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魂》 第一章 灵柩鬼泣 山西云中山“落霞山庄”内,住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侠,这位大侠姓华名天虹,武林人士送了这位华天虹大侠一个外号,名为“天子剑”。 二十年前,江湖上邪魔猖獗,暗无天日,华天虹独挽狂澜,力张正义,经过无数次出生入死,浴血苦战,终于扫荡妖气,澄清宇内,为武林开创出一片新的局面。 最近二十年来,江湖上这太平局面,可以说完全是拜华天虹之赐。 眼前的华天虹,人在盛年,武功盖世,声誉之隆,宛如日在中天,武林中的正派人士,视之为泰山北斗,便是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也鲜有不知华天虹者。 这日午后,一辆长行马车,驰入了云中山内。 炎阳下,那赶车的满头大汗,长鞭挥动,喝叱连声,不住地策马前进。 片刻之后,马车驰入谷内。“落霞山庄”已然在望,那赶车的兀自挥鞭不歇,催马疾行。 蹄声雷鸣,惊动了庄中之人,老仆宗辽赶出庄院,见那马车已快冲到面前,急忙抱拳叫道:“何方贵客……” 但闻那赶车大汉扬声道:“南阳府司马小姐。” 老管家微微一怔,马车已经猛然冲到,只得身形一侧,闪向一旁。 车声隆隆,那马车长驱直入,闯进庄内。 这时,门前台阶上出现了几个人,当先一位身形魁梧、气派雍容的青袍男子,正是山庄的主人华天虹,长子华熙随侍在侧,几名家仆跟随在后。 眨眼间,马车冲到阶前,眼看那赶车大汉刹车不住,一名健仆闪身上前,双掌一分,陡托住双马颈下,逼得两匹健马连声长嘶,兀立而起。 老管家宗辽由后赶到,手挽车辕,硬将马车定住。 只见车帘掀动,跃下了两名孝服女子,随即挽扶一位双眼红肿、全身重孝的少女。 华天虹凛然一惊,步下阶台,道:“世妹,发生了什么事故?” 原来这位全身重孝的少女名叫司马琼,乃是武林名宿司马长青的独生爱女。 司马长青与华天虹的父亲是八拜之交,所以司马琼年纪虽轻,却与华天虹同辈,两家系属世交,彼此早就见过。 司马琼一见华天虹,顿时泪珠泉涌,俯身下拜,哭喊道:“大哥……” 言犹未了,突然晕倒在地。 那两名孝服女子急忙上前,挽扶起昏厥中的司马琼。 华天虹身形一转,举手一招,道:“随我来!” 甫至内堂,廊下转出一名青衣美婢,道:“启禀大爷,老太君有话,请司马小姐精舍待茶。” 这时,司马琼业已悠悠醒来,华天虹领着众人,绕过回廊,通过一条长长的幽篁小径,步入一座苍松环绕、静谧异常的精舍。 精舍乃是华天虹之母文太君的居处。 这时,两位夫人都在门前迎候,司马琼一见,心头大为激动,眼望二位夫人,叫了一声“大嫂”,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二位夫人齐齐一惊,忙将司马琼扶入静室。 文太君白发皤然,盘膝坐在一张檀木椅上,未及开口,司马琼已经拜仆下去,泪落似雨,嚎啕大哭。 文太君戚容满面,镇静地道:“琼儿,你身着重孝,莫非……” 司马琼仰面哭嚎道:“伯母啊!爹爹……”突又昏厥过去。 大夫人秦氏睹状,扶起司马琼,安置椅上,屈指轻弹,连点司马琼胸前三处大穴,司马琼呼出一口长气,悠悠醒来,那美婢奔到后房,取来一颗宁神顺气的药丸,秦氏夫人亲手喂与司马琼服下。 这时,众人已知司马家一定发生了奇惨变故,人人忐忑不安。 但听文太君道:“琼儿,事情究竟发生在何人身上?你要节哀顺变,定下心来,先将此中经过告知老身。” 司马琼饮泣道:“爹爹和娘……两人都……都惨死了!” 文太君瞿然一惊,道:“什么?” 司马琼口齿启动,但却泣不成声,不禁捶胸顿足,又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虽是早已感觉司马家必有不幸,这时听司马琼亲口说出噩耗,仍有不胜震惊之感。 霎时间,人人垂首,静室之中,但闻一片唏嘘饮泣之声。 司马琼倏然挣扎下地,跪在文太君的面前,哭道:“琼儿父母同遭惨死,万祈伯母顾念两家情谊,替侄女做主。” 文太君老泪纵横,沉声叹息,道:“仇,势在必报,老身定然为你做主,只是你悲恸过分,却非所宜。” 司马琼哭道:“侄女痛不欲生……” 华天虹双目之内,泪光转动,道:“世妹节哀,先将经过情形,详细述说一遍,咱们共议报仇的大计。” 司马琼想起父母的死状,心如刀割,泣声道:“娘睡在内室,爹爹睡在外间,两人同时遇害,一夜之间啊!” 文太君暗暗忖道:这孩子悲伤过甚,已是语无伦次了。当下喟声一叹,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马琼举袖拭面,哽咽道:“四日之前。” 华天虹戚然道:“叔父母遗体之上,可有伤痕?” 司马琼恨声切齿道:“伤痕同在咽喉之上,那……那伤处齿痕历历,好似……好似被一种兽类咬伤。” 文太君白眉紧蹙,沉吟道:“九命剑客何等身手,区区兽类,焉能伤他的性命?” 司马琼听文太君语气之内,颇有怀疑之意,放声哭道:“爹娘的灵柩尚未落葬……” 突然记起一事,话声微顿,接道:“哦!凶手有一样表记留下……” 文太君瞿然道:“什么表记?” 司马琼垂泪道:“是一个小小的碧玉鼎。” 说话中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直径寸许、高约两寸、碧绿晶莹的袖珍玉鼎。 刹那间,文太君、华天虹以及华天虹的两位夫人,不觉耸然色变,神情之间,激动不已。 这片刻间,静室中沉寂如死,落针可闻,文太君等四人面面相觑,八道目光,不时朝司马琼手中的玉鼎瞥视一眼,神色中流露着忧虑、迷惘、焦急、骇异,似是这一瞬间,四人的心情矛盾万分,复杂之极。 一片神秘而沉闷的气氛,笼罩在这静室之内,小辈们不明真相,又不敢出言动问,不禁惴惴难安,大为紧张起来。 突然间,司马琼放声哭道:“什么道理啊!难道武林之中,还有华家畏惧的人么?” 说罢之后,无助的悲哀顿袭心头,越发哀哀痛哭不已。 文太君柔声说道:“孩子,老身曾经答应过你,为你的爹娘报仇雪恨……” 司马琼哭着嘶声道:“伯母告诉琼儿是谁?这玉鼎代表什么人啊?” 文太君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江湖中事,波谲云诡,险诈重重,单只根据这小小一件信物,实不足认定凶手是谁。” 大夫人秦氏蔼然道:“她老人家一言既出,纵然毁家赴难,也要替司马叔父昭雪冤屈,报仇雪恨。” 二夫人白氏突然一顾夫婿,道:“你能确定这玉鼎是否赝品么?” 华天虹微微一怔,道:“世妹,将那玉鼎借给愚兄瞧瞧。” 司马琼忙将“玉鼎”递了过去,华天虹接过,仔细看了一看,将那“玉鼎”放置几上,突然咬破右手中指,一股鲜血泉涌而下,注入了“玉鼎”之内。 那“玉鼎”直径不过寸许,容量有限,顷刻间,鲜血注满了鼎内,华天虹目不转睛,凝视“玉鼎”。 在座之人,只有华天虹深明这“玉鼎”特异之处,文太君也不知其详,这时见他将鲜血注入鼎内,俱都不胜讶异,一个个目凝神光,紧紧盯在那小小“玉鼎”之上。 良久,那“玉鼎”的外表仍然碧绿晶莹,毫无异状,可是,华天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那玉鼎外面,逐渐显露出几行细细的红丝,华天虹将那红丝的一面朝向自己,其余的人俱未看出真相。 逐渐地,那红丝愈来愈为显著,终于变成四行殷红刺目、每行五字的诗文。 那“玉鼎”小如玩物,鼎上的字体比米粒还小,但华天虹内功深厚,目力异于常人,一眼之下,已看清了那首诗文之意—— “情根是仇恨,宝剑慰芳魂; “一掬伤心泪,寄与薄幸人。” 华天虹看清诗文,双目之内迸出两行热泪,喃喃吟道:“一掬伤心泪,寄与薄幸人。” 突然一拳擂在几上,那“玉鼎”震得跳起来,鼎中所盛的鲜血,溅洒得华天虹满身皆是。 众人哗然大惊,两位夫人齐齐走了过来,低声劝慰。 华天虹将手一摆,止住两位夫人讲话,目光一转,向母亲望去,神色之间,无限惶恐愧然。 文太君深深望了儿子一眼,摇一摇头,缓缓说道:“你稍安勿躁,我自有道理。” 华天虹黯然垂首,沉沉叹息一声,那青衣美婢早已奔出室外,取来一件长袍,侍候主人换下了血污的袍服。 这时静室中鸦雀无声,文太君闭目而坐,陷于沉思之中,其余的人也都是思潮起伏,只是各有所思,谁也不开口讲话。 突然间,司马琼芳心一沉,一种幻灭的感觉,倏然袭向心头。 以往,她将华天虹母子二人看作神明一般,在她想象之中,华天虹母子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因此当她父母双双遇害之后,未及下葬,就兼程赶来“落霞山庄”。 在她想来,只要见到华氏母子,为父母报仇之事,定然迎刃而解。 可是,如今她犹豫了,她开始觉得,事情并非如她想像的那么简单,虽然一时之间还猜不透其中的道理,但却隐约感到,报仇之事一定甚为渺茫,绝非一举便能成功。 忽见文太君双目一睁,两道寒电般的精光照射过来,缓缓说道:“琼儿,我华家与你司马家的交情,你知道得详细么?” 司马琼微微一愣,嗫嚅道:“侄女知道爹爹与华伯父是八拜之交。” 文太君沉声道:“那是说刎颈之交了。”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三十余年前,正邪两派有‘北冲会’一场决战,结果正派侠士伤亡殆尽,你华伯父也在那一战中不幸丧命。” 提起了往事,华家人追念祖先,人人泪下如珠,妇女们更是嘤嘤低泣起来。 但听文太君缓缓说道:“当日,老身含悲忍痛,负伤突围,此后十年中,老身与你华大哥隐伏湖山,卧薪尝胆,母子二人,苦练绝艺,十余年后复出,再与群邪周旋,直到‘子午谷’一战,我白道人士始才重见天日。” 司马琼凄然道:“伯母与华大哥的侠行义举,侄女早已听爹爹说过,爹爹在世之日,是极为敬佩的。” 文太君淡淡一笑,道:“敬佩二字,那也休提。老身只望你能明白,我华家孝义传家,义之所在,杀身不顾,老身与你华大哥,绝非是贪生惜命之人。” 司马琼点头道:“这一点侄女早就知道了。” 文太君肃然道:“那就好了,老身问你,你是愿意咱们替你报仇,抑或是愿意亲自为父母报仇雪恨?要事先拿定主张。” 司马琼道:“侄女……” 文太君接道:“你听老身将话讲完。你若愿意咱们代你报仇,一年之内,老身负责将凶手的首级交付与你;若是你想亲手为父母报仇,则你跟随老身三年。两年之内,老身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于你,然后你随华大哥练剑一年,三年艺成,老身担保你的武功在那凶手之上,报仇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司马琼不加考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子女者,谁不愿亲自去报,侄女情愿随侍伯母学艺三年。” 文太君笑容微绽,道:“好孩子,有志气!从今以后,你得抑制悲愤,专心习武,凡事听老身的吩咐。” 司马琼连连称是,盈盈拜倒,谢了收录传艺之恩。 但听文太君道:“你连日悲恸,神伤过甚,加以车马之劳,再不歇息,恐有大病临身。” 转面一望孙儿、孙女,接道:“尔等一起退下,陪同琼姑姑安置居处去吧!” 司马琼闻言,只得行礼退出,华熙也领着弟妹们退出精舍,陪同司马琼而去。 静室之中,只剩下文太君母子、婆媳与那青衣美婢。 文太君沉默了片刻,突然长长一声叹息,自语道:“这万斤重担,只好落在老二肩上了。” 秦氏夫人似是大吃一惊,道:“娘……” 文太君戚然说道:“除此之外,别无良策,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秦夫人愁容满面,目光一转,望向夫婿,华天虹亦是满脸沉痛之色,目光再转,怔怔地望着二夫人白氏。 此际,二夫人白氏如遭雷击,呆呆坐在椅上,眼泪如断线珠子,簌簌不绝,顺颊而下。 只听文太君沉声喝道:“传二公子。” 那青衣美婢低喏一声,转身走出室外。 二夫人白氏陡然饮泣道:“娘!龙儿顽劣成性,让他一人独闯江湖,那……那是太危险了!” 文太君深深浩叹一声,道:“天虹初入江湖时,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龙儿虽是顽劣成性,但他身兼数家之长,以他的年岁,也该闯荡天下、有所作为了。” 白氏垂泣道:“此事不能让媳妇去解决么?” 文太君戚然道:“唉!你能解决得了,我作婆婆的也能解决了。” 白氏眼泪汪汪,移目望向夫婿,露出哀哀求助之色。 华天虹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随即垂下头去,神情之间,大有爱莫能助、无所适从之势。 忽见那青衣美婢匆匆走了进来,道:“启禀老太君,二公子不在庄内,婢子已经打发人赶出庄外,分头找寻去了。” 文太君眉头微蹙,道:“姑娘们都在庄内么?” 那青衣美婢道:“家里的姑娘全在。” 文太君想了一想,道:“南山山坳有一家猎户,那家有个女儿,叫做……” 那青衣美婢接道:“二公子已经不和那位姑娘玩了,不过,婢子也打发得有人前去。” 秦氏大夫人问道:“山外也有他熟识的姑娘么?” 那青衣美婢应道:“有是有,不过二公子很少去找她们,都是那些姑娘来惹二公子。” 忽听砰然一声巨响,华天虹猛地一掌拍在身边茶几上,恨声道:“这小畜生,气煞我也!” 众人对这突然的举动吃了一惊,文太君冷冷望了儿子一眼,目光之内,隐含责怪之意。 华天虹大感汗颜,垂首告罪道:“孩儿一时糊涂,娘别生气。” 文太君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一转,朝秦氏道:“我打算让龙儿立刻动身,你去将那副软甲取来。” 秦氏微微一怔,随即起立道:“儿媳遵命。”转身出门而去。 二夫人白氏道:“娘!媳妇去替龙儿打点行装,少时回来侍候。” 文太君将手一摆,道:“快去快来,闯荡江湖,并非出门作客,一柄锋利的宝剑也就够了。” 白氏颔首称是,转身出房而去。 华天虹深思半晌,忽向母亲道:“娘!龙儿风流成性,冥顽不灵……”突然发觉母亲神色不悦,连忙住口。 “世事如棋,每出常人意料,想你一生行止严谨,事到临头,也有身不由己之时,龙儿的造化,谁又能先期预料。” 华天虹喟然一叹,道:“孩儿始终觉得,那孽障聪明有余,端凝不足,非是大器之材,眼前这万斤重担,他肩负不起。” 文太君脸上闪过一丝忧戚之色,沉声道:“肩负不起也得肩负!” 华天虹微微一怔,期期艾艾道:“孩儿觉得,此事不如让孩儿亲自解……” “解”字未曾出口,文太君脸色倏寒,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华天虹顿生惶恐,急急垂下头去。 文太君见到儿子惶恐之状,长长一声叹息,转面朝那青衣美婢道:“将我那紫檀木匣取来。” 那青衣美婢闻言应“是”,当即奔入后房,捧来一个乌光闪亮、暗中透紫的檀木小匣,置于文太君面前几上。 须臾,大夫人秦氏步入室内,呈上一件护身软甲,过了片刻,白氏夫人拿着一柄色泽斑驳、长达四尺的龟甲古剑,也进入了室内。 文太君向那青衣美婢道:“你另外派几个人出去,日落之前,务必将二公子召回。” 那青衣美婢低喏一声,急步走出室外。 静室之内,重归寂静,四个人默然对坐,只等二公子华炀到来。 沉闷的空气,好似一根紧紧绷着的弓弦,迫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突然间,华天虹大声说道:“我总觉得,这小畜牲聪明外露,难当大任。” 秦氏夫人一望婆婆,低声说道:“何不让熙儿出去?娘!熙儿是长子,年纪也大些,应该出去磨练了。” 文太君肃然道:“你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内情复杂,诡谲难测,熙儿端凝有余,机变不足,叫他肩负此任,那是更加危险了。” 一阵步履之声,传入了室内。 只听一个清朗欢畅的声音,高声叫道:“奶奶召唤我么?龙儿回来了。” 语声甫尽,一位轻袍缓带、俊美无俦的少年手摇折扇,笑吟吟走了进来。 这一位俊美少年,正是华天虹次子华炀,他表字云龙,奶名龙儿,眼前不过十八九岁,较之大哥华熙,整整小了两岁。 华天虹共有三子二女,长子、幼子以及两个女儿,都是大夫人秦氏所出,次子云龙则是二夫人白氏的骨肉。 那二夫人闺名白君仪,少女时代,美艳如仙,倾国倾城,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华云龙兼承了母亲的长处,生长得貌似潘安,俊美至极。 另一方面,文太君治家严谨,家规极严,华天虹天性敦厚,事母至孝。 长子华熙端庄稳重,饶有父风,幼子华炜年方十四,虽得全家钟爱,却也循规蹈矩,至于夫人小姐,乃至家中的仆妇,无不是长幼有序,行止有节,谁也不敢稍有逾越。 唯独这华云龙,自幼便飞扬佻达,不受羁勒,长大之后,更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 他那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大违祖母和双亲的心意,只是任凭文太君和华天虹夫妇想尽办法,始终不能改变他这风流的天性,所幸他的举动虽是放荡,实际上尚不下流,故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这时,华云龙兴高采烈地走入室内,忽然发觉情势不对,母亲脸上尚有泪痕,不禁暗暗心惊,连忙移步上前,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道:“龙儿拜见奶奶。” 文太君漠然说道:“罢了。” 华云龙暗自心慌,转身向华天虹叩拜道:“龙儿参见父亲。” 华天虹将手一摆,也不言语,华云龙转脸望着秦氏夫人,叫了声:“娘!” 秦氏夫人双目之内,泪光浮动,柔声道:“累了吧?先坐下歇息。” 华云龙应喏一声,移步走到母亲身边站定,目光转动,朝几上的软甲、宝剑及那碧绿晶莹尚余大半鲜血的鼎来回扫视几眼,低声问道:“妈!什么事令您伤心,又是孩儿闯了祸么?” 二夫人螓首一摇,哽咽道:“你先别吵,奶奶有话吩咐你。” 说话中,两行热泪不觉顺颊而下。 只听文太君道:“龙儿,南阳府你司马叔爷家中,发生了重大变故,你尚不知么?” 华炀微微一惊,摇首道:“不知道,孩儿与一位朋友在后面山峰玩耍,听到宗辽……” 华天虹怒声喝道:“老管家!” 华云龙低声道:“是!老管家。孩儿听到老管家的呼唤,立即从峰上滑下来,路上没有遇见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 说到此处,那青衣美婢悄然走了进来,华云龙将两道询问的目光投了过去,似是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那青衣美婢不敢答理,匆匆垂下头去。 忽听华天虹沉声说道:“你先跪下,奶奶有话对你讲。” 华云龙脸色一变,惶然走了过去,一撩衣襟,直挺挺跪了下去。 文太君似有无穷感慨,吹嘘良久,始才喟然一叹,缓缓说道:“龙儿记住,你那司马叔爷与叔祖母,两人在睡梦中遇害,伤痕同在咽喉,齿痕历历,似是被一种兽类咬死。” 华云龙剑眉耸动,骇然存疑道:“有这等事?司马叔爷成名数十年,以他的身手,武林之中,已是难有敌手……” 文太君不待他将话讲完,冷然截口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难有敌手这句话,讲得过于武断。” 二夫人白氏连忙接口道:“龙儿!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在江湖上活动的人物,不过是一小部分,并非整个武林,你日后在外走动,千万要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华云龙点一点头,应道:“孩儿记下了。” 接着眉头轻蹙,又道:“司马叔爷不是等闲之人,何等兽类,能够害他的性命呢?” 文太君道:“事实如此,不由人不信,这是你琼姑姑亲口所讲。” 华云龙满脸迷惘,问道:“琼姑姑今在何处?” 文太君道:“现在庄内,她悲恸过甚,我命她下去歇息了。” 华云龙剑眉轩动,眼珠一转,朝木几上那“玉鼎”望去。 文太君缓缓说道:“那鼎是凶手留下的表记,这也是追查凶手的一条线索。” 华天虹将那“玉鼎”拿在手中,道:“这是一座碧玉雕成的小鼎,你记在心里就是了,不必带着此物。”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一件凶杀案,若是命我华炀去侦办,就该将此‘玉鼎’交付于我,最低限度,也该让我仔细瞧瞧。” 那“玉鼎”刻有四句诗文,华天虹不愿让儿子看到,话一讲完,立刻取出一块绢帕,将那小鼎包将起来。 华云龙聪明绝顶,睹状之下,已知事有蹊跷,但亦不加追问,转脸一望祖母,道:“奶奶召来龙儿,不知有何差遣?” 文太君沉沉叹息一声,道:“司马家遭此惨变,依你之见,咱们华家之人应该如何处理?” 华云龙不假思索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琼姑姑若有志气,她一定希望手刃元凶,亲自替父母报仇,此恨方能得雪。” 文太君道:“你琼姑姑正是这个意思。” 华云龙道:“既然如此,奶奶就该将她带在身边,传她几样绝技,使她有报仇惩凶的能力,不过……” 文太君淡然道:“不过怎样?” 华云龙沉吟道:“手刃元凶,乃是琼姑姑的心愿,咱们华家,也应该多方尽力,那才不负两家的交情。” 文太君缓缓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至少咱们要先查出凶手是谁,将来你琼姑姑出面报仇时,也不至于漫无头绪。” 华天虹倏地冷然道:“奶奶与我已经决定,这侦缉元凶之事,派你去做。” 华云龙眉头攒动,暗暗忖道:“这事就透着古怪了。” 白氏夫人戚然说道:“龙儿,你若有困难之处,可以禀明奶奶,或许奶奶会另作安排。” 生身之母,骨肉连心,这白氏夫人爱子之情又深了一层。 华云龙暗念不已,忖道:“按理来说,这事应该奶奶亲自出马才是,再说,在奶奶与爹爹心目之中,我华炀远不如大哥成器,这事何以不派大哥,反而落在我华炀身上?这其中必有讲究……” 他心念电转,忽然朗声道:“妈,孩儿年事已长,理该干点正事,磨练磨练。” 二夫人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忍不住心头悲凄,双目之内泪光浮动,泫然欲泣。 文太君轻轻咳了一声,倏然冷声道:“龙儿,你听清楚。” 华云龙垂手应道:“奶奶但请吩咐,孙儿听着。” 文太君肃然道:“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女中豪杰,姓顾名莺音,江湖人称‘玉鼎夫人’,你所见到的碧玉小鼎,便是她的信物。” 华云龙精神一振,道:“有名有姓,事情便好办了。” 文太君冷然道:“据咱们所知,那玉鼎夫人早已不在人世。” 华云龙讶然道:“是传闻,抑是有人亲眼目睹?” 文太君道:“难得你心思缜密,咱们倒也放心不少。” 突然伸手拍拍几上紫檀木匣,接道:“那位玉鼎夫人有一封绝笔书信存在此处,根据此信,咱们当然认定她已经离开人世。” 华云龙微一沉吟,道:“如此看来,杀害司马叔爷的凶手,若不是玉鼎夫人的传人,那便是有人利用这件信物,企图蒙骗世人的耳目。” 文太君叹息道:“唉!那就很难断言了。” 华天虹接口道:“武林中事,很难以常情推断,玉鼎夫人或许尚在人世,那也是可能的事。” 华云龙暗暗忖道:“玉鼎夫人又如何?就算她仍在人世,也吓不倒咱们云中世家啊!” 文太君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冷冷说道:“玉鼎夫人与咱们华家恩怨纠缠,孰是孰非,无法作一诊断。此中情由,一言难尽。简单地讲,倘若那‘玉鼎夫人’尚在人间,咱们纵有绝世武功,也不便与她动手。” 秦氏夫人一直未曾开口,这时泪珠泉涌,凄然接道:“咱们有一件事对不起她,无颜见她的面。” 华云龙霍然一震,嗫嗫道:“那……那可怎么办?” 文太君戚然道:“咱们华家宁可断头沥血,也不愿做亏心之事,只是造化弄人,有时人便无能为力,咱们也是无可奈何。” 华云龙心情稍弛,缓缓说道:“既然于理无亏,那就好办了。” 文太君苦涩地笑了笑,启开紫檀木匣,取出一封色泽陈旧、看去已存放了一二十年的书信。 华云龙眼睛一亮,道:“这就是那位夫人的绝笔信么?” 文太君肃然道:“正是,但你绝不能私看此信,违背了此诫,你便不是华家的子孙了。” 华云龙脸色一变,忙道:“孙儿永远不敢忘奶奶的告诫。” 文太君将那封绝笔书信交给身旁的青衣美婢,道:“将这封书信裹上一层油布,缝在软甲的夹层之中。” 白氏夫人道:“让我来缝。” 那青衣美婢急忙将书信递了过去,取来油布和针线,二夫人亲自动手,将那绝笔书信包好,缝在那件软甲的夹层之内。 华云龙自始至终,直挺挺地跪在文太君的面前,文太君未曾命他起立,他只好跪着不动。 二夫人却是有些心疼,匆匆缝妥书信,说道:“这封信关系重大,你现在就将软甲穿上吧!” 华云龙应喏一声,站起身来,脱去上身的衣服,将那软甲贴身穿好。 但听华天虹道:“你跪下。” 华云龙垂首应“是”,重又面向祖母跪了下去。 文太君缓声说道:“明白你父亲的意思么?今日之事,关系咱们华家的荣辱祸福,也关系咱们华家的生死存亡,这万斤重担落在你一人身上,你若掉以轻心,咱们华家可就毁了!” 华云龙心头一沉,悚然道:“孙儿不敢大意。” 文太君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件软甲,是你大哥周岁时,江南的武林朋友联合赠送之物,一则可以防身,二则冬暖夏凉,你不可等闲视之。” 华云龙垂首道:“孙儿理会得。书信呢?” 文太君语声一扬,神情肃穆,道:“此去江湖,务必查出真凶是谁,如果凶手仅是玉鼎夫人的传人,或是有人冒名行事,那么问题就简单了。” 华云龙道:“倘若玉鼎夫人尚在人世,凶案系她所为,那又怎样?” 文太君道:“果真如此,你就当面将这封绝笔信退还给她。” 华云龙道:“以后呢?” 文太君神色一黯,浩叹一声道:“以后的事,那无法预料,只有观其变化了。” 白氏夫人戚然道:“江湖之上,必然还有更大的变故发生,你要步步为营,处处谨慎,最好是专心追查此事,不要多管闲事。” 华天虹冷冷说道:“还有你那些坏习性,最好是一起改掉。” 华云龙垂首恭声道:“孩儿记下了。” 文太君喟然一叹,向二夫人一使眼色,抬起左手,打了一个手势。 二夫人白氏,突然之间,热泪泉涌,双手发抖,颤巍巍的抽剑出鞘,饮泣道:“儿…… 你……过来。” 华云龙挺身站起,走到母亲身前,惑然道:“孩儿知道随机应变,妈不用担心。” 文太君叹息道:“唉!君仪,将宝剑给我。” 白氏夫人微微一怔,匆匆一拭泪痕,道:“儿媳自己来。”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事当真古怪,妈素来坚强,难得有伤心落泪之时,今日如此忧伤,是因为我要远离她膝下?或者是还有其他原因? 华云龙正自转念未已,白夫人已经持剑走来,哽咽道:“儿将左手抬起来,手掌竖在胸前,妈不会伤你重的。” 华云龙满腹疑云,左掌一竖,讶然道:“妈要干什么?” 白氏夫人哀声道:“妈只是在你掌上刻一个字……” 但听文太君道:“你记得笔法么?” 白氏夫人点头道:“儿媳记得。” 华云龙柔声道:“妈只管刻吧,皮肉之苦,孩儿还不在乎。” 白氏夫人双目噙泪,手执宝剑,剑尖直指儿子掌心,定了定神,突然咬紧牙关,皓腕微微一振,只见那宝剑寒光一闪,二夫人已是弃剑于地,掩面低泣起来。 华云龙感到手心一凉,翻转手掌一看,血迹殷殷,赫然是个“恨”字。 这时,大夫人秦氏与那青衣美婢一起走了过来,在华云龙掌心涂了一层药膏,然后用一块白绢将那手掌包扎起来。 华云龙脸色有点苍白,悚然道:“妈,您恨龙儿?” 二夫人螓首一摇,道:“不是……” 文太君截口道:“亲生骨肉,恨你作甚?龙儿不要胡思乱想。” 二夫人含泪道:“此中的用意,你自有明白之日,如今不要多问。” 华云龙颔首道:“只要不是妈恨孩儿,那就不要紧。” 忽见文太君目光一抬,问道:“是小畹儿么?” 门外伸进一张娟秀的小脸,娇声道:“奶奶,我要进来。” 这小姑娘乃是华天虹最小的女儿,平日极得文太君喜爱,但此刻文太君满腹心事,焉有心情逗弄小孙女?只见她眉头一皱,挥手喝道:“奶奶有事,前面玩去。” 小畹儿见到祖母神色不悦,愣了一愣,朝室内溜了一眼,果然转身奔去。 但闻文太君沉声喝道:“龙儿听着。” 华云龙连忙一整容颜,垂首道:“请奶奶吩咐。” 文太君一顿,缓缓说道:“有几件事,你得牢牢记住:第一,那封绝笔书信除非是当面退还玉鼎夫人,任何人不能过目,万不得已时,宁可毁掉。” 华云龙道:“孙儿不敢忘怀。” 文太君肃然道:“你左掌心留下了一个字痕,不管是谁问起,你要讲是自幼便有的。”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孙儿记下了。” 文太君微微一顿,道:“若有人问起你的年纪,你要多报一岁,说是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记得么?” 华云龙剑眉轻蹙,应道:“是!孙儿记得,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如今该是十八周岁有余了。” 文太君忽然叹息一声,道:“华家子孙,只有你善于撒谎,如今倒要依靠你这撒谎的本领了。” 华云龙脸上一红,嗫嚅道:“办完这件事,孙儿再不撒谎了。” 文太君颔首道:“此去江湖,你得自力更生,若有厄难,咱们可是救不了你。” 华云龙道:“孙儿理会得,孙儿知道照顾自己。” 忽听步履之声,屋外传来华熙的声音,道:“启禀奶奶,孙儿求见。” 文太君扬声道:“什么事?” 华熙立于门外,躬身道:“听五妹讲,二弟有事远行,孙儿……” 文太君冷声道:“不关你的事,退下!” 华熙微微一怔,惶恐地应了声“是”,转身退去。 文太君低头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抬,凝视着华云龙,道:“你仔细想一下,是否还有疑问,如果没有,那就动身。” 华云龙不假思索,道:“孙儿只有一点猜测不透。” 文太君道:“什么?” 华云龙道:“司马叔爷与那位玉鼎夫人之间,不知是否另有仇隙?” 文太君摇一摇头,道:“毫无仇隙,严格讲来,你司马叔爷也算对玉鼎夫人有过恩惠。” 华云龙道:“孙儿想见一见琼姑姑,详细地询问一下当日……” 文太君截口断言道:“不必,她所知道的,你已全部知道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此事隐讳重重,暧昧甚多,奶奶既不肯详为解说,那便只有到外面去打听了。” 他心中转念,躬身说道:“奶奶若无指示,孙儿就此拜别。” 文太君道:“男儿志在四方,走一趟江湖,算不了大事,你好自为之吧!” 华云龙唯唯称是,仆地拜了一拜。 文太君微一颔首,目光一转,朝华天虹道:“你送他出谷,不必多耽搁了。” 华天虹急忙离座而起,这时,两位夫人一起走了过来,二夫人眼泪汪汪,替儿子将剑系好,大夫人秦氏给了三个羊脂玉瓶,华云龙藏到怀中,匆匆拜别了两位母亲,紧随父亲身后,出了精舍。 回廊下,老管家宗辽牵着一匹毛色如火、神骏非凡的良驹,华熙、华炜等四兄妹都在一旁相候,另有一位体态丰腴、娇艳如花的婢女。 华天虹直向庄外走去,众人见了,默默跟随在后。 那娇艳如花的婢女名叫白玉,乃是二夫人白君仪的贴身侍儿,这时追到华云龙身旁,悄悄递过一柄精致的折扇,低声说道:“马包中有一串珍珠,约值三千金,饮食起居,小官人自己当心了。” 华云龙朝前面走的父亲瞥了一眼,暗示白玉小声一点。 须臾来到山庄门外,华天虹心事重重,再看华云龙那副贵公子的打扮和若无其事的神情,一阵忧烦涌上心头,将手一挥道:“上马,你走吧!为父的也不送你了。” 华云龙满心认为父亲必有训诫,想不到父亲竟然这般爽快,当下心情一松,急忙向父亲叩拜辞别,纵身上马,如飞奔出谷去。 匆匆数日已过,这天傍晚时分,南阳府北门之外,来了云中山的华家二少爷。 华云龙风尘仆仆,却掩不住他那俊美的形貌,宝马轻裘,佩剑持扇,依旧是那副贵公子的模样,一丝也不见劳顿疲乏之色。 此时华灯初上,夜市刚刚开始,华云龙控辔徐行,直向城中走去。 街上行人如织,那红马一如它的主人,高视阔步,串铃“叮当”,大摇大摆,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 须臾,红马在“高升阁”客栈门首停下,众伙计前呼后拥,将华云龙迎入店内。 这“高升阁”乃是南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华云龙选定房间,盥洗过后,酒食业已送来,那店小二打了一躬,方待退去,华云龙将手一招,说道:“伙计慢走,我有话问你。” 那店伙计趋前一步,陪笑道:“公子爷要问什么?” 华云龙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那店伙计满脸堆笑,道: “公子爷打听什么人?” 华云龙道:“此人大大有名,复姓司马,讳叫长……” 那店伙计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道:“公子爷……” 华云龙脸色陡沉,突然喝道:“简单地讲,司马员外的府第在什么地方?” 那店伙计微微一怔,随即低声说道:“东大街,出门向右走,第三条街就是,府门前……” 华云龙左手一扬,截口道:“够啦!” 接着取了一块碎银,递给店伙计,道:“这个赏你。” 那店伙计接过银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而去。 华云龙自斟自酌,心中暗暗盘算,忖道:司马叔爷暴毙的消息传遍江湖,在这南阳城中,怕不更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但众说纷纭,全是谣传之言,谁也不知真凶是谁,要想找出那杀人的凶手,恐怕要大费周章…… 二鼓三点,街上响起更梆之声,华云龙佩好宝剑,带上房门,悄然上屋,直向东大街奔去。 不需片刻,找到了司马长青的宅第,飘然落在宅院之内。 黑沉沉的宅院,寂然无声,给人一种凄凉阴森的感觉。 华云龙绕向后宅,转了一转,看出宅内已无人居住,方始转回前院,用手一推,院门应手而开。 步入屋内,黑暗中,一阵刺鼻的油漆和石灰气味扑入鼻内。 他似乎嗅到死亡的气味,激棱棱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直竖,急忙取出火,燃起火光。 光亮下,触目是一方素幔,幔后两口棺材,幔前一座灵案,司马长青夫妇的神主牌位放在正中,旁边一盏油灯,近案一看,方知灯油已经燃尽,只剩下两堆烛泪。 华云龙连连蹙眉,游目四顾,发现尚有未曾焚化的金银纸锭,当下燃起一堆纸锭,权当灯光之用。 那司马长青号称“九命剑客”,年青时便有鼎鼎之名,是华云龙祖父的盟弟。 华云龙暗暗忖道:“既已到此,理当拜祭一番。” 当下便在棺前跪落,拜了几拜,本想祝祷几句,见到盆中纸锭燃尽,火焰将灭,连忙添注纸锭,也顾不得祝祷了。 蓦地砰然声响,屋门被风吹开,一阵阴惨惨的凉风扑入屋内,刮得燃烧中的纸锭四下散飞,火焰一闪而灭。 华云龙吃了一惊,心头猛然泛起一阵寒意,但在那纸灰飞散、火焰将灭之际,他好似见到灵幔之后,有一个妇女的影子。 这时,华云龙定下心神,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沉声说道:“灵幔后是哪一位?” 寂然片刻,云幔后响起一个哀戚的声音,道:“妾身尤氏,公子尊姓大名?”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在下华炀,落霞山庄来的。” 只听那尤氏幽幽说道:“原来是二公子。” 火光一闪而亮,素幔之后,转出一位浑身重孝、满脸悲戚之色的妇人。 那妇人花信年华,容貌甚美,此时浑身素服,额上勒着一道白绫,愈发显得清丽动人。 华云龙立在灵案之前,举目望去,见那尤氏右手掌灯,左手抱在怀中,似是抱着一个婴儿,不觉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尤氏身着重孝,定是司马叔爷的亲人,但不知她抱着的婴儿是谁的孩子? 思忖中,那尤氏已将油灯放置在灵案之上,缓缓转过身来。 华云龙目光一瞥她怀中所抱之物,心头猛然一跳。 原来那尤氏抱着的并非婴儿,而是一头黑猫。 那黑猫毛色漆黑,油光闪亮,黯淡的灯光下,那双灵活的眼睛金光夺目,令人心悸。 只见那尤氏裣衽一礼,缓缓说道:“二公子到此,是奉命而来么?” 华云龙急忙镇定心神,还礼道:“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拜祭司马叔爷。” 尤氏道:“我家姑娘已到宝庄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不知夫人与司马叔爷如何称呼?” 尤氏垂目望地,道:“贱妾乃是老员外的侍妾。” 华云龙暗暗忖道:司马叔爷尚无子嗣,蓄妾求子,也是人之常情。 当下重行大礼,道:“原来是二夫人,请恕晚辈失礼之罪。” 尤氏身形一侧,道:“贱妾不敢当此大礼。” 华云龙心念一转,道:“府中只剩下二夫人一人了么?” 尤氏悠悠一叹,道:“姑娘离家之日,已将婢仆悉数遣散,贱妾感念老员外的恩德,独自在此守灵。” 华云龙肃然起敬,道:“二夫人重情尚义,晚辈敬佩万分。” 尤氏一声叹息,似欲谦逊几句,忽然低头沉吟,半晌方道:“二公子赶来寒舍,除了祭奠我家员外,还有别的事么?” 华云龙道:“晚辈奉家父之命,赶来南阳,一者拜灵,二者查缉凶手。” 尤氏秀眉一蹙,道:“华大侠并不亲自下山?” 华云龙道:“家父已将查缉凶手之责交付晚辈了。” 尤氏闻言之下,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恢复了哀惋凄冷的模样。 华云龙暗暗忖道:她是看我年轻,料我本事有限,不堪当此重任了。 转念之中,觉得尤氏怀中那黑猫,双目金光闪闪,一直盯着自己,充满了敌意,不禁朗声一笑,道:“夫人爱猫?” 尤氏道:“家破人亡,孤零一身,这黑儿是妾身唯一的伴侣了。” 华云龙暗道:原来那黑猫也有名字,倒也有趣。 但听尤氏道:“我家员外是武林知名之士,一身技艺,虽然比不上令尊大人,但也算得一流高手,能够谋害我家员外的人,自非泛泛之辈,华大侠不肯出山,只派二公子前来查案,未免……” 她似不愿多讲,话未说完,突然一叹而止。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夫人放心,晚辈纵然不才,竭尽所能,自信必能报命。” 尤氏一叹,道:“二公子既然成竹在胸,妾身也无话可说。” 华云龙道:“尚望夫人指点。” 尤氏冷冷地道:“妾身所知之事,我家姑娘谅必早已陈述明白。” 华云龙暗暗忖道:看来这尤氏遭逢大变,性情颇为偏激。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晚辈听说,司马叔爷惨遭非命,伤痕在咽喉上……” 尤氏接口道:“老夫人也是一样。” 华云龙道:“灵柩尚未固封,晚辈想看看伤处的情形。” 尤氏漠然道:“左面是老员外的灵柩,右面是夫人的。” 话声中,拿起案上的油灯,移步朝棺木行去。 华云龙到了左面灵柩之侧,双手把住棺盖,准备揭开。 尤氏立在华云龙右边,左手抱着那“黑儿”,右手高举油灯照亮。 华云龙正要揭开棺盖,鼻尖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粉香。 那是一种极品宫粉,珍贵异常,寻常人家,有钱也难买到。华云龙出身世家,自幼风流,专门爱在脂粉堆中厮混,对妇女常用的脂粉自然十分内行。 他微微一怔,嗅了嗅,发觉那香味来自尤氏身上,不禁暗暗好笑,心想:难怪这尤氏能讨司马叔爷欢心,原来确有可人之处。 忽听尤氏道:“二公子为何迟疑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双掌用力,便待揭开棺盖,突然,他心头一动,忖道:不对!这尤氏既然为夫守制,为何还用脂粉?司马叔爷死去十余日,残留在身上的脂粉,应无这般浓重。 转念至此,不觉又忖道:嗯!完全不对,一个新丧夫主,哀伤逾恒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头黑猫,成何体统? 他本是精灵古怪的少年,先前未曾动疑,倒也不觉得什么,此刻疑心一动,顿时感到破绽百出,事事可疑,大大的不合常情。 但听尤氏叹息道:“老员外死状极惨,二公子不看也罢!” 华云龙随声应道:“正是!正是!” 突然话锋一转,又道:“灵堂之内,应该有一盏长明灯才是。” 尤氏先是一怔,随即幽幽一叹,道:“贱妾遭此大变,六神无主,一切都忘了。” 华云龙心中暗道:眼泪总不该忘掉,我可没有见着你的泪水!他突然大声喝道:“夫人留神,晚辈开棺了!” 双手用力,猛地掀开了棺盖。 棺盖一开,扑鼻一阵石灰气味,在那浓烈的石灰气味当中,尚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华云龙嗅觉之灵,高人一等,鼻端一触那混杂的气味,心头已是雪亮,当下敞声怪叫道:“哎呀!好香!好香!” 皱起鼻头,猛然嗅了几嗅。 那尤氏愣了一愣,奇怪棺木内散发的毒气怎会毒不倒这纨绔小儿,不禁大惊失色,右手一沉,油灯猛向华云龙脸上砸去,左腿一抬,袭向华云龙的腰际。 华云龙哈哈大笑,右手一撩,霍地抓住尤氏的臂膀,将那尤氏往棺木按去。 棺盖揭开后,尤氏一直闭住呼吸,这时手臂奇痛,惊急交迸,脱口一声娇呼,一股毒气扑入鼻端,霎时昏死过去。 这乃是一瞬间的事,华云龙对付尤氏,绰绰有余。 哪知突然之间,一股劲风凭空而至,袭到了身后。 华云龙骇然一惊,一时间不容细想,身形一纵,闪电一般窜了开去。 只听“嗤”的一声,华云龙背上的衣衫,已被撕去了一片。 这时,灵堂中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 华云龙人未站定,那股劲风已复跟踪袭到,华云龙匆匆横闪一步,避过了那劲风的偷袭。 他出身武林世家,对那闪避让位的功夫自有独到之处。 这一刻,他已辨出偷袭自己的,正是那尤氏抱在怀中的“黑儿”。 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看那两道黄澄澄的光亮再一次窜了过来,连忙身形微侧,一脚踢去。 那黑猫原是西域异种,久经调教,善于扑斗。华云龙一脚踢去,居然未曾踢中,那黑猫扑地一转,反向华云龙右腿袭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小畜牲,少爷今日非生擒你不可。” 他童心大起,双腿一屈,蹲了下去,左手摸着背上破裂的衣衫,右手疾若电掣,直向那黑猫颈上抓去。 蓦地,灵幔之后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 哨音十分短促,那黑儿闻得哨音,顿时贴地一转,直往灵幔之后窜去。 华云龙大喝一声“哪里逃!”扑身一捞,抓住了黑儿的尾巴,不料那黑儿身子一扭,一口咬来,吓得华云龙大叫一声,缩手不迭。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转瞬便归于静寂。 华云龙闪电般扑了过去,发觉灵幔后有座小门,门后一条甬道,追出甬道,敌人已失踪影。 那黑儿也已不知去向。 华云龙怔了怔,游目四顾,一无所见,突然想起自称“尤氏”的女子仍然昏倒在灵堂之中,连忙返回灵堂,亮起火折,一看之下,哪里还有“尤氏”有影子,显然就在这眨眼之间,已被同伴救走了。 棺盖早被掀开,一阵阵浓烈的石灰气味,混杂着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散发开来,令人欲呕。 华云龙闭住呼吸,朝棺内尸体望去,司马长青的尸体,经过化装,此刻已看不出可疑之处。 华云龙伸手掀开衣领,始见咽喉上面有一个酒杯大小的窟窿,那窟窿齿痕宛然,历历如新,显然确是被动物咬断喉管,气绝而死。 蓦闻“嗖”的一声,灵案下窜起一条人影,疾若劲矢,直往门外窜去。 华云龙纵声大笑,道:“哈哈!你们好大的胆子,也太小看你家二爷了。” 他顾不得盖上棺盖,纵身疾跃,如影随形一般,追出了厅门。 星光下,只见那人影体态窈窕,婀娜多姿,一身玄色劲装,腰际斜插一柄短剑,原来竟是一位年方二八、楚楚动人的少女。 华云龙伸手在那少女肩头一拍,道:“喂!还不乖乖地站住?” 那玄衣少女步履踉跄,连窜数步,几乎跌仆在地,所幸面前是道院墙,她伸手扶住墙壁,始才将身躯站稳。 她忽然取出手帕,捂住小嘴,连连咳嗽,连眼泪也咳了出来。 原来这少女屏住呼吸,躲在灵案之下,那灵案有桌围罩着,不易为人发觉,但因闭气过久,被棺木中散发的毒气侵入眼内,少女抵受不住,被迫冲了出来。 华云龙双目炯炯,朝那玄衣少女上下打量,心中暗道:这丫头面薄腰细,袅袅婷婷,倒是个美人胚子。 他心头在想,口中笑道:“二爷并未伤你啊!你干吗落泪?” 那玄衣少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突然抽出短剑,沉声道:“姑娘与司马家命案无关,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让我走。”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既与命案无关,你躲在灵堂之中干什么?” 玄衣少女冷冷一哼,娇躯一晃,便朝大门掠去。 华云龙哈哈笑道:“话未讲明,何必急于要走?” 身形一闪,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玄衣少女似算定他会如此,短剑一振,忽然刺去,同时双足一顿,倒射而起,娇躯扑向院墙。 华云龙大笑声中,举手一抓,抓住了短剑的剑尖。 这短剑光华闪闪,乃是一柄截金断玉的宝刃。 华云龙抓在手中,恍若无物。 那少女身形业已纵起,却舍不得丢弃兵刃,只得真气一沉,落下地来。 华云龙将手一松,笑道:“姑娘尊姓,芳名可否见示?” 玄衣少女惊急交加,道:“我已声明在先,与司马家命案无关,你何必多问?” 华云龙笑容满面,道:“在下生平最爱与女孩子交往,姑娘若不讲个清楚,那就别想离去了。”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道:“哼!名门之后,原来竟是轻薄之徒。” 华云龙放声大笑,道:“家兄才是名门之后,舍弟华炜也是纯良子弟,至于在下么,嘿嘿……”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你又怎样?” 华云龙一本正经道:“行为怪僻乖张,哪管世人诽谤。姑娘!你遇着了华家二爷,你是倒霉定了。” 玄衣少女闻言一愣,心中暗道:这姓华的刁钻古怪,武功却深不可测,我打他不过,脱身不得,如何是好? 心中盘算,苦无脱身之策。 突然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泛起心头,不禁脸上一热,螓首低垂,羞不自胜。 原来华云龙貌似潘安,俊美无俦,是个十足的美男子。那玄衣少女年方二八,自来少与异性接触,但情窦已开,此刻突然发觉对方是个俊美少年,不禁大为局促,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莫名其妙地羞赧不已。 华云龙睹状之下,莞尔一笑,忽然从怀中取出描金折扇,“唰”的一声打了开来,摇了两摇,道:“姑娘贵姓芳名?” 玄衣少女秀目一抬,闪电般瞥了华云龙一眼,低声说道:“素不相识,何必称名道姓。” 华云龙呵呵一笑,道:“姑娘不愿道出姓名,在下也不勉强。” 他忽然收起折扇,将手一摆,作了个相请的姿势,接道:“灵堂中讲话。”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道:“那棺木之中,藏有剧毒,公子不惧,小女子却承受不起。” 话声中,口气已自软了。 华云龙道:“你怎知棺中藏有剧毒?” 玄衣少女道:“我已来此多次,这里的布置,我在暗中看得非常清楚。” 华云龙道:“姑娘到此干什么?” 玄衣少女脸上掠过一片凄凉之色,道:“小女子另有苦衷,总之,与司马家的命案无关就是了。” 华云龙微一沉吟,道:“好,我将棺盖盖上,你随我来。” 司马长青的命案一无线索可循,他发现这位玄衣少女,怎肯轻易放过,话声未落,领先走入大厅之内。 厅中一片漆黑,华云龙亮起火折,扶起棺盖,重新盖好,朗声道:“姑娘可以进来了。” 玄衣少女站在厅外,见他谈笑自若,丝毫不惧棺中散发的毒气,不禁大为诧异,移动脚步,欲待进入厅内,突然心头一颤,陡又扭头疾奔而去。 华云龙纵声笑道:“我说你逃不了,何必偏偏要逃?” 那玄衣少女轻轻一跃,跳上了墙头,陡感腰上一紧,已被华云龙拦腰抱住。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非是在下要讨便宜,只怪姑娘太不听话了。” 玄衣少女娇靥一红,羞不自胜,突然脸色陡沉,冷冷说道:“华公子,小女子武功低弱,却非行止不端、不知自重的人。” 华云龙放声大笑,撒开手,举手齐额,肃然道:“姑娘请息雷霆之怒,小生一时糊涂,这厢陪罪了。” 他果真一揖到地,弄得玄衣少女哭笑不得,歇了一下,始才冷冷说道:“不敢当,公子若是别无指教,贱妾告退。” 华云龙心中暗道:此女明明来历不正,却装得一本正经,此中必有奸诈。 他心中转念,口中说道:“司马大侠惨遭非命,在下奉家父之命缉拿凶手,侥幸遇上了姑娘这条线索,在下岂能轻易放过?” 玄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原来公子怀疑贱妾是那凶手的党羽?” 华云龙含笑说道:“在下仅求姑娘指点,岂敢含沙射影、诬赖好人。” 他一时讲那玄衣少女是条“线索”,一时又讲她是个好人,其实反反覆覆,只有一个主意,那是定要从这少女身上获取一些端倪。 玄衣少女自然清楚这一点,因之她玉脸含霜,紧紧盯着华云龙,神色极为忿怒。 玉女含忿,另有一番逗人遐思的娇媚。 华云龙纵然不涉遐思,却是笑脸盈盈,饱餐了一顿秀色。 那玄衣少女见他不愠不怒,只是痴痴含笑,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她想了一下,忽然脸容一整,肃然道:“华公子,你当真定要缉拿杀害司马大侠的凶手么?” 华云龙双拳一拱道:“在下身奉严父之命,若是不能缉获凶手,澄清疑案,无法回家复命。” 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好!小女子助你一臂之力。” 话声一落,转身便向厅外奔去。 华云龙疑云满腹,但知这位玄衣少女纵非凶手党羽,也必是深知内幕的人,当下迈开大步,随同奔去。 两人出了城,约莫奔行了有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蔓草丛生的荒野。 忽然,荒野蔓草间,出现了一座孤立的茅屋。 那茅屋孤零零掩映在蔓草丛中,四无道路,景色十分凄凉,更笼罩着一层诡秘的气氛。 玄衣少女,直奔茅屋门前,伸手叩门,道:“薛娘开门。” 茅屋之内,灯光一闪,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是小姐么?” 玄衣少女冷冷地道:“当然是我。” 茅屋中沉寂了片刻,忽又听得那嘶哑的声音道:“另外一人是谁?” 玄衣少女怒声道:“叫你开门,何必多问。” 华云龙早已听出,屋中讲话之人早已站在门后,但那木门紧紧关闭,迟迟不见启动。 玄衣少女似是怒不可遏,冷声喝道:“你找死么?” 玉掌一扬,猛力拍去。 但听“呀”的一声,木门应掌而开。 灯光一暗一明,但见茅屋一明两暗,当门是间草堂,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凳和两把竹椅,陈设十分简陋。 草堂无人,那玄衣少女气冲冲奔向暗间,言道:“薛娘,你……” 华云龙接口说道:“姑娘不必找了,薛娘在这里。” 只听一声冷哼,道:“不错!老身在此,阁下的耳目倒也聪灵。” 声落人现,门后闪出一条人影,挡住了华云龙瞧向暗间的视线。 华云龙凝目而望,不料目光一触薛娘的脸孔,不觉浑身一震,一股凉气起自足底,冒上胸口,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第二章 丢命也风流 这并非华云龙识得那薛娘,而是那薛娘年纪不过四十出头,满头青丝,肌肤如玉,倒也整齐光洁,可是,她那脸上伤痕累累,十余条色泽艳红、沟壑一般的创痕,布满面颊,纵横交错,皮肉外翻,望去恐怖之极。 此刻薛娘站在华云龙的面前,目光满含猜疑之色。 玄衣少女闻言转回草堂,峻声叱道:“薛娘,你真要找死么?还不退下奉茶。” 那薛娘也不回头,又呆呆地瞧了华云龙一阵,始才移动脚步,朝后面厨下走去。 华云龙心神稍定,暗暗留意薛娘走路,见她双足着地,与常人毫无不同,也不像施展轻功的样子,只是落地无声,仿佛身子没有重量。 华云龙虽然胆大,此时此地,也有点提心吊胆,暗暗捏一把冷汗。 玄衣少女将手一摆,冷冷说道:“华公子请坐。” 华云龙心神一定,嘻笑道:“请坐,姑娘也坐。” 两人分别在两张竹椅上坐下,只听玄衣少女肃然道:“华公子是否知道一帮、一会、一教的事?” 华云龙暗暗皱眉,道:“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闻说昔年有一个‘神旗帮’,一个‘风云会’,一个‘通天教’,三足鼎立,各霸一方。公子出身武林世家,对于这些掌故,应该十分清楚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风云会’与‘通天教’早已覆灭,‘神旗帮’也已解散。二十年前的旧事,姑娘为何忽然问起?” 玄衣少女答非所问,道:“其后有一个‘九阴教’,公子知道么?” 华云龙道:“也曾听人说起,闻说那‘九阴教’屡经挫败,亦已风流云散、冰消瓦解了。”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近年来,江湖上崛起一个‘玄冥教’,公子可曾听人讲过?” 华云龙悚然一惊,道:“何方‘玄冥教’?在下倒未听人讲起。” 玄衣少女淡然道:“我也是近日方始听人讲起。” 华云龙抱拳一拱,道:“在下愿闻其详。” 玄衣少女道:“那一日,我无意之间,发现一批形迹可疑之人,是我一时好奇,追踪在彼等身后……” 华云龙全神贯注,正在聆听对方叙述,突然间,心中陡生一种怵惕之感,转面一望,赫然见到那满脸创痕的薛娘,手托木盘,盘中放置两杯清茶,不知何时到了身后。 薛娘见他回过头来,顿时移步上前,将两杯清茶放置桌上。 华云龙怒气暗生,右手一抬,欲待扣住薛娘的手腕,转含一想,自己先行出手,未免有失身份,于是改变主意,安坐不动。 玄衣少女冷眼一望薛娘,挥手道:“退下!” 那薛娘恐怖的脸上,肌肉颤动了一下,突然说道:“华公子,请用茶。” 玄衣少女微怒道:“你好罗嗦!叫你退下。” 华云龙心中暗道:这茅屋充满了鬼气,若不使点霹雳手段,谅她们不肯就范。 心念转动,突地放声一笑,端起茶杯,道:“姑娘请往下讲,在下洗耳恭听。”举杯就唇,饮了一口热茶。 油灯就在手边,他茶杯一举,袍袖拂动,那油灯的光亮一闪,几乎灭去。 便在那油灯光亮暗而复明之际,华云龙右手小指轻轻一弹,一粒小如粟米的药丸,业已投入另外那杯茶内,薛娘与玄衣少女竟是毫无所觉。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 玄衣少女目光一转,朝她手中茶杯瞥了一眼,继续道:“我暗中追蹑那批人,见他们潜入司马大侠府中,揭开棺盖,将一种白色粉末洒入棺内,随即将棺盖复原,洋洋得意,准备捕捉敌人。” 华云龙业已试出,那杯清茶中,果然下有迷药,当下声色不动,端起茶杯,徐徐呷了一口,含笑道:“那自称姓尤的女子,是‘玄冥教’的属下么?” 玄衣少女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由他们口中听来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尤氏是教主么?” 端起茶杯,津津有味的又呷了一口。 玄衣少女冷声道:“那尤氏仅是一名最小的走卒,他们一行共有十余人,便那为首之人,也不过是一名小而又小的头目而已。” 华云龙佯作惊讶,道:“哦!姑娘见过那为首之人?那为首之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仰起脖子,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 玄衣少女道:“我探查数次,始终未曾见着那为首之人,不过,闻说此人姓仇,他们称他公子。” 华云龙道:“既称公子,想必年纪不大?” 玄衣少女道:“由他们的谈话判断,那仇公子非但是他们的首领,而且是杀害司马长青的主谋,此人眼前尚在南阳,并未离去。” 华云龙忽然大笑,道:“有趣!有趣!华老二大战仇公子!” “那仇公子仅是‘玄冥教’的小小头目,并非‘玄冥教’的教主。” 玄衣少女冷然一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薛娘一直站在华云龙身后,并未遵命离去,这时双手缓缓提起,十指箕张,作势欲扑。 讵料华云龙猛一转面,叫道:“薛娘!” 薛娘大吃一惊,身子一缩,疾退一步,那玄衣少女也是心神一凛。 华云龙放声一笑,端起茶杯,道:“我口渴得很,烦你再来一杯。” 薛娘微微一愣,接过茶杯,疾步退去。 华云龙突又叫道:“薛娘!” 薛娘身子一震,转身站定。 华云龙道:“你那茶叶很不错,再给我多放一点。” 薛娘那鬼怪的脸孔颤动了一下,点一点头,匆匆向厨下奔去。 原来薛娘早在茶中投下一种药物,那药物极为厉害,纵是武功绝高之人,饮下了那杯清茶,亦得当场倒下,人事不省。岂料那杯药茶进了华云龙腹中,竟如石沉大海,毫无应验,而且他一杯不够,居然再要一杯,还说茶叶不错,要求多放一点。 玄衣少女暗暗愁急,忖道:这华云龙刁钻刻薄,狡诈绝伦,药物毒他不倒,看来只有舍命一拚了! 她正转念之中,薛娘已端着一杯热茶,疾步走了出来,垂目望地,默默的放在华云龙的面前。 华云龙似是口渴难耐一般,急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笑道:“听姑娘的口气,那‘玄冥教’似是一个组织严密、党羽众多、行事十分恶毒的帮派?” 玄衣少女冷然应道:“想来如此。” 华云龙笑道:“那么,平静了二十年的江湖,岂不又要骚乱不休了?” 他好似感慨良深,端起杯子,又呷了一口。 玄衣少女瞧他举杯频频,对那茶中的药物一丝也不在意,不禁大为懊恼。 她心头烦闷,也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茶,朝唇边送去,口中冷冷说道:“小女子觉得,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那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替人受过,作了代罪之羔羊罢了。” 华云龙佯作讶异,问道:“为什么?” 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令尊大人雄霸武林,声威之隆,有如日在中天,但仇敌遍天下……” 她似是不愿多讲,话犹未毕,突然顿住,举杯就唇,就要饮一口茶。 华云龙转弯抹角,就是要逗她饮茶,要看她作法自毙的样子,这时见她茶将入口,一时忍俊不住,不禁“卟嗤”一笑,急急转过脸去。 玄衣少女微微一怔,嗔道:“你笑什么?” 华云龙抿了抿嘴,忍笑道:“这杯茶不太干净,姑娘不饮也罢!” 这话中既含讥嘲之意,也有暗示之处,一语双关,玄衣少女但知薛娘在茶中放过药物,却不知华云龙也已做过手脚,不禁一声冷笑,口齿一张,又待饮用。 华云龙忍俊不住,又想发笑,但他毕竟是华家的子弟,日受义理熏陶,血脉之中,也有华家人光明正大的一面,那慈善的性情、是非的观念,却是颠扑不破的。 便在这一刻间,他心头灵光一闪,暗暗忖道:她一个女流之辈,我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必作弄于她。 转念至此,再不迟疑,顿时手臂一伸,玄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手中的茶杯突然到了对方手内,便连杯中的茶水,也未溅出半点。 华云龙淡然一笑,放下茶杯,正容道:“姑娘不是在下的敌手,今日之事,咱们坦诚相见,姑娘道出姓名,若是果真与血案无关,在下立即告辞,否则的话,兵刃相见,在下也不客气,这茶你就不要喝了。” 玄衣少女闻言一愣,心知那杯清茶必是别有蹊跷,一时诸念杂陈,既感华云龙的技艺机智两称高绝,凭恃自己主仆,要想对他不利,那是万分困难,心中有一分悲哀恼怒的情绪,但又觉华云龙刁钻之中,不失其光明磊落的一面,芳心又有一分钦佩向往的意念,因之木然呆立,竟然不知所措。 突听薛娘怒声道:“恃技凌人,算什么侠义之士?” 大步走到桌前,端起茶杯,一仰而尽。 华云龙冷笑一声,道:“你自讨苦吃,那可怨不得人。” 薛娘厉声狂笑,突然茶杯一摔,十指箕张,猛地扑了过来。 她面貌狰狞,本来就令人望而心悸,这时运气行功,浑身骨节劈啪乱响,原本白晰光洁的双手,陡然变得漆黑如墨,尖尖十指,长出了寸许,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看了着实令人心神俱震。 华云龙怒气横生,身形一闪,飘开两尺,冷冷说道:“武功如此歹毒,定非善良之辈,饶你不得。” 右掌一挥,淡然反击过去。 但听剑风振动,那玄衣少女一言不发,短剑宛如闪电一般,倏地刺到。 这一剑来势奇快,逼得华云龙纵身一跃,疾退三尺。 薛娘笑声不绝,那嘶哑笑声,恍若鬼哭狼嗥,刺耳至极。 在这荒野茅屋之内,一灯如豆,景色凄迷,听入耳中,更觉惊心动魄,恐怖慑人。 华云龙双眉紧蹙,右手一摸剑柄,打算抽出宝剑,但他自视清高,觉得对付两个女子,实在不值得动用宝剑。 就在这略一犹豫之间,玄衣少女短剑一振,又是一剑刺了过来;那薛娘身形一弓,突地厉喝一声,亦复猛然扑到。 这主仆二人动起手来,招式配合得极为严密,尤其那薛娘奋不顾身,凶悍无比。 华云龙怒气上涌,左手一探,径夺玄衣少女手中短剑,右掌一挥,直向那薛娘前额拍去。 这一掌疾如电掣,眼看后发先至,就要击到薛娘额上。 那薛娘双目圆睁,目中精光暴射,仿佛两支火炬,华云龙一掌击来,她竟然不接不架,仅只脑袋微偏,避过要害,身子反而迅速前冲,双臂一合,猛地抱了过去。 华云龙又惊又怒,仓猝之中,身形一矮,闪电般掠了开去。 薛娘扑了个空,身形急转,如影附形,紧迫而上,玄衣少女“唰”的一剑,同时朝华云龙右侧袭到。 交手这三招如火如荼,猛恶之极,但却是转眼间的事。 忽然间,那薛娘狂叫一声,双手捧腹,一个踉跄,直向华云龙身上撞去。 华云龙身子一侧,左腿陡抬,将薛娘踢倒在地,右手运指如戟,直向玄衣少女寸腕之间点去。 玄衣少女短剑挥动,疾退一步,避过了一指。 只听那薛娘哀号不绝,双手捧腹,在地上滚动不已。 原来薛娘在茶水中投入药物,华云龙也在茶水中投入药物,可是,华云龙安然无事,薛娘却腹痛如绞,仿佛肝肠寸断,万箭钻心一般的难受。 华云龙虽然刁钻古怪,如此惩治旁人却是第一遭。 眼见薛娘哀号滚动的惨状,心头顿觉不安,飘身上前,一指点去,打算先闭住薛娘的穴道,再来问话。 但听薛娘嘶叫道:“姑娘拚命啊!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 嘶叫声中,贴地一滚,张臂向华云龙双足抱去。 华云龙浑身汗毛一竖,怒声道:“华某的生死,与你老爷的性命有何关系?” 飞起一脚,将那薛娘踢出丈外,她的身子直向厨房摔去。 玄衣少女欺身进击,突然一剑,猛地袭了过来。 华云龙怒不可遏,左手夺剑,右手一指点去,口中喝道:“赶快将话讲明,姓甚名谁? 何人的女儿?有何苦衷?为何定要取华某的性命?”话声中,双掌翻飞,紧紧逼迫不舍。 那玄衣少女此时双目噙泪,短剑狂挥,步步后退,但却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突然一阵浓烟冲入草堂,灶上闪起一片火光。 若论华云龙的武功,料理这玄衣少女绰绰有余,可是在他骨髓之中,好似潜伏着风流的本性,与年轻美貌的女子动手,不自觉的特别手软。 他一心只想夺剑而不伤人,急促之间,那便难以如愿了。 眨眼间,火光扑入了草堂。 忽见薛娘披头散发,嘶声大叫,双手高举两支燃烧的火把,疯狂似的由厨下扑了出来。 华云龙惊急交迸,出指如风,倏地点在玄衣少女肩井之上,左手一翻,夺下她手中的短剑。 薛娘大吼一声,火把一挥,猛地向华云龙脸上扫去。 华云龙短剑一摆,“唰”的一声,反击过去。 那玄衣少女被华云龙点住穴道,双臂下垂,无法动弹,但她双腿尚能活动,这时身子突然一扑,直向短剑迎去。 华云龙瞿然一惊,此时茅屋中浓烟弥漫,火光耀眼,那薛娘疯子一般不顾生死,华云龙只防玄衣少女脱逃,却未料到她寻短见,仓猝之中,拧腰一转,避过薛娘击来的火把,就势移开了短剑。 那玄衣少女挺身迎剑,动作又猛又快,华云龙虽然速移短剑,玄衣少女的肩头依旧为短剑割破,血流如注,伤势亦自不轻。 茅草房屋,燃烧极快,眨眼间火势熊熊,已成燎原之势。 华云龙心中暗道:这主仆二人悍不畏死,倒是不好处置。 他隐隐觉得,这二人纵然不是“玄冥教”的属下,也必是身世凄凉、遭遇悲惨之人,眼看火势已大,急忙抓起玄衣少女,反身朝外面冲去。 薛娘厉笑不歇,火把狂挥,挡住了去路。 华云龙怒声喝道:“不知死活的疯子!” 短剑疾振,“灵蛇吐信”,突然刺去。 薛娘腹痛如绞,全靠一种狂暴的力量支持未倒,这一剑玄奥无匹,薛娘如何抵挡得住。 可是,华云龙的目光,忽然触到她那伤痕累累的脸庞,火光照耀下,那脸庞皮开肉绽,汗出如浆,筋肉抽搐,颤动不已,苍白的肤色与血红的疤痕形成强烈的对比,再经火光照耀,更显得触目惊心,恐怖至极。 华云龙突然想到,不知是谁手段如此毒辣,竟然将一个女子的脸面伤成这等厉鬼模样。 这念头闪电般掠过心头,想到那下手之人的残酷,手中的短剑,再也不忍刺入薛娘身上,当下短剑一收,左手一挥,将玄衣少女猛然推了过去。 薛娘身子一侧,让过玄衣少女,厉声叫道:“姑娘先退!” 她似是定要将华云龙烧死,火把狂挥不歇,仍然挡住华云龙的去路。 那玄衣少女连窜几步,冲到门边,右腿一抬,就势向大门踹去。 砰然一声响,大门被一脚踹开,玄衣少女大步冲出了茅屋。 华云龙面朝大门,这时突然发现,门外已是一片火海,火势比屋中更大。 此时,屋顶已经着火,那薛娘狂声大笑,火把飞舞,拚命阻住华云龙奔出屋外。 华云龙真是又惊又怒,当下再不犹豫,短剑一挥,削断了薛娘手中的火把,身形一晃,疾向屋外掠去,薛娘也就挡他不住了。 这茅屋之外,四周俱是荒草,这时火势燎原,竟无一处可通,华云龙冲出大门,正自苦无脱身之计,忽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却又迎面射来。 华云龙短剑一抬,将那迎面射来的长箭击落在地。 不料一阵劲风,又复扑到了身后,华云龙转面一望,但见薛娘十指箕张,已自随后赶到。 华云龙怒不可抑,反手一捞,身子顺势一旋,抓住了薛娘的后颈。 适在此时,又有一箭射来,华云龙抓住薛娘,顺势一挥,那支长箭,顿时射入薛娘的小腿,薛娘痛彻心肺,厉声惨叫。 但闻一阵“嗖嗖”之声,满空长箭,飞蝗般射到。 华云龙剑眉一蹙,抓着薛娘,一面闪避,一面绕屋而行,转了一圈,看出约有三十余人,潜伏在草丛之内,隔着大火,遥遥放箭,但那玄衣少女却已不知去向。 这时华云龙反而定下心来。 原来四处大火,看去厉害,但荒草不耐燃烧,转眼工夫,枯草已将燃尽,借着屋外的空地,闪避敌箭,倒也不虑伤亡,只是处身烈火之中,灼热如焚,浑身汗湿,感觉十分难耐罢了。 忽的轰然一声,茅屋倒塌下来,华云龙右手短剑拨打乱箭,左手提着薛娘,四处闪动。 不多时,听到远处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乱箭便应声而止。 这时,燃烧的蔓草尚未熄灭,华云龙知道敌人正在撤退,苦于火势未尽,不能追敌,勉强等了片刻,始才提着薛娘,踏着余烬,急急追了过去。 那哨音起自一座土坡,华云龙手提薛娘,大步冲了上去。 晨光微曦,旷野间一片迷蒙。 华云龙登上土坡,运足目力,四下搜索敌踪。 忽见数十丈外,另一座土坡之上,静悄悄立着一匹红马,鞍上坐着一个红衣人。 那红马挺拔轩昂、神骏非凡,红衣人却是一体态丰腴、娇艳如花的少女。 这时,一轮红日正由东方天际缓缓升起,灿烂的阳光伸展开来,转眼间,光被四野,映照在那红衣丽人身上,将这静谧的旷野,点缀得绚丽引人。 须臾,蹄声“得得”,那红马缓步踱了过来,华云龙手提薛娘,不觉迎了上去。 双方走近,齐齐停了下来,四道眼神,紧紧纠缠在一起,两人的脸上,也同时绽开了笑容。 寂然片刻,华云龙拱一拱手,笑道:“早啊!” 那红衣少女嫣然一笑,也道:“早啊!” 华云龙面色可亲,道:“请教?” 红衣少女抿一抿嘴,扬起白嫩丰腴的手臂,手中多了一柄碧绿晶莹的玉钩。 华云龙初涉江湖,虽然见到这独特的兵器,依旧不知红衣少女是谁。 红衣少女这才灿然道:“阮红玉。贵姓大名?” 华云龙刁钻古怪,暗暗忖道:你叫红玉,我就叫白琦吧! 