悉的嗓音。 “吕二公子,可是久等了,刚才有事些便耽搁了,可莫要怪罪。”宋群望见那面容俊逸的吕二公子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他与吕靖缘乃是打小便很要好的交情。 “哎,这位姑娘是?”吕靖缘望着陶软有些好奇,跟随宋群那年轻女子相貌不俗,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纯粹精致。 “哦,陶姑娘,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吕家府邸的二公子,乃是我多年的好友。” “原来是吕公子,我叫陶软,来自燕国东州莲花宫。” “原来是莲花宫的修士,在下吕靖缘,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吕靖缘起身行抱手礼,他对于道教中人一向很是尊重。 “吕公子客气了,我与宋群是朋友,宋群与你也是朋友,便不虚要这么多礼节。”陶软笑的很灿烂,宛如街边在稀疏小雨中迎风傲立的红蕊梅花。 “那我便不将那些俗世的礼节了,二位请坐吧。”吕靖缘也跟着浅笑。 “宋群听闻你粱叔叔回来了?”吕靖缘给为人斟茶,一脸认真的望着眼前这文质彬彬的儒生。 “对,粱叔叔回到阳州了,这次他正在调查刺史遇害一事,有了些蛛丝马迹。”宋群缓缓饮下一杯热茶,方才呼吸了许多冰冷的空气,现在胃里暖暖的,就连脸上都变得红润了。 “发现了什么?是何人所为?”吕靖缘很是聚精会神。 “经过我叔叔一番调查,他说是妖物所做。”宋群谨慎的朝左右瞥了瞥,发现没有人在一旁偷听,于是乎小声道。 “妖物?又是妖物……”吕靖缘小声嘀咕,先前甘夫人重病在床,那照顾甘夫人许多年的老妪也曾提到这个词汇,现在吕靖缘对于这个词很是敏感。 “你说什么?”宋群没有听清,看着他皱了皱眉毛。 “哦,没有说什么,你继续说吧。” “粱叔叔前些日子叫我带上那副山水堪舆图去府上找他,晚上他借助古法招来土地神,土地神面对着他讲阳州城那些明地里暗里地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粱叔叔。” “是不是你和我相遇的那日?”陶软突然间眼神一亮。 “对,正是那日,将你冰糖葫芦撞掉那日。”宋群讪讪道。 “什么冰糖葫芦?”吕靖缘好奇的望着两人,有些好笑。 “哎,这事便不在提了,都过去了。” “宋群你是不好意思了吗?怎么支支吾吾不说话了,吕公子我可跟你好好说道,那日他……”陶软盯着面前这长的眉清目秀的儒生越来越欢喜,喜笑皆言于表。 “打住打住,这可不是正事。”宋群生怕陶软添油加醋的埋汰他,感觉抬手去捂住她的嘴巴,连儒家一向常挂耳边的男女授受不亲都忘的干干净净。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你们两人真是。”吕靖缘在一旁默默喝茶,他记忆中很少看见宋群这么轻松愉快的跟人相处,看来这陶软不是个寻常女子。 “那你叔叔可有什么对策?” “面对这不知踪影的妖物,该怎么办是好?” “嗯,这点叔叔并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我叔叔这么厉害,他可是儒家九境的修士,面对妖物什么的,随手一指便可叫其灰飞烟灭。”宋群提起粱仲生时,眼眸中有说不尽的憧憬与钦慕,他也幻想着有朝一日抬手便可挥出足令天下妖邪丧胆的天地浩然气。 那场景,那英姿,真是令人无尽神往。 “你说在这妖物背后会不会有更大的势力?”吕靖缘在低头斟酌,没有在意宋群的神情。 “更大的势力?” “靖缘你的意思,莫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在钓鱼?”宋群一瞬惊醒。 “也许是我想多了。” “朝中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太子位你更看好谁?”吕靖缘开口道。 “吕二公子,这种话你都敢光明正大的说!不怕被人捉住把柄吗?”宋群脸色瞬间变了。 “有些事不管你想不想,总有人逼你做选择。” “谈这些都是空谈而已。”吕靖缘将茶水一口喝干,目朝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望去,这雨水太过绵长,渐渐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分不清事物,他有些心烦意燥。 “宋群,要真有妖物,你可以联系我,我可是莲花宫正牌修士,我的实力很强的,小妖怪一剑一个。”陶软一脸正气,颇有几分名门修士的气度。 “要是遇到大妖怪呢?” “你不是还有个粱叔叔吗?找他啊。” “哈哈哈,看来陶姑娘真是个混迹江湖的老手啊,在下佩服!”宋群抬手作揖。 “宋群,我怀疑你在讽刺我?”陶软目光一凝。 “不敢,不敢。” “我觉得你也不敢,毕竟像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本姑娘一拳一个!” “宋群,你对郑云霄是什么看法?”吕靖缘再度开口。 “郑侯府那个少主子平日里没有什么交集,进水不犯河水而已,能有什么看法,再者说,他在阳州声名狼藉,跟我不是一类人。” “要是有一日我与他为敌了,你会帮我吗?”吕靖缘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咱两的交情,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谁与你为敌,便是与我为敌,只不过,你要知道小弟武艺不行,届时怕只有躲在你身后……”宋群笑的很是尴尬。 “呵呵,真到了那日,我才不管你武艺如何,指定把你一脚揣在前面去挡刀。” “吕二公子,你这就很伤人了!” “哈哈哈,来来来,小二上酒!将好菜好酒通通拿上来,今日我要跟宋公子一醉方休!” “对对对,一醉方休!” ———— 阳州城内,地处城东有一家酱牛肉店铺生意十分红火,那家酱肉馆规模并不是特别恢弘庞大,每日的来往食客却是络绎不绝。酱肉馆老板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乡野农夫,本来一辈子没什么大气候,注定守着土地面朝青天,就指望着老天爷吃饭的营生。 谁知在不惑之年寿辰那日,宰杀自家水牛招待乡间邻里,在烧制酱牛肉之时,无意洒下七七八八十余种佐料,本来是想试试能否出奇造就鲜味,当火候妥当肉质松软之时,他一筷子捅在一拳头大小的肉块上,将其卸入碗中,一脸紧张的老汉眯着眼睛微微咬下一口,舌尖蘸满浓酱,再慢慢咀嚼,眉梢一皱一舒,顿时大吃一惊,这口感!简直了! 民间酱牛肉,一般来说咸味很重,肉感很松,多吃几口保管难以下咽,要伴着米饭才好吃。 老汉秘制的酱牛肉,混合着十余种要药材配料,有许多食材都是被自家掌灶村妇遗弃不用的,老汉今日心血来潮,反正平日里也有过几次小试手脚,做出些堪称绝妙的菜肴,在这等喜庆的好日子里,当然少不了他大展身手,令那些乡间目光短浅的碎嘴妇人知道自己的真材实料,免得总是背地里嚼人舌根。 老汉振奋之余,又多吃了几口,果然浓汁软糯,富有弹性,久吃不腻。 “这真是我做的吗?怎么会这么好吃!天呐!” 结果是那憨厚老汉的酱牛肉被乡间老少一传百,百传千,最后落到阳州某户豪宅大绅耳中,不惜千里迢迢来一饱口福,最后在大绅满意褒赞的奖赏下,老汉携带一家五口人,在城中落脚开店,生意愈发兴旺,甚至为评为一州著名小吃。 人口密集的酱牛肉馆里,第二层雅间靠着雪白墙壁的木桌有一人勾着腰喝酒,那人将佩剑置放在左侧长凳上,用手指握住瓷杯,缓缓摇晃,每次谷酿在触及杯径边缘时,看似要溢出,却是有惊无险,那下巴留着胡渣的年轻男子就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捧着酒杯。 胡渣男人岁数不大,或许在而立之中,面貌也是平常无奇,丢在市井也分不出来。 须臾有一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年轻男子扬起嘴角,一口饮下。 那人怀中抱着一把银鞘斩刀,步子缓慢的靠近独自饮酒的年轻男子,将斩刀放在右侧长凳上,与那人的长剑相对应。 “找我何事?”他开口说话,声音很是沙哑。 “邓师兄,我们之前可是同门师兄弟,我千里迢迢来燕国阳州找你叙一番旧有什么问题吗?”年轻男子从菜碟里拾起一颗酥黄的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哦,你还记得我们曾是同门,但现在你我各为其主,燕国与北周一直是水火不相容,你认为我该怎么想你。”邓姓男人端起那人为他提前冲好的浓茶,虽说多年未见,坐在对面的年轻剑客依旧记得他不喜欢饮酒。 “师兄,前些日子我做梦忆起西凉了,梦中又回到了我们师兄弟三人拜师学艺的那时,那时师妹还小,师父他老人家还是那样严厉肃穆,大师兄未离经叛道,师门未灭,西凉还是那个鼎盛强势的西凉,那个百姓安居乐业的西凉,未陷入战火纷飞的西凉。”年轻男子目光动容,独自默默饮酒。 “你娘亲还健在吗,家中一切可还好?”多年以来冷漠无情,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皆一身杀意四溢的邓姓男人蓦然间语气轻缓了下来,方才年轻男子的话触动了他僵硬的心弦。 “娘亲去年去世了,家中小妹远嫁他乡,就余下我一个人在北周瞎混。” “好好活下去。”邓姓男人将茶水一口饮干。 “还有其它事吗?”他转头瞧酒楼下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魏寻要来了。”年轻男子声音不大,邓姓男人却是目色骤然一凝,显然此人足矣令他重视,甚至于忌惮。 “他来做什么?什么时候?”邓姓男人追问道。 “最快三日之后。” “今日为何你要跟我说这些,寓意何为?”邓姓男子有些坐不住了,脸色一沉。 “他在北周的葬剑谷闭关二十年,如今一举突破武道第九境的登天龙门关,已是虚神境武道修士。”年轻男子慢悠悠的吐出这些惊天消息,坐在他对面的邓姓男子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感到深深的恐惧如芒刺在背。 武道修行有九初境,凡人突破第九境也就是辟邪境之后,有一道通天门槛,横亘在武道修行之路的尽头,无法逾越。传统武夫一辈子能企及的高度莫过于此,能抵达此高度者在俗世王朝都能获得无上荣耀,位列一国王侯上将,荫庇后辈,世世代代享尽荣华富贵。 但武道修士除去武道九境还有路未走完,龙门关之后还有虚神四境和真神境。 破法,拓荒,斩魔,天人。乃是虚神四境的绚丽风景。 破法,顾名思义,可凭借肉身破开道家术法、儒家浩然气、妖魔异功,后天气罡可轻而易举掀起山林摧毁壁崖,此阶段可阳神出窍。 拓荒,可通过武道奇术召唤灵兽常伴身旁,御兽作战,可积攒气罡一步跨越十里,可短暂停留在云霄与真人一战。 斩魔,斩杀神仙妖魔不在是奢望,可畅游天地,上云霄,下幽冥,开辟出结界,结界又称“画地为牢”。 最后一境天人,撕破天宪,引天劫,渡生死关,如若成功则化真神,失败则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人界修行者,道家最高为真仙,真人为其次,何为真人?即超脱凡胎,飞升为仙,只要腹部莲婴不死,肉身毁灭,也不是真正的死亡,给予时日汲取天地灵气反哺自身,可再度重塑道身。 儒家修行最高为圣人,贤者其次,道家不同,贤者入圣人无天劫,唯有心劫。 而北周的武道修士魏寻突破龙门关跻身虚神境,虚神武夫在这世间凤毛麟角,这意味着燕赵的武道修士几乎无人可敌之。 只是说这是一个灾难。 “你们这番来我燕国怕是有大事可图吧。”邓姓男人与年轻男子四目相对,试图窥探一些更深处的秘密。 “这我就不知道了,魏大剑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只是让我先来燕国,他随后就到,来这里怪无聊的,便来找你叙叙旧了。”年轻男子依旧是那副松弛的表情,没有因为对面人用那具有穿透性的目光审视他而感到局促不安,似乎他是真的不知道。 “对了,师兄,你还记得我西凉皇族有一本绝世武道秘籍叫《阴兵神符术》吗?或许这本书就在阳州。” “如此重要的信息你今日却说给我听,看来我应该感谢你。”邓姓男人终于收回目光。 “哪里哪里,师兄言重了。”年轻男子咧嘴一笑,发髻上的银簪看样子很是老旧,应该是戴了许多年未更换。 “那你慢慢喝酒,我不便多留。”邓姓男人缓缓起身,用小腿挪动长凳,弯腰拾银刀。 “师兄,梁仲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这么问。”邓姓男人眉梢一皱。 “只是随口问问。” “或许在不久之后他就会死了。”年轻男子说出一句风轻云淡的话。 年轻男子静静望着他,邓姓男人也斜眼瞥去。 虎视狼顾。 这两人皆曾是西凉之人,还是西凉武道名门之徒,广受皇恩,如今家国覆灭,各为其主,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西凉死士?不知活在谁的心里。 也许已经死在了尘世间。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三十九章 三副水墨画 正午后,吕靖缘悠然返回府邸,朝着一处平日里很少有人走动的一间偏院走去。 吕府有十四正厅三十六偏房,一间修饰的典朴庄重的堂房门户虚掩,屋内光线繁杂,方形花岩石板厚积一层灰尘,看上去很久没有仆役来清扫透气。 有一道身影静止不动,那身穿锦服的年轻男子望着供奉灵龛的祭台目色晦暗,无声无息地大概保持了一炷香的时间,锦服男子慢慢走出堂房须臾端来一盆清水,银盆内斜放一张面帕,手握帕巾的年轻男子正是吕府二公子吕靖缘。 “娘亲,我好久没来看您了,前段时间靖儿在生死存亡关头竟然重新睹见娘风华正茂的样子,真的很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可惜不过是一场幻梦,一触及破。”吕靖缘动作轻柔的擦拭那块冷冰冰的梓木灵牌,用手指摸了摸那几枚大字,正如年少时娘亲抚摸他的脸庞一般,他对着铭刻着熟悉名讳的灵牌自言自语。 “还记得年少时我因为贪玩不好好听书院先生讲学,娘亲很生气便拿木尺抽打我的手心,我也倔的不行,死活不认错,娘亲含着泪一连责罚了我十几下,我捏紧红肿的手掌全身颤抖死死的盯着你,你也毫不畏惧的瞪着我,仿佛在说这世上要是还有能把你整治的服服帖帖的人的话那便是我。” 将祭台所有物件擦干净后,吕靖缘随手扯来一张蒲垫,一屁股坐在上面背靠着并不高大雄伟的祭台,如数家珍的叙述着童年的种种故事,有欢笑,有悲伤,有惊险,有欣慰,层出不朽,讲着讲着扬起头瞧着房梁惬意的闭上双眼。 期间没有大失风采的抱头痛哭,没有痛不欲生的哀默心竭,只是风轻云淡而已,心头有一道模糊朦胧的倩影,不管吕靖缘如何去追赶都无法抓住她的衣角,但正因为是这样他才不会泄气,才不会迷失方向。 大门外雨点愈发细小微弱,打在人身上不在那般汹涌暴戾,变得温柔湿润,像刚过门的小媳妇大哭大闹之后忸怩羞赧的样子。 吕靖缘伸出手臂去感受强弩末矢的春潮雨幕,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势必迎来一番天晴地暖的大好景象。 “吕公子?你在里面吗?”由三间堂房环抱修建而成的偌大围院外忽然冒出声音,有脚步声自墙外廊道向大门靠近。 “裴姑娘我在这里。”吕靖缘快步走下台阶,裴春颜在这个节骨眼找他,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并为多想。 “吕府果然很大,我漫无目的的找了好大一圈,终于在一干家丁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你这贵公子的踪迹了,怎一个难字了得,果然有钱人就是任性,不是我等山间武道修士可以比拟的。”裴春颜双臂抱胸站在大门口并没有踏进去的意思,青衣女子依旧不同于凡间胭脂俗粉那般穿着靓丽招摇,尤其是那些略有姿色的贵族佳人仿佛要将世间所有豪阀公子囊括至自己石榴裙下,以争艳夺芳为蔚然风气。 “呵呵,裴姑娘说笑了,我等世俗王朝的地主氏族怎么比的过山间修行之人的潇洒肆意,放浪形骸,不过是讨求一些安稳日子,过些比寻常人舒适的日子罢了。” 一身墨绿长衫的裴春颜,将发丝盘扎为锥髻插着一支银簪,簪头垂掉着袖珍铜珠,十分精巧可爱,裴春颜一抹额头甚是洁白,英气逼人,这身姿挺立的女子姿色在阅人无数的吕靖缘眼里也足以评个八分,已是不低的上等容颜。 “前几日你不是找我要武道内功法籍吗,我回去翻了翻,找到一本应该对你大有裨益的内家练气书籍,叫《灵枢七盈图》。” 裴春颜一脚跨入门槛,并未快步走至居中的堂房,而是放缓步伐左右扫视被四面高墙包围的内院风景。 这座板式狭小的四合堂院跟其它光鲜华丽的楼台琼宇实在是大相径庭,要是把它丢在其中,则显得格格不入,俨如一群高谈阔论的世家子弟中冲进一个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江湖游侠,两者是挨不到一丝边,所以她很好奇,这间堂房究竟藏了些什么。 “这里莫非是你金屋藏娇的场所,今日无意被我撞破了?你这等豪阀公子一向是深不可测,要是被戳破了此等惊天骇世的私房事,你待会该不会杀我灭口吧?”墨绿长袍的女子突然转身捂住嘴唇,表情有些害怕,虽然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吕靖缘没来由的一阵头疼,面颊皮肉微微抽搐。 “你怎么也跟着紫菱学的这么爱捉弄人啊?整天没一个正形,再者说我就这么龌蹉不堪吗?真是服了你们了。”吕靖缘一脸叹息幽怨的将手背负在腰后,也不管裴姓女子是何动作,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欣慰,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结交开得起玩笑话不会轻易动怒便拔刀砍杀的江湖朋友,人生有此益友不枉此身矣。 “这是我为亲娘修建的祠堂,都好多好多年了,年轻的家丁们都不熟悉这里,每个月也就只有一两个年迈的心腹仆役来打扫清理,不曾荒废了这么久了,我方才将祠堂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总算宽敞明亮了许多。” “哦,原来是这样……刚才我是胡言乱语,一时冒犯了尊夫人,我不是有心的……”裴春颜显然没料到这么一出,霎时脸色被吓的惨白,在一想先前的话语是如此的大不敬,一头撞在石柱的心情都有了。 “哼,我很生气,你自己想怎么补偿我吧。”吕靖缘故意不去理会她,这下墨袍女子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不知所措,她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狐裘男子的袖口,吕靖缘蓦然停下,低头不知在思忖什么,而这一切被裴春颜看在眼中都如鱼鲠下咽,她抿着嘴唇,开口说话。 “下回我带你去陵南拭剑山庄玩,一切费用都由我一人承包了,你想停留多久都行,什么藏兵谷,玉峰山,甚至以我的名义可以在宗门为你擅自锻造一把宝剑,在陵南我拭剑山庄还是排的上名号说的上话的,这样行了吧!”裴春颜口吐莲花的讲到,眼睛却时刻观察着身前这身姿伟岸的年轻男子,吕靖缘一言不发,她只好咬着牙许下价值不菲的承诺。 “真的?”吕靖缘终于瞧她那张紧张至极的娇脸,后者憋着一口气,仿佛分分钟就要窒息。 “真的,真的,我裴女侠一诺千金!” “那好,这比账,我可记下了,我会记得清清楚楚的。”吕靖缘倏地恢复了神情,大袖一挥,格外洒脱的走进堂房,还不忘朝裴女侠摇了摇手,示意她可以随他一同进去。 “呼!这下终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要得罪这冤家,到时候一言不合把我赶出吕府,那多丢脸……”裴女侠抬头望了望棱角分明的天井,明媚光线自豁口倾泻而下,宛如瀑布断崖,在这般小空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灵韵禅意。她心头一颤却不知何解,武道根基上有一株孱弱秧苗有破土生长的预兆,仅仅是一瞬间又丧失感应,她皱眉抑制住自己的心神不定。 无论是三教名门还是世间千军万马闯独木桥的武道险途,对于此类动摇道心的根源都视为拦路虎出洞蛟,若是乱拳打死洪荒猛兽,运气好的天赐一两桩大机缘,这辈子就能翻身平步青云,可手脚不灵光的稍有不慎便会埋下隐患,如跗骨之蛆,天晓得哪天一道雷劈在你头上。 不是古人有句话说的好吗?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有报,如影随形。 裴春颜心不在焉的迈进供奉灵龛的堂房,顿时睁大了双眼,屋内陈列淡雅稀疏,正中央是一张祭台安置着金光灿灿的灵龛及一块砂红牌位,空旷的墙壁上挂着三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裴春颜跪在地方心地虔诚的磕头作揖,额头贴在石板上足足三次,整理好衣物站立而起,饶有兴致的去观摩墙上字画。 最里面的水墨画绘画了一副江南水乡小镇街市,比邻而居的青砖瓦屋顺着细长渠水一路蜿蜒行走,时而平地隆起,时而凹陷落下,河道两侧有碧玉杨柳,迎风依依,娉婷倩立。 江南水城占据天时地利人文,盛产才子佳人,举世闻名,有垂髫小孩在骑牛观山,有白眉老人目光和蔼,有丰腴妙妇抱盆搓衣,天地一色,光阴恒久。 第二幅画里是一位身穿金棉褙子的年轻女子,女子相貌可谓倾城倾国的那类红颜美人,一张兼具了江南水乡两千年韶光与湘江水神温婉神韵的鹅蛋脸,观其笑不露齿的神态则可预见南楚江南岸十三郡的旖旎风景。 金褙女子左手握着一只长笛,站姿端庄淑雅,身后是一棵殷红似火的硕大龙槐树,枝干蜷曲舒展俨如真龙盘踞咆哮,气势雄伟,与那纤柔女子形成鲜明对照,毫无疑问这云髻女子便是吕靖缘已故去的娘亲。 赤霞配火槐,流水映神女,甚是应景,另有一首草书行诗与之相衬。 “丹霞蔽日。采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孤禽失群。悲鸣云间。月盈则冲。华不再繁。古来有之。嗟我何言。” 裴春颜怔怔的望着,一言不发,吕靖缘悄然站在她背后,伸出手指戳了戳,裴女侠霎时回神。 她偏头朝第三幅看去,是一副大雪山将军策马图,大雪簌簌,银槊横空,悍马前蹄凌空飞踏,那将领意气风发,颇有指点江山,挥军北伐一鼓作气的意味。 “哦,这是我爹早年从军生涯的风采,那时他还没有成为吕府的当家主,而我娘也是在他下江南时与他相识,不经意间早已物是人非了。” 吕靖缘默默叹了口气,便折身走出祠堂,裴春颜盯着那道伟岸身姿看了许久,面带疑惑,突然间瞳孔扩张,眼光之中满是震惊与惊悸,身躯战栗不止,而这一切吕靖缘并未看见。 约莫一盏茶凉透的功夫,她眸子深处强烈的怨恨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模样。 墙壁上的那道身影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她与父母一同居住在山间竹园,有两名男子夜里来借宿,父亲母亲两话不说为他们安排竹屋住下,谁知几日后,当她上山采药独自回竹园时,父亲倒在血泊之上,母亲气息奄奄,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唯独留下一把佩剑,直挺挺的插在父亲脊背上…… 有些仇不得不报,有些人不得不记住。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章 玲珑塔之会 第二日,裴春颜以尚有要事为由,早早离开了吕府,吕靖缘虽然有些诧异与不舍,还是放她离开,望着那道英气勃发的窈窕身影,他多看了几眼,最后叹了一口气,回到府邸。 须臾府上仆役给吕靖缘递上一张请帖,乃是由阳州三大名楼之一的“玲珑塔”组织的夜宴聚会。 “玲珑塔”虽说乃是阳州三大名楼之一,但在地位上却远胜“瀚海明辰”与“芙蕖寰”,这玲珑塔每年聚会上所邀请的人士皆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地方有权有势的豪绅官员,各教各派首屈一指的掌门长老。 位于阳州北城外的瘦羊湖中修立着一座高楼,那座高楼距离湖畔不远,四周环绕着翡翠色的湖水。 楼座是一面矩状金莲,琼光璀璨,花开八面,舒卷漫天,莲座往上是一座莲芯七层塔,玲珑剔透,色彩斑斓。在湖畔与楼台中间有一道拱桥勾连两地,瘦羊湖水碧波潋滟,常有佳禽遨翔,周际停泊龙船凤舸,彰显华贵。 而这座高塔便是“玲珑塔”。 眼下还未至傍晚时分,这瘦羊湖已经来了许多人,众人脸上纷纷洋溢着振奋欢喜的神色,要知道能参加这“玲珑塔”盛宴的都是在阳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自己是受了某位大人物的光,连带着参与的也是与有荣焉。 在塔上的某一间檀木紫厢房,侍者循序出入。厢房空旷,陈设低调奢华,一口铜雀方炉,轻轻冉冉飘荡烟缭,温郁淡雅,这烟熏并非凡物,乃是京城皇族特享“龙涎香”,俗世庸碌之流何德何能闻之一口,岂不是祖上厚积功德? “侯爷,您的客人来了。”有仆从悄悄弯腰站在耳旁私语,身材魁梧之人凭栏豪放望眼,瞳孔神霞流溢,精神饱满,一张坚毅冷傲的面庞也沾染沧桑线条,额骨宽大,纳海拓川,枭雄气概不显自露。 “郑侯爷,晚辈白羽来迟了,特来向您赎罪。”一人身着白袍玉冠,仪表堂堂,步步生风,看其面目也不过二十六七岁,长相白皙俊秀,五官居正,唇红齿白。一对眼眸颇有神韵,清冽脱俗,乌黑发髻上横插一支珠玉翡翠簪,明耀光滑。 “是本侯提前来了,白公子无须自责。” “我代替祁芒山掌门向侯爷问好,承蒙侯爷看重我祁芒山,若侯爷有吩咐我祁芒山定当鼎力相助。”白羽坐在石凳上,瞥了眼玉桌上美酒佳酿,手指顿时演变出一口玉杯,侍者谦卑为其斟酒,他缓缓尝了一口,眉梢一舒,这是好酒。 “侯爷,不知今天您招我过来所谓何事?”白羽始终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气势,他虽为修道之人,在下山之前少于世人接触,却也深谙江湖庙堂,强权利禄,即使是祁芒山也避不开这尘世江湖险隐。 “白公子下山多久了?”郑侯爷平静的望着碧绿的湖水,手指间捏着琼瑶玉杯,佳酿晶莹剔透,呈螺旋摇晃。 “回侯爷大概二十余日。” “在阳州待的可还习惯。” “一切尚好。”白羽借着眼角余光瞥了郑侯爷一眼,他有些猜测不透这人心中的想法。 “记得年少时我与你师傅,也正是如今祁芒山掌门一同闯荡江湖,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是惬意啊,哪像现在诸多事物馋身,早无少年气可言,干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郑侯爷站在围栏内,看着远方。 “师傅也经常提及与您年轻时的事迹,只是岁月不饶人,令人遗憾。” “侯爷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交于小侄做,为侯爷排忧解难,白羽万死不辞。”白羽眼神一亮,他听出了言外之意。 “烦心事吗,倒是有一桩,如今大皇子与三皇子争权夺位,吕湛早已成为了三皇子在朝堂外的心腹,在京城时便总是暗地与我作对,那么他儿子如今在阳州过得这么舒坦,你觉得该怎么去做。”郑侯爷瞥了他一眼。 “小侄懂了,侯爷的事就是白羽的事,白羽替侯爷除去那些一切成为桎梏阻碍的人。” “果然是修道之人,一点就通,不错不错。”郑侯爷将手中美酒尽数撒入湖水。 “哪里哪里,都是侯爷点化的好。” “哈哈哈,哪天有空,去京城玩玩可好,你师父之前总是向我提起京城的好,只是一直没去成。” “那小侄恭敬不如从命,就先拜过侯爷了。” “王爷你可知这瘦羊湖盛产一种鱼,名唤“幻”,此鱼鳞片斑斓,体态轻盈,是上古遗留下的灵种,价值不菲。” “哦,还有这种奇物?”郑侯爷立即来个兴致。 “但此鱼,行动诡谲,无法寻觅,唯有一法可得见。”白羽矗立高空悬台,目光清冷,脚下是翡翠湖面。 “是何法?”郑侯爷眸子里闪烁虹芒。 “一枚八宝仙果即可,正如我手中这一颗。”说罢,白羽自怀摸出一枚珍果,坚如磐石,色似霞光,这物便是八宝仙果。 白羽将攥紧的拳头伸出高台,轻轻松手。 一轮傍日缓缓坠入汪洋,水天交接之时,绚烂异常,湖面翻腾,陆离光华扭曲延伸,或殷或绛,那八宝仙果完全沉寂碧湖。须臾,湖下游弋数百星光,微微点点,旋转上浮,碧湖局部地区顿时清澈透底,珊瑚,水母,怪鱼,古船,一目可望尽,宛若海底银河。 “这幻鱼果真不是凡物!”层层叠叠的幻鱼在碧潮内搅动化作漩涡,夜海极昼,辉煌至极。 “呜!”猝然上空爆发尖啸,一头三首神禽铺展大翅,通体金黄,长着三颗头颅,喙尖如鹰,颈项纤细,羽翼有三丈之长,这神禽现身的毫无征兆,令在场所有人惊慌失措。 “那是何物?天啊!” “大家快来看啊!神鸟!” “神鸟!神鸟!”塔上人声鼎沸。 “呼!”那神禽猛地扎下,钻进碧潮,吞噬幻鱼,霎时湖下陷入混乱,一头神禽与鱼群,交缠不舍,俄而神禽仰冲苍宇,幻鱼群也骤然消失。 “侯爷,刚才那鸟便是亘古至今,幻鱼的天敌—脩!”郑侯爷还沉寂于方才事态未能回神,白羽轻轻一呼,郑侯爷顷刻面色大喜。 “好景,好景,果然震撼非凡!” “侯爷,密探来报。”侍从悄悄耳语,递来一封书信,是大皇子的手书。 “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呀!”郑侯爷只瞧了一眼,便眉眼舒展,旁人不知缘由,又不敢询问。 反正郑侯爷自己知道,他们的事快成了。 ———— 在夜宴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吕靖缘等人已经抵达瘦羊湖湖畔,望着湖畔桥台上的上百来客嘉宾,吕靖缘心情也是大好,阳州城好久没有这么浓重的盛会了。 “紫菱,今夜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激动吗?”吕靖缘问道。 “当然开心啦,每年的玲珑塔盛会都很好,希望今年有新鲜玩意。”紫菱一脸神往表情。 “走,咋们走过桥去,进塔。” “前方可是吕二公子?”身后有人呼唤他,吕靖缘听闻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是郑云霄那厮,像是个狗皮膏药一样随处可见,吕靖缘心中骂道。 “真是冤家路窄啊,郑少主,这样都碰见你了。” “哈哈哈,吕二公子这话里有话啊,怕不是对我郑某有什么误会。”郑云霄呵呵一笑,脸上横肉乱跳。 “我应该跟郑少主你不熟才是。”吕靖缘风轻云淡的说。 “哦,那吕二公子不想跟我做朋友,那是想做敌人。”郑云霄眼睛一眯,他身后的随从刹那杀气腾腾。 “朋友如何?敌人又如何?我吕靖缘何曾怕过。”吕靖缘双目直对那身材肥胖的宽大男子,眼中无丝毫惧怕。 “吕二公子可要记得今日说的话,他日反悔可没有后悔药。”郑云霄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与吕靖缘擦肩而过。 “这一天不是总会到来吗?早几日,晚几日,并没有差别,我已经知道先前古庙一事白羽是受你吩咐的,我既然毁了你们的计划,下一步是对付我吧。”吕靖缘声音不大,郑云霄却听的一清二楚。 “那吕二公子自求多福吧,为数不多日子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那多谢提醒了,你也是。” 郑云霄离开后,吕靖缘矗立不动,紫菱迅速靠近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公子,你还好吧?” “无碍,咋们进去吧。”望着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的玲珑塔吕靖缘迈出了步子,他知道今夜不会过得如以往那般这么舒坦。 不过,如今的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而牺牲的英雄们表示深切哀悼,英雄们一路走好。默哀。)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一章 玲珑塔之会(二) 夜已至,玲珑塔上光彩夺目,绚烂的不似人间场景,周遭湖水船舶被塔上霓光映射的斑斓万分,今夜玲珑塔便是阳州之最。 在塔上某一层楼,一间偌大隔间坐满了宾客,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雅阁过道两侧安置四十余张玉桌,最深处有一张单独的舟型长桌,与其余桌案显得不同,似乎要更加奢侈华贵些。 听闻今夜将有大人物到来,那张独桌就是为之准备的。 两侧桌案坐满了人,有郑侯府的人,宋大将军府的人,有吕家商会的人,有暴发户孙府的人,还有黄门侍中粱仲生,燕国中部诸州几大教派掌门长老,数位武道宗师高手,还有户部尚书,礼部尚书,等等可谓群星璀璨。 唯独最上端空着位置。 “今夜到底是谁要来,这么大排场,还独坐?” “不知道,难不成是皇上?或是皇子?” “谁知道呢,本来一群老友玩的好好的,突然来个正儿八经的大人物,大家还怎么尽兴。” 宾客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但没有人敢大声喧嚷,毕竟这不似寻常家宴,怕无端惹祸上身。 吕靖缘入座宴席后朝左右望了望,发现右边不远处有一位熟人,正是大将军府的宋群,他喜出望外,起身走了过去。 “哟,陶姑娘?咋们又见面了。” “吕公子好,今夜有幸参与这般盛会我也是沾着宋哥哥的光。”陶软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一边品尝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一边跟吕靖缘说话,小嘴乐开了花。 “她啊,一进门就不停的吃,太贪吃了。”宋群呵呵一笑。 “且,要不是本姑娘今天口喝才不会吃这么多。”陶软对着宋群翻了个白眼。 “陶姑娘喜欢吃葡萄,就让她多吃些呗,我们阳州不差这些,管够。” “宋群你听听吕公子怎么说的,看看别人多大方,我就吃了一小盆而且,你就一直盯着我不放。”陶软双手将装满葡萄的银盆护住,噘嘴望着宋群,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怕是你吃多了,一会就吃不下更好吃的东西了,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闹小孩脾气。”宋群不在看她,端起酒杯悠然饮酒,这玲珑塔珍藏的佳酿果然不凡,令人上瘾。 “这位是?”陶软这才注意到吕靖缘身后还有一位女子,长相十分好看,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瘦小精致的鼻梁,上薄下厚小红唇,肤色煞是雪白。那年轻姑娘身着一袭大红色锦衣,外面系着软毛织锦披风,对着陶软点头一笑。 “这是我府上的小丫头,乃是我的心腹,名唤紫菱。”吕靖缘说道。 “紫菱姑娘好,我叫陶软,宋公子的朋友。”陶软瞧着那外貌不俗的年轻女子双眼一弯,像是一对月牙。 “陶姑娘好。”紫菱对这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子映像也是很好,只不过这陌生姑娘好像是个吃货?紫菱瞥了她几眼,随后视线又朝其他方向扫去。 紫菱四处望了望,最后视线落在对面最靠前的几张桌案上,那人有一位长相俊逸的年轻修士正在与那些朝堂官员摆谈的热火朝天,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盯他,那年轻修士也漫不经心地转头一望。 “熟人啊。”年轻修士小声念叨,其余人并未听见。 年轻修士朝着紫菱施下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知想表达些什么,但绝不是善意的眼神。 “白羽。”吕靖缘显然也瞧见了那个年轻修士,他脸色一沉,真是冤家路窄,跟郑云霄一样,似个无头孤魂般甩也甩不掉。 “公子,我们回去吧。”紫菱轻轻呼唤道。 “好,回去坐。” 正当众人聊的热忱酣畅时,正门突然闯进一人,阁内众人,无论是朝堂中流砥柱,或是声名显赫的教派掌门、争霸一州豪门大鳄,纷纷起立闭口不言。 这是不是寻常人。 只见一脚跨入门槛的那年轻公子,一身金黄色华袍,袍上绣刻着一头四爪蛟龙,气势磅礴,目似骄阳。 年轻公子长着一对极富神韵的双眸,面容端正,算不上俊逸却胜在气宇轩昂,这人进门后径直走向最末端的独桌,他身后尾随一名头戴花翎冠的老宦官,面色白皙,脸上无一丝胡须,老宦官气势阴柔,看上去平易近人,瞳孔之中却暗藏令人肝胆俱裂的杀意,只怕那老宦官已经不是武道八境的范畴。 一黄袍男子,一年迈宦官,两名来客身份刹那间明了,乃是大皇子与南门大貂寺。 “参见大皇子。”台下众人异口同声。 “大家快坐下吧,今夜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大家都放松开心,无需像往日在朝堂一般,我过来也只是沾沾喜气罢了。”大皇子坐在玉凳上,摆了摆手,随后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放入嘴中。 “大家都坐下吧,不要破坏了气氛,今夜是欢快的盛宴。”郑侯爷率先坐下,大皇子与郑侯爷心领神会的对视了几眼,便没有在看他。 “今夜聚集了阳州内外很多有名的人士啊,我在京城待腻了,便来到阳州小玩几日,正好赶上了这玲珑塔盛会。” “大皇子来到阳州若是有什么需求差人找我便是,我一定让大皇子在阳州吃好玩好!”礼部尚书面朝大皇子毕恭毕敬地抬手说道。 “那便有劳礼部尚书了。”大皇子轻轻抿了一口酒,只觉这酒不错。 “应该的,属下不过是尽写犬马之劳,实在是沾了大皇子的光才是!”礼部尚书笑的很是开心,他作为大皇子一脉的下臣能受到主子赏识自然欣喜若狂。 “哎,我听说前些日子阳州城发生了大事?阳州刺史被杀一事可有眉目了?”大皇子看了看台下位置离他不远的粱侍中。 “回禀大皇子,下臣正在调查当中,此事有些蹊跷,不是寻常杀人之事。”粱仲生面不改色的望向一脸好奇的大皇子,他知道大皇子不会是无端发问。 “哦,有什么蹊跷的,说来听听,我在京城中只道听途说了些。” “恐怕杀死刺史的不是人,而是妖物,我阳州有妖物四伏,不知在酝酿些什么,下臣近日来四处调查,有了些线索,过些时日真相便会水落石出,那罪魁祸首也将浮诛。” “那此事,你必要好好把握,尽快破解此事,我燕国中部重地居然还有妖魔为祸作猖,绝不能姑息。”大皇子脸上一沉,对于妖魔一事他也是无法容忍。 “没错,阳州发生了这样的事,粱侍中你可要抓紧啊,别让满朝文武百官看了笑话。”郑侯爷微微抿了口酒,漫不经心的盯了粱仲生一眼。 “下臣遵命。”粱仲生朝着大皇子行礼,收回视线之时,瞥见那来自外州的道教修士白羽,后者与他眼神微微接触了下,便很是自然的转移开,似乎是进水不犯河水意味。 但粱仲生知晓,这名唤白羽的道教修士不是一个善类,不过妖物应该与他无关,但此人也是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宋群可在?”大皇子高声呼唤。 “士人宋群在这里!大皇子!”宋群听闻大皇子猝然间叫他名字,很是吃惊,平日里他未曾与大皇子有过会面,更谈不上主仆之谊。 “哦,原来你就是大将军的儿子,一身文人儒雅斯文的气质,与你父亲是大相径庭。”大皇子瞧了几眼,眼中并无惊异之状。 “士人宋群自小习书,没有修习武道一途,让大皇子见笑了。”宋群讪讪一笑,旋即慢吞吞的坐下。 “那吕靖缘可在?”大皇子又高声呼喊。 “武人,吕靖缘在此。”吕靖缘缓缓起身,低头弯腰抱拳行礼。 “你倒是长的俊逸非常,也颇具武人气势,我还记得你叔叔当年在朝为将的模样,只是早已身葬沙场,真是可惜了。”大皇子眼神中有些动容。 “叔叔之死,草民也是伤感万分,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再者说叔叔为国捐躯,也算是值了。” “是啊,多少为国捐躯的人都刻在了那功德碑上,数都数不尽,罢了,不提他了。”大皇子挥手示意吕靖缘坐下,吕靖缘听从了吩咐。 “今夜可有什么节目,有些乏味了。”大皇子闭目养神道。 “有的,有的。”礼部尚书赶紧差人出阁,一脸振奋的盯着门外。 须臾,走来七八位风姿绰约的貌美舞娘,这一批舞娘通通皆是“芙蕖寰”的招牌红人,个个舞艺超凡,能迷的观者神魂颠倒。 一曲琴音奏响,那些个肤白貌美的舞娘摆动着肢体,开始舞动起来,舞姿娉婷的年轻女子举手抬足间发散着来源于西凉风情的奇特魅力,秦平宫的皇家名曲《琅上人间》,在此地演绎的淋漓尽致,只是如今西凉的皇室再也没有机会观赏这曼妙舞姿了。 “好舞,好舞,这西凉国的女子真是能歌善舞,可以让我燕国的舞妓也学几段。”大皇子来了兴致,拍手称快道。 “要是大皇子喜欢,下臣可以将这些西凉舞妓尽数送至大皇子宫里。” “不必,找个时间让她们来我府上教教那些舞妓便行了,这事就交给礼部尚书了。” “那便同大皇子所言,下臣遵命。” …… 夜宴过后,大皇子先行一步,众人等大皇子离开后才陆续离开,阁门外,钟九秋在郑云霄耳边私语几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白羽看在眼里,心底发笑,却不说出来,今夜梁仲生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的做出担保,你等妖物这下开始怕了?恐怕晚了?再说又跟我无关,我在关心什么?白羽悠然走出阁门。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二章 伏妖之夜 阳州北城某一处街道之上,一人醉醺醺的行走,那人身穿宽大衣袍,体态较胖,走路一会朝左边倾一会又往右边倒。如今已经午夜,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走动,唯有一两个守夜人间或敲锣打鼓,刺耳的铜锣声离他越来越远,他时不时抬头望路,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 “他娘的,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要是老子哪天发达了,一定用百两白银砸在他身上!” “狗日的,一桌子人全在埋汰我!” “老太爷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老太爷!你对人不公啊!我老老实实做些生意却被那些投机取巧的奸诈商人看不起,这世道怎么了!” 说着说着,体态较胖的中年男子突然哭了出来,他虽然喝醉了,但想起此刻家里还有贤惠的夫人在守夜,依旧勤勤恳恳的做着女工等他平安归来,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是自己没有实力导致妻儿受苦,自己真不是个男人。 中年男子不由加快了脚步,他想快些回家。 位于中年男子身后一百步远的一间门市屋脊上潜伏着一道黑影,那道黑影一直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他,黑影的体态要比常人高大一轮,看样子不似人,或者说,那黑影本就不是人。 街上寒风猝然挂起,四周倏地响起房屋檐铃,这诡谲的奏响冷不禁的使中年男人生出冷颤,中年男人猛的拽紧衣袍,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发冷,这突如其来的冷势居然令他一瞬酒醒,视线中原本的雾气蒙蒙消匿不见。 黑影蓦然间加快了动作,似一只摆动长尾的壁虎,在高低起伏的屋脊穿梭游走,渐渐逼近中年男人。 “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冷了……”中年男人惊悸不已,他突感周遭微妙变化,好像有了什么变化,好像又没有。 “是不是我自己在吓唬自己,喝酒喝出神经病了。”中年男人默默念叨。 “机会来了。”黑影缓缓张开口,露出森白尖牙。 黑影化作一缕风滑翔落地,速度之快,只依稀目睹一丝残影。 “什么?这是什么东西!”中年男人耳畔捕捉到一些细小噪音,他急忙回头,却瞧见那团黑影,黑影四肢着地,身形居然跟常人一般高,吓的中年男人一个踉跄,连滚带爬的拼命奔跑。 “呵呵呵,哪里跑,我等了你很久了,好久没有吃饱了,让我解解馋呗。”黑影开口说话,虽然人话,但音调十分古怪,俨若地狱幽魂。 “你到底是何物?不要吃我!” “有人吗?有人吗?救救我!”中年男人借着昏黄黯淡的街灯这才看清那黑影的面目,通体黑绒,尖嘴獠牙,长着一张伤痕累累的黑熊脸,这修炼出八七分人形的黑熊精,双目一片赤红,身披重甲悠然直立行走,这下竟然比常人高出半个身位。 “妖王……不是,大仙……求求你饶过我,我上有老,下有下,小人日子过得苦啊……” “不知是哪儿得罪了大仙,小人为大人磕一百个响头!” “求大仙饶恕我啊!”中年男子双腿早已不停使唤,刚才又一头撞在不知哪户人家的屋外楹柱上,撞的满脑门是血。 “我就是饿了,你没得罪我,我就是一时饿了寻吃的来了。”黑熊精咧嘴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它不在废话,几步逼近,五指抓向中年男人心房位置。 “哪里来的妖物,竟然如此猖狂,即便不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我中部腹地阳州城也不是尔等能够嚣张为祸的。”一道冷漠响亮的嗓音传来,紧接着是一束锋利如箭镞的浩然长气袭来。 “何人?胆敢装神弄鬼!”黑熊精猛的抽手,那股浩然气自它身前穿过,虽说这气流没有击中他,但他却感受到渗入骨髓的灼热感。 “我是谁?我既不是神,也不是鬼,我乃是燕国黄门侍中粱仲生,专门敕封罢黜山神水神,掌管各州各地山精野怪生杀大权,这下你了解我是谁了吗?”粱仲生一字一顿说的很是清楚,他双眼紧盯黑熊精,周身气势喷薄而出仿佛一方镇压妖邪的圭印。 “粱仲生你不要多管闲事!……”黑熊精故作镇静,它开始害怕了,先前这儒家修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忽然窜出来,令它手足无措起来,眼下它可谓孤立无援。 “先前没有出手,不过是守株待兔,等到合适的时间便可以出手将你等一网打尽,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粱仲生缓步靠近,双目敞亮。 “你你你,不要逼得我狗急跳墙,呸,是熊急跳墙。”黑熊精不断后退,它又怒又惧。 “大不了鱼死网破!”黑熊精心中一狠,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生便是死,它拼了! “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反正你今夜是走不了了。” “欺人太甚!”黑熊精化作一股黑色沙暴朝粱仲生冲去,威势之大将街道上铺盖的青石板掀飞绞碎,沙暴掠过之地仿佛被蛮牛犁过的农田。 “中看不中用。”粱仲生呵呵一笑,手臂一抬,大圆状的袖口内牵引出一股纯粹且刚猛的气流,这股气流便是凝聚于天地间萃取于日月中的浩然气。 “小妖你可知晓这世间最为刚猛炙热的浩然气。”粱仲生声声如雷,落在黑熊精耳畔砸出血痕。 “我不会屈服的!为了修道我什么都能做,我付出了多少!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只会赶尽杀绝!”黑熊精还未靠近粱仲生十步之内,便被一股飙风强制扣押在地,先是跪倒,随后是扑倒,最后就欲埋入土中,它一身盔甲早已被辗成碎片,它卯足了劲抬头。 “粱仲生杀了我,我背后的大人物不会放过你的!”黑熊精七窍流血,被飓风辗的血肉模糊。 “哦,还有谁,你快说出来,否则……”粱仲生慢步走近他,悄悄在其耳边私语,黑熊精听闻后更是震颤。 “粱仲生受死吧!” 身后突如其来一缕剑光,那白灿灿的剑光在粱仲生瞳孔中一闪而过,年轻儒士早已弹开身躯,那刺客一剑落空。 刺客是一位女子,脸遮面纱,那面纱不是凡间俗物,将女子周身气息掩盖的一丝不漏,睹不清真容,只得依稀望见一道倩影。 “哦,又来一个厉害的,今夜收获不错。”粱仲生微微一笑,笑容愈发开怀。 “废话少说,受死吧!”持剑女子挥剑飞来,没有一点试探的意味,一出手便是高招。 “比那狗熊强几分,但你也不够看,不过是送命。” “天地气息,为我所用,浩然之剑,斩落尘邪。”粱仲生反手一拍将剑体击出哀鸣,随后牵引气流迸射过去,似一柄无鞘神剑。 持剑女子躲闪之后又是几个突刺,结果全部落空,粱仲生修为太高,至少是儒家九境,眼下粱仲生还未对他下狠手。 “粱仲生是你逼我出绝招的。”蒙面女子嗓音一凝,身前扬起浓雾,雾气中一道素白锦袍在白狐群簇拥之下凭空出现,是一位长相妖娆,姿色出众,双腿丰腴修长的年轻女子,一身白裘包裹曼妙躯体,裙摆未盖住玲珑细腿,莲步款款,一身媚骨,令凡人酥痒难止。 “今日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这狐媚女子便是郑府的钟九秋,轩辕坟的女子狐仙,此刻钟九秋露出真身,容貌大变,比之前还有精致绝美几分。 “呜……”藏匿在各处的白狐奔汇在一起,共有七只,十四枚幽青枣核眸子,阴毒,怨愤,渗人至极。 “粱仲生我等为了修道成仙并未残害凡人,为什么你要赶尽杀绝,难道妖就不能修道成仙吗?”钟九秋那一双水盈透彻的明瞳,勾人心魄,八九只犬狼般大小的白狐在其玉足旁摩擦徘徊。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世间修道人多了去了,然而有人修正道有人修邪门歪道,外道者不守天地万物之法规,以己之私,霸攫灵气损伤万物,同样是修道,前者勤勤恳恳,后者投机取巧,你说,我难道应该一视同仁?” 钟九秋死死盯住粱仲生,没有说话。 “所以说,妖就是妖,始终做不得人。”粱仲生冷冷一笑。 “花狐鞭!起!”钟九秋将宝剑一收,芊芊玉手握住一根八尺长的银色软链,如龙蛇游走,左右回旋。 “十方桃花雨!”钟九秋轻轻念叨,倏地天际花海翻滚,如临海洋。这玄妙的奇术乃狐念幻术中层宝术,钟九秋的修为少说也是道家七境融虚大成。 “赤阳腾空。”粱仲生抬手挥袖,脑后一轮金日冉冉升起,凡是靠近光圈的桃光,皆被灼烧殆尽。 “真以为我怕了你!”一道长鞭劈来,霎时大浪拍天,有千军万马破阵之势。 “破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粱仲生轻轻念词,一副山水画卷浮出,画布上的图像呼之欲出栩栩如生,迸射出日月星辰,群山万壑,人间百域,画卷上灵性盎然,下一眼画布生出一道光幕将桃花海吸食的干干净净,最后化作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朝钟九秋盖去。 金网之下,钟九秋被炙热明芒烧出狐狸外貌,天罡之火在周身缠绕,就欲烤的灰飞烟灭。 “走。”又是一道黑影袭来,那黑影双翅一展掀飞金网,最终将钟九秋劫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停顿片刻。 “终于等到你了,最后的妖王。”粱仲生收回古画,走至黑熊精身前,后者还剩下一口气,粱仲生一指落下,黑熊精一命呜呼。 随后他将那中年男人身前,中年男子吓的胡言乱语,依然有些神志不清,显然有些怕他,害怕他也是妖物,粱仲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回去吧,家人会担心的。” 说完后,粱仲生转身离开了街道,在路灯微弱光线的照耀下,他的身影很是落寞。 这世间有谁真正懂他?也许并没有。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三章 杀鸡儆猴 翌日,阳城北城内瞭望塔下悬挂着一头庞然大物,乃是一头有着七八分人形黑熊精,那黑熊精已然死去,身上还穿着碎如烂布的铁甲,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拴住其脖子,就这样悬吊在塔上。 北城内张贴出一张告示,观看者无数,告示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内容大概为:前些日子杀害阳州刺史与城内四五个半夜遇害的凶手已经抓捕归案,由于凶手非人,乃是一头黑熊怪,在争斗之中,将其诛杀,现将其尸首悬吊于此,以震慑城内其余妖邪鬼魅,以儆效尤。 北城人行人如潮,熙熙攘攘,围观者七嘴八舌的探讨着,有些人对于妖邪一事了解不深,此事被公开后,便开始害怕惶恐,有些人对于妖邪并不陌生,便目光深邃,闭口不言。 虽说修行之风已经席卷整个天下,但是修行一途毕竟是依靠机缘天赋与努力,有些人一辈子也只是在其门槛徘徊,有些人少年之际早已名噪一方,所以说不同层级的人对于事物的认知判断也不一样。 “你说咋们这阳州城还潜伏有多少妖物?”有人在低声嘀咕。 “那谁知道,告示上说,有些妖怪修行的跟常人一样外貌,不是修行之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来,这些妖怪就时时刻刻藏在你我之间。” “你这话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可怕了,我可不希望被妖怪吃掉……”行人们越说脸色越白,生怕下次噩耗就落在自己身上。 此刻一人头戴帷帽远远望着众人簇拥的瞭望塔下,她独自坐在一间客人稀少的茶馆内,低头喝茶,手掌微微颤抖,她在努力控制自己,却作用不大。 “好看吗?”一位身着藏青色大袍的年轻修士缓缓靠近她的那张客桌,就这样坐在她的对面。 “你来干什么?你祁芒山不是不与妖物同流合污吗?”钟九秋一脸讥讽的瞧着他,帷帽下的她脸色很是惨白。 “昨夜没能救下你的同伴,如今过来在看它一眼最后的遗像吗?真是友谊情深。”白羽自顾自的沏茶喝水,丝毫没有在意对面女子说的话,神情很是怡然。 “怎么?你过来是看我笑话的?或者说,如同公示上说的那样,是来拘捕我的,然后领取高官厚禄,升官发财?”钟九秋越说瞳孔中的怒火越盛,她藏在桌下的左手不由攥紧,只要对方有动作,她势必先发制人。 “不要把我说的这般落井下石,咋们是一路人,或者说现在还是一路人。” “什么?你什么意思?你莫非肯帮我了?”钟九秋目色一惊。 “快松懈气力吧,不用这么紧张,也不用攥紧拳头。”白羽轻轻提醒道。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帮我。”钟九秋依然没有卸下心防,她觉得白羽有备而来。 “我同情你。”白羽咧嘴一笑。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收起你的惺惺作态。”钟九秋身躯微微颤抖,瞳孔中满是血丝,她感到羞愤。 “哦,这么要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呵呵,你以为妖怪都是软骨头吗,我虽未为妖,但我有自己的信念。”钟九秋不再看他,再次远远的望着那黑色的身躯,只是这一望突然心中生起几丝悲凉。 “黑熊精是自作孽,不可活,你是聪明人,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白羽又喝下一杯热茶,这次说话没有了揶揄。 “郑侯爷跟我师傅有些关系,他想让我在阳州除去吕靖缘,甚至是吕府,我一个人力量不够,需要帮手,至于粱仲生他已经开始留意我了,我对他也很感兴趣,未来的事越来越有趣了,我也想和他过过高招,若是我敌不过,我还有一个道家十境的师姐可以搬出来。” 当钟九秋听闻道家十境时脸色霎变,那几乎是道家真人以下罕逢敌手的存在。 “所以,你想和我联手?”钟九秋这下清楚白羽的预谋与需求了。 “对,我可以帮你,帮你解除拘押妖王蜃楼的古井禁制,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你,但有个条件,事后,你轩辕坟欠我一个人情,而这个人情没有时间限制。” “容我想想。”钟九秋没有着急回复,白羽开出的条件并不高,但眼下的局势,她需要辨别利害,万不能白白做了别人的嫁衣。 “我的条件并不高,甚至于都是有利于你的,好好考虑,机会并不等人。”白羽站立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转身欲走,他的目的已经完整表述给她听了。 “那么从此之后祁芒山与轩辕坟血脉相连,你帮我振兴钟家势力,我帮你坐稳道派掌门。” “如此甚好。”白羽偏头回话。 “好,我答应你。”钟九秋目光笃定道,眼下作为外洲强援的禹嗤不会随意出手,甚至于他不怎么在乎自己的死活,就如昨夜他救下自己便消失不见,自己身负重伤他也视若无睹。 而白羽可谓炙手可热的道门高才,前途无量,她没有理由拒绝。 “祝你我合作愉快。”白羽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搁置在木桌上,然后悠然离开。 “居然还给我留下了仙丹。”钟九秋盯了那瓶价值不菲的仙丹很久很久,蓦然莞尔一笑,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 “算他还有些人性,不枉费那日我送他那么多茶叶喝。” “粱仲生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朝一日,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一日不会等很久的。” ———— 郑府,旬阳阁内,郑云霄躺在卧椅上单手把玩玉器,玩了小半响,门外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他眉梢一皱,抬头望去。 “白公子?白公子闲来无事,竟然来我府上玩玩。”郑云霄肥肉横堆的脸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闲来无事便来郑府作作客,与郑少爷说到说到,郑少爷近日过得可还好。”白羽径直走进阁内,上身端正的坐在玉凳之上,随后翘起二郎腿,捧起茶杯独饮起来。 “哎,日子还是照常过,烦心事也有。” “哦,说来听听,牌忧解虑我一向很在行。”白羽紧紧盯着他。 “白公子可还记得吕靖缘?”郑云霄脑袋一仰,一身轻松的躺在由支架斜撑的卧椅上。 “就是吕府那个公子哥嘛,有什么记不得,我之前不是还和他结下梁子了吗?” “眼下那吕靖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今后的日子怕过不舒坦喽。”郑云霄轻轻呼气。 “郑少爷可想好什么对策了?”白羽双指捏起一块皎洁雪白的梅花糕,咬下一口,味道甘甜不腻,十分爽口。 “找人杀了他。” “连带着把他家底一块端了,让吕家从此在阳州除名。”郑云霄目色深邃的望着白羽,脸上满是疯狂的意味。 “这可难办,吕府在朝野在阳州在江湖上还是有些根脚的,不是这么容易可以摧毁掉。” “哎,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容易办成的,都是我白日做梦。”郑云霄再度闭眼,借着脚下力度推动摇晃卧椅。 “事事难办,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倒有一人可以推荐给郑少爷。”白羽开口说道。 “什么人。”郑云霄没有睁眼。 “一个武道宗师。” “什么境界。” “武道八境。”白羽眯了眯眼。 “哦,人在哪里,是谁?我阳州武道八境者可不多,即便有,也应该不会投靠我郑府。”郑云霄睁开了双眼,脸上来了兴致。 “不是阳州人士,是一个熟人。” “谁?” “泰州西门家族,西门荀。” “便是那个在武邑坡古庙败坏我们事情的西门荀?”郑云霄越来越感兴趣了,这人他知道,实力惊人,性情乖戾,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 “对,正是此人。”白羽会话道。 “他肯帮我?” “他肯,他狠吕靖缘。” “虽说他之前坏了我们大事,不过念在他乃是武道宗师的份上,我可以接受他。”郑云霄缓缓闭目道。 “他已经来了。”白羽悠悠站立,打下一个响指。 阁门外传出一声沉闷声响,那道冲击力威势之大,直接将阁外硬石场地砸出一口肉眼可见的大洞,大洞有三尺之深,浓烟过后,门外矗立一道黑影,一身虎纹黑袍,那人待着帽子,他抬起消瘦的手掌将帽子掀开,露出真容。 乃是一个年迈老人,老人白发披肩,双目空洞且无神,脸颊消瘦颧骨十分明显,两束花白的长眉似柳枝弯吊,形色枯槁宛如一截枯朽的古木。 但这个年迈武夫周身爆发的气机,足以让白羽心生惧意。 郑云霄站了起来,审视了一番须臾满意的拍了拍手。 “好好好,有西门荀助我,大事可成!”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四章 夜袭 吕府,西院碧霞湖内,位于浅绿湖水正中心处有一座供人观赏游鱼的玉柱石亭,吕靖缘站在栏杆内,手中握着褐色鱼食,一颗一颗投进池塘,湖面下有数百条颜色各异的鲤鱼游来游去争夺口食,吕靖缘凝望着涟漪起伏的湖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于怀缓慢走近,站在他身旁,也撒了一把鱼食入水。 “公子,你今早的事你可听说了?”身着褐色武服的于怀开口说话。 “你说杀死刺史的真凶?那个黑熊精。”吕靖缘转头望了望他。 “正是,消息一公布,城中可是热闹的很,各说不一,但依我看,这黑熊精后面还有人,这只是杀鸡儆猴。”于怀对于这些事情可谓熟稔于心,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往往一看便知。 “我觉得也是,一个黑熊精掀不起多大波澜,这回粱侍中连夜伏妖,也只是做给大皇子跟朝中文武百官看的罢了,大皇子这招用的实在是妙,不着痕迹的给粱侍中下了套,还令他哑口无言。”吕靖缘目光炯然,玲珑塔那场盛会众人的演戏他看的清清楚楚,实在是高,实在是妙。 “大皇子这般咄咄逼人,以后跟粱侍中怕是难以相处。”吕靖缘道。 “那郑侯爷也是如出一辙。”于怀回话。 “朝中局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公子,京城那边来消息了,老爷子恐怕不会回来了。”于怀顿了顿,再度开口。 “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吕靖缘微微皱眉,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有些有关联,有些没有关联,但他始终觉得未来有大事会发生,越想便越烦躁。 “听我在京城的线人说老爷子好像在帮粱王在朝外做事。”于怀回道。 “粱王?老爷子怎么会跟粱王扯上关系?粱王是三皇子的人……”吕靖缘仔细一想,越想越心惊,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眼下突然将这些事和盘托出,他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全被蒙在鼓里。 “这么说,老爷子是粱王在朝外的外援,甚至于是三皇子的强力助手,而郑府是大皇子的亲信,我们吕府无形之中便沦为了郑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样一想,全都可以解释了。”吕靖缘瞳孔逐渐扩大,怪不得郑府的那个胖子老是找机会对付自己,之前只是以为他破坏了郑府的利益而已,直到玲珑塔盛会那晚,大皇子居然破天荒的点了自己的名讳,这在平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现在听到这些惊涛骇浪的消息,眼下局势竟然升级到了朝局,甚至是未来的太子之位,储君之位。 “消息准确?”吕靖缘紧紧盯着于怀,他开始感到害怕。 “千真万确。”于怀一字一顿。 “老爷子为什么会做这般蠢事,致我吕府于何等危险之地,要是以后一步走错,只怕惨遭灭门之祸,这叫我吕家如何承担的了!”吕靖缘脸色铁青,老爷子真是太冲动了,偷偷摸摸的参与了朝局之事,而且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若是他在晚些知道,怕是官兵已经堵上大门了。 “我去写信,你差人快马加鞭递给老爷子。”吕靖缘将掌心剩余的稀碎鱼食随手一抛,折身离开。 阁间内,吕靖缘写了满满一大篇书信装在信笺中,须臾下人将其拿走,紫菱在门外望见吕靖缘在阁里独自一人发愣失神,她不由加快脚步走入阁里。 “二公子?”紫菱轻轻呼唤他。 “啊,紫菱,你怎么来了。”吕靖缘听见这既熟悉又安心的嗓音蓦然回过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发愣了这么久。 “二公子怎么不开心了?”紫菱脸上挂着笑意,莲步款款的向他靠近。 吕靖缘痴痴的望着那身着墨绿色衣裙的貌美姑娘,他还记得少年时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那么的怯生生,像一具浑然无缺的天然瓷器,令人不敢去触碰,怕一摸就七零八碎,很叫人生出怜爱之心。 那时他总是义无反顾的保护她,只是为了当年那句随口说说的,“以后紫菱包在我身上了,没有人可以欺负她。”,这样一句话他践行了数不尽的春夏秋冬,小时候每当她难过时他便逗她开心,变着法子逗她乐,时光像是一场模糊不清的大雨,大雨之中,两人渐渐长大,渐渐的撑伞人由他变为了她,而他却浑然无知晓。 “哪有不开心,就是想你了。”吕靖缘眼眶有些泛红,他强制压下心中激烈的情绪。 “哦,二公子一天玩的这么开心,还会想起我?”紫菱自顾自的坐下倒茶喝水,她眨着细长的眉毛静静瞧着他。 “一不小心便想起了,小时候的紫菱是那么小,那么爱哭,现在变得这么牙尖嘴利,时光真是过的太快了,快的一不小心便将人滞留遗忘。” “哪有,我小时候哪有爱哭,明明是你经常欺负我,把我弄哭,你还恶人先告状!”紫菱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 “那还不是你太喜欢哭了,又不听哄……那我不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吕靖缘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不听不听……”紫菱捂着耳朵。 “那不行,今天一定要把理说通……”吕靖缘将板凳摞近了些,袖口一拉,一脸正经的开口说话。 ………… 夜里府上仆役尽数休息,唯有少量的家将在游廊内巡视,吕府偌大的地界闪出一道黑影,那人自高大围墙外飞进府邸,动作熟练,速度敏捷,寻常人若是察觉到他的踪迹也只得看见一丝残影。 高大身影十分熟悉吕府阁间小院构造分布,他在一道又一道屋脊上飞跃,目光锁定最为东边的宽敞阁院,那里乃是吕靖缘的住所。 这人便是投靠郑府的西门荀。 西门荀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至吕家府邸最为东边的院落群,在最后一座屋脊上突然停顿下来,此时他距离吕靖缘的居所还有五百步之远,他望着下方游廊内的一道人影目光一聚。 游廊内台阶上坐着一位武夫,那武夫正襟危坐,抿气凝神,他耳畔微微一动,下一刻睁开了眼。 “有刺客。”身着褐色武服的于怀朝西门荀望去。 “想阻拦我,尔等怕没有那个本事。”西门荀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从嘴里吐出,他借助了一种奇特的传声法,可以过滤掉一些修为浅薄的人。 “哦,是吗?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影闯我吕府。”于怀听的很清楚,他盯着这实力不凡的黑袍武夫很是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武道高手了。 “那么便试试。”西门荀身躯往下一栽,像是直挺挺的坠倒,但是地上却无他的踪影,此刻他已经逼近于怀。 “受死吧。”西门荀没有保留丝毫实力,一出手便是一招势大力沉的铁掌。 “武道八境!”于怀脸色微变,不慌不忙地划动双掌,运势如同扭转水流,其奥义在于卸力去势。 “哦,不错,有些斤两,懂得一些化解气劲的招式。”西门荀一掌落空,又推出另一掌,速度更快。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阳州人士!”于怀深知此人掌劲凶狠,不可力敌,于是乎打太极一般运用柔劲左推右移,西门荀可谓掌掌落空,但依旧占据上分。 “我是谁,不重要,我来的目的是杀人,杀一个之前戏弄我的人。”西门荀咧嘴一笑。 “想杀人?我吕府之人不是你想杀便杀的!”于怀眸光一亮,气势恢宏,他摸清了对方手上的章法,抓住时机猛的击出一掌,掌劲足有八层功力。 “拍山掌,好掌法。”西门荀后撤一步,以同样太极招式卸去掌劲。 “但是武道七境大成而已如何敌的过我武道八境。”西门荀卸力后转瞬贴近于怀,两人皆使出最为刚猛的掌劲对招,西门荀的掌法占一个猛,于怀的掌门占一个沉,各有千秋,只是西门荀修为更高。 “西门荀!”于怀一下分辨出了来者的武道招式,大呼出口。他被被打退七八步,而西门荀仅退后三步。 “怎么,你也认识老夫。”西门荀面色不改。 “你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再次出现,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于怀语气很冷。 “杀人。报仇。”西门荀的回答言简意赅。 “是郑府?”于怀死咬不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来人啊!抓刺客!”于怀突然大喊,下一刻府内火光四溅,响起匆忙地脚步声。 “原来你在等待时机找人帮忙。”西门荀声音很冷。 “我一人也许打不过你,府上还有之前与你交手过的陈修,还有很多武道高手,到时候你还想脱身,做梦去吧。”于怀死死盯住那一袭黑色虎袍。 “我还会再来的。”西门荀没有在战,转身腾空而起,几个纵越消失不见。 于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倏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赶紧擦去血痕,家将马上赶来,接下来还有要事要办,眼下吕府置身危险之中的气氛终于浮现而出,他需要做些准备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五章 山神与道士,狐精与姑娘 夜里,阳州城南门外,位于城南地界的明台山不似往日那般宁静,多了几丝风声雀鸣,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半空,照应着陆地之上繁茂的森林,明台山高大巍峨的山体间不时迸发出一粒又一粒的微弱光芒,像是无数萤火一般。 阳台山山脚下那片广阔且清冽的红枫湖上浮动着几艘舟船,舟船上飘着耀眼的红色灯火驱逐着扑朔而来的黑暗,那几艘位置不同且不知从何处划来的小舟皆朝着湖中央的观赏亭行去。 此刻湖心亭内早已坐着一人,那人头戴紫金宝冠,身着宽大衣袍,衣袍上绣着群山千鸟云海层雾,观其衣袍之质非凡间所有,缠绕着丝丝灵气,有水光盎然。 “今夜怕是不好商谈哟,秦家庄的那位姑奶奶心眼一向很小,只希望两家不要打起来。”这位坐在亭内独自喝茶的年轻男子便是明台山山神。 “好像来了,来的倒是挺快,做事真是不拖沓。”明台山默默注视着黑暗中移动的火光,那道火光由稀薄逐渐变至明亮。 “山神大人,可是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等由于一些琐事所以迟了一炷香的时间,望山神赎罪。”舟船抵达湖心亭石阶外骤然停下,从船上走下一人,是一位面容俊秀风姿飒爽的年轻修士,白玉冠,青色道袍,年轻修士先是对着山神抬手施礼,随后开口说道。 “无碍,我也是才到。”山神并未转头看他。 “今夜山神特邀我等前来不知是有何贵干?”白羽看不见山神的表情便再次问道。 “没什么,既然要合作了,便一同喝喝酒赏赏景,免得到头来咋们还互相不认识对方。” “山神大人。”钟九秋从船蓬内钻出身,他瞧着山神屈身施下一个万福。 “嗯,过来坐吧。”山神低头示意。 “山神大人今夜有雅兴与我等在这湖心亭喝酒?”钟九秋睁着那双极为妩媚动人的眼睛望着眼前实力身份皆不菲的年轻男子。 “对啊,很有雅兴。”山神再度饮酒,只是这回不在慢慢酌,而是一口吟尽。 “你还记得这里吗?在十年前曾有一头湖蛟化龙,最后没能扛过天劫,险些身死道消。”山神突然瞥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有话。 “当年我曾在岸上远远看见一些。”钟九秋说话很轻,她直直盯着说话那男子。 “那你当年看见了些什么?” “先是一头湖蛟渡劫,而后渡劫失败,随后有一个老和尚在湖边与一人对峙,在蛟龙即将死亡之际被一个少年救了。” “那你看清当年与老和尚对峙那人是谁了吗?”山神语气有些怪异,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没看清,那人身上携带了一丝灵气,灵气掩盖了真容,不像是道家修士,也不是儒家,更不可能是佛家,是武道修士。”钟九秋仔细回想,缓缓回话。 “那人乃是北周武道修士魏寻。”山神悠然说道。 “那个北周大剑师,武道半神修士?”钟九秋瞳孔中猛然爆发出惊异色彩,她感到震惊与害怕。 “十年前魏寻来这里做什么?他不是北周大剑师吗?会来一个区区阳州。”钟九秋想不通。 “十年前魏寻行走四方,走至阳州时正好遇到湖蛟化龙,蛟珠对于他那一层级的武道修士在武道修为上有奇效,他一向视修行为平生大事,这种百年难遇的机会他如何会放过,他当时并未出手,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翁之利,正好遇到了那个在湖边观湖的高僧,高僧阻止了魏寻的出手,便有了后面少年救下湖蛟的事情。”山神缓缓说话,眼神中并未有多余情绪,像是敷陈一件最为平平无奇的人间俗世,但在其瞳孔深处有波纹疯狂激起涟漪,像是一股埋葬在厚岩里的炙热烈焰,随时会喷薄。 “原来如此。”钟九秋很认真的听,对于之前的事她知晓甚少。 “今夜山神突然提起魏寻怕不是无意之举吧,还是说跟未来有何关联?”白羽听出了一些细节,他大胆推测出一些事情。 “你倒是很会捕捉话语之间的联系,但如此这么慧智不懂内敛,可不是一件好事。”山神不置可否。 “魏寻还会来。”山神说道。 “而且估计已经来了。” “这次他怀着势必成功的决心归来,你们可有何对策?”山神望着白羽的双眼,后者也盯着他并未开口答话。 “还是说你们没有对策?” “我们可以出一人,他可以对付魏寻。”白羽还没有等钟九秋说话已然抢占先机。 “谁?” “一个外州妖王,有他在湖蛟无恙。” “我如何信你?我又如何信那妖王?”山神抱着怀疑的目光看他,他有些搞不懂这人背后到底有多少手段,有多少底牌,他看不透。 “我……”当白羽在度开口时,又有一艘小船靠近湖心亭,乃是一位年迈老人执桨,船头站立着一位妙龄姑娘,长相很是灵动绝美。 妙龄女子生得一对极富灵气的桃花眸子,鼻梁微翘,樱桃小嘴,两颊至下巴的弧线飞流灵慧,像是一道浑然天成的笔迹,身段也是玲珑有致,是一具上好的美人胚子,无一丝媚态却引人痴迷,若是在俗世街巷中怕是回头者无数。 “山神哥哥,我来迟了,可不要怪罪我哟。”妙龄女子笑脸盈盈,在波澜起伏的火光照耀之下显得俏皮可爱。 “哦,还有客人嘛。山神哥哥居然偷偷请了贵客,却没跟我说。”妙龄女子便是山神口中所说秦家庄的千金——秦涫彤。正是曾经与粱仲生相遇在阳州城西红枫湖的那个女子。 “哇,这位姐姐长的真好看。”秦涫彤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最里面的钟九秋,那挺直腰鼓坐在石凳上离她颇远的女子,长着一双极富媚意的狐媚眼眸,鼻梁高挺,嘴型也是十分好看,嫣红晶莹,让人忍不住亲吻上去,那女子的相貌比她更为精致,若她占胭脂评八分半,那她足有九分。 “这位妹妹长的也是极其俏美。”钟九秋也笑脸回应过去。 “山神哥哥,这位神仙姐姐是谁啊,我也想认识她。”秦涫彤跳下船后便一路小跑进入石亭,她抱着山神的胳膊很是耍赖作怪。 “你啊你,看见美丽的姐姐就像个痴儿一般。”山神嗔笑道。 “山神哥哥,你又在嘲笑我!” “不许笑!不许笑!”秦涫彤与这明台山山神关系十分要好,宛如亲生兄妹一般,两人身份悬殊,一个身份尊重乃是掌管一方山林野兽的地祇,一个精灵古怪乃是一座根深势厚在江湖上富有威望的湖庄千金小姐,但就是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神两人却比大多数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要亲切。 “好了好了,我来介绍一下。”山神费了好大气力才抽出自己的臂膀,他给秦涫彤指了指对面两人。 “这位年轻修士叫白羽,乃是来自祁芒山的仙家子弟,这位美貌姑娘叫钟九秋乃是轩辕坟灵狐一族钟式一脉的三小姐。” “哦,原来这位姐姐是个妖怪啊。怪不得长的这么好看。”秦涫彤用一种十分锐利的目光在钟九秋身上扫视了一遍,须臾满意的拍手说话。 “妹妹你又是哪里人?”钟九秋听闻妖精二字后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悦,但脸上没有丝毫痕迹,她一脸微笑的问道。 “我嘛,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罢了,不值一提。”秦涫彤笑眯眯的盯着钟九秋。 “哦,妹妹若是寻常人怎会有幸参与今夜这酒会?姐姐可不信。”钟九秋来了兴致,这小妮子不说实话。 “哎,让我来告诉你,她便是红枫湖秦家水庄的府上千金,秦涫彤。”山神见状,赶紧插话。 “哦,原来是红枫湖秦家的少庄主,这么晚了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你父母不会管你吗?女孩子家家还是不要一个人胡乱往外跑,免得遭狼。”钟九秋露出一道浅浅的酒窝。 “姐姐真是操心啊,我秦家的事还是不需要你来管。”秦涫彤拿起酒杯缓饮下去,满面绯红。 “小姐,不可多喝酒。”一直在船头站着不动的老人这时开口呼唤道。 “李伯,今夜高兴,无碍的。” “呵呵,妹妹好会说话,不过人还是年轻了些啊,不懂这江湖晦暗。” “李伯你今夜看天了吗?”秦涫彤低垂眼帘。 “看了,午夜有雨。”老人抬了抬木桨,不让其继续浸泡在水中。 “那么下雨了,该做什么?”秦涫彤眼神有些凌厉。 “撑伞避雨。”老人直视白钟二人,陡然间爆发出惊天气势,气若悬河,此为武道八境。 “够了,不可在胡闹,今天酒会结束了。”山神蓦然站立起身,负手走出石亭,不在言语。 “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秦涫彤急得蹦了起来,赶紧拽住紫冠男人的衣袖,脱脱脱的一副少女撒娇样。 “行了,我累了,你们都走吧。”山神转头望了她一眼也望了白羽一眼,须臾化作一股白烟随风消失。 “行吧,本姑娘今夜累了,狐狸姐姐,白公子告辞了。”秦涫彤感到索然无味便匆匆跳上船,然后悠扬长去。 “这姑娘嘴挺毒。”一身洁白衣裙的钟九秋遥望着远方小船。 “这秦家庄不简单啊。”白羽轻呼一声也跳上了船,两人这才乘船而返。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六章 有人出嫁有人哭 清晨时分,整整下了一夜的连绵细雨终于有收紧的意味,待到雨势彻底消失之后,在阳州赫赫有名的孙府响起轰隆的奏乐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孙府有谁要出嫁了吗?这么大的阵势,简直太奢华了,京城里敢这么张扬的商家门户都不多。”集市上的行人商客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有些人探头探脑的瞧着,大家都没有目睹过这般阵仗。 “你这就不知道吧,这是孙家三小姐,孙姐这么有钱,自然不是我等能想象到的场面。” 只是队伍最前方乃是三十余人的奏乐长队,手持各式管乐,或弹唱,或吹奏,个个精神抖擞,喜笑颜开。随后是由二十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手挽竹篮组成的礼花侍女团,在队伍走过的地方抛洒漫天的花瓣。花香浸润在有些潮湿的空气中,挥发出迷人的香味。 队伍正中央由十二人抬着大红花轿,那座花轿也是做工极其精良华贵,轿框四周罩着殷红的绫罗帷幕,这些红色帷幕叫做轿帷。轿帷上绣着金鱼闹荷花、丹凤朝阳、麒麟送子、富贵牡丹、事事如意等吉祥、喜庆的图案。这些织绣的工艺极为精湛细腻,画面丰满充实且灵动。 轿窗上的珠帘微微摆动,依稀可以睹见新娘子半张脸。浓如墨深的乌黑头发梳到头顶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步摇。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有了白里透红的肤色,原本清纯娇美的模样又平添了一丝妩媚的嫣红。 女子身着流光溢彩的大红嫁衣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门帘没有左顾右盼,不知道心中在思考些什么。 当花轿行至某一处酒馆时,轿体轻轻朝右颠簸了一下,女子身躯一倾,顺势往右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便逗留了下来,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酒馆的年轻儒生从花轿经过门口之时便一直盯着看,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呆呆凝注着珠帘内那好看的女子,虽然只是模糊样貌,但他依旧看的很认真,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这般肆无忌惮的直视她了。但她万万没有料到那女子会转头,她与他四目对视,两人眼神中各自掺杂多种情绪,像是无数缠绕的乱麻,女子眼神先是惊讶惊喜须臾转为失望与黯然最后只剩下漠然,女子眼神没有再逗留,她转过头,独留年轻儒生木讷的目光。 “宋群?你怎么了?”一大便陪着宋群喝酒的吕靖缘这才注意到眼前读书人落魄失神,这种感觉像是上一次做梦,吕府被大火吞噬,府内一片生灵狼藉,梦里他追寻紫菱的踪影一般。 “喂喂?”吕靖缘连呼两次,他也朝着门外看,但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只有一支长长的送亲队伍。 “嗯。”宋群默默回应一声,声如蚊蚋。 “你怎么了?”吕靖缘忽然很诧异,他瞧见宋群脸上滑落两道泪痕。 “哦?我怎么了?”宋群慌忙地擦干泪痕,一瞬恢复神情,在没有方才的表情。 “哦,刚才你没有注意到风沙很大吗?直接吹到我眼睛里了,眼睛有些干涩,竟然被风沙袭出泪水了。”宋群缓缓说话,说的有理有条,并不像是在说谎,但吕靖缘感觉这家伙心里有事不肯说。 他脑海仔细回想,刚才门外是孙府三小姐出嫁,除了这个没有什么稀罕事,他又继续倒流之前的记忆,陡然记起,自己自武邑坡回来那夜紫菱曾经提到孙家三小姐出嫁一事,几日之后他去城南拜见司马先生在正午撞见宋群喝的酩酊大醉,他当时还十分费解,直到今日宛如拨开云雾见光明。 “你是不是喜欢孙家三小姐?”吕靖缘问他。 “咳咳!”宋群将刚刚才喝入口中的茶水立马喷了出来。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来给你擦去水渍。” “怎么,心虚了。”吕靖缘擦干了衣服上从桌上溅射过来的水渍,宋群本来想要帮他擦,又讪讪缩手。 “我说对了吧。” “想不到你居然对孙家三小姐有意思,这真是令我始料未及,你们从何时开始的,我怎么没有一点察觉。”吕靖缘咬下一口滑溜溜的冻虾饺,真是鲜美爽口。 “很早之前的事了,这事很隐蔽,很少人知晓。”宋群没有再搪塞过去,他大大方方承认了。 “那孙府三小姐为什么会嫁给其他人呢?你宋家难道还配不上她孙家?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早年父亲得罪了孙府,她母亲是个极其记仇的人,宁愿将女儿嫁给京城的权贵也不肯嫁入我宋府,还曾道,宋府已是强弩之末威势不在,以后的燕国已是大皇子一脉人的天下,大将军既不依靠大皇子也没有跟三皇子活络联结关系,她孙府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就是这样喽。”宋群独自饮下闷酒,他从清晨到现在没有吃下任何东西,桌上满是平日里两人最喜欢的菜肴,今日几乎纹丝不动。 “哎,这事怎么说呢。”吕靖缘也不知该如何说。 “宋公子,吕公子,早上好啊!”酒馆门外慢吞吞走进一人,乃是莲花宫的小修士陶软,陶软望着闷闷不乐的宋群很是奇怪,她将买下的物件搁置在桌案上。 “一大早就撞见你们俩喝酒,今儿是发什么疯啊,怎么你喜欢的人被别人夺走了?还是你?”陶软看了宋群,又望吕靖缘,后者将眼神撇给前者。 “真让本姑娘猜中了?胆敢抢宋大公子的媳妇,走今天我给你出气!”陶软大喝道。 “别人都出嫁了,你去打谁?”吕靖缘道。 “那走去抢亲,我听师兄们说凡尘不是有很多抢亲的桥段吗?够刺激!”陶软满脸期待。 “你快拉倒吧,别一会被别人的家将给打的鼻青脸肿,到时候就丢人丢大了,你在你们莲花宫还有脸待下去?你在你师兄们前怎么说?到时候你师兄问我们,我们又该怎么说?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咋个办嘛?”陶软哭丧个脸。 哎,不就是这些感情上的小事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跟着本姑娘,我保管今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陶软拾起由羊皮纸裹好的物件,不知是何物,也许又是她看上的玉饰珠簪,她招呼着两人离开酒馆,今天她做东。 三人走在街市上,一人左顾右盼拼命寻找好玩的,一人走在中间双手抱着头遥望天空,一人走在最后有气无力的。 “宋群,你看那么有耍猴的?我还没怎么见过哎!”陶软朝他大喊。 “陶大小姐,耍猴有啥好看,耍人才好看。”吕靖缘没精打采的会话道。 “耍人?咋个耍法,真是稀罕事!” “呵呵,你没听明白。”吕靖缘笑望她,没有去解释。 “嗯……又在打哑谜,吕公子你怎么这样啊!”陶软噘嘴很是不开心。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好玩的,我熟悉,你个外乡人就跟着我就好了。” 吕靖缘加快了脚步,陶软回头一把拉住宋群的胳膊拽着他前进。 正当此时,街角隐蔽处走出一个头戴帏帽的武夫,那武夫便是西门荀,遮挡面庞的西门荀跟了一路,准备在他们走到城东人迹罕见处开始动手,一把杀死吕靖缘,那个书生杀与不杀无所谓,至于那个小姑娘,他倒是没有杀意。 上一次夜袭吕府惊动了其府上家将与诸多门客,吕府夜间变得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他若再次强袭恐有危险,所以他将机会把握在城中,吕靖缘单人或有极少跟从出行之时一举击杀。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保持着距离。 当三人走至城边行人零星处时,他加快了脚步,就要逼近宋群。 前方走出一道人影,是一个年轻男人,头戴玉冠,发髻上横插着一只朱雀铜簪,五官端正,脸部线条颇为狭长,总之那人的长相装扮乃是名门府邸闺阁小姐很喜欢的模样,他睁大眼睛看着三人,有些惊喜。 “吕靖缘,宋群,你们怎么来这边了?” “这位姑娘是?” 身穿宽大官家锦衣的粱仲生问话。 “粱叔叔,我们在城中走动,散步。”宋群一改脸上颓意,要是让叔叔知道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沦为这副模样,肯定要替父亲说道教育自己。 “噢噢,不错,你小子有出息了,肯出门走动了,不要一天关在家中,多与好友聚聚。” “是是是。”宋群唯唯诺诺道。 “这位姑娘?” “哦,粱侍中您好,你我来自莲花宫的道家修士,是宋公子认识不久的朋友。”陶软很是自然的答话。 “莲花宫,不错,是个名门正派,宋群你可得好好跟陶姑娘学学,学学人家的修养谈吐。”粱仲生又看向宋群。 “嗯嗯,叔叔来这里干什么?”宋群问道。 “秉公办案。”粱仲生朝着城边那些破旧的老宅望去,许多宅子已是凋敝荒凉,无人居住,徒生野草,无人管制。 “那叔叔,你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了。”宋群抬手拜别,粱仲生点头示意。 而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西门荀查看到那年轻儒士的身影后,突然停下脚步,他深知要是贸然出手,极有可能无法生还。于是乎他提前离开了。 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他默默的想。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七章 来自北周的大剑师 夜里,吕靖缘等三人行至了“瀚海明辰”,听闻今夜曹霓“曹仙子”将要表演舞蹈,这消息被放出一后,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全阳州的纨绔子弟达官贵人纷纷乘坐马车赶来,今夜盛状断然不会输给灯元佳节那日。 吕靖缘三人包下了一间雅屋,就他们三人坐在里面,而专供舞姬跳舞的石板大坪便在偌大场地的正中央,数十间雅屋呈正方形包裹着舞台,今夜这层楼没有一间房间是空着的,坐的满满当当。 “找了一整天也没瞧见什么有意思的,好玩的,这阳州城都快逛遍了,就差掀个底朝天。”吕靖缘安稳的坐在板凳上,望着面前空旷无人的舞台有些发愣。 “是啊,要不下次去徐州玩玩,今日我别人说听闻那边很热闹,有一座仙山风景极佳,往来的修士登上山顶后有机会目睹云海奇象,或许有幸可以瞧见天龙戏珠那等壮观场面,宋群你肯定没有见过龙吧,真正的龙实在是太过赏心悦目了。”陶软拍了拍宋群的肩膀,后者走了一整天的路脸上满是疲倦,倒是看不出白日里的颓废了。 “行吧,找个时间咋们去玩玩,我在阳州也玩腻了,去别处寻寻乐子。”宋群默默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很是困乏,眼皮已经开始不自觉的下坠,他又掐自己强行打足精神。 “对了,宋群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啊?”陶软冷不防的吐出一句令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话。 “嗯……我。”宋群目色凝重的在陶软身上快速流转了一遍,随后埋下头,用手扶着额头。 “你……不会是喜欢我这类的吧……”陶软眼神先是疑虑再是吃惊。 “我不行的……咋们以兄弟相称,你不能打我的主意!”陶软骤然双手环抱胸口,面色焦急道。 “要是他看上你了……约莫着他是找刺激,疯了……”吕靖缘含糊不清的说话,陶软并未听清。 “宋群,对了我跟你说,我有个师姐,长的十分美丽,简直貌若天仙……呸!不对!她就是天仙!”陶软脑筋急转,又开始信口开河。 “之前认识你时并未发现你思维这般跳脱啊……难不成是我疯了……看来我该好好休息了,梦里居然还在听你讲胡话。”宋群双手搁在红杏桌案上,脑袋睡在上面,斜着望远处的看客。 “真的啊,不信我以后介绍给你,我打包票她一定是你喜欢的类型,保不住她就喜欢你这类书呆子呢?” “反正她如今没有道侣,若是能促成一段佳话,那真是令人期待呢。”陶软满眼憧憬着。 “吕公子,你看他这般颓废,哪有出门玩的样子,得好好劝导劝导他。” “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实力,还是交给你吧,你比较在行。” “哎,你们一个个的。” ———— 在同一楼层另外一间位置隐蔽的雅间内,也坐着三人,看三人周身散发的气势即便没有身穿武服也可以察觉出乃是武道修士,而已修为不低,但是是坐在中间摇晃酒杯的那人,居然令人感觉不到武道杀意,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武人即便修为很低也会有杀意。 武道修士但凡修行至一定高度时,比如第八境震山,周身会萦绕一股俨如泰山端坐万峰为小的压抑磅礴感,修行至第九境辟邪时,寻常山精妖怪距离武修十里时便会直观感受到一阵由体外蔓延到内脏的炎热刺痛,就像世间最为纯粹的烈日赤芒照耀在身上,痛不欲生。 眼下这位面无表情单手把玩精致酒杯的男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尚未迈入武道第六境的凡尘庸人,一种是已经突破武道九境的天门关,肉身成神,也正是民间凡夫俗子口中常吹捧却无人亲眼目睹过的半神武修。 结果显而易见,那人不简单。 “姜贞,你提前来阳州数日可有什么发现?”那没有散发出武道杀意的男人,穿着一身暗红色调云龙吞天锦袍,扎着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不知名的木制发簪,看其面貌像是三十余岁的人,但瞳孔中的光芒却尤其深邃敛藏,不似这般年纪的人。 “魏大剑师,我在阳州这些日子,可谓收获颇多。”名为姜贞的男子,长相平平无奇,下巴留有胡渣,发髻上插着样式老旧的银簪。 “前些日子我遇到我之前在西凉的同门师兄邓不颓,如今他是粱仲生的侍从。” “我得了北周暗探的谍报,说他也在寻找西凉皇室那本失踪的武道秘籍《阴兵神符术》,而且他有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也许西凉曾经的小皇子就在阳州,而小皇子身上藏着秘籍的原篇。” “几分真,几分假。”魏寻没有表现出很惊喜的表情。 “三分真,七分假。”姜贞忍了忍说道。 “哦,几率不小,势必把小皇子找出来,那本秘籍只能掌握在我北周手里,谁抢杀谁。”魏寻悠悠说道。 “只是如今下落不明,恐怕不好找,而且得知小道消息的人非常多,不止我北周,还有燕国,楚国,周边一些小国。”姜贞有些担心,心中不是很自信。 “要是得到准确消息后,没有做好部署,还被人捷足先登的话,你就不用回葬剑谷了。”魏寻突然看他。 “是,姜贞自有部署,不会令大剑师失望的。”姜贞眼皮一跳,立马抱拳道。 “粱仲生是个什么样的人?”魏寻对于燕国这位黄门监正二品侍中有很大的兴趣,能插手掌管一国山水神灵的册封与罢黜,各州刺史看见他都要让其三分,真是权利很大嘛。而且听闻他乃是儒家修士贤者境界以下天赋第一人,他魏寻对于天才一说,最为擅长的便是——扼杀。 绝对的扼杀。 “粱仲生近日在为刺史被杀一事跑前跑后,追踪妖魔于州城内外,每日都忙的很,事事躬亲,谨慎小心,极有大局观,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姜贞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禀报。 “不错,这样的人才值得我注意,好好监视他的动向。” “是,我已经排下高手监视他。” “对了,魏大剑师,你为什么出关之后便千里迢迢赶来阳州?只是为了一个小小《阴兵神符术》便惊动你,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姜贞心中有无数疑问,他鼓起勇气问到。 “其实我十年前便来过阳州一次了。”魏寻漠然回答。 “啊?魏大剑师十年前来过这里,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居然让大剑师来了两次。”姜贞满目惊愕。 “十年前,我抵达这里,当时遇到了湖蛟化龙升天,那湖蛟未能抗过天劫,剩下薄薄一口气,我当时想要乘机杀死它取出灵珠,精益自身功力,结果被一个人阻拦下来。” “什么人?”另一名武修听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屠龙一事对于天下武夫乃是遥不可及的事,但眼下两人面前便坐着一位。 “一个老和尚。”魏寻淡淡说道。 “哪里来的和尚居然能阻止大剑师。” “拓跋古国的高僧,苦禅。”魏寻的瞳孔中有些波动,那个和尚给他留下了很重的印象,能被魏寻一直记住的人不多,那和尚算一个。 “当年他与我有一个赌约,我赌输了。” “当时湖边有一个戏水的少年郎,老和尚说,那少年的出现不是巧合,乃是上天安排,乃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他是破局之人。” “什么意思?”姜贞一头雾水。 “老和尚说少年郎可以救下那头湖蛟,他乃是天人。” “我观其根骨平凡,额头没有一丝灵气,不过是个最无用的凡人。” “老和尚又说要是少年能救下蛟龙,那么我便收手,我自认稳操胜券便同意了。” “结果,那少年给湖蛟喂血,湖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我赌输后惊颤不已,又狠又愤,一时忘记了约定与他对了一掌,结果不想,那一掌击碎了我的道心,我险些走火入魔,所以我便闭关十年。”在魏寻的记忆中实则当时他与那和尚对掌并未输,两人势均力敌,但老和尚后面说了一句话,仿佛一道无形的佛印,一举击溃他引以为傲的坚固道心。 老和尚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动不了手,这一切如棋盘,天地是执棋者,你我皆是棋子,只不过我看出了原委,而你始终被蒙在鼓里,白白做了屠刀。” “这就是你想修的道吗?被蒙蔽被束缚的道?” 魏寻的道心之后便支离破碎,他随后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才重新塑造了自己,甚至于突破天堑,肉身封神。 而此刻,魏寻已经认准了自己的道心,他的道心是:心无旁骛,一心纯粹,若心坚如磐石,纵天地若崩,无以为惧。 十年之后,魏寻算到当年那头蛟龙将会第二次对抗天劫,所以他来到了阳州,这一次谁挡杀谁。 “那少年是谁,这么惊人。”姜贞问道。 “那少年好像姓吕,叫什么时间太长记不得了,但我记得他那张脸。”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八章 有些事不得不做 就在此刻众人七嘴八舌吵嚷着的时候,中央舞台走上十余道人影,个个身段纤细,风姿绰约,今夜最为激动人心的场面开始了。 曹霓一身精致装束俏生生地矗立在众人中间,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在她莲步款款走上台那刻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那样貌,那气质,实在是令人心跳直接蹦到嗓子眼。 曹霓“小谪仙”的名号不是无端而来的,她经得起这个名讳。 一身缕金挑线纱裙,纱裙外披着苏绣月华棉衣,曹霓今夜画着非浓非淡恰当极好的妆容,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绯红营造出一种白里透红如桃花般的娇嫩可爱,由于领口低矮,便露出了她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裙幅褶褶如隆冬的骤雪流动倾泻在光滑的地上,挽逶三尺而有余,使得她的步态愈发雍容柔美。 她将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上斜插珍珠碧玉步摇,一缕发丝垂在胸口,更平添几分妩媚秀美。 奏乐响起,台上十余舞姬开始摆动起舞姿,十分赏心悦目,台下有些客观都看痴了,眼睛就欲挣脱眼眶而出,有些人不由自主的站立而起,激动的浑身微微发颤。 “那女子长的可以。”魏寻称赞了一声,但瞳孔之中并未炙热之色,只有一些欣赏。 “这名唤曹霓的女子在这瀚海明辰那可真是大红人,平时不表演演出,每当演出之时那必然是万人空巷抢着买票来看她,我之前有幸在楼里看见她一次,想和她套套近乎,只可惜别人根本看不上我。”姜贞一脸聚精会神的望着,生怕一个不留神遗漏重要场面。 “呵呵,不过是一介青楼舞姬,有这么值得你们放在心上吗?”魏寻看看几眼,便丧失兴趣,对于他这类修为骇人的武修对于凡人的七情六欲已是感触极低,除非是那种容貌绝世,气质无双宛如神仙般的奇女子,眼下这曹霓还是差了些,身上多了些人间烟火气息,对他的诱惑自然不大。 “大剑师,你这话说的,我居然无力反驳。”姜贞瞥了他一眼,又继续观舞。 “修行一途,还是恪守本心的好,少动尘欲,要想变为人上人,光靠努力是不够的。”魏寻蓦然将再无一点余温的茶水喝干,开始闭目养神。 “真是跳的太美了,真是太美了,真是不够看。”姜贞小声念叨,另一位武修也看的津津有味。 一刻钟后,魏寻突然睁开眼,他嘴角露出一丝奇怪微笑。 “要是今夜我悄无声息的将她杀了,你猜会怎么着。”魏寻说出一句骇人听闻的话。 “大剑师……你……”姜贞似乎被雷击一般。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只是图个热闹,还是真是被那女人吸引住了。”说罢,微寻从怀里摸出一枚薄薄的片石,手掌藏在桌下屈指一弹,那片石似离弦之箭,快到连姜贞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瞧见一道细微残影,随后台上是一片漫天飘飞的血花。 曹霓胸口处流溢出无数鲜红血液,冒着丝丝热气,她一瞬失去气力,脸色由红润渐变为惨白,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连自己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须臾开始麻木,蔓延至全身神经,她直挺挺的倒在冰冷的舞台上。 “啊!发生了什么?”周遭环绕的舞姬的相续尖叫起来,开始手忙脚乱。 曹霓倒地之后,她直视悬吊在横梁下的那朵巨大牡丹,牡丹琉璃灯发散着很是刺眼很是斑斓的缤纷光芒,她感到一阵疲倦缓缓合上眼,本该华贵无忧的一生难道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吗?思绪离她愈来愈远,像是年少时缥缈的风筝。 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跟随那个风流倜傥的剑侠再次回到童年时的故乡呢。 “大剑师,这……”姜贞只觉得脑袋里被棍棒搅了一般。 “好戏结束了,走吧。”魏寻悠然站立,抖了抖那些看不见的尘埃,他缓步走下楼去。 “咋们?”另一位武夫目瞪口呆看他。 “我能怎么办?人都死了,还看个卵。” “走吧,走吧,看着闹心。”姜贞头疼,他一脸阴沉的离开了座位。 “走吧。走吧,以后没得看喽,没得看喽。” 三人前后离去,留下身后一片喧嚣吵嚷的众人,的确,如今再回过头看的确没有一丝乐趣。 须臾,同样身在台下的梁仲生也跟了上去,直觉告诉他,这三人有问题。 台上,一干人焦急不知如何是好,两三名舞姬伸手压着曹霓被血液染红的鲜血,试图抑制住伤口流血,有人掏出上好的止血药,舞姬匆匆敷在曹霓伤口上,但依旧收益甚微。 半神武修出手伤人,除非仙丹灵药,否则难以回天。 “求求高人救救她啊!我给大家磕头了!能救醒她让我做牛做马都行。”一位与曹霓关系融洽的武姬哭的梨花带雨,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求求你们了……” “药也试了,办法也用了,没有一点成效啊……”有顾客默默哀叹,已经开始接受曹霓的死亡,一代绝妙佳人的香消玉损,居然是以这张方式,太令人人猝不及防了。 “靖缘,你平常总有办法,你快想想吧。”宋群蹲在地上摸着曹霓孱弱的脉搏,怕是撑不下去了。 “办法……我又不是大罗金仙,哪有什么办法……”吕靖缘叹下一口气,眼下这人肯定是没救了。 猝然,他脑袋灵机一动,刚才提及大罗金仙,他不由想起当时在武邑坡为他出手的蓬莱岛女修,那人不就是大罗金仙吗?即便不是那般罕见天人,那也是世间真人级别的存在。 当时陆莲英挥出两颗仙丹,他一颗,陈修一颗,陈修由于伤势太重所以当时吞了下去,而他经过陆莲英在幽暗居室内的隔空点穴后,气血大通,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身上的伤势纷纷消失不见,于是他一直将仙丹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吕靖缘凝望着躺在地上气息薄弱的曹霓沉默了片刻,快速掏出一个小玉瓶,然后倒出丹药为曹霓服下。 丹药入喉即化,生为一股灵气穿梭在曹霓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蕴含着恐怖磅礴的灵气与生机,曹霓双目一翻身躯开始猛烈战栗,像是癫狂一般,面色由惨白生为淡红在转为赤红,双目一睁,有无数灵气交织,她胸口起伏不断,伤口上的血液陡然间凝固,俄尔伤口闭合,皮肤变得如珠玉般无暇。 “我活过来了……”曹霓嘴唇翕动,声音哆嗦。 “我活过来了!”这回是喜极而泣,她眼角通红,在模模糊糊之中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里的景象堪称修罗场。 “怎么样?好些了吗?”吕靖缘喜出望外的顶盯着她,果然有奇效,将死之人都能回天,那陆莲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吕靖缘脑海中全是那日那人的飘摇身影,太令人痴迷了。 “是吕公子你救了我?”曹霓问道。 “嗯,是我。”吕靖缘回过神来。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今后吕公子有任何需求,曹霓绝不食言。”