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 第一回 乐极生悲 叩!叩!叩! 叩!叩!叩! 夜色渐深,江西宜春县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妓院华灯初上,一名男子站在东厢某一间房的房门前,轻轻地敲着房门。他的脸上虽然有点不耐,但敲门的力道,还是不太敢用实了。 房门内还是那一句:“就来啦,别催嘛!”声音娇柔甜腻,又软又嗲,极尽风骚。外面男人一听,什么脾气也没了,反正拿她没辄,只有苦笑一声,耐这性子,继续等下去。 便在此时,一个车夫打扮的青年汉子来到房门边,问道:“还没好吗?”原本就站在门边的那男子道:“快了,快了,搽了粉,姚姑娘就可以见客了。”看见车夫两手拿着东西,反问道:“那是什么?” 车夫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酒不够喝,顺道要载一些过去。妈妈说,姚姑娘要喝的酒,得姚姑娘亲自挑过,时候不早了,所以送上来。” 那男子拉着车夫让到一旁,低声道:“你催催她罢,你代表花银子的大爷,说话大声一些。” 那车夫尚未反应过来,忽地“咿呀”一声,两扇门扉向里一开,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着脸盆,一个捧着毛巾走了出来。男子与车夫急急往两旁一让,接着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女子,娉娉袅袅地走到那男子面前,半嗔半怒地道:“我这不是好了吗?” 这女子叫姚姬,在这宜春县城里,是最大的酒楼妓院中,最出名的一位妓女。 平日若不是达官显贵,同时捧上大把的银子,想要见她一面也难。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地要外出见客,可见对方来头不小。 车夫赶紧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说道:“请姚姑娘尝尝。”姚姬转过头来,说道:“什么酒?”那车夫见到她的容貌,不觉得呆了,一时不知言语。姚姬见他发愣,啐道:“这般瞧着我干什么?” 车夫脸上一红,直道:“是,是……”将酒壶递上。姚姬接过,就着壶嘴啜了两口,待酒味在舌尖散开,说道:“嗯,是锦江春,不过这个味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就是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车夫赶紧将另一手上的酒壶递上去。 姚姬换过,啜了几口,说道:“唔,这是白玉泉,还是咱们湖南白沙井出的酒好,就这个啦。”把酒壶交给车夫,回头与房门边的男子道:“去跟妈妈说,这回进的锦江春味道有点怪,可能是路上颠的吧?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要她退回去,劝她以后别再大费周章地进川酒了,这几年我给她赚的银子,难道还嫌不够吗?” 那男子心里道:“你不爱喝,不见得客人就不爱吧?”嘴上却道:“是,是… …”带头领着姚姬下楼。楼下妈妈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也在等着她,见她终于下楼,眉开眼笑。 那姚姬像一滩泥一样黏了上去,七分撒娇,三分不耐地道:“妈妈,这位大爷究竟是谁呀?瘸了还是瘫了?要我去见他?” 妈妈好言安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妈妈还会害你吗?这位爷儿啊,嘻嘻… …我担保你会喜欢,要是不妈妈老了,就算半夜提着灯笼,走也要走去见他哩!” 姚姬半信半疑。妈妈连哄带骗地推她出门,耳提面命吩咐几句之后,便由车夫领着走出门外。 妈妈送到车边,说道:“天一亮,我便派人去接你。”那车夫赶紧道:“明天天亮,我会送姚姑娘回来。” 妈妈眉开眼笑,说道:“那就麻烦了。” 车夫先扶姚姬上马车,然后帮着工人,将十几坛的白玉泉酒都搬上了车,这才驾车离去。姚姬从车帷中探出头来,大发娇嗔道:“不是说坐轿子吗?怎么变成马车了?” mpanel(1); 车夫道:“小的还要负责运酒,姑娘勿怪……地方不远,还请稍微忍耐一下… …”手中马鞭一扬,吆喝一声,马儿倏地快步,车身一晃,姚姬跌回座位上,唉哟一声,叫了出来。车夫一惊,只有假装不知,马不停蹄,一路直往城西驰去。 那姚姬平日出门只坐软轿,现在一跤跌坐在木头椅子上,虽不甚疼,但心中已是咒骂连连。未几只听车夫又是吆喝一声,车速趋缓。她掀开车帷探出头来,但见一行来到一座豪门大宅前,墙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朱漆大门外两根旗杆上,悬着两面大旗,迎风猎猎。姚姬不用瞧清楚这旗子上绣了些什么,也知道来到了哪里。 门口三四个人提着灯笼,一见马车回来,急忙迎上。 姚姬不待来人接她,自己便走下车来。果见大门檐下挂了两个眼熟的灯笼,上面白纸朱笔写了个大大的“雷”字,说道:“这里是雷家庄嘛!”又道:“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雷庄主娶媳妇儿吗?” 先前几个提灯笼的大汉,一来有是在身,忙着要帮将酒坛子搬进去,二来姚姬美艳照人,瞧瞧吞吞口水是可以,但人人自惭形秽,没人敢去应她。便在此时,门里抢出两个人影,来到他面前,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就是姚姑娘了吗?果然是国色天香,明艳动人……哈哈,请恕在下口拙,只会这两句,姑娘勿怪!” 姚姬未语先笑,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两人。但见两人都是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人,首先开口说话的,是个体格高大魁梧的精壮汉子,方方大大的国字脸,配上一对粗黑的卧蚕眉,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另外那一个身材则略矮,站在首先开口说话这人旁边,也显得清瘦了些。不过面如冠玉,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气度雍容。这两人好有一比:其中一个若是英明神武的百胜将军,那另一个就是满腹经纶的治世宰相;而一个若是皎皎明月,另一个便是烈烈炽阳。 姚姬出身青楼,也算阅人无数,不过他每天所接触到的,不是一身铜臭,不知天高地厚的纨裤子弟,就是傲慢自大,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奸商贪官。像眼前这般的人才,一年难得尝到几次,不觉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轻轻一福,唱道:“两位公子万福!”将刚才在车上的不愉快,抛诸脑后。 两人回礼。姚姬又道:“不知两位公子贵姓?大名怎么称呼?”那精壮汉子道:“我姓颜。这位是我兄弟,姓萧名文字培武,定远人士,姑娘你别看他温文儒雅,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他使得一手好剑,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叫……” 那姓萧的将手一摆,说道:“净说我做什么?”那姓颜的哈哈大笑,说道: “我兄弟面皮薄,害臊了,哈哈哈……” 姚姬微微一笑,说道:“这位萧公子,倒是沉默得很。”那姓颜的道:“别理他,我们先进去,细节一路上说。” 姚姬心道:“细节?”跟着两人走进大门,心中越想越觉不对,忙不迭问道: “颜公子,什么细节?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只叫我一个姑娘,这……”忽然停下脚步。 那姓颜的笑道:“姚姑娘误会了,今天你要伺候的,就只有一个人……来,这边请……”带着她绕过人声鼎沸的前院,往狭廊边上走去,一边续道:“我来跟姑娘解释解释,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是我另外一个兄弟的大好日子,他是云霄山上云霄派掌门,两湖大侠柴云龙的三弟子,名叫程楚秋……”那姚姬听了,“啊”地一声,轻呼出来。 那姓颜的奇道:“姚姑娘知道吗?”姚姬道:“什么两湖大侠,我是没听过,不过程楚秋的名字,倒是不陌生。” 那姓颜满脸得意地道:“嘿嘿,姑娘不知道,我这个程兄弟可威风得紧,不但年纪轻轻,就已经尽得柴掌门的真传,而且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最近就可望接任掌门,而成为当今武林中最年轻的门派掌门。而且说不定,柴老英雄还会将女儿嫁给他,让他双喜临门,哈哈……” 姚姬道:“怎么是你兄弟喜事连连,你却这般高兴?”那姓颜的道:“可不是吗?我兄弟开心,我就开心,不,是我更开心……今天是庆祝他单枪匹马大破诸广山强梁毒龙寨的大好日子,我这个做哥哥的,想他马上就要接任云霄派,这成了一派之长后,日子可不能再和兄弟们一起逍遥。尤其接着他就要娶妻生子,未来的拘束可就更多了……” 他说到这里,抬头望天,摇头叹息,好像正在缅怀他们兄弟以往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接着听他语气一转,眯着眼笑着续道:“所以我今天出一个主意,帮他找来一个大美人,给他庆祝庆祝,免得他日后给老婆揪着,悔不当初,哈哈哈……” 姚姬笑道:“那柴老英雄的女儿,只怕是长得很丑。”那姓颜的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不不不,柴姑娘秀外慧中,容貌也是一流的。他们两个相恋已久,是天生一对。我说的是我们兄弟们以往在一起,过得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妓同嫖的日子。可是我这位兄弟,却纯情的很,不愿对不起他未过门的柴姑娘。”说完,还是忍不住一笑。 姚姬眨着眼睛道:“那你这样做,岂不是坏了他的修行?说不定还要埋怨你呢!” 那姓颜的摇头道:“此言差矣!我们兄弟多年,他的脾气我了解。他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哥哥我今天替他安排美人替他庆功,他日后只有感激涕零,感谢我用心良苦,说不定还要后悔太早成家哩!哈哈哈……” 姚姬脸上似笑非笑,媚眼如丝,缓缓挨近那姓颜的身畔,在他耳边娇声道: “颜爷放心好了,小女子一定会让他后悔的……”说着,在他耳里吹了一口气。那姓颜的哈哈大笑,推她向前,说道:“别把功夫花在我身上,留着体力,好好伺候我程兄弟吧!” 那姚姬让他这么一推,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一旁的萧文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搀住。 那姓颜的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问道:“瑶姑娘还好吧?哎呀当真对不住,我常常不知不觉地手上劲头就用大了些,该死,该死……”姚姬站稳身子,捂着胸口,说道:“不碍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便在此时,前面奔来一人,喊道:“大哥,三哥,你们怎么这么慢……”那姓颜的道:“姚姑娘,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结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他姓纪名良平……” 那人一脸慌张,根本不理那姓颜的说什么,自顾续道:“赶快把姑娘安顿好,柴老英雄说有要事宣布,咱们快去,别错过了。”那姓颜的道:“真的?唉哟,那得赶快去。”走了两步,回头道:“培武,你轻功好,你扶着姚姑娘先进房去,等一下赶上来,别错过了。”萧文忙道:“喂……”那姓颜的道:“别推辞了,我和良平先走一步。”话未说完,拉着纪良平便走。 两人急急走出十几步外,那纪良平道:“大哥,不等三哥吗?”那姓颜的道: “你放心,他的色胆比你二哥还小……”纪良平失声笑道:“我又不是说这个。” 谈笑间,两人奔回厅上。那厅上不知何时挤满了人,想来该是原本聚在院子里吃喝的众宾客们,现在通通聚集于此了。 两人才踏进厅里,立刻听到有人叫道:“颜承昱与纪良平来啦!”那姓颜的喳喳呼呼地道:“找我兄弟何事?”有人便道:“柴掌门要宣布重要消息,你们的兄弟程楚秋,说要等你们回来呀!”“快进来吧!要老人家等你们,好不好意思?” 那颜承昱道:“别忙,别忙,来了,来了……”拨开人群,往前挤去。果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与一个青年,笑脸洋溢,携手站在大厅中央,不正是柴云龙与程楚秋是谁?赶忙道:“兄弟,哥哥来啦!” 那青年道:“大哥,三弟呢?”颜承昱道:“他……”门外人声大响,道: “我来了!”闪进一道人影,倏地绕过人群,来到颜承昱身边。众人见他身手不凡,暗暗喝采。 颜承昱道:“培武,你去了哪里?大家都在等你呢!”猛跟他使眼色。萧文会意,顾左右而言他。 东拉西扯,一阵嘻嘻哈哈。那柴云龙道:“好了,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当着天下众位英雄的面,我要郑重地宣布几件事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环视四周,现场逐渐安静下来。 柴云龙清清喉咙,续道:“各位朋友,诸位英雄,抱歉打扰大家喝酒的雅兴,我会尽量长话短说。”说到这里,当场有人轻轻笑了出来,气氛立时轻松不少。 柴云龙让人斟了一杯酒递上,接着说道:“首先,要感谢这么多朋友,百忙当中,拨空前来给楚秋庆功。楚秋是我云霄派的弟子,办的就是我云霄派的事情,各位给他面子,也就是给柴某面子。柴某年纪大了,酒力不比当年,在这里先干一杯,招呼不周,尚祈海涵见谅。”说着端起酒杯,向四周团团见礼,接着便仰脖子干了。 在场众人年纪大多比他小,算是他的晚辈,不敢受此大礼,连忙斟酒干杯回礼。 柴云龙让人续斟第二杯,又道:“这第二杯酒,就是我想代我这楚秋徒儿,再次谢谢大家。承蒙众位英雄朋友看得起,公推他带领群豪,前去铲除盘据在诸广山上的一干妖人,让他有这个机会跟着大家学习。还好他不辱众望,侥幸除去了诸广山五霸中的三人。 “此事虽有遗憾,但是树倒猢狲散,诸广山这班人便算是散了,江湖上应该从此再也没有这几号人物了,对众位一同出力的朋友,还有多年来深受诸广山妖人危害的武林同道,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不过这其中所有的辛劳,大家都有份,可现在所有的名声,却都落在他身上。 唉,柴某惶恐至极,少年得志大不幸,今后还希望众位朋友多多给他指导,他要是敢居功得意忘形,老夫发誓会亲自一拳把他从云端上打下来。”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已经是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徒弟了。站在他身边的那青年脸色尴尬,冒出一头冷汗。 当场便有宾客说道:“程少侠的才识武功,大家有目共睹,当时力拼诸广山五妖,大家确实没出到什么力,说功劳都是他的,也不过分,柴掌门不必客气。”另外又有人道:“程少侠是新生代出类拔萃的人物,有这样的成就,就算自负一点,也不算是什么缺点。再说人不轻狂枉少年,依程少侠的人品,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为程楚秋说项。那颜承昱见众口一词,力挺自己的兄弟,当下便道:“不错,不错。柴老英雄请大可放心,我程兄弟的脾气,向来是义字当头,奋不顾身。他对兄弟讲义气,与朋友有信用,只要在大节上守得住,偶而自负自满一些,也无伤大雅。” 柴云龙厉声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跟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在一起就是喝酒胡闹,成天只知道玩笑,没半点正经事。你告诉我,上回你们在衡山派闹的那件事情,如今解决了没有?” 颜承昱大窘,急道:“那是他们欺人太甚……”柴云龙道:“你瞧,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曾经办成了哪件大事?你将来又打算做什么?” 颜承昱一愣,张口不能言。身边萧文接口道:“柴老英雄,上回衡山派的事情,我们兄弟几个,已经亲自登门道过歉了。对方要求的事情,我们也一一办到,所以那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柴云龙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嗯,萧文,你是你们这几个兄弟中最稳重的,脑袋最清楚的。不过听说你也跟着大闹衡山派,真是令我大失所望。”萧文苦笑道: “兄弟们都去,我如何不去?” 柴云龙道:“不对,你要是明知不妥,就应该出言阻止,难道你大哥杀人放火,你也要跟着才叫义气?”颜承昱不服,说道:“柴老英雄,我颜承昱怎么会去杀人放火呢?” 柴云龙道:“所以说你是大哥,得做好榜样,明天酒醒之后,好好想想,练了一身武功,该用来做什么才好?误入歧途,误入歧途,重点在一个‘误’字。就是因为走入歧途的人,通常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才叫‘误’,要是一开始就立志要杀人越货,那就不叫误入歧途了。懂吗?” 一旁纪良平听了,心想颜承昱一定是一脸尴尬,于是便道:“柴老英雄,我们兄弟们都知道了。”柴云龙道:“你年纪最小,也最聪明,要多跟你三哥学学,多拦着你大哥二哥!” 厅上众人一听,知道柴云龙是将这几个程楚秋的结义兄弟,都当成了自己的弟子,才这般严厉。都出来与两方说话打圆场,缓和气氛。颜承昱等人当然知道柴云龙是关心自己,也就虚心受教了。 当下柴云龙要干下第二杯时,程楚秋便道:“这一杯,该由弟子来喝。”众人鼓噪,都道:“该当如此。”柴云龙不便违逆众人之意,便让程楚秋给大家敬酒。 没想到程楚秋喝完之后,柴云龙马上又让人斟了一杯,开口说道:“刚刚一开始,我就说会扫大家的兴了,事先也道过歉了,大家可不能怪我。” 众人都笑了一笑,化解不少尴尬。那柴云龙亦笑道:“这第三杯,我希望得到众位朋友的祝福,所以也是非干不可的。柴某因为年老力衰,年轻时的旧伤,也常常复发,为了这些病痛,已经困扰多时。所以……”伸手拍了拍程楚秋的肩膀,微笑道:“所以明日起,我打算将云霄派掌门的位子,交给我这个三弟子,程楚秋!”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爆出满堂喝采。那程楚秋本来已有自信可以接下师父的衣钵,却没想到竟会这么快,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颜承昱更开心地与萧纪两人道:“你们瞧,我没说错吧!” 现场恭喜欢呼声,不绝于耳。柴云龙喜上加喜,续道:“各位,各位,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那就是我决定把我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云霄派的新任掌门。他们两个年轻人相恋已久,我想,这就是我这个老头子,所能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了!” 这下子,厅上第二度爆出满堂喝彩,声音震天价响,像是要把屋顶给震飞了一般。当下便有人喊道:“亲上加亲,喜上加喜!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喊了几遍之后,大家都跟着一起喊,人人喜上眉梢,激动澎湃,好像自己是当事人一样。 柴云龙见众人的情绪高亢,抓准时机,笑吟吟地喝下手中的第三杯酒。程楚秋兴奋不已,这才想到跪地磕头,说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众人起哄道: “叫岳父大人!叫岳父大人!”程楚秋一听,立刻改口,从善如流,道:“多谢岳父大人!” 柴云龙笑得合不拢嘴,直道:“好,好……”一会儿,才将程楚秋扶起。厅上吵杂喧哗声音这才稍为停歇。 柴云龙道:“昆山、阿斌,你们两个上前来!”众人都知道他叫唤的,是他另外两个徒弟,两人都是程楚秋的师兄,于是纷纷安静下来。 但见人群中走出两人。当先的那个前额微秃,身材微胖,看上去差不多有四十岁了,厅上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他是柴云龙收的第一个徒弟,名叫卢昆山。另一个则是中等身材,脸色微黄,两道眉毛极短,分得又开,看上去颇有些愁苦的感觉,年纪也有三十来岁,长得比卢昆山还普通,却是柴云龙收的第二个徒弟,叫蔡斌。 一般人看了柴云龙前面收的两个徒弟,绝对想像不到,他接着收的第三个徒弟程楚秋,样貌竟会这般出众。虽然他外表给人的感觉,既比不上颜承昱那般豪迈潇洒,也没有萧文那般温文儒雅,更不是纪良平那种还带有三分童稚气息,属于清秀俊俏的类型。但却是个集三人之长,处处透露着迷人丰采的英俊青年。 程楚秋比颜承昱内敛,而比萧文热情,更比纪良平成熟稳健,再加上他的武功,在年轻一辈的当中,是数一数二,不世出的人才。所以云霄山虽处湖南一隅,但自有了柴云龙与程楚秋前后两代的努力,云霄派声名直逼创派已满两百年的衡山派。 武林门派的传承,绝大多数若不是以血亲嫡传,就是以武功高下见胜负,长幼不忌。所以程楚秋接任云霄派掌门之位,江湖上人人都知那是迟早的事,只是柴云龙虽然年逾六十,但在所有的江湖门派的掌门帮主当中,并不算老,更何况传位给一个只有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除非柴云龙另有隐情,否则实在太早了一些。 只见那卢昆山与蔡斌来到柴云龙面前,跪地磕头。那柴云龙道:“为师今日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们师弟,你们要尽心辅佐,齐力发扬我派威名。”卢昆山与蔡斌俱道:“弟子遵命。” 柴云龙又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这是人之常情,我能够理解。不过情绪归情绪,事实你们终究必须正视,我若不能将掌门之位传给门内最优秀的人选,云霄派终不能长久。你们明白吗?”卢蔡二人始终低着头,内心激动,并不答话。 柴云龙道:“你们两个起来。”卢蔡两人略一迟疑,缓缓站起。柴云龙续道: “昆山,尤其是你,你从小就跟了我。我没有儿子,这几十年来,我待你就像我亲生儿子一样,我的脾气你难道还不清楚?你天资有限,许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再说我若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的两个师弟,难道就服气吗?你会煽动弟子起哄,难道你师弟就不会?”卢昆山大惊,复又跪地,颤声道:“弟子没有那个意思。” 原来程楚秋是柴云龙的关门弟子,云霄派后来收的新徒弟,大都拜在卢昆山门下,由他传授武艺。 柴云龙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跟蔡斌道:“阿斌,你也一样,我知道你私底下十分用功,人又勤勉,常常一个人半夜起来练武,那套‘七散手’练了两年,应该有三四成的火候了吧?” 蔡斌眼睛一亮,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跪地磕头道:“师父恕罪,徒儿……徒儿……”柴云龙道:“嗯,你不顾我的禁令,一定要学七散手。那是因为你瞧见我只教楚秋练,心有不甘,想偷偷证明给我看,是不是?”蔡斌就是不断磕头,未做辩驳。 柴云龙道:“你自从练了七散手之后,云霄掌的功夫就搁下了。这两样功夫的要旨,颇有些相互矛盾,你功力未到,练了反而有害。如今你新功夫上不上,旧武艺下不下,滋味很好受吗?”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蔡斌的心事,众人只见他磕头的速度忽地加快,在地上留下一条汗渍,显然心中惶恐已极。 厅上众人见状,都不禁跟着摒住呼吸,看着柴云龙,且瞧他如何处置顽劣弟子。 只见他摇头晃脑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迟了,迟了,两年了,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立刻放弃七散手的修练,将云霄掌重新拾起吧……” 现场气氛凝重,只听得柴云龙叹了一口气,摆手道:“你们两个都起来!只要你们从明天起,能够真心醒悟,帮助楚秋好好经营云霄派,你们两个都还是为师的好徒儿!” 卢蔡两人感激涕零,都道:“谨遵师父教诲!”起身退到一旁。 便在此时,柴云龙身后闪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说道:“好啦,好啦,今天云霄派不但是双喜临门,还是三喜、四喜……柴兄,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要比晚辈们能够齐心团结,更能告慰老怀呢!” 说话的这位不是旁人,便是此庄院的主人雷颂德。他与柴云龙有数十年的交情,今天特别出借宅邸,供作当日曾参与围剿诸广山群雄,与云霄派门人庆功之用。 他是此间主人,又是武林耆宿,夙负盛名,说起话来份量亦自不同。他早知柴云龙要将掌门之位交给年轻人,多年辛苦的经营,值此一刻,自然有许多感想牢骚要抒发。但今夜毕竟是欢乐的庆功之宴,感人的言词虽有助于接下来的放纵狂欢,但太过头的话,却可能让人想偷溜。 不过看样子他这个主人相当称职,适时开口缓和气氛的谈话,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当下便有许多人大声附和,恭贺道喜之声,再度充斥整座厅堂。雷颂德让人将一坛坛的好酒搬了上来,众人舍却酒杯,改用大碗,一时之间杯觥交错,桌上酒汁淋漓。 那颜承昱见这会儿上桌的酒坛子上,坛坛贴着红条子,上面写的都是“极品贡酒白玉泉”,这可让他想起姚姬来了。拉过萧文、纪良平,低声道:“是时候了,咱们依计划进行。” 萧文面露豫色,道:“刚刚柴老英雄才训过我们一顿,要我们少胡闹,大哥难道忘了吗?”颜承昱道:“我哪里敢忘?他叫我明天酒醒之后,好好想想,将来该做些什么事。既是明天酒醒之后的事,就是不反对我们今天轻松放纵一下了,更何况这也无伤大雅。” 萧文兀自踌躇。纪良平道:“是啊,二哥,我们捉弄的是自己的兄弟,又不是旁人,会有什么乱子?二哥忒也太过小心。” 颜承昱续道:“雷庄主既然肯将屋子借给我们,也就是不反对了。我听说柴老英雄年轻之时也是风流人物,这点雷庄主自也知晓,否则他怎么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萧文想想也是,这才略为宽心。 颜承昱笑道:“是嘛,这才是好哥儿们。良平先去敬酒,培武你接着上,我来押阵,今晚说什么也要把楚秋灌醉。” 三兄弟偷偷商议决定,当下便依计而行。其实不用三兄弟去灌程楚秋,早有各门派人士前去相争敬酒。一来大家都知道他是未来武林的一号人物,二来最少他即将接任云霄派掌门,多一个这样的朋友,总不吃亏。 正如柴云龙所说的,那程楚秋是少年得志,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不但功成名就,而且还即将当上一派之长,完成许多人追求一生的夙愿。他若因此有些骄傲自负,那也是应该的。 再加上他和相恋已久的柴云龙之女柴文君,终于可以开花结果,结成神仙美眷,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得意忘形,对于前来敬酒的江湖朋友,更是来者不拒,直呼:“不醉不归!” 功成名就,成家立业,彷佛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全占了。他酒量本是不错,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利,兴奋之余,喝酒更有如神助,转眼间至少独自喝下两坛。 众人见他如此海量,更是赞不绝口,都说:“武功高低,那还不怎么样,但是酒量好的人,亦必心胸宽大,豪气干云。”这番话直说到程楚秋的心坎儿里,不知不觉间,又多喝了两坛。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楚秋终于感到有些醉意,兼之内急,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说道:“各位朋友稍坐,我去去就来。” 当时厅上宾客已有大半又回到庭院当中,继续饮酒作乐,斗酒猜拳,到处都有人走动。他忽地起身,也没多少人留意。颜承昱见时机成熟,上前搀扶,说道: “上哪儿去啊?哥哥扶你。” 程楚秋笑道:“大哥别忙,坐下继续喝,继续喝……”身子一晃,差一点跌倒。 纪良平从另一边搀来,说道:“二哥醉了,让小弟来扶吧。”也不管他乐不乐意,两边一架,就往门外走。 程楚秋身不由己,也不抵抗,只道:“等等……等等……我要上茅房……”颜承昱笑道:“早说嘛!”先绕道让他上了茅房,然后仍是一左一右,把他架了走。 程楚秋越颠越醉,完全搞不清楚他的两个兄弟究竟想干什么,但见方向不对,便问道:“你们要带我上哪儿去啊?”萧文在前面带路,回过头来说道:“你喝太多啦!我们带你去休息。” 程楚秋虽有些意犹未尽,但身子颇不听使唤,只有笑道:“三弟,我今天好开心哦!你呢?”萧文道:“开心!除了给你师父训了一顿之外,其余都很开心。” 颜承昱、纪良平两人听了,都笑道:“对极!对极!”程楚秋哈哈大笑,道:“老头子理他作甚。” 萧文走到一扇房门前,两手推开,让道一旁,说道:“你喝醉了,口没遮拦,快进去,别让你丈人听到你的胡言乱语。” 颜纪两人将他架进房里,迳走到床边,互使眼色,两人手上使力,直接将他扔到床上去。那程楚秋整个人摔在床板上,“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叫道:“你们干什么?” 迷迷糊糊当中,只听得颜承昱笑道:“干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这小子一人全包啦!哈哈,真是气死我了!”纪良平则道:“大功告成,快走,快走!” 接着脚步声响,门板一关,房内就此无声无息。 程楚秋大喊:“你们干嘛扔下我一个?”声音很大,却没有人回答。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忽然一只纤纤玉手穿进床帏,勾着他的右臂,帮忙他坐了起来。 程楚秋道:“谁?是谁?”床帏掀处,一张女人的脸蛋挨了进来,娇声道: “小女子姚姬,见过程大侠。”程楚秋兀自神智不清,说道:“姚……姚姬?姚姬是谁?” 姚姬掩嘴噗嗤一笑,娇笑道:“哎呀,你好讨厌啊,什么大侠?第一句话就占人便宜,嘻嘻,姚姬不就是我罗!装什么糊涂!”小手在他胸口上轻轻一推,程楚秋整个人咕咚一声,又跌回床上。 但程楚秋这一撞,却不觉得怎么疼,只是平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半空,喃喃说道:“姚姬?姚姬?我真的不认识啊……” 姚姬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想他还真醉得可以,复又钻进床帏,脱下鞋袜,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去,两手撑在程楚秋身子的两侧,尽量把脸蛋挨近他的眼前,轻声说道:“程大侠,你看清楚了没?小女子我就是姚姬。” 她说这话时,刻意矫柔作态,使出浑身解数。程楚秋但见一个细致娇美的脸蛋,忽然出现在眼前,接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只觉得是酒力发作而产生幻觉,于是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又甩了甩头。姚姬格格笑道:“大侠,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知道不是幻觉,依着习武之人应有的警觉,有陌生人靠得这么近,程楚秋该要马上跳起来才是。 可是一来,他是当真醉得厉害,二来是听到姚姬这般销魂蚀骨的声音,不论是谁,全身骨头立刻酥了一半,哪里还有什么剩余的力气?便这么一迟疑,姚姬已经伏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大侠,人家都说你武功厉害,可以以一当百,小女子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见识一下,这以一抵百的……神……功?”说到后来,鼻尖在他的耳上挨擦,呼气在他的耳朵里。 程楚秋但觉天旋地转,心驰神荡,侧过头去,想在姚姬脸上亲一亲。那姚姬娇笑让开,在他胸口上推了一把,嗔道:“讨厌……我们酒都还没喝呢?”程楚秋正想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喝什么酒啊?”那姚姬本来想从他身上离开下床,却忽然一个不稳,反而摔在他身上,惊叫一声,说道:“酒都还没喝呢,我怎么醉啦?” 程楚秋这下可逮到机会,两臂向前一搂,将姚姬紧紧地抱在怀中,接着向里一翻,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反倒将姚姬压在身子底下。 姚姬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嗤嗤笑道:“你好坏啊,这招叫什么?”程楚秋尚未全盘失去理智,他定了定神,问道:“你到底是谁?” 姚姬见他样貌俊秀,体格健壮,被他压在床上,一颗心不禁如小鹿般怦怦乱撞,全身发热,媚眼如丝,双手伸去往他的脖子上一搂,嗲声嗲气地道:“我是谁?我是来伺候你的人……”说着说着,舌尖在唇上一抿,小口微张,鼻尖渗出点点汗水。 程楚秋但觉口干舌躁,哪里还忍耐得住?一低头,便往姚姬唇上吻去。姚姬“嘤”地一声侧脸躲开。程楚秋这一吻便吻到她耳后发际上。 姚姬又酥又痒,粉颈一缩,娇喘两声,再也无力故作抵抗。程楚秋心神俱醉,开始恣意狂吻,不论是脖子、耳垂、脸颊、鼻子、嘴巴,没有一个地方放过。 那姚姬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既懂得事先如何吊足男人的胃口,也知道期间如何不断地刺激男人的感官享受。那程楚秋不过外表长得称头,男女之事却正如颜承昱所说,是一个打算为爱人守身如玉的处男,如何抵挡得了姚姬千娇百媚的攻势? 他心想,既然做都已经开始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上半身伏在姚姬身上,放手在她身上到处乱揉乱摸。 姚姬娇喘连连,直道:“好热……好热哦……”动手要扯开衣襟。程楚秋再不懂也知道时机到了,主动帮忙解开她的腰带,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还是两三下就将姚姬给剥个精光。看着她全身如雪一般晶莹白皙的肌肤,程楚秋双手毫不犹豫地,便往她浑圆饱满的胸脯上探去。 姚姬全身一震,激情地伸手去扯程楚秋身上的衣物。而程楚秋则像是叮到蜜糖的苍蝇般,嘴巴不肯稍有一时半刻离开姚姬的身体,练了十几年的七散手此刻发挥了十二成功力,两手飞快地脱掉全身衣服,干净俐落。 两人至此,脑袋里只剩下情欲两字。那姚姬以此营生,此刻在她脑中到底是因为金钱的关系,还是气氛的关系,让她如此放浪不得而知。但程楚秋却是单纯地因为,原始的野性被激发出来,正如春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什么风俗礼教,什么真情挚爱,已经完全抛诸九霄云外。 芙蓉帐暖,一阵颠鸾倒凤。忽然间,那姚姬忘情地在程楚秋肩上使劲地咬了一口。她这一下用力甚猛,程楚秋吃痛,一把将她推开。回头一望,但见自己的肩上留下几枚珠贝般的齿痕,上头都是鲜血。 程楚秋大怒,正要甩她一巴掌。却见姚姬用舌尖舐了舐自己的樱桃小口,一手捏着自己的酥胸,又揉又搓,极尽挑逗之能事,另一手则使劲地抓着他的手臂,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眯着眼睛,夹杂着喘息声,娇道:“好哥哥……饶了我吧…… 快……快……不要折磨我了……快啊……” 程楚秋见她这副骚样,这一巴掌哪里还打得下去?,顺势改在她胸上用力一捏,说道:“好,今天我就给你一点颜色瞧瞧……”姚姬眯着眼睛道:“那就快……快……” 程楚秋使出浑身解数,只想给眼前这个风骚女人瞧瞧厉害,这一发愤,也不知搞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他又累又醉,忍不住沉沉睡去。睡梦当中,那姚姬好像又爬到他身上来,从头到脚,一阵疯狂乱吻,接着更用她那温软的胴体,不断地在他身上摩擦,不断地在他耳边说道:“好哥哥……我还要……好哥哥……我还要… …” 迷迷糊糊之间,程楚秋但觉坐在自己身上,再也不是那个风骚的姚姬,而竟是相恋多年,师父的独生爱女柴文君。 程楚秋觉得奇怪,文君与自己虽不乏独处之时,但不论他如何好说歹说,她始终不肯让他有踰矩的行为。就是有机会牵牵她的手,搂搂她的腰,不过一会儿,一定都会被她温柔挣开。她是如此的矜持,如此的安分,为何会突然裸身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坐在自己身上? 但此时的程楚秋并不在乎事情发生的原因。他这次下山惩戒奸人,与柴文君一别五个多月,期间饱尝相思之苦,忽见温柔在抱,正好一遣寂寞。忽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抱住柴文君,把头埋在她的胸口,说道:“文君……文君……我想得你好苦啊……” 只听得柴文君道:“好哥哥……行了……行了……我要你……我现在就要你… …”程楚秋一听,魂都要飞了。但见她搂着自己的脖子,不断地将酥胸往自己的脸上送。程楚秋张开轻轻一咬,柴文君发出一声致命的喘息。 接下来的一切,就已经不是程楚秋所能控制的了。柴文君一反常态,忘情地在他身上不住扭动,口中喘息声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急促,正一点一滴将两人推上激情的最高峰。程楚秋见她双目紧闭,秀眉微蹙,不禁惊喜若狂,只想尽一切力量取悦心上人,哪里管得了明天两人要怎么面对师父? 忽然间,程楚秋好像听到床帏外,有一阵敲门的声音,接着便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听这人声音挺熟,身子一动,想要从床上跃起。不料那柴文君将身子压了下来,呻吟道:“到……到紧要关头了……别……别……理他……”一听她这么说,程楚秋兴奋莫名,两手便往她臀上抓去。那柴文君彷佛也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一下子“啊”地一声,瘫软在他身上。 床帏外人影晃动,帏幕一掀,探进一个人头来。房间点着一对蜡烛,床上却没有,程楚秋一惊,因为背光,并不知道是谁闯了进来,连忙推开柴文君,抢着拉下床帏。 床外那人怒道:“你……”又要来掀开床帏。程楚秋只怕柴文君名节受损,无暇细想,便是一掌拍去。那人惊觉,也是一掌对来,两掌相交,竟然势均力敌,“碰”地一声,程楚秋跌回床上,就此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程楚秋忽地惊醒。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文君呢?”急忙起身向四处望去。但见床里一个女子下半身裹着薄被,上半身裸露在外面,背向着自己,一头乌溜溜的秀发散在枕头上,空气中彷佛还飘散着淡淡发香。而宛如白玉般的背脊在晨曦微亮的光线下,反映出柔和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摸摸她。 女子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兀自睡得香甜。 程楚秋立刻认出这的女人并不是柴文君,而是印象中那个叫姚姬的女子。柴文君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觉罢了。 身边躺的女人不是心上人,程楚秋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公开的现实上,自己还是一个彬彬有礼的青年才俊,而柴文君也还是一个含苞待放的黄花闺女,而在实质意义上,自己也尝到了完全不同于柴文君那样乖巧拘谨的典型,而是属于成熟女人妩媚动人的风韵。 想起这个姚姬,昨天晚上居然莫名其妙地爬上床来,主动与自己几度翻云覆雨,程楚秋脸上不禁露出满足的微笑。但想时候还早,要是这个姚姬热情不减,说不定还有机会温存一番。 程楚秋食髓知味,忽地色胆包天。他动手将去扳姚姬的肩头,姚姬的身子便顺势翻了过来,由侧躺便成仰躺。 程楚秋一边轻轻唤道:“姚姑娘,姚姑娘……”一边用手拍拍她的脸颊,在她全身上下乱扭一通。姚姬脸倒过来,仍然不见转醒。忽然间,她的唇角边渗出一行血痕。程楚秋微感奇怪,一摸自己肩头上的齿痕,那伤口上面的血液早已凝固,为何姚姬的嘴唇边还有血水流出? 他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接着令人更吃惊的情况忽然发生了:那姚姬的鼻孔、眼角一下子竟然也跟着缓缓流出血来。程楚秋这一吃惊非同小可,身子从床上弹起,便去探她颈子上的脉搏,这才发现她脉息全无,触体冰凉,不知已死去多久了。 飞来艳福来得突然,去得诡异,这下子程楚秋睡意全消,宿醉立醒。他直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在床上拾起自己的衣物,飞快地一一穿上。但找来找去不见了自己的外衣,想到也许掉到了床下,于是掀开床帏,打算先穿上靴子再说。 就在他一边将脚套进靴筒,一边四处寻找外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墙角边上另有一双男子的靴子,倒放在地上,因为视线的关系,他只能看到鞋底,其余的都给桌脚椅脚挡住了,感觉上像是有个人躺在那边。 程楚秋暗暗庆幸,刚刚没有不顾一切就马上一走了之。他在另一边找到自己的外衣,一面披上,一面走向墙角。他得确定这人是谁,还有他对于这屋子里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自己的前途正当大好,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得小心谨慎,以免功亏一篑。 程楚秋小心翼翼地接近墙角,探头望去。岂知他不看还好,这一瞧不禁大惊失色。只见一个老者仰卧在地上,后脑就撞在墙角上,不但墙边地上血迹斑斑,就是他一嘴的白胡子,也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再见他死不瞑目,环眼圆睁,龇牙裂嘴,令人望之生怯的面容,却不是自己的师父柴云龙是谁?程楚秋扑向前去,失声叫道:“师……师父?” 程楚秋一探柴云龙的脉搏,果然也是死去多时。他忽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正在紧要关头之际,好像有人来敲门,混乱当中,自己好像也跟他对了一掌。现在回想起来,那人掌力浑厚,难道就是师父? 程楚秋霎时吓出一身汗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没来得及打定主意,便在此时,门外靴声响起,几个人快步向这儿走了过来。 程楚秋一时心慌意乱,身形一闪,窜到窗下,就要开窗逃去,却忽然心想:“我在做什么?清者自清,我这一跑,不就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稍一迟疑,来人已经推门而入。 只听得当头一人未言先笑,朗声道:“哈哈哈,二哥睡到现在还没起床,我看八成是舍不得起来了……”程楚秋一听,原来是结义兄弟纪良平的声音。身处是非之地,撞进来的是自己熟悉信任的人,程楚秋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见纪良平的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颜承昱,另一个是萧培武时,更是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 程楚秋出声道:“良平、大哥,你们来啦……”纵身上前,把一脚还在门槛外的萧文拉了进来,机灵地迅速把门带上。 萧文道:“干嘛……”瞥眼见到前面的颜纪两人神情大变,两眼怔怔地直瞧着他们眼前的事物发呆,好像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萧文一愕,向前几步,顺着他们的眼光瞧去,赫然发现柴云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到处沾着血迹,看这样子,只怕早已经死了。 三人对望几眼,都说不出话来。程楚秋见他们脸色有异,赶忙道:“怎么了?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难道你们觉得是我……”颜承昱一改平日嘻皮笑脸的样子,郑重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楚秋两手抓着头,猛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早醒来……我师父他……他就躺在那里了……哎,我昨天实在喝得太醉了……”样子十分懊恼。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疑惑的表情,都想依他的武功,房里多了一个死人,不可能会毫无警觉。 纪良平率先提议道:“好了,别说这么多了,最要紧的是赶紧处理一下现场,其他的慢慢商议不迟。”萧文不同意,说道:“那不行……” 纪良平不管,续道:“我拿床棉被,先把他包起来……”说着一个箭步窜到床边,掀开床帏。程楚秋想起床上的姚姬,待要阻止,可是又怕让人觉得自己心虚,一句“等一下”说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果见那纪良平才掀开床帏,忽然倒退两步,转头吃惊地看着程楚秋。程楚秋知道不妙,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我真的不知道……” 颜萧二人连忙抢到床边,看到一个昨天还是娇艳欲滴的大姑娘,今天一早却半裸着身子死在床上,心中都大叫:“这下可糟了……” 纪良平忽道:“我们先将这两人的尸体藏在床底下,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再偷偷运出去,找个偏僻的山谷扔了,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我们四个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萧文道:“不行,你这样做的话,不就承认这两条人命是二哥害的吗?”程楚秋连忙说道:“真的不是我!” 纪良平道:“那有什么差别?一个妓女死在二哥的床上,而他未来的岳父死在床脚边,然后一起在同一个房间过了一整夜,要说二哥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天底下恐怕就只有我们兄弟三个相信了。” 程楚秋上前一把抓住纪良平的衣领,怒道:“那你到底信不信我?”纪良平红着眼睛,哽咽说道:“二哥!我当然信我的二哥了,可是别人不会相信的。妓院的老鸨会去报官,而你两个师兄会抓住机会,先将你打入地牢。事情一调查起来,要是能马上水落石出就好,要是没完没了,二哥就要当一辈子的嫌疑犯了,非旦接掌云霄派没指望,与柴小姐的婚事告吹,还会名声扫地,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而且行动能自由还好,要是给人关上一辈子,那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眼前的情势对自己非常不利,这程楚秋是知道的,只是心慌意乱之余,他还没有想到那么长远的事情。就是颜萧二人也都知道,纪良平分析入理,情势只怕真的会照他所说的发展。因为连他们兄弟三人第一眼都要先怀疑一下程楚秋的说法,那就更遑论其他人了。 程楚秋松开纪良平,喃喃说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纪良平道:“大哥、三哥,依小弟之见,我们要先隐瞒此事,就如我刚刚所说的,先让他们两个人的尸首消失。要是终于没有被人发现,我们就当他们失踪,这年头怪事特别多,谁会疑心到二哥头上?而要是让人发现尸体了,二哥自然就负起追查凶手的任务,不过他掌门照接,妻子照娶,而且名声还在,岂不完美?” 萧文觉得良心难安,摇头道:“可是这样做,不免有伤天理……”颜承昱道: “培武,你别说了。我觉得四弟说得有理。我们兄弟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就算人是楚秋杀的,那也就是我姓颜的杀的,谁要找我兄弟算帐,得先来过我这一关。” 程楚秋哭笑不得,想说:“大哥,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可是那姚姬在几个时辰之前,分明还与自己打得那般火热,一下子突然死了,实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激情之余,一个失手弄死了她;而昨夜那个与人对掌的梦又是那般真实,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师父,那一掌也许震伤了他也说不定。 纪良平见三个哥哥中有两个没意见,于是说干就干。他先就近用床单裹起姚姬,然后抱下床来,复又拉下棉被,准备去包裹柴云龙时,忽然门外人声响起,有几个人从廊下走过。 四人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摒气凝神,静待门外闲人走过。但听得这几人一边谈话,一边远离,屋内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各人正想继续未完的动作时,突然“啪” 地一声,门被撞开,闯进两个人来。 第二回 牢狱之灾 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四人都吓了一大跳。纪良平立刻起身,把包裹姚姬的棉被挡在身后。 颜承昱一见,这两个不速之客不是旁人,原来是庄主雷颂德的两个公子。他们两个嘻嘻哈哈地闯将进来,一边大声嚷嚷道:“程楚秋,该起床啦!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舍不得起来……哈哈哈……”话还没说完,一眼看见屋子内挤满了人,原来都是程楚秋的兄弟,其中一人便道:“啊?你们已经先来啦?” 原来颜承昱当时安排姚姬给程楚秋庆功,事先曾与雷颂德商量过。雷颂德年少时颇多风流韵事,听到颜承昱有这样的计划时,基于热闹好玩,又无伤大雅,便慷慨应允,还拨出一间客房,以为赞助。 不过雷颂德还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两个儿子。那是因为他想,程楚秋年纪虽轻,但后势看好,依他目前在武林中的声望,接掌云霄派后,当更有所为。两个儿子资质平庸,自己闯是闯不出什么名堂来了,若能与程楚秋保持一个良好的互动关系,横看竖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保持关系的方法很多,不管是像目前雷颂德所做的,当云霄派的幕后金主,还是以武功才识、意气相投结交,都是办法。不过要是能够知道一些对方不同在人前的小秘密,然后替他守口如瓶,这样的交情,会进展得更快。 雷颂德便深谙此道。他知道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嗜好。男人嘛,不外乎就是酒色财气,而据雷颂德所知,程楚秋并不好酒,也从不赌钱,与人交手,他沉着稳重的功夫是一流的,既不好勇斗狠,也不死缠滥打。唯一尚不能确定的,是他对于女色的态度。 如今既有这样的机会,他便指导两个儿子,一大清早就去突袭程楚秋休息的房间,并再三叮嘱,言语上稍微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但千万不能搞得他恼羞成怒。最后再随意说说男人风流无妨,甚至可以举例自己也是如此,如此一来大家有了共同的嗜好,交情自亦不同。 于是这两个人尽量装着轻松自在,依计出其不意地闯进屋子里。在发现情况有异之前,一切都照着父亲的指示,顺利地进行着。 但是两人一见到屋内的四人表情凝重错愕,一时尴尬起来,本还以为是自己这样的行径,在不自觉间已犯了他们的忌讳。正自懊恼时,两人同时瞥眼见到躺在地上的柴云龙。 那柴云龙是雷府的常客,兄弟俩如何不认得?两人脸色大变,相觑一眼。那萧文道:“两位,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一言未了,兄弟俩惊叫一声,转身夺门而出。 纪良平早就在注意他们俩的每一个动作,一见他们转身,立刻大喊:“二哥,拦着他们!” 原来那程楚秋刚刚带上房门之后,站得离门最近,一听到纪良平叫唤,身子就像个傀儡,彷佛有人牵动系在他身上的线一般,不由自主地便欺身上前,两手探去,口中说道:“两位雷兄,请留步……” 那雷氏兄弟见他动了手,一时心慌,一拳一脚,都往程楚秋身上招呼。程楚秋一一闪过,口中说道:“两位误会了,我……”雷氏兄弟见驱他不退,大喊:“大胆狂徒,居然敢在雷家庄行凶!来人啊,快来人啊!” 四人大惊。萧文赶紧上前,挥手阻止道:“两位,事情不是这样的,请冷静一下……”屋内敌众我寡,雷氏兄弟还以为萧文也要上前夹击,心中害怕,实不亚于屋内四人。一个程楚秋两人已不是对手,再加上萧文,今天只怕在劫难逃,除了奋勇抵抗之外,更是扯开了嗓门大叫。 房门不大,挤了四个人动手动脚已经略嫌狭窄。颜承昱与纪良平眼见插不上手,又怕声音太大引来更多人,不禁急得跳脚。忽然间“啪”地一声,雷氏兄弟有人应声倒地,另一人大叫一声,身子一窜,飞跃廊前栏杆,钻进了矮树丛中。 程楚秋大惊,赶紧把倒地的雷家公子扶起。萧文惊道:“糟了,这下可弄巧成拙了……”程楚秋见摇不醒他,方寸大乱,只是喃喃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mpanel(1); 纪良平赶上前来,扳开程楚秋的手,说道:“二哥,你快走,这里留给我们来处理。”萧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四弟,你说这什么话?二哥这一走,以后还要做人吗?” 纪良平道:“这事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哥,你先想办法脱身,这样你还有机会暗中调查,总有一天水落石出,抓到真凶,还你清白。” 萧文道:“要是抓不到真凶呢?你要二哥躲一辈子吗?”纪良平道:“要是二哥抓不到真凶,又怎么冀望别人呢?难道你要二哥给人关一辈子吗?”萧文道: “柴掌门的死因不明,也许他是……他是忽然得了急病,或是旧疾复发。二哥这么一走,正好落人口实。” 纪良平道:“那姚姬呢?她不会这么巧,也得了急病,也旧患复发吧?她陪客人上床不晓得有几年了,什么地方不好死,却偏偏死在雷家庄,死在二哥的床上?” 程楚秋仍然搞不情楚状况,惊讶道:“什么?这个女人是……是妓女?”颜承昱道:“你先别谈这个……你们两个也别吵了。我赞成楚秋先避一避,然后我们来帮忙确定一下情况,要是他们可以冷静下来,公平公正地对待你们二哥,我们再让楚秋出来说明。” 纪良平大喜,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萧文气得跺脚,道:“大哥……”颜承昱道:“怎么?不听大哥的话了吗?” 萧文改向程楚秋说道:“二哥,你也觉得这样好吗?”程楚秋闭着眼睛猛摇头,说道:“我的心乱得很,师父死了,我……我实在不能确定……”纵使眼前都是自己的好哥儿们,他还是不知如何跟他们开口,提起昨天那个如梦似醒的梦境。他心里是真的害怕,昨夜那个梦中与他对掌的人,果真是自己的师父时,那么师父就多半是自己失手杀害了。 因为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师父旧疾难愈,年轻时还不怎么样,近几年来体力差了,状况就有明显恶化的趋势。他还记得有一回与师父讨论一招武功,在动手对拆的时候,师父明明已经伸掌挡住了,却硬生生被自己的内力震开。 当时他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拆错了,吓得赶紧下跪认错,师父却直道:“没事,没事。”但从此以后,师徒俩最多以言词提出意见,却再也未曾与动手过招。 不久之后,他就明白,师父的武功因为旧疾大打折扣,而那还是一年多前的事。如今想来,只怕剩下五成不到。 若是如此,自己一掌就要了他的老命,绝非不可能。程楚秋一想到多年来待自己如亲生儿子的师父,自己居然糊里糊涂地将他打死,说什么也冷静不下来。反观姚姬终究是外人,她的死,程楚秋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颜承昱见程楚秋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神情与平时大异,知道慌乱已极,于是便道:“既然你拿不定主意,就听大哥的。”将他推出门外,说道:“快走,找到安顿的地方,再想办法跟兄弟们联络。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躲一辈子的。” 程楚秋稍一犹豫,转身就要走。萧文哭着道:“二哥,别走,你走了,就真的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程楚秋听他哽咽哭泣,也不禁动容,说道:“二哥糊涂了,我是不该走。” 萧文大喜,拭泪道:“要是谁不讲道理,没凭没据的,就要动二哥一根寒毛,我萧文先跟他拼命。”程楚秋大受感动,但也忐忑不安,开口道:“我……我……” 想要说一句:“我给你保证,这件事绝对不是你二哥做的。”却说不出来。 纪良平却觉得不妥,不安道:“二哥,你要三思啊……”程楚秋苦笑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远远地有人大喝一声,说道:“站在原地别动!什么人都不许走!” 颜承昱道:“迟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前后左右都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迎头当先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嘴上蓄须,颏下长髯,怒目直视,威风凛凛地奔了过来。 颜承昱知道这人叫曹崇,一身硬底子的功夫虽然了得,但还算不上一流高手。 只是为人正直,脾气更硬过他自己的武功,一向在武林中,颇有名声,所以这次的宴会,雷颂德也请了他来。 但先听他口气不善,接着大剌剌地飞奔过来,萧文知道此事落在他手里,程楚秋不免有苦头吃,但应该也可以受到较公平的对待。迎向前去,挡在程楚秋前面。 曹崇来到四人前几步站定,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却是雷颂德。他从另一个儿子那边得知消息,一边吩咐多邀人手,一边亲自邀了曹崇前来。但见亲生爱儿躺在门边,不知生死,哪里还顾得了程楚秋是否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把儿子抱了起来。 程楚秋懊悔异常,走近向前,说道:“雷庄主,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雷颂德在抱起儿子的同时,已经探过他的脉息,发现他人虽昏迷,但生命迹象还算稳定,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恨恨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这样对付我儿子?” 那曹崇上前道:“我叫曹崇,专门管人闲事。还请四位让开,一旁稍候。让我们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话间陆续有人赶到,不久就连程楚秋了两位师兄也到了。 那卢昆山劈头便问道:“程师弟,发生什么事了?”曹崇道:“卢师兄,你来得正好,请你带着几个人进房去看看,我们相信,尊师柴老英雄,已经出事了。” 卢昆山脸色大变,说道:“什么?” 蔡斌反应较快,不待招呼,便抢先进房去。卢昆山这才急急忙忙进去。接着几个跟着曹崇而来的武林人士,也一一进入房里。那颜承昱、萧文与纪良平三人在房门外傲然而立,只有程楚秋低头叹息。 突然听得房内卢蔡两人大叫一声,接着卢昆山冲了出来,大嚷道:“我师父死了,我师父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呢?雷庄主,这间是谁的房间?”雷颂德道: “昨天晚上,是你师弟程楚秋休息的房间。” 卢昆山不敢相信地瞧着程楚秋,道:“什……什么?”接着房内走出一个曹崇的江湖朋友,与曹雷两人说道:“里面还死了一个女人,全身光溜溜的,腿上臂上背上到处都有抓痕,看来死前受到相当的凌虐……”纪良平脱口道:“她是个妓女,你胡说八道什么?” 曹崇冷笑道:“就算是妓女,为赚几个皮肉钱,也不能虐待人家。更何况还把人给弄死了。”萧文道:“良平,你少说两句。”纪良平不服,道:“身上有几道抓伤,就说凌虐,说不定还是她自己弄的。” 曹崇道:“到底是谁弄的,这件事可以查清楚。不过既然人是在程大侠的房间里死的,说不得,程大侠只怕脱不了干系。在调查期间,只好委屈一下大侠,先在牢房里蹲一蹲了。” 萧文道:“曹前辈,你没有证据,如何能私自囚人?”曹崇道:“以现场的证据来看,就是程楚秋的嫌疑最大,再说他的武功这么高,若不先把他关起来,到时他要是畏罪潜逃,我们要上哪儿找人去啊?” 蔡斌此时由房中出来,说道:“程师弟是我云霄派的人,死得还是我云霄派掌门,理当由我们师兄弟俩人,将他押回云霄山,等候调查。” 曹崇不同意,说道:“这件事情发生在雷家庄,还死了一个女子,为了公平起见,人犯应该囚禁在雷家庄,或者直接报官,把他关在县衙的地牢里。”纪良平嚷道:“喂,什么人犯?说话客气一点!” 曹崇大怒,说道:“放眼武林,还没有几个人敢质疑我说的话,我看你是无知小辈,所以不愿与你计较,可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起来了。”纪良平道:“我管你是谁,事情还没搞清楚之前,说话给我客气一点。要是你再开口闭口,人犯人犯地叫,我就给你好看。” 曹崇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大喊大叫,捋起袖子,就要找纪良平理论。两边立刻有人出来阻止劝解,现场乱成一团。 程楚秋很想叫纪良平别为了自己跟武林前辈争执,但不知为何,却有些意兴阑珊。此刻在他心中盘旋不去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是我真的失手害死了师父,那我也不想活了……” 程楚秋从未看过所谓的地牢。宜春县县衙的大牢里,为了对付江洋大盗等重罪罪犯,特别在另外密室里的地上挖了一个深约一丈五尺,长宽各约一丈见方的坑。 坑口所嵌的每一条铁条,都有酒杯杯口那般粗,而只留有一个才刚好可以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活门。一但活门上锁成了死门,再加上手铐脚镣加身,地牢里的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独力从中脱身。 据说要是碰上了特别难缠顽劣的犯人,县衙为了安全起见,还会直接在地牢里注满了水,先把犯人淹死,或等待他奄奄一息后,再提出来依判斩首弃市等等。让这个所谓的地牢,成了名符其实的死牢。 如今程楚秋不但亲眼看见了地牢,还亲身体验被关在里面的滋味。但无论是潮湿黑暗的环境,还是粗糙无味的三餐,与失去自由相较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另外程楚秋在地牢之外,还多了一个心牢,那就是:柴云龙的死因,究竟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一念及此,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都食不知味了。所以说他在里面度日如年,还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狱卒知道他武功高强,除非必要,否则都没人敢接近,更别提跟他说话。如此三天过去,他几乎未曾合眼,整个人瘦了一圈,除了三个结义兄弟之外,居然谁也没来看过他。 想起当日带领群雄上山除魔降妖,众人以他马首是瞻,是何等意气风发?继而在庆功宴上,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前人后,到处大侠长大侠短,又是何等风光?他也知道人世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什么虚名浮利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的道理,但也总得在自己都得到之后,再来感叹也不迟吧?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 程楚秋盘腿坐在地上,只是不断地运气练功,藉以抛开自我,澄心净虑。忽然间,地牢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有人说道:“程楚秋,有人来看你了。” 程楚秋眼睛一亮,问道:“是谁?”地牢外人声说道:“二哥,是我。”却是纪良平的声音。 程楚秋抬头往上望去,道:“今天轮到你啦?”只听得纪良平应了一声,接着在上头乒乒砰砰地弄出一阵清响,不知在忙些什么,没把头探进来。程楚秋接着道:“这件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 一会儿,好不容易纪良平终于探头过来,说道:“二哥,先吃饭吧。”又道: “他们居然给你上了脚镣,真是看不起人。”说着,用棉绳缒下一个小竹篮,竹篮甚小,里头只摆了几片肉干,一只烧鹅腿。等程楚秋将东西拿出来,纪良平才复将竹篮提上,装了东西,再度缒下。如此几次,才将所有带来的东西,全都递了下去。 程楚秋一一把东西摆在一旁,说道:“你不先说,我怎么吃得下。”纪良平在地牢旁就地坐下,没好气地道:“我就说这些没用的衙役捕快,有什么好指望的? 仵作可以验出姚姬的死因,对于内劲所造成的内伤可不行。你的两个师兄、雷庄主、还有那个叫曹崇的,会同大哥一起堪验你师父的死因。大哥说,大家意见分歧,看法不同,所以搞了两天,还没有一个结果……” 程楚秋淡淡地道:“是不是结果对我不利……你可别瞒我。”纪良平道:“没那回事。” 两人呆默半晌,那程楚秋忽道:“云霄山上,有……有人下来吗?”纪良平道:“你说文君姑娘吗?没有……”两人的默契,让程楚秋藏不住心事。他也明知就算柴文君想来看他,两位师兄也不太可能让她来,更何况死牢是什么地方,一个黄花闺女如何能在里面走动?饶是如此,他却还是忍不住询问,然后再来伤心。 纪良平站起身来,说道:“二哥,你慢用,我先回去了。”程楚秋道:“不陪我多聊会儿?”纪良平道:“昨天大哥和三哥起了一点口角,我还是早点回去看看。” 程楚秋道:“好端端的,起什么口角?”想起昨天萧文来看他时,是有那么一点欲言又止。本还以为他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处境,而感到难过,却没想到是吵了架了。 大家兄弟多年,谁人的个性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萧文一向持重,几乎不曾跟人口角,这次竟会与大哥发生冲突,事情可不简单。 程楚秋脑子一转,就转到自己头上了。事情再明白不过,最近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好让兄弟们意见不合,唯一的大事,就是自己惹的这一桩了。尤其萧文当时处置的方法,就明显地与其他两位兄弟不同,给程楚秋留下了不可抹灭的印象。 其实在程楚秋内心深处,他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比较偏向萧文的,不过一但事到临头,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程楚秋不但感伤师父的溘然辞世,也自愧自己的风骨,如此不堪一击。 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已经拖累兄弟们的名声不少,可别再让他们为了自己而失和了。他一想到这里,马上说道:“可以的话,明天让培武来一趟。”纪良平应诺,说道:“如果食欲不好,吃不下的话,最少把烧鹅吃一吃。大哥知道你爱吃,特别请人做的。” 程楚秋道:“知道了。”送走纪良平,心想:“大哥什么时候这么细心,还会让人特别弄东西来给我吃。只可惜他记错了,我又不爱吃烧鹅。”又想:“这良平也真是的,明知我食欲不好,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知道这些狱卒谨慎,从不吃囚犯家属带来的东西,一想到这么丰富的食物不免又要扔了,倒是觉得可惜。 他下意识地拿起烧鹅腿来,左看右看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说是咬,但人的牙齿没那么锐利,而鹅肉没那么烂,一般说来,都是用上下颚两排牙齿咬住之后,配合手部动作,将肉从腿上撕下来。可是这会儿他手上一用力,腿骨居然轻易地从腿肉中脱离出来,变成了肉留在嘴上,手里拿着腿骨的滑稽景象。 程楚秋知道情况有异,连忙吐掉嘴里的肉,走到地牢中唯一一处可以透得到牢房内油灯光线的地方,拿着鹅腿骨仔细端详。这才发现那腿骨中间已被挖空,中间藏着一团东西。 程楚秋机灵地回到阴暗处,折断竹筷,用尖锐的一端去挑骨头里的东西,然后细心地拉的出来。摊在手中一看,原来是一块小碎布包着一段精钢锉刀,碎布上花花错错,彷佛写着有字。 程楚秋往上看了一眼,一边走到明亮处,一边佯怒道:“也不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却每天都送来一堆吃的,是打算就把我留在这里了吗?”将一碟小菜扔了出去。 上头的几个狱卒听他发脾气,皱着眉头躲开。 程楚秋赶紧看了手中的碎布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子时劫狱,兄昱字。”程楚秋大吃一惊,赶紧将碎布收起来,心想:“这确实是大哥的字,照他的意思是,他今天午夜要来劫狱?”将精钢锉刀握在手中,细细抚摸,又想:“这锉刀分明是要我切开脚镣。大哥第一天来就看到了,所以今天要四弟夹带过来给我。但是,为什么?难道……” 程楚秋心绪立刻陷入混乱,却也一下子全明白了刚刚纪良平一番言不及义的言语。他身陷囹圄,对外消息不通,对于未来的无知与不确定,让他恐惧莫名。尤其又被关了三天,早就受不了了,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看一看,问个究竟。 时间不甚充裕,所以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决定依照兄弟们的指示,蹲在阴暗的角落,开始用锉刀开始去锯脚镣。脚镣上原本的活门让卯钉给钉死了,要脱去这个枷锁,非用破坏的不可。而为了掩盖锯脚镣的声音,他得不时地大声说话,甚至咆哮怒骂,藉以转移上面狱卒的注意力。 那狱卒们似乎是看过太多原本自以为是天王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洋大盗,一开始进来时都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到后来逐渐崩溃,甚至濒临疯狂的整个过程,对于程楚秋的突然发怒,早已见怪不怪了,甚至他关进几天之后会开始失常发狂,早已成了狱卒间的赌盘,下注金额有好几十两银子,连师爷也插了一脚。 所以程楚秋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甚至还有人笑着说:“什么大侠? 比盗贼的定力还差。”大家自顾做自己的事,谁也没有起疑心。程楚秋不受干扰,兼之一身本事毫无折损,故钢锉虽细,却也还算得心应手。入夜之前,已将两边脚镣锯开一条细细的切口。两手用力一扳,扣住脚踝的铁环缓缓脱开,程楚秋忍不住雀跃,但不忙马上将脚镣脱去。他现在所要等的,就是与兄弟们约定的时辰。 听到换班的声音,程楚秋知道外头已经初更了。 他将扣在脚踝上的铁箍扳开,轻轻地放在一旁,接着闭目打坐,搬运内息,为接下来的行动预作准备。 如此练功运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远远地有击掌声,从两个方向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来。程楚秋倏然惊醒,他知道这是他们兄弟间行之有年的暗号。侧耳倾听,但觉声音由远而近,速度惊人,心中喜道:“大哥内力与日俱增,四弟轻功又有进步,着实令人欢喜。”又听了一会儿,疑道:“三弟呢?他怎么没有来?” 寻思之间,那声音已经来到附近,随即消失无踪。地牢上负责看守的狱卒浑然不觉,一点反应也没有。程楚秋站起身来,心中暗暗祝祷,待会儿动起手来,可别多伤人命才好。 四周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全部凝结起来,程楚秋外弛内张,仔细聆听外头的一举一动。不久但听得上头发出几声闷闷的声响,那狱卒忽然机灵起来,喝问道:“干什么?” 程楚秋看不见上面发生的事情,只听到“碰”地一声,牢门似乎被人撞开,接着嗯嗯啊啊,窸窸窣窣几声,油灯映照着光影一阵晃动,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程楚秋出声试探道:“喂,上面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头探了进来,笑道:“二哥!”却是纪良平。 程楚秋喜道:“你们来啦!”颜承昱出声道:“有什么话,先出去再说。”扔了一串东西,在半空中叮叮当当地直响。纪良平伸手接住,三两下俯身打开地牢门上的锁。程楚秋说了一声:“让开!”右足一点,身子向上拔起,右掌向上一拍,在开启牢门同时,身子也钻了出来。 那牢门口的大小,仅刚刚好容得一人通过。纪良平见他一窜而出,干净俐落,毫不迟疑,不禁赞道一声:“好!” 程楚秋侧身一转,轻轻巧巧地落在一旁。但见大门洞开,一边零零落落地躺了几狱卒打扮的人,不知生死。 程楚秋正打算上前去查看这几人的状况,一旁颜承昱已经催促道:“良平,你带头先出去,楚秋,立刻跟上!” 纪良平应诺一声,随即从门口窜出。程楚秋稍一迟疑,也跟了出去。他原本以为一出牢房就可以瞧见萧文,但是左看又看,却见不到人影,后头颜承昱跟上,在他背后催促道:“快走,快走!” 纪良平带头东钻西钻,不久便跃过县衙围墙,一路往城外投去。来到城墙边上,程楚秋但见墙头早已垂了一条绳索下来,绳头距离地面有两丈来高,一般人构不到,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不困难。纪良平毫不停步,一跃抓住绳头,晃了两下,便跃上了城墙。 程楚秋跟在后头,毫不思索地攀上城墙。那纪良平等他上来,招呼一声,身子立刻隐没在另一边城墙外。程楚秋跟过去往墙边一看,原来城墙外又缒了一条绳索往城外。 程楚秋觉得不太对劲,待颜承昱也攀上墙头,开口问道:“大哥,我们要上哪儿去?”颜承昱不答,只是不断地催促他先出城去。程楚秋无奈,只得照办。 三人出得城后,一路往西奔去。这一跑直出一二十里,来到了云霄山脚下。程楚秋但见纪良平还是不断地往前飞奔,毫无停步的打算,莫非目的地是海角天涯? 程楚秋倏然停步,说道:“四弟,你停一停!” 颜承昱从后头赶上,问道:“停下来做什么?”程楚秋道:“大哥,我们究竟要上哪儿去?找到凶手了吗?” 颜承昱道:“上哪儿去?当然是越远越好,最好是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你的地方。”程楚秋听着一惊,虽然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还是问道:“为什么?” 颜承昱摇头道:“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对你不利,你的两个师兄,非杀你不可。 所以我与四弟商量,无论如何,先把你弄出来再说。”言谈间纪良平远远地兜了回来,站在一旁。 程楚秋心中怦怦直跳,颤声道:“什……什么人证物证?这……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颜承昱恨恨地道:“有几个雷家的王八蛋下人,说那天晚上柴掌门四处向他们询问你的下落。其中有一个人带着他到长廊边上,指着方向,然后亲眼看着他进去,还说他妈的听到争吵的声响,却因想那是别人的家务事,所以没有去瞧个究竟……” 颜承昱越说越气,好像那个人就在他面前说话一样,恨不得立刻一把揪过来,喀啦一声,将他脖子扭断。 程楚秋回想当时景况,全身发抖,不能言语。那纪良平接口道:“还有,据仵作说,那个姚姬是因为服食了一种春药过量,纵欲过度而死。但所有妓院的人,包括老鸨、她的熟客、她的姊妹们,都作证说姚姬从来不用这一套。结果他们不知怎么在房间内,找到一壶没有喝完的酒,在酒里验出了春药的成分,无人可赖,所以一并赖在你头上了。” 师父到底是不是自己失手杀的,程楚秋已经完全没有把握了。可是姚姬的死,却大有蹊跷。而要说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程楚秋如坠五里云雾当中,一点头绪也没有。按理师父死了,他也是苦主,现在却成了嫌疑犯,心中又冤又苦,不知从何说起。 程楚秋脑袋一阵乱哄哄,过了半晌,终于挤出几个字,说道:“这其中一定有古怪,有人……有人想要陷害我……”他一想到“有人陷害”,脑筋立刻清醒过来,心想确实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合理的推论了。于是便道:“对,一定是这样子的,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没错,就是这样……” 纪良平认真道:“二哥,你想清楚,到底谁有嫌疑,咱们把他揪过来问清楚。 一个问过一个,总要把他找出来。” 程楚秋只是合理怀疑如此,心中根本没有一个谱,要他立时找出一个涉嫌者来,谈何容易。只得道:“这要好好地查一查,我现在还不知道……”忽然间,远远地有人说道:“二哥,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应该离开了……”程楚秋朗声道:“三弟,是你吗?” 远远人影一晃,不一会儿来到三人跟前,却不是萧文是谁? 颜承昱道:“你终于肯来了吗?”萧文道:“大哥……”纪良平道:“大哥,三哥来了就好,你就别再说了。” 颜承昱“哼”地一声。萧文道:“我是来劝大哥,别把二哥带走的。”颜承昱脸色一变,道:“什么?”纪良平拦上前去,挡在两人中间,说道:“三哥,你也别说了……” 萧文欲言又止。忽然身后脚步声窸窣作响,几道人影围成扇形,远远兜了过来。 颜承昱大惊,指着萧文说道:“你……你居然去通风报信?”惊疑之间,人群渐渐围拢,将四人围在核心。 程楚秋逐一往这些人脸上瞧去,但见当头的便是自己的两位师兄,接着是雷颂德父子三人,当日事发后第一个赶到的曹崇等人,其他还有许多大概见过几次面的,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这么多人的姓名来。不过这些人看待自己的眼光,轻蔑鄙视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乱者有之,早已与先前多属敬重、钦羡的目光,大有不同。 那曹崇道:“程大侠,你就这样不辞而别,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颜承昱踏上一步,说道:“少废话,你们不是已经决定要定我兄弟的死罪了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我兄弟是我去救出来的,不是他自己逃跑的,要就针对我,尽管放马过来!” 雷颂德道:“颜承昱,你以为这样是救你兄弟吗?你这样是在害他啊!”颜承昱讥笑道:“嘿嘿,对,我把他从地牢里拉出来,是在害他;而如果让你们将他拉去砍头,就是救他了。” 雷颂德道:“事情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等一下可别怪老夫不念旧情。”颜承昱“哼”地一声,不再答话。 那程楚秋道:“慢着,雷庄主,你说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是什么意思?”雷颂德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自己干的事,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了,何必拖累兄弟们下水。” 程楚秋道:“晚辈那天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烦请庄主告知。”雷颂德道:“嗯,你既然知道自己喝醉了,知道酒醉后可能干出连自己都不记得的糊涂事,倒还不枉柴老英雄对你的一番厚爱。”说着,看了曹崇一眼。 曹崇会意,接口道:“那就由我来说明,这些天来,我们参酌人证物证,所厘清出来的事实。当天晚上你喝醉之后的情况是这样子的:首先,我们确定你当时的确是喝醉了,证人是你的三位兄弟。因为当天晚上,你的兄弟们特别安排了本县城的第一名妓,来给你陪宿庆功,所以他们三个早已商议先把你灌醉之后,送你回房。” 程楚秋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天外飞来的姚姬,为什么从天而降,而又为了什么热情如火了。他本想出言埋怨几句,但想这是众位兄弟的一番好意,自己喝醉了是事实,怪也只能怪自己得意忘形了。 曹崇见他同意这段说法,于是续道:“这个妓女到底如何与你温存,那也不必细表。总之饮酒作乐是绝对少不了,因为你在她的酒里放了一种药力相当强劲的春药。而这种春药经过查证,并非一般寻常的药铺所能配出,它应该是江湖上秘密门派的一种用药,用在身怀内功的人身上,药效只有更强。也就是说,它的配制是用来对付武林中人。” “你在江湖中打滚多年,对付过不少邪魔外道,也许这是你在某一次战役中的战利品。酒后放纵,为了寻欢作乐,于是用在妓女身上,却没想到不谙药量,让一个寻常的妓女一命呜呼……” 程楚秋冷笑道:“满口胡说八道,不过编的故事倒是合情合理,我就姑且听之。 说下去。”他那时看到师父横死,疑心与自己有关,一时方寸大乱,脑袋也跟着一团混乱。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有人要陷害他时,脑袋便忽然清楚起来,往日气魄也跟着复活。 曹崇微微一愣,但想他虚张声势,也不放在心上,便续道:“不知情的妓女喝下春药之后,当然不是马上死亡。药性发作之时,你们两个在床上翻云覆雨,激烈异常。便在此时,你师父突然找上门来,一看到你与一个陌生女子在床上胡天胡地,当场勃然大怒。” “因为你不但是他的爱徒,更是他未来的女婿,他才在筵席之前训斥了你一顿,望你成才。没想到才一转眼,你却把它当成马耳东风。柴老英雄盛怒之余,也许是当场出手教训也好,或者是指着你的鼻子辱骂也好,总之你们两个大打出手。” “那柴老英雄原本只是想教训徒弟,下手自有分寸,但喝醉酒的疯汉哪里知道轻重。柴老英雄身受重伤,就躺在墙角,但是你这个糊涂的徒弟,却上床去继续寻欢作乐。一耗到天亮,柴老英雄终于伤重不治。” 那卢昆山听到这里,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蔡斌没哭,却机灵地开始破口大骂,什么畜生啦、忘恩负义啦,只要是想得到的,全部出笼。咒骂一会儿,渐渐词穷,雷颂德适时安抚,化解一些尴尬。 程楚秋脸色尴尬,道:“说我伤了我师父,有什么证据吗?”曹崇道:“有人亲眼看见柴老英雄进了你住的房间之后,屋内发出争吵的声音。”顿了一顿,续道:“另外,我们检视柴老英雄身上的伤势,发现致命伤一共有两处,其一是他彷佛在对掌的时候,伤了肺脉;其二是他背上的掌伤。他背上受了一掌,五脏六腑受到重创,终于导致死亡……” 程楚秋心中一凛,寻思:“我记得当时确实与某人对了一掌,可是就那么一掌,我躺在床上根本没下床,如何能打到那人的背后呢?除非他背向着我,躺向床来,可是哪有这回事。” 他在心中想的,都以“那个人”、“他”作为代称,实是希望那夜与他对掌的人,与自己的师父毫无关系。 现在师父身上至少有两处内伤,显然这其中就有蹊跷。他心中确立了的确有人暗地搞鬼的现实,不觉激动起来,却听得那曹崇仍续说着:“经过你两位师兄的证实,柴老英雄身上的伤,确实是受了自家内劲所噬,尤其背上那一掌,很像是贵派云霄掌中的‘冲天式凤翱九天’,哎,用师传武功来对付自己的师父,冤孽,冤孽……” 程楚秋看着卢昆山,心想:“是大师兄吗?他不服师父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曾经唆使他门下弟子到处造谣生事。那晚在席上给师父说破,因此他不但恨我,也埋怨上了师父,于是痛下毒手,然后设计嫁祸给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可是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大师兄从来就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他有办法在一时之间想好计谋,然后付诸行动吗?依此看来,还是为人把细的二师兄比较有可能。” 想到蔡斌,眼光便不由自主地瞧向他。可是随即又想道:“二师兄偷练七散手伤了自己,据师父那晚所言,他的内伤只怕不轻,以他目前的功力而言,可以用‘冲天式凤翱九天’一掌震伤师父的五脏六腑吗?” 程楚秋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不断自问自答,只想早日厘清案情。可惜他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听得曹崇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程楚秋道:“我没有下药毒害姚姬,我师父更不是我杀的。”蔡斌嚷道:“哼! 这天底下所有作奸犯科者,有谁会承认自己有罪呢?若不严刑拷打,我看他是不会招的。” 程楚秋道:“二师兄,你真的认为我会杀害师父?”卢昆山帮腔道:“师父无意中撞见你的丑事,一气之下,不但不要你当掌门了,也不将文君嫁给你了。你恼羞成怒,又喝了酒壮胆,什么事干不出来?人家说酒醉三分醒,我就不信一个醉得神智不清的人,还能知道要玩女人!” 颜承昱勃然大怒,喝道:“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要算帐就找我,别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这回轮到蔡斌帮腔,道:“姓颜的,我师父还真没错看了你。他说你成天只知道喝酒胡闹,没有半件正经事,如今事实证明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果然半点不错!” 颜承昱大怒道:“柴掌门是长辈,可以这么说我。但你是什么东西?可是活得嫌太久,不耐烦了?”蔡斌亦怒道:“你……”两人一言不合,抡起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双方人马赶紧将人各自拉开。 曹崇道:“好了,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程楚秋,你是乖乖的跟着我们走呢?还是要大家一拥而上,将你逮了走?” 程楚秋道:“你们大家是已经根据刚刚所谓的证据,定了我的罪了?还是有保留继续追查此案的可能?” 曹崇与雷颂德相视一眼。雷颂德道:“要是有新的证据,当然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不过你要是想要逃走,那我们就会当你是畏罪潜逃,到时罪加一等,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程楚秋如何不知他们言不由衷,使得是缓兵之计。笑了一笑,说道:“我不会逃,但我也不跟你们走。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有新证据给你们看。”卢蔡两人异口同声道:“别听他的,他这会儿不是从监牢里逃走了吗?” 曹崇沉吟一会儿,说道:“不过为了表现你的诚意,你得先跟我们走。一路上你可以把你的发现告诉我们,大家商议一下,看怎么帮你的忙。” 程楚秋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我怀疑真正的凶手就在这里面,所以很抱歉,我得自己来追查。” 众人闻言,不禁哗然。曹崇道:“使出这种拖大家下水的障眼法,未免也太小看我曹某人了!”程楚秋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因为在你们心中,早已认定我是弑师凶手。所以我也不信你们会给我公平的平反机会。既然我们彼此不信任,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也只好各自努力了。” 曹崇右眼一挑,道:“那是什么意思?”程楚秋道:“大家各凭本事,看谁先抓到真凶。” 卢昆山按耐不住,叱喝道:“他妈的真凶就是你,识相的快快自刎谢罪,否则动起手来,大家都不好看。”当下便有人鼓动叫好。 程楚秋道:“大师兄,师父死了,我跟你一样难过。你误会我,我不生气,不过凶手真的不是我。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找出真凶来,到时你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卢蔡两人大叫:“放屁!” 曹崇道:“这么说来,你是坚持不肯跟我们回去了。”程楚秋道:“我若不能找出真凶,以告慰我师父在天之灵。程楚秋枉生为人。”雷颂德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双方谈判破裂,一场激战一触即发。那萧文见情势不对,赶紧说道:“曹先生,你不是说在这件命案尚未查个水落石出之前,我二哥都还只是有嫌疑而已吗?可是现在听你的口气,却已经把他当凶手了?” 曹崇道:“他若问心无愧,又何必逃狱?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如不跟我们回去,对柴老英雄的家人,对整个云霄派,将如何交代?”萧文转向程楚秋道:“二哥,我相信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正因如此,你更不能走,你一走,就只有落人口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程楚秋道:“三弟,我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但是这件事情策划缜密,非比寻常,背后黑手大有来头。我现在要做的是反客为主,才能脱离他的制肘,跳脱他的策划。 只有让他慌了手脚,才能逼他现身。”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卢蔡二人的表情,希望从中找出一点头绪。 萧文不以为然,急道:“可是脱离群众,单独行动,铁定引来非议。”颜承昱则哈哈大笑,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弟此举,深得我心!”纪良平听了,拍手叫好。 曹崇与雷颂德脸色微变。程楚秋赶紧说道:“三弟,你的好意,二哥心领了。 大哥、四弟,此事与你们无关,请你们退到一边去。” 纪良平大叫:“谁说的?我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颜承昱连忙阻止道: “欸!你二哥是谁什么人?他不想来,八人大轿也抬他不来;他要是想走,又有谁拦得住他呢?”纪良平点头称是,抚掌而笑。 曹崇冷笑一声,道:“好,那就让曹某来拦他一拦。”话才说完,身子一闪,直往程楚秋身前窜去。 四周人群往外退开几步,让出较大的空间给两人发挥。程楚秋虽然知道曹崇这个人,但是两人年纪差了一截,个性也不太合,所以一向跟他不熟,也没什么交情。 不过他既是与自己师父辈相交的武林前辈,必有相当身手。此刻见他抡拳而来,更是不敢小觑,五指一伸,迳抓向他的拳头。 曹崇见他如此胆识,喝道一声:“好!”却不硬碰,肩头一沉,直取他的小腹。 程楚秋右脚脚尖一转,一闪就闪到曹崇背后,右手化掌为爪,反手便往他的后颈抓去。 曹崇大骇,身子一矮,向前窜去。程楚秋逮到机会,立刻跟上。曹崇边闪边打,落入下风。 雷颂德见曹崇三招之内,就一路挨打,心知再耗下去,也是多浪费辰光,于是便向左右道:“我们是来抓人犯,不是来比武的,来人啊,一起上,把程楚秋抓回去!” 四周众人应诺,开始朝核心围上。纪良平见状,喝道:“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也要上前动手。那程楚秋尽管正与曹崇缠斗,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纪良平蠢动,知道他们一但与这些人动上手,一有伤亡,双方将结下仇怨,永远纠缠不清。 他自己一个就已经够烦的了,实在不愿再将兄弟们牵扯进来。拿定主意,忽地侧身一转,甩开曹崇,窜向雷颂德。 那雷颂德原本还在指挥众人包抄合围,突然眼睛一花,程楚秋竟已来到面前。 他吃惊之余,下意识便先退后去护着两个儿子。程楚秋瞧出他的心思,于是佯装向他两个儿子进逼,待他更往后退去时,身子倏然往旁边一让,朗声说道:“为了我程楚秋一人,居然如此劳师动众,实在愧不敢当。但程某师仇未报,无法多做停留,只有改日再来领受诸位前辈教诲,承让,承让!”话没说完,身子已经窜出众人合围之外。 程楚秋丝毫未露败相,忽然选择逃离,众人都是大感意外,相顾一愣,几声吆喝,这才纷纷往前追去。相较于刚刚受惊的曹雷二人,卢昆山与蔡斌义不容辞,一马当先。颜承昱与萧文、纪良平等因为不放心,也尾随而去。 夜色深沉,程楚秋一摆脱众人,便续往西边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奔去。卢蔡二人知道一但让他遁入深夜的树林当中,以后再想找他,将可比大海捞针,更是卯足全力追赶。 时候一久,众人的武功逐渐分出高下。紧随在程楚秋之后的,首先是卢昆山与蔡斌,这三人师出同源,光以轻功而论,几乎难分轩轾。接着是曹崇、颜承昱与雷颂德,他们的内功根基不差,紧紧咬着前方三人,速度稳健。最后才是萧文与纪良平,与几个雷颂德邀来共襄盛举的武林朋友。不过纪良平轻功甚佳,渐渐赶上颜承昱,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可是程楚秋实在不愧是近年来武林中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卢蔡两人早了他十几年同门学艺,双方距离却只有越拉越远。两人又堪堪追了一二十里,蔡斌更逐渐让颜承昱与纪良平给赶上。卢昆山大惊,眼见树林就在眼前,心想如此下去,非旦程楚秋能安然遁入林中逃逸,有了颜纪两人掩护,还能从此高枕无忧。心里一慌,高声叫道:“有谁能擒下云霄派姓程的逆徒,死活不论,赏格纹银一千两!” 他说这话原本只是一时心急,口无遮拦之言,只想自己若能擒拿杀害师父的凶手,这云霄派的掌门自也是手到擒来,哪里管得了有没有一千两给人家?可是他话才说完,左右两边忽然闪出两道人影,如飞箭般往前急窜而去。其中一人还说道: “何不早说呢?” 那颜承昱与纪良平自然也听到了卢昆山出言悬赏的话,还来不及一笑置之,忽见两道人影从两边窜过,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颜承昱知道这两人乃是为了赏金而来,心中大怒,奋起一拳,便往其中一人背上打去。 他盛怒之下身子急窜三尺,对方若不回应,这一拳可就要打在他的背上。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对方倏地转过身来,迎面也是一拳。两拳相对,“碰”地一声,颜承昱但觉对方拳劲威猛,内力深厚,全身给他这么一震,忍不住连退三步。 颜承昱惊骇之余,连忙拿桩定住。还来不及喘息,却见纪良平身子也在此时倒飞过来。颜承昱向前伸臂抱住,免去他四脚朝天之耻,耳里同时听得那两道人影有人说道:“所谓程楚秋的把兄弟,原来也不过如此……”另一个人哈哈大笑,与程楚秋的背影,同时消逝在树林当中。 卢昆山与曹崇后脚赶上,在树林外纠集众人,刻意避开颜纪两人,低声分付任务。萧文也在这时趋向前来,伸手要帮忙扶纪良平。 颜承昱大怒,拂袖要他退开,两眼望向树林,心道:“刚刚那两人是谁?武功厉害得很呐……” 第三回 远走高飞 那程楚秋顾及三个把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不论见识才干,人品武功,皆一时之选。实在不愿意让他们为了自己的私事,卷进无谓的江湖风波当中,而耽误了他们大好前程。 再说他自视亦是甚高,根本没把雷颂德、曹崇,还有他的两个师兄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寄望他们查出真凶了。一想到师父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时能报,还有自己与文君的婚事,也从此遥遥无期,追根究底,都是贪杯好色误事,不禁嗟叹连连。 趁着夜色掩护,他一路直往密林深处奔去,只盼离开兄弟们越远越好。他一边飞奔,一边想着心事,卢昆山出言悬赏的话语便没听进去。只是跑着跑着,背后原本渐渐远离的脚步声,忽然又跟了上来。程楚秋听音辨人,心想:“这两人是谁? 好俊的轻功啊……” 知道不是自家兄弟,他也没心情停下来一探究竟,当下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脚下使劲,身子往前急窜而出,将身后两人远远甩开。 程楚秋便这么放开脚步,狂奔一阵,但见四周景物不住往后退去,夜风拂面,消解不少烦忧。更因觉自己的轻功彷佛更有进步,欣慰之余,也让他忘却一些不愉快。 他心情放松,脚步略缓,才一会儿,先前那两人的脚步声,竟又自身后响起。 程楚秋颇感吃惊,再次仔细倾听这两人脚步身法,确定绝对不是自己的两个师兄。 心道:“这两人究竟是谁?为何如此拼命?” 要换作平时,他早就忽然来个回马枪,拦住两人,好好质问一番。可是此刻他实在不愿意再多生事端,只是却也忍不住好胜,暗道:“好,我就看看你们两个能够追到什么时候。” 他故意清啸一声,提醒这两人,自己可不是怕了他们。接着提气而行,跨大步伐,再度向前急奔。这次他专心致志,再不稍停,一来他也正好想趁机试试自己的耐力,于是这一奔去,直出了树林也毫不停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从背后亮起,将他的影子长长地向前拉出。程楚秋忽然哑然失笑,原来地上就他自己一道影子,看样子,那两个追兵,是追不上自己了。 不过他尚不愿停步,仍是不断向前奔去,速度亦不稍缓。不久之后,但听得隐隐有江水声隆隆作响,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湘江边上了。 前无去路,程楚秋这才停步休息,回头望去,哪有半个人影?心满意足之余,却也是饥肠辘辘。于是他顺着江水而下,一路寻找吃的东西。不久来到一处小镇市集,摸摸衣袋,却只能找出几个铜钱出来。 原来他啷当入狱,身上的银两早给摸了出来,狱卒让他带着几个铜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程楚秋从未过过如此窘迫的日子,好在他生性豁达,叹一口气,便已释然。花了两个钱买了一只烧饼配了粗茶吃了,剩下的揣在衣袋里,心想:“现在风声正紧,我又从狱中脱出,真凶定会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我得先把自己安顿下来,从长计议。” 可是剩下的钱,尚不够他粗茶淡饭再撑两天,说到从长计议,那还真的得从长计议。信步走到江边,但见江水滚滚,岸边几个渔家一大清早整理渔具渔网,正要出航,他心中忽然浮现“随遇而安”四字,于是上前与渔家商量,给了几个钱,请人帮忙载他过江。 好心的渔家收他的钱后,还赠了他两只螃蟹。程楚秋提着两只螃蟹上岸,进到湘潭县境,找了一间饭馆,让厨房的帮忙煮了,权作午餐,剩下的钱不够沽酒,便改沏了壶茶。 正吃到一半,饭馆外走进两个人,便在门边的桌旁坐下。饭馆伙计上前招呼。 其中一人道:“随便两碗白饭,大鱼大肉,重要的是来壶好酒。” 程楚秋听这人说话中气十足,倒像个会家子。遇到熟人不怕,怕的是人家认得他,他却认不得人家,于是转过身去,省得麻烦。 mpanel(1); 不久那伙计将饭菜送上。却听得刚刚说话的那人道:“小二,这壶酒请你送去那桌,给那位程大爷。就说是我请客。” 程楚秋闻言一愣,转过身来,却见那两人似笑非笑地正望着自己。便在此时,那伙计依着吩咐,将酒送到程楚秋桌上,说道:“客倌,那两位爷请客。”程楚秋右手一挥,示意伙计退下。 只见那其中一人道:“怎么?这酒劣,入不了程大侠的口?”程楚秋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是你们两个?”两人中的另一人笑嘻嘻地说道:“不错,就是我们两个。” 一个问得古怪,一个答得奇妙,不过意思都到了。程楚秋见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两人,复将头低下,继续啃着他的螃蟹。 只听得其中一人道:“哎哟,咱们程大侠派头大得很,不屑理我们哩!”另一人道:“你忘了自我介绍了,光是一壶酒,好稀罕吗?”两人一搭一唱,相互调侃。 程楚秋完全不予理会,浑然没事人一般。 两人双簧唱了一阵,觉得没趣,便停了下来。相互使个眼色,同时起身,向程楚秋走去,一左一右,与他同桌而坐。程楚秋毫无反应,就好像根本瞧不见两人一般。 两人干笑一声。其中一人道:“算是我们兄弟俩失礼了。在下姓田,这位是我兄弟,姓牛……”程楚秋这才停下动作,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原来是江湖人称:”要钱不要脸,犁牛不耕田。‘的田敬容、牛君辅两位仁兄。失敬,失敬!“他口称“失敬”,脸上却殊无敬意。不过田牛两人,见程楚秋居然能一言说出两人姓名,倒是颇感意外。那先开口的田敬容道:“没想到我们兄弟俩的贱名,程大侠居然记得这般清楚,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原来这两人差不多在三四十岁年纪,比着程楚秋还要大上十来岁,江湖打滚一二十年,换来的不过是旁人背地里挖苦调侃的外号。而这个程楚秋年纪轻轻,竟然人称“大侠”,越想实在越不是滋味。所以他嘴上说“荣幸之至”,脸上也是毫无荣幸的表情。 程楚秋迅速地又看了两人一眼,但见两人的样貌都不甚突出,体格身材亦与一般寻常人无异,若不特别记忆,下回在街上碰上,只怕还是认不出他们来。不过这两人的作为名声,程楚秋先前已经听人说过,除了正如他们的外号“要钱不要脸” 之外,为人刻薄寡恩,最是常被人挂在嘴边。 突然在这里遇上这两号人物,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他们两个昨天却追着自己跑了一整晚,其中缘故,只怕不纯粹是为了路见不平,伸张正义那么简单。况且这也与两人性格不符。 程楚秋道:“两位跟了我一整夜,该不会就为了请我喝酒,这么简单吧?”田敬容笑道:“既然程大侠开门见山的问了,那我们俩也照实说了。程大侠大概不知道,令师兄悬赏一千两银子,死活不论,要逮你回去吧?” 程楚秋心中暗道:“该死!”不动声色地道:“一千两银子?我倒有点受宠若惊了。” 田敬容道:“不,不,不。依你的身手,一千两银子太过小气了。不过最近这几个月生意清淡得很,手头上越来越紧,明知这一单风险高,利润薄,却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相视苦笑,似乎觉得十分委屈。 程楚秋心中有气,道:“你们两个把我当成俎上肉了。”说道:“这么说来,我还真的得喝你们一杯,多捞些本了。” 牛君辅道:“你若肯乖乖合作,不但饶你一命,一路上跟着我们吃香喝辣,保证决不亏待。”田敬容听了,哈哈大笑。 程楚秋跟着干笑几声,说道:“两位与我非亲非故,如此便宜的差事,我又为何要便宜你们?” 田敬容道:“程大侠,我们请你喝这壶酒,是有个名堂的。”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一杯,递到他的面前,续道:“这杯叫敬酒。”又斟了一杯,重复前面的动作,说道:“这杯呢,就叫罚酒。你爱喝哪一杯,由你选择。” 话才说完,程楚秋忽然一掌拍在桌上,两只酒杯应声从桌面跳了起来。接着只见他倏地伸出手指,朝着酒杯一一弹去。那两只酒杯受力,一前一后,朝着门外激射而去,才刚刚出了门口,后面的那只酒杯追上前面那只,“乒乓”一声,撞个粉碎,酒水破片,洒了一地。 要露这一手,无论是内力、巧劲、准头,都要有相当功力才行。尤其那两只酒杯从桌上弹起,到粉碎之前,杯中酒水,更无一滴洒落,田牛两人面面相觑,心中自愧弗如。 尚作没理会处,那程楚秋已然起身,说道:“小二,算帐!”店伙计应了一声,却不敢立即上前。程楚秋把钱摆在桌上,迳行离去。 他一路向北出了城门,回头一望,却见田牛两人仍是远远地跟着。他早知田牛两人绝对不会轻易死心,想来刚才是因为人多,露了那一手又让他们有所忌惮,所以没有下手。易地而处,程楚秋也知道,只要紧紧地跟着猎物,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程楚秋便是不想再多惹事端,也只怕有所不能了。心生一计,趁着四下无人,忽然发足狂奔,然后躲在道旁的长草当中。待两人急急忙忙追赶上来,突然从背后杀出。 他这一下固然算是偷袭,却也是俗谚双拳难敌四手的因应之策。只是田牛两人也不是毫无准备,吃惊之余,连忙拉开战圈,让他无法同时应付两人。数招一过,两人十几年的默契逐渐占了上风,彼此既相互支援,亦相互掩护,程楚秋左右开弓虽然威风凛凛,但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 堪堪又是数十招拆过。那田敬容手上不停,嘴上笑道:“还好程大侠手边上没有酒杯,否则给我们两个弹上一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程楚秋经他这么一提醒,心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可是此刻莫说没有酒杯了,地上黄土一片,连个石子也没有。身上只剩两个铜钱,要是当暗器扔了,下一顿只好到山中打猎。 但见田牛两人绕着自己不住打转,打持久消耗战的意图明显。程楚秋对自己的武功虽然一向深具信心,但也不是自大狂,一念及此,脚下步伐错动,也跟着绕圈子急奔。 那田牛两人轻功不比程楚秋好,如此一来,便再也不能以程楚秋为中心绕圈打转,一时阵势大乱。程楚秋便趁此时反客为主,换他绕着牛君辅打转,不断趁隙攻击。田敬容几次飞身来救,他都刻意闪避,不予理会,只紧紧咬着牛君辅不放。 牛君辅这下让程楚秋紧紧缠上,感觉相当困扰。他与田敬容两人并非同门师兄弟,只因个性相投,相知相惜,进而结伴闯荡江湖,因缘际会之下,两人更成了江湖上知名的赏金杀手。 当然,要吃这行饭并不容易,赏格越高,对手就越难缠,风险也就越大。重练功夫是来不及了,不过两人倒是开诚布公地相互研究过两家功夫,去芜存菁后,练好几套招式阵法,这十几年来再加上两人临敌实战经验,越练越精,颇有把两门截然不同的武功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威力高出不只一倍,因此占了不少便宜。 可是这会儿程楚秋的速度比田敬容还快,不但如此,他还好像从刚刚的交手中,抓到了几处两人合作的要领似的,每回总是比田敬容抢先一步,占到他该站的地方。 牛君辅从未见过头脑这么好,悟性这般高的人,由于久久等不到田敬容的援手,他渐渐难以支持,于是将心一横,舍掉两人所研究出来的阵法,以单纯的本家功夫应对。 虽然牛君辅用的还是自己的武功,程楚秋还是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几乎便在同时停步,双掌一探,便往牛君辅身上按去。牛君辅闪避不及,连忙招架,“碰” 地一声,两人各退一步。 程楚秋大喝一声:“再来!”足尖一点,又是两掌拍去。牛君辅无奈,只好硬接。这回两人出力更大,“碰”地一声,程楚秋退出一步,牛君辅则退了三步。 程楚秋猛吸一口气,还是喝道:“再来!”仍是双掌拍去。牛君辅大吃一惊,他刚刚那一掌已出了八成功力,虽然不敌,也是接了下来,但若想再度发劲,也得有个喘息的时间。程楚秋竟然一吸气,就能再度发掌,还出声说话,其中高下,不言可喻。他脑筋才这么一转,程楚秋双掌已至,连忙摒住呼吸,再次硬接。 四掌相抵,这回发出的声音较为沉闷,“波”地一声,牛君辅倒退连连,程楚秋则反而向前进了一步。 那牛君辅勉强接这第二掌,眼前一黑,霎时但觉天旋地转,还来不及运气察探自己有没有受伤,耳边又响起他此时最害怕的声音:“再来!”但见程楚秋迎面而来,使得还是那一招,但掌上内劲了得,不得不应。 牛君辅吓出一身冷汗,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连忙拿桩站定后,奋力向前一挡。 他这一下使出全身吃奶力气,只怕给程楚秋不知何时方尽的无穷内力震死。 忽地眼前一花,程楚秋居然不见了。牛君辅这一挡挡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进了两步。便在此时,只听得田敬容大叫:“让开!”却是不知何时,田敬容已经来到他面前。 牛君辅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与田敬容心意相通,一听到“让开”两字,身子随即往旁边一让。便在同时,只听得“碰”地一声巨响,田敬容的身子应声往后飞了出去。 原来那程楚秋接二连三地找牛君辅单挑,田敬容瞧在眼里,心中颇是焦急。及至程楚秋想以内力高下速战速决,更知不妙。自己这一边明明是以二敌一,放着这样的优势不用,大是不智。于是身形一动,朝着程楚秋背后发出一掌。既是以腹背之势夹击,亦是围魏救赵之计。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程楚秋早就在等他出手。因为那牛君辅接了程楚秋两掌,样子已经十分勉强,这第三掌打不打在他身上,牛君辅都无力反抗。程楚秋虽然不喜欢这两人,但彼此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没什么兴趣对他赶尽杀绝,脑筋一转,已经动到田敬容身上。 这故这第三掌是虚,为的只是引诱田敬容上来解救。程楚秋待得他来到背后,倏地矮身,躲到牛君辅背后。田敬容只怕自己这一掌不够快,不够狠,不能逼得程楚秋撤掌回救,哪里料得到他会躲到牛君辅背后?眼见自己这一掌就要拍中牛君辅,百忙中上臂一歪,手掌斜引,只盼别扫中自己人,口里同时出声警告:“让开!” 那程楚秋也在等他这一句。一见牛君辅依言闪开,立刻发出一掌,迳往田敬容胁下拍去。田敬容为了闪避牛君辅,右掌斜拍用老,根本无法回救,此时别无选择,只得伸出左掌来相抵挡。 一个仓皇应付,一个以逸代劳,结果那就不用说了。更何况程楚秋的武功,原就比他们两人都高。 那牛君辅见田敬容的身子像纸鹞般飞了出去,大叫一声,急窜向前,伸臂抱住。 田敬容“哇”地一声,鲜血吐得他满襟都是。 牛君辅大骇,不敢稍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趁势往前急奔,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程楚秋假意追了几步,以威吓两人别再回来。随即复行向北。他原本就往北走,如果田牛两人还不死心,也许会猜他往其他方向,自己偏偏继续向北,来个实者实之,虚者虚之。 这天下午,来到岳麓山下。他早听说山上有座建于晋代的慧光寺,至今已七八百年的历史,称得上是一座千年古刹。他身边没钱,本来正好可以借宿寺庙。可是如此闻名的寺院,各方投单人马亦多,说不定会遇上熟人。 正自为难,忽见山边有群土木工人从山坳边弯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经过身边时,程楚秋仔细一听,原来都在埋怨工头只知道催促赶工,休息时间越来越少。 程楚秋赶上众人,询问他们正在赶什么工作。几人见他面生,纷纷走避,其中只有一人回答:因为朝廷下令要重建岳麓书院,期限在即,所以不断赶工。他们几个因为住在附近,回去吃完晚饭后,还要回来赶夜工。 告别众人,程楚秋心想:“既然在赶工,一定正缺人手,而且这书院与江湖武林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绝对不会有碰到熟人之虞。” 一般武林人士日常的经济来源,不外乎是由帮会门派所供给。练武的人生活要求并不高,况且过于优渥的生活,有碍于练武修行。所以若有门派归属,日常生活不虞匮乏。 而如果不属任何门派,本身又没有家业家产的话,武功便几乎成了他们的唯一专长。所以成为像田敬容、牛君辅的赏金猎人者有之,成为职业杀手者有之,成为走镳护院亦有之。 至于偷蒙拐抢,一般来说,是这些练武者所不屑为的,武功越高,越是如此。 尤其以武力加诸在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身上,更将为所有同道所不耻。因此就算沦落到偷蒙拐抢一途,大都也能谨守上面的分际,甚至发展出一些个人的做案原则,而且这些人也以惯犯居多。 所以程楚秋虽然身无分文,三餐无以为继,却从没想到要去偷抢。一听到有工作的机会,就代表有吃饭的机会。于是便循着众工人所来的路上,找到重建中的岳麓书院。经过询问找到工头,表达了工作的意愿。 那工头见他人模人样,不似奸邪之辈,第一关面试就算过了。最重要的是工地正在赶工,正是需要人力。要技术的细工也许做不来,挑砖担土的粗活倒是可以试试。谈好条件,程楚秋当晚就上工。当然,他跟寻常工人混在一起,也就尽量表现与一般寻常人无异,未敢太过招摇。 几天下来,大家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来历不明,但是工作认真,人也相当和善,从来没人把脑筋动到“武林高手”上面来。 这天下午,工头忽然差人把他找去。迎面劈头便问:“你识字吗?”程楚秋不知他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 那工头道:“我瞧你身体虽然结实,但长得倒也斯文,猜想应该念过几个字吧?” 程楚秋释然,道:“百家姓、千字文,背得挺熟。” 工头拍掌道:“那就行了,办这件事用不着一千个字。”叫管帐的给他几十文钱,要他到街上买套新衣裤。今天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找他报到。 程楚秋拿了钱,原本心想:“我窝在这里,只不过想挣点盘缠,又不是要在这里安身立命。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我另外找个地方了。不如我今天就走吧!” 可是回头想想,这工头不但给了他工作,还管吃管住,现在又拿钱给他,算也是信任他。自己要是就这么走了,也未免太对不起人家。再想,明天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神秘,也颇令人好奇,最后还是决定耽搁下来。 第二天一早,程楚秋依约换过新衣服去找工头。那工头另外叫过两个人过来,吩咐道:“你们两个带着这位程兄弟一起去,东西就交由他来点。要是见到徐大人,记得照子放亮一点。如果见不到徐大人也没关系,把东西交给费师爷,他会安排一切的。” 两人应命,招呼程楚秋一起走。三人穿过兴建中的大堂,来到前庭,只见庭前已经有六个人候着,一见到三人出来,两两一前一后,纷纷将脚边的木箱用一对竹竿抬起。程楚秋见那用绳索缚绑着木箱的竹竿,在两人的肩头中间弯得像弓一样,而三口木箱却都不大,一个人尽可以环抱起,因此知道这箱内东西颇重,但一定不会是石头。 当下便由程楚秋等三人当先,其余人等跟在后面。程楚秋与另外两位互通了姓名。原来一个姓张,一个姓洪,程楚秋便满口“张大哥”、“洪大哥”地称呼他们。 一阵东拉西扯,那程楚秋趁机问道:“两位大哥,我们这会儿要上哪儿去啊?” 那姓张的道:“头儿没跟你说吗?我们要去送礼。” 程楚秋道:“送礼?送什么礼?”那姓洪的道:“头儿既然没跟你说的话,那你还是别知道那么多了好。总之到了那儿,你张大眼睛瞧,就能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两人既然不愿意明说,程楚秋也不好打破沙锅,只道:“那我到时候要做什么?” 那姓张的道:“哦,你帮忙对一下礼单,简单轻松,又没什么责任。”那姓洪的笑道:“谁叫你不多读点书,现在才来埋怨,又有什么用?” 那姓张的道:“我家要是有钱给我念书,以我的聪明才智,早中状元了,今天就是你们两个给我送礼了!”那姓洪的听了哈哈大笑,直道:“你别做白日梦了!” 谈笑间,三人进了城里,来到一幢深宅大院的后门。那姓张的上前叫门,不久之后,门后探出一个头出来,望了三人一眼,说道:“找总管吗?”那姓张的道: “还请通报。”那人将头缩了回去。 姓洪的要随行的挑夫们先将肩头的重担放下休息。又过了一会儿,门扉复开,一个前额微秃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姓张的上前问安。 前额微秃的中年男子看了三人身后的东西一眼,说道:“东西还蛮多的。都是些什么?”那姓张的从怀里拿出礼单,递了上去,道:“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前额微秃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让人把门打开。姓洪的立刻吩咐众人将东西抬进去。那姓张的道:“罗总管,我家主人还吩咐让我带了一封信来,希望能交给徐大人,不知……” 那前额微秃的中年男子道:“我先带你去见师爷吧,大人见不见你,那就看你家主人信上写些什么了。”那姓张的陪笑道:“是,是。” 罗总管便将礼单另外交人,自带着姓张的去了。另外那人拿着礼单,与姓洪的说道:“哪位跟我点收啊?”那姓洪的指着程楚秋,说道:“我们这位程兄弟。” 那人道:“行啦,跟我走吧。” 程洪二人跟着那人一路行去。程楚秋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那人道: “我姓罗。”程楚秋听他语调颇为冷漠,心中不快,只“嗯”地一声,不再说话。 程楚秋三人带来的那三口箱子,一字排开,放在一间仓库门前。挑夫们把东西放下,就到一旁休息了。三人赶上,姓洪的将箱口一一打开,那姓罗的拿着单子,凑了上来。 程楚秋跟着上前,与那姓罗的清点箱中物品。既曰“送礼”,程楚秋早知这箱中不外乎便是金银珠宝,但他还是故意装着吃惊的模样,以符合他目前的身分。 点着点着,那姓张的突然转了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下骸留着白胡子的老先生。 程楚秋只听得那姓张的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就在这里了。”白胡子老头眯着眼睛走了过来。那姓罗的往后退出一步,招呼道:“费师爷!” 白胡子老头点点头,朝箱内看了一眼,说道:“都点好了吗?”那姓罗的道: “都好了。”将礼单递上。 费师爷接过,看也不看,说道:“让人把东西搬进库房,没其他事的话,你们就下去吧!”一物克一物,这个姓罗的在程楚秋面前趾高气昂,跩得跟什么一样,可这会儿师爷出来了,就突然变成一只老鼠了。 那姓张的趋向前去,说道:“师爷,这回大人他……他还满意吧?”费师爷道:“老张,今天是我们家大人的五十大寿。你们不知哪儿打听到这个消息,自己送上贺礼,这……可跟我们大人无关呐!” 那老张道:“啊,小的失言,小的失言……”费师爷哈哈笑道:“不过你放心,回去告诉你们家老板,就说他的这一番心意,大人都知道,下次可别要再这么破费了!” 那老张总共来送过两次礼,这回是第三次,却是头一次听到这什么“下次不要再破费了”的话,而这费师爷的脸色,也是第一次这么和善。 老张喜出望外,直道:“多谢,多谢……”领着洪程两人,就要告辞。那费师爷瞧着程楚秋,忽道:“这位小哥长得挺俊,也在赵老板底下做事吗?”上下不住打量。 程楚秋但觉他无礼,还没开口,那老张已经说道:“没错,没错,程兄弟现在在我们那儿上工呢!” 费师爷脸色不屑,道:“做工能挣多少钱?这样吧,这两天府里正忙,就让他来这儿帮忙,要是表现得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留下来哩!”程楚秋赶紧敬谢,道:“这个不用……” 老张插嘴道:“这个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程楚秋大怒,忘了自己正在避风头,差点就要破口大骂。那姓洪的见他表情不对,连忙上来拉住他,说道:“程兄弟,你要是能在这里工作,那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还不快谢谢费师爷!” 程楚秋脑筋一转,心想:“光看这个什么徐大人的师爷、总管,还有这三箱东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清廉的好官了。我不如顺势躲在这里,既乐得轻松,又可以考察一下这姓徐的为人。若他侦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污吏,那就不必客气了。” 于是话头一转,说道:“可是我在那边的工钱,工头还没结给我。”老张道: “赵老板还会赖你这小子几十文钱的帐吗?你担心的话,我明天就拿来给你好了。” 程楚秋吁了一口气,说道:“要是这样,那就好了。”忽又紧张兮兮地道:“可是在这边的工钱,可得先讲好。” 费师爷失声笑道:“说你笨嘛,却又精得很。”说好包吃包住,一天给他三十五钱。这个价钱可将近是做苦工的两倍,程楚秋心满意足地同意了。 老张拉过程楚秋到一边,叮嘱他千万要努力认真,工钱的事情,包在他身上。 听得程楚秋满口答应,这才与那姓洪的,领着其他人回去了。 费师爷便让人来领他下去换过衣服。应命而来的是刚刚那个姓罗的,原来他是罗总管的侄子,管罗总管叫叔叔。其实这姓罗的一家三代,不论男女,都在这徐府工作,所以势力算是有的。 不过程楚秋是师爷要的人,这姓罗的在他面前也就不敢再那般嚣张。梳洗一番,换过衣物之后,便直接领他去找师爷。那师爷见了,赞道:“你的体格长相都不错,徐府就少了像你这般人才的人。今天晚上大人寿宴,各方的贺客很多,你今天就负责在大门旁帮忙带客入座。” 程楚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道:“原来是当门僮。”但听得那费师爷继续叮嘱道:“今晚的客人,虽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彼此身分高低,还是有所区别。什么人该坐什么地方,半点也不能弄拧了。等一下小罗会带你去找罗总管,他会告诉你每个人的桌位。” 程楚秋心道:“你怎么不干脆带我去?真是麻烦。”抱怨归抱怨,还是又跟着那姓罗的走。那罗总管早从别人那里得知师爷另外找了人来,心中也许不以为然,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后来但见程楚秋记性不错,只教了一遍,便将全部人名记了起来,这才暗暗佩服师爷的识人之能。 当夜徐府席开三十余桌,而他果然便被安排在大门边,帮忙带领客人到他的桌位上。当然,负责这项工作的有好几位,而且程楚秋负责的,还是属于比较外围,身分地位比较低的客人。 好不容易,把所有形形色色的宾客都搞定了。程楚秋原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没想到这边忙完,马上便给叫去帮忙端菜,收拾碗盘。程楚秋大叫:“苦也!”帮忙带路还好,就是挑砖头做苦工也罢,程楚秋这辈子目前为止,最做不惯的事情就是伺候别人。现在要他听人呼来唤去,斟茶倒酒,实在是打从心底的千万个不愿意。 可是不知为何,他还是忍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他有比眼前这些痛苦的差事,更令他感到困扰,而需要逃避的吧?程楚秋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事实就是,他确实忍了下来,任人呼来唤去。 正感沮丧,而不知如何是好时,远远地主桌开始上演一场戏。那就是由徐大人的一些晚辈,上前磕头拜寿。 程楚秋这才看清楚这位徐大人的长相。其实五十岁的他,因为保养得宜,看来一点也不老,实是何“寿”之有?却又拜个什么寿?不过人家可不管,既有面子,又有贺礼可以收,宾主尽欢,何乐不为? 程楚秋站到一旁,便在此时,后堂竹帘掀开,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姑娘。瞧那穿着打扮,前面那个应该是丫鬟,后面是小姐。只见走在后面的那位姑娘上前盈盈拜倒,说道:“祝爹福如东海,万寿无疆。”程楚秋心道:“原来是徐大人的千金。” 徐家小姐向父亲磕过头后,随即又走回了后堂。厅上众人奉承阿谀之词,顿时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都说徐大人好福气,女儿亭亭玉立,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婆家。当下便有人说要帮忙做媒,说某某大人的儿子,某某将军的儿子是如何又是如何,更有人说,某某皇亲国戚,某某王公贵子也在物色媳妇,以小姐的姿色,一定能攀上枝头,化作凤凰。听得那徐大人是笑得合不拢嘴,久久不能自己。 程楚秋听了摇头连连,嗤之以鼻,心道:“这位徐小姐长得是不错了,不过哪有像你们说得那般好?”便在此时,忽听得身旁有人低声道:“这个妞儿细皮白肉的,长得相当不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这人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似乎是怕旁人听见。程楚秋大吃一惊,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人认了出来。而且此人所言,分明是针对他在宜春所牵涉的姚姬命案有关。难道是自己的熟人?可是这声音他从未听过,急切间一时实在认不出来。 程楚秋全身僵直,想回头一探究竟却又不敢。这人居然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背后,武功之高,匪夷所思,随时都能出手致自己于死命。他出道以来,从未碰过这么强的高手,心中不禁怦怦乱跳。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你没瞧见她刚刚走进去的那个模样,小蛮腰这么摇啊摇的,想到这里,我就血脉贲张,怎么会没有兴趣?不过她是官家小姐,千金之体,把脑筋动到她身上,你不要命啦?” 程楚秋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却听得先前那人说道:“命我当然要,美人却也不能放弃……嘻嘻……”他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是两个跟他毫不相关的人在对话。这两个人早就坐在那边,是自己走到他们两人旁边去,当然不能觉察他们接近了。 程楚秋这下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正好在自己身上得到印证。他缓缓将头侧过瞧去,却见两个劲装汉子,低着头窃窃私语。他们俩的旁边不是没人,只是这两人说话声音甚小,又刻意压低了音调,耳朵若不在他们嘴边,原是听不清楚。只不过程楚秋内力既高,听力复强,这才将两人说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听了一会儿,但听得两人谈话内容无非是对徐家小姐的各种遐想,心道: “瞧这两人的装扮、言谈举止,应该是练过几年,而且是某一位宾客的保镳护院。” 放眼望去,与他们两个差不多装扮的,在这厅上亦复不少。他们自与一些跟班喽罗坐在一旁,这些人不需要接待,程楚秋自然没有接触,所以不知道宴客厅上,竟有这两号人物。 这世上有势着,仗势欺人,有力者,以力凌人,惯例如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这两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就动力弱的女人姑娘脑筋,程楚秋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心想:“这厅上应该还有不少跟这两个家伙一样,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高手在里面。”一念及此,将帽子压低,细细瞧着每一桌的客人。 原先那两人仍是说个不停。只听得刚刚最先说话的那人续道:“谁说我是痴心妄想?嘿嘿,我有一样好东西,包管她对我念念不忘,非我不可哩!”另一人不信,道:“哪有这回事?你会使妖法?还是下符咒?” 先前那人又“嘿嘿”了两声,顿了一顿,神秘兮兮地道:“等我到手了,再借给你用,到时你就知道了。”程楚秋好奇心起,斜眼瞟着两人,心道:“那是什么东西?”果然听得另外那人亦道:“那是什么东西?” 先前那人拗不过另外那人的苦苦央求,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细声说道:“只要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在酒里,让徐大小姐喝下,不用半个时辰,她就会主动投怀送抱啦!”另一人道:“那不就是春药嘛!” 先前那人道:“什么春药?一般的春药不过是催情剂,那有什么特别?我这味大有来头,得之不易,一般江湖郎中是配不来的。嘿嘿,我告诉你,就算对方练过内功,是个武林中人,在内力的催动之下,药效只有更强。到那时激情浪荡,需索无度,就怕你身子受不了。” 程楚秋听到这里,脑海中忽然想起姚姬来了,心中怦怦直跳,只听得另一人续问道:“练武的人尚且如此,那一般寻常人又如何受得了?”先前那人道:“这你就懂啦,那徐大小姐有何本事,可以抵挡得住?不过这药量千万要小心拿捏,否则她再怎么风骚,要是一命呜呼,就只能享用一次了。” 另外那人嗤嗤笑道:“享用一次就够了,难道老兄还想把她娶回家吗?”先前那人亦笑道:“娶回家是不必了,不过老子要是一时找不到其他好货色,排遣排遣,也是好的。”“那你不是跟皇帝老儿一样了吗?”“那可不是,你没听见刚刚还有人想帮忙举荐,送她进宫的吗?哈哈哈……” 两人越讲越开心,说到淫邪处,笑声都不一样了。身旁的人都以为两人喝了酒,趁着几分醉意发酒疯,谁也没放在心上。殊不知程楚秋冷眼瞧着他们,心中已有主意。 原来他想,根据纪良平与曹崇的说法,那姚姬是服食一种春药过量致死,尤其那曹崇清清楚楚地提到:“这种春药经过查证,并非一般寻常的药铺所能配出,它应该是江湖上秘密门派的一种用药,用在身怀内功的人身上,药效只有更强。也就是说,它的配制是用来对付武林中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眼前这人的身上,就有一种类似的药了。既然两边都说配制不易,他身上的药,说不定就是当日姚姬所误食的,就算不是同一种,也当有相当程度的关联。 因此无论如何,这就是一条线索。程楚秋认清两人的形貌,牢牢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打算他们今天就算不自己找上门来,那就由他找上门去。 当天夜晚。 程楚秋瞧那两人的眼神,知道他们越讲心越痒,绝对忍受不了再多等一夜。于是暗中查出徐家小姐的闺房所在。在送完宾客后,一转身,换好衣服,在徐小姐房门廊外的一株大树上,找了一处视野辽阔的地方,躲了起来。 徐府今天大开筵席,大部分的人都忙到很晚,所以这时虽然初更已过,徐小姐闺房的窗户却仍透着灯光,表示她也还没就寝。不久廊下出现一个丫鬟的身影,手上端着东西来到房门前。几下清脆的敲门声,跟着“伊呀”一声,门扉开启,小丫鬟走了进去,复将房门带上。 程楚秋在树上盯了许久,却始终不见那丫鬟出来,心想:“这个丫鬟若陪着小姐睡觉,待会儿只怕要一起遭殃。”忽然想到:“那两人明明是想下药迷奸徐家小姐,但她若是先睡了,这药如何下法?刚刚那丫鬟端进去的东西,只怕已经有古怪了。” 若果真如此,那两人就应该已经在附近了,这才有办法在那丫鬟的手中,制造下毒的机会。 程楚秋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张大眼睛,往四处瞧去。忽地又想:“既然会把脑筋动到下毒迷奸,可见他们两个根本不懂点穴,所会的武功能高到哪里去?程楚秋啊程楚秋,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如鼠啦!” 他自己挖苦自己,却半点笑不出来。又过了半晌,那徐小姐房间的窗上光影晃动,灯火随即跟着熄灭。 一阵晚风吹过,树叶婆娑,响起如潮水般沙沙声响。程楚秋身在其中,颇有腾云驾雾,或凭虚御风的感觉,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不过这样惬意的景致并没有维持多久,忽地风止树静,万籁俱寂,巧得是竟然连虫鸣哇叫声也跟着停了。 