心念转动,朗声笑道:“在下白琦。” 阮红玉容色一动,那水汪汪的眼睛,重新又向华云龙脸上扫来。 华云龙形貌美好,恍若璧人,又是个玩世不恭的性情,这阮红玉容貌冶艳,洒脱不羁,两人遇在一起,眉目传情,你望我,我望你,大有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之势。 那薛娘被华云龙提在手中,脉穴被制,身子无法转动,这时腹痛虽止,但腿上插着一支长箭,痛得要命,她虽然看不见两人,却也知两人眉来眼去,一时之间,怒不可抑,拉开嗓门,蓦地大吼一声。 这一吼,恍若晴天霹雳,惊得那红马昂首长嘶,兀立而起,几乎将阮红玉掀下马来。 华云龙也吃了一惊,手臂一挥,将薛娘扔了出去。 薛娘就势一滚,坐在地上,大声吼道:“那是我家姑娘的宝剑,快快还我。”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看你不出,倒有些英雄气概。” 右手一扬,将那短剑掷了过去。 薛娘伸手接住短剑,割开腿肉,抓住箭杆,拔出长箭,也不包扎,身子一挺,霍地跃了起来。 阮红玉一望她那伤痕累累的脸庞,眉头一皱,匆匆转过脸去。 薛娘怒声喝道:“狗贱婢!” 举手一扬,手中长箭猛地向阮红玉脸门飞去。 阮红玉勃然大怒,玉钩一挥,击落长箭,缰绳一提,便待纵马冲去,忽又心意一变,冷冷问道:“那穿黑衣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华云龙接口说道:“那是薛娘的主人。” 阮红玉目注薛娘,鄙夷不屑地道:“杀你这种人,污了姑娘的兵器。” 玉钩一扬,指着远处一丛灌木,接道:“你那主子藏在树丛后面,你叫她前来会我。” 薛娘目光转动,遥遥望见那丛灌木,又看看华云龙,丑怪的脸上,忽然掠过一片忧虑之色。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挂念主人的安危。” 他说着摆一摆手,又道:“去吧!咱们的账,改日再算。” 薛娘呆了一呆,冷冷一哼,道:“你虽放我离去,下次见面,我仍要取你性命。” 华云龙哑然笑道:“下次落在我的手中,我也不再饶你了。” 薛娘冷然一哼,眼望阮红玉,“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手提短剑,昂然朝那灌木树丛走去。 阮红玉脸上杀机顿现,突然左手一扬,一缕乌光,电闪而出,急袭薛娘背后。 这一缕乌光去势如电,毫无破空之声,薛娘未曾提防,眼看将要被那暗器击中。 华云龙心头不忍,高声叫道:“小心暗器!” 薛娘甚为机警,一听“暗器”两字,身子猛地一仆,一枚蓝汪汪的淬毒金针,射入了她那发髻之内。 阮红玉脸庞一转,瞅着华云龙,嗔道:“你这人敌友不分,跑的什么江湖?”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在下为姑娘声誉着想,乃是一片好意。” 阮红玉冷然说道:“哼!我以为你爱屋及乌,看在她主人的分上哩!” 华云龙一本正经道:“薛娘的主人,确是一位人见人爱、志行高洁的姑娘。” 薛娘已经走了两三丈远,突然走了回来,拾起地上的长箭,向华云龙道:“念你是一条汉子,我聊进数语,听与不听,全在于你。” 双手一拗,“咔嚓”一声,将那长箭一折两断。 华云龙双手抱拳,肃容道:“承蒙指教,感激不尽。” 薛娘将断箭扔在地上,冷冷说道:“‘玄冥教’党羽遍天下,势力之大,非你所能想象。你若知趣,就该火速返家,劝说父母,举家退隐,躲避此一浩劫。” 华云龙点一点头,问道:“你主仆二人,也是‘玄冥教’的属下么?” 薛娘淡然道:“‘玄冥教’网罗的都是天下一等高手,我主仆二人武功平平,纵想投入‘玄冥教’门下,怕也难如所愿。” 华云龙道:“那你主仆与在下何怨何仇,为何定要取在下的性命?” 薛娘道:“这个恕难奉告,反正你武功在我主仆之上,只要小心谨慎,自可保住性命。” 华云龙道:“如果不小心呢?” 薛娘冷然道:“那便只有怨你命短了。” 华云龙干笑一声,道:“多承指教,若能不死,定感大德。” 薛娘冷冷一哼,伸手一指阮红玉,说道:“这女人绰号‘玉钩娘子’,是江湖上有名的荡妇淫娃,我纵然也要杀你,却不愿你毁在这种下贱女人手上,你最好不要与她往来,一剑杀死,那便更好。” 忽见红影一晃,那阮红玉一声不响,凌空扑了过来,碧绿晶莹的玉钩,闪起一片夺目的彩霞,朝薛娘头顶疾罩而下。 薛娘厉声狂笑,喝道:“狗贱婢!老娘纵然武功平常,像你这样的脚色,却也未放在眼里。” 喝声中,短剑疾扬,一式“举火燎天”,向那玉钩迎去。 只听“叮叮”之声,钩剑交击,玉铁齐鸣,两人闪电秀搏击了三招。 三招一过,两人都知道遇上了劲敌,顿时各展绝艺,争夺先机,击斗不已。 华云龙负手观战,笑容满面,忽听薛娘大喝一声,短剑疾挥,架开玉钩,左手一探,陡然抓去。 尖厉的指风,破空有声,凌厉之极。 阮红玉未曾料到对手竟有如此厉害,眼看那又尖又长,漆黑如墨的鬼爪,陡地袭到腰际,不觉大吃一惊,一时间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但听华云龙高声喊到:“风摆杨柳,月在当头。” 阮红玉闻得“风摆”二字,本能地腰肢一扭,玉钩顺势一撩,恰是一招“明月当头”的架式,轻轻易易便自破去薛娘的攻势。 薛娘厉声吼道:“小奴才!你要不要脸?” 华云龙哈哈笑道:“这姑娘死掉了未免可惜。” 薛娘暗暗忖道:有这小子相助,无法杀掉这狗贱婢了。 动念至此,不觉锐气大减,萌起了退走之意。 阮红玉大为得意,玉钩连挥,展开了一轮急攻,逼得薛娘连连后退。 眨眼间,阮红玉占了上风,玉钩挥动,“月影西斜”、“珠帘倒卷”、“花影拂剑”,攻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连绵不息,逼得薛娘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不由怒发如狂,吼叫不已。 阮红玉突然娇喝一声,左手一挥,一枚淬毒金针应手电射而出。 薛娘短剑一抬,击落金针,顺势横扫,陡朝阮红玉左腕削去。 但听“叮”的一声脆响,阮红玉玉钩一挥,架开短剑,左手又是一扬。 薛娘身形疾闪,躲避毒针,岂知阮红玉使诈,这次并无毒针射出。 薛娘暗自咬牙,刚要挥剑刺去,忽见金光一闪,倏地急射而至,薛娘欲避不及,只得仆地一滚,急急滚了开去。 阮红玉格格大笑,手中玉钩,突然闪起漫天碧霞,罗网一般罩了下去。 华云龙凛然色变,想不到阮红玉除了“绛帐钩法”之外,另有看家的绝艺,薛娘形势殆危,他急得大声喊道:“冤魂缠足,五鬼……” 薛娘腿上原负有箭伤,行动不便,眼看钩影如幕,碧霞夺目,实在抵挡不住,正自万念俱焚、自料必死之际,忽听“冤魂缠足”四字,顿时短剑一挥,疾削阮红玉双足,左手屈指如钩,猛朝阮红玉腰际抓去。 这一剑一抓,都是平凡的招式,妙在配合运用,既可自保,又可瓦解敌人的攻势,对阮红玉攻来的一招,倒也应付得恰到好处。 阮红玉大为恼怒,大声叫道:“混小子!你到底帮谁?” 华云龙放声笑道:“在下姓白名琦,不叫‘混小子’。” 阮红玉怒道:“你若帮那丑妇,干脆自己下场。” 华云龙笑道:“我主持公道,不帮任何一方。” 忽听一阵“叮叮”之声,钩剑交击,两人身子一震,齐齐后退一步,停下手来。 阮红玉回顾华云龙一眼,满面娇嗔,道:“姓白的,你不觉得莫名其妙么?” 华云龙哈哈一笑,心中暗道:这阮红玉容貌冶艳,体态迷人,是个风骚的美人,难怪得个“玉钩娘子”的外号。 心念转动间,不禁眉开眼笑,朝她那丰腴动人的身段瞧个不停。 适在此时,一缕柔香随风飘来,钻入华云龙鼻端。 华云龙如醉如痴,道:“嗯!好香!” 鼻子嗅了几嗅,接着吟道:“霞绮、罗裳、粉面、芳心、瑞香……嗯!真的是瑞香。” 原来阮红玉中衣之内,果然贴肉藏着一朵瑞香花,闻言不禁“卟嗤”一笑,回眸横睇,俏俏地瞅着华云龙道:“算你鼻子灵,也真亏你分辨得出。” 华云龙左手按剑,右手衣袖一拂,哈哈笑道:“在下别无所长,攀花折柳,倒是稍有心得。” 阮红玉媚态横生,道:“原来是个老圃,失敬了。” 薛娘见他二人眉来眼去,谈笑风生,心中暗暗咒骂,忽然脑际灵光一闪,忖道:不好,这两人一个是荡妇淫娃,一个是花丛老手,若是两人勾搭上,老娘焉有命在? 这样一想,不觉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腿伤疼痛,随即狂奔而逃。 华云龙和阮红玉睹状之下,相顾大笑,一时间,战云消散,气氛极是融洽。 这时阳光遍地,四下无人,旷野中一片静谧。 华云龙游目四顾,吟吟笑道:“只剩咱们两人了。” 阮红玉晕生双颊,娇滴滴道:“两人怎样呢?” 华云龙道:“谈谈心啊!” 阮红玉嫣然一笑,眼望华云龙玉树临风的模样、文采风流的神情,不知何故,芳心之内,砰砰乱跳,竟然生出从来未有的羞意,怔了一怔,飘身一跃,迷迷惘惘的跨上了马背。 华云龙俊眉轩动,道:“姑娘要走么?” 阮红玉抿嘴一笑,螓首微点,默然不语。 华云龙眼珠转动,笑吟吟道:“姑娘这马神骏非凡,它若奔驰起来,在下可是追赶不上。” 阮红玉轻抚马颈,玉靥之上,洋溢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热爱,笑道:“这马儿乃是异种神驹,江湖道上,名驹虽多,却没有比得上我这马儿的。” 华云龙含笑说道:“姑娘芳名红玉,爱穿大红衣裳,加上这毛色如火的宝马,美人名驹,交相辉映,当真是武林佳话。” 阮红玉芳心之内,甜蜜异常,当下一笑,也不言语,将身子朝前移了一移,腾出半个雕鞍,好似要让华云龙乘坐。 华云龙大摇大摆,缓步踱了过去,笑道:“姑娘这神驹有名字么?” 阮红玉眼望天际一朵红云,低声说道:“它叫红儿。” 华云龙脸上,掠过一片诡谲的笑容,恍然道:“哦!姑娘叫它红儿,在下觉得它是一匹火龙神驹,该当叫它龙儿哩!” 那红马闻得“龙儿”两字,突然间前蹄一屈,后蹄猛扬,喉间一声欢嘶,竟将阮红玉颠离马鞍,临空飞了出去。 阮红玉惊呼一声,仓促间,腰肢一拧,双足着地,侥幸未曾摔倒。 但闻人声大笑,马声长嘶,紧密的蹄声与铃声之中,一溜红影,已似旋风一股卷了开去。 阮红玉初时微怔,继而羞怒交迸,热泪泉涌,跺足叫道:“姓白的,你是不是男子汉啊?” 华云龙仰面长笑,纵马如飞,绕着土坡,飞快地转了一圈,敞声笑道:“不怪在下啊! 怨只怨你这红儿。” 马头一带,朝东驰去。 阮红玉泪落似雨,嘶声叫道:“今日拚了性命,也不让你臭小子逃去。” 纵身疾跃,猛地扑了过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好泼辣的俏娘子。” 左手一撩,抓住了阮红玉的手腕。 阮红玉咬牙切齿,玉钩一沉,朝华云龙头顶击下。 哪知华云龙五指一紧,一股暗劲透入阮红玉左臂,霎时遍及全身,阮红玉浑身一软,右手玉钩也被华云龙夺了过去。 这时火龙驹四蹄翻飞,奔驰如电,华云龙稳坐雕鞍,笑声不绝,左手抓着阮红玉的手腕,将那娇躯在头顶轮转一圈,就待扔将出去。 阮红玉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等屈辱,这时又羞又忿,痛不欲生,眼泪象珍珠一般,直往外涌,心头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立刻自戕而死,而且最好便死在姓白的“臭小子”面前。 讵料,华云龙心意忽变,手臂陡沉,竟将她扔在身后马鞍上。 阮红玉微微一怔,蓦地银牙一咬,骈指如戟,猛向华云龙“灵台穴”上点去。 “灵台穴”正当背心,两人一马双乘,同坐一鞍,背后出指,当真是举手之劳。 不料华云龙好像脑后长着眼睛,右肘一拐,一个肘锤,倏地撞向阮红玉的腰肢。 无巧不巧,那肘锤恰好撞中了“笑腰穴”。 阮红玉娇躯一颤,全身瘫痪,不由自主的“格格”一阵大笑。 华云龙刁钻古怪,当下顺势一带,复将阮红玉当横搁在身前鞍上,举起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臀部。 阮红玉又哭又笑,嘶声叫道:“姓白的,你当心,姑娘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剥皮抽筋,那都是以后的事,如今你是盗马贼,少爷得好好打你一顿屁股。” 他果真举掌不停,“劈劈啪啪”,又在阮红玉臀部打了几下。 阮红玉“笑腰穴”被制,口中大笑不歇,心中又羞又怒,这一听得“盗马贼”三字,越发嗔怒不已,哭笑着骂道:“臭小子,谁是盗马贼?你放我下来,姑娘定要叫你还我一个道理。” 她骂时咬牙切齿,生似受了天大的冤枉,华云龙暗暗一惊,忖道:怪了?我这“龙儿” 性已通灵,本来拴在客栈槽上,如非是她偷的,怎会跑到这里来? 须知华云龙纵然放浪不羁,若论聪明机智,都是超人一等,设若不然,文太君也不会将这万斤重担,交给他来担负。 他原先见到“龙儿”,不但早已认出正是自己的坐骑,由于阮红玉出现在被困之地,暗伺放箭之人又刚刚退走,故此他便疑心自己的行藏已泄,客栈已遭敌人袭击,而阮红玉骑马出现,正显示她乃是敌人一路,否则,她就不会轻易让那薛娘主仆离去了。 但此刻阮红玉这般咬牙切齿,恍若受了天大的冤枉,霎时便将原来的假想全部推翻,因之他心念电转,一时不觉怔住。 只听阮红玉嘶声又道:“臭小子,你有种吗?有种便解开姑娘穴道。” 华云龙暗暗忖道:“龙儿”纵然不是她偷的,她总该知道“龙儿”何以跑出客栈,或是从何人手中劫得? 转念至此,也不等阮红玉将话讲完,举掌一拍,阮红玉的穴道便自解了。 阮红玉娇躯一翻,跃下地来,戟指道:“讲,谁是盗马贼?你给姑娘讲清楚。” 她这时泪渍未干,杏眼圆睁,樱唇高噘,那副欲嗔还颦的模样,当真是又媚又娇,别有一番风韵。 华云龙不觉大为欣赏,眯着眼睛笑道:“难道不是你吗?” 阮红玉举袖一拭泪痕,娇声喊道:“好啊!诬良为盗,姑娘与你拚了。” 玉掌陡挥,劲风急袭,一掌便向华云龙当胸击去。 华云龙一带马缰,轻轻避了开去,笑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少爷纵有怜香惜玉之心,也要略施惩罚,以戒来兹。” 阮红玉一掌落空,又听他口中认定自己“做贼”,更是嗔怒欲狂,挥拳如雨,直向华云龙诸大要穴击去,恨声咒道:“臭小子,姑娘纵然拼了性命,今日也要撕烂你这张臭嘴。” 华云龙口中虽讲“略施惩罚”,其实却在一味闪避,并未还手。 他这时顽性已起,且不追问阮红玉如何得到“龙儿”,闪避中,敞声笑道:“好啊!我这张嘴,久已不尝胭脂,你若将它撕烂,也免得它馋涎欲滴,饥渴难耐。” 阮红玉听他口齿轻薄,脸上不觉泛起一层红晕,娇嗔中,脚下一顿,宛如轻燕一般,猛向华云龙身上扑去,啐声叱道:“你且尝尝我的玉指。” 她左臂圈了半圆,右臂却从圈影之中疾然前伸,拧向华云龙的脸颊。 华云龙哈哈大笑,身子一侧,左臂一捞,已将阮红玉的娇躯抱在怀里,道:“玉指虽然芬芳,不如胭脂甜腻,我还是尝尝胭脂吧!” 话声中,双臂一紧,头脸一俯,便向阮红玉樱唇吻去。 阮红玉大惊失色,樱唇陡张,便欲惊呼,岂知呼声未出,华云龙的嘴唇已像饿虎一般盖了下来。 华云龙自幼佻达,平日与姑娘们厮混久了,对这接吻拥抱的事最是熟练。 阮红玉虽有“玉钩娘子”之称,其实仅是外形放浪一点,目下非但仍是处子之身,便连与异性拥抱之事也不曾有过,如今突遇此事,那真是惊骇欲绝,不知所措了。 华云龙突然仰起身子,抿抿嘴唇,笑道:“阮姑娘的胭脂当真不错,在下三生有幸。” 阮红玉先时一怔,继而又怨又恨,举起玉臂,一拳擂去,恨声道:“你……” 华云龙哈哈大笑,将她的粉拳一把握住,道:“在下里外是个臭小子,姑娘该说你那‘红儿’哪里来的了?” 阮红玉真是又羞又恼,恨不得一拳将他擂成肉饼,怎奈技不如人,根本不是他的敌手,只得强捺怒火,嗔目叱道:“臭小子!你便是臭小子,怎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姑娘独具慧眼,对臭小子特别青睐,在下纵然粗鲁不文,不能对姑娘怎样,但求姑娘不吝赐教,告诉在下这‘红儿’哪里来的,那便感激不尽了。” 阮红玉恼恨不已,猛一翻身,一头向华云龙怀里撞去,华云龙不虑有此,身子急往后仰,阮红玉顺势夺钩,单手一按马背,纵下地来,嗔声叫道:“姓白的,你欺人太甚,姑娘任你轻薄,只怨技不如人,你这般辱我,我便死了也不与你干休。” 玉钩一挥,娇躯猛扑,碧光红影,恍若掣电一般,直朝华云龙下腹刺去。 说得也是,姑娘的樱唇何等尊贵,如今被华云龙吻了个够,即便出于自愿,那也足令阮红玉耳热心跳,赧颜不已。 何况华云龙纯是儿戏之态,而且口口声声追问“红儿”的来历,这不等于认定阮红玉的“红儿”来历不明,纵非偷盗,亦属劫取,阮红玉羞愤之心,难怪要情急拼命了。 华云龙自恃武功高于阮红玉,又是顽童之心,一时疏神,被阮红玉夺回玉钩,纵下马鞍,先时倒未在意,及见阮红玉持钩猛扑,形同拚命,也不觉瞿然一惊。 阮红玉来势极猛,钩影重重,在这一惊之际,华云龙已觉劲风逼体,玉钩临身,当下焉敢怠慢,脚下一蹬,猛地倒翻而起,落在地面。 但他避招虽快,总是临机应变,迟了一些,只听“嘶”的一声轻响,胸前的衣襟,已被玉钩撕去了一片。 阮红玉心犹未甘,越过马背,一式“苍鹰搏兔”,钩风厉啸,如影附形,又向华云龙当头劈下。 华云龙身子刚刚站稳,忽见碧影临头,急忙错步一闪,避了开去。 他这时也知阮红玉动了真怒,若凭武艺,他纵然徒手相搏,也不惧阮红玉手中玉钩,怎奈他天生怜香惜玉,可不愿真正与阮红玉为敌,当下一整衣襟,遥遥作了一揖,高声道: “姑娘息怒,在下有话讲。” 阮红玉嗔声叱道:“不要听!” 玉钩陡挥,一招“玉帐深垂”,撒网似地扫了过来。 华云龙闪身避开,又是一揖,道:“在下唐突佳人,这厢陪礼了。” 阮红玉连番袭击,不能得手,心中也有些气馁。 她所以情急拚命,全是出于气愤难消,另外便是遽遭轻薄,恼羞成怒,借机发泄一番。 其实她亦自知,华云龙武功高出她甚多,要想得手,殊非容易,况且华云龙貌胜潘安,俊美无比,芳心之中,实已暗许,便叫她真正扎上一钩,她也难以下手。 如今华云龙一再闪避,连连作揖,原先之气,不禁消了许多,于是她身形一顿,双手叉腰,嗔目叱道:“哪有这么便宜,取你的宝剑,姑娘定要与你分个高下。” 华云龙对少女的性情最是熟悉,闻言心知阮红玉气已大消,连忙抱拳一拱,道:“姑娘钩法厉害,在下不是姑娘敌手,何需再分高下。” 阮红玉冷冷一哼,道:“难道我便任你欺侮了?” 华云龙心里发笑,表面又作一揖,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姑娘貌比天仙,在下有幸一亲芳泽,纵属唐突,却也是一片爱慕之意,实在说不上‘欺侮’二字。” 阮红玉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嗔声道:“哼!说得好听,那我问你,你为何诬我盗你的马?” 华云龙故作惶然,道:“在下素性不羁,一时戏言,姑娘千万不要当真。” 阮红玉见他惶然之状,想想他时真时假的行径,确也不脱稚憨之气,暗暗忖道:这冤家刁钻古怪,想必自幼骄纵已惯,与他认真,那是白白生气了。 转念至此,不觉怒气全消,但少女的尊严,又不容她回嗔作喜,只见她抿一抿嘴,冷冷一哼,道:“姑娘岂能任你戏耍?你得讲个公道出来。” 华云龙时真时假,乃是另有目的,闻言暗自得计,缓缓步了过去,道:“请姑娘收起玉钩,容在下慢慢地讲。” 他走到阮红玉面前,轻轻将她手中的玉钩取了过来,又轻轻将那玉钩替她插入钩鞘,动作和缓而灵巧,当真是小心翼翼,又惶恐,又诚挚,说得上涎脸至极。 阮红玉心头一阵荡漾,不觉美目斜睇,白了他一眼。 美貌少女的明眸善睐,受者固然受宠若惊,那白眼表示的意味,更使人魂消魄散。 华云龙见了,心头暗自窃喜,动作也就越发细腻了。 他趁势轻舒右臂,缓缓揽住阮红玉的纤腰,柔声说道:“姑娘那边坐,坐下好讲话。” 阮红玉的腰肢被华云龙揽住,顿觉一股电流陡传全身,心头小鹿冲动,也不知是慌是喜,但少女投怀送抱,难免羞涩。 她腰肢一扭,美目横睇,嗔声道:“放正经些,我不和你攀亲搭眷,你搂着我干什么?” 华云龙心中暗笑,却不答话,仍旧拥着她朝一块山石走去。 男性的气息,熏人欲醉,阮红玉但觉陶陶然浑身舒泰,欲拒还休,不觉随着华云龙在那山石上坐了下去。 华云龙揽着她的手臂仍未放开,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痴痴地望着阮红玉微笑。 阮红玉被他瞧得玉脸泛红,羞涩地道:“你这人毫没正经,说是不说啊?” 华云龙涎着脸道:“姑娘太美,我不觉瞧得呆了。” 他不等阮红玉接口,忽然轻轻一声叹息,接道:“姑娘不知道,我正处于危急之中哩!” 阮红玉黛眉轻颦,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便诬我盗马?”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那是我一时戏言,姑娘不要认真。” 阮红玉哼了一声道:“你想道一声歉,叫我饶你?” 华云龙苦苦一笑,道:“姑娘饶我最好,不饶我,我便认罚。” 阮红玉对他无可奈何,顿了一下,道:“也罢!你讲你有什么厄难?” 华云龙道:“我身负重任,时时都得提防敌人暗算。” 阮红玉道:“你年纪与我一般大小,会有什么重任?又提防什么暗算?” 华云龙浩叹一声,道:“各人境遇不同,我是生来命苦,如今有家归不得,又不知敌人究竟是谁,终日往来奔波,当真是提心吊胆,疲于奔命。” 他故意避重就轻,自叹命苦,目的便因不知阮红玉的底细,唯恐阮红玉乃是敌人一党,泄了自己的身份,这便是他谨慎小心之处。 阮红玉听他这样一讲,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不觉蹙眉自语道:“敌暗我明,倒是防不胜防……” 华云龙连忙接口道:“是啊!姑娘想一想,我那匹马昨夜寄放客栈之中,姑娘忽然将它乘来此处,乍见之下,我怎能不担心自己的行藏已泄呢?” 阮红玉微微一怔,道:“这样讲,你是将我当作敌人了。” 华云龙坦然说道:“乍见难免生疑,如今我已明白。” 阮红玉不能释怀,又加辩白,道:“我不会是你的敌人,那匹马是旁人送我的。”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我知道,送你马匹那人是我的敌人。” 阮红玉一愣,道:“不会啊!他是我师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你师兄便是盗马贼了。” 忽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大喝道:“小子,你口齿放干净一点。” 愤怒的声音来自背后,华云龙毫不惊讶,淡淡说道:“兄台早就应该露面了。” 那人闪身来到面前,阮红玉眉头一皱,冷冷地道:“原来你早就来了,为什么藏着不出来?” 来人是一个颇为俊逸的少年公子,儒衫文巾,足穿粉履,肋下佩带一柄色泽斑驳的古剑,原先是满脸怒容,经阮红玉冷冷一问,霎时堆起谄媚的笑容,结结巴巴地道:“我…… 我……愚兄……” 阮红玉冷声一哼,道:“你不讲我也知道,告诉你,我的行为不要你管。” 她说着娇躯竟向华云龙挨紧一些,那少年公子瞧得妒火中烧,牙关咬了一咬,仍旧不敢发作,顿了一下,始道:“师妹知道这小子是谁?” 阮红玉淡淡地道:“任他是谁,也不要你来管,你最好别缠着我。” 华云龙端坐不动,温和地道:“在下白琦,兄台尊姓大名?” 那少年公子对阮红玉低声下气,对旁人可是傲慢得紧,听到华云龙自动接口,立时双眼一瞪,喝道:“你当真叫白琦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在下不叫白琦,兄台说我该叫什么呢?” 少年公子冷冷一哼,转面一望阮红玉,道:“师妹,这小子骗你的,他是云中山华家老二,名叫华炀。” 阮红玉闻言一愣,双目睁得又大又圆,紧紧盯在华云龙脸上,生似又惊又疑,又微带恼怒怨恋之色,要从他脸上看出究竟。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你我素昧平生,兄台一口便能讲出我的姓名,足见乃是有心人,华老二倒要请教一番了。” 少年公子正中下怀,“唰”的一声,抽出宝剑,冷冷说道:“来吧!少爷姓萧名仇,正要找你较量一番。” 阮红玉忽然站将起来,喝道:“慢着,我要问问他。” 娇躯一转,逼视华云龙道:“讲!你为何骗我?为何不讲真实姓名?阮红玉不配与华炀交往么?” 华云龙好整以暇,微微笑道:“姑娘芳名红玉,因之我便自称白琦,白琦红玉,同属玉中珍品,人言牡丹虽美,尚须绿叶相衬,红玉衬以白琦,益显姑娘之艳丽,我的心意还不明白么?姑娘因此而见责,那是错怪我了。” 他口中如此在讲,心念却在急急转动,忖道:这小子自称萧仇,又在客栈劫走我的马匹,可知必是玄衣少女讲的那位“仇公子”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得格外用点心思,查查他身后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华云龙转念至此,已听那萧仇哈哈大笑,道:“华老二,你花言巧语,是想骗取我师妹的感情么?” 岂知阮红玉竟嗔声道:“谁叫你管啦?站远一点。” 玉掌一抬,便朝萧仇身上推去。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萧兄这是自讨无趣。” 萧仇对阮红玉无疑暗恋极深,阮红玉百般叱喝,他也不敢生气,但华云龙的冷言热讽他却无法忍受,只见他身子一闪,避开阮红玉的手掌,随即宝剑一振,陡然向华云龙胸前刺去,大喝一声,道:“华家没有耍嘴的人,你接少爷一剑。” 华云龙朗声一笑,避了开去,道:“萧兄要战,在下自当奉陪,但你盗我的马匹,究竟为了什么?总该还我一个公道。” 萧仇怒声大吼,道:“混蛋,谁盗你的马匹?” 举剑横扫,一招“玉带围腰”,滚滚挥去。 华云龙出身武林世家,一身武功,得自华天虹亲传。 华天虹以一柄铁剑称雄天下,华老二在剑术上的造诣,自然不同凡响,他见萧仇二次出剑,剑势横扫,早知那一招“玉带围腰”,因之他想也不想,身子便向左边纵起。 讵料,人甫离地,忽觉剑式有异,自己的身子竟是迎向萧仇的剑锋,急切间,不觉冷汗直冒,大吃一惊,连忙拧腰弹腿,一式“鲤鱼打挺”,连翻三个筋斗,落在一丈以外,始才避过一剑之危。 原来萧仇乃是左手执剑,使的是左手剑法。 左手剑直劈挺刺,与一般剑法大同小异,但左右横扫的剑式,却与一般剑法相反。 华云龙虑不及此,一时大意,险险上了大当。 落身地面,华云龙定下神来,不禁疑念大起,暗暗忖道:怪了!天下的剑法,爹爹都曾解说过,为何未曾讲过左手剑?这姓萧的是哪里来的? 忖念中,忽见剑光打闪,那萧仇又复追踪而至,一剑劈来,口中喝道:“华老二,看剑。” 华云龙暗赞一声“好快的剑法!”脚下不敢怠慢,滴溜溜身子一转,便已转到萧仇身后,朗声笑道:“动刀动剑,大伤和气,看在阮姑娘面上,萧兄只要说出为何盗我的马,咱们便握手言和。” 萧仇大吼一声,道:“谁和你握手言和?” 转身一剑,突然击出,接道:“你不取宝剑,我一样杀你,那时你休要怨人。” 话声中,一剑紧似一剑,直向华云龙逼去,大有不杀其人,不肯罢休之势。 华云龙一面闪避,一面暗暗忖道:此人讳言盗马之事,定欲取我性命,看来必是奉命行事,是那“玄冥教”的头目。我欲明了内中详情,追索正凶,如不用点霹雳手段,恐怕是徒费心机了。 他这样一想,顿时作了决定,右臂一探,执剑还招,“唰唰唰”一连三剑,连环攻出,阻遏了萧仇进逼之势,冷声喝道:“阁下不识抬举,我便叫你偿偿华家老二的手段,看你讲是不讲?” 他那剑式架势磅礴,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施展开来,剑风厉啸,劲气汹涌,当真是风雷俱动。 萧仇的剑法固然诡异玄奥,相形之下,那是大为见绌了。 三招过去,华云龙身形一顿,峻声喝道:“讲!你暗杀我司马叔爷,是奉谁的令谕?” 萧仇攻势倏然受阻,只当一时无备,羞愤之气涌向胸口,当下宝剑一振,一招“黑虎偷心”,径自刺去,口中喝道:“什么令谕不令谕,少爷但知取你性命。” 只听“叮”的一声,华云龙举剑一格,化解了他的剑势,冷声哼道:“不让你吃点苦头,看来你是不肯讲了。” 萧仇但觉手腕一震,宝剑险险拿握不住。他心头虽然吃惊,怎奈妒火中烧,竟然不加思虑,内力凝注,挥剑再上,大声喝道:“嘴上称能,有什么用?你先接我三剑……” 华云龙未等他将话讲完,沉声接道:“好!三招之内,我叫你宝剑脱手。” 话声中,人剑并起,投入了萧仇剑光之中。 武功之道,丝毫不能假借,“当当当”三剑相交,只见一缕白虹冲天飞起,直向六七丈外一棵大树射去,剑贯树身,那剑把儿兀自颤动不已。 华云龙还剑入鞘,一望那骇然急退的萧仇,淡然说道:“如何?阁下还要逞强么?” 萧仇目瞪口呆,胸腔急速起伏,可知他正惊疑交作,骇愤不已。 华云龙暗哼一声,缓缓说道:“我不妨忠告萧兄一声,司马家的血案,华老二身负严父之命,必得查个水落石出。直到如今,阁下是我发现的唯一线索,华老二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你若知机识趣,那便爽直地讲,不然,华老二纵有仁慈之心,却也有霹雳手段,那时五阴搜魂,万蚁钻心,总要叫你一一吐实。究竟如何?华老二听你一言。” 萧仇眼珠转了一转,冷冷说道:“传闻云中山华家仁义门风,忠厚传家,今日一见,果然并非子虚……” 华云龙截口接道:“当心了,口舌损人,那是自讨苦吃。” 萧仇冷冷一哼,道:“华二爷坦然忠告,难道是挟技自重,胁迫于人吗?”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敞声大笑,道:“好一张利嘴,不过,萧兄将我估计错了。华老二与众不同,凡事但问目的,不重小节,忠厚也好,刻薄也好,我是概不在意。萧兄明白了么?” 萧仇闻言,不觉心头一颤,但他也是个少年气盛的人,顿了一下,冷冷说道:“明白了,盗马杀人,少爷一概不知。” 华云龙凛然一震,双目神光迸射,峻声喝道:“当真?” 萧仇蓦然抬目,悍然一哼,道:“我告诉华兄一声,萧某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惊人的技艺,有的便是嶙峋的傲骨,言不二语。”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软不受,硬不惧,倒是一条好汉,你小心了。” 他秉承父母的遗传,血脉中既有华天虹的仁厚稳健,也有白君仪的狠辣敏锐,做起事来,令人捉摸不定。 此刻他陡抬右臂,并指如戟,蓄而不发,身形一晃,便朝萧仇逼了过去。 他那并指如戟的架式不伦不类,食指挺伸,中指微屈,武林中极是少见。 其实,那正是“蚩尤七解”的起手印诀,当年华天虹初学乍练,情急施展,中指一挺,便连“风云会”的“燕山一怪”也抵挡不住。 如今他蓄势不发,其中不知暗藏多少诡异的变化,倘若出指,萧仇眼看难逃一指之危。 忽听阮红玉颤声叫道:“白琦,白……喂!你住手,你住手啊!” 一条红影猛扑过来,华云龙指势陡收,身子一顿,一把将那红影搂在怀里,问道:“怎么?你有话讲?” 阮红玉不答所问,娇躯一挣,转面急道:“萧师兄,你讲啊!你何须替人受祸?” 她乃是旁观者清,一来激于同门之谊,眼看华云龙的性情大异常人,武功高不可测,既然认真出手,萧仇便难免大吃苦头;二来事情的真象,也许她比较清楚,她既认为不必“替人受祸”,其中的经纬,那是别有蹊跷了。 华云龙闻言之下,疑念顿起,目中神光熠熠,紧紧朝萧仇望去,静待他的答复。 怎奈萧仇因妒生恨,关键乃在阮红玉一人身上。 如果阮红玉不急急扑来,被华云龙搂在怀里,变化也许单纯一点;便因阮红玉“投怀送抱”,令萧仇的妒意更深,于是情势也就急转直下,大出人意料之外了。 这萧仇人颇俊逸,平日自视极高,是个偏激自傲之人。 他使得左手剑法,武功身世两皆是迷,但无异也是一流身手。 与阮红玉既是同门兄妹,也算得天造地设,是双璧人,岂知缘份未定,阮红玉不肯稍假颜色。 如今眼见华云龙才貌出众,武功又高出自己甚多,他师妹投怀送抱,两人大有轻怜蜜爱之情,以他一个偏激自傲的人,那自然无法忍受了。 但他无疑是个城府极深、诡计多诈的性格,当下心机一转,冷冷说道:“师妹叫我讲些什么?” 阮红玉道:“师伯年事已高,平日严禁师兄远离左右,你这次违背师命,追来中原,那是为了小妹,与司马家自然不会有什么恩怨仇恨……” 萧仇淡然接口道:“师妹也知道愚兄一番情意么?” 阮红玉黛眉微蹙,道:“小妹当然知道,但……但……” 萧仇暗暗一哼,道:“知道便好,咱们回去吧!” 阮红玉转脸一望华云龙,只见华云龙目光凝注,一眨不眨,紧紧盯着萧仇,她以为那是监视萧仇的行动,因之急声道:“不行啊!华公子误会师兄盗他的马,杀害他司马叔爷,师兄理该解释一下,免得伤了和气,也耽误华公子追索正凶。” 她讲这话,一则提示华云龙这是一场误会,再者乃是为萧仇消弥无妄之灾。 华云龙察言观色,倒已体会她的心意,萧仇着了妒魔,反而将她一番心意误解了。 他心中暗暗一哼,忖道:好啊!你俩心意相通,连语气也相仿佛,我萧仇如果得不到你,你也甭想得到姓华的小子,走着瞧吧! 他内心暗生恶念,表面神色不动,佯作无奈道:“好吧,咱们握手言和。” 双手抱拳,虚应故事一般,遥遥朝华云龙拱了一拱。 华云龙从他二人谈话之中,已知这萧仇乃是初莅中原,自然与司马家的血案不会有多大关连,心想也许真是自己误会了,“龙儿”所以到他手中,必是别有缘故。 他纵然刁钻古怪,行事难以捉摸,但华家的豪迈磊落、通情达理,却也是一脉相承的。 他心中这样一想,又见萧仇抱拳作礼,要与他“握手言和”,顿时嫌隙尽去,迈开大步,迎将上去,哈哈笑道:“很好!很好!握手言和。萧兄只要将得马经过,不吝示知,小弟便能由此追索敌踪,若有所得,全是萧兄所赐,小弟感激不尽。” 话声中,右掌前伸,只待与萧仇紧紧一握。 萧仇脸上掠过一片诡谲的冷笑,假作漠然道:“萧某说出得马经过,一场误会便算过去了么?” 右掌徐伸,缓缓朝华云龙手掌握去。 两掌相触,华云龙连声应道:“正是!正是!小弟判断有误,萧兄多多海……” 言犹未毕,忽听阮红玉尖声叫道:“华……小心!” 紧接着,人影翻动,有人飞起一脚,将另外一人踢了出去,厉声喝道:“好毒辣的心计。” 阮红玉大惊失色,一声娇呼,急急奔去。 原来萧仇心存不轨,他那右手中指,套着一个偌大的指环,指环中空,暗藏毒针。 他趁抱拳拱手之际,已自轻按机钮,准备随时出手,两掌相触,华云龙毫无戒备,他便趁彼此紧紧相握之时,左掌陡抬,猛然向华云龙右肋之下突然击出。 变生肘腋,按说华云龙绝无幸免之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阮红玉及时示警,华云龙又复机敏过人,甫闻尖叫,顿时抢前一步,身子一躬,右掌往下一按,紧接着右足陡抬,一脚便将萧仇踢飞出去。 他那一脚乃是暴怒踢出,脚尖满蓄真力,又恰好踢在萧仇左边肋骨之上,临空翻飞,肋骨折断两根,脏腑也受了内伤,腥气上涌,鲜血狂喷,倒在地上,便难起立。 华云龙微微一顿,正待蹑踪追去。 阮红玉适时赶到,抓住他的手臂,骇然叫道:“华公子慢着!” 华云龙忿然厉声道:“此人心计太毒,华老二容他不得。” 阮红玉急道:“先看看你自己可曾中了毒针?那毒针见血封喉,没有救的。” 华云龙冷声一哼,道:“华老二百毒不侵,区区毒针,其奈我何?” 右臂一振,便待挣脱阮红玉的手掌,岂知右臂刚一施力,顿觉肘弯一阵酸麻,再也抬不起来了。 原来萧仇猝然发难,距离太近,华云龙纵然应变神速,身上也穿有护身软甲,但毒针细若牛毛,多达二三十枚,就在他右掌往下一按之际,他那肘弯以上,早已中了四五枚之多,只因变起仓猝,一时未觉得罢了。 阮红玉深知毒针的厉害,见他神色有异,心头凛然一震,焦急地道:“怎样?右臂不灵便么?” 只听萧仇厉声狂笑,阴森森道:“师妹,本门防身毒针,中者无救,你替华老二收尸吧!” 踉跄起立,踉跄狂奔,一直向北而去。 阮红玉闻言回首,但见萧仇脸色惨白,胸前满是血迹,不觉骇然追去,嘶声叫道:“师兄,萧师兄,你等一等。” 奔出两丈,倏又顿住,转脸叫道:“华公子,你的手臂……” 话未达意,眼泪象珍珠一般,直往外涌,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时,阮红玉为难已极:萧仇是她同门师兄,华云龙则是她芳心暗许之人,两人不是身负重伤,便是中了毒针,自然踟蹰难行,大有进退维谷之感。 华云龙见她梨花带雨、哀怨欲绝之状,不觉长长浩叹一声,挥一挥手,说道:“你走吧!令师兄内伤沉重,快去照料他。” 阮红玉凄然颤声道:“那么你……”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区区毒针,要不了我的性命。” 阮红玉泫然饮泣道:“那毒针取自九种毒蜂之尾,另加七种奇毒淬炼而成,见血自化。”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要化也早化了,走吧!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阮红玉闻言一怔,凝目而望,只见华云龙笑容未退,脸上并无异状,不过右臂略感不便罢了。 她心中半信半疑,但对那萧仇也实在放心不下,微一迟疑,黯然说道:“那你多加保重。” 华云龙连连挥手,笑道:“我自会保重,你对令师兄也该温柔一点。” 阮红玉双目之中,掠过一丝幽怨之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突然娇躯一转,脚下一顿,如飞奔去。 华云龙忽又叫道:“阮姑娘。” 阮红玉陡然顿住,转身急道:“怎么啦?” 华云龙道:“令师兄忘了宝剑,你顺便将宝剑带去。” 阮红玉幽幽一叹,走到大树之下,取下宝剑,复又情深款款,瞧了华云龙一眼,始才迈开步子,顺着萧仇消失的方向,急急追了下去。 此刻已是巳牌时分,一轮红日,高高地挂在天空。 华云龙眼望阮红玉的人影消失不见,心头倏生惘然之感,不觉信口吟道: “郎心有意妾无意,暗自神伤暗自愁; 倘得佳人心相许,丢却性命也风流。” 他忽然悠悠一声长叹,摇一摇头,抚一抚右臂,招来“龙儿”,缓缓骑上马背,往洛阳方向徐行而去—— 第三章 厄 运 华云龙转回洛阳,已是午牌时分,高升阁客栈兼营酒食,此刻正当饭口,吃食的人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嘈杂热闹得紧。 店伙计一见华云龙回来,连忙迎将上去,接过马缰,笑道:“公子何时离店的?咱们不见公子爷起身,不敢呼唤,后来发觉马匹不在,启开房门,只见被褥未动,包袱仍在,大伙都正在疑神疑鬼……” 华云龙情绪落寞,没有心情答理,冷冷一哼,跨下马鞍,昂然进入店内。 那店伙计将马匹交给另外一人,追上来道:“青楼红苑,固不乏绝色美女,但总嫌下贱庸俗,早知公子爷也好此道,您老应该提我个醒儿,我朱小七……” 他以为华云龙连夜不归,乃是去寻花问柳,因之毛遂自荐,有意做这一桩生意,讲到这里,忽见华云龙衣履不整,胸前背后俱已破损,不觉微微一怔,讶然接道:“噫!公子爷为何这般狼狈?” 华云龙听他唠叨不休,厌烦至极,喝一声道:“噜嗦!” 忽又语气一转,问道:“昨夜有人找我么?” 那店伙计被他一喝,先是一怔,继而哈腰连声道:“没有,没有。” 华云龙哈哈说道:“那就不要唠叨,去准备一点酒食,送来房里。” 那店伙见他神色不豫,连忙应是,转身退去。 华云龙洗过澡后,一人在房内自斟自酌,回忆一夜来的遭遇。 首先他便想到尤氏,那尤氏容貌甚美,武功平常,自称是司马长青的侍妾,从她熟知司马琼的行动而论,这一点倒是勿庸置疑,但她竟然出手偷袭自己,又在灵柩之中预藏毒药,当是主谋之人早期设下的埋伏。 司马长青外号“九命剑客”,武功之高,不去讲它,阅历之深,经验之丰富,更非常人可及,一般鬼蜮伎俩,休想瞒过他的耳目,但那尤氏潜伏多年,居然不为所觉,城府之深,他想想也觉不寒而栗。 尤氏的深沉固然可怕,那主谋之人选中了她,令她常荐枕席,潜伏多年,最近始才下手取人性命,这份长远的计谋,如非心坚性狠之人,焉能出此?华云龙想到这里,不觉冷汗浃背,心旌震荡,深深感到前途荆棘正多,欲想完成使命,恐非容易。 不容易又待如何?司马长青与他祖父华元胥乃是八拜之交,谊如同胞,他华老二出身忠义之家,就算没有父、祖之命,华老二也不会遇难而退。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闷酒,然后念头一转,转到玄衣少女主仆身上。 据那玄衣少女所讲,杀害他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一位姓仇的少年公子,此人乃是“玄冥教”的小小头目,那尤氏则是姓仇的属下,他想想觉得殊不可能。 第一:姓仇的既称公子,年纪必然不大,若说姓仇的远在几年之前,便差遣尤氏潜伏在司马长青身边,实难令人置信。 第二:他离家之时,他父、祖均曾明示“玉鼎夫人”或是血案的主谋。 故此,他暗自忖道:“玄冥教”教主或许就是“玉鼎夫人”,那尤氏必是“玉鼎夫人” 所遣,姓仇的公子最多不过奉命行事,或是监督执行凶杀而已。 他所以作此推断,关键便在尤氏蓄养的“黑儿”身上。 据他所知,他司马叔爷夫妇乃是睡梦中遇害,伤痕同在咽喉,似是被兽类咬死。 那“黑儿”虽是一头黑猫,但却爪利齿坚,行动如风,善于搏击,尤氏既是主谋之人早年派遣的奸细,又是“黑儿”的主人,因之在他心中,早已认定“黑儿”就是凶手,尤氏便是“遣兽行凶”的人。 既然如此,他也知道姓仇的公子目前尚在洛阳,便该从速去找姓仇的公子,追查血案的主谋才是。 但他不此之图,却自以肘支颊,仍旧痴痴的攒眉蹙额,暗念不已! 原来华家子弟,先天就有一股悲天悯人的侠义之风,华云龙风流惆傥,更是见不得美貌少女身世悲凄,隐含怨尤。 那玄衣少女潜伏灵堂,好似探查“玄冥教”的秘密,又似与自己有着关连,他记得薛娘曾经言道:“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可见玄衣少女之父正遭危难,其身世必极可悯。 华云龙聪明绝顶,微一揣测,便知玄衣少女之言必非无因。 玄衣少女也曾言道:“小女子觉得,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是替人受过,作了代罪之羔羊罢了。” 这话与他母亲的吩咐不谋而合,他便想到薛娘茶中施毒,必欲取他性命而后已,其中的道理,乃是玄衣少女受了胁迫,自然不是对他华炀一人,凡是华家的子弟,都在她们主仆猎取扑杀之列。 讲的明白一点,也就是玄衣少女之父正遭监禁,或有性命之危,她们主仆与华家为敌,乃是受了逼迫,身不由己。 他这样一想,不觉对那玄衣少女的言语,当作是一种暗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暗暗决定要对玄衣少女加以援手,查明事实真象,救出她的父亲。 由于他将玄衣少女之言当作暗示,便也想到隐身暗中的对手,乃是冲着他们华家而来,这情况就严重了。 他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转回晋北,将其中的情节禀告父亲与祖母,但继而忖道:祖母与父亲,既将追缉凶手的责任交付予我,在凶手未曾查获以前,我怎能回去?况且我华炀在家人眼中,乃是耽于逸乐的花花公子,我何不乘此机缘,考验自己一番,如能独挽狂澜,那就大大露脸了。 这本是少年人的性情,倒也无可厚非。 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即推杯而起,好象事情便这样决定了。 于是,他带上宝剑,外罩锦袍,手中摇着折扇,悠悠闲闲地踱出房门,交代了店伙几句,便自逛街而去。 说他逛街,那也并不尽然,其实他心中也有盘算,是想在洛阳城中,碰碰那位姓仇的公子,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再见玄衣少女一面。 可是,那玄衣少女既无落脚之处,又不知她的姓名,姓仇的公子更是从未谋面,便连长像如何,也不知道,要想凑巧碰上一面,何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眼看红日街山,夜幕渐垂,洛阳城中已经燃起一片灯火,他仍是一无所获,徒劳往返。 这时,他正由东大街往回走,越过司马家的大门,他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司马叔爷被害多日,仍然停柩家中,未能入殓,这样不但令死者难安,更是被对方当作陷阱,引诱同道好友吃亏上当,枉送性命,我何不将那灵柩暂厝一处,日后再请琼姑姑前来迁葬?嗯! 事有从经从权,我就是这个主意。 这事如果换成他大哥华熙,那是怎样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但华炀可不拘泥古礼,自认有理,想到便做,一瞧四下无人,当即脚下一顿,越过院墙,朝那灵堂奔去。 他心中已有打算,拟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暂厝昨夜被火焚去的茅屋之中。 那茅屋新近焚去,地当荒郊野外,周围俱是齐腰的蔓草,又隐蔽,又不惹人注意,将灵柩暂厝其中,倒也不虑被人发觉,堪称适宜。 讵料,华云龙奔至灵堂,举目一望,不觉一声惊噫,骇然瞠目,霎时怔住。 原来灵堂中素幔高挑,灵案依旧,案上的烛台灯盏,分毫未动,独独不见了两具棺木。 时仅半日之隔,司马家唯一遗孤,远在云中山“落霞山庄”,如说有人收殓了司马长青夫妇的灵柩,事实上殊不可能,但那灵柩却是千真万确的不翼而飞了。 半晌过后,只见华云龙抿一抿嘴,冷冷一哼道:“鬼蜮伎俩,妄想愚弄华家老二……” 言未臻意,目光如电,已向四下搜索起来。 用意很明显,他已认定移走灵柩,必是敌人所为,他要穷搜四周,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供追索。 可是,失望得很,移走灵柩之人,心思缜密,除了灵案之前与灵柩之侧的尘埃稍见零乱外,竟然不着一丝痕迹,这就令华云龙暗暗震惊了。 须知灵堂本是大厅,长、宽各五丈有奇,又因久无人至,地下积尘甚多,那两具灵柩体积不小,份量不轻,搬动起来碍手碍脚,并非轻而易举,来人不但将灵柩搬走,而且不落任何痕迹,心思之缜密不去说它,轻功之高,体力之强,已可列为一流高手。 此人究竟是谁呢? 华云龙震惊之余,暗暗讨道:灵柩停放于此,尚可引人上当,移走灵柩,究竟有何意图…… 他不是浮躁之人,也不是胆小之辈。 他承受父母的精血、文太君的抚育,风流倜傥之中,另有一股坚忍不拔的毅力,纵然血气方刚,有时难免冲动,但遇艰难,每能勇往直前,毫不瞻顾。 心念转动,苦无所得,只见俊眉猛轩,抿一抿嘴,倏然迈开步子,径朝素幔之后那扇小门走去。 忽听身后冷笑一声,有人不屑地道:“华老二,你还想走么?” 华云龙毫不惊慌,也不答理,仍旧一步步向前走去。 忽然白光一闪,剑气袭人,一柄精钢长剑刺到了背后。 华云龙身形陡旋,手中折扇任意一挥,敞声笑道:“哈哈!阁下身手还差了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折扇击中了剑尖。 纸面竹骨的折扇击中长剑,那折扇安然无损,长剑则被震开了两尺,如非袭击之人顺势而退,长剑就几乎会脱手飞去。 袭击之人微微一怔,心有未甘,长剑一振,就待二次出手。 忽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峻声喝道:“退下,勿躁。” 华云龙“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几摇,朗声笑道:“朋友也强不了多少,躁与不躁,都是一样。” 严厉的声音冷冷说道:“嘴上称能,算不了英雄,今夜你能安然离去,才算本领。” 华云龙这才满脸含笑,缓缓转过身去,夷然问道:“阁下姓仇吧?” 那人站立厅后小门之内,门外即是甬道,光线黯淡,看不清容貌,但却见他显然一怔,随即大声狂笑,傲然说道:“华家子弟果然不差,可惜你自投罗网,已是活不长久了。” 话声微顿,忽又峻声道:“燃起火把,让他死个明白。” 火把应声而燃,大厅内刹时通明。 华云龙举目四顾,但见八名紫衣精壮大汉,各距两丈,环立四处,每人左手火把高举,右手长剑垂地,一个个目光熠熠,身强体壮,年纪均在三十开外,分明武功都有根底,殊非等闲之辈。 再看站立门内之人,二十上下年纪,身穿海青织绵劲装,肩披同色短氅,腰悬古剑,足登薄靴,一副武生装束。 只见他浓眉带煞,目光区狠,方脸削腮,嘴角斜挑,那桀骜不驯,盛气凌人的模样,好似生来带恨,他若姓仇,倒也名实相符。 华云龙看清形势,仍然漫不经意,折扇一拱,含笑道:“仇公子布下陷阱,怎知在下一定会来?” 姓仇的公子冷冷说道:“来与不来,原在乎你,眼下你毕竟身在此厅。”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在下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却好似必欲杀我而后快,其理安在?能见示么?” 仇公子浓眉挑动,冷声哼道:“明知故问。” 华云龙“嗯”一声道:“看来公子真是‘玄冥教’的属下了?” 仇公子瞿然一震,暗暗忖道: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本公子的底细,他似乎全都知道。 心中在想,口中冷然道:“本教即将威行中原,一统武林,没有瞒你的必要。” 华云龙暗暗吃惊,外表神色自若,道:“这样讲来,此间主人的血仇,该向公子索取了?” 仇公子傲然道:“不错,我是主谋,你若想报仇,找我便了。” 华云龙道:“要报仇自然有你一份,我怕公子不是主谋。” 仇公子目光一凌,峻声喝道:“混帐!你敢瞧我不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事实如此,岂容公子好称英雄。” 仇公子大为气恼,怒声喝道:“讲你的事实。” 华云龙夷然说道:“公子既是‘玄冥教’的属下,你那教主才是真正的主谋。” 仇公子神情一楞,愤然说道:“本公子乃是教主座前首席弟子,此间的血案,由本公子策划执行,你讲话唠唠叨叨,硬将责任加诸家师身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华云龙暗暗窃笑,忖道:此人但知争强好胜,是个有勇无谋之徒,欲知内情,这是上好的机缘了。 这样一想,当即抱拳重作一礼,笑道:“公子的大名怎样称呼?” 仇公子冷然道:“仇华。” 华云龙凛然一震,忖道:仇华?那是仇视咱们华家啦! 忖念未已,朗声笑道:“久仰,久仰,令师呢?” 仇公子傲然道:“家师上……” 忽听一位紫衣大汉急声道:“公子慎言。” 仇华知警,顿时住口不语,双目一瞪,紧紧凝注在华云龙脸上。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若犯禁令,不讲也罢!” 仇华口齿一张,似待言语,但因事关重大,终于未曾说出乃师的姓名。 华云龙见了,心知激将无用,当下语锋一转,道:“请问公子,司马大侠的灵柩,是你移走的么?” 仇华神情淡漠,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华云龙好生诧异,剑眉一蹙,忖道:怪了?此人似无心机,为何这般回答,难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不是他移走的? 他心中疑念未已,那仇华已自接道:“本公子险险上了你的大当,再也不答你的问话,你不必攒眉挤额,妄动心思,取你的宝剑,本公子要出手了。” “当啷”一声,将古剑撤在手中,身子一晃,向前逼了过来。 华云龙察颜观色,知道问也无用。 他也是性气高傲的人,前此所以忍气吞声,本是欲明内情,如今仇华心存警惕,再也休想往深处探究,自然不愿再事拖沓,以致落人话柄,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欲速战速决,出手便了,不用为我耽心。” 那仇华看去桀骜不驯,临到出手,却能气稳神凝,可知曾经名师调教,武功必然不凡,华云龙口中在讲,心中却也不敢大意,暗暗力贯双臂,静以待敌。 仇华逼近丈许,宝剑一振,霍然劈出,口中喝道:“小心了!” 他那剑式看去平淡无奇,劈出的劲力部位,却能恰到好处,华云龙剑术造诣极深,一眼便知遇上了劲敌。 他心中暗暗吃惊,手下不敢怠慢,折扇一挥,迫将上去,道:“在下领教绝学,仇公子放手施为。” 他平素刁钻古怪,临机对敌,仍然难改本性,上步出扇,本是点向仇华的手腕,招至中途,忽然身子一矮,贴着仇华的剑锋转了半圈,陡地右腿一伸,左臂一个肘锤,直向仇华右肋撞去。 这形势有如儿戏,仇华是虑不及此,如若不然,他那剑势只要加快一线,华云龙便得皮破血流,当场负伤。 但是,华云龙毕竟这样做了,而且右腿左肘的去势均极快速,又是贴身施为,仇华避无可避,逼得一声怒吼,身子临空拔起,翻落一丈以外。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公子爷,你的艺业并不高明嘛!” 仇华羞怒交迸,大吼一声,猛扑过来,古剑连挥,“唰唰唰”一连三剑,罩定华云龙胸前要穴,急急攻去。 华云龙左晃右晃,连连闪避,蓦地折扇一划,朝那层层剑影之中点去,笑道:“这三剑还差不多,你若能使在下撤剑还招,才算得一流高手。” 只听仇华冷声喝道:“不撤剑,是你自速其死,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身形一折,剑法倏变,但见千百道寒光闪闪,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玄奥诡谲,莫测高深,恍若龙腾蛇行一般,曲曲折折,莫知所之,而那变幻莫测的剑势之中,另有一股狠毒无比的辛辣之气,令人见了目眩神移,顿生当者披靡之感。 云中山华家的武功,素以剑术见长,华元胥在世之日,不去说他,弃世之后,遗下十六招剑法及一柄铁剑给他的儿子,他儿子华天虹便以一柄铁剑闯荡江湖,独挽狂澜,期间得过《剑经》,又获《剑经补遗》的精髓,在剑术一道,那是无出其右了。 华云龙自小聪明,幼承亲炙,不但一般武功深具根底,剑术方面,其功力纵然不及乃父,见闻之博,自也不同凡响。 然而,仇华的剑路一变,他非但看不出那套剑法的来龙去脉,且有置身剑海、莫知所适的惶然之感。 那仇华年纪虽轻,确也未可小觑,狂傲嚣张,自也无怪其然。 华云龙心中暗暗焦急,但因年轻气盛,话已出口,不愿撤剑应敌,只是尽力闪避,小心防守,倘遇间隙,便以手中折扇强行还击。 这是挨打挨揍的局面,稍有不慎,便有血溅五步之虑。 五十招过去,那形势越发殆危。 但见剑光闪烁,剑风呼啸,重重剑影,将华云龙裹在其中,左冲右突,却是难越雷池一步,眼看不过百招,便将伤在仇华古剑之下。 忽听人声鼓噪,一名紫衣汉子欢呼道:“公子加劲,劈了这小子。” 另一名紫衣汉子敞声道:“华老二,撤剑啊!再不撤剑,你就没有机会了。” 又—名紫衣汉子接口道:“撤剑不撤剑都是一样,咱们公子尚未施展杀招哩!” 仇华眼看华云龙落在下风,几无还手之力,也是大为得意,朗朗笑道:“华老二你记下了,你我本无怨仇,我要杀你,只怨你姓华,只怨你是华天虹的儿子。” 话声中,古剑一振,一招“腾龙九折”,剑闪九点白虹,盘旋伸缩,直向华云龙全身上下罩了过去。 这一招,剑势莫测,剑气激荡,点点白虹,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华云龙纵有宝剑在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但他被困已久,怒气暗生,再经话声一激,早已气冲斗牛,其势若狂。 只听他蓦地一声大喝,左臂一挥,一招‘困兽之斗’,霍然击出,右臂一抡,中指陡挺,‘袭而死之’,猛朝仇华前胸点去。 这两招,俱是乃父当年成名的绝艺,华云龙情急之下,暴怒施出,威力之强猛,居然丝毫不逊于乃父。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仇华若不见机撤招,华云龙固然难免伤在他的剑下,他自己折剑断臂,胸腹洞穿,那也是意料中事。 他自然不愿伤在华云龙掌指之下,身子一侧,剑式一沉,闪身折腰,脚下一顿,陡地避了开去。 华云龙甫脱险境,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哈哈笑道:“仇公子,阁下还有多少绝艺?何不一并施展,让华某见识见识。” 他口中这样在讲,宝剑却已撤在手中。 仇华见他撤剑在手,不觉仰面朝天,纵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的意味。 华云龙毫不在意,朗声言道:“仇公子,你的剑法我已领教,华老二不是狂傲自大的人,我有自知之明,若不用剑,难以胜你。” 仇华不屑地道:“你便用剑,又能如何?” 华云龙脸色一沉,肃然道:“你我本无怨仇,这话是你讲的,因此我忠告你,临敌交手,切忌自负。” 仇华先是一怔,继而敞声大笑,道:“好一个‘切忌自负’,华老二现炒现卖啦!” 华云龙夷然说道:“你的剑法辛辣有余,沉稳不足,要想取我性命,其力有所不逮,再次动手,你要小心在意了。” 他顽皮时刁钻古怪,洒脱不羁,全身没有半斤重量,正经时气稳神凝,端庄严肃,另有一股慑人之威。 那仇华闻言之下,傲气顿泄,不觉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忽听一个紫衣汉子大声道:“公子何须与他多费唇舌,咱们摆下剑阵,取他性命就是。” 那仇华傲气已泄,微一沉吟,将头一点,举剑一挥,道:“摆阵!” 话声甫落,人影齐动,八名紫衣汉子左手一扬,将那火把插入厅壁之中,剑尖一挑,竖立胸前,然后移动脚步,朝前逼来,将华云龙围在当中。 华云龙气定神闲,凝目望去,只见八名紫衣汉子参差错立,所站的方位,似是一座八卦剑阵,但那仇华插足其中,似当此阵之枢纽,又像一座九宫阵图。 他对阵图之学所知无多,不甚了了,心下警惕,打定一个不急不躁的主意,当下双眉一挑,沉声喝道:“仇公子,刀剑无眼,伤了你的属下,你可不要怨人。” 仇华冷冷一哼,也不答话,举剑前刺,猛然直冲过来。 华云龙手臂一抬,举剑一格,觑准古剑的来势,霍地往上挑去。 忽然间,来剑骤失,精芒暴闪,一片寒电似的剑幕,倏地由四方涌到。 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忙宝剑一竖,滴溜溜身子一旋,猛地横跨一步,忽又剑势一收,隐锋于肘,紧接着反手一剑,便朝身后刺去。 他打定不急不躁的主意,心想任它是什么剑阵,首脑定是仇华,只要将仇华制住,剑阵当可不攻自破。 因之他目光如电,时时留神仇华的方位,适才那反手一剑,便是取仇华的咽喉。 他想得固然不错,但也因为剑阵以仇华为首,故而八剑进退之际,莫不以仇华为主,彼此间绵密呼应,宛如脑之使臂,浑然一体,想要制住仇华,真是谈何容易。 华云龙二次出剑,剑又落空,俊目一闪,但见那绵密的剑幕,恍若一座寒光四射的锦屏,此退彼进,来势如电,倏又涌到。 那剑幕重重叠叠,非但毫无破绽可乘,便那仇华的身子也已隐去,无奈之下,先求自保,双足疾挫,猛向一侧闪去。 身形犹未站稳,突觉几缕冷风,蓦地袭近了背后要穴,赶忙腰肢一拧,运气出拳,反手一招“困兽之斗”,将那冷风挡开了一尺。 华云龙闪身退避,险险落败,不禁暗暗吃惊,急速忖道:小小一座剑阵,竟有这样大的威力,若不痛下煞手,今日恐怕难以讨好。 忖念未已,但见那仇华忽然现身,急忙挺身一剑,突然刺去。 倏地剑光打闪,一剑由斜刺里突然刺来,若要伤敌,自己肋下难免戳个窟窿,急切间,手腕一沉,挥剑挡去。 不料来剑劲力极强,两剑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华云龙不觉退出一步,那柄长剑,倏又隐去不见。 华云龙的武功已登堂奥,交手数招,即已看出八个紫衣汉子,深得上乘剑法的诀窍,个个造诣不凡,单打独斗,已非等闲人物可敌,合成了这座剑阵,联手攻敌,其历害之处,更是非同小可。 他这时不敢轻易挪动,右手宝剑竭力防守,左手则暗蓄功力,不时用那威猛绝伦的“困兽之斗”一招,与对方激战不休。 激战中,八剑交错,剑光如织,激战渐久,阵法震动,愈见快速,其威力之强猛,大出华云龙想象之外。 但他临危不乱,仍旧坚守阵脚,急急盯着仇华的身形,以便伺机而动,一举将他擒下。 盏茶过后,华云龙额角渐渐见汗,可见战况激烈之一斑。 忽听仇华高声叫道:“华老二,你弃剑认输,本公子让你落个全尸。” 华云龙冷冷一哼,不为所动。 仇华又道:“我这‘九转龙舌’剑阵,就是你老子也难幸胜,你若再不知机,‘龙舌’一卷,你便只有粉身碎骨……” “了”字未出,一条人影疾扑而至,剑势一挺,猛朝胸腹之间刺到。 原来那剑阵转动极快,华云龙纵然运足目力,也难透过闪烁如电的耀眼剑光,捕捉到仇华变幻莫测的方位,但仇华开口讲话,华云龙循声而至,他便无所遁形了。 急切间,仇华欲避已迟,只得举剑上挑,倏地朝来剑格去。 “叮”的一声脆响,仇华右臂一阵酸麻,古剑险险脱手,身子挫退了两步。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舒臂出剑,猛上一步,突然挥去。 事出意外,仇华手忙脚乱,不敢硬接,身子一晃,忙向一侧跃去。 华云龙好不容易脱出剑幕,找上仇华,焉能让他再次遁形,喝一声:“那里走?”如影附形,追了过去。 突然间,叱喝连连,八剑齐舞,挡住了他的去路。 华云龙勃然大怒,吼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奋起神勇,宝剑一抡,展开了“重剑”手法,“唰唰唰唰……”,一剑紧接一剑,猛朝八剑攻去。 要知华元胥留下的一十六招剑法,不在招式之玄奥,不在内力之雄浑,而是那磅礴的气概、俨然的神勇,若能得其神髓,施展起来,浑厚凝重,自有一股慑人之威。 华天虹参酌《剑经》与《剑经补遗》,去芜存菁,保存先人的遗泽,传给了他的子女,名之为“华氏重剑十六神招”,那已是竹片木剑亦能施展的了。 华云龙久战不下,心头渐感不耐,眼见仇华又将遁形于剑阵,不觉发了怒气,挥剑强攻,用上了“华氏重剑十六神招”,纵然火候尚浅,紫衣八剑亦自抵挡不住。 霎时间,攻守互易,紫衣八剑连连后退,剑阵不破自解,成了联手拒敌的局面。 仇华闪避一侧,眼见剑阵不能成形,华云龙的神勇难挡,有意加入阵战,以图稳住阵脚,恢复剑阵,怎奈华云龙往来追击,锐不可遏,八剑进退避让,身形不定,难以插手,不觉连连跺脚,心头急怒交迸。 仇华无疑是个急躁的人,一见己方落了下风,自己又无法插手,眉目之间,煞气陡涌,怒吼一声,举手一扬,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直朝华云龙头顶射去。 华云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一见那东西来势劲急,微带破空之声,立时便知那是暗器,当下右臂一抬,一剑朝暗器点去,左臂一挥,将一名紫衣汉子震退三尺。 只听“波”的一声,一阵蓝汪汪的火星,点点滴滴,倏罩而下。 华云龙大吃一惊,连忙贴地急窜,心想避过那圈火光。 怎奈他应变虽速,一点火星仍然洒在他的后背,华云龙只觉背后一热,火星蔓延,已将他背后的衣服烧着了。 忽听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急声道:“龙儿卧下,滚动。” 人随声至,一条人影转了一转,仇华与那紫衣八剑,顿时长剑坠地,一个个变成泥塑木雕,全被制住了穴道。 华云龙一阵翻滚,熄灭了背上的火焰,忽觉右腿不便,瞥见之下,只见膝弯里赫然一枚色泛暗蓝的淬毒银针,露出了一段针尾。 他父亲百毒不侵,那是因为“丹火毒莲”的缘故,他承受父亲的精血,血液之中,也有先天抗毒之性,区区毒药、毒针,对他根本不生效用,但仇华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暗器出手,又复不吭一声,这可真正将他激怒了。 只见他取下毒针,挺身起立,冷冷一哼,道:“好恶毒的心肠,华老二饶你不得。” 话声中,双目尽赤,步履凝重,直向仇华身前逼去。 华云龙杀机一起,仇华心胆俱裂,怎奈穴道被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也只有任凭宰割了。 忽见人影一闪,一个紫袍老人挡在身前,缓缓说道:“龙儿,你要杀失去抗力之人么?” 这人身躯伟岸,白眉白须,肤色晶莹,年纪六十开外,却无丝毫龙钟老态,赫然竟是当年的“神旗帮”帮主白啸天,难怪他举手之间,便能制住九人的穴道。 华云龙目光一抬,见是他的外公,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拜伏在地,欢声道:“龙儿拜见外公……” 白啸天摆一摆手,道:“你起来,外公问你,这几人如何处置?” 华云龙闻言起立,道:“这些人是‘玄冥教’的属下,心肠太毒,龙儿想……” 目光瞥见仇华等人的形象,立知穴道被制,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父亲单人独剑,闯荡江湖,当年的武功并不可恃,但连外公也对他刮目相看,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白啸天对于这位外孙,平日极为宠爱,此刻好象存心教导一番,讲起话来,神态肃穆,语气峻严,华云龙抬眼一望,不觉心头一凛,大感意外。 白啸天将头一点,自己接道:“你父亲气度恢宏,坚忍不拔,小节不拘,大节不苟,纵然面对杀父的仇人,他也能不亢不卑,量力行事,一生之中,不伤无辜,更不杀失去抗力之人,因之,便连他的死敌,也对他敬畏三分……” 讲到这里,华云龙已知他外公意之所指,身子一躬,垂手接道:“龙儿不知这几人穴道受制……” 白啸天摆一摆手,截口道:“你不必讲,为人该当研几于微,心意初动,正者便正,邪者已邪,是非之机,正在此分际,你不察实况,意气用事,如非外公现身喝阻,如今的结果怎样?” 华云龙无辞以对,躬身唯唯。 白啸天继续说道:“外公早就来了,一切都已瞧得清楚,你行险弄巧,妄称机锋,纵有几分仁厚之性,与你父亲相去太多。唉!我不知你那祖母为何放心让你出来?” 他讲来讲去,纵然立意规诫他的外孙,但那溺爱的情意,终是难以掩饰。 华云龙本性佻达,一听他外公语气转缓,立即抬起头来,眉目轩动,道:“外公,您不知道,龙儿这次外出,正是奉祖母之命……” 白啸天寿眉一皱,挥手道:“这事回头再讲,你说这几人究竟如何处置?” 华云龙不在意地道:“放走算啦!”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你不追究‘玄冥教’的详情了?” 华云龙道:“龙儿想通了,一个小小头目,所知也是有限。” 白啸天道:“他不是‘玄冥教’教主的首徒么?” 华云龙道:“首徒也是一样。那‘玄冥教主’隐身不出,差遣徒众掀风作浪,那里会将机密大事让他们知道,说不定尚有各种限制告诫门下,便是严刑逼供,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龙儿要自己设法去查。” 白啸天闻言之下,哈哈大笑,手捻颏下三咎白须,道:“嗯!难得你心思缜密,又有这份志气,外公就替你放人了。” 转过身躯,屈指连弹,解开了九人穴道,峻声接道:“速离洛阳。若敢延宕,再与老夫相遇,定必重责,去吧!” 仇华闻得祖孙二人谈话,早知紫袍老人的身份,那里还敢逗留不去,穴道一解,彼此拣起地下的兵刃,狠狠瞧了华云龙一眼,场面话也未交代一句,相继出了厅门,如飞奔去,眨眼便已不见。 这些人离去以后,华云龙脸庞一转,笑嘻嘻目注白啸天道:“啊!我知道了。” 白啸天讶然回顾,道:“你知道什么?” 华云龙道:“司马叔爷的灵柩,一定是外公移走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伸手抚一抚他的头顶,道:“乖孙聪明,司马大侠夫妇的灵柩,确是外公移去郊外白马寺,交予慈航大师照料了。” 华云龙惑然问道:“慈航大师何许人?” 白啸天道:“你知道慈云大师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知道,他是爷爷的同道好友。” 白啸天道:“慈航便是慈云的师兄,是外公的方外之交。” 原来白啸天自子午谷一战,“神旗帮”大败亏输,九曲掘宝,又仰仗华天虹甚多,此后长女招赘彭拜,次女下嫁华天虹,这两位女婿都是侠义道的翘楚,加上他夫人许红玫德仪俱备,一片佛心,时时劝他息事宁人,茹保天年。他在灰心丧志之余,便也习经礼佛,常与方外之人来往,藉以排遣壮志未酬的愁怀,后来孙辈迭出,享尽天伦之乐,而侠义之士,均是不念旧恶、胸怀坦荡之人,交往日久,也觉心怀舒坦,与往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是不同。因之近年以来,不但与文太君等亲友之间时相往来,便连性情也已大改,俨然成了德艺兼备的武林隐者,与慈航、慈云等方外之人,更是谊胜莫逆、交非泛泛。 如若不然,仇华等人遇上他,那便休想安然离去了。 华云龙听他外公说出慈航大师的来历,心头一宽,道:“原来是头陀爷爷的师兄,龙儿倒是应该前去拜见一番。”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你几时也学会守礼了?” 华云龙脸上一红,撤赖道:“外公只当龙儿永远长不大么?” 白啸天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长大了,长大了。