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是学渣》 19、第 19 章 19 …… “明天下午公布青墨七中这次月考成绩, 跟着去小少爷的学校就能看见。” 霍家会客室。 季冰峰说, “从高一算起, 大小月考十二次, 全市统考三次, 霍思笃小姐到现在的综合得分点是96分,霍思烈少爷综合得分点是79分。” “当然,鹿行吟小少爷目前为止的综合得分是0。” “鹰才前几天也进行了一次月考, 根据顾氏那边公布的评比标准, 这次鹰才月考的试卷难度判定为5,思笃小姐刚好考了六百分, 得分率为80%,综合计分为4.思烈少爷得分率为77%, 综合计分为3.85.” “而这次青墨七中的试卷,那边刚拿到试卷开始进行判定,预计这次青墨月考的难度判定为4.5。”季冰峰微微俯身。 霍父皱起眉,有点着急:“青墨那个破烂学校怎么会出难度4.5的试卷?” 霍母则说:“试卷难虽然判定基础大, 但是也更不容易拿分, 你少咋咋呼呼的杞人忧天。” 季冰峰顺着她的话说:“是这样。青墨这次月考出卷综合了几年的本省高考题,难度是有些大的, 相对而言,小少爷也更不容易拿到高得分率, 这一点不用担心。” 霍父稍稍放了心,但又因妻子的责备而感到不快:“早知道这样,十五年前把他送走干什么?” “你想吵架是吧?”霍母气势丝毫不输, 她火一下子上来了,“不是十五年前,你说老爷子一早准备把遗产直接给孙辈,再把孙子过继给顾氏,我们分文都拿不到;我会下狠心把我亲儿子送走吗?啊?你但凡跟你老子打好关系,但凡你自己出息一点,他至于这么防着我们败光家业?有什么用,啊?你看现在,孩子回来了,顾氏也还是接手公司了,他们还持有50%股份!眼看着这份家业依然不是我们的,你想怎么办?!” 霍父沉默不语。他点了一根烟,半晌后骂道:“少翻旧账。这不咱们赢面还大着呢,老头子已经是个死人了,忍一时风平浪静,两年后等成绩评定公布出来,我们就不用再看顾氏的脸色了。” 深夜,雨声倾盆。寂静的小出租屋只剩供暖空调嗡嗡的声音,成为了某种寂静恒长的白噪音,仿佛连时间都一起静止了。 顾放为歪在鹿行吟身边睡着了。 他一开始他靠在他肩上,后来因为鹿行吟坐姿实在太过端正,他靠着不舒服,又往下滑,整个人歪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鹿行吟写完英语回头看他,就见漂亮的少年呼吸均匀,长腿颇不讲究地斜跨在沙发顶上,东倒西歪地睡着,t恤下露出一小截漂亮紧致的腰线。 他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拿过旁边的空调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他动作很轻,顾放为却醒了。 他一醒来就笑,桃花眼弯起来,带着水光,轻轻地抬起来瞥他:“好贴心,小计算器。” 鹿行吟还没来得及反应,顾放为就顺势攀着他坐了起来,困倦地说:“挺晚了,洗了睡吧,爱学习也不用这么拼命啊。” 他就随随便便地揽着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困倦地睁着眼去看时间。顾放为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说不出是什么,很干净,像隐约的花香。 他似乎很喜欢靠在他身上的触感,因为软,还有药香,不是发苦的那种香气,是清香的青草和泉水的气味。 顾放为的小出租屋一室一厅,显而易见没有客房。 鹿行吟过来什么都没带,顾放为给他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裤:“汗衫和睡裤,我都没穿过,你先用。” 洗完后满室都是沐浴露的味道,热腾腾地熏过来,甜蜜而柔软。 鹿行吟犹豫着问:“我……睡哪里?” “不睡床,你还想睡沙发啊?”顾放为斜睨他,眼底随便这么一瞥,依然很亮,坦率得不带任何其他情绪,“让老爷子知道我让你睡沙发,我也可以死一死了。过来。” 他拍拍床,看他站在那里没动,白嫩细瘦的带着一身水汽,突然又笑:“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真容易害羞,小计算器。” 夜间窗外雨声又大了起来。 鹿行吟爬上床,床铺微微陷下去。 被子很软,对比现在的天气来说,也偏薄,或许是顾放为体温高的原因,他不太怕冷。鹿行吟想起每次顾放为拿指尖擦过自己的脸颊,那指尖也是温热的。 他一抬头,眼前就是就是顾放为安静的睡颜。 体温带着芬芳,在黑暗里悄然弥散。 顾放为睡相也很好。如同他认真做事起来的神情一样,和他平常的做派是两个极端。睫毛极长,呼吸均匀,侧脸依然那样好看得不像真人。 他很小心地,安静地睡在床边缘,离顾放为很远,也不碰到他。 隔着这样一个审慎的距离,他看了他一会儿,接着闭上眼,将自己缩进被子里,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返校前,季冰峰过来了一趟。 他说:“慢慢要冷起来了,给少爷带了厚被子,一会儿跟着送回寝室。” 其他高二学生也在陆陆续续地返校,昨天还寂静辽阔的校门口一下子又挤满了车和行人。还只有四五点,已经有不少家长拽着学生急急忙忙向往里冲:“快走!晚了就进不去看成绩公告了!” 月考成绩公告板已经搬了出来,跟古代放榜似的,鲜红的布告板前层层叠叠围满了人,大多数都是焦急的家长。 “这次总分最高分比上次少了五十多分啊……怎么回事?” “嗨,我家孩子也说这次月考难,没考好,只考了个年级第五,给我急得呀……” 说这话的是个妈妈,明叹暗秀,旁边的家长们只差把牙咬碎。 倒是有人对另一边没出声的另一个家长说:“易清扬妈妈,这次易清扬也是第一。” 易清扬妈妈看起来矮小平凡,甚至有些土气,但她的衣着非常整洁。 她原本挤在后面一直没看见排行,听见这话之后,她欣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季冰峰回头看了一眼鹿行吟,说:“少爷,要过去看一下吗?” 鹿行吟点了点头。 顾放为一手拿着刚在小摊上买的饭团,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拨开人群往里钻:“借过,阿姨好,祝您越长越漂亮,让我看看吧……不不我不是考生,我帮我弟看成绩。” 这人漂亮得能刷脸吃饭,自然也能刷脸像摩西分红海似的分开人群。 鹿行吟被他一起拉了进去。 鹿行吟抬头看去,首先看的就是第一的位置。 易清扬,一班,总分656。 易清扬虽然数学没考好,但是显而易见其他科目稳定发挥了他应有的水平。 比起上次的成绩,全年级总分段上的确往下滑落了30-50分不止。 鹿行吟找了一下,没找到自己的,先是找到了蔡静。密密麻麻的人名列表中,两百名往后,蔡静总分527,排名272. 而孟从舟继数学翻车之后,总分也有点翻车,这次排名去了四百开外。 鹿行吟没找到自己的成绩,有点疑惑。 “往前面看,小计算器。”顾放为随手指了指,眼底带着笑意,“怎么就学不会贪心,不知道往前面看看呢?” 顺着他的视线定格,漆黑的印刷字样鲜明地印在鲜红的榜上。 鹿行吟,27班,总分598. 排名年级:112。 “恭喜。”顾放为手伸过来,指尖擦过他柔软乌黑的头发,掠走淡淡的药香,“你全班第一。” 20、第 20 章 “小少爷总分598, 得分占比为0.85, 乘以这次月考的难度系数, 分值为3.84。” 季冰峰从顾氏执行团了解到情况后, 打电话报给霍父霍母。 霍父一脸不敢置信:“你说他总分多少?” “598.”季冰峰说。 时至如今,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种不对劲的地方实际从他第一次看到鹿行吟的档案时就意识到了。 什么样的学生,能够无论题目难度, 都能拿一个稳定的及格分? 如今这次月考成绩, 却猛地把他拉回了鹿行吟来到s省前夜的记忆中,与当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鹿行吟没有高一基础, 短短一个月内,直接在4.5的试卷难度中拿下了年级前一百二十的排名, 他真正的实力到底有多少? 霍氏夫妇那边也半天没有动静。 很显然,鹿行吟这个成绩虽然算不上多好,却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霍母突然问道:“青墨是不是要改制了?那边推进进度如何?” 季冰峰说:“校董会目前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不过迟早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下个月会有鹰才中学实验班过来进行教学比拼, 实际上就是给未来的改制试水。” 季冰峰低头查了一下资料, 接着说:“改制计划是,原青墨七中教师资质比较好的那一批, 拿高二年级来说,陈冲、康玫等特级教师就地留用成为新校老师或者直接调去鹰才本校、分校, 其余教师要进行考核,不过大部分应该都是要被解雇的,从另外的地方招聘教师资源过来。鹰才对于复读学校的建立很有信心。” “至于改制后原来的学生, 这就是最后一届了。”季冰峰说,“也就是说,已经被放弃了。以他们现在那样混乱的教学环境,不用担心,既然您问了,我们这边也会跟派相应负责人给改制进度施加压力。” 598这个分数对于鹿行吟来说是意料之中,但是排名却远超意料。 不过仔细想一想,最拉分的两个科目:数学,化学,他都考得奇好无比,所以哪怕总分在他估算范围内,但是排名却比他预想的要高很多。 晚自习回班的学生慢慢地到齐。27班学生很少有人关注成绩,路过成绩面板也都是低下头快步离开,就当那一排耻辱柱不存在。 每次月考都是27班学生的公开处刑,他们中或许有人挣扎过,也有人努力过,但是每次都毫不意外地被现实打脸,那点微茫的努力也如同被吹灭的死灰一样。最后接受了这个平静的事实:他们就是最差的。 连带着他们的家长,每次月考成绩放榜时都颜面无光。 快打铃上课时,角落里突然有个男生大吼一声:“卧槽,转学生这次考了年级112???卧槽,598分比蔡静还高?”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男生的桌上放着一张全班这次月考的全科详细分布表和年段排名。 一般这种表格都是班主任制作打印的,非班主任的老师在返校日当天晚自习不用上课,所以不会是宋黎这个副班主任打的。 送表来的是孟从舟,他是班长,听不清他还宣布了什么,呼啦啦一群人全部围上去看了。 众人抢着看了半天,又反复确认了:“是真的,没错!” 陈圆圆欢呼起来:“打钱!打钱!沈怒之前说什么来着?输了五千块!” “还有一个月的双份早饭。”顾放为懒懒地补充道,“哥们,愿赌服输了。” 沈怒铁青着脸:“我一会儿去学校银行取钱。饭卡再给你们充一千,够不够?” 他故意把“够不够”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还能用自己的有钱来侮辱一下他们似的。 鹿行吟还没说话,顾放为就眯起眼睛算了一下:“你家吃饭一个月只要一千?按我的标准来,早餐牛排煎鸡蛋还有椰奶,中午亲子丼饭陪奶茶,晚上顶配刀削面和……” 其实青墨七中的食堂顶配是小炖锅,一锅一人25元,就算一天三顿这么吃,再带上饮料的钱,一个月也用不了一千。 沈怒忍无可忍:“给你充两千!你他吗也不是没钱,这么斤斤计较的抠干什么?” “我这叫会过日子。”顾放为露出一个标准笑容,桃花眼里尽是风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不是啊,弟弟?” 鹿行吟说:“在班上不要这么叫我。”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好像不该这么说,果然就见顾放为歪头凑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你不叫我哥哥,还不准我叫你弟弟了?哥哥可难受了。” 漂亮的桃花眼朝他看下来,眼底漆黑如墨。 鹿行吟垂下眼,安安静静地垂眼看课本,不看他,也不吭声。 陈圆圆受不了了:“妈的校花你能不能滚出去!gay死了!” 顾放为大笑,接着又勾着椅子往后靠墙,抽出抽屉里的外文杂志看了起来。 他的人-桌-椅稳定三角结构仿佛某个神秘的,属于顾放为个人标签的结界,从这一刹那起,班上的喧嚣仿佛都和他无关了,连鹿行吟考了第一这件被人沸沸扬扬讨论的事,他也只是淡淡一笑,指尖掠过他发端,随后轻轻放下。 好像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孩子气的赌约,不在意这个学校的学生如何。 鹿行吟想起他第一天见他的话——顾放为说,青墨七中改制在即,即将变成鹰才中学的专门复读学校。 既然他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选择来了这里念书呢? 晚自习第一节,孟从舟一反常态,没有安静地写他的作业,而是拿出了那张全班成绩表。 他弯腰将成绩表投影到27班久未启用的投影仪上,清了清嗓子。 底下学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似乎也是鼓足勇气,声音有点抖:“今天月考发成绩,我作为班长,跟大家分析一下这次班上的月考成绩。” 他的声音有些文弱,也不太有底气。 晚自习楼层一片寂静,隔着一个班的距离,25班班主任正在雄浑有力地给他们班学生总结这次月考情况,嗓音高亢嘹亮,和孟从舟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底下一片哗然,还有笑声和嘲讽声。 分析成绩这件事一般都是由班主任来做的,27班班主任辞职有一个月了,他们一直是群龙无主的状态,哪怕宋黎这个副班偶尔会来管管,但是他也不会详细到每一科地给学生们分析。 27没有学生在意,分析也只是把他们打入更深的泥淖。这里就是一潭绝望的死水,只有消极、玩闹与自我放逐。 孟从舟在他们看来就是搞笑的,越俎代庖无疑。 孟从舟像是没听见这些声音似的,有些笨拙地、卡顿地说:“这次我考得不好,没有起到作为班长的带头作用,对不起大家。”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这次我们班上有两个同学考得很好,一个是蔡静,比起上次的217名虽然有些退步,但是稳住了年级前三百名,然后还有我们班新来的鹿行吟同学,这次考了598分,在年级排入了前一百二十名。” 底下学生渐渐不说话了。 “117,全年级二十八个班,七个是阳光班,占四分之一,理科班一共一千人,前四分之一,也就是前250人。” “也就是说我们班到现在为止,已经出了四个人,至少碰过阳光班的那个标准线——我,蔡静,廖青,还有鹿行吟。”孟从舟说,他的声音慢慢地没有那么抖了,“至少说明,我们班完全没有那么差。” 底下的学生们无动于衷。 廖青“啧”了一声:“老宋说过几百遍的话,用他再说?毒鸡汤害死人的。” 孟从舟说完这句话后,拿出红笔,在成绩表上标记了几个数字。 鹿行吟抬头看去,发现他标的都是英语单科成绩。 “然后我们班整体,英语单科平均分比起以前有了很大进步。”孟从舟说到这里的时候,底下有一批学生抬起了头。 这些学生都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被圈了出来。 “英语及格人数比上个月多了七个人,平均分也提高了五分。”孟从舟说。“我刚刚去办公室问了一下英语组老师,他们说咱们班的这次英语平均分不是倒数第一,是倒数第二了。” 那些学生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批学生,就是上周天天跟着鹿行吟、孟从舟这一批去外面早自习的学生。刚好这次英语考试更偏向本学期一个月的内容考察,也就是说更好撞上了他们努力的方向。 结果也就立竿见影地显露了出来。 底下不少学生坐直了身体,连在语文课本上画小人的陈圆圆也不禁抬起了头。 孟从舟继续说:“语文同样,虽然这次语文平均分还是年级倒数第一,但是语文老师说这次大家的平均分也比以前提高了五分左右,这五分全部都是诗词填空基础分。大家的努力是有成果的。这才刚刚一个星期,我们也才刚刚高二上学期,可以努力的时间还有很多。” “我……不太会分析这些,我只能尽力把我看到的大家的进步说出来,希望大家以后可以接着努力。”孟从舟说,“我们会越来越好的,谢谢大家,接下来开始晚自习吧。” 孟从舟在讲台上坐了下来,也没有再看其他人,而是翻着一本数学习题写了起来。 第一节晚自习意外的安静。没有人出来管纪律,学生们都自觉地写着题目。年级组纪律委员老师过来抽查时,还特意倒回去看了看班牌,嘀咕:“奇了怪了,这是27班?” 下课时,鹿行吟去还孟从舟和蔡静的错题本,意外地接到了一张纸条。 孟从舟给他写:“谢谢你,因为你我,我和蔡静商量了一下,才决定上去做这个总结的,幸好有你来我们班。” 淡绿色的便签纸,一笔一划都无比认真,透露着少年崭新的希望。 21、第 21 章 沈怒翘了半节晚自习, 趁学校银行关门前去取了五千块, 回来脸色很臭地放在了鹿行吟桌上, 又给他丢了一个校园卡:“充了两千块, 不用完别还我。” 这分量不小, 沉甸甸的一大叠放在他桌边,周围一堆人嘶声吸着气。 鹿行吟倒是很淡然,他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收了起来。 他下午返校时回了一趟宿舍, 把之前接的两单修理单子做了, 拿到了十块钱的酬金。 这样他身上的现金加起来,就有五千零一十五了。 现在带上他自己的, 也算是有了两张校园卡,倒是可以考虑挂一下打折卖校园卡额度的事。 之前之所以不卖, 一是因为卖教辅的事情暂时不用那么急,而是因为他只有一张校园卡,如果把额度卖给其他人,风险高还麻烦。 晚自习下课后, 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宿舍了, 鹿行吟没有着急,依然在核对试卷的错题。 顾放为看完了他的那本杂志, 也站起身,顺手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儿:“我先走了, 小计算器。明天见。” “好。”鹿行吟说。 他脊背笔挺,沉静地看着作业本,依然不回头。 后门一开一合, 风带动门撞出轻微的响声,将雨水湿润的气息隔绝在门外。 自从有了世交的哥哥弟弟这样的关系之后,顾放为对他就比对其他人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去哪里也跟他说一声。 他喜欢这种方式。 班上还有几个学生没走,据在一起听孟从舟最新爆料:“我刚去办公室送练习册,看到秦老师的桌子上放了新的教案和电脑,原来空了很久的。我猜可能是我们的新班主任老师。” “卧槽?是真的吗?” 陈圆圆和曲娇本来下晚自习的固定内容是去校园里到处游逛,去小卖部买根热狗吃吃什么的,这时候听了也不急着去吃热狗了:“走,我们去看看新班主任!” 鹿行吟还在那里算分数,想知道自己生物题错在哪,好及时订正——他们班已经很久没有老师来上生物课了。 陈圆圆和曲娇一起来拉他:“走嘛走嘛!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嘛,实在不行你把你的试卷戴上,这不刚好,新班主任肯定教生物,还能跟你讲讲。” 鹿行吟叹了口气,眼底戴上微不可查的笑意:“好吧。” 到了办公室,一群孩子扑了个空。 办公桌上的确是已经摆上了新的办公用品,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一群人在这里东张西望的,反而叫过来巡查的陈冲逮住了:“哗,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在干什么?” 孟从舟站得最前,一时间没好意思说带着同学们来围观新班主任,正在他嗫嚅的时候,陈圆圆急中生智把鹿行吟往外一推:“是他!我们陪他来问生物月考答案!” 鹿行吟:“……” 陈冲瞅瞅鹿行吟,又瞅瞅这一堆挤在一团的学生,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他回头看了看生物办公室,老师们都已经熄灯走了:“那都这时候了,你们也问不到啊。” 鹿行吟小声说:“那我们明天再来问,谢谢老师。” “不忙。”陈冲认识他,又想了想,认真问道:“你们27班,最近生物老师谁代课?” 蔡静说:“7班廖老师有空就过来上一下课,还有隔壁班吴老师有空也会过来一下,不过都是叫我们自习。我们周一的生物课放假冲走了,这两天没有生物课,没有答案。” 陈冲皱起眉:“学校安排的代课也真是……” 他后面没有细说,只是换了个话头,冲他们勾了勾手:“那你们过来,到我办公室来。” 一群学生狐疑地看着他。 陈冲笑:“怎么,不认识我?还是看我是教化学的?高中生物,就这点小意思,过来过来。” 他们于是乖乖跟着走了。 曲娇小声跟他们耳语:“这个老师人好好呀……虽然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生物答案。” 陈圆圆更小声:“是一班化学老师,听说是z大王牌专业毕业呢。” “卧槽真的?”青墨七中老师基本就是s省本地普通师范学校老师,偶然有一个名牌大学出来的老师,简直是凤毛麟角。 化学办公室还有人。 几个男生趴在陈冲办公桌边,低声讨论着问题。鹿行吟看到易清扬也在其中。 陈冲带着他们一去,指挥这几个男生:“另外找几个座位,做出答案了来找我,我先带这几个孩子对一下答案。” 易清扬抱起作业本准备走,陈冲看着他,突然想起来点名:“易清扬,你这次生物多少分来着?” 易清扬说:“老师,89分。” 生物满分是90. 陈冲了然于心:“那正好,你过来给这些同学们报一下生物答案,报完你就先回宿舍吧。” 易清扬突然接到使命,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凑过来跟他们讲了起来。 鹿行吟、孟从舟、蔡静三个,一边听,一边认真记录着,遇到几个偏难的题目还小声询问具体的解法。 陈圆圆、曲娇和其他几个学渣迫于陈冲慈爱的注视,被迫伪装成求知若渴学习小团队的一员,也紧急找孟从舟借了草稿本记了下来。 一时间,求知若渴的氛围诡异地弥漫到了27班学生身上。 鹿行吟最先订正完,他的问题最少,早在过来之前,因为没有背诵而错的题他就已经订正了,只问了易清扬一个复杂稳态系统平衡的计算问题,一听也就明白了。 陈冲看其他几个学生还在写题,对鹿行吟招招手:“你过来——小鹿同学。” 鹿行吟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站好。 “你这次排名和总分我看到了,598,数学143,化学满分,其他单科成绩呢?”陈冲笑眯眯的,跟他说话的态度就是跟自己班上学生说话的态度。“这次化学能考满分不简单啊,竞赛底子不错哈?” 似乎从得知鹿行吟参加过竞赛之后,陈冲就对他有了特殊的偏爱和关注。 鹿行吟给他报:“语文92,数学143,英语66,物理107,化学100,生物54.” 听到他报英语成绩时,陈冲又:“哗。”做了一个超级夸张的表情,随后正色道:“你这个偏科有点严重啊。” 鹿行吟乖乖听着,也不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盯着桌面。 陈冲语重心长:“数理化都不错,既然选理科,也说明有天赋在里面。但是语文、英语和生物这些需要积累的也一定不能放松,不然你看,我旁边这个小兄弟你认识吧?全年级都认识吧?” 他说的是易清扬。 陈冲顿了顿,接着说:“你看,你这两科都吊着他打,只要英语上一百二十分,生物上八十分,语文再提个十来分钟吧……年纪第一还有他的事?” 易清扬大囧:“陈老师……” 他好像才是他的亲学生才对。 旁边几个学生憋不住,嘻嘻哈哈地一起笑了起来:“易清扬,小心年纪第一位置不保噢!” 陈冲却认真起来:“多努力试试呢?这次考试是112名,下次考进年级前五十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吗?在……” 他话头顿了顿,半句“在青墨考前五十挺容易”没有说出来,而是对旁边一个1班学生招了招手:“把你手里的多题拿过来。” 那男生从正在写的题目底下抽出了几张打印题目。 陈冲挑了几张拿给鹿行吟:“学校计划下个月起举办全年级的提升班,限定年级前两百报名,提升班进去前要考试,题目难度偏高,你想试试吗?” 鹿行吟怔了怔。 陈冲又说:“咱们s省是高考大省,每年参考人数三十五万往上走,在此之上的也只有z省、j省和s省,都是出了名的高考难省。提升班会讲一下竞赛相关,如果学生意向高,开办竞赛班也不是不可能。重点是将竞赛思维用在高考中,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毕竟谁也不知道每年那群老疯子又出什么邪门的题。” s省高考的难,是被玩成了梗的。s省综合难度,和z省某个数学出卷人一起闻名全国,导致全国学生看见来自这两个地方的试题就退避三舍。 他看着鹿行吟,鼓励道:“你有天赋,数学竞赛,或者化学竞赛,想去试试吗?当然,咱们学校还不一定就决定开竞赛班,先走一步是一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他学生都伸长了脖子望着。 陈冲笑了笑,站起身说:“稍等一下,我去多打几张——你们可别到处说啊,这些题都是提高班选拔考试的模拟题,很珍贵的。除了小鹿同学,你们还有没有人想要啊?” 一班学生都没有说话,这几个学生本来就是被叫过来写模拟题的。 陈冲这句话,就是在问27班学生。 蔡静鼓起勇气:“陈老师,我……我也想要一张。我在年级只排两百多名。” “两百名不挺好的?”陈冲说,“好,加一份。” 他转过头来看着蔡静:“小姑娘,两百多名可不低,你们是不是以为全年级前二百全是阳光班学生?我跟你们说,不是。全年级前二百里,只有一半人是阳光班学生,剩下一半还都出在平行班里。” 蔡静的眼睛亮了起来。 孟从舟也弱弱地举手:“我……我也想要一份,老师。” “两份——我看了下你们一共来了七个人,我干脆打七份吧。你们回去之后,要是班上还有人想要,就过来找我打印。”陈冲利索地操纵起了打印机,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前二百里有一半是平行班学生,但前五十里,四十七个是阳光班学生。” 27班学生都沉默着,认真听他说。 “四十七比三,这是你们目前的胜算,但是只要有这五十分之三的人存在,那就代表没什么不可能。”陈冲一把年纪了,还很中二病地小声告诉他们:“冲啊!打倒阳光班!” 一班学生:“……” 他们好像才是亲生的,他们的陈老师到底在煽风点火些什么啊? 走之前,鹿行吟突然说:“陈老师,我想再要一份,给我同学带一份。” 陈冲又帮他打了一份。 他叫住鹿行吟:“你等一下。” 他问:“你之前学竞赛,看过什么参考书没有?”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 他学竞赛,连个正规的班都没上过,更不要说去集训队接受教练指导,或者看规定数目。 他唯一的竞赛指导书,只有那本地摊上低价淘来的、十年前的二手竞赛书。 他小声说:“《金牌奥赛:青少年化学竞赛基础知识解读》,繁星中学出版社出的那本。” 是珍重、忐忑的语气。 陈冲听他说完后,大约也是没听过这本书,跟着一起愣了愣。 良久,他问道:“为什么决定学竞赛?” 因为喜欢。 那隐秘滋生的愿望,他从未对别人提起过。在冬桐市,“喜欢”和“梦想”是多奢侈的事。 也因为他一直都想研发一种药,能够祛除他和鹿奶奶的病痛,让他们不用再在苦涩的药香里入梦。 他指尖蜷缩起来:“学这个,可以保送名牌高中。” 如此朴实无华的理由。 陈冲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说:“看这个还不太够,你要是喜欢这个学科,知道以后要看什么书吗?” 鹿行吟谨慎地摇了摇头。 “书名我先不说,目前最好的有机、无机教材,是要看英文原版的,现在的编译版本,大多数驴唇不对马嘴,好的一些版本已经绝版。”陈冲笑眯眯,“所以你看,学好英语多么重要。你先回去,等你英语考上……140分,再来找我,我跟你说。” 回去的路上雨已经停了,深秋的夜晚带着湿润的气息,仰头能看见满眼清冷的星星。 鹿行吟呼出一口气,看着一团白雾在空中消散,感觉自己心底有什么沉睡了很久的东西,开始砰砰跳动起来。 学生们相约着回宿舍,鹿行吟突然说:“你们先回,我去教室一趟。” 这个点,教室都已经没人了。 鹿行吟却没有往教师的方向走,他快步走向小卖部,知道那里有一条隐秘的通道——通往校外,是不少人翻墙逃课的捷径。 23:57。 顾放为正刷着牙,薄荷味的泡沫充满了口腔。 他突然听见敲门声,以为自己幻听,随手开了门想看看。 一开门,有着小鹿眼的、清隽的少年站在他门前。 鹿行吟胸腔微微起伏着,乌黑的碎发被薄汗润湿,冷风吹过,显得整个小脸越发苍白。但这苍白中却透着一种蕴满灵气的力量。 鹿行吟眼睛闪闪发亮,看着他说:“哥哥。” 下一句是:“能不能教我学英语。” 然而顾放为没来得及听清这下一句,他在一打开门,猛地听见“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吓得咕咚一声把牙膏沫吞了下去, 22、第 22 章 22 鹿行吟坐在沙发上, 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坐得笔直规矩, 乖乖的, 好像不是在他家, 而是在上课一样。 顾放为好半天才把嘴里的牙膏沫冲干净,又翻箱倒柜勉强找到一包草莓味小饼干,哗啦啦倒出来放在碟子里, 然后给鹿行吟送过去。 或许是成长经历影响, 顾放为在这些小事上有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好比现在——世交的弟弟来了, 就要给他泡一杯热牛奶,再给一叠摆得漂漂亮亮的草莓小饼干。 是哄小孩的手段。 顾放为确认了自己没听错后, 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笑:“小计算器,你大晚上跑出来,就是让哥哥教你英语?” 鹿行吟握着牛奶杯,认真地点头, 眼睛还是跟刚刚一样沉静发亮。 他很认真, 顾放为给他的小饼干,他也没有吃。 他坐着, 顾放为站着,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让顾放为想起他曾在s市教堂外遇见的一群白鸽。 那时他远远地离开人群,漠然听着教堂里的圣歌,s市的教堂白天寂静, 几乎看不到信徒进出,来往的几乎都是中年大妈和大叔——颇有一些魔幻现实的是,大妈们领完圣餐,转头就把劣质的华夫饼拿来喂鸽子,白天再在教堂前的广场空地上跳舞,用音响放震耳欲聋的土味情歌,迷离的彩灯旋转扫射。 那天有人注意他,看见有个漂亮却奇怪的男孩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神情肃杀冷淡,从清晨坐到夜晚,他呼吸着冷冬的空气,如同一个溺水的死者。 等夜晚的光怪陆离过去,游离的鸽子被放了出来,这一批已经吃饱的白鸽不再像白天那样见人就饿虎扑食地哗啦啦飞来,而是安静地在他脚下窜动。有一只鸽子停在他膝头,而他垂下眼,看见鸽子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乌黑纯净,远离城市一切喧嚣。 那一刻,他从这些被训练成讨食机器的小东西眼里找到了些许慰藉,甚至某种与尘世无关的神性。 鬼使神差的,顾放为擦干头发走过来,微微俯身,去看鹿行吟的眼睛。 他刚洗完澡,身上带着薄荷牙膏与沐浴露的味道,薄荷凉,但风又是微热的。他高,深秋穿外套看不出来,只穿一件单衣时却很明显,流畅精致的线条下绷着肌肉,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鹿行吟仰起脸,沉静的眸子中倒影他的影子,一样干净发亮。 微润的呼吸轻轻贴在眼前。 ……好乖。 意识回笼,顾放为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神,他几乎被鹿行吟的眼神迷惑了,思绪也跟着散乱了起来:“是……学英语?” 他抿抿嘴,“大晚上的,来找我,学英语?” 鹿行吟有点急切地问:“可以吗?” 他有些期待、又有些慎重地看着他,望见顾放为的神情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有点任性,又放轻声音,用他平常那种总是显得格外严肃的腔调说:“你很忙,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也可以不用,我是……过来问一下你。” 又想了想:“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学。” 这一刹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如同风拂过一样,这样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让他突然明白了驱使他翻出学校来找他的动力。 既然可以自己学,又为什么这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呢? 鹿行吟指尖有点发烫,他垂下眼,忽而又改了口,轻声说:“我……我先回去了,宿舍要查寝……” 反复无常。顾放为心想。 反复无常的小计算器。 顾放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想笑,他耐着性子逗他:“那你自己学,准备怎么学啊?” 鹿行吟认真总结:“我的基础不好,初三开始上英语课,比s市进度晚一年,题目看不懂,所以先背单词,从初中到高二现在的全部背完,然后按板块做阅读理解……” “嗯,还有听力呢?”顾放为说不上来哪里好玩,就顺着他的话接着问,眼底似笑非笑,“是不是要跟读呀,买原声带自己听呢,我有个sweetheart甜心英语学习系统……”实则是改造过的橡皮擦和好记星英语词典。 那眼底的笑意弥漫进心底,轰然炸开,只听得见心跳。 他在逗他。 鹿行吟松开手里的牛奶杯想站起来,垂下眼说:“我回宿舍。” 顾放为却挡在他面前不让动,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一伸,就将他轻轻按在沙发上,用身体禁锢住,那指尖掠过他乌黑柔软的头发:“怎么这么乖啊你,会不会贪心?” 鹿行吟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晶亮的眼眸,里边依然是他的影子。 顾放为勾起唇角,“贪心就是——” 鹿行吟抬起眼,看着他凑近了,指尖不烫了,却开始有些发抖。顾放为身上的沐浴清香和灼热体温倾覆下来,和灯下的阴影一起没顶。 他下意识地要躲,却没有躲开,顾放为扣着他的肩膀,伸手用沙发上的空调被把他包了起来,裹得严严实实,让他动弹不得。 “哥哥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他听见顾放为说,桃花眼眯起来,淡然又散漫,听不出真假。 顾放为把他拉起来,半抱着他往里推。 桑蚕丝的空调被滑,他就扣着他的肩膀不松开,半哄半抱地推他进卧室:“先睡啊乖。你现在跑回去是想送给宿管抓你离校吗?” “你要知道多少姑娘想得到你这个位置,小计算器。”他顺势在他身边躺下,无聊又去捏他的脸,“有我当哥哥,不仅可以给你补英语,还能和你同床共枕,同进同退……” 鹿行吟把他的手拿掉了,塞回被子外。 他说:“那,你能回去考试吗?” 少年人清清亮亮的声音响在空旷的静夜里,接着是一阵沉默。 顾放为瞥他:“小计算器,你觉得我需要考试吗?” 鹿行吟不知道是不是困了,他侧躺着面对他,眼睛却是闭着的,像是时刻准备入睡。他的声音小而轻:“不需要,但是想你去,感觉这样会好一些。” 过了一会儿,又轻轻补充:“创业,很难吧。” “今天,一班的陈老师印了提高班的试卷,我给你拿了一份。” 顾放为这次却没有再笑,他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虽然依然是散漫淡然的,但是其下却多出了几分危险的冷厉:“哥哥的事,你乖一点,不用管。” 鹿行吟睁开眼,看了他一下,随后“哦”了一声,在空调被里钻得更深,不说话了。 电扇嗡嗡地开着,显得这阵沉默更加寂静。 鹿行吟安静地躲在空调被里,缩成一颗白净的小团子。 顾放为随手关了风扇——他刚洗了电路元件,开着电扇小风等吹干,噪音消失了,寂静却更加刺耳。 顾放为觉得有些头疼。 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小家伙? 深夜,顾放为做了一个梦。 具体梦的是什么他已经不清楚,只记得呼吸间的血腥味,“咚”的撞击声,仿佛那一声撞在他自己的头皮上,昏暗的巷路里有人说:“都没有马上死,跳下来还爬了一段路,在这里坐了一会儿。” “是前几天来闹事的竞赛生么?现在学生心理这么脆弱了,不就是考了个第二么,多少人想考第二都考不到?” 呼吸声、人影、小巷的灯影一起在梦里散乱,窒息感逐渐上浮,他无法行动也无法说话,只能看着地上的死人,安静地凝望着他。 是鸽子的眼睛,纯净,带着神性。 “咔哒”一声,他身边的鹿行吟翻了个身,指尖碰倒了床头的一个小摆件。 顾放为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他呼吸有些颤抖,转脸去看,朦胧间才看到身边还有一只白白净净的小团子。 是鹿行吟。 他的世交小弟弟。 顾放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了很久,如同发条用尽的机器人。 很久之后,他才放轻手脚下了床,打算去冲个澡。 他下床时鹿行吟醒了,少年人扒着被子,有些困倦,还有些困惑地看着他:“顾放为?” “没事。”顾放为勉强笑了一下,“你睡你的,哥哥想起有一件事要做。” 冷水的刺激让他全身打着冷战,却也将那些破碎的梦境余韵一起消除了。 顾放为开了客厅的小灯,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又是愣了很久,随后看见桌边已经冷掉的牛奶,拿起来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块小饼干。 饼干盘底下多了一份订在一起的、薄薄的试卷侧,顾放为拿起来浏览了一下,见到是一些比较初级的竞赛拓展题,数学和理综的。 他又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是鹿行吟拿给他的。 这家伙还睡在里边,顾放为后知后觉自己之前的语气像是有点凶。 也不知道鹿行吟生没生气。 他一般都不管弟弟妹妹们是否生气,哪怕带着玩的时候,他也是敷衍式的。弟弟妹妹生气了哭了,和他有什么关系?总之是他们非要跟过来玩。 “真麻烦啊。”他轻轻说。 桌边有笔,他顺势拿了起来,却不写题,只是把那些单面印刷的试卷翻过来,将背面当成草稿纸。 遒劲锋利的笔迹在上面落下。 “英文版小计算器版本改进日志。” “调整了bug:背单词。修改为:不需要背单词就,抛弃低效率的提分方式……” 他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最后懒得写了,最后一行写上:“以下略。直接来问我。” 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的赔罪还不够,又很小心地在旁边画了一个漫画版的计算器和倒霉小人,小人头顶冒着一个气泡:“归零,归零归零,不开心归零……” 23、第 23 章 23 鹿行吟凌晨五点被顾放为叫醒:“起床了小计算器, 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走读生因为离教室更远的原因, 起床时间也要比一般住读生早。 鹿行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穿衣爬下床, 然后用顾放为下楼给他买来的洗漱用品洗漱。 他什么都不说, 眼皮子也沉沉困着像是随时要睡倒过去,顾放为说什么他就点头,带他出门他就跟着去, 更乖了。 顾放为伸出手指, 准确地捏住他的脸——鹿行吟瘦,脸颊却带着一点点婴儿肥, 捏起来手感也很好,软乎乎的。只是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瞅过来的时候, 却意外的有些清冷不可靠近。 顾放为不管这么多,他捏了捏后压低声音说:“小计算器——开机。” 鹿行吟把他的手指拿了下来,像昨晚那样,塞回他的口袋里。 他带他去吃辣骨面。 老板拉好面随手一抛, 乳白的面条在沸水里滚过沥干, 过凉水,跟着浇上滚热的辣子浇头, 噼里啪啦的油煎声炸开一会儿,再兑入熬煮好的骨汤。 骨汤上漂浮着鲜红的辣椒碎和提鲜的紫菜团, 吃一筷子,热气腾腾的浑身都不冷了,困意也驱散了。 顾放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招呼一声,老板就送来了凉碟和免费的热豆奶。 鹿行吟也有些饿,吃了很多。他特别喜欢这里的凉拌海带丝,加了香油,香甜爽口。 顾放为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鹿行吟捧起汤碗喝汤的时候,他碗里还有大半没动。 顾放为的吃相很好,他穿着白毛衣,外面随便搭一件黑色外套,吃面条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也不发出任何声音,碗边连溅出来的油花都没有。 他看他吃完了,只是把自己碗里还剩下的面条调给他,又说:“老板,加一碟海带丝。” 看到鹿行吟清澈的眼睛望过来,顾放为哂笑:“这不是我平常吃饭的时间,你吃吧。” 两人走到校门口,鹿行吟才知道顾放为没打算进校门。 周围三三两两的都是走读学生回校,还有老师们驱车开进校门上班,烟青色的晨雾中,顾放为说:“送你上学,我一会儿去镇上邮局寄点东西,乖乖的。” 青墨七中因为在郊外的缘故,和不远处坐落的一个小镇毗邻。学校里没有邮寄点,学生们如果平常不回城里,都要搭公交车去小镇上寄取。 鹿行吟点头。 顾放为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又将一册订好的纸张轻轻塞进他怀里:“学英语,照我上面说的做。我小学三年级转去a国念书,刚过去时什么都听不懂,比你惨。” 他的桃花眼弯起来:“去吧。” 时间还早,鹿行吟去班上时,教室里还没有人。 他刚打开灯,忽而听见身后有人走进来,接着他看见了一个身材娇小的成年女性,穿着教师们的正装和黑色高跟鞋。如果不是这身套装,看脸,他几乎以为这是他的同龄人。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27班这么早有学生来,对他笑了一下:“来早自习?你叫什么名字?” 鹿行吟报了名字,随后明白了什么:“您是……新班主任?” “我姓谢。”谢甜笑眯眯的。“鹿行吟,这次班上第一是吗?生物考得不太好啊,要加油,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老师,我办公室在生物组靠里最后一个,宋老师隔壁办公桌。” 鹿行吟说:“好,谢谢老师。” 随着慢慢有学生来教室上课,谢甜的出现引发了许多人的好奇。学生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一片压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好年轻啊……看起来像大学刚毕业。” “新班主任好漂亮,比隔壁康玫老师还好看!”“我还是觉得康老师好看……” “看着好年轻,但是她好严肃,不知道严不严。” “别咋呼了。” 沈怒从宿舍带过来的漫画往抽屉里一塞,神秘的说,“独家消息,我昨天让我爸问的。新来的老师w大师范刚毕业,半点工作经验都没有,说我们学校只能给我们分配这个老师了……” 学生们刚燃起来的兴奋感一下子被浇灭了,反而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啊……” 青墨里很少有年轻老师,原因和曾经的百年名校的名头也有关系,现在还在学校的这一批老师基本都是任教十年以上的老师,更何况改制在即,这个时候进入学校的老师基本就是往火坑里跳。 “都到齐了吗。”谢甜身材娇小,声音却稳重清冽、掷地有声,“到齐了就耽误大家早自习时间说一下,我是大家的新班主任谢甜,代替之前的秦老师教生物。” “昨天月考成绩下来,我看了一下,各科成绩都不理想,生物尤其,平均分比倒数第二低整整十七分。”谢甜说,“我四年前毕业于青墨七中,也算是你们的前辈。在我这里,我不管你们现在的成绩如何,我都以阳光班水准来要求你们。从今天起,我需要大家的配合来了解大家的情况,早自习下之后从学号编号01开始,轮流去办公室找我。” 底下一片议论声,而谢甜神色如常,一脸“我不打扰你们努力学习”的模样做了个手势,示意孟从舟出去说话。 没一会儿,孟从舟回来宣布了一件事:“老师让我们每人找张纸写一下自己的高中规划和人生规划。” 学生们有些忐忑,也有些新奇地动笔写了起来——写这个东西总比枯燥无聊的背书更好。 鹿行吟面对空白的纸张,笔尖停滞了很久。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思考,或故作姿态或天真幼稚地各有各的烦恼。陈圆圆在旁边嘀咕:“这有什么好写的,还不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呗,都是场面话。” 鹿行吟注视着面前的纸张,慢慢地写:“想活久一点,多学一点。” 27班学生们或有不情愿或有好奇,都还算听话,按照学号顺序去了老师办公室。 鹿行吟注意到,有的学生是红着眼睛回来的,有的回来就开始一言不发地自习。 陈圆圆小声说:“铁定灌鸡汤了。大人们都超级会灌鸡汤。” 结果陈圆圆回来后也开始闷头自习。 曲娇排在鹿行吟前面,她轻声说:“小学霸,我不想去。我最怕听老师说那些场面话,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 鹿行吟轻轻说:“我陪你吧,没事的,大家都去了。如果不愿意听,听了就装作不知道。” 走在路上,曲娇突然说:“我其实很羡慕你。” 鹿行吟抬眼:“嗯?” “我也羡慕蔡静和孟从舟,至少能有心思学习。”曲娇轻轻说,“我妈带着我改嫁了,家里没钱,那个继父是个人渣,他打我妈妈。他们都叫我社会姐,因为我不社会一点妈妈就会被欺负。努力学习我试过,不是那块料,高中内容比初中内容难太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你很可靠,这些话我基本不告诉人的。”曲娇对他眨眨眼,“一会儿我要是出来哭了,你就装没看见吧。” 鹿行吟想了想,说:“好。” 又在口袋里摸了摸,有清晨顾放为递给他的纸巾,认真地说:“纸巾我也有。” 曲娇笑了:“靠,突然明白校花为什么老欺负你了,你也太可爱了。” 鹿行吟其实不太理解他们的点,他不太适应被女生夸可爱,耳尖有点红。 他等了很久。 站在办公室走廊外,三三两两的有老师议论:“27班新来的谢老师在挨个找学生谈话吗?” “哎,是的啊,好多学生挺投入的,但是我估计没用。这种事就是一阵一阵的,今天谈话了好了,改天该闹的还是闹。” “谢老师长得好看,又是w大毕业的,怎么想不开来我们学校教书?” “她以前是我们这的学生,回馈母校吗?就27班那个情况,我看悬。” “别说27班了,我们老师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不知道到时候教师评定结果下来,要走多少人。”随后是一阵无奈的笑声,“年轻啊,谢老师年轻有热情,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不了。” 办公室内,谢甜安静地凝视着曲娇,问她:“你看,你觉得自己很社会,很坏。但你明明是个漂亮的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你桌上放着抽纸,不在乎班上同学拿,你就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地方,现在这么冷,你却主动在早自习时开了门,是为了方便后半个班的同学进出吧?” 曲娇低着头。 “至于学习,我看了,你考进来的成绩是610,达不到阳光班的680分,所以被分到平行班,但是你是你们那所县市中学的第一。”谢甜说,“想保护妈妈,就快点长大,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你还小,家里虽然情况复杂,但是至少不需要你辍学打工对不对?这条路上最快的方式是学习。” 曲娇说:“老师,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是不是学心理学的。好鸡汤啊。” 谢甜笑:“我学教育学的,当然要鸡汤点。我下节课会点你回答一个试卷上的问题,你做好准备没有?” 曲娇说:“沃日。” 谢甜正色:“脏话配不上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曲娇:“老师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谢甜不理她,接着说:“我看一班的易清扬不错啊,言情小说不都这么写,帅气俊朗的班长遇上一个坏女孩,坏女孩为了他慢慢努力……” 曲娇扯起嘴角:“这也太俗了,老师,易清扬那种书呆子我看不上。”但是后面,她慢慢沉默了。 她想起那天夜晚的拘谨——不单是对易清扬,一班的几个男生都在那里。 即便他们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没表现,但是曲娇知道他们看她的视线。 看“27班的差生”与“社会姐”的视线。 谢甜冲她眨眨眼:“回去吧,要是那个问题你能答上来,我会送你一支口红。” 和鹿行吟的预想不同,谢甜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她只是认真地跟他分析了一下他的生物成绩。 “一开始看到你的成绩还惊讶了一下,以为你是偏科,后面发现你高一没念。”谢甜拿起桌上的两本教师版资料书,这两本书从他进门前就摆在这里了,显然是提早准备的,“高中生物除了一些版块知识点,更偏重于积累记忆和知识系统的架构,我跟宋黎老师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很聪明,学习目标也很明确,学习能力也不差。” “老师能送你的见面礼,只有这个。教师版的辅导书内容比学生版的更全更通透,虽然有许多超纲知识,但是更便于你从逻辑上理解消化。 ”谢甜笑眯眯的,又问他,“你是班草吗?” 鹿行吟有点窘迫:“我……我不是。班草应该是……顾放为。” “啊,我听说那个孩子是……校花?”谢甜有点疑惑,“我还以为我看的资料上写错了他的性别。不过他没来上课啊,你们关系好吗?” 鹿行吟又想了想:“还行。” “那正好,这个学生情况特殊一点,他的能力像是不需要考试是吗?”谢甜轻轻说,“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他,他不愿意来也没关系。只是27班是一个集体,我不管他是富二代还是天才,在我的班上,我需要的是一个融合凝聚的集体。他这样一直游离在外并且从来不考试,是经历过什么事吗?” 鹿行吟摇摇头:“我不知道。” 又说:“他没有跟我说。” 谢甜的电脑上赫然是他们全班的各次月考综合排名情况。 顾放为只有四次考试纪录。那就是每学期的开学和期末考试。 每次考试纪录都出奇的一致:六百五十分整。 分数不变,名次因为试卷难度变动而在年级前十和前五十来回浮动。每科成绩整整齐齐的整数,一看就是考着玩。 鹿行吟回到班上。 陈圆圆、曲娇凑过来问他:“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听完他的回答后,他们显得有些失望:“啊,居然是跟你分析了一下生物成绩……也是,你没什么好提点的了。” 鹿行吟笑了笑,陈圆圆和曲娇也都各自去写题了。 曲娇对着生物试卷愁,紧张得手心冒汗——还有两节课就是生物课,而她刚把选择题的知识点全部搞懂。鬼知道到时候会抽她讲哪个题? 鹿行吟把早上的纸张拿出来看。 背面写满了遒劲锋利的字迹:“从基础提到110分左右,先看单词。反复看,记住词义,找诀窍区分形近词。不需要挨个字母背诵,考试不考听写,不要学得太笨。做大量的重复阅读练习,直到考纲阶段单词你全部眼熟为止。” “下一步,基础语法。” …… 条条框框,清楚明晰,甚至极有针对性。 鹿行吟没有见过顾放为的初中时代,哪怕听来的传说,也只有只言片语的剪影,拿了多少金牌,有什么专利,考了多少分。 那个发光的少年一如往昔,只是如今散漫地将自己隐匿在角落蒙尘。 鹿行吟合上纸张,对陈圆圆说:“老师来了就说我回宿舍拿校牌。” 他去了教学楼隐秘的拐角,打开手机,找到一个联系人。 这个联系人是上周顾放为的朋友之一,一个叫叶娉婷的女生,她是顾放为的初中同学。 鹿行吟编辑了一条信息,犹豫了很久,才选择了发送。 “姐姐你好,打扰你一下,你知道放为哥为什么到青墨来念书吗?如果不方便告知也没关系,我想问一问。” 24、第 24 章 24 叶娉婷和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都是那天在顾放为的出租屋里见到后强行给的, 说是有事就找他们。 鹿行吟没有想到叶娉婷立刻给了他回复:“思风, 你现在有时间接电话吗?” 鹿行吟看了看周围, 预备铃已经打了, 预计上课,下节课是宋黎的数学课。 他快步往科技楼走。 等到了完全没人的地方时,鹿行吟回复:“有的。” 叶娉婷给他打电话过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鹿行吟小声说:“我和他在一个班, 新班主任问我……他的情况。” 叶娉婷在那边咯咯地笑:“懂了, 他在那边很让人头疼是不是?我上次见顾叔叔顾阿姨,他们也很头疼, 毕竟放着好几个名牌高中全奖不去,跑来国内念一个嗯……这样的学校。” 她顿了顿, “好像还念得挺认真的,在学校外面还租了房子。”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他没跟我们说。我们基本上不过问他的情况,我隐约只知道是他中考后有一次什么竞赛放榜回来, 他就成了这样。”叶娉婷说, “我们特意去查了一下,是他那届竞赛的第二名跳楼自杀了, 听说当着他的面跳下来的,他之后突然就放弃了好几个学校的offer, 一意孤行回了国内,听说还跟顾叔叔他们吵了一架。” 鹿行吟指尖摩挲着光滑冰冷的墙壁瓷砖,静静地想着。 他们这种面向初中的竞赛, 与真正的化学会主办的奥林匹克竞赛不一样,一方面是避免初中学生挤占高中学生竞赛通道的名额,另一方面也是给竞赛生减负,把初中的竞赛价值明确圈定在了“直升名校高中”这一点上,全区域的中学生一起竞争,因为有个报考学校的地域限制,所以也被称为小国初(小国家初赛/省赛)。 赛制上,只要每年在小国初里拿到金奖的学生,就可以降分录取本省名牌高中。而如果学生有意继续竞争无条件保送名校的条件,则要进入省赛之后的全国决赛(小国决)。 也就是鹿行吟当初参加的比赛。 这种比赛获奖人数一般由主办单位进行总量控制,每年一等奖人数分到各省市。 因为涉及到生源筛选和国家队预备队、四大名牌大学少年班的预备选拔,一等奖的人数也会根据各省竞赛实力强弱进行分配,力求筛选出真正的竞赛苗子。 s省虽然有最出名的鹰才中学,位列全国四大名校之一,拥有100%的一本率和近乎可怕的top5大学输送能力。但s省因更重视高考而不属于竞赛强省,竞赛生源也不太受重视——身在弱省,基本就被视同于竞赛训练质量、数量、生源情况都不如强省,组委会评定也会自然而然有偏重。 高中竞赛是这样,初中竞赛更加是这样。 s省当年分配的一等奖名额只有二十人。 鹿行吟所在的冬桐市属于c省,属于竞赛强省,当年分配的一等奖名额足有八十人,原因之一也是c省有四大强校中竞赛排行最高的繁星中学。 繁星中学是初中、高中连读式私立中学,每年稳定向国家集训队输送人才,也出过奥林匹克世界冠军。 对比之下可见一斑。 顾放为能身在s市拿下小决赛的一等奖,基本可以确定他纯靠单打独斗考上去的。鹿行吟自己也是单打独斗,清楚初中竞赛难度没有真正的奥林匹克竞赛难度高。 一等奖虽然有二十人,但分数依然有高低排名。听叶娉婷的意思,顾放为是当年的理论、实验分双第一。 “那他是,见到第二名跳楼,所以有了阴影吗?”鹿行吟轻轻问。 “不会的,思风你不要对你这个放为哥有什么误解,他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小时候我们遇到过当街暴.动,他一个人拖着我们好几个人从死人巷子里跑出来,整的跟没事人一样。”叶娉婷说,“这件事可能有影响,但绝对不止这么简单,更具体的我们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你可千万别主动问他这件事啊,他不喜欢别人跟他提这件事,而且最讨厌有人试着来管他或者指手画脚。”叶娉婷说,“听说他闹回国那时……顾叔叔把皮带都抽断了,他还是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她又问了一下他们两人在校园里的情况,随后挂断了电话。 鹿行吟回教室时迟了五六分钟,宋黎没发现他,讲评完这次月考试卷后,开始进入新的课程。 今天学生们学习氛围都很好。 宋黎感叹了一声:“你们新班主任老师挺好的啊,有手段,要是每节课都能这样就好了,以后也不用我天天在你们耳朵边上喊一声争气了。” 底下有学生尬笑了几声。 宋黎却认真起来:“你们知道一班老师们怎么说你们的吗?这几天都是说你们很不错,有冲劲,陈老师夸咱们班学生有礼貌态度好,也肯学。你们不信啊?有什么不信的,人家顶级阳光班老师闲着无聊来夸你们?” 提到陈冲,那天跟着去围观的几个学生都讪讪地对视一眼,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好像他们被夸了——还是被化学组唯一的特级教师夸了! 曲娇在后面即将陷入魔怔,她拼命传纸条给鹿行吟,要他帮忙解答生物试卷的几个问题,随着生物课的临近,这个姑娘的焦虑逐渐达到顶峰。 鹿行吟认真地给她写解题思路和过程,知识点标注。 下节课生物课,课间的27班出现了一个奇观。 预备铃还没打,没有人大声说话或是跑来跑去地串座,每个学生都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课桌上。沈怒那一帮男生想闹出点动静,最后都因为没人搭理而偃旗息鼓了。 鹿行吟前座的女生小声回头跟他们讨论:“谢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也给每个人定了个人物,每个人还不一样,你们的是什么?” 曲娇愁眉苦脸:“让我讲一个题,说讲好了给我送一支口红。” 那女生平时性格怯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还有点口吃。这时候眼睛闪闪发亮:“谢老师让我去,去老宋那里问一个复杂的题,问完回来讲给她听,讲,讲好了她带我去教职工食堂吃自助餐。” 旁边立刻有人小声说:“靠!教职工食堂!神秘领域啊!你快快快去问,回来跟我们说里面什么样的!” 鹿行吟对这个女生隐约有印象,她几乎从来不去食堂吃饭,因为强烈的社恐,让她甚至不敢对食堂掌勺的大娘报出自己想要的菜名。 鹿行吟垂眼看自己桌上的教职工版生物书。 “她没给我布置任务,只给我送了两本书。” 翻开一页,第一页就是高中生物阶段的重难点基因部分,从物种起源开始讲,有很多超纲内容,宛如一本复杂的故事。 清脆的上课铃响起,谢甜踩着冷硬的黑色高跟鞋进入了教室,一声冷定的:“同学们好。” 27班早就没人坚持上课起立这种刻板模式了,但是孟从舟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起立”,27班学生居然全员“腾”地一下都站了起来,齐声:“老师好。” “声音宏亮一点,让教导主任办公室听见我们的声音。”谢甜说。 “老!师!好!”声如震雷。 走廊外,不少刚赶着去上课的老师都纷纷停下脚步:“刚听错了吗?声音从二十七班来的?” 同层的25班康玫老师往上看了一眼:“没错,是27班。” “我知道有些同学很紧张,因为我布置的任务的原因,没关系,下面两节课连堂,我先讲月考试卷。”谢甜说,“大家做的不好,或者做错了,也没关系。从今天起我们班更新一个值日生规则,任务成功的同学有我的个人奖励,任务失败的同学负责当天班上的值日活动,如果人数太多,就地顺延。” “不要以为值日活动只有扫地拖地擦黑板,咱们在三楼,搬运水桶、各班倒垃圾、帮课代表发作业等等事情,你们都必须义不容辞地进行帮助。”谢甜说,“做的不好的,同学们可以投诉他/她。” 底下一片笑声,随后又很快安静下来。 谢甜讲试卷目的很明确,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尤其是差生中想学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学的那批学生。有的因为家庭,有的因为自卑,有的单纯因为身在27班却没有蔡静和孟从舟的勇气,认为学习是一件丢面子的事。 她提前与学生约定好,比如曲娇,因为不知道自己会被点中哪一题,所以提前就把试卷整个理解了。剩下的重难点,学生实在不懂的,她再讲。 讲好的,她带头鼓掌表扬,没有讲好的也会夸奖学习态度,这些孩子们眼里慢慢都有了光彩。 刚毕业进入高中,就被甩手安排了这个差班,谢甜也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青墨改制,人心惶惶,她就是个被派来充数的。年轻老师教差班,带差班班主任,最好欺负也最好磨灭一个人的斗志。 27班学生的配合,却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有些题一般来说,我不讲,比如十七题,书里能找到答案。”谢甜说。 所有学生的视线都转到了17题上。 那是一个无比简单的选择题:rna分子中三个一组的遗传规律为: a.氨基酸 b.密码子 c.核苷酸 d.基因 这里考察的是书中原话:【密码子指信使rna分子中每相邻的三个核苷酸编成一组,在蛋白质合成时,代表一种氨基酸的规律】,答案选b。(引用) “这个题我要单独拿出来跟大家讲一讲。”谢甜停顿了一下。 “这个题我们班写对的人不多,但是全年级的错误率也不少,按理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个记忆性题目。”谢甜说,“我仔细想了一下为什么大家会觉得这个题不好写。” “教材是这样写的,为什么氨基酸有氨基酸的名字,还要搞出一个密码子来?”谢甜问,“孟从舟,你知道吗?” 孟从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因为氨基酸是氨基酸的名字,密码子代表的是一种遗传规律,它是规律本身,而不是氨基酸。” “对了,这是一个点,这个知识点关键在于大家要学好语文。”谢甜的话又引发了一阵笑声,随后她接着问,“那么为什么教材里不直接总结,遗传学上存在一种三个核苷酸编写一个氨基酸的规律,而非要再搞个对应的命名叫密码子呢?” “为什么不能通过已有的定义去解释这个东西,而要把它设置成一个新的、让我们混乱的规律呢?” 教室里鸦雀无声。 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很困难,并且从来也没有人这样思考过。教材上写的东西,背就是了,谁需要再想这些问题呢? 谢甜的视线转向鹿行吟,“鹿行吟,你来说。” 鹿行吟猝不及防被点中,他在自己贫瘠的生物知识中搜索了一下,没有找到答案。 但这一刹那,他迅速知道了该怎么做。 谢甜没有跟他说,但他现在知道了。 这是他这节课的“任务”。 他垂下眼,翻动着谢甜送给他的教师版生物教材,在里面找到了遗传学部分。 “因为……”鹿行吟放轻声音,念道,“第一,地球上存在生物和人类不使用同一套编写方式的遗传系统,就像人类用c语言,而另一些人用java。第二,之所以叫密码子,就是因为它的这种组合规律承担着基因定位功能,赋予一个定义,也能让我们的遗传信息从简单到更加复杂的时候,需要一种容错度更高的编译方式,类似我们用二进制表示数字,更简单,也更便于数据储存。” 谢甜鼓了鼓掌:“回答正确,请坐下。” 她环视周围学生。学生们都一脸惊讶——这些内容都是教材中没有提过的。 “我们所使用的每个版本的教材都不可能是完整的,我很遗憾有些非常有趣、也非常酷的东西,变成了单纯的记忆性内容,而大家有时候也并不太理解它出现的意义。”谢甜说,“不过我会跟大家讲,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我希望我的课,能够让大家真正爱上生物这门学科,因为这是离我们最近的学科。” “我也希望,我们班的大家能够真正地在学习中获得乐趣。”谢甜说,“大家翻到教材,现在我们来讲新课。” 一整节课时间,鹿行吟沉迷地听着课上内容,翻阅着这本生物书。他艰难地啃着以他的基础完全没有接受过的生物知识体系,而且很神奇的,这个体系与框架,和他喜欢的化学,是相交的。 月考中他做错的稳态系统,一旦经过他的真正了解,几乎都不用再去刻意记忆。生物上的这些反应流畅自然,就如同化学方程式反应一样顺滑无比。 25、第 25 章 25 除了鹿行吟, 班上其他学生同样。 谢甜的到来在27班打开了新气象, 更是给了他们一个好好学习的理由:学生时代的学习不需要理由, 这就是最正确也最无需质疑的一件事。 上午第二节课跑操时, 年级主任拿着大喇叭宣布了开办提高班的事。 鹿行吟不用跑操, 他捧着生物小册子在班级位置边的,跑操时,迎接着四面八方来的视线。 和陈冲说的“限定年级前两百报名”不同, 教务组经过思考之后稍微改动了一下, 只说:“建议年纪前两百名学生报名参考,同时也不建议大家牺牲大量时间在拔高班上, 弄清楚我们的第一要务,都是高考!明白了吗!” 学生们一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边扯起嗓子喊:“明白了!” 教导处主任站在鹿行吟身后不远处,叹了口气:“我也不赞成搞这个班,真正有用的学生恐怕连十人都不到。这个关头了,最应该求稳而不是求进, 虽然我们学校现在出不了清北学生, 但是年纪第一考个次一级的大学,那也没问题。” 副主任说:“那也没办法, 陈冲和康玫老师牵的头,他们要搞这个就搞吧, 他们反正不用担心改制后去留的。” 鹿行吟轻轻放下手里的生物书。 化学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陈冲正好在。 他前几天发给他们的拔高班试卷,鹿行吟做了95%,还有剩下5%的试题没有想到解法。 陈冲看他来交试卷,想要订正一些问题,笑着摇摇头说:“鹿同学,这个我现在不能给你批的,我提前给你们发试卷是想你们参考,努力试一试。回来再想几天吧,等下周全年级统一收试卷时,你再来交给我。如果有些题写不出来,问一下周围同学,一起讨论一下——但是现在我不能给你批。” 鹿行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好,谢谢老师。” 陈冲趁机敲打他:“英语现在怎么样了?” 鹿行吟指尖微微蜷缩,安静地回答:“在努力看单词,这几天在背生物。” “不急,好好加油。”陈冲说。“这才高二上学期” 孟从舟和蔡静这几天也努力在写这张试卷,基本上都感觉很吃力,比起鹿行吟还做了95%,他们连一半都没写完。 他们跑来找鹿行吟对答案、问题,但有的鹿行吟也拿不准。 为此,他们求助了易清扬。 上次在化学组办公室一见,易清扬和他们算是熟了起来,平常走在路上遇见也会打个招呼。 “易清扬,外面有人找。27班的,还有个女生。” “有女生?你什么时候跟27班走得这么近了?” “他跟27班上次数学考143的那个鹿行吟关系好像很好。” 易清扬摆摆手:“是朋友。” 他一早猜到他们的来意,拎着卷子就出去了。 他们一班学生这几天也在研究讨论提高班试卷的题目,几个大佬凑在一起核对,勉强拼出了一份标准答案,但是压轴题都没人动。 鹿行吟那份试卷,和他们写出来的对上了。 几个人头碰头,一边抄答案一边问问题,易清扬皱着眉对鹿行吟说:“数学和理综卷每科压轴都做不出来,怎么办?陈老师没跟我们说分数线,不过按照现在各班领试卷,回去大家讨论着做来看的话,到时候大家分数都一样,也不确定能不能写完。这几个题我暂时还没有思路……” 鹿行吟轻轻说:“化学压轴我知道,其他的也没办法。” 他顿了顿,突然说:“我知道还有一个人,等我回去问问他。” 易清扬问:“顾放为吗?” 孟从舟也在犹豫:“顾放为这几天都没来啊。” 鹿行吟说:“我试试,我想去问问他。” 顾放为这几天没出现,作为【15th】的打饭任务也没有跟着实行了,沈怒给鹿行吟的那张饭卡,鹿行吟按照当初的“抽成承诺”,给了顾放为。 顾放为紧跟着就在网上联系了他,说把他的校园卡换回来,先欠着,等自己没饭吃的时候再来找他。 晚自习下课,鹿行吟背着书包去了小卖部,走小路翻墙之前,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去小卖部买了两份冷冻便当和乌龙奶茶。 青墨小卖部卖的这种生鲜零食不太好吃,价格也昂贵,但这不妨碍因为有好看的包装高达25元一份的定价而受到学生们的追捧。 “好了,一共70,输密码吧。”老板娘说。 鹿行吟伸手按密码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往他这边看。 他后面等人的一个男生嘀咕:“七十块,真有钱啊。” “那不是27班打赌五千块赢了的那个小病秧子吗?有钱,难怪。”他身边的人说。 鹿行吟因为自小经历的原因,对这些事都比较敏感,他往旁边偏了偏,挡住自己输密码的手,随后拎着塑料袋离开了。 今天月明星稀,楼道里的感应灯像是坏了,一片黑沉。 顾放为住在三楼,鹿行吟摸黑走上去,发现顾放为家里的门是大敞着的,只是家里没有开灯,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空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外边路灯橘黄的光隐隐投进来,不仅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更显得有一点诡谲和恐怖。 这一刹那,鹿行吟脑海里浮现的是“冬桐市xx年入室抢劫谋杀案”,他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回头看了看,屏住呼吸,在门口杂物中找到一根坏掉的桌腿,牢牢地捏在手心。 随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门内没有他预想的狼藉之景。顾放为的电脑桌放在客厅一角,正对着窗台的地方。 鹿行吟偏头看过去。 有着桃花眼的少年安静沉默地坐在书桌前,背对他,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等到他逐渐走进了,顾放为才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偏头往后看。 外边的灯影晃在他的脸上,和平常那种轻佻、散漫、仿佛游戏人间一样的态度不同,顾放为脸上此刻是某种执拗的沉静和端肃,像是黑夜轻轻掀掉了他的壳子,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来。 他看到他手里的木条,哑声说:“弟弟,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伸手去开灯,又仿佛很累一样,揉了揉太阳穴,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鹿行吟有点尴尬,他正在想措辞的时候,灯就亮了起来,顾放为眼底绽出一些疲惫的笑意:“怎么,以为我被杀人越货了?” 鹿行吟却没有回答,他看着顾放为桌上的东西:一个封好的邮包,端端正正地放在这里。 他记得顾放为几天前说要去小镇上的邮局寄东西,但是这一份东西却依然放在这里。 “小计算器。”顾放为低声说,“哥哥要拜托你一件事。” 鹿行吟安静地说:“那你要帮我讲题。” 顾放为又轻轻笑了笑:“懂事了,会跟哥哥提条件了,这有什么难的。” 他站起身,将这个邮包递给鹿行吟:“有空的话,这两天帮哥哥寄出去吧。” 鹿行吟刚好也要给鹿奶奶寄钱,学校的银行对不上鹿奶奶办的银行账户种类。 他瞅了瞅顾放为,说:“好。” 顾放为很快就写完了鹿行吟的试卷题。 鹿行吟说:“你要在空白试卷上写一遍,前面的题目答案我也要。” “可真够烦的,好学生。”顾放为一边吸着他给他带的奶茶,一边翻过来从头开始写,“都不太难,但是也都没什么价值。如果难度只到这些题上,对高考帮助不大,又远远没到竞赛的难度,你还是决定要去?” “嗯。”鹿行吟认真地说,“我想去。” 顾放为就不再说话了。 鹿行吟跑到厨房,把有些凉的方便餐盒热了一下,拿回来给顾放为。 一人一份,顾放我的是牛肉蛋包饭,他的是青椒肉丝饭。 顾放为一边吃一边给他写题,半个小时之后,把纸张递给他:“好了。” 鹿行吟一勺一勺地吃着他的青椒肉丝饭,也不动,只是突然说:“我可以看懂一些阅读题了,没有背单词。” 顾放为说:“这不是挺好的?做阅读和完形填空,本来就不需要你仔细记住每个单词的写法,看一眼能知道意思就行了。” 鹿行吟放下勺子,又郑重地说:“谢谢你。” 顾放为慢慢在习惯跟他的相处方式,只是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住我这吗,弟弟?”顾放为起身去关门——他下午拖了地,敞着门通风,外边一片寂静。 鹿行吟这次摇了摇头:“我回宿舍。” 这样可以多睡二十分钟。 也免得分神。 他抱着试卷,拒绝了顾放为送他的提议,只说:“就在马路对面,很快的。”他今天来得早,高二下晚自习也才一个多小时,高三生才下课,人多不危险。 顾放为想一想也觉得放心,正好也贪婪,于是说:“那好,晚安。” 夜风寒凉。 鹿行吟抱着书本和顾放为的邮包往另一边镇子的方向看。 他没有去过那边,但是听陈圆圆说,很好找,不会迷路,因为从青墨七中到小镇邮局,有一条唯一的、长长的窄巷子,就算是白天采光也不好,有不少学生在这条巷子里遇到过抢劫的事,女生们去镇上买东西,也都一定要结伴而行。 他回到宿舍。 顾放为的答案都是正确的,为了方便他理解还在每道题后附了明晰的过程。 他一边看,一边自己动手算了一遍,确认自己都理解、吃透之后,才把自己的试卷写完放好。 紧跟着,他抽出顾放为写完的那份试卷,指尖捏着笔,微微停滞了一下。 他写了起来,填补了个人信息的部分。 姓名,顾放为。 学号,13270007 班级:27 是否确认选择提高班报名:是 26、第 26 章 26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都递交了报名提高班的试卷材料。 鹿行吟跑到一班, 把顾放为又重新修正过的标准答案跟易清扬讲了一遍。 顾放为讲题有个特点, 哪怕他知道如何用更高端的技巧去做题, 但他依然能够下沉到他们目前掌握的解法来。 易清扬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么做, 用的还都是我们已经学过的解法, 他真的好聪明……” 他显然对鹿行吟更好奇了:“你和他什么关系,我听说他几乎不来上课,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人。”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 安安静静地回答:“因为一些原因, 暂时跟我关系比较好吧。” 很快又到了周末时间。 季冰峰还没有打电话过来,鹿行吟就主动发了短信过去:“放假想留校, 离得太远,跑来跑去身体受不了。” 季冰峰回得很快, 例行公事地又关怀了一下他的身体,嘱咐他说要好好吃药。 倒是另一边,霍母听见季冰峰转达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他自己说不回来吗?” “不回来好, 省得全家都要跟着应付。”霍父说。 霍母没有说话。 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自怀孕开始, 她就明白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将被送养于人——比起过继给顾氏,连着遗产也给顾氏, 她宁愿自己没有过这样的一个孩子。 只是鹿行吟回来后,比她想的要更加懂事, 连那清隽温雅的面容都和她自己如出一辙,她那颗用不屑和冷漠绷紧的心,突然有了一些细微的松动。 鹿行吟回来时, 他们不自在,可这孩子明确说不回来时,又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深。”季冰峰说,随后也不再说什么。 哪怕鹿行吟只有十六岁,成年人间那点心思,对他好与不好,自己的来临有没有那么让人喜欢,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他向往一个家,但一旦知道他们没有给自己的意思,那也就不要了。自小他就明白了,世界上永远有东西是自己没办法得到的,比如健康的身体,比如最单纯的童稚与天真。懂事到这一步,他所遇见的所有求而不得,未尝不能迎刃而解。 求而不得最差,也只有“求而不得”本身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有了上次的经验,鹿行吟这次学乖了,他跑到校外的一家黑网吧里去学习。 网吧里有空调,十五块钱可以在包厢里坐一天,他在小卖部买了整整两天的饭,就堆在桌边,饿了拿去楼下便利店加热——这是这附近上网的男孩们常做的事,因为时常下来买烟、买水,便利店老板娘也不介意他们用一用微波炉。鹿行吟混入其中,偶尔还能被老板娘关照一串卖剩下的麻辣烫。 他最近重点攻克英语和生物部分。 按照顾放为教他的第一步学习办法:眼熟单词,鹿行吟又在交易群换了一本初高中必背单词小本,打水、上洗手间、打饭排队没事就看一眼,周而复始地几遍过下来,大部分词汇都能做到眼熟、模模糊糊地知晓意思。 类似的学习方法,易清扬晚上没事跟他聊天也提过:“你看饕餮,耄耋,身陷囹圄这些词,我们见多了也知道意思,但让我拿笔去写,所有人也未必能完全写对吧?我还见过有人把身陷囹圄写成深陷囫囵,你看,哪怕写错了,他看到那个词时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学语言不就是这样嘛。” 据易清扬说,他的英语原本也很差,经过自己的刻苦修炼,才开悟了这么一条学习之路。 易清扬周末也不回家,刚好和一班学生成群结队来上网,上楼时在拐角处发现了正在刻苦学习的鹿行吟:“诶,你怎么在这?” 鹿行吟安静地说:“教室和宿舍里冷,来这里自习。” 一句话出来,易清扬差点给他跪了:“来网吧学习?” 其他几个跟易清扬关系好的一班男生一下子也头皮发麻起来:“我靠,这什么人啊!我刚充的游戏卡突然不香了……” 易清扬谨慎地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别跟人家说啊。我们一周就玩一次。” 鹿行吟乖乖摇头:“我不会说的。” 另外几个男生却起哄道:“学什么学,要学会劳逸结合,来来来打把游戏,我们教你!” 易清扬赶紧拦住:“别,人家真要好好学习的,我们玩我们的。” 鹿行吟却放下手里的笔,往吧台上望了望:“我没有玩过。” 易清扬又要给他跪了:“求你了,你可别跟我们学坏!别听他们瞎说。” 易清扬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明明鹿行吟是他们的同龄人,但他们总是觉得他更小,要护着让着,兴许是因病瘦弱白净,所以显得更乖,他在网吧撞见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鹿行吟却认真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包厢的电脑,开机后指着上面的一排游戏图标,问道:“你们玩的是哪个?” “上道啊小兄弟!”易清扬阻止不及,一班男生已经凑过来要给鹿行吟科普了。大型对抗网游账号注册麻烦,他们还耐心地手把手教。 易清扬:“……” 他是不是把一个好孩子带进坑里了? 游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永恒的话题,此时此刻也没什么1班、27班的成见——更何况他们都认识鹿行吟,自动因为上次的143分,给他贴了个“数学大佬”的标签。 鹿行吟被他们带着玩了几盘,眼睛亮晶晶的。 “你以前是不是没玩过游戏啊?”说话的人叫黄飞键,看到鹿行吟生疏的操作,感到很新奇。 鹿行吟小声说:“小时候微机课学打字……玩过金山打字游戏,就是……那个,太空打战舰的。” 一群人乐不可支,差点笑飞:“天,你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啊,家里是不是管得特别严?就跟我们班班花似的……” 他们提了鹿行吟不熟悉的一个名字,随后说,“她家里人对她是真好,但是零食都不许她吃,真就像那个什么塔里出来的小姑娘……语文老师那个词怎么说的?” “象牙塔。” 鹿行吟轻轻垂眼:“我小时候家里穷,没玩过游戏。” “你肯定在骗我。”黄飞键觉得自己心里有数,笑嘻嘻地说,“哥们我上周周末看到你了,全套品牌高定的衣服,还有你那双靴子,啊贼帅了,我也想买,一直在攒钱……” 他叨叨了一会儿也没说了,专心教他打游戏。 过了一会儿看鹿行吟回了,男生们各自去找机位,易清扬就顺便蹭了鹿行吟包厢里的另一台主机,和他组队玩了起来。 这个游戏是砍杀对抗式的,鹿行吟却玩成了经营收集游戏,他每捡到一个掉落物品,都要打开装备栏仔细阅读装备信息,易清扬都看得笑:“垃圾装备你留着干嘛,占装备格啊!” 鹿行吟我行我素,还是专注捡东西,敌人砍到面前来了,他就操纵角色到处跑。不慎被杀了,他就重新跑回去,再捡一遍装备。 可以无限生死,从头来过,连曾有的东西都不会丢掉,他喜欢这种感觉。 鹿行吟作业都不写了,专心致志在游戏里收集物品,跟npc们聊天,看得易清扬都无奈了。他看他喜欢漂亮的小东西,给他送了个宝石水晶材料,又送了一件好看的装备。 鹿行吟看交易栏里自己这边空着,于是认认真真地给易清扬交换了一朵彩虹花,一根糖葫芦,以及其他的一些收藏品。 易清扬看他一本正经换来的这么多垃圾材料,忍住了没告诉他这些亮闪闪的道具和材料到处都是。 怪可爱的。 “快走快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站在门口的网管大声吼道,“查网吧的来了!未成年的都快走!” 易清扬立刻站起来:“坏了,快走!” 鹿行吟没有经历过民警突击网吧的事,凭直觉他知道应该站起来跟易清扬他们走,然而他们的位置实在不凑巧:上楼的第一个包厢,他们刚站起来,底下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就健步上来了,像抓鸡崽子一样把他们抓获了。 网吧老板一脸心痛,驾轻就熟地开始哭:“又要花钱赎营业执照了……你们这些学生啊,不学好!每次都借身份证用,说自己是大学生,我也很无辜啊!” 众学生:“……” 警察叔叔见惯了大风大浪,冷静地说:“身份证。” 易清扬不打自招:“我未成年……” 鹿行吟看了看他们,指了指桌上的作业本:“我是来写作业的。” “好,第二个未成年。”警察叔叔更加冷酷了,“下次换一个借口!来网吧写作业的事我听多了,给你们家长打电话叫领人!” 他们被带回警察局批评教育。学生们还有几个也跟着被抓了,一行人灰溜溜地蹲在外边。干警显然见多了这种事,教育的话也是一串一串毫无感情地往外蹦,如同顺口溜。 完事了往椅子上一座,休闲地喝起茶来:“打电话叫家长或者班主任来领吧。” 有个女警看鹿行吟长得乖,给他塞了一个小面包:“哎呀,你来干嘛的?也是上网?” 鹿行吟无辜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其他人悲愤道:“靠,为什么我们没有?” 一听要家里人或班主任来领,一堆孩子如临大敌。 易清扬倒是还好,他小声对鹿行吟说:“我妈在外地,我跟她说过我每周需要放松时间,会来网吧,一会儿她打个电话就行了,再不行让陈老师来领我们出去,他很开明的——你呢?” 黄飞键也出谋划策:“嗨,小事,咱们班有个人长得贼成熟,要他领我们出去就行了。” 鹿行吟有点窘迫。 他喜欢陈冲,也喜欢谢甜,在他认知里,“去网吧被抓要班主任来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他不想让他敬重的两位老师还要抽放假时间来接他。 易清扬学习好,连打游戏这种事都认真规划过,完全不怕。 周围有学生陆陆续续打电话,叫家长来接人,承受着电话另一头的泼天怒火。 鹿行吟捏着手机。 易清扬问:“你爸妈呢?你以前都没打过游戏,他们会不会很凶你啊?” 鹿行吟没说话。 他小声问:“必须是家长吗?” 黄飞键说:“嗨,不都跟你说了,他们这边管得不严,只要有个人来就行了,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不会仔细盘问的。只要你别自曝……” 鹿行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我试试打个电话。” 他犹豫了很久,先是没有打电话,只是小心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现在在哪里,有空吗?” 点击发送,顾放为。 他本来没有抱希望能有回复。今天是周末放假,顾放为或许要回家,或者跟他的朋友们玩,但是出乎意料的,顾放为很快回复了:“我在青墨外边,怎么了?你今天没回霍叔叔家吗?” 鹿行吟还在想措辞,那边顾放为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怎么了?” “我被抓了。”鹿行吟小声说,“你可不可以来派出所领一下我。” 27、第 27 章 27 顾放为那边“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 他又打过来:“喂?” 鹿行吟无辜地说:“喂。” 顾放为:“你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不, 你就暗示一下。我们来对个暗号, 前天你来找我写的试卷压轴题答案是?” 鹿行吟:“……根号二。” 顾放为:“看来不是我没睡醒, 你在哪?发个坐标给我。” 他有点匪夷所思:“这才几天, 好学生,你干什么被抓到派出所去了?扫黄被抓了?” 鹿行吟:“……” 他默默挂断了电话,给顾放为发了一个地址过去。 这边的派出所位置好找, 不太偏, 离青墨七中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搭公交车几分钟就能到。 顾放为来的时候,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被接走了。 易清扬他们还在等待队友支援——据说那位长得特别成熟的同学借西装去了,打算过来装班主任。 一排一班好学生乖乖坐在派出所门外的长凳上, 又冷又饿,只能羡慕地看着鹿行吟被各路女警塞面包小饼干,场面有些滑稽。 “警官您好,我来找我弟弟, 他叫鹿行吟。” 片刻后, 门被推开,顾放为的声音传了过来, 低沉又认真,“几分钟前给我打的电话, 我可以带他走么?” “哎呀小伙子长得挺帅啊,你弟也长得乖,一看就是一家人。”警察叔叔冲他指了指, “不过做笔录要监护人在场啊,你看着也未成年吧?” 顾放为往鹿行吟的方向看了一眼。 清秀乖巧的少年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一堆小零食,两手乖乖地捧着,像个走丢的小朋友,等待着大人来接他。 他也不看他,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仿佛这件事让他觉得有些羞赧似的,做错了事一样,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心虚。 顾放为停滞了几秒,随后抬头看向警官,真诚的说:“您看看能不能打个商量,我和我弟弟从小相依为命,家里大人在外打工也没办法回来,他家长会都是我去的。” 鹿行吟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易清扬一行人也在旁目瞪口呆。 顾放为却越演越自然:“我成绩不好就没念书,在外边打工,周末刚好在青墨外边这个便利店里当服务员,虽然没多少钱,但是好在离弟弟近,能照顾他。警官大冷天的执行任务也不容易,您看不如就让我把他接走吧,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育他!” 警官显然有些犹豫,他回头看了一眼鹿行吟,又看了一眼顾放为。 顾放为今天穿着一件破旧的牛仔外套,外边还沾着一些很可疑的污渍,浑身散发着某种油漆工的味道,整个人透着一些落拓不羁来。 顾放为继续卖惨:“我这个弟弟其实学习很好的,偶尔去一次网吧——他是因为去网吧被抓的吧?其实我也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嘛,总是爱玩的。” 他又沉痛地看了一眼鹿行吟的方向,语气逐渐沉痛起来,“怪就怪哥哥不争气,暂时也没钱买电脑。他平常查个资料,做个网上作业,都还要去网吧,那真的没办法……警官你看,我弟他真的一直很乖,他年纪小,也害羞,要不这次就体谅体谅饶过他,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警察叔叔看他说得情真意切,睁只眼闭只眼地就放过了:“那好,你带你弟回去吧。” 又咳嗽了一声:“也没什么,你回去不要凶他啊!他说自己过去写作业的,我刚才看了一下,他书包里是装着作业没错,我们抓错了也说不定。” 鹿行吟起身跟顾放为出派出所大门。 顾放为双手插在兜里,歪头瞅他。也不说话,只是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眼底带着笑意。 鹿行吟闷头走路,不说话。跟在他身后,像是想装作不认识他。 “好了,抬起头看我,我又不凶你。”顾放为向他靠近了,散漫地问道,“怎么就被抓了?” 鹿行吟背着书包,手指抓着肩带,声音轻轻的:“去网吧,写作业。后面易清扬他们来了,跟他们一起打游戏。” “打游戏?”顾放为说,眼底浮上笑意,“那照这么说,把你抓去不亏。” 鹿行吟垂下眼,脸颊有些发烫:“你不要跟他们说。” 他走得慢,脚尖轻轻踢开路边的石子,呼吸散在风中,蒸腾成温软的热气。 “跟谁?”顾放为像是有些疑惑,随后反应过来,“霍阿姨他们吗?” “嗯。”鹿行吟点了点头。 “你看哥哥像打小报告的那种人吗?”顾放为笑了,“不就去个网吧,有什么。” 他伸出手,鹿行吟愣了愣,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顾放为却把他的指尖捞了过来。 鹿行吟在派出所坐了两个小时,手脚都冰凉,细长白皙的指尖此刻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顾放为就像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一样,顺手把他的手带着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温暖的体温透过来。 他记得他身体不好,手指容易凉,自从早读那次之后就一直记着,连去餐馆吃饭,也要顺手给他盛一碗热汤。 怕冷,白皙,病弱,像女孩子。 鹿行吟条件反射想抽回手,顾放为却按着他的手腕不给放。 “倒是有一点。”他带他去了租房楼下,便利店的大门自动打开,顾放为眯起眼打量隔壁的网吧,“有空去网吧学习,怎么不来找我?你今天没回家吗。” 鹿行吟没有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只是轻轻说:“怕你有事。” “有事还不是跑出来接你了。”顾放为进门拿了两听热茉莉茶,付款后丢给鹿行吟捂着,随后带他上楼。 进门后,他随手将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 客厅中央摆着一个工具桌,上面陈列着大大小小的修理工具和喷漆,一个做了一半的电路模型还摆在上面。 顾放为显然是接到他电话后就直接出门了。 鹿行吟坐在沙发上,看顾放为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一会儿后,一串晶亮的东西被丢了过来。 凉凉的,叮当撞着有响声,落在他怀里。 是一串钥匙。 “我一般都在这里,要是没在的时候你自己拿钥匙开门,小的那把开楼下仓库,我有辆自行车锁在那,你要用就自己取,去镇上的话有个自行车也方便。” 顾放为正说着,突然停下俩,看了他一会儿。 鹿行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上周你也是回去吃个饭就回来了,今天直接没回去。”他端着一个茶杯走过来,在他身边轻轻坐下,抬眼瞥他,语气像是在逗他,又不像是逗他,“回家不自在啊?” 鹿行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放为突然一笑,把茶杯放在桌上,往后伸了个懒腰,“不自在也没事,上大学了考出去爱去哪里去哪里,你是霍家人,该是你的也不会跑,不回就不回吧。” 鹿行吟轻轻说:“我以为你要说,要慢慢习惯。” “都十五六岁大了,硬要你放开自在那才是脑子有问题。”顾放为漫不经心地说,“思笃思烈这两个小孩也不是好相处的,你回来了他们心里难受,你也难受,那又有什么关系,霍思风就是霍思风,霍爷爷唯一的亲孙子不需要看人脸色做事。” “那我没有地方去。”鹿行吟轻轻说。 顾放为抬眼瞥他,桃花眼尾微微上挑,说不出来的潋滟和漂亮:“你说这话可就跟哥哥见外了,除了哥哥在座的东西不要动,这间屋子是我的也是你的。” “哥哥。”鹿行吟顿了一下,又说,“也不会永远都在。” 顾放为挑眉:“小孩你这么说就不礼貌了啊,我少说活到一百岁,一百年肯定算不上永远,但护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你自己还吃不起饭?”鹿行吟说, 顾放为被他戳中痛点,伸手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会蹬鼻子上脸了啊,我现在这张饭卡怎么来的?还不是用我的聪明才智换的,小没良心,喝下去的茉莉茶给我吐出来。” 鹿行吟抱着茉莉茶罐子,不给,赶紧又喝了一口,唇角勾起来,浅浅地笑。 是他贪婪,故意多问这么一句,得到的回答就像是承诺了。 28、第 28 章 28 周六周天, 鹿行吟就住在了顾放为这里。 顾放为心花怒放, 当下就要带他去扫荡超市。看鹿行吟抱着单词本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于是过来拉他:“走了走了, 有时间打游戏还没时间陪哥哥买东西啊?更何况我这是给你买。” 鹿行吟抬起眼, 轻轻问:“给我买什么?” “我这里的怕你用不习惯,买点你喜欢的沐浴用品,睡衣什么的, 零食也可以买点。”顾放为说。 鹿行吟瞅着他。 顾放为被他瞅了一会儿, 桃花眼一弯,投降了:“然后哥哥就可以拍一张你在我这的照片, 让我多少报销点。” 鹿行吟也不太清楚他的报销办法是什么,不过大概也就是买一罐茉莉茶, 报账就变成了五件名牌衣服之类的。带他这个弟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楼下仓库里尽是灰尘,顾放为开门把自行车拖出来,被呛得咳了几声。 鹿行吟乖乖站在他身后,就看他非常自然地把他挡在后面, 脊背微弓去搬动车辆, 劲瘦的手臂修长漂亮。 纷飞的灰尘被他挡在身前,顾放为拿湿纸巾擦拭了一下自行车, 随后拍了拍身上,说:“走了, 哥哥带你进城。” 他身上有着鹿行吟见所未见的某种风度,从他记住他手凉的细节,到或许随口一句话帮追求自己的女生解围, 哪怕顾放为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也或许是顾放为这个人经受所谓“贵族教育”的痕迹,哪怕他生性飞扬热烈,又或者隐匿在青墨七中这种普通的中学,但他就是能在茫茫人海中被人一眼挑出来。 “进城”是青墨七中学生对于市区戏谑的叫法,毕竟他们身处荒郊野外,用教导主任的话来说就是“他们翻墙谈个恋爱都要先跑十里地,再买个奶茶一喝,找个小店一逛,一晚上就过去了”。 往东是小镇,往西是稍微不那么偏一点的城郊。 冬天风冷,顾放为像个机器猫,先是给他塞了几张湿纸巾,又很神奇地从兜里掏出几个暖宝宝,要给他贴上。 暖宝宝的包装大红色,黄色劣质的字样写着“暖宫专用,女神知音”。 鹿行吟不肯贴,他说:“这是女孩子……的时候,才用的,我不用。” 顾放为笑:“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你用这个了,暖宝宝算什么,军训时我见有人往鞋子里塞——” 鹿行吟赶紧把他手里的包装袋抢过来,又小声说:“你不要说了。” 他低下头,认真撕开暖宝宝贴,贴在手腕上,还多出一个,先是抬头瞅了他一眼,又很小心地拉开衣领,把暖宝宝贴在毛衣底下。少年人白,瘦,比同龄人也高一点,但是毛衣和外套都有点大,松松地显出伶仃的骨架来,把袖口撸上去时,细白瘦弱的手腕上看得见青紫的血管。 雪一样的肌肤。 本来就白,被秋冬里的风一冻,变得更白。 顾放为推着自行车在前面看他,见鹿行吟垂下眼时,漆黑的睫毛长而翘,忽而发觉这个小弟弟长得很精致。 很清隽,秀气的那种精致,眼底汪着水润星光,让人想起小说故事里被用烂的江南意象。是故事里走出来的小人。 鹿行吟还在低头和自己的外套作斗争,又好像面对他一人与一辆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办。 他忽而就笑了:“过来啊。” 他侧身骑跨上车,修长的腿踩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散漫又认真的态度,“我三岁就会骑自行车了,放心。” 鹿行吟坐上他的后座,手没地方放,顾放为后脑勺上长了眼睛是的,说:“还跟个姑娘似的,不抓着我一会儿摔出去不负责啊。” 鹿行吟才伸出手指,扯住他的外套,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衫,温热渐渐透过来。 他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又悄悄缩回来,按上自己胸膛。 心跳很快,所幸也隔着衣衫,前边的人感觉不到。 往西边还是城郊,还在修路,顾放为骑自行车估计骑得很费劲,没到一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将外套脱了随手丢进自行车筐里。 鹿行吟问他:“为什么,不去镇上,镇上明明更近。” 顾放为没回答,鹿行吟以为他没听见,只是片刻后,风中传来顾放为轻轻的声音:“小计算器,你走过去镇上的路吗?” 鹿行吟说:“还没有。” 想了想,又谨慎地补充:“你的东西,我后天再寄,后天我跟着有要寄给奶奶的东西。” “没催你这个啊,弟弟。”顾放为低声笑,“我不喜欢那边的路。” 鹿行吟想了想。 往镇上的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条长而窄的巷子,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顾放为带他去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商场,买了小山似的一大堆东西,除了睡衣等生活必需品之外,顾放为还心血来潮买了一大堆食材,说是“也要给你看看哥哥做饭的技术。” 两人回去时就没有坐车的命了,顾放为推着自行车和买来的东西,鹿行吟跟在旁边走。 回到出租屋,最后证实了顾放为的话完全是瞎掰:这人连淘米都不会,兴许是看鹿行吟来了好玩,就觉得逮到了个弟弟过家家。 屋里开着暖气,顾放为在他昂贵的t恤外系了一条粉色的围裙,有些困扰地看着鹿行吟把他淘好的米再放回去重洗:“不用这么麻烦吧,我小时候过家家塞给思烈思笃吃的东西,也没见吃坏啊。” 鹿行吟:“……” 最后饭是他做的。 很简单的几样菜,清水炒黄瓜,梅子糖醋排骨,西红柿鸡蛋,还有几样菜是酱汁红烧肉之类的速冻食品,顾放为被外包装吸引,买回来热一热。 上了桌,顾放为抱着鹿行吟做的菜狂吃,动都没动那几样速食食品:“小计算器要不你申请走读吧,就住哥哥这里。” 鹿行吟轻轻说:“没有时间给你做饭。” 顾放为坏笑:“平常不行,那寒暑假呢?寒暑假来跟哥哥住吗?” “要回家,不然不礼貌。”鹿行吟认认真真地说。 “油盐不进,小计算器。”顾放为长叹一声,又要伸手来捏他的脸,鹿行吟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躲过了。 两天时间,鹿行吟过了几遍初三到高一的英语单词,眼熟过后试着做了几套测验卷,分数意外地达到了90分,可以及格了。 他渐渐也发现了顾放为的生活轨迹:如果要动手做东西,做建模,顾放为会一声不吭地呆在家里,戴上一个防蓝光眼镜,沉默端肃地做他的事。而如果他做完了东西,需要场地调试的话,他会去科技楼。 而暂时没什么进度和想法,又需要大量阅读文献参考资料的时候,顾放为会回去上课,坐在教室里找些思路。 鹿行吟渐渐从他打电话询问时说的话里捕捉到一个高频词汇,hmi(human-machine interaction人机交互),大概知道这是顾放为的方向。 他看了很多被顾放为拿去垫桌角的旧资料,隐约知道这个领域广而杂,更多的却不得而知。他只是帮他整理了乱糟糟的桌子和旧书,给他放好,随后接着写英语。 他写着最基础的简单词汇,听着顾放为在窗边压低声音,说着流利得有些古怪的英语,窗边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而他注视他的眼神安和凝定。 看一会儿,又低下头,接着写。 周一早上,顾放为没起来床。 他前一天熬夜到凌晨五点,鹿行吟裹着被子缩在床上时,还隐约看见顾放为一个人开着台灯,在客厅里写写画画,气息沉静微冷。 凌晨六点,屋里暗沉微青,鹿行吟摸黑起身,忍着寒冷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 顾放为仰躺在沙发上,睡颜疲惫,或许是因为冷,他往沙发里挤得很深,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 鹿行吟从屋里抱起被子,轻轻搭在了他身上。 他跟他跑到这里来,本来就已经错过了周天住读生的返校日,好在一般这个晚上老师不会来,也不会发现他。 鹿行吟洗漱过后,看天色还早,于是拿昨晚剩下的食材做了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他不清楚这到底正不正宗,符不符合顾放为在国外养成的胃口,他只是尽力地往自己猜测的方向靠拢。 一个三明治,一杯牛奶,就放在客厅桌上,用便利贴贴上去,写上:“醒了后热了再吃。” 鹿行吟一回班上,刚好碰到孟从舟和蔡静过来跟他小声说:“今天全年级的提高班测验卷都收上去了,我们问了别的班人,和易清扬说的一样,每个班交的答案都差不多。” 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学生,通常都从众,即便自知不是提高班的水准,但为了有个努力的样子,也会学着排行前几的学生一样,去要来试卷做一做,跟着把大佬们研究出来的答案抄上去,就好像自己做过了一样。 “全年级交的人很多,而且基本都写出了标准答案,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孟从舟说,“要是我们没有上就算了,也就是试一试,不过你上次年级排名两百之前,应该是稳的。” 蔡静说:“我问了谢老师,她说今天升旗仪式应该会公布入围名单。” 升旗仪式在上午第二节课过后。 鹿行吟没想到顾放为今早上会来上课,他在第一节生物课下了之后回了班上,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不过不是他做的那份。 “早啊小计算器。”顾放为坐在桌边,修长的腿勾住桌子一脚,整个人带着椅子往后倒去,声音里有些疲惫,“哥哥早上没起来,没送成你上学。” 曲娇在旁边听了,大惊失色:“你们昨晚一起睡的???我搞到真的了?呸,不是,小鹿就这么被祸害了??” 顾放为也没解释,他只一边伸懒腰一边说:“你的三明治我没吃成,沙发上翻个身翻到茶几上了,牛奶泼了一被子。” 鹿行吟写着题:“哦。” 顾放为说:“把做好的三明治也泼了,我没吃上,倒是想吃三明治了,就去便利店买了一个。” 鹿行吟:“嗯。” 顾放为眼睛弯起来:“谢了啊。小计算器。” 对于新来的班主任,顾放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却表现了他的尊重:他升旗仪式没有翘,跟着大部队去了国旗台前集合。 他好几天没出现,因为高,站在队伍最后,鹿行吟身后的位置。周围不断有人往这边看。 “27班成绩不好,但是真的出帅哥诶。一个鹿行吟一个顾放为……还偏偏都是27班里成绩好的两个。” “那我还是觉得顾放为好看一点。” “不是一个类型的好吗!追鹿行吟的这几天也不少呢。” 这些话顾放为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只是在旁边人走过之后,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凑近了,微微俯身在他耳边:“有人追你吗,小计算器?” 鹿行吟不动如山,脊背笔挺地站在那里。 顾放为也不在意,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尖,又收回手,转而专心致志地玩鹿行吟的兜帽。 “高二年级以下念到名字的学生留一下,下操后去阶梯教室1号报告厅开会,进行提高班的前期培训和报道。” 教导室主任的声音随着话筒传遍整个学校,“一班,易清扬,黄飞键,徐菁……” 鹿行吟微微仰起脸,注视台上的人,随着号码数字的推后,逐渐集中注意力。 “27班,鹿行吟,蔡静,孟从舟。”教导主任顿了顿,又报了个名字,“顾放为。” “以上被点到名的学生,下操后去阶梯教室集合,不再重复。” 鹿行吟感觉到,在自己身后扯着自己兜帽的那只手停住了。 与此同时,隔壁好几个班都骚动了起来:“顾放为?他也报了提高班?这是要认真学习参考的节奏吗……” 顾放为的声音冷冷的:“小计算器,谁帮我报的名?” 鹿行吟轻轻说:“是我。” 又迅速地补上:“对不起。” 29、第 29 章(修) 29 “我在家时说过什么, 你记清楚了吗?”顾放为的桃花眼不再带着笑意, 而是带着几分低压的冷漠。年级主任宣布完后, 各班解散。旁边不少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争端, 纷纷侧目。 鹿行吟安静地说:“不要动你的东西。” “现在多一条, 也不要随便替我做决定。”顾放为冷冷地说。 他这个人好像会变脸一样,刚刚还粲然在他身后捏他的耳朵尖玩,转瞬就能气势沉沉地冷声划清界限。他这个人生起气来有点可怕, 因为长相本来就漂亮, 带着红色的眼尾一挑,就隐约多了一些逼人的肃杀, 浑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鹿行吟又说:“对不起。” 顾放为显然不是个不依不饶的人,他的家教与偏护他的习惯让他没办法对他说什么重话。他瞥了鹿行吟一眼, 随后淡淡地说:“我不去,你们随意。弟弟我以为你有点分寸,管好自己就行,手别那么长。” 手上校牌一扯, 校服也跟着脱了下来, 顾放为直接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妈的,他好凶……小学霸, 你和校花怎么了?”陈圆圆也在后排,他凑过来问鹿行吟。所有人都清楚听见了顾放为的话, 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 鹿行吟注视着顾放为的背影,垂下眼,轻轻说:“没什么, 是我的错。” 又说:“蔡静和孟从舟在等我,我先去了。” 阶梯教室区域是个环形,1班和27班又坐在了一起。 易清扬和黄飞键几个男生看到鹿行吟来,兴奋地探头跟他们打招呼——有了一起网吧被抓还蹲过派出所的经历,这些男孩子瞬间达成了革命友谊。后排几个班的学生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 从提高班的入选人员个数,也能清楚地看见阳光班和平行班的分级制度区别——一班来的人最多,半个班的都来了,其他阳光班也来了十几个人,只有27班孤零零的只有三个人参与。 坐在鹿行吟旁边的一班女生叫徐菁,正是之前来27班找过顾放为的班花。 她一直偷偷往他这边看,孟从舟用笔戳了一下他,小声说:“你旁边的女生一直在看你。” 话音刚落,徐菁递过来一张纸条:“可以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同宿舍一个女生拜托我帮忙要的。” 鹿行吟这几天也遇到不少这些事,提笔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对徐菁笑了笑。 徐菁没过多大会儿,又递来一张纸条:“你和顾放为,关系很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是上周末易清扬他们说的,他是你哥哥吗?” 鹿行吟慢慢给她写:“嗯。”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考试了?可能我有一点多管闲事……”徐菁的笔迹很慎重,“如果不告诉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问一问。今天操场上有人看见你们吵架,我第一次看见他对什么人生气的样子。” 他为什么不考试了? 似曾相识的话。就在几天前,他也曾接通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想要了解一个曾经光芒璀璨的少年为何会自甘掩藏尘埃之中。 他轻轻写:“我不知道。” 徐菁看过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再给他写:“谢谢。” “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高一刚开学时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那时候在学校还能经常看见他。”徐菁写,“他走在队伍里的时候,都很排斥走在别人前面,当时他们班篮球赛选号,他抽到了一号,后面把这个号码换给了其他人,理由是喜欢的球星是7号,他不想要这个1。” “本来想说找个了解他的人,或许能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还是谢谢你了。” 鹿行吟捏着笔,最后没再写什么,只是淡哂不语。 这个年纪的暗恋是这么清浅直白,喜欢一个人时,全世界都只剩下那个人,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有着特殊意义,好像多猜一分,就能多接近一分。 外班尚且如此,他和顾放为同班、同住,还有那么一点顾放为暂时摆脱不了的世交关系在这里,或许其他人也是羡慕他的。 提高班的主负责人是陈冲,讲话组织的是康玫。 康玫说:“目前提高班开设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四个班,作为竞赛预备班。大家身在青墨七中,应该了解咱们学校如今在升学率上的劣势,开办提高班,或者说以后的竞赛预备班,也是老师们帮大家多一个冲刺更多高校的机会。如今政策,只要能够在省赛中拿到二等奖及以上,就能签约保送或者降分至本科线无条件录取。我没有带过竞赛生,如果你们最后选择留在竞赛班,老师们会跟着你们一起学习。” “在那之前,四科提高班会错开时间上课,一人可以报多个班。上课时间为每天早自习、晚间第一节自习课,以及大家下了晚自习之后的加时自习。当然,提高班学生名单会向宿舍管理人员报备,不存在晚归纪律扣分的问题。如果觉得不能接受的,认为自己的主课课程和这样的安排无法兼容的,现在也可以选择回去。” “除此以外,高二周末两天假期,会抽周六一天进行提高班训练;高三后周末假期缩减为一天,会抽半天时间进行提高班训练。” “我们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高二的竞赛初赛已经错过,如果日后要开办竞赛班,也只有高三最后一年的机会,老师们要跟你们说清楚,无论你们是否承认,这势必要挤占你们一部分高考准备或休息时间,而提高班学来的东西,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你们能用于高考中。大家自己做好决定。” 话音刚落,底下的学生议论纷纷,有几个平行班学生已经坐不住了,准备走。 占去早自习和晚自习第一节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下了晚自习之后还要加一节课。青墨七中每天晚上三节晚自习已经固定了,有些班老师还经常占自习时间来讲课,学习强度和白天没两样。再加一节课,等于说别人都洗洗睡了的时候,他们还要接着上课。 一班学生倒是神色如常:对他们来说,加课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加不加都没区别。 孟从舟小声问蔡静:“去吗?” 蔡静肯定的点头:“去,不就是多一节课。” 班上所有人都知道蔡静的梦想是考上p大,不要说27班第一了,就是易清扬现在的成绩,也未必够得上。 这的确是对她来说,最靠近梦想的机会。 鹿行吟注意的却是陈冲。 康玫的数学教得好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在这次提高班开办中只是副组长。 康玫说:“其余的事,都是陈冲老师负责,有事来数学组找我,或去化学组找陈老师,都是可以的。这次提高班的构想就是由我和陈老师推出,大家也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陈老师自己曾是奥林匹克冠军队教练,繁星中学输送的几届国家集训队成员,都是他的门下。” 这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卧槽??!??!!!!” 鹿行吟也睁大眼睛。 陈冲走上将台,还是那副老中二病的样子,乐呵呵笑眯眯,干瘦,眼放精光。他摇摇头:“谢康老师夸赞,过去的事都不提了,说这些还是帮大家树立信心。我现在来简单跟大家讲一讲各科要做的准备,包括参考书等的准备。” 差不多半个小时候,学生解散下课。 下节课是数学,蔡静和孟从舟很重视,很急地要赶回去,鹿行吟在后面帮他们整理表格,动作却慢吞吞的,直到整个教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陈冲和康玫在上面讲话。 “嗨,我就说,这些孩子肯定是四个班都选。”陈冲说,“填表没意义,等他们上几节课后就冷静了。” “报数学的还是多。”康玫说,“本省数学最难,孩子们心里都有数,都想提高。不过我看化学的也不少啊,陈老师到青墨来是屈才了。” “哪有什么屈才,我很喜欢青墨,所以也希望这边的孩子能有个好前途。”陈冲说,“繁星中学我呆了十多年,我看两边孩子们其实也差不多,差就差在地域和资源上,现在快改制了,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总不能让孩子们知道他们被校领导放弃了呀……” 后面这句话说得很小声。 鹿行吟装着没听见,走过去把表递过去。 陈冲慈和地冲他笑了笑:“来了?” 他看着鹿行吟的表格,有些意外。鹿行吟的表上清楚明确,只填了化学一科。 “你不报数学班吗?”陈冲问。 鹿行吟摇头。 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提高班的强度,他报一科已经是强弩之末,更不要说他现在还要赶正常的高考进度。 “知道自己想学什么,好。”陈冲冲他笑,“选拔试卷做得不错,那就开班时再见了。”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问:“陈老师,你……” 陈冲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背过手,走到一边去了。 鹿行吟出了阶梯教室,直接快步往宿舍里跑去。 一种隐隐的兴奋冲上他的脑海,那是一种亟待确认的期待、不可置信和快乐。 他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是他眼熟了很多次,却一直没能联系起来的,如同考场上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单词,他知道他们见过,有过什么渊源,但是想不起来。 直直此刻,方才迎刃而解。 他从宿舍书架上抽出那本《金牌奥赛:青少年化学竞赛基础知识解读——繁星中学出版社出版》,扉页即是主编姓名。 陈冲。 地摊上淘来的二手书,十年前的竞赛书,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冬桐市无言无名的夜晚。他也明白了他提起这本书时陈冲古怪的神色,与他对他莫名其妙的关照。 他关注他、认可他、鼓励他。 早在这么久之前,他就已经成为了他的学生。 下午的时候顾放为回班上上课。 他一言不发,气压很低,不知道是因为上午的事,还是因为他又陷入了思维上的困境。 来来往往的人都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不敢惹他。 鹿行吟坐在他前桌,依然安安静静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仿佛知道身后的人气不顺,话也很少说。 生物课发练习卷,他也不像从前那样扭过头给试卷,而是轻轻往后一伸手,不回头。 顾放为双手抱臂,就看他头也不回地把试卷递过来,就僵持着也没打算接。 曲娇却注意到了,接了过来:“校花你真是绝了,试卷在面前都不知道拿一下,你在家肯定要被你妈说油瓶倒了都不扶。” 顾放为冷哼一声。 “小学霸。”曲娇用笔戳鹿行吟,“这里有个题我老是做不出来,你看看。” 鹿行吟方才侧身给她看。 他侧过去的角度,刚好不用看见顾放为,留给后边的只有半边清秀的面容。 顾放为抬起眼,目光盯着鹿行吟,神情有些懒倦,脸色有点臭。 但这些目光都被鹿行吟忽略了。 “你没做错,这里是算错了。”鹿行吟声音温温软软,清冷好听,笔尖划过纸张,沙沙声响划在耳畔,“你的二分之一乘八分之一,为什么成了四分之一?” 曲娇大囧:“啊!原来是这样,我还是做对了的,我真棒。” 顾放为冷冷地说:“算错了就是算错了,判卷又不会帮你看哪一步开始错。” “但这是大题诶!我有过程分的。”曲娇开开心心的,“校花你就别挑刺了,今天吃枪、药啦?” 顾放为不占理,又被她一哽,脸色更臭了。 陈圆圆倒是发现了一点异样:“校花和小计算器是不是在吵架?就早上那个事?” “嗨,你们男生哪有隔夜仇,一会儿带着一起吃个饭就行了。”曲娇给他写小纸条,写完后大声说,“晚上去小食堂吃吧,我想吃那里的刀削面了。校花,一起?” 顾放为抬眼,鹿行吟照样坐着一动不动,雪白的脖颈露出来,温润沉静。 他说:“好啊。” 结果下午鹿行吟吃饭没来。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蔡静和孟从舟。 曲娇都把顾放为拉到食堂里了,这才一拍脑袋想了起来:“我靠,他们上提高班去了!!这开班也太快了吧!” 顾放为:“…………” 他吃完后说:“我回去了,你们给他带个话,有什么事过来找我说,我不搞赌气那一套。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我不耐烦哄人。” 陈圆圆:“……” 赌气的怎么看怎么是您自己吧?需要哄的怎么看都是您自己吧? 鹿行吟回来时有点疲惫,他今天没休息好,提高班空调过热,他在里面时就开始觉得鼻塞头痛,感觉自己要发烧了。 陈圆圆看他回班,赶紧帮忙转达了顾放为的意思:“放为哥说有什么事说开,要你去找他,说不搞赌气那一套。” “赌气?”鹿行吟笑了笑,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了,“我没跟他赌气。我是怕他不想理我。” 陈圆圆也蒙了:“啊?那你要去找他吗?” 鹿行吟翻了翻时间,说:“我今晚有事。” 他晚上要翻墙出去买资料,还有找代寄点帮忙把东西寄出去。 30、第 30 章 30 鹿行吟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他每次发烧前, 第一个出现的症状就是头昏脑涨。 中间两节晚自习, 谢甜过来给他们重讲重补以前的知识点, 鹿行吟感觉头昏脑涨得更严重, 下课连站都站不动了。陈圆圆被他吓了一跳, 翘了五分钟的课去给他买来了感冒冲剂。 清苦又甜腻的药水喝进去,鹿行吟出了一些薄汗,倒是好了一些。谢甜看他脸色不好, 问明情况之后说:“你第四节晚自习别上了, 回去休息。” 鹿行吟摇摇头,说:“晚四之后有提高班的加课。” 他下午刚上了一节化学, 陈冲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快速往后讲高二教材内容。半节课一章的讲法, 别说平行班学生,有些阳光班学生都跟不上。 陈冲说:“这就是拔高班的进度,也是以后——你们如果有人想走竞赛,竞赛培训的进度, 集训时一天讲完一章大学内容不是开玩笑的。愿意来提高班, 就要跟住这样的进度,也要明白在这种进度下, 除了我课上讲的,其余的更要靠自己。难题我们只会讲一遍, 重复题型一次讲完,新内容配合做题半对半,大家都要有攻坚的决心!” 第一节课, 陈冲从他们已学内容和竞赛内容的重合部分开始讲:沉淀平衡与电离常数。s省近年化学未知物分析题、拓展应用题,几乎都取自这一块的基本变换。 这部分是鹿行吟没在那本竞赛书里看见的,也是竞赛中最接近高中内容的部分之一。 “高中内容,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阳光班的人——比如我带的1班,化学几乎快学完了。或者也有人觉得,自己在化学上天赋异禀,刚好咱们学校考学纪录也不好,干脆就放弃高考途径……但这也不是你们想放松的理由。”陈冲沉声说,“去年w省全国初赛,有多少准备了一两年的竞赛生折在高考题上?高一试着考一次,高二接着考,这次折戟,两年时间,或许还带上初中的努力,全部白费。我们也要清楚,我们不是名校,更没有那些名校里学生选竞赛背水一战的勇气,这条路不比高考优越,更不比高考有什么更高的光环。这条路最初被拿出来当做考学的一条道路之一,就是为了让那些偏科的人才不至于被现在的高考所淘汰,也是为国家奥林匹克选拔人才。” “今天来班上的一共一百四十三人,我打个赌,到今年期末,留下来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人。”陈冲看着他们笑,“不信啊?不信就试试啊。” 鹿行吟见识过这位老中二病的做派,有理由怀疑这话是拿来激他们的。 但他依然认认真真地写提高班的作业,每个字符都写得规整圆润,如同对待什么珍宝。 晚上再去提高班时,鹿行吟特意坐了最靠后、靠窗的位置,被空调吹得头疼时,就打开窗吸几口冷气。哪怕手指冻得冰凉,写字时有些写不动,但是脑子至少是清醒的。 这几节课的内容对他来说都不算难,还没有脱离高中化学的范畴。他写完后还有空余的时间,又把试卷上一些更接近高中内容的题目抄下来,打算带回去给陈圆圆和曲娇。 在谢甜的带动下,最近班上的学习氛围空前的好。曲娇的生物成绩突飞猛进,陈圆圆则苦攻理综。 下课回去后,他还没找他们,孟从舟却先找了过来:“哥们,跟你商量个事。” 鹿行吟:“嗯?” “今晚是化学提高班,我们感觉跟进度有点吃力,难度比我们想的还要大很多。所以我打算过几天听完数学、物理和生物的,和蔡静他们商量一下分工。一人专攻一科,然后大家回来把提高班里有用的题都总结整理一下,回来在班上也讲一讲,你觉得怎么样呢?” 鹿行吟想了想:“好啊。” 孟从舟说:“蔡静她想走数学竞赛,我只想高考考好,生物我稍微拿手一点,你呢?” 鹿行吟轻轻说:“我化学,没问题的。” “那还有一科物理……”孟从舟数完发现缺了一个人,绞尽脑汁地想着,“或许可以找一班认识的人串一下题。” 鹿行吟轻轻说:“我们三个先轮流去吧,总是麻烦人家也不好意思。” 孟从舟点头:“也对。”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晚自习下了很久了,连高三生都差不多回宿舍了,操场和教室还在徘徊的只有教导主任和夜巡谈恋爱的。提高班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新校牌,拥有在校园里随时随地自由通行的自由,鹿行吟就光明正大地从教导主任眼皮子底下溜去了小卖部。 和上次一样,他买了两份速冻盒饭,买完后又顿了顿,看见旁边有一对小情侣在选东西。 男生和女生大约是怕被抓,站得很远,但是这时候小卖部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看他们躲闪的眼神也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男生兴许是在给女生挑礼物,在一堆漂亮的日记本、精致的糖果盒面前站了很久,最后挑了一个粉色的星空糖果罐。 鹿行吟有样学样,也去抱了一个糖果盒回来,拿的是最贵的星空糖果盒。 他背着一书包东西翻了墙。 夜里风冷,鹿行吟走在路上,感觉自己渐退的感冒又有浮上来的迹象,越走掌心越热,闷着热气发不出来,一向白皙的脸也浮上了薄红。 这边的邮局晚上五点就下班了,现在是十一点半,鹿行吟过去时却看见还有灯凉着,里边的人员正在整理货物。 他轻轻问:“现在可以寄吗。” “下班了同学,明天早点来吧。”柜台是一个年长的阿姨。 鹿行吟说:“我是青墨七中的学生,放假要加课,再寄就只能等下周天,可不可以麻烦一下您通融一下,我给家里老人办汇款,她自己不太会用银行卡这些东西,我得从邮局办。” 夜色和暖灯照耀下,他的眼神认真又急迫。 除了之前沈怒给他的钱以外,他又用这几天的时间拿校园卡额度换了一些现金,主要是换给那些丢了旧卡、新卡还没下发的学生。他还接了几个小的修理活计,零零散散的钱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千七百块。 阿姨看着他叹了口气:“青墨不许学生这么晚出来的吧?算了算了,过来填单子。我孙子比你小几岁,过几年准备去青墨念书的。” 鹿行吟认真给她鞠了一躬:“谢谢您。” 他给自己留了两百以备用,剩下的五千五全部汇了出去。除了这以外,他还给鹿奶奶写了一封信。告知他自己一切都好,在这里也遇到了很好的人。 随后是顾放为的包裹。 顾放为的包裹他自己已经包了,单子也贴了上去,连付款都不需要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能送过来。 阿姨跟他核对:“寄件人不是本人的话,要重填一下,你对一下这个寄送地址。s省龙船县七里乡侗幺村22号,田清华家中。” 鹿行吟对这个地址也感到有点迷惑:“应……应该是吧。” 这个地址听起来和顾放为八竿子打不着。 “里面东西是什么?”阿姨利落地给他登记着,出于好奇问了一句,顾放为的邮件单显然是之前就填好的,不需要再进行核验。鹿行吟摇头:“我帮别人寄的。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巷子里有几盏灯坏了。鹿行吟举着手机照路,感觉脚步虚浮,烧得也更加厉害。 莹白的手机光映在他脸上,他搜索了一下“侗幺村,田清华”,什么也没搜出来,只知道这个村子属于本省西南特别偏远落后的一个地方。还搜出一个小学作文得奖纪录“三年级二班田清华同学获小树苗征文活动金奖”,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冒出了几个人影,渐渐向他逼近。 鹿行吟警觉性很强,打开手电筒强光往前面照了照,一眼看到前面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都穿着青墨校服。 其中一个黄毛他眼熟,前几天在小卖部似乎见过。 “兄弟是27班的有钱人啊?”黄毛见他发现了,笑着向他走近,“眼熟你好几天了,缺钱了,找兄弟你借点钱花。兄弟保证你不动手,就不动你,起码不动你的脸,不让人看出来。” 鹿行吟打量着四周环境——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用来防身,他只能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机,只是发烧时手指没力气,他连手机都隐约有点握不稳。 他轻轻说:“我没有钱。” “开玩笑呢。”黄毛上下打量他,眼前的少年清隽整洁,鞋子看不出牌子,也是简单低调的样子,“哥们也不像是几天就能挥霍完五千的人啊?少动别的心思,今天你乖了,以后在学校里也有我们罩着;但今天你要是不乖,我们在任何地方都能整死你……知道吗?” 鹿行吟歪歪头。 这温润病弱的少年居然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他只是侧着头,眼底清亮:“整死我?” 鹿行吟轻轻伸出指尖,点上自己的头顶,声音也清亮:“我这里,静脉血管瘤,位置危险,不能动手术。平常没什么,只是如果不小心破了,就会猝死。” “来,我可能打不过你,但你如果要跟我动手,你和我,”鹿行吟顿了顿,声音有些哑,“死一个。你怎么选呢?” 黄毛一开始还想笑,但他看向鹿行吟的眼底时,心头却陡然一悚——鹿行吟那种眼神,就是疯子的眼神! 他是真的敢玩命! 鹿行吟往前走了一步,黄毛反而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众人有所动作,巷路后的地方突然打进一束光来,接着是扩音器的声音炸开:“逮到你们了!有一个是一个,熄灯时间翻墙出来打架勒索,全部开除!” 小混混们一惊,正要跑,巷子里却又进来了一个人——一个第三方,把他们都拦住了。逆着光,鹿行吟烧得眼前模糊,只看见那人有点像顾放为,长身玉立的样子,青墨的校服都能被穿得这么好看。 “鹿行吟?”那声音有些急切和绷紧的严肃,挨个找过去,挨个辨认,最后才走到他面前。 顾放为从前从来不这么叫他全名,鹿行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还真是顾放为。 顾放为的脸色很可怕,他伸手抓住他的时候,指尖有些止不住的发抖,似乎在这种狭小阴暗的窄巷里多呆一秒,都是对他的无边折磨。 他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直接抓着他往外带,手劲很重,步伐也痕迹,鹿行吟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跑,从指尖传过来的颤抖越来越明显,直到离开巷口去了路灯下有光的地方,顾放为才猛地甩开他的手,接着又猛然回头,将他整个人带着肩膀摁在路灯下,呼吸粗重。 这场景甚至有些旖旎暧昧。顾放为整个人却像是绷紧的钢丝,好像下一刻就要绷断。 鹿行吟微微眯起眼,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 是鹿的眼睛,鸽子的眼睛,安然带着神性。 经年的噩梦在刹那间浮现。 盛夏的烈日,阴冷黑暗的小巷,血从巷子外蔓延到巷子内。 ——“那孩子跳下来还没立刻死,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坐了一会儿……才断气。” 他冲进去,死人趴在地上,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对着他看,好像就为等到此刻,就为用那一串血迹将他捕获到这里。 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在梦里,那张脸变成了鹿行吟的脸。 顾放为抖得很厉害,手指死死地掐着鹿行吟的肩膀,眼睛里尽是血色。 好半天后,他才慢慢冷静下来,说:“你跑出来干什么?” 他似乎又想起了白天的事,脸色骤然又变了,神色转为微冷:“你就不能安分点呆着?” “白天的事,对不起,哥哥。”鹿行吟轻轻说,“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用,白天没找到时间跟你认真道歉。给你买了东西在包里。” 另一边,青墨的保安和老师从巷路押着几个学生出来,手电光一扫又扫到他们,大喝道:“都瞎了连我们都看不见吗,光天化日之下谈恋爱?!” 他们把鹿行吟认成了女生。 鹿行吟一惊,想起刚刚“开除”的话,把书包塞在顾放为手里,随后扭头就跑。另一边路灯坏了,黑乎乎的,校服外套也是黑的,一下子就融入夜色看不见了。 顾放为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见少年挣脱了自己,像暗夜的精灵一样,倏忽一下子就不见了,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是个幻景。 打开背包,里面是一个星空糖果盒,粉色的。 哄女孩子的小玩意。 31、第 31 章 31 手电筒的光晃过来, 来的是高三年级组的主任, 疾言厉色地喝道:“还跑?跑什么?” 顾放为拽着背包捧着糖果盒站在那里, 被一群大人团团围住, 神色有些无辜:“我没跑。” “说的就是你!其他人还跑一跑, 你连跑都不跑了?哪个年级哪个班的??翻墙出来,嗯??”高三主任更加严肃了,“老实说!” 顾放为慢条斯理地把糖果盒放回书包, 再小心地拉好书包拉链。 青墨学生很少有用书包的, 因为大部分学生都是住读,不用的书都用箱子装了堆在教室后或走廊中, 课桌里放书包会更累赘。鹿行吟却有个很正经的书包,白牛皮的, 没什么花纹,只有拉链扣那里坠着一个透明水晶坠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给送的,顾放为想。 他被一群大人团团围住,很淡定地说:“我是走读生。” 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走读证, 红白的小卡片。 高三主任:“……” 他看着顾放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抓人的理由也换了一个:“走读证?抓的是这件事吗?抓的就是你谈恋爱!” 顾放为:“那个……我可以解释……那是我弟……”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高三主任冷笑一声, “我看得清清楚楚,刚刚是个短发女生, 还给你送了个东西。” 他伸手示意顾放为把书包拿过来,继续冷笑着往里一掏,随后把星空糖果罐拿出来给他看:“呵, 你弟给你送这种东西?你弟会给你送这种,啊,粉嫩嫩的,亮晶晶的小玩意??小卖部老板那批货是我们让进的!抓情侣一抓一个准儿!” 顾放为:“……” 星空糖果罐里面是星空糖,每个糖果拆了之后,糖纸背后都印着清新的情诗。 少年人没有不喜欢漂亮东西的,顾放为自己也收到过不少这种糖果罐,基本都被他随手放去了走廊里不要的杂物桌上,班上人偶尔路过就拿一个吃着,与之相同的还有风靡校园情侣间的金箔榛子巧克力与情侣笔、情侣杯。多的时候能收上十七八盒,都在外面堆着。 这小病秧子还挺会选东西。 顾放为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夸鹿行吟会挑还是该吐槽——就刚好在这时候被抓住了,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虎狼环饲,顾放为深吸一口气:“好吧。” “那就是认了?小小年纪不学好,谈什么恋爱?你哪个年级哪个班,那个女生哪个年级哪个班?”高三年级主任接着冷笑,顾放为想起来了,虽然这人不是带他们这一届的,但这位外号笑面虎,擅长冷笑,和他们高二年级永远不苟言笑的年级主任并称阴阳双人组。 “认了认了,老师您教训的是。”顾放为说,“我是高二27班顾放为,我弟……我是说,我女朋友,这个我不能告诉您。” “还跟我玩这套呢?”笑面虎瞪眼,“挺有男子担当的哈,你就不说吧,不说,我们迟早也能查到,那就看看是你们瞒得好还是我们查得快!” 顾放为说:“是是是,您加油。” 他桃花眼微微弯起来,没觉得可怕,只觉得有点好笑。这一刹那,他想起鹿行吟把东西交入他手中时,升腾起来的蒸腾白汽和隐于其后微光发亮的眼睛,还有他跑走时有些慌张的神情,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 “这么慌干什么。”他嘀咕道,“我又不会把你卖了。” 他于是和其他人打包被带回了年级组督导办公室,又被转交给高二年级组。 宋黎正在加班写教案,差点疯了:“你又干什么了??嗯???你怎么被抓了??你也去抢劫了??” 谢甜也在,说是观摩学习宋老师带班。 其他几个打架勒索的学生也都被送回了各班老师处,今天全校老师集体加班,都是为了配合年级组这次的捕猎行动,以求让多日来被学生频频反映的社会人员勒索事件水落石出。 旁边的班主任训斥学生的声音震如滚雷,而刚刚还嚣张跋扈的黄毛一干人,此刻即将接受来自父母的混合双打,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他们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巷子里堵人的事说了一遍,只不过没有提被堵的是谁,只是疯狂强调他们没能赌成人,这样显得“罪名”轻一点。 顾放为无辜道:“我没有,我谈恋爱,被抓了。在校外。” 宋黎长舒一口气:“还好——写个检讨吧,下周一国旗下讲话去念吧。咱们班要扣5分了。” 谢甜问道:“宋老师,扣完还剩多少?” 宋黎喝了口茶:“不慌,扣完还有负36分。” 谢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还有的扣。” 顾放为:“那打人要扣多少分?” 宋黎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顾放为若无其事:“我就问问。” 鹿行吟第二天早起早读,来到班上,就听见前后左右都在八卦:“昨天年级组倾巢而出……呸,总之就是所有年级组都出去抓人了,好像抓了好几个翻墙出去的!” 陈圆圆历来是八卦风暴中心,他举手说道:“校花也被抓了!!隔壁班有人说亲眼看到的!!” “卧槽??他干什么?” “不是这个被抓,是谈恋爱被抓!” “校花什么时候谈恋爱了?跟谁?一班徐菁么?” 八卦的声音不绝于耳,早读铃还没打,鹿行吟微微偏头,认真听着,握着笔的手指发紧。 他好像……又做错了事情。 “不知道,反正校花是被抓了。” 孟从舟也来了班上,过来招呼鹿行吟:“兄弟,走了。” 今天没有数学提高班,蔡静可以休息。早读四十分钟是化学提高班,孟从舟本来也不用去,但是他看鹿行吟脸色依然发白,整个人也很疲惫的样子,知道他发烧还没好,打算陪着他。 “我没事。”鹿行吟说,“我先把昨天的题抄在黑板上吧。” 他一边抄,班上同学一边陆陆续续地进来。鹿行吟手指没力气,有些握不住粉笔,写得慢。 雪白的粉尘簌簌落下,鹿行吟轻拍着指尖的灰尘,往最后排看去。 顾放为还没来。 他拿起放在讲桌边的书本,对等在门口的孟从舟说:“我马上去,久等了,不好意思。” 早自习上了一半,顾放为姗姗来迟。 他探身把白牛皮的书包放在前面的空位上,问了一声:“小计算器呢?没来?” 没人理他,陈圆圆和曲娇都在奋笔疾书抄黑板上的题。 顾放为看了看,全班都认认真真地抄着题。黑板上是化学题,平衡相关的内容,比较难,也能看出一些竞赛题的痕迹。 全班一片寂静,充满了积极学习的氛围。 顾放为:“我是不是进错班了,我退出重进一下。” 没人理他。 顾放为咳嗽了一声:“我昨天谈恋爱被抓了。” 曲娇终于出声了:“校花你安静点,不要打扰我们学习。” 陈圆圆补充道:“也不要刻意提八卦来引起我们的好奇心!你这种人在古代就是祸国妖姬你知道吗!” 顾放为:“……????” 早自习下之后,世界恢复了正常,曲娇和陈圆圆突然切换状态,热切地抓着他:“来校花吃饭了!!你真的被抓了??你和谁谈恋爱??” 顾放为反而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你们猜啊。” 陈圆圆很狗腿地把自己碗里的虎皮蛋给了他:“放为哥——” 曲娇吐槽:“记仇死了。不就是早自习没理你嘛。” “第二节课下了我国旗下检讨,猜到了有奖——小计算器呢?”顾放为口吻还是淡淡的,眼底似笑非笑。 “他发烧。” “他去提高班。” 陈圆圆和曲娇一起说。 顾放为挑眉:“他发烧了?” “发烧得有一两天了吧,我看小鹿身体好像真的挺差的,就这样还报提高班,每天早晚加课,星期六加课,每天还提前半个小时来教室给我们班写题……” 顾放为又端起豆浆杯,喝了一口,吸管吸进去,脸颊微微鼓起来——是他有些孩子气的习惯,香甜的豆浆在唇舌间停留片刻,随后才咽下去。 “提高班有什么好上的。”顾放为说,“上了也没用啊。” 过了一会儿,又说:“怎么就喜欢干这些没用的事。” 27班早上两节课都是体育课,鹿行吟不用上。 早上提高班上完,鹿行吟跟着问了陈冲几个问题,又被陈冲使唤过去打印习题集分派各班。他一个人抱着习题册回了班,趁机趴在桌上补觉。 昨天他出去时就很晚了,赶着翻墙回来又急出一身汗,洗了澡之后发烧不但没好,好像变得更加严重了,看东西都有点发晕。 谢甜有课,他去办公室没找到她,打算一会儿国旗下讲话班主任带班时,找她请个假,回宿舍喝点药再睡一觉。如果还不好,就去医务室打打针。 铿锵有力的集结音乐响起,鹿行吟早早就下去了,在27班固定位置上等待集合。 顾放为一过去,就见他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那里看单词,病弱白皙的一个人站得像临风玉树,十分惹眼。 他没注意到他过来,顾放为在他身后站了好半天,前后左右的班都在小声讨论、注意他时,鹿行吟还是没注意到他过来。 顾放为忍无可忍,伸手戳了一下他。 鹿行吟才迷茫地抬起头:“啊?” 他扭头瞅了瞅他,好像疑惑他找他干什么,知道他来了,好像也没别的话说——这家伙好像完全没意识到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顾放为想起昨天他给自己送糖果时晶亮的眼神,忍了,好声好气地问:“单词看得怎么样了?” 鹿行吟又瞅了瞅他:“开始看高一上学期了。” 顾放为说:“好。” 这就算破冰了。 看鹿行吟这么乖这么给面子,顾放为不知为何有点高兴,他又开始捏鹿行吟的耳朵尖玩,发觉那白白软软的耳朵尖发烫,知道他发烧,还压低声音问:“小计算器,耳朵烫,害羞啊。” 鹿行吟这次都懒得理他,只是轻轻把他的手拿开,有些累的样子。 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热一阵冷一阵的,感觉自己站着都有点吃力,眼前的单词也在晃来晃去。 “发烧了就好好休息,怎么还往外面跑。”顾放为察觉他像是有点累,或者说提不起情绪来,也收起了平时那样有些轻慢的语调,轻声哄,“你昨天丢下哥哥一个人跑了,高三年级主任叫我交出女朋友,我没交,一会儿还要去国旗底下念检讨,你看,是不是很够义气?” 鹿行吟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沙的:“别乱说。” 又说:“对不起。” “我没乱说。你道什么歉啊。”顾放为一只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指尖捏着他在办公室写的检讨,眼底隐约带着笑意。“男生谈恋爱被抓不能供出女孩子的,哪怕不是女朋友而是弟弟,也不能供出来,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人员渐渐来齐,升旗仪式郑重开始。校方先是通报了被抓获勒索的几名学生的处理方式:为首的黄毛留校察看并记大过,其余记大过处分。 还通报了一个小处分:“高二27班顾放为谈恋爱,口头警告处分,全校检讨。” 这话一出,底下掀起轰然大波! “卧槽是真的??校花夜里和女朋友” 高二年级组组长和高三组长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高三组长觉得自己抓人本事不差,高二组长则是庆幸顾放为终于谈恋爱了,此刻抓出来当个典型,也好绝了全年级那些心思被他带歪的女生的心思。 一石二鸟! 嗡嗡的讨论声和四面八方好奇的视线中,顾放为出列向升旗台走去,走得淡然闲适,仿佛不是去念检讨,而是去领奖。 “我是高二27班顾放为,今天检讨我谈恋爱这件事本身,以及交代我和我女朋友的恋爱过程,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顾放为念,“虽然我没觉得他是我女朋友,但校领导坚持说是,那就是了吧。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校长办公室,我给他出了一道复杂配平题,他三秒不到就写出了答案,我遇到他的那天,天气很好,办公室空调很冷,他看起来乖乖的,很可爱……” 从他说出“校长办公室”这个关键词开始,鹿行吟就觉得头更晕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32、第 32 章 32 国旗下学生班级阵列一片哗然, 全校都进入了某种兴奋探知八卦的状态中, 各班老师喝止无效。 高一年级和高二年级离主席台最近, 顾放为因为长相、家室、离经叛道的性格, 都算是全校风云人物, 就是平常吃个饭都容易被人围观,更别说此刻衣着周正,穿着冬季校服风衣站在国旗台下讲话了。 高瘦挺拔的一个人, 站在那里如同一棵华彩劲松, 视线安安定定地放在自己写的检讨稿上,声音沉稳端正, 什么人都听不出异样。 高一一班骚动最大。 徐菁脸色不好,所有人都在看他。好事者还在不断询问:“卧槽是真的啊?顾放为到底跟谁谈恋爱?” “徐菁他都看不上……” “废话, 你知道他家里是什么人吗,大少爷下凡来咱们高中体验生活,怎么可能跟咱们学校的女生谈恋爱,要我看, 他可能早就谈着了, 还得是青梅竹马的那种。” 眼看着顾放为的演讲稿逐渐脱离控制,旁边的年级主任怒了:“叫你检讨, 不是叫你分享谈恋爱的心路历程!给我长话短说!” 顾放为于是很应景地顿了顿,他放下检讨稿, 往班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鹿行吟低着头,也没看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这么一看过来,鹿行吟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了一样,眼神短暂地上抬和他相碰,随后又迅速地低下头。 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他耳根发红。 顾放为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还没见过这么好欺负的。 逗鹿行吟,其乐无穷。 “其实我和他之间还有很多……嗯,可以说的,但是我就在这里长话短说了。”顾放为说,“我深刻认识到了谈恋爱的不正确,主要是我们现在年纪太小,我给不了他一个稳定的未来……从今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学习,改过自新,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的事情,争取对得起老师的期待和教诲!” 27班里却笑得东倒西歪。陈圆圆和其他一拨人早在校长办公室外边围观过全程,这下子一听他说也知道不对了——顾放为这稿子里写的女朋友,根本就是鹿行吟嘛! 顾放为接着念:“实际上,我的女朋友是一个非常认真学习的人,他每天都起得很早,非常认真努力地背英语,算题也很快,就像一个小计算器……” 27班全员笑疯,旁边班级没听明白,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这小子,检讨我听得头疼。”谢甜没来,来的是宋黎,宋黎在后面按脑袋,鹿行吟也想起自己头疼了,轻轻说:“老师,我头疼。” “是吧,我也很头疼……啊什么?”宋黎看鹿行吟烧得脸色都不对了,“你是真头疼?” 鹿行吟点头,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来是打算干什么的了,无辜地看着他:“我想请个假。” 国旗下讲话没结束,鹿行吟先跑了。 解散后顾放为又被年级主任留下来一通训斥,阐述了谈恋爱的恶劣影响以及顾放为本人的存在未学校带来的恶劣影响,以及这次口头全校通报不计入档案是多么宽容大度的处理…… 顾放为“嗯嗯”应着,十分钟后,总算得以脱身。 快打上课铃了,顾放为慢悠悠地往教学楼走,快到楼下时,他放慢了脚步。 黄毛和其他人等也跟着念完了检讨,垂头丧气的,脚步拖沓往教学楼里拐。 一行四人,黄毛为首,刚拐过一楼楼梯口的弯,黄毛就被整个人像鸡仔一样被单手拎了过去,直接掼去了墙上! 顾放为桃花眼眯起来,眼底带上了几分凛冽的杀气。 一记漂亮的肘击,黄毛痛得大叫一声,他顺脚又把赶上来的另一个人踹到墙根边,出手快准狠,干净利落。 “这儿没监控,被打了呢,尽管找老师。”顾放为慢悠悠地说,“你们昨晚围的那个小病秧子是我弟,两个办法,排队去给他道歉,或者我见你们一次,揍你们一次,试试呢?” 顾放为回到班上,本以为能见着鹿行吟,顺便再捕捉痕迹地告诉这个弟弟有什么惊喜等着他——结果发现这人不在。 人不在,黑板上的字迹却很让人眼熟,清隽有力的题目,是鹿行吟在体育课时间抄上的化学和物理提升题。 班上和昨天一样,统一进入了安静抄题的氛围中。 顾放为没等来鹿行吟,有点不得劲,那点小得意也没人理会,看陈圆圆和曲娇抄题也不得劲。 下节课是化学——侯毫已经差不多很久没来上课了,每周一快速讲完一周内容,剩下的全让他们自习。所以即使上课铃打了,也没什么人按照他布置的任务进行自习,而是接着抄写黑板上的题目。 出乎意料的是,侯毫今天却过来了。 上课二十分钟左右后,侯毫进来转了一圈,看班上人的情况。所有人大部分都在写题,只是黑板上的化学和物理提升题还没有被擦去。 侯毫在黑板前站了一会儿。 “这谁写的?” 旁边有学生回答:“是鹿行吟上完提高班回来写的。” “哦,那他人呢?”侯毫显然对鹿行吟印象很深,他回头看见鹿行吟座位空了,问道。 孟从舟说:“跟宋老师说了,身体不舒服请假。” “提高班猛着上,正经上课却请假不来。”侯毫“啧”了一声,背着手转身提高声音,“这些题你们做了,没用!那是你们做的题吗?不是说你们27班就比人差到哪里去,但是人啊,那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不是?基础还没套牢,就写这些提高班的题,还挤占正常上课时间,那能有用吗?” “有功夫去提高班加课,还不如多来办公室找老师,跟一下正常课的进度。”侯毫慢悠悠地说,“可别让一些心比天高的人把风气带坏了。” 班里一片寂静。 顾放为后知后觉:“他在说谁?好像这次说的不是我?” 曲娇小声告诉他:“说的小鹿。你那天没来不知道,小鹿过来第一届化学课就把他惹了。” 顾放为嗤笑一声:“他还看不惯小计算器呢?就这种水平的化学老师,被他看惯了才有鬼。” 黄毛集团很怂,中午午休就赶着过来道歉了。 只可惜鹿行吟人不在,扑了个空,晚上黄毛集团又来了一次,照样扑空,顾放为这才勉强放过:“你们先回去吧,我转达给他,一天天的往这边跑也不容易。” 这件事倒是引起了他的重视。 鹿行吟半天没来上课了。 他爷爷耳提命面要他照顾好的小弟弟发烧成这样,顾放为也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严重。第一节晚自习下了,他就跑去了男生宿舍楼,凭着上次接鹿行吟回家却扑了个空的经验,勉强找到了鹿行吟的宿舍。 但却扑了个空,鹿行吟不在这。 宿管阿姨说:“你说那个生病的男孩子啊,他下午就去医务室打吊针了。” 夜色已深,顾放为又去了医务室,暖黄的灯光下,三三两两有学生在打针,或有人抱着小说看,或有人心急火燎地写着试卷。 但是都没有鹿行吟的影子。 问了医生,医生给他翻了纪录:今天下午鹿行吟的确是来打了针,不过挂了两瓶水之后就走了。 顾放为:“……” 这他妈是在玩他啊! 他以前从没觉得鹿行吟这样神出鬼没。 