曹霓缓缓起身,顾不得此刻是有多么衣衫不整,形象是多么不雅,她低眉垂首,屈腰施下一个万福,足足停留了几个回眸的时间。 “曹姑娘言重了,我也是随手为之,你不用这样的。”吕靖缘扶她起身,后者却身躯僵硬在原地。 “好,我接受了你说的话。”吕靖缘懂了意思。 “那曹霓先告退了,等穿衣整戴之后再来拜访公子。” “好好好。你大伤初愈,万要保重身体。” 曹霓没有逗留,就这样消失在簇拥的人群中。 “可以啊,吕靖缘得到曹佳人芳心了,厉害,厉害,我辈楷模啊!”周围有人插诨打科,但个个都是神色大好,刚才的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这吕靖缘不亏是在阳州能被多数大家闺秀钟情迷恋的男子,这人品这做派,真是没得说。 “吕公子可还收小弟,我愿意当你小弟!” “我我我!我也算一个!” “这是我兄弟!”宋群搭着吕靖缘的肩膀与有荣焉。 “我也是。”陶软笑靥如花。 ………… 瀚海明辰外不远处的街道上,夜色如水,流淌在人间,有些微微凉,梁仲生站在街口,左手边伫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桩,桩顶挂着着一只光彩照人的金红色灯笼,当光线打在他平静的脸上时,一身金光熠熠,恍如神人。 望着那三名武修脚步逐渐靠近,他冷淡的开口道:“等了你们很久了,你们走的可真慢。”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四十九章 儒士与武修 “刚才在舞楼内杀人的便是你们其中之一吧?”梁仲生问道。 “这人是谁?”魏寻柳眉一皱,这人居然能察觉到在舞楼之时他们一行的动作,实在是不一般。 “大剑师,这人便是燕国黄门监正二品大员梁仲生。”姜贞在魏寻耳边轻轻答话。 “哦,便是此人?”魏寻眼神一亮,眼下这看起来风度翩翩颇有儒家士人风采的年轻男人居然就是今夜他提起的那人,真是太巧了。 “你便是梁仲生?”魏寻细细打量着身穿宽敞官袍的梁仲生。 “我是谁不重要,我的名讳在阳州乃至全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不是重点。”梁仲生眸光里闪烁些许怒色,那名说话的武修说话太过风轻云淡,似乎有种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无视。 “哦,这么自信?”魏寻面对官袍儒士的答话有些意外。 “你们为什么要突然出手杀人?在这中部腹地阳州城还没有人能够随意杀人之后还能轻松离开的,而且是在我的眼下。”梁仲生动了动手指,宽大衣袖内鼓荡着急旋跌宕的气流,那是货真价实的浩然气,乃是全天下读书人最为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读书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踏入儒家修行的门槛,更莫说牵引天地间最为刚猛纯粹的浩然正气。 “浩然气?不错不错,有些修为,儒家九境?还是十境?”魏寻轻而易举的识破了对面儒士在袖口暗藏酝酿的浩然气,甚至还一脸兴致勃勃的猜测对面最大的底牌。 对于修行者来说最大最大的底牌是什么? 不是手段,不是计谋,也不是绝世秘术,而是修为,只有修为才是修行者真正在乎的,当修为抵达一种高度之后,民间有句老话叫:隔境如隔山,这并不是假话。 “纵然你是天人今天夜里你也休想在我手底逃脱。”梁仲生袖口一卷,以一种神出鬼没的身法出现在众人眼前,手掌一挥,撑为大圆状的袖口中轰出一练磅礴气流。 “我靠!一来就这么厉害……”姜贞眼睛一鼓,赶紧拔剑出鞘,横于胸前,去招架那一练令人惊悚的浩然之气,直觉得被牯牛冲撞了一般,他骤然倒飞出去,脸色涨红,方才托住剑体的手掌不停的打颤。 “我靠,这什么人,这还是人吗?他只是个书生啊!还是两手空空,我居然没抗过书生的一掌……”姜贞如见了鬼一般,脸色难看至极,须臾眼睛一横,再度冲了过去。 “哪里走?给我回来!”在姜贞被击飞之后,另一名武道七境的武修被粱仲生缠上,唯有魏寻远离战场,不是粱仲生不找他,而是在粱仲生借着浩然气袭来之际,他的身影早已移出原地,留下两名修为颇低的武夫先去陪他玩玩,很有一番坐山观虎斗的恶趣味。 “想袭击大剑师先过我们这关!”两名武夫一同携手交战粱仲生,两柄利剑左右交叉,宛如游蛇吐信,来去自如,在每当粱仲生袖口一卷,有大风吹出之时,两人纷纷心有灵犀的转身躲避,不敢去硬撼。 十个回合之后,粱仲生突然发力,双手朝上一扬,窜出一股足有半丈径长的恐怖气流,两人来不及躲闪,或者说根本躲不开,一瞬被打出十丈之远,捂着胸口再也爬不起来。 “浩然气果然不是凡物,就让我来会会你。”魏寻一步跨出,转瞬贴近梁仲生,这般神通如若缩地成寸。 梁仲生面色一惊,这名尚未出手的武修很不一般,他居然丝毫看不穿此人修为,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石墙,这就是此人给他最为直观的感受。 魏寻一拳打出,没有任何花样,就是平平无奇的一拳,世间最为普通的直拳,但是那股气势仿佛真龙出云,猛虎下山。 梁仲生瞳孔一凝,以浩然气御敌,当浩然气与直拳相撞之时,迸发出寸寸莹辉,一点一丝充斥在众人眼眸中,变得极其刺眼。 下一刻令人吃惊的场面到来,那势不可挡的直拳捣碎浩然之气,直勾勾朝着梁仲生面门冲去。 但直拳距离面门一寸时,骤然僵固住,气力被收,但势头却扑了上去,梁仲生被轰了出去,当他强行稳住身形时,衣袍满是密集的裂痕,发丝散乱,脸上满是错愕。 “这人到底是谁?”他心中只有这一个疑虑,要是方才他没有收手,或许自己应该躺在地上了。 “今夜才杀了一人,便不想再次杀人,你很幸运。”魏寻气定神闲的说话。 “你到底是何方人士,来我燕国阳州有何目的?” “我叫魏寻,来自北周葬剑谷。” “半神境武修魏寻?”梁仲生听到一个极其骇人的信息,这人便是前几日出关的北周大剑师魏寻,当代会在凡间行走出没的半神境武修凤毛麟角,此刻他居然遇到一个,不知该是惊喜还是恐惧。 “不过一个区区半神一境的修士,不值一提。” 武道半神境分为四等,一境破法,二境拓荒,三境斩魔,四境天人,字字传神。 “到底谁阳州有什么魅力把你一个大剑师都请来了?”梁仲生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刚才那股拳风气势居然伤到了他。 “找些好东西,寻些人,仅此而已。”魏寻很如实的回答。 “什么东西?什么人?”梁仲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面对这般修行怪物,他不是对手,但世间文人皆是有骨气的,宁折不弯,他也不例外。 “你为什么这么多问题?”魏寻有些不耐烦。 “因为我站在这里便不会让你们轻易通过。”梁仲生眼神很亮,像是天上高高挂起的明月。 “一本书,一个人。”魏寻凝视了很久,他发现那人身躯满是疲态,但眼神却格外的亮,这是不符合常理的,魏寻破天荒的回答了他。 “西凉皇室残余在人间的武道秘籍?” “你知道?”魏寻眼睛一眯。 “但很可惜,那户人家早已搬走不知去向,你们扑空了。” “哦,是吗?那很感谢你的消息,我们会自己去找。”魏寻向前走动,两名武夫也站了起来,脚步蹒跚的尾随他。 “对了,我还要斩杀红枫湖的那条龙。”魏寻与梁仲生擦肩而过后,他望了望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后者身影很是单薄。 “那条湖蛟乃是我阳州不可多得的灵物,对于我阳州一向是庇护有加,为凡人祈雨求服,在民间饱受敬拜,你为什么要打它的主意?”梁仲生身躯一颤,他不敢置信。 “想杀便杀,需要什么理由。” “虽然我敌不过你,但阳州不是没有高人,你若是胆敢斩龙,那人势必会找你麻烦。”梁仲生清楚这红枫湖灵蛟汲取阳州无数山水灵气,他日突破天门关跻身真龙之列可以反哺阳州数百里山水生灵,对于阳州是不得多得的臻宝,若是被魏寻斩杀了,那阳州山水必然枯竭受灾,他的黄门监侍中职位也会受到牵连,况且那头灵蛟身上缠绕许多因果关系,魏寻说的风轻云淡,但他却是五雷轰顶。 “哪位高人?可否说与我听听,能与我为敌的我很感兴趣。” “坐镇阳州七百里山水的儒家贤者司马南风。” “我知道了,希望未来可以与他交手,谢谢你的提醒。”说罢,魏寻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笑容,消失在街道拐角。 “未来很是棘手啊,怕是以后再难睡上安稳觉了。”梁仲生摇了摇头,缓步离开光线黯淡的街道。 此刻已是三更天,夜凉如水,林叶萧瑟,正是众人酣睡的好时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章 酝酿 清晨,明台山,有雾气笼罩在庞大的山体上,那股浓厚的白雾似瀑布一般自山尖倾泻至山脚,场面极其壮观震撼。 山腰间有飞鸟不时跃起,在雾中穿梭飞翔,很难看清其踪迹,唯有脆鸣声阵阵起伏。 在山麓深处有一座装饰精良造型古朴的阁院,有一人站在门槛外负手而立,在他头上乃是高高的门楹,悬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雕刻着三个大字“山神府”。 这人便是明台山山神。 山神望着周遭浓厚的雾气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须臾他转身回到府中。 半个时辰后,有两道人影走入山神府,一男一女,一位公子,一位姑娘。 山神站在院内抬头望着那棵长势磅礴的古木,古木树干粗大且坚硬有银色龙鳞之状,高高耸起朝着四面八方蜿蜒卷绕的树冠仿佛要遮掩苍天一般,古木有百丈之高,接壤云霄之底,从院内仰视,像是有条真龙盘踞在树上。 此树名为“盘龙木”,在明台山扎根生长了一千余年,灵气馥郁,气势非凡。 “山神大人?”钟九秋站在院内大坪轻轻叫出声。 “你们看这棵树如何?”山神没有回头,依旧一脸平静的望着这位“老友” “此树极富灵性,可养育造福一方山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钟九秋看了一眼回答道。 “也许未来它会死。”山神喃喃道,瞳孔之中满是沧桑。 “此话怎讲?山神大人为什么这么说?”钟九秋大惊失色,这么一棵存活了上千年,捱过天雷与地火的的摧残,命格变得极为坚韧不拔的盘龙古树,这世间还会有谁能伤它?她想象不到。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对了,我让你们带的东西拿来没有?”山神转过身对着白羽开口道。 “带来了。”钟九秋不停地变化手印,满头黑发飘舞,俄而一道暗金色的符令出现在她眼前。 “这便是妖王蜃楼留下的符令,拥有他三层妖力,威力十分惊人。”钟九秋手指一挥,那道符令送至山神掌心。 “的确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大事无愁。”山神将其攥在手心,脸上洋溢着激昂的笑容,这一次他不会在优柔寡断,要做就舍去一切顾虑。 “不知山神要符令作甚?这块符令对你有什么用?”钟九秋很是疑惑。 “一会你就知道了,没有这块符令大事便成不了。” 山神手掌一摊开,那道符令浮在空中,他闭目凝神,眉心有金色印记发光,十指或弯或直或压或扣做出几个道家令式,衣袍下有罡风萦绕,骤然阁内鸿芒爆发,钟九秋与白羽抬手遮眼,一口炉鼎弹射而出,“砰”的一声坐在地上,那口锈迹斑斑的青铜炉鼎炸起一地碎石泥屑。 炉鼎内徐徐燃起澎湃火焰,在鼎内螺旋跌宕,有一件残破老旧的盔甲沐浴在火焰中,发散着敞亮的光华,像是即将重塑一般。 凝视着火焰中的旧物,山神目光一满是凶狠,他嘴里念叨着晦涩的古咒语,神态变得端庄肃穆,像是在恭请。 蕴含着妖力的符令沉入火海,陡然间赤红烈焰变得幽暗,炉鼎像是一口灵穴之眼疯狂攫取着整座明台山的灵气,那棵盘龙木开始摇晃,山神脸色一变,瞳孔逐渐扩张,他满心欢喜的吐出一句话。 “上古年间被人遗忘的杀神王渊,这次带着举世瞩目的灵宝重生吧,利用你的绝世神术将阻挠我的敌人全部杀光……” 炉鼎内一束漆黑光芒直冲云霄,仿佛一滩墨水被打翻,在苍穹之上开始蔓延。 “山神这是?”钟九秋全程屏气敛息,此刻她声音微颤。 “我将杀神王渊的盔甲,妖王蜃楼的符令融合,将上古战神王渊请下凡间,一日之后他将身携灵宝为湖蛟化龙一事护航。” “这简直不敢想象,古战神王渊……”钟九秋呆滞在原地,望着炉鼎合不拢嘴。 “王渊,圈地之链,缚灵之锁,将此地圈禁,同时在压制降低局内所有人的修为功力,凡修为越高者,受压越大,山神是要做大事啊。”白羽拍手称快,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位往日里极其低调,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地祇颇有些门道手段,大概这便是厚积薄发? 白羽一脸满意的看着他,心中暗道:未来应该会很精彩,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阳州城内,吕家府门大开,一女子跨出门槛,朝着热闹的街市走去,这女子便是紫菱。 紫菱走至白龙街时,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摊位,那中年老道身姿端正的坐在板凳上正在聚精会神的为一位女顾客讲解道法,说的眉飞色舞,看来对方也是一个崇尚喜爱道学之人。 紫菱慢步走近,瞥了一眼王隐,王隐也看见了他,女顾客听了一上午的道经很是满意,她摸出一两沉甸甸的银子搁在桌案上,随后起身离开。 “王道长好。”紫菱面朝道人屈身行礼,面色恬静。 “曹姑娘早。”王隐收下那块纹银,用短小的鸡毛掸子擦了擦方才顾客坐过的板凳,一脸笑容的回话。 “王道长真是一丝不苟呢,每日清晨都能在这里看见你。”紫菱低头抚了抚裙摆,轻轻坐在板凳上,抬头对着王隐笑。 “来阳州这么多些年了,贫道早已习惯了,每日早上来到这白龙街,目睹着商客如水流动,间或有人来贫道这里来询问一些事或者求签避灾,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虽然不是本州人居然还有些留恋这一切了。” “若是有朝一日贫道离开了阳州除了回到故乡,还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说罢,王隐自顾自的笑起来,竟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王道长一生风光霁月,助人无数,却很少强求什么,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呢。”紫菱说出了肺腑之言。 “曹姑娘一席话,居然令贫道眼睛有些干涩了,真是人一上了年纪便开始多愁善感,叫曹姑娘见笑了。” “哪有,王道长是真性情。” “对了,多谢王道长那日用符箓传我信息,好让我及时赶去救下吕二公子,如不然早已酿成大祸,吕府便是白帐悬挂,众人哀嚎了,这还多亏了王道长。”紫菱一脸严肃的看着王隐。 王隐面对紫菱突如其来的严肃,也愣了愣,随后说了一句话。 “那日的前一晚我在城南小镇内救下吕公子,他伤势很重,我费了二个时辰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第二日,吕公子跟我们告辞,他走了之后,我回忆昨晚的状况,发现了异常之处,他体内居然有一股来路不明的黑色气机,那股气机若隐若现,十分邪门无法揣摩吉凶,我预料大事不好,便给你传了一封符信。” “好在,你及时赶到,否则就全是贫道的罪过了。”王隐这时回想依旧是大汗淋漓。 “王道长言重了,常人一生本就是吉凶祸福难以预测,这不能怪罪在道长头上,更何况道长对公子有救命之恩。” “对了,黑色气机?那是什么?”紫菱面色一沉。 “羁绊,与某种人或者物的相互联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气运大者可以影响到气运小的一方,反之则不可以。” “对了……你家公子可不是常人。”王隐目光一凝,他对于方才紫菱说的话并不认同。 “道长此言何意?”紫菱眼睛猛的一睁,她不知道王道长说的话什么意思,不是常人?那公子? “你家公子身上有奇怪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当然我说的不是那股黑色气机,而是其他一些东西,那日我为他疗伤时,发现他体内有种神秘力量在抵御外部的真气,十分强横,十分玄妙,似乎不像是人间所有,我阅人无数,修行天才早已屡见不鲜,但如吕公子这般人还是头一次。” “你家公子年少时是否遇到些什么,经历些什么?那种十分罕见的事。”王隐盯着紫菱双眼。 “我记得府上仆役曾说公子年少时有一日在阳州城西那片红枫湖玩耍,遇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妙龄女子,那女子趴在河岸,遍体鳞伤,公子看见了便上前救她,那女子奄奄一息看见公子便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疼的公子直哭,那女人尝了几滴鲜血后,有回光返照的趋势,居然悠然站立起来,一路蹒跚踉跄的一头载入湖中,再也不见踪迹。”紫菱苦思冥想后娓娓道出这一件奇闻。 “红枫湖……妙龄女子……”王隐柳眉挤在一处,蓦然间他想到了湖中灵蛟,听本州老人说过那片湖养出了一条蛟龙,颇有灵性,那头湖蛟十年前没能渡过天劫,本该身死道消却奇迹的活了下来。 这几日红枫湖灵气逼人,也许预示着什么,道人仔细一想,吕靖缘身上的羁绊找到了,正是与湖蛟缔结的。 湖蛟化龙不会这么轻松的。 这么一看,因果关系大的无法想象,简直如天塌一般,王隐目瞪口呆。 当年王隐做错了事,被白龙观观主剥夺压制了两层修为功力,他本该是道家第九境,沦为了道家第七境,某一日他在外州收到观主给他的一封符信,命他前往燕国阳州积善行德,道人一来这阳州便是七年,这七年来他勤勤恳恳丝毫没有任何怨言,直到五年前,观主又给他传了一封符信,信中内容叫他等待寻找一个人,一个少年,但没有说明少年相貌,名讳,他只得每日在阳州白龙街道摆摊观察众人。 直到那夜他遇到一位叫吕靖缘的富家公子哥,不同以往走马观花式的相遇交流,他发现好像这人便是观主所述的天人,他喜出望外,认识这么久,自己找的人居然便是他。 那夜吕靖缘向他求签,求出一支奇怪的签,吕靖缘离开后,观主果然千里传音,观主说了一行话:静观其变,勿轻举妄动,因果之深,你无法承担,顺水推舟即可,待时机成熟,吾自有分寸。 他与紫菱相识很早,知道她身上的许多秘密,知道她是曹家后人,知道她是道家七境修士且天赋惊人,那一日他便顺水推舟让紫菱去救吕靖缘。 此刻一切水落石出,王隐眼睛变得十分明亮,乃是七年以来最为清醒的一日,他知道未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道长?你怎么了?”紫菱发现了王隐的奇怪之处。 “紫菱,若是有一日吕府遭了灭顶之灾,在走头无路之际时,记得找我,我与你认识这么久,早已把你当自己儿女看待,真有那一日,有我在。”王隐目光笃定的说话。 紫菱眼睛有些红润,她欣然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甜美。 “我记下了,谢谢,王道长。” (新人新书,求各种票!!!)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一章 前夜 夜里,阳州城内危楼如云似雾的笼罩在行人头顶上方,高低起伏的高塔与城墙蜿蜒绵亘,宽敞的大路街市熙熙攘攘,各家各户房梁檐角纷纷挂着彩灯,有丰腴肥美的殷红鲈鱼,有硕如兽首的大红南瓜,有金光灿灿的碧玉芙蕖,暮色下移,彩灯一个接着一个被灌上油芯火苗,天色渐暗,人间却是斑驳闪耀。 新春伊始,人间盛世,燕国风采甲天下,阳州风采甲燕国。 在阳州城内有一片辽阔清冽的大湖,湖上光彩流淌。 平坦的湖面陈列数百只舟舫,湖上缓潮涌动,停泊的船只跌宕起伏,有渔夫稳稳坐在船头凹槽,两脚置在水中,手上提着一根一丈长的弯弯钓竿,时而饮下一口米酒。 湖面吹着舒适的夜风,那些缓慢划动的画舫上飘飞着婉转动人的歌谣,船内厢房窗口上珠帘轻轻摇摆,可以隐约目睹到那些歌姬舞女的曼妙身姿,真是绝妙至极。 湖畔有一条历史悠久的街市,今夜被游人商贩将场地占了个遍。 人群簇拥处有一座危楼以彩织环结楼殿,高百尺,顶端宽敞可坐七八人,有红粉佳人捧着琉球俯瞰,楼下众人摇手呐喊。距离彩楼十步远的道路两旁也汇聚着人口,原来是民间手工技艺剪花纸人,那些色泽鲜艳栩栩如生的纸人千姿百态,其影或粗如锤,或细如丝,直如轴蜡。 夜里,吕靖缘一行人在湖畔行走,感受着温柔的夜风遗弃所有的烦心事,心情很是畅快。 一袭长裙的紫菱默默跟在吕靖缘身后,她望着瘦高男子的背影有些出神,她与他认识很多年了,从相遇相熟相知,这一路走来,眼前这男子的模样早已烙在她心底,无论是亲情或者爱情皆有,相互掺杂相互交融,她说不清,但她知道,若是吕靖缘死了,她很难独活。 回溯年少时的时光,那时她还是曹大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每日过着无虑无忧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重来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家道中落或者家破人亡后会去哪里,当然那时的她也不该去想这些。 人总是在危难中幡然醒悟,奋力拨开曾经隐瞒自己双眼的迷障。 当那一日到来之际,她尚穿着做工精良质感如水流般的百花曳地裙,怀里抱着双瞳异色的西域胖猫,端坐在板凳上安静的翻看书籍。当家仆慌张地将她拽起时,她才意识到门外的哀嚎争斗声,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着家仆满脸的惨白,她感觉稀里糊涂,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妙。 “怦!”门外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像是铁门被掀飞的声音。 周遭哀嚎哭泣喃喊声愈来愈多,不停的灌入耳中,她那张俏丽稚嫩的脸庞被突如其来的的紧迫氛围吓的满是泪痕。 家仆见她瘫倒在地,冷冷回答一句:“小姐,曹家没了,我也该走了。” “什么叫没了?”曹子绫呆呆的看着家仆。 “曹将军死了。曹家被抄家,快跑吧,趁着官兵没有攻进来,在晚点就走不了了。” 府内无数仆人四处逃窜,像是稀泥中穿梭的鱼鳅一般,抱着金银细软,没有人理会她。 但她恢复理智后,门外早已尸横遍地,到处充斥着官兵的踪影,最后曹子绫蜷缩躲在屋内一处低矮凹地得以生还。 随后她独自跑出去,被一个身穿蛟袍的男子相救,那男子得知曹家出事便连夜赶来,当她看见曹家的惨烈场景后心灰意冷,在即将离开之际却意外救下曹将军的遗孤,相逢时他将曹子绫瘦小的身子高高举起,眼里满是泪水,望着一身脏乱蓬头垢发的小姑娘,满脸胡须的高大男子泣不成声。 后来,曹子绫便来到阳州吕家,成为了二公子身旁的一位贴身小侍女,并且改名为“紫菱” 怀里始终藏着曹家一个绝世秘籍“行云雾雨剑经”,许多年过后,根骨稀疏平常的她参悟了剑经绝大部分,并且成功跻身道家修行第七境,甚至于被一位道家修士评价为“天才剑修”,未来道途无限。但这些其实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少年时她想念曹家的生活,而现在她只愿一心陪伴的吕靖缘身旁。 “紫菱,你听听那船上的歌谣,真是好听,你听听。”吕靖缘伸手指了指,他脸上洋溢着淡淡的橘色暖光。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艘飘来歌谣的花舫离吕靖缘很近,水陆两地就隔着二三十步而已,船头木板上卓立一道倩影,歌谣在湖面悠扬飘飞,韵律优美,听的游人如痴如醉。 “公子你喜欢这歌?”紫菱听到呼唤后,蓦然抬头,吕靖缘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这首诗乃是一位已经仙逝的诗坛宿老所创,如今被人谱写了曲子,用这般曲风演绎,真是绝妙动听。” “只不过现在是新年之际正值阖家欢乐的场景,这歌怀揣着清远忧愁的色彩,有些格格不入了。”吕靖缘呼出一口气,泛着丝丝暖意。 “但我觉得这歌不仅有愁色还有千丝万缕的诚挚洒脱,真正哀愁的人是无法做出这般意境旷达深邃的词句。”紫菱一脸平静的望着吕靖缘。 “是啊,真正哀伤的人怎么能做出如此经天纬地的绝世大作,令天下文人黯然失色,唯有豁达开朗之人才有这本事。”吕靖缘仰首闭目,他细细品尝着悠扬婉转的词句。 “公子可是想起些什么了?”紫菱开口道。 “没有,只是很舒服,此刻感受不到身心疲惫,很舒服,真希望能永远这样。” “紫菱也希望,再也没有战火,再也没有家破人亡,再也没有……”紫菱遥望着湖面动容出声,说到第二句以后声音愈发细微,像是没有气力。 “对了,公子紫菱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公子可有喜欢的姑娘。”紫菱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 “有。”吕靖缘没有想到紫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回答。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很可爱很迷人的姑娘,我很喜欢看她的笑,是这世间最为绚烂的风景,她就像冰山上的雪莲,皎洁无暇。”吕靖缘微笑道,眉眼弯弯。 “那她知道吗?”紫菱那一双黑亮黑亮的瞳孔很是好看,玉色的眼白将其团团包裹,像是两颗孤立又相互牵引的辰星。 “她也许知道。”吕靖缘没有在看他,只留下一个侧脸,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紫菱有些不懂什么叫她也许知道,她又问。 “那,公子喜欢紫菱吗?”紫菱白皙的脸颊泛着酡酡的红。 “喜欢啊,紫菱可是我最爱的妹妹。”吕靖缘促狭道。 “那就没有男女之间那种吗?”紫菱眉梢一皱,她紧抓不放。 吕靖缘低头在她耳畔悄悄私语,须臾衣袍一动,快步朝灯火辉煌处奔去。 紫菱听的很是清楚,她笑靥如花,她攥紧那小小的拳头,旋即追了上去。 今夜是人间欢喜,明日却不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间很值得。 ………… (这可是感情戏的重头)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二章 灵宝现世(一) 翌日,阳州城内因为一件事炸开了锅,南城之外,明台山有灵宝降世,这消息一公布出来,顿时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事山宝显示,该俺出手夺宝的时机到了,你们谁都不能抢!谁抢俺就不客气!” “去你的吧,你有那等本事?怕不是在白日做梦,多少修行者在垂涎觊觎,你怕刚刚走近山里就被人杀了,还夺宝?呵呵!” “哎,你别狗眼看人低!” “你是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洗洗睡吧,不是洗洗脸干活去吧,大清早的别说胡话了。” 城内一干实力低微的武夫七嘴八舌的争论着,谁也不服谁,似乎人人都是志在必得的样子。有些人清楚自己斤两,嘴上得意了一会也就罢了,有些人自负自傲,穿衣整戴,背着大刀弓箭,便骑马匆匆赶去城西,城内一片熙攘喧嚣。 面对着各州灵山几十年或者百年才肯出世一次的山宝,即便是一个凡人都会心动,因为这是一次偌大的机遇,是否得道升仙,全看此役。 而那些修行者势必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的簇拥过去。 ———— 郑侯府内,某一间静僻的独门院落,门口有两名刀客守卫。 院内种着清一色粉里透红的桃花,高大的桃花树迎风招展,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不少花瓣掉落,在空中辗转徘徊。 大门开敞的阁间里发出一阵呜咽声,像是被堵住嘴巴,声音不是很清明。 在阁里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卧着一名青衣女子,那长相颇有几分姿色的青衣女子嘴里被塞着一团丝巾,一脸恐慌的望着床下的肥胖男子,哭的梨花带雨。 “呜呜呜呜。”青衣女子想要开口说话,但却说不清楚,只得发出一阵凄惨的呜咽声。 “小宝贝,今天我五花大绑的把你带回了郑府,你就从了我吧,往日在街上看见你我就惦记的紧,今天你居然落了单,你府上仆役都去哪里了?”一脸坏笑的郑云霄色眯眯的瞧着那貌美女子,这女子估摸着是哪位商贾之家的小姐,郑云霄好色之名在阳州是出了名的,无数良家小姐被他祸害过,但由于郑侯爷权柄煊赫,手足遍布小半个朝野,再加上又是大皇子的亲信势力,无人敢去招惹郑家,许多地方官员都吃过黄连哑巴亏,敢怒不敢言。 “哦,小宝贝你咋不开口说话呢?哦,对了你嘴巴被丝巾堵住了,怪我怪我。”郑云霄一时恍然大悟,缓慢靠近那女子将其嘴里塞的严实的丝巾扯出来。 “郑少爷!不,世子殿下,求求你放过奴婢吧!”貌美女子一时哭的更是伤心,她今日不过是上街买些金银首饰便被人敲晕,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五花大绑的被丢在一间陌生房间里,她又慌又急,看见那在阳州恶名昭彰的郑云霄后更是眼泪止不住的流。 “小娘子,我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你,你就从了我吧。”郑云霄看着那姑娘的神情,越发兴奋,这小娘子这幅哀求的样子真是楚楚动人。 “世子殿下,小女不过是庸脂俗粉一个,难以入世子法眼,世子放了我吧。” “那不行,我好容易才把你请到府上,得好好对待你,不能怠慢了你。”他翻箱倒柜的找出七八瓶不知名的丹药,这些宝贝都是他收藏了许多年的绝佳神品,有只需一颗便可以迷晕女子的“三步倒”,有吃下去便可以令美人香汗淋漓媚眼如丝的“伊人醉”,有服用之后体态酥麻如一滩烂泥的“暖玉汤”,等等多的眼花缭乱。 “小美人,想要试试哪一颗?我这里很多稀罕物,保管你欲仙欲死。”郑云霄褪去貌美女子的鞋袜,露出一对光滑白皙的小脚,他轻柔的抚摸那小娘子的玉足。 “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貌美女子身躯战栗颤抖,双手被反绑的她在床榻上蠕动,像是一条曲线毕露的青蛇,郑云霄脸色大好,他将丝巾再次塞进貌美女子娇滴滴的红艳嘴唇里,那女子发出极其压制绝望的声音。 她双腿乱蹬,拼命的挣扎反抗。 郑云霄俯身粗暴的捏住她那尖尖的下巴,猛地将挥手一巴掌扇在她红嫩的俏脸上,顿时留下一道红肿的巴掌印。 貌美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险些打晕过去,她不敢再吱声,眼神一片死灰,她默默咬紧嘴唇,渗出血丝。 “这就对了,小爷好好心疼你,保管你一生荣华富贵,一辈子享受不完。” 貌美女子偏过头去,眼中已无泪水可留,不知道是被方才那一巴掌打蒙了,还是认命不在反抗。 “少主?”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谁他们在我办正事的时候打扰我,是他们脑袋想搬家还是咋地?”郑云霄正动作娴熟的脱去那女子的单薄衣物,门外有人打扰到他的雅兴,他火冒三丈,刚窜上来的欲望之火陡然熄灭。 “少主,有极其重要的事。”那人没有因为郑云霄的怒喝而害怕。 “如若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我的好事,老子一会把你全家老小一块宰了!”郑云霄将外衣一披,几步赶到门槛,一脸阴沉的望着门外毕恭毕敬的仆役。 “少主子,阳州山宝现世了,就在昨夜子时。” “什么?灵宝现世?当真?”此刻郑云霄眼眸中爆发出异样色彩,比方才亵玩那女子时的目光更盛几分,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事。 “千真万确。”仆役始终低着头。 “好好好,咋们该上山了。”郑云霄嘴角一撅,将衣袍快速整理一番,匆匆走下台阶,在此等大事面前,什么女人,什么金钱,什么权利,这些种种都抛之脑后,如今他一心只想一件事。 阳州灵宝。 ———— 吕家府邸,一座规模很大的二进制小院内,有许多仆役在走动,有人手持硕大的剪刀修裁名贵花卉,有人拿着扫帚清理坪上尘土,有人在屋檐之下悬挂碧色彩灯,总之这间小院气氛很是舒适缓和,没人人大声吵嚷,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 正对院门的雅阁内,有两人正在聚精会神的下棋。 执白棋的是吕靖缘,执黑棋的是于怀。 吕靖缘微微皱眉,思忖着这一步棋该如何去走。 于怀虽然是个外形粗犷的武夫,但对于风雅之事也并非一窍不通,眼下这两人手谈博弈,于怀居然还技高一筹,压得吕靖缘死死的。 “实在是难解,这已经是局死棋了,没有任何突破口。”吕靖缘开口道,眉头一皱。 于怀没有过多表情,悠然落下一颗白子。 方正的翡翠棋盘上充斥着两股颜色,当最后一缕黑光点在棋盘上,化为棋子,场上局势骤变。白棋最后一点优势也烟消云散,以西北角为首黑骑一路曲折南行,俨如百万铁蹄碾压直驱。纵横交错之间,刀光剑影,硝烟弥漫,黑衣铁骑将白衣布甲吃个团团转,呈合抱之势,白棋刹那沦为瓮中之鳖。 “实在是高,实在是妙,于老老爷子,在下心服口服,技逊一筹。”吕靖缘投子认输,这已经是他第一百次输棋了,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懊悔嫉恨之色,反而笑意盈盈。 “二公子最近棋技长进颇高,用不下多少时日定能胜我一筹。”于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表情如常。 “老爷子夸耀了,我自己的棋艺自己还是知道的,怕是那过个三年五年依旧不是对手。”吕靖缘端起茶杯缓饮一口,这名贵茶叶泡出的山泉水果真不同凡响。 吕靖缘站立起身,坐了一个时辰腿都麻了,他锤了锤自己腿。 正当此时,门外闯进一道身影,那人在他耳畔小声说话,听完后吕靖缘脸色大喜。 他正了正神色,随后开口说话。 “于老爷子,阳州有灵宝降世,我们的机会来了。” 在如此关头,在阳州有些权势手段的人纷纷蠢蠢欲动起来,估计用不了多久,外州人士也会纷至沓来,在这般天赐良机面前,没有谁会不心动,即便前路是火海,也有人会趟过去。 郑府,吕府,本州各方小势力,屹立于江湖与仙山的各大门派纷纷出手,甚至于在莲花宫修士陶软一行人的教唆之下宋群也开始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 明台山下,人潮涌动,有腰间悬挂长剑的富贵公子,有背后捆绑六口宝刀的长髯武夫,有身段妙曼的蒙面女子,有一身道袍猎猎作响的消瘦道人。 “听贫道一言,阳州这灵宝出现的太过突然,太过诡谲,恐不是好事。”消瘦道人捏了捏纤长柔软的长须,望着云舞缭绕的高山一脸深思。 “你这妖道休要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此役我曹家势在必得,届时有谁敢当拦路虎休怪我剑下无情。”富贵公子怒言斥责那道人的胡言乱语。 “呵呵,不听劝,横尸野外就不要抱怨别人。”道人冷哼一声,在其左脸靠近嘴巴的附件长着一颗显眼的黑痣,道人抬首面山闭目不再言语。 “管它什么妖魔鬼怪,在老子的大刀之下都得哭爹喊娘,灵宝,爷爷来寻你了!”背刀武夫不再理会众人,大步迈入山脚下的青石小路,那条小路一路蜿蜒曲折环绕山体而走。 “就是就是,来都来了,鬼门关都得闯荡一番!”众人兴致高涨纷纷进山。 消瘦道人始终没有动步,等到身旁无人之后,他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意味的笑容。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都去领死吧。” “贫道等时机到了在入山。”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三章 灵宝现世(二) 明台山乃是横亘于阳州西部地境的一座巍峨山脉,由一座主峰,五座次峰构成,层峦叠嶂,云海翻腾,人在山脚下站立面对着尖峰宛如沧海一粟,此山乃是阳州第一名山。 那一行不怕死的江湖人士陆陆续续上山后,发现山中道路杂乱,大道穿插小道,四面八方矗立着各式各样的古木,密集且高耸,有些地方连阳光都照耀不进来,十分森寒,在这种地方稍有不慎便会迷路,原本心怀各异的一行人只得抱团行走。 明台山的道路并不“明朗”,反而处处透着险峻与阴暗。 “六刀奴,你说说这明台山的山路为什么会这么难走?难不成真有层层机关暗道,你之前不是上过山吗?你跟我们说说呗。”蒙面女子走在最前端,她一便甩鞭劈开茂密的藤条,一边嘀咕道。 “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好多事物都变样了,如今这明台山更是变得陌生,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背后挂着六把宝刀的长髯武夫面色一凝,他朝四周望了望,手中的罗盘居然不听使唤了,刚才一进山便失灵不现,越往山上走越发严重。 “哎,那贼道人说好了一同上山却零时变卦,他倒是精通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之类的技法,要是有他在,咋们肯定不会走的这么艰难。”蒙面女子愤懑不已,若是此刻那消瘦道人站在他面前,她定要痛骂他一顿。 “贼道人听闻山中樵夫猎户说身携灵宝的是一尊实力惊天的黑魔神便畏缩畏惧不敢上山,这种人不提也罢,就当不认识他。”富贵公子走在最末,眼光左移右瞟,他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变化,很是小心翼翼。 “你说那尊黑魔神真有那么吓人吗?听闻昨夜子时便有一伙人上山寻宝,结果遇到了黑魔神全军覆没,死相惨烈,连个全尸都没有。”蒙面女子越说越怕,心跳直冲到嗓子眼。 “呵呵,你怕了?”富贵公子瞥了一眼那身着一袭黄衫身段曼妙的蒙面女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没得睹见那女子黑色面纱下的真容,但过过眼瘾也是不错。 “有什么可怕,真有危险我肯定躲在你们身后施展法术,我又不会去贴身肉搏。”蒙面女子不禁浅浅一笑,那对灵气逼人的杏眼有些勾人,显然她看出富贵公子对她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意思,她便眼眸含笑的回视对方,富贵公子长的白皙英俊,是他钟意的类型。 “你们俩别在打情骂俏了,我觉得这路越走越不对了。”长髯武夫脸色铁青,倒不是两人的言语干扰到了他,而是他发现前方无路了,这已经是第三次走到山间小路的尽头,在往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此刻在山中寻宝的除去他们三人还有许许多多闻迅赶来的各教各派修行者,但大多数人都在山中失去了方向,因为这山实在是太大了,大的无法想象,仿佛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寻觅灯火一般。 “怎么办?”长髯武夫默默开口道。 “等等,我听到了那边有些细微响动。”富贵公子竖起耳朵聆听百步之外葳蕤森林的另一端,那边似乎有动静,是人声。 眼下这性别身份年龄外貌皆不同的三人各有所长,富贵公子十分机敏睿智,感官极其灵敏,耳可窥三百步之外,眼可查十里之内。蒙面女子身法根骨轻盈,飞上十丈高木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六刀武夫,力大势沉,精通一链挂六刀,牵引之术施的出神入化。 “对,没错,那么有陆,跟着我走。”富贵公子转身朝后走,两人也跟着他改变方向。 当三人走至另一条宽敞山道时,脚下有一处低洼之地,三人往下一看,眼神一惊,一身茸毛竖立,这等场面太过骇人。 找到平坦明朗的道路原本应该感到高兴,但看到这种血琳琳的景象,三人不知道该是喜悦还是害怕。 低洼里满是暗红发黑的血水,已然有些凝固的趋势,血水中躺着七八个身影,仰头的,面地的,斜卧的,匍匐的,那些或武修,或道门,或书生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看的令人毛骨悚然,裸露的白骨沉浸在浓稠血水中,翻开的红白伤口招来无数蚂蚁飞虫的叮咬。 “这……”蒙面女子呆滞的盯着,突然胃里一阵翻滚,她赶紧转身弯腰。 “看来是真的,那黑魔神不是一般护宝灵使,修为只怕高的吓人,这些人都是赫赫有名的门派的弟子,如今葬身此地,消息却闭塞不通都还没传出去,这是只是冰山一角,上山者无数,寂寂无名便死去的绝对不少,咋们还上山吗?”富贵公子沉默了片刻,骤然开口道。 “呃……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后路断了,咋们怎么下山?山中树木一直在改变位置,怕是下不了山了,硬着头皮上吧,小心一点。”长髯武夫目色凝重的仰视前面陡峭险道,他知道回不去了,只有往前走才有生路。 “对,有你们在,我怕什么。”蒙面女子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面色恢复如常,她目色坚定的望着两人。 “好。上山。”富贵公子走在最前方,如今三人都消除了私心,因为他们想活着。 ———— 吕靖缘等到山中一些信息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后,这才携带一行人缓慢登山,经过上一次陇川夺宝一程,他这回变聪明了,灵宝岂是这般容易被人夺走的,先上山的往往一无所得汤汁都喝不到更甚着白白丢掉了性命,真正尝的到鲜肉浓汁的都是深谋远虑伺机而动的,人生是这样,朝堂是这样,江湖也是这样。 明台山之所以位尊为阳州第一名山,这要从一千年前说起。 一千年前有一位真仙人途径阳州,当他腾云驾雾穿过此地时,突然发现这个并不显眼的低矮山丘居然是一个藏纳汇聚灵气的宝地,他一时欣喜若狂,大袖一展,抛下一粒金丹化为灵气渗入土地,原来丑陋的秃丘摇身一变拔地而起变为威武山峰。 真人为此山取名“明台峰” 寓为藏灵汇气,养育天人,福及一方,光耀宝境。 后来真仙人为明台山设下一道道家阵术名唤“玄门九道” 玄门九道,乃是真仙人静坐高峰之巅遥观斗宫天枢阵、玄门八卦,十殿阎罗阵三阵精髓,又结合“天神伏魔阵”残图奥义,耗尽三年春秋,苦心钻研。某一日,真人灵光乍现,创作了丘山玄门九道,施展仙法移山填壑,部下三百余暗门,五百八十一道明位,精密玄奥无比。 玄门九道共分内外迷宫,外道古木怪峋,山精鬼魅,高低错落,内道幽涧陷泽,暗流石缝,危机蛰伏。阵内瞬息万变,没有固定的格局,闯宫者若无奇门遁甲,或不精通玄门之术,唯有困死。 谈之道家阵术,有以外器作辅助,以真气为牵引为三品阵法,有以外界环境为基础,借灵气为中枢为二品阵法,最后一类无人知晓,或有逆天之力。 玄门九道便为二品阵术,而且是上乘。 经历了上千年,真人早已不在人间,阵法便无人知晓其奥秘,如何运作,就连明台山山神也只懂些皮毛而且,并无骇人威力。 吕靖缘上山后,选择了一条较为宽绰的青石小道,有丝丝阳光撒在层层垒起的石板路上,他手中有一张羊皮图,图上注解无数,密密麻麻,这张图他花了重金购买,有图在手保管在山内不会迷路。 “公子,听闻这回的黑魔神不是好惹的,咋们要小心点。”紫菱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的望着山腰间的浮云。 “嗯,只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吕靖缘也听闻到一些消息,虽说那护宝山灵修为惊人,但双拳难敌众手,先让那些愣头青去消耗山灵,等到最后关头就该他出手了。 众人在山中走了几个时辰,却没有捕捉到山灵的任何踪迹,看来这山灵有些不同。 很快太阳便下山了,黑潮在森海中涌动。 夜里山风瑟瑟,青松峭楞,干燥的地面堆满枯枝干叶,须臾一豆火苗徐徐升起,在凛冽的黑夜中很是单薄,虽然火焰并不旺盛,但在这黯淡世界里骤然撑开了一片逼仄温热空间。 “噼里啪啦!”火苗抱薪狂跳,不断跌宕起伏,照应着众人的脸颊有些迷离。 “这鱼,烤的外焦里嫩是最好吃的,这灵山渠水养育的鱼苗,比之俗世的鱼要鲜活的多,多少会沾点仙家气息,肉质更丰美,你可以尝一尝。”紫菱熟练的借小刀剖开鱼腹,原本生命旺盛的鲤鱼被她素手一握,立马动弹不得,一根三尺竹签一气穿透鱼身,肥鱼在金黄火苗的灼烧浇灌翻卷焦酥,散发阵阵酥香。 “紫菱果然心灵手巧,来让我尝尝。”吕靖缘忍不住称赞一句,他摸着肚子,走了半天的路,现在的确饿了,于是顺手将第一条烤好的鲤鱼拿走。 吕靖缘轻轻靠着身后扎根很深的古木,古木耸峙于漆夜中,四际窸窸窣窣,虫鸣盘旋,头顶有熠熠星光自扶疏繁叶漏下光点。 “不错,这鱼好了,可以吃了!”一名负剑武修在一旁直勾勾的盯住,他已经饿了一晚上,眼巴巴的看着紫菱翘起油腻酥黄的鲤鱼,他嗅了嗅鱼香,硬生生咽下口水。 “吱!吱!”紫菱自顾自的咬了一口抿唇细细品味,又手撕脆如薄饼的焦皮,须臾眉梢一皱,又涂抹一些形形色色的调料酱汁,在烤制佳肴方面她可是货真价实的行家。 人世间鱼肉一项有千万种做法,浅到寻常百姓私房小菜,精至皇家御厨文熏武煎,俗世常称仙人不食人间烟火,见到此番此景只道都是狗屁,此时若有仙人在旁也得馋的留口水。 “咸味适中,肉嫩皮酥,烤的还算不错!”吕靖缘咀嚼地滋滋有味,旁若无人的点评着手中佳肴。 于怀吃了几口,突然眉头一皱,他刚才好像听到一些响声,就在西北方向,他悠悠站立而起,目视过去。 另外四名武修也察觉到异常,纷纷警惕起来。 须臾,于怀开了口。 “二公子,那边好像有争斗声。”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四章 灵宝现世(三) 位于明台山腰脊处西北角落的一片茂盛竹林内,有铁器碰撞声频频响起,并且竹林深处时不时会闪烁出几缕乳白色灵光剑气。 有人在其中撕打,而且局势很紧,打的不可开交。 透过稠密竹叶可以目睹到一片明亮火光,反复跳跃的金黄火光照耀着四道身影,乃是三个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家修士包围一头身躯庞大的黑色妖怪,那妖怪狼首人身,长有一丈高,那三个道家修士不停的变幻身位,将狼妖拘押在阵法里,狼妖面容狰狞,青眼赤牙,十分恼怒,不停的冲撞法阵,试图用尖利的五爪撕开一条裂缝。 “方师兄,咋们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困得了一时,等到法力减弱后那该怎么办?”那年轻道姑有些焦急,他与两位师兄一直为阵法源源不断的注入法力,但这法阵除了禁锢狼妖并无其余作用,或者说这品级不高的法阵对于这般灵山精怪无法起到伏杀效果。 “这伏魔阵之前在其他地方不是百试百灵吗?怎么今日就完全不管用了。”那名姓方的年轻道人也是满脸惊疑,如此下去该如何是好,这狼妖似乎被激怒了,愈发暴躁,那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剐了三人一般。 “刘师兄!要不我们撤去阵法,跟它拼了。”长相甜美的年轻道姑突然开口喊道,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行。”刘姓道人眼神一凌,掐指念决,他的眉心生出一枚淡淡的幽蓝色印记,是一个扭扭曲曲的“川”字。 但凡有灵根有福缘的道家修士,每个人都可以修炼出一个本命印记,当印记显现时,修为法力短时间之内可以呈瀑布坠崖式暴涨。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艮为山,离为火,兑为泽,以类万物之情。方有田,陶软听令!变位解阵!” 阵法中八卦分据八方,中绘太极之图,三人不断改变卦象点位,速度比风还快,脚下有莹辉从土地里迸发而出。 卦象驳杂的伏魔阵陡然间失去夺目耀眼的光辉,那刘姓年轻道人此时双目如炬,瞳孔中仿佛藏着一股焚烧天地邪祟的火焰,周身缠绕灵光,在黯淡夜色的衬托之下宛如神人。 他一身修为有道家七境大成。 下一眼,他背上那把长剑轰然出鞘,一束白光将狼妖眼睛晃住,狼妖不禁抬手去挡。 “缚妖索!”陶软与方有田大喝道,抬手恰决,从袖口飞出一练纤细红芒,栓住狼妖的双手。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灵剑听令!出剑!”刘姓道人怒喝道,一指挥出,灵剑朝着狼妖胸口飞射过去。 狼妖目睹飞剑刺来,满身毛发竖立,一身修为气势直逼道家八境,那飞剑浅浅刺入狼妖胸口三寸之后,便被轰了出来,狼妖朝着天空长啸,原本弯弯的明月居然奇迹般的补成了圆盘状。 “这狼妖皮肉居然如此强横,真是看走眼了。” 狼妖身姿暴涨一轮,变得越发高大,被狼妖散发出的灵潮震飞的陶软与方有田擦干嘴角的鲜血再度站立而起,奋力拽着缚妖索,不让狼妖靠近刘师兄分毫。 就这样三人与狼妖苦苦纠缠,正当陶软与方有田再次倒飞时,刘盛泽目光一凝,抓住了狼妖的软肋,一剑指出,那缕青光洞穿狼妖喉口而过,狼妖捂着喉口身躯剧烈摇晃,随后跪倒在地,逐渐不在挣扎动弹,地上流满了褐色血液,狼妖终于死了。 刘盛泽出完最后一剑后瞳孔中的赤光徐徐褪色,他脸色惨白,不断施法操控飞剑太过费神费气,他迈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又强行稳住身躯。 “嗯?”他柳眉一锁,他听闻后方有一阵破风声袭来,莫非有敌人? 刘盛泽如临大敌,陶软与方有田也听到了那阵刻意压低声响的细微脚步声,开始抬手戒备起来。 而在于怀听到争斗声的一刹那,他便划出了身影,朝着西北方向狂奔。 望着于怀在黑暗中逐渐消失的身影,吕靖缘等人也赶紧跟了上去,在这种时候会有打斗声响起,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得赶紧出手。 等到吕靖缘一行人望见那片明亮的火光后,打斗声愈发高昂。 于怀透过稠密的树叶,依稀睹见三个低矮的身影围剿着一个十分高大的黑影,最后一缕剑光飘过,宛如铁塔一般的强横身躯慢慢倒地,他脸色一沉,刚才捕捉到巨大黑影的气息,那是货真价实可以媲美道家八境的修为。 这三人什么来头,居然杀死了这等修为的妖怪。 “估计不是一般修行者。”于怀心底默默念叨,脚步减缓了几分。 “何人?出来!否则我出剑了!”刘盛泽一身磅礴气势在起,他强忍着心房的绞痛感,四肢的虚浮感,苦苦支撑,若是此刻令对面看出了自己的弱势,那便完蛋了。 吕靖缘也望见了金黄火海簇拥之下的三人,乃是三名道家修士,两男一女,身旁悬浮着一把灵剑的年轻修士目露凶光的盯着他们,似乎要是他们再敢向前一步,他便不客气。 吕靖缘慢慢观察这三人,离他们最近的控剑修士长着一张端正的国字脸,柳眉细密,看上去挺年轻的,应该是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 国字脸修士身后左右站立一道身影,左边的男子长相不错,五官有模有样,只不过脸上有一些小雀斑,破坏了整体的俊秀。 右边的道姑,长相很是可爱,脸颊颇小,五官紧凑,圆圆的大眼睛,小巧的鼻梁,红红的嘴唇,肤色很白,吕靖缘盯着那年纪不大的道姑看了很久,越看越脸上越奇怪,他好看见过类似的一张小脸。 吕靖缘眼神一亮,这不是陶软吗? “陶软?”吕靖缘走出稠密的林叶中,将身躯暴露在金黄色的火光下,在金黄火海的起伏照耀下,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长相俊逸无可挑剔,五官完美不同于俗世的潇洒贵公子,他是俨如天人的面相。 “吕公子?是你?”陶软也紧紧看了几眼,脸色紧张的她须臾喜上眉梢,真是遇到熟人了。 “正是我吕靖缘,刚才听到这边有争斗声,我们便赶紧追了过来,却不想是你们一行人。” “哎,刚才我们还以为又是哪一路的修行者过来找麻烦呢?”陶软笑着说道,她走上前在刘盛泽的耳畔私语几句,后者才放下戒备,不管此刻来的是谁,只要不是敌人就烧高香了,他缓慢的靠近一棵大树,背倚树干坐了下去,开始闭目凝神恢复真气。 “我师兄方才御剑消耗了太多精力与真气,他需要休息。”陶软向众人解释道。 “哎,这不是宋群吗?他怎么了?怎么额头上全是血?”吕靖缘眼角瞥见附件不远处躺着一道人影,那身段有些眼熟,便匆匆走了过去,将那人翻转一看,居然是宋群。 “这个眼下说不清楚,我便长话短说吧,之前狼妖一直在追他,他拼命的跑结果撞在了一颗大脖子树上,把自己装晕了。”陶软说罢手掌抚住脑门,脸色有些尴尬。 “这……这个呆子,还能把自己撞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吕靖缘嘴角抽搐不已,望着沉睡中的宋群他很想笑。 “喂喂喂。起来了,狼妖死了。”