便在此时,远远地传来几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程楚秋心道:“终于来了。” 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第四回 祸不单行 果然过没多久,那脚步声来到程楚秋所在的树下房廊前,悄悄停了下来。探头望去,但见两个人影在窗口门边,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不正是稍早厅上窃窃私语的那两人是谁? 程楚秋心中暗自盘算:“等他们两个一进去,我就立刻冲进,点住两人穴道,然后逼问他们春药的来源。就算是那两人吹牛,夸大其辞,好歹也可以保住一个少女的名节。” 正寻思间,那两人忽然一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无声无息地打开房门,直接闯了进去。程楚秋赶紧从树上溜了下来,两个起落跃到窗前,顺着墙角挨进门边,正要探头进去查看情况,忽地一道人影闪了出来。原来是两人中的其中一人突然跃出门外,并随即反身将门带上。 程楚秋趁他反身之际,藏身在他背后。那人一转身,突见有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相距不过一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嘴一张,就要喊出声音来。程楚秋右手倏地伸指,点中了他的哑穴,同时左掌按去往他嘴上捂去,势如闪电,那人哼都没哼一声。 程楚秋揪过他的领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出来把风吗?我看不必了。”右手一抬,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将他击晕了过去,同时顺势提着他的后领,轻轻地将他放在地上。跨过他的身子,推门走了进去。 只听得里面有人低声道:“你又进来做什么?不是说好轮流……”察觉不太对劲,忽然住口。 昏暗中,程楚秋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跪坐床上,身边躺着一个上半身裸露的女子,在床上不住扭动翻滚,口中嗯嗯啊啊,发着呓语似的。一头秀发散在枕上、臂上,衬托出她细致白皙,如白玉般的皮肤,在黑暗中隐隐发着温莹的亮光。 那人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程楚秋缓步上前,忽地脚下一绊,低头望去,却是那个伺寝的丫鬟,面部朝下,伏在地上。 程楚秋用足尖挑了挑,见她一动也不动,不知生死。才想:此刻还不忙查探,还是先诘问春药的来源要紧。忽地耳畔生风,一道黑影当头罩来。他不明情况,足尖一点,身子往后急拔退开。 程楚秋定睛一瞧,原来是床被子,心道:“糟糕……”果见一道人影趁着他被单罩头,正往窗边急窜而去。 避风头期间,诸事低调为宜,拜田敬容之赐,他现在随时都准备了几颗弹丸摆在身上,以备不时。此时眼见那人就要逃走,随手一抓,便使劲扔了出去。“啪啪” 两声,两颗弹丸拦在他的身前,一颗打破窗纸,透了出去,一颗击中壁板,穿出一个洞。 那人听这破空之势,显然吃惊不小,仓皇倒退。程楚秋上前两步,将他与徐小姐隔开。瞧清他的面容,果然便是今夜在晚宴上,与友人大谈采花计划的那个人。 那人低声道:“阁下是谁?”程楚秋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徐家小姐的床上?”那人嘿嘿两声,说道:“原来阁下也是此道同好,大家交个朋友,就是先让给你,又有何妨?” 程楚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人冷笑道:“你若不是打算先把我赶走,然后取而代之,捡这现成的便宜……嘿嘿,要不然,你为何说话也要压低声音,怕别人来坏你的好事吗?” 程楚秋气得七窍生烟,不想跟他多费唇舌,直言道:“你给徐小姐下了什么药? 拿出来!”那人嘿嘿几声,自言自语道:“偷香窃玉,乃风雅之事,问心有愧,如何尽兴?”居然以前辈自居,教训起程楚秋来。从怀里摸出瓷瓶,这才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奇道:“你……你怎么知道?” 程楚秋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几莫为。”有说等于没说。但那人自忖不是他的对手,虽有迟疑,但还是把瓷瓶扔了过去。 程楚秋接住,直接放进衣袋里。那人道:“兄弟,打个商量,这个东西得来不易,能不能留些给我?”程楚秋道:“不如你告诉我,如何可以弄到这瓶药,我就把它还给你。” mpanel(1); 那人嘿嘿傻笑几声,说道:“兄弟,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我真的告诉你,只怕你也没那个命去要。”程楚秋道:“这个你就管不着了,你尽管说便是。”那人搔了搔头,吞吞吐吐地道:“这要怎么说呢?”程楚秋道:“照实说来,别想玩花样。” 忽然“碰”地一声,那徐小姐滚下床来,从后头一把抱住程楚秋的腿,口中说道:“我……我好热……好热……救救我……哎哟……救救我……”上半身不断在他腿上磨蹭。 程楚秋虽然穿着裤子,隔了一层衣物,但还是能感觉到徐小姐身子的柔软,让他本来想一脚踢开的动作,不自觉地打住。那人见状,咽了咽口水,道:“兄弟,你要不要上啊?你看徐姑娘她已经受不了了。你再不给她,她就会因为全身血脉爆裂,七孔流血而死……” 程楚秋听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姚姬的死状,心中一凛,只听得那人续道: “我们的手段虽然有些小人,却可是是最怜香惜玉的,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位姑娘。你要是不习惯旁边有人,我可以离开,保证不会打扰你。但你可别暴殄天物,这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程楚秋大怒,喝道:“他妈的,你这种人也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叫天打雷劈!”那人见他突然发怒,也动了气,说道:“你这人忒也真不识好歹,我东西都给你了,你还待怎样?大不了一翻两瞪眼,大家都别玩了!”猛吸一口气,张嘴大喊:“喂……” 程楚秋见他吸气,便知不妙,右臂一抬,便要往他身上按去。那人早知他会有所行动,身子一矮,往另一边躲开。 那程楚秋的武功不知高出他多少,像他这般别手别脚的身法,如何躲避得开? 只是那徐家小姐自从抱住程楚秋的大腿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程楚秋行动受限,这一掌不但没能按到他身上,还差一些跌跤。 那人哈哈大笑,更往门边上走。程楚秋已经打草惊蛇,要是就这么让他离去,人海茫茫,却要上哪儿找去?心中一急,又是摸出弹丸打去。那人总认为程楚秋也是个采花贼,只要他把人让出来,就应该没什么事了,完全不知此事的严重性。他这下毫无防备,“噗”地一声,弹丸直接打中他的背心,人也跟着往前应声扑倒。 程楚秋大惊,他本无意要打他的要害,可是徐家小姐缠在身上,让他一时失去准头。正想向前查看,那徐家小姐却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奋力向上一抱,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脖子。 程楚秋心烦已极,完全没有提防,那徐家小姐这么一抱,就好像把全身力气挂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往后扳一样。程楚秋一个重心不稳,往后仰天摔倒,正好把徐家小姐压在身体底下。 那程楚秋自艺成以来,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狼狈过。他急忙爬起,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扶徐家小姐。只是那徐家小姐药力作祟,早已失去痛觉,程楚秋要来扶她,正合其意,双臂一抱,紧紧箍在他的腰间,脸蛋直往他胸膛上挨擦,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程楚秋想要扳开她的手臂,可是此刻她全身光溜溜的,摸起来好像没有一处地方有骨头一样,实在不知如何使力。徐小姐却趁势缠了上来,开始在他脸上乱吻。 程楚秋给她吻得一脸都是口水,边躲边说道:“徐……徐姑娘,你冷静一下… …”那徐家小姐道:“嗯……什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嘴正忙着,实在没空回答。 程楚秋让她搞得心烦意乱,一把推去,却正好按在她胸脯上。徐家小姐轻“嘤” 一声,情绪越发亢奋。 那程楚秋今年正当二十五六的盛年,血气方刚,一个全身赤裸,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千娇百媚地缠了上来,如何抵受得住?再说他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心又已有所属,任何女子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他青梅竹马,深爱不渝的柴文君。 可是自从与姚姬两度春风之后,初尝女子温柔的他,就像第一次沾到蜜糖的苍蝇一样,是无论如何也忘了不那个滋味。平常时候,还能以理智礼教克制欲望,但眼前就有一个美女在抱,更何况还是对方自己缠上来的。一块肥肉就塞到了嘴里,又岂有吐掉的道理? 程楚秋但觉徐家小姐浑身发烫,心想:“刚刚那人说,我若不帮她,她有可能会因血脉爆裂而亡。”又想:“这药也不是我下的,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拔刀相助……” 人一但给了自己足够的理由,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了。更何况还是如此冠冕堂皇,如此理直气壮。 至于所谓“拔刀相助”,程楚秋此刻所拔的是不是刀,他早就管不着了。一把抱住徐家小姐,开始在她身上到处乱揉乱捏。 他有过一次经验,这回下手更准,招招切中要害。徐家小姐抵受不住,不断呻吟扭动。好一会儿,两人渐渐入忘我境界,不知今夕何夕。忽然间,那徐家小姐“哎哟!”一声,叫了来。 程楚秋吓了一跳,急忙从她身上弹起。但见那徐家小姐还是躺在地上,不住地扭动着她的身躯,一切似乎没什么异状,可是也在此时,他的理智再度抬头,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说道:“程楚秋啊,程楚秋,你趁人之危,简直不是个东西。” 他放下充满极尽媚惑的徐家小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随即去瞧被他一弹打中背心的那个人。但见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程楚秋从后头一把抓起他的后领,喝问道:“这春药有没有解药?快说!” 程楚秋一边逼问,一边用力摇晃他的身体。却见他一颗脑袋像是没栓紧一样,不住左摇右晃,一探他的鼻息,才知他早已气绝。 程楚秋心中忍不住咒骂:“岂有此理。”伸手直接往他怀中摸去,摸了半天,只摸出一把朴刀,一块破布包的几锭碎银铜钱,还有一片上头写着蝇头小楷的小竹片。 这死人是不会说话了。程楚秋想起门外还躺着一个,只把朴刀还了回去,将其余的东西都揣进自己的衣袋里,闪身走出门外。 还没走出门口,程楚秋已经感到有些不对劲,当下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出了门口。果然门外应该躺着的一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他自忖下手颇重,那人就算能自行离开,也不能不惊动到自己。心想:“难道他是趁着刚刚我一时糊涂……” 才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里接近。程楚秋急忙转身回房,将门带上,来到徐家小姐身边,说道:“得罪!”伸指连点她六处大穴,用被子一裹,抱上床去。 没想到那外头的人来得好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到附近。程楚秋但听得四面都有人的脚步声,这时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连忙翻身下床,身子一矮,钻进床铺底下。 才在里面安顿身子,门外人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同时有人喊道:“乖女儿,乖女儿……” 接着有人说道:“大人……”顿了一顿,“碰”地一声,门被撞了开来,程楚秋但见室内陡亮,几个人执着火把走了进来。 程楚秋从床底下看出去,只能看到几双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接着有人说道: “咦?这里躺着一个人?”“这里还有一个丫鬟……” 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房间里躺了一个男人,要是传了出去,这可怎么得了。尤其众人发出的声响这么大,徐家小姐居然没有反应,更是古怪。只听得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来两个人把这丫鬟抬出去,其余没事的,也都跟着出去。这个贼人应该还没有跑多远,眼睛睁大些,细细搜查,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漏了。” 众人答是。那人又道:“还有,地上这人用麻袋装了,看是扔在山谷里,还是挖个洞埋了。总之做得隐密些,然后将这件事给忘了。明天之后,我不希望听到有人再谈起今天晚上的事情。明白吗?”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众人纷纷应诺,陆续出了房门。屋内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两人还在屋内,而其中一人,就在床边。 只听得刚刚那个低沉的声音道:“大人,要不要帮小姐找个大夫来看?”床边这人道:“没事就好了,我不希望弄得满城皆知。”那个低沉的声音道:“是。” 床边这人续道:“今晚加强守夜,不管抓到什么人,先押来见我。”那个低沉的声音道:“是。” 两人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关上房门的时候,两人才又谈论起徐家小姐的状况:“依你瞧,我女儿没事吧?”“她好像让人点了穴道了,不过无妨,时间一久,会自行解开……”“这人功夫这么好,在这里出没,只怕……”两人越谈,越走越远。 程楚秋侧耳倾听四下动静,又待了半晌,确定再无半点声息,这才钻出床底。 他不敢多所耽搁,窜到门边,开了道细缝往外头瞧去,但见四下无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跨足出门。 可是才走出房门,忽又想起刚刚下手点穴,不知力道是否过猛?对付一个弱小女子,实在不必如此慎重。为怕对她的身体有影响,于是转身回到床边,想要帮她解开几个穴道。可是徐家小姐裹着被子,认穴不易,若要掀开棉被,又有点不妥。 正犹豫间,忽见她鼻下人中的地方,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伸指一摸,这才惊觉: “糟糕,中计了!” 程楚秋飞身一窜,奔到门边,便在此时门外火光大盛,有人喊道:“大胆淫贼,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程楚秋又惊又怒,还没打定主意是否冲出去,“飕飕”两声,有人放箭射进屋内,两枝羽箭就从他的身畔掠过。 门外人声再度大喊:“里面的淫贼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就是插翅也难飞。再不现身,我就下令放箭,让你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程楚秋知道自己身处是非之处,不惹嫌疑也难。只是他祸不单行,接连遭受不白之冤,实在又气又呕,眼见一场打斗已难避免,心道:“也罢!”推门而出。 屋外众人见他现身,一时鸦雀无声。程楚秋道:“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徐姑娘的死不关我的事。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我打死了,刚刚你们抬出去的那个人便是。” 众人当然不信。但见当中一人手执火炬,上前两步,说道:“只要你肯束手就缚,这方面我们自会仔细查证。” 程楚秋摇头道:“在下有事在身,只怕没空耽搁。”人群当中有人嗤嗤笑了起来,更有人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 原来那时程楚秋摸到徐家小姐鼻孔出血,在瞧她脸色,便知她早已气绝。一堆人冲进房里时,当时也许还没人觉察,但最后出房门的那两人在屋内耽搁甚久,不可能没发现。 因此房内那两人,显然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引他出现了。 程楚秋不确定自己躲在床下的行迹是否败露,但大事不妙,却是想当然耳,还没决定是要走大门还是跳窗,人已经围到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显然大感不悦,冷冷地道:“大人有令,淫贼若是执意反抗,当场格杀。来人,给我拿下!”众人应命,围了上来。 程楚秋不愿与这些人多纠缠,也不想再惹事,“嘿嘿”两声,忽然往前直冲。 他身法又急又快,那些人只觉得眼睛一花,人已经冲到跟前,一惊之下,都不由自主地退出几步。他便趁着众人这一愣的空隙,穿过人群,奔至墙边,纵身一跃,翻身过墙。 众人大喊一声,纷纷追了上去。那程楚秋一心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倒不是刻意卖弄,这一狂奔,几乎是足不点地。但听得背后追兵咒骂声越来越远,几枝明知不可为而射出的羽箭,最多来到他身后两三尺处,便力尽坠地,而且距离越拉越远。 不久之后,他身后再无任何声响,想必已将众人远远甩开。但程楚秋没有半点得意,反而觉得这些天来,惶惶如丧家之犬,东奔西跑,不得几日安宁,简直是窝囊到家。而不过十天半个月前,他还是两湖大侠的衣钵传人,云霄派新任掌门,无论走到哪里,哪个不是“程大侠长”、“程大侠短”的?又如何想得到不过一时贪杯,居然会落到这步田地。 其时天色渐明,他脚步逐渐放慢,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姚姬之死,确然与自己毫无关系,而自己就是喝得再醉,也不可能与师父连过两招,最后还将人打死而不自知。追根究底,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自己被人设计陷害了。 这个推论,程楚秋早就考虑过了。只不过他原本是当局者迷,如今他已逐渐能从这个局中跳脱出来,也越能冷静看待这件事情,脑中一条一条脉络逐一浮现,真相正开始在他脑海中勾勒。 他边走边想,忽见前方有处小市集,便前去找地方歇脚。草草用过早饭,正要静心思考的时候,但闻一阵马蹄声响,几名马客从一边疾驰而过。程楚秋抬眼一望,那马上乘客正好也将眼光投向他来,四目相交,那马上乘客大声呼到:“在这里了,他在这里!” 程楚秋不认得此人,心想:“此人忒也无礼。”只见前面刚刚奔驰而过的几匹马,同时勒马转头,来到程楚秋跟前,其中有人吆喝道:“他是我们先发现的,他是我们的!”另一人则吆喝道:“废话少说,大家各凭本事。用看的便算数,我也看过你老妈,你老婆了,这又怎么算?”前面那人大怒,破口大骂,后头这人也不甘示弱,乱成一团。 这些人都骑在马背上,马上乘客吵架,座下马匹挤在一起,都不安地躁动起来,马蹄翻处,尘土飞扬不说,还容易踩到人而发生危险。于是行人纷纷皱眉躲避,程楚秋也跟着起身欲行。 那其中一名马客见了,喝道:“喂,小子,别跑!”程楚秋见他用马鞭指着自己,这才知道这些人果然是为了自己而来。不由得大怒,叱喝道:“小子叫谁?” 那名马客拍马赶上,说道:“我说的就是你。”马鞭一挥,便往他头上卷去。 程楚秋将头一偏,倏地伸手去抓鞭头。那名马客怒道:“小子,找死!”鞭头一侧,朝他手上卷去。 程楚秋存心要给他好看,喝道一声:“好!”任由马鞭缠住他的手腕。马上乘客大喜,呼喝道:“大哥,你瞧……”双腿一夹,勒马回头,便要将程楚秋拉去。 岂知那程楚秋这时手上同时用劲,也要将他拉下马来。马上乘客但觉对方力大无穷,手上一震,马鞭几欲脱手而出。可是他居高临下,又有马儿最为后盾,如何丢得起这个脸?左手拉住缰绳,催促座下马儿继续后退,右手紧紧握住马鞭,使出吃奶力气,用力回夺。 程楚秋哈哈大笑,足下一点,借力使力,身子急往那马上乘客窜去。那马上乘客但觉手上陡然一松,还来不及高兴自己赢了,却见那程楚秋整个人轻轻巧巧地翻过头顶,跃到自己身后,猛地一扯,与刚刚自己用力回夺的力道合在一起,屁股腾空离鞍而起,仰天摔下马来。 但他人虽摔从马背摔下,左脚却还挂在马蹬上,这下头下脚上,人仰马翻,丢脸可丢大了。不过这批人平日以马匹代步,骑术甚精,由马背摔下,更不是什么难题。只见他腰板一挺,正欲翻身上马,那程楚秋见机更快,将夺自他手中的马鞭挥去,“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在那马臀之上。 马儿吃痛受惊,嘶鸣一声,前脚立起,后腿一弹,惊慌失措地往前奔去。那马客第一时间这一扳没能坐回鞍上,马儿再这么发了疯似的发足狂奔,只怕就是给拖死了也没机会逃脱。但听得他哇哇大叫,又惊又怒,一边咒骂一边喊道:“畜生! 快停下来!再不停下来,他妈的我就宰了你……哎哟,他妈的,畜生,你踢到我了……”声音越去越远。 程楚秋从与对方拉扯,到他翻身跃马,拉人下马,最后拍马任驰,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动作干净俐落,决不拖泥带水。待得一旁那群马客惊觉,一马拖着一人,早已绝尘远去。当下便有一人一骑策马而出,追着被程楚秋捉弄的那人,疾驰而去。 其余马客四下围了上来,说道:“好小子,居然还敢逞凶!”程楚秋道:“我与各位素不相识,人若不来犯我,我也不会犯人。不知各位挡住在下去路,有何贵干?” 几名马客嘿嘿冷笑,其中一人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阁下东窗事发啦!看在钱的面子上,我们兄弟几个,想请你喝杯酒,大家亲近亲近。”另一个脸显不悦之色,说道:“你们喝酒亲近?他刚刚伤了我兄弟,这口气我还没出呢?” 程楚秋向这几人瞧去,但见最后说话的这人,一身装扮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可见他的同伴便是刚刚离去的那两人,现在他独自落单,眼见对手居然自作主张,打算就地分赃,自然焦急起来。 再往另外一边瞧去,则见这方一共有四人,人多势众,原本就占了上风,现在对方又少了两人,独木难支,自然更不放在眼里了。 双方一言不合,又是一阵叫骂。程楚秋不耐烦,说道:“你们认错人了,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往马缝里头钻。 那四个一伙儿的,没理由让他就这么溜了,两个掉转马头,两个直接转身,四人口中同时低呼一声,程楚秋但听得“叮叮当当”一串金属碰撞声响,四到黑影从四个方位当头罩来。 程楚秋听这破空之势,心道:“好家伙……”低头、闪身、左趋、右避,将这四道黑影的攻击,一一闪避,定睛一瞧,原来是这四人分执四条铁链,不停来回挥舞。四条铁链链头造型各异,有方形的秤锤、球形的铜锤,还有装满了尖刺的狼牙刺,以及作弯月钩状的大镰刀。 程楚秋见状,心中想起几个人名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恶虎沟的四只大虫。”其中一人听了,颇感得意,说道:“既然知道我们兄弟的来头,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让爷爷们去领赏。” 程楚秋“呸”地一声,道:“你们平日为非作歹,四处横行,姓程的早就想去找你们了。只不过因为你们还只是个小脚色,大爷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这才让你们多活几日,没想到我没去找你们,你们却找上门来了。也好,省得我还要上恶虎沟一趟。” 四人大怒,道:“臭小子,口气不小哇!”各自舞起铁链,再度往他头上罩去。 程楚秋自知道这四人身分后,更不客气,在四人围中,高飞低窜,东拨西接,毫不吃力。四人吃惊,手上使力,舞动速度越快。那铁链来回交错,在半空中不断碰撞,发出刺耳的铛铛声响,声势惊人。 蓦地这些吵杂的声音忽然停止,却是被程楚秋一手抓住四人的链头。四人大骇,分往四边纵马,程楚秋暴喝一声,四人中有两人撞下马来,另外两人见苗头不对,双腿一夹,策马弃链而去。 程楚秋脾气上来,毫不放松,奔前几步,手中铁链掷出。但听得哇哇两声,左首那人铁链缠颈,绕了几圈,钩状镰刀刀尖刺进了他的右后肩;右首那人则是铁链缠腰,充满尖刺的狼牙刺打中了他的后背。 两人几乎是同时中招,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顾不得同伴,顺势直往前驰,落荒而逃。 这些恶虎沟的强梁,素来恶行恶状,光看他们纵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便可见一斑。此刻他们让程楚秋打得七荤八素,围观人群虽不知其中缘故,却已经有人低声喝采起来了。 那被他拉下马来的另外两只恶虎沟的大虫,见他威猛如此,而且同伴已经逃了,那还有什么犹豫?立刻扔下马匹,分头逃窜,不一会儿隐入街道当中,不知去向。 程楚秋“哼”地一声,转过头来,见还有一人一骑立在一旁,却是他最早出手对付那人的同伴。刚刚另外这四人出手时,他只在一旁观看,原本打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只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僵在原地。 程楚秋道:“你呢?还是想抓我去领赏吗?”那人尴尬一笑,说道:“这个… …嘿嘿……不敢……不敢……” 程楚秋道:“既然不敢,为何坐在马上跟我说话?”那人一听,自忖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尴尬地摸摸鼻子,跃下马来。 程楚秋两眼盯着他,道:“我们认识吗?为什么你们从路上经过,一眼就认出来我是谁?”那人道:“程大侠威名远播,这个嘿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程楚秋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觉得他们八成是认错人了。可是此刻听他“程大侠”三字出口,心中一凛,手倏然上前一抓,揪住他的胸口,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说!” 那人见他手臂一抬,知道他要动手,身子连忙一缩。可是那程楚秋是什么人物,他这一缩几乎半点用处也没有,领口一紧,已被程楚秋牢牢抓住。 那人大骇,连番挣扎,只换来被揪得更紧的对待。不由得满脸通红,嗫嚅道: “榜文上有……有画像,一……一看就知道了……”程楚秋脸色一变,怒道:“榜文?什么榜文?” 那人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片。程楚秋接过,将他摔在地上。 顺手一摊,纸片哗啦一声甩了开来,只见上面画了一个人面肖像,笔触线条虽然简单,但寥寥几笔,已将程楚秋的神韵抓得维妙维肖。 程楚秋大惊,再往下看,只见几行小楷写着:悬赏缉拿凶犯程楚秋一名,赏格纹银二千两。此犯逆伦弑师,奸杀妓女,大逆不道,法理难容。如有窝藏协助潜逃者,同罪论处。 程楚秋越看越惊,心道:“二千两……二千两……”他只知上回田敬容与牛君辅为了一千两追他,却不知宜春县地方士绅、县衙,与几个友好柴云龙的江湖门派,又共同筹措了一千两银子,要来铲除这个人面兽心,危祸地方的武林败类。 程楚秋看着榜文,知道无论如何,这个欺师灭祖,逆伦弑师的罪名,已经冠到他头上来了。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既没有办法先找个地方潜沉起来,以待来日,也没有办法找到有关案情的任何蛛丝马迹。哪日沉冤得雪,真相可以大白,程楚秋殊无把握,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他得从此隐姓埋名,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 程楚秋越想越呕,一气之下,顺手便将榜文撕成碎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待要找那个唯一剩下的马客时,左看右看,却在远远的街角看到他的背影。为了逃命,居然连马都不要了。 程楚秋喝道:“慢着!给我站住!”那人听了,哪里肯停,更是头也不回地没命的跑。程楚秋大怒,发足追上。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又有人吆喝道:“大胆淫贼,还想逞凶吗?”程楚秋听到又有人喊他“淫贼”,当场火冒三丈,一个转身伸掌抓去,怒道:“是谁在那边胡说八道?” 尚未瞧清楚对方是谁,两根竹杖一左一右,已然点到。程楚秋见两根杖头所指方位巧妙,轻咦一声,侧身让开。那两根竹杖毫不放松,左右互换,一根斜引直指他的右肩,另一根划了半个圈迳点他的左胁,时机方位配合得天衣无缝,实是高手所为。 程楚秋双掌拍去,一一化解,这才瞧清楚原来是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多得数不清,背上都背了几口袋子。 程楚秋心中一凛:“是丐帮的?”一时之间没空去数他们身上各背了几口袋子,但他知道丐帮素以侠义着称,情况与对付先前那几个马客,甚至田敬容、牛君辅时大不相同,当下倒退几步,拱手躬身道:“在下素仰丐帮侠义,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两个乞丐见他在他们两人联手下,似乎仍游刃有余,感到有些讶异。其中一人说道:“你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只可惜不思报答师恩,贡献社稷,偏偏走入歧途,将一身武艺做为作奸犯科的工具,丧心病狂,实在令人痛心!” 另外一个身材较瘦小的,显然没这个耐心,说道:“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他要是能听得人劝,就不会连畜生都不如了。小子,不必与我们兄弟俩攀关系,我们两个姓什么叫什么与你无关,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别再污蔑你师父两湖大侠的威名。” 程楚秋苦笑不得,说道:“既然前辈一口咬定晚辈畜生不如,试问一个畜生不如的人,如何识相?如何不污蔑师父?” 瘦丐大怒,道:“居然还有心情消遣老子?”竹杖一点,便往他胸口袭来。那程楚秋挖苦归挖苦,却不愿真的与丐帮发生冲突,身子一让,往后退开。瘦丐更怒,大骂:“不愿与我交手吗?”抡起竹杖,舞出一团杖影,霎时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程楚秋见这杖法来势汹汹,心道:“早闻打狗棒其名,难道这就是吗?”一想到这里,心头热血沸腾,说道:“晚辈不敢。” 瘦丐怒气未歇,道:“那样最好。”两人以快打快,不一会儿拆上数十招,竟难分轩轾。但一人空手,一人手执竹棒,其中高下,昭然若揭。另一乞丐见状,说道:“我来助你。”抡起竹杖打去。 程楚秋道:“来得好!”腾出手来接招。说也奇怪,他以一敌一时,两人旗鼓相当,打成平手,现在以一敌二,却仍丝毫不露败相。穿梭来去于两团杖影当中,似乎犹有余裕。 那两丐初时出手,不知程楚秋真正的底细,还可以说是留有三分余地。可是现在双方正式对招,对方不但是个年纪少了一二十岁的后生晚辈,更别说他还是以一对二,若是让他在两人手下走上百招千招,两人颜面何在?根本不要想他们会手下容情了。 可是令人气结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眼见两百招、三百招不断数过,就是没有一杖可以招呼到程楚秋身上。两丐越打越急,所带出的杖风圈子也越来越大。忽然“碰”地一声,两丐同时感到手上一震,却是程楚秋不知怎么将两根竹杖带得撞在一起,两人武功相若,使劲皆猛,这一互击,两根竹杖杖头裂开,两败俱伤。 程楚秋趁着两人一愣之际,向后跃开,口中说道:“承让!承让!”打算把与两人的打斗,就此打住。 那瘦丐怒不可遏,叱道:“什么承让?我要是真的让你这个淫贼,岂不与你成了一丘之貉?”程楚秋这时也终于按耐不住脾气,说道:“晚辈敬重两位是武林前辈,处处忍让,前辈可别欺人太甚!” 那瘦丐怒道:“我郝彪一生嫉恶如仇,到头来居然受到一个淫贼的敬重,当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口里一边说着“气死我了”,手上一边抡着竹杖继续打去,就好像受了委屈,在发泄情绪一样。 程楚秋心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见他一套杖法在盛怒之下,更不成样,看准时机,忽地使出七散手里的一招“手到擒来”,左手一探,抓住杖头,接着暴喝一声,右掌拍去,“啪”地一声,竹杖拦腰断成两截。 手中兵器被毁,那个瘦丐郝彪视为奇耻大辱,手中半截竹杖一扔,一拳就往程楚秋脸上打去。 云霄山地处湖南一隅,云霄派在武林中,也只能算是三流门派,近年来柴云龙努力树立的侠义形象,虽有成果,却还是难登大雅之堂。人人敬重柴云龙,称他两湖大侠,最主要的还是敬重他的为人处世,而非武功成就。 直到柴云龙的徒弟当中,出了一个练武奇才程楚秋,云霄派这才逐渐展露头角。 不过程楚秋毕竟还太年轻,几年来的活动范围都在湖南江西一带,交道的对象也局限在地方门派,少有与中原名门正派交手的机会。 如今摆在眼前的,就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丐帮帮众遍布大江南北,号称武林第一大帮,是第一流的帮派。帮中人才济济,卧虎藏龙,那更是不在话下。程楚秋只知道自己在湖南江西一带,几乎找不到敌手,眼前除了是咽不下这口气之外,另外也颇有想证实自己真正实力的意思。见郝彪一拳打来,当下更不闪避,急一口气,也是一掌对出。 拳掌相交,“碰”地一声,两人都是晃了晃。程楚秋一向对自己的内力深具信心,这样的结果更让他充满自信。呼吸之间,已经做好准备,第二掌再度向前拍去。 郝彪见状,心道:“好家伙……”也起了一较长短之心,同样再度出拳。第二度拳掌相交,两人各退出一步。 另外一位乞丐瞧出郝彪可能不是对手,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好了,够了,别这样硬拼。”郝彪将他一把推开,说道:“让开!”身子一闪,双拳齐出,三度向程楚秋搦战。 程楚秋亦是双掌迎去,就在拳掌即将接触之际,程楚秋但觉左掌一轻,前方的内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郝彪大胆行险,右拳舍去与他对掌,弯过来迳取他的小腹。 程楚秋心道:“你年纪也有一把了,性子却比年轻人还急。”身子微侧,左掌突然向前一伸,“啪”地一声,打在郝彪的右肩上。郝彪两拳尽皆落空,余势不衰,身子往前俯跌下去。 程楚秋这一下后发先至,一击成功,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想来若不是郝彪耐不住性子,贪功躁进,应该没这么容易得手。程楚秋自知他这一下用劲颇重,打伤丐帮前辈,更非他的本意,当下向前两步,关心道:“郝前辈,你没事吧?”伸手便要去扶。 那另外一丐从旁冲至,挥杖架开,喝道:“让开!你连自己的师父也伤,我原不该对你存有妄想。”程楚秋听出他话中涵义,不由一怔,心中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便在此时,四面八方响起人声,说道:“孙师叔,跟这种人讲什么江湖道义? 慈悲善心?让师侄们将他拿下,送到府衙治罪吧?”程楚秋闻声向四周望去,但见十几个乞丐,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手里拿着竹棒儿,将自己团团围住。原来自己早给众丐盯上,这姓孙的与郝彪不愿占这人多的便宜,所以才由他们两个出面。 程楚秋道:“孙前辈,晚辈绝不是有意伤害郝前辈的,我这……”脑筋一转,发现这事确实很难讲清楚,想起这几天自己接连所受到冤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时哑口无言。 只听到刚刚出声要求一起上前擒下他的那人,再度开口说道:“各位兄弟,听我的,大家一起上!”说着欺身上前。众人应诺一声,同时围来。那姓孙的自顾照拂郝彪,不发一言。 程楚秋心中有股莫名的难过,不愿再与丐帮弟子动手,虚应几招,长叹一声,寻隙冲出人群,一路狂奔而去。众丐相互招呼,穷追不舍。 仍是一路跑给人追,程楚秋此番却有不同心情。不久后面人声越来越远,百感交集的他,逐渐缓下脚步。一夜没睡,再加上情绪不稳,令人感到身心特别疲累。 他勉强自己又奔出数里,这才寻了一处小庙,也不打声招呼,偷偷溜到后院,钻进后殿,爬上梁柱,在梁上休息。 程楚秋这一打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才醒。下梁溜到殿前,双手合十拜了拜,自言自语默祷一番,大抵是自言逼不得已,恳请垂鉴云云,接着便自取供桌上供品吃了。荒山野地,敬奉神只的东西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饿慌了,只要能吃就是山珍海味。 祭完五脏庙,程楚秋将钱放在供桌上,趁着夜色掩蔽,认清方向,改往向西北行去。原来他的老家在距离此地西北方,大约百来里路的桃花村。虽然双亲自幼早亡,但现在还有个本家的姥姥,几个堂叔婶婶住在那里。当然,也许早有人猜到他会回去,说不定已经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他踏进故乡。但就算不上门,远远地瞧几眼也是好的。 程楚秋,一个被誉为近年来武林中,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未来武林的中流砥柱。在前途一片看好之际,从云端摔了下来。 九岁开始学练武,十二岁拜在柴云龙门下,这十五年来,他不知有多少次单独执行师父交付的任务。印象最深的是入门后的第三年,他那时也不过十五来岁,与师父一起到桐柏山去给一个师父的老朋友助拳。 那时柴云龙判断那次行动风险不大,因此才带了最小的弟子前往。没想到他朋友的仇家事先得知消息,竟然在半路上伏击他们师徒俩。柴云龙怕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其他前去助拳的朋友,于是独力应付贼人,暗中交给他一样信物,要他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当阳,去警告他的朋友。 那是程楚秋第一次单枪匹马在江湖上乱闯,情况危急,师父很多事都没有交代,他甚至不知道去当阳的路,害怕是一定的。结果他因为多绕了一些冤枉路,竟给那批贼人的追兵追上。还好对方看他年纪小,只拨出两人前来追他,程楚秋练武后头一回真枪实刀地与人对打,成绩不恶,两名贼人以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他腰间挨他们一刀。 那次程楚秋差一点死在路上,但他知道就算死,也非得完成师父交付的任务不可。就在到达当阳的前一天晚上,程楚秋连夜赶路,伤口发炎,额头烫得跟烧红的木炭一样,过当阳桥时,忽地乌云蔽月,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虫不鸣,蛙不叫,一片死寂。 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伫立在桥上,出神,发呆,良久良久。有好一段时间,他直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他无助、恐惧,身心饱受折磨,可是再苦,都没有他现在苦。 如今一身武艺,世上能明刀实枪伤他的,已经很少了。师父又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管得动他了,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照理说,自由自在,快乐得很。 同样是自己一个人,同样是摸黑赶路,但十五岁时的他最少知道,就算终至不济死了,自己也不是一个人。 可是此刻他却感到天地虽大,却无一己容身之处;虽曾交游四海,却在一夜之间全部离他而去。 程楚秋感到无比的寂寞,思乡之情更切,不由得加快脚步。 看看几个熟人,听听几个熟悉的声音也好吧?他想。 第五回 沉冤洞庭 既然有了明确的目标,程楚秋心里也算是有了个依靠。天亮之后,远望前方树林绵亘百里,苍郁成荫,知已到了“万木林”,只要穿林而过,不出十里,就能直抵桃花江边,桃花村也就不远了。 程楚秋心情振奋,更不停步。复行一会儿,风吹树摇,树叶婆娑的声音,已逐渐清晰可闻。其时日渐高起,煦阳斜照,在暑意高炽的时节里,清风送爽,最是怡人。程楚秋一头奔进树林,享受这清晨花草林木,发散在空气中,舒爽清新的绿野气息。 然而这样放松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多久,忽地眼前黑影晃动,经验告诉他,这林子里有人埋伏。 程楚秋索性停下脚步,向四周团团抱拳,朗声道:“让各位朋友一大清早就在这里专程等候,程处秋何德何能,敢请大家现身一见。” 说话间,人影停止晃动,四周归于平静,话一说完,更是静悄悄地,半点声息也无。 程楚秋前后左右细细搜寻一番,半个人影也见不到,心中讥讽道:“鼠辈……” 遂又前行。 第一步才跨出,左右两边林子里,马上窸窸窣窣地又动了起来。程楚秋走走又停下,复朗声言道:“各位长途跋涉,久候多时,难道不想早些拿下程某吗?” 几只飞鸟从林梢振翅,掠过他的头顶,鼓动翅膀的啪啪声,由近而远,逐渐逝去。东林鸟唱,西林鸟和,除此之外,别无他声。 程楚秋觉得是好气又好笑,心道:“好,我就看看你们,究竟能忍耐到几时?” 团团抱拳道:“既然各位瞧不起程某,那便少陪了……”一言未了,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箭般向前窜出。 果然他这么一飞奔,埋伏在四周的人,立刻跟着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程楚秋微微一笑,体内真气流转,脚下更犹如足不点地。 那帮埋伏在此的人,本来追他还遮遮掩掩的,但不一会儿的时间,距离拉开,就什么也顾不得人。一个一个从林中现身,跑上山道来。程楚秋有心捉弄,既不停步,也不回头,卯起来不断往前冲。 忽然之间,背后“飕飕”声响,程楚秋听音辨器,原来这班人眼见追他不上,各种暗器纷纷出笼,什么袖箭、飞刀、金钱镖、铁莲子,不一而足。程楚秋一怔,心道:“这些人不是同一门派的……” 程楚秋心想自己一开始已经给了他们机会,既然他们不知道礼貌,那就各凭本事。于是高飞低窜,让人抓不到准头,又过了一会儿,两边的距离终于远得让连暗器也打不到,继之而起的是声声的叫骂。 程楚秋听了,轻叹一声,不愿与他们一般见识,继续向前迈步。便在此时,眼前银光点点,直扑而来。 程楚秋大吃一惊,暗道一声:“糟糕!”他反应虽快,但这片银光不但细小,而且还铺天盖地,急切之中,根本搞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东西,身子一侧,硬生生打住去势,说时迟,那时快,一片银光已经当头罩来。 程楚秋连忙矮身,寻了一个空隙,往旁边窜去。他这一下硬生生停步,同时侧身往旁低窜,手段相当高明。若不是内功颇有根基,呼吸吐纳配合得当的话,自己就要先受伤了。 但他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表现感到自豪,便忽然感觉身子一阻,就好像撞进一团棉花当中,接着身子居然凌空倒退,就好像有人从他后面抓住他,把他往后拉一样。 程楚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有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他的背心,把他往后拉,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此人武艺高强,简直出神入化,骇人听闻。他虽惊不乱,右手倏地往后一捞,使得是一招七散手中的“回头是岸”,对方就是再厉害,也非得应他这手不可。 mpanel(1); 但说也奇怪,他右臂一抬,手却伸不出去,惊骇之余,这下子他才终于看清楚,原来自己给一张渔网罩住了。这渔网不但极富韧性,而且越挣扎,就收得越紧。程楚秋明白自己不是给高人抓住了,却是同样吃惊,双手急忙抓住网孔,运起内劲,用力往外一分。 没想到这张用来对付他的渔网并非凡物,他这一拉力道不知有几百斤,但这网子非旦丝毫无损,网索还嵌进他十指肉中,割出一道道血痕。 但听得耳边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哈,若不是刘兄出得好主意,这回恐怕还是要让他给跑了,妙极,妙极……”另外有人说道:“没想到这厮的武功这么厉害,若不是田兄事先警告,我怎么会想到要用这种方法呢?”众人都是一阵大笑。 程楚秋想要转身看看,到底是着了些什么人的道儿。忽地脚下一滑,俯身跌了一跤。他这下双脚离地,渔网更收,就是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四周人群渐渐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都是相互道贺之词。其中便有人道: “我老是听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我从来不信这个邪。如今亲眼见了,不就是这个玩意儿吗?哈哈哈……”程楚秋但觉背上一痛,却是让这人踢了一脚。 只听得另有人续道:“什么天网?根本没这东西。这是范兄的家传宝贝:”银线蚕丝网‘啦!剪不断,砍不烂,而且越挣扎,就收得越紧。管你是什么大罗神仙,一但给这网罩住了,就别想逃出来。不过简老你放心,你犯的事还不够大,没人肯出钱悬赏你,银线蚕丝网罩你不到,哈哈哈……“那个姓简的大笑道:”这么说来,那倒还多谢了。“众人又是一阵狂笑。 笑闹一阵子,这才终于有人注意到:“喂,各位,这小子不发一语,只怕是不服气。”“管他服不服气,总之抓到了他,送去领赏,然后把银子分了,就大功告成了。”“来来来,我们把他翻过来,我倒想看看,被人捆在渔网里的大侠,是副什么德性?” 众人七手八脚,便来扳他身子。程楚秋不得动弹,自有任人宰割。心道:“早知会给一群鼠辈擒住,还不如死在那两位丐帮前辈的手里。” 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想是这么想,亦是无可奈何。寻思之间,身子已经被人当成乌龟一样翻了过来。程楚秋放眼望去,但见四周站了一堆人,其中有几个彷佛有些眼熟,但认真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一个蓬头乱发,黑面虬髯的汉子,捧着钢刀来到他的面前,冷眼笑道:“我们的程大侠,不知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程楚秋看了他一眼,也视觉得眼熟,但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鉴貌辨色,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你居然忘了我是谁吗?”语气颇为不悦。程楚秋故意激他,道:“哼,江湖鼠辈横行,阿猫阿狗的,原是记不了那么许多。” 那人怒道:“好!好!”将手中钢刀扔在地上,左手将右手袖子捋了起来,露出半截断臂。程楚秋见了,想起一幕往事,说道:“原来是你。”那人放下袖子,道:“后悔了吗?” 程楚秋一愣,道:“后悔什么?”那人冷冷地道:“后悔当时没杀了我。”程楚秋道:“你罪不致死。” 那人哈哈大笑,笑到后来有点发狂,笑到声音都哑了。几个人靠上去,叮嘱道:“老周,玩玩就好,可别太激动了……”那人不知听进去没有,自顾拾起钢刀,说道:“好,程楚秋,我今天就不杀你,只要你一手还一手,一臂还一臂!”语毕,挥刀砍去。 程楚秋嘿嘿一声,干脆闭上眼睛。但听得“啪”地一声,程楚秋复睁开眼睛,却见挥刀那人被左右两人上前挟住,动弹不得。 那人挣扎一会儿,怒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快放开我!”挨在他左手边扣住他肩膀的,是一个阴阳怪气的中年胖子。只听得他用着破锣嗓子,咿咿呀呀地说道:“周天放,这个人可是我们的银子,你想动他,得先问过我们兄弟俩个。” 周天放高声道:“你们是瞎的?没瞧见榜文上写的‘死活不论’吗?就算你只提颗头去,白花花的银子一样入袋。让开了!两头蠢猪!”身子一动,本以为两人会就此放手,没想到却给抓得更紧了。 周天放大怒,道:“干什么?难道你们想帮他……”那个阴阳怪气的中年胖子道:“你跟他有私人恩仇,想出几口气,那我是管不着。但如果碍着我们兄弟俩的生意,那我就非管不可了。” 周天放怒不可遏,大骂道:“放你的狗臭屁……”一言未了,右手给两人中的另外一人用力一拗,痛得他大叫一声。 四周人群围来,那最先动手踢程楚秋的姓简的道:“福禄寿禧,你们两个别太过分了。站在这儿,与这姓程的有仇的,可是占了多数。大伙儿和气生财,撕破了脸,大家都没好处。” 程楚秋看了在左右两边,挟持周天放的两人一眼。见其中一个是胖子,一个是老人,心想:“是了,这两个是结义兄弟,胖子叫福禄,另外这个老的叫寿禧。一身邪门武功,让不少正派人士吃足了苦头。”又瞧了那老者一眼,心中续道:“这寿禧年纪虽大,又是大哥,但他凡事都听福禄的,然后也不太爱讲话。看来江湖传言,丝毫不假。” 再看那周天放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又想道:“他的手又不是我故意砍下来的,那时他难道就不想杀我吗?” 不过这也无须争辩了,尤其是在自己失手被擒之后,再说这些,只会让人有低头求饶之嫌。 但听得那福禄说道:“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是要落草为寇,只怕也不是那块料。没错,这个程楚秋不论他的头在不在他自己的脖子上,都值二千两银子。你们大家算一算,站在这儿的有多少人?一个人可分到几两银子?” 大家互看一眼,有的手指东点西指,还真的算了起来。那福禄道:“不必算了,我刚刚数过,这里一共有十五个人。算算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百三十两多一点……” 周天放道:“只要能让我亲手砍下这厮的手,我的份我可以不要。”福禄道: “很好,有仇报仇,没仇的分银子。这是你个人的意思呢?还是大家的意思?”那姓简的道:“反正这个程贼犯了那么大的案子,一定是活不了了。只要能羞辱他,我也算报了一箭仇,这银子,我还是要分的。” 福禄看了所有人一眼,问道:“看样子,这是周天放个人的意见了。”眼神中继续探寻大家的意见。 人人互看一眼,无人答话。大家都觉得报仇固然重要,但跟钱过不去,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过了半晌,那姓简的道:“你有什么主意,就直接说出来吧,何必吊大家胃口。” 福禄道:“那要这位周兄肯冷静下来,那才有得商量。”大家一听,全都把眼光投向周天放身上。 周天放眼见众怒难犯,“哼”地一声,耸耸双肩,福禄寿禧将手放开,让他往后退出一步。 福禄道:“大家都知道程楚秋的头值二千两银子,但是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天放道:“他在宜春犯了案子,还杀了自己的师父。他的同门师兄弟要他偿命,又打不过他,于是出钱悬赏。” 福禄笑道:“不错,他的事情,你倒打听得挺清楚。”周天放冷笑一声。福禄续道:“这些出钱的人,恨不得他死,所以才出价二千两。而如果他真的死了,遂了这些人的愿,这二千两就是死价钱了。” 那姓简的有点听懂了,喜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就地起价?”福禄道:“没错,这个程楚秋倒行逆施,搞得人神共愤,偏生武功又这么高,一日不死,他们食不下咽,寝难安眠。我们多费些功夫,派人去报信,就说程楚秋在我们手上……”将心中计划说了一遍。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拂掌而笑。其中有人更笑道:“我就说我们一向胡作非为,今天怎么强盗发善心,竟然帮忙捉起人犯来了,就算是为了钱,也还不是自相残杀吗?这是会遭天谴的。哈哈哈……还是福禄兄高明,这样一来,就变成掳人勒索了,哈哈哈,妙极,妙极……”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那周天放见大家都站在他那边,心中不服,说道:“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他毁我一手,我就断他一臂,这又要不了他的命。在场受过他鸟气的各位朋友,大家难道不想趁这个时候,出一出心中的怨气?”鼓动现场人群支持他的做法。 福禄摇头道:“就是这样才糟,你想想看,你要出气,别人也要出气,为了公平起见,人人都向他砍上一刀,那他还能有命吗?就算大家礼让你,都不吭气,你一刀断手也许要不了他的命,要是伤口没处理好,化脓发疽,三五天他就要去见阎王了。” 众人一听,便有劝道:“报复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砍他的手不可。”另外有人道:“赏金之所以死活不论,那是因为他的武功太高,怕生擒不住他,可是他现在被困在银线蚕丝网中,又有什么好怕的?”众人众口一词,纷纷加入劝进的行列。 周天放见势如此,也不好独排众议,“呸”地一声,往程楚秋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悻悻退下。 那姓简的喜道:“这种出气的方法,倒是无伤大雅,嘻嘻……”走上前去,正打算依法炮制时,程楚秋整个人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一头撞上那姓简的下骸。但听得“碰”地一声,姓简的满口是血,仰头便倒。 众人大骇,赶上前来,对着程楚秋就是一顿拳脚。程楚秋手足不便,刚刚那一记说穿了不过是趁人不备,出奇不意,此刻面对众人的正面拳脚,如何有抵御的能力?只有蜷曲起身子,任人拳打脚踢。 众人乱打一阵,那福禄说道:“好了,够了,是我们太过大意。谁手边上有绳子?外面再捆几圈,应该就没问题了。”那姓简的扶着下巴,满嘴是血地走上前来,对着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程楚秋,含含糊糊地骂着没人听得懂得话。这样还不够,接着不住一脚一脚踹去。 那姓简的正在气头上,福禄也不好说什么话,只得让他先出出气再说。转身自向众人研究谁带的绳子才够粗,够强韧。 忽然间,但听得一声闷哼,一道人影从众人的头上飞了过去。福禄一望即知那是姓简的身影,心道:“糟糕!”转头过去,但见林内人影晃动,原本在地上的程楚秋却不见了踪影。 福禄大叫一声:“大家追!”身子一动,便往林中晃动的人影窜去,他的老搭档寿禧与他默契最佳,也是第一个跟上的人。福禄低道:“他有帮手,人数不明,小心在意!” 却说那程楚秋一时促不及防,给周天放吐了一身唾沫,不由勃然大怒,早思报复,见有人意图跟进,再也忍耐不住,拼着全身力气,看准方位时机,便往上一撞。 他这么做正是士可杀,不可辱之意,后来遭到众人围攻,自然在他意料当中。 不过这些人既然要拿他换银子,倒不舍得杀他。饶是如此,挨过一阵拳脚的程楚秋,还是觉得全身剧痛,眼冒金星。伸手往口鼻一抹,掌中血迹斑斑,伤势也许不重,但确已狼狈不堪。 他这一辈子还没给人如此修理过,心中既怨且恨,又羞又怒,眼看那姓简的东山再起,要来讨回刚刚一撞之仇,却无能为力做出有效的抵御,心中长叹一声,眼皮一合,简直就是束手待毙。 便在此时,但听得“碰”地一声,那姓简的居然腾空倒飞出去,正纳闷之际,忽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哥,得罪了。”身子一轻,给人一肩扛起,几个起落,已经窜进树林里了。 程楚秋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挂在那人的肩膀上,不断向林中深处窜去。但听得有人大喊:“什么人?站住了!”“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声音却往另一头渐渐远去。 程楚秋心中疑惑,但救命恩人的身分更让他好奇。只是他面向恩人的臀部,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脚底,不过瞧他的脚步,感觉倒是十分熟悉,心想:“此人身上负人,竟还能有此速度,轻功在我之上,到底是谁?”武林中轻功比他高的人,到底屈指可数。他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刚刚听到有人喊他“二哥”,喜道:“四弟,是你吗?” 果然听得那人说道:“二哥,有话等会儿再说……”他脚下一边奔跑,一边背人,若还要他开口说话,速度不可能再不影响。程楚秋听他声音,果然便是纪良平时,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纵有千言万语,也知道不忙着这个时候向自己的兄弟倾吐。 也不知又奔了多久,那纪良平扛着程楚秋穿过树林,来到一片竹林。程楚秋知道他们一路向北,把那群人远远地甩开,不过如此一来,离桃花村也越来越远了。 程楚秋想表达一下意见,希望纪良平别跑得太远,可是把兄弟们扯进自己的事情里来,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所以另一方面他也希望纪良平跑得远远的,别给任何人发现他们两个在一起。 正做没理会处,纪良平终于缓下脚步,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程楚秋放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纪良平瞧他一脸淤青血痕,模样狼狈,不禁大吃一惊,破口大骂道:“这些王八羔子,一群该死的鼠辈,只会趁人之危,将来非讨回这个公道不可!” 程楚秋道:“听二哥的,这不关你的事,别淌这混水。”纪良平道:“先别说这些了。”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便去割渔网。 没想到这银线蚕丝网颇有些门道,不但扯不开,还割不断。纪良平连划了几下,那网索完全不为所动。 纪良平大为光火,怒道:“岂有此理!”使尽力气,弄得满脸通红。那程楚秋从未见过他如此意气用事,连忙劝道:“好了,四弟,割不断就想别的方法,犯不着这么生气。” 纪良平将匕首一扔,失声笑道:“我早该知道,他们若不是用了这样的怪东西,又怎么能困住我二哥呢?”找到绳结的地方,但见网口打结的方法颇有些繁复,便耐着性子做起水磨功夫,按部就班地去解绳结。 程楚秋见他认真的样子,心中大为感动,问道:“大哥和三弟呢?他们好吧?” 纪良平一边解绳,一边说道:“大哥也一起来啦!刚刚就是他负责声东击西,引开那一狗票人,然后我来背二哥。” 程楚秋道:“原来如此。三弟呢?”纪良平手部动作停了一停,忽又继续,说道:“三哥他……他跟大哥吵了一架,没有来……” 程楚秋见他脸上满是落寞之意,安慰道:“你三哥他一向嫉恶如仇,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纪良平脸色郑重,道:“那就是说,他不相信二哥的清白,我实在……我实在不能接受……” 程楚秋道:“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你三哥他保持一切怀疑的态度,很符合他一贯公正的作风。我不怪他,你也不该怪他。话说回来,我就是欣赏他这个性,才跟他结拜做兄弟的。”笑了一笑。 纪良平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我并不想勉强。但是大哥他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他觉得三哥不够义气。” 程楚秋道:“那你觉得呢?”纪良平轻吁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哥不相信你,我相信你。人家要抓你,我不答应。就这样。” 程楚秋道:“即使这么多证据不利于我,你也还是相信我?”纪良平停下动作,两眼看着他道:“二哥,你是怎么了?这事明明跟你无关,干嘛讲这泄气话?” 值此颠沛流离之际,纪良平毫无保留的信任,让程楚秋感动莫名。便在此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那天你们找姚姬的事情,事先还有谁知道?” 纪良平一愣,说道:“二哥是认为……”程楚秋道:“那姚姬的死,很是奇怪。 她并不是被人杀死,还是服用春药过量而亡。如果这药不是她自己吃的,下药的人,一定是预知了有姚姬这个人,才有办法事先在她饮食里,或是酒中下药。” 纪良平拂掌道:“对啊,没错,一定是这样子的。”程楚秋道:“下药之人,也许不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不过两者必有关联。只要能找到这人,真凶也就呼之欲出了。” 纪良平听着听着,不禁热血澎湃起来,直道:“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让我想想,让我想一想……”刚好这个时候,绳结同时打开。纪良平让程楚秋自行钻出,自己则是敲着脑袋,低头来回踱步,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一会儿,抬头说道:“那时我们打定这个主意之后,便先去找雷颂德商量,因为再怎说,那是他的地盘,更何况我们也需要一间安静不受干扰的房间,想要瞒他是不可能的。” 程楚秋续问道:“雷庄主知道之后怎么说?”纪良平道:“他知道之后非常开心,兴致盎然,只差没举双手赞成,之后的配合度也很高,让我们少了不少麻烦。” 程楚秋道:“怎么说?”纪良平笑道:“我们也计划好了,若是雷颂德不答应,我们就拐你出门。” 程楚秋苦笑道:“不过雷庄主还是答应了。”纪良平道:“没错,他还主动提供车马,物色人选……对了,姚姬应该也是透过他的关系找来的。在此之前,我们只听过她的名声,可还没见过她。大哥说了,这个宜春县最骚的娘儿们是特别留给你的,在你之前,他绝对不会去嫖她。”程楚秋苦笑摇头。 纪良平续道:“这个姚姬在宜春很出名,所以雷颂德安排了车马去酒楼接她,顺便买酒,也许消息是这么走漏出去的。”程楚秋沉吟道:“嗯,第二天一大早,雷庄主的两个公子也莫名其妙地跑来凑热闹,所以可见他们两个,已经事先知道这件事了。” 纪良平道:“如此一来,知道的人只怕不少。”程楚秋道:“不过源头我们已经知道了,目标范围也可以先设在当天晚上与会的人。所以我需要当天晚上所有出席客人的名单,你能帮我弄到吗?” 纪良平略一沉吟,道:“这个不困难,应该没问题。”程楚秋微笑道:“你信任二哥,二哥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人相视一眼,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彷佛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好一会儿,远远地有细碎的声音响起。程楚秋眼睛挑,低声道:“有人来了……”纪良平略显喜色,道:“大概是大哥……”循着声音来处上前几步,开口喊道:“大……” 程楚秋从后赶上,一把拉住他,说道:“这人不是大哥!”一言未了,“飕” 地一声,一道银光从竹林中穿了过来,两人急急忙忙把头一低,银光刚好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啪”地一声,身后一根竹子应声而断,银光余势不衰,钉入地上。 程楚秋听这声势颇为惊讶,回身地上钉着一柄飞刀,刀柄尾巴飘着几缕黄丝穗,心中一凛,惊道:“是他?”赶紧与纪良平说道:“四弟快走,别让人瞧见你跟我在一起。” 纪良平道:“不,要走一起走。”拉着程楚秋便往后跑。颜承昱向来不用飞刀,就算忽然用了,也不可能向自己兄弟射来。所以不用猜,也知道来者不善,也绝对不是颜承昱了。 程楚秋跟着奔出几步,一边说道:“不,四弟,你轻功以我好,我要你回去找大哥,我来引开他们。这些人能追到这里来,我怕大哥出事了。”他知道要纪良平撇下他独自离去是不可能的,于是扯上颜承昱。 纪良平道:“这……”程楚秋道:“别犹豫了,再迟疑,我们兄弟三人今天就要栽在这里了。” 纪良平尚自踌躇。程楚秋忽地将他往旁边一推,低喝道:“分头走!”纪良平这才说道:“万事小心!”身子一窜,没入篁篁竹林当中。 纪良平既去,程楚秋后顾无忧,胆子便大了起来,斜地奔出一会儿,兜了个圈,反向那声音来处奔去。不久但听得一阵脚步声近,心中暗道:“就是他了!”朗声道:“姓程的在这里。”立身停步。 但听得前方有人喝道一声:“好!”竹林拨开,走出一个英悍挺拔的青年人物。 这人年约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程楚秋站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地矮了半个头。一身劲装,背负大刀,腰间缚了一个镖囊,插着一柄柄的短刀。刀柄露出囊外,柄尾黄丝穗随风晃动,正如刚刚射向程纪两人,打断竹子,插入地上的那柄一样。 程楚秋道:“齐兄,果然是你。”那人道:“是我。”程楚秋道:“刚刚那一把飞刀,为何故意射高了?”那人道:“我只是要你别逃跑,可从没想过要用一把飞刀解决你。” 程楚秋哈哈一笑,说道:“谁人不知齐古今号称刀王,不论是重逾三十斤的‘龙口描金刀’,还是轻只三两二钱的‘蝉翼飞黄刀’,在齐兄的手中,都早已出神入化,一刀就让齐兄解决的,江湖上比比皆是。齐兄这么说,是客气了。” 那齐古今原本严肃的面庞,自此也展露出一些笑容,说道:“江湖传言,总是言过其实。程兄不必太过谦虚。”程楚秋道:“嗯,不过你先损我,后褒我,算是相互抵销,扯了个直。你也不必客气了。” 齐古今眉头一皱,说道:“我先损你?”程楚秋道:“你说我要逃走,这可不是损我吗?逃?我为什么要逃?” 齐古今脸上恢复到原来严肃的表情,说道:“你作贼心虚,自然要逃。”程楚秋将脸一扳,怒道:“齐兄,我敬你是号人物,你却在这儿胡说八道,这可不是令人寒心吗?” 齐古今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程兄,大家都是明眼人,何必跟我说瞎话呢?”程楚秋心道:“难道他也知道了?这趟是专程为了我的事情而来?”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来擒我的?” 齐古今道:“听到消息时,我本也不相信,不过逆伦弑师的事情非比寻常,人证物证俱在,也由不得我不信。但令人更想不到的是……”声音转为严厉,续道: “你居然因此自暴自弃,继续犯案,以相同的手法奸杀了主持岳麓书院的徐大人千金,若不在你变成大魔头之前,早日阻止你,天知道你还会犯下多少案子?” 程楚秋听了,不禁气得七窍生烟,心道:“徐家小姐的命,居然也算到我头上来了。”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你说的这些案子,根本不是我做的。少以天道捍卫者自居!” 齐古今淡淡地道:“天道捍卫者?这不是你自封的称号吗?”程楚秋道:“随你怎么说。”转身欲走,齐古今身子一闪,拦在他的面前,说道:“上哪儿去?” 程楚秋道:“去找真凶,证明我的清白。还有,我师父的仇,当然是由我这个弟子来报,不必假手外人,多管闲事。”齐古今道:“要证明你的清白,除非跟我走。”说着,伸出手来。 程楚秋将手一挥,语带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的清白要靠你来证明?你又怎么证明我的清白?”说罢,扭头就走。 齐古今喝道:“慢着!”抽出背上大刀,拦在程楚秋身前,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若问心无愧,又何必怕跟我走这一遭?”程楚秋正色道:“我就是问心无愧,所以哪儿都不用去。” 齐古今给他抢这一顿白,颇感尴尬,只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得罪了。”程楚秋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齐古今疑道:“什么真正的目的?”程楚秋道:“我早听说你对两湖一带的江湖朋友,众称我为大侠一事耿耿于怀。你心中不服,早想借故与我一较高下,但又碍着江湖朋友的面不好动手,不是吗?”程楚秋此言一出,心中颇为懊悔,心道: “提这作啥?只怕耿耿于怀的是我。” 齐古今大怒,喝道:“看刀!”一道寒光,由左上至右下,斜劈而至,刀势凌厉。程楚秋侧身闪过,亦怒道:“你来真的?”双掌一错,猱身上前,使出了看家本领。 其实程楚秋与齐古今并不熟稔,只不过两人都是武林近年来的青年才俊,也都互相听过对方的名头,但是始终没什么缘分见面。有几次正好碰上了,却因各有要务在身,仅能互望一眼,点头致意。 但话虽如此,两人对于对方的成名武功却了然于胸。尤其是齐古今,他年纪大了程楚秋有四五岁,成名相对亦早,可是近来程楚秋声名大噪,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他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漠不关心,但一有程楚秋的消息,却无不用心留意,除了有英雄惜英雄之意,私底下自然也是把他当成了主要对手,暗中拿来惕励自己。 如今程楚秋出了大事,他第一个反应虽然仍是“不可能”,然而人证物证俱在,两人毕竟没有深交,也就信了八分。随后一些亲云霄派的武林耆宿,认为他是制衡程楚秋的最佳人选,于是便拱他出来对付捉拿程楚秋。 齐古今如何不知这些人的用心,但就算他无心想藉此机会将程楚秋踩在脚下,程楚秋这三个字,毕竟是让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连续杀人案件,成了众所瞩目焦点的最大原因。而此番任务,亦因此被赋予了极高的荣誉价值,众人口中的神圣使命,谁要是真能擒得他回来接受制裁,一夕成名,万人景仰,自是不在话下。 这当然是个好机会,不只是齐古今这么想,许多在江湖中不断找机会力争上游的有为青年,没有一个不曾暗中盘算过。然而程楚秋吸引人的名声,也成了他们却步的理由所在。若齐古今真的打算靠擒住程楚秋,来确立自己的武林地位的话,那么实际上,他便已先承认了自己确实不如程楚秋。 齐古今来此之前思绪纷乱,见到程楚秋之后一样感到旁徨。还好程楚秋意外地非常不友善,动起手来,就不必另外找借口了。 双方都知道对方可不是个易与之辈,因此一出手,都是全力以赴,以快打快,转眼间堪堪拆过四五十招。那程楚秋碍于齐古今手上刀锋威力,一直不敢太过逼近。 但是五十招、一百招一过,却也渐渐能抓出齐古今刀法上的一些脉络,进退趋避之间已有章法可循,又过了百来招,他已经可以欺身上前,给予齐古今直接的威胁。 那齐古今越打越惊,心想:“程楚秋年轻如此,而武功声名如此,想来大多源自于他的聪明才智,以及临敌应变的机巧。否则以柴云龙四五十年的浸淫,一身功夫尚不能臻二流高手之堂,又怎么教出如此出色的徒弟呢?” 又想:“自己兵刃在手,对方则是赤手空拳,就算最后终能将他制服,那也不过是平分秋色而已。将来传了出去,大家一定都会说,要不是程楚秋两手空空,那个齐古今哪有这么容易擒得住他。” 他心中自问自答,越想越急,几次左手摸到腰间镖囊,却又犹豫不前,心想: “我以大刀对空手,已经胜之不武,若是再夹击以飞刀,日后在别人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 其实高手比武,胜负岂在兵刃有无,程楚秋之所以空手,乃是因为他一路七散手与云霄掌,非空手不能发威,而齐古今身上又是大刀又是飞刀,正也是他一身武艺精华所在。双方各以拿手功夫放对,实在再自然也没有了,齐古今又不是初出茅庐,不该有这种心理表现。总而言之是他得失之心太重,才会一开始就缚手缚脚,患得患失,不能完全施展开来。 此消彼长。程楚秋穿梭在刀网当中,逐渐得心应手,不禁心想:“所谓的刀王,也不过如此。”蓦地瞥见齐古今背上露出一个破绽,想也不想,右手一探,迳自抓去。 便在此时,一道寒光从左下方透出,直往右肩射来。程楚秋一惊,连忙缩手侧身。但见一把飞刀同时从肩上掠过,相去不过半寸。原来齐古今迫于无奈,飞刀终究还是出手了。 程楚秋大骇,却见那齐古今转过身来,左手一动,又是一道寒光射出。原来那齐古今在八岁之前都是一个左撇子,吃饭写字都用左手。一直到拜师学艺后,才跟着师父用右手练刀。 齐古今这套师传刀法,因为左手并不是空着不用,所以非右手来练不可。而当时他的师父除了一边勉强他用右手来学,一边也突发奇想,结合了一套飞刀技法,来同时教导他使用左手。 因此齐古今这一套左右开弓,大小刀并使的功夫,不但前无古人,连他师父也不会,只怕也是后无来者。再加上齐古今平时单使飞刀时,也用右手,这门功夫很少派上用场,程楚秋就是再聪明十倍,又如何能想得到他左手居然也能射飞刀,而且威力要比单用右手强? 程楚秋匆忙间连闪两记,已颇感吃力,忽地齐古今一刀歪歪斜斜地抹来,时机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是闪也不是,不闪也不是。程楚秋不禁脱口赞道:“好!” 眼明手快,右手作手刀状,顺着刀面削了下去去砍齐古今的手腕,这一招后发先至,打得是同归于尽的算盘。 齐古今轻“咦”一声,转过刀柄,也去打他手腕。程楚秋五指伸开,划了个小圈圈,倏地反往齐古今手腕抓去,五指当中中指最长,刚好拂中了他腕上的阳池穴。 程楚秋匆忙中这轻轻一拂,指上劲道无多,齐古今只感到微微一麻,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只是高手过招,一点点弱点都可能变成胜负关键。但齐古今不惊不乱,左手突出,拿着飞刀当匕首,迳往程楚秋手上划去。程楚秋缩手不及,手背上给划了一刀。 两人这一下各中了对方一招,算是平分秋色。程楚秋向后跃开,见这一刀划得并不深,口中只道:“好家伙!”还待再接再厉,忽然听得不远处人声响起,稍一迟疑,说道:“今天到此为止,改日再来领教。” 齐古今道:“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分个高下吧?”挥刀拦去。程楚秋道:“哦? 想倚多为胜吗?”连连闪避,毫不恋战。 那齐古今自然也知道有旁人来了,便道:“我们自打我们的,别人理他做什么?” 程楚秋冷笑道:“嘿嘿,打发了你之后,还得应付他们,我可没这么笨。” 齐古今不悦,道:“那你得能打发了我再说。”程楚秋模仿他的口气,说道: “那你也得先追上我再说……”一言未了,突然倒退而去,身子越拔越高,就像身上牵了根绳索,有人把他往后拉一样。齐古今知道他要走,却想不到他倒退也有如此功力,大叫一声:“哪里走!”挥刀追去。 程楚秋见他发足追来,心道:“好个固执又难缠的家伙……”他原本有心会一会这个齐古今,但又怕给众人缠上,耽搁久了,会引来颜承昱与纪良平的援手,于是只好打消回家乡的念头,继续一路向北急奔。 要是存心逃避,以程楚秋的轻功,对付眼前众人绰绰有余。他这一奔出直跑了一个多时辰,未久来到沅江县境,身后追兵早已不知去向,程楚秋这才能稍事休息。 这两天接连不断的突发状况,早已让他身心俱疲,这会儿心情一放松,所有的疲倦立刻袭上心头,草草饭饱,找了一处偏僻的小客栈休息。 第二天一早,才踏出店门,远远地便见到对街路旁有几个乞儿,沿路东张西望。 做乞丐而不乞讨,便有古怪。程楚秋赶紧将脸撇开,若无其事地走出县城。信步所至,但见江水横亘,阻断去路,再往下游,江面忽地豁然开朗,一望无际,询问当地人,才知已经到了洞庭湖畔。 放眼望去,湖面上船影点点,程楚秋忽想:“我不如雇一条船,不论是往北,往东还是往西,都可以甩开这些人的纠缠,也不用累得我全身骨头都快散掉了一般。” 打定主意,便往岸边码头去。左看右看几乎所有的船都离岸了,只剩东堤还有唯一的一艘还泊在岸边。程楚秋见那船儿虽小,好处是没有别的人,于是便出钱将船包了,吩咐梢公赶紧出船。 那梢公虽是五十来岁的瘦小长者,但手劲儿倒是不小,每扳一次桨,撑一次篙,船就往前推进几尺。就这么荡呀荡地,不久便来到了湖心。程楚秋难得这般清闲,便吩咐梢公下锚停船,自己则躺在船头甲板上晒太阳,沉淀这些天来的思绪。 他回想起这半个多月以来,所发生一切林林总总的事情,竟在转眼间完全改变了他的一生,心中有着无比的失落感。继而想起横死的师父,青梅竹马的挚爱,一股怨气油然而生,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想明白,这当中绝对是有人安排陷害,有计划地夺走他的一切。 程楚秋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恨他入骨,彼此梁子结大了的几个仇家,要说阴险卑鄙,这些人不相上下,但说到足智多谋,却没人特别出色,更何况这些人那天并未出席他的庆功宴,更除非他们当中有人有过人的耐心与细心,否则也无法得知姚姬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不是他的对头干的,那么最有可能的疑犯,还是要归结到那天出席酒宴的江湖朋友上了。说到这群江湖朋友,虽然大都是来锦上添花的酒朋肉友,但要说他们当中有人想害自己,程楚秋还是不愿想见。 第六回 与世隔绝 湖上凉风吹拂,暖阳和煦,恍恍惚惚间,程楚秋双眼似闭非闭,张目所见,好像又回到了当天晚上宴会的场景,每一个上前向他道贺敬酒宾客的脸,一一从他眼前晃过。接着这些人的脸越来越模糊,在他四周不住打转,然后兄弟们上前搀住他,送他到房间休息。 场景拉到房间里的牙床上,一个千娇百媚的妖艳女子,风骚甜腻地缠了上来。 程楚秋初时不知她是谁,但这会儿可知道了。 程楚秋轻轻唤道:“姚姬……” 那姚姬狐媚地一笑,娇声道:“小女子敬你一杯,我的程大侠……” 程楚秋一愣,忙道:“别……别喝……” 那姚姬恍若未闻,续道:“那么小女子先干为敬了。”说着,端起酒杯,就要沾到唇边,程楚秋手臂一长,伸掌拍落。 姚姬一愣,随即笑道:“哎哟,干什么呀……” 程楚秋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喝什么喝?”伸手抱去。 姚姬笑着躲开,只是小鸡如何是老鹰的对手?程楚秋欲擒故纵,没两下子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耳边说道:“逃?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姚姬脸蛋羞得通红,娇声道:“好哥哥,你可得温柔点……” 程楚秋身心俱醉,张嘴便往她唇上吻去。但这一吻忽地吻了个空,怀中美人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房门撞开,一个秀丽绝伦的姑娘闯了进来,指着程楚秋哭喊道:“楚秋,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程楚秋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子不是柴文君是谁?她不在云霄山上,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可问题是,姚姬也忽然不见了,程楚秋才想“侥幸”,但柴文君却还是气呼呼地,眼泪都快夺眶而出。 程楚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道:“文……文君,你……”顺着她的手势往身后看去,这才惊觉姚姬就躺在自己身后,玉体横陈,一丝不挂。 程楚秋惊道:“文君,这……这……我……”转过头来一望,柴文君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躺在地上,早已僵直断气多时的柴云龙。 程楚秋一惊之下,从床上跳起,口里喊道:“师父!”却见眼前一片水光粼粼,一望无际,偶有船只点点,却哪里有柴云龙、姚姬等人的影子?程楚秋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场梦,我怎么睡着了。”一摸额上,湿漉漉的都是汗水。 可是刚刚那场梦实在太过逼真,程楚秋一将眼睛闭上,那个场景马上就又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他心有余悸,一颗心仍不住怦怦跳着,心想:“我怕什么?我到底在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他起身在船舱前甲板上来回踱步,不断地反问自己,反覆走了十来次,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对了,姚姬没喝酒,那个时候姚姬没喝酒……”他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姚姬忽然出现在床前,曾经用撒娇的口吻,亲口说过:“我们酒都还没喝呢!”然后在她去拿酒之前,突然一跤跌在他身上,接下来的情况,两人就没有机会再碰酒了。 程楚秋想清楚这一点,复又想道:“如果要给一个人下药,最好的媒介就是酒了。而一个妓女,在客人还没来之前,会独自在房间里喝酒吗?”事情的脉络一条条地开始在他脑中编织出来,程楚秋越想越是激动,来回踱步的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他忽地停步,抬头望天,又想:“要这么说,我就先假设姚姬是来到雷家庄之前,就已经让人暗算了。那天在徐大人的府邸,那个采花贼也说,吃下春药之后,得等上大半个时辰等药力发作,那姚姬……”回想起当时姚姬的种种表现,他却有点搞不太清楚。这原因当然是姚姬是他这一生中,第一个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不过她那一夜表现得太狂浪,就连毫无经验,又烂醉的他,也能感到她是太夸张了。 mpanel(1); 这是半个多月以来,程楚秋所感到眼前最光明的时刻。他想到这里,更假设姚姬确实是到达雷家庄之前,就让人设计了的话,那么谁最有嫌疑?有谁预知道当天晚上姚姬会来伺候他? 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程楚秋雀跃不已,他开心的大叫:“船家,回航,我要上岸!”心中计划着如何踏出追查这些线索第一步,近日阴霾,也因此一扫而空。 程楚秋设想了一会儿,但见船舶一动也没动,便又向后舱喊了一声:“船家! 我们回去了!”为怕梢公跟他一样,在舱里睡着了,于是走进船舱当中去寻,可是他一直走到船尾,竟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也就是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条船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程楚秋直觉得不妙,暗道:“糟糕!”在船首船尾来回奔走查看,这才发现不但梢公莫名其妙地失踪,就连竹篙船桨,甚至船舵也凭空消失了。便在此时,船舱底忽然发出了几声闷闷的声响,船身也跟着应声一阵晃动。 程楚秋就是再笨,也知道船底下有人在凿船,却是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他不谙水性,一时全没了主意。忽然几艘小船从四面八方飞快地逼近,将程楚秋与他的船围在核心。程楚秋向左首望去,但见带头的一艘小船船首站着一个人影,瞧他衣冠形貌,却是才分手不久的齐古今。 程楚秋又气又急,大喊:“齐古今,你使这招,未免也太过狡猾了吧?”那齐古今尚未答话,右边一艘船上有人应道:“大胆淫贼,你弑师在先,连续奸杀无辜妇女于后,简直是丧心病狂,猪狗不如,这会儿居然还大言不惭,计较起谁狡猾来了。” 程楚秋听这口音熟悉,定眼一瞧,原来连曹崇不知何时,也追到这洞庭湖上来了。再朝四周逐一瞧去,只见四五艘小船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人,田敬容、牛君辅、郝彪、孙恩,甚至是福禄、寿禧都在其中,旧雨新知,几乎全员到齐。另外还有一些生面孔,不用说,当然也是为他而来的。 程楚秋内外交迫,表面上虽然力求镇定,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那郝彪道: “小子,是你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们直接在这儿淹死你?” 程楚秋尚未回答,旁边已有人搭腔道:“这淫贼诡计多端,滑头得很,不如先想个办法,让他自废武功,要不然的话,就直接淹死他好了!” 另一个人道:“要是我的银线蚕丝网还在的话,这会儿就派得上用场了。” “用你的渔网?不是才用过了吗?结果还不是让他给溜了?”人多口杂,人人都有意见,一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程楚秋心想:“这些人开口闭口都说要淹死我,可见他们早已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不谙水性……”可没空听他们一一嚼舌根,眼见湖水不断地从船舱底下涌出,忽然大叫一声:“我就是淹死在这洞庭湖里喂鱼,也不会落在你们手中。”语毕,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众人见了,齐声叫道:“慢着!”那齐古今就在他面前,见他身子一动,已猜到他的心意,随手抓起竹篙,便往他腰间打去。这下子又急又快,程楚秋若是不应,下水之前得先受重伤,连忙伸手抓住竹篙,顺势一拉一带,已入水一半的身子,重新拔起,飞身跃向齐古今所在的船舱顶上。 众人所乘坐用来包围程楚秋的船只原本就不大,而齐古今所在这一艘,除了齐古今之外,还有三四个人,互相转身擦肩都不甚容易了,程楚秋这下子忽然跃上船来,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别船的人最多只能干瞪眼吆喝喊叫,无法上前帮忙。 那齐古今将程楚秋甩了上来,立刻抛下竹篙,改换钢刀,也跃上舱顶。那舱顶更小,两人近身搏斗,以快打快,战况激烈。原本齐古今既使钢刀,就应保持一定距离以维持优势,但他又有短至两三寸的飞刀搭配,一来一往,倒也没吃亏。 两人二度交手,已深知对方的能耐,程楚秋四面楚歌,强敌环伺,更是大意不得,忽然几掌拍得重了,“喀啦”一声,船舱顶踩破了一个大洞,接着齐古今一刀劈下,又正中舱顶,“轰隆”一声,整个船舱塌了下去。 惊叫声中,木屑木片瞬间溅得到处都是,再加上程齐两人毫不歇手,掌风刀风带开,同艘船上其他人纷纷走避,当下就有人干脆跳进湖里,泅水逃开,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曹崇不明情况,急欲一探究竟,赶紧吩咐趋船上前,便在此时两道人影从一旁窜出,跃上了程齐两人所在的船只,却是福禄寿禧两人。 原来他们两人怕齐古今抢走所有功劳,到时分起钱来,多所不便,这会儿船上其他闲杂人等都已经跳船,两人正好趁隙补上。 那程楚秋对付齐古今一人就已经相当吃力了,如何还能应付福禄寿禧?数招一过,险象环生。那齐古今见天外飞来两个不速之客,心中颇感不悦,百忙当中便有几刀故意划向福禄寿禧,以表达不满。 福禄寿禧大怒,相互支援,抽手反攻,四个人当场打成一团。情势虽然略有改变,不过原则上还是三人打程楚秋一人,程楚秋咬牙苦撑,勉力奋战。 双方斗到酣处,忽然间船身一晃,齐古今一脚没站稳,身子往后倾去。那时寿禧刚好站在他身后,瞧出便宜,伸出一脚,便踢向他的腰间。他这一脚要是踢中了,齐古今就要翻落船外。程楚秋瞧了,不屑寿禧趁人之危的行径,舍了福禄,侧身一闪,一掌拍向寿禧。 他这一掌原意是要替齐古今解围,可是那齐古今只是身子一晃,立刻拿桩站定。 他没看见寿禧在他身后搞鬼,原本砍向程楚秋的一刀,还是依式而为,寿禧见风转舵,侧身一转,踢向齐古今的一脚,也改向他踢来。 这下子等于是两人联手,同时发招对付他,更不用说他原来根本没把齐古今计算在内。程楚秋甚至没时间感到害怕,拍向寿禧的一掌仍是拍去,同时肩膀一缩,硬生生向后退开三寸,只盼能避开这一刀。 便在此时,那福禄从后赶来,一声大笑,一拳打在他背上。程楚秋虽然急忙运功护体,但受力震荡,身子不免还是往前一冲,齐古今一刀砍下,正好斩在他右肩上。 程楚秋大叫一声,左手扣住刀背,将钢刀摔了出去。那齐古今明明看到他已于间不容发之际缩肩避过,这一刀竟还是砍在他肩膀上,不禁吃了一惊。虽然他很想亲手打败程楚秋,但这不是他设想的结果。眼见刀刃入体,深逾二寸,鲜血立刻殷红了他半边的衣服,伤势只怕不轻。一旁福禄笑道:“齐大侠刀法了得,佩服佩服!” 其他船上的人见了,尽皆欢呼。 齐古今眉头一皱,道:“是你推他的?”见程楚秋身子靠在船边上,脸色发白,看样子伤势比想像中严重。 福禄微笑道:“那当然,你的刀法是不错,不过要一刀砍断他的琵琶骨,没有我们帮忙,却也休想。”齐古今“哼”地一声,不置可否。瞥见福禄抽出匕首,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 福禄未答,只与寿禧道:“废了他的左手,这次别再给他逃了!”与寿禧一左一右,朝着程楚秋冲去。齐古今道:“且慢!”可是又说不出他们两个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嘴上是说了,脚下却一动也没动。 肩上的刀伤让程楚秋痛澈心扉,只差没当场昏过去,能够勉力站着,已是难能可贵了。这会儿见福禄寿禧双双袭来,心道:“要是我双手俱废,成了废人,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左右是个死,心道:“也罢……”一咬牙,翻身跃入湖中。 众人见他又跳湖,都大声吆喝道:“拦住他!捞他上来!”一时之间,竹篙船桨,纷纷打来。程楚秋入水之前就闭上了眼睛,目不视物,毫无反抗能力,任由众人一阵戳打。过不了多时,随着身子逐渐往下沉,四旁的声音也随之变小,终致毫无声息。而之前憋在胸中的一口气,这时也已不敷使用,心跳更像打鼓一样,几欲从胸口跳出。 程楚秋这时才感到害怕,他想划动双手以便回到水面,却忘了右手伤势严重,牵动之下,当场痛得他将仅剩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这下子他身子沉得更快,睁开双眼,仰头一望,但见头上摇曳的水光越来越远,渐渐模糊,终致消失不见。 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程楚秋叫着睁开双眼,额上出了一头汗,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自己喘息的声音。 倏然惊醒,浑不知身在何处,极目望去,所能见到的仅是屋子的天顶。心里的地一个念头是:“我死了吗?” 他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全身乏力,半点气力也挤不出来。忽然身旁有个老迈的声音说道:“你别乱动……” 程楚秋一惊,缓缓转过头去,但见一个面庞苍老的老者,坐在他右手边,垂首低眉,像是专注着什么事情一样。便在此时,右肩又是一阵剧痛,程楚秋事先没有防备,不禁大叫一声。 那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是男子汉就别出声示弱。” 程楚秋忍着痛楚,应了一声:“是。”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躺在一间茅屋当中,心中豁然想:“我确实是活过来了。”问道:“老……丈,是你……救了我吗?” 那老者说道:“省点力气,早些休息。你的小命能不能得救,眼下还说不定呢!” 程楚秋有气无力地应道:“是。”原本还想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下只好住口不提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只见一个少年捧着磁碗,来到他旁边,口里与那老者说道:“师父,药煎好了。” 老者起身,说道:“他正好醒了,你帮忙喂他喝药。” 那少年道:“是。”将碗放在一旁,伸手来摸程楚秋的后颈。 那老者道:“你没瞧见他伤在肩膀吗?他怎么会有力气抬头?用汤匙一口一口喂他。”语调颇为严厉。那少年赶紧道:“是。” 老者离去,少年依吩咐而为。程楚秋好生过意不去,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那少年见他欲言又止,说道:“你还是赶紧将药喝了吧……”程楚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安分地让他把药喂完。 那少年喂完药之后,什么都不愿意多说,拿着空碗就又走了。程楚秋躺着躺着,眼皮逐渐加重,闭上眼睛,脑中一阵嗡嗡作响,不久之后,就又沉沉睡去。 在睡梦中,他又回到了云霄山上。这一天他练完功之后,一如往常,偷偷溜到文君的房间窗外,撮口吹哨为号,找文君出来谈天散步。两人手牵着手走到后山,那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山坳,那处长满了奇花异草,一年四季,都有蝴蝶飞舞的神秘花坳,一样的那株大树底下,一样的巨石奇岩上,两人并肩而坐。有时眺望远山云海,有时欣赏夕阳晚霞,不住地东南西北地闲聊,抑或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坐着。 但是这一天,程楚秋决定不再强抑自己的欲望了,他觉得老是只能牵牵她的小手,搂搂他的纤腰的情况,一定要有所突破。闻着花香,听着鸟语,趁著文君陶醉在这片瑰丽的自然美景中时,轻轻捧起他靠在胸膛上的脸蛋,朝着她嫣红的樱桃小口,深情地吻了下去。 四唇相接,文君赶紧将眼睛闭上。按在他胸膛上的双手稍有使劲,但没有强力抵抗。程楚秋得到莫大的鼓舞,双臂用力一搂,恣意地在她唇里舌上,狂吻吸吮。 阵阵激情,在程楚秋的脑子里像涟漪一样,逐渐扩散开来。两只手已经不能满足于在文君背上的轻抚,顺着腰际,慢慢滑至小腹,继之前胸。那文君轻嘤一声,身子弹开,娇笑道:“哎呀,不行……不行……不可以……”扭头逃进花崇丛中。 程楚秋看着她的神态表情,不禁觉得痴了。 程楚秋所知的柴文君娇羞矜持,又知书达礼。她不会武功,所以没有习武之人的那种豪迈不羁,凡事大而化之的潜在性格。相反的,她更受一些世俗礼教的约束,对于男女之防,相当严谨。 因此要是她忽然甩给自己一巴掌,还是柳眉一竖,给自己一顿厉声斥责,程楚秋都会不觉得意外。但眼前的她却没有这样做,取而代之的,竟是七分靦腆,三分喜悦。 就算是在作梦,程楚秋也不是傻瓜,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文君!”追随她的身影,奔入花丛。 一入花丛,林深似海。程楚秋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此时此刻哪里顾得了这么许多,一路拨花开草,追寻佳人身影,一边轻轻唤道:“文君!文君!”忽然间一脚踩空,身子一坠,接着“哗啦”一声,整个人没入水中。 什么时候在这地方,还有这么一处深水的湖泊溪流?他没空多想,百忙中只赶紧憋住一口气,拼命地划动四肢。可是任凭他如何挣扎,身子还是不住下沉,四周逐渐变暗,伸手不见五指,又冷又湿,万赖俱静,一片死寂,仿佛永无止境。 程楚秋但觉全身漂浮虚无,恍恍惚惚的,完全分不清楚上下左右。既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也使不出什么力气,尤其胸臆烦闷,晕眩欲呕,五脏六腑开始也跟着翻搅起来,端的无比难受。他忍不住想放声大叫,没想到这一张口,口鼻开始大量进水,不能呼吸的他,只有不断地将水喝入腹中。这下子他又想吐,又不得不吞,眼泪差些要掉了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此同时,他感到周身的水温开始上升,而且一下子的时间,温度已经足以沸腾身体里的血液。这种感觉很像自己练功时,因为心神不宁,而遭受到外魔的干扰。也难得他在这样的情景下还记得师传内功心法,与生俱来的求生意志,让他努力震慑心神,导气归元,一次又一次的周天搬运下来,所有的幻象逐一消失,朦朦胧胧间,程楚秋才终于搞清楚,刚才那一切都是自己在作梦。 他倏地张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原来那个地方,身边窸窸窣窣,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周身乏力非旦没有改善,现在连转个头都有困难,只能发呆似地望着上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近来,探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他吗?长得还挺俊的……他还能活吗?”程楚秋视力有些模糊,但瞧这轮廓,听这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另一声回答道:“老汉本来没什么把握,不过他居然能捱过这前半个多月,我想他八成应该可以活下来。” 程楚秋认得这声音,知道他就是要自己别出声示弱的那个救命恩人。听他说自己可以活下来,也不禁觉得欢喜,随即心想:“原来我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 那女人续道:“这么说,这人的命还真硬啰!”顿了一顿,又道:“要是他还没有分派,不如就给了我吧。” 那老头道:“老汉只管救人,其他的不关老汉的事。” 那女人道:“好啦,行了,我知道了。总之呢,你就做好你的事情吧。” 老头道:“是。” 程楚秋听这两人对话的口气,救命恩人的地位好像在这女人之下,还得听她吩咐办事。他很想知道这女人是谁,只可惜自己就像瘫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侧耳半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想来两人又走远了,无聊之余,倦意袭上,不久又合眼睡去。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程楚秋天天都转醒几次。而且随着日子过去,白天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那少年也是天天都来喂他喝药,只不过他已能将脖子抬起,以口就碗,再也不需要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了。 转眼又过了个把月,这一天程楚秋已能自行下床,生活起居再也不用麻烦那位少年了。两人都显得格外兴奋。程楚秋道:“小哥,多谢你这些天来这般照顾我。 人家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却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记在心里也没办法。 好歹你也跟我说说你贵姓,他日相见,也好有个招呼。” 那少年讪讪道:“这没什么,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什么大恩大德,可不敢当,我……我可没那个本事救你。” 程楚秋道:“话是如此,但若没你的帮忙,我一样活不下来。”那少年谦逊再三,最后才道:“我叫铁儿,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收留我,把我养大,所以跟着师父姓林。” 言谈间,那个老头走进屋里来。林铁儿像是耗子遇到猫儿一样,神情紧绷,赶紧闭口,起身干自己的活儿去了。程楚秋也同样起身致意。 那姓林的老头儿道:“今天感觉如何?”程楚秋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不过短短几句话,倒是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姓林的老头点了点头,让他一旁坐了,替他将缠在右肩绕过整个前胸的药布纱带解开。程楚秋侧过头去瞧自己右肩的伤口,但见上头肌肉翻出,像一条有指头大小,粉红色的蜈蚣,扭曲着身子,盘据在他的肩头。蜈蚣的两旁有一着两排细细的红点,想来是这姓林的老头用针线缝合伤口,拆线后所留下的针孔。 程楚秋看着这老人的面孔,若不是亲眼瞧见他的手段,实在很难相信这般平凡的老人,居然还是个外科圣手。只不过也许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针黹的手艺就差了些。 那姓林的老者仔细地检视一番,随手将他身上的衣物拉好,说道:“你的伤口复原得不错,看样子没有什么大碍了。” 程楚秋起身磕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姓林的老者回头做自己的事,既不受,也不避,淡淡说道:“你谢我做什么? 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了,你知道吗?” 程楚秋一愣,说道:“晚辈的命,是前辈救的,前辈要是想拿回去,只要随时吩咐一声,晚辈水里来,火里去,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那姓林的老者冷冷一笑,说道:“人才从鬼门关回来,口气就这么大。嘿嘿… …好……好……”负着双手,慢慢走到门口。程楚秋还没出过这间茅草屋,便随着走到门边。 那姓林的老者指着门前的一座颓坏的石臼,道:“试着用右手,把那颗石臼举起来看看。” 程楚秋顺着他的手势瞧去,心想:“只不过是颗石臼,顶多一百两百斤重,这有什么难的。”环顾四周,但见茅屋结在一片茂林修竹间,左右望去都是绿荫浓密的林木竹田,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走到石臼所在的大树底下,瞧那臼上布满青苔,还有部分陷进土里,不知给人丢在这边有多久了。在恩公面前,他并不想刻意卖弄,老老实实地蹲低身子,伸出双手去端石臼。 他平心静气,使劲一捧,石臼才抬起五六寸高,忽地便往他右手边翻了过去,一直滚到那姓林的老者脚边。程楚秋大吃一惊,怔怔望着自己的右手,竟然看见五根手指兀自微微发颤。 那姓林的老者道:“你右肩筋骨毕竟断得太严重了,愈合的状况再好,也不比从前,将来右手的力气,会比不上一般人。” 程楚秋大惊,暗暗潜运内劲,但觉一股内息每次运到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以及手阳明大肠经时,就给右肩从中阻隔,不论怎么逼气运行也无法通过。 他霎时出了一头冷汗,心道:“六条手经常脉毁了三条,我……我的武功……” 他一身武艺几乎都在手上,尤其是右手。六去其三,所损失的可不是一半,右手力气要是真的比不上一般人,那么对他来说,右手就算是已经废了。而经脉不通,对他未来练功也有影响。 那姓林的老者见他神情恍惚,脸上惊疑不定,便道:“你右肩筋骨俱断,被捞上来时伤口已经开始发炎化脓,再加上失血过多,能够留下一条小命,你该谢天谢地了。” 程楚秋怔怔道:“是……是……”声音发颤,连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那姓林的老者冷笑一声,过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身子已经好了,你也该干活了,人家可不是白捡你的命的。” 程楚秋受到打击颇大,顿时六神无主,随口道:“干……干活?” 那姓林的老者道:“是啊,难道你还想继续躺下去,跟个废人一样吗?” 程楚秋此时此刻,对于“废人”两字特别敏感,心头不禁一震。那姓林的老者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干什么营生?” 程楚秋心道:“我今天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是别说真实姓名的好,免得辱没师名。”于是便道:“我姓楚,单名一个秋字,从小无父无母,四处漂泊,到处打零工维生。” 那姓林的老者道:“打零工会给人伤成这个样子?我想不是你打的不是一般的零工吧?那为什么会给人砍了?” 程楚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是一场误会。”那姓林的老者知道他不愿意说,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交给你的仇家的。相反的,这是一个很好的避难场所,你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你应该做的事,这辈子衣食无虞,总是有的。” 程楚秋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永铭在心,来日定当图报。不过晚辈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那姓林的老者道:“你一个打零工的光棍,不待在这里,还有哪里比这儿好? 你现在还没了力气,自身都难保了,还说什么定当图报?年轻人说话不知天高地厚,难怪给人瞧不顺眼。” 程楚秋道:“是,前辈教训得是。前辈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晚辈自然义不容辞,可是我在外面还有一些事情未了……”那姓林的老者道:“既然来到这里了,外面的事情就不必再管了。你自己不也说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吗?” 程楚秋尚欲解释,那姓林的老者道:“你不必再说了,你别忘了你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安分守己,自有你的好处,要是心猿意马,还想搞你在外面那一套,下次我就救不了你了。”顿了一顿,又道:“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么多话,那是因为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才救活了,别让我看到你又躺着回来。” 程楚秋不明其意,心道:“此人对我有恩,我又何必在他面前违逆他的意思? 总是先答应,再看着办好了。”于是点了点头。 那姓林的老者盯着他瞧,仿佛要看透他的心事一般。忽地朗道唤了一声:“铁儿!铁儿!”林铁儿在屋后应了一声,跑了过来。 姓林的老者道:“带着楚秋,去见李总管。说他的右手提不了重物,不过样貌清秀,条理清楚,像是念过几年书。其他的,你就照实答了。” 林铁儿应诺几声,答道:“是的,我知道了。” 姓林的老者说完,瞧了程楚秋一眼,迳自走回屋内。两人目送他进屋去,林铁儿这才招呼程楚秋一起向林中走去。 程楚秋跟着走了一会儿,想来离开茅屋已有一段距离,于是便问道:“林兄弟,我们这要上哪儿去?” 林铁儿道:“刚刚你没听到吗?师父要我带你去见李总管。他会分派工作,还有住的地方给你。” 程楚秋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说实在的,我不能在这里多待,我也不需要工作跟住的地方。”编了一个理由,说他在外面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并且保证他会再回来报答两人的恩德。 林铁儿道:“楚兄,你别瞧我年纪小,就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我从来也没盼望你如何回报,所以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程楚秋一愣,说道:“好。” 林铁儿续道:“不管你在外面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是出不去了,也别想能出去……” 程楚秋心道:“我本不愿不告而别,看样子,我只好日后用行动来证明我的心意。”才想着,那林铁儿带着他往林中小路一拐,弯过几处巨石,指着前面道: “你自己看看,你要怎么出去?” 程楚秋依言来到他身边,向前一望,心中不禁大叫一声:“苦也!”原来眼前一片碧波万顷,无边无际,就算有船,也不知道也往哪儿去。 程楚秋道:“后山呢?往后山有没有路?”林铁儿道:“什么后山?这里是一座岛,我们在洞庭湖当中,你被人从洞庭湖中捞起,你难道……难道不知道吗?” 程楚秋自然知道自己是掉进湖里,可是被人救起之后,却不一定得在洞庭湖中。 连忙问道:“这里难道没有船吗?你们都是怎么出入的?” 林铁儿道:“我们一边走,我一边跟你说。” 两人复往林中走去。那林铁儿道:“在这个岛上还少有人可以自由出入,因为这里是由一个帮会所控制着,帮会名称就叫:”洞庭帮“……”程楚秋心道:“洞庭帮……嗯,他们的帮主叫郭宗尧,拿手武艺是通臂拳,使一对鱼叉铁钩当兵器。” 但听得林铁儿续道:“所以岛上不是没有船,但是没有帮主的口令,通行的腰牌,你这辈子就只能在岛上活动,哪儿也别想去。” 程楚秋道:“话虽如此,但我不是洞庭帮的人,洞庭帮帮主差得动你们,可叫不动我。” 林铁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若有办法泅水出去,我也赞成你离开。不过听说这里水路纵横,不是当地人没法子在这附近行船。再说,这附近水面上也都是帮里的船只,他们非常凶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根本没有别的船只敢靠近。” 言谈间,两人走出林中,弯上山道。不久前方出现一条石阶,拾级而上,两旁开始有人影出没。这是近一个多月以来,程楚秋第一次看到林姓师徒以外的人,心中颇有所感。 石阶尽头有座牌坊,两人穿过底下,林铁儿在道旁停下脚步,复道:“好了,我言尽于此,以后别再问我,问我我也不会说了。楚兄,你……你已经是洞庭帮的人了,你知道吗?” 程楚秋对整个情况已经有些了解,理出一点头绪,说道:“就因为我的命是你师父救的,而你师父是洞庭帮的人?” 林铁儿道:“这是我师父的工作。而且,他在知道终于捡回你一条命之后,就在你的脸颊黥上了帮徽,表示你从今以后,就是洞庭帮的帮众了。”程楚秋愕然道:“什么?” 林铁儿正想再说得清楚些,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目的地了。程楚秋但见一幢庞然大物,矗立眼前,土墙石壁,城墙堡垒,感觉像是一处山寨,也像一个军事要塞。 大门洞开,两旁几个人或坐或站,磨着柴刀的,整理渔具的都有。这些人是守门的,但在洞庭帮,就是轮值守门也是要一边干活儿。于是他们一见到林铁儿,仍是各自忙着手边的事,只有其中一人看了程楚秋一眼,说道:“这个月,就只有这个新货?” 林铁儿道:“就是他。” 众人没再多理,林铁儿便直接将程楚秋带进去。程楚秋走了几步,忽然说道: “你刚刚是说,你们在我脸上纹了东西,是不是?”林铁儿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后来才加入的人,都是这样。” 程楚秋不由得大怒,伸手往脸上揩去,可是那纹面刺青黥在皮肉上,摸起来就跟一般皮肤无异,他既不知这所谓的帮徽图样长什么样子,范围有多大,一想到这什么玩意儿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心中怒火更盛,恨不得一拳揍在林铁儿的鼻梁上,以消心头之恨。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想这林铁儿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打他出气未免有失身分。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最多也只是听命行事,说来说去,这帐得算在他师父头上才是。 可是他又想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复,又不禁感到泄气。再怎么说他们师徒俩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他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却与他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相悖。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原本对林铁儿师父的感恩敬意,一下子消失殆尽,自我解嘲道:“他虽救我一命,但却一转手,便将我的命卖给了洞庭帮。所以我也不再欠他,他也没有欠我,就算扯直了吧!” 山寨依山势建筑,走进城门之后,各有山路通往各地,若非是这山寨里的人,根本搞不清楚哪一条路是通往哪里的。一路走来,但见两旁茅屋、木屋、石堡,甚至山洞,各类建物掩体,不一而足,附近或有人群结队行动,或是三三两两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岛上生活,显得相当充实忙碌,由此看来,洞庭帮倒是相当兴旺。 那林铁儿领着程楚秋来到一处大屋前,大门打开,一个与林铁儿相同年纪的小伙子出来应门。林铁儿道:“我带人来见总管。” 那小伙子道:“他在后院。”身子往门后一让,两人走了进去。 两人走到后院,程楚秋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在庭中负手而立,两眼盯着一群工人在搬运一箱一箱的什物。 林铁儿走向前去,在那中年男子面前行礼。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程楚秋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嗯,果然是一表人才,嘿嘿……” 程楚秋瞧他脸色古怪,心道:“要是四下无人,瞧我不先给你一巴掌。”他遭逢大变,个性变得暴躁易怒。准确地来说,就是更想直接发泄心中的情绪,不加掩饰。 林铁儿把师父交代他要说的事情,一一向这位李总管说明。 这位李总管一边听,一边盯着程楚秋瞧,口中“嗯嗯”连连,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直到林铁儿说完,这才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替我问候你师父好。” 林铁儿早巴不得他有这句话,说道:“是。”转身要走,程楚秋一把拉住他。 林铁儿回眸瞧了他一眼,用有点疑惑的眼神问他:“做什么?” 程楚秋放开他,说道:“谢谢你。” 林铁儿一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迳自走了。 那李总管道:“喂,年轻人,你叫楚秋是吧?”程楚秋心想:“我右手已废,脸上又给人刺上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如先在这里待一阵子,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 便道:“是的。” 李总管道:“识字吗?” 程楚秋道:“认得几个字。”他之前当过苦力工,也跟当时同伴学了一些比较粗俗的谈话口气,于是便把那一套搬出来。此时此地,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程楚秋。 那李总管又问零零碎碎地了一些问题,随后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你跟我来。”吩咐在场工作的人继续工作,指派了另外一人看住进度,领着程楚秋,往院子外面走去。 两人走出一会儿,程楚秋四处张望,忍不住问道:“总……总管大爷,我们要少哪儿去?” 那李总管头也不回地道:“小子,你的运气不错。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现在就要带你去见我们头儿,要是应对得宜,将来吃香喝辣,说不定连我也要靠你提拔呢!” 程楚秋心道:“你们的头儿?难道你要带我去见郭宗尧?” 那李总管见他没有反应,续道:“待会儿见到人了,小心说话,机会只有一次,要是没有好好把握住,就没有下次了。” 两人转进一处花坳,不久便见到一些庭园造景。什么凉亭石桥、假山流泉,应有尽有。百花深处有幢木屋,水榭庭台,朱阁绿瓦,环境清雅,别具一格。程楚秋心想:“这个郭帮主倒是挺会享受的。” 接近屋旁,几个大汉从旁边闪了出来,一见到李总管,脸色缓和,说道:“原来是李总管。” 李总管道:“大家辛苦。”彼此招呼几句,来人又各自退开。李总管这才与程楚秋道:“我们到了,千万记得瞧我脸色说话。”程楚秋也不答,只是心道:“瞧你这么紧张,肯定是常挨骂。” 两人走进前堂,一个丫鬟出来招呼,并帮忙通报。不久后堂靴声橐橐,李总管赶紧拉着程楚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门帘掀开,首先走出两个紫衣女子,一人手执铁钩,一人拿着鱼叉,来到堂上,便往中堂首座两旁站定。程楚秋心道:“这个郭宗尧派头十足,还用了两个女人帮他拿兵器。如此一来,临场应敌,终究是慢了一步。”瞧着两个女人手脚虽然俐落,但下盘虚浮,不像是有什么高明的功夫,不禁连连摇头。 便在此时,后堂又有人声,唱道:“夫人到……” 程楚秋一愣:“夫人?”门帘掀开,刚刚进去的那个丫鬟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美艳少妇。程楚秋惊鸿一瞥,想是旁人的女眷,不好多瞧,便将头撇了开去。 听脚步声,那少妇身后又有人两人走了出来,程楚秋余光瞧去,竟又是两个手持鱼叉铁钩的紫衣女子,两人分别在自己与李总管身后站定。此时,后堂再无人声,没有人要接着出来的迹象。 程楚秋心道:“这郭宗尧是怎么回事?难道生病了?”寻思间,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两位请坐。冬梅,奉茶。”那李总管谢了一声,与程楚秋就坐。 丫鬟送上两杯茶水。那娇滴滴的声音续道:“李总管,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转过头去不看我?是你教他的吗?” 李总管一愣,果然看见程楚秋侧着头看着别的地方。便道:“楚秋,夫人在问你话呢?” 程楚秋应了一声,把眼光瞧了回去。但见那美艳少妇坐在堂上太师椅中,斜着身子,拄手靠在一旁的茶几上。往她脸上瞧去,眼光正好与她遇个正着。程楚秋一凛,心道:“这位夫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美艳少妇瞧着程楚秋,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刚刚怎么不敢看我?” 程楚秋道:“不是。” 美艳少妇道:“不是什么?不是很难看?还是不是不敢看?” 程楚秋道:“都不是。” 李总管听他语调平淡,爱答不答,心中一急,忙道:“启禀夫人,这人大病初愈,脑筋有点迟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属下这就带他下去,等他好一点了再来。” 美艳少妇道:“你急什么?我说他迟钝了吗?” 李总管先是一愣,接着连道:“是,是……” 美艳少妇不再理他,续与程楚秋说道:“嗯,你名叫楚秋是不是?没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给你捱过来了,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了。你大概不晓得,这些天来,你的命已经成为这里最大的赌注,庄家赌盘一赔十五。你这一活下来,害得不少做庄的要上吊,嘿嘿,你现在声名大噪,只怕有不少人要找你算帐哩!嘻嘻……” 程楚秋听她说到“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了”时,忽然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她。”想起还躺在茅草屋中,尚起不了身时,曾有个女人到床前去看他。当时那个女人就提到“命硬”这个两个字。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语调声音,果然便是眼前这个少妇无疑。 程楚秋想到这里,便脱口说道:“多谢夫人挂心,要不是夫人曾去探望过在下,在下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呢?” 这句话正经来说,是有恭维感谢对方的意思,与“托福”意义相当,可是用在年轻男女身上,也可以有轻薄调戏的涵义,端看谈话两方彼此的关系,熟稔程度,与说话者的口气而定。 李总管大惊,忍不住瞟了程楚秋一眼。那少妇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说道: “李总管,你说他脑筋迟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我看,你全弄拧了,脑筋迟钝的,只怕是你。” 那李总管见她并不生气,陪笑道:“是,是。能得到夫人的眷顾,是他的福气。” 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那少妇顺便问起一些帮里的杂务。这是那李总管的工作范围,只见他像是逮到机会一样,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程楚秋从他口里得知,这洞庭帮在洞庭湖上黑白两道通吃,主要经济来源除了固有的山产渔获之外,本身还是个租船给附近渔家的大船东,打劫落单商船货船的水盗,以及承揽洞庭湖水域最大的货运商。 只是李总管显然所经管的,多是一些内务琐事,谈来谈去,不外是这几月来的进出人员与货物,什么东西多了,什么东西少了等等。程楚秋头一回听,还有些兴趣,那少妇显然开始后悔问他这些事情了,抓到一个时机,说道:“好了,这些事有李总管发落,我就放心了。” 少妇又问到怎么安排程楚秋。李总管道:“他受过重伤,苦力是没办法,不过还好他认得几个字,还不致成个废人。管帐的财叔年纪大了,眼花手颤,我想暂时先让他去那里帮忙好了。” 少妇道:“嗯,这安排不错。”想着什么似的,忽地出神。李总管等了一会儿,问道:“夫人,请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少妇回过神来,道:“啊……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忙吧……” 李总管道:“如此,那属下告辞了。”拉着程楚秋起身。 少妇道:“等会儿……”两人一起回头。 少妇沉吟半晌,道:“没事了,还是先下去吧……” 李总管再度应诺,拉着程楚秋,走出门外。 走出一段路。那李总管瞧着四下无人,忽地一把抓住程楚秋,拉他到一旁林中,说道:“刚刚真是差一点被你吓死了。算你运气好,夫人看样子还满喜欢你的……” 程楚秋甫被他拉扯之际,想起他在院子里瞧见他时的那个古怪笑容,原本左拳都握起来了。但听得他言语中不是那么一回事,才又将拳头放松下来。说道:“你说要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儿,也没说要见什么夫人,我怎么知道她是谁,话要怎么说?” 李总管道:“听着:你现在是我洞庭帮的人,那是我们的头儿,不是”你们“的。还有,夫人就是我们的头儿,以后别怀疑我说的话,对我的命令打折扣!” 程楚秋奇道:“她……她是头儿,那郭……郭……那个帮主呢?”还好转得快,差些说溜了嘴。 李总管道:“头儿不就是帮主了?难道一帮有两个头儿?一帮有两个帮主?不过就算她不是帮主,不是头儿,也是差不多了……哎呀,林师父怎么什么都没跟你说。” 程楚秋道:“他是什么都没说,正要请教。”心道:“郭宗尧呢?难道江湖传言有误?”他没见过郭宗尧,洞庭帮还有帮主的成名兵刃什么的,都是从江湖朋友那儿听来的。 李总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全怪你。走吧,路上一边说。” 当下李总管便把一切他该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原来这洞庭帮的帮主原本确实是郭宗尧没错,他的成名兵器也一如程楚秋所知,半点不差。而今天的落差,其实就只在于那些都是三年前的旧闻了,实际上郭宗尧,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洞庭帮是一个老江湖帮会,许多组织结构几十年来一脉相承,一套运作机制并不因帮主骤逝而停摆。依照惯例,帮主去世之前,若没有指定继承者,那么新帮主就由帮中长老公推。 几十年来这一套规矩没有发生问题,但并不表示就绝对没有问题。郭宗尧死后,长老们意见分歧,三个月来争执不休,相持不下,一直没有定论。 原则上这些意见分为两大派,一是拥立大长老鲍可信:洞庭帮的大长老地位尊崇,是仅次于帮主的第二把交椅,直接让大长老来接任帮主,最稳当也不容易出乱子,是帮中保守势力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第二种意见,是召回郭宗尧的儿子郭金华,回来继承父志。郭宗尧元配早逝,只留下郭金华一个儿子,敦厚谦恭,在帮中颇受众人喜爱。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父子两人意见经常相左。有一次两人酒后又发生口角,竟然动起手来,酒醒后两人全身都是伤痕淤青。伤势虽然不重,但郭金华自觉无论如何,做儿子的怎能殴打父亲,于是悄然离去。 郭宗尧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惦记着他,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为郭金华最后一次捎信回来,自言入川学艺,所以郭宗尧死后,立刻有人提议派人到四川找回郭金华,一来是回来奔丧,二来是让他接任帮主。持此看法的,多是郭宗尧嫡系人马,以及当年与他交好的同侪。 另外还有一股第三势力,不过人数较少,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那就是郭宗尧的徒弟魏庆。 郭宗尧这辈子一共收过七个徒弟。大徒弟犯了帮规,郭宗尧为了服众,加重其刑,先鞭笞数十,再将他五花大绑,缚上巨石,沉入洞庭湖底。二徒弟因病早亡,三四五七徒弟则在几次与附近帮派争地盘的纷争中,三死一失踪。郭宗尧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只剩下六徒弟魏庆给他送终。 徒弟继承师父的位子,本也有这样的规矩。但是魏庆武功不行,却是洞庭帮里上上下下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他为人热心,做事勤劳,帮里人多且分子复杂,却都与他交好,可见他做人成功之处。只是江湖武林门派,不免以武艺挂帅,众人只觉得由他接任不妥,却没人把矛头指向他身上。 魏庆深谙与人交往的分寸拿捏,值此时刻,他仍然表现出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功夫,对于某些人的抬爱敬谢不敏,并指天发誓将来必定会尽心辅佐新任帮主,一辈子效忠洞庭帮。 于是乎魏庆再度安然避开暴风圈外,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上述两股势力彼此间的长消。渐渐地,两方因为歧见,而造成误会,又因误会,而造成更深的歧见,终于闹得不可开交。 便在此僵持不下之际,大长老鲍可信忽然暴毙猝死。而死因究竟是旧疾复发还是外力介入,真相难以查明。整座岛上顿时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一场大规模的内斗一触即发,这样惊惶不安的心情甚至影响了基层帮众,偷船叛逃的事情也屡传不鲜。若不好好处理,一个偌大的帮会,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覆灭。 就在这个时候,郭宗尧的夫人脱颖而出。 第七回 洞庭双姝 郭宗尧的元配夫人田氏,也就是郭金华的生母,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这里所说的郭夫人有两位,是一对姊妹。程楚秋今天所见到的,正是其中的姊姊: 李宝儿。 话说九年前,李宝儿的父亲,湖南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中玄,不知为何缘故,忽然带着妻女举家北迁。在行经大洪山的时候,一群强盗土匪拦住去路,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那李中玄走镳多年,大洪山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与这些山贼强梁曾打过几次照面,早在他还跟着师父走镳时,彼此就有一些默契存在。也正因如此,他才敢独自带着家人走这些“黑山”。在他来说,这些黑山黑路的门路他熟,反而比一般官道安全。 所以尽管山贼挡路,李中玄老神在在。他照例上前与这帮人交涉,李家亲属便在后面安安静静的等待。他们一路从衡阳来到这里,李中玄就是这么一路打点交涉过来,所以并没人觉得担心害怕。就是经验老道如李中玄本人,也没有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当然,这件事情事发经过到现在已经有九年了,当时最早经由李家姊妹口述,再经过在场听到的人口中,再转述出来到李总管的耳朵里,不晓得已经转过几手了,与真实的情况自然会有些出入。不过大致就是:当那李中玄自认为打理好一切之后,回到车队里招呼车马夫继续前进,可是围在四周的人影一阵晃动,竟然只离开了一半,还有一群人阻住去路。 李中玄跃上马背,向着前方大叫:“喂!李某规矩都做足了,为什么还不让路? 大家在江湖上行走,难道连信义都不顾了吗?” 只听得前方人群中有人朗声应道:“李总镖头,我们的人马可都已经让开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其他的朋友,他们说跟你有私人恩怨要解决,嘿嘿,那可不关我的事了……” 那李中玄听到这话,自然眉头一皱,心道:“什么?”便在此时,飕飕声伴着惊叫声,不绝于耳。根据李家姊妹的形容,当时不但是箭如雨下,还从四面八方,不断射来,两姊妹躲在车篷内,听着车顶四边,叮叮咚咚声,就像是下着冰雹一样,直到有几枝箭头掼破车篷,两人才知道事情不妙,有人朝着车子射箭。 两姊妹惊叫不已,只是外面的情况混乱,吵杂的声音比她们更大,早将两人声音淹没。不久之后,外头的声音渐小,两姊妹叫了几声“父亲”得不到回应之后,害怕得抱在一起,不敢再出声。 接着便可以听到外头有陌生的声音彼此交谈,接着便听到他们到处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两姊妹瑟缩在车内,听着声音越来越靠近自己,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车前马匹仿佛受到惊吓,一阵嘶鸣躁动,整个车舆也跟着猛烈摇晃起来。两姊妹躲在车里,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紧接着一阵混乱之后,忽地“喀啦”一声,整辆车子翻了过去。车内物品飞出散落,打在两姊妹身上,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咬着牙苦撑。 又过了一会儿,但听得外头人声大作,兵刃相斫声响,吆喝连连,像是又起了纷争。人声第二度止歇后不久,有人来掀车尾帷,说道:“快来啊,这里还有两个人……” 姊妹俩听了,本来以为这下子死定了。就这样,她们遇上了郭宗尧。 原来当时郭宗尧正好率众经过大洪山,见到山贼打劫,滥杀无辜,车夫脚夫,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一时兴起,上前干预,结果阴错阳差,正好救了两姊妹一命。 两姊妹一见到父母亲、大哥大嫂,还有管家奶妈等,上上下下十余条人命,都被贼人害死,只剩下孤零零的姊妹相依为命,顿时大哭起来。荒郊野外,匪贼四起,郭宗尧念在两姊妹孤苦无依,于是便把她们姊妹俩带在身边,最后回到洞庭帮。 旁人转述两姊妹的来历到此为止。其时距离郭宗尧的元配夫人辞世已有八年之久,郭金华离开洞庭帮也有三年。郭宗尧一直没有续弦,有时显得相当落寞,便在李家姊妹到了洞庭帮的第二年,经由旁人不断地怂恿下,终于说动两个无依无靠的李家姊妹,两人一起嫁给了郭宗尧。 mpanel(1); 郭宗尧当时四十四岁,姊妹中的姊姊李宝儿才十九岁,妹妹李贝儿更只有十七岁。她们两个会答应嫁给年纪比她们父亲还大的郭宗尧,其中缘故,绝对不单单只是被“说动”了,那么简单吧? 程楚秋百般无聊地这么想着。两人一边说,不知不觉地已经回到院中,李总管大方地让他进了花厅看座,还让人沏上茶水,继续说道:“鲍大长老死了,郭大公子又音讯全无,帮内有识之士都知道如此下去,整个帮会非分崩离析不可。 “蛇无头不行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双方人马口角争执已久,许多话都说得太满了,而且是怎么难听怎么说,就是有人想出面叫停,也拉不下那个脸来。就在看样子洞庭帮非一分为二不可之时,那魏庆突然出面提出另一个构想,那就是先让两位帮主夫人共同接掌帮主,并由所有的长老们来辅佐,一方面继续派人去寻郭大公子,要是找不到,帮主之位也不至于一直悬在那里,要是真的把他找回来了,到时再做那时的打算也还不迟。 “帮主由女人来做,这可是洞庭帮头一回的大事,阻力自然不小。不过那鲍可信的儿子鲍旦首先附议,表示支持这样的想法,如此一来,拥护郭金华那一派的,也就不好坚持下去,郭夫人登上帮主之位,也就水到渠成了。 “郭夫人的这个帮主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一开始也怀疑这两个姊妹究竟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夫人也还罢了,二夫人精明干练,简直是个中能手,不出六个月的功夫,帮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在她的整顿之下,全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运作着,帮务蒸蒸日上,威风更胜当年。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郭前帮主在去世前半年,因为精神不济,早将许多事情都交给二夫人去处理决断,大家浑然不知。那魏庆长年跟在郭前帮主左右,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所以他才会有由帮主夫人来接任帮主的提议。其实他想借重的,就是没有陷入争议泥沼的夫人身分,与她这方面的长才,终于帮助洞庭帮化解这一个危机。 “想一想,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当初只是想让两位夫人暂管帮务,而现在,根本再也没有人去提起郭前帮主大公子的事情了。 “不过虽然帮中事务都由二夫人决断,但名义上,大夫人还是大夫人,是洞庭帮的头儿。只要她喜欢你,你在这里就有好日子过,要是你得罪了她,早晚被扔到湖里喂王八!” 程楚秋听完,心道:“原来如此。”问道:“她是帮主,我只是个被你们捞上来,没什么用的废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要她……帮主喜欢我,那不是太难了吗?” 李总管道:“你有这份认识,那是最好……”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四处张望一会儿,随即将所有门窗关起,回到座位上,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低声续道:“两位夫人的能力,那是没话说的。最重要的是她们两个待人宽厚,比起郭前帮主,那是大不相同。在这里,郭前帮主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看大家差不多全忘了。” 他顿了一顿,确定屋外没有动静,又续道:“大夫人才能比二夫人差些,所以闲暇的时候多。你也知道,她毕竟是个女人,年纪轻轻,二十三四岁就成了寡妇,长夜漫漫,那可有多寂寞……”他越说声音压得越低,脸上既有些戏谑的古怪,又有点担心害怕惶恐,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程楚秋不禁一愕,心道:“什么?难道……难道她想……”嘴巴一张,正要说话,那李总管作手势打住,虽仍压着嗓子,但声色俱厉地说道:“我言尽于此,今天给你说这些话,是看在刚刚夫人对你的反应还不错的面子上,让你放在心里,好给你日后说话办事,有个斟酌的依据。待会儿只要走出这个门,我就要你忘了这些事情是我跟你说的,而你也不准再说出去。只要让我听到有半句话在外面流传,瞧我不宰了你!” 那程楚秋见他说得郑重,竟然没有动怒,相反的,反而有点想多了解这两姊妹的冲动。不过看样子李总管是不会再多说了,说不定他所知也仅止于此,于是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李总管统管整个洞庭帮一般帮众,自然有些阅历,虽然看不出程楚秋原来是个武林高手,却能察觉他语意诚恳,与先前颇有不同,便道:“还有,瞧你脸上的刺青,充其量只是个奴隶。要想过得舒服些,就把招子放亮点,只要听我的吩咐,总有你的好处,否则的话……哼……我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摔下来……” 程楚秋会意,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待下来一探究竟,什么脾气也没了,说道:“这个小的理会得。” 那李总管自与他说话以来,头一回听他自称“小的”,以为他终于知道事情轻重,懂得要收敛谦虚,不禁感到十分满意。于是便道:“对了,就是这样。你跟我来。” 于是带他到帐房去见一个老头子,程楚秋记得他曾经提过“财叔”什么什么的,于是便道:“财叔好!”李总管见他乖觉,脑筋也不错,甚是欢喜。果真安排他跟着财叔做事。那财叔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什么都好,程楚秋知道跟着他,日子就好过了。 吃饭是大伙儿挤在饭堂里一起搭伙。但到了晚上,却另有人来带他到他睡觉的地方,而不是跟其他人一起睡通铺。程楚秋虽感奇怪,但也欣然接受。他睡觉的地方在柴房边的一间小屋子里,地方虽然简陋,但想到是自己一个人的地方,也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至于他睡在这里还要负责看柴房后的库房,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计较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那程楚秋来到这岛上,转眼也有三个月光景,除了前一个多月属于昏迷状态,人事不知之外,这又一个多月以来,他天天在帐房帮忙东誊西写,库房一有东西进出,他也要帮忙搬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始终没有机会再见那大夫人一面。 他心里倒不是期待见那大夫人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是对这两姊妹实在感到非常好奇。当然,也许他心中毕竟有所期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那也说不定。 程楚秋感到有些纳闷。但这回李总管比他自在多了,浑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像真的根本忘了有那天,曾与他说过的那一番话的事情一般。程楚秋自然也不能问,偶而想起,也只有继续摆在心里。 这一天林铁儿忽然跑来看他伤口复原的情形。程楚秋解开衣衫,让他瞧个仔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林师父的医术虽好,但不知是否年老目花,手艺可真差劲。” 林铁儿说道:“你是说他伤口缝得不好?” 程楚秋道:“不是,我的伤势那么重,能缝得起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怎么能要求还要美观?我说的是我脸上的刺青。” 林铁儿忍不住往他脸上瞧一眼,说道:“这种刺青能好看到哪里去?他们是怕你逃跑才刺上去的,可是不为了好看。再说,原本的图样跟你脸上的也差不多。” 程楚秋道:“你是说我还得谢谢他啰?” 林铁儿笑道:“没错,他没有把它刺得跟巴掌一样大小,已经是你祖上保佑了。” 程楚秋不记得林铁儿有这般开朗,记忆所及,他是个内向拘谨的小伙子,没想到他也会跟自己说笑。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就请你帮我他道声谢,然后我再给他安一个长生禄位,早晚三柱香,替他祈福。” 两人谈谈笑笑,情感拉近不少。林铁儿问起他生活情况。程楚秋道:“日子过得倒还舒服,就是这里有些人忒也难相处。” 林铁儿道:“这岛是个封闭的环境,平常少有外人,他们要有些时间习惯。” 程楚秋道:“是吗?”指着自己的脸颊道:“如果我这样子的人少,那就不必作记号了。” 林铁儿道:“脸上有这徽号的是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像你这般舒服。”低声道:“要是他们掳了人,男奴女娼,哪有一个像你这般舒服?”程楚秋心中一凛,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铁儿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说道:“你见过大夫人没有?”程楚秋一愣,装傻道:“什么?” 林铁儿道:“你昏迷的时候,大夫人去过几次。若不是她,你现在要不是在山上挑土担石,就是在湖湾边拉纤引船。要在湖边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总要冻死、淹死几个人。而要在山上冬天还好,一到了夏天,总有几个人要被蛇蝎大虫咬死。” 林铁儿细数着这些,身为最低阶层工奴的悲哀。程楚秋听他语意真切,突然明白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关心。在他眼中,自己也算是这悲哀的一群吧?程楚秋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 林铁儿初步检视他的伤口,认为情况一切良好。程楚秋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外伤,总觉得右肩好像有东西压着绑着。林铁儿告诉他那是因为伤口内部愈合,筋肉黏合在一起的缘故,如今大致痊愈,只要开始多活动,舒展筋骨,便能逐渐改善。 程楚秋也正想,自己的功夫也搁下得够久了,再经林铁儿这么一提点,便决定开始把功夫练回来。 当天夜里,他先在床上假寐一会儿,接着便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去。这些天来,他已经将附近的环境摸熟,知道后山上有块空地,砂岩石砾,作物不生,人烟罕至。认清方向,便一路走去。 他初时行走,步不甚速,及至后来越走越快,接着才开始运起轻功起来。但觉丹田一股热气,暖哄哄地慢慢向四肢百骸散了开来,心中不禁有股他乡遇故知的畅快。 身体给他的反应不错,程楚秋的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他越奔越快,不久之后,几乎是足不点地,速度与他受伤之前差不了多少,只是时候一久,血行加速,右肩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想今天不过是试探伤后状况,不必操之过急,于是缓下脚步来。 脚下功夫已经试过。来到预定的空地上,便开始练起云霄掌与七散手。他仍是采取渐进的方式,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试演。一开始只徒具其形而不着内劲,然后再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由于他伤的就是手部,情况显然不如脚下那般乐观。右手才用上两分劲,霎时便觉得一阵酸软从肩膀传到手肘,连带地让他五跟手指都使不上力,做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更糟的是,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因为他一直不断地练习儿有所改善,相反地,他每勉强用力一回,痛楚就越增一分,到了后来,几乎连握拳的力气都有问题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既然右手手指不够灵活有力,七散手便几乎毫无用武的余地了。拿手的武功剩不到两成功力,程楚秋颇有些心慌意乱,绕着空地奔跑一圈,忽地深吸一口气,运劲于臂,左掌倏地拍向一旁的树干,“啪”地一声,比一个人腰杆还粗的树干陷进个碗口大的凹洞,树叶树枝纷纷落下而树干不裂不断,正是云霄掌的手段。 前掌既发,程楚秋抬起右掌,跟着拍去。他早有心理准备,运劲不敢超过两成。 只听得又是“啪”地一声,但觉手臂仿佛同时应声折断,接着一阵锥心刺骨之痛,钻入右肩。 他霎时冷汗直流,全身发抖,忍不住当场跪坐下来,大口喘气,收慑心神,免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将这剧痛逐渐忍受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绝望的心情。肉体上再大的疼痛,都终会过去,但精神上的痛,只怕才要开始,而且永无止境。 程楚秋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才感到疼痛平复,便马上寻了处干净的地方,打坐运功。但他不论如何依着师传口诀,从最基础、浅显的基本功开使练起,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以及手阳明大肠经三条经络,仍是一如前次,不但不通,也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亮起。程楚秋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这三条毫无反应的经络告诉他一件事情:要是不顾一切继续练下去,体内阴盛阳衰,终有一天会走火入魔。要是干脆不练,这三条经络说不定会萎缩下去,拖累他其他经脉的修为,然后内功一年一年倒退回去。 要是师父还在的话,他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吧? 程楚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师传武功全部学全,现在看来,他还有很多根本还没学到。想起师父的慈爱,想起云霄山上的生活,想起文君……复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对照自己现在的处境。一向乐观的他,终于也要面临崩溃,鼻子一酸,怔怔掉下泪来。 如此几天过去,程楚秋每天夜里都到后山上练功。他既被誉为近代武林的练武奇才,对于练武,自然也有几分痴好与执着,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有着几分自信。 他只希望老天爷能看在他努力不懈的份上,以勤补拙,让他慢慢重拾往日的感觉。 不过有时候,类似像“勤能补拙”这样的励志话语,正是相对优秀者,用来愚弄安抚相对笨拙者的。因为就正常社会结构来说,毕竟是平凡庸俗的多,出类拔萃者少,好好安抚这些人,有事情让他们花心思,能够维持一个安定易于统治的社会。 所以一个自认不凡,怀才不遇的人,到最后非常容易流于愤世嫉俗,就是因为以他们的智慧,已经不能再给人愚弄。不能麻痹自己,日子可就痛苦了,要不嘛就迁怒旁人,要不嘛就装疯卖傻,或者镇日买醉。 当然,程楚秋还没走到这样的地步。这天夜里,他又上山偷偷练功。几天的心得下来,预估除了轻功最少还保有受伤前的八九成功力外,云霄掌左手勉强可以恢复五六成,只是他左手力气向来就比右手小,七折八扣下来,恐怕剩不到四成。 至于七散手,右手不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配合不上,遇到真正强敌时,反成了破绽所在,所以还不如不用,这门功夫,从此也就算没了。 思前想后,左右合计,程楚秋不禁感到一阵灰心沮丧。先是身外所有的一切,在一夜之中失去,没想到就连十几年来的修为,如今也要逐渐失去。正自彷徨之际,忽然想道:“那齐古今号称刀王,一刀斩断了我的筋骨,加上失血过多,还泡在湖水中,伤势不可谓不重。那林铁儿的师父,居然能去腐肉,缝筋肉,续断骨,简直是华佗再世,绝对不是一般寻常的大夫。”想到这里,不禁雀跃起来。 其实这层道理显而易见,一开始他因为突逢大变,再加上人在病中,所以没有想到这一节。后来则因心中埋怨,想那林老头之所以伸出援手,也不过是另有所图,也就没有去深究他的医术竟有高到什么地步。 程楚秋心中重心燃起这点希望,立刻高兴得静不下来,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复又心道:“就算他对内功一窍不通,但这是因外伤引起的,最少也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想起当时林老头曾经要自己搬动石臼,此时想来,更觉他必有深意。 他自问自答,不自觉越奔越快,脑中仍不断思索着:“不过这中间有个难处,我要是显出曾经练过高深内功,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说不定身分也要暴露了……”想到这里,委实觉得难以下定决心。他心有旁骛,脚下又奔得急了,忽然间头一抬,才发现走错下山的路了。 程楚秋倒退走回几步,仰头望着夜空,但见半月斜挂,从云后透出光来,辨明方向,往左边一拐,续往前进。 走着走着,忽然碰见一堵从未见过的围墙。因为天色很暗,白天的景象到了晚上,常有看走眼的情况,所以他并不以为意,只顺着墙脚不断行去。过了好一会儿,但觉得这堵墙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以前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伸手一搭,身子拔起,轻轻巧巧地翻过墙头。 为了省时省力,程楚秋本来打算穿过这里,可是翻过围墙一看,却发现四周庭院深深,远方屋影幢幢,不知身在何处。 程楚秋又走了几步,终于确定这是一处他从没来过的地方。四处凝视一会儿,才想退出此地,忽地听到背后脚步窸窣几声轻响,连忙身子一矮,往前方一棵大树窜去,足尖一点,躲到树上。 藏好身子,探头往树下一瞧,但见两道人影手执火炬长棍,从树下走过。其中一人说道:“喂,你刚刚看到什么没有?” 另一人道:“看到什么?什么也没看到。” 先前那人又道:“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人影……” 另一人道:“人影?人你个大头鬼影啦!我们守夜巡更了三年多,有哪一天哪一只眼让你看到鬼影?当真胡说八道……”两人越说,越走越远。 程楚秋心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守更巡夜?”他这一下倒不想走了。 心想反正自己到这岛上已经好几个月了,却没到过几个地方,实在与他以往的个性不合。但见那两个巡夜的毫无所觉地续往前去,便偷偷溜下树来,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跟着跟着,三人两前一后,来到一座大宅前,那大宅外又有一圈围墙,比刚刚程楚秋翻过的那一堵,还要高出好几尺。便在此时,另一边又有两个人会合上来,程楚秋远远地等着,但见四个人交头接耳地谈论一会儿,又是两个一组,分头往两边巡去。 程楚秋寻思:“这是谁住的地方?难道……”忽然想起那天李总管带他去见的那位大夫人李宝儿。这个地方守卫森严,定是帮中要角居住的地方无疑,不过是不是李宝儿,那就未必了。至少程楚秋的印象当中,那天李总管并非带他来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他左看右看,挑了一处地方,毫不费力地翻过墙去。那墙内是一幢大屋,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回廊。三更半夜,四周一片漆黑,那是当然的事。 可是就在那回廊的另一头,有扇窗子透出些许灯光,大老远就能看见,显得十分醒目。 程楚秋绕着大堂走了一圈,发觉没什么好看的,禁不住心中好奇,还是往那亮光的地方走去。 才来到窗前,忽地窗内黑影晃动,跟着“咿呀”一声,窗扉打了开来。程楚秋赶紧往旁边一闪,躲了起来。 才藏好身子,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这么晚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程楚秋心中一突,随即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偷偷侧脸过去,露出一只眼睛来。 只见窗边站了一个苗条身影,光线从背后透了出来,看不清楚样貌,不过依稀仍可分辨得出是一位年轻女子。她下巴微抬,仿佛看着天上夜色,却不知刚刚是不是她开口说话。 才怀疑着,却见女子背后一个人影靠了上来,站在她身后开口说道:“最近难得能跟你说上话,白天时人多,所以只有晚上来了。”影高肩宽,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女人头也不回地道:“那也不必这么晚啊……” 男子将贴近女子,低声道:“不到这个时候,你的借口总是一堆。” 女人颇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一步,说道:“好吧,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男子温柔地道:“你怎么还不睡?还在为了下个月岁贡的事情伤神吗?” 女人冷冷地道:“这件事我们白天谈论过了……” 男子的声音有点不耐,说道:“我知道我们谈论过了……” 女子语气一贯,道:“那你还来做什么?” 男子欲言又止,最终说道:“你先把窗子关上。” 女子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关门闭窗,多有不便。” 男子脸色微变,说道:“你……你说什么?” 女子斩钉截铁地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男子双手往女子肩上一搭,皱眉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我们不是已经… …” 女子双肩耸动,将男子的手摆开,说道:“以前的事对我来说,犹如过眼云烟,今后再也休提。你今夜要是想来叙旧的话,那就请回。夜色已深,我要休息了。” 男子道:“你说什么?”声音相当生气。 女子道:“我看真的是没正经事要跟我说了。”转头喊道:“仙儿!送客!” 男子大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将她身子拉近,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情不会因为你忘了,就等于没发生过。这些事情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别以为翅膀硬了,就能把我一脚踢开。” 女子挣扎着要将手从他的掌握中脱开。那男子显然因此用力更剧,情势跟着紧张起来。女子情急大喊:“仙儿!仙儿!” 那程楚秋听到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想要出手干预,便在此时,那男的动作忽然一僵,接着便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啊,魏长老,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啊?” 那男子道:“仙儿,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走。”屋内一阵沉默,那位叫仙儿的女子显然没听话先出去。只听得那男子续道:“你先叫她出去,我再说几句就走。” 女子迟疑。男子道:“你不先叫她走也行,那么你想忘的前尘往事,可又要多一个人知道了。” 女子道:“你先放开我。”男子依言放手。 那女子这才道:“仙儿,你先到外头等着。” 那个仙儿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男子恨恨地道:“好,算你狠。不过,我不会这么罢休的。你也不想想,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今天所有的一切,又有哪一样不是靠我挣来的?如今你大权在握,地位稳固了,就想甩开我?没那么容易!哼,这个时候忽然想当贞节烈女了?不嫌太迟了吗?” 女子道:“不错,都怪我当时把持不定,一时糊涂,才会上了你的当。不过人可以糊涂一时,却不能错一辈子。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错下去了。” 那男子本来已经打算拂袖而去了,一听到那女子这般说,忽然大发雷霆,一个转身,一掌劈去。女子大惊,一时促不及防,闪避了几下,终究还是给他扣住门脉。 女子道:“你……你干什么?”嘴巴一张,又要大叫。男子倏地点中她的穴道,女子顿时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女子瞧那男子的眼眦欲裂,几欲喷出火来,不由得害怕起来,但苦于一时疏于防范,全身被制,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对方想干什么。 男子将她的手腕转到她的背后,一把抱住她,说道:“我想干什么?你不是问了我一整夜了吗?我今夜就是为此而来,我可不想空手回去……嘿嘿,什么叫做” 你不会再错下去了“?我要你永远翻不了身……”说着,两人人影在窗口一晃,男子显然将女子压到地上去了。 程楚秋一愕,心道:“这男人居然来强的。”他一向瞧不起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江湖不平事。现在看到男人欺负女人,一样感到不屑,随手捡起地上石块,朝窗口扔了进去。“啪”地一声,石块打破窗棂,余势不坠,“哗啦”一声,不知又打碎了什么东西。 这下声音颇大,惊动了不少人。那男子一跃而起,往窗外一看,喝道:“什么人?”便在此时,那个叫仙儿的也冲了进来,一见屋内的女子倒在地上,马上奔到窗前来扶,一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男子语气紧张地道:“刚刚外头有人闪了过去,我追去看看,你在这里保护夫人……”说着身子一晃,直接跃出窗外。 那程楚秋听这人居然能从他扔石的手劲落点,得知自己所藏身的地方,不禁骇然,心道:“今天遇到高手了,不知能否全身而退?”他自艺成以来,从来没有这般泄气过。现在不过是让人得知藏身之处,竟然还没开打,就已经担心退路了。 程楚秋内劲潜运,正要从树后闪出,却见那男子一跃出窗外,立刻往东北角奔去,方向正好与自己所在之处相反。 程楚秋一愣,随即会意:“原来他刚刚根本就是胡言乱语,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遁逃的借口罢了……”一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想那洞庭帮前帮主郭宗尧的武功,江湖传言都说不过尔尔,一帮之主已是如此,岛上又能有什么高手呢? 程楚秋顿时安心不少,续往那窗口望去,却见窗边已不见了人影。他心念一动,攀上树干,找了一处安稳的地方,居高临下,再瞧进窗子里,果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正伺候着一个坐在桌边休息的少妇。程楚秋瞧着她的装扮模样,忽然想起李宝儿来。 只听得那个叫仙儿的丫鬟说道:“夫人,你没事吧?”(程楚秋一凛,心道: “夫人?难道她是……”)那少妇手心托着下巴,手肘拄在桌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 那个叫仙儿的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地瞧了一会儿,回头说道:“不知魏长老追到人没有?那人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闯进我洞庭帮总堂里来?”顿了一顿又道:“真不知道这些人守夜是怎么守的?” 那女人道:“不必为难他们。只要他们今后加强巡逻就行了……对了,以后这里也派人来巡守,没事的话就待在前堂,有需要的时候,我叫一声,他们可以马上赶到。” 那仙儿道:“是。” 程楚秋心道:“果然是她。”他曾经听李总管说过,那李家姊妹一起嫁给了郭宗尧,姊姊是大夫人,那二夫人自然便是妹妹李贝儿了。 又说那李贝儿虽然是妹妹,但慧黠伶俐,果敢又有担当,比起郭宗尧更得人心,所以是实际上决断帮中所有事务的帮主。 在那一段叙述过往历史与各种传言的谈话中,程楚秋可以听得出来,李总管对这位二夫人所有赞美称颂之词,均是出自肺腑,与他平时信口开河,见风使舵的态度完全不同。而语末的一番警告,更是赤裸裸地表现出他对二夫人有多敬畏。 这使得原本没把这位势利跋扈的李总管放在眼里的程楚秋,也不禁对他另眼相看,心中对这位二夫人,更有着无比的好奇。结果李总管的警告,收到了完全的反效果。 室内光线昏暗,人的样貌只能瞧出个概廓,不过眼前这位二夫人体态娇柔,举手投足之间,十足大姑娘的样子,完全瞧不出她竟然是千余名粗犷大汉的头儿,一句话就可以号令千余名帮众为她冲锋陷阵。 寻思之间,只听得那李贝儿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想那个贼人再也不敢来了。”程楚秋心道:“她到这个时候,还是一直在为那个什么魏长老的掩饰,只怕两人之间,非比寻常……”不知为了什么,心中怅然若失,颇有些不愉快。 目送着仙儿离开房间,程楚秋忽然感到有些意兴阑珊。正想找机会溜下树来离开,却见那李贝儿再度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夜空,怔怔出神。 这是程楚秋第二次瞧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四周的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种淡淡忧愁。程楚秋一来怕惊动她,二来也一时忘了要离开。就好像自己也感染到了那股心情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月亮缓缓地从片片浮云后头露出脸来。一抹月光悄悄地倾泻在李贝儿的脸上,一团莹莹的白光跟着在她面庞上散晕开来。程楚秋静静地瞧着她,几乎要忘了呼吸。蓦然间,他在李贝儿的脸颊上,竟然发现闪闪了星光。 她在流泪。是的,那李贝儿一动也不动,怔怔留下泪来。此刻她的心事,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月亮知道吧? 程楚秋猜着猜着,忽然想起柴文君来了。此刻的她,或许在云霄山上,也正独自凭着栏杆,看着月亮偷偷流泪吧?程楚秋不希望她为自己这般难过,却又企盼她真的还是惦记着自己。不过要是她已将自己忘记,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毕竟目前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认为是自己杀了她的父亲。试问天下为人子女的,又有谁会惦记着杀父仇人?爱着杀父仇人呢? 一阵晚风吹过,树上秋叶哗啦一片,随风飘下。那李贝儿忽然把眼光往树上一瞄,紧紧盯着树上瞧。 程楚秋见她眼光正对着自己,心里一惊,倏然回过神来,身子一缩,便往树干后面躲去。耳里但听得那李贝儿开口说道:“宗……宗尧……是你吗?”语调既紧张又兴奋,既怀疑又盼望,情深款款,恳切真挚,不论谁人听了,都想应她一声。 程楚秋听了也不禁动容,只听得那李贝儿续道:“宗尧,刚刚是你吗?你为什么出手救我,现在却又躲着不见我?难……难道……你气我……气我跟魏庆的事?” 程楚秋心道:“魏庆?嗯,那是郭宗尧的第六个徒弟,也是他唯一活着的一个徒弟。”听她语意,果真是与魏庆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心中微微感到一股凉意。 那李贝儿道:“宗尧,如果你在天真有灵感,就应该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不得已的,你……你怎么能怪我……”语音哽咽,微微抽泣起来。 程楚秋听她哭得伤心,亦不禁感到心软,心道:“她不必在死人面前装模作样,她应该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他刚刚才亲眼瞧见魏庆对她凶霸的模样,此刻又听她这么说,早就相信她了。不知不觉间,竟把自己当成已经死去的郭宗尧,心道: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那李贝儿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泪水,又道:“唉,你瞧,我糊涂了,你若是怪我,刚刚又怎么会出手救我?你若不是恼怒魏庆,刚刚又怎么会把破窗子砸在他的头上。” 程楚秋心道:“哦,是吗?难怪他片刻不敢逗留,他知道此中必有古怪,因为那绝对不是一个死人做得出来的。” 那李贝儿这么想了想,便破涕为笑,但旋即又伤心起来,说道:“但是你既然回来了,为何又躲着不见我?我听人家说,往生的人,在第七七四十九天的夜里,会回家来看看亲人,为何我也没见着你?就是作梦,你也不曾让我梦到一次……” 程楚秋见她又再度陷入伤心的情绪,心情不禁也跟着受到了影响。他当初刚听到李家姊妹的遭遇时,原本觉得一对年轻貌美,正值青春年华的姊妹花,会答应嫁给一个年纪比她们父亲还大的糟老头,就算不是被人强迫的,最少也是基于千般无奈。 可是眼前的景况,李贝儿的真情流露,却告诉他不是这么一回事。程楚秋大惑不解,也大叹可惜,颇有觉得她自甘堕落之憾。不过李贝儿的深情,也在此时深植他的心中,不能抹灭。 那李贝儿触动心事,抽抽咽咽,好一会儿不能平息。但最后也许终究是累了,还是觉得自己已是一帮之主,要坚强行事,于是转入房内。那窗户给程楚秋弄坏掉一扇,她只得闭了另外一扇,便熄灯休息了。 程楚秋又在树上待了一会儿,这才悄悄溜了下来,循着原路,退回山道上。抬头一看,月过中天,这才知道刚刚把月出看成月落,方向正好弄反了。回到住宿的地方,他赶紧躺回炕上,闭上眼睛,只想早点休息,免得第二天一早没精神做事。 可是这会儿他眼睛一闭,脑海中全是李贝儿孤单娇弱的身影。就像一株盛开在风雨中的花朵,令他忍不住想要撑把雨伞,替李贝儿遮风挡雨,甚至动了干脆把花儿带回家保护细心栽培的念头。 迷迷糊糊间,程楚秋还是睡着了。第二天一觉还没醒来,李总管便派人来找他。 他的武功虽然七折八扣,但剩下的还几乎足以让他应付这岛上所有的状况,来请他的人还没走近屋子,他在炕上已经惊觉了。 程楚秋一言去见李总管。那李总管道:“带两个木工,我们去见二夫人。”程楚秋心中一突,道:“什么?” 李总管口气不善,道:“你是没睡醒吗?” 不再多说,点了两个木工,到库房搬了物料,便往路上进发。程楚秋帮忙扛了一个箱子,走着走着,果见便是昨天晚上曾经走过的路。未久一行四人来到大门前,通过验证,走了进去。 当即便有人奔去通报。还没来到堂前,便有人迎了上来,领着四人继续往前走。 程楚秋早已猜到木工是要去修昨夜被石头砸坏的窗子,走着走着,果不其然,四人便来到破窗前。 李总管看了看情况,也不多问,要两个木工立刻动手,务必在日落之前修缮完毕。 领路人听了觉得十分满意,说道:“李总管办事,干净俐落,难怪帮主喜欢你。” 李总管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把帮主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来办罢了。” 两人说说笑笑,顺便盯了一下工人的进度。那领路人说说忽然瞟了程楚秋一眼,说道:“就是这一个人吗?”程楚秋脸上有帮徽刺青,别人想认他,可是容易得很。 李总管点头道:“没错。” 程楚秋心道:“没错,就是你爷爷……”他总是觉得这些人看他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异样的眼光。像这样被人当成异类瞧久了,不免有些不耐烦。 两人说着说着,又将话题扯开,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儿,那个领路人说道:“我看时候差不多了,李总管先到偏厅去等吧,万一二夫人先到了,那就不好了。” 李总管点头称是,便带着程楚秋往廊上走去。 程楚秋跟在李总管后面,一直低着头,不想多与这些无关的人照面。但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昨天夜里藏身的那株大树一眼。 要不是知道待会儿要见李贝儿,程楚秋也不会这么有耐性吧?李总管不知道这一层缘故,走着走着,说道:“你今天乖觉得很,终于想通了吗?”程楚秋讪讪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走近偏厅,立刻有两名紫衣女子上前盘查,一人手执鱼叉,一人手执铁钩,情况就跟见李宝儿时一样。当然,程楚秋事后才明白,为何要用女人来当侍卫了。 李总管一见到紫衣侍卫,显得特别恭敬,经过通报之后,两人获准放行。进入厅中,但见屋角四周沿着墙边,站满了八个紫衣侍卫,不知是否因为发生昨天的事情,所以增派人力。 两人坐定,丫鬟送上茶水,程楚秋偷偷瞧她面容,并不是昨夜那个仙儿。 正纳闷。堂后帘子掀开,另一个丫鬟走了出来,轻声道:“李总管,二夫人到。” 李总管赶紧起身。程楚秋瞧了这丫鬟一眼,心道:“是了,她是李贝儿的贴身丫鬟,地位不同,不用倒茶递水。” 未久,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妇,随后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程楚秋清楚地瞧见她的模样,但觉她面若芙蓉,肤光胜雪,端的娇美无比。单论模样长相,两姊妹几乎是不相上下,只是妹妹李贝儿一双笼烟秀眉,似蹙非蹙,心事重重的样子,比之李宝儿惹人怜爱有余,妖艳不足。 这回程楚秋没有像上次见李宝儿那样,一直不愿与对方眼光交接。相反地,却是一直盯着李贝儿直瞧。那一旁仙儿瞧见了,轻咳一声,给李总管使了个眼色。 李总管惊觉,手肘撞去,正中程楚秋的右臂。程楚秋吃痛,“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李贝儿眼睛一抬,道:“什么事?”李总管急忙道:“没有,没有!没事,没事!他右手有伤,我刚刚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李贝儿瞪了两人一眼,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地道:“两位请坐。”李程两人谢坐。 李贝儿复道:“李总管统领帮中内务,自当带头爱惜人力物力才行。”李总管脸上一红,道:“是,属下知道。”程楚秋大乐,心中大叫:“好啊,说得好,难怪大家喜欢你!” 李贝儿转过来向程楚秋道:“你姓楚是吧?”程楚秋先是一愣,脱口道:“我? 喔……是,是,是……对,我姓楚,我姓楚……” 李贝儿道:“楚兄弟,我想李总管应该跟你说过了,既然来到我们这里,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只要你重新做人,努力工作,这里未始不是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程楚秋嘴上称是,心道:“没想到她贵为帮主,居然会把心思放在我这种低贱的奴隶身上。”但听得李贝儿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才说道:“李总管,既然我姊姊看上了楚兄弟,想借重楚兄弟的才华,那么帐房那边,你就另外找人吧!” 李总管道:“属下遵命。”程楚秋心中一凛,暗道:“什么?” 那李贝儿就像是听到了程楚秋心中的声音一般,温言与他说道:“大夫人你是见过的了。她那边最近缺了一个帮手,少一个男人帮忙做些粗重的工作。不过虽说是粗重,但你大可放心,林师父跟我说了,说你复原状况尚可,足堪胜任有余。只是在一群女人当中做事,一开始不免有些人会觉得不习惯。其实就跟在外头做事一样,凡事谨慎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楚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那李宝儿要跟李总管要了我去,事先还得经过她这一关,所以今天带我来这儿接受她的面试。”又想:“那林老头又如何知道我的复原状况?是了,那天铁儿来过,他回去之后,焉有不一五一十报告的道理?” 想清楚这一点,程楚秋这才知道原来李贝儿今天见他,不过是一种例行公事,当下觉得索然无味。照理说,他是个陌生人,本来也不应该期待些什么,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突然间完全提不起劲儿来。 李贝儿道:“仙儿,等一下你先带这位楚兄弟去看看环境。李总管,他的东西就麻烦你派人送过来好了。”李总管陪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 李贝儿道:“甚好。”从椅子上起身,迳往后堂去了。那仙儿送了出去,一会儿转了回来,说道:“好啦,李总管,这就请了。” 李总管惦记着刚刚李贝儿的教训,连忙道:“仙儿姊,要是二夫人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分派下来,事不分大小,属下一定办到。”仙儿笑道:“好啦,我知道了。” 李总管这才稍感放心。临走之前,忍不住又与程楚秋道:“千万注意,小心伺候,丢我的脸事小……”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自己的小命事大……”恢复原来的声音语调又道:“懂了没有?” 程楚秋答应一声,送他出厅。仙儿跟了出来,一起目送李总管远去之后,便与程楚秋说道:“走吧,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更往后院走去。程楚秋上回来时正当半夜,瞧不真切,现在实际走了一趟,才发觉这总堂占地相当大。仙儿带着他绕过几处假山池塘,楼台水阁,最后来到一处以绿竹编筑的小屋前。 两个紫衣侍卫迎上前来,亲热地唤道:“啊……是月仙姊来了!”那仙儿亦热络地道:“你们两个好……”三个女人凑在一起,立刻叽叽喳喳起来。程楚秋杵在一旁,特别尴尬。 三人寒喧一番。那仙儿道:“好了,先办正事要紧。阿娇姊在吗?”两名紫衣人瞟了程楚秋一眼,脸上又是那副已让程楚秋感到厌烦的表情,微笑道:“她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仙儿道:“是吗?”马上领着程楚秋走进竹屋内。程楚秋只见屋中所有的摆设器具,无一不是以竹编制,感觉相当雅致,同时一股新竹的清香,不住扑鼻而来,心道:“住在这里,夏天一定凉快的很。” 那屋子里果然已有个女子坐在一旁,一见到两人进来,立刻招呼道:“仙儿,来,这边坐。” 仙儿依言过去坐了。程楚秋瞧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与仙儿相同身分的丫鬟,而她既然没招呼自己就坐,程楚秋也就不好自己坐下。 两人尚未交谈,那丫鬟先看了程楚秋一眼,说道:“上回我正好不在,没见到他,这阵子老是听人家讲,本来不怎么相信。没想到果然是英俊潇洒,仪表不凡,若不是亲眼瞧见,怎么能相信这样的人才,就在我们这鸟不生蛋的磐石岛上。” 她虽然眼睛瞧着仙儿,好像在跟她说话,但她音量颇大,却也像是在跟程楚秋说话一般。那仙儿脸上一红,低声说道:“你说得这么大声,也不怕他听到?”说完,却不禁偷偷笑了一笑。 那程楚秋心中想着别的事情:“原来此处叫磐石岛,这倒是头一回听到。”所以对两女的交谈恍若未闻。 那个原本就在屋子里的丫鬟见他出神,便道:“喂!你叫什么名字?”程楚秋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我叫楚秋。楚霸王的楚,秋天的秋。”那个丫鬟道: “楚秋……嗯,名字倒是满斯文的。”拉开身旁的竹椅,说道:“来,一起坐吧。” 程楚秋略一迟疑,还是坐了。那丫鬟道:“从今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伺候大夫人了。算起来我们也是同侪,这么吧,你瞧起来年纪比我们两个都大些,我们以后就叫你”楚哥“,如何?” 程楚秋尚未答话,那仙儿已经大发娇嗔,说道:“你们两个谈妥的事情,可别把我算进去。” 那丫鬟不管,说道:“我们别理她。我是她姊姊,她什么事都得听我的,我说的算。”也不管那个仙儿愿不愿意,便介绍道:“她叫宫月仙,意思就是说她是月宫中的仙女,你瞧瞧,她美不美?像不像?” 宫月仙大窘,顿足道:“阿娇姊,你怎么这样啊……”眼角却往那程楚秋一撇。 程楚秋讪讪笑道:“小的没见过月宫中的嫦娥,不过要真是有,我想样子应该与仙……仙儿姊……也差不多……” 宫月仙又喜又窘,啐道:“呸呸呸,你叫我仙儿姊,我有那么老吗?”那个叫阿娇的丫鬟笑道:“我才正想夸你会说话,没想到马上就惹得我们仙儿生气了。还不快道歉……” 第八回 暗潮汹涌 原来自从洞庭帮有了两个女帮主之后,为了伺候方便,这群娘子军也随之成立。 后来更由于接近权力核心的关系,这些女人的地位,也相形提高起来,就算是帮中长老见了,也要客气三分,那就更别提一般的帮众了。他们要是在路上碰见了,多是早早闪避,敢上前招呼的,根本没有几个。 于是乎,久而久之,这个以女人为主的圈子就越加封闭了。当然,有时这种因为不了解的敬畏,对于身为女人的她们来说,有着很大的方便,但另一方面,却也更加寂寞了每一颗少女的心。 眼前这两个丫鬟年纪大的,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小的,大概也差不多二十出头,她们十来岁就跟着李氏姊妹,从她们少女时代,一直跟着到她们成了寡妇。而岛内其实也不是没有男人,只是敢接近她们的已经很少了,而想要在这一群山贼盗匪中,找到令人心仪的男性,那可又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当听闻有程楚秋这号人物出现时,立刻在这群女人间沸沸扬扬传了开来,人人心中小鹿乱撞,都想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毕竟这种事在洞庭帮来说,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哩。 少女的心坎上有七个窍,程楚秋如何知这些姑娘们的心思?但见她们两个相互挖苦调侃,没半点正经,那个叫阿娇的不清楚,但宫月仙的表现,却与刚刚大异其趣。 两人笑闹一阵。宫月仙忽然回头与程楚秋说道:“我阿娇姊名叫吕妍娇,不过你年纪比她大,你就喊她阿娇就行了。” 那吕妍娇道:“不行,不行,最少得喊我吕姑娘。” 当时正值南宋孝宗乾道年间,一般社会风俗礼教,对于男女之防甚严。可是江湖儿女没那么讲究,而要是在山寨帮会当中,那就更加薄弱了。但饶是如此,要个姑娘在男人面前说出自己的闺名,宫吕两女还是得互相透过对方的嘴巴,这才能说得出来。 程楚秋便这么得知两女的闺名,也感到也些手足无措,便道:“吕姑娘,宫姑娘,你们两位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说着深深一揖。 宫吕二女见状,嗤嗤笑了起来。那吕妍娇道:“好啦,好啦,我们别再开他玩笑了。” 宫月仙不服道:“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开他玩笑吧?” 吕妍娇道:“那就算是我不对好吗?我的好妹妹。” 当下吕妍娇便先带着程楚秋,从竹屋后头穿去,要去看他住的地方,宫月仙好奇地跟在后头。这次程楚秋被安排住的屋子,要比在李总管那边时稍大些,光线也十分充足,是间单独在篱笆矮墙边的木屋。 程楚秋看过四周环境,觉得相当满意,因为光就空间大小与景观来说,住得简直要比他在云霄山时还好。只是炕上窗边颇有些灰尘,看样子虽是有段时间没有人住,但也不是很久。 吕妍娇待他认识过环境,一改刚才的嘻笑胡闹,一本正经地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伺候过大夫人的男人,你也不是第一个。老爷过世这几年来,总有个四五个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呢,没有一个好下场。” “我这可不是吓你,至于原因是什么,我只是个下人,很多话不好说,不过有件事你千万记住,就大致不会错了。那就是:千万不要得意忘形。要不然,就算大夫人不舍得,别人也饶不过你……” 那宫月仙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脸色略变,说道:“哎呀,这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刚刚你才取笑过他,现在又来吓他。” 吕妍娇道:“唉哟,你瞧瞧,人还没住进来,现在就已经有帮手了呢!” mpanel(1); 吕妍娇一边取笑宫月仙,一边瞥眼去瞧程楚秋的表情,但见他神色平和,既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半点欣喜的模样。 吕妍娇忽然用一个非常钦羡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跟之前那几个,简直是天南地北,不能相比……我对你有信心。” 程楚秋略一躬身,说道:“那还得多仰仗吕姑娘,不吝指教。” 吕妍娇道:“哪里,哪里……” 宫月仙瞧他们两个越说越投机,心中颇不是味儿,说道:“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吕妍娇先是说:“好吧,明天再去找你。”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 “等一等,等一等……”追上前去,拉着宫月仙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处花丛前拐弯过去。 宫月仙瞧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吕妍娇不答,只是继续拉着她往花丛中走,然后探出头来看了程楚秋一眼,这才缩头回去。 宫月仙瞧她真的不太对劲,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吕妍娇掩不住兴奋的表情,低声说道:“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他怎么样?” 宫月仙一时不能会意,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吕妍娇道:“就是那个楚秋呀……你觉得他怎么样嘛……” 宫月仙一愣,道:“他?”伸长脖子,从花草细缝间看出去,只见程楚秋在木屋里忙进忙出,已经开始在整理了。 吕妍娇道:“对呀,我就是说他,怎么样?你觉得他怎么样?” 宫月仙想了一想,道:“他呀……我觉得他外表看来相貌堂堂,体格健壮,要不是沦落至此,在外头绝对是个英武威风的男子汉。你呢?” 吕妍娇道:“你光是看他的外表,那怎么行?我啊,我觉得他非但仪表不凡,而且谈吐不俗,跟以往那些臭男人大不相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他一定是某个天兵天将被贬下凡的,要不然你说,像他这样的男子,有什么理由沦落到这里来?嘻嘻……说不定……说不定他是为了什么人而来的呢!” 宫月仙见她说着说着面泛桃花,自得其乐,浑然忘我,心中一惊,忙道:“阿娇姊,我们嘴上说说不打紧,你可不要……不要啊……” 吕妍娇捉狎地瞧了她一眼,说道:“你放心,我跟了大夫人那么久,她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不会犯她忌讳的。”说着,忽然伸出手,偷偷捏了宫月仙的屁股一把。 宫月仙惊叫一声,扭腰闪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吕妍娇此举是何用意。 那吕妍娇语带感伤,轻声道:“妹子,不论样貌姿色,还是贤慧才情,在这岛上,有哪个男人配得上你?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你想就这么一直虚耗下去吗?要到了人老珠黄,咱们的主子也老了,她们有整个洞庭帮当靠山,我们姊妹俩晚景凄凉,可要靠谁啊?” 宫月仙道:“二夫人她说过,她会替我找对象。” 吕妍娇低声道:“你别忘了,她们自己也缺啊。” 宫月仙连忙道:“可是二夫人她……” 吕妍娇道:“没错,二夫人她大公无私,这几年下来把整个洞庭帮整理得好生兴旺,咱们也才能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有个像样的日子过。但不是姊姊我不懂得感恩,我是依常情推断,二夫人这几年把青春都消耗在这烦人的琐事上,这会儿她不想男女之事,再过个三年五年、十年呢?” 宫月仙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心中一直觉得有些疙瘩,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这时听到吕妍娇这么说,忽然有点似懂非懂。 那吕妍娇又道:“远的不说,近的……”说着,眼角往程楚秋所在的方向一瞥,续道:“每回要是有新人到,哪一个不先经过大夫人的耳目?大夫人虽然不比我们两个年轻,但是她的妩媚风骚,却在这岛上无人能及,每进来一个就栽进一个,照这样下去,哪还有什么机会轮得到我们?” 吕妍娇一边说,一边仔细瞧着宫月仙的反应。但见她至今脸上仍有犹豫之色,于是便道:“还是你想嫁给哪一个长老当妾?”宫月仙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要!” 吕妍娇道:“啊,我知道了,陈长老儿子至今尚未成亲,你是想等他来跟二夫人提亲?” 宫月仙道:“我不要!”吕妍娇接着又提举了好几个岛上的单身男子,有长老之子,也有新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宫月仙一一回绝。 吕妍娇道:“你瞧,你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难道你想孤孤单单的终老一生?” 宫月仙道:“要是得嫁给你说的那几个,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吕妍娇道:“那不就得了,我刚刚说的那几个,已经是这岛上少数几个够资格配得上你的了,我们不从新人身上打算,要等着天上掉下来吗?所以这回我要找机会与大夫人说说我们的心愿,希望她若是决定不要,就请她将人尽快放出来,让所有的姊妹们都有选择的机会。” 宫月仙一向优柔寡断,听到这里,还是皱着眉头。吕妍娇忽然说道:“啊,不然你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宫月仙道:“什么人?” 吕妍娇道:“林师父的徒弟,林铁儿。只是他样子虽好,但做人就是少了一根骨头。” 宫月仙道:“你怎么这么说,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 吕妍娇大乐,说道:“哇哈,原来如此,我们的仙儿喜欢铁儿。那样也好,到时候你可别来跟我抢……”说着,挥手一摆,迳自走了。 宫月仙这么说,当然不是就表示她喜欢林铁儿,脸上一红,又羞又窘,忙着想解释解释,那吕妍娇却去得远了。 程楚秋从此便在竹屋后面不远处的小木屋住下。开头几天,那吕妍娇每日都亲自前去指导,告诉他有什么事是他该负责的范围。工作生活上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向谁拿等等。 搞了半天,程楚秋这才渐渐弄清楚,原来自己所负责的工作,不过是一般所谓的长工罢了,却偏偏每个人都拐弯抹角地向他解释工作内容。倒是有一点那李贝儿完全没说错,程楚秋镇日所见,都是女子居多,其中更不乏像宫月仙、吕妍娇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 程楚秋从来没有这么样地接近这么多女人,以往在云霄山上,最年轻美丽的当然就是柴文君,接着是她的两个丫鬟。要说再有女人,就是煮饭的阿婆,打扫洗衣王婶等等。他感觉就好像这一生当中所有要见面的女子,在三天之中通通都见完一样,直瞧得他眼花撩乱。 程楚秋也知道有些武林中人,非常忌讳这样地接近女人,生活在女人堆当中。 一开始他也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是久了之后,他反倒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这并不是说他以往的日子有多难过,而是与男子披肝沥胆,两肋插刀的快意豪迈,同他眼前的生活并不冲突。 更明白地说,女子的娇柔可爱,善解人意,提供了他另一种不同的感受。就算只是言不及义的胡扯瞎聊,若是能够逗得这些姑娘们开心地笑,他就觉得有种快感。 这与把刀子插进敌人胸口的快感不一样,但可能的话,他想尽量选择前者。 更何况每个女子笑的方式都不同,笑起来的模样也都不一样,就像是在春天的花园里,看着百花齐放,虽然各具特色,却是同样地赏心悦目。 又过了几天,程楚秋已完全适应目前的生活。在以往,他以赢得江湖朋友对他的敬重,为自我价值的最终肯定方式;而现在,他则以博取美女姑娘们对他的喜爱,为人生行乐的最高指导原则。 有人说:外在的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思想。但以程楚秋的例子,外在环境,却只是引发了他潜在的人格特质。因为至少这样的环境,从来就没有让他感到不自在与不安。 一开始的不自在,是源自于陌生。 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程楚秋这天夜里,忽然想起:“温柔乡是英雄冢”的这句名言。他惊叫一声,从炕上跃起,盘起腿来打坐练功。这时距离他上回练武,已有半个多月了。 不过话虽如此,第二天一觉醒来,他还是一如往常,快乐自在地于女人堆中工作,帮这个打井水,帮那个搬重物,浑然忘了他曾是个江湖传奇,人人称颂的大侠。 朔风渐紧,秋意正浓。 程楚秋自从上次见过李宝儿之后,转眼月余,始终未再见她一面。不过他也没闲着,趁着在总堂工作,活动自由,这些天来,他已暗中绕了整个岛屿一周,寻找各种离开的可能。 林铁儿说得不错,自己不谙水性,想要离开这里,非有船只不可。 想要有艘船,也许还有可能办到,但船上还得要有个知道方向的梢公,这就比较困难一点了。在这岛上的梢公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只要发现不对,把船荡到湖心,然后扑通一声,跳下水里,到时自己一个人在船上,那只有任凭宰割的份了。 再说他的武功练来练去,只能勉强维持伤前三成的水准。偏偏他之前的名声太响,鲁莽重出江湖,让齐古今这样的人逮到那还好,就怕惹来一群贪图赏金名声的卑鄙小人,糊里糊涂地死在他们手里。 因此不知何时开始,程楚秋就已经动了在此长住的念头。反正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不能忍辱,焉能负重?找到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程楚秋更加心安理得,日子也轻松起来了。 这天清早,他依日常作息,到柴房去搬柴火,忙过不久,背后脚步声响。他早听惯了这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吕妍娇来了。 果不其然,她人未到,声音先到:“楚哥………这里先不用忙了,夫人找你… …” 程楚秋回头道:“夫人找我?”见吕妍娇颇有些气喘,颊泛潮红,像是奔跑了好一阵子,便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那吕妍娇顿了顿,歇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夫人在山上扭伤了脚,山坡陡峭,我们几个背她不下来……” 程楚秋已明其意,放下手边工作,说道:“我知道了,赶快带路。” 两人当下便往山上走去。虽然吕妍娇是带路者,可是她急急奔下山来,已经有些疲累了,这会儿再要她爬坡上山,脚力渐有不逮。程楚秋见状,忽然想开她个玩笑,伸手往她右臂一搀,提着她往前奔去。 吕妍娇起先吓了一大跳,惊道:“你……”才说出一个字,但觉脚下一轻,整个人都被架了起来,伸足每跨一步,都能毫不费力地往前推进数尺。 那吕妍娇又惊又喜,惊的是程楚秋竟有这么好的功夫,喜的是他居然会主动来搀自己。原来那李宝儿嫁给郭宗尧后,曾经跟着学了几年拳脚,吕妍娇要负责贴身照顾她,所以也跟着练了几年。 想要搀着一个人,同时奔跑上山,那得有多大的手劲脚力?吕妍娇知道这可不简单,不过以她的程度来说,根本还不到修练内功的地步,自然不知道程楚秋这一下,其实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上乘轻功,只知道他一定也练过几年,所以手劲大,步伐大,身手俐落,也才能搀着一个人,还能走得这么快。 那程楚秋当然也是尚有保留,否则要真的使出看家本领,吕妍娇就能感觉到轻功与快步的差异。不过饶是如此,也足以让她惊喜不已,内心小鹿乱撞,赞叹连连了。 吕妍娇一路指点,程楚秋依循指示,很快地便找到受伤的李宝儿。两人趋向前去,吕妍娇示意其他从人女婢退开。 程楚秋见李宝儿坐在陡坡旁的石头上,抬眼望去,这段坡道足足有十几丈高,李宝儿要是因为从上面不慎失足摔落至此,脚伤只怕不轻,于是便道:“夫人还能站吗?” 李宝儿摇头,说道:“我要是站得起来,就能够让她们搀回去了。”她似乎感到相当痛楚,回话已有些不耐烦。 程楚秋道:“是。”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李宝儿见状,犹豫道:“就这样?你不找个东西来抬我?” 程楚秋笑道:“我一个人怎么抬?当然是扛着夫人下山了。” 李宝儿大怒,问道:“阿娇,你没交代清楚,说我受伤了吗?” 吕妍娇吓了一跳,心想:“糟糕,我一心只想赶紧叫他上山,却忘了要他找合适的用具。”其实她忘了当时程楚秋一应诺说好,就立刻与她上路,实在是因为程楚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她忘了要一起想办法救人,而不是忘了提醒程楚秋。 吕妍娇从来没犯过这样的粗心大意的错误,连忙下跪低头道:“阿娇知错,阿娇知错……” 程楚秋见李宝儿一句话,就让吕妍娇的反应如此剧烈,忽然起了回护之心,插嘴道:“本来就什么东西都不用,干嘛道歉!” 他说着突然伸出双手往李宝儿腋下托去。 李宝儿惊道:“干什么了?”右手一抬,便往程楚秋的脖子斩去。她这一下干净俐落,方位倒也巧妙,只是看在程楚秋眼里,火侯还差得远呢。他干笑一声,手肘微弯,轻轻向上一架,便将李宝儿的手刀弹开,同时两只手已经伸到她的腋下了。 李宝儿大窘,还待抵抗,但听得程楚秋低喝一声:“起!”身子竟应声飘了起来,接着眼前人影一晃,双手同时一紧,却是程楚秋不知何时转过身子,贝对着自己,同时拉过自己的双手穿过他的肩上。 便这么一拉一顶,李宝儿不由自主地将整个身子全都靠在他的背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耳里便又听得程楚秋说道:“搂紧了。” 李宝儿道:“什么?”忽然身子往上一拔,整个人飞了起来。 这时她不用程楚秋再多做说明,也知道要赶紧搂紧他的脖子。在一片惊叫声中,只听得吕妍娇大叫:“楚秋!你……”声音倏地越去越远,李宝儿抬起头来,但见四周景物不住倒退,一时眼花撩乱,吓得她立刻闭上眼睛。 李宝儿伏在程楚秋的背上,紧紧地搂着不敢放松,感觉才一会儿,那程楚秋缓下脚步,说道:“我们到了……” 那李宝儿耳朵贴在他的背上,只听得到声音在他的胸膛中共鸣,咽咽呜呜地听不太清楚,于是随口问道:“什么?”却紧张地将声音说在嘴巴里,程楚秋根本也听不到。 又过了不久,程楚秋停下脚步,接着“依呀”一声,四周围的空气好像忽然凝滞住了一般,李宝儿这才抬起头来,睁眼一看,两人竟然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程楚秋尚未见过李宝儿第二次面,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却是几乎天天打从她房门前经过,所以知道她房间在哪儿,于是便直接送她回来。 李宝儿虽然觉得程楚秋的动作快得有点离谱,不过在她心中却是解读成:“原来那个山坡就在后山上不远,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寻思间,程楚秋已走到床边,转过身子示意要她上床。李宝儿便攀着他的肩膀,轻轻地从他背上溜了下来,坐在床沿上。 程楚秋转过身来,说道:“夫人先歇着,我去请大夫。”转身欲行。 李宝儿说道:“慢着。” 程楚秋转过身来,垂手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李宝儿柳眉一竖,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没经过我的同意,居然敢碰我的身子,直接背我下来。” 程楚秋低头道:“事急从权,我见那山坡陡高,判断夫人脚伤不轻,若不即时延医,只怕对日后行走有碍。所以顾不得夫人吩咐,这才擅自决定,如有冒犯之处,楚秋甘愿领罚。不过此刻还是先让楚秋先去叫大夫,以免耽误了夫人的伤势。” 李宝儿听他么说,顿时火气全消,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想处罚程楚秋,于是便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程楚秋道:“绝无怨言。” 李宝儿道:“我是说我的伤,是真的那么严重吗?” 程楚秋道:“楚秋不敢妄言,不过只要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还是让大夫来看一下比较好。”说着,还是转身要走。 李宝儿道:“慢着!我不是要你慢着了吗?” 程楚秋这些日子与众女相处,已颇有些心得,深知有时女子要的只是一种情绪,而不是道理。于是乖乖的转回身子,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李宝儿道:“你这么急着要去找谁?找大夫?哪一个大夫?” 程楚秋道:“我去请林师父来看看。” 李宝儿道:“你是说林万全?他前天就出岛去采办药材了,没个十天半个月,他是不会回来的。” 程楚秋心道:“原来他叫林万全,这个名字好像不曾听过。”他原本心中对这个林老头还存有一点希望,希望他是个武林高手在此隐居,这下子信心马上少了一半。 但他随即又想:“采办药材倒是个离开这座岛的好理由,林老头有这个权利坐船离开,这样的话……” 李宝儿见他魂不守舍,问道:“你怎么了?” 程楚秋道:“喔,我是在想,那铁儿不知……” 李宝儿知道他想说什么,插嘴道:“铁儿虽然聪明,但他年纪尚轻,能学到多少。”言下之意,是对他没什么信心。 程楚秋心道:“脚扭伤又不是什么难处理的大伤,就是学徒也能调理,反正你就是不要他来就是了。”开口道:“那不如我去烧盆热水,敷一敷伤处,也有减轻痛苦之效。” 李宝儿道:“那不如……” 忽然“碰”地一声,门板撞开,吕妍娇一身狼狈地闯了进来,叫道:“楚秋,不得无礼!”身后两名紫衣女卫,跟着冲了进来。 李宝儿道:“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先退下。”吕妍娇气喘吁吁地道: “可……可是……” 李宝儿将脸一扳,道:“我都说了,你们先退下。”吕妍娇与紫衣女卫相视一眼,讪讪退下。 李宝儿忽又道:“阿娇!”吕妍娇重回屋内。李宝儿道:“让人烧盆热水进来,没事的话,就都在外头伺候,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吕妍娇应诺,偷偷瞧了程楚秋一眼。那程楚秋也正好瞧着她,吕妍娇神色古怪,偷偷作了个鬼脸,退了出去。 门扉关上,李宝儿说道:“我让人打水去了,不如你先帮我看看吧!”程楚秋颇有些吃惊,道:“我?” 李宝儿道:“刚刚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隔着靴子,一眼就能瞧出我的脚伤不轻,相信你也该有些门道才是。” 程楚秋心道:“该不会是那个林老头看出什么,跟她说了什么吧?”说道: “我……我只是按常理推测。” 李宝儿眼睛一挑,说道:“你可别这样敷衍我。就说你刚刚背着我一路往山下冲,我却不觉得怎么颠这点来说,想来也练过几年。再说得远一点,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是捱过来了,一定有你过人之处。” 程楚秋心想她的推测倒也不错,便道:“既然夫人这么相信楚秋,楚秋就尽力一试。”趋向前去,在她床边蹲下,轻轻地扶起她的伤脚来。 李宝儿不知是真痛假痛,只是这样,就哼哼唧唧起来。程楚秋细心地让她踩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先帮她把靴子除下。 褪下袜子,卷起裤管,程楚秋但见一只纤细如白玉般的脚,却在脚踝的地方,又青又紫,肿得像粒馒头一样。 程楚秋抓起她的小脚,左右转了一圈,李宝儿惊叫连连,直嚷着:“好痛,好痛!”想要将脚缩回来,没想到这一牵动,伤处可是更加疼痛了,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程楚秋道:“还好,脚没有断。” 李宝儿委屈道:“好什么好?弄得我痛死了。” 便在此时,吕妍娇将热水端来,但是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将水盆放好,便迳自下去了。这让本来有话问她的程楚秋微微一愣,追上几步仍无功而返,只得帮忙将门带上。 李宝儿催促道:“我好痛喔,再来怎么办?” 程楚秋回到床边,将热水端来,让她把伤脚浸在水中,说道:“现在肿得这么厉害,暂时没法子处理,待会儿感觉舒服些时,就先躺着休息一下,我去弄些去肿消炎的药来。” 李宝儿脸上不悦,说道:“你怎么这么急着要走?怕我吃了你吗?”程楚秋道:“没这回事。” 李宝儿忽然大发娇嗔,道:“把水拿走,我不浸了。”程楚秋知道她在耍脾气,一时不知是安慰她好,还是听命将水端走好。忽地想到:“她的身分是主子,跟阿娇她们可不一样。阿娇生气时,我可以跟阿娇说说笑话,连哄带骗逗她开心,对李宝儿可不行。” 程楚秋想通此点,立刻依言上前要端走水盆。李宝儿见状,可是更加生气了,小脚一抬,抢在他尚未端起水盆前,将之踢翻过去。那盆是铜做的,铿啷一声,水是全洒了,但盆子丝毫无损,但李宝儿的脚可不是如此了,她用伤脚去踢,“哎哟” 一声,痛得她哭了起来。 程楚秋还真是吓了一跳,那李宝儿已经是个二十六七的成熟女人,也早已经嫁作人妇了,没想到发起脾气胡闹的程度,与吕妍娇这样的小姑娘,甚至是更年轻一点的奴婢丫鬟,都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楚秋一下子手足无措,嗫嚅尴尬地道:“夫……夫人……你别哭了……别哭了……” 李宝儿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痛嘛……” 这下子程楚秋已经不得不开口安慰她了。检视她的伤脚之余,还在她脚底脚背,甚至小腿上不断揉捏轻抚,就像在哄一个小孩一样。好一会儿,李宝儿情绪稍定,忽然害起臊来,伸出手去握程楚秋的手,低声说道:“好了……”程楚秋一怔,这才松手。 李宝儿说道:“我要休息了。”程楚秋见她说完这话,忽然没来由地脸上一阵红晕,心道:“你要休息就休息,害什么臊呢?”正想喊吕妍娇进来,却瞥眼见到李宝儿将另一只脚抬起,轻轻晃动。程楚秋也没想太多,立刻蹲下帮她将另一只脚的靴子给脱掉。 这一只脚没受伤,脱掉袜子之后,整只脚丫子就如同白玉无暇,美得让人不忍释手。那程楚秋虽然见过光溜溜的女人,却从未这么近地欣赏过女人的某一处肌肤,不禁心道:“我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寡妇,光看这只脚,还要以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两个人都各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那李宝儿忽然动手将外衣给脱了,程楚秋心中一惊,忙将眼光撇向别处,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一颗心却怦怦跳了起来。 只听得李宝儿说道:“扶我躺好。”程楚秋转过头去,但见她一身素白内衣,将她的脸蛋映照着红咚咚的。程楚秋脑中一片空白,依言过去,小心地帮她把两只脚移到床上去,接着赶紧拉过被子,帮她把身子盖好。李宝儿怕他马上又要离开,顺势拉住他的手,说道:“楚秋,你……你娶过妻室了吗?” 程楚秋不料她有此一问,摇了摇头。 李宝儿微笑道:“你一定挑嘴得很了,村里的姑娘,你没一个看得上,是吗?” 程楚秋道:“不,我有看上一个姑娘,我们也……也论及婚嫁了。”想起柴文君,心中不禁一酸。 李宝儿道:“哦,听你这么说,她后来没嫁给你,为什么?”程楚秋摇头不答。 李宝儿道:“瞧你这般伤心,我想她一定美得很了,是吗?”程楚秋苦笑一声,还是不想回答。 李宝儿也不生气,续道:“她的模样比较像谁?阿娇?还是仙儿?还是她们都没有你心上人漂亮?”程楚秋道:“她们都不像。但我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色,不能说谁就一定漂亮过了谁?” 李宝儿说道:“你倒挺会说话的。”顿了一顿,说道:“那你觉得我呢?我还美吗?” 程楚秋已经猜到她可能会有此一问,毫不思索地道:“夫人容貌艳丽无伦,万中挑一。” 李宝儿想他回答得这么快,一定是随便敷衍,心中不快,道:“我瞧你言不由衷,表面上说得好听,其实肚子里在讥笑我是个老太婆。” 程楚秋更道:“夫人若是不美,只怕天底下再无美人;夫人若是老太婆,那么从今以后‘老太婆’三个字,就要变成歌咏美女的赞颂之词,骚人墨客争相借引入诗了。” 李宝儿听了,不禁大为受用。尤其是最后那段,自己不过随口说出“老太婆” 三字以为自贬之词,却给他这么一转,反过头来倒捧自己,这若没有读过几年书,喝过几两墨水,决计不能这般脱口而出。不禁心想:“他模样潇洒,风采俊雅,那还可以说多半是天生。难得是他文武全才,却又这般体贴……”想到这里,不禁心头小鹿乱撞。 程楚秋道:“那便请夫人早点休息,我去叫阿娇进来。”李宝儿道:“我不要阿娇,我要你……我要你陪我说话解闷……” 程楚秋听她说话音调眼神有异,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道:“我还要去帮夫人弄几味药,还是让阿娇进来陪你吧……”说罢,转身就走。 李宝儿从床上坐起,说道:“楚秋,慢着!喂……喂……”程楚秋只当作没听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门。留下一脸错愕,气得咬牙切齿,但没法子跺脚的李宝儿。 那程楚秋走出李宝儿的房间,找到吕妍娇,要她赶紧进房去伺候,自己则独自一人去找林铁儿。 这时他以在大夫人身边工作的身分,原则上可以自由进出这岛上所有一般的检查岗哨。他脸上的刺青,就是他身分最好的辅助证明,所以他不用多说,对方也不必多问。他最多只曾听到对方忽然迸出一句:“原来是你。”一般说来,还算是通行无阻。 程楚秋可没那个闲功夫问他们:“什么叫‘原来是你’?”问到通往林万全师父那边的路,便迳自行去。不久,眼前的一景一物已经颇有些眼熟,走着走着,但觉一股温暖自心中升起,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毕竟这是他重获新生的地方。 对了!趁着林万全不在,正好四处看看,查一查这个林老头的虚实。在抵达茅屋之前,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这么一个主意,身子一闪,改往屋后奔去。不久便听到屋后“铎铎”声响,瞥眼一瞧,却是林铁儿蹲在院中,不知正在捣什么东西。 程楚秋灵机一动心道:“对了,我不如先试试徒儿,要真有什么古怪,徒儿比师父容易露出马脚。”绕回屋前,随手时起一粒小石头,跃上屋顶,悄悄地摸到屋后,对着背向着自己的林铁儿,“飕”地一声,将手中的石头,朝着他后脑扔出。 他这下用尽全身仅有的三分功力,拿准方位,要石子从他左耳边擦过。只要他练过内功,有个两年基础,就能听到轻微的嗤嗤响声。自然也就会有所反应了。 当然,他这么做也有相当的风险,万一林铁儿真的什么都不懂,却忽然将头往左偏了一下,这一飞石只怕要打穿他的脑袋,所以程楚秋下手反而绝不能慢,石子一定要快到他在做任何的动作之前,就飞过他的耳边。 不过凡事都有一体两面,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程楚秋越用力,林铁儿要是真的给打中了,结果就越会凶险。 林铁儿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有个不测,程楚秋就得背上恩将仇报的罪名,这自然也不是他乐见的。他摒住呼吸,看着飞石一路射去,这顷刻之间的事情,像是有一柱香那么久。 “飕”地一声,飞石依着他的设想,穿过林铁儿耳际,打进他前方的草丛内。 林铁儿停下动作,望着草丛一会儿,便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程楚秋见状,悬在那里的一颗心既放了下来,也凉了半截。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屋顶上,良久良久,才从另一边跳了下来。 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屋里,大喊:“铁儿!铁儿!”林铁儿闻声从后头赶了出来,见到程楚秋,惊道:“是你?” 程楚秋道:“不就是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林铁儿道:“他们让你自由活动啦?” 程楚秋道:“我这不是来了吗?”林铁儿转惊为喜,说道:“那就好了。喔,我师父不在。” 程楚秋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不是,我也是刚好有事,顺便来看看你。 你在忙吗?”林铁儿道:“不忙,都是一些每天的例行工作。”转身去倒了一杯水出来,续道:“对了,你说有事,有什么事?” 两人就着桌子面对坐了。程楚秋道:“夫人的脚扭了,我来找找能医治的药材。” 林铁儿大惊,问道:“夫人?哪个夫人?他脚扭伤了,我得赶紧告诉师父去… …”一起身,这才忽然想到师父不在,复又坐下道:“师父出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程楚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也跟林师父学了几年,师父不在,当然是徒儿出马罗!” 林铁儿惊道:“我?我还不行。” 程楚秋道:“只是皮肉伤,弄不好又要不了人命,就去试试又有什么打紧。” 林铁儿说出一大堆理由,只是推辞。程楚秋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就好像练武一样,不找人打打看,怎么知道自己练的是不是中看不用用的花拳绣腿。” 林铁儿道:“就是要试,也找你试,夫人?我不敢……” 程楚秋觉得是好气又好笑,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难怪,难怪夫人说… …” 那林铁儿凡是听到“夫人”二字,神紧立刻紧张起来,急忙问道:“夫人说起我?说我什么?”程楚秋故作神秘,笑而不答,最后只道:“只要你跟我去,我就告诉你。” 林铁儿考虑了一下,竟还是选择了宁愿不知道。程楚秋无奈,只得说道:“那你配几付去瘀活血的药给我,让我回去交差。” 林铁儿道:“这不是交不交差的问题,问题是我还得根据夫人的伤症,配伍其他药材。若只是外用,那就没有关系。”说着拿出跌打药酒出来。 程楚秋道:“她整个脚肿得跟什么一样,一碰她就大呼小叫,怎么帮她推拿?” 林铁儿皱眉道:“真的摔得那么重吗?” 程楚秋佯怒道:“你以为我一路赶来这里,就是为了要骗你这件事吗?”林铁儿道:“那我还是去一趟好了,免得师父回来,又要挨他一顿骂。” 程楚秋道:“早该如此了,偏偏有你婆婆妈妈的,像个大姑娘一样。” 半哄半强迫地,拉他上了山去。到了那儿,更直接把他扔给吕妍娇,他自己自认任务完成,便趁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程楚秋以为过不了多久,李宝儿一定会怒气冲冲地让人来找他去,结果却出乎意料地,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动静。正当他逐渐将此事淡忘之际,那吕妍娇又来告知,李宝儿要他明天陪着出去。 程楚秋眼睛一亮,说道:“出去?出岛去吗?” 吕妍娇道:“在这里不好吗?外头人心险恶,你就那么想出去?” 程楚秋讪讪一笑,说道:“人就是这个样子,得不到的呢,偏偏想要,而就在身边的,却不知道要珍惜。”吕妍娇轻轻地道:“嗯,人就是这个样子,得不到的偏偏想要,就在身边的,却不知道要珍惜。”将他刚刚说的话,重复说了一遍。 程楚秋没注意到她喃喃自语些什么,只道:“夫人要上哪儿去?”吕妍娇淡淡地道:“总之我们一起伺候就是了,她去哪儿还不是一样。”程楚秋点头称是。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程楚秋总得自从上回去背过李宝儿下山之后,吕妍娇与他说话总是欲言又止的,不似先前那般肆无忌惮。不久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味道,便匆匆话别了。 第二天一早,程楚秋便前去与她会合。到的时候,但见宫月仙也在旁边,便招呼道:“仙儿,你早。”他与众女日渐熟稔,彼此直呼名字,丝毫没有忌讳。 宫月仙见到他来,先是说道:“楚哥早。”脸上古里古怪地笑了一笑,续道: “阿娇姊今天心情不好,今天你可得小心一点。” 程楚秋尚未答话,那吕妍娇已然叫道:“仙儿,我哪里心情不好了?真是胡说八道!” 宫月仙娇笑道:“哎哟,这可不关我的事,别把气出在我头上。” 程楚秋亦道:“别理她,每回夫人有什么事情特别要做,她就要扳着脸一个早上。” 宫月仙一听,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抑。吕妍娇见两人合作取笑她,不禁气极,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宫月仙伸伸舌头,道:“楚哥,我们也赶紧追上去吧!” 程楚秋奇道:“你也去吗?” 宫月仙道:“两位夫人一起出门,我当然也要跟着去了。” 程楚秋喜道:“那太好了,否则我得对着阿娇那张臭脸一个早上,闷也闷死了。” 宫月仙脸色白皙,特别容易脸红,觉得他话中彷佛有话,也不禁欢喜,两人并肩齐步,便往吕妍娇身后追去。 两人来到李宝儿房门外。程楚秋但见外面停了两顶软轿,两旁除了轿夫,还跟了十来个紫衣女卫,有几个眼熟的,但也有几个面生的。再望远一点,还有十来个魁梧大汉,各执兵刃在一旁戒护,阵仗相当庞大。程楚秋心想:“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只怕不轻松。” 好一会儿,门扉一开,两名紫衣女卫走了出来,两边站定之后,屋内人影晃动,却是李贝儿与吕妍娇一左一右,扶着李宝儿走了出来。宫月仙见状,赶紧上前,要跟李贝儿换手。 李贝儿特别叮嘱道:“小心。”宫月仙应诺。两人换手后,李贝儿仍是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直到李宝儿上了轿子,还亲自替她放下轿帷,这才反身去坐自己的轿子。 两人坐定,宫月仙带头喝道:“起轿!”李贝儿在前,李宝儿在后,先后抬起,往前进发。程楚秋目送一会儿,直瞧到那吕妍娇伺候在李宝儿轿边,跟他猛挥手,他这才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山腰边的小路直往前进。二十几个人一队排开,一路上几乎是不发一语,程楚秋只是睁大了眼睛认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段路程颇有些长,途中曾经停下来两次,好让轿夫休息。第三次再度起轿之后不久,队伍弯过一处山坳,程楚秋顺着山势棱线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景象,不禁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队伍前方不远处,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半山腰,到处都是一幢幢的堡垒房舍,房前屋后,旌旗林立,数量繁多,不及遍数。再往山脚下看去,临着湖水码头边上,泊着十几艘船,船上也是旗帜遍插,船上甲板多有人员走动,不知有多少人。 队伍更往前去,直往码头岸边的黄土校场前去。校场两旁站着五六十个精壮剽汉子,人人劲装结束,或拿棍棒,或执刀枪,校场尽头摆着几张太师椅,几张有人,另空着几张。椅子后面竖着三面一丈来高的四方大旗,旗杆底下各有两名黑衣汉子左右护持。旗面迎风猎猎作响,威风凛凛。 队伍更往前去,程楚秋凝神一瞧,但见中间那面大旗黑底绣着金边金字,写着是“洞庭浩瀚”;左边那面大旗高度略比中间低,上面则是黑底绣红边红字,写得是“磐石永固”;右边那面则是三面中高度最低的,旗面同样是黑底,但绣着白字也无边,写得是“洞庭帮帮主郭”六个字。 程楚秋瞧这阵仗,心道:“看样子,这里是整个帮里的主力所在。”队伍前端抵达校场中央,那宫月仙便即喊道:“帮主到!”校场两旁所有人压着嗓子低呜一声,前方太师椅中的人纷纷站起身来。 轿子放下,原来在太师椅中坐的那几个人迎向前来,其中一个秃顶老头道: “郭二夫人万安。听说郭大夫人受了伤了,不知情况如何?”李贝儿走出轿外,说道:“本座刚刚探视过了,经过调治,现在好多了。本座也转告了大家希望她多休息的好意。但大夫人坚持要来,应该也无妨吧?” 那秃顶老头尚未回话,后面轿子里的李宝儿已开口说道:“唐长老,不好意思,希望没有耽误到大家。” 那秃顶老头道:“哪里,哪里……”叫来两个人帮忙。 李宝儿道:“不用。”掀开轿帷,唤了一声:“阿娇!”吕妍娇应诺上前,细心搀住。 李贝儿道:“各位长老请回座。”软轿轿夫退去,紫衣女卫也退到一旁。原先从太师椅起身的几人纷纷回座,等到李宝儿、李贝儿坐下之后,这才一一坐下。 宫月仙这时得空,刚好把不知往哪儿站的程楚秋,拉到李宝儿右后方的校场边上。见程楚秋对校场上的几个人特别有兴趣,问道:“楚哥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吧?” 程楚秋装傻道:“是啊,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多人在这儿?”宫月仙道: “夫人们住的地方是总堂所在,若比是一个人的头脑,那么这里便是这个人的拳头了。” 程楚秋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场上有椅子坐的这些人,就是帮中的十根手指头了。” 宫月仙笑道:“这么比,也还不错。” 程楚秋东张西望一会儿,道:“怎么还有一个空位?还有谁没到吗?” 宫月仙道:“帮主都到了,谁敢比帮主晚到?那个位置是留给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的。” 程楚秋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是郭前帮主的儿子,郭金华?” 宫月仙奇道:“你怎么知道?” 程楚秋道:“李总管曾经跟我说过一些事情,他说大家在找前帮主的儿子,一直没找到。” 宫月仙道:“嗯,没错。为了这位郭公子,夫人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没关系,若是只要摆张空椅子,就能过关的话,就是摆十张也无所谓。”程楚秋心道:“这是一个使得上力的地方,只要空椅子一直摆在那里,机会就一直保留在那里。” 程楚秋心里这么想着,复将眼光投向场上。但见现场共有七张椅子,李贝儿坐在正中间,左边坐着李宝儿,再过去是那个秃顶老头,老头的左边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眉毛下垂,眼光如豆,好像随时都发着呆一样,还是已经睡着了。 程楚秋再往李贝儿的右边望去,第一的位子就是那张空椅子了。空椅子的右边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接下来,则是一个脸上泛着油光,浓眉大眼,大耳大口的马脸男子,瞧他的年纪,应该也有四十来岁了。 不知为何,空椅旁的那个青年男子,特别吸引程楚秋的注意,也许是因为按照座位顺序看来,他年纪虽轻,但排名好像还在那两个中年男子之上的缘故吧?程楚秋本来是这么想,可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身旁的宫月仙道:“那些人都是些谁?我怕以后遇到他们,心里没个底,会出差错。” 宫月仙侧过头去,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个白胡子老头叫唐君彦,是本帮的大长老,地位崇高,就连帮主也要敬他三分。再过去那个叫鲍旦,是前大长老鲍可信的儿子,你别瞧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脾气火爆,可是岛上有名的,以后你要是在路上碰到,躲得远远的准没错。” 程楚秋道:“他的手劲很大,一巴掌可以打死一个人?” 宫月仙道:“李总管也跟你说啦?总之,少惹为妙……”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脸上一副曾受过惊吓的样子。 程楚秋见状,心道:“多半是个练朱砂掌的家伙。嘿嘿,朱砂掌又何足道哉,有机会我给你出这口气……”忽然想到自己武功只剩下三成不到,还能不能对付朱砂掌,一时也没了把握。 但听得那宫月仙续道:“坐得最靠近我们这边的这一个,他叫王旭清,听说水性极佳,可以潜入湖底,随波逐流,生食鱼虾,就是三天三夜不上岸也无所谓。本帮称霸洞庭湖,水里功夫是武林一绝,所以他的长老之位,也就稳如泰山了。” 程楚秋心道:“那是,要是在湖上碰到他,我的小命就没了。” 那宫月仙这般介绍法,正好漏掉了程楚秋最想知道的,那青年男子的身分。但见宫月仙没打算再继续往下介绍的样子,便追问道:“还有那个呢?空椅子旁边那个。” 宫月仙道:“哼,我一见到他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你也别认识的好。” 程楚秋道:“可是……” 身后一个人把头钻进两人中间,说道:“人家他可是天地人三长老之首呢,你不想介绍他,他可是毫发无伤。”两人回过头去,一个唤道:“阿娇姊。”一个喊道:“阿娇。” 原来在这样的正式场合上,奴婢是不能站在帮主身后的。吕妍娇是因为李宝儿脚上有伤,行动不便,这才在上面耽搁了些时候,一切妥当之后,便得退下去。 她见程楚秋与宫月仙不知聊些什么,聊得挺热合的,于是硬从两人的中间穿过,把宫月仙挤到一边去。那宫月仙知道她的心思,她又是大姊,于是乖乖地让开几步,给吕妍娇站进来。 程楚秋道:“既然仙儿不想说,不如阿娇帮我介绍一下吧。” 吕妍娇本来想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介绍?”但忽然想到,自己就这么钻了进来,要是一开口就给他一个钉子碰,他还是可以去求宫月仙。念及如此,便道: “鲍旦、王旭清还有这个男的,都是本帮长老,分管天地人三坛。这个仙儿讨厌的人,位列三人之首,他叫魏庆,是前帮主的徒弟。” 程楚秋一听到“魏庆”两字,心中叫道:“对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李贝儿房内出现的那个‘魏长老’,难怪我觉得他眼熟。” 那天夜里视线不明,程楚秋只见到这魏庆的轮廓,长相样貌却是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会儿听到吕妍娇的答案,再拿来比对,果然真是那天晚上那个无礼男子。 程楚秋复又想道:“那天仙儿虽然不在房内,不过想来她应该也在附近,说不定她还把耳朵贴在隔壁墙上,仔细留心房里的动静,准备随时搭救,李贝儿才能随叫随到。而正因为她清楚这些事情,所以她讨厌魏庆,甚至连提他的名字都不想提。” 他心中思绪一路往这个地方去,耳中就再也没有听到那吕妍娇,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了。此时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自己的声音,不断地说着:“所以李贝儿与魏庆之间的关系,仙儿应该也知道才是。要这么说,那么我若想要多了解李贝儿,还是得先从仙儿着手了……” 第九回 杀鸡儆猴 程楚秋想着想着,忽听得鼓声大作,立即回过神来,但见一队黑衣人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神情猥琐的人从另一头走了进来。 定眼一瞧,这些人有的蓬头垢面,模样狼狈不堪,有的人则是身上血迹斑斑,跛着脚歪着胳膊。然而不管这些人外观看来如何,一律脚上脚镣,双手反绑,像是牵着待宰的猪牛一般,让黑衣人鱼贯牵进校场当中。 这几个人在李贝儿面前两丈多远前,被喝令停住,一字排开。便在此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个霹雳:“郭宗尧!有种的就出来跟我单挑,躲在背地暗中算计,那是什麽英雄好汉?” 场上众人所有的目光,一起都往这声音来处望去,但见校场另一头出现五六个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分站四面八方围着一个圈子,人人手执铁链,链条一端,通通指向圈子中间一个虯髯大汉身上。刚刚那声霹雳,看来就是由这个大汉所发出的。 程楚秋见他身上缠着一圈圈比指头还粗的铁链,猜想任凭他本事多大,只怕都不能脱出此困。可是他怒目圆睁,神态傲然,每走一步,都要低吼一声,伴随着身上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铁链碰撞声,震撼力十足。不禁心道:“此人是谁?” 李宝儿见此人样貌凶恶,却威猛如此,颇有些吓得花容失色。唐君彦白眉一皱,低声道:“怎麽五六个人,还制不住一个人?” 只听得那个虯髯大汉仍不住说道:“郭宗尧,事到如今躲着做缩头乌龟又有何用?十年前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十年後的今天,你仍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 声音震天价响,人人听着耳朵极不舒服。 李贝儿两眼直视,淡淡地道:“想个办法要他闭嘴,要是再放任他如此轻蔑前帮主,大家回去都抹脖子自尽吧!” 鲍旦闻言,双眼一睁,说道:“请帮主准许属下出去应付。”另一边魏庆几乎同时说道:“我去!” 李贝儿道:“魏长老是前帮主的传人,由你出面,那再适当不过了。” 此言一出,魏庆等於是得到命令。但见他低吼一声,身子已从座位上窜出,人影一晃,来到那虯髯汉子面前,劈头就道:“周错,如今你已是我洞庭帮的阶下囚,江湖上人人皆知,所以你才是败军之将。光是会在这里嚼舌根,又有何用?” 那虯髯大汉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郭宗尧。郭宗尧呢?叫他出来见我!” 魏庆道:“我师父若在此处,焉能容你如此放肆!” 那个叫周错的虯髯大汉“呸”地一声,说道:“你是郭宗尧的徒弟?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魏庆大怒,呼地一拳,便往周错脸上打去。周错全身遭到捆绑,双手不得自由,只得将头一侧,往後倒退一步,六个拉着铁链牵制他的黑衣人,竟然不由自主地给拉动了几步。 魏庆一击不中,怒意更炽,大喝一声,进步上前,照着周错的面,又是一拳,存心要给他难看的用意十分明显。 程楚秋见了,不禁暗道一声:“卑鄙!” 程楚秋根本不知道周错是谁,也不晓得他为何会被擒到此处。可是明知对方行动不便,毫无反抗能力,还刻意攻击对方脆弱的地方,实非大丈夫君子所当为,再加上他对魏庆殊无好感,因此便同情起周错来了。 果然,那周错避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六个箝制他的黑衣人有了防备,早已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拉着。周错眼见这一拳再也难躲,竟然将头往前一低,抢先迎撞上去。 人的头部,基本上都是与人过招时,需要保护的重要部位,他这一下以首要换次要的作法,知道厉害的人都大感不解。但听得“碰”地一声,魏庆这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周错的额头上,两人都晃了一晃,魏庆更是弹出丈外,这才定住身子。 mpanel(1); 原来这周错曾练过几年铁头功,仓皇中他以额头顶拳头,倒不是毫无把握地狗急跳墙。只不过那魏庆的拳力相当浑厚,这下他虽被弹开,表面上像是略逊一筹,其实他将对方头槌的力道,已藉由这一弹全部化解,反观周错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拳,一时之间头昏脑胀,站立不稳。 这下子就算丝毫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那周错有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魏庆花了两拳,还不能解决全身遭到綑绑,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让其他几位长老看在眼里,早已是颜面全无了,这第三拳打或不打,都是白饶。但此刻只要能将他打得头破血流,也算是出了一口鸟气,魏庆毫不客气,呼地一拳,打在周错鼻子上。 程楚秋见周错终於闪躲不了,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要在以前,只要是他看不过去的,他都非出手干预不可,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如今他自身难保,只有各安天命了。 那周错脸上吃了一记,顿时眼冒金星,鼻血迸流,晃了两晃,仰天便倒。他受伤不轻,但脾气还是很硬,但听得他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他妈的……臭小子… …有种……有种就放开老子,嘿嘿……不……不过,我瞧你……没那个种……”一边说,一边从嘴里也流出鲜血来。 魏庆怒极,与黑衣人道:“拖过去!” 六个黑衣人拖动铁链,将周错拖到之前进场的那几人身边。那群人中有人偷偷看了周错一眼,掉下泪来。 魏庆走到这几人面前,凶霸霸地道:“瞧见没有?躺在地上的这位,就是你们的帮主。你们要是有谁还不服气,没关系,尽管站出来,周错的下场就是榜样!” 李贝儿道:“好了,够了,魏长老,请回座。”魏庆又来回踱了几步,这才余怒未熄地回座位坐下。 李贝儿道:“这些人既然已经认错投降,魏长老不必再出言挑衅。”转向躺在地上的周错道:“周帮主,洞庭与华容两帮世代交恶,势如水火,相互争斗挞伐,双方死伤皆众。先夫在世之时,亦尝为周帮主所伤,眼前只是所谓的现世报,不管是智取还是力敌,不管你服气,还是不服气,你终究是落在我们手里。” 那周错兀自迷迷糊湖,喃喃说道:“先夫?郭宗尧死了?” 李贝儿身子前倾,作与周错细语状,低声道:“本座只能说,愿周帮主瞑目,能死在洞庭帮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李贝儿恢复原来的姿势,向着众人朗声道:“周错率领华容匪帮,十几年来在东洞庭湖一带,处处与本帮作对,不但趁我不备,截夺财帛子女,还烧船杀人,赶尽杀绝,近年来还屡次骚扰我磐石岛附近水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越说神情越激动,岛上帮众的情绪跟着被挑起,程楚秋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四周人群中所透露出的一股怨气,天上地下,一片肃杀之意。 只听得那李贝儿续道:“也多亏本帮王长老,率领弟子,亲身赴难,终於擒到华容帮帮主与一干首脑。当然,这其中也是经过天地人三堂,三位长老事先的共同策划,人堂众位兄弟戮力执行的结果……” 她言词中被点名提到的人,纷纷颔首致意,尤其在说到人堂众位兄弟时,在场所有黑衣人几乎是同时咽呜一声,相当撼动人心。 只听得那李贝儿说到最後,终於说道:“周错屡屡荼害我帮,双手鲜血沾满,此仇不共戴天。处水淹之刑,来人,押下去!” 言闭,那六个手执铁链的黑衣人,便将躺在地上的周错,合力往码头船坞边上拖,到了那儿,早有人等着,用渔网把周错连人带着铁链,层层裹住了,然後行船到湖心,“扑通”一声,扔了下去。那铁链的力量帮忙将周错迅速沉到水里,转眼便失去踪迹。 船上诸人欢声雷动,额手称庆。岸边人看了,也鼓噪叫好。 李贝儿处决了周错,便不再说话,改由王旭清上场,细数场上其余华容帮各部头子的罪状。完毕之後,也顺便拟定了各种刑罚,有剜目刖足,割鼻断舌之刑。受刑之後,若无工作能力,便打入大牢,永不见天日,若只是割鼻断舌,便黥首为记,发配为奴。 李贝儿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後全数如拟照准。 程楚秋听到“黥首为记,发配为奴”八个字,心中一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见那些人垂头丧气地让人押了下去,在场边辕门外不远处,立即行刑。 处理完华容一帮主要首脑人物,王旭清便即回座,换上一个黑衣弟子上前。他再向李家姊妹,与所有长老行过礼之後,展开一个短轴,朗读着此次夷平华容帮的所有收获。其中金银财宝,珍珠玛瑙,都是以箱计数。另外,还包括有战船某数,渔船某数,牛羊猪狗等牲口某数,甚至就连竹筏舢舨,鸡鸭鹅鹑也不放过。 众人听着听着,眼睛都不禁为之一亮。华容帮盘据在东洞庭湖一带,西起华容,东止君山,水路两吃,势力范围比洞庭帮还要大。几十年来的积蓄,自然相当可观。 因此华容帮帮主周错,才会想要进一步并吞一直与他比邻,实力又比他略小的洞庭帮。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在他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早已摸上他的地头,趁着夜色掩护,华容总舵堂口,陷入一片火海。几个敢死的洞庭帮众,引诱火冒三丈,失去理智的周错一路来到洞庭湖边,接着王旭清出马,将他拐上船,然後在湖中擒住了他。 这一仗,洞庭帮把它当成战争来打,过程当中甚至惊动了当地官府。但当官府知道是两派黑帮相互火拼之後,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王旭清知道官府打算坐收这渔翁之利,於是在两天之内,将华容帮所有可以搬的东西一概搬空。等官府调集好足够的兵马,他已经携众逃之夭夭了。 这些东西,自然都成了战利品,洞庭帮干了这单大的,可以吃上好几年。不过依帮规规定,这些东西原则上都要先献给帮主,然後再由帮主依功劳、实际需要,秉公配赏下去。 只听得那黑衣人拉拉杂杂地念完一堆清单,接着续道:“最後俘虏成年男子几人,女子几人,男童几人,女童几人。上开清单名单在此,有请帮主过目……”说完收好轴子,躬身递上。 李贝儿接过,说道:“金银珠宝均分两半,一半入库,一半由王长老做主,分赏给有功人员……”此言一出,现场欢声雷动,久久不停。 待得众人声音稍歇,李贝儿续道:“其他牲畜物品船只,全部清点归库。王长老,请你七天之内办妥此事,再将执行结果,呈报上来。” 王旭清应道:“属下遵命。” 李贝儿道:“至於俘虏,男的配刺为奴,女的为婢,男的归李总管统筹分派,女的……就全数交由王长老发落吧。”女人也同等财富的一种,王旭清听到得赏,又称谢一番。 李贝儿道:“几位长老,还有其他的事吗?” 那魏庆起身道:“启禀帮主:本月大事,莫过於铲除华容帮。在外,还有余孽未清,在内,整理清点也要一番功夫。接下来几个月,恐怕都要忙这些事情。现在只剩上次经过刑堂判决的人犯,等待行刑处决。” 李贝儿皱眉道:“现在负责刑堂的人是谁?叫他上来。” 话传下去,不久一个嘴上蓄着两撇胡子的黑瘦汉子,躬身前来,垂手说道: “属下翁谈生,参见帮主。” 李贝儿道:“翁谈生,交给你审理的案子,你们的判决如何?” 翁谈生道:“回帮主的话:陈犯李犯,身分本是奴隶,全因大夫人宽厚仁爱,这才特别收在左右,准他们戴罪立功。没想到他们两个非但不知感恩图报,竟然仗着在大夫人左右服侍的方便,在岛上作威作福,到处横行。旁人瞧在大夫人的面子上也就罢了,到了最後,两人居然欺到大夫人头上。依本帮帮规,应处第七条: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罪;与第十二条:犯上做乱,延祸同僚之罪。两罪并罚,当处极刑。” 李贝儿道:“他们俩也许欺上瞒下,但中饱私囊?应该没有吧?你又指控他们犯上做乱,这……这可不会太过言重了?” 翁谈生道:“回帮主的话:帮主为人宽厚,实在是我帮的福气。不过他们两个自知法网难逃,都已经俯首认罪。其中私下苛扣钱粮,以为逃亡资费,并谋划挟持大夫人,乘船出岛等等情事,人证物证俱在。这是两人画押罪状,还请帮主过目。” 翁谈生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笺,双手捧上。李贝儿道:“不用,你既执掌刑堂,我还信不过你吗?” 翁谈生道:“是,多谢帮主。”复将纸笺收好。 李贝儿道:“做你该做的事吧!” 翁谈生躬身一揖,转身道:“带人犯!” 这回押人犯上场的是两个白衣人,一人执住一人,又拖又拉地将犯人押了上来。 两名犯人全身大伤小伤,青一块紫一块,可以想见它们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 两名犯人来到李贝儿跟前跪下,全身颤抖不已。 翁谈生道:“陈犯李犯,临死之前,可有什麽话要说没有?” 两人赶紧抬头,对着李贝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堆含糊不清的话,样子十分激动。 程楚秋所站的地方恰好可以瞧见两人的神情,见他们嘴巴是动了,但是口中不断冒出鲜血来,什麽话也说不清楚。心想:“这两人的舌头给人割了。那个叫翁谈生的明知故问,忒也狡猾。” 翁谈生见两人说个不休,道:“好了,好了,有完没完!”给白衣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白衣人会意,同声喝道:“好了,住口!”右脚抬起,用脚膝盖从他们的後背使劲顶了下去,两人吃痛,自知无幸,逐渐安静下来。 翁谈生续道:“请大夫人瞧瞧,这两个人,是否就是当日对你无礼的那两个人?” 李宝儿瞧将过去,两个白衣人顺着她的目光,将两名犯人的脸面往上扳。不用说李宝儿瞧清楚了,程楚秋也瞧清楚这两人的脸颊上,有着跟自己一样的刺青。 李宝儿淡淡地道:“没错,就……就是他们……”一言未了,忽然掩面抽泣起来。李贝儿转身安慰,伸手向翁谈生一挥。 翁谈生道:“押下去了!”白衣人得令,将两名人犯拖了出去。 那时行刑船已将淹死的周错捞了上来,回到岸边。屍体他们当然是不要,不过他身上的铁链却不能浪费,几个人围成一圈,正七手八脚地解开铁链。 至於对付这两个犯人当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们只把两人反绑了,缚上石块,往湖里一扔便算了事。行刑完毕,这场集会的目的就算告一段落,会中既褒扬了有功者,亦处罚了敌人与犯罪者,让众人瞧在眼里,富有鼓励与警惕的双重意义。 这也向程楚秋说明了,这个庞大帮会的基础运作模式:功赏过罚,赏罚分明。 这对象不论是中上阶层的士大夫,还是贩夫走卒,几乎都是放诸四海皆准的。程楚秋想了又想,有时候为了维持正常运作,制造出几个案例来执行,只怕也是想当然耳的。 眼前很可能就是这个例子的具体呈现。 行刑完毕,这样的“仪式”也宣告结束。李贝儿宣布解散,各人各回工作岗位。 人员逐渐散去,李宝儿却因为触动心事,而兀自哭泣不休,李贝儿只好留下不断安慰。 帮主李贝儿因为是女子的关系,依最新帮规规定,平时在她的周遭三丈之内,除了紫衣女卫外,不得有其他闲杂男子靠近。於是倾刻间,所有的帮众走得一乾二净。程楚秋成了唯一留在现场的男子。 李贝儿让人招来轿夫,打算亲自送李宝儿回去。程楚秋随侍一旁,那李宝儿低头拭泪的时候,目光刚好与他相对。 程楚秋见她哭得伤心,便投以关心的眼神。那李宝儿见了,忽然眨了眨眼睛,回头继续拭泪。 程楚秋这下子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这就是这个女人今天非要我过来的最大目的。她要我亲眼看到,她之前那两个奴仆被处决的过程。” 他想到这里,不觉一股怒气上冲,复又想道:“好哇,她是在警告我,如果得罪她会有什麽下场,哼……” 寻思之间,那大长老唐君彦忽然转回,来到李贝儿面前,让从人捧上一个木头匣子,说道:“我这里有些外伤用药,去瘀活血,相当有效。”李宝儿称谢,吕妍娇上前接过。 唐君彦忽地看了程楚秋一眼,说道:“这位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人吗?”程楚秋在众女当中,显得特别高大,唐君彦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李宝儿收泪道:“没错,就是他。” 唐君彦道:“嗯,希望他也能给郭大夫人带来福气。”说着,又看了程楚秋一眼,这才退去。 程楚秋心道:“是个没礼貌的老家伙。”跟着队伍,循着原路回去。他早上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神秘,心中有股一探究竟的慾望,现在知道怎麽一回事之後,什麽劲也提不起来了。 回到李宝儿的住所,李贝儿摒开左右,独自陪着李宝儿用了午餐,又待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去。 她要离开之前,还特地招来吕妍娇与程楚秋,仔细叮嘱一番。不外是要他们小心照顾李宝儿的脚伤,还有安抚她的情绪。吕妍娇唯唯诺诺,程楚秋心中则在想别的事情。 原来那程楚秋三次见她,三次都有不同的感觉。头一次,他误打误撞,在昏暗的月色中见到她。她那时是个孤单寂寞的小姑娘,男人欺负她,她几乎无力抵抗,而後她那段月下独白,更是让闻者几欲泫泪。程楚秋觉得那夜的她,娇弱而惹人爱怜,痴心而动人心弦。 第二次是李贝儿主动召见他。程楚秋那时已知她贵为一帮之主,可是与众不同的是,在李贝儿的言谈中,并未把他当成一个最低贱的奴隶看待。 这不但与那些自认高高在上的李总管、李宝儿或其他在帮中,有职等有位阶的人大不相同。就是在同样身为奴婢的吕妍娇与宫月仙眼中,程楚秋也偶而能看到,她们终究自觉身分高过脸上有刺青的奴隶一等,而不自觉表现出来的优越感。 程楚秋并不因吕宫二女偶尔流露出这样的眼神,而感到厌恶她们,或对她们的人格感到什麽质疑。因为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这样的“常情”在李贝儿的眼神中,完全看不到。 程楚秋还记得那天李贝儿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了他,而说了李总管几句,要他懂得爱惜人力物力。当然这样的训词内容并非完全针对他,但在那样的时机说那样的话,也足也人感动莫名了。 如果这样还不能证明李贝儿与众不同的话,那麽接下来她称程楚秋为楚兄弟,劝他在此重新做人,藉以安身立命,还细心向他解释,为何要向李总管要他过来,并和颜悦色地说,是李宝儿看中他的才华,要他帮忙等等的话语,就不能不令人注意到她特别之处。 其实以李贝儿帮主的身分,如此说话未免太过客气。也许这正表示在她心里,把人当成物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妥当的。 第三次见面,那就是今天了。今天的李贝儿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铁面无情的洞庭帮帮主了。程楚秋若不是之前曾见过,与眼前迥然不同的她,而是今天头一次与她见面的话,只怕日後只要一想起早上的画面,都要倒尽胃口。 但要是如今这个情况,那可又大不相同了。程楚秋对这样一个像谜团般的女子充满了好奇心,也对她今天早上的表现感到佩服。 程楚秋自想着这些事情,全没听到李贝儿交代些什麽。李贝儿待把要说的事情说完,却见那程楚秋怔怔地瞧着自己,眉头一皱,转头就走。身旁的宫月仙是第二回看见程楚秋的这种反应了,临走之前,在吕妍娇耳边低语几句,笑着离开。 吕妍娇走到程楚秋身边,说道:“人都已经走了,还看什麽看?” 程楚秋回过神来,说道:“我自想着事情,谁说我在看人?” 吕妍娇道:“两只眼睛长在你脸上,你爱看什麽,我本来也管不着,可是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自己小心,有些东西是看不得的。” 程楚秋看了吕妍娇一眼,说道:“没想到你这般关心我。”企图转移她的焦点,淡化此事。 果然只听得那吕妍娇“呸”地一声,说道:“我关心你?你想得美!”顿了一顿又道:“今天留在这里吃晚饭吧,夫人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得出门办一办,晚饭之前,就由你帮忙伺候。” 程楚秋心道:“来了,她想试试我,今天看过处决人犯的情况後,有什麽反应。” 便道:“是,我知道了。” 吕妍娇道:“你真知道了吗?” 程楚秋道:“我是真的知道了,你放心吧!” 吕妍娇道:“那我走了。”走出几步,忽又停步回头,欲言又止。 程楚秋心念一动,道:“你有话要告诉我,是吧?” 吕妍娇给他这麽一问,反而缩了回去,道:“没有!” 程楚秋目送她出门,心想:“这个姑娘明明有事要说,却吞了回去。”在这个与事隔绝的磐石岛上,还有什麽事情可以让她欲言又止?那当然是跟与李宝儿有关的事情了。 程楚秋的功夫也许已经剩下三成,但是他的自负,说不定反而比原先更高出三成,暗觉好笑道:“别人怕你们洞庭帮,我程楚秋可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想拿我喂王八,那也得拿得住我才行。” 他虽然在心中讥笑吕妍娇,但对她的关心,倒是有些感谢。信步来到李宝儿房门外,见两个小丫鬟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便上前询问屋里的状况。小丫鬟们口齿不清,天南地北地胡诌一番,总之是没事。程楚秋先是一头雾水,後来乐得轻松,过门不入。 那吕妍娇只是要他留下来,并没有特别交代什麽事情。他在偏厅坐了一会儿,便感到百般无聊,於是开始到处闲逛。 程楚秋忽然想起曾听吕妍娇说过,郭宗尧去世之後,李宝儿与李贝儿一开始还是一起住在总堂里的。但後来因为李贝儿刚继承帮主之位,常常要忙到三更半夜,李宝儿一来自觉帮不上忙,颇有些愧疚,二来看了也觉得心烦,於是才主动搬出,住到两姊妹刚到时,郭宗尧为她们所准备的房子。 岛上既是一个封闭的世界,物资便有限。据说为了她们姊妹俩的住所,郭宗尧特别将他平日秘密练功用的屋舍让出来,花了几天几夜,让人赶工改建,才成今日的模样。 当时为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郭宗尧居然这般大费周章,程楚秋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居心叵测。不过这对当时两个无依无靠的姊妹俩来说,不啻是艰难困顿中,最温暖的人情,而这也成为後来她们,终於答应嫁给郭宗尧的最主要因素之一吧? 程楚秋一边闲逛,一边胡思乱想。忽见在後院外有一处斜坡,坡下长草绿荫间,有间被荒烟漫草淹没的红砖瓦屋,反正左右闲着没事,程楚秋便往那里走近。 拨草而入,但见屋门早已颓废,半破半倒地斜躺在一边。进屋一看,天光洒落,却是屋顶塌了一大半,地上满是碎瓦石砾。蛛网尘蔽,不知多久已未有人迹。 程楚秋再往里走去,但见这屋子只有三面墙,其中一面陷进山坡之中,挖空了一个坑。坑里阴暗潮湿,深不见底。 岛上日子烦闷,发现这样的一个坑洞,让程楚秋兴致高昂。他回头在屋子里找到一只椅脚,在上头缠了些破布草绳,用火熠点燃了,充作火把,便要重回坑洞中查看。 也许是因为点了火把的关系,程楚秋这时才看到坑洞口旁放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帮主练功禁地,擅入者死。”几个字。伸手往上一抹,满满都是灰尘。 程楚秋心道:“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现在人死了,所谓的禁地,也没人理了。” 他这麽想只对了一半,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李贝儿深得人心,前後两任两厢比较起来,更突显出郭宗尧的诸多缺点,所以对於郭宗尧不再像过去那般敬重,那就更别提他已经死了。 坑道挖得并不够宽,一个人直着走进去刚刚好,要是对面忽然来了一个人,可能就没法子供两人擦身而过了。不过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可能会有人从里面出来,所以也不用担这个心。只是没想到才走没多久,眼前豁然一开,程楚秋高举火炬,才发现却是来到一处斗室之中。而这个斗室还真是小得可怜,只有一丈见方。 就算再加上这里,这个坑道根本不到三丈深。 程楚秋有些失望,举火向四壁照去,只见其中一面石壁摆了个,差不多一个人高的书柜架子,上头什麽东西也没有;另一面石壁摆的则是各种兵器托架,一样是空空如也,而且残破不全。 第三面墙边则放了一块正四方形的小石块,差不多有两三尺见方,上面还翻倒一盏油灯。程楚秋动手将它摆正放好,手上都是尘土。 程楚秋心想:“像这样狭小的地方,还摆了这麽些东西,绝对不可能在这里面练什麽武功,除非……”回头但见第四面墙,也就是进来这石室的入口边上,有一块石板斜靠在墙上,大小刚好可以封住洞口,而让这石室与外界完全隔绝。 他猜对了第一件事,续抬头往上坐确认。但见这个洞顶高约两丈,作圆弧拱形状,就像在一颗蛋里一样时,不禁又觉得失望了,心想:“修练内功,可以闭关不吃不喝,但总不能不呼吸吧?要是外头有人将门封了起来,里面的人岂不要闷死了?” 虽然屡猜不重,但他还是不愿放弃。因为这里若只是作为一个藏武功秘笈、或藏宝物兵器的地方,那就太过夸张了。因为一本武功秘笈练来,自己还不能以武功来保护秘笈,那秘笈也就不必称为秘笈了。更何况书本与兵器的体积都不大,若是真的想确实隐藏它们的话,又何必挖坑道,甚至挖到让一个成年人可以通过呢? 程楚秋想着想着,不自觉地便坐在那块方形的石头上休息,忽然间,他觉得这个石头的各种尺寸高度,刚好可以让人舒舒服服地坐着,这个石头之谜於焉解开。 这让他更加肯定这个石室,一定有其他较高明的作用,而不仅只於他目前所见。 程楚秋像是得到了鼓舞,复又起身,在室中来回踱步,一边寻思道:“若只是当作椅子,又何必用这麽重的石头?是了,用石板将洞门掩上之後,可以再用这石块堵住石板,这样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 他想到这一点,更又想道:“可是这石室之中什麽都没有,人躲在这里面做什麽?对了,油灯,有油灯在里面,那就表示还真的有人将自己关在里面,但他是看书吗?还是练武?” 这部分是最麻烦,也最难理解的。他走到书柜旁,忽然想起了云霄山上,只有师父的书房里,才有这样的书柜。原来柴云龙不只教他武功,还教他念书识字。虽然他也念了许多书,论语孟子背了不少,但书这玩意儿可不便宜,要念尽管找师父拿,哪里需要自己也钉一个书架。 程楚秋看着眼前的书柜,忽然想到:“这麽大的一个书架,可以放的书不少,如果上面摆的都是武功秘笈,那这里简直可以媲美少林寺藏经阁了。而若没有这麽多书,又何必要摆上一个书柜呢?” 他猜这书柜一定有古怪,於是伸手去摸,接着推拉一番。书柜晃了几晃,落下些许灰尘。 程楚秋心念一动,用力将书柜搬开,果然在柜子後面,出现另一个半个人高的甬道。他低呼一声:“中!”拿着火把,钻了进去。 就好像寻宝一样,最令人兴奋快乐的事情,也许不是在寻到宝藏的那一刻,而是在自认确实知道有宝藏的那一刻。程楚秋迫不及待地在甬道中,一路蹲身前进,过了一会儿甬道逐渐变宽变大,直到一人可以直立通行。接着甬道又弯了几个弯,前方已能看到尽头。 程楚秋快步上前,才知原来是通到一座枯井底。抬头往上一看,但见井深数丈,潮湿阴暗,到处都是湿滑的青苔,想要从这里爬上去,还真的要有些本事才行。 他顺手熄了火把,用手中的木棍到处戳挑翻动。忽然间,他在角落的烂泥中戳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瞧,却是一个枪头。 重新点燃火把,程楚秋用另外一手要将枪头拾起,却意外发现枪头还连着枪身,一提之下,一团事物跟着被拉了起来,原来这不是一把枪,而是一面火旗的旗杆,而大约在旗面的地方断裂。火光照处,可以瞧见旗面在土泥蒙蔽之下,隐约绣着有字。 程楚秋来到井底最亮之处,将火把找了处地方插了,双手捧着旗面,拨开土泥仔细一瞧,但见旗布黄底绣着巴掌大的红字,写的是:“威远镖局”四个字,一旁还绣有一只金丝蝙蝠,手工精细,栩栩如生。 程楚秋想起李总管跟他说起李家姊妹的来历时,曾说过她们俩的父亲,正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心中甚感奇怪,难道眼前这东西竟然是李贝儿父亲李中玄的遗物吗? 程楚秋将火旗拆下,回到刚刚的地方,用旗杆再往附近随意戳挖,不久又挖出同样的旗帜两面。其中一面还看得出来上头曾沾有已经发黑的血迹,另外一面则是有旗无杆。 他越挖越起劲,但受限於工具,只能扩大挖掘范围,无法再深入,结果终於让他找到一面形状不一样,也绣着不一样字的旗子,仔细一瞧,写的竟是:“总镖头李”。 程楚秋心道:“这果然是李中玄的东西。可是……”想起那天李贝儿在月下独白,言词中她是那般有情有义,如果这些真是她父亲的遗物,实在不可能就这样随意弃置在这里。 资料不足,无法让他再做更精确判断,敦促着他继续挖掘,以获取更多的东西。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随意挖着,就快要放弃之时,忽然“嚓”地一声,手中旗杆断成两截,差点让他摔跤。 挖断旗杆不奇怪,但是先毫无徵兆到差点害他跌跤,这就有古怪。他拿来另一根旗杆,往同样的地方再掘进去,忽地同样“擦”地一声,手中旗杆一轻,再度断裂。 程楚秋往断裂处看去,但见断口平整,就好像给利刃切开一般。判断出地里东西的深度,改从一旁掘去。不久他挖到一个坚硬的事物,伸手摸去,触手冰凉,彷佛是个铁器。 程楚秋加紧将四周的泥土都掘松了,伸手将那东西拉起,忽然间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耀眼生花,定睛一瞧,原来是把钢刀。 程楚秋随手拿起旗杆往刀口砸去,“嗤”地一声,就好像拿菜瓜去砍菜刀一样,半截旗杆飞了出去。程楚秋在刀柄上找到一个“李”字的篆文刻字,不禁心想: “这刀埋在这土中不知有多久了,难得是刀面一点锈蚀也无,还如此锋利。也许这刀还称不上宝物,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只是这李中玄的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镖局的旗帜也许称不上遗物,但这把刀总是了吧?说不定还是李家世传的传家之宝呢!” 程楚秋想用这把刀当成挖掘工具,再继续挖掘下去,只是忽然想到这是李贝儿的东西,爱屋及乌,倒不方便把它当成铲子来糟蹋;二来自己出来也有段时候了,再掘下去没完没了,还不如找个时间带着锹铲再来。 钢刀虽好,但他也不方便带走,於是另外找了处比较高的地方,小心埋藏收好,在外面作了记号,以便日後找寻。其余旗帜,亦一一妥善掩埋。 一切处理完毕後,程楚秋往上一看,计划好路径,施展壁虎功,便从井底爬了上去。他身手灵活,轻功又高,不一会而便攀上井口,回身一看,才知这原是处天然地穴,而非人工凿井。 这下可有些为难了。放眼望去,只知身处於一处密林当中,方向不辨。要嘛就反身跃入洞穴中,循着原路回去,这最是妥当,要不然就得冒着迷路的危险,另寻归途。 但他既然为了探寻地道之谜,而坚持至此,实在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才退缩。 程楚秋想也不想,凭着直觉,便往山下走去。不一会儿来到谷底,但见横柯蔽空,地泉涓涓,一番景致,从未见过,才知这个荒岛景观多变,也许再多几个月也不能遍览。 程楚秋又走了一会儿,但见前方林相无穷无尽,毫无半点可以走出这个林子的迹象。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忽听得前方隐隐约约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於是便想,最多就是向他们问路,反正这座岛上所有的人都是洞庭帮帮众,自己是传言那个“砍不死的奴隶”,脸上还有记号,应该没有人不认得才是。 程楚秋自我调侃一番,便往前走去。他耳聪目明,尚未走近,已能清楚听到交谈声中,有人忽然以着惊慌的口吻说道:“什麽?你说他们找到郭金华了?” 程楚秋一听到“郭金华”三字,下意识地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这事千真万确,属下经过多方求证,这才抢在前面,赶回来跟魏长老报告。” 程楚秋心道:“魏长老?魏庆?” 只听得之前那个声音道:“求证?你怎麽求证?”程楚秋仔细一听,果然便是魏庆的声音。 另一人道:“属……属下亲眼见到了。” 显然这句话让魏庆不得不信服,只能沉默以对。 程楚秋偷偷探出头去,只见那魏庆站在对面不远的山沟旁,低头沉思着,另一个站在他的身旁,神色恭谨。 过了半晌,那魏庆道:“你瞧清楚了吗?” 那人道:“虽然十几年没见,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属下相信,郭公子若是突然出现在魏长老面前,魏长老也一定能一眼认出。” 魏庆道:“是吗?”颇有些意兴阑珊。 那人正经八百地道:“确是如此。”又道:“接下来该怎麽做呢?” 魏庆道:“郭金华什麽时候会到?” 那人道:“我已经让人想办法在路上多加阻挠。不过算算脚程,三天之内,报信之人必到。七天之内,郭公子就可以踏上盘石岛了。” 魏庆沉吟道:“好,我要你去探探他的底,回报他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麽事?” 那人道:“是。” 魏庆道:“还有,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什麽狗屁倒灶的事情,总之,能挖的就尽量挖,没得挖的,就想办法找一个给他。” 那人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转身欲走。 魏庆道:“等一等……” 那人回到他身边,问道:“魏长老还有什麽吩咐?” 魏庆指着他的鼻子,点了几点,说道:“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人回道:“属下明白。” 魏庆把手放下,负在背後,说道:“好,你明白就好,快去办吧!” 那人退出一步,不放心地道:“没别的事了吗?” 魏庆道:“我不是说快去吗?” 那人道:“是。”转身离去。 魏庆目送那人远去,口里彷佛念念有词。程楚秋与他毕竟还有段距离,所以就无法听得清楚的了,於是心想:“郭金华一回来,帮主之位的事情就有得吵了。看样子,这魏庆还是支持李贝儿的,不过他之所以支持,却是因为他自认为可以控制李贝儿,要是李贝而不听话,事情就有变化了。” 程楚秋看到这里,觉得今天最少也有这样的收获了,正要起身离开,背後忽然窸窣一响,同时有人喝道:“是谁?” 程楚秋暗道:“糟糕!”他刚刚为了偷听两人说话,摒气凝神,全神贯注在两人身上,没注意到後面有人靠近。这下糟糕至极,一时心慌,冲口说道:“是我!” 背後那人道:“你是谁?转过身来。” 便在此时,那魏庆也听到了声响,在另一头朗声说道:“是谁在那边?” 那人一听,上前一瞧,说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偷听魏长老说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转过来!” 程楚秋听魏庆这麽一喊,知道他马上就会过来,要是让他瞧见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於是打定主意,忽然回头,说道:“你好。” 那人一愣,说道:“是你……”这个“你”字才刚出口,程楚秋倏地左掌拍去,正中那人胸口。那人根本还没想到要闪躲,身子已经平平飞了出去。 程楚秋低声道:“抱歉了,你非死不可。”上前一探他的脉搏,果然已经气绝。 背後人声响起,有人开口说道:“你是谁?” 第十回 登堂入室 程楚秋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魏庆过来了。他不愿让他认出自己,当下二话不说,足尖一点,便往来路窜回去。 魏庆大叫一声,从后头赶了上来。程楚秋在林间高飞低窜,听得后面的脚步声,心中已知光以轻功而论,自己技高一筹。 既然身分无被揭露之虞,便有心想试一试魏庆的能耐,于是放慢脚步,故意等他追上,然后带着他到处乱跑。 那魏庆也不是白痴,他原先以为就要将人追丢了,没想到又追上了。接着就感觉对方故意兜圈子,而步伐时快时慢。 魏庆简直就要气炸了,但另一方面,却也暗自心惊,不断寻思道:“此人究竟是谁?武功这么高,我竟然一无所知。瞧他身上服色,分明是我帮中人,难道他是王旭清,还是鲍旦的人吗?他躲在那里偷听我说话,是何用意?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一连串的疑问,只有拦下对方才有答案,可是就目前状况看来,只怕非常困难。 魏庆心中惊疑不定,越想越怯,忽然心道:“哎呀,不好,他的武功明明不在我之下,却让我一直追着他跑,那是为何?他想拖延时间,这附近只怕另有埋伏!” 魏庆想到这里,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但程楚秋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绕着圈子兜了回来,奔到了魏庆身后。 那魏庆急忙转身,程楚秋一招“旱地拔葱”,身子倏地窜上树梢,居高临下,脸部也刚好背光。 魏庆道:“阁下是谁?引魏某来此,意欲何为?” 程楚秋压低嗓子,含糊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语意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不清,说完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魏庆道:“阁下武功不弱,想必也是号人物。但不知你是为自己办事呢?还是为了别人办事?” 程楚秋索性胡扯到底,说道:“我为老天爷办事。” 魏庆冷笑道:“原来如此。阁下以替天行道者自居,把所有人都看成刍狗了。 要杀便杀,来去自如是吧?” 程楚秋想起刚刚那个,糊里糊涂,被他一掌击毙的人。心中虽有愧意,但却没什么好后悔的。只道:“别人姑且不论,就说说你自己吧!君子不欺暗室,欺负柔弱女人的,更不是好东西。再说你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也得要有年幼无知的对象。要是让我知道你还继续欺负李贝儿,刚刚那个人,就是你的榜样!” 魏庆大怒,抓着程楚秋话还没说完的当口,忽地右手一扬,几枚袖箭便射了过去。 他这一下无异于偷袭,程楚秋急忙矮身闪躲,两枚袖箭从他头顶上飞过,一枚就钉在树干上。心道:“这袖箭来得倒快,不过准头太差。”又想:“还好今天知道他还有这一手,否则要是与他面对面,距离近了,又突施偷袭,只怕很难躲过。” 程楚秋颇有些动怒,但他既自承是为老天爷办事,就要有些漫不在乎的傲气才像,于是哈哈大笑道:“做什么?这树上有鸟吗?哈哈哈……”说着,从另一边飞身走了。 魏庆见袖箭伤他不了,追又追不上,不管愿不愿意,也只有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他离去。然后走回原路,一路绞尽脑汁,看能不能把他从脑海里抓出来。 程楚秋循着来路跃进地穴,钻回原来的甬道,从那间几成废墟的红砖屋跑了出来。 mpanel(1); 他先回自己住的地方整理身上衣物,还洗了把脸,然后才回到李宝儿的住所去。 那时红霞满天,已近酉牌时分。 前脚才踏进院里,一旁突然有人冲了出来,说道:“你上哪里去了?”程楚秋回头一看,只见吕妍娇两边腮帮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程楚秋道:“你不是出门去了吗?回来啦?” 吕妍娇一把抓住他的手,拖到一旁,斥道:“你管我做什么?你怎么不看看自己,肩膀给人砍了,脸上给人刺了东西,很好玩吗?我出门之前吩咐你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现在的身分,下回给人扔到湖里喂鱼的就轮到你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程楚秋见她气急败坏,言语中虽然多有责备,但更多是出于关怀之情,感觉相当受用,便道:“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 吕妍娇道:“下次?还有下次啊?” 程楚秋道:“总之我不会再犯就是了。” 吕妍娇斜眼瞪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没想到做事都不经过大脑。” 脸色一扳,诘问道:“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程楚秋道:“我闲着无聊,闷得慌,四处逛逛,了解一下四周环境。” 吕妍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我刚刚已经跟夫人说了,说你因为旧伤复发,匆匆忙忙跑去找林铁儿拿药了。