回了班上,已经是接近第三节晚自习下的时间,陈圆圆惊闻他的此行失败的寻鹿记,开始头脑风暴:“说不定在提高班,有可能他吃饭时刚好被你错过了,一会儿晚自习下了是物理课提高班,他们三人轮流上的,他会不会提前去了阶梯教室准备听课?” 顾放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下了课之后,他直奔阶梯教室,准备堵人。 他之前没去过提高班,花了点时间打听具体的位置,过去的时候,提高班都已经开课了、 顾放为原本只打算在教室门窗外看看,找找有没有鹿行吟的影子,结果被当堂物理老师抓获,大门在他面前被“轰”地推开了:“迟到就迟到,迟到了就进来,老师又不会吃人!进来上课!” 他们身后,几百双眼睛齐齐地望过来。 顾放为:“……” “你眼生啊,几班的,什么名字?”物理老师问。 “27班……顾放为。”顾放为说,与此同时,他倒是光明正大地扫视起了各班区域——在1班旁边非常不显眼的位置上,坐着孟从舟,但是再没看见其他人。 “哦,上次报道你就没来,还好没错过课。”物理老师大手一挥,慈爱地看着他,“过去坐吧。” 顾放为骑虎难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昨晚被当成谈恋爱抓获的那个情况。 怎么鹿行吟随便干点什么事,都能顺带把他坑了? 孟从舟一看他来了,也是一脸惊异,跟见了鬼一样。 他是班长,顾放为又是班上最不安定的一个人,孟从舟和他自发地有某种界限和屏障——更因为顾放为本身的存在,就是对他和蔡静的讽刺,他们一直是同班的陌生人状态。 顾放为顺便就在他身边坐下,说了声:“班长好。”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了起来——鹿行吟和孟从舟的关系很好。 不如说,鹿行吟和班上大多数人的关系,都比他和班上大多数人的关系要好。 他问道:“你知道小计……鹿行吟去哪了吗?” 孟从舟一头雾水:“他不是请假了吗?” 顾放为肯定地说道:“他是请假了。”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他现在丢了。” 33、第 33 章 33 孟从舟和顾放为你看我我看你, 彼此无言。 孟从舟:“这么大人了, 应该不会丢……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听讲了。” 不是一路人, 也讲不了什么话。顾放为和青墨七中的任何一个学生, 实际上都没办法把话说到一块去。他不念书, 自然和这些认真学习的好学生玩不到一块,但同时,他也不玩、不打发时间。 他整个人, 仿佛是一泓溪流中的异数, 溪流中有清流也有浊浪,只有他是凸出的礁石, 沉默坚硬,岿然不动。 顾放为无聊, 纸笔也没带,就抱着手往后靠在座位上听着。 旁边女生在看他,他前后左右的人也都在打量他,顾放为都没有注意, 他只是无聊托腮慢慢听着。 老师讲得快, 进度跟得急,孟从舟在他旁边哗啦啦地抄, 经常一页ppt都没抄完,老师就放了下一页, 别说自己动手计算、理解,光是抄写这件是事本身,就挤占了他的大部分时间。 顾放为嘴唇动了动, 想说话,咽了回去。孟从舟却正好抄到一个翻页的间隙,注意到他的神情:“干什么?” 顾放为说:“你这样光顾着抄,不如不上,效率太低了。” 孟从舟冷哼一声——他对顾放为的敌意是有点重的,但是内敛着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我不太聪明,回去自己慢慢琢磨。” 顾放为从手里拎出手机:“周末返校不上交手机,悄悄拍下来就行了。” 孟从舟眉头皱了起来:“学校里不许带手机。” 他家境一般偏上,倒是不至于买不起手机,就是顾放为提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身为班长的神经上反复横跳,孟从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只是说:“回去要抄给班上人。鹿行吟是你弟弟?” 一击命中。 顾放为:“?” 他在班上什么事都不管不问,只有没事关照一下鹿行吟,经过陈圆圆等人的多方八卦,班上人差不多都知道他和鹿行吟的关系了,也知道今天他国旗下讲话的内容。 孟从舟面无表情:“抄完了,也要给鹿行吟看的。他身体差,四个班我、他、蔡静三个人分工上,还有这门物理课轮流上,今天他不舒服,我就过来替他。” 顾放为:“……” 他凑过去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前面几页是鹿行吟的字迹。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少有把字写得这么好看的,鹿行吟的字迹极轻,他看过他写字,笔尖不重下去,蜻蜓点水一样地写,一页纸翻过去连印痕都瞧不见。 鹿行吟记笔记的风格也很明显:他极其重视框架的构建。课上他只记录一些比较重点的题与知识点,分成了两类:1.对他自己来说有帮助提升但有些超纲的 2.非常适合高考提升的,也即是适宜27班学生的。 每一个知识点,他都迅速吸纳成经验并为之分类,这种分类都是极其功利性的——为了考试。鹿行吟笔记的每一个点,都是知识点考试的变形种类和延伸。 比如高考范围内的受力分析,鹿行吟解题永远都是三板斧:静态受力分析、已知条件与缺失条件分析、变量与不变量分析。 这种记笔记的方式也直接体现了他的应试思维:鹿行吟做题时永远都是做拼图的思路,先用题目条件和教材信息找能拼上的可用内容,再用这些信息去填补原本信息的空白。 比起一般考生的应试思路:漫无目的地这里试试,那里算算看,只盯着题目疑问的顺势思维,鹿行吟这种办法却能更精准地看透出题人的信息。 短短几页笔记,这种近似于极端和冷静的势利应试思维跃然纸上,冷静势利得让人几乎有些不适,和鹿行吟平时给人的印象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顾放为端详着这几页笔记,抿了抿嘴。 他极其不喜欢应试。对他而言,应试是一种极其无聊的、与出题人猜拳解谜的儿童游戏。他曾经一度沉迷这种博弈游戏,但如今,一切与考试有关的事情都让他本能地反感。 “算了,你听课,我帮你抄。”顾放为说。 孟从舟侧身看他,神情有些游移不定。 “你不都说了么,帮我弟过来上课的,那我肯定不能在这干坐着啊。”顾放为伸手拿了他的笔记本,又从孟从舟的笔盒里挑了挑,抽了一支粉红色的水晶笔,吹了声口哨,“蔡静送的吧,借我用用。你听课。” 孟从舟感到作为班长的纪律底线又在被这个人反复推拉:“不是谁送的,不要瞎说!” 一节物理提高班上得鸡飞狗跳。 顾放为一边帮忙抄题抄笔记,来不及抄的顺势就掏出手机光明正大卡擦卡擦拍,后面有女生传纸条过来,顾放为统一都没理。 下了课已经是晚上十点。 孟从舟看了一眼他抄的笔记——字迹清楚,简单明晰,于是说:“谢谢。我回班上把它放在鹿行吟课桌里。” 顾放为嗯嗯应着,看了一眼时间,准备打道回府。 刚走出校门,青墨七中的熄灯铃响了起来,安静悠扬。顾放为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校园,半只脚往外迈出去了又收了回来。 男生宿舍大楼外。 离熄灯十五分钟了,宿舍楼一片寂静,底下大门也已经上锁,宿管拎着手电筒逐个查寝,抓人讲小话。 黑夜冷风中,顾放为站在楼下左看右看,算了一会儿布局后,确定了目标。他突然伸手发力,顺着一楼阳台往上翻了过去,稳稳地在别人宿舍阳台停了下来。 里边宿舍一片安静,像是都没听见外边的动静。 鹿行吟在三楼,顾放为探头往外看了看,踩着阳台接着往上翻。二楼有人在摸黑轻手轻脚地洗衣服,被他吓得一声尖叫:“我操!” 顾放为眼疾手快给对方比了个手势:“兄弟,借过,别出声。我找个人。” 那大兄弟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视线追着他探头出去看,他身后的舍友也都被惊动了,充满敬畏地看着他又翻进了三楼阳台。 “牛逼啊兄弟!” 顾放为云淡风轻:“小事,谢了啊。” 三楼,鹿行吟的阳台一片安静,宿舍也安安静静。 他翻进去时碰倒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晾在阳台边缘的药包。是干药材,底下还放着水桶和水盆,里边泡着塑料袋封好的、已经熬煮好的药。什么药他不认识,但他闻得出那就是鹿行吟身上每天自带药香的来源,微苦,清新,混着洗衣液的香味。 洗好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晾着,帆布鞋翻过来洗得发白,用卫生纸包好晾晒,宿舍里边更是干干净净。 鹿行吟住单人宿舍,老师不会来查寝,按理说内务不需要整理得多好,但鹿行吟连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桌上更是摆得整齐有序。 人不在。 顾放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越来越觉得事情有点大——这家伙不会被绑架了吧? 青墨处在荒郊野外,翻墙都不是问题,鹿行吟身在豪门,被人盯上绑架,也不是没可能。 他们这些孩子平常念书、上学,最经常用的就是化名。霍家也应该是因为这个理由,干脆就让鹿行吟沿用了现在这个名字,顾放为自己也只在熟悉的好友前面提一下“霍思风”这个名字。 顾放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从阳台上翻了下来,快步往回走。 他手机没电了,得回去充个电,再给大人们汇报这件事。 租房楼河南,顾放为到家时胸膛微微起伏,呼吸也有些重。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开门进门找充电器。 为了方便,他的充电器一直放在床头,顾放为灯都没开,伸手捞起充电线,往床边一坐—— 却坐到什么软软的、温热的东西。 他惊了一下,回头一摸,在被窝里摸到了一个热腾腾的人。 鹿行吟裹着被子睡觉,身上烧还没退,被他这么一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黑亮湿润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着光,就这么迷迷蒙蒙地望过来。 顾放为:“?” 顾放为:“!” 鹿行吟请假后先回了宿舍,他困到极点,但头疼又迟迟无法入睡,撑着去医务室打了针后,他接到了邮局的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是青墨七中镇外邮局阿姨打过来的,给他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他帮人代寄的邮件被退了回来,另一件事是,冬桐市邮局给他寄来了东西。 鹿行吟于是又慢腾腾地翻了墙,出去拿了快递。 顾放为的邮件被退了回来,他的这份邮包却是鹿奶奶寄来的。 鹿奶奶识字,但是年纪大了,手抓不稳笔,只能做一些不太精细的事情,没给他写信,只是给他寄了两件毛衣。 鹿行吟每年的毛衣都是鹿奶奶打的,今年寄来的这两件应该打得格外吃力。以前在冬桐市,所有见过他上毛衣的人,都得感叹一声:鹿奶奶打的毛衣是全冬桐市织线最密、最保暖的毛衣,鹿奶奶也知道他们年轻人的爱好和审美,选色也不用那些花花绿绿的,给他织毛衣就是最简单的纯色。 今天收到的是一件红,一件白。 红的那件刚好符合他的身高,白的那件却大了很多。鹿行吟翻过来,看见背后有旁人代写的纸条:“红的是你的,白的你送。” 鹿行吟只字未提这边见过的具体的人,信中只说,这边都很好,遇到的人也好。 他安静地抱着邮包往回走,快到校门口时,打针输液的药劲儿上来,觉得走不动了,就开了门去顾放为家睡了。 他知道自己生着病,还是会传染人的那种,自己单独照了一张没用的毯子铺在床上,裹着被子缩得紧紧的。 此刻黑暗中被人碰醒,鹿行吟发着烧,也看不清来人,只隐约从对方身上的薄荷香和习惯性低沉散漫的语调中知道,是顾放为。 他哑着声音说:“哥哥。” 他还在努力用混沌的大脑思考,怎么跟顾放为解释一下自己借用他的床的事,但是在那之前,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顾放为微微俯身,微凉的指尖探上他的额头,几乎与他脸贴脸地试着温度,压低声音叹气:“弟弟,你找死我了。” 34、第 34 章 34 不知道怎么的, 顾放为在低下头, 听见鹿行吟迷迷瞪瞪叫出那声“哥哥”的时候, 像是有一枚羽毛轻轻划过他的脊背, 让他整个人抖索了一下。 像女孩子。 或者不如说……在某些方面, 比女孩子还要更加温软撩人。 这个念头转过来的时候,顾放为一阵恶寒,面无表情地低声嘀咕了一下:“靠。” “不如以后给你换个外号, 不叫你小计算器呢, 可以叫你班花。我们班还没班花呢,一共就17个女生。”顾放为说, “虽然我不认他们给我的外号,但是一个校花, 一个班花,一听你就是我弟弟啊。” 鹿行吟一动不动,想必也没听清他在胡诌什么。 他探完鹿行吟的体温,没有探出什么结果——和他自信做饭一样, 顾放为一本正经研究了半天他的温度, 最后还是跑下楼买了体温计,替鹿行吟量好。 “38.2.”顾放为报了结果, 接着又俯身问,“小计算器, 你之前在医务室量的是多少?” 鹿行吟眼睛又闭上了。他整个人像是不适应多出来的声音和光线,像一只小乌龟,努力地往里边缩。顾放为的床一边靠墙, 他躲了半天,脊背贴上墙,朦胧中感觉到没地方缩了,于是想翻身背对光、背对人。 顾放为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地哄:“就说一说,在医务室时是多少?我给谢老师打个电话,严重的话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乖啊先别睡。”顾放为耐心地持续骚扰,“白天多少?” 鹿行吟嘀咕了一句:“十九。” 顾放为:“……” 完了,这是烧糊涂了。 他的手因为还搭着体温计的原因,微凉的指尖就碰在他的肩窝,鹿行吟说完这句话后,又睁开了眼睛,好像这时候才回神一样,哑着声音说:“十九块,你的包裹被退了,返九块钱。之前在医务室,38.8度。” “不用去医院,我发烧习惯了。”鹿行吟心里有数,认认真真地地跟他讲,从小到大他都是易感体质,每逢换季、天凉必发烧,发烧前兆就是头疼脑热,一般会是持续不断的低烧,一直不好就变成高烧,但高烧打个药就会退,再慢慢地变回低烧,最后痊愈。 顾放为在这里听了半天,具体也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鹿行吟温软低哑的声音在那里小声地说了一大堆,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鹿行吟的声音被迫中断,只能睁着一双烧得水汪汪的眼睛瞅他。 顾放为说:“好了你不要说话了,生病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先去医院。” 鹿行吟却死命摇头,他话都说得迷迷糊糊,但是还对明天的安排倒背如流:“明天早自习物理提高班,一二节有化学课,今天的提高班孟从舟已经帮我上了,明天的生物提高班我也得帮他抄笔记……” 顾放为又听他叽里呱啦一大堆,没辙了:“弟弟,咱们去医院,那些课我帮你上,行不行?你在我这里病死了,那我也要被我爷爷打死的。知不知道?” 鹿行吟又看了看他。 顾放为伸手捏住他的脸,严阵以待。 “不。”鹿行吟闭上眼,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拒绝得也干脆利落。 顾放为伸手戳,这下怎么也戳不动了。 顾放为:“……” 他彻底没脾气了。 他第一次发现鹿行吟这种时乖时不乖还不怎么黏他的,比霍思笃霍思烈这些明着调皮捣蛋的跟屁虫还难搞。 鹿行吟生病了睡他的客房,顾放为怕他难受,自己拿了一床被子去睡沙发。 客厅摆着两个邮包,其中一个拆开过了,另一个原封不动。 顾放为看到它们时,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移开了视线。沙发垫上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凸出来,顾放为俯身一看,是两件毛衣。 一件红,一件白,外边用一个劣质的布面编织袋包起来,编织袋上的字样是“冬桐市老年协会”。可能怕透水,里边还用保鲜膜包了一层。 他看了一会儿,把它们收起来叠好,找了一个曾经的香水盒子袋装进去。 手机的电充到了6%,顾放为重新开机,思考了一会儿后,还是给霍家打了个电话。 鹿行吟他哄不动,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霍家。 他自从来到青墨七中之后,原来常用的号码已经换过了,霍家那边暂时还不认识他这个手机号。现在虽然已经晚了,但是顾放为清楚知道,像顾氏、霍氏这样的企业,家里保姆、管家、律师等人都会有一套固定的轮班机制,保证24小时都能应对突发情况。 他随便翻了一下,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姓季的律师,依稀记得是霍家那边最新的代理人。这个人他听霍思烈霍思笃也提过几嘴,大意是抱怨现在这个季律师管他们比上一个严格。不过顾放为回国后,去自己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别说去霍家了,他没见过这个人。 那边很快接了:“您好,请问你找谁?” 顾放为往纸上写着温度,说:“鹿行吟生病发烧,度数挺高,跟你们讲一声。他现在在学校这边,你们看情况要不要接他去医院。” 季冰峰不认识他的声音,在那边迟疑了一下:“您好,请问你是鹿行吟的同学吗?” 顾放为说:“是,你们要把他接回市区吗?”他看了一眼笔记上的数字,“烧到38了。” 另一头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你们校医院开着吗?” “开着,打过针了。”顾放为说。 季冰峰说:“这么晚了,现在来接也不方便,既然已经打过针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接到市区,用药也是一样的,也就是打点抗生素和生理盐水。” 顾放为正在写字的手指顿住了。 霍家的办事效率他是知道的,两家世交,顾放为也更清楚霍家对家里小孩那种珍而重之的态度——曾经有一次霍思烈在校踢足球韧带断裂,霍母只差请来专家会诊,就算是普通感冒,也会特意接回家休养。 哪怕接电话的只是个助理律师,但是季冰峰的态度,或多或少也就是霍家本身的态度。 他不是不敏感细心的人,只是因为现在青墨七中离市区远,不怎么知道鹿行吟来后的样子。之前他只察觉鹿行吟像是不爱回家,没有再想更多。 顾放为随手把笔往桌上一扔,两腿交叠,声音跟着冷了下来,但只是慢慢问道:“等一下,没听清,您刚说什么?” “就让他在校医院先看看吧,这么晚了我们也不好过来。”季冰峰说。 顾放为笑了笑:“原来如此,那好,打扰了。” 电话挂断,顾放为表情没什么变化,紧跟着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顾青峰的新任助理的声音响了起来:“喂,少爷?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叫个医生来我这。”顾放为报了地址,“不是我要,是霍思风要,他生病了,发烧有点严重。另外再帮我转告一下霍叔叔霍阿姨,方便的话,以后周末思风都留在我这了,刚好我和他一个班,这样也方便。” 助理在那边有些疑惑:“思风少爷生病了吗?” “是,现在还在观察情况,让医生大概明早过来吧。”顾放为慢条斯理地说,“联系了他们家的律师,他们说太晚了,又远,就不来接人了。既然不来接,那我姑且认为用不着他们来接,我们来照顾他就好。” 电话挂断后没一会儿,顾放为见到季冰峰在往回拨,显示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另一边,季冰峰大概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果不是鹿行吟自己透露,一般学生还真弄不到他们霍家的电话号码。但他刚刚联系了鹿行吟,鹿行吟没有接。 顾放为看着不断浮现的未接电话,嗤笑一声,把手机静了音。 他在鹿行吟房里留了一盏小夜灯,他怕鹿行吟半夜又烧起来弄出什么毛病,打算隔一会儿进去看一下。 深夜寂静,床边的电子钟逐个数字地跳着,暗红的在黑夜里发着光。 顾放为从桌上捞了一本之前没看完的期刊杂志,慢慢看着,中间起来两次给鹿行吟量体温,一次38.1,一次是37.5. 眼看着在慢慢往下降低,顾放为也放心不少。他第二次起来量体温时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鹿行吟虽然病着,但是他的生物钟很准时,凌晨五点半时,他醒了。 打过针后,他身上轻松了不少,除了头还有点疼以外,不再像之前一样不舒服。鹿行吟开灯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枕边还落着一支体温计。 发烧时半梦半醒,鹿行吟捏着这只温度计,隐隐约约记起来,顾放为像是一直在进进出出,照顾他照顾了一夜。 他爬到床尾往外看了一眼,黑暗中,顾放为歪在沙发上,身上随便盖着一条毯子,手里还握着一本杂志。 他静了一会儿后,又爬回去,给自己查了体温。 37.4. 勉强算是退了。 鹿行吟换衣起身,又把顾放为的床单取下来,换了一条干净的。他半夜发汗,连头发都湿透了,要给自己善后。 他觉得自己好了,看了看时间有点赶,于是换鞋出了门,把快递和医务室开的药都一股脑塞进包里。 给顾放为留了一张字条:谢谢你,我先赶过去上课了。 随后轻轻开门,出了大门后开始往校内跑。 好在他没有迟到,以前他都是头几个去阶梯教室的,今天踩着点进去了。 这几天他状态不好,学习效率也不太高。英语他慢慢提到了及格线以上,如果运气好撞到试卷简单,偶尔还能蹭上108。生物则在谢甜的带领下突飞猛进。谢甜是他见过的把生物讲得最好的老师。 落了几天,鹿行吟都感觉对不起自己之前的进度和计划,下课后,他飞快地冲到食堂买了面包牛奶,两三分钟买完,直接就在路上吃掉了,回班上板书题目。 他在课桌里找到了孟从舟昨晚帮他抄写的物理笔记。 此时全班都在吃饭,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时间还早,外边天幕还是烟青色的,鹿行吟拿了粉笔准备往黑板上写,翻开笔记本,却愣了一下。 孟从舟的笔迹他认识,但昨天这堂课的笔记显然不是孟从舟的。 他看这个字迹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不敢确定,正在怔楞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人影闪了进来。 顾放为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赶过来的。高高瘦瘦的少年人一手扶着门框,桃花眼眯起来,又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小没良心,你当你自己是谁?铁人吗?” 霍家派来的医生到得很早,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把人迎进家里一看,正主却跑了。 顾放为思索良久,终于不得不承认,对于鹿行吟来说,他从他的出租屋消失的理由只有一个:学习。 鹿行吟有点不知所措,他小声说:“我给你留字条了。” “我没看见。”顾放为走进教室,抱怨道,“昨天找你一天,今天你又跑了,怎么哥哥就是费力不讨好呗?你也不听话,天天跑来跑去的。” 鹿行吟张了张嘴,顾放为对他竖起一根手指:“祖宗,别说对不起了。” 鹿行吟“哦”了一声,垂下眼安静了一会儿,又扭头去板书。 顾放为就抱臂在那儿看着他,目光灼热。 鹿行吟写了一会儿,知道他在看自己,一下子指尖又有点烫——他知道他故意戏弄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眼里带着笑意,半真半假的埋怨,就看着他,不给个回应不会罢休。 粉笔太长,划过一个字时,咔哒一声折了一下,鹿行吟紧跟着停了笔。 顾放为看他一个人乖巧认真地站在那里,像是被粉笔折断这件事困扰了一下似的——紧跟着,他看见鹿行吟突然转身,快步走向他的课桌,随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件毛衣。 那两件毛衣昨天顾放为专门换了个袋子给他装着,不知道鹿行吟什么时候又给换回了廉价的塑料布袋子。 鹿行吟抱着那件白毛衣跑到他跟前,眼睛垂下来,轻轻说:“不说对不起,那,这件衣服送给你。” “我奶奶亲手织的。不太好看,但是很暖和。”鹿行吟抬起眼看了看他,似乎是在斟酌,又小声补了一句,“是……奶奶做大了一件,穿不了,就,先送给你。” 35、第 35 章 35 鹿行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的性取向的事。或者说, 在他接触网络之前, 冬桐市没有给“同性恋”这个现象匀出一个专门的空间来, 与之相关的一切都隐匿在平静的、透明的深水之下, 没有人觉得奇怪, 但也没有人讨论这件事。 鹿行吟知道冬桐市清水巷里有一对老奶奶,不结婚,彼此照料, 散步时手牵手一起走。他曾经以为她们是姐妹, 但是问一问姓名,却不同姓, 更何况长得不像。 从小到大,他对女性的感知都更偏向于亲情与敬重, 同龄人中,也只有面对男性时,会体验到青少年特有的悸动与羞耻。在发现这一点的那一天,他就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如同河流接受一场雨水。冬桐市小, 是平静运转的小齿轮,无法容纳更多的行差踏错, 反而却在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宽和。没有人会去追究别人的事,路上遇见了, 偶尔问个好,说一说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就是他们所关心的一切了。 上初中后就是寄宿学校了, 他申请了走读,每天多花二十分钟走路回家,早晨也要早起二十分钟。这四十分钟被他用来背语文和地理,后边他地理考了全市唯一的一个满分。 后面他学会用学校微机室上网了,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手机——鹿奶奶省下自己的养老金给他买的。他原来不要,后面鹿奶奶说:“别人都有,你也拿着。” 那个手机就是放在全班,也算得上相当精美贵重,4g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他的手机已经算得上很智能了,是触摸屏的,刷什么论坛都很快。他下载了很多电子书用来学习,也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的途径,经过一些同□□友论坛,不过他进去看了看,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遇到什么喜欢的人,就搁置了,安心学习,想以后找个好一点的工作,把鹿奶奶接去省会城市休养治病。 那时候邻里哪个家长因为小孩谈恋爱被发现闹得鸡犬不宁,不免都会拿鹿行吟做榜样:“看看鹿奶奶家那孩子,长得标志,又高又白成绩也好,喜欢他的小姑娘多到哪里去了,怎么人家都不谈恋爱,知道学习呢?” 也有邻居阿姨笑着说过:“行吟不是池中物,以后要一飞冲天的,哪能留在我们冬桐市结婚生子。以后恐怕找女孩啊,眼光高。哪个姑娘要追他,恐怕要跟他一起考清华北大!” 这些话里不带恶意,反而像是多出了一些企盼和欣慰,他们这个市镇读大学的都不多,大多数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或是回到更远的老家去“振兴旅游经济”,满大街空空如也,到处摆摊卖副食,除此之外就是本地的传统生意卖窗帘,门面落上厚厚的灰尘。 这些话鹿行吟都听过,没有说中的,只是鹿奶奶心细如发,偶尔他自己也会想,网上说朝夕相处的父母长辈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或许鹿奶奶知道,只是一直不说。 又或者,鹿奶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是他自己心乱。 一红一白的毛衣,一件大一点,一件小一点,一模一样的纹路和质地,仿佛他和他之间,就拥有了某种链接。他喜欢这种链接,像他喜欢进入霍家之后和他的这种关系,它代表不了什么,却真实存在。 顾放为接过这件红毛衣,看了看,桃花眼弯起来:“好看。” 他依然带着他从小到大养成的那种家教,礼物当面拆开而后表达喜欢,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热,长长的睫毛下藏着一泓星光。这种人小时候一定讨人喜欢,和鹿行吟那种乖乖的小朋友不一样,乖巧的人能得到的一切,是旁人可以给予的剩余,是注意到这里还有个这么乖的孩子,喜欢他;而顾放为含着金汤匙出声,是个漂亮小孩,说话也讨人喜欢,天生就是众人焦点,凡事都是第一,没有第二条路。 鹿行吟拆穿他:“你昨天看过了。” 顾放为还是笑:“看过了再看,还是觉得好看。昨天就注意到这件毛衣你穿着怕是大了,看你发着烧,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要。正好我冬天还缺一件高领毛衣配我的风衣。” 鹿行吟垂下眼,轻轻说:“哦。” 他重新拾起粉笔,接着板书。 他以为这次清净了,但是顾放为还是没走,依然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往这边看着。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见到顾放为抬着头,在专注地望着他抄写的一个公式上。 那是一个难度比较大的物理竞赛题,题目出得七拐八弯的,但是不算超纲,这个题被提高班列为重点,重在考察思维。 鹿行吟为了不挤占板书的位置,跳了几步,这才把过程写完。 顾放为突然开口:“你省略的地方是用了个递推么?” 鹿行吟回头看了看,说:“是的。” 高中高考物理考察,能用到递推的地方基本都是压轴了。 “学这些没用。”顾放为说。 鹿行吟手里没有听,只是接着写着:“我想学。” “竞赛也没用。”顾放为却仿佛看透他想法似的,“在青墨走竞赛,不如直接换个学校。青墨七中没开过竞赛班,整个s省高校都没有推崇竞赛的,更没有好的竞赛指导老师,差了这些东西,你起跑线就比别人差。” 鹿行吟继续写着,粉尘簌簌落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清清淡淡的:“我喜欢。” 顾放为没话说了。 他再次感受到一件事实——鹿行吟这个小家伙,有时候并不是十分的乖,有时候还不乖,甚至敢跟他顶嘴了。 这让他作为哥哥的自尊心有些受到挑战。 顾放为憋了一会儿,抬眼说:“这个地方你写错了。” 鹿行吟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说:“我没写错,是你算错了。” 顾放为若无其事:“哦。” 鹿行吟又瞥他:“你自己连27加496都要算成513。” 顾放为:“……” 他说:“弟弟,我那是困了算的!” “那你也是算错了。”鹿行吟慢条斯理地说,“错了就是错了。不是大题,判卷不会给你过程分。” 顾放为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是他跟他生气时,被曲娇原话奉还过的话。 顾放为:“……” 他默默地回了座位上。 抬头看过去,鹿行吟一个人背对他站在黑板前,身影清隽。27班黑板是新换的,光滑而大,衬得鹿行吟这个人更小,又因为教室里热,他只穿了里边的衬衫和毛衣,瘦得肩胛骨与蝴蝶骨都伶仃地透出来,虽然瘦而伶仃,却显得有一种认真的执拗。他大概还是有些发烧脱力,白皙的指尖握着粉笔,和他写笔记时一样用力极轻。 “算了,你下来,我帮你抄。”顾放为站起来,刚好鹿行吟被粉笔灰呛住,咳嗽了几声,那声音又说:“中午午休跟我回家看医生,你打打针。” “不。”鹿行吟说。 顾放为吸了一口气:“晚上的提高班哥哥帮你上,然后课也帮你听,晚上回家的时候,哥哥就给你讲今天课上说了些什么,这样可以吗,我的小祖宗?” 鹿行吟吸吸鼻子,“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意识到说“哦”像是不太好,又“嗯”了一声,这才算是勉强答应。 顾放为见他终于肯看医生打针,也松了口气,顺手就揉了揉他的头。 吃饭的大家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和往常一样,开始抄题。班上人都发现黑板上的字迹不一样了,不过也没有管这么多。 打了上课铃,班上学生陆续拿出教材和笔记本,准备等课代表宣布今天的内容。 今天是化学课,他们已经形成了常态——以前,侯毫还会在每周的前两节课上来讲完这个星期的内容,剩下的交给他们写作业,统一放假前交上去,下周批改了让他们对照正确答案。 而这个星期,侯毫连本周内容也不讲了,学习任务也没有发布。 所有人都等了一会儿,但是迟迟都没等来老师,孟从舟站起来招呼化学课代表:“我们去办公室找一下老师吧,老师这周连任务都没跟我们说。” 化学课代表回头说了一声:“大家安静,先自习吧。” 鹿行吟翻了一下化学书。 他化学课从来没有认真上过,作业也没写过,早在侯毫那里被拉了黑名单。早在上周时,侯毫已经颇有不想在教室看见他的意思,据陈圆圆说,“下周他就得让你出去站着听课了。”但他不上就是不上,这部分时间都用来刷提高班的题和补基础的英语和生物。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顾放为在看他——抱着手臂,从后往前看,像是打量什么让他一时间无法理解的事物,或者不如说,是顾放为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所在的这个班级,和这个班上的人和事。 实际上来了这个班一年多的时间,顾放为还有好些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他离经叛道又肆意张扬,哪怕不认识,也可以在自己喜欢的球队赢了之后买下整个小卖部的可乐而后分发全班,却不一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他可以绅士地把崴了脚的女生送回宿舍楼,但第二天转眼忘了这件事。 昨天为了找鹿行吟而被迫和孟从舟一起上了课,还帮他抄了笔记,对他来说,这个班的人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沟通,或者说——沟通起来,也没有他想的那么费力。 没过几分钟,化学课代表和孟从舟回来了:“老师不在。” 侯浩不再,他们倒是抱来了上周的作业本,但是就连上周的作业,侯毫也没有批改,原封未动地发了下来。 班里一片议论的声音。 最近化学的进度已经到了高中有机部分比较难的部分,并且其中有相当多的实验课,27班学生一次都没能上成。 孟从舟又出去了,他说:“不知道侯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去隔壁班借个手机——” 他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见后排传来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用我的吧。隔壁班都上课了。” 顾放为勾着桌角往后靠在桌边,指尖夹着一枚黑色的手机。 孟从舟:“……” 众人探寻的视线看过来。众所周知,顾放为是游离于27班之外的一个人,也从来不管闲事。开学以来他唯一插手过的,都和鹿行吟相关。 一次是沈怒要和鹿行吟大家打赌,一次是鹿行吟最近生病。加上之前黄毛那群人的事情逐渐被传开,所有人都知道了:顾放为不好惹,鹿行吟是他弟弟,所以也不能惹。 “看我干什么?”顾放为把手机推出去,又瞥了一眼前边的鹿行吟。 这好学生弟弟还是乖乖的在自习,对于任何风波无动于衷。 看他这个样子他就想骚扰一下,顾放为伸出手指,指尖微曲,轻轻一弹,就弹在了鹿行吟乌黑的碎发上。 鹿行吟被吓了一跳,手里笔都掉了,茫然地回头来看他。 “搞快点,还不是看有人要好好学习。”顾放为唇边勾起一点笑意,“不能耽误啊。” 36、第 36 章 35 谢甜和宋黎都在别班有课, 他们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拿这件事去打扰他们。 以前他们上课, 也遇到过老师迟迟没来的情况, 一般都是任课老师遇上交通堵塞没赶过来, 或者忘了自己还有节课的情况, 去办公室叫一下就好了,叫不来的就借别班老师手机打个电话。 今天侯毫不在办公室,孟从舟过来借了顾放为的手机, 按照讲台上的教师-学生名录上写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下之后接通了。 侯毫问:“喂?找谁?” 孟从舟说:“老师,我是27班孟从舟, 想问一下今天一二节早上您在我们班的课是——” 全班都在认真听他打电话,翘首企盼着, 但是孟从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情况?” 教室里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孟从舟放下手机,脸色发白,手机屏幕向上露出结束的通话界面, 接通五秒都不到:“侯老师挂了。” 班上一片哗然。 陈圆圆气道:“老猴子怎么能这样!他多久没上过课了!作业交上去了他也不改也不讲, 要是我们人人看参考答案就能学会,那还来上学干什么啊!我前面真的落了好多知识, 好几个单元的测试都已经做不懂了……” 曲娇脸色也不好,一脸愁云惨淡。 27班学生在孟从舟、鹿行吟、蔡静一干好学生带动下, 加之谢甜的鼓励和提升,学习氛围已经好了很多。这些孩子们晃过了高一的岁月到达高二,陡然发现高中知识已经完成了二分之一, 不由得也有点慌。 也是谢甜来了之后,他们被她告知了更多未来的挑战——过完高二下学期,立刻就会进入全年级的三轮总复习,总复习时的进度不等人,以刷题和考试居多,他们先前所想的——高一高二玩过去,高三努力一年就能考上好大学的事情,虽然存在,但完全不现实。 谢甜问道:“你们大约觉得,三轮总复习迟早都是要从开头再过一遍的。但是到那时候,你们还在接受新知识,别人打好了基础在攻坚,不要觉得一年时间就能赶超他们——咱们年纪的阳光班,纪律最严,课时最长,进校成绩排行最高。他们经常晚自习下了还要加课,他们会烦恼基础问题吗?又或许大家觉得,背书很简单,哪一个知识点很简单,不愿去做,但这种在学习上轻视的心态,就是咱们全年级平行班和阳光班学生最大的不同。” 谢甜和宋黎都同时带着另外的一个阳光班17班的课。 一个星期之中,这两位老师商量了一下,每节课都会带五到六个27班学生去7班听课,同时也会带17班的孩子来27班听课。 他们对外宣称的名义,是兄弟班交流听课活动——虽然17和27两个班不仅隔着十这个数字,楼层都隔了好几层,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17班学生带着对27班的偏见,不会过分表露出来,搬着凳子坐进来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视线都不乱瞟,只是专心致志听课写笔记。 27班学生不免都憋着一口气,不想让阳光班的人给看扁了,导致27班的数学课、生物课再现奇观——明明每节课都是普通课程,但是硬生生能上出公开课的效果,学生们一个赛一个认真热情。教室里氛围庄严肃穆,比升旗还严肃。 与此同时,随着全班学生慢慢地都去17班上完课后,这些孩子也发现了阳光班的一些学风特点:越是成绩好的人,反而越谦逊,对细碎的知识点和简单的教材逻辑,他们不在乎学习上的“面子”,多简单的问题也会互相询问讨论;他们也不会作秀式地学习,身上没有包袱,休息和学习时间都极其明确。固然有少数一拨人喜欢背着人学习,但更多的人没有精力这么干。全年级都以一班的学风为标准,类似易清扬,他学习时就认认真真学习,出去网吧玩也不避讳告诉其他人。 两个班的交互体验,给两个班的学生都造成了一些影响。 对于17班排名中后的学生,他们警觉地发现连27班的人都在拼命努力,即将赶超自己,于是愤而向上;对于27班的学生来说,这种影响则是惊涛骇浪式的,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一些事情哪怕不明言,也明白背后的意思。 他们慢慢发现,自己班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进校分数被分为平行班,尚且有理由为自己的不优秀作解的话,那么27班慢慢变成平行班中最差的一个平行班,就是无可辩驳的——各方面都比别人差。 这种感觉让27班的孩子们感到了空前的迷茫和压力。 化学一科在理综中占去三分之一的分数,最近又刚好学到高中范围内很难的有机部分,是最需要从基础阶段构建体系的内容,同时也是无机和有机内容衔接、理论和实验的过渡,无比重要。s省化学压轴题是雷打不动的有机合成。 如今再没有老师,他们的压力变得更大了。比起其他班级,他们班在化学上已经落后了足足两个单元的进度。 “再打电话吗?”曲娇看孟从舟又出去打电话了,有点生气,“年级组都不管管吗?” 顾放为抱臂在旁边听着,破天荒地又说了一句话:“缺老师,年级组泥菩萨过河,哪里管这些事。” 鹿行吟的笔停顿了一下。 他想起上次去化学办公室找陈冲,大半个办公室里空了很久,显然是真的。谢甜这个班主任隔了大半个月才补上位置,更加印证了他当初跑操时听来的说法。 青墨七中还剩下的这三届孩子,已经被放弃了。 孟从舟又回来了,这次他把手机还给了顾放为,脸色很不好。 旁边人关切地看着他。 孟从舟脸色很难看:“侯老师……没时间,他在喝酒,说是跟什么书商在谈事情。让我们自习。” “啪”的一声,陈圆圆烦得摔了桌子:“那我们化学课还有没有人教了?他是老师啊!我们的成绩和他的绩效挂钩,他这都不管吗?” 曲娇则恶狠狠地说:“大早上喝酒也不怕喝死了!” 前座女生倒是扭过头小声说:“……侯老师在外边做生意,不在乎这点工资的。我上个星期听我爸说的。” 鹿行吟站起身,轻声说:“我去……我去拜托一下陈冲老师呢?” “别去了,陈老师也不在,化学组整个都是空的。”孟从舟打断他,“而且他不是我们班任课老师,这个时候麻烦他也不方便。” “那现在怎么办?” 全班的视线都投了过来,长期的压力和被抛弃的茫然感沉甸甸地压了下去,所有人都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先自习吧。”孟从舟神色凝重,愁眉不展。他回头,看见了一黑板早自习留下来的板书,尽力去安抚班上的人,放大声音说:“大家还是先自习吧,我们下课了去找谢老师商量一下这个情况。” 他是班长,这段时间里,孟从舟和同学的关系也好了起来,比起以前他唱独角戏,现在一开始是有鹿行吟捧场,再发展为陈圆圆曲娇等人一起捧场,现在班上人都很信任他。 他这句话一出,班上的混乱稍微下去了一点,所有人接着闷头抄题。 片刻后,前排有人出声了:“鹿行吟,你写的第三题我看了好多遍都没看懂,是写错了吗?” 鹿行吟抬头一看。 今天板书半边物理半边化学,化学的部分是顾放为帮他抄的。 他抬眼一看,前边同学问的那个题,顾放为为了全部抄下也跳了步——跳得还不少,近乎匪夷所思,步骤看起来没头没尾的。 他说:“这个步骤没写全,我重新写一遍。” 他拿起笔记本,回头瞅了瞅顾放为。 顾放为被他看得一愣,抬头又看了看黑板上的公式,耸耸肩膀:“这不怪我,怪沈怒太抠换的黑板太小,我只好跳步写了。” 沈怒正在随波逐流抄题目,突然听见自己被cue,勃然大怒:“怎么又扯到老子?” 没人理他。 顾放为眯起桃花眼笑,恶劣又轻佻。 鹿行吟走上讲台,问了一声:“前面的题大家都抄完了吗?抄完了我就先擦了,重写一下那题的步骤。” “擦吧擦吧,早写完了。” 没有老师,同学们之间氛围倒是还算轻松。蔡静托腮看他写步骤,后边也有几个学生跑到前面来方便抄写,又被别处人抱怨:“唉唉前面的蹲一下啊,都看不见了!” 鹿行吟重新写了一遍步骤,因为化学工艺题过程复杂,还是有不少人没看懂。 这个题出得很漂亮,是27班能用的题,也证明了陈冲选题相当谨慎——提高班里80%的题依然是高中范围内的难题,哪怕他已经在快速地给他们讲竞赛内容了,但实际上,陈冲也没有忘记开设这个班最初的目的。 蔡静问了一声,鹿行吟本来要下去仔细跟她讲,后边一个男生说:“你大点声吧,我们一起听。” “后面讨论题的安静一点啊,鹿行吟他是不是才感冒了发烧?嗓子不舒服你就小声点讲吧。”另一个女生说。 鹿行吟顿了顿,回头看了看黑板,也没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好,于是认认真真地说:“好,我从头讲一遍。” 他常给冬桐市那帮小孩辅导作业,知道一个题目应该怎么讲得清楚明白。他的嗓音还是有点沙,听起来温润低沉,如同徐徐流水,让人听了很舒服,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放到他那里去了。 讲完一个题,下边突然有个男生说:“要不鹿行吟跟我们讲课吧。我觉得他讲的比老猴子讲得好。” 这句话引起了一片笑声,但是很快,没人再笑了,反而各自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让鹿行吟来讲课呢? 鹿行吟怔了怔。 底下人却七嘴八舌地建议起来:“我觉得可以!” “你能不能从苯环那一章再跟我们讲讲,那些反应资料上有总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做题就是不对……还有一些反应条件,不同的资料上说的也不同。” “对对我也是!” …… 鹿行吟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下意识地往后面看了一眼。 顾放为靠在后边墙上,安静地看着他,眉头皱了皱,随后又舒展开来,移开了视线,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37、第 37 章 37 鹿行吟收回视线, 翻了一下自己带上来的笔记本, 又找靠近的蔡静借了化学书, 翻看了一下。 底下的学生一看到他安静下来, 也都坐直了身体, 有些期待着看着他。 孟从舟犹豫道:“这不好吧,鹿行吟自己生病还没好全呢,大家想用这个时间听课, 他也要自习啊。” “没关系。”鹿行吟顿了顿, “只有两节课的时间,之后……年级组应该会有办法吧。” 鹿行吟扫了一眼化学书, 他们现在距离最近的新知识点就是有机化学,只不过刚刚开始没有几节, 最新进度刚刚到难度简单但是记忆性需求非常大的各种有机反应中。 鹿行吟说:“那我先……带大家,按照我的学习方法顺一遍,可以吗?” 底下学生面面相觑,有的人迟疑地说好。有的人则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和不现实, 笑着摇头, 眼里写满了不信任。 顾放为又换了个姿势坐着,腿翘了起来, 低头看桌肚里的一本书,看起来不再关注课堂中的动静, 也没有任何要掺和的迹象。 “好啊好啊!”陈圆圆第一个捧场,他先举手问了一下,“课本我们都看了, 也背了,但是做题上很容易混淆,小学霸我想知道那些反应催化剂和反应结果是只能背,还是说一般老师会讲解一下?” 事实上这也是27班大部分学生遇到的难题——课本上的内容他们都认真看了、背了,但是有的部分记下了,却不一定会做题,更多的是记下来复杂又没有规律,也没有老师的解说。于是27班学生只能疯狂地互相借阅资料书,在不同版本、不同编写风格的资料书中,拼凑出那些课本中本来应该由老师告诉他们的、更加明白简单的规律。 对于鹿行吟来说,他没有忧虑过高中有机内容,因为他第一时间接触的就是以杂化轨道开始的、更加原理性、成体系的内容,等同于掌握更高层次的反应逻辑与原理。 但s省的高中教材早已取消了这部分内容,有机相关内容占据15+5的部分,所有老师都会强调“不会的背下来”,总结出题目套路,要求学生去套。但不说这种学习效果本身,一旦s省考卷中出现像青墨七中上次月考时的那种化学难度,又或是进行本省以题目新颖多变的w派十校联考的情况,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学生化学成绩的全线崩溃。 鹿行吟非常清楚这种教学方式的短板在哪里。这一点他是从顾放为和谢甜的生物教学中同时领悟到的——顾放为先教会他不用定式思维学习,以看单词取代背单词;谢甜教会他理解知识逻辑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他在冬桐市只剩下生硬死记硬背的教育环境下自我摸索出了自己的路——随时随地将知识打碎重组、快速钻空子的办法,也学会了构建极其详细的知识框架,如果再加上理解本身,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鹿行吟轻轻说:“我上了陈冲老师的课,我复述一下陈老师的观点。” 其实陈冲上课时没讲这么多,他这一刻想到的,是那本竞赛二手书。 “化学这门学科,最重要的其实是化学直觉的建立。”鹿行吟脑海中浮现出竞赛书扉页的画面,随后翻了一下今天的最新单元,里边有无数个不同的简单有机反应。 他念道:“甲苯与液溴的反应,笨与液溴的反应,苯酚与溴水的反应,乙醇生成乙烯的脱水反应,乙醇生成乙.醚的脱水反应……” 他刚念完,底下就有学生开始敲脑壳:“求求了,别说了,脑子要炸了!背了一个早自习还经常记岔……” “是啊,好难背,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下,隔壁班化学老师还给总结规律口诀,我们什么都没有。” “其实有些东西不用刻意去记。”鹿行吟说。 他拿起粉笔,转身往黑板上写。字迹依然很轻,是他写字的习惯,生病之后显得更轻。 但没有人抱怨,后排看不清的学生跑到了前面来蹲下听,靠窗的学生拉了窗帘防止黑板反光。 鹿行吟写了两个化学式: 如果温度在140c左右: ch3ch2oh + ho-ch2ch3 → ch3ch2och2ch3 + h2o (催化剂为浓硫酸) 如果温度在170c左右: ch2hch2oh →ch2=ch2↑+ h2o(催化剂为浓硫酸) 随后,鹿行吟在旁边分别写出了乙.醚和乙烯的结构式,将每个化学键都清楚地标明了。 “可能大家觉得,一个温度是140c,一个是170c,反应条件和产物都很相似,除了反复背诵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鹿行吟没有发觉自己跟着谢甜学会了这种循循善诱的、问询式的讲述方式。 指尖的粉笔圈住化学键两端的字符,引个箭头,随后拆解,粉笔头□□板上,敲击出笃笃规律的声响。 如同两种不同的拼图方法,他将它一一拆解,展示给班上的同学。 他接着认认真真地讲道:“大家可以看乙.醚和乙烯这两种物质的结构式,乙醇变为乙.醚,是两个分子脱一个水,乙烯是一个分子脱一个水。区别是一个分子间脱水,一个分子内脱水,从这种结构上,我们知道这是分子间脱水和分子内脱水的区别,这是很明显的,大家要记住。不过不止这样,在这种情况下,很显然能看出生成乙烯的反应脱水更加彻底——也即是说,需要更加强烈的反应条件。” “反应物和催化剂都相同,而170c的反应条件明显比140c更加强烈,所以生成乙烯的反应温度要更高。这是不需要死记硬背的内容。” 全班鸦雀无声。 前排学生身体前倾,听得全神贯注。陈圆圆在后面“卧槽”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然后今天这个单元的所有有机反应,都可以用类似的逻辑看,比如甲苯和苯酚的溴化反应。”鹿行吟说,“大家都知道要背的一点是,苯酚比甲苯更加活泼,然后……也因为有机部分名词太多,容仪记混。所以我们可以想一想,为什么苯酚比甲苯更加活泼呢?” 他写出了这两者的化学结构式,“看一下官能团。” 蔡静出声了:“苯酚是苯环连接一个羟基,甲苯是苯环连接一个甲基,类比一下水和甲烷的性质,水显然比甲烷更活泼,所以苯酚比甲苯更活泼。” (本部分学习逻辑参考内容-化学科普博主孙亚飞) (补充解释:此处活泼指高中范围内易反应程度,实际上水的热稳定性强于甲烷) “好复杂。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底下开始有人小声嘀咕。“我背下来不就行了。” “那你别听,你去背。”一个女生怼道,“二十多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化学反应方程式,我反正很难记下来,这次记下来了,下次可能还会记混。” “就是就是!”一片附和的声音,下面的人认真听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抄笔记——鹿行吟所讲的,的确是最简单也最浅易的逻辑! 他们渐渐发现,鹿行吟的风格就是谢甜的风格,他完全把谢甜那种理解式的、框架式的东西复刻了过来,让很多零碎杂乱的东西,变得有序且富有逻辑,直接省去了大量需要反复记忆的内容,也直接避免了在记忆上混淆的这种情况。 27班学生认真听着,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化学这门学科这么清晰简单过——在这之前,不仅27班学生,全年级不少平行班学生在考试中,都是直接放弃15分的有机大题的,还剩五分的有机选择题全靠蒙。 第一节课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铃响后,还有好多人没反应过来,更有人开始着急:“啊,一节课居然只讲了这么点!时间好快。” 孟从舟站起来:“鹿行吟已经把今天这一课的讲完了,下节课自习吧。” 他听出鹿行吟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孟从舟皱起眉:“你感冒好了吗?”他压低声音说:“鹿行吟,下节课你别继续讲了,我先去给谢老师反映情况。年级组不会不管我们的。你先做好自己的事。” “好。”鹿行吟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软软糯糯的,“我坐在自己的地方。谢谢你。” 鹿行吟回了座位上。 陈圆圆和曲娇很激动:“你讲的也太好了!绝对比老猴子讲得更好!老猴子什么时候讲过这个,就是让我们背背背,做题做题做题……” 鹿行吟清清淡淡的笑:“我也是看别人老师写在教辅上的逻辑。” 顾放为依然在安静地看书,一声不吭,很安静。桃花眼里安静肃穆,仿佛凡尘俗事与他无关。 鹿行吟接着做自己的生物、物理和英语功课,赶高一的进度。 孟从舟那边跟谢甜反映回来了,结果是会上报年级组询问一下,目前的处理结果也只是让他们现在这节化学课自习,一如所料。 只是三四节课的时候,鹿行吟的发烧又反复了起来,他感觉脸颊、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下课铃响起,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往外冲,还没迈出去一步,却被一个人指尖勾着领子拉了回来。 “干什么去?” 鹿行吟有点茫然:“冲饭。早点回来,午休做物理。” “回家,看医生。”顾放为叹了口气,仿佛是对他有点无奈了。 鹿行吟这才想起来早上的事,讪讪地说:“哦……我是说,你为什么一直待在教室里。” “等你啊。”顾放为歪头看了他一眼。 鹿行吟下意识想偏过头,不让他看——但顾放为已经发现了他又重新发起了烧,微凉的指尖探过来贴在脸颊上,感受到比平常更灼热的温度。 但是顾放为什么都没说。 鹿行吟预料到自己恐怕要打针,装了一书包习题带回去。下楼人多,他老是跟着书包一起被撞来撞去,没下完楼有感觉又书包一轻,顾放为拎着他的书包,把他从书包肩带里剥出来,顺手就背在了自己身上。 “还挺重。”顾放为陪他走下来,两个人并排往校外走,鹿行吟看起来有点累,也不吭声,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不舒服不知道说吗?”顾放为瞥他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就是又发烧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没有。”鹿行吟安静地走在他身边,抬眼看了看他,“说了,要被你骂。” 他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顾放为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爱看他管闲事。 自己讲个课,嗓子讲倒了,耽误了自己的时间,他知道顾放为会怎么看自己,所以干脆不说,只是笑容淡淡的,眼底说不出是乖巧还是狡黠,这个时候多出了几分任性。 38、第 38 章 38 顾放为没话讲了。 鹿行吟的笑意很坦荡, 像他背过身往黑板上板书时说的那句:“我喜欢。”没什么尖刻的宣告, 只是一种坦然的阐述, 知道自己不占理, 连错也提前认了。 “谁骂你。”顾放为嘴角动了动, 嘀咕说,“我又不凶。” 不过他显然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他也不是没凶过他。 医生一早等在顾放为的出租屋。 楼下很夸张地停着司机开来的仪器车,医生给鹿行吟采了血, 随后立刻化验, 当场出结果。 诊断为普通病毒性感冒。 “本来不是流行性感冒,一般人一个星期左右自己也就治愈了, 不过你身体抵抗力差,所以会有比较严重的发烧现象。”医生是个干练的女人, 问他,“你自己是想吃药还是打针呢?” 鹿行吟还没说话,顾放为捂住他的嘴,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不许动:“哪个好得更快?” 他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很舒服, 因为鹿行吟身上软, 有药香,他喜欢散漫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把弟弟当个抱枕一样抱着。 温暖的体温从背后透入,顾放为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鹿行吟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那之前,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以用香水。这个香气闻起来让他想起那种红丝绒面的玫瑰,优雅沉默,后续又带着茉莉与桦树的清苦。 他见过那个香水盒, 精致贵重,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后面被顾放为塞给他装毛衣。 他脊背有些僵硬,随后慢慢放松。 安静、乖巧地靠在他怀里。 “打针。”医生麻利地写单子,抬起眼看他们,她只认识顾放为,默认听顾放为的话,“那就是打针了?今天下午一次,晚上一次,明天再好好休息。” “上课就别去了。”顾放为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决定。 鹿行吟说:“好。” 尖细的针管推入淡青色的血管,埋入左手苍白的皮肤下。 鹿行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也不动,规规矩矩得像个瓷娃娃。 顾放为像观察什么小动物似的纳闷:“怎么不动了?” 他伸手戳戳他。 鹿行吟瞅瞅他,还靠着他不起来,于是配合地动了一下:“把我的书包拿过来。” 顾放为探身去拿,笑:“还挺会使唤人。” 这一刹那抽离,鹿行吟抬头看他探身去帮他拿书包,像是贪懒的猫被拽离温暖的被窝一样,眼底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和怅然,随后掩藏在看不出的情绪里。 鹿行吟接着写物理,写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提醒他:“晚上的提高班你要帮我上。” “上。”顾放为说,桃花眼又眯起来,懒懒的。他觉得麻烦,但是已经答应过了,不会反悔。 鹿行吟坐在这里输液,顾放为跟他一起吃完便利店的自热餐,收完餐盒后刚好,闲着没事,起身打扫卫生。 顾放为爱干净,倒不至于整洁癖的那个程度,只是觉得万事有序会很放心。一动起来很热,他随手把外套脱了挂起来,拿着拖把把地拖了一遍,各种杂物收拾一遍归位放好。 外面冷风直吹,屋里闷着热。顾放为没去开窗,他出了汗,乌黑的头发沾湿,汗水从喉结滚落下来。 顾放为平时穿着校服,高瘦挺拔,和鹿行吟的瘦不一样,顾放为很有骨架感,但他的肌理紧绷结实,线条清隽哪怕他放松着坐在沙发上,靠过去的时候也是硬硬的,带着热度和香水气味之外的、少年人的薄荷清香。 不知道为什么,鹿行吟隐约就是有这个感觉——顾放为知道他怕冷,所以没有开窗,甚至觉得不用征求他意见。 题目白纸黑字在眼前飘着,鹿行吟写一会儿,眼前的人走来走去,手里的笔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了,写一会儿就停住,停顿一会儿后,再写。 题目条件给得暧昧模糊,笔尖也跟着变得暧昧模糊,面前的少年人换了衣服,双手插兜靠在门边看他的机器人。 他已经把他的那个简单的避障线路做得很好看了,外壳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慢慢焊接拼装的,一个黑红的、圆溜溜的外壳,用红绳绑了个辫子。 顾放为察觉鹿行吟在看他,桃花眼眯起来:“小僵尸造型,《开心鬼》看过吗?” 鹿行吟没看过。 “港版的老电影。”顾放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调了一下,小机器人嗡哒哒地运转了起来,指示灯亮起,顾放为录的电音沙沙地冒出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站立,你想干什么呢?” 顾放为的声音被这么个家伙说出来,一时间滑稽效果爆棚,顾放为笑了:“你也太奇怪了,你自己切换语言设置,别用我的声音了。” 机器人困惑地停止了一下:“你好你好~暂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我给你唱首歌吧。” 顾放为骂道:“笨死,别用我的声音说这么蠢的话。” 但是机器人没有理他,bgm换了,悠扬的乐曲响了起来,是复杂诡谲的钢琴音调,宏大而华丽。 “换歌。” “你好你好~只会这一首呢,我给你唱首歌吧。” 顾放为“啧”了一声,关闭了系统:“笨死了。” 鹿行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停了笔,看着他,唇边带着笑。 见顾放为抱起小机器人放在桌边,他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测试系统。”顾放为随口说,“按道理它要检测出开门后环境杂音分贝提高,将语言交互方式换成投影视觉交互按钮,但是应该还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 他看鹿行吟正在做一个电磁相关的题目,突然来了兴趣,要跟他科普:“弟弟你知道hci吗?” 鹿行吟看过他看的杂志,听过他站在窗口讲电话,特意查过这个词。 他轻轻说:“我知道,human–machine interaction。” 这几个单词他说得流畅而自然——他的音标发音也在进步,就是这么自自然然地说了出来,不带刻意,仿佛他本来就了解、本来就知道。 仿佛他本来就和他,比别人和他更接近。 那是悄然筹谋过的巧合与共鸣,顾放为不知道。 顾放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那副神色,就是他在后边座位上倚着说他那块橡皮擦的神色,戏谑中带着某种认真鲜活的光亮。 他跟他讲,鹿行吟就安静地听,偶尔还可以问几个问题。 他跟他讲“人类的节俭”,躺在沙发边,头靠他这边,从鹿行吟的角度能看见他漆黑而长的睫毛。 “知道为什么我想做这个吗?”顾放为一笑,眼尾就微微挑起来,红润有光,“试过洗脸的时候接电话吗?” 鹿行吟没有试过,但是大概能想象,用滴水的指尖去碰接听键,雾气朦胧中水雾蒙上屏幕,要费力去擦,有时候指尖沾着浴液,更麻烦。 “合理的人机交互应该是你的手机检测到你在洗澡,你手上沾着泡沫不方便,于是为你转换成语音指令。”顾放为说,“这只是一种方式。更多的还……” 鹿行吟轻轻说:“应该是你怕麻烦,懒到家了,所以想做这个吧。” 顾放为居然没反驳,他的桃花眼又弯了起来:“知我者,小计算器也!” 鹿行吟握着笔,凝视着他。 顾放为的音调转了一下,微微压低了,也变得更加认真谨慎,那是念课文的声调:“我从孩子时起就体弱多病,经常躺着。睡在床上,我真切地以为床单、枕套、被套都是很无聊的装饰,直到快二十岁时才意外地知道那是实用品,才为人们的节俭黯然神伤。” “第一次看见火车的时候,我已经长得很大了。我在停车场的天桥上跑上跑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是为了跨越轨道而建造的,竟以为那只是为了使停车场的区域像外国游乐场所那样以复杂为乐、喜欢洋气才设置的。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在天桥上跑上跑下,在我眼里是一种颇有乐趣的游戏,即使在铁路服务中,也是最有人情味的服务之一。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为了让旅客便于跨越轨道而建造的颇为实用的楼梯,我感到很失望。” (引用-太宰治-人间失格) 他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那是鹿行吟闻所未闻的作品。 顾放为喜欢香水,古典音乐,人机交互,喜欢老港版电影。 他喜欢学习,喜欢冬桐市那些散发着药水气味的工具原件,绿玻璃后透出的孩子们的眼神,那些一页一页陈旧的地摊上的二手书。 他的世界里没有电影动画片,也没有单独的浴室和触控手机,提及孩提,他唯一的印象只有小诊所的医生病房里洗得发黄的床铺,头顶吊着的输液袋透明,以时钟的频率往下低落,引起人们的眩晕,消散在街坊邻里压低声音的谈话中。 他说,鹿行吟听,唇边带着笑。 鹿行吟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物理试题,却见到停停走走的做题纪录上,不知什么时候神识散漫,已经留下了他走神的铁证。半个下午过去的时间揭示了他失神的理由。 是三个字,写的极轻,翻过去连印痕都不留下。 “顾放为。” 39、第 39 章 39 顾放为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 凝神专注地设置了一个下午的算法。 鹿行吟一边挂着输液针一边写物理, 他从小有个特点, 只要是输液或者吃药之后, 总是容易昏昏欲睡。他写了一个单元的题目就困了,眼皮子沉沉的快要抬不起来,却还是努力地把答案往后翻, 对完了答案。 他一边对一边眨眼睛, 顾放为在那边抬起眼,看见他困成一团的样子, 随口说:“困了就睡吧。” 医生送来的是折叠输液架,就放在沙发旁边, 沉重而冰冷。顾放为看他不好挪动,于是自己放下电脑,去卧室抱了枕头和被子来这里。顾放为这个出租屋小,但是和他一直践行的生活理念一样, 都要舒服、合心意, 不会有任何折中的机会。就连沙发,他也搞出了一套他自己的标准:要软但不能太软, 高度要贴合茶几,适宜看书工作, 沙发头不放东西,方便放个枕头随时入睡,茶几下放着可以挪动的储物柜和小暖炉, 要在沙发上午睡的时候,就将暖炉和储物柜推到和茶几平齐的地方,构成一个沙发边的靠壁堡垒。 总而言之,做得像个窝。可以满足某些从小就喜欢封闭的、舒适空间的愿望。 鹿行吟还得爬进沙发里去。 顾放为帮他拎着输液瓶,看他爬进去,又帮他把鞋拎出来,眉眼间颇有一些坏和得意:“睡吧,这是我的御用冬日午睡装备,很暖和很舒服。生病了困了就好好睡一觉,睡到晚上我就回来了,想吃什么我带给你,你看好不好呢,弟弟?” 鹿行吟看了看头顶环绕的绒毯和靠枕:“这是个窝。我的邻居爷爷给他们家的猫做窝,就是旧沙发开口贴墙,再往里面铺绒毯。” 顾放为挑眉:“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鹿行吟不说了,乖乖缩进被子里。 他扒拉着羽绒被,瞅着他。顾放为也不跟他闹了,压低身体凑近了,给他压好被子角,又起身从小暖炉旁边摸出一个暖宝宝——他上次买了一整袋,没用完的。 冬天里冷,输液袋里的液体跟着冷冰冰的,针头埋进去的那一块一片冰凉,甚至有些刺痛。他拆了一个暖宝宝,伸手把鹿行吟的手腕拿过来,隔着衬衫贴上他的手腕上方,随后塞回羽绒被里。 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快到下午,屋里没开灯,渐渐地暗了。顾放为倾身过来的时候挡住了光,温热的呼吸和身上幽暗清爽的香气跟着压下来,随着顾放为开口,渐渐弥散,鹿行吟仰起脸,对上的就是顾放为这双在背光中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温柔凝定。 他睡了,他还有两袋药水要挂,顾放为让医生先走了——晚自习之前,他来得及帮鹿行吟换药水。 顾放为这个窝的确很舒服。鹿行吟很快就睡着了。 迷蒙中他知道天渐渐黑了下去,到了秋冬的夜晚了。小出租屋里亮着的只有桌下的小暖炉,还有顾放为的电脑。蓝白的幽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端凝肃穆的样子。环境很暗,顾放为一直没有开灯,一直到出租屋里彻底按下去的时候,他抬起眼看了一眼鹿行吟头顶挂着的药水。 这一瓶快挂完了,还剩下最后一瓶。 他轻手轻脚地把电脑放在沙发边,幽幽的灯光晃过沙发角落。顾放为低头拿了剩下的最后一瓶药,把输液架上的输液头取下来,让输液管连着鹿行吟手背的一段慢慢落在沙发上,不至于牵扯到皮肉,让鹿行吟醒来。 他放慢呼吸和动作,给他换了最后一瓶药,随后调慢了药水低落的速度,一瓶挂完大概要一个半小时。他帮他上课一个来回,差不多也够了。 鹿行吟只记到这里,黑暗中顾放为放轻的、温暖的呼吸声,凑近时小心翼翼不出声的动作,还有之前他被电脑荧光映照的俊俏又模糊的面庞。 是回到孩提时的感觉,因为年纪小,所以能睡在古老的竹制婴儿背篓里无声寂静地睁眼凝望这个世界,在喧闹或寂静中酣然入睡,什么也不用管,没有任何人要求他成熟听话。 “校花!校花我第一次看你主动过来上晚自习啊!” 今天晚上第三节课是化学自习,顾放为往教室走的时候,却见到班上空了一大片。陈圆圆和曲娇在后面做题,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大概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人。 “都干什么去了?”顾放为看了一眼前排座位——他不知道提高班的教室位置,正打算过来找他,不过孟从舟和蔡静现在不在。 陈圆圆说:“化学办公室问问题去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曲娇说:“昨天侯毫不来上课,班长他们找谢老师说了,侯毫没说什么,态度居然还蛮好,说他最近身体不好,最近都在治病,然后昨天又忘了有这个课——他以为还在上周,所以忘了讲新课的事。他说教室里站久了累,让大家去办公室问他问题。” 青墨七中的晚自习虽然也是一节四十五分钟,但对于老师到场的标准没有那么严格。不是所有老师都跟着住在这个郊区学校的教师公寓的,有的老师需要当日往返市区上班,所以晚上一般也都是自习居多,非常有责任心的老师才会来晚自习讲课。 顾放为耸肩:“你们怎么没去?你们两个最近不是挺爱学习的?” “他最看不惯我们这一坨学生了,我们才不去找罪受。”陈圆圆趁机揪住他,“亲爱的校花哥哥,不如趁此机会给我讲一下这个工艺流程题……” 顾放为瞥了一眼:“小计算器给你们抄的题你们都没看啊,这不就是昨天小计算器在黑板上写的第三题的变形?” 陈圆圆纳闷道:“哪儿?哪里看得出是变形?” “自己想。”顾放为弹了弹桌子,弯腰在鹿行吟桌子里找了一会儿。他空着手过来的,好半天找到鹿行吟用来记提高班题目的笔记本,又顺势找了一下他的笔。 “小计算器笔放哪儿的?”顾放为没找到,伸手找陈圆圆要,“给支笔我,我去帮这家伙听课。” “我没有了,我这支还是问曲娇借的,她也没有多的了。”陈圆圆耸肩,“你再找找看,我记得小鹿平常不放笔盒上来,桌上只有红笔黑笔两支笔。” 顾放为蹲下去,终于在第二个小桌肚里翻到了鹿行吟的笔盒。 是那种翻盖笔盒,做得很精致,顾放为翻开一看,第一层放着红笔黑笔和铅笔、橡皮擦,剩下两层里全装着已经拆掉的笔芯。而最惹眼的不是这个,顾放为第一眼看见的是笔盒顶的透明封袋,平常学生塞课表的地方,塞着一张摊开的纸条,规整明白地写着一个配平题。 红墨水,龙飞凤舞的字迹。 是他当初在校长办公室见他第一面,给他出的题。 这种东西顾放为都想不清楚后面放哪了,鹿行吟居然还保存下来塞进了笔盒里。 顾放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神情也微怔一下。 陈圆圆凑过来问他:“怎么了校花?” 顾放为拿走黑笔,把盒盖合上:“没什么。” 他觉得奇怪,但是没有深想,过会儿只是笑:“小计算器还蛮闷骚的,一天天的怼我怼得挺起劲,话也不怎么听,暗地里把我写的东西收藏起来。” “你算了吧,小鹿多半是随手一塞,就你会自作多情。”曲娇吐槽说。 “你什么时候见他随手塞过杂物?”顾放为挑眉,满眼笑意,“你没有这么乖的弟弟呢,就别酸里酸气的。” “我呸!” 既然孟从舟他们不在,顾放为一个人找路去物理提高班。 晚自习下了,学生们陆陆续续都回了宿舍,顾放为拎着笔记本在报告楼下蹲人,先是看见一对情侣,随口问:“你们好,上物理提高班么?” 两个人都懵了:“不是……我们是……” “哦,谈恋爱的,不好意思,打扰了。”顾放为接着蹲,见到一群人晃过来,里边有两个他眼熟的人:易清扬和一班班花徐菁。 徐菁一早就看见他了,想起他在升旗台下的讲话,脸色又白了,低下头放慢脚步。倒是易清扬几个男生无知无觉,被他叫住了:“哥们,上提高班吗?” 易清扬久仰顾放为大名——他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那种暗暗较劲的心思,却也独有一份骄傲,虽然对于这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他有点好奇和崇拜,但是绝对不表现出来,只说:“是。” “那就好,我跟你们一起吧。”顾放为说,“我没问到教室,就跟你们一起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他们在报告楼里七拐八弯,终于找到今天上课的教室,易清扬忍不住八卦:“你是顾放为?” 顾放为瞥他一眼,懒懒地说:“是。” “鹿行吟呢?我这几天好像都没看到他。”易清扬问他,“他还好吗?以前他都来上课的,他不至于跟不上,放弃提高班吧?” “有点感冒,接他出去打针了。”顾放为摊开笔记本,无聊地用手撑着下巴,等待老师上课。“我过来帮他抄笔记。” “哦哦,是这样。”易清扬前几天在班上订购试卷,买重了一套理综试卷,准备问鹿行吟要不要来着,但是没联系上他,他想了想,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我这里有数理化三科的,他生病了估计昨天的也没抄上吧?你把我的笔记带给他,然后我那里还有多的理综试卷,他如果要就来我这里拿,你记得跟他说一声。” 顾放为瞥了他一眼。 鹿行吟的人缘好到有点超出他的意料——在他的想象中,鹿行吟是温软、乖巧、粘人的,而且没了他这个哥哥的照顾就容易生病或是被欺负,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再次让他作为哥哥无法撼动的自尊心有一点摇摇欲坠。 “什么试卷啊?”顾放为问道。 易清扬说:“w派十校联考集合卷。” 顾放为:“就这个啊,我会给他买的。” 易清扬有点狐疑:“可是这个市面买不到啊,我们都是老师直接联系印厂预订下印的合集,好像只有阳光班有。” 顾放为不说话了。 易清扬看他不说话了,以为他默认,于是把自己的笔记本给了他,叮嘱道:“那你帮我带给他啊,周末我再带他打游戏。” 顾放为又想起来了,之前他去派出所领鹿行吟,鹿行吟也是跟这个家伙一块儿——显然是被带坏了。 但是易清扬是万年年级第一,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表示他对于带坏弟弟的不满——毕竟他每次控分只控到650,排名最高的一次也就是年级第四。年级第四面对年纪第一,好像在学习上没什么立场指摘他。 更何况鹿行吟那个小家伙,一向就是好学生做派,成绩第一,也不会听他的。 失策了。 顾放为想,下次得控到700分才行。 易清扬看他又不说话了,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觉得顾放为这个人还是挺友好的,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浮游散漫不近人情,于是说:“哥们,下次你也一起啊!先不说了,我听课。” 顾放为:“。” 好不容易下了课,顾放为准备出校门,却又看见27班几个学生过来了,在门口堵着,其中就有孟从舟和蔡静。 顾放为以为他们是来补抄笔记的,也懒得管,抬脚就准备往回走,孟从舟却把他拦住了:“诶诶,你等一下。” 顾放为说:“笔记我抄了先带给小鹿,明天早上带过来借你们,你们可以回宿舍了。” “不是这个,这个我们知道,鹿行吟他会给我们看笔记的。”孟从舟挠挠头,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礼物盒来,“昨天他给大家讲化学,害得他自己感冒加重声音也哑了,今天他不在,班上人商量了一下,凑钱给他买了点东西,你带回去给他,让他注意注意休息。” 礼物盒打开一看,是一整盒精致的榛子巧克力,还有折成很多纸星星的的小纸条,看得出上面写满了字。 顾放为歪了歪头,还没开口,蔡静给他也给了一个小版的巧克力盒:“这个是给你的,昨天板书也是你写的,之前帮我、孟从舟、鹿行吟出头也是你,我们很感谢你,这个是我和班长凑的。” 顾放为:“……” 总之就是鹿行吟是班上团宠,可以收到来自全班的礼物,而他只能拿个缩小版的限定礼物,顾放为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40、第 40 章 40 顾放为推门回去时, 家里还是一片漆黑。 他抱着两个巧克力盒子靠在门框那换鞋, 抬头一看沙发那边无声无息, 鹿行吟温软恒长的呼吸声湮没在黑暗中。 他伸手开了灯, 是小灯, 外边靠近书桌电脑的廊灯亮起,温柔地把光撒过来,让他得以瞧见沙发上的人影。 他回来得有点晚, 因为拿着东西, 又给他们彼此买了饭,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鹿行吟的输液瓶已经挂完了, 剔透的输液管里回流了一小段暗红的血,鹿行吟还在睡。 顾放为赶紧俯身拿了沾过酒精的棉花, 轻轻摁着他的手背,将针抽了出来。这仿佛被蚊子蛰了一下的触感让鹿行吟动了动,随后困倦地睁开眼睛:“你回来了。” 又说:“好快。” 睡着的人当然觉得时间过去快。鹿行吟爬起来,顾放为再开了客厅吊顶的大灯, 两个人都看见了针管里回流的血。 鹿行吟瞅了瞅, 顾放为赶紧哄他转移话题:“哥哥回来晚了,给你买了你喜欢的鱼香肉丝饭, 底下还有个宵夜老板没关门,还有点烧烤什么的, 先起来吃。” 鹿行吟爬起来,头发睡乱了,乌黑的碎发显得毛绒绒的, 顾放为给他按了一会儿手背,随后看着针孔像是不再流血了,松开了手说:“来吃饭吧,还有班上人给你带的巧克力。” 鹿行吟看见桌上一大一小的巧克力盒子,准备伸手都拿过来,顾放为思考了一下,抢回来了他那个小的:“这个是给我的。我先声明一下是我的,然后你要的话,再给你。” 鹿行吟茫然地看着他。 顾放为顿了一下,随后把自己的巧克力盒子也给了他,悻悻然地说:“算了,这些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鹿行吟抱着巧克力盒慢慢拆包装。这种做成金箔包装纸的精品巧克力放在学校里价格绝对不低,一盒四十个巧克力,要两百多块,更何况还专门换了一个礼物包装盒,里边塞满了银色镭射光的星星纸。 鹿行吟一下子清醒了很多。顾放为在这边吃着他的咖喱饭,就看到鹿行吟连饭都不吃了,专心致志拆星星。 这小孩发现了星星上有字,于是一个个慢慢拆掉,放在手心认认真真地看。 “虽然没跟你说过话,但是你长得真好看,生病要早点好起来呀~回来大家一起早读。”来自一个当初跟着鹿行吟养成去走廊站着早读习惯的女生。 “我这周做谢老师的任务失败,本来应该帮忙照顾你生病的,对不起啊对不起不要举报我哈哈哈,包装纸是我买的,一点心意不要嫌弃。”来自他前座的一个男生。 前座的社恐女生直接给他写了一道题:“数学练习册p49t3\\p108t1(2)……我不敢问人题目,你下次有没有时间来跟我讲一下,可不可以不直接讲,就,你可以讲给我同桌听,然后我顺带着听,这样我可以不紧张。” 鹿行吟看着看着,眼底浮起细微的笑意。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27班的友好,如同他喜欢冬桐市的那群孩子。他从小多病,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他得以去学校的时间两根手指头都数的清楚,他甚至每次住院返校时都要重新确认一遍自己所在的班级。 在他以前的班级中,他是个没有名字的人,正常青少年所拥有的成群结队的聚会、游玩,甚至普通的课间打闹,对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毕业后班上人的姓名,他能记下来的都屈指可数。初中进校之后,他第一次住院,老师和同学去医院看望了他,第二次,就只有同学来了,再往后,来过的同学也将他遗忘在丰富多彩的生活中。 而他看着自己病房中的大爷大娘来来去去,静静数着自己要挂的点滴——他比护士更清楚输液的过程,知道什么药要用什么速度去滴,知道什么药打完后嘴里会发苦。 哪怕青墨是s市这个省会城市中最差的学校,27班是其中最差的班级,他依然喜欢他们。 鹿行吟把这些星星一个一个拆开放好,看有好几个人用纸条向他表达了善意,还问了问题,于是先翻书找了一下题目,准备明天去学校就跟他们说。 顾放为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勺子轻轻在饭盒边敲了两下:“先吃饭,这么冷,一会儿凉了。” 鹿行吟这才放下书本,打开饭盒。 顾放为吃的是咖喱牛肉,他不喜欢洋葱,但一款盒饭里会加洋葱丝,顾放为就耐心挑了十分钟的洋葱丝,随后换成勺子放心吃。对于鹿行吟也是一样,顾放为看他不爱吃鱼香肉丝里边提香的小干辣椒,也帮他挑出来,挑完后发个勺子。 “勺子是唯一科学便捷的用餐工具。”顾放为宣布,“一切不能用勺子吃的食物都不是合格的食物。” 其实还是懒。 鹿行吟吃几口饭,已经听见顾放为开始研究:“倒是还可以给机器人加个功能,识别不同做熟的饭菜之中人们不爱吃的那一批并为其挑出来,不过这个的难度主要在于……” 他的小僵尸机器人还是没修好,顾放为把它抱到茶几上,重新打开,熟悉的声音又跳了出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正在吃饭,请问你想干什么呢?” “奇了怪了。”顾放为纳闷起来,“下午给你修正了一下算法,这次应该没问题了,怎么还是这样?” 他饭也不吃了,叩开开关查看里边复杂的线路。桌子下就是他全套的修理设备,一个整套的工具箱,顾放为从里边拿出一个测试笔,戴上防蓝光眼镜,低头认真寻找。 测试笔点下去一次,笔端的小灯泡亮一次,蜂鸣音听起来像清脆的金属碰撞,叮叮作响。 鹿行吟对这个东西很熟悉,测试电路元件的,顾放为用的这款还是多功能。 鹿行吟安安静静吃完了自己的鱼香肉丝饭,又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埋头写自己的题去了。 他睡了一下午一晚上,作息彻底颠倒。鹿行吟预知到自己今晚会睡不着,于是提前说:“哥哥,你今天先睡吧,我就在客厅,明天直接上学。” 今天下午输液的效果立竿见影,他查了自己的体温,36.5,把体温计给顾放为看。 顾放为也没什异议:“能睡就睡一会儿,不要熬着。” 他修理小机器人未果,今天对他来说显然也有些困倦疲惫,洗完澡后就搭着毛巾进去睡了,睡前特意在门口退回来,歪头对他比了个口型:“我睡了,晚——安。” 鹿行吟又写了两个单元的物理题。 目前为止,他追上了如今授课的进度。不过追上的训练方法仍然只是做比较简单的单元测试的方法,更多的提高题他还来不及做。 写完后,他往后靠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新状态,请输入相应的状态名词,你要干什么呢?” 安静的夜晚中,旁边一直安静着的机器人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鹿行吟吓了一跳,往那边看过去,见到机器人不知道为什么启动了。 刚刚顾放为修理它,把外壳拆了,滚轮也卸掉了,只剩下一堆复杂的元件堆在那里,小山似的丑巴巴一堆,动又动不了,只有扫描检测设备在那里咕噜噜转来转去。 鹿行吟说:“你好,这叫叹气。” “你好,已识别:叹气。”元件组又冒出一句,“请选择这个动作与面部表情的状态反馈范围:一,正向的,二,负向的,三,无意义的……” 鹿行吟有点好奇。 顾放为做的这个东西的智能性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医院老电视上看到的电动玩具狗插播广告:可以与人对话,可以撒娇——但他见过同龄人买回来,实际上只是录好的声音和设定好的行走线路。 “叹气有很多种。”鹿行吟轻轻说,“我刚刚觉得很轻松,这是放松的叹气。更多时候,叹气是负向的。” “你好你好,你说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有点难以理解呢,可以再讲一讲吗?”还是顾放为的声音。 鹿行吟瞅着这么圆溜溜丑巴巴的一个小东西,轻轻说:“让你的主人给你讲吧,你想修一下你的线路吗?” 线团元件这次没有应答,只是在扭来扭去。 第二天早晨顾放为睡到自然醒。 七点,他穿衣爬起来,知道鹿行吟已经回学校了。 他昨晚带回来的咖喱饭还有一大半没吃完,顾放为懒得煮早餐,就把剩下的拿起来,准备放去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他没注意到,茶几上的机器人已经被拼了起来。 他以走近,机器人突然“嗡嗡”地运转了起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吃饭,现在为你转换为动作指令,如果你冲我挥挥手,我会给你唱一首歌。” 顾放为:“???” 虽然这个东西把他的状态检测错了,但是高级逻辑反应却终于对了。 顾放为有点迷惑,他伸手拿起机器人,机器人把这个动作识别成了“挥手”,开始播放宏大森严的交响乐。 壳子拆开,他里边的线路被人改过了。 改动的范围不大,但是很明显,在他原来的线路设计的一部分进行了精简。顾放为往茶几上一看,还有改完线路后多出来的几个小元件,就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巧克力盒旁边。 41、第 41 章 41 鹿行吟因为晚上没睡, 去得也相当早。青墨七中学校大门每天凌晨五点开, 他四点半就到了, 等待的时候就在顾放为上次带他吃面的小摊里吃了早饭。 还太早, 老板都还在打呵欠, 送面碗上来时认出了他:“你不是小顾的弟弟嘛,小顾长得俊,你也长得俊。今儿你是第一个来的, 能吃上头汤面, 运气好!” 面铺煮面都是用一个固定的不锈钢桶,里边水一直滚着, 越到后面越浑浊,只有第一碗面煮出来是最干净、汤底最清澈的, 所以叫“头汤面”,冬桐市里有这个说法,这边也有,说是每天起早吃到头汤面的人, 那一天运气都会好。 香喷喷的面条浸满浓郁的汤汁, 凉碟里躺着拌米粉和醋海带丝,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鹿行吟眼睛弯起来:“谢谢老板。” 常在这里吃东西的除了走读生、周边居民, 偶尔也有老师。鹿行吟吃完后有个男人进来要了小笼包子和豆浆打包带走,出门时刚好和鹿行吟凑在一起, 认出了他:“诶,你是高二27班的鹿行吟?” 鹿行吟抬头望过去,那老师笑了一下, 自我介绍道:“李固,一班数学老师。” 冬天裹得厚,鹿行吟这才认出他来,轻轻说:“老师好。” 自从上次月考考出143分之后,鹿行吟就在年级组——至少在数学组,出了名。李固对他印象很深,连带着隔壁班康玫老师等人对他态度都不太一样,每次听宋黎在那里夸,搞得他们有时候还有点酸溜溜的意思——宋黎实在是非常可恶,虽然哪个班都不缺数学好的学生,但是鹿行吟这种聪明、谦逊、尊重老师的学生简直是所有老师们的心头好! 李固说:“我车停外边的,你上车我带你进学校。对了,你怎么在外边,我记得你不是走读生啊?” 鹿行吟面不改色心不跳:“生病了,跟谢老师请的假在校外打针,刚回来。” “原来是这样。” 青墨校门口离高三教学楼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鹿行吟道了谢,坐上副驾驶。 开出去半分钟,李固又捡了一个路边一班的走读生带进校。 李固看着路,突然笑吟吟地问鹿行吟:“提高班你没报数学的么?我还以为你要报数学,怎么跑到陈老师那儿去了呢?要是因为上次的事,那老师要先给你请个罪。” 他在开玩笑,鹿行吟有点窘迫:“没有,是因为精力不够,还要补以前的内容,所以只选了一科。” “也是,提高班内容对于普通学生来说是难了一点。”李固说,“坚持上课的学生也是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最后能剩下几个。今天所有提高班暂时停课,先跟你们说,今天早自习就不用去了,跑操时会发新通知。” 后排的一班女生也是提高班学生,问道:“是老师要请假吗?” “不是,是全年级的,先听着一天。”前面食堂的运输车挡了过来,还有几个学生在过外侧车道,李固耐心放缓车速,又说,“咱们学校这个班给人家长举报了。” “啊……” 鹿行吟也疑惑地抬起眼。 “没什么,影响不大,好像是没能选入提高班的学生家长举报的,理由是学校违反正常课时。”李固叹了口气,显然也是觉得心烦,“今天就先停课一天,等通知后正常上课,没问题。不过这个你们不要到处去说。” 到了班上,鹿行吟接着抄题。 顾放为替他连上两节物理提升课,很多题鹿行吟自己还没看,一边抄题一边做,终于在早自习到来之前写完了。 谢甜也来了班上,单独给孟从舟、蔡静、鹿行吟三人发布了通知,一如李固所说:“今天提高班先停课一天,一切安排等跑操结果。” 三个学生都表示知道了。 鹿行吟吃完早饭,抽课间时间给班上同学讲了题。今天依然有两节化学课连堂,侯毫没来,化学课代表跑过去一趟之后说:“侯老师说身体不舒服就在办公室休息,大家先休息,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像上次课那样去找他。” 这话一出,班上人陆陆续续地出动了,一下子走了一大半,鹿行吟有点奇怪:“大家这么多问题吗?这么多人一起去,老师也没时间挨个讲完吧?” 前排社恐女生给他写了张纸条递过来,鹿行吟打开一看:“不一样的,我上次去了,侯老师是挑大家问题都多的地方,重新讲一遍课,大家一起听。他好像确实身体不舒服,但是在认真讲。我很怕他点到我,这节课就没有去。” 陈圆圆也在收拾课本准备拉着曲娇下去:“小计算器你是上次连堂课生病了不在,所以不知道。差不多就是换了个地方讲课,我虽然讨厌老猴子,但是这个还是要去的。” 曲娇也问他:“小学霸,你去吗?” 鹿行吟摇摇头。 他不用去,他们也有心理准备,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班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要么是实在不想学、放弃挣扎的,要么是确实化学天生好,基础也好,不用去听。 陈圆圆和曲娇先走了。 他刚打开物理试卷,打算开始预习新内容时,后门“嘎吱”一声开了,玫瑰和桦树的清香飘散,他还没有回头,一只温热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又抬起来捏了捏他的脸。 顾放为单肩背着书包坐在座位上:“小计算器,早。” 鹿行吟的声音清清淡淡:“早。” 他头也没抬,依然认真看着下一单元的物理书,中性笔沙沙地在演草纸上写着——刚写完一个公式的推导,突然听见身后桌子咯吱攒动了一下,一个人影带着风瞬间翻过来落地,顾放为踩着桌子跳过来,在陈圆圆位置上坐下,一伸手就把他的肩膀勾住了,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顾放为身上很暖和,是身体由内而外的暖和,尽管带着刚从外边过来的凉气。鹿行吟被他拽过去,笔脱了手,倾斜着靠在他肩膀边,被他勾着摁在怀里,压低声音问:“你帮我修好的机器人?” 鹿行吟解释了一下:“不是我要修的,是半夜你的机器人先启动了,一说话就停不下来。” “没跟你说这个。”顾放为简直双标现场,他完全忘记了“哥哥的东西不要碰”这一条准则,眼底浮现起笑意:“我的小计算器,是个田螺宝贝。” 鹿行吟被他这么拽着,耳根慢慢红了,听了这句话,努力起身要从他怀里挣脱:“在上课,一会儿老师来了。” “来就来了呗。”顾放为继续压低声音,问他,“你是怎么修好的?” “那你先放开我。” 鹿行吟说。 顾放为乖乖把他放开了——他端详着鹿行吟,恐怕再逗下去会生气,于是松开了他,自己趴在陈圆圆课桌上,歪头瞧他,桃花眼睁着直直地看过来,还有点委屈。 目光灼灼。 鹿行吟把笔捡起来,整理了一下,清清淡淡地说:“硬件线路问题。” “我拼这个小机器人第一步就是硬件,定制的pcb,厂家加工,焊接小零件也是我反复做过好多次,一开始调试没问题,昨天用测试笔测了也没问题,什么情况?”顾放为挠头,他伸手戳他,不怀好意地压低声音,“弟弟乖,这么厉害,跟哥哥讲一下。” “不是测试笔不灭就没有问题。”鹿行吟说,“我给人修过旧手机和旧的游戏机,有些主板看着是好的,实际上工作线路过热。你的——反应承接模块,”鹿行吟不知道属于这个的专业名词应该怎么说,按照自己的理解编了一个大致意思,给他指出,“有个部分电阻快烧坏了,过热短路,我给你改了一下线路,把那个坏掉的拿出来了。” “你还会修手机和游戏机?”顾放为睁大眼睛,十分震惊,“你原来在的学校教过这个?” 他第一反应是像他的小学、中学所接触的那些需要团队合作动手的实验课程,他总是最喜欢这类课程。 鹿行吟捏着笔的手指顿了顿,淡哂:“不是上课,是赚钱。” 那时他还能在网上接到“黑活”——也即是将报废的手机或是游戏机进行翻新,有的坏了被当成废品卖掉的电子产品,实际上出的问题不大,有时候除个尘、清理腐蚀、洗一下主板就能解决问题,而难一点的需要改线路,或者重新电镀包装,鹿行吟一般只能参与修理的第一步,之后的部分,他知道会有厂家拿去做山寨机。 找故障是最难的,修理的过程有趣且让人静心。对于鹿行吟来说,很多化学知识、物理知识,他不是从课本上学到的,而是开修理铺时批发进货的过氧化氢水、紫外灯和重新电镀中做到的。 其他同学要背置换反应条件和某种有机物的作用,而那些是他曾经天天实践的、刻在脑海中的本能。 他这么说了之后,顾放为眼睛瞪得更大了,漂亮的桃花眼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好奇:“你还会修什么?” “第一个修的是收音机,后面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会修一点。”鹿行吟说。 “feynman啊。”顾放为低声说。 鹿行吟没有听懂,却见到顾放为笑了:“物理学家费曼的回忆录,他的第一部也是从修收音机开始。我没想到,我的弟弟是个小天才。” 鹿行吟凝望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哂笑了一下,片刻后收回视线,接着写题。 他不是费曼式的天才,他拥有这一切的经历不是因为兴趣,而是机缘巧合。顾放为身上有那种好人家学生出来的骄傲和天真,他眼里的才华预兆,实际上在鹿行吟认知中,是每一个冬桐市的修理师傅都会做的事,而且是基本功。 有人是天才,也有人开修理铺,这之间的跨度与鸿沟无法逾越。 “我在想一个问题。”顾放为却不依不饶,又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小计算器,小田螺王子,要不要咱商量一下,你加入一下我的项目呢?” “很好玩的,你也看到那个笨蛋机器人了,如果有一天做好了,它可以天天帮你挑鱼香肉丝里面的辣椒……” 鹿行吟心算完一个题目,往新的选择题后写了个:“b”,慢悠悠地翻过一页,随后才说: “不要。” 42、第 42 章 42 “什么要不要的, 哥哥给你买糖吃好不好?”顾放为一改平时散漫漠然的态度, 桃花眼里写满了喜欢和撒娇似的亲昵讨好, “或者你想要什么, 哥哥都给你买, 你喜欢什么,都跟哥哥说。” 他在这一瞬间想起来,自己不怎么知道鹿行吟的喜好。这个小家伙性格沉默内敛, 平时也不声不响的, 顾放为只记住他手凉怕冷,身体不好, 其他的都不知道。顾放为很少去关心别人的喜好,也没有迁就别人的习惯。 眼看着哄人都快哄不过去了, 他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上次碰见易清扬的事,坏笑道:“烟不抽旧不碰,那哥哥带你去打游戏?你不是还偷偷去打游戏吗?” 鹿行吟面不改色心不跳, 被他提起黑历史也不脸红, 平静地说:“易清扬他们会带我去。跟你打游戏,不好玩。” 顾放为:“……跟我打游戏怎么就不好玩了?弟弟, 我小学时还跟人组过电竞小学生队,拿了奖的, 虽然奖品只是一个季度的免费冰淇淋券……” 他又向他倾靠过来,玫瑰的沉雅和桦树的清苦涌上,鹿行吟翻过这一页练习题, 眼神往下看,笔却没有再动了。 微微有些失神。 顾放为无知无觉,他挑起眼看人的时候,桃花眼底一派多情水色,眉眼太锋利,这么从下往上瞥过去,就显得有点邪,眼底熠熠生辉。他天生一副好色相,也只有这种脾气——连哄人求人也漫不经心的脾气配得上这样的色相。 鹿行吟轻轻说:“不要,会耽误我学习。” “有什么好学的呢?弟弟,学这些有意思吗?”顾放为给他强势安利,“hmi是交叉学科,我这个项目里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想学算法学算法,想学数学学数学,你要是愿意让小僵尸长得更像开心鬼,你可以帮忙看一下动力设计……当然,最要的是我们团队里缺少你这样的实践人才,你见过哥哥姐姐们的,她们平常在国外,实际上能够沟通联络的时候有限。” 鹿行吟一边写题一边听他讲。顾放为赖在他身上唧唧歪歪的,他不动如山。 顾放为这个人认真起来和他平时相反,反而多了几分孩子气,他像这个年龄的男生谈起游戏和足球一样,带着近乎虔诚的狂热,拿了纸笔给他写写画画,眼底亮闪闪的。 那些复杂的矩阵、图表经过他的手,仿佛就具有了格外灵动的生气。 鹿行吟垂下眼去看,那些远远超过这个年龄段的知识与目标,他也曾隐约在一些二手书里的鸡汤杂志中看见。顾放为的聪明和知识面不来自家长那种填鸭式的逼迫,而是出自他从小在世家孩子们中成长的经历。他是天生的目光焦点,也是天生的领导人,这些家庭中的孩子崇尚真正的“素质教育”,无论是他从小周游世界的经历还是自幼能够确立理想的这件事本身,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大部分的同龄人。 鹿行吟清楚了解这一切,从前或许羡慕,现在已经平静如水。 “我要高考。”鹿行吟说。 顾放为说:“弟弟,人生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 鹿行吟轻轻说:“我是。” “你不是。”顾放为认真说,“你在怕什么呢,弟弟?我知道你十六岁了才回到霍家,叔叔和阿姨、思烈和思笃那边你们都不适应,但是这件事情你自己没法改变,你就是霍家唯一真正的亲生血脉,你有权利要求一切。” 鹿行吟看了看他,轻轻说:“你不是我。” 顾放为严肃起来:“你以为哥哥不知道?季冰峰他们怠慢你,那两个小家伙排挤你。但是你的就是你的,哪怕你今后一事无成,霍爷爷也会给你留下一笔遗产,让你高枕无忧。哥哥说这些不是——不止是要拉你入伙啊,哥哥其实之前就想说,你不用这样把自己弄得太累。” “我不知道我又没有遗产。”鹿行吟重新拿起笔,声音淡淡的,“我只知道我没有零花钱。”这句话里坦然、淡静,没有任何责怨,只是在安安静静地解释自己的想法。 “放为哥,”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他,“你其实随便找一个常做修理的人,都会比我好。” 顾放为没辙了:“那些人又不是我弟弟!” 他委委屈屈的,终于注意到鹿行吟说自己没有零花钱的这件事,他疑惑道:“你没有零花钱?那你平时用钱在哪里来的?” “修东西。”鹿行吟说,“只有饭卡里有钱,但是食堂周末不开门,书店里也不能用校园卡。” 顾放为怔住了。 两三秒过去,鹿行吟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骗你的,我没有这么可怜。” 顾放为:“?” “只是不想去,哥哥。”鹿行吟说,“你找别人吧。” 他实在不是一个会撒娇卖乖的孩子,经年习惯,不会招人疼,不会坦承地承认伤口。 鹿奶奶第一次出现颅内病症的时候,嘴里尝不出咸淡,给他炒番茄西红柿加多了盐,加到了发苦的程度。那天鹿行吟面不改色,只是之后请了人带鹿奶奶去县医院诊治,随后做饭都是他自己来。原本能在病中和学校奔波中省下来的时间就不多,他于是又学会了在做饭时念书看书。 鹿行吟注视着眼前的课本,一年前的过往浮现,光影声色如在眼前。 那是一个十分平常的下午,他正在砧板前切着什么东西。矮旧的小屋厨房对窗,外面日光朦胧地闷着,照得眼前瓶瓶罐罐亮晶晶。 那通打来的电话里,声音也闷闷的,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模糊不清地讲了许久:“我看了一下,你这个实验操作没问题的呀,确定不上诉吗?你是收养家庭是吗,你看看能不能再找个人拿主意,你这放弃上诉,基本就是放弃人人都想去的名牌高中了呀!你的奖牌也要收回,学信档案中会永远留下污点。确定吗?” 他依然切着东西,手机搁在案板边,声音模糊又遥远。他说:“确定。” 那通电话过后,他等着人过来没收他的奖牌,但是迟迟没有人来,他于是将它埋在了小院子里的槐花树下。那时四月槐花开,洁白的花朵在风雨过后成堆地落下来,洗干净后可以做蜜饯,香甜四溢。 他没答应顾放为,顾放为安静了,不过显然还没放弃。他翻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绞尽脑汁想要找点别的办法来说动他。 课间操时康玫拿了话筒讲话,在学生跑操声中清了清嗓子:“提高班的学生请注意,刚好后天就放周末了,继续上提高班课程的大家在请周六上午到办公室领取一张同意书,回去找你们家长看了,同意签字之后带回学校,下周一正常开课。” 鹿行吟不用跑操,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上背英语,离几个老师很近。 陈冲不是班主任老师,一般不跟过来守着学生们跑操,但是今天居然也出现了,并且不是围观,而是真身上阵领着他带的15班在跑操,15班班主任不见人影。 他还注意到,好像平常在的许多老师都没有来。 “康老师班上现在还剩多少人?这下还要带回去给家长签字,恐怕最后能留下来的人更少了。”李固自嘲,“这还没两个星期呢,数学班原本满满当当二百九十八个人,阶梯教室都能坐满,现在只剩下一百人不到了。” “李老师数学班是基数多。”康玫说,“我听陈老师说,化学班更吓人,走了一半的人了。说到底这种提高班形式,也是挤学生们的时间,内容又难,他们跟不上太正常了。可能我和陈老师这个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吧。” “不是你们的问题,也不是学生的问题,都尽力了。” …… 跑操结束后,鹿行吟跟着就去了办公室,领了一张家长同意书,看了一下。 他很习惯学校的这些形式,从小到大要家长签字的东西,他一般直接上手就仿写了——他在隔壁教书先生门下学过毛笔字,小小年纪能写出凌厉的笔锋。他也卖过签名仿写,专门帮考试不及格的同学渡过难关,一个签名五毛钱。 一出办公室,他就用带去跑操背书画重点的笔,在上面随便签了个名字,又填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他把同意书折好了放进口袋,打算下周去交。 顾放为今天一天都呆在班上,见缝插针地要来跟他说话,不过也没找到什么好的机会。 根据顾放为的观察,鹿行吟这个小家伙居然非常的忙——上课要听课或者自习,下课时间除去倒水喝水外,要给同学们讲题,然后复习已经做过的题。吃饭都赶时间。 他厚脸皮,总之就是跟着,鹿行吟吃饭他帮忙打汤,鹿行吟去小卖部买笔芯他顺手给他从老板娘那儿骗根烤肠,鹿行吟去洗手间…… 鹿行吟难得耳根都红了:“你出去!” 他们男生洗手间没有隔间,小便池就一排排地放在那里。这个年纪的男生只要是放水,不免都会暗暗比较一下,或者吹个口哨,或是无聊地比一下,都是这个年纪男生的恶趣味。顾放为也是因此发现鹿行吟居然不在他们普通楼层上洗手间,而是会跑到五分钟路外面的科技楼上洗手间。 科技楼黑灯瞎火的,因为采光的原因,哪怕是大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鹿行吟摸索着推开了一个隔间的门,就感觉到顾放为跟着走了进来,反手插上门闩。 这里边很干净,因为很少有人使用的原因,还有清洁工走后留下的熏香和清洁剂的味道,顾放为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抵在黑暗中,低头说:“弟弟啊,你就从了我吧……” 他被鹿行吟赶了出去。 第一次,这个乖巧的小弟弟像炸了毛的小猫咪,只是闷头把他往外推,嘴唇抿成一条线,奶凶奶凶的。 顾放为双手投降:“好好好,我出去。”觉得有点寂寞。 从来只有别人追着他的份儿,没有他像现在这么哄着人的时候。顾放为觉得,这相当不可以。 陈圆圆笑他:“校花,你这怎么跟追女朋友似的,小心适得其反哦!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gay的。” “女朋友能跟弟弟比吗?”顾放为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斜睨他,“要是以后我女朋友这么作,我一天都谈不了就得甩了。” 看鹿行吟在前面肩膀瘦削,不动如山,顾放为跟着吹彩虹屁:“弟弟哪会嫌弃我,我们小鹿崽最好了!” “你以为校花还在乎被说gay啊?”曲娇嘲讽他,“又是当众表白又是天天追的,我看下一步就是宿舍楼摆心形蜡烛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顾放为。 他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下——上次爬窗,鹿行吟不在,可今天鹿行吟身体好了,肯定不会扑空,到时候他直接抱着小僵尸和设计图纸去找他,他总不至于拒绝吧? 除了鹿行吟昨天给他解决的问题,他还有很多理论成功但是实践失败的模块,他直接拿过去给他看,鹿行吟脾气这么好,想必也不会拒绝。 很快到了夜晚。 晚自习下了,顾放为盘算着这些事,跟鹿行吟道了晚安,又嘘寒问暖地关照他:“晚上虽然冷,但是窗户还是不要锁死,最好留点缝隙,不然闷着还容易感冒。” 他殷勤了一天,鹿行吟反应很镇定:“哦。” 顾放为撇撇嘴,先打道回府,把小僵尸装进了背包里。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顾放为这次还带了书包,里头又塞了一些小零食,顺便还买了两杯奶茶,准备和鹿行吟彻夜长谈,沟通一下哥哥和弟弟之间没来得及交流的许多事。 月明星稀,黑夜沉寂。 熄灯时间刚过去二十分钟,男生宿舍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 这次二楼出来洗衣服的兄弟很淡定:“哥们又是你,有段时间没来了啊,上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没事,也不高。谢了啊。”顾放为给这兄弟丢了一块辣豆干小零食,随后身轻如燕地继续往上爬。 爬到窗外时顾放为就知道稳了。 宿舍和阳台之间有一个隔断门,是砂面玻璃的,窗户留了一条缝隙,顾放为轻手轻脚地绕过鹿行吟晾的那些药包,轻轻降落在阳台上。玻璃内透出一点暖黄的亮光——鹿行吟还没睡。而且里边隐隐约约的还有一些压低的说话声,应该是鹿行吟在背书。 他伸手敲了敲窗。 背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么晚了还学习?”顾放为拉开隔断门,“哥哥早跟你说了——” 他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宿舍小台灯边,五个人抬头整整齐齐地看向他。这五个人面孔都很陌生,都趿拉着拖鞋,还有一个冻得不行,已经坐去了鹿行吟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 鹿行吟一个人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披着外套坐在座椅上,也侧身看过来,清亮的眼底带着一些疑惑。 顾放为:“?” 面对他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其他人眼神都很精彩。 他决定先发制人,声音冷酷:“你们他妈的在我弟弟宿舍干嘛?” “哥们,我们来找这个小兄弟修东西。”一个人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手机屏幕碎了,买了新的不会换,去镇上换好贵,来找他。” 另一个人说:“我是手表没电了,让他帮忙换个电池。” …… 小东西修理铺生意还挺红火。 鹿行吟放下手里的器械零件,看向顾放为:“你怎么来了?” 顾放为指了指背包:“我把小僵尸带过来了,有的地方可能还是要你帮忙看一下,比如——” “排队!”鹿行吟还没说话,对面几个男生就异口同声地发言了。这动静有点大,他们脱口而出后,又各自静了一会儿,赶紧压低声音。 顾放为:“我是他哥!” “你是他哥你就不用排队了?”还有一个凉凉地说,怒目而视,“我们从门进来,你翻窗进来,你翻窗就不用排队了?” “我%……&¥%……”顾放为一堆话憋着没说出来,直接被几个人怼得哑火了。 他委屈地看向鹿行吟,眼神哀怨。 鹿行吟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你要是不想排队,就明天来找我吧。” “你的意思是,哥哥我翻窗过来找你,然后不仅要排队,你还觉得我可以再翻下去,明天再过来找你一趟?”顾放为还没受过这种打击,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鹿行吟。 鹿行吟又思考了一下:“翻下去是很危险。” 司考结束后,他做出了决定:“那你排队吧,还有四个。” 顾放为:“……” 43、第 43 章 44 顾放为忍了。 鹿行吟动作很稳, 很细致。他的手天生细长, 用老人家的话来说, 是富贵人家孩子的手。说不上为什么, 哪怕现在他这双手有些粗糙, 在冬天冻了手,起皮裂口,但是只要看他在灯下垂下眼, 微微侧头对着光校准位置的时候, 整个人都生出一种从容的贵气来。 看他修东西,仿佛时间都能安静下来。 顾放为耐心排在队伍后面等, 后面发觉鹿行吟这个宿舍实在是冷得过分——青墨七中依然迟迟没有开始供暖,呆久了手脚冰凉, 顾放为冻得受不了,跟裹着鹿行吟被子的那个兄弟打商量:“哥们你过去点,被子分我一半可以吗?” 坐在鹿行吟床上的人不动如山:“被子小,只够一个人的。” 顾放为:“……” 他又忍了。 半小时之后, 鹿行吟终于把前面的人解决完了, 坐在鹿行吟床上的人也慢悠悠起身了——他一个人过来只是修一下折断的伞,结果霸占了鹿行吟的床最长时间, 花了两块钱修好,还暗示鹿行吟, 想知道能不能拿走他一个滚轴小零件。 鹿行吟礼貌拒绝。 顾放为忍了他很久了:“修好了就快走,磨磨唧唧的!” “凶什么凶,耽误你搞基啊。”那人骂骂咧咧, “正道不走还翻窗……奇奇怪怪的。” 顾放为还没发作,鹿行吟却笑了,他站了起来:“好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老师该查寝了。” 那人才悻悻地走了。 已经到了十二点过十分。 今天是周五,明天周六早上上完两节课就放假——这两节课基本是没什么人会听的,躁动心思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料想鹿行吟也不会太急着睡觉,于是一边冷得打哆嗦一边打开背包:“小计算器你看看。” 鹿行吟挥挥手,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好,有什么要看的?” “这里这里,我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问题。”顾放为眼睛一亮,乐颠颠地把小机器人抱了出来,动作非常轻柔地放在了他桌边,“之前遇到的问题太多,硬件这边我为了运行,绕过了很多本来可以不用绕过的地方……” 鹿行吟看了一会儿,顾放为笔记做得很随意,各种中英文夹杂的简写。 他认真看了一遍,老实说:“看不懂。不知道。” 顾放为:“我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 他瞅着鹿行吟,鹿行吟也瞅着他。 半晌后,鹿行吟说:“你白天说的那些知识,我没有学过。这些我看不懂。” “看不懂没关系。”顾放为循循善诱,“我给你画一下这个小机器人以前的版本,我们这个不会很难,我们主要还是做程序方向,只是必要的——或者说,你现在认为的硬件部分,外壳部分,还需要一个人来进行调试修正。我们对这个东西的定位是生活助手,硬件控制我们来,基本机械可以你来,需求上是要越灵活、越小的好。等哥哥把书给你看,按照你这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掌握。” 鹿行吟揉揉眼睛:“之后再说吧。” 看样子顾放为这些问题,也不是他立刻就能解决的。 顾放为立刻捕捉到了他这点纵容和退让的情绪,勾着嘴角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鹿行吟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顾放为直接默认他答应了,上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不愧是我的小计算器!” 他把小机器人往鹿行吟怀里一塞,随后往后舒舒服服地往后倒在了他床上:“就这么简单,好了,很晚了,睡吧。” 鹿行吟不动,还是瞅着他。 顾放为歪头:“怎么啊,还不许哥哥在你这里睡了?这可是你说的,爬上爬下的多危险,反正明天都放假了,查寝也查的不严,一块儿睡呗。” 鹿行吟轻轻说:“你没洗澡。” 顾放为:“?” 鹿行吟蹲下去,把行李箱拖出来,在里面找了备用毛巾,拿出来递给他:“你先用这个。沐浴露在浴室,洗发水在阳台。我没有给你的睡衣。” 确实,他的衣服顾放为穿着都小,顾放为倒是无所谓:“不穿也没事,冬天穿睡衣睡才冷。” 鹿行吟瞥了瞥他,轻轻说:“随你。” 顾放为洗完出来,冻得连连吸气,赶紧窜上来爬上床。他身上带着微凉的水汽,浸润在肌肤上,这时候什么气息都没有了,只剩下少年人独有的薄荷香气。 屋里一片寂静,顾放为俯身去看,鹿行吟居然已经睡着了。 鹿行吟已经脱了他毛茸茸的睡衣,里边是夏日的体恤短裤,干干净净的充满肥皂香。 宿舍床就这么窄,他贴着墙睡了,顾放为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爬进去。 鹿行吟睡着的样子像小动物,缩成一团,整个人脊背微弓,手抵在鼻尖,松松地笼着呼吸,看起来无辜又懵懂。 他在出租房的那个床大,所以不用挤,到这里却完全不同了。顾放为要想不从床沿掉出去,只能往里挤一挤,伸手抱住鹿行吟的肩膀。 鹿行吟不舒服地动了动。 外边的走廊灯还没灭,朦朦胧胧的,顾放为能看见鹿行吟雪白莹润的脸。 他戳了戳他:“小计算器,就睡啦?” 鹿行吟没动。 顾放为继续说:“明天放假呢,好不容易跟哥哥一起睡宿舍,按照习俗,不应该来聊一点——男人之间的话题吗?” 他没有读过寄宿学校,哪怕在国外也都是每天正常回家,他对这种集体生活的认知一直都是美好的想象。 “嗯?小计算器,亲弟弟,小鹿宝贝,这才几点,就睡了——” 鹿行吟突然睁开眼,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一脸朦胧地看了看他。 顾放为躺在他身边,眼睛眨巴眨巴。 不知道为什么,鹿行吟迷蒙抬起眼的这一瞬间,他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跟着被撩了一下,好像这困倦的一眼里特别的乖,特别的……好看。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伸手开始抽枕头。顾放为压着,他用不到这个劲儿,只能努力慢慢地抽出来。 顾放为叫起来:“哎哎哎宝贝你干什么,怎么枕头都不让我枕呢——” 鹿行吟把枕头从他脑袋底下抽出来,困倦地抱着,要从他身上爬出去:“我去找陈圆圆一起睡。” 顾放为赶紧把他抱回来:“我错了我错了,好好睡,乖啊。” 他终于不说话了,鹿行吟被他扣着腰背拉在怀里,爬了几下没爬走,被顾放为反过来压着扣在了怀里。 顾放为得到了白白软软的人体抱枕,舒服了:“好了不要动,晚安。” 鹿行吟困极了,也懒得理他,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鹿行吟醒来时,感觉到顾放为在他头顶玩他的发旋,指尖轻轻勾过他的发丝,拨来拨去。 鹿行吟动了动,顾放为懒洋洋地说:“醒了?” 但是这一动,却让鹿行吟发现了什么事。 呼吸相抵,头颈相贴,感受到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先一怔,随后整个人一僵,随即浑身上下仿佛被火烧灼了一下,整个热了起来。 顾放为坏笑道:“怎么了?” 鹿行吟整个人被他裹在怀里,挤得紧紧的,肌肤贴着肌肤,指尖扣着脊背,温热投入,激得人心脏狂跳起来,仿佛被浸入热水中抖了一个来回。 顾放为看他耳尖红了,还是那样笑着:“怎么了,就男生正常反应啊,你没有过吗,小计算器?” 鹿行吟不吭声,又想往外爬,被他一把捉回来继续摁着,慢条斯理地问:“有没有?” 鹿行吟静了一会儿,凝视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小声说:“……有。” 他这么坦率,顾放为反而愣了一下。 鹿行吟身上软软的,弥漫着肥皂香气,顾放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觉得喉咙有一些干渴,连带着他自己——隐隐的酥麻爬上脊背。 他咽了一口口水,像是被过了电一样,瞬间松了手,把鹿行吟丢到一边,用被子埋了起来,心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点乱。 鹿行吟“啪嗒”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爬起来,回头又看了看他。 顾放为赶紧扯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犹如一个警惕的黄花大闺女:“干什么?” 鹿行吟叹了一口气:“我先去教室了。” 说着,他的耳根又开始发红,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自己,解决一下。” 说完,他飞快地下床去了洗手间,迅速刷牙洗脸后直接抄起书包,出门了。他的背影细瘦清隽,透着一点稚嫩的慌张。 44、第 44 章 43 顾放为本来不想这么早起床, 但是顾及到这还在宿舍, 他没准会被宿管逮到, 还是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爬起来后, 又慢悠悠地找衣服穿。 他没有同一套衣服连续穿过一天以上的习惯, 鹿行吟比他矮半个头,要找到他能穿的不容易。好在是冬天,顾放为找了半天之后, 终于在阳台相中一件鹿行吟的羊毛外套和小风衣, 鹿行吟上周放假时穿的那套。 他是衣服架子,什么风格都能驾驭, 不过他记得鹿行吟穿着一套的样子,漂亮又乖巧的模样, 世家里养出的贵气的小少爷,再好也不过这样了。 他穿着这一身去教室,立刻就有人吹口哨:“校花今天真漂亮!” “校花你是不是偷了鹿行吟的衣服!” “不仅偷衣服,我还偷人呢。”顾放为眨眨眼, “昨晚我和小计算器一起睡的, 单人宿舍就是舒服,玩到多晚宿管也不查。” 鹿行吟从课桌上抬起头, 看到顾放为的样子,也没忍住勾唇一笑。 学院风的衣服, 顾放为穿起来还真就一本正经,和他平时风格不一样。青墨平时要穿校服,顾放为虽然人经常不在学校, 倒是老老实实遵守着这个规则。 鹿行吟曾经以为顾放为会是那种名牌满身的精致boy,不过到现在为止,他在顾放为家中发现的价值最高的东西只有那一盒红丝绒玫瑰与桦树香气的香水。沙发布面半旧,顾放为在家里塞了大量的平价t恤和工装外套,平时开着暖气穿t恤,做机器人的时候换他那件沾满了烧焦塑料味道的工装外套,睡觉时换上棉t。连那个茶几边的巨型猫窝,毯子和枕头都是半旧的。 但不管顾放为怎么穿,人在哪里,他身上那种自由散漫又骄傲的气质,永远能让他被人从人群中区分出来。 早上两节课是语文。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严肃女老师,看这一帮孩子完全坐不住的样子,也笑着懒得上课了,早自习下了之后过来宣布:“刚好下下篇课文是雨果选段,这两节课先给你们放一下歌剧电影吧。” 全班欢呼雀跃。 于是27班又组了团,一个个吃完早饭后又去逛了小卖部准备买零食。 幻灯片上放歌剧,窗帘四面拉上,班上一片昏暗。有不少人趁机换了座位,找到要好的朋友一起看。而孟从舟和蔡静搬着椅子去了教室最后,孟从舟很神奇地从裤兜里摸出来一个小型台灯,两个人亮着光,借曲娇的位置写作业。 而曲娇把座位搬到了前一排,和陈圆圆挤一个课桌。 “不是吧,你哪里来的这个东西?”陈圆圆回头一看两个学霸,惊呆了,“台灯都搞过来了!” 孟从舟有点不好意思,给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中午午休偷着写,作业用的,不然午休的时候窗帘都拉上,看书伤眼睛。” 曲娇偷偷比大拇指:“你真强,我中午都是偷偷看言情小说。” 两边一起笑了。 27班不再像之前那样存在学习-不学习的鄙视链,这个链条和分界线突然消失了。学和不学之间不再存在什么明显的界限,或者无人再因为学或者不学去嘲笑什么人。 还有几个急着补进度的,也跟着搬了凳子来后面自习。想看电影的自觉补到前面座位上。 鹿行吟本来也在思索是看电影还是跟着去后排学习。他的语文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很平庸,倒不是基本语感和理解积累上有什么问题,是作文和基础题经常走歪或者掉进坑里,而又难以找寻一些成形的应试体系,比起理科更加吃天赋,让人捉摸不定。 语文这一科所学的东西,对他而言一直是有些奢侈的,不如说,高于日常用语的一切文字艺术本身,依然是他人生中不会刻意接触的东西。 他正在想着这件事,讲台前老师已经来了,教室灯“啪啪啪”一溜儿全关了,窗帘刷拉关上,教室里暗下来,一片寂静。随着屏幕画面亮起,所有人都自觉压低了声音,嗡嗡的一起沉入黑暗中,几乎听不见具体的字词。 鹿行吟歪头弯腰下去找自己找易清扬买的高考合集,打算提前直接刷一些物理高考题。还没拿出来,身后突然传来桌椅拖动的声音,顾放为起身把椅子挪了过来。 后门桌椅挤来挤去的,这张椅子从他的角度老是没办法完整地卡过墙面和桌角的夹角,顾放为在后边推了几次,放弃了,修长漂亮的手在桌面上一撑,踩着椅子摇摇晃晃地要跳下来。鹿行吟偏头看,顾放为整个人像是要站不稳地倒下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下,顾放为却没拉他的手,只是顺势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借力,跳下来站稳了,再将凳子拖到他身边。 玫瑰和桦树的香气靠近,鹿行吟左边是挤成一团的陈圆圆和曲娇,右边又被顾放为和他的凳子堵得严严实实,狭小的空间连转个身都难。 顾放为就这么自然而然、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盒巧克力,拿出来放在桌上,和他一起吃。黑暗中只有 “还学习吗,小计算器?”顾放为压低声音,侧过来往这边看了看,看见了他刚拿出来的、崭新的高考模拟题,“今天反正要放假,留一天时间给自己放松吧。少一天不要紧。” 其实这是个哄人的理论,他没有常人一样漫长得无法计数的时间可供挥霍,但鹿行吟停了下来,没有抬头看电影,而是注视顾放为的脸。 荧幕上的男人们在开山劈石中唱着雄浑的歌,悲壮而苍凉,全剧都是唱出来的,这帮孩子们一开始觉得奇怪,然而看进去之后,又渐渐从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光影照射在顾放为脸上,和所有人一样,时而是白色,时而又变成幽微的蓝色。顾放为五官精致,棱角很明显,这么近地看他,能看见他长而漆黑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人深邃神秘起来。 他认真地看着这个教室里窄小的屏幕。 “陪哥哥看这个。”顾放为轻声说,“下次哥哥带你去看真的。他们全球巡演,上一次来是七年前。你喜欢看这种吗?” 鹿行吟轻轻说:“以前没有看过。” 当然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他看得出来,顾放为很喜欢。 顾放为又向他倾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好看的,你会喜欢。很热闹,你看过那个吗?”他提了一个闻名世界的剧本,“演出时演员会从观众席突然冒出来,比电影这么远远的看好玩多了。” 曲娇在旁边听见了,吐槽说:“校花你真是没有艺术细胞,别人看歌剧音乐剧都是欣赏艺术,你居然就冲着热闹?” 顾放为一双桃花眼挑起来:“就是爱热闹,就是这么肤浅,你管我。” 鹿行吟哂笑不语。 他本来以为顾放为搬着椅子跳过来,是为了趁机敲打他,顺着昨天跟他讲的事接着拉他入伙,但是没有。 顾放为好像真的就是来看电影的,只是觉得这样舒服,于是挨着他坐在了一起,顺理成章,不需要别的理由。 屏幕上的角色们在雨中高歌,复杂婉转的词句响在教室中,他看见顾放为专注地看着屏幕,不知道到了那个桥段,顾放为低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段话。 说完后,他侧头过来,望着他浅浅地笑。 鹿行吟迷茫地看着他:“你在说英语吗?” “法语,原版是法语,不过我们今天看的这个版本是英语。”顾放为低声说,“翻译过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确信有人爱你,有人为你的现状而爱你,有人不问你是谁就爱你。这句话还有另外的版本,就是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 鹿行吟晶亮的眼眸注视着他,轻轻问:“你在说谁?” 顾放为看着他,眉眼弯弯,桃花眼底水润漂亮,唇角也勾起来:“没准是在说你呢,小计算器。会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的。” 鹿行吟怔住了。 他轻轻问:“那你呢?” “我?”顾放为拨开一个金箔巧克力,随意散漫地将它喂进了鹿行吟的嘴里,笑着说,“不问我是谁,不知道我是顾放为的话,我就只是一个脾气不好、事多还自视甚高的普通人,没有人会喜欢我。” 45、第 45 章 45 香浓甜美的巧克力球在嘴里化开, 里边有榛子和杏仁的碎粒。 鹿行吟小时候不爱吃甜食。冬桐市的甜食充满着香精味道:工厂成批生产的面包吃起来像皮革, 散发着面食过度储存后的气息, 早餐店卖的劣质乳酸菌五毛一瓶, 喝起来香精味道直冲鼻子。 巧克力倒是有很多, 过年家家户户会买瓜子、花生、还有这些糖果零食。玉米糖分软硬,软的更贵,吃起来粘牙, 硬的可以拿去开啤酒, 含在嘴里很久不会化,透着劣质的玉米香。 他能吃到的巧克力也在其中, 切割成圆硬币的模样,外边用劣质的金色锡纸包起来, 看起来像真正的钱币。这种巧克力很大一块,但是不怎么甜,巧克力味很淡,如果在舌尖化开, 口感像蜡, 无色无味的化不下去,总要喝水冲下去。 他也是因此以为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顾放为给他喂的是那天孟从舟和蔡静送他的, 小包装的巧克力球,一盒只有九个。 鹿行吟吃完了瞅他, 顾放为也瞅他:“还想吃就自己拿。” 鹿行吟于是伸手拿了一个,剥了慢慢吃掉,安静地和他一起抬头看。 他一颗巧克力可以吃很久, 一点一点地啃,化开后再小小地吃下一口,慢吞吞的。一场电影下来,不知不觉吃掉了四颗巧克力,灯亮后,顾放为顺手就将巧克力盒塞进了他的桌肚里:“下课了,跟我一起回去吧,有什么要带的吗?” 鹿行吟带上了物理习题。 再有一个星期,就是他们的第二次月考了。 他的书包很重,有书,有水杯,有笔记本和错题集,还有在学校小卖部挑好了,准备寄去冬桐市的心率-血压监测手表。学校小卖部这个东西早就压箱底了,原来用途是给校医务室作一些身体差的学生,但是一直没有用出去。 鹿行吟跟老板娘讲了一会儿价,最后两百块的东西给他一百二十拿走了。这个手表可以直接绑定三个紧急联系电话和语音求救,鹿行吟一早设置好了,一个设置为冬桐市本地医院急救电话,一个设置为冬桐市巷路街道办的邻居大娘,最后一个就是他现在的手机号。 鹿奶奶眼睛不好,手机也不怎么用。她平常的生活是种花、买药和呆在电视机前看老电视剧,晚上会做一些衣服和清洁工作。鹿行吟不在家时,鹿奶奶就只有一个人了。 “您好,这是检测手表的自动报警电话,当您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希望您可以协助查看一下手表拥有人的情况,她极有可能已经发生意外,她的具体情况如下……”鹿行吟录了好几遍,又拿自己的手机号测试了一下之后,确认没有问题,再包好了装进书包里,打算周天寄出。 他跟着顾放为回家。 顾放为巴不得他立即投身他的机器人大计,懒癌发作,很殷勤地把出租屋里所有的库存都给他拿了出来:泡面、薯片、自热米饭应有尽有,“弟弟,你要吃什么口味的?你先选,哥哥再选。” 鹿行吟把书包在桌上放下,打量了一下这堆垃圾食品,说:“吃这些,长不高。” 顾放为说:“偶尔吃吃没事嘛,你已经很高了,只比哥哥矮半个头。” 鹿行吟不理他:“我要吃青椒肉丝炒饭,热的,米饭要一半炒成锅巴。还要喝他们的冰豆浆。” 他说的是五百米外一家炒菜店。那里的锅巴炒饭一绝,又香又烫味道鲜美,冰镇豆浆更是清甜爽口,哪怕在冬季也卖得很好。 顾放为:“……好,哥哥去给你买。” 他进门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毛衣,懒得起身换,直接围了个围巾又出去了。回来时不仅带来了青椒肉丝炒饭和冰豆浆,顺手又买了一大堆熟食零食和小吃,放在鹿行吟面前:“给,还想吃什么今天一次性说清楚啊,这么冷,下回你就自己出去买哦。” 他很自然地凑过去,挨着鹿行吟一起坐下了。在“招待弟弟”这方面,顾放为虽然有他一贯以来的敷衍,但是也不介意像今天这样特意为他跑一趟。 毕竟是要宠着的弟弟,娇气一点他也没话说。 鹿行吟吃他的青椒肉丝饭,顾放为就兴冲冲地给他抱了一些资料:“这些,hmi入门的。哥哥研究的你不一定要全部弄懂,你先看看对硬件部分有个基本的了解,然后再挑着看看公开课呢?” 鹿行吟翻了翻。砖头厚的书,还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顾放为赶紧哄:“不难的,你看,你学一下这个,还能顺便提升英语成绩,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鹿行吟注视着他,没有再拒绝,只是点点头说:“我会看的。” 他这么坦然,顾放为总算放下了半颗吊起来的心。 鹿行吟把顾放为给他的工具书收好,写了几张试卷。 中午十二点时,霍家打来了例行的电话。只不过这次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季冰峰打来,而是霍母打来的。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拘谨而陌生:“行吟啊,这周也不回家吗?妈妈这边听季律师说了,你要留在学校里补进度是吗?” 鹿行吟轻轻说:“嗯。我落了高中一年的课,差了别人很多,想抓紧时间补起来,不然只剩下一个半学期的时间,还要学后面很难的部分。”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霍母语气顿了顿,“要注意身体,听季律师说,你还感冒发烧了是不是?” 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鹿行吟说:“嗯,已经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背景音里传来几声女孩的抱怨声:“妈!我跟你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别打电话啦!” 电话两头陷入片刻的沉默。 霍母在另一头顿了顿,欲言又止。 有一刹那,她从鹿行吟温软清冷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那是坦然明晓一切却依然执拗的一种态度,客客气气。他们还没有明确地把心思表露出来,眼前的孩子却已经敏感知晓了这一切,并早于他们做出了选择。 不知道是否错觉,霍母刚刚还想继续说话,鹿行吟这一边却说了一声:“哥哥喊我给他做饭,我先挂了,妈妈,最近天冷了,您注意保暖。” 顾放为:“???我什么时候要你做饭??你不要诬陷我!” 他一把扑过来揪住鹿行吟,伸手捏他的脸,“挂电话就挂电话,还拿我挡枪,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城市另一边。 “都说了些什么?”霍父见霍母挂了电话,问道,“他没察觉出什么吧?我想了一下,确实至少每个星期电话还是得给他打一下。” 霍母有点心不在焉:“嗯。” 霍父却越讲越上头:“阿宴,我知道你这当妈的心软,毕竟是咱们亲生孩子。但是他真的已经大了——就上个星期,他给冬桐市那个老太婆还寄了五千块钱,你想想,他这颗心会在我们这吗?以后他有了钱,还不跌全拿回冬桐市?你不要被表象蒙蔽,得看长远。” 上一次月考后,青墨七中高大4.5的难度判定和鹿行吟直接空降年前120的动静,已经让他充分燃起了危机感。 霍家从此,又对鹿行吟展开了一次全面的调查,比起冬桐市那份普普通通的资料,他们惊讶地发现,这十六岁的少年有着令人惊讶的执行力和学习动力。根据询问青墨七中老师的结果来看,鹿行吟居然是一个极其聪明也极其努力的孩子,和小学到初中,尤其是初中时的极差的成绩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哪怕青墨七中的年级第一,放在鹰才也未必能进前一百的水平,但霍父已经产生了相当的紧张感。 提起那五千块钱,霍母也沉默了。 “早说了,不如把他接回家好好哄着!游戏,电脑什么的,让他玩!让别人带着他玩!青墨就是不好在是寄宿制学校,咱们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养废一个人多简单的事?给他一个寄宿学校上,恐怕也多此一举了。”霍父说。 霍母静了静:“或者咱们就把他接回来住呢?让他养养病,他是不是脑子里还有个静脉瘤?” 霍父仿佛被点中了什么:“你是说……做手术时有超过70%的死亡率?如果能说动他动手术……” 霍母脸色白了:“你不要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让他放弃一年学,等思笃思烈毕业了,咱们再把他送到国外去,给他一辈子安稳无忧的生活。” “这不行。咱爸明确要求过的,他一定要念书,参与这个遗产评定。”霍父狐疑起来,“你是不是……真的心软了?” “我没有。”霍母矢口否认,她望了一眼正在客厅你一句我一句拌嘴笑闹的霍思烈与霍思笃,嘴唇颤抖了一下,“我看着手把手养大的孩子只有两个,他有了五千块都知道去给他奶奶,哪里会真正认我这个妈。” 顾放为殷切等待着鹿行吟。 鹿行吟在写试卷,他也不好直接骚扰,于是就使用了各种方式刷存在,比如装模作样地跟机器人对话:“你好你好,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小机器人加了新的语音库,开心鬼小僵尸转了转,扭动着圆溜溜的身体说:“你好你好,还好还好,要是小鹿哥哥能来看看我就更好啦。” “他不是在这里吗,你怎么不去找他呢?”顾放为一边往鹿行吟这边瞥一边说,拖长了声音,类似撒娇。 鹿行吟握着笔,不动如山。 小僵尸又扭了扭:“检测到,小鹿哥哥在:阅读,视觉交互被占用,为小鹿哥哥放大音量,提供选择:如果你叫我一声小宝贝,我就给你唱一首歌。” “错了,别人在阅读在学习,更不应该打扰他,你还唱歌呢。”顾放为本来想调戏鹿行吟,结果听这小僵尸讲话时,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对了,你这个算法依然有问题,不够贴心。” 他飞快地四下找了找,没找到笔,于是顺手抢走了鹿行吟的,找了张草稿纸把这个点记了下来。 鹿行吟瞅他。 顾放为把笔递给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问道:“弟弟,你看这支笔,像不像那本《刚体位置坐标描述与变换》?” 鹿行吟:“……” 46、第 46 章 46 易清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顾放为已经开始唾沫横飞地给他讲基本体系构架了, 鹿行吟看着手机来电, 比了个手势让他安静, 摁了接听。 小僵尸就被顾放为拿过来塞在他怀里, 圆溜溜的一坨,鹿行吟脊背挺直,很乖巧地抱着, 微微偏头等待另一边易清扬说话。 易清扬是上周搞到他的手机号的, 虽然两个人加了社交平台好友,不过真正意义上革命友情的建立还是在“一起蹲过局子”之后。 “小鹿你在学校吗?我刚又整理了一下箱子, 高一那些基础一点的我扔了,剩下我觉得你可以用的, 先送到你课桌上了。你觉得有用的就留下来,要是觉得没有用,就帮我丢了吧。我看了一下,主要是我有很多高一时不懂, 直接买的总复习阶段的书, 什么更高更快系列,还有千题系列和自主招生系列, 后面那些都太难了我用不上。你如果要用也一定要安排好时间啊。” 鹿行吟说:“啊……那我还是——” “没事没事。”易清扬仿佛在那边猜透了他的心思,“以前咱们不认识, 我卖二手书,你给钱,没问题。但是我的东西送给哥们儿再要钱就不够义气了, 你就拿着。你现在有时间吗?” 鹿行吟看了看顾放为,小声说:“有的,今天放假。” 顾放为不知道他在和谁打电话——按道理说,鹿行吟在青墨七中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会和谁关系这么好,顾放为不知道怎么,立刻想到之前把鹿行吟带去网吧的易清扬,脸色立刻臭了起来。 哪怕他知道易清扬是年纪第一,为人也是有口相传的不错,但是这个人总让他产生一种“抢弟弟”的危机感。顾放为又深入想了一下,似乎学校论坛风云人物论坛里列出的高二风云人物里,易清扬只比他差几票。 顾放为臭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叽里咕噜地说:“他没空。” 鹿行吟又往旁边偏了偏,努力想要排除来自顾放为的干扰:“找我有事吗?” “你不忙我们就去网吧啊,这次换一家,早点去,离这边也远一点,最重要的是那里二十块钱一个包厢四台电脑,可以包夜玩!”易清扬有点激动,“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 “包夜的意思,是在网吧过夜吗?”鹿行吟刚问完,顾放为这边就急了,“不行!” 他委委屈屈地过来抢鹿行吟的电话,扑过来就想伸手,鹿行吟护了护怀里的小僵尸,匆忙中把它放在了茶几下的坐垫上,却被顾放为扣着手腕压住了挠痒痒,“弟弟啊,你看哥哥等你等了这么久了……” 他整个人倾身过来把他压住,扣住腰肢和肩膀,固定得死死的 鹿行吟怕痒,被他压着挠了半天,努力在笑意中稳住自己的声线,挣扎着对电话那一头说:“好,什么时候?你们几个人,我再带一个人过来好不好?” “今天我们只有两个人,你再带一个人过来刚好。”易清扬在那边仿佛听见了一些声音,“是顾放为么?” 顾放为冷哼一声:“网吧?我屋里两台电脑,你要玩,用得着去网吧?” 鹿行吟瞅了瞅他:“哦,那不是了。他不来,你走到学校对面的小商业街,森森便利店楼下就喊一声,我在三楼,马上下来。” 顾放为:“???” 顾放为咬牙道:“没良心的小计算器!我说我不去了吗?” 鹿行吟无辜地说:“你说了呀。” 顾放为恨恨地捏他的脸颊:“我没有直接说不去,那就不是不去的意思,有时候我说不去,也不一定是不去的意思,怎么一点就不知道察言观色呢,嗯?” 鹿行吟瞥了瞥他,顾放为感觉他在看一个傻瓜。 最终顾放为还是灰溜溜跟着去了。 他贼心不死,还是搞了个大背包,把小机器人和那几本基本工具书都装了进去,打算出去时顺便敲打敲打他。 易清扬和黄飞键领着他们穿过无数犄角旮旯,来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网吧,又调了十分方便战术撤退的隐秘包厢。 今天他们给鹿行吟换了一个游戏玩,对抗模式的,大约是之前觉得鹿行吟一直捡漂漂亮亮的垃圾材料,实在是让人看不过去。 顾放为看他们打开这个游戏,勾唇一笑,抱着手臂坐在一边看了几眼,随后等待他那台电脑的建模工具下载。 他不打游戏,专心在做他的东西。易清扬和黄飞键盛情邀请他一起玩,顾放为随口说:“我不玩了,号卖了,我看着你们玩就行,没事用小计算器的过过嘴瘾。” 他也没摆出那种做正事的架子,偶尔还能和几个男生聊一下游戏相关,什么打法最强,哪个战队他们最喜欢,有谁能用出极限操作。 鹿行吟专心玩。 不过这个对抗游戏,也让他玩出了不一样的风采。地图是隐秘探索式的,他就慢慢忘了自己是来打架的,开始旅游起来。不同的游戏角色技能不同,有些机制特别有趣的,他能不重样地一直空放技能。 易清扬最后也没辙了:“你啊!游戏黑洞!” 鹿行吟还是想玩上周那个游戏,他询问了一下名字,老实承认:“我还是喜欢那种游戏,上次走之前我看到一个地方很漂亮,有一大片花和冰川。” 顾放为说:“那你不如玩单机探索式游戏啊,哥哥回头给你买个游戏机。” 他对于鹿行吟这个偏好感到有些奇怪,算东西算到头疼时,闲下来就往后靠着,偏头看看鹿行吟在干嘛。 鹿行吟操纵小人去做任务,不过不像旁边那些代练练级的走得飞快,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他走走停停,经常因为发现一个好玩有趣的地方而越走越偏,等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再返回过来继续做任务。他喜欢操纵人物飞过冰川,注视着游戏中的世界地图不断打开,也喜欢潜入水中观察水中世界。 “这个游戏的物理引擎做得很好,不过要说这方面做得最好的……”顾放为又提了一个鹿行吟没听说过的名字,“等哥哥有钱了,也带你去玩。你看你刚刚做任务,叫你拿个虚拟的水瓶子一路稳住走到终点,摔碎了再重来,这实际上就是非常典型的基于物理引擎的小游戏,碰撞与平衡,物理监听,这些东西也是小僵尸可以用到的,虽然使用的办法不同吧……你不要看小僵尸只是圆溜溜的一个壳,那是我放弃部分初始动力设计之后的样子。原本来说,它应该更像一个机器人,但是我怎么做它都站不稳……” 顾放为一本正经地说着,“上天派你来,那就是来救小僵尸于水火之中的啊。你舍得看它这么一直丑巴巴的丑下去吗?” 鹿行吟依旧不动如山:“不要说话,我在搬水瓶子。”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屏幕,仿佛那是真的水瓶一样。 顾放为彻底无奈了,气得又伸手捏了他一把:“小没良心!” 他自闭了,窝在网吧电脑面前,气鼓鼓地接着调试他的模型。 偶尔会跟书包里的小机器人嘀咕:“你看,你小鹿哥哥说话不算话。” “你看,他好坏哦,他还不学习,居然跑过来打游戏。” “打游戏就算了,居然不跟我一起打游戏,还非要跑出来跟别人花钱打游戏。” …… 片刻后,几个孩子在电脑上点了餐,网吧送来了牛肉面和炒饭。 鹿行吟给顾放为买了牛肉面和甜甜圈,伸手戳戳他:“哥哥,不生气。” 顾放为愤恨地咬着甜甜圈:“哼。” 鹿行吟也没理他,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开始吃面条。 他们点的是刀削面,店家手艺不太好,显然是流水线式地做出来的,调料都堆在底下没有拌开,清一色加的香油、鸡精、辣椒粉,只是面条还算筋道弹滑,比方便面还是好一些。 顾放为吃了几口,大约觉得不合胃口,不吃了。他困了,勉强喝了几口热汤之后,靠着靠背开始打瞌睡,修长白皙的手撑着脸颊,偏头歪在沙发上。小机器人被他压着,扭来扭去的抗议,后面大概是没电了,也跟着没有声音了。 易清扬和黄飞键在那里边吃边聊天,互相交换吃的东西。鹿行吟把自己的刀削面挑了几团过去,得到了一根卤鸡腿和一团扬州炒饭。 鹿行吟指尖捧着温热的塑料碗,热气蒸腾,他突然轻轻说:“易清扬,黄飞键,你们说话声音可不可以轻一点。顾放为他睡了。” 两个男生各自从电脑后面探头出来,看到顾放为睡着了,赶紧表示明白,说话也放轻了声音。 易清扬想喝鹿行吟的汤,溜过来和他坐一块儿,看见顾放为睡得好好的,突然好奇问道:“他真是你哥啊?” 鹿行吟说:“不是亲哥。” “那肯定,你们长得也不像呀。”易清扬有点羡慕地问道,“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随随便便考都能稳住650分。” 黄飞键也说:“是啊,下周月考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陈老师说,这次考试只会比上次更难,鹿行吟,你准备好了吗?补课补到哪里了?” 鹿行吟轻轻说:“差不多都赶上进度了。” “那挺好的!其实不瞒你说,一个月赶上来还是蛮轻松的,我之前就是突击上来的,高一内容毕竟简单点,好跟,咱们这边高二才是重头戏。”黄飞键说。 鹿行吟吃碗面,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后重新坐回电脑前。 游戏画面上他挂着机,一个人停留在青山绿水中,人物偶尔仰头拭剑,仿佛与他对视。 他的进度确实赶完了。之前他被严重拉分的两科:英语,他赶上了基础单词,生物,他在谢甜帮助下迅速构建出了知识体系,而其他几科比如数学、物理,他不复习课本,直接上手刷题,越往后面越顺,进度也不知不觉地赶了上来。 这是他难得的喘息之机。 顾放为在他身边睡着,声音清浅。一个低矮的布椅子,他大概睡得不舒服,睡着时眼睫长长,只是眉目间又带上了他平时独处无人时那种冷定与严肃。 平时漠然散漫神经大条,睡着后却仿佛有心事。 鹿行吟伸出指尖,隔得远远的,轻轻描摹他精致锋利的侧颜。 发热的塑料味、烟尘气息、饭菜味道中,他收回手,垂下眼,轻轻擦了擦面前的桌子,随后倾身把顾放为带来的书拿了过来。 砖头厚的一大本,标题五个单词,他就有四个不认识。 鹿行吟依然挂着机,双开了一个翻译器的页面,随后低声问易清扬借了一支铅笔,轻轻浅浅地标注。 他知道这是顾放为的书,顾放为没跟他说,他不确定能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于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一个单词,见一次标注一次,见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什么意思。 半个小时后,鹿行吟只看完了第一页,标注了所有单词,又在中文基础上理解了它的意思。但就这一页提起的,已经被定义后的理论内容,也仍然有他很多不懂的部分。 他挨个查询。 d-h变换矩阵。 欧拉角。 …… 对面两个人也玩累了,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鹿行吟揉了揉眼睛,浅浅的铅笔印痕几乎淡得看不见,简略核心地填满了空白部分。 老板娘过来收拾东西,看到鹿行吟手里的书,好奇问道:“你是大学生?这些不是高中内容吧。”来这里的基本都是高中生,过来补作业的比比皆是,鹿行吟显然没有在补高中作业。 鹿行吟笑了笑,小声说:“我不是,是学着玩一下。” 这些浪费的、无意的、不在他现阶段人生规划中的知识点与公式理论,只是他能在夜色下偶尔窥见的萤火。 明明知道毫无意义,但因为喜欢,所以甘愿任性。“学习”,至少还是一个正当的借口。 47、第 47 章 47 顾放为没睡多久, 醒来时是发现鹿行吟在咳嗽, 尽管那声音压得很低, 用手捂住了别在一边去, 但是闷闷的咳嗽声依然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看了一下时间, 下午四点半。 黄飞键和易清扬在对面歪着脑袋趴在桌上,睡得直流哈喇子。 鹿行吟在顾放为旁边,电脑屏幕一半是游戏里挂着的人物和场景, 另一半是翻译器和搜索框, 上面放着无声的大学公开课,没有声音, 只有字幕。 鹿行吟安静地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的字幕,时不时轻轻按一下空格, 让画面停住,随后低头用铅笔轻轻抄写。白白净净的一个少年,专注的时候尤其显得乖巧清淡。 网吧里开着空调,热而闷, 坐久了嗓子还会发干, 鹿行吟捏了捏喉头,深吸一口气, 刚想继续的时候,就感觉脸颊被什么人轻轻地碰了一下。 顾放为在旁边一手撑着脸颊, 歪头看过来,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脸,声音沉而温柔:“累了就玩吧, 我和你换个位置,你靠着窗好睡一会儿?” 鹿行吟摇摇头,顾放为却已经站了起来,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里边推:“睡吧,你要是闹生病了还不是哥哥看着你打针。” 他替他给窗户留了个透气的缝,随后出去了一下。鹿行吟以为他去洗手间,但没过一会儿后,顾放为买了奶茶和薯条炸鸡等零食过来给他,奶茶滚烫,炸鸡酥皮下汤汁浓郁鲜香,顾放为桃花眼弯起来笑:“好乖,趁我睡着偷偷学,我们小鹿心里还是有哥哥的。” 鹿行吟停了笔,专心抱着炸鸡块慢慢吃,就听见顾放为问他:“看到哪里了?” “还在看物理引擎算法。” 顾放为眉头皱了皱,又想了一下:“啊这个……你不用看得很细,大概知道就行。或者我想了一下,这些书和公开课你先不看吧,我直接带你上手硬件部分。” 鹿行吟有点疑惑:“不用看吗?” “是我没考虑周到,这些东西要全部看完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何况你也不知道哪些是重点。”顾放为说,“我们不需要自己编写物理引擎算法,现在的建模工具已经比较完全了,它是自带的,这个东西是我们的工具,不是我们的核心。当然有些时候它也存在不完善的情况,但这部分由我来做,你就没必要这样浪费时间了。”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哥哥直接跟你讲你要负责的部分好不好?遇到什么,再相应去学,做出一棵你自己的学习树。” 鹿行吟有些狐疑地瞅着他。 “就这么决定了,费曼学习是也是这样的,你和他一样都是从小修收音机,那你就是小费曼,完全不需要学得这么死板。” 顾放为一边说,一边拿出纸张,跟他讲:“哥哥先跟你说小机器人它的每个组成模块和功能好不好?” 