不过……外公倒是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他话声微微一顿,语锋一转,接着问道:“看清形,你好像奉命而来,是为司马大侠的命案么?” 华云龙愕然道:“是啊!您不知道?” 白啸天笑道:“外公岂有先知之明,我是路过洛阳,傍晚才到,原想拜访故人,叙叙旧情,不料你司马叔爷却已作古。我见门庭冷落,灵柩之中散发着毒药气味,地下的尘土上,又有打斗的痕迹,再见司马大侠夫妇喉间齿痕历历,便知他夫妇遇害之后,复被敌人布作陷阱,暗算前来吊祭之人,因之就将灵柩移走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外公的经验、阅历毕竟比我强多了,我到现在始才想到,他老人家神自如电,一眼便知详情,而且断然作了安排。 白啸天顿了一下,又道:“龙儿,你来洛阳多久啦?” 华云龙道:“昨日方到。” 白啸天问道:“可曾找到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道:“线索便是刚才那仇华。” 白啸天白眉一蹩,道:“那……线索岂不中断啦!” 华云龙毫不在意,道:“不要紧,龙儿再找。” 他讲这话平平淡淡,好似信口而出。 可是,白啸天听了,只觉得他这位外孙爽朗豪迈,随和之中,另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不觉捻须微笑,暗暗忖道:这孩子刚毅果决,雍容大度,机智敏锐,善体人意,好好琢磨,将来怕不是领袖群伦的人? 白啸天这样一想,心头大为宽慰,顿时朗声道:“龙儿,走啦,跟外公到白马寺去。” 华云龙微一犹豫,道:“不行啊!我的马匹行囊都在客栈呢!” 白啸天顿了一下,挥一挥手,道:“那也行,咱们便去客栈聚上一聚。” 身子一转,领先离开了大厅。 华云龙不知他外公为何兴致特佳,但因与外公暌违日久,孺慕之情极殷,当下也不去想,急行几步,挽住白啸天的手臂,蹦蹦跳跳着随伴而行。 回到客栈,华云龙吩咐店家整理酒菜,祖孙二人梳洗过后,便在上房饮酒谈心。 白啸天显然别有用意,他是有意要将华云龙琢磨一番了。 他首先问起华云龙奉命离家的经过,然后又问起来到洛阳以后的种种遭遇。 华云龙不厌其烦,也都一一说了。 白啸天微笑谛听,一句不漏,华云龙讲完以后,忽然摊开左掌,往前一伸,道:“外公,龙儿旁的都不在意?只有娘在龙儿掌心刺下这一个‘恨’字,不知是何用意?” 白啸天朝他左掌瞥了一眼,道:“你对这一点很介意么?”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不是龙儿介意,而是此举太无意义……” 白啸天截口道:“你那祖母大有须眉气概,我也自叹弗如,她吩咐做的事情,哪里会没有意义。” 华云龙双眉一轩,道:“什么意义啊?娘与奶奶,都说不是恨我,我就是想不出其中的意义,有时忍不住要去想它,想来想去,心中老大一个郁结。”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大人物心胸要宽,些须小事,常挂心头,不但蒙蔽灵智,而且有伤身体,想不出来,最好不用去想……” 华云龙怨声接口道:“唉!您和奶奶的口吻完全一样嘛!您不想想,这副担子落在龙儿肩上,其中该有多少讲究?临行之际,娘又在龙儿掌心刺上这个‘恨’字,龙儿怎能不想?” 白啸天一拂长髯,含笑道:“你怎么想?是想那字痕与血案有关么?” 华云龙蹙眉道:“是啊!若与血案无关,刺字之际,奶奶何须那么严肃?您不知道,当时娘有不忍之心,是奶奶逼着刺的。” 白啸天忽然肃容道:“龙儿不可胡说!你祖母女中豪杰,见解与手腕,俱都超人一等,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妄论长者的……” 按下去当是“是非”两字,然后如何如何……华云龙性格不羁,不耐听“训”,仗着深得白啸天的宠爱,撒赖似的道:“什么道理嘛!总不能讲,那是叫龙儿心头常‘恨’,‘恨’天,‘恨’地,去‘恨’天下人吧?” 白啸天沉声喝道:“胡说!” 喝声出口,心头忽然一动,不觉目光一凝,呆呆地发起愣来。 华云龙怔了一怔,讶然道:“外公,您怎么啦?想出道理来了?” 白啸天挥一挥手,道:“你不要吵,让我仔细想想。” 华云龙眼睛连眨,暗暗忖道:对啦,外公当年威名显赫,乃是领导一方的人物,对那“玉鼎夫人”必有所知,我何不趁此机会,问一问她的往事。 他念头刚刚转完,白啸天已自目光凝注,道:“龙儿,当年有个‘九阴教’教主,你曾听人讲过么?” 华云龙忍着要问的话,将头一点,道:“据说那‘九阴教’教主是个女子,武功极高,为人诡谲多智,心狠手辣……” 白啸天“嗯”了一声,道:“你那叔祖母原是‘九阴教’的‘幽冥殿主’,与你司马叔爷……” 华云龙讶然接口道:“什么?那‘九阴教’不是邪教么?” 白啸天点一点头,道:“‘九阴教’是个邪教,但那‘幽冥殿主’与你司马叔爷打了一仗,由于两人年纪相当,武功相埒,芳心之中,却是念念不忘,后来你司马叔爷遨游天下,在那六诏山中再次相遇,两人同游了几天,感情甚为融洽,终至难分难舍,‘幽冥殿主’使私自脱离‘九阴教’,陪你司马叔爷到了中原,由你祖母作主,结成了夫妇。” 华云龙暗暗忖道:原来叔祖母乃是私自脱离“九阴教”,怪不得常年不出大门一步,便连咱们家也是少去。 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您是讲,杀害司马叔爷的主谋之人,是那‘九阴教’教主么?” 白啸天道:“是与不是,尚得往深处查究,但总不失是条有力的线索。”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不对啊!奶奶的暗示,好像与那‘玉鼎夫人’有关,凶手留下的表记,便是一个碧绿晶莹的小鼎。” 白啸天道:“我之所以作此推论,也是因那‘玉鼎夫人’而起。”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原来您们的推断不谋而合,外公请讲,‘玉鼎夫人’怎样?” 白啸天道:“我也是听那慈云大师讲的。当年你父亲、你姨父、你司马叔爷,都曾受过‘玉鼎夫人’之恩,后来‘玉鼎夫人’有难,你父亲与你司马叔爷同往曹州营救,据慈云大师讲,那时‘玉鼎夫人’正受‘阴火炼魂’之刑,那刑罚惨绝人寰,你父亲见了痛不欲生,激怒如狂,一心只想杀人……” 讲到这里,华云龙的眉头皱了一皱,暗暗忖道:那“阴火炼魂”之刑,既称惨绝人寰,便我见了,也要激起满腔义愤,爹爹受人之惠,自然难免激怒如狂,但这与司马叔爷的血案,或是与我掌心的“恨”字,又有什么关连呀? 白啸天从小看他长大,见他眉头一皱,已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当下便道:“龙儿,你认为你父亲想要杀人,乃是一时气愤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白啸天道:“当然,你父亲饱经忧患,性格之稳健大异常人,江湖上足以引人激愤之事多如恒河沙数,他若时时发怒杀人,那也成不了大事了。” 华云龙问道:“究竟是什么缘故啊?” 他问得很急,大有迫不及待之势。白啸天看了他一眼,暗暗忖道:文太君家教严谨,事涉星儿(华天虹)当年男女之情,自然要瞒着龙儿几分,我究竟该不该讲呢? 吟哦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道:“那‘王鼎夫人’原是‘九阴教’的属下,当年对你父亲爱护备至,情胜姐弟,‘九阴教’自从‘子午谷’一战再现江湖,一直与你父亲为敌,谋夺你父亲的玄铁重剑……” 华云龙聪明绝顶,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说道:“各方谋夺玄铁重剑之事龙儿知道,那是因为《剑经》在重剑之中。这样讲,那‘九阴教’教主酷施‘阴火炼魂’之刑,目的是胁迫爹爹啦?” 白啸天微微颔首,道:“那时你爹爹已经获得《剑经》了。想你爹爹重情尚义,那‘九阴教’教主酷施毒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在她意料之中,你爹爹倘若见了,便是叫你爹爹屈膝投降,那也是三言两语之事……” “我知道了,必是爹爹不肯交出玄铁重剑,那‘玉鼎夫人’怀恨在心,因为……” 白啸天将头一摇,截口说道:“错了,那‘玉鼎夫人’不是凡俗女子,对你爹爹爱顾之情,宽厚如天地,她宁可自己受尽千般痛楚,也不愿你爹爹受委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既然如此,血案的主谋,多半是那‘九阴教’教主了?” 白啸天眉头一皱,道:“追查血案主谋,不能光凭推测,你听我讲下去。” 华云龙又是一怔,目光凝注,满脸俱是怀疑之色。 只听白啸天喟声一叹,道:“据慈云大师讲,那‘阴火炼魂’之刑,是在胸口涂上一种名叫‘灭绝阴磷’的奇毒,然后用一盏含有碧蜍之气的特制‘炼魂灯’吸住明磷之毒,这样赤身露体烧炙七日七夜,受刑之人始才毒气攻心而死,龙儿想想看,未死之前,受刑之人身受的苦痛,该是多么惨重!” 华云龙默然无语,目中显见愤怒激动之色。 白啸天再次一叹,接道:“那刑罚真是残酷已极,你父亲见了,自然万分激动,但那‘玉鼎夫人’却是一再叮咛你父亲,不可受人胁制,不可忍受委屈,如若不然,纵然救活了她,她也要自寻了断。龙儿想想,你父亲当时的心情,又岂是激于义愤而已!” 华云龙听到这里,不觉神芒电射,也是择人而噬的神情,白啸天见了,连忙接道:“龙儿注意,我要讲到正题了。” 华云龙顿时警觉,道:“外公请讲,龙儿在听。” 白啸天道:“你父亲当时柔肠寸断,愤怒至极,大有杀尽‘九阴教’的属下,与‘九阴教’教主舍命相拼之势,慈云大师心地慈悲,不忍眼见‘九阴教’的属下血肉横飞,急急叫你父亲速挥定力,你父亲怨气淤积胸间,又不敢违背长者之命,就像负伤之猛虎,大声吼叫道:“大师开恩,晚辈好恨!’” 话声倏然一顿,目光深深凝注华云龙,然后接道:“龙儿,你知道那个‘恨’字,是怎样出口的么?” 华云龙眼睛转了一转,道:“当然可恨啊!那‘九阴教’教主以人为质,大施酷刑,我爹爹既要救人,又不能辜负‘玉鼎夫人’的情意,用那《剑经》换回人质,便连杀人拚命也不能够,处处受制,而人在必救,怎能不恨呢?” 白啸天寓意深长的问道:“这样讲来,你深有同感了?” 华云龙坦然说道:“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当时若是换成龙儿,龙儿的怨恨,怕要超越我爹爹了。” 白啸天浩叹一声,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也未可厚非。” 突然脸色一整,肃容接道:“龙儿,如今你可明白你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之意了?” 华云龙眉头一皱,惑然道:“怎么?这个‘恨”字是因爹爹而起?” 摊开左掌,看了又看,愈看愈是迷惘,实在想不出这个色呈暗篮的‘恨’字,与他爹爹的昔年往事,究竟有什么关连。 白啸天见他惑然不解之状,叹口气道:“你爹爹当年那个‘恨’字,实因情爱而起。 ‘玉鼎夫人’若是无情,她便不会对你父亲爱护备至;身受酷刑,仍然不愿你父亲受到任何委屈。你父亲若是无情,纵然激于义愤,也不致痛心疾首,找人拼命,以致感到处处受制,进退维谷,吐出了‘好恨’二字。由此可知,男女之情,实在是轻易招惹不得。” 华云龙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头。 白啸天倏又肃容道:“龙儿还不懂么?你祖母逼着你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便是知道你生性风流,从小喜欢拈花惹草,叫你自知检点,时存警惕之心,莫要步你爹爹的后尘,到时候身受其苦,后悔莫及。” 事涉己身的劣性,华云龙顿时脸红耳赤,嗫嚅道:“这个……这个……” 白啸天摆一摆手,道:“不要这个那个了,你祖母刚毅严谨,既不愿你步上你爹爹的后尘,又不便将你爹爹的往事告诉你,因之在你掌心刺一‘恨’字,用心之苦,不言可知。你若不能上体亲心,改一改自己的习性,那是枉为人子,大逆不道了。” 华云龙悚然亢声道:“外公,您老人家也是这样看法么?” 白啸天一笑道:“望子成龙,外公与你祖母是一样的。” 华云龙默然无语,眉头一皱,深深垂下头去。 这事以白啸天来讲,自也无怪其然。 他当年夫妻反目,对许红玫想念之深,自己明白;及后他次女白君仪苦恋华天虹,其间受了多少委屈与凄苦,也无异是他身受一般;华天虹与那“玉鼎夫人”之间的种种,他道听途说,自也知道不少。 这其间,莫不是一个“情”字作祟,如今他眼见唯一的外孙风流不羁,掌心刺着一个“恨”字,所谓“天下父母心”,他推己及人,自然便想到文太君的用心,乃是望子成龙,寓有告诫惕励之意,是叫华云龙检束性行,免生“恨”事了。 可是,华云龙却是低头沉思,暗暗叫道: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白啸天见他外孙默然沉思,好似困惑不已,怜爱之心不觉油然而生,忙又接道:“龙儿不必多想了,总之,外公也好,你娘也好,你祖母也好,都是希望你无痛无灾,终生平安,你只要知道‘恨’由‘爱’生,便能自知警惕了。” 华云龙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道:“外公,我看不是这样的。” 白啸天凛然一惊,暗暗忖道:怎么?这孩子一句也听不进去么? 他心头惊疑,口中却道:“你看怎样呢?” 华云龙抿一抿嘴,道:“这个‘恨’字,怕还是与血案有关。” 他摊开左掌,朝白啸天扬了一扬,接着又道:“娘与祖母的意思,固然也有叫龙儿惕励检点之意,龙儿想想,却也不至于这般单纯。” 白啸天眼神一亮,讶然道:“哦!怎样的不单纯?” 华云龙缓缓说道:“我想那‘九阴教’的属下,大半多是女子。” 白啸天白眉一皱,道:“女子怎样?” 华云龙坦然道:“‘幽冥殿主’效那红拂夜奔的韵事,私自离教,下嫁司马叔爷,‘玉鼎夫人’对爹爹眷恋至深,爱护备至……” 白啸天肃容喝断道:“没有规矩,尊长的事,怎可这般言讲?” 华云龙双目一轩,道:“龙儿乃是就事论事,并未对尊长不敬啊!” 白啸天见那小儿之态,实在不忍深责,无奈之下,只得挥一挥手,沉声喝道:“那就简单地讲,不能转弯抹角。” 华云龙应一声“是”,乃道:“‘九阴教’的属下,既然以女子为多,龙儿负有追查血案的使命,奶奶与娘,怕我坠入情网,弄得‘情’、‘仇’不分,她们也难以处理,所以便在龙儿手上刺下一个‘恨’字。其实这是多虑,龙儿虽然不忍伤害女子,那也不致于是非不分啊?” 白啸天闻言之下,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喜得是华云龙接受了告诫,而且那见解也深了一层,心思之细密,比自己犹有过之,在江湖上行走,那是不虑吃亏了;忧的则是华云龙自以为是,风流之性流露无遗,可知他情孽深重,不知何日才能回头。 因之他脸孔一扳,故作怫然,道:“你才多大,敢讲‘情’、‘仇’二字分得清白? 哼!长者的苦心,你如此等闲视之,那是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华云龙飞快地道:“龙儿不敢,龙儿自有分寸。外公,您讲讲看,眼前的‘玄冥教’,是否就是当年的‘九阴教’?” 他无疑已将全副心力摆在那司马长青的血案之上,但在白啸天听来,却是故意避重就轻,回避作正面的答覆,不觉将头一摇,感慨系之地道:“唉!你这孩子……” 华云龙接口道:“外公放心嘛!您的话我都记下了,目前追查凶手要紧,您若知道,那就告诉龙儿吧!”言下之意,大是不耐其烦。 白啸天对他宠爱有加,有意申斥几句,却又感觉不忍,不禁暗自一叹,忖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孩子如此漫不经心,看来是要吃点苦头才能改了。 他心知再讲也是无用,心中慨叹不已,口中却自应道:“我也不太清楚,‘九阴’、‘玄冥’,字意相差不多,按理总该有点渊源。” 华云龙将头一点,一本正经道:“龙儿也是这样想。外公!您知道当年‘九阴教’的总坛设在何处?” 白啸天想了一下,道:“五十年前,‘九阴教’不容于江湖,被迫隐去,当年‘子午谷’之战,‘九阴教’重视江湖,声势浩荡,手下徒众,俱各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 自从九曲掘宝以后,你父亲深受武林同道拥戴,俨然成了武林盟主,那‘九阴教’又复倏然远扬,不知所终,总坛设于何处,至今也无一人知道。”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擅长行舟、驶船等水上工夫?那是隐迹南方了。” 白啸天恍然接口道:“正是!正是!你司马叔爷正是在南方重逢你那叔祖母,想来必在南方。” 华云龙点一点头,忽然问道:“外公,您离开洛阳,准备到哪里去?” 白啸天微微一怔,道:“我无羁勒,到处遨游,原也准备去云中山一行,看看你们母子。怎么样?可是想叫外公陪你走一趟江南么?”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敢劳动外公,您老还是去看看娘吧!见到娘,请您代龙儿禀告一声,就说尤儿自知谨慎,如今到南方去了。” 白啸天白眉轻蹙,道:“走一趟原无不可,不过,你当真要到南方去么?” 华云龙缓缓说道:“司马叔祖母既然是私自脱离‘九阴教’的‘幽冥殿主’,这次血案之发生,纵然与‘玉鼎夫人’无关,那‘九阴教’教主也脱不了干系,况且‘九阴’、‘玄冥’两教又仅一字之差,龙儿走一趟江南,好歹要弄个水落石出。” 白啸天年事已高,不复有当年的雄心壮志,闻得华云龙蓄意要去江南,大是放心不下,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一帮之主,纵然放心不下,却也不便加以阻拦,想了一想,道:“也好,外公到了云中山,便叫熙儿前来助你。” 岂知华云龙连连摇手,道:“不要!不要!您老千万别叫大哥离家……” 白啸天脸色一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轻重?据你所讲。武林中已经隐伏了重重杀机,你那司马叔爷不过首当其冲,你一人能力有限,岂能担此重任……” 华云龙连忙截口道:“外公别讲啦!想当年您老如何?爹爹又如何?龙儿已经成人,我要独当一面。” 白啸天峻声喝道:“胡闹!你外公一败涂地,你父亲纵然刚毅沉稳,才气横溢,却也有你祖母暨一干长者提携。你年纪轻轻,便如此狂妄自大……” 华云龙不等他将话讲完,已自抗声急辩道:“外公怎样一败涂地啦?龙儿昂藏一匕尺,也是男子汉,怎见得爹爹可为,龙儿就不可为?” 他在家对祖母、对父亲俱都不敢抗辩,唯独白啸天对他娇纵已惯,除了不敢失礼,自觉理直,便能气势如虹地加以辩驳。 白啸天闻言之下,真是啼笑皆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闷酒,郁郁说道:“岂有此理! 你这孩子愈来愈不像话了,我不管,我到你家,定必要将所见所闻,告诉你的父亲。” 华云龙心里着急,口中却道:“我也不管,我就是不让您讲。” 白啸天一拳擂在桌上,大喝道:“告诉你祖母。” 华云龙亢声叫道:“祖母怎……” “样”字未出,倏然警觉大是不敬,顿时气焰大消,楞楞地望着白啸天发起怔来。 白啸天见他发楞,以为是被他祖母的威严镇住,心下又觉不忍,自己叹了一口气,声调一变,蔼然说道:“龙儿听我讲,江湖上既然隐伏重重杀机,显然又是冲着你们华家而来,这事如不告诉你的父亲与祖母,万一出了差池,受害的不只是你们华氏一家,而是整个武林的安危,你纵然壮志凌云,也该量力而行……” 华云龙一听外公的语气变得和缓,忙又接道:“您老也听我讲,这事乃是道听途说,究竟如何,仍是一无所知,您老贸然转告,万一与事实相悖,不但龙儿要受责罚,便是您老,也要落个不察之讥,这样一来,龙儿就罪孽深重了。” 白啸天闻言之下,不觉一怔。他明知华云龙乃是编造的理由,但也俱在情理之中,却是无话可以驳斥。 华云龙顿了一顿,又自接道:“再说,龙儿纵然莽撞无知,也不致于不知自量,到时候果有其事,龙儿自会多方求援,决不会让那隐患坐大,以致为害武林,损及华家一草一木。 好外公,您就依了龙儿吧!龙儿究竟能不能独当一面,您老也让龙儿试上一试啊!” 他先是分析事不可言,继而软语相求,作出小儿之态,白啸天缠他不过,暗暗忖道:这孩子的雄心固然大了一点,但年轻人没有几根傲骨,也就暮气沉沉了。也罢!我且告诫他一番,让他去闯,说不定凭他的身手智慧,也能闯出一些名堂来。 转念至此,状作无奈道:“也罢!暂时不讲,可以,但得依我几件事。” 华云龙暗暗欢欣,口中应道:“是!是!外公吩咐,龙儿洗耳恭听。” 白啸天容颜一整,肃然道:“第一,你要戒除自大自狂的习气。须知武林之中,能人辈出,你那一点武功,并不可恃。” 华云龙连忙点头,道:“是!龙儿自当戒慎恐惧,不敢大意。” 白啸天又道:“第二,为人要力求正大,不可自恃聪明,行险施诈,妄图一时之侥幸。 这一点外公与你父亲,就是你的榜样,你要牢牢记住。” 华云龙恭声应道:“是!龙儿实事求是,先求稳当,再求变化。” 白啸天沉声说道:“第三,你母亲只生你一人,无论居安处危,你要时时想着你母亲,不可妄自菲薄,为你母亲招至非议,作下有违亲心之事。” 华云龙漫声应道:“是!龙儿记下了。” 白啸天忽然起立,道:“好了,多讲也是无益,这三点你能遵行不悖,大致也差不多了。尤其是第三点,凡事若能不违亲心,便担得‘忠孝’两字,所谓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其仁其义,那是余事。我走了,愿你好自为之。” 华云龙凛然一惊,这才想到“不违亲心”四个字讲讲容易,做起来却是难而又难,但白啸天已朝门外走去,他已不及寻思,急忙随侍而行,惶然问道:“如此深夜,外公还去哪里?” 白啸天道:“我去白马寺,先将司马夫妇的灵柩妥为处理一下,然后便去云中山。你回去吧!既然决定南行,那便尽早动身,不必在洛阳多耽搁了。” 华云龙连声应“是”,一直将白啸天送出店门,始才怅然作别,回房休息。 第二日,华云龙结清账目,取道南阳,循荆湖南路,策马而行。 一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一日黄昏时刻,到了荆门,忽听身后马蹄声响,转脸望去,只见身后尘头大起,八九匹长程健马,驮着几个长幼不等、身着劲装的人急奔而来,转眼疾冲而至,到了背后。 他谨记母亲的吩咐,不愿多惹是非,当下缰绳一带,避过一侧。 但当马匹拨身而过之际,见到马上之人所着衣服的颜色,不觉大吃一惊,暗暗忖道:怪事!这几人身着紫色劲装,各佩长剑,为首之人年纪不大,也是海青服饰,肩披短氅,难道是仇华一行么? 由于尘土蔽目,未曾看清几人相貌,但那仇华自称是杀害司马长青的主谋,又是“玄冥教”教主门下首徒,这一线索,岂肯放过,当下手缰微提,急忙策马跟随,远远盯在几人身后,进了荆门西城。 那几人进了西城,仍是策马不停,弄得满街行人鸡飞狗跳,四下趋避。 华云龙大起反感,暗暗咒骂道:“哼!什么东西?就凭你们这等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模样,纵然不是‘玄冥教’的属下,华二爷也得惩治你们一番,如若不然,市井小民还有宁日么?” 咒骂中,到了一座颇为堂皇的客栈,那身披短氅之人将马缰一舒,将头朝门内一探,顿时纵身下马,大声叫道:“在这里了。” 丢下马匹,大步走了进去。 其余之人见了,各自纠纷下马,牵着马匹,也走了进去。 华云龙赶到门口,只见门内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那马车金碧辉煌,小巧玲珑,显然是妇女专用之物,几名店伙计,正在那里照科马匹。 适才进店之人,早已不见影迹了。 一名伙计迎了出来,打躬作揖,道:“公子爷要住店么?咱们这里高洁雅致,荆门城再也没有第二家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适才几人必是未存善念,想打这辆马车主人的念头,我不遇上便罢,既然遇上,怎能容他们为非作歹? 当下将头一点,纵下马背,大刺刺地道:“好生照料我这匹马,明日加倍算账。” 平日侍候他的人多,无形中养成了华贵的气度,那伙计以为财神临门,连忙将缰绳朝另外一名伙计手中一塞,颠着屁股紧随而行,将华云龙让进了大厅,阿谀逢迎道:“嘿嘿!公子爷爱热闹还是爱清静?爱清静,咱们后院有精舍;如果爱热闹,咱们中院有上房,茶点酒席,咱们这里一应俱全,公子爷……” 华云龙不耐其烦,将手一挥,冷冷的道:“刚才几个疾服劲装之人住在哪里?” 那伙计微微一楞,道:“他们在中院,尚未住定,公子爷……” 华云龙道:“门口那辆马车的主人呢?” 那伙计恍然大悟道:“哦!公子爷原来与那位小姐是一路,她住中院,小的这就领您……” 华云龙道:“那便中院吧!我住那位小姐隔壁。” 那伙计又是一楞,忖道:怎么又是一位要住隔壁的? 只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脆声问道:“谁啊?哪一位要住奴家的隔壁?” 原来这客钱的前厅乃是兼营酒食之处,两边排列着帷帘深垂的雅座,华云龙恰好经过一间雅座的门口,那银铃似的声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内传出。 华云龙是天生的情种,那银铃似的声音带有磁性,令人听了全身骨骼都要发酥,当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欢声应道:“是我,在下……在下……” 他本想自报姓名,倏然间心生警惕,结结巴巴的一时竟接不下去。 那伙计掩口窃笑,雅座之内也是“噗哧”一声,道:“在下是谁啊……云儿,你去看看,谁是在下?” 帷帘掀动,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丫头走了出来,朝华云龙瞥了一眼,脆声道:“回小姐,是个少年公子。” 银铃似的声音“咭咭”一笑道:“少年公子吗?那便不要另开房间了,咱们外面那明间大可歇用,云儿啊!你就请他进来一叙吧!” 华云龙大为诧异,眉头一皱,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姐?为何这般放浪不羁? 他疑念尚未转完,那名叫云儿的丫头已经微笑肃容,道:“公子请,咱们小姐有请!” 华云龙好奇之心大盛,当下不顾那伙计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整一整衣襟,举步便向雅座走去,口中说道:“小姐相邀,在下岂敢方命,云儿姑娘,请!” 进入雅座,华云龙顿觉眼前一亮,一时之间,竟然口张目呆,瞧得楞了。 原来雅座之内,坐着一位绝色美女,那美女眉目如黛,娇艳如花,全身上下,风情万种,艳媚入骨。 真是增一分便肥,减一分嫌瘦,此刻她贝齿微露,美眸含春,正自一瞬不瞬的瞧着华云龙。 华云龙酒未沾唇,但却形若痴迷,已不饮自醉。 那美女瞧了一会,“吃吃”一笑,轻启樱唇,脆声说道:“请坐啊!” 华云龙闻言惊醒,急忙堆笑,道:“请坐!请坐!” 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那美女美眸流盼,掩口道:“公子眷恋,不胜荣幸,奴家这厢见礼。” 拢袖欠身,微微福了一福。 华云龙连忙起立,抱拳一揖,道:“小姐美若天仙,在下得能把酒论交,共谋一叙,那是在下的荣幸。” 那美女不再谦辞,一顾云儿道:“云儿发什么呆,还不替公子斟酒?” 那云儿倏然警觉,但却“吃吃”笑个不停,道:“这位公子长得太俊,云儿不觉瞧得呆了。” 端起酒壶,在两人面前斟满了酒,又向华云龙脸上偷偷望去。 那美女对那云儿放肆的言行视若无睹,端起酒杯,朝华云龙瞧了一瞧,道:“奴家姓贾,贱名一个嫣字,这里先敬公子一杯。” 举杯就唇,螓首微抬,一仰而尽。 华云龙急忙端起杯子,也是一仰而尽,道:“在下姓……姓白,黑白的白,单名一个琦字。” 他虽然目迷于色,仍旧报了一个假名,可知他警惕之心依然存在。 那贾嫣还道他初逢美女,犯了口吃的毛病,当下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听公子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可是游侠到此么?” 华云龙听了“游侠”二字,心头瞿然一震,迷惘的神智,又复清醒了一点,随口应道: “在下乃是晋北人氏,这次路过荆湖地面,乃是有意一游江南胜地,不意遇上了小姐,正是风萍相聚,各有姻缘了。” 他纵然随口相应,但那风流的本性,却又不知不觉流露了出来。 那贾嫣闻言之下,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的颜色,但也是一闪即收,随即妩媚一笑,道: “奴家寄住金陵,这次乃是峨嵋进香而归,公子有意南游,咱们恰好同行,若不嫌奴家蒲柳之姿,奴家愿作公子的向导。” 这时,华云龙心神稍定,警惕之心大增,不觉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姐?抑是谁家的女眷?峨嵋进香,怎的没有男人同行?寄住金陵,她祖籍又在何处? 讵料他疑念来已,云儿丫头已经再次斟满了酒,脆声笑道:“喝酒啊?公子爷,既然相逢便是有缘,一路同行,缘份越发深了,你这般拘拘束束,岂不显得生分?以后的日子长着哩!” 华云龙被她一扰,心下虽然仍在生疑,仍觉主仆二人的行径过于怪诞不经,却也无心再去想它,端起酒杯,朗声笑道:“正是!正是!若再拘谨,岂不生份?贾小姐,在下敬你一杯。” 脖子一仰,干了一杯。 他敞开胸怀,风流的习性顿时又流露出来,于是酒到杯干,谈笑风生,与那贵嫣小姐眉来眼去,两人勾勾搭搭,调笑不已,弄到最后,一人口称“琦哥”,一人口称“嫣姐”,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便连时辰也忘怀了。 酒过三巡,贾嫣小姐不胜酒力,懒慵慵的站将起来,道:“琦哥,奴家明日还要赶路,不能陪你再喝了。” 玉臂一伸,娇躯一仆,便朝华云龙扑了过来。 华云龙两臂一张,搂住了她的纤腰,啊呀道:“正是!正是!来日方长,咱们今日早点休息。” 他二人你拥我抱,由那云儿丫头领路,一仆一颠,朝那中院客房走去。 那贾嫣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到了房内,仍是紧紧搂着华云龙,不肯放手。 华云龙虽然未醉,怎奈风流成性,软玉抱怀,其乐陶陶,却也似不忍释手。 那云儿丫头越发妙了,关上房门,燃起油灯,笑脸盈盈,瞪着一双浑圆滴活的眸子,痴痴的瞧着两人拥抱之状,好像欣赏一盆上好的并蒂睡莲,竟是目不转睛,一瞬不瞬。 少时,嘤咛声中,贾嫣的玉掌缓缓移动,抚摸着华云龙坟起的臂膀,健壮的胸膛,又在他腰际握了又握…… 忽然,她手掌迅速移向背心,屈指如钩,直向“灵台”大穴点了下去。 华云龙浑浑然一无所觉,这一指若是点实,即便不死,也得重伤! 千钧一发之间,只听那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一人当门而立,怒声喝道:“好啊!你这婆娘假作正经,原来也是偷野食的。姓仇的倒要请问,本公子哪里比这小子差啦?” 两人一震而醒,华云龙身子一转,挡在贾嫣身前,讶然问道:“你姓仇?” 那人愤怒吼道:“本公子姓仇名华,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小子如果见机,乖乖的站去一边,本公子不找你的晦气。” 华云龙凝目而望,愈看愈是不信自己的耳朵,愈看也愈觉面前之人不是仇华。他怎会自称“仇华”呢?仇华又怎会变形呢?疑念丛生,一时不觉呆住—— xmwjw扫描,绿萼梅ocr,独家连载 第四章 风流债 那自称“仇华”的人,无论衣着兵器,均与洛阳所见者相同,甚至年纪也不相上下,但彼此脸貌各异,气质有别,显然不是一人。 华云龙暗暗忖道:此人眉耸目细,蒜鼻血口,青惨惨一张马脸,目光淫邪,黑少白多,无疑是个淫恶残酷的人,决不是洛阳那仇华,可是,天下纵有同名同姓之人,这随行的人数,穿着的服式,使用的兵器,为何样样皆同呢? 只见贾嫣姗姗走来,身子朝华云龙挨了一挨,举起纤手,掠一掠发边的青丝,娇慵无比的盈盈笑道:“这位公子,咱们少见啊?” 贾嫣乃是人间尤物,举手投足,均能引人陡涉遐思,想入非非,那“仇华”原是挟怒而来,见她一笑,顿觉满控怒火,壅塞于胸口之间,发也发不出来。 他楞了一忽,突然亢声道:“少见?哼!本公子一路从万县追到荆门,那一日不见到你?” 贾嫣眼角一挑,眉目含春的道:“啊哟!那岂不是见过六七次了?” 胸庞一转,问那云儿道:“云儿啊!你见过这位公子么?” 云儿“吃吃”一笑,道:“咱们每日四更动身,申末投宿,几曾见过这位公子啊?” 贾嫣“嗯”了一声,自怨自艾的道:“奴家那个死毛病真是害人,如若不然,咱们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气了。” 话锋一转,美目横睇,朝那“仇华”瞟了一眼,才又接道:“仇公子有所不知,奴家有个害怕见鬼的毛病,尤其是青天白日,突然遇上一个青脸獠牙恶鬼,那可准要了奴家的小命,因之……” 那“仇华”怒气难消,截口接道:“因之你主仆四更起程,申末投宿,每日规避你家公子?” 他纵然怒气难消,仍有责备之意,但讲话的语气,却已大见和缓,可见贾嫣搔首弄姿,猩猩作态,实已收到预期的效果。 只见贾嫣黛眉微蹙,媚眼频飞,幽幽说道:“公子爷冤枉人了,奴家岂敢回避公子,只不过早行早歇,习惯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即便因此相遇,那也是出于无心啊!” 她话声微微一顿,倏又巧笑倩兮道:“公子爷,奴家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讲?” 那“仇华”一路跟踪,分明是垂涎贾嫣的美色,前此只当贾嫣嫌他丑陋,蓄意规避,因之怒火上升,怨气冲天,此刻眼见贾嫣风情万种,媚态之骨,了无峻拒之状,满腔怒火,早已消散殆尽,闻言之下,不觉哈哈一笑,连声说道:“你讲!你讲!纵有不当,本公子也不怪你。” 华云龙暗暗讨道:这“仇华”色迷心窍,贾嫣明明是在骂他,他还自鸣得意,一无所觉哩!哈哈!“青脸獠牙”,虽不酷似,却也形像了。 贾嫣“噗哧”一笑,却向云儿道:“云儿,你去将门外几位爷台请进来,莫要站得久了,又怪咱们待慢了贵客。” 云儿应一声“是”,便朝房门走去。 那“仇华”心头大为舒畅,哈哈笑道:“不必去请了,那是本公子的属下,站一会儿无妨。” 云儿身子一转,脆声道:“公子的属下也不行啊!总不能说,公子爷在这里纳福,却叫你的属下耐凉受寒,在外面候着吧?” 贾嫣故作怫然道:“一点规矩也没有,公子爷的吩咐你敢不听?” 那“仇华”听了这话,越发畅心悦意,大声一笑道:“她讲得也有道理,我这便叫他们回去。” 转脸朝向房门,朗声接道:“走啦!这里用不着你们。” 只听门外一个宏亮的声音应了声“是”,紧接着步履纷沓,几个人相继离去。 贾嫣趁那“仇华”转身之际,迅速与云儿相视一笑,厥状至为神秘。 华云龙目睹斯状,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什么道理啊?这女人暗中想点我的穴道,那手法高明已极,此刻又知门外有人,可见她一身功力,已非同凡响,她若嫌恶“仇华”丑陋,大可不假颜色,将他骗走,何须这般烟视媚行,故作神秘,莫非是我的看法错了,她本来就是人尽可夫,水性扬花的人? 那“仇华”吩咐完毕,转过身来,鼠目之中。闪烁着淫邪的光芒,笑嘻嘻道:“俏姑娘,你纵然无意避我,这六天来,却也吊足了我的胃口,今日相遇,我是再也不会让你遁走的了。” 贾嫣黛眉一扬,遂声作态道:“公子真是,奴家并未打算走啊!” “仇华”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不走最好。有话请讲吧!我在这里恭听。” 贾嫣这才嫣然一笑,道:“恭听么?这还像句话。” 她白了“仇华”一眼,举手肃客,道:“公子先请坐。” “仇华”大笑不已,似是灵魂已被钩去,连声道:“坐,坐,你也坐。” 迈开步子,走去桌边;拖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贾嫣挽住华云龙的臂膀不减亲昵之态,移动莲步,走了过去。 华云龙大感不是滋味,暗暗忖道:这贾嫣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非想叫我与那“仇华” 争风吃醋。她在一旁好看笑话?哼!我华老二何许人,岂会让你称心如意? 果然,那“仇华”神色大变了。 先前,他也许横行已惯,也许自恃过甚,未将华云龙看在眼内,自始至终,未曾留意华云龙的形像风范,但此刻眼见两人亲亲昵昵,挽臂走来,他心中不觉有了几分妒意,凝视之下,方知华云龙俊美无俦,乃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顿时妒火大盛,凶芒毕露,紧紧盯着华云龙瞧着不停,恨不得过去咬他几口。 贾嫣对他忽然凝视之状,宛如未见,迳与华云龙并肩落坐,微笑道:“仇公子,奴请问,你讲由万县追到荆门,这点当真么?” “仇华”收回目光,大是不耐,道:“废话,本公子骗你则甚?” 此刻他妒火中烧,狞恶之态复现,再也没有原先和煦客气了。 贾嫣仍不在意,笑容不减,道:“这样讲,公子乃是看中奴家的美色了?” 这话露骨过甚,在这等气氛之下,便连“仇华”也说不出口,她却毫无顾忌地讲了出来,一时之间。那“仇华”瞠目结舌,竟是无词以对。 贾嫣“格格”一阵娇笑,忽又摇一摇头,道:“以奴家看来,公子的诚意似乎不够,你说是么?” “仇华”眉头一扬。不耐地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为何不爽直的讲?你是人间尤物,本公子阅人虽多,却也未曾见过,诚不诚意,那是多问,本公子若是不喜欢你,何须一路追踪下来。” 贾嫣抿一抿嘴,不以为然,道:“未必吧?你是嘴上讲得好听,你若真正喜欢奴家,每日投宿以后,入寝以前,这段时光该有多长?奴家为何不见公子呢?” 那“仇华”闻言之下,鼠目连盼,口齿颤动,一脸讶然之色,却是答不上话来。 贾嫣扬一扬眉,喟然一声叹,道:“唉!你们男人啊……” “仇华”突然尖叫道:“嗨!不对……” 他突然尖声大叫,贾嫣倒是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什么不对?” “仇华”攒眉挤目,自言自语道:“恍恍惚惚,困盹欲睡,我当真那么疲乏么?” 话声一顿,陷入了沉思之中,不闻声息。 贾嫣脸上闪过一丝谲笑,悠然接口道:“什么困盹欲睡?你怎么不讲下去?” 仇华目光一抬,不胜诧异的道:“这事当真怪异得紧!每日黄昏,好不容易找到你落脚之处,但,每当梳洗过后,人便昏昏沉沉,倒在榻上,一觉到天亮,这……” 贾嫣未容他将话讲完,已自嗔然作态道:“不要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点,便知公子的诚意不够。” “仇华”急声道:“你……不能这样讲。” 贾嫣嗔声道:“连日追寻不舍,人追到了,却去蒙头大睡……” “仇华”急急截口道:“我……我……” 贾嫣作态道:“奴家替公子讲了吧!你并不是想睡,可是连日奔波,实在太疲乏了,是这样么?” “仇华”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三两日,也不会有疲乏之感。” 贾嫣媚然道:“哦!公子原来是武林中人,奴家还道公子身佩长剑,乃是这位白琦哥哥一样,是属时下一般少年的习尚哩!” 提及华云龙,那“仇华”不胜厌烦,目光一转,凶霸霸的问华云龙道:“你叫白琦?” 华云龙夷然颔首道:“不错,在下白琦。” “仇华”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仇公子问话的态度大欠妥当,你又是干什么的?” “仇华”霍地起立,怒声叫道:“好啊!你敢对本公子无礼?” 华云龙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无礼,在下何须对你客气?” “仇华”怒极反笑道:“好!好!阁下的胆子不小……” 华云龙话不让步,截口侃言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人若知礼,天下可去,若不知礼,寸步难行,仇公子纵然是武林中人,这浅近的道理,相信贵门尊长定有所示,在下于礼无亏,自然气壮,这又与胆子的大小何关?” 他讲这话时笑脸盈盈,不带丝毫火气,但话中有刺,一派教训人的口吻,“仇华”听了心火直冒,狞声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顶撞本公子,那是不要命了。” 华云龙别有心意,接口笑道:“处身客栈,在下不信仇公子敢于杀人越货,目无法……” “纪”字未出,那“仇华”已自怒不可遏,阴阴笑道:“阁下有眼如盲,本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讲法纪……” 话声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钩,径取华云龙的双目。 华云龙看得出来,他那右臂虽然不徐不疾,掌指的变化却是无穷无尽,狠辣至极,一般高手,那是无法闪避的了。 可是,华云龙艺高胆大,又复成竹在胸。故而视若无睹,竟然不加置理。 说时迟缓,那时快极,“仇华”的掌指眨眼间已近脸门,那贾嫣突然皓腕陡伸,轻轻把“仇华”的手肘向上一托,娇声说道:“仇公子,你这是干么啊,白琦哥哥又没有得罪你……” 这时,云儿丫头端着茶盏走了过来,也道:“仇公子,你找咱们小姐,乃是寻乐而来,生得哪门子气嘛,你请坐下,云儿替你端茶来了。” “仇华”的手臂停在空中,这时始才收回,瞪着眼睛,愕然向贾嫣瞧了一阵,突地沉声道:“你……你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 云儿取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似信口又似讶然道:“怎么?你不知道……” “仇华”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里不渗沙子,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爽直讲吧!” 云儿又将另一杯茶放在华云龙面前,回眸笑道:“什么沙子不沙子,咱们可不懂,咱们小姐姓贾名嫣,艺名就叫嫣姐儿,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红倌人……” 贾嫣突然尖声道:“死丫头,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骄傲宣扬是不是?” “红倌人”与“清倌人”都是堂子里的姑娘。“红倌人”蓬门已开,“清倌人”则是处子之身,这种区分妓女身价的称谓,凡是喜爱在风月场中混混的男人,那是无有不知的。但华云龙一者年轻,再者乃是世家子弟,纵然生性风流,不受羁勒,风月场中,却是从未涉足,故此闻言之下,大为疑惑,不觉睁大眼睛,瞧瞧这个,又听瞧那个,好似想从贾嫣与云儿脸上瞧出一个答案来。 那“仇华”性好渔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从来不计对方身份,对风月场中的普通称谓,自然知之甚稳,便他听了这话,却也瞪大眼睛,讶然的瞧着贾嫣,好似有点不敢深信。 只见云儿吐一吐舌,作了一个鬼脸,道:“是!小姐,我讲错了,小姐是金陵城的红人,不是红倌……” 贾嫣作色轻叱道:“你还讲?” 云儿“咭咭”一笑,道:“不讲啦!不讲啦!” 转过脸庞,向那“风华”道:“公子爷,你喝茶啊!干么发呆?” “仇华”回过神来,旋即冷然道:“哼!事情的蹊跷,一定是出在你们身上。本公子岂是等闲之斐,你们装腔作势,也休想瞒骗我。讲,你们究竟弄些什么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贾嫣黛眉轻望,樱唇一抿,道:“仇公子讲话有欠思虑了,你要睡觉,是你自己精力不继,奴家又弄些什么手段?云儿已将奴家的身份加以说明,象公子这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岂有故意将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说,奴家一个风尘娼妓,又何来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说不是么?” 她讲话的语气曲意迎人,幽怨之极,带有青楼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怜惜的韵味。 华云龙注视着她,暗暗忖道:这女人原来是个娼妓,难怪她风情撩人,骚媚入骨,但……但不对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于沦为娼妓?莫非她别有企图? 那“仇华”人也不笨,此刻他对贾嫣似已有了某种戒心,只听他默然冷声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间岂非无因?刚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语,欲盖弥彰,讲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么的?” 贾嫣先是一怔,继而幽声道:“仇公子这样一讲,奴家就百口莫辩了,云儿啊!你代我送客。” 话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势。 那“仇华”阴阴一笑,冷声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欲行又止,蹙眉怨声道:“你究竟要怎样啊?奴家本想将气氛弄得和睦些,所以无话找话,故意逗一逗你,谁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认定奴家用了什么手段,害你昏睡不醒。 公子爷也不想想,奴家既欲对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领使你昏睡不醒,何时不可下手,还能让你纠缠不休,盛气凌人么?” 这话似软而实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时之间,那“仇华”不禁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贾嫣话声微顿,忽又长长叹一口气,接声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奴家原已声明在先,公子爷也曾应允,纵有不当,也不怪我。岂知终了仍旧不免脸红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欢那也是形同冰炭,难以相融。公子爷,你还是请吧!” 讲到这里,扯一扯华云龙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们到里面去坐。” 这情势,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华”自然不干被逐,猛一击桌,大吼道:“站住!” 贾嫣身形一顿,道:“怎么?公子爷不讲理么?须知这里是客栈,不是金陵勾栏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 那“仇华”被她犀利的词锋一逼,额上青筋暴起,全身颤动,鼠目之中,凶芒电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势。 小云儿左顾右盼,连忙劝阻道:“公子爷快别生气,小姐,你也坐下嘛!” 贾嫣冷冷地道:“坐下干么?咱们的身子虽贱,天下的道理是一样的,曲意逢迎,既然不能讨好来客,何必定要作贱自己,硬找气受。” 那云儿人小鬼大,眉头一皱道:“小姐啊!咱们是和气生财嘛!仇公子一路追踪,自然是对小姐一见倾心罗!就凭这一点,咱们受一点气,那也不算什么啊!” 她回头又劝“他华”道:“公子爷量大福大,别和咱们小姐一般见识。喏!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气。” 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华”手上递去。 那“仇华”本是词穷而发怒,原先虽有所疑,却是捕风捉影,苦无证据,此刻经云儿软语相劝,更是再无理由可以发作,再者,美色当前,就此负气而去,心中也不甘愿,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哼!尔等主仆身怀武技,隐迹风尘,究竟有何图谋?依我看来,还是直讲的好,如若不然,哼!哼!” 话无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阶台。 小云儿乖巧得很,闻言一本正经道:“公子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主仆有什么图谋呢?就说有所图谋吧!也不过图谋你公子几两银子。公子爷!你喝茶,少讲一句,婢子再劝劝咱们小姐。” “仇华”紧接道:“你们当真是图谋几两银子么?” 云儿蹙眉道:“咱们的身份已经一再说明了,沦落风尘,如非贪图几两银子,谁是天生贱种,愿意任人糟塌?” “仇华”冷然道:“那简单,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给你十两银子。” 话声中,伸手入怀,取出一锭官银,“啪”的一声搁在桌上。 只听贾嫣急声叫道:“那……那不行!” “仇华”鼠目一瞪,道:“什么不行?难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贾嫣夷然道:“生意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今夜白公子已经占先,你……” “仇华”截口喝道:“混蛋!什么先来后到,老子…咦……” 他拚命晃着脑袋,然而已经无济于事,惊“咦”之声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迷过去。 只听贾嫣骇然尖叫道:“啊!怎么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疯么?” 华云龙冷眼旁观,霍然贯通,心知贾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 他心机灵巧,反应极速,当下不动声色,幸灾乐祸的哈哈一笑,道:“不要惊慌,羊癫疯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谁叫他身患怪病,还要乱发脾气。” 端起茶杯,悠然饮了一口。 那贾嫣故作紧张,道:“你倒轻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华云龙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证。” 那贾嫣暗暗一笑,道:“华公子毕竟与人不同,奴家这里谢谢你了。” 华云龙听她突然改了称呼,也不觉惊然一惊,道:“什么?你知道……” 贾嫣吃吃娇笑道:“云中山华家的公子,谁不知道?” 华云龙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贸嫣身形急闪,避了开去,道:“华公子诀别生气,一生气就倒下了。” 华云龙冠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么手脚?” 贾嫣脆笑道:“没什么啊!一点点‘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华云龙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下五门的迷药,哼!你的目的何……” 话未说完,也是脑袋一阵摇晃,然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贾嫣好不得意,连声畅笑,道:“奴道华家的后代,不在乎下五门的迷药,原来你也是口头硬朗。云儿啊!快将那丑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备车,咱们走啦!” 只听云儿应了一声,拖动“仇华”的身躯,惑然问道:“师姐,他真是华家的公子么?”片刻之间,连称呼也改了。 贾嫣有点急,也有点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认,要你操得哪门子心。快一点,等那丑鬼的手下警觉,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华云龙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来百毒不侵,别说区区迷药。便是断肠的毒药,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此刻假装昏迷,正自眯着一双眼睛,暗暗窥视贾嫣二人的行动。 只见云儿藏妥了“仇华”的身子,起立问道:“这姓仇的怕也大有来历,咱们何不一并将他带走?” 贾嫣道:“二三流脚色,带走何用?要带他走,师姐早已下手了。” 云儿不以为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们的马车还装得下。” 贾嫣轻叱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侥幸碰上华家的子孙,那已是天大的功劳。快去吩咐准备车吧!莫要耽误了行程。” 云儿这才闭口无语,悻悻然出房而去。 云儿离去以后,贾嫣俯下身子,抱起华云龙,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自语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这副英俊健壮的模样,奴家何尝舍得让你饱受委屈哩!” 她自言自语,移动莲步,将华云龙轻轻放置床榻之上,然后顺手一指,突然点向华云龙胸前“巨阙”大穴。 “巨阙”又称“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晕穴之一。 事起仓卒,实属意外,华家子孙纵然习有挪移穴道的功夫,华二爷纵然精灵乖觉,智慧超人,却也想不到贾嫣下了迷药,又复出手点他的晕穴。因之,指风过处,一指点实。华云龙终于失去了知觉,真正昏迷过去了。 须臾,云儿去而复返,贾嫣也拾缀好了行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酒醉一般的华家二爷,出了客栈,登上马车,扬长向东而去。 匆匆旬余,这一日未牌时分,这辆小巧玲珑的马车,出现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门外。依此看来,那贾嫣的言语,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她们果然是奔向金陵。 这时,马车离水西门外尚有二箭之地,驾车的郝老爹挥汗如雨,正想加上几鞭,早一步赶进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绿荫深处,奔出了五匹健马,为首的健马之上,端坐一位锦袍博带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马鞭一指,朗声叫道:“郝老爹,可是贾姑娘回来啦?” 郝老爹尚未答话,车中已经传出贾嫣的声音,悄声说道:“不要理他,咱们赶快进城。” 郝老爹自然不敢违拗,加上一鞭,驱马疾行。 那年轻公子见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驱马,急急奔行,不觉微有怒意,当下马缰急提,冲刺过来,沉声喝道:“郝老爹,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赛孟尝’余昭南不配与你攀交么?” 话涛马停,人马渊停岳峙,已自挡在官道正中了。 余昭南挡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勒缰,硬生生将那负痛急奔的驭马强行拉住,驭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车也因而停了下来。 这片刻,后面几匹健马也已来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后。 那贾嫣适时掀起车窗的垂帘,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么回事?” 话声一顿,话锋一转,陡又接道:“哦!原来是余爷……” 余昭南一见贾嫣,顿时喜形于色,翻身下马,奔了过来,道:“果然是贾姑娘回来了,贾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那当真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哈哈!今日终于让我候着了。” 贾嫣内心着急,嘴上不得不作应酬,道:“啊哟!奴家怎么敢当,这样吧,晚上奴在房中设宴,请余爷赏脸。” 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设宴洗尘,那是我的事,我这就陪姑娘进城。” 一伸手一拉车门,一脚跨进车内。 贾嫣不虑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车内脏得很,咱们晚上见面吧!” 那车厢长宽不过八尺,车门一开,车内的物事一览无遗,华云龙就躺在贾嫣身前锦榻之上,更是无所遁行了。 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为何不肯停车,原来贾姑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探手一抓,抓住华云龙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车外。 贾嫣大为着急,追踪扑出,道:“快将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掷,将华云龙向他同伴掷去,敞声叫道:“逸枫兄,请将这小子带回舍下,小弟陪贾姑娘进城去了。” 贾德怎能让他将华云龙带走,双足一顿,随后扑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将人带走。” 余昭南凛然一震,随即身形急闪,挡住贾嫣的去路,沉声喝道:“止步!贾姑娘原来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 贾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轻功身法,被余昭南喝破,一时之间,不觉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视着贾嫣,冷然接道:“贾姑娘身怀绝技,隐身于风尘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缘故?余昭南不揣冒昧,愿闻其详,若有困难,在下帮你解决。” 贾嫣回过神来,惶然道:“余爷,你何必多管闲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号‘赛盂尝’,那岂是轻易得来?进交情,在下与姑娘相识经年,姑娘的困难,在我不算闲事。” 贾嫣搓手顿足,焦急之情,形于言表,但却强捺心神,柔声说道:“余爷急人之急,奴家早有耳闻,年来对奴家照拂备至,奴家也深感恩德。只是……只是奴家另有苦衷,实不足与外人道,务请余爷恕我方命。” 余昭南不为软语所动,冷声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当也知我嫉恶如仇。你身怀绝技,隐迹风尘,如非别有苦衷,定属另有阴谋,如不加以说明,那是逼我用强了?” 贾嫣心神一凛,柔声软求道:“余爷何必与奴家为难,那对余爷又有什么好处?” 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来不计利害,但问该是不该……” 贾妈道:“余爷强人所难,这算应该么?” 余昭南眉头一扬,道:“巧辩无用,爽直的讲吧,免得伤了和气。” 贾嫣察颜观色,心知无法善了,当下脸色一沉,道:“余爷定要多管闲事,这和气是伤定了。” 余昭南目光一梭,哈哈一笑,道:“我道你为何带个男人回来,看来在下判断不错,那是别有阴谋了。” 贾嫣目挟寒霜,峻声喝道:“余爷,快将那人还我,如若不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余昭南敞声大笑,不予置理,笑声一落,转身问道:“逸枫兄,那人可是吾道中人?可是被封闭了穴道?” “逸枫兄”朗声应道:“此人脸善得很,好象在那里见过,兄弟已解开他的穴道,但他仍旧昏迷不醒。” 余昭南微微一怔,道:“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脚,逸枫兄先带他回去,请家父诊断一下。” 那被称“逸枫”之人尚未有所行动,贾嫣已自急声叫道:“郝老爹,云儿,截住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将人带走。” 云儿与驾车的老者应声而动,截住了四骑的归路,那身法,快若向电,竟然不亚于一流高手。 余昭南触目心惊,转身喝道:“贾姑娘,在下未明真象以前,不愿得罪你,你讲那人是谁?为何将他掳来? 此刻的贾嫣,媚态尽收,目光拢煞,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艳塑像,不复是骚媚入骨的青楼妓女了。 只见她神芒电射,煞气腾腾,一字一顿道:“余爷,妾身容或非你之敌,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闲事,妾身就顾不得许多了。” 伸手一探衣襟,一柄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的盈尺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余昭南暗暗吃惊,但仍哂然道:“贱名在外,你几时听过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废……” 话犹未毕,贾嫣已自冷然接口道:“闲话少讲,妾身不敌,人你带走……” 忽听“逸枫兄”高声叫道:“昭南兄,我想起来了,这人酷似云中山的华大侠……” 余昭南大吃一惊,骇然旋身道:“什么?你说是华大侠?” “逸枫兄”道:“不!是华大侠的公子。” 余昭南身子一转,威凌逼人,峻声道:“你讲,那人可是华公子?” 贾嫣冷然道:“妾身讲过,我如不敌,人你带走,何须再问?” 余昭南心念电转,强耐怒火,道:“华大侠德披万方,予咱们余家恩德再造,他的子侄,在下不容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你一个女流之辈,恶迹未彰,我也不愿与你动手,你走吧!” 贾嫣冷冷一笑道:“走?留下人来。” 匕首一挥,“刷”的一声平扫过去。 这一式看来甚慢,其实快到极端,但见寒芒电闪,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霍然袭到了余昭南侧后。 余昭南刚刚转过身子,突觉剑气逼体,他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鞭,脚下一顿,运朝前方射去,敞声叫道:“逸枫兄,咱们快走。” 他那身法宛如天马行空,快速已极,挥出的一鞭。劲气汹涌,威猛绝沦。贾嫣彼那劲气挡得一挡,他已稳座雕鞍,驱马狂奔,直向城内地去。 其余四人不再迟疑,各自挥动马鞭,同声叱喝,随后奔去。 他五人马术高超,动作太快,云儿与那姓郝的老爹警觉出掌,也不过徒自扬起地上的尘土,已自截他不住了。 小云儿心犹未甘,尚拟纵身去追,只听贾嫣颓然一叹,道:“云儿止步,想不到一个花花公子,身手竟如此了得!” 云儿忿然道:“咱们难道罢了不成?” 贾嫣道:“不作罢又待如何?上车走吧!咱们尚得防他前来生事哩!” 浩叹声中,登上了马车,郝老爹扬鞭驭马,急急驰向金陵城中。 金陵,又称江宁,乃六朝金粉之地。 眼前的金陵,其繁荣较往昔为犹甚,名胜古迹,为江南名地之冠。 秦淮河畔,夫子庙旁,白昼游人如织,入夜笙歌频传,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当真是龙蛇杂处,翠袖留香,涉足其间,既使人提心吊胆,也使人流连忘返。 就在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时,有一座背河面街的宅第,离夫子庙不过一箭之地。 这座宅第,红墙碧瓦,楼高院深,屋后的河面,停歇着几艘小巧精致的画肪,宽阔名门首,高挂着两只借大的灯龙,那灯龙如今仍然燃着红烛,烛光摇曳,照耀得门媚上,“怡心院”三个金字,耀眼生辉,光芒四射。 这“怡心院”正是金陵城中人一数二的妓院,院中聘有名厨,备有画舫,更拥有无数绝色美女,以供狎客们吃喝游乐,金陵城的富商大豪,墨史污绅,提起秦淮河畔的“怡心妓院”,那是无有不知其名者。 贾嫣的马车驰入城中,七转八转,来到了秦淮河畔,进入了“怡心院”中。 她自称金陵妓女,看去倒也不假。 可是,马车驰入院中,院中顿时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良久始归于平静,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由于墙高院深,此刻亦非押客鼎盛之时,其中的道理,就非外人可知了。 贾嫣如此,那余昭南奔驰入城,心情可是紧张之极。 大街之上,不便策马,他们一行五人,尽走背街僻巷,越鼓楼,出玄武门,兀自狂奔不歇,直朝湖滨一座广袤深盈的庄院驰去。 人未到,那余昭南已自峻声高呼道:“该谁轮值?快请老太爷!” 院门内闪出一名壮汉,躬身应道:“禀公子,余茂轮值。” 余昭南远远一挥手,峻声喝道:“快!请老太爷,就说云中山华公子到。” 那余茂微微一怔,旋即应一声“是”,转身飞奔而去。 余昭南等马不停蹄。直到大厅之前,始才丢鞍下马。 这一阵奔驰,人人汗出如浆,但余昭南心中焦急,那有心肠理会沿腮而下的臭汗,下马之后,转身问道:“逸枫兄,华公子可有变化?” 这位“逸风兄”也是弱冠少年,长得目如朗星,虎背熊腰,浑身英气朗朗,飘逸至极,他双手平托华云龙,举步登上台阶,道:“华公子昏迷如故,这一阵奔波,居然仍是不醒。” 随后一位浓眉巨目,粗壮结实的少年道:“莫不是受了内伤,因之昏迷不醒?” 另一位身形颀长,凤目双瞳的少年道:“华公子气色平稳,不像负伤的样子。” 旁边一位,宽额隆准,方方脸庞的少年道:“那是另有穴道被制了,逸枫兄,你将华公子放下,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 几人七嘴八舌,拥着“逸枫兄”进入大厅,“逸枫兄”将华云龙平放在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抬起右臂,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道:“以小弟看来,华公子恐伯是服下某种药物……” 那粗壮结实的少年蓦一击掌,高声叫道:“有道理,咱们五人,以逸枫兄武功最高,若是另有穴道被制,逸枫兄定能看出,这华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药。” 