待会儿夫人要是这么问起,你就顺着说,知不知道?” 程楚秋喜道:“多谢阿娇。” 吕妍娇没好气地道:“这回是你运气好,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程楚秋两眼充满感激地盯着她瞧,感慨万千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对我这么好……” 吕妍娇听他语音温柔,忽然大发娇嗔,啐道:“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啊?谁要对你好?” 程楚秋一开始是有意捉弄她,但见她表现羞赧,忽然也觉得不妥,于是说道: “你说夫人找我,什么事?” 吕妍娇道:“夫人一定得有事,才能找你吗?”带着他来到李宝儿房门前,通报之后,程楚秋独自进去。 一进门,首先见到的是摆满一桌的酒菜,桌旁还点了一对蜡烛。程楚秋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那李宝儿坐在一旁,说道:“过来扶我。”程楚秋依言过去,扶着她坐到桌旁。 李宝儿整整衣襟,说道:“坐下吧。” 程楚秋动也不动,低头道:“夫人用餐,哪有下人的位置。” 李宝儿道:“你以为这是什么?我摆这桌酒,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那天背我下山,还紧急处置了我的脚。唐长老说,你的处理很不错,否则的话,我有可能一被子跛脚。” 程楚秋道:“那是我应该做的事。” 李宝儿见他还是不肯坐,便道:“楚秋,我问你,你自命不凡吗?” 程楚秋道:“夫人为什么这么说呢?” 李宝儿道:“我注意到了,你从不自称小的、奴才,在众人面前,人多的时候也许还会一两句,可是只要是私底下,两个人的时候,你从不会这样说。你不习惯,你觉得别扭。也许,在这之前,你还是个少爷、公子、或是侠客什么的,所以你的脖子硬,低不下头,是不是?” 程楚秋讪讪一笑,心想:“大家都说姊姊的才能不如妹妹,我看两个一样厉害,只是发挥在不同的地方罢了。” 李宝儿见他笑而不答,心中更加笃定,说道:“那还不坐?” 程楚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面对李宝儿,乖乖坐下。 李宝儿满满斟上两杯酒,说道:“我先干三杯,以表达我的谢意。”说着连干连斟,一连喝了三杯。 李宝儿喝完第三杯之后,摇着空酒杯说道:“我都喝三杯了,你连一杯都不喝,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烛光阁暖,醇酒美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眼前的情境气氛,让程楚秋联想起那天晚上,和姚姬一夜温存的情景。他的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姚姬的呼吸声,鼻子嗅到了姚姬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这就好像是一个曾经尝过梅子酸味的人,下回只要再看到梅子,不用亲口去尝,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就会唤起梅子酸酸的味道,嘴里唾液流出,就如同已经再次尝到酸梅一样。 更何况那次是程楚秋二十五六年来,生平头一次尝到酸梅,这滋味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可不知比酸梅还深刻上百倍千倍。恍恍惚惚间,他已经感到唇干舌燥,心跳加速了。 可是那天之后的事情,着实也令程楚秋印象深刻。他的人生以那夜为转捩点,从颠峰跌到谷底,从天堂摔到地狱。他的朋友,他的爱人,他的事业,不论主动被动,一夕之间,都离他远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成了他最佳写照。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就像孪生兄弟一样,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程楚秋将酒杯端到口中,一时却不便喝下。那李宝儿见了,说道:“唷,瞧你,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程楚秋心想:“就几杯,不喝醉就是了。”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 李宝儿笑道:“好,这才是男子气概呢!”替他把酒杯斟满,一边说道:“我既向你道过谢了,接下来,你得连罚三杯,给我道歉。” 程楚秋眉头一皱,道:“道歉?” 李宝儿道:“是啊,那天你不顾我的命令,擅自去找林铁儿来。我一边叫你,你还一边走。那时我很生气,没让人去抓你,把你关起来,已经算是我的恩典了。” 程楚秋想起白天的事,心道:“对了,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只听得李宝儿续道:“不过你放心,我李宝儿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我也不难伺候,只是有件事情你千万记住,我最讨厌有人跟我唱反调了。其他的我都好说话,你慢慢就能摸清楚了。别忘了,要不是我,你现在可能在山上做苦工呢!” 程楚秋心道:“你手握生杀大权,谁敢不听话?不过你要我程楚秋跟那些人一样,蹲在你的脚边当一只狗,那可是看错人了。”说道:“所以夫人今天特别找我去,就是特别要警告我不听话的下场。” 李宝儿淡淡一笑,也不回答,端着酒杯在唇边轻啜一口,张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满眼都是笑意。 程楚秋忽然发怒,“哼”地一声,把脸一歪。 李宝儿道:“敢在我面前发脾气的,你是第一个。”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不要紧,我说了,我最讨厌的是不听话的人,不是发脾气的人。再说,偶而耍耍脾气,才像跟一个人在一起,凡事只会应声,故意惹他也不生气,那跟木头雕的也没什么两样,不是吗?” 程楚秋心道:“你这样还叫‘不难伺候’吗?”说道:“夫人的方法有用得很,我现在怕得要命。” 李宝儿见他言不由衷,也不以为忤,说道:“那你说,你是不是得罪我了?这三杯你该不该喝?” 程楚秋略一迟疑,但想就喝这几杯也不会醉。于是便连饮三杯,安抚李宝儿。 李宝儿大喜,说道:“好吧,我原谅你了。吃菜吧,你肚子也饿了吧?快吃,饭菜都凉了。” 程楚秋心想,酒都喝了,饭菜不吃,可有点奇怪。再说,肚子还真的是饿了,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两人便在房内吃了起来。期间除了有两个小丫鬟送酒进来之外,没有任何人进来打扰。 李宝儿故意以酒代汤,所以吃着吃着,程楚秋有时也会自然而然拿起酒杯来饮。 再说他已经很久没尝到酒味,几杯下肚,肚子里的酒虫开始作怪。程楚秋便再度原谅了自己,自我安慰有良好的自制力最为后盾,不会让过去的悲剧再度发生。 酒过三巡,两人喝完一坛,李宝儿弯身提起刚刚才送进来的那一坛酒,说道: “来,让我们喝完这一坛,一切前隙,化为乌有。” 程楚秋见她酒量如此之好,心中已颇为赞佩,再听她这一句语意爽快,顿时唤醒他经掩数月,驰骋江湖时的那股快意恩仇,豪迈不羁之意。于是说道:“好,再来!”把两人的酒杯移到一旁,递上自己的碗,摆在她的碗旁边。两只碗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宝儿会意,笑道:“好!”揭开坛盖,直接把酒倒在碗中。那酒坛虽不甚大,但仍大出碗口许多,一个不小心,酒水溢得满桌都是。 李宝儿大概已经有些醉意,有些酒水溅到她衣裙,也只是哈哈一笑,随便拂拂衣摆便算了事。她先替程楚秋把酒碗递回去,说道:“你想把我灌醉吗?不如我们先连干三碗,看看是谁先醉。”脸上似笑非笑,柳眉一挑,颇有些媚惑之意。 程楚秋不甘示弱,微笑道:“这桌酒是夫人请的,酒也是夫人斟的,我说要灌醉夫人,这可从何说起呢?” 李宝儿笑吟吟地道:“好,算你说得有理。”端起酒碗,说道:“那我先干为敬。”语毕,脖子一仰,咕噜咕噜,顷刻便喝得碗底朝天。 程楚秋起身替李宝儿斟酒,一边说道:“不,夫人应该先连干三碗,以惩失言之罪。”他手劲大,使力巧,酒碗斟满,一滴不漏。 李宝儿先是赞道:“好功夫。”接着眼睛一瞟,说道:“还说你不是想灌醉我,要我连干三大碗,是何居心?” 程楚秋道:“非是我要占夫人便宜,只不过是个先后顺序的差别。只要夫人先干这三碗,我一赔二,以六碗回敬。” 李宝儿道:“这可是你说的。”便将程楚秋刚刚替她斟满的酒喝干。程楚秋立刻再斟上,李宝儿面不改色,随即喝掉第三碗。 程楚秋赞道:“夫人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李宝儿双手手肘拄在桌面,用手心托着下巴,双眼半张半合,懒洋洋地说道: “该你了,楚秋……” 程楚秋自然不能食言,于是依照承诺连喝六碗。李宝儿甚是满意,连连拍手叫好。这酒甚是猛烈,按理女人不该喜欢这种酒,可是李宝儿漫不在乎的模样,应该是平日常喝。 两人说说笑笑,又吃过一些下酒菜。自从李宝儿弄翻酒水,程楚秋此后便抢着斟酒。不久之后,程楚秋摇摇酒坛,但知剩下的酒量,已不足以两人再斟上几碗,于是又给两人倒满一碗后,便藉此机告辞。 李宝儿不许,顾左右言他,道:“你给人斟酒的本事真好,下回喝酒,再找你来。” 程楚秋道:“愿为夫人效力。”说完客套话,再度表达想要告辞之意。 李宝儿仍是不准,说道:“干嘛这么急着走?你还有事吗?唔,不对,你的事就是我事,只要我没事,你又怎么会有事呢?难道……你喝醉了?丢不起这个脸,想要趁机逃跑?” 她说着说着,端起酒碗轻啜一口。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口喝得太满,酒水从她唇边溢出,顺着下巴脖子,一直流到她的胸口,流进微敞的衣襟里面。程楚秋的目光随着那滴酒滑动,一时之间但觉天旋地转,道:“我这个……”急急忙忙站起身来,结果慌乱间先是碰倒椅子,接着整个人忽然向后仰天便倒,“碰”地一声,摔在地上。 李宝儿一惊,起身过来关心。程楚秋闭眼皱眉,一脸痛苦,道:“我……我… …”用力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李宝儿关心道:“你怎么了?”低下身子,想要瞧个究竟,忽然一个重心不稳,摔在程楚秋身上。 程楚秋吃痛,“哎哟”一声,李宝儿大窘,忙道:“啊……对不住,对不住…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不管她如何使劲,就是抓不准重心,撑了几下,复又趴下,又气又急,只差没破口大骂。 程楚秋道:“夫……夫人,你也喝醉了吗?” 李宝儿道:“喝醉?没这回事……”动了几动,说道:“你……能不能推我一把?” 程楚秋眼神换散,说道:“我头晕得很,感觉很奇怪,使不出力来……你让我躺一会儿,我闭着眼睛休息一下看看……” 李宝儿伏在他胸口上,觉得他身上越来越热,问道:“你没事吧……”又动了几动,自言自语道:“奇……奇怪……” 程楚秋关心道:“夫人没事吧?你……你现在觉得如何?” 李宝儿道:“我不知道,我……我觉得胸口闷,很……很热……” 程楚秋道:“我们喝了酒,你又趴在我身上,当然会觉得热了。你真的起不来吗?” 李宝儿定了定神,两只手用力撑在程楚秋的胸口上,慢慢坐了起来,一边说道:“可……可以了,有力气了……”忽然失声笑道:“我竟然喝醉了……嘻嘻……” 她自言自语,慢慢走回床沿坐了,伸手拉了拉衣襟,说道:“好热……好热… …”说着敞开衣领,拿出汗巾,抹了抹都是汗珠的胸口。 程楚秋躺在地上,瞧着她的一举一动,说道:“夫人,要不要就说我喝醉了,找人把我搀出去?我躺在这里,未免有碍观瞻。” 李宝儿神情有点恍惚,说道:“搀出去?为什么?在这里陪我不好吗?”衣领越拉越开,露出淡绿色的亵衣来。 程楚秋道:“夫人喝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阿娇在外面吗?我叫她进来… …” 李宝儿抚着胸口道:“她们……她们让我支开了,明天清早之前,不会有人靠近这屋子的……奇怪,都几月了,这么还么热……” 程楚秋道:“夫人,你还不舒服吗?” 李宝儿道:“没……没有……我只是觉得……口好渴……”缓缓走到桌边,将碗中的剩酒喝尽。 程楚秋道:“饮鸩止渴,到底是更渴呢?还是就不渴了?” 李宝儿一愣,道:“什……什么?” 程楚秋忽地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弹了上来。李宝儿大惊,说道:“你不是… …你不是……”想要从椅子上起身,程楚秋倏地奔到她身后,两手轻轻往她肩上一搭,让她坐了回去。 程楚秋道:“夫人,你别害怕。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会害你性命的。” 李宝儿道:“什……什么……为什么……”她力做镇定状,声音却不知不觉地发颤。 程楚秋坐回原来与她面对面的位置,说道:“好吧,你也想知道为什么是吧? 那我就先告诉你。” 程楚秋把眼前的酒碗端到她面前,说道:“我注意到了。我注意到你那时洒了酒,伸手到桌下整理裙摆之后,接着在端酒给我的同时,把右手拇指伸进碗里了。” 李宝儿解释道:“我……我是不小心的……” 程楚秋道:“夫人,像你长得这么美,打扮这么漂亮,一定是个爱干净的人,怎么会把手指伸进人家的酒里而不自知呢?再说,你的爱干净不是我的推测。你看看你的手绢,你可不是一天换一条,打从我早上跟你出门到现在,这已经是我见过第四条手绢。试问,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把手指放进酒里而不知道呢?” 李宝儿额头冒汗,双颊红润,眼神微微发怒,道:“我都说了,我……我是不小心的……” 程楚秋道:“不小心?也有这个可能。我本来也想,你可能有点醉了,醉到没发现把手指伸到我的酒里了。但我要你连干三碗的时候,却发现你喝第一碗的时候,为了避免拇指碰到碗缘,刻意用手心捧碗。” 为了要让李宝儿心服口服,他一边以自己的碗做手势示范,一边说道:“…… 但喝完第一碗的时候,趁着我替你斟酒之时,你赶紧顺势把拇指上的残酒,抹在自己的袖子上……夫人,你有手绢,为什么不用手绢擦?那是因为方向不对,因为你想擦手,却怕让我瞧见……” 原来那程楚秋的拿手功夫七散手,正是以手法灵活闻名。虽然练到最后一样是分筋错骨,但与一般擒拿手不一样的是,七散手更重视欺敌。原本近身肉搏比得是反应,见招拆招,如果在这么短的反应距离里还要使上虚招,实在是不太可能,然而这正是七散手的过人之处。 所以手部动作一向是程楚秋的拿手好戏,李宝儿在他面前卖弄,只能算她倒楣。 只见那李宝儿鼻尖胸口,渗出一颗颗的晶莹的汗珠,而原本只是脸红,这会儿而连白皙的胸口也微微泛红。但程楚秋还是继续说道:“所以喝第二三碗酒,你的拇指就扣着碗缘了,像这样。所以你右手拇指有古怪,那是确然无疑的了。现在看来,我猜,你是用拇指指甲藏了药末,然后趁机化在我的酒里了。” 李宝儿全身发颤,道:“那……那……是为什么……”双唇一开,竟然忍不住低声喘息。 程楚秋道:“我从你喝第一二碗酒,看出我的酒很有古怪,于是我在帮你斟第三碗的时候,就把我的这一碗,跟你的调换了。”说着把自己的酒碗转了半个圈子,露出碗缘边上淡淡的胭脂印。 李宝儿一见大惊,看着自己的碗,确实也在碗缘印了相同的唇印。她有些恼怒自己为何没有发现,说道:“你就不怕……不怕我突然发现……发现碗缘是干净的,而……而起疑心?” 程楚秋两手一摊,说道:“就算让你发现了也无所谓,你已经答应连喝三碗,之前两碗你喝得比个大男人还爽快,这第三碗你要用什么理由不喝?而你要是故意弄翻它……嘿嘿,我不客气地说一声,如果真是这样,不论你用任何手法,都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那不用你喝我也能确定,你是在酒中放了毒药。”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宝儿双手捂胸,上龈咬着下唇,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程楚秋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怎么样?自作自受的滋味如何?告诉我,究竟是谁要你来害我的?身上没解药吧?要不然你现在就会动手拿了。不过只要你从实招来,说不定我能救你一命。” 那李宝儿忽然抵受不住,将腰带解开,脱下外衣,身子一晃,摔落椅下。程楚秋瞧她不似作伪,赶紧将她抱起,准备把她放到床上。没想到那李宝儿死命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程楚秋大怒,将她双手扳开,喝道:“说,是谁让你要我的命!我既不见容于这里,你也没什么好敬畏的了!” 李宝儿双手给他拿住,只有不断地扭动身体,呻吟道:“那不是毒药……没有人想……想要你的命……那是……那是春药……” 程楚秋一愣,道:“春药?”看着眼前李宝儿的模样,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味道。 只听得李宝儿续道:“而且这……这药也不是我的,是……是你的……” 程楚秋道:“你胡说八道,是你下在酒里,被我识破,现在居然说是我的药。” 李宝儿持续扭动身体,一边呻吟说道:“是真的……是真的……是林万全…… 林万全这么告诉我的,他说……他说这瓶药在你的衣袋里搜到,他说……他说是春药,他交给我……说你不是简单人物,要我……要我找机会试试你……哎哟,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程楚秋喃喃自语道:“原来是林万全。”想道:“对啊,我记得在岳麓书院的时候,徐大人官邸宴会请客,席间有两个歹人对徐家小姐意图不轨,那时我抓住其中一人,把他下给徐家小姐的药拿了过来,那是要用来找姚姬命案线索用的,现在药哪而去了?” 他明知已不在自己身上,却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衣袋。他这一松手,李宝儿从床上坐起,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脖子上狂吻。 程楚秋自想着事情,没去理她,只继续想道:“我后来落水,本以为已经掉在洞庭湖里了,却是给林万全捡走了。是了,我身受重伤,又昏迷不醒,身上有什么东西,他自然全看过一遍,原来这药没掉,是给他藏起来了。他既精通医理,药理自然也不差,所以知道这是春药。” 又想:“这药只怕来头不小,否则他为何会说我不是简单人物这句话?一般人身上有春药,多半只会给人认为是个好色淫贼,是用药迷奸女人的下三滥,有什么不简单的?我看不简单的是这位林师父。” 想到这里,大叫一声:“药呢?”他这才看见那李宝儿竟已将上衣脱个精光,露出她浑圆饱满的胴体。 程楚秋瞧着瞧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姚姬的身影,并在那一瞬间心荡神驰。还好他也没忘了正事,恢复理智,抓着李宝儿问道:“我问你,林万全交给你的药呢?” 李宝儿像一头不知饿了几天的野兽一般,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在程楚秋伸身上,低声道:“在……在我裤腰带里面……” 程楚秋听了,立刻伸手去摸她的腰间,果然摸到一个坚硬的事物,说道:“拿出来还给我。” 李宝儿早把裙子脱掉了,身上仅有的,就是这件贴身的单薄长裤,一听程楚秋要她把东西拿出来,二话不说,直接解开腰带,将整件裤子脱给他,自己赤条条地抱了上去。 程楚秋将装药的瓷瓶拿到手,便把裤子扔到一边。但听得耳里尽是李宝儿的喘息声,心烦意乱,正要一把将她推开,却听得那里宝儿道:“我受不了了,快,快来……求求你……” 程楚秋想起这瓶药的原主人,在那夜所说的话。他说若自己不上的话,便让给他,否则徐家小姐必死无疑,何必白白糟蹋。 后来徐家小姐真的死了,这帐还挂在他头上。到底徐家小姐死因为何,他并不清楚,但眼前若真的不理会李宝儿,明天她要真死了,那这笔帐还是会赖在他头上。 程楚秋一这么给自己台阶下,心防立刻崩溃,续想:“我若想从林万全那儿多探听一点消息,我就得在这女人上下工夫,那更不能就这么走了。”一想到这里,那夜姚姬带给他的致命快感一下子泉涌上心头,身子一侧,将李宝儿压在床上。 李宝儿“嘤咛”一声,叫得程楚秋身心俱醉,忍不住低头在她玉颈胸脯间上下乱捏乱吻。一会儿,程楚秋像是想到什么,忽地说道:“我警告你,下次别再我面前搞鬼,做那什么杀鸡儆猴的把戏,还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妄想想要控制我,听到没有!” 李宝儿媚眼如丝,变得百依百顺,娇滴滴地道:“是的,大爷……” 程楚秋低吼一声,这回换他成了野兽,恣意吞食着这到口的猎物。忽地他抽出左掌,凭空往桌上一拍,桌上两根蜡烛火光先是一暗,随即熄灭,飘出两缕袅袅白烟。 天才刚亮,程楚秋便已起身穿衣。那李宝儿跟着悠悠转醒,顺手拉起床单来裹在身上,神态慵懒的斜倚床头,怔怔瞧着他的背影发呆,忽然间,嗤嗤笑了几声。 程楚秋继续动作,头也不回地道:“你笑什么?” 李宝儿略带撒娇地道:“人家开心嘛……” 程楚秋听她说话的口气与先前迥然不同,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让他想起一件事,于是说道:“你说林万全要试我,现在你试过了,准备跟他怎么说?” 李宝儿笑道:“是啊,我试过了,你骁勇善战,勇猛得很……” 程楚秋回头瞪了她一眼。李宝儿干咳一声,正色道:“我跟他怎么说?以我的身分,还需要跟他交代什么事吗?” 程楚秋转过身去继续穿衣,说道:“你没回答我的话。” 李宝儿娇笑一声,说道:“好,好,好……”裹着床巾下床,走到他的背后,伸出两手往他腰间紧紧一抱,说道:“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保证你在这岛上锦衣玉食,逍遥快活。”说着,脸蛋挨在他的背部缓缓摩擦,浓情密意,如胶似漆。 程楚秋道:“叫我堂堂男儿,要仰你鼻息,那不是令人气闷吗?” 李宝儿大怒,双手一推,倏地从他背上弹起,娇叱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听我的话罗!” 那时程楚秋已将全身衣物打理完毕,顺势回过身来说道:“我记得昨天可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既生活在这岛上,该我的事情,我自会安分做好。但要我当奴才,当一条听话的狗,免谈!” 李宝儿柳眉倒竖,怒道:“哼!安分做事?也包括跟我睡吗?” 程楚秋上前一步,两只眼睛盯着她瞧,说道:“你别忘了,是你自己吃了药,死赖活赖的缠上我,可不是我去引诱你的!” 李宝儿这下可更气了,怒道:“你……”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右臂一抬,甩了一巴掌过去。 程楚秋哪有么容易给人打中,见她右肩一动,便知她要动手,抢在前面,左手拨去,四根手指头搭在她的右腕上,轻轻一带,“啪”地一声,打中了她自己左肩。 程楚秋这下四两拨千斤,完全不着痕迹,实在是十分高明的手法。但李宝儿毫无知觉,见自己的手居然回头来打自己,只道一定是程楚秋搞的鬼,侧身一撞,改用肘部去撞他的腰眼。 程楚秋见她变招倒快,颇为惊讶,左膝一抬,就撞在她的手肘上。李宝儿“哎哟”一声,往后退开。 程楚秋打出兴味来,说道:“再来!” 李宝儿咬牙道:“我去叫人把你抓起来,处死!”身子一动,往门外冲。程楚秋左手暴长,拉住裹在她身上的床巾,轻轻一扯,李宝儿的身体便像滚出粽叶的粽子一样,全身赤条条地跑了出来。 她惊叫一声,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只裹了一床床单。她这下可不能随便跑出去找人,于是转身跑回床上,去找她的衣服。 程楚秋意识到此时此刻与她翻脸,完全没有好处。于是走到床边,低声说道: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翻脸呢?” 李宝儿“哼”地一声,道:“你知道害怕了吗?” 程楚秋正色道:“郭夫人,我不怕。你若决心翻脸,那现在我有两种选择:一种拿住你,以你最为要胁,逼你的属下替我准备一条船来,让我离开。我的功夫如何,也许你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林万全说得对,我的来历不简单,跟你说句实话,洞庭帮三位长老的武功在我眼里是不值一哂。我挟持你离开这里,成功机会最少有一半。” 李宝儿素知林万全识人之能,对程楚秋的话倒有七分相信,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你的第二种选择呢?” 程楚秋道:“我一掌打死你,扛到后山挖个洞埋了。我那天背你下山的情形,你可以回想一下,背个人上下山,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回几趟,也没人会发现。埋好之后,我偷偷溜回去睡觉,旁人问起,我一问三不知,谁能奈我何?就算疑心到我身上,那最终也不过回到目前的状况,我可以…… 可以拿住二夫人,赌上一把。我之前在江湖上,过得就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我又何惧之有?” 李宝儿恨恨地道:“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省得累赘。” 程楚秋忽地张臂一把抱住她,说道:“那我怎么舍得……” 李宝儿大窘,满脸通红,拼命挣扎。程楚秋哪理会放过她,头一低,朝着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李宝儿初时尚自挣扎抵抗,未久力道渐弱,随后也唇舌呼应。 良久,良久,四唇分开,李宝儿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娇软无力地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程楚秋道:“哪一句?一掌打死你那句?” 李宝儿摇头,说道:“你说你舍不得,这句是真的吗?” 程楚秋道:“当然是真的了,你看我是什么人?说话不算话吗?” 李宝儿双手使劲儿地抱了他一抱,续道:“那你说要一掌打死我,那句也是真的吗?” 程楚秋心道:“我不是说过舍不得了吗?后面这句是真的,前面那句自然就是假的了嘛!还问!”说道:“当然是骗你的,我不是说我舍不得了吗?” 李宝儿双手又用力收了一收,忽然抬起头,睁大双眼,瞧着程楚秋。 程楚秋道:“看我干嘛?” 李宝儿摇摇头,说道:“我真的觉得你很不一样,不像以前……”忽然住口,把脸埋回他的胸膛中。 程楚秋知道她说得是她之前的“男人们”,干咳一声,说道:“我说过了,别拿我跟他们比。” 李宝儿低着头撒娇道:“好了啦,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我的奴才,而你是我的大爷,这总行了吧!” 程楚秋道:“这就对了,女人就是要温柔体贴才可爱。你这样对我,我只有更呵护你,要想指使我,那我就翻脸了。” 李宝儿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算是回答。 过了一会儿,那李宝儿忽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起床了。”说着从程楚秋怀中离开,去拿扔在床边的衣服。程楚秋抢过她的衣服,说道:“穿衣服干什么?这样不是挺好看的。” 李宝儿脸上一红,啐道:“不穿衣服,冷啊。” 程楚秋道:“我来抱着你,不就不冷了……”竟然像对新婚夫妻,开始调情起来了。 李宝儿羞得耳根都红了,说道:“你……” 便再此时,门外有人敲门道:“夫人早,林师父在外头求见。”程楚秋听声音,是个没见过面的小丫鬟。 李宝儿道:“让他到花厅候着……不,你……你叫他过两个时辰再来,我头疼。” 原来那程楚秋与她一阵搂搂抱抱,忽然又起色心,这会儿在她身上到处乱摸,惹得她也春心荡漾起来。 那外面的声音道:“可是林师父一大早就来等了,那时夫人还没起床,她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李宝儿发怒,道:“我可没要他那么早来等我……” 程楚秋在一旁听到林万全居然一大早就来找她,而且很可能是刚回岛上就来找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于是便在李宝儿耳边说道:“林万全找你这么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去见见他吧!” 李宝儿道:“可是……”程楚秋把她的衣服递给她,低声道:“快穿上,我跟你一起去……” 李宝儿虽觉得有些扫兴,却也只好说道:“好吧,你还是让林师父到花厅等我,说我马上到。” 程楚秋跟在李宝儿身后,一路往花厅走去。刚要踏进花厅的时候,吕妍娇正好也从一旁赶到。两人照面,吕妍娇给他使了个眼色,程楚秋不解,便与她做了个鬼脸。 踏进花厅,那林万全早已在那等候。他见到程楚秋跟着一起进来,显然有点惊讶。但这惊讶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随即泰然自若。 李宝儿坐定,要他也坐。程楚秋跟着吕妍娇,就站在李宝儿的后面,神情自然,就像他本来就该站在那里一样。 李宝儿等人递上茶水,便即问道:“听说林师父等很久了,不晓得有什么事这么急?” 林万全道:“这次老汉出岛采办药材,谨遵夫人吩咐,已将夫人所需的药材办齐。接下来只要夫人挪出时间,就能立刻为夫人制剂。” 李宝儿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回头与吕妍娇道:“夫人我要是吃了觉得有效,到时也给阿娇弄一份。” 吕妍娇敛衽道:“多谢夫人!” 林万全轻咳两声,说道:“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此刻却不方便说。”说着瞄了程楚秋一眼。 李宝儿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会意笑道:“没关系,楚秋他是自己人。” 林万全道:“我要说的,正是有关他的事。” 程楚秋心中一凛,抬眼瞧他。两人四目对望,不发一言。 第十一回 卧虎藏龙 两人互看一会儿,一旁的李宝儿嗅出情况有异,于是说道:“林师父,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有关楚秋的事情?真的不方便在他面前讲吗?” 林万全转过头来,说道:“不方便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夫人要是坚持要让他在身边伺候着,那也无妨。” 李宝儿看了程楚秋一眼,见他想继续待着的意志相当坚定,于是便道:“那便请林师父直截了当地说吧。” 那林万全年纪也有一把了,这辈子见过的人不少,阅历亦丰,他鉴貌辨色,但觉李宝儿在一些细微动作上,表现得与程楚秋相当亲昵,脑筋一转,应诺一声,道:“老汉这次出岛,走遍岳阳长沙一带,发现这些地方县衙四处所张贴的悬赏告示,竟然都是要缉拿同一个杀人要犯。仔细看那上绘人像形貌,老汉几乎是第一眼就瞧出来,上头画的,正是眼前这位楚秋兄弟。” 李宝儿秀眉一扬,“哦”地一声,显得相当感兴趣的样子,喜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咱们在磐石岛上的众位兄弟,哪一个没干过杀人越货,趁火打劫的勾当?林师父,你快告诉我,他以前做过什么坏事,要是我问他,他一定不会照实说。” 林万全道:“他身背黑白两道三条人命,身价二千五百两银子。” 李宝儿兴高采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真的啊?” 程楚秋心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又想:“怎么又多了五百两?嗯,他们没找到我的尸体,不相信我死了。” 李宝儿见程楚秋脸上喜怒不现,不知想些什么,于是与林万全说道:“就算如此,那也只是小事,难道我洞庭帮这么大一个帮派,会去贪那二千五百两银子吗?” 林万全道:“我洞庭帮银子是不差,但此人赏格如此之丰,绝非寻常人物,楚秋两字,定是假名无疑。” 李宝儿道:“如果楚秋是非凡人物,他加入我帮,正是注入新血,洞庭声威更盛。至于是不是假名……林师父,你也说过了,他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藉此重新做人,岂不更好?” 林万全见事情果然便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便道:“既然夫人都说没关系了,老汉就不再说什么了,还请夫人自己多多留意。” 李宝儿道:“行了,还有阿娇帮着我,楚秋他会安分守己的。” 吕妍娇笑道:“是啊,林师父,之前是你说楚哥没问题了,所以才让他伺候夫人,现在你又说有问题了,我们到底该相信哪一句啊?哎哟,还好你不在岛上的这段期间,楚哥没出什么岔子,要是真有什么事,林师父,只怕你也脱离不了干系哦!” 吕妍娇说这些话时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调子,但也有那么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林万全一愣,心道:“你们两个骚娘儿们,看到人家年轻俊俏,就什么都不顾了,现在居然把责任往我头上推。”心里想是这么想,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 “是……” 吕妍娇此举,深得李宝儿的心。不过李宝儿也不想让林万全太难看,便道: “林师父每回出门,除了要采办药材,还要为帮里四处打探消息,忒也太为难你了。 这样吧,赶明儿个我就去禀告帮主,要她给你多找几个帮手,免得林师父太过忙碌。” 林万全婉谢道:“老汉有铁儿这个徒弟就已经够心烦的了,不想再多来几个人,来多操这种心。” 李宝儿道:“话虽不错,可是偌大的一个磐石岛,只靠你们师徒俩葫芦里的丹药可不行。只好劳烦林师父,多费心栽培后进了。” 林万全忽然因此想起一件事,说道:“听说夫人前些日子摔倒了,不知目前伤势如何?” mpanel(1); 李宝儿道:“还好有楚秋……还有铁儿的帮忙,现在已经好多了。所以我说,林师父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林万全道:“夫人的好意,老汉知道。不过老汉宁缺勿滥,所以帮主那边要是没有适合的人,也不必急于一时。”态度虽然还有保留,不过言下之意,是不再坚持了。 现场气氛稍缓。李宝儿又问了他一些此行见闻,闲聊一阵,林万全便要告退,李宝儿要吕妍娇送他一程。 林万全要求道:“可否让楚秋送我,老汉还有些事情,想跟他聊聊。” 李宝儿觉得不妥,正想找个借口来拒绝,那程楚秋已道:“就让我送送林师父吧!救命之恩,我还没来得及亲口跟他老人家道谢呢!”李宝儿见他态度坚定,考虑了一下,这才同意。 当下便由程楚秋陪着林万全走出去。两人因为各怀鬼胎,一路无话。也不知闷着头走了多久,那程楚秋忽地说道:“这里已经够远了,你到底想带我到哪里去?” 林万全回过头来,冷眼瞧着他。程楚秋道:“你该不会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带着我乱绕路吗?” 林万全不悦,道:“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口气吗?” 程楚秋指着自己脸颊上的刺青,说道:“你是救了我的命,但你也将他卖了。” 林万全淡淡地道:“没错,我是把你的命交给了洞庭帮,你若从此在帮内效力,做牛做马,那就不算欠我。不过,你真的会甘心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地方吗?程楚秋?” 程楚秋早猜到林万全此番出去,对自己了解已多,便道:“你刚刚好像还有很多事没说,那是为什么?” 林万全道:“那是因为……”说话音量转小,程楚秋皱着眉头挨上前去,忽然间林万全两手一抬,两手两掌分往他左右两耳拍去。 原来那林万全故意放轻音量,好引诱程楚秋上前。他这两掌又急又猛,事先毫无征兆,掌力未到,掌风已生,要是真的给他拍中了,程楚秋只怕要头骨迸裂,命丧当场。 程楚秋大骇,想都不想,一个铁板桥往后急仰,虽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避开这致命的一击,可是如此一来门户洞开,胸腹破绽全露。程楚秋此时手脚反应动作,竟比他的心思还快,左掌倏地伸出,便往丹田要穴一挡。几乎便在同时,林万全右足踢到,不偏不倚地正好踢中他的掌心,就好像看准了,故意踢的一样。 只听得“碰”地一声清响,程楚秋借力使力,身子往后一弹,在丈外之地站定,同时摆开架势,以待对方后续的进攻。他这一下死里逃生,其实是惊险异常,但在林万全看来,却是程楚秋坚强实力的展现。 而且刚刚林万全那两掌一踢,虽说是在程楚秋面前攻击,但他先引诱人上前,接着趁人不备,却也与偷袭无异。既然一击不中,林万全自恃身分,并没有继续上前追击,反而是铁青着脸,指着程楚秋大骂道:“你一身好武功,如何得来?如今你竟还有脸用吗?” 那程楚秋见他突施偷袭,先是吓出一身冷汗,巧妙化解之后,接着勃然大怒,本来就要破口大骂一番,但他随即回想起刚刚林万全那一招“双风贯耳”威力无俦,岂是一般江湖郎中所能使出?而接下来那一踢的力道尤为惊人,若非自己所学的七散手有散劲之法,能借力使力,以四两拨千斤,光就这一脚,程楚秋已经思索不出,在曾与自己交过手的武林人士当中,还有谁可以踢出如此力道。 程楚秋越想越惊,越惊越喜,浑然忘记自己差点死在他的掌脚之下。紧接着但听得林万全开口教训自己,一下子心思紊乱,愣在原地,迷迷糊糊地道:“什…… 什么?” 林万全怒道:“还装迷糊!”身子一动,便往程楚秋身前窜去。程楚秋不敢怠慢,急忙往旁一让。 那林万全不知哪来这么多怒气,怒喝道:“想逃?”右臂暴长,五根手指忽然搭上了程楚秋的左腕。 程楚秋吃了一惊,仍忍不住暗暗道了一声:“好!”不待他手指使老,左腕微侧,像一条蛇一样溜了开去。林万全见扣他不住,变换左手,仍然是一模一样招式,向他抓去。 程楚秋见了,简直又惊又喜。原本按常理来说,一个高手,手底下会的拳法掌法,没有个几十套也要有十几套,再加上各种变化,与人过招的时候,实在不应该会出现前招。就算勉强用了,也当在数百千招之后。 可是这会儿林万全同一招竟然连使两次,程楚秋不但前所未见,更不相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戏弄于他。只是林万全毕竟就是这样做了,奇怪的是,程楚秋明知道他一招怎么来,又怎么去,却想躲也躲不了,避也避不开,右腕一紧,已让林万全扣住。 林万全可以重复出招,程楚秋右手没有左手灵活,刚刚左手一招从七散手“灵蛇吐信”变化出来的手法,可不能依样画葫芦,遭制的右腕,更如同被嵌在铜墙铁壁里头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这下程楚秋再无怀疑,林万全不但是个武林高手,而且就算自己武功未失,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想通此节,程楚秋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忙道:“林前辈……” 林万全扣住他的手,说道:“此刻再想要求饶,已经迟了!”右掌推出,便往他胸前击去。 程楚秋实在不明白,为何林万全此次回来,会对他变得如此不友善。就算他在长沙岳阳听到自己的事情,但就如李宝儿所说的,洞庭帮的人不就是一群杀人越货的匪徒吗?林万全若是如此在意他背上的三条人命,又怎么能在洞庭帮中施药救人呢? 但眼前实在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了,要搞清楚这件事情,头一件事,就是得留下自己一条命来。见林万全一掌打来,躲是躲不了了,只得深吸一口气,左掌一招云霄掌“冲天式凤翱九天”对去,“碰”地一声,双掌相交,两人都晃了一晃。 林万全脸色铁青,低喝一声:“再来!”作势又要发掌。 程楚秋抓住这个空隙,赶紧道:“林前辈,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林万全左掌停在半空中,凝劲不发,恨恨地道:“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楚秋道:“我这条命是前辈救的,前辈想要回去,尽管开口,但我程楚秋活要活得清楚,死也要死得明白。不管怎么说,前辈总得给我一句话,否则晚辈死也不能瞑目。” 林万全“嘿”地一声,说道:“你刚刚都自己承认是程楚秋了,就表示我姓林的没找错人。” 程楚秋道:“晚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如此光明磊落,就是该死?” 林万全“呸”地一声,怒道:“你这小子光明磊落?好,我且问你,你是云霄派弟子不是?” 程楚秋不敢再有所隐瞒,直承道:“是。” 林万全咄咄逼人,道:“好,那柴云龙是你什么人?” 程楚秋道:“正是恩师。” 林万全目眦欲裂,道:“那就没冤枉了你!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恩将仇报的人……不,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畜生不如!” 程楚秋见苗头不对,急着想解释解释,可是林万全火冒三丈,哪里听得进去? 自顾续骂道:“强盗杀人,或为货物钱财,或为争夺地盘,酒色财气,总有个原因依据,但是像你这种人,居然忘恩负义,杀害教导你一身武功,让你出人头地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逆伦犯上,天理难容,我若不杀你,人间还有报应吗?” 程楚秋道:“慢着,前辈,我师父不是我杀的!” 林万全道:“事到如今,还有谁来听你辩解?这件事情我已经探听清楚了,连丐帮都要找你。该死!我那时候为什么要救你?我只是察觉你的内力正大光明,想你一定是个遭遇不测,或是让人陷害的名门弟子。我万万想不到,却是救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伪君子。” 程楚秋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委屈,说道:“前辈,我是真的被人陷害,我绝对没有杀害自己的师父。” 林万全目露凶光,喝道:“有什么花言巧语,去跟阎王爷说吧!”右掌微抬,又是一掌推去。程楚秋百般无奈,只得再硬接一掌。 “碰”地一声,这回程楚秋受力更大,身子晃了一晃,但觉眼冒金星,胸闷欲呕。蓦然间,他隐隐觉得林万全牵制住他手松了一松,程楚秋想也不想,左手五指并拢,便往他手腕削去。 林万全伸手格来,程楚秋趁隙一挣,右手竟然挣脱。自忖轻功未失,全力施为,林万全未必追得上,双足一点,身子往后飘开,同时拱手抱拳道:“前辈太过激动,晚辈来日再来说明。”言毕,转身就走。 林万全大喝:“站住!”奋力随后追去。 程楚秋在前面听他仍不死心,当即深吸一口气,身子倏地往前窜出数丈。便在此时,只听得那林万全说道:“有种的,就躲到女人的庇荫下,一辈子别出来!” 程楚秋放眼望去,却是不知不觉走上回李宝儿住处的路。他知道林万全说的是反话,心道:“听他这话,想他是不致为了我而与李家姊妹翻脸……嘿嘿,姓程的现在虽然落魄,但也不会去求庇于女人的。林万全,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也不说话,身子一闪,便往地势较高的坡上奔去。林万全得知他的心意,正中下怀,也急起直追。 两人一前一后,直往山上奔去。初时程楚秋因为轻功较高,所以远远地将林万全甩开。但时候一久,内力较强的林万全一尺一尺地逐渐追上,直到相距三丈之处,这才僵持不下。 原来那程楚秋见甩不掉林万全,便钻进一旁的林子里,到处高飞低窜,左右穿梭。那林万全脚力虽长,但短距离的左挪右移却非所擅,他越追越气,却也无可奈何。 程楚秋正自欣喜计策成功,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奔到一山涧旁。顺着山涧边往下看去,但见涧底溪水潺潺,夹岸高山矗起,高约十来丈,虽称不上甚么悬崖峭壁,但要摔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 程楚秋刻意行险,专挑悬崖边上走,林万全亦步亦趋,毫不放松。 林万全如此地紧迫盯人,程楚秋就是身处劣势,也不禁动起怒来。但见前方不远处,有几株爬满藤蔓的大树,树枝向崖外伸出,如人作钓鱼状,忽地心生一计,几个起落窜到树旁,高喝一声,纵身一跃,跳出崖外。 他这一下跃出崖边,少说也有一丈多远,身子凌空,无论如何不可能再转身回来。这种几乎等于是跳崖的举动,林万全跟在后头,就只是看,也不由得胆战心惊。 他心下骇然,脚下却也还没停步,正犹豫要不要减缓速度的时候,忽见程楚秋的身子,竟然凭虚御空,斜斜地兜了半圈,非但没往下坠,还窜升了起来,定睛一瞧,这才看清他抓着垂在树间的藤蔓,像只猿猴一样,在树与树间,跳跃移动。 看着程楚秋玩着小孩子的把戏,林万全心下恍然道:“原来你考我来着?”还没来得及转念,身子也已到了悬崖边,想也不想,瞧准一根藤蔓,也涌身往崖外跃去。有程楚秋在前面作示范,林万全就是从未作过这样幼稚的举动,这时依样画葫芦,也是易如反掌。 然而话虽如此,这样行为还是有其风险的。程楚秋带头作这种危险示范,除了是想摆脱林万全而无计可施情况下的铤而走险,另外一部分,也是因为他年轻气盛,除了好强好胜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寻求刺激,不怕冒险的心。而他也赌在这一点,林万全绝对不如他。 没想到林万全年过六旬,好强好胜之心却不输给年轻人。程楚秋在前面听到林万全跟上来的声音,心中暗道:“好家伙!”几株有藤蔓的树转眼攀完,眼前已是最后一株。但一时之间,也不能说停步就停步,于是程楚秋打算先飞身跃去再说。 没想到这一攀过,手中蔓藤忽地一沉,身子陡降数尺。程楚秋一颗心只差点没跳出胸膛,百忙中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另一条蔓藤,便这么一耽搁,身子又荡了回去。 便在此时,那林万全正好迎面而来。岂知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程楚秋手中的两条藤蔓,已是这最后一株树上,垂在悬崖上的最后两条。眼见林万全身子荡起,摆在他眼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也不放手,随着摆荡的力量荡回去;二是飞身跃起,攀在程楚秋的头上。 要是选择荡回去,一回一来,程楚秋很可能已经两手并用,爬上树头,那时林万全势已不能跃过,否则人在程楚秋的脚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而如果不能一跃而过,两人各据树头干瞪眼,那么这趟追逐到了这步田地,便算打住,而他也显然输了一筹。不愿死心,再死缠滥打下去,固然可以,但却有失一个前辈的身分与颜面。 时间并不容许他在这些念头当中,去多作琢磨,所以几乎是反射动作似的,林万全将手一松,采取积极作为,飞身去抓程楚秋头上的蔓藤。 那程楚秋也没闲着,见他眼睛紧盯着前方,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盱衡情势,心知不妙,但急中生智,忽然灵机一动,见林万全伸臂要来抓他左手上的藤蔓,马上深吸一口气,左手连臂使腕,劲道由缓入紧,“啪”地一声,藤蔓从最上头被拉断。 这下子林万全抓到蔓藤也等于没抓到,急切之中,他做出与程楚秋相同的处置,左臂暴长,便要来抓程楚秋另一手中的蔓藤。 只是这一招早已在程楚秋的算计之中。只见程楚秋左手一抖,将手中的断藤当成软鞭,抖出两个圈来,藤圈像波浪一样向林万全手上卷去,正好套中他左腕。说时迟,那时快,程楚秋用力一拉,林万全差了一寸,五根手指没有一根能搭上蔓藤。 从林万全脱手、飞身、抓藤,到程楚秋断藤、圈套、拉扯,前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斗智斗力,比机巧,也比反应。就在胜负分出的那一刹那,眼见林万全笔直地往下坠落时,程楚秋这时忽然后悔了。 他大喊一声:“林前辈!千万别松手……”左右手急忙各打了一个圈,将蔓藤缠在自己手腕上。便在此时,左腕一紧,跟着重力从左腕通过左臂右肩,一直传到右腕,程楚秋将两手筋肉的气力一缩一放,深怕林万全下坠的力道传实了,手上唯一救命的藤蔓会承受不了而断裂。 只听得轻轻“啪”地一声,像是什么布帛断裂的声音。程楚秋仍是悬在半空中,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断了,或是快断了,他吃力地抬头往上望去,但觉日光耀眼,瞧不出个所以然。 那林万全垂在他的下方,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只是说道:“臭小子,你赢了。 干嘛不放手?你有这么好心要救我上去吗?” 程楚秋道:“前辈,你快爬上来,我快拉不住了。” 林万全道:“你要放手就放手吧,还假惺惺做什么?想骗我像个傻瓜一样向上爬,然后你再松手,丢我下去吗?没这么容易!” 程楚秋大怒,破口大骂道:“他妈的,我好端端的骗一个死人做什么?你觉得我现在很好玩吗?我右肩痛得要死,好像要断掉一样。你又重又罗唆,我就是钓只猪,也比钓你强多了……” 林万全倔强道:“那你就放手吧!犯不着为了我断了手臂。” 程楚秋道:“我求你快点爬上来吧,要不然我就在这里把你缝合的肩膀,还有你救的命,一起还给你……” 林万全不敢相信,问道:“什么?” 程楚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啪”地一声,蔓藤终于断裂,两人闷声不响,连人带藤,直坠了下去。 任凭你人武功再高,由高空坠下,半空中毫无可借力之处,什么拳脚啦,内力啦,通通使不上,只能听天由命。那程楚秋迭遭变故,这会儿但觉此命休矣,反而有种解脱感。他睁着眼睛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地面,脑袋一片空白,忽然间“唰”地一声,身子跌进树丛当中,接着左腕一紧,耳边同时劈哩啪啦一阵乱响,身子顿了顿复又坠下,摔在溪沟旁。 说也奇怪,那林万全在悬崖上时,明明在他下面,同时坠下,理应先到地面才是,但会儿程楚秋落地之后,这才接着听到哗啦一声,有样东西从树上摔了下来。 程楚秋还没心思想到自己为何没死,转头瞧去,却见林万全躺在树的另一边,原来刚刚是他摔了下来。 程楚秋见状,想要起身去看他的情况,这一动之下,才知自己全身上下,四肢百骸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他急忙闭目运功行气,细细查探自己身体内部的状况,不一会儿已知五脏六腑并无大碍。但内伤虽无,外伤可就严重得多了,除了左手臂关节脱臼,与右肩旧伤复发之外,左右腿胫骨传来的疼痛,让他直觉最少断了一根。 还有全身上下大小不等的擦伤,也给他带来不少的皮肉之痛。 这下子程楚秋可以说是动弹不得了,自然也不能去看林万全的状况。他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试着喊道:“林前辈,林前辈……” 过了半晌,只听得耳边溪水潺潺,林间鸟语虫鸣,其他更无半点声响。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眼下反正四肢都无法动弹,他就索性这么躺着,望着天空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程楚秋忽然嗤嗤笑了起来,自怨自艾,自言自语地道:“老天爷,你这不是捉弄我吗?我程楚秋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这样折磨我? 先是搞得我身败名裂,东躲西逃,惶惶如丧家之犬;然后又让我身受重伤,失去武功,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要在这鸟不生蛋的岛上,过我的下半辈子……” 他越说越激动,嗓门也大了起来,开骂道:“现在你他妈的又让我摔成残废,要让我躺在这里自生自灭……嘿嘿……老子我就偏不死,我就偏偏要与你作对,看你能奈我何?哈哈哈……” 他笑了一阵,动作牵动伤口,痛得他不得不收敛一点。过了一会儿,他忽地想起了死去的师父,想起文君,也想起与兄弟们闯荡江湖,携手同心出生入死的时光,一时百感交集,怔怔落下泪来。 忽然间,有人在一旁道:“又笑又哭,真是没用!” 程楚秋一惊,转过头去,却见林万全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除了一身狼狈相之外,外表上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惊疑不定道:“林前辈?你没事吧?” 林万全喜怒不露,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事吗?”上下打量他一眼,反问道:“你呢?” 程楚秋苦笑道:“只要前辈不杀我,我就还死不了……” 林万全呆了一呆,续道:“刚才在上面,你为什么不放手?” 程楚秋笑得苦涩,撇过头去,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要我见死不救,我就是做不到。不过现在可好了,一命换一命,我没欠你了。” 林万全冷冷地道:“你想得美,刚刚要不是我拉住你,你直接摔进溪沟里,这会儿还有命在吗?” 程楚秋一愣,顺着左手腕看去,但见藤蔓依旧缠在自己手腕上,只是剩下短短的一截。忽然间,他明白了林万全意思。 原来两人这番坠落,刚好落到溪谷边上的一棵大树两边。先坠下的林万全一连撞断了几根树木枝干,最后挂在树上,得幸免于难。但从另一边接着坠落的程楚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只从树木的边缘扫过,被他压断的树枝无法支撑他的下坠的力道,眼见就要直接摔落地面。 合着也是他命不该绝,林万全与他两人手上,此时尚都缠着蔓藤未放。林万全见机,拼命地拉着藤蔓碰运气,“啪”地一声,藤蔓拉断,程楚秋因这么一阻,这才以肩部脱臼,胫骨折断为代价,挽回了一条命。林万全也因为藤蔓的忽然断裂,摔下树来。 林万全见他发愣,说道:“懂了没有?” 程楚秋不服,道:“嘿,哪有这种事?若不是我拉着你不放,被你牵累,否则我岂需你救?” 林万全道:“你也不必不服,你看我们两个的伤势就知道了。你躺在这里,一条命去了一大半,而我呢,还能走过来看你。可见当时你就是不救我,这山崖也未必能摔死我。所以说到底,我根本没欠你,既然没欠你,你就没东西还给我。一来一往,你欠我两条命。” 程楚秋闭上眼睛,淡淡地道:“随你怎么说吧,要嘛你现在就一掌打死我,要嘛就闭上你的鸟嘴,让我睡一下。” 林万全道:“臭小子,你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了。” 程楚秋脸上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并转过头去,给他来个充耳不闻。林万全走到溪水边上,用衣袖浸湿了溪水,复走回程楚秋身边,将水拧在他的脸上。 程楚秋知道他走来走去,但他既然决定生死由他,果真完全不理。却没想到林万全会把水泼在他脸上。溪涧终年不照日光,现在又已入秋,溪水沁凉如霜。程楚秋吓了一跳,开眼破口大骂。 林万全道:“你省省力气吧!我现在要把你的断骨接回去,怕痛的就用力大叫吧!”他眼睛一瞧,察言观色,就知道程楚秋的腿断了,先说话刺激他,免得他不愿接骨。 程楚秋“呸”地一声,复将眼睛闭上。林万全冷笑一声,隔着裤管,仔细检查他断骨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右胫断骨扶正,然后又替他检查手臂与旧肩伤处。在接上左肩脱臼后说道:“我去找合用的夹板来,识相的就乖乖躺着别动。 但要是觉得废了一只右臂还不够,想一辈子跛脚,那你就随便乱动看看。” 至此,程楚秋已知林万全对自己的态度,终于有了转变,他迟疑一下,决定睁开眼睛,却见林万全已越过溪水,走到对岸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山坳林子里。 程楚秋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仰头望着天空出神。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 “刚刚林万全检查过我的手臂,他说:”要是觉得废了一只右臂还不够,想一辈子跛脚,那你就随便乱动看看。‘的意思,难道是说,我的右臂是废定了,没得救了? “ 他原本对林万全便怀抱着有一定的希望。但当他知道自己便是程楚秋时,那般义愤填膺的模样,当时便让程楚秋觉得,自己的右臂是废定了,这个希望自然也随之破灭了。 可是刚刚林万全态度转变,主动照顾他的伤势,潜意识中,又让他燃起右臂复原的希望,但紧接着而来的那一番话,却又将他打入谷底。 右臂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功力,能有个六七成也能接受。这是他原本的心态。但林万全说出“废”这个字,那就等于是宣告无救了。什么六七成功力?半成也没有。 程楚秋患得患失,忽喜忽忧,整个人越发显得无精打采,不久便昏昏睡去。悠悠转醒时,林万全已经回到身边,帮他上了夹板,正要包扎断腿。程楚秋想说句道谢的话,但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干咳连连,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林万全也许心知肚明,也许没有注意,总之,他专心地弄好程楚秋的断腿处,接着扔给他一根烂木头棍子,说道:“没找到合用的,先用这根将就着吧,别闷坏了自己。” 程楚秋躺得也够烦了,心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真是奇怪。”拾起木棍,当手杖用,拄起身子,站了起来。 林万全道:“你的断脚刚将就着处理好,临时拐杖也不合手,不宜太过走动。 天又快黑了,我在那边找了一处地方可以过夜,铁儿见我一夜未归,明天就会出来找我。这个岛才多大,所以我们就算找不到路出去也不打紧,很快就能脱困。” 既然林万全一切都安排好了,程楚秋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跟着他来到他所谓可以过夜的地方,原来只是一个山边突起岩块的下方。林万全帮他找个石头先坐了,然后在一旁生起火来。 林万全显然打算要挨饿一晚,生完火后,也不说话交代什么,就自顾打坐去了。 程楚秋也想:“反正明天就能脱困了,少吃两餐也不会死人。”要他拜托林万全去找吃的,还真不容易出口。 但话是这么说,饿着肚子要睡觉,可有那么一点困难。程楚秋饿得没办法了,只好拄着木杖,找了山泉喝了个饱,这才回去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两人先后转醒。林万全第一句话便是:“我四处转转,你别走太远。”说着,自顾走了。程楚秋无奈,只得再去喝泉水。 林万全直到过了中午才回来,一见到程楚秋便说道:“这可奇了,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出这山谷的路。看来唯一的方法,要不就等人来救,要不就自己爬上山去。” 程楚秋道:“不如前辈先走吧,出去之后,再找人来帮我。” 林万全道:“要是我在山的另一头又迷路了,还是有事耽搁了,你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说着,从怀中抖出一些还沾着泥土的青草野花,以及某种山薯的球根球茎。 林万全从中捡出一些他要的东西,在一旁用顺手的石头捣了起来,一边与程楚秋说道:“剩下那些是山药,用火煨熟了,可以直接食用。” 程楚秋会意,在地上挖了个浅坑,将山药埋了,然后在上头生起火来。趁着烤熟山药的空档,林万全将捣烂了的草药敷在他断腿的地方,然后重新包扎起来。1104两人分工合作,终于吃到了第一顿。休息时程楚秋又道:“前辈,你只要先教会我找这些可以吃的东西,其他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然后你就可以先想办法离开,不必管我了。” 林万全冷冷地道:“干嘛这样催我离开?是不是怕我忽然心情不好,一掌毙了你?” 程楚秋听了不禁大怒,每回他只要觉得两人互动上气氛不错,想要说几句话来拉近两人的关系时,马上就会被林万全顶上一句,好似他只要态度放软,就是要求饶一样。 但程楚秋随即转念:“他的武功不弱,定是武林前辈无疑。他不在江湖快意驰骋,却在这岛上隐姓埋名,其中一定有难言之隐。我的出现可能勾起他一些往事回忆,看在他救我性命的份上,忍他几忍,也是应该的。”强抑怒气,不发一语。 林万全见他不搭腔,忽然说道:“昨天你为何不松手?” 程楚秋听他旧事重提,不耐烦道:“我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前辈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林万全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说道:“我是不相信……我是不相信……” 程楚秋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那种感觉打自心底,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一会儿,程楚秋道:“前辈,你身子是不是不太舒服?” 林万全一惊,说道:“你说什么?” 程楚秋道:“晚辈注意到了,自从摔下来之后,前辈时常不经意地抚着左胁胸腹之间,来回摩娑,是不是……” 林万全脸色一变,喝道:“我自己有什么事,难道我会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 程楚秋没料他会脸色大变,唯唯诺诺地道:“是。” 可是就好像引燃导火线一样,经程楚秋这么一提,林万全额上忽然冒出冷汗,脸色也开始发白。他听了程楚秋的话后,刻意不去抚摸腹胁,以为反驳,可是讽刺似的,由白转青的脸色却早已经将他出卖,程楚秋越瞧越觉得不对,关心道:“前辈……你没事吧?” 但林万全越是想显得举重若轻,若无其事,他的身子就越不听话,样子就越痛苦,不一会儿全身都被汗水濡湿。 那程楚秋本尚惊疑不定,及见他左半边脸由青转红,右半边脸却由青转白,一边出汗,一边不出,这才确然知道事态严重,拄着木杖单脚跳到林万全身后,说道:“前辈,我现在要从你督脉的灵台穴输进真气,帮你打通难关。如果我的方法对症,就麻烦你点点头。” 林万全至此已无法倔强下去,略一迟疑,终于还是点头。 程楚秋右手虽废,但内力尚保有八成,不过因为右手经脉不通,只能单用左手,于是才采用从比较危险的督脉灵台穴,单穴进气方式。不过程楚秋对于自己的内力尚有信心,所以一等他点头,立刻将掌心劳宫穴贴上去,潜运内劲,缓缓将内息注入。 劲力甫吐,程楚秋便觉林万全本身的内力忽然从灵台穴冲了出来,到处流窜。 程楚秋急忙鼓动内力,以强势压制,使回林万全体内,并予以导流,但那林万全内力甚强,就像脱缰野马一样,根本不受外人控制。程楚秋顿时闹了个大汗淋漓,叫苦连天。 可是如此一来更加证实林万全处境的凶险,程楚秋咬牙苦撑,能松手而不松手,只盼能早些帮他导气归元。 莫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果然在程楚秋的助力之下,林万全逐渐恢复控制自身内息的能力。程楚秋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体察到这细微的变化,信心大增,更是毫无保留地将内力输进林万全体内。 此消彼长,情况逐渐缓和下来,林万全便开始导引内息去冲开,刚才走火时被封住的穴道。此时程林两人脉息相通,心意也相通,林万全一动,程楚秋就跟着一动,林万全内息走到哪儿,程楚秋的内息也跟到哪儿,将所有难关一一化解。 这种彼此之间要有无比的信任,与互相依存的共识,才有办法合力完成的任务,世上再无第二种方式可以比拟。待得林万全将所有穴道打通,两人皆已心力交瘁,睁眼一看,天色已近黄昏。 程楚秋已没感觉肚子饿不饿了,大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他这一觉直睡到中夜,这才悠悠转醒。醒时身旁已生着柴火,林万全被对着他,面对火光坐在一旁。 程楚秋揉了揉眼睛,也坐起身来。林万全忽地开口道:“现在,你是真的没欠我了。” 程楚秋来到他的身旁坐下,看着熊熊火光,说道:“前辈,你的伤势相当严重,尤其是足太阴脾经,与足少阳胆经两条经络,以前辈内力修为,就算摔下来的力道把所有的肋骨折断,也不至于有如此严重的内伤。可是要说严重,却又不完全如此……” 林万全道:“因为如果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害,应该早就去见阎王了,是不是?” 程楚秋微微一笑,不敢骤答。 林万全道:“你的判断没有错,我的内伤是很严重,而且已有一段时日。照理说不该有人能处于这样的状态下。他应该早就被治好,或者没治好一命呜呼,但我却好端端的活着。” 林万全说到这儿,转过头去看程楚秋,续道:“事情说到这里,可能要跟你说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程楚秋知道他要说的,只怕是他自己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做好,拉长耳朵倾听。 林万全清了清喉咙,抬头望着夜空,说道:“足太阴脾经属阴,足少阳胆经属阳,照理说,一个人不可能内劲发出,既能伤你阴脉,又能损你阳脉,唯一的可能是被两个武功截然不同的人所伤,或者不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为人所伤。 “可是我的伤不是这样造成的。要是有两个人同时围攻我,而他们居然都可以伤到我,那么这两人的功夫就都不在我之下,我当下如何能活命?而若说我先被伤一脉,后又被另一人所伤的道理,也是一样的。除非他们伤了我之后又故意不杀我。 但若如此,时间这么久了,我也早该治愈了,或者终于伤重而死了。 “这两种情况在我身上,显然都没发生。所以我刚刚漏讲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样的伤势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当然,也许你会怀疑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确实,这不太容易,但如果这个人精通医理,而又武功高强呢?而如果他又是自己自愿的呢?” 林万全说到这里,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捋起内衣下摆,左手臂从下摆穿出,露出整只手臂来。他侧过身子,高举左臂,右手手指伸来,指着胁下的一个地方,说道:“你看。” 程楚秋趋身向前,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但见他右手所指,乃是胁下的一处黑点,再仔细一瞧,原来竟是一个钉头,露出肌肤之外的部分不及半分。钉头大小约比小指头略细,看样子这根钉子在他体内的长度,至少在两三寸上下。 程楚秋骇然道:“这是谁干的?” 林万全戚然道:“是我自己。” 第十二回 前尘往事 程楚秋简直不敢相信,愕然道:“什麽?” 林万全叹了一口气,复将衣物穿好,发呆一会儿,续道:“这根钉子钉在足少阳胆经的京门穴上,没入两寸三分。京门意指京都之门,因肾乃是先天元气所出之处,京门就是肾气之门户,故有此称。而京门还有一个别名叫气俞,意即表示这里也是解除元气的地方。所以实是人身大穴,我两边都钉了钉子,你所察觉的伤势,大抵源出於此。” 程楚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 只听得林万全续道:“至於足太阴脾经的伤,那又是另外一种了,哎……此事得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程楚秋眉头一皱,心道:“该不会说到最後,结论是你得了失心疯,所以以自残为乐吧?” 林万全没想到他的脑袋瓜子里,居然转过这种念头,继续说道:“我记得那时我刚过四十,虽然步入中年,没有你这种年轻人的活力斗志,却因有更多体悟,武功内力更往上推升,达到个人自出武林以来的最高峰。那时我掌力浑厚,光以此项而论,在中原几乎找不到对手。” 程楚秋将信将疑,心想:“他在中原武林若掌力第一,那我刚听过他的名头才是,怎麽……” 林万全续道:“那时我志得意满,睥睨群雄,平日走在路上,从没把眼光往地下瞧过,跟人说话,也很少正眼瞧人。嘿嘿……现在想想,我能活到现在,那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我既目中无人,又没有什麽厉害的宿敌对头,日子过得倒也惬意。有一天,我从道上朋友听到一个消息,说岳飞岳少保因为谋反被捕入狱,最後处了死刑。” 程楚秋喟然道:“如今朝廷已经为岳元帅平反,官复原职,以礼改葬。岳元帅含冤而死,忠魂不散,据说朝廷替他改殓时,发现他肉身未腐,脸色栩栩如生,还能让人换穿礼服。哎……一代忠良,武曲下凡,就这样给害死了,谗臣误国,莫此为甚……” 林万全道:“但当时我可没想到岳飞到底是忠臣,还是真的密谋造反,我只知道岳飞这人与我差不多年纪,骁勇善战,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统领军队,独当一方。 什麽韩世忠、刘錡都不能与他相比,更别说王德、张俊、杨沂中等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不过他带兵打仗也许行,说到武功,我想他还差我一大截。我只听人说他左右手都能拉弓二百石,其他没听说他有什麽拿手的兵器。我还曾经想过去找他比武,但後来想想,既然金人怕他,我对金人又很反感,要是削他面子,岂不是给金人增威?所以便打消了念头……” 程楚秋道:“那是,还好前辈没去,否则必遭後世唾骂。”心道:“我看你是真的糊涂了,任你武功再高,也未必能突破岳家军,冲到岳元帅跟前。要不服气,真想比武,不会去破拐子马,单挑金兀术吗?” 只听得林万全续道:“我说了,当时没想那麽多。其实岳飞跟洞庭帮也有那麽一点关系……” 程楚秋听到这里,暗觉好笑,心道:“我看你真的是满口胡言乱语!” 林万全不察,自顾继续说着:“因为当初岳飞欲进取中原时,就是取道这里,进驻襄阳,最後才打到朱仙镇的。当时洞庭湖有一帮水寇为患,首领杨么甚至自称楚王,裂土改元。岳飞未免後患,所以决定先出兵洞庭。他谋定後动,从用计出兵,到将杨么枭首,前後不过八日。杨么死後,部众离散,郭宗尧的师父趁机崛起,占领了这杨么的水寨。” 程楚秋心道:“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mpanel(1); 林万全轻咳一声,责怪道:“你岔开我的话头了,这些都是闲话。重点是我听说岳飞遇害时,有个叫隗顺的狱卒将他的屍体背了出来,将他葬在栖霞岭下……” 程楚秋道:“那是隗顺知道岳元帅无辜枉死,心中悲痛,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亲手埋葬。此事人人皆知,有何特别?” 林万全道:“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岳飞绍兴十一年十月下狱,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遇害。期间被系近两个月,秦桧根本找不到他谋反的证据,只是不断地唆使旁人作状诬陷,悬赏募集人证。岳飞自知无幸,在狱中乃将生平治军用兵要术,写成遗书。你想,他当时人在狱中,若无人帮他,如何着书立说?这隗顺,一定是其中之一了。” 程楚秋颇为惊讶,追问道:“那麽此书现在何处?” 林万全笑了笑,说道:“现在你相信了?” 程楚秋脸上一红,尴尬地笑了笑。 林万全道:“那岳飞既由隗顺安葬,身後事物,多半就在他身边了。” 程楚秋沉吟一会儿,道:“前辈当时可想从军吗?否则对一部兵书,为何如此有兴趣?” 林万全道:“我一向独来独往,如何能忍受旁人的窝囊气?就是皇帝老儿,亦不能命我。再想,岳飞神勇如斯,忠心如斯,最後仍不免为奸臣所害,我是什麽人? 如何去淌这混水?不是自讨苦吃吗?” 程楚秋心道:“你终於不敢自比岳元帅,这是你今天第一句人话。”口中说道:“那倒是。” 林万全道:“那时江湖沸沸扬扬,都说岳飞身後所遗,除了兵法之外,尚有他师传内功心法。人人都知岳飞的名头,他会的内功,只怕非同小可。所以我有一位老友一得到消息,立刻跑来告诉我。” 程楚秋道:“江湖口耳相传,只怕是以讹传讹。” 林万全道:“你认为不可信?” 程楚秋道:“岳元帅若真的会武功,自知无幸时,何不越狱?”说到“越狱” 两字,想起自己正是个越狱的犯人,心下一阵黯然。 林万全道:“也许他自认问心无愧,光明磊落,生死无惧吧?要是逃了,现在你还会这般尊敬他吗?” 程楚秋听着一惊,抬眼去看林万全的神色,想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说这些话来讽刺自己的。但他复又想道:“就算他有意藉古讽今,那又如何?我确确实实是逃出来了。而我正不是问心无愧,而是有愧於心。”想起当时力劝他别逃的萧培武,心中一阵酸楚。 林万全续又道:“其实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也是半信半疑。可是他身为主帅,经常要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尤其在两军交锋,近身肉搏时,若无武艺,如何保身?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人撂倒了,军心溃决,岂不要吃败仗?所以要说岳飞武功高强,那绝非不可能。” 程楚秋道:“行军打仗,可不能死缠烂打。我以为就算岳元帅会武功,也与一般武林所指不同。” 林万全忽道:“你见过岳飞吗?” 程楚秋一愣,道:“当……当然没见过。” 林万全道:“那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 程楚秋解释道:“晚辈不清楚,晚辈是猜测的。” 林万全道:“那不就得了,我也是用猜的。若想知道答案,也很简单,只要跑一趟就行了。” 程楚秋道:“是啊,顺便去拜祭拜祭也好。” 林万全将脸一扳,说道:“好了,我开始要讲重点了,你别再插嘴,岔开话题了!” 程楚秋敛色道:“是。” 林万全条理一下气息,这才缓缓说道:“那时我打定了主意,决心过去瞧个究竟。於是便叫徒儿整理行囊,往路上进发……” 程楚秋心道:“原来你那时就有徒弟啊……”林铁儿不过十七来岁,而这事发生在二十几年前,两者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程楚秋想问他这个徒弟现在在哪儿,但想起林万全的告诫,只好闭口。 林万全接着道:“我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我们从大别山下来,一路向南,然後从蕲春望江楼上船,走水路进九江。因为有人告诉我,若从景德镇上岸,一路向东,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要到临安都十分方便。 “原本只是想想还好,这一走才知路途遥远。不过我对此事的真假尚有存疑,所以并不急於一时,於是就当成游山玩水,慢慢行去。 “过了几天,到了常山。进城时天刚入夜,於是就找了客栈休息。初时还不觉得如何,到了半夜,屋顶上,门外走廊,到处都是脚步声。这些声音细微,步伐甚大,一听就知道是会家子,我也留上了心。 “这些人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由於声音压得极低,又没有招惹到我,所以我便装着不知道。第二天到饭厅用饭时,邻桌已经出现了几个生面孔,瞧他们走路举止,很像是昨夜那一帮人。 “小小的客栈里,忽然出现了这麽多武林人士,气氛颇不寻常。但我既看得出他们,他们自然也瞧透了我。但除了引起一点点交头接耳,私下议论之外,两边都尽量装着自然。 “不过多时,远远地马蹄声响,来到客栈门外而止,随後走进五个马客。这五个人一进门就喳喳呼呼的,一看就知道是五个草包。他们一进门後,所有本来在现场的这些会家子都安静下来,我心中暗道:”这五个草包说话这麽大声,就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谁,马上就有苦头吃了。‘ “但这五人毫无警觉,继续吃肉喝酒,高谈阔论。不久其中一个瘦皮猴说道:” 大哥,这回我们立了大功,你说帮主会赏给我们什麽东西啊?‘“他的对面一个咬着烟杆儿的中年人道:”你给帮主办事,脑袋里想的,都净是这些打赏吗?‘ “那瘦皮猴道:”不是我要讨赏,这个出发之前,是帮主明明说好的,谁要能将宝物夺来,谁就有赏。他老人家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中年男子旁坐着一个顶着光头,留着短髭的精壮汉子,这时开口说道:”老四,这是大哥为你好才说的。帮主他说过会打赏,就会打赏,你回去要是多嘴,说你这趟有多辛苦,意图讨赏,传到帮主耳中,我看到时不但什麽赏赐也没有,我们还得到大牢里去看你。 “光头身旁是一个下巴尖削,个头矮小的中年汉子,这时他也接着说道:”三弟说得不错,老四你少说几句,不会要了你的命。‘“那瘦皮猴听了不服气,说道:”我只不过是随口问一问,大哥二哥随便说说,让大家听了爽一爽,消遣消遣,这又有什麽了?犯不着大家联合起来恐吓我吧?是不是?五弟,你老实说,你心里想不想知道,回去之後帮主会赏我们什麽?‘“他左手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讪讪说道:”我心里是想知道,不过多问多错,少问为妙。‘“ 林万全讲述这五人的形态样貌,说话内容,无不巨细靡遗,程楚秋心有疑惑,不禁想道:“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你怎麽还能记得那麽清楚?”眉头微微一皱。 林万全见他欲言又止,本想装作没看到,但终於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麽?” 程楚秋道:“没有,晚辈不敢打断前辈的话。” 林万全不悦,道:“你神情古怪,已经被你打断了。” 程楚秋道:“晚辈心中有疑惑,一时不能专心,请前辈勿怪。” 林万全知道他言下之意,是指不让他说话,也有这负面的影响。没法子,只得说道:“好吧,要是有什麽疑问,你就提出来好了,只要不讲无关的事情就可以了。” 程楚秋应诺,便将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 林万全道:“我不是说了吗?这里是重点,後来这五个人……我……哎,总之,他们五人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程楚秋道:“若是伤心的往事,前辈不如不要说了。” 林万全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嘿嘿,我还没那麽脆弱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往事。” 程楚秋知道他暗讽自己,心中咒骂道:“死老头儿!” 林万全不再理他,续道:“五个人胡扯一通,酒也越喝越多。还是那个瘦皮猴嘴巴最大,终於忍不住说道:”大哥二哥,人人都说这东西神奇,我们却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可不是有一点那个……那个……‘“那个咬烟杆的说道:”老四,你到底想说什麽?‘“那个光头反应更大,立刻说道:”你该不会想要打开来看吧?你喝醉啦?敢拆帮主的东西!‘ “瘦皮猴道:”有何不可?我们只是看看,东西又不会少一块,掉一片,喂! 老五老五,你不好奇吗?你不好奇吗?‘ “光头道:”你不要再问老五了,谁都知道你三杯黄汤下肚,就开始借酒装疯,要干就干你的,别拖老五下水!‘ “瘦皮猴不服,说道:”大哥二哥又没说话,你怎麽知道他们两个不答应?说不定大哥二哥见了,决定自己来练,到时无敌於天下,我们祁门五虎称霸江湖,岂不快哉!‘ “这时场上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咬烟杆的脸色微变,喝道:”别再胡说了!别喝了,早点歇息去!‘ “老大动怒,那个瘦皮猴果然就不敢再说了,幸幸退下。我当时对这五人虽是嗤之以鼻,但瘦皮猴那句:”无敌於天下‘却引起我极大的兴趣。见那瘦皮猴向掌柜要了客房,其他四人也一一下去。我溜到马厩去瞧他们的马匹,才知道他们居然赶了一夜的路,白天才休息。 “我知道事有蹊跷,明的让徒弟去退了房,让所有人都瞧到我们离开,暗的却在附近投宿,然後与徒弟在客栈左右轮流监视。 “因为白天毫无动静,所以到了当天夜里,我便打算偷偷进客栈。但当我们来到客栈外,便察觉四周都埋伏着有人。我拉着徒弟躲到一边,不久便见到祁门五虎从後门马厩拉出马匹,趁着黑夜,向西北边上走去。 “五人五骑一走,躲在暗处的朋友一一现身,纷纷往前追去。我仔细一算,竟然有四批共二十三人之众,比白天时在客栈的人还多出两倍,多得是生面孔。我心知其中大有文章,便远远跟在後头。 “这些人也还真有耐心,这一追,直出七八十里路,牢牢盯着,既不落後,也不超前。前面骑马的祁门五虎显然毫无警觉,从未纵马疾驰,否则这些人如何能追得上? “我正纳闷着这些人到底要追到什麽时候,忽然前方有人撮口为哨,彼此呼应。 接着便听到祁门五虎勒马停步,朗声道:”众位朋友,为何拦住我们兄弟的去路? ‘ “我听着前面发生事情了,於是兜了个圈子,窜到前方去,却见十来个黑衣人手执火炬大刀,拦住去路,这些人显然早在此处等候,而非一路由常山追到这里来的那批人。 “只听得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何必明知故问呢?把东西留下,我不为难你们便是。‘ “五人脸色大变。那咬着烟杆的故作镇定,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说道:”原来是拦路打劫的小贼,我这里有五十两,先拿去花吧!‘说着,将银子扔在前面的地上。 “黑衣人见了,哈哈大笑。咬烟杆的续道:”嫌不够吗?老二,在多给五十两! ‘那个矮个子的听了,果然又摸出几锭银子,往前一扔。 “黑衣人有人勃然大怒,喝道:”哼!居然把我们当成臭要饭的了。兄弟们,把他们都砍了下来,我就不信搜不到东西!给我上!‘话一说完,两旁人声应喝,又钻出十几个人来,各执长刀长枪,显然早有准备,就是用来对付骑马的祁门五虎。 “五人大惊,将咬烟杆的老大为在核心。黑衣人道:”原来东西在曾广大身上。 兄弟们,千万别让他给跑了!‘ “那黑衣人们像是得到了号令,抡起刀枪,便往祁门五虎身上招呼。双方交手一阵,祁门五虎终是敌众我寡,逐渐不敌。便在此时,忽然有人说道:”黄老大,请你缓一缓手!‘ “黑衣人中有人道:”什麽人?居然敢管我的闲事?‘一言未了,一旁钻出六七个人来,确是昨儿个白天在客栈的那群人。 “黑衣人喝令停手,走上几步,看了众人几眼,说道:”原来是天目山的朋友,不知有何贵干?‘ “那天目山的人道:”想跟黄老大要个面子,这五个人是我们先跟上的,麻烦你们先让一让。‘ “黄老大道:”是你们先跟上的又如何?要不是我们拦他们下来,你们又怎麽追得上?‘ “那天目山的人道:”黄老大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罗?‘“黄老大道:”不让,不让,听不懂人话吗?‘“那天目山的人道:”很好,很好……‘其余人相视一眼,忽然从怀中抽出短刀来,冲进黑衣人中一阵砍杀。 “那黑衣人人数虽多,但一来兵刃不合适,二来这群天目山的人武功甚高,这一阵冲杀有如狼入羊群,所向披靡,不一会儿黑衣人个个屍横遍地,黄老大也给擒住,押到其中一人面前来。 “那天目山的首领道:”黄老大,你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吗?又是何苦呢? ‘ “黄老大颤巍不能言。那天目山首领一声冷笑,手起一刀,将黄老大砍翻了过去。” 程楚秋听到这里,脸有不忍之色,说道:“这天目山的人忒也狠毒,人都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还要赶尽杀绝。天目山?东天目山崇义门的人当不至如此残忍,想来是西天目山永乐帮干得好事。” 林万全道:“你的见识倒也不错,我那时也是这般猜想。” 程楚秋头一回听他称赞自己,不禁得意道:“是吗?” 林万全道:“永乐帮的帮主康群贤,听说拿手的兵刃正是匕首,这些人能在这麽短的时间之内,以短刀对长枪,撂倒两倍於己的人,显然功夫不弱,能够带领他们的,恐怕就只有康群贤了。 “我心里正这样想,另一边已有人一面拍掌,一面现出身来,说道:”康帮主大展神威,我辈大开眼界。‘ “放眼望去,只见路旁钻出几道身影来。带头的双手拍掌,温温吞吞地走了出来,他身後的人脚步比他快,往两旁在他左右前方站定。康群贤往他脸上一瞧,说道:”是你?‘ “拍掌那人道:”是我。‘ “康群贤道:”你们一路跟着我,是什麽意思?‘“那人道:”康帮主心里想着什麽意思,我们就是那个意思。‘“两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讲得都是像这般莫名其妙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好在他们闲扯了几句,逐渐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这说话听不懂,动起手来就明白多了,我心里直嚷着:”快打一打吧,我躲在这里,闷都闷死了!‘“哪知道他们说着说着,始终没动起手来。最後那拍掌的说道:”狄兄,请你也出来吧!大家面对面,把话谈清楚。‘ “我心里想:”是啊,一共有三批人马,还有一个人躲在旁边。‘果然此话一出,刷刷几声,几个人头从另一边长草丛中探了出来,接着长草拨开,走出七个人来。 “原先拍掌的那个人道:”两位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来给康帮主引荐引荐,这位是九华山灵宝观的狄元,其他这几位,是他的师弟们。‘“我定眼瞧去,这几个人果然有几个作道士打扮,刚刚跟在後面,竟然没注意到。我又想,这灵宝观虽然在江湖的名头不响,但也算是清白正派,不知为了什麽事,居然三更半夜,出现在这荒郊野地。 “只听得那康群贤道:”原来是灵宝观的弟子,失敬,失敬!‘那姓狄的不发一语,拱手还礼。 “原先拍掌的那人道:”康帮主、狄兄,我们三家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大家为的是什麽,我想也不用多说了。我们出门,是抱着势在必得之心,心同此理,我想大家也都一样,要是真刀实枪对起来,只怕多有损伤。‘“康群贤道:”陈兄有何提议,不妨直说。‘“那姓陈的哈哈一笑,说道:”这也不算什麽提议,只是非常简单的分配法,就是我们三人把东西拿来,同时瞧上一瞧,然後各自默记了,回去在默写出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康群贤道:”那东西呢?‘ “那姓陈的道:”一分为三。反正内容我们都记熟了,随人拿到哪一部份,都是一样的。‘ “三人自顾商量着如何分配,全然没把祁门五虎放在眼里。那个瘦皮猴首先按耐不住,怒道:”老子还没死呢!你们三个大言不惭,坐地分赃起来,真是羞也不羞?‘ “那姓陈的听了,便与其他二人道:”这位仁兄说得也是,咱们不如先把东西抢到手,以免夜长梦多。‘ “康群贤首先呼应,道:”好,兄弟们,把这五个人,拉下马来!‘众人应诺,一起围了上去。祁门五虎之前就已经不是黄老大的对手,现在又加上这麽多人,如何能敌?不一会儿,五匹马一匹一匹倒地,五人翻下马来,命在旦夕……“程楚秋插嘴道:“前辈那时为何不出手相助?” 林万全疑道:“你是说,如果你在现场的话,你会挺身而出,去帮助祁门五虎是吗?” 程楚秋道:“那是当然的啊。” 林万全道:“为什麽?祁门五虎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们要互相残杀,死一个是一个!” 程楚秋道:“不,以众凌寡,胜之不武。最少要他们五个对五个,再一决胜负。” 林万全道:“迂腐!你求的只是人数上的公平,殊不知这个世界成王败寇,讲的是实力,什麽人跟你讲过公平?” 程楚秋道:“前辈,话可不是这样说,咱们练武之人,本来就应该济弱扶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 林万全道:“金国挥军南侵,杀我百姓的时候,怎麽不见你路见不平啊?他会不会等你宋国把兵马都调齐了,这才派兵打你啊?” 程楚秋道:“打仗的事情不一样了。再说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哩!” 林万全道:“你所说的公平,若不能放诸四海皆准,那还叫什麽公平?我再问你,金国为什麽要跟你宋国议和?他要是能一口气并吞,一统天下,又为什麽要议和?” 程楚秋叹了一口气,道:“那是金兀术的条件,只要秦桧能杀了岳元帅,金国就愿意议和。” 林万全道:“你说得不够准确,那是金兀术怕了岳飞,怕宋国可能还有像岳飞这样的人,所以愿意和谈,那也是他们保留实力,以便卷土重来的计谋之一。所以有实力,才有公平的机会,公平是自己给的。” 程楚秋知道林万全说的也有几分理,但这世界上的道理若只是如此单纯,那做人又何必怀抱理想呢?正想再说几句,那林万全已经接着说道:“当时祁门五虎自知难以活命,那咬烟杆儿的曾广大忽然大叫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接着把嘴凑上烟杆儿,这麽一吸一吹,那烟杆儿竟然烧了起来。曾广大将东西靠在火边,喝道:”谁要再过来一步,我就把东西烧了,大家一拍两散,谁也拿不到!‘“三人立刻要所有人住手,同时大叫:”你要是把东西烧了,我就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曾广大冷笑道:”反正左右都是个死,有没有葬身之地,又有什麽差别?让开!‘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退半步。曾广大知道情势危急,说不得只好行险,烟杆儿一侧,点燃那东西的一角。那东西像是浸过猪油灯油一样,忽然火光大盛。三人吓了一跳,往後跃开。 “曾广大见了,赶紧将东西挟到胁下,把火弄熄。同时说道:”再往後退一点,我们兄弟要走了。‘ “三人无奈,只得命令众人往後退开,自己也续往一边退去。祁门五虎缓缓地走出众人所围的圈子,就在快离开的时候,那康群贤沉不住气,忽然抓着时机,又冲了上去。可是那曾广大早有准备,立刻又将火点上。康群贤一惊,前进也不是,退下也不是,便在这时,那姓陈的‘波’地一声,一掌打在他的背後。 “惊叫声中,只见康群贤的身子直挺挺地飞了出去,‘碰’地一声摔在一旁,动也不动。其余永乐帮帮众见了,一哄而散。那姓陈的蛮不在乎,就像人不是他打死的一样,只是指着曾广大大叫:”快弄熄它!‘“那曾广大哪里需要他吩咐,一见威胁解除,头一件事就是去熄火。可是他这第二度点燃,火势有点过大了,弄了几次,就是没法子把火头弄熄。姓陈的和那个狄元大吃一惊,立刻冲了上去。 “三方人马再度交手,祁门五虎没有可以威胁两人的东西,立刻陷入苦战。再说他们又要过招,又要救火,现场也是一团混乱。我心想再这样下去,就算那东西不给烧乾净了,也要被扯得四分五裂,於是像徒弟打个眼色,身子一纵,窜了出去。” 程楚秋道:“前辈,难道你也要那个东西?” 林万全不答,继续说道:“他们几个打得出神,对我的出现浑然未觉。再说我的武功比他们都高,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一会儿一一撂倒,我徒儿在外围收拾他们一干帮众。 “我钻到核心,倏地伸手,就将曾广大手中的东西抢了过来,随手一抖,火舌即灭。他们几个在地上或坐或躺,见我手法高明,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我冷眼瞧着,不发一语。未久,我的徒儿转回,我问他情况如何。他答道:”都杀了,总共十三个人,一个也没走脱。‘ “他们几个听了,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样。但在当时,我却觉得理所当然。本来嘛,我既出手,就势在必得,这东西既然这麽紧要,消息就不能走漏。不必我交代就办得乾净俐落,才有资格当我的徒儿。 “我见他们眼底露出惧意,这才问道:”你们抢的这个东西,倒底是什麽玩意儿?‘ “那姓陈的道:”阁下连这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跑出来抢,这……‘“我道:”你们为了这个东西,连命也不要了,不管合不合用,拿来瞧瞧,那也无妨。‘ “那狄元道:”你杀了我的师弟们,姓狄的不能与你甘休,有种的就杀了我,别妄想从我口中套到一字半句。‘ “我道:”嗯,灵宝观的弟子毕竟与众不同。你叫狄元,是玉真子还是会真子的徒弟?‘ “狄元道:”他们两位都是我的师伯。‘ “我道:”哦,原来如此,难怪你这般脓包。武功既差,脾气又硬的,通常只有一个下场。‘ “狄元‘哼’地一声,把头转了开去。我瞧着大怒,一脚踹去,正中他的背心。 他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程楚秋听到这里,倏地站起,说道:“你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林万全道:“你想干什麽?想打我吗?姓狄的要我有种的就杀了他,我成全他与他师弟们地下相会,有何残忍?” 程楚秋道:“他不过是因为师弟们俱亡,心中悲痛,所以才讲那样子的话,你动不动就杀人,就是残忍。” 林万全道:“你是说狄元心中悲痛,所以说的话都不算数?” 程楚秋厉色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麽意思。” 林万全道:“我只知道,你现在为了二十几年前,几个陌生人的事情,想拔拳头打我。” 程楚秋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总之,你那时候实在太残忍。” 林万全道:“总之,你若想继续听下去,就给我坐下来,你不知道你打断了我多少次了。” 程楚秋气归气,却也想知道二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而若说此事与他身上的钉子有关,那麽他因此受到折磨,也算是受到惩罚了。想到这里,於是便坐了下来。 林万全接着说道:“我一脚将狄元踹死,其余人见状无不惊恐万分。我转像那姓陈的道:”你说,你一定知道这是什麽东西,否则你也不会一早就等在客栈里,三更半夜还这麽勤劳。‘ “那姓陈的这时才认出我来,说道:”原来你就是在客栈的那……‘“我道:”不错。‘ “他叹了一口气,懊恼道:”我早该认出阁下,否则也不会着了道儿,还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我道:”你只要老实说了,我会给你一个明白。‘“他苦笑着,说道:”好吧,这东西非同小可,乃是岳飞遗留下来的。一生荣华富贵,妙不可言。‘“ 程楚秋一惊,道:“什麽?” 林万全看了他一眼,续道:“我说:”可是我明明听到那个瘦皮猴说,什麽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到底哪个才对?‘ “那姓陈的说道:”这就是我愿意为它赔上性命的原因了。我们两个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道:”天下哪有这种东西?‘ “那姓陈的说道:”那是因为……因为……‘他说着说着,脑袋一歪,垂了下来。 “我上前两步,喝道:”别装死,快给我起来。‘“那姓陈的仍是一动也不动。我这个人从不吃这一套,见他要死不活,抬起右脚,便往他头上踢去。” 程楚秋脸上显露鄙夷之色,但随即想起那是二十几年的往事,也就没那麽激动了。但听得林万全续道:“就在我的脚将触及他的头部之际,那姓陈的忽然身子一仰,闪过这一击,同时右手一抬,从袖子里射出几枚袖箭出来。 “这一下距离又近,速度又急,当我发现时,袖箭已经来到眼前。百忙当中我赶紧这麽一矮身,两枚袖箭从我眉边扫过,相去不过两寸……” 程楚秋听得紧张,轻轻喊道:“哎呀,可惜……” 林万全道:“你说什麽?” 程楚秋道:“喔,我说,可……该死,该死……” 林万全将信将疑,两眼直盯着他瞧,口里续道:“我这下虽死里逃生,得意之余,也不禁大怒,正想给他两脚解决他狗命,哪知我徒儿已从一旁窜上,一阵拳打脚踢,把他打得晕死过去。 “我乾笑几声,转头过去看祁门五虎,说道:”你们要不要告诉我,这里面到底是包什麽东西?‘ “那瘦皮猴道:”你不会自己打开看看吗?‘“我道:”这包东西浸过灯油,只怕还有其他机关。不过你们也用不着担心,只要你们都死了,我会自己拆的。‘ “五人面面相觑,见我们师徒俩杀人不眨眼,自然知道我所言不假。沉默半晌,那曾广大终於说道:”里面……包得是两本书。‘“我问道:”怎麽说可以享受富贵荣华?‘ “曾广大道:”其中一本是岳飞留下来的兵法,你要荣华富贵,大可以送到金国去,黄金白银少不了,说不定还有个官可以当当。‘“我道:”怎麽知道此书是真是假?‘ “曾广大道:”你不知道,金国人可有办法知道。事实上他们已经知道岳飞有留下这麽一个东西,他们早就派人在找了。他们在宋国奸细颇多,弄个岳飞的笔迹,两边对一对,不就清楚了。‘ “我想想也有理,那曾广大续道:”再说别人不知道,金兀术总该知道,只要拿到他跟前去瞧一瞧,只要见他留出冷汗来,真伪立判。‘“我道:”那另一本呢?怎麽说可以无敌於天下?又怎麽可以称霸江湖呢?‘“曾广大道:”另外这本,据说是前朝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威力强大,前所未闻。‘ “我道:”我不信。这样的东西,你们有什麽本事可以得到?‘“曾广大道:”第一,我们没有得到这两本书。要是我们得了,大可改装易容,连夜北上,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我笑道:”要是你们改装易容,连夜北逃,只怕追你们的人更多,然後换成死在别人手上而已。‘ “曾广大未置可否,只是续道:”其二,阁下武功虽高,却也不是天下第一,但这两样东西现在却在你手中。可见要得到宝物也许要有些能力,但机运才是最重要的。‘ “我冷笑道:”你是说我靠的是运气?‘ “曾广大道:”此物是我们兄弟由一堆自相残杀的人手中,机缘巧合所夺得,现在又因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一点也不奇怪。‘“我道:”哼,就算你们一二十个人全部联合起来,也不是我们师徒俩的对手。 ‘曾广大默然。 “我续道:”再说我碰到你们虽然是机缘巧合,但要不是你们一路喳喳呼呼,我又怎麽知道你们大有文章?‘ “那瘦皮猴倒也有自知之明,大喝一声:”我跟你拼了!‘忽然朝我抱了过来。 我哈哈大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右手一拉一推,按在他胸口上,震断了他三根胸骨。 “没想到他这人本事是没有,做人倒是硬气,不管胸骨断裂之後,反刺入内脏的疼痛,便用力抱住我的右臂,死扣着不放。我一连甩了几下,竟都没能甩开。 “那曾广大见状,认为这是可乘之机,忽然大喝一声,奋力跃起,便来抓我的左手。接着那个死光头,也一头撞向我的小腹。我一脚踢出,虽然正中他的胸膛,但他们已经不要命了,一把抱着我的腰,死缠滥打,说什麽也不愿意松手……” 林万全说着说着,当说到左手时,便伸出左手,说到右手、小腹时,便看着自己的右手、小腹,神情相当投入,就好像那些人还在围攻他一样。 林万全说得入神,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两只眼睛继续在自己身上游移着,一边作动作,一边同时说道:“我没想到他们会使出这样卑鄙无赖的手段,盛怒之余,奋力挣扎,只盼能早些时候挣脱。瞥眼见徒儿从另一边来攻击那个光头,想要替我解围,却给矮子还有那个乳臭味乾的小子,以同样的手法缠住了。 “我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又打又踢,可是都没什麽作用。忽然间,我腿上一痛,居然是那个死光头趁机咬了我一口。像我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时竟感到有点害怕起来,为什麽?因为他们疯了,他们都疯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不是武功比你还强的武林高手,而是疯子。你越打他,他就咬得越用力,抱得越紧,他们没有知觉,却又会笑,哈哈哈……” 林万全彷佛学着当时那祁门五虎的笑声,阴森森地笑着,感觉有点怪异恐怖,又有点荒诞滑稽。虽然是大白天的,程楚秋还是不觉有股凉意从背脊直透心顶,令人毛骨悚然。 林万全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他们三个就像蟒蛇一样,缠着我的身子,而且越缠越紧。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被那瘦皮猴扣着的右臂略松了松,急忙潜运内劲,向外甩开。瘦皮猴支持不住,身子给我带开了几尺,我就利用这几尺的空间使力,右手前臂这麽一转一夹,就像螃蟹的钳子一样夹住他的脖子,奋力一扭,‘喀啦’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程楚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林万全没听见,续道:“我的右手得空,见瘦皮猴的脑袋垂在一边,立刻将他提了起来,脑袋对脑袋,一头撞向那个光头。因为他咬得我实在很痛,握恨不得要他马上死,‘碰’地一声,两个脑袋都撞出了个窟窿,霎时脑浆四溢,血流如注,看了也分不清楚前额还是後脑杓……” 程楚秋听他说得恶心,已经有些反胃了,林万全却越说越显得眉飞色舞,比手画脚地道:“我一脚将两人踢开,但左腿上已是一片血肉馍糊,那该死的光头,从头到尾不知咬了我几口。 “我气急败坏,将怒气全都出在还架着我左臂的曾广大身上。右手一抬,手刀便斩在他的脖子上。曾广大全身一震,大叫一声,却将手臂收得更紧。我大骂道:” 他妈的,你放是不放?‘ “那曾广大大概早已经忘了,他为什麽要抓住我的手,但到此时,他别无选择,只是大叫:”不放,不放!‘ “我抡起拳头,一拳拳如雨点般,不住地往他身上招呼,嘴里同时说道:”你不放,你不放……我看你放不放手……我看你放不放手……‘“那曾广大的功夫倒有两下子,连挨了我十几拳,居然不动如山,屹立不摇。 我心想一定是因为我打的不是要害,所以他无动於衷,於是左臂一缩,带过他的身子,一拳就往他右眼上打去。他不知闪避,眼角迸裂,血流如注。我便又问他一句:”放不放手?‘ “没想到他只是哈哈大笑,也不说话。我怒极,第二拳、第三拳,一拳一拳地,都打在他嘴上,将他一口牙齿全部打落。但他还是笑,总使嘴巴乾瘪得像是老太婆嘴,鲜血还不断地从里面涌出,但他还是笑。 “我看着他的笑容,不禁心底发毛,渐渐觉得手软,终於忍不住停下来喝问道:”你笑什麽?‘ “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我,嘴巴微微蠕动。我以为他要说话了,头稍微向前一倾。 没想到他”哇“地一声,将一口血水喷到我脸上、眼睛里。这下他可真的惹毛我了,虽然我一时不能见物,但他身体方位早在我的掌握当中。我右手探出,勾住他的脖子,使劲将他身子仰天扳了下来,同时右膝抬起,就这麽用力往上一顶。‘喀啦’一声,将他身子拗成两段……” 程楚秋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冲口说道:“够了,前辈,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林万全听了,先是呆默半晌,後才缓缓说道:“我的双手沾满血腥,光是这一天,就背了这麽多条人命。我是要你知道,我的罪过有多麽大……哎,我刚刚不是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麽了吗?是疯子,我当时觉得他们疯了,所以下手狠毒,却没想到,其实发疯的只有我一个。” 程楚秋不知该指责他好,还是安慰他好,最後拿定主意,说道:“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前辈放下屠刀,悬壶济世,想来定能弥补前愆,立地成佛。” 林万全道:“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哎,这祁门五虎另外两个的惨状,我就不再描述了。总之,我双目给曾广大喷中血水後,居然感到微微的刺痛。我心知不妙,赶紧吩咐徒儿,拿了东西,然後尽速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我们师徒俩个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便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我用清水洗过眼睛之後,眼前居然一片白雾茫茫,什麽也看不见。後来经我仔细推敲,想那祁门五虎自知无幸,於是拼命之际,可能吃了帮派交给的毒药,所以曾广大血中有毒。 “虽然正确的原因是不是如此,我到现在还无从得知,不过那毒性并不猛烈,所以我的失明只是暂时的,只要静养几个月,就能慢慢恢复光明。这也就是你现在看我并非瞎子的缘故。 “可是这样,我的日子一样难捱,尤其是宝物入手,却看不见,真是心痒难耐。 才不过几天,我就把徒儿叫来,让他把东西打开。 “他不用说话,我就知道他心中犹豫。我便教他,到乡下路上随便找个人,用骗的也好,用金钱诱惑也行,让他们帮忙打开。要是没把他们治死,那这东西就没古怪了。 “他兴高采烈地拿了出去,回来之後,跟我说这包东西里确实包着两本书,内容看起来,就跟曾广大说的差不多。 “我心情激动,要他立刻念给我听。他翻了翻书页,说道:”这本第一页只有五个字:仁信智勇严。‘ “我道:”这是岳飞的兵书。先翻下一本。‘“我徒儿道:”我想也是。‘於是去翻下一本,念了几行字给我听。 “这次我一听就知道是搬运内息的内功心法,高兴得大叫,说道:”你多念几页,让我听听看,我将来这几个月的黑暗日子,捱得值不值得。‘“我徒儿依言,继续往下念去。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个关键之处,马上说道:”你等一等,今天念到这里,东西放着,你先出去,让我一个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支开徒弟,我便将两本书贴身收好,心想:”这本内功心法所载运气练功法门,不但前所未闻,练成之後,威力更是骇人。我现在眼睛不方便,不如等过些时候,再找个地方躲起来练。‘ “我打定主意,便托言还在思索心法疑义,敷衍徒弟。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早已经徒儿先前所念的那一段练得滚瓜烂熟,四肢百骸隐隐有股热气流动,从全身毛孔中透出,端的无比舒畅。 “那种感觉,就好像肚子很饿很饿,烤熟的鸭子就抱在怀里,却不能吃一样的令人难过。所以又过不了久,我终於还是忍不住,复把徒儿叫来,让他把内文继续念给我听。 “这天他念着念着,忽然念到:”盖功夫者,光阴者也;十年功夫,十年光阴,百年功夫,百年光阴。然人生不满百,功成而不久人世,何为也?与其俱归为尘土,莫若为子孙积福。则我以前人之成就,为我今世之基石,而我亦以今生之成果,复为後人之石阶,天理循环,搬有运无。故此法可谓河车渡引大法。‘“这段文字浅显易懂,徒儿只问了我何谓‘河车’,我一边解释,一边心想,难道只要修练成这法门,居然可以吸引旁人的内力吗?此事我前所未闻,各家各人所练内功不同,如何互为所用,就是一个基本难题,此书居然说它有解决之法,不禁令人雀跃不已。 “当下我便照着继续往下练,一日所需俱由徒儿张罗。原来要使这门渡引功夫,本身也需要内力作为引子,更为了日後能顺利使用别人的内力,就必须先改练内功。 等到新练的内功强到一定的程度,就先渡引自己原先的内力,如此就可以避免日後的冲突了。” 同样都是练武之人,程楚秋听着听着,也不禁觉得怦然心动。他练武至今不过二十年光景,成就却超越了不少练了四五十年的人。他知道练功是一点一滴累积的,却未必是练得久的赢,但若真有办法可以渡引旁人内力,来作为己用的话,那可不是事半功倍? 可是他想了一想,若真有这项神功,可以渡引旁人的内功作为己用,可是这世上又有谁愿意把辛辛苦苦,经年累月练来的内功让渡给别人呢?到时候最有可能的方向,应该就如同经文上面所说的,就像家业家产一样,遗留给子孙为多吧? 程楚秋脑海里转了几个念头,但想内功这东西又不像财产摸得着,看得到,人死功散,又如何能预测生死,而在死前将内功渡给子孙?不过想归想,这些都还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此书所载是否真实可行?又如何能练成此等神功?这才是重点所在。 只听得林万全接着说道:“於是我专心苦练,日夜不停地练。如此过了四个多月,但觉体内所积蓄的新力已有小成,只要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开始试练这河车渡引大法了。那时双眼应该也已恢复光明,届时就能一扫这几个月以来的阴霾,重出江湖。 “那时我尚且估计,只要短短两三年内,必能在武林中掀起惊涛骇浪,说不定接着还能挑战天下第一大派少林,与武林第一大帮丐帮,真正无敌於天下,相信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程楚秋道:“这个什麽河车渡引大法,真的有这麽厉害?” 林万全道:“照书上所说,只要有机缘,威力简直无穷无尽。所谓天下第一,也不过是个人,我的功力却是几个、十几个、几十个人的功力累积,放眼天下又有何人能够?” 程楚秋道:“可是哪里找得到这麽许多内力够强,又肯把内力渡引给你的人呢?” 林万全狐疑地瞧着他,说道:“你究竟是真的傻呢?还是太过老实?谁说要他们肯?先找几个像样的家伙,把他们的内力吸了过来,经过一段时间修练,在何这几个人之力,去挑战原本比你强的家伙,在吸乾他的内力,两三年间功力连翻两翻,那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程楚秋惊道:“什麽?这……这不是……掠夺别人的心血成就,用硬抢的吗?” 林万全奇道:“你到现在才明白吗?要是你杀了一个大奸巨恶,知道他身上有些银子,自己身边又刚好缺银子使。你是会放着银子不拿,还是会多少顺便摸走一些?” 程楚秋一愣,想起他因为缺钱,是干过顺手摸走一些的事。但他觉得两者不能对比,於是点了点头。 林万全道:“你拿他的银子也是拿,拿走他的内力也是拿,不拿白不拿,又什麽分别?” 程楚秋道:“可是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林万全道:“你听你说的,从世间万物,直到这具臭皮囊,无一不是身外之物。 难道内功就可以与生俱来,死後带去十八层地狱?” 程楚秋道:“可是……这……”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倒也不是说程楚秋竟然老实到这种程度,而是他压根儿从没把脑筋动到这上面来。那是因为他知道练武之人,对於自身内功有多珍惜,有多宝贵,一点一滴,都是心血结晶。金钱虽然也是得之不易,但总曾听说有人视钱财如粪土,却从没听闻人说,视内力如粪土的。 林万全见他无话可说,却探了一口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却也是他大难临头的时候了。” 程楚秋听了这话,竟是呼应了自己的遭遇,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复又想起林万全胁下的两根钉子,知道他接下来必有重大变故,不禁竖直了耳朵。 注: 岳飞於南宋高宗绍兴十一年十二月遇害,罪名是意图谋反。至於世传“莫须有” 之罪,乃是韩世忠听到岳飞被捕入狱,跑去诘问秦桧,後人从秦桧回答中所摘录出来的: 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一四三绍兴十一年:“初,狱之成也,太傅醴泉观使韩世忠不能平,以问(秦)桧,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世忠怫然道:“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乎?’” 韩世忠之所以“不能平”,是因为不相信岳飞会谋反,他与秦桧说话时虽然生气,但责问的重点却是在“罪证不足”,可见当时岳飞是被指控谋反,秦桧找不到证据,只好一直将他关在牢里。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就是“因有逃亡串供之虞,收押禁见,不得交保。”然後才搜索住居,传唤相关人等来套供对质找证据。 至於“莫须有”三字,曾有人解为:莫,须有。意思是:不用问了,一定有。 又有人解为:莫须有为或许有。笔者最近看到的一个研究结果,感觉比较合理,研究说:“莫须”两字为宋时口语,莫字无意,莫须即为“须”意,莫须有即“一定有”。王巩随手杂录:“朱衣人曰:”既误,莫须放回?‘金紫人曰:“合如此。 ’” 这样把它放回韩世忠与秦桧的对话里,感觉就比较合理了。否则韩世忠特别跑一趟去问岳飞为何被关,秦桧若只模棱两可的敷衍说:“或许有吧?”韩世忠好歹也是一代名将,难道会就这麽算了吗?若秦桧是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有,我会找出来给你看。”韩世忠这才会气得丢出辞呈,用“老子不干了”向高宗皇帝抗议吧? 不过不管“莫须有”三字原意为何,现在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成语,人人朗朗上口,随意引用。君不见朝野政客,每每牵涉某某弊案,引起检调关切时,都要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开记者会大喊冤枉,自比岳飞是遭了“莫须有”的罪名,相对的检调单位就成了“秦桧”。然後开始演出一幕幕“罗生门”,看得全国百姓眼花撩乱。 “罗生门”是日本文学家芥川龙之介的一篇短篇小说,整篇故事是由数个人口述而成的,他们描述的事件明明是同一件,可是因为人人立场不同,描述出来的内容也不尽相同,甚至互有矛盾。故事结尾没有交代所谓真正的真相,因为那是作者要留给读者的省思空间。 “罗生门”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语,三个字拆开来,人人都懂,但合在一起,就跟“莫须有”一样,无法望文生义。然而它们却成了现今社会常用的口语,也是奇事一件。 岳飞既然因“叛乱罪”而死,就像今日被指“卖台”处死一样,当时有谁敢挺身疾呼岳飞无罪?一直要等到二十二年以後,孝宗嗣立之後,才下诏岳飞“官复原职”,算是承认他的清白,替他平反。又过了十六年,到了淳熙六年,这才追諡武穆,不但承认他的清白,还有朝廷向忠臣认错的意思。到了宁宗嘉定四年,又追封鄂王,这已是在表彰他当年的功劳了。但此时距离岳飞死时,已足足有七十年矣。 这就是古今中外历史上,绝大多数忠臣的下场。 第十三回 瘟神华陀 林万全续道:“当时我只要一想到,再过不久,就可以一吐怨气。于是就算再苦再闷,也甘之如饴了。对于身边的危机,浑然未觉。” 这一天我练完功,坐在石床边休息。这个地方是我和徒弟临时找到的一处偏僻的山洞,人烟罕至,忽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便知是徒弟来了。其实但觉饥肠辘辘,想是用饭时候到了,于是静候他前来请安。 果然不一会儿,徒儿走到面前问安,同时递上面饼。我吃了几口,他便问道: “师父眼睛好多了吗?” 我道:“勉强可以看到一些光影,为怕对日后的视力有损,我也不勉强一定要在短期内康复。总之你放心,最多再两个月,为师的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他道:“徒儿照顾师父,天经地义,就算要照顾师父一生一世,那也理所当然。” 我这阵子眼盲,给他带来不少困扰,我要是自己能够恢复光明,老实说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天底下哪有以照顾人为乐的人呢?虽然明知道他说话讨我欢心,但能亲耳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样很是高兴。 我又吃了一会儿,他开始把握时间,问我一些练功上的问题。这一段时间我因为自己也在练功,能指导他的时候不多,难得他如此好学不倦,所以也就尽量拨点。 你别看我为人严肃,好像很不容易亲近。但我教徒弟很有一套,能用各种不同的方法帮助他体会领悟,早些进入状况。所以他虽然只跟了我七年,但内功已颇有根基,要不然那天也不能一杀十几个人。 所以他要是问我深奥一点的问题,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会觉得这个孩子不错,不枉我一番教导。 他那天也是如此,一如平常,我随口解释,甚至比手画脚。说着说着,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急忙往身上一摸。他也觉得我的反应奇怪,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若不问,我心里想想,可能就不了了之了,偏生他问了,我便答道:“你有翻阅我的东西吗?” 他答称:“没有。” 我说:“你既没有,为何会问出有关于修练河车渡引大法的问题?” 他说道:“我心里记得,所以拿出来问一问。” 我奇道:“你心里记得?你记得这心法多少吗?” 他迟疑一会儿,沉默以对。我喝道:“你可别说谎骗我!” 他道:“全部。” 我吓了一跳,心想:“哎呀,不好,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将整本心法练过一遍,也就是说,他也念过了一遍了。”我没想到就这么一遍,不知他是刻意记忆,还是天资聪颖,居然就将整本心法给记在脑子里了。 其实不要说是他了,就是我师父哪天得了这么一本东西,我不知道便罢,要是知道了,又有机会接触全文,那还不是有多少就记多少。 但当时我可没心情将心比心,一想到此事事关我威震武林的契机,万万不可松懈,于是追问道:“那你有没有另外抄录副本?” 林万全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抬头看着天空出神,复又言道:“这格孩子,我该知道的。他让我这么一吓,没有说出话来。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但也知道他一定是真的抄录副本了。” 我既惊且怒,高声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没有我的允许,居然敢将师门武功另行抄录下来!” mpanel(1); 原来我的师门有个规矩,所有内功心法,代代都是口耳相传,不立文字,就是徒弟有不懂,必须辅助以文字图案说明,对多也仅能在地上以砂土代纸,以竹签代笔,讲授完毕,必须随即抹去。他另以文字抄录心法,正犯了我师门大忌。 他见我发怒,知道事态严重,立刻跪下磕头认错。我对他冀望颇高,如今让我失望,实在令人无法接受。我怒气不息,斥喝连连,也许他给我骂得火了,忽然顶嘴道:“师父,可是这又不是我门师传武功,弟子这样不算是犯了门规。” 他竟敢顶我嘴,我听了可更气了,说道:“你说什么?我告诉你,这门功夫是我挣来的,现在为师的也正在练,所以这也是我的功夫。我是你师父,这门功夫就是师门武功!”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得说,续应道:“师父,能得到这门功夫,弟子也出力不少!” 嘿嘿……你听听看,他言下之意,居然是想跟我平起平坐,分享这门功夫的好处。你说,我还能不生气,还能不动手吗? 我顺手一掌掴去,赏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他先前说话的声音透露了他的方向位置,我这一出手又毫无征兆,他自然闪躲不掉。但就算他有办法躲,又怎么敢躲? 我察觉他仍跪在地上,便喝令他将誊本交出,然后放在掌心这么一搓,簿本片裂,四散飞落。 我怒气未息,追问道:“你脑子里还记得多少?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别耍花样!” 其实我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如果他的脑子里真的记得所有心法,那么除非杀了他,或下药把他弄成痴呆,否则如何能让他忘记?我也是一时糊涂,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儿,我又怎么忍心害他呢? 我本以为,他听我这么说,一定会吓得痛哭求情,却没想到他反而镇定了下来,说道:“师父就我这么一个徒弟,将来所有的武功,不都是要传给我的吗?早传晚传,还不都一样。” 我听了,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他说的也许没错,可是以我的脾气,又怎么容得了徒弟这般嚣张?右手抬起,凝劲而未发,高声喝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心中盘算,只要他说出一句我不想听的话出来,这一掌就要结果了这个畜生。 只听得他立刻颤声道:“师父,对不起,徒儿心直口快,一时口没遮拦,说错话了,求求师父大人大量,饶过徒儿一命……” 我听他语调颤抖,想他是真心知错,于是便道:“你这孩子,不是师父……” 没想到我才刚开口说没几句,忽然背心一痛,居然无声无息地挨了一掌。 这一掌力道不轻,我又毫无防备,内劲贯入,霎时全身一震,但觉天旋地转,胸口烦闷欲呕。我当时大吃一惊,惊的还不是自己是否已经受了重伤,而是此人居然能在我师徒俩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出手伤人,武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难道是冲着河车渡引大法而来的高手? “但这样的怀疑,随即被我推翻。因为四周数十丈方圆,除了我们俩之外,确无他人。而且此人的掌力十分熟悉,竟然与我源自同门。” 程楚秋其实早已猜到偷袭者是谁,听他说到“源自同门”四字,当下更无怀疑,说道:“难道是你的徒弟……” 林万全咬牙切齿地道:“不错,就是这个兔崽子。”我当时大叫一声,起腿往后一捞,但捞了个空。我知道是他,便开骂道:“兔崽子,你……你好大的胆子,欺师灭祖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但就算当时我已经十分肯定偷袭者就是他,可是我看不见,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盼望,盼望他疾声喊冤,说他也为人所制……但他究竟没那么做,反而开始制造声响,扰乱我的听觉。 我终究不是真的瞎子,几个月的时间,还不能让我有以耳代目的本事,他出招时又刻意放慢动作,待到惊觉,我胸口又挨了一掌。这回我再也抵受不住,呕出几口血来。 程楚秋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落寞,抚胸长叹,好似那一掌还在隐隐作痛一样。程楚秋恍然大悟,原来这就为何在他得知,自己就是那个涉嫌杀害师父的程楚秋时,会有那么大反应的缘故了。 林万全续道:我胸膛受创,往后跌去,他随即扑了上来,在我耳边说道:“师父,这是你逼我的……”说着,两手制住我的肩井穴。 我开始破口大骂,只要是难听的,全部出口。但他只是压着我的肩井穴,说道:“师父,是这穴位没错吧?” 我不知他竟有如此一问,愣道:“什么?” 他道:“渡引啊!肩井穴乃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心火肾水龙虎交媾,化黄芽,分铅汞,结内丹,生真气。气既由肾出,循足少阳胆经,上行肩井,是往气海最近的一条路。师父你曾说过,肩井即是涌气之井,所以依心法所言,此穴应该可以做为渡引之口了,不是吗?” 哈哈,你该看看我那时的表情。我听他一番说话,竟然是想吸取我的内力时,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我心中虽然又恨又怒,却也又惊又喜。我恨他忘恩负义,我怒他目无尊长,却又惊他悟性奇高,又喜他不枉我一番教导。霎时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身在何处。 他见我闷不坑声,便道:“师父,这心法上开宗明义也说了,内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由前辈移交给晚辈,这才不会暴殄天物,有伤天德。我是你唯一的徒弟,你早晚都要把一身武功都交给我,难道你真的想到阎罗殿去找阎王爷比武吗?” 我道:“可是我正当壮年,尚有可为,要我把一身内力传授给你,简直是作梦。” 他道:“事到如今,难道我还能回头吗?师父,这是你教我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又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我都牢记在心,不敢或忘。” 我道:“很好,我从没教过你要尊师重道吗?” 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经上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徒儿得到师父的内力之后,更有利于河车渡引大法的发挥,届时以师门武功称霸天下,岂不是显扬师名于后世?” 我从不知道他如此伶牙俐齿,只有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孝顺的好徒儿了。” 他道:“这是徒儿应该做的。”话锋一转,又道:“师父还没教导徒儿,是否从肩井穴下手?” 我道:“你若真有把握,照着做就是了。我若说不是,你现在还肯听我的吗?” 他不直接回答我的话,只是说他是逼不得已的,要我别怪他。然后点了我的穴道,接着将左右无名指抵着我的肩井穴…… 程楚秋道:“嗯,从关冲穴沿着手少阳三焦经,过肩井,然后到京门。如此一来,你们俩的京门对京门,气府对气府,就连成一气了。”忽然想到这么说有点不礼貌,赶紧住口。 不料那林万全点头道:“不错,你只是听我叙述往事,就能点出这个关键,可见你的悟性,应该还在我徒儿之上。” 程楚秋谦逊道:“不敢。” 林万全道:“你们这么想原也没错,不过要吸取别人的内力,可不像运功发掌那么简单。要不然你用关冲穴来抵住我的肩井穴看看,能够吸到一丝一毫的内劲吗?” 程楚秋不用试也知道不能,于是点了点头。林万全又道:“所以他试了几次,都白费力气。我讥笑他道:”你这么瞎摸乱按,要是能够吸到一点内力,那可真是另一门高深的功夫了。‘“ 他愣了一会儿,说道:“师父说得不错,我再去研究研究。不过若是师父肯拨点徒儿,徒儿也不用盲人瞎马,让师父多受折磨。” 我表面上仍是不住地讥讽他,没给他半点好脸色,但内心却暗自心惊。原来他因为原本的内功较浅,他已经早我一步练成心法上的内功,而且将原本的内功自我渡引,完成了神功的第一步。刚刚那番乱按乱掀,并非完全无的放矢。 我知他领悟此功,快则两三个时辰,慢则十天半个月,必有所成。听他离去,赶紧运功欲冲开被封的穴道。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久转回,将我手脚层层捆绑,又补上几指,这才安心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可真是度日如年。因为他虽然仍是按照三餐供养我,但我知他别有目的,吃起来的滋味完全不一样。当然,随着时日慢慢过去,小心谨慎的他,让我也逐渐有点待宰羔羊的感觉,说不上害怕……不过,也许那就是害怕吧? 总算,我虽然满手血腥,但老天也不愿让我就这么死在自己徒儿手中,这天我悠悠转醒,眼前忽然慢慢浮现出影像,原来我的眼睛竟然提前恢复光明,好让我看清这小王八蛋的嘴脸。 我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小王八蛋走了近来,手上还拿了两个包子。我心念一动,假装仍是看不见,待他靠得够近时,忽然一个头锤撞去。 我是不是会成为一个废人,成败在此一举,所以这一撞,我可是卯足了全力。 小王八蛋促不及防,被我一头撞翻,仰天倒下,我身随臂走,右肘一挂,正中他膻中、玉堂要穴。若不是我身上要穴被封,否则这一挂,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他仍被我一击而晕死过去。我本想趁机找个东西来砸死他,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我滚到洞口,看见地上余火未熄,便挨了过去,忍着双手被烧灼的痛楚,将手上的束缚烧断……” 林万全一边说,下意识地也一边做动作,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再巨细靡遗地描述接下来的过程,只淡淡地道:“但后来,我还是在山下的村口被他追上,我当时被封的穴道尚未全解,一时不是对手,情急之下,我便在一处农舍中,拉出木栅上的两根钉子,钉入左右两胁的京门穴上。” 程楚秋道:“原来自己将京门穴钉死,是想阻止内力被你徒弟吸走。可是如此一来,未来想再练内功,也练不成了。” 林万全道:“这就是我的手段,对手想要的东西,我想尽办法阻止他得到,我就胜了一半。这兔崽子这么对我,我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我就是毁了他,也不愿让他得到。” 程楚秋道:“令徒达不到目的,又见你自残,想必便放过前辈了。” 林万全道:“一开始他还不死心,但连试了几次之后,也不得不放弃了。他搜走了我身上的两本册子,只留下半条老命给我,嘿嘿……他还说这就是他感念师恩,报答我一手拉拔他长大的最大礼物了……哈哈哈……” 程楚秋道:“没想到前辈居然有这么一段离奇坎坷的遭遇。” 林万全道:“钉子入体两寸三分,要是一般常人,早就死了。我也知道钉子一拔,立刻也会因为血流不止,气血尽失而死。所以这些年来,我只有跟着这两跟钉子为伍,想尽办法与它们共存……” 程楚秋听到这里,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样,笑逐颜开,忍不住兴奋道: “前……前辈……你是说……” 林万全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但反问道:“你想到什么?” 程楚秋道:“前辈长钉入体,封住了京门两穴,按理肾水难生,不能与心火相交,真气也就无法运行。可是……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前辈内力不但并未丧失,还有相当功力,这一定是有什么替代的方法,绕过……绕过了受伤阻碍的部……部位……” 他说到最后,想起自己的状况,不由得又惊又喜,说到后来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瞧着林万全。 林万全要他坐下,开口道:“我初见你时,就已知你不是一般常人,但你既没老实对我表明身分,我也就将计就计,装作不知,打算自己慢慢观察。那时我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你的伤势甚重,我也没绝对的把握能够救活你,所以这一切应该不是苦肉计。” 云霄派跟柴云龙的我都听过,但素以侠义门派人士自居的门派,我从不往来,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不过在我知道你涉嫌弑师后,情况就有一点不同了。 “其实这原不干我的事,可是不肖弟子特别容易让我想起往事,我越想越生气,尤其是你这条命,还是我想尽办法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那种被背叛的感触特别深刻,所以……” 程楚秋接口道:“所以前辈一回来,就马上要找我问个明白。我一承认我是程楚秋,立刻就要把命要回去。” 林万全道:“不错,我认为我有这个资格。不过你这个小子狡猾得很,一刀砍在肩膀上治不死你,现在还连累我陪着你坠落谷底。” 程楚秋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是代表已经相信他了?还是有不信任的成分存在?林万全见他脸色犹豫,报以一笑,说道:“我前天从崖上坠下时,身子撞上树干,将左边的钉子又撞进三分,刺进了肾脏……” 五脏六腑受到外伤,不论破裂穿刺,实都非同小可,程楚秋一惊,问道:“真有此事?” 林万全道:“要不然我何以走火入魔,还需要你的内功驰援?眼下暂时是没什么事了,但等过几天伤口发炎化疽,再发烧个两三天,我就要去见阎王了。” 程楚秋站起身来,说道:“那事不疑迟,我们现在就分头找出路去,赶紧找人处理你的伤口。” 林万全笑道:“这个岛上医术最高名的,就是我了,你要去找谁?再说处理伤口,势必要将钉子拔出,最后就算性命得保,我一身内功亦将随着气血不断流失出去,最后成为一个废人,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程楚秋道:“只是没了内功,怎么能算是废人?前辈好手好脚,医术又高,待在岛上受人敬重,快乐逍遥,怎么会没意义呢?” 林万全道:“那你呢?你的武功剩不到原来的三成,右手几乎全废,碰到功夫比你好的,只有脚底抹油的份。你觉得这样的滋味如何?” 程楚秋吁了一口气,说道:“那不一样,前辈已经在这里落地生根,连帮主看到你,也要尊称一声:”林师父‘,我呢,我不过是个过客,总有一天我还要回去报仇呢!“ 林万全道:“我们的情况完全一样。你受到大夫人的宠爱……你先别说你喜不喜欢,两位夫人都是美人,这是全岛上公认的……有大夫人撑腰,你在岛上比我快活。还有,你难道以为我不想报仇吗?