鹿行吟有点困了,但依然托腮听着,他问了,就动一动,说:“好。” 顾放为一边讲一边小心观察着他——鹿行吟双手托腮,整个人窝在座椅上,背靠着窗户支撑,平常清亮的双眼此刻半闭垂眼,看起来要睡不睡的,搞得顾放为很紧张,隔一会儿要戳一下他,捏捏他的脸,给他喂一块炸鸡,就在他的持续下,鹿行吟成功的清醒着撑过了他的讲课时间。 鹿行吟逐渐发现,顾放为在学习上和绝大多数学生有一种本质的不同——无论文理科,绝大多数学生只认为“学习”是“学习”,学习的内容本身和实践是严格分离开的,学校时光与他们将来可能从事相关行业的时间,相隔有好几年之久。 比如理科,曾让很多学生觉得浪费时间去记忆的电解原理,在顾放为或鹿行吟这样有修理经验的人手中,就的的确确是电镀所需要的电解原理;然而反过来,如果修理师傅被询问道知识点相关内容,他们也无法说出所以然来,只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工具。 所有知识对他来说,没什么神圣的光环,也不具备“换分数”的功利性,顾放为知道这一切,仅仅也是将知识当做工具的一部分。没什么优越感和居高临下的态度,所以他也能坦然地接受鹿行吟现在知识的匮乏,更不在意自己到底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 而这种态度放在别人眼中,大约就会显得轻佻散漫,无法理解。 顾放为跟他讲着,鹿行吟努力跟着,一下午一晚上过去了,鹿行吟一边刷任务一边思考,最后才看了一下顾放为给出的初版小机器人的动力设计部分。 顾放为做的这个设计很精巧,直接看没什么硬伤,但是机器人站不起来,最后无奈之下才换成了大底盘圆球壳的设计。 很多地方鹿行吟看了看,偶尔有疑惑的地方,都是他没跟上顾放为的解决办法的时候。 最后两个人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鹿行吟努力跟上顾放为的思路,但依然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解法。 顾放为看出他像是有些着急,先把笔从鹿行吟手里夺了回来:“今天先这样吧,不急。” 鹿行吟看着他。 顾放为低笑道:“哥哥也不是逼你啊,不用这么努力的。你怎么做什么事都是要拼命的样子,多累。” 听他这么说,鹿行吟也就关闭了翻译器查询网页,轻轻舒了一口气。 已经晚上十点了,包夜听起来这么漫长。易清扬和黄飞键还在对面大呼小叫地打游戏,鹿行吟就学着顾放为的样子,靠在窗边睡了一会儿。 睡睡醒醒,其实睡得不好。 中间他又被叫起来吃了东西,顾放为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弄来了披萨和香辣小馄饨,总之是网吧里没有的,鹿行吟吃了一些,还是觉得困,努力把自己缩起来睡。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七点,退电脑的时候。 顾放为对着睡眼朦胧的鹿行吟笑:“怎么样,是不是还不如陪哥哥在家打游戏。” 鹿行吟也懒得理他。 几个男生在网吧门口告别,易清扬和黄飞键赶着去吃早饭,再回宿舍补觉,鹿行吟跟着顾放为回他的小出租屋。 鹿行吟困了,没睡好,眼睛也是垂着,泛着红,水光朦胧,乌黑的眼睫毛上都沾上细小的泪水,湿润朦胧的一小片。 从空调房里出来冷,顾放为顺手又拉住他的指尖,扣着放进自己裤兜里,两个人冻得挤在一起边抖边小跑回出租屋。鹿行吟洗了个热水澡,随后直接往床上爬,这才真正好好地睡了一觉。 两个人周末的时间就耗在一起,到后面,鹿行吟差不多对顾放为他们现在做的事有了一个了解,就不再需要他的讲解和指导,开始自己更有针对性地寻找资料。而顾放为接着在他已有的研究上继续进行改进。 鹿行吟也是这个时候慢慢发现,顾放为其实有时候话很多。他像每一个这个年龄的男生一样,谈论起喜欢的东西时滔滔不绝,偶尔面对他的时候,还会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比起最初自由散漫的“哥哥”,也算是改变了不少。 他慢慢知道更多有关顾放为的事,知道顾放为在这个机器人上吃的苦,他给他展示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上留下的疤痕:“第一次用3d打印机做材料,那个时候我能借到的还不叫3d打印机,叫快速成型sla,那个东西精度很高,如果完全按照几何建模做出来,边缘非常锋利,你看我这条伤口就是当时留下来的。” 他有些得意地把手伸过来给他看,仿佛展示某种勋章,微凉的、修长有力的指尖覆盖在他手指上,幼稚又自然。 顾放为兴趣起来了,捏着他的手指玩来玩去,鹿行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温雅的笑意。 周天下午返校晚自习,他们俩随便买了点小吃带去学校。 鹿行吟坐在课桌上,照常开始自习,同时进行月考内容的准备。27班学生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像以前一样安静自习。 鹿行吟又困了——他这几天被顾放为压榨劳动力,休息断断续续,作息时间完全被打乱。 他很快站起身来,拿着单词本推开后门,想去外边站着背书。 顾放为正翻着手机,查阅他询问的一位教授的基本问题回复,突然抬头听见鹿行吟问道:“哥哥,我可不可以踩一下你的桌子。” 他本来就坐靠里边,前门远,顾放为随口说道:“好啊。” 又笑:“还整这么客气。” 鹿行吟于是用两张废弃草稿纸垫着,踩着椅子和桌子翻了出去,随后再轻轻掩上后门。 曲娇困得不行,往外面喊了一声:“小计算器帮忙看一下老师,我睡二十分钟起来。” 隔着后门,鹿行吟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好。” 走廊空寂无人,他小声背着单词,细碎的温声仿佛透过树叶照在地上的斜阳,断续温吞地飘来。 顾放为一边看邮件一边听着,偶尔再给他纠正一下发音。 回字形教学楼安安静静,夜幕慢慢压上来,寂静的走廊里连平常值日的年级组委员会也没来 今天很安静,鹿行吟在外面背着书,注意到一楼年级组办公室有一些反常——有老师进进出出地搬运着东西,仿佛是在换办公室。而平常晚自习时应当灯火通明的一楼办公室,此刻也有将近一半的地方灭了灯,更加显得空旷寂寥起来。 有一部分老师没有来。 鹿行吟注意的首先是这个,随后是看见年级组主任、副主任头碰头在一楼商量着什么,神色有些忧虑。还有一些家长同样等候在外边。 鹿行吟收回视线,接着看一篇阅读。标注了一下新单词。 “lash,动词,猛击,鞭打,抽打;名词,作为惩罚的鞭打、鞭梢……”鹿行吟背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忆起昨天在被顾放为打断的讲座里听见的一个单词。 backlash。 “backlash,(对社会变动等的) 强烈抵制,集体反对。”他翻到了这个词的资料。 鹿行吟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往回走了走,对着门缝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顾放为的声音从里边飘出来:“怎么了?” 他伸手把门拉开了一点,冷风贯入,带来少年人清柔的嗓音:“backlash在控制系统里,是什么意思?昨天我见过这个词,但是好像和词典上说的意思不一样。” 顾放为想了想:“这个算是行话的一种,有一点像形容什么东西晃来晃去扭来扭去的样子。打个比方,一个数控轴承带动一个齿轮的关系,在运动时间和距离上,应该是是线性的。但实际运作时,轴承和齿轮之间会存在缝隙,再加上光滑机械面摩擦力太小或者其他因素,会导致这个关系变成非线性的。也就是说,整个反应并非实时反应。一般来说解决办法是对控制算法进行调试,抹除这个误差值之后,让它重新变回线性的。” “那就是,有点像我们修东西时说的齿隙,”鹿行吟轻轻问,“哥哥,你的初版小僵尸中,万向轮与拼接面存在一些这样的……backlash,这个你调试过吗?” 顾放为愣了一下。 “没有,设计上万向轮的选用严格参考了电机能够提供的扭力,我把这个忘了。”顾放为眼前一亮,“应该是这个问题了!你是天才,小计算器。” 鹿行吟轻轻说:“不一定对,你回去看看吧。” 顾放为却伸出手拉开门,跟着钻了出去。 鹿行吟站在走廊外,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他以为他这么着急地要赶回去调试,却只见到顾放为桃花眼眯起来,伸手直接将把他摁进了怀里,抱起来转了两圈,眼底的笑意仿佛要漫出来。 温热的白雾飘散,顾放为把他放下来,又使劲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回去一起看。先学习吧,月考要紧。” 48、第 48 章 48 他像是终于理解了——或者说, 默认了鹿行吟在普通高中学习时的这种努力。 知道这家伙是个一意孤行劝不动的, 于是也不再劝。 临近月考, 顾放为倒是乖了起来, 也不怎么骚扰他了。两个人经常换座位, 曲娇坐去前排,和陈圆圆一起努力自习补进度,顾放为坐在曲娇的位置上, 把自己的位置空出来, 让鹿行吟能够随时开后门出去背书。 第二次月考的准备,鹿行吟很认真。他记得陈冲和李固都说过的话, 等到高二下学期结束,跨越高三之前, 全年级会进行一次重新分班,选取前两年综合成绩最好的前五十人,成为高三火箭班,一切配置等同于现在的一班。 孟从舟、蔡静和他都谈过这个话题。孟从舟本来有点犹豫, 蔡静说:“你是班长, 对这个班的责任心和感情也更重,但是成绩和前途都是你自己的, 不要因小失大。如果能去火箭班,肯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去的。” 这次月考的难度会继续提升, 鹿行吟有所耳闻。 第一节晚自习下了,易清扬被陈冲派过来挨个班级收家长同意书,鹿行吟交了, 还没等易清扬按照名单找顾放为要,顾放为首先察觉不对起来:“你周末都没回家,小计算器,哪里来的家长同意?” 他摸了摸下巴,坏笑着说:“怎么说也得是我给你签吧。你又不回家,身边能够找到的家长,不就只有哥哥我了?” 鹿行吟懒得理他,接着埋头刷题。顾放为把鹿行吟的同意书抢过来一看,“啧”了一声。 易清扬问:“顾放为,你交不交这个啊,不交我就先走了。老师在下面催得很急——不过你是不是不上这个课?我记得你就来上过一次。” “没有没有,我每节课都很认真去了,你恐怕是没发现我。”顾放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这个东西我没领,你再给我发一张?”他低头翻找了一下,确认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也没领过什么需要家长签字的同意书。 易清扬说:“这个没有了,是上周课间操后统一通知去课间领的。” “那我写个纸条交上去。”顾放为伸手拿起笔,动作干脆利落地抽了一张草稿纸。 易清扬脸都绿了:“这个应该不合规……” 鹿行吟也停下笔,偏头看着他,有些意外。 顾放为唇边勾着笑意:“没什么不合规的,学校要的就是一个家长态度,免得因为擅自增加课时闹到被举报的地步,只要有个表态就行,别这么死板嘛。” 龙飞凤舞的字迹落在草稿纸上,写:“家长同意且顾放为自愿,参加青墨七中提高班。” 易清扬正准备伸手拿,顾放为又挡了挡:“等会儿。” 他把鹿行吟那张同意书抽走了,玩心起来,又写了一张:“哥哥同意且鹿行吟自愿,参加青墨七中提高班。” 鹿行吟瞅他:“你干嘛?” “你自己签的,不合规矩。明明家长就在这里嘛。”顾放为把两章纸条放在一起,交给易清扬,“那我不还是得帮你重新写一张?你可不能欺骗老师啊弟弟。” 鹿行吟:“……” 易清扬走了。 鹿行吟写完了目前物理进度的所有高阶难题,轻轻问道:“你不是不去提高班了吗?” “不知道,就是看你们这么认真,觉得有点好玩。”顾放为懒懒地说,“大概偶尔也能去一下吧,也能顺便帮你听课。” “哦。”鹿行吟不再问了。 晚自习,鹿行吟去提高班上课,顾放为跟着去了。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无聊,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本来他应该在待在教室里看邮件、整理思路,或者回去调试小机器人,但是他就是跟着鹿行吟去了。 他还没看过这小家伙上提高班的模样。 陈冲在提高班上完课,说:“这周月考,月考当天提高班课时取消。所有人要做好准备,这次月考比起上次,只会更难,不会更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劳累,他神情有些疲惫,一向洪亮有力的声音今天听起来也不太好。 他环视在座学生一圈,看见了一张张忧虑而迷茫的脸。 “这次出题也是全年级组老师统一商讨过的,我们采用的难度标准是去年高三全省第二次质量检测的试卷难度,不会超纲,但是完全不同的考查方式。这次的考试意义,依然是要让你们认清自己现在的水平,距离高三应有的水平,到底还有多远。” 鹿行吟认真听着。 顾放为坐在他身边。阶梯教室位置挤,顾放为的膝盖靠过来,就贴着他的膝盖,暖香浮动。他听见他轻轻说:“s省质检难度出题,阵仗很大啊。” 鹿行吟扭头看他。 顾放为来上课,依然什么都不带——笔和本子都没有,别人看他,几乎就像是来走个过长的。 顾放为视线依然放在陈冲身上,他察觉了鹿行吟的疑惑,说道:“s省高考题偏难,高考前的三次质量检测,别的地方也叫省模拟考——也是出了名的题目偏和难。s省的话,第一次质检比较简单基础,第二次质检则会综合考察学生的做题素质,会非常容易出现新题型,尤其是让学生措手不及的那种开放性题目。第三次质检则中规中矩,更加接近高考题模式。” 快下课了,周围有学生陆陆续续站起身准备回宿舍。远远的有几个女生抱着书等着,往他们这边看,不知道想过来给谁送纸条,但是见顾放为和鹿行吟都迟迟不动,徘徊很久之后,也先走了。 教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鹿行吟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顾放为轻轻笑了,“小计算器,你猜哥哥一开始,为什么想回来念书?” 鹿行吟隐约想了起来,顾放为是拒绝了国外好几个优质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一意孤行来了青墨七中的。 他没有说话,猜测这隐约和顾放为不愿提及的过往有关。 他轻轻说:“不知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考试念书。” “那是比那还要靠前的事了。”顾放为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流露出非常少见的温和,“我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考试做题,我很喜欢这种和出题人博弈的方式。我考试、参加项目比赛、进行实践训练,后面这些都不太能满足我,所以我开始学竞赛。我喜欢那种和更强的出题人与竞争对手博弈、比拼的过程。” “后来呢?”鹿行吟轻轻问。 “后来我想回国。国内高考的知识点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是高考的特点是科目多、考察细、知识体系逻辑不完善,每个省市风格差距也大,这也是很有意思的博弈过程,我觉得很有趣。”顾放为轻轻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国家有世界最强的奥林匹克学科竞赛队伍,世界最高的团体总分和金牌总数。全国上千万学生里挑出四十个人,再从四十人里挑四个人成为国家队员。” “那时候我研究过很多高考卷和省事风格,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考试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也没什么远大目标,我只是想玩。”顾放为轻轻说,“后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鹿行吟也才明白,顾放为虽然不念书,但是经常在学习中表现出来的熟练性的理由——比如他告诉他英语的学习方法,比如现在能够比大多数学生都更加了解s省的高考风格,这一切都是曾经的顾放为留下来的影子。 他听得有些出神。 他能从现在的顾放为身上看见当年那个爱玩、意气风发、无所追求的顾放为的影子。正因为是天之骄子,选拔人才、别人为前途挣扎的考试,对他来说是和出题人博弈的游戏。只是不知道顾放为在当年的小竞赛中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今将那样张扬任性的气质轻轻收敛。 偶尔也是个大人的样子。 喜欢竞赛这件事不需要理由,奥林匹克精神的“更快、更高、更强”,在学科竞赛中是被直观呈现的,世间天才或许难以触碰,但优秀却是在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无论以何种理由到达,在“到达”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将成为他们灵魂的一部分。 鹿行吟轻轻说:“那你还喜欢竞赛吗?” 顾放为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反问他:“你喜欢竞赛吗?” 鹿行吟轻轻说:“喜欢,但是我选竞赛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考上了省一等奖,二等奖,可以保送。” 至少保送之后,能达成人们普遍认知中的“前途不愁”,鹿奶奶也可以安享晚年。等他毕业工作后,生活也可以慢慢变好。 他轻轻说:“我知道你不想我学竞赛。” “不是不想你学。学竞赛也要看起点,s省是弱省,排名最高的鹰才中学也没有竞赛班,连续五年没有国家集训队名额,在s省走竞赛这条路,不如走高考。” 顾放为说,“不过是你的话,我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你想去就去吧,有什么问题,哥哥偶尔还能给你说一说。” 鹿行吟眼睛弯起来,安静地笑:“因为我回了这边,哥哥你觉得,我又很多个选择,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顾放为看着阶梯教室人都走空了,站起身,伸手把鹿行吟的背包拎起来背在背上,桃花眼跟着弯起来,一笑:“当然是因为哥哥发现,你是个小天才。” 49、第 49 章 49 顾放为默认鹿行吟这段时间都去他家住了, 他主动帮鹿行吟背着书包, 走出科技楼时, 看鹿行吟像是要往宿舍走的样子, 伸手扣住他的手:“不回宿舍了吧, 这提高班下课晚,稍微迟一点你就要被关在外边,先跟我回去。” 鹿行吟看了一眼时间,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于是小声说:“那我们走小卖部那边翻出去吧,” 顾放为自己有走读证, 犯不着走这条路,不过他隐约听说过小卖部后边未开发山体下的围墙, 是一条逃课的捷径,那墙还不算矮。 他怀疑地看着鹿行吟:“你每次都是从那边过来的?那墙那么高,不至于吧?” 鹿行吟瞅他:“可是没有别的路。” “你不是挺会装乖的嘛。”顾放为坏笑,“还以为你刷脸进出, 原来这么乖还是要翻墙。” 鹿行吟又瞅瞅他。 “好了好了, 咱们走正门。”顾放为扣着他的手,习惯性地一起塞进自己兜里, 漫不经心地说,“这时候谢老师应该还在办公室, 找她签字给你开个走读证吧。” 鹿行吟怔了怔,说:“可是家里让我住读。” “他们让你住读,我让你走读, 你听他们的还是听哥哥的?”顾放为又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伸手揉揉他的头,“不担心啊,你们家那里我去帮你说一声就好了。” 他敏锐,自然也能看出鹿行吟心思敏感,能准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事。他不嘲笑这些细腻周转的小心思,只是轻飘飘的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他遇到的问题迎刃而解,能让他完全放心。 “嗯。”鹿行吟乖乖地点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可是行李还在寝室,有时候也要在寝室修东西。” “那就走读证不着急,直接找谢老师让她给你多开几张假条呢?”顾放为琢磨了一下,“晚上去我那住方便,中午午休还是宿舍离教室近,你要是有什么事,回去休息也方便。” 鹿行吟说:“好。” 今天是返校日,学生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他乖乖由顾放为牵着手,将右手塞在他温暖的大衣外套衣兜里,往教学楼走去。 学生都走得干干净净,二楼以上的教室都黑灯瞎火,训导组拎着手电巡逻查看情况。 教学楼只剩下第一层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谢甜的生物组在靠里的地方,鹿行吟和顾放为走进去,一路要经过数学组和化学组。和今天下午空荡荡的样子不同,很多个老师都聚集在这里,似乎在激烈讨论着什么事。 生物组倒是很冷清,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谢甜和另外一个老师,谢甜自己也在整理文件,准备下班。 见他们过来了,谢甜问道:“怎么了?这么晚过来。” 又看了看顾放为,笑眯眯地说:“稀客呀,大少爷。” 顾放为咳嗽一声:“谢老师,我们刚刚从提高班下课回来,我想找您给鹿行吟开个长期假条。您知道他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身体本来也差,我是他哥,觉得还是接他回去跟我一起住比较好。” “那不怎么直接开个走读证?是这样吗,鹿行吟?”谢甜问道,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拉开抽屉翻出请假本,动作又停了一下,“说老实话。鹿行吟,你来说。” 鹿行吟乖乖说:“不是身体不好,是想中午就近在学校午休,晚上去顾放为那里睡觉,这样也方便一点。” 顾放为:“?” 谢甜一笑:“你们还挺会想。” 她也知道鹿行吟进校是个关系户,与顾放为的家庭关系似乎也不错。她又翻了翻:“这样,我这里刚好有个空的走读证你带走吧,卡面上的名字你重打一下,再换一张你自己的照片,我另外给你开个证明,你一起夹在里边。办走读证的话还要去生活处注销住宿籍,你直接用这个吧。” 鹿行吟接过这张走读证一看,上面是沈怒的名字,愣了愣。 他知道沈怒家里也挺有钱,住不惯宿舍,沈家是直接财大气粗在教师楼区买了一套房,安排了人过来陪读。 “他转学了,你刚好用这个。”谢甜站起身来,又嘱咐说,“这个不合规,你们要给我保证,这个走读证只用作这一个用途,不要把老师坑了,知道吗?” 鹿行吟连连点头,又说:“谢谢老师。”乖的不行。 他们走出办公室。 鹿行吟垂眼注视走读证上的名字——是用油漆笔写在塑料面上的,很容易就能擦掉。顾放为拉住他,顺手在一个空办公桌上抽了支红色油漆笔,帮他写上名字和班级。又把沈怒的照片撕下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鹿行吟看着他写,轻轻说:“沈怒今天没来点名,原来是转学了。” 鹿行吟手上还没有照片,顾放为顺手在贴照片的地方画了个漫画大头小人,头顶画了两根鹿角,再放下笔随口说:“青墨要改制,他们家有钱,估计嗅到动向提前走了。” “他家有钱,还来青墨念书吗?”鹿行吟问道。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青墨的地位,但凡s市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往这边送。普通高中里,青墨已经是本地的最次一等了,再往下只有职校。 “沈怒不好办,他初中时犯事记过不少次,还有几次被开除的纪录,鹰才和其他中学塞钱也不要,如果不转出s省的话,可选范围内他只能来青墨。”顾放为说。 生物组办公室出来,化学组和数学组依然在热热闹闹。 鹿行吟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里边陈冲的声音冒了出来:“这个大家也别急别吵,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我们就多分担一点嘛。让教务处重新排一下课表,我这边可以多上几节课,但是提高班不能不办,我们总还是得对孩子们负责。”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能听出声音里的疲惫。 “陈老师,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不知道是哪个老师的声音,“你自己就带三个班,还有提高班,你还能带四个班不成?” 陈冲的声音乐呵呵的:“那三个阳光班的高中进度都差不多了,实际上我只剩下提高班要带嘛,我还能带四个普通版,各位老师你们的压力也小点嘛。” 又听见有人说:“有几位老师我也不是想说什么,27班之前的孙老师也是,这次廖老师几位也是,但这实在是不厚道,交接期没过,宁愿交违约金也要强行走,开学这么久了,学校又要等多久才能招到新老师?又要改制了,到现在究竟是教育局签约调拨还是社会招聘也没分清楚,谁敢来啊,全年级那么多个班级,老师一下走了一半,剩下的学生怎么办?” 鹿行吟顿住脚步,认真听着。 顾放为又伸手过来,牵住他的手:“走吧,很晚了,你回去是不是还要写点作业呢?” 鹿行吟回头看了看,跟着他走了。 “早跟你说过的。”走到校门外,顾放为看他不说话,轻轻说,“这种情况是迟早的,以后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我知道。”鹿行吟说。 他回去后洗漱,写了一会儿题目,又按照顾放为帮他找的资料,先粗略看了一下s市往年第二次质量检测试卷类型。 卧室里暖气坏了,他和顾放为挤在他那个巨型猫窝里,两个人都洗澡换上了睡衣,头碰头地裹一条毛绒毯子,肩膀挨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沐浴露香气暖烘烘地笼罩了两人,是最让人舒适的环境,也是最好安眠的环境。 顾放为低头快速敲着英文邮件,鹿行吟就在这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挑自己学过的做一做。隔着好一会儿翻一次,哗啦的声音拉扯着,和柔软的纸张一起轻轻擦过人的脸颊。 鹿行吟身上软乎的不行,比什么抱枕的触感都更加奇妙,带着温暖清苦的药香,再添什么气味都多余。 “弟弟,我有一个想法。”顾放为轻轻哄,“哥哥晚上就抱着你在这睡好不好。” 鹿行吟抬眼瞥了瞥他:“很挤的。” “不挤不挤,你睡里边,我睡外边,你觉得不宽敞,尽管把我往外面踢就行。”顾放为先斩后奏,伸手把他捞起来往里塞,自己再舒舒服服地靠去鹿行吟的身上,顺手又给他指点:“这题选a。哥哥有个看一眼就能让你知道答案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 “三长一短选最短吗?”鹿行吟接着写,“这个题易清扬教过我,我先算。” “你这个办法多麻烦?那姓易的小子方法能有我的快?”顾放为说,“听我的听我的。” 他又知道了。顾放为这人偶尔会有点卖弄自己的意思,尤其是在鹿行吟这个不怎么乖也不怎么崇拜他的弟弟面前。 鹿行吟还在看题,偏偏不理他,他拿着铅笔慢条斯理地算了算,按易清扬的办法算完后才往上写答案,确实是a。 他接着做题。 顾放为又觉得不太得劲,有些哀怨地看着他:“看吧。不听哥哥言,吃亏在眼前,你刚算这个题,少说浪费五分钟。” 鹿行吟安安静静在那儿做题,过了会儿,噎了他一句:“你又不考试,你最高只有650分。” 顾放为:“?” 鹿行吟慢条斯理,继续补刀:“你也不是年级第一名。” “脾气也没有易清扬好。易清扬主动教我做题的。” 顾放为:“???” 他丢了手机,即可翻了个身,把鹿行吟压在身下,牢牢地摁住他不让动,低头问:“弟弟啊,你再说一遍?” 他俯身看过来,整个人把他罩在身下,玫瑰和桦树的香气一下子变得富有侵略性起来。鹿行吟仰脸看他,也不动,不说话,只是往后缩,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倒影着他的影子。 表面波澜不惊,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沉沉闷着跳动的心跳声。和隔着薄薄的睡衣透过来的体温、触感一样,真实而富有压迫性,让人有些微微的晕眩。 “这可是你说的。下次哥哥给你考个七百分。”顾放为低声说,“小没良心。” 50、第 50 章 50 第二天, 青墨七中爆发了几个大新闻。 第一个新闻是高中部三个年级大量老师集体辞职。 单是高二年级, 就一下走掉了十七个老师。 27班学生本来就是被放养的, 早自习是生物, 谢甜过来在班上守得死死的, 故而27班的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都在认认真真背书。只有跟着鹿行吟十几个学生在外边走廊背书时,隐约发现前后左右的班级都一反常态, 很闹哄哄的一团, 不知道在做什么。连隔壁康玫老师作班主任的26班,也一改平常全年级最稳最严肃的学风, 学生们都紧张、着急地讨论着什么。 今天竞赛班正常开班,不过是物理班, 本该轮到鹿行吟去听课,不过顾放为缠着鹿行吟要他再帮忙看看初版的几个电路设计,于是鹿行吟就打发顾放为去帮忙听课,顺便把笔记抄回来。 早自习下课铃响了, 学生们都赶着去吃早饭, 27班一片桌椅推动的响声,大家蜂拥而出。 鹿行吟走回座位上, 把课本放下来,往外看去。 今天冲饭也没有平常热闹, 一改平常声如雷震的阵仗,鹿行吟慢腾腾收拾了课桌和书本,等27班和其他班少量的人都走出去之后, 他才下楼往阶梯教室楼走去。 科技楼往食堂的过道上,顾放为闲散地把鹿行吟的背包单手跨在背后,在那里和其他的一些学生一起等。 周围人都往食堂的方向走,不少学生经过他时都要看一眼,或是放慢脚步,也有认识顾放为或者自来熟一点的学生跟他打招呼:“嗨,顾放为,等女朋友?” 上次他国旗下讲话的内容至今还是一个传说,不少人依然以为是真的。 顾放为桃花眼弯起来笑:“是啊,等他吃饭呢。” 鹿行吟走过去,顾放为远远地看着他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个人又乖又懵懂的样子,可爱的不行,没忍住就笑了:“过来,我在这。” 鹿行吟说:“我看到你了。” 两个人顺利会合。 食堂也比平常人少,顾放为一路走过来,一路看了看:“好几个班没下课啊。昨天我们在办公室听到的,应该是好多老师辞了职,在班上说情况。” 进了食堂,顾放为随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找个地方坐,要吃什么我去帮你打。” 鹿行吟声音很软:“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顾放为被他哄得心花怒放:“那哥哥吃的你不爱吃,就别怪我啊。”任劳任怨地去给他打饭了。 一班学生在角落里坐着,都是满脸愁云。 鹿行吟看见易清扬和黄飞键也在其中,于是走过去问了一声:“这有人吗?” “没事,你坐。一个人?”黄飞键招呼他,直接问,“哥们,你们班老师走了几个?” 鹿行吟说:“不是一个人,顾放为跟我一起。我们班还不知道,老师没跟我们说。” 他又看了看易清扬:“怎么回事?” “我们班还算好,只有语文老师辞职了,像隔壁2班特别惨,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四科老师一起离职,现在他们班完全没法上课了,班主任也直接离职了,上个星期连说都没说一声,今天直接办公室就搬空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全年级组每个组四五个老师,语数外理化生,一共也就只有三十来个,这一下子走了差不多一半。” 食堂弥漫着一种愁云惨淡的氛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顾放为用塑料袋套着一碗兰州拉面过来了,给鹿行吟加了个蛋。 他看见鹿行吟又找到易清扬他们一起坐了,有些不满,不过也跟着坐下来,顺手给他发筷子:“自己挑葱。” 鹿行吟莫名其妙地瞅他:“没有要你帮我挑呀。” 顾放为:“……” 鹿行吟凑过来看了看他的碗,谨慎问道:“你要我帮你挑葱吗?” “……不是这个意思。”顾放为伸出手指,把他的脑袋推回去,“算了算了,吃你的。” 鹿行吟只关心一件事,他认认真真地问易清扬:“陈冲老师呢?他离职了没有?” “他应该没有,今天二班班主任不在,还是陈老师过去帮忙通知事情的。” 鹿行吟松了一口气。 顾放为用吸管搅匀面前的豆浆,闲散地说:“特级教师都不会走的,青墨改制,就是想把这个学校改制为鹰才的复读学校,好的老师资源会直接留下来或是调去鹰才中学本部。” 青墨七中校领导层将消息压得很死,其他人此前都没有听说过青墨改制相关的情况,此刻陡然听见这个消息,直接都傻了:“什么?” 顾放为却不说话了,默默吸着豆浆。 一班学生们都注视着他,他喝了一大口豆浆,拿湿纸巾擦了擦嘴,随后才说:“是我听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能说是个大趋势。改制也不是说这个学校就被放弃了,只是最后的这三届学生能得到的资源,恐怕不会太好。从民办改私立,教师合同肯定也要改,流程很复杂,甄选条件也更加严格。不仅是普通老师要找后路,他们辞职后,也很难再招其他的老师。” 易清扬问:“为什么?” 鹿行吟轻轻说:“这个时候了,学期过半,本来就不好招老师吧。这边情况也还没有稳定,不要说好老师,可能普通老师也不会愿意过来的。” “看你们的意思,是早知道这件事?”黄飞键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之前都没有人说过?这么大的消息,我们作为学生没有知情权吗?” 一片沉默。 顾放为耸耸肩:“提前几个月说,能改变什么吗?” 他依然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神情却冷静得甚至有些冷酷。 旁边却有人想了起来:“前段时间有很多人转学了,他们也是提前知道了吧?” 黄飞键也沉默了一会儿:“有能力提前知道消息的人,肯定就有能力安排转学,可是我们这些人呢?我们家里没权没势,学校这样对我们,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吗?” 徐菁也坐在这附近,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看了顾放为一眼之后,又闭嘴了。 一个坐在桌角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顾放为家有钱,他肯定觉得没什么,但是我们在青墨上学的,谁有他这样的条件,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想学就学,想玩就玩。人家是阔少,肯定顾不上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有什么消息在他眼里,能算个事吗?” “是啊,考试也就是玩一玩,开心了上上课,不开心了就不上,我们可没他那样不食人间烟火,有钱真好。”还有一个男生附和道。 周围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 顾放为动作停滞了,他刚刚本来在喝豆浆,旁边一碗刀削面还没有开始吃,正拿起雪白的一次性木筷准备掰开。 “咔哒”一声响,引得人神经一跳。筷子掰开了,顾放为顺手就把它往盘里“哐当”一扔,站起身来。 他的眼神冷冷的:“我吃好了,小计算器,你吃完一会儿跟我回来。” 说着就端起餐盘往外走了。 鹿行吟和徐菁同时站起身来,徐菁却走得更快,她也端着餐盘往外快步走,留桌边一阵尴尬。 易清扬拽了拽鹿行吟。 黄飞键也不耐烦地说:“你们说这些有意思吗?他和鹿行吟关系好,你们至于弄成这样,不就是因为徐菁喜欢他呗,你们一个两个的私怨还搞得这么小家子气,我服了你们了。鹿行吟对不起啊,跟帮我们跟他说一声。” 鹿行吟望过去。 徐菁已经追上了顾放为,顾放为放了餐盘往门口走去,徐菁就跟在他身边,偏头跟他说着话。 顾放为修养很好,哪怕现在已经生气了,但是对徐菁态度依然很好,他永远不会对女生疾言厉色。 鹿行吟收回视线,看着那两个男生,认真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从q省的冬桐市转学过来的,你们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过这不重要。我刚转过来的时候,他还不认识我,他在校长办公室看见我第一面,就叫我不要来这个学校,因为青墨要改制了。”鹿行吟很认真,语气也加重了,有些严肃的样子,“你们这样带着恶意评判他人,才让人看不过眼。” 他也端起餐盘准备走,回头认出那两个男生都是提高班的人,又补了一句:“当初提高班的试卷压轴答案,都是他写出来的。” 鹿行吟也走了。 易清扬和黄飞键面面相觑:“你看见了吗?刚刚鹿行吟是生气了吗?” “卧槽,他这么软的人也会生气啊!” “你们什么时候和27班学生关系这么好了?”那两个男生不服气,“胳膊肘向外拐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分1班27班?”黄飞键也怒了,“眼皮子这么窄?顾放为也在青墨,他至少有点消息和门路,总比我们在这里当无头苍蝇的强,怎么你说人家几句你就能舒服了?现在那么多老师辞职,影响的是我们全年级,整个学校,我也是服了你们。” 易清扬也觉得莫名其妙:“27班怎么了啊,这段时间你们又不是没接触过,鹿行吟数学好人也好,顾放为,还有他们班班长和那个戴眼镜的女生都挺好的,有什么可吵架的。” 鹿行吟回了班上,顾放为却没有在。 老师集体辞职的消息愈演愈烈,27班学生渐渐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了,早上第一节课是化学课,侯毫照例没有来上课。 “老猴子也辞职了?”陈圆圆问道。 “报——侯老师还在办公室!”有人激动地跑回来,“说还是跟上周一样,有问题的去办公室找他!” 27班学生都激动了起来,集体受到了鼓舞,全班当即踊跃地拿了课本奔去化学组办公室。 “小鹿!我被感动了!老猴子虽然平常令人窒息,但是这次真够义气!”陈圆圆也拽着曲娇准备去,问他,“一起吗?虽然我们觉得你大概不用去。” 鹿行吟视线看向顾放为空荡荡的座位,抿了抿嘴:“我不去,你们去吧。” 顾放为最近几天因为一直在黏着他讨论小僵尸的事情,几天下来一节课都没缺,班上人都几乎以为他已经转性。 轰轰烈烈的讨论和八卦中,还有一条小道消息:“报——刚从文教楼过来,看见校花和徐菁在小卖部那边散步说话,两个人又一起去食堂了!” “没人感兴趣吗?”见没人回应,传信人有点疑惑。 他被吼了回去:“学都要没得上了还管这些!笔和本子带着,你出息点,去老猴子那听课好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鹿行吟一个人。 他在座位上静了片刻,随后动起来,翻开前年的一张s省第二次质量检测试卷。 这个试卷他昨天窝在顾放为怀里做了几个选择题,从选择题看,这次试卷的“奇”已经能见端倪。从题目风格上,它不走寻常路,但是绝对不“偏”,重点考察学生思维的灵活性和方法论,有点像b市高考卷的升级版。 理科生物、化学,以要求学生设计实验办法为准,完全开放性,这种开放也意味着拿分的艰难。而数学、物理,绝对不会出常规题型,保证每次试题都是学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训练都没碰过的类型。 鹿行吟写了半个遗传实验设计题,觉得脑子有点混乱,停了一会儿,再继续写。 教室里静悄悄的,走廊外边却传来声音。 “那我先回班上了,你不要生气了。”女生清甜柔美的声音。 随后是顾放为的声音:“没有没有,你快回去,我耽误你上课了,这个时间已经快迟到了。” “没关系的,我们语文老师离职了,今天第一节课是语文,管得不宽。”女生的声音顿了一下,脚步声也跟着停顿了,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上次送你的书,你不喜欢啊……” 那本封面是古典美人的书被顾放为随随便便地丢在墙角。 顾放为看了一眼:“我顺手放的,没有不喜欢。”随后又补了一句,带着笑:“我忘了跟你说,这个译本翻译得不好,回头给你推荐我喜欢的。你回去吧。” 鹿行吟静静地听着,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他回过神了似的,收拾了一下笔和本子,起身向前门走去。 顾放为快走到教室了,一眼看见鹿行吟从前门出来,叫住他:“小计算器?” 鹿行吟回过头,视线落到他们两人身上。 徐菁站在顾放为身边,靠得很近,两人的气氛明显比之前热络了很多。 这时候看见还有别人,徐菁有些脸红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他就是你上次在讲话时说的那个‘女朋友’?” 顾放为散漫地笑道:“是啊,这家伙还害我被教导主任抓,小没良心。” “小没良心你去哪?”见鹿行吟没有说话,顾放为又问了一声。 “去化学组办公室。”鹿行吟顿了顿,“找侯老师上课。” “你还用上课?”顾放为奇道。 鹿行吟笑了笑,轻轻说:“嗯,有问题要问。不当你们的电灯泡,我先走了。” 51、第 51 章 51 鹿行吟走进办公室, 里边学生整整齐齐地抬头看他, 前座男生小声问:“咦, 你怎么来上化学课了?” 化学课代表正在派发章节练习题, 侯毫也看到他了, 却一反常态,笑眯眯地招呼他:“地方小,你就跟着现在走廊听课吧, 到底还是有一点危机意识哈。” 27班三十来个学生挤化学组, 肯定挤不下,尽管化学组办公室很空, 但还有不少学生就在走廊上写题。 侯毫坐在办公桌边,就地给他们梳理知识点, 听起来和普通上课内容也没什么不同,不知道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曲娇和陈圆圆坐在靠门边的办公桌前,看他来了,挤一挤往旁边给他挪出一个位置过来:“小鹿崽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嘛——你刚刚不是说不来吗?” 他们一边问, 一边给他偷偷塞吃剩下的半包干脆面零食, 也没有要刨根究底的意思。鹿行吟走过去和他们挤在一张椅子上,看见干净的教室用桌上放着已经批号的一批试卷, 看姓名班级,是一班的。 上边贴着一张淡黄色便利贴, 红笔的字迹:“试卷由课代表派发,满分的两个同学轮流讲解,其余时间自习。如有问题, 收集起来统一交给我。别班老师辞职,我代班,先委屈大家。” 看日期,是一天前的了,一班课代表也没来这边领取试卷,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看见。 侯毫这节小课,讲了二十分钟知识点,剩下二十分钟给他们写单元检测。 鹿行吟安静地写。 笔尖沙沙作响,提醒着他正在做什么事情:学习。 只有学习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被他掌控的事情,也是他迄今为止经历的一切中,唯一的正轨。 躁动慢慢平息,鹿行吟开始逼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写面前的这张单元试卷,这样才能什么都不用想。 那是他刚认识“加里敦大学校董”之后经常玩的小比赛之一。那个初二的暑假,两个连建模工具都不会用的少年惜败数学比赛赛场,却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知己。 “加里敦大学校董”名字叫周加,比他大一岁,浓眉大眼的一个小伙子。他和他比赛写试卷,一个计时器放在身边,同一张试卷,两个人都不动笔,不用草稿纸,全凭心算,一个一个地看题,随后记在心里。 看完前半张,再翻页来看后半张。等到看完后,每个人有两分钟的落笔时间,写下他们的答案。 对得多的自然获胜。 那是那个年龄的少年最无聊、最盲目的智力游戏,但是却给予了鹿行吟一种不可思议的成长方式:他在这种恶作剧般的比拼中锻炼出了极其强大的心算能力与记忆力,周加计算不如他,但是记忆力比他更强,周加教会他怎么使用“记忆宫殿”,怎么将知识于生活中的一切一一对应,如何将知识点进行统筹划分。 陈圆圆戳鹿行吟:“小学霸,这个题你会做吗,今天笔记我一字不落地写了,但是刚刚找了半天感觉都没找到这个知识点,是我没看出来,还是我抄漏了?” 曲娇跟着看过来:“你是说倒数第三大题第二小问吗?” 鹿行吟还在看题,陈圆圆就在另一边说:“对对。” 曲娇:“他好像就是没讲,先看小学霸的吧。” 鹿行吟拿来他们的笔记,对照这个题目看了一下。 他们最近依然在有机部分,侯毫这节课讲了一部分有机化学计算的内容,鹿行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有机规律计算题。 但是这道题所需要用的套路解法,侯毫半个字都没提。一般来说,这部分内容属于课本不归纳,但需要老师总结、教给学生的部分,工具书里也不一定能够归纳完全。比如从耗氧量着手计算,比如c(x)h(y)中,xy不同的比例质量、公示归纳等等。 这个东西一时半会儿还讲不完。 鹿行吟圈出这个题目,小声说:“先跳吧,回去我给你们讲。” 陈圆圆说:“好,唉,可是老猴子他要收上去改,让我们做完了就交。” “没关系,我先做,你们按我的抄上去就好。”鹿行吟继续小声,“这里不方便说。” 周围很安静。 学生们陆陆续续都做到了这个题目,不约而同地被难倒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过去问侯毫这个题目,侯毫伸出手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一个一个来。” 给第一个人讲完时,第一节课已经下了。 “同一道题为什么不分开讲?”陈圆圆有点疑惑,“这挨个挨个讲,十天半个月都讲不完吧?” 鹿行吟花了十分钟写完整个单元测验,把自己的留给陈圆圆和曲娇,说了一声:“下节课我不继续了,你们帮我交一下,记得我们三个人的错开。” 曲娇小声说:“我也不想上了,下节课也是做这个,他不会再讲新的了,我们和你一起上去,干脆你跟我们讲吧。” 陈圆圆说:“有道理。” 三个人于是先去交了试卷。全班目前为止只有他们三个交了,也不存在是否错开的关系。 “等一等。”侯毫侧过身,伸手把他们的单元小测卷拿过来看了看,“都是自己做的?” 第一张是鹿行吟的,他没说什么,他的视线看向陈圆圆和曲娇。 鹿行吟直接说:“后面两道题是我们讨论做出来的。” 侯毫不置可否,抬抬下巴,让他们走了。 鹿行吟走出办公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曲娇和陈圆圆说:“等一等。我去帮一班拿个试卷。” 侯毫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他耳中:“哎,这个看来今天是讲不完了,这倒数第二梯是不是都不会做?” 学生们齐声回答:“是。” “那愿意的,今天下午、晚上可以去我家,我再抽点时间跟你们讲。就在出校门东边的教室公寓楼303,你们知道的吧?”侯毫咳嗽了几下,微笑着说,“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咱们化学组走了不少老师,我为什么没走呢,还是觉得啊,要对你们负责……” 学生们入神地听着。 鹿行吟若有所思,抱起陈冲桌上的试卷,回头走了。 一班化学课代表是个短发女生,很英气,名叫沈珂,鹿行吟和她在化学提高班对彼此都有印象,也是陈冲最喜欢的两个学生,经常有什么问题都会点他们俩。 沈珂之前没怎么跟他说过话,见他来了,有点意外:“鹿行吟?” 鹿行吟说:“陈老师桌上的试卷。放了一天了,我怕你们忘了,所以送过来。” “感谢!”沈珂睁大眼睛,“我不知道这事,陈老师昨天就请病假了,也没跟我说他批了试卷,我们还以为这套试卷要等他回来再批,所以我也没去办公室看看。” “陈老师病了?”鹿行吟皱起眉。 沈珂叹了口气:“陈老师自己带提高班,前几天就很累了,嗓子也哑了,他好像是提前知道有一批老师要走这件事,从上周开始就让我们班和15、17班自习,或者让课代表讲课、收集题目,他做了教案给其他四个平行班,然后觉得学校的教辅不行,熬了几天夜自己编写了一套基础知识整理,刚写完就撑不住了,只告诉我要打印出来,让另外四个平行班过来领,刚好他们没老师,进度不能落下。” 鹿行吟有点着急:“那陈老师生病严重吗?” “好像感冒加重成肺炎了,在医院挂水。我们班几个人找李老师请了假,准备明天晚上出校去看望老师。”沈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想跟着去吗?陈老师他很喜欢你。” “我要去,麻烦带上我,谢谢。”鹿行吟说。 沈珂看了看周围,抽出笔,示意他伸手:“那我把我电话号码给你写上,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没交手机啊。明天下午晚饭别在学校吃,下了课直接来找我们,我们去市里吃饭。” 女生漂亮的字迹落在他雪白的手腕上。快上课了,她来不及回头找纸,就这样潇洒大方地写了上去,又一笑:“之前就挺想认识你的,不过怕打扰也没说,好啦,我先进去写试卷了,今天谢谢你。” 鹿行吟低头看这一串字迹,收回手往班上走。 一进教室,气氛就有些不对。 不少人从侯毫那里回来喝水,看他一走进教室,起哄起来:“哟~~~~” 鹿行吟莫名其妙。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后排,顾放为踩着陈圆圆的凳子,坐在桌上,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在玩。 漂亮的桃花眼垂下去,睫毛长而翘,漆黑好看。 听见他回来,顾放为也抬起眼,不知道其他人在起哄什么,只是带着笑意看向他。 正是平常看他的眼神,温柔,戏谑,或许还带那么一点属于哥哥的宠溺。 陈圆圆看他一脸懵逼,大笑着提醒他:“小学霸你都没意识到一班教室就在我们楼下正对面吗!老实交代,你跟一班那个女生在干什么?” “凑得这么近,沈珂还抓了你的手,这下别想抵赖!” “嘿嘿嘿这什么日子啊,顾放为和徐菁勾搭上了,鹿行吟也和沈珂勾搭上了,1班是不是要和我们联姻?” “放屁,一班那帮人从来就看不起我们,你这话可别往外面说,不然那群人要看我们笑话!” 鹿行吟淡淡地说:“没有的事。” 他脾气好,看起来也乖,好欺负,但是此时此刻,身上像是带上了一些冷意,或者说——他不喜欢这样被开玩笑。 一群人讪讪地闭嘴了。 鹿行吟回到座位上。 顾放为说:“嗨。” 鹿行吟也说:“嗨。” 他翻出一章便签纸,抬起手腕,将这个电话号码抄了上去。 “电话号码写手腕上?”顾放为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不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鹿行吟在前面写,他突然也起了一些调戏这小家伙的心思,轻佻散漫地问左右,“沈珂是谁?” 声音刚好够鹿行吟听见。 “一班啊,之前讨论过她和徐菁谁是班花来着,后面徐菁因为是长头发所以胜出了。”曲娇说,“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审美,我喜欢沈珂那样的,短发,她超有书卷气的!我就喜欢她!” “喜欢短发?原来你喜欢这一款,”顾放为琢磨,他对沈珂比较有印象,沈珂不是普遍男生审美中的女神——但是她气质相当好,温润有礼,不卑不亢,站在那里就像一幅水墨画,跟鹿行吟是一挂的。 他想到这里,伸手去揉鹿行吟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弟弟啊,你们两个性格太像了,这样谈恋爱会很没有激情哦。” 鹿行吟放下笔,拿出笔盒,把便利贴塞进笔盒的玻璃纸后面,盖住了顾放为之前的那张纸条。 语气也淡淡的:“和你无关。” 顾放为还想说什么,鹿行吟又说:“不要说话,我要学习了。” 他很少有这么冷静凝定的语气,哪怕之前学习的时候,顾放为在他身边黏来黏去,他也只是心平气和地让他一边凉快,或是直接不理。那种语气和现在是不同的。 陈圆圆和曲娇都听出他生气了。 顾放为也是一怔。 像是一只和自己关系亲近的猫咪,梳毛梳着梳着,突然冷不丁回头咬了他一口。 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了?”顾放为轻轻问陈圆圆。 声音很小,鹿行吟却在前面回答说:“没什么,是有点困。哥哥对不起,刚刚说话语气不太好。” 他的情绪像ai,迅速就调整好了。 “困了就睡嘛!还以为你怎么了。”陈圆圆一听,也松了口气,安慰他,“没事的,我也会这样,起床气大。你先好好休息嘛。” 看着面前少年清秀纤细的背影,顾放为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好像心里有一块地方被一根无形的刺给梗住了,当他想要去拔掉这根刺的时候,那根刺却突然消失了。 他皱起眉。 52、第 52 章 52 第二件轰动学校的大事, 就是鹰才中学派了一个小班进入高二年级, 一共二十人, 进行跟读听课, 为期一个月。 在此期间, 这批鹰才的学生会和青墨七中高二年级学生一起参加月考,和月底的全市统考。 周一的升旗仪式被挪到了周二,升旗台下, 年级主任宣布了这件事, 也同时公告了一批教职工离职的情况,承诺鹰才中学会调派一批老师过来, 提前进行改制交接。 而从今天起,鹰才的这一批学生会分散到全年级八个阳光班, 每个班两到三个人进行旁听,各班班主任和学生负责接待,同时进行“相互学习交流”。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是派鹰才的老师过来交接?到时候是他们给我们上课吗?” “鹰才的学生来我们学校一个月?” 一片哗然。 鹿行吟拿了个英语小册子在那里看句型。 ——他已经眼熟了所有他们这个阶段所学的英语单词, 下一步就按照顾放为说的, 开始学习基本语法。 “鹿行吟?你现在有时间吗,过来一下, 我们商量一下行程。”解散后,沈珂过来对他招了招手, 鹿行吟放下手册,就见到沈珂带着一班的一群人走了过来。 顾放为站鹿行吟后排,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和一班学生关系这么好了?” 徐菁也在其中, 看见顾放为后,快步走了过来,随后跟其他人小声说:“等一下我。” 一班男生起哄了起来:“哦哦哦——” 顾放为抬眼看了看徐菁,又看了看另一边往一班那边走去的鹿行吟,顺口说:“那我在这等你了,小计算器。” 鹿行吟淡静地说:“嗯。” 沈珂把他们召集起来,初步确定了一下今晚去看陈冲的计划,也最终拟定了去的人员名单和计划买给陈冲的礼物、营养品什么的东西,从一班班费里拿,平均下来每人三十块,没要鹿行吟出钱。 鹿行吟想出钱,被易清扬等人笑眯眯地反驳了回去:“反正带个你嘛,老陈喜欢你,我们肯定不好意思找你拿钱,你要过不去,就帮我们出了打公交车的车费。” “那我确认了一会儿去找老李办假条,我,易清扬,黄飞键——徐菁去不去?”沈珂视线望向另一边,其他人跟她一起看过去。 徐菁站在顾放为面前,双手背在背后,脸微微仰起来,正在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顾放为高,利落挺拔的站在那里,也正垂着眼,神色认真。 黄飞键喊:“徐菁——你晚上还去不去?” 徐菁听见自己被叫了名字,回头看见一堆人都在往这边看,一刹那有些慌乱的羞涩,她挥挥手,说:“不去,你们去。” “我就知道。”黄飞键压低声音,“她这几天心思全在顾放为身上,听说顾放为上次讲话时提的女友是假的,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这两人看起来是快要谈了吧。” “啧啧啧。” 鹿行吟安静地看着那个方向。 沈珂去拿假条了,一行人往回走。大部分学生都解散回班了,临近上课,他们走到教学楼下,远远地看见校门口广场上来了一队穿着整齐深红色校服外套的学生。 青墨七中学生校服统一由校友提供,早在几年前换掉了丑不拉几的运动服,换成了学院风的校服,夏季女生穿衬衣短裙,男生则是衬衣西裤。冬季学生内里穿搭可以随意,但外套必须是统一的黑色牛角扣风衣。 鹰才中学校服形制与他们类似,但更加规范:深红的风衣外套,带着校徽,女生穿加绒衬衣与短裙,精致的小皮鞋,裁剪工整,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贵”。 “易清扬?易清扬在吗?”教学楼里,李固大步走出,拎起易清扬准备带他走,刚好看见他身后这一群小崽子,顺手就把这一群孩子一起拎走了:“正好你们在,都过来,鹰才的那批学生提前到了,来不及通知,你们帮忙领回各班。” 鹿行吟张了张嘴:“老师,我……” “多个人多个帮手,鹿行吟你们班离康老师班上近,你就帮忙带两队人,分别去24、26班。”李固完全把他当成自己班上的学生,大手一挥,“过来吧。” 鹿行吟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看顾放为。他依然在听徐菁说话,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第二眼看鹰才的这批学生,印象是“漂亮”。 就鹿行吟所知,他想不到会有中学允许学生烫发,允许女生做漂亮的编织发型,或是化妆。不管是在青墨还是在冬桐市,他都听过老师的言论:“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谈恋爱、走秀的地方,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你们每个人心里都要有数!” 广场上等待接应的鹰才学生们,女生妆容精致,男生也打扮得一丝不苟。 不同学校的学生相遇,总会带着一些好奇,一路上一班学生们都没抬头挺胸,气息沉定,而鹰才的学生们看见有人来了,也停下了彼此的交谈,重新整队,3~4人一组。 李固指挥分队:“1组在一班,2组7班,易清扬你带回班上。” “三四组分别是13、17班,黄飞键你带走。” “五六组,19班、21班,跟我来,剩下两组鹿行吟按顺序带回24、26班。” 李固分配完后,走过去跟带队老师说话。鹰才中学带队老师彬彬有礼,小声交谈着什么,学生们则各自归位。 鹿行吟带着身后的六七人往教学楼走。 他长得好看,气质也好,最后两组领头的是女生,走来向他小声打听:“同学,你们学校宿舍有单独淋浴间吗?我们一路都很担心……” 后面也有男生眉飞色舞地讨论:“刚坐车过来,一看在荒郊野外,她们差点哭出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学校,怎么还能住人嘛。” 鹰才中学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两人一间宿舍,宿舍还是套间带大床,条件比许多家庭的住宿环境还好。 这批学生走走停停,挑剔地打量着青墨的教学楼,是不是低声讨论着什么,笑一笑,像一群骄傲的小孔雀。 “有单独淋浴间,每层楼带洗衣房。” 鹿行吟不卑不亢,走到24班门口,示意第五组鹰才中学的学生进去,“24班到了,我先走了。” 24班学生透过教室窗好奇地看过来,议论纷纷。鹰才学子也安静、守秩序地跟带班老师打了招呼,等待安排座位,挨个进去了。 鹿行吟正打算带剩下的一队接着往楼上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试探着叫了他一声:“……鹿行吟?” 他回过头。 鹰才中学第五组最后一名是一个男生,长得精明瘦小,有点像黑猫警长里的反派老鼠一只耳,鹰才中学暗红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出一种不合衬。 他见到鹿行吟视线不解,咧开嘴笑了起来,比了个手势:“第十五届区域化学竞赛决赛,实验滴定组——你还记得我吗?我刚刚看了你半天,才敢确认是你。你还有书读啊,我真是没想到。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 “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了,今天之后可以认识一下。我的名字叫程敏君,有缘有缘,幸会幸会。” 对方微笑着,鹿行吟视线微微凝固。 两年前的记忆被重新唤醒,过往的声音浮现脑海中。 ——“请考生核对考号,检查实验器材,如有错漏,提前报告给监考老师。” ——“第一组考生,程敏君,鹿行吟,方泽……” …… ——“报告老师,我旁边的这个人作弊。” ——“鹿行吟作弊!他滴定读数二十秒出结果,他不可能这么快!谁都知道实验操作,时间就是分数,他作弊,请老师查一下他的课桌!” …… 鹿行吟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我本来也以为我没有书读了,现在看来还有机会一起高考,的确幸会。” 程敏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冷笑一声,跟着进了24班。 鹰才中学的学生空降来半个上午,就已经造成了全年级的轰动与沸腾。 “我草,气死了,我跟你们说,那些鹰才来的迟早要挨打!一个个拽的跟天王老子似的,最他妈夸张的是在一班的那几个,上英语课,直接用英语问老师问题,老师一下子都没听懂。” “一班讲的试题他们说已经做过很多遍了,没有意义,那可是一班!” 各种小道消息在每个班传来传去。此时此刻,不仅直面鹰才中学学生压力的阳光班,整个高二年级都产生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思。 平民学校对贵族学校,又正是最热血上头也最单纯直接的年级,喜怒哀乐都强烈而直接。 顾放为回来得很晚,他没有按照承诺的那样等鹿行吟,没等来他,也没问,不知道随后去干了什么。 班上议论如沸,个个都恨不得跳起来暴打鹰才中学学生。 鹿行吟却安静写着作业,眼里只有前几年s省质检考题。 顾放为靠墙听曲娇大骂着,忍不住笑:“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不觉得他们很过分吗!是,我们学校是现在不太行了,也没他们学校有钱,可是他们凭什么就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他们转。”曲娇狠狠地说,“这就是看不起人!” 顾放为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开始转笔:“鹰才资源确实好。我有弟弟妹妹在那个学校,进度很快,训练量也大,不过毛病也是真的多。养尊处优的一群小孩,要说坏也不会真坏到哪去,看不顺眼就避开吧。” 陈圆圆好奇起来:“你知道这么多,那这次鹰才过来,还有他们的老师补充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个我回头问一问,刚好一班有女生也拜托我问了,我中午回去联系一下我家里人。”顾放为想起这茬,顺口招呼鹿行吟,“小计算器,中午和哥哥回家吃饭,一班徐菁说上次那几个男生请我们出去吃饭。” “上次在食堂里说你的那些人吗?”鹿行吟轻轻问,“向你道歉?” “是啊。”顾放为桃花眼眯起来,懒懒地说,“本来我也没计较,不过既然他们非要请吃饭道歉,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这种闲事,我本来也不想管。” “震惊,钢铁直男校花,百炼钢化绕指柔。”陈圆圆挤眉弄眼,干巴巴地念,“原因竟是她!她,学习优异,她,温婉聪慧,她,长发飘飘——” 一块橡皮飞过来,准确命中陈圆圆的后脑勺。 陈圆圆“哎哟”一声,又起哄道:“看吧看吧,校花你这叫恼羞成怒!女追男还是隔层纱的哈!” “放屁。”顾放为说。 不知道为什么,陈圆圆跟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要去看鹿行吟。 这几天他忙,徐菁找他也找得勤快,好像是有两三天,没怎么跟这个小弟弟说话了。 ——但是要仔细说,两分钟前鹿行吟还跟他说了话。只是两个人之间仿佛插入了什么多的东西,让以前那样哥哥弟弟的关系变得不再唯一,变得更加松散,如同泥沙隐入水中。 更加陌生,也更加平淡了起来。 他察觉了这种平淡,但他不知道鹿行吟是否察觉。 这个小家伙心思一向敏感,不争不抢,一心只有学习。他不黏他,顾放为很早就知道了。 一班下课晚,他们约定中午在校对门的小餐馆汇合。 到了时间,来的却只有徐菁一个人。 顾放为有点疑惑:“另外两个人呢?” “被老师抓了壮丁去帮来听课的同学安排宿舍,他们不能来,让我帮忙转达抱歉。”徐菁显然没料到顾放为还带了一个鹿行吟过来,眼里转过一瞬间的失望,明净的眼里透着一些可爱的狡黠,“就我们……三个,吃吧。一会儿还要拜托你帮忙打听一下消息,主任老师说的从鹰才调老师过来是什么意思。” 刚好没来得及过来的两个人,暗恋中的女孩的心思这样好猜。 是光明正大的套路,无可指摘。 鹿行吟轻轻笑了笑:“我就不去了,早上太困,这会想睡觉。午休后我自己买饭吃。” 顾放为皱起眉。 他也察觉了徐菁的小计谋,不太舒服——他一向自由洒脱,非常不喜欢“被套路”,但是碍于礼貌,他没有表露出来。只顿了顿,对鹿行吟说:“那我们快点吃,你先回去休息,要吃什么哥哥带给你。青椒肉丝饭?” 鹿行吟“嗯”了一声,拿了钥匙,先回了小出租屋。 “鹿行吟是你弟弟吗?”徐菁问道,“感觉你对他很好,可是他不姓顾呀,还是说是你的堂弟?” “世交的小弟弟,本来差不多应该一起长大。” 顾放为看着鹿行吟的背影,顿了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浮了上来。 只这一刹那,他忽而觉得鹿行吟一个人看上去是那么小一团,孤零零的一个小家伙,像路边的小动物,可爱又可怜。 他突然改了主意:“我看他像是身体有点不舒服,等一会儿给他打包回去也凉了,我们点了带回我住的地方吃吧。” 徐菁手指动了动,眼里带上了一些失望,随后轻声说:“好。” 鹿行吟回去换了睡衣,爬进顾放为的猫窝里开始睡觉。 迷蒙中,他依稀感觉到顾放为带着徐菁回来了,压低声音说着话。 顾放为:“打了电话,因为现在缺老师,会从鹰才调一批老师过来,但这批老师是鹰才去年合并了一个县市中学的老师,等于说他们甩不掉的包袱,直接甩给了青墨。” 女孩的声音:“啊……” “现在过来的这批学生,是他们实验班抽调的,他们已经学完了高中内容,里面有几个走竞赛,大部分出国,剩下的才是走高考的。这次说是带学生学习交流,实际上是给青墨一个下马威。青墨改制的进度如今还不确定,校领导高层还有不少人不同意改制的,包括一些特级教师,都在努力斡旋。改制派想让他们看见生源差距,从根本上说服青墨派,现在两边很胶着。” 女孩的声音:“那怎么办?” “这一次月考,下一次全市统考,就是他们想拿成绩吧青墨比下去的时候。”顾放为淡淡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好好学习不要□□扰,改变不了现状的话,别影响自己。” “嗯。”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动了一下,女孩的声音轻轻说:“呀,这是什么?” “机器人。” “好可爱……是你做的吗?” 顾放为的声音又高兴起来:“是。不过它不算是机器人,是……” 徐菁不懂这些,但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哪怕顾放为说的一堆名词;她不感兴趣也听不懂,但不妨碍她像倾听同龄男生聊起足球时那样,能够配合聆听,问一些问题。 “这个线路设计也很漂亮,工艺的漂亮,不过很难实行,小计算器正在帮我改——他睡着了,我去看看他。” 顾放为的声音,“你困了就进卧室休息吧,我和小计算器呆在客厅。” 随后彻底没有声音了。 顾放为走向沙发,俯身查看他的巨型猫窝里,小小一团的鹿行吟。 鹿行吟裹着毯子睡着,他一伸手,就不舒服地动了动。 “起来吃饭啊小计算器。”顾放为耐心逗他,“过会吃?那你挪点地方,让哥哥也过来睡个午觉好不好?” 鹿行吟没有搭理他,但是顾放为要爬进来时,鹿行吟在睡梦中把他挤开了——像不耐烦的猫咪用软嫩的爪子蹬人一样。 “不要。” 顾放为哭笑不得:“弟弟,你好歹客气一点,这是我家啊。乖啦,就让哥哥进来睡,哥哥抱着你睡,好不好?” 鹿行吟把毯子盖上头顶,随后不动了。 顾放为彻底没了脾气:“好好好,你睡你睡,哥哥不跟你抢地方。” 他随手拖了个椅子放在茶几边,调整了一下姿势,这么懒这么讲究的人,也没嫌弃桌子硬,趴下来睡了。 53、第 53 章 53 快到学校午休时间结束、大门重新开放的时候, 顾放为去卧室前轻轻敲了敲门:“到时间了, 要不要回去上课?” 徐菁很显然没睡, 很快就走了出来, 有些局促地说:“把你的床坐皱了。” “没事。”顾放为伸了个懒腰, 俯身去戳了戳鹿行吟,“小计算器,上课了。” 鹿行吟翻了个身, 冷静地回答道:“下午逃课。” 顾放为在他贫瘠的课表印象中搜索了一下, 想起陈圆圆早上买了一个乒乓球,下午一二节是体育课, 鹿行吟不用上。 他于是说:“那好,我先送她回学校, 之后再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连徐菁本人都愣了一下。 他却仿佛预料到这种反应似的,很随意地催了催:“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有?早点去,别迟到。” 鹿行吟像是又睡着了, 没有回答他。 反而徐菁不安了起来:“你们班是体育课吧, 你不去吗?你不去的话不用送我,就过个马路……” 她今天还是混在走读生队伍里偷偷出来的。 顾放为淡哂:“没事。送送你。” 房间里安静下来, 门打开又关上。 鹿行吟睁开眼。 沙发顶上,呆呆的小僵尸和他对视着, 映照出他安静乌黑的一双眼睛。 过了很久,也或许是过了几分钟,被窝里又闷又热, 黑暗将他重重包裹。 顾放为回来了。 他推门换鞋,往沙发上看了看,以为鹿行吟还要睡,于是也不说话,只是放轻动作和呼吸坐下来,低头查阅资料。沙发尾轻轻地陷下去一块儿,顾放为的体温透过来。 鹿行吟的声音从巨型猫窝里冒出来,清淡而小声,像是没睡醒,透着一些微微的疲惫:“你们在一起了吗?” 顾放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徐菁。 他想了想:“不知道,可能会吧。” 又坏笑着问他:“怎么问这个?你平常可没这么八卦,小计算器。” 鹿行吟还窝在被子里,顾放为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的声音也只是和之前一样,淡淡的:“是觉得,你对她不同。你以前,不让我碰你的东西。”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顾放为去送了那个女生。 他看出了她追求他时的小心思,虽然不舒服,却也没说什么,仿佛无声的纵容。 顾放为这个人对人好的方式简单粗暴,养弟弟就记住他怕冷,给他投喂零食,大清早送他去上学,对可能发展成为女朋友的女生也一样。 “是不一样,所以要认真点。”顾放为随意地回答道,他翻过一页资料,“这几天跟她接触了一下,还行吧。” “那你以前,谈过恋爱吗?”鹿行吟轻轻问,“你以前是不是,还带过一个女生去餐厅,吃过几次饭。” “有这回事,后面觉得不合适,分开了。”顾放为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说,“当时我刚开始做小僵尸,她装作对hmi很感兴趣的样子,混在我的团队里,博取我的好感,后面我很快就发现她其实只觉得我拿过一些专利得过一些奖很厉害,很酷,实际上她对这些方面一窍不通,所以我和她吃过几次饭之后就没有继续了。” “一起单独约会过,也不叫谈恋爱吗?”鹿行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惑。 顾放为思索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对他说道:“弟弟,我知道这边是这样,谁和谁可能多相处几天,吃几次饭,就被定义成恋爱,从此两人绑定了恋人责任。但我觉得这不科学,好感是一方面,是否能够成为恋人是另一方面。我在女朋友的选择上会很慎重,具体来说叫作……”他想了想,“seeing,或者hang out,一起出去玩一玩,一起相处几天,等到两个人觉得合拍,想要确认正式的关系时,那才能叫作谈恋爱。这是我从小到大的认知。” “徐菁这个女生目前来说给我感觉挺好的,可以试一试,当然如果不合适,我也不会继续下去。”顾放为说,“我也知道这在这边看起来就是恋爱,容易让女生误会,不过我会跟她说清楚我的恋爱观,她如果认可,我就继续。” “挺不能理解的,是不是?”听鹿行吟一时没反应,顾放为弯起眼睛笑。 鹿行吟喃喃地说:“dating culture。”(约会文化) 顾放为挑眉:“你说什么?” “做过的,阅读理解题。”鹿行吟慢慢地说。 “阅读理解题里还有这个东西?”顾放为挠挠头,觉得有些好玩。 鹿行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那其他追你的女生,应该很伤心。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一班那群人嘴贱,她过来问了一下我。”顾放为轻轻说。“她跟你一样爱管闲事,问我为什么不考试了,你看。”他耸耸肩。 “那你告诉她了吗?”鹿行吟顿了顿,问道。 “告诉了。”顾放为笑,“我告诉她因为我是个天才,我不喜欢高中考试这种弱智活动,所以不考试了。” 鹿行吟翻了个身。 又过了很久,他突然轻轻说:“哥哥,你这样不公平。” 顾放为怔了怔:“嗯?” “我当时也问了你一样的问题。”鹿行吟还在轻轻地笑,小声说,“你把我骂了一顿,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很淡然,甚至很坦然,是他对他说“骗你的,我没有那么惨”时的口吻。 “因为你是弟弟啊,我可以骗骗她,但是不能不对弟弟说真话。而且人家是女生啊,我还能把女生大骂一顿不成啊?” 顾放为一听这句话就如醍醐灌顶,瞬间知道大事不妙,他爬过去想看鹿行吟,但是鹿行吟自己用毯子蒙着脸,什么都看不见。 顾放为低声说:“因为以为哥哥要谈恋爱,不管你了,所以这几天跟我生气,是这样吗?” 那语气温柔、凝定,是他一贯对他的态度:无限的宠溺和纵容,还有几分看起来总是不那么靠谱的哄。 鹿行吟没有动。毛绒毯子捂着眼睛,压抑的呼吸稳住声线,“你说过你会陪着我。” ——哥哥,也不能永远陪着我。 ——你说这话就过分了啊小计算器,哥哥少说还能活一百年,护你一个小计算器绰绰有余。 “但是哥哥有自己的生活。”顾放为耐心哄,“你被抓了,哥哥还会去派出所领你,你不想回去,也可以继续住哥哥这里,哪怕就是我谈恋爱了——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对不对?或者你要是不习惯,我就先不跟她seeing可以吗?但哥哥以后说不定还要谈恋爱的,你也是。” “嗯,我知道。”鹿行吟的声音依然闷在被子里,轻而稳定,“是我太任性了。” 顾放为想扒开他的被子,但是鹿行吟一直死死拽着没有放手,顾放为也有些无奈,只能由他去了。 后面鹿行吟像是睡着了,顾放为轻轻揭开他的被子,发现鹿行吟眼角是红的。 ……哭了? 顾放为只看着一眼,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说不上为什么,这么小一颗白团子睡在那里,漆黑的睫毛长长的,眼尾微红带着水迹,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带弟弟妹妹,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 说鹿行吟粘人吧,鹿行吟相当独立,经常干出一些不乖也不听话的事来,说他不粘人吧,但是他又在某些时候,仿佛很依赖他、喜欢他。 而这个弟弟,是他绝对要护着、哄着、好好带着的。 鹿行吟睁开眼。 顾放为和他视线对上,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鹿行吟却爬起来揉了揉头发,沙哑着声音问他:“几点了?” 顾放为赶紧看时间:“三点了。” “那我要去上课了。下午有数学课。”鹿行吟吸了吸鼻子,爬出他的巨型猫窝,换衣穿鞋。这时候,他冷静得又看不出任何痕迹,仿佛还是平常那样温雅沉定的样子。 顾放为跟着站起身,企图找点另外的话题:“哥哥先送你过去,今天数据处理方面有一些东西需要调试,我和你其他几个哥哥姐姐有个电话讨论会,晚上就不去学校了,你自己回来好不好?我给你买青椒肉丝饭,你热一热就能吃。另外虽然忙着月考,也别把小僵尸的事情忘了啊。” “哥哥。”鹿行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淡,“小僵尸我暂时不想做了。” 顾放为眉毛一挑,嘴唇抿了起来,只是看着他。 鹿行吟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一开始以为能兼顾,现在发现不行。小僵尸干扰了我的正常学习时间,我兼顾不了,身体也撑不住。所以你还是另外找个人吧,初版设计图我看过了,也给不出什么建议。” 顾放为停顿了几秒后,直接说:“你不想做这个,可以,不要跟哥哥赌气,好不好?你现在的态度是跟哥哥赌气的态度,有什么话我们直接说开呢?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徐菁的事,还有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好不好?” 他的神色也认真起来,鹿行吟本来伸手要去拧门把手,顾放为一只手越过来,将他的手腕禁锢住。 灼热的体温,以近乎蛮横的态势逼上,对上微凉的、玉一样的肌肤,却让人觉得冷,觉得硬。 是顽石碰上玉,撞出沉闷的响声。 他情绪敏感,自然能看出鹿行吟心里憋着事。 鹿行吟顿了顿,轻轻笑了:“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喜欢你。” 54、第 54 章 54 鹿行吟回到班上时, 曲娇顺口问了一句:“诶, 今天校花没跟你一起过来啊?” 鹿行吟在课桌边坐下, 翻开昨天没写完的试卷, 轻轻说:“嗯。” 他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回想了一下出租屋门前顾放为震惊的面容,笑了笑,又轻轻说:“他……可能会有几天不过来吧。” 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有点坏, 比如说完就扔下顾放为跑了这件事。 说了出来, 反而才让他感觉轻松。 他一向是个不能承受太多事堆积在一起的孩子——如同他在冬桐市习得的那样,他有他的生活, 每日所做只够维持他本来的运转,实在没有办法为其他分心。 现在一切回归正轨, 他也终于不用那么累,能够彻底放松下来,不必再忍受什么,压抑什么。所有的心结都成噩梦的余韵, 他可以把一枚金牌埋在槐花树下, 也能将第一眼在校长办公室玩扫雷的少年归入不可及的幻梦,向往, 喜欢,但不再为此沉迷, 招惹神思。 如果说这是任性,那么他也坦然认可。 宋黎今天过来讲新课,班上人都神色恹恹, 提不起精神。 宋黎把教案一合,拍了拍手:“这都怎么了?午饭没吃饱还是午觉没睡好?你们上节课是体育吧?玩累了,数学就不好好学了是不是?” 他一直都是27班学生最亲近的老师。相比谢甜是班主任,他没有那么严厉,但是也总是为他们操心。 班上一片沉默,无精打采的。 随着鹰才学生的空降,全年级的焦虑与惶恐也逐渐升温。随着时间推移,27班也逐渐感受到了改制带来的影响:他们班走了体育老师和英语老师。 全年级组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整体教学进度的安排也乱了套。 前排有个男生说:“体育老师辞职了。我们自由活动了一节课。” 宋黎笑:“那这不是挺好的,你们以前不是老怕上体育课,要跑步这啊那的。” 他显然也没了什么上课的心思,干脆拖了个板凳坐下来,跟他们聊天:“老师们是换走了不少,但是学校呢肯定会安排的,今天升旗仪式不是也说了吗?学习是自己的事,现在这个情况,大家干着急也没用是吧?月考不考了?要说压力,那阳光班学生比你们更大。咱们学校呢,是把高三课本内容压到两年,鹰才是直接压到一年,就今天一班李老师告诉我们的,最难的圆锥曲线大题随堂测验——这个我昨天也给你们发来做了,鹰才的那一批学生呢,是都已经做习惯的。压力人人都有,压力压得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那有什么用?与其在这里担心,那还不如多听老师讲几个题。” “那宋老师,你会走吗?”有人问道。 宋黎稍微卡壳了一下。 和所有老师一样,他不是不知道青墨改制的走向。当大多数老师都不用担心退路,或是直接找好去除后辞职。宋黎的教师身份很尴尬,不算资历最深、执教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批老老师,也不是陈冲、康玫那一挂不愁前途的特级教师,他不上不下,不过行事做事都周到圆滑,人缘也算是很好。 他已经三十五了,不再是初出茅庐一身热血的年轻老师,激情早已被鸡毛蒜皮的学生、家长、校领导的压力下磋磨干净。他没有名师的才气,对于教师这个行业,也失去了以前的那种滤镜和光环。 隔壁办公桌已辞职的老师跳槽去了一个正在筹备阶段的私立中学,并且已经成为了合伙人,也向他发出了邀请。 宋黎还在犹豫。 他模棱两可地说:“再看吧,这么关心我走不走,先给我把课听了。你们这么要死不活的,我才是想走。” 27班学生立刻正襟危坐,氛围稍稍好了一点。 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走哦宋老师!不要抛弃我们呜呜呜呜。” 宋黎无奈:“安静安静!你们啊……” 前门闪过一个人影,鹿行吟视线瞟过,握着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宋黎也注意到了,但人影在门口经过后,又闪走了。后门卡拉卡拉地惊人推了一下,曲娇跪在顾放为的座位上爬过去,飞快地给他开了后门。 顾放为推开门。 他还穿着校服,带着外边冬风的冷气,漆黑的眉睫几乎结霜。 与此同时,宋黎又吐槽说:“有正门不走,打个报告还能把你难住了不成?” 顾放为视线落到鹿行吟身上,顿了顿后才抬起视线,说:“抱歉宋老师,我以为后门开着,这么进来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 他和宋黎一般就是互相吐槽,玩笑随便开,宋黎虽说相当嫌弃他带坏班上风气,但是到底还是有点偏爱他。 宋黎瞪圆眼睛:“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算了算了快坐好,我这边继续讲课。” 顾放为坐下来。 鹿行吟安安静静看着黑板边的幻灯片,脊背笔挺,校服衣领和碎发之间露出雪白的脖颈。 对于他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 同性恋。 少年清亮温软的声音如在耳畔。 我喜欢你。 我喜欢。 喜欢你。 顾放为觉得自己脑子要爆炸了,下意识地又开始转笔,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夹住漆黑的笔杆,转一圈,仿佛心神不宁。 ——喜欢。 他一个没稳住,笔尖“刷”地一下飞了出去。 那支笔正好弹到鹿行吟桌上,咕噜噜滚了一会儿,啪嗒一声碰上他的笔盒。 顾放为一怔,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愣在那里。 反而是鹿行吟捡起来看了看,认出是他的笔之后,回头放去了他桌上。 少年苍白的手腕很伶仃,细瘦的样子,哪怕冬天裹得这么厚,也能从收紧的袖口中看出那样修长的线条。 他侧身转过来时,神情也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容颜乖巧沉静。 最后剩下的十几分钟写练习册,陈圆圆一边写,一边跟鹿行吟讲小话。 “侯毫那天让我们去他家补习,你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吗?他老暗示我们给他送钱送东西,意思就是开辅导班补课,开小灶,让我们愿意的就交钱。”陈圆圆压低声音,“幸好你没去,有一个女生不愿意交钱,还被他明朝暗讽一顿,说就这样怎么和人家鹰才的比。” 鹿行吟偏头问道:“那怎么办?” “我反正没钱,我不去。”陈圆圆挤眉弄眼,用肩膀撞了撞他,“这不还是有你嘛。” “有我?”鹿行吟轻轻笑。 “嗯,我跟曲娇商量了一下,总之不能占用你太多时间,所以先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讲讲,小鹿老师——以后我们帮你打饭,你看怎么样?”陈圆圆搓手。 “不用帮我打饭,我直接跟你们讲就行了。”鹿行吟轻轻说,“可是你们要认真听啊,我不会重复很多遍,也不迁就你们的时间。以后——侯老师要是继续这样不在班里上课的话,我就用化学课时间跟你们讲吧。” “一言为定!”下课铃响了,陈圆圆跳起来,“那我们先去食堂了,你要吃什么小学霸?” “说了不用呀。”鹿行吟也跟着站起来,他身后,顾放为一并站了起来,视线也追着他。 鹿行吟冲陈圆圆挥挥手:“今晚我和易清扬他们吃饭,你不用管我。” 27班学生如鸟兽状散去。 随着全年级冲饭的雷霆之声,鹿行吟重新坐下来,整理书包。 他把书包里的书都清出来,努力塞进课桌抽屉里,塞不进的,抱起来往外走,想去寻找自己的书箱。 他斜挎着书包,怀里抱着一摞书,顾放为跟了出去。 走廊上能看见远处血红的落霞,冷风拂过,堆满书箱的走廊很清静,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放为的表情很复杂,第一次,鹿行吟抬眼看他时,发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多了一些明明白白的茫然与困惑,仿佛年级组主任晃着手电筒来抓人时,他喘着气把他从阴暗的巷路里领走,那双眼底甚至有一些惊惶。 他轻轻说:“哥哥。” “你在开玩笑,还是骗哥哥的?”顾放为低声问。 鹿行吟打开书箱,把书塞进去,整整齐齐地码好,他平静地说:“是真的。” 顾放为又不说话了。 鹿行吟收拾好站起身,将书包的另一根背包带背好,看了看方向,穿过走廊往楼下走去。 顾放为在原地又愣了半天,等到他下了一层楼了,才追上来说:“弟弟,你——” “所以我不喜欢你对我这么好。” 鹿行吟打断他。他看见一班也才下课,人群涌过来,他快步穿过走廊口,又对另一头的沈珂、易清扬等人挥了挥手,声音淡然得仿佛在聊一道题。 “以前没有说,现在觉得说出来也不迟,你也应该……不喜欢自己身边有个同性恋,但是自己不知道。对不起。” 鹿行吟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平和的笑意。 顾放为皱起眉,眼神和鹿行吟接触上的一刹那,却仿佛自己被烧了一下,脑子都快宕机了。 他从来对任何异性追求不动声色,因为见多了已经习惯,或许是这是第一次——被自己熟悉的、宠爱的弟弟告白,以这样直白却坦然的视线看的时候,他居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顾放为看着他,皱着眉,往前一步,鹿行吟却浑身绷紧——有些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也轻轻抬起挡在自己身前。 他显然是想了起来,曲娇和陈圆圆讨论过以前的事,有个男生追求过顾放为,随后被这钢铁直男打断三根肋骨。 鹿行吟仰起脸,还是带着笑意,看起来温润乖巧:“哥哥,你要揍我吗?” 顾放为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响——鹿行吟仿佛插入他生活程序的一个病毒,随时随地都能打乱他的计划,干扰他的情绪,他俯身看向他,沉声问:“你觉得我会揍你?这件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你知不知道性向这个事不能开玩笑?怎么突然……” “我知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是天生的。但是我不想跟你好好说,你说话容易让人误会。”鹿行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又认真退后一步,“以后你说话……也离我远一点吧。你想说什么,现在跟我说清楚也可以。” 顾放为第一次听鹿行吟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他愣了。 鹿行吟轻轻问:“你打算跟我谈恋爱吗?或者说——放弃和其他女生的seeing呢?” 顾放为还没来得及说话,鹿行吟就叹了口气,轻轻说:“不会,所以哥哥,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决,我们让它回归正常吧。” 沈珂他们整队过来了,徐菁在门口和一个闺蜜在一起,看样子像是要组团去吃饭。 此时此刻看见了顾放为在这边,她愣了愣,大概以为他是来接自己一起去吃饭的——也走了过来。 “鹿行吟!我们这边走,假条已经拿到了。”易清扬最先赶过来,顺手揽过鹿行吟肩膀,“哥们检查一下东西带好没,假条校园卡还有钱。” 沈珂提着一大袋热奶茶,从里边拿出一杯递给他,“喏,这个你的,今天黄飞键请全班喝奶茶——鹰才中学的也有份,让他们看看我们作为地主的大气!” 周围学生笑成一团。 鹿行吟检查了一下自己带的东西,都没落下。他们赶时间出校,鹿行吟回头看了看顾放为,轻轻说:“那我先走了。” 徐菁走过来,像是想说话。周围人又起哄了起来:“哟哟哟——真的有情况!怎么回事啊你们!快去吃饭啊!” 嘈杂的人声中,顾放为盯着鹿行吟不放,有些心烦意乱。直到徐菁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低声说:“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先去吃饭吧。” 说话间隙,易清扬和鹿行吟勾肩搭背,一群人笑笑嚷嚷地准备走,他几步追上去,把他拉回来。 鹿行吟被他扯得猝不及防,乌黑的眼眸里带着一些疑惑。 黄飞键:“?” 易清扬挠头:“顾放为,你也要去吗?” “我去。”顾放为盯着鹿行吟的眼睛说,桃花眼底情绪翻涌。 “那你有假条吗?” “我有走读证。”顾放为伸手扣住鹿行吟的手腕,声音也沉下来,“我弟弟没怎么去过市区,我陪他一起。” “不用啦。” 鹿行吟反而像是心情很放松似的,他瞅了瞅他,像是安慰又像是哄,犹豫了一下,把手里温热的奶茶塞了过去,“这个给你。” ——的确轻松,不用乖乖的,不用识大体,从今以后在顾放为面前,他可以完全任性、完全叛逆。 哪怕顾放为会不知所措。 “你别生气,不要来了。” 55、第 55 章 55 这帮孩子还是搭公交车去往市区。青墨虽然处在荒郊野外, 不过有营业至凌晨的双线公交。 车站边还有一群穿着暗红色鹰才校服的学生。空降班的孩子们不需要上早晚自习,显然下了课就找机会出来,打算去附近走走。 天色渐暗, 黄昏的光线笼罩了整个车站, 他们这帮青墨的孩子穿着黑色风衣校服, 鹰才的穿红色, 井水不犯河水地一拨人占据一边站牌。 黄飞键瞅了瞅, 回来告诉他们:“是空降24班的。” 易清扬看着校门口进出的学生, 基本都是三五人一团往外悠闲走着的, 都穿深红色校服,这种“外校阳光班来的”“鹰才中学学生”的特有标志, 本身已经成为他们趾高气扬行走在青墨七中的某种特权。 鹿行吟也抬眼看过去。 顾放为没有跟来。哪怕是走读学生,在特定时间里也不能出校。 黄昏的日头下, 不少小摊贩支起摊位, 卖小吃给进出的老师和过路居民。26班空降的鹰才中学学生稍微靠后, 远远的有个人像个小老鼠,在饭团摊位前讨价还价,旁边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回头过来跟公交站牌下的这群学生打招呼。 “嗨!你们去市区吗!” 就这一个转身,程敏君视线和鹿行吟对上。他似乎有些意外, 接着冲摊主摆了摆手,看样子是想过来。 站牌下的24班空降团也大声喊:“是——” 汽车鸣笛响起, 公交车疾驰而至,猛地刹住车。 学生们排队进入, 鹿行吟往窗外看,左边广场的学生们跑动了起来,程敏君死死地往他这边盯着, 嘴边带着某种笑意。 他收回视线,找了个位置坐下,易清扬坐在他身边。 青墨学生坐车辆后半段,鹰才学生占据了前半段。他们跟司机商量:“师傅等一下好不好?外边就是我们同学。” 司机抽着烟往回看:“这不都坐满了,等下一辆下一辆。” 一脚油门踩上去,景色和人都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易清扬注意到他刚刚的视线,俯身过来往后看,疑惑道:“——刚外边那个看你的鹰才学生,你认识?” “认识。”鹿行吟淡哂,“以前学竞赛认识的。” 听了这句话,前排一个鹰才学生回过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是你?你也学过竞赛?” “想不到这种学校也有竞赛生……” 24班的空降学生认出了他。这几个学生,就是鹿行吟带去班上的。 “我想起来了,你和程敏君认识?”刚刚说话的那男生像是意识到自己的突兀,主动转过身来和他攀谈,“你好。” “我不是竞赛生。”鹿行吟说,“我只参加过初中竞赛。” “哦……”那男生一脸“原来如此”,或者说“果然这样”的表情转了过去,接着和他们自己班上的人讨论了起来,话题自然而然也落到了竞赛头上。 易清扬倒是来了兴趣:“哥们,你们学校开竞赛班了吗?” 据他所知,整个s省都没有高中开设正规的竞赛班。 他和其他人不同,对于鹰才学生没那么强的敌意,对于数学课上被碾压的事情也不怎么在意,只想着如何去追。 竞赛这件事,他也做过许多功课,面对初赛二等奖直接保送的诱惑,很难不动摇,不过经过多方面权衡之后,他决定暂时先保高考,对于竞赛也是先止步于了解阶段。 那男生又转过来,显然很乐意跟这些“学渣”分享“高端竞赛知识”:“这个嘛,我们学校暂时没有,不过快有了。我们高一学完了所有的课程,老师喊我们去试试,这一试呢,就试出一个省三等奖……今年寒假过后我们学校虎成立正规的竞赛班,我们会报名参加下一届竞赛,指不定还能冲一冲省队呢。” “今年整个s省一等奖名额只有十个人。”旁边一个鹰才女生翻着手机文件,语气中充满自豪,“六个是我们学校的学长,有三个是二中的,还有一个小县城冒出来的,黑马啊这是……” “鹰才牛逼!” 这些学生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易清扬小声对鹿行吟说:“学校好还真是不一样,他们好强——竞赛拿奖,很困难吧?” 鹿行吟轻轻说:“暂时,没有那么难的。” 他原来所在的冬桐市不属于s省,是强省中的强省,四大名校之一的繁星中学就坐落在他们的省会,毫不夸张地说,是个定向输送国家集训队队员的地方,也被称为“国家金牌的摇篮”。 每一年国家初赛(省赛),分配给冬桐市所在q省的一等奖名额足足有85名,但论训练量、竞赛人数、竞争强度,也相应的远在其他省市之上。哪怕省赛(全国初赛)试卷都相同,更多的情况是强省中的末位分数,都是可以碾压弱省第一的存在。 而每一年国家从各省省队选拔四十人进入国家集训队,s省从来没有姓名。 等于说,s省竞赛的含金量,实际上并不高,这也是国家分配给s省的一等奖名额,只有10人的原因。 学生素质、竞赛训练氛围、往年国家队输送成绩、师资力量,这三者是环环相扣,一荣俱荣的。强省良性循环,弱省只有恶性循环。 鹿行吟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落入前排学生的耳中。 那男生笑了:“哥们说得对,s省的确是弱省没错——不过你这个口气挺大啊,毕竟全省只有十个人,敢问你初中竞赛考了多少啊?这不是巧了吗,全国区域化学竞赛我没参加过,不过我同学——就是你也认识的程敏君,也参加过,我有听他说起。这个试卷是全国统一吧?” 前排还有个女生说:“初中的我也参加过,不过我参加的是物理,化学的我也听说过。我们这边化学金牌线是120,我记得。” 鹿行吟顿了顿,轻轻说:“我原来是q省的,第十五届区域化学竞赛。总分197。金牌线是,195。” 他们这种初中竞赛分实验操作和理论操作两场考试,满分是200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场人沉默了。 满分200分,金牌线120和195的差距,这就是弱省和强省的区别。 “你考了这么高,怎么最后来了青墨?”那男生持续怀疑道,当即掏出手机要给程敏君打电话,“你骗我们的吧?程敏君也是q省的,他就是那边的成绩来了我们中学,你要是能考这么高,有必要来这个破烂学校?” 沈珂杏眼一瞪,语气非常不客气地说道:“你好好说清楚,我们学校怎么了?” 易清扬拉住她:“等一下。” 电话接通,男生开了免提。 程敏君的声音传出来:“喂?” “哦,君子,问你一个事,你认识的那天带我们去24班的青墨男生,他说他考了197,你有印象吗?”男生问道。 鹿行吟安静地看着那枚手机。 “哟……这是,还聊上了?”声音隔着手机穿过来,带着点沙沙声,“他啊……怎么,鹿行吟,你在那边听吗?” 鹿行吟说:“我在。” 离得近,程敏君在另一边听见他的声音,只以为男生把手机给了他,没意识到这边正开着免提。 在程敏君来得及说话之前,鹿行吟打断了他:“前年暑假的事,法律上来说,考试现场的监控永久保存,追诉期有效时间是,两年。” ——如今只刚刚过去一年。 程敏君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冷笑一声:“你就是考了全省第一有什么了不起?q省区域化学竞赛理论实验双第一,怎么看都应该去繁星中学的料啊?怎么啊,现在不还是来了青墨七中,青墨诶,十年前的百年名校,你现在能考多少分?六百?六百二?我看你们年级第一,分数不也只有六百五十么。” “六百五十分说实话,在我们学校要排到七十名开外。top那所学校,怎么说也得六百九十分往上走——你甘心吗鹿行吟?哦不对我忘了,你现在有个书念就很稀奇了。” “嘴巴放干净点!”黄飞键拍椅而起,冲着电话里吼道,“鹰才了不起?老子青墨七中一班黄飞键,在我们的地盘,你小心点,碰见老子一次,老子把你往死里揍一次!!” 程敏君那边大概也没意识到这是外放,片刻后电话就挂断了。 那打电话的男生也有点尴尬。 他们没有听明白鹿行吟和程敏君所说的“上诉”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只听明白了一点:鹿行吟是十五届区域化学竞赛,q省赛区双第一。 197分。 易清扬偷偷问:“你怎么都没跟我们提过,你在q省原来这么强?” 黄飞键说:“难怪数学143……”他是他们班数学课代表,一直为上次月考的事情耿耿于怀。 鹰才的那男生有点被下了面子,嘀咕说:“也就是个初中竞赛呗,强是强,青墨七中垃圾还不让人说了。我们看了你们这的排行榜,确实最高分只有六百五十多分啊。” 这是上次月考的成绩,难度提升。 沈珂声音清冽:“要考六百九十到七百分才能上清北?前年高考试卷被你们吃了?” 那男生愣了一下。 其余鹰才学生也在努力回想。 “不记得了?不记得我就跟你们回忆回忆,前年我们省数学卷、理综卷爆炸难,理科状元总分641,本科线只有490,你们讲数据前怎么不看看试卷难度呢?”沈珂抱臂靠在座位前,“去年理科状元701分,top2分数线划定687、685,还有……” 一行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易清扬冲鹿行吟耸耸肩,压低声音告诉他:“她数据分析流的。” 鹿行吟一笑。 56、第 56 章 56 陈冲据说本来就牙痛, 拔了智齿后感染发炎,又撞上感冒,迟迟不好, 差点弄成肺炎。还是校里老师们看情况实在不对, 这才紧急把他送往镇上医院。镇医院住院条件不好, 于是接着送回市里省会三甲, s市最繁华的地带, 要跨越两个大区, 公交车开过去得一个半小时。 他们和鹰才学生的争论没有持续多久。公交车开往市中心中途, 陆陆续续上来了人,渐渐挤着看不见了。 鹿行吟靠窗, 中途和易清扬一并起身给一对老人让了坐,等到人挤人的时候, 青墨七中的几个孩子都站起来给人让了坐。 易清扬注意找着空位, 时刻准备让沈珂和鹿行吟去:“沈珂是女生, 鹿行吟你身体不好,离市区还远呢,还是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我没事。”鹿行吟笑,“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你们坐过敞篷货车吗?我们那儿去药材市场只有单程车,不过市场物流批发药材的车辆司机人都很好, 回镇上可以免费载人,要开四个小时, 中途要一直站着。” 不是没地方坐,只是那样的车除了运送药材, 还会运送活禽和菜市场废渣,车厢底部混着油腻发黑的污垢,有时候还能在里边看见鸡屎。有人不在乎, 席地而坐,他爱干净,也知道鹿奶奶帮他刷一双鞋、洗一件衣服,要花多长时间。 “卧槽,还有这样的?”黄飞键和沈珂都出生在城市,闻所未闻这种画面,易清扬却眼前一亮:“这个我知道,我小时候坐过,不过不是这么大的,是小三轮,就在田边开过去,一路沙灰姑娘吹风,很舒服的。” 一群人叽叽喳喳,黄飞键中途抢了个位置,和易清扬挤着坐了。他们起哄着要鹿行吟也过来:“来来来,坐我们腿上!专属座位!” 鹿行吟钻进人群的角落里,只是笑,不肯去。 沈珂也偏头笑,跟他们说:“他好害羞啊。” 市医院人来人往,陈冲住一个普通病房的最里边。 床帘阻隔好几个分区,最外边那床的家属一看见他们穿着青墨校服过来,喊道:“陈老师,又有你的学生来看你了,真是桃李满天下哈。” 里边陈冲闻言看过来,床帘一拉,眼神很惊喜:“哟呵,你们这还跑出来看我了?学校里批准了吗?” “过来过来。”陈冲一看,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学生都在,开心得笑成了一朵橘花,连连拍床,“过来过来,沈珂和鹿行吟都过来,这里有水果你们吃。这里介绍一下,我在青墨的几个学生,易清扬你们也认识一下,这是我以前学校的学生,这次正好顺路来看我的。是个学霸哦!” 说了半天也没说正题,他还是用他那种常常显得夸张的语气,冲他们卖力夸赞:“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咨询他!” 鹿行吟这才发现陈冲床边还站着一个高瘦的男生,他穿着普通的冬天外套,看不出是哪个学校的。 那男生显然早就习惯了他的做派,坦然笑道:“你们好,别听陈老师瞎扯,我是繁星中学高三学生,名字叫沈青云,青云直上那个青云。” “卧槽繁星!”黄飞键等人直接蒙了,“繁星的来我们市?” 鹿行吟也注意看过去。 他们都知道陈冲以前在繁星中学任教,并且是竞赛教练之一,不过听说和真实体验,那就是两回事了。 “嗯,这几天竞赛成绩出结果,我想过来见陈老师,刚好陈老师在这里,说是生病了,我赶过来看看他。”沈青云往旁边坐了坐,给他们让出位置来,笑着说,“我不急,你们来看陈老师,先聊着。” “聊什么聊,我好得差不多了,正好趁机会出院,带你们吃火锅!”陈冲双眼发亮。 一群学生赶紧摁住他:“老师您别乱来啊啊啊——” …… 好不容易,陈冲才老实起来,但又打电话点了外卖,给每个在场的学生都要了一份清汤牛肉锅和蘸碟,一群人就围着病床吃。 “这么说,鹰才不是挺欺负人的?”陈冲听完沈珂、黄飞键几人讲完这些天在学校发生的事,笑了起来,“不服气吗?不服气就上去干他们!这不是还有几天就月考了吗?” 老中二病的话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产生一呼百应的激励效果,此时此刻,病房里一片寂静。 提起这个话题,哪怕是一班的孩子们,依然有些垂头丧气。 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被放弃的一批。而且极有可能,这种现状已经无法改变。 其他人都愁眉苦脸地,只有易清扬还说了一句话:“考不过他们的,他们学的进度比我们快得多。李老师出的圆锥曲线大题,他们二十分钟写完,我们还得四十多分钟。” “那是训练量没跟上,和青墨的教学进度安排有关系。”陈冲看见他们这幅模样,心里门儿清。 他叹了一口气,随口问沈青云,“你接着说,也让这些孩子们听听。” “刚刚说到……这期省奖公布。”沈青云低声说,“今年一等奖八十五人,我排名第四,按照省队选人前二十左右的话没问题。但是今年有一个情况,本该是省一省二颁奖现场,就会直接有大学招办处来签约保送。” “怎么了?今年没有保送了吗?”陈冲问道。 其他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只有鹿行吟也跟着一起竖起耳朵。 “倒没有这么夸张,去年我签约时,排行前二十的那几所大学几乎全来了,省三都能签一个不错的大学。”沈青云伸手将一张签约书递给他,“但今年只来了少数几所大学,排行你最前的那几所都没有来。按照以往规则,省一等奖至少可以签约清北,不过今年我也没遇到。我想问问老师您,这是什么情况。” “招办处老师直接没来吗?”陈冲显然来了兴趣,“这情况少见。年年都喊取消保送,年年都没取消,怎么最顶尖的几所大学没来了?我这边也没收到什么消息,目前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你这个排名,进入省集训队,接着参加国家决赛,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不想继续比赛了,陈老师。”沈青云说,“我复读已经耽误了一年,现在签约多出一年时间,正好抵消我浪费的,还有一年我打算提前进行大学阶段的学习提升,就不继续参加决赛了。” “那也行,前途为重,你想好了就好。”陈冲说。 沈青云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就是对不起老师您。” 他突然情绪涌上来,病房里一片寂静。 其他的学生都诧异地看着他。 “嗨,这又哪里对不起我了。”陈冲挥挥手,“我人已经在青墨了,你一个繁星的小屁孩,跟我有什么相关?” “就是因为……” “好了,这些没用的话都不用再提了。”陈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床尾。 鹿行吟正在床尾削苹果。 这个孩子很乖巧,长得好看,更是打心眼儿里尊重、敬爱老师——几堂课接触下来可见一斑,鹿行吟的作业永远又快又好,听课时也极其认真。 削个苹果都讨人喜欢。 鹿行吟手很巧,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刮下来,没有断裂,细瘦苍白的指尖被流下来的果汁沾上了,带着苹果一起拿着用烧过的开水冲洗,擦干净后再递过来。 陈冲换了个话题:“鹿行吟啊,你对这次月考,有什么想法没有?” 鹿行吟怔了怔,手里的水果刀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做了准备没有?能考过鹰才的那批人吗?”陈冲问。 鹿行吟偏头,安静下来,认真想了想。 和其他人给出的答案不同,他说:“不知道,但是会好好考。做了一些往年的质量检测试卷,还在找针对性的方法。” 沈珂插话说:“我也在找。” “不错,这就是竞赛思维。哪怕是普通考试,也一样——考试本身就是竞赛行为,只要它是比赛,那么就一定能通过训练和套路,在适应规则本身的前提下进行研究。”陈冲说,“质量检测的题型实际上非常有特点,本着公平原则,我不告诉你们。你们自己去找,但是你们这些孩子要清楚一点。” “全年级老师调动,大家都惶恐不安,鹰才的学生来了,更多的人是静不下心来学习的,别说普通班,就是阳光班学生,肯定都无法适应。” 他环视周围所有人,“但青墨原本学制的最终去留,很可能就在你们这几个孩子身上。这次月考,月底的全市统考,也只有你们可以努力一把,给青墨挣回面子了。” 所有人都挺直脊背,认真听着。 陈冲说:“说这话也不是要给你们什么压力,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旁边这个师兄——虽然你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但都是我的学生,那就是你们的师兄。他可是高三时被取消竞赛成绩,到手的清华北大签约飞了,重读一年重新来过的。” 沈青云在旁边低头听着,笑。 “你们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人随时都有大起大落的可能,调整心态随时努力,这才是最重要的。”陈冲说。 青墨的这几个学生都认真听着,认真思索着。 鹿行吟的苹果削好了,站起来递给陈冲。 陈冲接过苹果,感叹道:“我这生个病,享受的是帝王待遇啊——沈青云!” 沈青云迅速调整了情绪:“徒儿在。” 陈冲冲鹿行吟扬了扬下巴:“这是你直系竞赛小师弟,至少省队的苗子,好好给我带。为师是生病了没力气,小师弟你就帮我好好看着,可别让他荒废了。正好这次你请假出来,跟着去帮帮你的师弟师妹们,看看他们如何应付月考。” 沈青云说:“好!” 鹿行吟愣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陈冲。 陈冲卡擦卡擦啃苹果:“怎么,进了提高班,还没打算学竞赛啊?不想去?还是你觉得这次月考有信心了,不用学长教啊?” “我……不是,没有。”鹿行吟有些无措,“是还没……决定好。” “那老师帮你决定了。”陈冲轻飘飘地说,“你们几个,要是对竞赛感兴趣,可以加他联系方式,有什么他都得跟你们说,没说清楚的,可以来找我告状,我收拾他。现在你们先回去,把这次月考好好考过,这才是比看望老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更加重要的事情。” “原来如此,你们学校是这个情况。” 回程路上,沈青云终于把青墨七中改制的前后逻辑梳理清楚了,他冷笑道:“鹰才那点竞赛水平也敢拿出来吹?师弟师妹你们放心,先看月考,他强任他强,考试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青墨七中高二班年级最强的几个人,加上我,在试卷类型确定的前提下,还没信心考赢他们几个装逼的吗?” 某种意义上,沈青云确实和陈冲是一脉的——老中二病带出的小中二病,极其容易燃起热血。 “易清扬,年级第一。” “黄飞键,年级第七。” “沈珂,年级第十二,平常是年级前五,上次月考数学翻车。” “还有一个鹿行吟……小师弟,你怎么回事?”沈青云问鹿行吟。 鹿行吟有点不好意思:“我和他们不是一个班,我是27班的,只有年级一百多名。” …… “你跟着我们回青墨,你有地方住吗?” 几个孩子在这类热血了一番之后,易清扬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问沈青云。 陈冲给沈青云开了个进校证明,让沈青云以“励志师兄”的身份跟他们一起进校。青墨常有考上好大学的师兄师姐回来发表鸡汤宣言,门禁不会卡得很严格。 沈青云摆摆手:“陈老师叫我住他家,不过师娘和陈老师的女儿都在,我不好打扰,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就是了。” “要不来我们宿舍挤一挤?我们宿舍人都还挺好的。”易清扬说。 沈青云说:“这也太麻烦了,要是你们被抓了,到时候怎么解释?” “有陈老师嘛。” “陈老师在住院啊你清醒有一点,老陈什么时候靠谱过?” 鹿行吟听着他们商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说:“……我住单人宿舍,宿管不查。” “要不你住我宿舍吧,有空床位。”鹿行吟看向沈青云,犹豫了一下,“你不想也可以算了,看你的。” “一个人住?宿管不查?” 一行人彼此对视之后,纷纷开始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沈青云立刻答应下来:“这敢情好啊小师弟,正好我省钱了,不过不打扰你吧?” “没什么。”鹿行吟轻轻说, 夜已经深了,从公交车下来,冷风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一群人冻得跳来跳去的像一群小鸭子。 黄飞键:“操!冻死老子了。” 易清扬一面关心沈珂:“这么冷你要不要我外套借给你。”一边死死拽着自己的外套不放,冻得脸色青白。 沈珂说:“嘘——小声点,快十二点了,熄灯好久了。” 他们压低声音,一路抖着、跳着,往校门口奔。 大门已经关了,门卫室外面亮着暖黄的灯光,有一个身形挺拔高瘦的人抱臂等在那里。 桃花眼,漆黑的长睫毛,眼皮垂下来,仿佛睫毛上能凝霜。 门卫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又看了他一眼:“同学,你还等人呢?这等了一整晚了吧?” “等我弟弟。”少年的声音里什么情绪都听不出来。 鹿行吟望过来,视线正好和顾放为对上。 他怔了怔。 顾放为终于动了动,或许是冻了太久,声音有点沙哑:“先不说其他的,回去睡觉。你身体差还这么晚回来冻着,回头我也不好和爷爷交代。” “哥哥。”鹿行吟轻轻开口,暖洋洋的白汽蒸腾,“我要回寝室,这边有个学长。” “你先回去吧。” 57、第 57 章 57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 顾放为声音有点冷, 和上个次他翻窗进来得知要排队后反应不同,这次顾放为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漂亮英气的眉眼暗藏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不过很快,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是很好, 看了看鹿行吟一样被冻得发白的脸颊, 声音也软和下来。 “哥哥有话跟你说。” 这种温柔的语调, 一刹那有些像是回到从前那种哥哥弟弟的时刻, 带着一些宽纵、忍让, 但是比起以前的漫不经心, 顾放为这次声音有些严肃,或者说——也有一些尴尬。 无言的沉默与思索。 只要他再看一眼面前小小一只的少年, 那一天的许多话都会无比清晰地再度浮现。 ——我喜欢你。 ——哥哥。 鹿行吟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那你说吧。”黑夜东风里,他显得乖巧又认真。 周围一群人好奇地看过来。 顾放为眸光沉沉, 声音也一改平常的态度, 变得甚至有些慎重:“——算了, 我先回去了,下次找你说。” 鹿行吟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朋友们:“你们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学长要请你稍等一下。” “没事啊。”沈青云冲他挥了挥手,等在了校门口。 鹿行吟仰起脸看顾放为。 周围清净了下来, 他的眼神一样干净、清静而坦然。在夜空下显得格外透亮。 他叫他:“哥哥。” 顾放为看他乖乖的样子,下意识伸出手——这是他们彼此都习惯了的一个动作, 但他手刚一抬起来,鹿行吟就往后面让了让, 躲开了。 顾放为微微一怔,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也这么晚了,一时间说不完。只有一点, 思风。” 他特意咬字,叫了他原本的名字,仿佛这样的称呼可以凸显某种刻意的边界感。 鹿行吟安静听着。 “你没有在躲哥哥吗?”顾放为轻声问。 鹿行吟瞅着他,说:“没有在躲哥哥。” 又说:“喜欢哥哥。” “……”就这么一句话,顾放为觉得自己头皮又要炸了——倒不是之前被男生追求时的那种炸法,而是浑身上下仿佛被一道闪电批过。眼前的鹿行吟不声不响,居然还是个顺口就能随时表白的主,说完还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好似什么坏事都没干——要命! 这个弟弟,路数还挺野。 顾放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鹿行吟已经弯起了眼睛,乌溜溜的眸子里尽是坦荡。 他走过来,修长、冰冷的指尖往他兜里碰了碰。 顾放为一僵,随后就见鹿行吟退后一步,又冲他笑着,挥挥手:“太冷了,哥哥你先回去吧。” 顾放为下意识地碰了碰兜里的东西,尖锐、微微发硬的塑料包捏入手中,还带着体温余热。 是一包感冒药,深绿色的包装袋,薄荷油与金盏银盘微苦带甜的气息一并涌上。医务室里最廉价的药剂,受凉了降温了,每个人都习惯性地喝一包。 他从小身体好,爱好又是滑雪和射箭,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压根儿看不上这些学生间的小东西,但不知为何,现在这么小一袋小东西放在兜里,却仿佛是一个烫手山芋,几乎让他捏不住。 鹿行吟带着沈青云回宿舍。 他这里没有多余床品,剩下几个人拼拼凑凑,抹黑送来了干净的床垫被褥枕套等东西,连洗漱用品都很神奇地凑齐了。 东西送到了,其他人也舍不得走,沈珂一个人是女生,他们还商讨了一下作战计划:“大本营就先定在鹿行吟这里,沈珂你有手机,我们开着电话讨论,你那边可以吗?” 黄飞键大大咧咧掏出自己的手机:“用我的也可以,我的有视频通话功能。” “好,周六周日男生宿舍开放,到时候我也可以光明正大过来。”沈珂在电话那头说。 离月考还有四天时间,当中两天是放假。本来循旧例,应该是月考完后直接放假,但这次月考时间由于撞上了高三的一次全省联考,放假安排上要给高三让路,所以这次月考在周末假期之后。 这些孩子都还没有困意。 沈珂在电话那头问:“这次月考试卷类型,你们做过吗?” 鹿行吟举手,随后从宿舍桌上拿起一沓打印纸——这些都是他在顾放为的出租屋里,借用顾放为电脑打下来的。 和顾放为一起窝在他那个巨型猫窝里的事,也就在前天。 他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不着痕迹地拿过来:“我做了三年的,全科都做过一遍。” 沈珂在那边笑:“巧了,我也做过三年的。你们其他人呢?” 易清扬和黄飞键表示还没又开始,而沈青云说:“那你们没做的先抽时间做,一天时间,把往前四年的都做了,能行吗?” 鹿行吟飞快地计算着,其他学生也都安静下来,认真计算着自己能用的时间。 “质检题目新,难度大,数学加上理综还有我们没学过的内容,按照正常考试时间,一套做完是五个小时,加上订正时间,算上六个小时,四套试卷需要二十四小时。”易清扬问,“我们挤得出这么多时间吗?教室那边还在正常上课。” “请假!” “逃课!” 同一时间,黄飞键和沈珂给出了答案。 “老李估计不会这么好说话,这个理由行不通。”易清扬否决了,陷入了犹豫中,“或者我们刷夜呢?” 网吧包夜,他们叫做刷夜,通宵学习,他们也叫刷夜。男生间就是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比拼,1班男生中尤甚,易清扬和黄飞键等人已经对类似比拼驾轻就熟:比谁通宵看书的时间晚,比谁最快时间写完一整本紫皮五三。 “这个可行,我们能熬夜。不过考试之前一定要休息好。” 沈青云严肃地说:“只剩四天时间,分秒必争,休息和学习时间都要安排严格。每个人不必要全部写完订正,只需要摸清楚试卷风格和考题类型就行。我这边没什么事,普通高考数学卷四十分钟能写完,理综试卷一个半小时,我会先在小师弟这里写着,明天中午大家过来汇合。” 鹿行吟又举手:“我可以和师兄你一起,我们班主任会批准我的假。” 沈青云有点意外,他看了一眼鹿行吟,随后说:“好。” 其他人怕被查,先各自回去了。沈青云找鹿行吟借了纸笔,查着网上的试卷,迅速地爬上床,开始写第一套试卷。 寝室里安静下来。 从这里能看出来,沈青云是极其自律、行动力极强的人,他的长相也给人类似的观感:面部瘦削沉毅,嘴唇抿成一线,严肃得像个铜像。 鹿行吟订正完一套理科综合,回头看了看沈青云,正好看见他写完了半套数学卷,翻页过来伸个懒腰。 “学长。”鹿行吟轻轻问。 “嗯?”沈青云抬起眼,关切地问,“怎么了,遇到什么问题了? “没有,是想问一下你竞赛的事。”鹿行吟的语气很小心,“如果不好说就算了,陈老师说学长你的竞赛成绩被取消过,是发生了什么?” “竞赛成绩被取消基本只有一个情况,那就是成绩不实视为作弊。”沈青云提到这件事,语气稍稍有些凝重起来,他说完后顿了一会儿,才接着笑了笑,“不过学长也可以告诉你,作弊两个字背后的水比这个要深很多,一个人背锅,总有另外的人受益,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人受益,而是一群人。具体情况我不能说,但是如果学长告诉你,我是因为竞赛作弊被取消成绩,而我以我今年拿到的全省第四金牌发誓,自己并没有与作弊,你信吗?” 他对他一笑。 鹿行吟垂下眼:“我信。” 他回答得认真而迅速,沈青云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翻开下一页错题本,伸手压平翘页的纸张。“我也是。” 以他曾拿到的金牌起誓。 “本次月考试卷风格仿照s省质量检测难度,样卷我们已经拿到了,难度系数得点预估是,9。而这次的不利情况在于,鹰才中学的月考试卷难度判定为,5.” “九分???上次鹰才月考的难度得点也是5,青墨那个垃圾学校,为什么出题难度越来越高?” 广阔城市的另一端,季冰峰挂断顾氏评定团的电话后,面向霍江、叶宴两人,平静地阐述这一情况。 “而鹿行吟少爷今早来了电话,意思是继续留校,准备月考。” 霍江攥紧了拳头。 叶宴却一直看着窗外。 “他最近怎么样?” “应该是一直住在放为少爷那里,昨天还跟同学出校探望生病的老师。”季冰峰说。 霍江怒道:“看看,这就跟顾氏一条心了,顾青峰把他孙子塞进青墨,这是安的什么心?” 季冰峰顿了顿,有点尴尬。他没好意思直接告诉霍江,顾放为早在一年前就进了青墨,鹿行吟如今这个学校,还就正好是霍氏千挑万选出来,想把他养废的学校。 叶宴若有所思。落地窗外城市繁华,夜空之下的车水马龙,却显得有一些孤寂,“还是不回来,那……至少给他送点东西。零食,生活用品什么的。他身体不好,既然活不长……有缘的这些日子里,还是对他好点吧。” 青墨七中。 “你们s省的质检试卷几个特征:难度大,开放性题目多,这种开放性不止表现在数学、理综部分,还表现在语文和英语上,在现有题型条件下题目的选用,信息量大,不走常规。” 沈青云一晚上做完两组质检试卷,熬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跟他们吐槽:“你们s省试卷也太他喵的难了!理综我差点做翻车!我高一高二就最讨厌做你们省的题目,不愧是全国高考最难的地方!” “过奖过奖,还有呢?”一群人带着食堂打包回来的饭,重新聚在了鹿行吟的宿舍。 鹿行吟成功在谢甜那里请到了假,理由还是身体不舒服。谢甜从宋黎那里了解到,上次月考鹿行吟也特意请了假,大约猜到了什么,给他批假的同时还让他注意休息。 “而开放性题目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开放性,考虑到综合给分,实际上也可以分成几大类。”沈青云说,“这个我和小师弟讨论了一下,他和我的看法相同。” 鹿行吟出声了。 “第一类,实验设计,比如去年生物遗传设计的压轴,前年化学分析对照实验设计题,分数都是20分整。实际上是将顺势考察思路翻过来,依然按照要点给分,观察我们对实验的整体掌握情况,拥有独立设计出清晰对照组、清晰实验条件与目的的实验能力。” 鹿行吟迅速翻找着试卷,另一边沈珂比他先一步,迅速找到了对应例题发送在他们昨天刚创建的【守护青墨-干掉鹰才那些老阴比!】小群中。 他垂下眼,低头翻找着试卷,声音清淡却沉稳有力,易清扬和黄飞键对视一眼,都有点惊呆了。 黄飞键尤其意外。他在此之前对鹿行吟的印象,还停留在“游戏都不会打”“白白净净弱柳扶风”“数学大佬”的级别,却没想到鹿行吟还有这样气场强大、把控一切的场面。 易清扬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崇拜,他偏头告诉黄飞键:“他还会修东西,什么都能修,我的迪拉光流就是他修好的。” 他们宿舍给易清扬那个闪瞎眼的台灯取了个名字叫迪拉休姆光流,来源是迪迦奥特曼。 鹿行吟没有分神,没听见他们这些窃窃私语。 他铅笔划过几道题,极其有条理地说道:“第二类,实验方案评价对比,或者情景题中的解题思路对比。这种题目实际上考察理解不同种类实验设计的逻辑,寻找缺点核心,同时要求我们在进行数理运算的同时,对其进行补全。这一类与刚刚提到的那一类十分相似,但考察难度更高,更有目的性地考察我们在实验设计中查漏补缺的能力。比如去年的物理压轴,第一种实验方案设计错误,藏着一个逻辑陷阱,第二种实验方案设计正确但运算错误,运算错误点在于公式运用不正确,一共有四个挖坑点,如果没有经过训练,很难拿全分。” “第三类,限定物理,极限考察综合能力,多种状态变化下的受力、压强、液体变幻问题,如旋转玻璃棒中的水银柱的受力分析……” 所有人都认真听着,沈珂在聊天群里迅速进行着纪录和找题归纳。聊天记录飞快地往上翻。 饭在一边放着,凉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懂,所有人都全神贯注。 …… 27班。 鹿行吟的座位空空荡荡。 顾放为把背包放在座位后面挂着,视线往前扫了一下,起初是以为鹿行吟去了洗手间,后面上课了发现人还没回来,才知道不是。 他也是此时此刻才后知后觉,为什么鹿行吟每次去洗手间,都要不辞辛苦跑到科技楼。 实际上鹿行吟和他接触的过程中,一直都没有任何主动行为,连越界都说不上。那些浮光掠影的靠近和依赖,都是鹿行吟极力避让过后的,只有他一个人懵然不觉。 “小计算器呢?”他早上有两节课没来,问道。 声音有些沙哑。 “校花你感冒了啊?”陈圆圆问道。 昨天在校门口冻了一晚上,感冒也说不上,只是有点不舒服。 曲娇随口说:“他请病假了,在宿舍休息呢。” “又生病了?”顾放为皱起眉。 临近中午,他拉过书包起身,刚推开教室后门,就见到一个姑娘站在门外。 徐菁抱着一摞书,有些紧张地站在外边,正想鼓起勇气敲门。 顾放为怔了一下:“你过来干什么?” “没什么事,是上来帮老师送作业,顺便找你。”徐菁轻轻问,“你之前跟我说的……是不是不打算继续了?” 顾放为又怔了怔。 “你连续两天没跟我说话也没见我了。”徐菁说。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顾放为心里浮现的,依然能是鹿行吟那几句清清淡淡的话。 小鹿似的,乌溜溜的眼睛,带着某种神性。 坦然的笑容,乌黑的碎发,微红的嘴唇。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没来得及找你说,先算了吧。最近不太有时间。我弟弟生病了,我先去看看他。” 58、第 58 章 58 顾放为没从正门走过男生宿舍。中午有高三学生回来午休, 隔音不太好,间或有人打闹说笑。 鹿行吟在a栋三楼,313, 上楼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乌黑的防盗门紧闭, 他敲了敲门, 等待了片刻, 有人伸手开了门。 “小计……”顾放为抬眼看清楚了,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 长得很俊俏, 但神色憔悴,黑眼圈堪比大熊猫。 顾放为退回去看了看门牌号, 随后反应过来:“你是……找鹿行吟修东西的?” “不是。”熊猫眼男生打了个呵欠,“你找他修东西?我帮他登记一下。你小声点, 他在休息。” 门又被拉开了一点, 背后传来压低的气音:“啊, 顾放为?你让他进来,他是鹿行吟的哥哥。” 是易清扬的声音。 顾放为踏进门,这才看见宿舍里团团围着坐了好几个人——易清扬,黄飞键,还有一个放在堆叠起来的床上用桌上供起来的手机, 手机显示着一个视频通话页面,另一端的沈珂正在站在宿舍阳台上写试卷。 地面上散落着草稿纸和a4打印试卷, 离支起来的桌子近的地方放着一堆吃空的包装餐盒,除此以外还有大袋的零食与运动饮料、咖啡。 之前整洁空旷的宿舍荡然无存, 现在看起来像什么热火朝天的加班场所。 顾放为:“?” “你找鹿行吟?他睡了。” 黄飞键和易清扬已经不意外他找过来这件事了,只是压低声音,比了个手势。 鹿行吟窝在下铺睡着, 背靠墙,脸朝外。他睡觉时有这个习惯,喜欢靠墙朝外,又怕光,于是两只手挡在眼睛前,整个人努力地缩起来,小小一只白团子,被子裹起来圆溜溜的,非常像小动物。神情也是,鹿行吟平常淡静沉稳,只有睡着后会露出一些类似茫然困惑的神情,松软可爱。 “他昨天也差不多通宵,早上跑去请了个假就回来了,接着又跟我一起整理试卷、搜集例题,这回才吃了饭睡着,睡四个小时差不多到下午,你要是有什么事不着急的话,跟我们说,我们等他醒了告诉他。” 顾放为顿在原地:“他请的病假,我以为他生病了。” “你别跟别人说啊,我们在准备下次月考,已经打算背水一战了,不过这个,传出去不好。”易清扬说。“我们在这呆完午休时间,小声点,学校只准高三回来午休,抓到我们没在教室午休就完蛋了。” “背水一战?” 顾放为随手捞起一张写满的打印试卷,捏起来一看,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是鹿行吟写完的一张试卷,理科综合的。 质检题目难度大,体量大,还都是新题型,每一道题,鹿行吟都在旁边列了许多种思路方法,参考比较用时区别,其中好几种心思都很巧,是参考答案给不出的那种解法。 依然是非常轻的字迹,但因为写得多而急,往常一点印痕都没有的试卷,此刻摸起来也都是沉淀的字迹印痕,指尖拂过犹如浮雕,字字都是少年人最单纯热切的努力。 他安静地看完了这一整张试卷,随后又捞一张起来。 黄飞键注意到他,用手肘捅了捅易清扬:“这人可以拉拢吗?” 他们今天去班上,也试图号召更多的人加入他们。然而大部分青墨学生不愿也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为月考努力了——现实才是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哪怕知道改制之事如同高屋建瓴无法阻挡,他们也依然无法沉下心来,更别说反抗。 “鹰才中学”这四个字本身,就是压在他们心上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一年前中考报名,他们已经被甩下了许多,不要说一年之后,差距越来越大,只有心死。 大部分学生没这个心思,有这个心思的却都认为他们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一班已经是全年级最好的班,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顾放为却是个变数。 黄飞键小声嘀咕:“他的话,应该都不用跟我们一起刷题,只要他好好去考试就行了,只要多一个人排名能压住鹰才也是好事,我们一共也才四个人。” 顾放为察觉到他们在议论自己,桃花眼抬起来。 易清扬一看被发现了,干脆也不掩饰,写了个纸条递过来:“哥们,外面去说?你弟弟在睡觉。” 顾放为回头看了一眼鹿行吟。 小团子睡得很沉,对他的到来压根儿无知无觉。 他将手里的试卷折好,放在他枕边,跟易清扬和黄飞键出去了。 对于一班这些男生,顾放为因为上次事情的芥蒂,脸色也不是很好,漂亮的眉眼间压着某种淡漠,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 “兄弟,跟你商量个事……”易清扬简明扼要地把他们正在做的事告诉他了,随后非常真诚地说,“上次鹿行吟也跟我们说了,他转校进来时你就提醒过青墨改制,是我们班那几个人嘴贱。他们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不过我们这边给你道个歉,希望你不要介意。这次能不能帮帮我们?这边只要多一个人参考,我们努力的成效也许都能大一点。” 黄飞键也附和道:“对的,哥们,要是你能帮我们这个忙,我们……”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开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请你吃饭!网吧包夜!随便你选!” 易清扬见缝插针,补了一句:“而且你弟弟也在啊,他为这件事很努力的。加入我们小队很有前途!刚刚给你开门的那个人是陈冲老师特意指点过来帮我们的师兄,繁星中学竞赛大佬!他昨天也是跟小鹿一起熬夜研究题型,靠谱!” 顾放为垂下眼。 嘴唇抿成一条线,有些冷,漠不关心的样子。 易清扬和黄飞键热切地看着他。 他不回答,漂亮锋利的眉眼间也有些古怪,像是对这件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又在认真思索。 “要是实在不想考,那也……”易清扬还没说完,就被顾放为打断了,“等我想一下。” “也好。”易清扬清楚这个全年级闻名的学神校花性格古怪,一时间倒也不用逼得很紧,总之也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尽力去试一试。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上课了,于是招呼了一下黄飞键:“快走,下午第一节老李的课,迟到了要站走廊的。” 两个男生旋风一样地转进宿舍,拿了背包就往外走。 顾放为站在门外。 “一起走吗?”易清扬邀请他,又犹豫了一下,“还是,你要看看鹿行吟?他没事,我可以保证他是找了个理由说生病,整个人生龙活虎着呢。” 黄飞键补充:“还能生龙活虎地指挥我们,看着又白又瘦很文弱,行动起来那叫一个恐怖。” 他们谈起这件事,彼此笑了起来——他们已经给鹿行吟命名为这个学习小分队的队长了。 “不过我看他现在是没生病,过几天恐怕够呛。”黄飞键又思索了一下,指出,“今天中午给他带的饭他都没怎么吃,说困得想吐。” 易清扬吐槽说:“你他吗爱吃肥肉,就给他带肥五花和红烧扣肉,半碗油,他吃得下去才怪!” “那你说给他带什么吗?”黄飞键平常就大大咧咧,这时候被他一通教训,也不恼,认真咨询,“那给他带水煮白菜,营养也不好吧?”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这有个专业的。”易清扬挠挠头,非常自然地问顾放为,“鹿行吟一般爱吃点什么?” “青椒肉丝饭,还有……” 顾放为有点怔住了。 他不知道。 从前鹿行吟和他一起吃饭,从来都是迁就他的口味,他不记得鹿行吟有没有表现出对某种食物的偏爱,只记得每次自己图方便,就给他带附近的小炒。 青椒肉丝是他带的次数最多的,他实际上也不确定鹿行吟爱不爱吃这个,因为鹿行吟实际上没得选,总比吃自热米饭要来得好。 易清扬犯了难:“可学校里不卖小炒,要买得出去,学校里边有什么他爱吃的没?” “你们不用给他带了。”顾放为低声说,“我……我去给他买。或者我……买了给你们,你们送给他。” 他现在有些小心翼翼,不清楚“送饭”这件事在鹿行吟那里,到底应不应该划分为“哥哥应该的”的范畴。 下午。 离放课还有半小时,顾放为出了校。 他慢慢地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比如鹿行吟上次点名要喝冰豆浆,比如每次曲娇分发零食时,鹿行吟最先拿的巧克力口味;陈圆圆翻墙出去买小吃,鹿行吟拜托他帮忙带的饭团。 小家伙饮食上喜欢鲜的、甜的、淡的。甜辣酱加肉松的饭团,飘着紫菜团的小馄饨,带虾仁的鸡蛋肠粉,有果仁碎的巧克力,饮料又喜欢喝刺激的,冰可乐,冰豆浆,浓郁的果汁等等。 他不知不觉买了很多,林林总总装满了两个手提袋。 每样都买了一点,最后算起来,不知不觉就有了这么多。 顾放为提着两个大塑料袋站在三楼楼梯下,有些犹豫。 还没下课,易清扬他们还没赶过来。 漂亮的少年斟酌了一下,走上前去,正要将两个袋子放在门边时,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鹿行吟穿着毛绒睡衣,毛绒拖鞋,一只手端着空的鲸鱼水杯钻了出来,差点撞上他。他乌溜溜的眼睛望上来,眼神中有些诧异。 59、第 59 章 59 他刚睡醒, 眼睛雾蒙蒙的,看见顾放为后像是大脑宕机了两三秒。 顾放为看见他眼底自己的影子,忽而就想起曲娇有天和前边几个女生讲话, 从眼线笔一直讨论到眼型:“像校花这样的呢, 就是桃花眼, 眉目含情, 只看他的眼睛会觉得他一直在笑, 还有小鹿眼, 就是眼珠特别黑, 看着眼神就特别清澈,这种眼睛稍微画一下都很好看的……” 鹿行吟就是小鹿眼, 每次眼底清澈透亮,能照出光影来。 “老师说你病了, 我……”顾放为话到嘴边硬是拐了个弯, 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改换了一个稍微疏离又合理一点的理由,“爷爷听说了打电话过来,让我来看看你。中午你没醒,你的一班朋友说你没吃什么东西,我送点过来。” 鹿行吟回过神, 又抬起眼,有些高兴地看着他:“哦。我没生病, 是找了一个理由请假来的。那哥哥,你先进来吧。我出去倒个水, 一会儿来。” 顾放为走进宿舍,穿着毛绒睡衣的少年消失在他身后。 宿舍里稍微打扫干净了一点,主要是饭盒、零食垃圾都被清了出去, 地上的纸张试卷也被分门别类规整好,用夹子夹住摆放在中间支起来的学习桌上。 浴室里有动静,不一会儿,一个冻得浑身发抖的男生吱哇乱叫地跳了出来:“小师弟!你们青墨硬件不算差怎么没有全天热水!冷死我了!瞌睡虫都冻死了!” 这男生正是中午给他开门的熊猫眼,很陌生,不是他们学校的人。长得很俊俏,顾放为依稀想起易清扬和黄飞键企图拉他入伙时提过,这人是陈冲特派下来的,繁星中学高三生,已经竞赛拿奖还签约了top前十,等于说还剩下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可以自由玩耍。 沈青云裹着条单薄的浴巾出来,冷不丁看见宿舍中央站着一个精致漂亮的男生,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不是,你找谁,哦,你中午是不是来过,鹿行吟呢?” 他对顾放为的美貌显然印象深刻。 少年人清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没有热水吗?好像是晚上八点后供热水,学长我去帮你去走廊打开水吧,你凑合洗了睡一会儿。” 顾放为回过头。 鹿行吟捧着他的鲸鱼水杯回来了,正歪头绕过顾放为的视线往里看。 “不用了啊啊啊啊草,冻死我了——”沈青云一路从阳台跳进宿舍里,最后一猛子扎去了床上,狭窄的宿舍双人床摇摇欲坠。 他用被子裹紧自己,露出两条还算健壮的胳膊,长舒一口气:“真男人就该在冬天洗冷水澡。” 顾放为皱起眉,漂亮的眼睛也眯了起来,视线落在他光、裸的肩膀上:“你没睡衣?” “真男人不需要睡衣,只需要一条裤衩!”沈青云沉着回应。 顾放为瞥了鹿行吟一眼,又看着面前这个在被子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裸\\男一眼,一时无话。 鹿行吟赶紧岔开话题:“哥哥,你喝不喝水。热的。” 顾放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他桌边:“不喝,你吃点东西,吃完跟我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鹿行吟又用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瞅他:“那,要说多久?” 他往后数了数自己打印下来的题目,小声说,“我还有很多例题没写,等会儿易清扬他们要过来了,我得把圈好的题目跟他们说。” 顾放为顿了顿,“二十分钟。” 鹿行吟又小声说:“可不可以压缩到十五分钟。” 顾放为:“……” 沈青云在一边听着,沉着指出:“一个吃饭,一个说,时间安排好了,不就解决了?你俩搁这谈恋爱呢,小师弟,你要记住我们当前的任务!倒计时三天零半晚上!” “好。”鹿行吟弯起眼睛。 他很快从顾放为带来的两个大袋子里找到了他的甜辣鲜虾饭团,又抱着他的鲸鱼水杯站起来:“哥哥,我们出去吧。” 刚出门,又歪头问他:“你给我带的我吃不了,可不可以给他们分一点。” 顾放为耐着性子:“可以。” 鹿行吟于是又退回去,拿了一堆吃的送给沈青云,再和顾放为一起往楼梯尽头的阳台走去。 他神色如常,乖而坦荡,顾放为走在他身边,低垂的眉睫漆黑,平常多情泛着水光的眼睛又多了几分严肃疏离的味道,因为长得漂亮,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有几分凉薄。 是他夜晚在校门口的冬风里等了一晚上后,看见他时的神情,嘴唇抿起来,像是在想一件很慎重的事。 天台风冷,许多人来这里晾晒被子,散发着清洁剂和草木的味道。 鹿行吟摸出饭团来,一边吃一边睁大眼睛望向顾放为。 顾放为斟酌了一下:“哥哥叫你出来,还是想跟你说一下你这个……呃,性向的事。那天在校门口等你的时候,我想了很久,也查了一些资料。” 鹿行吟认真注视着手里的饭团,叼起一枚饭团里坠着快丢下来的虾球,“嗯嗯”应着,看起来很乖。 “哥哥不是,哥哥也不歧视,你年纪还小,如果确定了、肯定了自己的取向,也是一件好事,不用为它太过纠结,也不用觉得……呃,跟其他人不一样。很多人无法在社群中取得认同感,觉得自己是异类,会给自己压力,你不需要这样。” 顾放为的神情像是在思索、搜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前哥哥打人那件事,确实是对方追的阵仗太大,有点过火了,并不是针对这个群体,哥哥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你怎么样,明白啊?” 鹿行吟已经啃完了半个饭团:“嗯。” “也因为年纪还小,在你有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的觉悟之前,保护好自己。”顾放为的桃花眼眯起来,语气慎重,“那些app,交友论坛软件什么的,不要碰。现实中如果遇到喜欢的,可以试试,但是网络上陌生人风险大,还奇奇怪怪的……” 鹿行吟吃掉了整个饭团,把塑料纸朝内折叠好,捏在手心丢入门口的垃圾桶。 顾放为在跟他说着,早几年他已经思考出答案的问题。但他认真听着,想象着顾放为这个钢铁直男去做这些功课的样子——国内这些论坛或软件都会有一整套极其严格的注册流程,有时候只要新人加入,都会被一大帮人调戏起哄,直接一点的上来就发照片问约不约。 他其实不用这些。 顾放为平时看起来散漫不靠谱,居然还能沉下心来做这么多。 鹿行吟垂下眼,低低地笑:“嗯,好。谢谢哥哥,我知道。” 顾放为没话说了,该说的已经说完。 他凝视着鹿行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原本没放下的某种东西却好像更加强烈了,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鹿行吟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加排外的,把他这个哥哥也排除在外的一条路。他不是不听话,只是从此他走的那条路,他无法再进行过多的干预与保护。 而他清楚,鹿行吟比他更加清楚这一点,这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哥哥真好。”鹿行吟安静地看着他,“哥哥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可爱的人。” 顾放为:“……………………???” 鹿行吟哂笑一声,和他一起往回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瞅他一眼,轻轻说:“学长是陈老师派过来的人,我很喜欢他,但是不是那种喜欢。我……对哥哥以外的男生,都没有兴趣,只喜欢你一个。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不不不担心。”顾放为被他几句话吓得差点原地起飞,沉静的神情差点又瞬间绷不住,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企图解释,“我这是……是……让你保护好自己……” 这也太他妈吓人了。 平常乖乖巧巧的弟弟,冷不丁就能搞出一句直冲他天灵盖的话。鹿行吟仿佛彻底放飞自我,要说和以前不一样,也没这么夸张,但要说和以前一样,顾放为也说不出口。 外边热闹起来,易清扬和黄飞键拎着书包飞奔上来,打断了这种难明的氛围:“终于下课了!我们两个用语文课时间偷偷写了半套数学卷,今天晚自习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不上了,跟其他人串了口供,李老师闻起来就说被叫去了刘老师那,刘老师问起来就说我们被叫去了秦老师那,完美。” 易清扬还提着一个袋子:“沈珂给我们买的,每人两罐咖啡一桶泡面两盒饼干酥,富婆的宠爱!”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冲进去,大约是看到了鹿行吟桌上两个巨大的塑料袋,集体“哇”了一声:“牛逼!这谁买的?” 沈青云的声音:“小师弟那个漂亮哥哥买的。” “哇——” “哥哥真好!顾哥还缺不缺弟弟!”黄飞键迅速抱上大腿,“顾哥这是决定入伙了?” 顾放为几次接触下来,勉强也算是跟这群人混熟了,他下意识看了看鹿行吟,而鹿行吟却没有看他,他俯身看着易清扬递给他的一张试卷,轻声讨论着解法。 他淡淡地说:“不是,以为他病了,给他送点吃的。” 鹿行吟跟易清扬一起往里走,易清扬一手拿着试卷,另一手勾着鹿行吟的肩膀,头碰头地研究,“你看,你之前总结的用法在这个题目上失灵了,说到底还是创新题型,出题方式非常多变,一个实验设计侧重的考点很多。” 他们这段时间,一边做着前几年质量检测的原题,一边做着鹿行吟、沈青云、沈珂三人找的近似题型,力求刷题练出熟练度。 像“气温xc下旋转的玻璃棒中水银的受力状态分析”、“循环波段发射电子轨道与能量计算”之类的综合题,他们差不多已经了解,但开放性题目却着实有些变化多端,此前总结的规律不适用,永远能找出新题来。 “顾放为,你有空看看这个题吗?”易清扬很快发现这里还有一尊活的学神,走过来真诚发问,“你看这类题有没有什么技巧?我们做都是能做,但是每次都很花时间。要赢过鹰才,必须在难题的效率和解题时间上都胜过他们,鹿行吟找了两天,找全了七种套路,剩下的我们还在试。” 沈青云在旁边要睡不睡,声音迷茫:“他是谁?很厉害吗?” 易清扬回头小声说:“超级——厉害!” “我不信。他要是真厉害,也没见他帮帮小师弟啊。”沈青云打了个呵欠。 顾放为不知道怎么,就是怎么看沈青云怎么不爽,他冷冷地笑了笑,桃花眼里也多出几分敌意:“说的是,毕竟我从来不多管闲事。” 一群人赶紧都凑过来。 鹿行吟正在一边拆了另一个饭团准备吃,也被黄飞键拎了过来:“快去给你哥卖个萌,快哄他。” 鹿行吟小声说:“不会。他和我关系不好。” 黄飞键锤他:“他可是你哥,这么宠你了,我信了你的邪。” 鹿行吟还是凑过来了,乌黑的碎发,雪白的脖颈,穿着毛绒睡衣,整个人都毛茸茸的小小一团。天真纯良的样子,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混在他们中间,仿佛真的心怀坦荡。 不像是几分钟之前还在热情表白的样子。 顾放为没吭声。 他指尖掠过试卷,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再迅速扫视了一下他们的解题方法。 “你们解法思路没问题,这种试卷出出来就没想过有学生能全部做完,尤其是大题。”顾放为说,“作为第二次质量检测,出题人也考虑到学生群体心理。用难题让学生看到还有多少能力不足的地方,直到第三次质量检测,才会回归高考本有的水平。s省高考本来就是最难,质检二只会难上加难,你们如果要赶时间,那么势必不能用常规解法。” 沈青云从床上爬了起来,也开始全神贯注地听。 “要全部做完就不能用常规解法,选择填空存在必杀速算方法。”顾放为扫视他们一圈,“速算,除了……鹿行吟。” 他提到他时名字时,声音微微有些松软。 “除了小计算器。”顾放为说,“你们心算能力应该还没到速算的水平,所以能掌握的只有更高阶的秒杀公式,选择填空题用大学内容解。” “而大题不好用超纲知识解——虽然做对有全分,但做错一分都没有,从博弈角度来看不适合。尤其是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如果用高阶知识,还要另外花时间,不值。” 易清扬和黄飞键面面相觑:“那怎么办?” “有办法。找原题。”顾放为说。 “找原题?”黄飞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可是全省统一出卷,规格跟高考是一样的,你能从哪儿找原题?” 顾放为闲闲地问:“那你们觉得那些高考名师押题,排除泄题事件,从哪儿押的原题?” 黄飞键哑口无言。 他又和易清扬对视了一眼,发觉他们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学报期刊,科研界、文史界最新成果,竞赛题目,命题组老师往年研究方向与著作。”顾放为说,“这次只是学校月考,模拟质量检测考题质量,由我们学校年级组统一出题。有鹰才中学的过来考试,那么首先排除往年质量检测原题——这些试卷他们已经做过了,而命题组老师,至少理科综合、数学老师,一直都是陈冲、康玫他们命题。” “他们是改制的保守派,不急于推动改制,甚至希望青墨能够保留下来。鹰才的训练范围、训练深度比我们深,往年原题鹰才绝对做过,他们不会采用这种不利于本校学生的命题方式。” 顾放为说,“只可能是新题。而新题来源,最大的可能在刚刚结束的学科竞赛与高考期刊中。” 沈青云已经裹着被子跑下了床,充满敬畏地问道:“这位兄台路子很稳啊,敢问姓名?” 顾放为没说话,也没理他,把手里的试卷随手放到一边:“你们先写现在的题,押题的事交给我。我在考试这件事上,从不出错。” “那这就是……同意入伙了?”黄飞键试探着问道。 顾放为懒懒地说:“你们说是那就是了呗。” 鹿行吟有些意外,他抬起眼看着他。 顾放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说不清为什么。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驱动他这样做,哪怕他至今还没想明白理由。 顾放为十分悠闲,拿着手机查来查去,屏幕摁得啪啪响,一边喝奶茶一边拿铅笔记着。 片刻后还睡着了。 他在屁股底下垫了几张试卷,就地盘腿坐着,占据了他们学习桌的核心位置,头一歪就稳定地靠在鹿行吟床边,闭眼小憩。 “这人靠谱吗……”沈青云又偷偷问,“怎么还睡上了。” “很靠谱,非常靠谱,每次考试都能准确考650的神仙。”易清扬小声说话。 黄飞键打了个呵欠:“我也想睡一睡,小鹿你床能借我躺躺吗,半小时后叫我。我中午午休也在写题,这会儿头晕,喝咖啡也不顶事。” 鹿行吟轻轻说:“你睡吧。” 易清扬也蹭过来:“我跟你挤一挤,我也困了。小鹿记得过会儿叫我们啊。” “好。” 鹿行吟不坐那个低矮的学习桌,他受到所有人的一致优待,就在宿舍桌上写试卷。 顾放为实际上睡眠浅。他做hmi系统时已经习惯了这种作息,熬一会儿睡一会儿,久而久之睡眠上有些落下毛病,总是睡得不实。 也多梦。 他一面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哪里,隐约看见鹿行吟背对他坐在桌边写试卷,也看见鹿行吟察觉所有人都开始休息后,轻手轻脚关了宿舍的灯,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书桌前的小台灯稳定、恒长地亮着,温暖安和。 另一面他又在做梦,眼前清瘦乖巧的少年仿佛跨越时间,成为另一个他心上的烙印。 漆黑的梦境。 “你好厉害……原来考试还有这么多门道可以研究。” “我叫方清华,是一个小乡镇里来的。” “也没有很厉害……只是我这样的人只能努力。