余昭南眉头一皱,道:“昌义弟,你别嚷嚷,反正家父片刻就到,家父一到,问题也就解决了。” 这时,一个家人转了出来,手里奉着茶盘,盘中盛着几杯热茶。 余昭南挥一挥手,道:“将茶放下,快去禀告老太爷,说‘落霞山庄’的华公子昏迷不醒,现在前厅,请老太爷速一来,要快!” 那家人应一声“是”,放下茶盘,撒腿奔去。 余昭南向华云龙凝视一眼,忽然喟叹一声,道:“兄弟好友,落得一个‘赛孟尝’的别号,如今看来,纵然无伤大雅,却也太不崇实了。” 被称“昌义弟”的粗壮少年浓眉一轩,惑然道:“昭南兄为何突兴浩叹?咱们金陵五公子意气相投,谁不知道咱们好友,所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朋友是多多益善,那有什么不对?” “昌义弟”姓蔡,“逸枫兄”姓袁,身形颀长的少年叫做李博生,方方脸庞的少年名叫高颂平,加上一个余昭南,人称“金陵五公子刀”。 原来他们五人都是世家子弟,由于年龄相若。气味相投,任侠好友,仗义疏财。平日同出同进,共游共止,花街柳巷,名胜古迹,兴之所至,无不涉足,加上每人均有一身尚好的武功,不但广结朋友,有时也管管闲事,爱抱不平。 因之“金陵五公子”之名无人不知,少年人好名行胜,往日也颇为自得。 但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那不仅“昌义弟”一人惑然发一问,其余诸人,也同样深感不解,目光移注,不约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 余昭南淡淡一笑,道:“不怪昌义弟会感到意外,兄弟自己也感到有,点莫稿其妙。不过,我在想,我平日太不务实,以致事到临头,束手无策,仍得依赖家父,实在太不应该了。” 身形颀长形的李博生皱眉问道:“昭南兄是讲,以往荒废了时日,未能继承余伯父的衣钵么?” 余昭南缓缓颔首道:“家父的医学与辨毒解毒之能,除了苗疆九毒仙姬一脉,据说天下无出其右,但兄弟仅仅学到家父武功方面的点滴皮毛,心中怎能没有感慨?” 蔡昌义无疑不太肯用脑筋,闻言敞声道:“那也不用感慨,昭南兄年纪不大,决心要学,现在还来得及。” 余昭南苦苦一笑道:“现在想学,果然也不算迟,但华公子若有三长两短,医道纵能通玄,又有何用?兄弟我怕要遗憾终身了。” 蔡昌义巨目一睁,愕然急声道:“什么?你讲华公子……” 余昭南苦笑截口道:“你可以看,华公子负伤不像负伤,中毒不像中毒,若说穴道被制,却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里,耽误了救治的时机,这遗憾如何弥补,我如果习成了家父的医道,即便束手无策,内心总要好受一点。昌义弟,如今我不啻感慨而已,简直是在后悔。” 这话出口,众人不觉都向华云龙望去,只见他脸色依旧,呼吸平稳,果然不像中毒或是负伤的模样,因之人人都皱起眉头。 顿了一下,蔡昌义突然亢声道:“昭南兄,这是你的错,你为何不向那贾嫣问个明白?” 余昭南道:“一来贾嫣不会讲,二来我心中着急。” 蔡昌义目光一凌,道:“她凭什么不讲?哼!我去问她。” 撒开步子,便朝厅外走去。 高颂平横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不必去啦!咱们抢她的人,双方已成敌对之局,她自然不会讲了。” 蔡昌义一声冷哼,道:“怕她不讲!” 他想越过高颂平,但步子刚刚迈出,已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由厅后传出,急声道:“南儿,华公子怎样了?” 话音甫落,屏门之后,已经传出一位白发银髯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个手提药包的童子。 这老人号称“江南儒医”正是昭南的父亲,金陵著名的大善人。 蔡昌义止住脚步,与余昭南等连忙迎去。 余昭南道:“此人酷似华大侠,孩儿认为当是华大侠的公子……” “江南儒医”已经见到华云龙躺在桌上,当下挥一挥手,举步走去,道:“是不是都该救治。他一直昏迷么?” 余昭南道:“是的,一直昏迷不醒。” “江南儒医”走到桌边,皱起眉头,瞧了一阵,自语道:“脸貌轮廓酷似华大侠,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他是华家的二公子。” 俯下身子,检视舌苔与眼神,然后扣住脉门,凝神查察华云龙的气机脉息。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始才松开五指,道:“华公子服过迷药,‘巨阙穴’的血气畅通不久。” 话声一顿,目光凝注,问余昭南道:“南儿,你在那里发现华公子的?” 余昭南道:“孩儿等游览西郊,在那水西门他遇上……遇上……” 贾嫣是个妓女,他与妓女打交道,当着父亲之面,嗫嗫嚅嚅的说不出口。 “江南儒医”白眉一皱,道:“南儿为何吞吞吐吐?遇上什么?怎么不讲?” 余昭南顿了一下,觉得不讲也是不行,只得硬起头皮,将水西门的一段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江南儒医”倒无责准儿子之意,他静静的听余昭南讲完,然后两眼凝神,紧紧盯在华云龙的脸上,好似在探索什么,又好似沉思什么? “金陵五公子”连带手提药包的童子,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江南儒医”,因之大厅之上,一片沉寂,人人都紧张万分。 好半晌,“江南儒医”恍然一哦,道:“我知道了,好高明的手法!” 话声中俯下身子,轻轻抚起华云龙的头颅,缓缓向他脑后“玉枕穴”上抚去。 他脸上忽见欣喜之色,顺势托起华云龙的身子,道:“总算华公子命大,你们驰马狂奔,又将他丢来丢去,那‘玉枕穴”上迷魄银针,居然来曾移动,南儿,你们都随我来。” 话落,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迳向后面走去。 “金陵五公子”面面相觑,心头俱各一凛,撒开大步,随后跟去。 穿过廊迥,“江南儒医”又道:“这华公子体质特异,迷魄药对他似乎不生效用,回头取下银针,想来当可无事,南儿先行一步,告诉你母亲,然后到我书房里来,我有话讲。” 他这样一说,众人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余昭南应一声“是”,越过众人,逞向后院奔去。 须臾,“江南儒医”带领其余诸公子到了书房。 这书房纤尘不染,收拾得甚为整洁,临窗的墙边有张锦榻。他将华云龙倚着身子置于锦榻之上,接过随行童子手中提包,取下应用之物,然后着手取那银针。 病征已得,做起来倒也简单。 准备好一切应用的药物,“江南儒医”右掌轻捺华云龙的“灵台穴”,左手握着一块磁铁,觑准脑后“玉枕穴”,将那磁铁轻轻按去。 移时,他缓缓使那磁铁远离脑后,磁铁之上,赫然舔着一根长约半寸的细小银针,于是他收回右掌,将一包黄色药末小心敷在针孔之处。针孔处原有一点鲜血,经那黄色药末一敷,霎时凝结成痂。 这点手术,耗时不多,也不见得费事,但“江南儒医”却似与人大战一场,额角已见汗珠,旁观的人也紧张万分,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手术完毕,“江南儒医”长长吁一口气,道:“侥幸,侥幸,稍有差池,我余尚德便是终身憾事。” 那蔡昌义不用脑筋,莽莽撞撞的道:“伯父,用那磁铁吸取银针,我看并不麻烦么!” “江南儒医”一面收拾用具,交给那童子,一面余悸犹存地道:“小儿之见,小儿之见,那‘玉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为泥丸之门户,督脉之枢纽,通十三经络,岂同儿戏,老朽功力不够,不足以内力吸取银针,只得借用磁铁,这样危险性更大……” 蔡昌义奇道:“那会有危险?” “江南儒医”道:“怎会没有危险?想想看,磁铁的吸力遍布全面,吸取银针,必须循原来的针孔,手法稍有偏颇或不稳,震动了银针,立刻便伤到经络,后果不是死亡,便是残废,那危险有多大?” 众人这才知道“江南儒医”所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缘故,那蔡昌义更是瞠目结舌,惊疑不已,骇然道:“啊呀!其中原来还有讲究,难怪伯父通身是汗了。” “江南儒医”微微一笑,道:“好在事已过去,华公子已经无妨了。” 话声微微一顿,向四人环扫一眼,接道:“诸位贤侄儿,老朽心有所感,今日要跟你们谈一谈。” 众人不知他要谈些什么,惴惴分别坐下。 这时,脚步与拐杖触地之声遥遥传来,“江南儒医”一那身边童子,说道:“夫人来了,你去吩咐厨下备酒,华公子苏醒以后,再叫他们开席。” 那童子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余昭南伴着母亲进入书房,诸公子连忙起立相迎。 余老夫人目光朝华云龙一瞥,问夫婿道:“老爷子,华公子不要紧吧?” 这位老夫人白发皤皤,胸前项下,挂着一串佛珠,右手执一根盘龙拐杖,看去份量奇重,目光炯炯,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 “江南儒医”道:“华公子不要紧,我已将那银针取出,再有顿饭光景,便可苏醒。夫人请坐,趁此机会,我要跟南儿他们谈一谈。” 余老夫人一边落坐,一边问道:“谈什么?是为南儿涉足花丛的事么?” “江南儒医”道:“涉足花丛的事要谈,其他的事也要谈。” 他脸庞一转,目注儿子,道:“南儿,为父的不逼你练功,不逼你学医,任由你广交友朋,甚至于河下买醉,青楼召妓,也不阻拦,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余昭南脸色一红,道:“孩儿愚昧,孩儿但知爹爹别有用意。也许是咱们余家出身江湖,不能忘本,多交几个朋友,为人排解一点困难,总是有益无害。”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说不上益,更谈不上害,你那‘不能忘本’四个字,还有一点道理,但你想得不切实际。须知江湖本是祸患之源,并不值得留恋。至于解危济困,乃是人生份内之事,你我不作,自有旁人去作,这不算为父的意向。” 余昭南恍然接口道:“孩儿懂了,爹爹这样放纵孩儿,为得是不忘华大侠的恩德。” 这话矛盾之极,放纵儿子,是为了不忘另一人的恩德。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讵料,余昭南竟讲对了。 只见“江南儒医”脸露赞许之色,频频颔首道:“南儿甚称敏锐,为父的正是这样想。” 人人皱起眉头,人人心头都有惑然之感。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话,可将我老婆子弄糊涂了,华大伙赐予咱们的思德,咱们自然不能忘怀,苦无报答的机缘,老婆子只得供奉华大侠母子的画像,朝夕为他诵一遍佛经,上一炷清香,聊表一分心意,你溺爱南儿,放纵南儿,不知督促南儿上进,已是莫大的错误,如今竟将错推到华大侠身上,这……这……这是罪过。” “江南儒医”哈哈大笑,道:“夫人,南儿是不求上进的人么?” 老夫人微微一怔,向儿子看了一眼,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为何不爽直的讲?这样转弯抹角,我是越听越迷糊了。” “江南儒医”将头一点,道:“好!我这就讲。” 目光朝华云龙一瞥,然后摊开手掌,托着刚才吸出的细小银针,接道:“夫人请看,这是从华公子‘玉枕穴’上取下的银针。” 老关人取过银针看了又看,道:“这枚银针遗有残余的迷药,怎么?事情很严重?” “江南儒医”道:“我一直担心事,如今怕是将要爆发了。” 老夫人瞿然一震,道:“你是讲,武林将有变乱?”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黯然道:“久乱必治,久治必乱。自从华大侠扫荡妖氛,抵定江湖,屈指二十年矣,当年漏网的妖孽,不甘屈服的枭雄,焉肯终身雌伏?唉!天道循环,历历不爽,只是来得太快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道:“怕是杞人忧天吧!” “江南儒医”道:“我素来乐天知命,何致于杞人忧天。自从九曲掘宝以还,蒙华大侠恩赐,天台一派得以取回本门秘塞,为夫的喜涉医药二道,格外获得一册‘华佗正经’,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因我乐天知命,心仪华大侠的为人,当时才能冷眼旁观,我总觉得华大侠过于宽厚,祸患未能根除,因之近年以来,无时不为此而耽心……” 原来这位“江南儒医”本是天台一派的宿老,九曲掘宝,家道中兴,由于他生性澹泊,将本门秘发送呈掌门以后,一直寄住金陵,行医济世,终于成了一代名医,金陵城家喻户晓的大善人。谁知他感念华天虹之赐,眼中竟在留意武林的动态,这等措施,可谓有心之人了。 他讲到这里,“金陵五公子”俱已明了大概,那蔡昌义人虽莽模,却也不笨,“江南儒医”话声微顿,他已“哦”的一声,接口说道:“我明白了,伯父听任咱们吃喝玩乐。不加管束,那是要咱们留心江湖的动态。” “江南儒医”道:“枭雄妖孽,欲想蠢动,留心是没有用的,必须习以为常,不落痕迹,方有所得。就像这次碰上那姓贾的女子,你们平日若是有了成见,那就救不了华公子了。” 话声一顿,忽又接道:“不过,你们都是好孩子,平日也自有分寸,老朽才能放心。” 面公子脸色同是一红,袁逸枫接道:“侄儿斗胆妄测,伯父恐伯另有吩咐吧!” “江南儒医”颔首不迭,微笑道:“逸枫机敏,老朽的用意,一来是让你们多方接触。 俾以了解武林的变化,二来是让你们广结人缘,一旦发生事故,也好帮助华大侠作一番事业。老朽这点用心,自然向华大侠报恩之意,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诸位不见怪就跟吧?” 蔡昌义大声叫道:“随这是怕父提携,谁见怪?谁见怪就跟他绝交。” 袁逸枫、李博生、高颂平同声接道:“昌义弟讲不得错,这父伯父提携。伯父之心,可昭月日,咱们倘能追随华大侠铲除妖氛,作一番事业,也不枉伯父苦心垂爱一场……” 话未说完,“江南儒医”已自大笑不已,道:“很好!很好!诸位贤侄明理尚义,老朽衷心甚慰。” 老夫人白眉微蹙,扬一扬手中的银针,戳口道:“老爷子,你那忧虑,是缘这枚银针而起么?” “江南儒医”回眸道:“正是因这枚银针而起。夫人清想,那姓贾的女子隐迹风尘,甘为妓女,又复身怀绝技,这枚银针既有残余的迷药,刺穴的手法超人一等,被制之人且是华大侠的哲嗣,几种徵侯凑在一起那不显示武林将有变乱么?” 老关人想了一下,还要讲话,忽见锦榻上的华大华云龙翻了一个身。 “江南儒医急忙轻声道:“夫人稍安,详情还得问问华公子。” 说罢起身,朝华云龙走了过去。 只见华云龙猛地坐起,亢声叫道:“闷死我也!” “江南儒医”左臂一伸,轻轻将他扶住,道:“华公子最好再躺一下……” 华云龙双目一睁,讶然道:“这……这是哪里?” “江南儒医道:““金陵‘医庐’,老朽的住处。” 华云龙环扫一匝,目光凝注道:“老丈是谁?怎样称呼?” “江南儒医”道:“老朽余尚德,人称‘江南儒医’。” 华云龙惑然不解道:“在下患病负伤了么?” “江南儒医”道:“公子为肖小所制,中了迷魂药针。”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迷魂药针?老丈讲,这里是金陵?” “江南儒医”道:“正是。”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我想起来了,贾嫣呢?” 余昭南接口说道:“贾嫣是‘怡心院’的妓女,此刻……” 话犹未毕,华云龙一挣下地,迫不及待道:“这女人不简单,‘怡心院’在哪里?我去找她。” “江南儒医”阻拦道:“华公子请稍安,内情确不简单,那女人此刻怕已不在‘怡心院’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再次举目环扫,最后将目光落在“江南儒医”脸上,顿了一下,道: “老丈认得小可?小可中了迷魂药针,是蒙老才所救?”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二十年前九曲掘宝,老朽见过令尊令堂。些须小事,不足挂齿,华公子感觉如何?没有什么不适了吧?” 提起掘宝的往事,华云龙以为“江南儒医”乃是父母故旧,连忙一整衣襟,肃容作礼道:“晚辈华云龙,参见余老前辈。” “江南儒医”急于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华公子如无不适之处,老朽有话请教。”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余老前辈何以如此谦逊了…… 心中在想,口中却道:“迷魂药物本对晚辈不生敌用,晚辈并无不适之感,老前辈有话请问,晚辈洗耳恭听。” “江南儒医”敞声一笑,道:“那就好了,华公子请坐。” 他接着又替华云龙引见在座之人,华云龙也向余老夫人行了礼,又与“金陵五公子”道了久仰,这才坦然坐下。 “江南儒医”目光一顾儿子,道:“南儿,你将幸遇公子的事先讲一遍,免得华公子心有所疑。” 华云龙心中确是疑云重重,被人间接道破,不觉讪讪然暗道一声“惭愧”。 余昭南未曾注意及此,听到父亲的吩咐,从头到尾又将拦截贾嫣乏事讲了一遍。讲到赶回“医庐”之际,余老夫人扬一扬手中银针,接口道:“华公子所以昏迷不醒,便是这枚迷魂药针制住了华公子的‘玉枕穴’。” 华云龙听得十分仔细,闻言骇叫道:“‘玉枕穴’?” “江南儒医”道:“事情已成过去,华公子定一定神,先检视一下可曾失落重要之物?” 华云龙神情大震,旁的都不要紧,唯独那防身软甲之中,藏有“玉鼎夫人”的绝笔书信,那封书信万万不能失去,因之闻言之下,忧心仲仲,急忙向怀中摸去。 总算还好,软甲依旧,他大娘秦夫人给他的三个药瓶也在怀中,至于防身的宝剑,随身的衣物,以及那匹龙驹,便是失落,那也无关紧要。 他知道软甲未动,书信仍在,暗暗松了口气,道:“那贾嫣好似未曾搜索晚辈的身子,宝剑衣物等倒不要紧。 “江南儒医”眉目一蹩,道:“这就奇怪了,那姓贾的女子没有不搜身的道理?……华公子,你可记得被制时的情形?” 华云龙脸上微微一红,道:“讲起来是晚辈自己大意……” 他接着说出邂逅贾嫣,以至穴道被制的经过,然后又道:“晚辈自恃百毒不侵,‘七日迷魂散’对我无敌,却未防她点我穴道,及至警觉,人已昏迷,至于她又在我‘玉枕穴’上刺下迷魄药针,晚辈更是一无所知了。” “金陵五公子”听他说百毒不侵,人人半信半疑。“江南儒医”却是一边静听,一边寻思,待他讲完,仍是不知那贾嫣为何不搜华云龙的身子。 半晌无语,书房之内一片冷寂,但气氛却是紧张而肃穆,好像一道无形的铁箍,紧紧扣住每人的心弦,连气也透不过来。 那蔡昌义大是不耐,等了一下,突然亢声道:“不要想啦!伯父,咱们‘怡心院’走一趟去。” 高颂平接口也道:“不管那贾嫣是否已回‘怡心院’,走一趟‘怡心院’总不会错,余伯父,侄儿想仍装狎客,晚上去‘怡心院’走一趟。” 余老夫人将头一点,道:“颂平讲得有理,那贾嫣寄身‘怡心院’中,说不定‘怡心院’正是某人的巢穴,前去摸一摸底细,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去不得,打草惊蛇,那将前功尽弃。”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总是不改寡断的习性,犹豫不决决,焉能成事,我老婆子作他们的后盾。” “江南儒医”失笑道:“夫人悖了,将来卖命,也许尚有用处,如今便是要到‘怡心院’去,那种地方,夫人怎生作他们的后盾?” 老夫人先是一征,继而变了颜色,似要争吵,华云龙连忙起立道:“夫人息怒,请听晚辈讲一句话。晚辈所以大意受制,原是想摸一摸贾嫣的底细,如今既知贾嫣寄身于‘怡心’妓院,晚辈自会处理,余老前辈以及诸位兄弟救助之恩,晚辈先谢,至于援手之意,晚辈心领了。” 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 蔡昌义拒不受礼,大声叫道:“嗨!你这人婆婆妈妈……” 袁逸枫怕他失了礼数,急忙截口道:“华公子见外了,令尊的事迹脍炙人口,兄弟们只是邯郸学步,各尽为人的本份,你这样讲,那是独搅其事。” 这话锋利如刀,华云龙心神一震,瞠目无语。 袁逸枫抱拳一拱,哈哈一笑,又道:“这是戏言,华公子不要当真。兄弟之意,是讲‘落霞山庄’事事为人,武林同道受益良多,咱们深愿附骥左右,一者学学令尊的风范,再者也可各尽心力,作一点有意义的事。华公子若是不让咱们插手,咱们实在心有不甘。” 这话和缓了些,但词锋仍然极利,令人无法峻拒。 华云龙楞了一楞,抱拳作礼道:“袁兄这样讲,小弟无话可说,不过,诸位既不见外,这‘华公子’三字,以后务必请免。小弟排行第二,表字云龙,单字一个炀字。往后称华炀,称云龙,称华老二,悉听尊便,如若再称‘公子’,小弟拂袖而去,诸兄可别见责?” 那蔡昌义生性最急,击掌欢呼道:“痛快!痛快!华老二,咱们就这样讲,谁要再称你公子,谁就是这个。” 他作了一个“王八”的手势,顿时引起二阵哄堂大笑,历久不歇。 欢笑声中,老夫人连连以拐杖顿地,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要笑啦!不要笑啦!咱们谈正事。” 嘴讲“不要笑”,事实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凶,余昭南生伯母亲岔了气,强忍欢笑,连连轻捶母亲的背脊。 适在此时,一名家仆前来禀告,道:“启禀老太爷,酒菜已备,请示下开在何处?” “江南儒医”忍住笑声道:“内客厅。” 起立肃容,接道:“龙哥儿,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托大了。请,咱们边饮边谈,好歹商量一个可行之策。” 华云龙讲了一句“理该如此”,余老夫人已接口道:“我看你才是真正者悖了,华哥儿昏迷日久,诸贤侄一身尘土,便这样未曾梳洗,就饮酒么?” 笑声再起,“江南儒医”嗨的一声,道:“真是老悖了,南儿,领华……领龙哥儿梳洗去,诸贤侄熟门熟亲,各自请便。夫人,咱们由客厅相候去。” 如此一来,气氛顿时轻松无比,老夫妇率先出门,继之各人分别前去梳洗。余昭南的身材与华云龙不相上下,从里到外,各取了一套新衣,交给华云龙替换。 华云龙性情活泼,至此甚觉投缘,梳洗更衣毕,越发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众人先后到了内客厅,彼此一无拘束,谈谈讲讲,气氛极其融洽。难得老夫妇俩也有少年人的兴致,一席酒,直到初更,始才尽兴而散。 席间“江南儒医”也曾问起华云龙何故离家? 华云龙毫不隐瞒,率直讲明“奉命缉凶”,并将一路来的经过详加叙述,众人听了,一致为“九命剑客”之死默然扼腕,更对凶手的神秘与残忍均感忿怒,但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浩劫将兴”武林将要从此多事。 讲起浩劫将兴,“江南儒医”至为含蓄。他对华云龙所述各节,以及所遇之人物,只笼统讲了一句“或有关联”,再往深究,他就不愿置词了。但他却竭力赞成华云龙前往南荒一行,理由也不肯多讲。 眼前以贾嫣为重,因之华云龙对其所余,也不多问。 贾嫣隐迹风尘是谜,劫持华云龙的目的是谜,不搜华云龙的身子更是谜,一连串的不能揭开,其他捕风捉影之事,更不用谈。 故此,“江南儒医”同意了诸小的意见——仍装狎客,摸一摸“怡心院”的底细。 可是,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华云龙前往,其余诸人则不必去。 他总认为贾嫣必已远遁,此行实属多余。至于他让余昭南与华云龙同去,那是因为他俩同属当事人。 他的理由很充分。 他讲:“怡心院”若是鬼窟,贾嫣劫人,定有所知,隐匿贾嫣的一切,乃是意料中,事情要查访,人选必须恰当。华云龙被救之后,由余昭南以识途老马的身份,带他访问贾嫣的下落,乃在情理之中,纵然难有收获,也不至引起“怡心院”本身有侦破之感,提高了警觉。 这是他的深谋远虑,不愿一次便让线索中断,诸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是,其中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较为莽撞的蔡昌义。 蔡昌义好似与华云龙特别投缘,不愿与华云龙分手,强词夺理的讲他也是当事人,救人时他也在场,直到散席,仍是吵闹不休。“江南儒医”被他吵得头脑发胀,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让他同行。 这一下他高兴了。跳起来叫道:“备马!备马!”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昌义,此去乃是暗访,你可要沉得住气,莫要坏了龙哥儿的事。” 蔡昌义将头连点,道:“侄儿理会得,到了‘怡心院’我不开口就是。” 这时,众人身在前院,早有家仆备妥了三匹骏骑,“江南儒医”挥一挥手,道:“上马吧!早去早回。便有所得,今晚最好不要动手。” 最后两句话旁人也许不懂,华云龙七窍玲珑,却是一点就透。 只见他微微一笑,将手一拱,道:“晚辈自有分寸。寒夜露重,老前辈请回。” 接过缰绳,纵上马背,道了一声“诸兄回头见”,便随余昭南驰马而去。 明月晶洁,三人的目力又复敏锐异常,策马奔驰,倒也不虑出了差池。 可是,过了鼓楼,进入西王府大街,往来的行人渐渐拥挤,他们只得挽辔徐行。 这三人同是贵胄公子的打扮,人既俊逸,马也健壮,挽辔徐行,引来不少钦羡的目光。 余昭南的外号叫做“赛孟尝”,识得“金陵五公子”者大有其人,一路之上,不少人故意前来攀搭问好,行进的速度越发慢了。 蔡昌义心肠爽直,他心中有事,对那前来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烦,爱理不理,一双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 华云龙虽然也感不耐,但他乃是初到金陵,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左顾右盼,倒也尚能忍受。 移时,华云龙突然见到蔡昌义双眉紧蹙的模样,不觉留上了神,同时忖道:这位蔡兄心直口快,毫无心机,倒是性情中人,别看他浓眉巨目,若论俊美,“金陵五公子”怕是以他为最,只不过他那俊美、却被眉目掩去了。这等人最是厚道,我倒不能错过机会,须好好交他一交。 他这样一想,兴趣陡然高涨。马缰轻提,缓缓道:“昌义兄世居金陵么?” 蔡昌义正感万分不耐,忽听华云龙发问,顿时松开了眉头,嘻嘻一笑,道:“是啊!你呢?” 话声出口,倏觉此问多余,忙又接道:“咱们得叙叙年岁,看是谁大?这样‘兄’‘弟’混淆不清,有欠妥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今年十八岁,昌义兄呢?” 他紧记祖母的吩咐,多报一岁,平日念得熟了,不觉连出生的月日也报了出来。 蔡昌义粗心大意,自然不知所报有假。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我有潜了,我是辛未年生,恰好大你一岁。” 华云龙笑道:“小弟并不吃亏,日后有昌义兄照顾……” 蔡昌义大感舒畅,敞声大笑道:“彼此照顾!彼此照顾。” 华云龙付道:此人亦知谦逊,并不浑嘛。 口中问道:“但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蔡昌义道:“家传的武功,稀松得很。” 华云龙暗暗一笑,道:“伯父母健在么?昆仲几位?” 蔡昌义道:“先父去世多年了,我只有一个妹妹。” 他忽然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告诉你,舍妹是个雌老虎,日后见她,你要小心一点。” 忽听余昭南道:“个心啦!咱们到了。” 原来谈谈讲讲,不觉已到“怡心院”的大门。华、蔡二人正自一楞,只见一个鸨头迎了上来,向着余昭南哈腰作,揖,谄笑道:“余爷才来,嫣姐儿久等了,请!快请!嫣姐儿备了一席酒,正在房里侯驾。” 事出蓉外,闻言之下,三个人楞在马上,竟忘了下马——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五章 歌笙楼台 水西门外,余昭南拦阻截人,那贾嫣曾经取出匕首,意图抗拒,双方已成对头冤家,如今劫来之人已被救走。那贾嫣居然安之若泰,不事趋避,而且备酒相待,兑现了诺言,难道她不怕华云龙前来寻衅,揭开她的秘密? 这时,夫子庙一带游人如织,“怡心院”的狎客进进出出,络续不绝,余昭南微一怔楞,不及细思,当先下马,挥一挥手,道:“请引路。” 那鸨头再一哈腰,腰肢一撑,敞开嗓门吆喝道:“余公子到。” 身子一转,颠着屁股,领先行去。 霎时间,“余公子到”四个字,一声声直传内院,那声势宛如开罗喝道一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余昭南微微一笑,转脸一望华、蔡二人,道:“贾姑娘固是信人,二位请。” 早有仆役接过马组,牵走马匹,华云龙心照不宣,微一颔首,道:“信人,信人,昭南兄请。” 三人并肩而行,余昭南传言说道:“贾嫣不避,事出意外,华兄作何打算?” 华云龙敛气成丝,也传育道:“见机行事。看她如何交代?” 余昭南道:“诡辩而巳,用强么?” 华云龙道:“不要用强。” 余昭南道:“昌义弟心直口快,到时侯恐伯由不得你我。” 华云龙道:“令尊极有见地,用强断了线索,决非所宜,请先招呼一声。” 余昭南顿了一下,道:“好吧!我看华兄的眼色行事便了。” 接着,他又用传音之术向蔡昌义交代了几句,蔡昌义唯华云龙马首是瞻,自然没有意见,点一点头,表示他已经记下。 这“怡心院”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他三人一路行去,不时可见环肥燕瘦的各型美女,烟视媚行,往来穿梭,余、蔡二人乃是“怡心院”的熟客,日常结伴而来,出手豪阔得很,这些美女大半认得,媚眼迎送,笑靥寒喧,自是情理中的事。 但这次他们乃是有为而来,三人暗中都在留神察勘,非但看不出这些美女有何惹眼之处,反而觉得一个个体态轻盈,莫不袅袅婷婷,另有一股撼人心弦动人意志的魅力,那是道地的娼妓了。 贾嫣的住处是栋精致的楼房,那楼房朱栏碧棂,画栋雕梁,四下是翠竹,远处有小池;池映碧波,花绕幽径,加上飞檐下风铃“叮当”,说得上幽雅洁静,宜人至极。 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等幽雅的住处,贾嫣的身价不言可知了。 到了近处,那引路的鸨头身子一顿,举手一指,道:“余公子请看,嫣姐儿倚栏候驾,望眼欲穿了,陈二告退。” 嘴讲“告退”,只是哈腰打躬,一躬不起,人却并未退下。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劳驾,劳驾,这个赏你,请勿嫌少。” 摸出一锭银子,抖手掷了过去。 那鸨头欢声道:“陈二谢赏。” 话甫落,银子到了眼前,忙不迭腰肢一挺,伸手去接。一岂知余昭南贯注真力,乃是有意一试,银子未能接住,凸出的边缘却已擦破手掌,痛得他龇牙裂嘴,抚掌怪叫。 手掌固然痛,白花花的银子却比血肉要紧,陈二身子一转,飞快捡起地上的银子,这才抚住手掌,急急退下。 三人相顾一笑,穿过幽径,迳登高楼。 那贾嫣花枝招展,迎于梯口,裣衽一礼,怨声说道:“‘冷月疏星寒露重,歌管楼台第几家。’余爷,你不认得路了?”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刘郎天台迷古洞,琥珀流醉死亦休。’贾姑娘置酒相待,我纵然不认得路,借只仙鹤,我也是要来的。” 贾嫣媚眼飞抛,嘴角含颦,啐一声道:“你要死啦!当着奴家新交的朋友,见面就占奴家的便宜?古洞已闭,你去迷吧!” 娇躯一转,裙角荡漾,轻燕一般的袅袅行去。 三人再次相顾,莞尔一笑,紧随身后,并肩而行。 转过东面,中间是座花厅,宫灯摇曳下,果然酒菜齐备,连座位也已排好了。 小云儿迎了出来,盈盈一福,道:“三位爷,你们若再不来,酒菜都要冷了。” 蔡昌义见到云儿,忽然心中一动,也摸出一锭银子,道:“咱们喝酒,叫你侍候,那要辛苦你了,这锭银子赏你买花粉。” 屈指一弹,银子飞了过去。 只见贾嫣纤手一伸,翠袖一卷,巳将银子卷入袖中,转身媚笑道:“蔡爷小气了,奴家身份已泄,蔡爷何须再试?” 话声一顿,回顾云儿道:“去将华公子的宝剑行囊拿出来,让三位爷也好放心,咱们并无歹意。” 话露骨,人可并未生气,蔡昌义脸上一红,瞠目不知所措,华、余二人同时一怔,也不知贾嫣治酒相待,究竟是何用意? 云儿取来宝剑行囊,朝华云龙一笑,道:“华爷,你要检视一下么?”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在下不怕缺东西,就怕‘玉枕穴’再刺一针。” 贾嫣吃吃一笑,道:“奴家今生怕无机会了,你若不怕酒中下毒,便请上坐。” 华云龙敞声一笑,也不答话,领先使朝席间走去。 四人分宾主落坐,云儿过来斟酒,华云龙举手一拦,道:“等一等,在下查勘一下,那酒壶可是鸳鸯壶?” 他脸上笑容可掬,当知并非认真,那贾嫣趁机大发娇嗔,一把将酒壶夺了过去,嘟着樱唇,道:“不准看!实对你讲,壶非鸳鸯壶,酒是鸳鸯酒,华爷最好别喝。” 余昭南身子一欠,又从贾嫣手中夺过酒壶,举壶斟酒,漫声吟道:“瑶池仙女定相召,只羡鸳鸯不羡仙。” 贾嫣星眸斜睇,媚态横生,“咄”一声道:“谁是鸳鸯谁是仙?余爷也不识羞。” 眼珠一转,移注云儿道:“云儿啊!爷们的赏银已经给了,你当真要叫爷们自己斟酒么?” 云儿这才接过酒壶,分别为众人斟满了酒。 贾嫣端起酒杯。先朝华云龙照一照面,道:“奴敬华爷,一路委屈了华爷,借此一杯水酒请罪。” 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在下到处邀游,本有江南之行,纵然未睹沿途风光,却也省却不少银子,哈哈!若说委屈,在下愿意再委屈一次。” 一仰脖子,回干了一杯。 余昭南机警的注视着华云龙右眼一眨,接着下腭收了一收,那表示点头,也表示酒中无毒,于是端起酒杯,敞声笑道:“有女同车,未睹旖旎风光,总是一大憾事。我事先奉恳,若有这等机缘,贾姑娘可别大煞风景,封闭我的穴……” “道”字未出,那贾嫣眼睛一斜,媚然接道:“哟!堂堂伟丈夫,胸襟却恁般狭窄,奴家已经认错,还不够么?” 蔡昌义邯郸学步,碰了一个钉子,总觉不是滋味,他是憨直的性子,也时时不忘此行的目的,这时自认为得机,连忙干笑一声,接口说道:“屠夫杀猪,杀错了人,认个错也够了么?总得讲讲为何劫持华家兄弟啊!” 此话一出,余昭南大为着急,他认为时机未到,生怕双方弄僵,那时用强不能用强,道歉了事,心有未甘,可就难以下台了。 岂知贾嫣倒不在意,吃吃一笑,道:“奴家纵是屠夫,华公子可不是猪。蔡爷这个譬方不妥,该罚。” 蔡昌义好不容易讲出个譬方,想将谈话引人正题,讵料挖空心思,竭力婉转,仍旧落人话柄,一时之间,不禁目光一呆,哑然无语。 余昭南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急忙举一举杯笑道:“贾姑娘,你看看我手里端得什么?” 贾嫣一楞,道:“酒杯啊!”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是酒杯,我看姑娘的气量也不大。” 贾嫣愕然道:“酒杯与奴的气量有关?”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我举杯在先,原想轻松几句,再敬姑娘一杯酒,怎奈姑娘开不起玩笑,当即责我‘胸襟狭窄’,昌义弟不平而鸣,你又挖苦他一顿,我看该罚的怕是姑娘自己哩!” 贾嫣撒娇道:“奴不来了,三个大男人,联合欺侮我一个女孩子。”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言重了,我颁禁令,从现在起,若有言不及义者,罚酒三盅。” 贾嫣尖声大叫,道:“啊哟!奴不干。奴家迎张送李,卖笑的生涯成了习惯。再说,爷们到这‘怡心院’来,原是贪图片刻的欢乐;奴今夜治酒相待,也是以欢乐为先。余爷颁此禁令,准是蓄意整治奴家,奴家不干。” 华云龙接口笑道:“好啦!好啦!玩笑到此为止,喝酒才是正经。” 余昭南顺水推舟,急忙也道:“正是,正是,喝酒正经。云儿斟酒,我敬你家姑娘一杯。” 云儿年幼,听他们往来斗嘴,听得呆了,忘了斟酒,这时经余昭南一喝,不觉脸上一红,急忙双手执壶,讪讪的忙将贾、华二人面前的空杯斟满。 于是,你劝我敬,杯不离手,果然认真的喝起酒来。 这四人都是海量,杯到酒干,豪不谦辞。那贾嫣犹有可说,华云龙等乃是有为而来,象这般但知喝酒,不问其他,那就令人不知所以了。 酒过三巡,贾嫣脸泛桃红,越发的娇艳欲滴,逗人遐思,那蔡昌义一心惦记此行的目的,几次想要开口,又恐怕言词不当,被人家抓住了话柄,直急得挖耳抓腮,频频朝华、余二人连施眼色,华、余视若未睹,竟然不予置理。 这情形落在贾嫣眼里,但见她眉头皱了一皱,忽又绽开笑容,道:“余爷,咱们很久不见了。” 余昭南漫声应道:“嗯!算来怕已三十多天了。” 贾嫣缓然一笑,道:“风尘仆仆,旅途寂寂,你知道奴想你么?” 余昭南眉头一扬,轻狂地道:“将心比心,贾姑娘应该想我才是。”贾嫣媚道:“那么你……你……你留下吧!” 螓首缓垂,羞不自胜,一阵红晕爬上了颈颊。 余昭南瞿然一震,瞠目结舌道:“这……这……” 他纵然轻狂,纵然是狎妓而来,当着朋友之面,蓦听叫他一人留下,也会有意外之感,也会手足无措,何况他别有用心,目的并不在此,那是难怪他心头吃紧,瞠口结舌了。 只听蔡三义猛一击桌,敞声大笑,道:“有女垂青,昭南兄艳福不浅。” 余昭南满脸通红,急声喝道:“昌义弟不可胡说。” 蔡昌义浓眉一轩,道:“是我胡说么,哈哈!久别胜新婚,你也不用假正经了。” 他乃是气愤华、余二人不谈正事,因之借席发挥,竭力讽刺。 余昭南为之气结,举手戟指道:“你……你……” 目光一瞥,但见华云龙脸含微笑,注目不语,念头一动,计上心来,当下强捺一口怨气,移注贾嫣,绽开笑容,道:“贾姑娘言语反覆了。” 贾嫣一愕,道:“余爷怎么说?” “‘古洞已闭,你去迷吧!’这话不是姑娘讲的么?” 哈哈一笑,陡又接道:“我知道姑娘新结知己,芳心已有所属,余某人倘能分得一丝余清,心愿足矣。” 华云龙朗声一笑,接口说道:“所谓‘新结知己’,昭南兄是指小弟而言么?” 余昭南笑道:“云龙兄风流倜傥,贾姑娘风尘奇女,知己属谁?不须兄弟饶舌了。” 华云尤哈哈大笑,道:“昭南见相貌堂堂,人才一表,乃是贾姑娘人幕之宾,小弟岂敢当这知已二字。” 余昭南目注贾嫣,举手一指,道:“你问她,我与她相识年余,几时曾得其门而入?所谓‘入幕之宾’,怕是非你莫属,兄弟识趣得很,云龙兄何须谦辞。” 华云龙作出一股猴急之状,果然目注贾嫣,笑眯眯道:“贾姑娘,这是真的么?” 这其间本有一个机会,只要余昭南话锋一转,说一声“如若不然,贾姑娘何须千里迢迢,将你掳来金陵”什么的,那就轻而易举,不落痕迹的转入正题了。 岂知余昭南不这样讲,华云龙也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他两人一搭一挡,好似早将此行的目的,弄到九霄云外去了。蔡昌义不大肯用脑筋,见状大为气愤,蓦一击桌,大声喝道: “不用问,那是真的,你可以留下。哼哼!你原来是这种人,蔡昌义瞎了眼睛。“猛然站起,转身便朝厅门走去。 华云龙神色不动,余昭南大为着急,峻声喝道:“回来。” 蔡昌义脚下不停,冷然说道:“回来干么,你若贪图美色,你尽管留下,哼!一丘之……” “貉”字未出,忽听贾嫣幽幽一叹,道:“华公子,我服你了。” 这一叹毫无来由,称谓的倏变,也出人意料之外,蔡昌义心中一动,不觉转身道:“你服他什么?” 贾嫣道:“服他的稳健,也服他的深沉。” 蔡昌义浓眉一蹙,惑然道:“他稳健?” 贾嫣凄然道:“是的,他稳健,你请回来吧!” 蔡昌义眨眨眼睛,不自觉的走了回来。 只见华云龙抱拳一拱,微笑道:“贾姑娘,我也服你,我服你的敏慧。” 贾嫣苦苦一笑,道:“敏慧何用,我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华云龙笑道:“闲话不必多讲,我已运功默察,三丈以内无人窥听,贾姑娘如果不想与华老二枕边细语,现在该是畅所欲言之时了。” 蔡昌义至此方悟,大声叫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哈哈!老弟,我蔡昌义也服你了。” 欢声敞笑中,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听贾嫣再次叹息,道:“唉!他是要我自动的讲,这样一次不成,还可再来二次,看来你们对这‘怡心院’也已存疑了。” 华云龙默默含笑,不置可否。 贾嫣顿了一下,忽又接道:“家师讲得不错,华家的后代定然不凡,我这次冒冒失失,这片基业怕是难以再守密了。” 华云龙霍然一震,脱口问道:“这是你们的基业,令师是哪一位?” 贾嫣点一点头,道:“家师姓方,讳紫玉。” 华云龙眉头一皱,惑然道:“方紫玉?” 贾嫣颔首道:“是的,方紫玉。家师原是‘玉鼎夫人’的义妹,武功传自‘玉鼎夫人’,因之,贱妾也算是‘玉鼎夫人’门下子弟。华公子知道‘玉鼎夫人’么?” 这正合了两句古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华云龙闻言之下,心头窃喜,但却不敢形之于色,模棱两可的道:“贾姑娘原来乃是‘玉鼎夫人’门下,但不知这位夫人现在何处?” 贾嫣神色一黯,道:“据说已经仙去了。” 言下之意,不胜感慨,怀念之情,形于言表。 华云龙察颜观色,暗暗忖道:那“玉鼎夫人”,究竟见何等样人?这栗嫣看来对她并不熟悉,为何有悠然神往、怀念;不已的趋向,心中在想,口中问道:“夫人仙逝多久了?你最近见过她么?” 贾嫣深深一叹,道:“我见她乃是十五年前的事,她老人家容颜之美,性情之温和……” 华云龙轻轻一“哦”,截口道:“那……她老人家仙逝的事,你是听谁讲的?” 贾嫣戚然道:“家师。” 华云龙道:“令师现在何处?” 贾嫣道:“家师本来驻节于此,如今已经走了。” 华云龙道:“走了?为什么?” 贾嫣道:“唉!都是贱妾作错了事,不该将公子带来金陵。” 华云龙道:“哦!是令师不愿见我么?” 贾嫣幽然道:“不愿见你是其一,主要是耽心这片基业不能守密,家师另谋打算去了。” 余昭南接口说道:“贾姑娘一再提到‘这片基业不能守密’几个字,在下有话不吐不快。请问姑娘,令师莫非想要创立一个什么帮会么?” 华云龙则在暗暗疑付:怪事!我与她师父并不相识,她师父为何不愿见我?嗯,对啦! 她师父乃是“玉鼎夫人”的义妹,“玉鼎夫人”既已逝去,独门信物便有可能落在她师父手中,哈哈!司马叔爷被害之事,八成与她的师父有关了。 只见贾嫣螓首一点,道:“是的,有华公子在场,贱妾不敢相瞒,家师确想创立一个‘姹女教’,但……” 华云龙此刻已有成见,闻言朗笑截口道:“‘姹女教’?那是专以女色迷人的邪教了。” 贾嫣急声道:“华公子,你不能这样讲。” 华云龙道:“那该怎么讲?” 贾嫣幽然道:“家师固然心有不忿,想要……想要……”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想要什么啊?你怎的讲不出口了?” 贾嫣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顿了一下,忽然正色道:“华公子,贱妾所知有限,也只能讲这么多。总之,‘姹女教’纵然仗恃女色,却不是你所想象的邪教,主要还是帮助你们华家,你信与不信都不要紧,贱妾只望你暂时守秘,不要对外宣泄。” 华云龙不屑地道:“帮助咱们华家?哈哈!咱们华家若是要女人帮……” 话未讲完,那贾嫣陡地目光一棱,沉声截口道:“慎回华公子,令祖母女中丈夫,两位令堂也是女中俊杰,当年令尊若非‘玉鼎夫人’眷顾提携,哪有今日之成就?公子……” 忽听见云儿急声道:“师姐,你……” 贾嫣神色一震,倏而俯首黯然道:“公子恕罪,贱妾失言了。” 这情形殊不简单,怎奈华云龙对当年之事不甚了了,此刻又复胸有成见,未能细加分析,闻言之下,但见他将头一昂,冷冷地道:“失言与否,我都不管。在下想见令师一面,尚请姑娘代为安排。” 贾嫣将头一摇,道:“这个请恕贱妾无能为力。” 华云龙冷冷一哼,道:“那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忽然长长一声浩叹,道:“看来家师判断不错,公子定是疑惑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乃是家师所为了。” 华云龙道:“是与不是,令师自然明白,贾姑娘只须安排在下与今师见上一面就行。” 贾嫣摇头道:“公子错了,司马家的血案,与家师无关。” 华云龙沉声截口道:“贾姑娘,我不妨告诉你,凶手曾经留下一个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夫人’独门信物,‘玉鼎夫人’既已谢世,令师便脱不了于系。令师设若与血案无关,她何须避我,贾姑娘,在下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却也不听无谓的辩驳。” 贾嫣亢声道:“华公子,这不是辩驳,是事实。” 华云龙冷峻的道:“事实要有证据,姑娘能替令师拿出证据来么?” 贾嫣神色一怔,华云龙接口又道:“姑娘不必徒费唇舌了,在下纵然欲见令师一面,却也并未断言令师就是凶手或主谋。不过,令师何以不愿见我,定有她的道理,在下要听听这个道理。” 贾嫣樱口一张,似欲说明什么,但呆得一呆,却又长长浩叹一声,道:“家师已离金陵,贱妾纵然答应替公子安排见面,那也是力难从心。” 华云龙突然烦躁起来,峻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逼我用强了。” 他此刻精芒电射,神色峻厉至极,显然已经动怒了。 余昭南冷眼旁观,忽然急声道:“华兄稍安莫躁,贾姑娘之言,容或可信。” 华云龙强抑怒火,目光移注,不耐的道:“你信她?”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她讲她师父已离金陵,大致信得过去。”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哦?昭南兄另有所见么?” 余昭南道:“并无所见,兄弟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华云龙奇道:“昭南兄感在何处?” 余昭南道:“贾姑娘言谈之间,对华兄似乎十分尊重,而且能讲的似乎也已讲了。譬如她师父想要创立一个‘姹女教’,这事本属机密,贾姑娘却因华兄在场而直言无隐,据此类推,可知她讲她师父已离金陵,当属可信,不过,每到关键所在,贾姑娘却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讲,道理何在?兄弟就不解了。” 蔡昌义忽然怪叫道:“有道理,我也想起来了。” 华云龙眉头一皱,惑然道:“你想起什么?” 蔡昌义眉飞色舞,道:“贾姑娘的师尊啊!她不是因为司马大侠的血案回避你。” 华云龙心头一跳,道:“你有证据?” 蔡昌义道:“要什么证据,有道理还不行嘛?你想想,她师父若与司马大侠的血案有关,贾姑娘何必说出师门来历,那岂不是自找烦恼么?” 几句话简简单单,但却确有道理,华云龙双目眨动,哑口无言了。 只见贾嫣展颜一笑,道:“谢谢你了,蔡公子,你替贱妾仗义执言。” 蔡昌义戆直得很,双手连摇,道:“不要谢我,我不解之处,比他们更多。” 华云龙已陷沉思之中,那象征余、蔡二人所讲的话,已经发生了作用。 贾嫣心头大为舒畅,盈盈一笑,道:“你请问吧!贱妾但有所知,一定不令蔡公子失望。” 蔡昌义目光一亮,道:“真的么?那我问你,你为何要将华老弟掳来金陵?” 这句话,他已憋了很久,他一直希望余、华二人能问,岂知他二人偏偏不问,如今却由他自己问了出来,他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心头的舒畅,那是本必形容了。 近料。贾嫣神情一怔嗫嚅半晌,却无一言出口。 蔡昌义大感不忿,目光一棱,大声叫道:“你这人言而无信,这第一问,你就不答应?” 但见贾嫣脸泛桃红,结结巴巴的道:“贱妾……贱妾……” 忽听云儿吃吃一笑,道:“蔡公子,我师姐对华公子心仪得很,你何必一定叫她回答呢?” 这话一出,贾嫣垂下了颈,蔡昌义目光一楞,傻住了。 顿了一下,只听华云龙一声冷哼,道:“小丫头花言巧语,你道华某信你的鬼话?” 云儿急声道:“谁讲鬼话,不信你问我师姐,哼!开口骂人,多神气嘛!” 华云龙脸上一红,但仍扳着脸孔,冷声道:“我请问,所谓‘人是多多益善’,这话可是你讲的?” 云儿眼睛一瞪,两手叉腰,凶霸霸的道:“是我讲的,怎么样?” 贾嫣将头一抬,急声道:“云儿少讲一句。” 云儿鼻子一皱,气唬唬的道:“他讲话多气人嘛!” 贾嫣幽然一叹,道:“反正师父已经颁下禁令,不准咱们与华家的人来往,再讲也是无用,你又何必多生闲气。” 话声一顿,目光移注华云龙,肃容接道:“华公子,非是贱妾不知羞耻,事到如今,贱妾不讲,难以去你之疑。你想想,以你的人品,你们华家的声望,身为女子,几人能不悠然向往?贱妾将公子掳来金陵,确是存了一份私心,好在事已过去,也无须再加掩饰了。” 她星眸中升起一片雾水,顿了一顿,泫然欲泣的继而又道:“至于云儿所讲‘人是多多益善’那句话,贱妾不想隐瞒你,也不想多加解释,总之,家师有意创建‘姹女教’,创教非易,凭咱们几个女子,成不了大事,咱们姐妹遇上资秉相符的人,若是意气相投,便有意延纳入教,收归己用,如此而已。贱妾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那是但凭公子了。” 这番话,纵有隐讳之处,却也堪称坦率的了,何况其中另涉男女之情,华云龙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更不是铁石心肠,耳闻目睹之下,不觉惘然无词以对。 那贾嫣的性子倒也硬朗,明明泫然欲泣,泪珠在那眼眶内滚动;但却强自抑止,不让它掉下来,此刻忽又将头一昂,向蔡昌义道:“蔡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蔡昌义先是一怔,旋即亢声道:“没有啦!” 猛一转头,不愿去瞧贾嫣的模样。 那贾嫣凄然一笑,道:“既无可问,咱们喝酒。” 端起酒怀,一仰而尽,趁势拂去眼中的泪珠。 这等举止,当真撼人心弦,余昭南默默无言,华云龙更是心神俱震。 就在此刻,幽径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 贾嫣黛眉一蹙,惑然问道:“是陈二么?” 只听楼下一人答道:“是的,是陈二。外面来了两位客人,坚持要嫣姑娘相陪。” 贾嫣眉头皱得更紧,道:“你没讲,我在陪客。” 陈二及楼而止’道:“讲了,来客蛮不讲理,申言姑娘若是不去相陪,他们要捣烂咱们的怡心院。” 蔡昌义心里别扭得紧,一听此话,顿时怒吼道:“岂有此理,什么人敢来撒野?告诉他们识趣一点,不然我打断他的狗腿。” 陈二哀声道:“蔡公子千万歇怒,咱们生意人,惹他们不起。” 蔡昌义蓦地站起,似欲夺门而去。 贾嫣急声道:“蔡公子请坐,待我问问清楚。” 站起身来,走出厅门,倚着廊边的朱栏,向下问道:“陈二,那是怎样的两个人?是熟客还是生客?” 陈二昂首上望,满脸焦急之色,敞声应道:“是生客。一个贵胄公子打扮,一个身着蓝缎劲装,脸貌丑陋不堪,两人同是身佩宝剑,好像是江湖中人。” 贾嫣微微一怔,蹙眉道:“江湖中人?可知他们的姓名?” 陈二道:“姓仇,彼此一称三哥,一称五弟。” 蓦听来客姓氏,华云龙等不觉惊然动容,纷纷离座而包,大步走了出去。 只见贾嫣身子一震,继而急声道:“你快去,稳住他们,说我就来。” 陈二应一声“是”,转身如飞奔去。 贾嫣回转身来,华云龙等已经到了门口。 只听华云龙激动地道:“是仇华?我正要找他。” 贾嫣焦急地道:“不,你要找他不能在这里。” 华云龙目光一棱,道:“那为什么?” 贾嫣优形于色,道:“华公子,贱妾将你掳来金陵,已是大错,我总想保持这片基业,这也是贱妾治酒相待的真正原因。华公子,‘姹女教’如能及早创立,对你们华家有益无害,你何必定要令贱卖为难,要使贱妾弄得不堪收拾,愧对家师呢?” 她心中着急,讲起话来,已是语无伦次了。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我并无恶意与你为难,须知仇华也是杀害我司马叔爷的嫌凶之一。” 贾嫣心情惶急,不愿听他多讲,截口接道:“华公子,你若同情贱妾的处境,最好不要在怡心院与他碰面,去此一步,碰面的机会多得很啊!” 余昭南心中不忍,接口说道:“华兄,我听你讲,此仇华并非那仇华,不可能都与司马大侠的血案有关吧?” 华云龙道:“有关无关,现在言之过早,他二人同名同姓,属下的人数与服式又尽相同,这中间岂无道理?机会难得,小弟不能当面错过。” 贾嫣大急,道:“华公子,你是在扯自己的腿么?” 华云龙瞿然一惊,道:“此话怎讲?” 贾嫣急急道:“实对你讲,贱妾师徒时时都在注意江湖动态,目前至少有两批人欲对你们华家不利,你若坚持要与仇华在怡心院碰面,破坏了咱们的基业,于你并无好处。” 华云龙凛然一震,未及转念,已听蔡昌义大声叫道:“走啦!走啦!小云儿,将那宝剑行囊拿过来。” 云儿闻言,急忙取过宝剑行囊。 贾嫣接到手中,又轻柔的递给了华云龙,抚慰似的道:“华公子,你请放心,咱们师徒决不作愧对华家的事,这是家师叫我转告你的,你帮贱妾的忙,也就是帮你自己的忙,求求你,你请走吧!” 轻声软语,焦急中别有一番情意,华云龙不觉脱口道:“那么你呢?” 贾嫣笑了,轻快的笑了,螓首微杨,凝视着华云龙道:“我不要紧,我会处理的,谢谢你。” 云儿适时接口道:“三位公子,请随云儿走。” 于是,华云龙浑浑噩噩的接过行囊宝剑,但觉脑际一片混沌,紧随云儿身后,由两侧绕至前院,跨上马背,施施然转回了“医庐”。 “医庐”漆黑一片,不见一丝灯亮,余昭南一声惊呼,脱口叫道:“噫!怎么回事?” 蔡昌义也道:“是啊!二鼓三点,不过戌末时分,怎么都睡了?” 华云龙心头一紧,未及转念,余昭南已自策马急驰而前。 三人到达庄前,只见转角掠出一条人影,轻声问道:“是昭南兄三位么?” 那人身法奇快,瞬眼已到眼前,原来竟是高颂平。 余昭南越发奇道:“颂平兄,怎么回事?舍下有了变故?” 高颂平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防患未然而已。” 轻轻一击掌,院门应声而开,前厅也燎起了灯火。 高颂平接道:“我守前院,博生兄守后院,逸枫兄与伯母坐镇中厅,伯父四下巡视,往来接应,哈哈!守株待兔,仅仅守住了你们三位。” 忽见“江南儒医”出现在厅门之前,朗声接道:“颂平言语欠当,你怎知没有人来?” 高颂平朗声笑道:“侄儿喝了半夜的西北风,我这是讲个笑话。” “江南儒医”道:“讲笑话不能伤人,伤人就是挖苦,那容易结怨的,逸枫的主意不算多余啊!” 高颂平先是一怔,旋即朗声道:“是,侄儿知错了。” 华云龙晴暗地忖道:这位前辈春风化雨,时时不忘规戒晚辈,更难得和煦宜人,令那受教之人心悦诚服,“主陵五公子”追随左右,那是受益非浅了。 三人早已下马,“江南儒医”见到华云龙手中的宝剑行囊,颇感意外的道:“怎么?龙哥儿,此行没有发生冲突么了” 华云龙道:“有劳老前辈悬念,此行纵然未曾发生冲突,晚辈却也迷惘得很。” “江南儒医”惑然道:“哦?究竟怎么回事?” 余昭南接口道:“那贾嫣并未趋避,尚且备酒相待。” 蔡昌义对贾嫣的印象不坏,抢着接道:“贾嫣对华老弟不差,她是有问必答,坦诚得很。” “江南儒医”愕然道:“这就奇怪了,今夜前来探道之人,莫非与那贾嫣无关么?” 高颂平双眉一挑,惊呼道:“怎么?今夜当真有人来啦?” “江南儒医”蹙眉颔首道:“二更时分,有一人影泻落东南跨院之中,那人影好似警觉自们已有防备,微一瞻顾,随即又退了回去。” 蔡昌义急声问道:“那是怎样一个人?伯父怎的不将他截住?” “江南儒医”道:“那人身法太快,老朽赶到,他已走了,看去好像是个女子。” 话声一顿,语锋一转,忽又道:“反正内情不简单,咱们走,中厅去谈,逸枫与你伯母都在中厅。” 身子一转,领先穿过前厅,直朝后面走去。 华云龙等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人,有何企图,那高颂平不觉吐一吐舌,好似为自己失言而解嘲,众人顿了一顿,方始齐齐举步,随后行去。 一行人到了中厅,李博生已由后院回来,袁逸枫起身相迎,余夫人脸含微笑,朝华云龙点一点头,道:“龙哥儿回来啦?此行如何?” “江南儒医”接话道:“诡异得紧,咱们坐下谈。” 老夫人神情一愕,道:“怎么诡异得紧?” 众人分别落坐,“江南儒医”道:“那姓贾的女子不但未走,而且各酒相待,我在东跨院,又发现一个女子前来探道,等我赶去,她又走了,这中间定有讲究。” 老夫人白眉一蹙道:“哦!有这等事?那探道的女子是何来路,尔后未再现身么?” “江南儒医”道:“那女子好似并无恶意,一顿就走,我原先认为与那姓贾的女子有关,现在听龙哥儿他们一讲,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话声一顿,目注华云龙,接道:“龙哥儿,还是你先讲,你将始末详详细细讲一遍。” 华云龙将头一点,顿了一下,乃道:“晚辈等到了怡心院,便有鸨头陈二前来迎接,咱们与贾嫣见面以后,一面喝酒,一面打情骂俏……” 这时,早有家人送上香茗,众人默然静坐,细听华云龙叙说此行的经过。 在座的人,李博生与袁逸枫,乃是睿智敏慧的俊彦,余尚德夫妇更是前辈人物,经验阅历,聪明才智,堪称超人一等,他们静听华云龙的叙述,不时皱眉,不时瞪眼,听他讲完,仍是莫衷一是,与华云龙一样,同有迷惘的感觉。 厅屋之中,寂宁了片刻,蔡昌义但觉气氛沉闷得很,突然亢声道:“干什么啊!那贾嫣心地不错,他纵然有话不肯明讲,那也是别有苦衷,咱们静坐凝思,又能想出什么结果?” “江南儒医”目光一抬,道:“昌义,你就是性子急躁,那贾嫣的心地纵然不错,却也过于神秘了,况且今夜前来探道的是个女子,谁能断定那女子与贾嫣无关,唉!江湖上的事诡谲多诈,不用脑筋去想,那就难兔上当了。” 蔡昌义乃是生成的憨直心肠,叫他多用脑筋,那无疑驱羊上树,只见他浓眉一轩,大声叫道:“用什么脑筋嘛!任他诡谲多诈,我总以不变应万变,华老弟晕迷多日,又折腾了半日一夜,该睡觉啦!就是要想,明日再想不迟。” 只见余老夫人站起身来,道:“老爷子,昌义讲的也有道理,龙哥儿折腾了半日一夜,事情又复扑朔迷离,一时片刻也想它不通,夜色已深,早点休息,明日再讲吧!” 老妻开了口,“江南儒医”不便再讲什么,目光一扫,起立说道:“好吧!早点休息,反正急也不在一时。” 这“医庐”的房舍极多,东西两边跨院是一般食客的住处。老夫妇住在后院,余昭南独住中院,象袁逸枫、李博生络知己好友来时,便也在中院歇足。 华云龙被引到东首一间客房,略事梳洗,便即就寝。 他哪里睡得着,辗转床第,尽在想“怡心院”的事。 他意想愈迷糊,杀害司马长青夫妇的凶手留下一个碧玉小鼎,小鼎是“王鼎夫人”独门信物,“玉鼎夫人”纵然已死,独门信物该不致流入旁人之手,况且他祖母又将“玉鼎夫人”的绝笔书审慎的交给他,缝在他那防身软甲之中,这不暗示血案与“玉鼎夫人”有关么?既与“玉鼎夫人”有关,那贾嫣的师父--方紫玉便脱不了干系,但贾嫣为何恁般坦率,对自己的身世丝毫不加隐瞒,诚如蔡昌义所讲,那是自找烦恼了。 天下没有愿意自找烦恼的人,除非他是白痴,另有一说,那便是贾嫣私心仰慕,确已死心塌地的倾向自己,但贾嫣讲得很清楚,她师父已颁禁令,不准与华家的人来往,且也表示“事已过去”,岂不显示贾嫣是个以师命为重的人? 他用劲翻了一个身,以被蒙头,不觉自语出声,道:“还得到南方去查,方紫玉看来与血案无关。” 讲是这样讲,念头仍旧转个不停。 方紫玉的行径令人难测,既像与华家等怨重如山,又像对华家关顾备至,这是什么道理?再说,“姹女教”三字顾名思义,当知是一个仗恃女色,蛊惑男人的邪教,那贾嫣明知他们华家行侠仗义,决不容许这等邪教出现江湖,但贾嫣却也毫无顾忌的讲了出来,是她们的宗旨自信正大?抑是料定他们华家无可奈何呢? 忖念中,他好似大吃一惊,猛翻身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什么意思?‘目前至少有两批人欲对你们华家不利’……” 这句话是贾嫣讲的,此刻他蓦然记起,首先便想到贾嫣的用意是胁迫,胁迫他离开“怡心院”,不要与仇华碰面,不要闹事,破坏了“姹女教”的基业。 继而一想,又觉不对,贾嫣也曾讲过,她们师徒不作对不起华家的事,这句话固然有点讽刺的意味,却也推翻了他那“旨在胁迫”的想法,于是,洛阳城外,那位玄衣少女的话,陡然涌向了脑际。 他记得玄衣少女曾讲:“……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那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是替人受过……”又讲“令尊大人雄霸武林,声威之隆,宛如日在中天,但仇敌遗天下……”这些话涌向脑际,他顿觉事有可信,心情越发沉重,越发的难以入眠了。 他本是无忧无虑,任何事不太在意的少年。此刻千斤重担扛在肩上,竟也变成了心事重重,可知他性情纵然豁达,责任观念却也极为浓重。 因之,往事如风起云涌,那尤氏,那黑猫,那丑陋的薛娘,娇艳的阮红玉,阮红玉的师兄萧仇,前后所见的仇华,一个个出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鸡鸣五更,天快亮了,他仍在想,想那前来探道的女子,那女子与贾嫣有关么?如若无关,又是什么来历?目的何在? 思绪万端,却理不出一个头绪,得不出一结论,他无奈,起身端坐,运功行气,功行周天,始才渐渐入定。 入定以后,灵台清明,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有人走进房来,双目一睁,但见蔡昌义蹑手蹑足,正在掩闲房门。 他心头陡然一怔,旋身,竖起右手食指,担起嘴唇先作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悄声道: “老弟,跟我走。” 华云龙越发惊奇,也悄声道:“有事么?” 蔡昌义道:“没事,你先梳洗,要轻,要快,我等你。” 华云龙暗付,不觉皱起眉头,响起身穿衣,一面问道:“昭南兄他们起身了么?” 蔡昌义道:“别管他们,咱们悄悄的溜走。” 华云龙道:“溜走?为什么?” 蔡昌义道:“去玩,我带你游览名胜古迹。” 华云龙迟疑道:“这个……” 蔡昌义急道:“快嘛!等他们起身,咱们就走不成了。” 话声微顿,陡又接道:“你不知道,金陵的名胜古迹不可数计,清凉山、狮子山、钟山、北极阁、鸡鸣寺、雨花台,燕子矶……至于莫愁湖与玄武湖,那是不用讲啦!” 华云龙道:“便是去玩,那也不能悄悄的走,总得……” 蔡昌义截说道:“总得怎样?告诉余伯父么那准走不成,等他们起身,准是思索呀,推敲呀,讲那贾嫣的事,头都大啦!我是与你投缘,悄悄的带你去玩,免得被他缠住,你去不去?不去不劳驾,我一个人去。” 华云龙本性就贪玩,再听蔡昌义如数家珍一般,报出许多好玩的去处,心思早已活动,如今又听蔡昌义这般说法,更觉不便辜负他的一片盛情,但因寄住余家,余家父子心肠热络,自已正事不办,悄悄溜出玩,总觉欠妥,因之又嗫嗫嚅嚅,决断不下。 蔡昌义见他欲言又止,想去不去的样子,忙又接道:“机会消纵即逝,白天咱们去玩,晚上我陪你再走趟‘怡心院’,看看究竟,问向那个什么姓仇的下落,这样玩归玩,办事归办事,不很好么?” 华云龙想想有理,微一吟哦,道:“那……总得留个字条……” 蔡昌义眉开眼笑,连连挥手,道:“你去梳洗,字条我写,快!” 走去桌边,研墨濡笔,一挥而就。 只见纸条上写着:“弟偕云龙出游,傍晚归。” 花押更简单,只有一个“义”字。 搁笔回首,但见华云龙面含微笑,已在身后相待。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怎样?你还不去洗……” 华云龙道:“我用干布擦了一把,免得惊动别人。” 蔡昌义先是一怔,继而想打哈哈,突然警觉不能高喧,于是姆指一翘,道:“行!咱们心志一样,跟我来。” 身子一转,悄悄打开房门,掩了出去。 这时旭日甫升,余家已有下人洒扫举炊,他二人掩掩藏藏,到了侧院,看清四周无人,纵身越过院墙,撒腿奔去。 奔出二三里,眼看已近城脚,华云龙问道:“昌义兄,咱们进城么?” 蔡昌义道:“嗯!先进城,清凉山、鸡鸣寺、北极阁,都在城内。” 华云龙道:“咱们先游何处?” 蔡昌义道:“清凉山,那鸡鸣寺就在山上,咱们在鸡鸣寺填饱肚子再去雨花台捡鹅卵石。” 华云龙不知什么叫“雨花台捡鹅卵石”,又为何要去“鸡鸣寺填肚子”,但见蔡昌义奔行不歇,也就懒得再问,只是亦步亦趋,紧随而行。他二人穿越而过,须臾到了城西。 所谓“清凉山”,实际只是个较大的丘陵,其高不足百丈,方圆不过二十里,但那山腰以上,禅林茂密,每当炎夏,清风徐来,蝉鸣涤人尘思,微风沁人心脾,颇有消汗生津的功效。“清凉山”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鸡鸣寺位于清凉山之巅,占地不大,但香火鼎盛,此刻虽是清晨,朝山礼佛的香客已络绎于途了。 其中的缘故,一因禅林雅静,空气新鲜,城居的人,藉那爬山登高的机会,既可进香许愿,又可锻练筋骨,故此人人争先,相沿成习,再者,鸡鸣寺的和尚煮粥待客,虽是薄粥,下粥的素菜,则是和尚的精心之作,脆香可口,食之宜人,而且不另收费,旁人也无法仿制,为此一顿素粥而来,也是大有人在,蔡昌义所讲的“鸡鸣寺填饱肚子”,其理之一,也在于此。 他二人到达山下,放缓脚步,夹在香客之中,缓缓朝山巅走去。 这一条路,地区偏僻,上山的人不多,走到半腰,从四面上山的人会合一起,人数可就多了,但也没有扎眼的人,便有扎眼的人,他们志在游山,恐怕也不会注意。 一片朗朗诵经之声临空传来,那是和尚的早课犹未做完。 罄钟木鱼,贝叶禅唱,华云龙听了,顿感心头一片宁静,隔夜的烦恼为之尽去,他不觉默然加快步子,循那诵经的声音直奔山颠。 鸡鸣寺只有一座正殿,一座侧殿,一座后殿,另有一个膳堂,一个接待香客的厅屋,膳堂在厅屋之后,后厅在正殿之右,厨房与肩都在后面。 此刻,二三十个和尚,齐聚在那正殿之上,合十膜拜,全心全意的诵经。 华云龙好似已经着迷,迳趋正殿,全神贯注的在那里静听。 过了片刻,蔡昌义有些好奇。也有点不耐,悄悄的附耳言道:“怎么回事?老弟!” 华云龙微微一怔,霍然惊醒,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那木鱼禅唱,为何能令他悠然神往,当下尴尬的摇一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哦!咱们四下瞧瞧。” 也不等蔡昌义回答,身子一转,缓步走向偏殿。 他这等神不守舍的模样,瞧得蔡昌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但却已令另外一人脸含微笑,点了点头。 那人是个瘦骨磷峋,满脸皱纹,眼皮下垂,银须过腹的和尚。 这和尚毫不起眼,一串佛珠,一袭灰布僧衲,一双多耳麻鞋,如此而已。 可是,自从华云龙登上山腰,他就远盯在华云龙的身后了。 游罢寺院,蔡、华二人来到东南角上,眺望城景。 金陵城东南一带,人烟稠密,房屋栉比鳞次,当真是红尘千丈,热闹非凡,此刻不过凌晨,炊烟缭绕中,业已有人负贩穿梭,熙来攘往,但那西北一带,房屋虽也不少,大多都是公侯的深院,缙绅的巨宅,街头巷尾,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蓦地华云龙神色一怔,目光电射,朝那鼓楼方向深深凝注。 蔡昌义好生诧异,不解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华云龙手举手一指,道:“你瞧,贾嫣的马车。” 蔡昌义顺他的手指望去,果见一辆马车奔驰甚急,直向闹市驰去。 他目光不如华云龙锐利,瞧不清马车的样子,信口道:“金陵城马车多啦!怎见得那是贾嫣的马车?” 华云龙肯定的道:“马车虽多,款式不一,贾嫣的马车我认得,决不会错。” 蔡昌义道:“就是贾嫣的马车又怎样?她是妓女身份,宴夜应召,凌晨归去,那也可能啊!”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可能,你忘了昨夜有仇华前去闹事,指名召她相陪,她怎能脱身?” 蔡昌义微微一笑道:“不能脱身又如何?纵有可疑,咱们晚上走一趟,可疑处自能迎刃而解,走啦!咱们喝粥去。” 抓住华云龙的臂膀,就往膳堂走去。 