我在这岛上一躲二十年,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五六年前终于让我想到解决的方法,这才慢慢将功力练回来。这十三四年来的窝囊气,找谁出去?” “所以我每次出岛,都会顺便探听武林里的消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知道那个兔崽子的下落与动静。所以我跟你一样,我也是过客,总有一天,我绝对要找兔崽子讨回公道。” 程楚秋听了,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说道:“可是前辈再不想办法医治,别说报仇了,能不能活着出岛,都还是问题呢。” 林万全道:“所以我决定不活了……” 程楚秋惊道:“什么?” 林万全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所涉嫌的案子,真相究竟如何,不过就从前天我一路追杀于你,你却在那一当儿能放手而没有放手。为我尚且如此,我想你也不致会对自己的师父下毒手才是。况且你在今天之前,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更不可能别有目的。” 程楚秋颇为感动,起身拱手说道:“前辈终于肯相信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神情激动,只差没掉下眼泪。 林万全道:“我只不过说我相信你,你就感动成那个样子,未免也太没用了。” 叹了一口气。 程楚秋摇头不答。他这一阵子蒙受这不白之冤,更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如今一个跟自己丝毫谈不上交情的人,居然相信自己的清白,如何不让他不觉得感动呢! 林万全道:“如今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你的状况,我也知道个大概。眼前我们俩所能选择的路不多,但有一条路是最近最快,也最容易成功的。以你的聪明才智,你知道了吗?” 程楚秋道:“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林万全道:“你会这样说,就代表你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不过有些前提条件需要克服。我开门见山说了,你要回去调查真相,你要回去替你师父报仇,都需要武功做后盾,否则你不会窝在这里。我有方法另辟蹊径,可以让你慢慢重拾往日雄风,我甚至愿意把我身上的内力引渡给你,更传你河车渡引大法……只不过我有一个先决条件。” 林万全字字句句,无不切中程楚秋的要害,说到他心坎儿里去。程楚秋几乎无力拒绝,只马上问道:“什么条件?” 林万全道:“你必须改拜我为师。” 程楚秋道:“晚辈已有师父,没有他老人家的允许,我不能改投他派。” 林万全道:“你师父已死,要如何得到他的允许?你想回云霄派,你派中师兄弟未必容得了你。” 程楚秋道:“正因如此,我师恩未报,更不能改投他门。而云霄派是我师父心血所系,也是我唯一能报恩的地方,所以他们可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们不义。 前辈认为晚辈可取,不就在此处吗?” 林万全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坚定,本欲拂袖而去,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深觉有理。于是说道:“好,那我就退一步,柴云龙还是你的师父,你也还是云霄派的人,我是你第二个师父,两个师父只有先后,没有排名顺序,你也不算改投,如何?” 程楚秋迟疑道:“这……” 林万全怫然道:“这是我最后底限,你若不拜我为师,就不能名正言顺地替我清理门户;你不能替我清理门户,就不能替我杀了那个兔崽子,替我报仇雪恨;你不能替我报仇雪恨,我又为什么要将武功传给你,让你去完成你的心愿?” 程楚秋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要替前辈报仇,也不一定非要拜师不可。” 林万全道:“不行,那就变成了是我用武功跟你交换条件,你事成之后银货两讫,互不亏欠。可是我徒弟死在你手里,我门武功从此失传,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程楚秋考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拜另外的师父另学他艺,想来我师父不会反对。不过前辈若不能以真实姓名相告,我师父地下有知,一定会骂我糊涂。” 林万全笑道:“那是当然。师徒之间,亲如父子,难道还有父亲会跟自己的子女,以假名自称吗?”站起身来,说道:“老夫本姓木,单名一个谦字。江湖人称‘瘟神华陀’的,就是我。” 程楚秋对木谦没什么印象,倒是“瘟神华陀”四字,还有点耳熟,他初出江湖时还曾听人提过,但因当时木谦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所以也就渐渐为世人所淡忘了。 但话虽如此,后面“华陀”两字倒也罢了,前面的“瘟神”,却不知包含了多少人的仇恨。程楚秋在他所叙述的往事当中,听他说到杀人处,一概轻描淡写,好似切菜剖瓜,一点也不在意时,就知他绝非善类,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是个魔头。 那化名林万全的木谦见他听了之后,脸色微变,不发一语,便道:“怎么了? 听过我的名头吗?” 程楚秋道:“我亦早知前辈绝非一般大夫,却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瘟神华陀。” 木谦道:“你别故意说反话,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没错,我早年因为医术高明,让一些好事朋友将我与华陀并称,更因为我也用毒药,杀人于无形,令人防不胜防,就像瘟疫一样,所以有更多人送给我瘟神的封号。久而久之,就变成瘟神华陀了。” “可是自从我遭逢大难,让一个乡下郎中帮我调理之后,我就已经大彻大悟了。 从那之后,我只有救人,从未再害人……” 木谦说着说着看了程楚秋一眼,补充说道:“这二十年来,我努力持戒,从未再犯,就连新收的徒弟铁儿,也不授给武功。你是第一个我动手想杀的人。” 程楚秋听他说得义正辞严,不觉动容,说道:“晚辈差一点坏了前辈的戒律,真是罪过……” 木谦道:“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是对我还有疑虑?或是根本瞧不起我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名门弟子,对待一个赎罪者的态度吗?” 程楚秋正色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也是待罪之身,不敢对前辈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木谦道:“这么说你是愿意罗?” 程楚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当即跪下,三拜九叩,毫不马虎。 木谦笑容满面,连连说道:“好……好……” 两人受困溪谷,物资缺乏,程楚秋磕头数足,便算拜师之礼礼成。木谦让他起身,说道:“为师生平绝艺有二,一是医术,二是武术。医术所要学的东西包含甚广,我时日无多,无法教你。幸好有铁儿传我衣钵,你就专心学我的武功吧!”程楚秋应诺。 木谦又道:“铁儿入门比你早,本应是你的师兄,可是为师的尚不愿让他知道我的过去,在他还有其他人面前,我仍是林万全。所以你们可不以师兄弟相称。” 程楚秋答应。 木谦见他态度恭顺,十分欣慰,便道:“既然我们已是师徒,为师问你的话,你要照实回答。” 程楚秋一愕,有些不安。木谦道:“我只是问你,你身上的所藏的药,是如何得来?” 程楚秋想起这件,差点就着了李宝儿道儿的事,连忙往身上一摸,将那瓷瓶拿了出来,说道:“是这个吗?” 木谦接过,笑道:“没想到它又回到你身上了。”拔开瓶塞,倒出一些淡褐色,状若粟米的丹药在掌心,凑到鼻尖一闻,续道:“嗯,这叫‘仙死九天丹’,是目前武林中等级最高,提炼最纯的迷魂春药。按理云霄派门人不该有这样的东西,却为何在你身上?” 程楚秋见他只一看一闻,就得知此物的名目,不禁大喜,便将此物如何得来,与木谦细表。他本想将姚姬的事情轻轻带过,可是姚姬的死,却是此案的关键所在,说着说着,还是不得不提到她。 木谦仔细听完,说道:“要确定姚姬所吃的,是不是跟这瓶子里面的药物是一样,我得亲自查验她的尸体才能办到。不过时日已久,就算能找到她的坟,所有的证据应该也都不在了。” 程楚秋道:“不过她和徐家小姐吃药之后的反应,真是十分相像。” 木谦道:“这只能算是你的假设。不过从这瓶药下手,确是个好办法。” 程楚秋道:“敢问师父此药的来历。” 木谦道:“据我所知,此药药方乃是万毒宫所制。万毒宫是个神秘的帮会,前朝时帮众大都在山西一带活动。金人来了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所以与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大。” 程楚秋道:“就地缘关系来说,确实不太可能。” 木谦道:“不过我听说万毒宫与四川鬼谷派、淮阳山千药门颇有干系,药方也许因此流出来了也说不定。” 程楚秋道:“鬼谷派的弟子江湖少见,不过我听说千药门乃是以济世为业,应该不会有配制这种药才对。” 木谦道:“鬼谷派固然行踪不定,正邪难分,但那千药门自从失落了掌门人药方之后,势力一落千丈,医术也一代不如一代,后世弟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是说不准的。” 程楚秋点头称是,口中复诵了一遍。 木谦道:“不过我已经有二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这几年来,已有新药超出我所知的范畴,那变数就很多了。” 程楚秋道:“总也好过大海捞针吧。” 木谦点头,将药瓶还给他,说道:“东西收好,我们这就练功吧。” 程楚秋道:“这么快?” 木谦道:“我时间不多了,既然冀望你清理门户,最少也要给你足以应付的相当实力才行。” 程楚秋道:“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我是说,既能保住师父的生命,又能让徒儿恢复以往的功力?” 木谦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忽然苦笑道:“嘿嘿,我们也太不知足,我们从崖上坠落,没有粉身碎骨,就已经是运气了,居然还想两全其美……” 两人不再多言,木谦便将当日由徒儿口中听到的口诀心法,一一背诵给程楚秋用心记忆。待到他能全部背熟,这才一字一句地讲授下去。 木谦的用心是,及早将要教给程楚秋的东西,先一股脑儿地扔给他,万一来不及解释,还可以靠他自己的领悟力去慢慢参透。 只是两人除了坐下来听授之外,还要为三餐烦恼。尤其木谦的情况很明显地越来越差,需要更多的休息与调养,真的不行的时候,根本半分勉强不来,这都是造成两人进度迟滞不前的主要因素。 这一天木谦讲到如何放空丹田的内力时,忽然一阵剧痛从腰间袭来,当场让他脸色发白,冷汗直流。程楚秋见情况不对,赶紧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很痛?” 木谦将脸一扳,正要骂他不够专心时,忽然“咚”地一声,整个人就像断线的傀儡一样,往前扑跌下去。 程楚秋大惊失色,连忙去搀。好不容易将他弄醒,却听得他紧逼着嗓子,声嘶力竭地说道:“我那……那顽劣的……的徒弟,他就……就是……” 原来那木谦与程楚秋讲述往事之时,从未透露自己徒弟的名字,原是想先激起程楚秋同仇敌忾之心,再跟他说明姓名,免得他先得知姓名之后,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反而不信自己的话。 可是现在他违反这个原则,拼了命地要说出来,可见情况糟糕已极。程楚秋见他眼神有异,不禁心慌意乱,直道:“师父,喘口气,喘口气再说……”可是那木谦脑袋里只想着要出气,没想到要多喘口气,忽然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程楚秋二话不说,掌心抵住他的灵台穴,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输进去,心中只是不断念道:“我已经亲眼见过死去一个师父了,天啊,别让第二个师父死在我面前。” 忽然间但听得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林师父……楚秋……林师父……楚秋… …你们在哪里……” 程楚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及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才确定是救兵来了。他心中一宽,内力更是源源不断往木谦体内里送。待到救兵来到左近,这才放手高声道:“快来人啊,我们在这里……” 李宝儿一听到程楚秋与木谦已经被寻获的消息,立刻从妹妹李贝儿那里告辞出来,直往屋外走去。 吕妍娇迎上前来,兀自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李宝儿劈头便问道:“他们在哪里?他们现在在哪里?” 吕妍娇道:“现在他们……他们两个都在林师父那里……” 李宝儿秀眉微蹙,道:“去那儿做什么?楚秋怎么不先回来向我回报?” 吕妍娇道:“听说之中有人受……受伤了,所以先送到那里去……” 李宝儿道:“受伤了?谁受伤了……” 吕妍娇道:“奴婢不知。”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墙外早有副四人抬的软轿在一旁伺候,轿夫看见李宝儿出来,纷纷起身。原来她脚伤尚未完全康复,所以不论上哪儿,都用轿子代步。 李宝儿跨身进轿,屁股还没坐稳,手中黄绢一挥,便道:“走!到林万全那里去。快点!” 众轿夫不敢怠慢,相互吆喝一声,快步前去。那吕妍娇还来不及喘几口大气,仍是得快步跟上。 主仆两人在山间林野小路穿梭一阵,过了一会儿,终于来到木谦所住的茅草屋前。吕妍娇上前扶着李宝儿下轿,李宝儿忽然问道:“他们两个这几天,都躲在哪里?” 吕妍娇道:“听说他们摔到山谷里头去了。” 李宝儿惊道:“什么?” 言谈间,两人走近屋前。门口附近原本有几名帮众,一见到李宝儿,纷纷躬身行礼。 李宝儿直往大门闯进,高呼:“楚秋,你在哪儿?”一言未了,却见魏庆已在一旁。 李宝儿一愣,说道:“魏……魏长老,你怎么来了?” 魏庆心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说道:“林师父是我们洞庭帮里唯一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我听说他受了重伤,特别前来探望。” 李宝儿道:“是林师父受了伤?他伤势如何?” 魏庆道:“大长老还在里面,等他出来夫人问问他好了。” 李宝儿淡淡地道:“唐长老也来啦?”忽然觉得没什么劲儿。与魏庆在堂前待了一会儿,颇觉气闷,便吩咐吕妍娇道:“阿娇,进去通报一声,我要进去瞧一瞧。” 吕妍娇应命而去。 李宝儿在堂上来回踱步,忽然偶尔与魏庆目光相触,见他眼中似有话说,便道:“有什么事吗?” 魏庆道:“没有……”轻咳一声,起身走到门外。 李宝儿瞧着他的背影,正想着什么事情。背后吕妍娇过来叫住她,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跟着一起往后堂走去。 那李宝儿跟着穿过后堂,来到木谦休息的地方,探病的人进进出出,房门没有一时半刻能关上。李宝儿见了,也不用人带,便当先走了进去。只见那木谦躺在一旁床上,双目紧闭,也不知死了没有,唐钧彦伸出手来,低着头正在替他诊脉,程楚秋与林铁儿则在一旁。 李宝儿轻咳一声,发出声响,林铁儿与程楚秋同时抬头瞧了她一眼,喊了一声:“夫人……”唐钧彦则因为专心注意在木谦身上,没有出声招呼。 李宝儿走近几步,问林铁儿木谦的情况。林铁儿面有忧色,答道:“师父他伤得不轻,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大长老正在想办法……对了,夫人的脚,好一点没有?” 李宝儿微笑道:“已经好多了。”与程楚秋使了个眼色。 程楚秋会意,低声在林铁儿耳边说了几句,走到李宝儿身边。李宝儿示意要他搀着,两人走到屋外不远处。 李宝儿神情一变,关心道:“怎么啦?你没事吧?” 程楚秋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李宝儿道:“你的样子是像有事。”指着他的脸道:“你看看,你脸上都是伤……还有你看你的手,血流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掏出手绢,要帮擦拭一处血流未干的伤口。 程楚秋身子一缩,道:“不用了,这点小伤不碍事。” 李宝儿将脸一扳,程楚秋拗不过,只好定住身子,让她服务。 李宝儿一边检视他的伤口,一边低声说道:“我就知道让你们两个一起出去一定会出事,偏偏你又不听。” 程楚秋不能透露他目前与木谦的关系,只好说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李宝儿靠近他的耳边,说道:“要不要我帮你?” 程楚秋不解道:“帮我什么?” 李宝儿道:“林万全要是没死,他会再来找你麻烦的。” 程楚秋大惊,急忙说道:“不要,不要,千万不要。这件事情我自己会搞定。” 李宝儿一愣,随即眨动眼睛,戏谑道:“啊,我知道了,你把他整得半死不活,不想让他这么早解脱,是吧?” 程楚秋道:“你说什么?他是为了就我才跌进山谷里的,哪里是我整他?拜托,你要是想帮我的话,那请你想想办法,去请大夫来看他。” 李宝儿嗔道:“不是就不是嘛,干嘛这么凶?” 程楚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赶紧道歉道:“对不起,我太心急了。说真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去外面找大夫进来?” 李宝儿故意冷漠以对,说道:“可能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是了。” 程楚秋道:“那就是说有办法了,快,救人如救火,最好是可以让我亲自去请大夫来。” 李宝儿听他说得急切,便道:“真的那么急?好吧,我现在就去找帮主,无论如何,我会让帮主答应的……这么吧,吃过晚饭后,你来找我。” 程楚秋大喜,道:“好,好,我去找你。” 李宝儿向屋里大喊:“阿娇!”吕妍娇应诺一声,从屋里跑了出来。 程楚秋献殷勤,道:“我来扶你。” 李宝儿受之无愧,笑道:“也好。”便让程楚秋搀了出去。吕妍娇见自己的工作给人抢走,只好跟在后面。 三人的身影才从前方消失,屋后转出一道人影,先是在屋前盯着三人的背影瞧了一会儿,随即从一旁绕了出去。 第十四回 挟嫡逼宫 第二天一早,程楚秋拿到洞庭帮的出入腰牌,立刻到船坞码头乘船出岛。林铁儿本来也想跟着出去,但是考虑到目前岛上只剩他一个人略懂配药制剂,为恐有变,必须留下来。 而且再怎么说,林铁儿是木谦的徒弟,两人在一起生活已久,林铁儿不但知道他的脾气,也熟稔他的生活习惯,自然还是由林铁儿来伺候比较适当。于是帮中便另外指派两个人,跟着程楚秋一起出岛。其中一个是带路者,另外一个可以帮忙照料琐事。 站在船头,面对一望无际的洞庭湖水,程楚秋想起当日被人追得走投无路的景况,此刻事过境迁,青山依旧,另有一番滋味。 正自感叹伤怀间,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瞧,原来是两位同行的伙伴。只听其中一人开口道:“楚大哥,我叫逢安,这个小胖子叫胡瑞昌,能够跟你一起出来办事,我们两个深感荣幸。还请多指教。”言毕拱手作揖,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胖子也赶紧见礼。 程楚秋连道不敢,主动寒喧几句。只见这个叫逢安的,年纪大概比自己小一些,皮肤黝黑,手长脚长,左额上有处烫伤的伤疤,外表看起来有些阴郁,不过时常未言先笑,看起来很有点狡猾的样子。程楚秋心血来潮,忽然问道:“两位是哪一位长老的手下?” 逢安道:“我们两个都在魏长老手底下做事。” 程楚秋道:“魏长老年轻有为,逢兄在他手底下做事,未来绝对大有可为。” 逢安笑道:“楚大哥可别再在叫小的‘逢兄’了,小弟担待不起。说到大有可为,还是楚大哥厉害,你在大夫人底下做事,只要大夫人随便说几句,那可好过我们苦干三年哩!嘿嘿嘿……” 程楚秋指着自己颊上刺青,自嘲道:“我终究不过是个奴隶,还说什么大有可为?逢兄真是爱说笑……” 逢安道:“楚大哥客气了,这个谁人不知,我们那个……嘻嘻,不过楚大哥要是不想提,我们就不说,嘻嘻……”说着用手肘碰了碰那个小胖子胡瑞昌,胡瑞昌跟着傻头傻脑笑了起来。 程楚秋心道:“你们笑个什么劲儿?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一样。”顺着说道: “如此甚好。” 逢安碰了个软钉子,尴尬万分,好在那胡瑞昌傻傻的,没感觉到什么,心下稍宽。见程楚秋说完仍是转头望着湖水发呆,卷土重来,上前说道:“我听说大哥才来不久,不知以前是做什么的?” 程楚秋淡淡地道:“恰好这件事情,我也不想提。” 逢安诡异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了,是难堪的往事?” 程楚秋道:“我说了,我不想提。” 逢安装着跟他熟稔,说道:“大哥,别这样嘛,谁没有难堪的往事呢?你有,我有,小胖子也有……是不是?小胖子?” 胡瑞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在说我吗?有什么?” 逢安向他摆了摆手,回过头续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往事越难堪,就代表这个人越努力。你看我,每天嘻皮笑脸,无忧无虑的,为什么?就是我这个人从来只往前看,不往后看。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是窝囊也好,是威风也罢,那些都不重要,人最重要的是现在,你现在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了。你想想看,你上酒楼去喝酒,叫姑娘,你能当场把银子掏出来,你就是大爷,有谁会问你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好,你今天就把银子给花光了,明天没钱,还不是照样给人撵出去,他们会念在你昨天一掷千金,就对你另相看,多招待你一晚吗?少作梦了……” mpanel(1); 程楚秋虽然不喜欢他说话的调调,但听他一番胡说,居然也有几分道理,倒是听了进去。 一旁胡瑞昌走近过来,说道:“我没有。” 逢安眉头一皱,道:“说话没头没脑的,你没有什么?” 胡瑞昌道:“你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吗?我没有,我没有去过酒楼,也没有叫过姑娘。” 逢安道:“谁问你这些?” 胡瑞昌道:“我听到了,你去过酒楼,还叫了姑娘。你没意思,不够朋友,这样的事情居然没找我。” 逢安道:“你胡说什么呀?去问船老大,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靠岸。你别忘了,你这次可以出来,是我向长老推荐的,我说什么?我说你身手俐落,聪明能干。我这样还不够朋友?” 胡瑞昌道:“可是我……” 逢安道:“别可是了,你没看到楚大哥已经在生气了?还不快去?”胡瑞昌摸摸鼻子,悻悻离开。 逢安道:“小胖子什么都好,就是常常搞不清楚状况。”话锋一转,续与程楚秋道:“这么吧,你告诉我一件你以前的窝囊事,我也告诉你一件我的。咱们经验交流,可以促进彼此的了解,如何?” 程楚秋道:“是不是我说一件事情,你就可以闭上嘴,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逢安显然不是很赞同,说道:“一个人孤独地面对问题,很容易钻进牛角尖,尤其你又不太爱说话,到时候越想越闷,然后你看着洞庭湖水,感觉到湖水又冷又深,说不定一时想不开……”做了一个跳水的姿势,接着语气一转,续道:“不过,我可以答应你。” 程楚秋道:“好,那你听着,我这辈子罪窝囊的事情,就是沦落到洞庭帮里,脸上还给人刺了东西,没事还得跟几个笨蛋一起坐船,寄望可以和他们一起顺利达成任务。还有,我这个人再怎么绝望也绝不会自我了断,真的走投无路时,我会想办法抓几个垫背,一个够本,两个有赚,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赚了好几个了。这样子,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逢安一本正经地道:“就这样?” 程楚秋道:“我漏了什么吗?” 逢安道:“大哥,你真有种,你看,你让我了解之后,我就更佩服你了。不过你就这样敷衍我,我不是很吃亏?” 程楚秋道:“你想说话不算话?” 逢安道:“当然不会。”顿一顿,又道:“不过还好,好像快靠岸了,吃亏不算太多。” 果然过没多久,船只就靠岸了。洞庭帮的人为了隐匿行踪,像这种接驳渡船,航程是越短越好,上岸的地方,也不是一般的码头。 程楚秋下了船,但见横亘在眼前的,是一片不知有几里深的树林。其时云空蔽日,方向不辨,程楚秋不禁问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逢安道:“哪里说不出来,会走就行了。跟我来。” 程楚秋跟着走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胡瑞昌也不明白要怎么走出这座林子。闲谈中才知道,洞庭帮有好几个出岛上岸的地点,每次出船都不一样。而要回去的时候,也有几个上船地点,却不是原来上岸的地方。 三人在林间走了三四里路,不久前方水光粼粼,竟又来到湖岸边。程楚秋道: “怎么又走回来啦?” 逢安道:“稍安勿躁。”沿着湖岸又往前走了里许,只见湖边泊着几艘舢舨。 逢安去找到渔家,花了几个钱,请他们用舢舨载三人到对岸去。程楚秋上了舢舨,一阵摇摇晃晃,终于在一处市集上了岸。 逢安这才解释道:“原本我们出来,不是走这条路的。要绕到后山去再出来,可是这回我们赶时间,所以我就带着你们直接穿出林子,让渔家载我们一程,可以省下不少体力时间。” 程楚秋见他干练,顿时放心不少。三人在市集上买了些干粮,旋即出了市集,往目的地进发。 三人一路向东南,过了正午,刚好来到湘阴县城。程楚秋问:“你们是要去请县城里的大夫吗?” 逢安道:“不是,县城里的大夫胆子很小,一听到要出诊到洞庭湖上的小岛,岂不要吓得肝胆俱裂,自己就要先找大夫了。再说如果这么简单,小胖子一个人自己来就行了,还要我们两个干嘛?” 程楚秋点头称是,却见逢安领着两人去租骡车。程楚秋又忍不住犯疑,说道: “雇车干嘛?” 逢安道:“我们年轻力壮,可以跑可以跳,当然是没问题了。我们要去请的大夫却是个老头,除非你要背他,否则只好雇车去载。” 程楚秋抱怨道:“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情况,免得我每个地方都要问。” 逢安道:“你现在知道,两个人彼此之间有什么事,却不互相坦白的痛苦了吧? 放心,跟着我保证没错。” 程楚秋心道:“好小子。”打定主意,再也不开口问他。 逢安出的钱少,雇不了大车,除了车夫之外,最多只能挤上两个人。同样是要走一段路,又花钱雇了车,如果三人都不坐,有点奇怪,于是在兼顾骡力与不要做傻子的情况下,他们三个便轮流一人上车休息。 出了城门,先往东行,复又转南。渐渐日近黄昏,程楚秋又觉得不安起来,他不想再问逢安,胡瑞昌却一定一问三不知,于是问车夫道:“这条路一直往前是通到哪里?” 车夫心里当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大概再四五里路,就可以到高家坊了。” 程楚秋心道:“高家坊?”印象中高家庄距离云霄山也不过一两百里来路,怎么从没听过有什么高明的大夫住在这里。他心里嘀咕,却不愿逢安求证目的地是不是高家坊。 走着走着,天色渐黑。逢安从车舆里掀开车帷,探头跟程楚秋道:“楚大哥,换你上来休息了。” 程楚秋道:“不用了,就快到了。” 逢安道:“谁跟你说快到了?” 程楚秋自觉已经很小心防范了,没想到又让他抢了一顿白,心中老大没趣,便摸着鼻子,上车休息。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但觉车外除了骡子喘息与车轮声之外,忽地一阵寂静。程楚秋有点像找回之前行走江湖时,那种对四周环境敏锐的感觉,心里微感奇怪,身子一侧,正想探出头去,突然“飕”地一声,一枝羽箭从车帷外掼了进来,正好从他脑后掠过。 程楚秋大惊,大叫:“发生什么事了?”便在同时,骡声嘶鸣,车子停了下来,接连飕飕声响,羽箭接二连三不断射进车来。 既然知道外面有人放箭,想要再伤他已经不容易了。程楚秋听音辨位,一连闪开几枝羽箭,到后来躲得烦了,身子往上一跃,顶开车盖,扯下车帷,双手拉着车帷像抖棉被一样,不断朝着飞箭来处,来回舞动。一瞥眼,只见那胡瑞昌跟车夫躲在骡子的后面,便大喊道:“逢安呢?” 胡瑞昌指着他的前方道:“他冲进去了。” 程楚秋道:“好……”舞动车帷,向前挺进道旁的林子,一边喊道:“逢安! 逢安!” 也许是对方的羽箭告罄,不一会儿,林中不再射箭出来。程楚秋既找不到逢安,也没瞧见偷袭的人,于是继续四处追去。未久,便见逢安神色慌张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程楚秋迎向前去,问道:“怎么样?对方是谁?什么来头?” 逢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没追到人,连面都没照上。” 程楚秋一愣,闪过逢安,便要追去。逢安叫住他,说道:“别追了,我看只是想拦路打劫的土匪,我们办正事要紧。” 想起木谦,程楚秋也没什么心思追人了。跟着逢安回到车旁,安抚了一下车夫,还赔了弄坏的车顶,这才又往前进发。 当夜三人便在高家坊找客栈投宿。那逢安大剌剌地走进客栈,给每个人都要了一间房,竟连车夫都有。程楚秋心想,大概是此次出来,帮中把三人所有食衣住行的费用都放在他身上,而既然是由他来负责料理这一切事情,程楚秋受之无愧,也就理所当然地住了进去。 这一觉睡到中夜,程楚秋一个翻身,忽然醒了过来。脑海中想起傍晚时,莫名其妙的遭到埋伏,其中甚有些奇怪的地方。可是他什么人也没看到,自然也就毫无头绪。 他想着想着,正想翻个身继续睡时,忽然听得头顶上轻轻“喀啦”一响,程楚秋立刻转醒。因为这声音颇为沉重,绝对不是半夜爬上屋顶上的猫,如果是人,那半夜爬上屋顶,就非奸即盗了。 程楚秋没有随即起身,只是静静听着这声音的去处,不久,却听得两边、四面,三个、四个人陆续出现,一直到八人之数,蹑手蹑脚地都爬上了屋顶。程楚秋心中窃笑道:“你们偷偷摸摸地干嘛?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除非是聋子才听不到。” 他本来还暗觉好笑,可是待听得这些人都往自己这边围过来时,这才恍然心道:“好啊,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程楚秋有了傍晚的经验,更加相信这些人就是针对自己而来的。他偷偷溜下床,把棉被隆起成人形状,悄悄躲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得屋顶窗外都是人,还有人低声谈论。接着“劈哩啪啦” 一阵乱响,几道寒光破窗而入,全部打在床上。 程楚秋心道:“这些人是胆小鬼,不中用的家伙。” 才想着,几道人影破窗而入,各执兵刃,刀起刀落,全部砍在棉被上面。霎时间棉被破露,棉花纷飞。 一团混乱中,余人纷纷从窗口跃进。忽然有人说道:“等……等会儿……大家住手……”众人砍得兴起,一时停不下来。那人越喊越大声:“我说住手啊!” 众人纷纷停手,说话那人将棉被一掀,大叫:“没人!” 一旁有人搭腔道:“不就是没人吗?” 那人道:“你知道啦?你知道了还继续砍?” 搭腔那人道:“是你自己说的,一冲进来,就朝着棉被砍。所以我……就砍啦!” 众人纷纷答应:“是啊,我们怎么知道?是你没说清楚……” 那人气极,道:“你们疯啦?我要你们砍棉被干什么?我要砍棉被,我不会… …”脑筋一转,大叫:“糟了,我们中计了……快走!” 他话才说完,扭头就往窗边走。忽然一个不小心,与人撞个满怀,身子往后跌出几步。那人大叫:“你没长眼睛,挡着路干嘛?”定眼一瞧,忽地傻眼,惊道: “是……是你……” 原来那程楚秋不知何时,已经挡在窗边,阻住众人去路。他一听到这人居然说“是你”两字,疑道:“你认识我。” 那人哪里还管得了他的疑问,急忙大叫:“快给我上啊……” 程楚秋冷笑一声,倏地伸出左手,便往他脸上按去。那人伸手格挡,没两下给扭了过来,痛得哇哇大叫。程楚秋讥道:“脓包!”伸腿一扫,将他绊倒在地。 众人见状,吆喝着纷纷围了上来。但带头的身手尚且只有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在程楚秋眼里,他们有兵刃在手,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个累赘,但听得乒乒碰碰一阵,众人兵刃纷纷脱手,一个一个摔倒在地,扭动挣扎,哼哼唧唧。 程楚秋算了一下人数,发现只有七个人,便喝问那带头的道:“怎么只有七个人?还有一个呢?” 忽然听得头顶冬冬一阵声响,接着听到一声:“妈呀……”有人从屋顶上摔了下去。这人大概是留下来把风的,听到屋内大势已去,想要偷偷溜走,没想到给程楚秋这么一喝,太过紧张,失足跌了下去。 程楚秋觉得好气又好笑,一脚踩住那带头的胸口,喝问道:“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知道我是谁?” 那人心中害怕,求饶道:“楚爷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程楚秋道:“胡说八道,你明明知道我姓楚,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胸骨一根根踩断。”说着,脚上力道一分一分地往上加,逐渐往下踩落。 那人但觉胸里的气息只出不进,一直被挤压出来,别说踩断胸骨了,在那之前,只怕就要窒息而死。这下可吓得他魂飞魄散,连忙哀嚎求饶道:“楚爷饶命啊…… 小的真的……真的是奉命行事……”众人听他叫得凄惨,噤若寒蝉,连呻吟也不敢呻吟出声。 程楚秋厉声道:“好,既然你不说实话,饶你一命又有何用?这里还有六个,我去问别人好了。”说罢脚上用力,作势要用力踹下。 那人“妈呀”一声,叫了出来,连忙道:“我说,我说,我照实说,我照实说……” 程楚秋放轻力道,喝道:“说!” 那人面有豫色,嗫嚅道:“说……说什么?” 程楚秋道:“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的叫张大宝。” 此言一出,旁边忽然有人窃窃私语,笑道:“嘻嘻,张大宝……” 程楚秋将脸一拉,怒道:“我才问第一句,你就说谎!” 那人大惊失色,急忙道:“我没有说谎,我怎么敢说谎呢!我真的叫张大宝。” 转头说道:“死旺丁,你笑什么笑?我真的叫张大宝。” 程楚秋顺着他的眼光瞧过去,问道:“旺丁,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叫旺丁的,掩不住脸上笑意,说道:“我们都管他叫张老大,从不知他叫这什么张大宝的,这么好笑的名字。”话一说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窃笑。说也奇怪,明明大家身上伤痛,情况也不怎么好过,可是一见到还有人比自己更惨,该笑的时候,还是笑得出来。 程楚秋道:“好了,大家别笑了。”续与张大宝道:“张大宝,我问你,是谁告诉你我姓楚?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走哪一条路?住哪间客栈?” 张大宝吞吞吐吐地道:“我这个……那是……那是上头告诉我的,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楚爷是谁。” 程楚秋道:“好吧,重点来了,你的上头是谁?” 张大宝面有难色,哀求道:“楚爷,你饶了我吧,我要是说出来,我这条小命就没啦!” 程楚秋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这里还有六个人,我一个一个问过去,总有一个比较怕我的人,肯告诉我。”脚上用劲,再度踏落。 张大宝但觉他的脚一用力,马上乖觉地说:“我知道了,楚爷,我考虑清楚了,我说,我说……” 程楚秋将脚从他身上移开,说道:“快说,要是搞鬼骗我,我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大宝伸伸舌头,说道:“是,是,小的没那个胆。”看了同侪一眼,续道: “我们是奉了我们长老之命,前来帮助逢……” 一言未了,程楚秋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声急步离去,大叫一声:“哪里走!”身子一窜,破门而出,转头看见有个人影正往长廊尽头急奔,立刻拔腿追去。 才追出几步,程楚秋便觉此人脚步虚浮,身手平庸,与屋中那几人高明不到哪里去,倒是背影颇为熟悉。三两下追到他身后,伸手一探,喝道:“走?走得了吗?” 那人背心被程楚秋抓住,右肘随即往后一拐。程楚秋冷笑一声,掌上出劲,拿住他的灵台穴。那人要穴受制,大叫一声,身子瘫了下来。 程楚秋扳过他的身子,一瞧他的脸,皱眉道:“逢安?”将他身子提了起来,快步走回房门。 程楚秋这一出一进,前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张大宝与旺丁那班人,原本还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趁隙逃走,只是这么一迟疑,程楚秋已然转回,屋内七人,竟然没有一个走脱。 程楚秋将逢安摔在地上,与躲在一旁,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张大宝说道:“你刚刚说的什么冯,还是冯什么,就是这个逢安吗?” 张大宝见逢安毫无抵抗能力,只得老实说道:“没错,是逢安。” 那逢安原本就是个滑头人物,他在外面听到功败垂成,兼之事迹败露,只想使那三十六记,却没想到两三下就给拿住。这会儿又给摔在地上,痛得他全身骨头就像快散了一样。不待程楚秋逼问,马上说道:“楚大哥饶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程楚秋警告他道:“我可不想再多听你一句废话了,直接说,这是谁的主意?” 逢安道:“是,是,多谢楚大哥不杀之恩,小的这就说了……” 程楚秋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喀啦”一声巨响,四枝桌脚齐断,应声垮了下去。众人见他神勇,挢舌不下。 逢安缩回舌头,咽了口口水,颤声道:“是……是魏……魏长老……”说得惊心动魄,一身冷汗。 程楚秋道:“魏庆?” 逢安大点其头,道:“大……大哥英明,一……一猜就中,正是魏庆魏长老… …都是他,都是他命令小的,小的身不由己,明知道大哥精明能干,是帮之栋梁,却不得不听命……对,一定是魏庆长老忌妒大哥,所以才会想出这种毒计来害大哥!” 程楚秋道:“他要你怎么做?” 逢安道:“他嘱咐我这趟带大哥出来,不想再见到大哥你回去,要我自己看情况多带人手,自己想办法解决……” 程楚秋道:“所以你先让他们在半路用箭射我,因为没成功,所以就想趁着我睡着了再动手,是不是?” 逢安先点头,后又摇头道:“是,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逢安早知道大哥武功高强,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怎么奈何得了大哥呢?我一直向魏长老推辞说我做不来,是他告诉我可以这样做的。” 程楚秋道:“哼,是吗?” 逢安道:“千真万确,童叟无欺!天地良心,人神共鉴!” 程楚秋道:“那你带我出来找大夫,是个陷阱,用来骗我的罗?” 逢安道:“不,不,不,请大夫是真的,是真的,魏庆长老只是要我们顺便… …顺便这个是他说的,我们这个……” 程楚秋不耐烦,道:“好了,你满嘴胡言乱语,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看了众人一眼,续与逢安道:“要不是我还要让你带路去请大夫,我真想一掌打死你。” 逢安大惊,告饶道:“大哥请你相信我,我们这趟真的是要去请大夫。我若不能把大夫请回去,林师父可就糟了。”逢安也不是笨蛋,他知道程楚秋这一趟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林万全请大夫,马上抓住重点说话。 程楚秋忖道:“无论如何,我最少还得回洞庭帮一趟,带着这堆人回去,好过自己回去。再说,时间紧迫,还真的得靠逢安带路。”于是说道:“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通通过来,站成一排。” 众人战战兢兢,依言而为。程楚秋手出左手食指,一个一个点将过去,每个人都封住三处人身大穴,事了说道:“你们已经都被我点中死穴了,三天之内,没有我独门的解穴手法,你们将七孔流血,口吐白沫,死得惨不可言。不信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决不阻止。”说罢,后退两步,两手一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人身穴道,有可灸不可针的要穴,力道足够,方位准确,一点就死的当然也有,可是天底下绝无可以点了人身穴道,然后控制在几天之内,不解即死的手法。 但一来众人武功低微,从没学过点穴这种高级武功,哪里知道有没有这种事;二来他们此刻身上,有感觉麻痒的,局部酸疼的,甚至沿着经络到处乱跑的灼热感,或者完全相反,令人冷得打哆嗦的寒意,都是他们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下子哪里还有人不相信?众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纷纷下跪,磕头求饶。 程楚秋道:“你们都信吗?” 众人道:“信了,信了。” 程楚秋道:“好,逢安,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找大夫,要是找不到,我第一个找你算帐。要是找不到你,我就让大家自生自灭,不想成为大家的敌人,你就好自为之吧!” 程楚秋话一说完,在场其他七个人都把眼光投向逢安身上。逢安给大伙儿瞧得心里发毛,怒道:“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啊?”觉得不放心,又道:“我没骗人,我们明天就去找大夫。” 程楚秋略施小计,便多了七个人来帮忙看住逢安,便道:“没事了,通通出去吧,我还要睡觉。”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便在此时,那个胡瑞昌揉着双眼,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问道:“什么事啊? 怎么那么吵?”身后还跟了脸色惊疑不定的掌柜与小二。 程楚秋见胡瑞昌神色自若,大概是因为笨手笨脚,所以逢安没有安排任务给他。 于是给逢安使了个眼色,说道:“把所有的人都给我带出去,该赔给店家的,赶快给人家。” 程楚秋的命令,此刻听在逢安耳里,便有如圣旨一样。他赶紧吆喝嚷嚷道: “好了,各位,没什么好看的了,走了,走了,回去休息吧……喂,老张,你做什么?楚大哥已经把这里的事情交代给我办了,要你多事!掌柜的,你把损失估计一下,明天早上找我算……” 说话间,人群渐渐往外移动,倾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但远远地仍听得到那逢安继续罗唆着:“掌柜的,明天早上吃什么?如果态寒酸呢,就趁早别端上来了,我们楚爷不喜欢,最好是……”声音越去越远,终不可闻。 程楚秋听了一阵,摇头叹气,上床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逢安早在饭厅让店家整治好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程楚秋不置可否,草草饭饱,只要大家赶紧启程。 出发时,程楚秋注意到多了一个人,原来是昨夜躲在屋顶上把风的摔断了腿,自己没法子行动,所以又回来找众人。程楚秋也不怕他偷回去告密,但让他坐在车上,以免影响脚程。 出了高家坊不久,骡车来到山脚下的一处小村落前。逢安看了几眼,上前与程楚秋道:“大哥,快到了,就在前面。” 程楚秋令道:“张大宝押车后头跟来,逢安和我先过去。”说着,往前奔去。 逢安得令,随后跟行,到了村口,抢上带路。两人行过一片白杨树林,越过一弯小溪上的木板桥,来到一幢石板屋前。 逢安摆脱程楚秋上前,叫门道:“高爷爷!高爷爷!” 程楚秋心道:“高爷爷?”放眼四周,屋前屋后,除了感觉颇为雅致之外,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程楚秋冷眼旁观,只见一个少年出来应门,看到逢安,便道:“是你啊?有什么事?” 逢安伸拳在他额上一敲,少年捂着头,哇哇叫了起来。 逢安道:“什么叫:”是你啊?‘连声哥哥也不会叫。“少年道:“哥哥就哥哥,你打我干什么?” 逢安捋起袖子,高声道:“你没半点礼貌,我就要打你……”少年见状大叫一声,抱头鼠窜。逢安毫不放松,在后头穷追猛打。 两人就这么一打一躲,一追一跑,屋里屋外,奔来跑去。程楚秋正想出声阻止逢安,忽然屋里“乒碰”一声,同时夹杂着一声老人的惊叫声。 程楚秋火冒三丈,心中骂道:“两个混帐东西!”果然听得那逢安在里面叫道:“高爷爷,对不起撞着你了,摔伤了没有?” 虽然屋里情况有点混乱,但程楚秋倒也沉得住气,一会儿身后胡瑞昌、张大宝等人陆续来到,他便吩咐两人进去帮忙。 未久,四人簇拥着一个白胡子老人走了出来。程楚秋迎上前去,问道:“逢安,这位是?” 逢安道:“这位就是高大夫。在林师父来到洞庭帮之前,岛上就他一位大夫,我都喊他高爷爷。”指着后面那个少年道:“他是我弟弟。不是亲兄弟,他是我从江边捡回来的……还不过来喊大爷?” 程楚秋阻止道:“不用了。”上前与那白胡子老人抱拳道:“晚辈楚秋,见过高老先生。不知老先生大名如何称呼?” 那白胡子老人年纪虽大,但中气十足,只听得他朗声说道:“老夫高洋,高兴的高,得意洋洋的洋,年轻人,我没见过你,你是哪一位啊?”程楚秋重报姓名。 高洋侧着头,扯着喉咙道:“楚……楚……楚什么?” 程楚秋一怔,那逢安已经凑上去,在他耳边大声说道:“是楚秋啊!爷爷!” 高洋怒道:“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爷爷我还没耳背到那种程度,你想吓死我啊?” 逢安赶紧陪笑道歉。 程楚秋心下摇头连连,说道:“救人如救火,高老先生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我让逢安派人帮忙带上。” 高洋反问道:“你说带什么东西?” 逢安赶紧上前助讲一番。高洋道:“哦,你说带什么药材药罐子之类的东西是吧?不用啦,林万全那个老毛病,我清楚得很,用不着吃什么药,我给他针灸针灸就行了。再说,我早已经不看病了,也没东西可带。” 程楚秋大惊,说道:“高老先生,林师父这次不是什么老毛病,他……他……” 高洋捋须微笑,毫不理会,迳自让人扶着往骡车边上走。逢安经过他身边时,安慰他道:“大哥放心吧,我听说林师父他当年到磐石岛的时候,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重病,他在外面没人有办法医他,跑到岛上等死,就是我高爷爷救活他的。” 程楚秋知道木谦当时并非生了什么病,而是自残身体的结果,如果眼前这位高洋居然有办法救他,那么木谦所谓的有办法让他越过难关练功的方法,也只怕是源自于他了。 程楚秋忍不住激动,说道:“当真?” 逢安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你。你瞧,我现在的身体,壮得跟什么一样。你绝对猜不出我八岁的时候,足足有一年的时间,病得连床都没法子下。 老帮主说我要是再医不好,就要把我扔到湖里,免得浪费粮食。我娘抱着我去求高爷爷,没夸张,不唬你,三天三帖药喝下去,第四天早上起床活蹦乱跳,还能帮忙干活儿了。” 程楚秋哪里还管他这几句话当中有哪些是夸大其词的,心中只想:“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我肩膀的伤,他也能有办法……” 回程在程楚秋的要求之下,差一点就能在一天之内,赶回洞庭帮去。 差这一点就是高洋年事已高,受不了旅途奔波。再加上天气的状况不是很好,程楚秋这才放弃摸黑登岛。众人松了一口气,湖象多变的洞庭湖,即使是在白天,也常因气候变化,而有许多暗藏的危险。程楚秋想摸黑回去,说的是外行话。 不过众人都知道程楚秋急着回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纷纷起身,准备好行囊。 洞庭帮众出岛时行踪需要隐匿,但回程的时候,就不必了。因为洞庭帮的暗桩遍及洞庭湖南岸,经过接头,确认腰牌暗语,就会有人安排船只。 逢安在这群人当中,地位较高,帮中认识的人也多,所以便由他出面安排。不久一个码头苦力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一见到逢安便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逢安笑道:“没办成我还敢回来吗?” 那苦力道:“你们回来得真巧,昨天刚好有个大人物过去了,敢紧回去瞧瞧热闹吧!” 逢安奇道:“大人物?是谁啊?” 那苦力道:“不知道,神气的很,你回去帮我看看,再告诉我。”招来几个人帮忙带人上船。起锚后,逢安找机会把这件事跟程楚秋说了。程楚秋听了也颇感好奇。 船行许久,终于靠岸。程楚秋未带船只停妥,便越上岸去,回头交代道:“逢安,你们先送高大夫去林师父那儿,然后在那儿等我的消息。” 逢安道:“楚大哥,你要去哪里?” 程楚秋道:“你们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务,我去找大夫人,让她想办法保住你们的小命!” 众人感激涕零,道谢再三。 逢安又提醒道:“大哥,还有我们身上……” 程楚秋会意,道:“所以你们在那里等我,我到时候一并处理。”未待众人回答,转身便走,留下众人无限钦慕的眼光。 程楚秋一路直往李宝儿的住所行去,门口一个丫鬟识得他,面对面迎了上来,问道:“你找夫人吗?” 程楚秋道:“是的,麻烦通报一声。” 丫鬟道:“夫人不在,她有事到大义堂去了。” 程楚秋想起有大人物来的这回事,道:“好,那我去找她。”问名路径,就是往李贝儿住的那个方向,也不需丫鬟细说,便自行快步走去。好不容易终于来到大堂外,却被守卫挡了下来。 这是程楚秋自从脸上刺青,跟着李宝儿以来,从来未有的事情。程楚秋便道: “麻烦大哥通报一声,见不见我,由大夫人决定。” 那守门的将脸一拉,斥道:“去去去!跟你说了闲人不得入内,你以为你是谁啊?跟了大夫人又怎么样?少拿大夫人来压我!走不走?再不走看我怎么对付你! 快走!” 程楚秋连道:“是,是,是……”心想:“你不让我进去,我不会自己进去吗?” 走出十几步,待离开守门的视线,一个转身,沿着围墙往后头疾走。寻到一处恰当的地方,一个鹞子翻身,越过墙去。 程楚秋翻过墙后,但见眼前景物颇为眼熟,当离那天晚上翻墙处不远。于是辨明方向,小心翼翼向前挺进。不一会儿来到一间屋子前,定眼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他心里想着是要往总堂上前进,却不知不觉来到李贝儿的房门前。 程楚秋走到那天晚上躲藏的树木后头,模拟当时的景况,向李贝儿的窗口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悠悠清醒,想起自己尚有要事在身,急急忙忙朝反方向而去。 才走出几步,远远地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道:“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拍胸脯保证的?现在要来反悔,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再说这些年来,你什么都有了,不论是地位、权势,还是女人……这天下的便宜全让你一人给占了,我吃什么喝什么呀?” 程楚秋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悄悄跟了上去,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些年来,李贝儿可也没让大家失望不是吗?虽然你我当时曾有协议,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客观情势已经不同了,难道非要墨守成规不成?” 先前那人听了,显然十分不悦,停下脚步说道:“现在情势对你有利了,当然是此一时了,你怎么不想想,彼一时的时候,我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来成就你?” 另一人也停了下来,说道:“给我一点时间,别逼我……” 先前那人怒道:“别说我逼你,是你逼我的。”拔腿又走。 程楚秋运起轻功,从另一边赶到两人面前,放眼一瞧,原来是前任大长老之子鲍旦与魏庆,两人避开众人,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事情。 程楚秋一边与他们保持距离,一边拉长耳朵,只听得那魏庆沉吟半晌,终于说道:“好吧,但是你得答应我,千万别为难李贝儿。” 鲍旦笑逐颜开,这才喜道:“是嘛,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只要这件事情办妥了,我保证不但你的地位权势得保,美人也还是你的,绝对跑不掉,哈哈哈……” 魏庆淡淡一笑,没有多说话。但程楚秋在一旁听得清楚,想起那一夜的事情,知道鲍旦说的是哪一回事,不禁忧心起来。跟着跟着,左前方出现几个拿着鱼叉铁钩的黑衣汉子,一见到鲍魏两人,忙从两旁跟上,走进前方的长廊,随即进到屋里。 程楚秋抬头望去,果见那檐下悬了一块匾,上书:“大义凛然”四个金字,他上次来的时候是半夜,所以未曾留意。再见这廊上前后都有侍卫把守,便停下脚步。 他正愁不知如何混进去时,忽然看见有两个黑衣人开小差,从侧门走了出来。 程楚秋知道洞庭帮靠水吃水,色服以黑为尚,黑衣人正是总堂的人马,于是悄悄跟了过去。 原来那两人溜出来只是想到茅房去解手,倒楣碰上程楚秋。程楚秋跟进茅房,将他们两个点倒了,捡了一个身材与自己类似的,脱下他的衣服罩在自己身上,然后再将把两人反绑,扔到外面草丛里去。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黑衣侍卫。 程楚秋回到大义堂前,若无其事地用手掩饰了一下颊上的刺青,招呼一声,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廊上负责守卫的人完全没认出他来。其实,磐石岛孤立于洞庭湖当中,不但有天然的屏障,而且还有严密的岗哨把守,多少年来外敌最多只在外围水域与洞庭帮交过战,从来就没有踏上过岛一步,所以大义堂戒备虽严,却是外张内弛。 程楚秋进得堂来,只见堂上端坐着两个人,正是李氏姊妹。堂下人群分左右两边而立,一边以唐钧彦为首,鲍旦站在他的下首,另一边则是魏庆带头,旁边站的是王旭清。 这会儿堂上众人都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堂上变化,谁也没发现他进来。程楚秋慢慢挨到一班紫衣女卫的后面,悄悄躲了起来。只听得那李贝儿说道:“照这么说来,金华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来接掌洞庭帮的罗?” 堂下一个精神抖擞的声音应道:“不,我这次之所以会回来,完全是想要到父亲坟前给他上柱香,顺便也要祭拜我母亲。但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不排除就此留下的可能。帮主,你说行吗?” 程楚秋听这人说话甚是无礼,于是顺着声音的来源瞧将过去,但见鲍信身后站着一个英气勃勃,衣冠楚楚,手中拿着折扇的年轻相公,他答李贝儿话时昂然而立,言谈举止之间颇有尊贵之气。尤其他看着李贝儿的眼光,七分骄傲当中,还带有三分轻蔑,说到最后“帮主”二字时,感觉特别明显。 既然程楚秋能感觉到,堂上众人自然也都感觉到了,可是不仅堂下没人表示什么,就连李贝儿也是吞忍下来,不动声色。 程楚秋心想:“是了,那天我在树林里不小心听到的,就是郭宗尧的儿子要回来的这件事情。当时魏庆显得无计可施,今天不晓得想到办法没有……哎呀,不好,刚刚鲍旦和他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说的就是要他支持郭金华。”想到这里,忍不住瞧了李贝儿一眼。 只听得那李贝儿续道:“可是你的说法,却跟鲍长老的大相迳庭,我到底要听哪一个?” 鲍旦插嘴道:“启禀帮主,公子原本的心意确实只是如此。可是经我等商议的结果,却是决定央请公子留下来,接掌我洞庭帮,以告慰前郭帮主在天之灵。” 李贝儿脸色一变,说道:“我等?除了是你的主意之外,还有谁也是这个意思?” 鲍旦道:“魏长老思虑再三,亦觉夫人还权于嫡,方是我帮之福。”魏庆是当初的拥李大将,如果连他都阵前倒戈,情势可是对李贝儿大大不妙。鲍旦此言一出,众人忍不住当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李贝儿见魏庆不搭腔,便知鲍旦所言不虚。于是说道:“鲍长老的意思是,洞庭帮在本座的带领下,是楣运当头,祸事连连罗?” 鲍旦道:“帮主言重了。谁人不知洞庭帮近年在帮主的带领之下,帮务蒸蒸日上,盛况空前?但不论怎么说,洞庭帮一脉相承,向来都是男子担任帮主,如今却让两个女流之辈来领导大家,江湖上朋友们表面上不说,肚子里早就笑翻了。” 鲍旦这什么“女流之辈”云云,已经说得相当不礼貌了,李宝儿听得是柳眉倒竖,环眼圆睁,似乎就要破口大骂,但那李贝儿却还是以一贯平静的态度,淡淡说道:“是谁敢这般讥笑我洞庭帮?鲍长老知道了,有没有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鲍旦才不理会她的冷潮热讽,只道:“还请二夫人摒弃一己之私,以大事为重,免得徒留后世骂名。” 李贝儿这时也不禁动了肝火,说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就是不识大体?” 鲍旦长揖到地,只是说道:“请两位夫人三思!” 李宝儿大怒,指着鲍旦道:“你父亲死后,是谁推荐你当上长老?要说我妹妹没资格,你更没资格当长老!” 鲍旦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爹要是没死,哪轮得到你说话?” 李宝儿怒道:“你说什么?” 李贝儿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温言道:“不必说了。”朗声与堂下道:“长老惯例,皆于长老一职出缺时,由帮主推荐任命。我李贝儿当时是帮主,我推荐由鲍旦来接任悬缺,所以鲍长老的身分资格没有问题。鲍长老,你说我说的对吗?” 鲍旦道:“没错!惯例确是如此。” 李贝儿道:“所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长老的任命程序如此,那么帮主呢?” 鲍旦道:“本帮历任帮主,概由前任帮主指任,无须经过他人同意。但若帮主生前没有指定,则遗缺由四位长老商定之。”话锋一转,说道:“因此我们几位长老商定,将共推前郭帮主之子,郭金华来出任新帮主。” 李贝儿冷笑道:“鲍长老似乎忘了,现任帮主乃是本座,我人还没死呢,哪轮得到你们共推新帮主?” 其实李贝儿所说的,正是鲍旦心里的想法。在他的观念想法里,一直以来就没把李贝儿当成帮主,他的心目中目前的帮主,还是那个已经死去三年多的郭宗尧。 那李贝儿误打误撞,说中鲍旦的心事。鲍旦也忽然放开心防,直接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二夫人,鲍旦当初之所以会忽然支持二夫人,那是因为当时前帮主与大长老相继辞世,全岛人心惶惶,为了顾全大局,魏长老给我提了一个折衷建议,那就是避开两方人马的权力结构,提出一个全新的人选出来。他当时说的就是二夫人你了。” 李贝儿道:“那又如何?说下去。” 鲍旦道:“哼,我如何能同意让一个女人来当我洞庭帮的帮主?当时极力反对,不过魏长老又提出一个新名词,我经过几番考虑,在两权相害取其轻的情况下,这才勉为其难。” 李贝儿回想当时状况,首先提议让自己接任帮主的,确实是魏庆不错,后来最先附议的,也真的是鲍旦。她心下信了三分,于是说道:“要说就快说,不必吊人胃口。” 鲍旦道:“魏长老当时要我同意的,是让夫人暂时代理帮主职务。也就是说夫人是‘代帮主’,而非‘帮主’。” 此言一出,别说李贝儿李宝儿吓了一跳,就是堂下众人也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贝儿故做镇定,说道:“洞庭帮何来代帮主一职?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根据。” 鲍旦道:“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当时洞庭帮差一点分崩离析,所以这才答应魏长老的要求。夫人若是不信,尽可问问魏长老。” 要是早几个月以前,李贝儿有事要问问魏庆,让他拿主意,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但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决定不再受魏庆要胁,摆布与玩弄,所以才有那一夜的冲突。此刻忽然要她寄望魏庆能够在这事情上,说出有利自己的话语,那可真是万分尴尬。 更何况那夜她给魏庆难堪,逼得魏庆撂下狠话,眼前这件事情,说不定摆明了就是他的报复手段。 李贝儿看着魏庆,一直没能问出话来。李宝儿不知其中缘故,便直接问道: “魏长老,真有这回事?” 魏庆看了鲍旦一眼,说道:“事急从权,当时不得不如此。”间接说明鲍旦所言不虚。 李宝儿不服,说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嘴巴长在你们的嘴上,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谁晓得你们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鲍旦根本不理会她,复又说道:“夫人,我想魏长老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夫人乃是代帮主,而非帮主,当时我的附带协议,就是一边辅佐夫人熟悉帮务,一边加派人手寻找公子下落。如今公子平安归来,所以我们几个长老的意思,是要改推举郭公子为本帮新任帮主……” 李贝儿脸色大变,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鲍旦见状,知道自己已经掌控到全盘局势了,于是续道:“当然,我们也知道夫人这三年多来的辛劳,还有稳定大局的功劳。所以两位夫人的下半辈子,我们也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生活待遇,绝对不会低于现在。” 李宝儿听到这句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此一来,她的生活几乎不会有什么改变。至少在她心里已经不排斥了。 李贝儿则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没想到自己这几年来的努力,就因为“女人” 两字而成了泡影,而所有泪水汗水,心劳苦劳,甚至委屈,就以“不会低于现在的生活待遇”来抹去,让她实在觉得心灰意冷。 但李贝儿仍未完全放弃,她转头过去寻求外援,问唐钧彦道:“大长老也同意鲍长老的作法吗?” 唐钧彦道:“启禀帮主,唐某觉得,本帮在帮主的带领之下,一直顺利发展,没多久就连华容帮也收拾了。唐某年纪大了,觉得凡事一动不如一静,屡换帮主,对一个帮派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们的顾虑也不能说是错了。这个老夫可就为难了,所以我虽不赞成,但也不反对就是了。” 李贝儿心道:“你是一只老狐狸。”说道:“这么说大长老的意思是没有意见罗?” 唐钧彦想了一下,说道:“可以这么说。” 李贝儿点了点头,续与王旭清道:“王长老,你才为本帮除去宿敌,居功厥伟,你的意思呢?” 王旭清抱拳道:“王某乃是由帮主所任命,不论将来是谁出任帮主,王某愿誓以此命,永远为本帮帮主效力。” 李贝儿心道:“你这也是两面讨好的投机想法。”说道:“所以王长老也并未预设任何立场罗?” 王旭清道:“愿支持多数长老的想法。” 李贝儿戚然道:“那是。”其实她并非对于权势有何眷念,只是他实在不甘心这几年来的努力,居然只是为人所利用,毫无一点价值。至于说还有没有其他的遗憾,勉强说有的话,那就是对郭宗尧感到亏欠。 不过接任的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应该也值得安慰吧?李贝儿不敢多想,只道: “如果这是大伙儿的意思,那就照这么办吧!” 此言一出,堂下一阵骚动。 鲍旦大喜,上前说道:“这确实是众位长老的意见,我想其他人也都不会反对才是。” 几个长老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表示什么意见?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出不同的话来。 便在此时,忽然有个宏亮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不大对头……所以,我反对!” 第十五回 醉翁之意 此言一出,堂上立刻鸦雀无声。众人都往那声音来处瞧去。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从一旁排开人群,走了出来。鲍旦不识得他是谁,皱眉怒喝道:“大胆!长老们谈话议事,岂有你插嘴的份?来人啊!把他给我押下去!” 堂上李宝儿急忙道:“慢着!” 鲍旦一愣,望着李宝儿。 李宝儿一脸慌张,压低声音急道:“楚秋,你来干什么?快出去!” 鲍旦道:“楚秋?楚秋是谁?你是哪个长老的属下?” 魏庆认出他来,说道:“他是大夫人的侍从。” 鲍旦道:“侍从?”忽然看见他颊上的刺青,冷笑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奴才。” 原来那人正是程楚秋。他见鲍旦魏庆联手,要将李贝儿从帮主的位子上赶下来,心中已有所不平了,又见李贝儿脸上充满阴郁怅然的神色,更觉于心不忍,于是决定挺身而出。 程楚秋听鲍旦讥他是个奴才,便顺着他的话道:“不错,我是奴才。但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枉费你们一个个身为长老,身负领导洞庭帮千余帮众的重责大任,没想到却是一班做事不讲道理,倒行逆施,凡事随性而为的糊涂蛋!” 他先把话给讲满,以争取发言的机会,然后再想办法慢慢收拾,打得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主意。所以鲍旦魏庆哪里倒行逆施,又如何个糊涂,此刻在他心中,还尚未有一个底。 鲍旦不愿直接跟他对话,只把眼光望向李宝儿,淡淡道:“大夫人……”语气不善,意思是要他出言教训下人无礼。 李宝儿知道程楚秋不是个笨蛋,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于是将脸一扳,说道:“鲍长老,我们楚秋说得有理,鲍长老为何不先听听看他想说什么,再作定夺?” 鲍旦“哼”地一声,说道:“他不过是个奴才,这里要是人人学他,自觉有理就来说上几句,那么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开堂议事?依我所言,让人先押他下去打二十大板,才上来说话。来人……” 李宝儿大怒,道:“你……” 程楚秋抢上两步,说道:“鲍长老……”鲍旦讲头撇过去,甚至不愿意跟他面对面。 程楚秋不以为意,续道:“这么吧,别说二十大板,就是要砍我的头,把我扔到湖里喂王八都行,只要我说出一个字不合道理,你就尽管让人拖我下去。如何?” 这不像是一般人该有的胆色,鲍旦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光中充满疑惑与惊异。 李贝儿道:“既然楚秋都这么说了,给他说几句话应该不成问题。大长老,你说呢?” 唐钧彦道:“帮主定夺。” 李贝儿道:“那好,楚秋,你跟着往下说。” 程楚秋应诺,说道:“刚才鲍长老所言,因为郭前帮主突然辞世,来不及指定继任人选,所以由诸位长老共推郭二夫人为帮主,是不是?” 鲍旦道:“是代理帮主。” mpanel(1); 程楚秋道:“是,是代理帮主。因此诸位长老认为代理因素消灭,所以想将代理权力回收,是不是?” 鲍旦道:“没错,让二夫人当上帮主,代理职务,这是一个权宜之计。我们并非质疑她的能力与贡献,这是两回事。” 程楚秋道:“可是我刚刚也听到,鲍长老是郭二夫人代理帮主之后,才任命的?” 魏庆接口道:“那是因为帮规规定,长老需由帮主来推荐任命。鲍可信大长老过世的时候,帮中已经没有帮主了。这个悬缺,自然要由郭二夫人来任命方可。” 程楚秋道:“所以帮规是非守不可的,并没有因为帮主出缺,而能有僭越代立的情况。” 魏庆道:“事情当然可以从权处置,不过总离不开这个范畴。” 鲍旦颇不耐烦,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拖延时间。” 程楚秋道:“既然那时鲍长老还不是长老,如何可以与各位长老共同推举郭二夫人?” 鲍旦一愣,沉吟道:“这……” 魏庆道:“长老推举帮主,并无规定一定的赞成人数。只要有长老提出,其他长老无异议,就算通过。” 鲍旦道:“嗯,不错,就算我那时还不是长老,其他长老有推举出代理帮主这样的共识,那就可以了。” 程楚秋道:“原来如此。话又说回来,在当时郭二夫人之所以能出任代理帮主,是哪几位长老同意的?” 鲍旦道:“喂!你到底是来提意见的?还是来问问题的?” 程楚秋道:“这跟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如果鲍长老认为我问得没有道理,那就请让人把我押下去,扔到湖里去喂鱼。在场的所有弟兄都是明证,绝对不会有人认为鲍长老不够坦荡光明的。” 鲍旦知他说的是反话,心道:“好,我就让你说个痛快。”说道:“魏长老,还是由你来说吧。” 魏庆想了一下,说道:“当时具有长老身份的,嗯……没错,就只有唐大长老。” 鲍旦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因为郭宗尧过世前卧病年余,期间已有两个长老出缺,却因为他精神不济而暂时没有选人递补,众人也总想等他病好了再说,却万万没想到,郭宗尧居然在五十岁的壮盛年纪,就这样一病不起。 待得鲍可信又忽然过世,帮中一团混乱,当时鲍旦、魏庆与王旭清,虽然都没有长老之名,但是各拥山头,各有势力,谁也没想这么多。及至李贝儿接任,这才将三人一一按下名份。而原长老唐钧彦也就顺理成章,坐上了大长老的位子。 程楚秋不提,大家倒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件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洞庭帮濒临分裂边缘的危险程度,不言可喻。唐钧彦想起当时的混乱,至今仍心有余悸。而如此说来,李贝儿的出线,也确实是一颗定心丸。 程楚秋大喜,他原本只知鲍旦与王旭清为李贝儿所任命,却不知原来连魏庆也是。于是说道:“所以鲍长老、魏长老与王长老三位,都是由郭二夫人所任命的了,是吧?” 鲍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楚秋道:“既然鲍长老说,当时请郭二夫人出任帮主只是权宜之计,郭二夫人所出任的帮主也就是代理帮主,那么由代理帮主所任命的长老,也就是代理长老了?不知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当堂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鲍旦高声喝道:“慢着!我洞庭帮创帮百余年,可从未听过有什么代理长老的。” 程楚秋道:“那么代理帮主也不是全无先例罗?敢问鲍长老,在郭二夫人之前的代理帮主,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鲍旦一时哑口无言,瞠目以对。 魏庆反应明显比鲍旦快得多了,马上接口说道:“我们当初接受帮主任命时,帮主可没说是让我们担任代理长老。” 程楚秋道:“二夫人当时答应接任帮主时,也不知是个随时都会被解职的代理帮主。如果她要是事先知道,说不定就会考虑不接受了。现在几位长老说是代理帮主就是代理帮主。所以几位长老究竟是不是代理长老,也只有帮主能够决定。” 魏鲍两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程楚秋续道:“既然代理帮主可由当初推举他的长老解除职务,那么代理长老也可以由任命他的帮主解除职务。”说罢,走到堂前躬身道:“敢请帮主,现在就立刻解除这三位代理长老的职务。” 这下又再引起全场一阵骚动,久久不能平息。李贝儿不愿无限扩大事端,于是便道:“楚秋,你先退到一边。” 程楚秋应诺,垂手退立一旁。李贝儿道:“大长老,不知楚秋所言,是否可行?” 唐钧彦道:“启禀帮主,以老夫愚见,实在是可行而不可行。帮主若将三位长老解职,而帮主又要去位的话,那岂不是又回到三年多前,那一团混乱的情况之下了吗?” 程楚秋插嘴道:“唐大长老,只要你不同意什么代理帮主的论调,帮主就不用去位,至于出缺三位长老之职,帮主与大长老尽可以重新拟定人选议定,帮务又岂会混乱呢?” 唐钧彦沉吟道:“这……”他资历既深,经验又老,鲍可信在的时候,总算还有个人地位高,威望比他重,可是眼前的鲍旦、魏庆、王旭清等,可都是他的晚辈,鲍旦老是仗着他父亲旧有的势力,这点已经让他很不是滋味了,现在他还公然假借众意,要胁帮主。这不想还好,这越想嘛,就越不是味道,但形势比人强,却也不得不让他选择站在中间,不敢表示意见。 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同了,半路杀出程楚秋,说得魏庆鲍旦哑口无言。若真的依他的意见办理,自己可以重新部署长老人选的话,那自己在洞庭帮的地位,那可真是权倾一时,如日中天了。 那鲍旦见唐钧彦还真的犹豫起来,不禁火冒三丈,嚷道:“好啦,好啦,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我长老不做,大家也都别干了,咱们打回原形,重新来过!” 堂上除了几位长老,以及一些侍卫外,余下的都是四大长老的亲兵子弟,总数约百来人。鲍旦这么登高一呼,堂下顿时有一半以上的人振臂附和,声势浩大。看样子全场百来位亲兵子弟,倒有五十个是属于鲍旦辖下的。 这些人这么一骚动,差点没把屋顶给掀过去。这样现实的实力悬殊状况,下子又把唐钧彦给拉了回来。他沉吟半晌,终于说道:“依老夫愚见,还是请帮主别下令撤销三位长老资格,而老夫也将请三位长老,打消另立新帮主的念头。”依他所想,维持现状应该是最好的状态了。 李宝儿道:“大长老所言,不失为一个老成持重的方法。” 鲍旦却道:“大长老,我鲍旦可不领你这个情。帮主,请你现在就除去我们三人的职务,我要拥立郭公子为帮主。” 魏庆觉得情势逐渐失控,忍不住劝阻道:“鲍长老,没必要把情势弄得那么僵,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鲍旦翻脸,斥道:“临阵退缩,难怪你成不了大事。” 魏庆道:“玉石俱焚,对谁都没有好处……” 鲍旦打断他的话道:“别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魏庆说过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魏庆道:“你说这什么话?我魏庆向来说一是一,一言九鼎。言而无信,将来还能在这儿跟人立足吗?” 鲍旦喜道:“很好……”转头与王旭清道:“王旭清,那你呢?” 王旭清道:“愿与两位长老同进退。”一听到自己可能会被解职,王旭清立刻倒向人多的一边。 鲍旦大喜,得寸进尺,更与唐钧彦道:“大长老,现在轮到你表态了。” 唐钧彦不悦,变色道:“你这小子胡作非为,居然要将整个洞庭帮的前途,拿来与自己的前途对赌,你父亲地下有知,也死不瞑目。” 鲍旦亦怒道:“你少拿我父亲来说我。要是我父亲还在,今日岂有你说话的余地?你也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的立场了。”反过身与李贝儿说道:“二夫人如果肯以帮主的身分,退位让贤的话,那么大家仍敬你是前帮主,一切待遇,自当从优办理。如果二夫人决意一拍两散,那我们一切就照足规矩来,到时可别怪鲍旦不讲情理。” 魏庆忽然上前拉住鲍旦,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也别忘了,你刚才怎么向我保证过?” 鲍旦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要他放心。接着追问道:“郭二夫人,你究竟觉得如何?” 李贝儿道:“别说要我退位让贤,就是要我离开这个岛,又有何难?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鲍长老大可明说,无缘无故就要抹去我对洞庭帮三年多来的心血,没留下几句话来,如何让人心服呢?” 鲍旦道:“属下不是说过了吗?郭二夫人的贡献,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但我实在不想再让洞庭帮成为武林笑柄,如今郭公子已经回来了,正是大好时机。” 李贝儿冷笑道:“说来说去,就只因为我是女人?” 鲍旦道:“不错,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李贝儿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哼,你将这洞庭帮帮主宝座看做是金雕玉砌,在我李贝儿眼中却不过是把木头椅子,以为我会稀罕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想一脚踢开我。别忘了当初是谁好说歹说,要求我坐上这个位置的?”说到这里,看了魏庆一眼。魏庆将眼光撇开,不去看她。 李贝儿续道:“好,我会让位的,不是因为我怕了你们,而是为了宗尧。我不能让洞庭帮在我手中分崩离析,同样的,我也不愿意看到洞庭帮为一群小人所把持,慢慢走向覆灭之路。我走,我不仅会把帮主让出来,我还要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李宝儿更起身拉住她,颤声道:“贝儿……” 李贝儿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臂上移开,低声说道:“姊,你若想留在这儿,就留下来。”复向堂下说道:“我走之后,希望魏长老好好照顾我姊姊,鲍长老能够信守承诺。” 魏庆不料事情会搞到这步田地,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无法回答。李贝儿也不待他们回答,迳自走下堂来,喊了一声:“仙儿!我们去收拾收拾。”宫月仙应诺,从一旁快步跟了上去。 那程楚秋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瞧着她的背影,心道:“她根本毫无斗志,其实在她心里,应该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吧?今天的事情,只是让他下定决心而已。”虽微感怅然,却也代她高兴。 只见那李贝儿就要走到厅口,忽然门前人影一闪,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同时听得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慢着!” 这人拦得突兀,事先毫无征兆。李贝儿若不马上停步,只怕就要跟他撞个满怀。 李贝儿一惊,向后跃开,定睛一瞧,奇道:“原来是郭……郭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李氏姊妹来到磐石岛的时候,郭金华早已离开先三年离开,所以郭金华虽然是郭宗尧的儿子,却从未见过他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庶母。李贝儿自然也从未见郭金华,只知道一嫁过去,就会有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七八岁的儿子。 所以两人今天是初次见面,关系本来应该很亲密,却又是那么陌生。以致李贝儿一瞧见是他拦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 只见那郭金华“唰”地一声甩开手中折扇,一边摆动扇面,一边摇头晃脑地道:“抱歉,你现在还不能离开。” 李贝儿觉得莫名其妙,问道:“那是为何?” 郭金华道:“既是帮主卸任,就应该办理交接。还没交接之前,前任帮主不宜迳行离开。” 李贝儿道:“这你放心,这三年来我所处理的每一件帮务,都有大长老与魏长老两位共同确认,有事你问他们两个也一样。”身子一动,就要往前走。郭金华却一动也不动,没有让路的意思。 李贝儿一愣,睁眼瞧着他。郭金华慢条斯理地道:“这是其一。其二呢,我父亲生前的遗物,也请你一并交接。” 李贝儿道:“宗尧去世之后,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啊。” 郭金华狞笑道:“我父亲身为一帮之主,管理帮众千余,船只近百,每日进出超过五百两银子。他要是打一个喷嚏,百里外的岳阳楼都听得见,正所谓:咽呜山岳崩颓,叱吒风云变色。这样一个重要的人,你居然说他身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他越说越靠近李贝儿的身体,逼得李贝儿甚至不得不往后退。口气咄咄逼人,毫不客气。 那李贝儿也不甘示弱,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父亲会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来?” 郭金华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才说道:“一时之间我还想不起来,不过你天天处理帮务,应该要知道才是。” 李贝儿将脸一拉,冷森森地道:“就因为我十分清楚,所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没有……请让一让……” 郭金华纹风不动,回道:“好,就算公物没有,私人物品呢?我父亲生前死后,可一直只有你们姊妹俩跟在身边。我现在让你离开去收拾,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父亲的东西给偷偷带走……” 李贝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什么?” 那魏庆听了,倒像是给他了一个提示,让他有机会留下李贝儿来,连忙使了个眼色给鲍旦。 鲍旦会意,敲边鼓道:“啊……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情,金华,郭帮主去世前几年的时候,曾经因缘际会得到一把宝刀,以及一本刀谱,这两样东西,你可千万别漏了。” 魏庆听他说得有板有眼,颇佩服他信口开河的功夫,为了逼真,便搭腔道: “鲍长老,可是说不定前帮主已经将宝刀刀谱给了夫人,而若是夫人的东西,她就不必要拿出来了。” 李贝儿道:“我没见过什么宝刀烂刀之类的东西,眼下毫无对证,别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她不知魏庆正是要她这么说。此言一出,那鲍旦打蛇随棍上,马上接口说道: “嗯,由此可见,这刀与刀谱都不是要给夫人的了。” 李贝儿心中大骂:“岂有此理!”再也耐不住性子,叱喝道:“你到底让不让开?” 郭金华笑道:“让我是会让,不过交接没有完成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出岛去的。 再说,你既是我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我怎么能让自己这么年轻貌美的庶母,流落在外呢?” 他说到最后,音量越放越低,身子也越往李贝儿身上挨近,说到“流落在外” 时,突然伸出狼爪,往李贝儿颈间发际撩去,状似替她整理散落的发茎一般。 李贝儿惊叫一声,倏地往后跃开,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别说李贝儿吓了一跳,那魏庆与程楚秋也是吃了一惊。 只听得那郭金华用一种诡异的口吻道:“呵呵,我的庶母害羞啦?哼,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花样年华,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上你们父亲的老男人。嘿嘿,你看上我父亲哪一点?他到底有什么好?温柔体贴?英俊潇洒?还是人格高尚?气质优雅?你看看我,我是他儿子,我比他年轻,比他有冲劲,他能给你的,我能以十倍给;他不能给的,我照样能给,而且天天给……你当初能跟他,自然也能跟我……” 李贝儿听到他说到后来,居然说出这么不伦不类的话来,不禁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呼”地一声,当头就是一拳挥去。那郭金华低头侧身连闪两记,口中不住啧啧称奇。 那李贝儿余怒未歇,拳脚齐出,招套连环,如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力道速度都相当不错。但那郭金华身法怪异,进退趋避之间,彷佛毫不费力地一一闪过,嘴上尚有余裕,调侃戏谑,尽说些有的没有的。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就连鲍旦也没想到,这位将近十二年没见的前帮主之子,会变得如此浮滑无行,就是想要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而既然连鲍旦都无话可说,魏庆、王旭清就更没份量了。只剩一个唐钧彦在一旁咬牙切齿,忿忿不平。 程楚秋见郭金华举止无礼,在一旁越瞧越生气,体内气息潜运,暗暗自忖道: “不知我一条左臂,能不能打得过他?”心中虽尚未有确定的答案,但却已经随时准备出手了。 郭金华武功明显高过李贝儿一大截,但他有心戏弄,就连宫月仙也瞧出来了。 只见她护主心切,娇叱一声:“大胆!”从郭金华身后奔去,挥拳打他背心。 程楚秋见了,心道:“糟糕!”果见那郭金华哈哈一笑,一个侧身转体,狼腰款扭,猿臂尽舒,恰恰搂住了宫月仙的纤纤蜂腰,忽地用力一收,在她耳边亲了一口。 宫月仙大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郭金华哈哈大笑,说道:“主子如花似玉,就连丫鬟也这么香!哈哈哈……” 宫月仙又羞又怒,急着想要挣脱,但那郭金华手臂箍紧了,宫月仙一时如何挣扎得开?李贝儿喝道:“放手!”伸拳往郭金华脸上打去。 那郭金华就等着她出手,看准时机,忽然松手将宫月仙朝着李贝儿摔了出去。 李贝儿促不及防,赶紧松开拳头,改去抱她。忽地,背上一紧,给人拿住了穴道。 李贝儿大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只听得郭金华哈哈大笑,说道:“哈哈!这叫一箭双雕……” 一言未了,忽又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了!”接着劈哩啪啦几声,李贝儿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子一轻,居然轻飘飘的往堂上飞去,定睛一瞧,却是程楚秋一把抱住自己与宫月仙,纵身一跃,反往堂上奔去。 郭金华似乎有些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瞧着程楚秋将人从自己的掌握中救出。 其实他就是想反应,也多所顾虑。因为这人居然能一把抱住两个人,从自己眼前离开,轻功之高,应该已经是武林一流高手了,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之下,郭金华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 郭金华完全不明情况,其他人对程楚秋却非一无所知,不过现在看来,竟也与一无所知差不了多少。 在一片惊疑声中,鲍旦首先发难,劈头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混在我洞庭帮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别说鲍旦想问这句话,就是李宝儿李贝儿姊妹,也想问这句话。两人一起望向程楚秋,只想他会怎么回答。 只听程楚秋说道:“我是什么人?鲍长老,你这么问不会显得多余吗?我是洞庭帮的人,帮主受人牵制,我替帮主解围,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刚才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所谓四大长老,不咬舌自尽,将来只怕也不能在江湖上立足了。” 说罢,眼光向堂下四人逐一扫去。眼光冷峻,四人心中都是一凛。而堂下众人更是面面相觑,都知他所言不虚。再怎么说,李贝儿还是洞庭帮的帮主,不管郭金华的身分为何,在洞庭帮大义堂上如此无礼,堂上众人没有群起攻之,要是传了出去,确实是全帮之耻。 堂上一时鸦雀无声,程楚秋也成了众人目光焦点,他轻描淡写地在李贝儿背上一拂,这才发现郭金华点穴手法不同一般,这一拂竟然无功。不过他不动声色,先请李贝儿回座,然后才拉着宫月仙退到一旁。宫月仙不敢置信地瞧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仰慕与崇敬。 郭金华“啪”地一声,收拢折扇的声音首先打破沉寂。他轻咳一声,接着说道:“刚刚我只是要阻止帮主回去,一时情绪激动,出手不知轻重,这位弟兄太过言重了。”态度明显软化许多。 程楚秋知道李贝儿身子不适,不方便说话,于是接口道:“那郭公子是否应该先向帮主道个歉呢?” 郭金华道:“只要帮主暂时不先离开磐石岛,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郭某愿意向帮主致歉。” 李贝儿想要说话,但觉胸口一窒,提不起气来。程楚秋假意上前弯身聆听,接着朗声说道:“帮主说万事好商量,不必道歉了。” 但这个动作哪里瞒得过郭金华,但见他微微一笑,说道:“帮主大人大量,郭某谢过。”轻轻一揖,续道:“不如这样吧,帮主既然已经同意让贤,那不如就先把帮主之位让出来,其他的东西,再慢慢交接不迟。”想先去除李贝儿保护伞的意图相当明显。 李贝儿仍无法马上开口说话。程楚秋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解除三位长老的职务。看该怎么推举新任帮主,一切照足规矩来。” 王旭清道:“小子,别忘了你的身分。你是凭什么在此发号施令?” 鲍旦将手一摆,说道:“无妨,就这么办。”说着将身上代表长老的符节拿出来,交给左右,呈给李贝儿。其余人看了,相视一眼,便都照做了。期间程楚秋左手掌心贴着她的背心,不断地将内力送进她的体内。待得三人都把信符交了出来,被封的穴道已渐渐松动了。 那李贝儿一觉得有好转,便道:“既然如此,本座便暂摄此位,俟选出新帮主,再举行交接典礼。” 鲍旦道:“选日不撞日,今天大家都在,新帮主的人选今日就可以决定。我提议由郭前帮主的公子金华来接掌本帮掌门。”鲍旦门下弟子,一起鼓噪叫好。 程楚秋在一旁道:“敢问帮主,依帮规规定,要提出建议人选,推荐人可有资格限定?” 李贝儿道:“只要是帮中弟子,任何人都可以提出建议人选。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只要大长老同意,这人就可以成为帮主。但他也许会为了维持帮中势力和谐,避免分裂,而听取他人意见。”她知道程楚秋对于整个帮规内容还不甚了解,后面这几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程楚秋道:“那么属下也可以提出建议人选了,是吗?” 李贝儿虽不知他的底细来历,但他明显是友非敌无疑。便道:“你有心中有好的理想人选吗?” 程楚秋道:“那当然。属下心目中最佳的帮主人选,那就是夫人你了。” 李贝儿打趣地道:“只可惜你不是长老,只可惜我也死心了,这个位子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程楚秋看着她的侧脸,见她空望着门外,长长的睫毛缓缓眨动,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么就让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吧!”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是。” 心下已有了计较。 只见那唐钧彦说道:“帮主说的,可是真心话吗?” 李贝儿道:“大长老,你我共事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你可曾听过我在这大义堂上,说过一句假话?” 唐钧彦毫不思索,应道:“没有。” 李贝儿道:“那就是了。大长老,你是本帮栋梁,未来新帮主上任,你可得善尽辅佐之职,一切以大局为重。”一番言语,其实也是给唐钧彦台阶下。否则他刚刚已经与鲍旦翻脸,而目前局势又掌控在鲍旦手中,为了和谐,唐钧彦还是与鲍旦站在同一边为宜。 唐钧彦岂不知李贝儿的这番用心,说道:“请帮主放心,属下一定尽力而为,绝不辜负期望。” 李贝儿点头,不再说话。唐钧彦便与魏庆、王旭清两人道:“对于鲍长老的提议,你们两个有没有意见?”两人虽然不是长老,但分别代表洞庭帮中的第三、第四势力,举足轻重,唐钧彦地位虽高,但实力不等,自然还是得问过他们。 王旭清一口答应,魏庆却有些迟疑。鲍旦安抚他道:“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你怕我说话不算话?” 魏庆气愤道:“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我要给你害死了。” 鲍旦冷笑道:“我害死你?过两天你就会感激我救了你了。” 唐钧彦道:“既然魏庆也没意见,那么大家的意思,就是推举郭金华为本帮帮主了,是吗?” 王魏两人答道:“正是。” 唐钧彦道:“启禀帮主,经过几位大老商议,唐钧彦决定推举郭金华为本帮新任帮主,择期举办交接大典,以昭告本帮帮众。” 李贝儿道:“便依大长老所言。至于日期,也由你做主吧。” 唐钧彦应诺。鲍旦门下顿时欢声雷动,额手称庆。鲍旦与王旭清、唐钧彦分别上前,与郭金华恭贺。只有魏庆愣在原地,怔怔瞧着李贝儿,思绪紊乱。忽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再仔细瞧程楚秋的模样,心道:“原来那天那个神秘人是他……” 李贝儿既已决定放弃帮主之位,郭金华也就不坚持一定要她马上移交,不过却让鲍旦派人,将她所住的地方重重包围,严密把守,一般人甚至见不着她的面。表面上说是要保护她的安全,实则是看紧她,不让她离开这座岛去。 郭金华除了监控李贝儿,也派人监视李宝儿。李宝儿虽然几次向唐钧彦、魏庆抱怨,但是这些人只是远远跟着,并不干涉她的行动。唐钧彦就算知道郭金华不是单纯的派人保护,也拿他没办法。 倒是程楚秋那天小露一手,就此一战成名,随意进出李氏姊妹的住处,如入无人之地,所以两姊妹一旦想外出,都会想到让他相陪。而只要他在身边随侍,那些监视的眼光也不敢太过嚣张。 于是程楚秋往来于两姊妹之间,就更加频繁了,与宫月仙、吕妍娇两女的关系,也更加紧密。不过程楚秋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要是真刀实枪地起冲突,自己绝对不是郭鲍二人的对手,而二人至今之所以按兵不动,全是因为那天给自己唬住了的关系。在交接大典举行之前,也许可以风平浪静,但郭鲍二人却不可能永无止境地等待下去。 程楚秋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所以除了两姊妹的住处,木谦的茅屋就成了他驻足最久的地方。那逢安等人没把魏庆的事情办妥,帮中又出了此等大事,几个人便只好留在程楚秋的身边。还好那木谦也是洞庭帮的重要人物,郭金华虽然嚣张,也没把势力伸到这间小屋子里来。 这一天李氏姊妹的紫衣女卫给鲍旦撤去大半,只剩下四个人。不安的李宝儿立刻带着吕妍娇与程楚秋去见李贝儿。李贝儿虽然当面没说什么,但程楚秋可以在宫月仙的眼底里,瞧见二女的内心忧虑。 程楚秋便道:“后天交接大典之前,郭金华应该还不会有什么动作,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只要我撑住局面,让他们不敢设计陷害,时间一久,他们找不到理由留下二夫人,也只好放二夫人走了。” 李贝儿悠悠说道:“看样子,也只好如此了。” 宫月仙忽道:“夫人去哪儿,奴婢也要跟去。” 李贝儿苦笑道:“傻丫头,我一离开这岛上,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二夫人了,哪里用的着你来伺候我。” 宫月仙垂泪道:“我不管,我就是要跟去。” 李宝儿趁机道:“妹妹,你……” 李贝儿道:“姊,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里什么事都不对劲了,我实在不想再留下来。” 李宝儿道:“可是你这么一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未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李贝儿伸手去握她的手,脸上虽有歉意,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楚秋在你身边,没有人敢对姊姊怎么样的,是吗?楚兄弟……” 程楚秋一听,不同意也得同意,连连说是。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头有人大喊:“楚大哥!楚大哥!” 程楚秋一听,知是逢安的声音,便迳自出屋门去探究竟。原来那木谦已经清醒,逢安特来报信。 程楚秋回屋子里,跟李氏姊妹说了,顺便告辞。 李贝儿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林师父吧?在屋里待了两天,闷也闷死了。” 其他三女听了,都表赞同,于是便一起跟着程楚秋到木谦的住处。 林铁儿见两位夫人同时来到,出门迎接。李贝儿道:“我们来看林师父,他的伤势如何?” 林铁儿面有难色,说道:“师父他已经清醒了,不过脾气不太好,一醒来就嚷着要找楚秋……我看,夫人还事先别进去瞧他的好。” 李贝儿道:“那我们就在房门外,听听大夫的意见好了。楚兄弟,还是你先进去吧!” 李宝儿拉住程楚秋,关心道:“要不要紧啊?他该不会是怨你害他受伤,急着想对付你吧?” 程楚秋道:“没事的,我知道林师父为什么急着找我。要不然我也不会一听到他醒了,就立刻来找他。” 当下程楚秋便迳行进入屋内。林铁儿领着四女跟着进去。那高洋原本就是洞庭帮的帮众,一听到帮主驾临,立刻上前拜见。 李贝儿道:“高大夫不必多礼。高大夫是我帮前辈高人,理应由小女子登门拜见才是。前辈行如此大礼,实在愧不敢当。” 高洋道:“帮主何出此言?帮主乃一帮之主,老夫只不过是年纪大了些,马齿徒长,算什么前辈高人?” 两人一番谦逊之后,李贝儿便问起木谦的情况。高洋道:“林老弟虽然医术高明,却也是我的老病人。这次他老毛病又犯了,情况是有些严重,不过好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李贝儿惊道:“林师父原来又宿疾在身啊?不知治得好治不好?”话一说完,但觉言语中有轻视高洋的意味,赶紧圆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他的老毛病严不严重?” 高洋呵呵笑道:“无妨,一个人医术再高明,又怎么能医尽天底下所有的疾病呢?说句实话,林老弟的老毛病……不,应该说是旧伤,是满严重的内伤。唉…… 请恕老夫眼拙,二十年前我初见他时,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搞不清楚。” 王贝儿、王宝儿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吕妍娇道:“真没想到平常中气十足,身手灵活得跟猴儿一样的林师父,居然有那么重的伤在身。”在场有些平日跟他颇为熟稔的人,大都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都不禁轻声唏嘘。 其实别说他们不知道,就是林铁儿,也是高洋来了之后,才渐渐多明白了些自己师父的过去。因为木谦从不与他谈这些,林铁儿自然也不敢问。 言谈间,那逢安忽然跑进来,神色慌张地在宫月仙耳边道:“刚刚我看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外面盯梢的那群人一阵交头接耳后,居然所有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他故意放高声音,让李贝儿也能听到。李贝儿果然道:“有这种事?仙儿,你到总堂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宫月仙道:“是。”转身欲走。 那李贝儿忽又叫住她。另外与逢安道:“你也一起去好了……唔,多带几个人去。记住,如果没事就不要多耽搁,人家不让你靠近也不要勉强,总之,安全为要。 一有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逢安一起称是,与宫月仙出了茅屋。 李贝儿安排妥当,便又与高洋闲话家常。她的角色一下子从朋友变成帮主,又立刻从帮主变回朋友,态度自然,毫不扭怩。那高洋退隐时,洞庭帮帮主尚是郭宗尧。他早听说现任帮主是个女流之辈,在他想像中,李贝儿若不是个高头大马,一脸横肉的母夜叉,也该是个狠辣刁钻,狡猾得像只狐狸的妖冶女子。 如今见面,却意外地发觉李贝儿竟亲切地像个隔壁人家的女儿。正怀疑这样的她,如何统驭整个拥有千人之众的洞庭帮时,李贝儿称职而准确地表现,让他心中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未久茶凉,林铁儿另外沏上一壶。一屋相谈甚欢,天南地北,无所不聊。又喝过几盏,那宫月仙急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说道:“帮……帮主,事情不好了,那个郭……郭公子……郭公子……” 李贝儿道:“你别急,事情再急也不差你这一时,喘口气慢慢再说。” 宫月仙道:“是……是……”林铁儿给她递上一杯茶,宫月仙拿在手上,胸口急喘,茶水不断泼出。过了一会,把茶水放在桌上,续道:“那个郭公子带了一大堆人登上岸来,不知为了什么,就跟帮中弟子起了冲突,双方大打出手,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李贝儿大惊,道:“有这种事?”一会儿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去看看。” 宫月仙道:“不行啊,帮主,现在的情况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李贝儿微微一笑,自我调侃道:“你听,你还不是喊我帮主?就为了这两个字,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宫月仙大急,极力劝着不可。忽地急中生智,说道:“对了,找楚秋一起去,有他在,诸事大吉,我去叫他……”不待她同意,一溜烟往屋后去了。 李宝儿道:“仙儿说得是,我们还是找楚秋一起去好了。” 李贝儿道:“帮主是我,你们待在这儿,哪儿都别去……”端起茶杯,神态自若地清啜了一口。便在此时,屋后忽然传一声凄厉的惊叫声,屋内众人听了,心头都是一凛。 李贝儿听出那是宫月仙的声音,一个心神不宁,五指一松,手中瓷杯,跌个粉碎。 第十六回 驱虎吞狼 李贝儿惊叫一声:“是仙儿!”不待分说,厅上众人都往後堂冲。来到木谦房门外,只见宫月仙一脸惊惶地朝众人奔了过来,一把抓住李贝儿的手,颤声道: “楚秋他……他们……” 李贝儿不等她说完,急忙推门进去。她本有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仍是忍不住一声惊呼。那李宝儿从後头跟了进来,大叫一声,双脚瘫软,吕妍娇在後头正好搀住。 李贝儿回头急忙唤道:“高大夫,高大夫……” 那高洋年纪最大,走得最慢,他听得李贝儿叫唤,知道出了事,但他落在众人後面,瞧不清楚状况,只得高声说道:“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大家全挤在这边做什麽?” 众人排开,让出一条路来。高洋钻出人群,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个倒卧在床边的男子,上半身沾满血迹。高洋认得他就是专程去接自己来救治木谦的程楚秋,急忙上前,蹲身细查。 李贝儿迫不急待,问道:“大夫,怎麽样?” 高洋跟她摆了摆手,叫了几个人进来,指着程楚秋,吩咐道:“帮忙把他抬出去,找个通风的树荫让他躺下。” 众人应诺,七手八脚地来抬。李贝儿道:“小心一点……”目送着程楚秋出了房门。 高洋又去瞧躺在床上的木谦,东摸西瞧一阵,唉声叹气,连连说道:“奇怪,奇怪……” 李贝儿道:“高大夫……”欲言又止。 高洋道:“帮主放心,这两人的性命无碍。那小的不过是血脉旺盛,一时昏厥,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这老的就比较麻烦了,这两天我好不容易将他的伤势稳住,哪知他在这个当口失血过多……” 李贝儿奇道:“失血?” 高洋蹙眉道:“没错,刚刚小的身上沾的血,全都是林万全呕在他身上的。至於他为何会突然呕血,这老夫也不清楚。我看只有等那个小的转醒之後,再问他个明白了。唉……” 招来林铁儿,口头上开了副药方给他,命他照方煎药。林铁儿用心记忆,迳自去了。 那李宝儿在一旁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道:“楚秋呢?” 高洋道:“我们这就去瞧他。”找了两个人留下来照拂木谦,自领一干众人往外走去。 众人来到屋外,但见屋旁树荫之下,围了几人。李宝儿瞧着有人躺在人群中,当先快步走了过去。高洋在後头喊道:“夫人别急,这年轻人性命无碍,再待老夫仔细观来。” 李宝儿拨开众人一瞧,果然便是程楚秋。她因为昏厥,没听到高洋的说明,见他浑身是血,差一点又要晕了过去。吕妍娇在一旁搀着,安慰道:“没事的,夫人,大夫说他没事。” 李宝儿惊慌失措道:“他浑身是血,你还说他没事!” 高洋赶到,说道:“夫人,还是让老夫来吧!” 李贝儿亦道:“阿娇,快扶夫人起来。” 众人将李宝儿劝了起来。高洋打开针囊,取出十几枚银针,一手摸索着程楚秋身上的穴位,一手逐一将银针刺了进去。 mpanel(1); 也不之高洋是反因为年纪大,老眼昏花,这一路用针十分缓慢。众人在一旁看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却是自顾慢条斯理。宫月仙几次想出言催促,都被李贝儿阻止。 好不容易,那高洋终於拿起最後一枚银针,戳在程楚秋额上发际间的神庭穴上。 便在同时,只见那程楚秋先是手足动了一动,接着忽然“哇”地一声,原地坐起,转醒过来。 吕妍娇高兴地大叫:“醒了,醒了,夫人,醒了……”李宝儿等人同感欣喜,毫不觉吕妍娇有何失态之处。 程楚秋见身旁为了一堆人,惊道:“木……林师父呢?这是怎麽回事?” 高洋道:“我还要问你呢,你先躺下来,半个时辰之内,不宜走动。” 宫月仙惊道:“什麽?楚秋不能走动,那……” 李贝儿脸色沉重,道:“来不及了,我得先走。”说罢起身欲行。 宫月仙上前拦住,哀求道:“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 李贝儿苦笑道:“情况再不同,我也还是帮主。帮里发生了大事,我总不能躲着不出面。” 宫月仙急道:“既然那个郭金华这麽爱当,这件事情就让他全权处理好了,更何况长老们也没派人来请啊……” 李贝儿道:“你既然大叫着‘不好了’跑回来找我,可见事态紧急,连你都知道要赶来回报,我又怎麽能装做不知道呢?” 宫月仙急得掉眼泪,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李贝儿宽慰几句,辞了众人,主仆二人便往前行。 程楚秋知道发生事情了,又见众人脸色凝重,便问道:“帮里发生了什麽事情吗?” 李宝儿道:“没事的,你安心躺着。” 程楚秋不信,转问吕妍娇。吕妍娇望了李宝儿一眼,没敢照实回答。程楚秋不悦,说道:“我去看看……”又要起身。 高洋道:“年轻人要逞勇斗狠,也不必忙於一时。你脉息紊乱,左冲右突,我现用银针勉强帮你将十二经常脉区隔开来,这是一种围堵的方式,你如果不马上平心静气,将内息搬回丹田的话,三天之内你很有可能会因为走火入魔,全身瘫痪。” 程楚秋大惊,怔怔瞧着他。只见那高洋眯着眼睛,笑容可掬地说:“相信我… …林万全难道没跟你说过吗?” 程楚秋恭恭敬敬地道:“是。”再无怀疑,盘膝而坐,导气归元。 原来那程楚秋一走进木谦的房间,立刻就被躺在床上的他,叫到床边去伺候。 程楚秋既然已经拜他为师,自然没有抗拒的道理。岂知他才一靠近,那木谦却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道:“你怎麽这麽晚才来?你要知道,我此刻多调养一日,内力就多失去一分,过个十天半个月,我伤好了,就什麽也不剩了。” 程楚秋辩解道:“我可是天天来,可是师父你今天才醒啊……” 木谦不管,喝令道:“废话少说,坐上来!” 程楚秋依言在床板上盘膝而坐。木谦伸出左右双手无名指,先以右手关冲穴与他左肩肩井穴相抵,说道:“你右肩经络已断,我要改从京门穴,将内力引入。待会儿不管发生什麽事,你只管照着我先前教给你的口诀,意守丹田,其余一概放任自然,知道了吗?” 程楚秋还来不及回答,木谦左手已经按上了京门穴。脉息相连,乃性命交关,他赶紧闭目慑神,以入空明。不久,程楚秋便开始察觉有内力从肩井、京门两穴缓缓涌入。 这种与和人交手时,对方发出攻击性内劲,所加之在身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程楚秋只觉得好似有个巨大的圆球,压在自己身上,而这个球时大时小,既抓不住,也摸不到;既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又轻得要把他的身子给拉起来。 接踵而至的晕眩、恶心、郁闷、烦躁,更让他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就要运功抵抗。 还好他十几年来所打下的基础深厚,在紧要关头都能慑住心神。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双方配合越来越顺利,木谦也逐渐加快渡引的速度,就在即将功德圆满的前一刻,伤势才刚稳定的木谦,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元气大伤,居然没有多余的力气收势。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木谦知道依照目前这种速度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因为灯枯油尽而亡。可是此刻的程楚秋就像一个大吸铁一样,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吸引过去,除非程楚秋松手,否则只有坐以待毙。 两人血脉相连,呼吸相闻,木谦身体生理稍有变化,程楚秋立时知晓。可是这几天来,他只练习了渡引的口诀,却没有注意到口诀中有没有记载如何替渡方收势。 木谦一慌,他也跟着乱了手脚,百忙中无暇细想,运起内劲,便把木谦的内力反推回去。 程楚秋用的方法,就是一般寻常应敌的内力抵抗。那木谦但觉原本源源不绝,急往外冲的内劲忽地一阻,接着如排山倒海般倒转回来。这下元气是保住了,但却也要面对接踵而来,程楚秋所发出的内劲。 只听得几声“劈哩啪啦”轻响,程楚秋这才惊觉,自己这一发劲,岂不是要将木谦给震死了?当下想也不想,又连忙撤回内劲。 从程楚秋发觉不对,发劲抵抗,到急急忙忙又撤回内力,期间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然则虚弱的木谦,在送出绝大部分的内力之後,那是更加虚弱,终於“哇” 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溅得程楚秋满身都是。 而程楚秋则因为犯了运功大忌,猛收回来的内劲,同时也将他自己打伤,霎时但觉胸口一窒,头昏眼花,“咕咚”一声,摔下床来。 师徒二人就这麽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一直等到宫月仙跑进去找程楚秋,这才被人发现。 李贝儿一路往总堂的方向前进,脚下速度是越来越快。那宫月仙虽然忐忑不安,却也没有办法劝自己的主子不要冒险,只有牢牢地跟在身後。 要在前些日子,如此行色匆匆,身边一定跟了一堆鬼鬼祟祟的人。如今走了就麽久,还是半个人影不见,李贝儿知道事情一定颇为严重,自然是三步并成两步,恨不得插翅而飞了。 穿出林子,走上山道。不久在路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逢安,立刻迎上前来说道: “帮主,他们人现在都在大义堂上……”一边说,眼光一边往她们两个身後瞟。 宫月仙道:“你在看什麽?” 逢安道:“我大哥呢?他怎麽没来?” 宫月仙奇道:“你大哥?” 逢安笑道:“楚大哥啊!上回我们一起出岛,路途上相谈甚欢,是一见如故啊! 於是他就收了我做小弟,我就喊他大哥……”还是不时地往後看。 宫月仙道:“他不会来啦……” 逢安大惊,趋身上前,小声说道:“你没跟帮主说事态严重,一定要有高手随侍在旁的吗?” 宫月仙道:“可是他……” 李贝儿道:“仙儿,我们走了。”说着,起步上山。 宫月仙跟上两步,回头与逢安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逢安迟疑道:“可是……可是我大哥不在,很危险……”竟无意跟上。 宫月仙怒道:“你明知危险,竟让帮主孤身一人赴险?我知道了,你想帮主权力不复以往,所以见风使舵,是不是?” 逢安反驳道:“才不是呢,我哪有那麽没人格……” 宫月仙道:“那我知道了,你是害怕。楚秋没来,你就不敢去了。” 逢安照样反驳,道:“这……这话不是那样说……” 宫月仙讥道:“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胆量竟然比不上我们两个女人。我们先走一步,有种的就跟上来罢!”说着,快步跟上李贝儿。 逢安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喃喃自语道:“他妈的,居然敢说我没种?你这个臭娘儿们,居然敢说我没那个胆子……小姑娘懂得什麽,我这叫自知之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才不像某些人,只会逞匹夫……匹夫……”李贝儿与宫月仙都是女流之辈,显然与匹夫扯不上关系。他自我安慰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口气。 让一个小姑娘这麽批评,逢安心中自是五味杂陈,酸味还特别重。他不由自主地往回看,大骂道:“大哥……你干嘛不来?你不是正义之士,一向喜欢帮助弱小的吗?你看,都是你,这下子我给你害惨了!”忽地下定决心,暴喝一声:“好吧,死就死吧!”拔腿追了上去。 他一路追赶,旋即追上,不过他不好意思直接出现在两人面前,就只是跟在後头。李宫二女听到声音,自是知道他跟了上来,心中宽慰,但也没特别回头去瞧他。 三人两前一後,直往总堂而去。来到大门前,两个守卒见是李贝儿,先是相视一眼,但随即躬身,行礼如仪。 李贝儿道:“看见大长老了没?”语气威严,一如以往。 其中一个守卒道:“大长老先帮主一步,已经进去了。” 李贝儿道:“进去多久了?” 那守卒回道:“没多久,半柱香不到。” 李贝儿“嗯”地一声,快步入内。门後闪出两个人,却是与逢安一起来打探消息的张大宝与胡瑞昌。 张胡两人让李宫二女过去,迳截住了逢安,劈头就问道:“楚大哥呢?” 逢安没好气地道:“他没来。” 张胡两人大惊。张大宝道:“那你怎麽还跟上来?” 逢安佯怒道:“你说那什麽话啊?我两个夥伴人在山上,我逢安是什麽人?岂能自己一走了之?” 张胡两人颇为感动。张大宝神情紧张地道:“那我们走吧,大哥不在,只怕事情搞不定。” 逢安道:“我不走,你们都说了,大哥若是不在,只怕事情搞不定。帮主再强悍,终究是个女子,我不能这样扔下她们不管。要走你们走,赶紧回到林师父那儿,去看看大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张胡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两个脑筋虽然直,但也知道逢安绝对不是这种大义凛然的人,现在忽然转性,实在是奇事一桩。 逢安见他们两个眼神有异,说道:“你们两个干嘛?帮主平时如何待我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有报答的机会了,我逢安岂能错过?你们两个若是想帮我呢,就请你们行行好,赶紧到林师父那儿,去把大哥请过来,要不然,就等着帮我收屍也成。” 胡瑞昌道:“逢安,你是说真的吗?” 逢安捉住他的手,将他肥胖的身躯带着转了半圈,抬起右腿,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道:“你现在虽不用叫我大哥,但也不能叫我逢安,要叫我逢二哥!废话少说,快去!快去!” 逢安送走两人,一回头,李宫二女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逢安摇头道:“就算是视死如归,也不用走得那麽急吧……唉……”匆匆赶上。 来到大义堂外,几个守卫上前来拦。逢安指着前面的李贝儿,说道:“我跟着帮主来的。”几个守卫略显迟疑。逢安将脸一拉,斥道:“怎麽?还没交接呢,就已经不认帮主了吗?” 几人让他这麽一叱喝,摸摸鼻子,赶紧让开一条路。逢安“哼”地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中暗暗笑道:“第一次骂人骂得如此理直气壮,感觉相当爽快哩……” 来到堂上,只听得李贝儿正开口说着:“鲍长老,这是怎麽一回事?不是看好了日子,後天举行大典吗?怎麽今天贺客都上门了?” 逢安抬眼望去,但见李贝儿还是端坐在堂上主位,对着鲍旦提出质问。堂下人群分列两旁,面对而望。一边是本帮各长老弟子,以大长老唐钧彦为首;另一边则以郭金华为首,是一些穿着奇怪,模样面生的外人。 逢安心底犯嘀咕,偷偷走到宫月仙身後站定。只听得那鲍旦说道:“客人远道而来,时间上抓不准,而既然都到了岛上,再让他们出岛去,恐怕有失礼数。” 逢安心道:“你先斩後奏,才失礼数哩!” 那李贝儿道:“既然远来是客,却又为何不招待客人到‘迎宾楼’去,却让大家站在这个地方?” 鲍旦忽然面有难色,支吾道:“这……” 郭金华“哈哈”一笑,接口道:“以後大家就都是同门兄弟了,还分什麽主人宾客,什麽‘迎宾楼’?这麽见外,哈哈哈……” 郭金华一笑,他身後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堂上登时乱成一团。 李贝儿听得一头雾水,问道:“郭……郭金华,你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郭金华道:“不过这是新帮主接任之後的事情,前任帮主不必费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将你的位子给交出来,余下的事情,你既不用管,也管不着了。” 唐钧彦闻言大怒,指着郭金华说道:“就算你是郭前帮主的儿子,是下一任新帮主,你也不能对现任帮主无礼!否则动起帮规,你就该先杖责五十!” 郭金华还没答话,他身边的一些人已经纷纷鼓噪起来: “喂!老头子,你说什麽啊?是不是活得耐烦了?” “杖责五十?我等看到底是谁打谁?” “谁要想打我郭师兄,得先过我这一关,你瞧我答应是不答应……” 众人一时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堂上一旁洞庭帮的帮众,则是个个神情不忿,跃跃欲试,只待帮主或长老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拼命。 没想到大家还没听到号令,倒是先听到那郭金华,装模作样地回头与那些怪人说道:“众位兄弟少怒。大家看他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现又孤掌难鸣,难成大事,大家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 唐钧彦大怒,喝道:“你说什麽?”他前几天自从选择了维护大长老的尊严,没有买鲍旦的帐之後,心下原本也颇为忐忑,可是当时李贝儿给了他台阶下,所以不安的心,也就稳定下来了。 可是今天情况又有变化,郭金华的态度还比那天恶劣数倍。再怎麽说新任帮主,也是需由自己推荐认定,要是任由他如此轻蔑侮辱,以後这个大长老还要干下去吗? 唐钧彦怒火中烧,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那郭金华身边有人见了,当场指着唐钧彦说道:“哎哟,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可是这老头子却是想打死我们呢!”众人的眼光,登时全都顺着他的手势瞧过去,现场又是一片譁然。 便在此时,忽然有个声音道:“看样子,郭师侄在这里,好像也不怎麽受到欢迎嘛!”这声音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听来颇为苍老,又带点沙哑的感觉,尤其冷言冷语的,让人听得极不舒服。 郭金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顿了一顿,故作镇定说道:“鲍长老、魏长老… …”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鲍旦会意,走到大厅中央,向四周团团抱拳说道:“众位兄弟,我们都知道三年前,因为找不到郭公子,所以经由长老会议,由郭二夫人来暂摄帮主职务,为的就是在这段日子内,迎回郭公子来担任我们的帮主。如今郭公子已经回来,前些日子也在郭二夫人,与众位长老的同意之下,决定要将帮主之位,尽快交还给郭公子。 “原本大家看中的日子是後天,不过後来经过高人指点,今天与郭公子的八字,才是诸事大吉的黄道吉日。再说,郭公子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决定一切从简,今天就直接办理交接典礼……”言犹未了,堂下已是议论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但鲍旦不予理会,续道:“虽然事出仓促,但大家平日出生入死,过得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典礼隆不隆重,没什麽要紧,重要的是新任帮主有能力带领我们,能够让洞庭帮的势力早日遍及整个洞庭湖,以後再也没有要跟谁多少多少分帐的一堆鸟事了。” 洞庭湖幅员广大,靠这湖水吃饭的,少说也有数十万人口。上回干掉的华容帮,虽然是洞庭帮的头号死敌,但其他不大不小的帮会亦复不少。每每在分赃过程中,都免不了会有纠纷,一个弄不好,就会出人命。洞庭帮势力既大,便成了众矢之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早日并吞整个洞庭湖,已是每个洞庭帮帮众,心底最大的愿望了。 鲍旦说完这番话,吵杂的声音顿时平复不少。但一个冷冷的声音趁隙钻了出来,当众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郭金华的能力如何,眼下还很难说,不过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父亲我跟了他几十年,这个能力嘛……嘿嘿,大家心知肚明,能得比上郭二夫人吗?所以这郭金华嘛……嘿嘿……”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唐钧彦。 鲍旦怒道:“你现在说这些是什麽意思?” 唐钧彦毫不客气道:“什麽意思?你听不懂人话吗?” 魏庆在一旁道:“大长老,你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王旭清这时也过来劝解,说道:“鲍长老,何必多争口舌?快点把正事办妥要紧!” 四人拉拉扯扯,乱成一团,郭金华冷眼旁观,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李贝儿眼见情况失控,便朗声遏止道:“四位长老!四位长老!”四人这才渐渐平歇下来。 李贝儿续道:“大长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想也不需要有什麽仪式,我就直接以口头说明,退位让贤就是了。” 唐钧彦道:“帮主,此事不能如此马虎,我身为大长老……” 李贝儿将手一摆,说道:“迟了,迟了……” 唐钧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顿了顿,说道:“是,是……” 李贝儿站起身来,说道:“郭金华,请你上前。” 郭金华一脸春风得意地上前几步,“唰”地一声,甩开手中折扇。 此时此刻,李贝儿也不管那郭金华的态度,是如何的轻佻,只道:“各位长老、众位兄弟,先夫在三年多前,留下了两个寡妇、众家兄弟,还有这个湖南地一大帮会,撒手人寰。我李贝儿自知不才,但临危受命,毅然一肩扛起。帮务千头万绪,琐事如麻,三年来自认尽心尽力,没有一时半刻,让前帮主在天之灵,与众位长老兄弟们丢脸。”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堂下悄然无声。环顾四周,这才又说道:“今日我责任已了,卸下重担,俯仰无愧於天地。兹将洞庭帮帮主之位,传给郭金华。各位长老、帮众兄弟一概听命服从,不得有误。” 一番说辞,虽称不上什麽慷慨激昂,却也痛快淋漓。只听得堂下全体洞庭帮众,有如大梦初醒一般,人人躬身拱手,口中应诺道:“仅遵帮主号令!” 李贝儿道:“很好。”回头吩咐从人,将代表洞庭帮的铁勾鱼叉呈上,并说道:“郭金华上前,接过帮主信物。” 这两样东西都是实物兵器,郭金华若真的伸手去接,并不称手,於是他也叫了两个人上去接过。以这两样东西代表帮中精神,那是因为传统如此,至於合不合适,已经不是重点所在。 李贝儿接着从座位上退下,退避一旁。宫月仙急忙趋身上前,挽住她的臂弯。 另一手一握她的手心,这才发觉触手冰凉,微微发汗。 宫月仙一怔,把握着她的手用力缩了一缩。李贝儿侧过脸来瞧着她,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不碍事。” 原来这位人前看来坚强,娇滴滴的年轻寡妇,刚刚那番言语全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写照。她情绪发泄完之後,但觉胸口怦怦乱跳,心悸不已。若不是宫月仙恰好上前搀住,说不定就要当场昏倒。 只见郭金华缓缓走向堂上,神情愉悦地坐进中堂大位当中。便在此时,鲍旦当先带头唱和道:“恭贺郭帮主接掌洞庭帮。帮主千秋鼎盛,助我洞庭帮势力,如日中天!” 鲍旦突如其来的阿谀祝词,不但听得李贝儿当场傻眼,接下来含有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只见鲍旦说完之後,竟然单脚跪地,长揖不起。更怪的是,连魏庆、王旭清,甚至他们的门下弟子,也都依势而为。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堂上的李贝儿等人,与堂下的唐钧彦一派门人,依旧站在原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面面相觑。 唐钧彦首先耐不住性子,喝道:“鲍旦、魏庆!你们几个在做什麽?” 鲍旦跪在地上,头甚至还不敢抬起来,说道:“大胆唐钧彦,今天帮主上任,居然不下跪道贺?” 唐钧彦怒道:“我跪你妈的,洞庭帮开山百余年来,从未听过有跪拜帮主之礼!” 说着,傲视郭金华。 那郭金华道:“唐钧彦,这个规矩,就从我这里开始,你跪是不跪?” 唐钧彦怒意更盛,斥喝道:“我唐钧彦一跪父母,二跪祖宗,三跪菩萨神仙。 你是什麽东西?竟然要我下跪?” 话才说完,郭金华带来的那一群朋友已经鼓噪道: “大胆!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识相的快快跪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家伙,你又是什麽东西?竟敢这样跟帮主说话?” 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唐钧彦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郭金华道:“好了,好了。不跪也没关系,你们通通都起来……来人啊,把他给我撵出去,逐出磐石岛外,永远不得再踏上这里一步!”四下应诺一声,钻出几个手执兵刃的大汉出来,将唐钧彦围在核心。 唐钧彦脸上变色,说道:“你……你们……” 魏庆亦赶紧说道:“启禀帮主,今天是帮主上任的大好日子,要是第一天就赶走本帮长老,以後恐怕……” 郭金华道:“恐怕什麽?我今天若不施展我的手段,以後我还怕他造反呢!别多说了,唐钧彦,我是看在你一把年纪的面子上,所以才放你一马,只赶你出岛。 否则的话,你这把老骨头,不知能有几根可以保留完整,陪你全屍入葬。” 唐钧彦道:“这座岛也是我半生的心血结晶,不论是谁也没有资格,也不能赶我走。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这里!”声色俱厉,早已豁了出去。 郭金华道:“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成全你!”眼色一动,围在他身边的那几名大汉,立刻上前动手。 唐钧彦老当益壮,喝了一声:“好!”出拳抵挡。他的几个弟子见状,也挺身相助。 可是这几个大汉武功分明不是出自於岛上,招式虽怪,威力却大,十几招过後,唐钧彦的几个弟子逐渐不敌,纷纷惨呼倒地。不一会儿,就只剩汤钧彦一人孤身奋战。 李贝儿越瞧越惊,忽见那唐钧彦一个脚步不稳,被上挨了一记,霎时口中鲜血狂吐,前襟胡子,满是血迹。接着左右两边人影一夹,身子已经给人揪住,掀倒在地上。 李贝儿见状,赶紧上前说道:“帮……帮主,请手下留情!” 堂下同时有人大喊:“大胆!有是禀告,何不下跪?” 李贝儿唯一迟疑,但终究没有下跪。郭金华向堂下解释道:“兄弟们,你们别看郭二夫人年轻貌美,做我妹子年纪都还有点嫌小。可是她却是我的庶母,哪有母亲跪自己儿子的?不用下跪。” 一改先前的不礼貌行径,转过头去,温言道:“二娘有何吩咐?” 李贝儿一愣,虽不习惯,但还是说道:“唐长老在帮中多年,能做到大长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他年事已高,还请帮主手下留情。” 郭金华道:“嗯,二娘说得是……对了,二娘,为了庆祝孩儿接掌洞庭帮,我已命人今天晚上在後院设宴,到时二娘可得带着大娘,一起来给孩儿庆祝啊……” 说着,忽然伸出手要去握李贝儿的手。 李贝儿没有防备,忽地左手给他一碰,大吃一惊,急忙缩手往後退出一步。两人这番举动,惹得堂下那些郭金华的朋友,是一阵讪讪哄笑。郭金华起先也是满脸笑意,但他随即将脸一拉,说道:“二娘该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李贝儿岂能不知他别有用心?但眼前若是不答应,唐钧彦这条老命,便算玩完了。於是说道:“既是帮主的邀宴,我又怎麽会不参加呢?” 郭金华道:“哼,我也不怕你敷衍我。”给堂下使个眼色,几名大汉将地上的唐钧彦给架了起来。 那唐钧彦一与郭金华照面,立刻破口大骂。同帮帮众见他一身狼狈,满口是血,想起平日交情,脸上都有不忿之色。魏庆更上前为此刻唐钧彦的表现,向郭金华求情。 郭金华沉吟未决,堂下先前那个苍老又阴沉的声音再次钻了出来:“金华,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是每做一件事情,就要听一堆意见,那麽这个帮主,还不如不当。” 鲍旦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向声音来处说道:“我帮自处理帮中事务,不需外人插嘴。” 