不像你。” “顾放为,求求你,你这么厉害,肯定不缺这次的第一名,但是我必须考第一名,不然我爸妈会打死我的,你能不能让给我,求求你,虽然你跟我说了考试技巧,但是,能不能让给我……” “你明明可以帮我的,还是说,你当时不肯帮我,就是知道这场竞赛有人操纵压分?”清秀的少年惨笑着,“我当你是朋友,怎么可能呢?你这种阔少,我还信了你,你以前的成绩都是暗箱操作来的是吗?” 画面一转,这次他不再梦见死人,他只梦见一对面容模糊的夫妇。 “放为,从小到大你就没让我们操过心,但这次你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死了一个人吗?这件事和我们家有关吗?操纵压分的又不是我们!”女人的声音,“这点事值得你放弃大好前途跑回国内?啊?” 他不回答,只是定定地问,“我的成绩,这次的成绩,以前的成绩,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男人威严的声音:“都是真的,你满意吗?收起你那没用的善良和热心,社会险恶,你觉得不公平?你那么多满分那么多金牌专利,想一想,如果你没有生在这个家,你能拿到多少?你现在的成就,那么多实验室,一对一的教授指导,学界人脉,哪一个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看来是我们的错,太娇惯你了,以至于你如此天真。” …… 这漫长的噩梦从未有一时一刻离开他,梦中他又看见死人的眼睛,那么清透漂亮,带着神性与孤绝。 他从此失去一切正常参与考试的能力,别人眼中,他是带着轻慢与不羁的“随便考考”,但他必然放弃一个学科的参考,永远无法参与全科考试。 从那以后,无法站在别人前面,无法回归曾今热爱的、幼稚而热烈的竞赛博弈,无法重拾少年独有的一切。 身边有人坐了下来,顾放为冷汗涔涔,从噩梦中惊醒。 清苦的药香在黑暗中弥散,带来短暂的心安。 顾放为漂亮的眼中写满了噩梦的余韵,惊悸缓慢消弭,随后被淡漠慢慢掩饰、覆盖。 鹿行吟没有注意他的神色,这个小家伙只是摸黑跑过来,在他身边轻轻坐下。 距离很审慎,并排坐着,不靠过来,却也衣衫相贴,体温相合。 苍白细瘦的指尖塞过来一颗巧克力:“只有两个了。” 是他给他买的巧克力,一盒十二个,因为好吃又贵得离谱,这群少年饿虎扑食一样地抢去不少。 “哥哥,你醒了吗?”鹿行吟像做什么坏事一样,小声告诉他,“都给你。” 60、第 60 章 60 他捏着巧克力, 小心又慎重地递过来,护短似的,眼神清亮而温柔。 黑暗中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台灯的微光找过来, 鹿行吟塞完巧克力给他, 又轻手轻脚地回去了。 顾放为抬起眼, 看见鹿行吟脊背笔挺坐在书桌边, 雪白的灯光照得他的肌肤边缘微微透明, 泛着细微的红色。 耳根红了。 顾放为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家伙, 是真的喜欢着自己的。 怀里的巧克力带着体温,摸上去是温的, 过了一会儿凉下来。外壳的锡纸是硬的,如同鹿行吟大胆热烈鼓足的勇气, 内里包着一颗微苦、甜软的心。 砰砰跳动。 没等鹿行吟叫, 易清扬、黄飞键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他们心里总是揣着学习这件事, 睡也睡不安稳,后面干脆下床,借用鹿行吟的宿舍盥洗室,一人冲了一个冷水澡,精神百倍地冲了出来。 宿舍的灯又开了。晚自习的上课铃、下课铃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悠扬地响起, 慢宿舍里肃穆无言,比图书馆的气氛还要凝重。 只有铃声响起时, 他们会说说话。 “写了几个题了?” “刚这套理综写完了,这一天多写多了, 好像也没一开始觉得的那么难——我现在好像能在两个班小时里做完了?”黄飞键嘀咕了一会儿。 顾放为也醒了过来。 铃声一遍遍地响过,他们听完了四遍下课铃后,陆陆续续有下晚课的学生回来, 外面喧闹了一会儿,不出半小时,熄灯铃响,那些动静又慢慢地消失了,重新归于寂静。 “今晚干脆通宵吧,都逃了晚自习了,总之明天过了就是放假,放假过了就是月考,老李就算发现我们在干什么,也不好追究请家长什么的。”易清扬提议。 “有道理!”视频通话另一头,沈珂立刻赞同。 一群人于是又迅速更改了计划——干脆都在鹿行吟这儿睡,易清扬、黄飞键和沈青云勉强挤一个床,顾放为和鹿行吟挤一个床。 鹿行吟轻轻说:“你们不用三个人挤一个床,这样没法睡呀。哥哥,你要不要和易清扬一起睡。” “那你呢?”易清扬挠挠头。 鹿行吟笑了笑:“我还是和昨天一样,通宵,中午再睡,中间要是困了就在桌上趴会儿,不用睡床的。” 这个安排很合理,顾放为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划清界限的意思——明显鹿行吟还是顾虑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愿再和他同床了。 顾放为淡声说:“每天这么睡,迟早要把身体弄垮。这样,我回去——不,你回我那儿去睡,我在这里和他们挤一挤。” 鹿行吟睁大眼睛瞅他。 顾放为平静地说:“我不能让弟弟睡桌子,你一个人出去如果觉得费时间,也容易被年级组抓的话,就把你的位置让出来,哥哥趴在书桌上睡,你来床上。” 黄飞键在一边听得不耐烦:“什么哥哥弟弟的,大男人推三阻四的搞毛啊,随便睡就是了,谁也别睡书桌,桌子那么硬,那是给人睡的地方吗?” 鹿行吟笑了笑,垂下头不再说话。 顾放为指尖的笔转了转,随后停了下来,片刻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说:“……那你们都醒着,我现在把必杀公式跟你们讲一讲。” 一句话瞬间让所有人提起了精神,连沈青云都搬着凳子过来了:“就等你了哥!虽然我已经签了大学直接走另外的录取流程,不过我以前也是专攻过高考的,你有什么必杀诀窍?” “超纲内容。”顾放为声音很懒散,“适用范围是选择填空和压轴计算,主要应用范围是数学和物理。对于一般学生来说完全没必要费这个时间和心力,但你们都是青墨七中最好的一批学生,理解起来应该不难。” “数列特征根公式,隐函数求导,高斯函数,多项式移除……有些我看你们提高班已经讲了,直接上例题,你们能懂怎么做。用普通高中方法写过程,用这些公式算结果,效率可以提高很多。”顾放为说。 所有人凝神听着,刷刷做笔记。 顾放为讲题很稳,他永远能找出最具有代表性的例题,用最简介快速的语言让他们听懂。因为不用照顾许多跟不上的人,他的讲述中跳跃很多,但都不掠过关键逻辑,所有人的大脑都飞速运转着,全神贯注。 沈青云举手。 顾放为漂亮的桃花眼瞪他:“你干嘛?” 沈青云:“你说这个我突然也想到一个,很多化学竞赛里才涉及的内容其实对于高中化学很方便,比如有机合成设计题。” “那你待会儿讲。”顾放为又懒散地说,“你搞化学的,又刚出竞赛成绩,那么今年化学竞赛可能被用进这次考试的题型就由你负责了,你能行吗?” 沈青云挠头:“我试试看。”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找原型题一要眼力二要联想思维三要出题人视角,不要耽误别人时间。”顾放为说。 沈青云:“……” 他悄悄写了张纸条塞给一边的易清扬:“我总感觉这位仙男像是对我有意见,有没有?” 易清扬正在刻苦记知识点,看过纸条后茫然抬头:“啊?有吗?” 顾放为花了一小时时间,给他们点完所有的速成考试技巧公式,随后把笔往桌上一丢:“原题我还在找,手机搜索不方便,我一会儿翻墙回去用电脑帮你们检索挑选,再打印下来给你们写。” 易清扬看他的眼神已经只剩崇拜了:“哥们,你太碉堡了,居然什么都给我们安排好了?” “顺手的。”顾放为看了看时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鹿行吟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写笔记,写完后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来,找了个不用的杯子洗干净,随后去阳台淋了保温瓶,倒了一杯热水,再找出一个茉莉茶包丢进去。 这个茶包还是他有一次找谢甜问问题,谢甜顺手塞给他的,被他珍而重之地保存了起来。 “哥哥喝水。”他把杯子递给顾放为。 滚热清香的一大杯,顾放为接过来,觉得有点烫手——不止字面意义的烫手。 旁边易清扬和黄飞键眼巴巴的:“小鹿,你还有吗?我们也想喝茉莉茶。” 鹿行吟笑了笑,又很温柔安静地看了一眼顾放为:“没有了,只有这一包了。” 顾放为觉得这杯茶更烫手了。 这杯茶里是弟弟对他的拳拳心意——哪怕他没打算接受他真正的心意,但一杯茶如果也拒绝了,弟弟……恐怕会伤心。 他还记得鹿行吟窝在他的巨型猫窝里,手臂挡着眼睛的那一幕,乖巧温润的少年眼角微红,带着湿润的痕迹。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鹿行吟哭。 本来现在就可以回去,顾放为耐着性子又坐了二十分钟,硬生生把一整杯茉莉茶都灌了下去。 喝完后他觉得有点飘——这种普通的加了香精的茶让他产生了类似醉茶的效果,这才镇定下来,告诉他们:“那么我先回去了,早上回来。” 他又爬阳台爬下去了。 鹿行吟跟着他跑到了阳台上,就低着头往下看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话,最后又没有说。 从顾放为的角度,就看见小团子毛茸茸的一颗脑袋伸出来,背后是冬夜的星空。 他稳健地落地,本想按照以前的性子一样,弯起桃花眼往上看,对他挥挥手,却有些迟疑——然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时候,上面的少年就已经先他一步笑了起来,眼神闪闪发亮,又冲他挥了挥手。 倏忽一下就缩了回去,不见了。 顾放为回去,接着通宵。 小机器人已经被他闲置两天,电都忘了充,这个圆溜溜的小僵尸正扭来扭去,试图发挥最后的能量来博取他的关注:“你好你好,我要没电了哟,检测到你的状态为:电量不足,无法检测,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 顾放为伸手关掉它的电源。家里的打印机嗡嗡地运转着,吐出微烫、带着油墨气息的纸张。 近期高考学术期刊、竞赛试题、名师押题学报、往年质量检测出题组人员专攻方向……顾放为有一套自己的信息检索框架,飞快地挑选了需要的信息和题目。长达数年的考试博弈中,他已经对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 哪怕这样的行为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过了,但这种刺激、紧张的无声博弈,依然能让他回到每个单纯幼稚燃烧激情的年月中,胜过无数个面对黄昏,独自测试系统的日夜。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上瘾,他没有感觉到困倦,哪怕这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对他而言也不再有什么难度——只是一次质检级别的月考而已。 但他依然感到兴奋。 顾放为早晨八点整理好一切,带着几沓试卷回去,一进门,易清扬和黄飞键就冲他笑:“翻车了翻车了。” 他看了一眼宿舍,没有见到鹿行吟,问道:“怎么了?” “还好你走得早。今天早上五点半,不知道为什么年级主任突然发神经过来巡查全年级宿舍纪律,三楼一上楼他就看到我们这的灯光了,把我们几个全抓了哈哈哈哈。”黄飞键笑得很高兴,仿佛被抓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样,“小鹿去买早饭了,沈青云也去了,他有老陈护着不怕,不过今天课间操,我们恐怕要被通报批评。” “沈珂没被抓,因为用的手机嘛。不过我的手机被没收了……”易清扬唉声叹气。黄飞键安慰他:“周末又要发下来的嘛,老李又不会把你的手机砸了。看开点,至少我们现在能光明正大地翘课了!” 课间操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分,高二年级组已经从做操统一改成了跑步。 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这些孩子还是无法反抗,被年级组提溜去了最大的广场花坛前。围绕花坛阵列的全年级都能看见他们。 “今天通报批评几个人,扰乱宿舍纪律!高二一班易清扬、黄飞键,高二二十七班鹿行吟。不仅把无关人员带进学校,还开着灯通宵!” 底下议论纷纷。 顾放为站在27班阵列中。27班和1班首尾相衔,可以直视花坛,抬眼就能看见易清扬一行人被提溜在上面站着,一个个臊眉耷眼的——应该说,只有鹿行吟一个人垂着眼,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易清扬和黄飞键倒是神态自若。 “一班和二十七班的?还都是年级前几,他们干什么?打牌吗?”底下学生议论纷纷。 年级主任面无表情,“关键是这几位同学通宵干什么呢?学习!” “我操!”陈圆圆本来捧着个水杯正在喝水,直接笑得呛住了,“我信!真的是小学霸能干出来的事!” 全年级也是一片笑声。 旁边树下乘凉的鹰才空降班学生也是觉得好笑:“有没有搞错?” 1班的空降学生正好近,他们的谈话内容也能听得很清楚:“是担心月考被我们碾压得太过,所以这么刻苦学习是吗?真是好努力啊……哈哈哈哈哈。” “是啊,说实话,想努力搏一把也要看时机。他们的教学进度才到哪里,我们全高中总复习都开始两个月了,这个能比吗?” …… 跑操结束后,年级主任才放这几个被通报批评的家伙下来。 不过确实如黄飞键所说,被抓了之后,他们反而更能光明正大地逃课了——今天全年级终于也进入了月考准备时段,他们在教室里是复习,翘课去鹿行吟宿舍也是复习,班主任也就都忍俊不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顾放为和沈珂去找他们汇合。 周围人都在围观他们,间或有认识的人过来,还会调笑几句。 黄飞键和易清扬倒是神态自若,只是鹿行吟一路默默地走着,还是不说话。 这小家伙虽然路子野,但是在这些方面,仿佛还是有一些传统好学生的认知共性——比如去网吧被抓去派出所,那就是天大的一件事,再比如像小鸡崽一样被拎去全年级跟前通报批评,那也是很丢脸,很让人羞耻的一件事。 所以就像一只圆润白净的包子一样,团起来又不说话了。 顾放为一面想着,一面觉得这个比喻很传神,形象生动地描述了鹿行吟又白、又害羞、又热气腾腾的样子,抬眼对上鹿行吟那双乌黑的、茫然无措的眼睛时,也忍不住唇边勾起了一个笑意。 61、第 61 章 61 他们接着回鹿行吟宿舍复习。 易清扬和黄飞键还搞来了一个乳胶床垫——据说是强行征用的他们班男生宿舍的, 剩下几个大兄弟“为了青墨的荣誉”,甘愿牺牲一下自己,睡几晚上的床板。 这样五个人, 三张可以睡的床, 总算也没原来那么挤。 鹿行吟总是和他们错开时间睡, 一般都是通宵, 然后从中午睡到下午, 一共四个小时, 他睡的时候, 一定是其他人都醒着的时候。他这种不动声色的坚持让顾放为想起他坚持去科技楼上洗手间的习惯,隐秘幽微, 不容易被人发觉,却又是一种坚定决绝地划清界限的态度。 只有顾放为看出来, 但看出来了, 也不能多做些什么。 “往前四年的s省质量检测试卷全套已经做完并订正。”沈珂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清冽笃定,“都写完了吗?” “都写完了。” 黄飞键翻阅着他们做出来的潦草的笔记,“数学这一门在鹿行吟之前总结的基础上,我们又总结了十七种可能的新题型。理科综合,物理新增六种, 化学四种,生物七种。其中大部分是顾放为、沈青云在参考了今年竞赛、近年高考学报期刊之后总结拟出的。具有变形价值的母题每科大约有十五个。” “根据排除法, 理综、数学两门不会再出重复题型,但极有可能将往年大题打散后并入选择填空, 这部分题目我们先跳过,之后如果所有都做完了,再来回头看, 也是可以的。” “好!” …… 宿舍窗外,天幕的颜色从亮白变为昏黄,最后降为深青,剩下和满天冬星一起闪烁的虫鸣。外边的人来来去去,偶尔有人声,有男生们跑动打闹说笑,又如同电影快放一样须臾消失。 静谧狭小的空间中,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记住了这样沉默而近似神圣的氛围。被灯光映照苍白的脸,去往阳台拉开门一瞬间灌入的冷风,每个人在夜里乌黑发亮的眼眸,以及无时无刻不围绕在身边的药香。 到星期日中午,每个人刷题都快刷吐了,吃饭喝水眼前都是漆黑的打印字样和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打印纸。 他们所有人都能够在限定时间内写完质检难度的试卷题目,甚至还有空闲进行检查。每个人逐一核对了自己的优势与劣势,最后聚在一起商讨考试策略。 “硬实力提高上去了,下面就看考试本身。你们没有拿到试卷,面对一份未知的试卷,选择偏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们面对的对手是鹰才,训练量,对于难题的反应力,都远在你们之上。所以如果一切都如同我们的预料,题量大,题目难,那么用最快速度做完最多的题,胜算就多上许多,哪怕为此放弃一些细枝末节的小题都无所谓。” 顾放为给出了一个时间评估:“普通学生做这份试卷,单是选择填空题都需要花费一个小时以上。选择填空分值一共六十分,这六十分我们一分都不能丢,无论是用过速算还是暴力破解还是瞎蒙,半个小时之内必须解决。” “等于说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比鹰才中学的人做得更多。”黄飞键说。 易清扬点了点头,认可了顾放为的说法:“是这样。先不说我们掌握了一些速算和秒杀方法,越难的考试,做题时间越是决定一切。我们比起鹰才中学的优势在于,他们没有我们这样充足的准备。” “也没有我们必胜的决心。”沈珂到了周末男生宿舍开放时,终于可以来宿舍和他们一起刷题,“对于他们空降班的学生来说,这只是玩一玩。但对于青墨来说,这是除了下一次全市统考之外,决定命运的考试。他们会轻敌,或者不如说,他们没意识到我们会把他们当成敌人。” “这样也挺刺激的不是吗?”黄飞键摩拳擦掌,“兄弟们,干翻他们!” 离周一还剩半晚上的时候,鹿行吟被他们单独揪出来补习两语。 “鹿行吟,你其他科目都没有问题,但是语文、英语,我们必须给你突击补一下。” 鹿行吟抱着鲸鱼水杯,乖乖盘腿坐在正中,接受着众人对他的“改造建议”——认真听着他们给他的学习建议,并且打算抄写好词好句即可背诵。 他们都记得鹿行吟上次月考时拉胯的两语成绩,不知道他已经没日没夜地熬过,把初高中阶段所有单词都牢牢地眼熟记在了心里。 “语言科目基础难补,但是该有的套路还是有。我们可以没有惊世才华,但是我们可以四板斧,语文作文,第一理解题意,第二阐明看法,第三用高端好词好句引出人物故事,第四展望一下你论点的发展……虽然无聊,套路,但它拿不了作文满分,却绝对可以拿高分。” “英语同样……”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最后还是沈青云说:“明天就考试了,今天早点睡吧。我床硬,你们谁来和我一起?” 易清扬跑了过去。 之前的乳胶床垫被他们让出来给沈珂用了。 她讨人喜欢,亮了自己提高班学生的身份,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动了同层的宿管阿姨,搬过去和她一起睡一晚。 也就是说,剩下的五个人分配两个床位。 鹿行吟和顾放为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 鹿行吟小声说:“我还没背完,明天早上第一场考试就是语文,我想多背一会儿。你们先睡。” “那行。”黄飞键大大咧咧,洗漱了爬上他的床,迅速滚到里边:“那我先睡了,大家挤一挤睡吧,小鹿你是不是要睡靠墙地方?” 鹿行吟笑着摆摆手:“你睡吧,我不困。” 顾放为看了他一会儿。 鹿行吟一个人站去了阳台,还是穿着毛绒睡衣,毛绒拖鞋,整个人都毛茸茸的乖巧可爱。他认真低下头背诵高能例句,张嘴但不出声,只有唇齿碰擦压过气流时轻微的气音,如同呢喃。 “小计算器。”顾放为的声音低沉好听,微微压低了,让人有些失神,“进去睡吧,我一会儿回家睡,你不用避开我。” 鹿行吟放下书,转身看了看他,随后笑了:“不止是因为哥哥,还有其他男生。” 顾放为愣了愣。 他还真没想起来这一层。有着桃花眼的漂亮少年低声嘀咕了一句,仿佛很困惑似的:“以前……一开始的时候,你不也跟我一起睡。” “因为哥哥不一样。”鹿行吟弯起眼睛,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笑意,眼睛亮晶晶的。顾放为在来得及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之前,就听见了他剩下的话,“我见到哥哥的第一眼,就喜欢哥哥了。” 顾放为愣住了,而眼前的少年神色如常,眉宇间甚至透着一些隐约的狡黠。 “所以这叫,占你便宜。” “…………” 不管怎么说,顾放为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被鹿行吟锻炼出了一些适应能力,至少这次表现得很镇定。 “这些都不管,明天考试,要休息好,所有事情都排在这次月考之后,这是你们自己说的。”顾放为控制着自己声音的平静,随后掩饰性地咳嗽了几下,“我先睡了,给你留个位置。你记得早点休息。” “好。哥哥晚安。”鹿行吟那双清澈的小鹿眼又弯起来,声音坦然又清透,“但是哥哥,你要知道,是你这么说了,我不会拒绝。” 因为跟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本身就是不需要拒绝的事。 顾放为略微卡壳了一下,大脑宕机没想到回答,鹿行吟却已经重新背过身,开始背书了。 其他人差不多都睡下了,黄飞键已经睡沉。这人平常大大咧咧,但却颇有点鲁智深的意思,具体的时候胆大心细,非常靠谱地侧身贴墙睡,给床还留下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顾放为其实有一些心理洁癖,很少允许别人碰自己的身体,遑论共睡一个床。之前因为鹿行吟是弟弟,所以可以破例,但今晚也是显而易见的要破例了。 他在鹿行吟的床上躺下。 原本淡淡的药香变得更加浓烈,除此以外,还带上了沐浴露和洗发液的味道,微甜,清透。 都是鹿行吟的气息。 顾放为侧躺着朝外看,看见鹿行吟的影子透过磨砂阳台门影影绰绰地透过来。 他本来想保持清醒,等鹿行吟过来,免得这个小家伙只会嘴上走野路子,实际上又跑去书桌上趴着睡——但他这几天实际上也消耗了大量精力。单是查期刊\试卷资源等等,也都是要自己动手做一遍,再从中挑选的。 另外的母题灵感冒出来时,他自己还会杂糅起来出题,尽量让他们所有人都过一遍千变万化的题型和考察条件,累的程度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少。 他陷入了梦境,迷蒙中只感觉到有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靠了过来,但不像以前那样钻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这微凉柔软的团子僵了一下,也没动,只是静静地挨着他沉睡。 半夜,顾放为被一些细微的响声吵醒了。 一个黑影扒在阳台门口往外看,他在困倦中依稀辨认出是易清扬拎着手电。 鹿行吟不在床上了。 冷风灌入,带着水流细微的溅落声和微微浓重的呼吸声掺杂在一起。 易清扬压低声音:“你怎么了?不舒服?” “胃不舒服,吐出来就好了,可能药太苦了,一直犯腻。”鹿行吟放轻的声音,“你回去睡吧,我没事。” 他们还说了一些话,压低的气音模糊难辨。鹿行吟重新刷了牙洗了脸,带着一身薄荷味道走了回来,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他们下午吃了炸鸡,鹿行吟本来想继续吃饭团,不过为了迁就他们,跟着吃了一大份炸鸡当做晚餐。 兴许太过油腻,也兴许实在是这几天休息时间太少,他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总算在昏沉中找到了一些舒服的感觉。 易清扬压低声音:“好,那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啊,可以喊醒我,我睡得不沉。退一万步来说,月考这次输了也没事,还有下次全市统考呢,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好。” “还能睡三个小时,快睡吧。”顾放为看不清,但听那窸窣掠过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易清扬伸手过来,揉了揉鹿行吟的头。 这个动作他们【守护青墨-干掉鹰才老阴比】小组的人都喜欢做,对鹿行吟进行摸头杀仿佛成了他们每个人的乐趣。 但黑夜无声中,压低的声音、带着困倦的对话里,却透出了更多的亲昵和温柔。 顾放为听见易清扬问:“明天早上考试,需要叫你哥吗?” 鹿行吟轻轻说:“不叫吧。他不喜欢考试的,这几天也没睡好。” 随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鹿行吟睡着了,清浅的呼吸静谧又安和。 天快亮的时候,一行人都陆陆续续地起身了。 黄飞键越过他们下了床,其他人也迅速洗漱起来。 顾放为终于得以独占鹿行吟的床,裹着被子安详地翻了个身,只露出漂亮精致的半张脸。 鹿行吟还是走过来,小声叫了叫他:“哥哥。” 顾放为“嗯”了一声。 他听出了里边隐约的期待,就和以前鹿行吟问他为什么不考试了那时一样的期待,但是这次更加谨慎。 “我们先走啦。”鹿行吟说。 “好。”顾放为闭上眼,声音里毫无波动,“出门时帮忙关一下灯。” 片刻后,他们一个一个地走了。高二年级月考,其他宿舍也都统一起得较早。 宿舍漆黑下来,只剩下顾放为和沈青云。 沈青云也醒了片刻,决定继续睡:“哥们儿,你不去考啊?不考就睡觉,四天多了,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顾放为躺在鹿行吟床上,闭着眼,却总是睡不着。 天慢慢地亮起来,遥远的地方传来几不可闻的铃声,他知道上早自习了,全年级学生会将教室腾空一半,张贴考号,以备走班打散。知道早自习下了,学生们冲去食堂买早饭,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地赶赴考点。 如同他在此之前,无数次在科技楼的空教室里细数、聆听别人参考时一样。 顾放为发觉自己非但没有困意,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他起身下床,来到盥洗台前,冷水拍到脸上,水珠顺着修长的指尖滚落。 他发现盥洗台边泡着半包没喝完的药,封口处用夹子夹着。里边褐色的液体澄澈透明,哪怕隔着袋子都散发着浓烈的苦味。 苦药伤脾胃。 难怪鹿行吟昨天吐得那么厉害,这半包药也没喝完。 应该是实在难受,怎么喝也喝不下去。 顾放为看了这袋药很久,片刻后,他伸手将药袋拿了起来,轻轻倾倒了几滴在手上,尝了尝。 苦得让人发木。 单单那种浓烈冲鼻的苦味就已经能让人丧失喝下去的勇气,但鹿行吟是每天一包,有时候两包。 他又在盥洗台边发现了另外的东西:鹿行吟落下的单词本。 每个单词旁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书页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了,纸张干净,整体却松得快要散架。他们走得匆忙,这里应该是鹿行吟昨天落在这里的。 顾放为洗了把脸,看了一眼时间。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开场八分钟。 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冲上了他的心头——不如说,从他加入他们开始,就已经整个人都变得莫名其妙了起来。 这是无聊的、没有意义的、和他无关的。 但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做。 宿舍大门关上,沈青云在梦里醒了过来,一眼瞥见空荡荡的宿舍,有点困惑:“这哥们儿买早饭去了吗?也没睡多久啊,这么好的赖床机会。” 科技楼第30考场。 大门被推开。 “考生迟到。”监考老师看了看时间,“十三分钟。” 顾放为的桃花眼弯了起来,散漫又风流:“没到十五分钟,老师,我下次一定不迟到,让我进去考试吧。” 62、第 62 章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 质量检测的语文题难度高, 主要体现在古诗词理解题和阅读大题上,基础题都考查得似是而非,材料也选用的晦涩难懂的部分。他们这群孩子已经做过了很多遍, 熟悉这种风格。 试卷发下来, 尽管他们身处不同考场, 但是一眼扫过语文试卷时, 只感受到隐约的兴奋——稳了! 这就是非常标准的质检难度和风格, 这意味着他们这四天的努力时间, 或许真的花在了刀刃上! 他们没有给语文太多的联系时间, 只能各凭本事。但是所有人都记住了同一条:一定要比别人做得多。 顾放为本身就语文不好,看了一眼基础题直接跳过, 翻过来写作文。 随后再写阅读题、背诵考察题,再慢悠悠地观察基础题。会的直接第一感觉选, 不会的三长一短选最短。 他本身就迟到了接近十五分钟。顾放为放下笔时, 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预估的分数概率期望值。 120分左右。 他同时也看到了同考场的情况——他上次月考成绩记为0, 同考场的基本都是缺考或是请假归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彻底的学渣。50%的人随便把答题卡填满了,就开始睡觉,剩下认真做题的人进度也很慢。 离交卷还剩十五分钟,还有人没开始写作文。 鹰才中学空降来的学生一起参考, 就地留在本班进行考试,不张贴考号, 但记成绩时,并入全年级成绩。 顾放为拎着试卷站起来:“老师, 我交卷。” 青墨七中很少有老师允许学生提前交卷,有一个几乎隐形的硬性规定是:哪怕写完试卷后趴着睡觉,也不允许提前交卷。据说显得态度不认真都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会影响同考场考生的心态。 监考老师原本不认识他,中途年级组巡视老师进来后,小声说了些什么,把他的试卷收了。 考完语文后例行回班,因为是第一节课时间就开始考试,两个小时过去之后,差不多还剩下一节课的时间,可以给他们复习下午的数学。不过一般来说,更多的人选择交卷后直接去食堂。 顾放为远远地看了一眼27班的位置,随后换了个方向。他隐约记得上次鹿行吟的排名是120左右。 每个考场25人,也就是说,这次考场在5班。 顾放为交卷早,过来时,在教学楼考试的学生几乎没有交卷的。5班在二层左侧,和他们27班的路线完全不同。 顾放为就站在走廊外,身体稍微松散一点靠着墙,偏头往里看。 鹿行吟的考号在靠窗位置,教室最里侧。他一眼就找到了这颗白团子,看见少年正歪头托腮,倒转笔尖,挨个点着答题卡上填涂的选项,应该是在核对。 不少人注意到了顾放为,往窗外看过来。他好看,抢眼,本身就自带关注度,全年级哪怕不认识他的,听说后看一眼就知道是他,又或是压根儿不用听说,自然而然地就能注意到他。 他穿着黑色的校服外套,搭一条小围巾站在冬风里,眉目锋利清冷。 下课铃响,所有人纷纷交卷往外冲,走廊的人如潮水般汹涌而过。顾放为往外退后了一点,等最初那波人潮过去后,才稍微不那么挤了一些。 鹿行吟动作很慢,慢腾腾交了试卷,又慢腾腾地收拾东西。笔拧好放进口袋,鲸鱼水杯拿开,然后用纸巾擦了擦桌上,接着往外走去。 他注意到了顾放为,一愣。 也就在鹿行吟的神情这一怔愣中,顾放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居然没有经过什么思考,考完后就直接来找他了,如同每一次他从科技楼下来等他一起吃饭一样。 习惯的力量过于可怕。 “顾放为,你又等女朋友吃饭啊?”正巧旁边飞快地奔过一个人,牵着朋友去吃饭的。人影闪过,鹿行吟跟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才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鹿行吟似乎是有一点疑惑,他背着手,乖乖地在他面前立正站好,叫他:“哥哥。” 顾放为其实有点尴尬。修长漂亮的手不自觉挠了挠头,镇定自若地说:“接你吃饭。” 鹿行吟瞅了瞅他,没吭声。 顾放为:“……” 他又强行打了一个补丁:“如果你觉得哥哥等你吃饭……会让你误会的话,你就直接告诉哥哥,也没关系的。” 鹿行吟又瞅了瞅他,小声说:“嗯,会误会的,所以哥哥不要等我吃饭了。” 顾放为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直接:“……” “但是,我可以邀请哥哥吃饭,哥哥去不去,就是哥哥的事情了。”鹿行吟站得规规矩矩的,小鹿眼里一派清亮,“哥哥去吗?” 顾放为:“………………” “所以,你说的邀请我吃饭,就是来小卖部买面包?”顾放为嘴里叼着椰蓉面包,一只手拿着一桶泡好开水的泡面,还有一只手拿着八宝粥。 鹿行吟买了个烤蛋卷,又望了望他手里的泡面,眼睛亮晶晶地要去泡面陈列柜:“以前没吃过这个口味的,要和哥哥吃一样的。” 顾放为一口面包差点没噎死,他抬眼去看鹿行吟,就见鹿行吟歪过头,狡黠的小狐狸一样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 这小家伙就是故意的。 “吃什么泡面。”鹿行吟买完泡面出来,被顾放为直接拎走,随手丢来一罐滚烫的八宝粥,“不好好吃饭就算了,昨晚吐成那样就不要吃泡面了,可以喝点粥。” 鹿行吟又抬起眼,小声说:“昨天把你吵醒了吗。” 顾放为看他这个样子,一下子心软了,低声说:“……醒了就醒了吧,多大的事。” 八宝粥他问老板娘要了开水,提前泡过,跑热了,一口一口吃下去,也还算香甜软糯。 小卖部外的三角塑料遮阳棚里都坐满了,只剩下一个位置,于是鹿行吟坐着吃粥,顾放为一个人站着,非常不注意形象地在旁边吸溜泡面。 吃了一半,他发现鹿行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顾放为有点警惕:“你又想干什么,小计算器?” “可不可以给我吃一口。”鹿行吟说,“我们冬桐市没有这个方便面口味,我第一次见。我想知道这个枸杞红焖羊肉味道,是什么味道。” “……”顾放为说,“不行。” “哦。”鹿行吟缩了回去,看神情,倒也不是很失望,“那你没收的这桶,等我胃好了,可以吃吗?” 顾放为后知后觉,鹿行吟这个要法,就很像“我想在房里开个窗首先问一声能不能给房顶炸个天台”。 虽然弯弯绕绕,但仔细一想,还怪萌的。 顾放为意识到的一瞬间,立刻就将这种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他吓得立刻伸手把泡面还给了他。 下一秒,鹿行吟就拆开了泡面包装盒,开始娴熟地泡了起来。 顾放为:“?” 鹿行吟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很认真地告诉他:“现在我胃好了。” 十分钟后。 鹿行吟说:“不太好吃。” 顾放为笑他:“没见过馋方便面的,隔壁就是食堂,还不吃?” 鹿行吟轻轻说:“食堂人多,现在赶时间回宿舍呀。不过我今天知道枸杞红焖羊肉口味的泡面,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高兴,好像多知道一种奇怪口味的方便面,也是什么乐趣一样。 顾放为看了看他。 一行人中午都不约而同回了鹿行吟宿舍。 黄飞键说:“跟预料的差不多,就是基础题确实没把握,语文太难了。” 易清扬则忙着对答案:“那个成语正确用法的选项……稍安勿躁,少安毋躁,少安勿躁,稍安毋躁……” “选第二个。这题不是以前写过?挺简单的,你怎么回事啊 易清扬?”黄飞键叭叭,易清扬有点不好意思:“我语文就是不太好嘛。” 所有人情绪平稳,语文的难度算是在情理之中。 而随着数学考试的临近,氛围也越来越焦灼。 普遍难度最大,也是最容易拉开分数差距的一场考试即将开始。 鹿行吟他们回教学楼晚,顾放为也跟着回去了——他上午考试笔都没带,签字笔和填涂笔都还是找监考老师借的,被痛批一顿。 他若无其事,什么都没说,鹿行吟只以为他要回教室取什么科研期刊。 一班门口,易清扬深吸一口气,回头对鹿行吟挥挥手:“考试加油,晚上见!” 沈珂、黄飞键一起比手势:“冲冲冲!” “鹿行吟?”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鹿行吟转身看去,是程敏君。 程敏君一笑起来,两颗门牙就很突出:“来考试?我怎么记得上午考语文,没在一班看到你啊。” 他被分配在一班考场,自然也知道青墨七中编排考场的规则——按照上次月考成绩。 而上次月考成绩,只要有心,去大厅公示面板一看就能知道,程敏君话里明知故问的意思很明显了。 “我在五班考试。”鹿行吟不卑不亢。 “居然五班吗?”程敏君笑了,意味深长地问,“那不是得……全年级一百出头的排名了?” 周围人越来越多,好奇地看着他们。 “嗯。”鹿行吟说。 顾放为皱起眉,冷冷地笑着,问道:“你谁啊。” 他做了一个下意识的保护性动作——将鹿行吟往后扯了扯,放在自己身前。 他长得漂亮,桃花眼带着这种笑容的时候,很有几分锋利和肃杀的味道,程敏君被他一看就有点怂,书包抱起来抄在胸前,讪笑道:“我和他以前认识。就问问啊。” 他看顾放为气场可怕,赶紧进了教室门,走了。 鹿行吟站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别生气。” 63、第 63 章 63 快到考试时间, 鹿行吟需要再上一层楼去考试。 顾放为被他拽了回来,神情还是冷冷的,如同发现了什么端倪:“这人以前真和你认识?” “嗯, 以前一起考过竞赛。”鹿行吟赶紧把鲸鱼水杯递给他, “哥哥喝水, 不喝的话就帮我拿上去放着, 好吗?” 他知道顾放为像是要回27班。 顾放为瞥了他一眼:“被欺负了, 跟我说。” 鹿行吟乖乖的:“好, 哥哥最好了。” 他赶时间, 上去了。倒是易清扬他们听说了外边的小摩擦,出来看了看, 发现顾放为一个人站在外边,又惹眼又漂亮的, 还抱着个鲸鱼水杯。 易清扬往里看了看, 耸耸肩:“哥们, 刚那些人是鹰才的,上次就嘴贱过。像是以前和小鹿在竞赛上有过什么事,还听他们说上诉不诉,金牌不金牌的,总而言之, 这人很针对小鹿——他没跟你说?” “叫什么名字?”顾放为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他思索了一下, 有点迟疑。 鹿行吟那个性格,就是什么都闷着不说。他永远只说自己想说的, 哪怕他问,也有百十条理由给他挡回来。 看着乖,实际上油盐不进, 实在是非常让人生气。 “程敏君是吗?我记着了。” 时间快到,顾放为顺手找易清扬要了支笔,也没再上楼回17班,直接去了科技楼考场。 他来得算早,只抱了一个鲸鱼水杯上去,上去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鹿行吟似乎要他帮忙放回去。 十五六岁的人了,还用这种幼稚的鲸鱼水杯——顾放为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似乎这个水杯之前没有出现过,至少上个星期都还没出现。唯一理由就是鹿行吟喜欢,给自己买了下来。 幼稚。 好像又有点萌。尤其是鹿行吟又白又软的那么一个人,安静抱着水杯喝水的样子。别人看他温雅沉静,他只觉得幼稚可爱。 学生们渐渐走入考场,顾放为这才挪开视线,手里的笔散漫地转着,等待着上课铃响的那一刹那。 这场数学考试,考场监考老师是李固,也就是一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他握着牛皮纸封袋在讲台上整理,发出咚咚的响声,教室里安静下来。 李固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声音洪亮威严:“这次考试,心态一定要放平。我知道你们是最后一个考场的学生,或多或少都还是想往上走,往前冲,不愿意之后整整一年半多的时间,还一直待在这个考场,数学这一门科目是重点中的重点,哪怕觉得难,也不要放弃。能做的都做了,这才是考试中应有的态度。” 话音一落,李固就望见满考场的学生看着他,眼神里都充满着空洞和疑惑。 他叹息一声,和教室末尾的监考老师对视一眼——他们都是数学组老师,但这些学生,恐怕还不知道这次试卷的难度。 洁白的试卷挨个往后传,顾放为坐在第一列最后,伸手拿到试卷时,先不动笔,用最快的速度判断了一遍这次考试的提醒。 刚看完前六道选择题,顾放为就知道——差不多稳了一多半。 不止是他,而是这四天里参与了考试筹备的全员。 如他们所料,往前四年的大题题型被稍加修改后,拆分、降低难度,做成了选择题和填空题。不过哪怕是经历了拆分和简单化,这部分的难度依然不低。 而后面的大题,顾放为只扫了一眼,明白连剩下的一半都直接稳住了。 他看的高考试题资料,押题的部分,中了一道,题目原型来自本年刚结束的数学竞赛,并且成为了压轴题。 剩下的所有大题,都在他们讨论、总结的变幻题型之内。 “考试开始。考生可以动笔答题了。” 李固说完这句话后没几分钟,下了讲台来到窗边远眺,仿佛这样就能透过教学楼建筑,看到另一边学生们的具体答题情况。 “李老师。”后面监考老师对他招手。 李固犹豫了一下——两个监考老师的规矩,本来就应该是一首一尾,中间不得彼此交接,以此来防止考生作弊情况。 但这个考场,这个试卷难度下,恐怕有人是想抄都没法抄。 李固以为后边的监考老师是来找自己唠嗑打发无聊的监考时间的,欣然前去。 同组监考老师却对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漂亮的少年:“李老师,注意一下这个学生,这个考场里我们基本只需要盯着他了。” 李固有点疑惑:“怎么了?在作弊吗” 他没认出来,只觉得看那懒散的姿态,好像有点眼熟. “宋老师班上的,每次开学和期末都靠六百五十分那个学生。他今天居然来参考了,全考场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会做。”监考老师说。 “哦哦哦,是那个顾——” “顾放为!” 两位老师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激动——那是找到“猎物”的兴奋感。数学老师对于聪明学生,尤其是不听话的聪明学生,总是会格外关注一些。 “这次试题你做了吗?”李固问。 监考老师摊摊手:“刚做了一会儿压轴,半天没写出来,放弃了。” “这才几分钟。”李固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过去了,他选择填空写完了。” 他抬头环视周围一圈——十五分钟,不少学生甚至直接折在了第一题上。他们这次出卷,甚至没考虑基础得分率,教室里唉声叹气此起彼伏。 同组老师顺口说:“这学生是个天才,状元进的学校,家世也好,这次既然参考了,没准儿还能拼过鹰才那些学生呢。” “难说。”李固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哪里会知道青墨的情况,多半还是赫尔以前一样靠着玩玩,六百五十分顶天。” 随后,他们讨论起“六百五十分到底能不能在这次考试里面拿个第一”起来。 …… 考试结束。 顾放为提前半小时写完,但这次他没有提前交卷,他翻过来从头到尾检查、验算了一下,修正、补全了一些比较小的缺漏,等到下课铃响,才起身交卷。 考场里一片压低的惊叹和绝望的交流。 “你……试卷写完没有?写了多少题?” “怎么可能写完?那些题真的不是超纲题吗……我选择填空都没做完,后面全部瞎填的,那么多大题,我想写满都不知道怎么写……” 顾放为拿起鲸鱼水杯,看外边天色渐渐暗了,冷风狂吹,将里边剩下的冰凉的水倒了,就近在科技楼的饮水处灌满了一整杯滚烫的开水。 修长的指尖勾着水杯的提绳,就这样晃荡着下了楼。 下楼时,黄豆大的雨珠坠了下来。 “下雨了!跑快点去食堂!” 从科技楼出来,迎面就是教学楼出刚考完的大部队。随处都能听见的都是对这次数学考试的讨论。 “什么?哈哈哈哈太好了原来不止我一个几乎交白卷!” “这次题目也太难了吧?我在二班考试,我们考场大多数人都只写完半张试卷,做完选择填空都已经很勉强了,后面大题根本没法动笔!” “这得是竞赛级别的题目吧?” …… 远远的,顾放为看见人流之中出现了一把蓝色的伞,底下的人和所有人一样,黑色的校服风衣外套,却能被一眼认出来。 鹿行吟。 他细瘦白净的指尖握着伞柄,骨骼的形状更加突出。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他脊背笔挺的姿态和那种淡静的气质格外突出,才能让他每一次都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也看到了他,对他挥了挥手,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很亮:“今天数学我写完了,写完还有五分钟。我下楼去找了易清扬他们,他们也都写完了!” 看他这个眼神,顾放为没忍住勾起唇角,桃花眼底带上一些笑意。 还没等他寻找出一个比较客观的鼓励方式,鹿行吟就伸出手,把伞递了过来:“哥哥,给。” 顾放为:“?” 鹿行吟无辜地看着他:“上次和你一起打伞,你说我矮。” 确实是他说过的话。 顾放为没处反驳,伸手接过了伞柄。冰凉的。 鹿行吟体温低,一路过来伞柄都没被他的体温焐热,顾放为下意识地去摸了摸他的指尖,像以前做的那样,果然一片冰凉。 鹿行吟愣了愣。 指尖相碰的一刹那,顾放为也愣了愣。 看着鹿行吟晶亮的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虚,又觉得心跳像是有点快。 随后,他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将水杯递给他:“你的杯子。我忘带回去了。” 鹿行吟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说:“好。” 他们往食堂走。 “一会儿易清扬和黄飞键、沈珂一起来宿舍,沈珂跟我们宿管提前说了,待到晚自习就出去。”鹿行吟说,“不浪费时间对答案,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准备明早的理科综合,一个晚上可以做很多事。” 食堂还是人多。 他们走到门口,改了目标去小卖部,还是和中午时一样,买面包和泡面。 顾放为看鹿行吟又是直奔泡面货架,前边挤着人,顾放为高,他站在人群之后,直接伸手拿了两盒最热门的泡面口味,把其中一个递给鹿行吟。 鹿行吟却不要这个,他又睁着他乌黑的小鹿眼,给他指:“哥哥,我想要那个味道的。” 顾放为又顺着他的视线找到目标。 “你确定要这个……呃,红烧狮子头味道的泡面?”顾放为很疑惑,“这是人能吃的味道吗?这种奇奇怪怪的味道,老板都是从哪儿进的货?” “我就要这个,哥哥。”鹿行吟很坚定。 顾放为瞥了瞥他,只好投降:“好。” 这个弟弟,确实奇奇怪怪的。 64、第 64 章 64 宿舍里空空荡荡。 鹿行吟还是在书桌前坐着, 把这几天做过的题拿出来翻了翻。 他刚吃过饭又爬楼上来,热腾腾的闷着有些难受,就先把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 袖子也撸上去。外套之下只有一件暗红的毛衣。 红丝绒玫瑰一样的颜色, 衬得肌肤雪白, 乌黑碎发下像白净的缎面一样惹人注意。 因为其他人没来, 这空荡荡的宿舍仿佛比平常冷, 只有清透的药香四散。书页翻动、水杯轻轻放靠的声音, 甚至呼吸声, 仿佛都能被听入耳中、 顾放为其实没什么要复习的。他唯一不好的科目或许只有语文,但已经考过了。他现在不是以前, 懒得花力气去提升那一点细枝末节的分数,只觉得考得怎么样, 考或不考, 都是一件无所谓的事。 不再有易清扬或黄飞键、沈珂轮番上阵找他问题目, 或是沈青云跟他商讨一道竞赛题可能衍生的母题,他忽而就没事可做了。 他盘腿坐在坐垫上——牺牲的是鹿行吟不要的一个枕头,忽而意识到这是鹿行吟对他告白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安静地独处。 不像在外时,还能摆出哥哥弟弟的架子, 偶尔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现在这一方安静窄小的宿舍,只有他们两人。 鹿行吟依然背对他, 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是像个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只有间或响起来的笔尖的沙沙声能够确认,他在专心致志地学习。 顾放为坐了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后突然听鹿行吟开口:“他们怎么还不来。” 清雅沉稳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点困意,跟着就软糯起来。桌前的小白团子跟着放下笔,用力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跟着指尖伸出的幅度抖一抖再缩一缩。 他不自觉,但顾放为就是有点想笑。 他看了一眼时间:“快要上晚自习了。”又揉了揉眼睛,拿起外套穿起来,裹住自己说:“有点冷。哥哥,要不我们回教学楼找他们吧。会不会是成绩已经出了?” 顾放为看见天色渐暗,宿舍里也确实冷,跟着站起来说:“走吧。” 回去路上还在下雨。外边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有,也是刚吃完饭小跑着赶回去晚自习的学生。 数学考试过后,全年级的氛围一片压抑。哪怕还没打上课铃,人人说话声音都压低了,眉头也紧紧皱起来。 他们在教学楼门口遇到神色匆匆的宋黎。 宋黎立刻将他们俩逮住:“哟,不上晚自习啊?” 顾放为把鹿行吟往身后带了带,笑着说:“不上啊。老宋,数学成绩出来了吗?” 宋黎摇摇头,又耸起肩膀,半晌后才放下:“试卷倒是好改,不过这次青墨与……”他看了一眼鹿行吟,似乎在思索把这个话题告诉学生是否合适,很快改了口,“与其他学校老师联合改卷,一共要核查三遍,所以没那么快出来,等考完了再说吧。你们两个不上晚自习可以,不要瞎跑添乱,理综好好准备。” 鹿行吟乖乖地说:“好,老师辛苦了。” 顾放为则等宋黎走了之后,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老师办公室:“那就是和鹰才中学联合改卷了。看来鹰才那边也挺着急,生怕青墨这边的保守派做手脚,赶着要把对比成绩亮给校方高层看。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搞来空降班。” “哥哥。”鹿行吟看着楼层各个教室里的温暖灯光,“我们这次要考多好,校领导才会重新考虑这件事?” “说不好,尽力而为吧。”顾放为说,“青墨改制的事,已经和钱没什么关系了,s省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名校,他们想办复读学校,肯定是要被大力扶持的,这方面上来说,谁都没法知道最后的结果。” 隔着老远,李固的声音传了过来:“当初大家来这个班,就要拥有这个自觉!你们是青墨七中最后的——最后的,最有希望的一批学生,你们自己看看看!自己看看写在外边面板的目标学校名称!二十个写清北,剩下二十个也都是排行前十的学校。梦谁都会做,但是你们呢?你们为这个梦想付出过什么没有?” “这次数学考试,本来以为你们可以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不要被自己所谓的最强阳光班的名号搞得自狂自大起来。但我作为班主任看到的是什么?我监考回来,先去教务处归档,再回办公室改试卷。考完还有一节课多的时间,我到班上来想看看你们复习得怎么样,结果看到的是你们一个两个,无组织无纪录,打闹说笑!” “其他班都去吃饭了,没错。你们喜欢,当初尽可以去其他班!为什么只有我们班这样?”李固一向沉稳敦肃,此刻听声音也是气急败坏,“你们说说,为什么只有我们这样?为什么全年级上三节晚自习就能下课,我们班要上四节?你们的陈老师,女儿在市里上学,他不想早点下班接女儿回家?还不是为了你们!” …… 顾放为靠在走廊外,一脸无所谓地听着。而鹿行吟却站得笔直,看神情听得比一班学生还紧张。 上课铃响起,一班却下了课,学生们三五成群,气势低迷地走了出来。 易清扬、黄飞键、沈珂三人也才陆陆续续地出来。 黄飞键吐槽说:“你们来了?老李头生气了,把我们拘在这里教育,魔音灌耳害我少刷了几道题,我们得先吃个饭。” 沈珂也说:“对,本来想找人给你们带个话,也没来得及。” 易清扬是班长,第一个被李固逮出来训,认为他没有管理好班级。此刻正被训得灰头土脸。 鹿行吟见状说:“那你们吃了饭还是回班上吧,别再被说了,今天晚上也没有什么新计划,大家还是看之前的题。” 一行人商量了一下,都同意了。 “我们去哪?小计算器。”顾放为问他,“回班上吗?” 鹿行吟小声告诉他:“我想去数学组办公室看看。” 说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径直下了楼,小心翼翼地往数学组那边走。 顾放为笑:“又不是做贼。” “讲题?这次数学试卷没什么讲的意义,让班上晚上先自习准备理综吧。”一个老师的声音冒出来,看脸比较陌生,应该是离他们较远的班级的数学老师。 此时此刻,老师脸上透出的是一种麻木的困顿和茫然,他很累似的摆了摆手:“回去吧,其实连明天理综的话……都可以不用怎么太认真,就按照平常高考难度去复习吧,调整好心态就好,这次考试对你们来说,不重要。这些题目,也不重要。这就不是高考题的难度,这是耽误你们的时间。” 学生们面面相觑,老师却长叹一声,走进了办公室。 越靠近办公室,越能听见压低的议论声:“这次出得这么难有什么意义?出得简单倒是还有可能让高层看到一些平均分上,或是过线人数上的希望。难题杀得住鹰才那些学生吗?他们的进度和训练量,可是甩开我们一大截!” “是想让都做不出来吧……到底难说,阳光班都有交白卷的。” “明天还有理科综合……” 鹿行吟看见,青墨七中剩下的老师们占据一边办公室,而另一边以前空置的办公室里,坐着当时鹰才中学空降的带队老师,他们都面带笑意,十分放松的批改着试卷。 还有少数几个鹰才学生借用了电脑,和他们聚在一起打游戏,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声,和另一边产生完全的对比。 “好改是真好改,这个学校居然这么多交白卷的……”一个老师笑着说,“刚登陆改卷系统时还以为卡了bug,特意去问了他们一班的数学老师,是不是系统出错,怎么全没扫出来。结果当场抽卷,就是一大批白卷,根本没法动笔的程度,这也太……” “是啊,这些题虽然有难度,但也不至于交白卷吧,这可真是……还出这么难的题,也不知道在防谁。” 老师招呼了一下旁边打游戏的鹰才学生:“好了,你们都出去,不要影响改卷,明天理综放松考,出成绩了老师请你们吃饭。” “好诶!” 一群穿着暗红色校服的少年、少女跑了出来。 程敏君迎面撞上鹿行吟,愣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冷不丁看见了鹿行吟身后的顾放为。 漂亮锋利的少年靠在角落里的阴影中,散漫地抱着手,仿佛在等待什么。此时此刻听见动静,那双有些冷的桃花眼望了过来。 程敏君一哽,又看了鹿行吟一眼,不声不响的走掉了。 鹿行吟轻轻说:“好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顾放为回头看了一眼:“一班班主任那是受了挤兑吧,怪不得脾气那么好的,也在班上发了脾气。” 65、第 65 章 大雨持续了一夜。 今夜易清扬他们没有过来, 依然是考虑到易清扬的班长身份,怕月考期间离班再闹出什么乱子。晚上时,只有黄飞键跑来大约二十分钟, 找顾放为问了一个题。 鹿行吟在看错题笔记, 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圆溜溜的一团, 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他洗过了澡, 还刷了鞋, 周身散发着软和干净的肥皂香, 在冬日的雨夜莫名让人安心。 外边雨声一直没有停,顾放为刷着手机, 刚停下来打开窗往外看,就听见鹿行吟在后面叫他:“哥哥, 今天还是在我这里睡吧。外边下雨, 翻窗很危险, 而且这么冷,走回去也很累。” 他们不用再挤一个床,鹿行吟爬下床,把自己的两层床垫拆了一层放去空床位上,又拿一件牛仔外套包了一个枕头。 顾放为以为他是给他铺床, 说:“行了,就这样吧, 你快点睡。” 鹿行吟整理好了之后,却自己抱着被子往上一坐, 麻利地躺下了:“哥哥睡我的床吧,软一点好睡。床单枕套今天都换洗过了。” 空床硬,哪怕有一层床垫盖着, 还是看起来硌人。鹿行吟没再穿他的毛绒睡衣,只是穿着夏天的一件短t,配上宽松的四角睡裤,白而瘦的胳膊与双腿在被子里若隐若现。 “没有让你睡这的道理。”顾放为说,“你是弟弟,而且你生病。” “哥哥是客人。”鹿行吟抱着毯子已经躺下了,看起来岿然不动,“不冷的,我睡习惯了,以前都是睡硬床的。我奶奶腰不好,家里的床都换成了硬板床,你睡不惯。” 他探头出来,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瞅他:“哥哥要是愿意,也可以过来和我一起睡,或者我过来和哥哥一起睡。” 顾放为实在拿他没辙:“那你过来!” “不想。”鹿行吟声音透着困倦后的绵软,“骗你的。冷,不过来了,哥哥睡吧。哥哥晚安。” 顾放为从小不习惯客套推诿,爬上鹿行吟原本的床后回头看了看,拎着被子去了鹿行吟那边,把他裹着的毯子扒了下来——跟扒一个清水粽子似的,剥了半天里边黏软白净的家伙才出来。 鹿行吟快睡着了,很困地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瞅他。 顾放为把厚被子给他盖上,再伸手为他压住被子角。指尖间或碰到鹿行吟温软的肩膀,肌肤柔软如玉,润如凝脂。 他叹了口气:“……小祖宗。” 鹿行吟又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他的错题本。顾放为俯身,伸手轻轻将本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他枕边,随后关了灯。 第二天早晨,鹿行吟被顾放为叫醒。 外边雨稍微小了一点,一出门又是一身凉意。顾放为撑着伞,修长的骨骼近在眼前,鹿行吟只是困得一声不吭,很乖地跟着他走。 顾放为在看路,深蓝的伞面下一双桃花眼没什么情绪,还是平常那样惹眼又淡漠的样子。 鹿行吟轻轻说:“……要考理综了。” 他们走进教学楼,顾放为收起伞,偏头看他:“不怕,都是训练过的。考试加油。” “嗯。”鹿行吟认真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考试加油。” 理科综合的难度比数学更加魔鬼。 试卷发下来,鹿行吟还没往后翻,就听见考场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白纸黑字打印的试题上,理化生三科,每一科的题型清清楚楚——全部来自今年竞赛题的变形,不仅变形,还加入了实验考察设计的半开放题型。 “这真的是月考?”有人交头接耳,“数学是这样,理综也这样,真的算完了……” 鹿行吟垂眼认真看。 哪怕是他们已经总结过的题型,坐起来恐怕也要费不少功夫。里面最鸡贼的还有一道化学大题,不仅题目是个极端条件下的综合系统,计算量也是往死里增加,正常老师要是单纯讲,恐怕都要讲上一整节课。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陈冲或沈青云龇牙咧嘴的样子:“青墨学生做不出来,鹰才学生也别想做出来!鹰才学生哪怕知道怎么做,那也要让他们算不出来!” 这一套理科综合,鹿行吟做下来有些吃力。他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但是依然还有半道大题没有写完。 纵观其他考生,情况只有更差的,夸张的有人只来得及做完一科的大题。 有心态不好的人出考场就掉起了眼泪,气氛比起昨天的数学,更加沉重了。 “什么破烂题目啊,正常学校用考这么难吗?”鹿行吟从五班出来,正看到几个穿着深红色校服的鹰才学生从隔壁过路,十分不满地议论着,和昨天考完数学的态度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下意识地看向教师办公室的地方,那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无端地明白,自从青墨命运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交付给这两场考试之后,老师们承受的压力,只会比学生更大。前途,责任,荣誉……而他们甚至不能直接将这样的压力诉诸学生——他们无法告诉这一批在进校之初就比别人少了大量机会的孩子们,之后的一切都要仰仗他们蚍蜉撼树一样的努力。 鲜红的电子公告屏幕滚动着字样,在微青的雨幕中显得更加刺眼。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也。” 他掉头回了教室。 中午他没再去食堂,沈青云给他们送了吃的,预备提前庆祝他们月考结束。 他们一行人都没什么心思吃——哪怕顾放为押中了80%的理综母题,但是由于变形和计算量大的原因,每个人都难说自己有把握。其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岔子,易清扬错误估计了一个大题的情况,花时间写了一半后才发觉看错了题目条件,时间上也没给他推翻重写的可能,虽然在尽量补救,但是这一个大题的时间浪费引发了严重的连锁反应,本来应该写完的题因为时间分配的缘故,都没写完,理综大题全面崩溃。 沈珂则是语文失了手,阅读理解题和基础考察题,因为理解失误的原因翻车了。 ……他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知道到底有几分可以实实在在地转化为结果。 除了带着这种近乎盲目的勇气往前闯外,别无他法。 下午的英语考试对于鹿行吟来说非常难。 英语材料选用了英文期刊论文,考察的都不是什么常用词汇,又臭又长的程度。听力难度更是奇葩,鹿行吟全程几乎没有听懂任何一个完整的句子,跟他听顾放为讲英语一样,仿佛在听天书。 两个小时下来,鹿行吟差点没写完作文。 出了考场,他看了看外边的雨幕,揉了揉眼睛,长舒一口气。 广播里响起惯例的月考收场音乐,是一首童声的歌,旋律很美,如同滴雨的梧桐叶,飘飞旋转着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 他们这次因为假期调整的缘故,不再有紧邻的假期,依然要继续上课。 却也总算是一个结束。 考试当天晚上,陈冲出院回来,参与阅卷。 这个老中二病又恢复成之前神气满满的模样,从一班找到27班来提人。 他从沈青云处听说了他们“干翻鹰才老阴比”小分队做出的努力,带着所有人出校,吃了一个麻辣烫。 鹿行吟没有见到顾放为。 从考完结束后,顾放为就不知所踪,应该是回了他的小出租屋。 路边摊上顶着红蓝两色、沾满油烟的帐篷,麻辣烫咕噜咕噜煮沸。 陈冲相当豪气地叫了四大份大胃王套餐,又另外点了铁板烧,请他们喝了奶茶。不过问具体的考试情况,只是满眼笑意:“沈青云把你们总结的试卷给我看了,我看一眼心里就有数——肯下这个苦功夫,还有你们干不成的事吗?” 沈珂、易清扬的情绪实际上不是很好。成绩没有出来,一切胜负都难料。 黄飞键大大咧咧伸筷子:“老师说的对!总之先考完了,好好放松才是正事,都苦了四天了,加上考试两天,你们就别半死不活的啦。大不了等鹰才那群小子走之前,揍他们一顿出气。” 鹿行吟安安静静地吃着,菜烫好了,就放进蘸碟里。看他吃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鹿行吟吃得很快,食量也和斯文的外表不太相符,他吃得很香,好像麻辣烫也是什么惊天美味一样。 陈冲注意到他,问道:“考得怎么样?” 鹿行吟轻轻说:“不知道。” 陈冲笑着夹了一片涮牛肚:“不担心” “不担心。”鹿行吟轻轻说,“最坏的结果就是改制,那就,再备战高考,或者跟老师和师兄学竞赛。” 如同他当年竞赛成绩取消,高中保送泡汤,他也能回到镇上开他的修理铺。 鹿奶奶常说一句话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从小听着这句话长大,在这句耳熟能详的俗语中一路熬着病痛、穷苦,后边发现,实际上也没什么事情真正那样重要。 他见过死神的镰刀,所以不再害怕。 “你们提的那个顾放为呢?他没来吗?”陈冲一边吃,一边调出手机里沈青云发送的消息记录,连连吸气,不知道是被辣得还是在感叹,“之前听过这个学生,对真人一直没有印象,这些题都是他找的、出的?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易清扬说:“他不在。他是鹿行吟的哥哥,国外回来的,听说是个天才。” 他就是有这样超乎寻常的、脱颖而出的能力,任何人在他的名字面前都要黯然失色起来。 “哦?”陈冲视线透过来,看样子很感兴趣,想从鹿行吟这里撬点八卦。 鹿行吟只是安静地吃着,筷子在浓郁香辣的汤汁里搅动了一下,挑起一片柔软的蘑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老师,一会儿要是还有剩下,我可不可以打包一份带给他?他可能是有点累了,所以没来。我会把老师的心意,告诉他的。” 顾放为不在家。 鹿行吟依然没上晚自习。科技楼和宿舍都找过了,只可能在家。 然而顾放为的出租屋也一片漆黑。 他手里其实有顾放为给的钥匙。他一直没有收回去。 手里的打包盒用塑料袋装起来,沉沉坠在指尖,勒得有些发疼。 他敲了一会儿门,发觉顾放为没有在家后,在门口阶梯上坐了下来,抱着餐盒安静地等。 他掏出手机,给顾放为发了一条短信:“哥哥,给你打包带了一份麻辣烫当宵夜,你在哪?” 迟迟没有回复。 很久很久之后,鹿行吟等得快要睡着。 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 顾放为依然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顾放为除了学校和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不如说,他只了解在这两个地方出现的顾放为。 他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拿出饭盒——滚烫的麻辣烫外边还包了锡纸保温,这么长时间过去,里边的汤汤水水也变温了。顾放为喜欢吃泡面,喜欢软一点的刀削面,他给他两种都煮了一点,单独分装出来。 此时此刻,面条已经泡发,吸饱了汤汁,变得黏糊糊的一堆。 鹿行吟掰开筷子吃了起来,努力地吃掉一大半,喝了一点汤,随后站起来收拾东西,丢进了外边的垃圾桶。 他翻墙回了学校,又想学顾放为一样,翻墙回宿舍,但是他没有那么强的身体素质,只能在一楼阳台上落地,小心翼翼敲了敲阳台门,让这个宿舍的男生通融一下,放他从楼道里走上去。 第二天早晨,他才收到顾放为的回信:“去别的地方走了走,宵夜呢,小计算器?” 他认认真真地回复:“没有了。我已经吃掉了。” 表情:发怒/ 三轮阅卷很快结束。 各班很快回归了正常上课进度,对于这次的月考试卷,老师们更是几乎不讲——太难的试卷和太简单的试卷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报——年级排名好像出来了!” 各班闻风而动,纷纷议论起来,班上的学生也都耳朵听,知情人激烈讨论着。 “前面的不知道,就知道这次考试极度分层!!鹰才那群人太厉害了!十七班刘自见总分527已经是年级第二十七名了!而且是现在听说的,我们这边的最高分!” 刘自见也是一个全年级闻名的学霸,以“书呆子”形象闻名。 鹿行吟跟着陈圆圆一行人一起走出去。 和上次月考不一样,这次虽然议论声大,但年级组一楼办公室安安静静,没几个学生愿意过去。 只有鹰才的一些学生团团聚在那里,来往走动着,交头接耳。 “鹰才的空降班一共二十人,他们不会要挤占全年级前二十吧?”他们纷纷议论着,“刘自见只有二十七名,还有呢?” “有人知道易清扬的成绩吗?” 鹿行吟往对面楼下看,一班学生也在讨论着什么。易清扬从里边走了出来,仿佛感应似的往上看了一眼,对他挥了挥手。 喊道:“下来吗——我们去看成绩!” 鹿行吟跟着挥了挥手,点头跑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雨天路滑,楼梯间都是水迹,他正飞快地往下走,忽而迎面被一个人拦了拦,扣住了肩膀:“你怎么跟个团子一样,老远还以为你要咕噜咕噜滚下来。” 鹿行吟瞅着他。 顾放为眼里带着笑意。说不上为什么,鹿行吟瘦而挺拔,但他就是喜欢看他苍白的脸颊,那微微的、少年独有的婴儿肥,白净温润。 鹿行吟说:“出成绩了。我下去跟他们一起看,你要去吗?” 顾放为怔了怔。 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他眼神里一闪而过,仿佛夜里的烛火跳动了一下,一刹那的暗淡。 他轻笑着说:“我不去。” “你去吧,走慢点。旗开得胜。”顾放为伸手,在他头顶悬空了两三秒,最后还是摸了下去。 鹿行吟仰脸看他。 顾放为的笑意已经变得有些勉强了,那种深思熟虑的神态,又让他想起顾放为在巷路前的夜晚。 众人的热情中,顾放为对成绩的不热衷和冷静,更显得格格不入。 他放慢脚步,一边回头看他一边往下走,直到顾放为消失在旋梯之后。 其他学生也跟了下来。 “易清扬多少分?” “不知道,还在查——易清扬多少分,有人知道吗?” 老远,有人比着喇叭的手势:“在问了!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此时此刻,“易清扬多少分”已经变成了所有青墨学生都关心的一个话题。 易清扬从高一到如今高二上学期,五次月考中五次都是年纪第一,已经坐稳了“万年老大”的位置。 他是“第一名”的标尺,也是青墨七中高二学生面对鹰才中学学生时,最后的脸面。 鹿行吟跟着易清扬一起进了数学组办公室,后面人挤人地一堆都挤了进来,一帮人堵在门口,翘首以盼。 这次依然是李固查成绩。暴雨天,气氛沉闷的办公室,一切都和上次月考无比相似。 “易清扬,总分613,年级第十七。”李固报了个数字,脸色凝重。 易清扬听到之后,如同意料之内一样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不高兴,也没有气馁,只是很平静。 他理综大题翻车了,能有第十七名,已经比他预计的还要好。 他笑了笑,用力拍了拍鹿行吟、黄飞键几人的肩膀:“我这次翻车了,看你们的了!” 众人身后议论如沸。 “易清扬都只有年级十七?难道前面十六个人,全部都是鹰才的学生吗?”所有学生都炸了锅,不可置信地互相问道。 严重的自我怀疑、被绝对实力碾压的痛苦,此刻就是这样无比真实的压在了每个孩子心头。 鹿行吟注意的却是易清扬的总分。 613,和十七班学霸的527,分数差距有接近九十分,但是名次间隔却只有十名! 这次分数断层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很明显这种断层,断的就是不同学校、学生能力最本质的差别和平均上限。 “李老师,报一下年级前三十的排名吧。” 有老师进来,学生们让开一条道。 鹰才中学的带队老师,此时此刻领着几个学生走了进来,面带微笑:“我这边几个学生等不及想知道成绩了。他们想知道自己过来,能在这边排上多少名?” 程敏君也跟着进来了,他看到了鹿行吟,唇边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的笑意。 “林老师你好,这次你们学校学生排名最低是年级29。”李固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挪了挪位置,让鹰才中学的林老师一起过来看。 程敏君嘴边的笑容更加明显了,其他鹰才学生也都彼此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带上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一共就只来了二十个人,最低排名29,意味着什么? 年级前三十,青墨只有九个人可以和他们抗衡! “我看那九个人也顶多就是十几名,二十几名吧,年级前十肯定都是我们学校的没跑了。”有个鹰才中学的学生小声议论到,“你们看见了吗?他们一直的年纪第一,这次也只有十七名,恐怕他们的人都是十七名之后的!” “谁说不是呢?”一个鹰才女生用力鼓着掌,带着其他人一起鼓掌,仿佛有意较劲似的,“鹰才牛逼!” 零星的掌声响起来,青墨的孩子们在后边看着,脸色都不好看,冲一点的直接在翻白眼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李固声如洪钟:“肃静!现在来公布年级前三十排名。” “第三十名,十七班赵璐琼,总分507。” “第二十九名,鹰才中学李荔城,总分508。” “第二十八名,七班刘春,总分525。” …… 已经从第三十名念到了年级第十,所有人都飞快地计算着。 越往前,后面的学生就越兴奋,鹰才中学这边的学生笑容戛然而止,脸色也变得慢慢难看起来。 ——所有人都听出了,一直到年级前十为止,青墨七中还有学生排在这之前! “年级第十,鹰才中学李欣。” “第九,鹰才中学周赟。” “第八。”李固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一班,黄飞键。”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黄飞键不由自主冒了句粗口,身后的学生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青墨牛逼!” “黄飞键牛逼!!!” “肃静!”这次是鹰才的林老师管纪律。 她的脸色有些铁青。 李固脸上带着笑容,顿了顿,接着往下念。 年纪第七、六、五名,都是鹰才中学学生。 还剩下前四。 “年级第四,总分644,鹰才中学程敏君。”李固念道。 此时此刻,鹰才中学的学生鸦雀无声。 他们的人已经数完了。 到头了。 程敏君是他们的第一,而排行榜上还有三个人。 “年级第三。”李固的声音这次停顿了更长时间,提起时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欣赏,“一班,沈珂,总分647。” “青墨牛逼!!!!!” “沈珂牛逼!!!别说了她以后就是一班班花!级花!!!!聪明的女人最强!!!牛逼!!一班牛逼!!” 后面一群人欢呼得忘乎所以起来。 “年级第二,27班。”李固笑容更明显了,他往鹿行吟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鹿行吟,总分664。恭喜你。你是我见过的,进步最快的学生。” “卧槽!!!!!小学霸年级第二!!!!” “这是人考的分数吗!” 鹿行吟还有点茫然无措,他小声说:“我英语听力全没听懂……” “你英语有110分。听力的确是错了很多,但也有十几分。”李固特意拉了一下他的详细分数,“没有问题的,你就是年级第二名。” “哥们牛批!!!啊啊啊你太强了!!”易清扬比自己考了高分还兴奋,他用力地往他肩膀上锤了一拳,然后和黄飞键一起围过来,疯狂地揉乱他的碎发,“小鹿!我们的小鹿是学霸!!小分队队长就是最厉害的!” 一边的程敏君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考这么高?他上次不还是年级一百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可是十个三日过去了,鹿行吟本来就聪明,他考这个分数很奇怪吗?”沈珂伶牙俐齿,直接呛声回去,“不服现场重考,他上个月也不是没现场重考过,要质疑,先摸摸自己的本事!” 鹿行吟好不容易才从易清扬他们的魔爪之下逃脱出来,其他人也都从忘乎所以中醒过神来:“还有呢?还有一个年纪第一呢?是谁?” “谁那么牛逼啊这次都能考年纪第一?” 鹿行吟看着李固的神情,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昨天考完数学出来,拿着伞往食堂走时,是在科技楼下遇见的顾放为。 科技楼被用作考场,顾放为不可能这几天去那里调试机器人。 而如果是要等人,他会像第一场考试之后那样,去五班教室外等他。 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 “年级第一,这个分数断层确实太大了……”李固一边看,一边嘶嘶吸着气,黄飞键按捺不住好奇心,钻过去一起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年级第一,27班,顾放为。”李固宣布道,“总分705。” 66、第 66 章 66 “顾放为参考了?” “卧槽这次终于不是六百五十分了!二十七班强!年级第一名第二名都是他们的!谁还敢说这是差班啊!” “这是人能考出的分数吗?这是人能考出的分数吗?这是人能考出的分数吗?” 黄飞键有点虎, 也记仇,直接对程敏君一行人挑衅地笑道:“怎么?这次服不服?” 鹰才中学一行学生脸色都不好看,程敏君更是脸色铁青, 一声不吭地走掉了。为首的一个女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招手让其他人走:“急什么啊, 不是还有下次全市统考吗!这次题目难, 情况不一样, 下次全市统考都用高考卷水平, 看看那时候谁赢得过谁!” “输了就放狠话, 没见过这么小气的。”黄飞键大摇大摆地比了个鬼脸,吐出舌头, “加油啊!” 那女生差点冲过来,被人拉住了。 李固大喝一声:“干什么干什么?在办公室打架, 要欺负友谊学校啊?没正事的都出去!下午各班来领成绩表。” 他声音严厉,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他实际上没有生气,甚至心情很放松。 扬眉吐气! 预备铃响了起来,学生们一哄而散。 他们这一行人收到了帝王般的对待,一路都有人大声喊他们的名字,报出他们的年级排名。这种热烈的情绪迅速传染了全年级, 青墨高二年级此前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 他们不是最差的,也不是被放弃的,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依然有人能够用成绩本身, 狠狠地打那些所谓名校的脸! 鹿行吟被他们一路簇拥着回班,途中跟他打招呼,大声喊“哥们牛逼”的人, 他甚至不认识。有阳光班学生,也有平行班学生。青墨七中在班级分类制度下水火不容的学生们,此刻不分你我,同仇敌忾。 他回到27班,受到了27班无敌热情的欢迎。 下节课是谢甜的课,她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她年轻,但是已经在班上建立了不可质疑的威严,这些孩子们第一次壮着胆在她面前破坏纪律,拼命地起哄,给鹿行吟拼命鼓掌,巴掌都拍红了。 “顾放为呢?顾放为在哪?还有一个校花我们不能忘了!” “就是就是——” “好了,先上课。”谢甜眼底也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她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向鹿行吟,示意他回到座位坐下,“月考的事之后再说。都收收心。” 鹿行吟有点不好意思,走回自己的位置后,在桌上坐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位置空空荡荡。 躁动的心绪随着谢甜的授课声慢慢平静,笔记本扉页轻轻写下一个数字:61 这是705与664的差距。 他与顾放为的差距。 一城之隔,霍氏大楼。 “青墨七中本次月考成绩已出。”季冰峰的声音十分平稳,“鹰才中学月考成绩也出来了。” “本次鹰才中学月考难度判定系数为,5,霍思笃小姐考了611,霍思烈少爷549.” “记入考试成绩得点即为:霍思笃小姐4.073,霍思烈少爷3.66.” “成绩加权评定总分记为:霍思笃小姐100.073,霍思烈少爷82.66分。此次总分包含十三次月考与三次全市统考。”季冰峰说。 他一边说,霍江一边在办公桌上沙沙地记着,“那鹿行吟呢?” “本次青墨七中考试难度为9,小少爷……总分664,成绩得点分数为7.968。”季冰峰迅速翻着报表,厚厚的一大叠中,是顾氏团队精心研制出来的学习成绩评定计划,“且因为这次小少爷在排名上进步迅速,补充了一个进步系数,也即是在全年段名次上升10%,这次小少爷的真正总分为——” “8.7648。” “上次月考的得分,也同样补充了一个进步系数。小少爷因为错过一整年的高一成绩,顾老爷子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让律师团进行了调整。” “什么?!”霍江勃然大怒,气得手都在发抖,“还调什么?一次考试,他拿的分数比思笃还要高上一倍,比思烈高上三倍!他们还想怎么加?” 他的声音打断了季冰峰,季冰峰努力重提了几次,才把话接着说了下去。 “当然,我在其中进行了努力斡旋……原本团队商议,是准备对小少爷进行高达五十分的基础得分赠与,后面调整成为:将去年一年分数记为零分,上一次的月考成绩中加入进步系数。” 季冰峰赶在霍江发飙之前及时告诉他:“先生,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鹿行吟上次月考得分为3.84,按照从年级最后一名提升到前一百名的话,系数为他提高90%,也即是7.296。” “哪怕加上这次的,一共也才16.65312分,离思笃、思烈少爷都差得远。”季冰峰的语速越来越快,站在旁边的助理也感受到了紧张,“先生,您想,这总比直接赠送五十分的基础得分更强啊!” “这不行 。”霍江素来以霍老爷爷子不成器的儿子闻名,在这方面的计算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敏锐,“他一次比思笃高四五分,再有二十场考试他就赶上来了!当初到底是谁做的他的初中成绩调查?” 季冰峰一时无言。 鹿行吟高三一直没什么好成绩,这是查验过很多次的事情。谁也不会料到这个小孩有故意压低分数的可能——毕竟冬桐市这么偏远,也犯不上去鹿行吟的学校走访调查。 霍江眉头紧锁,满脸阴云,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个从出生就不被他们期待的孩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地长大,却长成了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天才! “想点别的办法。”霍江冷声问,“青墨改制的进度如何?” 季冰峰面露难色:“这……这次月考成绩之后,教育局……或许将重新评估改制的必要性。已经不是我们……我们可以左右的事了。” “哗啦”一声,水晶烟灰缸重重地撞上门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霍江双眼血红,还觉得没发泄够,又把桌上其他东西都推了下去,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中,助理噤若寒蝉,而季冰峰长叹一声,找了个借口离开办公室。 月考的爆炸热度过去之后,第二天总算是勉强恢复了正常。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所有班级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鹰才空降班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压力,而是某种逼迫他们上进的动力——所有人都开始清楚,这一仗过去了,下一次要直面的,是全市统考。 他们有了再次向前的勇气。 晚自习、早自习,每个班都有老师缺席,相传是去应酬了,陪教育局领导一起吃饭,同时商讨青墨改制的事情。 宋黎因此消失了几节数学课的时间,隔壁26班班主任康玫过来给他们代了几节课。早自习也陆陆续续有老师请假了没有来。 宋黎消失两节课,27班重新躁动不安起来,以前的担忧重新浮上脑海:“宋老师这是打算离职了吗?”“宋老师什么时候来?” 等到晚上第一节晚自习,他们终于等来了宋黎。 打电话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带着一点微醺的酒意:“哎,对对,我们这边可是——四个年级前十!前三名都是咱们青墨的!那领导一看就说,这不行啊,改制后这三届学生怎么办,青墨还有这么好的苗子,有没有办法把这一批学生调去鹰才中学?” “他们还是想扶持鹰才的办学计划,比起再花个三五年时间建立新学校,直接在老学校上面进行改制可不是容易得多,嘿嘿,那陈老师和李老师就说了,能把学生送去好学校,那是当然的。可万一学生不愿意呢?而且除了拔尖的这几个,青墨还有的是好苗子,谁能预料?嘿嘿嘿,那领导就不说话了,说再回去考虑考虑……”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清晰:“一码归一码,老宋,这边新学校的机会我反正是给你留着。青墨那边哪怕能够蚍蜉撼大树,撼动这个结果,那薪资那师资力量,肯定也赶不上咱们这边新办的学校。更何况地理位置上离市区近,你也方便照顾老人呢?尽快啊,虽说位置能留,但时间长了,校董那边也不好说。” “好好好,谢谢啊,哎我都知道……兄弟为我好,是真心的……” 声音消失在夜色里,被楼上文科班的朗读声混淆、融化。 宋黎一路打着酒嗝,终于挂断电话后,调整了一下状态,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教室门。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孟从舟喊道:“全体起立!” 学生刷拉一下整整齐齐地站了起来,深鞠躬,声如震雷:“老——师——好!!” 宋黎吓得一哆嗦,酒都清醒了:“?” 蔡静声音清脆:“老师您来了。我们一直在等您。” “不是布置了任务,让大家自习写卷子吗?”宋黎奇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都写完了,交了放在讲桌上。” “那……”宋黎用他喝醉的脑子思索了一下,“你们再做一套吧。老师今晚上喝了酒,状态不好,还是你们想听一听这次月考总结呢?” “月考总结!月考总结!”底下七嘴八舌的,“也只有一节晚自习了,试卷写不完啊。” “好,那就做一个月考总结。”宋黎爽快地答应了,“也算是给你们谢老师减减负,我来看看啊这个成绩……”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喝醉了酒后,一张圆脸红扑扑的,显得憨态可掬:“是不是都觉得这次试卷月考难?难就对了,都是改的竞赛题,能不难吗?首先对于这个成绩来说,不要有太大压力。” 有人高高兴兴地喊:“但是我们班,顾放为考了满分!鹿行吟147!” 详细的单科成绩都下来了,他们已经对两个为青墨争了光的人的成绩倒背如流。 鹿行吟其实有点不习惯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他埋头看着课本,实际上没写进去,只是轻轻咬着笔尖。 “那是,那当然挺好。”宋黎愈发得意,不过还是克制住了,决定打压一下这些孩子们天真的气焰,“这次考试结果好是好,但是你们自己没发现问题吗?考试成绩断层有多大,有没有人看看?” 学生们面面相觑。 鹿行吟也抬起头。 宋黎把详细年段排名投影到大屏幕上,摇头晃脑地说:“看看,年级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四十分,这还不是最猛的,年级第一名和第一百名,直接差了一百五十分整。” 班上鸦雀无声。 “更直观的看到没有?年级三十名左右,这是个分界线。在这个分界线以上,90%都是鹰才的学生,而分界线以下——分数直接跳水五六十分,这,才是我们学校前排学生的普遍水平。” “有同学考得好归考得好,但这也得是我们看到,我们和人家的差距的一个机会。”宋黎说,“差智商吗?我看鹰才那些学生里,也没有人聪明得跟顾放为一样。都是普通孩子,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鹿行吟挺直脊背,认真听了起来。 只有他们小分队的人才知道——他们能拿到这样的高分,也并非因为本身强大。 只是因为他们用了心,针对质检难度进行了刷题、押题,如果直接上考场,那么他们恐怕也只能成为被碾压的那一份子。 宋黎说到兴头处,一不留神越说越多:“哪里就是天生比人家差了,学区精英教育,从幼儿园开始就拼简历,拼素质,拼辅导班,鹰才有全省最好的教师资源——好到什么程度呢?咱们班有三个同学上过提高班吧?那就是陈老师和康老师的水平。” 他想了一下,或许觉得例子不够直观,改口说:“都不说陈老师和康老师了,咱们班生物老师谢老师,她教生物有趣吧?好玩吧?咱班这次生物平均分都上去了二十多分。” “你们想想,像谢老师这么优秀的老师,或者比谢老师更优秀的老师,全在鹰才他们那儿,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名师出高徒这句话不是吹的。我讲个三角函数,你们四五节课了还没懂,但有的老师他就是能讲一次,让你们全部都记住。” 宋黎感叹道,他瞥了瞥讲台底下一群茫然的学生,很快发现这话又说得不对,及时打了个补丁,“不过呢,大家也不算最难的。咱们s市,好歹有十几所高校撑腰,你们但凡有点出息的,还是能有不错的大学可以上。” “k省听说过吗?比咱们还要多的高考参考人数,省内高校只有一所,还不是重点学校。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挤破头啊!”宋黎说,“七百多分要排到全省两百名开外,这是什么概念?他们要是来咱们省,清北任他们挑!但人家不是啊。” 宋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伤感起来。 踏入这一行时,他不是没有过梦想,不是不想把每一个学生往高处带。然而才能不出众,机遇也不上不下,所有的梦想都被生活磨平。 手机屏幕亮起,好友发送了新学校的资料给他,宋黎看了一眼,搓了搓指尖,接着讲。 他醉得不轻,不该跟学生们说的也咕噜噜往外冒:“青墨啊,青墨是没抓住机会,大好的机会,前任校领导没脑子!自大啊!看不起私立,结果呢?被私立反过来摁着打!” “有的老师也是没有师德,学校名气大,百年名校嘛,进来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你们现在做的练习册,那都是什么?我为什么每次给你们挑题做?” 宋黎开始骂骂咧咧,“那题目出的都是狗屁!狗屁!什么水货练习册都敢塞给我们!又贵又烂!学生的钱不是钱??学生家长的钱不是钱?” 底下有学生开始笑,但是笑着笑着,却很快若有所思起来。 “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有办法吗?没办法!书商请校领导吃顿饭,那你们一学年的辅导书名目就定了,全是一些辣鸡货,不如做五三。”宋黎想起来这茬,粗着嗓子说,“都给我做五三!都做了没,你们这群兔崽子?” 学生们:“……好好好,做做做。” “那老师。”孟从舟举手提问,“您会走吗?” 几十双眼睛的目光变成了期待和犹豫,也都有些躲闪。 教室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低下头望着课本,没有吭声。 “这个,说不准。老师跟你们说实话。”宋黎长叹一声,“真的说不准……” 冬夜的晚风轻轻穿过,教室窗被吹得屡屡撞上墙面,嘎啦响动着。 如同摇摆不定的心门。 因为宋黎这一出,27班学生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他们成了全年级第一个从月考的热情中冷静下来的班级,下课后没有人走动打闹,安静地刷着题。 孟从舟开始挨个登记,打算找学校的书店批量订购五三。 “交试卷啦交试卷啦,老宋让我们晚三下课前把试卷交上去,赶快!” …… 鹿行吟交了试卷,慢慢整理着书包。 还剩一节晚自习,不过他不太想上。 顾放为一直没有出现。 “小鹿崽,你说校花是不是因为考得太好,被那群鹰才的盯梢,残忍地杀害了……”陈圆圆脑补帝,已经想出了顾放为的一百万种死法,被曲娇骂了一声,一巴掌拍在头顶,“校花不来学校,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 “但是就是很稀奇啊,前段时间他天天跟着小鹿过来听课,这次又破天荒地考了第一,而且还没控制在650分。”陈圆圆抱怨道,“打我干嘛?” 曲娇和陈圆圆一起转头看向鹿行吟。 鹿行吟指尖静静地摩挲着手机壳,淡哂:“他有点累吧,大概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他给他发了短信:“哥哥,你在哪?” 顾放为也一直没有给他回消息。 年级第一的名号,乃至于对阻止这次青墨改制进程的重要性……这种光环与荣耀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让人心热的。然而在顾放为那里,或许变成了另一种沉重的负担。 所以他选择避风头,如同他前天消失的那个夜晚,鹿行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认识学校、出租屋这两个地方之外的顾放为,不了解他的去处。 他没有计划要去哪里找他,他安静地漫步在冬夜的校园里,在朗朗书声和明亮的教室灯光中远行,在操场上走了几圈,在小卖部买了烤肠。 手机里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他最后去了科技楼。 考试时间之外的科技楼阴森恐怖,他如同曾经一样,开着手机的屏幕,让暗淡的光线照亮前边的路。 空教室里,机器人蓝色的指示灯亮起,照亮少年漂亮而沉默的眉眼。 嗡嗡的运行声被空旷的空间无限放大。一整个空旷的大教室,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幕前灯。 “你好你好,能见度低,检测到你的状态为:无法检测,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 嗡嗡声,圆溜溜的小僵尸机器人撞了一下桌角又退回来,扭来扭去,重复了一遍:“你好你好,能见度低,电量也低,检测到你的状态为:无法检测,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 “……” 运行多次之后,大约是没电或者进入了休眠,小僵尸机器人不动了。 顾放为依然盘腿坐在一张废弃的课桌上,沉默着看着黑暗。 鹿行吟背着双肩书包站在门口,过了很久之后,才轻轻敲了敲打开着的门,往里走近。 他在他身边的课桌边坐下,垂下眼,也不说什么,很安静地陪着他。 很久之后,顾放为轻轻开口,声音沙哑:“你考得怎么样,小计算器?” “很好,不过没有你好。”鹿行吟说,“大家都考得很好,不过易清扬翻车了。” 顾放为又不说话了。 远方下课铃声响起,悠扬的钢琴曲漂浮在耳边。 鹿行吟突然跳下桌,向前倾身,凑近了看他。 呼吸相抵。 顾放为微微睁大眼睛。 鹿行吟很少有这么大胆越界的时候,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两个人视线相抵,距离极近。 但是很意外的,顾放为居然没觉得反感,或者他完全没想起反感这回事。 他听见鹿行吟清亮的声音,压低了轻轻地念:“你好你好。” 那声音温柔而纵容。 “检测到:你的状态为:不开心。”鹿行吟轻轻说,“如果哥哥笑一笑,我会给你唱一支歌。” 67、第 67 章 67 漆黑的教室里, 光线如同沉入水底的沙,逐渐沉降,落在鹿行吟的眉眼中, 就是温柔而冷静的光华。 下课铃响了, 最后一节晚自习也落幕, 学生们从远方的教学楼中三五成群地走出, 喧闹声模糊而遥远地传来, 都离他们这一方天地很遥远。外边路灯昏黄, 玻璃窗上挂着透亮的雨珠, 映出昏黄的夜色,与他们两人彼此静对的影子。 那一刹那, 顾放为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沉沉地响在自己耳畔。 那双小鹿眼用那样温柔、神性的眼睛看过来时, 他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等到反应过来后, 顾放为只掩饰性地挪开视线, 笑了笑,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唱什么?” 他往旁边让了让,拉着鹿行吟要他和自己一起坐下,仰头凝视着教室顶暗淡的天花板。小僵尸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有指示灯时不时地闪一下,是暗蓝的光。 “我会唱动画片的片头曲。”鹿行吟问他, 声音清清淡淡,“哥哥有没有看过《小虎还乡》?” 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 在医院的电视上看到的。他第一次去中医院做针灸,被一排排银针吓哭了,护士特意调了这个动画给他看。 那个年代的盗版光盘, 一个十块钱,刻录上百部电影和电视剧,封面纸壳很粗糙,仿佛硬硬的砂砾。从《小虎还乡》到《霍元甲》,剧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小老虎疲于奔命时他看得心揪起来,而《霍元甲》,灭门惨案都不记得,只记得里边在锅里大火爆出泡的炒鸡蛋,觉得那应该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于是回去央求鹿奶奶给他也炒一个。 顾放为摇头。 他基本不在国内长大,关于动画片这方面和国内的同龄人基本没什么共鸣,基本也只看过好莱坞式的动画电影。 但他认真偏头过去,沉默地听着。 鹿行吟声音其实很好听,只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听起来不太有力,气息也断断续续,偶尔因为找不到调要停一下。但那声音就是温温软软的,恒定温柔地响在他耳畔。 “你眼里的世界 穿过了群山遍野 梦想和现实期待重叠 很多的事却还不了解…… 你在不知不觉 涌动起满腔热血 渴望一天比一天强烈 带着刚强你努力不懈……” (歌词引用-小虎还乡片头曲) 旋律也很好听,顾放为却听着这个词笑了:“又是鸡汤式儿童励志台词,梦想啊勇气什么的。那时候谁知道什么是勇气?” 鹿行吟轻轻说:“知道的。” 一口气喝完一包药是勇气,睁大眼睛看输液针钻入自己的皮肤下是勇气,第一次一个人跑去药材批发市场,和那些成年人讲价是勇气。 他喜欢上他,是勇气。 唱完一首歌,鹿行吟转过脸来看他,轻轻问:“是不是不好听?” 顾放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听的。继续唱吧,哥哥听到那边的灯灭时,就送你回宿舍。” 他于是继续给他唱。大多都是儿时在医院看过的动画片、电视剧的歌曲片段,有的不记得词,于是只跟着旋律轻轻地哼,偶尔卡壳,还会有点呆呆地顿住。 最后鹿行吟不唱了。窗外,教学楼的灯光还没有暗下去。 顾放为轻轻问:“怎么不唱了?” “唱累了,不想唱了。”鹿行吟瞅他,“你的小僵尸也不会连续工作这么长时间的。” 顾放为又笑。桃花眼弯起来,里边也终于带上了一些温度。 鹿行吟望着窗外说:“今天教学楼的灯不会灭了,老师们都开大会。” 顾放为跟着他的视线看出去。 “宋老师他们都很开心。”鹿行吟轻轻说,“哥哥考了第一名,听说,教育局会重新评测这次改制的进度。我们也很开心,因为还可以继续像现在一样有书读,不算被放弃。” 顾放为这次听见“第一名”,没有什么波动,安静地听着。 这小弟弟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先说鹰才中学的学生如何耀武扬威,公布成绩的现场又是如何反转迭起刺激无比,黄飞键说垃圾话嘲讽对方,又说全年级都在“找哥哥”,他位置上的礼品多得塞不下。 又说起宋黎:“宋老师可能要离职,他跟我们说,这些都说不好。我们都很舍不得他,但是希望他能去更好的地方。” “今天他说五三很好,但是易清扬告诉我,我们这个阶段可以先做红本,比较基础,紫色的是针对高三阶段的。不过他又说,以我们的进度,直接做高考题也没什么问题。哥哥你觉得呢?” 他平常不是这么话多的人,顾放为听着听着,听出来了——那些转述的角度,努力说得兴致勃勃的样子,是鹿行吟努力说给他听的。 按他淡静的性子,不会多么在意外校学生的挑衅,更不会纠结一本教辅资料先做基础还是先做高考题——鹿行吟连月考准备,都是直接啃高考卷。 他在哄他,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告诉他为他们带来了什么。 从前那些虚浮的、模糊的、重复的话语都仿佛在此刻远去。 ——不要想这么多,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事,叔叔阿姨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讲的是对的,只是说得不太好听而已。 ——就是道德绑架啊,顾放为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应该是这样自甘堕落的人! ——难道不是真的?你要是没生在我们家,没有从小到大那么多资源那么多实验室和学界人脉喂着,你以为你能有现在的成就?一片论文,接收方优先选择你而不是优先其他在这个领域浸淫几十年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你姓顾,还会是什么? 他一向自由,自由地从不怀疑周围的一切,直到一条生命在他面前消失,那一次跳楼,惨烈地撞碎了他的自信与自由。 找不到那个答案,他于是去了教堂外。他没有这些信仰,只是在带雪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天,任由雪花坠落眼睫。大妈们领完圣餐后跳起了广场舞,震耳欲聋、吵闹的声源惊飞了广场上的白鸽。 他闭一次眼睛,眼前就浮现起跳楼的死人最后那双眼睛。 “太宰治。”鹿行吟突然说。 顾放为偏头,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间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哥哥你跟我提过的。”鹿行吟一开口,热气就散在冬日的空气中,白茫茫的一片,“你上次跟我讲小僵尸的时候,提过他写的书。” “嗯,然后呢?”顾放为轻轻笑,“你去看了?真努力。” “我很努力的。”鹿行吟认真说,“我追人,会很努力的。” 顾放为僵了僵,唇边带着笑,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有些失神。 “太宰治生于故乡当地首屈一指的官宦富豪之家,中学时接触了马克思主义与无产阶级思想,始终认为自己的出身是一种原罪。”鹿行吟轻轻说,“这种消极的态度从他中学时一直伴随到他最后一次自杀。但他最后留下来的东西,或许与家世有关,同时也与之无关。” “哥哥喜欢他,但是我不喜欢他,他让我感觉不舒服。我喜欢的是哥哥。”鹿行吟温柔的声音从他耳畔擦过,呢喃似的,“你说的《人间失格》,我只认同里边的一句话。” “我认识的顾放为,性格直率,为人聪慧,他要是不拒绝我的话……”鹿行吟念课文似的念道,“不,即使是他拒绝了我……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 顾放为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句话中荡然无存,他直接笑喷了——鹿行吟一本正经地改掉了小说里最后一段讽刺似的结尾,把他换成了主人公。 他伸出手,一只手拽住鹿行吟,一只手疯狂地揉他的头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笑起来:“小东西,坏得要命!” 鹿行吟也不躲,只是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顾放为突然觉得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一样清淡温柔的眼神,望过来时,却仿佛连心脏也一起烧了起来。 他的动作慢慢放轻,最后伸手为他把乱掉的碎发抚平,轻声说:“……你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我不是女孩子。”鹿行吟安静地看着他,“鹿行吟就是鹿行吟,哥哥,如果你以后要喜欢我,也要喜欢作为男性的我。” “……”顾放为怔了怔,声音也认真起来,思索了片刻后,说,“哥哥知道。” 教学楼的灯光一如鹿行吟所说,彻夜不灭。平常那边的灯熄灭十分钟后,宿舍那边就关门了。 顾放为拉着鹿行吟跳下课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错过了宿舍关闭时间,鹿行吟回不去了。 他说:“出去吃点东西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鹿行吟说:“没有。” 顾放为想了想:“那就麻辣烫吧,你那天说给我带麻辣烫,哪里来的?” “陈老师请我们吃的,表扬我们为校争光。”鹿行吟说,“后面我给你打包了一些肉丸、鱼排什么的,还煮了刀削面和方便面分装。但是你那天没在家。” 他们往下走着,阴暗的科技楼里,每走一步,回荡着清脆的脚步声。 顾放为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我朋友来,我回了一趟市区。你上次见过的叶娉婷他们。” “嗯,我知道。”鹿行吟说,“你不接电话,肯定有事情。” “那后面呢?我不在,你进门开暖气了没有?”顾放为问,锐利漂亮的桃花眼盯住他,“我半夜回去没看到你,只看到你这条短信,差点没给我馋死。你哪怕不进去,也不知道给我放门边啊小计算器。” “没有进去。”鹿行吟抱着书包往下走,认认真真地说,“因为哥哥不在家,也不回短信,所以很生气。我自己把你那份吃掉了。” “……” 他这么直白坦然地承认了。 顾放为偏过头,努力忍笑。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一颗白团子,犟着就是不肯掏钥匙进门,一个人蹲着吃掉了一份温掉的麻辣烫。有些可怜,还有些可怜。 招人心疼。 “以后。”顾放为轻轻说,“哪怕是不追哥哥了,追其他人,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钥匙就进去,知道了吗?” 鹿行吟乌溜溜的眼睛瞅了瞅他,很乖地说:“好。” 68、第 68 章 68 作为补偿, 顾放为自己掏钱请鹿行吟吃了一顿麻辣烫。 小摊开着,鲜香麻辣的味道飘散,在寒夜里冒着滚滚热气。过来吃的都是走读生或是从镇上过来的居民, 人不算多, 安安静静的。油烟味道、夹着砂砾的东风气息、食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成为最普通的人间烟火味。 顾放为开了一瓶啤酒, 问他:“要不要一点?” “不要。”鹿行吟自己拿了一盒酸奶, 插上吸管慢慢吸着。“我在喝药。而且明天还要上课。” “好学生呢。”顾放为说, “那我直接对嘴喝了。” 他见过他抽烟, 现在也见了他喝酒。顾放为对瓶吹,酒量神秘莫测, 但是有些上脸,安静地一口一口闲饮下去, 白皙的面容上也浮现出桃色, 漂亮的眼睛里带上氤氲水光。他的美相当有攻击性, 整个人高,肌肉紧实有力,哪怕长了这么好的皮相,也不让人觉得“娘娘腔”,反而更加让人沉迷。 鹿行吟安静地吃着东西, 那酸奶是冰的,冻得很粘稠, 他就在他面前低下头去,用勺子很用心地挖。 顾放为看着他, 兴许是酒劲儿上来,也兴许只是心不知道为什么微微一动。 他轻轻说:“……弟弟,我杀过人。”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 对面的小鹿眼睁大了,清澈地看过来,底下有诧异,但更多的还是镇定和温柔。 “不是我动手,但他是为我而死的。”顾放为带着有些疲惫的笑意,“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鹿行吟放下了勺子,托腮认真听。 “我跟你提过,学竞赛,为了有趣,好玩。对我来说,第一的名次是个玩物,但是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就是一生的机会。”顾放为眼神很沉,声音也很稳,但指尖有一点不自觉地发抖,仿佛神经质的谵妄,“我知道这么想不对,不可能我让出第一名,然后我之后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个自杀,但我……他跳下来后看着我……那个眼神,是我杀的他。” 鹿行吟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放为,他像是褪去了一起骄傲的、冷漠的外壳,第一次将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人前。 哪怕他自己不觉得,却依然熠熠生辉。 鹿行吟轻轻开口了:“s省龙船县七里乡侗幺村22号,田清华。” 他帮他寄过包裹,他记得。 “那是一个贫困乡,很少有人能够接着念高中,大部分都是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就直接回乡种地,或者进城务工,他们那里的环境,就不鼓励念书。”顾放为喃喃,“如果要有钱读书,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他们乡设的有贫困户奖学金扶持,可以供寒门学子念到大学。只不过条件是,他们那里要出状元。不管是中考状元,还是什么比赛的状元,必须是第一名。他是很聪明很优秀的人,这场竞赛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往后的命运。” “但是他遇到了我,还遇到了一场大型的压分舞弊事件。”顾放为笑意依然疲惫,“第十五届,s省区域化学竞赛。” 鹿行吟垂下眼。 他想起顾放为那个几乎从不打理、已经长草的社交账号,想起顾放为抽屉里唯独放着的那块金牌。 他没有出声,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回应,只是把锅里煮熟的东西捞出来,不让它们变得太老。 等顾放为说完后,他就轻轻将碗碟推过去,再浇上一勺汤汁,热腾腾地让他吃。顾放为闷头吃,周围就接着安静下来。 他们在满目星空下走回去。 冷风吹得人的呼吸稀薄起来,指尖也冻得没了知觉。 鹿行吟跟着顾放为回屋。他们默认了彼此分床睡,于是鹿行吟抱着毯子在沙发上窝下了。 顾放为洗漱完出来,本想过来问他要不要加个毯子,却见到鹿行吟已经把自己裹成一团,整个人像颗球一样裹得死紧,哪边是头说是脚都找不到,就这样睡着了。 白团子的容颜安宁又沉稳,他缩在这个巨型猫窝里,更显得小。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样坦然、惊人的勇气。 肌肤白皙,睫毛乌黑,嘴唇红润。 顾放为轻轻俯身,看着他,给他盖被子,还是和上次一样,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肩膀,触碰到一团温热。这团热气仿佛活过来似的,从他指尖窜上肩膀,再过了电一样,窜入心底。 顾放为猛地收抽手,原地怔楞了一会儿,随后回到房间摸出手机。 微弱的亮光照亮脸庞,顾放为打开搜索框。 搜索:同性恋者 光标一闪一闪,再删除退格,重新打:喜欢男生应该是什么样的表现 又退格重打:“男生喜欢男生应该是什么样的表现” …… 鹿行吟生物钟五点自然醒,这次没用顾放为叫他,自己爬起来洗漱了,摸黑出了门。 出门前在顾放为脑门上贴了一张字条:“哥哥我去上学了。”顾放为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很沉,也没被他弄醒,手里抓着手机,被子都没怎么盖上。 外边又下起暴雨。 地面一片湿滑,鹿行吟撑着伞走进教学楼,第一眼看见的是所有班级灯火通明,学生们整整齐齐地都在念书。没有班主任看管,没有年级组巡查,平行班、阳光班无一例外,都在安静学习。 鹿行吟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时间迟到了,随后他路过一班,看了一眼他们班讲台顶上的挂钟:五点二十分。 离平常的早自习规定时间:五点五十分,还差整整半个小时。 他没迟到,是全年级集体都起得早。 鹿行吟走楼梯回27班,一进门看见班上确实大多数人都在学习,轻轻问:“……怎么了?” “今早上鹰才空降班跑操,五点就经过男生女生宿舍门口喊口号。”曲娇黑着眼圈,“干!全校都爬起来了!他们迟早有一天要挨打!” 清晨时雨还没下大,整齐的跑步声吵醒了一整个学校的人。年级楼空旷场地上,鹰才空降班学生正在集合列队,听老师讲话。 “你们是鹰才中学的学生,是以s省最优秀的一批中考生身份进的学校。这次月考中,全年级前十里我们只有六人,全年级前三中,我们一个人都没有。不要认为我们这次是过来玩的,也不要觉得这次题目出得难,做不出来情有可原。”带队的鹰才林老师面若冰霜,声音冷厉,“我们s省高考以难题闻名,竞赛题也不是没被拿出来考过!仔细想想你们的问题!仔细想想进校的校训!你们还在为自己的出身校感到骄傲吗?看看人家青墨!”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青墨曾经是百年名校,那么也就有他的可取之处!”林老师大声吼,“都明白了吗?” 那些学生们齐声大吼起来:“明白了!” “鹰才学子,扶摇直上高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绝云气,负青天!” 震天的口号声直冲云霄,在回字形教学楼里回响。引得各班学生纷纷侧目。 教学楼上,不知道有哪个班的学生突然抽风,不服气似的喊了一句:“青墨七中——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嗓音很亮,刺破了昏沉的雨幕。 其他学生纷纷对视一眼,立刻跟上,齐声吼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全年级,整个教学楼的学生都自发地加入了这个孩子气的比拼,青墨七中的校训经他们喊出,犹如排山倒海之势,仿佛能震开天幕阴云。鹰才七中的口号声很快被压了下去。 一楼有青墨老师被动静吸引了过来,然而还没到上课时间,他们就各自笑眯眯地看着,抱着双臂,也不说什么。 “报——”有人举着手机冲进来,孟从舟皱起眉,还没说什么,就被那男生哥俩好地拉住了肩膀,“班长你先别管我,大家快来看,我们学校上新闻了!” “什么?” “什么什么,快给我看看!” 一群学生闻风而动,鹿行吟也抬起头,想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手机小,一堆人围着,最后蔡静灵光一现,去讲台边开了电脑,直接投影到大屏幕上,搜索了新闻让全班都能看到。 s省教育局新闻——百年名校青墨七中或面临改制,最后三届学生家长上访至教育局门口横幅抗议! 配图是大雨中拍摄模糊的教育局门口,平时衣冠楚楚的家长们狼狈却坚定地撑着雨伞,有序安静地拉着横幅抗议,等待上班时间。报道中说明,他们已经在这里围了一夜。 “我看到我妈了!”一个女生惊喜地喊出来在,指着屏幕上一个女性的身影说道。 “还有还有!易清扬妈妈,我也看到了,我认识她!” 当中有小县城连夜开车赶来的,也有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太太。所有学生家长抛却比较的小心思,抛却偏见与社会地位的差距,只为彼此子女的前途而来,青墨改制的消息如同燎原烈火,终于引爆在家长群体中。 最初认出自己妈妈的女生有点哽咽:“我妈自己身体不好,还冒雨去做这个,你们谁手机可不可以借我,我想打个电话。” …… 教室里静悄悄的。 比起之前的努力,高二年级如今弥漫的氛围,更加有了背水一战的悲壮意味,几乎压得人无法呼吸。 孟从舟办事效率很快,昨天统一订购的五三,今天就去书店老板那里拿了货,回来发给他们,ab两个版本,每人一版。 早上第一节就是数学,宋黎走进教室,再次以为自己打开方式不对——一夜之间,一眼望过去,每个学生桌上都摆着崭新的五三资料书,有人甚至已经做了三五页,效率之快,热情之高,让他这个当老师的也不由得咂舌。 “这个……你们听我的话买辅导书,是好事,不过时间有限,也用不上挨着写完,红本的我还是给你们挑一点提做,每天做一些就行了。”宋黎摸了摸下巴,视线扫过全班学生,“你们都还忙着订正月考卷,那就……鹿行吟,一会儿下课了跟我过去点题。这节课单元测验,你先不用写了。” 鹿行吟抱着纸笔和资料书,跟着宋黎过去了。换在以前,一定会有人羡慕他不用写试卷,然而如今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鹿行吟不需要单元测验,但他们需要。各人有各阶段的努力目标。 老师办公室空了许多,大部分老师都围在一起开会、讨论事宜。他们不避讳学生,鹿行吟在宋黎办公桌边坐下时,隐约也能听见一些关键字眼,比如“家长上访”、“办学标准比较”“校长意思”…… 宋黎在这边圈题,鹿行吟跟着记录下来。 周边气氛有点沉闷。 宋黎接了一个电话,让他稍微等一下,随后出去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地有老师进来,都是一脸严肃,仿佛在开会。 宋黎的办公桌本来就靠里,鹿行吟一个学生在这里,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次事情因为家长的原因,闹到上媒体了,教育局方现在对改制这件事来说,是一个松口的意思,但是还有几点。”李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稳宽厚。 “李老师您说。”康玫老师的声音,文静娴雅。 “第一是学生成绩,这次月考为我们换来了商谈推进的机会,还不够,现在明确下来,改制与否最重要的结果,还是得看下一次的全市统考。这是孩子们的担子,各班老师也要加强督促,这是关乎青墨未来的大事。” 老师们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个都知道。学生自己也都知道轻重,今天全年级学习氛围都好。 “是,校长刚刚陪上级领导来视察探访,还以为这边是高三班级——不,就是高考冲刺班,也没有这么好的纪律和学风。”陈冲的声音。 鹿行吟往里边躲了躲,努力挺直身体听着。办公桌林立的电脑边,每个老师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漏出来。 有男老师克制不住地抽烟解压起来,刚点燃又亲手掐灭了,往垃圾桶边磕了磕,叹息一声。 “第二是今天早上他们提出的:青墨七中硬件达标,但是软件还需要开发,一个是师资力量,这个是硬伤,和鹰才比不了。另一个是本身的班级体系,我们有阳光班和平行班,包括高三的火箭冲刺班。”陈冲说,“还缺乏素质教育班级,比如竞赛班,美术班,体育班……” 青墨七中的美术班聊胜于无,升学率很差劲。 宋黎打完电话回来了,他回到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站起来微微倾身,倾听其他老师的讨论。 “我们的意思还是不变:尽量为这剩下的三届学生争取点什么。高三班级离高考只有半年多时间了,高一时间跨度太长,要最快出成效,得从我们年级入手。”陈冲环视周围一圈,“提高班要办,不仅要办,而且直接改成竞赛班。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学生愿不愿意。这毕竟是要牺牲他们正常的高考准备时间。只要我们各科凑满二十人,就能开设竞赛班。” 一片沉默。 各科二十人,谈何容易?提高班办了一个月出头,连数学班,都已经只剩下四五十人。如果摆明白告诉学生选择竞赛的意义,还会有多少学生选择留下来? 他们不能用这条路去迷惑学生,因为这也直接关乎着学生未来。 一道温雅清和的声音从角落里冒了出来:“老师们……我,我们班,至少有三个人,可以报竞赛班的。” 所有老师都没料到这里还有一个学生,纷纷望过去。 鹿行吟从角落里探出头,举手说:“我会报竞赛,我们班的蔡静之前也说过,非常想学竞赛,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去心仪的大学。还有这次年级第一的顾放为,我不确定可不可以说动他,但是他能力上,也可以。27班就我所知,至少就有三个人。” 一个班三个人,全年级除开文科班,一共十四个班,加起来42人。 可以凑两队了。 或许真的能凑起来呢? 鹿行吟眼睛亮晶晶的:“老师,我们可以试试的,我们真的可以试一试。” 陈冲喝道:“行吟你怎么跑进来的——先不管这些,你坐下!” 鹿行吟乖乖闭嘴。接着听。 “那师资团队怎么办?已经跳槽了那么多老师,现在能留下来的,怎么比也比不过鹰才啊?”十五班班主任问道。 “换个角度想,我们不用比过鹰才,只要我们的教学成绩高于其他省重点学校,市重点学校呢?”宋黎一直没说话,此时此刻,却发挥了他作为数学老师的专长,他迅速地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全市乃至全省的学校名称,“鹰才七中选中我们,无非是看重我们的地理位置和硬件条件,只要我们的教学成绩不再是市里垫底,只要我们全市统考超过市一中、三中、五中和另外几家私立,他们不就没理由找我们了吗?” 宋黎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绝妙,“只要我们成绩比他们好,那凭什么是我们给鹰才让道?他们去找三中和五中啊!” “老宋,你这招不错,祸水东引啊!”全办公室都大笑起来,仿佛被冰冻住的氛围,此刻终于有了片刻的消解。 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宋黎说的是正确的!s市区内所有的重点学校中国,青墨是垫底的,所以青墨被选中成为了鹰才的复读学校分校区的候选。 如果他们可以不再垫底呢? “我们总是说学生成绩不好,那我们呢?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是不是也得为孩子们努点力?” “是!我们得多向几位特级老师取取经!从上到下,学生在努力,家长在努力 ,我们老师更应该一起努力!” 他的提议一呼百应,点燃了全办公室老师的激情。 “但是宋老师,你不是要计划着去另外一个新办学校吗?开的价格很不错,你不去吗?” 旁边走来一个年轻老师,压低声音问。 “……”宋黎呆滞了两秒,低头看了看手机。 他刚刚接的这通电话就是那边打来的,好友再次表示时间紧迫,给他留的位置有大把人抢,再不尽快决定,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是啊,宋老师女儿也快中考了吧,本身就是最需要家长陪伴照顾的时候,如果有机会调去市区,对女儿还是更好一点啊。” 宋黎犹豫了一下。 鹿行吟抬头看着他。 调去市区有无限好处,高薪酬还能入股,离家人更近。留在青墨无他,只剩下责任。 但这份责任,也不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 桌面上鲜红的五三封面刺眼夺目,宋黎看了看鹿行吟,看了看这次月考的单科班级成绩表——因为顾放为和鹿行吟的存在,把他们的平均分从倒数第二拉到了正数第四。 还贡献了全年级二分之一的高分段。 全数学组都知道宋黎有些臭嘚瑟的小毛病,虽然教学水平比较一般,但是总喜欢嘚瑟几句,比如之前鹿行吟,就被他在办公室里拉出来夸了几天几夜,很是骄傲。 哪怕人家学生聪明,和这个当老师的关系不是很大,也就是了。 这一刹那,豪气冲顶,宋黎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自嘲地笑了笑:“我留下来!我们班数学可不差呢!” 他越说,越是笃定,“青墨有什么不好,等我们把学校办好起来,我姑娘就来青墨念书!” “师资力量不行,我们可以学习观摩。”宋黎迅速扒拉了一下课表,“我这周就请个假,去攻玉一中听课观摩!” 攻玉一中,k省王牌中学,竞赛与高考成绩并称双雄,也有人调侃“可独立成省”,是在k省残酷的竞争环境中,唯一一个脱颖而出、稳定上升的名校。 李固插话说:“不用请假——就当年级数学组调研活动,带薪出差观摩。宋老师,我们早有此意。” …… 老师们迅速确定了接下来的方针。 鹿行吟抱着书出去,追上了陈冲:“老师,关于竞赛班,我可以去……”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好好念书好好考试。”陈冲的表情不复从前的不正经,老中二病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作为师长的威严,“这次英语没考好。想学竞赛,记住我第一次跟你说的——英语要好。管好自己。” “可是……”鹿行吟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陈冲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成年人的战场就交给成年人,孩子们的战场就交给孩子们。相信我们。” 69、第 69 章 69 s市是s省的省会城市, 全省统考相对来说,因为重点考察各学校基础办学成果,试卷难度比高考题难度要小, 计算量也不大。一般而言, 所有高中学生听说“全市统考”, 第一反应会是抱怨、叹气, 觉得浪费时间。 但是青墨七中高二年级组相当重视这次考试, 为此进行了全年级的基础加强大排查。每个组的老师都在重新筛题、出题, 各班班主任严格执行着监管任务。 与此同时, 提高班正式更名为竞赛班,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停课准备时间。 陈冲、康玫作为竞赛班负责老师, 对他们每个人都讲明白了竞赛的要求和难度:“我们学校之前从没办过竞赛,s省也是弱省, 本省目前为止开办竞赛班的学校只有鹰才中学, 他们比我们早一年准备, 我们没什么优势。更何况,竞赛学到后期初赛前的一个月左右时间,是需要停课复习的,势必与我们的正常高考准备有所冲突。这一点,所有人都要明确地告诉你们的家长, 经家长同意后,由家长告诉, 同意报名。这次签字不作数,必须让你们家长直接跟老师联系, 都听清楚了吗?” 提高班学生们面面相觑,随后齐声回答道:“清楚了!” 顾放为隔了一天才回到学校。 他解决了小僵尸出现的一个核心问题,现在的小僵尸已经能够辨别更加细微的情绪反应了。由于他的小资讯团已经连夜飞回大洋彼岸, 他也找不到可以炫耀的观众,有点不得劲,于是决定把这个圆溜溜的东西带去给鹿行吟看看。 只是给他看看,兴许也不会占用弟弟的时间。顾放为发觉自己几乎能想象鹿行吟的反应——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神情。 光想想就能让人露出笑意。 青墨七中全校都弥漫着一股奋进拼搏的气息,踏入教学楼后,气氛都跟着沉淀下来,变得庄严肃穆。 鹿行吟告诉过他这次月考之后全年级的改变,顾放为也没有太过意外。 “胡闹!有你们这么胡闹的吗!身体跨了是谁的?是你们自己的!有必要争这一点时间?嗯?这叫什么发,这叫丢了西瓜捡芝麻!” 高二德育处在一楼拐角,主任正在中气十足地训人。 这地方顾放为以前常来。此刻他单肩背着包,视线顺便往里面一扫,这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顾放为:“?” 鹿行吟和易清扬、黄飞键几人并排站在那里,好像非常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两只手交叉握着,乖乖贴在身前。 像什么被逮住的小动物。 顾放为一看那样子就笑了,也不走了,就在德育处门口停下来,跟着仔细听。里边的人也注意到他了,一个个露出笑容算是打招呼。 德育处朱主任扭过头一看,欲言又止。 ——顾放为的笑容漂亮又灿烂,老冤家! 这个姓顾的富二代一直是德育处的钉子户,朱主任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厮彻底解决了,只可惜碍于其他老师类似“哎,他就别管了,管不了的”的种种劝说,未能实践。 再一想,这次顾放为是年级第一名,多少还有一些带头作用,朱主任忍了,又扭了回去,继续教训:“看什么看?想回班啊?至少再在这儿罚站个十分钟!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他继续训道:“鹰才五点起,你们就四点五十分起,鹰才四点半起,你们就四点二十起,鹰才四点钟起,你们直接凌晨三点钟就穿好衣服爬起来了是不是!还有没有点纪律了!上次逮住你们,也是彻夜不睡!数数你们班还有多少分可以扣,啊?分数和你们班主任工资挂钩,你们看看,你们这——” “噗——”顾放为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朱主任听见声音,又转过来训他,眼睛里怒气冲冲,“你一个谈恋爱都被抓的笑什么!人家至少是为了咱们学校争光!上课时间,你又旷课是不是?” 顾放为立刻立正站好。 朱主任背后,几个男生对视一眼,迅速地抄起桌上的扣分本,将刚登记上的一页哗啦啦全撕了!这个架势大有孙悟空划生死簿的风采,鹿行吟还在那里努力地翻,想要把27班的扣分记录也消掉,眼看着朱主任又要转过头来了,被黄飞键一推:“快走!” 另一边黄飞键健步如飞,早已经溜之大吉。鹿行吟干脆全本抄起来就跑。一边跑,易清扬一边瞪大眼睛:“卧槽,你路子这么野的吗?” “停下,都给我停下——”朱主任听见声音,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三个男生飞快地往楼上窜。 顾放为眼看着时机已到,也跟着快速说了一声“那老师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 朱主任追出了几米,又硬生生刹车,大吼道:“顾放为你把你女朋友的名字老实交代出来!给我回来!停下!” 一行人早就跑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三楼杂物间拐角,顾放为慢悠悠拎着书包走上去,一拐弯,直接撞上一只有些惊慌失措的白团子。 鹿行吟手忙脚乱,仰头一看是他,也来不及说什么,闷头往里躲,又探出头看了看朱主任有没有追上来。 他就缩在他怀里,背后是尘封的杂物间,入口被每个班级弃置的桌椅封住了,空间狭小又阴暗,带着一点轻微的尘土气息。 脚步声追上来,顾放为扣着鹿行吟的肩膀,一只手捂住鹿行吟的口鼻,另一手把他拉到后面,一起躲在里边。 少年温软带着药香的呼吸,就这样轻轻吹拂在手心。 温暖又松软,仿佛羽毛轻轻刮过,连手背都跟着一起酥麻起来。 鹿行吟还在状况外——他很紧张被抓这件事,又和之前一样,仿佛这就是天大的一件事,作为好学生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惊险过。 他看朱主任没有从这边走,于是松了一口气,扒走顾放为的手想往外冲。 顾放为觉得好玩,又把他扯了回来:“干什么?” 鹿行吟回头瞅他,乌溜溜的眼睛一派清澈:“回去上课。” 跑的过程中,他已经有条不紊地找到了27班的扣分条目,全数撕掉了,连本子都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还很早,第一节课刚开始不久。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三点半起床?”顾放为轻轻问道。 鹿行吟有点不好意思。 自月考之后,易清扬、黄飞键就喜欢上了去鹿行吟的宿舍自习、复习,因为清静。 正好鹰才中学空降班也开始摆架子认真学习,天天赛着早起喊口号,他们不服气,跟着干脆不睡了,到点就准备冲去鹰才宿舍楼底下吼校训,嗓子都吼哑了。 最后熬夜的两拨学生成功惊动宿管,各自被两个学校的老师抓获。 他因为跟着一起被抓了的原因,整个早自习都被朱主任拎去德育处教训,那地方是全年级每个人回班的必经之路,早饭后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看见了他们,实在是令人羞耻。 “现在不能出去啊。”顾放为轻轻说,压低的、磁性的声音从他耳边扫过,散漫而淡然,逗他似的,“朱主任在抓我女朋友呢。” 鹿行吟瞅了瞅他:“那我是你的女朋友。” 顾放为这才意识到这个以前的玩笑现在开起来不对,他生怕鹿行吟不开心,赶紧否认:“不对,哥哥不是这个意……” “那我是你的男朋友。”鹿行吟云淡风轻地拍拍身上的灰,又探出头去,确认了走廊四面八方都没有人蹲守后,溜了出去。他实际上就是赶时间,为了不错过早上第一节的生物课。 顾放为:“……” 这白团子溜出去两三秒后,还倒回来,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糖,哄人似的拍了拍:“那,男朋友就先回去学习了。” 椰子糖,五毛两个,顾放为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硬那么粘牙的玩意儿,也拒不承认这种东西也配称为“糖”,这种糖要和不能用勺子吃的饭被开除饭界一样,一起被开除糖界。 一般被学校小卖部老板娘当做找零的等价替代物。 顾放为:“……” 下课后易清扬他们找上来,问鹿行吟竞赛班的情况。 鹿行吟说:“我要报,报化学的。” 顾放为坐在他身后,从杂志书中抬起眼睛。 易清扬挠头问道:“有什么说头吗?我还以为你数学最好。” “废话!”黄飞键思路清晰,“数理化生都还行,那肯定看教师力量啊!陈老师之前是繁星中学王牌竞赛教练,那肯定选化学,我也要报名,就学化学。” 易清扬本来在举棋不定,一听鹿行吟也报了,干脆拍板:“那好!我回去就跟我妈说,不过要占用高考时间,不知道她同不同意,我先跟她商量一下吧。” “顾神呢?”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顾放为。 顾放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鹿行吟。 黄飞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用手肘捅了捅鹿行吟:“小鹿,快动员一下你哥。” 鹿行吟这才回过神似的,有些疑惑地挠挠头:“啊……” 他转过来,清亮的双眸看向顾放为:“哥哥想不想去?本来之前就想问哥哥,不过你昨天没有来学校。” “你……”顾放为看他的反应,实际上有些诧异。 仿佛那个科技楼里唱歌的夜晚是幻梦,冬风里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也没有存在过。鹿行吟表现得仿佛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一样,只是随口问一声,哥哥去不去。 “哥哥想一想吧,不去也没关系,不去的话,哥哥也一样,是我心里的神仙。” 鹿行吟一本正经,眼里带着温柔的笑,安静地凝视着他。 易清扬他们不知所以,跟着彩虹屁道:“是啊!顾哥学神!区区竞赛算什么,只要有顾哥之前押题的那种眼光和准度,那可……” 月考之后,他们对顾放为的滤镜也越来越重。 毕竟是学神! 明着是鼓励和夸耀,只有他们彼此两人知道这句话背后的秘密。 顾放为:“……” 面对这双清透的小鹿眼,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反过来调戏了,脸颊有隐隐发烧的趋势。 他稳住声音:“我想想吧。” 中午沈青云请他们吃饭。 这个繁星中学的同门师兄还没走。他打算先在这边住一段时间,一方面是跟陈冲叙旧,另一方面,则是陈冲联合了几个已经出成绩的学生,打算开办一个竞赛讲座班,用他们几个应届考生与金牌指导教师挂名的名义,面向全国的竞赛学生付费传递经验。 也就是创业了。 顾放为实际上跟沈青云不熟,除了那几天全军奋战的合作以外,气场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对付。所以这次也没跟着去。 用沈青云的话来说——“那个比女生还漂亮的学神好像总看我不顺眼,为什么?” 顾放为没去,耐着性子叫鹿行吟吃完回来等他:“小计算器,有个东西给你看。” 鹿行吟瞅瞅他,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好。” 顾放为于是就抱着书包里的小僵尸,在教室里等。 他带着椅背一起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形成他的“人-桌-椅”稳定三角结构。一个人也懒得吃饭——他寻思着,鹿行吟应该不会放着他饿肚子,肯定会像上次给他带麻辣烫一样,给他多少带点吃的。 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他把下巴搁在书包上,精致的眉眼间写满了无聊,杂志也懒得看了。 陆陆续续有学生回来午休。 陈圆圆手里还拿着魔鬼辣炸串,看见顾放为桌上乱放着几颗椰子糖,一边呼哧呼哧吸气,一边心动之下拿了一颗:“哎呀这有糖诶,刚吃了辣的,正好解辣——” 顾放为瞬间睁开眼睛,欲言又止。 陈圆圆注意到他的视线:“校花你瞪我干什么?糖过期了?” 顾放为忍了,把剩下几颗糖收了起来:“没事,你吃。” 他不爱吃零食,给他送零食的人又多,陈圆圆和曲娇都经过他的授意,默认他桌上出现的一切零食都是可以拿走分掉的。 怪他一时忘了。 陈圆圆努力地嚼着椰子糖,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片刻后,他感叹了一声:“不辣了,就是,靠,这椰子糖怎么这么硬?这他妈的是石头做的吧?怎么会有这种糖?我要把椰子糖开除糖界。” “闭嘴。”顾放为说,“我说它是糖,它就是糖。我说它好吃,它就好吃。” 他摸了摸自己刚刚收起来的几颗椰子糖。 难吃就难吃吧。五毛两个就五毛两个吧。 毕竟是弟弟送的。 70、第 70 章 70 沈青云请他们吃火锅, 还特意打了的,带他们去市区。 桌上菜肴琳琅满目,四周香气四溢, 鲜香热辣, 大冬天吃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 从胃暖到全身。 鹿行吟实际上没有吃过火锅——冬桐市压根儿就没有一个像样的自助火锅店, 他记得小时候曾经馋过书里的火锅, 走街串巷地找, 找到了一个破败的餐馆上写着“火锅”两个字。他背着鹿奶奶攒起零花钱, 有一天终于要去试一试,结果发现店家的“火锅”实际上就是单独的炖菜锅底, 让他很失望。 “我妈给我回复了,说如果想学竞赛, 那就去吧。”易清扬说道, 接着询问, “不过现在还得准备全市统考才行,学竞赛具体要学什么呢?” 他们小分队基本上全员确定了竞赛班的意向,除此以外,鹿行吟听沈珂说,有此意向的学生还比他们预想的更多。 原因无他, 青墨肉眼可见的连续好几年都没有好的升学率,几年没出清北学生了, top10也得全年级爬到前排才有希望。 但s省是竞赛弱省,竞赛竞争反而比高考弱, 更有一冲top学校的优势。 就这一点来说,很多家长和学生都权衡后,选择这条道路。 “实际上是大学化学, 体系和高中体系不太一样。有的东西,比如量子化学和物理化学,这些还需要一定的高等数学基础。“ “另外再就是英语,英语这个东西在化学竞赛中要说重要吧,也不重要,一些人名命名反应,试剂缩写等等,都可以死记硬背。但是如果到后期,有心去国家决赛拿到一个好名次的话,很多资料书还是啃原本比较快。我们现在有的翻译版本是错的,还有些不全。” 沈青云跟他们科普,感叹道,“咱们化学竞赛,那就是很费钱的一门学科竞赛!别的学科吧,可能顶多五六七八本,我们这边,保底的就四五本,少说十几本要啃。大本要买,题目要买,我买书都要买穷了,当初我爸还以为我出去嫖、娼……” 一行人都好奇地听着,鹿行吟咬着吸管喝椰汁,突然想起之前陈冲骗他学好英语的事。 他对他的期望,看沈青云的意思,至少是国家决赛。 “但你们面临的问题是,没有时间。”沈青云说,“我们繁星中学的竞赛班已经十分成熟了,大多数竞赛学生都是从高一甚至初二、初三就开始进行竞赛准备,至少高一有一次体验国家初赛(省赛)的机会,高二再根据高一的成绩进一步进行加强。十本大学专业书,我们前后分成两年时间来学。” “三大模块:化学基本原理、有机化学、无机元素和结构,每一个模块细分都有许多,有的和高中内容有重合,比如方程式配平,成键,有些则完全是新知识,比如电化学,化学反应动力学,哪怕是成键这种提过的东西,深入也还有vb\\mo\\晶格能等等知识点,哪怕是配平,面临的情况都很多。与此同时,高中的内容也不能放下……比如去年国初就爆了一个冷门,考了很多高考知识拔高,好多竞赛生直接废了。” 沈青云说了一会儿,打开手机要他们看他家的书柜照片:“来,看看这个。” 一个普通的三层学生书柜,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厚厚的专业书,图片上,沈青云背靠着一摞半人高的a4纸堆,笑容灿烂。 “这都是我写过的试卷题,就这么高。”沈青云笑眯眯的,眼神里透着自信和骄傲,“我们省是强省中的强省,有一句话是,能进我们省省队,等于直接进国家集训队。我们的省一分数线是75分。所以我们省的省赛签约现场,应该是全国高校招生办来得最多的。”(满分一百) 沈珂&黄飞键&易清扬:“卧槽!” “那我们s省呢?”沈珂问道。 “40分。”却是鹿行吟轻轻地说出了这个数字。“而省二等奖就可以保送除了清北外的一些不错的大学,或者签约优惠录取条件,二等奖的分数,只需要30分,也即是写对三道半的大题。” “这么低?!”小分队的其他人纷纷对视,再度被震惊。“这个差距……” “不过是今年的。今年包括鹰才在内,许多学校开始有目的地组织竞赛班了,应该也是注意到这一块可以努力,我们的压力会增加,分数线也可能会相应提高。但,再怎么提高,最多也是多一道题的分数,不会立刻变得特别高。”沈青云查了查,“所以这也是你们的优势所在,你们比起其他人,或许少一年准备时间,但是你们不用紧锣密鼓地看完那么多专业书。就目前的阶段来说,甚至可以以放弃一部分知识点,死磕化学基本原理和无机化学就行了,有机部分视情况进行补充。” “这些书都可以准备一下,尽早买好。”沈青云一早整理了书单,他叫鹿行吟,“小师弟,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我发给你。” 鹿行吟摸出手机,添加了沈青云的联系方式。 “记得互踩一下空间哦。”沈青云还是个社交达人,空间里上万条留言“互踩”,人气很高。 鹿行吟笑起来,声音清清淡淡:“好。” 许多条图片和文字飞快地复制发过来,黄飞键凑过来看了看:“蓝皮——《三校合编版无机化学》,红皮无机——《无机化学》,张祖德——《无机化学》……这他妈都是什么??为什么都是无机化学,还分这么多版本的书要看?这些都是砖头吗??这些都要看??” “理论上来说,可能比砖头要重。”沈青云露出了一个“过来人”的和善微笑。“最好是都看看。这些还不算什么,等你们打好基础,这边还有更多的参考书。” 面对一个全新的竞争领域,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有兴奋,又惶惑,也有不安。 他们意识到,这是他们作为普通学生能够拥有的,高考之外的第二个机会——或许更难,但更加接近梦想。 沈珂轻轻说:“全市统考是一方面,如果到时候青墨真的要改制,没有人管我们,那么竞赛可能真的——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 鹿行吟本来还在想参考书目的问题。 按照s省初赛竞赛的要求,他至少也有五大本专业书要买,加起来大约几百块。 他通过校园卡额度兑换和修理东西,陆陆续续也有了一些存款,但这些书他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买。新华书店可以预定拿书,但是如果是这种冷门书籍,会加价,而且不一定有货。 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进行思考,就被沈青云叫住了。 他们吃完了出门,沈青云从后面追上来:“小师弟,我后天回一趟省里再过来,我的书就都寄给你吧,你要吗?我用书很干净的,都没什么标记,你可以直接拿去用。” 鹿行吟睁大眼睛:“师兄……” 沈青云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笑着摸摸他的头:“我都签约了,这些书反正也用不上。陈老师说你是我们亲传小师弟了,一定是要走竞赛的好苗子的,就送你了。更何况,我们还是老乡啊。” 他还有点唏嘘:“我听小易师弟他们说,你初中竞赛化学双第一是吗?真的可惜了,要不是你来了s省,在我们那儿签约繁星中学是稳稳的了。原本我们可以当真正意义上的师兄弟的。” 鹿行吟微微一怔。 他不再拒绝,只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说:“师兄后天回去吗?我也有一件事需要回去,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师兄你不要我的钱,至少让我请你吃一顿饭,然后车费我付。” “你回去干什么?”沈青云也一怔。 鹿行吟对他弯起眼睛:“找家长签字同意,竞赛的事。” 一行人回去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了。 27班中,鹿行吟已经快要逐渐取代顾放为的位置,成为缺勤率最高的一个学生,不过他的待遇和顾放为完全不同:老师们不仅睁只眼闭只眼,还会问一下他的身体情况,特别关照一下他的学习进度,甚至特许他不用跟着班级进度上课。 他回到座位上,看见顾放为歪着脑袋,有点怨念地瞅着他。 他从正午十二点等到了别人都吃完饭回来,等完了午休时间,还等了半节课。 饿了。 鹿行吟瞅瞅他,唇角一勾,眼里带上了一点笑意。 这个姿势有点可爱,只露出肩膀和头,手揣在校服兜里不拿出来,一眼能看见的是他漂亮精致的眉眼,水光潋滟的眼神欲说还休。 鹿行吟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在座位上坐下前,斟酌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顾放为的头。 随后坐下写试卷。 顾放为:“?” 他已经发现了,鹿行吟进教室门前手里什么都没拿,可想而知也没有给他带饭。 而最大的问题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谴责鹿行吟的理由,毕竟他也没告诉鹿行吟,他饿着肚子在等他观看小机器人,可能需要他带饭。他完全没有生气的道理。 陈圆圆在前边小声问:“你们刚刚吃什么呀,小学霸,回来这么晚?” “吃火锅,我先回宿舍换了一套衣服过来的,所以晚了 。”鹿行吟悄声说。“火锅很好吃的。” 顾放为:“……” 他更郁闷了! 得想个办法暗示鹿行吟才行! “您好您好,我是升级后的小僵尸,很高兴认识你。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小僵尸扭来扭去,还是顾放为的声音,有一种别扭的滑稽感,“检测到,你很开心,是午饭很好吃吗?” 下面两节课是体育。鹿行吟跟着顾放为去了科技楼。 层叠的桌椅中,鹿行吟见缝插针写着题,分神来瞟小机器人,轻轻说:“哥哥优化了情绪识别方面的部分吗?” 顾放为翘着腿坐在一张课桌上,不动声色:“你自己看吧。” 这一分神,手中的笔不小心滑了下来,摔在地上,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小僵尸立刻找到机会,咕噜噜地滚了过来:“哎呀,我来帮你捡吧,你这么漂亮,不用亲自动手的哦。” “?”鹿行吟抬头看向顾放为。 顾放为一脸严肃:“目前只录入了这样的语句表示亲切。” “哥哥,你是不是只会夸人漂亮?”鹿行吟蹲下来,歪头查看小机器人,“你对谁都是说,祝你越长越漂亮。” “有吗?”顾放为毫无印象。 “有的,哥哥是直男,小机器人就随你了。”鹿行吟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僵尸,温柔地跟他商量,“小顾放为,那你倒是把笔给我呀。” 顾放为:“?” 小僵尸扭来扭去,声音也瞬间低落了下去:“啊这个,我的机械手模块暂时不存在,不过我已经很努力了。” “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新状态:你想把我挪开,捡起你的笔,好吧,那我只好让开了。” 小僵尸灰溜溜地挪到一边去了,露出圆形底盘下的中性笔。 “它比哥哥可爱。”鹿行吟指着小僵尸说。 顾放为:“??” 小僵尸继续嗡嗡运转着,继续跟他搭讪:“那你觉得我可爱,你中午吃的是火锅吗?” “嗯。”鹿行吟接着写题。 他盘腿坐在一张旧学生椅上,看神态很乖巧认真,看姿态却又沉静随性。 小僵尸坚持不懈:“那你吃到的火锅更好吃,还是顾放为的火锅更好吃” 鹿行吟诧异地抬起头:“啊?” 他一时间没弄明白这只小僵尸的意思——顾放为中午不是在学校吗? 鹿行吟瞅了瞅顾放为,顾放为挪开视线,专注地看窗外。神情漂亮又孤高,只是有点不自然。 “我不知道。”鹿行吟笑眯眯地继续跟小僵尸对话,小僵尸“叮”地亮了一下指示灯,“答案是你吃的更好吃。因为顾放为他没有火锅吃,只有空气吃哦——” 这声音刚刚落下,鹿行吟就和顾放为一起绷不住,同时笑出了声。 顾放为跳下桌,俯身注视鹿行吟,恨不得伸手掐一掐他白净柔软的脸:“小没良心,吃火锅也不给我带。” “不给你带。”鹿行吟轻轻说,“你再不在,我不要吃温了的火锅。火锅变温,就全剩下油块。追人很辛苦呢,顾放为。” 顾放为怔了怔。 “哥哥,小机器人很棒。不过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教室了。”鹿行吟问他,“今天沈学长跟我们讲了一些竞赛流程和知识,你要听吗?” “不听。”顾放为第一反应是这个——他用的着听吗? “那好吧,我先走了。” 顾放为还没反应过来时,鹿行吟就又从兜里摸出几颗椰子糖,递给他,满眼温柔与狡黠的笑意,“你的男朋友就先走啦。” 顾放为很快发现,鹿行吟这几天兴趣不在他身上。 易清扬、黄飞键、沈珂他们过来的越来越频繁,每次都在交换对于这次全市统考练习方式的经验与意见,跟着过来的还有沈青云,他们这个小分队的人在生活起居上,已经接近绑定。他们为竞赛准备和全市统考都划分了严格的时间,商定全市统考之前,先将重心放在统考准备上。 而竞赛方面,则是帮助陈冲一起开办竞赛班,统计人选、打扫空置教室等等,都是他们一起帮忙做。 其中,陈冲特地申请将每一层楼的杂物间设为实验室和小黑屋的结合体——据沈青云说,每一个竞赛队员都会经历这样的“小黑屋”时间,用来后期冲刺,全方位刷题、做实验。 他们27班所在楼层的杂物间很快就收拾了出来,离班上很近,陈冲自掏腰包订了一批实验器材,都交给鹿行吟保管,杂物间钥匙也给了他。 改制的事情尚且在讨论中,学校不可能再派发资金给他们的竞赛班,其他的竞赛班教材、实验器材等等,也都是年级组老师自发筹款准备。 而计算器、计时笔等小物件,他们的小分队也凑钱买齐了。 杂物间的小实验室落成后,易清扬他们更加喜欢去这里——安静,幽闭,更有并肩作战的氛围。