吕靖缘先是轻轻拍了拍宋群的脸,见后者没有一点反应,便加重了力道,大概是后者睡得正酣,突然间感到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蓦然间睁开了双眼,随后双目一阵惊恐。 “那妖怪呢?妖怪是不是要吃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吕靖缘,你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你也被那妖怪吃了?呜呜呜,我们两兄弟真是同病相怜,连死都死在同一个妖怪嘴里,呜呜呜,吕二公子,我还没活够呢……”宋群先是惊慌失措的左顾右盼,手忙脚乱的往后爬,他睹见四周一片漆黑,几乎没有一丝光点,身后有人拽他,他回头一眼,原来是吕靖缘,他呆滞了几眼,忽然间呜呜咽咽的嚎啕起来,抱着吕靖缘的肩膀大哭。 “喂喂喂!呆子,撞成傻子了吧,我是人,你也是是人,我没死,你也没死,你看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吕靖缘黑着脸望他,他真想一巴掌把他扇醒。 “没死?真没?”宋群睁大眼睛抬头一望,火光之中浮现出众人身影,都是熟悉的面庞。 “没,自己好好摸摸自己,人是有温度的。”吕靖缘站了起来。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我得跟你好好说道,刚才是多么惊险……”宋群立马爬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又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几步追了上去…… 夜里亥时,众人围着篝火你望我我望你,每个都简单介绍了自己,所以算是互相认识了。 “吕二公子,你们上山后可有什么发现?”火光映着陶软半张脸颊,她发髻上插着一支品色上乘的翡翠玉簪。 簪头雕刻着一朵傲然盛放的芙蕖,芙蕖由赤青二色交融构成,在金黄火光的抚摸下,绚烂至极,不是一般的凡品。 “还没有任何发现,只是没有迷路而已,一路顺顺当当。”吕靖缘无奈的说道。 “不瞒吕公子,我们有了重大发现。”陶软一脸凝重的望着吕靖缘。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五章 灵宝现世(四) 吕靖缘紧紧盯着陶软那张严肃至极的脸,他也察觉到这回他上山太过轻松了,虽然有那张奇特地图的功劳,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走到了半山腰,这是很诡异之事,回想起陇川之行,可谓艰难重重,一波接着一波,但凡蕴含大量灵气的高山湖泽,除了盛产宝藏灵器,还会滋生妖精魔怪,这阳州第一名山,甚至在燕国中部诸多州城都排的上名号的明台山更是该与众不同才是。 “你们发现了什么?”吕靖缘缓缓问道。 “我们在这山中隐蔽道路发现了极其多的死尸,全是在灵宝现世后登山的修行者,那些死去修行者大多数都被人粗暴的扯断手脚,扭断脖子,击碎内脏,几乎都是一击毙命,而且实力都不低,最差也是武道、道家、儒家六境。”陶软说罢,眼神里满是恐惧,那些场面太过骇人,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此等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那种直观感受就如宗门年迈长老口中曾言人命如草芥蝼蚁一般。 “一定是那尊黑魔神干的。”吕靖缘眼睛一眯,看来那护宝山灵势力不低,只怕是道家十境以上的修为,而且性情凶残乖戾,不好对付,若是对上了,一个不小心下场便会跟那些在修行之途过早身死道消的无名之人一样。 吕靖缘深思良久,他抬头望着独自发愣的陶软再次开口说话。 “陶姑娘,我们联手吧,夺宝一途太多凶险,人多力量大,关键时可以互相照应。”吕靖缘眼神明亮,似一轮皎洁圆月。 “刘师兄?怎么样。”陶软没有直接答应,他回头瞧了瞧静坐修养的刘盛泽,后者面容坚毅,闭目抿唇,额头满是汗珠,头顶飘散着热腾腾的蒸气,他已经恢复了大半真气。 刘盛泽开口道:“可以,就联手吧。” 陶软脸色一喜抱拳道:“那行,吕公子以后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了,还望吕公子多多关照。” “嗯,共同携手夺宝,平安下山。”吕靖缘神采奕奕。 “对了,陶姑娘,你们莲花宫的修士也是因为捕捉到阳州的灵气波动,从而下山来寻找机遇的吗?” “嗯,这倒不是,我们师兄妹三人很早便下山了,一路跨越几大州域,是为了寻找宗门大师姐的踪影,我们宗门的大师姐乃是天纵英才,才二十二岁便跻身道家十境,但是师姐她性情太过慵懒好玩,不喜欢被规矩束缚,整日里在宗门都瞧不见她一次,这不大师姐已经足足一年没有回归宗门,又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宗门长老在我们下山之际嘱咐我们务必要寻到大师姐将其带回宗门,所以我们便一路东奔西走,在燕国乱转。”陶软吐出尖尖的小舌头,模样很是俏皮可爱。 “呵呵,你们那大师姐真是个奇人啊,果然修行天才都是放浪形骸与众人不同,寻常人为了成为仙家宗门弟子打破脑门任劳任怨都不为过。”吕靖缘微微一笑,满脸罩着温热的光芒,他的眉心有一道淡淡的朱红印记,应该是皮肤之下细小血液流动所导致的发红,但在陶软褐色的瞳孔中,那仿佛是仙家子弟的本命字。 “大师姐就是这样的人,但大师姐对我们很好,她长的很好看,身段也是一绝,平易近人,在宗门十分受欢迎,可是个万人迷呢。”陶软默默注视着吕靖缘的脸庞,她在宗门待了这么久,山上修士普遍都是俗世王朝中精挑细选的人中英才,有些俊逸的公子比凡间大家闺秀还精致好看,有些貌美的姑娘惊为天人令其余女子自行惭秽,有些健壮的莽汉身躯如一座小山,站在人前倍感窒息压迫,有些天生灵根的修行天才一出手便可以惊动风雷。 眼下这位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哥,却是陶软在山上从未看见过的风景,如剑侠之风姿飒爽,如君子之温润如玉,如神仙之傲然出尘。 陶软只看了几眼,便躲开了视线,这个哥哥真是太好看了,不能多看,她心底想着。 “那你有了你大师姐的消息了吗?” “哎,还没有,我大师姐性情跳脱的很,修为法力又高,今天御剑去这里,明天又去那里,一点都不好找。”陶软叹了口气。 “不怕,好好找,一定能找到。”吕靖缘安慰她。 正当众人无话之时,天空响彻一声惊雷,在某一刹那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很快又被黑潮淹没,雷声滚滚仿佛有龙辇在厚重的阴云中碾过。 “轰隆!”雷声暴怒,吓的陶软抱住耳朵。 “要下雨了。”吕靖缘抬头望天,有丝丝电弧在高空曲折蔓延。 一粒雨首先突破云层的桎梏,自九天遥遥坠落,在其尾后,有千万粒雨水尾随而至,有千军万马奔袭之势。 雨水敲打在地面,山林,原野,屋脊,以及行人的脸颊上,很快便模糊朦胧了整片幽暗的世界。 吕靖缘陶软一行人,在雨水下坠的前一眼便拔腿开跑,急速的穿越丛林,跨越横沟,吕靖缘最先发现一座古老废弃的旧屋,于是招呼众人匆忙冲进屋内。 “这雨来的猝不及防,好在咋们找到了落脚地,否则就完蛋了。”吕靖缘望着窗棂外瓢泼的雨幕一阵后怕。 “看来今夜是没有几乎赶路了,咋们收拾收拾在睡吧,明天起个早。”陶软很不争气的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她是真累了,毕竟今夜与狼妖缠斗很是消耗真气体力。 “公子,好好休息吧。”紫菱站在他背后开口道。 “嗯,我知道了。” 午夜子时,老屋中干草堆上火焰缭绕,有人在火堆旁烤火,那人便是于怀,于怀睡意不高,便在守夜,这次寻宝之行,他心中一直悬着一块大石,这种感觉很不好,他不敢掉以轻心。 “呼……呼…呼。”靠在斑驳墙壁上酣睡的陶软,睡姿很差,呼吸缓慢的打着呼噜。 刘盛泽依旧在闭目养神。 方有田也躺地睡去。 宋群与陶软隔得很近,睡前陶软说离的近些可以互相取暖,宋群便跟她保持了一个拳头的身位。 紫菱望着窗外的雨幕很是出神,好像她很久以前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她蜷缩着身躯双手抱住膝盖一动不动,吕靖缘便脱下大氅为她盖上,须臾紫菱面带笑容安稳的睡去。 其余吕府上的客卿也尽数睡去。 只有吕靖缘,于怀,刘盛泽三人神色如常,有人是睡不着,有人是不想睡,有人是不能睡。 “公子,这次我们能平安下山吗?”于怀知道吕靖缘没有睡。 “不知道,但是我希望可以全身而退。”吕靖缘轻轻说道,他不想打扰众人的清梦。 “公子要是真有那一刻,不要管我,带着紫菱跑,其余什么都不要管,紫菱这个小姑娘从小胆子便小,受不了惊吓,在危机关头可能会精神失常变为另一个人,所以你切勿要带上她。”于怀字字说的很清晰,有些话他以前没有去说,但他现在想说完。 “公子是个很好的人,丝毫没有在意老头子年轻时的恶贯满盈,记得初遇那日老头子我冲撞二公子,公子并不怪罪我,甚至还给了我一笔十分醒目的钱为我解开了燃眉之急,所以冲着公子这股义薄云天的劲,这辈子我于怀对公子不离不弃直至死亡。”于怀说着说着阖住双目,他脸上满是沧桑的痕迹,他今年已经四十八了,在过两年便是知天命的龙门槛,人活半辈子该有一个完整的认知,他知道余下的日子该为谁而活。 “于老爷子你不要这样说,府上武德修为最高的便是你,你这些年在吕府做得贡献早已抵过我早年的恩情,危机关头我们都要好好的,一个都不能落下。”吕靖缘眼眶一红,他笃定的回话道,他不想在怯弱下去,他不想被所有人保护,有朝一日他在保护所有人。 “公子说这话于怀心领了,我很是高兴。”于怀端直的坐在直逼大门的干薪火堆后,像一尊石像堵住肆意穿行的夜风。 几个瞬息后,于怀耳朵一竖,他捕捉到一阵轻浮脚步声,脚步声从很远到很近,好像那人受了伤,而且是极重的伤。 那人左摇右晃的走到古屋外院紧闭的大门,猛地推开早已枯朽的木制大门,她的身姿骤然出现在于怀尖锐的目光中,于怀脸色微变。 只见,视线尽头那蒙面女子一身泥土与鲜血交融,胸口衣服被撕开,冒出白皙的肌肤,隐隐绰绰的露出一道很深很红的伤痕,模样凄惨,她气息奄奄,一把扑倒木门后,精神恍惚的撑起身子,但根本爬不起,她在地上匍匐前进,五指铆足了气力在松软的泥泞中乱抓,脸上泪水纵横。 “救救我……救救……”女子声音沙哑,喊了几声,便一头栽在泥泞中,不知死活。 ———— 而在距离古屋三百步远的一处空旷大坪,大坪边缘便是陡峭的悬崖,悬崖末端乃是沟壑,在沟壑的一面天然玉璧上雕刻着剑诀,剑诀绽放着绚烂耀眼的光华,在无尽的黑暗中似乎在等待它的有缘人。 大坪上,站立一道高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大身影,一身残破盔甲,手持巨斧,一身邪气滚烫,在其面前站立八九道单薄身躯,那场面俨如猛虎与豺狼对峙。 巨影脚下遍布尸体,浓稠的血水被倾盆大雨冲刷洗淡,大雨中巨影的盔甲熠熠生辉,崭亮如新,他悠然开口。 “我古战场杀神王渊再次降临在这人世间,那么不掀起血雨腥风怎么对得起我的名讳。” 说罢,巨影拔地而起,巨斧牵引天雷,浩浩荡荡直击大地。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六章 古战场杀神(一) 一束幽暗天雷势不可挡的砸在空旷大坪上,波及十丈范围之内,大概是天雷落地的速度太过迅猛,场上一位身着紫色长袍的道家修士尚且来不及躲避便被淹没在沉闷的雷鸣中,坚硬的土块漫天飞舞,烟尘弥漫。 “大家快分散开,这魔神修为法力太过逆天,若是被他巨斧劈中,必死无疑。”一位年迈的道家修士一脸凝重,脸上汗珠直冒,背后开始发凉,他知道护宝山灵一向极难对付,但眼下这黑魔神修为居然已经达到道家十境巅峰,这哪里是护宝山灵,这简直就是上古杀神啊! “这上古杀神王渊怎么会被召唤出来,传说中武修王渊不是被道教真人用真君伏魔印打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吗?这是怎么回事?”另一位手持金锏的道家修士怒喝道,他的身躯在半空中左右躲闪,那些尖锐且厚重的硕大飞石居然将他金贵的道袍划的满是伤痕,要知道这件宝衣是他压箱底的存在,他极为恼怒。 “不知道,或许是王渊生前某一件寄托了他灵魂意志的信物被人偷偷保存了下来,流传到后世,在这次山宝唤灵仪式被别有用心的人拿了出来,作为祭祀灵物,令这上古杀神再次苏醒。” “那阳州岂不是大祸临头了?”手持金锏的修士一脸惊恐的注视着众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 王渊。一个已经死去千年的古人,听闻其名讳足以令人谈之色变,但如今他活了过来,这简直就是人间灾难,除非有道家十一境修士,或者武道九境修士,又或者儒家十境修士出手,否则无人可以对付他,但这等境界修士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有这么容易现身。 “怎么办?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不能一直拖着,王渊若是发狂,咋们都得玩完!”身形消瘦的道人双手不断掐诀,从他的指尖迸射出一练又一练的青色气罡袭击魔神的头部胸口,但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魔神皮糙肉厚连挡都不挡。 这嘴角长着一颗米状黑痣的道人便是之前在山脚下与背后捆着六把宝刀的长髯武夫、身段曼妙遮住面庞的年轻女子、腰间挂有长剑一身珠光宝气的纨绔公子一同汇聚在阳台山却没有随三人提前上山的道人。 消瘦道人此刻面色深沉,他嘴角不住抽搐,之前算到大凶之卦便驻步等了几个时辰,一心谨慎避开所有祸患的他最终还是跟这杀人不眨眼的魔神撞面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凶之卦象啊!还是凶煞到祖坟被掘冒烟的极凶之卦。 道门老祖不保佑他啊! 道人亲眼目睹那纨绔公子与背刀武夫是怎么被杀的,那等惨烈之像,令他一个常年在江湖上混迹见遍各种杀人越货的老油条都心惊肉跳,几乎是一个照面便是血肉模糊,如屠猪狗,那蒙面女子挨了轻轻一下后便发疯似的逃跑,不见了踪影。 那三人修为虽然不高,比他要弱一些,但居然没能撑的过那魔神一招,这样的场面令人全身发冷,刺骨的寒冷。 这下完了,消瘦道人志在必得的心凉了半截,甚至连心跳都开始凝滞。 “李道人,咋们联手一起设下大阵,将魔神拘押在阵中!时间等不及了!”最为年迈的道人突然朝他叫喊,姓李的消瘦道人立马回神。 “好好好,不管了,我们共同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不管有没有作用这是最后的招数了,此役不成功便成仁,大家加把劲,不要在藏着掖着了!” “好好好,我登云山黄鹤道人助诸位道友一臂之力!为道友们开路!” “我雪海观王洛阳于南方朱雀星位作法!流火呈明引祥瑞!” “我白鹿书院曹飞扬于北方玄武星位作法!摇山震岳斩邪祟!” “我江湖独侠诸葛行于东方青龙星位作法!周游八极慑百鬼” “我秦州徐家于西方白虎星位作法!执抟挫锐噬魔魅!” “我大青山……” …… “我松山观李鱼坐镇法阵中位,望各位道友请助我一臂之力!为我护航!”李姓消瘦道人独自站在最为中央也是离魔神最近的位置,双目如炬,一脸严肃,他双掌环抱为太极状,一身干净整洁道袍被凭空而起的大风吹褶,大风之猛仿佛要将他拔起掀走一般,但他却定在地上不动弹分毫。他脚下开始凝聚灵气,无数灵线织网画符,由十位各教派的修行者齐心协力施法构造的“天罗地网”正在缓缓布建。 形似星辰的灵阵开始显山露水,光幕四起,四方星位浮现神兽之象,阵内充斥着磅礴灵气,消瘦道人脸颊被肆意游走的气刃割出细小血痕,溢出血珠,他面不改色,口中不停念咒,精神高度集中。 众人在灵阵的作用下,身位不停变化,魔神在阵中左右穿梭横冲直撞,双目猩红连瞳孔都被红色占据,满头黑发乱舞,像是吐信的毒蛇。 在阵中灵刃的穿刺之下,魔神开始步履维艰,每一步都深陷土地,那身残破的盔甲迸发出千万道裂痕。 魔神王渊恼羞成怒引颈对天长啸,乌云盘桓在其头顶,暴雨降临,一时间雷声电闪不断,大地再度亮如白昼,魔神张开大口喷薄灼热气息,须臾高大身影出人意料的蜷缩身体,跪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一脸诧异。 “不知道。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难道是灵阵奏效了,那魔神要死了?”有人喜极而泣。 “真的吗?不是在框我?” “不好,快将其压制,一举击杀!他欲牵引雷劫!”最为年迈的道家修士柳眉一竖暴喝道。 “轰隆隆!”万丈苍穹之上落下一粒光点,十分熹微,在众人的视线中那光点愈来愈大,最后将灵阵内所有人覆盖。 “砰”只听见脆如瓷碎的破碎声,灵阵毁了,不堪一击的被摧毁了。当巨大身影缓缓立起,他的脑后悬浮有最为壮观震撼的意象,是那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无数暗红幡旗摇荡,无数士兵的视死如归……灵阵内那些满身是血脸色惨白的众人惧怕到了极点。 这便是上古战场的画面。 一切都完了。 黑魔神一身磅礴气势挥发,他此刻已是道家十境巅峰,只差一步迈过门槛。 …… 而在那座依旧平安无恙的破旧老屋内,吕靖缘,陶软等人围绕着那午夜猝然闯进门的蒙面女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二公子,她应该是被一个修为很是强横的人出手打伤的,你看她身上就只有一个伤口,却是内脏尽碎,连肋骨都全断了。”紫菱解开蒙面女子的衣襟,伸手摸了摸,她大吃一惊。 吕靖缘转过身没有去看,他听闻紫菱的话语陷入沉思。 “莫不是那黑魔神?” “也许是,此人出手狠辣,一击毙命,应该是行伍之人。”紫菱推测道。 蒙面女子躺在木板上间或吐出一口血水,已是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她含含糊糊的说出几句话,众人贴上去听却没有听清。 “喂喂喂!你说什么?不要支支吾吾的,要说就说明白,我们家公子的丹药很贵的,不要白白浪费了,要是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赶快透露出来。”吕府的客卿武夫鼓着眼睛对着那蒙面女子大声说话。 “不可这般说话。”吕靖缘训斥道。 蒙面女子胸口剧烈起伏,一直在咳嗽,她五指颤抖的拽住吕靖缘的袖口艰难的说出一句话。 “黑魔神……不要去……不要……”说罢,那女子断了气息,双目一翻,胳膊无力的落下。 “轰隆!”门外不远处传来闷雷落地的声音,天地骤然一亮,吕靖缘感觉回头一看,好像就在山丘那一头。 “公子?”紫菱屏住呼吸,她望着白昼之后陷入黑暗的那一头心中不禁发怵。 “那里,有人。”于怀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目色敞亮,那种喜悦感就像是在往前一步就是武道八境的门槛,咫尺而已。 “马上便是人群簇拥汇聚的时刻了,咋们不能后人一步,该出手了。”吕靖缘开口说话。 窗外雨势很是凌厉,小院内水洼成灾,大雨整夜没有减弱的趋势,雨中青松傲立,挺直了腰板与老天爷斗气,那坚毅的样子很是引人着迷。 真正的高潮即将到来,是吉是凶,尚未可知。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七章 古战场杀神(二) 在大雨之中,一干人狂奔而去,赶到雷暴之地后,被大坪上的场面威慑震惊到,只见坪地千疮百孔,被一股又一股鲜血染红,到处皆是断肢残体,没有一人还存在生机,场地外的大片森林都被人无情的削平,那种无懈可击的力量,令人向往又害怕。 而且被杀之人至少道家七境,武道六境,更有道家八境,武道七境的各门派高手。 一人乃至几人都不足为惧,但是大坪上一眼望去满是尸体。 十七八道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冰冷的雨水拍打在那些在死前满目惊恐绝望的脸庞之上,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合上。 “这魔神简直暴虐成性,看的我心惊胆战,咋们有机会干掉它吗?”一名吕府的武夫颤颤巍巍的说道,他脚下有些发麻,险些站立不稳,滑倒在地上。 “你们瞧,这是那魔神碎裂掉落的铁甲,铁甲上还沾满漆黑的鲜血,证明那魔神受了很重的伤,已经是强弩之末,它已经撑不下去了,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伺机出手,这灵宝就在眼前,哪有不取的道理。”吕靖缘顶着狂风暴雨站在低洼之中拾起许多来自魔神铠甲上被灵刃斩落的白银甲片,他深思熟虑,然后回头看向众人。 “二公子说的有道理,在最后关头绝不能放弃。”于怀笃定道。 “可是我害怕……这魔神的实力太过逆天……我怕我们的下场跟这些人一样。”陶软不敢继续盯着那些死尸,大雨中她的身子很是单薄,虽然她借住宗门的避水术将大部分雨水推向肩膀两侧未打湿道袍,但深夜里的寒风依旧冻的她小脸通红。 “吕公子说的没错,这魔神强横不了几时了,即便是道家十境也仅存几口囫囵气息,它必死无疑。”刘盛泽突然说道,他与吕靖缘四目相对,后者在雨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种意志,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修行一途最忌讳畏首畏尾。 “那么我们便追踪那魔神,记住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最佳时机,一举击破。”吕靖缘一步跨出半丈深的洼地,他的鞋上以及裤腿满是淤泥 “走,事不宜迟!”刘盛泽蓦然转身,脚步飞快。 …… 走了几百步远,远方再度飘来争斗声呐喊声,半空中还映射着赤红的火光,是那种能在大雨中蓬勃燃烧的火把,天空中雷鸣电闪不绝,在这原本黯淡的深夜连荆棘道路都变得十分清晰易行。 众人越靠越近,在突破最后一个山坳后,终于目睹了黑魔神的身姿。 手握血淋淋的玄铁巨斧,长相狰狞可怖,满嘴獠牙毕露,那一双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睛如野兽般搜寻四周的猎物。裸露的上半身伤痕累累,有剑伤,有刀伤,有法术洞穿的碗形伤口,它的颈脖上缠绕着锁链,跟森林中的蟒蛇一样粗细,胸口之上绘着古老而悠久的诡异文字,发散着灼热的气息。 魔神一斧劈下,硬石崩碎,大地裂开龟缝。 “呜呜呜!”他发出怒号,像是在召唤它生前的军队,那势如破竹无坚不摧的虎狼之师,那摧城破宅如车轮辗过的蛮横之师。 “快动手!杀他!最后关头了!”八九人将他围住,企图来个瓮中捉鳖,所有人眼睛都在发红。 “就是现在!”吕靖缘咆哮道,他拔剑飞越。 “加我一个!”身后有人紧紧跟随着他,将射雕大弓撑为大圆,一箭射出,破开接连不断的羽幕,须臾又飞出一箭。 “陶软,方有田,上阵对敌!”刘盛泽神色奕奕,道袍一展,身后有白鹤亮翅,眉心印记似一枚倒立的竖眼。 “老夫等待这一刻很久了,该我出手了!”于怀转瞬身形超越众人,并且远远拖开众人。 “气震山河!让老夫来会会你这上古凶神!”杀神王渊忙于抵御接踵而至的气罡,留出后背,于怀一掌轰了上去,打退魔神一步,魔神转身一斧横甩,于怀轻而易举的躲开,又朝着其腋下挥出一拳。 有三四人贴身与高大魔神肉搏,魔神虽然气力无双,但动作却做不到迅捷如豹,所以开始吃瘪。 “不要给他喘息的时间!”有人惊喜大呼。 “趁着它虚,取它性命!”众人纷纷加大攻势,那些武夫面色涨红,手臂肌肉顾涨,一拳又一掌,边躲闪边发力,而远远矗立的儒道修行者或牵引浩然气或挥发纯粹真气,脸色逐渐苍白。 一时间场上光彩盎然,尘屑飞舞,打的不可开交。 魔神庞大的身躯出现大大小小的血洞,由主动进攻变为被动防守,它居然在哀嚎。 正当众人势在必得之时,魔神胸口那枚古老文字流转殷红之光。 场上有古老的歌谣在吟唱,是一种来自异疆的语言,有一张燃烧着火焰的幡旗将魔神裹住,包裹的严严实实,俨然蝉蛹一般。 “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又是什么状况?” “大家快跑!” 在肉眼的注视中,暗红蝉蛹被缓慢撕开,那魔神拔高了身姿,长到了十丈之高,周身萦绕亿万无主幽魂,真成了俯瞰众生的魔神,那掌管凡间蝼蚁生杀予夺的神。 身着龙鳞铠甲的魔神一斧落下,七八位修行者当场灰飞烟灭,其余人不要命的逃跑,不过是徒劳而已。 陶软盯着那如山丘一般的黑影眼泪直流,连逃跑都没有力气,猝然间她摸出一块琉璃玉,光彩缤纷的宝玉被她攥在手心捏为粉末。 “大师姐……救救我们……”陶软闭目祈求,那是宗门大师姐曾经亲手交给她的护身符,交代她务必谨慎使用,管不管用就看今天了。 脸颊瘦小的年轻道姑哭的涕泗横流,她还想多活几年,她在宗门总是偷懒所以修为不高总是被师兄们保护,她想吃遍人间所有美食,她还有很多细小又伟大的梦想还没实现。 “师姐,陶软再也不偷懒了,在也不惹你们生气了……”陶软抱膝蜷缩在角落。 突兀间一缕剑光飘来,似鹅毛一般,看似平凡,却斩开阴云将其一分为二。 一柄仙剑在高空穿梭游走,仿佛湖鱼一般灵活,最终那把闪耀着乳白色泽的仙剑从魔神喉口洞穿而过。 魔神喉口溅射出洁白如玉的光华,十分绚烂,与其周身的黑气形成鲜明对比。 原本煞气滔天的魔神不在走动,静止下来,须臾黑影面朝大地倒下,似大厦将倾。 “陶软你刚才说的话我可听见了。”仙剑迂回被一人轻轻踩在剑体上,那人漂浮在空中,一身如雪长裙十分美丽刺眼,仿佛阴云后的曙光,她微微开口嗓音很是温柔。 “大师姐……”陶软眼睛睁的老大,她想看清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陶软我可是从百里外匆匆赶来的。”御剑女子语气有些训斥的意味,但并没有生气。 她低头望了望高耸山顶上的一片狼藉,不禁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冷漠,没有一丝同情。 “自作孽,不可活。”御剑女子声音很轻。 御剑女子一个响指,那剑猛然俯冲直下,像是鹰隼捕食一般,眨眼间神仙女子站在陶软面前,她一身笼罩着薄薄的白雾,当薄雾散去,她的模样出现在陶软眼帘中。 陶软的目光先是疑惑,然后错愕,最后变得惊喜。 那御剑女子乃是一位妙龄少女,长的眉清目秀,颇有仙家子弟气势,模样自然很是美丽,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含蓄之美,几年过后势必长为各路道教宗门高才俊彦追捧的神仙佳人。 “大师姐你怎么长缩了?”陶软小心翼翼的说出一句很是不合场景的话,她印象中的大师姐应该是似那双十年华的神仙佳人,那是实力与魅力并存的冰山美人。 “哎,破境之时出了一点小状况,结果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修为境界没有降低,还算值得庆幸。”御剑女子一脸风轻云淡的说,她已经习惯自己的模样了,不就是少了几分成熟嘛,胸口变平了些,身高低了些,也没有其他坏处。 “大师姐。”刘盛泽等人慌忙赶来握掌弯腰行礼,他们三人倒是没有陶软那副诧异表情,在他们眼中不管大师姐变为什么样貌,永远都是他们最为尊敬仰慕的神仙女子。 “好,乖。”她说出一句跟之前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话,听的那低头的三人眼神一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恭喜大师姐功力大增,能以道家十境大成的修为斩杀堪比道家十境巅峰的魔神,我莲花宫后继有人。” “不过是讨了个巧,再者那魔神威势早已荡然无存,不过沦为了九境巅峰的邪祟而已。” “是,谨听大师姐教诲。”说罢刘盛泽三人退走。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神仙女子温柔的问道。 “哦,我们为了找你跨越千山万水,途径几大州域,结果在这个关头把你招来了。”陶软讪讪一笑。 “这一路累不累,肚子可饿了?”名为林渔歌的神仙女子平静的看着她,外貌虽然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眼神却是同曾经一样,端庄且大方。 “饿了,大师姐。”陶软甜甜一笑。 在被鲜血染红的光秃秃的山顶上,白衣少女与年轻道姑相视一笑,魔神伏诛之后,阴云退去,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山顶离明月很近,有种伸手便可触摸的错觉。 “大师姐我觉得你性情变了些。” “哦,怎么变了?” “变得更温柔欢脱了,更有人味了。” 魔神王渊最后一缕黑烟消弭在冷冷的夜风里,在其枯朽的心脏内徐徐升起两种光芒,一黑一白,黑白交融一瞬间爆发出一圈又一圈的灵潮,有无形的锁链将阳台峰红枫湖环绕。 林渔歌眉梢一皱,开口说话:“原来如此,看来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大事。” 陶软一脸茫然的望着眼神深邃话语老成的少女。 “大师姐什么事?” “没事,碍不着我们。”林渔歌微笑道。 “那两朵尚未开花芙蕖花苞你想要吗?”林渔歌透过幻象看穿了黑白灵光的真容。 “要。”陶软大大方方的说出口,抱着少女的白皙藕臂撒娇,少女御剑飘在空中正好比年轻道姑高出一个身位,如若不然这副场景被别人看见了定是啼笑皆非。 神仙女子抬手一招,那两朵莲花冲着陶软飞来。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疾行,一把夺走黑色花苞,速度之快,陶软甚至没看清那人逃跑的身影。 夺走黑莲的人便是西门荀,西门荀暗中蛰伏,他亲眼目睹神仙女子一剑击杀魔神内心被威慑到,但果实已经端到嘴边,他如何能轻易放弃,于是他忍痛使出一张道家十境高手给他的缩地符,但要是两个花苞都被抢了,那神仙女子怎会善罢甘休,所以他在赌,他就只取黑莲,道教中人一向对于此类邪魔之物都是嗤之以鼻,他在赌神仙女子的想法。 当他抢到手后,他注意到神仙女子表情并未有多大变化,就像是看在一头野犬一般,她并不在意,他暗自窃喜,自己赌赢了,只要她不出手,无人可以敌他。 “大师姐,刚才那人是谁?速度如此之快,还有这等武道高手!”陶软紧紧护着雪白莲花一脸惊恐,左右顾盼,仿佛身旁藏有贼。 “算了,邪魔之物,我道家之人不需要那等东西,随他去吧。”林渔歌默默转身离开。 陶软等人跟随林渔歌一路,吕靖缘跟她们拜别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走,此次一役,他吕家也有很大损失,四个同他上山的武夫还剩下一人,他微微叹气,独自走在最前面。 而其余幸存者,不是去追击西门荀的踪迹,便是喜极而泣的走下山去。 但事情还没完,西门荀还有一个人没杀,那便是吕靖缘,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而吕靖缘一行人回到了那间古屋,并未直接下山。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八章 永夜 “二公子你还好吗?”紫菱望着吕靖缘孤单落寞的身影,那人抬手将扶疏枝叶高高顶起,低头穿了过去。这样的令人揪心的背影她好多年没有看到了,她晶莹的桃花眼抖了抖。 “没事,此次上山没能取得灵宝却白白害死了三个习武的兄弟,于怀,下山之后拿些银两拨给他们家人吧。”吕靖缘顿了顿,有气无力的开口说话。 “紫菱。如今天色已晚,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明台山的山路会变得更加险峻泥泞,咋们等到明天清晨在下山去吧。”身形消瘦的年轻男子那一身锦衣很是湿漉漉,之前顶着风雨奔走他没有感觉到困乏寒冷,如今心静之后,周身却有些酸痛,他仰头望月,今夜缀在黑暗中的弯月真大,还有那漫天的星辰,星星点点,扑朔迷离。 “咳咳。”年轻男子走着走着突然弯腰剧烈咳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遮住嘴巴,此时的他脸色发白,看样子是感染了风寒。 “二公子!”紫菱骤然加快了脚步,赶到吕靖缘身旁扶住他的胳膊。 “二公子,方才我便说过不要冒着雨前进,你不听,这下可好了?”紫菱在其耳边责怪他,满脸紧张,她很在意吕靖缘的安危。 “怪我。怪我。一时丢了心神。”吕靖缘拉了拉衣领,将衣袍裹紧了些,虽然由内至外早已湿透,但他依旧在拼命取暖,甚至还望紫菱身上靠了靠。 “怎么你身上没打湿?”这时吕靖缘才发现小侍女衣裙上没有沾染一丝水珠,不禁眼神惊疑。 “你忘了?你将自己那件大的出奇的大氅递给我,我借助这厚实的披风才在风雨中安然无恙。”紫菱双眼弯弯,她对着吕靖缘一笑。 “哦,忘了。”吕靖缘若有所思。 “别磨叽了,赶快回古屋里,那里有火堆,可以烤火御寒。”紫菱不停的催促,并将透水性极好的大氅重新为吕靖缘披上系上,眼眸中没有一丝可以讨论沟通的意味,这一切在吕靖缘心中感觉像是自家已经过门的小媳妇,嗔怒之间像极了。 当年那瘦瘦小小的少女怎么长的这般大了,亭亭玉立唇红齿白的,不经意间居然叫他心动了。 “好好好。”吕靖缘看着那幅不容置喙的神色只得唯唯诺诺的答应,也不在辩解什么。 很快众人回到了那间摇摇欲坠四面颓圮的古屋,一豆灯火撑开偌大的黑暗空间,微薄的火焰变得愈发磅礴,照亮了整间老屋。老屋四处都留下破洞,墙壁脱皮掉色,变得极其难看,有冷风接连灌入,于怀搬起石块将木门关紧堵住,火光在逼仄的屋内徜徉流淌,包围干柴火堆而坐的众人都静静悄悄的。 “二公子好些了吗?还冷吗?”紫菱在火焰上翻转烤着肉干,她瞥了瞥神色有些低迷的吕靖缘。 “嗯?还好,衣服快烤干了。”吕靖缘望着金黄火焰很是出神,眼皮微微下沉,时而小鸡啄米的点头。 “快熟了,吃饱了肚子在睡吧。” “好,听你的。” 须臾吕靖缘填饱了肚子里的饥虫,选了一处小角落抱膝歪头昏昏沉睡过去,渐渐发出鼾声,很是细小。 于怀依然坐在正中央闭目养神,替众人守夜,在他的坐镇下,每个人都可以安兴的入睡,他就是吕府最为坚定不移的磐石雕像,多少个夜晚雷打不动风吹不走。 紫菱伸手捋了捋乱飞的鬓发,她一身黛紫衣裙很是干净,没有沾染一点尘泥,她突然开口道:“今夜夺走黑莲的那人,是西门荀吧。” “嗯,正是此人。”于怀张开嘴回话。 “黑莲居然被那老贼夺走了,如今他做了郑家的走狗鹰犬,这次郑家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了灵宝,白白捡了便宜。”在火光照耀下紫菱的侧脸很是恬静,但她的瞳孔内杀意很浓。 “那老贼使出了很是罕见的道家缩地符,武道八境道家十境以下根本无法追踪他的身影,他只抢了一枚果实而且还是蕴含着邪门歪道之力的黑莲,证明她很是忌惮那一剑杀魔神的莲花宫道家女子。” “可惜,那莲花宫女修放过了他,否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搬家。”紫菱满目嘲讽。 “那黑莲也不是凡物,我们以后要极为小心他的行踪,他对于二公子怀揣着无法化解的杀意,我们需要仔细防备。” “嗯,有我贴身保护吕靖缘,他敢来我势必以命相搏。”紫菱回头看了看吕靖缘后者睡得正酣。 半个时辰后,突兀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黑夜,于怀慢慢起立,全身肌肉紧绷,他脚步轻移,走至门槛,双手捏住门扣,缓缓拉来木门。 这一刻紫菱也醒了,她一身杀意凝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来者是何人,莫要无事找事。”于怀开口问道,掌心蓄力待发。 “走了几个时辰的夜路,找不到歇脚地,看见了火光便进了小院借宿的。”门外有人回答,声音平平无奇,像是个寻常武夫。 “我们这里不收生人。”于怀瞧见了门外那头戴斗笠身披簑衣的武夫,那人身上没有很重的武道杀气,很是稀疏平凡,应该只是一个借宿的武人。 “不好意思,请你另寻他处。”于怀正欲关阖木门,谁知那人却伸手挡住。 “找死!”于怀大喝一声,右手一屈,出拳如龙,直捣那人腹部。 “呵呵。”门外武夫随手一划将刚猛的长拳移开,于怀一拳落在墙壁上砸出一个大洞。 “高手?”于怀脸色一惊,转瞬使出未动的左手,双拳朝着对方拦腰一横,那人身形朝门内一动,以掌压拳,压制的死死的。 “你到底是何人?”于怀感受到那人深藏的武道修为,十分雄厚,不弱于他,甚至比他更强。 “老夫我便是西门荀。”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抢夺黑莲的西门荀。 “是你!”于怀一脸惊恐,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西门荀居然会找上门来。 “有刺客!速速保护二公子安慰!” “什么!刺客!在哪里?”另一名吕府武修被惊醒,眼睛一鼓发现了正在交手的两人,赶紧拔出长刀冲了上去。 “于老爷子我攻右,你攻左!咋们将他夹在中间!”那名武道七境比于怀弱不了几分的武修偏头说话,手上动作不断,将长刀舞的颇有气势。 “好,你我夹击他,他乃是武道八境的宗师,千万小心!” “正好从来没有跟武道八境交手的机会,今儿撞上了,那绝不能轻易放他走!” 于怀深知西门荀掌劲凶狠刚猛,跟他硬碰硬占不到好果子吃,于是乎借着太极拳的运势去卸下那人掌法四五层气力,但依旧硬生生吃下两招化掌为拳,打的他胸口气血翻涌。而另一名舞刀的武修在最开始打出几分优势后,也被西门荀一拳打退三步,他不似于怀那般皮糙肉厚,嘴角被打出血也逐渐弱势起来。 “咋们是第二回交手了,上一次没有打够,这一次你们谁也走不了。”西门荀瞥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十步外被紫菱紧紧护在身后的吕靖缘。 “想打赢我,还是拿出你的真本事吧。”于怀冷哼道,眸光大盛。 在其绛宫穴道形成一股漩涡,快速抽干四肢百穴的气流,有涸泽而渔的意味。由于绛宫穴的突然疏引攫取,仿佛农田被剥离渠水般,四肢百骸的气窍开始收缩,正当此时,于怀怒喝道:“衡海分流!聚气为一!” “拍山撼林!” 那些如海水倒灌的气劲充盈至他的五指拳头上,他一拳贴靠在西门荀腹部,将西门荀打出门槛之外,他再度飞越出去。 “西门老賊,受死吧!”习刀武修使出压箱底的刀法,舞的十分赏心悦目,不仅刀快,而且招奇,出其不意,西门荀迎接不要命的两人一时落下下风。 “让老夫也拿出真手段会会你们吧!”西门荀满头白发一飘,弯腰前倾,脚下步伐极快。 “暴雨敲石!” 刹那间西门荀残影练练,在于怀的瞳孔中出现西门荀的五六道残影,西门荀一瞬打出三十余拳,由轻变重,左右交战。 那舞刀武夫被西门荀一套连拳打的口吐鲜血,最后西门荀一记手刀劈在其耳畔,那武夫一头栽倒在枯井旁,他被活生生打死了。 西门荀也被那武夫用长刀割开几道很深的伤口,他恼怒至极,又去迎击于怀。 “二公子你快带着紫菱逃跑!不要管我!我为你托住他!”眼睁睁看着西门荀打死用刀武修,于怀心中生出惧意,他朝着身后大喊。 “公子咋们快走!”紫菱拽住吕靖缘的手飞快跑出屋内,吕靖缘又惊又急又气。 “想跑,做梦!今夜势必取你人头!”西门荀一步跨出,直面吕靖缘。 “那里走!”于怀先行一步,欲阻拦西门荀,结果小觑了那人的速度,眼看那人就欲得手。 这时一身黛紫衣裙的紫菱瞳孔一红,她将吕靖缘的身子推在身后,摆出一副道家对敌身法,西门荀一拳袭来,她柔韧的双掌将拳钳住,随后一收一放,将气力以数倍奉还,周身爆发出惊人道家修为,将西门荀逼退。 “你这女娃居然是道家七境大成的修士。”西门荀浑浊的眼神一亮,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紫菱……你。”吕靖缘一身仿佛被雷劈中,他不敢置信。 “公子快走!”紫菱发出冷漠的嗓音,那娇小柔弱的身子与西门荀不停对招。 这嗓音吕靖缘听到过,他永远忘不了这嗓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这嗓音在度出现,而且是在这个场景,这个与他朝夕相伴的女子,吕靖缘脑中一团浆糊,他险些摔倒在地。 “二公子,你快走!”紫菱转身咆哮道,泛着血丝的眼神既无情又有情,她摊开双掌回望高高跃起朝着她一拳挥来的西门荀,云上明月孤高而立,地上小院池水凄凄,这幅画面刺痛了某人的心弦。 如大梦初醒,梦醒时分,吕靖缘突然冲了过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五十九章 永夜(二) 吕靖缘曾经设想过那个在他生命中极其重要,在危机关头救下他许多次的蒙面女子是自己府上最为亲密心腹的小丫头紫菱,但他每次都否定了。 因为她们两人的眼神不一样,蒙面女子的眼神凌厉冷漠,像是一只没有情感的野兽,而紫菱的眼神温和柔弱,似一节在余辉之下被晚风压弯的柳枝。 而此时,吕靖缘呆滞的凝望着那充满血丝的眼眸,那浑然无惧的挡在他身前的女子周身所散发出的气质与记忆中的她截然不同,乃是单薄且坚贞,像是映照在地上,流淌在池水中的那一轮皓月。 吕靖缘的心被狠狠的插了一刀,毫无征兆的,撕心裂肺的。 “紫菱,不要!”吕靖缘蓦然冲了过去,怒发冲冠。 在他接近她的瞬间,西门荀的铁拳已经落在紫裙女子的胸口,纵使紫菱以玄妙道术为倚仗化解了铁拳的三分气劲,在那铁拳打在她皮肤细腻的胸口时,她感受到一股霸道无匹的力量,似乎有沸腾的烈焰钻入心房,那一刻她心脉一窒,身躯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飞。 “噗……”一口鲜血呈曲线在空中溅射而出。 “紫菱!紫菱!你怎么样了!”吕靖缘一把将她抱住,紫菱瘫倒在他怀抱中,一手捂着猩红的嘴唇,一手颤巍巍的捏起剑决。 “你快走!不然今夜我们谁都走不了……”紫菱声音颤抖道。 “不可,我绝不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要走一起走!”吕靖缘看着怀中女子的惨样,他眼眶一红,瞪着西门荀咬咬切齿。 “一对苦命鸳鸯真是恩爱,人间好日子该过够了,老夫今夜就送你们双双归西。”西门荀一步一步迈来,脚下没有一丝泥屑。 “公子你们快走,我于怀尚存一口气便会死命拖住这西门荀!我于怀死了没事,可吕家不能绝后!”于怀又朝西门荀攻去欲拖延西门荀对两人的追杀。 吕靖缘望着神色黯淡脚步踉跄的紫菱以及对战激烈不死不休的那两人,心头一狠,便抱住紫菱的身子朝大门跑去。 “想跑!做梦!”西门荀使出一招宛如泥鳅甩土一般的身法摆脱于怀的纠缠,下一眼飞至吕靖缘眼前,一掌劈来。 吕靖缘反应迅速的也一拳打去,被西门荀的掌劲震的手臂发麻,身躯一歪倒在院内墙壁上,险些把紫菱的身子抛了出去。 紧接着西门荀又一掌挥来,有破风之势,他想要趁着吕靖缘没有调整好身姿的时刻一击毙命。 吕靖缘只依稀望见一道黑影撞来,他眉眼一惊,蓦然拔出背后的金刀,却不料那娇小的身躯突兀贴在他身前,他视线微微下倾,咫尺之间,瞳孔中全是那张脸色苍白如雪的脸颊。 紫菱背后中了一掌,直接将两人一同打飞,吕靖缘感受到脖下流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那是鲜血,紫菱重重扑在他怀里,昏迷过去。 “二公子!” 于怀一招神龙摆尾,一腿摆向西门荀后脑,西门荀一手钳住顺势一拉将于怀身躯往地上一扯,于怀辗转身躯,一掌扣在地上,使出了那式天时地利人和皆占的“地牛擎天”,一阵浓烟激扬,西门荀被他逼退半步,他双拳擂动,打的西门荀应接不暇,最后西门荀眼神一亮,一掌轰在于怀心口,这一掌足有他九层功力,一但落实于怀必爆血而死,谁知于怀并没有躲避,反而硬生生挨了上去,他左手一抬,抛出两根银针穿入西门荀眼中。 “公子就是现在!”于怀含着血大吼。 吕靖缘猛的一刀砍下,西门荀那只被于怀缚住的右手瞬间与西门荀身躯分离,须臾又是快刀落在瞎眼的西门荀身上,砍的西门荀周身鲜血淋漓,留下深浅不一的八九道伤口。西门荀怒嚎一声,借左手将吕靖缘打退,又连出十拳轰在于怀五脏六腑的位置,随后开始气虚神眩,因为失血过多他脚步轻浮起来,他迅速抽身倒退,一脚蹬在高大的围墙瓦片上消失不见。 等待西门荀逃跑后,吕靖缘回望,那两人倒地一动不动。 “于老爷子!于老爷子!”吕靖缘抱着于怀的脑袋不停的喊他,神色激动。 “我们将西门荀打退了!我们将他打退了!你千万不能睡!你快醒醒!快醒醒啊!”吕靖缘脸上水珠纵横。 “二公子……我估摸着是撑不下去了……”于怀双目涣散无神的望着天空,轻轻呼气。 “怎么会不行!我去找全阳州全燕国的明医圣手给你疗伤!一定会没事的!” “二公子,我五脏六腑都碎了……活不了了,即便是神医在世也无力回天。”于怀握着吕靖缘的手掌想使劲却施展不出一丝力气,他嗤笑道。 “二公子我死前还有一物要交给你。”说罢,于怀自怀间摸出一朵漆黑无光的莲花花苞,正是魔神死亡后结下的那颗灵宝。 “这是我方才在西门荀身上偷到的。” “这黑莲若是可以开花生出莲子,那紫菱或许有救,否则最多一夜紫菱怕是也活不成了。”于怀默默看着那一袭紫裙将黑莲交到吕靖缘手心。 “于老爷子你……真是耗尽了心思……你不要说话了……我马上去叫人,一定要把你救回来。”吕靖缘摇晃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于怀拉住。 “二公子,我于怀一生四海为家没有真正意义上为谁掏过心窝子,但我到了吕府后,便感觉像找到了家,二公子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做事有些心慈手软,凡成大事者需要心如磐石,需要心狠,二公子万万要记住。” “以后陪不了二公子一同游山玩水了,这明台山便是最后攀登的一座山,却不料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不过这里风景不错,比人世间的土木修建的坟冢要好许多。”于怀话语很轻,像是在唠嗑,但他清楚这是人生最后的话了。 “葬在这里也好,凭借着此地的丰沛灵气,止不住下世投胎我就能做个修行天才了。” “对了,二公子,以后要是遇到了陈修,记得告诉他,我不在是府上客卿第三了,我是第二,他才是第三,因为我比他好点,我伤到了西门荀……”于怀说着说着,眼神定格在天上那朵缓慢游走的云上,他连眼睛都没合上便断了气息。 于怀死了,心中怀揣着美梦死的,他感到很轻松。 “于老爷子……”吕靖缘埋着头痛哭流涕,他为于怀合上眼,因为只有合上眼,于怀才能安稳平静的睡去。 随后他身子左摇右晃的站了起来,紫菱气息薄弱,有日薄西山的意味,他将紫菱横着抱起,步伐沉重的走至旧屋内。 “紫菱,别睡,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紫菱弓着腰坐在木板上,吕靖缘坐在她身后,掌心在其背后扭转摩挲,他在用道家传递内气打通气血的掌法为紫菱疗伤,这是之前小丫头找给他的书籍,嘱咐他要好好学,以后或许能用上。 虽然他没有修炼道家真气,但他体内有武道内气,也是极为纯粹没有丝毫杂质的气流,在关键时刻也可以疏导气血,为人疗伤,只是效果要低微一些。 吕靖缘满额是汗,一身衣袍早已湿透,有热气滚滚直冒。 “菱儿,听见我说话了吗?回答我。” “公子,我听见了……”紫菱声如蚊蚋,她努力打直腰板,不想让吕靖缘太过辛苦。 “菱儿,之前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你三番五次救我,却不告诉我真面目。” “我……有苦衷……我不想你知道我是道家修士……” “那好,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了,以后不许你再为我涉险,你的命很重要,我很在乎。”吕靖缘发现跟她对话,令她恢复了些精神面貌,便继续说了下去。 “菱儿,疼吗?” “疼,很疼。” “坚持住,熬过了就不疼了,以后你还得缠着我,不要怕疼。”吕靖缘加重了掌心的力道,脸上汗如雨坠。 “好,不怕。”紫菱微微睁开眼,瞳孔变为黑褐色,没有了之前的戾气,此刻像是江南烟雨中的曲水,有千回百转的柔情。 “公子,我喜欢你。”紫菱开口道,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知道。”吕靖缘神色一怔,转瞬又专心致志的闭目运功。 “公子,其实我的紫菱两字不是这么写的,我全名叫曹子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子,绫罗绸缎的绫,小时候骗了你。” “嗯,我原谅你了。” “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欺负我,我那时还想着有朝一日把你变没了,这样就没人欺负我了。谁知慢慢的喜欢上了你,这老太爷真是爱糊弄人。”曹子绫笑的很怡然。 “为什么喜欢我?”吕靖缘问道。 “不知道,喜欢没有道理可讲,有些是看一样便喜欢上了,有些是朝夕幕处而喜欢上,每个人都不一样……” “绫儿,你给我听好。我要娶你,娶你当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你风风光光的娶回家。”吕靖缘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公子你喜欢我吗?”曹子绫听到后,苍白的脸颊居然生出两抹淡淡的红云。 “喜欢。我对你的喜欢不比你对我的喜欢更少。”吕靖缘话语很清晰。 “公子以前总是骗人,但我信公子你这回。”曹子绫只觉得浑身没那么痛了,不知是被那话甜蜜到从而治愈了伤痛,还是自己大限已至。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白白浪费了我的苦心。”吕靖缘神色一振,强行打足精气神。 “公子,要是我明天还得看见太阳升起,那我就嫁与你为妻。” “只可惜,等不到那日了……”说罢,曹子绫两眼一翻,倒在吕靖缘肩膀上,她的眼角不经意间有流水滑落。 曹子绫这一觉睡去便很难苏醒。 “不,你给我起来,我不准你走!”吕靖缘憋了许久的眼泪猝然夺眶而出,他搂着那柔软的躯体嚎啕大哭,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无助,仿佛四面都是黑暗,越挣扎陷的越深。 忽然间胸口处有些灼热,他缓缓掏出那朵黑色莲花骨朵,花苞上全是血,满是他之前口中的血。 他仔细一瞧,那黑色花苞居然在发光,玉脂一般的花苞内有一根纤细的红线。 他看着手中的血,一下顿悟了,这花苞在吸血,花苞血吸的越多,色泽越亮,隐隐约约有了含苞欲放的征兆。 吕靖缘抽出一把匕首,在手腕上割开一条鲜血口子,一点一滴喂养黑莲,那黑莲像个无底洞一般等待来自他血液中的养料。。 他一手滴血喂莲,一手将曹子绫身子扶正贴掌运功传气。 小屋内火焰缭绕,静静悄悄的,火光映照下的那道高大一些的身影在微微颤抖。 屋外有黑暗想要夺门而入,碍于金黄火光的威势一直潜伏徘徊在门外。 在黑暗尽头,黎明终将如期而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而等到太阳冉冉上升的那一刻,这片辽阔天地势必美不胜收。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章 黎明 清晨,位于明台峰山腰处某一片茂密竹林内,有一人缓缓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由于阳光太强,于是他眯着眼瞧了瞧四周,眼帘中有一个女子正靠在翠色粗竹上睡的正沉。 那年轻女子长着一张小巧可爱的脸颊,五官也很好看,她穿着青色道袍,头上未戴冠,但绾起的发髻插着一只赤青交融的翡翠玉簪,闪耀着绚烂的光泽。 睡醒的年轻儒生记得那根玉簪,是前些日子自己掏钱为她买的,为此白白多花了很多冤枉钱,不过这些小钱在他将军府都不算钱。 “啊……”宋群站了起来,一晚上靠在坚硬的竹子上睡觉真是硌背,腰酸腿疼的,他慢慢舒展的舒展手脚,摇头晃脑,他很是好奇,为什么他们就睡着这么香呢?果然修行之人就是厉害,所以自己做不了修行者。 “宋群你醒了?”陶软被他一阵动作发出的噪音吵醒,她双手高高抬起,突然从地上蹦起来,用手掌遮挡住刺眼的芒光。 “太阳都升起了哎。” 一轮橘红色的大日,浮在远方青山之巅,低矮的陆地上有梯田、渠水、农夫、耕牛,石亭种种很是细微,天地间云雾缭绕,有白鹤亮翅,有仙人御剑,有洞天福地,此刻宛如人间仙境。 “真是美呢。”陶软自言自语道。 “是嘛,我觉得也不错,在山下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画面。”宋群发自肺腑的称赞道。 “你也可以跟我们去修行啊,这样以后天天都能看见。”陶软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 “算了吧,我资质愚钝,根骨平凡,一辈子也就只能啃啃书本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了。”宋群唉声叹气,他将向往的很是不舍的目光收回来,抬脚踩了踩满地的竹叶,发出窸窣脆响。 “谁说读书人就一定是手无缚鸡之力了?