没想到那声音带着笑意,复又冷冷说道:“你瞧,我就说吧。” 郭金华忽地发怒,喝道:“鲍旦,下去!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是一帮之众,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外人。他是我师叔,你们不得无礼!” 此言一出,众皆譁然。魏庆道:“帮主的师叔兄弟们要加入本帮,也无不可,但依据帮规,入我洞庭帮需有一定的程序,再说先来後到,就是帮主的师叔,也不能以下犯上,违反帮规。” 郭金华冷冷地道:“就算我违反帮规,那又如何?” 王旭清道:“启禀帮主,帮规乃一帮日常运作所系。如果帮主不能以身作则,恪守规定,那麽恐引起属下们不服,日子一久,上下离心,那麽洞庭帮就岌岌可危了。” 魏庆立刻跟上附和,吁请郭金华三思。 那郭金华道:“大家那麽紧张做什麽?帮规门规有如国法家法,如何重要,我岂能不知,再说我又没说我不遵守帮规。” 郭金华前後言词矛盾,说法不一,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那鲍旦便道:“既然如此,帮主接任大典,已算礼成,属下提议便请观礼宾客下去休息,以俟晚宴。属下等还有帮中要事,急欲与帮主商议。呈请帮主裁夺。” 郭金华道:“我不是说了吗?以後大家都是同门兄弟,不准你们再把他们当成外人。” 鲍旦等人都是一愣。郭金华续道:“你们放心,这帮规,是一定要遵守的。不过我守的,不是洞庭帮的帮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大厅中央,向四面八方朗声说道:“众位兄弟,今天真是我洞庭帮的大好日子。除了本人接掌帮主之外,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天大的喜讯要告诉大家。” 众人只见那郭金华越说越兴奋,洋洋得意地续道:“众人都知道,先父在世之时,莫不以壮大我洞庭帮为首要任务。如今这个机会从天而降,得来全不费吹灰之力。”说着,向他那群朋友中躬身作揖,口中称道:“有请葛师叔出来与大家一见。” 众人早听他多次提起师叔,也知道这个师叔就是那个惯常冷言冷语,语出讥讽的人,非常不讨人喜欢。一听说要他出来与大家见面,众人都是引颈期盼,想一探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人群排开,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此人脸面甚长,眉毛却很粗短,再加上鼻子与嘴巴之间距离也很长,人中却又不明显。长得是记诡异,又好笑。众人见了,心中无不纳罕,更有人在心中大叫:“哎呀,我的妈呀!这是什麽?马猴吗? 幸好我老妈没把我生成那个样子……” 原本可能是会惹得哄堂大笑的事情,但是气氛诡异,现场没人笑得出来。或许他就是因为长相如此,所以一直到现在才现身吧? 只见这个郭金华口中的葛师叔缓步走了出来,用着他那一贯的口吻说道:“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各位占了大便宜。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葛剑青,乃是川西鬼谷派的第二把交椅。郭金华是我师兄的关门弟子,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很得我师兄弟的喜爱。他在四川,本来会有不错的前途,但是他却选择要回来他的故乡,完成他父亲的遗愿。 “他有这份孝心,我们做长辈的,又如何能反对呢!可是他是我派未来之栋梁,就这麽让他离开,别说不能报答我师兄对他的栽培之恩,对鬼谷派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原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但我这位师侄却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也才让累得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此处。”嘴上说辛苦,脸上却是出满笑容。 郭金华道:“都是金华让师叔受累了。” 葛剑青道:“好好表现,别让师叔失望了。” 郭金华道:“是。”接口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师叔的来头了,没错,我就是为了我师叔口中这两全其美的想法,才来接掌洞庭帮的。今天,我就当众宣布,洞庭帮从此归入鬼谷派,成为鬼谷派在洞庭湖的分舵!” 此言一出,不但众皆譁然,就是鲍旦、魏庆与王旭清三人也都大惊失色。鲍旦更道:“此事万万不可!”这都说明了刚刚还跪地称颂阿谀的三人,也没想到郭金华会来这一招。 郭金华不悦,说道:“鲍旦,你说什麽?” 鲍旦道:“帮主,此举无疑是自掘洞庭帮的死路,等於一个人自废武功,身为一帮之主,尤其万万不能说这种话。” 郭金华道:“什麽自掘死路?自废武功?洞庭帮归入鬼谷派之後,势力立刻延伸到四川,大家想想看,有我们在洞庭湖扼住长江出四川的出口,再有总舵在成都呼应,整个四川腹地,长江沿岸,都将成为我们的势力范围。每天光是走水路进出四川的货物,可不知道有多少,而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举手之劳而已,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这番话其实应该反过来说,但郭金华把众人当成傻瓜,继续说道:“一但我们掌控了长江中上游,再经过几年的养生调息,以洞庭帮的财力物力,加上鬼谷派的人力,十年之内,我们就能将势力伸进鄱阳湖,一切顺利的话,二十年之内,我们就能拿下整个长江流域,到时不但一举超越丐帮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就是宋、金国朝廷,也得瞧我们三分颜色。” 众人没想到这郭金华的野心还这麽大,不但妄想黑白两道通吃,还动到宋金两国的脑筋。 鲍旦首先说道:“这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帮派,可以独自控制整个长江流域,因为这长江水是活的,洞庭湖的水也是活的,所有靠她吃饭的人,越了解她,只有越敬畏她。帮主,郭家三代靠这湖水吃饭,你的父亲就很清楚这一点。只有外行,脑筋又不清楚的人,才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李贝儿在一旁听了,心道:“鲍旦这人虽然刚愎自用,心胸狭窄,但一遇到攸关本帮存亡大事,倒是守得住原则。” 李贝儿在心中称赞他,那郭金华可就完全相反了。只见他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大胆!” 那魏庆亦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帮主三思!三思!” 郭金华余怒未息,续道:“魏庆,我瞧你行事果敢,乾净俐落,原以为你是个人才。没想到你也这般古板。” 既然三个长老中,已有两人表示反对,王旭清也不愿落後,说道:“属下也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不必急於一时。” 郭金华脸显不耐,说道:“你们这是干什麽?我上任後的第一个命令都不听了,将来还指望你们替我做什麽事?” 鲍旦道:“除了此事,其余的都好商量。” 郭金华尚未答话,那个善於放冷箭的葛剑青,又开始说话了:“金华,我说过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现在如果退缩了,那我就领着你的师兄弟们回四川,此事永远别提了。” 郭金华心烦已极,便道:“师叔放心,金华理会得。”复与众人说道:“我的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我挑了几个师弟来学习船务工作,鲍长老,此事就由你安排;另外我还要找二十个年轻健壮的小夥子入川习武,魏长老,就由你代为挑选吧……” 他话说完,却没有人应声。郭金华一怔,复道:“鲍、魏两位长老,你们听见了没有?” 魏庆只是低头,不敢出声。倒是那鲍旦直言道:“帮主若是一意孤行,请恕属下不能从命!” 郭金华大怒,喝道:“你说什麽?” 那葛剑青几乎在同时哈哈大笑,说道:“帮主不必动怒。只要帮主拿定主意,其他事情你不用担心,师叔会代你料理的!彭晃、惠远,你们两个去替你们师兄,把石头给搬开了。”话一说完,两道人影从他身後窜了出来,直往鲍旦扑去。 那鲍旦听葛剑青这样说话,也知道情况不妙,却没想到他会说动手就动手,眼睛一眨,两道人影已经来到眼前。他大喝一声,抡拳向前打去,呼呼两声,尽皆落空。 鲍旦大骇,耳里只听得两声冷笑,两道人影已经来到左右两旁。鲍旦想也不想,急忙闪身躲避,却听得几声惨叫,却是他的门下弟子,有几个因为出手干预,首先遭到毒手。 鲍旦这下子由惊转怒,大骂道:“大胆妖孽,竟敢伤我弟子!”反身向两人扑去。没想到这两个叫彭晃惠远的,原来就打算先翦去他的羽翼,一见他拼了命的反扑,反而刻意躲开,继续向他的门下弟子下手。 鲍旦在洞庭帮中势力最大,此刻在堂上约有二十几名弟子随侍,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有十几个人倒下,个个筋断骨折,伤势颇重。鲍旦极力抢救,却是无能为力。 魏庆大骇,上前说道:“帮主,今天是帮主接任的第一天,第一天就伤害同门兄弟,只怕有碍帮主英明。” 郭金华道:“你也知道我今天第一天当帮主,你们却不给我面子,当着我师叔的面给我难堪,难道这就无碍我的英明吗?” 言谈间,鲍旦的弟子又躺下了两个。魏庆大急,说道:“请帮主让两位师弟住手,我来负责说服鲍长老。” 郭金华沉吟未决,却听得那葛剑青道:“这个姓鲍的如此脓包,居然能当上长老,我看洞庭帮需要大力整顿整顿了。金华,这个姓鲍的可有可无,若能因此收到杀鸡儆猴之效,那也是他的残存的一点贡献了。” 郭金华听了,立时说道:“师叔说的是。”不再考虑魏庆说的话。 魏庆大惊,心道:“真是岂有此理!”瞥眼见到那两人其中一人,正好闪过自己身前,要去夹击鲍旦。魏庆大喝一声,道:“住手!”拍掌便往那人身後按去。 那人侧身,也是一掌对来,双掌相交,“碰”地一声,两人身子都晃了晃。 那人嘿嘿冷笑,说道:“好,再吃我惠远一掌……”倏地伸掌拍来。魏庆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又对了一掌。 这回两人出力更大,但却只有魏庆倒退三步,接着“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便在同时,鲍旦已让另一个叫彭晃的踢翻过去,躺在地上不住喘气。胜负既分,惠彭两人负手而立,脸上充满不屑神色。魏庆就是不服,却也无力反击。 郭金华眼见鲍旦、魏庆,这两个当初支持自己最力的两个夥伴,都跟他动上了手,不禁怒火中烧,便指着王旭清道:“你呢?你也想跟着他们两个一起造反吗?” 王旭清见情况不对,便躬身垂手,说道:“属下不敢。” 郭金华道:“那你还觉得我要需要从长计议吗?” 王旭清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洞庭帮真的给吞并了,我自做我的长老,那又有什麽关系。”於是说道:“刚才是属下一时糊涂,现在想想,还是帮主说的有理。这也就是帮主之所以是帮主,而属下之所以是属下的缘故了。”先将自己的过失一笔轻轻带过,接着再有意无意地拍了拍他的马屁。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郭金华听到这里,对他就是再不满,也不好再往他身上发脾气了。 但郭金华还是觉得自己在师叔的面前这脸,却是已经丢定了。满腔的怒火却是不能不找出口发泄,他尤想在师叔面前重新表现一番,便大喝道:“所有人给我听着了:以後谁在对我的命令有所怀疑,地上躺着的这些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他余怒未息,左顾右盼,忽地见着李贝儿,心想:“说到不听话,你是头一个。 你以为你是谁?真的是我二娘吗?爹也真是的,居然娶了对如花似玉的姊妹花……” 瞥眼又见到躲在她身後宫月仙,心中一横,想道:“我就先从你的丫鬟下手,再来慢慢想法子治你。”指着宫月仙道:“你,过来!” 宫月仙从未亲眼见过杀戮,已是吓得全身发抖,这回又让郭金华点名,一时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踌躇不敢上前。 郭金华将脸一扳,说道:“怎麽啦?” 李贝儿想那郭金华因为命令不行,所以大怒,而鲍旦、魏庆皆已受到教训,王旭清又俯首称罪,他脾气没处发,便把脑筋动到她们身上来。要是宫月仙执意不肯上前,正好给他抓到把柄。於是李贝儿便轻声道:“帮主叫你过去呢,别怕!”给她使了个眼色。 宫月仙会意,咽了咽口水,缓步上前。郭金华道:“你的身子怎麽抖成这个样子?你是怕我吗?” 宫月仙道:“奴……奴婢不敢……” 郭金华道:“既然你不怕我……”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抱住,说道:“帮主很喜欢你,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 宫月仙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完全忘了抵抗。堂下众人却是哄堂大笑,鼓噪叫好声不断。 李贝儿亦是大惊,上前两步,说道:“帮主,你吓着女孩儿了!” 郭金华美人在抱,忽地色胆包天,说道:“那你一起过来,她不就不怕了!” 腾出另外一手,要来抱她。 李贝儿本来可以闪开,可是如此一来,宫月仙就算是落入他的手中了。而宫月仙名义上虽是她的丫鬟,可是两人感情笃厚,李贝儿向来都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眼见她陷入狼爪,实在不能不救。於是右手五指伸出,迳往郭金华腕上抓去。 那郭金华巴不得她出手,於是使出小巧挪移的擒拿功夫,与她对拆。十数招一过,李贝儿渐处下风,忽然右腕一紧,已给郭金华牢牢握住。郭金华顺势将她的手扭到她後腰处,用力一带,要将她搂进怀里。 李贝儿又羞又怒,却偏偏无力抵抗,便在此时,耳边忽然听得有人低声说道: “右膝顶他下阴。”情况危急,李贝儿想也不想,提膝顶去。 郭金华惊觉,赶紧放脱抓住她的手,连忙在下裆一挡,口中恨恨说道:“好狠的娘儿们……” 李贝儿见这一踢轻轻松松被化解,才暗道:“糟糕!”却听得耳边那个声音又道:“伸掌拍他小腹。” 李贝儿虽然不知道这一掌有什麽用意,但不知道为什麽,她就是对这声音有信心,於是左掌拍出,依言迳取郭金华的小腹。 郭金华见她发掌,忽地发笑,说道:“你这是找死……”一掌对来。李贝儿见他变招如此之快,心中忽然有些怯意,不过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慌乱间只听得“啪”地一声,那郭金华的身子,居然晃了一晃。 李贝儿不知自己一掌之力,竟有如此之大,还来不及弄清楚怎麽一回事,耳畔那个声音又道:“趁着这个时候,双掌齐出,要他不得不应!” 这下李贝儿已知有高人相助,再不迟疑,娇叱一声,双掌推出。那郭金华刚才匆匆接她一掌,差点折在她的手下,心中惊骇不已,这会儿见她两掌推来,哪里还敢怠慢?赶紧放脱宫月仙,腾出另外一只手出来,以双掌对双掌。 这次四掌相交,所发出的声音更大,众人只听到“碰”地一声巨响,郭金华的身子宛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往外飞了出去,摔在门前。 第十七回 咸鱼翻身 李贝儿就是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双掌这么一推,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道。而堂下那些郭金华的师兄弟们,更是看得瞠目结舌,个个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作声不得。 原来他们在堂下看着郭金华的手段,心中早有“他已经吃定了两女”先入为主的观念。再说那郭金华背对着堂下,谁也没见到李贝儿使了什么手法,只听见一阵劈哩啪啦清响,郭金华便着了道儿了。 但别说鬼谷派的这些人大吃一惊了,就是洞庭帮帮众,也是喜出望外,难以置信。他们多与李贝儿相处有数年之久,她有多少斤两,大家都清清楚楚。但就从这一刻起,所有以往的印象全都被打破了。霎时现场充满了尴尬、羞愤、意外、惊奇,时光也好像也在这一刻停滞住了一样。好一会儿,那惠远、彭晃才赶紧上前,将躺在地上的郭金华,给搀了起来。 葛剑青心中亦是大骇,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上前两步道:“真人不露相。原来郭二夫人深藏不露,令人佩服。” 李贝儿道:“一个帮主在大堂之上,与一个丫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拱手续道:“一时气愤,下手不知轻重。如果这位葛师叔觉得有失颜面的话,尽管上来讨回公道。” 她知道背后有高人暗中相助,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过她还是不愿扩大事端,希望用话僵住葛剑青,让他不要出手。 没想到那葛剑青道:“我的颜面不打紧,可是如此一来,这新任帮主的颜面可就没了,你说,他这样子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有什么脸,带领帮中弟兄?” 李贝儿听他强词夺理,怒道:“那是他自作自受。” 葛剑青道:“好一个自作自受!”与惠远、彭晃说道:“你们两个去把她们拿下,交给帮主发落!” 惠彭两人应诺一声,分从两边夹击。那魏庆给几个大汉绑了架在一边,见两人上前围攻,知道厉害,惊呼道:“小心!” 两人的身影来得好快,李贝儿见了,身子一缩,本能地就想往后退。可是就在此刻,那个神秘的声音又道:“别往后退,平平伸出两掌,诱他们两个来对!” 李贝儿惊道:“可是……” 那声音道:“别怕,你相不相信我?” 李贝儿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信心大增,说道:“不怕!”依言伸出双掌,平推向前。续道:“是这样吗?” 那声音道:“随便。你的模样越随便,他们两个就越容易上当。” 李贝儿听了,莞尔一笑。(我笑了,我居然笑了。多久了?我已经有多久的时间不曾笑过了?我以为我不记得怎么笑了,这会儿却又笑了。为什么?明明大敌当前,我怎么笑得出来呢?) 那惠远与彭晃年纪相当,几乎同时投入鬼谷派拜师习武,两人个性相近,又很谈得来,平时就互相对招喂招,十多年来已经培养出相当的默契,两人合作出击,威力比寻常两个弟子还要高出甚多。这也就是为何葛剑青会一再要他们两个出手的缘故。 他们两个左右分击,本有一套相互支援,相互掩护的打法,可是这会儿见到李贝儿只将两掌平平一摊,挑衅意味十足。两人相视一眼,都想:“这个女人的年纪比着我们,至少还小个七八岁,就算她的内功是打从娘胎练起的,又如何是我们两合力的对手?这般轻视于我们,简直是自找死路!” 两人不必多说,一个眼神,就已经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做了。忽地身形一转,撇开繁复的招式身法,一个出左手,一个伸右手,分从两边,便往李贝儿的双掌上迎去。 mpanel(1); 只听得“啪”地一声,惠彭两人的左右掌,已与李贝儿的双掌牢牢地黏在一起。 李贝儿但觉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自己的后腰慢慢向前升起,护住了她的小腹之间,接着往上续升,分出两臂,直通双手手掌。 李贝儿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异的经验,心中又惊又喜。过了一会儿,瞥眼只见惠彭两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转过一阵青,又换过一阵白,额上汗如雨下,全身发颤不止。 李贝儿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忽觉体内倏地发热,惠彭两人几乎便在同时大叫一声,身子往后跌出,摔落堂下。 这下子堂下众人已经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鬼谷派的这边,就鼓噪叫嚣;洞庭帮的这一边,则忍不住喝采喊好。 葛剑青见情况失去控制,除了尽速让人把受伤的惠远、彭晃抬下之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挺身说道:“既然郭二夫人能在一招之内,就伤了我两个徒弟,何不也让老夫这个作师父的,开开眼界?” 李贝儿知道纵使有高人相助,但刚刚能伤惠彭两人,一半也是用了计谋,对付这个老谋深算,功力不知高了郭惠彭三人多少倍的葛剑青,如何还能取巧?正犹豫间,忽听得那声音又道:“叫我出来!” 李贝儿奇道:“叫你出来?” 那声音道:“你先命令我出来,由我来出手对付他。” 李贝儿道:“你?你是谁啊……” 那声音道:“是我啊?你听不出来吗?我程楚秋啊……” 李贝儿“啊”地一声轻呼,说道:“果……果然是你……” 那葛剑青只见李贝儿不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最后一句:“果然是你。” 更是牛头不对马嘴。他强抑怒气,说道:“郭二夫人该不会是觉得,我这个做师父的,没资格跟你交手吧!” 那李贝儿尚未答话,背后忽地转出一个人出来,说道:“不错!你这个糟老头子,粗手粗脚的,如何能与我们夫人动手?真想要动手,那让我来陪你过过瘾吧!” 葛剑青见这人步履沉稳,双手腰间一插,这么往前一站,还真有些架势,便道:“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这人正是程楚秋。只见他缓步走下堂去,说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是谁?在洞庭帮大义堂底下,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葛剑青不怒反笑,笑着说道:“好,你这小子很有胆识。不过要是光有胆识,没有斤两,你等一下就会后悔这么跟我说话。” 程楚秋道:“废话少说,这里是我洞庭帮长老们跟帮主的议事堂,不是洞庭帮的人,只能算是客人,主人不让你们说话,你们就不能说话。更何况你们还动手打人,在你们眼中,还有将我们帮主放在眼里,有把我们夫人放在眼里,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话才说完,鬼谷派的人立刻叫道:“臭小子,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师父,别跟他罗唆,让他瞧瞧我鬼谷派的厉害!” “杀鸡焉用牛刀,师父,不如让弟子来吧!” 葛剑青伸手做了个手势,要大家都禁声。自己说道:“小子,你们的帮主刚刚才宣布说,从今天起,洞庭帮就归入鬼谷派了,以后就没有洞庭帮了。你现在是鬼谷派的人,你知道吗?” 程楚秋道:“我知道,郭前帮主金华宣布的嘛,我又不是聋子,我怎么会没听到。” 葛剑青说道:“什么郭前帮主?” 程楚秋道:“我问你,在这个世上,有死人当帮主的吗?你的师侄郭金华郭世兄,现在气息奄奄,说不定不用半个时辰,他就要去见阎王了。帮主死了,不就叫前帮主了?” 葛剑青脸色铁青,说道:“我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完,何不痛痛快快地一次说了!” 程楚秋道:“既然叫前帮主,那就不是帮主啦!这位郭前帮主接掌洞庭帮前后才不过几个时辰,什么事也还没做,所说过的什么话,我们自然也不能太认真。所以洞庭帮要不要与鬼谷派合并的事情,得要由新帮主来决定。” 葛剑青道:“没有新帮主!金华他只是伤了,只要调养几天,自然好转,不必有什么新帮主!” 程楚秋捋起袖子,说道:“老头,我看你是真的有理说不清,都跟你说了我们洞庭帮的家务事,用不着你们这群鬼谷派的人来管。我劝你还是赶紧将我们长老放了,然后带着你的徒子徒孙离开这个地方。否则我叫你们来的容易,去比登天还难!” 言谈间,郭金华给人抬到葛剑青身边。葛剑青弯身下去,以耳就他的口,听他说话。一会儿,葛剑青起身,将手一摆,郭金华才又给人抬了下去。 在这之间,葛剑青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程楚秋。待得郭金华下去,他便说道: “你叫楚秋是吧?听说前几天,也是你坏的事。看样子你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你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出头的,不是吗?” 程楚秋道:“我只知道我是洞庭帮的人,上回我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帮主,这次,却是为了我洞庭帮的前途。你刚刚不是想挑战我们夫人吗?那你得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李贝儿故意和道:“楚秋,给他一点教训,别让他们以为我洞庭帮是好欺负的。” 程楚秋应诺,摆了个起手式,说道:“请。” 葛剑青不禁发怒,道:“好,那我就先除去你这小子!”身子一动,竟是往后退开两步。 程楚秋知道他这是自恃身份,要自己先进招的意思。当下便道:“那也不必客气!”跨步上前,左臂一举,便往葛剑青脸上抓去。 葛剑青见他这一抓劲道不凡,方位恰到好处,不禁轻轻“咦”了一声,侧身一转,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打算暂避其锋,先瞧个仔细再说。没想到那程楚秋更不停手,呼呼两声,左右两手轮番上阵,葛剑青避到哪儿,他的十根手指头就指到哪儿,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葛剑青见甩他不开,别说想要瞧仔细他的手段,要是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中招。他心中暗暗纳罕,心想:“以他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身手,应该可以在武林中大出风头才是,怎么会躲在这个小岛上?” 葛剑青心中犯疑,不再闪避,双手凝劲,使出一套掌法来。只听得“劈哩啪啦” 一阵轻响,自己有几招,程楚秋就挡几招,态度轻松自然,显得游刃有余。 葛剑青的心中疑问未得稍解,却听得纳程楚秋说道:“川西鬼谷派最厉害的不是玄阴掌吗?怎么还不使出来?” 葛剑清一愣,心道:“他既知我最厉害的武功,居然赶直接叫阵,胆子不小啊……难道……”说道:“那得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可以活着看我使出玄阴掌!” 程楚秋笑道:“是吗?”身形一错,绕着葛剑青打转。葛剑清连发六掌,都没他身法来得快,一一给他闪开。 葛剑青心道:“岂有此理,他的轻功居然这般厉害。”既然打不到,他就干脆收势不打,专心注视着程楚秋的一举一动。 哪知他心里还没嘀咕完,却听得程楚秋大喊一声:“来啦!”倏地一掌推来。 葛剑青但觉他掌力未到,掌风已至,端的厉害无比,已是武林一流掌法,心中惊叫一声:“这……这是?” 他心中念头还没手上动作来得快,右掌一推,就是一招“玄阴掌”,双掌相交,两人都是一晃。 程楚秋道:“阁下不用提气运功,提早准备,玄阴掌力就能立时发出,在下佩服之至。” 葛剑青道:“嗯,你这是云霄掌,两湖大侠柴云龙是你什么人?” 葛剑青的玄阴掌力在程楚秋眼里虽然厉害,礼貌上可以说佩服,但也只限于口服心不服。可是只光凭对上一掌,就能猜出自己的师承来历,这等阅历,程楚秋却是死心塌地打从心底佩服起。 程楚秋坦然道:“没错,柴大侠正是家师。”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一阵耸动。程楚秋傲然以对,全没发觉李贝儿在他背后怔怔瞧着他。 原来那程楚秋在高洋的看顾下,努力震慑心神,导气归元。他原本内力就强,如今又得了木谦四十年功力,就如一个寻常人苦练六十年一样。再加上他天赋异禀,别人学不会的,他一学就会,别人打不通的玄关,他行险强渡,居然也都一一过关。 此时他依照着木谦所受心法,将新得内力一一渡引,待得将所有内力收入丹田,睁眼一瞧,迫不急待地大叫:“多久时间?什么时候了?二夫人去了多久了?” 高洋道:“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小子,你运功如此急促,所谓欲速则不达,这未来对你的身子,一定会有不良的影响。” 程楚秋赶紧起身道:“留着有用之身,就是为了要帮助别人。现在有大事发生,我怎么还能留在这里呢?” 李宝儿也过来劝道:“我妹妹她能应付的。几年下来,她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你还是故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程楚秋道:“不行,以前是以前,以前我不在这里,那有什么话说?现在叫我遇上了,我就不能当作没看见。”说着向高洋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相助!” 高洋道:“好说,好说……” 程楚秋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前辈,我师……我们林师父就先交给你了… …”未待高洋回答,转身拔腿就跑。 他这一路拔腿狂奔,不到一会儿,远远地便见到张大宝与胡瑞昌迎面走来。那张大宝与胡瑞昌也见到了他,拼了命地向他挥手。 程楚秋停下脚步,忙不迭地劈头就问:“郭二夫人呢?” 张大宝与胡瑞昌几乎也在同时,一个说道:“快!逢安陪着夫人到大义堂去了!” 一个则说道:“快到大义堂,那里来了一大堆人!” 虽然两人答非所问,但却也听懂了意思。程楚秋道:“好,你们两个跟上来!” 说着,便往大义堂所在方向奔去。 张胡两人望尘莫及,面面相觑,一个说:“要跟吗?”另一个喃喃说道:“跟吧,这样逢安才知道大哥是我们去叫来的。” 两人都说要跟,却谁也没先起步。 程楚秋当然没空多理他们两个到底跟上来了没有。他新得内力,首度使用,正是新奇,也想趁此机会试试自己的轻功,究竟可以因此而提高多少。于是他放力疾奔,一会儿,体内气息流转越来越快,脚下也越来越轻,到后来几乎是足不点地。 再见那眼前景物飞也似地,不住往后倒退而去,耳畔清风猎猎,快意畅然。 正自得意,却见总堂举目在望。当下更不停步,直往大门冲去。他轻功既高,内力复强,这一窜去有如飞箭离弦,门旁守卒只觉眼前一花,知道有个“东西”闪了过去,却是谁也没瞧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这下就连程楚秋自己都觉得喜出望外,对自己更具信心。于是他绕到后门,找个地方偷偷进去。当时葛剑青正侃侃而谈,说着自己的来历,堂上众人人人聚精会神,谁也没留心他进来。 之后他便躲在逢安的背后,专心注意堂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直到郭金华开始调戏宫月仙,甚至与李贝儿动上了手,这才叫逢安让开,自将掌心贴在李贝儿的后腰,以自身的内功,前后帮她逼退了三个对手。 葛剑青道:“柴云龙有三个弟子,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姓楚的。” 程楚秋对于他的多闻,实在没有话说,于是便道:“在下不姓楚,姓程,是我师父的第三弟子,我叫程楚秋!” 葛剑青道:“好,我葛剑青在四川时,早就听过有个云霄派的少年英雄,武功如何了得,练功不过十余年,一身功夫就要超过他成名二十几年的师父柴云龙。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楚秋道:“说这些干什么?你还打不打?” 葛剑青道:“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会跟一群土匪强盗在一起?” 程楚秋道:“是啊,你还是快带着鬼谷派的这些人离开吧,否则要是给我师父知道我跟你们在一起,回去铁定要遭到毒打责罚。” 葛剑青脸色铁青,道:“这件事情,你是非插手不可了?” 程楚秋往后指着李贝儿,说道:“帮主有令,我也是无可奈何。” 葛剑青道:“好,既然你执意要管鬼谷派的闲事,那我就针对你姓程的一人,将来柴云龙要是问起,我鬼谷派也是理直气壮。” 程楚秋心中颇有感触,暗道:“师父侠名在外,就连远在四川,从来没打过照面的葛剑青,都要忌惮他三分,非得把我的行为与师门划清界线。唉,我师父要是日后能问起此事,那就好了……” 葛剑青见他恍然出神,还以为他有所顾忌,冷笑两声,说道:“现在才知道害怕,已然迟了!来人,通通给我上!” 堂上鬼谷派的弟子,扣掉已受伤的郭金华与惠彭两人,少说也还有十二三个。 那葛剑青一时探不出程楚秋的虚实,竟然要倚多为胜。只听得众人齐声呼诺,一起向他围来。 那程楚秋见状,道:“时间宝贵,可别车轮战,一起上吧!” 众人也不知是否因为他这么说,果真一起拥上。大义堂虽大,但也容不下十几个人打成一团。所以实际上能挨到程楚秋身旁的,不过五六个之数。程楚秋七散手使开,纵使右手还不能灵活使用,还是应付得了。 十几个人的战团带开,厅上登时乱成一团,洞庭帮受伤的、没受伤的,纷纷走避。大家虽然关心,但是对手实在太厉害,没人敢上前助拳。也正是有这份心虚,洞庭帮的人噤若寒蝉,人人面面相觑,惭愧以对。 忽然“碰”地一声,一个人影给扔了出来,躺在地上哀嚎。大伙儿定睛一瞧,是个面生的鬼谷派弟子,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又是“哎呀”一声,又有个人滚出圈外。大家见还是鬼谷派弟子,便又安心了些。 就这么程楚秋每撂倒一人,便将他扔出人群,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十二三个只剩下五个还在场上。情势逐渐逆转,洞庭帮众这才开始有人替程楚秋喝采助威。 葛剑青见状暗道不妙,鬼谷派的人本来就比洞庭帮的人少,之前之所以还压制得住,那是因为有个当帮主的郭金华,以及绝对优势的个人武艺。洞庭帮气势上压不过鬼谷派,就算人多也是一盘散沙。 但是现在的情况渐渐不同了。程楚秋的出现,挽回了洞庭帮个人武艺的绝对劣势,而鬼谷派弟子的一个个倒下,也让因为帮中长老一个个被击败而产生的阴霾,得以逐渐扫去。 葛剑清心知肚明,只要洞庭帮气势一起,以逾千之帮众,要是一拥而上,就是任你武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再加上地处湖中孤岛,更简直是九死一生。他为人老练,早将这后果想得清楚,心念一动,给押着魏庆、鲍旦的两名弟子使了个眼色。 这两名弟子是鬼谷派场上仅余的两人,一接道葛剑青的命令,相视一眼,便急忙撇下魏鲍二人,往堂上冲去。 程楚秋虽然人在战团当中,但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到两个鬼谷派的小鬼往堂上冲,立时醒悟他们两个是对李贝儿不利,大叫一声:“慢着!”想冲出围困,但这五人毕竟是因为底子较硬,才能留到现在,想要一举突破,却是没那么容易。 就这么一顿,两人已经冲到李贝儿跟前了。那李贝儿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架势一摆,也要发拳抵抗。没想到那两人有惠远与彭晃的前车之监,不敢太过逼近,竟将主力放在对付宫月仙身上。 李贝儿见状,一时慌了手脚,急忙上去解围,这时凭着真本事的几拳打出,看在葛剑青这种行家眼里,如何不露馅儿?只听得葛剑青大喊:“这个娘儿们刚刚的武功是假的,快将她擒下!” 他这一句话不仅点醒了自己的徒弟,也让洞庭帮帮众恍然大悟。那逢安不之哪来的勇气,立刻冲上前去,说道:“大家快来保护帮主!”夹头夹脑地上前踢上一脚,却给那两个鬼谷弟子其中之一给反踢了回去,正中胸口,整个人倒栽葱地跌了下来。 那逢安的为人,乃是洞庭帮众所周知的投机份子,平日办事虽颇有一套,但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是能推就推,能拖别人下水就绝不客气。可是他这会儿居然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挺身护主。这下可激起了许多人的同仇敌忾之心,当下便有人喝斥道:“大胆,居然敢对本帮帮主无礼!”同时便有四五个人冲了上去。 一但有人带头,余人纷纷响应。逼得那王旭清也不得不表态弃暗投明,与大家共同“勤王”。 葛剑青又惊又怒,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了,身形一动,立刻往堂上窜去。 王旭清大惊,但下好离手,不好再改押闲家,只有硬着头皮上。 于是,整个大义堂顿时成了战场,厅上所有的人,没有一个能自绝于外,事关生死存亡,双方人马都是卯足了全力。 因为双方都清楚,其中的胜负关键,就在程楚秋如果能够先摆脱掉鬼谷派的五人围攻,前去夹击葛剑青,那么洞庭帮的赢面就很大了。但如果是葛剑青先摆平王旭清,那么葛剑青就能挟持住李贝儿,而立于不败之地。 王旭清独木难支,看来葛剑青的胜算稍大些。 程楚秋心知肚明,于是他决定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他加紧催动内力,以使得他在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拳每一脚上,都挟带了浑厚的内劲。那五个鬼谷弟子也察觉了程楚秋的用心,当下便将围困的圈子拉大。 可是这五个鬼谷派的小鬼,遇上以浑厚内劲为底的掌法,岂是能以闪避虚招就能敷衍了事。忽然“喀啦”一声轻响,其中一人一不小心将力道用得实了些,双手手骨齐断,摔出圈外。 余下四人大惊,手脚一慌,立刻又有人着了道,“啪”地一声,一人背上中掌,口中鲜血狂涌,眼见是活不了了。 程楚秋自艺成以来,从未如此随意杀人,心下颇有歉意。可是情势如此,却逼他不得不立下杀手。因为反观葛剑青也是如此想法,转眼间也有四名洞庭帮帮众尸横就地。 程楚秋不愿如此无谓杀戮下去,双掌奋力向余下三人一推,喝道:“你们让开!” 三人见他威猛,急忙躲避。程楚秋得此一隙,身子一窜,奔向堂上,对着葛剑青道:“喂,你的对手是我!” 葛剑青道:“是吗?”并不来斗,反更向里窜。 原来他的情况与程楚秋可大不相同,他心知就算能摆平程楚秋,自己还得独自应付成千上百的洞庭帮帮众。为今之计,只有擒助李贝儿,才是他与一干弟子,最上的脱身之策。 程楚秋大急,抓住一个洞庭帮的弟子,吩咐道:“快去找人来帮忙!”这里是洞庭帮的地头,在人数上,洞庭帮更有绝对的优势。只是未得号令,人人都忘了要往外求援。那人巴不得有此任务,应诺连连,急忙从后门溜了。 便在此时,鬼谷派的那三名弟子也冲了上来。程楚秋大怒,一招“拏云式龙吟云萃”凭空拍出,三人同感胸口一窒,纷纷矮身,退了开去。 但也因这么一滞,王旭清已与葛剑青对了一掌,整个人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摔了下去。程楚秋这下已迟疑不得,想也没想,脚下一点,左臂尽舒,便往葛剑青肩上抓落。 葛剑青将肩头一缩,意图闪避以争取时间。没想到那程楚秋的手臂竟像装了弹簧一样,跟着往前伸了三寸。葛剑青眼见终于避无可避,左手一抬,一掌往他肩上劈去。 程楚秋低声道了句:“好!”左手化指为掌,连消带打,迳往他掌上对去。葛剑青却将手掌斜兜半个圈子,改指向他的右肩。程楚秋见状,不待左掌使老,右足往后斜跨,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迳取他的背心。 两人此番第二度交锋,心中对对方的武功都有了一个底,谁也不敢大意。程楚秋胜在内力浑厚,放眼江湖鲜人可挡,葛剑青则赢在经验老到道,而且双手都能用,不像眼前的程楚秋只有左手有威力可言。 程楚秋对上葛剑青,其余人等便去围鬼谷派剩余的三名弟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隐隐有人声接近,初时尚无人注意,不久这声音越来越大,有如万马奔腾,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鬼谷派众人闻声色变,洞庭帮这边则是面有喜色,精神百倍。 那葛剑青心知不妙,连番使出杀着,招招行险,已有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了。 程楚秋既知救兵将至,岂有随之起舞的道理?哈哈一声,说道:“别忙,我云霄掌还有六招未使,还要请教呢!” 葛剑青怒道:“好,我就接你六掌,我六掌之内若是不能将你击败,姓葛的终身不用玄阴掌!” 程楚秋心道:“我未得木师父内力之前,这句话或许说得。但今时不同往日,要找我拼掌力,那是自讨苦吃。”不知不觉牛脾气上来,答应道:“好,就六掌,若还是分不出高下,那就算我输了!” 两人都把大话说满,其势已非硬碰不可。只听得那李贝儿大叫一声:“小心!” 几乎便在同时,两人双掌相交,“碰”地一声,各退了一步。 那李贝儿竟然有时间出言关心,可见情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葛剑青知道时候越久,对己方越不利,抓紧时机,接着又发了三掌。他这三掌有个名堂,叫“三昧五星连珠”。五星者,乃金木水火土五行,三昧者,为最高奥义。玄阴掌原本是极阴的掌力,可是到了这一招,不但内含五行方位,令人无法闪避,就是纯阴之力,至此也因水火相济,隐隐有阴阳调和之意。 程楚秋见他抬手,肩不动,头不偏,眼光凛凛,便知不能小觑,急急鼓动内劲,见招拆招。只听得“啪啪啪”三声闷响,两人都定在原地未动,外表上看去,竟谁也没吃亏。 葛剑青不禁大骇,这三掌他浸淫多年,已是他压箱之作,光以这招而论,就是他的师兄,当今的鬼谷派掌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多少年来,只要他一出此招,不论对手多强,最少都能因此转回劣势。再趁着对手惊愕之余,或罢手言和,或反败为胜,向来无往不利。 可是如今他的对手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三掌在他眼中,竟丝毫起不了作用,这叫他如何平静得下来?当场脸色铁青,面目凝重,全身微微颤抖。 其实程楚秋这边也颇不好过,他此刻内力虽强,但毕竟是新得之力,运用上还不能得心应手,应付一般人也就罢了,真的碰到硬里子的,那种对内的无力感就上来了。刚刚这么一碰,木谦的内力受到刺激,彷佛要造反似的,不断到处乱窜,好在葛剑青也受到反激,没有马上接着出手,否则只消轻轻一下,程楚秋也要倒地。 不过程楚秋故意要装着举重若轻,心神稍复,便道:“还有一掌,我们这就来了,还是要让你歇一下?” 葛剑青暗骂:“可恶的小子!”他刚刚也颇受震荡,能受稍微歇手,那是更加妥当些。只是这点情况也不能让程楚秋看出来,葛剑青十指活动,说道:“云霄派的功夫,是有一套。但我不信柴云龙有你这样的能耐。” 程楚秋道:“要是我师父在这儿,焉有你说嘴的余地。” 葛剑青说也说不过,看样子也只有手下见真章了。便在此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奇怪,他怎么一直用左手?” 一般人大多惯用右手,但也有惯用左手的左撇子,可是就算是惯用一手,另一手也绝对不会不用。 是了。葛剑青想起刚刚自己那一套三掌连环,由于三掌出招颇为迅速,一般应对若非右左右掌,就是左右左掌来对,程楚秋却是连出三掌左掌,尤为可疑。再往前推想,葛剑青就是想不起来他曾经用过右手。 葛剑青心想:“难道……他的右手……” 他心中虽有疑问,却不能肯定。眼见只剩一掌,说不定这就是胜负关键。于是说道:“刚刚五掌都是由我先出,我不愿让人说我以大欺小,余下一掌,就由你先来吧!” 程楚秋道:“不错,那就由晚辈发掌了……请!” 这个“请”字一起,身子跟着一动。葛剑青见他又是提起左掌,当下便下定决心一赌:他先以一掌应对,及至半途,忽然双掌齐出,分按他左右两肩。 这下事出突然,葛剑青两掌又故意分得很开,要叫他也非得出双掌回应不可。 那程楚秋果然在惊骇之余,也硬着头皮伸出双掌接招。葛剑青见状,立刻将左手内力全都转到右手,准备孤注一掷。 葛剑青这般想原是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忘了程楚秋的内劲非同小可,虽然这么做可以以全力攻击他的弱点,但却也把自己的破绽,展现在程楚秋的优势之下。 只是一切事情的发生,并不能让两人有多余的时间多做考虑,只听得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往后退出三步,接着又各退了三步。 便在此时,赶来救援的洞庭帮帮众也冲进了大门。李贝儿道:“来人,把这些鬼谷派的,通通抓起来五花大绑,丢入地牢。其余的人,赶紧给本帮长老解缚,救治伤者。” 这些赶来救援的帮众,早就从出来搬救兵者的口中,知道事情已经有所转变,李贝儿仍是本帮帮主,于是众口高声呼诺,一拥而上。 不一会儿,鬼谷派弟子尽皆被擒,就连受了伤的郭金华也不例外。至于唐君彦等人,该送医的送医,一一抬了出去。堂上就只剩程楚秋与葛剑青两个,一动也不动地对峙互望,气氛凝重。众人是围上去了,但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李贝儿道:“大家看什么,快将他拿下!”没想到话才说完,那葛剑青忽然“哇”地一声,呕了一口血,身子晃了几下,仰天便倒。 这时众人哪里还有迟疑,七手八脚地将他层层捆绑,抬了出去。 李贝儿大喜,上前拉着程楚秋的衣袖道:“太好了,真是太……”手上轻轻一晃,结果那程楚秋竟也双膝一软,俯跌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程楚秋只听到李贝儿大声喊叫,接着便有许多人过来搀扶。他挣扎着想说:“没事。”但眼前却逐渐发黑,不久就此人事不省。 倏然惊醒,程楚秋只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瞧着屋子的天顶。他最近常有昏迷惊醒的经验,这次转醒过来,他也没当一回事,脑筋一转,心道:“是了,我跟那个葛剑青比掌力,没想到被他看出我右手的破绽,我一时抵挡不住,就昏了……咦? 这里是哪里?” 他转动头颈四处看了看,但见自己躺在一张牙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厚棉被,被上还有些许薰香的香味。 他直觉觉得是李宝儿的房间,但随即发觉不对。李宝儿房间的摆设有些他瞧得很熟了,这里却不是那回事。往床边瞧去,只见一个姑娘伏在桌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桌脚床边放了一个火盆,盆中烧着红红的木炭,难怪九月天了,这屋子里还这么暖。 程楚秋再往窗边瞧去,但见窗外一片漆黑,当是午夜时分。这个伏在桌上的女子,显然来是照顾他这个伤患的。 程楚秋既知自己没死,就舒舒服服地躺着。但他实在是已经睡饱了,不过一会儿便开始觉得不耐烦。他悄悄地再被窝里活动了四肢,接着运气行功一遍,自觉无碍之后,便缓缓从床上起身。 走到那睡着的女子身旁,程楚秋弯下腰去一瞧,心道:“原来是仙儿。”只见他俏丽的面庞在炭火的映照下,更显得娇美动人。程楚秋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凑过脸去瞧她的长长的睫毛,心想:“这个小姑娘平常看起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跟我说话时,眼睛从来没正眼瞧过我。害我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不太清楚你的长相。” 他趁着机会,将宫月仙的脸蛋瞧了个仔细,脑中胡思乱想。一时之间,浑然忘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这不叫还好,一叫接二连三,就算不觉得饿,也给叫得饿了。 程楚秋站起身来,心道:“去找吃的。”走出两步,但见宫月仙身子单薄,便回到床边,拉出一条被单,帮她披上。没想到那宫月仙倒也警觉,不一会儿倏地醒来,揉揉惺忪双眼,喜道:“程公子,你醒啦?” 程楚秋一愣,道:“你叫我什么?” 宫月仙笑道:“我们都知道了,你本姓程,二夫人说,以后要称呼你叫程公子。” 程楚秋道:“不,不,叫程公子太见外了。也从来没人这样喊过我,你不是叫我楚秋吗?我挺喜欢的,你还是这么叫吧!” 宫月仙脸上一红,说道:“那怎么行,之前是不知道,所以乱喊这好玩,现在程公子是本帮的大恩人,又是武林大侠,仙儿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又怎么能……” 程楚秋佯装不悦,指着自己的脸道:“要说道低贱,我还不够低贱吗?要是你看不起我,不愿跟我做朋友的话,那我就走好了。”说着,真的转身就要跨步出门。 宫月仙赶忙起身拉住他,道:“程大哥,仙儿不是那个意思……” 程楚秋道:“你叫我程大哥?我年纪比你大,叫大哥也不错,不然你就这样叫好了。” 宫月仙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可是这样的话,给旁人听见了,只怕不太好……”声音细如蚊声,几不可闻。 程楚秋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宫月仙摇摇头,说道:“没有……” 程楚秋心道:“又来了……”便岔开话题,聊些别的。 宫月仙漫不经心应着,忽道:“程大哥这时候起身,是想去哪里吗?” 程楚秋道:“我有点饿,所以想出去找些吃的东西。” 宫月仙道:“以后这种事情,就交给我就行了。”说着,披起外衣。 程楚秋道:“你要干什么?” 宫月仙道:“我去帮你找吃的东西过来。” 程楚秋道:“可是这么晚了……” 宫月仙道:“没关系,这事我做得熟了,还是让我来吧……”一言未了,身子已跨出门外。 程楚秋目送她消失在夜色之中,心道:“干嘛这么急?就这么怕跟我说话啊?” 他心中的这个疑问,在隔天李贝儿来看他的时候,意外地给了他答案。 “什么?二夫人要将……要将……仙儿……” 程楚秋瞪大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 李贝儿奇道:“怎么?仙儿长得不够漂亮,程大侠不喜欢吗?” 程楚秋道:“我不是不喜欢……我……帮主,请不要再叫我大侠了。” 李贝儿大喜,道:“这么说大侠是喜欢仙儿罗,她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欢喜得很。” 程楚秋打断雀跃不已的她,说道:“慢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仙儿送给我? 还有……别再叫我大侠了。” 李贝儿道:“那你也别叫我帮主,怪见外的。” 程楚秋心道:“与其叫你夫人,我倒宁愿喊你帮主。”说道:“把仙儿送给我干什么?我不缺人伺候。” 李贝儿道:“大侠……嗯,程公子,你现在已经是我洞庭帮,全帮上下千余人的大恩人了,身分地位不同,日常琐事,自然得有专人伺候。”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再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把大侠当成奴隶来看待,没想到你不但没怀恨在心,还不记前嫌地帮我们解围。我洞庭帮可不是不识好歹之徒,此恩此德,那是非报不可。这几天来我们几乎要想破头,筹画着该如何报答才好……” 程楚秋插嘴道:“那倒不必……” 李贝儿跟他摆了摆手,示意要他听下去,续道:“最后我就提到,只要是大侠,什么金银财宝他们是看不上眼的,就算把整的磐石岛捧起来送给你,你也不一定要……” 程楚秋笑道:“然也!” 李贝儿微笑道:“本来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管程公子再外面有妻室没有,但既然要在我磐石岛上立地生根,找个人来陪伴你,那绝对是错不了的。而送人东西,当然要挑自己最钟爱的,受礼者才有可能喜欢。仙儿在我刚踏上磐石岛后不久,就跟了我,那时她才十一二岁。她帮助我渡过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我们名为着主仆,实为姊妹……” 李贝儿说到往事,不免长吁短叹一番。只听她接着又道:“仙儿她善解人意,做事又勤,模样又讨人怜爱,所以我想程公子一定会喜欢,所以我就跟她商量,让她跟你。” 程楚秋道:“既然仙儿对夫人的意义如此重大,那就更应该将她留在身边,送我这个粗人……嘿嘿,虽然我还没娶妻,但总是笨手笨脚的,仙儿跟在我身边,实在是太委屈了……” 李贝儿道:“程公子何出此言?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是己之所欲,馈赠于人罢了。我又何尝不愿将她留在身边?可是你想想看,仙儿今年也有十九二十岁了,要在岛外,早该嫁人啦!我既然把她当成妹妹,自然也要替她着想。 放眼整个洞庭帮,除了程公子,又有谁能配得上仙儿?况且这件事我也是经过她的同意,才这么决定的。” 程楚秋摇头,道:“这……” 李贝儿道:“我知道程公子虽然说过喜欢仙儿,但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不能与公子的身分匹配,所以将来公子大可另娶正室,仙儿她不是个不识好歹之人。” 程楚秋看着李贝儿,那李贝儿也正紧紧地盯着他瞧。程楚秋不禁心道:“你怎么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发愣半晌,才挤出这么几句话:“这样的大礼,我程楚秋实在担当不起……” 李贝儿道:“公子若是执意不要,我也不好勉强。只不过仙儿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 程楚秋想起她昨夜的腼腆,一下子恍然大悟。便在此时,他心中也有了另一番计较,于是说道:“别……别告诉她……唔,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正襟危坐,抱拳道:“多谢夫人的厚爱!” 李贝儿大喜,说道:“我也代仙儿谢谢你。”说着起身,轻轻一福。 北宋时期,贩卖人口的情形十分普遍,尤其是贫穷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擎珠,稍微长大些,就让她们学习琴棋书画,歌曲舞蹈,以供达官显贵“选购”,当时京城里甚至有专门贩卖人口的店。再穷困一些的人家,因为没钱让女儿学习各种技艺,她们就会被打到“次等货”,当成奴婢下女来贩卖。到了南宋,因为偏安一隅,把杭州当汴州,士大夫阶级仍注重享乐,贩卖人口的情况也与北宋时差不多。 所以理论上,李贝儿要将仙儿送给谁便送给谁。古时封建社会,阶级意识是十分强烈的。贫下工农,自己固然一辈子翻不了身,下一代的命运也就此注定。佃农的儿子也还是佃农,奴婢的女儿,还是要做奴婢。 于是李贝儿便这么替仙儿决定了她的将来。但程楚秋心中另有打算,说道: “要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夫人。” 李贝儿道:“你是说仙儿吗?那当然……我也不准你欺负她!”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最后李贝儿才提道:“最后我有个不情之请。程公子武功盖世,这次多亏有你,洞庭帮才得幸免,唐大长老也向我建议,希望程公子可以答应继续为本帮效力,在职位名衔方面,我们将另作安排,绝对会让公子满意。” 程楚秋道:“如果夫人仍是帮主,那我会考虑。” 李贝儿讪讪一笑,说道:“此事不急,等公子完全康复之后,我会再来征询你的意见。时候不早了,公子休息,保重。” 她告辞出来,心中一直琢磨着程楚秋那句:“如果夫人仍是帮主,那我会考虑。” 的真正涵义。其实打从程楚秋第一次替自己出头时,李贝儿心中就有一种彷佛得到解脱,精神放松的感觉。就好像终年漂泊在海上的船只,又找到一处值得信赖的避风港一样。 但也许是离岸太久了,早已忘了陆地的味道。李贝儿这艘已经习惯独自乘风破浪的小船,一下子还不能毅然决然投入港湾的怀抱。或许,等下一个港湾吧? 李贝儿不敢多想,回到住处,远远地便瞧见李宝儿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李贝儿赶紧上前,问道:“什么事?怎么不先进去坐?仙儿!仙儿!” 李宝儿道:“不用叫了,我让阿娇先把她支开了。”话锋一转,道:“妹妹,为什么?” 李贝儿道:“姊,你没头没脑的,什么为什么?”说着跨进门内。 李宝儿随即跟进,将门关上,又道:“别装了,你明明知道的,楚秋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仙儿给他?” 李贝儿其实早知她为此而来,但在这关头上,也只能装作不知。说道:“你是说程公子?” 李宝儿道:“我就是说他,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李贝儿将脸一扳,说道:“姊,现在情况不同了。以前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跟……跟……那几个男人在一起。但是现在程公子的身分不一样了,他是本帮的大恩人,动见观瞻,他要是继续住在你那里,别人会怎么想?其他人还会容得你对他呼来喝去吗?” 李宝儿道:“你可以另外给他房子住,我也不会再想把他当成下人。可是你把仙儿给他,那……那我呢?我成了外人啦?” 李贝儿将头撇过去,替她倒了杯茶水,一边说道:“这是大家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李宝儿上前两步,扳住她的肩头,用力将她转了过来。李贝儿杯中茶水洒了一地。但李宝儿不管,说道:“你胡说八道!仙儿是你的人,没你的同意,谁敢动她的脑筋?” 李贝儿甩开她的手,将手中茶壶水杯往桌上一放,说道:“姊,你冷静一点,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更何况,人家程公子也喜欢仙儿,已经亲口答应接纳仙儿了……” 李宝儿尖声道:“不可能,你骗我!仙儿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楚秋他不会……”脑子一转,说道:“你刚刚去见过他?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李贝儿道:“这是真的,我没骗你,我就是骗你,又能骗你多久?而我又为什么要骗你呢?” 李宝儿听了,情绪急转直下,忽然语带哽咽,说道:“可是,这事不可能的啊……楚秋他喜欢的明明是我,他为帮里立下大功,却没跟你要我,反倒要了仙儿? 仙儿她还只是个小妞女娃儿,这没道理……” 李贝而于心不忍,走近劝慰。却听得那李宝儿续道:“我把我整个人都给他了,他居然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李贝儿一听,愣道:“什……什么?你们……”脸色大变,转过身去,往房里走了几步。 李宝儿怔怔看着她的反应,喃喃道:“贝儿……你……你干嘛那么激动?所有跟过我的男人,还不都是……”她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走到李贝儿身后,颤声说道:“难道……难道你也……” 李贝儿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更往里走,面向墙壁。 李宝儿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转过身来看着我?” 李贝儿道:“做……做什么?每天瞧,还瞧不够吗?”语调声音却悄悄将她出卖,透露出她内心些许不安的情绪。 李宝儿道:“就是每天瞧,我现在就更要瞧。我要瞧瞧你的脸色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忽地闪身走到她的侧边。李贝儿眼睛余光瞄见,赶紧将脸一侧,始终背对着她。 李宝儿此刻再无怀疑,嚷嚷道:“我早就怀疑了!自从楚秋在大义堂上,给鲍旦魏庆难看,替你出头那天起,我就觉得你看待他的眼神不太一样。那时我觉得你独自一人要面对突发状况,生命遭受威胁,精神压力很大,所以这才好心地让楚秋陪着你,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我是引狼入室,现在你居然要抢我的男人……” 李贝儿道:“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我没有……” 李宝儿道:“你还说没有。你把仙儿送给他,这只是你的第一步,目的是想借用仙儿,要他逐渐疏远我,这样你才有机会,是不是?” 李贝儿转过身来,说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李宝儿道:“贝儿,你别骗我了。你谁都能欺瞒,包括自欺,但我是你姊姊,你骗不了我的。从小你就是这样,自己要的东西,从来不用自己开口,爹和娘就自动会去买回来给你。要不然,爹娘就会半哄半骗的,要我让给你。没错,一向都是这样的,你越说不要,他们就越觉得你可怜,就样你现在这样装模作样,想要博取别人的同情……” 李贝儿听了,眼泪差点要掉下来,郑重道:“我没有!我没有!” 李宝儿道:“你不必否认了!事实就是如此。就拿宗尧来说好了,他一开始也是先看上我的,你那时才十七岁,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像他那样成熟稳重的男子,怎么会看上你?当时要不是我觉得你可怜,爹娘死后,唯一的姊姊又嫁人了,怕你孤苦无依,所以才让宗尧一并把你娶进门。我本以为我们姊妹相依为命,可以互相扶持,结果呢?结果你居然把宗尧抢走了,他在世的最后半年,我甚至见他不到几次面,为什么会这样呢?你敢说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帮主?” 她说到最后“帮主”二字,声色俱厉,同时掉下泪来。那李贝儿也不好过,给李宝儿一阵数落,早已泣不成声。 李宝儿见她只是哭泣,并不答话,当下决定不再停留,匆匆往门外走。 李贝儿从后头赶上,问道:“姊,你要上哪儿去?” 李宝儿道:“我去找楚秋,你不是说他醒了吗?前几天你推说他昏迷不醒,不让我去看他,现在总可以了吧?我要去问问他……”脚下毫不停步,已去得远了。 李贝儿心中纷乱,不再追去。想起刚刚姊姊所说的话,忽地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不住潸然泪下。 第十八回 一线希望 不管李宝儿如何反对,把宫月仙当成谢礼送给程楚秋,在众人一遍玉成美事的呼声中(也可以说是美人计),早已成了定局。而在听了程楚秋的一段话后,李宝儿也决定改变战略,不再独排众议。 原来那程楚秋与她说道:“再怎么说你都是前帮主夫人,我现在已经不能偷偷躲在你身边了。你要是想逼我离开这个地方,那你就尽量闹吧!只是如此一来,那我们就真的永远没机会了!” 那程楚秋虽然没有明白给她一个答案,不过李宝儿事后自己仔细一想,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人穷则变,变则通,隔天她竟然跑去跟几个长老说道:“既然我妹妹为了感谢程公子,可以把最心爱的丫鬟送给他,想我李宝儿还曾经是程公子的主子,想起以前对他不礼貌,心中更感亏欠。这么吧,我们好事成双,我也把阿娇送给他,当作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消息自然马上就传到了李贝儿耳里。李贝儿也知道,这是姊姊为了反制自己所想出来的点子,感觉虽然突兀,但却没有反对的理由。更何况就是有理由反对,李贝儿也不打算再扫李宝儿的兴,免得已处在濒临破裂的姊妹感情,会因此正式决裂。 至于程楚秋方面,一来他觉得宫月仙美则美矣,却总令人感到有点气闷,颇有些美中不足的缺憾;二来他也需要应付李宝儿的情绪,于是便接受了提议,接纳了吕妍娇。 吕妍娇意外地成了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原来那吕妍娇老早就对程楚秋怀有爱慕之意,只是碍于李宝儿,不敢发作而已。 这事宫月仙也知道,所以宫月仙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她,连她的面也不敢见。 可是现在,却也因为李宝儿的醋劲大发,吕妍娇受命要以心腹的身分,埋伏在程楚秋与宫月仙中间。这下她心愿得遂,原本是喜事一桩,不过在李宝儿面前,她却不能显出一点兴奋之情,免得她忽然后悔,收回成命。再说,她也得罪不起。 于是这四个女人,都为了程楚秋,在同一时间里,各有酸甜苦辣的复杂心情变化,对于自己的未来,四人心里也各有盘算。不过那也只能用“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冷暖自知”来形容了。 这种事情也不必挑什么黄道吉日。首先程楚秋在总堂附近,有了自己的屋子,当天宫月仙就住了进去,帮忙打理一切。过了两天,吕研娇才跟着住了进去。两女本来情同姊妹,一向无事不谈,可是这件事的情况却有点诡异,两女也成了最尴尬的同侪。 不过幸好白天时总会有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两女分工,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总之目前全帮上下,都以先照顾好程楚秋的伤势,为最高指导原则。而在高洋一天来探望两次,宫吕二女轮流伺候汤药,在这种情况下,程楚秋的身子要不好也很难了吧? 这一天,原本该是高洋来访的时间,却出现了一位不一样的客人。吕妍娇进来通报的时候,程楚秋原本还不敢相信。 吕妍娇笑着道:“我骗你干嘛?要不要我去叫他进来?”比起宫月仙,吕妍娇感觉比较自在,十分能适应伺候程楚秋的生活。 程楚秋道:“不,我要到厅上去。” 吕妍娇上前去扶,道:“你能下床了吗?高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程楚秋示意不用她搀扶,说道:“都躺了七天了,要再好不了,我这辈子只好都躺在床上。” 吕妍娇道:“那好,我沏壶茶去。” 程楚秋点头,自行走到厅上。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窗边,侧头看着窗台上的花盆。赶紧上前行礼,道:“木师父好!” mpanel(1); 那人回头,果然便是木谦。他一见到程楚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很好,很好……” 程楚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说道:“徒儿该死,一直没去探望木师父。不知木师父身子安好吗?”他称木谦为“木师父”,以与柴云龙有所区别。 木谦道:“我的身子还好,只差没被你气死……” 程楚秋一听,伏在地上更加不敢动弹。木谦见他不似作伪,于是说道:“你先起来,坐吧!要是给人看见了,不太好……” 程楚秋应诺,起身在他身边坐下。木谦道:“你这个臭小子,把我给你的功力就这般用法,要是你死了,我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你别忘了,你的身上还背负着我的血海深仇。” 程楚秋道:“弟子不敢忘。只是当时情况,弟子实在不得不出手,但也是在衡量了敌我情势之后,有把握才出手的。” 木谦道:“你有把握?你有把握会当场昏过去?会躺在床上七天?” 程楚秋道:“可能是内力新得,还不能妥善运用的缘故。” 便在此时,吕妍娇端茶进来。木谦便把话头转到别的地方去,两人已有默契,在外人面前,决不泄漏两人师徒的身分。程楚秋便道:“阿娇,你下去忙吧,我和林师父有些话要说。” 吕妍娇会意,放好茶水之后,便告退下去了。 木谦见吕妍娇退去,这才说道:“嘿嘿,你倒好了,不但住得舒适,还有两位美女陪伴。想我在这岛上贡献多少年,还没有你一半的待遇。” 程楚秋讪讪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木谦将话题转回,说道:“其实跟你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又看你所言所为,我也大概能知道你的脾气了。要你不管闲事,那是办不到的。只要你没忘了对我的承诺就好了。” 程楚秋道:“对了,木师父,你还没跟我说,当初那个背叛师门的人,他到底是谁?” 木谦道:“此人在现今武林,已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不让你有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所以我会等到最后一刻才跟你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帮你解决内力运用上的疑问。你原本基础就强,为了节省时间,你只提出你所遇到的困难,我来帮你解答。” 程楚秋道:“是。”于是便将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问题,一一与木谦讨教。 木谦也果真毫无保留,全盘托出。遇有他也不太清楚的疑问,便详实纪录下来,以便回去长考之后,再来传授。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那木谦道:“你既然能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提出这么多疑问,可见你心中所得,远超过我原先的估计,想来用不着多久的时间,这门河车渡引大法,你就能够修练完毕,将来发展,更是难以限量。” 程楚秋道:“那是因为木师父教导有方。” 木谦道:“不,这是天赋的关系。功夫虽然就是时间,花时间不断苦练,虽亦能有成,但终不如有天赋者的一朝顿悟。唉,要是我年轻时就碰上你,如今整个武林,也许就是你我师徒二人的天下了!” 程楚秋心道:“你年轻时杀人如麻,我要是跟了你,最多武林就是多了两个魔头罢了。”口里应道:“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啊……” 木谦若有所感地道:“是啊,我该满足了。我就是不够知足,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顿了顿,又道:“我今天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运功时,绕过你右肩上的经脉,过几天有空,再过去我那边一趟吧?” 程楚秋大喜过望,说道:“当真?那真是太好了!” 木谦道:“所以你调查的鬼谷派的时候,就得更加小心了,在你右臂复原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程楚秋一愣,没有答话。木谦道:“你难道忘了,我曾跟你说万毒宫的事?” 程楚秋恍然大悟,说道:“多谢木师父提醒。” 木谦道:“我总得让你把你的事情处理到一个程度,否则你永远不会专心。我先走了,你凡事小心。” 送走木谦,程楚秋心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情?”回到房里,把当时得自两个想对付徐家小姐的采花贼身上的春药瓷瓶找出来,揣在怀里。然后让宫月仙前去通报李贝儿,说自己有是找她。 不久宫月仙转回,说是约定了午后未时一刻。趁着吕妍娇到伙房去张罗午食,程楚秋拉着宫月仙坐下,问道:“二夫人已经找到丫鬟了吗?” 宫月仙道:“平日伺候日常起居是早就有了,但想要找个贴心能说话的,恐怕也不容易。” 程楚秋心道:“我本以为有了仙儿在身边,可以拉近与她的距离,没想到却越离越远了。”说道:“我见那个魏庆魏长老,对二夫人好像很不错,其实夫人也还年轻,她从来没考虑过再找个人过下半辈子吗?” 宫月仙道:“怎么没有?可是程大哥也看到了,放眼整个洞庭帮,哪有几个像样的男人?那个魏庆嘛,更是个浑蛋,说到他我就有气。” 程楚秋道:“你也别气了,以后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宫月仙道:“我还好,但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欺负夫人……”她说到这里,似乎察觉这话不该在程楚秋面前说,于是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什么魏庆、鲍旦,还有那个王旭清,人人锐气大挫,我看他们以后就不敢再嚣张了,嘻嘻……” 程楚秋道:“跟我所想的差不多,无论二夫人再怎么能干,却终是个女子,人人现在服她是因为各有顾忌,一但他们联合起来,二夫人的立场就危险了。不过我看她也不太想当帮主,你为何不却她干脆别当了,出岛去找寻自己的人生呢?” 宫月仙道:“我何尝没有劝过夫人,可是夫人总觉得对前帮主有责任在,前帮主在世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好像很好似的……我也不知道。” 程楚秋想起那天晚上,与李贝儿初见的情景,心道:“那就是了,这就是关键所在。” 那宫月仙忽道:“程大哥不如来追求我们家二夫人吧,我瞧大哥对我们夫人也很关心。再说大哥是少年英雄,不论年纪外貌,都跟夫人很匹配呢!我想若是大哥出马,一定可以打动夫人芳心的!” 程楚秋瞧着她一派浪漫天真的眼神,知道她说这些是真心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说真的?” 宫月仙就像想到了个天大的好主意一般雀跃,睁大了眼睛说道:“那还有假? 对啦!就是这样,我想起来了,自从大哥出面给夫人解围之后,她对大哥的想法就大大不同了。每次我只要提到你,她脸上就会有种不同以往的表情,不像以前,一听到你的名字就皱眉头。什么表情?我不会形容,总之感觉上好像很平静,很满足的样子。所以我想,只要大哥出马,一定可以掳获芳心的!除非……” 程楚秋道:“除非什么?” 宫月仙狡黠地道:“除非大哥对二夫人没兴趣,那就另当别论了。” 程楚秋恍然大悟,道:“你开大哥玩笑啊?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二夫人叫你来试探我的?” 宫月仙道:“才不是呢,夫人温柔端庄,又怎么会让我来试探呢?这一切都是仙儿的主意。” 程楚秋忽然说道:“你要我去追求夫人,难道你不喝醋吗?” 宫月仙大窘,忽地满脸通红,啐道:“我……我干嘛要喝醋啊?” 程楚秋大乐,觉得捉弄她这个正经八百的小姑娘挺好玩的,于是更道:“奇怪了,怎么和我从夫人那儿听来的不一样?” 宫月仙背对着他,先是沉默一会儿,后来终于禁不住问道:“夫人是……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程楚秋故作郑重地道:“二夫人那时候告诉我,说仙儿不是送给我当丫鬟的,而是要给我当老婆的。她也说这整个洞庭帮里面,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跟你匹配的人,说话口吻跟你刚才是一模一样。唉,二夫人她用心良苦,一番心思,居然跟你不谋而合。由此可见,你们两个不但是情同姊妹,甚至比姊妹还亲呢!” 宫月仙内心小鹿乱撞,若说两人情同姊妹,而李贝儿会有刚才程楚秋所说的那番言语,那也是有可能的,所以程楚秋话才说完,宫月仙就信了大半。只是她越是相信,就越是害臊,这下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程楚秋又道:“啊,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去追求二夫人,而如果真的成功的话,你们以后还是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是不是这样子?” 宫月仙倒是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却是提醒了她。她心想:“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夫人对我那么好,处处为我着想,我明知她对程大哥有意思,只是碍着自己的身分,想看着我代替她,成全我罢了!她还那么年轻,我怎么能看着她在这荒岛上终老呢?更何况这岛上还有像魏庆这样的坏蛋,随时虎视眈眈呢。” 她又想:“我跟了夫人那么多年,倒还真的舍不得离开她,如果事情可以像程大哥所说的那样,我和夫人可以一起……一起……就像当年大夫人跟二夫人那样,一起嫁给郭帮主那样的话,那就真的是两全其美了。” 她打定主意,忽地回头说道:“仙儿想问程大哥,究竟对二夫人的感觉怎么样?” 程楚秋一愣,没想到宫月仙会真的认真去思考他的话,不过既然宫月仙已经提出来了,便顺着说道:“贝儿是我所见过,最温柔善良,又深情的女子,我只恨没有早点摔到洞庭湖里,在她还没嫁给你们前帮主之前遇上她,好让她打消嫁给老头子的念头。” 宫月仙道:“大哥说的是假设的状况,那现在呢?” 程楚秋道:“其实不管我以后能跟她如何?能不能有个结果?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尽我一切力量去保护她的安全,让她随心所欲地,去做她自己的想做的事。” 宫月仙道:“嗯,有这样的话,那也足够啦!”笑道:“大哥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只要夫人有那么一点意思,我都要她从实招来。” 程楚秋道:“那下午你就跟我走一趟好了。” 两人商议决定,也不让吕妍娇知道,午饭过后,便往大义堂上去。程楚秋原本只想透过李贝儿的安排,可以到地牢里去探望鬼谷派的人,来到堂上,却没料到四大长老也齐聚一堂。 程楚秋上前见礼,李贝儿让人赐座。 才坐定,那唐钧彦首先与他客套一番,言词内容无非是多谢他拯救了整个洞庭帮,是洞庭帮的大恩人,而洞庭帮也将知恩图报云云。唐钧彦既然开口,魏庆也跟着道谢,并承认自己的过失,并同时向李贝儿请罪。而魏庆既然开口请罪了,王旭清便跟着请罪。至于罪过最大的鲍旦,亦是铁青着脸,请李贝而降罪。 四位长老有三个请罪,李贝儿为了帮务安定,只有大方地饶恕他们,只象征性地在口头上告诫一番。三人称谢,亦回覆将尽力弥补前愆。 帮中的处分便这么轻轻揭过,程楚秋除了暗中摇头,亦无他法。此刻便听得那唐钧彦道:“我们这几天,正在为鬼谷派的人而大伤脑筋,听帮主说,程大侠对此事有些看法,所以我们特别要求一起列席,就是想听听程大侠的高见,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程楚秋心道:“原来如此,我说想要见见鬼谷派的人,贝儿大概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所以询问了帮中长老意见,这……”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听得魏庆续道:“我们一口气擒了鬼谷派十四个人,虽然是大获全胜,帮威大振,可是如此一来,洞庭帮却也跟鬼谷派结下梁子了。我们一向都只在洞庭湖上打劫营生,可从来没有跟武林帮派结仇的经验,所以真的很想听听程大侠的意见。” 程楚秋一见到他就有气,心道:“你的意思是我结的这个仇,所以要我来处理,是吧?”魏庆也许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过听在程楚秋耳中,没有一句话是好听的。 李贝儿道:“这些人武功高强,尤其是那个姓葛的,要是再过些日子,伤势复原,说不定地牢还关不住他。” 程楚秋想起自己的例子,心道:“这说的也是。” 只听得那王旭清道:“所以我说,倒不如一口气将他们全杀了灭口,然后沉到洞庭湖底,来个毁尸灭迹。将来鬼谷派就算找上门来,反正死无对证,我们就抵死不认,他们又能奈我们何?” 程楚秋道:“这样不好,这次鬼谷派一共出动十四个人,阵仗不可谓不大。像这样有计划的行动,外头不可能没有人接应。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有人来找上门了。” 李贝儿道:“对,说不定他们有一套独门的联系方法,几天不见回覆,外头的人就知道已经出事了。要是我们杀了他们,这仇就真的结大了。” 王旭清道:“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行,属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撇得一干二净。 程楚秋道:“鲍长老素与鬼谷派有联络,我想鲍长老应该会有另一番见解才是。” 他见鲍旦一言未发,置身事外,非得将他拉下水不可。 鲍旦一脸尴尬,说道:“其实我与鬼谷派的人根本不熟,我只是……只是派人四处寻访郭公子的下落,最后在四川找到他,然后就让人接他回来,如此而已。我根本不知他已改投鬼谷派,再也不是我洞庭帮的人了。” 程楚秋不放过他,说道:“是吗?可是我瞧那天你与魏长老,两人跪地膜拜,口中一堆阿谀媚词,倒挺溜的,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怎么看,你们都像是挺熟的……若不是你熟,那么就一定是魏长老熟了……魏长老?”又将矛头指向魏庆。 鲍旦干咳两声,给魏庆使了个眼色。魏庆不与程楚秋斗嘴,改向比较好说话的李贝儿道:“启禀帮主:当天我与鲍长老两人会那样表现,实在是不得已的。因为前一天,我和鲍长老一起设宴待郭金华,谁知道我们如此信任他,为他尽心尽力,他却在饮酒中下了毒……” 程楚秋心中一凛,只听得那魏庆续道:“此毒至今未解,我和鲍长老每日体内剧毒要发作两次,苦不堪言……” 李贝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说道:“此事当真?” 鲍旦道:“启禀帮主:魏长老句句实言。只是此祸乃是我们俩所闯,是自作自受,因此才一直未敢让帮主知晓。” 李贝儿道:“帮中两位长老同时中毒,兹事体大,两位应该即时让本座知道才是。”鲍魏两人称罪。 程楚秋心道:“鲍旦也就罢了。这个魏庆明明欺负过你,你居然还这么关心他?” 不知是否正因如此,程楚秋给了自己一个责任,非得好好保护这个天真善良的李贝儿不可。 李贝儿又道:“难怪你们两个要单独囚禁郭金华,是想追讨解药吗?” 鲍旦道:“这郭公子脾气硬得很,不说就是不说。我们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堆药散丹膏,却分不出什么是解药,什么是毒药,因此还是无解。” 王旭清道:“这还不简单,找条狗来试试,哪一种药吃死了它,就是毒药,吃不死的,就是解药了。” 魏庆道:“这点我也想过了。可是郭金华他说,鬼谷派的毒药有二十几种,解药也有二十几种,有时候两三种毒药合在一起,就成了解药;而两三种解药合在一起,也有可能成了毒药。所以同样是鬼谷派下的毒,却只有施毒者知道放了哪几种毒药,而该用哪几种解药来解。其中只要有一样弄错,解药就成了毒药。” 王旭清道:“哪有这种事?鬼谷派本事这么大,早该一统江湖了才是。” 程楚秋心道:“没错,鬼谷派本事如果这么大,就不用想要藉着并吞洞庭帮来发展势力了,木师父也不会提醒我。那个郭金华多半是虚张声势。” 魏庆苦笑道:“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若想一样一样试出来,别说药量不够,说不定这解药真的不在他身上,那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程楚秋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其实我们只要把罪魁祸首分离出来,相信就可以得到其他鬼谷派的谅解。就算不是真心谅解,至少在表面上,可以让两边都有台阶下。那葛剑青也不是疯子,不会不知道,要是两派结仇,第一个倒楣的就是他。” 唐钧彦喜道:“正要听程大侠的高见。” 程楚秋道:“高见是没有,不过大原则抓住了,其他就好办了。不知帮主对于在下的意见,有何看法?” 李贝儿道:“既然洞庭帮也没有什么损失,能够不树敌,还是少一个敌人为妙。” 魏庆道:“话是不错。不过我们也不能太委屈了。” 程楚秋心道:“去你的,我可是在给你善后。”表面上却笑着说道:“那是当然。”顿了一顿,又道:“不如让我先去探探葛剑青的口风,各位再作定夺,如何?” 众人都道:“那就太好了,这人自视甚高,不管我们谁去找他,他都爱理不理。 若是大侠肯去,他就嚣张不起来了。” 李贝儿便给程楚秋一个腰牌,问道:“需要谁陪你去吗?” 程楚秋道:“不用。太多人说话不方便。” 于是程楚秋便独自一人往地牢进发。他一战成名,又曾是奴隶,脸上的刺青犹在,所以不论走到哪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道他的人敬畏三分,而平时跟他有交谈过的,招呼时则皆敬称大侠。 守地牢的狱卒见是他来,差点忘了要验证他的腰牌,连忙领他进去。宜春县城里的地牢真是个地窖,但这里的地牢严格说来应该是个山洞,不过里面潮湿难闻的气味,却是差不多。 程楚秋闻着味道,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虽然这一切不过是五六个月以前的事情,可是在他心里,却都已经是遥远而不可及的往事了。这其中尤其是指他失去的东西而言。 只是“弑师”的罪名何其沉重,程楚秋可不愿背负一辈子。 为了以防万一,葛剑青与其门下弟子所在之地,分了两边远远隔开。狱卒带着程楚秋走往葛剑青的方向,一路上的牢房都是空着的。只有最后一间房子里有人。 程楚秋上前一看,只见一个人被头散发地端坐在里侧地上,双手双脚都有铁链扣着。这人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皮一看,淡淡说道:“你来啦?” 葛剑青的样貌本来就生得难看,如今一身狼狈,四周灯火忽明忽暗,映照起来,模样更加吓人。 程楚秋要狱卒回避。狱卒巴不得有他这句话,远远避开。 程楚秋道:“前辈过得好吗?” 葛剑青不答,摆动身体手臂,让铁链发出的声音,来代替回答。 程楚秋道:“前辈武功太高,这样的待遇,正是他们害怕的表现。” 葛剑青道:“他们?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程楚秋道:“老实说,若不是为了其中一个人,这件事情我才懒得理。” 葛剑青点点头,说道:“那么现在,他们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程楚秋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整件事情,都是郭金华一人从中兴风作浪,只要葛前辈答应将郭金华交由他们处置。葛前辈与诸位师兄弟,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葛剑青冷笑道:“我们现在已是阶下囚、俎上肉,要不要放人,还不是你们一句话?什么交由他们处置?未免太过惺惺作态了!” 程楚秋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程楚秋以云霄派的名声发誓,只要前辈此刻口头答应我,我立刻要他们放你出来!” 葛剑青眼中精光一闪,说道:“此话当真?” 程楚秋道:“晚辈还有一个条件。” 葛剑青将脸一扳,“哼”地一声。程楚秋道:“前辈别误会,这是晚辈个人小小的请托。” 葛剑青冷冷地道:“程大侠客气了。” 程楚秋把怀中的瓷瓶拿出来,拔开瓶塞,瓶口往掌心一侧,滚出几颗比米粒还小的褐色丹丸出来。程楚秋小心翼翼地将掌上的东西递到葛剑青面前。葛剑青一瞧,问道:“干嘛?” 程楚秋道:“我想请前辈认一认,这是什么丹药?” 葛剑青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程楚秋道:“我听说鬼谷派也精于此道,洞庭帮的两个长老,就着了郭金华的道儿了。所以此物算不是鬼谷派的东西,前辈江湖阅历丰富,也应该可以给晚辈一点意见吧?” 葛剑青听他说话语调还算客气,况且人在屋檐下,他也很想知道程楚秋到底会不会遵守信诺,放他出去,于是点了点头。程楚秋将手中的丹药递得更近一点,让他不但能仔细瞧清楚,还能嗅到气味。 葛剑青端详一会儿,皱眉道:“这个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程楚秋见他脸上有表情变化,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问道:“如何?是不是有什么眉目?” 葛剑青道:“你不先回答我的话,休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 程楚秋心道:“他为何如此激动?难道此药真与鬼谷派有关?”说道:“前辈想知道什么?” 葛剑青道:“我要先知道,这东西你是打从哪儿弄来的?用过没有?都用来做什么?” 程楚秋道:“这东西我是从两个采花贼身上拿到的,一次也没用过。” 葛剑青摇头道:“我不信。你要是没用过,又不知道这药的效力,那又何必将它放在身上?” 程楚秋道:“我亲眼见过这药的效力。现在,我只是想找这药的来源。” 葛剑青道:“你不是说它来自两个采花贼吗?有什么源头?” 程楚秋道:“晚辈询问过此中高手,他说此药非比寻常,绝非一般江湖郎中所能配出。依他所见,应该是万毒宫的手法。只是这万毒宫一般都在陕北关外活动,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淮阳山千药门,以及川西鬼谷派了。” 葛剑青奇道:“高手?此人是谁?他随便两句,你就相信啦?” 程楚秋道:“此人姓木,单名一个谦字,外号‘瘟神华陀’,前辈可曾听过他的名头?” 葛剑青惊道:“我听说他人已死了十多年,没想到尚在人世。”顿了一顿,又道:“那我问你,你说的那两个采花贼,后来如何了?” 程楚秋心道:“你竟然会问起两个毛贼,说不定这两人跟你有关。他们其中之一死于我手,这可难回答了……” 葛剑青见他犹豫,便道:“你既然说他们两个是采花贼,他们又遇上你这个大侠,连东西都给缴了下来,下场可想而知。不过你居然会留着这药,倒是令人费解。” 程楚秋实在受不了这般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于是便道:“前辈,我留着这药,自然有我的用途。既然前辈不愿相告,晚辈也不便勉强。原本洞庭帮忌惮鬼谷派还有剩余的势力,不想多树敌人,又有两位长老中了贵派毒药,所以才让我来与前辈议和。嘿嘿,说句难听的话,鲍旦与魏庆又不是我什么人,死活与我何干?而反正我也要到川西鬼谷派,去一探此药之秘。你说,我要是说服帮主,让我多带几个人一起去,依我的能耐,能不能把鬼谷派搞得天翻地覆,元气大伤呢?” 葛剑青一凛。他这次出四川,起码带走派中一半的好手,此次全数折在程楚秋手上,对照来说,留在派中的人手的下场,也差不多会是如此。更何况敌暗我明,天翻地覆四个字,只怕毫不夸张。 程楚秋说完,将手中药丹倒回去,躬身告辞。才退到牢门边,那葛剑青忽然说道:“不管你和这药丹的源头有何仇怨纠葛,让我提醒你,千万别找错了对象。这药,不是鬼谷派的。” 程楚秋复又走进牢内,说道:“愿闻其详。” 葛剑青道:“你可别以为我这是推诿之词。这药叫‘仙死九天丹’,最早确实源自于万毒宫。我派掌门在张苍松祖师之前,一向是一脉单传。也就是一个师父,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但后来张祖师可能是因为在某次战斗中,吃了人数上的亏,所以回到四川之后,才广收门徒。在那同时,也从万毒宫那儿得到一些药方,之后也成了鬼谷派的一门绝技。 “可是因为使用毒药实在太过方便,许多门下弟子渐渐摒弃,需要耗费心力,痛下苦功才能练成的武功。这些当然是天性比较懒散者,自然又为个性比较勤劳,在武艺上得到就高成就者的不耻。于是双方歧见越来越深,口角变成拳脚,最后练功者技高一筹,将用毒者赶出鬼谷派。 “留在鬼谷派的人,倒不是说从此不用毒,而是只选用其中几种,再从中去芜存菁,精益求精。而被赶出鬼谷派的这些人,则四处流窜,听说最后在诸广山安身立命。只是‘使毒’这种东西,是要与施毒者本身的功夫,相辅相成的。要让中毒者不知不觉,对方的武功越高,难度就越大。而对方武功若低微,却又用不着毒药了。所以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一种情况,那就是功夫越高的人,越不屑使毒,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乎,这些被逐出师门的与他们的后人,用毒的技巧与毒物的种类,是每下愈况,到最后,就只剩用迷魂药、春药之类的把戏,而自己也沦落为山贼匪寇,甚至采花贼了。” 程楚秋一开始还算镇定,但当一听到“诸广山”三字时,几乎是全身一震,待到葛剑青说完,马上询问道:“我刚刚听到你说诸……诸广山?” 葛剑青道:“我记得不错的话,是诸广山……怎么?很奇怪吗?我可没必要骗你,诸广山不就在湖南与江西的交界吗?你走一趟不就得了。” 程楚秋彷佛大梦初醒,心道:“如果真是诸广山搞的鬼,那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原来那天程楚秋之所以会有宜春雷家庄之宴,全是因为他带领了一批江湖人士,前去围剿长年盘据在诸广山作乱的一干匪徒,众人给他庆功的。而这群匪人当中,共有五个带头作乱的,江湖通称诸广山五霸,自恃名门正派的,便称五妖。程楚秋当时的计划,便是诛杀这五人,蛇无头不行,其他人纵使不愿解散,为祸也不大。 可是事前不知是否消息走漏,还是有人命大,众人杀上山后,程楚秋只逮到五霸中的三人,另外有两个人逃走了。此事虽然美中不足,但大家报喜不报忧,都认为诸广山奸贼势力已除,任务成功。所以也才有所谓的“庆功宴”。 如果说当时漏网的这两个人,为了报复,所以在姚姬的饮食中下药,来陷害自己,那么现在不仅算是有了间接证据,也有了动机。 程楚秋想到这里,解除了心中一个大疑问,可是另一个症结点跟着浮上心头。 那就是:这两人为何知道自己在雷家庄举办庆功宴?而这两人又如何知道姚姬会被当作贺礼,送到自己将要休息的房间去? 这两个疑问眼前还没有答案,不过还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敌人不要他的命,只要他身败名裂。 葛剑青见他忽然发呆,还道他后悔犹豫,于是说道:“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尽我所知,全盘告诉你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程楚秋倏地回过神来,说道:“多谢前辈相告,程楚秋感激不尽。” 葛剑青见他神态不似作伪,便道:“好说。” 程楚秋道:“不知前辈可以接受晚辈刚才的提议吗?”意即把郭金华当成替罪羔羊那件事。 葛剑青面有豫色,沉吟道:“这……” 便在此时,外头螺号声大作。程楚秋并非洞庭帮正式帮众,所以并不知晓此螺号之意。不久,一个狱卒从外奔了进来,说道:“程大侠,帮……帮主有请!” 程楚秋道:“知道了。”复与葛剑青说道:“前辈仔细考虑,若是同意,便请让人通知我,或者我明天再来。” 不待葛剑青回答,匆匆赶回大义堂上。魏庆鲍旦等人,不知是尚未离开,还是早他一步赶到,总之除了王旭清之外,所有人都已齐聚堂上。 唐钧彦一见到程楚秋,立刻指着大堂正中的牌匾,道:“大侠请看!” 程楚秋抬头一看,果见“大义凛然”的牌匾上,在“义”字的正中央,彷佛多了一样东西。走近一瞧,却是一把飞镖,上头垂着一个铃铛。就怕没人发现似的。 程楚秋道:“那是什么东西?” 李贝儿道:“不知道,刚才我们都在时,没人发现有这样东西。你出去之后没多久,我们也散会了。就在刚才听到有人来报,我们就赶过来了。吩咐人去拿梯子了,到底是什么东西,马上就能揭晓。” 程楚秋见牌匾悬在大梁上,梁柱离地约有两丈六七尺高,一般人不用梯子确实构不到,不过在他眼中,就是要他原地翻身上梁,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便道: “不用了。”轻轻一纵,身子拔高两丈多,伸手一探,将上面的东西一并拿了下来。 堂上众人尽皆叹服。围过去一瞧,却见程楚秋手掌心当间是枚飞镖,镖上绑了细纸条,另外还有那个细了丝线的铃铛。 鲍旦道:“这个狗贼,手劲儿不小,这个铜铃比飞镖还重,他居然可以连着飞镖一起,还打那么远。” 程楚秋道:“不,飞镖先打,铃铛是后来才挂上去的。” 唐钧彦、魏庆皆道:“什么?” 程楚秋用一根食指,穿过绑着铃铛的丝线,将之单独悬吊起来。众人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丝线两端已用一个死结连结,那就不是直接绑在镖眼上的。 程楚秋道:“此人一跃两丈多高,还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自由进出大义堂,可不是弱手,大家务必小心。” 说话间,李贝儿已将绑在镖上的细纸条摊开,见着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楷,便读道:“限日落之前释放诸人,否则玉石俱焚。鬼谷。” 大家早都猜到是鬼谷派的弟子干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本事如此之大。 鲍旦忽然发怒道:“岂有此理,我们洞庭帮外有洞庭湖湖水屏障,内有严密的岗哨警戒,居然还会给人闯进来而浑然不觉,真不知道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吃的?” 唐钧彦道:“我想一定是当初郭金华带他们进来的时候,还偷偷地留了水路图,否则外人如何能这般轻易接近磐石岛?”他说话时眼睛看着鲍旦,意思是:“这件事情你也有责任。” 鲍旦道:“郭公子好歹也是郭前帮主的后人,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数典忘祖的事情来呢?”话一出口,才知道说错了话,不久之前,郭金华才带头想要出卖整个洞庭帮,这若不叫数典忘祖,那真不知该叫什么了。 言谈间,忽然远处又是一阵阵螺号声响,慢慢地由远至近。魏庆大喜,说道: “抓到人啦!” 李贝儿亦喜道:“请魏长老前去接应。” 魏庆先是一愣,随即应命而去。 未久人声渐近,众人便回堂上坐候。又过了一会儿,魏庆当先进来,说道: “帮主大喜!王长老已经把人抓到了。”后脚王旭清跟了进来,身后四个大汉,分别架着两个精神萎靡,全身湿漉漉的陌生男子。瞧他们的色服打扮,确实是鬼谷派的弟子无疑。 鲍旦首先发难,喝问道:“大胆狂徒!说!是哪一个不要命的,竟敢将飞镖打在我大义堂的牌匾上?” 两人虽然精神萎靡,但神智都还清醒。其中一人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鲍旦道:“不用说,就是你了!你好大的胆子,欺负我洞庭帮没人是吧?如今你还不是逃不出我们的掌握,你说,到底是谁厉害?” 那人冷笑道:“卑鄙小人,不敢正面交锋,才用凿船的手段。有种的便放了我,咱们堂堂正正地比一次!” 王旭清听了大怒,喝道:“我听你放屁!”上前伸掌一挥,赏了他一个耳光。 原来鬼谷派弟子水性欠佳,在大义堂留书后无处可躲,便想先回船上,结果被人发现追赶。王旭清上前围困,派人凿船,把两人淹得奄奄一息,这才绑了回来。 李贝儿急忙阻止道:“王长老稍安勿躁。”程楚秋趁机上前,在李贝儿耳边咬了一阵耳朵。李贝儿边听边点头,续道:“两位在我大义堂匾上留书,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葛前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你们。来人,给这两位朋友松绑!” 魏庆等人先是一愣,但随后看到程楚秋猛使眼色,鲍魏两人身上剧毒未解,特别容易明白这种暗号,马上接口道:“我们帮主大人大量,这下你们还不惭愧吗?” 当下便有人上前替他们解缚。现场只有王旭清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急着大叫:“帮主,万万不可……” 两名鬼谷派的弟子将信将疑,但身虽解缚,人却还是在重重包围之下。其中一人便道:“什么误会?我师叔带着许多师兄弟上来这个岛上,都十几天了却没有消息,不知他们现在在哪儿,可否见告?” 程楚秋上前道:“两位确实是误会了。令师叔与其他师兄弟们,现正在岛上作客。两位师兄来得不巧,今天早上他们都到后山去了,不如我让人安排两位先住一宿,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就能与大伙儿见面了。” 两人面面相觑,仍不能信,说道:“此话当真?” 程楚秋道:“敢问两位师兄高姓大名?” 两人中默认发镖留书的那人开口道:“我姓张,这位是我师弟,姓杨。” 程楚秋道:“张兄杨兄,在下说的句句事实,眼下你们就是多留一晚,对你门而言,又有何差别?” 两人本来自失手被擒,早有视死如归的打算,可洞庭帮爱多此一举,多演一场戏,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毫无差别。不约而同心想:“好,就看你们耍什么把戏。” 两人都点头同意。 程楚秋大喜,说道:“如此我便让人安排两位住宿的地方……啊,对了,这枚飞镖还有铃铛,是两位的东西吧?未免误会,还是拿回去吧!”话一说完,随手一扬,一道银光、一道金光,同时往两人脸上打去。 其时程楚秋距离两人也不过十步左右,这一下事先毫无征兆,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再见他一手抛掷二物,不但分向不同方向,却又偏偏既快且准,哪里还敢迟疑? 师兄弟俩人师承相同,反应也一致,连忙缩头矮身,只盼躲过这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两人矮身的同时,那一镖一铃忽然在半空中减缓了速度,感觉记好像后面给人绑了丝线,轻轻后扯一样,便在两人面前半尺处,坠了下来,刚好从两人眼前掉落。张杨两人眼明手快,顺手一抄,已将东西拿在手中。 见识多的人,自然知道刚刚是程楚秋搞了鬼,要让两人差一点出糗,以挫锐气,这可是比要让对方出糗,难度高上太多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师兄弟俩有先见之明,居然知道东西会突然坠落,两人提前蹲身去接。 张杨两人将东西握在手里,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二话不说,起身便跟着来人走出堂外。 那唐钧彦瞧了刚才那一幕,走到程楚秋身边说道:“刚才程大侠露了那么一手,相信今天晚上这两个人一定乖乖地待在房里,不敢到处走动了。呵呵,这下可省了不少事。” 王旭清道:“要让他们不敢到处走动,刚刚就直接把他们抓去关就好了,干嘛要如此大费周章?” 程楚秋道:“我与葛剑青就快谈妥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今天之前,他就会给我消息。到时不但这一场无谓的纷争,可以消弭于无形,两位长老的解药,也能顺利取得。” 鲍旦魏庆两人听到这里,虽面有喜色,但却又不敢太过喜形于外,免得勾起大家对于罪魁祸首的记忆。 果然在当天入夜不久,程楚秋便接到消息,说葛剑青已经同意他的条件了。程楚秋便领着李贝儿同去,并亲手替他解缚,以示诚意。 葛剑青见程楚秋果然只需要自己的一句话,便遵守诺言,依约放他出去,内心颇受震动。但未免情况太过混乱,当天夜里只有他一人获释,其余人得等到天亮。 不过那葛剑青可以提前梳洗一番,去去霉气,所以程楚秋急着当夜释放他,倒也不全然只是做戏。 第二天一早,程楚秋便先带着葛剑青去大义堂,与李贝儿、魏庆、鲍旦等人见面。葛剑青仔细端详过魏鲍两人表现在外的症状,从怀中拿出两颗蜡丸,交给两人。 魏庆与鲍旦不太相信葛剑青会这么轻易交出解药,相视一眼,态度保留。程楚秋见状,则不断在一旁鼓励他们两个,要他们当众吃下解药,众人亦齐声称是。两人无奈,只得捏破蜡丸,将药吞下。 其实在程楚秋心里才不管葛剑青给的解药是真是假,一办完这件事,就立刻带着他去放鬼谷派其余诸人。葛剑青不明究里,心中还暗暗赞他够胆识。 去到鬼谷派诸人所囚禁的地方,众人早闻今天将会获释,心情颇有些浮动,一见到是本门长辈亲自来开牢门,人人欢欣鼓舞,引起一阵骚动。 葛剑青待得众人都走出牢门外,先询问先前受伤的惠远与彭晃的状况,接着便道:“我已经与洞庭帮达成协议,此次双方其实是误会一场。待会儿大家出去之后,会有人安排你们整装梳洗,午饭过后,自有人送我们出岛。” 惠远一听,说道:“师父!可是……” 葛剑青眼光往他脸上一扫,说道:“什么事?” 惠远一凛,忙道:“没……没有。” 葛剑青目光朝着众人脸上,逐一扫视过去,一边说道:“有问题的尽管提出来,要是现在不问,以后还听到有人多嘴罗唆的,该知道我的脾气。” 惠远是他最喜爱的弟子,如果连他都不敢问了,还有谁敢问?人人噤若寒蝉,不发一语。 程楚秋见气氛颇僵,于是打破这诡异的僵局,说道:“既然所有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那么大家就这边请吧!”当下便有人来领着众鬼谷派的弟子们出去。因为洞庭帮打算设午宴赔礼,于是程楚秋便与李贝儿,以及诸位长老们,陪他去看场地。 到了那儿,远远地便有人高声喊道:“葛师叔!葛师叔!”原来昨天闯进大义堂留书的张杨两人,已被安排先入座等候。两人一看到自己的师叔果然平安无恙,原本的疑虑一扫而空,忙不迭地上前行礼。 葛剑青又惊又喜,说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那姓张的道:“师叔不是交代,若是没有接到联络信号,第三天就直接到岛上来查探的吗?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 葛剑青道:“是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哎哟”一声,叫道:“难道你们也……” 那姓张的躬身道:“师叔行前一再叮嘱,弟子绝不敢忘。第七天师叔还没有消息,我们四个就分头进行,所以范师弟与钱师弟已经出发回四川了。” 李贝儿明知故问,道:“回四川?那……那是为何?” 不待葛剑青回答,程楚秋已道:“人已经走了五天了,脚程快的话,说不定已经过了青城山了。” 葛剑青道:“我门有特殊传递讯息的方法,两边会同时启程,然后在中途会合。 此刻我师兄说不定早已启程,人在半途了。” 程楚秋道:“那事不宜迟。若需要在下陪同说明的话,晚辈愿随前辈走一趟。” 葛剑青沉吟道:“如果帮主能亲自到场,那就更好了。” 李贝儿等人听了,心中一愣。程楚秋道:“李帮主乃是洞庭帮千余帮众生家性命之所系,动见观瞻,只怕有所不便。” 葛剑青道:“其实也不用远,只要出了岛,不在洞庭帮地盘上就行。两个帮派的主人都各自出了家门,谁也不吃亏。还是你希望我师兄来到磐石岛上来要人?” 程楚秋怫然道:“葛前辈难道想食言吗?” 葛剑青道:“程兄弟此言差矣。我师兄若未门,由我回去禀告,那自然一切依我处置办理。但他既已出了门,路途遥远,依他一向护短又好面子的个性来推测,他非问个究竟不可。门派弟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掌门人远道前来关心,李帮主若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显得有些心虚吗?” 魏庆上前道:“帮主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轻易涉险。”他身上数日来的不适感渐渐解除,心知所中剧毒已解。就算此刻与葛剑青翻脸,他们人都还在岛上,绝对不吃亏。 葛剑青听了,火气上来,说道:“要不如此,我劝你们还不如将我们全都押回大牢,或甚至全都杀了灭口,来个抵死不认。否则的话,两派拼斗,势所难免。” 那魏庆与鲍旦折在此帮人马手下,在帮众面前丢尽颜面,若真能全部杀却,正可出一口鸟气。所以此刻听得葛剑青自己也这般说,正中下怀,两人上前一步,异口同声道:“请帮主三思!” 那李贝儿自从身边多了一个程楚秋,大小事忽然全都拿不定主意了,这时让魏鲍两人一闹,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弟瞧向他。程楚秋便与葛剑青道:“前辈别忘了,我们当时既有协议,乃是为了两家和气,绝对不是洞庭帮贪生怕死,怕鬼谷派来寻仇,才放你们走的。” 葛剑青道:“君子一言,我葛剑青虽然不才,但总算知道言而无信,猪狗不如。 程兄弟请放心,我姓葛的愿以性命担保,只要李帮主愿意先给我师兄这么一点面子,他到时会连本带利奉还给你的!” 程楚秋道:“好,爽快!有前辈这句话,我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呢!帮主,你若愿意一行,程楚秋也以性命担保帮主的安全。” 鲍旦、魏庆同时大叫:“帮主,不可!” 岂知几乎也在两人开口的同时,李贝儿也说道:“好,我去!” 魏庆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程楚秋的关系。现在不管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只要程楚秋一句“去!”或“做!”李贝儿一概言听计从,一头栽进。魏庆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他忽地一股醋劲儿冲上脑门,脱口说道:“帮主,这程楚秋又不是三头六臂,就算他肯舍命,也未必保得了你!” 李贝儿坚决地道:“事关本帮千余帮众的生计,我心意已决,魏长老不必多言。” 心道:“他肯为我送命,你能吗?”其实她一颗心倒向程楚秋的身上,又岂只是因为他肯为自己送命而已。 第十九回 岳阳楼会 葛剑青见李贝儿说得爽快,大喝一声:“好!无怪乎李帮主虽为女儿身,却能统驭一帮,独霸洞庭!果真是女中豪杰,好,好!哈哈哈……”全没把鲍旦、魏庆瞧在眼里。 魏庆大怒,午宴时便推说身体不适,刻意缺席。不过席上无人关心,就是鲍旦,也还是参加了。 宴後众长老暨李贝儿、程楚秋,一起送鬼谷派门人,到港湾码头边上。葛剑青道:“等我与我兄碰面後,再让人来与帮主约定会面地点。” 李贝儿拱手道:“恭候大驾!” 葛剑青回礼,自率着门人,上船起锚而去。岛上众人心上一颗石头,这时才真正落了地,岛上生活也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连着几天无事,程楚秋便没有理由再去见李贝儿了,只得差遣仙儿常常回去看看情况。而那仙儿自从自告奋勇,答应了要帮他刺探李贝儿心底真正的心事之後,也不断地主动来回奔波。只可惜女人是心海底针,就算同是女人,也未必能清楚他人的想法。 李贝儿这边没什麽进展,反倒是李宝儿那边开始积极主动起来,藉着探望吕妍娇的机会,三不五时便往程楚秋这里跑。只是恰巧程楚秋一有空,就会跑到木谦那儿去,两人常常因此失之交臂。但李宝儿只道程楚秋是故意的,他越想是越生气,吕妍娇夹在中间,弄得里外不是人。 这一天,木谦正打算把一套掌法教给程楚秋,忽地有人来报,说葛剑青已派人送了请柬来。 程楚秋匆匆告辞,赶到大义堂上,李贝儿将请柬拿给程楚秋看。 程楚秋还没翻看,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怪怪的,看完请柬之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大义堂上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人。 李贝儿道:“鬼谷派约我们在岳阳楼见,没写说他们会有多少人。依你看,我们要带多少人去才好?” 程楚秋道:“这样反而越少人越好。一来他们万一也只有葛剑青和他的师兄两人赴宴,我们也不会失礼之外;二来他们要是出现了一二十个人,我们两个孤身赴会,更显得我们毫无所惧,高深莫测。” 李贝儿道:“这样好是好,不过我们从未见过葛剑青他这个掌门师兄,万一要是蛮不讲理,我们只怕要吃亏。” 程楚秋道:“你放心,我说过我会一路贴身保护,片刻不离。谁要胆敢动你的脑筋,就算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我都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李贝儿笑道:“别人脑子里想什麽,你又怎麽知道?” 程楚秋道:“只要脸上有古怪,心中就一定在打坏主意。” 李贝儿道:“那可真难为你了,既要寸步不离地保护我,还要随时随地猜人家脑子里想着什麽。” 程楚秋道:“那有什麽关系,这是我的本事。” 李贝儿先是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从这里到岳阳,就算天气好一路行船,也要大半天的光景,一天来回是不可能了,那我岂不是要单独与他在外过夜?他又说要片刻不离,这……” 李贝儿想着想着,不由脸上一红,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我们可以两个人单独赴约,但要有万一,还需要接应的人。” 程楚秋道:“帮主说得不错,小心一些也是好的。不如这样吧,我让仙儿跟着去,一路上可以陪你作伴。另外我再多挑几个机灵点的人手,也不是要硬拼,到时我负责引开主力,其他人负责掩护你,只要能逃回洞庭湖中,不管怎麽说,只要在我们的地盘上,就是武林盟主还是千军万马来了,也一样要望水兴叹。” mpanel(1); 李贝儿道:“你说仙儿吗?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途中就有伴了。” 两人说到这里,不知接下该说什麽才好,忽然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李贝儿才道:“约定的时间是後天正午,时间紧促,程……程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吧!” 程楚秋道:“帮主将仙儿送给了我,想来偶尔会感到寂寞吧?” 李贝儿道:“仙儿也老大不小了,公子若肯好好待她,总比跟着我在这岛上老死的好。” 程楚秋道:“那帮主呢?未来有什麽打算?” 李贝儿讪讪一笑,道:“打算?有什麽打算,我是洞庭帮帮主,当然是在此终老一生了,还要打算什麽?” 程楚秋道:“鲍旦和魏庆不会就此罢休的。” 李贝儿苦笑道:“到时再做到时的打算了……啊,对了,程公子呢?程公子有什麽打算?” 程楚秋指着颊上刺青,说道:“我这样能有什麽打算?只好陪着帮主在此终老一生了。” 李贝儿听他一语双关,脸上一红,说道:“公子爱说笑了,公子现在已经是本帮的大恩人,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至於脸上……不过是多了一点洗不掉东西,对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来说,那些都是旁枝末节。这个世上真正洗不掉抹不去的东西,还不是刺青。” 程楚秋道:“你说的这个东西,我也明白,要把它抹去洗掉,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很容易,就看你能不能放下了。” 李贝儿笑着道:“别净说我的事了,说真的,大长老一直要我想办法留公子下来。这里虽然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但却是个安身立命的好所在。公子在外若没有牵挂,不如就跟仙儿继续待在这里……当然啦,若是公子想要出岛去,我也不会反对。” 程楚秋道:“大长老想让程某留下来,不知帮主的想法是什麽?” 李贝儿道:“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任凭公子决定,绝不勉强。” 程楚秋心想:“我只要一提到你的内心,你的想法,你就不停闪躲,那如果我说我自己的事情呢?能不能引起你的兴趣?”打定主意,说道:“我是很想出去,但是,我也有我到这里来的理由与苦衷。” 那李贝儿一听,果然甚表关心,道:“真的吗?那是为何?” 程楚秋摇头道:“说来话长,不如不说了。唉,以後仙儿要真的跟了我,未来命运如何,还很难说哩!” 把口气说得那麽重,李贝儿无论如何不能当作没听见,急忙问道:“这麽严重? 那你……你还是想出岛去吗?” 程楚秋道:“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比有形的东西还难以抹灭,如果我不去面对,这个阴影会跟着我一辈子的。” 李贝儿若有所感,“嗯”地一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程公子英雄了得,武艺高强,竟也会有无法解决的困扰。” 李贝儿一边说,程楚秋就一边唉声叹气。 李贝儿好奇心起,续问道:“不知是什麽样的事情,说不定我可以给公子一些意见。” 程楚秋见她上当,心中暗暗好笑,但表面上仍是装着忧愁满面,皱着眉头说道:“真的吗?” 李贝儿道:“说到武功,我是不行,但别的事,我李贝儿也不算没见过世面。 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给一点意见,还是办得到的。” 程楚秋道:“嗯,是了,同样都是女子,帮主应该可以给我一点意见。” 李贝儿一愣,说道:“怎麽?是有关女……女人的事情吗?” 便在此时,外头有人出声求见。程楚秋本就不愿说太多,於是说道:“这事以後再谈,帮主先忙吧!” 李贝儿道:“这……也好!” 程楚秋告退出去,外头两名帮众听到叫唤,匆匆进门。 程楚秋退出之後,便直接回住处准备後天的事情,并将此事与宫吕两女说了。 那吕妍娇不服,撒娇道:“不管,我也要去。” 宫月仙一方面知道她对程楚秋的心意,二方面有鉴於近日来两人的感情,因为程楚秋的关系,从情同姊妹般热络,降到形同陌路的冷漠,於是特别为她说项道: “阿娇姊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想到岛外去看看,大哥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也让阿娇姊同行?” 吕妍娇一听,与宫月仙浅浅一笑,宫月仙也抓住时机报以笑脸,两人心结,顿时化解不少。 程楚秋道:“这回出门,又不是去玩的,仙儿跟着去,最大的用意是要她陪伴二夫人的。我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累赘,万一要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阿娇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吕妍娇可不依,嗔道:“仙儿要照顾二夫人,那我就去照顾你啊!我就不信,这麽多人都去,就只有我一个人算累赘。真不公平……”气得小嘴嘟得比什麽都高。 程楚秋拗不过,只好答应,不过立下一个条件,就是这次出岛,什麽事都得听他的安排,不得有误。吕妍娇只求能跟着出去就好了,所以不论他说什麽,都满口子答应。 两女生在岛上,从来没有走出磐石岛一步,当即下去着手准备出远门该准备的东西,兴奋异常。结果消息不知如何传开,晚上李宝儿找上门来,马上就要求,她也要跟着出去。 程楚秋当然不能答应,李宝儿大怒,也不管有谁在旁边,大声嚷嚷起来。程楚秋摒开宫吕两女,把门关上。两女识趣,远远躲开。 宫吕两人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一起,还好早上两人尴尬已除,这会变比较自然些。那宫月仙便开口问道:“阿娇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吕妍娇道:“我从没出过远门,不知要带些什麽。你呢?都带了些什麽东西?” 宫月仙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都是日常琐碎的用品。吕妍娇道:“有得买的东西,应该就可以不用带了,要不然你一个人,如何拿得动?” 宫月仙道:“有些东西虽然买得到,但还是自己带的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久就没词儿了。 过了一会儿,那吕妍娇终於忍不住说道:“仙儿,你跟程大哥单独再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眼神古怪,用手去摸她的手示意。 宫月仙一惊,忙将手一缩,道:“没……没有,我……我不过是个婢女,他怎麽会……怎麽会呢?” 吕妍娇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也真是的,我们明明说好了的,程大哥是我最早看上的,而你也说你喜欢的是林铁儿,这会儿怎麽又跟我来抢?” 宫月仙忙道:“我什麽时候说过我喜欢林铁儿?你可别乱说。” 吕妍娇道:“哎哟,这会儿急着撇清啦?不过没关系,本来嘛,这岛上的好男人就不多,你见异思迁,改变心意也是很正常的,那就更证明了我独具慧眼,眼光不凡。” 顿了顿,又道:“咱们姊妹俩既然都住进同一个屋檐下了,谁能说这不是天意安排?你今天替我说话,可见咱们俩友谊还在,这样吧,我们现在就指月为誓,不分彼此,一起服侍程大哥,遇到有事你拉拔我,我拉拔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宫月仙道:“我们现在不就这样了吗?还发什麽誓?” 吕妍娇蹙眉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宫月仙道:“明白。” 吕妍娇道:“唉,你不明白。我坦白说吧,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努力,让程大哥对我们有好感,将来若是嫁给他,两人不分大小……” 宫月仙大窘,说道:“什麽嫁给……嫁给他?我从来没想过。” 吕妍娇道:“你别骗我了,二夫人把她的用意,都告诉大夫人,而大夫人已经告诉我了。二夫人说,他会帮你跟程大哥说,要他好好待你。你若只是奴婢,他怎麽好好待你?不怕他将来的夫人喝醋吗?意思当然是要他娶你了,傻丫头!” 宫月仙虽然听得是心花怒放,但还是说道:“这可不行,我认为二夫人跟程大哥很配,我愿意一辈子服侍他们两个。”於是便将自己有意撮合程楚秋与李贝儿的事情说了。 吕妍娇边听边大摇其头,连道:“不可,不可……” 宫月仙道:“阿娇姊难道不觉得他们两个很适合吗?” 吕妍娇道:“适合是适合,不过你的算盘这样打,那是完全错误的。你想想看,万一他们两个真的给你撮合成了,你就真的能服侍他们两个一辈子吗?到时候二夫人会找个理由把你给嫁出去的,否则要看着你每天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吗?而她现在不就这样子做了吗?” 宫月仙沉吟未答。 吕妍娇续道:“只要二夫人在,你在她面前,就永远是她的奴婢,她想要你怎麽样,你能反抗吗?你知不知道,大夫人为什麽会把我送来这里?” 宫月仙想了一想,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吕妍娇道:“大夫人让我来,是想知道二夫人把你送给程大哥的真正用意。她觉得,二夫人是利用你来作为她跟程大哥之间的桥梁。” 宫月仙道:“二夫人才没有叫我这样做呢!” 吕妍娇道:“她是没叫你这样做,那是因为她知道你生性善良,你会主动这样做。事实证明,你有没有呢?” 宫月仙又是一阵默然。 吕妍娇道:“所以依我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两个姊妹都是这样,所以我们也得自立自强。” 宫月仙道:“你不管大夫人交代给你的任务啦?” 吕妍娇道:“这就要靠我们啦,我现在是程大哥的人,又不是她的,照理说我可以不甩她的……” 宫月仙道:“可是我们在这个岛上,天天都要见面,怎麽能说不甩就不甩?更何况她还是大夫人啊……” 吕妍娇道:“所以我们才要同心协力啊,从今以後,我们任何一个只要有与程大哥独处的机会,就要伺机鼓励他,要他离开这座岛屿。他原本就不是属於这里的人,什麽乡情啦、旧友啦、前尘往事啦,很容易找到理由打动他的。然後我们还要记得彼此要称赞彼此的好处,这样他离开的时候,就不会忘了我们两个……” 宫月仙颇为犹豫,嗫嚅道:“可是……这……” 吕妍娇道:“这还有什麽好可是的?只要我们能够离开这里,从此海阔天空,到时再凭妹妹你的姿色,要程大哥动心又有何难?他是大英雄、大侠士,有个三妻四妾也属平常,我们姊妹两双双成为程夫人,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你有大侠夫人你不当,难道想当水贼夫人?” 宫月仙还是不能下定决心,说道:“话是不错,可是……” 吕妍娇道:“你知道我‘话是不错’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慢慢想,你会想清楚的。你看看,大夫人一来找程大哥,我们两个立刻就被赶了出来,你觉得二夫人跟大哥很相配,大夫人跟他也相配吗?” 宫月仙想了一下,摇摇头。 吕妍娇道:“这就对了,程大哥留在这里,迟早要给大夫人吞吃下去,我们鼓励他出去,也是在拯救他。听我的没错,你好好想想吧。” 那宫月仙给吕妍娇这麽长篇大论一说,小脑袋想着想着,几乎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既然没睡,第二天天刚亮便起了床,走到程楚秋的房门外,准备伺候,正巧碰见李宝儿独自走了出来。宫月仙瞧她鬓乱钗斜,也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麽事,赶紧将眼光一低,轻轻一福,道:“夫人早!” 李宝儿整整衣服,说道:“嗯,是你。阿娇呢?” 宫月仙道:“今天轮到我服侍大……公子,阿娇姊要负责早饭。” 那李宝儿只是怕尴尬才随口问问,便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宫月仙道:“是。” 转身正要进门,却又听得那李宝儿说道:“这次出远门,凡事小心,好好照顾程爷,知道吗?” 宫月仙道:“仙儿明白。”目送李宝儿远去,心中想起吕妍娇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进房将门关好,走入内堂,因为发觉床帏低垂,程楚秋当是还没起床,於是放轻手脚,帮忙收拾桌椅,整理掉在地上的衣物。因为天气寒冷,担心他起床时受到风寒,於是把火盆里的残火重新燃起。 东忙西忙一会儿,忽见床前放置的靴子歪倒进床底,於是弯腰上前,伏在地上捡拾,细心摆好。 忽然轻轻“啪”地一声,臀上给人捏了一把,同时床上有人说道:“怎麽了? 又忘了东西啦?” 宫月仙反应慢半拍,这时才惊叫一声。床上那人听着有异,忙将床帏掀开,探头一看,惊呼道:“啊?是仙儿?当真对不住,我还以为是……” 宫月仙脸上一阵飞红,顿时手足无措,羞得连看不都不敢看程处秋一眼,哪里还听得到他的抱歉?忙将拎在手上的靴子往他身上一丢,头也不回地急急往外奔去。 这天才刚开始,接下来的一整天,宫月仙便躲着程处秋,不敢跟他见面。程处秋一开始有些担心,於是透过吕妍娇来问她的状况。吕妍娇不明所以,也不觉得有什麽异状,便一五一十答了。 程处秋只想,这小姑娘应该只是面皮薄,没什麽要紧,时间一久,也就忘了这回事了。 由於葛剑青约定的时间在中午,李贝儿决定提前出发,在船上过夜。帮里为了帮主要出岛的事情,几十个人已经忙了一整个上午,终於将岛上最大的一艘船准备好。日落之前,在几位长老与百余帮众的簇拥送行下,起锚解缆,缓缓向东北进发。 除了船上应有的水手船工之外,程处秋这次共点了三十二名身手矫健的帮众一起前去,不过到时候只有一半十六个人,会跟着一起上岸,而这十六个人当中的十二个人,又将只会在岳阳楼外等候。免得因为阵帐太过庞大,让鬼谷派的人瞧不起。 这三十二个人当中,程楚秋也挑了几个比较熟的人。例如胡瑞昌、张大宝还有逢安。逢安他自从跟了程楚秋,那天又在大义堂上即席英勇演出,终於让他咸鱼翻身,从此打入高层核心,身价也大不相同了。 所以这次他身体才康复,就求加入此次的行动。程楚秋在这岛上也没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也就答应了。 船只连夜前进,第二天天刚亮,就来到岳阳县城外。程楚秋分拨人马,各行其事,一切安排妥当,这才与李贝儿等人下船。 那岳阳楼就在城西的城门上,因为时刻尚早,所以李贝而决定先进城去四处看看。走进城内,早市还没散,路上行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宫吕两女头一回上街,心情格外兴奋,所看到的东西样样新奇,忍不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程楚秋领头走进一家饭馆,点了一些平常在岛上比较难得一见的菜,又叫了几碗肉汤,几个包子,给大家当作早饭。 时序入冬,气候早寒,众人推派逢安向程楚秋示意,想要喝点小酒。程楚秋也不违逆众意,同意可以小酌几杯,众人欣喜万分,私下都说程楚秋为人爽快,是条汉子。 未久饭饱,又梢坐了一会儿。程楚秋点了逢安等四人,说道:“等一下没有被我点到的人,到了岳阳楼就直接在楼下等候,你们自己分成两拨,东西两边站定,别走散了。如果事情有变,我会打破窗户,扔下酒壶酒杯为号,那时你们再冲上来。 否则就不准上楼来。明白吗?” 宫吕两女都没被点到,皆问:“那我们呢?” 程楚秋道:“胡瑞昌、张大宝,你们两个就负责陪两位姑娘逛大街,吃午饭,然後就直接送她们回船上。” 要在平时,就算宫月仙不表示意见,吕妍娇也要大表不满,可是现在是在帮主以及帮中兄弟面前,她们可不敢造次,只得乖乖道:“是。” 会完帐後,众人纷纷起身往店外走去,程楚秋找到时机,拉住宫月仙到一旁,在她手心塞了个东西,说道:“这个玉坠子送给你,算是给你陪不是。小东西,不成敬意。”说完,捏捏她的手,便即离开。 这一切是来得那麽突然,宫月仙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程楚秋便已然出了店门。 她摊开手掌,低头一看,原来是颗磨成莲子形状的白玉坠子。她身後吕妍娇瞧见了,赶了上来。宫月仙一听到脚步声,赶紧将手心合上。 吕妍娇道:“什麽事啊?刚刚程大哥跟你说了什麽?” 宫月仙道:“没事……他要我们小心……” 吕妍娇道:“他不过是要我们小心的话,那你干嘛脸红啊?仙儿,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发了誓,要同甘共苦的……” 宫月仙道:“真的没事……我们走吧,看看有没有什麽东西可以买,你带了银子没有?”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了。 吕妍娇笑道:“我昨天早就想到了,今天是我这一辈子,身上带着最多钱的一次……嘻嘻……” 两人嘻嘻笑笑,往城东走去。那张大宝与胡瑞昌跟在後头,百般无聊地说道: “你说,这次我们怎麽这麽好运,大哥居然给我们这麽轻松的差事?” 胡瑞昌道:“轻松吗?反正大哥怎麽说,我们怎麽做就是了。” 张大宝道:“那倒是。不过,我就怕回去之後,逢安心里不平衡,非要找我们出气不可。” 胡瑞昌一惊,说道:“是啊,没错,他自从受了伤之後,心情一直很差。昨天他居然问我:”吐过血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接着说:“要不要嚐嚐滋味?’我说血不就是咸咸的,还有什麽滋味。他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张大宝关心道:“然後呢?” 胡瑞昌道:“没有然後了,然後我就坐船到这里来了。” 张大宝道:“嗯,一定是你这样的回答不够妥当。下次你换个比较恭敬的口气,说道:”一般的血是没什麽好嚐的,不过逢二哥你的血非比寻常,想来滋味一定不错。‘这应该就可以了。“ 胡瑞昌道:“这样说妥当吗?” 张大宝道:“他喜欢人家拍他马屁,凡事称赞他,一定不错。” 胡瑞昌惋惜道:“那我可糟糕了!不过你还有机会。” 张大宝奇道:“怎麽说?” 胡瑞昌道:“後来我瞧他生气,又补上一句:”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张大宝,是他跟大夥儿说,你功夫不行,却偏偏要强出头,结果被人打得吐血了,才来怪兄弟没在场帮忙,实在一点意思也没有。‘“ 张大宝一愣,说道:“你说,这麽大的城里,有没有卖内伤药?” 胡瑞昌拍手道:“高明!你想买来送给逢二哥!” 张大宝叹了一口气,说道:“送礼自用两相宜……” 程楚秋领着李贝而来到城西门下,抬头一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三叮嘱负责守在楼下的帮众後,这才带头走上城墙。 那葛剑清早在一旁等候,一见到程楚秋,便上前招呼。 程楚秋回礼道:“几日不见,前辈气色甚佳,可喜可贺!” 葛剑青道:“敝上掌门已在此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程楚秋道:“恭候多时?时间还没到,不是吗?” 葛剑青道:“我们难得出川一趟,来到岳阳,当然是要欣赏一下洞庭湖的美景了。” 两人随便说笑,在前带路,李贝儿与从人等随後鱼贯而入。一行人来到西面的楼台,只见画楼门前站了两个鬼谷派弟子,程楚秋认得他们是惠远与彭晃,便知鬼谷派的掌门在这画楼里面了。 葛剑青道:“通报!” 彭晃转身开门入内,不久转回,说道:“师父,掌门有请!” 葛剑青带头走了进去,程楚秋随在身後,一进门,只见屋里只有一人站在窗边,凝神向外眺望。屋中放着一张大桌,桌上只有一壶酒,一只酒杯,其他什麽也没有。 葛剑青道:“掌门师兄,李帮主还有程大侠已经到了。” 那人转过头来,眼光向程李两人脸上一扫,淡淡说道:“李帮主早到了,请坐,请坐!” 程楚秋见这个鬼谷派掌门人年约五十来岁,中等身材,一袭黑袍滚着白边,给人冷酷又严肃的感觉。倒是相貌堂堂,浓眉大眼,鼻梁端正,与他葛师弟大异其趣。 他还在道上时就曾听说过,鬼谷派的掌门人姓耿,名字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但听他说话态度冷漠,也没好气,於是便道:“耿掌门来得更早,凭栏眺望风景,兴致好得很呐!” 那人眼中精光一盛,说道:“没想到我耿召亮从未出川一步,却有人识得老夫。” 程楚秋道:“耿掌门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子识得,没什麽大不了的。” 耿召亮道:“好说,好说。” 言谈间,开始有人上了酒菜。耿召亮道:“没想到诸位这麽早到,就让耿某先敬李帮主一杯水酒,以谢怠慢。” 李贝儿谢酒,道:“耿掌门不必客气。”对饮一杯,复道:“奴家今天不是专门来吃饭喝酒的,耿掌门专程远道而来,更加不是为欣赏洞庭湖美景而来的吧?” 耿召亮道:“哈哈,李帮主快人快语,好,倒显得耿某心眼太多了。”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续道:“我知道我们鬼谷派在贵帮手中栽了个大跟斗,本来技不如人,也没什麽好说的。