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小分队作战指挥部了,我们的小鹿队长也要升级为小鹿司令。”黄飞键宣布。 一群人啪啪鼓掌。 顾放为倚在走廊边看着。 鹿行吟在旁边笑。 他正在搬最后一台实验设备——一组滴定管。这东西很脆弱,又长,封在纸箱里仿佛能听见彼此碰擦的玻璃声响,搬运时只能竖着抱,摩擦力不强,抱着很吃力。 鹿行吟没说什么,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周围路线,努力保护着这些脆弱的器材。他的手臂、手腕都在用力,动作一拉,冬季校服外套袖扣露出一截清隽的腕线,手腕苍白,细得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折断。 顾放为直起身,伸手扶住滴定管组,随口说:“我来。” 他把袖子撸了上个去,露出劲瘦有力的修长手臂。劲儿很大,鹿行吟挣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见到顾放为把东西搬去了里边,随后非常专业地找到了适合堆放的受力位置。他从小接触实验器材,对这些比他们熟练得多。 “还有吗?”他问鹿行吟。 鹿行吟说:“没有了。” 一边说,他一边在袖子里掏了掏,又摸出了两颗椰子糖。 顾放为这几天已经习惯了——鹿行吟追求他这件事,已经因为学习需要,而简化成“给椰子糖”的流程模式。 具体来说,是每天空出两分钟,给他四颗硬得可以拿去砸核桃的椰子糖,联络一下“哥哥和弟弟的感情”。 顾放为相当怀疑,连这几颗椰子糖都是鹿行吟去小卖部买完泡面,老板娘顺带找给他的。鹿行吟自己又不爱吃糖,就都来塞给他。 “怎么以前我还有星空糖果盒,现在就剩这玩意儿了?”顾放为纳闷道。 鹿行吟一本正经:“我很穷,哥哥。” “每天一堆这个糖,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块钱,攒起来回头周末还能给你买一杯奶茶。”顾放为说。 于是第二天,鹿行吟给他交了一块钱。 顾放为:“……” 顾放为可以感觉到,这恐怕是他出生以来接受过的,听起来最不靠谱的追求了。 时值周末,顾放为一直没想这周怎么过。周天上午临近放假的时候,鹿行吟没来上课。 顾放为才想起来,上周末他们在熬夜奋战月考,而上上个周末,鹿行吟对他表白了。 “睡过头了?还是又去化学组办公室讨论竞赛问题了?” 易清扬又跑上来发竞赛班同意书和家长告知书,这次比上一次严格不少。顾放为这才注意到这件事:“要家长亲自签字并打电话给老师进行沟通,身份确认?” “对的,毕竟影响高考。”易清扬说,“得让家长们都知道这件事,不然到时候扯皮也很伤脑筋。这个和上次不一样的。话说回来,顾神你去不去竞赛?” “去吧。”顾放为看了一眼前面的空座位,皱起眉,“小计……鹿行吟的拿了吗?” “还没拿,都是今天下发来着。”易清扬也往里看了看,“他不舒服吗?怎么没在班上。” “他的给我吧。”顾放为说,“我也拿一份,带回去给我爷爷签字。” 顾青峰会给他签字,不是什么大问题。而鹿行吟,霍家那边虽然不至于不给他签,但他考虑到这个小孩一直没回市区,恐怕对和他们接触这件事有所抵触,他也可以捎带上你鹿行吟的份儿,一起把字给签了。 或许还可以把鹿行吟一起拎回顾家也说不定。 他爷爷老怀疑他每次要报销的账目有问题,如果能把鹿行吟真人提溜过去,老爷子估计也没有话说。 顾放为瞬间觉得自己是个计划通。 下课后,他径直去了生物组办公室 ,找谢甜问道:“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鹿行吟今天是不是请病假了在宿舍?我看他今天没来上课。” “啊,他是请假了,不过不是生病——他没告诉你吗?”谢甜看了一下假条记录表,“他今天凌晨的火车回冬桐市,说是找奶奶要竞赛班签字,昨晚上就请好了。” 71、第 71 章 车站灯光昏黄。s省到冬桐市没有直达, 要转车两次,鹿行吟和沈青云在第一个转站路口道别。 沈青云说:“小师弟,几天后见。” 鹿行吟也说:“几天后见。” 他带的行李不多, 一个书包装着换洗衣物, 另一个大的牛皮纸袋装着他买的药材和s市的特产零食, 一些生活用品。 纸袋被塞得鼓鼓囊囊, 手提边缘却细, 沉沉地坠着, 在指尖勒出一道泛白的痕迹, 仿佛能够直接磨到骨头里。换了一只手片刻后,再换回来, 两只手的指尖都添上印痕,发白发热, 热辣辣的刺痛挥之不去。 车程只有五个小时, 鹿行吟买了硬座票, 把书包抱在胸前,袋子拴在书包肩带上,整个人缩起来靠着窗,闭上眼。 车辆摇摇晃晃,空气里弥漫着泡面、香烟和某种塑料味, 有小孩在跑动打闹,男人低声喝斥, 一双老爷爷老奶奶错买了45元的列车套餐盒饭,一个抱怨价格, 一个抱怨抱怨这价格的行为相当丢脸…… 漆黑的车窗映出他苍白淡静的面容,他困意来袭,却觉得这里适合安睡, 因为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学习的。 他知道他要回家了。 冬桐市的变化不大,鹿行吟提着东西回去时,这个城市的人们还没醒来,夜空中挂着冷星。 早餐店的老板娘指挥丈夫磨豆浆,氤氲白汽蒸腾中,她眼尖一眼望见来人:“哎呀,这不是行吟吗?你怎么回来啦?” “正好放假,回来看看奶奶。”鹿行吟弯起眼睛笑,“王阿姨好,您还是这么漂亮。” 这口头禅他从顾放为那里学来的,以前不算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老板娘也听得很新奇,一高兴就包了两根油条并几个包子递给他:“行吟真是长大了,比以前高了,还长帅了,放假了也知道回来看奶奶。” “最重要的是有钱了还记得回来,小伙子必成大器哈!”她老公也在一边帮腔,看鹿行吟要推拒,就笑,“跟叔叔阿姨客气什么,还不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下次回来,恐怕就要带个女朋友回来了。” “带什么女朋友!带个名牌大学通知书多好。” …… 鹿家校园外铁栅栏门变形了,外边载的树从根折断,不知所踪。 鹿行吟放下手里的东西,往手心哈了点白茫茫的雾气,用力地把铁栅栏掰回来,铁刺刮在地上,发出有些刺耳的响声。 “诶,这不是——行吟吗?别掰了那东西,你奶奶说有空换个新的,之前刮风被大雨砸断了。” 一条街之外就是邮局,清晨来开门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又说道:“你奶奶不在家——怎么回来也不通知一声?” 刚凌晨六点。 鹿行吟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水雾,抬头问邮局人员:“没来得及说。奶奶去哪了?她有事情吗?” “上市里去了,说是看病,居委会陪着她去的。”邮局人员看了看他,又补了一句,“没事,应该今早上就能回来,我给你个电话你联系一下吧。你奶奶也没个手机,确实不好通知。” 电话拨通几遍后接了起来。居委会阿姨说:“没什么,只是常规的一些检查,县医院做不了。你奶奶这回在核磁共振室,不方便讲电话,行吟你别急,我们还有几小时就能回来。你先照顾好自己。你奶奶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开心。” 鹿行吟于是先进了家门。 院子里和平常不太一样,兴许是因为主人有几天没在,杂草冒了出来,挤占了原本整整齐齐的花木空间。室内同样,虽然所有东西都在该有的位置,但是没有原来那样齐整了。 鹿奶奶一直是个所有瓶瓶罐罐都要贴合对齐的人,鹿行吟走进去,把一个没拧正的糖果罐拧好,心里沉沉的仿佛压着什么东西。 他是个敏感多思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小时候听得清邻里对他身世的议论,他不在乎,但每次鹿奶奶出远门买药材,或是将他暂时撇在医院输液而自己回家做饭时,鹿行吟就总是会想——鹿奶奶这么大年纪,这么孤独的一个老人家,会走到哪里去,会不会遇到一场暴雨、一次不讲理的冲突、一个不看路的出租车司机。 会不会他在遥远的地方念书的一个夜晚,老人家就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曾在电视剧中看过“天人五衰”,讲将死之人,第一条就是不再整齐洁净。 他动手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随后静静等着时间过去。反复多次打电话询问,不礼貌,所以他永远会掐住大人们承诺的那个时间点。 下午两点钟,鹿奶奶回来了。 满头银发的老人梳洗整齐,样子比他离开前老了一些,干瘪了一些。她用往常有些严肃,又温柔慈和的眼神看向鹿行吟:“回来了?” 鹿行吟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点头说:“回来了。” “回来多久?” “两天,周天晚上的车回学校。”鹿行吟说。 鹿奶奶喝了一口水,笑了起来::“那和隔壁李家上大学的孙女也没差,就像上大学一样,周末就能回来。” 鹿行吟看着塑料袋里的药,问道:“——奶奶你们刚从市医院回来吗?是查什么?” “也没什么,就还是那些老毛病,老了都这样。”鹿奶奶说,“等会儿有人上门送土鸡蛋,再买半只土鸡,晚上就弄个鸡汤吧。我去睡个午觉。你的房间一直是那样,被子自己换。” 鹿奶奶的作息雷打不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祖孙俩平静随意地过着日子。 鹿行吟点头说:“好。有人上门,我会开的,我还想吃祥和酒楼的酒糟汤圆,晚上去那边端几个菜。上次给您买的监测手表,您没带吗?” 这个小城里的人都互相认识,酒楼里外带都不用打包,如果住得近,直接连锅端走就行,总之都会还。 “带着呢,今天充电,本来也是要去医院,就没带。”鹿奶奶瞥了一眼他带来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从那边带东西过来干什么,家里是会给你缺吗?带了,那边怎么想,也难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都花钱去上网,买零食,就你往家里寄。这没到你毕业工作,不该是你寄钱的时间。” 鹿行吟只是笑:“我有电脑上,也有零食吃,那边……很有钱,我不缺啊奶奶。” 鹿行吟负责准备晚饭,鹿奶奶午睡比平常久一点,发出让人听了很难受的、仿佛呼吸不过来一样的鼾声。 鹿行吟的动作每每被这声音打断,好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晚上,他陪鹿奶奶散了会儿步,回来后照常写作业。 写着写着,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说:“对了,奶奶,我们学校有一个竞赛班报名,这里有张告家长通知书要签字,还有要家长本人和学生一起给老师打个电话,刚好您在这里,您帮我签了吧。” 鹿奶奶没说什么,给他签了字。打电话是陈冲接的,也是说自己是鹿行吟的奶奶。 陈冲照例跟学生家长聊了一会儿。 他偏爱鹿行吟,自然聊得也更多,跟鹿奶奶夸了很多鹿行吟的事。从进校一路说到两次月考,鹿奶奶很认真听着,还会问一些问题。 “你们学校有没有空调?电扇呢?” “都有。” “你去了差班,成绩好,那同学不排挤你吗?”鹿奶奶问,“同学情谊很珍贵,不要搞学习,把这些都忘了。” “都很好的,您放心。” 一字一句,最平常的叮嘱,却是他离开冬桐市后再也没有得到过的。 鹿行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认认真真地回答着,仿佛回到孩提时代,他追着鹿奶奶大声播报今日小学生流水账日记,开心地分享今天又学会了什么方块字,今天哪个同学被表扬了…… 在冬桐市的每一段时光,都被他小心收起来珍藏。 唯一的遗憾可能是常来找他问问题的小孩不在,听说被家长送去了一所封闭式私立初中,管得很严。 临走前。 鹿奶奶送不动他,只送到门口。 “以后少回来吧。”鹿奶奶的声音很平静。 鹿行吟低下头,不说话。 “不是不想你回来,是怕你这孩子被耽误,那边要多想,这边的人也说得不好听。回来一次,我也要想,你是不是在那边过得不好。”鹿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平静,“我的乖孙长大啦,再回来,就带个喜欢的人回来给奶奶看看,上次的毛衣,还合身吗?” 这些话如此平静地说出来,鹿行吟渐渐明白,这就是鹿奶奶爱他的方式——和她教出他这样的性格一样,有分寸,含蓄而笃定。 鹿行吟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合身,都合身。我和……我同学,都喜欢。” “那好,奶奶下次给你们织鞋垫。”鹿奶奶说,“按你的码数做大两码吧,都可以穿的。男孩子,码数是要大点。” “嗯。”鹿行吟背着书包,扶住鹿奶奶,“您别送了。” 他和沈青云在火车站汇合。 沈青云作息没调过来,困得不行,一路都在睡,等到快到站的时候,他才发现鹿行吟沉默得过分。 他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鹿行吟:“怎么了?” “有点想家。”鹿行吟轻轻说。 “嗯,我知道。”沈青云说,“我第一次离开家去读寄宿学校的时候,晚上闷在被子里哭。之后每从家回学校一次,就要哭一次。后面就习惯了。” “会习惯的。”鹿行吟声音里带着软软的鼻音,“我知道。” 清晨,顾放为穿着大衣,裹着围巾,站在火车站大门口,努力地辨认着大厅面板的车次信息。 冬桐市直达的列车一天就两趟,认还是很好认的。 他这次回顾家,因为没能把鹿行吟提溜回去的原因,又被顾青峰痛骂一顿,并且对他进行了新一轮的经济制裁——以后报账,不允许他来报账,而是必须以视频电话的形式,带着鹿行吟一起报账。 “你当我傻的吗?说什么给行吟买全球限量签名t恤,哄得你助理叔叔给你打了好多钱,那唯一的限量t在我朋友的孙子手里!”顾青峰恨不得抽拐杖揍他,“好好去看你弟弟!少玩花样!” 半晌后,老爷子顺了顺气:“算了,看在你这次——还来找我签字,是打算回去搞学习了么,饶你一遭。” 顾放为灰溜溜的,还是找他签了字回来了。 他又在家里做了两天小僵尸,总觉得一个人的出租屋空虚寂寞冷。 他忽而想起,鹿行吟没说具体的回来时间——他根本连要回冬桐市的时都没跟他说。 能不能赶上上课都不好说,重点是如果鹿行吟一个人凌晨回来,恐怕东西多,还有些危险。 他爬起来给他发了条短信:“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凌晨三点。 已经是周一了。顾放为等了一会儿,鹿行吟没回复,估摸着也是在睡觉。 时间总之还早,顾放为的生物钟又习惯了熬夜,想了一下后,干脆出门打了个车,打算去接弟弟。 凌晨的火车站四面透风,格外冷。 顾放为站在唯一的出口门外,觉得自己快冻僵的时候,终于见到出口处冒了一颗白团子出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直觉就这么准——只看一眼,他就把鹿行吟从人流中挑了出来。 鹿行吟走出火车站,深吸了一口气。 沈青云有个包裹里带了器材,被卡了一下,让他先出来等。 远远地,他听见有人叫他:“小计算器!” 低沉、磁性的声音。 抬头望过去,锋利漂亮的少年穿着一身好看的衣服,立在寒风中等他。 鹿行吟怔了一下。 这一刹那,一路过来的低沉、委屈、想念的情绪,都仿佛化作了轻轻呼出的白汽,轻飘飘飞走了。 哪怕理智拦了拦,但他此刻不想管。 他快步走过去,越走越快,随后扑进顾放为怀中。 顾放为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任性——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背,努力稳住声线:“啊,这个,弟弟,你饿不饿……” 鹿行吟贴在他怀里,什么话都不说。 顾放为沉默地抱着他——说不出为什么,他看着鹿行吟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看着他瘦削的肩膀和拖着行李努力走过来的身影时,他觉得心疼。 心疼,还有心跳。 72、第 72 章 72 顾放为没动, 鹿行吟也没动。 片刻后,钻在他怀里的小团子才重新钻出来,看着他时, 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明净的笑意。 那就是很单纯的高兴。 因为一回来就看见了他而高兴, 因为他能给他一个拥抱而高兴。 顾放为伸手把他的背包拿下来, 自己背上了:“冷不冷, 哥哥先带你去吃早饭吧。” 鹿行吟的手冻红了, 指尖不小心碰擦时能感觉到, 冻得透心凉。 鹿行吟很乖地说:“好, 但是还要等一个人。” “还等一个人?”顾放为一愣。 正说着,沈青云提着大包小包冲过来了:“嗨嗨嗨!我在这。你哥来接你吗” 顾放为看着他冲过来, 在鹿行吟身边站定:“?” 沈青云絮絮叨叨,讲述着他刚刚在安检口的经历:“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带的一组坩埚钳过去时没被查, 现在还要被查,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就挺麻烦,把我的行李箱都打开翻了一遍,我还得重新塞——那些东西全塞进去可不容易,我差点累死。” 他带的东西比鹿行吟多得多, 其中还有三十多本化学资料、专业书,好几大本错题本和精选题集, 都是要送给鹿行吟的,特意用一个专门的书箱放着。 他看顾放为把鹿行吟的包拿去背了, 竖起大拇指:“哥们大气!这个书箱能帮我提一下吗?” 顾放为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就是你拐的我弟弟?” 沈青云:“?” 且不说他顾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为弟弟背书包已经是破例了,他就没再为其他男人当过苦力。鹿行吟一声不吭回了q省, 还是两天两夜,居然就是跟这个家伙跑了! 鹿行吟也不太清楚顾放为为什么脸色臭了起来,他赶紧打圆场:“是我和师兄刚好都要回去,干脆就一起过去,一起回来了。师兄把他的资料书都送给了我,这个箱子给我吧,本来就应该是我提。” 他伸出手把书箱拿了过来。沉甸甸的少说十几公斤重。冻得苍白的手背翻过去,还能看见手指上被勒出的印痕。 他昨天拎着袋子回冬桐市,这些印痕就一直没消退,变成了淤紫。他虽然不是疤痕体质,但从小各种印痕、伤痕都好得慢,又白,所有痕迹都很明显。 刚提稳,一只手横过来压着他的手腕,强横地抢了过去。 顾放为漂亮的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你别动。” 有点凶。 鹿行吟跟沈青云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说话。火车站就在市区,三人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家面馆坐下,吃过早饭后打车回了青墨七中。 离校门开还有两个小时,沈青云打了声招呼,先带着东西回他租住的地方——陈冲帮忙低价找的一处教师公寓出租,用来开办他们的竞赛辅导工作室。 而鹿行吟跟着顾放为回了出租屋。 进门后,鹿行吟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关心他被顾爷爷骂得狗血淋头的事,只是冲他笑一笑,溜进洗手间洗漱后换了一套衣服,出来抱着个枕头爬进了他的巨型猫窝里,迅速地陷入了沉睡中。 顾放为原本还是臭着个脸,一看他睡着了,也生气不起来。 那么重的书包和行李,书包的肩带都快裂了,扣子也扣不上,东西几乎滑着散出来。打开后,里面全是书,还有一个劣质的塑料糖果罐,里边放着干瓜子仁和花生,最上头塞了一些玉米糖。 顾放为把糖果罐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去卧室收拾了腾几个干净的收纳箱——他有一定程度的整洁癖,连小机器人的每个备用零件都要分门别类整齐放好,此时此刻,他把小僵尸的备用零件和外壳材料等都塞进了床底下,随后拿出来给鹿行吟放书。 鹿行吟动了动,困倦的声音传来:“哥哥?” “给你放一下书。”顾放为说,随后又顿了顿,“这些书我也有,怎么不来问我。” 鹿行吟实际上没有很困,他喜欢跟他说话,慢慢也清醒了起来,从猫窝里翻了个身,探出头来,又歪着脑袋瘫在巨型猫窝里,瞅他:“我以为哥哥不用这些。哥哥聪明。” “你一样聪明。”顾放为一边给他分门别类,一边有些小得意——背着他,唇角勾了勾,“姓沈的给你的书和书单,是普通学校竞赛培训的办法。你不用。三秒配平一个题的人,速算也了得,可以采用更高效的学习方法。” 早在校长办公室见面第一眼,他就对鹿行吟的智商没有任何怀疑。 这就是个天才弟弟! 鹿行吟欲言又止。 顾放为大概到现在还没想起来那道题就是十五届区域化学竞赛的原题,他做过,他自然也做过,背出原题答案压根儿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那什么,是更高效的学习办法?”鹿行吟裹着小毯子,问道。 “化学实际上是一个定位很尴尬的学科,它是由历史存在衍生出来,并没有被校正过定义的功能性学科,更偏向功能性和科学性,它不像物理那样具备研究一切物质本源的特性,也不像数学那样偏向概念,同时它的定义又很混淆。”顾放为说,“探究物质结构、组成,研究新物质,学科功能性上不断地和物理、数学、生物等等重复,你喜欢化学吗?” “喜欢的。”鹿行吟说。 “为什么喜欢?”顾放为问道,他转头对他笑,“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老炼金术师一样,左手试管右手试剂,可以弄出许多新东西?这个很好玩。” 鹿行吟安静地凝视着他。 想有一天合成能彻底治疗脑血管瘤的药。 想赚钱。 他没上过实验课。冬桐市的实验课只提供给生物,用来准备地生会考,实际上就连生物的实验,也就是放个玻璃片,启动显微镜而已。有时候显微镜都不会打开,有的成像直接成问题。打分组老师通常看见动作对了,就打分给过了。 后面化学竞赛有实验考核,只有看考场时,他跟着别人学了滴定操作,算是练习了一次。 “觉得一个学科哪里吸引你,就从哪个地方开始学。现在也有实验室了,我再给我爷爷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多送点器材试剂过来,新实验室是没办法马上修好,这些倒是可以办好。”顾放为说,“直接动手从实验开始,从实验联系发散的知识体系,才是最牢固的。我是……” 他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一下,“我是从小家里给我建实验室,实验操作喂出来的知识体系。等你回家了,也可以叫霍叔叔霍阿姨给你搭一个,放假也能练习。” 鹿行吟重新闭上眼睛,声音乖乖的:“好呀。” 宋黎也是周一回来。 他们去k省攻玉一中考察了三天左右,回来花了一节数学课时间跟他们吐槽:“那个攻玉一中,不是人!那不是学校,那是军-队!真是改变不了环境,就往死里压学生和老师,实在是太压抑了,我没见过还是高二上学期的学生就要写那么多高考试卷,上课喝个水都要被拎出去处分,监察处全天二十四小时在线……” 27班学生都很紧张:“我们不会也要这样吧?” “那倒不至于,我们也没有人家那么可怕的压力。”宋黎严肃地说,“我还是觉得这不可以,至少咱们青墨不可以这样。不过学还是学到了很多,在教学质量方面,回头等老师再多琢磨琢磨,研究研究,再来跟你们讲课,试试效果。” 与此同时,竞赛班也在周一正式开班。考虑到报考人数和竞赛压力的问题,青墨七中只开设了数学竞赛、化学竞赛两个班,也只有这两个班有名师带队。 竞赛班的课程时间沿用之前的安排,每天早自习加课,晚自习下之后加课,同时压缩假期时间加课。目前的教学进度,安排是用一个月时间,先上完高中课程。 而一班学生和鹿行吟因为进度原因,被陈处单独拎出来分配了任务:“你们都已经掌握了高中阶段的知识,所以提前看无机部分的专业书,同时熟悉实验操作。我们的战略目标目前是完全放弃有机部分,专攻45分左右的题目,如果时间充裕,再继续抓点进行训练。哪怕明年分数线再改,整体不会太高,哪怕拿个省三等奖都好,也有降分资格,或许还能看一看一些次级大学的夏令营活动。但我们的目标绝不止停留在45分,我以前是教90分的学生,你们也要给我争点气!” 一班在三楼,用一个空置的教师办公室当了小黑屋和实验室,但因为这块地方还被划了一半给数学竞赛,所以小分队的成员还是更喜欢和鹿行吟上来挤黑暗的杂物间。 校务处发了“竞赛训练室”的金属牌给他们,可以钉在门前,不过他们没有钉,反而是陈冲用来发布任务的一个小黑板被他们挂在了门口。 写上“小鹿司令总指挥部”。 这实际上是一种苦中作乐的形式。 这帮孩子从上次月考中,已经锻炼出了最高效、最自律、每人习惯的学习方式,互不打扰,互相独立。小黑屋灯光暗,每个人都自带台灯,易清扬那盏可以闪瞎眼的迪拉休姆光流成了他们中人气最高的一盏台灯,打开后可以照亮整个幽暗的杂物间。 不停地写题,背书,尝试去理解晦涩、概念性的专业书,从头建立一个新的知识体系。白纸黑字,看久了眼前一片五颜六色的光点,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干眼症状,于是又集体购买了眼药水。 沈珂每天都会带零食过来,因为写题、看书笔用得快,每个人杂在一起还经常失踪,于是他们去小卖部买了一整箱廉价塑料笔芯,又在生活处偷了一个可以挂在墙上的篮子。 每当有人写完一支笔芯,就把用干净的笔芯投入篮子里,没两天就已经积攒了几根。 “这就是我们的勋章!”易清扬、黄飞键等人更加洋洋得意起来。后面为了彼此促进,他们干脆又捡了一些废旧纸盒过来,当做每个人的笔芯收纳处,每天都要比较谁用得快,谁刷题多。 “鹿行吟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三天还没写完一根?”易清扬总结计数时,挠了挠头,“可你明明写题最多。” “他写字轻。”轻飘飘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正是下课时间,全体高二都在为全市统考做准备,走廊上静悄悄的。杂物间和27班只有一墙之隔,所有人都听出了顾放为的声音。 “顾神,提高班开课了,你课不上,实验做不做?”黄飞键提高声音,有点好奇地发问道,“你做实验也这么强吗?老陈要我们从滴定实验开始做,后面还要做合成实验看产率什么的,他给我们的时间限制在一分钟内,但是我第一次做就超过五分钟了 ……” “这个后面再说,先把理论学好吧。”顾放为从门口冒了出来,手里拎着两根用掉的笔芯,放进了鹿行吟面前的小盒子里,“我和他一起吧。他写字这么轻,十天半个月都写不完一根。” 鹿行吟抬起眼瞅他。 昏天黑地的刷题过后,虽然只隔了一天,但却好像很久都没看见顾放为似的。 顾放为从背后拿出一杯奶茶,滚热的,修长的指尖卡住杯口,轻轻往他脸上贴了一会儿。“给你的奶茶。” 鹿行吟:“?” “每天给我一块钱,给你存起来了。”顾放为懒散地说。“答应过你的。” 其实也不算是答应,当时是顺口抱怨,鹿行吟大概没放在心里,他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记住了。 也有可能只是想找个理由过来看看这颗团子。 随着竞赛班开班,鹿行吟越来越忙,有时候饭也顾不上吃,前一天买一堆饭团,早上吃一个,中午吃两个,晚上吃两个,这就是鹿行吟全部的伙食了。 顾放为总疑心鹿行吟如果把自己的身体搞出什么问题,他也会免不了被顾青峰收拾一顿,于是这就买了奶茶送过来。 鹿行吟认得这款奶茶,在他们这里是顶配——十二块,奶香馥郁,没有香精味,里边还有大堆的芋圆和坚果碎、淡奶油。 用五块钱换来十二块的奶茶,实在很划算。 和顾放为做生意,稳赚不赔的买卖。 鹿行吟说:“哥哥伸手。” 顾放为:“?” 他以为他又要给他椰子糖,伸出手略有不耐烦、但也不是不耐烦地等着,莹润白净的手掌摊开。 鹿行吟给他放了一颗硬币,随后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那哥哥,我再给你一块钱。” “干嘛?”顾放为抬头。 “下次我想吃火锅。”鹿行吟对着他认真许愿,“要小酥肉炸得很好吃的那一家。” 顾放为:“……” 73、第 73 章 73 顾放为还是给他弄来了一顿火锅。 鹿行吟说的是沈青云上次带他们吃的那家, 在市区,现在不到周末,按照鹿行吟那个认真学习的劲儿, 再回市区恐怕也不现实。 顾放为于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直接派来了厨师, 带好食材调好底料, 过来给他们做。 这厨师还是顾老爷子御用的, 什么都会做, 来了这边还觉得火锅技术含量不够, 为他们特意炖了牛骨的汤底,清透如玉。 小酥肉没得买, 也是“御厨”现做现炸,外脆里嫩, 滴了花椒油, 撒了辣椒粉, 香得楼下都能闻见。 顾放为不爱吃火锅,觉得火锅的大多数菜品都是垃圾食品,他让人外带了他爱吃的一家餐馆的烤鹅肝,四份打包过来,淋上梅子酱, 馥郁清香,肥而不腻。 “怎么样, 尝一尝,这家可不比姓沈的带你吃的那家差。”顾放为说。 他切了鹅肝下来, 问鹿行吟:“吃不吃这个?” 鹿行吟碗里放着火腿肠和普通鱼丸、蟹排——顾放为宁愿饿死也不会吃的垃圾食品。 在吃的方面,顾放为一直有点不理解鹿行吟,就他自己来说, 方便面和饭团之类的东西,都是他实在没钱后的无奈选择,而鹿行吟……还挺爱吃,还会挑选口味。 “鹅肝?”鹿行吟的神情有些犹豫,显得有些好奇,还有点不确定,“我不喜欢吃肝。猪肝……很难吃。” 他小时候总是缺铁,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鹿奶奶买猪肝炒给他,那种滑腻黏软又带着腥味的口感让他一直敬而远之,每次吃起来不啻于吃药。 顾放为笑:“你试试,这个不腥的。” 他夹了过来,绵软弹滑的一块,烤过后浓郁的香气在舌尖爆开,又被梅子酱的清新压了过去,口感很奇妙。 鹿行吟吃完一块,眼睛亮了起来,眼巴巴地又看了看。 顾放为觉得舒服了:“好吃吧?跟哥哥,吃哥哥的,总比跟外人来得好。那个沈青云自己要办工作室,功利性很强,你要学竞赛,真不如来找找我。” 鹿行吟不回答,就闷着吃。 四份鹅肝都被他吃光了,小酥肉也吃了一大半,这么一颗小团子埋头吃得头也不太,火锅热气中蒸腾得脸颊莹润。 顾放为也没了脾气,只拿个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发送给顾青峰处。 谨慎地发送消息报账:带弟弟吃鹅肝。 顾青峰很快地回了,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是叫了厨师在你那里做饭吗!打包都是外带的,你就让你弟弟在你那个小破屋里吃饭?” 顾放为:“……” 顾放为:“老头,我就是看弟弟要学习,所以才没打扰他的。快快快,弟弟爱吃,您要不就先给我打四百份鹅肝的钱吧。” 顾青峰没有回复了。 顾放为眨着他漂亮的桃花眼,认真琢磨:“老头?老头?在吗?你在吗?转线给李助理安排日程了吗?李助理你在吗?” …… 他们是下午出来的,翘了两节晚自习。鹿行吟赶着回去上竞赛班,把明天的任务预习了。 顾放为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掂量着他给他的那颗钢镚儿,往上散漫无聊地抛着:“还想许什么愿望?” 鹿行吟说:“没有了,愿望太多,贪心,不好。” “这叫什么贪心?”顾放为想了想,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会蹬鼻子上脸,小东西,就诈我一顿火锅?” “就诈你一顿火锅。”鹿行吟规规矩矩地说,像是抱怨,又不像是抱怨,“又不能诈你的人。” 又是表白暴击。 鹿行吟几天没给他玩这招,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顾放为心一跳,一时间也有些说不清的慌:“……” 鹿行吟看着他的反应,笑了笑,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哥哥,你其实不用这样的。我先回班上了。” 他眼神清透:“你过来,我会分神,进度也会被影响,这几天我们班上很忙,哥哥这几天别来找我了吧。” 鹿行吟借着路灯,抽出了一卷竞赛无机知识点开始看。 顾放为几句话憋了回去,试探着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鹿行吟摸了摸书包,掏出一支笔,“是实话。其实许愿吃火锅是开玩笑的,哥哥不用这么当真。” 他的声音有点遗憾,认认真真的:“今天错过了两节晚自习。” “等于哥哥帮你上下忙着准备火锅,还是我的错了是吧?”顾放为声音冷了下去,“不是你自己说,自己答应的?” “不是这个意思,哥哥请我吃火锅,我很高兴。”鹿行吟轻轻说,又像是谨慎地选着措辞,“我以为……随便说一下,哥哥不会当真。但是哥哥当真了,我才逃了两节晚自习的课,和哥哥一起出来。” 顾放为深吸一口气。 从鹿行吟的眼神中,他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一时间气涌入顶,让他整个人震了一下。 他带鹿行吟出来吃饭这件事,似乎并没有经过什么考虑,鹿行吟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这种近乎没有思考的宠溺和纵容,对他来说已经十分不正常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带弟弟妹妹,一向都是有点敷衍的有求必应。 而这一次,他还居然期待着鹿行吟的反应。 说不上是心疼,还是较劲,或是其他的什么,从他看见鹿行吟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从凌晨的东风里努力地跑过来时……就有什么东西,躁动得比以前更加强烈。 顾放为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扭头离开了。 各班小实验室陆续搭好。 陈冲前奥林匹克冠军队教练的名气在这里,鹰才中学方面的负责老师也提出了交流学习的建议:“本来就是两校互动,不知道陈老师可不可以开放一下竞赛班,让我们这边的学生也听一听呢?正好,我们过来的这些学生里,有不少人也是我们学校竞赛班的,也可以让这些孩子们彼此切磋。” 鹰才中学虽然是强校,却还真没有竞赛方面的人才。 陈冲表面答应了,背地里嘿嘿笑着跟他们吐槽:“上课就上课,他们能从我这套出任何干货,都算我输!” 鹿行吟一行人在底下笑。 果不其然,这周陈冲把竞赛课全部改成了实验课。 青墨七中原本有化学实验室,但基本就是摆设,学生上实验课等于自由活动,老师教起来也觉得没什么意义。但因为每个实验室开启前都要报批申请,竞赛班本身就没通过校务处审批,所以这一帮学生也难得能有时间进这样的大实验室上课。 也是因为实验器材由老师自掏腰包的原因,不可能归入学校实验室。 青墨的学校实验室里只有一些烧瓶、容量瓶、滴管、普通试剂,而鹿行吟他们的小黑屋里锁着的器材,比如什么循环水泵、棕色系列器皿、洗耳球、恒温磁力搅拌器等等,都是他们竞赛生专用,理论上还是陈冲的私人器材,更不能带去学校实验室。 “省队选拔考试之前,不考有机内容,咱们省内最多考到无机。所以这一周开始,大家首先从最基本的酸碱中和滴定开始练习。” 陈冲说。 黄飞键在地下笑着跟他们小声吐槽 :“看老陈,保护干货,干脆不讲课了,全让我们做实验。这是宁愿拖进度也不愿意给敌人制造机会啊——” “不,酸碱中和滴定就是非常基础的,需要训练的操作。” 旁边一个鹰才女生说话了,看他们的眼神有些鄙夷,“你们考过省选实验模拟吗?四个小时做实验写实验报告,时间每延长五分钟扣三分,滴定本来就要练,考实验的时候,时间就是一切。” “是啊,你们当中不是还有个当年q省区域竞赛理论实验双第一的人吗?这你们都不知道?” 实验室里很安静,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十分突出。 程敏君看了鹿行吟一眼,鹿行吟正洗着一根玻璃棒,眼神放在前边的一个空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说:“双第一,谁信啊,那个考试又不是没人考过。我当时就在他旁边考试,滴定读数二十秒出结果,谁信?” 鹿行吟看着前边的空位,有些走神——顾放为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又是两天没出现了。 他其实知道他生气了。 沈珂戳了戳鹿行吟:“……鹰才那群人又在说你。” 鹿行吟恍然回过神,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句:“……什么?” “别装不知道,鹿行吟。”程敏君看所有人都在场,胆子也肥了一些,他直截了当地问,“别老是拿金牌说事,你敢不敢承认你实验操作作弊?那一年好几个省市抓出泄题压分事件,退一万步来讲,你要是经常练习也就算了。但你之前是冬桐市过来的,从没做过实验,怎么可能这么快?” “你是……”鹿行吟回过神来,歪了歪头,“一直提这件事,别人比你强,就是这么想不通的一件事吗?” 他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出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鹰才和青墨的不合从上次月考就已经奠定了,而鹿行吟、顾放为、沈珂三个排名压在他们所有学生之上的青墨学生,自然受到最多的关注和压力。 简言之,最拉仇恨值。 程敏君面子有点挂不住,他说:“你——” 一个字还没说完,鹿行吟打断了他:“那就现场比一下时间吧,用当初我们的实验题的滴定部分,最简单的酸碱中和测定滴定实验呢?” 74、第 74 章 74 顾放为进实验室门时, 实验室正中的实验台已经被人团团围住,热闹非凡。 这是夜里,其他班都下了课, 只有竞赛班实验室灯火通明。 他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密封的冰豆浆、饭团炸串、薯片热狗等等, 四人份的。 顾青峰差点被他烦死, 到底还是给他打了点钱。他又有资金给小机器人换外壳、做定制硬件升级了, 剩下的部分, 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用, 就给鹿行吟买了点吃的。 说不清为什么, 他和他两天没见面,中间也没联系, 仿佛就像关系淡了一些。 时至今日顾放为意识到,他和鹿行吟的联系就如同鹿行吟整个人的气质一样, 安静而抽离。他们能有的一切交集, 都建立在青墨七中这个学校上面。 他去上课, 于是能见到。他不去,于是两人就断了联系。 鹿行吟不会主动来找他,偶尔也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就一言不发地去了很远的另一个城市,那个城市中有他没有提及、顾放为也一无所知的过往。 黄飞键在门边把风, 注意着教务处的人。看见他来后,注意到他:“诶, 顾神你来了啊?什么东西,好香——” 门边的少年取下围巾, 露出精致锋利的面庞,一双眼漆黑发亮。 他一眼就看到鹿行吟被围在正中,两张实验台被隔在中间, 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滴定设备。 “小计算器怎么了?”顾放为皱眉问道。 黄飞键低声说:“——在比滴定!” 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顾放为。 顾放为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门边,神色认真起来,眉头也皱了皱。“说他竞赛作弊?” 黄飞键明显感觉到,从听见“作弊”这个字眼后的第一时间,顾放为整个人都绷紧了,薄薄的嘴唇抿起来,眼神也多了几分冷肃。 他想起程敏君是谁了,上次月考,他见过这个人在一班门口对鹿行吟说话。 他很少记住别人的脸,唯独那次场景还挺有印象。 酸碱中和滴定,用已知浓度的溶液去中和未知浓度的溶液,通过所需要的溶液体积来反推未知溶液的浓度,中间以指示剂作为指示,来判断是否完全中和。 这个滴定操作,在竞赛实验操作中一般要进行三次取平均值,以此来减少误差可能带来的影响。 一系列操作,包括实验前准备的润洗操作、纪录初读数、滴定本身。理论上,滴定终点应该等候至半分钟不褪色,但当年区域化学竞赛面向初中生,本身难度不高,估出大致范围就基本可以确定答案,考生们为赶时间,基本只要看见变色,等三五秒后即开始重复操作。 桌上摆放着锥形瓶、玻璃棒、滴定管等实验用品,有好事者推举了人员,鹰才和青墨七中两边各出一个人进行“出题”,两边各自商议,由青墨七中和鹰才中学的学生共同调配待测的氢氧化钠溶液。 “酸式滴定吧,学校实验室只有酸式滴定管了。”有人说。 二十分钟准备后,待测溶液被拿了上来,又给鹿行吟和程敏君一人分配了相应的器材。 “都退后!刚刚配溶液的两个人先出去,以防止干扰结果,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七分,三分钟后我们开始计时。谁有手机?” “我有。”一个懒散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顾放为拿出手机晃了晃。他的手机不是国内的牌子,是顾氏专门定制的,简约大气,拍摄精度奇高。 鹿行吟跟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他,愣了愣,随后低下头笑了。 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刹那交汇,顾放为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鹿行吟这样笑,心底又想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放慢声音:“……我会全程录像。” 他会在这里看着他。 计时开始。 程敏君迅速地抓起面前的玻璃棒、滴定管,开始实验前准备工作,动作太急以至于碰出了非常大的响声。 周围人哪怕是鹰才的学生,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过于急切的求胜欲望在他们看来,多少是有点可笑的、令人难为情的。 鹿行吟在另一边,却没什么波动。他一边稳稳地拿着滴定管进行润细,另一边轻轻说:“另外,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忆有误。我再快也没有二十秒,准备工作已经不止这些时间了。” “我亲眼看见的,不算前期准备,你随随便便摇了几下就换了第二次,第三次,随后填写报告。” 程敏君因为心急,呼吸跟着有点急促,压低声音说:“——比就比,少说这些话来干扰我!怎么,是觉得已经要输了,所以这时候来补充,想蒙混过关吗?” “没有。” 实验室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鹿行吟笑了笑:“你是说……像这样吗?” 他润洗好了酸式滴定管,排气、挑零,有条不紊地引入已知浓度的盐酸。 顾放为看了一眼,刚过去十秒。 和鹿行吟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的动作实际上非常快,但是快而稳,不会手抖,不会迟疑回忆操作步骤。他天生适应这些器材和操作,如同他在过去数十年冬天,迅速地熟悉每一个机械零件一样。 滴定操作开始。 鹿行吟微微俯身,一只手调整滴定活塞,一只手轻轻震荡锥形瓶,细长苍白的手腕以一个稳定的力度和频率微微晃动着。 “卧槽卧槽,你看他在干什么!他的滴定管里在哗哗地滴!这个流速能干什么?”有人迅速发现了异常——鹿行吟完全不像标准实验操作里说的那样,一滴一滴进行滴定,而是让溶液以非常快的速度落下。 中学实验滴定操作中,第一要求就是要慢,够慢才够细致,最好能够精确到最后一滴为二分之一,用锥形瓶壁轻轻刮下。 而到了大学,甚至有导师会要求精确到四分之一低,更魔鬼的还有十六分之一滴。 鹿行吟完全违反了这个操作规律! “卧槽,路子真的猛,他这么虎的吗?”黄飞键揉揉眼睛,虽然感到惊奇,但是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易清扬在旁边默默地说:“……你忘了上次他直接拿走扣分本的事了,小鹿好像……一直都挺虎的……” 沈珂却认真地看着鹿行吟:“他是靠猜吗?这么快滴出来,然后有一个大致范围,取整数撞答案?” “他不会。” 这一句话却是顾放为说的。他眼神放在鹿行吟身上没放开,随后垂眼看了看手机上录像的时间。 不到五秒钟,鹿行吟第一轮滴定结束。 另一边,程敏君还在死死地盯着锥形瓶中溶液的颜色,手捏着瓶口,过一会儿摇一下。 鹿行吟换了一个锥形瓶,重新在滴定管里置入已知浓度的盐酸,依然慢慢放着活塞。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只是在临近滴定终点时放缓了速度,变得稍微有些慢,认真注视着刻度。 他俯身,指尖握着瓶口,抬眼看滴定管刻度时,显得睫毛长而翘,乌黑的眼眸被头顶的电灯照得格外深,深而有神。 锥形瓶中的溶液变色,第二轮滴定结束。 时间过去十五秒。 鹿行吟开始无缝衔接第三轮滴定。 此时此刻,他旁边的程敏君刚结束第一轮滴定,俯身在纸上记下数字。 围观的学生们迅速又发现了鹿行吟的一个点:他根本不用纸笔记数,仿佛一开始那些数字、浓度换算,全部都刻在他脑海中。 第三轮滴定,鹿行吟才真正慢下来,用和程敏君的第一轮速度差不多的速度,进行滴定操作。 最后半滴溶液滚落锥形瓶中,溶液变色,晃动之后,颜色淡得趋近于无。 鹿行吟放下手中的仪器,拾起旁边的笔,没有任何停顿,在旁边的空白草稿纸上写下他的最终心算结果。 他放下笔,轻轻说:“我做完了。” 带上前置操作时间,一共一分二十秒。 程敏君深吸一口气——他还在第二轮滴定中,鹿行吟的话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回忆起了一年前考场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压力——写试卷,鹿行吟总是最快写完,几乎不动用草稿纸;实验操作,他也比任何人都要快。 正逢理论出分过后,有人谈论:“听说了吗?这次区域化竞有改卷方压分,s省那边实验考得比我们早,有一个人因为被压分后没得第一,自杀了。” …… 举报没有任何成本,何乐不为?清者自清,如果鹿行吟真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被举报后不再进行追诉? 他后来见到了鹿行吟的作弊通知,半年后分数取消,正卡在中考时。中间的时间,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流程虽然长,到底还是出了结果。 这个结果让他十分安心。从小到大,他都是被誉为“聪明”的那部分孩子之一,他永远是第一,永远能够在所有孩子中间脱颖而出。 鹿行吟这个冬桐市出来的小土包子,是第一个带给他压力的人。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压力继续存在! “别分心,继续做!” 旁边的鹰才同学给他加油打气,“他可能是蒙的,可能算得不对!你不要慌!” 程敏君呼吸有些抖,一滴一滴的溶液落下的速度,那时间在他眼里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令人急火攻心。 他努力稳住情绪,但是随着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是一声轻小的、仿佛花瓣碎裂一样的水花声。 锥形瓶里的溶液,被他晃得溅了出来一部分。 锥形瓶刻度不精密,丢失的体积已经无法计算,他这一个失误,整个第二次滴定算是直接毁掉了。 程敏君愣了好几秒后,咬牙重来,开始第三次滴定。 整整五分钟过去,程敏君终于完成了他的滴定,随后开始进行计算,填写出最终的数字。 “多少多少?都写了多少?” 鹿行吟这时把手里的白纸翻过来给所有人看。 0.75mol/l 与此同时,程敏君的纸张也翻了过来。 0.7mol/l “答案是多少?” 有人往外喊了一声,两个出题的学生正在走廊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风里传来两个叠在一起的声音:“零点七五!我们兑的是零点七五的浓度!” “鹿行吟是对的!他只用了一分半钟!所有滴定操作加起来大概都没到一分钟!” “不可能!”程敏君脸色铁青,“你不可能这么快。你一定用了什么别的办法!” 当年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鹿行吟平静地说:“真的可以。” “办法也有,第一次取大概范围上限,第二次取大概范围下限,第三次精细滴定,我为了节省时间,一直这样做。”鹿行吟说,“还可以更快,也就是我当时的情况——第一次取大概范围时,刚好就精准撞上了结果值。初中竞赛实验题目难度只会停在小数点后一位,0.6mol/l,一次撞上了,就知道是标准答案。” “我心算很快,不需要再花时间打草稿。”鹿行吟轻轻说,“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继续试试。”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巧,你就是作弊了,你从没上过竞赛课,实验理论双第一,谁信?当自己天才吗?是天才会来青墨读书?我——”程敏君在原地足足愣了班上后,双眼通红地吼道,“你一定作弊!你作弊才能这么好的成绩!一个月从年级一百多名,直接考到第二,谁信,啊,你们谁信?” 实验室里一片寂然,静悄悄的,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 门边,顾放为关闭录像,放下手往实验室里走去。 他浑身低气压,眼神里已经是一片冰冷。 鹿行吟以为他要来找自己,但是没有——顾放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视线放在了程敏君身上。 一句话不说,他直接一拳抡了过去,漂亮的一记动作直接打碎了程敏君的眼镜! 他拎着程敏君的衣领,寒声道:“来啊,不是喜欢说话么,来爹这里说说,爹都听着呢。” 又是一拳! 程敏君直接被打得往后撞在了实验台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女生们尖叫起来,旁边的男生赶紧冲过来拉架,整个实验室一片哗然! 鹿行吟赶紧冲上去拉住顾放为,抱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拖。 顾放为没再动了,只是眼里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平常精致漂亮的面庞显得攻击性极强。 他压低声音说:“乖,哥哥打架呢。站远一点,别伤到。” 75、第 75 章 程敏君一整副眼镜都被打碎了, 一开始他恼羞成怒,迫于面子,也想着要还手, 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被顾放为从实验台边揍到门边, 站都没站起来, 只有发着抖大骂大叫, 但是没人听见他具体说了什么。 顾放为懒懒地放了话:“这事都别管, 私人恩怨, 可别上升到学校和学校之间。鹿行吟是我弟弟, 谁欺负他都是我的事。你们学校先挑事,我不连着你们其他人一起收拾, 已经算好了。” 全场寂静无声。 等顾放为丢下程敏君后,鹰才中学的学生们才兵荒马乱地去扶人, 大叫着:“找老师!他们青墨的欺负人!” “快, 先扶他去医务室!!” 对话都很零星, 也没什么人响应。 下课时间已经过了,实验室的人都追了出去。 鹿行吟背着书包往外走,找了半天没找到顾放为,放慢脚步,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响,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一杯温热的奶茶。 顾放为拎着零食袋站在他身后,递过来:“喏, 给你买的。” 鹿行吟瞅了瞅他:“为什么要给我买?” “哥哥道歉,那天脾气不好, 也不是要凶你。”顾放为往里找了找,拿出一个鹿行吟最近热爱的茄汁鸡饭团递给他,“快吃吧, 耽误这么一会儿都凉了。剩下的带给他们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你拿回宿舍放着,叫他们过来吃也行,丢了也行。” 鹿行吟剥着饭团外边的塑料纸,轻轻说:“可以明天热一热再吃的。你今天过来找我,就是……这个事?” 顾放为瞥他一眼:“什么叫‘就这个事’?小没良心,你有没有良心?给你送吃的,不算耽误你时间吧?” “可是你打架。”鹿行吟看了看时间,接着小声说,“看你打架的时间,可以写两道题。” “没时间看我打架,却有时间跟人家打赌比滴定时间哈?” 顾放为被他气多了,渐渐也生不起气来了,只是咬牙切齿的,“是吗?” 鹿行吟装没听见,很乖地继续啃饭团。 实验室灯熄了,阴暗的实验室走廊只有外边的路灯照亮,橘黄的光,有些刺眼。顾放为右手无名指关节处刮破了,大约是在实验台上磕的,暗红的血冒出来,顺着指尖滚落。 擦一下擦干了,没过一会儿又落了下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散。 此时此刻,他那张比任何人都要精致锋利的面容中也添上了几丝不羁,发型也乱了起来。 鹿行吟说:“去医务室买点创可贴吧。” 顾放为:“不去。” 鹿行吟很好脾气地过来,拉拉他的袖子:“哥哥,去嘛。” 顾放为:“……” 他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跟他走了。 他身上没什么伤,一个是指节自己挫到了实验台,被刮下来小半块皮,一个是手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刮青了。 鹿行吟认真地找医务室买创可贴和碘伏。医生看顾放为的伤出血多,伤口深,本来想推销紫药水,被鹿行吟很坚定地拒绝了:“不要,就要碘伏。创可贴不要防水的,就要最普通的那种。” 医生不断抬眼看他们——鹿行吟白白净净,旁边顾放为又像个凶神,这一好一坏的组合实在是有点新奇。 “为什么不买紫药水?那是什么,看着像甲紫。”顾放为说。 他对他们这一代乡镇农村卫生条件下产生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了解,鹿行吟“嗯”了一声,说“是甲紫,我们这边叫龙胆紫,是收敛伤口的。如果感染了,用那个东西,感染会闷着越来越厉害。你的伤口今天碰了灰,不要用那个。防水创可贴也是,太闷,对伤口不好。” 他对这方面的事很有研究。 两个人出了医务室,就在路灯下的花坛边坐下,鹿行吟拧开碘伏给他涂药。 药水点上去后,伤口仿佛被虫蚁啮咬的疼。白团子温软白净的脸颊就在眼前,垂下眼,认真又温柔的样子。 顾放为突然心底一动,轻声问:“……你是生过多少次病,对这些这么有研究。” “久病成医。没有病很多次,是身体差一直没好。”鹿行吟动作很利索,和他做实验时的风格一样,“我小时候平衡能力不好,经常摔跤,膝盖化脓了用紫药水,后面医生说差一点膝盖就保不住。” 顾放为看他低头给自己贴创可贴,撕开了抻平,等他自己把手指贴上来,想象着一颗缩小版白团子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不由得就想笑。 他伸出手,没递过去,反而抬起来……轻轻摸了摸鹿行吟的头。 鹿行吟怔忡片刻,随后低下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好了,哥哥,我先回宿舍了。” 他弯腰要去拿顾放为送给他的超大零食袋,顾放为跟着伸手提了起来:“我先把你送回楼下。” “——免得你被鹰才那边的学生堵。”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鹿行吟还没开口,他就抢先打了个补丁。 事实上,看起来更容易被围堵的是顾放为才对,毕竟是他动手打的人。 “明天鹰才的老师肯定会告诉学校的。”鹿行吟看着他,“就算他们不说,程敏君自己眼镜碎了,身上也有伤,他们会找你。” “顶多留校察看。”顾放为桃花眼一弯,“大不了还是跟着你们打竞赛啊,听说竞赛签约时查看学校档案,学校为了录取率会给撤销的。” 第二天早上,鹿行吟去早自习,发现德育处朱主任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前,目光如同扫射机器人一样挨个扫过每个过来的学生。 “听说了吗?昨天实验室那边有人打架,大晚上的监控没拍下来。” “谁和谁打?” “不清楚,没曝出名字,但是好像鹰才的学生也混在里边了,应该是竞赛班的人。” 鹿行吟回到班上,看见顾放为的位置空着。 易清扬他们来得更早,显然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一见他过来就小声说:“鹿行吟,你哥的事鹰才没报上去!那个叫程敏君的,被吓破胆了,又听说顾放为在这里是个校霸,这下彻底什么都不敢说了,他们老师说要找人做主,程敏君只敢指认,一会儿顾神要是来了,你记得叫他藏起来——或者干脆打个电话叫他别来了!” 这边正说着,另一边就传来有人“咔嚓”啃苹果的声音,“我什么时候就成校霸了?” 鹿行吟抬眼一看,顾放为一身黑色校服风衣,脖子上围了条白围巾,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说话间冒白气,看起来冻得慌。 他被冻得不停发抖,顺手把苹果投进一边垃圾桶中,展颜一笑,眉眼间灿烂无双。 易清扬:“……” 黄飞键:“……” 鹿行吟往楼下看了看。 程敏君鼻青脸肿地出现了,被两位老师前后簇拥着从一楼走廊走了过来。 顾放为拿湿巾擦了擦手,很随意地说:“不用躲啊,是我打的人,我也没想赖。” “可是,”黄飞键指出,“你要是被抓了留校察看,班主任得扣两个月工资,全班评定扣一百分。” 顾放为:“?”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鹿行吟就直接揪住他,把他拽进了教室里,然后塞在门后的缝隙中:“你快点躲起来!我们班的分好不容易才变成正数的!” 当然要归功于他抢了计分本。 朱主任当时没办法,只好本月全部清零计数,27班可喜可贺地迎来了正分。 他的语气很紧张,可是动作相当迅速生猛——顾放为被塞进了门缝里,又听见鹿行吟哐啷啷地推来了桌子,企图把最后一点缝隙都堵死。 “等一下——”顾放为被他塞在狭小的门后动弹不得。“弟弟——” 鹿行吟一脸严肃:“不要说话,蹲下去。” 他努力想让“门后藏了个人”变得不那么明显,推着门往里压了几下,没压动,顾放为又是一声幽怨又惊恐的:“弟弟!” 下边的声音越来越近,黄飞键飞快地跑去看了情况回来:“坏了,他们在挨班搜查!所有学生都清退回教室,空桌记名。” “放我出来。”顾放为努力跟鹿行吟谈判,思路清晰,“把我桌子搬去司令部。我先往楼下走。” 鹿行吟把桌子挪开了。 顾放为拍了拍胸口:“人都要被压扁了,真狠得下手啊弟弟。” 他摁着桌子翻了出去,顺手又摸了摸他的头,飞快地往楼下奔。 “往哪里跑?二楼走廊那是谁?站住!你给我站住!” 顾放为这里刚下去,朱主任一行人就从另一头赶来,听见了楼道间飞奔的声音,一时间气急败坏,吼得声音满教学楼里回荡:“站住!跑什么跑!谁在跑?” 易清扬和黄飞键见势不妙,跟着分头跑了起来,故意踩出很重的脚步声。 朱主任一时有些迷茫,他扭头问程敏君:“怎么还是几个人一起打你?” 程敏君:“不、不是……” 他看见了靠在门边的鹿行吟,下意识的一个哆嗦:“找不到了,不找了。” “你放心,这种事,虽然你不是本校学生,我们也会为你主持公道。” 朱主任安抚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让跟从的德育处老师们兵分三路,一起追人。 鹿行吟往外瞅了瞅。 “你干什么的?立刻给我回教室!” 有个老师过来训斥道。 鹿行吟举了举挂在胸前的牌子:“我是竞赛班的,去隔壁做反应。” 他走进竞赛司令部。 顾放为的桌子被连推带拖弄来了他们的这个小黑屋,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滚了一地。德育处的人进来看了一眼,见到有许多空桌椅都这样摆着,检查一下就离开了。 顾放为从三楼跑到二楼,又下了一楼再绕回来上楼。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一想竞赛室应该已经开放,赶紧一闪身躲了进去。 直接撞到鹿行吟身上。 电光石火间,两人对视一眼,鹿行吟又用他纤细苍白的手腕,以一种非常虎的力气把他揪起来,企图把他塞进实验台底下。顾放为高,头刚磕到桌角,怎么也塞不进去,又被鹿行吟非常不讲道理地挤了挤:“快进去!不要动。” 顾放为又好气又好笑:“倒是让我能钻进去啊!” 话音刚落,门被“砰”地一声撞开,教导主任拎着手电筒晃了过来:“什么声音?” 鹿行吟刚只来得及拿起一个锥形瓶做样子,顾放为还有大半个脑袋在外面。 顾放为迅速感觉到,鹿行吟手指摁着他的肩膀,慢慢发力,要他从蹲姿改成坐姿,盘腿坐在地上。 又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勾出实验台最下面的抽屉,示意顾放为拿本书出来。 “我们在做实验。顾放为刚才就在这里了,老师你们查过。”鹿行吟不卑不亢地说道。 “是这样吗?”朱主任怀疑地看过来,一边打着手电到处晃,一边往里走,“顾放为平时课都不上,这么早来竞赛班做实验?” 顾放为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扯了扯鹿行吟的裤腿。 鹿行吟:“?” 他低头一看,顾放为从抽屉里拿出的书是:《倚天魔实录:君临天下》。 抽屉里还剩下的几本,是《我许你青丝,你许我白头》、《霸道特种兵之行风录》……全是陈冲上课没收的小说。 鹿行吟:“……”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镇定,抢在朱主任往里走之前,就拦住了他:“打架的不是他。” “上次您抓的他的女朋友,实际上不是别人,是我。”鹿行吟说,“我约他到这里,想对他表白。” 76、第 76 章 76 “全校通报批评:27班顾放为、鹿行吟造成严重不良影响, 欺骗老师,口头警告处分,大厅公示一个月。” 学生们议论纷纷。 这条通报批评, 大约是青墨七中有史以来最奇怪的一条:不明说具体干了什么, 造成了什么不良规则, 还是年纪第一与第二一起罚, 场景属实刺激罕见。 鲜红的字样在大屏幕上滚动着, 鹿行吟站在办公室里, 抬眼往外看了看, 被朱主任吼了回来:“嗯?还看呢?光不光荣?” 鹿行吟低下头,眼睛也跟着垂下去, 嘴唇抿得很紧,看起来乖乖的。 又乖又低落, 乌溜溜的小鹿眼里很是可怜巴巴的。 他这副模样招人心疼, 旁边办公室主任一下子也没着住, 唉声叹气地劝:“哎呀朱主任你吼轻点!温柔点嘛,年级第一名第二名都在这了,这要是传出去,得给学生们造成多大的打击和坏影响啊!” “我还吼轻点?再温柔点他们就能爬到校长头顶上去了!”朱主任把纪律本往桌上“啪”地一摔,苦口婆心地说, “你看看,还直接拿我纪律本, 这还有没有校规校纪了,啊?明明就是逃课看小说, 还要硬想个奇奇怪怪的理由出来,你听听,两个男孩子, 一个说要对另一个表白,这像话吗?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你们家长知道你们这样胡闹吗!” 顾放为不动声色,伸手把鹿行吟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自己顶住了朱主任的唾沫飞雨:“他也没说错呀,上次您抓我早恋,不就是短发女生。哪里来的短发女生,这我弟弟。” “那更不像话!弟弟对哥哥表白?嗯?这种话编出来,你们觉得有人信吗?”朱主任拍桌子,“那上次是你弟弟,你上次怎么不说?” 顾放为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无辜:“我说了呀,您不是不信么,还说那星空糖果罐就是年级风纪督导组钓鱼执……我是说,特意安排的。可我就是喜欢粉色的星空糖果罐啊。弟弟还不能给哥哥送东西啊。” 鹿行吟偷偷抬起眼瞥他。 他收礼物时没说过喜欢,只说了谢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鹿行吟只以为顾放为会将这个礼物遗忘,就像他永远记不住有多少其他人给他送了东西一样。 此刻他这么随意而自然地提出来,却让人心底微微一动。 朱主任被顾放为的逻辑打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单看脸,精致的程度近乎雌雄莫辨,整个人却带着一种收敛在散漫气质之下的攻击性和狠劲儿,漂亮又锋利。 今天也穿得漂亮,校服风衣里边穿着一件乳色高领毛衣,配上深红的围巾,衬得肌肤雪白,眉眼如星。 朱主任灵光一现,突然找到了新的吐槽点,怒道:“男生要什么粉色星空糖果罐!一天到晚不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给我有男子气概一点!” 顾放为:“……” 朱主任又看了看鹿行吟,看他低垂眼眸,睫毛卷翘,如同一个乖巧的瓷娃娃一样,刚准备开口,旁边办公室主任又赶着一拍大腿:“是嘛!男生没有男子气概怎么行呢?你看鹿行吟吧,虽然外表文弱一些,身体差,但是人家自强不息啊!顾放为你再看看你,三天两头也不上课,还要把你弟弟带坏,干什么都把好学生牵扯进来,有你这样的吗?” 朱主任这位老师,情绪非常容易被煽动,思路非常容易被带跑偏,他立刻被带歪了:“就是!有你这样的吗!” 顾放为:“?” 明明是一起被拎进来挨骂,最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挨骂大会。 走之前,鹿行吟还被隔壁办公桌老师叫了去,非常和善地进行了循循善诱:“哎呀,累不累啊?27班成绩好不好啊?是不是都是顾放为这些不搞学习的坏学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们班,我们是阳光班呢!那氛围绝对好……” 临走前还给鹿行吟塞了一盒小点心。 顾放为:“………………” 鹿行吟很淡定地跟他一起走出来,抱着点心盒子拆开,里边是肉松青团。 他拿了一个,问道:“哥哥吃不吃。” 顾放为没好气——他从小到的万人迷光环,每次一遇到鹿行吟就失效:“不吃。” “那我吃了。”鹿行吟非常淡定,一共就仨青团,他吃掉一个,然后又是一个,短短几分钟之内吃光了,连一个糯米点都没给他留。 顾放为瞅他,鹿行吟就瞅回来,声音还是很淡定:“怎么了,哥哥?” “这么好吃?”顾放为见他真的没给自己留,顿时有点不得劲,他用小机器人的调子唱了起来,“弟弟的青团很好吃,哥哥只有西北风吃哦~” “你自己不要的。”鹿行吟说。 顾放为企图跟他解释,还是他那一套老论调:“有时候呢,我说不要,也不一定就是不要的意思,当然了,有时候我——” “不想听。”鹿行吟冷静地打断他,放慢脚步爬楼梯,“我要回去上课了。” 太冷漠了。 顾放为一时噎住,又瞅瞅他。 鹿行吟这次没有瞅回来,这颗白团子神情很严肃。 顾放为也不跟他插科打诨了,轻轻说:“——多大的事啊,比留校察看好多了,口头警告是否记入档案都不一定,你成绩这么好,到时候竞赛再拿个奖,档案里一笔勾销的,不怕啊乖。” 鹿行吟过了一会儿,问:“会不会请家长?” 顾放为想了想,又笑:“请家长也没什么啊,霍叔叔霍阿姨又不会认真,他们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乱子都闹出来过,他们也放心思笃思烈跟我玩。这种事顶多让助理来一下吧,没关系的。” 鹿行吟还是不说话。 顾放为和他并排慢慢走着,看他这个样子,突然笑了笑:“……既然这么怕被请家长,还当着主任的面说那种话,胆大包天。事后反悔,是不是晚了点?” 鹿行吟说:“他们不会信的。扯谎骗老师,处分落到我们两个人头上,就和班级没关系了。可是不管信不信,大人们也会觉得很尴尬,也就是批评教育一顿把我们放出来,不会很明白地追责,像现在这样。” “你觉得他们没抓到过两个男生?”顾放为问道。 鹿行吟想了想:“没有吧。可能有,也不会理解。”说到这里,他有些狡黠地一笑:“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喜欢他,想对他表白。 随后,他听见鹿行吟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我可以不喜欢你就好了。”听语气,很认真,还有一些微茫的疲惫和抱怨。 喜欢一个人,确实就是这样甜蜜而烦恼的事。一分甜,九分苦。他为这样的喜欢屡屡破禁任性,可是改也改不回来。 顾放为一怔。 鹿行吟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他从后门进了教室,顾放为跟在他身后,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鹿行吟这次不开心的时间,很显然要长过以前的任何一次。以前中午要吃两个饭团,今天只吃了一个。 朱主任训他们时,直接提过“家长”相关的事,一般这么大的处分,虽然不计入档案中,但是至少也要让家长跑一趟的了。 鹿行吟心里想着这些事,并不难过,只是思考着怎么解决;这次全市统考时间和期中也差不多会撞到一起,他又想起陈圆圆有一次向他提过,期中过后,通常会有一次家长会。 他下课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是少年人,偶尔也会有疲惫感压上来,下面两节课是化学,其他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侯毫那里听课,他跟陈圆圆、曲娇说了一声:“给你们单独补的部分,我写下来吧,下面两节课我补补觉。” “好,你睡,我和曲娇去走廊里站着自习,这样效率高还不打扰你。” 冬天的教室,头顶盖着薄薄的风衣外套,冻得手指发凉,总是半梦半醒的。 顾放为坐在椅子上,往后斜靠在墙壁上,看陈圆圆过来压低声音问他问题:“校花,这个离子反应小鹿崽没写明白,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就用写的就好。” 顾放为看了一眼,笔尖抬起来停顿片刻,在一行清隽、字迹极轻的字符上划了一道斜线,末尾打了个叉。 “他写错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离子反应,也不该是鹿行吟出现的错误。 明明是鹿行吟的问题,顾放为却心烦意乱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担心。 如同鹿行吟一个人一声不吭去往冬桐市的早晨与夜晚。 他起身,放轻脚步,在趴着的小团子身边停顿了一下。 鹿行吟肩膀瘦削,趴着看起来也是很小一团。 顾放为看不清他的脸,突发奇想蹲了下去,歪头往上看,企图从鹿行吟的臂弯空隙中看出点什么。但是看不清,鹿行吟大概也睡着了,压根儿没反应——顾放为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傻,他站起来走回自己座位上,心跳得更快了。 “校花你不走吗?你不走就帮我们讲讲题呗,小鹿睡了。”曲娇在外边压低声音说,“为人民服务!为青墨而战!” 顾放为回头看了看鹿行吟,顿了一下,随后回答说:“不走。你等等我过来。” “教室好冷,饮水机没水了,要是有一瓶热水该多好。” “去科技楼打开水吧?那里热水处一直都有的。” “那行,我去一下——校花你也要去?” 顾放为轻手轻脚回到教室,伸手越过鹿行吟的头顶,准确地钓出他的鲸鱼水杯。 “快去快回。”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睡在教室也着了凉,鹿行吟下午发起烧来,睁开眼就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很想吐。 化学课结束了,周围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他往后看了一眼,顾放为不在这里,于是又收回视线,跑下去找谢甜请假。 总而言之,睡觉重要,最好把生病扼杀在摇篮里。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水杯不见了,只注意感受着自己指尖的温度——有些烫,身上热一阵凉一阵。回去还是多喝一包药比较好。 那些药对他的血管瘤没什么用,却是中医开出来给他调理身体,维持抵抗力的药材,能让他一年中少生几次病。 顾放为抱着滚烫的鲸鱼水杯回到教室后,只发现一个结果:鹿行吟又消失了。 “他人呢?” “他几分钟前醒了,看起来脸色不好,说是找谢老师请假。” “他都没问问我吗?”顾放为觉得不可思议,“他睡觉前我还在这,醒来后不舒服,也没问问我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同学回答道。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顾放为已经没什么脾气了——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意识,为什么每次这种时间产生时,他都会有些脾气,他将其归纳为弟弟的不听话和不懂事。 顾放为给鹿行吟打了个电话,不过鹿行吟没接,可能没听到或者在休息。 时至今日顾放为才意识到,鹿行吟和他交流的唯一渠道,只有他们家助理给的电话号码。当这颗团子电话也不接的时候,他居然就没有渠道能找到他了。 白天不好翻宿舍,宿管会查,顾放为没有假条,也无法从正门进去,只能在楼下花坛里一边冻着,一边反复地打电话。 鹿行吟始终没有接。 顾放为想了半天,鬼使神差地,在“历史下载软件”中找到了一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交友软件——他曾经搜索“同性恋”词条相关时,为了加深了解,所下载的软件,刚下没二十分钟就被里面的画风给震退了。 不过这个东西有个定位功能,可以自动搜索附近加入了这个软件用户的人并进行对话聊天,也算是一个联络方式。 顾放为耐心下载,忍受着各种男人或秀肌肉或搔首弄姿或开黄腔求1求0的信息轰炸,终于在附近定位中找到了一个:lxy。 鹿行吟。 顾放为一瞬间觉得这个缩写有些熟悉,一时间又具体想不起来,他点进去看了看,这个号离他几十米,不过什么动态都没有发,只有一条加入时系统根据客户资料,会自动生成的信息: “嗨~今天的我加入了xx社区大家庭,我是一名来自冬桐市的男生,15岁……” 底下一堆评论:“弟弟约吗约吗约吗” “弟弟发信息怎么不回我呀,感兴趣点我主页哦” “哇15岁!同龄人,有兴趣加个好友聊聊吗,纯聊天,当然你想聊点其他的也可以” “1吗” …… 如果说刚刚他都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忍耐的话,那么现在顾放为觉得,自己被引爆了。 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鹿行吟喝了一包退烧药,而后一觉睡到晚上,终于觉得状态好了一点。 他爬起来正换下睡衣,冷不丁看见对面床上坐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再仔细一看,是顾放为裹着个毯子,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也不知道进来坐了多久了。 他这个宿舍门没反锁,外边一拧就能进来,也因为他们竞赛小分队经常进出来往的原因,鹿行吟也没锁过这里。 鹿行吟默默地把刚解开的睡衣扣子重新扣起来,也裹上了被子,小心谨慎的叫他:“哥哥。” 顾放为终于动了动:“生病了?” “嗯。” “生病了就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跑回来?跟我说一声是很难的事吗?”顾放为冷冰冰地说,“宁愿在这里没暖气没空调的挨冻,半天被窝都睡不热,也不愿意回哥哥家休息是吗?” 鹿行吟被他凶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没事冲我发火,顾放为。” 他连名带姓这么叫他,神情也没什么波动,还带着一点生病的困倦和没睡醒的起床气:“我是喜欢你,但是现在你打扰我睡觉了。” “那你也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没事就说不想喜欢了是吗?”顾放为问道,“那么在意会不会被请家长的事,所以不开心,那我陪你把这个坐实,够不够?” 鹿行吟听了一遍没听懂,过了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睛。 顾放为快被他气死了:“你说要跟我表白,那你倒是再表一次白啊,看看哥哥到底能不能帮你把女朋友的名号坐实。追我的小计算器生病也不跟我讲,弟弟不理我说不喜欢我了,你要我怎么办嘛?” 77、第 77 章 77 两个人一个裹着被子, 一个裹着毯子,大眼瞪小眼。 沉默延续了几秒钟。 “顾放为,你是不是没睡醒。”鹿行吟说, 他重新用被子蒙住头, 倒头躺在床上, 舒舒服服地窝了起来。“我要睡觉了。” 顾放为受不了了, 他从对面床上起身, 过来掀他的被子:“弟弟, 是你没睡醒, 快起来快起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鹿行吟还是窝在被子里, 困倦地睁开一只眼睛瞅他:“嗯?什么店?” “跟我谈恋爱的店!”顾放为觉得自己又要气死了,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情绪, 深吸一口气, “就, 你,再跟我表白一次,我就可以答应你了。” 这位钢铁直男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只是耳根有点红。 鹿行吟仰视着他,看见他努力憋着一副严肃且高傲的模样, 像一只骄傲漂亮……且羞答答的小孔雀。 “seeing吗。”鹿行吟冷静地问。 顾放为愣了一下。 这一刹那,说不清为什么, 他心底仿佛被一枚寒针给戳刺了一下,又冷又疼地皱缩起来。 “seeing吧, 哥哥。”鹿行吟说,“按你的原则,我答应你了。” 他的语气很淡, 依然是带着困意的样子,说完后,又要缩回被子里。 “就这样?”顾放为有点怀疑人生,但这回他不敢再掀鹿行吟的被子,“其实不seeing我也……” “期限一年,如果觉得合不来,大家就终止seeing关系。”鹿行吟说。 “哪有seeing一年的?”顾放为差点心梗,“你不是很想跟哥哥在一起吗?还seeing一年?你怎么不说两年呢,两年还刚好毕业。” 鹿行吟说:“因为两年就毕业了,一年的话,就可以卡在高三了,那时候会很忙,没有时间继续seeing。我喜欢你,可是不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哦。” 顾放为:“……” 他觉得自己作为万人迷的自尊受到了严重打击,从来只有他挑别人,没想到在这个小东西这里,虽然自己是被喜欢的那一个,但是他莫名其妙地丧失了所有选择权。 顾放为问:“我要不接受呢?” “那我就睡觉。”鹿行吟说。 “……”顾放为说,“那我接受。” “那哥哥等我睡醒。”鹿行吟说。 顾放为差点又被气死:“哪有你这么追人的?小计算器,哪有你这么追人的?哥哥从没见过这——” 鹿行吟瞅了瞅他,顾放为一个人在那坐着,差点郁闷死,平常高傲漂亮的背影看起来也委委屈屈的。 他于是爬起来,轻轻抱住他的背,像顾放为每次对他做的那样,轻轻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药香飘散,连带着他温软清淡的呼吸,轻轻擦过耳畔,带起一阵战栗:“哥哥不生气。” 温软的团子贴上来,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大胆、亲昵的举动,顾放为整个人都僵住了。 “哥哥听得见我的心跳吗?”鹿行吟抱着他,声音已经从起床气中软化下来,凝神认真的声音,如同他在沉雾中背书的时候,听起来带着几分病气,却格外让人心动,“哥哥愿意,我很开心。” “这会是我十六岁来到s市之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鹿行吟轻轻说。“哥哥如果后悔,也是可以的,也许你是一时冲动,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可以随时反悔。性向正常的人……不能够很快接受这种事。” 他搭着他指尖的指尖有些烫,不同于以往总是微凉,这是生病的后遗症,但是它又的确在发着抖,仿佛喜悦的战栗,也或是紧张。 鹿行吟应该也是第一次喜欢人。 顾放为想到这里,脑子也乱了起来,他遇到过那么多追求者,那么多赶上来坦白心意的,却没有哪一个像鹿行吟这个既不出彩也很敷衍的家伙更能扰动他的心绪。 他低声说:“……都找你了,我想过很长一段时间的。” 鹿行吟笑了笑,话里总像是还有别的深意:“再想想吧。” 他挪了挪,将双腿从被子里挪出来,爬去他身边坐着,细长白瘦的腿悬空,轻轻勾着他的毛绒拖鞋,脚踝泛着粉色。在被子里闷久了,也或许是发烧,他似乎喜欢碰一碰外边冰冷的空气。 “把袜子穿上,或者换你的毛绒睡裤。”顾放为移开视线,声音里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紧绷,漂亮精致的面颊上有些不自然,也有些紧张,“哥哥说了想好了,也不会变。” “好。”鹿行吟弯起眼睛笑,“我等着哥哥。” 他站起来送顾放为出门。 顾放为:“你快回床上快回床上。” 鹿行吟因为盖着被子睡,还是穿他夏季的睡衣,深蓝的t恤,衬得肤色雪白,双眸乌黑。薄薄的衣衫和睡裤,下边是修长白皙的一双腿。 他整个人,因为发烧而带上了微微的粉色。那双一样发着烧的、清透的小鹿眼望过来时,就像一个喝醉的人。 顾放为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也失去了逻辑——他把自己的校服风衣外套脱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头给鹿行吟披上了,随后用一种严肃得近似于严厉的语气说:“生病了就好好养着,你桌上是我给你买的药,我觉得思考的时间也不用三天,一天就够了。你吃药了好好休息,回头我来找你。” 鹿行吟看他脱掉了校服外套,里边只剩下一件高领毛衣,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放为就走了。 门关上,顾放为连着下了几层楼,这才放慢脚步。他伸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感受到心脏砰砰跳动,说不清是因为下楼太急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他想起鹿行吟刚刚在门内问他:“哥哥,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 他没有听见,因为到了这时候,他只记得自己的心跳。 一声盖过一声,咚咚作响。 鹿行吟病好实际上没有花三天时间,他第二天上午就回去上课了。 离全市统考还有一段时间,全年级大多数学生在一开始的紧张氛围后,开始逐渐懈怠,为此,早上升旗时全年级组又开了一次大会,鼓舞表扬。 全年级都在冷风里站了大半个小时,回来后一个个都冻得如同雪人。 鹿行吟照常没去,只是坐在课桌前写题。 他已经不发烧了,体温查了很正常,但是今天做题,他仍然一阵一阵地犯头晕。 同班还有一个请假的学生,她发觉鹿行吟脸色不对:“你不舒服吗?感冒还没好?” “好了,应该是。”鹿行吟努力对她笑了笑,“头还有点晕。” “感冒是这样。”女生说,“我每次感冒前就是头疼,要是在发烧之前治好了,就不会弄得很严重。你身体真的不好哇,感觉你请好多次假了,不过请假也不耽误你成绩这么好。” 鹿行吟勉强笑了笑,笑完后又愣了愣。 他起身去了隔壁的竞赛小黑屋,拿出手机,在手机备忘录中找到一个联系人:q省市里医院脑科-邵医生 他看了看时间,上午九点半。 那边很快接通了:“喂,您好?” “邵医生您好。”鹿行吟说,“我是鹿行吟,就是脑静脉血管瘤那个,冬桐市的。” “哦哦是你啊,我记得的你,位置凶险难做手术的那个,之前是你奶奶陪着过来检查的对吧?”邵医生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有情况,尽管问。” 鹿行吟说:“没有其他情况,也一直开的中药吃增强抵抗力,舒心活血的药物。就是最近有时会头晕,以前不会这样的。” “头晕吗?”邵医生在那边顿了顿,“你放心哈,这个是这个病导致的正常现象,本身血流慢造成的,如果是突然出现这个情况,你还是让家长带你过来再检查一下,看看血管瘤是否有变大,越大越危险,哪怕位置不好……” “那么,我还能活多久?”鹿行吟想了想,轻轻问了一个数字,“六年可以吗?再有两年,我就能考上大学了,上了大学,可能还有时间挣一点钱给家里。这件事请您为我保密,我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能受刺激。” “这个说不好的,行吟,你是聪明孩子,当初也跟你说过,脑血管瘤这种东西就是定时炸。弹,你说不清它哪一天会突然破裂引发脑出血死亡,但是你也说不清它会不会一直没事。”医生说,“问世间这个意义不大,积极治疗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检查?” “……我现在在s省,回来可能要花一段时间。”鹿行吟轻轻说,“谢谢您了。” 回到教室时,其他人刚下操,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准备接下来的课程。 这群孩子都冻得慌,一窝蜂地去抢饮水机的开水,呼啦啦一下子排满了。 鹿行吟看了看前面的人,下意识地想找自己的水杯,但是却发现不见了。 顾放为从后门进来,看他在找杯子,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灌满热水的鲸鱼水杯放在了他桌上,随后深藏功与名,什么都不说,回到了座位上。 “卧槽,校花你哪来的热水?挤都挤不上,你在别班偷的吗?”陈圆圆不可思议地问道。“还是办公室打的?” “都不是,我跑了一趟科技楼,没人抢,水都是热的。”顾放为说。“下去的时候顺手就把杯子带上了。” 陈圆圆心动了:“校花你下次也帮我打水呗?” “想都别想。”顾放为看着鹿行吟说,“你又不是小计算器。” 鹿行吟捧着鲸鱼水杯,往后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顾放为大大方方地抬起眼,桃花眼底带着一点孩子气的骄傲,与他惯常的散漫风流。 除了打水,还有打饭、交作业、买饮料、吃零食。所有事情几乎都不用鹿行吟再动手,顾放为一切都给他安排好了。 所有人渐渐都发现了他的不正常。 “顾神,你是不是欠小鹿钱了?” 竞赛司令部,顾放为把他们所有人份的试管拿去洗的时候,连易清扬都瞪大了眼睛。 顾放为不答话,他看了看时间,声音平静:“还有五个小时。” “什么五个小时?”周围人面面相觑。 门推开了,顾放为拎着一筐实验器具走了出去。 鹿行吟视线追着他,随后低下头,轻轻说:“不知道呀。” 离他们约定的“三天”冷静期,还有五个小时。 晚上下课,鹿行吟回到宿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时,鹿行吟起身关上门,轻轻拧了一下反锁。 随后长出一口气。 他如常洗漱、换衣、熄灯,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没有桃花眼的艳丽少年,反而觉得心底有一点微微的放松。 片刻后,把手被人从门外拧了拧,没拧动,随后没声音了。 他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将死之人需要的或许并不是恋爱,只是一次完全投入的“爱”,一旦对方真的有所回应,反而可能不是他应该能有的了。他亲手为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就此彻底与冬桐市静如流水、稳如齿轮贴合的习惯分离。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偏了太久。 阳台上传来响动,隔断门被人“哗——”地打开了。 “为什么把门锁了,小计算器?”顾放为带着一身寒气走进门,眉眼几乎结霜,却还带着笑,“又要男朋友爬窗上来,啊?” 鹿行吟坐在床上,呆愣楞地看着他。 “三天,我没反悔,我想好了。”顾放为走过来坐下,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开不开心?我就要当你男朋友。” “嗯?怎么了?你说说话?”顾放为看他一动不动,又好气又好笑,“跟哥哥谈恋爱,就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吗?还把门锁了,反悔的是你不是我吧?” 鹿行吟还是不说话,他看了顾放为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没有。” 他声音中有一点微微的凝涩。 “我真的很喜欢你。” “哥哥也喜欢你。”顾放为摸了摸他的头,把被子拎起来,连人带被子一起轻轻抱住了,缓缓摇动,“不哭,以前都是哥哥不好,不该让我的小计算器受委屈……不哭,好不好?哥哥陪你睡觉,好不好?” 他哄人还是一把好手,鹿行吟的情绪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顾放为轻手轻脚地去洗漱了,找鹿行吟讨了一件睡衣,随后就开开心心地爬上了床,把鹿行吟整个人都拉进怀里。 没有犹豫,没有反悔,这件事突然变得这样简单明晰。 鹿行吟抬眼看顾放为安静的睡颜,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真实感。 他睡不着,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要说,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看。 他给几个修理订单的学生发了消息,说前几天因病工作推迟,明天可以上门俩取。 又愣了很久后,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他的那个群。 他戳开【加里敦大学校董】的对话框,轻轻地输入:“哥,我谈恋爱了。” 那边还没睡,立刻跳上来好几条消息:“我靠,弟弟你可以啊!这么快就脱单了,对象是谁?同校的吗?” “嗯。” 对方立时感叹道:“本来说好兄弟们一起拼事业,来年首都想见,小鹿崽你倒好,中途跑去泡了妞……” “不是妞,是男生。”鹿行吟唇边勾起一缕笑意。 对方停顿了片刻,随后发来:“卧槽!!!!!” 紧跟着,又说:【不过也对,我之前一直好奇你能看上什么样的女生,如果你喜欢男人,好像一切都是说得通了。】 【弟你放心啊我不会告诉别人,谈恋爱就好好谈,不过还是那句话,别为这些是耽误自己。】加里敦大学校董说,【我的创业本金快攒好了,等你毕业,哥就金盆洗手,和你一起干医疗制药。】 【好,等你。】 【恭喜恋爱哦。】加里敦大学校董给他加油打气,【要被欺负了,就告诉哥,哥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会来帮你打架的。】 【这应该不用。】鹿行吟还是笑,【好了,晚安。】 他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顾放为像以前一样,把他抱得紧紧的睡着。 鹿行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柔软细密的睫毛。 78、第 78 章 78 顾放为因为经常不上课的原因, 一直没什么时间观念,早不早起的也不是很在意。平常在家时,他睡眠时间很弹性, 基本上是睡四个小时之后起来, 做五个小时的机器人, 再去睡四个小时, 如此循环往复, 昼夜颠倒。 中间他醒过一两次, 一次是外边天黑着, 第二次是开始蒙蒙亮了,他不清楚到没到上早自习的时间, 只看了看怀里的鹿行吟——侧身埋在他怀里,垂眼闭目, 睡相很乖, 像个小天使。 一种隐约的快乐笼罩了他, 仿佛以前所有的一切犹豫的、朦胧的东西,都找到了答案。 从前它叫责任,现在它叫喜欢。 他喜欢这个小东西,小天才,乖巧却又不是很乖的弟弟。他看过他刚来s省, 在门外的雨中抬起乌黑的眼睛望过来的样子,沉默而敏感, 看过他一脸近似于严肃的认真的面庞,散发着他无法企及的神性, 看过他在沉寂乌黑的科技楼教室摸索着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哼唱着歌曲。 随风潜入夜, 无声的心动。 第三次醒来,外边天色已经很亮了。 顾放为睁开眼,望见鹿行吟关了去往阳台上的窗,白光朦朦胧胧地从磨砂玻璃中透入。桌上的台灯开着,暖黄的灯,倾泻往下形成金沙一样的光柱,鹿行吟没在他怀里了,而是缩去了床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了一个床上桌,正在写题。 厚重的专业书,砖头似的一大本,鹿行吟用过的页面总像是新的,因为用得很小心,写字也轻,一点痕迹都没有。落笔时,只有非常用心认真地听,才能听见沙沙的细想。 顾放为醒了,没有立刻叫他,也没有立刻问时间和情况——他察觉出这个天色应该过了正常的起早时间,不过他没有问题。 确定恋爱关系之后的第一个早上,第一句话,总得要说点什么不一样的才好。 顾放为酝酿着,鹿行吟在那边翻过一页,突然发觉他醒了——漂亮的桃花眼正在床头瞅他,于是他拉了拉被子角,使顾放为被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问他:“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顾放为下意识地就回答:“什么?” 鹿行吟用笔尖轻轻指着专业书上的一行字,“这个,晶体场论里提到配合物的颜色,激发态的电子如果用图一图二的状态回到基态的时候,它的颜色和被吸收的光一致,还是和电子跃迁时表现出来的颜色一致?” “都不是。”顾放为抱着枕头爬起来,揉了揉一头碎发,“这种东西讲起来存在斯托克斯位移也就是——构象差,以及能量差。单纯的晶体场理论无法描述整个发光的物理过程,如果你想弄明白这个问题,还得再看看——呃,energy band……固体物理的能带理论,是叫这个吧。” 他说起这些名词时磕磕绊绊,每一个都要努力地从单词转化成中文,还不知道自己翻译对没。 鹿行吟似懂非懂:“所以,我还要看物理化学是吗?” 顾放为说:“老陈是让你们先看基础无机部分是吧,不过你的话,我支持你全部弄透了去看。这个不比小机器人的原理更难。” 鹿行吟把那一页书折了一个角压起来:“我后面再看,现在要先学会考试。” 顾放为不太赞同他这个观点,还想说店什么,但是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恋爱后第一天早上的第一句话”——已经被鹿行吟打破了。 为什么他要大清早的和自己刚获得的、可可爱爱的男朋友讨论电子跃迁和配合物颜色? 顾放为揪住鹿行吟,爬过去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又拎起他的计时钟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了??小计算器,你不上课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鹿行吟一脸严肃,正经得好像在说什么学科问题一样,等顾放为跟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收手时,才慢悠悠地点醒他,“今天放假。前两节课翘了。” 两个人拖拖拉拉地起床、洗漱,最后九点多才打算出门找饭吃。也说不清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也没干什么,鹿行吟写他的题,腾空出来晾晒他的药包,教了教顾放为怎么洗药泡药,再怎么用中医院配发的引流管装进真空药包里放好,不知不觉就过了很长时间。 鹿行吟的药有艾草的香气,顾放为要了一包。 这年青蒿素相关的研究家喻户晓,他们跟着做了许多中药的化学结构题,顾放为嗅着艾草清新的香气,问道:“青蒿和艾草是一个东西吗?” “不是。”鹿行吟说,“青蒿是很普通的草的味道,有一点点臭,两个长得也不像。” “不都一样?草都是一个样子。”顾放为纳闷,“你在冬桐市还割草吗?” “不割草,稍微偏一点的弃置田地里都有。”鹿行吟瞅瞅他,“顾放为,你去过真正的乡下吗?” 他叫他“哥哥”的频率下降了。 “我去过啊。我也会割草。”顾放为感觉到自己身为娇惯长大的小少爷,仿佛有点受嫌弃。他硬着头皮说,“我割草机开得很好的,我还会帮邻居家遛狗。” 他们说的其实不是一个东西,两个人都察觉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只是带着点笑意这么接着闲聊下去,安安静静地并排出门。 鹿行吟在背人名反应。厚的专业书被他塞进书包,书包侧面是他的鲸鱼水杯——顾放为已经拿去装满了热水。 “康尼查罗,不含阿尔法氢的醛在纯的氢氧化钠中生成醇与羧酸钠的反应,狄尔斯阿尔德,diels alder,alder反应即是共轭双烯之间等发生加成反应……” 冷风吹过,那莹白细瘦的指尖垂落下来,关节处被冻得有些发红,顾放为垂下眼去看,眼底压着淡淡的笑意,佯装不在意。 一样垂下手,指尖碰上指尖,微热对上冰凉,碰擦了一下,又错过。 只是这一刹那,肌肤的莹润触感传来,微凉,仿佛真正碰到一块玉。鹿行吟被这样的触碰惊动,睁开眼迷茫地看了看他,顾放为眼底的笑意扩大,带着点温柔,又带着点得意。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学霸你又翘课!还跟着校花一起翘课!” 放假时间已经到了,外边车流窜动,不过因为备考全市统考的原因,今天留校的学生比平常要多出很多,班上有过半的人都留下来学习。 “可别怨我,这回不是我带他翘课,是他拉着我翘课,早上也没叫我早自习。”顾放为说。 鹿行吟不理他,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放进抽屉里,留了几本要用的摆在桌上。 一张ppt风格的塑料宣传纸往下滑了滑,鹿行伸手接住,低头看了一眼:“全市中学生重要模拟经营比赛活动通知,促进本市中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这是什么?” “你们早上没来,刚发的。谢老师过来讲过,是市里要求的每个中学组织一支队伍参赛,参赛内容好像是什么仿真模拟经商游戏……谢老师说这周末先自行商讨组织报名,如果到时候报名人数不够,那就学校分配任务。”陈圆圆吐槽,“什么东西啊,全市统考的节骨眼让我们干这个。” “不好说,怕是用这个赚资金的,拿全市学生当枪使。”顾放为莫名其妙地来了兴趣,拿起纸张看了一眼,“参与中学……鹰才,五中,七中,青墨……还真是全员必须动员参与啊。看起来和联合国模拟经营比赛差不多……不过是超级低配版就是了。” “那又是什么?”曲娇问。 “小孩子的游戏。”顾放为懒懒地说,“不管吧。鬼知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比赛。” 下午时,季冰峰打来了电话。 还是一如既往的话题:“少爷今天不回市里吗?” “是的,我住放为哥哥这里。”鹿行吟说,“就不回去了,您帮我向爸爸妈妈问好吧。” 通话到了这里,基本就可以结束了。 鹿行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挂电话,却突然听见季冰峰问道:“……少爷,你最近是,开始学竞赛了是吗?” 季冰峰这回没有在霍江或者叶宴两人的面前——今天霍氏夫妇有会要开,吩咐他代为打理几个孩子的事情。 上次鹿行吟被加了分的事,让霍江无比震怒,施压到了身上,谴责他无能,没能在律师团商定方案时做出什么贡献,紧跟着连他的待遇也不怎么好了起来。 想到这类,季冰峰皱起他冰冷的眉目,意味深长地问道:“……少爷是真的想学,还是跟着玩一玩?” 鹿行吟想了想,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您如果需要,我可以为您送参考书过来。我这边也认识一些优秀的老师,少爷如果需要,我可以协调帮忙。您不回市里,夫人和先生又太忙,或许顾不上这个。”季冰峰看了看日程表——鹿行吟在学校的情况实际上他们每天都会观察一遍,如同霍思烈霍思笃一样,会被做成数据,进行最细微的评测。 他发现鹿行吟的生活轨迹是最无趣的:他不参加活动,因病连体育课都不去上,去书店买书从来不看小说漫画,只看试卷和资料书;放假了出去也不去网吧,去也不怎么打游戏,只是搜索资料和查询学科知识。 鹿行吟这个孩子没有乐趣,或者说他的乐趣所在,只有学习。 唯一的异动只有两次:一次是他穿越巷路去邮局寄东西,另一次是自己花钱跑回冬桐市。 这样苍白无聊的数据,已经可以勾画出这个男孩子的一切。 鹿行吟会有前途,以霍氏夫妇歇斯底里的做法,未必会很好,但也说不准未来会不会产生不可控因素。他给他做个顺水人情,不需要耗费很多代价,却能让鹿行吟记住。 或许也出于他尚且残存的一些道德感。 一个成年人所拥有的很小的一部分资源,就已经可以让一个在学校的学生发生很大的改变。 “真的没人报名吗?”教室办公室,老师们环视周围一圈。 让他意外的是,鹿行吟说:“不用了,谢谢您。这些我都自己买了,学长和老师也都送了我。” “哦……那也是好事。”季冰峰说。 鹿行吟却敏锐地察觉了他这次来电的不对劲之处:“您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季冰峰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自己手机也并未处于监控状态时,思索了片刻。 “没什么了,少爷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他加重了这个咬字,“活动、比赛之类的,也都很好。注意保持心情愉快,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 “好的,谢谢您。”鹿行吟说, 城市另一端,季冰峰挂断电话,走向办公桌。 助理为他展开一条消息: “最新消息:全市中学生经营比赛即将开始,以学校为单位参加,这个活动符合遗产加权评定范围,评分团队已经具体给出了加分指标:如果个人所在团体获得总分第一,第二,第三,分数赠与依次是40、20、10。” “这么高?” “不奇怪,老爷子在世时,一直很注意全方位继承人的培养,尤其这次比赛非常对口,是经营管理类的,哪怕看起来是小儿科,但是确实符合加权评定。” “明白。” 季冰峰在记事本上写下这件事,在他转达给霍江、叶宴之前,他突然想到了新的问题:“对了,你还记得……学科竞赛的得分赠与,是多少吗?” “记得的,奥林匹克竞赛按照梯度,全省一二三等奖,依次赠与300、200、100分,全国一二三等奖,依次赠与2000、1000、800分。至于国际竞赛那就更……”助理停下来看了看他,“没必要吧?” “你接着说,国际竞赛怎么个加法?”季冰峰问。 “国际金牌银牌都是为国争光了,这就不在成绩加权体系里了,底分五千肯定有,但老爷子的遗产评定为此专门规定过,还会直接进行股份赠与和整体权重提升。”助理又想起来,“对了,这些我说的分数得分赠与……都还没包括学科竞赛本身,试卷难度系数和得分加权成绩。——少爷和小姐要学竞赛了?小姐一直是在竞赛班的吧?” 助理知道霍家一直想让霍思笃弄个金牌银牌,因为竞赛是整个加分体系中,相对来说加分最大、也能达到的部分。像专利发明等等,他们倒不是不可以给这些孩子弄一个,但弄出来的东西铁定逃不过评定团的法眼。 霍思笃聪明,而如今的竞赛实际上还有捷径可走——天文赛事,国内几乎无人参与,甚至没有专业的团队。天文赛事不参与高考保送、加分体系,所以一直无人问津。 他们为霍思笃准备了天文比赛的前途,给霍思烈安排了体育上的关系和后路,这也是季冰峰这边深思熟虑后安排的。 “哦,你说这个?思笃小姐确实在。”季冰峰的口吻听起来却像是在走神,他抬起头来对助理笑了笑,“没事了,你走吧。” 79、第 79 章 79 “都没有人报名吗?” 教师办公室, 李固皱着眉看各班反馈的情况,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不能没人啊,市里直接要求的, 所有学校必须派出代表队参与!还要记入每个学校的素质教育评比内容, 可是这……” “没学生报名不是很正常嘛, 都全市统考的节骨眼了, 都不想花这个时间去。”康玫捞起一张劣质宣传单, 念了一下, “一等奖奖品, 牛皮笔记本一个,二等奖, 中性笔一盒……这……” “就这些玩意当奖品,实实在在的却要跟咱们学校的教学任务挂钩。”李固和康玫对视一眼, “怎么办?” 课间跑操时间。 “经年级组研究, 指定以下学生在下操后来升旗台处进行报道, 代表学校参与全市的模拟经营大赛,为青墨争得荣誉,请大家鼓掌!” 一班和27班照旧首尾相衔,易清扬、黄飞键都高,站在后排, 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往后看,企图寻找队友的踪迹——一阵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鹿行吟不用跑步, 还是靠在行道树下背单词,这时候也有所感应, 抬起了乌溜溜的眼睛。 大喇叭广播里传来声音:“按照顺序,上次月考全年级前五的同学,组成队伍, 代表学校参赛。名单依次为:27班,顾放为,27班,鹿行吟,1班,沈珂,1班,黄飞键,1班,易清扬。” 所有人:“………………” “为什么是我!我题目还没刷完!实验也还没做!昨天老陈让我第一次上手有机实验,我产率只有3%你敢信?” 出校的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竞赛司令部的成员们坐在一块儿,唉声叹气。 带队老师姓胡,是个蓄了一撇胡子的小年轻,刚被分配给7班当体育老师,也是为数不多的,青墨改制风波以来主动来学校应聘的老师。 用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一车奇怪的组合,也可以说是——最没经验,请假带队后最不影响学生的老师,带领了全年级最优秀的五位学生。 “为什么是我呢?”胡老师摸着他的小胡须,肌肉几乎顶破紧绷的运动服,“因为我大学修了个经济管理的双学位……” 众人:“……” 胡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们需要我的指导吗?” 易清扬默默地说:“老师您能一个人帮我们做完所有的部分吗?” “那不行。”胡老师很诚恳,“你们以为老师就会做吗?我也就是客气一下……毕竟我是个体育老师。” 众人:“……” 鹿行吟抱着书包,窝在窗边打瞌睡。顾放为坐在他旁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翘着二郎腿,耳朵里塞着耳塞。 易清扬感到百般无奈,戳他:“顾神!” “嗯?”顾放为拔下一支耳塞,转头看他。 他压根儿就不想来——跑操他也是个从来都不去的主,只是鹿行吟跑回来收拾书包,还顺便给他收拾了一份,他就莫名其妙地被拽着一起过来了。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慢慢摸清楚,自己被发配来了这个任务中。 他倒是不是很介意这样的活动,毕竟作为年级第一,倒是也“应该担负起一些责任”,比如过来参赛,比如在弟弟睡觉的时候,坐在他身边替他拿包。 毕竟看邮件、看文献,随时随地都可以做。 “这次比赛,有什么说头没?咱们是认真比一比,还是随随便便混过去啊?”易清扬诚心请教,“你是年级第一名,那也得是队长了,咱们五个还是步调一致比较好。” “是的。”沈珂在旁边合上了笔记本,她和顾放为不太熟,说话的态度很谨慎,“我们又要准备竞赛,又要准备全市统考,实际上……时间是不够的,这个东西,奖品也就那几样,大家还是想混混就算了,你觉得呢?” 黄飞键倾身过来摩拳擦掌:“我倒是觉得这个可能挺好玩,先看看再说,看小鹿司令怎么说呢?” 顾放为没忍住笑了:“你们叫他小鹿司令?你们还有副司令和师长吗?” 他不怎么来司令部,自然不知道这些少年们奇奇怪怪的中二之魂。 “那倒没有,我们可以现在封。”黄飞键也发现了鹿行吟在睡觉,放低了声音,琢磨着,“副司令给谁当?” “副司令给沈师兄吧,他其实对我们帮助最大。”沈珂说,“我们几个就是小兵好了,还没修炼到这个级别。” “嗨嗨——你可别忘了,这儿还有个顾神!”黄飞键指了指顾放为,“两个副司令吗?顾神至少和沈师兄同级吧,上次月考押中那么多题。” “可是哪里有两个副司令的?不都是一副一正。” 顾放为脸色有点臭。 他虽然不怎么经常来,也没有表态过月考之后就加入他们了,但是那个姓沈的,居然能当鹿行吟的副司令? 旁边开始为“顾放为的职衔”这种无聊的问题争论起来。 车辆摇摇晃晃,胡老师开始闭目养神。 拐过一个大弯道时,整辆车都往旁侧倾斜了起来,鹿行吟的身体也跟着歪了过去。撑着头的手臂一下子放开,顾放为在来得及伸手捞他之前,鹿行吟就“砰”地一声,在车玻璃上撞了头,又跟着车辆歪回来的倾向,被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鹿行吟被撞醒了。 这一声实在是听起来有些肉疼,顾放为伸手贴上他的额角,沉声问:“撞疼了没有?” 鹿行吟睁开眼。 顾放为一直坐在他身边,身上带着玫瑰与桦树的香味,这样一抱,他顺势乖软地贴在了他肩膀边,伸手伸了一个懒腰,又往下滑了滑,才抬起带泪的眼睛看他们。 像刚睡醒的猫伸爪子,肉嘟嘟粉嫩嫩的爪子不太有威慑力地张开。 鹿行吟开口第一句话是:“他是司令夫人。” 顾放为一愣。 旁边人大笑起来:“有道理!你俩gay里gay气的!不是还一起上了全年级通报批评嘛,笑死了,那就这个了!” 鹿行吟紧跟着歪过来,在他抱着的书包里翻找他的笔记本,拿了只笔,在颠簸中断断续续地记:“要不要认真参赛,大家来投票吧。” 他没看他,眼底带着一些狡黠的笑意,一种温柔的得意和纵容。 随着他上一次翻进他的宿舍后,顾放为就对于“弟弟”和“男朋友”的认知,有了越来越清楚的界限。从前看鹿行吟没觉得什么不对,如今只觉得,鹿行吟每个字、每个眼神、每个小动作,都无时无刻不撩在他心上。 以“男朋友”的身份。 顾放为脸有点红,他故意靠过去,把鹿行吟揽进怀里,低沉着声音说:“那司令夫人,和副司令,谁大?” 鹿行吟抬起他乌溜溜的眼睛,软软地说:“夫人大。” “夫人是挺大的。”顾放为仿佛一早预料到他的反应,接着在他耳畔说,压低的声音温柔又暧昧,“小鹿司令以后就知道了。” 这回换鹿行吟耳根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尖,整个人都变得不那么镇定起来。 笔尖轻轻地划过纸张,本来是在计票,却断了好几次,心绪不宁。 他害羞,而顾放为突然大笑起来,像他以前在校长办公室里做的那样,伸手揉了一把他细碎乌黑的发。 低矮破旧的办公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电脑开个机,漫长得如同永恒,身穿教职工服装的活动组织人员焦头烂额地跑来跑去。 “a23组电脑有问题!” “a24也是,a24鼠标都动不了!” “青墨七中代表队是吗?往里边走,在这里。” 沈珂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桌椅,在上边刮下来厚厚的灰尘,摇摇头说:“这也太脏了,大家都擦擦吧。” “这什么地方啊——”黄飞键惨叫一声。 而顾放为也皱起眉,打量了一下这间狭小嘈杂的“办公室”。头顶的灯一闪一闪的让人头脑发晕。 他有一定程度的洁癖。 鹿行吟找沈珂借了湿纸巾,刚要俯身擦桌子,被顾放为伸手按住了,伸手抢过去,用力地擦了起来。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之后,顾放为才把书包放下,说:“你坐着。” 鹿行吟坐下了。 抬眼看四周,旁边几乎都是学生在抱怨这里的环境设施,很快,门口又进来一群人,指导老师跟着过来引路:“鹰才中学的在这边!a52办公桌。” 就在青墨不远处。 “——放为哥?”一道甜甜的女声冒了出来,所有人都抬头看了一眼,穿着深红校服、扎马尾的甜美系女生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随后变成了欣喜。 霍思笃。 鹿行吟名义上的妹妹。 她身后,霍思烈也背着书包走了过来,他看见了顾放为,但没有像霍思笃那样停留在顾放为这里,他的视线放在了鹿行吟身上。 鹿行吟感受到他的视线,一样抬起眼看过去。 “哦,你们也来了啊。”顾放为随口打了声招呼,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霍思笃立刻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跟他攀谈起来,顾放为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倒是霍思烈,他过来对鹿行吟说了一声:“嗨。” 鹿行吟没说话。 “你来这里也是……爸妈要你来的吗?”霍思烈犹豫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80、第 80 章 “学校逼的。”鹿行吟淡淡地说。 霍思烈“哦”了一声, 又有些狐疑,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安心。 鹿行吟不是霍氏夫妇提点着要来的。要不然,他们两个养子, 和鹿行吟这个亲生的被一起叫过来参加比赛, 总像是有一些比较或暗示的意思。 霍思笃还在那里跟顾放为讲话, 顾放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顺手把书包里的东西整理出来递给鹿行吟——他的水杯、竞赛书、计算器、红黑两色笔等等, 随后他抬抬手打断了霍思笃:“行了, 你跟着思烈过去吧, 别搁这烦我了。” “放为哥有了小鹿哥哥就不要我们了。”霍思笃鼓足勇气笑着,眉目却有些黯淡。 “那不一样。”顾放为瞥鹿行吟, 笑得散漫又风流,“你说是吧, 弟弟。” 鹿行吟装没听见。 他们投票表决的意见是四对一, 放弃这次比赛竞争。学校的意思差不多表明了, 也是放养他们,意思意思一下派人过来。现在这个备战全市统考的情况下,考虑到全校成绩,全年级排行最前的几个学生反而是最可以牺牲时间的。 唯一七处还想“玩玩看”的黄飞键,在看过他们比赛所用的软件系统之后, 也立刻兴味索然。 鹰才中学的学生比他们反应还大,开电脑试了一会儿运行后就叫道:“系统里出入库与纸质票据对不上啊!导不了表格也无法中断形成, 整个职能安排就有问题,我们用这个玩意比赛?” “市级比赛, 模拟经营软件也是市里开发,肯定比不上你们在学校时训练用的那种软件。”场地老师解释道,“都不要闹了, 来听一听比赛规则。今、明两天进行试运行,每天每个小组开会纪录日程并做会议记录提交后台云盘,今天安排六场会议培训讲座,每个学校都分好工听课,接下来安排时间。每组选出一个ceo,去学生中心领取公章。” “还要开会?”所有人面面相觑。 他们很快地意识到,市里所举办的这个比赛并不是那么轻松可以让他们摸鱼的,每个部门职能每天都要上传文件和工作总结去云盘中作为纪录,而各种经营培训课更是轮番上阵。每天的业务纪录都必须以票据形式留下证明。 而订单签约、客户对接,也都是要实打实地往楼下客户组跑的。不仅如此,每个人还需要考勤打卡,每天打满四次。 而这样的经营比赛,持续时间有两周。 “我们不考试了?不上课了?”比赛场地的孩子们纷纷觉得莫名其妙,听见时间安排之后更炸了,“出来玩”的兴奋完全被时间上的“落下的两个课程谁给我们补?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为什么赛程安排要这么长?” 主持人没有理会这些学生的抗议声音,话筒扩音器里的声音威严地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试运行时间只有今、明两天,大家把握好机会。每支队伍初始资金是20万,如果中途破产,会有比赛组代表的政府进行资助拨款,但破产五次以上,即视为淘汰。” “那淘汰的队伍可以回去了吗?”有人小声商量着,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第一天就淘汰五次吧,咱们还好回学校上课。” “……” 讨论的学生很快噤声了,主持人老师的声音已经变得不耐烦起来,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中途淘汰的,视为学校缺勤,我想大家也不喜欢学校在这件事上吃挂落吧?既然是比赛,那就拿出比赛的态度出来。两周之后,根据每个公司的资产总额进行成绩评定。” 赛方老师宣布完毕之后,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问道:“怎么办?” ——胡老师被隔离在场外办事中心没出来,说是指导老师,但每个学校的指导老师都被分配去了政务处,每天负责监督各层参赛学生的纪律。 鹿行吟想了想说:“大家轮流负责事务吧,每人一天这样,把该做的数据都做了,其他人都还是自习课程。这样的话,多少还是能节省一点时间。第一天就我来吧。” 沈珂摇摇头说:“这也不行啊,公司事务按照客户订单来,每个季度一结算,每人轮到的工作量不一样,尤其是你,如果从第一天开始做,所有事情流程都要你去熟悉,我们回头也还得问你。你不要时间了?” 鹿行吟怔了怔。 “有道理。你放手不管吧。”顾放为懒懒地说,“干脆就破产五次好了,淘汰了就把这当自习室。” 他们的“公司”经营性质定义为制造公司,黄飞键认领了财政部的票据,垒起来几十本,粗糙的纸张散发着漂白剂的味道。 他尝试着和系统数据进行了一次对比。 “干!票据录入和系统的对不上,到底以哪个为准?”黄飞键吐槽道,“这到底是什么鬼比赛啊?” 顾放为冷笑一声:“大概是这个比赛项目往上要了资金,实际上拨出一部分给我们做做样子,剩下的钱去哪里了,都说不好。” 这场比赛的组织专业度之差、组织能力之乱、赛制之敷衍,都已经初见端倪。 所有学校的学生都在彼此观望,想要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们会是什么处理态度。 只有青墨七中这边,迅速、果决地做出了选择:放弃比赛。 几分钟时间不到,所有人都已经拿出了课本、竞赛书。他们这次允许把手机带在身边,又给胡老师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明天回学校,帮他们问一下两周内的新课进度,顺便再把教材拿过来。 这年网课还不流行,要自学,也找不到很好的方式,只有硬啃课本,硬写题。 他们如同在青墨的小黑屋里一样,迅速、安静地进入了状态。 顾放为和鹿行吟坐对面,都是靠里的地方,安静方便,难以被人打扰。两人一抬眼就能彼此看见对方在做什么。 顾放为最近这几天无事可干,小机器人的程序他更新了一遍,固体设备部分再一次进行了定制和检修,刚寄出去没多久。 这边的电脑性能跟不上,他就用鹿行吟的草稿纸画图,思考的时候手指带着笔尖抵在鼻尖下,红润的嘴唇一撅起来,笔就稳住了,漆黑的睫毛跟着视线一起垂落下来,冷冽漂亮,而又格外勾人。 鹿行吟坐他对面,还是安静乖软的样子。他端端正正地看书、写题,写累了就靠在椅子上伸个懒腰,然后倾身上前,瞅着顾放为,把鲸鱼水杯推过去。 顾放为下意识地接过来,下意识想要起身帮他打热水,结果里边还有一大半的水,于是抬眼看他。 “你喝。”鹿行吟头也不抬,“只有你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哥哥要是不想喝,就自己下去买水,再帮我带一包青柠味薯片。” 每个人桌上都有自带的文具和水杯,像沈珂这样讲究的还带了纸巾、湿巾、消毒水和零食。顾放为纯粹什么都没带,纸笔都是打劫的鹿行吟。 顾放为其实不喜欢和人用一个杯子喝水,但此时此刻鬼使神差,他很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随后笑道:“你怎么老是这样,提个要求还提得拐弯抹角。” 鹿行吟瞅他。 “要哥哥给你买薯片就直接说啊。”顾放为站起身,捏着赛委会发给他们的消费卡,顺口问了一句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小鹿司令请客,我买单。” 他跑了楼下售货机一趟,回来带来了大堆零食和饮料。 这个比赛举办的地方在本市一所职业医学院,晚上也住这边分配的宿舍,两人一间,还算宽敞。 “都谁和谁一间啊?”易清扬挠头,满怀希望地看向鹿行吟,“小鹿要不咱俩一间,黄飞键他睡觉打呼噜。” 黄飞键怒道:“打呼噜怎么了?你睡觉也打呼噜!” 顾放为勾住鹿行吟的指尖,眼底浮出某种得意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别想了,他归我。” 鹿行吟指尖动了动,又被他拎过去稳稳地捞住,两个人都没有看彼此,指尖却贴得紧紧的。 鹿行吟耳根发热,想要躲开,顾放为却捏得越来越紧,就是不放开。 “怎么了,又不是没一起住过一个屋,哥哥还能对你做什么啊?” 走廊空旷,大部分人都在宿舍内部收拾东西,谈论着比赛的事情。 顾放为的声音压低了,轻飘飘地响在耳畔。他背着鹿行吟的包,走得比他靠前一些,抬头逐一看着门牌号。 鹿行吟小声说:“没有。” 他唇边带着笑,还是清雅温和的样子,很镇定。人前乖得不行,也随时随地都是这副模样,好像没有任何人可以 他们的宿舍在307。钥匙在鹿行吟手里,他走上前去开门,顾放为就在旁边看着。 推门进去的一刹那,鹿行吟感到顾放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他转身要去关门,顾放为手却比他更快,伸手关门的一刹那,就已经将他圈在了怀里,低头从背后把他抱住,微微倾身迁就着他的身高,歪头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桦树和玫瑰的香气飘散。 体温透过来,呼吸也跟着黏在耳侧透过来,或许是因为距离近了,所以听起来沉而粗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那,想不想做点什么?”鹿行吟听见他压低声音问道。 他想到下午顾放为在公交车上说的话,脸颊一瞬间红透了,平常稳定温和的声线都有点抖:“我们还,还未成年……” “想什么呢?”顾放为跟着笑了起来,一下子忍俊不禁,“你想到哪儿去了?” 他轻轻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来面对自己,温柔地看着他,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谈恋爱了,还跟没谈一样,小计算器。追我的时候那么猛,真谈了又什么都不敢做。” 鹿行吟被他摁在门前,被迫仰头看他,眼底清透而慌乱——这慌乱稍纵即逝,随后,他强行装作镇定的模样开口,连声音都还是抖的:“我没有。” “我……我想的。”又轻轻补了一句。 “那你想做什么,哥哥就在这里,做什么哥哥都答应。”顾放为的眼神很深,似笑非笑的样子,两人凑得极近。 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顾放为撑着门的指尖也有点发抖,呼吸接近相贴,他满脑子只剩下鹿行吟那水润微红的嘴唇。 鹿行吟扯着他的袖子,觉得有些微微的眩晕。他此生以来所拥有的最大勇气,只让他堪堪上前一步。 全身都在抖,指尖也是嘴唇也是,几乎被狂乱的心跳淹没,血流涌上头顶,热意往头顶蔓延上升。 温润的少年偏过头,微微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鹿行吟肌肤是凉的,吻却滚烫,顾放为觉得心也在这一刹那被煮沸了,连调笑他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怔在原地,和鹿行吟对视着。 两个人的眼睛都深而亮。 鹿行吟和他一起愣了很久,都不知所措,最后才从他臂弯里钻出去,紧张得说话都打结:“我,我,先,作业。物理的。” 顾放为回头看他,掩饰性地摸了摸脸,觉得心脏的跳动还未平息——当鹿行吟从他怀里抽离的那一刹那,他心也跟着空了一块,那一瞬间冒出一个想法。 要是可以一直抱着他就好了。 要是鹿行吟这次吻的……不止是脸颊,就好了。 “下一次我来,小计算器。”顾放为强撑着嘲笑他,笑意失措又孩子气,“哥哥教你,什么叫接吻。” 81、第 81 章 这边的宿舍床和青墨的不太一样, 虽然是两人间,但是上下铺,条件不怎么好。 铺位比普通学校宿舍的还要窄, 爬上爬下的也算是比较麻烦。 顾放为理所当然地去了上铺。 他洗漱后躺在床上玩手机, 只知道鹿行吟在底下写作业, 时不时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 手机搜索-如何接吻 手机搜索-接吻的具体步骤以及氛围煽动 手机搜索-恋爱前后应该有什么改变 …… 片刻后, 顾放为以为鹿行吟还在写作业, 刚想催他睡觉, 探头一看, 鹿行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书本,缩起来睡着了。 从上铺往下铺看的视角, 鹿行吟很乖,特别规矩的姿势侧躺着, 脸朝外, 睡颜安和清秀。 顾放为突然觉得这个学校的床铺, 或许也不是这么窄——按鹿行吟这么侧躺的样子,看上去还能睡一个人。 鹿行吟在睡梦中,还在努力地计算一个刚刚没有算出来的题,忽而就感到有什么微凉的东西顺着被子钻了过来,接着, 一个很大的东西跟着爬了上来,并且要把他往里挤。 他下意识地要一脚瞪开, 脚踝被人一手捏住:“不要动,给哥哥让个位置, 小计算器。” 鹿行吟又蹬了几下,顾放为才把他的足尖塞回被子里,不依不饶地要挤过来:“快点, 快点,不然哥哥抱着你往里挤了。” “可是你有自己的床睡。”鹿行吟的声音还迷迷瞪瞪的,困得不行,还想跟他讲道理,“这里的床窄,只能睡下一个人的。明天七点半要集合的。” “哥哥要抱着你睡。”顾放为理由充足,“男朋友要抱着你睡,有什么不可以” 鹿行吟还在努力地蹬开他:“不。” 顾放为看他困得七荤八素的样子,觉得有趣,一直在那里跟他说话,总之就是讲一些“为什么要和男朋友一起睡”的大道理,他说一句,鹿行吟回答一句,好玩。 “要集合,那明天几点集合啊?” “七点半……” “想好早餐吃什么了吗?哥哥过来跟你一起睡,也可以一起想想啊。” “我自己……想……” “小鹿,小鹿司令,小鹿崽,鹿行吟,小计算器……”顾放为一声一声地叫他,把玩着他的指尖。 “你让我睡觉。”鹿行吟在困倦中,终于摆脱了他平常温雅礼貌、平和有序的态度,他张牙舞爪的睁开眼睛,有点生气,“顾放为,你让我睡觉啊。” 不过这个声音没什么慑服力,奶猫一样。 顾放为听见他生气,笑了,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往里边塞了塞:“好,不闹你了。以后就这样。” 鹿行吟还在生气,乌溜溜的小鹿眼瞪着他。 “就这样生生气撒撒娇,挺好的。”顾放为自信地说,“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鹿行吟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被顾放为夹在床的最里侧,睁眼就是那张漂亮英俊的脸。 他被挤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顾放为发现他醒了,笑得有些坏:“想出去啊?想出去就亲哥哥一口。” 鹿行吟说:“昨天亲过了。”他心脏又砰砰跳动起来,伸手越过顾放为去拿书,却被顾放为扣住了手腕不许动:“书有哥哥好看?” “……哥哥好看。”鹿行吟小声说,“但是我也要看书了。” “亲一口,亲一口。”顾放为抱着他说,他的动作比起平常,倒是显出了几分压迫性和急切,仿佛非常喜欢他这个人形抱枕,鹿行吟实在是非常软一样——恨不得揉一揉抱进自己的身体里,声音也有些哑,“弟弟啊……” 鹿行吟直到动了动后,才想起这是怎么回事——男生的正常生理现象,他上次就见过一次,跑了。 这次他没得跑。 顾放为其实也不确定这个略显强势的方法到底对不对——在鹿行吟愿意之前,他也不太好意思强亲他,所以还是循循善诱,让鹿行吟主动的好。 更何况他谈恋爱,主动是不可能主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的,只有别人哄着他的份儿,不应该他显示得特别主动来哄别人。 毕竟是鹿行吟先追的他呢! “亲一口,哥哥就放你走。”顾放为好整以暇,抱着鹿行吟的腰,温暖又软和,小动物一样。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逼近了,睫毛漆黑,显得没平时那么温柔,而是有些压迫力。 鹿行吟吸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还有熟悉的人的声音:“他们不会还没起床吧?” “不知道,敲门看看呢?” 敲门声响起的一刹那,鹿行吟整个人吓得抖了一下,接着像一只抓不住的猫咪一样,飞快地翻过顾放为的身体,趿拉着拖鞋翻身下床,冲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门“砰”地一声关上。 易清扬敲了敲门,探出个头进来,看了一圈只看到顾放为在下铺揉头发:“哎呀你醒了?” 顾放为回过头,一脸的杀气。 易清扬一惊,“砰”地关了门,回头告诉黄飞键:“宿舍里只有顾神,顾神把小鹿崽杀人埋尸了!” 两个人出门时,脸都是红的。 鹿行吟手指发烫,握不住书包肩带。几天下来,他慢慢地意识到,为什么“谈恋爱”能在校园中成为那么大的诱惑,以至于许多人仅仅是出于跟风,也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对象。 那是心照不宣的快乐,两个人隐秘的链接,所有不为人知的背后,他们自带一种只有彼此才知晓的结界,没有人可以撼动,没有人能看懂他们对视之下暗藏的风暴。 只有这样的氛围和时间是属于他们彼此的。 第四天过后,每个学校代表队所做的工作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有的学校代表队已经放弃挣扎,开着系统空转到破产,陆陆续续地获得了政府拨款补助,只等着连续五次破产之后被淘汰出局。 “我们呢?”易清扬突然想起来问鹿行吟,“我们破产了没有?” “还没呢。”鹿行吟看了看,指了指顾放为,“他在玩。” 顾放为闲着无聊,自己一个人开着系统试了试,运行了一会儿:“这个系统初始资金是20万,我们是制造公司,上游有原料公司订单,下游有客户公司订单,除去给上游的钱和我们生产、运输的成本,盈利速度非常慢。等等我算一下……” 鹿行吟凑过去看了看,说:“利润最大化有很多种情况吧?还涉及到工厂选址和运输距离。” “写个程序算一算就知道了,运输距离是运筹问题,都很好解决。”顾放为随手调出一个程序页面,输入数据后进行调试,校正了几遍之后,把电脑倾斜过来给鹿行吟看:“你看,在他们这个软件的算法中,使用最黄金的选址地段,中型工厂,原料商独家合作合同,a级货运工具,轴辐式运输规则……等等,每天最高效益也就七万八千。等于说,在这个软件的最佳运行模式中,每天也最多赚六七万块钱。而负盈利的概率是很大的。” “难怪那么多小组破产了。”沈珂在旁边听到了,唏嘘了一声,“这运行软件破是破,但是好难啊……每天赚六七万,真开公司,每天这个净利润够了吗?” 顾放为还没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疑惑地声音:“你们公司每天赚六七万那么多?怎么做到的?” 他们身后,霍思笃穿着一身深红校服,探身过来看顾放为面前的演示程序。 “我们学校很认真在比赛,刚摸清楚这个软件,只能做到正盈利,每天三四千这样的。还能有六七万这么多吗?” 沈珂注意到她的视线,叫了起来:“诶诶,这也算商业机密吧——小妹妹,你就直接这么看的?” 霍思笃一愣,她看了看顾放为,声音轻轻软软的:“放为哥,我就是向来问问你的嘛。你们学校不是放弃比赛了吗?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爸妈那边说,如果我们拿不到名次,回去就要取消我们过年滑雪的计划……” 鹿行吟坐在对面,写着题的笔尖顿了顿。 顾放为抬起眼,看见鹿行吟表情没什么波动,心底微微一动。 他摁了esc关闭程序页面,随后往后靠在靠椅上,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们还滑雪呢,什么时候去啊,霍阿姨带你们去吗?哥哥看看能不能加入。” “可以的呀!放为哥你要回国外过年,我们也是要过去那边滑雪的,爸妈上个月说好的,我们可以一起。”霍思笃用余光瞟着鹿行吟,站得笔直。 她知道鹿行吟不在这个计划里。 鹿行吟回来之后,霍江与叶宴对他们更加宠溺,也更加严厉,在学习上的要求严格了许多倍不止,仿佛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 去国外滑雪场的行程票她亲眼看着订的,的确没有鹿行吟。 所以更不在乎直接说出来。 “到时候再说吧,思风在哪儿我就去哪儿。”顾放为笑了笑,“既然叔叔阿姨都这么说了,那就是锻炼你们呢,何必到哥哥这里走捷径呢?哥哥来做这个东西,给你第一名,你拿得心安吗思笃?” 他这话笑着说的,桃花眼眯起来,半真半假,但熟悉他的人或许会听出来,这是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敷衍的语气。 霍思笃懵了:“哥哥……” “回去吧,这是我们公司机密。”顾放为淡淡地说着,脸上还是笑着的,眼底却没有笑意,“我听我们总裁的。” 霍思笃抬起眼,看见鹿行吟电脑旁挂的模拟经营身份牌。 a23制造公司,ceo。 霍思笃回去之后,沈珂往后看了看——霍思笃在鹰才的小组中招了招手,低声说些什么。 “她是你妹妹?”沈珂问,“她刚才应该还是看到了你的运行数据了,鹰才他们拿去用了。” 黄飞键本来在奋力刷题,听见这边的动静后,抬起头刷了一下系统后台通用的公司数据。经营模拟的时间线上,刚好卡到一个季度的刷新点,鹰才中学的a25公司的上季度净利润,瞬间从0.8万元提升到了6万元。 其他制作公司小组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猛增的数据,一片惊叹声:“你们快看鹰才的数据!我天!” 鹰才公司小组内部,一片洋洋得意。 “靠。”黄飞键问道,“顾神,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好妹妹?” 顾放为:“…………” 他发现鹿行吟在对面还是低着头,不露声色地写着题,安安静静,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可是鹿行吟越是这样淡定,他就越是有点慌。 “只有一个。”顾放为坚定地说,“只有小鹿司令一个最好的弟弟,没有哪个弟弟妹妹能比得上他。” 一群人狂笑:“顾神慌了慌了!这马屁拍得……” “其实我觉得。”沈珂说,“虽然咱们组已经放弃了竞争,打算破产五次,但是如果被鹰才直接拿了数据去冲第一名了,我还是有点膈应……你们怎么想的呢?” 易清扬挠挠头:“好像是有点,我们和鹰才是仇家啊!” “对啊!”黄飞键一拍大腿,“咱们小分队最开始叫什么来着?” 所有人都想了起来。 ——干翻鹰才老阴比小分队。 一片沉默。 “那要不,咱们还是试着运行一下?咱们不争那个笔记本,就争一口气,咱们青墨在校内成绩上已经被压了,校外活动也要被压吗?”黄飞键最容易上头,提议道。 “还是不了吧,大家不要意气用事,影响我们本来该有的学习进度啊。”易清扬弱弱举手,“黄飞键你实验产率有4%了吗?” 黄飞键:“……” 再次一片沉默。 角落里,鹿行吟放下笔,拧了拧笔头,换下一根新的笔芯,随后伸了个懒腰。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他。 鹿行吟:“?” “怎么办,小鹿司令?”沈珂问道。 鹿行吟想了想,点击鼠标,看了看目前为止各个学校小队的成绩。 最领先的是鹰才中学,总资产32万。 再刷新一下,这个页面就没了——显然被鹰才中学的人选择了隐藏,藏锋。 第二是23万,五中的。 青墨七中要排到第二十三名,总资产为2.4万,即将破产——顾放为刚刚只是开着系统看数据,并没有生产制造,更没有接单,系统资金被工厂租金和仓库租金用掉一大半。 跟在后面的,则是好几个已破产的学校。 鹿行吟调入ceo页面,停止了工厂的运行进度。 他想了想,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大家不用管,我去楼下客户公司跑一趟。我们还是照常学习吧。” 黄飞键和沈珂都有点不得劲,听了他的处理意见之后,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说:“好,听你的。” 顾放为自知理亏,一直没说话。 鹿行吟带着公司资料本下楼时,他跟着过去了:“走了,我陪你一起。你要做什么?” 鹿行吟瞅瞅他:“我想下去看看,然后买一罐运动饮料,一包苏打饼干。” 顾放为赶紧说:“我去我去,你还想不想吃点什么?” 鹿行吟又瞅瞅他:“要我没吃过的口味的泡面。” 顾放为看他好像没有跟自己生气,一下子放心了许多,飞快地下楼去买东西了。 客户公司在楼下。一层楼的学生,也是各个中学派来的学生,分类是【客户】。 【客户】所面临的竞争压力,是从制造公司那里抢单,用最少的成本拿最多的货物,最后以净利润为标准线,来评判前三名。 “a25公司疯了吗?中标价格提到别人家四倍了,但是现在e商品只有他们公司开出来了,我们再买他们家的标就要破产了!” “靠,我们客户没有任何选择权,气死了,你们好歹还买得起商品e,我们再有一个季度就要破产了!搞得我们上课进度也推迟了,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认真的!” …… 鹿行吟走进去,敲了敲刚刚正在暴躁发言的、客户公司的ceo桌子。旁边,客户公司的标牌是“p711”。 “你好,我是a23制造公司的ceo。”鹿行吟说,“我有一个想法,想跟你们沟通一下,看看你们的意思呢?” 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天。 鹿行吟回去时,随手摁了摁运行,说:“大家照常学习吧。我一个人操作就行。不费时间的。” 所有人也没注意他干了什么,鹿行吟偶尔会打开页面刷新一下数据,执行一下操作,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刷题。 只有广播不断地播报着:“a23公司已破产一次。” 第二天,播报哦“a23公司已破产两次。” …… 两周结束,比赛终于要宣布结果。和第一天一样,所有学生坐在大会议室中,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大坨。 现在不方便自习看书,易清扬和黄飞键联机打起了三国杀,沈珂看小说。 鹿行吟靠在顾放为肩头睡觉。 鹰才中学就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区域,每个人都挺胸抬头,如同漂亮的小孔雀——他们清楚地知道,以自己公司的营业水平,已经是稳赢了。 别的公司最好也就是每天赚三五千,他们每天至少五六万——如果不是因为没选到黄金地址,也绝不会只有五六万这么多。 “下面宣布最终成绩,感谢大家两周以来的积极参与。” 主持人老师在台上说,“客户公司总排名,第三名,p707公司,净利润3.9万。第二名,p214公司,净利润4.2万。第三名,p711公司,净利润……83.12万。” “卧槽?高出那么多?” 客户公司区域的学生一片哗然,而制造公司这边暂时不动如山——他们不清楚这对于这个系统来说,净利润83万是多夸张的一件事。 “下面宣布制作公司总排名。”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中,“第三名,a21公司,s市第五中学,总资产42,37万。” “第二名,a25公司,鹰才中学,总资产49.79万。”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鹰才中学的学生一瞬间都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看向霍思笃:“不是说你哥哥算出的算法是最优解法吗?只有五天时间,还能有哪个组比我们更好?” 霍思笃也懵了,她不确定地说:“难道……有公司也听到了这个算法数据,然后选址还比我们好?” “还是说,放为哥他们那组后面还是决定参赛了,用了和我们一样的算法?”霍思烈问。“按放为哥的那个算法极限,五天五个季度,每个季度七万,再加上原始资金,可能有55万。除非比我们更先用这个算法,但那不可能啊!五天前,我们公司总资产就是第一了。” 下一刻,他的说法就完全被推翻了。 扩音器广播: “第一名,a23公司,青墨七中。总资产82.4万。” 高于,且远高于顾放为的黄金算法。 82、第 82 章 82 “请获奖的学校公司上来领奖。” 宽阔深沉的颁奖台上, 主持人老师重复了一遍,“还剩下a23公司,请获奖的学校公司来领奖。” 鹿行吟还睡着,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旁边有人推了推坐在边缘的易清扬, 他才一头雾水地反应过来, 茫然问道:“刚刚是说的我们吗?” 黄飞键和沈珂也从书本题目中抬起头, 互相确认了一下, 最后才推醒鹿行吟:“小鹿, 小鹿司令,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是第一?” 鹿行吟睁开眼。 他昨晚遇到一个比较难的题目, 自己查到深夜才解决。 今天闭幕式,起初他在认真听着, 但是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被顾放为拉过去放在了自己肩头。 顾放为也有点诧异:“你这几天做了什么?怎么突然第一了。” “顾神, 你那个模型不会有问题吧?”黄飞键嬉皮笑脸的,“还是小鹿司令棋高一着啊!” “绝对没问题,这种模拟经营模式我以前也做过不少遍,这个模拟软件比较死板……”顾放为有些疑惑,他抬头望向鹿行吟, 漂亮的眉毛一挑,“你怎么做到的, 小计算器?” 前边台上在催,鹿行吟赶着从报告厅狭窄的座椅间挤过去, 只是回头冲他一笑。 这一刹那仿佛三月阳光透入,眼角眉梢挂着的狡黠与张扬得意,就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地冒了出来。 顾放为怔了怔, 心跳快了起来。 “是和客户公司达成合作协议吗?”黄飞键说,“奇怪啊,我们是往下游运货的,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再独家的合作,他们给得到这么高的利润吗?我记得咱们只有五天时间,还有顾神玩剩下的两万多块钱本金。” “对啊……这怎么做到的?” 报告厅里,陆续有人开始议论这件事,“八十多万太夸张了,最佳选址和运营模式,所有客户公司都不要钱了只在他们那儿以最高成本下订单,都到不了这么高的数据啊!钱就那么点,我们制作公司初始资金只有二十万,他们客户公司也只有二十万——怎么做到的?他们能赚到三十多万的钱吗?” 鹿行吟走上了领奖台,站在第一的位置。 台下已经喧哗了起来:“不看看数据吗?” “是啊,他们a23组破产了四次我记得,所有人空闲时间都在自习,没做这个系统。”说话的是五中的,他们这次排第三,也是自己做了算法和程序,选用了效率最高的几个方案。几个制造商学校ceo都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主持人老师还是和第一天一样,面无表情:“评奖结果以最终结果为准,经由主办方评审,确定符合规则。下面有请原料公司、制造公司、客户公司获奖代表发言,地下如果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现场提问。” “有问题,请问青墨七中a23公司如何拿到最后八十多万的总资产?” 一个尖锐的男声掷地有声地从后排冒出来,所有人听声辨位,彼此议论道:“是四中的。” “复议!他们就是把所有客户公司掏空了也拿不到这么多钱啊!” …… 面对所有学校的热切发言,主持人一脸疲惫,微微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下面有请a23制造公司ceo发言——哪位?” 后边组委会小声议论,笑了几声:“这些孩子们还挺认真。” “不管办成什么一样子,都还是有认真的学生的。” …… 鹿行吟举手:“是我。”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他。 报告厅灯光落下,鹿行吟低下头,碎发就投下错落的阴影,整个人白净挺拔,熠熠生辉,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顾放为坐在远处的座位上,屏息凝神。 说不出为什么,这个模样的鹿行吟充满了魅力,充满了他所认知的,“弟弟”以外的神秘感——从不外示于人,却沉稳贴合他整个人的气质,是璞玉,剔透而坚硬。 “请你就你们公司的发展策略谈一谈,如何做到这么高的总资产呢?”评审席上的一位主办方老师打了个呵欠,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纸条念了出来。 “什么都没做。”鹿行吟轻轻笑了笑,“靠破产。” “……” “……???” 此话一出,底下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中:“他在说什么?靠破产??” “a23公司的确是破产了四次……但他们怎么做到的?” “感谢p711公司的配合与合作,我们签订了独家合作协议,每单以0.00001的成交价格卖出我们的所有商品,总值20万。”鹿行吟说,“卖到破产,领取政府资金,随后继续进行这个环节。而每一个新的季度,p711公司又将以他们公司全部资产的价格,向我们采购个数为1的一批货物,买到破产。每破产一轮,我们双方公司都将为对方公司争取到20万元左右的净利润。四轮加在一起,一共是八十万。” “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全部运营策略。”鹿行吟平静地说。 他一路说,后边评委席的老师们已经逐个精神起来,等他们听懂之后,一时间表情或是哭笑不得,或是揉太阳穴,大声叹气。 底下学生们鸦雀无声。 静谧持续片刻后,喧闹才从中爆发。 “卧槽?他们这是赚政府的钱啊?” “还有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太绝了!等于什么成本都没有,专门赚政府拨款啊!鸡贼!人才!政府反正是五次内无条件拨款,这就是最大的提款机!” “而且是合作共赢的事,客户公司和制造公司不构成竞争关系!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这不算作弊吗?” “作弊个屁,规则之内的东西,规则里有哪条说了政府资金不计入总资产?其他几组多少都是破产过的,你们现在总资产的原始资金,不都是政府拨款?” “哈哈哈哈我靠,这个操作零成本啊,加起来只用投标和接单就行了,难怪a23还有时间自习!笑死我了。” 底下已经笑成一片。 本以为这个活动本身就是一个骚操作,没想到拿奖的第一名还有更骚的! 大部分学校选了混数据等破产,少部分学校不愿放弃竞争的骄傲努力运行,因此耽误了学业,只有青墨七中的学生,不仅用自习赶上了进度,还利用规则拿了个奖,两边不误。 所有在场学校,或多或少都对这个荒谬的活动抱有几分怨气,鹿行吟的这个操作让他们大呼过瘾,除了榜上有名的另外两个学校,所有人都在大笑着站起来鼓掌,掌声和喝彩声响彻整个礼堂,淹没了主持人的话,都在喊:“牛逼!” “青墨大佬牛逼plus哈哈哈哈哈!” 主办方显然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青墨七中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叛逆、太过跳脱了,但他们偏偏没有违反任何一条规则! 这个所谓的仿真经营比赛本来就是打个名头骗赞助拉资金的,自然也不会有人仔细研究软件逻辑是否过于呆板,规则是否完善。 “这……”评委席的老师们纷纷对视着。 他们被市里拨派下来,上面是市里的命令要把这个活动办好半死,下面又要面对学生们的怨气:“为什么线上数据和线下票据无法统一?”“老师,你们考虑过物流部的任务量吗?我们要对接两端,线上线下,我一个部门比人家整个公司的kpi都高,做这个仿真经营游戏还要加班是吗?” …… 制造公司第二名是鹰才,第三名是五中。 五中的学生率先集体喊了起来:“我们没意见!第一名就该是青墨的!” “照常颁奖吧。”最左侧的主办方老师揉了揉头,苦笑道,“第一名,实至名归,早点结束吧。一切都按照正常成绩评定送去市里,加入每个学校的综合水平考核。” “等一下。”黄飞键慢腾腾地站起来,用他洪亮而粗犷的声音说道,“我也对鹰才中学的有疑问,我觉得他们可能偷看了我们这边的数据算法,这是真正的作弊。” “你说什么?”另一边,鹰才的几个学生纷纷站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要自证清白也可以,我刚听五中他们说了他们自己的运筹学算法,有一个选址-生产成本-运输成本模型,把你们的拿出来看看。”黄飞键盯着霍思笃看,眼神不言而喻,“难道你们还能用偷来的东西,压在人家老老实实认真做数据的学校上头吗?我们ceo剑走偏锋,那是官方认可的,和p711订单往来都有记录,你们呢?你们的算法在哪儿呢?” 霍思笃有点慌了起来,她抬眼看向顾放为,似乎是想要求助,却见到顾放为视线放在台上,只专注、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人。 温柔而深邃。 他们旁边,沈珂弯着腰从五中方针中走了回来,比了个“ok”的手势:“妥了!他们支持我们拿第一,我们发声让他们拿回本来该有的第二名!偷东西的人就不该霸占别人的位置!” “季律师,那边评分加权已经结束了。” “这次鹿行吟所在的a23制造公司拿了第一名,并且鹿行吟是ceo,按照赠与规则,他将获得40分的评分。到现在总分为,56.65312.” “思笃小姐,思烈少爷呢?” “那个……他们所在的鹰才中学,原本是第二名,但是后面……因为说,作弊,偷数据,并且也看到了监控……取消了成绩。”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都没人认真的一个仿真经营,没想到那些孩子为名次和规则争了一下午,本来中午就能结束的闭幕式,硬是拖到了晚上。鹰才取消了资格,也没有名次,原来的第三名,市五中,补上了第二名的位置。” “也就是说,霍思烈,霍思笃成绩不变。分别为82.66与100.073。” “鹿行吟的加权成绩……” “不用算了,这个学期还剩三次月考一次全市统考,如果他继续保持现在的成绩,这个学期结束,就能超过霍思烈少爷。” 冬夜,大街上。 青墨的少年们没有立刻回到学校中,而是由胡老师带着吃了一顿饭,当做庆功。随后四散去买奶茶、零食,回去带给班上的同学们。 街道上,顾放为和鹿行吟并排走着,排队买奶茶。买完后,他们走入一条小路,人渐渐地少了起来。 这才有时间单独说话。 顾放为偏头看鹿行吟,鹿行吟把吸管戳进奶茶盖中,小口戳饮,腮帮子微微鼓起,清秀可爱。 顾放为伸手去戳了戳,鹿行吟赶紧咽了下去,瞪他。 顾放为一笑,觉得心底有些发软,他轻轻问:“我的小计算器,白天怎么想到的这么做?” “在规则之内犯规。”鹿行吟说。 顾放为皱起眉,想了想:“在规则之内犯规?” “我做题,先看可用条件,然后排列组合,打碎重组。”鹿行吟说。“也不是犯规,只是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就行了。” 顾放为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曾经帮鹿行吟上物理竞赛课的一次,那时他看到鹿行吟记的笔记。 