那些厉害的儒家修士哪一个不是实力惊人,丝毫不逊色道家佛家武道修士,那抬手便挥出天地间最为刚猛纯正的浩然气是闹着玩的吗?”陶软很不满意宋群的话语,她瞪着大眼睛说道。 “那等人是天才,我不行,我到如今都还没有踏入儒家修行第三境,后面的好景色就更不敢去想了。”宋群讪讪的笑,他深知自己无法修行。 “那也许是你暂时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修行天分,以后说不定就跻身儒家第三境,第四境,第五境,乃至第十境呢?”陶软追着兴致缺缺的宋群身后,她不断的鼓励他。 “呵呵,陶姑娘真是嘴甜,我自己的状况我自己知道,不用别人为我担心。” 须臾,刘盛泽与方有田捉着鲜活的山鸡与鲤鱼满脸高兴的回归,今天早上的早饭有着落了,连续几天都没有吃上油荤,都是草草了事,简直快把他们两人馋坏了,两人手脚麻利的堆柴生火架灶,将山鸡鲤鱼处理好后便煮进热水滚滚的铁锅内,专心的蹲在一旁观察火势。 “陶软一会该开饭了,快去洗碗洗筷子,今天早上喝鲜汤吃鱼肉和鸡肉。”方有田在呼唤无所事事的陶软。 “好嘞,来了方师兄。”陶软脸上一喜,赶紧捧起瓷碗木筷消失在众人面前,跑去附近的山泉洗刷一番。 很快,一锅味美的鲜美的鱼汤与鸡汤便煮好了,四人吃的滋滋有味,陶软时不时竖起大拇指夸耀两位技多不压身的师兄,令两位师兄满脸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对了,你们大师姐不吃饭吗?”宋群仰头望了望竹林上那漂浮了一夜的身影,不禁迷惑道。 “哦,我大师姐平时都不吃饭,她喜欢沐浴阳光,汲取天地灵气,跟我们凡人修士不一样,她饿了自然会下来吃饭。”陶软嘴里塞的满满的,她将又滑又嫩的鸡肉嚼碎咽下后给宋群解释道。 “还有这种人,真是开眼界了,果然修行界无奇不有。”宋群对于这位一剑斩杀魔神的神仙少女更是加重了几分敬佩之意,很多人不能单独以外貌来衡量一切,比方说眼前在灵剑上打坐静修的貌美少女。 “你给我讲讲你大师姐呗?不是之前听你说过你大师姐是身材相貌都是万中无一的极品大美人吗?怎么变为一个妙龄少女了,你之前不是在框我吧?”宋群很是怀疑的盯着堪称吃货下凡的陶软。 “哎,大师姐之前是我说的那般,只不过后面修行出了些岔子,中了类似返老还童的因果,年龄体貌都变小了很多,但修为思想还是没变。” “真是太惊人了,传说中的返老还童。”宋群陷入深思。 “大师姐在莲花宫宗门很受欢迎追捧的,很多位高权重的长老都想收她做闭门弟子,最后被掌门得逞了,大师姐修行天资之高,听闻在降生之初有一柄灵剑跨越千山万水飞来认主,大师姐生来便具有本命字,在她眉形心有一道古老的符号,听闻掌门说那是“剑痕”,是可以驾驭天下灵剑的道符。”陶软越讲越精神,仿佛在述说自己的传奇一般。 “眼下这把“归鸿”便是大师姐珍藏的三把绝世灵剑之一,大师姐最为喜欢这把剑,她说这把剑灵气最浓,像个聪明孩童一般懂她心意。” …… 坐在灵剑上打坐的林渔歌其实早就苏醒了,她感受着明台峰接踵而来的灵气,果然这阳州第一名山有些名堂,她察觉到腹部的莲婴雏象愈发凝实,神识具备非常旺盛的力量,也许破镜之日不远了。 道家修行上六境,每一层境界都有大收益,这才是道家修行者登堂入室的倚仗,六境以下不过是在门槛内小院踱步或者尚未进门。 道家第六境,名为融虚,此境界人体为炉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取为己用。 道家第七境,名为归真,此境界腹部那朵在第五境神惠开花的莲花闭合,养育出本命莲婴,对于人世间七情六欲较之凡人会触动更大,同时也极易走上邪门歪道。 道家第八境,名为燃灯,大道烛火点燃,不同人灯烛数不同,此期间开始增寿,可以幻化形体,施展幻术,法力巨涨。 道家第九境,名为释魂,此境界为修道之人一道天堑,跨过去以后才有机会飞升,跨不过去则一辈子止步于此,同样武道,儒修佛修也具有天堑之境。 释魂之境,此境界腹部闭合的莲花在度盛发,莲婴出世,神识即元婴可以遨游大千世界,但此时元婴无法触摸外物。 道家第十境神汩,体内有灵泉涌现,法力源源不断,元婴可以触摸外物施法升格为阳神,本体可以凭借肉身飞行天地,掌握推演万物的本领。 道家第十一境灵池,体内井泉化为潭池,体内修炼的真气及养育的灵气可以反哺肉身,丹田穴的莲子生出生出金丹,金丹有三种色泽,金为次,紫为中,白色为臻。 十一境之后便是飞升入真人。 突然间灵剑微微嗡鸣,像只寻觅到食物的黄雀,林渔歌一瞬高高跃起,那柄灵剑在空中辗转螺旋,最终飘入山壑间,林渔歌随后滑翔追去。 山壑某一处很是隐蔽险峻的暗洞内,有一面天然玉璧爆发出如涟漪般的神光,玉璧上雕刻着洋洋洒洒上万道细微剑痕,全是正楷小字,在黑暗中沉寂了数百年的剑决有蠢蠢欲动的意味,它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主人。 俄而,一道倩影出现在洞口,少女一脸惊诧,那少女缓步走进,一时洞内金碧辉煌,有千万道凌厉剑气扶摇,少女咧嘴一笑,一脸无畏的闯了进去…… ———— 在那间经历了一夜风雨的废弃小院内,清晨的光线攀上土石碎裂的窗沿,慢慢蔓延至颇有些寒冷的小屋内,小屋内传来一人的咳嗽声,那声音有些匆急,但却不在是无气无力的味道。 屋内木板上睡的头晕目眩的那人蓦然睁开眼,先是茫然,环顾四周后开始惊疑,视线落在屋内那些熟悉的陈设她最后喜悦起来。 那人奋力的撑起上半身,虽然手上没有几分力气,但还是令她坐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在哪儿?绫儿好想你……”那声音抱着哭腔,声音颤抖。 单薄身影将小脚丫趿进布鞋内,身子摇摆的冲到木门口,她满怀希望的遥望着天边的骄阳,心中很是温暖,真好我还活着,她很庆幸。 脸色依旧有些白的她,这下在晨光的抚摸下,逐渐有了血色。 “公子,你在哪里?”她默默念叨。 她一袭长发披肩,五官精致,肤色白皙的她呆呆的凝注着远方青山绿水,看了良久脚步缓慢的回到屋内。 她回屋后忽然发现木板上除了一件宽大大氅外还有一滩暗红的血迹,已经几乎凝结,血迹上有一朵绽放的殷红荷花,玉脂下有千丝万缕的血线,那血莲是吸食了人血后才开花的。 “公子?公子!公子你在哪儿?你快回答我!”曹子绫面色焦急的走出木门,她朝着小院外密林喃喊,竭尽全身力气,喊着喊着哭的梨花带雨,蹲在屋檐埋头哀默。 公子是不是失血过多死在山里了?如果是。那自己该怎么办? 都是自己害了公子。 她不断的想,眼泪都快流干了,声音也哑了。 大概一刻钟后,门外有脚步声传进她耳朵里。 她抬头一瞧,那人一身锦衣,长相是她见过的男子里最为俊逸的,他手里提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那人朝着她傻傻的笑。 “等久了吧,不哭了,该吃早饭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一章 青山也妩媚 曹子绫看了那道身影良久骤然大哭,她抬手抹眼泪,迈出步伐奔向他,重重的扑在那人的怀里。由于曹子绫大伤初愈,在快速的奔跑之下双腿不禁失力发软,若不是倒在吕靖缘结实的胸口上则会身体失衡摔在地上,少不了一身灰头土脸。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害我的丫头哭成这样。”吕靖缘很是心疼的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那丫头险些把他扑倒在地,好在他常年习武下盘稳如泰山,不然那一幕足以令人哭笑不得。 “大坏蛋!我以为你,一醒来便消匿了踪影,到处寻不到你的身影,留下我一人孤零零的……”曹子绫咬着嘴唇,眼眸中尽是水雾,她躲在高大男子怀里默默抽泣,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战栗。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去世那日她还从未这般痛苦过,所有的悲伤委屈喜悦纷至沓来,各种情绪交织穿杂,泪水似珍珠止不住的往下掉,将吕靖缘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我不是活的好好吗?你不也是。”吕靖缘目光平静且纯净的望着她,在清晨之下,身前这女子好像又变美了,美的惊心动魄,是自己之前从未撞见的那种美,正如那朵血莲一般妩媚深处藏有灵动隽秀,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枉费我一夜苦心,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吕靖缘微微叹了口气,昨夜的阵仗依旧历历在目,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遗忘,有些仇不得不报,有些人不得不守护,有些事不得不去做,此刻脑海中有某些东西失去了,又有某些东西突然滋生,那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他自己很清楚,昨夜于怀苦口婆心的那一番话奏效了。 “公子是怎样让那黑莲开花的,还有那黑莲是如何出现在古屋内?公子能为我好好讲讲嘛,子绫想听。”曹子绫轻轻松开环住吕靖缘脊背的手,方才用尽了全部气力直把吕靖缘抱的感到窒息,此刻她脸上红云浮现,咬着淡红的嘴唇呆呆的注视他。 吕靖缘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小屋,他将兔子丢进铁盆,升火参水后,旋即一屁股坐在木版上,整了整衣襟开启话匣,十分详细的讲述着昨夜发生的故事,曹子绫屈膝而坐双手抱住小腿听的聚精会神,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吕靖缘的侧脸。 “昨夜一番大战,我与于怀老爷子联手将西门荀打败,西门荀断了一只右手,双目也瞎,他身中我八九刀,不死也是残废,那厮逃跑的本领太高,我没有去追。” “你之所以能得救还全亏了于怀老爷子抢到了西门荀身上的黑莲花苞,于老爷子将灵宝递到我手里后,跟我说了几句话便溘然长逝了,走的时候很是安详,脸上并没有太多痛苦表情,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绫儿你得好好感谢于老爷子的恩情,他临死前希望我们将他安葬在明台山,希望他来生能投个好人家,跟着我吕靖缘到死都还有许多愿望还没实现……”吕靖缘说着说着,眼角又有些发红,如此活生生的一个熟稔的人突然就消失在他面前他无法去适应,那感觉如断手足。 “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咋们便为了老爷子好好活下去,老爷子拼死也要保住咋们的性命,我们不能让他死不瞑目。”曹子绫用自己的手捏着吕靖缘发抖的双拳,在他左手手腕处有一道纤长的刀割印,他只是胡乱的擦了一些不太管用药草止住了血,当此刻她亲眼瞧见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心头一紧,公子对她所付出的一切她这辈子将牢牢记住,永不相忘。 “在为你疗伤时,我无意发现那黑莲在吞食我的血,吃的越多色泽越亮,于是我便慢慢滴血去喂养它,结果一个时辰后它蓦然开花,生出一颗红色莲子,我将莲子为你付下后,你开始缓慢恢复生机,脸上乃至于身上愈来愈烫,像一个火盆一样,吓的我不敢靠近你,大概又捱过了一个时辰后,你周身褪去火一般的赤红,终于平静的倒下睡觉。” “等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活回来了,我把你从地狱拉回来了,在阎王手里把人抢了回来。”吕靖缘直直的盯住曹子绫的脸庞,目光中满是柔情,如今还能看见这个丫头活生生的坐在他身旁,他有些不敢置信,只要走岔一步,今天他势必是极为沉重的为两人下葬,好在不是,否则他真的无法承受。 “因为公子心里想着绫儿,绫儿心中也有公子,所以上天才不会让我们分离。” 曹子绫轻轻搂住吕靖缘的身子,两人靠的很近,她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含着淡淡咸味汗水与草木芬芳的气味很好闻,这样近的的距离是她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她很安心。 “绫儿,我们去把于老爷子安葬了吧,就葬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那里可以俯瞰整个阳州,老爷子可以遥遥相望这片辽阔的土地。” ………… 两人一同走至那座宛如仙人指路的平坦山头,在那里朝下俯望阳州的风貌一览无余,多少高墙琼楼,多少亭台雨榭,多少山川水秀,多少风流英雄,在此刻显得极其缥缈虚无,太阳刚刚升上山头,被鲜红的朝霞掩映着,金色光芒从云缝里撒漏斜下,在陆地上形成无数巨大光柱,将天地间所有黑暗填满。 在靠近山体的一处凹坑躺着一位身着寻常武服的中年男人,那武夫下巴满是坚韧细密的络腮胡,外貌粗犷,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外貌形象,武夫闭目抿唇,他安静的睡在洼地中,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在喋喋不休的说话。 那凹坑旁有一块石碑,用刀剑雕刻着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于老爷子一路走好,晚辈吕靖缘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一盘松散的泥土落在他身上,这一刻那武夫终于入土为安了,尘世间所有烦扰事再与我于怀无关…… 两人将于怀下葬后,缓缓得归,天空突然飞来一只袖珍可爱的燕雀,那燕雀绕着吕靖缘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他的肩膀上,变为一张信笺,吕靖缘打开一看是一张字条,写着今日傍晚山神邀请他前往红枫湖喝茶座谈。 曹子绫对于阳台山山神还是有些听闻的,听人说这位山神寻常很是低调,为人做事有理有条,在阳州境内是一位没有黑点还算不错的地祇。 曹子绫静静的瞥了几眼高大消瘦的男子,那人眼神笃定,他要去参会。 因为他还记着少年时曾在红枫湖河堤救下一位赤身裸体的貌美女子,那女子抬头望他时,原本浑浊的双瞳竟爆发出一阵精光,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吕靖缘当时十分木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待那女子心满意足的松开口时,他才知道那女子吸了满满一口鲜血,须臾女子脚步蹒跚的站立行走,身段玲珑饱满有致,但年少时的吕靖缘哪有心思在意这些,他只是压着伤口嚎啕大哭,望着那陌生女子逐渐远去的身影又怒又惧。 此时少年时的记忆不停地在他脑海放映,红枫湖,陌生女子,他体内的血,这种都是谜团,他要亲手一一解开。 而曹子绫从此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公子做什么决定,她都全心全意支持,她可以陪伴他去天涯海北。 “对了公子,经过昨夜的一番生死轮回,我的修为增长了,我已经是道家八境修士了。”曹子绫对着吕靖缘的背影突然开口。 “哇,可以啊,这黑莲子居然这么神奇,不仅令你起死回生,还破镜了,绫儿恭喜啊。”吕靖缘喜笑颜开的回话道。 “这都托公子的洪福。” “以后绫儿还做公子的小丫头。”曹子绫双头背在腰后,指尖互绕,她很是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那不行,做什么小丫头,以后你得做我媳妇,反正我吕靖缘也是单身汉一个,也正愁没有人要我,就你了,这辈子不可能放过你的,你就认命吧。”吕靖缘笑的很天真活泼,像个少年一般。 “公子!”曹子绫脸颊红的出血一般,她攥着衣袖大喊道。 “反正你昨夜答应我过的,活过来就做我媳妇,我当真了。哎!不许拧我!疼疼疼!” “谁让公子这么跟黄花姑娘这么说话的,该罚!” “哈哈哈,以后你就是我媳妇了,可做不得黄花闺女了……” “看我在你身上拧出花来!别跑!” 身着黛色衣裙的年轻姑娘追着锦衣公子哥不放,两人奔跑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前者还故意放缓脚步,锦衣公子时不时回首望她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色彩,而黛裙姑娘像一头小鹿一般灵动慧黠,这幅画面也许是世间最为动人的情景。 明天是怎样,无人可以预料,但今天可以过得没有遗憾。 ———— 明台山沟壑中,有一道倩影站在光线稀薄的洞穴外,她身旁漂浮着一把极其漂亮的灵剑,那个子不高,胸口平平的少女打个一个响指,声音很清脆,那把缠在她身旁的灵剑猛然飞迸而出,似一束长虹,少女一脚踏出,飞剑回旋至其脚下,少女紧接着再度发力窜起身影,飞剑也立马跟上,如此反反复复,羚羊挂角,诡奇至极。 少女嘴里念叨着一句话:“剑诀在手,天下无敌。” 随后,她摇了摇脑袋改口道:“不对,是真人以下天下无敌。”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二章 红枫湖之宴 傍晚,霞光万丈。 红枫湖波面上扬起圈圈涟漪,此起彼伏,四处冒泡。 湖心亭内有一道身影很早便出现在其中,他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一脸平静,碧绿湖水上有白鹭涉水衔鱼,有渔人停船垂钓,有花舫缓缓得归,在夕阳余光沉浸之下,一切的一切的是那么的闲情适意,宛如一幅色彩繁杂的水墨画卷,让人不禁陶醉在这片瑰丽天地间。 “今夜过后,明日将会是怎样的风景呢?该来的终将无法摆脱,只希望可以平安顺利吧。”明台山山神忽然叹息道,他在此地当山神已经有足足有一百年了,这一百年看遍了阳州城内各种人间烟火,各种明暗相争,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神明,虽说是天底下最排不上号的地祇,但也是一国帝君亲自册封并在民间建庙享有祭祀的正神。 这一百年看似很长,实则很短,仿佛白驹过隙,眨眼之间风起云涌在云散风消。 山神第一次见到这红枫湖小蛟是在五十年前,那时小蛟才刚刚生出人形,是一具玲珑可爱的少女躯体,她望见周遭的陌生环境很是怯生生,她灵智尚低并无人间少女那般聪慧机敏,心智在人间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明眸看着山神,见那个高大俊秀的年轻男人笑意盈盈的对着她笑,她心里生出一丝异样情绪,她觉得那个哥哥很亲切。 “哥哥,你好。”小蛟声音很小,却很甜,像一碗泌人心肺的糖汁。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山神弯下腰问道。 “在梦里那个十分美丽的观音姐姐为我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纳兰新柔”,哥哥觉得我的名字好听吗?”小蛟想了想认为这个年轻哥哥不是坏人,便大大方方的告诉了他。 “纳兰姓氏。很有诗意,跟这历史悠久的红枫湖很配,新柔,万物新发,柔以生根,好姓好名。”身着尊贵华服的山神娓娓道来,摇首挥袖间挥发着仙家气息,是那种凡人仰视日月的不可高攀之感。 “哥哥,你是神吗?”小蛟缩了缩脑袋,又开口问话。 “哦,为什么你会这么问?难道看出了什么端倪。”山神目光一亮,他对于这个少女兴致勃勃,红枫湖沉积了数百年居然生养出了一头小蛟,这小的诞生蛟可谓凝聚占用了阳州山水的大部分气运,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存在。 “因为哥哥身上有一缕淡淡的白色气息,跟梦里观音姐姐身上缠绕的很相似,只是要微薄许多。”少女没有顾忌言语上的得失,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嗯,对,哥哥也是神,只不过哥哥是芝麻大点的小神,最不入流的那一批。”山神微微屈起小拇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生动形象的表现给她看。 “即便哥哥是世间最小的神,但在新柔眼里便是世间最大的神,因为哥哥是新柔化为人形在世间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纳兰新柔端着一提装的满满当当各式糕点的檀木方盒一屁股坐在湖堤上,将小脚丫伸进碧绿湖水轻轻摆动,双手捏着糕点囫囵的往嘴里塞,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那好,新柔喜欢吃,哥哥以后经常送给你吃,保管吃饱。”山神望着湖面浅浅一笑,这个小丫头还挺惹人喜欢的,直白天真且活泼。 随后,那小蛟爆发出惊人天赋,在修行道路上一路平坦无阻,跻身道家八境九境十境十一境,距离突破龙门关只差半步,也渐渐长为个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足以令天下男人为之痴狂的风采,也令山神为之倾心的风采。 在十年前,湖蛟化龙惨遭失败,险些身死道消,在阳州这片土地除名,但最后关头被一位路过的少年所拯救,所以,山神对于这个少年一直以来是怀着好意的。 在橘色大日即将落山的时刻,山神等来了他的客人,曾经的那位少年,如今吕府大名鼎鼎的二公子——吕靖缘。 “人到了,宴会开始了。”山神朝着那艘缓慢逼近石亭的渔船微笑道,阳州最后的烟花盛世就要揭幕了。 “吕靖缘拜见明台山山神。”吕靖缘一脚踏上湖中央那块寸土寸金的陆地上,一座只有三丈径长的“岛屿”。 “吕公子有礼了,快进亭中坐,外面风大。 山神做出一个恭请的手势,吕靖缘点头后走进了石亭,身后的曹子绫也尾随而去。 “不知山神今日找我前来是为何事?”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邀请吕公子来坐坐,喝喝茶,论论道。”山神为他斟了一杯茶,茶杯内有采摘于仙山的名贵茶叶在沸水中螺旋辗转,上下跌宕,吕靖缘端起茶杯吹了几口冷气,微微抿了一小口。 “好茶,果然是仙家之物。”吕靖缘称赞道。 “吕公子若是喜欢我回头派人给你送些。”山神不置可否,他坐在吕靖缘身旁。 “那便多谢山神的慷慨解囊了,吕某人便提前谢过了。” “好说好说。” “既然山神没有要事问我,那我有些事想问问山神,希望山神如实回答。”吕靖缘紧紧盯着山神的双眼,后者眼神很是敛藏深邃,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 “哦,请问。”山神一脸兴致的回话。 “我少年之时曾在红枫湖救下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不是如今我们脚下这片湖泊里的蛟龙。”吕靖缘仔细观察着山神的眼睛,他想知道山神回答这个问题时目光是否有闪烁。 “对,是这湖蛟。”山神一脸平静的陈述出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当时那湖蛟会选择我,而她吸了我的鲜血后,怎么就破天荒的起死回生了?这一切有什么渊源,莫非是大人物的手段?我只是一个媒介?”吕靖缘一连问出几个大问题,有些涉及到天机隐晦,有些涉及到高人推演,兹事体大,稍有不甚便会激怒神明触犯天宪,更何况明台山山神只是一个小神,很多事他不够资格也没有能力知道,吕靖缘的话令山神很头疼。 这一句句堪称暴雷。 “不瞒公子,很多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神。”山神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很尴尬。 “不过,湖蛟选择你,我知晓一些,是一个和尚,一个来自西域古国的高僧牵线搭桥做下的事。” “西域和尚?”吕靖缘对于西域和尚这个词很敏感,因为在年少时也有一个来自外州和尚进过吕府,跟她生母云姝密切交谈过,他记忆深刻。 “对,那和尚个子不高,微微胖,身穿一袭金丝红线交织的袈裟,手上盘着一练佛珠,面貌很是和蔼可亲。”山神回忆道。 “我见过那和尚,他去过吕府。”吕靖缘震惊到无以复加,那和尚到底是谁?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为什么会跟他有联系。 “那和尚叫苦禅,是拓跋古国的高僧,修为已经达到金刚境,不弱于道家真人,儒家贤者,武道半神,是世间罕有敌手的存在。” “那和尚当时做了些什么?” “当时有一个来自北周的武道修士想要击杀破境失败的湖蛟取得灵珠,但被那和尚阻止了,他们好像打了一个赌,至于是什么赌,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武修输了,湖蛟吸了你的血从而获救,其中有什么隐秘的关联我也看不透,但你与湖蛟都和那和尚有关联。”山神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不应该是盖棺定论的结论。 “至于你身上藏有什么秘密,恕我看不穿。”山神无奈的摇头。 “所以,你只有找到了那个和尚,所有谜团也才解开。”山神说了许多话,口干舌燥,他畅饮了几大杯茶水,看着吕靖缘不在开口。 “原来如此,多谢山神提醒。”吕靖缘在慢慢复盘,将这些千丝万缕的线索串联,他觉得自己被人当成棋子了,最近发生了太多意料不到的事,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迫切的寻求破解之道。 “我会找到那个西域高僧的,还有那时他与我母亲到底说了什么,这些我都会一一揭晓。” 高僧与生母的对话,一定涉及到自己的生世之谜,他自己到底是谁? 吕靖缘脖子上一直吊着一块玉佩,一块没有雕刻任何图案的玉佩,这块玉佩是当时母亲亲自为他系上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解下它,它是高僧开过光能成为他保命的依仗,自己能否平安长大,全靠这个玉佩。 而如今生母已逝,物是人非事事休,这玉佩跟了他二十载光阴,成为了他思念母亲的唯一信物。 夕阳之下,锦衣公子站在石亭外发丝飘飘脸色凝重,曹子绫一身黛色长裙手握长剑,双瞳藏有凌厉色彩与那俏皮秀美的面容很是不搭,两人于之前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两人心底都极其清楚,未来要大变天了。 等待吕靖缘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他发现又有一艘小船缓缓划来,船头矗立两人,一人是白羽,一人是钟九秋。 好戏来了。 宴会开席。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三章 红枫湖之宴(二) “这不是吕公子的嘛,真是巧啊。”站在船头如一棵青松傲然不动的白羽咧嘴一笑,眼神中笑意很浓。 “吕二公子真是很巧啊?”端坐在小船右侧木板上的钟九秋显然也看见了湖心亭的那三人,她有些惊讶,在白羽开口之后她也慢吞吞的吐露出一句话。 白羽穿着一袭淡黄色道家长袍,乌黑的长发盘成发髻横插一支青色玉簪,他额头饱满,器宇轩昂,五官乃是当代俊彦才子中的一流品相,在凡尘也是一幅足以迷死万千闺阁小姐的上好相貌,身高有八尺有余,比吕靖缘还要高些,配合上仙家子弟的自然优越感,在整个阳州也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魅力与实力并存的男人。 在其身后静坐的那个女子也是美的令人窒息,发色略带几分红褐,肌肤白嫩出水,长着一张尖尖的锥子脸,她有一双很勾人的丹凤眼,寻常人与她对视久了会不自觉的失神深陷无法自拔,在她双眸之下是挺立的纤细鼻梁与嫣红的饱满小厚唇,这一幅艳美皮囊在阳州城内几乎找不到敌手,除了“瀚海明辰”曹霓可以平分秋色,就连天生丽质的曹子绫也逊一筹。 “山神今夜聚集了这么多大人物吗?看来今夜的酒会会很热闹。”船上有凉风骤起,吹皱她一身奢华精致的丝质襦裙,钟九秋肩膀上披着一件大氅,在夕阳余光下她对着众人一笑,眼窝弯弯,似一节压弯的柳枝。 “吕公子,这二位也是我请来的客人。”看见吕靖缘脸色微变,山神为他解释。 “吕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望山神赎罪。”吕靖缘抱拳行礼,他不想见到此人,或者说他不想在这个场合与白羽交手。 “吕公子怎么一见到我就想走,咋们两人也算是旧识了,今夜我有很多话想与吕公子彻夜长谈,还望吕公子可以赏脸。”白羽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笑脸盈盈的对视锦衣男子。 “我如今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以后有机会我会跟你好好论道一番。”吕靖缘目露凶光,他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要不是情况特殊他早就拔刀朝着白羽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孔劈下,但他忍了下来,于怀已经死了,曹子绫大伤初愈,他不能再行任何没有头脑的蠢事。 “吕公子话可别说的太慢,待会我要说的话也许对你很重要,听与不听全凭借你自己做主,其中可涉及到一些关于吕家生死存亡的消息。”白羽跳下船只,一脚踩在石阶上,缓缓向上走很快便走到吕靖缘身后,他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致的观看他的背景。 “要说什么快说,我没有太多闲功夫陪你。”站在石亭外的吕靖缘还是停止住迈出的脚步。 “吕二公子还记得咋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武邑坡的那个怪庙。” “托你的福,我救下了被人劫持的户部尚书千金,将小丫头平安送了回家。”吕靖缘冷冷说道。 “那一夜,要是咋们没有交手,之后的故事会不会截然不同。”白羽抬手摇晃琉璃酒杯,杯中的仙家美酒很是醉人。 “道不同,终有敌对一日,只是时间问题。” “吕公子看的很通透啊,只是吕公子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惜了吕府偌大的家业恐怕要被牵连了,真是令人惋惜。”白羽目光动容,仿佛他真是在为吕靖缘惋惜。 “你什么意思?莫非你能在阳州只手遮天,一举铲平我吕家府邸。”吕靖缘听到那句话后,眼睛一眯,他回头瞧了一眼白羽,眼中满是嘲笑。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说的可不是我。” “我说的是郑府以及背后的大人物。” “你在暗指大皇子?”吕靖缘突然想起如今朝局混乱,圣上抱病整日不上朝,大皇子三皇子明争暗斗,在朝堂江湖上掀起无数风暴,不乏杀人行径,而且由于两人权势太过煊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只手遮天蒙蔽圣聪,郑侯爷投靠了大皇子,而此前吕靖缘得到确切消息,吕府家主成为了三皇子在京城最为得力的助手。 吕靖缘与白羽郑云霄又有无法解开的仇怨,内因外因的相互交融这无异于强行将他推到风尖浪口。 “吕公子是个明白人。”白羽没有在说下去。 “若是吕公子不想令百年吕宅一夜化为乌有,那可以来郑府登门请罪,说不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皆大欢喜。” “如今天下依旧是皇上的天下,你们这般暗地勾结党羽为虎作伥,怕是太过于嚣张,小心以后上断头台,乃至于连累山上宗门从此在世间除名,那可就白白牺牲了。”吕靖缘突然发笑,是发自肺腑的大笑。 “是啊,如今局势尚且明朗,也不需要危言耸听谁,究竟鹿死谁手慢慢看吧。” “哦,这位是?”白羽忽然瞧见吕靖缘身侧的貌美女子不觉惊呼。 “哦,这位不就是一直潜伏在吕公子身旁的道家剑修吗?幸会幸会。” 曹子绫没有理会白羽的闲言碎语,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公之于众,她也不需要在意他人或好或坏的目光,她只要一心待在吕靖缘身旁就行了。 “吕公子一路走好,我该说的说完了,就不送你了。” 吕靖缘脚步飞快的走下石阶,乘船往返,此刻日沉西山,岸上万家灯火通明,天还未暗,地上却星光闪耀。 “吕靖缘啊,吕靖缘,不听我的话,怕是要不了几日吕府上上下下就要死的死逃的逃喽,那时是风景应该是怎么样,真是令人期待。”白羽凝望那艘瘦小的渔船意犹未尽,须臾一口饮尽佳酿,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 红枫湖岸边的小镇有很多人影走动,在这种温热咸益的时分,自然有很多人的身影出现在湖边,有商贩,有游客,有居民。 宋群陶软一行人也在岸边行走,陶软自从得到那朵尚未开花的乳白莲苞,时时刻刻都揣在怀里,每过半个时辰就摸出来聚精会神的观察,勾着小小的脑袋脸色无比严肃的左看又看,试图找到莲苞的绝世奥秘,然后催促莲苞开花结子,自己在将其吞下,然后一举成为道家第八境修士。 “陶陶,别看了,不会开花的。不如给我我给你捂热。”脸色长着淡淡雀斑的方有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丫头肯定着魔了,自己不能放纵她不管,自己可是她货真价实的师兄。 “走开!不许碰我的白莲花骨朵!谁抢跟谁急!”陶软发出尖锐的嘶吼,她没有在穿青色道袍,换上了一件很合身的墨绿宽襟袖衫,下着雪白长裙,摇身一变气质灵动逼人。 “陶软,这莲苞不会这么容易开花的,好好藏好,财不露白。”一直走在前方的少女开口嘱咐道。 “好的,听师姐的话。”陶软赶紧收起来,两三步跑至少女身侧,一幅乖巧模样。 “你啊你,长不大。”林渔歌浅浅一笑。 一行人在岸边很受人关注,倒不是因为陶软和林渔歌长的多少好看,多么脱尘绝世,而是有一柄灵剑似鱼儿般在空中上窜下跳的,实在是太亮眼了,要知道小镇里没有多少修行者,大多数都是是老弱妇孺,而年轻一辈大多数都没有机会走上修习之途,修习既需要天赋,也需要金钱,小镇没有多少富裕家庭,很多人家也只是脱贫而已,比不得主城内。 走着走着,林渔歌的视线被正前方一位妙龄女子与老者所吸引。 妙龄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气质不凡,看其穿着打扮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生得一对极富灵气的眸子,有盈盈明月的光华,很是迷人。 妙龄女子额头上系有一条紫珊红绳,五官外貌虽比不过她未“缩水”的时候,但也算是少见的俊俏女子,那女子在街上转来转去,身后的老者不厌其烦的跟着,当两人相遇路过时,妙龄女子惊奇的望了望,想要说话,说了一些少女听不懂的地方方言,林渔歌微微皱眉,那老者面带歉意的点头示意。 少女悠然回头,依旧大张旗鼓的把玩飞剑,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 “刚才那老头是武道八境的武夫。”林渔歌漫不经心的对着陶软说道,后者很不相信的接连回头去望。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有些凶险,我估摸着还有大人物要来争夺机缘。”林渔歌瞥了宋群一眼,但她瞥的不是他,而是垂挂在其腰间的麒麟玉佩,那玉佩可不是凡物,有灵性,既然玉佩不是凡物,那大概这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也不是凡人? 她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 站在不动远方的秦绾彤盯着在府上辈分奇高的李伯眼中很是不解,李伯为什么要向那个少女赔罪,自己不就说了一句:拽什么拽,不就是飞剑吗? “李伯,刚才那人什么来头?你为什么要道歉?”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伯居然破天荒的给人赔罪了,还是一个少女,她想不通。 “秦小姐,那少女惹不得,就是她一人斩杀了魔神王渊。”瘦骨嶙峋的李伯回答道。 抵达阳州的高人愈来愈多了,这不是好事。 而在红枫湖正中央,山神独自一人守着孤亭,他深深的望着翠绿的湖水,湖面下有一条黑影游过,只是一道意象,并非实物。 而那道意象乃是一头蛟龙。 山神仰头道。 “该化龙了,新柔。”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四章 人间一夜,灯火通明 傍晚的余晖散落在阳州城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鳞次栉比的房屋阁楼笼罩在行人头顶上方,各家各户点燃灯具,虽然黑夜还未曾降临,但城中早已繁星点点。 世世代代住居在这片广袤土地的人们早在茹毛饮血的时代便形成这样一个习惯,总是喜欢在黑暗侵袭之前执起火炬,驱散黑暗与野兽,历史变迁经历了几千年,这个在光明中沐浴洗礼的都城永远不会深陷黯淡之中。 凡人既害怕黑夜,同时也渴望黑夜,因为黑夜中的都城与白昼时不同,会平添出几丝温情,是人间的温度。 吕靖缘走在熙攘的街市上,一脸动情的巡视四方,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开始发觉到凡夫俗子的生活是多么平凡且伟大,不知不觉间令他向往。 曾经的他向往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潇洒生活,如今却不再是了,他只想守护好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变了。 吕靖缘安静的瞧着披着晚霞的街道以及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他看的很认真,他望着远处坐在街边小摊吃着金黄炸虾的农户一家三口怔怔出神,手里捧着瓷碗装满炸虾的那个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长相是一个敦实憨厚的庄稼汉,那男人手里捏着一只金黄酥脆的河虾递到那年轻妇人嘴里,妇人吃下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示意汉子自己也尝尝。 那汉子只是笑脸相迎,旋即又捏起一只虾往妇人怀里的小孩嘴里塞,头上扎着两个可爱团髻的小女孩吃的满嘴是油,伸出嫩嫩的小肉手也抓起两三只炸虾往肤色麦黄的汉子嘴里送。 那汉子摆出一张十分夸大的“血盆大口”逗的面前两人捧嘴大笑。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吕靖缘默默念叨,眼眶有些湿润,他想念自己的生母了。 记忆里那个端庄典雅的貌美女子在他年幼时也喜欢亲手喂他吃东西,虽然吕府富裕阔绰不缺钱,但那貌美女子也总是将好吃好喝的首先让给他。貌美女子虽然陪伴他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刻幸福光阴吕靖缘都牢牢记住了,他不怨她走的太早,他只怨自己没有机会好好孝敬她。 天下父母心皆是以子女为重,这一点在吕靖缘心底是毋容置疑的,父母生而不养,断指可报,生而养之,断骨可报,非生而养,无以为报。 所以养母甘蓝语在吕靖缘心中跟生母云姝同样重要,都是无法割舍的存在,要是甘蓝语出了事,想必吕靖缘会塌陷半边天。 “公子?咋们回府吧。”曹子绫注视到吕靖缘的停顿的目光,不由加快了脚步,靠在吕靖缘身侧,顺水推舟的牵起吕靖缘的手。 “绫儿。”吕靖缘没有想到曹子绫会做出这样细心的行为,他慢慢加大手掌的力量,将她的小手握的紧紧的,那种感觉很安稳踏实。 “咋们回府。”吕靖缘扬起笑脸,摆脱脸上所有阴霾。 是啊,虽然人间有无数伤春悲秋,但不该过度沉浸于过去,而忽略身旁的人,正因为身旁尚有她们在所以来日才有无限希望。 当两人走至白龙街道时,依旧摆着道摊等候有缘人的王隐看见了两人并排行走,他眸中先是一惊,迅速将惊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流转,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高大的锦衣男子身上的“气”变了,变得沉稳内敛了,减弱了很多倜傥不羁的风采,目色开始愈发深邃,每一步都走的极其沉,有潜龙在渊的意味。 身着黛色衣裙的握剑女子,少了原来的俏皮生动,周身满是如水如风的剑意,丝毫不加掩饰,颇有些肆意横行的观感,当然凡夫俗子及修为低微的修行者还是感受不到,唯有实力修为与她相差不多的可以一眼识破。 这两人较之几日前的气质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瞠目结舌,但西川白龙山的道人王隐窥探出了一两点缘由,但还是看的不清晰明朗,似一张笔墨驳杂的布幔,将两人的因缘际果遮盖的严严实实,不容外人刺探。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隐自言自语道,眉头一锁。 “王道长好。”吕靖缘朝着他低头行礼,曹子绫也意味深长的跟着行礼。 “嗯,好。”王隐轻轻应和到,他面带微笑。 等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后,王隐快速搬动手指,指法令人眼花缭乱,他眉头越皱越深,算着算到突然天空一声惊雷,吓的王隐脸上苍白,连忙埋头认错,不敢顶嘴一句,而后再无一声雷声。 回到吕府后,大多数仆役都洗浴休息了,只有为数不多的数组守夜家将在吕宅颇大的各个院落行走徘徊,在夜里保护主人及家眷的性命安全。 吕靖缘进院后朝着一个偏僻院落行去,那里是甘夫人居住养病的碧落院,此刻小院内灯火飘摇,没有一丝噪音,就连婢女的脚步声都压的极其轻微,生怕惊扰了甘夫人的清梦,甘夫人睡意很浅,总是午夜惊醒,所所院内丫鬟婢女都十分小心翼翼。 吕靖缘静悄悄的走进小院门槛,险些撞到一个婢女,那婢女没看清是谁张嘴就欲大叫,被吕靖缘捂住樱桃小嘴,他低头在鼻头竖起手指,那丫鬟看见是自家的二公子顿时手忙脚乱,想动又不敢用,满脸通红,吕靖缘偏头望了望蔓延着红光的窗棂内没有在向前一步,需要他放下手,转身离开,来时静悄悄走时无踪影。 回到自己的阁间后,曹子绫将灯火点的很亮,手上动作娴熟的更换香薰燃料,她没有意识到吕靖缘已经走进屋内,专心致志的做着手上的诸多事宜。 “绫儿,歇息吧,不用整理这些了。”吕靖缘开口说话。 “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我一跳。” 曹子绫转身一看,那人站在她身后五步内,她一身黛色长裙被灯火映照的纤细曼妙,吕靖缘其实看了她很久,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当曹子绫那张惊艳了他整个时光的脸颊正对他时,他缓缓做出一个手势。 他朝她招手。 曹子绫眨着眼睛走了过去。 吕靖缘将她狠狠抱住,抱了个囫囵完整,曹子绫身躯倾倒在他怀里,双手无法安放,干脆就搁在腰间,曹子绫踮起脚尖将脑袋贴在他肩膀靠近颈脖的一侧,闭目休息。 “累吗?” “不累。” “可我心疼。” “那你以后要好好爱我,不许对我不好,否则我会记恨你一辈子,追杀你到天南海北。” “嗯”吕靖缘重重的颔首。 “绫儿,今夜陪着我吧,我怕黑,最近总是怕的要死,每天晚上一闭眼便是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水将我淹没,不知是怎么了。”吕靖缘放开她,与她四目相对,脸上无比正经,甚至还带着渴求的意味。 “那行,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的。”曹子绫沉默了片刻,开口答应道,她脸上泛起酡酡的红云,不知是因为灯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两人侧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室内灯火无法穿透账幔,吕靖缘直勾勾的盯住曹子绫连瞳孔都不转,几个瞬息后他眨眼皮,对着她心满意足的浅浅一笑。 猝然抬头往她白皙的额头吻了上去,留下一个灼热的吻,这下曹子绫身上似被火烤一般,她不敢在看枕边人,将头躲进被褥中。 此夜无话,安心入睡。 ———— 郑侯府内,采苓楼上高大的月台上矗立两道吹着凉风的身影,一男一女,一个道家修士,一个狐族妖精,身份悬殊,正邪不容。 白羽的目光望着楼下花园右侧蜿蜒曲折的游廊,游廊抄手自打出了第一道垂花门后,其走势朝八方扩散,似一地水流,顺着眼花缭乱的线路他的目光定在一座很远的院落上。 白羽在黯淡月夜里张开五指,五指细嫩纤长,这比女人还白嫩的手指常年不摸阳春水,保养的极好。 “钟狐仙来到郑府这么久了可收获了些什么?不要是蛰伏许久没有一点收益,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罢,他睹了睹钟九秋那完美到令人想入非非的玲珑有致的身躯。 “白公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拐弯抹角的埋汰别人。”下巴尖尖的钟九秋冷哼道,她的出身虽然是以艳绝于世出名的狐族,但她们轩辕坟灵狐一族还是很洁身自好的,跟那些不入流的妖艳狐族不能相提并论,钟九秋对于白羽的话里有话很是不满。 “呵呵,没有就是打趣你而已。”白羽朝着月亮会心一笑。 “你嘴里一向吐不出好话。”钟九秋腹诽道,没有说出口。 “马上就是释放妖族之王蜃楼的时候了,记得你给我的承诺。”白羽很不客气很没有风度的提醒她。 “我轩辕坟钟家一脉世世代代会记得白仙师的再造之恩,无上大德!”钟九秋气的胸脯鼓鼓的,模样很是迷人可爱,不似往日的冷艳绝美。 “记得就好。”白羽瞧了一眼,便不再看她,这小狐狸还真是有意思。 ———— 红枫湖湖边一间客栈住着陶软一行人,此刻两间上等住房内睡着五人,陶软、林渔歌一屋,宋群、方有田、刘盛泽一屋。 陶软睡的正酣,林渔歌则打坐静修,眉心有“剑痕”道印明灭着绚烂光彩。有种徐徐呼吸的既视感。 宋群被方有田的鼾声吵着无法入睡,他望了一眼扎马步运功的刘盛泽,急匆匆地下床去推睡的跟死猪一样的男人,毫无反应,他又上床将被褥一裹,裹成一个蝉蛹。 “今夜真难啊”宋群发出哭声。 在阳州城千丈高空盘旋着厚重云雾,云层下是群星闪耀,与云层上的浩瀚银河遥相呼应。 今夜万家灯火辉煌。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五章 湖蛟化龙(一) 日出东方始破晓,燕赵国境广袤无垠的苍宇泛着丝丝鱼肚笋白,在阳州西城外红枫湖上有一艘小船缓缓浮游,那船在湖上停留一整夜,黎明到来,船篷里的灯火变得微弱起来。 狭窄并不宽敞的船篷内左右瘫倒着喝醉的众人,有身为名门正派的道家修士,有占山为霸的绿林豪杰,有独来独往的江湖游侠,还有一身珠光宝气的儒家书生,还有芝麻大点的地方小官吏,总之在寻常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堆人窝在一个船篷的喝的面红耳赤,也是叫人渍渍称奇。 此刻一位嘴边长着一颗米状黑痣的道人眼神迷离,他抬手摇晃着银质酒杯,口中胡乱念叨着一段话:“我李鱼真是命不该绝!我松山观李鱼居然能在黑魔神王渊的斧下苟活,真是老天爷开眼啊!” 名唤李鱼的消瘦道人正是此前在阳台山上与十余位江湖人士共同布下灵阵“天罗地网”对抗魔神王渊的那位道人。那场战役过后,场上十余位各教派道友无一幸免,只有他独自一人苟活于世,李鱼躲在一处暗穴,眼睁睁瞧见魔神屠杀的那等场景,真是惨绝人寰,看的人肝胆俱裂,最后他闭目屏气,强行抑制住身躯的战栗,精神就欲在崩溃的边缘蹦跶之时,不料救星出现了。 他只依稀望见苍天飘来一缕鹅毛般的剑气,月辰撞幽星,一瞬结束魔神的性命,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那时那景,李鱼此刻依旧记忆犹新。 “李道长命大福大,经过此役李道长势必鸿运滚滚来,修行之途顺风顺水,之后一定能坐稳松山观掌门之位!”坐在李鱼身旁的年轻武夫喝着醉醺醺,嘴里还不断打嗝,那股浊气直熏得李鱼偏头躲避。 “希望真是这样吧。”李鱼喝下一口烈酒,面对身旁这人倒也不是十分嫌弃他,毕竟在许多次危难关头这国字脸的敦实小子还是不计利害的帮助他,也算是半个好友。 “那李道长以后还有什么打算?还会待在阳州吗?”对面用手臂枕着头的地方小官吏,歪着脖子眯着眼瞧他,有种人明明坐在我眼前,但就是模糊看不清的感觉。 “等个几天,收拾好行囊老道便前往下一个州城寻找机缘去了,此役过后对于修行一途老道又有新的感悟了,不能失手掐灭了这即将破土而生的道种秧苗,我还需要好好把握。”李鱼沉吟一会,突然开口说话,喝了一夜的酒,他精神状况还是同平常那般好,他瞥了瞥周遭或躺倒或苦苦支撑的人,不由苦笑。 “那李道长千万要一路保重,未来山高水远,咋们来日还要聚在一起通宵喝酒!”地方官吏忽然直起身子一脸严肃的对着消瘦道人讲话。 “你们这些酒鬼把自己照顾好吧,别某天在湖上喝酒一脚踩空载进水里便是了。到时候沦为冤死水鬼,还得拜托我给你们作坛行法就是。”李鱼打趣道。 “哈哈哈,李道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记下了,记下了!来,老友倒酒,咋们一醉方休!” 李鱼大概是觉得喝酒喝闷了,很稳的站立而起,掀起幕帘站在船头上感受迎面扑来的晨风,很是怡人舒爽,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前方有一座石亭,顿时精神一抖。 “红枫湖石亭,我们居然行到了湖中央了,居然走了这么远。”李鱼面朝右边高耸陡峭的山壁望去,一路蜿蜒不绝真是雄奇伟岸,有一线天的巍峨观感,半山腰笼罩着浓稠云雾,如若仙家宝境一般,令人神往。 但李鱼打死也不会上山了,不管山中有任何灵宝都跟他再无一点干系,他悟透了。 “要不去石亭坐坐?吹吹风,醒醒酒?” 身后有一人脚步踉跄的爬走出船篷,几步靠近他的背影,一把捏住他的肩膀,那人捂着心口弯腰呕吐不止,吐的涕泗横流,李鱼拍了拍那人背后,对着船篷呼喊。 “棋儿,拿壶清水来。” 然而船篷里并未人答应,李鱼便自己去取水,谁知没走几步,呕吐的那书生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湖水里,连救命都来不及叫。 “哎,你怎么掉下去了!我刚刚才说不要失足落水了,你就开始犯蠢了!”李鱼脸色焦急的一头扑进湖中,那人不会游泳。 在冰冷的水中扑腾了许久,他费了极大气力才将灌了一肚子湖水像死猪一样沉的书生甩上船头,他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准备登上船,蓦然间心有所悟,好像水下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光点,于是他又潜了下去。 使出道家观象术,可窥探湖底千尺之外,李鱼聚精会神的看,须臾眼神一亮,果然湖底藏着光点,那光点跟铁匠铺锻造兵器迸射出的璀璨星火如出一辙,李鱼像是寻到了至宝欣喜若狂。 然而,他背后猝然间发凉,仿佛有千金老鬼攀上他脊背,李鱼冷汗直冒,他立马转头,一个铜炉大的金黄色瞳孔就立在他眼前,与他对视了一眼,那道庞大的黑影迅速游走,在水下卷起旋涡急潮。 水下温度骤降,如临冰窖。 湖下有千万游鱼紧追那道三十丈长的灵活黑影,场面震撼至极。 李鱼不要命的朝上游,脸色惨白如纸。 ———— 位于阳州最东边的一座小小书院内,院内有朗朗书声传来,在一间装饰朴素淡雅的学堂里,站立着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那人身穿灰色长衫,五官端正,鬓角有几丝隐隐约约的白发,浑身散发着儒雅书生气,看其面貌这男人应该是三十余岁,但实际岁数还得在加个二十。 这个教书先生便是“南风书院”的院长司马南风。 此时学堂里坐着十余位学生,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有八九岁的孩童,那些男孩女孩专心致志的听着先生讲解儒籍,生怕遗漏一个字眼,教书先生将那些孩子分为两三拨分别授课,因为年龄偏大的孩子与年纪小的孩子对书本文章的认知与理解不一样,所以需要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更不可拔苗助长。 