但我这个人的脾气是这样,不服气的事情,说什麽也要讨回来。” 李贝儿道:“可是这件事情,根本上就是个误会。葛前辈应该有跟掌门人提起过吧?” 耿召亮道:“不管是不是误会,鬼谷派从此名声扫地,那是弥补不回来了。难道你要我逢人便说,我十几个弟子给人抓去关了十几天,结果只是误会一场?” 程楚秋道:“这件事情发生在磐石岛上,你不说,我不说,武林中不会有人知道的。” 耿召亮道:“那就更糟了……”自喝了一杯酒,又斟一杯,续道:“这样子的话,我不就有把柄在洞庭帮手里了吗?哪一天你要是哪根筋不对,我不就要到处去辟谣?” 耿召亮说到这里,双手在桌边一撑,将自己身体推离桌缘,与程李二人保持了更远的距离,眼神古怪地说道:“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弟子在你们手上,到时候任你们搓圆压扁,我丢脸可就丢到四川啦。” 李贝儿秀眉微蹙,道:“耿掌门的意思是?” 耿召亮道:“我的意思是,最少得把我的徒弟给送回来,否则的话……” 李贝儿道:“可是也是我郭前帮主的儿子……” 耿召亮似笑非笑地道:“我听说了,你……你是她庶母,不是吗?” 李贝儿正色道:“不错,算来他也是我儿子。但他此刻在我洞庭帮眼中,却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於私,我万万不能放人;於你,他也是导致贵派在磐石岛一败涂地的罪魁祸首,不是吗?” 耿召亮道:“他的过错……包括判断错误,以及过分的托大等等,但这些自我这个师父来跟他算。这麽吧,我就请李帮主给我一个面子,瞧我大老远从四川来到这里的份上,放了我徒儿。” 李贝儿道:“我洞庭帮虽然是个小帮会,但也有自己的骨气。现在有人欺侮到头上来,目标是并吞、消灭我们。如果这样我们还不能对敌人有所惩戒的话,那洞庭帮还不如解散算了……” 耿召亮脸上装着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样子,斜眼盯着李贝儿瞧。但李贝儿不管,继续说道:“再说,原本你的师弟、一班徒子徒孙,都是我们的阶下囚,我最後决定放他们出来,只是听从建议,不愿武林多起风波,可不是怕了你远在天边的鬼谷派。” 她话一说完,现场一片尴尬。耿召亮道:“葛师弟,这李帮主口齿这般伶俐,怎麽从来不曾听你说起?” 葛剑青道:“其实李帮主本已答应让出帮主之位,若不是程大侠半路杀出,现在已经没有洞庭帮了。” 程楚秋转过头去看着葛剑青,指着他的鼻子冷笑道:“真有你的……”心想: “哼,鬼谷派向来名声不佳,其来有自。” 耿召亮道:“嗯,原来李帮主是有人撑腰,所以口齿伶俐。” 李贝儿道:“如果你今天叫我们来,是为了要羞辱我们,那恭喜你,你已经办到了。楚秋,我们走!” 她说完话立刻起身,程楚秋跟着站起来,逢安等四人战战兢兢,赶紧围在李贝儿身边。 耿召亮道:“两位请留步。” 李贝儿停步回头,说道:“怎麽?耿掌门还有什麽见教?” 耿召亮道:“耿某设宴款待两位,主菜都还没上,两位怎麽好如此就走呢?” 李贝儿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耿召亮笑道:“好个‘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位与我话不投机,但这儿却有人与程大侠酒逢知己,程大侠不等一会儿吗?” 程楚秋道:“是谁?” 话才问出口,楼门一开,闪进两道身影,却是两个乞丐,其中一个叫道:“果然是你!”另一个说道:“你居然没死?” 程楚秋立刻认出这两个乞丐,曾经在道上追捕过他。较瘦的那个叫郝彪,另外一个姓孙,两人都是丐帮弟子。 程楚秋一愣,立刻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回头与葛剑青说道:“葛剑青,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你以为只要将我绊住,洞庭帮就要任你们宰割了吗?” 葛剑青道:“程楚秋,是你自己倒行逆施,我们才有此机会。洞庭帮那天是不是靠你才得免大难,大夥儿心里明白。” 程楚秋道:“好,那麽这单买卖,就算拉倒了。那你给我仔细听清楚了,鬼谷派包括你姓葛的在内,共欠我一十三条人命。从今天开始,我劝你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最好自己摸摸脖子上的脑袋,因为说不定到了第二天早上,想摸也没得摸了!” 葛剑青大怒:“好狂妄的口气啊!” 程楚秋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人家敬我一尺,我还人家一丈。遇有言而无信,趁火打劫的无耻鼠辈,下手绝不容情。” 耿召亮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会儿你仔细看看,为难你的,可不是我鬼谷派……” 程楚秋转向两丐道:“两位前辈,我程楚秋得先送这几位朋友出去,有什麽事,我们不如出城再谈。” 那姓孙的乞丐沉吟道:“这……” 郝彪道:“这什麽这?师弟,这人丧心病狂,人神共愤,这种人我们一向遇上一个杀一个,见着两个杀一双,还有什麽好犹豫的?难道这次还要让他给逃了吗?” 程楚秋急着解释,忙道:“前辈……” 郝彪已不答话,大喝一声,抡棒抢上。程楚秋矮身一躲,道:“逢安,护送帮主出去!”双掌往桌上一挥,桌上酒壶酒杯应声而起,哗哗啦啦地撞破纸窗,不住往楼外飞去。程楚秋接着顺势振臂一送,两扇窗子竟然受不了掌力所激,凭空也跟着飞了出去。 郝彪不知他这是给楼下做暗号,还道他刻意卖弄,怒道:“小子,有种就往老子身上招呼,窗子也不会躲,拿它出气做什麽?”言下之意,是讥讽他只能打窗户这种死物,但心下却道:“不过半年不见,他的掌力居然进步如此神速,这……” 程楚秋道:“不敢!”连闪两记,复与逢安道:“还待在那边做什麽?还不快走?” 逢安应命,簇拥着李贝儿往门外移动。李贝儿本不愿独自离开,可是又怕自己成为他的累赘,於是说道:“你千万小心……”在逢安的护卫下,直往门边挨去。 岂知便在此时,那葛剑青忽道:“李帮主,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呢,还请留步!”连上两步,伸手往李贝儿背上抓去。 程楚秋知道葛剑青的手段,逢安无论如何不是对手,但见郝彪一棒斜挥而至,右掌高起,左掌低掠,上下一夹一带,那郝彪一个拿捏不住,竹棒儿拐了个弯,直往葛剑青腰眼点去。葛剑青见状一惊,急忙往後跃开。 郝彪亦怒道:“可恶!”急忙使劲抓稳竹棒,用力回夺。却听得他孙师弟叫道:“师兄,小心!”瞥眼一瞧,原来程楚秋双掌已跟着撤回的竹棒,同时朝自己按到。 这下又急又快,郝彪就算能躲,也势必狼狈。好在他孙师弟不光只是出声警告,手中的竹棒也同时朝程楚秋打去。程楚秋也不追击,回了一掌,侧身让开。 便在此时,外头洞庭帮的援手已经来到,正与守在外头的鬼谷派弟子大打出手,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程楚秋关心李贝儿能不能全身而退,一得空隙,便往回走。 忽地眼前人影一闪,正好拦在前面,程楚秋只见来人同时伸掌劈来,身法十分怪异。他丝毫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左掌倏地拍出,“啪”地一声,两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程楚秋但觉此人内力浑厚,不在葛剑青之下。而且两掌甫接触之时,还隐隐有股寒意透了过来。他心中已有了个谱,定眼一瞧,果然便是耿召亮亲自出手。由於他刚刚并未使出全力,见对手是玄阴掌力第一高手,不觉好胜心起,喝道:“好,再来!”左臂一抬,又是一掌拍出。 耿召亮见程楚秋毫不费力地接下自己一掌,心中惊异万分,这才相信自己的师弟形容他内力之高,简直世所罕见之词,所言不虚。这时他跟着又发了一掌,生力之快,更是一绝,耿召亮大骇,可是又不愿示弱,当即吸了一口气,稳稳地推出一掌。 这会儿两掌相交,发出更大的声响,但耿召亮退了一步,程楚秋却反而上前了一步。孰强孰弱,已见端倪。可是那程楚秋打得兴起,非明白分出个高下不可,大喝一声,道:“再来!”又是一掌发出。 程楚秋这连环三掌,与那天葛剑青对掌时的手段相同,都是仗着本身浑厚的内劲,要在短时间之内分出高下。程楚秋之所以如此着急,那是因为他还要兼顾着李贝儿等人之故。葛剑青瞧在眼里,心下立刻明白,眼见自己的师兄也要重蹈自己的覆辙,连忙叫道:“师兄,他的弱点在右手臂!” 耿召亮与葛剑青的师承相同,面对危机处理的模式竟也大同小异,一听到师弟提醒,奋出双掌来应付。程楚秋大笑一声,说道:“啊哈,故计重施,何足道哉!” 也是双掌对去。 原来那木谦早已将“借经转脉”的方法,大致给程楚秋讲过一遍。程楚秋依法练习,右手的气力已有相当程度的改善,虽还不能令人满意,但也绝对不是废物。 他先前之所以故意尽量不用右手,就是要持续给葛剑青他右手有伤的旧有印象。 这下四掌相对,程楚秋右掌吸,左掌送,登时将耿召亮的双掌牢牢黏住,两人到了比拼内力的阶段。 葛剑青见状,便去围李贝儿。原来那李贝儿在逢安的护送,与在外头接应的帮众,两边里应外合之下,已经出了门口。葛剑青知道只要拿住李贝儿,程楚秋武功再高,也不足为患,现在他抽不开身,正是好时机,未免夜长梦多,下手毫不留情,啪啪两声,已有两名洞庭帮帮众应声倒地,口中鲜血狂涌,只怕不能活了。 那郝彪的孙姓师弟名叫孙恩,是丐帮六袋弟子,为人相当正派,帮中地位虽然低於他的师兄郝彪,可是却较郝彪热肠,见葛剑青下重手滥杀无辜,伸出棒子拦阻,喝道:“喂,有必要杀人吗?” 葛剑青道:“多管闲事!”挥掌拨开。 那郝彪也同时说道:“师弟,你别管!” 孙恩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乱杀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说着抡棒挥去。葛剑青大怒,说道:“你们不去抓程楚秋,却反过来管老子的闲事,难道忘了是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的吗?” 郝彪道:“师弟,退下!” 孙恩道:“师兄!要抓程楚秋,不必多杀他人。如果要杀这麽多旁人,才能抓到程楚秋,那我与程楚秋有何区别!” 郝彪一愣,大叫:“师弟说得不错,是师兄糊涂了!”抡棒往李贝儿身旁打去。 程楚秋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心道:“你们不糊涂,糊涂的是我。”但有他们在一旁掠阵,心理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只听得那郝彪道:“你们快走,快走!别在这儿妨碍我们。” 但郝标与孙恩虽然不愿见到洞庭帮的帮众在此惨死,却也不想因此与鬼谷派翻脸,因此棒下威力有限,始终无法有效替李贝儿等人突围。忽地外头人声大作,几名上来支援的洞庭帮帮众反倒冲了进来,一见到李贝儿立刻说道:“帮主,出不去了,这四周给给围住了!” 李贝儿狠狠瞪了葛剑青一眼,叱道:“卑鄙无耻!” 这下子在里面的人想往外冲,在外面的想往里面跑,场面登时乱成一团。不过洞庭帮帮众虽多,却不是鬼谷派弟子的对手,不时传出的惨呼声更让洞庭帮的优势逐渐消失,时候一久,只怕全数都要给歼灭在这里。 李贝儿见周围的帮众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惊慌失措,心中一软,暗道:“也罢!”朗声道:“好了,好了,别再打了,大家住手!大家住手!” 打算投降认输。 李贝儿的意思是洞庭帮自己人先住手,然後来换取鬼谷派门人的停手。可是说也奇怪,不知是因为李贝儿的声音太小了,不能盖过现场的吵杂声音,还是怎麽了,只见洞庭帮的帮众仍是卯起来奋力抵抗,倒是鬼谷派的门人一一後撤,惊叫连连。 李贝儿往人群後头望去,但见程楚秋竟然拿着耿召亮的身子当成武器,不断地去冲撞鬼谷派的门人。这样武器威力甚强,鬼谷派众人望风披靡。李贝儿再瞧仔细了,那程楚秋也不是“拿”,就只是两手掌心对着耿召亮的掌心,只是不知为何,程楚秋双手带到哪里,耿召亮就不由自主地,连跑带跳地跟到哪里,一连撞翻了不少鬼谷派门人。 这样的情况实在十分滑稽,可是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尤其是葛剑青、郝彪、孙恩等人,都瞧出耿召亮脸色不对劲。那葛剑青更连忙撇了孙恩,来到耿召亮身後,低声问道:“师兄?” 耿召亮不但脸色铁青,一句话都不能答,更用背朝他撞去。葛剑青见他不受控制若此,不禁大骇,当下再不迟疑,两掌往前一推,抵住耿召亮的背心,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绝地运输过去。 他不送还好,这一送之下,忽然觉得体内内力狂泄而出,他心中一惊,想要撤回掌力,可是这会儿两只手就好像黏在耿召亮的背心上,丝毫动弹不得,他张开嘴巴想要说话,但连第一个字都还没发出声音,体内内力更有如决堤一样,奔泄而出,根本说不出话来。 便再此时,程楚秋脚步又动,葛剑青脚下逐渐虚浮无力,忍不住跟着移动,耳边听到惠远、彭晃两个徒弟说道:“师父?怎麽了?” 葛剑青想出言警告,却苦於开不了口。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不过一定与刚刚的耿召亮一个样子。忽然间,左右两肩同时有手来搭上,葛剑青暗道一声:“苦也!” 但觉两股劲力从两肩,顺着两手一路往耿召亮体内冲,而且有如长江江水滚滚,一去兮不复返。 这下子不仅葛剑青着了道儿,就连惠远、彭晃也一起黏了上来。程楚秋就像舞一条人龙一样,劲力到处,耿葛惠彭四人,就跟着劲力到哪儿。几个鬼谷派门人见状,不敢企图再用内力替他们解套,只得纷纷走避,两个躲得慢的,给人龙一撞,居然给撞得飞出窗外。 情势逆转,逢安大叫:“护送帮主下楼!”鬼谷派弟子只是远远围着本派掌门,无心拦阻,李贝儿等人顺利下楼。 洞庭帮众人一去,楼里只剩下鬼谷派、丐帮与程楚秋。郝孙两人面面相觑,孙恩道:“怎麽办?” 郝彪道:“趁机会,要他的命。”孙恩应诺,两人一左一右,分头往程楚秋背後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程楚秋暴喝一声,耿葛惠彭四人,应声仰天而倒。接着他倏地转身,双掌伸出,正好抓住郝孙两人分袭而来的棒头。 郝孙两人大骇,他们俩在这路打狗棒法上浸淫十几年,刁钻狠辣,威力早已非同小可,尤其最近这几年来纵使不足以退敌,也从未有过给人抓住棒头的时候。可没想到程楚秋这一抓就中,而且还是两个人同时给抓住。 郝彪又羞又怒,立刻使劲回夺,那孙恩则是顺水推舟,奋力往前送。两人处置的方式刚好相反,可是又如何躲得过程楚秋的掌握呢?只听得“啪啪”两声,两根竹棒同时断裂,程楚秋双手暴长,同时拿住两人的胸口。 郝孙两人大骇,还不知如何抵抗,却听得那程楚秋在耳边说道:“程楚秋今天要杀两位是易如反掌,但我不会,因为两位是正人君子。前辈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杀死我师父的凶手另有其人。言尽於此,後会有期。”说完身子倏地往後飘退,有如鬼魅般消失在两人眼前。 注:岳阳楼,相传为三国时吴鲁肃於所建阅兵楼,宋仁宗庆历五年重修,历代迭有兴废。目前所存的岳阳楼,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所重新修葺。 第二十回 风波又起 程楚秋下楼之后,便即出城,不久便追上李贝儿等人。清点人数,带出来的十六个弟兄,死了七人,其余活着的,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 一想起刚刚的那一场混战,人人心有余悸,再忆起死难的弟兄,众人心下都是一片恻然。 李贝儿询问起鬼谷派的动静。程楚秋答道:“帮主放心,耿召亮与葛剑青这两个师兄弟,这次不死也是半条命,这辈子,我看再也没有机会能遇上他们俩个了!” 众人听了,都大为兴奋。逢安更道:“既然鬼谷派两个最厉害的脚色已经不中用了,那大哥不如带领我们杀回去,也好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众人听了,个个叫好。 程楚秋道:“不,这次鬼谷派不知有多少人来到岳阳,刚刚地狭人多,所以可以趁乱取胜,现在要是再回去,可就真的是你死我活了。况且他们掌门身受重伤,人心惶惶,不致主动寻衅,要是我们回去,他们势必背水一战,到时死伤必定惨重。” 逢安心有不甘,说道:“龟儿子言而无信,设个陷阱让我们跳,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程楚秋恼他没事乱起哄,便道:“你要真的那么有本事,回去之后,我帮你跟帮主请命,让你带队杀进四川,一举挑了鬼谷派,好不好?” 逢安兀自嘴硬,说道:“大哥若一起去,我自当奉陪。” 程楚秋道:“好了,别说了,先回到船上去吧,上了船,我们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李贝儿想起一件事情,惊呼道:“糟了,仙儿他们还没回来。” 程楚秋道:“所以请帮主先回船上,我进城去找。” 李贝儿因为刚刚的事情实在太过惊心动魄,这会儿反应有些迟疑。程楚秋便道:“船上的弟兄需要有人带领,帮主还是留在船上主持大局为是。” 李贝儿想想也是,于是吩咐所有的人回船上,船身离岸十丈下锚。 程楚秋则分头奔回岳阳城内,四处寻找宫吕二女的下落。几次回到岳阳楼附近打转,就怕不知情的两人跑上楼。 又奔了一会儿,程楚秋忽然感到一阵热潮心悸,不由得停下脚步,找了个茶馆坐下休息。他静心调息一会儿,那股烦躁才渐渐退去,寻思:“一定是刚刚我吸了那些人的内力,没有立刻运功渡去,此刻开始要作怪了。” 原来他刚才与耿召亮对掌之时,因为恼怒鬼谷派不守信用,所以便使出了河车渡引大法来对付。 所谓的河车渡引大法,先渡己,再渡人,程楚秋所学尚浅,原还不能随心所欲,只是两人对掌之时,耿召亮自己把内力往他身上推,这可省了他不少麻烦,耿召亮待到惊觉,内劲已经去了一小半。 程楚秋自从得了木谦的四十年修为,再加上原来本身所有的,将近集六十年的内力于一身,他要渡引耿召亮的内力,耿召亮如何能是对手?现在耿召亮又去了一部份内力,此消彼长,再想要撤掌,双手却给程楚秋牢牢吸住,根本挣脱不开。 待到后来葛剑青觉得情况有异,前来帮忙比拼内力,却没想到他这么做,正好也是将内力送到程楚秋嘴上,程楚秋饭来张口,不吃白不吃,接着的惠远、彭晃两人,情形也是如此。 所以等到程楚秋放脱四人,转而去应付郝彪与孙恩时,四人早已力尽虚脱,差不多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也正是如此,程楚秋才能一把抓住郝孙两人的竹棒,使出无上刚劲拗断。 mpanel(1); 但他这些内劲来得容易,在体内自行奔来窜去,为祸倒也不小,他很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好好依照心法所载之法,将这些内力渡去。只是时间紧迫,他只得暂时将它们用权宜之法按下。 程楚秋气息稍匀,便觉得有几个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将头一抬,与其中一个人照了面。那人脸色大变,大叫:“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程楚秋也认出那人曾在桃花江边的万木林中,跟着周天放等人,用银线蚕丝网往住自己,至于他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 既然连名字都记不清,可见是个小脚色,程楚秋既懒得理他,但也不想在此地多逗留,起身便往外走。 才走到茶馆外,四面八方都有人同时往他身子所在的地方靠近。程楚秋心道: “岂有此理,这葛剑青到底通知了多少人?” 原来程楚秋虽然挨了齐古今一刀,接着落湖失踪,但因为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所以悬赏赏格一直没有取消。半年过去,这洞庭湖附近,还是聚集了一些好事者,总想说不定有一天老天爷眷顾,可以捡到这二千五百两银子。 只是有脑袋的都知道,程楚秋要是真的沉到湖里,他的尸体早就给鱼虾啃光了,哪有什么尸首可以给你领赏?于是这当中也有人异想天开,不知去哪里找了无名尸顶替,但都给人发现破绽。 那葛剑青出了洞庭湖之后,为了等待耿召亮,便在岳阳、湘阴一带逗留。他在无意间得知程楚秋的事情后,认为有机可乘,于是便放出消息,说程楚秋没死,并将于某月某日出现在岳阳楼。 他这么做并不认为自己失信,因为那是程楚秋自己所犯过的事,不用他出手,自然会有人来对付他。而如此一来,鬼谷派可以顺便一雪前耻,甚至扳回一城,可以再度进驻磐石岛。 于是天下耳目最多的丐帮首先知道消息,郝彪、孙恩两人所属分舵便在附近,所以最先赶到。其余当然也有人早就到了岳阳城,只是他们大多暗中查探,保持低调,等待时机出击。 程楚秋大闹岳阳楼,早有人去官府报案。官差衙役到的时候,程楚秋自然已经走了,但此事不久也就传开。许多人都知道葛剑青放话程楚秋会到岳阳楼,所以就算没有亲眼见着,也知道此事只怕跟他脱不了关系。众人正愁不知上哪儿去找他,没想到他去而复返,还在这县城之中。 程楚秋瞥眼瞧去,只见这些人不怀好意的人当中,颇有几个瞧着眼熟。但他不愿探测这些人的意图,自顾续往城东走去。 他这一走,这些人跟着也走,既不敢过分逼近,也不敢上前拦阻。 程楚秋暗道:“脓包!”可是也不禁担忧。他自己一人自然是无所畏惧,但他要是找到了宫吕二女,那麻烦事可就来了。 他不想还好,才想到这里,面对面正好瞧见宫吕二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程楚秋还不知怎么出声警告才好,那吕妍娇已经挥手叫道:“程大哥!我们在这里!” 四周围的人听了,有两个心思较快的,立刻冲上前去。程楚秋也不遑多让,才见吕妍娇小嘴一张,马上运劲足底,窜身而出,抢在里头,向着两人各拍了一掌。 只听得“哇哇”两声,那两人口中鲜血狂喷,翻了过去,程楚秋心中一惊: “此二人何以如此不济?” 既然有人动上了手,其余的人纷纷抢上。街上行人大呼小叫,纷纷走避。张大宝与胡瑞昌见着出事了,赶紧靠上来。 程楚秋又动手打翻了两人,同时说道:“各位若有事找程某,请尽管冲着程某来,别找无辜不相干的人。” 也不知到哪一个不识相的,忽地大叫:“大家别理他,狗男狗女,全都拿下了……哇……”脸上挨了一拳,吐出三枚牙齿。 宫吕二女虽然也学过几年粗浅的拳脚,但是见到这些人穷凶极恶,个个面目可憎,不禁害怕起来,再见程楚秋神勇,心中不免希望这个英雄人物能来怜香惜玉,于是只顾惊叫连连,不知身在何处。 程楚秋拳脚威猛,众人初时不知也就罢了,后来越瞧愈不对,终于知道二千五百两银子可不好赚,便开始纷纷打了退堂鼓。不一会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远远躲在门缝窗边,好奇围观的群众。 程楚秋向四周环视一会儿,目不斜视地道:“你们两个,赶紧护送两位姑娘回船上。” 张胡两人应命,急急催促着两女走了。程楚秋跟在后头,保持警戒,未久众人出了城门,弯过一处林道时,前方错错落落地站着五六个人,一见到程楚秋等人,缓缓地让开一条路出来。 这些人神情古怪,每做一个动作都好像故意放慢了似的,有点惺惺做态的感觉。 张胡两人与宫吕二女觉得来者不善,所以对方明明让路了,却缓下脚步来,回头看着程楚秋。 程楚秋给他们使个眼色,说道:“你们尽管走过去,赶紧回船上与帮众兄弟会合。” 四人将信将疑,开步往前走。那几人果然只是瞪着眼睛,给他们心理压力,手脚倒是一动也不动。四人走过,轮到程楚秋。但程楚秋知道这些人的意图,很识相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宫月仙听着程楚秋没有跟上来,回唤道:“程大哥!” 程楚秋看也不看,只朗声道:“别回头,快走!” 宫月仙给其他人催促着,自也停不下脚步,只好喊道:“程大哥万事小心……” 跟着吕妍娇,渐渐走远。 程楚秋停步在拦路者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凝神瞧着众人中的一人,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给他瞧着的那个人,忽然摸摸鼻子,冷笑道:“程大侠,好久不见。” 程楚秋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在只不过过了半年,不算太久。” 原来那人正是福禄寿禧中的福禄,半年多前他们兄弟俩都参与了围捕程楚秋的行列。程楚秋说“君子报仇”云云,当是指这件事而来。 福禄哈哈一笑,说道:“当时是齐古今一刀砍在你肩膀上的,可别找错了对象。 我福禄不过是想凑凑热闹,帮忙苦主擒凶,说什么报仇什么的?未免太过沉重了。” 程楚秋向拦路的其他五人脸上瞧去,只见除了该有的寿禧之外,其余都是生面孔,便道:“多了几位新朋友,怎么福禄兄不替小弟介绍介绍?” 福禄道:“这些江湖朋友也是我的新朋友,大家志趣相投,所以结合在一起。 遇到事情一起行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程楚秋挖苦道:“哦?原来是找几个人结盟,有好处时不仅一起行动,还合力排挤他人,肥水不落外人田,是吗?” 福禄不回答,只与这些人说道:“各位朋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程楚秋,目前赏格是二千五百两银子。” 那四个生面孔的其中一人说道:“才二千五百两?我们几个分一分,也没什么剩了。” 另一个人说道:“我们四个来自穷乡僻壤,孤陋寡闻,不知道谁程楚秋事什么东西。” 其余两人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福禄道:“四位朋友如果不嫌弃,这单我们俩不但可以让给你们,还免费替四位掠阵。四位一人分得六百多两,那也不无小补。” 先前那人说道:“嗯……这倒可以考虑。不过,为何两位不要呢?” 福禄道:“半年年多前,我们兄弟俩就曾经他交手过一次,当时失手没能拿下他,所以这个机会应当让给别人。” 先前那人道:“哦?真有此事?” 程楚秋道:“你们几个试试不就知道了?罗唆什么?他们两个是因为胆子小,所以让你们四个先打头阵,难道你们四个也跟他们俩一个德性?” 四人听了大怒,低吼一声,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福禄寿禧两人相视一笑,缓缓退步,让开圈子。 程楚秋只见这四人分四个方位,分别站定,从他们的举手投足间,尚看不出来历,心下忖道:“这四人移动方位时,步伐严谨有度,只怕有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与其等待他们发动阵法,不如我来主导攻势。”于是便道:“小心了!”身子一窜,往其中一人奔去。 这下又快又急,显然大出那人的意料之外,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急忙往后跃开。 可是他这一跃远远不及程楚秋这一窜,程楚秋左掌伸出,便往他头上拍落。 便在此时,程楚秋两旁人影赶到,同时银光一闪,就往他身前拦去。程楚秋道:“原来还有兵器啊……”伸足往前疾点,扭头一转,忽然掉过头去对付他身后那人。 原本众人都见程楚秋来势汹汹,哪里知道他竟然能说转身就转身。跟在他身后的那人这下可吃惊不小,百忙中无论如何停不下身子,手中银光一抖,便往程楚秋肩上削去。 程楚秋道了一声:“好剑法!”身子一矮,闪过剑尖,左手往后一撩,就往对方的背上拂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左右两边又有人赶到,一剑刺他右胁,一剑刺他大腿。程楚秋不得不理,侧身一转,同时避开双剑,而背对他那人,危机也因此得解。 程楚秋立身停步,但见四人此刻各自擎剑在手,四点剑尖在他眼前不住微微颤动。心道:“这四个人的剑法俊得很呐!怎么以前从未听说有这个四人的剑阵?” 程楚秋觉得这四人所结成的阵法颇不简单,反观那四人看程楚秋,心中更是骇然。刚刚他们四人的一招一式,完全都是被迫自救,甚至有点疲于奔命。要说到反击,可是连转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四人都是吓出一身冷汗,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发动剑阵。 五人一时僵持不下。那福禄冷眼旁观,说道:“要不要我们兄弟俩帮忙?我们可以义务帮你们,不分钱。” 那四人其中之一人说道:“少废话!”剑尖斜兜,转了半个圈子。原来他们这四人的剑阵,并无特定的带头者,四人中只要有其中一人瞧出破绽,立刻以剑尖做出暗号,那么其他三人便以他为首。这除了四人都要娴熟此剑阵的奥妙之外,彼此之间的信任,更是重要。 所以这个剑阵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四人是真的合力去观察对象的破绽,不像一般的阵法,皆以其中一人为首。为首者的成就,就代表了此阵法的成就,而阵法的威力,也永远跳脱不出该人的能力范畴。 可是反过来说,这也是此阵法的最大缺点。因为只要其中有人看走眼,抢先发动阵法,那么接下来的各种对应招数,不免也要因此头头不对马嘴。但有道是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更何况四人呢?若四人还是能互相信赖,不诿过争功,纵使稍有闪失,大致也能弥补得过来。 剑阵发动,程楚秋左闪右避一会儿,还了几招,忽地叫道:“啊,原来是四象剑阵……” 四人中立刻有人搭腔道:“知道厉害了吧?” 只听得程楚秋沉吟道:“咦?是九华山灵宝观的四象剑呢?还是吕梁山玄都观的四象剑?” 另一人搭腔道:“两者有什么区别?”原来这四人正是吕梁山玄都观的弟子,因为不服管教,相约离观还俗,一起在江湖闯荡。他们只知自己最厉害的剑法就叫四象剑,却不知其他门派也有四象剑,有此一问,乃是发自内心的求知欲,倒不是处处针对程楚秋。 只见程楚秋摇头晃脑地道:“嗯,有什么区别?没什么区别,不管是灵宝观还是玄都观,都不是我的对手!” 四人本以为他要说明,都侧耳倾听。没想到听最后一句,却竟是如此,不由勃然大怒,唰唰几声,纷纷挺剑而上。 程楚秋哈哈大笑,说道:“既曰剑阵,那就得要围得住我,要是围不住我,单打独斗,别说四个了,就是四十个我也不放在眼里!”口中说着,身子同时在圈子里东奔西窜,与四人中任何一个人交手,都是一沾即走,有的甚至使不到半招。 四人怒意更炽。其中之一剑尖斜引,脚下由同人转归妹,其余三人会意,同时进步上前。 其实这四人的意图甚为明显,就只是想缩小圈子,把程楚秋夹死在剑阵当中。 可是如此一来,四人长剑的优势就显得别脚。程楚秋忽地一窜,跃出剑圈之外,开始绕着四人打转。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意思是说,只要我们的人数是敌人的十倍,那就不用管什么兵法战术了,包围起来就对了! 这是人多欺负人少的惯例做法,可是程楚秋只有一个人,此刻却围住了四名玄都观的弟子。 福禄寿禧不能相信,忍不住上前几步,瞧个仔细。这四个玄都观的弟子也不能相信,这会儿却只能背靠着背,手中长剑不断挥劈砍刺,专心应付着绕着他们不住打转的程楚秋。 福禄皱着眉头,低声道:“这四个活宝,搞什么鬼啊?”他只见程楚秋只是不断地轮流向四人凭空发掌,这四个人居然如临大敌,手忙脚乱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玄门正宗弟子的样子?除非…… 福禄不相信程楚秋的内力,居然能强到这种地位,但眼前的事情,却又难以解释。于是低声与寿禧使个眼色,道:“我们上!” 两人分开两边,分进合击。无奈福禄的惊觉已是迟了一步,只听得程楚秋大叫一声,四柄长剑同时飞向空中。玄都观四弟子其中有两位,忍不住就这么抬头往上一看,“碰碰”两声,身上中掌,仰头便倒。 四象剑阵去其二,剑阵不攻而破。更何况四人手中长剑早已脱手,剑阵也已不成剑阵,紧接着又是两声惨呼,剩下两个手骨折断,摔在一旁。 便在此时,福禄寿禧正好分头赶到。程楚秋顺势一掌拍向福禄,口中说道: “两位的帐,一起算了吧?” 福禄不答,结结实实地接了一掌。掌力甫交,福禄但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而来,全身一震,气血翻涌,若非另一头寿禧正好赶到,让程楚秋分力去应付,说不定光是这一掌,自己就要败下阵来。 福禄大骇。原来他亦以掌力浑厚名闻江湖,就算终不敌云霄掌,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否则如何敢来找程楚秋麻烦? 可是这会儿一掌就几乎已经分出高下,放眼武林,这样的对手寥寥可数,而程楚秋不过是个三十岁未满的青年,如何能有此等造诣?福禄心道:“一定是刚才我出力过急,气息未匀,而他才刚败玄都观四弟子,力气正盛,所以才一时不敌。” 他自我安慰一番,运足气劲,复又上前夹攻。瞥眼却见寿禧摇摇颠颠,像是喝醉酒一样,站不稳身子,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程楚秋左掌斜引,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弧,迎面劈了过来。福禄识得这是云霄掌中的一招“抱月式吴刚伐木”,威力无穷,当下不敢怠慢,双掌向前平推,使了一招“如封似闭”,尽挡来势。 两人第二度对掌,福禄这次不但已有准备,还是以双掌对单手。可是就在双掌接触到程楚秋掌心之际,那股劲道竟然要比刚才还强大。福禄但觉全身骨骼都同时轻轻喀喀作响,彷佛随时都会散了一般,接着膝头一软,竟然跪了下去。 那福禄自艺成踏入江湖以来,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这时他所用的力气,又岂只是双手而已,大臂、腰杆、大腿几乎全身的力量全都用上了,可是程楚秋一手的力道,却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无穷无尽地不断往下压。 便在此时,福禄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力,竟然开始往外流泄,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额上的汗珠顿时如雨点般不住滚落。这时他就是想开口求饶,也开不了口了。 几乎便是坐以待毙之际,那程楚秋忽然撤去掌力,说道:“今天暂且寄下你一条狗命,下次再见了,绝不轻饶!”说着身子飘开几丈,随即转身,消失在林道弯处。 福禄不明白程楚秋为何会忽然缩手,不过既然捡回了一命,哪里还敢去追问? 放眼望去,玄都观四弟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怕凶多吉少了。寿禧则倒在另一边,手足微微抽搐,应该尚存一息。他想站起来过去瞧瞧情况,这才发现自己双足跪在地上,竟然两腿腿骨齐断,而毫无知觉。 却说那程楚秋放脱了福禄,一路追赶宫吕二女而去,不一会儿,他便开始觉得脉息紊乱、盗汗心悸起来。这逼得他不得不在路边找了个隐蔽的所在,静下心来运功调息。 原来他刚刚才吸完耿召亮与葛剑青的内力,气血正是畅旺,所以在与福禄对掌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刻意要吸取对方的内力,可是不知不觉间,还是用上了河车渡引大法。 程楚秋正愁没有足够的时间功夫,去处理还积蓄在体内的耿葛两人内力,这会儿要是再加上福禄的,只怕当场就要血脉爆裂而死。所以他急急忙忙撤去掌力,意即在此。 他运功一会儿,不久就见到几个洞庭帮帮众沿着小路,遮遮掩掩地出来寻他。 程楚秋心想,可能是宫吕二女已经回到船上了,李贝儿迟迟没见到自己回去,所以让人出来接应…… 程楚秋于是便想现身,跟大家回去。可以这一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昏目眩,好不容易走到道上,结果一跤坐倒。 洞庭帮帮众闻声而至,其中有一个正是逢安,急忙让人过来搀他。程楚秋只道:“走,快回船上去。”跟着眼前忽地一黑,竟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程楚秋只知道他让逢安等人给抬了上船,心情一放松,昏睡得更厉害。待到忽然惊醒,但见自己已安安稳稳地躺在船舱里。 程楚秋知道自己没昏多久,这倒是个好消息。正想起身,身旁忽有人说道: “你醒啦?”伸手过来扶。 程楚秋转头一瞧,却是李贝儿。便道:“怎好劳烦帮主呢?”话是这么说,还是在她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 李贝儿转过身去,再转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碗汤,说道:“你碗饭没吃,喝点汤吧!” 程楚秋“嗯”地一声,伸手欲接,忽地心念一动,复将右手一垂,说道:“我右臂旧伤复发,全没了力气。” 李贝儿道:“那我喂你。”说着在床沿坐了下来,细心地用汤匙一舀一舀地喂他,口中同时说道:“这次要不是你,我已经落在鬼谷派手里了,还说什么劳不劳烦。” 程楚秋道:“其实这回都是我不好,还以为葛剑青是个讲信用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设了陷阱,唉……人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长得难看,心地也一般丑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他们,洞庭帮有洞庭湖这个天险,谅鬼谷派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贝儿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你要两方罢斗,这才是釜底抽薪之计。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想要硬来,你也没办法。” 程楚秋道:“只恨死了好几个兄弟,心中好过意不去。” 李贝儿道:“他们为了保护洞庭帮而死,回去之后,我会给他们的遗属一个交代。” 程楚秋道:“不过帮主放心,鬼谷派以后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李贝儿道:“嗯……来,先把汤喝完……” 程楚秋在微弱的火光下,仔细瞧着她凝神专注的神情,不知不觉得呆了。这是他头一回与李贝儿这么贴近,趁着她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程楚秋更毫不客气地从她的额头、眉毛、睫毛、眼睛、鼻子、嘴巴……一直瞧到了脖子胸口,乃至端碗的手,衣服下丰满婀娜的胸线、腰线等等,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放过。 程楚秋心荡神驰,李贝儿浑然不觉,仍是不停地喂他。结果忽地一不小心,程楚秋喝岔了气,将一口汤水喷了出来,接着一阵猛烈咳嗽。 李贝儿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弄错了,忙道:“怎么了?怎么了?”匆忙中想先将手中汤碗放下,身子微侧,都还来不及站起来,忽然腰间一紧,已给程楚秋拦腰抱住。 李贝儿尚搞不清楚状况,动也不敢动,说道:“你……你怎么了?很难过吗? 要不要我去叫人来帮忙?” 程楚秋双手用力一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搂得更紧一些。两人面目相对,呼吸可闻。李贝儿瞧他眼神有异,这才忽然脸红,问道:“你……你想做什么?”却忘了要挣扎。 程楚秋轻声道:“仙儿说要帮我问问,她问过你没有?” 李贝儿脸更红了,道:“问……问什么?” 程楚秋瞧她羞得连鼻头都微微泛红,唇上人中之间,冒出点点闪闪发亮的汗珠,一时之间不愿再多自制,脸一侧,把嘴往她唇上凑去。 李贝儿大惊失色,却没多反应,两只手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汤匙,就这么悬在那里,动也没动,任凭程楚秋在她唇上齿间,恣意地吸吮着。 李贝儿没有抵抗,就是给程楚秋最的鼓励了。他得寸进尺,两只手开始在她背上腰间游移。一会儿,那李贝儿终于说道:“等……等一会儿……” 程楚秋停止动作,但仍不愿放开她,只在她耳边说道:“等什么?” 李贝儿低声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程楚秋道:“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磐石岛,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李贝儿全身一震,过了半晌,说道:“不,不行……” 程楚秋道:“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不稀罕当什么帮主,那又为何留恋呢?你自己都说女人青春有限……还是……还是你跟那个魏庆……” 李贝儿一听到“魏庆”两个字,整个人弹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程楚秋松开双手,道:“如果不是,我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还是为了什么? 你瞧我的样子,哪一点比魏庆差?” 李贝儿大怒,手中汤往一侧,全部泼在程楚秋脸上。程楚秋自知说错话,伸手一抹,什么话也没说。 李贝儿悻悻起身,带着空碗,便去推门。程楚秋为了化解尴尬,补了一句: “我肚子还饿,能不能再给一碗?” 李贝儿“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算是给他回答。 程楚秋听着她渐去的脚步声,心中忽然懊悔道:“我没事提那些做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自怨自艾一会儿,忽然听着脚步声,又有人前来,听着声音熟悉,心道: “又有汤喝了。”提起袖口,在脸上随便抹了抹,还好碗中所剩汤汁不多,不算狼狈。房门一开,走进一个身形窈窕,程楚秋初以为李贝儿去而复返,待她转过身来,这才知道原来是宫月仙。 程楚秋道:“噢,是你?”声音中颇有些失望。 宫月仙道:“大哥不想看到我啊?” 程楚秋道:“不是,我以为你是别人。” 宫月仙道:“你以为我是谁?二夫人吗?” 程楚秋道:“你有遇到她吗?” 宫月仙笑道:“有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大哥要喝汤呢?我把汤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程楚秋本来还想作弄她,要她来喂,但旋即转念:“还是不要了。”乖乖接过汤碗,自己喝了。 宫月仙自在床边坐下,一会儿,低声问道:“刚刚你跟夫人怎么了?我看她好像很生气……” 程楚秋一愣,顿了吨,复自顾又喝起汤来。 宫月仙道:“你怎么能捉弄夫人呢?亏她还对你那么好,这些汤,都是她亲自熬的。我们要帮手,她都不给帮。” 程楚秋放下汤匙,说道:“我没捉弄她,我只是讲了些话,恰好她不爱听罢了。” 宫月仙道:“你没欺负她,那就好了。大哥,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对夫人很有意思,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的冒死救她。” 程楚秋道:“我这个人天生古道热肠,好打抱不平,看到有人欺侮弱小,那我是非管不可的。” 宫月仙微笑道:“大哥是侠客,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喜欢帮助别人,跟帮助喜欢的人,其中差别还是看得出来的。大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倒是说一句。” 程楚秋道:“你不是问过我了吗?” 宫月仙道:“那时我想替大哥牵线,自告奋勇去试探夫人。现在仙儿知道夫人的意思了,所以程大哥的答案也要更明确才行。” 程楚秋正色道:“你说的对。好,我说,打从我第一眼瞧见贝儿开始,我就为她所吸引,若说我不喜欢她,那是自欺欺人。”想起柴文君,程楚秋忽然有个感觉,那就是青梅竹马的恋情,与此刻他心中对李贝儿的爱慕比较起来,便有如儿戏,或说,那根本只是兄妹之情,只是两人一直搞错了。 宫月仙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夫人她其实也未尝不曾对大哥动心,只是前帮主对她不错,在她来说一直是个障碍。程大哥,在这方面你要多给夫人一点时间。” 程楚秋不去考虑还好,这一让宫月仙说破,整个患得患失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说道:“唉,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 宫月仙道:“大哥,我也是女人,虽然我年纪还很轻,不过也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所以夫人有些心情,我能够理解。大哥有话不妨直说,我来帮忙想想办法。” 程楚秋讪讪一笑。原来他虽然比着宫月仙还大了六七岁,在江湖上威名素着,可是男女间的感情生活,却一向是付之阙如。只道天下间男女情感都像他与柴文君一样,都是青梅竹马,自小培养而来。而一些平日与他接近,或是称兄道弟的那几人,要不就是像颜承昱那样,把女人当成玩物,要不就是像萧文那般,比他更老实,谁也不能提供任何经验给他参考。 所以后来他一沾上姚姬、李宝儿之后,便有点像是陷入肉体情欲而不能自拔的感觉。而这些体验与刺激,又与他初见李贝儿时,心中微微漾起的爱慕之意,混在一起,便成了他今天错综复杂心情的最佳写照。 与李宝儿在一起的时候,潜意识里应该是把样貌相似的姊妹俩,给混在一起了吧?抱着李宝儿的时候,心里从来没有一时半刻想过柴文君,却老是惦记着李贝儿吧? 这样的问题,与它的答案,在宫月仙一番话后,在他脑海中逐渐厘清,纵使那都还是些模糊的轮廓,但总比糊里糊涂要好得多了。 宫月仙表明要帮他,程楚秋就像是找到了另外一个师父一样开心,只不过她是不教武功的。 程楚秋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我刚刚也试探过她,她是好像不排斥我,只是我还不能明白她的心,所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宫月仙听他竟然试探李贝儿,甚感兴趣,问道:“程大哥是怎么试探夫人的? 我好想知道呢!” 程楚秋讪讪笑道:“哈哈,我用的是无赖的办法,老掉牙的老招式,就是骗她说我伤重,动都不能动了,让她喂我喝汤,然后出其不意地抱住了她,向她告白啊……” 宫月仙听了都不觉得有些害臊,说道:“难怪刚刚夫人吩咐我去盛汤时,特别交代我不要喂你,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程楚秋一听,心中大呼:“幸好!”暗道:“刚刚差点对你也要使出这一招,要不然这脸这丢大了。” 宫月仙道:“你就只有抱住夫人吗?是怎么抱的?有时候抱得不对,会让姑娘感到不自在的。” 程楚秋听她这么说,很自然地双手伸去,轻轻搂住宫月仙的腰,说道:“还能怎么抱?不就这么抱了。” 宫月仙道:“你搂得这么轻,难怪夫人生气,说不定她还以为你只是随手轻薄,殊无正经。” 程楚秋道:“我不是这么轻……她要是一挣一扭,就挣脱了,我来不及表明心迹,那我不就真的成了轻薄之徒了。”说着用力一抱,说道:“当时就差不多是这样。” 宫月仙这下给他紧紧搂住,才忽然知道要害羞,连挣了几下,但觉程楚秋手臂有如铜筋铁骨,半分撼动不得,这才说道:“大……大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 程楚秋会意,赶紧放手。宫月仙装着自然,续道:“那后来呢?” 程楚秋不好再比手画脚,于是安安分分地把他后来说的话,大致重说一遍给她听。 宫月仙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夫人是恼你提到魏庆。”眉头一皱,说道:“可是大哥怎么会知道……” 程楚秋于是便将那天误打误撞,所看的事情约略地说了一遍。并说明自己是一片好心,最后甚至还扔石子替李贝儿解了围。 宫月仙道:“原来是你!夫人一直跟我说是郭前帮主显灵……我就知道不是,可是当时也不好说。” 程楚秋道:“老实说,贝儿当时向天祷祝的模样,至今我仍历历在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十分嫉妒,这个郭宗尧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样的一个女子,在他死后还如此挂念。” 宫月仙道:“这才是大个最大的阻碍,至于那个魏庆,大哥尽管放心,以后也不要在夫人面前提到他的名字。”于是便将她所知的两人关系,一五一十地说给程楚秋听。 原来郭宗尧死后,李家姊妹不但顿失依靠,俩人还无端卷入帮主之位的政争当中。当时魏庆破天荒地推举李贝儿出任帮主的前因后果,程楚秋早已听李总管说过,这会儿听宫月仙再说一遍,两边形容的情况相去不远,想来当时的情势,确然如此。 接着宫月仙提到魏庆辅助李贝儿当上帮主后,虽然李贝儿因为在郭宗尧去世前半年,就已经开始接触帮务,对于整个帮务运作已经相当了解,但是对外与各长老间的互动上,还是得仰赖魏庆。 那魏庆一开始非常热心,时常忙进忙出,跟李贝儿相处的时间也就大为增加,就是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是非常多。人非草木,李贝儿又是新寡,不知不觉间,不论是在帮务上还是情感上,对魏庆的依赖也与日俱增。可是便在半年多后的一个魏庆刻意营造的无人深夜,这样的信赖关系彻底毁灭,也将李贝儿打进了地狱。 魏庆露出了真实面目,与李贝儿求欢。 宫月仙说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起来。原来是李贝儿事后曾几度想自寻短见,宫月仙问来问去,总是不得要领。后来在她旁敲侧击,与细心观察下,终于才大致厘清当时事发的经过。 据宫月仙此时分析,李贝儿当时曾经拒绝,可是魏庆武功比她高,很多事情也都还要靠他,不知为何,一开始并没有怎么反抗。只是过程中她脑筋一片空白,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她一向信赖的好人,面具底下的真实面目竟会是如此狰狞?她身体与心理同时受创,伤害不可谓不深。 然而这样的恶梦还没结束。魏庆食髓知味,常常借故深夜在李贝儿屋内逗留,准备随时伸出狼爪。李贝儿虽有所警觉,小心防范,宫月仙又得在装做不知情的情况下,让魏庆有所顾忌,总有些百密一疏的时刻。这时魏庆再以揭露丑事为要胁,所以陆陆续续,魏庆还是有几次得逞。 不过后来李贝儿显然也是吃了秤铊,不再给魏庆予取予求。宫月仙察觉她的心意,更是卯足全力护主,所以这一年来,魏庆再也无法登堂入室制造机会。以致有那天程楚秋所碰到的事情发生。 宫月仙说完这些前尘往事之后,立刻补充说道:“夫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和魏庆的事,所以你也千万别跟她提。再则表面上她虽然和魏庆还是有说有笑,实际上却恨他入骨。这些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日后大哥大可以睁大眼睛观察,看看仙儿是否夸大其词。所以大哥以后还是不要在夫人面前提起魏庆了,尤其是在说私事的时候。” 程楚秋道:“嗯,没想到仙儿看起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私底下却是这般勇敢坚毅的人,不但敢和魏庆作对,还处处为夫人着想。” 宫月仙道:“夫人对我这么好,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所以就算有十个魏庆,我也不怕。”又道:“大哥为因此瞧不起夫人吗?” 程楚秋道:“你还说你不胡说?该被瞧不起的是魏庆,跟贝儿有什么关系?” 宫月仙伸了伸舌头,拍拍自己的胸口,道:“那就好了,仙儿本来是有些担心……”又道:“夫人一个弱质女子,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身心煎熬,大哥可不要在惹她生气了……” 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不久舱外人声响起,此起彼落。接着船身一沉,程楚秋知道已经靠岸了。 宫月仙道:“外头怎么那么吵?我去看看。”说着推门出去。程楚秋心里挂念着李贝儿,也赶紧起床着衣。不一会儿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又有人朝这儿快步走来。 门一开,却是吕妍娇。 程楚秋见她神色慌张,问道:“什么事那么紧张?” 吕妍娇急道:“岛上出事了……” 第二十一回 最后反扑 程楚秋闻言急忙出了船舱,登上船首甲板。 船只此时早已靠岸停泊。放眼望去,但见岸边几十个黑衣人,分着两列站定,手中各执兵刃,都向这边望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贝儿早已下船,远远地比手画脚,不知在与魏庆讲些什么。便在此时,宫月仙因为担心,也急急跟着登上岸去,却见她前脚才走到李贝儿身后,后脚立刻给几个黑衣人抓了起来。 程楚秋见了大惊,问身边的吕妍娇道:“发生了什么事?” 吕妍娇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魏长老带这么多人来接船,却不见其它长老,颇有些不寻常。” 程楚秋皱眉道:“你待在这儿,我下去看看。”言毕,直接从船首一跃而下,直接跳上岸边,跟着几个起落,来到李贝儿身旁。 魏庆远远地便见他过来,未待他开口,抢先便道:“程大侠,此次任务顺利成功吗?” 程楚秋道:“葛剑青这个老贼,出尔反尔,竟然设了陷阱对付我们。原本是打算化敌为友的,现在却已经翻脸了。不过……” 魏庆打断他的话,说道:“有句话你说错了。葛剑青设陷阱不是用来对付我们的,他是用来对付你的。因为你的关系,我们不但失去了几名弟兄,更糟的是,我们还放走了十几个鬼谷派的弟子。所谓纵虎归山,恐怕洞庭帮从此后患无穷,永无宁日矣!” 程楚秋知道事情不妙,而且冲着自己而来,便道:“魏长老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拐弯抹角的,好不爽快。” 魏庆不直接回答,反倒向李贝儿道:“启禀帮主:程楚秋失足落湖,伤重濒死,乃为本帮帮众所救。依帮规应为本帮奴仆,贡献一己,他脸上的刺配,即是铁证。” 魏庆不提还好,一提到脸上的刺青,程楚秋不由得火都上来了。只听得李贝儿说道:“可是……” 魏庆道:“不错,后来程楚秋为本帮立下大功,帮主特谕还其自由之身,赐奴婢,赏屋宇。所以他此时既非本帮之人,却又拥有本帮屋产,可谓身分尴尬,妾身不明……” 程楚秋道:“那又如何?” 魏庆还是面朝李贝儿,续道:“但他此次纵放鬼谷派弟子在先,又与鬼谷派掌门结仇于后,使得本帮进退失据,平白丧失既有优势。所谓前功不抵后过,犯此严重过失,理应按帮规责付议处。然姑念程楚秋并非本帮中人,只好请帮主立即下令逐客,以息众怒。” 李贝儿大惊,说道:“你说什么?” 魏庆咄咄逼人,上前一步,躬身道:“还请帮主秉公处理!” 程楚秋插嘴道:“秉公处理?那你为何抓住仙儿?此事与她何干?” 魏庆这才转面向他,说道:“凡因触犯本帮帮规,放逐在外者,依例要没所有在岛上的财产。宫月仙乃帮主所赐给你的,亦是得自于洞庭帮的财产,现在自然是要充公了!” 宫月仙一听到“充公”两字,不由得全身一震,惊叫:“我不要……程大哥! 帮主!救救我!救救我!”因为充公就意味着她将是公有财产,谁晓得哪将会是如何下场? 李贝儿脸色微变,忙道:“魏长老,此事要从长计议。” mpanel(1); 魏庆道:“二夫人乃一帮之主,若不能以身作则,依帮规行事,只怕不孚众望。” 李贝儿迟疑道:“这……”回头看了程楚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程楚秋忽地“嘿”一声怪笑,身子一动,手臂暴长,去抓魏庆的肩头。那魏庆知他可能会动手,早有准备,可是一缩一闪,都不能摆脱,百忙中还是伸臂来挡。 魏庆这一临时变招不算太慢,然而挡是挡到了,也还扣住了程楚秋的手腕。但程楚秋却根本不予理会,五根手指持续向前,“啪”地一声,牢牢抓住他的肩头。 魏庆扣着他的手腕的手,显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似的。 这下突如其来,众人都吓了一跳,待到惊觉,魏庆已经落入程楚秋的手中。所谓投鼠忌器,众人只能不住吆喝。拿住宫月仙的那两人同样吃惊,拉着她的身子往后退出几步。 魏庆强做镇定,道:“你想做什么?你现在人站在哪里,你可想清楚了。” 程楚秋道:“你说得对,我的命是洞庭帮救的,所以现在就是还给你,我也多赚了一个垫背。” 李贝儿惊道:“不要啊……” 魏庆道:“你想死不要紧,但你不想看看,这个岛上还有很多你关心的人,难道你不怕他们跟着出事吗?” 魏庆说的,其实泛指着宫月仙、李宝儿、木谦等人,但程楚秋听在耳里,却只想到李贝儿。他这一抓,原本只想到以他为人质,救出宫月仙后,代着里贝儿离开。 这时却忖道:“不错,贝儿对我虽非无意,但此刻若要她选择,只怕她还是会留在这里的机会居多。” 脑袋一转,复又想道:“再说木师父也还在这岛上,我若是这么离开了,还要再偷溜回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想到这里,心中已有计较,说道:“若依帮规,我可以得到什么公平的机会?” 魏庆没听清楚,问道:“什……什么?” 程楚秋又说了一遍。魏庆皱眉道:“你的的意思是,你想留下来接受帮规的处分?” 程楚秋道:“不错。此事与仙儿无关,你先放开她。”说着马上放脱魏庆,以表示诚意。 魏庆脱出掌握,急忙退出几步,冷笑道:“没想到我们的程大侠,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不过一想到你最后居然杀了自己的师父,我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程楚秋道:“有人告诉我,这岛上到处都是魏长老的耳目,我原本不太相信,不过看今天这个样子,魏长老消息灵通,果然非比寻常。”原来不知何时,那逢安也已经下船来到两人左近,程楚秋一见到他,忽然想起他原本就是魏庆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有此次在岳阳所发生的事情,自然都逃不过魏庆的耳目。 魏庆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程大侠回到住居安歇,在开香堂会审之前,不要随意离开。”与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押着宫月仙的两个大汉点头,将她更往外拉。 宫月仙再度呼救。程楚秋道:“慢着!为何不先放开仙儿?” 魏庆道:“程大侠放心,在这件事情告一个段落之前,宫月仙与吕妍娇暂时不会有事,不过她们得另外居住,不能与你相见。” 言谈中,吕妍娇也让人从船上押了下来,经过程楚秋身边的时候,吕妍娇也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程大哥!” 程楚秋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眼光安慰她。不久,两女即被带离他视线之内。 李贝儿初时颇有些手足无措,但静下心来,亦有计较,便道:“程公子请放心,仙儿与阿娇,我会另外让人留心照顾,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复与魏庆说道:“回大义堂,叫所有长老过来见我!” 魏庆应诺,回头与从人朗声道:“帮主回来了!还不备轿?” 一语双关,李贝儿只当作听不懂,只道:“不必!”径自走了。 程楚秋目送李贝儿离去,却目迎了魏庆前来请他。程楚秋无奈,只得跟着回到住所。魏庆派人将他所居住的屋子,团团围住,更令闲杂人等,不得接近后,这才离去。而这些看守他的人,倒也不必真的需要关着他。只要他一有轻举妄动,立刻飞鸽回报,宫月仙与吕妍娇的命运,就决定了。 因此虽然只是形式上的软禁,程楚秋也只有乖乖待着,心甘情愿地接受。 屋子里就他一人,时日也就漫长起来了。只见他一会儿端坐练内功,一会儿练拳脚功夫,正是百般无聊。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头人声响起,接着一阵靴声橐橐,有人来到了门外。 程楚秋肚子忽地一阵咕噜噜地叫,心道:“有人送饭来了,唉,我现在还真是囚犯了。” 才想着,门外来人果真说道:“我给你送饭来了,帮忙开个门吧?” 程楚秋一听这声音,心道:“是李宝儿?”说道:“怎么是你帮忙送饭?其它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帮忙将门拉开。只见李宝儿两手端着木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程楚秋赶紧两手接过,李宝儿反身将门带上。 程楚秋看着木盘里的饭菜,说道:“没想到这儿的犯人伙食这么好,只差没有酒喝而已。” 李宝儿招呼他坐,自将饭菜都从盘子上拿了出来,说道:“现在才过了正午,要喝酒,晚上我给你带过来。” 程楚秋饥肠辘辘,有酒没酒不是重点,当下三扒两扒,便将李宝儿带来的东西吃个精光。李宝儿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语。一见他用膳完毕,主动收拾碗筷,拉开了屋门,反身回来拿碗盘时,程楚秋轻轻挽着她,略带歉意地说道:“阿娇给人抓了,你知不知道?” 李宝儿道:“我知道,你安心地待着,我妹妹会想办法。” 程楚秋见她不愿多话,想她也许有难言之隐,点了点头,便放开了她。李宝儿走到门边,回头说道:“晚上我再给你送饭来。” 程楚秋送到门边,说道:“要是不方便的话,那就不用了。” 李宝儿笑道:“方便,方便。”径自走了。 虚晃到晚上,那李宝儿果然又送饭来,这次多了一壶酒。程楚秋一样草草饭饱,说道:“没有酒杯,要不然就跟你对饮一杯。” 李宝儿右手托腮,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说道:“你别喝完,留一口给我就行了。” 程楚秋想起之前与她几度春宵的景况,微微一哂,当真留了一些酒给她。只见那李宝儿小嘴就着壶口,轻轻啜了几下,啧啧有声,两只眼睛则直盯着自己瞧,柔情无限。 程楚秋轻咳一声,说道:“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李宝儿放下酒壶,收起神态,说道:“长老们说,明天日落之前会有个答案,到时候也许会带你去公审也说不定。” 程楚秋道:“如此最好,我就怕他们来阴,莫名其妙就给我定了罪。” 李宝儿淡淡说道:“有我妹妹在,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程楚秋见她有点恍神,想来是这阵子以来的遭遇变化太大,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影响了她的心情所致。当即转移话题,闲话家常。两人谈谈说说,到了初更方休。 李宝儿告辞回去,第二天正午复来。程楚秋追问目前情况的发展如何。李宝儿支吾其词,只说大伙儿还有些争议,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程楚秋摇头道:“真不知在搞什么鬼?”饭正好吃到一半,忽然觉得没胃口,便即放下筷子,意思是不吃了。 李宝儿见状,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说道:“别这样……来,我敬你一杯。” 程楚秋伸手去拿,见李宝儿虽也同时伸出手去,竟不将手指放在杯缘,而是将食指伸进了杯子里。程楚秋微觉奇怪,正要开口,李宝儿左手食指摆在唇边,示意禁声,一边右手食指已蘸杯中酒水,在桌上写字。 程楚秋歪着头看去,却是写着:“有变,计划中,稍安勿躁。”九个字。 程楚秋已明其意,一样用手指蘸水写字,一边说道:“林师父伤好了吗?一直没机会去看他,我想跟他讨论我的肩伤。”手上写的却是:“林万全。”说到“跟他讨论”四字时,用手指点了点“林万全”。 李宝儿道:“有高大夫照顾他,应该没事了。” 程楚秋道:“高大夫还没走?” 李宝儿道:“他年纪大了,来一趟不容易,要回去,也不太容易。”说到“不太容易”四字,也用手指点了点“林万全”。 程楚秋点了点头,一时无话。李宝儿便道:“那我走了,晚上再来。” 到了晚上,李宝儿一如往常,仍送饭过来,随侍在旁闲聊。待程楚秋吃完,这回直接塞给他一个纸团。 等到李宝儿离开,程楚秋在烛光下摊开一看,只见上头写道:“情况恶劣,妹妹要你带着我们离开这里,今晚午夜,在我屋后院门外等候。不见不散。” 程楚秋大吃一惊,心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让贝儿萌生离岛之意?”又想:“约在李宝儿住的地方附近,那不是挺危险的吗?不过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既然贝儿已经开口,无论如何,也得一试。” 心中算计已定,便早早就寝。他半睡半醒,未到中夜,即已和衣起床,收拾好东西,一个翻身,跃上屋梁,穿到屋后,从房檐屋椽间的空隙钻了出去。 其时时序已渐渐进入秋末,入夜后气温更是寒冷。所有守在外头的人都瑟缩着身子,几个几个生着火,围在火堆旁取暖。程楚秋这下钻出屋子,攀上屋顶,众人毫无知觉。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人更已在三里之外了。 程楚秋一狂奔,来到李宝儿住所附近,这才缓下脚步。 他先绕着屋子,远远地走了一圈,确定安全无虞,才到后院门外指定的地方等候。 才站定,门内一个人探出头来,低声道:“楚秋,你来了吗?” 程楚秋赶紧去开门,伸手扶着李宝儿走了出来。 程楚秋更往门里望去,一边问道:“贝……帮主呢?” 李宝儿道:“她只是要你先来接我,她直接到岸边去等。如果她要到我这边来,还得绕路,多增危险。” 程楚秋想想,点头称是,便由李宝儿带路,直往前去。 那李宝儿带着他东弯西拐,不久便穿进一片林子。林中山道崎岖难行,加上天色又黑,为了赶紧与李贝儿会合,程楚秋只得背起李宝儿,运起轻功,在林中高飞低窜。 如此又过了不久,两人便穿出了林子。只是星月黯淡,寒风凛冽,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只隐隐听得有水声,根本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程楚秋道:“现在呢?到哪儿去?” 李宝儿东张西望,指了一个方向。程楚秋发足奔去,果然便在湖岸边,发现了一艘小船。程楚秋大喜,直往船边奔去。 但一到了那儿,还是不见李贝儿的踪影。程楚秋把李宝儿放下,跃上船头甲板,钻进船舱。不一会儿出来,问道:“帮主呢?” 李宝儿不悦,道:“你就只记得我妹妹。你都忘了我还站在这里。” 程楚秋下船扶她上船进舱坐好,接着还是问道:“帮主是怎么说的?她怎么现在还没到?” 李宝儿将嘴一噘,道:“她还没到就是有事耽搁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早到了,就在这儿等她就是了。” 程楚秋讪讪说道:“对不起,我太紧张了。”不敢再看她,当即盘膝端坐,闭目养神。 他刻意装做轻松,于是干脆练起功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忽然听得“哗啦” 一声,船身跟着一动。程楚秋两眼一张,随即钻出床舱,只见李宝儿站在船头,撑着竹篙,正将船身推离湖岸。 程楚秋心中起疑,连忙钻到船尾查看,哪里有李贝儿的踪影?赶紧回到船头,与李宝儿道:“贝儿呢?”情急之下,贝儿都出口了。 李宝儿道:“再一个对时,天就要亮了。我们船靠在岸边,很容易被发现的。 我先将船身荡开,以防万一。” 程楚秋忙道:“不行!要是贝儿到了,我们还得要把船摇回去。那时她身后说不定有追兵,多延一刻,就多一刻危险。要是她走不了,我们也都不走就是了。” 李宝儿手上毫不暂停,只续道:“贝儿交代了,要是天亮前她还没出现,就要我们先走。她已经跟我约好了时间地点会合,我们还能见到她的。” 程楚秋不谙水性,就是撑篙,也没把握不把船弄翻,见李宝儿把船越荡越远,心中大急,说道:“要是她这个时候还没出现,那就表示已经出事了。要是她出事了,日后又怎么逃得出来?” 李宝儿道:“楚秋,你别急,贝儿再怎么说也是帮主,绝对不会有事的。更何况她人既聪明,又能干,就算有事,也能逢凶化吉。” 程楚秋方寸大乱,哪里听得下她的滔滔大论,忽地大喝一声:“要不你先走吧,出去之后,我和贝儿再去找你!”才说完,身子跃起,伸足在船首一踏,整个人就如一只夜枭一般,笔直地往前飞去。 李宝儿追到船首,大叫:“楚秋……”叫声未歇,程楚秋人已在船前六七丈外落下,“哗啦”一声,在这天色将明未明的夜幕之中,溅起点点白色水花。 还好那时他人距离岸边已不到一丈远,水深不及胸口,只在水中走了几步,就已经上了岸边。只见他回头向李宝儿挥了挥手,随即隐身在夜色当中。 李宝儿瞧着他的背影,忽地坐倒在甲板上,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痕,口中喃喃自语道:“程楚秋,你这个浑蛋!王八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搥胸顿足,掩面大哭。 却说那程楚秋一头钻进林子,循着原路急奔回去。他担心真的出了事,所以更是卯足全劲,全力施为,速度还要比来时还来得快。因为实在也不知从何找起,便一路直奔总堂,天还没亮,就来到了李贝儿所住的地方。 上回打破窗户后,所遗留下来修补的痕迹,至今犹新。程楚秋矮身从窗外行过,侧耳倾听屋内所有可能的动静。 只是过好一会儿,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见天色就要逐渐亮起,程楚秋于是转到门前,伸掌按在门板上,运起内劲,“喀啦”一声,震断了门闩,随即闪身入内,复将门板关上。 便在此时,内堂忽然有人声说道:“谁?是谁?”程楚秋一听,分明是李贝儿的声音,连忙应声道:“是我……”提起内劲,急急奔进内堂。 进得闺房,程楚秋不禁一愣。原本若是有人趁着他踏进房门,忽然挺刀向他砍来;还是二话不说,朝着他就是一阵飞镖、铁莲子,他都不会像目前这般愕然。因为放眼所及,房间里就只有李贝儿坐在床上,一脸惺忪地瞧着他,四周安安静静,什么事情也没有。 李贝儿揉着眼睛,奇道:“程大……程公子?你怎么来了?” 程楚秋四处张望,同时慢慢走到牙床边,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两人各问各的,都是一头雾水。 李贝儿一脸愕然,道:“那么我该去哪里?” 程楚秋轻轻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打开一个隙缝,从窗缝向外扫视一遍,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回到床边,压低声音,神情紧张地与李贝儿说道:“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晚上离开吗?”把李宝儿跟他说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李贝儿大惊,说道:“哪有这回事?我自从岳阳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宝儿一面呢!” 程楚秋闻言亦是大惊,脑袋一转,说道:“糟了,有人要设计我。” 李贝儿一凛,道:“那你快回去。”程楚秋点头,正要动身,忽地门外有人高声唱道:“启禀帮主:魏长老求见。” 程楚秋低声道:“来不及了……” 李贝儿高声回道:“我才刚起床,服装仪容都还来不及整理,请魏长老到大义堂上等候。”作手势要程楚秋从窗子走。可是程楚秋一听到是魏庆前来,两只脚像是钉在地上,动也不动。 门外脚步声响,同时有人说道:“不劳帮主费心,我已经进来了。” 李贝儿怒道:“魏庆,你好大的胆子,没我的吩咐,你居然敢闯进来!”程楚秋跟她作手势,指了指床铺。李贝儿还在迟疑,程楚秋身子一动,已躲上床铺,将床帷放下。 门外那人正是魏庆。只听得他淡淡说道:“你们都下去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这里。”门外几个人应诺,窸窸窣窣地离去。听声音,除了魏庆的手下之外,连服侍李贝儿的丫鬟也给摒退了。 李贝儿道:“魏庆,你……你做什么?”她初时虽不欲程楚秋躲在床上,可是这会儿有他在自己身后,不知不觉地却是安心许多,就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大声起来。 魏庆隔着门板说道:“请恕属下无礼,实乃有要事禀告。” 李贝儿道:“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就这么说吧!” 魏庆笑了一笑,说道:“要犯程楚秋,昨天夜里已经逃走了。” 李贝儿佯装惊奇道:“什……什么?他逃走了?” 魏庆道:“他不但逃了,还把帮主的姊姊给绑走了。” 李贝儿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用怀疑的眼光瞧了程楚秋一眼。程楚秋以手抚心,郑重摇头。李贝儿眼睛盯着他,口里问道:“此话当真?” 魏庆道:“确然如此。服侍大夫人的一干奴仆,全给程楚秋给杀了,血迹早干。 看样子,这厮早走了,就算派船去追,也追不回来。” 李贝儿大骇,说道:“你说什么?所有人……都死了?” 魏庆道:“属下亲自检验,确然如此。” 李贝儿道:“你检验就检验,却又笑什么?” 魏庆一怔,摸摸自己的嘴颊,想是自己一边说,一边笑而不自知。于是说道: “没……没什么……” 李贝儿道:“魏长老,你的动作也真快。天才亮,你就来回跑了一趟,想来你还是摸黑去验尸的。帮中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长老,我也可以放心了。” 魏庆自知李贝儿所言颇多调侃,却也不以为忤,续道:“程楚秋既然畏罪潜逃,宫月先与吕妍娇,依例该当没入充公……” 李贝儿插嘴道:“如果我向魏长老要这两个人呢?” 魏庆道:“请帮主恕罪,鲍长老的三公子,年逾弱冠尚未娶亲,年前已向属下表达爱慕宫月仙之意,只是一直苦无良机。趁着此次机会,属下已经答应替他撮合。 至于吕妍娇,属下亦已有安排。” 李贝儿怒道:“我看,你是已经不将本座放在眼里了。” 魏庆道:“帮主自从与那个姓程的在一起之后,仗势着他武功高强,鬼谷派的人说放就放,说赴岳阳之约就赴约,还不是没把我们这几个长老放在眼里?不过他现在已经走了,经过我们几个长老连日商议,决定要请帮主早饭过后,到大义堂议事。” 李贝儿道:“什么事?” 忽然“碰”地一声,门板撞开,魏庆闪身进来。李贝儿大骇,急忙起身,从床边拉起外衣披上。魏庆冷笑一声,已来到眼前。 李贝儿大怒,戟指骂道:“魏庆,你好大的胆子啊,没我的吩咐,居然敢擅自闯入我的房间。” 魏庆冷笑道:“我到这个地方来,也不是第一次了,还不是想来就来……哟,还披什么衣服?害臊吗?” 李贝儿又羞又怒,羞的是程楚秋就在身后,这番话听在他的耳里,不知他作何感想;怒的是这个魏庆欺人太甚,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当即大声斥喝道: “你给我住口!我命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否则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魏庆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纵使没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也不由得把自己的行为稍微收敛一些。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她面前坐下,道:“何必这么快就下逐客令? 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谈一谈了。” 李贝儿知道赶他不走,又怕躲在床上的程楚秋会被发现,只得“哼”地一声,坐回床沿上,两手环抱胸前,把头撇了开去。 魏庆道:“你最近过得好吗?”语调忽然温柔起来。 李贝儿听着,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说道:“托福。” 魏庆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姓程的那小子年纪比我轻,不但模样俊,武功又那么好。再怎么说你也还个年轻姑娘,瞧着心动,那也是应该的。” 李贝儿听了,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不发一语。 魏庆续道:“但这个姓程的终究是个外人。他的师父号称两湖大侠,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与你我八竿子打不着,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心里想着什么,安着什么心眼,不是我们这群惯作水寇的,所能猜想得出。” 李贝儿不以为然,道:“安着什么心眼?他既是名门弟子,侠义心肠就是他的心眼。你没瞧见他三番两次解救我洞庭帮,为得就是报答我帮的救命之恩吗?” 魏庆冷笑几声,道:“他是想讨好你,你以为他真的是什么大侠吗?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会杀害自己的师父?奸杀妓女?哼……不说别的,他这些日子以来,不都跟你姊姊搞在一起吗?现在可好了,食髓知味,居然带着她一起跑了……嘿嘿… …” 李贝儿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瞧他不是那种人!” 魏庆忽地发怒,破口大骂道:“小贱人!你也跟他勾搭上了吗?” 李贝儿亦是气得柳眉倒竖,娇斥道:“魏庆!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师娘!” 魏庆听了,大笑不已。李贝儿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魏庆笑声渐歇,道:“嘿嘿,我倒忘了,你还是个痴情人儿。哈哈,可惜,可惜……” 李贝儿恨恨瞧着他,却惹得他又是一阵狂笑,久久不能自己,好一会儿,魏庆这才接着说道:“师父都死去那么久了,我也不怕你知道。” 顿了一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先向着窗子喃喃说道:“师父,你地下有知,便该知道徒儿接下来所说,绝无虚言。”然后才又回过头来,与李贝儿说道:“虽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但我还是一直记到现在。当年的事情,我也出力不少,但是后来师父欺骗了我,所以我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对不起他。” 李贝儿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 魏庆道:“你以为我师父是你们姊妹俩的救命恩人吗?不对,至少他出手时不是那么想的。” 李贝儿大惊:“你说什么?” 魏庆道:“九年前……嗯,十年了,是十年前。十年前的某一天夜里,师父得到消息,说湖南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中玄,忽然辞去镖局,举家北迁。师父当时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说道:”他终究是耐不住性子,脚底抹油了,很好,很好…… ‘“ “当时我在一旁,不懂得师父所谓很好是何意,于是问道:”师父,你暗中派人盯着李中玄这么久,现在他想逃跑,怎么会很好呢?‘师父只是哈哈大笑,没有回答。“ 李贝儿当然知道他说的李中玄,就是自己的父亲。再听他谈起的这段所谓的往事,自己从所未闻,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忙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不回答?” 魏庆自说自己的,续道:“师父笑了一阵,这才说道:”笨徒儿,你怎么那么傻?这个李中玄一生走镖,会的就是押镖,威远镖局是两湖地区最大的镖局,他年纪渐大,不好好在大镳局里头待着,却跑出来做什么?嘿嘿,威远镖局怎么说也是一家百年老店,虽然从没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整体的水准很高,每个人底子都很硬。他之前躲在这面旗子底下,想动他,得先秤秤自己的斤两。现在可好了,耗子自个儿跑出洞,我们在外头等这么久了,岂有放手的道理?‘““我接着问道:”可是我们不是也还没查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在他身上吗? ‘“ “师父这回笑得更大声,说道:”他做贼心虚,提前开溜,甭说,他一定是怕给旁人知晓,所以才要跑去躲起来,这叫:不打自招。哈哈……‘“李贝儿很想插嘴问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她看魏庆的反应,一定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耐着性子,听他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去。 果听得魏庆续道:“于是师父就点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出岛。一路上我们都有探子回报消息,所以也不怕错失,直接迎头去拦截李中玄的车队。那天来到大洪山下,师父瞧瞧山形地势,认为大洪山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便让大伙儿在山下打尖小歇,养精蓄锐。” “可是没过多久,立刻又有探子回报,说在山上发现许多不名的人迹。师父听了,大叫不好。原来我们认为大洪山是个好地方,大家也都这么认为,所以在山上已经有好几帮人马在等候。” “师父盱衡形势,决定暂缓出手。原因无他,因为再怎说洞庭帮是一群水寇,在水上水里是游龙一条,可要到了陆地上,就得好好斟酌一番。更何况对手人数不少,而且来历不明。” “于是我们便躲在山下,等着李中玄的车队经过。我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车队经过山下的时候,有个大婶从后头的一辆骡车上下来,到一旁的人家要水。她回到车队的时候,有一个身穿个鹅黄绒衣,头戴着毡帽的少女,从车蓬中探出半个身子来,笑吟吟地接过水,钻进车蓬里去。当时我瞧着,就傻眼了,心里有个声音直叫道:”就是她了,就是她了!‘“ 李贝儿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但原本是吐露真心的情话,从他口里说出,听着却不由得打从心底觉得烦厌。 魏庆续道:“我一直想把我这句话说给师父听,可是当时情况有些紧急,没时间说出口。原来不只我们打算跟着车队上山。还好师父发现得早,赶紧将众人按下,确定后面再没有人之后,这才往山上去。毕竟谁都想当黄雀,而不希望有人拿着弹弓,在背后瞄准着自己。” “等到我们上山,前面已经开始打起来了。不只是李中玄这边,更多的是埋伏在一旁的几派人马,可能是眼见李中玄独力难支,目标唾手可得,便相互攻击起来。” “师父领着我们远远地躲在一旁,冷眼瞧着战局,眼见镳局的趟子手给山贼杀了,山贼给马贼砍了,马贼又让剑客给刺死了……现场是杀声震野,一团混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羽箭从四面八方,如雨点般打了下来,不但将摇摇欲坠的李中玄一箭射死,场上所有缺乏掩蔽的人,更是伤亡惨重。不一会儿,四下冲出十几个拿大斧的汉子,将场上受伤没死的,一一砍翻过去。力气还长着的,一哄而散。” “师父这批拿斧头的样貌凶狠,低声说道:”原来是丧斧门的,哼!‘吩咐我们从四旁掩杀过去,拿住弓箭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时我一个人拿着刀子架住两个人,逼他们用弓箭朝自己的刀斧手射去。那时的情景,如今历历在目。 “ 李贝儿道:“他门那时候朝着马车射箭,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会射死我?” 魏庆一愣,说道:“想过,那又如何?师父没有下令,谁敢轻举妄动?再说那时兵荒马乱,谁又有那个本事冲进箭雨里去救人?” 李贝儿“哼”地一声,脸显不屑之色。 魏庆不去理她,接着说道:“师父最后出来收拾残局,丧斧门在大洪山那一役中全军覆没,就连掌门人也不能幸免,江湖上算是从此没有这个门派。嘿嘿,虽说丧斧门是个小帮派,当时却也引起一阵骚动。这件事情我不说,还没人知道是我们洞庭帮干的呢!” 李贝儿可没心情听他吹嘘,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盯上我们家?把我们全家人都害死了?” 魏庆道:“反正那个东西最后也没找到,事情也都过了这么久了,说给你听也不打紧。那是两本书,据说是岳飞留下来的。” 程楚秋在床帷里面听了,心道:“他说的是岳元帅的兵书,还有那本河车渡引大法。只是这两本书早在木师父那徒弟的手中,这会儿怎么又与李中玄扯上关系?” 只听得李贝儿冷笑道:“为了两本书,拼得你死我活,你们附庸风雅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 魏庆道:“别忘了,你此刻说我的,就是说我师父,也就说你的夫君。当时他虽然没有亲手杀害李中玄,但是他见死不救,严格说来也是帮凶。你后来不但嫁给他,还这么死心塌地,嘿嘿,现在知道所托非人了吧?” 李贝儿道:“你师父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你爱怎么说都行。” 魏庆道:“我对师父至今还是很尊敬,要是我有一句说得不是当时的实情,叫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在地下永受我师父的惩罚。” 李贝儿道:“你就算不发誓,十八层地狱也是下定了!” 但同样这句话听在程楚秋耳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虽不欣赏魏庆的为人,但是他对师父的感情,却着实令人感动。 魏庆亦冷笑道:“我若是下地狱,师父也必在那里,到时你下不下来与他团聚?” 李贝儿道:“就算他当日真的见死不救,但是后来他收留我们,对我们姊妹,总算也有恩情。” 魏庆道:“收留?当时我们左搜右找翻不到东西,师父答应收留你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想从你们口中套出东西的所在。否则事关重大,牵涉数十条人命,要是消息走漏出去,洞庭帮永无宁日矣!当时要不就是杀你们灭口,要不就是把你们带走。最后师父不放弃希望,选择带你们回去,如今看来,仍不失为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李贝儿道:“你说的那什么东西,我从来就没听过。你们找不到所要的东西,算什么一石二鸟?” 魏庆道:“没多久,我们就知道,你们两个天真浪漫,确实不知到东西的所在。 当时我便与师父央求,把你许配给我。师父说:”前年我不是才给你娶妻了吗?我们行走江湖,多家累多负担,一个老婆就够你烦的了。‘我听师父这么说,立刻回家把老婆杀了。师父知道了,大笑几声,直夸我有种,够气魄,还说你的事情,包在他身上。“ 李贝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你居然……你居然……” 魏庆情深款款,道:“为了你,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最后还下了大本钱。没想到师父骗了我,他劝我多老婆多烦恼,自己却一次娶了你们两个。” 李贝儿神情激动,道:“这些一定都是你自己编造的。宗尧他对我很好,根本不像你所说的……” 魏庆冷笑道:“他当时在大洪山上,先是放任你们自生自灭,一直不出手救人。 而带你们回来,一是想继续追查东西的下落,二是看上你们的美色。你忘了吗?一开始师父比较宠爱宝儿,那是因为那时她比你成熟风骚,但是没过两年,师父开始腻了,而你却一天美过一天。后来师父冷落宝儿,把所有心思放在你身上,看上的难道不是你的美色吗?” 李贝儿道:“可是他对我……” 魏庆道:“可是他对你,不是纯粹肉体上的纵欲,更多的时间,是一起聊天看星星,是吗?哈哈哈……” 李贝儿听他说得直接,不禁脸上一红,可是魏庆后头彷佛还有话没说,也顾不得害臊,便道:“你笑什么?” 魏庆道:“这你得感激我,他不像在你姊姊身上那般,在你身上发泄,那是因为我给他吃了一种药,他力不从心,当然只能陪你数星星了!” 那程楚秋在床帷后面听了,心中喊道:“什么?” 李贝儿在外面,也是同时惊道:“什么?” 魏庆道:“师父他年纪也有一些了,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怎么说也得好好表现一番。他找林师父开了药方,然后叫我到岛外去帮他采办药材。嘿嘿…… 他既夺我所好,这件事情偏又鬼使神差地落在我手上,这简直是天意。一开始我照药方给下人拿去煎药,一阵子之后,师父不疑有他,我就逐日逐月给他加上几味药。 不久之后,这药吃了没渐无效用,师父爱面子,以为自己真的不行了,更不敢去找林师父。” 李贝儿道:“你真是禽兽不如。” 魏庆发怒,喝道:“我禽兽不如?我让那个老头子没法子欺负你,这叫禽兽不如?程楚秋杀了自己的师父,你却喜欢上他,这又算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朝李贝儿靠近,眼光中散发出如狼虎般凶恶的光芒。 李贝儿大吃一惊,说道:“你想干什么?退下!”身子往后退缩。程楚秋在后头瞧见了,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如此的经验,李贝儿有过不少,一听到程楚秋的安慰,顿时宽心不少。 魏庆没注意到床上躲着有人,续道:“你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靠我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我为了你,不惜毒害自己的师父,还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可好了,跑出一个细皮白肉的什么大侠,你就想一脚把我踢开?没那么容易!我今天不仅要你交出帮主的位子,还要你从此供我玩乐,一步也不能离开我!”说着,“呼”地一声,往李贝儿冲来。 李贝儿侧身闪避,手肘一挂,往他左侧太阳穴打去。魏庆冷笑道:“你的功夫是我师父教你的,半路出家,你眼睛一瞟,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打得过我吗?” 左手一掠,架开她的手肘,同时五指轻拢,正好抓住她的左肩,便这么一拉,将李贝儿的身子整个转了过来,背朝着自己。 原来魏庆说李贝儿眼睛一瞟,就知道她要出哪一招,真不是言过其实,否则这会儿又岂能在两招之内占到上风?魏庆哈哈一笑,右手手掌伸出,直往李贝儿的右腰拂去,口中说道:“来来来,我们很久没亲热了,这就让我抱一抱!”一言未了,手指已经拂到李贝儿身上了。 李贝儿大骇,可是左手腕给魏庆牢牢拿住,一时之间哪里挣脱得开?想也不想,右手肘便往后撞。魏庆早料到她有此招,一把抓住。 李贝儿猛力挣扎,魏庆见状,更加兴奋,身子前趋,便要将她搂进怀里。忽地领上一紧,两只脚居然离地而起。 这下毫无征兆,换成魏庆大吃一惊。他急忙放脱双手,左肘挂捶,右爪撩阴,倏地往后打去。却听得有人在颈后哈哈大笑,却不闪避。笑声未歇,自己两只手只到半途,便觉酸软无力,垂了下来。 魏庆知道遇到高人,嘴巴一张,正待喊叫,忽地后脑一痛,霎时天旋地转,摔在地上。 原来那程楚秋趁着得意忘形之际,一手便拿住了他。见魏庆还要反抗,便在他“大椎穴”上微微使劲。这大椎穴又名“百劳”,是所有阳经路之会,最是要紧不过。魏庆此穴被拿,四肢随即瘫软,所以程楚秋才能不理会他两处杀手。只是接着程楚秋从他后脑瞧见他两边耳根子一动,知道他要张口呼救,这才一手劈在他后脑,顺势将他摔在地上。 魏庆在地上挣扎着翻过身来,忽见程楚秋就在眼前,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他这辈子最忌惮的两个人,一个是郭宗尧,另一个就是程楚秋。因为在他的人生当中,目前为止只有这两个人给过他苦头吃。其中一个已死,另一个却在这当儿忽然出现在眼前,怎么能不叫他胆战心惊呢? 程楚秋见他惊慌失措,张口欲言,便道:“你想说什么?啊……对了,你想说:”奇怪,这人不是已经乘船出岛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嘿嘿,怎么样? 让你料想不到吧?“ 魏庆道:“你……”眼珠子到处乱转。程楚秋知道他还在想办法呼救,忽地一脚,在他小腿上踩落。 只听得轻“喀”一声,这一脚竟将魏庆的小腿踩断。魏庆大叫一声,程楚秋伸指点去,闭了他“玉堂穴”,让他昏厥过去。同时在李贝儿耳边说道:“说他摔断了腿,让人抬担架进来,去林万全那边。”说着,躲回床上。 李贝儿尚未答话,外头的人已经听到魏庆的叫喊,纷纷在外头喊道:“发生了什么事了?魏长老!魏长老!” 李贝儿依程楚秋所言,说道:“你们快进来,魏长老摔断了腿,昏了过去,赶快去找担架来。” 众人听了,冲了进来,果见魏庆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原本该是笔直的右小腿,往外歪了出去,当下便有人奔了出去。两个留在屋里的想要搬动魏庆的身子,李贝儿制止道:“你们想魏长老终身残废吗?”两人相视一眼,遂不敢动。 李贝儿不知接下来程楚秋打算怎么办,便望向床上。程楚秋这时也正好跟她做手势。李贝儿会意,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我换个衣服。”两人心中只想着为何魏庆竟然会在房间内摔断腿,完全不疑有他,双双告退,转过身去。程楚秋倏地从床上窜出,“啪啪”两声,将两人打晕过去,同时身子一闪,将门关上。 李贝儿低声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程楚秋道:“把他们俩的衣服换上,混出去。”自挑了个身材比较高大的,三两下将衣服换上了。李贝儿微一迟疑,也跟着照做。 不久外头人声响起,说是担架到了。程楚秋忙将被打昏的两人塞进床底下,然后要李贝儿躲到门边,自去开门,说道:“快抬进来!” 情况混乱,程楚秋又与他们身着样式相同的黑衣,一时便没人注意到他究竟是谁。而当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魏庆抬上担架时,程楚秋还主动去抬头这端。一般说来,人的头部是比较重的一边,既然有人抢着抬,大家都乐得轻松。当下便以脚做前面,抬出门去。程楚秋临跨出房门时,点头示意李贝儿跟上。虽然衣服有点不太合身,但她躲在程楚秋身后,谁也没多加注意。 两人跟着魏庆的担架走了出去,这才发现魏庆所带来的人着实不少,几乎是将李贝儿的住处团团围住。还好两人鬼使神差换了衣服,否则要不惊动他人走出这里,简直比登天还难。 复向前行一会儿,还没来到总堂大门,远远地却是鲍旦迎了上来。李贝儿暗叫一声:“苦也!”躲在程楚秋背后。 不久鲍旦走近,问道:“怎么回事?”人群中有人答道:“魏长老摔断了脚,奉帮主口令,要送他到林师父那里。” 鲍旦一惊,挨过身来,果见躺的是鲍旦,便摇动他道:“魏长老!魏长老!” 程楚秋怕真的给他弄醒,便压低着嗓子说道:“魏长老昏过去了,帮主说要赶紧送医,否则性命难保!” 鲍旦没听出他的口音,反问道:“那帮主呢?” 程楚秋道:“她说要沐浴更衣。” 鲍旦嘀咕道:“连点小事也办不好,哼……一大早,洗什么澡?”撇下魏庆,带着人续往前走。 程楚秋知道鲍旦一但进屋,不用多久,一定会识破机关,于是待他走远,便道:“哎呀,魏长老口吐白沫了,借光,借光,前面的快让开!救人如救火,让一让! 让一让!” 众人听他这么一吆喝,根本来不及察看,前方人群拨开,抬脚的拔腿就跑,直冲出大门外。跑了一阵,前方那人体力逐渐不支,大喊吃不消,旁人连忙换上。如此又跑一阵,又换人上来。一来只是送医,用不着那么多人,二来程楚秋刻意没命的跑,后头想跟上的意愿就越来越小。又过不了多久,除了前面抬脚的与李贝儿之外,只剩两个人跟在旁边。 奔了一会儿,程楚秋见时机成熟,让人换手后,便要他们转向山上走去。三人大惊,问道:“为什么?” 程楚秋道:“要你们抬就抬,问什么为什么!”将脸颊上的刺青转过来给他们看,三人这才识得他,又都是一惊。 程楚秋催促道:“累了自行换手,快走!” 李贝儿也问道:“为什么?不送他去林师父那里吗?” 程楚秋道:“只是断一条腿死不了。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让他去给你解说解说。” 三人一听李贝儿开口,这才发现她就是帮主,不禁叫苦连连。 程楚秋催促道:“动作快点,否则魏庆就是榜样。”三人不敢迟疑,依着指示上山。 第二十二回 各怀鬼胎 包括躺在担架上的魏庆,程楚秋等一行六人,一路往山上投去。不久之后,来到一处岔路前。程楚秋左右看看,说道:“好了,三位,你们就到这里了,把担架放下。”三人听了,连忙下跪求饶。 程楚秋道:“你们干什么?快把魏庆抬出来,然后躺一个人进去。”三人面面相觑,虽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只是最后这“躺一个人进去”,事关重大,三人迟疑着不敢做决定。 程楚秋道:“这有什么好客气?来,就你了,你的个头最小。”三人其中最矮的那人忙道:“可是我……”一言未了,程楚秋一指戳中他的“气海穴”,那人气息一闭,昏了过去。 其余两人大骇,大喊饶命。程楚秋道:“你们这就抬他去找林师父,晚了一步,他小命不保。”两人一听说可以离开,别说是抬个人了,就是用背的,也要背他下去。当下急急忙忙地便走了。 李贝儿看着躺在地上魏庆,皱眉道:“他怎么办?” 程楚秋道:“我把他弄醒。”在他头顶轻轻一拍,魏庆“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他人一醒,同时也感觉到脚上的阵阵剧痛,忍不住哼哼唧唧起来。 程楚秋道:“你还能走吗?” 魏庆大怒,说道:“换我打断你一条腿,你来走走看!” 程楚秋笑道:“哈哈,精神不错,我们这就走吧!”伸手到他后腰,拉住他的裤腰带,提了起来。那魏庆只是清醒,大椎要穴仍是被封着,全身乏力,没法子抵抗,又矮了人家半个头,只得任由他这么提着。 程楚秋一路上山,东弯西拐,样子十分熟稔。李贝儿跟在后头,说道:“这个地方你到底熟不熟啊?” 程楚秋道:“走过两次,应该错不了。” 弯过山坳,走过一处密林,来到岩壁底下。程楚秋走近往下望去,只见地上裂开一条长缝,长有三丈余,阔约七八尺,四周长满杂草,林树茂密,若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这里会有个地穴。 魏庆忽道:“那天原来是你!” 程楚秋知他想起那天的事情,笑道:“你的袖箭呢?觉得累赘了吗?哈哈哈… …” 魏庆“哼”地一声,不发一语。 李贝儿道:“这是哪里?”探近身子往那地穴一瞧,续道:“要是不小心摔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楚秋问李贝儿有没有带火刀火石。李贝儿摸了摸腰间,点了点头。程楚秋道:“那就行了。”他当时身上有伤,出入尚无困难,此时功力大增,仗着轻功卓绝,左手忽地搂起李贝儿的腰,一边一个,便往地穴跃下。途中两次伸足在石壁上轻点,以使下坠的力道不至于过快,落地时四平八稳,李贝儿都还来不及惊叫,程楚秋搂着她的手已经松开。 程楚秋跟着把魏庆放倒。魏庆惊疑不定,说道:“姓程的,我既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可你也别想活着逃出岛去。 程楚秋面无表情,淡淡道:“是吗?”一旁李贝儿点起火绒,程楚秋找到他上次用椅子脚做成的火把,重新将它燃起。 其实顶上洞口光线甚亮,燃起火炬,只是方便照亮阴暗处。过了一会儿,三人适应地穴中微弱的光线,眼前也逐渐明亮起来。 mpanel(1); 程楚秋道:“魏庆,你记得这个地方吗?” 魏庆环视一下,说道:“这什么地方?我从未来过。” 程楚秋道:“你是从未下来过,但你们曾丢了东西进来。” 魏庆抬头上望,一会儿,忽地想到什么似的,惊道:“你……” 程楚秋道:“你想说:”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不待魏庆回答,在一旁角落找出威远镳局的旗帜,一面一面摊在地上。李贝儿走近瞧了,激动不能言语。 程楚秋循着自己做的暗记,找到李中玄的配刀,稍加擦拭之后,交给李贝儿,道:“这应该是你父亲的遗物。” 李贝儿手抚刀背,仔细端详,颤声道:“不错,这确实是我爹……”泪眼一抬,说道:“不过,你怎么……” 程楚秋道:“我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挖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上头写得有字,一瞧就明白了。”走到魏庆身边,续道:“这与魏庆先前的说法不谋而合。我猜郭宗尧把这些东西运回来,是想慢慢找出那两本书的线索,但因一无所获,又怕给你们姊妹俩发现,于是就一股脑儿地全部丢到这里。” 李贝儿将钢刀抱在怀里,感激道:“谢谢你……谢谢……”激动不已。 程楚秋道:“所以这魏庆说的往事,可信度相当高。郭宗尧当时对你们,的确没安着好心。”李贝儿把脸蛋挨在刀面上,低头不语。 程楚秋在地穴中随意走动,一边续道:“不过你想想看,要把这些东西搬回盘石岛,要花多大的力气?想要不惊动旁人,那更是不可能的。” 李贝儿见他每走过一口木箱,就用脚尖轻点一下,不一会儿,已经连点了十二三次。其中甚至还有板车,几个散落的车轮。 只听得程楚秋续道:“但是魏庆却说,郭宗尧是偷偷摸摸跟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但据我所知,这两本书关系重大,不是我看不起他,郭宗尧想当最后的黄雀,只怕没这个能耐。” 魏庆脸显不屑地道:“没想到我们的程大侠武功厉害,还能替人推命算卦,决断吉凶。” 程楚秋道:“是吗?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们要找的那两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要紧吗?” 魏庆道:“我师父处心积虑要找的东西,当然非比寻常。不过就算我说出来,阁下也未必知道。” 程楚秋道:“一本是岳元帅留下来的兵书,一本是内功心法。是不是?” 魏庆一愣,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情,就算是在当时也很少人知道,你……一定是有人告诉你的。是谁?” 程楚秋道:“我来到这岛上不过七八个月,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告诉我这些?” 魏庆怒道:“可恶,是林万全……” 程楚秋一惊。他故意回答得模棱两可,本来是想开魏庆一个玩笑,或者引他说出别的事情来,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林万全”三字。而偏偏程楚秋知道,化名林万全的木谦,正与这两本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心中虽惊,却也不觉得他胡说八道。 程楚秋心念一动,便道:“其实林师父是个武林前辈,江湖异人。我与他一见如故,他也因此告诉过我许多事情。说不定,郭宗尧知道这两本书的事情,还是他告诉你们的。”他大着胆子,做了如此的猜测。 魏庆道:“哼,结果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平白浪费我们不少时间。” 程楚秋道:“李中玄既然能够组成一支十几辆板车的车队,家当应该不少,这些金银财宝最后还不是通通进了你们的口袋,怎么能说是白费时间呢?” 魏庆道:“那可不只我们洞庭帮分,还有……”说到这里,忽然闭嘴。 程楚秋道:“怎么不说了呢?” 魏庆道:“陈年往事,提它做啥?” 程楚秋道:“帮主还有许多疑问未解,还有劳长老明言。”魏庆不予理会,“哼”地一声,闭上眼睛。 程楚秋盘膝坐在他的身边,威吓道:“魏长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胆敢以下犯上,早已是死罪,帮主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这么点利用价值……” 说着手掌在他肩头一搭,续道:“不如你先说说,你和鲍旦究竟打什么主意,居然敢带人闯进帮主的住所?” 魏庆嘴角一扬,原本还要讥讽,忽然全身一震,一道既灼热,又冰冷的感觉立刻贯穿全身。那种感觉就好象身子内的五脏六腑,就要一一化为血水,然后一点一滴逐渐被抽出一样。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额上的汗如荷叶上的朝露一般,一颗颗冒了出来,想要镇慑心神,内力却仍不住地往肩上流去。 程楚秋见他身子微微发颤,一下子汗流浃背,知道他了解厉害,便将施在他肩上的力道放缓,低声说道:“我这招叫做‘渡引大法’,以你的内力修为,不用半柱香的时间,我就能渡引得干干净净,到时你内力全失,所会的武功全成了花拳绣腿,想想看,平日看你不顺眼的人,可有多开心啊……” 魏庆虽然感到自己内力流失的速度,不再像刚刚那般迅速,可是额上的汗水,仍是如雨点般不住落下。大抵练武之人,看自己性命也许轻,但却看所练的武功重。 毕竟武功的高低,常常是用来评判一个武人成就高低的标准,武人终其一生若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更是一种无上的荣誉。所以与其成为不会武功的废人,多数武人宁愿选择死亡。 尤其是魏庆,他本身对于武艺的悟性不高,之前让他在师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后来更间接让他无法进一步登上帮主宝座。所以他现在身上的点点滴滴,都是加倍苦练而来,眼见多年心血,将就这么付诸东流,试问他又如何能不胆战心惊呢? 那李贝儿虽然不知道程楚秋在干什么,不过瞧魏庆那股紧张劲儿,终是为她出了一口多年来的怨气,当下也是含笑不语。反倒对于程楚秋紧紧追问的事情,不太关心。 那魏庆知道厉害,不敢再逞强,终于说道:“大侠想知道什么?” 程楚秋沉吟一会儿,道:“这么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我问你,李宝儿突然来找我出岛,是不是你设计的?” 魏庆道:“没错。是我跟她商量之后,两个人一起议定的。” 程楚秋续问原因,魏庆顿了一顿,知道不能隐瞒,便直言答道:“因为自从你出现之后,我觉得贝儿……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我担心失去她。趁着你们出岛赴约,我与宝儿谈了许久,她说她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所以……”看了李贝儿一眼。那李贝儿也毫不客气,赏了他一记白眼。 程楚秋道:“嗯,你想把我弄出岛去,就不会来妨碍你了。接下来呢?你和鲍旦打算怎么做?” 魏庆叹了一口气,道:“郭金华的事件,给了我一些启示。于是我在我知道你们把岳阳之约搞砸了之后,就与鲍旦商量,一边把你弄走,一边把贝儿换下来的计划。鲍旦一直不喜欢女人当帮主,听了我的建议之后,欣然同意。” 程楚秋道:“条件呢?他又不是什么好人,哪有这么好讲话?” 魏庆轻咳一声,道:“事成之后,我奉他为帮主,他努力撮合我和贝儿。” 李贝儿插嘴道:“你想得美,你以为我会答应吗?大长老会答应奉他为帮主吗?” 魏庆瞧着她,说道:“你若真的讨厌我,当初也不会跟我有一段旧情。” 李贝儿怒道:“你莫要再提,那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恨你都来不及,还跟我说什么旧情?” 魏庆道:“不会的,我已经把唐君彦处理掉了,你离开权位,又失去亲人朋友之后,我会对你加倍温柔。一时之间你也许不能体谅,但日子久了,你会逐渐让我感动的。” 李贝儿惊道:“什么?大长老他……你们把他怎么了?” 魏庆脸露微笑,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长老了……”神情居然有点恍惚。 程楚秋与李贝儿道:“鲍旦现在一定到处在找你,看样子,你暂时不能回去了。” 李贝儿眼眶一红,说道:“那仙儿怎么办?” 程楚秋眼睛一瞟,看了一眼魏庆。李贝儿会意,这才稍微安心。 只听得魏庆续道:“想问我宫月仙的下落吗?嘿嘿……我不知道。” 程楚秋道:“谁问你仙儿的事了?我要问你陈年往事。当年林万全给了郭宗尧情报,说李中玄身怀宝物。我想郭宗尧也不是傻子,他为什会相信林万全的话?” 魏庆心道:“是了,他能得到贝儿就行了。宫月仙乃是低贱的奴婢,有与没有都无所谓。但他要不在乎,那我可就糟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续道: “因为林万全曾当年参予抢夺这两部书的行列,而且身受重伤逃到洞庭湖边上来,为我们所救,所言应该不假。据他说,那两部书他本已抢到手,只可惜他的徒弟背叛他,为了夺取这两部书,下手害了他。把一段来历,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编造的。” 程楚秋奇道:“李中玄是他的徒弟?” 魏庆道:“不是。他说他的徒弟也受了伤,李中玄是他远房的表亲,所以他最后的行踪,是躲在镖局里。” 程楚秋道:“那也不代表东西就落到李中玄的手里了啊!” 魏庆道:“林万全说,他这个徒弟自从进了李家,从此不知下落。所以不管如何,先找李中玄就对了。” 程楚秋问李贝儿对林万全的印象。李贝儿道:“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镖局里。 镖局人来人往,实在很难知道躲了一个什么人,躲了多久。” 程楚秋心想:“这与木师父得到岳飞遗书之时,相隔了十几年,其中必另有隐情。”复与魏庆说道:“所以你们联络了几个帮派,一起去围堵李中玄。当然,你们最大目的不会与他们透露。也许你们只说他身家财产不少,藉以增加诱因。丧斧门也许真的在那一役中被灭门,不过那是因为他们半路杀出,你们仗着人数优势,一不做二不休,就将他们给全部挑了……” 魏庆面无表情,道:“程大侠虽不在现场,不过所猜居然也十中七八。” 程楚秋道:“后来你们便将李家姊妹接到岛上来。林万全呢?后来有没有说什么?” 魏庆道:“我师父很是敬重他,师父没讲话,徒儿又岂有多嘴的余地?更何况我师父还是帮主?这件事后来就这样,不了了之。” 程楚秋心想:“诸多疑点,只怕还是要落在木师父身上。”最后问道:“我最后问你:你把仙儿和阿娇,关在哪里?” 魏庆心中一喜,道:“要我说可以,但你得答应留住我的武功,让我平安离开。” 程楚秋将搭在他肩头上的手松开,道:“没问题。” 魏庆心道:“你想回去救那两个女人,简直是自投罗网。”说道:“他们两个我安排在浣衣室帮忙,现在应该还在那儿。” 李贝儿惊道:“什么?你居然让仙儿去做那么粗重的工作!” 便在此时,头顶上忽然有人声说道:“这底下有人的声音……魏长老!是你吗?” 魏庆道:“是我,快来人帮忙!”转头跟程楚秋道:“你刚刚答应过的事情,可别忘了!” 程楚秋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程楚秋一向说话算话。” 李贝儿提醒道:“可是让他走后,我们没了挡箭牌,待会儿怎么离开?” 程楚秋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李贝儿想他纵要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失信于一个敌人,心中越加敬佩,连带也无惧起来。 三人只听得头顶上人声渐多,其中又有人道:“那姓程的跟二夫人好象也在下面……”不称帮主而称二夫人,可见魏庆所控制的人,已经全部叛变了。 魏庆在下面大叫:“别管他们了,先拿条绳子来缒我上去!”他一边大声喊叫,心里却是“怦怦”直跳。因为他知道李贝儿说得不错,若是角色互换,自己断不可能让人质离开,所以他深怕程楚秋忽然后悔,心中直嚷着:“快呀,快呀,快拉我上去……” 忽然间,头顶一声巨响,轰轰如雷霆霹雳,隆隆若万马奔腾,把三人都吓了一大跳。程楚秋更是二话不说,拦腰抱起李贝儿,便往岩壁上退。说时迟,那时快,“哗啦”一声,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就落在程李两人眼前,紧接着尘土碎石,更如一阵急雨一般,劈哩啪啦地落了一地。 魏庆大骇,大叫:“上面的!你们做什么?我还没上去呢!” 只听得鲍旦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你们做什么?我还没下令呢!大家动作快,这次听我号令,石头不论大小,务必一次扔下,快快快!” 魏庆听了,大急,叫道:“鲍长老!鲍帮主!魏庆还在下面,你先叫大家住手,把我拉上去!快呀,帮主!” 鲍旦在上面答道:“魏长老,很抱歉,敌人的武功太高,这次只好麻烦魏长老与敌人同归于尽,为本帮立功了!” 魏庆大惊,喊叫道:“不,不,我已经跟程楚秋谈好了,他答应放我走了。你先让人缒绳子下来,他不会跟着上去的!” 鲍旦道:“你是说他人还在下面?” 魏庆脑袋一转,不肯回答,道:“他……他……” 鲍旦道:“大家动作快,贼人还在下面,这次一定要一起将石头投下,快快快!” 魏庆和李贝儿同时大喊,只不过李贝儿说的是:“鲍旦!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魏庆却是说道:“鲍旦!你好狠的心肠!” 鲍旦哈哈大笑,说道:“来呀,听我号令,一、二……”接下来的声音,立刻给一阵乱石滚落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李贝儿惊声尖叫,只听得程楚秋耳边道:“走!”腰身一紧,身子凌空而起,还没得及瞧清楚程楚秋在这小小的坑底能够跑到哪里去,忽地眼前一黑,竟然钻进山壁里头去了。 李贝儿再度尖叫,可是身后轰隆隆的声响,早把她声音盖过,一时之间彷佛地动天摇,天崩地裂。只不过在程楚秋紧紧地拥抱之下,却是刺激多过于恐惧,兴奋多过于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剧烈撼动渐渐平歇。李贝儿睁开眼睛,但见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哪里?” 程楚秋道:“一条地道,我上次就是从那一头来的。” 李贝儿释然道:“难怪你刚刚那么镇定。你也真坏,都不跟我讲一下,害我那么担心,真讨厌……” 李贝儿死里逃生,又在黑暗中与他拥抱,精神放松,不知不觉地同时卸下心防,居然破天荒地对他撒起娇来。 李贝儿初时浑然不知,待到想起,羞得耳根子都热了,好在四周一片漆黑,没人瞧见她的窘态。 程楚秋笑道:“我不能让魏庆知道,免得他大声嚷嚷。这下鲍旦以为我们两个都死了,想要救人才方便啊……” 程楚秋忽道:“你身子发热啊?怎么了?紧张吗?” 李贝儿用细如蚊声的声音道:“没有……你……你抱得太紧了……刀子抵着我,有点痛……” 程楚秋“啊”地一声,赶紧松手。 两人倏地分开,换来一阵沉默。伴随着四周无止境地黑,李贝儿忽然有点害怕起来,说道:“咱们……这就走了吗?” 程楚秋道:“嗯,我来带路,你跟着我……慢慢站起来,这个甬道这里还够高,不过会越来越窄,手扶着山壁,慢慢跟上,我在前面会不断跟你说话,提醒你前面的状况。” 李贝儿道:“你别走太快,我会怕……” 忽然一只手掌碰着她的手臂,顺着手肘滑下,顺势牵住她的手。李贝儿知道是程楚秋来牵她,轻轻一挣,没想到却换来程楚秋更使劲地紧握。李贝儿心中一甜,不再挣扎,便这么让他牵着,另一手拄着钢刀,往前挨去。 混乱之中,李贝儿牢牢地抓着父亲的遗物,没有放手。 越往前去,果然信道越窄,李贝儿弯着腰,蹲着身子,半走半爬地一阵子,终于来到一处比较宽阔的地方,两人都能站直身子。不久眼前火光一闪,程楚秋晃燃火折,牵着她,点燃了一段烛台上的蜡烛。 这个地方居然会有烛台,李贝儿身为帮主,也几乎等于是岛主,却也不得不问道:“这是哪里?” 程楚秋道:“这里是郭宗尧生前秘密练功的地方,不过荒废已久。” 李贝儿道:“奇怪,我怎么不知道?好象你跟他比较熟一样。” 程楚秋道:“也许你们到岛上之后,他就没再来过了。”带着她从密道走出,李贝儿但见眼前逐渐明亮,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不一会儿走出坑道之外,这才发现身处在一间破败的红砖瓦屋之中。 程楚秋道:“这里是宝儿屋子后面的山边,这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 李贝儿道:“嗯,没错,我姊姊住的地方,以前是宗尧的屋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楚秋道:“那鲍旦虽然以为我们已经被活埋了,但是风声仍紧,我们最好躲到晚上,再去救人。” 李贝儿同意。可是要在这残破脏乱的地方躲上一天,程楚秋也还罢了,李贝儿却是找了半天,还寻不到一个干净,可以坐下的地方。程楚秋便又道:“我们干脆躲到宝儿屋里去吧!他们就算知道我们没死,也绝对想不到我们敢躲到那里去。” 两人议定,便悄悄溜进李宝儿的屋子里。程楚秋确定李宝儿没有回来之后,便打开房门,让李贝儿进去。李贝儿见姊姊的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想起她居然和魏庆串谋设计自己,心中不觉流过一股寒意。 两人虽然都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毕竟不敢太过放松。 屋内踱步一阵,既无路可去,最后便决定在床边席地而坐,促膝长谈,以待夜晚。 未久,两人皆感腹中饥饿。程楚秋对屋内的情况熟悉,便自告奋勇,前去偷食物回来。李贝儿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东西,感觉相当新颖。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日近黄昏。 程楚秋向李贝儿问起浣衣室的位置。李贝儿道:“我也一起去。” 程楚秋道:“我自己一个行动比较方便,我们约个地方,你来接应我们。” 李贝儿道:“地方我熟,就算被人发现,他们也不敢真的拿我怎么样。所以最好有我一起去。” 程楚秋不同意。正当两人有点僵持不下时,忽然有人接近屋子。程楚秋耳尖,率先打断李贝儿的话头,说道:“等一下,有人来了……” 李贝儿闭嘴,侧耳倾听,不久果真听得有人声逐渐靠近。程楚秋低声道:“是宝儿……” 李贝儿心道:“我早该想到,她独自一人,自然走不远。” 才想着,程楚秋忽然又拦腰抱来,搂着她一直往床边墙角挨。程楚秋甚至一度想往床底下钻,只是急切之中,忘了床底下的空间有限,无法容得两个人同时往下钻。 李贝儿大窘,正想挣脱,便在此时,“咿呀”一声,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李贝而这才知道,原来程楚秋早就听出来人已往房间走来。这下两人无处可躲,只得相互挨着,尽量缩在床边。 只听得门外人声又起,冲进两个人,其中一人说道:“大夫人,帮主有请,请你立刻走一趟。” 当先进屋的正是李宝儿。只听得她“嗯”地一声,接着说道:“鲍长老呢?我怎么四处找不着他?” 有人答道:“只要大夫人立时走一趟,一切就会明白了。” 李宝儿不悦,道:“当上帮主了不起了吗?这么使劲儿的催?连你们这帮狗奴才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那人答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望请夫人谅察。”又道:“帮主已经知道夫人回到岛上,小的若不能马上请夫人过去,只怕小命不保,说不得……” 李宝儿怒道:“说不得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我?” 那人道:“小的不敢。”虽说不敢,口气却是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那人说完,换来房内一阵沉寂,过了一会儿,忽地窸窸窣窣几声,接着脚步声响,本来在屋内的人全都走了出去。“咿呀”一声,房门复又关上。 李贝儿侧耳倾听,口中轻轻说道:“好险……”想要起来看看动静,身子一动,却没能起身,原来程楚秋的手还紧紧地环抱在她的腰上。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李贝儿还是脸上一红,低声道:“他……他们人走啦… …” 程楚秋“嗯”地一声,不但把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却缩得更紧,头一低,更把脸挨在她的后颈,不住轻轻摩娑。 那李贝儿虽非处子之身,但初嫁郭宗尧之时,因为尚未长成,姿色不及其姊,五年夫妻的前三年,并未与郭同房。及至后两年,郭宗尧转移注意,喜欢上她时,却又因为遭魏庆设计,常常力不从心,截至郭宗尧病逝之前,李贝儿在这方面的经验,是少之又少。 而后被魏庆所胁持,初时不知抵抗,虽沦为被逞欲的对象,但魏庆中就不敢明目张胆,机会甚是有限,更别说她不久之后便开始武装起来,最近这一年多来,魏庆已经完全没有机会。 所以程楚秋这一搂一抱,不但挑起她几年来,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因不得满足而产生的自然需求,在她颈后的这一挑逗,更触动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李贝儿无法抗拒程楚秋,否则在回盘石岛的船上时,也不会让他亲吻自己。 一时之间,李贝儿全身肌肉紧绷,使劲地瑟缩着脖子。没想到她越是想缩,越是想躲,一股酥麻的感觉,越是贯彻全身,脑中嗡嗡作响,不知身在何处。 程楚秋轻轻扳过她身子,但见她双目紧闭,身子微微颤抖,颊泛桃花,唇红欲滴,哪里还忍耐得住?双手捧起她的脸蛋,便往唇上吻去。 李贝儿这下全身都醉了,却不断抽空说道:“等……等一等……万一……万一有人……有人进来……撞见……怎么办……” 也不知为什么,程楚秋一听她这么说,却只有更加兴奋。舌尖轻扣齿关,双手同时也往下游移。李贝儿忽地“啊”一声,发出了致命的喘息。 程楚秋吻到她的耳边,轻轻说道:“贝儿,我喜欢你……” 李贝儿两臂紧紧箍住他的脖子,不知是因为担心有人忽然闯进,还是因为听了他这一句话的缘故,一颗心怦怦地直跳,好似要从胸口跑了出来。一会儿,也在他耳边说道:“我……我一直是个苦命的人……你……可别辜负我……”说到后来,细如蚊声,几不可闻。 程楚秋也不回答,只将她轻轻放倒地上,在他从脖子吻到胸口之前,两只受命担当左右先锋的手,早已先一步替他披荆斩棘,搭桥开路。李贝儿更是拋开羞耻之心,让他尽情地在自己的胸脯上狂吻。只象征性地,把双掌虚掩在自己眼睛上。 李贝儿不迎不拒,对程楚秋来说,那可是比主动迎合来更动人心弦。虽然雪白丰满的胸脯,如蜜糖般诱人,但程楚秋血脉贲张,欲火焚身,早已不能满足于此,两手往下一滑,便去扯她的腰带。 李贝儿知道自己这次绝对守不住了,而或许她一开始就不打算守住。两手连忙往下一抓,扣住程楚秋的手,说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温柔一点……” 程楚秋轻轻把她的手扳开,在她小腹上深情地一吻,以为回答…… 新月初上,程楚秋趁着夜色掩蔽,偷偷往总堂的后山行去。天色已黑,浣衣室不可能还有人在工作,室旁的小屋是供给女工休息的地方,那儿才是程楚秋的目标。 程楚秋在屋外转了一圈,东看西看寻不到熟识的面孔。迫不得已,只得抓了个人来问。这才知道,鲍旦已派人来将宫吕二女提了去。程楚秋连忙将人撇下,急急奔向总堂。 欺身到总堂的围墙下,门外戒备一如以往,外张内弛,略带松散。程楚秋轻轻松松越过围墙,见大义堂一片漆黑,倒是李贝儿先前的住所灯火通明,便径自投去。 到了大厅门外,但见大门敞开,里头人影晃动,像是正在设宴请客,便悄悄掩到廊下窗边。窗扇半开,程楚秋缓缓将眼睛凑将上去,瞧个仔细。 张目望去,只见厅上诸人,陆续围着厅中圆桌,团团坐下。一旁奴仆不断将水酒菜肴端上,不久之后,桌上摆得满满都是。程楚秋逐一从与会宾客脸上瞧去,却是十识七八。原来上首坐的正是鲍旦,接着是王旭清,然后是李宝儿。王李之间另外坐了一个中年男子,虽不是生面孔,但程楚秋只见过他几面,不记得他的名字。 另外被对着窗口的还有两个人,瞧着背影,其中有个倒颇为熟悉,另一个应该就不认识了。而那人跟鲍旦中间,却有一个位置还是空着的。 鲍旦这时正好也见着了,招手说道:“来人,把这个座位撤了,魏长老不会到了。” 此言一出,座上有几个人脸露惊疑之色,但却没人发问。鲍旦轻咳几声,让人给每个杯子都斟上了酒,首先举杯道:“我们先敬魏长老一杯,他为了逮捕本帮的心头大患,不幸慷慨捐躯,与敌人同归于尽。鲍某谨以此一杯水酒,敬慰他在天之灵,愿他安息。”一饮而尽。 其余人见了,纵有几人觉得突然,但还是将酒喝了。 鲍旦续道:“今日鲍某请诸位前来,是想与诸位商量明日鲍某接任掌门的事宜……” 此言一出,当下有人问道:“接任帮主?李帮主呢?” 鲍旦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惭愧,方兄弟,帮主她正是被程楚秋那厮所挟持,我与魏长老一路追赶,不但没能救下帮主,还赔上了魏长老一条命,唉,说来说去,都是鲍某无能。” 程楚秋在外头听了,心道:“你是无能。满口胡言乱语,只有这一句说对了!” 那个姓方的,正是坐在王旭轻与李宝儿中间,程楚秋不识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听到这里,脸色一变,说道:“这个姓程的我老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我洞庭帮救了他一命,竟是养虎贻患。我方智信誓报此仇,救出帮主。敢问鲍长老,程楚秋这人现在何处?” 鲍旦呵呵笑道:“方兄弟的赤胆忠心,鲍某拜服。不过此事已经不用着方兄弟操心……” 那方智信惊道:“莫非他竟然脱出盘石岛?不可能!” 鲍旦道:“有方兄弟负责巡防勤务,盘石岛自然坚若盘石,固若金汤,程楚秋插翅难飞。我刚刚敬酒的时候不是说了吗?魏长老与本帮心头大患同归于尽,这姓程的自然是死了!” 话才说完,厅上忽然响了一声霹雳:“什么!” 程楚秋心中一突,只听得鲍旦愕然道:“林师父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那木谦亦在受邀之列,只不过正好背对着窗外,程楚秋一时没发现罢了。 他将一身内力,与一世的血海深仇,全都托付给了程楚秋,程楚秋的命甚至比自己的还重要,这会儿听到他死了,心情激动,不能自抑。对于鲍旦的问话,一时不能应对。 方智信见状,说道:“林师父自然也是因为不能手刃元凶,而感到遗憾。对了,鲍长老,你还没说清楚,那么帮主呢?” 鲍旦眉头一皱,说道:“唉……那姓程的奸贼武功高强,虽然魏长老拼着一死,却也不能将帮主救离虎口。帮主与魏长老,双双殉难……” 李宝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王旭清道:“死者已矣,帮中不可一日无主。唐大长老前几日已经病逝,帮中长老便剩鲍长老与我。我现在已经决定拥立鲍长老为帮主,明天就举行接任大典… …不知各位有何建议?” 王旭清用“建议”,而不用“意见”,表示鲍旦接任帮主已是势在必行,今天晚上的宴会,不过是事先通知大家一声罢了。 方智信道:“目前洞庭帮正处多事之秋,先有郭公子回来闹事,而后有鬼谷派挑衅;现在帮主罹难,又顿失唐魏两位帮中栋梁,要不赶快另立帮主,我怕华容帮的旧部残派会趁势而起,那王长老先前所做的努力,与众位兄弟的牺牲,也就付诸流水了。” 鲍旦脸现尴尬,说道:“之前郭公子的事情,鲍某也有责任,事先没有详查清楚,就贸然迎他回来,差一点让我洞庭帮成为附庸,鲍某惭愧之至!只希望大家能让我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好好为帮里做一点事,以弥补前愆。” 王旭清道:“鲍长老何出此言?鲍长老三代为本帮鞠躬尽瘁,牺牲奉献,在这岛上有何人不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也就是了,我想大家一定能够谅解的!” 其实发生郭金华事件的时候,王旭清本身也是长老,事情搞到差点不能收拾,他的责任也不小。现在为鲍旦开脱,一方面是向他表态,另一方面也是将自己的罪愆,轻轻揭过。 方智信道:“正是,王长老所言不错,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鲍长老能者多劳,接任帮主,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他既获邀宴,便知鲍旦看重拉拢之意,自己若能助他登上帮主之位,未来前途不言可喻,于是略经思索,便决定表态支持。 鲍旦大喜,说道:“有方兄弟这句话就够了,未来帮务繁重,需要仰仗的地方还多得很……对了,我与王长老谈过,帮中长老出缺,论能力才识,都该由兄弟出任才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智信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回报,大喜过望,起身拱手道:“多谢帮主,多谢王长老!” 鲍旦大喜,举杯祝贺。方智信复又回座。鲍旦续道:“另外还有两名长老之缺,鲍某意属由前帮主的姊姊担任,以表彰前帮主对本帮的贡献。” 李宝儿再三推辞,鲍旦不许。李宝儿无奈,只好拜谢。 鲍旦续道:“另外一位长老,我想请林师父担任。” 木谦一听,断然拒绝。鲍旦道:“郭前帮主在位之时,便常倚重先生,希望先生不要看在郭前帮主的情分上,为洞庭帮出点力。” 木谦不悦,说道:“每一位送到我那儿的病人,我哪一次不是细心诊治?说到出力,我难道比在座的每一位都少吗?” 鲍旦道:“其实长老只是一个名衔,也可以说是一种荣誉,林师父劳心劳力多年,理应获此殊荣。” 木谦惨然道:“哈哈……我劳心劳力多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天下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坚持不肯接受。 鲍旦乃是好面子之人,一时之间脸拉不下来,场面尴尬。方智信便道:“林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帮主好意推荐你担任长老一职,那是给你面子,你执意不肯接受,不知是何居心?” 木谦“哼”地一声,把头撇了过去,来个相应不理。方智信大怒,正要发作,鲍旦忙道:“林师父接不接受长老一职,尚可从长计议。”回头说道:“再上酒来!” 方智信余怒未消,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的。一旁王旭清好言宽慰,这才冷静下来。不久有人送上酒来,替场上众人都斟了一杯。程楚秋定睛一瞧,心中不禁怒道:“好个鲍旦,居然如此糟蹋人!” 原来替众人斟酒的不是旁人,而是宫月仙与吕妍娇。那吕妍娇走到李宝儿身畔的时候,还轻轻唤了一声:“夫人……”语带哽咽。鲍旦旋即叫两人退下。那宫月仙始终低着头,面容惨白。 方智信奇道:“夫人,刚刚那位,不是你的奴婢阿娇吗?怎么跑道这边来斟酒了?” 李宝儿看了鲍旦一眼,说道:“此是说来话长……” 鲍旦道:“夫人地位尊贵,何患缺奴少婢?我记得方兄弟……噢,不,是方长老。我记得方长老的夫人年前不幸去世,膝下犹虚,不知方长老有意续弦吗?” 方智信眼睛一亮,说道:“帮主是说……” 鲍旦道:“没错,如果兄弟看得上眼,吕妍娇就给兄弟带回去了。” 方信智呵呵大笑,说道:“起禀帮主:属下比较中意仙儿,不知……” 王旭清道:“方长老有所不知,帮主的三公子已经看上宫月仙了。” 鲍旦道:“无妨!若是方长老喜欢,就这么说定。” 方智信连称不敢。鲍旦道:“我那劣儿眼光虽高,却无建树,于帮中毫无贡献,如何与方长老相提并论?幸勿推辞!” 方智信这下可笑得何不拢嘴,连干三杯。看到这里,厅上已都是阿谀奉承之词,没什么好看的了。程楚秋心想:“这鲍旦虽然该死,现在却显然不是时机。我不如悄悄跑到后堂,救了仙儿,就去与贝儿会合。木师父知道我没死,也必欢喜。” 他计议已定,便从窗边往屋后溜去。穿过后廊,遮遮掩掩地躲在后门外,东张西望一阵,终于让他发现宫月仙在后堂墙边,斜倚身子靠着墙壁,不知想些什么。 程楚秋大喜,轻轻唤道:“仙儿,仙儿……”他不敢太大声,那宫月仙却低着头想着旁的事出神,也没能听见。程楚秋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倏地伸手拉住了宫月仙的手,说道:“别怕,跟我走。” 宫月仙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差点要尖叫出来,颤声道:“程大……” 程楚秋伸掌轻轻掩住她的嘴巴,说道:“别出声,装着若无其事,我们慢慢走出去。” 他这一招果然见效。屋里人忙进忙出的,谁也没注意到进来一个谁,宫月仙要走到屋外,众人也只会想她是要去透透气,又有谁想得到她是想逃跑?而又有谁能逃得出盘石岛呢? 眼见就要走出屋外,门外忽然闪进两个女子。若不是程楚秋躲得快,四个人差些要撞个满怀。 四人八目相对,都是微微一愣。便在同时,宫月仙喊了一声:“阿娇姊!”程楚秋对面那人喊了声:“程大哥!” 来人正是吕妍娇。程楚秋只见她身旁的那个人眼神惊慌,小嘴一张,就喊叫出来,程楚秋一掌劈去,掌力未到,掌风已经逼得她呼吸为之一窒,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宫月仙急忙向前搀住,轻轻放倒。程楚秋拉着吕妍娇走到屋外,宫月仙随即跟上。 三人走出几步,程楚秋回身停步,与吕妍娇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吕妍娇听他言下之意,竟是没把自己放在“我们”当中,急道:“大哥,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 程楚秋道:“我是送仙儿去见贝儿,你家夫人还好端端的在厅上,你要去哪里?” 