鹿行吟做题,永远是三板斧,拼图的思路,极端和冷静的势利应试思维,冷静得让人几乎有些不适。 原来不只做题,鹿行吟随时随地,都运行着这一套法则。 找到已知条件,拼凑轮换可用信息,解决未知问题。 “……也真敢想,万一给你取消资格了呢?”顾放为摸摸他的头,“路子挺野啊,男朋友。” 鹿行吟说:“条件里有:这是一场学校和我们都不用太在乎输赢的比赛,所以我考虑过这个情况。” 他安静地抬眼看向他,似乎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弟弟,你这样……太理智了。”顾放为低声问,“如果……如果你竞赛被压分,失去了唯一一个上高中的机会,你会……” “我不会在你面前跳楼的。”鹿行吟知道他又想起了当初的事情,安静地说,“我会回去当一个修理匠。等我攒到钱,把奶奶的病治好,再回去念书。” “……怎么搞得像你真想过一样?”顾放为哑然失笑。 鹿行吟笑了笑,没说话,主动凑过来牵住他的手,两人并肩往车站走去。 83、第 83 章 82 全市统考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快。 顾放为这次没有参考, 用他的话来说,是“这是一场看平均分的考试,我不重要”。试卷内容简单, 相对而言比较基础。 鹿行吟这次考试发挥没有上次好, 分数公布时, 他的位置在全年级第二, 易清扬又稳稳地冲上了第一。 而这次的鹿行吟达成了一个成就:数学、理科综合四科满分, 英语和语文仍稍显弱势。 谢甜给鹿行吟分析:“你的基础还是存在一定的问题, 对比其他人来说, 少了一年在更细碎的知识点上专攻的时间,所以不要着急。” 27班的成绩整体提升了不少, 生物成绩已经在谢甜带领下,慢慢从倒数第一爬到了第三, 甚至压过了三个阳光班的排名, 而数学更是突飞猛进。 宋黎很是沾沾自喜:“怎么样, 我就说吧,我从攻玉一中回来一趟,还是有点效果的。我现在上课已经没人打瞌睡了。” 他就是有一点爱嘚瑟的小毛病,全办公室老师都让着他,跟着笑, 拱手说:“恭喜宋老师!” “报——这次全市成绩出来了,我刚刚跟着班长他们去年级组办公室听到的。”班上的八卦眼男生飞快地奔了回来, 神秘莫测地说,“这次全市统考, 学校排名第一是鹰才。” 这话一出,其他人沉默了一会儿,好久之后才有人说:“打不过, 真打不过……” “但是我们是全市第二!!!!”八卦眼“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激动地叫了起来,“我们比五中还高!!!全市我们是第二!!!” “再报!!鹰才中学那些人走了!今天走!校方那边给家长明确答复了,青墨改制暂时中止!”隔壁班的动静更大,一个男生嗓门大,到处奔走着传达着这个消息,挥舞着手里的手机。 “哪个班的你手机没交??”底下又是一声大吼,朱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加威严有力,“给我站住!!你们班要扣十分!” 那男生也不管,忘情地大吼着:“我妈刚给我打的电话!咱们不改制了!不改了!我们不用当人家的复读学校了!” …… 鹰才走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学。 青墨举办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送别仪式,和当初他们过来时迎接一样,谁带队迎接,谁也负责送人。 程敏君脸上的伤还没好全。 穿着深红色校服的孩子们都沉默无语,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傲气与神气。在青墨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尤其是上次月考之后,他们所有的气焰都被压了下去,所有人都变得平和、低调了起来。但他们依然和第一天一样,挺胸抬头,保持着他们一直以来接受到的贵族教育风度,绝不肯在气质上丢失任何颜面。 鹿行吟被好几个女生要了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 一个女生站在他面前,轻轻说:“你很优秀,不过这几天一直都没跟你们说上什么话。我们来之前不知道你们学校要改制的事情,现在这样也很好的,我们一起加油……程敏君的事,是我们商量了,不告诉老师具体是谁和什么事,因为这件事错的其实不是你们。” “谢谢。”鹿行吟平和地道了谢。 “哎,他们学校其实也挺好,虽然宿舍没暖气,但是食堂菜好吃。”一路出校门,一路听见他们窃窃私语,“教室是小了一点,可是他们一个班就是一个班,我们学校还是走班制呢,我到现在都没记清楚我们班上的人名。” …… 一个月内,数不清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发生了好多事啊。”旁边的易清扬看着天边升起的红霞,长吁短叹,“鹰才空降,我们改制,上次大月考,竞赛班开班……好多事。” 风里冷,李固还在跟鹰才的带班老师说话,鹿行吟远远地看着。 鹰才中学深红的校服颜色,仿佛一起融入了夕阳的颜色中。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整个人被拽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中。 顾放为微微低头埋在他肩膀上,压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想什么呢?” 鹿行吟没想到顾放为这个时候也跟了过来,他赶紧伸手,努力地要把顾放为环着自己的手掰开,小声说:“现在在外面,很多人。你不要这样。” “男生都这样,看不出来的。你这么紧张别人才会觉得奇怪。”顾放为赖着不动,还是从身后抱着他,觉得很舒服。 鹿行吟一个人站得笔直,不用看都知道身后的人是什么神情:桃花眼微微弯起来,带一点散漫和促狭的笑意。 “我男朋友被女生要联系方式了,我还不能来看看?偏心得很……”顾放为喃喃地说,声音软下来,低沉又模糊,近似撒娇。 鹿行吟努力了一会儿,才从他的怀抱中钻出来,神情还比较镇定。 从前他总是脸红,耳根红,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也慢慢习惯了。 顾放为和他并排往回走。 “新的小僵尸寄回来了。”雪花缓慢飘落,冰冰凉凉的擦过他们的眉睫,顾放为开口说话,白色的雾气缓慢上浮,“也快到寒假了,我寒假会回家,然后带着小僵尸进一步升级,顺利的话可以再和联系好的几个资方联系,看看能不能谈下来投资。” “嗯。”鹿行吟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闭口不言。顾放为的一切,哪怕他已经尽力熟悉,实际上仍然不了解那个世界——普通学生做东西,创业,好一点的能拿个奖,他们的一切机会听起来都无比渺茫,顾放为却不用想任何其他的东西,他拉个投资,只需要家里的一个电话。 他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鹿行吟想回冬桐市,但这会是他回来后第一个新年,不在s市过,说不过去。而他如果回冬桐市太勤,鹿奶奶也会担心。 他慢慢走着,慢慢想着,顾放为伸手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一个寒假不见我,会不会想我?” “应该还好。”鹿行吟说。 顾放为:“……” 他手上微微加重了力气,气呼呼地说,“小没良心。” 鹿行吟转过脸来,看着他笑。 “我想把原版的小机器人送给你照顾。”顾放为说,“放在出租屋里我不放心,寒假的时候我不在,让它陪着你吧,有什么事情跟它说。” “跟它说,你又听不见。”鹿行吟眼睛乌溜溜的,“它也不会帮我做饭。” “跟它说,我是听不见,可是你给我打电话啊!”顾放为理所当然地说,“严格算起来,这就是要异地恋一个多月了。你不许不理我,至少每天给我打两个电话吧。” 他认真地看着鹿行吟,那种从一开始就潜藏在心底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离开了青墨,离开了鹿行吟的主动联系,他和他之间的链接,仿佛就会突然切断,什么都不再有。 “一定要给我打。”顾放为的声音格外严肃冷峻,“不然我会生气的。” 放寒假前,他们又进行了两次大考。 竞赛班学生提前出期末考试成绩,寒假作业任务也和其他人不同:普通班除了老师出的寒假作业以外,还有竞赛班的进度。 整个寒假,他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陈冲钻进他们的小黑屋司令部,通知了这件事:“你们几个进度最快,寒假先把大本看了,先不管做题,能看多少是多少,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在给你们联系寒假的培训课,到时候你们有好几个讲座课要跟。跟家里人也通知一下,目前选定的学校有h市大讲座培训,o市y大讲座培训,培训费和路程费单子在这里,新一批原版教材渠道也在这里,这张单子大家拿回去给家长看,如果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就是我带队陪大家一起去。” 与此同时,陈冲还宣布了另一件事:“按照正常比赛进度,三月份,也就是你们放寒假回来的这个月,我们就要准备以学校名义向省化学会提交报名申请了。五月份开始,全面停课,备战竞赛,一直到今年九月份。” “五月份就停课???”一群人面面相觑。 他们现在是高二,五月份停课到九月,相当于牺牲掉高二下学期五分之四的时间。 “是,实际上五月停课是大多数学校竞赛的时间线。我们比别人少一年时间,所以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寒假不单竞赛,所有高中内容,你们都得像鹰才中学那样,全部学完。”陈冲说,“化学你们已经学完了,其他课程现在也要跟上。” “卧槽!修罗场啊!”黄飞键大惊失色,“我爸妈还准备带我去三亚玩……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沈珂则提议道:“我们要不去市里图书馆一起自习吧?在家效率总是很低。” “可以可以!” 易清扬说:“我家在乡下,没办法,我还是一个人自习吧。” 鹿行吟没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寒假会如何安排。 鹿行吟低头看了看陈冲给他们的单子。 教材费加上培训费用、路费预计,不算少。至少是他一年的学费。 他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修理的零用钱解决不了这个燃眉之急。 “顾放为呢?他不在吗?”陈冲随手把单子塞给鹿行吟,“你有空带给他吧,他的资质,可去可不去。这几个讲座和冬令营活动都是最好的大学教授过来讲课,一定不能落下,哪怕是在繁星中学,这些培训都是必须听的。” 他看向鹿行吟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与看重:“你别学他,竞赛,高考,这个寒假,你哪边都不能落下。” “季律师。” “青墨七中本学期最后三次月考及全市统考,鹿行吟的得分分别为7.27分、6.74分、7.53分、3分。青墨七中保持了他们第一次月考的出卷难度,每一次难度系数都在5以上。而鹿行吟小少爷,一直没有掉下年级前十。” “同时,小少爷获得了市里分配给青墨七中的模范少年荣誉称号,奖项加分五分,加起来一共是,86.663132分。” “霍思烈,霍思笃呢?” “霍思笃小姐保持着稳定的成绩,几次月考都发挥正常,如今总分是132,073分。”电话另一头顿了一下,“霍思烈少爷的话……他在体训队训练时,不慎跟腱断裂,正在休养,所以错过了连续三次月考以及全市统考。他的分数依然是82.66分。” “也即是……霍思烈,暂时出局。” 放寒假当天,季冰峰带着司机接了鹿行吟回家。 顾放为早三天就已经回了国外,把原版的小机器人塞给了他。 往市里的车程变得短了起来,鹿行吟一路抱着小僵尸,回到家门时,本以为会面对上一次一样的情形:一大家子人整整齐齐的压力,然而却没有。 霍家宅邸空荡冷清,富丽精致的家中只有钟点阿姨和园丁。 霍思烈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吃着披萨外卖。 看到鹿行吟回来,他说了一声:“早。这个寒假就我俩了。” 鹿行吟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温润的眼睛看他。 霍思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爸妈他们今年过年可能不回来,在国外过了,本来要带我们去滑雪,但是他们说我伤还没好,所以只带思笃过去。” “可是我的伤明明已经养好了……”他咕哝着,伸手去拨弄脚腕。缝合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脚跟关节还能灵活地扭动。“他们就是不带我去。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 他突然想起旁边站着的鹿行吟,是亲生孩子,不值得给他诉苦太多,于是有些心虚地冷哼一声:“爸妈也没带你去嘛。” “我寒假要学习。”鹿行吟想着给顾放为打电话的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跟他客套了一会儿后顿了顿,“那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楼了。” 84、第 84 章 鹿行吟的房间, 他其实很喜欢。 以霍家宅邸的规模来说,不算大,在二楼靠近杂物间的地方, 但是安静, 书桌放在窗前, 对着底下的假山流水, 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湖。一本厚厚的专业书, 旁边放着草稿纸, 一叠草稿纸用完, 日光也就从他的左侧挪到右侧,呼吸间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这里比起青墨七中, 更像与世隔绝的地方。 霍思烈有同学约着出去玩,寒假也有体训队的加课。 家政阿姨看鹿行吟一直呆在房间, 每天除了写题就是看书, 最大的活动就是拿着手机去凉台打电话, 也会问问他:“行吟不和思烈一起出去玩啊。” 鹿行吟也只是对她笑一笑,说:“学校作业多。” 阿姨也就不再说什么。她心疼他,每天都做点心小食端上来给他,有时候是酒酿糖醋小蟹,有时候是一碗甜酒汤圆。 阿姨也要回家过年, 每天,鹿行吟能听见阿姨和家人打视频电话的声音。没过几天, 阿姨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 走之前给他做了满满一冰箱的小蟹和糖糕。 空旷的宅邸越来越安静。 霍思烈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个人不常碰面。经常一天下来,宅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打开电视,新闻节目播报着各地为了过年准备的活动。 他给鹿奶奶打电话,先打去邮局,再让邮局的人叫奶奶过来接。 他在放大的电视声音中说:“过完年了过来看您,这边期末考试考完了,我是年级第二。上次跟您打过电话的陈冲老师您还记得吗?寒假我们会去培训,会去最好的大学里听他们的教授做讲座。还有这边。” 他顿了顿,语气很自然地说,“爸妈说要带我们去滑雪,不过我也是因为要培训,这边的弟弟思烈因为生病都没去成,我和他一起在家,有时候出去玩。” “寄给您的钱您收着,我这边不缺钱的,您不要为我省。”鹿行吟说。“您知道,哪怕我没钱,我也有办法赚钱。” 鹿奶奶在那边听起来很高兴:“好,好,过得好就好。我又给你们做了两件毛衣,还有鞋底,你们现在年轻人都穿好鞋,不用垫鞋底了,但是还是垫着放心。” 鹿行吟说:“好。” 鹿奶奶又说:“大了,不要委屈自己,不要闷着什么都不说。奶奶离得远,但我过身后面,我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也……” 鹿行吟打断她:“奶奶,不说这种话。我们都不说这种话的。” 那是多远以前的约定。 他那时只有五六岁,看着医院影像结果里边那个大大的血管瘤,天真又悲伤地告诉鹿奶奶:“奶奶,我死了,我所有的药都留给你。” 当时是他们家中条件最差的时候,一个破瓦罐,要熬祖孙两人的药,还得省着喝。 鹿奶奶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好,好,不说。但是你……还在帮别人考试吗?” 鹿行吟怔了怔。 代考群的事他没有瞒过鹿奶奶,他有各种歪门邪道的发财方法,比如代写家长签名,比如帮写作业,考试助攻的事情,她知道,但不干涉。 祖孙俩没有正面谈过这件事,但奶奶心里一直清楚,他也知道。 “没有钱,也不能走偏道。这叫什么?这叫灰色地带,叫偏财,咱们家不发偏财,奶奶以前就跟你说过,不能做。”鹿奶奶的声音听起来却异常严肃,“不要被人看不起。我们行吟做那些事,就是糟蹋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您说什么啊。”鹿行吟轻轻说,呼出的白汽在冬日的夜空中消散,声音显得很轻松,“我现在……用不着那些了。” 他遵守约定,每天给顾放为打两个电话。 早上一个,晚上一个。洗漱前和睡前,雷打不动的时间段。鹿行吟会打开免提,也只有这个时候,清冷的房间里会多一点鲜活的人气。 顾放为和他隔着时差,声音听起来清爽有力。他听见他早晨打电话声音都还带着困意,就笑:“你是不是订的闹钟给我打电话,这么困也不用一定要按时间打啊,谁跟男朋友聊天像考勤。” 鹿行吟说:“只有起床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其他时候要吃饭和学习。” 少年人的声音听起来一样淡然,平静。 顾放为也拿他没辙,磁性的声音在另一边委屈又遥远,“不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啊。哥哥不在,也不知道我的小计算器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哥哥。” 他在那边咳嗽几声,故作深沉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憋不住,问他:“……有没有” 天暗着,鹿行吟穿着睡衣站在凉台上,光、裸的脚踏在毛绒拖鞋里,冻得冰凉,他乌黑的眼睛望着夜幕,仿佛能越过大洋彼岸,看见另一个人的样子。 周身孤寂,只有遥远的地方,遥远的人,是他唯一温柔的想念。 他在这里不出声地笑,顾放为在那边又气又急,他才轻轻说:“想你的……很想你。” 几天后,鹿行吟接到一个电话,是【加里敦大学校董】打来的:“小鹿崽,你是不是在s市,我过来了,咱俩一起吃个饭?” 鹿行吟放下手里的课本,起身问道:“……你在哪里?” “你跟我说你在哪附近就行,哥过来请你吃饭。我的钱攒够了,现在这边买个小点的房子住。”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哥也是能在城里买房的人了!” 鹿行吟很快报了地址。 他没有家里的钥匙,不过季冰峰带他来的时候,告诉了他门禁密码,他想出去,还是随时可以出去的。 出别墅区门,下了公交车,鹿行吟迎面就看见一个苍白瘦高的人,低头看着s市地图:“建成开发区……我靠,你现在都住到这边来了?有钱人,怎么还得自己坐公交车。” 周敦比鹿行吟印象中要高了很多,当年和他一起蹲在赛场辛苦百度、头碰头比拼速算的少年,已经长得成熟了许多,透着一种玲珑圆滑的风采。 他看到鹿行吟跳下车,直接上手抱了抱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兄弟!” 火锅店里,周敦端来了大堆的牛肚、黄喉,店里68一份的烤鱼都叫了好多份:“小鹿崽,咱们今天敞开肚皮吃,庆祝咱俩兄弟碰头,庆祝你哥我金盆洗手。” 鹿行吟用筷子慢慢搅动着油碟,问道:“不做代考了吗?” “不做了!我钱攒够了!”周敦说,“我想来s市做一个教育培训之类的机构,人脉我已经有了,就在群里。s市高考难,学习机构需求大,而且现在也开始重视竞赛了,是个发展的好机会。不过具体的我还在想,先把房子买了,有个落脚点。” 鹿行吟愣了愣。 一年前,周敦的计划还是“攒够钱再回来继续上学”,上学是他的渴望。 周敦兴致勃勃,他没有打断他。 “哎哟你们这个区房价说出去吓死个人,真有人这么有钱吗?我本来想买新房,可是一看交楼时间是两年多,我说算了,买二手呢,增值税和契税又是一大笔,我那个中介说得天花乱坠,我一看就知道他在吹牛逼,哥还能看不出他这种牛鬼蛇神吗?” “而且s市房子好卖,尤其是学区房,有个小道消息,明年教育部会在各方面进行改革,不过不管怎么改,教育压力肯定只会更高不会更低,早买地方早赚……” 他说着,鹿行吟听。鹿行吟苍白的指尖抓着酸奶盒,喝完了,用手顺着褶皱拎开,再用勺子刮一圈,喝得干干净净。 最后周敦的话头停顿了一下。 他有些醉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上学了。”周敦喝了一大口啤酒,言谈间很有一些“社会”的老成,“上学时间要耗着,不如现在来钱快。手里的资源,信息,都有时效性……我不敢赌,小鹿崽,你明白吗?” 鹿行吟想了想:“我明白。” “我知道你明白的。”周敦的笑容有点疲惫,“当学生是真好,我要是有那个本钱不担心未来,我也读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真的累。但是我就想,现在赚钱的机会还是得抓住,学什么时候都能再上,但是社会一进了,就很难抽身。赚了一点钱,想赚更多钱,有了一点机会,就想在更大的地方站稳脚跟……s市这么大,我聪明,你懂。” 他知道他懂。 他们在谈论不同的事,一个已经提前步入社会,一个仍然在学校里。 但他们懂得彼此,从他们在赛场上遇见的那一刻即刻知道。 同样小镇出来的贫苦少年,他们一起被命运绑缚,怀揣着热烈的梦想走到今日,一个气焰渐敛沉淀内敛,一个将气焰封藏咬牙前行。 这个世界是这么大,优秀的人和事还有这么多,让他们眼花缭乱。他们自认是聪明人,可越聪明的孩子,越能从这种极端的差距中看清现实的阻力。 鹿行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用力地跟他碰了碰杯,反复说:“也好。” “你呢?”周敦叫了一听啤酒,“你还得上学,是不是?你在青墨还好吗?” “年级第二。”鹿行吟笑了,想起了连着几次考试之后,年级组开始给他赠与的一个名号,“万年老二。现在在学化学竞赛。” “化学竞赛啊……”周敦想了想,眼神里冒出了一些憧憬和羡慕,“化学竞赛很好的,我们俩就做过不少竞赛题,不过高中的我们没代过——很难吧?” “是大学内容。”鹿行吟说,“也还好,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行的。” “我不能行啦。”周敦摆摆手,苦笑道,“每天就跟初中题,高中题,职高题,寒假作业打交道……没什么意思。还是你现在好,能上学,有意思。” “都一样。”鹿行吟平时不喝酒,此刻也伸手拿过一瓶啤酒,眼神认真地与他碰杯,重复了一遍,“都一样。” 回去的路上,鹿行吟才发现周敦给他转了一万块钱。 备注是“工资”。 鹿行吟打电话过去,周敦没接。他今天喝高了,不接电话,只是成段成段地给他打字。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缺钱。哥现在有钱了,就想给你点。你收了,别还我,你到现在还是我们群的代考门面呢。” “一定要还那就等我结婚时,你给我双倍的份子钱。咱们的交情不用说,都懂。” “刚没好意思问你男朋友的事,我也去查了一下资料,现在的男同性恋都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被坑了!” 鹿行吟也有点喝醉了,走路有些飘飘忽忽。 路边商店挂起了红灯笼装饰,垃圾桶边散落着晶莹的糖葫芦纸,他在夜幕下一边看这些东西一边笑,一个人摸索着回家上楼,坐在窗台前给顾放为打电话。 这不是他平常给顾放为打电话的时间,那边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喂,小计算器?” “我来给你打电话了,哥哥。”鹿行吟说。 顾放为听一声就察觉了不对劲:“你喝酒了,小计算器?跟谁喝的?” “我在家了。”鹿行吟说,“英语真难学,好难啊,英语原版教材看不懂。我离你还有一门英语的差距,顾放为,我什么时候可以考到150分?” 那声音软软的,带着茫然,又带着某种固执,听得人心底酸酸的泛起皱褶。 他叫他名字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人,他只想跟他说话,只想对他撒娇,只想在一个孤独的寒夜听听他的声音。 顾放为说:“为什么要考到150分,哥哥又不是因为你能考多少分和你在一起。” “顾放为。”鹿行吟声音还是软软的,他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说着,“你要教我学英语。” “教教教,你在哪儿喝的酒呢?”顾放为决定不管这么多了,“你在家吗?开个视频给我看看你在哪。” “我在家呢,在床上躺着了。你要教我学英语。”鹿行吟说。 “……”顾放为哭笑不得,温声哄,“怎么啦,被英语难倒了,就跑出去喝酒?你和哥哥在一起,是不是就为了学英语?” 鹿行吟又没声了。 顾放为耐心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他好多声,鹿行吟都没再回应。他睡着了。 鹿行吟之前没试过喝这么多酒,他酒精代谢能力不强,一晚上过后头疼欲裂。 第二天一大早,有什么嗡嗡的东西,冰凉地贴进了他的怀里,沙沙的夹着电子的声音在那儿叫他:“检测到,检测到你的状态是,难受。” 是顾放为的声音。 鹿行吟睁开眼,看清了是小僵尸。这个东西一直被他放在角落里关着充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运行了起来。 “快起床,快起床,去洗漱,我可以给你挤牙膏,还可以给你唱一支歌。” 小僵尸说完,肚皮上的一个小口突然打开,从中冒出一小截……薄荷味牙膏来。 鹿行吟被它逗笑了:“……他把你改装成自动挤牙膏机器了吗?” 他摇摇晃晃地下床,刷牙洗漱,用冷水洗了脸,勉强清醒了一会儿后,小僵尸又闹了起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洗漱完毕,现在我会为你唱一首起床歌。” “你眼里的世界” “穿过了群山遍野……” 是《小虎还乡》的主题曲,顾放为竟然给他录了这首歌。 他一边听,一边笑。 “穿过了群山遍野……咳咳,是不是有点跑调了?” 小僵尸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鹿行吟推开洗手间门走出去,发现小僵尸停止了运行。 而那声音来自门外。 鹿行吟怔住了。 是真实的声音,顾放为的声音,不是经过录制后带着嘈杂的电子音效。 门被敲了敲:“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你男朋友来啦!如果你给他开开门,他会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鹿行吟愣了很久之后,走上前去,轻轻打开房门。 走廊开着窗,天光透入,从门缝中流泻出来,越来越亮。 “surprise!”顾放为裹得厚厚的一大团,双手插兜,身上带着落雪,漆黑的睫毛上几乎结霜。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过来,骄傲又得意:“a国s市飞这里直航十一小时,我从天台爬上来的,小时候我们发现的这条秘密通道。你昨晚喝醉了还不跟我说话,我来找你了。” 85、第 85 章 如同上一次, 他拖着大包小包,从漆黑寒冷的火车站出来,看见他的一刹那。 鹿行吟怔住了。 顾放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对他张开双臂, “过来, 小计算器。” 他把鹿行吟拉入了怀中, 而怀里的小团子也安心接受了这样的依恋——鹿行吟将脸颊贴在他胸前, 整个人彻底贴近他怀中。 小半个月不见, 眼前的小团子像是长高了一点, 又清隽了一点,柔软又可爱。两个人抱得紧紧的, 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滚烫热烈,如同刺啦一声浇在冰天雪地中的糖, 熬好了, 馥郁浓烈。 说不出来的喜欢, 非常喜欢。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件事更让他们感到快乐——一个飘着小雪的早晨,一次跋涉重洋的相见。 顾放为紧紧地抱着鹿行吟的肩膀,指尖扣着他柔软的腰。 鹿行吟刚洗漱好,房间里还开着暖气,就穿着薄薄的一层t恤。 他抱着他, 揉着他的头发,带着他往里走。门在身后关上, 惊飞冬日阳台上觅食的飞鸟,鹿行吟从没这么听话这么乖过, 他任由他携裹,将他抵在能看见湖水与山石庭院的窗前。 吻他。 顾放为没有说,也没有问, 但是两个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就读懂了彼此心里所思所想。 所有搜索过的接吻技巧、氛围调动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顾放为的力气非常大,眼神被强烈的占有欲和支配感所包裹,一向漂亮精致的面庞中因为急切,而多出了几分戾气和威压。他只顾将在风里冻得冰凉的唇靠过去,不得章法地撞上去,胡乱地贴住他柔软的、带着药草香气的唇。 那么软,软又甜美,几乎要命。 鹿行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晕,或许是因为宿醉,天旋地转,他浑身发软,几乎要往下倒下去,但顾放为强硬不容拒绝地托着他的背,将他整个人抵在墙边。桦树与玫瑰的香气幽然散开,冲刷着人的理智。 十几天的空白,孤独,寂寞,也跟着在此刻飘然远去。 两个人脸上都红透了,等顾放为终于松开他时,鹿行吟还低着头靠在墙角,一声不吭。 顾放为脑袋里也嗡嗡的一片——他满脑子还在想碰到他柔软的嘴唇时的触感,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甜这么软的东西,呼吸相抵时就像过了电。他想继续亲,可是又不敢继续亲,恐怕自己会接着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潮水褪尽,砂砾还留着温柔的余韵。 “怎么不说话。”顾放为声音有点哑,“弟弟。” 鹿行吟整个人红得仿佛要冒气,还是一声不吭地缩在墙边。顾放为伸手去捞他,低声笑:“……不会生哥哥的气吧?” “没有。”鹿行吟的声音还透着一些慌张,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不,不知道。” “习惯了就好。”顾放为也强行镇定,他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比鹿行吟沉稳得多,“以后多,多试几次,就不紧张了。” 两个人统一成了结巴,两个人都没发现。 鹿行吟带他下楼吃饭,把阿姨做的酒酿糖醋小蟹拿出来热一热,又煮泡面。 吃得很简单,但他在他家,两个人挤在关了门的厨房中就地吃着。外边风雪加大了,中途下起了雨夹雪,天色阴暗,这一方昏黄安逸的小角落,暖呼呼的香气蒸腾上来,熏得人心底发软。 顾放为知道霍江与叶宴不在家——他们去a国的第一天,顾氏就已经为他们接风洗尘。他只能在鹿行吟这儿停两天,因为紧跟着还要赶去见一个很重要的投资商。 对于霍家这个地方,顾放为比鹿行吟更熟悉。雪天没什么好出门的,他带他去四楼的阁楼顶,扫开灰尘,发现后边有一架年久失修的钢琴。 他坐在凳子上,给他弹《小虎还乡》,钢琴没有人调,弹出来声音很奇怪。 鹿行吟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手,顾放为要他和自己并排坐,教他最简单的《两只老虎》,即兴编了和弦,和他一起弹。 鹿行吟不会指法,几个音调,就用一指禅点来点去,顾放为怎么教,他就是不太会正确的发力。 顾放为后边也没辙,只好迁就他的指法,为他配出了华丽舒缓的和声,一边笑他一边弹:“我第一次见到对钢琴这么没天赋的人。” 鹿行吟不理他:“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小虎还乡能唱跑调的人。” 冬桐市有一句话形容顾放为这种小洋鬼子,叫刺棱金花瓶,不接地气。不会唱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从小看到大的动画片头曲,就是刺棱金花瓶。 顾放为说:“我怎么又成花瓶了?” 他坐在钢琴凳边,笑容耀眼,优雅从容得像一个刚入世的小王子。 晚上时顾放为终于受不了再吃泡面,鹿行吟于是给他点了石锅菜外送。 他一天时间都没有复习,干脆放肆到底。顾放为教他连手柄打游戏,玩累了又放电影投影,就着打包的盒装水果和饼干边吃边看。 鹿行吟总是困,但也不肯睡,强打起精神要和他在一起。 他做完宿醉,睡得本来就不好,中途就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顾放为也不吵他,就抱着他,偶尔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偶尔偷偷亲一口。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鹿行吟的。 鹿行吟手机没有电话铃声,是静音,顾放为看了一眼,备注名是“加里敦大学校董”。 顾放为隐隐觉得这个名称有些熟悉,他没多想,推了推鹿行吟,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 “小计算器,有你电话。” 鹿行吟困倦地睁开双眼,伸手拿起电话,接了。 “喂小鹿?在睡觉吗?”周敦在那边说,“我定下地方了,你寒假有空可以过来我这边玩。明天下午哥就算搬个家了,要不要出来再吃个饭?” 鹿行吟清醒了一些,想了想:“好啊。” 答应了之后,他又突然想起来,回头瞅了瞅顾放为,小心地改口:“明天下午吗?明天下午我男朋友还没走。他专门为我过来,我要陪他。可不可以改成中午?” “明天中午来不及啊,或者你问问你男朋友要不要一起过来?都是朋友,随便吃吃喝喝,见一见都好。” 鹿行吟没说话了,他第一反应是顾放为不会去,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顾放为摸了摸他的脸颊,随口说:“行啊。我过去的话,你们不觉得不自在就行。” 鹿行吟还在愣神,瞅着他。 “怎么了?不就是吃个饭的事。”顾放为又低头亲了他一口,“人家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了,这么给面子,还不得见一见啊。别担心。” 鹿行吟跟顾放为讲了一些他和周敦的事,从最开始的数学竞赛相识的事,讲到放弃学业,来这边创业的事。 顾放为认真听着,一路也没说什么话。 周敦这次选了一个小炒店,就在他选定的工作室楼下。 “这家好吃!他们的干锅肥肠巨香!配豆花饭好吃。”周敦大大咧咧地找了地方坐下。他昨天跑了一天搬家的事,满身灰尘,头发也乱糟糟油腻腻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小苍蝇馆的桌椅凳子上泛着薄薄一层油光,鹿行吟抽了纸,还没坐下,顾放为就已经帮他擦了凳子,再一起坐下,微笑着介绍自己:“你好,我叫顾放为,和鹿行吟一个班,是他男朋友。” “哥们长得真帅!”周敦竖起大拇指,小声告诉鹿行吟,“比女孩还漂亮,你哪里捡来的男朋友?” 鹿行吟不好意思地笑。 一次性筷子掰开,顾放为用滚烫的茶水烫了烫,一样给鹿行吟递了一份。他不怎么说话,偶尔提到相关的话题,也会正常跟着说几句,不尴尬也不刻意。 “对了,初期宣传我就打算这样,来我们这边报名高考辅导培训的孩子,真考上清北,一个奖励十万并且减免学费,签合同的。按照概率成本算我们稳赚不亏。”周敦在那里仔细算着钱,眉开眼笑,“你觉得这招怎么样?群里还有好几个哥们在观望,说等我站稳脚跟再过来,我看着希望也不大。” 鹿行吟突然想起了什么,告诉他:“我认识一个q省过来,也是准备在这边办辅导班的师兄。他走竞赛方向,你们有没有可能合作一下呢?” “还有这个事?”周敦好奇起来,“有办法帮我联系一下吗?竞赛这一块儿,说实话我不懂,但也是个空缺部分,如果有人愿意合伙,那当然是好事。” 顾放为本来在旁边专心夹葱爆大肠吃,听到这里,也说:“确实可以考虑一下。沈青云那边竞赛辅导机构,一方面规模不足,另一方面s省竞赛刚起步,客户源不足,如果能和你们这种基础高考培训机构联合,是最好的。具体的你们谈一谈比较好,问题可能是师资力量。沈青云自己是q省省队线的竞赛生,想办下去,估计还要更多专业的人。” “这个倒是没问题,群里挺多人会跟我一起的。”周敦说,“都是熟手了,教个把高中生没问题。” “群里?”顾放为问道。 周敦颇为骄傲地把手机给他看:“就是我办了一个信息资源交流群,也搞代考助攻的,每个省都有千人大群,加起来资源不少呢!” 顾放为听见“代考助攻”的这一刹那,眉头皱了起来,紧跟着点开手机。 他想起【加里敦大学校董】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了,他曾经在陈圆圆推荐下,进这个群卖过资料。 鹿行吟和这个人关系很好? 群公告中有一串隐藏编码,点开后就是代考助攻的服务提供对象。 排在第一的人id是三个字母。 lxy。 86、第 86 章 86 从餐馆出来时, 已经是夜晚了。 周敦要带鹿行吟上去看一看,而顾放为有点闹肚子,借了店家的洗手间, 所以没跟着上去。 鹿行吟看完一圈后下来, 没见到顾放为, 于是就在路边等。小雪天, 地面湿滑, 他垂眼看已经被行人踩得脏兮兮的路面, 看被泥水染成栗色的冰慢慢消解。 大概二十分钟后, 鹿行吟才感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打开一看, 他的社交账号弹出了一条消息。 【15th】:你在哪里,我在刚吃的葱爆大肠店的门口。 他用的这个账号给他发信息, 而上次他们对话时, 还停留在顾放为告诉他校园卡放在哪里。 鹿行吟用冻僵的手指慢慢打字:“我也在门口, 没看到你。” 【15th】:“我知道了,我过来。” 十几秒后,鹿行吟看见顾放为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身上衣服换了,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很随意地说:“他们这洗手间有点脏, 洗手时沾水了,我去隔壁商场专柜拿了一套新的换上, 耽误了一点时间。” 鹿行吟不说话,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声音轻软:“你在生气。” 顾放为歪头看他,桃花眼底风平浪静。 三秒之后,顾放为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 揉了揉头发,低声说:“那你不跟我解释一下,也不哄我?” 鹿行吟还是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伸出冻得苍白的手:“你把我晾在这里挨冻,也没有哄我。” 那双手细瘦苍白,手腕细得过分,仿佛一掐就能断。 顾放为一看这种眼神就受不了,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荷包,随后整个人走上前去,将他抱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头顶:“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把你丢在风里十分钟。” “冷战很幼稚,顾放为。”鹿行吟轻轻说。 “那你说嘛。”顾放为扣着他的指尖,用力焐热,声音沉下来,有点委屈,又有点认真:“——代考是怎么回事?” “以前缺钱,帮人代考,助攻。”鹿行吟说话的时候,白汽飘散在风中,“职高的考卷,数学,一次八百。普通中学考试助攻,会考……两千,中考,不敢做,只有小地方的能做。” “别说了。”顾放为眉毛跳动了几下,声音有点冷。 鹿行吟安静地看着他:“但是这是现实,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我不是女生一样。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分——” “不说这个!”顾放为觉得自己刚刚的一些小憋屈,瞬间胀大成为了压不住的火气,鹿行吟总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把他逼疯,“有必要吗?” 他更委屈了,漂亮的桃花眼里透着某种偏执,声音低哑又失落,“你怎么总让人这么生气?谁还没跟别人吵过架,我昨天飞过来陪你,分手两个字是随随便便提的吗?” “你真的……”顾放为喃喃地说,“你要气死我,弟弟。” 鹿行吟低下头。 顾放为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哥哥对这些事……” 那是他经年的噩梦,一直不肯去考试的理由。鹿行吟带他走出去,或许一切朦胧却狂热的喜欢和依恋,不止起于那个并排坐在科技楼教室的夜晚,从鹿行吟这个人出现在他生命的一刹那起,他就隐约感觉到,这是个会带来地动山摇的人物。他和他此前所见的一切人,都不同。 现在知道鹿行吟还做过这些事,不啻于一种欺骗和背叛。 “对不起,哥哥。”鹿行吟说。“我没有零花钱,要给奶奶买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缺钱。” “这边的……爸爸,妈妈,给我校园卡里充了两万块,但我没有现金去书店买书,所以去群里卖饭卡额度。我现在已经没有这样过了。”鹿行吟还是轻轻说,“真的没有。” 那副模样,不是辩解,不是解释,只是某种坦然的陈述——像是提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所以能够接受任何结果。 “……小计算器。”顾放为扣住他的手指,温声说,“跟我回a国吧,今年我们一起过年。” 鹿行吟还是不说话。 顾放为低声说:“……哥哥是生气,但是哥哥不怪你。他们对你不好,我知道。但是哥哥以前跟你说过,不自在,对你不好,不是咱们现在的问题,霍思风就是霍思风,霍爷爷唯一的亲孙子。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以后哥哥给你钱,好不好?你帮我做小机器人硬件,我给你工资。” “你天天熬夜修理东西,能赚几个钱?”顾放为声音也低低的,“就为几个钱,这么糟蹋自己的才华和时间,不值的。为什么不找哥哥要钱?” “你也很穷。要做小僵尸。”鹿行吟说,“而且找你要钱,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找老头子报销用的都是你的名号,这钱本来就该是你的。长辈给你的,你就拿着。”顾放为不容置疑,把他手机抢过来,给他转账了一笔五千块,“哥有钱。” 他很快又看到鹿行吟之前的往来账单,看到了周敦给他的一万块,眉头皱了皱:“他给你转账干什么?” 鹿行吟小声说:“竞赛培训,出去,要钱。报名班级,也要钱。” “以后和这个人少点来往吧。”顾放为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皱着眉头,又给鹿行吟转了一万块,“哥哥都转给你,你把这个钱还给他。” 鹿行吟指尖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道有时候没得选,在那么早的时候,尝过放弃原则的甜头,试过来钱快的捷径,有时候没得选。 如同当年那通竞赛委员会打来的电话,对面温柔的声音问他:“确定不上诉吗?” 不上诉,就是自己承认作弊,自己坐实不公正、不清白的结局。 他注视眼前绿色的玻璃,被日光照射得晶莹剔透的厨房瓶瓶罐罐,瓶瓶罐罐底下压的是鹿奶奶的手术建议书。五万,开刀手术,他们这个小家一整年都未必能赚来。 “你不信我们吗?卡可以先给你,定金可以给你看看,两万五,你自己去银行查。我们就是五万买一个名额的,前十名一等奖保送繁星中学,后边十一、十二名、十三名,你说他们家长急不急?前面的放弃一个,后边就顺延一个有机会。小朋友,眼皮子不要太浅,你以为没人用五万买你一个不申诉很亏吗?人家五万买的是繁星中学保送名额!你还小,可以重考一年,不是什么大事。想好了,来联系我们。” 那个日光透亮的下午,他说:“不上诉。” 鹿奶奶教过多少次,做人要自尊自爱,要有尊严,可是没有任何人教他,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该怎么在生死面前拥有尊严。他看见的是鹿奶奶被神经压迫影响到视力的样子,见到她经常重心失衡摔倒在家里的样子。 ——有什么选择? 鹿行吟一字一顿地说:“周敦是我的朋友。” 是他无法放弃和否认的过去,他们最接近现实的理想。 他的神色很平静,却透出比顾放为更加坚定的一种执拗来。 顾放为顿了顿,最终意识到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能两个人会吵得更厉害,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牵起他的手,两个人慢慢地走回家。 顾放为是第二天早上的飞机。 鹿行吟送他到门口。他拒绝了顾放为带他回去过年的提议,理由是寒假的竞赛培训。 顾放为怕他一个人在家不好好吃饭,买了一大堆速食食品给他,又带他买了很多套冬装。 “想我了给我打电话,不想我也可以不打。”顾放为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又啄了一口,压住蓬勃的心跳声,“哥哥喜欢你,很喜欢你,小计算器。” 他抱怨在一起之后,鹿行吟就不对他表白了。 鹿行吟只是笑,像是哄他,压低了声音,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中告诉他:“我也喜欢哥哥,非常非常喜欢。” 短暂的相聚如同空梦幻景,鹿行吟回去之后,偶尔也会想一想,这是不是真的。 顾放为忙了起来,电话改成了短信,看行程,他每天都会往返飞很多个地方,开讨论会、见各种投资商、花言巧语地从顾青峰那里骗钱。他们过年预备海岛悬崖,顾放为给他录了绚丽的烟花图景,乐园上空烟花盛大地绽放,仿佛过了此刻,全世界会在绚烂中湮灭无声。 鹿行吟按照他带他的那样,去阁楼玩钢琴。他不会弹,只记得指法,一个人弹奏时,叮叮咚咚,音调奇怪又复杂。过一会儿再弹,叮叮咚咚。 音符弹起又落下,如同溶解在水中,消失后变得更加寂静。 周敦和沈青云接上了头,互换了一下共有的资源。 几天后,鹿行吟接到周敦给他发送的一个论坛信息:【诚邀您注册并加入论坛-化学竞赛岛】 鹿行吟注册后点进去看,发现是一个全国高中生聚集讨论信息的平台,有省奖甚至国际金牌的大佬分享学习经验和使用丛书,有每年的试题讨论和竞赛生出题挑战,还有大量的真题资料与训练题资料…… 他依然使用【lxy】这个昵称,登入进去,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不过里边还有很多玩梗和鹿行吟看不懂的简写,他暂时没有说话。 化学竞赛岛有个大群,鹿行吟加了进去。 群主id叫【木化钾】,艾特他:“新人自我介绍一下,几年级哪个省冲什么奖?” 鹿行吟打字回复:“高二,s省,想考省二等奖以上。” 【木化钾】:“啧,又是个高二的。” 鹿行吟从短短的一行字中明显感受到了一些轻蔑和敌意,他没有说话。 群里有些冷场了。 聊天窗口跳动起来,一个从群聊中发起的对话框出现在了面前。 鹿行吟一看,是群里的副群主,id叫【慎独】 【慎独】:“不好意思,群主语气有点冲,你别在意。来群里有问题可以问我,大家分享的资料也都可以看,s省我记得不算强省吧?你是这一届高一?多准备应该还好。” 鹿行吟问了问:“我不是高一,我读高二了。高二,有什么不一样吗?” 【慎独】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真是新人啊,今年高二国家初赛已经过了,你要考的是明年国初对不对?那你就是高三选手,我们不按再读年级分类的,是按考试届数分。你和我是一届的。” 【慎独】:“群主和我们同届,他不喜欢高二届,因为高二明明多一年时间却挤占高三竞赛名额,有些省份是不允许高二学生进省队的。” 【慎独】看他的确比较萌新,于是给他科普了更多术语。 论坛里说的“蒟蒻”是一种蔬菜名称,因为和“巨弱”同音,被许多人用来自谦,是“巨佬”的反义词。 “大本”是刑其毅第三版的简称,入门必读书,也就是鹿行吟书单里有机化学基础的部分。 【慎独】给出的建议,与陈冲给他们的建议如出一辙:“你们s省竞争不强可以只看一部分吧,真题和其他试卷不用急着做。论坛里有很多小题分享和小知识点问答,你有问题都可以发出来的。咱们同届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线下见一见。” 鹿行吟混了一晚上论坛,大概找了许多资料,之前艰难啃专业书的阻碍,也慢慢地消解了很多。 放寒假,他没法太过打扰陈冲和沈青云——陈冲虽说有求必应,但是还有家人要照顾,每次线上给他们电话讲题时,总能听见他哄女儿的声音。而他的问题通常又是涉及整个体系的,比如上次问过顾放为的跃迁问题,需要一路延伸到物理,这种也没办法立刻讲完。 临睡前,他手机“叮咚”一声,他打开一看,他一直不怎么上的那个同性交友论坛中,有人发来了一个好友申请。 昵称:慎独 来源显示:社交平台联系人自动推荐 鹿行吟八百年没想起这个平台了,这时看清是副群主,吓了一跳。 被网络上的陌生人撞破自己的性向,到底有点尴尬。哪怕他们都是这个群体,鹿行吟一样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看了看之后,删除了这条申请,没有通过,随后把自己的个人信息改成了“已有对象,勿扰”。 他随手点开新增粉丝看了看,在好几个聊骚的人中,发现了一个id:15th 注册地区,青墨七中,年龄17。 鹿行吟:“?” 他试探着打字:“哥哥约吗?” “哥哥看看照片吧” “哥哥1还是0,看看照片吧,弟弟可爱听话乖巧绝不纠缠” 没过一会儿,顾放为的电话狂轰滥炸过来了,聊天屏幕上发来一大串:“是不是皮痒,小计算器!!!” 87、第 87 章 87 a国。 顾氏近年的业务都在a国, 总部分部据点遍布各个地方,顾放为一般回s市,他从小学念到初中的地方, 更靠近顾青峰在的地方。 “放为你回来了, 董事长在喝下午茶呢, 刚还在问你跑去哪儿了。”秘书说。 顾放为说:“那行, 我也去蹭点东西吃。” 顾青峰养生, 下午茶内容是红茶和糙米年糕, 顾放为过去顺了点吃, 随口说:“难吃。” “我吃这个降血压。”顾青峰笑骂,“臭小子, 回国一年多还没把口味改回来?真把你养成小洋鬼子了。” 顾放为:“我昨天吃的葱爆大肠干锅烧鸡臭豆腐红烧肉——” “停停停。”顾青峰头疼,“少跟我这嘚瑟。你这两天跑哪去了?你蒋叔叔电话打我这来了, 你要是想拉动他这笔投资, 态度起码要在这里。虽说以他们和我们的关系, 这笔钱不可能不给你留。” 顾放为挠挠头:“我让叶娉婷他们先去了,我刚从思风那里回来。” “霍思风?”顾青峰听到这里,放下手里的茶杯,“这孩子今年没跟他们过年是吗?前几天我看霍家两个小的带孩子去滑雪,还以为能见着他。” “滑雪也没带思烈去, 思风要搞竞赛,思烈脚伤, 今年过年他们家分开过的,我过去陪了会儿他。”顾放为提起自己的小男朋友, 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过来也是想找您问一下,霍家那边对思风怎么安排的?他也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学习的, 我看他出门吃个饭都没钱打车。钱我倒是都能给他,可是有时候我们离他也远,顾不上啊。” “那你不把你弟弟接回来过年?”顾青峰眼睛一瞪。 顾放为说:“您听话是不是都听半截……思风要学竞赛,也没法过来。我是来问问他和他们家的情况。”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霍爷爷过身后的事就是我们这边接手的。思风自己有一笔固定资产,先放在咱们家这边的,等他成年就给他。”顾青峰说,“另外的遗产……你霍爷爷自有安排,我也不方便告诉你,不过看情况,继承权也会在他手里。思风这孩子我还没见过,但是我看了他的成绩报表,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以后不会差的。要是你霍爷爷在世,肯定很喜欢他。” 对于霍氏两辈的关系,顾放为有所耳闻:“霍叔叔霍阿姨呢?” “这个你也不用管。”顾青峰沉声说,“他们和咱们关系好,那是忌惮咱们,也忌惮遗产计划执行权在我们手里。以前你还小,我顾及着你和他们家两个小孩关系好,也没告诉你。你的这个霍叔叔……不是能让人放心交付遗产的人。” “怎么说?”顾放为问道。 顾青峰语带轻蔑:“你霍叔叔去年在r省的投资选址不是一直没定吗,价格太低拿不下,这次对方也在这边过年,对方是高知家庭,有一个儿子,这次他们去谈事的时候,把霍思笃带上了。” 顾放为:“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没错。”顾青峰沉声说,“思笃才多大?十六岁?哪怕不是亲生孩子,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手段真叫下作的。更不要说,人家世代知识分子出身,哪里看得上这把戏,也亏得你霍叔叔和霍爷爷父子不合的事人尽皆知,不然霍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们丢光。” 顾放为沉默了一会儿:“那思风这里,我们至少表个态会护着他,他们不会太为难他。” “是这样。听你的意思,你和他相处得很好?”顾青峰问道,“你觉得思风这个孩子怎么样?” “他很好,非常非常非常好。两个月从年级百名开外奔到年级第二,您说呢?”顾放为说。 顾青峰忍不住笑:“我觉得他最神通广大的地方,是把你拉回去考了个试还学了个竞赛。”顾放为的竞赛同意书是他签的。 他看到,面前一直没大没小叛逆不羁的亲孙子,突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样,佯装不在意的说:“也没什么,就是看他那么努力,觉得有点搞笑,我去陪陪他嘛,毕竟我是哥哥。” “除了这个,老头子,关于思风的事,以后我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事要告诉你。”顾放为认真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青峰也没多想:“行,有什么事跟我说。” 深夜,鹿行吟接到顾放为的短信。 顾放为这人平时不爱发短信,觉得麻烦,也经常不看短信。而鹿行吟却是一个不怎么喜欢打电话的人,为了迁就他,每天早晚两个电话,随便聊聊天,两个人开着电话各做各的事,鹿行吟起床、洗漱、吃饭,等到他开始做题的时候,通话就结束了。 “小计算器,我帮你问了问,你家有一笔资产是给你的,现在放在我们家这边,等你成年就给你。” “你家的遗产,以后也是你的。现在哥哥给你钱,就当预支你本来就有的,存在我们家的遗产,懂了吗?哥哥不是哄你,这是真的。” 【15th】发来照片:“我爷爷办公室,我刚从这出来。” “以后不要为了钱糟蹋自己的精力和时间了,也不要再在那个灰色圈子里混了,哥哥知道你明白。” “老爷子他很喜欢你,说居然能说动我去考试,真是个了不起的小计算器。” 消息一条一条地跳出来,“等他知道我把你拐走了,怕是得气死。我们高中毕业了,就跟家里摊牌吧?” 鹿行吟从书桌前起身离开,歪下来躺在床上。被子裹得厚厚的,温暖上浮,他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不出声地笑,看着那几行字,微微出神。 另一边顾放为看他老不回信息,有点忐忑,大约以为他担心,于是小心地发来几行字:“这些事,都哥哥去说,好不好?你也不用担心。老头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顶多我挨几顿打。” “小计算器,以你的资质,拿省奖没问题,保送也没问题,到时候你去哪里,哥哥就去哪里。” “也不用有压力,等哥哥教你学英语,你想去哪里念书就去哪里,哥哥一样可以陪你。别再做错事了。”顾放为认真叮嘱,“不要跑了哦。” 他认真地计划着他们的未来,稚嫩,天真,带着他从小到大不变的自负和独断。 和只为他才变成如此的小心翼翼。 鹿行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抱着手机,没有回复,却反复地看着那几行字。被子里空气很闷,他探出头去深吸一口气,吸气时喉咙发热,微微颤抖。 顾氏离他很遥远,承诺的遗产、留在传闻中的疼爱,都是镜花水月,但他贪恋的不是那花月本身,而是愿意尽心为他的人。 他从小习得的事是,没有那么多天降大运,凡事必有因果。如同他当初被接回豪门,别人都在称赞他好运气好命,只有鹿奶奶对着院子里的槐树轻轻叹气。 他给他打字:“好。” 顾放为配得上最好的学府,所以他的目标要换一换,从普通保送的省二等奖,至少换成一等奖才行。 要拿一等奖,就不止要看无机化学了。 鹿行吟关闭了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把沈青云送他的书都翻了出来,分门别类放好,重新制定了一下学习计划,接着看。 陈冲在他们的小组群里发了消息,确定了他们第一个竞赛讲座的地点和时间:两天后,所有人在s市火车站集合,前往全国排行前十的z大小区进行为期五天的讲座和培训,培训费五千,住宿在他们校内外宾酒店,已包括在报名费用中。 鹿行吟注意到,化学岛中有不少人也将前往这次培训,不管是论坛中还是群里,大片的人都在“求集合”“求面基”“求师父……。 霍思烈中途来过几次,大部分是外卖点多了给他分一点,偶尔也看看他在做什么,只是来一次,来两次,鹿行吟都在写题,霍思烈也觉得很无趣,并且有一种紧张感——亲生孩子都这样努力,他这个被收养的还有什么理由咸鱼? 后面于是发展到,霍思烈偶尔也会来问他几个题。 问多了,总觉得不好意思。 霍思烈有点拉不下脸,发消息想跟霍思笃商量一下,多少给鹿行吟送点东西。 但是霍思笃没有回复,不知道在干什么。 霍思烈于是抄起自己房里崭新的五三,矜持地敲了敲鹿行吟的门。 鹿行吟开了门。 “那个你……这么努力学习,我给你送点教辅书。”霍思烈硬着头皮说,“你反正也是刚从乡下回来没几个月,中间一直在青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回来,我送你一套五三吧……” 鹿行吟倒是没介意,他看出了霍思烈某种“求和”的意向,随口说:“放桌上吧,谢谢你。” 霍思烈抱着崭新的五三——沉甸甸的一堆,往鹿行吟书桌上一放,傻眼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鹿行吟自己有的一套紫皮五三,是数学的,已经写完了五分之四,写过的部分页面用夹子夹着,比没写过的膨大厚重很多,书页整理得干干净净。 第二眼看见的是鹿行吟摊开了正在写的几套教材,以及旁边的堆成山的几套书。 《全国高中生奥林匹克竞赛初赛真题》 打印pdf:《福山组会题》 打印pdf:《胡波题编绘含答案全注》上边还贴了张纸条:较偏,省队之后再看 英文原版《march有机化学》 英文原版《有机反应机理的书写艺术》 …… 88、第 88 章 88 鹿行吟出发前, 和霍思烈一起收到了从a国寄回来的礼物,是叶宴给他们挑的,说是今年新年不一起过, 但礼物还是得有。 或许也因为顾放为特意为他飞了一趟回来。 鹿行吟想起来, 上一次这对爸爸妈妈对他示好, 也是因为顾青峰去青墨七中看了一次顾放为。 鹿行吟本以为这次的衣服也会和季冰峰送来的一样, 标准高定款式一样来一套, 但这一次送来的衣服, 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尺码和他很合。给他的衣服风格干净、简洁,版型精致, 给霍思烈的则稍微花哨外放一些。 “妈她挑衣服眼光很好的,虽然她平时忙, 但是过年的衣服都是她亲自给我们挑。”霍思烈跟他关系融洽不少, 在客厅和卧室之间来回跑着试衣服。 鹿行吟正在打包行李, 就听见霍思烈问:“你不试试吗?衣服,新的。” “我明天要去培训了。” 霍思烈因为在他桌上看到不少超出他理解范畴的工具书,对他心生敬畏,建议道:“衣服呢?也不带几套吗?” “装不下,我想多带点书, 行李箱就少放点其他东西。”鹿行吟弯起眼睛,“你帮忙跟妈妈说谢谢吧。” 夜晚, 鹿行吟早早地关灯睡觉,跟顾放为说了晚安。 霍思烈在天台跟叶宴打视频电话:“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思笃去哪了她这几天也不接我电话。” “思笃也在培训呢,她的天文比赛请了专人指导培训,新衣服合适吗?你们两个孩子过年怎么过的?” 视频通话另一边, 叶宴看着霍思烈这边的画面:空荡荡的别墅客厅里,堆着霍思烈的电脑和游戏机,体训服,几乎看不到鹿行吟的生活痕迹。 她轻声问:“思风呢?” “霍思风他明天要出去学竞赛啊,就先睡了。”霍思烈说。 叶宴皱了皱眉。 鹿行吟在学竞赛? 三个孩子的学习报表,总是先送到她这里,随后再拿给霍江看一遍。基本上都由季冰峰那边整理归档,详细到每个孩子的生活动态。 然而最近的报表中,根本没有提鹿行吟还要学竞赛的事。 “是吗?”她笑了笑,“你跟他相处不错?” “他人还不错……”霍思烈有点难以启齿,“学习也好,就是很安静,每天都在房间里看书。就是上次放为哥回来陪他玩,都没带我。” “那给他买的衣服,他穿了吗?”叶宴问道。 “他还没试呢,就收起来了,让我帮忙跟您说谢谢。”霍思烈嗫嚅了一会儿,“你给他选的衣服都挺好看的。” “你们各是各的风格,身材也不一样。”叶宴听到鹿行吟没穿她挑了送过来的衣服,心底也有一些微微的失落,“那……先这样吧。对了,你弟弟搞学习,学竞赛的这些事……” 鹿行吟回来时间越长,她心底的动摇就越多一分。 她是女人,与霍江只在意家产,纯粹的利益至上不同,也和最基础的养育感情不同,鹿行吟是真正经她十月怀胎产下的孩子,带着她的骨血和期盼。 浮华冷漠的豪门中,这个孩子,其实才是她在人生中唯一、最亲密的链接。 “怎么了?”霍思烈问道。 叶宴斟酌着语气,告诉他:“如果你爸和你爸那边的人问起来,不要说。你想想,如果你爸听见思风都在学习,那会怎么要求你和思笃?妈妈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但是你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很在意成绩。” 霍思烈看上去也有点低落:“好,我知道了。” z大是鼎鼎有名的一所超重点大学,虽然是z省的门面大学,不过所在位置比较偏,不在省会城市。 鹿行吟、易清扬、黄飞键、沈珂四人在陈冲带领下,坐了十二小时的火车卧铺到,随后再转乘。 深夜火车晚点,要等到凌晨五点。 转乘火车站里人员稀少,三三两两的旅客坐在冰凉的座椅上,冻得手脚都缩了起来。 沈珂困得盘腿坐在地上,靠着行李箱睡了,黄飞键大大咧咧占了三个人的位置横躺着睡下。 鹿行吟跟陈冲说:“老师,我去商店买个水,您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不用。不过你过去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那群孩子。”陈冲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小商店门外附近的座位上,聚集了七八个学生样的少年少女,旁边有两个挂着身份牌的成人。 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配置。 鹿行吟问道:“也是……去竞赛培训的吗?” “对,你看这个站转小县城的只有两趟车,都晚点到现在了。”陈冲喝了一口矿泉水,“不过没穿校服,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学校的。明天开课才知道。” 鹿行吟走进小商店,买了一些零食,老板娘的机器有些坏了,于是让他先等等。 旁边的学生们压低的说话声传来,有几个学生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试卷在看、在修改。 “你改完了吗?我改完了。” “登记一下分数,有申诉的吗?” “我申诉。”一个皮肤偏黑,但眼神眉睫极其沉静锋利的男生举了举手,“最后一题的有机体系中,有关1,4二氢砒啶的芳香性讨论答案都不一致,这个有标答吗?” “没标准答案,化学岛icho金牌大佬出的题,这个有什么问题吗?”一个男生翻过试卷看了看,“共轭体系没有闭环,看一眼就是没有芳香性的啊。” “等一下。”另一个女生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说:“吡啶三五号的碳没有直接连在一起,但是接近同一个平面,加起来一共有2乘2加4,6个π电子,这是符合huckel规则的,应该是有芳香性的。” 两边一时僵住了。 鹿行吟看过去,发现这些学生都在思考,而旁边的老师没有要指导的意思,只是含笑抱臂,听他们讨论。 “那么这个题先跳过,明天去了z大之后算一下,或者等化学岛版主醒了联系一下出题人。其他问题还有要申诉的吗?” “我真烦计算……不管是有机还是无机,唉!” “没有了!除了这个题都没有要申诉的,我们自己凑出来的应该就是标准答案。” …… 老板娘终于扫上了鹿行吟拿的商品,鹿行吟刚付完钱,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噗——辣椒味泡泡糖,还有这种口味?” 老板娘也笑:“去年进的货了,也难为这个小朋友能翻出来。” 鹿行吟回头看,一个皮肤较黑、精神气十足的少年站在他身后,笑着地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正是刚刚讨论的学生之一。 他胸口一个类似校牌的东西,上面写着两个字:程恪。看不清是哪个学校,但校徽是非常少见的咖啡金色,整体沉稳大气。 程恪问他道:“你在哪儿拿的货?我也想买一个。” 鹿行吟说:“好像是最后一个。” “哦,那没事,也谢谢你。”程恪看到他的书包,回头看了看聚在另一边的青墨学生,顿了顿:“你们也是去听培训的?” “嗯。”鹿行吟点点头,他还想着刚刚这群少年们讨论的问题,想着回去后问一下陈冲。 “那有缘啊,明天咱们还能见到。”程恪拿了一瓶饮料,对他笑了笑。“我们是高三化竞党,你们呢?” 鹿行吟想起前几天化学岛【慎独】给他的科普,这次回答上了:“我们也是高三。” 另一边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鹿行吟努力地想要跟上,但是发现都如同听天书。 程恪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这是我们队里的研究方式,做完题之后互相批卷,加上申诉和登分模式,比较方便查漏补缺。” 鹿行吟又看了看,和程恪互相颔首致意后,回到了青墨的位置上。 陈冲看他过来,回头问了问:“怎么样?” 鹿行吟摇摇头,只是笑。“他们在讨论,1,4二氢砒啶的芳香性。” 陈冲笑了笑:“要我给你说答案吗?” 鹿行吟想了想:“我想先自己查一查。” 他打开手机。 这一趟过去所听见的,让他注意的不仅仅是他们远在他们现在训练知识体系之上的事实,还有那种热火朝天、一致努力的氛围,这种氛围自带结界,哪怕是远远的一瞥,都足以让人感到鲜活锐利的光芒,无比耀眼。 顾放为给他打来电话,鹿行吟挂了,给他在社交账号上回复:“在车站,旁边有人。” 【15th】:“跟哥哥讲电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嘛!” 顾放为也没太计较,他习惯了鹿行吟这种状态,又给他发消息:【在干什么呢?】 鹿行吟认真打字:【1,4二氢砒啶的芳香性是怎样的?】 【这个体系是反芳香性的,前段时间我刚好刷到这方面的文献。】顾放为奇道,【你们不是还在看无机吗?】 鹿行吟打字:【我也想看看有机。哥哥,我想问这个如果在题目中出现,要怎么去判断它?】 【优化构型,这个几何构型会更像氨气而不是吡咯。】顾放为打字,【还有就是计算了,aicd和icss分析都是可以做芳香性分析的,这个题很反直觉,就比较考联想能力和脑洞了。】 【等一下,我们非得在聊这些玩意吗?】顾放为反应过来之后,给他发了一大串问号,【不亲亲哥哥,也不说想哥哥,有你这样谈恋爱的吗小计算器?】 鹿行吟打字:【好啦,我这边很晚了,哥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放为:【??????】 89、第 89 章 89 z大校区很大, 如同一个小城市。 整个大学及大学内部的景点“雪光湖”“秋山塔”撑起了整个小镇的旅游经济,每年都有无数人过来打卡看湖看塔,以及瞻仰这一所在战火中建立起来的大学, 其底蕴之深厚, 校风之清正, 从进门即看见的繁华高大的银杏林中, 就可得见。 鹿行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银杏树林, 哪怕在冬天也依然璀璨大气, 如同走入黄金的宫殿。教学楼和主干道隐在大片的林荫中, 穿过层叠碎金,别有一番天地。 “是这里的学生培育出的冬银杏, 只在这一片有。”接待处的人应该是这里的学生,领他们去签到注册, 分配冬令营服装, 不无自豪地介绍道, “不过在你们的住宿区附近,还有我们自己的培育园和生产棚,我们学校是非常少见的工科、农科都非常强的学校,全国大学专业排行都是第一。” 路边时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是抱着书踏着铃声去上课, 或是并排闲谈说笑的朋友。 不仅鹿行吟,其他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看着, 微微出神——s市本地虽然有多所名校,但都没有z大这么大的名气, 没有z大这样大气庄严的规模。 “我们之前去了咱们学校的h大,除了食堂菜好吃,那是真的小, 就四栋筒子楼,操场一眼就能看见。”沈珂说,“还有c大,我师姐在那儿读预科的时候,要穿过一条操场去澡堂子,再穿过操场回女生宿舍,这可真是……” 易清扬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湖对岸布满绿荫的足球场,眼里闪出光芒:“我喜欢这里!这里真好!” 陈冲笑,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学生这样的反应:“z大很好,还有更多更好的大学,我们在国家初赛之前都会看到。只要你们学好竞赛,北大金秋营,清华诚志营也未为不可,当然,那时候的夏令营,都是和签约挂钩了。” “国家初赛之后?”黄飞键问,“那时候不是出成绩了吗,该签约早签了,为什么还有夏令营、冬令营签约的说法?” “这些营地活动会由主办校举办考试,难度和竞赛差不多,通过了也可以拿到降分录取协议,主要是提供给省二等奖、三等奖,或者一等奖没保送到心仪学校的,不过这也很难就是了。”陈冲说,“毕竟咱们省省二虽然能保送,但无法保送清北,另一个就是,更多竞赛强省的一等奖,由于竞争激烈,可能都无法拿到保送清北的资格,事实上这些营地培训活动,也是top大学们为排除各省政策影响后的一个隐形门槛,从全国范围内挑选真正的好苗子,不肯漏掉一个。” 几个月之差。 青墨改制错过了全国初赛,也错过了所有学生的机会。所有人想到这一点,心底都不约而同地压上了一块大石。 冬令营开幕式,所有学校陆续入座。礼堂中,气氛渐渐凝重起来,不同学校、不同学生之间暗流汹涌,连个学校的竞赛指导教师之间,都有着不小的暗流涌动。 不断有各学校的竞赛老师过来打招呼,试探询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想要多少刺探一些敌情,关系好的则聚在一起讨论着新一年的政策和出题风格,以及刚刚结束的全国初赛。 “你好,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陈冲回答道:“青墨七中。” “青墨七中……?”过来的两位老师彼此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客套地握了握手,随后就走了。 陈冲倒是不在意,他拿到了座次表,低声挨个给青墨的孩子们介绍:“看那个,a区第一排的,青杨七中,和咱们只差一个字,不过他们去年输送了整整七个国家集训队成员!” “a区一排左边的,h师大附中,集训队人员也不少,去年是5个,还有一个国际奥林匹克金牌。” “咱们旁边的,g市g大附中,寸土寸金的地方办起的寸土寸金的学校,一年只招两百人,清北率80%以上,重点率100%以上,一个年级就两百人,去年也有两个人进了国家集训队,前年有学生拿了国际金牌。业内有传闻,g大附中竞赛不是搞不起来,而是没人去搞。本来就只有两百个学生,学生非富即贵,八成都要出国,学竞赛也只是刷资历而已。” …… 每一个学校,都是提起来如雷贯耳的名校,有的学校,哪怕没有经过老师、家长口口相传,但听学校名称前附带的地域,或者“x大附中”的名号,就已经能让人感到眩晕。 这种压力不是他们升学率有多高,也不是每个学校背靠的资本多有钱,而是来自每一个学生,每一个老师的意气风发的姿态,讨论竞赛的认真程度,让人感受到:他们的确就是用最极限的努力,最专业的态度,去面对“竞赛”这件事。 “这一届还有几个特邀学长,我认识。还有几个比较出名的应届生,我也认识。”陈冲低笑着给他们指,“那边那个,繁星的学生,去年已经拿了ipho(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理论实验双第一,今年转战化学,理由是‘来玩玩’。” 黄飞键、易清扬、沈珂几人已经听呆了。 “最左边那个戴耳机的女生,z科大少年班的,已经拿到了好几所名校的全额奖学金,过来刷资历。” “还有……” 绝对的强手如林,绝对的差距,此刻清晰明白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些孩子都不说话了。进入名校的期望,和看清自己与其他学校的反差的现实,让他们心上的那块大石头越压越紧。 连后排一向趾高气扬的鹰才中学阵列,此刻也一片安静沉默:他们今年有拿了省奖甚至省一等奖的学生,但是s省的省一等奖? 一等奖分数线45。 别人问到分数线多少时,只会意味不明的笑一笑:“原来是s省的呀。” 你来自s省,你就是比别人差,只能听天书一样地听着别人谈论更加高深的题目,而自己半个字都插不进去。连一向风光的带队教练,都只能坐冷板凳。 怎能不诛心? 所有学校上去领取上课时间表格、临时校园卡和宿舍卡时,鹿行吟抬起头,在台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昨天和他在火车站小卖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群学生,他们戴着咖啡金色的校牌,昂首阔步,神采飞扬。 大堂里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视线,连因为讨论而一直没能断绝的喧闹都停了下来。 广播里响起:“下面是攻玉一中,请攻玉一中同学上来领材料包。” “攻玉一中,以军事化管理和魔鬼一样的高考成绩闻名,他们学校去年输送六个国家集训队员,但这不是最牛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每一科都输送大量的国家集训队员,所有学科竞赛中,他们一共拿了166个奖牌,比青阳中学还要多出21个。” “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强校第一,他们所在的q省,高考参考人数是八十万,而全省高考前两百名,全部都是他们学校的,并且每个都是七百分往上走。” 这次不用陈冲说,周围学生压低声音的议论就已经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和被媒体盛传的“军事化管理”下出现的僵化、呆板不同,和“攻玉学生只会考试”的传言也不同,攻玉一中的学生蓬勃、锐利,而且沉稳。 沈珂小声说:“他们拿奖最多的是生物竞赛,在数学、物理上表现不是很好。不过生物能拿到那么多奖,也很了不起了。” 竞赛中似乎总有一个鄙视链,公认数学、物理竞赛最难,最需要“聪明才智”,化学处于中间位置,而生物则更要往后稍一稍。这似乎也有某种道理:天赋学科,哪怕一个人再努力,恐怕都比不上一个聪明学生的灵光一现,这就是非常让人感到挫败也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 “这就是了,会考试的人,哪有什么做其他的事都不会的说法?”陈冲一样看着台上,似乎早已对这件事见惯不惊,“考试就是人生中第一个需要克服,需要长期的坚持和正确的方法论完成的一件事,世界上没那么多天才,一个孩子能静下心来学会考试,他/她的心境、性格、能力,已经远超同龄人之上。所谓天赋,智商高是天赋,勤奋是天赋,能在那种高压环境下坚持下来也是天赋。” 鹿行吟抬眼看陈冲:“您好像很喜欢攻玉一中。” “我很喜欢那个中学,因为踏实。不过我也不喜欢那个中学,太压抑太让人窒息了,我还是希望你们拥有一个相对不那么辛苦的学生时代。”陈冲说,“他们很强,但他们也是被逼得,高考大省,又哪里有我们s省这样的弱省优势呢?” “但那也是他们中学,所有学生和老师选择并认可的方式。”陈冲感叹道,“都是命,但是就是有人可以从不太好的命里,开出一朵血泪浇灌的花来。” 鹿行吟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人,眼底亮起微光。 90、第 90 章 90 这一期z大培训班课程安排为五天, 一共有三位教授上课。 这三位教授,每个都是业内如雷贯耳的研究者,国家奥林匹克中已封神的几本参考书及大学参考书, 都是他们所编译、研究的, 他们是所有竞赛生最熟悉的老师和领航者。 两位男星教授, 一位姓孙, 一位姓段, 还有一位年长的女教授, 姓裴。 开幕式最末尾, 三名教授分别上台发言,结束后, 所有学生纷纷站起来涌上前,挤来挤去地要求签名, 神色中都闪动着兴奋和崇拜。 黄飞键也上去了, 并且帮鹿行吟也抢到了一个签名:“快快快, 大家都在收集教授们的签名,这样就能沾上学神之气!” 鹿行吟安静地坐在后排,看着自己的有机书扉页上写着“裴小杰”三个字,笔迹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女教授上了年纪的模样。事实上, 三位教授中,裴教授反而是看起来最精神、最富有活力的一位教授。 他有些神往地看着。 陈冲在旁边笑而不语, 等孩子们回来了,他敲警钟说:“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看看课时安排,这个班本来不适合作为你们的第一个竞赛培训班,但是时间上不能错过了, 你们能记多少记多少。” 他加重了语气:“——不管看到别人怎么样,你们只记无机部分,能听多少听多少。” 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明白陈冲强调语气背后的含义。 直到第二天早上开课,鹿行吟他们一行人才再一次明白,他们面对的压力有多大: 一共五天课程,无机化学、结构化学、物理化学、有机化学,全部用一天时间讲完,最后一天半时间讲实验并且进行考试操作。一堂课讲完一整本大学专业书,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其他学校的学生们都游刃有余地记着笔记,能接上老师的话,而他们还要非常努力地跟上老师的步调,提到某一个化学反应名,先手忙脚乱地去翻书、查资料,查到后,这个知识点已经过去了。教授并不迁就学生的学习进度,只是将每一个大体系中最核心、最精华的部分,点出来告诉在场的所有学生。 这还是无机化学部分,他们正在学习的部分。 而其他部分,则更像是听天书。两位男老师声音斯文,或许因为劳累,精神气也不是很好,和“听不懂”的效果一叠加起来,哪怕非常努力了,也依然让人昏昏欲睡。 午休时间,一行人都颓在座位上不说话。 他们是青墨七中最靠前、最聪明的一批学生,他们第一次遇到几乎什么都听不懂的情况,这是全方位的打击和碾压式的灾难。 攻玉一中的学生们带来了去草莓园里摘得的草莓,放在了讲台上供全班人取用。其他学校的孩子们呼啦啦全跑出去了:“走走走!我们也去!我们去秋山塔看一下吧!下午无机课反正去年听过了!” “昨晚没吃好,今天去z大东食堂看看,听说这里还卖荔枝炒肉和西瓜炒排骨……” 易清扬看气氛不对看,提议道:“我们要去试试荔枝炒肉吗?这个鹿行吟肯定喜欢。” 他们都发现了鹿行吟爱吃奇奇怪怪的东西的这一点。 鹿行吟摇摇头,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我们自习吧。” 手机自带的录音软件打开,页面上的cd盘缓缓转动着,段教授今早上课的声音沙沙地响了起来:“同学们好,今天我带领大家看一下无机化学,重点讲述……” “你都录下了!”沈珂有些意外,黄飞键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操作,“强!” “放慢了听,然后查资料,晚上回去自习,总能听懂。”鹿行吟说,他乌黑的眼睛异常沉静,“就是要牺牲一下玩,和吃好吃的的时间,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过来也不是为了玩啊!”黄飞键挠挠头,“这样,我们先去买东西,吃四五天泡面和面包大家还是能做到吧?沈珂你行吗?” 沈珂耸耸肩,雪亮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们能行,我怎么就不能行?” 黄飞键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那就这么定了。” 其他学校来的大多数都是高三竞赛生,已经参加过至少一年的培训,所以显得相对游刃有余一些。而其他跟不上的,却都比他们第一届,因为时间还长,所以跟不上是习惯。 空旷的报告厅大教室中,所有人都离开了,暖气散去,只有页面上还停着上午的ppt报告。 青墨七中小分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反复听着上午落下的部分,查找资料、标注教材、补充笔记,尽自己最大限度去跟上进度。如同回到阴暗的小司令部时一样,没有专业器材,甚至没有专业书,他们每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全力以赴地刷着那些印在苍白打印纸上的复杂问题,如同儿童牙牙学语时一样缠着陈冲,要他为他们讲最基础的知识点和体系串联。 已经跟不上别人,所以要更加努力。 中间泡面的间隙,鹿行吟拿起发烫的手机,发觉电量已经低至1%。 顾放为给他发了二十多条信息,都是图片。鹿行吟赶紧拿着手机跑到走廊上——他习惯性地觉得外边信号会好,等待图片加载出来。 是顾放为深潜的照片。 【15th】:“今天被珊瑚咬了一口,虎口都是血,要小计算器亲亲。” 图中那双漂亮的手上有一个淡白发红的痕迹,根本没有说的那么严重,反倒是拍摄者很有心机地在旁边摆了个小镜子,还露了半张侧脸。 鹿行吟边看边笑,他滑动着暗淡的屏幕,拼音刚跳动起来,屏幕就一黑,电量支撑不住自动关机了。 下午的无机课换了裴小杰来上,这位拥有着较男性化的名字的女教授同时也是国家科学院的院士,没有任何老人家的伛偻疲态,一头蓬松银发,穿着大气精致,精神笔挺。 “我来为大家接着段教授的课讲,主要内容是无机计算,和明天的有机化学部分。”裴小杰的声音清亮有力,透着一些幽默的东北腔,“下面给大家发一些题,先给二十分钟时间大家做一做,时间肯定是不够的,大家尽量做到每个题都看一遍,讲一下解题思路。” 小题发下来,裴小杰背着手,在阔大的阶梯教室中晃悠。 鹿行吟坐在靠外的位置,直接临走道。他低头用视线跟着铅笔读题,第一题是他们学过的范围,是个常规手段计算非常麻烦,但走巧路能快速得出答案的一个题目。 鹿行吟在化学岛的一个出题贴中看到过类似题目——化学岛版块中,每年都有版主组织的出题大赛和竞赛题讨论。但他看过的那个帖子,不在加精题目中,甚至是个“未解决”。 这个题,他曾问过顾放为,两个人一人想出了两种解法。 他确认题目无误后,把四种可能的解法都写了上去,又因为计算简单,顺手心算的大概结果也写了上去,随后跳第二题。 裴小杰正在看其他竞赛生的进度,此时此刻,其他竞赛生还在研究第一题。她注意到了鹿行吟的进度,走过来看了看。 鹿行吟座位左上角摆着一本有机书,上边是黄飞键挤着要来的裴小杰签名。 鹿行吟感觉到裴小杰的视线,因为紧张,握着笔的手有些僵硬,思路也断了两三秒,随后,裴小杰离开了他的位置。 二十分钟后,裴小杰开始讲述无机计算部分的内容。因为他们中午的突击补习,至少没有太夸张地跟不上。 “第三题,涉及一氧化碳的偶极矩,下面随机来点一个同学来介绍一下。”裴小杰的视线看过来,鹿行吟刚刚停笔。 “座位编号23,鹿行吟,你来回答一下呢?”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完蛋,那是什么?”黄飞键和易清扬在后面窃窃私语,沈珂则飞快地翻着书,“后面的内容!是后面的,我们还没看到这边,完了完了。” “……” 长时间的沉默中,前排的男生突然往后坐了坐,力气比较大,撞得鹿行吟的书本都歪了一下。鹿行吟下意识地看过去,发觉前排男生竖起了一张草稿纸,上面用潦草的大字写着答案: “非常微弱,正指向负,氧指向碳,氧带微弱正殿,碳带微弱负电。” 鹿行吟视线在那上面停顿了两三秒,随后说:“我不知道。” 裴小杰看起来很平静:“不知道吗?那坐下吧。” 鹿行吟坐下了。 前排男生回过头来,神情有点诧异——对方皮肤稍黑,眼神很锐利,鹿行吟想起他是谁了。 程恪,攻玉一中,在小卖部前与他有一面之缘。 他对他笑了笑。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后排有人笑了一声:“我就说这种课,高一的来上什么,上了也是拖后腿抢时间。又抢时间,又抢高三生的名额。” “……” 青墨小队的所有人,在这一刹那都捏紧了拳头。 他们不是高一生,但是这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这背后有多可笑。 他们的能力在别人眼中看来,只有高一竞赛生的水平。 “好了,时间不够了,明天开始无机化学课,不过这个知识点,我作为题目留给大家,感兴趣的大家可以算一算,明天告诉大家答案。” 裴小杰把幻灯片停在第三题,也即是叫鹿行吟起来回答的那个题目,“之前有同学问过,为什么自己计算出来的结果不符合事实上一氧化碳的偶极矩结果,大家可以自己算一算。” 所有学生陆陆续续地都走了。 后排,刚刚出言抱怨的男生突然放大声音喊了一句:“有化学岛的吗?化学岛的来集合了,或者回去看群里的面基计划,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啊?” 鹿行吟回过头,又转回来凝望黑板幻灯片上的题目,没有动。 身后却有人用笔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刚才还不敢确认,怕是巧合,鹿行吟,lxy?” 程恪歪头看着他,自我介绍道:“化学岛,慎独。” 91、第 91 章 91 “一起去聚聚吧?”程恪询问道。“化学岛的私下面基, 有很多挺厉害的前辈。” 鹿行吟摇摇头:“我跟我们学校的同学待在一起。” 程恪抬眼打量他:面前的少年清秀白皙,脊背笔挺,小白杨一样标致, 散发着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沉静气度, 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出挑。 而那种谨慎下的生涩也十分明显, 鹿行吟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也是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同类”。他在同性交友上发给他的好友申请石沉大海, 不过鹿行吟当天就把签名改成了“已有对象”, 有点小慌张的样子很有趣。 “你男朋友来了吗?”程恪看着他, 笑了笑。“别紧张——你们可以一起去,大家就是吃个饭, 互相认识一下。如果不想去,我也可以跟你介绍一下。” 他轻轻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看刚刚发声的男生:“g市二中的, 化学岛版主木化钾就是他。” 鹿行吟往那边望了望。 木化钾正在呼来喝去, 指点江山,他看起来很机灵,圆圆的眼睛倒是很大,但是眼白很多,看起来是精于计算、活跃于人际关系的模样。 易清扬站在门口喊他:“回去了小鹿司令——” 鹿行吟提起书包:“谢谢, 我下次和男朋友一起来。” 程恪笑——不知道信没信他有“男朋友”,等他走出几步之后, 他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这边难度大,最好的几位教授上的课, 并且不会讲基础。基础一点的话,推荐z师大二中的竞赛培训。那里还有全天开放的实验室,对刚入门的竞赛生作用非常大。” 鹿行吟想起来陈冲给他们排的时间表, 这次竞赛班之后紧跟着,就是z师大二中的培训班。 他回头看他,说:“谢谢。” 晚上,几个人又是挑灯夜战。 鹿行吟一直在理裴小杰留下来的那道拓展题。无机计算一直是无机板块中相对复杂的一个知识点,他查了很多东西,但是近乎毫无头绪。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顾放为——中午时他本来想回他消息,但是因为充电关机了,下午又是紧跟着的上课和突击录音补习,一直没找到时间充电。 他和顾放为隔了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时间本来就是错开的,能同时在线的时间本来就很少。 “叮”的一声,充电口接上,手机开机。 顾放为给他打来了五个未接电话,新消息又发了好几条。 【人呢?人呢?】 【小计算器你安全吗?给我回个消息。】 【困了我先睡了,你手机开机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哥哥很担心你。】 鹿行吟赶紧拨通电话打过去。 远涉重洋,他和顾放为除了最开始几天在霍家时,其实很少打电话。因为电话费太贵。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顾放为接了:“喂?” 鹿行吟说:“哥哥,是我。我没事,是下午上课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回你的消息。” “那晚上呢?”顾放为的声音还带着睡衣,沙哑慵懒,“你都下课三四个小时了吧。” “我在学习。”鹿行吟声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去黄飞键那里听录音抄笔记。” “嗯。” “哥哥快睡吧。”鹿行吟说,“不打扰你了。” “就这样吗?”顾放为问。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今天下午裴小杰留下的题跟他讲一讲,但是顾放为恐怕会不太高兴。 他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高兴了,顾放为一直都有点起床气,另外,这个漂亮哥哥也很有几分少女心,每次都会努力自我消解“弟弟不理我了”“弟弟又不理我”的事实。 “没话可讲了?”顾放为听见这边长久的沉默,声音也有些泄气后的懒散,“给你拍烟花,拍海洋,每天都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你,你就没话跟我讲。” “哥哥不要生气。”鹿行吟努力跟上他的话头,“哥哥要不要帮我看一个无机计算题?” “不想看。”顾放为说,“我当你男朋友,不是当你的家教,小计算器。先挂了。” 通话页面挂断了。 鹿行吟看着空白的手机桌面,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宿舍门被人敲了敲,黄飞键探头进来问他:“小鹿司令巧克力吃不吃?隔壁宿舍送过来的。” 鹿行吟调整了一下情绪,站起来说:“好。” 他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搜集着其他学习信息。 化学岛中热热闹闹的,消息飞快地往上刷,已经刷够了好多个999+,看起来是今天的面基活动进行顺利。 鹿行吟不太想私发问“慎独”那道大题问题,正好看见群里人多,他发送了一条消息,询问群里其他人有关裴小杰留下来的拓展题。 他发送过后,很快有人回复了,不过大部分都是“不知道”“这可能不考不用在意”“同等一个答案”…… 随后,版主【木化钾】说:“说了高一生有问题回去问教练不要来破坏版面氛围!有问题去论坛发不行吗?” 群里冷场了。 鹿行吟才想起来,上次自己没弄清楚规则,告诉他们自己是高二党,被误以为是还在读高一年级,准备高二竞赛的学生。 他不打算在这些方面浪费时间,正准备关闭群聊时,手机弹出一个通知:“您已被管理员移出群聊”。 新的消息窗口又弹了出来,是【慎独】。 【慎独】:“那个题真正要算需要用到量子化学计算软件,国内比较常用的是gaussian,阶梯教室旁的计算机教室有这个软件,一共四种计算方法,难度上 来说hf≈普通杂化泛函<mp2<双杂化泛函,我们已经试着算过了,不过hf算出来的结果和其他三种都不一样,还在想这个问题。不过这个其实不重要,竞赛都不考这个的,只是需要计算去辅助原理理解。直接背下来就好。” 【慎独】:“邀请您加入新群聊-化学礁” 【慎独】:这个是我新建的群,当初学信竞没事自己搞的一个新论坛,你加这个吧。论坛里其实很多人不满意版主了,你被他踢出去不要在意。 鹿行吟点了进群。 在化学礁论坛中,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重重重铬酸钾】:“欢迎新成员~木化钾那个傻逼又随便踢人了?” 【慎独(群主)】:“是啊。” 【一朵棉花糖】:“今年省队都进不了的菜逼玩意儿罢了,他们g省省队要二十人,他刚好二十一,前边有七个第一年的,他难怪这么恨高一的。” 慎独:“本群没什么规矩,唯一的规矩是禁止过渡水群且不得在讨论题目的时候打断其他人,群聊文件里有我们整理过的部分,可以自己看。” 鹿行吟看了看,随后单独私聊【慎独】,又说了一遍谢谢。 慎独又发来一条消息:【什么时候和男朋友分手了,记得告诉我。】 这话里的暗示接近直白,鹿行吟不再回复。 配合化学礁论坛里整合的资料,鹿行吟跑去了计算机室学习计算软件的使用。 他一点一点地啃着计算原理,去查那些看起来就像鬼画符的东西。 解析导数,弥散函数,密度矩阵对角化…… 他越来越感受到,化学实际上是一门综合性的学科,要从底搭建起化学的学习逻辑,还有更多发散性的知识点需要他去啃。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不会在这个题上较劲。 但或许是今天课堂上被裴小杰点起来 ,自己却回答不上那个基础问题的挫败,也或许是被其他名校学生轻视,被以为是高一生的气氛。 也或许是跟顾放为赌气。 他在电脑室里呆了一整夜,通宵过后,双眼泛红。 易清扬举着手机跑了过来:“小鹿小鹿!顾神打你电话打到这来了!你手机是不是没带?快上课了,你跟顾神说一声。” 黄飞键则凑过来看他的电脑:“这他妈什么玩意……定性分析,定量分析……量子化学分析软件,这是什么??” 鹿行吟接过电话,声音还是轻轻软软的:“哥哥。” 顾放为在那边咳了一声,没说话。 睡一觉醒来,他大概也意识到昨天恐怕又是在起床气作用下,有点凶,不好意思直接道歉,打他电话也没接,于是忐忑地、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易清扬。 “那个,你昨天晚上准备问我什么题来着?”顾放为问道,“我现在有空,我帮你看看吧。” “我已经算出来了。”鹿行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还有通宵过后的沙哑,“我先去上课了,哥哥,再见。” 他挂断了电话。 裴小杰今天给他们讲物理化学。 上课前,她调出了昨天的ppt,页面展示划到第三题中,一氧化碳的偶极矩上:“co的偶极矩性质,昨天回去有同学试着算过了吗?有没有兴趣展示一下结论?” “有!” 教室里刷拉拉举起十几只手。 阔大的报告厅中,一眼能看出是哪些学校代表队的孩子进行了计算。攻玉一中依然在他们前排,手举得高高的,青羊中学、h师大附中的学生们也都举起了手。 竞赛班再次弥漫上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一个老师随口提的拓展题,下去后就是有学生会认真研究,找出答案。他们理所当然地希望得到裴教授的关注。 被视为竞赛班的优等生,得到裴小杰的关注和认可——虽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但这已经是荣耀的勋章! 就是这么简单,明白,直接,暗暗较量的心思,谁也不会为此羞愧,他们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引人注目,更加耀眼。 版主木化钾在后面举起了手,他声音最大,动作幅度也最大,顶得桌椅咯吱咯吱响:“我算了!” 他的动静太大,所有人的视线都往他这边看过来。 裴小杰翻名册:“49号的这位同学,你说说看吧。” “我用量子化学计算软件算的,氧指向碳,和教科书上所说的符合。”木化钾的眼光中有些得意,“我把它打印下来了,可以投影看一看,用了一个hf计算法。” “错了。”程恪在前面随口说,“我们也用的hf算法算,这一种计算结果和教科书上面是反的。你真算了?还是自己凑的结果?” 教室里气氛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暗流涌动。 “不可能。”木化钾脸有些涨红,他一口咬定,“我算出来就是这样的,要不就是过程中有些地方出了问题,我不可能自己凑结果。” “那么,”裴小杰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心里门儿清地转向了程恪,“你们的计算结果呢?” “我们用了四种方法算,另外三种都是氧指向碳,只有hf法算出来是相反的,误差都在可考范围内,我们还不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不过我们算了。”程恪往后瞟了瞟,“而且也打印了。” 版主和副版主的话语权争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从昨天开始,化学礁正式成立,从原化学岛中带走了大部分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大家知道正确答案是氧指向碳,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几种计算方法出现了问题,我们也知道哪个错了,但是hf方法错哪儿了?”裴小杰问,“有同学知道吗?” hartree fock计算方法,建立在非相对论效应,b-o近似,单电子近似的理论基础上的方法,原理涉及波函数与行列式,也是化学理论计算中一个非常常用,计算也相对简单的计算方法。 她的视线扫过全场,教室里鸦雀无声。 这其实才是昨天出现的问题核心——许多人就是在计算中用了hf计算方法,发现co部分的结论和教科书相反,所以才来问了她。 “没有人知道吗?” 裴小杰的视线落到后排,她怔了怔——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举起了手。 她记得他的名字:“鹿行吟。你有结论吗?” 鹿行吟站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他,眼里有惊讶,有怀疑。 后排木化钾笑了:“就他?昨天还不知道co偶极矩,他能知道什么。” 鹿行吟直视着裴小杰,声音稳定有力:“有。hf方法中,只考虑了电子之间的paoli互斥,也就是自旋相同电子之间由于fermi子的波函数反对称的要求,但是没有考虑coulomb相关,拟合泛函时出现了定性错误,所以在co的偶极矩计算中,会出现和其他方法不一样的结果。” 裴小杰看着他,片刻后,问道:“那么,什么是coulomb相关?” 她凝视他的视线,慎重,好奇,想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为哗众取宠而卖弄知识,是不是单单为了博关注而选择说出这一切。 鹿行吟说:“任何自旋的电子之间由于负电荷之间的排斥,一个电子在某一瞬间出现在另一电子附近很近区域的概率会减小。”【定义相关均为引用】 裴小杰终于笑了:“不错,鹿同学,你先坐下。昨天留下来的题,就是今天物理化学概念的一个引子,下面大家抬头看ppt。” 但是没有多少人抬头看ppt,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集在了鹿行吟身上,眼神已经和刚刚大不一样。 92、第 92 章 92 裴小杰下课时在学生周围转了转。 学生们都极其喜欢、崇拜她, 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两年化竞课堂上的不同,卖乖地讲着一些趣事,期待着裴小杰也能够参与这些话题。 裴小杰没有什么架子, 她站在学生中央, 非常自然地讲着实验课上的小笑话:“然后呢一进门, 就看到有个学生啊, 他一边搅拌一边盯着我, 生怕我看不到似的……” 鹿行吟和其他几人一起, 依然在原地坐着, 安安静静地查着资料,补充着笔记。 教室中的讨论达到了白热化, 已经开始长吁短叹起国家集训队的困难,裴小杰转了转, 忽而转到了他们这边, 随口问了一声:“你们呢?哪个省的?” 她注视着鹿行吟——鹿行吟昨晚通宵, 今天又跟着听了两节高强度课程,现在结束了一课的笔记,正趴着想要努力入睡。 鹿行吟突然被点到,有一点紧张地爬起来:“s省,青墨七中的。” “哦……s省这次来了不少人, 那边还有几个中学也是你们这边的。”裴小杰若有所思,“好好加油, 争取进个省队——你们青墨七中,就是十年前那个青墨七中吗?” 几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有些紧张。 “哦,我先生是那个中学毕业的。”裴小杰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道, “第一节课我留给你们的邮箱地址,要记住,有问题都可以随时来问我。跟不上都没关系,很多人第一次过来听这边的课都跟不上,什么竞赛啊,保送啊,都还是没有身体重要。你们看,政策年年变,可能明天竞赛取消了,可能突然所有学生都要开始竞赛课程了,到底没有什么是失败了就完了的,一定还是要身体为重。” 她说的是鹿行吟,旁边沈珂和易清扬他们跟着笑:“他昨天一夜没睡都在研究那个拓展题。” 鹿行吟说:“我们少了一年时间嘛。就要多花一点时间。” 裴小杰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心底又生出一些对这些孩子们的喜欢,她看了太多青墨七中这样的学校出来的孩子,也不再说什么。 五天时间,讲完整个大学内容,鹿行吟从前边攻玉一中偶尔流出的讨论中得知,他们去年就已经来听过一次,讲座整体上内容变化不大,所以他们正在抽时间读《有机反应机理的书写艺术》,也是化学岛里常提的art有机。 这本书鹿行吟有印象,全英文,非常厚的一本,是沈青云给他的标注“最后最后再看”的那一批书目之一。 “他们的进度恐怖归恐怖,但是我们不用和他们打,我们的目标是保送,其他的都是省队以后的事情了。”黄飞键说。 众人纷纷觉得有道理。 经历了最开始的被碾压,打了鸡血的学习冲动之后,他们学会了放平心态去面对这一切:知道有比自己强的人存在,知道有比自己强还比自己更努力的人存在,但也不必因此沮丧或者打乱步调。 唯一一个出现问题的,是鹿行吟。 陈冲翻阅了他们个人的笔记本之后,问他:“鹿行吟,你不止看了无机啊,跟的上吗?” 鹿行吟认真说:“跟得上。” “想冲省队?”陈冲笑得不怀好意。 “不冲省队,不打决赛。”鹿行吟说。“想冲省一,想保送清北。” 因为他喜欢的人值得最好的学校。 五天培训下来,鹿行吟努力跟住了所有课程的进度,并且将所有的知识点记在心里,暂时安排出了一个比较粗浅的框架。 裴小杰和另一位说话听起来随时要断气的教授,重塑了他在无机化学计算中的经验和方法,加上他本人在计算方面尤其有悟性,从前在这方面的关隘直接清除了。几次随堂测验考,无机部分鹿行吟都是拿的满分。 竞赛生比起高考生的一个不同,在于竞赛生面对着更大量的高阶知识点,更自由的学习环境,他们无法像高考准备那样,有老师挨着手把手地教习,95%只能依赖于自学。 自学,第一要求的是自律和习惯,第二要求的是学习方法。 z大这边的培训结束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又飞去了z师大二中培训班。 这个培训班是纯基础的,而且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拥有配备齐全的实验室。从前在青墨七中,省选必考的有机合成实验,每个人都要排队等实验室,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做出过合格产率的实验。 z师大二中的条件没有z大宿舍好,宿舍没有空调。 鹿行吟这几天感冒有点犯了,也不严重,只是喉咙发干,晚上长时间无法入睡。 这几天,他一直没和顾放为联系。 两边赌着气,谁也不先联系谁。 离过年只剩十多天了。 鹿行吟偶尔会掏出手机,打几个字,最后又删除退回。 “要不分手吧。” 打字。 删除退回。 最后依然什么都没说。 这边有更多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出来的竞赛生,因为他们的带队老师不是陈冲,有办法联系到最好的z大培训班,有的竞赛生甚至连带队老师都没有,是自己和家长四处打听过,长途跋涉赶来的。 的确如【慎独】所说,这边的培训教学更加适合他们。 在二中培训的日子像是无限重复的,每天早上起床,在困倦中来到食堂,二中的食堂餐盘是很大的铁盘,银灰色的带着大量的划痕,上边能照出模糊不清的人影,实验室里弥漫着玻璃轻轻碰撞的声响和消毒柜的味道,头顶的灯开得很亮,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新奇、生涩,逐渐变得老练。 “讲个鬼故事,我的产率又是4%。” “讲个鬼故事,我的产率是120%……” “谁去洗玻璃棒?啊好冷啊,我的手冻得没知觉了……” 这边比冬桐市更冷,最后一天实验课时,外边下起了鹅毛大雪,而所有的孩子回到宿舍打包行李,准备回家过年。这个中学外边开着许多黑书店,里边有大量的盗版化竞书,还有一些打印下来的各种渠道都无法购买的影印书,这些沈青云都送给了鹿行吟,于是其他几个人乐颠颠地去淘了一波书。易清扬一口气买了三十多本,堆起来十几公斤,最后发现把这些书快递回去的运费甚至超过所有书的价格,被大家好一通笑。 “尊敬的旅客您好,因暴雪天气,从z市前往s市的火车已停运,暂时取消。退款途径请咨询……” 深夜的火车站,一群孩子面面相觑。 回去的火车停运了,他们还赶得上回家过除夕吗? 陈冲也有点头疼,他说:“先找个地方住着吧,大雪封路,实在不行我叫人开车过来跨省接回去,这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过年啊。” 鹿行吟低头发短信给顾放为。 【哥哥,寒假培训结束了。】 如果说火车停运,可以算作一个学习之外的事情说出来,那么他也尽力地去分享给他。 图片:【空荡荡的车站】 那图片上是被玻璃门外的雪光映照得发亮的,夜晚的候车厅,红色的凳子点亮了灰扑扑的地面,人们期望又急切地等待着回家,小摊贩吆喝着卖热腾腾的麻辣烫,一片人间烟火气。 【出了车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样拍出来颜色很好看。】 【想起来,上一次去z大之前,买到了辣椒味的泡泡糖。本来想给你留一片,但是没有剩下了,被他们抢光了。】 一条一条地发过去,口吻平淡悠闲,努力让顾放为看到他喜欢的“分享”的样子。 鹿行吟刚发送完没几条,手机弹出一个电话,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顾放为,结果不是。 是霍思烈。 “喂?是霍思风吗?”霍思烈在那边问,“外面外卖都关门了,你还不回来吗?我可不想一个人过年,我饭都不会做。” 鹿行吟说:“是我。我们正准备回来,不过大雪封路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打电话给季律师说一下啊,他们会派车去接你的。”霍思烈显然是无聊到了极点,鹿行吟听见他在另一边噼里啪啦拨打座机的声音,“喂?季律师吗——哦哦哦,妈是你在啊!霍思风他学竞赛大雪封路了,妈你找人接他回来吧……不应该没多大事,只是封路,他们那儿还有老师带着呢在。” 叶宴在那边确认了情况,随后说:“好。” 鹿行吟在边想要制止,但是被霍思烈大大咧咧地打断了:“这有什么,妈他们又不忙,分分钟的事儿。” 很快,鹿行吟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他没有备注过,也没有和这个号码联系过。 他犹豫了一会儿,接了。 女人温柔而略带急切地声音响了起来,“喂,思风吗?” “……嗯。” “你现在是在z市火车站是吗?一共几个人,我们派车来接你们,跟你的同学和老师都说说。”叶宴听见电话另一头少年清亮的声音,心底微微一颤,“电话保持畅通,妈妈接你们回家,好不好?” 93、第 93 章 大雪封路, 车辆限行,叶宴回国办事。 助理秘书跟在她身边,本来以为她只在香港停留一个下午, 等她谈完合同走出公司时, 却突然接到她的吩咐:“去z市安排一下今晚的车, 接思风和他的同学们回s市。” “您亲自过去吗?今晚您的时间本来安排在a国, 思笃小姐等您一起回去泡温泉。”秘书说。 “让思笃自己玩吧, 我过去接思风。”叶宴说。 他们安排了省道之间交接的车辆, 晚上八点到达了孩子们住的酒店。 看着整整齐齐排成长列的豪车和随行司机, 易清扬、沈珂、黄飞键全部陷入了震惊:“鹿行吟你家这么有钱的?” 黄飞键喃喃道:“我就说他平常穿的衣服牌子都很贵,肯定很有钱。不过朋友是有钱人的感觉真爽, 我还以为我们要在省外过除夕了。” 鹿行吟抬起眼。 精致美丽的女人在司机和助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努力认了两三秒, 才从中认出叶宴。 叶宴倒是一眼看见了他:鹿行吟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 小短靴, 还是季冰峰上一次送过去的冬装,俊俏可爱的一个少年,站姿笔挺清正,怎么看怎么惹眼。只是走进了,能从鹿行吟那过于苍白的脸上看出一些病气和疲惫。 她走过去, 鹿行吟抬起乌黑的眼眸,对于这样的“特殊待遇”有些不知所措, 只叫了她一声:“妈妈。” 长久以来缠绕叶宴的愧疚丢在这一声“妈妈”中浮现,她心里一痛, 脸上努力浮现出笑意,微微倾身去搭了搭他的肩膀:“学累了吧,快上车, 下面冷。” 也是在这个动作中,叶宴陡然发觉,自己穿着高跟鞋,也只能和鹿行吟平视。 这个温润白净的少年早在她不知道的年月里长成了半个大人。 来了三辆车,孩子们不愿分开坐,一定要避开家长和老师挤一辆车。鹿行吟也跟着去了。 车程长达十几个小时,夜幕降临时,孩子们一个靠着一个,都睡着了。 “鹿行吟是我见过的非常优秀的学生,聪明,努力,肯吃苦。他是高一没念吧?身体也不好,愣是一个多月直接冲到年级第二。第一那个是之前的中考状元,没什么可比性,四舍五入一下鹿行吟也是年纪第一了。”陈冲很骄傲地跟叶宴谈论自己的“慧眼识珠”,如同宋黎一样,没有人会不喜欢鹿行吟这样的学生,“我后面看了他的资料,青少年区域化学竞赛q省赛区理论实验双第一,冬桐市那个地方我知道,没什么好的教师资源,他连辅导书都是看的我们十年前编译出品的一本旧资料,您家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叶宴认真地听着。 和老师沟通这件事她经常做,霍思烈、霍思笃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认真倾听,亲自上教育培训课,规划两个孩子的教育。 生鹿行吟之前,她就知道这个孩子留不住,整个孕期始终记着这件事,没有为他付出多少心血。别的新手妈妈满怀期待地挑选婴儿用品,她则在和霍江一起选定收养计划。 鹿行吟本来不属于她的人生计划,但他又确实属于她,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骨肉。 这一切事,都在偏离原有的轨道。如同今夜她本该陪女儿去温泉。 但是她控制不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抵达了s市,叶宴在霍家的连锁酒店请这些孩子们吃了一顿饭。 席间,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易清扬和黄飞键又遇到一个棘手的题,不停地叫他:“小鹿司令你看看这个题。”一边吃,一边看。 叶宴笑着问:“你们叫他什么?” 这个称呼解释起来也是中二度爆棚,沈珂咯咯笑着指着他们说:“不是我起的,是他们起的,当时他们为了我们学校不改制连夜刷题,还被校领导抓过,本来叫……” “叫什么?”陈冲也有了兴趣。 沈珂说不出来,易清扬和黄飞键闻声探头过来,大笑着说:“干死鹰才老阴比小分队!现在改名了叫做青墨学习司令部,小鹿是司令。”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而鹿行吟捏着筷子,有些赧然。 叶宴笑着,问:“那你们在学校,应该很多人追你们吧?” “追小鹿和黄飞键的最多,沈珂也不少。”易清扬是个老实人。鹿行吟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清秀男神款,而黄飞键则走痞帅社会路线,沈珂则是毫无异议的女神。 “你别放屁,追你的就少了?”黄飞键用手肘去碰他,随后想了想,长叹一声,“就是都没有小鹿哥哥受欢迎,顾神那是真长得好看,我就没见过几个女生没喜欢过他的。” …… 把所有孩子送回家后,车上只剩下叶宴与鹿行吟两个人。司机都遣走了,叶宴正在开车回家。 鹿行吟坐在副驾驶,她一边看路一边用余光看他,沉默持续一段时间后,叶宴开口说:“妈妈把你送回家就回去,今年公司业务在a国,过年也在这边,所以今年妈妈没法陪你们两个过年了。要不要妈妈陪你去买点东西?挑些衣服什么的?” 鹿行吟摇头。 “真不要?” “有您之前挑了送过来的。” “那想吃点东西吗?”叶宴的声音很温柔。 “也不用,妈妈,你把我送回家就行了。”鹿行吟的声音依然显得有些拘谨。 叶宴顿了顿,眼中失落一闪而过:“那好,有什么想要的,想买的,都跟妈妈说。” 又过了一会儿,叶宴提起饭桌上的话题::“追你的人多吗?有女朋友了吗?” 鹿行吟连手指都僵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宴却笑了笑,双眼平视前方,手里打着方向盘,稳稳地拐过一个路口:“妈妈不是那种不开放的人,思烈思笃都在校园里谈过恋爱,他们谈恋爱,我们是要打的,但是你不会,你学习已经这么累了,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可以试着接触一下,不错过。妈妈还认识好多教养很好的女孩儿,以后你都会认识的。” 鹿行吟只说:“嗯。” 他的手机划过刷新页面,里边跳出了一条短信。 是顾放为的,他终于发来了新的短信。 【我刚从无人信号区出来。】 【我要被你气死了,我特意进了无信号区找帝企鹅,看看你会不会发现联系不上我,结果你就没联系我,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你现在在哪?我一定要过来接你,然后把你打一顿。】 鹿行吟神色不动,眼底却浮现出轻小的笑意。单单看字,他已经想到了顾放为裹得毛茸茸,气得跳脚的样子。这么多天的疲惫、忧虑、思索,好像这一瞬间就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说:“我妈妈接我回去了。哥哥对不起,我前几天在跟你赌气,所以也没有找你。” 【那现在还生气吗?】 【还有一点。】鹿行吟注意避让着叶宴的视线,给他回复,【哥哥过来把我打一顿吧,这样我就能见到你了。哥哥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小计算器,哥哥很想你。】 …… 叶宴把他送了回去,没有进家门——她的时间其实没有那么赶,只是突如其来的,觉得不好面对。 面对亲生孩子,面对养子,都不好面对。 霍思烈天性简单,虽然有些小孩子和纨绔少爷的坏脾气,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淘汰出局。 目送鹿行吟拖着行李箱走进家门,叶宴打开手机,给两个孩子发送了一条短信。 【宝贝,新年快乐。】 随后,她退出短信页面,寻找到她的独立私人医生的电话。 【鹿行吟的脑血管瘤,真的没有任何做手术的希望吗?】 …… 离除夕夜已经不远了,街边商户纷纷关门,贴上红色的封条,路灯挂上一串串红灯笼,偶尔还有几家开着的,都用扩音器播放着那几首老套的新年歌曲。 鹿行吟回家之后,照常学习。 霍思烈已经被他带动得主动写完了今年的寒假作业,接下来不知道做什么,看着鹿行吟在那里辛苦地啃单词,他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游戏机,拿起了下学期的课本开始预习。 两个孩子简单决定了除夕和大年夜怎么过:除夕守岁,鹿行吟搬到客厅里学习,霍思烈通宵打游戏。 而大年夜,两个人就把阿姨留在家里的所有饭菜都热一热,再把零食柜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吃喝完毕之后,各自睡觉。 叶宴给他们寄来了第二波新年礼物:甜点,国外当地风俗下有的伴手礼,围巾和新款电脑。都是双人份的,也都是按照两个孩子的不同风格挑出来的,鹿行吟的电脑是银白色,霍思烈的是火红色。 这一次,鹿行吟穿上了新衣服,和霍思烈一起拍了照,发送过去。 除此以外,鹿行吟还收到了鹿奶奶的邮包:两条围巾,两副手套,还有几斤冬桐市本地的糖果零食糕点。围巾上面针脚细密结实,摸上去十分温暖。 鹿行吟打了电话过去。 鹿奶奶今年一个人过年,她的声音在另一边听起来和以前一样:“我这边都好,家里的电视之前坏了,找了人过来修,换了个更大的,居委会做活动送了一台空调,我安在你房里,下一次你回来还能吹上空调。” “我?我不用那个,我一冷就腰疼。”鹿奶奶在那边笑,又提他童年的往事,“你小时候问,为什么奶奶老是腰疼?硬是要跟我一起睡硬板床,你踢被子踢得那叫一个凶哦……” 更多的时候,鹿行吟是跟顾放为发短信。 他学着他的样子,每天交作业一样,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跟他分享生活,今天吃了什么,题目里遇到了什么问题,和奶奶打电话提起了什么事…… “硬板床?这种床我没睡过,好睡吗?”顾放为在另一边问道。 鹿行吟说:“你不会觉得好睡的。” “有空我要试试,所以说硬床对腰好啊。” “我还没见过咱奶奶呢,暑假我跟你回去见家长呗小计算器。” “小计算器?带我去嘛,你不是说咱奶奶可能已经知道了吗?知道了就带我回去嘛。” …… 鹿行吟没见过这么臭屁的人,顾放为已经非常顺畅地用上了“咱奶奶”这样的称呼。 过年之后,再半个月,就要开学了。他们两边约定好,新学期鹿行吟不用住校了,他直接搬到顾放为那里。 顾放为对此理直气壮:“哥哥每次都要爬窗去找你,哪天摔死了怎么办?你最好还是乖乖过来哥哥一起睡觉。” 他们在冬天的细雪中,计划着来年夏天的事,竞赛书沙沙翻过,风轻轻撞在窗上,桌子上的日历一天一天地翻过,细数着他们相见的日子。 他已来到s市半年时间。 94、第 94 章 94 顾放为回来那天, 鹿行吟去火车站接他。 a国的s省到这边其实有直达,只是这一次顾放为没有乘坐直达航班,也没有搭顾氏合作伙伴的顺风飞机, 他跑去了首都机场转机, 随后买了一张火车票, 理由是:“我从来都没有坐过火车, 我要试一试。” 他买了凌晨抵达的航班。 这年动车组正在开建, 火车站等候大厅中挂满了宣传标语, 鹿行吟白天收到他的信息, 晚上就跟霍思烈和家政阿姨说了一声,提着行李箱搭公交车去等, 算作提前搬去和顾放为住,一起开学了。 像那一天顾放为在火车站等他一样。 这个学期过半的时候, 就要进入全面停课了, 时间过得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 剩下的学习时间也比他们想象的更紧张。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鹿行吟抱着一本专业书,在时不时响起的广播声中看题,旁边传来方便面的香味,鹿行吟抬头看了一眼, 又抱着书跑去售货店,买了两盒方便面, 等顾放为下车后一起吃。 车次的信息一列一列减少,从滚动变成静止, 又从静止的一大排变成只剩下一列。首都到这边凌晨的这一班,到s市即是终点站,乘坐这班车的, 大多是工作出差的旅人,也没什么人来接,大厅中人越走越少,等鹿行吟写完一张去年的国家初赛试卷时,整个候车大厅就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 是顾放为,他的声音小心压低了,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说什么秘密的情话:“小计算器,这个车凳子好硬,我屁股疼。” 他还是那样委委屈屈的声音。 阔少爷体验生活也不是这么个体验法,陈冲带他们出去听培训转乘,都知道买软座,只有顾放为这个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会异想天开地去买硬座。 鹿行吟唇角勾起来:“哥哥屁股疼,我就帮哥哥揉一揉。” 顾放为在那边笑,闷闷的一声震在胸腔里,低沉又好听。他换了话题跟他说:“还有我刚去时就有人在我位置上坐着了,我还确认了三遍我没走错地方,问了乘务员才知道,是有人占了我的位置。” 鹿行吟轻轻说:“是买了站票的人,站累了,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了。” “对,我才知道还有站票,为什么我搜索的时候没有看见站票怎么买?”顾放为问。 鹿行吟笑:“你还想买站票?” 顾放为咳嗽了几声:“我就问一问。” 火车在那边过隧道,信号时好时不好,声音也断断续续,经常要隔老大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顾放为问他:“小计算器我们不挂电话好不好?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鹿行吟扫了扫草稿本上的纪录,“在做一道很漂亮的合成题。” “那你做题,哥哥就听你做题好不好?”顾放为说。他显然无聊至极,硬座的位置靠窗,被周边站着的人和坐着的人挤得死紧,他就抱着一个背包,弱小可怜又无助。往外面看,也都是乌黑的一大片。 倒是让他想起鹿行吟的眼睛,乌溜溜的,里边总映着亮光。 鹿行吟说:“好。” 顾放为于是和他聊天,有信号的时候聊,还是那些细碎的、无聊的东西。 “你还是喜欢化学多过喜欢我。” “没有的,最喜欢哥哥。” 顾放为又从他这里套出两句喜欢,非常高兴,“我还没坐过地铁,地铁好玩吗?”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其实也没怎么坐过地铁,就陈冲带他们去z大二中培训路途中,坐过一次,那么大的地铁站,无数个出入口,无数个楼梯与电梯,七拐八弯的让人眼花缭乱,陈冲捏着他们所有人的地铁卡,他跟着大部队一边走一边背单词,也没记住什么。 顾放为于是记住了:“那下次我们两个一起坐地铁。” “小机器人找到了投资商,现在给它换了一个外壳和造型,新的硬件他们下个月寄过来。”顾放为说,“你喜欢金色还是白色” “我喜欢绿色。”鹿行吟说。 顾放为大囧:“绿色的小僵尸会多丑,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我喜欢绿色。”鹿行吟说。 信号又断断续续起来,温柔的声音带着疲惫,将这一端的拥挤喧扰带去另一边,也将另一边的沉静与安稳带到这一边来。 后边顾放为又罗里吧嗦跟他扯了一些话,发觉鹿行吟没有声音了。 他被挤在硬座狭小的空间里,“喂”了好几声,以为没信号了,也不着急挂断,只是等。通话时长已经到达了四十分钟,鹿行吟很少有这么乖巧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这次肯跟他打电话,理由多半是“你先打过来的我不用交电话费”。 他知道鹿行吟上个月和他打电话,花了好几百的电话费,哪怕顾放为给报销了,鹿行吟也很谨慎。顾放为于是又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小财迷。” 他轻轻地喊他,鹿行吟没有回音。 列车缓缓停下,终点站报站广播响起来。顾放为洁癖,起初忍了忍,想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都下去后再下,但前边老有人磨磨蹭蹭的,他就拎着书包和手机,冷声说:“让一让,劳烦让一让,谢谢。” 这么冷的天,下车后风瞬间把人吹得透心凉,顾放为冷得浑身都在抖,牙关格格作响,手机通话页面还开着,他拿起来贴在耳边叫了几声:“喂喂,小计算器,不要装听不见啦,你男朋友已经到啦!” “喂喂喂?” 还是没有声音。 顾放为背着背包,大步流星地往出站口走,s市的传送带慢得让人心焦,转过好几个角落,他终于来到了火车站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里的鹿行吟。 “还找了根柱子靠着,生怕我看得见是吗……”顾放为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声音却渐渐地小了,最后趋近于无声。 鹿行吟坐在角落里,脑袋微微偏过去,靠在承重柱上,睡着了。 那苍白细瘦的指尖还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团墨,已经勾连,底下化竞书被翻得快烂了。鹿行吟睡着后就是很乖的样子,一个寒假没见,乌黑的碎发长长了一些,看上去柔软舒服,睫毛又翘又长。 手机放在膝盖上,通话页面还亮着,给他的备注就是平平无奇的“顾放为”三个字。 顾放为看了他一会儿,也生不起气,那些分别时的小性子,赌气撒娇,此刻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轻地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俯身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偏过头,修长的手指扣上鹿行吟的肩膀。 热气飘散。 鹿行吟迷蒙的地睁开眼,发觉顾放为在吻他。 这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他也不清楚,好像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随后将这静止的时间中所积压的一切声音、情绪、温度,蓬勃的泼散、打碎,氤氲涂抹在他们身边。 “动一动啊。”顾放为吻够之后,轻轻离开一点,给空气让出一些微小的缝隙,却仍然是唇舌相贴的距离,“怎么这么呆,就在火车站也能睡着,不冷吗?” 鹿行吟如梦方醒,他的脸颊一瞬间红透,像一只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很慌张地往旁边看。 大厅里没人注意他们,小卖部的老板娘在打瞌睡,最清醒的是他和顾放为。 顾放为低声笑,伸手握住他一只手:“两个月没见哥哥,不抱抱哥哥?” 他伸手要抱他,鹿行吟却躲开了,还在往旁边看。顾放为想哄着他,告诉他这里没人,而且有一根柱子挡着,还没开口,却见到鹿行吟躲开了他的手,却又跑了回来,揪着他的领子, 踮脚亲了上来。 “我不抱你。” “我要亲你。” 那一天之后,鹿行吟发现,顾放为不吃学习的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顾放为一改以前懒散不耐烦的态度,变得“乖”了起来,有题目会主动跟他讲,有时候两个人演算、讨论,一晚上时间就过去了。 高二下学期,竞赛生上完两个班月的高中课程,随后直接准备竞赛停课。 四月时陈冲代表学校给他们报名了省内的预选赛,难度程度和s省高考化学难题相当,附带着一部分竞赛基础知识,青墨竞赛班的学生们就在食堂里完成了测验。 这一次测验刷下了一部分跟风报名竞赛班的人,拿青墨化竞班最开始的六十人报名人数来看,走完省赛选拔,只剩下了十二个人,其中,青墨七中高二学习司令部全员通过,并且拉出了极高的分数断层。 陈冲有些无奈:“也没办法,少一年时间,这些学生要不是没有心力去学完那么多大学课程,要么是勉强跟上了,去培训班又受不了那个强度,慢慢就不想接着学了,其实都坚持到现在了,省选还是很简单的……” 不涉及难题,单纯的“努力”二字,已经能刷掉一大批人。 小分队成员虽然全员通过,但是除了顾放为,其他人却没有什么放松的心思——他们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全线停课,高考进度暂时停滞。易清扬基本功最稳最扎实,停课前两次全市统考,都保持在市前二十的水平,鹿行吟相对来说忽高忽低,有时候会猛地冲到全市第一,有时候又会掉出全市一百名开外。 而年级排名,则是异常稳定的年级前五。 这几个月里,叶宴来学校看了鹿行吟几次,有几个周末,也是把他和顾放为一起接出去吃饭,或者把两个孩子都带回家休息一下。 她越来越有一个当“妈妈”的样子,鹿行吟和她相处也越来越自然,虽然不至于像霍思烈那样娇纵任性,但是已经能够平和地提要求。 “行吟,你是不是马上要参加竞赛了?”回家路上,叶宴问他。 鹿行吟点了点头。 “那你就先住你放为哥哥这里,好不好?这几周思笃回来,你爸爸也回来了,家里人太多,我怕你不自在。”叶宴看着他,“还有,爸爸那边要是来了人接你,问你的学习情况,可不可以先不说竞赛的事?放为也认真听着,不要走漏了风声。” 顾放为有点奇怪:“为什么?” 鹿行吟也有点茫然。 叶宴顿了顿,“就……当一个惊喜,送给你爸爸,可以吗?思笃这学期都在a国参加天文培训没回来,你爸爸特别希望咱们家能出一个……竞赛厉害的孩子,所以,这也算妈妈的一个请求……好不好?” “好。”鹿行吟点头。 他对霍江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但最近一段时间里,叶宴对他越来越好,他也不由自主地会照顾她的想法和感受。 “等竞赛过了,妈妈给你请个假,你陪妈妈到香港去住一段时间,玩一玩,好不好?”叶宴想着措辞,她在香港联系到了一个或许有希望治愈血管瘤的医生,想带他去看一看。时至今日,她始终不清楚这这个孩子是否清楚脑血管瘤的病情和未来死亡率极高的可能性。 “叶阿姨不带我去吗?”顾放为和鹿行吟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被迫分开”的可能性,顾放为叫起来:“我也要去,阿姨你捎带把我弄过去,不麻烦的。我不碍事,我就跟弟弟睡在一起就好,小计算器不在了,我多不好玩?” 鹿行吟目视前方,用指尖掐了他一把。 顾放为低低地笑。 95、第 95 章 95 霍思笃是七月份回来的, 入夏的季节,为了天文竞赛,一样停课。 鹿行吟刚结束一轮无机培训课, 从b省飞回家修整, 正好撞见几乎大半年没见过的霍思笃。 这个女孩很漂亮, 比起上次在仿真模拟竞赛时, 似乎多了几分漠然和疲惫, 浑身都崩得紧紧的, 嘴唇发灰, 眼神有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压抑。 季冰峰送她回家,正巧撞见司机接鹿行吟回家, 两边在门口打了个招呼。 鹿行吟对她笑了笑。 霍思笃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转,嘴唇抿得更紧了, 她从季冰峰手里拿过行李箱提竿, 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 霍思烈听见动静, 在客厅一边打游戏一边喊:“霍思风你下午想不想吃披萨?我想吃披萨可是阿姨说要给你做年糕和小蟹,你吃那个腻不腻啊,陪我一起吃披萨啊!” 他回头一看,霍思笃一脸苍白地站在身后,吓了一跳:“卧槽,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吓我一跳,爸妈他们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们?” “要回来考竞赛了。”霍思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视线扫过霍思烈手里的游戏手柄,和旁边那个很显然给鹿行吟的游戏手柄, 以及手柄旁的高考辅导书,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别人在努力,你还在打游戏, 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亲生的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霍思烈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换别人戳他这个痛点,他肯定一早就爆炸了,只是面对妹妹,多少还有些耐性,“你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霍思风还在这呢,他人挺好的。人家就是学习好,我又没那个脑子啊,爸妈又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呵呵。”霍思笃又冷笑一声,拖着箱子上个楼去了。 “神经病。”霍思烈咕哝,他看见鹿行吟跟着进来了,对他招招手,“过来吧,你别不高兴啊,她有时候就是神神叨叨的。你吃水果的还是吃鸡肉的?” “水果的。”鹿行吟看了一眼门边的季冰峰,视线相交,季冰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下头说:“两位少爷好,思笃小姐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鹿行吟霍思烈的游戏音效中整理完了讲座的笔记,划好了时间。 陈冲通知他们正式进入网站模拟题考试阶段,大约每两天考一次,作为国家初赛(省赛)的模拟,鹿行吟这大半年里,已经刷完了往届奥林匹克竞赛题和其他一些竞赛生必写的经典题型。这一次回来,是取沈青云给他的第二阶段的参考辅导书。 顾放为没陪他过来,因为小机器人的原因,临时请假又跑了一趟a国。 鹿行吟收拾好东西,联系司机准备去往青墨,一回头却看到霍思笃站在门边看他。 这女孩一刹那如同背后灵一样,在极度紧张中观察着他,鹿行吟一回头,她大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干脆也不掩饰了,直截了当地问:“你拿的什么书?” 鹿行吟看她目光如刀,一直有些神经质地往里看,不动声色:“一些化学大学专业书和编程资料……顾放为放我这里的,要我给他带过去。” 听见顾放为的名字,霍思笃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过身去,到天台进行天文观测了。 鹿行吟见霍思笃次数不多,加起来统共只有三面,前两次虽然对她印象不好,但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一些小心思的小姑娘的模样;但从过年起,霍思笃在a国停留大半年时间,却十分明显地性情大变,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经质,仿佛身处深深的焦虑中,变得阴沉、极端起来。 鹿行吟看了看她的方向,拖着行李箱下楼走了。 叶宴知道他住顾放为那里之后,特意联系了顾放为的租房房东,开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格直接买下,并买下了隔壁的屋子以供他们两个置放杂物。顾放为淘来的二手小自行车终于有了去处,第一代到第四代的小机器人也有了专门的陈列柜,而鹿行吟则有了一个更加宽敞舒服的学习桌。 只有卧室没什么改动,每天两个人还是挤在一起睡,偶尔挤在一起睡顾放为的巨型猫窝。 鹿行吟回到小出租屋,拿出手机想给顾放为发条消息,却见到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自动绑定的短信。 【发信人:亲安】 他第一眼看到这两个字,第一反应是格外奇怪——甚至以为是什么骚扰短信,然而下一秒,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亲安,亲人安危,这是他给鹿奶奶买的监测手表的生产商,自动绑定了他的电话号码,遇到紧急情况时会直接发送短信并拨打电话。他刚刚在加时封闭考了一场模拟题,手机静音,没来得及看。 他的手一瞬间剧烈地抖了起来,急忙打电话给鹿奶奶,但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下一秒,他又拨打了鹿奶奶街道办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他翻了翻通讯录,只犹豫了半秒,拨通了叶宴的电话,电话接通,另一头响起女人温柔的声音:“喂,思风,什么事主动跟妈妈打电话?” “妈妈,收养我的奶奶,可能出事了,我联系不到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鹿行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可能有些无理,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给她买了一个监测手表,今天手表报警了,但是我没联系上她。” “好的好的宝贝你不急,妈妈去帮你问一下,等会儿马上打给你,你别急。” 叶宴听见他的声音也慌了,立刻吩咐下去。 这一刹那,半年前她自己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有了钱就寄回去,胳膊肘往外拐。” 其实那时候她何尝不知道呢?鹿行吟这个孩子重情,她无非是为自己的逃避找个借口,也无非是一遍遍地劝服自己:鹿行吟的亲情与爱给了别人,她不能有什么别的幻想。 五分钟后,消息很快传了回来:鹿奶奶高血压发作,在买药的路上晕倒了,被送去了医院,情况暂时稳定。 鹿奶奶醒后,鹿行吟立刻打了电话过去,叫她:“奶奶。” 鹿奶奶回答道:“嗳。” 鹿行吟觉得自己的声音酸酸的:“奶奶你不要跑那么远去买药了,就在药店买行不行,我找妈妈要钱打给您,她不会说的,她对我很好。” “这个我不要……钱,你自己花,也不是多大的事,跟我去哪里买药没关系,血压一高,在家里也是要晕的。我有社会保证金,又不是吃不起饭,干什么要你的钱?”鹿奶奶说,“不是你挣的,我都不要。你上大学工作之前的钱,我也都不要。” 当初霍家接鹿行吟回去,曾经提出过给鹿奶奶一笔费用,但是鹿奶奶也拒绝了。 “你寄过来的钱,我都给你存起来,以后总有地方用到。”鹿奶奶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鹿行吟的心也慢慢放回肚子里。 他声音低低的:“好。下次我手机不开静音了。” “傻孩子,这也不是你的错。”鹿奶奶说。 “奶奶,我下个月就考国家初赛了,考完我就回来看你。”鹿行吟说。“一定。” 他今年暑假没来得及回去,因为前后几个月,连着上了五个竞赛讲座或者培训班,有的班是小分队一起上的,有的班是陈冲根据他一个人领先的进度,推荐他去上的。 有人或无人陪的深夜,他就在你陌生的宿舍里亮着灯写题,从晚上写到凌晨,如果遇到好题,再从凌晨写到天明。春天还没到的那个季节,鹿行吟经常冻得手脚僵硬,站起来时能感觉到关节搓擦的疼痛。 去年他曾经看沈青云得意地晒出他做过的试卷和习题,摞起来有一人高,现在他写过的部分,也已经有了半人高的高度。 要靠竞赛拿名次,于是看无机部分,无机部分要拿全分,最难的是计算,于是着手功课计算问题,他一个月时间写完了某张姓教授名下所有的无机化学题;从此所有无机计算都能拿拿到全分,后边又学会了计算器的使用方法,把一直以来惯用的迭代法换成了条件方程。 要考省一等奖,去顾放为值得去的学校,他也跑了无数次鹰才中学,等一位著名竞赛有机教授的讲座,后来这位教授未能成行,他于是主动过去,一个人跑去人生地不熟的省外,还弄丢了一次身份证。 化学礁和化学岛中,不少人都推崇抄书加强记忆与理解,鹿行吟也实验过,后便发觉对他而言效率不高,于是又再次尝试自己去总结框架。 …… 这也是他在短短不足一年的时间里,能够做到的全部。 s省的国家初赛举办在市五中,同样是个历史悠久的中学,宽阔半旧的马路被林荫道覆盖,那两天时间,阳光尤其强烈,仿佛和这群孩子们一起焦灼。 鹿行吟第一次知道,这个省原来有这么多竞赛生,出去本市的学生——鹰才的、五中的、青墨的……还有来自省内其他市甚至县的孩子们。五中这附近的旅店全部爆满,开考的当天,车辆寸步难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或者拿着小册子背诵着,或者紧张地讨论着知识点。 青墨七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衬衣和西裤,女生则是白衬衣和黑色百褶裙,看起来俏丽又亮眼。 陈冲挂着竞赛教练的牌子,提前带他们看场地时,鹿行吟注意到了许多其他人的视线——有鹰才的学生看过来,是看对手的眼神,其中几副面孔还是去年空降班的老熟人;有探寻的视线,他们这一队男生女生颜值都很亮眼,还有个招蜂引蝶的顾放为。 更多的,是羡慕、敬畏的眼神,来自其他市或者县。那些学生没有成型的队伍伙伴,甚至没有专业的竞赛老师,只由班上的化学老师带队,弄不清规则和难度,畏缩地站在角落里。 鹿行吟看到,还有人在背高考知识点。 他的考场在三楼中间,靠窗的位置,外边是一片浓荫,灿烂的夏阳穿过树叶的缝隙,如同碎金。 顾放为在他身边,微微倾身替他核对考号:“这考号真长……鹿行吟,没问题。” 鹿行吟问他:“你呢?” “我不在这边考,好像离你们都挺远的,总之明天过去也不迟。”顾放为随口说。 “这次你会好好考试吗?”鹿行吟乌黑的眼眸望着他。 顾放为一直就没参与到他们的竞赛训练中来,只有一次,陈冲把他揪着摁在电脑前,参与了一次模拟考:“不考省化学会就以为没有你这个人了!给我考满三次!” 三次,鹿行吟清晰地记得,顾放为第一次是满分,随后两次大约是做题腻了,都卡着四十分省奖线,卡得死死的,后边的题目一大片空白。 实验更是从来没有扣过分。 顾放为说:“我会。我不会让你的,小计算器。” “我不要你让我。”鹿行吟认真回答,“我会追上你的脚步。” 顾放为桃花眼弯起来:“好,我等着你。” 96、第 96 章 96 考试时长三小时。 教室很亮, 很大,空气中带着树叶与阳光晾晒后的树叶的味道,阳光洒在试卷纸张上, 不刺眼, 很温暖, 空气中悬浮着透明游动的尘埃, 笔尖划过, 就扰乱了。 鹿行吟一道题一道题地写下去,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甚至一刹那有些想不起来,这就是关系着他能够保送与否的一场重大考试, 也想不起来这会是他整个高中生涯唯一,也是最后的竞赛机会。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的是他的中考, 那一天他高烧, 浑身急性过敏发作, 平常细瘦的指尖肿得几乎无法握笔,那时他看眼前的试卷,实际上那个教室没有窗,他以为的日光是头顶刺眼的白炽灯,长长一道横杠, 打开的时候会发出极其短促的“嗡”声。 “同学你还好吗?”声音又远去,很明显是监考老师怕出事, 他走出去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来个医生把他接走吧,这太吓人了,这种学生不是可以申请特别考场吗?其他考生或许会受到影响。” 也有人来劝他:“身体重要, 一场考试,哪怕它是中考,哪里有自己的身体重要?” 那一天,他晕倒之前,只拼尽全力说了一句话:“别告诉我奶奶,她刚刚做了手术,身体不好。就说,我没来考。” “你不是考了竞赛双第一,保送繁星中学吗?”赶过来的一位监考老师认识他,也觉得棘手,“你怎么来考试了?你没走保送流程吗?” 他没力气回答,记挂着鹿奶奶,还是坚持:“就说,我没来考。” 总比一开始有个希望,要好得多。 那天的光线虚浮透明,亮得十分空,他记得那天的每一个题目,记得黑色的签字笔在画下坐标系时乌黑的墨痕,也记得医院中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如果说无法申诉,是他为了那五万块而做下的选择,而中考当天高烧昏迷,那就是他的命运了。 两年后的国家初赛考场,鹿行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一场考试,那些久远的、带着苦味的回忆都跳了出来,因为外边日光太亮么? 从化学基本原理分析,到无机元素与结构,每一个题目他都认识。这是他接触过的国家初赛难度,虽然不能保证自己考得特别好,但是至少都在心理预估范围内。 他的考场里真正的竞赛生不多,大多数是被强塞过来,或者偶尔几个学校的学生过来“碰碰运气”。 鹿行吟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女生,在试卷刚下发的时候就轻轻念叨:“完啦,以为混一混多少能够蒙对几个,可是这个试卷没有选择题呀……” 考试时间过半时,全场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选择了停笔。鹿行吟注意到,和他一样还在写的学生,大部分都是s市中心的这几所学校,彼此看校服都能认出来。 无非是鹰才、五中、三中,他们青墨,在其中甚至有些排不上号。 考完后,鹿行吟走出考场,浑身一轻。 他打开手机,想联系他的小伙伴们,却见到手机上有个来自周敦的未接电话,然后是一条短信。 他赶紧打开看,看见一共两条,一条发送于三个小时前,【加里敦大学校董】:“你今天考试是吗?哥忙起来都把这件事忘了。” 还有一条来自刚刚:“考完了吗?是不是准备保送了?” 周敦最近变得很忙,他联系上了沈青云,两个人合计之后,一边出钱和高考方面的人脉,召集教师,另一边出竞赛信息和竞赛辅导,两边开办了一个“青云”教育机构,正在辛苦地忙着前期准备工作。 鹿行吟也没有去打扰他们。 是不是准备保送了? 这一句话中的期待、羡慕和寄托,鹿行吟能感受到。 鹿行吟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输入框停留了一下,只来得及发送一个:“考完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尽力了。” 沈珂离他考场最近,先来找他会和,随后是易清扬、黄飞键。顾放为一个人考场离得最远,他们汇合时,顾放为顶着烈日跑过来,乌黑的发丝都沾了汗水,他笑着问他们:“考得怎么样?” 他们在路上就把答案对了,鹿行吟报的答案——他自从今年四月之后,所有的无机题几乎没再错过,之后的队内互判申诉,这一块都是交给他的。 除了鹿行吟、顾放为两人以外,其他几人都是采用了1+1+1的模式,只做了三个部分的题目,沈珂估分63,黄飞键57,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两三个阳光班的孩子报出了40分以上的分数线。 易清扬却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只有48左右。 易清扬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基础扎实,却没有选择五月停课的人,分给竞赛的时间少了许多,此时此刻对出这个分数,他倒也不是很意外:“我只做了无机和一点简单的有机部分,今天无机部分偏难,多花了一点时间,所以后边的题目也没有空写了。” “都好,是正常范围内,今年保送线至多45了,运气差一点的话是省三等奖,也能看看有没有降分协议和自招资格。咱们省省队选拔不考实验,到时候如果有人拿了一等奖,还想去省队看一看的话,基本上省队选拔难度和国家初赛差不多,不用太紧张地去准备。现在最高压的时间结束了,大家可以先放松。” 陈冲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算作一个阶段的圆满结束。 如今是八月下旬,暑假的尾端,过几天就要开学,这些孩子们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烤鱼在桌前的锡纸盘里滋滋作响,陈冲喝了一口啤酒,举杯问鹿行吟——他估分最高。 “真不考虑进省队?” 鹿行吟看了一眼顾放为,小声说:“不考虑了,只想要保送。” “沈珂你呢?” 沈珂说:“我想,但是不知道分数够不够。求稳为上吧。” “哎,也是,你们说起来呢,也算是我带的第一届s省竞赛生。”陈冲看起来有些黯淡,或者说憔悴,或许连日的奔波,也或许是今天的高温,让他看起来有一点小郁闷。 他以前手把手教出来的,都是奥林匹克国家队员,如今来了青墨七中,他最看好的两个学生,或许都要止步在国家初赛。从前的荣耀与风光都已成往事,如今的他带着青墨的孩子们,在街边大排档中吃烤鱼喝可乐。 或许也不是不好。 同时间段,b省ao(全国中学生天文奥林匹克竞赛)初赛正在进行中,观星台上,所有人都等待着夜晚的来临,兴奋快乐的气氛无声蔓延,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眼底带着笑意。 天文和其他的学科竞赛都不一样,它不计入高中生升学优惠条件中,仅有的一点优惠,或许只有在某些开设天文系的大学中有用——而天文,已经成了普遍认知中又烧钱又冷门的一个专业,基本上能有时间参加国际天文奥林匹克竞赛(iao),或者亚太天文学竞赛(apao)的孩子们,要么是兴趣使然,要么是兴趣使然加上前途无忧。 霍思笃此行和霍家世交的叶家小女儿一起,是叶娉婷的亲妹妹,名叫叶过庐,是她在a国培训时遇到的,霍江特意叮嘱要她接近,拉拢好这个小姐妹的关系,因为叶家和顾家交情匪浅。 叶过庐生性冷淡,不爱说话,对于她的接近,一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不喜欢也不算讨厌,勉强算是搭个伴。 国内天文竞赛更像是旅游和同好交流会,叶过庐和和身边刚认识的几个少年谈笑风生,只有霍思笃一个人隐在角落,低头背着书。 “110 个梅西叶天体中,半数以上是星团……”夜风很冷,她的嘴唇冻到发紫,指尖颤抖。 这一切都让她会想到a国的那个雪夜。 霍江怒斥她:“没用!把你带到这里,见人家男孩子,你还摆出你这个大小姐样子做什么?真以为你是大小姐?老子亲儿子在国内,我这是给你机会!你考不过他,遗产就是他的,你以后想怎么办?” “别这么看我,你弟弟也没什么用,上个学期结束时就出局了,废物一个。我这是为了遗产吗?我不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好!