教书先生一脸笑容口齿清晰,讲解的十分仔细,学生们也学的很细致不敢开小差,学堂内似有春风环绕,细雨延绵,润物细无声。 说了许多话后,教书先生吩咐学生们自己读书写字,他缓缓饮下一杯热茶,学堂大门外晃动一人身影,是学院中的另一名教书先生,一脸恬静的等着司马南风。 “徐执,有何事?”司马南风衣袖飘飘的走了过去。 “院长,城西……”名为徐执的中年儒生小声说了一长段话。 “哦,我知道了,那一会孩子们便拜托给你了,我去去便回。”司马南风看了一眼院中开了满树花朵的老槐木,以及肥沃土地上种植的各色花药,他闻了闻小院中萦绕的芬芳。 “每年初春尤为清新怡人。”司马南风负手离开。 “院长慢走。”徐执弯腰抱掌行礼。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 阳州城西,明台山上一处裸露山脊站立有三道顶乘大风的人影,三人皆是武道修士,看其服饰装扮,不似燕国人,没错这三人便是魏寻、姜贞、孟鹤。 “大剑师,咋们在这里做什么啊?”姜贞浑身冷的直发抖,他不断的搓着手,每次说话口中冷气直冒。 “磨剑。”在魏寻脚边,有一柄无鞘剑立在石缝中,那把剑平平无奇,唯有剑柄雕刻着古怪纹路,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剑。 “大剑师在这里磨剑?靠什么磨?”姜贞一头雾水的盯着魏寻。 “靠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罡风来磨。”魏寻目视远方,将手掌压在剑柄上,拄剑于山巅,天地间风云忽变,有飓风迂回大剑,风势之大令姜孟二人接连后退,站都站不稳,最后几乎贴在地上才稳住身形。 矗立于飓风之中的魏寻发丝乱舞,衣袍猎猎作响,他眼眸有鎏金色飞丝扭动,那是世间虚神、真人、贤者才会拥有的象征。 那把平平无奇的剑爆发出万丈光芒,仿佛一轮太阳。 魏寻感受着天地罡风,风儿摩挲着他的脸颊十分舒服,他咧嘴一笑。 “这一剑势必斩龙。” “十年前的仇今日必报。” ———— 红枫湖下,一人坐在湖底,那年轻姑娘身段曼妙衣着华丽,相貌惊人可比肩仙家美人,在其眉心有一枚道印,正在熠熠生辉,乃是靛蓝色。 古有美人兮,潜于湖心海。 在她面前有鱼群缓缓游过,对她很有好感。 那年轻姑娘缓缓睁开双目,也有淡淡金光闪耀,她仰头一看,时机已到,于是开口说话。 “蛟龙归位,以抗雷劫。” 少顷,在她头顶有庞然大物穿梭而过,大目如铜炉。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六章 湖蛟化龙(二) 李鱼原本以为湖底有什么十分罕见的绝世珍宝,他喜出望外的越潜越潜,看来真是老太爷开眼,想要赏赐他些什么,结果却与湖内的水怪碰面,那水怪的眼珠子居然比凡间的铜炉还要大,这般骇人景象哪里是他见过的,吓的他惊慌失措的划水朝上游,脚下使出足了气力,仿佛箭镞一般冲出水面,一头栽倒在船板上。 由于之前那书生落水惊的船篷内众人纷纷醒酒惊醒过来,前赴后继的赶到船头,却只发现那昏迷的书生,李鱼的身影不见了。 李鱼难不成救人反落水了?不应该啊,李鱼是在场水性最好的。 “李道长?李鱼!” “李道长!你在哪儿?” 一干人站在船上大声呼喊,脸色焦急,有人险些跳入湖里,前去寻人,但被一个中年武夫拦住了,中年武夫目色深邃的讲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李道人水性极好,大概是在水下发现了什么,救人之后又潜了下去。” “是啊,是啊,有这种可能,我们还是在船上等等吧。” 直到湖面下有气泡不断泛出圈,像是煮沸的滚水一般,下一眼一人窜出湖面,那人便是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宛如水鬼的李鱼。 李鱼在水中冲势过大,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扑进船板内,一头栽在坚硬的甲板上,摔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哎,李道长,咋了可是在水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好东西,肾火旺了直流鼻血了?”地方小吏捧腹大笑,不禁大声嘲笑他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回事,都是老江湖了,还要出这种丑,以后在后辈面前还怎么立足啊?来来来,快快起来。”另一名跟李鱼关系要好的道家修士赶紧将李鱼搀扶起身,虽说大家一同饮酒关系还不错,但有些玩笑话还是不能随意说出口,毕竟是前辈。 “李道长,到底发生了什么?害的你这般狼狈?”先前阻止别人入水救人的中年江湖武夫直勾勾盯着李鱼,他察觉到李鱼神色不对,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可怕事物。 “水怪……”此刻脸上惨白的李鱼嘴唇颤抖道,神色惊慌。 “眼睛足有松山观奉香的铜炉那么大……那么大……” “什么?水怪?眼睛有铜炉之大?可是真的?” “这湖里有水怪?那是何物?会吃人吗?” “完了完了,我们该不会都会死吧!水怪一会会不会冲出湖面吃人!” 听闻信息后,有人开始畏惧失色胡言乱语,有人沉默不言开始卜卦,有人借着敏锐视觉窥探水下玄机,毫无疑问这个消息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这是真的,陈武师。”李鱼望着所有人里修为最为高,年纪最为大的江湖武夫说道。 “那咋们得赶紧把小船划走才是。”一身黑袍的江湖武夫脸色一沉,如今湖下有水怪,它在暗,我在明,不知水怪是否怀揣着敌意,所以得趁机溜走。 “好好好,棋儿,快去划船!速度要快!”李鱼朝着之前坐在他身旁的年轻武夫大吼。 “好好好,我马上去!”年轻武夫手脚飞快的跑到船尾执起木浆卯足了气力划水,只是他费了吃奶的力气却成效甚微,小船依旧行动缓慢。 “快来人,帮我!我一个人推不动!” 又有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夫走了过去,随后地方小吏,说风凉话的年轻武夫也去帮忙,就在众人同心协力,不断划水推动小船前进时,湖面开始掀起大浪,不断的冲击劈打船板,小船左摇右摆。 一粒水珠落在中年武夫鼻尖,他顺势抬头一看,只见乌云俨如山脉横亘在高空,遮蔽所有光明,顷刻间天地一阴,变得寒风凛冽,空中飘起雨来,噼里啪啦打在众人脸颊上,来势之快之汹涌,船上三四人立刻躲进船篷里,留下身体健硕的三人在船尾顶着狂风暴雨划船。 小船似一叶孤舟在大浪中飘荡,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大概划了一百步远距离,空中掉下一束幽雷,在水中炸裂,水花四溅,惊起比围墙还高的水幕,阻挡小船的前进之路,小船后重前轻,高高翘起。 “啊!救命啊!” 船篷内的四人滚了出去,有两人落进水势凶险的湖中。 忽然间一道巨大宛如山岳的身影腾出湖面,一身黑蓝色的鱼鳞在水光笼罩下愈发熠熠生辉,发散着无比迷人耀眼的色泽,须臾那身影将头一扬,尚有大半截身躯在水下,它的存在宛如一座小山屹立在湖上,双目开阖间,有黑白光芒流转,就连天地间也乎暗乎明的。 这黑影乃是一头长相极其庄严且骇人的蛟龙。 瓢泼大雨下的蛟龙神韵极满,有一道又一道的雷光冲刷它的龙鳞,令它愈发威仪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令凡人不敢瞻仰。 湖蛟瞪着铜炉大小的双目冷冷瞥了瞥两岸高山峭壁,蓦然摆动身躯,裹挟风雷之势。 “龙!龙!龙!”船上未落水的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高大黑影,大声呼喊道。 “就是那水怪!就是那水怪!”李鱼一边往嘴里咽水一边死命朝岸上游,他绝不会忘记在水里撞见的那颗金黄色瞳孔,就是眼前这湖蛟的眼珠。 那湖蛟出水后并没有理会那几个如蝼蚁般卑劣的凡人,径直游向湖水上方东方天际那片厚重叠层的雷云区域,那里天雷滚滚,暴雨倾袭,湖水居然涨到了两岸边的走廊上,将大片森林淹没,延绵不绝的大雨模糊了山丘与湖泊。 湖蛟抵达雷云下方漩涡水域之后,开始盘踞身躯,宛如一座尖塔立在水中,雷光不停的溅在他鳞片上,散发出令凡人害怕的幽蓝神辉。 湖蛟凝聚了山中浓郁的灵气,双目猝然一亮,积势腾飞,欲登上云霄,云霄之下无数幽黑神雷交织缠绕,劈打在它的体表,居然留下道道伤痕,翻出深红色的血肉,然而湖蛟没有一丝精神萎靡的意味,反而越战越勇,颇有些一举登破龙门关的气势。 一束雷光落在湖蛟嘴边,被其一口反咬,撕出一练银白光点,眼看湖蛟距离阴云越来越近,雷光变的密密麻麻,苍穹之下满是雷鸣与电闪,将湖蛟庞大的身躯也笼罩住了。 “那是什么?”岸上有幸望见这副场景的凡人呆若木鸡,连忙呼唤众人前来一同观看。 “是不是有神仙在渡劫?好好看啊!”有小女孩一脸天真的看着大人,根本不懂那是怎么的一种威势。 正值此时,西方天空传来一阵破风声,那振聋发聩的剑鸣从远至近,在一闪而过,一人御剑冲向东方雷云,速度比神雷还快。 那人挥剑一扫,破开阵阵叠叠的雷电大雾,穿入雷雾缝隙中,直逼正在渡劫的湖蛟。 湖蛟睹见那人,发出一声震怒,大口一张,喷射出巨大水柱,那人连眼皮都不眨,抬手挥剑,剑式朴素至极,水柱碎为雨花,沾满持剑人衣袍,湖蛟勃然大怒,有拼命的觉悟,在这种时刻谁敢阻拦它谁便是宿敌,要一口将其嚼碎骨肉都不剩的那种生死大敌。 这位持剑人便是来自北周的武道虚神境大剑师——魏寻,魏寻既然出剑,势必一举击杀,不留任何活口。 毫无疑问,湖蛟不是魏寻的对手,挨了一剑后,湖蛟翻转数十丈长的硕大身躯,试图借雷雾隐蔽真身,缓些破关入境,眼下来了一个棘手的人物,不是他的对手。 谁知魏寻眼疾手快,又是数剑飞出,血光四溅,那湖蛟在高空哀嚎,被打的接连避退。 魏寻找准时机想要一剑战落湖蛟头颅,忽然一棍扫来,缠绕着地火的玄铁重棍将他逼退。 魏寻目露凶光的瞧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看了半天,那不速之客显露出真身,原来是一个拖着玄铁重棍的赤面神猿。 那赤猿一身红鬃,披着朱红色的红莲业火甲,有熊熊燃烧的地火在皮肤上游走,像是天生的罕见纹路,长的尖脸獠牙,一身滔天戾气,那赤猿对着魏寻冷冷一笑。 “不过道家十一境大成的南楚妖王,也敢挡我的剑,谁给你的胆量勇气。”魏寻一脸兴致勃勃的说到,他不介意再来一个短命鬼。 “不过是受人所托,留你一刻钟,区区一刻钟的时间我禹嗤还是有把握的,魏大剑师就让我瞧瞧武道虚神境的实力是否那么恐怖绝伦。”手执铁棍的禹嗤迎面飞去,席卷焚天大火。 魏寻没有小觑它,也不会高估它,他还是一剑落下,有白色光幕横扫与烈焰之海对撞,两方势均力敌。 “不过如此!今日就杀了你让我成为名副其实的南楚妖王!”禹嗤看见自己没有吃瘪,气焰愈发嚣张,将双翅一展,这下真是无穷无尽的幽青地火覆盖周身,唯独两颗眼珠是血红色的。 “魏寻受死吧!让这无尽地火将你烧成灰烬!”禹嗤一棍朝着魏寻头顶劈下,那坚硬如擎天柱的玄铁棍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弯曲弧度砸下,禹嗤这费了九层气力的一棍有开天辟地的气势。 魏寻只是横剑去挡,面无表情,他左手掐诀,口中有古老咒语飘出,随后他将左手指尖顶在剑尖,禹嗤一棍落下,却未撼动其分毫,它脸色大惊,魏寻戏谑一笑,指尖鸿芒一起,他右手猛地一挥,有海潮平地激起,禹嗤被潮水卷走。 魏寻紧追不舍,他竖指,指向禹嗤那满是红绒的尖脑袋,外表寻常无奇的铁剑转眼刺去,在禹嗤那双被恐惧充斥的眼眸中,它只望见一缕光。 以及光线尾末那咧嘴一笑的魏寻。 真是十分醒目。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七章 湖蛟化龙(三) 禹嗤原本以为魏寻的虚神之境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它施展了自身九层功力欲击杀魏寻于棍下,但不曾想到那厮一直在藏拙,当魏寻面色轻松的挡住他那一棍时,它终于意识到问题,果然魏寻爆发出通天修为,横剑一扫,它感受到一股无法匹敌的力量,将它如断线风筝掀飞。 下一眼,他瞧见那柄神剑朝他飞来,剑尖闪烁着洁白光芒,转瞬即至。 这时,一轮金色圆环罩住红枫湖与明台山,圆环内有无数锁链锵锵作响,拖拽住山上及湖上所有人的神魂,但没有实质化,只是一股强大灵力。 魏寻眉梢一皱,他的修为居然被压低了,被压制到了武道九境巅峰,差一步圆满。 “不错,还有后手,圈地之链,缚灵之锁,都是上古时期的对神灵阵啊。”魏寻突然大笑,笑的很狂妄,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他杀人,想都不要想,即便被压制了修为,他也是圈内最强修行者! “终于来了!看吾杀了你!”禹嗤朝着魏寻咆哮,他的修为下降的不多,跟魏寻尚有一战之力。 禹嗤摇身一变,身体暴涨,化为一尊足有两丈之高的烈焰巨人,周身吐息着灼热的岩浆,像是金红色的盔甲一般,他一拳打出,与铁剑撄锋。 铁剑被禹嗤打飞后,魏寻又念诵剑决,铁剑围绕着烈焰赤猿的身躯不断出击,不知疲倦,愈斗愈勇。 魏寻所施剑决为《纵剑奇决》,乃是北周葬剑谷无上剑决,每百年才能有一人掌握要领,成为当代大剑师。 铁剑画出数百道白色长痕,在苍穹之下,穿梭飞舞,禹嗤逐渐抵挡不住,一身沸腾嚣张气焰黯淡下去,红莲业火甲上遍布蜘蛛网般的裂痕,魏寻最后使出一招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剑式,他认真了,不在戏耍这个火猴子,一剑破开红莲甲,禹嗤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在飞剑穿透它胸膛之际,潜藏在腹部的莲婴驾烟遁去,逃之夭夭。 魏寻一剑摧毁了禹嗤的肉身,他瞥见那猴子的莲婴元神逃亡的轨迹却没有狠下杀手,毕竟这等堪比道家十一境的妖王也占据了天地间一小股灵气,它的存在也是被上苍认可的,所以没有生死恩仇无需赶尽杀绝,放他一马罢了,或许未来它还会屁颠屁颠的感激自己不杀之恩。 “去吧去吧,修行道路不易,不要再行这般朝不保夕的蠢事了。”魏寻唏嘘道,这番话也落进了禹嗤的耳中,后者面色一阴,不置可否。 “湖蛟啊,湖蛟啊,今日你势必载在我手里,我等这一日十年了,那日那老和尚的阴谋诡计害的我道心尽碎,险些走火入魔,幸好被谷主奋力相救,捡回来半条命,今日我特来一解恩仇。” “别躲了,我给你一个痛快,猫捉老鼠的把戏今日玩够了。”魏寻缓缓靠近那片气势汹汹宛如大军压境的雷雾黑云,他所至之处,雷电皆绕道走,不敢与其硬撼,在这般实力修为逆天的人物面前,所有的反击都显得极其可笑,像是蚍蜉撼树。 湖蛟对于这个北周大剑师畏惧到了极点,它不禁回想起十年前岸上对峙的两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个秃头和尚,当时他昏昏沉沉的看的不清晰,如今再次看见这人的模样,顿时受到生死存亡那种巨大的威胁。 “为什么要杀吾?”雷雾中隐隐约约传来声音,是湖蛟的声音,庄严且洪亮。 “因为想杀。”魏寻的回答简单直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拐弯抹角。 “痴心妄想!”湖蛟怒不可言,它感受到深深的侮辱,蛟龙之属虽说比不上仙界真龙的华贵血脉,但也是人间同帝王诸侯那样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无上血脉,这人却视其如猪狗牛羊一般说杀便杀,说屠便屠? 湖蛟愤怒到了极点,但依旧不敢直对那一人一剑,尽管它在那人面前要大他上百成千倍。 这人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他真的可以斩杀它,尤其是亲眼目睹那赤猿败在他剑下后,湖蛟更加坚信不能现身。 “区区雷雾,看我一剑破开!”魏寻一剑挥去,密集雷雾被削为两半,湖蛟庞大的身躯顷刻暴露在他眼前。 “想破境?先破解我的剑招吧!”魏寻的眼神如同一个饥饿的野兽发现了猎物一般,他持剑飞射而去,势在必得。 “臭剑修!想杀她先杀我!”猝然间湖畔长堤有一人怒喝道,这人正是秦家庄的小姐秦绾彤。 秦涫彤面朝苍天,面无惧色,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 “那好,我便先杀你。”魏寻一指弹去,有剑芒闪烁。 秦涫彤闭目不言,像是领死一般。 “小姐不可!”身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将他推走,双拳抵抗剑芒,结果被轰出十丈之远,一身衣袍尽裂,模样凄惨。 “李伯!李伯!”秦涫彤又哭又气,咬咬切齿的盯着在高空宛如一粒莹光般微小的魏寻。 魏寻在度弹指,正当剑芒抵达秦涫彤面门之时,被一缕浩然气化解。 “魏大剑师,在我燕国阳州依旧是这么嚣张跋扈吗?” 一人站在红枫湖湖边游廊内抬头看向他,嘴里轻轻问道,这人乃是一位中年儒士。 “你是?”魏寻停下了身形,目带疑惑的盯着距离他数千步远的游廊内那人,这人居然能捕捉到他的身影,而自己却一直没发现他的存在,这就很有意思了。 “在下不过阳州一书院教书先生,名唤司马南风,敢问魏大剑师可认识我?” “司马南风?”魏寻突然遥想起之前粱仲生口中曾言道的司马南风,那个坐镇阳州七百里山水的儒家贤者?莫非就是此人? “是你?”魏寻冷静的审视那一身儒家长衫的中年男人一番,这人的确不一般,昂头挺胸,站立如松,一身正气凛然,大袖之下无风却悠悠摇摆。 “魏大剑师放过这湖蛟吧,我阳州数百年才养出这么一条小蛟,也是山水有灵,这小蛟对于我阳州很重要,未来它若是跻身真龙之列,那圣上便会册封它神位,拜它为一州神灵享有神庙,可福泽一方百姓与生灵,甚至于延长我燕国国祚。”司马南风一脸平静的说着,很有儒士风度。 “你燕国享福关我北周何事?今日便是真人来了,这龙我也会将其斩杀于剑下。”魏寻回话道,丝毫不领情。 “当真要如此?”司马南风目色一凝。 “当真,真的不能再真。”魏寻睥睨一眼那“瑟瑟发抖”的蛟龙,他拔起身躯,一剑落下。 “看来你我势必有一战。”司马南风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内,出现在魏寻眼前,这便是儒家大宗师缩地成寸的绝世神通。 司马南风入圈后也不能幸免,一身强大修为被压制到儒家十境巅峰,在儒家修行之中十境被凡人尊为大宗师。 司马南风一指点在铁剑上,有光点迸发,他的指法很快,魏寻剑法也很快,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从东方黑云飞至西方晴天,从云霄之底降到陆地之上,两人的修为实力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不曾想阳州还有先生这般儒家贤者,在这弹丸之地真是令先生蒙尘了,司马先生不如同我回北周,我保管我北周新帝拜先生为一国宰相,享尽一世荣华富贵,何如?”魏寻目光如炬,这种场景之下他还在拉拢高人,想要化敌为友。 “我司马南风生是燕国之人,死也是燕国之鬼,叛国求荣的事断然不会做,魏大剑师省省吧。” “即便我在朝堂无一丝落脚地,也并不妨碍我坐镇这阳州七百里山水地境。”司马南风慢条斯理的说话,手上动作有理有条,完全没有被魏寻猛烈的攻势所牵引,他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可惜了,先生这一身修为。”魏寻眸中有惋惜,须臾目色一冷,开始招招致命,既然高人无法为北周所用,那么便尽可能的摧毁掉,杜绝一切意外发生,他不允许世间有威胁到北周的人物存在,而且还是在他面前。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这么好的时节,魏大剑师胸口郁积太多杀伐之气了,何不静下心来到湖心亭观赏两岸山景。” “休要坏我道心!”魏寻望见一脸风轻云淡的司马南风很是气愤,似乎后者与他争斗都显得心不在焉的,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想要阻止我,便拿出你全部本事吧!”魏寻一身磅礴修为爆发,居然触及武道九境圆满,这黑魔神消亡后留下的灵阵在他蛮横粗暴的破坏之下,变得千疮百孔,就欲困不住他。 魏寻持剑蓦然朝着司马南风面门劈下,灵阵内黑白光泽肆意流动,司马南风注视着飞腾在上方的武修,面色一沉,大袖一卷,凝聚天地间如龙如泉的浩然之气,与之对抗。 “轰隆!”天塌一般,世界变的漆黑,陷入永恒之夜。 山麓内浩瀚森林中有微风拂叶的瑟瑟响声,在暗夜中刺激着行人的听觉,天穹之下撕开一条裂痕,满溢繁星般的皓白光辉,像是烟火绽放,无与伦比的美轮美奂,温柔且明亮的光辉俄而铺满整片天空。 魏寻将铁剑收于背后,他面无表情的凝望着那个衣衫飘摇的儒士,不知在想什么。 “魏大剑师还来吗?”司马南风一身宽大长衫平整如常。 “我输了。我魏寻输给别人便不会恬不知耻的再战。”魏寻终于开口说话,他发丝微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他承认自己输了。 这很奇怪。 “那么大剑师自行离去吧,恕我不远送。”司马南风微笑道。 “再会,我还会回来的。”魏寻只留下一句话,身影一掠,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蛟龙还是失败了,不过活着比什么都好。毕竟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湖蛟满是是血,躺在湖边痉挛不已,在魏寻与司马南风交战时,魏寻居然抽出身一剑削在她颈脖上,要不是儒士出手拦下,它必死无疑。此刻它化身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依旧是赤身裸体,不停的吐血,司马南风走到她身旁,蹲下用手指在她眉心画出一道笔迹,那蛟龙化为一缕烟云沉入湖水,儒士徐徐站立,面朝北方地界偌大的阳州城墙说道。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个春天真是美不胜收。” 说罢,儒士慢吞吞的走回了书院,不再回头。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八章 十年前的那个老和尚 司马南风返回书院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叫人无法分辨他心情如何,不过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浮动着色彩,那些旧时光的色彩,已然褪色的景象,但他依然记得很清楚。 要说这一切的因果关系还要由十年前的那个来自西域拓跋古国的老和尚说起。 司马南风记得那一年冬末自己第一与那老和尚碰面,也是在这红枫湖湖畔。 那老和尚穿着一身金丝红线交织的锦镧袈裟,手提十二环金银禅杖,一路风尘仆仆的走来,却只是脏了鞋袜,袈裟崭亮如新。 老和尚个头不高,体态微微胖,颇有些佛家石刻壁画上罗汉像,手上盘着一练由一百零八颗小巧砗磲串成的佛珠,面貌很是和蔼可亲。 老和尚在红枫湖与司马南风会面朝着他一脸微笑,他微微开口道:“施主可是燕国那个儒家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被燕国大将军宋天义评价为当代不阿之罡风的儒家大学士——司马南风?” “大师认识我?”擦肩而过的司马南风突然回头,一脸疑惑的望着这位来自西域古国老和尚。 “嗯,认识,很早之前便听闻过大学士的名讳了,却不曾想今天在这里遇见。” “敢问大师来自何方?”司马南风面对着这位一脸慈祥的老僧人弯腰双手合十施礼,他感觉对面没有恶意,应该是一位德高望重法力高强的高僧,却不知高僧突然叫住他的理由是什么,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大学士有礼了。”老和尚同样还礼。 “贫僧来自遥远的西域拓跋古国,法号苦禅,一路跋涉千山万水不过是在人间修行罢了。”苦禅大师说出了自己的来历,他丝毫不避讳。 “原来是拓跋国苦禅大师,早就听说西域佛国有数位修为极高的高僧最喜徒步人间游历,今日与高僧相逢,苦禅大师目光敞亮,精神抖擞,颇具佛门金刚罗汉之神态,是司马南风三生有幸了。”司马南风对于拓跋古国那几位得道高僧还是略有听说,那数位高僧一身修为法力通天,身位天龙寺的长老,除魔卫道救苦救难,为凡人祈福消灾,在人间倍尊崇敬仰。 “大师来到我燕国阳州可还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与西域古国有很多差异,若是有人冲撞干扰到了大师,司马南风便提前向大师赔罪了,望大师海涵。” “我来到此地数日,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我很习惯,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些方言听不太懂,需要别人为我翻译。”苦禅僧人微笑道,他扫视了一番左右高山目色惊叹。 “险峻奇峰,真人遗留,藏灵纳气,百年一遇,好山,好水,可谓阳州之宝。”苦禅一眼便看破了其中玄机。 “大师好眼色。”司马南风眼睛一亮,这高僧三言两语便道出了阳州第一山水的奥秘,真是令人惊叹,要知道他也只是窥探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这水里孕育了一条蛟龙,蛟龙修行之路已经抵达瓶颈,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破关登龙门了。” “大师既然看出来了,可有什么话说?”司马南风聚精会神的望着他,苦禅僧人仰视面前被湖泊隔开的尖怂山壁看了良久,脸色由原本的恬然改为了凝重。 “大师可窥破了什么?”司马南风赶紧问道。 “山势陡峭,锋芒毕露,似要穿天凌云上九霄,高山阻挡住了水流,湖面灵气上溢却被山壁束缚回灌,又呈两岸夹击之势,修行之路最推崇坦然大道,这般格局太小太窄太危,蛟龙想要化为真龙恐怕很难。”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苦禅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气质出众儒雅有度的年轻儒士。 “意思是压制住湖蛟化龙的心思?” “我没有这样说,万物生长自有其轨迹,很多是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反而坏事。”苦禅一步跨出,留下驻步不前的司马南风。 “那该如何?”司马南风目不转睛的凝望着湖心石亭,他感觉一阵胸闷,这可是大事,阳州百年方一出的灵物可不能出事,这会坏了阳州千年来的山水根基,如落实堪称灾难。 正在这时,一个武夫带着少年来湖边玩耍,少年瞧见了司马南风便脚步飞快的跑来拜见行礼,很有儒生风采。 “先生好,吕靖缘拜见司马先生。”少年身着一身华贵锦衣,五官好看,甚至比一些姑娘家还精致几分,但眉宇间散发着男子阳刚之气,给人一种强烈反差感。 “哎,大师是你?”少年吕靖缘发现了那个西域僧人便惊呼道。 “哦,怎么,靖缘你认识大师?”司马南风目色好奇。 “哦,你便是三年前那个孩子?”苦禅在吕靖缘身上上下扫视,突然认了出来。 “大师之前来过阳州?”司马南风问道。 “嗯,我三年之前曾在阳州待过三日,某一日我在吕府外遇见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看见了我,便上前找我谈话,她说自己的孩子近日来身上总是发散着一股奇怪的气息,那股气息令她心神不宁,她很害怕,找了许多道士僧人都看不出那是什么,她看见了我觉得我是一个得道高僧便想问问我。”苦禅僧人同司马南风移步说话,留下一人在河边玩水的小靖缘。 “实不相瞒,这孩子是我的学生。”司马南风望一眼天真无邪的少年吕靖缘,话语很轻,他对于这个少年很是满意。 “孩子你过来。”苦禅朝着吕靖缘招手。 “大师。”吕靖缘缓步走来,面色虔诚。 “你母亲还好吗?”苦禅想起之前这孩子的母亲在自己这里求了一块保平安的玉佩,如今这孩子就戴在脖子上,他开口问道。 吕靖缘神色哀默,嘴唇有些颤抖,他眼眶满是水雾,少年抬手抹去眼泪,“母亲三年前去世了,在出行的时候遇险身亡。” “什么?”苦禅脸色一惊,他急忙掐指一算,算出了极多的因果。 “孩子,你母亲既然已经去世了,那你也莫太过伤心,你母亲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了,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叫她伤心难过。”苦禅瞧着一脸泪水的少年不禁安慰他。 “对了,这块玉佩你务必随身携带,可以保命,万万要记牢。” “谢谢大师。”吕靖向两人告辞后缘默默离开,同家丁返回了城中。 红枫湖湖畔还剩下两人,一人是司马南风,一人是苦禅和尚。 “大师,那玉佩?” “遮掩灵气,这孩子随着年纪的增长一身纯粹浓郁的灵气会愈来愈显眼吸引外贼的觊觎,对于修道奇才这是天赐的宝藏,但凡胎肉体的他拥有这些东西会有杀身之祸。”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那司马大学士,贫僧先告辞了,有缘自会再相见。”苦禅抬头道。 “那好,我便不挽留大师了。”司马南风看着那一身金红袈裟转身离开,他又转眼注视着平静的湖面、寂静的山林,有飞鸟在上空滑翔,忽然间唉声叹气。 一个月后,果然湖蛟欲抵抗雷劫,与上苍争斗,试图挣脱凡尘修行路上条条框框的束缚跻身真龙之列,然而失败了,而且还是惨败。 当湖蛟变为女子体态晕倒在湖畔长堤时,魏寻发现了她,魏寻看她的眼神像是桌案上的美味佳肴一般,她要杀蛟取珠,增益自身。 这时那个西域和尚出现了,同时少年吕靖缘也在不远处,于是老和尚使下计谋,将吕靖缘与湖蛟相捆绑,这大概也是最好的拯救方法,救湖蛟也是救那个少年,老和尚的一番煞费苦心被躲在葳蕤茂林中的司马南风看的清清楚楚,不知此番过后,局势该如何,是吉或是凶,是利或是害,但找不出比这个方法更好的了。 后来,在老和尚临行之际,他再次找到了司马南风,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司马大学士,我这番牵线搭桥的计谋,也是无奈之举,也许是上天的安排,那日那少年正好在湖边,唯有他能够拯救湖蛟,而以后这湖蛟也能救他,两人相互联结相互增益,在未来的某一日,少年若是成为了道家修行者两人还可以成为道侣,前景无限。” “毕竟这少年可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他身上隐藏了上古时期凤凰一族的血脉之力,只是如今未激发出来而已。” “北周的魏寻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杀气太重,未来还会有卷土归来的一日,那时才是祸端降临,所以若是那日我不能及时赶来化解一切恩仇,希望大学士可以出手。”苦禅诚恳的说出他推断出的一些因果。 “既然大师说了,那我必将倾囊相助。”司马南风再次施礼,这回是双手互握的儒家礼仪。 “善莫大焉。燕国有此等儒士福也。”苦禅一脸欣慰。 “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阿弥陀佛。” 一日过后,苦禅离开了阳州,方向不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六十九章 那些事 阳州城内,吕靖缘与曹子绫在街道上缓步行走,经过明台山夺宝一役后,府上发生了许多事,吕靖缘将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处理妥当后,心中悬浮的石头也几乎落了下去,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人不能老是沉浸在过去,要放眼未来。 时间已至正午,骄阳似火,虽是初春,但像今日这般阳光如此炽烈火热也是极其罕见的,街上行人纷纷靠着两侧门市屋檐下躲避光芒,有人商贩甚至赤膊上阵,肆意大声哟呵着,生怕别人听不见,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粗糙汉子模样也是很逗人发笑。 街上很多各家各户的千金小姐出现在街上,有侍女丫鬟为其撑伞,身后尾随着七八位凶神恶煞的仆役,看着道路两侧粗鄙不堪的摆摊糙汉子嗤之以鼻,那些油腻的中年男人也满目不屑的瞧着那些像鹰犬一般的仆役,两者相看互厌。 那些或高贵或寻常的闺阁小姐望见吕靖缘皆会多看几眼,因为那锦衣公子实在太过好看,是英俊与秀美的融合,只不过那人是吕靖缘,阳州城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她们也就只能多看几眼,知道自己配不上,再者说,一直跟在他身后那个脸颊小巧肤色雪白的貌美女子看样貌气质也不是常人,有几人可以自信将她比下去,恐怕挑不出几人。 吕靖缘外出一向是不喜欢携带仆役家兵,除非是出远门,会叫上几位实力修为不俗的府上门客,此刻吕靖缘身后就跟着曹子绫一人。 或许有曹子绫一人在,其余人都不需要了,在关键时刻,他可以保护她,她同样可以保护他。 城中桃花开的很旺盛,白里透红的接壤着的一片又一片,似乎寻不见尾,空中不时飘落柔软的花瓣,扑在人脸上,迷乱人双目,淡淡的芬芳陶醉着行人游客的嗅觉。 “绫儿,你看桃花开的真灿烂。”吕靖缘张嘴说话,一脸动容的望着美不胜收的桃花海。 “红白相间,白茫茫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雪,红映映的像是涂上了胭脂,这胭脂雪覆盖在城中,感觉消融了几分热气。”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真是好诗呢,古人的文采真是惊人,可以写出如此缀玉连珠的诗句。”曹子绫也遥望树上枝条百转千回的花簇,不由的称赞道。 “还记得往年的也开过桃花,却不及今年这般灿烂,仿佛有种人间最末的意味,要释放生命最后的光彩绚烂。”吕靖缘望着望着,突然笑起来,笑容满是哀伤与感叹,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昔年已逝,来年未新的无奈。 “是啊,旺盛的令人不敢相信,像是在梦里。”曹子绫缓缓眨着眼皮,有春风撩起她耳边发丝,凌乱遮挡在她眼前,她方要抬手捋下,眼前高大消瘦的锦衣男子已经先手一步为她收拾发髻,吕靖缘绕了过去,站在她背后,动作轻柔的重新为她束发绾髻,最后插上那支他很早之前为她卖的翡翠玉簪。 吕靖缘凝望着那支款式老旧色泽依旧很新的玉簪,他用指头轻轻摩挲,很温凉细腻。 “原来你一直带着,都这么久了。” “嗯,因为很喜欢,所以一直带着。与没有去买新的。” 曹子绫转过身,一脸恬静的瞧着他,突然抬手扯住那人的脸颊,劲不大,吕靖缘呆滞了片刻,蓦然发笑,笑的很欢喜,像个少年郎。 “走,我给你买支新的,新年到来,需要新气象,让我的子绫美的不可方物,令全天下公子哥痴狂。”吕靖缘噘嘴微笑。 “你啊你,真是的。”曹子绫没有拒绝,她握着他的手,不断向前走,这一回是她拉着他。 两人脚步 飞快的走在街上,掠过行人一潮又一潮,金黄色阳光撒在身上,美轮美奂。 走至一间格局颇大,装饰精美的珠宝首饰店面,曹子绫先走了进去,聚精会神的欣赏着柜台上镶在宝盒内的金银玉饰,一面又一面高大的壁柜,看的她应接不暇,脸上的表情不停的变化,居然连吕靖缘都不管了。 吕靖缘紧紧跟着她身后,也朝着她视线流转过的地方瞧了瞧,对于曹子绫的审美很是满意,贵不要紧,关键是合不合适,好不好看。 最后曹子绫的目光驻在了某一处,那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翡翠玉簪,翠绿欲滴,如千年古潭般寂静幽深,簪头雕刻着两只墨青色的蝴蝶,落在假山上嬉戏,光泽动人,栩栩如生,曹子绫握在手心爱不释手。 “掌柜,这簪子我要了。”吕靖缘掏出一块明晃晃的白银,搁在桌案上。 随后掌柜补了他一些银元,欲包装好簪子,吕靖缘挥手不用,自己亲手为身旁貌美女子戴上,果然很符合她的气质。 十分好看。 这是吕靖缘第一次为她戴簪子,貌美女子闭目凝神,很是欢心,对于她来说全天下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掌柜望着两人突然说道:“公子和小姐真是绝配,人间龙凤,将来一定能生个好看的孩子。” 曹子绫红着脸颊拉起吕靖缘的手害羞的跑了出去,不顾店内众人的目光。 “这掌柜真是话多,这种话都说。”曹子绫嘟囔道,回头瞟了一眼。 “以后你真的给我生的好看的儿子,不然这簪子钱不就白花了吗?”吕靖缘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他很喜欢作弄这个娇羞可爱的丫头。 “公子是不是又想被我掐了,开始说胡话了。”曹子绫眼神一厉,想要教训他。 “哈哈哈,逗你玩的,我是一个君子。”吕靖缘一脸正经严肃的加快脚步,顺手牵住她,那丫头还在生闷气,很不合拍,撅着小嘴偏着脸。 “给我个台阶下,不然以后你主家,我岂不是一点话语权都没了,好歹我是个男人,拜托了。”吕靖缘小声嘀咕。 “那行,今儿个原谅你,下不为例。” 两人走着走着,路过了阳州三大名楼之一的“瀚海明辰”,阁楼外簇拥着许多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吕靖缘靠近了听到了一些话语,原来是在说曹霓的事。 “你们知道吗?曹佳人不在这瀚海明辰了!”有一身珠光宝气的书生将折扇一甩,蹙眉不悦道。 “啊,这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人不明事理,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要知道这曹佳人色艺双全,堪称阳州艺姬之魁,是多少富家子弟追捧的对象,每次曹佳人露面都会急匆匆赶去捧场,谁敢阻挠跟谁红脸动刀子都有可能。 “听小道消息好像是得病了,又好像是被京城权贵赎身带走了,又好像是跟一位江湖游侠儿私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大家都是道听途说的讯息,许多更是杜撰编造的,为了就是激怒群人,令阁楼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现身给个说法,不然一直堵在门前。 “哎,这曹佳人不在了,以后咋们阳州还有什么好看的姑娘,哎……这日子咋过啊,原来虽说曹佳人露脸的日子也不多,但咋们还是有个盼头不是,如今……不说了……不说了……”有人摇头丧气,目色黯淡,仿佛失去了父母。 “哎,谁说不是呢?算了算了,我老婆孩子孩还在家里等我,回了回了……” “你这没骨气的,才一上午就跑 了……” 众人将阁门外围堵的水泄不通,外面的人想进去难,里面的人想出去也难,有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这一群泼皮一般的行人惹怒破口大骂拳打脚踢,逼得一小部分人愤懑离去。 这事情的真相吕靖缘是知道的。 曹霓是为自己赎了身,消失在大众眼前了。 那日魏寻在舞会出手,重伤了曹霓,在最后时刻吕靖缘为她付下丹药,令她起死回生,一日之后,曹霓特意登门拜谢。 那日她穿了一件寻常女子家常穿的及腰襦裙,以帷帽遮面,小心翼翼的进入吕府,吕靖缘见到他的装扮很是吃惊,见到吕靖缘不解的神情,她缓缓说出缘由。 “吕公子,我为自己赎了身,从此以后不再是红遍阳州的曹佳人了,你叫我曹霓便可。”曹霓默默施下一个万福,脸色平静。 “难道你是怕出手那人知道你没事,以后又来追寻你的下落,在度杀你?”吕靖缘沉思道。 “吕公子很聪慧,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今日我特地为吕公子而来。”曹霓咬了咬晶莹红润的嘴唇,脸颊有两轮红晕,帷帽下的风景对于天下的男人来说是惊心动魄的。 “为我?” “正是,曹霓知道吕公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却尚未成亲娶妻,所以今日特来为自己说亲,想要嫁给吕公子。” “曹霓……你。”吕靖缘被这一番话整的神色慌张,要知道眼前这曹霓是谁?是足以令天下英雄好汉、权贵巨擎为其千金一掷讨芳颜的神仙女子,就这样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女人今日却向她求亲了……曹靖缘简直不敢置信。 她不禁回想起曹霓那娇媚绝艳的脸庞,猝然间吞了口水。 我真不是人……怎么就这样心怀不轨了呢?吕靖缘恨不得现场甩自己一巴掌。 “吕公子?”曹霓抬头用那对含着春水的凤眸狐眼瞧着他,那人好像在发愣。 “公子在想些什么?” “使不得,使不得,此事得从长计议……我……我……我。”吕靖缘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曹霓呆滞在原地,在帷帽的遮蔽之下隐隐约约的容颜看不出表情,她的眼眸中好似闪烁有泪光。 “曹佳人!不!曹霓姑娘,今日你来的太突然,说的话更是突然……一时半会……我……” 曹霓还是不说话,吕靖缘都要哭了。 “哈哈哈,吕公子,这副表情很是可爱呢?”曹霓忽然放声笑出声,声音很清脆动人,原来她刚才没有生气失落,她在逗他。 “哎……我就说嘛……”吕靖缘悻悻道,须臾他正色。 “曹姑娘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如今离开了阁楼,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嗯,我会一些女工,会教些书文歌谣什么的,大概买个偏僻小院过过舒心日子吧,闲暇之时可以教教年轻姑娘一些艺技。”曹霓浅浅一笑,风姿绰约千娇百媚。 “嗯嗯,我以后有时间会去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又无法力及的随时来找我。” “有公子一袭话,曹霓知足了,那便多谢公子了。”曹霓又施下一个万福,转身离开了小院,吕靖缘望着她的背影发呆了好一阵,不禁笑了出声。 一想到曹霓,吕靖缘又想起很早之前于怀在白羽手中救下的江湖游侠,那人去哪了?也是音讯全无。 想着走着,脚下有石阶阻挡了脚步,他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宋大将军府门口。 (本章完)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章 林仙子的话 “吕二公子,宋群少爷已经等你们很久了。”宋府门口站立着一个仆役毕恭毕敬的弯腰施礼,今日宋家少爷特意邀请众人来府上作客,有莲花宫的那几位修士,吕府的吕二公子。 宋府作为阳州四大名门府邸府上规模及装饰自然是奢华至极,比之吕府更胜几分,门外石阶旁两尊青面石赑屃雕刻的栩栩如生,每当有雨水冲洗之后,格外气势恢宏,仿佛真有辟邪噬妖的神威。 吕曹二人在仆役的带领下,走进了大到“无边”的宋家府邸,穿过一条又一条游廊,跨进一面又一面垂花门终于在一座花园中瞧见了众人的身影。 花园正中央方正挺立的石亭内坐着宋群陶软林渔歌等人,几人面色大好在谈笑风生,宋群自从遇到了陶软一行人,性情也是大变,曾经的他性格比较沉闷,与相熟相知的人才会聊的热火朝天,对那些不是很熟稔的人便显得很拘谨,别人说十句话他才会吭两三声,不喜欢主动发言,擅长聆听。 可如今吕靖缘在看他,真是天壤之别,他面对熟悉的陌生的都可以对答如流,可以有无数个话题接来接去,变得性情欢脱了。面对这个结交十余年的挚友,吕靖缘观察到宋群今时的状态很是欣慰。 “吕二公子,你们走的真是慢,我们等了好久了!”陶软趴在玉桌上有气无力的瞧着脚步飞快的吕家二公子。 “就是,吕靖缘你们干嘛去了,都快半个时辰了。”宋群装作生气的说了一句话,朝下人招手端来果盘糕点美酒佳酿,今日他做东,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些好友。 “刚才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不好意思,令格外久等了,小小赔个罪。”吕靖缘很清楚姓宋的不会跟自己生气,陶软只是耍耍嘴皮子,至于其余几人,面色如常,他们并不在意。 一直遥望着南方苍穹的林渔歌蓦然收回视线当她的目光落在曹子绫身上时,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女子有些不一样了。 这身着朱红色凤凰纱衣的貌美女子,身上的“气”变了,仿佛一柄无鞘利剑,无时无刻不在发散着凌厉的剑气,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由于身体内蕴藏了某种灵物导致无法掩盖磅礴气息。 场上唯有少女模样的林渔歌看出了端倪,其余人皆没有察觉到太多不同,刘盛泽仔细的瞧了瞧吕靖缘身后那女子,他早在阳台山夺宝一役便见过这女子了,与之前相比,这女子如今眼眸中光泽更盛了,像是含着皎月,刘盛泽只望了几下,便转移了注意力。 至于陶软则兴致勃勃的盯着曹子绫看,有些痴汉的意味。 这位姐姐真是太好看了,一双波光盈盈的桃花明眸,眼下是精巧的瘦小鼻梁,最令她喜欢的还是她那张上薄下厚的嫣红嘴唇,忍不住让人亲吻上去。肤色雪白细嫩的姐姐,模样不止绝美俏丽还增添了几分英气。 一向对于自己容貌很自信的陶软也由衷的甘拜下风,要是第一次认识姐姐时她与曹姐姐的外貌平分秋色,那这一次曹姐姐简直杀她个落花流水。 “曹姐姐,我真是想死你了!”陶软突然来了兴致,小步飞快的跑上前去牵着曹子绫的手,把她安排在自己的座位旁,仿佛天下的美人她怎么也看不够。 “陶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俏皮可爱。”曹子绫面对这热忱万分的小姑娘很是无可奈何,她掩唇会心一笑,视线时不时睹吕靖缘一眼。 “吕大公子,咋们可是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日要喝个痛快,一醉方休!”宋群一把手搭住锦衣男子的肩膀,转过身背对众人在其耳畔私语。 “说,你是不是把曹姑娘怎么了,如今我看曹姑娘怎么变的端庄优雅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一股恬静气质,就像……就像……已经嫁为人妻,成为你丫的媳妇一样。”宋群说着说着弯着手指在锦衣男子腰间卯足了气劲钻了钻。 吕靖缘眼神一亮,并不是很惊讶,他悄悄回话。 “以后她就是我媳妇,你嫂嫂……说话注意点……她很厉害的……” 宋群面色一惊,他居然真的猜对了,吕靖缘这混小子居然把曹姑娘拐跑了,对于这位身份比较晦涩的曹姑娘,他还是知道一些消息的,比如她姓曹,父亲曾是朝中某位大将军,作为曹大将军的遗女,年少时便寄居在吕家,销声匿迹的过起新身份,互相认识了很多年,即便别人不说,他也是知根知底的。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宋群回头望了谈话谈的眉飞色舞的陶曹二人一眼,旋即转头。 “就在前些日子,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她也是。”吕靖缘脸上浮现起喜悦的笑容。 “看你这副神色,真是像吃了蜜一样,怪不得多年不娶,原来一直守着身边这个妙人。” “厉害啊,老吕,不亏是我大哥。”宋群心领神会的竖起大拇指。 “去你的,在乱说,我媳妇打杀你时,我不会插手的。”曹靖缘揶揄道。 那两人心照不宣的你对着我笑,我朝着你笑,一同走到开的正艳的花卉堆。 林渔歌独自走到石亭外,给了曹子绫眼神,表示有话与她说。 曹子绫走了上去,她一脸平静。 “那黑莲被你吃了?” “嗯,过程很复杂,不便细说。” “我不是问这个,那黑莲化为血莲后被你吐吃了莲子,对肉体凡胎的确大有裨益,这本是好事,但你体内血气过于汹涌,若是不能调理好,未来对修行来说会有危险阻碍,甚至于威胁性命,你懂吗?”林渔歌说出了重点,这才是她真正注意到的。 “哦,多谢林仙子的提醒,曹子绫会将血气压制下去的。”曹子绫早在前些日子便发觉到了这一后遗症,有时午夜降临,她周身会有发热现象,俨然置身汪洋火海中,疼的她汗流浃背,蜷缩着身躯脸上惨白,苦不堪言,纵使她每夜运功调养也是收益甚微。 “或许,病因在他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需要在他身上找到尽快治愈你这种病症的解药,至于是什么,我目前看不通透,我只能依稀窥探到你身上的气息跟他身上暗藏的如出一辙。”林渔歌目色晦暗的凝视吕靖缘的背影,果然宋群身旁近几日出现的一干人都有不俗的地方,宋群有一块在灵气不逊色于仙家灵宝的麒麟玉佩,吕靖缘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古老气息,那个名唤粱仲生的儒家修士已经抵达九境修为,突破十境不是奢望,跟吕宋两府对立的郑家,白羽和钟九秋也不是一般人,前者是仙家弟子,后者是妖族贵族,还有一个膂力过人近似妖的郑云霄。 就在林渔歌转身后,她眼皮一跳,悠然说道:“你可以试试与他睡一觉,也许病就好了。” “林仙子,这……”曹子绫以为林渔歌有了高招,结果吐露一句令人面红耳赤的话,羞赧的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 曹子绫偷瞟了锦衣男子高大消瘦身子一眼,慢脑门都是那种羞羞的画面,脸上更红了。 “办法就是这些了,做与不做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等到暴血身亡之后再悔恨当初。”林渔歌走去路来颇有几分仙家子弟的缥缈风格,将双手负在腰后,抬头说了句叫陶软稀里糊涂的话语,她并未偷听两人对话。 “什么啊?林师姐?曹姑娘!怎么两人都走了嘞?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哎哎哎,这个糕点不错,我要多吃几块!” ———— 吕府,那座荒废数十年后被人再度修葺一新的碧落院内,有侍女在走廊内行来行去,最近一段时间,甘夫人没有在犯病一次,大概是之前请来的道人一通做法赶走了妖魔,或者是甘夫人听从了那来历不明下巴尖尖的神仙女子的话,将僻远后院中的那间老旧神庙拆除后真破解了妖道之术,陈年顽疾终于好了。 僻远后院内,那座阴差供奉神灵的老旧道家宗祠化为了一堆废墟,就连神像也被砸的粉碎,满地瓦片木块堆积,有无数杂草野蔓缠绕生长,在过数月势必再无神庙仅存的残貌。 那神庙后隐遁在草木葳蕤雾气氤氲处,之前吕靖缘开阔清理出的道路早已被覆盖,在道路尽头有一口井。 一口径长三尺的的枯井被一块大圆石板覆压,石板之上又立有一面大碑,碑面上部分下落不明仿佛被人硬生生劈断,下半部分磨损不堪,碑面下半截有七八道重叠交错的深凹划痕,仿佛被锁链绑,只是如今却看不见那种锁链去了哪里。 石碑立面上积陈青一片褐一片的青苔泥屑,仅存半截的立碑尚留两枚拳头大小的金色楷字。 “压胜”。 金楷上方还有蝇头字迹,但无法识别出来,金楷右下角还镌刻了二十一枚枣印字迹,只是常年受风雨侵蚀,被雨水浸泡,早已漫漶不堪。 此刻,有两人站立古井旁,那道家修士手心躺有一方山峰玉印,金光流转,质地精良,玉中有风雨雷电盘桓,与道家袖珍小天地有同工异曲之妙。 道家修士开口说话:“钟姑娘可准备好了?我要开始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一章 妖王现世(一) 钟九秋凝神敛气,有些紧张兮兮,她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好,开始吧!” 白羽看见她那副小表情,忍俊不禁道:“不过是御印解开封印,没有必要这般小心翼翼的,哪有这么严重。” “我第一次参与这种大事,这可是困住我妖族之王的道门大阵,跟那种小打小闹的阵法有天壤之别,一会咋们别反被封印误伤到了,白公子你真会控制这山神宝印?”钟九秋盯着手执山印,一脸平静的白羽,她不知道后者是真的见过太多大世面所以心中一点波澜都不会掀起,还是说他在强装镇定,摆出一副绝世高人的模样。 “放心,妥当,万无一失。”白羽掌心一动,有阵阵白光浮动,像是托着一滩湖水,湖下有鲤鱼迂回盘旋,山峰屹立状的玉印也开始闪耀出一缕缕璀璨鸿芒,五彩缤纷的,看的钟九秋满目惊羡,暗中称奇。 “乾为天,坤为地,山水掌中生,风雷独自引,奉九州山水真君法令,敕!” 之间有一珠水滴从袖珍山峰的峰尖迸射而出,裹挟着整座阳州城的灵气,醇郁至极,那粒水珠点在还剩半截的大碑上,碑面污渍泥壤顿时被洗刷干净,截然一新,那些古老的字迹在发光发亮,变得清晰起来。 山印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幻化为一座与明台山一模一样的玉印,只是缩小了数十万倍。 