他这人不肯多用心思,答不上来就用强,华云龙只得耐着性子,跟着他去。 进了膳堂,方知食客之多,竟不亚于酒楼饭馆。这膳堂一十二张桌子,几乎已有人满之患了。 膳堂中无人待侯,吃粥的人须得自己去盛,因之人来人往,显得十分杂乱。 华云龙入境问俗,跟在蔡昌义身后盛好薄粥,二人找了两个空位坐下就吃。 莱是四碟:一碟霉千张,一碟酱素鸡,一碟糟乳腐,一碟脆黄九茎芥,这与普通下粥的素菜并无二样,但却入口芬方,决非街坊之物可比。 粥至半饱,蔡昌义停口问道:“老弟!这素菜滋味如何?” 华云龙抬起头来,笑道:“妙!妙!……” 倏然住口,再无下文,而且笑容一敛,目光发直,像似楞了。 蔡昌义浓眉一蹙,不释的道:“老弟,你今天……” 忽见华云龙目光有异,不由话声一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原来另外一张桌上,坐着一个儒衫佩剑的少年,一旁一个花信年华,面垂黑纱的女子。 在那里玩弄一头朱睛熠熠的黑猫。 见到那黑猫,蔡昌义不觉也是一怔。 适在此时,那少年放下碗筷,抬起头来,赫然竟是阮红玉的同门师兄,萧仇。 蔡昌义不认得萧仇,但却曾听华云龙讲过那头黑猫。 只见那萧仇目光一凝,霍地站起身来,阴阴一笑道:“华老二,咱们久违了。” 话声出口,那面垂黑纱的女子陡然抬头,紧接着身子一颤。 她纵然面垂黑纱,纵然未曾携带那头黑猫,华云龙也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似“守护”灵堂,自称司马长青“侍女”的尤氏,涉嫌最重的疑凶就在眼前。那是难怪华云龙要发楞了。 只见那尤氏扯一扯萧仇的衣袖,悄声说道:“不要生事,咱们走。” 蔡昌义倒也乖觉,陡然沉声道:“走?哪里走?” 只听华云龙缓缓说道:“让他们走,佛门圣地,不能沾染血腥。” 蔡昌义浓眉一轩,道:“怎么?她不是……” 华云龙将头一点。接口道:“是的,她是尤氏,那不会错。” 那萧仇冷声一哼,道:“华云龙,本公子在钟山等你,你敢去么?” 华云龙目光一棱,道:“一言为定,卯时正在下必到。” 话声一顿,凝注尤氏道:“此约以夫人为主,在下有话向夫人请教,盼夫人不要爽约。” 尤氏嗫嚅道:“贱妾……贱妾遵命。” 华云龙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昌义兄,咱们走啦!” 撒开大步,翩翩然出门而去。 蔡昌义木然相随,到达山腰,终究忍耐不住,乃问道:“老弟,你当真相信那尤氏会赴约?” 华云龙道:“她虽然是个有利的线索,却是起码的脚色,去与不去,都无关紧要。” 蔡昌义讶然道:“那……那又何必约她?”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她若不去,证明她做贼心虚,血案必定与她有关,纵然另无发现,亦可全力追缉她,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蔡昌义道:“她若去了呢?” 华云龙道:“按当日的情形看来,这尤氏与血案有关,依我的判断,她若前去,自然会另邀帮手,合力对付我,那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蔡昌义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想不到你……” 华云龙轻轻在他肩头上拍了一掌,道:“言多必失,懂了就好,咱们走快一点。” 于是,他二人携手并肩,匆匆下了清凉山。 这时,禅林深处,转出那位骨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望着华云龙奔驰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挽起布衲的衣襟,颤巍巍的也向山下走去。 钟山位于金陵之东北,绕城而行,不下五十余里。 华、蔡二人好整以暇,由水西门出城,先到雨花台逛了一圈,然后越野奔驰,风掣电闪一般。逞朝钟山奔去。 到达山麓,已是卯初时刻,仰望高山,但觉紫气氤氲,山势雄伟,又名紫金山。 蔡昌义任了一怔,喘口气道:“偌大一座钟山,刚才忘了讲个确切的地点,如今究竟在哪里等?”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好在时辰尚早,咱们先登山峰,有人到来,当可一览无遗。” 这是眼前唯一可行之策,蔡昌义自然无话可讲,二人再次迈开步子,奔向山峰。 须臾,山峰已近,忽听一个嘶哑的妇人厉喝道:“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砍断你的狗腿。” 华云龙耸然一凛,的道:是薛娘?她怎么…… 疑念刚起,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轻狂的一声冷笑,道:“螳臂挡车,哈哈!你这丑婆娘不知好歹,竟敢……”话声犹未毕,华云龙陡地一声沉喝,道:“快!是仇华。” 话声中,身形冲天而起,扑向峰巅。 他二人到达峰巅,但见那是一块高低不平的草地,约莫十来丈方圆,东西两面是密林,东北角有一片断崖,谷深不知几许,此刻除断崖一面无人把守外,其余三面,围绕着一十六名紫衣劲装大汉,草地中央,一位二八年华的玄衣少女手执短剑,怒目而视,薛娘挡在她的身前,丑陋的面孔双目喷火,筋肉抽搐不已,双手漆黑如墨,显然已是运足功力,推备出手,但那仇华目光淫邪,却是视若无睹,仍旧阴恻恻脸含淫笑,一步步向前逼去,另外一位二十几岁上下的锦衣少年站在一侧,看样子也是那仇华一路。 这阵仗,那是仇华动了淫念,要向玄衣少女下手了。 蔡昌义本是个火暴性子,瞥目之下,顿觉怒气汹涌,蓦地一声沉喝道:“止步!欺凌妇女,你算是哪门的好汉?” 这声沉喝,气发丹田,声震耳膜,那仇华耸然一惊,不觉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玄衣少女蓦然见到华云龙,脱口一声欢呼,道:“华公子!” 此刻,那仇华已瞧见华云龙,只见他眉头一轩,阴恻恻的道:“咱们有缘啊!哈哈!你诡称白琦,在本公子身上做了手脚,劫走那堂子里的姑娘,也不怕辱没你们华家的名声?” 华云龙听了这话,暗暗吃惊,忖道:怎么?贾嫣拆穿我的底细了?她究竟…… 讵料他疑念未了,又听玄衣少女失声尖叫道:“天啊!你……” 这声尖叫似有失望的意味,但却毫无来由,华云龙尚未来得及转念,只听那薛娘冷声截口道:“小姐,别忘了咱们的目的,任他劫走哪里的姑娘,那都与咱们无关。” 这片刻间,玄衣少女脱口欢呼,继而又失声尖叫,加上薛娘截口之言,与那仇华的讽言讽语,可真将蔡昌义弄糊涂了。 只见华云龙长长吁了口气,挺身朝那玄衣少女走去,道:“姑娘!你别伤心,事情的究竟,我已略略测得一些眉目,那与姑娘无关,至于令尊之事,往后在下尚能尽力,决不推辞,眼前请你先走一步……” 话犹未毕,忽听那仇华哈哈大笑道:“姓华的,这档子事,你又要插上一脚么?” 华云龙不予置理,迳自接道:“姑娘,在下言出由衷,华家的子弟,决不做食言背信,辱没家声的事,你请走,此间事由我料理。” 玄衣少女泫然欲泣,未置可否,薛娘仍是一脸寒霜,并无退走之意。 只听那仇华冷声一哼,道:“由你料理?哼!你自顾不暇,还要越俎代庖,管别人的闲事?” 目光一顾另一锦衣少年,又道:“老五,咱们上,死活不论。” 抡臂一掌,飙然朝华云龙侧背击去。 华云龙身子一转,避过急袭而至的掌风,峻声喝道:“且慢!在下有话要问。” 只听“呛啷”一声,锦衣少年撤出长剑,一剑横扫,朝华云龙拦腰挥去,冷声道:“阴间不少糊涂鬼,多你一个,又有何妨。” 口齿刻薄,剑势凌厉,这一剑去势如电,威猛无比,大有一剑伤人之势,玄衣少女瞥目之下,不觉一声惊叫,瞪大了眼睛。 华云龙倒是毫不在意,左手一挥,掌风急袭,直朝来剑撞去,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讲个清楚再打。” 那仇华一掌落空,反臂一探,顺势执剑在手,一招“千里扬帆”,振腕刺主,道:“仇华,你可听清啦?” 仇华?那锦衣少年也叫仇华,那岂不是第三个仇华了? 华云龙心神一震,左胁险险中了一剑,蔡昌义一见大急,正待腾身而起,扑出解救,忽听玄衣少年失声叫道:“华公子接剑。” 话声中,她那光华闪闪,长不遗尺的短剑疾若掣电,猛朝仇华背后飞来,那仇华不遑伤敌,连忙撤招收剑,横跨一步,避了开去。 蔡昌义心头一宽,不觉忖道:此女与华老弟有怨,却又对华老弟有情,这倒是“道是无情却有情了”。 心中在想,目光却未敢稍瞬,只见那短剑去势依旧,华云龙眼看不能不接,急切间右臂一探,那光华打门的短剑,已被他紧紧夹在食中两指之间。 一剑在手,华云龙宛如猛虎添翼,但见他短剑一挥,顿时展开一轮强攻,将那两个仇华逼得连连后退不已。 攻势中,华云龙暗暗忖道:武林之中,那里来许多仇华?锦衣少年被称为老五,马脸汉子该是老三啦?我且放他一马,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再作道理。 他这样一想,顿时装作内力不继的模样,剑势缓了一缓。 高手过招,焉能有一丝怠慢? 两个仇华,其武功均是已登堂奥之人,只因一着怠忽,便自失去了先机,屈居下风,如今眼见华云龙剑势一缓,这乃是千载难逢的平反之机,怎肯轻易失之交臂? 只见他二人脸露喜色,剑势一紧,“刷刷刷”连攻三剑,顿时扳回了优势。 他二人原先处于下风,剑法不能展开,此刻扳回了优势,二柄长剑,霎时宛如游鱼得水,得心应手的活跃起来。 果然,他二人的剑法辛辣有余,沉稳不足,配合施展,更见诡异多变的特性,与那洛阳仇华所使的剑法如出一辙, 试了二十余招,华云龙暗暗忖道:剑法一致,乃是艺出同门了。但不知同名同姓的仇华共有多少? 他忽然振腕一剑,朝那身着锦衣的仇华劈去,同时峻声道:“讲?尔等可是‘玄冥教’主的门徒?” 这一剑犹如天外来虹,劲急锐猛至极,锦衣仇华心神一震,不觉退出了一步。 马脸仇华猛一上步,剑尖挽起一片寒芒,不顾一切,迳朝华云龙背后三大要穴点去,目的在解那锦衣仇华之危。 殊不知拼命救人,自己的空门必将大露,但见华云龙猛地一旋身,短剑一挥而至,倏然间,但觉顶门一凉,他不觉骇然怔住。 华云龙一笑而退,道:“请问,在下的剑势下沉三分,后果如何?” 后果如何?那是不用问了。 马脸仇华头皮一炸,全身冷汗直冒,深深吐了一口冷气。 华云龙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我请问,令师座下,同名同姓的仇华共有几个?” 马脸仇华如受催眠,脱口道:“八个。” 华云龙脸色倏寒,道:“八个人同一姓名,那是正对咱们华家而来,令师与华家有仇么?” 马脸仇华蓦地一怔,这才警觉已经失言,顿时脸色灰败,惊慌失措的无词以对。 锦衣仇华忽然亢声道:“老三,一句是讲,八句十句也是讲,既然已经讲了,知道的咱们讲吧!” 华云龙双眉轩动,暗暗忖道:“师兄年纪仿佛,姓名相同,彼此的称谓,毫无大小之分,其师的为人不言可知了。 心中在想,口中言道:“阁下不失是位汉子,请问‘玄冥教’的总坛设于何处?” 锦衣仇华道:“本教尚未开坛,开坛之日,定会遍传武林帖,通知你们华家。”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洛阳司马大使夫妇可是你们遣人所杀。” 锦衣仇华道:“是……” 马脸仇华紧接着道:“不是。” 华云龙目光一棱,沉声喝道:“究竟是与不是?” 马脸仇华道:“咱们兄弟都讲了。” 华云龙皱眉道:“怎么说?” 锦衣仇华道:“是与不是,全是。这有什么难懂得?唠叨!” 华云龙怒气陡升,顿了一下,忽又强自按捺下去,道:“看来没有真凭实据,你们是不肯坦白承认的了。” 锦衣仇华双目一澄,口齿启动,正待讲话,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小儿定要知道,可问老夫。” 华云龙怦然一震,急忙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南边到了四个年届古稀的老者,怀抱黑猫的尤氏,与那儒衫佩剑的萧仇,分立在他们两侧——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六章 九阴幽冥 这几人来得毫无声息,便连萧仇与尤氏,其轻功也似突然增进了。 华云龙瞥目之下,怵然心惊,不觉忖道:“几个老人是何来历啊?听他们的口气,好象知道血案的内情,又好象与咱们华家怀有深仇大恨,难道……难道真是冲着咱们华家而来?” 他忖念未已,只见蔡昌义跃了过来,寒着脸孔道:“诸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讲话为何这般无礼?小儿,小儿,谁是小儿,叫你们一声老儿。你们作何感想?哼!岂有此理。” 这几句话辞锋之利,宛如箭簇一般,四个老人齐都一怔,但见其中一位瘦长老人面色陡沉,厉声喝道:“小子可恶,讲!你叫什么?” 蔡昌义夷然无惧,将头一昂,道:“蔡昌义,‘金陵五公子’之一,怎样?” 他那神态居傲至极,瘦长老人大为震怒,顿时目光一棱,就待发作。 适时,居中一位鸠面老人抬臂一拦,道:“樊兄且慢,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咱们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这一刻,华云龙心情紧张至极。他察言观色,心知面前几位老人,无疑与他司马叙爷的血案有关,如能抓住此一机会,不难查出血案的内情,但若就此冲突起来,那便无法心平气和的细加探询了。 因之,鸩面老人话声一落,他连忙抢前一步,朝那老人抱拳一拱,道:“小可华云龙,请教老丈怎样称呼?” 他讲这话不亢不卑,气派极大,不像是个年未弱冠的孩子,倒像是个久走江湖的中年人,鸩面老人闻言之下,先是一怔,继而白眉一扬,冷然说道:“当年有个九阴教,你可听人讲过?” 华云龙心头一紧,但仍淡然微笑,道:“也曾听人讲过。闻说九阴教屡经挫败,当年……” 话未说完,鸠面老人冷冷一哼,道:“当年二度南迁,如今再次重临,要与你们华家逐鹿江湖,一争雄长。” 华云龙大吃一惊,暗暗叫道:“果然是冲着咱们华家而来,果然是九阴教的余孳,这老儿直言不讳,想必定有所恃,所谓江湖将有大变,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了。” 他心中惊疑不已,表面却仍镇静如恒,蓦然笑道:“老支言重了,咱们华家自先祖以还,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今已是第三代了,三代于兹,纵然不敢自夸仁义,却也无意与人争强斗胜,这……这也不必讲了,请问老丈是……” 话至中途,辞锋一转,倏又话声一顿,脸含微笑,静静等待对方回答。 这几句话,语气纵然和缓,词意却也严正,旭面老人听了,不禁目光一凝,又在华云龙脸上仔细瞧了一阵,半晌过后,始才朗声大笑,道:“好!很好!华家子弟,的是与人不同。” 话声微顿,倏又接道:“老夫姓厉名九疑,九阴教刑名殿主,二十年前,也曾拜领令尊大人一掌之赐。” 忽听蔡昌义敞声叫道:“好啊!一掌之赐,那你是讨债来的?” 华云龙心头着急,连忙侧首一顾,道:“昌义兄,你稍安无躁,咱们不可失了礼数。” 蔡昌义眼睛一睁,道:“礼数?对他们还礼数?你知道他们干什么来的?” 华云龙道:“小弟知道,但……” 蔡昌义道:“知道就好,咱们速战速决,不能拖泥带水。” 华云龙啼笑皆非,只得不予置理,脸庞一转,朝那刑名殿主,道:“这位蔡兄讲得不错,厉殿主似为家父一掌之仇而来,更有逐鹿江湖的雄心,为公为私,小可首当其冲,责无旁贷,那是难免一战了。” 言犹未毕,忽听那位瘦长老人阴阴一笑,道:“小子的口气不小!‘为公为私,责无旁贷。’你讲这话,敢是想独力承担,阻挠本教行事么?” 华云龙目光一转,凝注瘦长老人,道:“老丈尊姓大名?在九阴教居何职司?” 瘦长老人傲然道:“老夫樊彤,九阴教传道堂主。” 华云龙脸色一整,忽然肃容道:“那很好,樊堂主,小可请问这父债?” 自称“樊彤”的瘦长老人一愕,道:“父债子还啊,何须多问?”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不错,父债子还。家父与厉殿主有一掌之仇,华老二身为人子,难道这一掌之仇,小可就承担不得么?” 樊彤不觉一怔,华云龙迳自接道:“樊堂主,小可再告诉你一点,云中山‘落霞山庄’的人,素来以武林安危为重,任凭是谁,倘若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华家的子弟,必与之周旋到底,九阴教也不例外,樊堂主盛气凌人,那是没有用的。” 原来他绕了一个圈子,目的仍是表明态度,那樊彤闻言之下,不禁气为之结,楞了半晌,始才发声厉笑,道:“小子有种啊!有种啊!” 话声之中,一步步向前逼来,那模样已是无法忍耐,要手了。 蔡昌义大为欢畅,击掌叫道:“痛快!痛快!老弟,我去会他一会。” 步子一迈,就向樊彤迎去。 讵料迈出一步,已被华云龙一把拉住。 华云龙道:“慢来,昌义兄,小弟有话要讲。” 那樊彤缓缓逼来,脚下未停,峻声接道:“不必讲了,咱们底下见真章。” 华云龙唯恐蔡昌义忍耐不住,身子一侧,挡在他的面前,沉声说道:“樊堂主,请你放明白一点,真要动手,小可并无所惧,小可乃是有话要问,难道你不敢回答么?” 樊彤目光一梭,冷冷一哼,道:“老大明白得很,宰了小的,老的自然……” 话犹来毕,忽听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冷然接道:“樊彤回来,你太傲慢了。” 樊彤身子一震,急急转过身去,躬身垂首道:“是,樊彤参见教主。” 霎时间,“参见教主”之声不绝于耳,厉九疑等三个老人,一个个躬身垂首,退向一侧,另外萧仇与尤氏,更是两膝一弯,拜了下去。 华云龙凛然一惊,急急抬目望去,但见这片草地的南面,站着一个脸如满月的老年妇人,另外一个体态轻盈,秀发垂肩的少女,随侍在她的身侧。 那脸如满月的老妇人体形高大,穿一身黑衣宽袍,银发飘飘,散披肩后,右手扶一根黑色钢杖,那钢杖上端雕着九个女鬼头面,一个个披头散发,獠牙外露,神情极是狰狞。顶端那个鬼头,势象与老年妇人颇为相似,但那老年妇人除了脸色苍白,不带丝毫血色,双目含煞,令人见而生惧之外,却又不甚狞恶。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就是九阴教主么?那也好,免得我再到南荒去寻。” 转念至此,目光倏地一凝,深深注视着那位秀发垂肩的少女,发起呆来。 原来那少女极美,美得不可方物,纵然是王嫱重生,西子复活,想来也不过如此。 但见她豆慧年华,瓜子脸庞,峨眉如黛,凤目点漆,琼鼻丰盈,樱口似丹,那削肩,那耸乳,那纤腰,那微臀,裹在一袭雪白的衣裙之下,越发显得玲珑纤巧,美若天仙,人世之间,怕难见到第二个了。 华云龙生性风流,见不得美女,眼前这位美女,乃是人间绝色,乍见尚不在意,愈看愈觉好看,越看越感到心倾,一时之间,不觉瞠目咋舌,忘其所以。 这片刻间,场中一片沉寂,两个仇华与手下之人聚在一起,薛娘主仆并肩而立,站在华云龙的侧后,众人的目光,齐都投注在九阴教主与那绝色少女的身上。 须臾,那九阴教主双目之内,射出两道冷焰,先朝四外之人电扫一匝,随即左手一挥,喝道:“免礼!” 四个老人齐声一喏,站直了身子,萧仇与尤氏仆身一拜,始才起立,退向一侧。 华云龙闻声惊醒,讪讪然脸色微红,目光转动,朝那九阴教主望去。 只见九阴教主鬼头杖轻轻一顿,接道:“樊堂主,你知错么?” 那樊彤身子一躬,嗫嗫嚅嚅道:“属下……属下……” 九阴教主冷冷一哼,道:“我是怎样吩咐你们的?想那华天虹一代英豪,老身当年也对他钦佩三分,你性子急躁,又复不修口德,居然与华家后代争一时之气,岂不令老身失望?” 樊彤恭声道:“华家小儿狂妄自大,口齿犀利,扬言要与本教周旋到底,因之属下……” 九阴教主将手一挥,道:“不必讲啦!那是他们华家的家训。” 忽又轻轻一声叹息,接道:“严格的讲,凭他们华家的武功成就,确也够资格讲这句话。” 那樊彤闻言之下,大不为意,道:“属下不信。” 九阴教主目光之内,威棱重现,沉声喝道:“住口!你是不信华家的武功成就,还是不信我讲的话?” 樊彤凛然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一片忠心,唯教之主命是听。” 他那神态惶恐至极,看去极为恭敬,九明教主冷视有顷,忽然叹一口气,道:“这也难怪于你,你久居关外,极少到中原走动,十五年前承蒙不弃,投效本教,相助老身扩展教务,始才略知中原武林的梗概,事非目睹,更非亲身经历,纵然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话犹未毕,那樊彤已自躬身作礼,道:“是,教主明鉴。” 九阴教主轻轻挥手,道:“老身仰仗之处尚多,你也不必介意。总之,身在本教,盼以教规为先。同时,那华天虹确是一代英豪,为人光明磊落,孝义两全,纵然与本教为敌,咱们也不该轻加侮蔑。这一点,盼你务必记在心中。” 话至此,那樊彤纵然心确不忿,此刻也只有恭声唯唯的份儿了。 这一刻,华云龙双目不瞬,疑注着九阴教主的神态,细听二人的讲话,他对九阴教主的第一个印象,那便是睿智深沉,是个极端难斗的人物。九阴教主恭维他的父亲,他为人不笨,心中也就格外的有了警惕了。 他暗暗付道:“什么道理啊?樊彤既是九阴教主的堂主,又似客卿的身份,那九阴教主当着外人之面,还说‘仰仗之处尚多’,究竟仰仗他什么呢?” 转念至此,已听九阴教主扬声道:“华小侠,你请过来一下。” 此刻,九阴教主脸含微讲话的语气也极和善,华云龙不觉微微一怔,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一时竟失了主宰。 只听蔡昌义亢声叫道:“不过来!” 九阴教主一笑,道:“我没有叫你啊!” 蔡昌义一榜道:“这……这也一样,咱们为什么听你的?” 九阴教主笑道:“你好不讲理,老身偌大年纪,有话要讲,难道叫我移樽就教么?” 是啊!年有长幼,人有尊卑,尊卑姑且不论,叫年长之人移樽就教,于礼不合,蔡昌义瞠目结舌,不觉楞住。 只听华云龙轻声说道:“她讲得有理,咱们过去。” 迈开步子,坦然行去,蔡昌义无可奈何,只得紧随其后,默然而行。 忽听那玄衣少女惶然叫道:“华公子,你小心,她笑里藏刀,定是不怀好意!” 九阴教主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对华小侠很关心嘛!” 玄衣少女玉脸一红,呐呐地道:“我……我……” 薛娘冷声接口道:“不要理她,咱们对谁也不关心。” 九阴教主朗声一笑,还待讲话,华云龙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抬手一拱,道:“华云龙见过教主,教主有话,不妨请讲,她们是局外之人,与在下毫不相关,口舌戏谁,有损教主的尊严。” 九阴教主这才脸容一整,凝目而视,笑道:“你倒颇有你父亲的气派哩!” 华云龙肃容道:“在下年事虽轻,却不敢妄自菲薄。” 九阴教主点一点头,道:“嗯,有志气,你是华家的老二?是白君仪所生么?” 直呼他母亲的名讳,华云龙脸有不怿之色,眉头一皱,道:“教主乃是有为而来,在下也无隐瞒的必要,不过,当着人子之面,直呼其尊亲的名讳,教主有失身份了!” 九阴教主哈哈大笑,道:“年轻人应该开朗轻松一点,老气横秋,那就不讨人喜欢了。” 华云龙淡淡的道:“在下无意讨好教主。” 九阴教主道:“那是当然,老身在与你们华家为敌啊!” 话声轻顿,倏又接道:“不过,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母亲极为投缘,当年也曾有意收她为徒。传我衣钵,只因你母亲迷恋你的……” 接下去自然是“你的父亲”如何如何。由于那“迷恋”二字,在身为人子的华云龙听来,极为刺耳,因之他大惑不耐,截口说道:“往事不必重提,你讲正事吧!”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也好,你祖母好么?” 华云龙心头厌烦,冷冷的道:“托福。” 九阴教主又问道:“你父母呢?” 华云龙道:“也托福。” 话声出口,突然感觉不对,那九阴教主口中应诺“讲正事”但却一股劲儿尽问尊长的安好,前后岂不矛盾?他心生警惕,不禁双目凝神,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九阴教主。 九阴教主淡淡一笑,道:“你们华家的人,自从息隐家园,便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老身几次有意去探望你的母亲,总是不敢造次,唉!看来所谓缘份,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教主唉声叹气,翻来复去的尽讲无关痛痒的事,究竟是何企图啊?哼!我可不耐烦和你饶舌。” 他这样一想,当即将头一昂,道:“中原武林,有一位九命剑客,请问教主知道么?” 九阴教主目光一凝,道:“知道嘛,他不是过世了么?” 华云龙暗暗咬牙,将头一点,道:“是的,他老人家过世了,还有在下的叔祖母,据说我那叔祖母,当年乃是教主座下的幽冥殿主,此事当真么?” 九阴教主坦然颔首道:“不错,她暗恋司马长青,居然私下叛离本教,下嫁你那司马叔爷,逃到落阳去落籍。这是近二十年来,老身最为痛心的两件大事之一,另外一件,便是‘玉鼎夫人’顾鸾音暗恋你的父亲。” 有关“玉鼎夫人”的事,华云龙本来极想知道,但此刻好不容易单刀直入,涉及主题,那里还有时间去问,只见他微微一顿,冷然说道:“江湖传言,我那司马叔爷夫妇乃是教主遣人所害,教主作何解说?” 九阴教主夷然道:“是这样传说么?那也没有什么不对啊;柯怡芬乃是本教的叛徒,老身遣人取她的性命,这是整饬教规,有什么不对呢?” 华云龙微微一怔,继而声色俱厉的道:“哼。这是你的理由么?但我请问,九命剑客可是教主的属下?”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九命剑客勾引妇女,使本教损失一位殿主,元气大损,若论罪魁,他是祸首,没有他,柯怡芬何至于叛离本教?” 华云龙气为之结,喘了一口大气,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请问,凶手是那尤氏?” 忽听那绝色少女冷冷一哼,道:“所谓凶手,不过是执行教令的人,你问他则甚?” 这少女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现身迄今,不言不动,更不见一丝笑容,此刻突然接口,讲起来,宛若严冬的寒冰,那声音虽似银铃一般,听入旁人的耳中,则像是澈骨的冷风,刺人心肺,令人不寒而栗。 华云龙心神一震,移目而视,怎样也不敢相信那声音竟是出自少女的樱唇,楞了半晌,忽然问道:“请问姑娘是……” 那少女冷冷的道:“幽冥殿主梅素若。” 华云龙暗吃一惊,忖道:“怎么?她竟是幽冥殿主?” 须知当年的九阴教,自教主以下,分辖两大殿是幽冥殿与刑名殿,三偏堂是传道堂、引荐堂和司理堂,这两殿三堂的殿主和堂主,固然都是教主属下的首脑大将,但以地位之尊与武功之高来讲,则幽冥殿主无疑是教主以下的第一人。华云龙乃是云中山‘落霞山庄’的老二,对这些往事自然知道一点,这少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居然自称是九阴教的幽冥殿主,那是难怪他要暗暗吃惊了。 惊疑是一回事,天生的风流性格又是一回事,那幽冥悔主梅素若确实太美了,华云龙先是楞然凝视,继而恍恍惚惚,一脑袋绚丽幻梦,就想如何一亲芳泽,搂一搂她的纤腰,尝尝她嘴上的唇膏。 忽听那九阴教主侧侧的一笑,道:“华小侠,老身这位幽冥殿主可是很美么?” 华云龙瞧得痴了,浑浑噩噩的将头连点,道:“美!美!美……” 只听蔡昌义亢声吼叫道:“美个屁!给我妹妹倒马桶,我妹妹还嫌她……” 远处那位玄衣少女接口道:“这叫臭美啊!哼!自知难敌华家的武功,先摆下一条美人之计。” 他二人同样的话未讲完,那九阴教主已自大笑,道:“小姑娘,你的醋劲不小嘛?” 只听薛根厉声喝道:“放屁!咱们一心要取华小子的性命,谁吃你们的醋了?” 众人七嘴八舌,吵闹不休,那幽冥殿主梅素若恍若未闻,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好似生来就不带感情,纵然为她而争论,她也无动于衷。 华云龙被蔡昌义吼叫声惊醒,念头一转,堆起满脸笑容,斯斯文文的朝那幽冥殿主梅素若作了一揖,道:“原来是梅殿主,在下这厢有礼了。” 幽冥殿主梅素若蓦然说道:“有话就讲,少作态。” 华云龙不以为忤,笑容可掬地,道:“江湖上有一句俗话,叫做‘血债血还’,梅姑娘听说过么?” 梅素若不答反问,冷然道:“你是要凶手偿命?” 华云龙哂然道:“偿命是报仇的行动,倒不用在下操劳。在下仅是奉家严之命,追查血案的经过,谁是主谋?谁是主凶?谁是助纣为虐,共同行凶的人?其间的因果如何?都是在下必须查明的事。姑娘若能见示,在下感激不尽。” 梅素若道:“哼!想要知道的事,倒还不少哩!”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毋枉毋纵,这是咱们华家处理的信条,小节不明,可能会铸成大错,因之……” 言尤未毕,梅素若冷冷一哼,不屑的道:“讲话占尽仁义一面,可惜令尊错派了人!” 华云龙不作意气之事,哂然道:“照梅姑娘的看法,家严应该派谁呢?” 梅素若道:“他应该亲自出马查究。” 华云龙心头一动,急速付道:“对啦!这些人讲起话来,转弯抹角,欲语还休,莫非是探查爹爹的动向?哈哈!我何不骗他们一骗。” 他是个不守羁勒的性子,念之所至,想到便作,当下微微一笑,道:“梅姑娘想错了,我那司马叔爷,乃是先祖唯一的盟弟,他老人家突然惨遭非命,家祖母怒恼之下,已经遣悉华家的人,分头追查,家严岂能例外?哈哈!说不定他老人家早已到了金陵了。” 这话本是信口编造,不无破绽可寻,但他意讲愈是顺口,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乍听之下,焉能辨其真伪,一时之间,竟而纷纷怔住。 场中沉寂了片刻,忽听那锦衣仇华悄声道:“老三,咱们走。” 他未等马脸仇华回答,已自举手一挥,率领手下紫衣汉子,如飞掠下山去。 同一时间,那薛娘扯了一扯玄衣少女的衣袖,也悄声道:“小姐眼下在此无益,咱们也走吧!” 玄衣少女固执的将头一摇,道:“不,咱们再等一等。” 蔡昌义一见斯状,突然纵声大笑,道:“好啊!听说华伯父一到,跳梁小丑鸡飞狗穿了。” 那九阴教主闻言之下,神色也是一变,但她毕竟至一教之主,见解与定力,但都超人一等。瞬息就恢复常态了。 此刻,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华小侠,你很会骗人嘛?” 华云龙模棱两可的道:“信与不信,但凭教主,在下无意吓唬你。” 只听梅素若冷然道:“哼!华天虹同样是人,吓唬不了谁。” 华云龙朗声道:“是啊!家严不是神,他老人家到与未到,都与在下所负的使命无关。 姑娘美若天仙,心比神慈,盼能示知那凶手是否尤氏?见到家严,在下可复命交差了。” 这几句话,既不堕乃父的声望,又点醒梅素若同样是‘人’,非但将那拍马讨好,有意亲近的心愿,掩藏在光明正大的‘要求’之下,巧妙的暗示了梅素若,假如领悟他话中的含意,岂不尴尬。 只见梅素若眼神一亮,似有怒意,顿了一下,倏又冷然道:“仅查凶手,不问主谋,你怎样交差?怎样复命?哼!“讨好卖乖,儇薄可恶”八个字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华云龙的意向,也表明了她自己的态度,只听那九阴教主畅声大笑,道:“好!若心为师的可以扬眉吐气了。” 梅素若冷然如故,道:“若儿不敢忘怀您老的期许。” 原来这梅素若乃是九阴教主的徒弟,原来她那冷若冰霜的神态,并非与生俱来的。 华云龙心念电转,暗暗忖道:“所谓‘扬眉吐气’,那是指叔母与‘玉鼎夫人’叛离之事而言了,哈哈,扬眉吐气么?我华老二准叫你灰头灰脸,大失所望。” 他风流自赏,人又刁钻,原先不过觉得梅素若秀色可餐,有意亲近,严格的讲,并无进一层的企图,此刻他蓄意要令九阴教主难堪,那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了。 他心念再转,倏发朗笑,道:“梅姑娘言重了,在下纵然放浪形骸,却非儇薄之徒,老实讲,姑娘美虽美矣,尚不足以令在下动心,更何况在下心目之中,已经……” 他话未讲全,梅素若已自一声叱喝,道:“住口,不准对本姑娘评头论足。” 华云龙故作讶然,道:“在下对谁评头论足啦?我是讲……哦,不讲也罢!咱们言归正传。” 话声微顿,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接道:“刚才姑娘责我‘不问主谋,怎样交差复命?’这一点,姑娘又错了。” 他语锋转得太快,梅素若一时无法适应,竟而瞠目以对。 华云龙微微一笑,又自接道:“主谋有两个,其一是令师。其二是‘玄冥教’主。其中的原因,可说是护嫉咱们华家的成就,藉那整饬教规,追杀叛徒的理由制造血案,逼使家严重出江湖。如此而已,梅姑娘,在下讲得对么?” 他说完后头一扬,瞪着一双星眸,静待梅素若的答复。 这一刻梅素若又恢复原先的冷漠了,只见她瑶鼻轻掀,不屑地道:“哼!自作聪明,你以为想得很对?” 华云龙夷然微笑,道:“对与不对,那是在下的事,但请姑娘说明一下,凶手究竟是谁?” 梅素若又问道:“你认为凶手是那尤芸么?” 华云龙讶然道:“难道不是她?” 梅素若冷然道:“实对你讲,凶手另有其人,主谋是那顾鸾音。”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姑娘休要载脏了,那‘玉鼎夫人’早已亡故。” 梅素着蓦然道:“信不信在你,本姑娘并未强要你信。” 华云龙顿了一下,道:“好吧,在下姑妄信之。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 梅素若道:“你似乎自许极高,不会自己去查么?” 华云龙道:“好!好!自已去查,我自己去查。” 身子一转,朝那玄衣少女挥一挥手,扬声接过:“姑娘咱们走啦!” 声犹未落,只见梅素若娇躯闪动,厉声接道:“站住!” 九阴教弟子们的轻功和“乱五行途仙遁法”,多数是司理堂堂主葛天都所教,这梅素若的轻功则是九阴教主亲传,其身法之快捷迷离,似较“乱五行迷仙遁法”犹为神妙,未见她如何作势,她已自杏眼圆睁,挡在华云龙的面前了。 华云龙暗吃一惊,表面却自笑容可掬的道:“怎么样?梅姑娘还有指教么?” 他看得出来,梅素若眼神之中,怒火高烧,似乎已到不可容忍的程度,像他这样聪明慧黠的人,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其中的缘故。 只听梅素若冷声喝道:“你得死!” 华云龙大吃一惊,暗暗忖道:“什么道理啊!我与她无怨无仇,她为何这般恨我?就算九阴教主与咱们华家过不去,就算她生下来不带感情,也不该……也不该转变得如此之快啊!” 梅素若顿了一下,倏又冷声一哼,道:“华家的人,凭恃俊逸的丰神勾引妇女,本姑娘至少得毁去你的容貌。动手吧,发什么呆?” 华云龙恍然而悟,道:“哦!姑娘原来是替贵教的前辈抱不平,那你错了!诗经上讲: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古人也讲:“人好好色。’男女相悦倾心的事,乃是发乎天性,顺乎自然,其中的关健,最重要的还是德行相濡,志趣相投所谓情投意合者也,至于双方的风致神韵,不过是彼此相引起端而已,况且那……” 他大发妙论,愈讲愈是顺口,那梅素若大感不耐,峻声断道:“你有完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姑娘替前辈们抱不平,想法过于偏激,在下不知便罢,既然知道,总得就我所知,与姑娘讲讲清楚。” 梅素若冷然喝道:“谁听你讲?亮剑!” 喝声中,向前逼近了一步。 华云龙后退一步,哂然道:“姑娘何须急急乃尔,九阴教如果不加检束,在下迟早总会亮剑的。在下骨刺在喉,不吐不仅,便是必须此刻动手,在下也得将话讲完。” 他不等梅素若有何表示,经自接道:“据在下所知,贵教的‘玉鼎夫人’乃是倾慕家严的为人,二人以姐弟的身份论交,并无任何逾越之处。后来令师为了谋夺剑经,便以‘阴火炼魂’之酷刑,加诸‘玉鼎夫人’身上,企图协逼家严就范,家严与慈云大师等闻讯之下,赶到曹州救人,岂知‘王鼎夫人’见到家严,竟说宁可受刑而死,叮咛家严不可稍受委屈,不可以剑经换人,家严目睹酷刑之惨烈,肝肠寸断,怒不可遏,几乎要杀尽贵教的属下以泄忿。” 他话声微顿,又自接道:“姑娘也许不知,家严的胸襟素来宽厚,他老人家从不轻易发怒,更不轻易伤及无辜。姑娘请往深处想:家严之所以怒不可遏,‘王鼎夫人’之可宁受刑而死,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情操?人之相交,能这样爱顾对方,以致不顾自己的安危,虽圣贤恐怕也有所不及,姑娘作偏激之论,那是侮蔑‘玉鼎夫人’了。” 讲到这里,梅奉若好似听如未闻,冷然道:“讲完了么?讲完可以亮剑了。” 华云龙大为震动,楞然忖道:“怎么?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难道她的血是冷的?” 忽听那玄衣少女充声叫道:“亮剑就亮剑,你有什么了不起?华公子,亮剑啊!” 梅素若脸庞一转,星眸之中,冷焰电转,扫向那玄衣少女,冷声喝道:“你也得死,最好你们同上。” 玄衣少女一声冷哼,就待腾身跃来,还未起步,已被薛娘一把拉住了。 薛娘急声道:“小姐,咱们干什么来的?旁人的闲事不要管。” 蔡昌义久未接口,这时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她在吃醋哩!” 华云龙讶然问道:“谁在吃醋?”——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七章 暗 袭 蔡昌义朝幽冥殿主梅素若指了一指,大笑不已,道:“她啊!那位幽冥殿主梅姑娘。” 话犹未毕,梅素若身子一幌,扑了过来,狞声喝道:“你找死!” 手起掌落,霍然一掌,朝蔡昌义背心拍了下去。 梅素若的身法如同鬼魅,捷若闪电,咫尺之地,眨眼已到,她那晶莹如玉的手掌,早已蓄满了真力,这一掌如果击实,蔡昌义即令不死,也将重伤不起了。 蔡昌义话至中途,突闻叱喝之声,心头方自一惊,劲厉的掌风,已经袭到了背后,事起仓卒,避无可避,急忙扑地一滚,滚出了一丈以外。 梅素若一击未中,身形再起,随后追了过去,玉臂横扫,又是一掌挥去。 华云龙骇然大震,峻声叫道:“梅姑娘手下留情!” 人随身起,当横截去,左臂一抡,一招“困兽之斗”,急急迎向梅素若的掌势。 掌风相接,发出一声裂帛似的轻响,人影乍合又分,双双坠落地面。蔡昌义手掌轻按地面,一弹而起,退出了三步。 梅素若玉脸凝霜,美眸之中,煞气大盛,冷声喝道:“留什么情?你们都得死。” 喝声之中,但闻“呛”的一声脆响,她那右掌之中,已自多了一柄薄如蝉翼,银光耀眼的软剑了。 那是一种名叫“剑丸”的利器,宽可盈寸,剑身四尺有宽,两面开刀,锋利至极,乃是上好的缅铁合以钢母所铸成,不用时卷缩如球,臧在一层收张自如的钢皮之中,只有拳头一半大小,使用时轻按机钮,锋利的软剑,便可一弹而出,那收藏剑身的钢皮,也就同时变成了吞口与剑柄,堪称方便已极。 这种软剑,武林中并不多见,一则因为制造不易,再者,这种软剑比缅铁软剑更难使用,用剑的人设若内力不足,招式不熟,或是对方的身手强过自己甚多,那便时时都有还剑自伤之虑,那就防不胜防了。 此刻,梅素若手执软剑,未见她如何运功,那薄如蝉翼的剑身,已自挺立如笔,可见其内力之纯厚,华云龙乍见之下,不觉凛然一惊,蔡昌义站起身来,本有满腔怒火,此刻一见,也不敢贸然出手了。 只见梅素若玉腕一振,剑尖前指,再度狞声道:“你不亮剑,本姑娘一样杀你,莫要后悔了?” 这时,华云龙已经隐隐觉得,眼前这位冷若冰霜的绝色美女,也与常人一样蕴藏着丰盛的感情,蔡昌义所说她在吃醋,似乎不无道理,不然,当不致于突然转变啊。 他性子挑达,不愿仔细深究,此刻被梅素若的气势一逼,男性的尊严陡然抬头,于是他挺执短剑,振腕一颤,短剑发出一阵“嗡嗡”之声,然后晒然道:“梅姑娘,你太骄妄了,我不杀你,但我定要打你一顿屁股,杀杀你的骄气。” 梅素若气得脸色发白,银牙猛挫,一声闷哼,振腕就是一剑。 华云龙刚要举剑去格,忽一条黑影疾闪而至,峻声喝道:“且慢!” 黑影是九阴教主。 这时的九阴教主双目带煞,气势峻厉,满头白发,无风自动,好似气恼已极,华云龙蓦闻喝阻之声,下意识后退一步,那梅素若急忙收回软剑,往一旁闪开侍立。 九阴教主目光如电,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忽然阴声道:“若儿,这位华小侠很英俊么?” 梅素若美目眨动,讶然道:“干么啊?若儿作错事了么?” 九阴教主目光一棱,峻声喝道:“回答我,快!他英不英俊?” 梅素若不期而然的朝华云龙瞥了一眼,道:“不……英俊……” 九阴教主厉声道:“不准多想,不准模棱两可。肯定的回答,快!” 梅素若忽然亢声道:“他英不英俊,与若儿无关啊,你老人家为何……” 九阴教主鬼头钢杖一顿,截口喝道:“不许问,立刻回答。” 梅素若先是一怔,继而嘶声道:“英俊!英俊!英……” 九阴教主似乎满意了。 她长长呼了口气,绽开一丝笑容,轻轻点头道:“嗯!投有骗我,骗我,我倒是白耽心了!” 她这般喜怒无常,又是逼间无关紧要的事,华云龙满头雾水,不觉瞧得呆了。 梅素若同样不解乃师之意,黛眉轻蹙,道:“若儿为何要骗您?您老人家又为若儿耽什么心啊?” 九阴教主将头一抬,笑道:“过去的事不必问了,你只要谨记为师的告诫就行。” 梅素若点一点头,恭顺的道:“是!若儿记得,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人,愈俊逸愈坏。” 她又恢复原先的冷漠了,讲话的声音冷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九阴教主听了更为满意,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至此,华云龙总算明白了。 原来梅索若冷漠之态,并非天生如此,而是从小的教养塑成的。 因之,耀徽缘系篮的暗晴忖道:“多么可怕的教养啊!这女子丽质天生,年纪不大,本该是活泼天真,纯朴无邪的姑娘,却被那九教主塑成了失去灵魂的玉观音,难怪她的思想如此偏激,难怪她要杀我了。” 殊不知他的想法也错了,人的言行,固然与教养有关,但教养不能磨灭人性,梅素若所以突兴杀机,原与她那冷漠的外型无关,他不该触伤梅索若的自尊,不该讲“姑娘虽美矣,尚不足令在下动心。”往后的表现,又似乎与那玄衣少女关系极深,玄衣少女不比梅素若美,这叫梅素若如何忍受呢? 须知“人好好色”,乃是男女相通的本性,此外,天下美艳的少女,十之八九都很自负,华云龙风神朗爽,貌赛潘安,人品之佳,冠绝群伦,梅素若纵然在偏激乖张的教养中长大,纵然冷若冰霜,乍然相见,那“人好好色”的天性抬起头来,芳心之中,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出言触伤梅素若的自尊,加上梅素若所受的教养,那何异得到了事实证明—一愈俊逸的男人愈坏。这样一来梅索着也就突兴杀机了! 这一点,华云龙想不到,九阴教主却有所觉,因之地声色俱厉的逼问梅素若,直到梅素若亢声嘶喊,说出真实的感觉,恢复冷漠的神态,始才满意的放下心来。 场中一片默想,只听九阴教主志得意满的笑声。 畅笑声中,九阴教主缓步向前,嘉许的抚一抚梅素若的削肩,柔声说道:“若儿,你恨他么?” 梅素若冷冷的道:“我不知道,但我讨厌他。” 九阴教主点,一点头,道:“嗯!若儿乖,为师本可让你杀了他,但我留下他有用,你去将他擒下吧。” 梅索若应一声“是”,唰的一声收起软剑,冷峻沉稳的朝华云龙面前逼了过去。 九阴教主身子一转,望着她的背影,得意的笑了一笑,接道:“小心啊,华家的武功非比等闲,莫要砸了为师的招牌。” 只见蔡昌义猛然扑来,嘶声叫道:“好啊!砸了你的招牌,看你这老妖怪又能怎样?” 劈空一掌,霍然朝梅素若当胸挥去。 这一掌劲风激荡,快如电掣,威猛凌厉,兼而有之,气势骇人已极,话声未落,呼啸有声的掌风真力,已自排山倒海一股,袭到了梅素若的胸前。 梅素若果真厉害,身形微侧,顿时避过了这一掌,冷哼声中,右手一探,抓向蔡昌义的脉门左手骈指如刀,砍向他的肘弯,右腿翘处,迳踢“丹田”要穴,一招三式,轻灵飘忽之中,兼具狠辣锋锐之气,的是诡异威猛至极。 华云龙本极沉稳,此刻一见,心中不觉一凛。 蔡昌义的武功与性格颇为相似,走的是刚猛威棱的路子,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自勇往直前,毫不胆顾。 只见他掌式一沉,身子猛然一转,一个肘锤,撞向梅素若的命门,紧接着左手前探,攫向他的肩井,变招换式,俱是进逼的架子,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九阴教主脱口叫道:“好强横的手法,你是何人门下?” 蔡昌义冷然喝道:“自己的门下。” 话声中,身形电掣,拳掌翻飞,一口气攻出了三拳七掌。 他的意思,是讲“家传的武功”,由于性子急燥,又在强攻之中,顺口应对,倒成了不耐答应的气派。 九阴教主冷声一哼,倏然扬声道:“申堂主,你来接下这位小哥。” 那边一位身材短小,蓄有山羊胡子的老者应声而出,高声喝道:“老夫申省三,你接老夫几招。” 身子一闪,切入了格斗之中,举掌下劈,击向蔡昌义的左胸。 梅素若飘然而退,沉声说道:“摘下他,我要活口。” 话落旋身,纤手朝华云龙戟指,冷然接道:“姓华的,教主有令,姑娘不杀你了,你进招。” 华云龙晒然道:“我讲过要打你的屁股……” 话犹未毕,玄衣少女扑了过来,道:“华公子,你走!他们人多,斗狠不利。” 梅素若勃然大怒,峻声喝道:“葛堂主,擒下这女子。” 峻喝声中,身形一幌,捷如狸猫一般,闪过了玄衣少女,直向华云龙扑去。 同一时间,一位身形高大,脑门微秃的老者飘然而至,挡住了玄衣少女的去路,薛娘一见,唯恐主人有失,急急跃了过来,嘶声叫道:“混蛋,咱们与姓华的没有瓜葛,快让路,咱们要走。” 这薛娘对主愚忠,她不愿与华云龙交往,更不愿她的主人与九阴教的人动手,但因性子悍然,话犹未落,右掌陡挥,已自朝葛堂主胸前推了过去。 姓葛的堂主名叫葛天都,乃是九阴教上代教主座前的旧属,眼下掌理司理堂,两代重臣,其武功造诣之深,自然不同凡响。 只见他错步旋身,高大的身子滴溜溜一转,转到薛娘级背后,手起掌落,猛然击向她的“灵台”要穴,沉声喝道:“你找死。” 玄衣少女大吃一惊,身形猛扑,嘶声叫道:“薛娘当心!” 单掌一扬,竟朝葛天都的掌势迎去,企图接下这一掌。 “砰!”的一声轻响,两掌相接,玄衣少女身子一挫,一连退出八步,始才拿桩站稳,葛天都身形急幌,掌风被她拉歪,薛娘闻声知警,仆地一窜,窜出寻丈,避过了一掌之危。 这乃是瞬息间事,华云龙甫与梅素若交上手,玄衣少女已是显然不敌了。 他心头大震,奋起神勇,一掌逼退梅索若。抖手掷出短剑,急声叫道:“姑娘接剑。” 只听嗤的一声锐啸,一溜银光电射而去,恰好葛天都身形幌动,二次扑向玄衣少女,那短剑的去路正对葛天都的背心,葛天都耳听锐啸,骇然仆下身去,短剑掠过他的头顶,再奔玄衣少女前胸。 玄衣少女眼看短剑劲风震耳,其疾如电,来势未衰,不敢去接,只得横跨一步,避了开去,让那短剑落在地上。 薛娘抓起短剑,急急扑来,峻声喝道:“姑娘快走!我挡老鬼一阵。” 霍然一剑,猛向葛天都刺了过去。 只听梅素若厉声吼道:“杀了她!杀了那女子!” 她好似恼怒巳极,目中冷焰大炽,玉堂翻飞,指风锐确,掌指并施。袭击华云龙周身请大要穴,逼得华云龙连展效种绝学,仍旧挡不住她的攻势,落在下风。 高手过招,讲究气定神稳,心志贯一,等华云龙瞥见玄衣少女遇险,不是那葛天都的敌手,因而掷还短剑,好让她用兵器之利与之抗衡,殊不知这一疏神,顿失先机,一时之间,竟无力扳回劣势了。 那梅素若年纪虽然不大,一身武功,却有不凡的造诣。她此刻玉脸含霜,黛眉拢煞,好似已经忘了九阴教主要擒活口的叮咛,白衣展动,倏然在左,忽而在右,举手投足,都是要命的招式,看来令人惊心动魄。 华云龙虽居劣势,并不慌乱,他父亲在艰困中脱颖而出,凭的就是沉稳与坚定,平日教诲子女,也是以稳坚为第一,因之华云龙虽然挑达,影响所及,那镇静稳坚的工夫却也超人一等,此刻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时片刻,梅素若想要将他伤在掌下,却也不能。 他二人你来我往,指掌纷飞,劲风呼啸,不觉斗了二十几合,虽有优劣之分,仍是一个无分胜负的局面。 华云龙暗暗忖道:“什么道理啊,九阴教主明明要擒活口,她为何又起杀机了?既起杀机,何不干脆用剑?” 一只纤小莹洁的玉掌倏然探到胸前,逼得他急忙收起疑念,身形一矮,举手上撩,五指如钩。朝那玉掌的脉门扣去。 梅素若碎步一错,避开了他的“金龙探爪”,掌式倏沉,砍向他的肩井,左手骈指如戟,猛然朝他的“腹结穴”戳了过去。 “腹结穴”乃人身血气相交之处,若被点实,血气分崩离散,顿时就有性命之危,这一指来势如电,劲气急袭,华云龙心头猛震,急忙身子一转,避了开去。 忽听蔡昌义厉声叫道:“申老鬼,要杀要剐,蔡某人绝不皱眉,你这般消遣蔡某,蔡某可要骂你了。” 只听那引荐堂堂主申省三阴声笑道:“教主有命,令老夫接少友几招,老夫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你要骂就骂,老夫可是不敢杀你。” 原来蔡昌义性子急燥,接上手就是一轮强攻,他那刚猛凌厉的武功固然了得,但却耗力甚巨,他年事尚轻,内力极为有限,数十招过后,便自威力大减了。 申省三身为一堂之主,武功自然了得,他年老成精,阅历丰富,又是个阴险多诈的性子,接上手先是游斗,一味消耗蔡昌义的内力,如今他东摸一把,西捣一拳,看来极像作弄人,实际是俟机下手,那是因为蔡昌义悍不畏死,武功也有独到之处,得手非易之敌,但蔡昌义内力难继,心浮气燥,却自脸红耳赤,咆哮如雷,沉不住气了。 华云龙骇然注目,大声叫道:“沉着,昌义兄,慢慢的打。” 梅素若如影附形,扑了过来,冷声喝道:“你顾自己吧!” 霍然一掌,朝他顶门拍击下去。 她下手狠毒,取泰山压顶之势。 华云龙骇然旁顾之下,闻声警觉,已嫌梢迟,猛然回顾,那晶莹如玉的纤纤玉掌含劲未吐,已临顶门不足盈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九阴教主峻声喝道:“我要活口!” 喝声亦怒亦成,梅素若凛然一惊,掌式顿了一顿,华云龙藉此一顿之机,猛一蹬足,退开八尺,避过了一掌之危。 这华云龙的是与常人不同,常人处此危难的局面,刚刚是过了一掌之危,纵然不胆颤心惊,定必是怒发如狂,而他却能强自镇静,虎目电扫,先看清两处战场的景况,然后气凝丹田,沉声喝道:“住手!” 这声沉喝凝气而发,恍如间雷乍鸣,震得人血气翻腾。耳鼓刺痛,蔡昌义落在下风,不去说它,那边薛娘主仆双战葛天都。也是个有败无胜之局,但众人蓦闻喝声,同样的心神俱震,顿时如响斯应,歇下手来。 九阴教主神色一变,暗暗忖道:“这小子修为之高,不下当年华天虹,我倒不能太大意了!” 她心中在想,口中问道:“怎么?你有话讲?” 华云龙未予置理,迳向脸目狰狞的薛娘挥一挥手,道:“请陪你家姑娘先走。” 薛娘微微一怔,顿了一下,突然亢声道:“你凭什么指使我?” 华云龙道:“此间事原与你们无关,你们无须介入其中。” 他的用意很明显,那是决心一战,欲将无关之人支走了。 讵料玄衣少女断然道:“不行!要走大家走。” 华云龙道:“姑娘放心,在下讲过就算,令尊的事,在下决不袖手,此间事了,我自会找寻姑娘共谋一叙。” 薛娘哑声道:“讲得好听,你若死了呢?” 玄衣少女脸色一寒,叱道:“胡说,什么事你都要插嘴,站在一边去。” 薛娘亢声道:“我讲真话啊,他若被九阴教主杀死,咱们岂不落空?” 这中间的关系微妙得很。 玄衣少女无疑对华云龙深具好感,但也耽心乃父的命运,因之心系两端,讲起话来,模棱两可,薛娘对主愚忠,既念老主人的安危,又怕小主人坠入情网,因之处处撇清,时时作难刺损华云龙,立场极为坚定。 华云龙倒是心无杂念,只当薛娘所言是真,玄衣少女之所以助他,所以关心他的安危,也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因之他淡然微笑,挥一挥手道:“走啦!走啦!在下自保有余。也误不了事。” 可是,有心人却又不同,只见梅素若抿了抿嘴,冷冷的哼了一声,久未开口的萧仇,此刻也自阴阴一笑,扬声道:“走么?怕不那么简单。” 华云龙移目而视,微笑道:“萧兄竟是九阴教的属下,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 萧仇因阮红玉之事,对华云龙仇恨至深,闻言顾左右而言他,道:“哼!阁下拈花惹草,惹上萧某的师妹……” 话声倏然中断,只见他朝九阴教主躬身作礼,道:“属下请命!” 九阴教主惑然道:“你要与华小侠动手较量么?” 萧仇恭声道:“属下请命留下那女子。”” 华云龙突然峻声道:“这算什么?” 萧仇将头一抬,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阁下夺人之所爱,萧某杀你心爱之人,也叫你尝尝其中的滋味。” 华云龙啼笑皆非,但却忍住怒气上涌,他也懒得解释,冷冷一哼,道:“很好!阁下有种,何不与华某放手一搏?” 梅素若冷然接口道:“你是我的,噜苏什么?动手啦。” 纤手一扬,一股凌厉的掌风陡然涌去。 华云龙身子一侧,避过了掌风,峻声喝道:“且慢!” 话声一顿,威棱的目光,突然朝九阴教主望去,接道:“我声明在先,任何人若要留难薛娘主仆,教主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忽听玄衣少女亢声道:“任何人也别想叫我离去,不然……嗯……” 原来薛娘不声不响,一指点中了她的麻穴,将她挟在胁下,双足一蹬,身子一闪,已朝山下奔去。 萧仇脚下一动,就待去追,九阴教主适时扬声道:“回来!让他们走。” 萧仇不敢违命,只得刹住身子,狠狠的瞪了华云龙一眼。 华云龙恍如未见,转脸又朝蔡昌义道:“昌义兄,你也请走。” 蔡昌义浓眉猛轩,瞪眼道:“怎样?你当我贪生怕死?”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非也,九阴教主要握小弟,姑且不论目的何在,小弟岂能束手就缚?小弟要放手大干一场。” 蔡昌义抡臂一挥,大声喝道:“干啊!纵然身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华云龙道:“昌义兄的豪气令人钦佩,不过……” 蔡昌义嘶声叫道:“不管啦,干吧。” 华云龙道:“请听我讲,我如力战而死,少一个报仇的人,再者,不怕昌义见见怪,你的武功不如我,你若在场,那就令我分心旁顾,不能一意对敌了。” 实话实讲,毫不隐讳,如果换成另外一人,多少也得考虑一下,无奈蔡昌义是个只顾道义不问其他的人,这些话对他不生作用。 只见他目光一棱,怫然道:“怎么?你只顾你的门风,不管别人啦?撇下好友而遁,我蔡昌义成了什么东西?” 华云龙着急道:“这不能意气用事,眼前的情势……” 话犹未毕,蔡昌义忽然大叫道:“不听啦!” 纵身一跃,跃到了申省三的面前,抡臂一掌,霍然推了过去。 休息了一会,内力又恢复了旧观,申省三避开了汹涌而至的浑厚掌力,欺身上步,挥招进击,两人身形错动,拳掌并施,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既已交手,再讲也是无用,华云龙无可奈何,暗暗忖道:“义薄云天,他是当之无愧了。” 感佩之余,转面朝九阴教主望去,冷然说道:“在下讲一个故事,教主愿意听么?” 九阴教主讶然遗:“这等时机,你倒有心讲故事?” 华云龙道:“故事很短,不费多少时间。”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你有兴致,那就请讲,老身洗耳恭听。” 华云龙道:“昔日楚霸王兵败乌江,汉高祖雄才大略,倒无逼他自尽之意,私心之中,只想如何逼得他无路可走,叫他投降过来,收为己用。” 九阴教主哈哈大笑,道:“你在颠倒黑白了,刘邦几番受挫于项羽,恨不能寝其皮而食其肉,那有收为己用之说,况且项羽兵败垓下,别姬自刎,乃是史实,不算故事啊!” 华云龙道:“史实只记结果,楚霸王力可拔山,乃大将之材,高祖创业拓疆,需人孔殷,教主怎能断言无此意念?” 九阴教主道:“刘邦并无容人之量,项羽一死,大局抵定,何须再兴收为己用之心?” 她忽有所悟,话声一项目光转动,倏又接道:“什么意思?难道你已决心与老身拚命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教主终于明白了。” 容颜一整,肃然又道:“华家只有断头的子孙,没有被擒的后代,在下纵然已到山穷水尽之境,也宁可力拚而亡,不愿被擒受辱。教主既然明白,那是最好不过,但我声明在先,若有伤亡,教主自己负责,一旦交手,在下不再留情。” 九阴教主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没有那么严重!老身不是刘邦,你也不是西楚项羽,更未到山穷水尽之境。” 华云龙严然截口道:“这些都是废话,为了我司马叔爷的血仇,为了你们九阴教企图在江湖上争霸称雄。制造血想,在下本就难以容忍,只因在下幼承庭驯,不敢鲁莽从事,自招败这,不得不作全身而退的打算,教主既欲擒我而攻。杀我容易,擒我决难如愿。” 九阴教主道:“老身亲自动手呢?” 华云龙冷然过:“你也一样!” 他讲得斩钉截铁,九阴教主冷冷大笑起来,脸上也变了颜色。 须知九阴教主性情偏激,记仇之心极重,她先前和颜悦色,一则因年事渐高,性格自然趋向温和的一面,再者,她昔日对华云龙的父母确有好感,那是对华天虹的敬重和对白君仪的喜爱,华云龙长得酷似父母,又是后生晚辈,并非这次出山所要对付的目标,为了维护长者的风度,因之她竭力抑制乖戾之气,此刻华云龙神态俨然,语气冰冷,伤及了她的自尊,她不是胸怀坦荡的人,难怪要勃然变色,怒极反笑了。 华云龙漠然无动于衷,静静的凝神戒备,以防九阴教主突起发难。 忽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呼叫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娘,快一点嘛。” 声音来自右面山顶,华天龙不觉移目望去,但见一瞥红影袅袅从天而降,那红影的后面,另外尚有一个青衣中年妇人。 华云龙目为奇佳,那山顶距立身之处六七十丈,瞥目之下,业已看清中年妇人风华绝代,气度雍容,年纪四十出头,红衣人影则是一个豆蔻年华的明媚少女。 那少女堪与梅素若比美,但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与梅素若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 此刻,华云龙倒无心清欣赏来人的绝代姿容,他被来人临空而降的翩然另法镇住了。 来人临寒而降,身子不徐不疾,当真有如天女下凡,轻灵美妙至极,那说明来人的修为,已达超凡入圣的最高境界,中年妇人不去谈她,明媚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小小年纪,具有这等骇人听闻的造诣,谁其能信呢? 华云龙瞧得呆了,内心狂呼道:“谁家的子弟啊?武林中竟有超越咱们华家独特的修为法门么?” 听!那少女身在空中,下降的速度不变,却又讲话了,她道:“您看嘛,娘!哥哥连一个糟老头也打不过,真替咱们丢人,回头您要罚他跪啊,跪三天,不谁吃饭。” 只听蔡昌义亢声叫道:“罚你跪神主牌,跪三十天,不准你吃饭。” 明媚少女格格一笑,道:“谁叫你一夜不归,跑到这里来跟人打架,害得我好找,要打就打赢啊,却又打不过人家,还不好好练功哩。” 二人翩然落地,徐徐行来,中年妇人道:“薇儿不要乱讲,咱们练功是为强身,为不坠家声,不与人争强。”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义儿歇手,跟为娘回去。 蔡昌义不知含蕴真力,早落原先尴尬之状,此刻他身不曲己,满头大汗,讲一句话煞费周章,因之不再开口,一味见招拆招,遇式化式,全心全意的对敌。 华云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楞楞的凝注着来人,暗自惊疑道:“天啊!这是昌义兄的母亲?昌义兄的妹子?那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九阴教主更是震惊,急急忖道:“这是蔡姓小儿的母亲么?看来今日难以如愿了,我得如何想个法子才行。” 她为人机智深沉,不达目的,决不中止,此刻明知来人功力奇高,决非自已能敌,而来人乃是蔡昌义的骨肉,蔡昌义是个义薄云天的少年,与华云龙交非泛泛,想要擒下华云龙势必要与蔡姓母女动手,她既无必胜的把握,又复难断斯念,可知她表面纵然变得温和了,但那刚愎杰傲的性子,却仍旧一成未变。 须臾,只见她作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手势,九阴教的一干属下,顿时蓄劲而待,准备撤走。 这时,华云龙仍无所觉,蔡昌义兀自专心一志的对敌。 那中年妇人似已微感不耐,侧顾女儿一眼,道:“薇儿去,替下你哥哥,不要伤人。” 被称“薇儿”的明媚少女应一声“是”款款朝那斗场走去。 适在此刻,九阴教主身子一闪,出其不意的一指制住了华云龙的左“乳根穴”,华云龙身子一软,已被她挟在胁下,昏迷不醒了。 她计议早定,偷袭得手,当下喝一声“走”,钢杖一点地面,宛如鬼魅一般,逞朝左面密林中跃去,瞬眼隐没不见。 九阴教一干徒众呼啸一声,也纷纷朝那密林中去。 蔡昌义蓦失敌手,瞥目之下,心头大震,厉声喝道:“留下人来!” 脚下一点,也朝密林追去。 “薇儿”如影附形,后发先至,挡住了他的去路,脆声道:“干什么啊?你又想走么?” 蔡昌义急燥万分,跺足喊道:“让开!让开!我要救人。” 身子一闪,想从一侧溜将过去。 “薇儿”的身法比他快捷,娇躯一幌,又复挡在他的面前,道:“那是个什么人啊?” 蔡昌义听得母亲呼唤,不敢硬闯,只得亢声道:“不行啊,那是华大侠的公子,与孩儿意气相投……” “薇儿”接口道:“华大侠是谁啊?” 蔡昌义心悬华云龙的安危,不耐地道:“女孩子最好少问。” “薇儿”眉头一皱,道:“哥哥很凶嘛?不问就不问,谁希罕。” 双手在腰际一插,撅起樱唇,挡在他的面前,大有“我虽不问,你也别想过”之势。 蔡昌义素知这位妹妹刁钻任性,深得母亲喜爱,武功又强过自己太多,一见之下,不觉大为气馁,急忙涎脸道:“好妹子,哥哥讲错了,你行行好,让我过去,那是哥哥的知交好友,如今被人抓去,哥哥若不赶去救人,那就成了贪生怕死,罔顾道义的人了。” “薇儿”眼神一亮,道:“与我无关呵!” 蔡昌义急道:“怎么与你无关,我是你的同胞兄长啊。” 心念一动,忙又转口道:“我告诉你,华大侠名叫华天虹’人称‘天子剑’,世居山西云中山‘落霞山庄’,是个大仁大义,人人尊敬的大侠,哥哥的好友名叫华炀,表字云龙,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现年十八岁。是华大侠的二公子,人品风流,性子豪……” 蔡昌义性子鲁燥,内心着急,只图如何消了妹妹的气,让他脱身前去救人,讲起话来口不择言,说得顺嘴,不但报出了华云龙的生辰八字,且连“人品风流”也漏了出来,他是言者无心,他母亲却是听者有意,闻言之下,不觉微愠,来等他将话讲完,已自峻声截口道: “义儿胡说什么?” 蔡昌义楞然瞠目道:“孩儿实话实讲啊。” 中年妇人道:“外人的生辰八字,也能当着你妹子讲一么?” 蔡昌义道:“什么关系啊,华老二不是外人,他与孩儿……” 中年妇人脸色一沉,道:“莫名其妙,你浑浑噩噩,说词不雅,哪一天才能聪明高雅一点?” 蔡昌义又是一楞,顿了一下,蓦然想起九阴教的一干人早失踪影,心头一急,也懒得去想母亲言下之意,当下亢声道:“不管啦,孩儿慢慢的学,目下救人要紧。” 身形一幌,就待闪过“薇儿”的阻挡,朝那密林奔去。 “薇儿”倒来阻挡,他母亲却已叱喝道:“站住!” 蔡昌义万分无奈地顿住了脚步,哭丧着脸道:“干什么啊?孩儿如果不去救人,怎样再见其他的朋友,那就别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了。” 中年妇人见到儿子万分无奈的哭丧之状,忽觉不忍,暗自一声叹息,道:“人已去远,追亦不及了,你先过来,为娘有话要讲。” 蔡昌义想想也对,树林茂密,九阴教的人穿过密林,知道奔向那个方向?” 他不是忤逆不孝的人,既知焦急无用,也就惴惴然走了过来。 中年妇人柔声道:“义儿,你当真非常向往闯荡武林么?” 蔡昌义道:“咱们的祖宗也是武林中人。” 中年妇人将头一点,道:“话虽不错,但咱们家数代人丁单薄,只留母亲,自从你外高祖父留下遗言,不准后代涉足江湖,五代以还,奉为家训,怎能在你的身上违背呢?” 蔡昌义道:“孩儿不敢妄论祖上的见解,但孩儿觉得既是武林中人,就该利用一身所学,为政林锄奸去按,申张正义,做人才有意义。”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你这种想法,为娘不一是不懂,但武林中人刀头舐血,性命没有保滩。仇怨相结,更是无止无休,咱们家人丁纵然单薄,差幸能以纶待金陵世家的门风而不坠,这乃是你外高祖父遗训思译,咱们与人无扰,又有什么不好?” 蔡昌义口齿启动,话声尚未出口,明媚的“薇儿”忽然抢着道:“娘!既然讲到这事,孩儿也有话讲。”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你讲吧!” “薇儿”正色道:“外高祖父立此遗训,怕是与咱们家的人了有关吧?” 中年妇人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何须绕圈子?” “薇儿”赧颜道:“好!那我直讲,我认为子嗣有关天命,外祖父的遗训矫枉过正。” 中年妇人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你这丫头平日百依百顺,处处顺着娘,骨子里跟你哥哥的想法一样啊。” 蔡昌义接口道:“孩儿的想法并无不当……” 言犹未了,中年妇人目光一棱,脸色倏寒,口齿启动,似要加以训斥,忽听一个苍老清越的声音口喧佛号,道:“小义儿也许有理,你让他讲下去。” 众人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左边密林之前,赫然一个手拂发髯的老和尚脸含微笑,飘然卓立……——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八章 淑女慈心 老年和尚骨瘦磷峋,满脸皱纹,一袭灰布僧袖,一双多耳麻鞋,正是清凉山尾随华、蔡二人下山者。但那中年妇人凝视有顷,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星眸眨动,不觉瞧得呆了。 和尚缓步行来,炼然笑道:“娴儿不认得我了?小义儿周岁那日,我曾返回……” 言犹未了,中年妇人蓦地扑身向前,拜仆在地,欢声道:“原来是您老人家,您老人家想得娴儿好苦啊!” 老年和尚呵呵笑道:“起来!起来!儿女已将成年,还不脱小儿之态,那要惹人见笑了。” 话声中,单臂一抬,中年妇人但觉一股柔和的劲气贴地涌起,硬生生已将自己的身体托高地面,只得腰肢一挺,站了起来。 蔡昌义兄妹又惊又疑,同样的忖道:“何方高僧啊?看来好似咱们家的长辈,娘的武功已算超凡入圣了,这位高僧的功力修为更惊人……” 只见中年妇人回头一望,道:“快过来!见过外曾祖父。” 蔡昌义凛然一怔,嘴一张,目似铜铃,越发的楞了。 “薇儿”性子活泼,怔得一怔,随即扑了过去,欢声叫道:“好啊!原来是我公公,公公怎么当起和尚来了?” 中年妇人轻叱道:“看你疯疯癫癫,有规矩么?”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人是彩凤掩霁月,心若明镜不染尘。乖儿叫什么?” 右臂轻揽,已将“薇儿”搂在怀里,厥状欢愉至极。 “薇儿”开心极了,双手梳弄着他的银髯,娇笑道:“叫薇薇,娘叫我薇儿。” 老年和尚一“哦”道:“薇儿今年几岁啦?” 蔡薇薇道:“十六啊!怎么?公公全不知道?” 她美眸眨动,痴痴的瞧着老和尚,厥状至为讶然。 但那讶然之状,瞧在老年和尚的眼内,却是一副无比娇憨稚儿之态,心头越发欢畅,不觉轻轻一拧她的鼻子,欢声道:“公公当年云游在外,哪里记得许多。” 蔡薇薇摇一摇头,摔脱他的拧握,黛眉一蹙,道:“唉!您干嘛在外云游嘛?” 老年和尚失笑道:“公公是个和尚啊!” 蔡薇薇樱唇一撅,道:“和尚有什么好?不要当啦!” 老年和尚忍俊不禁,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蔡昌义侍立一侧,忍不住道:“薇妹不像话,简直胡说八道。” 蔡薇薇扭头瞪眼道:“要你管?