宫月仙喜道:“二夫人还活着吗?那……那真是太好了!鲍旦说……鲍旦说… …”掉下泪来。 程楚秋安慰道:“傻丫头,你家夫人有我保护,一根寒毛也少不了,别听鲍旦的。” 吕妍娇见状,醋劲大发,嗔道:“我不管,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 程楚秋道:“阿娇,你不明白,我们现在成了洞庭帮的要犯,处境很危险。我一个人不能照顾这么多人,你快回去,大夫人已经当上了长老,有她在,她会照顾你。” 吕妍娇道:“不行,她自己都欠人照顾了,怎么照顾我?我不管,你自个儿说的,你的功夫好,你也不必保护得我一根寒毛不掉,我自己会照顾自己,这总行了吧?” 其实程楚秋此行根本没想到要救她,见她在这当儿撒娇耍赖,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厌烦,也不答话,伸臂搂住宫月仙,低声道:“走!”身子一动,便往外奔去。 才一会儿,只听得吕妍娇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二十三回 破釜沉舟 程楚秋大吃一惊。他倒不是因为害怕泄漏行藏,而是对于吕妍娇的表现大感意外。他倏地停步,转身喝道:“阿娇,你做什么?” 吕妍娇就是要他回头,急道:“带我走!” 程楚秋勃然变色,道:“你真是不可理喻!”转身复行。吕妍娇大怒,反身往回跑去,同时大喊大叫:“快来人啊!有贼啊!有贼啊!” 程楚秋知道她的企图,懒得跟她计较,牢牢抱住宫月仙,继续往外奔去。只是吕妍娇的叫声,毕竟惊动了旁人。眼前忽地人影晃动,冲上来两个人,拦住去路。 程楚秋去势不歇,喝道:“让开了!”那两人其中有一个知道他,急忙闪避。 另一个不知厉害,鲁鲁莽莽地冲了上去。程楚秋一脚飞起,“碰”地一声,将他踢翻过去。 那人一声惨叫,划破这宁静的夜晚。原本不以为意的,这时都纷纷望这声音出处围来。程楚秋这下可不愿翻墙走了,身子一闪,便往大门窜去,口中嚷道:“不相干的让开了!”许多认得他的,纷纷出言互相警告,只有几个搞不清楚状况,一个一个挨了打,这才叫哀嚎着走避。 来到门边,忽见四个人两两成对,从左右两旁围了上来。程楚秋见他们远远地兜来,一开始尚不知是何用意,瞥眼忽见这四人手上彷佛拿着什么,心念一动,急往后退。四人见他退怯,互相吆喝,刚着抢上。 程楚秋趁此一隙,已经仔细瞧清,这四人乃分执渔网四角,左右包抄,意图把他网进渔网当中。天色昏暗,原极不容易分辨,可巧程楚秋曾被网进渔网当中,吃过这方面的苦头,所谓一朝被蛇咬,正是切肤之痛,忽地福至心灵,否则这次难免要莫名其妙给渔网困住了。 程楚秋不禁心道:“可恶,我太大意了。要是借贝儿的钢刀一用,这渔网未必便能困得住我。”一时想不出办法,便想从围墙走。宫月仙见他忽前忽后,脸色郑重,知道大事不妙,虽然害怕,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干脆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这一前一后,徒然浪费不少时间。待得程楚秋退到围墙边之前,那屋里的人已经全都跑了出来。鲍旦见这位不速之客竟是程楚秋,不禁大吃一惊,但左右见不到李贝儿,心情稍定,大喊:“来人啊!渔网阵伺候!” 那程楚秋给渔网弄得心神不宁,一口怒气正愁无处发泄,一见到鲍旦出现,二话不说,立即朝他奔去。左边方智信瞧见了,大叫:“来人!保护帮主!”自挺一支三尺鱼钩,拦在身前。 程楚秋喝道:“找死!”右手抱着宫月仙,左手便往钩头抓去。方智信大骇,他早听说程楚秋武功高强,却不知是如此强法,居然赤手空拳,还只是单手,便来抓自己的兵刃。但他虽经不乱,手腕微侧,便往程楚秋的手背钩去。程楚秋不避反迎,手臂一长,已经抓住钩身。 便在此时,王旭清绕到背后,哪里管得是不是偷袭,“呼”地一声,朝着程楚秋的背后就是一拳。程楚秋大喝一声,夺下鱼钩,反手一挡,就好象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正好把钩尖对着王旭清的拳头。 王旭清大叫一声,撤拳让开。程楚秋意不在此,并不追击,反倒冲回渔网前面,伸出鱼钩去钩网眼。不料那渔网甚为强韧,程楚秋使劲一拉一扯,执网的四人配合一松一放,竟然牢牢缠着鱼钩,再也挣脱不开。 鲍旦瞧出他的企图,大喊:“大家别用刀剑,改用鱼钩、鱼叉。渔网阵!渔网阵!快上啊!快!” 话才说完,左右两边果然又各有一张渔网围了过来。程楚秋只得放脱了鱼钩,急往空隙之中窜出。他心知肚明,若是自己一人,也许还不怕这渔网阵,可是若还要抱着一个宫月仙,那就很难说了。 众人自然也瞧出这便宜,合力往前围去,等待三面渔网会合。程楚秋脑筋一转,忽地伸手抓住一人,劲力到处,立刻封住他的穴道。接着把他当成一件巨大的暗器,奋力掷向渔网。 mpanel(1); 惊叫声中,渔网来不及回避,便将来人网了进去。程楚秋手到擒来,一连抓了五个人,一个个都扔了出去。渔网阵想网也不是,不网也不是,登时乱成一团。 程楚秋连连逼近,只待再扔出一个人,就能突围而出,却没想到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原来众人瞧他神勇,早就躲得远远的,没人敢靠近他周身五尺之内,程楚秋没了“暗器”,渔网阵再度合围过来。 鲍旦哈哈大笑,道:“程楚秋,你万万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招吧?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的武功实在太高,还有葛剑青那几个来捣蛋的家伙,我也想不出这样的阵法来。嘿嘿,以后再有什么高手,也一概不能逃出这渔网阵的手掌心!” 程楚秋道:“依我看,你这渔网阵还少了些东西。” 鲍旦道:“哦?”不信他会有什么真心建议。 程楚秋道:“你用的是普通渔网,要是我有一口钢刀在手,你焉能挡得住我?” 鲍旦刚刚看到程楚秋用鱼钩去钩渔网时,就已经想到了,便道:“这是渔网阵第一次用在实战对阵上,将来改进的空间还很大。还有什么其它的缺点,这便请程大侠亲自试一试,再指点一二便了。” 忽有个冷冷的声音道:“要是程楚秋把手中的人放下,以他的轻功,就是再有十个渔网阵,也决计拦他不住。就算拦得住,两手一分,也能崩断了!他今天不是陷在渔网阵,而是美人阵!” 程楚秋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木谦铁青着脸,神情不悦地瞪着自己。他知道木谦的意思是要他把宫月仙放下,留着一命,好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只是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明白,但他此行就是专程来救宫月仙的,岂有遇到一点困难就轻易放弃的道理。 鲍旦不知木谦说这些是何用意,便道:“林师父的意思是?” 木谦剑程楚秋不为所动,续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贪图美色,万劫不复,不但祸延你的师父,还会让你送命!” 一语双关,程楚秋心头一震。宫月仙抬起头来,低声道:“程大哥,你把我放下吧!你来救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走不走得了都无所谓了,你自己快走吧,别管我了。” 程楚秋道:“别说了,要我放下你,自己逃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宫月仙道:“可是……” 程楚秋语声严厉,道:“你要是再说,我就要打你屁股了!”宫月仙想起那次程楚秋一掌拍在自己的臀上,忽地脸上一红,不再言语。 木谦见状大怒,道:“混帐!还不醒悟!” 程楚秋道:“我程楚秋说过的话,绝对说到做到。若我竟为了保全自己,而可以牺牲无辜的话,那谁还能指望我说话算话?” 木谦道:“好,你是侠义之士,你不愿牺牲无辜,那么我来做小人,我来替你免除后顾之忧好了!”说罢,从旁人手中抢下鱼钩,猱身而上,便去钩刺宫月仙。 程楚秋大骇,惊道:“做什么?”毕竟不敢还手,只能带着宫月仙左闪右躲。 鲍旦等人瞧出不对,纷纷喝道:“林万全,你做什么?”原来大家都想,程楚秋不愿放弃救人,正是抓他的大好时机,要是宫月仙真的死了,程楚秋没了累赘,说不定不但能突破渔网阵,场上众人还俱有性命之忧。鲍旦见木谦不受控制,大喊: “来啊!抓住林万全!”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刚刚洞庭帮诸人才欲擒程宫两人而后快,现在还得分出手来救宫月仙。另一方面程楚秋不但得小心不被渔网趁乱得手,还得费心应付不能对他下重手的木谦。 不过木谦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内力十去其九,又有旧伤复发在身,论单打独斗,说不定连鲍但都能拿下他,要不是程楚秋几次维护,他就要伤在洞庭帮帮众手下了。 忽然之间,程楚秋一个疏神,“波”地一声,木谦背上中了一钩,当场血流如注。程楚秋大骇,伸出左手搀着。木迁怒道:“臭小子,居然……居然先顾着姑娘……忘恩负义……” 这下程楚秋左右两手都有人,行动更加不便。鲍旦更从这里得到灵感,下令道:“先伤那个女的,这样奸贼就跑不了啦!” 几个比较天真的,真的以为程楚秋丝毫不能动弹,便抢了上来。程楚秋飞起两脚,碰碰几声,踢了开去。众人吆喝连连,又将渔网兜来。 木谦恢复理智,揪着程楚秋说道:“人力有时穷,你快走,你一个人救不了两个的……” 程楚秋道:“不……” 宫月仙亦道:“是啊,程大哥还是快走吧!” 程楚秋道:“可是我……” 木谦环眼圆睁,恨恨地道:“我那劣徒姓纪名元广,记……记得要替师门清理门户,否则我死后化做厉鬼,也饶不了你……”说罢,奋力一推,脱离程楚秋的掌握,往一旁一张渔网中撞去。 程楚秋大惊,叫道:“木师父!”只见木谦整个人虽立刻给渔网罩住,但他奋力挣扎,四个执网手竟一时拉他不住,穷于应付,三张渔网等于去了一张,露出一个破绽。 鲍旦等人大惊,立刻前来补上。程楚秋见情况危急,下手不再容情,左掌拍出,两个执网手相继中招,哼都没哼,随即倒地。其余两人见了相顾失色,大叫一声连忙撒手。 程楚秋连忙要去解开渔网。木谦身在渔网当中,差点没气昏过去,怒道:“你还不快走……” 程楚秋不理他,可是这渔网纠葛难缠,两只手都未必有用,更何况他只挪得出一只手?鲍旦见他居然不趁隙脱困,还分心去救木谦,心中窃喜,另外两张渔网一兜,已将三人围住。 便在此时,场外有人大喊一声:“住手!”大家听这声音熟悉,纷纷定住身子,往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在四周火炬的火光映照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近来。 当下就有人喊道:“帮主!” 原来此人正是李贝儿。她在李宝儿的房间与程楚秋肌肤相亲,不但把程楚秋惹得意乱情迷,也把自己推向熊熊欲火当中。一番激情过后,李贝儿尚不能自这番缠绵当中脱出,但天色已黑,程楚秋当即决定动身去救宫月仙,相约在木谦的茅屋等候。 只是李贝儿走在路上,晚风拂面,越走越发清醒。此时的她,一颗心全系在程楚秋身上,忽地见不着他的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于是脚跟一转,反投原路,直往总堂而去。 堪堪走到围墙边上,但见墙里火光烛天,人声鼎沸,心中已知不妙。但她可没程楚秋翻身越墙的本事,于是心情一转,恢复帮主的身分,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了进去。 一路走进,包括守门的见了她,无人不大吃一惊。原因是鲍旦已向众人说明李贝儿已经死了,如今竟在夜里撞见,几个胆子小的不禁想道:“莫非帮主死不瞑目,夜里显灵?” 但其中也不乏鲍旦的亲信,一见到李贝儿忽然现身,都留上了心。此刻一听到她出言阻止,知道她果然是冲着鲍旦回来,个个加紧戒备,以防事变。 场上众人都停下动作,但两张渔网合围程楚秋三人的情势依旧。李贝儿秀眉微蹙,说道:“把人放了!” 八个执网手面面相觑,一起望向鲍旦。 鲍旦突见程楚秋没死,早已吃过一惊,如今李贝儿又现身,虽然还是感到惊讶,但却是在意料之中。假意惊道:“帮主?原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已经将奸贼困住了,马上就能擒住他。” 李贝儿冷冷地道:“我说,马上把人放了!” 鲍旦故意装着耳背,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李贝儿耐着性子,重复说了一遍。鲍旦哈哈大笑,说道:“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要我放了杀害魏长老的凶手?李贝儿,我原道你是三贞九烈,与众不同。不料亲姊妹就是亲姊妹,为了另结新欢,不惜联手杀害旧爱。嘿嘿……不管怎么说,魏长老也算待你不薄,你居然狠得下这个心肠。” 李贝儿淡淡地道:“鲍旦,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若不是你,郭金华能带着鬼谷派的人堂而皇之地登上盘石岛?洞庭帮差点因为你一个人而覆灭!若不是你,魏长老会被活埋在山上?你还想顺道杀我?如今我死而复活,你万万想不到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原来鲍旦虽然因为他父亲关系,在洞庭帮势力堪称第一,只是自李贝儿担任帮主以来,其温和仁善的帮务主持方式,却掳获了绝大部分基层帮众的心。除了一些原有的既得利益者,很少有人对鲍旦心悦诚服的。 原本若如鲍旦所言,李贝儿不幸惨死,众人齐心戮力,拥戴鲍旦,为李贝儿报仇,那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李贝儿好端端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还说了这么些意有所指的话,这就不能不让人觉得怀疑鲍旦的诚信。 鲍旦见帮众一阵骚动,又惊又怒,他立下决断,喝令道:“前帮主勾结外人做乱,杀害本帮长老,先给我拿下,等候发落!” 跟随在鲍旦身边的,大多是他父亲的旧部,也只有他亲信的人,才能守卫总堂。 所以内心拥护李贝儿的人也许不少,但放眼所及,还是听从鲍旦的占了大多数。 众人应喝一声,缓缓围上。李贝儿喝道:“大胆!你们是要造反了吗?方智信,你也与鲍但是一丘之貉吗?” 那方智信原本的立场虽然倾向李贝儿,但他刚才已向鲍旦输诚,而且看此情势,李贝儿显然无力回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鲍旦抢道:“我看是你要造反,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受到催促,平日对她尚称敬畏的众人,脸色忽地凶恶起来。李宝儿见连帮中,公认为人最正派的方智信,都没有一点反应,心道:“也罢!”忽地解下背上钢刀,左劈右砍,直往程楚秋冲去。 李贝儿从来不使兵刃,谁也没料到她会忽然拿刀出来砍,一时之间,众人都措手不及。程楚秋大喜,喊道:“把刀给我!” 鲍旦见她来势汹汹,来不及指挥旁人,自挺鱼叉,迎面拦去。李贝儿收势不住,双手执刀过肩,猛地一劈,“嚓”地一声,竟将叉头削去半截。鲍旦大骇,连忙弃叉闪避。 便在此时,王旭清正好随后赶到。不过他匆匆忙忙,没看清楚李贝儿手中的钢刀有多锋利,赤手空拳来挡。待到寒光扑面,这才知道厉害,陡然缩手,刀锋恰恰从他身前掠过,不知不觉已吓出一身冷汗。 鲍王两人已是如此,就更遑论其它人了。只见李贝儿寒光到处,当者立折,若非她不谙使刀之法,不知要有多少人身首异处。 李贝儿这般胡闯乱冲,居然杀出一条血路,连她自己都颇为意外,之前,她是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果的。不过众人既知她手中钢刀锋利异常,相当厉害,自然会自行寻找闪避之道。再说她人小力弱,这般狂挥乱舞,气力渐渐不继,众人瞧了一会儿,便都明白了,圈子也就恢复收拢起来。 程楚秋见李贝儿冲进渔网阵内,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欢喜,说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李贝儿瞧了他怀抱中的宫月仙一眼,说道:“我来瞧瞧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怎么要这么久?” 宫月仙脸上飞红,低声道:“夫人……”连忙挣出程楚秋的臂弯,程楚秋讪讪一笑,手劲放松,宫月仙赶紧躲到李贝儿身后,以避开她的目光。 李贝儿将钢刀交给程楚秋,说道:“人我来带,这把刀给你开路!” 程楚秋道:“是。”接过钢刀,唰唰两声,劲力到处,刮起阵阵寒风。几个站得近的脸上变色,忍不住倒退几步。 鲍旦见军心浮动,急忙令调弓箭手来。方智信阻止道:“天色昏暗,敌寡我众,只怕会伤到自己人。”鲍旦不管,仍然派人去调。 但程楚秋可不怕他会不会伤到自己人,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帮忙照顾林师父,我来想办法开路。” 李宫两人匆匆一探,响应道:“林师父昏过去了,身上又缠着渔网,我们两个可抬不动。” 程楚秋略一沉吟,便道:“好,那我就让鲍旦来帮我们抬。” 李宫两女尚不明其意,只见程楚秋身子一窜,挥舞钢刀,开始绕着两人,兜起圈子来。 就算空手,场上众人也没人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又有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呢?在四周火光映照下,程楚秋就有如一条闪着点点黄光的灰色巨龙,在人群中不断地奔来窜去,所到之处,众人无不胆战心惊,四散奔逃。为了恐吓立威,程楚秋还挑了几个凶狠的,当场让他们肢断血溅。一时之间,哭喊惨叫,响彻夜空,其它人见了听了,只有躲得更远了。 程楚秋圈子越兜越大,不一会儿就追上往后不断退却的渔网阵。程楚秋大喊一声:“就是你们了!”大刀一挥,渔网应声四分五裂,四个执网手大叫一声,扔下渔网就跑。另一头的那张渔网阵的四个执网手,见渔网成了他的首要目标,早已股栗而不能动弹。忽见程楚秋一回头,将眼光投向自己,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丢下渔网便转身奔逃,匆忙中四个人四个方向,忽地有人跌跤,有人给渔网缠住,乱成一团。 部众们可以逃命,鲍旦与王方两人可不行。只是眼见众人不住散去,鲍旦又惊又怒之余,也不禁开始顾虑自身的安危。忽然间大门外人声响起,一队队弓箭、刀斧手冲了进来,鲍旦大叫:“快过来!” 程楚秋冷笑一声,道:“遵命!”身子一晃,已经抢到鲍旦面前。方智信与王旭清一左一右,拦了上来,程楚秋刀锋一侧,径削王旭清的手腕,左手一探,去抓方智信的手臂。以一敌二,一心二用,两手两招,竟毫无前后主从的分别。 王旭清知道厉害,这一拦只是虚晃一招,一见钢刀侧来,早就低身窜开,方智信比较老实,一见对方伸手抓来,便用拳头去格挡。只听得“喀啦”一声,却是方智信一拳打在程楚秋的手心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弄断了腕骨。 方智信吃痛,大叫退开,程楚秋不去理他,左手复往前伸,直抵鲍旦门面。鲍旦没想到方王二人居然只能挡下一招,大惊之余,连跑的时间都没有了,双臂一架,使了个“如封似闭”。只是他这招果然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只是“如”与“似”而已。只听得“碰”地一声,鲍旦全身一震,双手一松,程楚秋手掌已经按到胸口了。 鲍旦惊觉,双手一抓,急急扣住他的手臂。程楚秋嘿嘿一声,运起内劲,鲍旦但觉双手如握烧红的木炭,“哎哟”一声,急忙缩手。 便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程楚秋听音辨位,正朝自己背心而来。当下也不用刀面去挡,左手一扭,将鲍旦拖了过来,“噗”地一声,正好打中他的右肩。 鲍旦大叫一声:“慢着!住手……”只可惜慢了一步,叫声未歇,第二、第三支羽箭跟着射来。程楚秋哈哈一笑,转过他的身子,一箭射在他臀上,另一箭可能是听到他的叫喊,临时将准头一偏,从旁掠过,相去一尺有余,身后跟着有人惊叫闪避。 程楚秋趁着来人还来不及反应,拉着鲍旦便往李贝儿身边退去,鲍旦连挨两箭,正是又惊又怒,大喊大叫:“住手!别射了!快住手!” 程楚秋见来人越来越多,已将四下团团围住,心中亦不免惴惴。还好一出手就擒住了鲍旦,否则现在要再想冲出去,只怕不能周全。未免夜长梦多,便道:“先叫弓箭手退下,快点!” 鲍旦怕被再度误伤,也正有此意,便道:“弓箭手先退出去!退出去!” 弓箭手依言缓缓向外退出。程楚秋便要鲍旦派两个人来抬木谦。 鲍旦颇为为难。因为木谦一有人帮忙抬,这几个人就抓不住了,程楚秋见他面有难色,右手抓住留在臀部上的箭尾,用力一戳,鲍旦痛得差点掉下泪来,只得依言照办。 王旭清刚刚自己也迭遇凶险,所以护主不力,现在自己安全无虞,却不能毫无表现,于是便道:“程楚秋,你押着我们帮主,想带他逃出岛去吗?你是逃不了的。” 程楚秋道:“多谢提醒,麻烦你备船,船上多备水手操桨,我们要连夜上岸去。 别耍花样,否则要你们帮主陪葬。” 鲍旦等不及王旭清回答,忙道:“备船!备船!请人备船。” 王旭清道:“林师父他昏过去了,再不诊治,他会伤重而死的。” 程楚秋道:“这岛上就他一个大夫,我若不带他走,他也是死路一条。” 王旭清一时没想到木谦本身就是大夫,沉吟一声,便让人去安排船只。鲍旦要求先包扎伤口,程楚秋不许。几人挨挨蹭蹭,一路往大门退去。 忽然门口人影一晃,一个人伸臂挡在面前。程楚秋定睛一瞧,却是李宝儿。心中一怔,停下脚步,两眼盯着她瞧。 但那李宝儿却不是针对他。只见她看着李贝儿,轻轻说道:“你想丢下我,独自一人离开吗?” 李贝儿道:“姊姊,打从我出娘胎以来,我就一直跟姊姊在一起,从未分开。 就是后来姊姊嫁人,也没忘了把我一起带进去。爹过世之后,我前半辈子都靠姊姊安排,说我想丢下姊姊,不知从何说起。” 李宝儿道:“你现在的意思是感激我呢?还是抱怨我?” 李贝儿道:“当然是感激啦,姊姊一向都很照顾妹妹,有什么好东西,姊姊从没忘了妹妹的一份。” 李宝儿道:“所以你今天是这样报答我?” 李贝儿道:“姊,你如果想跟我一起走,我展开双臂欢迎,但你如果想我待在这里陪你,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李宝儿道:“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了,你还想去哪里?你要是真的走了,我在这里,会有好日子过吗?” 李贝儿道:“正如姊姊说的,这里是我们的家,如果这里都不能让我们有好日子过,哪里能够?我相信洞庭帮的诸位长老与众位兄弟,应该不至于因为我的离开,而对姊姊不利才是。” 李宝儿道:“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李贝儿道:“我早就想离开了,今天不过是正好有这个机会……” 程楚秋插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李宝儿忽然大怒,斥道:“楚秋!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诱拐我妹妹!你可知道她是一帮之主?你把她带走,叫我洞庭帮上下千余帮众,以后还要在江湖上做人吗?” 程楚秋将鲍旦的身子扳了过来,说道:“现在洞庭帮的帮主是这一位,只要我们平安离开,我一定原船放他回来。” 鲍旦身受两处箭伤,早已痛得受不了,见时间无端拖延,便道:“李……李长老,你快让开,我早去早回……” 李宝儿道:“这可不行!我洞庭帮只有断头的帮主,没有妥协求饶的帮主,此例一开,将来只要有人拿帮主,岂不都能予取予求?来人啊!大门关上,调回弓箭手……” 众人一听,都是大惊,迟疑不敢行动。李宝儿回头看了王旭轻一眼,说道: “王长老以为我说错了吗?”王旭清一脸迟疑。 李宝儿朗声道:“靖康之祸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难道大家都忘了吗?” 有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王旭清大叫道:“不错!”立刻传令调回弓箭手。鲍旦破口大骂,王李两人充耳不闻。 程楚秋对着鲍旦冷笑道:“真是现世报,来得快。”鲍旦脸色惨白,气得咬牙切齿。程楚秋复与李宝儿道:“既然如此,那就少陪了,看是你的弓箭手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他一边说,一边让李宫二女押着两个帮忙抬木谦的两人,先向门外退去,自己押着鲍旦殿后。李宝儿见众人迟迟不敢堵上大门,颇为不满,大叫道:“快把门堵上!” 两个刀斧手闻令,悄悄从门边掩上,挡在程楚秋一行人的后路。忽然间,那程楚秋身子一晃,放开鲍旦,举起刀背,“啪啪”两声,击中两人的胸口之后,立即退回原地。 这一来一回间,别说鲍旦完全没有脱离掌握的感觉,就是四周众人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眨眼,程楚秋已经得手回来了。而也在他回来之后,那两人才忽地弃刀抚胸,滚倒在地,扭动挣扎,他们的状样虽然痛苦,却嗯嗯啊啊,叫不出声音来。 程楚秋这下子行动有如鬼魅,见者无不骇然。程楚秋恐吓道:“再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他这一出言威吓,果然奏效,程楚秋一行人一路直往湖边行去,再无人当前拦路。来到湖边船坞码头,李贝儿道:“须防他们派人凿船。” 程楚秋点头,把钢刀与鲍旦交给李贝儿后,忽地向前冲杀一阵。那人群原本只是远远跟着,不料他会忽然回头,匆忙间来不及躲避,几个手上举着火炬的手上忽地一空,火炬瞬间就被夺走了。 正当大家都还搞不清楚他意欲何为,只见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道如流星般的火光,以着迅猛无伦的速度朝泊在湖边的船只飞去,紧接着湖边火光一盛,几艘大船的船桅登时着起火来。 原来那船桅底下有的要不就是船帆,要不就是缆绳,都是易燃之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那些船上事先接到通报,原都埋伏着有人,这会儿大火突起,人人相顾逃命,一时之间,人马杂沓,叫喊吆喝声此起彼落。人在船首的,就跳上岸来,人在船尾的,就全都往水里跳。 这下子众人可都知道了他的意图,只是知道归知道,无论如何就是闪避不了。 程楚秋窜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想要什么几乎是手到擒来。两百多名追兵,共举了三四十支火把,倾刻之间剩不到两三支远远地躲开。再加上程楚秋手劲强,准头够,只要是被他扔出的火把,十之八九都上了船。这其中又有一半引燃了火势,于是乎,今夜泊在这南岸湖边码头的这七艘大船,中间三艘,立刻陷入熊熊火海当中。 王旭清、李宝儿脸色大变,怔怔说不出话来,除了让人救火,一时都没了主意。 便在此时弓箭手去而复返,正好来到,王旭清便下令放箭。只是夜晚迎面吹着湖风,抵销箭势不说,还带来一阵阵火烧的烟雾。黑烟能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连看都看不清楚了,还有什么准头可言?弓箭手在命令下放箭,自是虚应故事的多,当真瞄准而后动的少了。 李贝儿见程楚秋计策成功,不禁大喜,见风势带动火势,由西向东延烧,已经蔓延过东边两艘船只。她知道程楚秋打算搭乘最西侧的船,于是押着鲍旦,领着宫月仙等人往西退去。 李宝儿见大势已去,不顾双方立场是否已经敌对,径自冲到程楚秋跟前去,说道:“楚秋,你对我妹妹是真心的吗?” 程楚秋不料她会在这当儿突然有此一问,先是一愣,随即点头。李宝儿惨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去吧……” 李贝儿再一旁听到了,心中一酸,忍不住回头说道:“姊姊,你……跟我一起走吧……”程楚秋知道两姊妹此刻必有许多话要说,伸手点了鲍旦的穴道,扛着上船,宫月仙则指挥抬着木谦的两人,随后上去。 李宝儿摇摇头,说道:“我年纪太大了,早已失去重新追寻梦想的勇气。你不一样,梦想已在你身边,用不着再四处奔波了。” 李贝儿忽然想起,姊妹俩在下嫁郭宗尧之前,常常共卧一床,彻夜长谈。那时两人相依为命,相互倾吐、编织着对未来的梦想。曾几何时,年纪渐长,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表面上是姊妹,私底下却再也不是无话不谈了。 姊姊的梦想是什么?李贝儿当时一定听过,只不过现在要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时要嫁给郭宗尧,姊姊一定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最后她会拉着自己一起下嫁,李贝儿知道,那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这是一种拖人下水的心态?还是只是想找人壮胆?两者也许都有吧?往事种种,彷佛在李贝儿眼前一闪而过。这个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疑问浮上心头,终于忍不住问道:“当时……你为何会要拖着我,嫁给郭宗尧?” 李宝儿一愣,八年前妹妹在房里跟他大吵大闹,整夜饮泣的情景,忽地出现在眼前。别说妹妹当时不嫁,自己那时也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花样少女,会答应嫁给年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粗鲁男子,这其中自有苦衷,难道还用得着说吗? 为了这事,李贝儿不吃不喝连续三个昼夜,由此可知她当时不愿嫁人的意志。 至于后来郭宗尧对她宠爱有加,反而冷落了他原本处心积虑想要弄到手的李宝儿,却是后来的事了。 李宝儿听李贝儿用上“拖”这个字,心中凄苦,垂泪道:“你以为我愿意吗? 可是郭宗尧他用你我的生命作为威胁,他……” 李贝儿道:“姊姊怕没命吗?我当时可是宁愿死……” 李宝儿戚然道:“你把姊姊当成什么人啦?或许我比你贪生怕死,觉得好死不如赖活,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是为了保护你。尤其在我知道一个秘密后,我们姊妹俩就更不能死了。” 李贝儿道:“是吗?” 李宝儿道:“那是郭宗尧亲口对我说的。他见我软硬不吃,于是便威吓我说,我们一家人其实是他杀死的。” 李贝儿惊道:“他亲口说的?” 李宝儿道:“是的,我当时惊讶的程度,就跟现在的你一样。他还说,他既能杀了我们全家,自然也能杀了你我。我当时全身一震,如陷入万丈深渊。当时便想,求死容易,灭门之仇却不能不报,所以才顺着他的意思,带着你一起嫁给他。” 李宝儿顿了顿,续道:“他以为我是因为听了害怕,得意忘形,所以也不疑有他。老天有眼,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得知魏庆一直对你有意思,但郭宗尧却抢先了一步。他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哼……所以我就陪他睡了几夜,让他想办法给我弄一点慢性毒药。” 李贝儿奇道:“你给郭宗尧下毒?” 李宝儿道:“不错,要不然以他身强体壮的程度,怎么会这么早死?为了给李家十余口报仇雪恨,这点苦头,总是要吃的。” 李贝儿举起钢刀,说道:“这把刀,你认得吗?” 李宝儿没听她提起,从未把眼光停留在这把单刀上。此时一听她说,专心留意之下,忽地眼睛一亮,道:“这……这是……” 李贝儿点头道:“这是父亲的单刀。”于是将如何发现这刀的缘由简单述说了一下,续道:“魏庆死前也跟我提到他下毒的事情。不过跟你说的,内容有点出入。” 李宝儿眉头一扬,道:“是吗?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不得不带着你嫁给郭宗尧的原因。我之前没跟你说,是怕你年纪小露出马脚,后来没跟你说,那是因为你后来跟他的感情不错。一来怕你伤心,二来更怕你坏事。” 李贝儿道:“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其实我没你想的那般脆弱。” 李宝儿道:“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此时程楚秋早已趁乱,在惊涛骇浪中把鲍旦、木谦带上船。原来洞庭帮向以船只维生,一见到船只着火,个个心疼不已,所以就算有人想要依法炮制,来对付程楚秋等人,马上也会被其它人否决。再说程楚秋说过一但平安到达对岸,将把人船送回。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大好消息,否则要是把程楚秋逼急了,很可能所有泊在别处的船只都要遭殃。 既然程楚秋一切安排妥当,便来催促李贝儿。李宝儿见状,道:“别说了,快去吧!” 李贝儿点点头,转身欲行。李宝儿叫住她,道:“如果你想报答我,就帮我做一件事。” 李贝儿道:“姊姊但说无妨。” 李宝儿低声道:“别让鲍旦回来……” 李贝儿会意,转身上船。李宝儿退回王旭清身边,说道:“眼前帮里的事情,就只剩你和我做主。依我之见,程楚秋虽然强悍,但他此去没有理由再回头与我们作对,不如……” 王旭清道:“你的意思是……” 李宝儿道:“前一阵子郭金华的乱子,是鲍旦和魏庆闯下的,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人负责。如今魏庆已死,只要我们重新论罪,就能把鲍旦永远逐出岛外。” 这一阵子洞庭帮动荡不安,华容帮虽然早一步被他们剿平,但其它的小帮会莫不蠢蠢欲动。若能将这一团混乱理出一个段落,不论对谁,对着个帮派都有好处。 王旭清便道:“话是不错,但如何保证这姓程的跟你妹妹,不会突然转回来呢?还有,要是鬼谷派回来找麻烦呢?” 李宝儿道:“我们可以放出消息,说这两人杀害前帮主的儿子,已经被放逐出岛。到时就算鬼谷派有能力反扑,也会把转移目标到他们两人身上。至于这姓程的……只要我妹妹在,应该不会回来为难。” 王旭清再无意议,商议间,程楚秋等人所乘船只起锚,逐渐离去。几人上前请示,王旭清皆道:“不必再追,明起加强巡逻,静候鲍帮主回来便了。” 程楚秋把鲍旦绑在船桅下,挺刀在甲板上不住来往巡逻,密切监视着船上梢公的一举一动。众人早知他威名,哪里还敢作怪?李贝儿与宫月仙则在一旁照顾木谦。 为了彼此好有照应,他们都不敢进船舱。 船行到湖心,程楚秋知道他们人多一刻在湖面上,就多一刻危险,于是吩咐同时监督梢公把船往最近的湖岸开去。不久宫月仙来叫他,原因是木谦醒了,正大发脾气。 程楚秋赶了过去。木谦一见到他,立刻要李宫二女回避。两女一走开,木谦便道:“你他妈的臭小子,居然为了两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咳……咳……”他说得过急,一时岔气,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程楚秋道:“木师父,你流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 木谦待咳嗽稍止,便道:“我早休息得够久了,你告诉我,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程楚秋席地坐下,忽地说道:“在此之前,我想先请问师父一件事情。你说过,你是因为被徒弟所陷害,所以沦落至此。而其中缘故,则是因为一部内功心法。” 木谦道:“要不然你练的是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三根指头一搭,眉头一扬,眼中精光一盛,说道:“你的内力又增加了?怎么样?几个响头不是白磕的吧?” 程楚秋道:“那么此事又与李中玄有何牵连?” 木谦原本笑容满面,得意洋洋,一听到“李中玄”三字,微微一怔,放脱他的手腕,说道:“你是听谁说的?” 程楚秋便将在地穴中,魏庆所说的一番话,大略地说了一遍。主要的是质问他,为何说河车渡引大法在李中玄身上。 木谦转过头去,道:“他自知无幸,为了替自己和郭宗尧减轻罪愆,所以拖我下水,不足为奇。” 程楚秋道:“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李中玄身上,那么我的这位纪师兄,很可能就没有欺师灭祖了。清理门户之事,我还需详加调查。” 木谦怒道:“你……你居然敢威胁我……” 程楚秋道:“木师父,他毕竟是我师兄,如果他为人陷害,我二话不说找上门去,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杀了他,那我才是师门罪人。” 木谦冷笑道:“好一个程大侠啊……” 程楚秋道:“木师父若是不肯说,徒儿也不勉强。等我调查清楚,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木谦上身坐起,抓住他的胸口,喝道:“你这混帐东西……”环眼圆睁,目眦欲裂。程楚秋就让他这么瞪着,脸色平和,毫无半点变化。 过好一会儿,木谦忽然吁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既然这么坚持,那我就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我当年逃到洞庭湖边,恰为高洋所救。他知道我是练家子,带我回岛上效力。一开始我隐姓埋名,表现在外的是一个武林中三流脚色,谁也没留意我。接着先是高洋发现我会医术,就留我在他身旁帮忙。” 木谦毕竟相当疲累,只见他闭着眼睛,继续说道:“二三十年啦,我天天想着要报仇的事,如何能完全掩人耳目?就在一次练功的时候,给郭宗尧发现了。他那时还不是帮主,与我交手几回合,觉得我功夫不错,便与我论交。后来他当上帮主,请我当长老,刚好高洋年纪大了,想回乡下,我便以此为借口推辞。” 程楚秋道:“那怎么又会与李中玄扯上关系?” 木谦道:“李中玄和我那不肖徒儿是表亲,也是把兄弟,我四处打探不到他的消息,就想从他身上着落。于是我就透露半真半假的消息给郭宗尧,让他派人去帮我打听。几年过去好无动静,郭宗尧本来已经失去耐性了,哪知李中玄忽然要举家北迁。郭宗尧跑来问我意见,我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程楚秋道:“结果李中玄一家十余口,就因为你一句话,全都给害死了。我以为你自从杀了祁门五虎之后,真的有所觉悟了呢……” 木谦听出他语意不善,睁开眼睛道:“不错,我虽无意杀他,他却死在我的几句话下,也算是我杀死的。来,你现在就杀了我,替你的女人报杀父之仇,只要你得了美人心后,别忘了师门仇恨就行了!” 程楚秋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木师父的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的了。” 木谦大怒,说道:“岂有此理!你想知道什么是真的吗?你被人砍了一刀,泡在水里半个时辰,原本奄奄一息,如今却好端端的在我面前,这就是真的;你跪在地上,向我磕头拜我为师,是真的;你右手本来已经算是残废了,我帮你恢复了它五成以上的力气,是真的;你身上有我半甲子以上的内力,一身足以傲视武林的奇功,也是真的。你现在才要来跟我讨价还价,已经迟了!” 程楚秋见他气得全身发抖,赶紧正襟危坐,恭恭敬敬说道:“木师父在上,弟子绝对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而是纪元广毕竟也是我的师兄,若他是被人冤枉的,我一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杀了他,那岂不是同门相残,一样违背了师门教训?” 木谦尖声道:“你如何知道他是被我冤枉的?” 程楚秋感叹道:“徒儿一样蒙受着不白之冤,江湖上人人皆曰可杀,我只是同理推论,不敢妄下断言。” 木谦道:“哼,不敢妄下断言?我瞧你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只是表面上继续敷衍我。” 程楚秋脸现惶恐之色,没有骤然回答。木谦续道:“也罢!我本非正派人士,与你扞格不入,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既然能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师兄设想如此,想来将来必不负我。二三十年前的往事,我如找证据给你?更何况当时只有你师兄与我两人在场,天知地知,他知我知,能有什么凭据留下?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想这难不倒你。” 他说到这里,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程楚秋急忙扶起。木谦道:“不过你要求的信任,我倒是有个办法给你多一些。” 程楚秋道:“什么办法?” 木谦道:“你瞧见帆布上的那个帮徽没有?” 程楚秋顺着他的眼光瞧去,见帆上用色料染着两道黑色线条,做水纹波动状,上方则是一个篆文的“山”字,与自己颊上的徽号相同,心中忽有感触,淡淡地道:“瞧见了……” 忽然“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了船去。程楚秋赶紧回头,左右却不见了木谦。他两步奔到船舷边,往下往湖面看去,但见四周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急得大叫:“木师父!木师父!” 众人闻讯赶来,程楚秋道:“快停船,快停船!林师父掉下去了。” 众人见他情急,也不敢多问,连忙将船停住。只是船只可不比车马,如何说停便停?待到完全静止,距离刚刚事发之地,不知相差有多远。程楚秋道:“弯回去,弯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梢公大着胆子道:“爷,李帮主一向待大家不薄,她老人家要出岛去,我们早打定主意要平安送她上岸。不是小的爱多嘴,刚刚要真的是林师父掉了下去,四周漆黑,想要找到他,那可比大海捞针还难。现在又是冬天,湖水冰冷,等到我们找到他,只怕……” 程楚秋大怒,喝道:“这样还不是多嘴!我说弯回去就弯回去!” 李贝儿赶紧出来安抚,一面吩咐梢公依言回头,一面与程楚秋了解此事。程楚秋自责道:“他人受了重伤,湖水又冷,都是我害死了他……” 李贝儿先让人在船上四处寻找。果真找不到木谦之后,这才确定刚刚是他落水。 但就如那梢公说的,放眼望去,四周简直是永无止境地黑,一番折腾,都是白费力气。 随着光阴的流逝,要找到活着的木谦,机会是越加渺茫。程楚秋逐渐恢复理智,为怕追兵追至,还是让梢公继续开船。到达彼岸时,曙光已露。三人下船,船上船夫水手在船上一一向李贝儿道别,这才拔锚离去。 三人目送一会儿,转身欲行,船上忽然有人大喊:“帮主!帮主!” 李贝儿回头询问何事。原来船上居然不见了鲍旦,特别询问她有没有注意到。 李贝儿道:“是吗?这可奇了。” 船上众人也不怎么在乎,四处找不到,也没多问,径自返航。 程楚秋浑浑噩噩,直至下个镇上,才忽然问起发生何事。李贝儿与宫月仙相视一笑,都道:“没什么事。” 第二十四回 诸广之秘 李宫二女离开困居多年的孤岛,此番上岸,正如樊鸟出笼,心情海阔天空,雀跃不已。相较之下,程楚秋则因为木谦的关系,一直闷闷不乐。不过他后来渐渐想通,明白了当夜木谦为何会突然跳船。 程楚秋猜想,木谦为了报仇,为了要自己义无反顾地替他清理门户,之所以不惜一死,应是因为如此一来,自己再也不能追问他所谓的真相,除了有一死明志的作用,也是表示他毫无私心。 而木谦既死,就算还是要调查真相,这些重责大任,自然而然全都落在他的肩上。其实木谦也正因摸清他的脾气,知道只要自己一死,程楚秋必定会因为感觉亏欠,而努力办妥他的事情。 再加上木谦自从将全身内力过继给他之后,体力衰弱,各种年轻时所受的内伤一一发作。尤其是当年他自钉穴道的地方,每逢刮风下雨,就隐隐作痛,剧烈之时,往往全身颤抖,当真体会了何谓“痛不欲生”这四字的涵义。 武功没了,又受病痛折磨,因此在他心里,早有自尽的打算了。程楚秋的事情,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更坚定的理由。 李宫二女见他眉头渐展,这天上午用过午饭,三人走出饭馆,出了市集,李宝儿便问起日后的打算。程楚秋打破连日的沉默,把自己与木谦的关系略述一遍,但与李中玄有关的,则跳过不提。表示自己身负有此重任。 李贝儿道:“你真的要去找这个叫纪元广的吗?” 程楚秋道:“这是木师父的遗愿,我该把它完成。只是人海茫茫,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 李贝儿道:“按理说,这个纪元广既然得到秘籍,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该是一流高手才是,怎么你会完全没听过呢?” 程楚秋道:“这点我也想过,但还没来得及问木师父,他就已经……唉,他是故意的也好,还是另有隐情也罢,总之这个问题答案,还得找到纪元广才能知道了。” 李贝儿道:“那我们先到哪儿?” 程楚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两个姑娘家,不宜跟着我餐风露宿,到处流浪。” 李贝儿眉头一皱,还没开口,身旁忽然有人喝道:“程楚秋!果然是你,来人,围上!” 话才说完,道旁忽然闪出六七个乞丐,手执竹杖,拦住去路。程楚秋见当头的一个中年男子,自己从未见过,便道:“这位仁兄可是认错人了。” 那丐道:“我在岳阳楼外见过你一面……嗯,你脸上刺着东西,铁定错不了!” 程楚秋心道:“那时场面混乱,也许他真的在场。”纵管他不知已与丐帮打过多少次了,但及至此刻,他仍不愿与丐帮有所冲突,便道:“我这刺青是帮徽,全帮上下好几百人都有,仁兄肯定是认错人了。”说着,拉着两女便往一旁走。 那丐毫不放松,伸棒拦住,说道:“是与不是,阁下跟我走一趟,我郝师兄自有定夺。” 宫月仙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也不禁一股怒气往上冲,道:“你们这群乞儿,真是好生蛮横!” 那丐冷笑道:“姑娘不但跟着一个淫贼在一起,对他还多所维护,真是世风日下,哼哼,不知廉耻……” 宫月仙大怒,娇叱一声,当头一拳挥去。那丐避开,道:“好婆娘,居然动起手来了。”见她这一拳稀松平常,伸棒便往她脚下扫去。李贝儿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呼呼两拳,径往他身上招呼,其它人见了,以竹杖敲击地面,口中呼呼喝喝,像是在助威,也像在使什么阵法一样。 mpanel(1); 那丐棒法精妙,不过十数招,两女渐渐不敌。程楚秋无法在置身事外,见棒端点来,瞧准方位,飞起一脚,踹个正着。他这一脚力道颇大,方位恰到好处,那丐拿捏不住,竹棒脱手而出。 程楚秋道:“走!”左右两手往两女腰臀一托,两女不由自主腾空而起,竟然越过群丐的包围,落在两三丈之外。 那丐见他手劲如此之大,心下不禁骇然,而若光只是力大,那还不怎么样,最令人吃惊的,还是他重重抬起,轻轻放下的那股巧劲。先前他给程楚秋那么一说,还真有点怕弄错人的疑虑,这下程楚秋可以说是不打自招了。只是此时他手中竹棒已失,只有靠其它弟兄们的帮忙,连忙喝道:“果然是他了,快点拿下!” 众丐得令,咽呜一声,一起涌上。程楚秋见棒影重重,有如一张铁网一样罩来,叫道:“好!”使出同样以繁复见长的七散手出来对付。 双方以快打快,瞬间过了十余招。程楚秋见这棒阵防守严密,自己掌力到处,不但有主防御者,两旁必同时有竹棒伸来辅助防御。主从之间,权责分明,进退趋避之际,严谨有度,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问道:“好俊得阵法,不知叫什么名堂?” 那丐道:“淫贼!你听清楚了,这叫‘打狗阵’,专门用来打像你这种畜生的!” 程楚秋听闻过丐帮有个强大的阵法,却不知其名。此刻听到那丐这般说,认为他是故意说来羞辱人,不禁大怒。二话不说,潜运起十成功力,向四周劈去。 众丐见他胡劈乱打,不禁大喜,竹棒或戳或打,或点或挑,全都往他身上招呼。 瞬间但听得劈哩啪啦几声,程楚秋肩上云门、肘弯曲池、大腿伏兔、背上神堂诸穴,几乎同时被点中。接着一棒从半空中呼啸而至,拦腰疾往他身上打去。 程楚秋哈哈一笑,左掌削出,将那竹棒劈成两段,接着身形一动,手指到处,将围着自己的六七个人都点了穴道。他随点随抓,将每个人手中的竹棒都夺下,远远拋出,一会儿功夫,但见原本灵动的阵法,成了一圈木雕泥塑的偶像。只剩下发号施令的那中年乞丐,还能自由行动。 那丐原本见打狗阵已经得手,才要狂笑一番,哪知一眨眼,情势逆转,弟兄们全落入敌手。原来那程楚秋内力太过浑厚,竹棒着体之际,肌肉自然生出反击之力,将棒头弹开寸许。点穴差这么一寸两寸,也就等于没点中,一时疏忽,反而全着了道儿了。 那丐不明所以,又惊又怒,但他不能撇下自己兄弟,一咬牙,空手猱身便上。 程楚秋见他义气,不愿太过为难,一招“长虹贯日”直取中宫,扯住他的领口,说道:“今日饶你们一命,要再敢跟着我们,后果自行负责。”发力一推,将他掷出数丈之外后,迈步便走。那丐骇然,不敢再追。 程楚秋追上李宫二女,头也不回地道:“走吧。” 二女见他心情不佳,默默地跟着走了一阵。好一会儿,李贝儿才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他们不知道真相,自然出言不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程楚秋唉声叹气,闷闷不乐。晚上三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村落,向农家借宿谷仓。程楚秋心绪不宁,辗转反侧,终于起身走出屋外,对着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田地发呆。 不久背后脚步声响,却是李贝儿跟了出来,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道:“睡不着?” 程楚秋点点头。李贝儿顺着他的眼光往前望去,忽道:“我知道你在烦什么。” 程楚秋侧过脸来瞧着她。但见她看着远方,轻轻说道:“你木师父死了,你很内疚,因为他让你想起你原来的师父。” 程楚秋一愣,心道:“也许是吧……” 只听得李贝儿续道:“所以与其说你为了木师父而感到难过,还不如说是为了你原来的师父而感到伤心。尤其白天那群乞丐,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恶人,跟他们为敌,一定很为难。” 程楚秋道:“岂只是他们?我还活着的消息,现在一定传遍整个武林了。黑道遇上一个打一个,两个打一双,那也还罢了。但要我对付以前的朋友,怎么说都下不了手。” 李贝儿道:“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当时你在岛上,与外界隔绝,所以这些问题暂时都不是问题。现在你出岛了,麻烦事一个一个接踵而至,也难怪你不开心。” 程楚秋道:“所以明天开始,你跟仙儿看是想上哪儿去,就先走一步,免得跟着我遇上麻烦。” 李贝儿转过头来瞧着他,说道:“难道你想就这么躲一辈子吗?” 程楚秋避开她的目光,复看着远方说道:“你先让我想一想……” 李贝儿道:“我跟着你毅然决然离开我熟悉的盘石岛,离开我姊姊,离开我的帮众,我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要想一想,考虑考虑什么的……” 程楚秋备感压力,不发一言。 李贝儿道:“既然你是冤枉的,就应该努力洗刷自己的冤屈。这不但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师父。你师父为人所害,你做徒弟的,难道不应该替他报仇?他要是地下有知,看到你为了他被当成大奸巨恶,他难道不会伤心难过,甚至自责吗?” 程楚秋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颤声道:“我就是害怕,我害怕真的是我害死他的……”他先看着自己的双掌,接着用手抓头,续道:“我那天喝醉了,我就是想不起来,我到底有没有……” 李贝儿斩钉截铁地道:“程大哥,你没有……” 程楚秋整个人像是充饱气一样挺直身子,精神道:“你说什么?” 李贝儿道:“我说你绝对没有伤害你师父。” 程楚秋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李贝儿温柔地道:“依你说,你若不喝醉,这一切不可能发生。所以你的酒醉,是有人设计的,为的就是能嫁祸与你。而既曰嫁祸,你师父自然不是被你所害。”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贝儿一言惊醒,程楚秋恍然大悟,想道: “是啊,我若不醉,师父进来时我就能知晓,不管我能不能躲过师父,那时姚姬药已入腹,最后虽难免一死,却可能因此让我摆脱杀她的嫌疑。如此一来,我顶多给师父责罚,那……” 又想:“陷害我的人,到底图的是什么?如果我只是给师父负责骂一顿,什么东西也图不到吧……所以我的酒醉,是那人的计划之一,师父说不定还是他引来的……” 他想到这里,心里是越发清醒了,大叫一声:“没错,我师父是被人陷害的!” 转过身去,忽地一把抱住李贝儿,说道:“谢谢你!现在是我脑子最清楚的一刻,若不是你,我只怕永远想不明白。” 李贝儿给他牢牢抱住,直接感受到他那股雀跃兴奋,也不禁代他欢喜,说道: “你是当事人,不免心烦意乱,一旦往牛角尖里头钻,自然想什么也想不通了。” 程楚秋一下子豁然开朗,道:“你说得不错,我不能如此畏首畏尾,就算当日是我失手伤了师父,我也该将事情调查清楚。”其实他心里已经排除了自己亲手弒师的可能,所以说起话来,颇为轻松自在。 李贝儿道:“你已经有方向了吗?” 程楚秋将她身子移开,从怀中摸出瓷瓶,说道:“我只要能找出谁有这种药,就能找我要的线索。” 李贝儿道:“这是什么药?” 程楚秋道:“一种很强烈的媚药、春药,一过量,就会致人于死。一些变态的采花贼,用这药奸杀女子,觉得最方便省事,干净俐落。” 李贝儿眉头一皱,显露出嫌恶的样子,说道:“真恶心,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程楚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不够变态,有人还先杀后奸,奸淫女子尸身,增加他的快感……” 李贝儿大叫一声,双手抚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道:“好恶心,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程楚秋心中一荡,伸臂将她搂在怀中,轻轻说道:“那么那天,你有感觉到乐趣吗?” 李贝儿道:“什么?” 程楚秋将她捂在耳朵上的两只手轻轻扳开,低声道:“我问你,我们是不是两情相悦的?” 李贝儿想起那天的温存,羞得低下头去。也许是自从出岛以来心情压抑太久了,程楚秋见状,越发胆大,忽地一把将她用力抱住,头一侧,便往她唇上吻去。 李贝儿双目一闭,便凑上前去。程楚秋探知她朱唇轻启,齿关微开,这还有什么客气?将她扑倒在地,动手拉开她的衣襟,就要把手伸进去。 李贝儿惊觉,轻嘤一声,喘息道:“别……别……”程楚秋只装着听不见,毫无罢手之意。 忽然身后窸窣一声,程楚秋整个人弹了起来。依他的能耐,原本周身方圆十丈之内,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甚至落叶之声,都不能逃过他的耳朵。这次竟然让人掩到咫尺之内,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他倏地跃身而起,直接往声音来处扑去,同时喝道:“什么人?” 只见长草丛中一道人影惊叫而起,程楚秋伸掌拦去,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程楚秋的身法实在太快,那人竟不知道要闪避,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程楚秋直接将此人抱住,奇道:“仙儿?怎么是你?” 李贝儿听到是仙儿,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急忙将衣服拉好。 原来那宫月仙受了程楚秋影响,一样是心思杂乱,不能安眠。听得程楚秋起伸出门,本想跟去,却接着听到李贝儿也起身离去。 先机已失,她本不愿再跟去,可是如论如何就是睡不着,思前想后一会儿,终于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还是决定跟去。 她蹑手蹑脚地走在,就怕惊动了两人。原本也只打算远远地听他们在说什么话,没想到听到后来,两人声音越来越细,几不可闻。宫月仙大着胆子,又往前推进了几步,没想到正好赶上两人的亲热戏。 宫月仙一听,不禁面红耳赤,心中小鹿乱撞。只想:“程大哥和夫人他们两个正在……正在……我怎么能在此偷听呢……”说是不能偷听,脚下却完全不得动弹,尤其那李贝儿的娇喘声,不住地钻进她的耳朵里来,一点一滴地撩拨她的心弦,使她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待得惊觉距离过近,正想回头,却被程楚秋逮个正着。 她又惊又羞,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料慌不择路,正好一头撞进程楚秋的怀中。再听得有人问道:“仙儿?怎么是你?”一听是程楚秋的声音,这下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程楚秋大惊,一把将她横地抱起,唤道:“仙儿,你怎么了?” 李贝儿整理好衣物,匆匆赶了出来,细查之下,知道宫月仙只是一时昏厥,并无大碍,当下便与程楚秋一起送她回去休息。 无端被人打断,程楚秋有些心痒难耐,才安置好宫月仙,便一直不断用眼角给李贝儿使眼色。李贝儿眨了眨眼睛,先望向躺在两人中间的宫月仙,意思是:“那她怎么办?”接着又向他捉狎似地笑了笑。眼神既是嘲弄,又是引诱,既是接受,也是拒绝。程楚秋一时意乱情迷,不知所以。 程楚秋从李贝儿那边恢复信心,既确信了自己的清白,当下再无罣碍,一路直往诸广山投去。 那诸广山在湖南、江西与广东的交界地带,北起万洋山,南接大庾岭,占地相当辽阔。当时程楚秋带领江湖群雄前去铲除奸人,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如今程楚秋孤身一人,再想找到当日的漏网之鱼,来帮他厘清疑点,谈何容易?好在程楚秋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他先将李宫二女安置在山下,自己一人易容改装,循着当日的记忆,慢慢寻将过去。 过了几日,这一天他来到诸广五霸的巢穴附近。就在这里,他追上五霸中的三霸,因此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正自咏叹之际,忽然山后有人交谈的声音传出。程楚秋微感奇怪,悄悄往前行去,但见几个劲装汉子,用扁担挑着一箩箩的东西,鱼贯地往山内前进。一路上有说有笑,显然彼此都十分熟识。 程楚秋瞧他们的装束打扮颇为一致,不像是在此山中打猎的猎户,到有些像是同一个帮会的脚夫。想到“帮会”两字,好奇心起,便悄悄地跟踪他们向前走去。 这几人带着他在山林里穿梭,弯着弯着,竟来到当日程楚秋曾来过的山寨前面。 程楚秋一惊,心道:“难道诸广山的一干妖众,卷土重来了吗?” 程楚秋记得当时临走之前,明明放了把火,将山寨给烧了,怎么这会儿尽复旧观,丝毫瞧不出曾给大火吞噬过的痕迹? 但见那几个脚夫走进山寨,门口闪出两个守卫,一阵盘问检查之后,这才放行。 程楚秋心中再无怀疑,只是不知道此刻究竟是谁盘据了这个地方。 又想,他们既然盘据了这个地方,必有地盘观念,方圆数里的动静,自也熟悉,我要找当时的残余势力,何不直接问这里的新地头蛇? 只是情况未明之前,不好直接冲闯进去。兀自思索当中,忽见有一队人马行出山寨之外。程楚秋心念一动,跟了上去。直出两三里路外,程楚秋忽然现身拦路。 这七八个人不是对手,一一给他点倒。 程楚秋抓起显然是几人之中为首的,拖出数丈之外,与众人远远隔离开来,这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在这山上有多久了?” 那人一脸惊慌,颤声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程楚秋道:“乖乖合作就饶,否则杀你灭口!” 那人道:“是,是。我们……我们在这山中营生很久了,到底有多久,我也说不上来……” 程楚秋道:“做什么营生?” 那人道:“这山中的药材林产,什么都做。” 程楚秋道:“做这些事情,身上需要带朴刀吗?” 那人一愣,讪讪说道:“有时遇到落单的商旅,我们就负责跟他们借点钱来花……” 程楚秋道:“那就是山贼强盗了!”那人尴尬不答。程楚秋续道:“你说你们在这儿很久了,你们的头儿是谁?” 那人道:“什么头儿?” 程楚秋道:“寨里能够做主的人是谁?” 那人就怕他不问,道:“我们的首领乃是大名鼎鼎的山中霸王,道上兄弟听了他们的名头,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程楚秋奇道:“他们?” 那人脸上颇有喜色,道:“是啊,我们大寨主姓杨名晏,二寨主姓钟名弼,在这诸广山……” 程楚秋脸色微变,说道:“原本你们还有三寨主、四寨主、五寨主,是也不是?” 那人喜道:“大爷原来也知道?不错,他们五人便是这诸广山的山霸王,人称诸广山五霸就是。” 程楚秋惊道:“果然……”心道:“没想到杨晏、钟弼这两个,居然还敢回来……” 那人见他脸色有变,还以为他被诸广山五霸的名声给震慑住了,便道:“大爷,我可以走了吗?” 程楚秋道:“走去哪里?休息一下!”左手一抬,将他打昏过去,急急循着原路回去。 他曾领人来攻打过一次,对一些山径小路仍有印象,当下便绕过山寨,往偏僻的小路投去。不一会儿,他摸进了山寨,直往寨中那幢最华丽宏伟的建筑行去。他没见过杨晏与钟弼,不过这两人既然是寨中身分地位最高的,应该很容易分辨才是。 他轻功既高,武功又强,摸进山寨之后,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但见半山腰上有幢木造阁楼,木色颇新,便悄悄掩了进去。待进得楼内,放眼所见,一切陈设都相当清雅,尤其窗明几净,绝非一般人所有办法维持。 信步走入一厅,只见厅中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了一盆时花。程楚秋心道: “没想到杨晏钟弼之流,竟也有如此雅兴。” 忽地门外脚步声响,程楚秋身形一动,躲到窗边的一座屏风后面。 才藏好身子,门扉一开走近几个女子来,嘻嘻哈哈一阵,复又出去,同时又把门带上。程楚秋探出头来一看,桌上多了几壶酒,以及一些杯子。 程楚秋心想:“原来这里要宴客啊……”想着想着,一会儿,又有人推门进来,窸窸窣窣一阵,又关上门走了。程楚秋再往前看,只见桌上盆花已经移走,铺上了红布桌巾。桌巾上摆着五副碗筷,以二三方位放着。 程楚秋心想:“这主位上摆着两副碗筷,可见这是杨晏钟弼的位置了。”心念一动,拿出瓷瓶,倒出两颗丹药,用手指捏碎了,打开最靠近主位的酒壶壶盖,撒了进去。然后又回到屏风后去躲了。 不久门外廊上笑声传来,嘻嘻哈哈,都是男子的声音。接着大门一开,一个宏亮的声音道:“请,请……” 几人谦逊一番,一一就坐,紧接着大鱼大肉一盘盘端上。几人不知说些什么,又是一阵大笑。 好一会儿,下人终于把各式菜肴都端上来了。只听得先前那个宏亮的声音道: “贵客远道而来,本当拿出最好的来款待,只可惜小地方物资缺乏,若有怠慢,还请海涵。” 几人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程楚秋心道:“这人是杨晏还钟弼?说话音量虽大,却是这般斯文。” 只听得另一人道:“山上的厨子不比城里,要是口味不合的话,几位尽管说,我马上让人去换过。”声音低沉,颇有神秘感。 程楚秋心道:“嗯,这人应该是钟弼了……” 只听得有人接口道:“二寨主客气了,我陈永是个大老粗,懂得什么山珍海味? 只要有酒有肉,就是美食了,哈哈哈……” 程楚秋心道:“陈永?哪个陈永?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那先前宏亮的声音道:“既然如此,那我杨晏就先敬陈兄一杯……” 钟弼插口道:“不如大家一起来吧,我们兄弟俩先干为敬……” 几人齐口同声:“干!” 一阵杯觥交错,程楚秋忽然觉得有些担心,担心刚刚的药量会不会太多,也担心会不会该喝的没喝,不该喝的却喝了。 乱想一阵,只听得几人喝酒之后,开始用餐起来。好一会儿,那杨晏才终于说道:“几位世兄前来,说是有要紧的事情,不知是何事?” 陈永道:“是个不好的消息,杨兄听了,不要太过激动。” 杨晏与钟弼一阵沉默。那陈永续道:“程楚秋没死,他又出现了。” 程楚秋与杨钟两人都是一惊。杨晏道:“此话当真?” 陈永道:“那还有假?他带着一些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整个川西鬼谷派给挑了……” 杨钟两人轻呼一声,陈永续道:“此事有丐帮两位七袋长老做证,他们两个之前曾参予过追捕他的行列,绝对错不了。” 杨晏略一沉吟,道:“陈兄此行,该不会只是想告诉我们兄弟俩这个消息吧?” 与陈永同行的另一人道:“杨寨主,我主子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躲一躲,避一避风头。” 程楚秋在心里问着:“主子?你的主子是谁?” 杨晏道:“不躲。” 众人都是一惊。钟弼道:“大哥……” 先前那人道:“杨寨主不要误会,我们主子是一番好意……” 杨晏道:“这杨某理会得。只是上回我们两个一躲,就失去了三个兄弟,这片山寨,也几乎成为焦土。同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无论如何,这回我都不想躲了。” 陈永道:“其实也不算是躲,只不过是化明为暗。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可以相互支持,杨兄也才有机会给其它三位寨主报仇,你说是不是?” 杨晏道:“上回我们明明说好,贵上亦是亲口承诺,既然目标未除,你们就应当弥补这个过失才是,怎么会又回头落在我们头上?” 陈永轻笑一声,道:“原来杨兄觉得有受骗上当之嫌!” 杨晏道:“我可是失去了三个兄弟,他们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陈永道:“这个自然……” 陈永说完这四个字,厅上忽地一阵沉默。程楚秋不知发生了何事,很想探出头去看看。只是这五个人围着圆桌而坐,眼睛的视线到处都有,未免打草惊蛇,自然还是忍住了。 半晌,只听得钟弼道:“陈兄,这……”声音中充满惊奇。 陈永道:“这是敝上特别为两位寨主准备的礼物,不但珍贵罕有,还是传家之宝。敝上说,这正代表我们的诚意。” 钟弼道:“金珠、玉珠、夜明珠我都瞧过,可是这珠子竟然是黑色的,这可奇了……” 陈永道:“这是黑真珠,世上就这两颗。” 钟弼道:“大哥……” 杨晏沉吟半晌,说道:“这东西珍贵是珍贵,可是……” 陈永道:“当然,这只是我们展现的诚意。事成之后,不但我们的合作关系可以恢复以往,而只要是诸广山出的货,我们一律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买断,这是前金……” 程楚秋听着几人的对谈,心中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抓不到。 陈永口中的敝上,与自己的冤情,一定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且这人一定也是个自己熟识的人。但无论如何,就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恍恍惚惚之间,忽听得那杨晏续道:“但光凭我们兄弟俩,再加上寨中两百多人之力,只怕也有所不足。” 陈永道:“这个寨主尽管放心,江湖上欲去程楚秋而后快的,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江西湖南大大小小十余个白道门派,到时我们在明,你们在暗,双管齐下,两面夹攻,那姓程的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如何逃得了呢?” 钟弼道:“是啊,好人都是你们做的,阴谋算计的坏勾当,就都落在我们兄弟头上。” 陈永道:“哈哈,两位的牺牲,绝对是有代价的,而且陈某保证,绝对值得… …” 几人嘻嘻哈哈一阵,又开始劝酒起来。程楚秋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心中盘算着如何一现身,就制服五人的方法。便在此时,忽听有人低声道:“陈……陈总管,小的不……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 陈永道:“怎么啦?” 那人道:“不……不知道……” 杨晏道:“可能是旅途劳顿的缘故,我来安排。”叫进来两个人,吩咐他们带客人下去休息,不可怠慢云云。两人应命,扶着那人离去。 人前脚才走,忽然“碰”地一声,有人连人带椅,倒在地上。陈永惊道:“你又怎么啦?” 那人道:“小的酒醉……” 杨晏又叫进两人,依前法炮制。陈永道:“我有点不放心,两位慢用,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了?” 杨晏钟弼送到门口,又叫了两人来领他去客房。关门走回原位坐下。那钟弼道:“大哥,这件事你看如何?” 杨晏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就看在有利可图的面子上,当作是帮自己,再做一次好了。” 钟弼道:“大哥,不是我爱多嘴,若不能下定决心除掉程楚秋,只是像上次那样逼他躲起来,终究是后患无穷……” 杨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他们下不了手,就由我们来好了。事成之后,也许他表面上还是会怪罪我们,但在他心里,一定会因此感到松了一口气吧……” 程楚秋听着听着,脑海中那个幕后指使人的身影逐渐成形,心中怦怦乱跳,直道:“难道……难道……” 只听得那钟弼忽然说道:“哈哈,大哥,我……我有点头晕,好象……好象也喝醉了……” 杨晏大惊,道:“你也头晕?不好……” 程楚秋见事机成熟,倏地将屏风踢倒,冲了过去。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双双中指,身上各有七处大穴被封,尽皆动弹不得。 杨晏道:“你……” 程楚秋伸手扣住两人的喉咙,低声道:“叫门外的人通通退出去!” 杨晏无奈,只得照办。门外虽然有人听到东西翻倒的声响,但杨晏既然吩咐所有人退出阁楼,大家也只有听命。 忽然间,那钟弼轻“咦”一声,道:“你……” 程楚秋看着他,也觉得他有点眼熟。钟弼眼睛一亮,道:“你是在徐大人家,偷香窃玉的那位仁兄。” 程楚秋也想了起来,仔细打量一番,道:“嗯,果然是你……” 钟弼以为真的遇到同好,心情不禁轻松起来,说道:“兄台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啊……难道你是来找我的?”随然觉得不太对劲,也只有尽量我好的地方想。 杨晏搞不清楚状况,低声道:“钟弼,你搞什么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钟弼道:“大哥,这位兄台在岳麓书院跟我看上同一家小姐,结果晚上撞在一起了……” 杨晏道:“那你是不是对人家不礼貌?否则他又为何会找上门来?” 钟弼为难道:“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忘了。兄台,要是当日我不小心得罪你了,小弟在此先跟你道歉,凡事好商量,抓着我对你没有好处,该让我好好补偿你才是。” 程楚秋道:“不错,补偿,你们是要好好补偿我。” 钟弼一听他愿意接受补偿,心中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笑道:“兄台深明大义,令人佩服,不如你先放开我们两个,我们坐下来,喝杯酒,再来好好谈,你说好不好?” 程楚秋道:“这酒若还能喝,不如你们两位就先替我喝干了它……”说着忽地伸手捏住钟弼的鼻子,提起酒壶,就从他的嘴灌将下去。 钟弼大惊,连忙道:“兄台,我……”在程楚秋的胁迫下,忍不住喝了几大口。 酒水溢出嘴巴,弄得满身都是。 杨晏听他说话口气,知道这酒果然被动了手脚,怒道:“要杀便杀,莫要欺人太甚!” 程楚秋放开钟弼,翘起大拇指在杨晏面前比了比,说道:“好,说得好,来,你也来干一杯……”故计重施,用在杨晏身上。 那杨晏奋力抵抗,无奈程楚秋手劲太大,内力到处,直钻进他的经络中乱窜,时强时弱,忽快忽慢的感觉,简直比死还痛苦,直到自己依他的意思喝下几口酒后,那股力道才罢休。 程楚秋强灌了他们两人几口水酒,弄得他们一身湿,尚不能消除心中之恨,但他本不是凶恶之徒,一时也想不到要怎么折磨他们,“哼”地一声,怒目而视。 钟弼但觉被灌过酒后,头越来越晕,急忙说道:“兄台,这罚酒我们也喝过了,能不能先给我们解药?”他担心一但拖过时效,到时就是有解药也来不及了。 程楚秋道:“这有解药吗?你当时怎么没有一并给我?” 钟弼忆起往事,心中一惊,道:“你说这是……” 杨晏道:“二弟,你到底给了他什么?” 钟弼苦着脸道:“是‘仙死九天丹’……” 杨晏同样是大吃一惊,他知道这祖传媚药既名仙死,就已经摆明了没有解药。 并十分清楚此药物男女通用,,中毒者一开始先是头昏脑胀,肉欲渐渐被挑起,接着全身血脉贲张,欲火焚身难以自制,最后女则血崩,男则脱精,死于绝顶高潮之时。 不过,死或不死之中还有一个环节,那就是用量的多寡。天下毒物大抵都有一个致死剂量,越毒者,致死剂量越小而已。杨晏还不放弃最后希望,问道:“你给我们吃了多少?” 程楚秋道:“不多,两颗化在酒里,给你们分作五人喝了。” 钟弼正想说道:“那还好。”心念一动,却知道此话不好出口,嘴巴才开,复又合上。只听得程楚秋续道:“不过接下来你们说话要是有半点不老实,我就拿你们试药,看究竟要吃多少,才会吃死你们……” 杨晏怒道:“你究竟是何人?就算我兄弟撞破你的好事,罪也不致死吧?你要是想趁这个机会,认为可以漫天开价,任意要胁,那你就错了,我杨晏不吃你这一套!” 钟弼道:“大哥,你别说了,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杨晏道:“还说,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贪图女色,人家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两人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起来。程楚秋道:“好了,你们两个别演戏了,你们其它三个兄弟也在我面前演过这一套,下场都一样。我说过了,除非你们乖乖合作,老实回答我的话,否则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钟弼这才体认到这回事态严重,问道:“你究竟是谁?” 程楚秋道:“我就是你们刚刚口中不断提及,想先除之而后快的,云霄派程… …楚……秋……” 就同如程楚秋没见过杨钟两人一样,他们也没看过程楚秋,更是作梦也想不到,居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一听到眼前是他本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只是杨晏的这股震惊,马上便被恨意所取代,怒道:“好哇,我还没去找你报仇,你却先找上门来了。好,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可别妄想从我们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 程楚秋淡淡道:“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外头还有三个人可以供我盘问,我只是不想麻烦而已。再说我程楚秋摆明了就是与你们五妖为敌,要杀你们也不必挑时间地点,你要找我报仇,我难道就害怕了吗?” 钟弼道:“大哥,不如先听听看,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再说。” 杨晏“哼”地一声,撇过头去。 程楚秋道:“那个叫陈永的,是谁派他来的?为什么要对付我?还有,宜春县城的姚姬,是不是中了你的毒而死的?” 钟弼道:“我钟弼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做过的事绝对不会不承认。那个姚姬明明是死在你身上的,你怎么可以一句话就赖在我头上……” 程楚秋怒道:“你说什么?” 钟弼道:“总之姚姬的死,不是我干的。你总不能把这天底下被下春药的女子,都算在我头上吧?” 程楚秋知道他说得有理,却知道此事与他一定有关。于是改问道:“那你告诉我,那个叫陈永的,究竟为谁办事?” 钟弼道:“你不知道吗?他是武功山擎天山庄的总管,他的主子,自然就是擎天山庄的庄主了。” 程楚秋心中一突,暗道:“果然……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忽然喝道:“你胡说八道!擎天山庄乃是名门正派,岂会派人与你们这群妖人接头?还鬼鬼祟祟的阴谋计划什么东西?你别想胡乱拉来一个我的朋友,就能扰乱我的意志,让你们有机可乘!” 钟弼大叫:“其实你一见到陈永,就知道他的主子是谁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而你既不愿意承认,又问我们做什么?” 程楚秋道:“我要你老实告诉我,别耍花样。” 钟弼道:“我想刚刚你应该听到了,我们与擎天山庄早有往来,甚至可以一直往上追溯到二三十年前。擎天山庄表面上是名门正派,但暗地与我们合作,我们替他处理一些正人君子不好出面的事情,而他们则替我们开辟财路,掩护非法。” 程楚秋虽然还是铁青着脸,但眼神已并非完全不信了。钟弼续道:“所以在知道你要带领一堆人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擎天山庄事先就已经先通知过我们了。大家事前商量的结果,本来是想暂且躲避,等待风声过去。但后来计划忽然改变,原因是擎天山庄觉得你云霄派成长茁壮得太快了,需要挫一挫你的锐气。可惜临时更动计划,有些事情因此没有联络好,而导致了我三个弟兄死在你手里……” 杨晏接着道:“我们兄弟俩不能甘心,与擎天山庄不断斡旋商量,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后来他们献策,我们便提供了药物。嘿嘿……哪里知道,小子无用,到头来还是放了你一马。” 杨晏话锋一转,续道:“我这可不是向你求饶,本来我们的意思就是希望可以扳倒云霄派,以泄我们心头之恨。因此柴云龙就算不是我们亲手杀的,我也乐于承担,而整体计策也相当成功,哼,却没想到最后却出了你这纰漏。现在派人来想收拾残局,终究是迟了一步。” 程楚秋想起师父枉死,心中悲痛,哽咽道:“你们两个听着,我今天就是杀了你们,你们也是死有余辜!不过我既然说过要放你们一马,我若是说得出做不到,我师父地下有知,也必要责骂于我。十天,十天之内我必回来,你们若是遣去贼众,从此让我找不到你们便罢。要是你们还在这儿,我必大闹诸广山,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 说罢,反手一掌,拍在圆桌上,接着转头,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了出去。杨钟两人面面相觑,怔怔不得言语。 一会儿,杨晏忽道:“你能动了吗?” 钟弼满头大汗,道:“不,还不能……” 便在此时,窗外一阵山风吹来,两人只听得必必剥剥地几声轻响,接着“哗啦” 一声,圆桌四脚齐断“跪了下去”。桌面红巾翻动,飘散出几片碎布,随风散落,殷红的桌巾上,露出了一个挖空的手掌印。 杨钟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七上八下,惶惶难安。 第二十五回 疑团未解 程楚秋大摇大摆走出阁楼,随即转往后山,循来路出了山寨,然后一路望北离去。 要到武功山擎天山庄,他可不需人指点途径。一路匆匆下山,他甚至没时间去找李贝儿,便直往武功山奔去。其中原因无非是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让他迫不及待,同时也是事实的指向,令他十分震惊,若不早点弄清楚,简直是寝食难安。 武功山在诸广山北边,中间隔了一座万洋山,两者最短的距离,当然是直接走山路。只是天色渐黑,若是闷着头硬闯,说不定要在山中迷路,应验了“欲速则不达”这五个字。 程楚秋虽然着急,却也还没到丧失理智的地步,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便往东北方向下山,寻了一处小村庄过夜。第二天天色未明,便即起身,顺着赣水走水路,绕过万洋山下吉安,上岸后,再用李贝儿给他的银子在当地买马匹,一路急奔武功山。 此地已离宜春县不远,要是再越过袁水,经萍乡,就可以回到云霄山了。因此这附近认得他的人越来越多,当夜他只能往乡下找寻歇脚的地方,不敢往大城镇去。 第三天,程楚秋仍是趁着一早就动身,未到正午,便已来到武功山山麓,但见前方人声鼎沸,一堆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程楚秋不愿在人群中露面,马头一勒,绕道而行。 过了一会儿,后头人声赶上,程楚秋让开山道,给来人通过。没想到这些人赶上之后,却不超过,速度慢了下来,与他一起同行。 程楚秋瞥眼向这些人望去,但见人人步履稳健,虽然有人不时大声喘气,用汗巾抹脸,脸上却是一点汗珠也无。程楚秋肚中暗暗觉得好笑,心道:“你们要做戏,也不认真一点。”既不点破,也不躲避,依着马匹的脚步,继续往前行去。 复往前不久,忽见人群中有人刻意落后,有人超前,程楚秋瞧见前方路面狭窄,心想:“是时候了……” 才想着,忽然跨下座骑往前一倾,倒了下来。程楚秋从马鞍上跃起,百忙中往马下瞧去,心道:“是绊马索……”原来自己买马时,已被人给盯上,否则此地如何准备此物? 程楚秋大叫道:“通通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像贼一样,传出去不怕给人耻笑吗?” 话才说完,四面八方羽箭齐飞,都往他身上射来。其余众人大叫一声,各往四面躲去,守住信道。程楚秋“嘿嘿”一声冷笑,身子急拔而起,倏地窜入一旁树林,身法竟比飞箭还快。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吆喝,一时之间,四面八方彷佛都有人声响应。程楚秋一路往前急窜,心道:“岂有此理,难道整个武林都要来对付我了吗?” 高飞低窜一会儿,后方追兵的声音渐渐被他拋去,却忽见前方林里刀光闪动,另有人朝他奔来。程楚秋将心一横,暗道:“好!”迎面冲撞上去。 那人大喝一声:“好!”刀锋一转,斜斜劈来。程楚秋侧身让开,转到他背后去。那人头也不回,左手一扬,打出一柄飞刀出来。 程楚秋看准方位,伸指弹去,“当”地一声,那柄飞刀向上直冲入半空中,旋即不见踪影。 那人轻“咦”一声,说道:“果然是你……没想到才将近一年不见,你的武功精进若厮。” 程楚秋道:“你快走吧,除了我兄弟,我最不想对付的人就是你!” 那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说道:“多谢程兄抬爱。只可惜我们的立场不同,程兄又不相信我,齐某只好先将程兄拿下,免得又生意外。” 程楚秋道:“齐兄客气了,上回那一刀,不就是你砍的吗?” mpanel(1); 原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齐古今。只见他讪讪一笑,说道:“那天场面混乱,已非齐某所能控制。误砍程兄一刀,齐某至今耿耿,所以一听到程兄重出江湖的消息,立刻赶来,一来给程兄道歉,二来也想劝程兄放下屠刀,免得江湖风波不断。” 程楚秋将脸一扳,道:“什么放下屠刀?齐兄,你我虽不熟识,但我确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因此对你多般容让,没想到我程楚秋在你心里,却是个手拿屠刀的魔头,这不是叫人心寒吗?” 齐古今道:“人证物证俱全,程兄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更不应该逃跑了。” 程楚秋道:“我若不走,早就死了。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幕后主使,有人关心吗?齐兄,你真的关心吗?” 齐古今道:“程兄此言差矣,我若不关心,又何必巴巴赶来?” 程楚秋道:“齐兄巴巴赶来,不过是想藉程某贱名,扬威武林罢了!” 齐古今笑道:“程兄既自谦贱名,齐某又如何藉此扬威呢?” 程楚秋道:“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你却打不过我。让开,我程楚秋要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 齐古今道:“以程兄目前的处境,还是别到处乱闯的好。” 两人话不投机,一战势不能免。程楚秋道:“提醒齐兄,小弟另有奇遇,功夫与昔时不可同日而语,小心了!” 齐古今道:“嗯,齐某刚刚已经领教过了。”说罢大刀一挥,摆了个起手式。 程楚秋拱手一揖,接着右掌翻出,径往他左肩拍去。 那齐古今见他手掌才刚刚提起,一眨眼,五根手指头已经穿过刀网,来到他的眼前。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大吃一惊,心道:“才一年……这怎么可能… …” 但不可能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齐古今赶紧将手腕一侧,径用刀柄去打他的手背。程楚秋见他变招迅速,不敢硬来,右掌微收,左掌替出。齐古今招架不住,退出一步。 程楚秋毫不放松,不待左掌使老,再接着便又发出右掌,左右交替,掌风霍霍。 齐古今一连退出三步后,忽地提刀上掠,反守为攻。双方你来我往,一时相持不下。 程楚秋心想:“这个齐古今的刀法果然有些门道,若是一年之前碰上他,我实在无必胜的把握。只可惜我有要事在身,否则一定要多看看他的刀法还有何特出之处。”内力潜运,一掌强似一掌。 那齐古今能撑住局面,早已是使出全力,但觉对方掌力有增无减,心下不禁骇然,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居然会在不久之前伤在自己手下。但见他出招之际,彷佛还有余裕,只怕若非自己手上这口宝刀让他有所顾忌,胜负早已分出了。 齐古今越打越惊,手上的龙口描金刀也显得越来越沉重,只要有一口气没运足了,出刀的方位往往不是自己所想。霎时间,黄豆般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上滚落,不久便沾湿了他的衣领。 程楚秋见他勉力支持,心中不忍,说道:“齐兄,此事与你无关,是非好歹,近日即可水落石出,然若在这几天之中,我还不能为自己洗刷冤屈,你再来找我不迟。” 齐古今正自全力以赴,连一口气都不能运岔了,如何能开口回答他?想起他居然还能这般轻松说话,一颗心不由得凉了半截,心道:“也罢!”就要撤刀后跃。 便在此时,但听得半空中响了一个霹雳,说道:“齐大侠,可别给这个人面兽心的人给骗了……”四周人影晃动,抢出几个人来。 但那齐古今就是想继续支持片刻,也已有所不能,倏然后跃,说道:“齐某力有未逮,还有请曹先生主持大局……”中气未足,语调微微发颤,还好林间树叶婆娑,其声沙沙,要是不注意听,谁也听不出来。 那人道:“好说,好说……”转向程楚秋道:“上次侥幸给你逃过,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出现?也好,下个月柴老英雄的死忌,到时可不愁没有奠祭之物了!” 程楚秋心中一凛,道:“这么快吗?”见说话正是当日主持追捕自己最力的曹崇,虽然恨他针对自己,但心中却是知道他是为了师父出头,自己其实该反过来感激他才是。于是便道:“不错,待我找出真凶,我师父地下有知,必也欢喜。” 曹崇大怒,喝道:“冥顽不灵,大逆不道,对付你这种无耻之徒,大家也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了,一起上了吧!” 此言一出,众皆应诺。程楚秋放眼望去,人群中多有熟面孔,其中不但有像田敬容、牛君辅等这种亦正亦邪,半白道半黑道的人物,也有类似像齐古今、曹崇这种名门正派的代表。 程楚秋心中苦笑几声,暗道:“我居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忽然一股傲气从他骨子里冒了出来,昂头说道:“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若是你们这样还拿不住我,看你们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曹崇大怒,率先猱身上前。而既然有人带头冲锋陷阵,其余人等也乐得跟从。 程楚秋偏偏不想跟他直接放对,双臂一振,大喝一声,兜着圈子满场游走。曹崇大叫:“截住他,别让他趁隙逃走了!” 众人听了,信以为真,连忙抢上。其实那程楚秋哪有逃走的意思,但听得劈哩啪啦几声,夹杂着惊叫哀嚎声不绝于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马上就有十来个人中掌,摔倒在地。 这下子可吓坏了不少凑热闹的人。林子里有人趋前,有人后退,登时乱成一团。 逼得曹崇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大叫:“大家别慌,大家别慌……” 程楚秋有心立威,看到有人想要退出战团,立刻冲上,当头就是一阵拳脚,弄得人心更为浮躁。 打得兴起,程楚秋颇有些得意忘形。忽然间眼前人群排开,冲过来两个人,程楚秋正要大叫:“来得好!”瞥见两人之中,银光点点,心念一动,立刻反身后跃。 背后人声大喝:“哪里逃?”程楚秋抬头一望,一张银丝渔网越过他的头顶,当头罩来。 程楚秋吃过渔网两次亏,心中早已仿真出一套应对方法,但见渔网罩头,当即提气,双掌奋力向上拍去。那渔网轻软,满是网目,照理连风力都不受,如何吃得住内劲?可是那渔网在半空中还是受到了阻碍,下坠之势略阻。程楚秋看准地方,手臂暴长,便往网尾抓去,同时身子已经出了网外。 那两个执网者大惊,连忙要收回重新发动,不料另一头早给程楚秋牢牢抓住,怎么也夺不回来,忽地掌心一痛,虎口鲜血迸流,渔网脱手而出。 程楚秋大叫:“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将夺来的渔网反掷回去,将那两人网了起来。那两人其中一个姓范,正是这银线蚕丝网的主人,当时就是他网住程楚秋。这回故计重施,却得到完全相反的结果。 程楚秋网住两人,哈哈一笑,奋起一腿,讲两人连人带网踢下山坡。余人又惊又怒,但在忌惮程楚秋的掌力下,却又不敢过分靠近。曹崇见他掌力威猛如厮,亦不敢相信,瞥眼见着齐古今。齐古今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曹崇见了,心中可有更积极的想法。既然程楚秋在他心里已是丧心病狂的魔鬼,他的武功越强,对武林的危害也就越大,今天好不容易堵上他了,就更非一举除掉他不可。 曹崇算计至此,连忙招来刚刚埋伏的弓箭手,下令将程楚秋格杀。 程楚秋一旁闻言大怒,心想:“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们焉能支撑到现在?给你们三分颜色,居然就开始染坊起来了!”不由得怒气上冲,恰巧此时田敬容与牛君辅双双掩至,程楚秋想也不想,一招“左右逢源”,分着两个方向拍去。 田牛二人早有心理准备,见他双手一抬,双双运劲于臂,以十成之力应敌。本来满以为以二敌一,大有可为,却不料六掌甫接,两人都觉程楚秋的内劲,霎时间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简直无穷无尽,咬牙苦撑之际,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眼中俱是懊悔之意。 众人见田牛两人与程楚秋对掌,还以为双方僵持住了,纷纷上前,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哪知那程楚秋忽地大喝一声,将田牛二人弹开,接着便将矛头指向所有来人。一时之间,杀声震天,哀鸿惨叫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曹崇眼见己方倒下了一大半,挢舌不下。齐古今从一旁走来,说道:“他的武功大进,简直难以想象,我看是拦不住他了……” 曹崇惊道:“你不再试试吗?就这样放他离开?” 齐古今道:“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我想其中必有隐情。否则以他现在的能耐,大可在江湖上另觅战场,兴风作浪,何必又回到这里来呢?你看他,要是他真的想冲出去,根本没人拦得住。之所以手下容情,无非是念着江湖道义罢了!你说这种人,像是杀害自己师父,奸杀丝毫不会武功女子,倒行逆施,丧心病狂的人吗?” 曹崇怫然道:“他是不是罪人,自有人来处断,不是你我站在这边嚼舌根就能厘清的……你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了吗?” 齐古今把大刀环抱在胸前,说道:“知其不可而为之,也要有能说服人的理由。 我想留着看看,程楚秋会拿出什么证据出来。” 曹崇怒道:“我看你是胆子小吧……”撇下他,飞身前去加入战团。齐古今虽然早已打定主意,但听他这么说,心里仍颇不是滋味,正做没理会处,只听得“哗啦”一声,一株大树拦腰折断,倒下时扫中两三个人,场上人人相互吆喝,躲避开来。 齐古今正感奇怪,却见那株断树复从地上飞起,扫向另外一边,树干断处,一人双臂环抱,却不是程楚秋是谁?齐古今大吃一惊,原来程楚秋居然空手劈断大树,而且还拿来当成武器使。别说这株大树带着枝叶会有多重,就是程楚秋得双手环抱,才能抬得动它,这样笨重的东西,如何拿来制敌? 不过程楚秋这个主意却是意外地成功,实在是因为在这林中,只要看得到的人,都是他的敌人,随便一扫,都能扫到几个。 现场登时大乱,只见程楚秋能扫则扫,不能扫便将树干当暗器掷出,只消随手一劈,又是一株树干倒下。所以他的手中兵器不断,暗器也是不断。这下子力强则赢,还能有什么见招拆招的招式?众人这才惊惧程楚秋之能,纷纷打退堂鼓,若再扣掉受伤不能再战之人,场上人数十去八九,一次精心筹画的伏击,搞得几乎全军覆没。 程楚秋哈哈大笑,说道:“来啊!再来啊!有本事的尽管上!” 曹崇从一旁窜出,喝道:“我来会你!” 程楚秋见状,更不打话,双臂一震,左右开弓,全往曹崇身上招呼去。曹崇没想到程楚秋经过一番激斗,内力仍是如此丰沛,勉力挡了两记之后,全身骨骼格格作响,就像随时都会散开一样。不由得脸色大变,全身大汗淋漓,一下子从前胸湿到后背。 程楚秋打得兴起,下手已经不知道轻重,齐古今见曹崇马上就要倒霉,连忙挥刀抢上,说道:“程兄,休要多伤人命!” 程楚秋给他凌厉的刀法逼开两步,这才忽然惊觉:“这个曹崇乃是师父生前好友之一,我如何能真要了他的命?” 这一迟疑,理智全部回笼,将原本已经举到半空中的手放了下来,“哼”地一声,转身窜出林子,倏地消失不见踪影。众人见状,心里只有暗呼侥幸,如何敢追? 齐古今过去扶起曹崇,安慰道:“由此可见,程楚秋并非丧心病狂。不过他若真的是弒师凶手,终有一天会落在我们手里的。” 曹崇道:“放心,我们知道他要上山,所以山上早有人在等他了。能不能擒住他,就看柴老英雄是否能够暗中保佑了!” 却说程楚秋摆脱了曹崇等人,便径往山上奔去。不一会儿,就回到官道之上,也不管道旁是否还有埋伏,总之他也不愿再遮遮掩掩,大摇大摆,直冲上山。 转过山坳,来到一处陡坡前,但见两人从道旁闪出,拦在路中间,阻住他的去路。两旁坡度虽陡,但以程楚秋此时的轻功而言,要直接越过两人,或者改走陡坡,都是轻而易举。可是待他一瞧清楚此二人的面貌,却叫他不由得不缓下脚步。 程楚秋趋向前去,恭恭敬敬地道:“大师兄、二师兄……”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卢昆山,一个是蔡斌。两人身后人影绰绰,都是云霄派的弟子。其中有人他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认识的几人,大概是大师兄与二师兄之后所收的弟子。 卢昆山道:“你如果还认我们这两个师兄,那就乖乖的跟我们回去。师父生前最疼爱的是你,只要你在他灵前好好地磕头认错,九泉之下,师父也必定会原谅你!” 程楚秋道:“没错,只要让我把真凶找出来,带他到师父灵前,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必会原谅我们这群不肖徒儿。” 蔡斌道:“掌门师兄,我早说别跟他废话了。要是他真能觉悟,就不会躲在外面为非作歹,残害武林同道,给我们丢人。” 程楚秋道:“原来大师兄已经是掌门人了。程楚秋见过掌门师兄……二师兄,你说我在外面为非作歹,残害武林同道,那是什么意思?” 蔡斌道:“你与水寇为伍,在洞庭湖上欺压善良,抢劫商船,那还不是为非作歹?鬼谷派给你率领贼众,设计陷害,以致全军覆没,一蹶不振,难道不是残害武林同道?” 程楚秋忿道:“道听涂说,不足为凭。” 蔡斌道:“那你害死师父呢?也是我们道听涂说吗?” 程楚秋朗声道:“二师兄,饭可以随便乱吃,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在弟子面前说我害死师父,可有什么证据?众所周知,我是师父指定的接班人,我有什么理由害他?” 卢昆山脸色微变。蔡斌道:“那就更加证明你丧心病狂,泯灭人性,哼,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程楚秋哈哈大笑。蔡斌怒道:“你笑什么?” 程楚秋道:“你要一个泯灭人性的人束手就擒,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蔡斌大怒,道:“来人,给我把这叛徒拿下!” 程楚秋不愿伤及同门晚辈,身形一动,已经来到蔡斌面前,口中同时说道: “二师兄,师弟想要领教你的‘七散手’!” 蔡斌道:“什么……”话才出口,程楚秋已然来到面前。百忙中无暇细想,左手五指向前伸张,如推物状,右手五指朝下轻拢,做抓物状,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一实一虚,使得是七散手最后一招“如胶似漆”。这意思是说,一但对手陷入此招的掌握,就好象被胶漆所黏附一样,手脚不能施展。此招练到最后,功力高者甚至可以让对手感到四肢难以伸张,全身动弹不得,最后束手就擒。 程楚秋如何不识此招的厉害,见蔡斌一上来就使出这一招,除了说明他对自己有多忌惮之外,平心而论,也是蔡斌知道他的武功不如自己,不得不如此的缘故。 尤其“如胶似漆”乃是七散手练到最后以柔克刚,以拙御巧的最深奥武学展现,蔡斌如不能以此招占到上风,那接下来就都免谈了。 程楚秋既说要领教七散手,自然不好用七散手以外的功夫。右手一探,也使了一招七散手的“探囊取物”。蔡斌双手一兜,将他的右手拢在双掌掌心,一挤一带,程楚秋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上一步,以免右臂被绞断。 蔡斌一招得手,左手斜引,右手五指已经带上程楚秋的手臂,使出此招的第一变来。原来这七散手每一招都有七种基本变化,所以叫七散手。一但情势容得开始使出这七种变化,那就表示一切都在掌握当中了。 所以蔡斌五指一搭上程楚秋的手臂,实是大喜过望,岂料正自得意之际,却听得程楚秋说道:“师父说过,至柔可以破至刚,只可惜,你的七散手离至柔,还差那么一大截……” 蔡斌怒道:“你……”忽地感到右手五指一烫,就像是摸到烧热的铁块一样,忍不住便从他的手臂上弹开。这下子程楚秋的右手再无阻碍,往前一伸,发掌破了他的左掌,顺手便抓住他的前襟。 蔡斌大惊,连忙回臂来解。但程楚秋内劲到处,立刻封了他身上七处大穴。蔡斌连手指都还来不及抬,全身一瘫,像个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一般,四肢垂软,任凭摆布。 程楚秋抓着他,大喊一声:“让开了!”把他当成挡箭牌,便往前冲去。云霄派弟子见本门长辈被擒,一时不知所措,纷纷让开。 卢昆山大叫:“来啊,把本门叛徒挤下去!” 那斜坡既陡又长,直下山下不知有几十丈,山是陡峭,山路狭窄,程楚秋拿住蔡斌若不能让卢昆山有所顾忌,那还不如不拿的好。 那云霄派弟子听到卢昆山这么说,都大吃一惊。蔡斌的徒弟们更道:“掌门,我师父还在他手上!” 卢昆山道:“混帐!我是掌门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照办!” 卢昆山的嫡系弟子立刻呼诺,纷纷向程楚秋两人挤去。程楚秋大怒,喝道: “畜生!”反手一掷,将手中的蔡斌往卢昆山头上扔去。 卢昆山见蔡斌当头飞来,就怕程楚秋趁隙走了,也不伸手去接,身子一侧闪了开去,继续指挥众人。哪知那蔡斌空中一个扭腰,忽地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卢昆山“哇”地一声,鼻血迸流。 原来那程楚秋在掷出蔡斌的同时,已经动手将他身上穴道解去。蔡斌怒卢昆山不顾他的安危,一开始便假装仍是四肢无力,待到靠近,才忽然出手。卢昆山促不及防,便中了暗算。 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卢昆山捂着鼻子,戟指道:“蔡斌,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以下犯上?” 蔡斌怒道:“你不顾师弟的死活,还配做掌门人吗?别忘了你这个掌门之位,是怎么来的!” 卢昆山大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啊,给我把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拿下,回去依门规处置!” 蔡斌亦道:“云霄派弟子听着:卢昆山不顾门人死活,有违本门崇侠尚义之道,实不配继续带领本门。我蔡斌实时起要解除他的职位,以正门风,凡我派弟子,要不就随我清理门户,否则一概以叛徒论处!” 两边相互叫嚣,打成一团。 程楚秋心道:“在你们眼中,只要是不顺自己的意,就是叛徒。叛徒两字,未免也得来太易了吧?” 程楚秋对于他们的争斗毫无兴趣,转身便走。没有师父的云霄派,或说不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云霄派,“云霄派”三个字,如今就剩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其它涵义了。 复往前行,但见前面山腰上,山岚袅袅,群树合围的绿意中,已经可以瞧见一片红色屋瓦。通往山腰的大路旁,矗着一块巨岩,面向道路的这边被人以工具劈开,光滑平整的岩面上,写着两个斗大的红漆字:“擎天”。 一阵山风吹来,吹动满地落叶。程楚秋忽地没来由的不安起来,凝望着擎天石,心绪潮涌,良久,这才动身往前。 一路来到山庄门前,居然没有见着半个人影。 程楚秋提起山庄大门上的铜门环,沉沉地撞了两下。但听得铎铎两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空山静谧,隐隐约有回音。 过了良久,程楚秋复提起门环,正欲再敲,门后大闩移动,发出喀啦之声。程楚秋赶紧缩手,退后一步。 大门打开,露出半个头来。程楚秋道:“请问少庄主在不在?” 那人朝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这位莫非是程爷?” 程楚秋道:“你认得我?” 那人一边将门推开,说道:“程爷不是头一回来,每次都是小的应门。小的曾见过程爷几面。” 程楚秋心中歉然,说了声抱歉。那人领他进门,复将大门关上,道:“程爷无须介意,这边请。” 走进大院,一切景物依旧,程楚秋东张西望一会儿,说道:“怎么都没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人道:“昨天夫人带着小姐到北峰寺还愿,老爷难得一块去,顺便带了一些家丁出门,明天才回来。其余老爷交代了,给长工们放几天假,所以这几天特别冷清。” 程楚秋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微感纳罕,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两人穿过回廊,走到后院,只见深深庭院中,矗着一幢木造大屋。程楚秋来过两次,知道这是练武厅,便跟着走了过去。 练武厅只有三面墙,几扇窗子,没有门。该是门的地方从屋梁上垂下几副大布幔,只能遮到成人的腰部以上。掀开布幔,里面空无一物,放眼所及,仅只是刷洗得干干净净的木地板。 那人招呼程楚秋席地坐了,说道:“程爷先休息,我这就去请少爷。”躬身垂手离去。 程楚秋点头示意,呆坐一会儿,颇觉无聊,忽然“啪啪”几声,一只鸽子天外飞落,就停在窗外的栏杆上。程楚秋起身查看,只见那鸽子脚上用丝线绑着一块小木片,木片上彷佛写着字。正欲上前看个仔细,那鸽子可能是见生人靠近,双翅一拍,往屋顶上飞走了。 程楚秋心道:“信鸽?”走回原处坐下,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以手指轻扣额头。 便在此时,他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转头侧耳一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 程楚秋心道:“奇怪……”转回头去,那个声却又出现了。他这才赫然发现,这声音原来出自这屋内。可是放眼望去,极目所及,就是这三面木墙,每一面墙上都有两扇窗,窗外树荫扶疏,假山、奇岩、流瀑、飞泉,各自景致不同,却哪有半个人影? 程楚秋运起内功,专心倾听,确实是人声无疑,绝非自己的幻听幻觉。他循着声音来处,缓缓往前挨近身子,最后把耳朵贴在地板上,终于得到了最接近最清晰的声音。 这声音居然来自地板下?程楚秋吃了一惊,还没转过其它念头,忽然“喀啦” 一声,地板跟着一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这练武厅既宽且高,厅内连根柱子都没有,当间忽然出现一个八尺见方的大洞,程楚秋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真是完全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已经坠落这个陷阱当中。 程楚秋大骇,但人在半空中,伸手又不见五指,根本毫无可着力之处,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是如同不会武功一样。正觉得这个地洞简直无穷无尽,直通地底一样时,忽然间下坠之势一阻,身子彷佛落在一张网子之上,程楚秋借力使力,身子立刻弹了起来。 他借力起身,下意识潜运内劲,护住全身,自然而然地便深吸了一口气。却在此时,一股浓郁的花草香味,跟着钻进鼻子。程楚秋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憋气。只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身子复坠之时,头下脚上,落网之前,已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程楚秋悠悠转醒,眼皮一抬,但见眼前灯火昏暗,火光摇曳,却是身处在石室当中。身子一动,琅珰几声,低头一瞧,原来手脚都给人上了铁链,链条一端,嵌进石壁当中。 程楚秋一时有个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宜春县城的地牢。可是凝神一看,便知不同,偷偷运起内劲,这才发觉药力虽退,但四肢僵直,却是给人下重手点了穴道。 程楚秋发出的铁链碰撞声,显然惊动了旁人。一人从暗处走来,说道:“醒啦? 这么快……喂,去请少爷过来!”远远站定,端详一会儿,自行走开。 程楚秋也懒得问什么,径自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远处靴声橐橐,由远而近。程楚秋耐着性子,直到来人走到跟前,仍是不张眼。一会儿,终于听到那人说道:“你们几个,先出去。”室中几人出声应诺,往外走去。 程楚秋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心情激动,本来是故意闭着眼睛,此时却是不想睁开眼睛。 那声音道:“怎么……怎么猜到是我?” 程楚秋低着头,缓缓把眼皮抬起,看着那人蹲着的下半身,说道:“我原本不能确定,也不敢相信,一直到此时此刻,听到了你的声音,见到了你的人,我才能完全肯定……”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将头抬起,说到“见到了你的人”时,眼光刚好与那人目光相对,说到“我才能完全肯定”时,已是咬牙切齿。那人一愣,站起身来,转过头去。 程楚秋大怒,喝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难道你忘了,我们当日曾经对天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义结金兰,比亲兄弟还亲的结拜兄弟吗?你转过头来!”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琅珰作响的铁链声,跟着有人说道:“二哥?是你吗?二哥?” 声音闷闷的,不知远近。 程楚秋大惊,响应道:“培武?是你吗?培武?我是二哥!”未等对方回答,立刻厉声喝道:“纪良平,你把你三哥怎么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正是程楚秋的结义兄弟纪良平。程楚秋见他这个样子,怒意更炽,骂道:“你现在马上把培武带过来,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全然忘了自己已是阶下囚。 纪良平叫进来两个人,附耳几句。两人应命而去。纪良平趁着空档,说道: “二哥,你不该回来的……” 程楚秋怒道:“我告诉你,你听好了,等一下我要是看到培武有个……有个什么损伤,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纪良平不答。未久,一阵铁链拖地而行的声响,自远而近,慢慢拖来。程楚秋一颗心卜通卜通地直跳着,不知道等一下看到的萧文,是否曾遭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墙角弯处,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个精神萎靡的人来。程楚秋细眼瞧去,但见此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一脸细须到处乱爬,哪里有半点当年号称神拳潘安的潇洒模样? 程楚秋见他如此落魄,不禁气苦。想那萧文是四个兄弟当中,最重视自己服装仪容的。无论何时见到他,他的衣衫鞋裤,总是十分整洁,尤其脸上清清爽爽,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常常成为自己取笑的笑柄,说他简直是个大姑娘,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还好除此之外,外表上看不出他吃过什么苦头,否则程楚秋只怕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正自怔怔,不知如何言语,那萧文已然开口说道:“二哥,我对不起你,我居然……居然怀疑你……” 程楚秋哽咽道:“二哥还不知道你吗?你的顾虑绝对是对的,是我没用,在紧要的关头拿不定主意……”说到这里,回过头去看纪良平,忿恨道:“让别有居心者,有可乘之机……” 纪良平支开搀扶萧文的两人,说道:“你们就知道怪我,那我呢?有没有人想过我的立场?二哥,你怎么从来不想想,我为了你做了哪些事情?”程楚秋“哼” 地一声,撇过头去。 纪良平续道:“你说三哥说得对,但当时我们要是把你留在地牢中,去年的秋天,你就会被斩首了,焉能活到今日?” 程楚秋冷冷地道:“那还不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纪良平道:“我要真的想让你死,我又何必从银线蚕丝网中,把你给救出来? 你在洞庭湖落水,若不是我早已雇船在一旁随伺,如何能在你溺死之前把你救起?” 程楚秋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觉得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心念一动,便道:“哼,我知道了,我若不死,这件事情就有我一直顶着,那就任谁也怀疑不到你头上来,是不是?你不想让我死?这才是你真正的用意吧!” 纪良平将脸一扳,怒道:“二哥,你跟三哥都是一个样子,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啦?难道我纪良平在两位哥哥的眼里,就那么不堪?我就是再不成材,也不可能做出害死自己兄弟的事!” 程楚秋道:“你瞧瞧你三哥,你这样还不叫害他?我师父又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害他性命?” 纪良平忙道:“二哥千万别误会,柴掌门的性命不是我害的。” 程楚秋心中一凛,他好不容易建设起“师父绝对不是我失手杀害”的信心,差一点瓦解。连忙镇慑心神,问道:“你说什么?” 纪良平正要回答。忽然远处传来一句:“这个问题,让你的三弟萧文来回答,可能会比较适合。” 程楚秋听这人声音虽不甚响亮,但远远传来,稳重中另有一股飘逸的感觉,内力修为之高,已足以列入当世一流好手之林。不禁心道:“此人是谁?难道是……” 纪良平脸色微变,应了一声:“爹?” 只见墙角阴暗处走出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长衫长者,眼尾下垂,拉出三条深深的鱼尾纹。眼眸精湛,往那儿一站,自有一股威严。程楚秋曾远远地见过纪良平的父亲几面,从来未曾细看。但像这样不凡的样貌并不多见,以令他印象深刻,也不必纪良平介绍。 纪良平的父亲见程楚秋一直盯着他瞧,便道:“你不是想知道柴云龙是怎么死的吗?我们真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问问萧文吧!由他来说明,相信你比较能够明白。” 程楚秋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转过头去,说道:“培武,他们要我问你。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吗?”颇有忐忑之意。 萧文憔悴的眼神忽然一亮,说道:“二哥不用管他们父子俩到底说些什么。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他们所设计的……”转头望向纪良平,续道:“为的,是诸广山的那群盗贼。你不知道,原来擎天山庄与诸广山五妖,不但一直都有来往,而且纠葛甚深,休戚相关。二哥带领群豪去锄奸,对付的是他们的共同利益,所以二哥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纪良平道:“三哥,你这么说不公平,我……” 纪父阻止道:“平儿,你让他说下去。” 程楚秋视线对着纪良平,口中却与萧文说道:“他们的这一层关系,我已经知道了,否则我也不会跑到这边来了。倒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文道:“那日你坠落湖中,我得知消息之后,内心无论如何不能平静。我于是先假设二哥是被陷害的,接着回到宜春,四处探访,发觉这个叫姚姬的妓女,非常可疑。”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纪良平一眼,续道:“于是我去调查这女人的背景,还有她那天晚上稍早前,甚至几日前的接客情形。因为,二哥若是被人陷害,那天晚上,她是最可疑的头号人选。虽然她自己也死了。” “接着,我又去找雷颂德。因为姚姬是他引介的。但雷颂德一力担保,姚姬不可能有问题。接着我循线要去找当天晚上去接姚姬的雷家家丁,问了半天材赫然发现,当天晚上去接姚姬的,虽然打着雷家的灯笼,却根本不是雷家庄的人!” 程楚秋想起自己推测,姚姬在到雷家庄之前,可能就已经先中毒了。这一点,倒是可以与萧文的这个说法,相互印证。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叫出来。 萧文道:“这可就奇了,若非雷家庄的人,如何能冒用雷家庄的灯笼?动员雷家庄的马车?我留在雷家庄将近十天,这十天来在附近绕来走去,始终查不到当时究竟是谁去接姚姬。我又想,光凭我一人力量不够,于是我把我的观察所得,与所有疑问,说给了大哥,还有四……纪良平知晓……”心里已不愿将纪良平当成兄弟了。 程楚秋道:“没想到为了我的事情,让你如此费心尽力。”想起自己一度想永远躲在盘石岛,深感惭愧。 萧文道:“其实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二哥有所怀疑。我早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却没有提前来查。”话锋一转,又道:“没想到纪良平表面上与我和大哥配合,暗地里却处处破坏。先是大哥查雷家庄查到一半,掌管车马管事离奇失踪,接着车夫摔落田里死亡。我负责调查的酒楼,有天夜里忽然莫名其妙发生大火,老鸨姑娘,死得干干净净……” 程楚秋不能相信纪良平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说道:“这些事情,未必都是四弟做的……” 萧文惊道:“二哥以为我为何会被拘禁在这儿?大哥查到那天晚上是纪良平让人顶替雷家的人,去接姚姬过来。这小子觉得纸包不住火,居然把大哥害死了……” 程楚秋听萧文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正想找机会问他的近况,没想到却听到这个噩耗,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纪良平大喊:“大哥不是我害死的,三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萧文斥道:“你虽没有亲自下手,但他确实是因你而死!” 程楚秋道:“慢着,你说大哥他怎么了?” 萧文哽咽道:“大哥知道事情与他有关,上门约他出来理论。大哥那人急躁,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他。两人一阵扭打,从林子里打到山崖边,情况十分危急,我几次想出手,都找不到空隙。哪知道这个小子忽然纵身往山谷下跳,大哥只想知道真相,根本没真要了他的命,一惊之下,也跃下去救……嘿嘿,这山谷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这山中的一草一木,无不了然于胸,他这一跳是跳在山崖边的小台地上。大哥跃下,却是直接坠入山谷……” 程楚秋一颗心彷佛跟着当日颜承昱的身子,不断底往下掉,怅然道:“大哥… …” 萧文续道:“我大吃一惊,跑去质问他,为何不拉住大哥?忽然背上一痛,有人在我身后拍了一掌。我急忙回头,只见是纪元广站在我身后,跟着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我人就在这里了。” 纪父道:“你当时丧失了理智,一副要将我儿推入山谷的样子,难道我这个作父亲的,不能出手吗?”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结义兄弟。纪良平一脸尴尬,不发一语。纪父转头安慰他,道:“我早说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头上,光是你念着结义之情,又有何用?你看看你程二哥,你三番两次救他性命,他可曾有半点感激?活人的意志,是你没法子控制的,你希望他退隐江湖,保全他的性命,结果如何?他还不是回来了?” 纪良平摇头道:“好了,你别再说了……” 程楚秋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纪良平夹在中间,身分尴尬,处事为难,便道: “纪伯父,我请你把话说清楚。” 纪父嘿嘿一笑,道:“好,这个当儿你还能这般冷静,着实不易。假以时日,你绝对是个人物。只可惜你惹到我头上来,就算你是平儿的结拜兄弟,也不能坏我的事。” “不错,这整件事是我的主意。本来我和杨晏、钟弼讨论过后,原本是干脆要了你的命,否则后患无穷。但是我儿知道之后,一直大力反对。最后折衷的结果,是要你身败名裂,从此不能在找诸广山的麻烦。” “庆功宴上众人心情放松,是下手的好时机。听到你们要找妓女,更是天助我也。于是我们一面安排杨晏前去给那个妓女下药,一方面要平儿务必将你灌醉……” 程楚秋插嘴道:“既然要对付的人是我,为何又扯上我师父?” 纪父道:“要你身败名裂,得要人证物证。物证很简单,一个妓女被凌虐致死,光溜溜地跟你躺在一起就是。至于人证,我得找有公信力的,柴云龙是出了名的保守古板,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大义灭亲,最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也就是最好的人选。” “没错,柴云龙是我们特地引他过去你屋里的。他进屋子之后,曾经大叫一声。 我们本来以为第一步成功了,正准备计划下一步。没想到柴云龙忽然退出房门,在屋外打发闲杂人等。” “我瞧了真是大开眼界,干脆直接跳了出去,故意问他,屋里是谁,怎么淫声浪语,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他一开始吃惊我忽然出现,接着阻止我不让我进去。我当然不能白费心机,硬是冲了进去。” “你该看看当时情况,你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一只发春的疯狂野兽,完全没注意到跟你同床的妓女,早已经昏死过去,身上都是你的抓痕。我哈哈大笑,已不屑的眼光瞧着柴云龙,他一时拉不下这个脸,由羞转怒,上前要去打你。不过你不愧是后起新秀,功夫着实了得,劈哩趴啦几声,柴云龙就给你一掌打倒在地……哈哈哈……” 程楚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全身颤抖。萧文见状急道:“二哥你莫要信他,你那时迷迷糊糊,什么事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不知柴老前辈当时只是受伤倒地,他非但不赶紧施救,说不定还补上拳脚……” 纪良平大喝道:“三哥别乱说,我父亲不是这种人!” 萧文道:“就算不是,他眼睁睁地瞧着柴老前辈伤重不治,见死不救,也算杀人。” 纪良平还待要说,纪父阻止道:“别说了,就算是我跟程楚秋联手杀的吧!如此一来,也不用第二步、第三步计划了,欺师灭祖,逆伦弒师是多大的罪名,还有什么比这天条更能让一个人身败名裂?偏偏我这痴儿,不忍心他的二哥受苦,不断暗中协助。” 他说到这里,蹲下身子瞧着程楚秋,续道:“要是早听我的话,四兄弟中的三人金兰之义犹在,只有你会因为杀人而偿命,颜承昱也不致坠崖,萧文今天,也不会陪着你一起死了……” 程楚秋恢复神智,说道:“你想要我死,我死就是了,放过萧文,他是无辜的。” 纪良平也急道:“爹,把他们俩个关在这里就好了,他们逃不掉的。” 纪父霍然起身,将脸一扳,指着纪良平道:“别说了,为了你,我保留这个烂摊子快一年了,今天你来找,明日他来寻,简直没完没了。现在曹崇、齐古今、雷颂德他们人都还在武功山附近,我不要在担这个风险了。听我的,程楚秋杀害自己的师父,就是死也不冤枉,至于这个萧文,既然什么事都知道了,我们就成全他们兄弟俩,黄泉路上不但可以作伴,还可以到阴曹地府去找颜承昱会面。” 纪良平抓着纪父的手臂,流泪道:“不行,不行,孩儿与他们有八拜之交,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死。”转向程楚秋道:“二哥,我绝对无意伤害大哥,我也没有想要设计他坠崖,那天我本不敢还手,我实在给他打得受不了了,才想跳到一个他没法子跟上的地方躲避,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程楚秋道:“四弟,你别说了。但别说你父亲与诸广山五妖同气连枝,是我的敌人,就说他对我如此,引起这么多风风雨雨,我势不能与他两立。你忠义不能两全,我们只好不做兄弟了。” 纪良平对这样的结果虽不意外,但还是叫了声:“二哥……” 纪父摔开儿子的手,道:“听到没有,你当他们是兄弟,他们可早比你除名了。 程楚秋,非是我纪群一定要你们死不可,只是你的本事实在太大,我们安排平平安安的路你不走,偏偏要回来揭疮疤,这一切是你自找的。” 程楚秋道:“我若该死一次,你就该死十次;我若要下地狱,你就该下到第十八层!” 纪群“哼”了一声,续与萧文说道:“萧文,这件事情本来与你无关,但你硬是要往这里面跳,实在不能怪我。之前我同意留着你一条命,那是因为逮不到程楚秋,留着你,说不定会有用处,如今程楚秋就在这里,多留一天,就多一天风险。 说到底,还是程楚秋害你的。” 萧文哈哈大笑,道:“你肯让我跟我二哥一起死,说来,我还得说声谢谢你了。” 程楚秋道:“三弟,真是对不住。这辈子,很高兴遇到你。” 萧文道:“兄弟说什么对不起?光是这三个字,我就要罚你!” 程楚秋笑道:“是,是二哥不对,二哥说错话了。” 纪良平听他们说得慷慨,想起往日情谊,忍不住激动,忽地跪地上前,抱住纪群的大腿,说道:“请父亲手下留情,别害他们性命!” 纪群大怒,一脚把他踢开,喝道:“没用的东西!”上前补上两指,点了他的穴道,说道:“你这么软弱,将来怎么继承家业?乖乖看清楚了!” 走到程萧两人跟前,说道:“看在我儿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说一说,平儿说不定会帮你们去办!” 萧文“呸”地一声,不发一语。程楚秋道:“伯父,我倒有一个请求。” 纪群道:“哦?说来听听。” 程楚秋道:“我是二哥,先从我下手。” 纪群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笑道:“这没问题……还有别的吗?” 程楚秋略一沉吟,佯装不解地问道:“伯父,我有个疑问,想要问问你,不知你方不方便回答?” 纪群奇道:“什么疑问?” 程楚秋道:“我只知道你的大名叫纪群,为何刚刚培武会称呼你为‘纪元广’?” 纪群道:“这有什么?萧文不是也有两个名字。他姓萧名文,字培武。跟他比较亲近的,像你,就直接叫字不叫名,不是吗?我与萧文的师父本也认识,他也许看不起我,在徒弟面前直接称呼我的字,他听得耳熟,便这么叫了吧?” 程楚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但伯父成名之后,元广两字,就很少用了吧?” 纪群道:“用不用,都与你无关。还有问题吗?” 程楚秋笑了一下,道:“没有。”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纪群心中纳罕,暗道:“这人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忍不住侧耳一听。这不听还好,一听之下,全身一震,坐倒在地,说道:“你……你……” 程楚秋睁开眼睛,说道:“木谦前辈吩咐我把这‘河车渡引大法’的心法,背颂给他的徒弟纪元广听。希望他的徒弟好好修习,光大师门。”说着,继续背颂下去,只是念在嘴里,颇有些不清不楚。 纪群一时过于兴奋,神魂颠倒,喜道:“师父他终于肯传给我了?我……我曾听说这心法在我把兄弟李中玄手上,只是暗中察访,一直没个结果,他全家死后,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忽然大怒道:“你胡说什么?木谦这个老匹夫,把我好不容易默写下来的心法给毁去了,他会有这么好心叫你传给我?” 程楚秋心道:“你既然怀疑你把兄弟,大可上门去问,却喜欢玩阴的,你跟木师父,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道:“不然仔细听听,我念的是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往下念。 那河车渡引大法,纪群曾一字一句地念给木谦听过,只是他当时年纪尚轻,懂得不多,所以不能强记的部分,才偷偷用纸笔抄录下来。木谦不跟程楚秋说当时的抄录本其实也给毁去了的原因,是想加重纪群的不正当性,以激起程楚秋的愤慨。 只是程楚秋后来想一想,江湖上并没有出现多么了不起厉害的人物,武功与木谦是同一路的。所以猜想,纪群应该也没学全这门武功。 所以当程楚秋怀疑纪群就是纪元广,也是就木谦口中的叛徒之后,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先念出心法来试探。纪群也果然立刻上钩,说穿了,这实在是因为当年这段往事,太过刻骨铭心,一旦触动,心底的记忆立刻便被唤醒,无论如何不能自拔。 那纪群吃惊之余,也逐渐恢复理智,心道:“程楚秋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情?这段往事我从来不曾与让何人提起,难道……”他立刻想到程楚秋可能与木谦有关,正想问木谦人在哪儿,却听得程楚秋一直不断地念着,他这几十年来常常在梦中才能梦见,却抓不到的心法,当下不敢打断,用心记忆。 萧文与纪良平在一旁见了,都觉得奇怪,可是他们一个被绑,一个被封住穴道,只有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只见纪群听得入神,身子越靠越近。便在此时,程楚秋忽然眼睛一闭,脖子一歪,身子往前倾倒。因为角度的关系,萧文没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大叫一声:“二哥!” 纪群同样吃惊,见他身子向自己倒来,本能地伸手去顶他的肩头。程楚秋左掌翻来,抓住他的右手往自己的肩上一抵,说道:“没错,就是这里!” 纪群大怒,掌力一吐,要将他打向后墙。没想到掌力一吐,内力倏地从右掌上窜出,慌忙中想撤去掌力,右掌却给牢牢黏住,不得动弹。原来他手这么一顶,中指尾端的关冲穴正好抵在程楚秋的肩井穴上。程楚秋运起心法,立刻将他的内力往自己体内导入。待到纪群惊觉,内力早已倾泄而出。 原来那程楚秋口中说话,暗地已经先运功冲开左手臂上被封住的穴道。再说程楚秋此刻的内力修为,本就远较纪群为高,一旦给程楚秋运起神功,纪群几乎无法抵抗。纪群想起当年他就是抵着木谦的肩井穴,想要渡引他的内力,现在却反过来,给人从肩井穴渡引内力过去,不禁骇然,一时之间,满头大汗。他只想张口大叫,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萧文与纪良平两人看得瞠目结舌,都摒住了呼吸。如此过了约一柱香的时间,纪群一身三十多年的修为,已经去了大半,余下一小半,流失得更快。程楚秋经由获得自他身上的内力,早已将全身被封的穴道逐一冲开,但他想起木谦清理门户的交代,心中另有打算,当下毫不放松,不一会儿,已将他的内劲吸得干干净净。 程楚秋大喝一声,双臂一震,将缚在手腕上的铁链震断,一个鹞子翻身,脚上脚镣亦应声而断。纪群则是同时往后仰天翻倒,挣扎了几下,连坐也坐不起来。 程楚秋先去解开萧文束缚。他再得内力,前后加起来已有一百余年,当下抓住铁链两端,一一发劲崩断。萧文件他神威如此,既惊且喜,说不出话来。 程楚秋复走到纪群面前,说道:“木师父本来交代我一定要替他清理门户,但是……良平是我兄弟,这一命,就暂且饶过,但你一身武功,就算是木师父收回去了。” 纪群又惊又怒,但他自忖对程楚秋如此,依定会被他折磨致死,得保一命,已是万幸,即使敢怒,也不敢言。就是纪良平,虽不能说话,但眼中满是感激,又羞又愧。 但那萧文可不同意,说道:“二哥,千万不可!姑息养奸,贻祸江湖。” 程楚秋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到底,我至今仍是涉嫌害死我师父的嫌犯,说到贻祸江湖,我也不遑多让。” 萧文道:“二哥为人陷害,此事在明白不过。你怎么能听信一个陷害你的人? 他这么说,只是要你良心不安。” 程楚秋不欲再言,找到出口走出石室,萧文跟在后面。那石室外虽有人把守,但如何是程楚秋的对手?不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擎天山庄外了。 萧文问程楚秋有何打算。程楚秋道:“我不知道,先去找两个朋友吧?他们多日不见我,一定很担心了。”说的是李贝儿与宫月仙。 萧文道:“我要立刻去找曹先生,还有齐古今,将二哥被陷害的一切事实,公诸于世,好还给二哥清白。嗯,最好是回到雷家庄,开一次英雄大会,好让天下英雄知道,程楚秋可不是浪得虚名!” 程楚秋感动莫名,抓住他的手,说道:“谢谢你……” 萧文道:“二哥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了,这次非罚你不可。”两人相视一笑,想到刚刚的凶险,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两人沉默一会儿,萧文道:“二哥保重,我们雷家庄见。” 程楚秋点了点头,道:“雷家庄见。”摆了摆手,循另一边山路走路下山。 萧文伫立原地,端视他的背影良久,忽地想到:“对了,刚刚纪元广说,曹崇和齐古今都在附近,我得赶紧去找他们,让他们先把纪元广抓起来。二哥自责不愿追究,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话虽如此,却不知往哪儿找去,选了一个方向,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