养了你们十几年!” …… 暗无天日的努力,数度的崩溃,最后剩下的只有麻木。 她抬头仰望星空,别人看见漂亮的星云,为终于观测到一颗不常见的星星而欢呼雀跃,她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织成了罗网,璀璨又闪耀地盖在她头顶,压得她几乎窒息。 “谁的指星笔啊挪一挪!影响我观测了!”旁边一个男生不满地嘟囔道,他侧身一看,望见一个漂亮女孩靠在墙角,浑身苍白得可怕。 “你怎么了?”男生奇道,“你不舒服吗?” “我……”霍思笃喃喃道,“我害怕……” 律师冰冷的声音仍在脑海中,“小姐要参加竞赛了,截止目前,由于你一直在a国进行培训,所以考试得分加点会落后一些,不过先生的意思是,不争朝夕,竞赛的分数可比上百场考试要来得更多。初赛一等奖,那就是几百多分。” 可是霍思风呢? 她回家看见他在学习,他的得分已经快要比她高了,更何况她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很多大学专业书。 顾放为之前是学竞赛的,霍思风和顾放为关系这么好,他也会去考竞赛吗?霍思风会知道这个消息吗? 叶宴,说好的来a国陪她,却越来越频繁地往s市飞,她已经不要她这个女儿了吗? …… “我害怕。”霍思笃仍然在不停地颤抖,连脊椎都僵硬了。 “我真的,害怕……” 97、第 97 章 97 国家初赛成绩公布时间一般在九月底, 离考试结束后两周左右的时间。 此时开学已经一个月了。他们正式进入高三年级。 所有人在回归高考进度之后,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不适应,尤其是在面对高考试卷类型时, 哪怕已经是s省这样难度级别的试卷, 他们也会下意识地将其复杂化。小分队的成员和其他几个班的散装竞赛生, 回来后第一场月考, 表现居然都不是特别好。 “好久没见你了小鹿崽!”陈圆圆还是按照习惯, 给鹿行吟塞巧克力, “我们搬高三教学楼这边时你们都不在, 你和校花的桌子都是我搬过去的,位置还是以前一样的位置。高三誓师和成人礼你们也没看到吧?嘿嘿, 周末发手机了我给你们看我拍的。” 这一刹那,鹿行吟甚至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往外面看陌生的高三教学楼——仍然是回形结构, 不过27班的位置从右侧换到了左侧。 上一届高三生已经离开三个月。 因为改制影响对上届不大, 这一届新高考的成绩一如往常, 本科上线率不到50%,一整个年级只有寥寥几个能上末流的985大学。 而他们这一届,因为改制影响,走上了一个相反的道路——青墨百年名校的名号沉寂近十年后,终于有一届学生的风气好了许多, 进入新高三的整体学习成绩,都要高于上一届新高三的学习成绩, 平级对比,即将赶上市五中。 陈圆圆的成绩在这一年内, 从年级吊车尾进步到了前三百名,曲娇也从五百名开外去了年级前一百。 而27班一直以来的两个领头羊学生——蔡静已经是全年级稳定前五十的人物了。她喜欢数学,一度报了数学的竞赛班, 随后参与全国数学高联初赛。数学的成绩公布比化学的要早,她的估分不是很顺利,但是保守估计大约有个三等奖,有机会参与一些学校的降分协议和获得自主招生资格。 而孟从舟,他在跟了一个月左右时间的数学竞赛之后,明显感觉到跟不上进度,也受不了时间被极限压缩之后的训练强度,于是放弃了,专心高考。他的成绩稳定在年级一百名左右。 27班的整体成绩,已经在一次一次的月考、统考中,逐渐移动到了全年级第五的位置上。年级排名中,位置越靠前,含金量越高,包括阳光班学生在内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虽然总分一直都在往上提,但年级排名却没有很大的变动,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往上升。 鹿行吟回来第一次月考,因为思维惯性上还没有调整过来,加上基础本身也不算很稳,月考直接滑铁卢到了年级五十名开外,总分掉到了620。 他也不急,而是放缓了步调,每天睡满五个小时,然后重新捡起高考试卷开始写。 比起他刚到s市的紧张刻苦,和刷竞赛试题时的拼命,此刻他也终于有了时间放松步调,慢慢适应。 黄飞键则干脆直接请了长假出去游玩放松,压根儿没回学校——估分那么高,哪怕今年s省一等奖分数线提得再高,省一等奖都是稳稳的。 沈青云和周敦打算选定国家初赛成绩公布的当天发布学习机构招生计划,鹿行吟瞒着顾放为,去捧了个场,一起吃了一顿饭。 往年竞赛成绩公布都在考试之后两个月,证书也是陆续寄送至学校,而这一次和以前稍微有些不同,盛传的公布日期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听了一下,其他省市也是这个情况,出成绩都比往年慢得多。”周加翻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还有小道消息,说今年要取消竞赛加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年年都在说,从十年前就开始说了,都没见取消。”沈青云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气定神闲,“不会的,包括s省在内的好多省市,竞赛才起步,家长们才开始慢慢重视这一块,还有那么多从初中甚至小学就开始准备竞赛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烤肉滋滋作响,小饭馆的空调泛着黄色,呼啦啦地将冷气灌进脖子里。 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想到,沈青云一句话,居然一语成谶。 周一,陈冲召集了所有学生来到阶梯教室,表情异常严肃,给他们宣读最新政策。 “大家都知道要出分了,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并不只是分数的问题,而是整个学科竞赛相关的大问题。文件还没有出来,但我们已经收到了消息,可以确定真实性。” 阶梯教室中,很少见的数学组、物理组、化学组竞赛老师全部到齐,他们或者低声议论着,或者一言不发地坐着,高二年级主任在走廊外打着电话,气急败坏的样子。 空气如同凝固,将人闷得死死的,汗水滚落,呼吸间都是焦灼。 “从今年起,取消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初赛一等奖加分制度、保送制度,学科竞赛加分、保送,提升到冬令营(国家决赛)级别,明确保送资格,提升至国家集训队级别。” “noip(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已经确定取消初赛保送及加分制度。”陈冲说,“马上轮到咱们化学了。” 取消国家省一保送及加分,这意味着——他们这一年来所有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要么成绩足够好,能够通过省队选拔,再去今年化学冬令营(决赛)中拿到一个好成绩,进入国家集训队拿保送资格,要么就退回原地,老老实实地进行高考——哪怕他们已经为了竞赛,牺牲了整整一年的高考时间。 而如今离高考,只剩下九个月时间。 大厅里议论纷纷。 如果说,所有人都还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背后的冲击的话,化学岛、化学礁上各种以指数级速度翻新、顶上的帖子,已经说明了,全国的cchoer都接到了相关的通知。 顾放为坐在鹿行吟身边,唯一的反应就是来看鹿行吟——他有点担心这个小家伙的状态。 从一开始,他就不理解鹿行吟对竞赛这样热衷,这样拼命的态度,一开始是因为的确没用——在青墨走竞赛,和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走竞赛,都没什么用。 后来,鹿行吟用自己的行动实实在在地告诉了他自己的选择,不会动摇,也不会更改,顾放为也就闭嘴了。 他总记得自己坐火车来找鹿行吟的那天深夜,电话通着,鹿行吟歪头靠着柱子睡着了,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洇出一片墨痕。 看见他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得,只要鹿行吟喜欢,他就没什么可说的。 他将手伸过去,轻轻勾住鹿行吟的指尖。 教室里沸沸扬扬的一大片,鹿行吟短暂大脑空白之后,咬着奶茶吸管,低头翻起了藏起来没上交的手机,安静地刷着化学礁论坛。 帖子1,楼主id【木化钾】:“呵呵,走了,初三开始准备,第一年省三,第二年省二,第三年终于省一了,就是这样的结果,如果一开始不是因为喜欢,谁会牺牲高考时间考这个?省队不想进了,太恶心。” 楼下回复:“都省一了,不进省队考国家决赛吗?国决也是很香的,还有一个月后的金秋营,不要放弃啊!” 【木化钾】回复:“累了,爹不玩了。” 随后有人发现,【木化钾】这个id注销,大群解散,大批失去组织的cchoer选择了加入化学礁的大群,化学岛与化学礁长达一年时间的话语权争夺就就此结束。 【慎独】也在那个帖子里留了言,感叹道:“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还要更多的帖子。 楼主2,id【一位普通的高考生家长】:“要我说竞赛就该早一点改革,国家看到了这一块的不公平,你们只有接受现实吧!高考生辛苦备战高考,竞赛生解剖金鱼就能拿到名校资格,三小时八个题做完直接上清北,请问这公平吗?” 底下一堆人喷:【傻逼!你要学多久做出三小时省一??】 鹿行吟略过了这个帖子,剩下的一些帖子里,只有少量帖子相对比较平和,讨论着今年的成绩和省一分数线。 在一个帖子里,他看到【慎独】报了分数:“省一,分数87,今年试卷没那么难,相对来说大家分都比较高。k省的,今天才知道改革消息,那么决赛见了。” 楼下一堆跟楼:“恪神国家集训队见!”“恪神省队见!!” …… “接下来我会公布大家的获奖情况和分数,考虑大各自隐私,只公布一等奖、二等奖同学名单和分数。” 鹿行吟浏览了一会儿,抬起头。 “国家初赛一等奖,顾放为,全省排名第一,分数92。” “国家初赛一等奖,鹿行吟,全省排名第四,分数72。” “国家初赛二等奖,沈珂,分数53。” …… 礼堂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今年s省的国家初赛一等奖分数线,也高得远远出乎人意料。 直接从去年的40分提到了60分! 二等奖分数线,直接提到了50分,如果在去年,沈珂就是毫无疑问的一等奖。 后排听着的老师都有些不忍心地摇了摇头。 “s市就是这样,高考难,竞争激烈的地方,竞赛哪怕没起步,但一旦起来了,也是强手如林,我们这一步还是走得有些失误了……” “这谁能想到呢?别说我们省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取消保送和加分,全国上下所有的竞赛生,谁又能想到呢?” 98、第 98 章 98 青墨学习小分队, 最后的结果是鹿行吟、顾放为省一等奖,沈珂二等奖,黄飞键、易清扬三等奖。 除此以外, 小分队之外还有一个散装竞赛生拿了二等奖, 除此以外, 这就是青墨七中第一次开设竞赛班后的全部战绩了。 太阳很晃, 很刺眼, 热气蒸腾, 路面空气泛过热浪, 将远处的景色扭曲。 易清扬去小卖部买了冰棍分发给大家,老冰棍, 白糖冻出来的,冒着冷气, 很快就顺着木棍流淌了下来, 黏腻地沾在指尖。 一行人都默默走着, 不说话。 太阳越来越毒,这些孩子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是顺着去往操场的林荫道上走着,步伐沉重。 黄飞键几口啃掉一整根,面不改色地把冰棍往垃圾桶里一丢, 但那棍子在垃圾桶壁上磕了一下,被弹开了。 黄飞键走过去捡, 丢完后再起身,没忍住骂了一句:“草。” 沈珂跟着骂:“草。” 易清扬叹了口气。 顾放为没说话, 只沉默地给每个人丢了一片湿纸巾,随后平静地看着路面,扯着鹿行吟的衣角, 把他往路边的树荫里带了带。 “没事,这还有九个月,该高考高考。”易清扬努力安慰,“至少有个省三,大家还是能有一些机会的,虽然取消了加分,但是还可以有自主招生,top2去不了,但是好几个还不错的大学也会开放省三等奖的自主招生资格。二等级的话,还可以去下个月的金秋营,运气好一点也能签约协议。” 沈珂摇头:“很难的,那也是要和全国拿奖的竞赛生竞争了,哪怕有机会,他们也是按排名招人。我们已经没有第二年的机会了,还是回去高考吧。” “鹿行吟和顾放为倒是还可以继续学。”沈珂拆开湿纸巾擦了擦手,冲他们眨眼,但一向俏丽的笑意里也有些疲惫和失落,“你们俩加油,少说进个国家集训队啊! ” “就这样吧,从今天开始,又是正常的高考生。”易清扬说。 黄飞键的情绪很不好——他经历了大起大落,本来以为稳稳的一等奖,结果直接只拿了一个三等奖。他又一向是个暴脾气,情绪压不住,此时此刻,脸色阴沉,一个字也没说。 没有任何过渡,没有任何警示,前几天他们还讨论着s市省队选拔标准,今天小分队却直接面临五分之三的人直接退役。 值得吗?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竞赛训练室关闭,厚厚的专业书和草稿纸锁紧柜子里,在化学礁发布闲置帖子。交还竞赛生的胸卡,从此以后每天只用上三节晚自习,能拥有正常的每周放假时间。但是值得吗?甘心吗? 每一个沉溺又困倦的梦中,仍然猛地梦见深夜评分互判和刷那些晦涩离奇的题目,那些让眼睛干涩的,被冬风吹得轻轻飘起的书页。 竞赛两个字是一扇大门,让他们看见了生活的无限可能,看见了山巅之上的景色,看见强手如林群英荟萃,随后又将大门对他们永远地关闭。这两个字,让他们在高考之前,比同龄人更早地接触到地域差异、教育资源差异,以及最强的压力。 体育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上课铃响了起来,叮叮咚咚。 小分队成员一个一个回了教室,鹿行吟刚准备走,却被顾放为抓住手指:“走。” 鹿行吟乌黑的眸子瞅着他:“干什么?” “陪我逃课。”顾放为又从兜里轻轻一掏,将两颗硬硬的东西塞过来,和他的手指一起扣住,低声说,“庆祝一下我的小计算器全省第四,一等奖了。刚刚大家心里难受,我不好说。” 那是两颗椰子糖。 鹿行吟和他在体育场的看台上坐下。 他托着腮,看远方一个班级正在体育老师命令下跑步,很出神。 “难受吗?”顾放为轻轻问他,“今年没有保送了,小计算器。” 鹿行吟歪头看他。 “小财迷,好学生。”顾放为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鹿行吟垂下眼:“有一点。” 他不知道怎么去向鹿奶奶说。 他掏出手机,最先跳出来的信息框,是叶宴发来的消息:“行吟,你是一等奖,宝贝太厉害了,想不想要什么奖励?记得和妈妈一起去香港旅游呀。取消保送了没关系,妈妈帮你挑学校,国外的什么大学,你要申请,妈妈就找人帮你做资料,给你做学习策划,都没关系的。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 发信时间就是刚刚。 一切都和他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阳光灼热,那种空茫虚浮的感觉又来了,如同那年的中考考场。 原来学竞赛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送,为了提前一年去挣钱,和死神博一个说不出的未来,给鹿奶奶多一点治病的希望。如果能够考上,提前工作兼职,是一笔钱,如果死神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将潜心研究脑血管瘤的药物合成。 他从小最擅长的其实是物理,但他最终选择了喜欢化学。 而如今,当年将他压得成喘不过气的压力好像放缓了一些,无论是态度日益缓和的家人,那些他曾经没有想过可以顺利拥有的感情——亲情,爱情,却都在他离开冬桐市的这一年里悄然而至。 不甘心,却也没那么不甘心。 对未来依然茫然,可是好像……也不再那么恐惧。 因为这一年里的这么多事情,到底还是让他得到了什么, “顾放为。”鹿行吟轻轻说,“我以为我很努力了,至少可以拿第二。如果我进不了国家集训队,在决赛里连铜牌都拿不了,你还要跟我去一所学校吗?” 原来这么努力了,依然和他差之云泥。 “为什么不呢”顾放为笑起来,桃花眼里一片灿烂,声音温柔又心疼,“你真的是犟脑筋,小计算器,为什么不想想和哥哥一起去a国念大学呢?” 鹿行吟没吭声。 “阿姨不是也说了吗?”顾放为觉得好气又好笑,恨恨地揉了一把,“怎么就在这件事上这么傻,当初就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是不止高考,也不止竞赛这条路的。你想来竞赛玩玩,哥哥就陪你,你哪天累了,哥哥一样陪你。我们都……”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闪了一下,咳嗽了一声,“不都,在,在一起大半年了。小机器人都一岁了。” 他锋利漂亮的面庞看起来有几分害羞和认真,鹿行吟抬起眼,也没忍住笑,把视线转到一边去。 风空空荡荡地吹过来,凉爽温和,静悄悄的从指尖溜走。 “那我,就先这样,如果可以进省队,就努力考一下省队选拔;如果能代表s省参加国家决赛,我就……努力去进一进国家决赛,可以吗?”鹿行吟问。 “傻不傻,你都全省第四了还进不去省队?”顾放为又笑他,“这种事别问我啊,要看你想不想。这是你自己的事。” 鹿行吟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没剩几年时间,不再有那么强的压力。从小到大他实际上都不是一个功利性强的人,“别人家的孩子”“天才”“神童”,乃至一枚竞赛奖牌,在死神的阴影之下,也只是过眼云烟。 不是放下了,而是知道留不住,所以没什么愿望,没什么欲念。 “怎么会不知道?”顾放为显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不以为意。 竞赛改革的消息愈演愈烈,顾放为周末回去跟顾爷爷请安了,鹿行吟则给司机打了电话,被接回鹿家。 这几周下来,鹿行吟已经习惯了平常住顾放为那儿,周末回家的模式。上周霍思烈带他去玩了一把密室逃脱,这周,霍思烈又给他列了一个游玩计划。 司机听他们讨论着本市有哪些好玩的地方,都忍不住笑:“还是两兄弟玩得开哈,有个伴好,以前都没见过这样。” 车上,鹿行吟习惯性地点进化学岛——化学礁和化学岛正式合并,【慎独】成了新的论坛版主,并且招募人员把岛上所有干货题目和可靠消息都进行了整合,化学岛版面清爽不少,更因为初赛刚刚出分的缘故,人流量也增高了许多。 首页飘着一个翻出了四五十页的帖子,鹿行吟看到标题后,微微一怔。 发帖id:还有人不知道ccho之耻吗 【改革对竞赛生来说是坏事,但谁都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年繁星中学的事你们忘了吗?就是有阴沟里的小人存在,竞赛环境已经被污染了,国家才会动手改革!我们要去适应环境,谴责让水变得浑浊的人,不要本末倒置!】 这个帖子热度极高,一石激起千层浪。 鹿行吟又打开自己的社交软件,发现每一个渠道,所有的竞赛生,都在讨论这件事,矛头直指繁星中学。前年的事件剖析贴,被一再挖出来,对新人进行科普。 【两年前冬令营决赛在q省举办,繁星中学是东道主,那一年题目特别奇怪,国决里面放了很多高考相关的知识点,很多人都直接翻车;除此以外,全体得分率没过13%的第七题,繁星中学的学生得分率,是87%。】 【繁星中学是新兴学校,五年时间一跃而起超过g市市立中学、青阳中学、攻玉一中,一跃成为输送集训队成员、国家金牌的学校第一,这是背景,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 【慌什么?都别吵吵,我不是没有石锤,下面慢慢说。】 【前情提要:决赛开始之前,有一个繁星中学学生po出队里成员一起自习的照片,并配文字说:“最后一个奋战的夜晚”。决赛结束后,我们的显微镜选手却发现了照片中,繁星中学的学生草稿纸上出现的就是决赛第七题。我们提出质疑后,当事人迅速删除并作出漏洞百出的解释,说时间有误,这不是赛前准备而是赛后复盘。】 【但很快的,我们的显微镜选手又通过照片上一位同学的手表时间,以及对比分析冬令营当天合影与照片中的衣着打扮,确认这就是赛前准备的时间。繁星中学赛前泄题!】 【化学会至今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但是你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吗?今天的竞赛改革,就是结果!】 【你们只以为前年是被钉在ccho耻辱柱上的一年吗?不光ccho(中国化学奥林匹克),cpho(中国物理奥林匹克)集训队成员内定事件,五年前的泄题事件,大规模作弊事件……】 【竞赛,不该改革吗?】 鹿行吟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在那些声讨繁星,声讨竞赛黑幕的帖子中,他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前年繁星中学生国初就有作弊被取消资格的,名字叫沈青云,我都还记得,看来繁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还有他们的竞赛教练,以前的奥林匹克冠军队教练陈冲,他现在去哪里了?我记得他是辞职了吧??】 …… 他看着看着,页面顶跳出一个信息框。 【15th:发送链接】 【15th:小计算器,你看这个了吗?有人发给我了。】 鹿行吟点进去,发现就是他正在看的化学岛的这个帖子。 他打字:【我看了。】 又打字:【陈老师和沈师兄绝对不——】 光标还停留在输入框里,文字没有发送出来,顾放为的消息已经顶了上来:【陈老师和那个姓沈的应该没问题,但这件事看起来是有黑幕的。】 顾放为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很少关注这些小道消息,也不混竞赛生的圈子,只是此时此刻,他表现出了高度的关注,显得有些高兴。 【从中学区域化学竞赛中就能看出来了,我那年压分,方清华跳了楼。】 【的确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好事,环境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明。】 ——“可是,是用至少两届竞赛生的命运为代价”。 鹿行吟把这行字删去了,说:【对。】 99、第 99 章 99 霍思烈这周拉他去了游乐场, 走vip通道,干什么都不用排队。 鹿行吟什么刺激项目都不能玩,霍思烈抱怨的时候, 他就弯起眼睛笑, 随手把司机买回来的冰淇淋递给他。 “你竞赛是不是拿奖了?” 烈日下, 霍思烈用勺子拨弄着冰淇淋球, 想了想, “霍思笃也应该拿奖了吧?妈今天本来说的要回来, 但是行程取消了, 再国庆放假,爸妈都能回来了。” 鹿行吟对霍思笃了解不多, 随口问了一句:“她考天文吗?” “对,还是飞去b市考的, 不过还不知道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一样都一等奖, 那样爸妈肯定高兴死了。”霍思烈看他文弱白净的模样,又看了看头顶的烈日,“哎,算了,我们回去吧, 过山车也不能玩,蹦极也不能玩——放为哥怎么喜欢和你一起玩的?” 这小孩说话有点不讨人喜欢, 而且不自知,鹿行吟也没在意, 只是笑:“他喜欢玩这些吗?” “他可喜欢了,在外头的时候飙车潜水玩滑翔,有次我坐他的车差点被漂移吐了。”霍思烈说, “顾爷爷也是让他开了一次车之后,没收了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放为哥就没车开了。” 鹿行吟咬着巧克力球上的榛子碎,只是笑。 据霍思烈说,叶宴的生日快到了,就是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按照往年的惯例,孩子们会一起给她挑个礼物,一般是手工做。 “咱们家做医疗,妈妈她以前投资过香水和化妆品,后来没时间就放下了。我每年都是和思笃一起凑着写信给她,她也不缺什么。”霍思烈说,“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噢。” “我知道了。”鹿行吟和他一起走出游乐园,看见旁边就是一整条闻名全国的商业圈,他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牌子,对霍思烈招招手:“陪我去看看香水吧。” “你不是吧?”霍思烈瞪大眼睛,“你要给妈妈送香水?她什么香水都不缺的哦。还有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 他在这里叽叽歪歪,鹿行吟却已经走了进去。 他记得这款香水品牌,是顾放为教他认识的,红丝绒玫瑰与桦树的气息。 初赛结束后他又接起了单,再加上本来有的一点积蓄,可以给叶宴买一只小一点的。 店员服务一丝不苟,迅速给他推荐了一款精致的女香。鹿行吟听不明白她所说的那些前调、中调、后调,他只感觉这支香水很好闻,叶宴或许喜欢。 他花掉了一大半自己的存款,得到了一个和顾放为曾经拥有的一样的香水盒。包装十分精致,他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怀里。 回去后,陈冲给他发送了一份省队选拔资料。 “今年国家分配给我们s省五个省队名额,基本名额是5,机动名额是3,加起来差不多是八个左右。”陈冲又翻了翻,“除去港澳地区分别两人,s省省队名额人数排在倒数第四。省化学会正在努力争取,但是没有办法,咱们省连着好几年都在ccho里没什么姓名了。” “省选条件还没下来,往年s省都没考实验,但是这次说不定要考,所以你有时间准备一下,我给你把实验室的钥匙放在你们班抽屉里了,国庆你可以抽时间回去练练。”陈冲说,“哪怕你在z省二中练过实验,也已经是半年前的培训了,实验就是不能手生。你排第四,稳应该是稳的,不过还是谨慎为上。” 鹿行吟说:“明白。” 他提交了省队申请资料,等待一周后出结果。 国庆放假,他没有着急回去。他给顾放为打了电话,商量好前三天就待在霍家,之后四天去他的小出租屋住,顺便去学校实验室练实验,到时候顾放为会来接他。 不过国庆第一天,叶宴并没有像承诺给两个孩子的一样回来,行程再次被推迟。 “霍思笃天文竞赛结束,获得三等奖。按照加分细则,进行一百分的得分赠与。”办公室中,助理的声音有些犹疑。 “鹿行吟国家初赛一等奖,得分赠与为800分。” “之后都不用看了,胜负已经揭晓。鹿行吟还会进入省队,代表s省参加国家决赛,至少是个铜牌,国家铜牌得分赠与更大,这场赌局,已经没法逆转了。” “霍思笃出局,鹿行吟成为遗产继承人,板上钉钉。” 季冰峰皱起眉:“才三等奖?国内天文竞赛很容易,以小姐的水平,不应该。” 助理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是状态原因,小姐状态很不好。” s市阴雨连绵。大人们常说的“金九银十”的时间里,所有人的游玩计划都不免因为这场大雨而受到阻碍。 鹿行吟把香水盒子放在最下面的抽屉中,小心地每天拿出来看看外包装有没有受潮。为了进省队,他又把之前的笔记拿出来,连夜背了一遍。 二号清晨,鹿行吟还睡在床上,忽而听见外边车库有响动,有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努力想要醒过来,但极度的困倦让他又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房门被敲了敲,霍思烈探出个头来:“霍思风?霍思风?你醒了吗?” 鹿行吟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问道:“怎么了?” “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警察局。”霍思烈眉宇间写满了焦急,“他们说思笃前几天就回来了,但是一直没回家,不知道哪里去了,爸妈今天回来了,正在到处找,刚刚季律师那边来了人,让我们也跟着过去!” 鹿行吟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飞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跟霍思烈下楼,坐上了司机的车辆。 据说,霍思笃是昨天的航班飞回s市,但她从机场离开后就一直没有联系司机,也没有报告行踪,手机关机,相熟的好友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叶宴在香港联系她时发现不对劲,这才直接动到要报警的地步。s市人海茫茫,霍思笃一个女孩子,会去哪里? 鹿行吟他们冒雨赶到派出所时,霍思笃已经找到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隔着玻璃门,漂亮的小姑娘低着头站在里边,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病弱苍白,叶宴在旁边扶着她的肩膀。 警察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会儿,最后让叶宴签了字,打开了玻璃门。 “妈——妹妹,你怎么样?跑哪里去了?”门开的一刹那,霍思烈已经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了起来。 鹿行吟也跟着叫了一声“妈妈”,抬眼看霍思笃。 霍思笃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睛都是肿的,乍一看过去,以为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鬼魂。 她的神情木木的,仿佛燃尽的死灰,连眼神都失去了光彩,然而就在她抬眼看见鹿行吟的一刹那,整张脸突然扭曲了起来,她痛苦地蹲了下去,尖利的叫了起来:“我不想看见他!你们要他,为什么当初还要收养我!”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在福利院,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过来,他到底为什么要过来,我不要看到他!!!” 她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模样十分疯狂。 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叶宴赶紧抱住霍思笃,有些无措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说:“思风,你先出去吧。” 霍思烈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这位小弟弟你先避开以下,好吗?”一位警员过来示意他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听话,想不想喝点水?” 鹿行吟看了里边一眼,顿了顿,随后说:“不用,谢谢。” 他退出了休息室,在外边的长椅长椅上坐下。 里边一片兵荒马乱,叶宴尽力安抚着霍思笃,霍思烈在旁边关切地注视着,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们忙上忙下,没有人注意到他。 没过多久,门口又来了一列步履匆匆的人,为首的助理努力地向面容冷峻的男人解释:“不是这样,我们确实没有接到相关的消息说小少爷也去学竞赛了,之前都是说只有小姐学天文,但小姐发挥失常,这个是谁也没想到的……” 鹿行吟猛地抬起头。 他认出了旁边的男人是谁,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他也认识。 他的爸爸,霍江。 霍江根本没注意到外边的他,或者说,哪怕是看到了,一时间也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他声音透着强烈的不耐烦,挥挥手说:“滚!我要把你们都开除!我把那个小孩弄到青墨七中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们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他去竞赛了?” “我们如实记录情况,确实是向夫人汇报过——” “滚!” 鹿行吟听到这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指尖微微地僵硬起来——理智告诉他,或许自己正在逼近某种早已预料到的真相,但他此时此刻,大脑一片浆糊。 玻璃门被重新推开。 霍思笃害怕见霍江显然更甚于害怕见鹿行吟,她没有声音了,往叶宴身后躲去。 叶宴有些疑惑:“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谈生意——” 话音没落,“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霍江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 美丽的女人脸上浮起红痕,这一刹那全场都惊呆了,后边的助理赶紧拽住霍江。 叶宴不是受气性子,反手也是一巴掌,打得霍江脚步踉跄,她声音跟着一起冷了下去:“你疯了吗?” “我要问问你,你疯了吗?”霍江气得双眼通红,“你瞒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遗产,你两个孩子也不要了吗?” “少拿这个绑架我!”叶宴的声音冷峻尖锐,她指向玻璃窗外,“那才是我亲儿子,我亲生的!” 她情绪激动,眼泪也冒了出来,声音渐渐低落,“这是我的孩子,他才十七岁,他有脑血管瘤……” 霍江大约此时此刻才发现鹿行吟也在场,但他一点儿也不避讳,直接冷笑着说:“这时候后悔?没门儿!你跟你儿子讲讲,当初是怎么生下来就把他送养福利院?你看他还要不要你这个妈?” 鹿行吟站了起来。 霍思烈也懵了:“爸,什么意思?” 霍思笃突然笑了,她开口说:“遗产。霍思烈,我们两个,都是给他们争遗产的。他们不想让霍思风继承遗产,就来要求我们。” “不是,不是。”叶宴转过头来,握住鹿行吟的肩膀,察觉他脸色不对,“妈妈跟你解释,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霍思笃声音尖锐,惨笑着说,“考试一次按试卷难度给分,竞赛省三等奖加一百分,谁分数高,谁一年后就拥有继承权,所以你们才这么逼我学……霍思烈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一年前就出局了!” “你个傻子,你知不知道过年他们为什么不带你?因为你出局了,你出局了!”她又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征兆,反复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最后只剩下呜咽,“我也,出局了……都是,霍思风的了……他们不要我们了……” “霍思风,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送青墨?”霍思笃一边哭一边看向鹿行吟,唇边带着古怪的笑意,或者说发泄的恨意,外边一声炸雷,“青墨七中,本市最烂的重点学校,最烂的班,知不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把他养废。 ——让他一辈子,不得翻身,在懵懂懵懂中长成一个普通得和常人无异的学生,失去他本该有的一切。 或许是风,或许是雨水的潮气透入。 鹿行吟身上的血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他抬起头,看见叶宴慌张又心痛的眼神,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慢慢地往后退,躲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尽力微笑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虚浮的、空茫的幻景终于落地,过于明亮的教室窗棂、刺眼的试卷纸张的影像,在这一刹那黯淡了下去,踏实了下去。 如同他一直以来的感觉,其实那才是真的。他妄想的东西是空中楼阁,他得到的是镜花水月。 他觉得很累。连着几个通宵,或者一个姿势在实验台前做实验时,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雨幕中凉气袭来,他仰头看前边的公交站牌,视线一瞬间恢复了清晰。 他上了公交车,掏出身上的零钱投币。公交车上人少,他独自坐在最后排,一路摇摇晃晃地去了青墨七中。 顾放为不在家,这样的小长假,他是要跟着顾爷爷回a国的,鹿行吟有出租屋的钥匙,进去之后,他换下了被雨淋湿的衣服,慢腾腾洗了个澡,随后缩在沙发上发呆。 他头疼,喉咙疼,浑身都疼,凉气一冲,头晕脑胀起来,或许是在发烧。 有人给他打电话,是叶宴,他没接,挂断了,随后那铃声不断地响,鹿行吟一动不动地听着,只觉得吵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在梦里梦到曾经在医院听的一个故事,是病友讲给他听的;说是在某个地方,某一户人家,父母郎才女貌,却生了一个长了脑血管瘤的女儿。女儿漂亮,聪颖。母亲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了她这件事,要她自己选择不治疗,或者用95%的的手术死亡率去冒险。 “那个女孩选择了就这么活下去,她样样都好,学习优异,被很多人追求,性格美好。然后在她二十岁那年,血管瘤破了,她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听说那时候做器官移植的医生都说,这女孩子的肺很干净,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 “我们要是有一天死了,能留下来什么呢?” 那时他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我做过眼底检查,医生说我的角膜很厚,一般人的角膜只能捐献给一个人,我可以削成两份,捐给两个人哦!” “但是有一份要留给奶奶的,奶奶说她老了就看不清东西了,我要把我的眼睛留给她。” …… 鹿行吟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他抓起手机查看,无数个来自霍思烈、叶宴甚至顾放为的未接电话中,他死死地盯住了两个字, 【亲安-家人守护系统】 来自-未接电话-二十分钟前。 100、第 100 章 和上次一样, 没有人接电话,鹿行吟发着抖,拨通了叶宴的电话, 但页面没浮现时就立刻挂断了, 转而拨通了冬桐市的报警电话。 “街道办和家里都没人接电话是吗?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 我们这就去派人核实情况, 请你稍等一下。我们之后会给你打电话。” 鹿行吟强压着反复催促的欲望, 近乎绝望的等待着消息的来临。 一个个消息弹出来, 都是未接电话和信息, 鹿行吟擦了擦脸,看见里边还有陈冲的信息:“你在哪里?赶紧回信息。” 他回复了:“刚刚没有看手机, 陈老师,什么事?” 然后给顾放为回信息。 顾放为给他打了几个电话, 随后发短信问他在哪里, 在干什么, 说是霍思烈联系不上他,电话打去了他那里,要他来问一问。 “不许放我鸽子小计算器,上次你不回消息惹我生气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 上次他们因为回信息时间的问题吵过一架,之后鹿行吟就一直注意着这一点。哪怕自己在忙, 顾放为的电话打过来时,他也会挂断电话, 回复一个“1”,表示自己在学习, 待会儿抽时间陪他。 鹿行吟打了很多字,想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然而警方的电话页面跳了出来, 他只得匆忙回复几个字:“我在出租屋。”随后接通了电话。 警方的声音很温和:“你是你奶奶唯一的联系人是吗?不在冬桐市?” “对,我在s市,奶奶他怎么样了?”鹿行吟有些急切地问道。 “你还是学生?哦……我看到了,曾经是收养关系,这样,现在是放假,你看看有没有空回来一趟,最好叫你现在的家长也回来一趟。”警方的语气很温和,“可以吗?” 鹿行吟看了看时间,现在正是国庆放假,离收假还剩四天的时候。他之前已经看过了,回冬桐市的车票爆满,完全订不到。 他说:“可以,她没事吗?” “总而言之,你先回来。” 鹿行吟的心沉了下去。 “我马上回来。”他站起身,飞快地往外奔去,“我现在回来。” 去冬桐市的车辆只剩下长途黑车,客运司机偷偷接私活。鹿行吟买票抢到了一个卧铺位置,车里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他在下铺,外边全是身体和腿,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床单上带着可疑的脏污,完全无法入睡。 也只有这摇摇晃晃的车途,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回家的,如同小时候站在摇摇晃晃的药物运输车上,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所在。 是远离玫瑰与桦树的香水味,远离精致的豪宅、名利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他原本的世界。 陈冲打来了电话,这次鹿行吟接了。 车内太吵,车辆正在过盘山公路,信号也不好,鹿行吟努力解释了自己的情况,也没听清楚陈冲在另一边说什么,只听清了他问他:“你初中竞赛,什么情况?为什么省队名额里没有你?” 信号到这里就彻底没有了,鹿行吟努力地听,努力地回拨,信号格都是空的。 s市,另一边。 顾放为从兜里拿出钥匙,金属碰擦出清脆的响声,对身后的叶宴说道:“他刚给我发消息说在这里。” 叶宴说:“好,辛苦你小顾还跑那么远飞回来。” “没事的,这事是霍思风不对——你们吵架了吗?”顾放为推开门,随口问道,“他一般不是会赌气跑出来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有什么话您和他好好说吧。” 叶宴沉默不语。 ——顾放为都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了解鹿行吟的性格,鹿行吟不见了,她连理由也无法说出口。 顾放为打开灯,往里迈出脚步:“小计算器?” 他看见了鹿行吟换下来的衣服,在他们两个共用的洗衣篮里,还看见了丢在客厅沙发上过的温度计,上面还停留在上一次测量时的温度:38.7. “他在发烧。”顾放为皱起眉,“他没留在这里,阿姨,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宴深吸一口气:“放为,这些事以后你会知道的,我现在先叫人找思风,你去学校看看他在不在好不好?” 顾放为眉头皱得更紧了:“好。”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快步走出去。 出门一段路后,天空下起了雨,顾放为步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拿伞,接着往校内冲。 国庆假日青墨七中校门并未打开,顾放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通往小卖部后山的路,翻墙跳了进去。 他知道鹿行吟也知道这条路。 学校冷冷清清,顾放为先去教室看了看,没有找到鹿行吟;随后又去阶梯教室、老师办公室都看了看,都没找到。这个时间,每个楼层的办公室都锁得死死的,整个学校静得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和心跳声。 “小计算器。”他给他发语音,“小财迷,霍思风,出个声好不好?不要一个人什么都不管地跑掉,你跟叶阿姨吵架了是吗?” “跟我吵架也没见这么任性。”顾放为酸溜溜的。 他一边走,一边调整了语气,咳嗽了一下,严肃起来,“我说真的,你在哪里,立刻报告给我,这次我是真的要生气了啊。” 跑遍了教学楼,都没有。宿舍楼全部封死,顾放为找了一大圈后,又每个地方都跑了一遍,害怕出现像以前那样正好错过的情况,直到浑身都被雨水湿透,他回了科技楼顶楼,确认鹿行吟不在之后,下楼离开。 刚走到教学楼附近,旁边化学组办公室的灯就开了,陈冲从拐角处冒了出来,正好撞到他,跟见了鬼一样:“顾放为?” “你过来过来。”陈冲脸色很不好,很显然也不想计较为什么顾放为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的问题,“你,省队了,正好我要找你们——你联系上鹿行吟了没?” 顾放为漂亮的桃花眼里写满了困惑——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找他的小计算器? “鹿行吟不在省队名单里,我跟他上午联系到了,但是之后又没联系上,你和他关系好,我先来问问你。”陈冲走进办公室,将怀里的一张打印纸推到他面前,直视着顾放为的眼睛,“鹿行吟初中竞赛作弊,是怎么回事?没申诉没抗议,直接取消金牌成绩和保送资格,你知道吗?” “作弊?” 顾放为愣了一下,一脸茫然。 他低头去看那张打印纸。 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内容为:【建议省化学会选拔s省代表队参加国家奥林匹克竞赛之前,严格把关竞赛队员的质量,以避免滥竽充数的情况发生。在此实名举报此次全省第四的竞赛学员鹿行吟,他曾在两年前q省的区域化学竞赛中作弊,并且已被判定撤销金牌与保送资格。s省化学会是要将一个有作弊前科的学生招入省队吗?】 顾放为凝视着陈冲的眼睛,摇头说:“这不可能。” “是真的,要我调鹿行吟的学习档案给你看吗?”陈冲眉头皱起来,“他不可能,但是档案确实是这么记载的,我就是想问问他,但是鹿行吟那边一直没联系上。看你的样子,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档案中,初中的鹿行吟照片躺在页面上,少年苍白而瘦削,比现在看起来更加稚嫩。 顾放为盯着档案看了几秒,还是说:“——不可能。” 他站起身来:“我去问问他,这件事追诉期还没过,他可能是遭人诬陷。” 三个小时之后,大巴车终于出了山区路段,大巴车停下来修整。 鹿行吟什么都没带,手机电量也即将耗尽,他找人借了充电器,先是给冬桐市警方打了电话,但是对方依然只是对他说:“你先回来,小朋友,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我十七了。”鹿行吟说,“大概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到,我应该去哪里找我奶奶?” “先去街道办吧,有人在那里等你。” 电话挂断,周边的气息也跟着一下子陷入空茫。 鹿行吟没有空去想为什么省队名额没有他,没有空去想叶宴打他电话干什么——他所有的精力,仿佛都在听见霍江的话语之后耗尽了,只剩下一捧鹿奶奶从小为他护住的微光,燃烧着让他想要回家。 只想回家。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是顾放为。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后接了,声音有些沙哑:“喂,哥哥。” “你在哪?”顾放为的声音在另一边听起来很担忧,“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找你你都没联系上?” “我在回冬桐市的路上,我奶奶可能出事了。”鹿行吟努力稳住情绪,“山路上没有信号,我只来得及和陈老师打了电话,电话里没说清。” “奶奶怎么了?”顾放为问道。 “不知道,联系不上,那个报警系统提醒我了,我没接到消息,报警给警方后他们让我先回来。”鹿行吟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事了。” “那你一个人就跑回去了?至少也得跟叶阿姨他们说一声。”顾放为说,“这个先不提,小计算器,你没进省队,你知道吗?” “我知道。”鹿行吟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情绪,“陈老师跟我说了。没进就没进吧。” 顾放为顿了顿,“——你三年前竞赛金牌被取消,是怎么回事?” 声音微微凝涩,呼吸微微停滞。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不说话了?”顾放为问道,声音里的紧张和急切已经很明显了,“你作弊了吗?” “我没有。”鹿行吟轻轻说。 “那后来是为什么——” “因为当时奶奶要去市里做手术,没有手术费,有人找到我,只要我愿意让出一个名额,不申诉,等新高一开学之后,我就有,”鹿行吟的声音沙哑得更厉害了,“五万块钱。” “……” 电话那一头陷入了沉默。 “五万?”他听见顾放为在另一边笑了笑,声音已经有些冷,那是他生气的前兆,“五万块钱,买一个竞赛作弊?” “哥哥。”鹿行吟低声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当时真的很需要那笔钱。” 外边大雨滂沱。 他听见顾放为也在另一头深吸了一口气。 “去申诉,现在去。”顾放为的声音笃定而不容置疑,“值得吗小计算器?为五万块,失去一个保送名额,现在又要失去省队名额,值得吗?你让我很失望。” “如果缺钱,有的是办法挣钱,打工兼职,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你的才能不是用在这些事上的,你想走捷径,但世界是公平的,永远有人在为此付出代价。”顾放为的声音有点冷,“你可能不知道代价,但是我,两年前就知道了,代价是人命。” “失望”两个字如同最锐利的针,刺穿了心脏,让人浑身一痛。 鹿行吟低声说:“哥哥,对不起。” “去申诉,我在青墨等你。”顾放为的语气硬邦邦的,“我等你来,还有下个月的金秋营报名。我们两个要好好地谈一下了,你觉得呢?” 鹿行吟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对不起。我现在没法回来。我拿了那笔钱,不申诉,就这样吧。” “霍思风——”顾放为显然被他气到了,在电话另一头大叫起来,“这就是你的态度?” 鹿行吟只是重复:“我现在没法回来,就这样吧,我不是霍思风,我的名字叫鹿行吟。” 是奶奶请隔壁教书先生起的名字,那个生长在小城市中的普通少年。 钱能衡量多少事? 如果他有钱,如果他运气好一点,如果他有那么一点清高骨气,是否如今的一切,都能拥有什么改变? 如果这样努力、卑微地生活过,依然无法存留现在的一切,那么他从小到大又是为什么忍耐这一切? 冬桐市的街道办门口,外边挂着白花,大人一个接一个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见到鹿行吟来了之后,都轻轻叹气。 雨中,居委会阿姨为他递上一枚黑纱:“这里只有你能为老人家戴孝了。先这样戴着,啊,进去看过你奶奶,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会帮着你。” 101、第 101 章 101 “行吟, 我先跟你说,你好好听着,这些事我们都帮你操持。”居委会大娘扶着他的肩膀, “是意外, 谁都想不到, 老人岁数也大了, 走之前没吃什么苦, 你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灵堂就设在街道办, 空置的几个商铺挂上了白布, 外边的路上挂着几个花圈,白色的, 像羽毛或雪,在布满烟尘的空气中轻轻摇动。 “老人家穷是穷, 但是大家都很敬重她, 她做衣服, 缝鞋底,冬桐市这么多三四十岁的人,哪个没穿过你奶奶缝的鞋垫?”大娘说,“这些都是别人送来的。鹿奶奶只有你一个亲孙子,守孝, 扶灵,都要你办, 正好你也国庆放假,不耽误你上学——你家人没来吗?” 大娘注意到这个情况, 问他。 鹿行吟没有回答。 他浑身都像是灌了铅,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声音, 世界仿佛在这一刹那凝固。 他的视线跟着灵堂往里看,看见了漆黑的、打开的棺木,夏日,里边开着极低的冷气存放着,鹿奶奶躺在那里,面容和平常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有些灰败。 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用那一双教会他为人处世,教会他成长的眼睛,安和地再看向他,如同看穿一切。 那种虚幻感再次向鹿行吟袭来,他定在了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刹那,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如同看见的只是一尊石雕、一张相片,以前的什么都没有变,他记得鹿奶奶上次接电话时的声调,记得从冬桐市发来的厚厚的邮包——为什么他们却说,鹿奶奶已经故去了? 而他仅仅是错过了二十分钟的电话。 鹿行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居委会大娘又叹了口气,推着他往外边走:“去磕个头,烧点纸钱吧,你奶奶也没说什么,没留什么东西,后边等事情办好了,你回屋里收拾收拾,该烧的烧了。那个小房子小院子也不值钱,你看看到时候是租出去还是就那样放着。” 鹿行吟甚至忘了问为什么,他像个木头一样,被拉到灵位前跪下,扣头,换上厚厚的白孝,在夏日里闷出一层薄汗。外边的乐班吹吹打打,唢呐声很刺耳,大人们有事要做,也见惯了老人生死来去,做百事宴席的厨子们在灵堂外扎了帐篷烹煮饭菜,抽着烟聊天。 小地方还存留着这些旧日的习惯,老人去世行土葬,白事宴请三天宾客,停尸三天后下葬。 “没吃什么苦,就是之前的老病发了,老人家身体不协调,下楼时摔了一跤,当时就不行了,发现的时候就跟睡着了一样。” “老人家是这样,你别说,上了年纪的人,对这些都是有预感的,前几天鹿奶奶过来问保险的事情,说万一自己哪天死了,要核实一下受益人是不是小行吟,没想到这没过几天就……” “谁说不是呢,隔壁街老李家叔叔,死前那几天就一直在说,今年自己是要死的了,要看好阴宅,家产怎么分,儿女都说老人家没事不提这些事,晦气,但是还真就……” 没有人哭,鹿奶奶算高寿,是喜丧,整个灵堂的大人都各有各的事做,唯独鹿行吟一人失魂落魄,如同全部灵魂都被抽离。 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小行吟,你休息一下吧,守夜也是要睡一睡的,我们轮换着守就是。” 手机在旁边振动,居委会大娘看了一眼,联系人页面显示“妈妈”。 她想起了那个消失在平常中的豪门惊天传闻,有一点敬畏地给他将手机拿过来:“行吟,你电话响了,你过来的事,家里人知道吗?” “没关系。”鹿行吟声音沙哑。 他没有接。 电话一轮一轮的响起来,他都没有接,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给陈冲发了个短信:“老师对不起,省队我不去了。” 又给谢甜打了电话,提前请了事假,国庆不一定能成功回去。 他翻到短信页面,点进顾放为的短信页面,指尖停留了一会儿。 ——我对你很失望。 ——五万块,不值得。 他放下了手机。 “他不接电话。” s市,顾放为检查着所有要填的资料,对叶宴说,“阿姨,申诉可以家长代为申诉,但是金秋营报名必须他本人提交资料,没剩几天了,我再打给他试试看。省代表队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标,不能就这么放弃,他的才华配得上更好的前途。” 叶宴看着他,叹了口气:“让他……冷静几天吧?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费心了。” “不是。”顾放为低声说,“我太……太生气了,情绪没控制住,没听清他说什么,好像他奶奶那边出了什么事。他给奶奶买了个报警手表,上次其实就报警过一次,是高血压发作,这次应该也没问题。总而言之,他的事能申诉最好。” 叶宴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小顾,这些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为思风做些什么。” “阿姨。”顾放为站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霍思风很努力,很爱学习,他为这个竞赛没日没夜准备了一年时间,每天五个小时都睡不满,他自己身体也不好。” 叶宴心里一痛,避开他的视线。 顾放为接着说:“——您不要苛责他,他不善于表达,也肯吃苦,但是他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不需要糖吃。请您一定要爱惜他,思笃思烈是你的儿女,思风也是。” “我知道。”叶宴勉强笑了笑,“你对他好,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是他妈妈,我一定也……会保护他。” 大门关上,顾放为走到阳台上,一遍一遍地拨打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在无数个夜晚带给他甜蜜与心跳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已为您开启语音留言服务。” “小计算器对不起,哥哥听到你作弊的事有点激动,一时情绪上头,奶奶没事吗?申诉的事你不用管,哥哥看了,可以家人帮忙申诉——这些你都不用管,我帮你填,我帮你办,叶阿姨也过来弄好了。你现在那边照顾好奶奶,这边事情办完了,我去冬桐市接你,好不好?别生哥哥气。” “你收的钱,哥哥给你补,你退回去,我们申诉,你放心,后果不会很严重,不影响你进省队和以后签约。” “金秋营报名就在这几天了,必须本人报名,材料要你自己来学校教务处打印档案和证明盖章,还涉及一个你的小学、初中的资料填报,也就是在冬桐市,你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你听到这条消息,等你奶奶那边忙完了,你顺便就把资料弄好了带过来,或者我陪你去办,好不好?还有三天时间,你收到回复我。” 顾放为一边浏览着培训网站,一边看着他一晚上不眠不休抄写的攻略和笔记。 【申诉经历是否影响省队选拔】【省队选拔的最大时限与流程】【中学生区域化学竞赛申诉年限与流程】【买卖竞赛名额惩罚措施】…… 夏日的尾巴带来微热的风,顾放为不知道怎么,总觉得这次鹿行吟不理他和以前都不同。 这让他有些烦躁,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又想了想,低声发送语音留言: “早点回来,我很想你。” 三天时间,鹿行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他一直没有掉眼泪,但也一直没开口说话。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灵堂,他与那口黑棺,黑棺前燃烧的炭盆。纸钱燃烧的味道呛人,火星和热浪滚上来,燎枯他一绺额前的发丝。 那些从小时候起就缠绕他的疑问,再次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他问过鹿奶奶很多问题,比如什么是死,什么是生病,比如还要不要活下去……鹿奶奶总是温柔地看着他笑,说,等你长大,你自己会知道答案。 他想不出这个答案,于是跟着鹿奶奶学,他学会不再责怨生活,丧失愤怒和欲望,学来冬桐市人的寡淡和沉静,学到和小摊贩磕磕巴巴地讲价,学到剑走偏锋左右权衡,学到自己有模有样地开上修理铺,成为这一带的孩子王。 因为知道死期将近,所以没什么愿望。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所谓改变,无所谓梦想,只是想生存,想守住自己和奶奶这小小的一角。 可为什么,连这一点东西,都无法守住? 起灵是第三天,鹿行吟一个人捧着灵位,走在送葬队伍最前,一直走到冬桐市偏僻的一座山中。 “好风好水,逝者安息!” 风水先生念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人们抬棺入目,埋上泥土。 这个坟墓是鹿奶奶很早挑的地方,便宜,但不乱,不荒凉。老来无子女,阴宅之前无人祭拜,那时有人劝鹿奶奶:“再买块地方吧,买一个小棺,你捡回来的那个男孩子一身病,活不了多久的。” 那么好脾气的鹿奶奶,第一次像泼妇一样骂了人:“我老了自然要看坟地,你说这个却是在咒我孙子死,你安的什么心!” “行吟,你跪下,给你奶奶烧点纸,请求她保佑你平安顺利。” 鹿行吟跪下了,看着纸钱燃烧的火光,什么保佑的话都求不出来。 “你说,大胆地说!”风水先生以为他不好意思,急着图彩头,笑着对坟墓拜了拜,“鹿家奶奶保佑孙辈行吟平安!在下头好吃好喝,来世享福!” 随后他把鹿行吟扯起来,催着他:“走,走,太阳下山之前走,记得走出去时,不要回头看,回头看了不好的,不然你奶奶挂念你,不肯走。” 山路要穿过一大片玉米林,前夜下过雨,山石泥泞。 鹿行吟被拉着转过身的一刹那,眼泪就冒了出来,他不出声,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快走,不要回头看,一定不能回头看!”有人来拍他的背,但他依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什么话都说不了,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跟着走,只有眼泪源源不断地冒出来,顺着下颌滚进脖子里,湿凉一片。 “你也累了,这些是乡亲们的人情,你收着。”居委会大娘说,“好好休息,你还要上学,不要太难受,你奶奶肯定也不希望你难受。有什么事,再叫我们。” 家里一如往昔。 极小的房屋,东西多而陈旧,但鹿奶奶就是有把一切都收拾干净的本事,连泛黄的、破碎的胶布贴,都会擦得光滑透亮。 唯一的变动是他房里多了一台空调,鹿奶奶攒的钱给他买的,说等他下一个暑假再回来。从未启用,上边还蒙着防尘布。 鹿奶奶没什么文化,看电视剧的字。不会数学,却自己发明了一套只有她才能看懂的算账方式,如同孩子秘密的咒语。 鹿行吟去替鹿奶奶收拾东西。 所有的东西他都不想动,他从旧日的橱柜里拿出防尘布,给沙发罩上,给床铺罩上。 把鹿奶奶的东西收好放进柜子,锁起来,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 茶色的玻璃桌上放着一封信。 已经填了快递单号,只等寄出,是给他的。 鹿行吟打开看了看,和以前不同,里边没有任何字样,抖了抖信封,却掉出一张银行卡。 深红色的银行卡,他很熟悉,再过多少年他都记得这张卡。 鹿行吟的手颤抖了起来。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想起了刚进灵堂时听见的话——“没吃什么苦,就是之前的老病发了,老人家身体不协调,下楼时摔了一跤。” 他拿起手机,打给居委会大娘。 “阿姨好,我是鹿行吟。我想问一下,奶奶她,”他的喉咙沙哑得不像活人,仿佛带血,“她为什么会摔下去,旧病?” “哎呀,就是那个,你不是知道吗?就大概两三年前,看病还是我陪着你们一起去的,医生说你奶奶神经方面不协调,要在脑补做个微创手术,五万块钱。” “对,我记得,我有印象,后面我把钱给奶奶了,她不是您带着去做了手术吗?”鹿行吟问。 “这可没有,行吟,没有的事,她当时只是让我再陪她去复查一下,可没做什么手术,那个时候你正中考,你奶奶后面没跟你说吗?”大娘问道。 鹿行吟停顿了一会儿,说了谢谢之后,挂断了电话。 他拿着那张银行卡,推门出去,脚步越来越快,视线越来越晃。 他找到了一个atm机,插入银行卡。 初始密码123456。 atm机器里女声甜美:“您好,请选择需要查询的业务。您好,您已选择余额查询。” 余额显示: 比五万还要多。 “您好,您已选择流水查询。” 第一笔大额存入,是五万。 这五万块有曾经取出的纪录,后边又原封不动地存了回来,流水备注是:行吟的前途钱 第二笔是八百块,那是鹿行吟第一次代考助攻后,给鹿奶奶的钱。 流水备注是:不能用 第三笔是一千二百块,鹿行吟去了青墨七中后,第一次寄回的数。 存入流水备注:不能用 …… 每一笔钱,鹿奶奶都没有用,而是存了起来,条条框框的备注中,都写着他的名字。 他一直没有提他挣钱的方法,鹿奶奶也一直没有问。 但她知道他做了什么,她用她那双通透的眼睛看穿了一切,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知道这些钱是不公平的交易,她唯一的孙子牺牲前途和梦想换来的钱。 每一笔钱,都是他们的尊严。 所以她不用,她留给他。 不要被人看不起,不要走那一条阴暗无光的路。 锥心刺骨。 “奶奶,我错了……”鹿行吟双手撑在查询台上,觉得浑身都在发抖,每个字都带上了血的味道,“我错了,我错了,奶奶,你回来,我知道错了……” 他跪在地上,肩膀剧烈颤动着。 外边有人等待取款,好奇又担忧地看着玻璃门内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失声痛哭。 102、第 102 章 102 陈冲浏览着化学岛的帖子, 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他有无数个经常访问页面,牢牢地固定在收藏夹中,几年前那个页面是国际奥林匹克赛事安排页面, 繁星中学竞赛组内部论坛, 现在他只刷化学岛。这里云集全国各地所有的竞赛生, 还有无数潜伏着以备随时跳出来打广告的教育机构, 以及一些和他一样无聊的竞赛老师。 曾经这批竞赛老师, 在竞赛教练的小圈子里是被看不起的——是训练不够多, 能力不够, 所以才需要去良莠不齐的论坛里发帖寻求学生们的关注? 但他现在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今年竞赛改革的声势还没有消退,活跃的大多数都是最新两届的竞赛生, 骂政策,骂运气, 骂一切可能造成这次改革的投机者, 繁星中学屡屡被提名, 各大论坛中,繁星中学的孩子们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讥讽。 “繁星凭本事作弊,教育部当然凭本事抓蟑螂了。” “什么叫耻辱柱?这就叫耻辱柱!” 电脑被人合上,妻子冲他摇了摇头:“别看了,老陈。你早点睡, 明天还要去学校提前备课,姑娘上学我来送。” “嗯。”陈冲疲惫地揉揉眼睛, 已经是深夜了,“睡不着。学生的事让人烦心。” “这次是怎么了?” “一个我很喜欢的学生, 说要放弃省队,金秋营报名还有一天截止,他和另一个成绩最好的学生都没报上。”陈冲摇摇头, “可能还是命吧。” 妻子笑了:“什么命?” “要是我不从繁星辞职,或许也不用这样。”陈冲喃喃说。“也挺对不起你们。跟着我大老远地从q省跑到s省,人生地不熟的。” “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还说这种话?”妻子耸耸肩,“我和你姑娘倒是都觉得好,你陪我们的时间比原来不知道多到哪儿去了。” 陈冲笑着叹了一口气。就在此时,电话亮了起来,他看到联系人显示为“鹿行吟”,精神一振:“喂?你给我马上滚回来申——” “老师。”鹿行吟在那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听起来状态也很差,陈冲怔了一下。 “对不起陈老师,我反悔了,我想进省队,我可以进省队吗?”鹿行吟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 院子清扫干净,钥匙交了一把给居委会大娘,拜托她时不时回来看看房子。 正是国庆返程高峰期,鹿行吟没买到合适时段的车票,只有凌晨四点半的硬座,z字头的列车,去往s市要九个小时。 信号不好,陈冲的信息一条一条发过来,每条之间间隔很久。 “申诉,顾放为联系到你妈妈帮你办了,但是你本人去的话流程会快一点,你明天回来,在我这里填个省队报名表,现在所有报名表都已经上交了,你到了之后立刻联系我,我乘飞机补送过去。” “金秋营时间是今晚十二点截止,你已经赶不上了,这个我要跟你说清楚。” 鹿行吟回复说:“我知道,谢谢老师,我白天就到了,我尽快过来。” “那行,保险起见你跟我一起乘飞机去省化学会,有些情况他们可能要当面向你核实,这个没问题吧?” “没问题。” 陈冲的电话挂断之后,鹿行吟重新调回短信页面,跟叶宴发短息。 “妈妈,我不要那个遗产继承权了,你们不用争了。我的户口可以迁回冬桐市,奶奶去世了,她的房子留给我,我留在那里。” 短信发出后石沉大海,像是对方还没看到,或是看到了不知道怎么回复。 但这一切,鹿行吟已经不在意了,也没有精力去想。 他像一个机器人,疲惫地、重复地进行着这一切,电话打不出去,就回复短信,一条一条地回复下去。 只有顾放为的短信,他没有回复。 上一条短信还停留在几天前。 【我对你很失望。】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擦了擦眼睛。 车厢顶的灯光摇摇晃晃,刺眼而白,像他第一次见他时的校长办公室,沉闷、压抑的办公室环境中,陡然出现了一抹亮色。这颜色初见时就刺进了他的心,只是那时不懂事,只以为是糖,不知道是伤。 s市,火车站,凌晨。 进站口人流不息,手机屏幕亮起来,顾放为停下脚步。 周围来往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只有他一个男孩子,什么都没带,高挑瘦削的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孤桀而锋利。 “喂,请问是顾放为吗?这里是金秋营招办组,我来找你核实一下,你之前打过预约电话是吗?但我们这边没有收到你的申请资料,今天零点已经截止报名,如果需要,但我们这里可以为你延迟到凌晨两点。”招办组老师说。“你确认一下情况。” “不用了,我放弃金秋营。”顾放为说。 “哦。”那边笑了一下,显然这样的情况,她以前也遇到过,“那是要破釜沉舟准备国家决赛了?” 学生们年轻,骄傲,有蔑视一切机会的勇气和资本,他们作为全国最高学府的招生办,已经见过太多,也不足为奇。 顾放为没答话,他关闭了手机,接着往进站口走。 他这几天打鹿行吟电话一直没人接,前几天还能打通,今天直接信号在服务区外。 顾家给他打了好几道电话要他回去,据说因为霍家内部和顾氏为霍老爷子遗产分配的事闹了一些动静,具体的事情顾青峰没有解释, “亲爱的乘客朋友们请注意,前往 冬桐市的列车即将到站……” 火车带着沉闷的呼啸行驶过来,带起夏日沉闷的风。 顾放为找到自己的车厢号码,走了进去。 车厢里挤满了人,他长得高,相貌又亮眼,许多人不住地往他这边看,顾放为都没有理会。 他位置靠窗,外边已经黑了,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的脸,眉头紧皱,嘴唇紧紧地抿着,神情冷淡。 九个小时的车程,顾放为从兜里掏出一个眼罩,戴好后往后靠在座位上,歪过头去。 列车缓缓行进,他能听见对面铁轨上相邻的列车反向行进的声音,听见人们低声絮语,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到达终点站时,顾放为浑身上下的骨骼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 夜里有点冷,夜风吹过来,激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顾放为跟着人流走,端详着面前这个破旧的火车站——它甚至是露天的,和候车大厅只隔着一层玻璃阶梯,玻璃泛着黄绿色。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破这么小的地方,简直像一块灰败的水泥地上,罩了五颜六色的垃圾纸。 他没来过这里,鹿行吟也没有跟他提过这里,顾放为走出大厅,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才想起给鹿行吟打电话。 依然在服务区外。 顾放为顿住脚步,随手拉住一个过路人:“大哥,听说过鹿家吗?鹿行吟,祖孙俩生活在一起的。”他印象中,冬桐市可能是个很小的地方,因为鹿行吟提过街坊邻里都互相认识。 那男人操着一口他完全听不懂的乡音,叽里呱啦地问了半天后,才换了声音拗口的普通话:“你,去啷个镇,乡?冬桐粉大的,你要找,这么问,是问不出来的。”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没跟我说过。”顾放为听懂了他说的话,勉强笑了笑,“谢谢大哥。” “喂,你。” 身后有小孩的声音,顾放为转过脸。 小孩背着很大一个行李包,抬头看到他时,很明显被他的样子惊了一下,随后才定定神:“你刚刚说,找谁?” “找鹿行吟,你认识他?”顾放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我认识!他是我哥哥,就住我们隔壁!”小孩显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哥哥是鹿行吟“那边的”朋友,一起激动起来,“我刚放假就出去玩了,今天刚回家,要不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顾放为说,“还要走多久?打车能到吗?” 深夜街道冷冷清清,连夜市老板都在打瞌睡,风吹起时,树叶晃动,黑影落下,有些瘆人。 “打车?”小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们这里可没得打车,公交车都是每天四轮,而且我们要座蓬蓬车回镇上的。冬桐市这么大,底下还有很多县,镇,我们虽然不在县里,但是离市区远,靠近山那边了。” 顾放为理了一下思路,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从小孩提供的信息中描摹出那一片地方真实的样子。 他决定先不计较这么多,他问道:“你知道鹿行吟去哪儿了吗?我s市来的,是他的……朋友,联系不上他。” “我也不知道哇,我也是现在才回家。”小孩拿出手机翻了翻,咕哝着,“我妈不让我跟他玩……说他高中都不念了,现在又是有钱人,肯定把我忘了……你会骑摩托车吗?骑摩托车回去就很快。” 顾放为说:“我会,但是你上哪儿给我搞辆摩托车?” “随便喊户人借我就行,明天开回来,带一袋米当油钱,也可以先赊着。”小孩很熟练,往旁边认识的夜市店老板处喊了一嗓子:“老板儿——借我和我哥车子一晚上哈,明天给开你回来咯。太晚了没得车回去。” 老板声音懒洋洋的:“莫给老子搞翻车,黑灯瞎火的年轻人骑慢点,喏,钥匙在这。” 顾放为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说:“等一下。” 是鹿行吟。 “喂?”他接通了电话。 “喂,哥哥。”鹿行吟那边声音听起来有些累,嗓子也还是哑的,“刚在车上,没信号。” “没信号,短信也不回一个?”顾放为看了一眼时间,语气平静,“你在哪儿呢?” “我在s市火车站,刚从家里回来。”鹿行吟说。 顾放为:“…………” 他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口,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金秋营报名错过了吗?”顾放为的口吻有些硬邦邦的,“为什么又来?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让你领资料你也没——” “嗯,我知道。”鹿行吟轻轻打断他的的话。 顾放为深吸一口气,放软声音,“发烧好了没?” “……”鹿行吟那边也反应了几秒钟,随后说,“好了。” “奶奶,没事吗?”顾放为问道。 鹿行吟沉默了。 “奶奶,不在了。我这几天在忙这件事。”少年人沙哑的声音中,似乎还能窥见崩溃和绝望的余韵,让整个人心都揪了起来。“申诉的事,谢谢你。” 顾放为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哥哥,我想了很久,要跟你说一件事情,我是认真的。”鹿行吟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也没什么不懂,只剩下疲惫,“你是对的,我让你失望了。你离我太远了,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霍家了,我们分手吧。” 103、第 103 章 103 “喂, 你还好吗?” 夜幕中,黑灯瞎火的,小孩借来了自行车, 打开手机手电筒看着顾放为的方向, “还走不走啊, 你说的你会开摩托车的。” 高挺漂亮的少年人一动不动, 手上还捏着手机, 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电话那一头, 鹿行吟轻轻说:“对不起, 是我招惹你,主动对你表白, 才有现在这些事。但我想明白了,我们不合适, 你适合更好的人。” “我不是天才, 不是天生会修小机器人, 我之所以那天修好了它的表达端口是因为我从小在老家修东西。” “我跟不上你,学习很累,对我来说学习不快乐,也不酷,我之前那么努力学习, 是因为想保送,早一点上大学, 挣钱给奶奶用。” “你第一次见我。”鹿行吟的声音在那一边停顿了一下,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见我第一面,因为我三秒做出那个配平题,但是你自己可能不记得了, 那就是我们那届区域竞赛的原题,我记得答案,所以我能这么快地写出来。当时你告诉我不要来青墨七中,但是我没得选。” “hmi是我查的,我对人机交互一无所知。那时候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在你面前说上一些话。”鹿行吟说,“以前不跟你说,因为我不敢说。竞赛的事,或者其他的事,本来不应该和你有关系。对不起。” “我很喜欢你,以后可能也会继续喜欢你,但是谈恋爱没有办法成为我最重要的事,对不起,顾放为。”鹿行吟低声说,“陈老师说你帮我补了那五万块钱的申诉底金,我会把那五万块钱还给你。卡放在了小机器人的零件盒里。” 那一天的一切都清晰如旧,明亮的校长办公室,门内的寂静,空调呼呼的声响,门外的喧扰嘈杂,顾放为坐在校长办公桌前玩扫雷,桃花眼就那样漫不经心地挑起来,眼底是潜藏的笑意。 是他平凡、庸碌的人生中,第一抹张扬强烈的亮色。 “……” 鹿行吟停了下来,两边都寂静无言。 顾放为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想说什么,但他听明白了鹿行吟那种疲惫绝望的语气,听明白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平静、坦然地将自己的恶面剖开给他看,贫穷的、普通的、投机的、无奈的,那是花底的泥泞和瘀伤。 “你等我回来好不好?”顾放为也开口了,声音带着沙哑,“哥哥没在意过这些事,你哪怕——” “但是我在意。”鹿行吟说,“就像我在意那五万块钱,哥哥。就这样吧,很晚了,你早一点休息。” 电话挂断了。 顾放为仍然怔在原地。 风又将道路两边的树吹动了起来,错落穿过小孩手里的手电灯光。 小孩还在等他,对他的不答话感到有些茫然和不耐烦,只是低头咕哝:“我手机要没电了啊……你要回去吗?” 顾放为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打算开口,小孩又咕哝了一句,“你是要回去吗?但是刚刚那趟就是最后一趟车了,你最早也只能买到明天下午的票。话说,你还去不去了啊?” 顾放为沉默了一会儿:“我去。” 小孩眼睛一亮:“那好,你开车。有人带我,我就不用走路回去了,这么晚了打不到车。” 顾放为没开过这么烂这么破的摩托车,他有一辆价值四百万的b120 wraith幻影重机摩托车,是顾青峰送给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发行公司宣称是“天生叛逆”的一个系列。 眼前的摩托车开起来感觉它随时要散架,几个部件随时随地都要互相扭拧着四散崩裂。顾放为注视着路面,灯光照亮黑暗中的一小片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复杂、低矮的灌木草丛,路面是土路,稀稀拉拉的长着干燥的苔藓,迎面扑来灰尘。路面上有许多石块,摩托车颠来颠去,尾椎仿佛都要跟着被折断。 “你找行吟哥哥玩吗?”小孩问了一遍,声音消散在风里,他见顾放为没回应,于是又大声问了一遍,“你找行吟哥哥玩吗!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了,我妈没跟我说,不然我就早一点回来了,我快要两年没见他了。他上次回来过一次,可是我在外地念书。” 他指挥着顾放为找路开车,过了大概半小时后,眼前的景象终于不那么荒凉孤僻,进入了一个小小的市镇,有干净整齐的街道和明亮的灯光,夜市一排一排地在路边扎着帐篷,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小龙虾的味道。 “到了。”小孩下了车。 顾放为由他领着走入一条窄巷中,把摩托车靠边停下。 小孩继续指挥他:“就停在这里,或者我开一下鹿哥哥的卷帘门,没有人偷的,大家也都不上锁。” “这是什么地方?”顾放为看着这条窄巷,熟悉的心悸又有隐隐蔓延的趋势,直到他看到小孩熟门熟路地顶开卷帘门,拉了一下昏黄陈旧的灯,他才看清了:眼前的地方是一个修理铺。 说是修理铺,不如说更像杂物间,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回来打理,深绿的玻璃柜上面落满了灰尘,但里边的摆件整整齐齐。 “小鹿哥以前修东西的地方,我小时候过来找他写作业,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帮我修好过一个游戏机。” 顾放为沉默着,垂眼看一个外壳碎了一半的抽屉——里边放着一瓶药酒,一个破旧的本子,纸面已经变脆,封面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记账本。 极轻的、俊秀的字迹,他无比熟悉。 “这是什么药?”顾放为伸手拿起那瓶药酒,“他没带走?” “这个不是什么药,就是红花油。小鹿哥没钱,他奶奶其实给他买了个电暖炉,但是耗电,他冬天冷的时候就擦红花油,揉在膝盖和脚底,能暖和一阵子。”小孩也踮起脚闻了闻,“应该还能用的。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是过来找小鹿哥干什么的?他也在家吗?” 小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收到了妈妈发来的短信,接着有些慌张地跑出去,拐弯看向角落里的一个院子。 院门口锁死了,他叫道:“鹿哥哥!” “小鹿哥哥!”小孩急得快哭了,哭丧着脸回头告诉顾放为,“我妈说他这次回来是办白事的,今天刚走。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定很难过。” 那小院也破旧拥挤,但是收拾得很干净。门前有一颗槐树,寂静安稳,门边碎了一半的窗玻璃上贴了报纸,远远的能看见里边的家具整齐摆放着,都用防尘布盖了起来。 “我妈催我回家了。”小孩看着他,狐疑道,“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顾放为看着那破旧的小屋,依然没有说话。 “你真奇怪,总之,你既然是鹿哥哥的朋友,有事情也可以找我,我就住旁边那栋楼的三单元二楼,202.”小孩冲他挥挥手,“不要客气,我能考上市初中,都是小鹿哥哥给我讲题讲得好。” 便利店老板正在打瞌睡,货架上沾了油腻,有些东西长年累月地没人动过,包括当初图新鲜有趣进的一批洋烟,不过当地男人还是爱抽中华,好一点的芙蓉王和黄鹤楼。 “一包薄荷烟。”一个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顾放为变声期已经过了,声音是成人的样子,微微的沉。 老板抬起头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揉揉眼睛去给他拿烟:“我看看……薄荷的……这些英文我不认识,你是要这个绿的不?有爆珠,顶好。”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长相精致锋利,身量高,气质也格外出挑,衣服款式一看就知到相当昂贵。冬桐市不是没有爱打扮的年轻人,但女孩都是扑粉脸颊和脖子有色差,男孩西装革履,却如同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撑不起来。但衣服在这个男孩身上穿着,也只能成为陪衬,在这个破败的小城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么漂亮的孩子他之前只见过一个,就是隔壁鹿家的小孩,后边被有钱人接走了。那时街坊邻里最多的感慨就是,果然什么命出落什么样的人,鹿行吟干净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物。 “你是来拍戏的?”店主把烟过去时,仔细再脑海中搜索那些个八卦,猜了一个去年考上影视学校的男孩的名字。 “我不是。”顾放为勉强笑了笑。 冬桐市晚上已经有些凉了,薄荷烟入肺,更凉。 顾放为独自坐在修理铺的椅子上,一根一根地抽下去。 薄脆的纸张上一笔一划,从两年前的夏天记到一年前的秋天,这是一个记账本。 第一笔账就是欠款,记载如下: 【,中考过敏住院费-1785,李医生垫付】 【收入:30,修好曾阿姨手机】 【收入:7,修理手表。】 【支出:5,买青菜,送了两个鸡蛋,今天晚饭。】 【收入:50,网上答题提成。】 【支出:37,药费】 …… 一笔一划,最轻的字迹,却犹如一把刀,深深地刺进了顾放为的心里,带来连绵不绝的疼痛。 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小小的鹿行吟,支撑着单薄的病体,每天戴着眼镜坐在这个修理铺前的样子。 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那个男孩一笔一划的算着钱,计划着这个家的生计,夏天点燃一盘劣质呛人的蚊香,忍着肩膀的酸痛伏案修理东西。冬天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打开药酒擦在关节处,被辛辣的气味刺红眼睛,尽力缩得紧一点,以抵挡寒风侵入。 他看着他坐在这里,在孤独和困苦中长大,长成他最喜欢的样子:温和,乖巧,但那不是养尊处优之下所拥有的特质,而是沉淀了无数岁月后,面对生活的从容。 所有人都可以不懂得鹿行吟,他呢?为什么他也不懂? 104、第 104 章 冬桐市的宾馆很破旧, 招牌远远地亮着,巨大的一大块横贯街道上空,实际上正门却藏在七拐八弯的小巷里。 被子和毛巾都有一股霉味, 窗户缝隙里嵌着厚厚的灰尘, 顾放为皮肤有点过敏, 进去后不久, 手腕上就起了一些小血点, 但是他没管。 外边人声嘈杂, 房屋隔音很差, 好像那些人就在他耳边说话似的,顾放为平常绝对难以忍受这样的入睡环境, 但是很奇特地,他握着手机, 很快和衣睡着了。 他不常做梦, 自从两年前的那个夏日过后,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太好,睁眼闭眼都是跳下来的人爬进小巷,血迹蜿蜒一路,而后抬起眼睛看他。 今天他梦到一样的场景,只是不再有跳下来的死人。他看见的是那个有着修理铺的小巷, 一个小小的男孩藏在那里,在绿色的玻璃柜后低下头, 认真地给自己擦红花油,那个男孩有一双晶亮的眼睛。 他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记住的那双乌黑的眼睛——在那个空调呜呜吹着冷风的校长办公室, 外边是灿烂天光和篮球场上咚咚的撞击声响,室内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 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人,安静得好像风都会跟着停下。他来青墨七中一年了, 从未留意过什么人,只是说不出为什么,他听见那温和忐忑的声音时,就冒出了一点捉弄的心思。 那眼眸太乌黑,让他想起两年前跳楼自杀的方清华。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件事而记住了他,但是他慢慢想起来,似乎不是。 他看到他总是在学习。 白净温润,执笔的时候手背骨节凸出来,落笔极轻。仍然是和旁边的喧嚣格格不入的样子,别人嬉笑打闹,少年伶仃的蝴蝶骨隔着夏天的衬衣透过来,脊背笔挺,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轰然热气。 ——那么努力,是为什么呢? 青墨七中已经很久没有再出过清华北大的学生,连普通的重点高校都悬,更不要说27班是差班中的差班。 这少年能坚持多久?他想着,一个月?两个月? 他却看到他一直坚持了下来。时至如今,他在梦中发现,自己居然清晰地记得和鹿行吟的每次碰面,在凛冬的星夜下推门而入,呼着白汽说一声:“嗨。”拿着课本强压下紧张,在讲台上故作镇定地讲题,他记得他在仿真模拟经营领奖台上狡黠的笑意,眼底盛放着璀璨星河。 那么多画面,如在眼前。 会成为他下一个惘然的梦魇。 “放弃遗产的事,我不同意,你爷爷如果在世,也一定不会同意。” 顾氏办公室,鹿行吟面前放着一杯可乐,顾青松眉眼凝重地注视着他。 尽管鹿行吟回来一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霍老爷子去世之后,顾氏与霍氏的关系非敌非友,他虽然受老友所托帮忙打理一切,但的确没能腾出空来看顾这个霍家的小孩,只知道顾放为帮他照顾得很好,所以也放心。 他见鹿行吟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孩子——他一直头疼顾放为的跳脱叛逆,最喜欢鹿行吟这样干净温润的孩子。 鹿行吟坐在座椅上,脊背笔挺,眼神里透出某种执拗,他不说话 ,嘴唇抿起来。 顾青峰低声说:“你爸妈弄出来的那档子事……我也听说了。还是那句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成人之后,没人能左右得了你,往前看,孩子。你原来不知道这档子遗产协议,也在评定中爬到了顺位第一的位置上,实在不必拱手让人。明白吗?” “你爷爷。”秘书在外边示意会议进度,顾青峰站起来,摆摆手,背着手走向落地窗,有些出神,“做国民医疗行业的,最动荡的年月里一步一步白手起家,平生之志就是做出好药,让每个人都能买得起好药,只可惜子辈眼光实在短浅。当初你妈怀你,他很高兴,而且说定要把你带在身边养,或者直接过继到我的小儿子那————他没有子女,也是你爷爷非常喜欢的一个小辈,你和放为要叫他小叔叔。” “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反而引得你爸妈十分过激,他们当初谎报你死亡,随后送养给了福利院收养机构,辗转去往冬桐市。你爷爷是不信的,只是一直在找你,找了十五年。” 顾青峰叹了一口气,“不是没去找,全国dna网络是这两年才出来的,从前那种找法,真是大海捞针。找到了,也没让你见到最后一面。就是苦了你了。” 鹿行吟低下头。 “放假回家,不愿回去,你就跟着放为回我们这,好不好”顾青峰说,“我和你爷爷几十年的交情,你就当我是你亲爷爷,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们说。至于你父母那边,不用太过在意,也才两三年,感情不深,别往心里去。你在放为那里住得还习惯吗?” “有点打扰哥哥,而且每天离教室有点远,每天休息时间有点少。”鹿行吟手指僵了僵,随后说,“我想先住回宿舍,之后会跟哥哥说的。” “好。”顾青峰按铃让秘书进来,嘱咐说,“送行吟回去,另外,看住霍家,不要让他们伤害到行吟,他现在是第一顺位遗产继承人,狗急跳墙了,他们那边能做做出来什么,也难说。” 顾放为回到家时,满身疲惫。 “你这几天又去哪儿了?你去看过你爷爷没有?”客厅中,顾父从财经报纸后抬起眼,打量他,“给你找的投资方你又没去了,星云科技可是现在红极一时的新兴科技公司,上次约见你就没去,让叶家姑娘代替你去了,这次你又没去,是真没把这些当回事是吧?” “哎,你也别老说他。”另一边,顾母正优雅地对光照着自己新做的指甲,“不去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跑来跑去专利还给别人赚了钱,你给他一笔启动资金,又会怎么样?” 顾父脸色阴沉:“有钱也不是你这么惯孩子的,他就是被你溺爱太过,才这么不知轻重。和星云公司老总谈投资,你看看他的同龄人有几个有这样的机会。他是没吃过社会的苦,才不把这么好的机会放进眼里。” 顾母说:“你又来。”她注意到顾放为脸色不好看,打圆场说,“咱们家放为好不容易又打起精神学习,你也别说风凉话了,他又赌气跑去什么山区学校念书怎么办?” “那就说明我养的这个儿子算是废了。”顾父淡淡地说。“过于愚蠢。” 顾放为脚步顿在门口。 他父亲顾烈生就一副十分威严的长相,剑眉星目,性格极其□□,顾放为曾听见他妈和别人聚会,谈起顾烈的长相:“这个面相就是要当领头人的,得亏是做成顾氏的老总,要是去当兵,那真是不得了!” “我不是赌气去的青墨七中,而且青墨七中也不是山区学校。”顾放为淡淡地说,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顾烈瞥他一眼:“没有区别,一点打击都受不住,这就是懦弱。” 与以往不同,家里气氛沉闷到冰点,连清洁阿姨都不敢大声说话——放在以前,顾放为肯定要摔门出去或者再和顾烈大吵一架。 今天,顾放为居然笑了笑,停顿片刻后说:“——你是对的。” 顾烈也愣了一下,和妻子对视一眼,神情都跟见了鬼一样。 “儿子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饭桌上,顾母给顾放为挑着鱼刺,努力找着话题,“霍家最近的事你听说了么?真是可怕,你最近还跟霍思风关系好吗?” “什么事?”顾放为抬起头。 “霍老爷子凭成绩分家产的,高考之后生效,那算分法则可细了,你知道为什么霍思风被送去青墨七中吗?那都是你霍叔叔叶阿姨要把他养废,还有各种各样的事……哎呀,很恶心的!不过霍思风这个小孩也是深不可测哈,一年时间就爬到了顺位第一。不过我跟你说,他们那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还是少交往了。霍思风都算了,霍思笃,霍思烈,他们不是亲生的,跟着那样的父母,学不了好。”顾母说。 “你说什么?”顾放为睁大眼睛,“霍思……鹿行吟他知道这件事吗?” “哎呀,不是说了,就前段日子知道的,霍家还搞了一个律师团,藏污纳垢的,当父母的和当小孩的直接就撕破脸了呀。”顾母看着他,奇道,“你怎么不吃饭了?多吃点啊。” “什么时候?”顾放为哑声问。 “就是前几天吧。”顾母心不在焉,夹起一颗鸽子蛋准备放进他碗里,却见到顾放为猛地放下了筷子。 “你回来!”顾烈皱起眉,“饭也不吃完!我听人说你前段时间,在青墨七中谈恋爱?跟一个徐什么的女生?” 顾放为:“?” “我让人查了一下,她家里情况也就一般。我们这样的家庭最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现在你年纪还小,你玩玩可以,终身大事不能马虎。”顾烈说道,“世交的那几个女儿,跟你关系好的叶娉婷,或者她妹妹叶过庐,都是很好的姑娘,等你日后大学毕业,差不多也可以……” “爸。”顾放为打断他。 “我没跟女生谈恋爱。”顾放为沉声说,眼底光芒锐利而执拗,“这件事我本来打算以后跟你们说,不过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以前的事,是我的错,是我不成熟,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我现在也懂。” “但是我只喜欢他,其他的事你们都可以左右,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这是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晚自习。 顾放为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去往一个地方——他曾经只逃离过,曾经在那场死亡中背负上沉重的镣铐与枷锁,从而停止脚步,曾经遭遇全世界的否定——没有家庭,他什么都不是。 直到他见到有人背负着枷锁踽踽前行。 夏夜的风中,他脚步不停,从校门口往教室飞快地跑去。 他想见他,想告诉他他知道了多少,他想着那些灯下苦读的夜晚,少年乌黑的眼睛和睫毛,温软甜美的呼吸。 只有那些触碰,那些吻是真实存在的,只有他带着他一步步把27班,把整个青墨变得更好的时候,他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只有他为青墨改制考出的那705分,会是他的荣耀。 从前那些风光虚名都带着光环,时至如今他终于明白,是他追着鹿行吟的脚步,而不是鹿行吟追着他。 他要告诉他这件事。 教室里坐满了人,谢甜刚结束点名。 他推开教室后门的铁门,微微喘着气,视线投向课桌的前座。 那里空空如也。 “鹿行吟呢?”他问,“还在省化学会申诉没回来吗?” “没有,他转班了。” 陈圆圆看到自己话音刚落,顾放为就愣住了——他从没见过顾放为露出这种近似于迷茫的表情,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全年级按去年平均成绩排名,前五十离班冲那组,一班班头找了他,他给我们都发了消息,送了小礼物,小鹿崽他去高三冲刺班了。” 105、第 105 章 青墨七中高三冲刺班的建立, 从高一开始就在谈,中途曾经一度因为竞赛提高班的存在而终止,直到这一届新高三升上来, 同时各学科国家初赛落下帷幕, 年级组在评估权衡了全年级的成绩后, 认为这一届新高三至少有几个学生具备冲击最高等学府的潜力,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李固成为冲刺班的新班主任。 冲刺班中, 二十人左右是一班直升过来, 另外三十五人来自各个平行班、阳光班。 一个班五十五人, 鹿行吟因为竞赛和申诉的原因,报道最晚。他拖着书箱往里走, 刚走到门口叫了一声“报告”,就听见里边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沈珂、易清扬、黄飞键三个人冲得最前, 大叫着:“来了来了!又见面了, 只等你了!小分队重新会合!” “小鹿司令!我们的省队选手!” 这一刹那,熟悉的笑容和声音重现眼前,仿佛他不是加入一个新的班级,而是回到原有的地方。 鹿行吟垂下眼,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阴霾仿佛稍稍散去, 他走上前去,和他们用力的拥抱。 “你国庆时没回消息, 也一直不在学校,我们有好消息分享给你。”易清扬指了指沈珂, 沈珂弯起眼睛笑,“她省二等奖,没通过金秋营的选拔条件, 但是参与了x大的营地活动,拿了二十分的降分协议。” x大,top前四的大学。这个级别的大学,也是普通青墨学子不敢梦想的一个大学。 “运气好。”沈珂伸出手和他击掌,“都是沾小鹿司令的喜气!还是得好好准备高考,希望能顺利!” 省队集训在一个星期之后举行,其余时间,鹿行吟都需要呆在青墨七中,在小黑屋里进行刷题、培训。 与此同时,他得知了s省今年的省队名单:除了他和顾放为,还有三人来自鹰才中学,三人来自市五中。这些人的名字他甚至都不认识。 尤其是鹰才,当初空降班里包括程敏君在内,他知道不少人的名字,而且都实力相当强。如今看省队选拔结果可想而知,鹰才内部必然又进行了几轮激烈的更新换代,不少自以为稳了的人被挤掉,新的竞赛生爬上来。 晚自习,教室里书声朗朗,鹿行吟坐在窗边——李固特意为他留出来的位置,让他自由进出且可以不用跟上普通的课程进度。 手里的人名反应变得模糊苍白,他停下笔,一偏头,就看见了在教室后门往里看的的顾放为。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彼此都怔了一下,久久不动。 这是他们国庆放假以来,第一次见面。 顾放为看上去有一点改变,说不清时什么,好像整个人突然沉默了,沉稳了,不再有他以前那种轻佻散漫的态度。他守在门边,视线往他这边看着,附近的同学听他传话。 鹿行吟移开视线,就听见旁边同学叫他:“鹿行吟,你哥哥找你。” 他合上手中的书页,站起身往外走。 是晚上,秋风微凉,鹿行吟穿着单衣,在教室里时不冷,出来就被风吹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教学楼的灯在检修,头顶的灯光昏暗,顾放为看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心也跟着这样的脚步一阵一阵地发疼、发紧。 他看到的是鹿行吟迅速地消瘦了下去,短短几天时间,整个人变得更加苍白,本来就瘦,他当初用奶茶和火锅喂出来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整个人少去一些温和好欺负的柔顺,多出了一些挺立的棱角。 还有说不出的疲惫和孤独。 他低声说:“你回来那天,我去了冬桐市。” 鹿行吟乌黑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对不起。”顾放为说,“我知道现在来说这些话没有用,但是对不起。” “我没有怪哥哥。”鹿行吟说,“是我要分手,和其他的一切都无关,你不用道歉。” “但是为什么不怪我呢?”顾放为坚持,“你有这个资格,为什么难过也要自己憋着,有什么事不跟我讲?你骂我一顿呢?” 他声音有一些沙哑,“我多希望有一天,你疼了会跟我说,生气了就跟我吵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手都要委屈自己。这都不是你的错。” 鹿行吟反问道:“我这样做了,能有什么改变吗?” 顾放为怔住了。 “至少我能……陪着你。” “但是我不需要,哥哥。”鹿行吟轻轻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我已经不需要了。” 这一刹那,顾放为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眼圈有些泛红,他努力地稳着声音:“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跟上你,我会,”他顿了一会儿,“了解你,陪着你,你不要跟哥哥分手。” 他偏过头去不看他,唇边努力凑出一个笑意:“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霍家的事,冬桐市的事,我知道了,你能不能……” 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再给我一个机会?” 灯下的蚊虫叮叮地往光源上撞,地上的影子明明暗暗,快上课了,所有人都着急回班,偶尔有人路过,奇怪道:“哎,要上课了啊,老师点名的。”随后会有人悄声告诉他:“咱们学校的两个省队队员,不用上课的!” “省队你知道吗,代表我们省去往全国参加比赛!给我们省争光的人!” 周围又安静下来。 鹿行吟垂下眼:“你其实不用这样。” 顾放为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和你,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鹿行吟低声说,“你不用……” “我站在你面前,你站在我面前,凭什么不在一个世界。”顾放为的声音格外执拗,“你先招惹我,小计算器,你不能就用这个理由随随便便的不要我。我不懂的,我可以学。谈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再好的情侣都会吵架,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继续?” “你累了,想放松一段时间,我明白。”顾放为固执地说,“但是我会追上你,你没有安全感是我的问题,我会给你,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你真的不——” “好好休息,我给你买了热豆浆。”一句话没有说完,顾放为走上前来,抱了抱他。滚烫的豆浆隔着纸杯变成温暖,热气贴着皮肤涌上。他的声音低得接近破碎,“给我点时间。” “怪我,遇见你太晚,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考试,现在想和你一个班都没办法。他们算法有问题,凭什么不参考的分数也要计入平均分,不然我能去冲刺班第一名。” 他自嘲地笑了笑,水润的桃花眼底仅是执拗与强撑的坚持。 鹿行吟看着他转过身,他这辈子唯一用尽全力喜欢的少年,修长挺立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像是逃避某种失态。 “你状态不好。”陈冲核对完答案,皱起眉头,问鹿行吟,“这些错误,你以前都不会犯,新的进度也没跟上,是什么问题呢?” “行吟,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但是前途是你自己的,走上了省队这条路,高考上就没有回头路能走了。国家决赛是十一月底,能进集训队最好,如果进不了,离高考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你要怎么办?”陈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调整一下。咱们青墨七中有史以来,只出了你们两个省队成员,顾放为他底子在那里,初赛能考92份的人,我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但是他太跳脱了,我们和校方都还是倾向于扶持你,以你的优秀程度,进入国家集训队不难,甚至有希望进入国家队——你知道老师以前是带出过国家队成员的,明白吗?” “明白,老师。”鹿行吟说,“我会尽快调整。” 初秋的风轻轻拂过。 最近气温急剧转凉,鹿行吟提着那杯豆浆,慢慢地往寝室走。 如同一片叶子失去了风,长于冬桐市的鹿行吟失去了他的奶奶,今后又要去往哪里? 他生就一副残破病躯,再死神的镰刀下苟活至今,不过是为了拼一点时间和金钱,去抓住这人间世中仅存的温暖。 当最后一抹温暖消散,他又能去往何处? 他能感受到脑中的血流,甚至能描摹出那颗随时会破裂的瘤子的形状和触感,它是他最好的敌人和朋友,与他相知相伴十七年。 将死之人能体会的绝望、恐惧与希望,他都体会着。 只是偶尔也会不甘心,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他尚且不懂世界的残酷的时候,他曾经激烈地抗争过,那么多药一碗一碗的喝,神婆的符烧成灰兑在水里,也一饮而尽,冬桐市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多少次,他曾经在小学放学后跑进去,对着土地公公许愿,许愿他带话给孙悟空,让他也能在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名字。 只是不甘心。 他的宿舍换了地方,还是一个人住,不过从三楼靠外变成了五楼靠里。因为省队成员的身份,他拥有了全天不断水不断电,也不需要按时作息的资格。 别的宿舍都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的灯还亮着——这个台灯还是易清扬留在他这里没带走的,代号是休姆光流,一打开,整个宿舍亮如白昼。 一个又一个题目,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出解的难题,他的思维陷入一片混沌。 71,73,79,做再多少套试卷,再背一万次基础,仿佛永远都无法再往上突破一步,仿佛多少次努力,他都无法到达他曾看见的、梦想的彼端。那些光辉灿烂的未来。 鹿行吟将脸埋入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他擦了擦眼睛,拿起刚刚丢到一边的笔,强迫自己通红着双眼重新读题。 桌上的豆浆一口都没有动。 这天晚上,顾放为回到出租屋,看见的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一切鹿行吟曾经再这里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106、第 106 章 往年s省不设置队内集训, 因为以前没多少人关注竞赛,但自从今年竞赛的热度起来之后,s省化学会也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培训方式, 从前的“竞赛生自由安排选择”, 需要竞赛生自己报名集训, 变成了统一队内安排集训。 第一周开始, 他们就要一路北上, 前往某直辖市中的重点大学北关大学, 进行集合培训。 这次培训如同之前的z大培训一样, 云集全国各地优秀的竞赛省,而比起在z大时, 这一回他们遇到的竞赛生数量大大减少,国家初赛、省队选拔过后, 余下的人寥寥无几。全国34个省级行政区, 每个省代表队成员少者三四人, 多者十几人,凑在一起一共340人,都将共同参与今年化竞冬令营(国家决赛)的角逐。 s省火车站,刚认识的省队成员们彼此交换了姓名和学校名称,彼此都还有些羞涩生嫩, 放不开,五中的和五中的走在一起, 鹰才和鹰才的走在一块儿。 鹿行吟拖着行李箱,跟着陈冲往里走——陈冲这次被省化学会特聘为特约教练, 全程带队。 自从他回来之后起,顾家开始重视他的情况,每周固定给他打一笔不小的钱, 顾青峰的原话是:“迟早都是你的,不能因为钱耽误。” 顾氏也派人询问过他,是否考虑转校,但是鹿行吟自己拒绝了:“已经高三了,不好转,也难适应环境,我有我自己的进度,就这样吧。” 另一边也就作罢了。 这箱子也是新买的,可以放很多东西,就是沉。 去安检有一段电梯故障停运了,需要提着走上去,鹿行吟细瘦的手腕暴起青筋,看起来格外白皙脆弱,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他正在往上提,忽而手里一轻,顾放为从后边赶了上来,单手接过他的行李箱,目光平视前方:“你先上去。别管这里。” 旁边有个鹰才学生正在费九牛二虎之力搬一个书箱,他见鹿行吟手里空了,试探着问道:“嗨哥们儿,能不能帮忙搭把手?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个提手断了,抱上去太疼了。” 他的双手已经被压出尖锐的印痕。 鹿行吟看了看顾放为,刚要走过去,却见顾放为快走几步,先帮鹿行吟把东西放上了平台,随后走下楼接过那人的书箱子:“我来就行,我弟弟身体不好。” 那么重的塑料箱搬上去,安检人员都笑:“带个行李箱不好吗?这东西也没个提手啊。”鹰才学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头对他们两个人说:“谢了啊,进站了请你们吃冰淇淋。” 顾放为站在鹿行吟身边。 他出了薄汗,额前碎发微微濡湿,桃花眼底笑容灿烂,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好啊。” 鹿行吟抬眼看他。 冰淇淋买了回来,顾放为一手一个,向他走来:“新出的芒果旋风和草莓薄荷,前面一种我尝过但是有点腻,后一种吃起来很凉,你喜欢哪个?” 他歪头看他。 两个人在学校的几天,因为鹿行吟不常出门,所以也不常碰见。顾放为每天会给他送早饭——他的作息又变成了神出鬼没的作息,每天鹿行吟回到教室,必定能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份豆浆和包子油条。 他没有办法全部丢掉,所以每天会给顾放为退一份早餐钱。 “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刚那位同学买的。”顾放为见他迟迟不接,又笑了笑,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总不至于……一个冰淇淋,都要给哥哥退钱吧?”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拿了薄荷的,上边有饼干碎和巧克力。 他一口一口地咬着,看着顾放为一直帮他托、提着箱子,伸手过去要自己提,顾放为却回头瞅了瞅他,手里握着不给他,力气很大,眼里也带着某种平静的执拗。他另一只手探过来,轻轻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东西。 一颗椰子糖。 考虑到经济适用,他们买的硬卧,号码随机。 所有人都核对着号码,刚刚那个请他们吃冰淇淋的鹰才男生叫李琦,他哀嚎一声:“上铺,爬上爬下最不方便了,我这也太惨了!有没有哪个好心的哥哥姐姐跟我换一下?我睡中铺都好啊!” 一边的五中学生宋隐耸耸肩:“不要换,不过你可以下来一起睡,反正都是大老爷们。这儿是没小姐姐了,全省队全男生,厉害的女生都搞物理和数学去了。” 鹿行吟拿出自己的车票看了一下,也是上铺。 他没说话,刚准备上去,就见到顾放为已经把他的行李包丢去了隔壁上铺:“我上铺。” 鹿行吟说:“我是上铺,你弄错了。” “嗯?我弄错了吗?”顾放为随手掏出车票看了一眼,往底下桌上一丢,声音很平静,“那你和我换一下,你睡下铺。我都上来了,懒得再动。” “上铺不好。”鹿行吟说。 他看着顾放为已经利索地爬了上去——车厢本来就狭小,更何况是上铺。顾放为那么高的个子,坐起来直接要撞到头,整个人都需要十分难受地弓下来,跪着都难受,只能趴着或者躺着。 顾放为利索地躺了下来,扯开消毒纸巾四处分发:“我没坐过这种车的卧铺上铺,我要试试。” 李琦在底下笑:“这有什么试的,上铺可不好睡了,你像是天仙下凡体验生活来的。” 旁边则有一个男生看见了顾放为的鞋,有点羡慕地小声说:“我没看错吗?他穿的这个牌子限定版,全球限量五十双……” 顾放为“嗯”了一声,倒也没反驳。 鹿行吟瞅了瞅上边,低下头,把自己的行李推进下铺底下的空隙中,安静地坐了上去。 车程漫长,鹿行吟从背包里翻出竞赛书,写了起来。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开始写题讨论。 省队成员就是全省前八,除了有一个因为身体原因退出,顺延到第九以外,其他人都是按照正常排位进的省队。他们这个车厢刚好集齐了全省第一到全省第六。 所有人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排在鹿行吟前面的三个人,除了顾放为以外,有两个鹰才学生和一个五中学生,分数分别是86、84、81,分数咬得很紧。 鹿行吟介绍完之后,李琦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班有人参加了友谊校交流活动,说青墨七中有两个在考试中超过所有人的,一个705分,一个六百六十多分,六百多分那个还是之前区域化学竞赛实验理论双第一——?是你们吗?” 鹿行吟想了想,还没说话,顾放为的声音就从头顶飘了下来:“是我们。” “卧槽!那真的不奇怪,大佬们请务必给我膜一下!”李琦又拍了一次大腿,狂笑,“我们学校有人回去了一直还在提你们,好多女生要你们的联系方式!不行不行,我要在群里直播。我能拍张照片吗?你们青墨的都长这么帅的吗?” 顾放为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嗯,他很好看的。” 鹿行吟放下手里的书,仰脸看过去,就见到李琦在对面上铺探出头,伸手咔擦拍了一张图片。 他笑嘻嘻的:“都是男生,别不好意思,你们这么好看,不拍照片可惜了。” 铁栏杆传来轻微的震动和碰撞的响声,顾放为的声音又飘了起来:“哥们给我传一张呗。” 随后就没有声音了。 鹿行吟低下头,接着看书。 鹿行吟喜欢这种狭小逼仄的空间,睡得很好,第二天早晨八点半,一阵炸酱面的味道飘了过来,他睁开眼,看见对面床位的三个人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吸溜着炸酱面。 他揉揉眼睛爬起来,低头去包里找洗漱用品,却发现书包已经从床尾被放去了桌上。书包边放着一瓶矿泉水,压着一张字条:“洗漱间人多有点脏,给你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洗脸一瓶刷牙,一次性消毒纸巾也放在这里。” 鹿行吟穿鞋起身,往上面看了看,顾放为已经不见了。 “顾神去餐车排队买早餐了,你是他弟弟?”李琦一边呼噜炸酱面,一面问道。一夜过去,省队成员迅速地彼此混熟了,并对在初赛中拿到92分的顾放为迅速献上了膝盖——开始叫上了“顾神”。 “顾神起得好早,五六点我就看到他爬起来趴着用电脑了,但是他搞的也不像是化学。”李琦说,“你俩感情真好啊,他本来都吃过了,掐着时间说看你快醒了,去给你买早饭。” 顾放为很快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他买了列车上最贵的餐盒,里边有北方特色烩面和红油榨菜、小米粥和馒头、鸡蛋、菜丝。 “卧槽!这个58块一份啊!”对面四个男生面面相觑,“有钱真的不一样……” 李琦坏笑着说:“不过按我经验,火车餐越贵的越难吃,早餐尤其难吃。” 鹿行吟看顾放为端了过来,伸手要去背包里拿钱。顾放为突然说:“星空糖果罐。” 鹿行吟手僵了僵。 “一个四十。饭团一个十块。”顾放为说,“算这么清,就当是以前我欠你的。我那么多钱,还都是打着你的名号找爷爷要的。你别再给我钱了。” 那双桃花眼又看过来,平静中带着隐隐的委屈:“求你了。” 火车上的早餐如同李琦所说,非常的难吃。李琦洋洋得意地说:“这你们肯定不知道,我老家在底下的县,每周都要来回坐火车跑,我对各种火车餐了如指掌。什么四五十的套餐,真的贼难吃,早餐还是八块钱的炸酱面能入口——嘿嘿,顾神你偏不听吧?” 鹿行吟咬了一口烩面,感觉吃了一口胶,又拿起小米粥喝了一口——寡淡如水,还夹带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他放下筷子。 顾放为在旁边看着,有点心虚:“我再去给你买份泡面?” 鹿行吟摇摇头,把榨菜和鸡蛋努力地吃了下去,随后接着爬回床上,开始看书了。 还剩下的面和馒头、菜丝,顾放为没扔。 中午时所有人吃饭,有的泡面,有的买套餐,顾放为询问了李琦之后,买了几种套餐中还算是味道不错的咖喱套餐给鹿行吟。 鹿行吟以为他会买一样的,却见到顾放为把早上没吃完的烩面和菜丝端了过来,开始吃。 李琦惊呆了:“这能吃?顾神,这已经冷了,热的时候吃起来就已经像橡胶了,别说冷了。” “还行吧,不能浪费。”顾放为随口说,“也没那么难吃。我以前穷的时候,连续吃过半个月鸡蛋面。” 他靠鹿行吟很近。两个人并排坐在这一边车窗边,用着这个桌子。 顾放为微微偏过脸,漂亮的眼底写着高兴:“这回应该不难吃了吧?” 鹿行吟轻轻说:“我把饭分你一半吧。” “不用。”顾放为伸出手,像是想揉揉他的头,但是又放了下去。 他低声说,“你看,虽然我早上不懂,中午还是能懂的。我记性很好,也很聪明,我现在知道火车套餐有几种,哪种最好吃,我还知道火车上的酒水饮料都比外边便利店的贵很多。” “你不用,做到这一步。”鹿行吟说。 顾放为的幼稚有时候超出想象——他和他的差距,不是他放低身段融入“平民生活”,就能够简单抹平的。 “谁说我是为你做到这一步的。”顾放为眨眨眼,笑得散漫无所谓,“说不定哥哥是真的穷呢?” 鹿行吟收回视线,不再说话。 顾放为看他要午睡了,于是也不再赖在这里,而是爬回了上铺。 他的手机还丢在那里,屏幕跳起一条新消息,显示来自:【妈妈】 【妈妈】:“你赶快回来!好好解释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妈妈】:“你爸停了你所有的卡,你爷爷那边也说过了,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放为你乖一点,学什么不好学同性恋?“ 他无视了这条消息,指尖一滑,滑回主屏幕。 主屏幕是一张照片,他昨天刚收到的。照片视角从上往下,他低头往下看,鹿行吟抬眼往上看,正好被拍入镜头中。 他把中铺那位碍事的兄弟裁掉了。 时至如今他才发现,他居然连一张和他的合照都没有。 107、第 107 章 北关大学来了不少人, 他们住空置的研究生宿舍,两人间,上床下桌。 对面和隔壁都有其他学校的学生, 鹿行吟领到了自己的学生卡和信息表。宿舍号也是按照省排名来的, 顾放为和第二名的男生被分到一间, 他和李琦分到一间。就在隔壁。 顾放为一开始想找李琦换个房间, 鹿行吟轻轻说:“你换过来我就换过去。”顾放为也就不敢动了。 他很殷勤地过来帮鹿行吟搬东西, 鹿行吟却眼疾手快地把所有东西都放了出来整理好, 不让他插手。顾放为无事可做, 又不回他自己宿舍,于是就站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 李琦都笑:“你俩是亲兄弟?虽然长得不像, 但是你哥真的紧张你啊,生怕你什么都不会似的。” 鹿行吟随口说:“是他什么都不会。” 顾放为:“……” 鹿行吟把衣服折好放进消毒后的柜子, 再将生活用品摆上阳台。他的衣服洗了, 挂上衣架准备晾干, 顾放为伸手说:“我帮你晾。” 他们宿舍阳台上灰尘多,鹿行吟拿着一堆衣架,熟练地无视了顾放为,往走廊尽头看了看——那里的阳台还没有人用,他带上了宿舍里刚买的抹布, 准备出去。 对门的宿舍开了,里边走出一个肤色稍深, 眉目聪颖的少年,他出门看到他, 愣了一下:“鹿行吟?” 程恪。 q省攻玉一中,毫无意外的省队。 比起上次在z大集训的时候,程恪没什么变化, 只是仿佛高了一点,稍微憔悴了一点。他的五官不算特别俊俏,但是属于耐看的那个类型,只是由于嘴角微微下垂,随时随地显得神情严肃冷静。端肃逼人。 “你去晾衣服吗?我刚好洗了一桶,一起吧。” 程恪看了他一眼,又注意到他身边的顾放为——顾放为上次没有跟队集训,他对这个男生没有印象,但是属于同类间的敏感直觉,让他注意到了顾放为看自己的视线:带着微微的敌意。 那是一刹那就激发起来的情绪,不需要任何理由。第二眼他才注意到——这个男生漂亮得接近让人窒息,他和鹿行吟一前一后站在那里,就是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程恪看了看四下无人,笑着对着鹿行吟比了一个无声的口型:“男朋友?” 顾放为也看懂了这个口型。 鹿行吟摇摇头:“不是。我先去了,在那边先给你腾位置吧。” 顾放为愣在原地,神情有些僵。 “那是分手了?”这句话他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追着鹿行吟的背影走了几步,“你还记得当初我说什么吗?” ——如果分手,记得告诉他。 顾放为的脸色黑得已经没法看了。 程恪笑了笑,觉得很有意思似的挑起浓眉,慢悠悠地回宿舍拎自己的洗衣桶。这一边,李琦跑了过来:“顾神这有个福山题你看看是不是答案给错了?你有时间吗?”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顾放为直接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等一会儿,现在忙。” 他看到顾放为的床铺边挂着一大堆名牌衣服,都是崭新的,有的连吊牌都还没剪。他没有亲手洗过衣服,在出租屋时有一个洗烘两用机,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顾放为找了一个新买的塑料桶,接了半盆水,随后把两件干干净净的新衣服塞了进去泡好。 顾放为提起水桶:“我现在去晾衣服。” 李琦:“?” 同宿舍省队第二的五中成员康勤:“?” 天台上,鹿行吟擦干净自己面前的帖子,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挂上去,正在整理的时候,却突然见到顾放为冒了出来,伸手就拿起他桶里放好的衣物,往上挂。 鹿行吟瞅他,顾放为眼睛都不眨,笑得很灿烂:“正好我也刚洗完衣服,一起啊。” 鹿行吟:“……” 程恪姗姗来迟,他洗了一大桶东西,正打算过来时,却见到这么大个顾放为插了过来,非要和鹿行吟挤着用同一根铁丝网。 程恪也有点迷惑:“你也洗了衣服?” “是啊。”顾放为气定神闲。“我还能洗好多次呢。” 对于冬令营(国家决赛)的难度,众口不一。有人认为决赛题目难度和初赛相当,只是对于部分省市来说,多出了实验部分而已,也有人认为国家决赛之于初赛的难度,相当于国家初赛之于普通高考。 鹿行吟自从考完初赛之后,就一直在做决赛和决赛类型题,然而无论时初赛卷还是决赛卷,他都正好卡在78,79分左右,死活上不去80分和更高的分数。 他为此进度停滞了一段时间,将重心转移到实验上来。 除去生物、化学等专业学生正常上课的需求,北关大学的元素有机化学实验室对他们全天开放,但是全国二十多个省代表队,加上高一高二即前来报名集训的散装竞赛生,实验室非常不够用。起初,是每个省派人抢占实验室位置,后面所有人起得越来越早,情况越来越乱,于是被叫停。 为此,北关大学集训时也产生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测试,仿照国家决赛进度,先通过笔试选拔,笔试排名靠前的先进实验室操作,不分省市,只看个人。每人限制五个小时,二十四小时无休,有的学生如果排位不凑巧,也需要半夜定闹钟,爬起来赶往实验室做实验,因为这样级别的实验课程,错过一次少一次,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并且,熬夜做完实验后,第二天的课依然得照常上。 各省差距如同悬钟,依然无时无刻悬在众人头顶。提醒着他们虽然是各省各地万里挑一的优秀学生,但这里依然是强手如林。 鹿行吟曾在z市二中连过一段时间的实验,但是只有短短五天时间。 “排到凌晨三点了,妈的,有谁和我一轮的?”李琦挥舞着纸片跑了s市省队,“我上次测验理论79。” 康勤耸肩:“82,比你早两个小时,不过我不想去了。我没办法凌晨两点去做实验,我生物钟一旦打乱,后续学习效率都会很差。” “好吧,鹿行吟呢?”李琦找了找,终于在床上发现了裹成一团认真改错的鹿行吟,“小帅哥,你几点的?” “74分,和你一个时段。”鹿行吟合上书,突然问:“康勤,你如果不去的话,我可以借用你的实验时间吗?” “没问题啊,我又不去。”康勤说。 顾放为也从另一边冒了出来:“我也是凌晨三点。” “顾神,你在放屁,你理论95这次第二,怎么可能是凌晨。”李琦奇道。 “我找人换了。”顾放为说,“早十点换成凌晨三点。” 他笑得一脸坦然,所有人面面相觑——现在化学岛都在求py交易,从凌晨时间换到早上,期望着某些不用去做实验的大佬能垂怜自己,顾放为主动从黄金时段换到凌晨,这人不会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凌晨两点五十,鹿行吟和李琦一行人到达了实验室外,后面还跟了一个精神百倍的顾放为。 “困不困,喝点咖啡?”顾放为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递给鹿行吟,鹿行吟摇了摇头,他却伸手硬塞了过来,视线转向了别处。 顾放为最近像个百宝箱,什么东西都能掏出来。 实验室里有大概十几个人,肉眼可见的比平常少,大多数人都熬不动,有的直接没起成床,有的起床成功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困得直接趴在实验台上睡着了。 鹿行吟用视线数了数,空置的实验台大约还有七八个。 他轻声说:“好像有很多人没来。” 李琦注意到他的神情像是有些蠢蠢欲动,猜到他或许想要干什么,提醒他:“一场实验本来就四个半小时了,虽然有人没来,但你一晚上还能刷几次实验?” 鹿行吟想了想,也有道理,暂时放弃了。 实验室在一楼,紧挨着外边的灌木丛,夜里总是散发出一种有些难闻的草木味道。整个实验大楼的热排风系统也在这一片,温度比其他地方高,神不知鬼不觉地养出了一大批蚊子。 时间过半,天边泛起鱼肚白,除了顾放为这个被香水腌入味的没被叮,其他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被毒蚊子咬出了好几个红润凸起的疙瘩。 李琦咨询顾放为:“哥们,你喷的什么驱蚊水?哪款六神?” 顾放为忍了:“……这不是驱蚊水,这是香水。” 他已经做完实验了。 鹿行吟以前没有见过顾放为做实验,只有这一次见到了。 顾放为熟悉这些器材、流程,如同他熟悉自己的物质,他连器皿都有一套自己固定的、熟悉的摆放方式,取用顺畅自然,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他曾经几分钟做完滴定实验,无非是靠投机与运气,而顾放为却是真正的将一切实验刻进了心里,别人做实验是试错、磨熟练度,顾放为是本能。 “顾神你做完了,产率多少?”李琦忙了半天,满头大汗,“理论上产量应该有5克,但是我做出来一克都没有——卧槽!”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他那一小片产物垂直掉进了冰水浴中,引发了他一声惨叫。 “5克。”顾放为说。 李琦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顾神强还是强。” 顾放为将视线放到鹿行吟身上。 鹿行吟嘴唇紧抿,神情认真,额头上带着薄薄的汗水。 这个实验是1999年ccho(中国国家奥林匹克竞赛)决赛的实验题,合成3-a-呋喃基丙烯酸并进行含量测定。这是所有竞赛老师都已经讲过的一个标准实验,用无水碳酸钠制造碱性环境,随后让原料进行perkin反应得到粗成品,随后进行纯化、干燥和测定。 反应条件中,本来就含有高温催化,实验室里温度比其他地方高,鹿行吟的耳垂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蚊子咬了一口,裸露出来的手臂也有好几个疙瘩,并且有些过敏发红,冒着细小的血点。 “我不行了,我得回去睡一会儿,先溜了,顾神一起走吗?”李琦彻底放弃,开始收拾实验器材。 顾放为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他。” 鹿行吟专注着手里的实验,没听见他这句话,否则按照他最近的步调,应该会让顾放为赶紧走——顾放为这么想着,挪着凳子搬到了鹿行吟身边,围观他做实验。 鹿行吟的产物重量称出来了,不足一克,显而易见失败了。 他轻轻提走表面皿,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音很轻,但是顾放为听见了。 他咳嗽了一声。 鹿行吟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 “我可以说话吗?”顾放为有点谨慎地咨询他。 鹿行吟收回视线,默默地开始清洗仪器。 “3-a-呋喃基丙烯酸。”顾放为说,“医药工业上一般用来合成血吸虫病药物。” “嗯。” “它要求碱性环境,是因为老师这么教的,反应方程式也能写出来。但是实验这个东西,更多的时候是试错甚至开脑洞。”顾放为伸出手,比了一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食指伸出,比成枪口,在自己额前点了点。 “看到第一排的那个脸颊有高原红的男生没?这次理论考试是99.5分,第一,比哥哥高。”顾放为说,“跟我同宿舍的康勤喜欢讲八卦,他跟我说这个男生小学起就在做实验,他的偶像是化学岛天才铝神,为了和偶像一样得到一个有关化学元素的称号,他喝过硫酸铜溶液,被队友掐着灌了八包牛奶。” “他一战成名,不过没有成为硫酸铜神,而是被大家叫成奶神。”顾放为轻声说,“你看,搞化学的这帮人都神棍。” “你把它当成一个游戏来玩一玩吧。”顾放为轻声说,“就像你在仿真经营课上做的那样,你就是最伟大的化学家,医疗人员,中世纪的炼金术师,是最棒的鹿行吟。” “你是炼金术师,我不是。”长达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鹿行吟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我是那个炼金术师家门外不敢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饭的女孩。”顾放为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他歪过头问他,桃花眼底写满了期待,“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鹿行吟低下头,洗干净最后一个表面皿。 “不要。” 顾放为:“……” 108、第 108 章 鹿行吟没吃早饭, 他带上从康勤那里换来的时间,还有一次做实验的机会,加上这次还有剩余时间与位置, 他还有八小时实验时间。 实验室的窗户正朝东, 窗帘薄薄的一层, 遮挡不住阳光, 东边炽烈的朝阳晒满了整个实验室, 照得人脸颊发疼。 几个实验室的省队成员商量了一下, 锡箔纸, 一张一张地贴在了实验室的窗上,以免影响实验温度。贴完后, 实验室如同陷入黑夜,坩锅加热的热度却又升了上来, 汗水不断地冒出来, 又被纸巾擦去。 早晨后来实验室的人多了起来, 顾放为也没了理由再赖在这里。熟食不能带进实验室,顾放为去外边买了冰饮和饼干,回来放在鹿行吟桌上。 他本想再和鹿行吟说几句话,但是看见鹿行吟正在偏头认真读数,乌黑的碎发濡湿后贴在额前, 想说什么,也闭了嘴, 只是轻轻把东西放进鹿行吟的书包里。 “我先走了。”声音微不可闻。 秋老虎这几天正烈,从昨天开始就持续不断地晒着实验室。黑暗昏沉的实验室昏沉得像是蒸笼, 不少人来来去去,大多数都受不了这个环境。 q省省队最强,全员15个人, 15个人都在八点时段进入了实验室。 程恪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鹿行吟,随口问了一声旁边的男生:“奶神,现在实验室的几个都一宿没睡?” 高原红的方脸男生回头看了看,耸耸肩膀:“都是几个弱省的,平常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实验吧。我在做别的。”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也没避开别人说,后排学生立刻投来不忿的视线。程恪却没忍住笑了出来,高原红男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九点半上课,你去吗?”程恪问道。与此同时,后边另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虽然不是一个省队的,但显然互相认识,“奶神早啊,恪神也早!早上都做实验不上课吗?” 程恪摇摇头,笑:“课还是要上的,不能逃课。” “奶神”又耸了耸肩:“还不就是讲大本无机,有什么好听的?不如空出时间做实验。” “课还是要上的。”程恪笑着摇头,只是坚持着这句话。 他们不是一个省的,但是或许因为化学岛的关系,也有可能是本身成绩差别的关系,竞赛圈内的层次分明也极其明显,初赛分数85-100分的学生自成一派,而这种分别甚至不来自学生意愿,而就是来自差距本身——少于这个分段的,还在刷题拼基础,他们所谈论的东西已经和其他人不同。 照在桌上的光影不露痕迹地转着方向,桌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地跳动着,早上的这一批学生也走了,赶去上课。程恪特意来问了他一声:“一起去上课吗?” 鹿行吟摇摇头。 其他人都走了。 所有人都不敢逃课,实验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从嘈杂的闷热,变成了安静的闷热。 鹿行吟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手臂、脊背都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低头而开始泛酸。他正在一步一步地核验实验步骤,确保一切都完美符合标准答案,但是结果就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总是会想这些,想他和理论产量的差距,他和别的什么人的差距。 他叹了一口气,把器皿再洗了一边,原样归位,这时候才发现桌边放着的饮料和饼干。饮料还残存着冷气,摸上去清爽舒适。 鹿行吟插入吸管喝了一口,这种饮料里边放着极薄的薄荷糖片,用吸管一戳,就碎成自由飘荡的雪粒。 鹿行吟盯住那些晃悠悠缓慢落下的冰粒,忽而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试验台——备用化学试剂琳琅满目,他这几天取用最多的就是无水碳酸钠,用来制备碱性幻境。他找了找,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瓶子,随后看了看旁边。 前面的奶神听到动静,回头看他:“你在找什么?” “碳酸钾。”鹿行吟说。 奶神看了看自己的桌面:“我这有,你在做99年的国决实验” 鹿行吟一怔。 对方一听就知道他在做什么实验,他试探着问道:“老师讲课的时候说碳酸钠,但是产率不高,我想换成碳酸钾试一试,或许可以提供更强的碱性环境。” “啊,那你不用试了,回去睡一觉吧,这个实验是得用碳酸钾,不过没多少人知道,教材和标答里都说要碳酸钠,因为反应进程好控制。弱省的教练不知道,强省的教练又不会到处说,一般学生还真不知道要用硝酸钾进行替换。实验里这种坑很多的。”奶神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你是哪个省的?” “s省。”鹿行吟说。 “哦,排名倒数第四的弱省……我是z省的,排名倒数第一的那个省。”奶神低调地自我介绍了一下,语气自信而强大。他看着鹿行吟,突然问道,“你在化学岛吗?” 鹿行吟一愣,“在。” “在,但是不怎么出现是吧?”奶神迅速在群里翻了翻,“你是哪个?我拉你进一个新群,这个是我和吧主也就是程恪一起联合组建的,名字叫‘化学竞赛大同计划’,简称话筒群。” “‘化学竞赛大同计划’?”鹿行吟问道。 “礼运大同篇你们省学过吗?”奶神摇头晃脑地背了一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他摇头晃脑背书的样子有些滑稽,但鹿行吟隐约了解了什么。 “化学竞赛大同计划,就是想创造一个平台,目的是突破一下全国竞赛生的地域限制,教育资源限制,你看,我弱省,你弱省,我们实验差不是因为别人比我们聪明,而是因为我们就没什么实验资源。”奶神眼神雪亮,“你们s省的竞赛教练我知道,陈冲,他理论是很厉害的,但是他不负责实验那块。你想加入我们吗?你能想到换成硝酸钾,你很聪明。这两天我看到好几波人过来做这个实验了,产率全部在1克以下。” 鹿行吟低头找到话筒计划的板块,点进去。 版主有两位,一个是【慎独】,另一个是【八包纯牛奶】。 “我们是chemistry great harmony program,简称cghp。” “我们是一个项目,一个实验项目,一个关于一种化学竞赛模式的实验项目,一个以网络为媒介交流和讨论化学知识进而达到共同进步的项目。我们认为要成为一名化学竞赛的优秀选手有两大方面的因素——人和信息,但化学竞赛选拔的是人而不是信息。通过交流,来自非竞赛学校的学生同样可以获得和竞赛学校学生同等的信息,进而突破非个人因素的屏障,达到共同进步,让更多——具有化竞精神和实力的真正的化竞人,实现自己的化竞梦。”(本段引用松鼠365,化学竞赛突破计划宣言) “我们欢迎来自全国各地的竞赛学生,我们能承诺的两点是:第一,完全禁水,以学习交流为重,第二,在确认情况的前提下,充分发挥网络的正面影响以维护大家在竞赛中的权益,避免如同去年一样ccho耻辱柱的出现。” 鹿行吟经常浏览化学岛,知道化学岛的人流量,一个帖子顶多三四十条回复,大多数竞赛生都是沉默的、谦虚的,然而他看见这个新的子版块中,一个月时间,已经突破了上千条回复。 无数竞赛生冒出来留言:“申请加入!” 大片大片的回复里,都带着自我介绍和目标动力。 三楼昵称【清幽小鱼】:“申请加入!拜拜奶神和恪神!这里弱省选手,学校最好的成绩只有国家铜牌,已经毕业,找不到人辅导。家里支持我学竞赛,也遇到了很多小伙伴,去年高二全省排名41,没有完全放弃高考的想法,只想拼一拼,因为真的喜欢化学!目前最担心的是实验。” 四楼【biubiuxia】:“h省一队前来报到!!!疯狂膜拜奶神!!!你是我们省的传奇!!!全省找不到一个竞赛教练,化学老师连选修三都讲不清楚,但是我好喜欢好喜欢化学!希望能够和奶神一样考出国初理论98.5分!啊啊啊啊!!!” 五楼【想吃烧烤鱿鱼串】:“q省高二前来报到!!!目前刷完福山题,正在看art和格林伍德,大本手抄五遍普化四遍,高二77分全省排行一百开外,又遇到改革,父母老师都不太支持我继续。之前很痛苦,但是还是决定继续了!!前排膜拜省队师兄!!!” …… 那么多帖子,雪花一样纷飞涌入眼中,无数个梦想,无数网络背后的期盼与热爱,让鹿行吟震了一下。 如同死水流泻,清泉涌入。 鹿行吟突然意识到一点。 他喜欢化学吗? 这种喜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热爱并喜欢让他认知世界的一切,从物理到化学到数学——在脏兮兮的药材运输车上抓一把黄花蒿,遥远的世界彼端,一位杰出的女科学家正因青蒿素而领取诺贝尔奖,在雨天里舀一捧脏泥水混入墨水,幻想自己是绝命毒师,在冬桐市没有被工业污染遮蔽的银河之上,他能幻想自己以逃逸速度脱出地球。 那也是他曾经梦想过的一切。 在鹿奶奶之前,在生病之前,在贫穷之前。 鹿行吟在实验室呆到中午十二点,在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带回宿舍,随后就直接进入了深而长的睡眠。 这次试验一次成功,产率达到了99%。 长期困扰他的瓶颈,好像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早晨,被轻轻攻破了——或许不是攻破,是点醒。他一直以来的三板斧解题思路,或许并不适合化学这一门学科,或者说,不适合化学竞赛。 习惯和天赋可以让他达到80分,却无法再往上突破。 这是一门需要探索的,充满未知和趣味性的学科,他不能再从已知中找解,因为古往今来的这一切,都是产生在未知中的。 实验台里有用空的硝酸钾,他能想到或许用硝酸钾替代反应,而更多的时候呢?当他眼前看不见那个空余的瓶子的时候呢? 他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宿舍门被推开了,几个队友进来看了看,发现躺在床上的鹿行吟,于是各自放轻手脚,又帮他开了空调。 另一边,化学实验室。 “小同学你还不走啊?要吃饭了。”晚上有一场测验,所有人都回去复习了,化学竞赛实验室里一反常态的寂静。 清洁老大爷敲了敲门,看见里边还有一个高挑漂亮的男孩子。 顾放为拿着移液管,额头冒着一点汗水,弯腰去查看管道:“过会儿走,这里有个蚊子窝。” “蚊子窝?“清洁大爷很疑惑。 “门窗都是封死的,还有那么多蚊子咬人,应该是有个窝在这里——我看到了。”顾放为看了看,在一个滞留水管里看见了,“这个管子不走化学试剂,接清水的,我给它先用石棉网封一下。” 他蹲下去捣鼓,热得浑身汗透,汗水滚进眼睛里,引起一阵刺痛。 大爷啧啧称奇:“你这个孩子心也是很细,这栋楼都闹蚊子,你一个人就弄好了。” “没事,就是我喜欢的人爱做实验,我看他总是被咬。”顾放为暗自思忖着,鹿行吟那样白皙又细皮嫩肉的,也难怪蚊子喜欢,一定很好咬。似乎也不能太怪蚊子。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亲自体验一下,鹿行吟就跟他分手了。 109、第 109 章 109 鹿行吟加入话筒队之后, 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s省学生。他原本以为这个高考大省、竞赛弱省,哪怕有人有意参加化学竞赛,也不会太多, 但是当奶神把他拉进s省一队时, 他赫然发现群里已经有了近百人。 奶神说:“我和慎独并不是要管理所有的团队, 每个分群自己推举一个群主。你是第一个加进来的省队成员, 你先当群主吧。” 鹿行吟同意了。 与此同时, 大群里发布消息:“明天晚上九点, 进行话筒队联合出题考试, 两天时间用来出分等级,题目难度大于国家初赛。与此同时, 化学竞赛大同计划第一届、第三轮联合出题开始,欢迎各位踊跃加入。考试地点不限制, 希望大家自觉遵守考试时间和考试规范, 化学竞赛是自己的事, 一时的虚荣会摧毁你之后的未来。” 群文件里有往届联合出题比赛,大量的人参考。鹿行吟点开上一次的排行名单,发现参考人除了他们这些化学竞赛选手,还有顶尖学府的化学学生,全国各地的化学老师、竞赛教练。 上一次的排行第一, 就是来自p大化学院的一位学长。有人评论道: “原来这样也可以参加的吗?” 奶神回复道:“不限制,学竞赛的本质是热爱化学。” 底下, 这位师兄本人也进行了回复:“当年不知道有竞赛,高中自学而苦学无门, 也没有找到交流的组织。如今我在p大化学院,很希望能够和大家一起参与进来。” 鹿行吟阅读着这些题目。 因为有许多不同的人都参与了出题计划,期望着能够做出亮眼的题目, 最后甄选出来的题目,除了难,解题思路上也不尽相同,甚至风格极其跳脱,不会出现固定的某种题风。 出题一直也是化学岛的一个传统项目,并且和福山题类似,在竞赛生中拥有了一个尊称“岛题”。 鹿行吟之前没有接触过化学岛的试卷,因为一直以来听闻的就是难度过高,而实用性不强,不适合竞赛提升。 他试着写了几个题。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大半,鹿行吟沉浸在解题的过程中,直到隔壁康勤过来叫他:“小鹿下午课去不去?一起去吗?下午讲有机。” 鹿行吟的有机部分一直不太好,他这才回过神来,把手机放了下去,跟他们一起出门了。 顾放为在隔壁宿舍睡觉。 刚出门,他就听见康勤笑:“顾神又不去上课,我看他一共也没上过几次课,我们进省队拼死拼活训练,他有点像来旅游的。要我说,他这么多时间完全可以做其他事啊,我觉得他进国家集训队不愁的,进国家队说不定都没问题,他连着三次理论总分在前三的。” 鹿行吟垂下眼。 李琦说:“你看看攻玉一中那些人,不也个个都像来旅游的?他们太恐怖了,每次集体小测总是全员前二十,不是攻玉一中的就是繁星中学的。” “繁星这届也蛮强的。”康勤进入北关大学省队集训大群,查看了一下繁星中学最近的成绩,“比上一届更强,但是他们去年那个事……”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进入北关大学之后,除了成绩分层,他们也渐渐意识到了一些所有学生自发的潜规则——比如这么多天了,弱省的可以和强省的玩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人主动跟繁星中学的学生产生交集。 繁星所在q省,今年省队成员一共十四人,其中七个人都是繁星中学出身。 “他们学校出来的,连他们自己省队内部成员都瞧不起。作弊的学校,牵连了整个竞赛政策改革,他们活该!”康勤说。“小鹿你昨天做实验没回来,所以不知道。他们自己省队内部还打了一架,繁星的学生和其他学校打的。” 李琦也八卦道:“然后几位老师都被惊动了,说的话可难听,说他们再这么打架就离开这次集训。你知道这次北关大学集训背后就是国家化学会组织,还不到国家集训队,所有人的表现都是被看在眼里的。” 鹿行吟静静听着,想起陈冲和沈青云,没有说话。 下午的无机课程很难,鹿行吟认真听着,感觉思维和以前有些不同,开阔清晰了许多。 后两节课是自习做题,允许小范围讨论。 鹿行吟前排坐着程恪和奶神,还有一些眼生的省队队员。中间下课时,程恪转过头来问他:“晚上的联赛你要做吗?我们这边为了方便做题,打印下来打算去实验室写,写完还能做个实验。” 鹿行吟想了想:“好。” 奶神也跟着转了过来,他听他们讲话时,视线无意扫过鹿行吟写了一半的测验题,眼尖地直接发现了亮点:“你第三题已经做出来了?这个结构你怎么猜到的?我刚刚想了半天。” 鹿行吟将草稿纸倒过来给他看。 “强,厉害。”奶神有点对他刮目相看的意思,又回头找了一下草稿纸,将一个元素结构推断题放在他眼前,“你看看这个呢?” 鹿行吟没做过这道题,他垂下眼说:“等一下,我做一下。” 铅笔勾画出一道道线条,结构在脑海中旋转打散,从无到有,从虚空到实体,无视任何现有条件的框架和迷惑,自此依赖灵感。 鹿行吟笔尖停顿了一下,用笔头戳了戳奶神:“p4o22?” “等一下。”奶神眼疾手快地去翻答案,纸张掀开。 p4o22。 “还能这样?”奶神和程恪面面相觑,“这么神棍的结构你也能猜出来?” “你再做一个题呢?”程恪也过来给他写了一个推断题。 鹿行吟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试了十几个结构之后,不确定地猜道:“n-甲基苯胺?” 程恪对他伸出大拇指:“你很强了。” 他注意到,鹿行吟在做题速度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平常更快,解题思路也更加跳脱。比起鹿行吟之前给人的感觉:温吞、均衡,现在这种思维方式却显得有些过于大胆,或者说跳脱和锐气。 晚上,鹿行吟如约去了化学实验室。不过他没有参与化学岛的题目选拔,而是专心致志又做起了实验。 奶神因为他下午的表现,对他青眼相加,迅速地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具体表现是,位置从第一排挪到了和鹿行吟靠近的倒数第三排。 “说起来我之前一直不愿意坐后排,是因为蚊子实在太凶了。前排虽然也要被蚊子咬,但是后排可能二氧化碳含量高,蚊子更多。” 奶神坐了一会儿后,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不对啊,今天没蚊子咬我,什么情况?” 鹿行吟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还没消失的血点,也是一怔——今天真的没有蚊子咬他。 “你们说蚊子”后排,一个女生随意开口了,她的名字叫楚泉,是c省省队成员,也是拿了物理国际金牌、信息国家第一的选手,目前申请出国中,回来接着刷资历,“那天我看有个男生鼓捣了大半宿,把蚊子窝用石棉网封住了,我来的时候他刚封完。好像是叫顾放为吧,理论总平均分第二那个。” “我知道他,也是你们省队成员吧”奶神问道。 “是。”鹿行吟说,“他是我们省的第一。” 他弯下腰,看见就在自己这一排的一个空置管道中,塞了一张废旧的石棉网。