你才胡话八道。” 蔡昌义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凶,迟早给你找个婆家,嫁将出去,看你再凶?” 蔡薇薇大为恼怒,纤手戟指,失声叫道:“给你找婆家。给你嫁出去,给你……给你找个母夜叉。” 她愈讲愈气,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连脖子也红了,引得众人越发大笑不巳。 大声笑中,中年妇人忍俊道:“薇儿下来啦!不要尽缠着公公。” 蔡薇薇撅嘴不依,老年和尚却自神色一黯,道:“阿弥陀佛!老衲皈依佛门,而亲情总难断绝,也算是心志不专了。” 话声中,轻轻将蔡薇薇放下地来。 老年和尚忽兴浩叹,中年妇人当即翟然一凛,惶声道:“娴儿该死!娴儿失言了。” 老年和尚苦苦一笑,道:“不必介意,老衲未成正果,算不得佛,所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何况是骨肉之情……” 中年妇人急忙接口道:“佛法无边,原也不外人情常理,娴儿孑然抚孤,衷心无依,您老人家何不还俗,容娴儿侍奉天年呢?” 老年和尚摇一摇头,道:“娴儿呀!咱们家子嗣不盛,九代于兹,而且只剩阴支,不长男脉,祖宗的香火,全靠女子传续,老衲当年出家依佛,固属一恩之诚,妄想苦修功德,以盛子嗣,如今礼佛日久,诚如斯亦大谬,然则志贵从一,宁有暮年易志之理?还俗之说,娴儿不必再提。” 中年妇人蹙眉道:“那么……那么……烟儿为您老人家盖一座家庙,您老人家……” 孺慕之情,溢于言表,但言犹未毕,老年和尚已自朗朗一笑,截口道:“娴儿何其痴? 老衲与你见面,不是叫你侍奉来的。” 中年妇人泫然道:“娴儿孑然孤立,无依无靠啊!” 老年和尚道:“你太拘谨,恪遵祖上的遗训,固无不当,不察实况,不知开拓生活的领域,自然感到孑然无依了。” 中年妇人一怔,道:“老人家指的什么?” 老年和尚道:“是讲老衲,你应该多交益友,到外面走动走动,也不妨作一点维护正义的事,这样一来,生活有了意义,情趣自然增高,孑然无依的寂寞之感,便可不逐而去了。” 中年妇人大感意外,瞠目讶然道:“怎么?您老人家叫娴儿违背祖训?” 老年和尚微微一笑,道:“祖上的遗训,乃是鉴于江湖上思怨纠缠,无止无休,投身其中,便难自拔,究其所极,无疑是为子嗣耽忧。但人生数十寒暑,意义何在?况且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子嗣一节,更非人力所能左右,细加分析,那是因噎废食了。” 中年妇人骇然失声道:“这……这……” 结口呐呐,却是无以为继。 须知祖上的遗训,宛如金科玉律,那年头讲究“君欲臣死,不得不死,父叫子亡,不得不亡。”设有违忤,便是大逆不道。和尚不但是出家人,且是‘娴儿’的外祖,遽作此论,那是难怪中年妇人失声骇叫,却又无以为继了。 只听蔡昌义欢声接口道:“嗨!有道理。生死有命,人生何为?咱们本是武林中人,空有一身武功,不在武林中造一番事业,不为江湖人主持正义,岂不与草木同……” 言犹未了,中年妇人镇定心神,轻声喝道:“没有规矩大人讲话,要你插嘴。” 老年和尚道:“不要骂他,年轻人该有创业的精神。” 中年妇人蹙眉道:“老人家真的这样想么?” 老年和尚淡然道:“老衲潜思默想,觉得吾佛既有历劫超生的旨意,自有企求众生安宁的愿望,俗家后代,倘能为此而努力,老衲的想法若然有误,纵然沦入地狱,也是心甘情愿了。” 蔡薇薇忽然叫道:“不会的,除恶就是行善嘛!公公身在佛门,心念苍生……” 中年妇人又复截口道:“薇儿不要多话。” 老年和尚笑问道:“娴儿莫非认为不当么?” 中年妇人俯首惶然道:“娴儿不敢,娴儿觉得祖上的遗训……” 老年和尚哂然接口道:“你太执着了,小薇儿福泽绵绵具有多子多孙之徵,小义儿秉赋特异,更非英年夭折之相,老衲断言子嗣无虑,你又何须耽心祖上的遗训?” 话声微顿,语题忽然一转,接道:“这几年浩儿有消息么?” 中年妇人凛然一震,先是惊疑不已,忽而泪珠滚动,泫然欲泣。 老年和尚目睹斯状,轻轻一声叹息,道:“严格的讲,者衲不算是个出家人,家中一切事故,老衲时刻都在关怀……” 说到此处,中年妇人按捺不住心头的悲凄,已是掩面哭泣了。 原来“浩儿”也者,正是中年妇人的夫婿,名叫蔡元浩,十五年前,蔡元浩外出邀游,迄今不闻音讯,中年妇人性子温驯,又复恪守祖上的遗训,当时又有儿女待哺,纵然朝思暮想,望眼欲穿,却未亲自积极访寻,只将思念之情,隐藏心底,暗暗悲戚,如今老和尚突然问起此事,触发她积年的隐痛,那就难怪她情绪激荡,悲不自胜了。 这中年妇人姓宣名文娴。父亲宣忠翔,母亲舒明媛,老年和尚便是舒明媛的父亲,俗家的姓名叫做舒仲坚,出家以后,法号‘元清’,他夫人戚婉君的远祖,乃是三百年前金陵世家高华一脉。 高华的独生女名叫高洁,又名雯儿,下嫁北斗剑张铸魂的铱钵传人—一武圣云震,云霞有两房夫人,生有一子一女,次子夭折,长女乃高夫人高洁所出,尔后历代相传,独乏男丁,七传至舒仲坚的岳父戚棠棣,又因舒仲坚的独生爱子为人排解纷争而丧命。戚棠棣痛定思痛,立下了后代子孙不准涉足江湖的明训,舒仲坚也便因此离家出走,落发为僧了。 那老年和尚——元清大师虽已出家多年,无疑未脱入世的想法,因之对佛法另有独特的见解,目睹爱孙悲不自胜之状,不觉长长一声浩叹,道:“娴儿莫哭,据老衲观察,浩儿亦非夭寿之相,纵然失踪一十五年,老衲仍深信尚在人世,况且他一身武功,已得咱们家的真传,性命足保无虑……” 话犹来毕,中年妇人——宣文娴心头吃惊,凛然饮泣道:“您老这样讲,莫非元浩被人幽禁了么?” 元清大师黯然道:“近数十年来。江湖上表面宁静,骨子里暗潮汹涌,争夺霸业的气氛激荡不已,浩儿武功高绝,正是各方枭雄争取的对象,然则浩儿纯孝而驯良,自然不会违背祖训,与之抗拒而结怨,被人幽禁于某处,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宣文娴失声悲呼道:“那……那……他被幽禁何处啊? 蔡薇薇一旁细听,心头也是激动不已,接口安慰道:“娘!您老人家定一定神,公公的话不会有错,爹爹武功高绝自无性命之虑。” 蔡昌义性子莽撞,却自亢声道:“镇静有什么用?咱们应该分头去找啊!云中山华大侠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为人急功好义素为武林同道所敬仰,咱们与华家结合,何愁找不到爹爹。” 事涉夫君的生死之谜,宣文娴失了主见,只是下意识的瞧了儿子一眼。 元清大师微微颔首道:“小义儿讲得有理。老衲暗中观察,目下的武林,唯有云中山华家人守正不阿,义之所在,绝不瞻顾,眼下枭雄四起,纷纷蠢动,也正是对他们华家而来,咱们无论是为了访寻浩儿的下落,或是为了维护咱们祖先主持正义的门风,与华家的力量相结合,倒不失为明智的抉择。” 蔡昌义一听元清大师赞同他的意见,顿时眉飞色舞的道:“是啊!孩儿未曾见过华天虹大侠,华大侠二公子华云龙却是孩儿的知己好友,此人的风神不去说他,其为人豪迈好义,性子爽朗,咱们金陵五公子,没有一人比得上他……” 话未说完,蔡薇薇已自接口道:“那个什么华二公子,就是刚才被人劫走的那一位么?” 蔡昌义没好气的道:“都是你嘛!没有你打岔,华老二怎会被人劫走?”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怎么怪我呢?他自己武功不济怪得谁来?”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他武功不济?哼!不要认为你自己武功了得,三个蔡薇薇,不见得比得上一个华云龙。” 蔡薇薇鼻子一皱,小嘴一撅,道:“哼!了不起嘛!结果还是被人劫走了。” 蔡昌义大为气恼。道:“你……你……都是你令人分神,九阴教主什么东西?凭她想要……” 蔡薇薇抢着截口道:“对敌分神,已犯武家大忌,就算他武功盖世,又有何用?” 蔡昌义气为之结,口齿启动,正待加以驳斥,他母亲宣文娴心头烦躁,怨气无可宣泄,轻声叱喝道:“不要吵啦!旁人的武功高低与咱们无关。” 元清大师微笑接口道:“娴儿错了,那华云龙确是一代俊彦,不但风神爽朗,气度恢宏,而且守心仁厚,敢作敢为,再加机智绝伦,应变的能力超人一等,来日扫荡妖氛,澄清武林的责任,怕是非他不足以担当。” 话语之中,目光有意无意的朝‘娴儿’望了过去。 蔡薇薇眼神一亮,道:“公公这样讲,岂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 元清大师点一点头,道:“小疵不足影响他领袖群伦的气派,来日有缘,老衲望你多多与他亲近亲近。” 蔡薇薇小嘴一撅,道:“我才不希罕哩!将来要有机会,薇儿要斗他一斗。”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转脸一顾宣文娴道:“娴儿意下如何?老夫认为小义儿极有见地,无论是为了查访浩儿的下落,抑是善尽练武之人的本份,你都应该外出走动走动,困守家园,对你的身心无益。” 宣文娴微一吟哦,道:“娴儿方寸紊乱,衷心无主……” 元清大师朗朗一笑,道:“那就这样吧!你西往晋地一行,见一见华天虹母子,华天虹相识满天下,对查访浩儿的下落定有帮助,老衲携义儿与薇儿同行,先去救下华云龙。” 蔡薇薇连忙接口道:“不!薇儿跟娘去。” 元清大师微笑道:“你不是要斗一斗华云龙么?” 蔡薇薇脆声道:“不争一时啊!娘一人孤身运行,薇儿放心不下。” 元清大师颔首嘉许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那就跟你娘去吧!” 谈论至此,宣文娴纵然不以为是,却也不便再不同意了。 蔡昌义一心悬念华云龙的安危。兴致勃勃,一股劲儿促母亲速作决断,宣文娴无可奈何,只得默然颔首,于是祖孙四人分道扬镳,离开了钟山之颠。 且说九阴教主偷袭得手,夹协华云龙越过丛林,慌慌张张率领门下徒众,投奔钟山之西,来到了扬子江畔。 江畔有一座隐密的庄院,那庄院宅第连云,气象宏伟,看去焕然一新,好似修建不久,无疑是九阴教主金陵分坛所在之地,一行人到达江畔,经行投入庄院之中。 华云龙穴道被制,昏迷不醒,对适才的一切,了无所知,苏醒时游目四望,方知处身一所美轮美奂的敞厅。那敞厅宫灯流苏,金碧辉煌,九阴教主脸含微笑,高居一张锦缎虎皮的高背椅上,那冷艳绝伦的幽冥殿主侍立在她的身后,其余刑名殿主以及各堂堂主分立两侧,气氛庄严肃穆至极。 华云龙暗运真力,默察灾道已解,周身殊无不适之处,当下镇定心神,筹思应付之策,忽听九阴教主柔声说道:“华小侠,适才老身暗施偷袭,侥幸得手,你不怪我手段卑鄙吧?” 华云龙眉毛一扬,道:“你也知道暗施偷袭,手段卑鄙么?”梅素若忽然冷冷一哼,道:“彼此对敌,斗智斗力各尽所能,你若不服,可与本姑娘再战一场。” 华云龙闻言之下,怒气汹涌,但于梅素若冷艳的美目一触,不觉气焰顿泄,暗暗忖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徒逞血气之勇,只有自取其辱,我得另谋脱身之计为是。” 他这人不拘小节,每逢厄运,心智特别沉稳,原先大有宁折不弯的气势,如今既已被擒,想法却又大变,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华云龙的是当之无愧。 事实上,另外还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因素,那便是梅素若容貌之美,早已深深烙在他的心上,他风流成性,面对绝色佳人,纵然怒气冲天,一时却也发不出来。 当他想到“不能徒逞血气之勇”时,一双星眸,便自紧紧瞧着梅素若,一瞬不瞬。 他那目光,旁人见了不外两种感觉,一种感觉平平淡淡,好似他心中平静如止水,对那庄严肃穆气氛无所动,另一种感觉,便是心蕴怒火,对梅素若的言语大为不忿,只因身已被擒,不敢遽而发作罢了。 他那神芒熠熠的样子,瞧在梅素若的限内,其感觉却是大为不同了。 梅素若冷若冰霜,华云龙的目光却似熊熊烈火,他二人同是目不转瞬,相互凝视,时光稍久,梅素若但觉心神一震,胸口若小鹿撞闯,怦然乱跳,某种极其微妙的感觉顿袭心头,竟而莫名其妙的脸色一红,继之冷冷的哼了一声,始才掉头他顾。 既然脸红,却又冷哼,个中的情由,当事人亦自惘然,局外人自然更难理解了。 只见九阴教主阴阴一笑,道:“华小侠,以辈份而论,老身暗施偷袭,制住了你的穴道,确是有失身份,但老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试想令堂与老身极为投缘,老身再度出山固然有意在武林之中争夺一席之地,然有令堂在,老身能与你们华家为敌么?” 华云龙聪明绝顶,九阴教主言词反复,神态暧昧,显然别有企图,又怎能瞒得了他的耳目呢! 但见他目光一转,神态凛凛的注视着九阴教主,道:“哼!口密腹剑,教主当之无愧了。” 九阴教主不以为忤,道:“说来你也许不信,谋杀司马大侠夫妇的事老身有份,‘玄冥教’主有份,顾鸾音也有份,你对老身独有怨懑,那是有失公允了。” 华云龙暗暗震惊,忖道:“她这般坦陈血案的内情,那是定要杀我了。 他心头震惊,外表不动声色,目光一梭,冷然说道:“华云龙眼前是阶下之囚,要杀要刮,全凭教主,你讲这些有什么用?” 九阴教主微微一笑,道:“老身只是叫你相信,我对你华小侠并无恶意。” 华云龙道:“华云龙并非三岁孩童,甜言密语对我不生作用,有话爽直的讲,我华云龙能答便答,不能作答,纵然鼎镬加身,也休叫我吐露只字片语。” 忽听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阴阴一笑,道:“实对你讲,咱们也无话可问,老朽职司本教引荐堂,你若愿意归顺本教,老朽在教主座前美言几句,负责为你引荐。” 一般讲来,武林中各门各派,规律极严,教主在座,属下之人焉有插嘴的余地?但这姓申的堂主不但贸然接口,且有擅作主张之势,而九阴教主竟无不悦之色,那就耐人寻味了。 华云龙七窃玲珑,略一思索,便有所得,当下朗朗一笑,道:“这倒也好,投身九阴教下,华老二不但可以创一番事业,且能与梅姑娘朝夕相聚,哈哈!美女在抱,前程无量,华老二艳福不浅,大可出人头地了。” 梅素若玉脸通红,峻声叱喝道:“你胡说什么?” 九阴教主道:“华小侠倘使真愿辅助老身,老身便将若儿许配于你,亦无不可。” 梅素若急声接道:“师父,这姓华的口齿轻薄,可恶之极,若儿……若儿……” 九阴教主挥一挥手,道:“为师的自有主张,你别打岔。” 华云龙脸色倏沉,肃容接道:“你那主张不外打听华某长辈的行踪与意向,再不然便是扣留华某为质。哼!三十年前故技重施。可惜对华某无用。” 九阴教主暗暗吃惊,眉头一扬,道:“当真对你无用么?” 华云龙嘴唇一披,哂然道:“华某不为美色所迷,不为威武所屈,任你有千般伎俩,万种毒刑,也休想叫华某听你摆布。” 梅素若实在气他不过,冷然接道:“你刚才口口声声宁可被杀,不愿被擒,眼下你是阶下之囚,怎不设法自绝呢?” 华云龙星眸移注,道:“在下与梅姑娘有仇么?” 他那目光朗若晨星,似笑非笑,梅素若与他的目光一触,心头又复怦怦直跳,怔得一怔,始才冷声道:“有仇,仇深似海,怎么样?” 华云龙暖昧的笑了一笑,道:“梅姑娘纵然与在下有仇,你这激将之法也是无用。华老二与旁人不同,你可知道眼下我在想些什么?” 他说着将头一歪,好似小孩故作神秘之状,气得梅素若牙根发痒,恨不得咬他一口方始甘心,当下银牙一锉,狠声说道:“管你想什么,本姑娘但知你该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华某怎么能死,我若一死,你岂不……” 他本想说:“你岂不要守望门之寡?”这原是顺着九阴教主“便将着儿许配于你”那句话而发,本也顺理成章。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话到唇边,忽然感到过份轻浮,只怕大伤梅素若之心,因之倏然住口,硬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要知华云龙纵然风流,纵然洒脱不羁,但却并不下流,并不轻浮,况且梅素若容颜之美,气度之华贵,是他生平所仅见,梅素若虽冷若冰霜,彼此虽处于敌对地位,但叫华云龙真正去刺伤梅素若的心,以华云龙的性格,那是怎样也不会作的。 他如此,梅素若何尝不是一样。 所谓‘美人自许’,这‘自许’二字,包含她所接触的人,那情形好似百万富翁不愿与乞丐往来一样。真正的美人一方面自许其美,另一方面,总也希望她所接触的人与她一般美艳绝伦,尤其对于异性,这种要求越发显著。文采风流,无论容貌与风度,俱各超人一等,乃是真正的美男子,梅素若既是美女,若说她面对这样一个俊美无比的男子而无动于衷,那便是欺人之谈了。 她动心,而且激动无比,只因乖戾的教养,造成她仇视俊美男子的性格,加上华云龙挑达不羁,恰恰是她平日怀恨最深的一型,表面看去,华云龙又复对她的美色漠然无动于衷,因之她口口声声要杀她,大有与她誓不两立的趋向。偶若细加分析,这种趋向,实因暗暗心折之所致,只是她自己并未觉得罢了。 此刻,梅素若双目之中,冷焰电射,大有便将出手之势,华云龙话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语,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之她微微一征,峻声道:“讲下去啊!怎么又不讲了?” 华云龙道:“不讲也罢!” 梅素若使上了小性,厉声喝道:“偏要你讲,倘若不讲我割下你的舌头。” 华云龙耸一耸肩,道:“好吧!我讲。我在想如何脱身,你相信吗?” 此话一出,梅素若楞然瞠目,其余诸人,却忍不住哄堂大笑。 这是难怪他们要笑了,被人所执,又复处身强敌环伺之中,居然说出这等没骨气的话来,而且还问人是否相信,岂不窝囊之极, 梅素若暗暗忖道:“这是怎么一个人啊?看他英气勃勃分明天生傲骨,为何又这般幼稚,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难道他自信得很,确有力量脱身么?” 这时,华云龙坐在对面椅上,笑意盎然,顾盼自若,看去既无羞愧之色,也无特别自信的征象,好像处身友朋之中,淡然而平实,的是令人莫测高深。 须知梅素若性格之冷漠,亦非常人可比,大凡这种因后天的教养而趋于冷酷无情的人,其爱憎的观念也比一般人格外强烈。这时她尚未察觉自己对华云龙的爱意,因之只觉华云龙处处可恨,处处可恶,若是让他脱身而去,在她的心念之中,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屈辱,眼下这样想,自也无怪其然了。 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无疑是个阴险多诈的人,他一面大笑,一面目不转晴的注视着华云龙的动静,众人大笑声中,他忽然冷冷的道:“启禀教主,这华云龙是个个滑头,没有华天虹君子之风,依属下的意见,咱们不必多费心机了。” 此话一出,笑声顿歇,众人的目光,齐齐都向华云龙身上投去,华云龙微笑如故,却是安若磐石,厥状镇静得很。 只听那传道堂主樊彤接口说道:“属下也这样想,宰了小的,何愁老的龟缩不出,咱们既要称雄武林,与那华天虹势同冰炭,极难相容,何不宰了这小子,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此人好大喜功,显然不信华天虹的利害,因之肆无忌惮,气焰极盛。华云龙看不惯他的气势,畅声大笑道:“动手啊!华某眼下是俎上之肉,你怎么不动手呢?” 那刑名段主厉九疑阴声接道:“迟早总是要动手的,只要教主下令,老朽先叫你尝尝‘燃指焚香’之刑。” 这刑名殿主厉九疑顶门微秃,身形高大,眼睛黑少白多,眼白满布血丝,无疑是个凶残狠毒的暴戾之徒,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人是个屠夫,靠宰人起家的,外公的从仆戴昱就是这等模样,这种人心肠歹毒,万万容他不得,只要动手,我先取他的性命。” 那司理堂主葛天都资格最老,对九阴教主的思想也最清楚,这时忽然越众而出,朝那九阴教主躬身作礼,道:“教主缅怀故旧,对华云龙眷顾至深,怎奈华云龙不识抬举,自命侠义,对教主毫不尊敬。此人刁钻古怪,想以故旧叫他知所感戴,怕是难以如愿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言词纷纭,气势不一,但九阴教主默默不置一词,显然都与她的心意不合,唯独这司理堂主葛天都了了数话,却使他缓缓颔首了。 她颔首,但却仍未开口,只是吟哦沉思而已。 须知九阴教主睿智深沉,个性执拗之极,是个极端阴险狠辣的人,当年她对白君仪极具好感,一心一意要收白君仪为徒,此事固与愿违,但那白君仪的影子,始终未从她的心头抹去,况且当年尚有另外一种妄想,那便是收下了白君仪,华天虹便有可能投入九阴教下,如此一来,武林霸业自可垂手而得。 这是往事,如今事隔多年,她那争霸之心未戢,这次出山,无疑别有仗恃,不料甫落江湖,首先便遇上白君仪的儿子,华云龙酷似父母,因之她用上怀柔之策,尽量表现长者的风度,要想凭那一厢清愿的“情意”拢络华云龙,与华天虹一家攀上交情,以达其称雄武林的夙愿,究其用心,说得上“故技重施”了。 这中间另有一个极其微妙的缘故,那便是九阴教主对华云龙的父亲忌惮至极。 严格的讲,九阴教主记恨之心极重,当年华天虹崛起武林,领袖群伦,阻挠她成就霸业的雄心,她自然难以忘怀,譬如谋害司马长青及其夫人柯怡芬,造就梅素若冷酷无情的性格,这些可说都是针对华天虹而发,但他也是个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既不能将那畏惧华天虹用心理形之于外,又无绝对的把握挫败华天虹,转而用怀柔的手段去套交情,那也是从权达变的常事。 殊不知华云龙表面随和,看去凡事都不在意,买际却是极有主见的人,加上他聪明绝顶,不拘小节,往往见风转舵,令人捉摸不定他真正的意向,因而莫知所适。 为此,九阴教主颇受困扰,也曾起过杀心,在钟山之巅便曾因此而发怒,怎奈她个性执拗,不愿更改一厢情愿的想法,如今葛天都点明了,而且讲得很含蓄,也不伤她的尊严,因之她微一沉吟,便自目光凝注,道:“依你之见呢?” 葛天都身子一躬,道:“依属下之见,不如将他软禁起来,一面放出消息,看看他父母的反应,一面通知玄冥教主,请他定一时地,共商对付华天虹的大计。反正咱们已经看出,与华天虹等一伙人迟早不免一战,这华云龙能用则用,若是无用,到时候废掉了事。” 他之所谓“能用”,便是可作“人质”之意。 九阴教主尚未表示可否,华云龙已自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面面俱到,干脆了当,华老二不用奔波了。” 站起身来,便朝厅后走去。 梅素若身形微闪,挡住了他的去路,峻声喝道:“干么?” 华云龙眉头一扬,道:“休息去啊!你们不是要软禁我么?”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想得倒舒服,你道软禁是好受的?” 华云龙肩头一耸,笑道:“软禁嘛!顾名思义,总不致于手链脚铐,加上刑具吧?” 耸肩而笑,原是俏皮的动作,只因其人风神俊逸,便连这俏皮的动作,也别有一种潇洒自如的韵味,梅素若见了,芳心好似被他挨了一拳,愈看愈不是滋味,不觉鼻子一掀,连声冷哼不已。 冷哼声中,突然娇躯一转,朝那九阴教主道:“师父可是决定了?” 九阴教主但觉她气愤之极,不禁讶然道:“决定什么?” 梅素若道:“将这姓华的囚禁起来。” 九阴教主恍然道:“哦……怎么?你有意见?” 梅素若道:“没有,不过师父若已决定,请将姓华的交给若儿。” 华云龙忽然怪笑道:“好啊!有女相陪,华老二交桃花运了。” 九阴教主冷然一笑,目注徒儿,道:“交给你干么?此人古怪得紧。” 梅素若道:“不怕他古怪,我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 九阴教主想了一下,道:“好吧!让他吃点苦头。可要注意,别将他弄成残废,为师的另有用处。” 梅素若应一声“是”,转身冷然道:“走啦!” 华云龙毫不在乎,又夏俏皮时作了一个手势,笑道:“请!姑浪请引路。” 梅素老冷冷一哼,也不言语,转过身子,运朝厅后屏门走去。 华云龙再朝九阴教主洪一拱手,道:“家父母有讯息时,烦教上通知在下一声,失陪了。” 撒开大步,竟自坦然的跟随梅素若而去。 见到华云龙坦然无所畏惧的模样,刑名殿主厉九疑等一干人各现狞笑,九阴教主却眉头一皱,暗暗讨道:“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性格?他当真不怕受刑,不怕死?还是自恃……” 意想愈是心烦,不觉大喝一声,道:“散啦!按预定步骤行事,葛堂主着人会知玄冥教主……” 话未讲完,人已领先退去。 且说梅素若默然前导,华云龙紧随而行,这二人一个冷漠肃然,一个笑脸盈盈,笑脸盈盈的如沐春风之中,冷漠肃然者令人望之心寒。但是,这二人的神色纵有不同,其俊美飘逸之处,却是无分轩轾,恍如金童玉女,下历凡尘。 走尽回廊,穿过一列房舍,到了一处幽篁环绕的独院。 那是梅素若的住处,地当此院的东南角,这独院背临钟山余脉,门前有一条人工掘成的深深小溪,院内景色幽雅,气氛静谧之极。 进人独院,一个穿着翠绿短袄的垂髫小婢迎了上来。 梅素若冷冷地道:“准备绳索,送来厅屋备用。” 身子未停,迳朝一座小巧精致的瓦房行去。 华云龙亦步亦趋,笑意盎然,经过垂髫小婢的面前,还向她作了一个鬼脸。 那小婢倒是怔住了瞪着一双妙目,一时竟忘了行动。 梅素若倏然转过身子,峻声叱道:“发什么呆?我讲的话没有听见么?” 垂髫小婢惊然一惊,脆声道:“听见啦!” 撒开步子,如飞奔去。 步入精舍,梅素若气唬唬的在中间一张高背锦椅上落坐,华云龙意态闲散,举目朝四周打量。 这是一座三明两暗的建筑,格局虽小,气派极大,中间是花厅,两边是梅素若的闺房,书室、行功室,那垂髫小婢的卧室便在行功室的后面,家俱油漆光亮,都是上等招木制造,极尽精致纤巧之能事,两旁墙壁及中堂,均挂有名家字画,屋子里收拾得点尘不染,可知梅素若是个极爱整洁的人。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须臾,垂髫小婢手托茶盘,另一手携带一捆麻绳走了进来。梅素若见了,顿时杏眼圆睁,喝道:“谁叫你备茶啦!” 垂髫小婢自作聪明,道:“有客嘛!我来点灯。” 将茶放在几上,麻绳放在地上,便待转身去取火。 梅素若一声娇叱,道:“胡说!谁是客人?” 垂髫小婢讶然瞠目,瞧瞧梅素若,又瞧瞧华云龙,一副不解之状。 这小婢十二三岁,是个极端秀丽的孩子,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稚气未脱,天真无邪,平日伶俐之极,甚得梅素若的喜爱,此刻却自变得迟钝了。 华云龙忽然笑道:“姑娘小气了,在下纵不是客,叨扰一杯清茶又算什么?何必对这么一个孩子发脾气。” 梅素着冷冷的瞧了他一眼,朝那小婢道:“苹儿怎么啦?……去喊小娟小玫来,回头再来点灯。” 苹儿无疑尚不解事,仗着平日得宠,眉头一皱,道:“何必去喊她们,什么事苹儿能做啊!” 梅素若脸色一沉,道:“叫你你就去,噜苏什么?绑起他来,你能够么?” 苹儿又是一怔,暗暗付道:“怎样?绑起他来?他……他……得罪小姐啦?” 华云龙朗朗一笑道:“区区一根绳索,绑得住我么?” 梅素若漠然说道:“回头便知。” 华云龙道:“就算绳索绑得住我,我若不肯束手就缚,纵然是姑娘亲自动手,也不见得便能如愿哩!” 梅素若冷声一哼,道:“除非你不是英雄,小娟小玫比苹儿大一岁,你大可一试。” 华云龙闻言一怔,暗暗忖道:“这倒是难了,我岂能与小孩动手?但……但……我也不能束手就缚啊!” 想了一想,注目含笑道:“我真不懂,姑娘为何一定要绑我?那多费事。” 梅素若冷然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将你吊起来。” 华云龙道:“吊起来又如何,这算叫我‘吃点苦头’么?” 梅素若道:“这算苦头,岂不便宜了你。我将你倒悬三日三夜,不给你饭吃,不给水喝。” 三日不吃饭,练武之人也许熬得过去,三日不饮水,任何人也受不得的,何况是“倒悬”三昼夜,那腑脏倒翻,血气逆行的滋味岂是好受的?这种慢性折磨人的手段;她还说不算苦头哩! 华云龙暗吃一惊,下意识的朝门外一棵巨大榆树望去。 梅素若见他吃惊之状,大感畅意,不觉抿一抿嘴,接着又道:“你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大概自恃得很,那就尝尝倒悬的滋味吧!” 话声一顿,移注苹儿道:“走啦!尽在那里发什么呆?” 华云龙苦苦一笑,道:“梅姑娘,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华炀与你无怨无仇,纵有怨仇那也是上一代的事,你竟然想办法整治我,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梅素若漠然冷笑道:“怎么样?你也有畏惧的事?”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姑娘错了,我华炀不知畏惧为何事,所谓‘拚死无大难’,饿上三日,吊上三日,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只是……唉!不说也罢!” 俯下身子,拾起地上那捆绳索,在手中掂了一掂,忽然目注苹儿道:“小苹儿,请你过来一下。” 苹儿一怔,道:“干什么啊?”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喊人麻烦,你们小姐又不屑自己动手,请你过来绑一绑吧!” 此活一出,苹儿越发怔楞,梅素若目幻异彩,同样的深感意料之外。 在梅素若想来,华云龙已经被她用言语套住,纵然再加奚落,也是不能反抗。她正想看看华云龙遭受奚落时,进退两难的狼狈之状,不料华云龙倏然一变,变得温驯异常。不但话至中途,浩叹而止,而且不叫喊人,便叫那十二三岁的苹儿前去绑他,这种转变,岂是她始料所及。 她携楞的瞧了华云龙一阵,觉得华云龙坦然镇静,好似语出至诚,并无诡计,但她不敢相信,诧异迷茫中,不觉亢声道:“哼!你想暗算苹儿么?” 华云龙失笑道:“姑娘多疑了,华家的后代,没有讲话不算数的。姑娘以英雄两字赞许华炀,我华炀若是不知自重,岂不使姑娘失望了?” 他讲这话时,神色自然,不失端庄,了无讥讽俏皮的意味,梅素若听了,莫名其妙的心头一震,脆声叱道:“胡说八道,谁失望……” 忽觉越描越黑,一阵红晕涌上了脸颊,话声倏然顿住。 华云龙怔了一下,欠身说道:“姑娘匆怪,在下的意思,是说愿意做个英雄,当不致卑鄙无耻,暗算苹儿。烦请吩咐苹儿一声,叫她来绑吧!只是……” 梅素若闻言之下,脸色更红,顿了一顿,忽然沉声道:“不!‘只是’怎么样?先讲下去。” 华云龙道:“讲也无用,不讲也罢!” 仍是“不讲也罢”,梅素若大感恼怒,峻声叱道:“我要你讲,不讲我吊你七天七夜。” 华云龙坐正身子,庄重的瞧了梅素若一阵,乃道:“姑娘定要知道,在下只得直讲了。” 苹儿忽然脆叫道:“不可胡说啊,胡说小姐要生气的。” 华云龙朝她一笑,算为致谢,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姑娘之美,超绝尘寰,宛若瑶池仙子,在下自觉见过的美女不少,但与姑娘相比,那有云泥之别……” 话犹未毕,梅素若嗔声叱道:“美与不美,与你无关,姑娘不听阿谀之词。” 华云龙肃容接道:“这不是阿谀之词,乃是由衷之言。凭心而论,在下见到姑娘,便有心仪之感,岂料姑娘……” 梅素若大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苹儿失声接口道:“不是胡说啊!小姐确是很美,任何人见了……” 梅麦若霍地站立,叱喝道:“你在帮他讲话么?” 苹儿悚然一惊,道:“苹儿不帮他,苹儿讲实话。” 华云龙起立接口道:“苹儿是你的侍婢,焉有相帮在下之理?可借姑娘美则美矣,性格过于冷僻了一点,便以对待在下而言……” 梅素若目光一棱,冷焰如电,此刻的心情是怒是烦,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未容华云龙将话讲完,又复截口道:“对你怎样?不要自认为长得英俊,姑娘便该善待你,苹儿,将他绑了。” 话声斩钉截铁,毫无圆场的余地,华云龙将头一摇,道:“既然如此,何必定要我讲,苹儿,麻烦你啦!请照你们小姐的意思做,绑紧一点。” 话声中,到了苹儿身边,将绳索递了过去。 苹儿漠然接过绳索,却不动手。 梅素若峻声喝道:“动手啊!还等什么?” 苹儿无奈,走到华云龙背后,先绑住他的手腕。她身材矮小,华云龙蹲下身子,让她去绑手臂。两条手臂缚在身上,华云龙的上身便失去自由了。 但只缚了一圈。梅素若不大满意,沉声斥道:“绑人都不会绑?不要绑手臂,绑住脚踝就行啦!” 华云龙道:“姑娘最好封闭我的穴道,不然我忍受不住时,会将绳索震断的。” 梅素若道:“想得倒得意,你想浑然无知,不觉痛楚么?哼!那榆树高达九丈,你已见过,不怕摔死,尽管震断吧!” 华云龙暗暗叹一口气,两眼一闭,不再多言。半响过后,厅堂燃上灯,华云龙已经倒挂金钩一般,被吊在榆树梢头的细枝之上。 这时,梅素若坐在厅屋正中,另外两个小婢模样的女孩侍立两侧,苹儿站在她的面前,撅起小嘴,状似不悦,但梅素若视若无睹,目光空空洞洞,好象思索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想,冷冷冰冰的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右边那个较小的小婢不耐沉寂,怯生生的道:“小姐,咱们饿啦!” 左边较大的小婢轻声接道:“别吵,小玫,小姐折腾了三天,累啦!” 小玫道:“累了也得吃饭啊!人已吊上去,呆在这里干什么嘛?” 苹儿接口道:“谁知道呢!人是小姐自己要一绑,要吊的,吊上去以后,就是这副模样,不言不动的,请她吃饭也不答理。” 梅素若听见了,目光转动,朝三个小婢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不要吵我,你们都下去,我在这里看着姓华的。” 苹儿撅着嘴唇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梅素若烦躁的道:“你好噜苏,我在监视他,谁说看他啦?快下去。” 较大的小婢便是小娟,她较懂事,一见梅素若神色不豫,连忙挥手,道:“走啦!小姐心烦,咱们吃饭去。” 转身行了一礼,领着小玫与苹儿,急急退出厅去。 人影消失,门外传来苹儿的声音,悄悄说道:“怎么回事嘛!小姐好象变了……” 当真变了么?怕是只有梅素若自己明白了。 且说华云龙吊在树上,那滋味真不好受。 他手脚被缚,头下脚上的吊在树枝之上,微风吹来,那树枝幌幌荡荡,随时都有折断之虑。他说过“除死无大难”,这种精神上的威胁,倒也不去说它,要命的却是血气逆行,五脏六腑都朝喉头拥挤,似乎要从口鼻之间挤出腔外,挤得他头脑晕眩,直欲呕吐。 然则,吐不得,一吐更糟,那将吐完胃里的清水,呕出血未,直至毙命而后已!因之,他竭力忍耐,竭力排除一切纷沓的杂念。甚至连肉体上的痛苦,也想将它摒置于意念之外。 可是,这不容易啊! 所谓“切肤之痛”,表皮上的痛苦尚且难以忍受,何况这痛苦发自体内,遍及全身,几无一处好受。 日影缓缓西斜,淡淡的月光,从那枝叶缝隙间照在华云龙身上,就象千万支利箭射在他的心上一样,愈来愈是难以忍受了。 他脸色发青,头皮发炸,身上的衣服,已经分不清露水与汗水,喘息的声音,宛如力耕甫歇的水牛。这还只有三个时辰啊!往后三十三个时辰怎样支撑下去? 渐渐地,喘息声小了,汗水也不流了,但脸色却已由青变紫,由紫变白,如今不见一丝血气,终于失去了知觉。 梅素若不知何时已经退走,精致的房舍不见一丝灯光,但将将沉的月色反而愈见皎洁,愈为明亮。 明亮的月光下,忽见两瞥人影由东方飘然而来。 人影逼近十丈而止,赫然竟皋元清大师和那性子急躁的蔡昌义。 元清大师游目四顾,悄声说道:“这座庄院气派极大,却又远离市嚣,隐秘如斯,看来这一次的方向找对了。” 蔡昌义道:“管他对不对,义儿与其余几位兄弟找遍金陵城,不见九阴教的人影,半夜决定各奔一个方面,一直追寻下去,如果不是与公公约定见面,义儿岂肯坐镇金陵,担负传递讯息之责。进去啦,搜他一搜再说。” 元清大师道:“别莽撞,老衲是出家人……” 蔡昌义急道:“出家人怎样?如果华兄不幸遇害,公公也不管么?” 元清大师道:“老衲八十九岁,礼佛已久,管不了那么多了。” 蔡昌义一怔,道:“那不,您……” 元清大师道:“小声一点,老衲只是觉得江湖上杀气弥漫,不是众生之福,鼓励你娘出山尽一点力。” 蔡昌义道:“娘是娘,华炀是华炀,义儿看得出来,公公对华兄弟关心……” 元清大师接口道:“这就是所谓缘份。老衲只是觉得与那孩子有缘,想要和他聚聚,至于个人的生死荣辱,那要你们自己去决定了。” 大师的话声始终很低,语气也极其平淡,蔡昌义想想目下仍以华云龙的安危为重,其余的大可留后再讲。 他与华云龙投缘至极,又是个义重如山的人,当下亢声道:“不管啦!进入再讲。” 步子一迈,就待撒腿奔去。 不料身形甫起,人巳被元清大师一把拉住。 元清大师道:“慢一点,你看那是什么?” 蔡昌义一怔,回头道:“什么?” 元清大师举手一指,道:“你看,树梢吊着一个影子。好像是人。” 蔡昌义急忙回头,顺看他的手指望去。 原来那元请大师一身功力已至化境,目力超过常人十倍,华云龙吊在枝叶当中,但因月光皎洁,风吹树叶,树枝荡漾,华云龙的身子也随树枝浮沉不已,大师虽在讲话,犀利的目光,一直在朝庄院之中搜索,因之被他发现了。 蔡昌义的目力不如大师远甚,瞧了半晌,仍无所见,但他却道:“进去看看,说不定正是华家兄弟。” 话声甫落,元清大师倏然抓住他飘然远遁,后退十余丈,隐身一块大石的阴影之后,传音说道:“不要讲话,庄中有人查究来了。” 果然不错,衣决飘风之声紧随而起,有人登上了院墙,在朝这边查看,差幸大师功力奇高,适时隐蔽,故此未被来人发觉。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九阴教幽冥殿主梅素若。 梅素着好似睡不安稳,蔡昌义的话声高了一点,因之惊动了她,急急循声而至,前来查勘究竟。 但她仍是一无所见,瞧了半响,又复缓缓退去。 行经榆树之下,她抬头看了华云龙一眼,这时,华云龙神色大变,人已憔悴。正处昏迷之中。 她脸上神情动了一下,倏又冷声一哼,转身进屋面去。 元清大师以耳代目,凡是带有声响的举动,均已了然于胸,顿了一下,乃道:“吊着的影子,果然是那姓华的孩子。” 蔡昌义大为紧张,不觉失声道:“真……” 倏然警觉不能出声,话声一顿而止。 元清大师道:“不要紧张,既然知道有人在此处,那就好办。” 蔡昌义传音急声道:“怎么办?那看守他的人警觉性极高,咱们除了动手抢夺,另外还有办法么?” 他性子纵然急躁,事到临头,却也并不鲁莽。 元清大师赞许地将头一点,道:“老钢自有办法,咱们暂时退走。” 蔡昌义对他公公自然相信得过,但一叫他退走,他又急了,连忙传音道:“这…… 这……他不要紧么?” 元清大师道:“人在昏迷之中,气机极弱,正受血气逆行的煎熬。这孩子也真难得,毅力大异常人,他好似极力挣扎,强自提聚真气,逼使血气逆行的速度减低,这样一来,那是够苦的了。” 蔡昌义大为焦灼,急声道:“他怎会血气逆行?怎会晕迷?怎会……” 元清大师道:“他被倒挂身子,吊在树上。” 蔡昌义道:“这……您老人家不去救他么?” 元清大师道:“老衲正想为他尽点力,你不要急,咱们退远一点。” 举步而行,瞬间数丈,身法之轻灵快捷,宛如天马行空,不带丝毫火气。 蔡昌义疑念丛生,但又不使大声追问,只得急步相随。 祖孙二人退到一处土阜之上,元清大师相度了一下形势,随即闭目合十,盘膝坐了下去,蔡昌义侍立一侧,满怀疑问的瞧着他的举动。 良久不见动静,蔡昌义大感不耐,他正待开口催促救人,忽见元清大师雪白的胡子无风自动,凝目注视下,方见他嘴唇翕动,极有韵致。 禁昌义诧异万分,不货回头朝那庄院瞥了一眼,暗暗付一道:“他老人家在与华老弟讲话么?相距五十余丈,传音入密的功夫还能有效……” 蔡昌义诧异不已,那厢华云龙确是听到声音了。 那声音细如蚊蚋,慈和已极,正是元清大师所发。 元清大师道:“孩子,不要慌张,老衲助你一臂之力。你先散去提聚的真气,慢一点,徐徐的散去,再听老衲告诉你怎么样运功行气,痛苦就会减轻了。” 这时的华云龙,无论从那一方面去看,都像早失去知觉,事实上他也确已晕迷。但是,人虽晕迷,元清大师慈和的声音,却仍听得一字不漏。 这得归功于华云龙坚毅无比的意志。 须知华云龙纵然风流,纵然不愿在梅素若面前失去英雄气概,但对倒悬三日的痛楚却非一无所知,只因他性子刚毅,不畏艰难,奉命追查血案的内情,纵获端倪,案情却似更越复杂了,九阴教主这条线索最为明朗,他要续查详情,不愿离去,所以故作毫不在意,自愿就缚,听任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 当时他有恃无恐,认为仗待他们华家的独门心法,先行提聚一口真气,纵有万分苦楚,决不至于不能忍受。讵料事实不然,那血气逆行,脏腑挤迫的痛楚,比他想像中难受十倍,最后仍旧不免陷于晕途之中。 不过,晕迷是一回事。如非他先提聚一口真气,虽在极端苦痛之下,仍能凭快坚毅无比的意志力,控制那股真气不使倏散,别说晕迷之中,无法听到元清大师的话声,此刻恐怕早已呕血不止了。 元清大师内力精纯无比,话声虽小,注入华云龙的耳中,却如暮鼓晨钟一般,具有镇摄心神,发人猛省的力量,华云龙听了,人未清醒,意志却已不知不觉遵照大师的吩咐,缓缓散去提聚的真气,任其自由骋驰。 真气缓缓散去,痛苦却是遽然大增。 元清大师的语气适时又起,道:“注意了,孩子。” 接下一字一顿,铿锵接道:“此身非所有,此心非所有,往来苍冥间,混沌无休止,动静乘太极,顺逆犹轮回,与机击……”这是一篇逆气行功,至高无上的内功修为口诀,字字珠玑,内容极其深奥,乃是武圣云震晚年参悟的绝学之一。 须知当年的云震,兼修佛、道两门的至高绝学,后来又得高华的传授,晚年的武功已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最高境界,只因缺乏子嗣,更将心力专注于武学的钻研,勘破了佛家所谓“轮回”之机,创下了这一篇“逆气行功”的修练法门。 严格的讲,这一篇内功口诀,乃是云震一脉武功之总成,倘能得其精义,勤加修练,那便如同一般练武之人打通了任、瞥二脉,一身功力,定能于短期内突飞猛进。 但是,如非资秉奇高,兼而具有慧根的人,对这一段简捷玄奥的口诀,根本就不能练,此因逆气行功,大反生理之常的缘故,如若不然,元清大师岂有不传蔡昌义之理?大师甫见华云龙,便自含笑赞许,道理也就在此。 这时,蔡昌义见不到华云龙,但见元清大师嘴唇蠕动不已,想要发问,却又不知大师讲些什么,一旦受了干扰,是否对华云龙有许不利,因之瞪着一双巨目,心头的焦急,当真是无以复加。 半晌过后,元清大师的嘴唇停止蠕动,蔡昌义再也顾不了许多,顿时枪前一步,俯身问道:“公公!您在讲些什么?华兄弟无恙么?” 元清大师白眉一抬,睁眼含笑道:“无恙。”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您讲详细一点嘛!华兄弟究竟怎样啦?” 元清大师道:“这孩子的确是百年难见之材,咱们家的武功不虑失传了。” 他纵然是个方外之人,此刻竟似按捺不住心头的欢畅,讲起话来答非所问,可见他对留传武功之事索念极深。 蔡昌义不觉“唉”了一声,道:“您老怎么啦?义儿在问华兄弟的境况啊!” 元清大师一愕,道:“哦!他不要紧,老衲已将咱们家‘无极定衡心法’传授于他,让他再吊几天。” 蔡昌义心头略宽,但仍不解的道:“什么叫‘无极定衡心法’?” 元清大师道:“所谓‘无极定衡’者,便是气机无垠,抱元守一之意。可惜你资秉不符,不然的话,这一篇祖传的独门无上心法,便可传授你了。” 蔡昌义得失之心不重,一心悬念华云龙的安危,对于独门心法是否传授于他毫不在意,只见他浓眉一皱,又问道:“那……何不干脆将人救走,为何要让他多吊几天?” 元清大师道:“咱们独创心法,迥异寻常,必须先使血气自然逆行,才能进入第二层门径,因之,修练本门心法,第一阶段,便是倒悬……” 蔡昌义道:“这有何难?回去再将他倒悬起来,不一样么?” 元清大师失笑道:“若是这般容易,你也可以得传了。” 蔡昌义微微一怔,道:“这……另有难处?” 元清大师道:“难在‘自然’二字。” 蔡昌义眉头一蹙,奇道:“人若置身倒悬,那血气的逆行,如何自然啊?” 元清大师道:“置身倒悬,血气的逆行,并非自然,因之修练本门心法,必须生具慧根,灵台空明的人才行。那孩子的资秉大异常人,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一心只想如何减轻痛苦,别无杂念,晕迷之中,仍能领悟老衲所授的口诀,按那口诀行动,毫不勉强,这便叫做‘自然’了。” 蔡昌义恍然而悟,道:“哦!所以您老让他多用几天,以免影响他的心理,破坏‘自然’的现象,是这样么?” 元清大师领首嘉许道:“义儿不失聪明,那孩子纵然灵台空明,心志极为专一,倘若不变现状,使他能自生驾轻就熟之感,当此初窥门径之时,岂不对他更有益么?走吧!趁此机缘,老衲另外传你一点防身的武功。” 话声中站起身子,飘飘然领先行去。 蔡昌义疑念顿释,心头也放心了,听说另有传授,顿时胸怀大畅,高高兴兴的紧随身后,奔向金陵。 忽忽三日。这一日申末时分,梅素若由前院回来,小娟与小玫,随侍在她的身后,行至榆树之下,三个人同时驻足,同时抬头,同时朝华云龙望去。 这似乎已成她们的习惯,三日来,这独院主婢四人,只要行经榆树之旁,总得伫立片刻,瞧一瞧华云龙的景况。 华云龙的景况并无多大的变化,仍旧倒挂金钩一般,吊在树梢,若说有了变化,那便是脸上的血气了。 第一日晨间,他睑上憔悴不堪,脸色惨白,形若病入膏盲的人,但入夜便已渐见好转,而后时有进展,直到眼前为止,不但血气已趋正常,那气机也已平稳至极,他双目自然垂闭,形状宛如熟睡之人。 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梅素若主婢四人。 此刻,梅素若神情冷漠,朝华云龙瞧了一眼,蓦地重重一声冷哼,娇躯一转,登上了台阶。 忽听小玫怯声道:“小姐……” 梅素若微微一顿,道:“什么事?” 小玫惶然道:“三……三天了。” 梅素若霍地转过身来,喝道:“三天怎样?”一她双目冷焰电射,怒形于色,小玫吓得低下头去。 那小娟年纪较大,胆气较壮,接口说道:“小姐讲过吊他三天,咱们是否放他下来?”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你同情他?” 小娟微微一怔,随即兔首道:“不……不是同情。” 梅素若冷声喝道:“提这事干么?” 小娟暗忖道:“明知故问嘛!” 心中在想,口中可不敢说,微微一顿,道:“咱们讲话不能不算,婢子是在请示小姐……” 梅素若忽然峻声道:“不放!” 身子一转,步入了厅内,神态恼怒已极。 她那突然恼怒的神态,三日来,几个小婢早已司空见惯,因之小娟并不惊讶,只是吐一吐舌,目光则向华云龙投去。 忽然,她目光一楞,口中惊呼道:“小姐!小姐……” 梅素若去而复转,捷如轻燕,峻声喝道:“你作死么?” 小娟始转一指,道:“他……他醒啦!” 梅素若冷声喝道:“醒了便醒了,值得大呼小叫么?” 话是这样讲,目光却已朝华云龙望去,但见华云龙神光焕发,笑脸盈盈,正自目光凝注,投射在自己身上。 她先是一怔,继之一阵羞恼涌上心头,不觉冷焰电射,狠狠地瞪了华云龙一眼。 只见华云龙裂嘴一笑,道:“梅姑娘,麻烦给我一杯水。” 梅素若冷冷地道:“不给。” 华云龙抿一抿嘴,又道:“在下饿了,姑娘准备酒饭了么?” 他身子倒悬,口鼻在上,眉眼在下,讲起话来怪模怪样,引人发噱,两个小婢站立一侧,窃笑不已。 梅素若冷声喝道:“叫谁准备酒饭?” 华云龙眉头一扬,又复裂嘴一笑,道:“本该有劳姑娘,如今且不说啦,请放我下来。” 梅素若气为之结,厉声喝道:“不放!你待怎样?” 华云龙笑道:“在下记得,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梅素若冷冷地道:“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为人不可不守信诺,姑娘身为九阴教一殿之主……” 梅素若亢声叫道:“不放!不放!不放……” 话犹未毕,忽听“嘎嘎”一阵轻响,华云龙已自震断了绳索,飘然而下,卓立在她的面前。 一时之间,四婢寸叫,梅素若骇然住口,不觉退了一步…… 华云龙脸含微笑,神采奕奕,不像饿了三天的样子,悠然说道:“三日期限已到,倒悬的滋味并不好受,姑娘既然不肯释放,在下只有自作主张,自断绳索了。” 梅素若惊骇之余,羞恼郁结于胸口,不由恚怒,厉声喝道:“少卖乖!” 娇躯猛扑,纤手倏探,十指尖尖,便朝华云龙胸口抓去。 指风锐啸,气势凌厉,华云龙身子一侧,急急避了开去,道:“在下也是替姑娘守信,姑娘怎的……” 话犹未了,突觉劲风袭到背后,只得歇下话头,抡臂一掌,反手拍击过去。 这一掌无疑是应急之着,并未用上五成真力,但那手法之玄妙,暗藏数十种变化,已非一般高手可挡了。 梅素若脚步一挫,避过了一掌,转到华云龙右侧,蓦地骈指如戟,朝华云龙右肋“期门穴”戳去,冷声道:“哼!姑娘偏不守信,偏要再吊你七日。” 她那身法美妙迅捷,手法却是狠毒凝重,那一指若被点中,华云龙纵有软甲护体,也得应指倒下。 只见华云龙含胸吸腹,倏然飘退八尺,眉头一皱,道:“姑娘,令师是要软禁我啊?” 梅素若如影附形,追了过去,喝道:“你乖乖就缚,姑娘吊你七日,放你离去。” 华云龙讶然道:“放我离去?” 梅素若肃容道:“不错!” 华云龙目光如电,在梅素若脸上转了几转,倏然笑道:“哈哈!华家子孙,只有在下善于撒谎,想不到……” 梅素若美目一棱,厉声喝道:“你讲什么?”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姑娘纵非撒谎,也是意气用事,你若放我离去,令师面前如何交代啊?” 这话不错,私自放人,九阴教主面前这样交代?如若不然,岂非撒谎骗人了。 梅素若好似恼羞成怒一般,玉脸通红,目光转厉,冷冷喝道:“那你去死吧!” 纤掌扬处,便待一掌拍下——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九章 长恨道姑 看梅素若凝神扬掌的功架,好似心头恨极,那一掌如果拍下,劲道必然不轻,大有一掌便将华云龙击毙之势。 两个小婢见状骇然,失声叫道:“小姐……” 尖叫声抖抖颤颤,梅素若不觉一怔,冷然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小婢未答,华云龙敞声接道:“在下有话讲。” 梅素若冷眼而视,道:“本姑娘会听你的话么?” 华云龙夷然说道:“听与不听,乃是姑娘的事,在下只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实对姑娘讲,在下本不想走,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谬,再呆下去,将陷姑娘于不义,因之……” 梅素若冷然截口道:“哼!本姑娘义与不义,要你操心?”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倘与在下无关,在下自然不必操心,只因此事乃缘在下而起,姑娘若有不义之行,便是我的罪恶了。” 梅素若冷声一哼,道:“巧嘴俐舌,原来是为自己脱罪,这也行,你束手就缚,让我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说来说去,仍是要吊我七天。” 梅素若冷然接道:“不然你得死。” 华云龙容色一整,俨然说道:“梅姑娘,你太偏激,这种性格务必要改。” 这华云龙平素嘻嘻哈哈,洒脱不羁,看去十足是个纨绔子弟,一旦正经起来,却又不怒而威,别有一种慑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颜倏整,一派教训人的口吻,梅素若乍睹斯状,不觉被他镇住。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接道:“请听我讲,一个人最忌不知量力,任性妄为,你已吊了我三天,我不加反抗,便该知足,只因你见我夷然无损,心头忿忿不平,竟不惜撒谎引我入彀,我纵然信了,姑娘的操守岂无亏损?你能信守诺言,七天后我离去,那也违背了令师的谕令,这种恩怨,纵然出于无心,形成的结果,却都是不义的行径。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姑娘竟生杀我泄忿之心,请想想,凭姑娘的能耐,做得到么?” 他义正词严,侃侃而谈,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欲加抗辩,却是无以为辞。 华云龙忽又神色一舒,朗声笑道:“梅姑娘,我凭良心说,姑娘的容貌风华,我华炀确是万分心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姑娘又复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话,你我极有可能成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于不义,我华炀抵死也不能为,眼下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我暂且告别,断去所谓‘不义’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无亏。梅姑娘,我告辞了,令师面前,请恕不辞而别,姑娘也该珍重。” 话声中抱拳一拱,随即转过身子,径朝后面院墙行去,须臾越过院墙,身子晃了几晃,倏忽隐没不见。 他说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态朗然,毫无留恋做作之态,梅素若眼望着他那壮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辩,忘了喝阻,一时之间,完全楞了。 这情形看似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须知华云龙风度翩翩,俊美绝伦,乃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这梅素若纵然冷峻,毕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样的。 此前她处处与华云龙为难,一者是积年的教养使然,再者便是华云龙对她的美色好似无动于衷,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怼之气,其实她内心对华云龙极具好感,便谓之情愫亦无不可。 此刻,华云龙坦诚地表明了爱慕之意,且因不愿“陷自己于不义”,乃不愿走而走了,这是何等平实的情意?何等真挚的关怀?梅素若闻之楞然,自也无怪其然了。 夜幕深垂,玉兔东升,华云龙疾如闪电,奔向金陵。 他先至“医庐”,拜见了“江南儒医”余尚德夫妇,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公子” 因他之被掳,业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蔡昌义虽然负责坐镇金陵,但“江南儒医”已有三天不见他的影子。 华云龙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动向以后,一方面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人之急的侠义行径,另一方面,也深深为蔡昌义的安危担忧,唯恐蔡昌义碰上九阴教的人,被九阴教的人劫去。 因之,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取回宝剑行囊,问明了蔡昌义的住处,辞别余尚德夫妇,直奔东大街。 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高华一脉虽已式微,但宅第依旧,气派不减当年,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 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主人三日未归,他家的主母与小姐,也已于三日前外出游历去了。 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元清大师”的安排,离开东大街蔡府之时,心头不无惑然惶恐之感。 但他纵然惶恐,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离开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决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阴教”的动静,如果蔡昌义确实是被九阴教的人劫走,届时当可获知端倪,然后相机救人也不为迟,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觉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贾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几个女人,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 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言词闪炼,她向仇华泄露了他的底细,又在三日前的凌晨,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方向驰向闹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过酉末时分,离午夜尚早,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 他走进一条巷子,来到“怡心院”的西边,瞧清四下无人,纵身越过院墙,转弯抹角,来到贾嫣居住的楼房。 那座楼房灯光明亮,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望,但仔细瞧了一阵,却不见贾嫣的影子,也不见楼上另有他人走动,等了一会,那情况仍无变化。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贾嫣呢?贾嫣到哪里去了?若是应召外出,云儿应该随行,如今云儿仍在,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难道……难道…… 他心中疑念未已,忽然一丝传音之声,道:“是龙儿?这边来。” 华云龙先是一惊,继而狂喜四顾,也传音道:“五叔,五叔,您在哪里?” 原来传音之声,乃是文太君晚年所收的一个徒儿所发。 这徒儿亦子亦徒,名叫华五,原名“小五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年乃是“洛阳一小”高泰手下的一个小抖乱,曾为华家的事出过大力,文太君恤其孤苦,爱其聪明,乃将高泰与五儿一并收在身边,传以绝艺。 高泰原定立为周一狂的传人,尽得“孤云掌法”真传以后,离开了“落霞山庄”,另立门户去了,这华五则以“落霞山庄”为家,成为华家之一员。 华五自小聪明,也是个不受羁勒的性格,艺成经常漫游在外,但在家时对华云龙最是宠爱,华云龙刁钻古怪的行径,大半是受这位“五叔”的影响,此刻他听出传音之人竟是他“五叔”,自然大为欣喜了。 但华五却又肃然传音道:“小心了!我在这边。这边有一栋精舍,在楼房的东南约有一箭之地,你慢慢掩过来,不要出声。” 华云龙心头一紧,暗暗忖道:掩过去?这“恰心院”当真别有蹊跷? 他来不及往下想,人已急急朝东南方向窜去。 东南果然有一栋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与“恰心院”不相关联,但却有门户可通。 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走了过去,顿时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精舍的门前,那驾车的郝老爹赫然在座。 他心头方自一凛,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郝老爹,马车套好了么?” 郝老爹敞声应道:“启禀小姐,马车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车。” 话声中灯光摇曳,一名婢仆执灯前导,贾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妇,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来。 那紫衣美妇长裙曳地,云鬓雾鬟,容颜极美,看去三十出头,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岁数,却是瞧她不准,华云龙呆得一呆,那名婢仆已自打开车门,恭送两人登上了马车。 忽听华五的传音急道:“龙儿快……” 话未尽意,郝老爹马鞭一挥,马车已自辘辘而动。 华云龙闻声知意,心知他五叔乃是叫他“蹑车而行”,急切间计无可得,贴地平窜,窜上了马车的后辕,继而身子一伏,一头钻入车厢之下。 他身法轻如飞燕,捷如狸猫,当真是草木不惊,不但未曾惊动那名婢仆,便连车上的人也是一无所知。 华云龙潜伏在车厢之下,但闻车声辘辘,却不知车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处,但知马车经过一段漫长的石板街道,然后行驶在黄泥土道上,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光景,马车驱向山道,再过了顿饭时刻,始才戛然停止。 他判定车上的人业已离车而去,方始悄悄地钻了出来。 这时已近午夜,但见冷月清辉,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道观,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戒备。 他蹑足绕过一侧,拍去身上的尘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怕已来不及了。 忖念中飘身上了道观屋脊,只见后院燃有灯亮,于是他循灯光扑去。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叹息一声,道:“紫玉,你不该来的。” “紫玉”两字,令华云龙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妇就是方紫玉么? 一面惊疑,一面相妥一处隐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贴上右眼,朝那燃灯的房内望去。 那是一间简陋的道房,一名肤色如玉、容貌极美的道姑盘膝坐在云床之上,她身侧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贾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妇则是一脸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 只听老年道姑轻咳一声,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来了,你就请她坐下来谈谈吧!” 被称“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谈来谈去,不过是尘世间的事,长恨看破红尘,束发为道,此心早如止水,与她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但闻方紫玉激动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贫道长恨,早已不是你家姑娘了。” 方紫玉凄然应道:“是,道长。” 自称“长恨”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道:“你请坐,不提往事,咱们随便谈谈吧!” 方紫玉双目噙泪,泫然欲泣道:“是,道长。” 长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应是,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你又何必徒自悲伤呢?请坐吧,眼前有事,你请坐下讲。” 转脸一顾贾嫣,又接道:“嫣儿请起来,长跪在地,贫道不敢当的。” 方紫玉饮泣就坐,贾嫣伏地再拜,然后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后,神色凄然,欲言又止。 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滚动的泪珠,顿了一下,道:“道长,紫玉创建‘姹女教’的事,准备不日开坛,昭告天下武林,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 华云龙闻言一凛,越发凝神谛听。 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道:“开坛立教,何必请示贫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又传予‘姹女心经’,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没有道长的话,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长恨道姑微微一顿,道:“贫道若未出家,这开坛立教之举,贫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这些尘世间事,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万紫玉忽然急声道:“姑……道长请放心,紫玉不会与华家为难的。” 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该死!紫玉一时情急,忘了道长的告诫。” 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道:“贫道也落言诠了,其实事成过去,纵然再提,也不致再扬心波。” 语声一顿,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于开坛,莫非与华家有关么?”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道:“有话你请直讲,不必再有顾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长有所不知,司马大侠夫妇已经被害了。” 长恨道姑身躯显然一震,倏又镇静地道:“是称‘九名剑客’的司马长青夫妇么?”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夫妇。他夫妇暴毙在洛阳家中,伤痕同在咽喉,乃是兽类噬伤而死,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记。” 话犹未毕,长恨道姑神色剧变,目光如炬,骇然问道:“你是说碧玉小鼎?” 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华云龙几乎失声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 其实当方紫玉激动的称呼长恨道姑“姑娘”时,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据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遗书就在他怀中,因而未敢断定,此刻一经证实,再也按捺不住心绪的激荡,右掌一抬,便待破窗而入。 忽听华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道:“龙儿莫躁,仔细听下去。” 