紧接着山峰坠落,牵动雷鸣,一瞬击碎残破石碑,古井沿口还剩下一面圆形石板,看其材质也是上好的石料,有镇妖禁邪的神效,山印愈压愈低,石板上的灰尘微微颤抖,慢慢的绀色板面裂开龟缝,有幽光如水般溢出,这拘押妖王的阵法终于破了。 “啊,被幽禁了三百余年,吾终于重见光明了。”井下有响亮声音飘来,黑暗中的那人举起左手想要抓住炙热光明,光明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弧度溜走,他不禁讥嘲。 “连光明都不喜与吾为伴,还是这无穷无尽的黑夜才是吾之化身。” “恭迎蜃楼大人出关,轩辕坟钟家一脉钟九秋愿为吾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钟九秋一脸肃穆,弯腰抱拳行礼。 “祁芒山白羽特来迎接妖族之王蜃楼大人出关。”白羽很有眼色的跟着钟九秋行礼,这古井之下的妖王蜃楼在三百年前可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无数道教真人、儒家贤者、武道半神葬身在他手中,令天下人谈之色变,堪称祸乱天地秩序的大魔王,最后乃是一位道教五境的真人出手摧毁其肉身,将神魂顺利的拘押封禁在这个玄机重重的古井内。 这妖王蜃楼乃是一头沾取了一滴神水才得道化身为妖仙的麋鹿,那滴神水自九重霄上遗落至人间,珍贵无比,在人间找不出第二滴,得益于神水功效,妖仙蜃楼不仅有堪比道门四境真人的修为,还有不死不灭的神魂,即便肉体毁灭,一百年后也能重塑真身,实在太过逆天。 所以无人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杀死他,除非有比真人更高一级存在,但人间并没有那种神仙。 井下那人听到了上面的话语声,双目一开一阖间,化为一缕黑烟窜出井口,在现身两人眼前之际,他换上一件凡间修士所穿的灰色大氅,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钟九秋与白羽抬头瞧了一眼妖王蜃楼,那人并非传说中那般长的凶神恶煞身高一丈,站在人前如若铁塔一般,这些估摸着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真实的妖王蜃楼长相端正儒雅,五官与寻常修道男子并无区别,只不过浑身透露着一股肃穆冷傲之气,给人一种高不可及的感觉。 “辛苦你们了,以后待我统领中洲妖族之时,你们都是功臣。”蜃楼淡淡说道,由于太久没有见过光明,他的瞳孔有些涣散,失去了许多光泽,曾经的他在沐浴在光明之中,仿佛神明一般,被拘押在地底的这三百年来,每日被井壁上的文字鞭笞灼烧,那些文字乃是道家的伏妖大典,儒家的圣贤经文,佛家的震魂梵音,武道的昊天雷罚。 无时不刻不在折磨他,他硬生生捱过三百余年,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时,身躯变得消瘦,目光没有了凌厉锋芒,脸上也缺少血色,像是一个常年潜藏在黑夜的囚徒突然暴露在光明下极其不适应,但这样的他,无人敢小觑,如今他依旧是道家真人第二境的实力。 “蜃楼大人,如今重见天日,不知第一步要做些什么?我等好去提前部署。”白羽直勾勾的看着他,他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他知道妖王出关后必将有大事要去做。 “嗯,你就是祁芒山的白羽是吧。”蜃楼瞥了他一眼,对于这个无比聪慧的修行者,他还是很满意在他出关之前白羽的一番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劳苦功高。但此人手段太过阴毒,对于一向善使阳谋的他来说,有些介意。 “第一步当然是在人间好好转转,找找那些昔年的好朋友,看看三百年后的天下变成了何种面貌。”蜃楼抬头看天,白云悠悠,大风呼啸,有一轮赤日悬于当空。 “那好,我等随时恭听蜃楼大人下一步指令。” “对了,钟九秋我还记得当时我给你的承诺,如今我出关了,该兑现了。” 轩辕坟一脉早在三百年前便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将,如今三百年过去了,麾下诸将死的死逃的逃,唯有这小狐狸一族还有零星几人在追随他。 蜃楼眸中有金光缠绕,乃是一眼双瞳,此为重瞳,千古年间得有重瞳者,无不为天纵奇才,横行肆意天地间。 蜃楼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钟九秋眉心有银色印记明灭忽闪,她喜上眉梢,竖起手指默念发咒,身后居然飘出四条白绒绒的肥大尾巴,在风中如海草摆动。 “我破镜了!”钟九宾馆惊呼道,她的修为上涨到道家第八境,这破镜来的太突然,神不知鬼不觉便跻身为八境修士。 白羽在一旁目光炙热,她不禁拍手称快,这蜃楼就是不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小狐狸破镜,只比他当前修为稍弱一些。 “恭喜钟姑娘成功跻身道门第八境,可喜可贺。” “如今我成功生出第四尾,第五尾也指日可待,最后在长出第六尾,那我也是堪比道门十境修士的大狐仙了。”钟九秋激动的胸口一阵乱颤,妩媚至极,这容貌足以在阳州称魁的小狐仙果然一颦一笑尽态极妍,在白羽眼中这妩媚的小狐狸如今还多了几分娇憨俏皮,就好比现在来说,成功破镜之后,她都快乐的找不到北了。 白羽瞧了几眼,心中有些波澜起伏,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白大仙师,如今我也是道门八境的狐仙了,可不在是你所谓的拖油瓶了,以后在小看我,我就跟你斗,用尖尖的牙齿咬你!”钟九秋得意忘形道,只从两人熟悉之后,钟九秋便很少在有之前那副装给世间男人看的冰山冷艳美人之态,增添了许多凡尘烟火气,像一个柔媚天真的人间姑娘。 “好好好,怕了怕了,以后不用了,如今你有鼎鼎大名的蜃楼大人撑腰,我惹不起了。”白羽不着痕迹的在她白嫩纤细的小腿上扫了一眼,真是极品。 “对了,上回你在郑家说我什么来着?对了,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今天我就告诉你,我身为狐族圣女,那郑云霄根本不敢对我乱来,也只是被揩油过过眼瘾罢了,在我没有同意之前,要真是不知轻重的对我做了什么事,他还得顾虑我轩辕坟一脉的数位女子狐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搬家的。” “哦哦哦,原来钟姑娘也是一位洁身自好的女子狐仙,那在下更是倍感钦佩了,来给你竖个大拇指。” “你你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 阳州城外东方地境,一座书院卧在半山丘上,那里风景伊人,林翠水澈,少有世人干扰,非常适合居住,那书院大门敞开,有人在清扫灰尘。 书院内有人坐在石桌旁喝茶读书,气定神闲,一页一页的精读,看的很认真。 他突然间眉头一皱,心中一悸,预料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儒士站立起身遥望阳州城内某一方位,果然有滔天黑气直贯云庭,只不过这一场景没有大修为者无法窥探。 “不好,那大妖放出来了,怎么回事?”儒士开始推算,柳眉越锁越紧,汗流浃背。 “原来山宝现世,湖蛟化龙都只是幌子,这招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实在高明,我居然着了他的道,在我眼皮底下把他放了出来,这下如何是好?” “这妖王如此厉害,能将这一切做的滴水不漏密不透风,连我都没有捕捉到一丝痕迹,圣人早已不在人间,这阳州城谁能敌的过他?”儒士凝望着位于那片土地头顶上方横亘停滞的乌云,心急如焚。 这下天地间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一波风平,再起大浪,这世道不会太平了。 “不行,我一定要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赶去阻止。”儒士目光如炬,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下一眼,竹园内空无一人,独留泛起丝丝热气的茶杯,以及一本被微风刮动页面的书籍。 司马南风坐不住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二章 妖王现世(二) 阳州城内,街市如潮,商客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阳州富裕可攀大燕皇都,城中万业具兴,富豪如云,若是在外州你家中财产能有几百两黄金,附近邻里一准踏破你家宅门,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排的上门号,但在阳州别说五百两,就是一千两,都不会有人会过分巴结讨好你。阳州大豪动辄便是千两黄金一甩而出,连眼皮都不曾眨,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还能更嚣张跋扈些,叫有钱能求仙下凡。 一位身穿灰色大氅的儒雅男子独自在街市行走,偶尔左右顾盼,城中果然很是繁华,繁华的不似人间。 记得三百年前,那时的他常年身居仙山琼楼,虽然修行的道不同于凡尘中那些正道人士广泛推崇的宽担大道,比如——道家,儒家,佛家,武修。 但不是每个人都要跟随大众走一样的路,走那一条条拥挤的独木桥,即便这样身后也簇拥着千军万马,随时都有人失足落水,他不屑于那样的道。 他要走出一条绝世无双的辽阔大道,成为又一教派的开山鼻祖。 令全天下修行者都记住他的名字——蜃楼。 蜃楼早在三百年前便习惯了形单影只的修行生活,虽说每日清晨与傍晚会有侍女为他照料起居衣食,但与其对话多数是空乏且无味,有时会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女来串门拜访,也只是保持的不温不火,如今身处烟火气息十足的市井巷道,他眼中并无半点惊叹之色,只是有些异样神采。 “离开人间已经整整三百年,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山下的人跟山上的人真是天差地别,不过这山下的世界倒是有趣些,让人身心轻松。记得我当初独自修行时,人间还不曾这般繁华,三百年,不过刹那而已。”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有人扯住他的大氅,蜃楼停住脚步转头一看,是一个红衣小姑娘,长相可爱,肤色白皙如玉瓷,只一眼便叫人滋生怜爱之心。 但他是不是凡人,他是孤傲冷漠的妖王蜃楼。 “叔叔,你的东西掉了!”红衣小姑娘摊开手掌递给他一块古朴的墨玉牌。 看着这件老物件,蜃楼原本紧皱的眉头竟然慢慢疏解,他伸手拿了回来,收进袖口中。 “谢谢,小姑娘,很懂事。”蜃楼面无表情道,但声音很柔,他又抬头望向远方,那里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没关系,我娘亲教我的,做人要为善,日积一善,福气满钵。”红衣小姑娘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笑的像花一样,一双盈盈的大眼睛藏有闪亮光芒。 “哦,你娘亲学问很高,不错。” 年轻女子站在十步之外轻轻招手,小姑娘小步飞快的跑了回去,活泼的如小鹿在蹦跳。 看着看着,蜃楼涣散冷漠的瞳孔有了几丝色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青儿,快回来,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跟叔叔说再见。”年轻女子颜面素雅,有书香门第的淡淡气息,穿着一袭翩翩长裙,婉约似一朵出水芙蕖。 “叔叔,再见!”红衣小姑娘摇手示意。 蜃楼楞了楞也旋即抬手,他以前从未做过如此动作。 “多谢夫人与小姑娘了。”蜃楼终究是绷不住冰冷的神情,恬然一笑,发自肺腑的笑。 这大概便是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了吧,今日自己竟然体会到了,蜃楼静静的想,很快他转身再次迈出步伐。 “道爷,来我们这儿听听小曲,看看姑娘们跳舞吧,有来自南楚的江南舞姬,有来自燕国陇川的琴瑟美人,保管道爷喜欢,道爷要不来阁中坐坐喝几口热茶……”蜃楼走至一座歌楼下,高大的阁门下有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貌妇人来一旁招呼他,脸上摸着厚重的粉尘,身段倒是不差,也算是徐娘半老。 那艳丽美妇瞧见蜃楼一身高贵气质,料想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金主,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其拉进门槛内。 “哦,还有这等地方,我倒是进去坐坐。”蜃楼望见那房沿上三字匾额,“紫檀阁”名字倒是风雅端庄,就不知是否卖羊头挂狗肉了,他抱着好奇的心态一步跨了进去。 “公子可要点些什么拼盘小菜?或者先来上一壶陈酿女儿红,咱家的酒可是一等一的浓醇倍香!”蜃楼在二楼靠近街市的雅间坐了下来,须臾身材短小,弯腰驼背的小厮迎了上去。 “嗯,给我一壶好酒,有些什么招牌好菜都可以上。”蜃楼扫视了其余食客一眼,他淡淡的望了驼背小厮一眼,后者顿时便明了,这是一个不差钱的主,得好好招待。 很快,一桌子山珍海味端了上来,很具美感的摆放在蜃楼眼前,蜃楼却只瞥了一眼。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惶急的马蹄声,闹市上的嘈杂声顷刻被压了下去,蜃楼的神经是何等敏锐,远远便望见那奢华驷架,如此肆无忌惮的架车,顿时令他来了兴致。 “小二,那车内坐的是谁?” “公子是外地人吧,这车内坐的是阳州郑府的大公子,郑府在阳州可以最鼎盛的家族之一,堪比京城权贵,家大业大,作风一向如此嚣张。” “哦,那还有哪些可以于之相提并论的家族府邸,我初来贵地,不怎么了解这一地带的大户,想要听你说说。”蜃楼抿了一口茶,他在黑暗中幽禁了三百余年对于人间发生的一切事并不清楚,既然已经出关了,那么便在人间好好玩玩。 “阳州有四大家族,燕国安阳候郑家,长江商会吕家,柱国大将军宋家,另外还有一个暴发户孙家,各个都是敢只手遮天的狠角色,都是在燕国排的上名号大势头……” “哦,阳州地界居然涌现出这么多的人物。”蜃楼在怀中掏出一块白银,搁置在桌子上,表示是赏赐给他的,小厮不停的眨眼颤巍巍的拾起那足以顶他一年工钱的赏赐,差点就跪下感恩戴德了。 “继续说,说说最近阳州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有有有,早些日子阳州刺史被妖物所杀,随后燕国二品黄门监侍中粱仲生粱大人赶回阳州,一手接揽了伏妖大事,后面朝廷内传来大皇子与三皇子夺嫡内幕,在玲珑塔盛宴那夜大皇子亲自会见阳州内外各位人物,玲珑塔至此一夜成名,成为燕国第一塔。” “就在第二夜,粱侍中便将妖物缉拿归案,将其尸首悬于城门,以儆效尤,震慑万妖。” “在往后便是明台山山宝现世,无数江湖人物争夺灵山,死伤惨重,最后听闻是一位道家十一境的女子剑修一剑击杀了黑魔王,独占灵宝,举世瞩目。”小厮绞尽脑汁的回想,试图将脑中所有场景绘声绘色的展示在这位金主眼前。 “还有前几日明台山下红枫湖有湖蛟化龙的消息,结果如何,就不为众人得知了,毕竟咱们只是卑微的凡人,很多消息没有机会知晓。”小厮说完后,很是悻悻然,毕恭毕敬的守在蜃楼身旁不远处,随时听从这位金主吩咐。 “对了,阳州可有一个叫司马南风?”蜃楼吃下第一筷子菜,味道一般,跟山上的珍馐乃是云泥之别,他低头吐了出来。 “司马……南风?”小厮脸色一凝,司马……南风,这名字好熟悉,只是怎么也记不清,他到底是谁,小厮抓耳挠腮。 “哦!我记起来了!”小厮大声呼喊。 “那人在阳州城外,东门城外,一座叫南风书院的地方教书,他来了十几年了,好多人都忘记还有这一号能人,司马先生深居简出,所以知道他的人极少。” “哦,行了,我知道了。”蜃楼慢吞吞站了起来,扔下一块金子落在盘中,小厮立马将其捡起来,用衣服去擦干,等他回头望,那身着灰色大氅的儒雅男子早已失去踪影。 ———— 阳州城内。 距离东城门一百步的街道,出现了蜃楼的身影,他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他望见了想要看见的人。 司马南风。 早在十几年前,司马南风第一次来阳州时,他便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司马南风并未见过蜃楼,但他的老师,也正是那位圣人见过,还与蜃楼秉烛夜谈过,只是两人意见不同,道派不同,谁也无法说法谁,最后就互相不辞而别。 那位圣人曾经在燕国名声势力如日中天,在儒庙与至圣先师享有神坛供奉,塑有金身神像,在四圣之中排行第四,号称誉圣,才思敏捷,思想做派与那些腐儒很是不同,推陈出新独树一帜,于是得罪了许多人。 后来这位誉圣被阴人暗算,修为大跌又受教内其余派别排挤,金身逐渐黯淡下来,最终圣人也不知去向,司马南风在朝堂为老师申辩,想要为老师讨回一个公道,得罪了圣上,被贬到阳州城。 流光易逝,日月如梭,此去已是十七载,蜃楼再次望见那位圣人的学生,颇有些感慨万千,他朝着一身素洁的年轻儒士走了过去。 脚下未带起一丝泥屑。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三章 妖王现世(三) “妖王蜃楼。别来无恙。”司马南风远远便瞧见那灰氅身影,他聚精会神的看,眼眸中满是金光,十分绚烂,像是映射着整片人间,无比精细玲珑。 蜃楼站在原地一脸微笑的望他,没有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那种氛围,更像是老友重逢,即便两人不曾是彻夜长谈的好友。 “司马大学士真是久违了。”蜃楼缓慢说话,一字一句很是清晰,两人相隔很远,但互相说话时都能够清晰听见,很是诡秘。 “好一招瞒天过海,把我们都骗了,蜃楼大人是谋划许久啊,一丝风声都没有放出来。” “我做事一向很谨慎,要是被他人知晓了,才真是愚蠢,你已经不俗了,才出关,你不就发现了这一异常之处。”蜃楼静静的看着他,眸中满是笑意。 “还记得我十七年来阳州时,便感知到你的存在,一晃十七年过去了,你又重临人间,这次又要做些什么大事呢?”司马南风迈出了步子,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他一身儒雅气质在风中散发,道路两侧的商人行人都朝着他点头行礼,他在阳州很受爱戴敬重,这个曾经的燕国大学士早已深入人心,即便往事随风飘扬。 “大事?如今还没有想好要做些什么事,只想在人间好好体验一番。”蜃楼回答道。 “哦?”司马南风挑眉,他以为妖王蜃楼现世后会无止境的屠杀,掀起腥风血雨,结果后者好像有转变,更像是一个“人”了,其中有什么蜿蜒曲折他很好奇。 “那蜃楼大人可想好第一步先去哪里了?”司马南风紧追不舍,他料想事情不会这般如他意,肯定有猫腻。 “就阳州。”蜃楼一脸玩味的盯着他,蓦然周身爆发通天气息,那是堪比道家真人第二境的骇人修为,平地鼓起大风,风声呜呜咽咽俨然孤魂野鬼的啜泣哀嚎,吹的行人衣袍猎猎,吹的商摊险些翻倒,吹的众人惧怕的抬头望天,以为是老太爷发怒了。 “蜃楼,你要干嘛!”司马南风脸色瞬变,额头青筋暴起。 “人间灰尘太多了,清理一下而已,莫要太紧张。”蜃楼谈笑风生道,抬臂挥手间举动很是斯文,丝毫没有妖族一向在凡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副可怖形象。 “蜃楼,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司马南风怒喝道。 “无辜?世上无辜的人多了去了,三百年前那些人用计把我困在阵中,我可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不过是一群没有脑子的庸人,见风就是雨,那时的我可无辜?可有人为我说话?”蜃楼大袖一展,风暴更甚,有种要将街道翻个底朝天的意味,地上裂出一条条细痕。 “你我阳神出窍,不要伤及凡人,你乃是妖族之王,不该行这般欺压弱小之事。”司马南风死死盯着蜃楼,他做出这步决定无疑于自掘坟墓,蜃楼的修为远大于他,他心里很清楚,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好,顺你意便是。”蜃楼眉心一闪,一缕神光飘至空中,是一个与真身一模一样的人。 司马南风也神识出窍,两人在空中对峙,一人脸色轻松,一人脸色沉重。 蜃楼布下一道天地禁制,还原了阳州城内的模样,但城内没有一个人影,这跟掌中乾坤有相似之处,司马南风望了望四周,心底缓了一口气,同时脸色更沉了,这般大神通连他都无法拥有,对方却举重若轻。 “让你先出手。”蜃楼说道。 “那便多有得罪了!”司马南风身影一掠,凝聚天地浩然气息,如同天地间一口灵穴之眼,他袖口之下有一轮金色赤日闪耀光辉,金光不断膨胀将他的身影包裹,他一出招便是最强一式,不留余地的一式。 “呼!”赤日朝着蜃楼撞去,那人只是五指一摊,屈臂借势,一身缠绕黑白二气,黑气为阴,白气为阳,蜃楼虽为妖仙,但他却掌握了正邪二气,为千百年来兼综阴阳之力的修行第一人。 当司马南风亲眼目睹这水火不容的两股力量温和交融在一起时,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实在是太绚烂了,怪不得三百年前黑白两道都要与他为敌,因为他就不该存在于世,他的存在对于正邪两路都是赤裸裸的羞辱与炫耀。 在修行一途,越往上对于天地灵气的攫取与争夺越是锱铢必较,毕竟天地间灵气就这么多,谁多占谁则少占,蜃楼这样的天才是引人嫉妒憎恨的。 赤日与黑白之光交接,产生的威力在苍穹之上撕开一条缝隙,有无数星辰跌落,那些星辰或大或小,砸在地上留出凹坑,原本富裕繁华的阳州城化为一片废墟,再无生气可言。 空中还剩下一人身影,那是蜃楼。 司马南风窝在废墟当中,衣袍尽碎,面无血色,他呆滞的仰望着那道挺立的人影,那人肩上披着日月的神辉,像是沐浴在其中,得到天地的认可,无穷无尽的灵气都被他一人独享。 “我输了……”司马南风嘴唇在颤抖。 天地禁制消失,街道上那两道身影一动不动,须臾司马南风脸色苍白起来,冷不防的吐出一口鲜血,他弯腰捂着心口死死攥着拳头,他被人重伤了。 坐镇阳州七百里山水的儒家贤者居然被人重伤了,而且十日之内面对那人再无反抗之力,败的一塌糊涂。 司马南风两侧鬓发转白,原本乌黑的头发也逐渐多了些银白之丝,神色变得枯槁,脸颊上的光泽黯淡起来,开始出现岁月的痕迹,像是增长了二十岁。 司马南风这下真成了一位年近五十岁的中年儒士,他勾着腰说道:“蜃楼,你若是胆敢摧毁掉阳州,我当舍身取义,为圣人出手。” 蜃楼慢慢走了过去,他站在司马南风的身旁,小声说话:“我不会残杀生灵的,毕竟人间还是很有趣的,我想多走走看看,但是哪天谁惹我不高兴了,一念之间毁天灭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多祈求吧。” 蜃楼慢吞吞的走了数十步,忽然不在走动,他又说了一句话:“你的那位圣人,说的对,之前是我太过放肆了,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以后若见到了圣人,记得帮我向他问好。” “对了,我知道是谁陷害你的那位圣人的。”蜃楼脸上浮现讥笑。 “谁?”浑身颤抖的司马南风转头望去,深深的眼窝,颧骨高凸。 “便是设阵关押我的那位道教真人,不会错。”蜃楼笃定道。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妖王与圣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那位德高望重的真人又隐藏了些什么?我被蒙蔽了吗?”司马南风埋下头,苦思冥想,眼神悸动。 说罢,蜃楼一身轻松的走出城门。 ———— 吕府。 偏僻的碧落园内,甘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在荷花池走廊内闲逛,最近她发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可以不在丫鬟的搀扶下平稳的走路,她极为高兴。 “春杏,靖儿去哪儿了?近几日都不曾看见他的身影,一会差人带个话,叫靖儿与菱儿一同来用膳,我们母子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名为春杏认真的听着,所为长期伺候甘夫人的贴身丫鬟,眼下甘夫人病情大好她也很是高兴,这样一干丫鬟也少了许多烦心事,春杏唯唯诺诺的点头。 “对了,上回跟靖儿说的那几位姑娘,近几日又来探望我了,都跟他说了好好考虑,这孩子就是不听,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看看与他同龄的那些公子,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孩子都打齐腰杆了,就他一天不着急,真是皇子不急太监急,我的好好说说他。”甘夫人对着吕靖缘一通数落,春杏听在耳里,笑在眼里,她不敢吱声。 “甘夫人,也许少爷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呢?”春杏忍了忍还是吐露出口。 “哦,谁?你平时可有看见靖儿跟哪些姑娘家接触?”甘夫人眼神一亮,喜尚眉睫。 “嗯,这个嘛,公子最近在外面比较多,前些日子有位叫裴春颜的小姐来过府上,后面走了,公子还认识了莲花宫的几位修士,有名叫陶软的可爱姑娘,另外公子好像跟瀚海明辰的曹姑娘关系匪浅,只是那位曹姑娘已经不在瀚海明辰了,随后便是一直跟随在公子左右的曹紫菱姑娘了。”春杏一一列出,她也不知道公子喜欢其中哪一个,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公子肯定有一位喜欢的姑娘。 “哎,这么多,哪怕带回来一个也好啊。”甘夫人望着洁白的云彩,目色神往,她余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看见自己的孙子出世,过过那含饴弄孙的日子。 “甘夫人,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公子一定会给您带回一个美若天仙的儿媳妇的。”春杏浅浅一笑。 甘夫人漫不经心的目光下移,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一张熟悉的脸,一身白衣,凤眸狐眼,下巴尖尖,五官绝美且娇艳,可谓倾国倾城,在阳州城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比肩的,这女子正是之前那个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个神仙。 那神仙女子只出现了一刹那,甘夫人便再也捕捉不到她的踪迹。 她眨了眨眼,深思片刻,又恢复了神情。 “怎么仙子也在这里?”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四章 碧落园的夜宴 对于这位不知姓名的神仙女子,甘夫人是一直心怀感恩的,是那神仙女子给予她生的希望,虽然她不知晓对方是何方神圣,但两人素未谋面对方却这样不求回报的为她解困,神仙佳人一定不是寻常教派的,一定是属于逍遥缥缈的仙山,专门下凡在人间渡劫的,那等山上风光注定她一辈子无缘亲眼目睹。 “甘夫人,你怎么了?”春杏发现了甘夫人的异常,她也往远处瞧了瞧,并未有什么,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什么,就是想着以后靖儿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心里一时开心的得意忘形。”甘夫人捏着春杏细嫩的手掌,拍了拍,越想越欢喜,神色皆写在满是被岁月倾袭的脸颊上。 “那夫人多催一催便是。”春杏笑出两朵酒窝。 “是需要多催催了,岁月不饶人啊!……”甘夫人凝视着满池子含苞欲放的荷花骨朵,春风划过,吹褶一池碧玉清水,迎面飘来清香。 两人在荷花池逗留了片刻,便悠然返回了住宅。 傍晚,如火一般的暮光流淌在碧落小园内,园内种植着许许多多的花草蔬果,园内众人吃的瓜果一向自种自摘,甘夫人年轻时便是一个勤劳贤惠的人,深受家主喜爱,在吕府中威望颇高。 有丫鬟不停的端着菜品往阁中走去,来来往往,今夜甘夫人与吕二公子等人一同用膳,数位后厨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压箱底的菜肴纷纷呈了上去。 俄而,吕靖缘携带曹子绫进了院落,径直朝着位置居中的阁屋走去,阁内有一面翡翠玉璧,比人还还高,玉璧上满是诗句,很有文人格调,还有一副留白的山水图,意境深远。 吕靖缘望见一身雍容华贵端坐在圆桌旁的甘夫人,低头握掌行礼,曹子绫屈身施了个万福安康。 “都过来坐吧,不用这么多外人的礼数。”甘夫人挥了挥手。 甘夫人仔细的瞧着一身大红色玉簟秋刺绣褙子的曹子绫,她不禁目色动容起来,才多久不见,这丫头怎么变化这般大,变得成熟优雅更有女人味了。 曹子绫一袭红衣缓步走来,面露微笑,外穿红褙,内着乳白色牡丹中衣,红白两色交融愈发提升她的温婉气质。她长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皙脸蛋,五官精致,眼眉含情,鼻梁高挺,小嘴红润,身段妙曼至极,凹凸有致,真是美丽的令人心动。 连她一个女人都在心动。 甘夫人连忙招呼她坐在她身旁,手拉着手,生怕这个娇美的小丫头跑了,吕靖缘在一旁看着两人这么亲昵,油然而生一股欣喜。 “女大十八变,菱儿真是愈发出落了,长成一个俏立立的大美人了,不知以后谁家小子有福气能娶你。”甘夫人攥着曹子绫的手,眼中有水雾生出,这些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将来不久后便会出嫁,她心里舍不得,仿佛用刀割肉般。 “母亲,你喜欢绫儿吗?”吕靖缘在一旁正经的问道。 “当然喜欢,我恨不得她当我儿媳妇,那我真是要高兴的睡不着。”甘夫人瞪了一眼。 “母亲喜欢便好,母亲我与绫儿便跟你坦白吧,绫儿将来便会是我的正妻,名副其实的妻子,我会风风火火的将她接回家。”吕靖缘目光坚定道,没有丝毫玩笑话。 “这……是真的?”甘夫人听闻后满目震惊,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今夜就是要与你说清这一件事。”吕靖缘牵着曹子绫的另一只手,两人一同满心希翼望向甘夫人。 “好啊,你们偷偷在一起了,居然不告诉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甘夫人突然站起来,在吕靖缘结实的背上扇了几巴掌,她喜极而泣,吕靖缘能娶到像曹子绫这般的姑娘那真是三生有幸,论家门,曹家也曾辉煌鼎盛过,论外貌,绫儿在阳州也算是一流的品像,论才学,这自小熟读各类书籍的丫头,比吕靖缘还要博学几分,论品行,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那更是无可挑剔。 “绫儿,可是这臭小子威逼利诱你了,要是这样,跟甘夫人说,看我不抽死他!”甘夫人直勾勾的盯着曹子绫,她虽然很开心,但事发突然,她怕两人合伙骗她讨高兴,或者自家小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玷污了丫头的清白。如若是这样才亡羊补牢,那她势必要打断他的腿。 “没有的,甘夫人,我与公子两情相悦。”曹子绫脸红的垂下头,声音很小,娇羞不已。 “看嘛,母亲,我怎么可能去祸害一个这么貌美的丫头,我疼她都怕力气大了,再者说了,我这不是很差吧……你能有这么大的反应……搞的我配不上她似的。”吕靖缘腹诽道,现在还没娶回家,母亲就胳膊肘往外伸,有种曹子绫才是她亲闺女,他是捡的。 “还不是,消息太突然,令我没有一点防备!”甘夫人斥责道,越看曹子绫越顺眼,果然儿媳妇有了着落,心底一下安稳了。 “怪我怪我,这下知道了,就该原谅我吧。”吕靖缘苦苦哀求。 “怪不得之前这么多名家小姐找你,你都看不上,原来原因在这里。”甘夫人心满意足的撅嘴道。 “母亲咋们吃饭吧,饿了……” “不行,我的跟我儿媳妇说说悄悄话,你一边待着去!别偷听!”甘夫人牵着一袭红衣的曹子绫往远坐了坐,两人聊的眉飞色舞,不时瞥一眼吕靖缘,后者一头雾水,独自埋头吃饭。 一顿晚宴,三人吃的很尽兴,甘夫人甚至还小酌了一杯酒,她将自己保藏的好好的一只玉镯子交在曹子绫手中,说道这是她家的传家之宝,一直是传承给族中女儿家的,需要她好好保管,她还等着抱孙子的那一天,说着曹子绫脸颊红的出血,吕靖缘独自默默吃饭,曹子绫间或瞅他一眼,妩媚的很,像个小狐狸,看的吕靖缘心底直痒痒。 “这丫头真是太磨人了!”吕靖缘咬咬切齿的吞下一大口饭,心中暗道,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否则自己在吕府还有什么威严地位可言! 饭后,吕靖缘牵着曹子绫跟甘夫人拜别,甘夫人喝的醉醺醺的,招呼两人赶紧走,快加紧给她造个可爱的孙子,不停的说着胡话。 ———— 夜半三更,雅阁内一片阒静,在某一间小屋里传来阵阵沉重的呼吸声,此刻甘夫人已经陷入酣睡,她只觉得四肢很放松,周身轻飘飘的,梦境之中,她在一条漆黑道路上脚步飞快的走动着,前方有光明在忽闪忽闪,她想要抵达光明之地。 走着走着,有暴风袭来,她抬手遮挡,脑袋却一晕,当在度睁眼时,她却发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除了她还有两人,一人是吕靖缘的生母云姝,另一人是她自己。 此刻两人正在谈话。 “姐姐,咋们此去东都,路途遥远,不知要走多久呢?”肩披长袍的云姝说话。 “是啊,这次路途数百里,可要走很久。”甘蓝语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 “妹妹,你看对面山丘好像有人?”甘蓝语一眼望见山丘上扬起尘土,那边应该有人骑马赶来。 在这种十里没有一户人间的荒郊野岭,突然闯入的人,极有可能是山匪,顿时一队人马警觉起来,纷纷亮出刀子。 对面山丘的人露出了脑袋,凶神恶煞,满脸刀痕,果然是山匪,而且还是二十余人,那伙人看见车队,开始吹哨策马奔腾,寻觅了大半天,终于发现了猎物。 几个瞬息,两伙人交战起来,厮杀激烈,虽然吕府的家将武艺大多都很高强,但那伙山匪更是厉害,其中居然有一名武道七境的高手,结果显而易见,吕府家将被屠杀殆尽,甘蓝语与云姝狼狈逃跑。 跑至一处悬崖,云姝脚一滑朝着崖壁倒去,甘蓝语吓的肝胆俱裂,她急忙拽住云姝的手,使出全身力气,脸色涨红。 “姐姐!姐姐!救救我!我不想死!”云姝悬在半空中,脚下乱蹬,唯有一只手拉住了她,令她没有继续下坠。 甘蓝语在崖边,小半个身子都暴露在悬崖外,她借着一种奇怪的体态,弓着身躯,一手拽人,一手扣着尖石,很是吃力。 “妹妹,快抓住那根藤蔓。”甘蓝语手臂开始酸痛颤抖。 她望着那张吓的惨白的脸颊,她心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这个女人不在了,那吕府最得宠的女人势必便是她,如今他儿子死了,她儿子却慢慢在长大,忽然间她想到了年老色衰时的悲惨日子,都是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她怔怔的想,仿佛忘记了险境。 她猝然间冷汗直冒,怎么自己会有这般恶毒的念头,当她想要发力拽起云姝时,掌心却不知怎滴松了,也许是手滑了,也许是身体替这个优柔寡断的她做了决定,名为云姝的女人脚尖刚踩在一块顽石上便倒了下去,她的身影下坠的极快,一袭宽大袍子呼呼作响,一身洁白衣裙如雪绒般醒目刺眼。 她坠崖了。 她的目光由希望转为了绝望,最后黯淡无光,连呼救声都消弭在凌厉山风中。 “云姝!!!云姝!!!”甘蓝语嗓子都喊哑了,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身后那伙山匪也赶来了,望见还剩下一位貌美如花的年轻妇人欢快的吹哨吆喝,一人粗暴的将她拖上马背,一伙人凯旋而归。 大概走了十里路,一直追捕山匪的官兵与他们撞面了,又是一场激烈的厮杀,最终山匪全部落马,甘蓝语成功被救。 但她依旧失魂落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着,“救我妹妹……云姝……云姝……” “云姝……”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五章 真相大白 甘夫人一瞬清醒,汗如雨下,她睁着惊恐的双眼,直起腰板坐在软塌上,胸口剧烈起伏,左右环顾却发现原来是一场梦,但这场梦实在是太真实了,令她回忆起当年的的每一副画面。 甘夫人身形一移,颤巍巍的趿上鞋,她浑身颤抖的站立起来,朝着窗沿走去,窗外飘落着细密的小雨,雨势不大,延绵不绝,她伸手出去,感觉着手臂上的冰冷,这股午夜的寒冷使她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都过去这么年了,为什么始终不肯放过我,我,我已经知错了,你儿子我已经替你养大了,待他如亲生血肉一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还要我怎么样?”甘夫人说着说着满脸泪水纵横。 “只怪我,当初鬼迷心窍,要是早一步拉起你,那此后的风景该是不同,只可惜,一切都晚了,我肯定会遭报应……”甘夫人神色黯淡的离开窗沿,她每一步走的极慢,像是拖着地板在走,宽大的衣袍将满地的灰尘擦拭的干干净净。 冷风穿过堂屋,衣衫单薄的她居然感受不到几分刺骨阴寒,像个无魂之人,在暗夜里徘徊。 “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都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折磨我……”甘夫人眼眶中充斥着血丝,满头银白夹杂的发丝缭乱至极,脸颊消瘦蜡黄,与早年那副风华绝代的样貌判若两人,这下真真切切成为了一个黄脸老太婆。 “叮当。”她发髻上的珠钗玉簪滑落掉地,她赶紧弯腰去捡,在抬头的一刹那在铜镜上睹见自己的相貌,这副不人不鬼的相貌。 “啊……我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甘夫人嘴里默默念叨,满目错愕,她不敢置信这是自己。 于是她手忙脚乱的走至梳妆台,拿起胭脂黛粉往脸上涂,画的非常认真,眸光聚精会神,烛火之下画眉涂唇的她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神态恬静。 她在铜镜中欣赏自己的美貌,虽然已是人老珠黄,在精心打扮后,依旧可见当年风采,她很满意。 “云姝,你看我美不美?”甘夫人对着铜镜左转右转,媚眼如丝。 “云姝,你说家主什么时候能回来,看见我这副美貌能喜欢吗?会不会妆容淡了些?需要在补补?” 甘夫人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橘红烛光中,不停的说话,时而偏头注视右侧,好像那里坐着一个人,她神色忽而欢喜,忽而哀伤,忽而惊讶,忽而生气。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站在她背后,在铜镜中出现那人的样貌,甘夫人一瞬哑然,眉头一皱又舒展开,她蓦然转身,瞧见那人的容貌泣不成声。 “云妹妹?是你?你回来了?” “嗯,姐姐,我回来了。”身后那貌美女子轻轻点头。 “姐姐,我来为你化妆。”那貌美女子走近来,靠在甘蓝语身后,弯腰浅浅一笑,铜镜中浮现出两位相貌绝佳的年轻女子的笑靥,尤其是站立那女子,凤眸勾人、玉鼻挺立、朱唇润泽,活脱脱一个谪凡天仙。 两位妙龄美人对着梳妆台言笑晏晏,那一颦一笑足以令全阳州男子动心,甘蓝语用嫣红唇脂点在嘴唇上,云姝矗立在一旁眼眉弯弯。 “轰隆!”窗外爆发一声雷鸣,声势浩大,黑夜化为白昼,有狂风暴怒,室内灯火飘摇,似有殒灭的意味。 “啊,妹妹,打雷了!”甘蓝语惊呼道。 窗外忽明忽暗,甘蓝语抬头瞧着身后那人,突然捕捉到一丝猫腻,云姝的脸色不对,煞白的毫无血色。 紧接着一副令她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了,只见云姝动作轻柔的撕下脸皮,冒出一只狐狸脑袋,妩媚狭长的眸子意味深长的瞧着她,那狐狸在讥讽嘲笑她。 “甘蓝语,还记得我们吗?我们狐族如跗骨之蛆的诅咒时时刻刻纠缠着你,这辈子你都不要试图逃跑,不死不休。”那人形狐狸咧嘴一笑,满是尖牙。 “我们与你的好妹妹云姝一起送你上西天……” “哈哈哈哈!” “啊啊啊!”甘蓝语身形一倒,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哭嚎,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凄惨非常。 甘夫人这一叫,惊动了院中所有侍女,俄而小院内灯火四溢,脚步声纷至沓来,大家都面色焦急的赶了过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好事。 抵达居室后,众人看见甘夫人倒地不起,屋内一片狼藉,似被盗贼洗劫了一般,甘夫人身上还压着一面壁柜,五六名丫鬟赶紧将她解救出来,甘夫人神色慌张,已经失去神智,不停的念叨:“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丫鬟们见状也手足无措,便去叫醒吕二公子。 吕靖缘披上棉制大氅便急匆匆跑了过来,望见甘夫人的这副样子,他怒喝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吕靖缘抱着甘夫人,甘夫人一直在他怀里打冷颤,时而激动,时而安静,她连吕靖缘都不认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屋内成了这样?”吕靖缘双眼血红,不停的安抚甘夫人。 丫鬟们纷纷不明就里,一来甘夫人就这样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家兵已经去四处搜查,看是否有盗贼偷摸入府。 “公子,我们也不知道,一来就成这样了……”有丫鬟泫然欲泣,浑身发抖。 “母亲,没事了,好了,咋们去睡觉……没事了,有靖儿陪着你,不怕……” “不是我,不是我……” “云姝不是我害死的……”甘夫人攥着吕靖缘的衣襟,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敢抬头。 听闻这句话,吕靖缘脸色微变,旋即安慰道:“母亲,我知道云妈妈不是你害死的,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是一场意外,事情都过去了,咋们不去提了。” “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缭乱的发丝遮住甘夫人的双眼,她的眼神在笃定着什么。 “靖儿。”一瞬间甘夫人回过神来,他认出了眼前这位抱着他的年轻男子。 “靖儿,是甘夫人对不起你,当年要不是我失手没有拽住云姝的手,她不会掉下悬崖。”甘夫人直勾勾的盯着吕靖缘。 “母亲,你说什么?”吕靖缘如临雷劈,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要从新再听一遍。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甘夫人痛哭流涕,双拳握紧。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一把尖刀在度割开陈年伤疤,吕靖缘强忍着心中剧痛询问道。 “有山贼袭击了我们,我与云姝逃跑至一处悬崖,她失足落了下去,危急关头我拉住了她,但是我却因为一己私欲,没有在最好的时机拉她上悬崖,导致云姝跌落谷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甘夫人猝然间推开吕靖缘,独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不停的左顾右盼,神色畏惧。 “原来……这一切……”吕靖缘瘫坐在地板上,泪流满面,知道真相的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心中更痛了,痛的他无法呼吸。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都不去揭开真相,因为这真相太过血淋淋,碾碎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他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造成生母死亡的直接凶手就蜷缩在那里,脚边就是开过锋杀人无数的金刀。 他没办法拿起刀杀她,因为她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没有她,他也不会平安无忧的长这么大,他早已视她为亲母,她同样视他为亲儿,如何能弑母? 吕靖缘痛哭流涕,五指捂着眉眼埋下头。 他到底该怎么办,谁能告诉他。 可惜没有人。 一屋子的丫鬟都被这等场景吓的不敢动弹分毫,有人也跟着哭的梨花带雨,曹子绫也很快赶了过来,她默默走至吕靖缘身旁,瞧角落瞥了一眼,又低头将他护在胸口。 “怎么了?” “当年的真相揭晓了,是甘夫人失手害死了我母亲云姝。” “那你该怎么办?” “不知道。但我一定不能这么做。” 曹子绫懂了他的意思,那人紧紧抱着她,如今她能做的也就这样这些了,毕竟很多事只有他自己能决定。 躲在黑暗中甘夫人的双眼突然一凝,她发现了地狱的鬼魂在徐徐朝她靠近,人头攒动,无穷无尽,在呼唤她的来临,甘夫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刀,脸色变得无比轻松,像是解脱,她用力的在脖子上割了一刀,鲜血四溅,有血滴飘在曹子绫衣裙上,曹子绫僵硬的转头。 “甘夫人!”她数步冲了过去。 “母亲!”吕靖缘也连滚来爬的赶了过去。 甘夫人面朝阁内天花板,静悄悄的阖上眼,“终于解脱了,真好。”,脸上再无痛苦。 “母亲!!母亲!你为什么这么傻!” “甘夫人!甘夫人!”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吕靖缘捂着甘夫人颈脖上的伤口,大声呼喊。 他顿时神色一震,抱起那个身躯单薄的中年女人急匆匆的往屋外跑,这一刻他心中的所有仇恨都消散了,以前是怎么样,既然都过去了那就让它翻篇,好好把握如今才是对的。 仇恨会蒙蔽住自己的双眼。 当他跨出门槛时,他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白羽。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六章 真相大白(二) “吕公子,好久不见,过的可还好?”白羽微笑道,跟他站在一起的还有狐妖钟九秋,俨如神仙眷侣的两人在这般时刻出现在吕府很值得人玩味。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吕靖缘朝着白羽怒喝道,今夜突如其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此刻他感觉脑袋又疼又沉,似乎被人重击了一般。 “夜里这么休闲舒适,我与钟姑娘便搭伙到处走走,一不留神便走到吕府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白羽说出一番很令人愤懑的话。 “我母亲是不是你们害的!”吕靖缘将甘夫人移交给身旁的家兵,两三位家兵赶紧抱着甘夫人冰冷的躯体离开碧落园,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人命关天,要是甘夫人在他们手里一命呜呼那他们势必承受不起公子的怒火。 “吕二公子可不要血口喷人,这个真不是。” “你们在这般时刻出现在我府邸,如今我母亲落得这般下场,你们却一脸风轻云淡的说话,我看你们真是找死!”吕靖缘双目一红,拔刀飞奔。 “想要与我过招?好啊!”白羽很是兴致勃勃,他还从未与吕靖缘交过手,两人结了不共戴天的大仇,终将有一日要算个清楚。 吕靖缘的刀法又快又猛,在这个时机,他心中满是怒火,就欲将他由内而外焚烧,当人在极度害怕或许愤怒的时候,身体中的潜能会极大的爆发出来,眼下这年轻公子便是很好的例子。 吕靖缘将年少时云屏山武道宗师所授独创刀法不断在脑海中回放,常年练刀的他对此刀决早已烂熟于心,使刀使的神出鬼没,一练练雪白残影在院内大坪飘来飘去,众人纷纷被刺眼的亮白光彩晃住眼睛,忍不住闭眼躲避。 地上坚硬的名贵石板上满是深凹的划痕,杂乱无章,石片飞射,吕靖缘的双目猩红,他居然紧紧咬着那白衣修士不放,白衣修士左右手接连抵挡那人猛烈的刀击,吕靖缘隐约占据了上风,不知是因为白衣修士被近身缠斗压制住了,还是一直在藏拙,总之白衣修士越是被动防御,吕靖缘的攻势愈发大胆肆意。 “就这些了吗?你最引以为傲的道法呢?拿出来啊!有什么招数通通使出来!你不是这么厉害吗?”吕靖缘不断的讥讽他,他虽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依旧知道道家八境修士的分量,不会是这种情景,这样一想他更不敢松懈一分气力。 “吕二公子的刀法很好,乃是一位不俗的武道宗师教授的吧,很是眼花缭乱,很是厉害。”白羽在应对的同时,还不忘观赏这颇有些玄妙的刀法,看的他双目熠熠生辉,他与人对敌总是喜欢先摸清对面招式路数。 “刀法好,这刀更是好,一刀劈死你都可以!”吕靖缘一刀斜劈下去,他逼退了白羽半步,没有等后者反应过来,他便在度使出角度刁钻的横刀式,这一刀落实,能削去他大半个个肩膀。 “不错不错,真是开眼。”白羽又往后撤退半步,躲开晃眼的雪白刀刃。 “既然吕二公子这么想看我的道法,不妨让你见识一下。”白羽曲臂虚握拳,手中攥着纤细雷电,他以直拳式推出,将虚拳化掌,那些细密如牛豪的雷光扑向吕靖缘的刀口。 吕靖缘旋刀将那些雷光绞的稀碎,若是换做寻常铁器,雷光触及铁刃势必伤及握兵者,但吕靖缘的这把金刀不一般,曾被道家大师点化洗礼过,无惧妖邪雷火。 吕靖缘一身缠绕着薄薄的雷雾,眉心有幽微鸿芒流转,手握一把雪白长刀,很是威仪非凡。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想跑别痴心妄想了。”吕靖缘斩钉截铁的说话,气势陡攀。 “是嘛,鹿死谁手未尝可知,吕二公子不要太过自负才是。”白羽衣袍鼓荡,自袖口有雷光不断袭出,他的身影也逼了过去。 吕靖缘一刀又一刀的劈开掌心雷,那些残余的雷雾将他双臂上的衣袖噬个稀烂,在他结实的臂膀上留下无数红白伤痕,他完全不在意那些,越战越勇,他心底那株消瘦的武道秧苗像是汲取了蕴藏无穷灵气的水源,一瞬间蓬勃生长起来,摇摇晃晃的生长起来。 吕靖缘破境了,已入武道七境,历经了半年武道之途的艰难砥砺,在这个黯淡的夜里他认清了修行正道,居然一刀伤到了白羽。 白羽胸口处的衣布顿时出现了一道的裂口,须臾有殷红血液浸湿他的胸口,他眼睛一眯,神色一沉,只三步便贴近吕靖缘的身前,然后面目狰狞的一掌轰去。 吕靖缘借刀去挡,被那人的掌劲震的手臂发麻,他身影一晃,又拔刀斩去。 两人这下真是拼了性命在打,吕靖缘弱势愈来愈明显,最后白羽一掌打乱他的刀法。 吕靖缘硬生生的去接了一掌,结果被雷光击飞,撞在阁门前的石柱上,他浑身哆嗦的站了起来。 曹子绫见状持剑冲了过去,她如今也是道家八境的修士,谁强谁弱唯有对上了才知道,她在七境时便不惧怕他,这下更是无所畏惧。 但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在场有三人乃是道家八境的实力,轩辕坟钟九秋也不输两人。 白羽身轻如燕的后撤一步,钟九秋上前一鞭挥去,将曹子绫的剑招截下,两位互相看不上眼的美貌女子转瞬对照十个回合,居然势均力敌。 “绫儿,快回来!不要力敌!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吕靖缘呐喊道,他发现白钟二人如今都是不好惹的角色,怕曹子绫硬拼会吃亏,便呼喊她撤退。 院内簇拥着许多家兵,张弓搭箭,气势汹汹的盯住那陌生的两人,只要吕靖缘一声令下,便一波接着一波的攒射,不把两人射成刺猬不罢休。 “吕二公子,先别着急招呼你府上的家将赶我们走,我还有些话想要跟你说清楚,你最好还是听听,否则过了今晚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白羽意味深长的对着吕靖缘说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趁我没有下令诛杀尔等于此地之前,尽数说个明白。”吕靖缘吐出一口血水,曹子绫在其身旁扶着他,两人身后满是府中士兵,紧绷的弓弦不断的发出与手指摩擦的窸窣声音。 “吕二公子可知道我身后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子狐仙是谁?”白羽将目光转向钟九秋。 “我管她是哪里来的神仙!敢夜闯我吕府,我要你们有名来无命回!”吕靖缘目露凶光,他认识这位蛰居在郑云霄身旁许久的狐媚女子。 “还是你自己跟他说吧。”白羽抽出折扇,站在一旁很是风雅的扇着夜风,很有情调的欣赏院内姹紫嫣红的春色。 “吕二公子可还记得你母亲甘蓝语当年前往京城,借宿老屋时半夜起来乱逛压死了一窝小狐狸的事情?”钟九秋那对水盈盈的凤眸流转着明亮光华,像是在笑,是那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笑,看的别人浑身发毛。 “你怎么知道这事?”吕靖缘神色很是激动,这事十分隐晦,就只有几人知道,她一个外人如何得知的,那不成其中有瓜葛? “因为那一窝狐崽,便是我轩辕坟狐族的后代,只是未生出灵智,就是这么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狐崽,却被你那母亲无端害死,所以你母亲中了我轩辕坟狐族世世代代的阴毒诅咒,不死不灭。”钟九秋呵呵的笑,笑的很是解恨欢快。 “你……你……你们这些妖孽……害人不浅……你这狐妖与那道貌岸然的修士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吕靖缘听罢,更是愤怒,火上心头,顿时胸口郁积怨气难平,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握着曹子绫的手开始发凉打颤。 “公子,你怎么了,你身上好冷啊!”曹子绫察觉到年轻男子身上的变化,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为他披上,给他更多温暖,他此刻仿佛身置冰窖一般。 “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怪我们什么事。”钟九秋冷哼道,没有在意吕靖缘的谩骂。 “如今甘蓝语死了,她身上的诅咒自然也解除了,其实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不然她每日深陷在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而无法自拔,那样的她这样轻松的走了实则是幸事。” “妖孽……诡辩……”吕靖缘猛的挺直腰板,手中的尖刀拄在地上吱吱作响,他想要冲上去一刀杀了这个歹毒的女子,结果被曹子绫拦下。 “哎,如今吕二公子这副模样,还想杀我,哎,真是为你感到难过悲哀。”钟九秋幸灾乐祸道。 “吕二公子早在红枫湖夜宴那日,我不是便跟你说过了吗?不要执迷不悟,你却倒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白羽唏嘘道,在院中闲庭信步,看着警惕至极如临大敌的众人心情大好。 “有朝一日,我吕靖缘势必取你二人首级祭天,我说到做到。”吕靖缘牙齿间满是鲜血,他目眦尽裂道。 “好的,我与钟姑娘等着那一日,希望能尽快到来,可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对了,吕二公子,有一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你府中封禁后院内被镇压三百年的妖王蜃楼今日被我与钟狐仙释放出来了,还得多亏了你与你甘妈妈的功劳啊,妖王统治世间那日的到来,你们可是第一功臣啊!”白羽一脸向往的抬头说话,他似乎已经想象到那一副画面,等到那时,人间又会是什么风景,他白羽又会是什么境遇,道家十境?十一境?不!还远远不够!是那万众瞩目的真人一境。 “届时你还可以跟妖王邀功。”白羽揉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什么?妖王……”吕靖缘心头大骇,难不成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早就知晓吕府后院的闲言碎语,好像真的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如若真就是妖王。令妖王重新出世,那他岂不成了吕府的罪人,阳州的罪人,燕国的罪人,人世间的千古罪人…… 他目光涣散的想着,出乎意料的一头载倒在地,一动不动,像是活生生的被气死了。 白羽见状笑的合不拢嘴,院内家兵猝然爆发惊天攻势,百余支箭镞闪烁着寒芒朝着那两人射去,白羽挥袖大笑,笑声回荡在小院内经久不息,转瞬间化作一缕轻烟遁去踪影。 曹子绫手忙脚乱的拍打吕靖缘毫无血色的脸颊,急得眼泪直滚,她嘶声力竭的叫喊道:“快去请最好的大夫回来!速速去!如果吕公子有事,拿你们是问!” 今夜乃是黯淡的一夜。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七章 梦 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吕靖缘微微睁开双眼,有光芒很是刺眼,他不自觉的抬手去遮挡,我这是在哪儿?我是怎么了?吕靖缘心中浮起许多疑问,他有些记不清在醒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想越头疼,索性就不去纠结了。 他眯着眼睛朝前方瞧着,那里好似站立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只是瞳孔中的场景有些模糊,像是充斥着薄薄雾气,他又用手掌揉了揉眼窝,这下终于看清那人影了,是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你是?”吕靖缘呼唤道。 “靖儿是我啊?快过来,刚才碰着头可还疼?”那女子听到话语,蓦然转身,快步朝他走来。 女子很高,比吕靖缘还高一个脑袋,她将吕靖缘护在胸口,用那纤细柔软的手掌摩挲着他额头上的淤青伤口,还不停的呼着热气,试图减轻少年的疼痛。 女子笑着脸低下头,一对凤眸很是迷人好看,她的长相乃是全天下最亮眼的风景,即便只瞧一眼也叫人流连忘返。 “靖儿?魔怔了?”年轻女子摸着他的头。 “你是……云妈妈……”直勾勾的望了良久,吕靖缘眼眶一红,他终于认了出来,这女子便是他之前朝思暮想的温婉女子——云姝。 云姝活灵活现的站在眼前,吕靖缘先是眼神一惊,满是惊悸,却不知道这种情绪为何而来,须臾心头一紧,猝然涌现出数之不尽的悲伤与委屈,他浑身颤抖战栗,扑倒在女子柔软的怀抱中,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控制住情绪,为什么泪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他只觉得这个囫囵完整的怀抱他似乎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快遗忘这舒服的温度,这淡淡的体香。 “我的靖儿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是谁欺负你了吗?快跟娘亲说说。”年轻女子牵着少年坐在石亭台阶上安慰他道。 “没什么,就是额头疼。”少年吕靖缘边抹眼泪边扬起笑脸。 “小小男子汉,这么一点伤痛可不能掉眼泪,你可是吕府未来的顶梁柱,可不能被外人小觑了。”年轻女子对少年谆谆诱导。 “嗯,娘,我知道了,以后绝不轻易掉一滴眼泪,即便流血也不流泪。”少年攥着小拳头坚定不移的说道,逗得年轻女子一通发笑,那笑容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韵味,怪不得追求娘亲的人排着长队数之不尽,少年也朝着云姝破涕为笑。 “真是个小小男子汉,走咋们出门玩。” 云姝牵起少年的手,步伐缓慢的走出小院,须臾,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吕府正大门外。 街上很多稀罕事物,瞧的少年眼花缭乱,少年一会往东边挤,一会往西边钻,那年轻女子就跟在他身后,也不呼喊阻止他的童心未泯,就这样静静的注视他。 很快,云姝身旁又多出一人,乃是吕府的大夫人甘蓝语,也是吕靖缘常亲切叫唤的“甘妈妈”,那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左边的云姝身着嫣红雕花褙子,发绾斜金钗,凤眸含春风,宛如人间富贵花,右边的甘蓝语一袭缥碧色牡丹披风,腰悬玉环,朱唇微微启,风采比肩缥缈仙子。 大街上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两位女子吸引住,纷纷暗地里赞叹人间怎么会有如此惊尘绝世的美人,谁又能有此福气博得美人青睐,一时失神者,憎恨者,痴迷者,自秽者无数。 又过了些时刻,有一位少女走近吕靖缘身旁,俏生生的在他眼前晃悠,吕靖缘瞥上一眼,脸色大喜,原来是紫菱,紫菱拉着他的走急匆匆的朝前跑,指着不远处的人群簇拥之地,那里一定有好玩的。 ………… 傍晚,一行人悠哉悠哉的返回府邸,这三人在吕靖缘心头都是一样重要,缺了谁都不行。 正当一家人团聚在一桌吃着晚饭时,窗外突然间闪耀着几丝亮光,如火般明艳,如雷般璀璨,那光转瞬抵达吕府。 下一眼,大地开始摇晃,沉闷声响起,像是地底下有庞然大物即将翻身而起,吓的府上众人惊慌失措,大声喃喊,接连逃窜。吕靖缘急忙推门望天,他不禁瞳孔一,那等场面他这辈子都未曾看见过,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怎说都是词穷。 苍穹之底有血潮淹没大半都城,距离吕府不足十里,在血色海潮上盘桓着巍峨如山岳的乌云,正一寸一寸的推进着它覆压的领地,而在他脑后的天宇中有萤火光芒前赴后继的往那地狱般的世界扑去,殒灭着,重生着,往复循环…… 这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莫非……人间末日已经到来?浩劫来袭? 没有人能够说清,也许只有在云霄之上遥遥俯瞰众生的神明知道。 渐渐的,有凡人回想起人间有一句晦涩古言曾广泛流传在六洲四海千城百族,只是随着光阴的消逝,上千年过去了,大部分人已经将其遗忘,将古人的苦难与箴言抛之脑后,唯有一小撮捱过浩劫从而怯弱惧怕的凡人将黑暗的血训篆刻在骨骼血脉中,令其传承下去。 那句话大概是这样的。 生乃是道之所在,死亦是道之所在。 万古年前,曾有神明掌控天宪,可执凡尘诸数生杀大权,视之如蝼蚁。 古语谓:天者,太初之始,开辟阴阳。地者,构界之柱,驭海拓疆。人者,神泥所塑,万物最良。 人生或有命,富贵莫在天,生当何其人杰纵四海,归得一撮黄土落黄泉。 当黑夜来临之际,唯有光明烈焰可拯救众生,光明者,凤凰也。 也唯有凤凰也。 渐渐的吕靖缘发现周遭的环境发生剧烈变化,土石飞迸,狂风大作,平地生起一股漩涡,吞噬整个世界一切事物,有遮天蔽日的威仪。 吕靖缘心头害怕极了,他拼了命的奔跑,逃出这片诡谲的天地,挣脱这如跗骨之蛆的宿命,他跑着跑着,浑然不知自己的方向,直到他一头撞在一副冰冷满是伤痕与鲜血的盔甲上,他才猛然醒悟。 他怔怔的仰头去望,面前矗立的是一具已经僵硬的高大尸体。 那尸体垂着脑袋,身躯佝偻着,他之所以保持这样弯腰的奇怪姿势,是因为一杆数丈长的金矛倾斜着自他胸膛洞穿过去。披甲士卒一手紧攥着矛杆,一手将虎纹幡旗立在身旁插在泥泽中,就这样安若磐石的僵化在那里。 他至死眼眸都未曾关阖,晦暗的瞳孔中似乎藏着某种期盼,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但眼神定格在那一瞬间便再也没有转动一次,就这样永恒的死去了。 “这里倒是是什么地方?”吕靖缘畏惧的朝着四周望去。 只见四面八方满是尸体,堆积着,并排着,破碎着,奋勇着,殷红发黑的血水化作河流蜿蜒在地表上,战况极其惨烈,真是人间炼狱。 不远处,依旧有滚滚如雷鸣的马蹄赶来,成千上万的铁面骑士身覆盔甲熠熠生辉,手持各式兵器,马不停蹄的奔袭而来,裹挟着霸道无匹的气罡,发出怒喝与吕靖缘身后高高耸立的魔神抗争,魔神一掌拍下,血肉模糊一片,在这等神灵般的威势下,非但没有起到威慑作用,反而引来更多蚂蚁般的骑兵,围绕在其脚下黑压压的屠之不尽…… 陆地上有进攻者,高空中同样也有。 一束束流光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一般,乃是一位又一位衣袂飘飘的修行者。 吕靖缘抬头仰视,突兀间他捕捉到一个熟悉白色身影,那白色身影仗剑飞行,当在他头顶掠过之时,吕靖缘完整的目睹了那人相貌。 他好像之前在哪里看见过她。 没错,那女子正是在武邑坡借宿之夜出现在他梦里那个神秘女子,那个一剑刺向他的女子剑修,随后在吕靖缘被西门寻掐住喉咙,即将窒息时,他在度踏入梦境,最后关头令他“起死回生”的也是这个女子。 这女子第三次出现在他梦里,她到底是谁? 也许没有人知道,也许涉及到许多惊天奥秘。 只瞧了一眼,那女子便消失在他视线里,融身皓色剑河中。 吕靖缘将之前梦里发生的诸多事宜全部想起来了,他激动万分的追逐那女子的踪迹,此时身后忽然浮现一轮光幕,在缥缈至极的光幕中有人叫出他的姓名。 “吕靖缘……吕靖缘……” 他慢慢回首,瞥见仙气盎然的光幕之中有一人身影隐隐约约,看其轮廓应该是个男人。 那男人缓慢向他靠近,模样越来越清晰,吕靖缘瞧见一身白衣,是一位气质出众的道家修士,那男人发髻上插着一支凤凰骨簪,一双凤眸深邃明朗,他淡淡一笑,有种久违重逢的欣然若喜…… 更为神奇的是吕靖缘见过这张脸庞,他长的很像自己,简直是一模一样。 正当吕靖缘惊讶到脱口而出时。 下一刻,他突然惊醒,直起腰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坐在板凳上发呆的曹子绫见状赶紧跑了过去。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八章 吕府之灾 “公子,你醒了,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郎中瞧了后说,你并无大伤,只是一时气血攻心导致昏迷过去,服下救心药丸后睡上一段时间便好了,你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我等了好久。”曹子绫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关切道,她的发丝颇有些缭乱,脸上满是着疲倦之意,看样子是一直守在吕靖缘屋内,没怎么睡觉,看见吕靖缘清醒过来又强行打足了精气神欢笑。 “你怎么这么傻,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还不快去休息,这样子你的身子会垮的。”吕靖缘看了她几眼,曹子绫疲惫的神态倒影在他瞳孔中很是楚楚动人,这令人怜惜的小丫头一直以来为他操劳太多的事,明明他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结果每次都是她在守护自己,吕靖缘很心疼。 “不累的……你没事都好。”曹子绫靠在吕靖缘的肩膀上,喃喃说道,很是乖巧迷人。 “傻丫头。”吕靖缘搂着她柔软的身子,感受着丫头身上的温度,抱着他令自己很安心。 “公子,甘夫人……没能救活……去世了……”曹子绫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纸终究包不住火。 吕靖缘神色一怔,其实他已经预料到了,甘夫人能救活的机会微乎其微,他缓缓闭目,神色慢慢变得轻松,甘妈妈活着的时候受尽了折磨,虽然她做了许多错事,但她对自己的好,以及作为掌家主母在吕府上的一切功劳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样也好,她终于可以不再受到困扰,安静入睡了。 “愿母亲能够身心轻松的离开人世,少些痛苦与悲哀。” “公子能这么想最好,起先我还在犹豫该怎么跟你说,如今看来……” “对了,公子可是做梦了?我听见公子在梦里说胡话。”曹子绫抬头望他。 “嗯。”吕靖缘没有隐瞒。 “是怎样的梦?好像很吓人。” “的确是很吓人的梦,梦里的场面惊心动魄,无数修行者,无数妖魔鬼怪,惨烈厮杀,白骨骷髅,鬼哭狼嚎,宛如人间地狱。”吕靖缘心有余悸道。 “有一件事很是奇怪,我在梦里记起了一位神秘女子,那女子之前在武邑坡那场战斗中,在我的映像中也出现过两次,也是在梦里,算上这次,她一共出现了三次。”吕靖缘对于这位老是在他梦里现身的女子一头雾水,他不知道此人的出现到底意寓着什么,而且三次都是在有前因后果的条件下,莫非她的出现乃是一种象征一种预兆。 那长发飘飘的持剑女子第一次出现时要杀他,结果半夜他们就与白羽一行人碰面了,而后双方爆发了激烈战斗。第二次出现时,那女子要救他,当她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眉心时,吕靖缘可以清晰的察觉到体内有一股炙热气息在凝聚酝酿,紧接着像是火山爆发一般,四周全是光芒,他很快失去意识知觉。 第三次出现,也就是这一次,梦里出现了一座古战场,有三界至尊的大魔神,有肉体封神的铁骑兵,有御剑飞翔的修行者,那等震撼场面简直就是大混战,尸积成山,血流成河,人间末世…… 这一次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女子又是何人?还有那个与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白衣修士,他又是谁?像是千丝万缕的线,将他手足束缚。 “既然她在你梦里出现了三次,那她一定不会是坏人,也许是前世的一段不解姻缘,令她跨越了千年来营救你。”曹子绫想了想,说出了吕靖缘不曾想到的一席话,并没有去纠结。 “也许,你说的对。”吕靖缘陷入沉思。 两人就这样抱着,双方没有继续对话之后,曹子绫身上的温度渐渐升高起来,脸色也愈发红润,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与年轻男子靠的这么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那呼吸很沉稳绵长,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仿佛有只小鹿要撞出来,于是她微微挣脱身子。 “绫儿,就在我这里睡吧,我下床了。”吕靖缘没有察觉到这些,他以为自己抱紧了,令她不舒服,便松开了手臂。 “那好。公子睡好了,绫儿还困着呢。”曹子绫甜甜的回应道。 小丫头脱下绣鞋,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恭谨腼腆的钻进他的被窝,脸上红彤彤的,脑袋压在木枕上,躺的平平的,被窝里还有那人留下的余温跟淡淡的香气,她索性闭目沉心,将脸颊偏向内侧。 吕靖缘披上外衣,回头望了一眼,不禁舒眉一笑,这种温馨的感觉真好。 像是一个家,只有他与她。 吕靖靖走出屋阁,关好房门,有丫鬟望见他醒了,神色激动就欲叫出声。吕靖缘竖起手指,表示不要大身喧哗,屋内有人在睡觉,丫鬟们都懂了他的意思。最近这几日曹姑娘与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但两人什么都没说,府上的下人什么都明白了,不需要细说就是最大的宣告,曹姑娘就是未来的少奶奶,所以说屋内睡着的一定是曹姑娘。 丫鬟们毕恭毕敬的站在路边,弯腰低头,吕靖缘匆匆离开了游廊。 一间偌大的厅堂挂满白色幔帐,一口紫檀木棺材摆在大堂最末端,灵牌上刻着甘蓝语三个大字,左右两侧守着身着丧服的人,或闭目凝神,或呜咽抽泣,或木讷失神。 吕靖缘走进大堂,手持三柱香插进铜炉中,而后跪在蒲垫上额头点地连磕三个响头…… 心中默默念叨。 甘夫人,一路走好。 随后,吕靖缘独自返回到那座已然“颓败凋敝”的碧落园,直勾勾凝视着园中诸景,缓慢合上眼,心头有什么东西骤然跌落,好像放下了什么。须臾他朝着院落最深处走去,那里他与绫儿曾经去过。 他一路走到尽头,穿过遮天蔽日的竹林,那里原有一口被石碑压住的枯井,当他这次来,发现已经变的光秃秃,石碑被炸的粉碎,井口上的石板也满是裂痕,在这一刻他坚信白羽真的没有骗自己,看来的确有东西被放了出来。 环顾四周后,他在井口石阶上静静的坐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练清风划过,泥土上青翠欲滴的竹叶飘在半空摇曳翻滚,年轻公子哥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家仆神色慌张的跑来跟他报信,吕靖缘听了后,脸色霎变,这件事比甘夫人逝世跟叫他震惊,简直到了惊悚的地步。 那人为吕靖缘安插在朝堂之外的密探,专门搜集朝中讯息,据他说:三皇子犯了大事惹怒了圣上被关了禁闭,没有明言说是什么放他出来,大皇子如日中天,基本上诸君之位他已经坐的稳稳当当,于是大皇子的党羽趁机开始敲打清理三皇子在朝堂内外的势力,顺者昌逆者亡。 而吕府家主在京城被大皇子的人通缉追捕,如今下落不明。 这样一来,下一个遭殃的,是不是位于阳州的吕家府邸。 大事不妙了。 ———— 郑府。 郑云霄在收到来自朝局中的消息后,可谓眉飞色舞,他对于吕府那小子早就说恨之入骨,眼下三皇子被收了权利,不能再为那些附庸他的官员撑腰,那些不知好歹的庸人终于要失去靠山了,今后的场景那就真是好看了,要么投奔大皇子弃暗投明,要么死守三皇子的残余威势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或者说弃官回家种田得了。 京城的吕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大皇子的眼线兵甲将京城明处暗处围堵的水泄不通,吕越束手就擒引颈就戮是板上钉钉的事。 眼下阳州还留着一个吕靖缘孤立无援,那么这剿灭吕府的第一功劳是不是该他身先士卒了。 想着想着,郑云霄嘴角上扬起来,露出尖尖的牙齿,十分阴森的笑容。 对了吕靖缘身旁那个小侍女,叫什么紫菱的,他早就惦记的紧了,这回不把那白嫩的拧出水的小娘们搞到自己房间里,好好玩弄一番,他郑云霄的名讳就倒着写,他说到说到。 郑云霄连忙招呼府上门客家将,在亲点了数百名彪悍凶狠的士卒浩浩荡荡的行走在大街上。 这一次他要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趴在地上哭着求他,一口一声的叫爷爷来听,也许那个时候他还可以赏赐一个端茶送水的低贱小厮给他,在郑府为他做牛做马,眼巴巴的看着他的神仙生活。 “哈哈哈,真是爽快!”郑云霄张嘴大笑,身骑红鬃汗血马,左摇右晃的穿过街道。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七十九章 吕府之灾(二) 大街上的众人望见来势汹汹的郑府兵马都靠边躲避,不敢挡了这个手段腥辣的郑家世子的道,避之如瘟神一般。 “这回这郑家世子又率领这么一长队兵马是要干嘛?抄谁的家?”一干商贩小声嘀咕,不敢大声伸张。 “谁知道呢?仗着他老爹的一小股兵马权,在这阳州跟个小皇帝似的,谁也管不住他,谁也不敢招惹他,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强抢民女的事他还做的少了吗?”有人愤愤然,捏着拳头瞳孔中满是怒火,颇有些“天下苦郑久矣”的意味。 “在这天子脚下,竟能纵容他如此无法无天,还有天理吗?还有天理吗?难道这阳州城真就是他一人乾纲独断了吗?你们真是一群庸人,我辈武人应当在其面前拔剑示威!大不了血溅三尺,尸横巷道罢了!” “哎,你快别说了,一会让这个煞星听进耳朵里,你我连带着一大群的人全他妈都得遭殃!你活够了想去死,我们还嫌命不够长呢!”有人死死按住蠢蠢欲动愤世嫉俗的年轻小伙,这种大人物可不是咋们这些小喽啰可以惹怒的,毕竟脑袋长在自己头上自己得好好保护着。 郑云霄一脸风轻云淡的瞧着那些低贱卑微之人的神态,心里欢快极了,他就是要这种效果,他堂堂郑侯府世子殿下哪能没有一丝威仪,老爷不在,他就是阳州的太阳,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庶民越怕他,他反而越有自豪感。 这大概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真的心情大好!哈哈哈”郑云霄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双脚一夹身下宝马,那良驹嘶吼一声,在宽敞的大街上跑了起来。 ———— 阳州北城,粱仲生一人在街上行走,时而抬头,时而低头。 自玲珑塔宴会那夜之后,阳州城很不寻常的再也没有了妖怪出没的痕迹,起先他做出杀鸡儆猴的举动,其实是想激怒潜藏在暗处的妖物疯狂的反弹报复他,结果却叫他失望了,阳州城仿佛在阳春时分下了一阵浩浩荡荡的大雪,掩盖住所有肮脏血腥的邪祟行迹,他的线索一下断了。 前些日子,阳州城爆发了两件大事,一件乃是明台山灵宝现世,一件是红枫湖湖蛟化龙。这两件事单独拎出任何一桩都是百年难遇的大造化,眼下却前后接连出现,简直叫人惊骇,难以置信,这阳州到底是得了老天爷什么恩赐,鸿运丰沛的叫人心惊胆战。 他有预感,大事还没完,只是起了开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直没有现身,那些人依旧在观察。 越是这样,粱仲生心中惧怕疑虑越来越多,一定有鬼,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只怕有高人作壁上观为执棋者,而阳州城内诸多修行者通通都沦为了棋子。 这局棋,以阳州城以燕国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最后的发展到底会形成什么走势,那真是没有人能预测知晓。 只愿,这天下能太平,不要再掀起狂风暴雨,只愿这燕国能太平,不要牵连到这数千万普通人。 走着走着,粱仲生在行人稀少的街头望见两道身影,那一男一女正朝着他缓步走来,他眸光一聚,神光盎然,有种能穿破世间妖魔邪祟一切障眼法的神威。 那两人一人是白羽,另一人是钟九秋,白羽见到这儒家修士神色如常,不为所动,钟九秋则脚步慢了半拍,她背后流下了汗珠,将她衣衫浸湿。 白羽走在她前面,在粱仲生直直的视线中挡住了她半个身子,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并不突兀,像是一对神仙道侣在街上闲逛。 “白公子。”钟九秋声如蚊蚋。 “别出声,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他认不出你来,我有障眼法。”白羽未开口却有言语飘至钟九秋耳畔,乃是暗语神通。 “好。”钟九秋似咽下了定心丸,神色恢复正常。 当三人擦肩而过时,粱仲生突然停下脚步,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笑容,“妖孽,别以为借用区区障眼法就试图瞒天过海,在我的神瞳之中,你早已原形毕露,不过是行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把戏。” “白公子!”钟九秋声音颤抖道,她急匆匆的逃到白羽身后,这位修为已是儒家九境巅峰的黄门侍中乃是她又恨又惧的对象。她在这人手里吃过大亏,如今她虽然已是道家八境的修士,但在那人眼里依旧跟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有我在,无惧。”白羽脸色凝重道。 “你这狐妖敢在街上如此招摇过市,真是叫我好找,今日看吾不将尔伏于脚下,我便不是粱仲生。”粱仲生衣袖一卷,有浩然之气徐徐螺旋,他一步跨出,指尖有寒芒刺去。 ………… 一刻钟之后,白羽弯腰扶着屋檐下的廊柱,脸色惨白,在其面前站立着一位衣袂翻飞的儒家修士,那修士袖口出现了几条裂缝,但这些并不重要。 “你身位正派道家修士如何要与那狐妖为伍,与我作对,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知道那些妖魔诡计多端与人有天壤之别!”粱仲生质问他道。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抓不住她了。”白羽咽下一口鲜血,眼神中满是嘲弄。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或者废了你。”粱仲生双眉紧锁,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要是敢这么做,那么我师门道家十一境的师姐恐怕会来找你麻烦,届时看你该如何是好。” “哦,原来你有倚仗,怪不得这般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况且,这阳州城真正的妖王出世了,你若是真把我怎么样,他不会不出手。”白羽吐出一句话,这句话才是他的心机所在。 粱仲生急忙掐指推算,妖王?什么意思?算着算着,他开始惊恐万状,完了,中计了。 山宝现世,湖蛟化龙都是幌子,妖王解封才是真正的大事,而且那妖王的方位在于吕府,他转头一望,果然吕府上空有厚重黑色阴云笼罩。他不禁回忆起召唤土地老儿训话那晚,山水画卷上凭空浮现的场景,湖上蛟龙翻滚,东方苍穹有凤凰之火染红半边天际,凤凰之名不就是吕家府邸吗?他曾以为的灵运降世,原来是指吕家有大事发生。 “对了,你刚才看的吕府,如今有劫难要来了。”白羽望着粱仲生的表情心中很是愉悦。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难道还不知道?三皇子倒台了,他的的势力正在被缓缓支离分解,吕府也要遭殃了。” “这……这……你们,原来一直是你们在搞鬼!”粱仲生恍然大悟。 “你不是要抓妖吗?眼下那妖王就在城中,不怕死就去捉吧,再见了,黄门侍中。”白羽挺起腰板,感觉全身散架了一般,他口中默念法诀,化为一缕烟尘很是嚣张的在粱仲生眼前消失不见。 大街上只有粱仲生一人身影,他久久无法回神,自己居然被骗了……原来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未来该做些什么?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也许束手无策。 ———— 位于吕家府邸大门外,那些郑家的士卒将其围堵的水泄不通,一位体态臃肿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暗红色调的竖睛白虎大袄,大袄外还披着玄鳄铜甲,很是气派威风。 肥胖男子脸上堆积着横肉,头顶还是扎着他那颗价值不菲的东海碧水珠,盈盈发闪,水光动荡,在其左眼下有道一寸半的疤痕配合着他那张圆脸很是凶相毕露,有种能徒手生撕了小孩的既视感。 郑云霄双手叉腰,对着手下颐指气使道:“给老子把这破门撞开,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谨遵世子号令!来人,给我撞门!” “今儿势必要翻个底朝天,把吕靖缘给我纠出来,谁把他带到我眼前,赏赐黄金百两!” 须臾六名体型魁梧的壮汉扛着木桩朝着吕府的大门撞去,“砰!砰!砰!”,声响极大,很快,大门被撞开,门内也聚集着一大批手持刀剑的家兵门客,双方瞬间交战厮杀起来…… 而此时,远离吕府的一处街道拐角,白羽悄悄地瞥了一眼状况,果然郑云霄已经带领一干悍卒去包剿吕宅去了,他笑的十分诡异,真是大快人心,笑着笑着,又是一口血喷出,他赶紧擦干嘴角,五指间满是血迹。 这回,好像受了大伤,他低头沉思,自己为什么要帮助那小狐狸跑呢?难不成对她有意思了?不对!一定是被她狐媚之术蛊惑了,果然不能跟妖怪多待。 白羽脚步踉跄的回头离去,身形左右摇摆,他一心只想回到祁芒山,去问问跟自己最为亲近的师姐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人间世的情感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他搞不太明白。 走着走着,他看见前面有一辆马车,坐着一个长相憨厚的老头,白羽颤巍巍的摸出一块白银,甩在车上,一头载倒在地。 他眼睛眯着,含糊不清的说出一句话:“去祁芒仙山,不用找了。”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八十章 吕府之灾(三) 吕府内,众家兵早已料到这一刻到来,纷纷手持兵器怒发冲冠的冲了过去与那群来势汹汹的地方官兵厮杀战斗。 几十人的身影瞬间围堵在大院中,刀光剑影明晃晃的,血花溅起一片又一片,夹杂着怒吼声,哀嚎声,斥骂声,这般如此激烈的厮杀在阳州城内还是头一回。吕府外的街道除了挥舞着郑家军大旗的地方官兵们变得空无一人,先前徘徊逗留在街道上的那些行人看见这偌大阵仗都意识到郑云霄这个土皇帝要做大事了,都跑的远远的,连簇拥观看的胆子都没有。 一直守在吕宅大门外的郑云霄兴致勃勃的注视着门内的场景,那等场面真是美不胜收,他躺在木椅上一手端着茶水,一手把玩玉石,身旁的侍女时不时喂他一口玲珑剔透的西域葡萄,十分舒服惬意。 “不要这么快就把吕家底给掀了,慢慢玩,咱不急。”郑云霄慵懒的传出一句话。 “好的,属下这就去传话。”一直低头默不吭声的将官回应道。 “团儿,你觉得怎么样,这番打斗可还精彩?”郑云霄转头瞥了一眼那身着蓝色雕花襦裙的美貌女子。 “少主威武!团儿最喜欢看那些武人厮杀了,真是有趣呢!”美貌女子看的津津有味面对这般血腥杀戮场面,表现的既紧张又振奋。 “好看就行,一会你就可以看见这阳州三大名门之一的吕家就此除名了,从此世间再无吕家,再无吕靖缘这号人了……”郑云霄说着说着满脸唏嘘,对于这从小便认识的吕家小子他很是有些念旧的,只不过不管是谁,胆敢阻挠我郑家的路,那势必杀无赦。 看着看着,也许是腻了,郑云霄抬头闭目养神,耳畔充斥着漫长的厮杀争斗声,渐渐的好像有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或许时机到了。 “全力进攻,给我拿下。活捉吕靖缘,还有他身旁的那个小侍女。”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身后的虎狼士卒踏着沉重的步伐鱼贯而入吕宅大门,足足有二百人。 “吕靖缘啊,今天便是你的祭日了,只要你求我,我也许会让你多活几天呢。” “哈哈哈。” ………… 吕宅远离战场的一处院落中,吕靖缘手提金刀就欲赶过去与郑云霄血拼,他脸色阴沉,此獠今日居然敢这么无法无天的带领官兵包剿吕府,是谁下的令?他心中还有当今圣上吗?真当自己是小皇帝?谁给他的威风?吕靖缘气到浑身炸毛,想要一刀生劈了那贼。 “走,跟我去前院,咋们这里还有一百余人,如今大敌当前大不了与他拼了,怕死的都是孬种!”吕靖缘暴跳如雷。 “二公子!不可急躁!眼下生死存亡关头,老爷已经下落不明了,你可不能在出了事!”府上一位实力不俗的客卿急忙拉住他,他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形式,前院已经是尸横遍野,郑家携带的地方官兵个个都是常年在沙场厮杀的彪悍士兵,足足有四五百人,很多还有不低的武道根基,就凭府上二百余没有经历过那般惨烈厮杀的家兵哪里是他们的敌手,今日吕家恐怕真是凶多吉少。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束手待毙?”吕靖缘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回头红着眼怒斥他。 “二公子,事到如今,你带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府上家眷最好先行离开。”客卿说出了一句无可奈何的话,在这燃眉之急已经无上策下策可言,保命才是要紧事。 “这……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吕靖缘这才反应过来,的确府上还有众多妇孺家眷,他们都无法参加战斗,若是被抓住那只有死路一条。 “二公子,郑云霄这般气势汹汹的前来,一定是有备而来,咋们惹不起,你赶快走吧!趁着吕府还没有沦陷,否则就真的走不了了。”客卿苦口婆心道,他是为吕家真真切切的考虑,拿人薪俸,为人谋事。 “可是……”吕靖缘这下哑口无言了。 “嘭!”,的一声,前面院落中传来墙壁倒塌的声音,伴随着还有府上丫鬟的惨叫声,郑家的官兵居然杀了进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二公子!快走!我们去挡!”客卿粗暴的推着吕靖缘走,其余人武夫也是一样,吕靖缘携带十余人只得被动的往后院逃走,脸上满是愤懑与不甘。而那武艺高强的客卿率领着剩下的家兵与府上众客卿急匆匆的赶去阻挡官兵的长驱直入,为二公子的逃生铺路。 吕府内映荡着滔天火光,那些官兵在杀人夺财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焚烧阁楼堂房,须臾黑烟滚滚,大股大股漆黑呛人的浓烟直充天际,百年吕家府邸毁于一旦。 正在此时从偏院小门逃出的吕靖缘一行人却又与另一伙人撞面,乃是郑府上郑云霄身旁一名修为高的离谱的爪牙,那手握铁枪的武夫一眼望见吕靖缘的到来,不禁大声笑了出来。 “吕靖缘今日任你肩膀上插了翅膀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 “你们保护妇孺小孩,其余武夫跟我冲出重围!”吕靖缘蓦然拔刀朝着那八九十名守株待兔的官兵冲去,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三十名家将。 “冲啊,兄弟们!” “给我上,活抓吕靖缘缘,赏重金!” 一时间,偏僻街道上爆发出铁器碰撞声,吕靖缘越杀越勇,浑身是血,眉眼竖立,曹子绫也持剑不断的杀人,长发飘飘,神色冷咧,剑法缥缈至极,十分诡谲难防。 “大哥,那长的好看的小妮子好像是个修行者,实力不俗,恐怕兄弟们招架不住。”站在提枪武夫的将官有些心惊胆战的说道。 “有什么招架不住的,看老子上去一枪挑了她,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提枪武夫看见曹子绫这么厉害,也顿时来了兴致,江湖上实力强悍的修行者不少,但这么厉害的女修士,还还没遇到过几个,他双腿一蹬,越向空中,一枪直刺曹子绫脸颊,这武夫足有武道七境大成的实力。 两拨人打的不可开交,曹子绫被那挥舞虎头银枪的武夫牵制住,一时抽不开身,吕家的府将死的死伤的伤,就欲支撑不住了。 她忽然间发威,使出一计道家剑决,在地上划出一条裂痕,逼退了众人,然后拉着吕靖缘的手,朝着一处官兵稀少的方位突围出去。 “一群蠢货,还愣着干嘛?还不追!” 那些被剑决震撼到官兵一个不留神居然让吕靖缘一行人逃脱掉,急忙追了上去。 “该死的吕靖缘居然跑了!” “大哥?刚才……”将官有些不解的望向他,刚才持枪武夫明明有击破曹子绫的机会,为什么他要放水,像是故意为之。 “这个嘛,你也不需要问,你也不应该问,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既是郑家客卿也是阳州官兵营校尉的持枪武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目视吕靖缘等人远去的身影,慢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 当粱仲生抵达吕家府邸那条街道时,已经晚了,他望见吕府已经是被郑家人马占据,一片狼藉混乱,府外有官兵把守站岗,严防死守,城中有无数表面是阳州地方官兵实际为郑家士卒的兵马肆意游走,搜捕吕靖缘等人的踪影,各处墙壁上张贴着告示。 大概内容如下。 圣上下旨清查蒙蔽蛊惑三皇子的朝中朝外一干人众,由于吕府在调查过程中激烈反抗,与阳州官兵造成激烈战斗,吕靖缘等人顽抗逃脱,现全城追捕归案,有线索者赏白银三十两,活抓者赏黄金五十两。 粱仲生注视着告示许久,默然叹气,随后一脸嗤笑的离开七嘴八舌的人群。 “胡言乱语,自欺欺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粱仲生说道,满是讥讽意味。 “看来这阳州是要大变天了,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谁能知道?” “难哟。难。” ———— 在阳州南城门外,一位穿着暗红色调云龙吞天锦袍的武道修士瞧着墙壁上的告示沉默了一会,他扎着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不知名的木制发簪,看面貌像是三十余岁的人,但他瞳孔中的光芒很是深邃敛藏,像是潜藏着古老的光阴,这样的他实际年龄绝对不止三十。 这个武道修士名叫魏寻,一名来自北周的武道大剑师,才出关便已经名满天下武界。 魏寻看着告示上那个人头,微微皱眉,他好像见过这么一张脸脸,只不过十年前见到的那位少年要稚嫩许多,突然间他瞳孔一缩,因为他瞧见了那个名字。 吕靖缘。 没错,他此来阳州的目的除了屠龙,寻书,还有那叫吕靖缘的少年,就是此人在十年前改变了局势,一切的因缘祸根全在他,他要做出了结。 魏寻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年轻男子依旧在阳州,他跑不远的。 魏寻慢慢转身离开,脚步很是平稳。 就在魏寻离开不久,城外又有一位紫衣女子入城,她头戴帷帽,遮盖住了容颜,那女子身段窈窕高挑,乃是一位道家修行者,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神秘的气息,令那些凡间男子不敢直视她,仿佛有银针扎眼。 那女子抬头瞥了一眼告示,眼眸有光彩盎然,她微微眨眼,芊芊细指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淡青玉萧。 “这小子居然被抄家了,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随后她漫不经心的左顾右盼,走进了阳州城。 第一卷 凤鸟归尘天下变 第八十一章 雨中的阳州城 燕国崇嘉三十五年,阳春时节,阳州下了一场阴哑绵亘的小雨,如山脉般的乌云覆盖住大半个阳州城,将阳光尽数吞下,城中挂着刺骨冰冷的寒风,街道上行走的路人纷纷裹起厚衣,行路匆匆。 阳州在经历了浩浩荡荡吕府被抄家之事后,城内开始出现了很多声音,大家都在思考这件骇人至极的大事到底是因为些什么。吕府可是阳州赫赫有名的府邸,矗立于阳州土地百年之久,如今一日之间便落得这般惨淡下场,令人不禁唏嘘害怕,果真郑家才是货真价实的土皇帝,谁敢招惹谁必死。 “哎,这阳州以后怕是姓郑的天下了。”有粗布麻衣的商贩坐在屋檐下说话。 “谁说不是呢,凭借郑侯爷在朝中如鱼得水的势力,又是大皇子身旁最为得力的人,他不豪横谁豪横?”另一名商贩回答道。 “听闻乃是大皇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战引发的后果,郑侯爷在朝内朝外抓捕杀害了不少忠臣良将,你说这燕国是怎么了,闹得人心惶惶,百姓过不安生了,哎。” “这世道不好啊,我只希望圣上不要再加重我们百姓的赋税了,要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今年本就赚不到几个钱,还有老婆孩子要养……”粗布麻衣的商贩垂头丧气道。 “哎,谁不是呢……” 百姓们对面着这种大事只得背地里唾骂几句,在街上都不敢大声讨论,生怕一不小心连累自己遭祸。街上满是地方官兵巡逻,每天转来来去,今天说你是残党余孽,明天又来抄你的家,吓的各家各户大门紧阖都不敢出门透气,街上行人十分稀少。 阳州在一日之前还不是这般风景,一日之后风景霎变,仅仅一日之间,颇有古诗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的意味,这人世间许多事真是无法预料,越是平凡人越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俨然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庖人宰割。 在一家装修精美的酒阁中,位于顶楼的雅间内坐着一位头戴帷帽的紫衣女子,那女子抬手缓缓饮下一口热茶,遥望着楼下的雨幕,对着身后伺候着的仆从朱唇微启。 “那个被抄家的吕府是怎么回事?” “回客人,前段时间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三皇子犯事被圣上关了禁闭,吕府很早之前招惹了郑侯府,郑家少主于是乘机发难抄了吕家,仅仅用了半日,便让吕家在阳州地界除名。”仆役娓娓道来。 “哦,还有这种事,真是有趣。”紫衣女子嘴角上扬,这人世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真是层出不朽,凡人总是对于这类事乐此不疲,这些手段在她眼里太过拙劣低下,如她这般看过云上风景的修行者,对于这些桥段都是当小二把戏罢了,上不了台面。 这大概便是顶层修行者与下游修行者的心境之别。 云泥之别。 “对了,那吕家是不是有一个叫吕靖缘的人。”紫衣女子又问道。 “嗯,是有一个叫吕靖缘的人,他乃是吕家少主。” “那吕靖缘的生母姓什么?” 紫衣女子不由回忆起自己与那年轻小子初次见面,她便注意到他的长相,他的长相很像一个人,她当时没有仔细去想,后来心静下来,突然发觉吕靖缘的长相跟母亲云姮常年挂在房间墙壁上的一副画上的另一个女人很像。画卷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牵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两者都长的很好看,大的那个五官已然展开,倾国倾城神仙之姿,小的那个宛如艳红花苞娇滴滴的就欲绽放,将来也是姿色不输于姐姐的大美人。 妙龄女子叫云姮,乃是她的生母,小姑娘叫云姝,是云姮的亲妹妹。听闻母亲说,小时候在南楚国之时,有一位道人看中了自己的修行天赋跟长辈一番沟通后便将自己接至蓬莱岛修行,留下了资质平平的云姝未能带走。 三十年过去了,身为云姮之女的她,来到了燕国,来到了阳州城,又机遇巧合的遇到了那个长相熟悉的吕靖缘,她心中感觉到了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莫非吕靖缘是自己的弟弟? “他有个养母姓甘,至于生母这个我真不知道。”仆人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 怀揣着疑虑的紫衣女子又问道:“她还有个养母?那她生母呢?” “生母十多年前去世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紫衣女子很是惊讶。 “嗯,不过听闻前些日子,甘夫人也去世了,如今吕府被抄,吕靖缘也落得个下落不明。”仆役说道。 “郑府。”紫衣女子眼睛一眯,口中缓缓念叨。 “结账吧,我喝好了。”紫衣女子突然站立,丢出一块白银。 “好嘞!客人吃好了,希望下次再来。”仆役赶紧屁颠屁颠的拾起银子,恭恭敬敬的将她送下阁楼。 走出酒阁后,紫衣女子目朝北方望去,那里有股黑色妖气冲天凌云,很是嚣张霸道,有人间妖王的威仪,她面色如常的往城北行去。 “我陆莲英倒要瞧瞧这阳州城有何方神圣,竟然如此招摇过市。” ———— 宋府内,宋群听闻了吕府的事迹也是心急如焚,这郑云霄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敢行这般凶狠之事,令人始料未及。 正当宋群就欲气冲冲的离开府门,去找正郑云霄理论之时,他被林渔歌挡住了脚步。 林渔歌以一种十分蔑视的眼光盯着他,悠悠说道:“就凭你一介书生现在赶去,莫不是活够了,想去送死?” 宋群被她的眼神及话语怼的面色涨红,他怒言道:“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虽然我实力低微,但我依然知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今日一定要向郑云霄讨个说法!大不了血溅三尺,我也要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值得吗?”林渔歌像看傻子一般看他,怎么这小子这么固执单纯。 “值得!”宋群大声笃定道,眼眶泛红。 “看你这身板,估计连郑胖子身边的侍从将官都过不了,少说大话了,我与你一同去吧,也出门溜溜转转。”林渔歌转身慢步走在前面,步伐神态很有高手的风范。 “那好,感谢林仙子的慷慨相助!”宋群喜尚眉睫,原来这位神出鬼没的高人也是有人情味的啊! “我也去,带上我!带上我!”陶软也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追上了两人的背影。 三人走在大街上,正好遇到了身骑枣红汗血马的郑云霄,那厮身披一身宝甲,全副武装,眸光似猛虎下山,很是飞扬跋扈。 “哦,这不是宋家的小公子吗?不在家待着,来街上干嘛?”郑云霄对着宋群笑了笑,满脸横肉不停的颤抖。 “哼……郑云霄你好大的威风啊,居然敢抄吕府,是圣上下旨的吗?还是你乾纲独断!蒙蔽圣聪!你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宋群张口怒骂。 “呵呵,我怎么做,可由不得你宋家小公子说话,我郑家掌控阳州的兵马大权,这阳州胆敢有人造反,为祸朝纲,那我就要为圣上扫清忤逆残党。”郑云霄完全没有把宋群放在眼里,在这阳州城郑侯爷才是唯一的神。 “好啊你!看我今日不将你打下马!”宋群怒发冲冠,快步冲进官兵队列。 彪悍的士卒将他拦下,却不敢妄动伤到他,这宋大将军府的名讳还是很大的,在这阳州城如若说郑家是赤阳,那宋家便是辉月,两者都不是省油的灯,区区士卒将官还是不敢僭越欺上。 “宋大公子,我还是劝你早日回家待着,最近阳州城可不太平,如若是出了什么事,牵连到了你,届时我可保不了你。你要知道大牢的滋味可不好受,你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那些酷刑的折磨。”郑云霄目空一切的骑马掠过,他放出一句狠话气的宋群浑身发抖。 “大胆!郑云霄,你会招报应的!我看你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郑云霄只当做耳旁风,不为所动,他策马奔腾起来。 在郑云霄身后,有一位老官宦也骑着汗血马,乃是宫中的老人。那头戴花翎冠的老宦官,面色白皙,脸上无一丝胡须,气势阴戾逼人,有种民间盛传的专吃小孩补阳的老太监的模样。老宦官乃是宫中南门貂寺,跟大皇子关系匪浅,乃是燕国宫廷中武学修为巅峰之一。 当南门貂寺路过时,瞥了一眼林渔歌,他那杀意毕露的瞳孔骤然一亮,这少女不是一般人,是个天赋极高修为极高的道家修行者。 具有武道八境巅峰无限接近圆满修为的南门貂寺感到一丝忌惮,他慢慢回调视线,不去看她。 连久在宫中深居的南门貂寺此时都出现在了阳州城,这阳州城将要引来暴风骤雨了,要改天换地了。 当南门貂寺赶上郑云霄的快马后,郑云霄漫不经心的吐出一句话:“貂寺大人,此役若是能祝我一臂之力,我可将珍藏多年的半部武道秘书《神符阴兵术》,借与你观摩,怎样。” “当真?”南门貂寺浑浊的眼眸熠熠生辉。 “正真,首先咋们得活抓吕靖缘。”郑云霄眼神阴厉。 “这个小事一桩,看我不出五日将他送到你面前。”南门貂寺胸有成竹道。 “那晚辈就等待貂寺大人的喜讯了!” “哈哈哈。走走走,去最好的酒楼喝酒!” ———— 郑府内,采苓楼上有一人孤零零的观雨吹冷风,那美貌女子手掌放在栏杆上,神色黯淡,好像丢了魂,她手中攥着一张纸筏,是白羽御术传给她的。 上面写着,由于伤势过重,需要回到祁芒山疗伤,希望她自己保重,以后有缘再见。 钟九秋突然有些想念这个自负的男人了。 “祁芒山是吧,我会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