那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长者青苔,还有许多灰尘,他想不出来顾放为那么一个有洁癖的人,会怎么样挨着蹲下来找蚊子窝。 也难怪顾放为今天白天都没能起来。 “是吗?我感觉都没怎么见过他,他从来不来上课吗?”奶神咬牙切齿,“草,真他妈的拉仇恨!” 离开实验室后,鹿行吟揉揉眼睛,去北关大学的食堂里买了一些吃的。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里边除了话筒队热火朝天的考试计划,再没有别的了。 他点开【27th】的对话框,看到他们的上次联系,还是一个多月以前。 “你要吃点东西吗?”鹿行吟打了一行字上去,又删除退回。 “小同学,你的叉烧包和小米粥···好了,还要点什么吗?”窗口大叔问道。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再打包一份……牛肉刀削面,椰奶和牛角包,分两个袋子装。” 顾放为总是有点讲究,以前在青墨的时候,袋装牛奶两块钱一包,只有他要喝八块钱的椰奶,阳春面四块钱一碗,牛肉面七块钱一碗,区别只有加了几片几乎看不见的薄牛肉,但顾放为总要吃牛肉的,说是那一勺食堂大妈多舀起来的肉汤,化进来也会美味很多。 这个点回宿舍的人不多,大多数都在自习或者在实验室。鹿行吟踏入空荡荡的走道,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看见门没锁,于是走了进去。 宿舍是上床下桌,鹿行吟今天出门时偶尔瞥到顾放为裹着被子躺着,知道他在睡觉,但是今天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过去了,顾放为还在睡觉。 鹿行吟踮脚看了看,顾放为裹着被子还在睡,面色有些发红。 他轻轻叫他:“顾放为?” 伸出手一模,烫得吓人。 鹿行吟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犹豫了一下,脱鞋爬了上去,半跪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推他:“顾放为,你醒一下。你查一□□温,看看是不是在发烧?” 顾放为迷迷糊糊的,平常锋利漂亮的桃花眼也带上了一些迷蒙水光,眼角红润,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费力地眯起眼睛,起初像是困,但是猛地一看见是鹿行吟,忽而睁大了眼睛,滚烫的双手就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鹿行吟没见过这么烫的手,也或许是顾放为眼底的光太亮,像是灼烧一样,他这么看着他,过了很久,唇边缓慢地勾了一个笑意。 他叫他:“小计算器。” 那就是恋爱时他叫他的口吻,亲昵,依赖,还带着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的,毫无底线的宠溺。 鹿行吟看着他。 “我好像做了个梦,你跟我分手了。”他声音沙哑。 鹿行吟垂下眼,轻轻挣脱他的手。顾放为注视了他一会儿,低声说:“那原来是真的,你真的跟我分手了。” 鹿行吟说:“你发烧了,不舒服的话,我陪你去他们的校医院看医生。” “不用,我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就好。”顾放为低声问,“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上课吗?” “做完实验了。”鹿行吟眼底很清透,“没上课的是你。顾放为,你是为什么参与省队集训?” 顾放为愣了一下。 “因为我进了省队啊。” 顾放为勉强爬起来,揉了一把头发,声音又变得低落起来,“因为你在这里。你不要我了,我再不过来集训,那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一片久久的沉默。 鹿行吟轻轻叫他:“哥哥。” “嗯。” “你回去做小僵尸吧。你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里,我……的身上。”鹿行吟说。 “可是我追回我喜欢的人,怎么算浪费时间。”顾放为低声说。“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去了冬桐市,跟着你来了北关大学集训,我不需要集训,但是我需要你。如果没办法让你开心,至少我能陪在你身边。” 滚烫的呼吸,字字都带着发烫的气息。 鹿行吟仿佛看见当初他刚去青墨七中时遇见的顾放为,那个带着一身伤顽固无知而幼稚地抵抗一切的顾放为,在一个聊天群里大呼小叫着想卖掉自己的试卷,随后被他遇见。 幼稚而脆弱。 “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我还能当你男朋友。”顾放为声音沙哑,“答应我,我还有机会,你不会突然有一天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他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鹿行吟转过脸,起身下床:“你先吃饭吧,我给你带了饭。” ——他没有告诉过顾放为自己的脑血管瘤的事,但一直以来顾放为却仿佛有什么感应,他总是要求他每天打电话,拍照片发短信。 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他。 顾放为发烧了,原本的香辣牛肉面吃不了,鹿行吟把自己的叉烧包和小米粥给了他,自己吃着那一份牛肉面,被辣得连连吸气。 他轻轻说:“冬桐市绿水桥路377号。” 顾放为睁大眼睛。 “你说你去过,这是我的,我和,”鹿行吟顿了顿,“奶奶的家。” “有一天如果你想找鹿行吟,他会在那里。”鹿行吟轻轻说。“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110、第 110 章 110 顾放为走的时候是清晨。 或许是习惯了做小僵尸时的作息时间, 他一直都比平常人要觉少。集训队里请长假的人很多,有的是因为家事,更多的是要奔赴远洋进行学校面试、签约, 故而顾放为的离开, 也并不算什么很稀奇的事。 请假时他在队内递交的神情, 故而所有人都知道。 鹿行吟滑动着手机, 看见他发的消息, 随后顾放为的聊天窗口跳了出来。 “小计算器, 你会去送送我吗?” 鹿行吟没有回复。 清晨, 顾放为收拾好东西从门外走出,看着时间跳过凌晨五点。整个宿舍楼都在沉睡, 他单手提着行李箱,往旁边宿舍看了一眼, 沉黑的宿舍门紧闭着。 他等了一会儿, 最后低下头, 提着行李箱下楼了。 凉风吹来,带着微微的寒冷,顾放为走了几步,拿手机定位着公交车站的位置,忽而听见前面有人叫他的名字:“顾放为。” 他一怔。 朦胧晨光中, 鹿行吟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袋手抓饼和一杯热豆浆, 伸手向他递过来:“走吧。” 顾放为一瞬间的表情从错愕变成惊喜,又变成掩饰性的笑意, 整个人眼底都亮了:“你怎么在这里?” “刚从实验室回来。”鹿行吟的声音有些疲惫,随后说,“走吧。” 行李箱咕噜噜在地上拖动着, 两个人安静地并排走着,都没有说话。顾放为把豆浆和手抓饼提在手上,却并不吃,宁愿系好口袋让它慢慢凉着。 出门就有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来,鹿行吟以为顾放为要拦下,但顾放为却拎起行李,往右边公交车站走了过去。 他看鹿行吟在回头看他,笑了笑说:“我没坐过公交车,体验一下。” 顾放为去车站接过他两次,每一次都是打车回家,出租车从城郊车站一路开回青墨,时长就是一个多小时,每次打车费都要跳上好几百。 鹿行吟跟着他走过去。 他忘了他其实坐过一次,和鹿行吟一起去仿真经营的时候。那时鹿行吟靠窗睡着,顾放为就在他身边帮他拿包,车辆颠簸起来,鹿行吟被窗玻璃撞了一下头,随后就被他拉进了怀里,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边发车很快,北关大学的南门就是公交车起点站,几乎不用等。司机在等时间,顾放为在公交车门口前停下,回头看他。 鹿行吟说:“一路平安。” “鹿行吟。”顾放为又叫了他的名字,“等等哥哥。哥哥很傻,但是他会进步,你在这里努力,我在别的地方努力,好不好?”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那些幼稚的挣扎、执着,都在这一句话中找解。尽管这段时间里,他日渐沉稳、沉默,但顾放为身上依然有那种天真、蓬勃、热烈的气质,莽撞而鲜活,足够刺破黎明前的灰暗。一年多的时间,只有两次,这个少年和他如此靠近。 一次是在科技楼课桌上谈心的夜晚,一次是这一次。 “冬令营决赛我会回来,哥哥现在回去做小机器人,赚钱,买大房子,嗯还有买车,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们用自己的钱,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公司。”顾放为努力地描绘了平凡人的图景,认真说,“我帮你查了资料,一旦进入国家集训队,就可以直接签约,如果你想继续念化学,那么p大化学院是最好的。如果你想到时候转其他专业,一个是要看清楚签约条件,能否转专业,另一个是看一下你的意向专业的排行,根据这个来选择学校。” “我不想去国外念大学了,我想就呆在这里等你。”顾放为说,“小计算器,你是对的,我不会为你一直呆在北关集训,我也不会为了你去选择什么大学,因为鹿行吟不会喜欢上这样没目标的人,对不对?” 鹿行吟没说对或者不对,他只是安静地凝望着他,轻轻说:“好。” “哥哥这里还有一些零花钱,你拿着。”顾放为伸手把一个钱包塞在他手心,霸道强硬地说道,“我不缺钱,你家里靠不住,这些你都拿着,不要省。” 鹿行吟没来得及还给他,顾放为就笑了笑,回头提着箱子上了公交车,坐上靠窗的位置。司机发动车辆,车站站牌和他喜欢的少年缓慢往后退去,他回过头,对他挥了挥手。 鹿行吟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也冲他挥了挥手。 呆在北关大学的第二个月格外漫长,理论讲了又讲,题目做了又做。 鹿行吟背书、听课听到后来,已经能准确说出一道题准确位于那本书的哪个位置,哪一年哪套题的解法思路最新。化学竞赛中,越往后面,有趣的题越少,化学竞赛大同计划给他们搭建了一个信息共享的平台,但无奈竞赛圈子太小,这些信息和有用的题目被蚕食完毕后,剩下的部分中,可用性就大大降低了。 鹿行吟因此加入了话筒队的出题组,尝试自己出题,尽可能地开拓自己的脑洞和思路。 话筒队的出题组众神云集,除了奶神、程恪以外,连续四次全国省队集体小测,分数排行第一的楚泉也在其中,她的风格非常锐利,擅长在老套路题中找到其他侧重点,翻新出题,本人是个可爱型的155小姑娘,长相甜美可爱,气质却极其干练简洁,有点男孩子性格。 李琦曾经给他科普:“鹿行吟,我跟你说,这个妹子是今年国家队内定队员了,没跑的。” 鹿行吟有些迷惑:“国家队队员,还可以内定吗?” “事实上,这也不算内定,这个是跟每年冬令营规则有关的。今年化学冬令营暨全国决赛在c省的熊猫市举办,东道主是熊猫大学,按照规则,每年东道主省一定有一个国家队名额。楚泉是c省最强的学生,而且已经拿了国外好几所名校的offer,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今年国家队有她一个,如果没有我直播吃屁。” 鹿行吟却在心里默默计算。 除去东道主省,国家队员只剩下三个位置。每一个走到决赛的竞赛生,心中已经绝对不止保送或者降分协议,这已经成为一种荣耀。 icho国际领奖台。 他能在其中占据一个位置,或者——他和顾放为,还有顶峰相见的可能吗? 李琦在旁边翻了一下化学岛的名单,嘀咕说,“今年排行前十的几乎都是q省的啊,一大半攻玉一中,还有几个是繁星的,往年国家队选拔条件是不能出现同省队员,但是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改,省竞赛那边已经改了。” 鹿行吟确认道:“一个省的人,不能出现两个国家队成员吗?” “以前是这样的。”李琦说,“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 鹿行吟握着笔的指尖微微松动。 奶神出题,偏向于难、炫技,能够最大程度地打击他们的自信,他直接放话说:“我的题目难度远在决赛题目之上!但凡有一个人三小时内做出70分,我就跪下来叫爸爸!” 有些人也看不爽他骄傲自信的做派,但现实很残酷:没有人能够一次性做到70分,“奶神”的名号因此越来越响亮。 程恪出题中规中矩,与决赛难度非常接近,他的题目也因此成了人气最高的题目——实用性强,风格沉稳。 话筒队和化学岛也因此有了不少议论:“程恪其实是最稳的,他的排名一直在第三第四左右,而且你看他出题,出题类型活脱脱就是国家决赛试卷风格,他最适合现在的国决比赛。” 顾放为被提名的次数也不少。尽管他没有加入化学岛和话筒队,但是只要前来北关大学集训的各地省队成员,都对他有着相当深的印象:一个是颜值,一个是他稳定的成绩。 “s省,顾放为?今年是弱省丰收年啊,从顾放为到奶神,会不会出一个国家队?” 没有人提他的名字,鹿行吟几次考试都排在20-40之间,浮动很大,很少有人认识他。 他尝试着出题,尝试着做其他人写出来的精品题,一道一道地试错、订正。每一天,他固定在实验室的倒数第三排做实验,在那个封着废旧石棉网的地方,一站一整天,直到全身汗透,腰酸背痛,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试管。 分数79,83,82,84……简单勾画的答题卡分数每天都在变化,鹿行吟一张一张收藏放好,认真保存。 顾放为依然在每天跟他联系,跟他说一说早晨遇见的蓝天,给他拍一拍小机器人最新款的壳子。 直到有一天,鹿行吟接到了霍思烈的电话:“喂?” “那个,妈让我打电话问你,今年过年回不回来。”霍思烈提到这件事,声音有些小心,“妈妈和……分居了,现在她一个人在国内,思笃去看心理医生了,我在上学。” 他虽然鲁莽直肠子,但是也不是不知道痛,他已经不再叫霍江“爸爸”,和鹿行吟对话时,也更加小心,心情复杂。 “今年不回了,我应该在冬桐市。”鹿行吟合上书本,知道自己的话会被原样传达给另一边的女人,平静地说,“要给奶奶扫墓。” “哦,好。”霍斯烈在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从什么安静的地方转到了室外,风的声音大了起来,“放为哥是不是没和你一起?” “嗯。”鹿行吟说,“他走了一段时间了。” “放为哥不知道怎么,好像和家里闹翻了,他现在没钱,又不住家里,他爸妈停了他所有的信用卡,顾叔叔那边也说,如果你这边有他的消息,可以回去说一下。”霍斯烈小声说,“我挺担心他的,不过我也帮不上忙。具体的事情,放为哥也没有说。” “什么时候的事” “挺早了,你们去集训之前就这样了,这次回来之后,闹得更凶。”霍斯烈小声说,“我以为放为哥会跟你说……” 鹿行吟垂下眼,将通话页面并入后台运行,打开了聊天页面。 顾放为最近给他发送的一张图片是他自己揪着小机器人头顶呆毛的照片,那双修长白皙,如同王子一样的手,指尖边缘已经干裂起茧。 “一万买断小僵尸?”顾放为轻蔑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不可能。” “小顾少爷,我说一句实话。你爸爸已经放话了,不要让任何人对你进行投资,顾氏我们得罪不起,我是看你一个人年轻,想打拼,想着能帮你多少就帮多少,你怎么不领情呢!”电话那头的声音被再次打断。 顾放为说:“总之,一万不可能。我清楚这一行的底价和最新技术。” “新人只能拿这个价!说白了,你做出来的就是个理想主义的东西,现在国内还在做什么,啊,指纹锁,cvpr都是后几年的事,你的东西如果做出来推广,能赚多少钱?要定价多少?成本多少?受众多少?” 对面的男人显然也被他的学生气气笑了,“钱谁不想赚?小少爷,我明白跟你说,我这边最多加价到三万买断,买了也不是买你那个作品,而是买你的程序,是的,你的东西现在其他人做不出来,但是我们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哪怕仿制山寨,都未必比你正品差!你想想清楚。” “无所谓,程序捏在我自己手里。”顾放为说,“谢谢您了啊,我再考虑一段时间。” 小僵尸在旁边发出嘲笑声:“又失败啦,又失败啦。” “失败的是你不是我,知道吗?”顾放为随手在它圆溜溜的铁脑壳上打了一弹指,“你但凡争点气,也不至于就值三万块。去给我拿盒泡面。” 小僵尸嗡嗡运转起来:“如果你扭一扭屁股,我会为你选择红烧牛肉味的泡面,如果你摆摆手,我会为你选择爆椒——” “都不要。”顾放为看了一眼他的储备粮,大堆的压缩饼干、矿泉水之外,泡面只剩下六盒。 “枸杞羊肉味和红烧狮子头为什么还贵点?”顾放为抱怨了一下,“奇奇怪怪的味道,还敢比别人贵五毛,活该卖不出去,别的地方都没见过。” 小僵尸停了下来,在原地转来转去。它光溜溜的机身上倒映出顾放为的影子,比平常消瘦了许多,眼底却闪闪发亮。 111、第 111 章 111 北关大学省队集训的最后一天, 也是鹿行吟第一次考上90分的时候。 所有竞赛生中具有公信力的题目,他都做了两遍以上,后面除了竞赛圈内的题目以外, 他们还会扒拉考研题、考博题出来做, 连每年大学的自招题目都不放过。 考研试题和大学考试题目类型相对比较简单, 但是偶尔会出现前沿思路, 涉及最新的论文相关, 考博题比较复杂, 侧重点也不一样, 鹿行吟会和慎独他们一起挑题、改题,比如求产物的问题换成求合成方式。 他们给每一套试卷都起了名字, 比如前年t大难度地狱级别的自主招生试卷,他们起名为“炼狱卷”, 比如十年前开启了化学竞赛难度提升的第一套试卷, 他们起名为“零五浩劫卷”, 这是这群少年少女们唯一苦中作乐的方式,也是长期的苦熬中,唯一一点有趣的微光。 他们常常笑着戏称:“现在苦一苦,要是能保送签约化学系就好了,大学四年当条咸鱼, 不用听课。” 只是题目无穷无尽,变化多端, 哪怕题目少,但越往后边学, 越发现自己的知识盲区更多。越往后面,越涉及高等数学、物理知识,学科融贯性极强, 对于各种细碎、复杂、困难的知识点要求也更高。 “今年会考相图吗?”程恪问道,“相图你们看没看?” “不知道,看看吧。这几年物化基本都是多重平衡计算,倒是不难,就是费劲,不过今年的话你们省队老师是不是说分子对成性和点群要看一下?是独家消息吗?”奶神问道。 程恪耸耸肩:“我们教练也是瞎猜,我们省也不是东道主啊。再说了,今年决赛到时候是提前一小时才发电子版,当场打印,全程监督,今年哪怕是东道主,恐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往年试卷打印时间,一般会提前一天或者六小时。经过去年繁星中学事件之后,今年化学会在这方面的严苛程度肉眼可见地提升,直接缩短到了两小时。 “那还是看一下。能背就背。”程恪在相关知识点上打了个标记。 “配位场呢?近年也没怎么考过,你们觉得呢?”奶神又问道。 程恪皱眉。 “看配位场的话得看群论吧,又是数学,这个有老师讲了没?印象里北关和z大集训都没讲过啊。”程恪翻到“群论”,看到那些奇怪抽象的定义后,一向沉稳平静的面容也有点扭曲,眉毛抽动起来,“我数学差,决赛会出这个吗?一般最多也只用到偏导全微分吧,能按计算器就按计算器。” “难说。一会儿去搜一下网课吧。回去看看能不能在图书馆借到什么群论书。” 几个人又刷刷刷打了知识点标记。鹿行吟也认真记下知识点。 时至如今,他终于明白顾放为从前给他讲的那些问题。 在他们确认关系的第一个早晨,他为他讲解构相差和能带理论,而他咬着笔尖似懂非懂,只能先告诉他:“我先学会考试。” 集训闭幕式很简单,各省省队教练通知集合。 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准确地告知了冬令营的时间和地点:11.日,为期六天,在c省进行决赛。决赛场地分为两个地方,一个是熊猫大学实验室,一个是离熊猫大学1.4公里的五星级酒店。 “12.28日报道,第二天进行理论考试,第三天进行实验考试,第四天参观考察、协调评定成绩,第五天闭幕式,第六天返程,具体时间安排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知道!”少年们声如洪钟。 “回去之后你们还有两个星期左右的准备时间,出发前做好功课,现在不是夏天,熊猫省白天温度20左右,夜晚温度14、15左右,衣服备好!以防万一还可以准备板蓝根,以防路途上着凉。离得远的大家可以提前出发,统一出发还是分散抵达都由你们自己决定,但是具体行程一定要提前向我报备!” 集训队闭幕发言老师姓周,之一正是p大化学院的老师之一,也是化学会组织代表之一,曾在化学岛上打得火热:“大家决赛加油!另外,提前欢迎报考北京大学!我这不是打广告哈!到时候大家不要被各路小妖精迷惑了眼睛!咱们p大化院就是全国最强!不要听那个什么么什么科大说的,说到时候集训队成员签约就四十万奖学金,配诺奖导师,咱们院里不缺这个哈!” 另一边正好还有个n科大的老师,他身手矫健地跳上发言台,抢过话筒反唇相讥:“我们奖金可不止四十万!周老师,抢学生也不带这样的噢!”随机面向讲台下的所有学生,正色道,“我们名气上不如清北,但也是化学专业全国排行前三的学校,只要你来,你就能得到最多的资源倾斜!” 两位老师在台上仿佛讲段子一样打得火热,底下学生一片哄堂大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轰然散开,只保留了最基础的期冀和激动。 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意识到,自己离最高学府的距离如此之近,离荣耀如此之近。 鹿行吟回s市时,想了很久,给顾放为发了一条消息:“我回来了,冬令营时间你不要忘记。” 顾放为凌晨回复他:“好的,我知道,你今天回来吗?我这就开车来火车站。” 鹿行吟还在火车上,正想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人接,却看到顾放为飞快地发送了一张火车站门口的照片:“我到了,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火车到站后,鹿行吟走上站台,拖着行李箱来到大厅外,晨雾朦胧中,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顾放为——他像是又长高了一些,头发也稍稍长了,碎发垂落下来别在耳后,虽然面容有些疲惫,但是依然精致好看,眉睫长而乌黑,看起来总像是多了几分暗藏的思绪。 从前那个身不染尘无忧无虑的少年,也变得心思深沉起来。 s市已经有些冷了,他穿着很普通的加绒牛仔外套,一件鹿行吟过来,眼睛都亮了起来,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像是像抱抱他,最后又顿住,只是伸手给他递了一杯早已买好的奶茶,和一个他刚刚捏在手心用的暖宝宝。 暖宝宝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残留着余温。 顾放为替他提起箱子,说:“走,回哪里?” 鹿行吟想了想:“回学校。” “好。”顾放为替他提着箱子,把一个加绒头盔递给了鹿行吟,“哥哥今天带你骑摩托过去。别怕啊我车技很稳。” 两人脚步停下,顾放为停在停车场的车很破烂,甚至有点丑,鹿行吟有点怔愣,顾放为就笑了:“看着挺丑吧?是不是很像那种两百块租借一个月的摩托车?” 鹿行吟不知道说什么,顾放为就顺畅地接话说了下去:“哈雷superlow系列的,低底座的一个系列,车如其名,奇丑无比长得像城乡结合部风格,挺便宜的几十万,哥哥带你兜风。” 鹿行吟歪头。 可是这怎么看,都是普通两百块租借一个月的摩托车,漆面脱落,配色劣质。 他没说什么,坐上他的后排,顾放为把唯一的头盔给了他,耳朵被冷风吹得通红。排气管突突的像,顾放为的体温轻轻透过来,鹿行吟很小心地抓着座椅,不碰到顾放为的身体。 顾放为察觉到了,没说什么,只是转弯时叫了一声“抓稳,小心一点”,随后突然提速,由于惯性,鹿行吟整个人往后一倾再往前一扑,整个人就轻轻地贴在了他后背上。 鹿行吟赶紧重新坐好,又往后退了退。他的地方看不见顾放为的神情,只是风力带来极轻极轻的,高兴似的一声笑。 他把他送到了青墨七中门口,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小计算器回学校好好吃饭,哥哥这边还有事。先走了。” 他又骑着那辆廉价摩托车,突突突地走了。 “我以为是谁,让人查了那么久没查到,今天终于让我知道了。你居然跟……”顾氏,顾青峰气得脸色铁青,提起拐杖抡了下去,“那是你霍爷爷的亲孙子!你什么时候跟他——” “不关他的事,是我追他,我喜欢他,人家还没答应我。”顾放为肩膀上挨了一记,痛得抖了一下,也没躲,只是目光坦然而执着地看着他,“鹿行吟什么都不知道。我追着他学竞赛,追着他重新考试,爷爷,这些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过得很苦了。” “那你就别把人家也带到沟里去!”顾青峰气得发抖。虽然也是长期在外的人,什么人什么事都见过,但是基于老一辈的传统思想,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你越来越放肆妄为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先不说性别的事,你能给人家什么未来?一个多月了,你做出些什么名堂没有?” “还没有,但是我能行。”顾放为定定地说道,“你们可以停我的卡,我也要成年了,我所做的选择,我可以负责——如果您今天揍我没揍过瘾,等下次吧,爷爷,我还忙着见投资人。我喜欢鹿行吟,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往后你们就是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s市下起了大雨,灰蒙蒙的,顾放为没带伞,先靠边把摩托车停在阴凉处锁好——这玩意虽然租金不贵,但押金就是八百,排气管要是进了水,他赔不起。 摩天大楼耸入云端,金属的建筑在大雨中熠熠生辉,一派精英风格。 傅氏科技,新进入行业的公司,主营业务是机械重工和自动化科技,和顾放为的方向有一些偏差,但是总算能沾上一点边。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傅成蹊完全控股,且是从东南亚转回国内的经营业务,和顾氏或许有一些联系,但是并不怎么搭边。 门口聚了一大群人,几个保安不断维持着秩序:“都找谁!预约了吗?没预约还往这边跑,拉投资?每天都有一百人声称自己是天才,你要是天才早就发家了,一堆人抢着要,少搁这里扰乱秩序!走走走,都走!” “预约了的留下!” 人群瞬间分出几个队列,顾放为赶紧挤了过去,混在一堆或年轻或年老的人当中等待叫号。 大雨滂沱,里边的冷气开得很足,一层招待厅里早已人山人海,无处下脚,他们只能等在门外。雨水不断地溅落下来,寒气升腾。 一群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等到腿脚发麻的时候,里边的预约秘书出来了,跟保安低头耳语了几句。 随后,秘书退回,保安叫道:“今天产品经理有事,和老总一起外出开会,各位可以先走了。” “等了一个下午的,现在让我们走?”其他人面面相觑,“讲不讲道理啊!” “是啊,大公司就了不起?这就是你们大公司求才的态度?” “有一句话希望在座的各位了解,我们的产品和董事看过太多点子,你们能做出来的,上面办公室里那些国外顶尖机械系毕业的学生都能做,要价还低——工资底薪两万,比起你们漫天要价,我们也会计算成本。”秘书叹了一口气,对着保安耳语道,“迟早有一天老总会同意停止这种广撒网的,走正规社会招聘和校园招聘不好吗?” 大部分人都唉声叹气地离开了,还有一小部分人正在观望,不肯走。 大厅里的人来来去去,顾放为往外看了一眼,离开正门,往后门车库里快速走去。 车库里正缓慢驶出一辆名贵豪车,顾放为眼见,一眼就看到了傅成蹊和他身边的助理——正打算上车。另一边,其他人也捕捉到了傅成蹊的踪影,一窝蜂似的涌了上去,再度被保安隔开:“让开!都让开!小心被记住名字以后连预约都预约不上!” 顾放为看了一眼人流,没有动,只是飞快地打开书包。 另一边,傅成蹊皱眉看着旁边的人流——司机都下车帮忙挡开人流了。天上在下雨,车把手上一片水雾,他正要伸手去开车门,突然发现一根机械臂盘了上来,磁吸滚上车门侧固定好,直接替他开了门。 “什么东西?” 他有些迟疑,这一刹那,磁吸的机械装置又掉了下去,用一种十分奇怪的行进方式平衡着滚进了车辆内部。傅成蹊回头看了一眼,弯腰钻了进去,又看见这个机械框架如同拥有了灵魂一般,扭过去在靠背上投影出几个字:“请您在整理外套之余阅读一下有关我的介绍,如果您阅读完当前页面,咳嗽一声,我即会为您滚动翻页。” …… “你的名字,顾放为?” 半小时后,顾放为头发濡湿地坐在了傅成蹊对面。 傅成蹊看了一眼他的简历,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哦……顾氏科技,那个家族企业?最近业内是有一些关于你的潜规则,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冒着得罪顾氏的风险用你的产品呢?” “其一,因为你们不怕顾氏。”顾放为深吸一口气,调整语速,尽量平静、坦然地接受傅成蹊的审视,“也因为我的作品有说服力,机械构造,或者hmi交互系统,总有东西是你们能用到的。” “你做的这个东西我也听说过,业内不少人在观望。”傅成蹊又看了一眼资料,“它原本是这个样子的吗?” 旁边的机械臂正在扭来扭去。 “原本不是这个造型,我去掉了机器人外壳,采用磁吸装置和纯流线型驱动,这样能最大化地呈现它的机械外观。”顾放为说。 傅成蹊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的光:“简单直接。” 他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具体的介绍我已经在车上看过了,那么先这样,买断的话,我可以给你开出一个相对高的价格——仅仅买断机械设计部分,小少爷。但是如果是投资你的核心创意,我需要你拿出更多的商业价值,或者一份详细的、市场实践过的报告书。hmi的超前决定了,现在它的应用成本相当高,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拿得出来,这件事就拍板。” 顾放为说:“没问题,谢谢您。” 112、第 112 章 112 鹿行吟之后一直没有见到顾放为, 这个少年像是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但他依然每天都给他发送一些图片,有时候是全自动化重型机械生产的工厂厂房, 有时候是码头港口卸货的远景, 成排的轮船靠岸, 残阳拖着火烧云, 将海面照得如同燃烧起来。 还发送改装后的小机器人。原本戴着清代开心鬼僵尸帽子的外壳已经被换了下来, 一代一代换成了更加工业化、冰冷生硬的造型。 国家决赛报道前一天, 他发来的是一个小视频, 是通过和小机器人一样的机械臂卸货、搬运的场景。 他还附带了一行字:“今天尝试了机械臂和交互系统升级,很省力省时, 不过如果要实装的话体积要扩大很多倍,阻力相应变大, 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以前喜欢给他发吃的, 一些鹿行吟叫不上名字的海鲜, 精巧而细致的餐品,还有前菜后菜的区别,各种地方奇奇怪怪的特产食品。顾放为爱吃,以前在青墨七中吃个套餐盒饭也会拍一张照片,只是最近都没有再拍给他了。 陈冲要他们提前一天在s市集合, 他喜笑颜开的:“熬了这么久,总算到决赛了, 你们都给我争点气,少说拿个银牌啊!” 一群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对视, 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兴奋、激动的光。 也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他们这次破天荒的订了机票,直飞四小时抵达熊猫市。 冬令营开设酒店本身就坐落在一片幽静开阔的园林区, 门口就有接待车辆接送,一路进去,绿树浓荫,湖光粼粼。 酒店金碧辉煌,远远望去两个红气球条幅高挂:“第xx届中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门口人声鼎沸,酒店大堂人员来去,多数是领队和学生。 登记报道的都赶在一块儿了,不少省队举着标牌,陈冲也赶紧把他们s省的标牌找了出来——“中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暨冬令营-s省代表队”,之前那根被他们落在了火车站,淘宝上买的五十块一根包邮,重得要死,坐飞机还得特意托运。 “给给鹿行吟!他个子高长得也好看,举着让大家看看咱们s省的牌面!”李琦起哄说。 后面几个省队成员笑骂:“又不是选美比赛!”又把“长得还算端正”的康勤推到了前面,和鹿行吟轮换举牌子。 登记等排队,鹿行吟抱着牌子等在门边,整个人如同迎风挺拔的一株清秀白杨,引来了不少人注意。 现场还有记者和老师过来拍摄,大厅里热热闹闹的,不少人都是熟面孔,哪怕有些人没见过,但是名字在今年的化竞圈子也如雷贯耳,除去程恪、奶神、楚泉这些参加了北开集训的大佬们,还有更多没来参加集训的人选——去年国家集训队排名第三的g市一中高三队员秦楚嘉,他去年本应该是国家队选手,但因“同省不出两个国家国家队”的原则,国家队选用了排行第二的g市学生,随后跳过他录用了顺位第五的o省队员。 u省省队第一学生江少凡,去年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国际金牌成员,已经签约清华大学无条件保送,今年转战化学,原话是“来玩玩。” …… 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机会,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 “顾放为呢?”李琦发现不对劲,“老师,顾放为还没来吗?” “没事,这个我会跟主办方说一声,他自己晚上单独报道,说是有事情耽误了。” 鹿行吟低头看手机。 “那酒店房间怎么分配啊,还是两个人一个房间?”省队成员季平平问道。 “标准间,两人一间。”陈冲随口说道,他正在看日程安排,今晚有个领队会议,其余时间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学生们彼此商议好,回酒店小小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先去熊猫大学看一下实验场地,随后再参与一下化学岛和画图队组织的面基活动。 康勤倒是拒绝了:“我就不去了,我今晚还有复习计划,打乱了我就得熬夜,好几天调整不过来。” 剩下的几个人有的决定留在酒店自习,有的决定去熊猫大学校园内嗨一把。 鹿行吟突然说:“我和顾放为一个房间吧,我等他。” 李琦和其他几个准备来他这蹭住的都有点失望:“啊,那好吧。” 鹿行吟在省队里非常受欢迎,虽然话少,但是爱干净又勤奋,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所有人都想跟他住一间。 登记完毕,每个人发了一个印着冬令营字样的水杯和文化衫,还送了一个熊猫省特色熊猫徽章。 鹿行吟拖着行李箱走过大厅。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两个高大显眼的宣传牌,不少代表队在那里合影。临电梯的地方放着长长一列白板,上边贴着大大小小的a4打印纸,每张纸上都十分随便地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字。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牛皮藓小广告。 “浙江大学化学系招生组,地点:3701,联系老师电话xxxxx” “上海交通大学第xx届中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暨冬令营现场招生说明,咨询及报名方式如下xxxx” “北京大学招生组,地点:房间2106,北大欢迎你。” “清华大学招生组,地点:房间2101,我们是清华。” …… 电梯上行,所有孩子们都在强压着眼底的激动,不出声地深深吸着气,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压抑。 陈冲鼓励他们:“都加加看,先咨询一下可以,不过考试之前先调整好心态准备考试,想预定报名的先预定。考完我们来具体选学校,不用怕没有学上,没有北大清华,还有浙复上交,一批结束之后有第二批捡漏的,第二批结束之后还有第三批。” “老师。”康勤问道,“可以同时签约多所学校吗?” “现场签约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如果到时候走阳光高考系统,倒是可以签多个学校。”陈冲说,“不过签约也要慎重,签约多所学校,或者签好了学校没去,虽然对你们个人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或许会对下一届同省、同校的选手签约造成一定的不利影响,签约校方会重新考虑履约精神的。” “这些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准备后天的理论考试,以及大后天的实验考试。” 到了这个阶段,陈冲能够给予他们的指导和建议已经不多了,反而负担起了老妈子一样的责任,看到他们喝冰饮料都忍不住说上两句,八点时陈冲去开了领队会议,周围就又安静了下来。 鹿行吟捧着一本英文有机书跑了出去,就在他们楼层的正中,趴着拉杆一边看书一边往下看。 12月初已经有些冷了,酒店开着暖气,不过风依然从大门口往里吹,冷气也顺着往上扑过来,他看过一页,之后就要看看手机,往门口盯一下。 顾放为从昨天最后发完那组图之后就跟他断了联系,不知道是因为没电还是什么,打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鹿行吟?”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是程恪和他们省队的人,他奇怪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鹿行吟回头看他,说:“等人。” “哦——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宵夜?熊猫省好吃的东西出了名的多,我们打算去撸个串,话筒队的大家都在。”程恪说。“不用怕吃辣拉肚子,明天是开幕式,还可以缓冲一下。” 鹿行吟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他。” 程恪狐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师你好,我s省代表队的,登记是在这吗?” “对对往里走,胸卡记得戴好。” 鹿行吟赶紧转身往下看。 隔着三楼,声音很小,但是说不出为什么,顾放为的声音就是可以那样被人精准地从各路杂音中挑出来。 顾放为穿着一件十分圆润的薄羽绒服,牛仔裤,沾满灰尘的靴子,就这样出现在了大门口,他正要往里走,鹿行吟手里一下子没抓稳,一滑,那么重的一本大本从三楼垂直落了下去,砸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卧槽,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有人跳楼?” “放屁——” 底下的顾放为也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往上看,恰好就看见了鹿行吟这张白净而有些不知所措的脸,跟着笑了一下:“小计算器——没必要这么狠吧,我一来就要砸死我?” 他俯身拾起那本书,挠挠头对旁边的人说:“不好意思哈,没事没事,不小心掉下来的。” 他再抬头往上看,鹿行吟已经不见了。 鹿行吟捏着笔往下走,连话也忘了说,程恪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别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老师开会去了,你去那边登记,然后领徽章水杯和文化衫。”楼下,鹿行吟对顾放为说,“电梯往右边走,然后里边有很多个学校的招生组联系方式,可以先加上报名,考完之后挨个咨询。” 顾放为安静地听着。 眼前的白团子像个小导游,哪怕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他眼底的光让人感到心安。 鹿行吟又想了一会儿:“然后,明天开幕式,后天理论考试,大后天实验考试,明天下午,或者今天晚上,可以去熊猫大学实验室踩踩点,陈老师说这几天……” 他还在说,没注意顾放为已经没有在听了。高高瘦瘦的少年人站在他面前,桃花眼微微眯起,俯身凑近,指尖勾住他的胸牌。 “中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s省代表队,鹿行吟。” “这个到哪里领,老陈没给我。”顾放为说。 他凑得很近,呼吸贴过来。鹿行吟怔愣了几秒后,说:“……陈老师帮你收着的。” “好。”顾放为喜欢这个,“和你一样。我的房间在哪里?” 鹿行吟抿起嘴:“你先登记签到。” 登记完毕之后,顾放为由他带着上楼。途径那些招生组信息时,他稍微停留看了几眼;咳嗽了一下:“小计算器,你想去哪儿啊?” 鹿行吟说:“不知道。” 酒店地毯柔软细密,顾放为被他领到自己的房间,看见是标准间两张床,先把箱子放了进去,顿了一下,又问他:“小计算器,你住哪间啊?我想这几天还能找你玩。” 鹿行吟避开他的视线,随手关上门,插上房卡。 “就这间。”又补充了一句,“陈老师安排的。” 113、第 113 章 113 顾放为愣了一下, 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房门,那点小小的窃喜藏不住地浮现了出来, 桃花眼笑意满满:“老陈好, 感谢老陈。” 鹿行吟装没听见, 自顾自在酒店桌前坐了下来, 开始接着看书。 顾放为带的东西不多, 一个登山包, 里面塞满了机器组件, 一个行李箱,里边装着两套换洗衣物, 基本的洗漱用具和笔记本电脑。他看到鹿行吟在复习,动作也放得很轻, 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组件一个个拿出来放在桌上, 随后打开电脑软件。 他鼓捣了一会儿, 像是在建模,神情认真地凝视着页面,随后走出房门去打电话。 顾放为大概没想到这房门不隔音,一字一句,鹿行吟坐在书桌边, 听得很清楚。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你们, 材料上有没有当初为降低阻力和成本做过的测评?我在文献上查到一种新和成材料,国内现在是还没有引进是吗……对对, 我的名字叫顾放为,傅总那边做机械策划的……欸好的谢谢,非常感谢, 邮件发我就行,我这几天有点事,回头可能还要看看您有没有时间,或许会实地上门麻烦一下您,我看看材料。” “李经理是吗?对,是我。”那边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是顾放为的笑,“还要降成本啊?再降只能用泡沫轴了哦——开玩笑的,我再找找看,尽量多做几个方案出来。对我现在在熊猫市参加竞赛。好的好的非常感谢,实在是耽误你们时间了,那我回来了联系您。” …… 顾放为打完电话走回来,鹿行吟以为他要接着做他的机械设计,却看见顾放为拖着椅子蹭了过来:“小计算器,给哥哥借几本书吧。” “什么书?” “化学书,有机和无机的都来一本。”顾放为一边说着,一边瞄准了鹿行吟行李箱里剩下的几本书,“就这两本吧,我今天过一遍,明天再借你不看的试卷看看,好不好?” 鹿行吟瞅他:“我以为你不用看这些。” “我也觉得我不用看。”顾放为低头翻书,忽而轻轻说,“但是刚在楼下和你一起上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学校招生的贴纸,突然觉得还是认真考试好,不然到时候想和你在同一个地区的学校,怎么办?你去北大化院的话,我至少得在隔壁学校吧?什么都不看,翻车了怎么办?” 鹿行吟把书和试卷都给了他。自己看着错题笔记。 桌子只有一个,顾放为爬上床靠在床头看,他看的速度很快,而且看的方法也很奇葩——他不翻内页,只是盯着目录,在草稿纸上按照自己的框架进行默写,写完了再与书上内容进行对照,查漏补缺。 外边的喧闹声渐渐小了,出去踩点和浪的人也都分批次回来了,随后归于寂静。 陈冲挨个过来敲门,叮嘱道:“都好好休息,不要搞得太晚,我刚看到有几个省队的跑出去上网了——顾放为你过来了?” 顾放为对陈冲挥了挥手:“过来了,老陈。” “哟,难得在复习啊,是好事,考试的时候不要太飘,我告诉你们哈,一定不能飘!外边那些学生你们也看到了,这是真正的强手如林,你们两个都在这里我也只说了,以你们的天资,如果拿不了金牌,那你们就得好好反思了。”陈冲随后把手里几杯奶茶和水果送了进来,“都稳住,加油!” 鹿行吟下午晚上一直没吃东西,他代谢慢,也不怎么觉得饿,只是他看见顾放为这个一向视奶茶为垃圾食品的家伙已经喝光了一杯奶茶,并且吃了半个橘子,手捂在了胃的地方,脸色隐隐发白。 他收回视线,忽而站起身,一边收着书桌一边说:“我饿了,出去找点吃的,顾放为你要不要一起?” 顾放为愣了一下,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去我去。” 他随后又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去哪儿吃?吃什么?” 鹿行吟说:“去熊猫大学附近,还可以看一看实验室,早上过来报道发了校内食堂餐券和几家校外合作餐饮的代金券,你没来,你那份代金券我就拿着了。” 决赛活动一般是会发一些用餐小福利,顾放为也没有起疑,一听不用自己出钱,瞬间变得阔气很多:“那好,地方你定,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们在熊猫大学校外商业街附近找到了一家海鲜火锅自助。 这个点还在吃饭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三三两两出来聚会的大学室友或者情侣。鹿行吟晚上胃口不太好,只拿了一碗海鲜粥和一小碟刺身,顾放为却像饿了很多天一样,拿了一大堆东西,并且全部吃光了。 他在这里埋头吃,只注意到鹿行吟一碗粥喝了很长时间,他吃之前鹿行吟在喝粥,吃之后鹿行吟一碗粥还没喝完。 临了,鹿行吟说:“我先去结账,用了多少回去要跟陈老师说一下的。” “结账是吗?”老板一眼看到他脖子上挂的胸牌,“同学是来参加奥林匹克竞赛的哈?说一声,校内才能用代金券,校外不能的哈。” “嗯,我知道。” “两人一共八百。同学给你们送两个伴手礼,祝你们考试顺利噢。”老板一边给他打单子,一边好奇地跟他闲聊,“今天也有好多人过来吃,也是参加这个比赛的。这个比赛有奖吗?你们是都能上清华北大的是不是?” 鹿行吟眼底弥漫淡淡的笑意:“不知道,希望吧。” 伴手礼是一人一个雪梅娘,一个抹茶馅儿,一个奶茶蒟蒻馅儿。 蒟蒻是化学岛的一个梗,鹿行吟一边小口吃,一边想起来这件事,笑。 “笑什么呢小计算器,这么出神?”顾放为伸手把另一个雪梅娘也递给他,“我不爱吃甜的,你吃。” 鹿行吟摇摇头。 夜晚的熊猫大学很寂静,他们所在的校区就叫“临水”,随处可见静谧干净的湖面,湖边杨柳依依,灯光璀璨。他们两个人找到实验室的时候,里边灯都灭了,黑灯瞎火的一大片。只有一张冬令营横幅挂在这里,勉强算是地标。 “好像都关门了,明天来看?”顾放为转悠了几圈,他们化学实验室另有一个铁栅栏的大门锁着,看后边的玻璃门,不知道有没有锁。 他扶着栏杆,脚上借力,很快就顺着翻了过去,他走过去,试着推了推玻璃门:“没锁,小计算器你过来。” 鹿行吟看着铁门,犹豫了一下。 他倒是翻过青墨七中的墙,不过这么高的铁门却没试过。他抓着栏杆往上爬,离地还有将近两米,不怎么敢跳,顾放为说:“不怕的,我在这。” 他轻轻一跳,顾放为就伸手把他抱了下来。 顾放为身上没了那种玫瑰与桦树的香水香气,却依然带着一点隐香,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外奔波劳累,或许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长得快,他像是又高了一些,抱着他的手臂也更加有力了。 鹿行吟稳住了身体,想往后退一步,却没想到顾放为没有放,他就这样把他抵在墙边,低笑了一声,耍赖一样,就是不放手。他从前抱他时也是这样,非常用力,总像是想把他往墙上挤一样,只恨不能再近一点。 鹿行吟没动。 “我好想你。”顾放为喃喃道。“不过再抱下去你该生气了。” 离得这么近,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顾放为松开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沙哑:“走吧。” 鹿行吟跟在他身后,脚步放慢,指尖发烫。 实验室的构造很普通,这边小区的实验室有些老旧了。考场还没来得及布置,所以没有封锁。 鹿行吟走进去,试了试这边水龙头的出水速度和力度——水压非常强,如果按照平常人拧水龙头的弧度,恐怕会溅落一大片。 实验室设备条件,这实际上就是到时候实验考察可能存在的一个坑了。他们不止一次听陈冲说过一个案例——产物已经做好了,最后收尾清洗设备时水淋了一桌子,毁了自己的实验,还有可能因为影响到他人而扣分。 他们看完之后,返回酒店。 第二天的开幕式,例行讲解一下接下来几天的流程,以及试卷评分规则。由于接着就是理论部分考试,到了今天,已经没什么人出去玩了,全部都在酒店里复习。 顾放为自己顺完了五个板块的基础知识结构,今天开始看题。而鹿行吟去了隔壁房间,和队友们一起问答护判,查漏补缺。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陆陆续续的就有人起来了,考试八点半开始,一直考到十一点半,大部分人都在酒店自助餐厅吃了饭,前往考场。 理论考试考场就在酒店的会议室,非常大,每个人隔开很远,桌面铺着深绿的桌布,有些窄小。鹿行吟和顾放为不在一个考场,他的位置靠前,附近左右的人有的他认识。 楚泉坐在他前面。 主办组赶着ddl印刷试卷,决赛试卷发下来时,甚至还是温热的。 鹿行吟快速扫视了一眼。 第一道他有些眼熟,c60的四口特全合成——这是一个相对冷门的知识点,但是他有印象——他曾在w大学的今年的一本期刊上看过相关探讨,而他之所以会去看那本期刊,是因为他参与话筒队的出题计划。这道题最后因为太偏,他放弃了展示,但是他自己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知识点! 时至如今,哪怕时间不同,场地不同,他却总是想起小分队在青墨七中时,每个人绞尽脑汁猜测那次鹰才空降时的月考试卷的时候。 也是那个时候,顾放为教会他如何找到作为出题人的思路和素养——关注学术界最新的学术成果,关注最新期刊上不同的结论。在话筒队时,他没有一天不是按照这样做的。 鹿行吟心脏狂跳起来,努力平静下来,花费少量时间写完这道题之后,接着往下看。 第二题相对来说中规中矩,考察难溶物的基本物理性质以及弱酸弱碱的电离,只是情况众多,计算量也比较大。鹿行吟花了大约四十分钟去写它,答题卡写得密密麻麻。 后面几个题目都保持了差不多的水准,鹿行吟做起来非常顺——连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 只有最后一个大题,鹿行吟稍微卡壳了一下。 最后一个大题涉及到一个ressert化合物,第二问看上去也相对复杂,鹿行吟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以为是印象中的一个人名反应,写完反应式之后,总觉得不太确定,但是这个时候考试时间已经到了,他只能放下笔。 出考场之后,鹿行吟才听见附近有人在议论:“楚泉是真的强,提前半小时交卷。她交卷的时候我慌死了。” 他写题太投入,都没发现。 赛场组老师在他们考试的时候就已经开了试卷评析会,下午就能知道试卷答案。 鹿行吟出考场没几步,就看见顾放为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他歪歪头:“你也提前交卷了?” 顾放为笑——丝毫没有拉仇恨的自觉。 “今年决赛试卷相对往年来说,稍微偏难,一个是第一题的c60,许多同学没想到。另一个是压轴的反应,许多人看第一眼恐怕以为是baylis-hillman反应是吧” 陈冲粗略翻着整理好的电子版试卷,被几个省队孩子围在正中,简单讲评了一下,“但其实它不是,是另一个比较冷门的反应——你们当中有谁看了art有机?” 李琦、康勤和其他省队成员都沉默了——art(有机反应机理的书写艺术)一直都是偏难的一本教材,更因为是全英文原版,他们跟普通竞赛训练已经吃不消了,别说再去啃这本书。 陈冲苦笑起来——s省毕竟竞赛刚起步,这样的情况实际上也在预料之中。 鹿行吟和顾放为同时举手,鹿行吟的手举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看了,但是没记住。” “没关系,考都考完了,木已成舟,收收心准备接下来的实验,都去实验室看过没?多转转,尽量适应环境。”陈冲拍了拍鹿行吟的肩膀,说道。“实验尽量稳住,不能放松,知道了吗?” “知道了!” 国家决赛按照理论0.6、实验0.4进行分数计算。鹿行吟打开化学岛刷新,发现所有人都在推测今年金牌的分数线。 “实验假设能拿到60分,理论考试考到80左右能拿到72,这是实验分数保底的情况,大家估分都出来没有?” “你这理论80估分也太不现实了,今年上80很难的。标答对出来没有?” “还没有,有也不敢估分,今年第一题和最后有机题太坑了!今年金牌线会不会只有六十多分?” “楼上在想屁吃,怎么可能六十多分。总有人做出来,今天考场可不止一个提前交卷的大佬。” “膜拜大佬!疯狂膜!” …… 晚上,酒店电梯进出门口摆上了更多大学的招生简章,该来的学校基本都来齐了,无形中增加了更多的压力。 鹿行吟没有去听下午的试卷分析,和他一样直接留在酒店的还有更多人——以免预估分数影响到自己的心态。 顾放为倒是到那边晃悠了一圈,具体估分多少他也没说。 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就起来。 每个竞赛生都分到了一件白大褂,一群考试队伍如同医学生,浩浩荡荡地奔进了实验楼。 考前例行宣读实验注意事项,计分老师纷纷就位,监考老师说:“注意,实验过程中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比如器材问题,不要大声喧哗,举手示意老师。” 今天的实验也比较常规,是个合成后测试产率的实验。 不远处有个男生取水,猛地拧开水龙头,意料之外地被强水压作用下溅了一身,不由得大吼了一声:“我操!” 鹿行吟恍若未闻,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器材和自己的手上,一遍一遍在心里过着该有的实验步骤。四个半小时,又是常规难度的实验,这次他不用抢时间。 他默念着已经在实验室里磨练出来的实验习惯,深呼吸。 滴定前,他拿起酸式滴定管,关闭活塞静置观察了一会儿,再倒转过来。 细小的水滴被甩了出来。 鹿行吟一怔。 漏水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大脑短暂空白了一会儿后,举起了手。 老师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的滴定管是漏的,麻烦给我换一根新的。”鹿行吟说。 老师检验过后,给他换了一根新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鹿行吟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好了,换这一根。” 鹿行吟接过新的滴定管,看了一眼这个老师。迟疑了一下—— 加水,管活塞,倒置。 细小的水滴再次漏了出来。 他重新举手,同时觉得有些困惑——连着两根滴定管都有问题? 那老师没走远,他看着他进行第二次捡漏时,就已经拿了第三根滴定管在手里,等鹿行吟一举手,他就递了过去。 “实验器材出问题算意外事故,老师,我申请加时到五个小时。”鹿行吟说。 “没问题的,你加时半小时。我会填个表递交组委会。”那老师简单地说道,“继续考试,加油。” 鹿行吟接着往下做。 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察觉了考场里的异常情况——仿佛每个人都滴定管都有问题,他斜对面试验台的女生已经在坐做最后一步滴定了,滴定管举起来时突然开始漏水——这就意味着,她拿到的数据全部作废。 而时间已经不够她重做一次了。 女生脸色惨白。 考场中,有人为赶时间没有进行滴定检漏,并且一直没发现滴定管有问题,有的发现了,却因为连续好几根滴定管都有问题而心态崩溃,越来越慌…… 鹿行吟没用到那半小时的加时,他甚至提前二十分钟完成了实验。 他提前离开了考场。 一出门,他就看见顾放为从另一边急匆匆走了出来——顾放为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比平常又多了几分别样的禁欲和俏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放为也一眼就看到了他,慌慌张张地来抓他的手腕:“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滴定管是坏的,你发现没有?” “我发现了,我换了两根滴定管。”鹿行吟平静地回答道。 顾放为长舒一口气。 114、第 114 章 114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实验室,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次实验室器材的问题——每个人的前两根滴定管都是坏的,大部分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发现问题, 或者因为这个问题影响了心态。 “卧槽, 这次赛方肯定是故意的!” “无语!在这些小地方做文章有必要?” “可是这就是应该考虑的问题啊, 本来实验操作就需要细致入微, 你在化学岛鸡汤看多了吧?真有人做阳台实验的, 炸下水道炸玻璃, 这难道很酷吗?” …… 奶神出了实验室, 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留给众人一个神秘的背影。 “奶神翻车了?”众人面面相觑。 程恪说:“好像是出了一点状况,但不是因为滴定管, 提纯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问题。”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再真正重要的考试里能不翻车, 不到最后一刻, 永远不知道最后的结论。 考完实验之后,会方组织了参观熊猫大学的活动,不过去的人寥寥。因为要等待理论和实验实体和标准答案,成绩下发之后还需要上交意见反馈表,大部分人都没那个心思去玩乐, 而是等待领队回来,模拟估分, 联系学校。 鹿行吟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有着一种不真实感。 ——离高考还有半年时间。 他居然已经, 真的可以开始考虑选学校的事情了? 实验结束之后,酒店门口也来了大量的学生家长,一是看望, 二是陪同学生进行学校咨询。 酒店门口挤满了人,那些不去的学生的大巴车位,基本也在组织方默许的情况下,让给了前来陪同的学生家长。门口热热闹闹的一大片,连程恪的父母都来了,养出这个谨慎沉稳的孩子的家长看起来居然是没什么主见的一对普通夫妇,举手投足都有些畏手畏脚,程恪一路笑着带着他们介绍,落落大方。 李琦、康勤,还有其他几个s省省队成员家长也都来了,领队室空空荡荡,陈冲被叫去开会了,晚上会打印给他们实验标准答案和实际答题卷,差不多明天一大早就能出分。 鹿行吟正在看楼下时,袖口突然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顾放为背着书包站在那里,说:“走,我们去看看学校。”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看着楼上几层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招生组,说:“成绩还没出,我不知道自己的成绩。” 他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没有父母带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流程。在场的竞赛生基本都是竞争关系,也不会具体到把学校签约协议透露出来。 “对答案了吗?”顾放为问道,“现在不知道成绩也还没关系,学校要提前联系对比,跟老师谈一谈,多方面对比一下。不是所有金牌都能直接保送的,集训队的话排名要在前五十,走,我们先一家一家地拿,把老陈过来前要我们准备的成绩档案拿好。” 鹿行吟的成绩档案还是青墨七中特别关注过的,因为他高一没念,还开了一张证明书,之后就是整个高二到高三的考试成绩以及学信档案。 他瞅着顾放为。 顾放为的表情有点尴尬:“我没好好考试,档案没用,不过我可以拿以前的学习简历,没关系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放为一边拉着他的袖子——这是一个很小心的距离,不碰到他的手,却能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一边跟他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因为成绩也还没出来,可能面临许多不同情况——甚至因为政策变动,签约学校毁约的情况也要考虑到,要注意最后拿到的是预录取(保送)协议还是其他的什么协议,注意院系专业选择是否有限制,哥哥这段时间也看了不少合同了,这里头坑多着呢。清北肯定要去看看,这是金牌前五十的必选,有金牌却没到前五十的,可以看一下浙大、复旦这一批,最后银牌的话” 他越来越有个大人的样子,好几个办公室老师都以为他是他的家长,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犹豫不定:“考生是哪位需要咨询?” 鹿行吟举手。 顾放为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唇红齿白的模样:“还有我。” 在场的人还有很多,学生家长都一块儿塞在里边,几乎是人挤人,招生办程序也简化了很多,拉他们进群,给了宣传册,还有给他们一人一份预录取空白合同模板。 本来还有降分协议合同模板可以领取,顾放为低声问他:“小计算器,如果……我说如果,最后没进集训队,你想选降分录取清华北大还是保送其他学校?”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说:“保送。” 顾放为顿了顿,问道:“如果只用上本科分数线就能进呢?” 鹿行吟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轻轻说:“……保送。” 顾放为于是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不拿降分协议——这个东西更复杂,到时候还要具体谈谈呢。” 鹿行吟拿着合同模板看。 预录取合同比他想的要简单,分成两种,一种是参加过金秋营面试的,这种有一个承诺成绩,要求相对第一点,另一种就是简单粗暴的保送合同,要求是板上钉钉的总分前五十。 “要求的是总分前五十,但是没有说国家集训队,是因为集训队名单要再过段时间才能出来吗?”鹿行吟问。 “集训队名单后天下午颁奖现场就能出来,今年应该也是跟集训队选拔方式有关。”陈冲那边发来了消息,顾放为跟着念,“刚刚会议中新鲜出炉的选拔方式,我们被告知今年集训队不单纯取排名前五十,而是按照各省成绩顺位名单,依次轮流补上,比如说如果第一第二都是s省队员,第三名是k省队员,那么集训队名单第一名是s省第一,第二名是k省第一,后边各省轮完了再从前面开始。” 顾放为念完之后,他自己也沉默了。 “全国省加上直辖市,还有——这次香港和澳门都来人了,一共是34个名额。等于说,集训队前34名,是各省的第一名。还剩下十六个位置。” 鹿行吟轻轻说,“如果我要进集训队,我至少要成为我们省的第二名,并且要再考过十五个省剩下的全省第二。不过这样的政策的话,强省会比较吃亏。” 顾放为认真起来:“不——小计算器,你还忘了一个规则,集训队只在国家金牌里选,你先想想,除了强省,还有多少弱省能拿金牌?这个排序方式排到最后,补位的只剩下强省了。” “另外,怎么就全省第二了?没准你是全省第一啊。”顾放为目光灼灼,“然后我看命进集训队。” 鹿行吟弯起眼睛笑:“顾放为,你估分多少?” 顾放为卡了壳:“……忘了。” 鹿行吟看了看楼上,勾唇一笑。他把合同模板收好,往上走去。顾放为愣了一下之后,有点心虚地说:“……真的忘了!” 除了清华北大两所高校,他们还转了一圈,拿了华东五校(复旦大学、上海交大、浙江大学、中科大、南京大学)的介绍册和基础保送协议模板,随后回到房间里研究。 顾放为比鹿行吟还认真,他对比了每个学校的化学院和热门专业的水平排行,能查到的就业率,整体打了一个表格给鹿行吟。 “要不你就去北大化院吧,他们资源好,虽然协议上没法选其他专业,但是还可以转专业,选一些赚钱的,好就业的专业。还有清华也是很好的啊!清华我看看……他们不限制专业。” 顾放为显然比他还紧张,在那里埋头嘀咕了半晌。他看起来很想问鹿行吟想去哪所学校,但是没敢开口。 鹿行吟垂眼认真看顾放为发来的表格。 清华那一栏里,顾放为做了一下热门专业调研。计算机和ai方面,国内只有“清华”和“非清华”的说法。 他应该就是去这个学校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所有人到酒店多功能厅集合。 所谓“协调成绩”,实际上就是公布成绩,而表彰活动和集训队名单公布,则在之后的闭幕式。 陈冲比他们先几个小时拿到了队内成员成绩,一直在办公室里研究成绩反馈意见表,他们没有找到他的人,只能先一步入场。 酒店礼堂十分宽敞,比起当初多了足足一倍多的人数——加上了挤在走廊附近的家长和媒体,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吊顶的水晶灯光无比炫目,强烈刺眼的灯光加上微热的空调,让会场上方浮动着燥热的气息,沉沉压下来。 太亮的场景,决定竞赛生死的时刻即将来到。 这种场景如此熟悉,如同两年前的中考,那个惨白发亮的教室,区域化学竞赛落幕后家里映照阳光的玻璃罐,如同几个月前的国家初赛,少年们尚且没有来得及为初始的胜利欢呼,就被现实的改变而残酷打碎。 主办方开始讲话。 鹿行吟下意识地抓住了椅子扶手,指节泛出白色。 突然,他身边倒下来一个软软的、香香的东西,鹿行吟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过去,发现是顾放为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张a4纸,背面画着机械设计草图。 他隐约在那张纸的抬头看见了清华大学的标志——拿合同模板打草稿,顾放为这个人一如既往的拉仇恨。 鹿行吟垂下眼,看见顾放为漆黑细密的睫毛,和英挺漂亮的眉毛一样勾勒出他的疲惫和憔悴。 他放松了身体,任他靠着。 “现在公布决赛总分成绩,请大家观看右侧幻灯片。” 简单ppt奇丑无比,红底黄字做成的表格。第一张放映上来时,场上的讨论达到了顶峰,气氛如同煮沸的水瞬间炸开,蒸腾滚烫。 “全国第一,楚泉,c省咩咩中学,理论99,实验97,总分98.2。” “全国第二,顾放为,s省青墨七中,理论95,实验100,总分97.” …… 第一页没有鹿行吟。 顾放为醒来时,整个成绩报告已经结束了,大厅里的人纷纷起身。 而鹿行吟坐在他身边,肩膀被他靠着,清秀白皙的小家伙正在手机上刷化学岛的帖子。 顾放为一个激灵:“结束了?我睡过去了?” 他这么说着,还倒在他身上没起来。 鹿行吟:“嗯。” 他动了动,顾放为立刻焦急地爬了起来:“你多少?你金牌了没?” 鹿行吟却不说,只是拿着书包站起来,说:“还可以,走吧,一起去签约。时间截止今晚十二点,你是全国第二。” 顾放为:“?” 顾放为:“!” “一起去签约”的意思是,鹿行吟能拿到保送协议? 他实在是憋不住,问鹿行吟:“你签哪个学校?你金牌了没?” 鹿行吟说:“金牌了。还没想好,你先签吧。” 他唇边挂着微微的、让人羞恼的笑意,顾放为简直要炸毛了,但是又什么都不敢说,不知不觉就被鹿行吟带去了清华招生办门口。 顾放为不肯进去:“小计算器,你告诉我你签了哪个学校?” 鹿行吟清静的目光看着他:“不是说,各自努力,哪怕不在一个地方,你也能找到我吗?我不会喜欢上为别人改变目标的人。” 顾放为卡了壳。 他低下头,低声说:“可是我就想离你更近嘛……” 他看起来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咪,拿着协议走了进去,一步一回头,一定要盯着他。 鹿行吟没有跟进来。 “同学全国第二啊,过来这边坐,你家长呢?我们这边还有——” 顾放为飞快地打断了:“不用了老师,我家长不在,我把资料放在这里,你们有事联系我指导老师——我赶时间先出去了。谢谢老师,麻烦老师了。” 招生组老师目瞪口呆,看着这漂亮少年如同一阵风一样,刚走进来,又飞快地冲了出去。 顾放为冲到门口,看到鹿行吟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缕风。 他没有跟进来,但也没走。 顾放为试探着问道:“……我陪你去楼上北大?” 鹿行吟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合同:“不用。我已经签好了。” “签好了?就这点时间?”顾放为有点懵,整层楼只有清华一个学校在招生,鹿行吟在哪儿签的协议? 他走上前仔细看。 “清华大学预录取协议” “鹿行吟同学:结合你在20xx年全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中取得全国22名,金牌成绩,……最终予以预录取,请携此件于20xx年五月办理保送生录取手续。” 落款,清华大学医学院-协和医学院,化工制药专业。 这一层除了清华本部招生,还有清华-协和医学部招生,就在隔壁。 “化工制药,小计算器?”顾放为无比震惊——他甚至还没意识到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学校了,他满眼都是鹿行吟的笑意。 “做药,当医生。”鹿行吟望着他的眼睛,“我想活。” 115、第 115 章 115 时隔好几个月, 鹿行吟再一次看见了顾青峰的脸。 电话视频中,老人的神情复杂而又心痛:“行吟,你想好, 你刚刚拿了清华大学的保送协议, 你今年夏天就满十八岁——你的脑血管瘤位置非常偏, 做手术十分凶险, 这件事一定要想清楚。医生的意思, 只要好好养着, 有概率一辈子不会破裂发病——” “但是也可能下一秒就发病了。”鹿行吟轻轻开口, 那边的老人也顿住了。 他坐在酒店的圆形茶几前,手机用支架架起来, 旁边是一杯顾放为给他买的奶茶。 顾放为坐在对面,背对手机的位置, 神情震惊又复杂。 他歪歪头, 对着视频里的人, 也是对着对面的人,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能够感觉到它在变大,而且越来越严重地影响我的身体。以前感冒,我不会头晕,现在是普通感冒和熬夜都会头晕, 供血不足的感觉。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它正在变大, 而压迫了其他的脑神经和血管。” “顾爷爷,我从记事那年开始, 就知道我有这个病。奶奶把选择权一直放在我手里,我选了等,我不后悔这个决定。”鹿行吟说, “现在我不想等了,我想做手术。哪怕手术失败概率是70%,80%,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试一试。” 顾放为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他:“不行。” 顾青峰挑起眉:“顾放为?是顾放为的声音吗?那小子在这里?行吟你认真告诉我,是不是我们家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有,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鹿行吟轻轻说,“他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病。” “顾爷爷,除了手术这件事要请您帮忙以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今天顾放为拿了全国第二,还签约了清华大学,他很厉害。”鹿行吟认真地告诉对面的老人,“他很好,很努力,每天晚上他都要熬夜做设计到凌晨,还瘦了很多。” “……” 这一刹那,望着屏幕对面男孩清透、坚定的眼神,顾青峰在对面也是一愣。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顾放为应有的成绩——不如说,因为顾放为从小表现出来的天资聪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担心他的成长,不再关注他的成绩,不再正视他的努力。 可是那温室里含着金汤匙的孩子也长大了,他们看着他向往外边的凄风苦雨,认定他迟早有一天会妥协,会哭着喊着回到他们的庇护之下,但谁也没想到顾放为撞碎了温室的玻璃,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中。 哪怕风厉雨寒。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和他……?” 鹿行吟还没说话,手机突然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拿走了。 顾放为对着手机屏幕说:“没有,他也不知道我这事,这次决赛之前,我和他好几个月没见面了。爷爷你先挂电话,我有些问题要问行吟,先挂了。” 电话挂断了。 鹿行吟抱着枕头坐去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歪头看他。 以前顾放为最受不了他这个神情,每次都要忍不住伸手掐他,也最心软,但这次顾放为没有,他神情严肃得接近冰冷:“鹿行吟。你的病,怎么回事?” “就是你听见的那样,脑血管瘤,位置凶险,不做手术可能哪一天就突然破裂死了,做手术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鹿行吟轻轻说。 “你那些药不是……”顾放为觉得自己的声音卡住了,被某种疼痛困住了,一寸一寸地封冻了他的每个字眼,“调理身体的吗?” “是调理身体的,脑血管瘤没有特效药,临床上暂时也只有手术方法治疗。我开的中药增强抵抗力,养身,活血化瘀。”鹿行吟的神情很安和,近乎一种安慰,“我奶奶也有类似的病,动脉硬化,都是血管病,也要防止破裂或者血栓,和我吃一样的药。” 顾放为仍然觉得疼——心口疼,喉咙疼。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他低声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鹿行吟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以前觉得自己总是要死的,所以没有什么愿望。哥哥,我那时候,没有想过还能和你有以后。” 顾放为眼眶发红,嘴唇抿得紧紧的。 鹿行吟放缓声音,轻轻说:“但是现在,我想活。” 他伸出手,对着光凝视自己手指的轮廓,苍白的皮肤边缘被照成明亮的橘黄,淡青色的血管变得阴沉不明显。 “为什——” “因为我想活。”鹿行吟从枕头底下抽出预录取协议书,眼底铺满笑容,“因为我来了青墨七中,进了27班,遇到一个特别好看的,我很喜欢的男孩子,我还跟他谈了恋爱。我进了省队,认识了很多厉害的人,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因为我进了决赛,拿了金牌和清华大学的保送。我喜欢的人和我一个房间,他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会花钱给我买奶茶和最贵的火车套餐——这个男孩就是我最开始喜欢的那一个。” 有什么理由放弃? 他想活,想留住这么多个夜幕与清晨换来的金牌,和那背后的一切。痛苦的、甜蜜的,都是属于鹿行吟的。 顾氏第二天派人接鹿行吟回去做术前检查。 鹿行吟因此跟陈冲请了假,拜托他帮忙领取金牌还有后续一系列的事情。需要鹿行吟本人出面参与的,比如走过场的清华大学协和医学部面试,在经过商议之后,直接给鹿行吟通过了,说是今天现场签约时,院长在场,就当已经进行了面试。 顾放为此前其实也已经跟陈冲请了假。冬令营直到签约结束,一共举办七天,他只打算过完前四天,随后直接赶回傅氏科技所在地,继续进行小机器人的调研和策划。 他低声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鹿行吟轻轻说:“只是术前检查,你去做你的事吧。等到我做手术之后,你再来陪我。我查了一下,脑血管瘤手术恢复是很快的,只要两个星期。” 顾放为没有声音了。 房间里关着灯,只看到他那边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片刻后听见他冷着声音说:“那是口腔血管瘤的恢复时间,脑部的分成三个时期,一个是急性期,一个是恢复期,一个是后遗症期,两个月到半年时间。” “其实只要手术成功,后遗症是血栓,我很年轻,所以血栓……” “瞎扯!鹿行吟,我警告你,你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顾放为的声音听起来很凶,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凶。 鹿行吟往被子里缩了缩,笑了笑,埋进去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放为可能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他叫他:“鹿行吟?” 鹿行吟没吭声,顾放为高度紧张起来,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他一声,听见还没反应,从一边跑下床,俯身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他要掀开被子,鹿行吟却不断往里缩,一直缩到墙边,直到顾放为自己也跪伏在了床上——鹿行吟伸手轻轻一拉,顾放为就跟着滚了进来。 他伸出手,苍白细瘦的手在黑暗的被子里摸索,轻轻勾住他的指尖。 “我不会这么快死掉的。” 他说。“听医生的吧,哥哥。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顾放为说:“嗯。” “你没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鹿行吟在黑暗中问道,“顾爷爷说的。” “……没什么。”顾放为一只手被他握着,侧躺着面对他,呼吸和心跳都无比贴近,只是黑夜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和神情。 鹿行吟却突然笑了笑。 “你是不是出柜了,顾放为。” “——你知道出柜是什么意思吗?” 黑暗看不见的地方,顾放为耳根开始发烫,但声音依旧沉稳镇定:“我知道。” 他有点生气,有点被戳破秘密的羞耻和恼怒,还有一点委屈:“我能不知道吗?我……” 他的声音委屈得几近低落:“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那么现在,我们都没有秘密了。”鹿行吟动了动,调整了一下睡姿,指尖依然勾着顾放为的没有放开,他喃喃说,“你演技真差,有钱人没钱的时候,装有钱都不像。你吃了多久的泡面?” “……也没多久。”顾放为一五一十地抖落实情,“也就七八天。” “顾爷爷把我的那笔钱给我了,每个月还给零花钱。”鹿行吟又在枕头底下摸了摸——他平常放东西很细致,东西一定都在该在的地方,银行卡一定在钱包里,此刻出现在枕头下,说明他是提前准备好的。 他塞过来一张冰凉的银行卡。 “不要你还,只要你等我几个月,饭要好好吃,哥哥。”鹿行吟轻轻说,顿了一下,“不用顾放为教我做题,也不用提供他的手机号。” ——这一刹那,仿佛与一年前重合。 那时候他尚且不知道他,顶着【27th】的昵称和他在一个聊天群里相遇,缘起是一个缺试卷,一个缺钱。 鹿行吟想起这段过往,笑了起来,声音清雅温和,在黑夜弥散开来:“随便刷。” 116、第 116 章 116 鹿行吟本来以为手术检查, 最多是来几个人带他去医院,却没有想到顾青峰停下了手头所有事务,亲自来陪他。 他们跑了很多家医院, 国内的四家定点脑血管瘤医院, 香港的一家——这同时也是叶宴之前为鹿行吟物色的那家医院。 因为鹿行吟的血管瘤位置凶险, 且明显比前几年膨大, 血管瘤下端较宽, b市协和与香港医院同时提出:1.可以介入治疗手术, 但不作为主推方案, 介入材料容易脱落造成栓塞。 2,主刀切除, 但切除死亡率大概也在50%左右。 半对半的概率。 而b市某医院曾有专长外科手术的一位医生,一直被誉为“亚洲第一刀”, 最近因为年纪大了无法主刀而选择退休, 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请动。 顾氏一样派人去了解了情况, 得到了老人家人的礼貌回复——这位亚洲第一刀,如今也罹患血管瘤,而且位于脑干位置,已经严重影响了视力和部分神经活动,因为年纪大了, 身体素质也支撑不起手术,如今正在静养, 无法再拿起手术刀。 在这种情况下,教授本人看过鹿行吟的病历单, 家人代替转达,向他们推荐了一位德国教授:“你的情况我了解了,确实很凶险, 我们国内其实有最好的一批血管瘤手术医生,死亡率评估在50%,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如果我还没退休,可以做,死亡风险大约在20%,但是现在没办法。你们家中财力如果能够支撑,那么德国倒是有一位医生可以推荐。” “你自己的感觉呢?” 北京协和医学部,顾青峰陪着鹿行吟走出来,旁边助理快步走来,低声告诉顾青峰,“签证也下来了,明天带小鹿少爷去德国找巴特朗非教授,他曾经在s市第十一医院做过示范手术,非常危险的一个病灶案例,手术水平信得过,本来也在我们的前期备选计划中。” 鹿行吟低头查看着资料。 这么聪明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应对脑血管瘤的两种手术方法,介入治疗通过造影技术,使用导管和特殊材料填塞血管瘤使其自然坏死,创面小,恢复快,但存在后遗症可能,血管瘤的威胁清除了,栓塞可能却要接着伴随一生。 而切除手术恢复期长,更是万分凶险。 鹿行吟轻轻说:“切除吧。” 他仰头看医院洁净的楼道和明亮的落地窗,眼神明亮,他指给顾青峰看:“顾爷爷,这里就是我上大学后,以后来实习的地方。” 跟在顾青峰旁边的医学助理也跟着笑:“小少爷,不是这里的协和啊,你到时候实习的地方在东城区。我也是那边过去的。” 鹿行吟瞅了瞅,也跟着笑。 顾青峰原本拧着的心绪,此刻因为小辈的这一点笑容,跟着纾解了一些。 “小少爷的奖项是可以进清华大学本部的,录了协和-清华医学院,其实分数上吃亏。”助理又说,又看了鹿行吟一眼,“小少爷以后是想当医生吗?” 鹿行吟指了指自己的头:“想的。从小就想。” 他清楚直白地阐明自己的愿望和理想——还有大人们看来,或许有的那几分野心,霍家本身的主打行业就是化工制药,霍江、叶宴为此筹谋半生,却没想到起初最不重视的一个孩子,如今确实最适合的继承人候选人。 第二天直飞德国,预约了教授专家见面。 那德国人一头银灰色的卷发,眼睛是一样的灰色——他看过鹿行吟的资料之后,只说了一句话:“30%。如果接受,考虑到你的签证,直接住院进行术前检查。” 高于北京教授的评估,却低于其他医院给出的风险。 所有人都在沉默,鹿行吟毫不犹豫的、轻轻说:“好。” 在医院的时间很长,又好像很短。 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一个小小的孩子被留在医馆里,看着身边各种陌生的人来来去去,看窗外草长莺飞。 没事的时候,他会拍摄照片发给顾放为,每天好几张,从路边摊买到的巨无霸冰淇淋,再到德国人的dner box——一种长得很奇怪的街边小吃,医院房间的一小盆花,他也会拍下来给它看。 顾放为却日渐沉默。 他给他发吃的,顾放为却给他发来好几个文件夹的脑血管瘤手术资料和文献,以及术前准备事项,术后准备事项,连食谱都给他弄了一套出来——还是中西结合的,考虑到了营养、寒热、补气等许多东西,谨慎之余,不免也透着一些幼稚和可爱出来。 这些其实都不用他做,顾氏的医疗顾问都为他考虑得很周全。 “嗯……看得清这边吗?”鹿行吟一边翻着化学岛的论坛题目,一边裹着毯子调整手机支架。屏幕正中,他看见顾放为的样子很滑稽——戴着一个黄色的安全帽,穿着灰扑扑的工装服,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要不是那一双水光莹润的桃花眼,他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 顾放为显然不太愿意他看到自己穿成这样——脸红得滴血,一边走,一边伸手不断地去调整安全帽。 鹿行吟喝止他:“顾放为,帽子好好戴着。” 顾放为于是不动了。 鹿行吟在这边笑:“明天我也要戴帽子,开颅手术要备皮,头发全部要剃光。你不许笑我。” 顾放为却笑不出来,他在另一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阴郁。 “你要是担心我,就找点其他事情做吧。”鹿行吟轻轻说,“国家集训队,我不知道能不能如期赶上。现在是十二月,国家集训是三月,如果恢复得好,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进入国集。” 今天本该是冬令营颁奖的日子。他们不在,但陈冲都跟他们聊了聊今年的大致情况,化学岛小群里也一直涌现着不同的八卦。 全国第一的楚泉放弃了现场签约,据说是和a国某名校达成了人才协议,正在谈条件。奶神实验滑铁卢,仍然拿了全国第六。 而程恪稳稳当当,位置在全国第十。他们s省省队,鹿行吟和顾放为签约清华,康勤签约北大化学院,李琦和另外一个鹰才的男生拿了银牌签约中国科大,剩下的铜牌,也都各自拿到了降分协议,本科过线即可。 三个金牌两个银牌三个铜牌,这是今年s省省队的全部战绩,陈冲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青墨七中也紧跟着收到了这个喜讯——他们学校的学生,出了两个国家金牌! 这意味着下一年,s省省队人选会对青墨七中又更多的倾斜,与此同时,国家在划定s省省队人数上时,也拥有了更多的选择。 顾放为和鹿行吟两个学生,实打实地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青墨七中,乃至s省竞赛的部分命运。 “全身麻醉,不要害怕,睡一觉就好了。” 鹿行吟躺在病床上,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心里没有恐慌,反而极其平静。 顾青峰凑上前,被护士挡在后面,老人家的声音沉稳有力地传来:“孩子,不要害怕。” “等一下。”鹿行吟下意识地说了这三个字,随后换成医护人员都能听懂的英语,“等一下。” “顾爷爷。” 顾青峰凑近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往门外看了看,语气尽量温和平稳:“——顾放为还没来,这小子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是他。”鹿行吟弯起眼睛笑,乌黑的眼底清澈透亮,仿佛能看透一切事,“我把手术时间,给他说晚了一天,免得他担心。顾爷爷,我妈妈是不是也来了?” 顾青峰喉头一哽。 叶宴确实来了,但是她一次都没有上来过,没有进病房看他,害怕他难受,也无法面对。 “如果我没有活着出来,告诉妈妈,我的那份遗产捐赠社会,我不怪她。”鹿行吟说。 他抬头队护士微笑示意:“好了,可以进去了,谢谢。” “策划案我看过了,b方案可取,我会为你进行投资,同时我也邀请你成为这个计划的第一批供应商。” 国内,傅氏科技。 傅成蹊翻阅了一下文件,这次会面依然和上次一样简单直白,“我知道你的情况,为了达成合作,我也接受你提出的——对你的核心算法进行投资,同时买断你的设备的机械设备,期限合同你都看一下,产品经理和工业负责人会详细跟你协商。” “好,谢谢傅总了。”顾放为不断地看着手表,“合同的事传真吧,我现在有一些急事要去一趟德国,我家人生病做手术。” “家人?”傅成蹊问道,他掌握的八卦显然不止这些,笑了起来,“小男朋友吧。” 顾放为愣了愣,也跟着笑了笑,随后抓起文件冲出了傅氏科技大楼。 整整一天的飞行时间,顾放为反复地打开手机,又神经质地将其关闭。 他不懂这边的语言,也从未来过这个国度,急得连欧元都没有准备,只是凭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连说带比划,用自己的手表换到了一些零钱,随后打车去往医院。 “xingyin lu?” 顾放为像一只无头苍蝇,努力稳住情绪转来转去。他给鹿行吟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 最后接电话的是顾青峰。 “顾放为?你在大厅等着不要乱跑,我让人下去带你过来vip区。你弟弟昨天刚做完手术,今天醒了一会儿,还在icu观察情况。”顾青峰恐怕是怕这个孙子原地发疯,赶紧又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但是还要观察后遗症和可能的并发症……” 顾放为愣住了:“昨天?” 他再次看了一眼时间,确认鹿行吟给他说的就是今天。 “让我看一眼,就让我看看他。”icu病房外有一层透明的走廊玻璃,顾放为冲了上来,额头上沾满了汗水。 直到看见少年沉睡在病床上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惊肉跳才有了片刻的消解。 顾放为剧烈地喘着气,将头轻轻靠近玻璃,抵在上面,浑身都像是卸了力气。 他喃喃地抱怨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计算器,把自己的手术日期都记错。” 117、第 117 章 117 鹿行吟在icu呆了三天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水米不进, 稍微晃动一下都会吐,除此以外持续发烧,第一天高烧到39.2c, 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 第二天又成功降低到38c。 医生告诉他们:“病人体质不算好, 抵抗力比较弱, 目前没有出现脑积水、脑水肿、再出血等重大后遗症, 不过还需要观察是否出现肺部感染。” 在药物作用下, 他已经不记得这几天发生的事, 总是要问身边的人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周围人回答之后,他睡过去一会儿, 会再醒来问一遍。 这样的顺性遗忘一直持续到他出重症监护室的那天。 他转移到普通病房, 就在一层, 靠近医院的花园和湖水,很安静。这个调动是基于顾青峰的要求,这个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也迷信了一把,不断地说:“转一楼,接地气好。”顾放为一向爱嘲笑他爷爷, 此刻也保持了缄默。 鹿行吟醒来时是清晨。冬天的阳光晒进窗棂,外边休息区凉台上微风拂动, 吹起雪白的窗帘。窗帘拉了一半,他这边很暗。 他看到有人在他身边坐着, 穿着雪白的毛衣,坐在椅子上,那人翘着二郎腿, 膝上放着一本书,冬靴漂亮好看。碎发长长了,有几绺垂落下来别在耳后,和眼睫毛一样,如同乌鸦的羽毛。 这一刹那他想,或许顾放为留长发也会好看。 顾放为也发现他醒了,“啪”地一声放下书,凑过来看他。 鹿行吟对他眨了眨眼。 顾放为伸出一根手指横在他面前,这样的测试鹿行吟每天醒过来时都要做,于是鹿行吟努力发出声音,轻软的嗓音听起来模糊而软糯:“一。” “这个呢?”顾放为又伸出手,手势变换。鹿行吟眯起眼睛看,感觉头没有那么痛了,轻轻说:“六。” 顾放为接着问:“对群g,记g\''是g模共轭关系得到的等价类全体,那么有一个事实:群同态f:g--->h诱导了映射f\'':g\''--->h\'',若f\''是双射,则f是不是同构?” 鹿行吟:“……” “完蛋啦,我的小计算器傻了。”顾放为轻轻说,桃花眼里漾起笑意,“再问你一个问题,顾放为是不是很好,很认真,你要不要和他结婚?” 鹿行吟喃喃说:“这么快吗?我已经睡过去多少年了?” “不快啊。”顾放为跟他数,“你看,你马上都要十八岁了,上完大学,你也22岁了,四年很快的,弹指一挥间。我已经跟叶阿姨说了,她不反对,老头那边我看着态度也快软下来了,我们趁机就把这件事说好吧。” “可是。”鹿行吟还是慢吞吞、轻软地说,“等我上了大学,说不定有人比你更帅,比你更好,我现在答应你,很亏。” 顾放为:“……” 他快郁闷死了:“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小计算器。你记得你昨天怎么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吗?” 原来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上演一遍,鹿行吟眨巴眼睛,他不记得。 “昨天你说好,我们都说好的。”顾放为信誓旦旦,“你答应了,叶阿姨和我爷爷都在场,你没法反悔。” 这样吗? 顾放为一向喜欢胡说八道,看现在的样子又像是真委屈,鹿行吟也拿不准这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这种时候顾放为居然还要他哄,鹿行吟觉得困,也懒得理他,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顾放为看他又要睡了,赶紧说:“等一下,不要睡,鹿行吟,小计算器,宝贝,再陪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不要。”他嘟哝,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睁开眼睛问他,“我的刀口愈合之后,还会长头发吗?” “刀口很窄你放心,医生特意考虑到这一点了,以后都看不出刀口的。”顾放为见他说话了,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鹿行吟,鹿行吟?小鹿宝贝,弟弟。” 鹿行吟实在困了,又被他烦得不行,上涌的疲软中,他睁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只又咕哝了一句:“你要不要留长头发,顾放为。” 又睡了过去。 睡着后还想——顾放为会不会干呢 这钢铁直男八成觉得长发娘娘腔,打死不肯,不过他现在是病患,也或许会纵容他。 昏沉中他只感觉到手背一烫。那温度初觉是烫,后边发现只是因为病房太凉,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是顾放为俯下身,亲吻了他的手背。 一月上旬,鹿行吟出院,并被接回顾氏休养身体。 顾放为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离开,回到s市继续他的工作。鹿行吟可以下床的时候,看见的是顾放为越来越忙,无穷多的电话会议要开,无数的策划方案要做。 除此之外,顾放为还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矜持地给他晒了晒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这笔钱不算投资监管内,是他们买断小机器人机械构造的部分。小计算器,以后哥哥可以养你了。” 那么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顾放为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他连房子买在哪都想好了,计划大学可以拉着鹿行吟一起走读,装修计划还必须要鹿行吟参与,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小男朋友大概率不太会和他一起挤一个小户型居民楼——顾青峰给鹿行吟的培养计划,也是大三实习之后慢慢接手霍氏公司。 二月下旬,鹿行吟回德国复查了一次,医生得出结论:“恢复情况很好,身体机能也比以前更强了,基本上彻底没有问题了。下次不用回来全身检查了,一年后我们会回访。” 鹿行吟走出医院之后,手机震动了起来,发信人:陈冲。 今年的国家集训队名单,时隔两个月之久之后,终于出炉。 他与顾放为赫然在列,也是s省唯二的两个国家集训队成员。 除此之外,今年的集训队名单在整个竞赛圈内都掀起了惊涛骇浪——国家决赛排名,前十名除去第一名楚泉、第二名顾放为、第六名奶神、第十名程恪以外,剩下的六个学生全部都是繁星中学学生。 他们排行前十,霸占了整整留个名额,却无一人入选国家集训队。 鹿行吟还记得在北关大学集训时听见的传闻,那天q省省队成员内部打了起来,q省别的学校嘲讽繁星中学的竞赛生,以一己之力导致政策改变,拖了所有竞赛生的后腿。他们宿舍就在q省省队不远处,那天下楼时,看见的是繁星中学的几个男生带着一脸伤痕,一身沉默。 而所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自发孤立。上一届,一个学校的恶劣行为,最终让这一届的学生来买了单。 两个人的高考信息状态都已经变成了“预录取”,鹿行吟出发去国家集训队之前,只跟顾放为匆匆见了几面。 叶宴放下了公司的一部分事情,a国、s省两地跑着,照顾着三个孩子。霍江不肯跟她离婚,正在走分居起诉离婚流程。而三个孩子,都已经明确表示了:以后跟着叶宴一起生活。 哪怕最后继承权归属鹿行吟,剩下的部分现金财产,霍思笃、霍斯烈的部分,也不会再落在霍江手里。 只有霍思笃表示,上大学之后会一个人出去闯一闯,不再仰仗霍家。她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已经不再那么偏激,回头也跟鹿行吟道了歉。 顾放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小机器人的事情,他第一个客户就是傅氏,为了置换他们新一代的机械设备,他一边要升级算法,一边每天都要实地考察、测评。大部分时间里顾放为都是灰扑扑的,戴着一个有点滑稽的安全帽,一身工装服,就这样他也要精致一番,工装裤必然要扎起来塞进雨靴口里,还买了一大堆廉价防晒霜,一天到晚疯狂涂抹。 他的头发却慢慢长长了。脑后的头发扎脖子,于是用皮筋绑一个小揪揪,凌乱好看。 和北关大学集训时一样,顾放为在国家集训队依然请了假,只是提前跟教练说好,每次考试依然会通过线上方式参与,最后一周选拔大考会回来参赛。 他送鹿行吟去机场。 “小计算器不要太拼——不对,你现在……咱们稍微努力一点吧,啊?万一拿个国际金牌回来,还能让老爷子开心一下。”顾放为说。 鹿行吟戴着帽子,瞅他。 他手术之后就懒了下来,干什么都懒,看书也懒,吃饭也懒,每天要睡上八九个小时,如果少于这个时间,必然就会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顾放为每次打电话,他多半时间都在睡觉,笑他是把以前睡觉的时间一口气都补了回来。 登机口响起广播提示,顾放为伸出手,替他正了正帽子:“药要好好吃,我知道你不爱吃药,但是咱们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坚持吃下去,好不好?再过一年,我们就解放了。” 鹿行吟看他微微俯身,给自己整理领口,突然笑了:“顾放为——你跟我妈似的。” ——曾几何时,他都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顺畅自如地抱怨“xx管我像我妈一样”,如今这句话说出口,却没那么不自然了。 那双桃花眼凑在近前,不为所动:“像是因为我们都爱你。我爱你,小计算器,你知道吗?” 鹿行吟还是瞅着他,不说话,顾放为恨恨地伸出手捏他:“小没良心。” “十八九岁,哪里知道什么爱不爱的。”鹿行吟眼睛亮闪闪的,口吻却老气横秋,“再过十年再说吧。” 118、第 118 章 118 国家集训队培训地点在杨柳大学, 这个大学坐落在江南。因为国家集训队筛掉了一部分省市的选手,故而鹿行吟进入国家集训队的排名并不是决赛排名22,而是整体排名第15。在他之后排名的许多人, 分数甚至比他要高。 所有人到了这个时候, 学校的事情基本上都已经尘埃落定, 再无后顾之忧。 第一周, 国家集训队的氛围反而比省队集训或者国家决赛要轻松许多。 三个星期的时间, 他们领到了杨柳大学食堂的不限量餐券和小卖部券, 每个食堂挨个吃过去, 随后组团□□出去买藕粉和鸡血石,打包松鼠桂鱼带回来, 彼此戏称这是“公款旅游”。 鹿行吟不大出去,他喜欢呆在宿舍看书或者打游戏。跟他同宿舍的学生来自n省, 和奶神同一个省份, 以刚好排名第五十的位置末位挤了进来, 名字叫陈芳。他和奶神不同校,气质也天差地别,一个飞扬跋扈,一个谨慎沉默。 陈芳是个小个子,皮肤黑黄, 看上去如同一个发育不良的初中生。 国家集训队中,每天都会公布进队后几次测验的平均成绩排行, 鹿行吟在国家决赛中排行是22,来了之后一鸣惊人, 直接考了个理论-实验双第一。 连程恪都震惊了:“鹿行吟,你寒假经历了什么?” 他们是少数几个知道他做了手术的人,奶神也很震惊:“你不是做手术去了吗?开颅手术还带让人变聪明的???” 鹿行吟淡哂不言。 如果说他在参加决赛前的突破, 是因为第一次领会到“考试”与“热爱”的区别,那么手术修养的这三个月,就是他进一步理解“热爱”这两个字的时间。 喜欢化学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成本,只需要喜欢。他曾经因为自己的经历,错想了喜欢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和事的代价,直到在鬼门关前走一回,他发现其实这样容易。那些试管中沉淀的结晶,冷凝管里升腾的白雾——这些都是这个美丽、玄妙、复杂的世界给予他的。 他现在不为比赛,不为荣耀,只为自己喜欢。 在养病的那三个月中,他如同品尝一杯口感丰富的混合果汁一样,不断品读着那些教材、例题、试卷,慢吞吞地看着那些复杂拗口的英文字眼,生僻多变的人名反应。化学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复杂和每秒,从最细微处让他知道毫厘之差所能产生的区别。 这同样是他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奢侈。 第二周开始,国家集训队的氛围慢慢变了,紧张的气氛弥漫,□□味儿似乎也慢慢变浓。 这些孩子都从三个月的长假中惊醒了过来,不由自主地被队里的一切所带动。队内没收手机,只有训练室的门外挂着教练手写登记上去的记分牌,记录着他们国家决赛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成绩。单次成绩、平均成绩、加权平均成绩。每个孩子身上,渐渐都被外界赋予了各种各样的责任——来自母校,来自自己所在的省份。 五十人,总成绩一次又一次轮换,首位、末位的人一批一批地换下来,直到第二周快要结束的时候,末尾的名单几乎已经固定了——一部分学生,选择了放弃。 国家队的角逐,本身就是各省为下一届学生资源铺路,而不惜拼命抢夺的一个机会。每次训练结束后发放手机,鹿行吟总能见到有学生躲在墙后,一脸凝重地跟自己原来所在省的教练打电话,说着成绩。 周末父母过来看望,也都是一群人低声讨论、筹划着未来的声音。 第一个退队的是一位名叫刘苍松的女生。她来自偏远西南地区的z省,同样是弱省,而且是前后五年时间中,唯一一个进入国家集训队并成功签约北大的z省女生。 她家境普通,父母都算开明——国家集训队一直以来有的现象就是,女生比男生少,并非女孩弱于男生,而是竞赛在大多数家长眼中仍然是剑走偏锋、偏离常规的代名词,能够支持女生走这一条路的家长,本来就已经少之又少,走到国家集训队这一步,那就更少了。 奶神说话一直都略直男且不中听,在女孩子的评价上,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压力大呗,弱省倾斜最多资源捧出来的,估计从小到大都是一路第一,没想到在国集吊车尾,而且怎么爬都爬不上去,自然就心态崩了。” 此时此刻,是集训开始第十三天的时候。 第二个退队的成员来自g市,也即是g大附中每个年级只招收100多人,出国、清北、重本率加起来100%的那个学校。他的退队原因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猜出了——今年g市集训队大丰收,国家集训队中单单同校的都有六个。 国家队名额只有一个,而正因为同校,所以更加知道自己和同校同学的差距,干脆放弃。 而还有一部分人,没有退队的勇气,不肯放过自己一把,依然挣扎在末位淘汰的边缘混着日子,只想把这三个星期有始有终地度过了。这部分人的成绩和前面一批人的差距越拉越大,悬殊的时候甚至能够高达二三十分。 渐渐没有人□□出去吃松鼠桂鱼了。 训练室里,有人产生了了四天半没出门的记录——吃泡面刷题复习,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睡,连回宿舍的时间都觉得浪费不起。测验时比别人多拿一分,可能都会让自己在最后的国家队评定中被评委多看一眼。 鹿行吟却依然保持着正常作息。他每天要睡满八个小时,训练课刷题,到深夜后去实验室做个实验,重复着类似考试的频率,随后回来洗漱睡觉。 第二十天的时候,集训队的测试突然改了,换成了一次英语水平测试——大部分考生都没有想到这个安排,一片兵荒马乱。竞赛省为了竞赛,正常高考内容一般都没有积累,更不要说理科选手普遍都不太擅长的英语。 鹿行吟本以为自己会挂在这门测试上,然而没想到的是,考试结果出来之后,他排在了第四。 排行前十的,大多都是发达省市和名校出来的学生。楚泉这种从小双语教学,在国外沟通无障碍的自然不必说,剩下的好几所名校学生,从小就实践着真正的素质教育,全英文的教材了如指掌,一次英语水平测试更不在话下。 关于国家队人选的讨论越来越激烈。鹿行吟每天都会在化学岛板块刷一下帖子,看见国家队人选众说纷纭。 第一的楚泉,毫无疑问的国家队,决赛东道主省,无论是决赛还是集训比赛都一直保持着第一的水准,她本人在化学岛斩获一大批迷弟迷妹,呼声最高。 而剩下的排名很有意思。 一个是程恪。 他在决赛时是第十,集训队表现一直都稳定在前四。 另一个是奶神,他决赛第六,但是集训队中的表现有点飘忽不定——第一周时有些松懈,导致成绩浮动厉害。与此同时,和鹿行吟同宿舍的n省队员陈芳也居高不下 ,他以五十名最后的排名入围国家集训队,但是他一步一步地从第五十名爬到了前三十,随后是前二十,现在已经稳定在前五。 他和奶神同省,国家队名额花落谁家未可知。 另一个是鹿行吟和顾放为的名额讨论。 顾放为决赛全国第二,但集训时长期请假,也只有线上理论成绩计入了总分排行。 鹿行吟决赛全国第二十二,集训队总分和平均分整体排名第二。 他们一样同省——最后名额落在谁手中,同样未可知。 第三周最后一天大考,顾放为赶了回来。 前面的平均成绩虽然计入国家队员选拔标准,但是重头戏依然是今天的考试结果。 笔试在杨柳大学的图书馆里举行,试题难度和国家决赛相当。 鹿行吟做完后,没有感觉到哪里有明显的阻滞,还有一些剩下的时间空余,还反过来检查了一遍。 他和顾放为一个考场,翻过试卷抬起头时,他刚好看见顾放为也已停笔。正托腮歪头看着他,桃花眼里星光闪烁,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鹿行吟脸上一烫,垂下眼接着查看试卷。 理论考试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往图书馆外走。有了今年国家决赛的试题风格打底,考完理论考试之后,对于出题风格敏感的学生或多或少都达成了一致意见——理论考试难度中规中矩,那么实验必定要出幺蛾子! 考生们一个一个地领取消毒白大褂,排队进入实验室,严阵以待。 鹿行吟走到实验台前,看见了这次选拔考试的实验试题,白色的实验报告册上写着这次实验题目:《胭脂虫红色素提取及产率检测》 “胭脂红酸属水溶性蒽醌类色素,深红色粉末,分子呈极性,由于分子内含有8个羟基和1个羧基,而羟基和羧基都有很强的亲水性,因此胭脂红酸极易溶于水,也较易溶于甲醇、甲酸、二甲基亚砜等极性溶剂;难溶于□□、□□、石油醚、甲苯、苯、油脂等非极性或弱极性溶剂中;无明显的熔点和沸点,温度升高颜色加深;从水溶液中结晶的胭脂红酸在130c时为亮红色晶体,250c分解。胭脂红酸水溶液呈酸性,分子在水溶液中有解离平衡。”(概念部分均为引用) 而每张试验台桌上都躺着一包干硬的胭脂虫,红彤彤的,干得像石头。 旁边已经有人骂了起来:“沃日——这个比赛还干不干人事?啊啊啊啊老子最讨厌虫子了!” 鹿行吟拿起橡胶手套仔细戴上,用镊子取了一枚胭脂虫,在指尖轻轻碾了碾,明显的胭脂色顿时留在了淡黄的手套上。这种小虫子仿佛浑身上下都由这种染料填充,如同硬化的颜料颗粒填塞出的假虫子。 染色很强,产率或许很高。 鹿行吟又看了一眼试验台上所摆放的试剂瓶。 水溶液呈酸性,常规应该使用氢氧化钠进行滴定,可选指示剂范围很多。 但这是实验中的第一个坑——胭脂红酸本身就是一种滴定指示剂。 不需要再多的指示剂了。 前置实验都按照正常流程,直至滴定时,鹿行吟的动作越来越慢。 旁边有人也进行到了滴定环节,按照平常滴定的速度一直滴着,没有人注意鹿行吟这里的异常。 鹿行吟的动作有些迟疑。 胭脂红染色太强,难以看出终点,这个难度不亚于要所有人在一堆相近色号的口红里挑出正确的一支。 他刚刚仿佛看到了细微的变色,但是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滴定终点——如果停在这里的话,产率只有30%左右。 怎么看都是错误的一次滴定。 他发间微微濡湿,手里的滴定管不知道是否应该放下,直至听到老师报时最后五分钟时,鹿行吟抿起嘴唇,收起了移液管。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当赌一把。 他从实验室里走出来,长舒一口气。 周围开始有人问:“你的产率有多少?” “99.7%。” “差不多。” …… 鹿行吟抱着书包走过去,和顾放为并排往回走,他也问了他一句:“你的产率是多少?” “99%,不过我不太确定,这次实验我感觉没那么顺。”顾放为察觉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啦?” “没怎么。”鹿行吟摇摇头,笑,“就是我实验翻车啦,也没什么。” 第二天公布选拔赛结果,随后除了入选的四位国家队成员以外,这里就将是这一届所有化学竞赛生的退役终点。 当天下午,鹿行吟和顾放为逃了宣讲会,□□出去吃松鼠桂鱼。 杨柳大学外一片烟火气,他们排了很久的队,终于来到了在竞赛生中颇具美名的那家店。下午店里人挤人,他们领了号之后又等了很久,终于来到一个窄小的两人桌边。 明明是两人桌,一边做一个的格局,顾放为非要挤过来和他并排坐:“分开坐冷,挨着你暖和。” 他仍然习惯性地伸手去握他的手。 鹿行吟的身体正在变好,一个例证就是,如今哪怕是在冬天,他的手掌也变成了微热的,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一直是冰凉的。顾放为将他的指尖握在手中,轻轻抓着,而鹿行吟有点紧张,不断地看着前后左右。然而冬天穿得厚,没有人注意他们。 松鼠桂鱼和其他小菜都端了上来。苏杭这边东西口味偏甜,哪怕是不甜的,口味也有些偏咸鲜,不过今天他们来的这家店显然是把“放糖不要钱”贯彻到底——顾放为挑起一筷子他要的香辣麻婆豆腐,发现上面裹着一层糖浆。 “甜的。”顾放为指了指这道菜,鹿行吟不相信:“这个不可能是甜的。” 他出院后饮食要清淡,伸手夹了一筷子,低下头用瓷勺去撇开上边的浮油和辣椒末,刚一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就凑了过来,顾放为偏头亲了他一口,舌尖轻轻地抵上他的。 “真的是甜的。” 周围人声鼎沸,鹿行吟被他一亲,慌得勺都摔了,叮当一声玲珑脆响,反而让其他人都扭过来看他们。 鹿行吟耳根红到滴血,顾放为正要伸手摸摸他的头,门口却突然闯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顾放为的手硬生生停下。 这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个是国家集训队的主教练,一个是好几个月不见的陈冲。 两人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 眼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近,顾放为护着鹿行吟的背,硬着头皮开口说:“都考完了,我们□□出来不至于队内处分吧?” “——处分个屁。”陈冲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他们的饭桌,大手一挥,“服务员给这俩小孩打包带走,我们有事回去说。” 顾放为和鹿行吟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国家队?” “对,你们两个都起来,跟我一起去做资料核查。”陈冲说。“但是不要高兴太早,前十的都在做资料核查。” 两个人刚一人吃了一口豆腐——鹿行吟连豆腐都没吃上,就莫名其妙地被拎走了。 在车上,鹿行吟听见主教练说:“这次选拔赛有两个情况,一个是排行第一的学生因为和国外协议签约限制入境,所以算是放弃国家队名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排行第二的学生成为顺延第一,鹿行吟国家队待定,资料审查通过了就没问题了。” 鹿行吟怔住了:“——我?” “是你。”教练翻着成绩单给他看,“理论99.7,实验满分。胭脂虫的产率实验,集训队50人,只有两个学生做对了。” 119、第 119 章 119 119 楚泉的离开,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与a国hw大学签订的人才协议中,协定自协议生效起,每年限制出境两次, 她回来参与国家决赛已经是第一次, 参与集训队选拔第二次。 面对着国家队和大学违约的选择, 楚泉选择了退出。 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化学岛, 一下午一晚上, 这件事都持续被讨论着:“妹子真的优秀啊!本来以为又可以多一个妹子为国争光, 没想到, 可惜了,也还是祝她前程似锦吧。” “肯定前程似锦的, 国际金牌对于她来说,应该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 而最终选拔赛名单成绩排行出来了。 鹿行吟第一, 奶神第二, 顾放为第三, 陈芳第四。 他们四人的分数,都咬得很紧。除了鹿行吟接近双满分以外,陈芳、顾放为、奶神最高分差没有超过2分。 而这个分数排名,又变成了极为棘手的情况——第一和第三同省,第二和第四同省, 理论上来说,顾放为和奶神都应该被跳过。 但问题是第五名往后, 分数差距突增到了整整7分,且第六名到第十名, 全部都是攻玉一中,q省的成员。 由于集训队选拔赛制,在这种情况下, 已经无法避免选到同省省队成员了——国家队成员,也不可能让第十名开外的人员入选。 会议室中,国家队老师们正在讨论、开会。 待定的少年们则都等在外边,百无聊赖。更远的地方,陆陆续续有家长回来接孩子回家,冬日残阳如血,场景有些落寞。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自己绝对与国家队无缘,只是过来走个过场,连结果都没有等,就已经拖着箱子陆续上路了。 程恪最终选拔排名掉到了二十开外,起因也是实验——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仅没有看出滴定终点,而且一开始的坑就没看出来;他忽略了胭脂虫红本身是染色剂的这一点,选用了另外的指示剂,实验几乎没有拿到分。 鹿行吟没有见到程恪本人,他只从奶神和其他一些竞赛朋友那边听说了这件事。q省攻玉一中的孩子们也在回宿舍陆续打包,等待最后消息,准备打道回府了。 陈冲眉头紧皱,在窗下不断踱步,脸上的阴沉和焦虑几乎溢出来。 鹿行吟看不懂他在担心什么,也不懂陈冲为什么回出现在这里——国家集训队的阶段,各省队教练已经不再负责。整个集训队,只有陈冲一人作为省队培训指导老师前来了。 会议室大门缓缓打开,教授们从里边走出来,其中一位教授简单亮了亮自己手中的白纸。 一张纯白的纸张,上面写着四个名字。 鹿行吟(s省)、顾放为(s省)、陈芳(h省)、宋雨仪(g市)。 宋雨仪,女生,来自g市师大附中,同样是稳定前四的选手。 这就是最终的国家队成员名单。 “几年前我从繁星离职的时候,没有想到还有一天,能够带出国家集训队队员——甚至国家队员。” s省,陈冲双眼通红,在自己家设宴,请顾放为和鹿行吟两人吃饭。 这是鹿行吟第一次来陈冲家。 地方离青墨七中不远,楼层隔壁就是沈青云的竞赛辅导教室。大晚上的,万家灯火点燃,陈冲的小女儿出来倒水喝,借着喝水的时机悄悄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人。 桌上放着白酒,顾放为干了,帮鹿行吟换成了椰子汁。他也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一杯下去,眼底浮现出薄红,一时间也有点找不到东南西北,只无意识地、不断地往鹿行吟这边靠,一定要把手交给他。 “一年前繁星作弊,从上到下,从校方到学生,全不知情。我也知情,但我不同意,所以我——成了那个顶锅的,辞职了。我的学生——沈青云,被我带累,他也不支持泄题作弊的事,但他只是区区一个学生,要怎么和繁星名校势力抗衡?”陈冲一杯一杯地喝下去,醉意上头,冷笑一声,“高至星光璀璨……这狗屁校训,有人信吗?没人信。” “没人信的后果就是他们弃车保帅,牺牲我和几个学生,保全了他们那一届的名声,然后导致政策整改,从上到下——今年繁星的学生,以后很多届繁星的学生,都将带着耻辱的名声走进竞赛,无论他们之后有多努力,有多优秀,大家都会说——看,他们事繁星的,他们学校作弊,谁知道他们的成绩有几分真?” 陈冲耸耸肩膀,又对他们摊摊手。 ——违背公平的代价有多大? 一届为了维持虚名和荣耀的谎言,断送的是整个学校乃至整个省份竞赛生的未来。 “你们是好孩子,你们进省队,拿国家金牌,我扬眉吐气了。”陈冲摇摇头,眼角也有些湿润,“但是我怕啊,我真的怕,国家队资格审查,查什么?” “就查学校关系,查领队历史。我身上背着作弊处分,我是你们的第一竞赛指导教练,如果因为我的关系,你们两个没能进国家队,那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陈冲擦了擦眼角,“还好你们争气,还好你们争气。” 他接连说了两遍。 从陈冲家出来后,因为顾放为喝了酒,不能开他的小摩托车,两人还是就近回到小出租屋。 鹿行吟扶着顾放为,低声问他:“顾放为,你钥匙放哪儿的。” 顾放为低声笑,伸手抱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往他身上蹭了蹭:“在下面啊,自己找。” 他俯身亲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可爱,他亲他的眼角,吻他的鼻尖,手指轻轻擦过他莹润白皙的脸颊。 呼吸渐渐浓重,夹杂着清淡的酒香和香水气息。 鹿行吟一面推着他,一边在顾放为裤兜里摸出了车钥匙——他同时还摸到了另外的东西,脸上一热,钥匙烫手一样,转身赶紧开门,对了好几次,钥匙都没能对上钥匙孔。 顾放为抱着他,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一路跟着他进了卧室,连人带被子一起扑在了床上。 一片漆黑中,鹿行吟被他扣着双腕压在床边,呼吸相贴。 顾放为明明没怎么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有些急促,看着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压迫力,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做出什么事来一样。 鹿行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心脏猛烈跳动着,想起身都像是没了力气,只是任由他这样压着,用那双近乎邪的桃花眼注视他。 随后,顾放为俯身——轻轻埋在他怀中,偏头咬了一口他的锁骨。 温热的肌肤上留下微凉的齿痕。 顾放为低声问他:“小计算器,计算一下,还有多少天十八岁?” 鹿行吟觉得脸颊烧得更加厉害了:“不,不知道。” “这都算不了,不是一个聪明的小计算器。”顾放为又抓起他的指尖,气息灼热滚烫,他贴近了,在他指尖轻轻印下一吻。“你不记得,哥哥……可记着呢。” 第二天,鹿行吟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睡的。 喝醉的顾放为跟个八爪鱼一样,非要贴在他身上才算完。中途他睡得靠里了一些,顾放为在怀里没摸到他,还一定要把他从里侧捞出来,他每次快要睡着时,总能被他弄醒。 晨曦照进来,鹿行吟很困,却再也睡不着。 他一时间也没法从顾放为怀抱里拖出来,于是习惯性地将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消息。 昨天国家队人选最终名单公布,化学岛果不其然又炸了一波。 楚泉退赛诚然时一大爆点,更大的爆点在于,奶神没能进入国家队。 决赛第六,到集训队平均成绩、最终成绩前三,怎么看,奶神都不存在不进国家队的理由——无论时线上还是线下,他的名字已经被大量的人所记住。画图队半壁江山是他一手促成,他出的偏题、难题,也让包括鹿行吟在内的一大批化竞选手获得了新的思路。 他也是这一届竞赛生里,唯一一个公认的化学知识储备超过研究生水平的天才。 这样的人没有进国家队,反而换上了平平无奇的陈芳,导致陈芳被挂出来大肆嘲讽。化学岛首页hot帖子,加粗加红的标题无比刺目:“顶了奶神位置的水货,我在这里立帖为证,我要看看你在icho中到底能考出个什么鬼样。” 这个帖子并不是奶神发的,奶神在昨天国家队名单公布之后,就已经改了社交帐号签名,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留了一句:“退了,不必多说。我喜欢并且会一直喜欢化学。” 面对着越来越收不住的舆论冲击,程恪作为吧主倒是出来说了一句话:“奶神已经退了,请大家不要再讨论这件事。我两位选手都接触过,都是非常优秀的化竞er,在我看来,这次事情很简单,也不存在黑幕的问题,本质还是h省这两所学校的冲突。据我所知,奶神的学校没有竞赛历史金牌选手,但是陈芳的学校三年前出过一个ipho国际金牌,加上陈芳选拔赛拿了实验满分——一共只有他和鹿行吟两个实验满分,国家队选人也会拥有这方面的考量。” 鹿行吟挨个帖子刷下去,刷新过后,首页一个新帖子突然跳了出来,他起初没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僵。 “奶神的事另当别论,另一个国家队员顾放为事杀人凶手的事为什么没有人说?”发帖人id:一位贫困父亲,主贴内容是:“三年前,他害死了我的孩子田清华,才十五岁的孩子啊,就是因为顾放为这种富二代操纵压分,他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我这里有铁证如山,他为息事宁人寄过来的东西、钱财,我都好好保存着呢!敢问这样的人,凭什么代表我们国家,参加国际比赛?” 鹿行吟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回复人还是0,半分钟过去之后,这个帖子的回复已经暴增到几千条。 主楼里,楼主一层一层地扒出了顾放为的个人信息,乃至他背后的家世信息:“顾氏集团独子,从来不参加考试却能留在青墨七中这样的名校,他的竞赛成绩有没有水分,明眼人都知道。我在这里就问一句,杀人凶手,凭什么进入代表国家参赛!” 鹿行吟手指有些发抖——在他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他很少能体会到“愤怒”这种情绪。他打了一大段字,正准备回帖发送,却突然听见身后的人动了动。 他下意识地摁灭屏幕,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顾放为的手却比他更快,从身后探过来,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机。 他的声音还懒洋洋的:“看什么呢,小计算器?跟别的男人聊天被我抓到了吧。” 他把手机拿了过去,鹿行吟阻止不及,翻身去抢手机,却看到顾放为眼神清醒,正在从头到位看那个帖子。 他显然一早就醒了。从他抱着他的角度,也一定看见了这个帖子。 鹿行吟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伸手扯了扯顾放为的袖子:“哥哥。” “嗯?” 顾放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的指尖一路往下滑,滑动到鹿行吟刚刚编辑过的草稿箱。 他低声念:“作为顾放为的同学、队友,我以国家队队员的名义担保,真实情况是田清华因错过第一名贫困补助不得,且要求顾放为让出第一名未果,因此跳楼自杀。顾放为从小优秀,为人温柔善良,整件事的通报可以在s省区域化学会官网中查到,请问,在国家队员准备参赛的时期,歪曲事实引爆噱头,你有何目的?在网上说话也要负法律责任的,请——” 后边的鹿行吟没来得及编辑。 他瞅着顾放为。 顾放为也瞅着他,片刻后,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我有这么好?” 鹿行吟却不说话,还是那样认真地凝视着他。 “你放心,我没事。”顾放为把手机塞回他手心,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年以前,我或许会被这个帖子击垮,但是现在不会。” “因为有个人教会我应该怎么去活。”顾放为说,“也因为我现在靠自己单打独斗有钱了,我可以直接告诉那些人——我现在用的钱,跟顾氏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荣誉和成就,也和别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手伸过来,修长有力,扣住他的指尖。 “我会努力。我会和你在奥林匹克领奖台并肩。” 七月,捷克斯洛伐克。 国际化学奥林匹克在此处诞生,多年过后,今年又回到了它的原点。 他们乘坐s省到q省转机,随后直飞荷兰,再转机前往捷克。s省登机口挤满了媒体,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叶宴带着霍思笃、霍斯烈前来给他们加油。顾青峰也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妇。 鹿行吟没见过他们,但是他从这对夫妇的面容中看见了自己恋人的影子,知道那就是顾放为的父母。 即便以往荣誉等身,“为国争光”这件事,依然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最高荣耀。 鹿行吟还看见了另外的一些人——青墨七中的小伙伴们也来了,沈珂、黄飞键、易清扬、曲娇、陈圆圆,他们翘了课特意来送他们。更甚者,他在送机队伍中看见了程恪和奶神——他曾以为国家集训队一别之后,再不会有交集的国家集训队队友们。 程恪笑:“你们可别多想,是正好转机站在你们s省,我是来送我们攻玉一中的小美女的。” 奶神则说:“我送陈芳。” 他说话的态度依然和以前一样,语气中就透着一种趾高气扬——但这一刹那,鹿行吟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来送陈芳,让这个顶替了自己位置的国家队员,毫无负担地前往国际赛场。哪怕他已经退场离开,但他依然记着——这是弱省,h省的希望。 “化学竞赛大同计划”言犹在耳。 鹿行吟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和他们用力地拥抱。 “九月北京见了!” 程恪特意看了一眼顾放为,回头对鹿行吟说:“我也签了清华,到时候约饭啊。” 奶神耸耸肩:“我北大化院,基本就这样,集训队里一大半人都在那儿,早去早回,我们九月给你们办一场迟来的接风宴。” 两年前他在同样的地方落地,来到s市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不知道未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年月。 这里是他们竞赛生涯的结束,从此一役之后,成为新一届竞赛生口中的退役选手,老学姐、老学长。 但这并不阻拦——所有人都将在顶峰相见,群英荟萃之后,依然会在特定的地方重逢。 120、第 120 章 后记 “这么多年了, 科技楼还是鸟不拉屎啊。” 寂静的楼道中,长发的男人用力推开门,潋滟桃花眼里泛出一丝笑意, “我看到我以前的电路板了, 都没人来过这里吗?” 他身量挺拔, 十分俊美, 秋日的天气, 西装外边套着长风衣, 又俏又凌厉, 好看得让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灰尘飘起来,他身后的人下意识捂住嘴巴, 咳嗽了几声。 ——他比顾放为稍微矮一点,也清瘦一些, 整个人透着清朗温润的气质, 一双眼尤其乌黑发亮, 眼神清透有力。 鹿行吟最近因为毕业论文的事昼夜颠倒,北方的冬天过于干燥,他四年了一直没能习惯,每到冬天都会感冒。 “你等等,我去开窗通一下风。”顾放为脱了风衣外套给鹿行吟披上, 随后挨个开了窗户,又从兜里摸出一瓶藿香正气水, “先喝了,感冒药在车上。” 鹿行吟接过来, 因为鼻塞,声音听起来有点瓮声瓮气的:“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藿香正气水。” “那天看你回来咳了两声就想拿给你来着,后面不知道干什么忘了, 顺手揣在兜里。”顾放为伸手捏捏他的下巴,弯起眼睛笑,“乖乖喝,哥哥陪你一起喝,好不好?” 鹿行吟一口都不想喝,他皱起眉:“苦。” 虽然这么说了,他还是插入吸管,喝了一口——顾放为看他表情都扭曲了,赶紧摸摸兜里有没有糖,又哄他:“待会儿给你买糖好不好?去小卖部买椰子糖给你吃。” 鹿行吟瞪大眼睛,摇摇头,踮起脚,直接吻上顾放为的唇——吻完顾放为才知道这小东西根本不是要亲他,反而借着这机会把没咽下去的药渡过来小半口,难喝得他咧咧嘴,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笑:“好了,跟你一起喝了,这下满意了吧?” 鹿行吟把手揣进大衣兜里,认真点头。 顾放为拿他没办法,一瓶药,两人一人一半,都喝掉了。 他笑他:“你还是医生呢,都不如我像医生。哪有医生药都不愿意喝。” “藿香正气水也不是随便喝的。”鹿行吟认真纠正,“我也是给哥哥面子。” 顾放为扁扁嘴:“哼。” 这次突然回青墨七中,是因为青墨七中校区搬迁,老校区打算改建体育馆和实验室、培育室,教务系统和硬件系统都给了顾放为公司负责。前期准备,包括实地测绘等事情本来有人去做,但刚好鹿行吟写完论文,他就带他回来散散心。 他们每年都会回一次冬桐市,可是还真没回青墨七中看过几次。 科技楼下改成了校史馆,两人在上面呆了一会儿,顾放为测完数据后,又跑下去看。 他的照片和他的照片并排挂在某一年的校史中,最显眼的位置——荣誉照片墙,是从他们两个人起头的。 某一年,两个双国家金牌,双国际金牌。一个签约清华协和,一个签约清华本部。 这一年轰动s市的还不止这件事,而是除了他们两个以外,青墨七中还有更多的一批学生——考上了985、211高校,整体本科率都往上提了二十多个百分点。这个沉寂已久的百年名校像是从那一年开始复活了,犹如枯藤长出新叶。 青墨七中即将搬迁去更靠近市中心的区域,这边的校区也已经成为历史。 他和他并排走过空荡荡的球场,头顶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他们的肩头。是周末,没多少学生,校园绿化做得很好,面积大,空旷安静,偶尔有远处抢占场地的男生的呼喊声,篮球撞击地面的回响。 校长办公室也早就空了,他们在同层的教学楼里叫板过鹰才中学的学生,在大雨的傍晚冲下来看分数,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 顾放为伸手接住一片金黄的银杏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问了一句:“小鹿医生,提取叶黄素的实验你还记得吗?国家队选拔赛那个。” “你记错了,不是提取银杏叶叶黄素,是提取胭脂虫色素。”鹿行吟瞥他一眼,“哥哥年纪大了,红黄不分吗?” “……”顾放为忍了。“那时候做那么多实验,我哪里记得是哪一个。” 鹿行吟弯下腰,也拾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拿远了歪过头看。 金灿灿的叶片,勾勒出太阳的形状,也像他见他那天的黄昏。 那一天,桃花眼的少年在校长办公室后转着笔,似笑非笑,问了他一道题。 ——好像一切都还没结束。 ——好像一切刚刚开始。 -正文完- 121、第 121 章 121 大学开学两个月。 顾放为的买房小计划未能成行——他自己研究了一下, 突然惊觉自己的小男朋友其实是个富二代,最穷的其实是自己,于是下定决心先存起来, 用钱生钱, 买房计划也跟着搁置了。 两人还是租房住, 和每一对平凡的小情侣一样, 租在了清华园内部, 临近生物科技馆的地方, 租金相比普通租房要贵上很多倍, 不过两个人也住下了,上课很方便。 顾放为把他的八百块小摩托车换成了电瓶车, 每天接送鹿行吟上课,风雨无阻。 国庆节假期, 顾放为因为有公司上的事情, 未能回家, 鹿行吟于是也跟着没回家,假期每天都留在学校图书馆学习。 顾青峰对他们倒是很放心,不如说是另一种意义的纵容和默许,除了偶尔问问他们的身体情况和财务状况以外,基本放任他们。 顾放为的第一批智能机械已经得到了傅氏科技的全线运用, 替他们压缩了近一般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傅成蹊随后提出让顾放为毕业后直接来公司开发部任职技术经理,不过被顾放为拒绝了。 顾放为不紧不慢, 目标明确:他不止要赚钱,往后更是要做出自己的一手公司。 顾氏为鹿行吟安排了管理课程和金融课程, 为他接手霍氏科技做准备,顾放为也时不时的跑去蹭课听。 鹿行吟懒,手术之后越来越懒, 他曾经想过直接把公司交给顾放为打理,不过这个提议提出之后,遭到了顾氏高层评审的否决,以及顾放为本人的否决。 顾放为的意思是:“起码等我赚到足够多的钱,有了自己的公司,咱们俩的公司再合并,你可以聘请我当你的执行总裁。但如果我现在还没钱,那我就是被我老婆包养了,我不要。” 顾氏高层给他的建议,则是这样的:“出于未来情况的考虑,你们的关系尚且不被法律保护,你如果这么草率地决定将公司交给顾放为,是得不到任何法律保障的。我们建议你们草拟一份文件,规划好未来的情况,然后去做个公证,最大限度保护你自己的继承权。” “协议文件?” “对,严格划定你们合作期间的资金分配以及债务分配等多种情况,或者我打个比方——因为你们暂时不能在国内结婚,但我们可以通过公证协议,做到结婚能赋予的法律关系的具象化。”高层严肃建议,“你们结婚吧。” 鹿行吟:“……我懂了。” 这件事他暂时还没告诉顾放为。结婚这件事太遥远,而且会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两个人都累。 上课之余,顾放为每天要全国跑来跑去地跟产品情况,跟人应酬谈判,而鹿行吟本来就学了最累的医药系,课余时间也要抽空学习公司运作。清华强手如林,学业上更是不进则退,压力极大。 国庆假期第三天,出租屋。 清华园里最近很吵,来了一大批过来旅游参观的人,难得今天下雨,人没那么多,家里也终于清净。 鹿行吟刚洗完澡,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背书,顾放为枕着他的腿,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已经睡着了。外边下着淅沥小雨,两个人今天都难得没有什么事做,可以在家里稍作休息。 原版小机器人沉默地在家里转来转去扫着地——这个小机器人经过顾放为的无数次改造,已经吸纳了他现在最新、最有效的核心算法。顾氏科技应用他的算法获得成效之后,无数家企业抢着要求顾放为合作,希望他能够匀出一两个算法节点,无论是应用到哪方面——ai识别,或者人机交互,都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不过顾放为依然按兵不动。 他把小僵尸的壳子装了回来,重新做成开心鬼的模样,在底盘上刻了两个人的名字。 “鹿行吟和顾放为的小僵尸”。 顾放为把它叫做初代机。 鹿行吟手机一亮,他刚转过头,就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图标“你好你好,检测到全世界最好的放为哥哥在睡觉,已为你换成静音”。 另一边,小机器人转了过来,屏幕跳出几行电子字:“已为全世界最好的小鹿宝贝语音识别电话内容,即将投送。已开启唇语内容识别,你可以放轻声音答复电话。” “喂,行吟吗?”小僵尸的识别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还特意标注了语音情绪——“谨慎”,“我前几天定衣服时碰到你妈妈了,她把你电话给了我,我现在打电话过来,打扰你吗?你是不是在学习?” 鹿行吟摇摇头,小机器人自动为他转接,使用他的声纹回复过去:“没有。” “噢,阿姨打电话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和放为现在怎么样,好不好,缺不缺钱和东西?你妈妈说上次你们军训时送了衣服和零食饮料,还有秋冬的被子,我也没赶上过来,也不知道给你们俩送点什么。”顾母在另一边顿了顿,“放为和他爸爸关系闹得很僵,不过都没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年国庆节,你们是留在学校是吗?不过来了?” “对的,阿姨,顾放为他最近在谈项目,我在这边陪他。”鹿行吟说。 “那过年呢?过年回来吗?”顾母有些紧张地问道,“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上次送你们出国比赛,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上几句话,你看这……” “本来应该我主动跟顾放为回来见一见您二位的,是我的不是。”鹿行吟说,“但是怕叔叔阿姨生气,所以暑假就没过来。今年过年,我和顾放为还没商量好,商量好了的话,我让他主动打给您,好不好?顾放为现在在睡觉,一会儿他要是醒了,我马上告诉他这件事。” 他跟长辈说话也是哄人的语气,乖巧安和,顾母显然在那边松了一口气:“好,好,行吟你刚做完手术还没一年,也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我给你们两个寄了点东西,你们看着要是有用就用,还缺什么记得跟我说。没什么生气的,你叔叔气也不是气你,是气顾放为那个小子太犟,等你过来了,有我和老爷子在,他也没办法说什么。你自己也不要有负担,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阿姨,好不好?” “好的好的,谢谢阿姨,实在是麻烦阿姨您了。”鹿行吟说,“顾放为肯定也很高兴的。” 电话挂断了。 顾放为还没醒。 漂亮的少年人侧躺在他腿上,睡得格外沉,漆黑的睫毛长而卷翘。鹿行吟示意小机器人把他的手机送过来,划开信息页面,查到了包裹信息。 顾母给他们买了衣服和鞋送来,是某大牌的情侣款,还在路上。 他放下手机,接着拿起书,背着医学知识。 雨下大的时候,顾放为慢悠悠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鹿行吟,接着爬起来揉揉脑袋:“脑袋疼,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你昨天才熬夜,要不回床上睡吧。”鹿行吟说。 顾放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又低头俯身埋在了他肩窝里,双手扣着他的腰,迷迷糊糊地说:“小计算器陪我睡。” 鹿行吟:“不要。” “保证不闹,保证不打扰你休息——”顾放为声音越发的黏糊,压低了带着几分磁性,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一起睡,哥哥不硬,保证不硬。” 鹿行吟:“……” 最近顾放为越来越闹腾。 主要是两个人都忙,从国际金牌之后的暑假到开学,顾放为一直在外边跑,原本的暑期旅游计划也泡了汤。本以为上了大学能好好谈恋爱,接过没想到比高三还累,腾不出时间来休息。军训结束后,跟着就是紧锣密鼓的课程。 好不容易有呆在一起的时间,顾放为又看他一直很疲倦,也不太打扰他——不打扰到最后一步,但其他的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揉揉捏捏,除了最后一步都做全了,鹿行吟第二天起床要不就是手酸要不就是腮帮子酸,上课都经常瞌睡。 鹿行吟身体弱,不太理解这个年纪男生的血气方刚,每次被顾放为哄着糊里糊涂的就半推半就了,时常深更半夜还在弄。后边直到有一天期中小测差点挂科,鹿行吟才正视了这个问题,勒令顾放为带着小被子去睡客房了。 顾放为凑下来亲他,蜻蜓点水,却快而连续,缠绵灼热。鹿行吟被他勾着下巴,微微抬起头,身上也软了,迷蒙间只记得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低低地说:“顾放为……” “嗯?” “顾阿姨打来电话,问我们今年过年回哪边,你记得……”鹿行吟下巴被顾放为咬了一口,微微吸气,推着他,总算勉强把话说完了,“你给她……给她回个电话。” “嗯,好。”顾放为答应了,不过看他的眼神却显然没听进去,他的眼神很深,带着某种危险的占有欲和压迫力,漂亮的桃花眼也因此多出几分锋利和邪气,下一秒,鹿行吟身上一轻,顾放为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往主卧走去。 砖头厚的医学书落在了沙发上,被冲过来的小僵尸稳稳地接住,这小狗东西机器人过于会识别气氛,已经开始播放浪漫的钢琴曲,并且把窗帘拉上了,打开了家里的暖光灯。 鹿行吟被顾放为摔在床上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有一天还是得把小僵尸的程序悄悄改一改才行。这个东西过于智能,而且惟顾放为马首是瞻。 这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下着小雨,没什么循序渐进的过渡,也没什么警示。 他们在高二上学期相识,如今在一起也将近两年,从牵手,到亲吻,到拥抱,仿佛一切水到渠成。 鹿行吟刚洗完澡,身上香香软软。他伸出手,抓住顾放为指尖,低声说:“……哥哥。” 顾放为声音都哑了:“有时候,哥哥也不用保证不硬,是不是?” 鹿行吟偏头过去笑,也说:“嗯。”被顾放为抓回去亲吻。 他声音又乖又软,还记得给他找理由:“今天放假,所以……不用,保证。” “还有……”鹿行吟挣扎着爬起来,又被顾放为按回去,他垂下眼看他,长发坠落,发丝勾连,如同人的呼吸,漂亮得让人心脏狂跳,“还有什么?” “避孕,套。”鹿行吟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耳根已经红透,他努力保持着脸色的平静,“上次学校社团活动,大学生心理生理卫生健康……发的。我放在,床头。” ………… 日头渐渐转阴,卧室里没开灯,昏沉的光影中只剩下交错的人影和凌乱的呼吸。 卧室窗是落地的,楼层高,晶亮的雨珠坠在窗玻璃上——聚成了水珠,外窗玻璃有些脏了。鹿行吟看着外边,还有空分神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下一刻又被顾放为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鹿行吟窝在顾放为怀里,眼皮撑不住地往下坠,低声咕哝:“要洗澡。” “嗯,哥哥帮你洗。”顾放为轻声哄,“难受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睡觉。”鹿行吟还是咕哝,“你要给阿姨打电话。” “好。”顾放为低声笑,揉揉他柔顺乌黑的头发,“好乖啊,怎么这么乖?” 鹿行吟也懒得理他,自顾自地睡了。 第二天他才想起来问顾放为的具体安排。鹿行吟一觉睡到正午,下床差点腿软得走不动路,顾放为在客厅听见声音,赶紧冲过来扶着他往外走,一边扶一边笑:“一会儿给你揉揉,你这个要算作肌肉拉伤,都是因为平常不怎么运动才会这样。” 鹿行吟瞥他。 顾放为腆着脸:“所以以后要多像昨晚一样运动一下。” 视线对上,顾放为刚说完调戏的话,这时候也闭嘴了——他突然害羞起来,他们都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脸颊如同火烧。 顾放为咳嗽了几声:“你要跟我结婚的吧。我会,会对你负责。” 鹿行吟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平坦舒展的:“哥哥,已经不是睡一觉就要负责的时代了……” 顾放为警觉起来,弯腰拎住他的衣领,慢条斯理地问道:“当初我记得你说,上了大学,万一有比我帅,对你更好的人,你跟我那么早结婚就亏了,是不是?” “遇到没,嗯?还是你觉得程恪比我帅?”顾放为一定要鹿行吟说出答案,他半跪在他身侧,手再度不老实起来,鹿行吟被他挠得一边笑一边躲,“没有,没有,哥哥全世界最好了。” 顾放为老提程恪——程恪跟他们同校,没事还会找鹿行吟约个饭。每次程恪和鹿行吟聚餐,必然要提一次顾放为在集训时清水泡了几十件名牌衣服的壮举,顾放为恨得牙痒痒。 “那要不要我负责?” “负责,负责。”鹿行吟被他弄得直笑,“我跟你结婚,只跟你结婚。” 顾放为跟顾母回了消息,今年过年,他和鹿行吟两个人过,初五回冬桐市给鹿奶奶烧供奉。初五过后再回a国,回叶宴那里,两边都住一段时间。 霍斯烈考上了体育学校,每天训练都很辛苦,他们学校离清华很近,霍斯烈偶尔上门串串门——这个小孩脑袋反应总是慢半拍,至今还没看出他们两人的关系。 而霍思笃一人在南方念书,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和专业,计划大二后出国进修。 冬桐市一如往昔。 两个人没有请人,自己动手把小小的院落和屋子清扫了一遍。鹿奶奶住的旧屋封存,其他地方打扫得干净敞亮。 他们住鹿行吟以前的小屋,因为地方小,大床抬不进来,于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就这样你挤我我挤你地睡。空调嗡嗡吹着暖风,家里干,又没有地方放加湿器,于是在床头放了一盆水。 顾放为考了国内驾照,开车带他去上坟的地方。 他提着几大袋纸钱和挂青彩纸,跟在鹿行吟身后,踏着碎雪和泥土,慢慢地穿过高低错落的玉米地,来到鹿奶奶下葬的地方。 “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鹿行吟在坟前摆放蜡烛、火盆,问顾放为。 顾放为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奶奶过世,也烧纸钱,大同小异。不过那时候我很小,不太记得了。” 鹿行吟注视着墓碑。鹿奶奶的黑白照片镶嵌在上面,慈和安宁地注视着他。 当初他来时不敢抬头看,如今却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死亡也是这世界要他面对的一部分。鹿奶奶把钱留下来,预防他哪一天后悔,如今他终于可以不再后悔。 “火烧得很旺呢。”鹿行吟看着火堆里的纸钱,明亮的火焰跳得很高,顾放为蹲在旁边,一摞一摞地扔进去,“有什么说法吗?” “火烧得旺,墓主人很开心。”鹿行吟轻轻说,“奶奶她,应该开心吧。” 他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跪了一段时间。顾放为跟着他一样跪下来,叩拜。 他低声说:“奶奶,我的名字叫顾放为,现在是鹿行吟的男朋友,我来看您了。” “以前收到过您织的毛衣,只可惜没能见到您一面。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鹿行吟,我会一辈子对他好。”顾放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很靠谱的,鹿行吟选人的眼光不错。” 鹿行吟笑:“就你爱夸自己。” 那么俗气而平常的宣言,却是最真诚用心的承诺。 “走吧。” 纸钱烧完了,鹿行吟看着渐黑的天色,想起当初下葬时风水师说的话。他有样学样地告诉顾放为:“天黑之前要下山,离开时不要回头。” “为什么不要回头?”顾放为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帮鹿行吟也拍了拍。冷风吹过来,他伸手把鹿行吟的围巾递过去——刚刚上山热,他替他拿在手里。 “说是老人家看见我们回头,心里会有挂念,不肯走。”鹿行吟说。 顾放为牵起他的手,认真地说:“好。我们不回头。” ——不必回头。 他们一个走在前,一个走在后,彼此的手交叠相握,没有什么能分开,没有什么挂碍。 鹿奶奶的宝贝,顾放为的宝贝,名为鹿行吟的孩子,已经得到了光辉灿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