华云龙听毕悚然一凛,连忙循声望去,只见另外一扇窗下,正有一个人影向他颔首示意,于是他只得强捺心神,传音说道:“五叔,那道姑真是‘玉鼎夫人’么?” 华五道:“不要多问,听下去再讲。” 这时,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道:“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交非泛泛,他夫妇同时遇害,不知‘落霞山庄’采取何种行动?” 听辞意,中间似已漏了一段未曾听到,华云龙再也不敢分神,急忙轻贴窗棂,从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 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道:“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落霞山庄’的人怀疑道长就是血案的主谋,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炀,奉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 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果真如此,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么?” 当此之时,她不为自己辩白,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华云龙耳闻目睹之下,不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 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华大侠如今享尽齐人之福,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对于嫉愤之情感觉特别敏锐,闻言越发瞪大眼睛,凝神视听。 只见长恨道姑眼神一亮,继又颓然而废,道:“唉!贫道情根难断,每于不知不觉中总存再见一面的希望,其实年华已逝,旧梦难圆,再见何如不见……” 方紫玉截口接道:“紫玉总觉不忿。想当年道长对他的情意何等深厚,当年若无道长的眷顾提携,华大侠焉有今日之成就?如今不说司马大侠是他的长辈,就凭道长的标记,所谓睹物思人,华大侠也该亲莅江湖,与道长见上一面,问个究竟才是。” 但见长恨道姑微微摇头道:“你错了,他是纯孝之人,如无老太君的令谕,纵是单纯为他义叔复仇,他也不会擅自离山的。” 方紫玉道:“道长对他们家的恩情堪比天高,老太君并非不知,如今涉及司马大侠的命案,见到了道长的独门标记,也该让华大侠下山才是啊!” 长恨道姑喟声一叹,道:“老太君一生端正严谨,如非事涉司马大侠血案,见到了碧玉小鼎,或许会令华大侠下山访寻贫道。如今事涉血案,贫道与华家已是恩怨难分,她老人家差遣孙儿下山查访,正是她贤明之处,不然,叫华大侠如何处理呢?” 听到此处,华云龙心绪大为激荡,暗暗忖道:这位道姑堪称是咱们华家的知己了,爹爹有友若此,奶奶何以不闻不问,不将她接回家去呢? 他是个多情种子,但知‘知己’难求,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觉得他奶奶不可理解了。 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又自接道:“这事不必再谈了。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奉命在江湖上缉凶,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么?”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与‘江南儒医’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儿的底细,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 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道:“你是说九阴教主?九阴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九阴教主。紫玉听说他被掳,立即发动门下明查暗访,直到目前为止,仍不知九阴教主落在何方。” 长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说道:“这孩子倒也乖觉,他能去找九阴教主,总算被他找到对象了。怎奈九阴教主诡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临江湖,必有所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无所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一推断,与事情固然大有出入,但因长恨道姑言辞关切,华云龙非但不觉可笑,且对她更增进了一层好感。 只听方紫玉道:“据紫玉查访所得,司马大侠遇害之事,牵连极大,不是九阴教主一人所为。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记,‘落霞山庄’的人,总认为道长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见,道长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祸,有损清誉。” 华云龙暗暗叫道:“不要表白了,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 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已是方外之人,毁誉算不了什么。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落霞山庄’,当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 华云龙感情特别浓厚,听到这里,但觉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冲进房去,揭开她的行藏,劝慰她一番。 差幸他教养有素,临机尚能沉住气,念头一转,想到“玉鼎夫人”如今号称“长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强捺心神,往下听去。 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道:“道长如此自苦,真是所为何来?” 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道:“你又何必为我兴叹,你说不与华家为难,却又念念不忘创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么?” 方紫玉脸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俯首亢声道:“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且看他如何善后?” 长恨道姑失笑道:“事实上,你却是处处维护‘落霞山庄’哩!” 方紫玉红晕更浓,欲待抗辩,却又无话可说。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语,此刻忽然低声一叹,道:“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们身为女子,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便难忘怀。恨道友,江湖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长恨道姑讶然回顾,道:“道友另有所见么?” 老年道姑道:“事实至为明显,司马大侠并非泛泛之辈,便是贫道也知他与‘落霞山庄’交情深厚,他夫妇同时遇害,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么?如今九阴教主重临江湖,据方姑娘所说,好似另有他人与九阴教沆瀣一气。” 话犹未毕,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来‘玄冥教’的徒众往来江湖,无恶不作,紫玉暗中留神,发觉这些人武功别具一格,近来已经由暗转明,渐渐明目张胆了。” 长恨道姑不觉惊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许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终未曾露面,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在各地滋生事端,据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便有一个仇华参与其中。” 长恨道姑激动地道:“无数仇华?那是冲着天虹来的?” 方紫玉道:“真是如此,因之紫玉觉得道长与华大侠见上一面,至少该将碧玉小鼎的事当面讲讲清楚。” 长恨道姑吟哦半晌,目光一抬,道:“不必了,那显然又是九阴教主的阴谋。她窃取贫道的标记,妄想引贫道露面,俾以利用贫道往日的渊源,设计陷害天虹一家,贫道若与天虹见面,恰好上了她的圈套,况且贫道身在方外,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让他们斗法去吧!” 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急声道:“那华大侠的事,道长当真不管了么?” 长恨道姑忽然浩叹一声,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紫玉,创你的‘姹女教’帮助他吧,贫道心血已枯,再无气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这……” 长恨道姑举手一挥,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贫道疏忽,竟不知你对华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贫道只能劝你:爱其所爱,不必定有所获。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好好创一番事业,以慰晚景吧!” 至此,华云龙不觉泪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觉。 须臾,华五掩了过来,传音说道:“龙儿,咱们走。” 华云龙从迷惘中惊醒,但觉眼前一片漆黑,房内熄了灯,方紫玉师徒不知于何时退走了。 此刻,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觉,默默的跟随华五离开道观,奔向荒山。 荒山之脊,有一座堪蔽风雨的茅亭,华五在那茅亭歇下脚来,回顾华云龙一眼,问道: “龙儿,你心里感触很多么?” 华云龙叹口气道:“想不到‘玉鼎夫人’竟是这样的人。” 华五将头一点,道:“你坐下,五叔要和你谈谈。” 华云龙施施然在一条木板上坐下,问道:“五叔,您对‘玉鼎夫人’的往事,知道很多么?” 华五道:“五叔虽有所知,却也不尽详实,如今见到她本人,听到她们的谈话,方知五叔以往的想法也有偏激之处。”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您以往没有见过‘玉鼎夫人’么?” 华五道:“没有,以往我对‘玉鼎夫人’反感极深,如果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今夜也不会叫你追踪来此了。” 华云龙道:“怎么回事呢?看来她对爹爹始终很好嘛!” 华五轻声一叹,道:“就因为她与你爹情谊深厚,五叔才对她存有偏见。我总认为情贵专一,你爹与你两位母亲感情弥笃,就不该再与其他的女人往来。” 华云龙不以为意,道:“那要看怎样的女人,象这位‘玉鼎夫人’……” 华五失笑道:“这种地方,你倒很象你爹,你爹尚知自己检点,你却认为天经地义,凡是美女,最好都成你的腻友?” 华云龙俊颜一红,讪讪地道:“男女同样是人嘛,我对男人还不是一样很好?” 华五笑道:“讲到这里,五叔倒要郑重警告你,男女是有界限的,男友多多益善,知己的女友,交一两个也就够了,你若不知惕励检点,一旦成婚,害得别人为情所苦,那是大伤阴骘的事,五叔决不允许。” 华云龙皱眉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华五道:“改不改在你,你到处拈花惹草,总有一天,五叔会好好揍你一顿。你该将‘玉鼎夫人’的榜样引以为戒。” 华云龙大感不耐,亢声叫道:“知道了,五叔就是为了讲这些么?” 华五道:“我当然另外有事要讲。” 华云龙道:“那就讲正经事吧,您的吩咐我记下了。” 这华五小时刁钻,如今碰上宠爱的侄儿,却也无可奈何了。 他微微一愣,然后将头轻摇,道:“好吧!我问你,‘玉鼎夫人’的绝笔书信可在身上?” 华云龙道:“五叔为何突然问起此信?” 华五右掌一伸,道:“交给我。” 华云龙讶然道:“给您干么啊?奶奶交代,此信除非当面退还‘玉鼎夫人’,必要时宁可毁掉,任何人也不能看的。” 华五颔首道:“我知道,叫你将信给我,正是奶奶的令谕。” 华云龙疑道:“五叔回山过啦?” 华五道:“我由家中来。” 华云龙道:“奶奶怎么讲?” 华五道:“奶奶已知‘玉鼎夫人’未死,此信放在你的身上,万一不慎失落,那时遗人以柄,坏了你爹的声……” “誉”字未出,突然警觉此事不该向华云龙讲,于是脸色一沉,峻声喝道:“快给我,奶奶叫我将信快送回山去。” 华云龙微一吟哦,将头一摇,道:“不,龙儿不能给您。” 华五目光一凌,大感意外地道:“怎么?你不相信五叔?” 华云龙道:“非是龙儿不信五叔,而是龙儿另有疑难。” 华五奇道:“你有什么疑难?” 华云龙道:“一者书信缝在软甲之中,取拿不便,再者奶奶既然吩咐任何人不能过目,龙儿想原封不动,交给奶奶。” 华五怔了一怔,忽然笑道:“你这孩子倒也固执得紧,万一失落怎么办?” 华云龙道:“软甲穿在龙儿身上,书信密藏软甲之中,不会失落的,万一失落,龙儿自己向奶奶请罪。” 总是因为宠爱的缘故,华五想想也觉有理,乃笑道:“由得你吧!不过我一到金陵,便听传言你被九阴教主掳走了,这种事如果有上一两次,别说身上软甲不会失落,恐怕连皮也要脱了一层,你要份外小心才是。” 华云龙脸色一红,讪讪然道:“不会再有二次了,五叔放心。” 华五道:“此事不谈啦!说说你离山以后的经过。” 华云龙想了一下,乃将如何到了洛阳,如何一路南下,结识了“金陵五公子”,如何由蔡昌义同游名胜,在那钟山之巅遇上九阴教主,如何为九阴教主所乘,被梅素若吊在树上,如何暗中得遇高人,传授他逆气行功的无上心法,脱离梅素若的羁绊,重返金陵等等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这段经过,既有奇遇,也有惊险,更有放荡不羁之处,但在华五的心目之中,他这位侄儿总算未败门风,已经达成任务,十分难得了。 因之他一面谛听,一面颔首,听完之后,颇为赞许地道:“嗯!你的胆气很够,作法也无大疵,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据五叔看来,那位‘幽冥殿主’梅素若,将来是个麻烦。” 华云龙却不承认,将头一昂,道:“什么麻烦么?龙儿与她两不相干,她若聪明,最好脱离九阴教,如若不然,龙儿一样整治她。” 华五慨然道:“讲讲容易,做起来可是难之又难。” 话声微顿,话锋陡转,忽然正容道:“龙儿,追缉凶嫌的事,至此暂时告一段落。” 华云龙不解道:“怎么?咱们对司马叔爷的血仇不管啦?” 华五道:“不是不管,而是暂告一段落。缉凶至此,可谓真象已白,至于报仇雪恨,应该让你琼姑姑去做。” 华云龙惴惴然道:“五叔是叫龙儿回山么?” 华五道:“你不必回山。今夜所见,以及你近来所得,由我回山禀告奶奶,此后你要格外奋发,为正邪消长之事多多努力。” 听说不必回山,华云龙不禁雀跃,欢声叫道:“好啊!” 华五脸色一沉,截口喝道:“听我讲,此后你的责任万分沉重,切切不可掉以轻心。须知这份担子,是我在奶奶面前为你讨来的,你若大意妄为,毁了五叔的信誉不要紧,咱们华家也就永远沉沦不起了。” 华云龙怵然一惊,道:“这么严重么?” 华五肃然道:“何止严重而已,祸患已经越来越近了。” 华云龙眉头轻蹙道:“五叔能够提示一二么?” 华五道:“其实你该心有警惕才是,江湖上暗潮汹涌,已非一日,如今不过渐趋明朗罢了,这次五叔回山……” 言犹未了,华云龙已自恍然而悟,道:“原来五叔是讲‘九阴’、‘玄冥’两教的事。” 华五冷冷一哼,道:“看你这副漫不在意的样子!” 华云龙凛然结舌,不敢再往下讲。 华五忽又浩声一叹,道:“龙儿,此事非同儿戏,须知‘九阴教’与‘玄冥教’,不过是较为庞大的两个集团而已,暗中尚有其他魔头伺机而动,咱们华家固为侠义之士所敬佩,却也是邪恶之徒眼中之钉,这些人无疑全是冲着咱们华家而来,所谓人为名誉树为皮,虚名在外,撇开武林苍生的安危祸福不讲,咱们华家如今也是栽不起的。” 华云龙不觉身子一躬,肃然接道:“是,龙儿省得。” 华五忽然起立道:“省得就好,我也不再多说了,一切你好自为之。” 华云龙连忙问道:“五叔要走么?” 华五颌首道:“嗯!我得快速回山一次。再者,我是蹑踪几个异族人而到金陵,那几人形踪可疑。设若遇见,你要格外小心。” 话落,步子一迈,匆匆下山去了。 眼望华五飘然远去,华云龙凝目而视,竟而楞了。 华五走得匆忙,这给华云龙心灵上一种压迫。 他从小与华五一起长大,对华五的性格知之甚稔,华五心直口快,聪明过人,凡事漫不在乎,颇有名士的风范,往常家居,每次外出归来,总要与他们斗斗智慧争争嘴,虽然次次落在下风,却仍乐此而不疲。 这一次,华云龙感觉得出,华五言犹未尽。 这种反常的情形,令华云龙心中老大一个疙瘩。 他心潮起伏,暗暗忖道:什么事情啊?“九阴教”死灰复然,“玄冥教”也不过是个新兴的帮派,两教的人我都见过,没有什么可怕的,五叔素来胆大如天,智计百出,便在奶奶面前也不紧张,为何匆匆而去?难道还要劳动奶奶与爹娘不成? 须知他与华天虹不同: 华天虹长于忧患,一无依靠,乃是打出来的天下,因之一言一行,谨慎凝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却是生于安乐,在一干长者呵护中长大,从小不知所惧,纵然有人耳提面命,也明知事关重大,却仍无视荆棘之多,情势之严重,前途之艰险,较当年或将犹有过之。 所谓“本性难移”,这就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本性了。 但他毕竟出生武林世家,智慧也超人一等,警惕之心并未因此泯灭,念头一转,便又想到华五的叮咛。 于是他一面暗忖,一面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管他哩,天将黎明,歇一忽儿再讲,反正空想无用,我只要多动脑筋,未尝不能独挽狂澜,铲除妖氛……” 他找了靠墙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顿时使将一切置诸脑后,专心致志的行起功来。 这日晌午,他腰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 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家“万隆”客栈落脚。 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过一番思虑了。 梳洗用餐毕,换了一身绛紫色湖绸紧身衣裤,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将那色泽斑驳的古剑系在腰际,又将三个药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怀中,唤来店伙计,交代了一番,然后装作游客的模样,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盘算过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风云际会一般,“九阴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华五叫他注意“几个异族人”,如果“几个异族人”也有掀风作浪的意图,那便共是三起人,再加薛娘主仆,贾嫣师徒,以及他自己结识的“金陵五公子”。设若摆明了干,必将是哄动武林的一桩大事。 不过,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仆如果听话,必已远扬,贾嫣师徒的“姹女教”尚未开坛,目前当不致于轻易地表明意向,而“几个异族人”行迹未见,“玄冥教”不过两个“仇华”及其属下而已,眼前这一仗暂时打不起来,便是打起来,自己的力量也嫌单薄。 他虽佻达,却不莽撞,几经思虑,觉得有几件事必须先做: 第一:所谓“几个异族人”究竟是何来路?企图何在?目下在何处落脚?人数究竟有多少? 第二:蔡昌义的行踪必须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阴教”所掳,应该先救人,然后设法与“金陵五公子”聚齐。 第三:“九阴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庄院?自己走了以后,她采取何种行动?她曾传谕通知“玄冥教”的人会商对付他们华家之策,眼下的情势又如何? 第四:他对司马长青的案情,大体上固然已经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语焉不详,譬如碧玉小鼎为何会被“九阴教”教主盗用,“九阴教”教主又如何与“玄冥教”的人勾结行凶等等关键,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见一见“玉鼎夫人”,或是与贾嫣师徒恳切地谈一谈。 因之,他投店,他漫游,一来是避免为“江南儒医”招来祸患,二来也是为了隐秘行踪,保持行动的灵活。 他更为几件必须要办的事安排了次序: 想见“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觉。 目前以追查“几个异族人”为宜,顺便亦可逛逛金陵,留神一下“金陵五公子”可曾无恙归来?其中包括蔡昌义在内。 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间,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步漫游,东张,西望,来到了江干下关。 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会,也是水陆码头。下关一带,车马不绝,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镖局多、客栈酒肆多、茶楼楚馆多。 这下关一带,其繁荣不下于城内夫子庙,大街之上,除了商贾行旅,船夫脚衙之外,到处可见高一头、阔一臂、横眉瞪目的好汉,这些人横冲直闯,斗殴滋事,如同家常便饭,公门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视若无睹。 华云龙在那熙来攘往的人丛中转了一转,不见特殊扎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楼踱了过去。 一个茶博士迎了上来,哈腰打躬道:“少爷请,楼上有雅座。” 华云龙将头一点,登上二楼,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动桌椅,阿谀道:“嘿嘿!这窗口面临长江,空气清朗,比雅座更好。 爷!您喝什么茶?” 华云龙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干笑一声,道:“您老来自滇边吧?嘿嘿!其实‘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龙井’。‘龙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爷,您老泡一杯‘毛尖’试试如何?” 华云龙目光一抬,笑道:“你对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爷夸奖。” 华云龙脸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这……这……”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这什么?普洱缺货,是么?” 茶博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货,爷海涵。”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货,何须饶舌,你倒很会做生意。” 茶博士满脸通红,垂目道:“大人不记小人过,爷见谅。” 华云龙轻轻挥手道:“去吧,随便什么茶,我都喝啦!” 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说话,抬目一楞,随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楼而去。 这一刻,楼上的茶客均纷纷向他望来。 一者是他劲装佩剑,体形伟岸,目光熠熠,英气逼人的缘故,再者,为了选一杯茶,他竟调侃了店伙一顿,旁人只当他寻事惹非而来,因之格外惹人注意。 须知白昼饮茶,大半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这种人不但喜欢起哄,而且专门好称英雄,强替别人出头,美其名曰谓之打抱不平,不料华云龙随和得紧,仅是打个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 华云龙气派极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赏那浩瀚的江水、往来的船只。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个清朗声音道:“嗯!此人英气朗朗,神仪内蕴,是个内家高手。” 粗哑的声音又道:“如能得他相助,那就用不着悄悄的回去请人了。” 清朗的声音低声斥道:“三弟莫非糊涂了?咱们与他既无一面之缘,又不知他的底细,你怎会忽然兴起这种念头?” 粗哑的声音低声一叹,道:“救人如救火,咱们已经耽搁一天了。” 华云龙虽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为而来,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他出身云中世家,生就一付侠义心肠,蓦闻“救人如救火”,心中不觉一震。 就在这时,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茗,他回过身来,啜了一口,趁机朝那声音来源望去。 但见茶楼一角,面对面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其中一人虬须绕腮,颊上老大一条刀疤,另一人体形瘦长,眉心一颗黑痣,两人同是短装打扮,身带兵刃,但却风尘仆仆,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 他朝两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来。 华云龙并无以貌取人的习气,目光一触,顿时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若不见弃,何不移驾一叙?” 因为一句话,已激起侠义的心肠,他竟忘怀了此行的目的,主动招呼别人了。 两个汉子犹豫了一阵,终于端起茶具,走了过来。 瘦长汉子抱拳一拱,道:“区区骆振甫,这位是区区三弟,姓马名世杰……” 华云龙还了一礼,肃容道:“在下白琦,两位坐下谈。” 这是他暗中的决定,凡遇未明底细的人,一律暂用假名。 骆振甫与马世杰道了“久仰”,分别在他两侧落坐。 华云龙开门见山,接着问道:“在下听两位兄台言讲‘救人如救火’,但不知何人有难?因何有难?若不见外,在下愿闻其详。” 此话一出,骆、马二人面面相觑,不觉愣然。 华云龙“哦”了一声,微微一笑,又道:“在下鲁莽了,在下理该表明态度,以免二位见疑。” 骆振甫暗暗忖道:怎么回事?看他内功精湛,无疑是个一流高手,却又这般率真,好似了无江湖经验,讲话毫不考虑。 马世杰性子较急,赧颜接口道:“哪里,哪里,区区兄弟低声讲话,不想竟为白兄听去,适才怔愣,乃因事出意外之故,倒惹白兄多心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马兄何妨坦直说明内情,倘使不悖于道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自当略尽绵力。” 这又是缺乏经验之谈,纵然欲明内情,也没有这样讲法的。 骆振甫心中嘀咕,表面却是喏喏连声,道:“是,是,咱们兄弟,正想仰仗白兄之力。”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事情是这样的:在前几日,咱们兄弟三人,相随一位朋友有事西行,不料行至凤阳地面,突然遇上一批衣着怪异的人……” 他讲话拖泥带水,华云龙颇感不耐,眉头一皱,道:“骆兄讲话简单一点。” 骆振甫赧颜一顿,马世杰接口说道:“二哥,我来讲。” 脸庞一转,目注华云龙道:“咱们是去找一个人,殊料直到凤阳,仍无一点眉目,也是咱们那位朋友内心焦急,见到迎面来人,上前借问一声,讵料那批人一听咱们要找之人的姓名,顿时便与咱们打了起来……” 左一声“朋友”,右一声“要找的人”,讲来讲去,始终未提两人的姓名,华云龙听得满头雾水,截口问道:“你们那位朋友是谁?要找的人又是谁?” 马世杰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大不放心。 华云龙恍然大悟,悄声道:“这样吧,沾点茶水,写在桌上。” 骆振甫似有阻止之意,马世杰却是将头一点,当下食指沾水写出了三个字——华云龙。 华云龙蓦然见到自己的姓名,不觉凛然一震,但未来得及转念,马世杰已复写出另外三个字——余昭南。 华云龙如遭雷击,失声叫道:“什么?余……” 突然警觉隔墙有耳,叫唤不得,硬生生忍了下去。 同一时间,马、骆二人也是一声惊呼,道:“你……” 华云龙眼望二人骇然之状,心知他们误会了,于是歉然一笑,道:“两位兄台幸勿见责,在下正是华云龙。” 马、骆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顾,似乎仍难置信。 华云龙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阴教’教主所劫,昨夜脱险归来,曾经见过余老前辈,虚名相见,也是逼不得已。” 他这样一讲,二人信是信了,却苦于功力有限,无法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表达心意,顿了一下,还是骆振甫心思较快,急忙沾点茶水,在那桌上写道:“余公子为人所掳,目的在查问你的下落,昨日傍晚,尚在凤阳城西清虚观中,如今何在,不得而知。” 华云龙心中着急,传音急道:“咱们走。” 骆振甫一摇头,疾书道:“大哥进城邀人去了,人到再走。” 华云龙忧于形色,道:“可是敦请余老前辈?” 骆振甫哼道:“不敢惊动余老太爷。咱们兄弟原是余府的食客,大哥乃是暗中相邀同道赴援,不久当可赶到。” 华云龙双眉紧蹙,道:“一日之隔,变化万千,骆兄示下对方的形象衣着,在下即刻动身,以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 骆振甫想了一下,濡指疾书道:“对方共计四人,一个红衣女子,一个文士打扮,另外两个头挽道髻,身着杏黄及膝大褂,双袖齐肘,看去颇似僧袍,却是圆领当胸开衩,足上高腰白袜,粉底皂靴,不类中土人士,年纪……” 写到这里,华云龙等不及了,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道声“前途见”,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下楼而去。 骆、马二人相顾愕然,半晌过后,始才同声一叹,道:“不愧是华大侠的公子。” 且说华云龙急奔渡口,登上一只渡船,在浦口上岸,问明前往凤阳的道路,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展开轻功,撒腿奔驰。 这便所谓“急人之急”了。 他撇下了许多待办的事,星夜狂奔,为了前去救人,而那人是否仍在凤阳清虚观中,却是毫无所知。 说起来难怪他要着急,余昭南因他而奔波,因他而被劫,以一个侠义之士来讲,纵然抛却性命,也得将人救出,哪管他如今是在何处。 将近六百里行程,他费了半日一夜的功夫,终于在辰初时分赶到了。 略事调息,清虚观观门打开,他装作散步而至的模样走了进去,向那开门的道士道了一声“早”。 那道上打了一个稽首,也道一声“早”。 华云龙正想趁机请问一声,可有如此这般的人在观中借住,忽见一瞥红影在眼角一闪而没。 他记得劫持余阳南之人,其中便有一个红衣女子,于是他毫不迟疑,脚下一点,顿时窜了过去。 那是一处月牙门,门内是侧院,尽处仍是月牙门,等他窜到第一座门,那瞥红影却在另一座门消失了。 这时他已瞧见红影的背影,那确是一个女子,而且背影还很熟。 他心念电转,不觉失声自语道:“怎么?会是她?” 原来那红衣女子不是旁人,竟是“玉钩娘子”阮红玉。 阮红玉曾经对他情意绵绵,关顾备至,当日分离,颇有难舍难分之势,曾几何时,竟然远远趋避了。 他心中疑念百出,人已穿过侧院,存身于回廊之上。 这时,适有一个中年道士返回而来,华云龙急忙收起杂念,趋前一步,抱拳作礼,笑道:“请问道长,近日有人借宿么?” 中年道士脸色一变,不觉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施……施主……” 华云龙察言观色,心中已经明白,连忙低声道:“道长勿惧,在下有一个朋友,被那几人劫持,在下乃是救人来的。” 中年道士神色稍定,朝华云龙打量一眼,道:“施主可是姓华?” 华云龙道:“在下华炀。” 中年道士脸色又是一变,急声道:“施主快走,那几人正是找你。” 原来华天虹大仁大义,恩德广被,便是这不懂武功的出家之人,也对他敬仰万分,因父及子,华云龙内心着实感动。 但他却是淡淡一笑,道:“多谢道长关顾,在下不能走。” 中年道士更急,竟来推他,道:“那几人妖法利害,非武功能敌,施主要救人,晚上再来,贫道设法助你一臂之力。”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道长盛情,在下心领,在下自信自保有余,但望道长示下那几人的居处,在下自有办法救人。” 中年道士推他不动,又复向他打量一眼,突然轻叹一声道:“施主执意如此,贫道自然无法勉强,但请施主务必记住,那几人若是搬出一座血鼎,你得答应贫道即刻退走。”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在下遵命。” 中年道士这才往后一施眼神,道:“顺这回廊走,尽头左拐,另有一座院落,贵友囚在正中一间,那几人分住两旁静室,施主千万小心一点。” 话落错身而过,好似生怕被那几人瞧见。 华云龙定一定神,始才撒开大步,沿那回廊走去。 那院落独踞一隅,前面是一块长方形的空地,后面是一排道房,共有十余间之多,想是平日香客留宿之用。 此刻,道房门户紧闭,那几人似未起身。 华云龙站在空地之中,微一沉吟,忽然敞声道:“昭南兄,昭南兄,你在哪里?” 这办法极妙,余昭南如能出声,便可知他无恙,只要伤势不重,更可知道被囚之处,下手救人,那就方便多了,如若不然,便是余昭南伤势沉重,或是穴道受制,救人就得另用特殊方法。除此以外,也可算向那几人打个招呼。 停了一忽,不闻回音,华云龙心头一紧,敞声再道:“昭南兄,你在哪……” 言犹未了,忽听一人怪声喝道:“什么人鸡鸣狗叫?” 喝声中,房门陆续打开,先后走出三个人来。 前面三人果真头挽道髻,一身杏黄宽袍,扎眼至极,年纪似在三十上下,都是狮鼻掀唇,五岳朝天,长相奇丑无比。 后面一人二十五、六年纪,儒衫纶巾,双眉高吊,五官倒还整齐,只是脸色灰败,眼神溜滑,一眼便知是个擅用心机的人。 华云龙瞥目之下,举手一拱,朗朗说道:“在下白琦,据说有一好友落在诸位手中,因此特来讨个人情,但望诸位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只听前面一位黄袍人倏地怪笑一声,道:“讲得好不轻松,你凭什么来讨人情?” 后面那位黄袍人断眉一掀,冷声一哼道:“此人怪喊怪叫,扰我清梦,毁掉算啦,不必噜嗦。” 但闻那位儒衫文士扬声道:“禀师叔,此人年纪轻轻,但气派不俗,定是大有来历的人,侄儿问问他,再请师叔裁夺。” 后面那人眼珠一转,冷声道:“问问他华天虹的儿子在哪里?” 华云龙默默观察,暗忖道:这两人眼光怪异,长相丑恶,性情乖张,想必就是五叔讲的“异族之人”?他们一心一意追查我的下落,定是不怀善意。 忖念中,只见那位儒衫文士趋前一步,道:“白兄是何人门下?与余昭南什么交情?但若据实相告,不才商请敝师叔即刻放人,如若不然,嘿嘿!敝师叔刚才的话,白兄想必已经听到?” 华云龙暗中冷哼一声,忖道:哼!恐吓引诱,全都用上了,我华老二若是这般肤浅,还能担当重任么? 他心中在想,目光又向两个黄袍人来回扫视一眼,始道:“兄台尊姓大名?” 儒衫文士道:“不必通名报姓,白兄答我所问,愈快愈好。”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兄台谈吐不俗,举止儒雅,又与外族之人情谊深厚,定必是位才盈北斗,学富五车的高明之士,在下有幸与兄台相识一场,倘若未能拜聆尊性与台甫,岂不令人慨然扼腕,遗憾终身?” 儒衫文士闻言之下,不禁眉飞色舞,道:“好说,好说,不才邵奇煜……” 华云龙双眉一挑,趁机再问道:“令师叔呢?” 邵奇煜得意忘形,道:“敞师叔姓房讳兴,乃是星……” 突然警觉上了华云龙的当,不由怒气陡升,大声言道:“好小子……” 华云龙截口笑道:“邵兄错了,在下姓白名琦。” 邵奇煜气为之结,吼叫道:“何人门下?快讲!” 华云龙脸色一沉,傲然道:“阁下盛气凌人,可是仗恃‘星宿派’魔教的武功么?” 原来华云龙聪明绝顶,虽只听到一个“星”字,但因家居之时,对那九曲掘宝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详,当年‘星宿派’魔教教主东郭寿师徒铩羽而归,曾经扬言:“十年百年之后,‘星宿派’若有人才出世,再来登门索宝”,当年东郭教主的首徒叫房隆,此刻一听邵奇煜的师叔叫房兴,再想起中年道士所讲的“妖法”与“血鼎”,脑际迅速一转,一切也就了然于胸了。 邵奇煜突闻此言,不由大惊失色,顿了一下,忽又目眩奇光,阴阴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不姓白,你姓华,是白君仪所生。” 那房兴无疑是个粗鲁不文的人,听邵奇煜一讲“你姓华”,也不问是真是假,顿时峻声道:“奇煜擒下他,擒下他。” 华云龙心头也是暗暗吃惊,忖道:他能由娘的身上,想到我姓华,智慧之高,反应之速,确也不能等闲视之,我要打赢此仗,须要格外小心了。 他心中吃惊,脸上神色未变,想起对方既然如此猜测,自己就不能不承认,否则,那便成了数典忘祖了。 但见邵奇煜欺上一步,冷声一哼,道:“怎么样?阁下束手就缚,还是要不才动手?” 华云龙眉头一扬,朗声笑道:“魔教的武功,在下并无所惧,稍候自然向邵兄领教,眼下咱们先解决另一件事,你若能够作主,答我一言;不能作主,在下便与令师叔谈谈。” 他纵然神情爽朗,实话实讲,听在邵奇煜的耳中,则无异在他心上扎了一刀,痛得他脸色发青,咬牙切齿。 只听房兴敞声道:“道爷无话可谈,奇煜速速动手。” 邵奇煜恨不得早有此言,顿时一声厉啸,一掌朝华云龙击去。 他正当激怒当头,这一掌凌厉绝伦,变化万千,掌风呼啸有声,如同一道气墙,直向华云龙当胸涌到。 华云龙不知虚实,不敢硬接,当下身形一侧,避过了迎面涌到的掌力,同时绽声大喝道:“且慢!我有话讲。” 魔教之人,不讲究武林规矩,但见另一位黄袍人一闪而至,右臂一探,疾向华云龙后背抓到,冷声喝道:“有话就擒后再讲,道爷不难为你。” 这乃背后偷袭,在华云龙而言,乃是极其可耻的行为,左掌一挥,猛然向他手腕切去,一面厉喝道:“无耻!” 这一掌系由“袭而死之”一招变化而来,手掌的边缘不亚于刀剑利刃,若被切中,那人的手腕就报废了。 黄袍人心头一凛,急切间肘弯一沉,疾退三步。 华云龙趁势一窜,窜到房兴面前,怒形于色,凶霸霸喝道:“你讲不讲理?” 房兴被他的气势所摄,不觉退后一步道:“道爷怎不讲理?” 华云龙双目一凌,沉声道:“讲理好办,你放人。” 房兴神智一清,愣然道:“为何叫道爷放人?” 华云龙逼上一步,目光如炬,峻声道:“你真是无耻之尤,余昭南固然是我的好友,他并不知我的去处,你无缘无故将他囚禁起来,逼问他有关我的下落,这已经无理之极,如今我本人站在你的面前,无论怎样讲,你囚禁余昭南的目的已达到,为何还不放人?是料我无法奈何你么?” 这时他气愤已极,话声一句紧逼一句,神色凌厉而威严,房兴被他一逼,但觉头皮发炸,心头直打冷颤,不觉又退了一步。 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华云龙眼见房兴骇然后退,实在礁他不起,但叫华云龙逼迫一个畏惧自己的人,他同样也做不出来。 万分懊恼下,华云龙猛一转身…… 他本拟向另外一位黄袍人要人,但身子刚刚盘转,倏觉冷风袭体,一只手掌五指如钩,正由肋下穿出。 华云龙反应奇速,突然吸腹含胸,举起右掌,骈起食中二指,猛然朝那只手掌的寸腕间划去。 指风过处,只听一声凌厉绝伦的惨叫传出,紧接着一个黄色人影手扼右腕,踉跄而退。 那人正是另外一个黄袍人,他的右腕折断了。 华云龙初次伤人,心房“怦怦”直跳。 那邵奇煜大感气馁,暗暗庆幸自己未曾出手偷袭。 那房兴先是骇然发愣,继而目射凶芒,忽然厉声道:“奇煜,备血鼎!” 见到房兴怨毒至深的目光,再听他厉声吩咐“备血鼎”,华云龙不觉凛然一震,暗暗忖道:据说“星宿派”魔教的门徒,有许多诡异的手段害人,房兴对“血鼎”好似极为倚重,我可莫要大意着了道儿。 他心中惴然,一面提神戒备,一面朝那邵奇煜望去。 但见邵奇煜脸上闪过一丝残酷的冷笑,然后转过身子,缓缓朝正中那间门户紧闭的道房走去,神态庄重已极。 这时,那房兴双目微阖,脸上一片虔诚,正对道房,嘴唇颤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些什么咒语。 这像某一种宗教仪式,庄严、诡异、神秘、恐怖,且也新奇,弄得华云龙一颗心吊在胸口,连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华云龙脑际闪过一个念头,急速忖道:“不对!嗨!正中那间道房,不是昭南兄囚禁之处么?难道……难道……” 定神一看,邵奇煜已经踏上走廊了。 华云龙惊出一身冷汗,蓦地脚下一点,急急扑出,同时大喝一声,道:“慢着。” 声出掌出,一掌击向邵奇煜,一掌击向道房的门户。 他身法太快,邵奇煜闪避无及,踉跄跌了出去。 但道房的门户击开以后,怪事出现了。 那房内除了一个竹榻,一个蒲团,蒲团前一座直径尺许、高约三尺、血光潋滟的宝鼎以外,什么也不见。 华云龙耽心的是余昭南,因而失声道:“人呢?人……人到哪里去了?” 那房兴一头闯了进来,往那鼎口一探,不禁跌足道:“我的宝……法……法…… 宝……” 原来那血光潋滟的宝鼎,其中蓄有百十种奇毒的毒物。那些毒物与这只“血鼎”,乃是魔教施展“血鼎夺魂大法”的根本之物,另外尚有一种名叫“化血吼”的功夫,也必须利用这两样东西才能练成,缺一不可。 如今宝鼎在,毒物好似气息奄奄,一只只全都缩在宝鼎之内,离死不远了,这叫房兴怎能不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呢! 正当彼此惊慌、意念尚未清醒时,长廊上红浪翻滚,那“玉钩娘子”阮红玉竟而适时出现了。 阮红玉出现以后,邵奇煜第一个跃了过来,道:“红妹,一早你到哪里去了?” 阮红玉将头一昂,不予置理。 她往道房门首俏生生一站,忽然嗲声嗲气道:“房师叔,你为何伤心?是为那些毒物么?” 那房兴正有满腹怨气无处可泄,眼睛一瞪,道:“你幸灾乐祸么?往后你不再骇怕了。” 阮红玉抿一抿嘴,道:“据说你对毒物很有研究,为何不仔细看看,再发牢骚呢?” 房兴先是一怔,继而转身爬在鼎口,轻轻往鼎内呵气,呵了一会,突然雀跃道:“红玉,你行,你……” 阮红玉冷声截口道:“没有什么行不行,我是依样画葫芦,不料人血喂多了,你那些宝物消受不起,反倒白白断送了一条人命。” 华云龙闻言之下,大为惊恐,急声道:“你说什么?” 阮红玉眼角一挑,傲然道:“没有什么,本教之人经常以自己的鲜血喂毒虫,姑娘从未见过有人失血而不起,你那个姓余的朋友太无用,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气血干枯了。” 华云龙又惊又怒,厉声道:“你说……人死啦?” 阮红玉漠然道:“死了。” 华云龙双目喷火,道:“尸……尸体呢?我要尸体!” 阮红玉冷然道:“此观之东五百步,此刻怕已被狗吃掉了。” 华云龙心血上涌,脸色铁青,乍闻恶讯,他几乎失去平日之镇静,浑身颤抖,口齿打战,恨声道:“你……你……我算认识你了。” 他急于寻获知友的尸体,不能让亡友暴骨荒野,因之强抑悲痛与怒火,活落,人已向东急射而去。 不料阮红玉一声冷哼,蹑踪便追,叱喝道:“你还想走……照打。” 追之不及,举手一扬,一点寒星,直袭华云龙背心……—— xmwjw扫描,绿萼梅ocr,独家连载 第十章 血鼎的秘密 华云龙心头悲痛,一心只望从速找到余昭南,余昭南究竟是死是活,他这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了。 讵料以往对他情深款款的阮红玉,竟像突然变了一人,旁人不追,她却穷追不舍,并且用暗器招呼,好似茹恨极深,必欲置他于死地才甘心。 他耳闻叱喝之声,不禁忿忿忖道:好啊!当初情意绵绵,如今心狠手辣,杀我好友不算,连我也不肯放过了。 忿忿未毕,劲风袭近了背后,急切间,华云龙身子一扑,让过暗器,接着右臂陡探,足尖一点地面,疾如电掣一般,便朝那擦背而过的暗器抓去。 他心中急怒,想要抓住暗器回敬过去,不料暗器入手,竟是一个纸团。 软绵绵的纸团在握,华云龙不觉愣住。 就在此际,只听房兴的声音厉声喝道:“发什么呆?追啊!” 华云龙正拟打开纸团,瞧瞧那纸团上面写些什么,忽听这声厉喝,心中不由凛然一震,急速忖道:房兴警觉了,我……我该…… 他突然将那纸团揣入怀中,接着纵身一跃,跃下了瓦面。 身子刚刚掩去墙角,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越过头顶,奔向东方。 华云龙定了定神,微一吟哦,当即步子一迈,复朝原来那座静院奔去。 他已经仔细想过,阮红玉乃是故意做作,目的是叫他从速离开“清虚观”。其中的道理,大概是房兴等人别有利害的手段未曾施展,至于余昭南已被弃尸东郊之说,想必也是虚构。 然则,余昭南纵然无恙,不见人影却是放心不下,况且房兴等人纵有厉害的手段,八九不过借那“血鼎”兴妖作怪而已,若趁此刻将那“血鼎”毁去,光凭武功,他便深信自保有余了。 他那身法快速已极,须臾已到静院门首。 但见正中那间道房门户敞开,“血鼎”仍在房中,可是,另一位黄袍人双目炯炯,伫立在长廊之上,仍在凝神戒备。 华云龙心念电转,觉得一个黄袍人挡不住他的攻击,此刻若不下手毁去“血鼎”,等那房兴赶回静院,便要多费手脚了。 他正拟出其不意,将那黄袍人制住,忽觉一瞥人影映入眼帘,心头暗吃一惊,脸庞一转,凛然朝那人影望去。 原来那人便是阻止他前来静院冒险的中年道士,此刻,那道士满脸焦灼,见他回头,急忙频频向他招手。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位道长找我何事? 心中在想,人已飘然而去,到达道士跟前,低声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那道士举手一招,悄声道:“请随贫道来。” 转身疾行,神色紧张万分。 华云龙心头打鼓,却又不便多问,只得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回廊,到了左边侧院,侧院的墙下,一座巨大的焚化炉,那道士瞧清四下无人,向华云龙打个招呼,一头钻入焚化炉中。 华云龙好生奇怪,随后进去一看,原来这焚化炉竟是地窖的门户,那中年道士躬腰使力,正在揭开一块石板。 石板下是个洞穴,中年道士当先跃下,摸出火折一晃,点燃了壁上的火把。 华云龙随后跃下,中年道士将那石板盖好,这才转身前导,拾极而下。 阶台尽处,是条狭窄的甬道,一股霉味,扑入了鼻端。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什么去处啊,这清虚观为何备有这等秘密的地道? 忖念中,到了一扇门户之前,中年道士举手去按壁上的机钮,口中说道:“华公子,令友元气大伤,中毒极深……” 话犹未了,华云龙心绪大震,急声道:“人在哪里?” 门户“咿呀”而开,中年道士道:“便在此处,公子随我来。” 这一刻,华云龙当真又惊又喜,喜的是毕竟找到了余昭南,惊的却是余昭南“元气大伤,中毒极深”。 但无论怎样,一番奔波,总算有了结果了。 他心头狂跳,紧随中年道士身后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屋,室中一张条桌,几把椅子,一个鼎炉,一个蒲团,另外两扇门户通往别室。 中年道士身子一折,径向右首门户中走去。 华云龙迫不及待,抢先一步,进入右边石室之中,但见靠墙壁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锦衣华服、脸泛黑气的人。 那人无疑就是余昭南,华云龙一颗心提到胸口,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俯下身子,察看他的伤势,竟将中年道士撇在一边不顾了。 中年道士走了过来,喟声一叹,道:“令友是那位红衣姑娘送来的,送来时便是这等模样。” 华云龙目光一抬,道:“是阮红玉么?她讲些什么?” 中年道士道:“贫道未曾问她的姓名,但知她与那些异族人一路,先前贫道见她神情冷漠,行为乖张凶狠,只当她不是好人,殊不知她却……” 他好似感慨良深,讲起话来唠唠叨叨,华云龙哪有心思去听,沉声接道:“这些不必讲,请问道长,她可曾有活留下?” 中年道士“哦”道:“那位姑娘神色慌张,吩咐贫道瞒着那些异族人,设法通知公子,此外再无言语交代了。怎么样?公子对令友所中之毒没有办法解救么?” 修道人心地慈悲,言下一副焦灼惶急之色。 华云龙未予置答,俯下身子,再度察看余昭南的伤势。 他翻开余昭南的眼皮,又掀开他的嘴唇,看过眼神与舌苔以后,再解开余昭南的胸衣,但见他全身上下,肤色灰黑,只有胸腔一带五彩斑斓,鲜艳夺目,但那灰黑之色,已自透入五彩斑斓的肤色之中了。 华云龙的大娘秦畹凤夫人,乃是苗疆浮香谷“九毒仙姬”的门下高弟,终生精研各种药物,施毒解毒的能耐冠绝当今。 华云龙朝夕相随,耳闻目濡,对于各种毒性与医道倒也知道一点,但似这般色泛五彩的症状,却是从未见过,瞥目之下,不禁骇然瞠目,大惊失色。 那中年道士更是心头惴然,失声叫道:“啊呀!这是什么毒物所伤?肤色为何这般难看?” 华云龙虽然震惊,却仍沉得住气,微一凝思,抬目问道:“道长能为在下弄一缸酸醋么?” 中年道上一怔,道:“公子要酸醋何用?” 华云龙道:“为敝友解毒,详情不及解释了,倘若有醋,请搬一缸下来,要快。” 中年道士皱眉道:“要快可就难办了,贫道须得差人去买。”又道:“据说醋是酒做的,敝观有待客的水酒,能代用么?”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可以代用,但要有糖,还要火烤。” 中年道士道:“糖是现成,贫道这就去搬。” 话落,转身便朝室外奔去。 华云龙忙又叫道:“道长别忘了搬点柴来,另外要半缸清水,以备冲洗之用。” 中年道士应了一声,急急奔出了地窖。 须臾,酒、糖、柴、水一一搬进石室,华云龙挖地成灶,就在室内架起一只水缸,然后将酒、糖倾于缸中,引燃了木柴。 一切就绪,华云龙乃在怀内取出两只羊脂玉瓶,其中一只是色呈金黄的“清血丹”,另外一只则是白色的“拔毒散”。 他将“拔毒散”倾了一半在酒缸之内,再用清水喂余昭南服下一粒“清血丹”,然后脱下余昭南的衣眼,将余昭南浸在药酒之中。 华云龙的大娘秦氏夫人是个平实坚毅的人,往年因夫婿身蕴“丹火毒莲”之毒,立志精研药物,制成了各种解毒之药,这“清血丹”和“拔毒散”便是其中之二。 “清血丹”和“拔毒散”的名称虽然平淡无奇,但其功效却能消解百毒。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余昭南身上的灰黑之气,已自渐渐褪去了。 然则,余昭南仍然昏迷不醒,又过了一刻,他那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痉挛起来,神情痛苦至极。 那中年道士看得心头打颤,忍不住问道:“华公子,令友不要紧么?” 这时,华云龙正以右掌轻抚余昭南的顶门“百汇穴”,一手扶住余昭南的身子,同时默运真气,在助余昭南导引药力,闻言回眸摇一摇头。 中年道士眉头打结,担心地又道:“令友好似痛苦不堪,不要是那毒性发作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不是发作,是发散。道长放心,家母监制的‘清血丹’和‘拔毒散’效力颇大,能解百毒,敝友虽然为多种毒物所伤,那也是不妨事的。” 中年道士显然一惊,道:“什么?多种毒物所伤?” 华云龙道:“敝友胸前的肤色五色斑斓,那是毒蛇、毒蝎、毒蜘蛛、毒蜈蚣等等毒物同时咬伤的症状,不过眼下已不妨事了。” 中年道士向余昭南瞥了一眼,但见他非仅痉挛不已,身躯且已微微颤抖起来,这等状况,哪里像“不妨事”的样子,他不禁信疑参半,道:“令友的痛苦好似有增无减呢!” 华云龙截道:“痛苦是难免的。敝友毒气攻心,原已失去知觉,倘若再耽误个把时辰,那便无救了,如今敝友内服外浸,药力行开,毒气四下发散,知觉正在渐次恢复中,道长请看,敝友的肤色,不是渐趋正常了么?” 果然,余昭南身上的黑气褪得很快,此刻已将全部褪尽,中年道士瞥目之下,心头略略放宽一点。 他信则信矣,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口齿启动,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华云龙失笑道:“道长还不放心么?” 中年道士摇头道:“不,贫道放心了。贫道乃是……乃是……” 一阵犹豫,终于勒起衣袖,将左臂伸到华云龙的眼前,接道:“华公子请看,贫道臂上的齿痕,是被一条色泽斑斓的巨大蜈蚣咬了一口,敞观共有二十七个弟子,人人都是一样。” 华云龙低头一瞧,但见近腕之处,两粒绿豆大的红点并在一起,肌肤微微下陷,正是蜈蚣的齿痕,不觉怒形于色,道:“怎么?全观之人都被蜈蚣咬伤啦?” 中年道士忿然道:“可不是……” 话声微顿,放下衣袖,接道:“三日之前,那批异族人掳来令友,强行要在敝观寄宿。 贫道见到他们行为乖张,不肯接纳,讵料那批人蛮横得很,不但勒令敝观供给食宿,并且强迫贫道召集全观弟子,在那血红色的丹鼎之中,捉了一条巨大蜈蚣,使那蜈蚣在每人臂上咬了一口,然后责令贫道等不得泄漏他们的行踪,说道蜈蚣的剧毒已经渗入血内,不遵所命,他就不给解药,等到七七四十九日,毒性一发,那就别无解救了。” 华云龙暗暗切齿,忖道:房兴的心肠好毒,这“清虚观”的道士分明不是武林中人,居然也用这等卑鄙恶毒的手段胁迫他们。哼!华老二非毁掉你的“血鼎”不可。 他心中暗自发恨,同时也已领悟中年道士的用意,乃在求取解毒的丹药,于是将头一点,爽朗地道:“那批人确是歹毒异常,不过区区蜈蚣之毒,一人一粒‘清血丹’便可消除,这种丹药,在下玉瓶之中尚多,道长尽量取用便了。” 中年道士神色一舒,道:“贫道正有求药之意,既蒙公子慷慨允诺,贫道也就厚颜领谢了。” 话落,朝华云龙深深打了个稽首。 华云龙连忙挥手,道:“不敢言谢,不敢言谢,道长所赐更多,若非道长适时找到在下,敝友的性命定然凶多吉少……” 言犹未了,忽听余昭南长长吁了口气,亢声叫道:“闷死我也!” 原来,就此一刻,余昭南大见好转,全身的黑气业已褪尽了。 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忙回首道:“昭南兄忍耐一点,你中毒极深,如不一次拔清,那将遗患无穷。” 余昭南眼睛一睁,忽又咬牙喘了口气,道:“原来是云龙兄,传说你……你被‘九阴教’教主掳走,兄弟我……” 华云龙截口接道:“详情回头再讲,眼下消除余毒要紧,昭南兄倘能勉强运功,请速运功祛毒,小弟助你一臂之力。” 他不等余昭南回答,径自加紧运功,霎时,一股和煦的热流真气,便由顶门“百汇穴” 源源输入余昭南体内。 余昭南口齿启动,似欲讲话,但见华云龙一意运功输气,神色端凝,顿了一顿,终于住口不语,眼睛一闭,默默地行起功来。 那中年道士目光凝注,一忽儿瞧瞧华云龙,一忽儿瞧瞧余昭南,满脸钦敬之色,分不清究竟是感激华云龙许赐丹药,抑是钦佩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力。 须臾,余昭南的气机大见和顺,脸色也渐渐红润焕发了,但那一缸水酒,此刻却已变成浑黑之色,可见余昭南所中之毒何等之深! 不久,余毒尽除,两人同时停止运功,余昭南纵身一跃,跃出了酒缸。 但见华云龙朗朗一笑,道:“昭南兄,咱们自己兄弟,不用虚套了,若讲虚套,你是为我而奔波,为我而中毒,我得先向你致谢才是。” 余昭南确是有意致谢一番,闻言先是一怔,继则敞声大笑,道:“好好好!就这么说,你的心思总是比我敏捷。” 华云龙微笑道:“昭南兄既然同意,那就冲洗穿衣吧!” 余昭南低头一看,不觉满脸通红,急急用清水冲洗一遍,奔到床边,穿上衣服。 石室中的三人纵然都是男子,赤身露体,确也不雅,他穿上衣服,脸上的红潮仍未褪尽,回头一瞥中年道士,遮羞似地道:“这位道长是……” 中年老道连忙打个稽首,道:“贫道无尘,忝为本观的观主。” 华云龙接道:“这里是‘清虚观’的地下石室,昭南兄得免毒发而亡,无尘道长的功劳最大。” 余昭南闻言之下,连忙向无尘道长深深一揖,道:“原来是‘清虚观’观主,在下余昭南,敬谢观主救助之德。” “错了,错了,余公子千万弄清楚,贫道乃是受阮红玉姑娘之托,将公子藏在此处,然后找到了华公子,如此而已。着讲恩德,那就愧煞贫道了。” 华云龙一笑,接道:“道长过分谦逊了,就算是仅仅藏起昭南兄,倘若稍有不慎,那也是杀身之祸,这等功劳岂可抹煞不提?不过,咱们也不必将恩德挂在嘴上。来吧,咱们外间去谈。” 无尘道长无话可说,余昭南却是满腹疑云。 他们三人到了外间落坐,余昭南迫不及待地先问华云龙被掳、脱险经过,以及如何得知他被房兴等人所掳。 华云龙择其概要,一一说了。 说罢过后,华云龙问道:“昭南兄所中之毒,可是那‘血鼎’中的毒物噬伤的么?” 余昭南将头一点,愤慨地道:“可不是么!他们那‘血鼎’之中,不下数十种毒物,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种毒物在我胸前咬上一口,逼问我有关你的下落。这原是那位红衣姑娘出的主意,想不到她是有心人,最后将我救出的仍然是她。” 华云龙忽然起立道:“两位宽坐片刻,我去毁掉那‘血鼎’再来。” 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阻拦道:“慢来,慢来,此刻那房兴追不到你,均已返回静院了。兄弟从他们言谈之中,得知他们另有一套‘血鼎夺魂大法’利害的紧,咱们得从长计议。” 华云龙义形于色道:“不须计议了。既称‘血鼎夺魂大法’,谅必总是凭那‘血鼎’的毒物作祟,我去毁掉‘血鼎’,他们就无法作怪害人了。” 余昭南说道:“慢一点,你不是说,那位红衣姑娘有个纸团给你么?先瞧瞧那个纸团再作决定吧!” 华云龙这才想起纸团揣在怀中尚未过目,于是微微一顿,取出纸团瞧去。 但见那上面写着: “字奉华公子云龙足下: 洛阳一别,贱妾不幸遇上魔教中人,当时只因闻得彼等会谈之中,欲对公子不利,因而一路蹑踪,冀能明白究竟,不料一时大意,竟为彼等所执,贱妾虚与委蛇,却又为那邵奇煜所辱,此身此世,本已无颜再见公子……” 看到这里,华云龙凛然一震,失声叫道:“怎么?她失身啦?” 须知华云龙纵然风流,却是个极重情义的人,阮红玉为了探听房兴等人的企图,不幸被执而受辱,事情因他而起,猝然得知,那是难怪他要震惊失声了。 余昭南闻言一惊,起立问道:“谁失身了?” 华云龙始才警觉自己失态,忙将纸条向余昭南递去,道:“就是那位红衣姑娘,她被那文士装束的邵奇煜折辱了。” 余昭南讶然道:“纸上写的么?咱们一起看吧!” 他不接纸条,身子抢前一步,与华云龙并肩看去。 无尘道士也凑了过来,只见下面继续写道: “……怎奈彼等图谋者,乃图武林之安危、尊府上下的存亡,贱妾只得忍辱苟生,腆颜随行,意图探索内情,再见公子一面。但望公子见谅者,贱妾欲见公子之心甚切,却不知公子何处,迫不得已,只有鼓动房魔,对令友频施毒刑……” 余昭南看到此处,恍然忖道:“原来她意图在此,这倒难怪她了。” 继续看去,纸上写着: “……不过,贱妾已为令友服下解药,解药纵然不全,却也聊胜于无,公子见到此信,盼能去找此无尘观主,当会引你去见令友也。” 最后没有画押,却有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圈,圈旁写道: “临书匆忙,不能畅所欲言,三日后戌末时分,贱妾当在岘山之巅相候公子,俾以奉上不足之解药,面告所知之一切,盼公子准时驾临,切切!切切!” 此信了了草草,最后一连串写了四个“切”字,可知阮红玉焦灼殷切之一斑。 三人阅读完毕,无尘道长首先一声长叹,道:“阮姑娘情意之浓,用心之苦,普天之下,怕是无出其右了。” 可不是么?失身而侍敌,忍辱以随行,明知余昭南乃是华云龙的朋友,却不借落个残酷的骂名,冀能获悉华云龙的行踪,如此作为,为的是欲见华云龙一面,将那不利的详情面告心上人。在那字里行间,果然见不到“情爱”二字,但那深厚的情意,却已呼之欲出、跃然纸上,怎不令人扼腕兴叹呢? 华云龙痴痴呆呆,心中激动不已。 余昭南大摇其头,慨然说道:“这位阮姑娘太想不开了。” 举起手掌,在华云龙肩上轻轻一拍,接道:“云龙兄,阮姑娘好像存有自绝之念,三日后,兄弟陪你同往岘山一行,我要恳切劝导她,失身受辱,并非自己所愿,何须愧对故人,自悲自苦。” 华云龙喃喃自语道:“失身受辱……” 蓦然转身,直往门外奔去。 余昭南急起直追,大声叫道:“云龙兄,你去哪里?” 华云龙边跑边答道:“我去宰掉那邵奇煜,替阮姑娘报仇雪恨。” 余昭南急喝道:“简直胡闹,女人纵然失身,也该从一而终,你不问阮姑娘的意向,怎可意气用事,自作主张?” 这话宛如当头棒喝,华云龙闻言一怔,脚下不由缓了下来。 余昭南纵身一跃,挡在他的面前,柔声接道:“云龙兄,我比你痴长几岁,你且听我一言。” 华云龙非是不顾事理的人,此刻心中亦觉过份冲动,有欠妥当,只见他歉然一笑,喟声一叹,道:“小弟情绪激动,倒叫昭南兄为我着急,有话但请吩咐,小弟洗耳恭听。” 余昭南执住他的双手,沉静地道:“客气话也不必讲,但望你仔细地想一想,阮姑娘忍辱负重,为了什么?” 华云龙微一吟哦,道:“不瞒你讲,阮姑娘对我一见投缘,她这般忍辱负重,是以‘情’字为先,耽心小弟的安危,怕小弟不明究竞,为魔教中人所乘。”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这就是了,魔教中人若无利害的手段、庞大的阴谋,阮姑娘何须这般慎重,定要见你一面,当面相告?更何须故作不肯放松,藉机传个纸团给你?” 华云龙缓缓颔首道:“依你之见呢?” 余昭南道:“兄弟并无高见,但觉不能轻举妄动,阮姑娘的信中,曾经提到事关‘武林安危,尊府上下存亡’等语,房兴等若无仗侍,阮姑娘理该不会危言耸听,你若鲁莽冒险从事,万一涉险,那便后悔莫及,愧对阮姑娘的一番苦心了。” 华云龙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他机智过人,略一沉思,便知利害之所系,当真是鲁莽不得,当下慨声一叹,道:“看来只有见到阮姑娘再作计议了。” 余昭南道:“也不尽然,最低限度,魔教的企图,咱们多少已经知道一点。” 华云龙道:“这个小弟也曾想到,当年九曲掘宝之时,魔教教主东郭寿大败亏输,折在家父的手下,当时他曾经言道:“星宿派’的宝物由家父保管,十年百年之后,‘星宿派’若有人才出世,再来登门索取,如今事涉寒门,想必是死灰复燃,东郭教主自忖已足与家父对抗,此番东来,不外索宝复仇,以雪当年受挫之辱。”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想来定是如此,因之你更不能涉险……” 华云龙微微一笑,接口道:“涉险我倒不怕,只是没有涉险的必要。” 余昭南也笑道:“明白就好,咱们且在此处再呆一会,房兴找不到你我,想必也将离去了。” 无尘道长站在一旁,久未开口,这时忽然接道:“如此最为妥当,贫道上去瞧他一瞧,顺便为二位公子弄点吃食来。” 余昭南回首笑道:“偏劳观主了。” 无尘道长频频摇手,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口中在讲,脚下并无移动的迹象。 华云龙见了恍然大悟,连忙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羊脂玉瓶,递了过去,道:“玉瓶之中便是‘清血丹’,中毒之人服用一粒已足,道长顺便带去吧!” 无尘道长接过玉瓶,稽首道:“多谢华公子厚赐……” 华云龙挥手微笑道:“讲过不许虚套的,道长请吧,用清水吞服便可。” 无尘道长哈哈大笑,道:“华公子平易近人……” 想到再谢便是饶舌,于是话声一顿,打个稽首,转身而去。 余、华二人相顾莞尔,见到无尘道长的背影消失不见,始才转过身子,携手同行。 不料他二人刚刚走到石室门首,忽听无尘道长的声音嘶叫道:“火!火!……” 那声音警恐已极,余、华二人不觉凛然一震,相顾愕然。 顿了一下,又听无尘道长抢天呼地,道:“你们……你……太狠了!” 话声已无伦次,可知“清虚观”必有奇变。 华云龙心头狂跳,急声道:“走!咱们看看去。” 话声甫出,人已转身疾驰,直往地道入口处奔去。 余昭南也随后奔去,须臾登上台阶,跃出了地窖。 “清虚观”毁了! 便此短短几个时辰,“清虚观”毁在祝融之手,已成一片废墟! 正殿尚在燃烧,那熊熊烈火,宛如燃烧在余、华二人自己身上,他二人但觉血脉贲张,怒气直冲云霄。 一条人影在那灰烬中奔驰不歇,嘶喊不已! 那人影正是“清虚观”主。“清虚观”毁于片刻之间,身为观主的无尘道长失去了修道人特有的镇静,已经迹近疯狂了。 华云龙咬牙切齿,伫立了片刻,忽然挥手道:“走!先叫无尘道长定下神来再议。” 他二人脚踏断砖残瓦,跨过一根根尚未燃尽的栋梁椽木,到处可见焦头烂额,全身墨黑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的抱住跨窗,有的倒毙在地,有的作逃窜模样,有的被压在倒塌的砖瓦柱梁之下,仅露出一个头颅,或是一双小腿,无疑都是“清虚观”的全真,其状之惨,当真令人心神俱颤,不忍卒睹。 奔进正殿,华云龙高声叫道:“道长!道长!你别乱窜,该当镇定以当大事……” 无尘道长听得呼唤,猛然扑了过来,嘶声叫道:“好贼子!道爷何处得罪了你?” 猛一挥掌,一股刚猛的掌风急袭而至。 华云龙身子一侧,让过掌风,右臂一探,抓住无尘道长的手腕,再次喝道:“定一定神!你这般悲伤逾恒,于事无……” “补”字犹未说出,突觉无尘道长手臂一振,居然震脱了他的手掌,紧接着右臂一挥,一掌横切而至,朝他肩头切下,口中厉声道:“还我弟子命来!” 这一掌劲风锐啸,捷如闪电,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忙脚下一点,避开八尺。 恰在这时,余昭南随后而至,无尘道长一掌落空,忽然向他扑去,声色俱厉的举掌就劈,口中喝道:“贼子哪里逃?吃你道爷一掌。” 他拳掌连挥,形同拼命,无疑是神智不清,已经难辨敌友了。 华云龙伫立八尺以外,凝神而视,只见无尘道长须发俱张,目眦欲裂,目光赤红如火,注定了余昭南的身形,嘶喊不已,挥掌不停,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另有尺度,一丝也不见紊乱,不像是个神经错乱的人。 他心中犯疑,不觉越发留神,瞧了一忽,终于被他瞧出了端倪。 原来无尘道长也是身具武功的人,而且武功不弱,看去别具一格,功力尚在余昭南之上,已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尘道长为何不愿显示身具武功,华云龙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他此刻但愿从速让这位观主定下神来,因而微微一顿,随即朗声道:“昭南兄注意,无尘道长功力极高,但他急怒攻心,神智已乱,请你沉注气,小弟从背后掩过来,咱们合力将他制住再说。” 本来合余、华二人之力,要制住无尘道长倒也不难,难在不能伤人,而且无尘道长迹近疯狂,但知拼命,不知闪避,假如疏神失手,那便有违初衷了。 余昭南处身狂风暴雨一般的形势之中,正感无尘道长何来这般刚猛的掌力,听得华云龙招呼之声,顿时恍然大悟,因之小心翼翼地见招拆招,遇式化式,全神贯注无尘道长的武功路数,一心一意与他游斗起来。 果然,无尘道长有耳若聋,华云龙高声呼喊,他竟恍若未闻,仍是怒吼不已,拳掌绵绵,一直向余昭南强攻不歇。 华云龙目光如炬,悄悄掩了过去,觑准时机,屈指轻弹,闭住了无尘道长身侧背后三处穴道,无尘道长身子一仆,向前倒了下去。 余昭南倏伸双臂,接住他的身子,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这位道长也是武林中人,如非神智错乱,兄弟显然不是敌手。” 华云龙道:“此刻不谈这些,咱们搜他一搜,看看废墟之中,可有未死之人?” 余昭南举目环顾,道:“我看不必搜,那是白费力气,这一场大火,至少烧了一个时辰,倘有未死之人,早该听到呻吟之声。” 华云龙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但是,目光所及,满目创痍,一阵阵焦土气味直冲鼻端,不觉恨恨地道:“这纵火之人太可恶了!日后相遇,华老二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余昭南道:“最好也用火烤,叫他尝尝身陷火窟的滋味,但不知纵火之人是谁?” 华云龙恨声说道:“那还有谁?定是房兴的杰作。他追不到我,心中一发狠,恨上了‘清虚观’的道士,因之放一把人,以泄心头之愤。哼!这种人狼心狗肺,根本没有人性!”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嗯!夷狄之人,倒也罢了,最可恨是那为虎作怅,狐假虎威的邵奇煜。这种人数典忘祖,奴颜屈膝,一肚子的坏水,说不定放火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华云龙颔首道:“极有可能,往后我们仔细查访,若是他出的主意,自然不能放过他。” 余昭南道:“那是当然。” 低头一瞥无尘道长,忽又抬目道:“这位观主怎么办?可要解开他的穴道?” 华云龙向四下环顾一眼,道:“此处离城廓太近,大火一起,怕不惊动官府,咱们先行离开再议。” 余昭南点一点头,道:“说得有理,咱们这就走。” 步子一迈,抱定无尘观主领先向东南奔去。 奔了一段,华云龙道:“这是小弟来时所走之路,咱们可是回金陵?” 余昭南道:“正是奔向金陵,云龙兄意下如何?” 华云龙道:“昭南兄可知岘山坐落何方?” 余昭南道:“岘山在金陵之西,全椒之南,离全椒不过百十里地,咱们目下奔行的方向也是顺路。怎么?云龙兄莫非想奔岘山,赴那阮姑娘之约?” 华云龙道:“赴约还早呢,小弟是想,阮姑娘既然约定三日后岘山见面,可知房兴等人定是奔向岘山附近,咱们何妨也奔岘山,探探他们的行踪。” 余昭南恍然赞许道:“嗨!你的心思确实超人一等,前面有岔路,咱们这就奔向岘山。” 他二人一路言谈,脚下并未稍缓,奔了将近一个时辰,但见前面一座茂密树林,华云龙一顾身侧的余昭南,但见余昭南额角见汗,乃道:“昭南兄,咱们在前面林中暂歇一忽,顺便问问无尘道长的底细。” 余昭南回眸一笑,道:“也好,无尘道长偌大的身子,我也确实感到累了。” 于是,两人相顾大笑,脚下加劲,朝那密林赶去。 那密林地当道路的转角,两人赶到密林边缘,忽见面前一伙人影疾奔而来,双方的人都是急急赶路,蓦然相遇,不觉齐齐怔住。 近面而来之人,共有十余人之多,蔡昌义与李博生赫然竟在其中,此外有骆振甫,有马世杰,另有八九个疾服劲装的汉子,人人都佩带兵器,显然是赴援而来,只因脚程较慢,直到此刻方到。 这时双方之人俱都喜不自胜,蔡昌义当先奔来,一手执着一人,拼命摇晃道:“华兄弟,我找得你好苦。” 忽又转面一顾余昭南,接道:“我知道,只要华兄弟适时赶到,昭南兄必定安然无恙,哈哈!我猜的不错,昭南兄满面红光,必有收获。” 他左顾右盼,热情洋溢,恨不得长有两张嘴巴,顷刻便将心头的喜悦说了出来。 余、华二人同样的欢畅无比,华云龙尚未开口,余昭南却已眯眯笑道:“你知道我有什么收获?” 蔡昌义浓眉一扬,指一指无尘道长,道:“这不就是收获么?嗨!你道我粗心大意,偌大一个道士也看不到?” 原来他将无尘道长当成俘虏了。 余昭南原是一时兴起,故意逗逗他,此刻见他憨直如斯,一方面心有不忍,另方面也实在忍俊不禁,于是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咱们那边谈。” 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密林中行去。 华云龙暗暗捧腹,一面向骆振甫与马世杰颔首致意,一面与李博生并肩同行,道:“为了小弟,惹得博生兄往来奔波,反正是知交,我也不致谢了。” 李博生微笑侧头道:“自己兄弟,原就用不着客套,这与你星夜赶赴凤阳的情形是一样的。”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那不一样,昭南兄弟原是为了小弟而遇难,小弟赶往相援,那是责无旁贷的事。” 李博生哈哈一笑,道:“责无旁贷与义不容辞又有什么分别?反正患难相助,疾病相扶,乃是朋友相处之道,倘若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就不必相交了。” 华云龙无意与他辩驳,当即将头一点,笑道:“博生兄有理,小弟讲你不过。” 言谈之中,一行人到了密林深处。 一个脸貌清癯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余昭南抱拳作礼,道:“公子受惊了,区区兄弟功力不足,武功平常,未能善尽随护之责,保护公子的安全,衷心至感……” 余昭南举手连摇,截口说道:“罗兄别讲下去,我是有惊无险,贤昆仲星夜报讯,往来奔波,也已尽到朋友的义务,若是再讲下去,我将如何自处呢?来,我为各位引介一下。” 他将无尘道长平放于地,然后为华云龙一一引见。 原来那些疾服劲装的汉子,都曾受过余昭南的帮助,有的解囊济困,有的治病疗伤,有的作过门下的食客,那脸貌清癯的人,却是骆振甫与马世杰的结义兄长,姓罗名伯动,这次余昭南凤阳遇难,随行之人,便是以他为首。 华云龙一一抱拳作礼,道过久仰,然后一顾蔡昌义,说道:“昌义兄,据说你坐镇金陵,但我脱险归来,却是遍寻不获,你到哪里去了?” 蔡昌义嚷嚷道:“还说哩!你找我,我又何尝不在找你,练了三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处,你却不翼而飞了。” 华云龙不胜诧异,讶然问道:“怎么?你知道我被禁之处?” 言下之意,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蔡昌义乃是性子急躁,义薄云天的汉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处,断无不出手救人之理,纵然变得聪明了,知道一个人力量单薄,不足成事,那也不会不闻不问,独自跑去“练了三天武功”的。 余昭南与李博生也不敢相信,两人都是目射神光,讶然地望着他。 蔡昌义却是一无所觉,仍旧话焉不忿地道:“当然罗!如若不然,我怎会快马传讯,找博生兄他们从速赶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这样讲,你差人传讯之时,尚不知华兄已经脱险罗?” 蔡昌义道:“如非碰上振甫、世杰二兄,谁知道他已脱险?” 华云龙接口说道:“这是阴错阳差,那也不必去讲了,眼下逸枫、颂平二兄身在何处?” 李博生道:“昌义弟既然差人传讯,眼下大概也回金陵了。”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咱们坐下谈,谈谈你与昭南兄脱险的经过。” 蔡昌义也道:“对啦!那个道士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也说说清楚。” 于是,大伙儿团团围了一圈,席地而坐。 华云龙脱险的经过平淡无奇,说不出个道理来,一提也就过去了,至于余昭南脱险一节,由于牵连到阮红玉失身忍辱,余昭南身受毒刑,“清虚观”惨遭毁戮,‘星宿派’死灰复燃等等细节,因之处处扣人心弦,令人愤慨嗟叹不已。 蔡昌义最是听不得这等心狠手辣之事,听到无尘道长神经错乱之处,义愤之气陡然上涌,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一掌击在地上,亢声吼道:“好魔头!我蔡昌义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被他一吼,叙述之声立时中断,李博生坐在他的身边,正容说道:“你别发气,看情势魔劫已兴,你我闲不了,来日多宰他几个也就是了。” 他语气固然平稳,但那激忿之色,仍可从言词之中捉摸出来。 蔡昌义先是胸脯一挺,大有出言辩难之意,但眼珠一转,忽又将头一点,道:“嗯!魔劫已兴,你说得不错,前天晚上,我就见到‘玄冥教’的人与‘九阴教’教主窃窃私议……” 提起“九阴教”主,华云龙不觉精神一振,接口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窃窃私议?” 蔡昌义突然意兴遄飞地扬一扬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处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见到的可多啦!”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究竟见到些什么?何不爽爽快快地讲?” 蔡昌义道:“我当然要讲,我问你,有一个姓高名泰的前辈,你可认得?” 华云龙道:“可是一个身躯雄伟,气派恢宏,却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义将头一点,道:“正是,正是,年纪大概三十五六。” 华云龙道:“我认得,那是周一狂周老前辈的传人,武功是家祖与家父传授的,我称他叔父。怎么样?你见过他了?” 蔡昌义神采飞扬地道:“非但见过,还见他轻轻一掌,就将那‘九阴教’教主打回老家去了。哈哈!那气派真是令人羡慕。” 华云龙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么回事?‘九阴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飞猛进了么? 他心中生疑,口中说道:“你讲清楚一点,最好从头讲,免得把我弄糊涂了。” 蔡昌义道:“这有什么糊涂的?就这么一掌嘛!” 他左臂一抡,作了个抡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险险遭殃。 李博生向后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划足,你讲‘九阴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义讪讪然收回手臂,道:“没有死,是回老家去了。” 余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阴教’教主被高大侠一掌击伤,如今回老巢养伤去了,对么?” 蔡昌义忙加解释道:“你讲对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错,但她并未受伤。” 愈解释愈令人不解,“九阴教”主既未受伤,像她那样雄心万丈的人,怎会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这样讲,咱们愈听愈迷糊,还是从头讲起吧!譬如‘九阴教’教主与‘玄冥教’的人议论些什么?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阴教’教主?‘九阴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家去了?那时候他又身在何处?等等,一桩一桩慢慢地讲。” 蔡昌义先是一怔,但见众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瞧他,十几双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从头讲。” 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前天晚上,我由钟山之巅,练武回来,那时候约莫戌初时分,心想三日不见,不知你境况如何?因之也未进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达你那囚禁之处。”目光移注华云龙,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座庄院,三天前我已去过,那时你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 华云龙何尝知道,但他也不解释,微道:“讲下去吧!细节不必说。” 蔡昌义才又接道:“我径奔后面的独院,不料树上无人,院中也无灯光,当时,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个人来问问,但我领教过他们的武功,知道他们一个个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动特别谨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余昭南听到这里,不觉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谨慎么?这倒确是异数。 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讲快一点,不重要的不必讲。” 蔡昌义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厅之上,灯火通明,从窗户中望去,但见人头攒动,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当时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询问云龙弟么?这样一想,我顿时热血沸腾,忘了顾忌,脚下一点,就待冲向大厅……” 忽听马世杰失声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行藏若是泄露,往后的事如何知道?” 顿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时性子很急,那时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不对,若是正在询问云龙弟,我这样闯去,救得了人么?因之我强自镇定,又复悄悄地掩了过去,爬上了一棵榆树,俯身下视,朝那厅屋中望去。” 李博生点一点头,笑道:“不错,粗中有细,若能随时警惕,咱们也就完全放心了。”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讲到要紧关头了。” 李博生眉头一扬,闭口不语。 蔡昌义接道:“原来那厅屋之中,席开两桌,乃在大宴宾客,其中一个红脸白髯老者,独踞客席的首位,‘九阴教’教主则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余‘九阴’、‘玄冥’两教的属下,彼此穿插而坐,情谊极为融洽,倒是不见云龙弟的影子。” 华云龙道:“那红脸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么?” 蔡昌义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总坛坛主,复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华云龙道:“所谓‘窃窃私议’,那是宴会以后的事了。” 蔡昌义道:“不,就在酒宴之间。” 华云龙失笑道:“酒宴之间,怎么叫‘窃窃私议’呢?” 蔡昌义道:“唉!窃窃私议是我讲的。我藏身的榆树距离大厅两丈有余,又隔着一层窗户,他们讲话时高时低,我听不清楚,在我来讲,这不成‘窃窃私议’了么?” 此话一出,大伙顿时哄然大笑起来。 蔡昌义眉头一蹙,沉声喝道:“笑什么?这个不算好啦!难道他们闭门密谈,商议那偷鸡摸狗、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制造杀劫的事,也不算‘窃窃私议’么?” 众人越发想笑,但因听到“伤天害理,制造杀劫”几个字,知道事涉机要,也许已有重大的发现,因之人人忍住笑声,闭口不语。 华云龙当日自愿受缚,任凭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听“九阴” 与“玄冥”两教如何勾结?如何对付他们华家,以及有关司马长青夫妇被害的详情。如今司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两大邪教勾结的内情,却仍一无所知,此刻听蔡昌义这样一讲,他不觉心神一凛,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讲下去,你听到些什么?”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真要命,紧要关头,他们就把声音放低,偏偏听不清楚。” 华云龙道:“拣你听到的讲吧!” 蔡昌义道:“总括起来,不外五点:第一:他们设法对付令尊。第二:他们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华云龙又是一凛,道:“他们想对‘玉鼎夫人’怎样?” 蔡昌义道:“这是那端木坛主讲的,他请‘九阴教’教主务必设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却未曾听到。” 华云龙暗暗叹一口气,道:“好啦!请往下讲。” 蔡昌义道:“第三:“玄冥教’准备于六月六日开坛,说什么要请‘九阴教’鼎力支持。” 华云龙双眉一耸,道:“这就是奇怪了,两教既然相互勾结,‘玄冥教’开坛立派,‘九阴教’岂无默契,为何还要特别商议?这中间怕是另有阴谋了?” 蔡昌义道:“是否另有阴谋,我不知道,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华云龙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总坛设在哪里?” 蔡昌义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华云龙道:“哪里有个‘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说道:“没听说有个‘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区’之误。” 蔡昌义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对啦!沂蒙山区,沂蒙山区的黄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伯又听错了,我到过泰安、莱芜、新泰、蒙阴一带,由泰安折向东南,经徂徕山而至蒙山主脉,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个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义又道:“你到过沂山么?” 李博生摇一摇头,道:“没有。” 蔡昌义道:“这不结了么?蒙山有个‘放牛坪’,怎见得沂山没有一个‘黄牛坪’?怎见得是我听错了?” 余昭南朗声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争啦!‘放牛坪’与‘黄牛坪’不过一字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区,将来不怕找不到。昌义弟,你讲第四。” 蔡昌义神情一愕,道:“我将替谁死?” 余昭南失笑道:“第四点啊!谁说‘替死’了?” 蔡昌义脸上一红,讪讪然道:“我又听错了。” 华云龙不觉莞尔,挥手作势道:“不要紧,你请讲下去。” 蔡昌义乃道:“这第四点,可是正对你的,你尔后的行动,可要特别小心一点。” 华云龙暗吃一惊,道:“怎么说?” 蔡昌义道:“他们谈你谈得最多也最久,总之要设法将你掳去。” 华云龙脱口问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义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没有开口。” 华云龙讶然道:“那是谁的主意?‘九阴教’教主么?” 蔡昌义摇一摇头,道:“据那端木坛主说,乃是他们教主的主意,要请‘九阴教’教主通力合作。”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什么道理啊?我是无名小卒,‘玄冥教’教主为何这般重视我?” 蔡昌义道:“你目前固然还是无名小卒,但咱们总要创一番事业,‘九阴’、玄冥’两教难免兴风作浪,咱们准备拥护你来领导,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那时候,你就不是无名小卒了。” 余昭南接口说道:“不错,咱们这一代总该有个领导人,这个人你最合适。”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总坛确实设在沂蒙山区,那么,咱们这一代的形势就与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会、一帮鼎足而三,侠义道的领袖是令尊。咱们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阴教’盘踞,沂蒙山区再创一个‘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来领袖咱们年青的一代,可说最恰当也没有了。” 这三人异口同声的讲,华云龙内心确是激动不已,但他并非狂妄自大的人,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领袖群伦上面,因之讪讪然道:“三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自忖德鲜能薄,不足以担当重任,况且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这般重视我,自然与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无关,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测高深,三位兄长还得先帮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义道:“不必想,反正与令尊令堂有关就是。” 华云龙道:“怎见得呢?” 蔡昌义道:“令尊是侠义道的偶像啊!令堂是‘天子剑’的夫人啊!他们要称霸江湖,为非作歹,有令尊令堂从中作梗,能够畅所欲为么?”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倒也有道理,看来仍是将我作为人质,要挟爹爹和母亲。 他这样一想,当即不再深究,乃道:“家父家母岂是受人要挟的人?他们若是这样想,心思可是白费了。这且不谈,你说第五点。” 蔡昌义一边寻思,一边喃喃道:“第五……第五……” 头脸一抬,忽然叫道:“没有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说,‘总括起来,不外五点’么?” 蔡昌义道:“鸡零狗碎,那不能算。” 余昭南道:“什么鸡零狗碎?讲出来参考参考也是好的。” 蔡昌义道:“没有参考的价值。”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说他们闭门密谈,商谈为非作歹,制造杀劫的事,但我听到现在,尚未听见一点较为具体的事实,这是什么道理?”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事实如此嘛!听到的我都讲了,若有未讲的,那也不过几个人的姓名而已,还有什么道理不道理。” 华云龙道:“什么人的姓名呢?” 蔡昌义道:“什么刑纣啦!任玄啦!慈云头陀啦!天乙老道啦!黄山瞿天浩啦!他们提过的姓名不可胜计,讲得又复时断时续,我一时也记不清楚,纵然记得清楚,也辨别不出对是不对。这些怎能归结成一点,叫我讲出一个道理来?” 他认为没有道理,认为是鸡零狗碎的事,所以不讲,殊不知这些人的姓名,听到华云龙的耳中,华云龙却是心神俱震,暗暗忖道:这就是阴谋了,他们提到这些人的姓名,谅来不是蓄意笼络,定是计划暗杀,就像杀害司马叔爷一样,不然的话,这些人归隐的归隐,失踪的失踪,提他作甚? 不过,这是他心中猜想,表面却未流露震惊的神色。 他顿了一下,觉得事无佐证,还是不要说出为是,免得徒乱人意。 于是,华云龙展颜笑道:“这就讲来,所谓‘窃窃私议’之事,也就是这么多了,是么?” 蔡昌义道:“我是归纳起来讲的,其实他们边谈边饮,直到午夜才散席。” 华云龙道:“散席以后呢?” 蔡昌义意兴阑珊地道:“走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后,‘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义一愕,道:“怪事!你怎么知道的?” 华云龙笑道:“这还不简单么?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设若在场,那该是一场大战,‘九阴教’教主便不致于回老家去了。” 蔡昌义一掌拍在腿上,高声叫道:“有道理,你听我讲。” 他兴致来了,未容华云龙开口,抢着说道:“酒宴过后,‘玄冥教’的人告辞而去,‘九阴教’教主好像心事重重,遣散了部属,独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踯躅不已,我便趁此机会转了一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阴教’教主的面前却已多了一人,那人便是你那姓高的叔父。嗨!你那高叔父好一副威严而又和煦的相貌。” 华云龙暗暗笑道:“你还没有见过我爹哩!” 心中暗笑,口中说道:“我那高叔父为何半夜去找‘九阴教’教主?” 蔡昌义眉头一扬,道:“找你啊!”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九阴教’教主的气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处,只见她寒着脸孔,冷冷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夜闯民宅?’你那高叔父干脆得很,朗声答道:“高泰,来向教主讨个人情。’哈哈!这两句话答得妙极,我蔡昌义恐伯一辈子也学不像。” 华云龙唯恐他岔开话题,连忙接道:“后来怎样?‘九阴教’教主如何回答?” 蔡昌义道:“‘九阴教’教主先是一怔,接着冷声一哼道:“名不见经传,向我讨个什么人情?’你那高叔父确实是干脆得很,他答道:“在下固然名不见经传,华天虹之名教主当不陌生吧?我来向教主讨还他的公子。’他这样一讲,不但‘九阴教’教主当场怔住,便连我也怔住了。” 华云龙道:“难怪她要发怔,那时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么说?” 蔡昌义道:“她怔了半晌,乃道:“叫华天虹自己来。’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答,抬臂一抡,轻轻向左挥去,我正感不解,忽听‘九阴教’教主骇然叫道:“[困兽之斗]!你是华天虹的什么人?’你那高叔父道:“不错,当年叫[困兽之斗],如今是[孤云神掌],不知可能代表华天虹否?’他这里话声刚落,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左侧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树,已经贴地折断,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九阴教’教主倒也干脆,冷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神掌,武功必然传自华天虹,你来讨还他的儿子,倒也名正言顺,但我有一句话,怕你不肯相信。’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只要你讲,在下全信。”‘九阴教’教主道:“傍晚时分,华云龙已经不告而去,你信么?’若说不告而去,谁能相信?当时我便在暗中骂她‘鬼话连篇’,不料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却是抱拳一拱,说了一声‘打扰了。’随即转身而去。” 余昭南接口问道:“就因高大侠一掌折断一棵榆树,‘九阴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么?” 蔡昌义道:“当然不那么简单。高大侠的气派,我是万分心折,但那‘九阴教’教主却是怒塞胸臆,见到高大侠转身便走,当即冷冷一哼道:“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太目中无人了。’高大侠闻言之下,顿时止步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指点在下几手武功么?’那‘九阴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迟。’高大侠坦然说道:“在下候教。’于是,两人便交换了一掌……” 余昭南急声问道:“结果如何?” 蔡昌义道:“我是看不出来,但他二人掌风相接,高大侠退出半步,‘九阴教’教主摇幌了半晌始才站稳。等她站稳,高大侠早已道过‘承教’,飘然离去了。” 余昭南道:“这么说,‘九阴教’教主并未落败啊?” 蔡昌义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大侠离去以后,‘九阴教’教主忽然喃喃说了两句‘老了!老了!’然后又在庭院之中踯躅起来。” 余昭南追根究底地道:“那也不能断定‘九阴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义道:“话是不错,还有下文哩!” 他顿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阴教’教主一边踯躅,一边思虑,半晌过后,突然步向大厅,传来了堂主以上的徒众,当即宣布将那教主之位,传给‘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将克日南归。至于其中的细节,那也不必细述了。” 余昭南听他作了结尾,乃道:“嗯!这也算得‘一掌将她打回老家去’,不过……”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还有什么‘不过’?” 余昭南目光一抬,道:“这似乎谈不上‘魔劫已兴’四个字。一般讲来,老魔功力深厚,心肠比较狠毒,小魔接任,无论功力与手段,总该比老魔稍逊一筹,以咱们的立场而言,那该是一个喜讯。”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喜讯?你道梅素若是位温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闺阁千金么?你问华兄弟,那女子该有多冷?有多狠?谈到武功,恐怕华老弟也不是她的敌手哩!” 余昭南凛然一惊,不觉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华云龙听说梅素若接掌了“九阴教”,心中五味翻腾,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总之惘惘怅怅,怎样也不是滋味。 他性情烦躁,不愿多想,因之找个借口,道:“昌义兄,这事不谈了,可有干粮饮水么?” 蔡昌义性子憨直,语气不对,便要斗嘴,但却是过眼烟云,来得快也散得快,一有事情打岔,顿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对华云龙关心得很,听说他要干粮饮水,当即嚷嚷道:“喂!哪一位有水有干粮?递两份过来。” 马世杰闻言之下,立刻送了两份水、粮来。 华云龙接过水、粮,递了一份给余昭南,两人默默的吃喝,心头同样沉重得很。 场中顿时沉寂下来,那风吹树叶的“簌簌”之声,就如同利箭穿云的声音一样,变成了“嗖嗖”震耳之音,刺得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片刻过后,蔡昌义终于耐不住沉寂,站起身来团团乱转。 转了一忽,一目瞥见躺在地上的无尘道长,于是陡然止步,亢声叫道:“喂!这位道长的穴道可以解开了么?” 这一刻,大伙儿全神贯注地听蔡昌义讲那“九阴教”主的事,无尘道长昏睡在地,竟然全都忽略了,蔡昌义这样一叫,华云龙第一个惊觉过来,急忙应道:“我来,我来。” 丢下水、粮,起身走了过去。 余昭南也惊觉了,目光一抬,道:“可要兄弟帮忙么?” 华云龙道:“请你留神一点,他若是神智未复,就点他的‘黑甜’穴。” 余昭南将头一点,华云龙立即凝神运功,屈指轻弹,解开了他的穴道。 无尘道长穴道一解,两只眼睛骨溜溜瞧了一阵,忽然挺身而起,讶然问道:“这……这是哪里?” 余昭南连忙接道:“道长镇静一点,这里离凤阳约莫四十余里,将近红心铺了。” 无尘道长四下乱瞧,口中说道:“我……我……” 目光一凝,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天啊!我的道观……” 华云龙静静地道:“贵观已毁。道长,你是修真之士,应该想开一点。” 无尘道长起立跌足,道:“可是……可是……二十七条人命啊!那全是贫道的弟子。” 讲到二十七条人命时,双目之中,已是泪珠滚滚,簌簌不停了。 众人都曾听过火毁道观的事,此刻再见无尘道长悲伤逾恒的模样,无不心头发酸,眼眶发涩,几乎忍不住一掬同情之泪。 蔡昌义乃是铁打的心肠,越煎越硬,但他最见不得旁人流泪,因之亢声道:“不要哭啦!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烧死你的弟子,你就挖他的心肝;毁你的道观,你就拆他的巢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丈夫的行径。难道你昂藏七尺之躯,穿上了道袍,就仅知道啼哭嘶喊了么?” 华云龙接口说道:“说得也是。道长的基业已毁,目下身体第一要紧,其次该是如何节哀顺变,化悲愤为力量,代你的门人报仇。倘若一味悲伤,苦坏了身子,你那些屈死的门人,可就死难瞑目了。” 只听无尘道长喃喃自语道:“死难瞑目……死难瞑目……” 余昭南听他频频念着这一句话,知道他心思有些活动了,因之心念一转,乃道:“道长,在下受过你的恩惠,你若有意为你的弟子报仇,纵然赴汤蹈火,在下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这时,无尘道长眼眶之内,泪珠仍然未干,但那泪珠盈盈的双目之中,却已迸发了另外一种神光,显示出内心的意志已经渐趋坚强了。 华云龙适时又道:“你仔细考虑一下。不过。依在下的看法,同门弟子如同亲生的骨肉,无故惨死,这仇是要报的。你若决定报仇,在下的好友,全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一落,无尘道长的眼神大放异彩,顿了一下,只见他抬起衣袖,拭去眼中泪珠,然后目光一垂,瞑目打了一个稽首。 他那稽首没有对象,但身子一挺,却向华云龙道:“贫道受教了。” 眼神一转,又向众人环视一匝,接道:“各位,贫道自幼出家,但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今日之盛情,贫道不敢虚言报答,但也自知振奋了。倘若有缘,前途再见。” 步子一迈,袍袖拂动,便向林外走去。 华云龙手臂一探,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声道:“道长哪里去?” 无尘道长止步道:“‘星宿派’毁去贫道的道观,贫道去拆他的海心山。” 华云龙道:“你……一个人怎么行?” 无尘道长漠然道:“华公子只当贫道是个无用的全真么?” 华云龙道:“在下知道道长是个寄身道观的武林奇士。” 无尘道长淡淡一笑道:“公子错了,贫道的恩师,乃是当年的‘通天教’教主,十足的魔头。”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都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无尘道长忽又接道:“各位放心,天乙子的门下,此后再无邪魔了。” 华云龙好不别扭,他无话可讲,只得拉住无尘道长,再不放手。 无尘道长道:“贫道当年见过令尊一面,公子的性格如同令尊,贫道受益良多。” 他指的乃是华家父子的仁心与义气。 怎奈华云龙固执得很,只听他亢声叫道:“不管啦!任你舌粲莲花,今日也不让你孤身涉险。” 无尘道长道:“能然如此,贫道得罪了。” 抡臂一掌,便朝华云龙胸前击去—— xmwjw扫描,绿萼梅ocr,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人为财死 这一掌毫无来由,但却快捷无伦,他二人贴身而立,华云龙了无戒备,眼看便将击个正着,这等情势下,众人救援无及,莫不心头大震,甚至有人失声尖叫。 但是,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众人只觉眼睛一花,一条人影临空摔了出去。 接着,但闻华云龙的声音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在下不是有意的。” 众人定神一看,原来被摔出去的人影,竟是那无尘道长。 只见无尘道长躺在地上,吡牙裂嘴的道:“贫道……贫道……唉!” 喟叹声中,连连摇头不已,看情形,这一下摔得不轻。 华云龙满脸歉然之色,一面扶他站起,一面说道:“道长恕罪,在下太鲁莽了。” 无尘道长苦苦一笑,道:“怪不得公子,只怪贫道估计错误,不自量力。” 华云龙道:“不!道长心地仁慈,并未用上真力,倘若用上真力,倒下的当是在下了。 在下知道,道长的目的,仅是叫在下放手,都怪在下沉不住气,却将道长摔在地上。” 他这样一讲,众人始才恍然而悟,也纷纷围了过来。 原来无尘道长急于脱身,挥掌袭击,乃是虚张声势,他以为事起仓猝,华云龙断无不撒手应敌之理,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出其不意,腾身而去。 殊不知华云龙实心实意,但知不能让他孤身涉险,倏见掌势急袭,仍是不肯放手,只因逃已无及,当下不退反进,左脚前跨一步,右掌易“扯”为“抓”,抓住了无尘道长的左臂,身子一弓,右掌往下一捺,竟将无尘道长从背上摔了出去,及待感觉无尘道长并未用力,人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 这时,只见无尘道长赧颜蹙眉道:“这些也不必说了,公子请放手。” 听他的语气,去意仍是十分坚决。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道长暂抑悲恨,仇是非报不可,不过,这一段血仇,原是因在下而起,在下也不能置身事外,咱们该从长计议。” 余昭南也道:“是啊!血仇的缘起归过于我,若非因我被掳,云龙兄不会赶来凤阳,魔教中人也不会毁你的道观,焚毙你的弟子,因之我也不会置身事外,道长何不定下神来,大伙儿计议计议?” 无尘道长闻言之下,明知他们的本意,乃是怕他势单力薄,孤身涉险,故此追根溯源,堂堂正正地全将责任扯到自己身上。这一份任侠好义的胸怀,他心中倒是十分感激,不过,感激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想法又是一回事。 只见他微微一顿,忽然问道:“两位可知贫道另外有个道号,叫做‘青莲’?” 余、华二人同是一怔,但未来得及答话,蔡昌义已自不耐地道:“你好噜嗦,什么‘青莲’、‘白莲’,这与正事何关?华兄弟乃是一片好意,但问你听是不听?” 无尘道长苦苦一笑,道:“贫道岂有不明好歹之理?” 蔡昌义浓眉一耸,道:“这不结了么?你还唠叨什么?” 无尘道长道:“各位也许听过尊长们谈起‘子午谷’的往事吧?当年‘子午谷’之战,家师曾命一位道号‘青莲’的红衣道僮,剑劈向东来向老前辈的金箧……” 蔡昌义暗暗一嗤,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红衣道僮,那也不值得炫耀啊?” 无尘道长道:“贫道并无炫耀之意。贫道的意思是说,家师当年对贫道期许极殷,但自九曲掘宝归来,深感雄心暴力不可恃,乃嘱贫道易名‘无尘’,脱离江湖,再不顾问武林中事……” 华云龙恍然接口道:“我明白了,道长是想连络昔日同门,共同为你门下复仇么?” 无尘道长神色一黯,缓缓颔首道:“此非得已,更违背家师的令谕,但为情势所逼,贫道也顾不得许多了。” 此言一出,众人齐都怔住。 怔愣之中,只听无尘道长轻轻一声喟叹,接道:“眼下的情势至为显明,魔教中人都是毫无人性的恶魔,但看他们为了‘迁怒’,便能心狠手辣的焚毁一座清静的道观,连带夺去二十七条与人无争的生命,可知他们的恶性何等重大,便与当年一帮、一教、一会之人相比,其狠毒任性的程度也不知超过多少倍,如若容许他们肆意横行,武林苍生何辜?江湖岂有宁日?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他这话语声刚落,已听蔡昌义敞声叫道:“嗨!有道理,想不到你嘴上唠叨,想法倒还不差。不过……不过……违背令师的谕令,道长如何向令师交待?” 他为人心直口快,好好恶恶,全凭当时的观感,此刻一听无尘道长言之有理,大合他的脾胃,不但立时加以赞许,尚且惴惴然为无尘道长耽心起来。 无尘道长黯然一笑,道:“违背师令,固然忤逆不道,可是,贫道缅怀惨遭无辜的弟子,心中如何能安?华公子讲的不错,该‘化悲愤为力量’。贫道个人的力量有限,那便只有邀请昔日同门,共同与他周旋了。” 李博生忽然轻声一叹道:“想不到道长竟是这般想法。其实与邪恶的势力周旋,自有咱们相助。道长心中不安,个人尽一份心力也就够了,何须再去邀约同门,打扰他们的清修。” 无尘道长道:“贫道想通了,妖氛不除,何处是韬光养晦的清修之地?” 余昭南接口道:“武林以谨遵师命为第一,道长违背师令,总是欠妥。” 无尘道长苦苦一笑,道:“那也说不得了。不过,家师也许不致于见责。”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何以见得?” 无尘道长道:“家师宣布脱离江湖,不许门下弟子顾问武林中事,原有悔悟前非之意,再说,昔年的‘通天教’,确也作过不少为非作歹的事,贫道决意邀请同门,与邪恶势力周旋到底,一者是为门下弟子复仇,再者也有替‘通天教’赎罪之意。家师倘若得知贫道的心意,想来当不致以违命见责了。” 华云龙一直握住无尘道长的手臂未放,无尘道长说到这里,他忽然松开手掌,道:“好啦!不必再说了,原来道长的心意竟是这般细密,在下倒是杞人忧天了。道长请吧!往后令师倘若不谅,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为道长以证其冤。” 他忽然赞同无尘道长只身离去,一时之间,众人齐都一愣。 无尘道长也是一愣,但他一愣过后,随即打个稽首,道:“多谢华公子千金一诺,贫道告辞了。” 转过身子,展开轻功,急急奔去。 奔出三丈,华云龙突又叫道:“道长!” 无尘道长脚下一顿,转身站定。 华云龙含笑接道:“咱们是有志一同,道长留个地址,在下往后前去拜望。” 无尘道长道:“贫道此行萍踪无定,来日江湖上见吧!” 华云龙微一沉吟,道:“这样吧!道长若有困难,往‘落霞山庄’送个信,华家的人愿为你的后盾。” 无尘道长敞声道:“多谢公子关顾,贫道记下了。” 遥遥一拱,转身疾奔而去,眨眼不见。 无尘道长离去以后,留下了一片唏嘘慨叹之声,良久始听华云龙道:“咱们也该动身了。” 蔡昌义敞声叫道:“走啦!走啦!” 挥手迈步,领先便朝林外走去。 众人相继随行,默默地上了官道。 此刻已是申牌时份,艳阳斜挂在天空,那燠热的阳光,辐射在人们身上,令人有一种焦躁烦闷的感觉,心头杂乱异常。 约莫走了顿饭光景,余昭南忽然说道:“云龙兄,我感觉心惊肉跳,好象有大祸临头一般,这是什么道理?” 华云龙扭头侧顾道:“没有什么道理,我也有这种感觉,大概是潜意识中,在为无尘道长耽心吧!” 蔡昌义接口喊道:“是啊!那道士阴阳怪气,讲话一点也不干脆,却偏偏能够讲出一番道理来。若依我的性子,我是怎样也不放他走,一个人东撞西闯,身上也不带兵器,万一碰上那批魔崽子,包管有他的苦头吃。” 李博生不以为然,道:“那也未必见得,我看无尘道长并非泛泛之流,倒是个有魄力,有毅力,且有计较的人,纵然吃亏,也吃不了大亏,咱们大可不必为他耽心。”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你讲话牛头不对马嘴,需不需要耽心是一回事,事实上咱们是在耽心,如若不然,我怎么也会心绪不宁?”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我也一样,我心里也是烦躁无比。这样吧!咱们来谈谈岘山之行的步骤,也许能驱散这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余昭南微微一颔首道:“也对,岘山之行确是需要计议一番。” 侧脸凝注华云龙,接着问道:“云龙兄,你准备明访抑或是暗访?” 华云龙道:“说不上明访暗访,咱们乃是去赴阮姑娘的约会,见到阮姑娘就行了。” 余昭南眉头一耸,道:“那怎么行?阮姑娘乃与房兴等人在一起,万一碰上房兴怎么办?事先总得有个计较啊!”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碰上更好,咱们正要问他火毁道观的事。” 余昭南眉头紧蹩,道:“唉!火毁道观的事何须再问……” 华云龙道:“依你之见呢?” 余昭南道:“依我之见,若是明访,咱们直接去找房兴,将他们一举歼灭,救出阮姑娘,这是一劳永逸之计。”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这办法不行。” 余昭南道:“怎么不行?” 华云龙道:“纵然能将房兴等人一举歼灭,那也是打草惊蛇,徒令魔教中人提高了警觉,甚至于变本加厉,制造更多的杀劫。” 余昭南凛然一震,但却讶然道:“你是另有所见么?” 华云龙道:“前天晚上,我五叔曾经示下,金陵附近也曾发现一批异族人……” 余昭南骇然接口道:“那批人也是房兴一路?” 华云龙道:“姑且不论是否一路,事实摆在眼前,房兴等一再搜索我的下落,却不敢明目张胆,可知魔教教主对家父仍然顾忌极深。因为有这种顾忌,当知房兴等前来中土,乃是探道的性质,派遣的人自然不止房兴一路,咱们不明底细,贸然向房兴等人下手,那是难免打草惊蛇了。” 余昭南想了一下,道:“好吧!咱们决定暗访。” 华云龙问道:“如何暗访呢?” 余昭南道:“早一步去那岘山赴约啊!” 华云龙道:“为何要早一步?” 余昭南道:“我看那姓邵的文士是个谲诈多智的人物,自从火焚道观的事发生,我心中暗暗耽心,唯恐阮姑娘的行动,已经惹起他的疑心,因之,你早一步先去岘山,咱们在暗中伺候,倘若邵奇煜果已生疑,必定另有安排,一方面你可以留神察勘一下,以防不测,另一方面,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亦可适时接应。” 只听蔡昌义敞声接道:“成!就这样。万一姓邵的小子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就大干一场。” 不料华云龙却自断然道:“这不成。” 蔡昌义微微一愣,道:“怎么?这办法万无一失,你也不赞成?” 华云龙道:“倘若存心大干一场,那与直接去找房兴,有何区别?” 蔡昌义心头一窒,道:“那……你准备怎样?” 华云龙道:“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吧!” 蔡昌义听说他要单独赴约,顿时叫道:“那不行,一个人去决不行,万一……” 华云龙微微一笑,截口说道:“请听我讲嘛!我去赴约,目的是见阮姑娘,看看阮姑娘究竟知道些什么秘密?这种约会,总以不发生冲突为原则。人去多了,反而容易泄露行藏,多生是非,那就有违阮姑娘暗中相邀的本旨了。” 蔡昌义固执地道:“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万一是个圈套,万一发生冲突,那时怎么办?” 华云龙道:“万一发生冲突,我一个人脱身较易。至于说那是圈套,阮姑娘与他们串通一气,那是绝不可能的,昌义兄尽可放心。”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我放心什么?女人心,海底针,焉知她不会出卖你?” 华云龙摇一摇头,还想再加解说,忽听李博生接口说道:“回头再讲吧!前面已是定远县城,咱们进城投宿,索性彻底商量一下。” 众人听他一讲,不觉抬目望去,果见近处一塔耸立,八九里外,赫然是一座偌大的城池。 原来他们边走边谈,已经奔行四五十里了。 蓦地,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众人不觉齐齐一怔。 那人影是个青衣壮汉,伏在马背之上策马狂奔,正向这边冲来。 须臾,人马渐近,只听余昭南一声惊“噫”,道:“是余茂?” 话声刚落,蔡昌义已经窜了出去,迎向奔马,峻声喝道:“快停下,余茂,你是怎……” 奔马疾驰,瞬息已到眼前,蔡昌义来不及往下喝问,猿臂疾探,一把抓住奔马的辔头,那奔马“唏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竟将马上的余茂颠离马鞍,摔了出去。 李博生腾身扑出,将余茂接在手中。 众人围了过来,但见余茂双目紧闭,牙关打颤,脸色苍白,一身汗湿,显然乃是负伤赶路,此刻正与死神搏斗,已经凶多吉少了。 余茂乃是“江南儒医”的家仆。名医的家仆身负重伤,不加治疗却自策马狂奔,朝这条路上赶来,其中的缘故,不言亦知大概了。 余昭南心神俱震,抓起余茂的手臂,不断摇幌道:“余茂,余茂!醒一醒,你醒一醒。” 余茂受了震撼,万分痛楚地咧一咧嘴,徐徐睁开了双目。 余昭南见他苏醒,立即急声道:“怎么回事?余茂,你认得我么?” 余茂无力的点一点头,嚅嚅地道:“公……公子……快……” 话未达意,头颅一侧,双目一闭,人又昏厥过去了。 余昭南大为着急,又待将余茂摇醒,华云龙急忙抢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道:“昭南兄,你镇静一点,尊介内伤极重,禁不起一再震撼的。” 目光一抬,又向李博生道:“请将余茂放在地上,小弟看一看他的伤势。” 李博生如言将余茂平放地上,华云龙俯下身子,一手把脉,一手去解余茂的胸衣。 胸衣解开,十几双眼睛,顿时神芒电射,齐向余茂前胸投去,但见余茂左胸之上,赫然是一个紫红色的掌印。 那掌印坟起三分,紫红色的印痕,脉络可鉴,竟是掌背所伤。 华云龙暗暗吃惊,忖道:掌背伤人,当是信手一挥,余茂伤在左胸,心脉却已震断,信手一挥之力如此强大,倒也骇人听闻,唉!看来祸患迭起,已是无可遏阻了。 原来他从脉象中察知,余茂的心脉已断,业已回天乏术,但他并未形之于色,一面暗运真气,由腕脉之中缓缓输入余茂体内,一面默默地察看掌印,希望从那紫红色的掌印之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以为来日缉凶的依据。 过了片刻,蔡昌义首先忍耐不住,低声问道:“华兄弟,余茂不要紧吧?” 华云龙摇一摇头,目光一抬,却向余昭南道:“昭南兄,余茂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这片刻间,余昭南的心情最为紧张,他已预感到家中必有重大的变故,所以能够强捺心神,闭口不语,完全是因华云龙神色镇定的缘故,此刻听华云龙这样一讲,话声顿时冲口而出,道:“千万救他,华兄弟,千万救他。”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如无灵芝仙草,救他怕是不容易了。” 余昭南六神无主,道:“那……设法让他清醒片刻,我要问他。” 华云龙道:“好吧!小弟尽力而为,不过……” 话声一顿,忽又肃容道:“昭南兄,府上若有不幸,你千万要沉住气。” 余昭南心乱如麻,但求余茂从速苏醒,闻言将头一点,道:“兄弟理会的。” 华云龙还是不放心,一面示意李博生与蔡昌义侍候在余昭南身旁,以防不测,一面加强真气内力,输入余茂体内。 余茂被那骤然增强的真气内力一逼,果然长长的吁了一口闷气,悠悠醒来。 余昭南一见余茂苏醒,急忙俯下身子,柔声道:“余茂,余茂,你眼下感觉如何?支撑得住么?” 余茂无力的转动眼珠,注视余昭南道:“公……公子……快……回去……” 余昭南心头一紧,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爷与夫人不要紧么?” 余茂有气无力地道:“昨夜……来了……来了一批……来历……来历不明……的人…… 放……放了……一把火……” 真气不继,话声时断时续,至此双目一阖,说不下去了。 余昭南焦急万分,频频摇幌着他的臂膀,急声道:“老爷呢?老爷与夫人怎样了?” 余茂想要睁开眼睛,挣扎了一忽,却是力不从心。 只见他脸上筋肉抽搐,嘴唇微微启动,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老……爷……被…… 被……” 他本是油灯干涸,离死不远的人,如今被外来之力一逼,挣扎着说了这几句话,终于逆气上涌,喉头咕噜了一阵,接着两腿一伸,头颅一歪,便自与世长辞了! 可是,余尚德夫妇怎么样了?他仍是未能说出。 余昭南心头大恸,不觉将余茂的尸体抱在怀中,嘶声叫道:“余茂,余茂,你醒一醒,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华云龙急急接过余茂的尸体,道:“昭南兄,你要节哀,伯父母的状况未明,眼前最紧要的,莫过于速返金陵,看个究竟。” 李博生与蔡昌义双双将余昭南扶了起来,也道:“对!昭南兄,徒乱心神,于事无补,咱们速返金陵,再作计议。” 余昭南泪珠滚滚,默默无言。 马世杰走了过来,道:“华公子,请将余茂的尸体交给我。” 华云龙想了一下,将尸体横递过去,道:“也好!你们先走一步,在定远购买一具棺木,将尸体收殓起来,不必等候了。” 马世杰应一声“是”,接过尸体,便待转身离去,忽听余昭南沉声喝道:“慢着!我看看他的伤痕。” 华云龙道:“不必了,他那伤痕我已了然于胸,死者入土为安,让他们先走一步。” 这片刻间,余昭南的心念千回百转,终是耽心父母已经遭难,因之想从余茂的伤痕之上,找出一点线索,不料华云龙心思敏捷,早已注意及此了。 他微微一顿,转脸问道:“那伤痕可有特别之处?” 华云龙道:“伤痕是掌背所伤,在那拇指的边缘,另有两个圆形的紫痕。” 李博生接口说道:“我也注意了,那紫痕一大一小,不知是何物所伤?” 华云龙道:“我已仔细想过,那紫痕小者在前,大者紧靠拇指头的印痕。” 余昭南拭去泪珠,道:“指头的印痕?那是六个指头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想来该是如此,但不知右掌还是左掌。” 蔡昌义忽然接道:“管他右掌左掌,现在赶回金陵要紧。” 华云龙抬头一望,只见马世杰等一干人业已远去,于是将头一点,道:“说得是,伯父母状况未明,讨论伤痕无用,咱们走吧!” 余昭南顿了一下,却道:“你不要去。”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你说什么?我不要去?” 余昭南静静地道:“嗯!你要去岘山赴约,一来一往,来不及了。” 这一刻,华云龙全将心思放在眼前的变故之上,几乎将岘山之约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听余昭南这样一讲,顿感左右为难,不觉目瞪口呆,发起愣来。 余昭南见他发愣,忙又接道:“你听我说,舍下纵有变故,那变故也已形成,此刻赶去,不过是善后缉凶而已,阮姑娘终日伴虎,情势堪怜,又有机密大事相告,若是误了时间,说不定便是终身遗憾,你去吧,我在金陵等你。” 他讲这话气定神稳,丝毫不见激动牵强之色。乍闻变故,尚不知父母的状况如何,竟能于片刻之间,冷静若此,其对华云龙关顾之情,自也可见一斑了。 只听蔡昌义道:“有道理,咱们分头行事,博生兄陪昭南兄回金陵,我陪华兄弟去岘山。” 华云龙急道:“这不行,你们都回金陵。” 蔡昌义眼睛一瞪,华云龙忙又接道:“昌义兄,眼下金陵的情况不明,人手定感不足,小弟乃是情非得已,你怎能丢下昭南兄的事情不管,陪我去岘山赴约呢?” 此话出口,蔡昌义心头一窒,口齿启动,却是无话可讲。 说得也是,同样是知交契友,怎可偏颇?这一招,算是击中蔡昌义的要害了。 只听李博生道:“云龙兄说得有理,金陵的情况不明,正需人手。昌义弟,咱们走。” 蔡昌义顿了一顿,道:“好吧!我在金陵等你。岘山事了,速速赶来。” 华云龙连连颔首道:“小弟记下了。” 于是,四人拱手为礼,匆匆告别。 伫望余昭南等远去的背影,华云龙不觉感慨丛生,暗暗忖道:余昭南冷静练达,李博生和顺稳健,蔡昌义纵然不免感情用事,却也是个深明大义的血性汉子,交友若此,总算不虚江南之行了。可是,那放火之人是谁,掌伤余茂之人又是谁?余老前辈乃是享誉金陵的大善人,何人会去找他的麻烦?莫非……莫非事出一辙,又是冲着我华老二来的么?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更没有心猿意马、举棋不定的弊病,此刻虽已感到事非无因,也许与他自已有关,但也仅是感触而已,并未再加深思。 因之,只听他自言自语地道:“管他哩!一件一件地来,余老倘有三长两短,我华老二定不干休。” 自语声中,步子一迈,也向那定远绕城行去。 去岘山,出城南行,赴金陵,则须折奔东南。 华云龙在那定远城中寄宿一宵,次日天色未明,他已出城往南驰去。 岘山有两处,其一在鄂北襄阳境内,地近隆中。由于隆中山乃是诸葛武侯当年的寓所,名气太大,小小一座岘山,也就鲜为人知了。 此处所述之岘山,乃是皖境北峡山余脉,地当全椒以南、乌江镇以西,山虽小,形势却也险峻,那嶙峋的山石,巍峨的峻岭,越半山腰,那便令人却步了。 华云龙逶迤南行,一路不忘打听房兴等人的行迹,因之走得不快,直到第三日未牌过后,始才抵达岘山北麓的赤镇。 他心中透着奇怪,暗暗忖道:房兴等人面貌丑陋,衣着怪异,又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随行,按理极为引人注目,为何一路之上,始终未曾有人见过? 疑忖中,只见街道尽头一座茶楼,悬着一块“宜兴楼”的招牌,他心中一动,当即紧行几步,进入那茶楼之中。 这“宜兴楼”兼营酒食,生意兴隆,打尖的时刻虽过,进出的人却仍不少。 他一身劲装,腰悬古剑,臂上搭着一件披风,伟岸的身躯风神飒飒,登上茶楼,立时便将全楼的目光引了过来。 他选了一处临窗的座位坐下,一个店伙哈腰走了过来,歉然道:“小店的人手不够,怠慢公子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别客气,随便弄点酒菜来,再泡一壶茶,回头在下有话请问。” 那店伙连忙应“是”,再哈腰,转身退去。 霎时间,私语之声窃窃而起:“谁家的少爷啊?顶随和的。” “嗯!气度不凡,定是豪门子弟。” “看他英气逼人,秀逸中别有威严,怕是少年侠士哩!” 小地方嘛,几曾见过华云龙这等人品,那是难怪他们窃窃私议了。 须臾,店伙计送来酒菜,端上一壶茶,替华云龙斟了一杯,道:“公子辛苦,请先用茶。” 华云龙端起茶怀,呷了一口,见那店伙计并无退走之意,心知是在等侯自己问话,于是微微一笑,道:“在下请问,贵镇有客栈么?” 那店伙计连忙陪笑道:“不伯公子见笑,敝镇总共不过六七百户人家,又是穷乡僻壤,过往的行人少,哪儿有客栈?不过,公子想投宿,小的可以替您设法。”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伙计热心得很。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不敢劳神,我是想打听几个人。” 那店伙微微一怔,道:“公子爷打听什么人?” 华云龙道:“一个女子,一个年轻文士,两个穿黄袍的中年人。” 那店伙眨眨眼睛,道:“外路来的?”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嗯!那两个穿黄袍的来自星宿海,非吾族类,那女子与那文士倒是中原人。” 那店伙计皱起眉头,想了一想,道:“没有啊!凡是外路来的,除非是投奔亲友,大多在小店打尖,小的也没有不知道的。” 他忽然嘻嘻一笑,接着又道:“不瞒公子说,小的本名吴培芝,好事的却叫小的‘无不知’,嘻嘻!那是因为……” 华云龙不觉莞尔,截口道:“敢情好,请问附近可有什么道观寺院么?” 那店伙计不断摇头,道:“没有,没有,方圆二十里以内,只有镇西一座土地庙。”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华云龙不觉笑出声来,道:“那么,岘山呢?” “岘山?”那店伙先是一怔,继而颔首道:“岘山倒有一座道观,那道观将近山顶了,大得很哩!” 华云龙暗暗欢欣,忖道:是了,他们定是绕道而来,在那道观落脚…… 他心中暗念未已,那店伙计却已唠叨不休的接道:“不过,那道观倒塌多年,有些地方已成废墟,据说当年是‘通天教’一座下院,‘通天教’横征暴敛,无恶不作,后来武林中出了一位‘天子剑’华大侠……” 华云龙目的已达,哪有心情听他吹嘘,当下将手一挥,截口笑道:“够了,你请便,叨扰劳神之处,回头一并申谢。” 那店伙计吐沫横飞,意兴正浓,华云龙迎头一盆冷水,泼的他愣然怔住。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接口道:“够了么?那该招呼咱们了!” 清脆的声音宛若银铃,回肠震耳,华云龙不觉一惊,急忙循声望去。 但见左墙角下,靠近楼梯之处,赫然坐着一个白衣纶巾的少年文士,另外一个十四五岁的书童陪侍一侧,正自眉目含笑,朝他这边望来。 那文士相当俊美,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只见他眉黛远山,目如朗星,挺秀浑圆的鼻梁,红若涂丹的嘴唇,那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线形若编贝的牙齿,丰盈的双颊,居然还有一对深浅适度的酒涡,脸上的肤色晶莹如玉,无邪的稚气尚未褪尽,但那无邪的稚气当中,却又隐含刁钻顽皮的慧黠神情,令人见了,顿生舒坦喜悦的感觉,恨不得要去逗他一逗。 可是,这时的华云龙其感觉又自不同。 一者由于那少年来得突兀,话声震耳,再者,那少年虽在全楼茶客目光凝注之下,却能神色自若,坦坦然毫不在意,足见非是泛泛之流。 眼下乃是多事之际,此处更是穷乡僻壤,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乍然见到这等人物,也就不觉暗暗警惕了。 这片刻间,茶楼的空气,好似突然间凝结起来,沉寂得落针可闻。 华云龙瞧着瞧着,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噫!此人好生脸熟,好象在哪里见过?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这一发现,顿时令他挤眉蹙额,目光如电,一面凝注,一面深深的沉吟起来。 忽见人影晃动,那店伙计颠着屁股,走到那少年文士的面前,哈腰陪笑道:“怠慢,怠慢,少爷要什么?敢请吩咐!” 但见那少年眼角一挑,道:“你好势利啊!称他公子,称我少爷,可是见他身佩长剑,是个武人,欺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敢揍人么?” 那店伙啼笑皆非,只得作揖陪礼,涎脸笑道:“公子说笑了,您请……” 岂知话未讲完,那少年已自“噗哧”一笑,朝那书童道:“麒儿啊!这年头当真要凶一点,你看他改口多快?” 那书童以袖掩口,忍住笑声道:“小……少爷说得是,一声‘公子’,听起来挺新鲜的。” 华云龙不觉暗暗失笑,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少爷?看起来比我华老二还要顽皮古怪,哈哈!我且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要知华云龙本身便是调皮捣蛋、精灵古怪的大孩子,眼前这位美少年与他的性情不谋而合,那是多么畅心悦意的事。霎时间,他那佻达不羁的顽童之性抬起头来,顿时就将警惕的意念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听那少年说道:“我娘讲的不错,车、船、店、脚、衙,这些人见风使舵,最是滑头,你说是么?” 那书童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伙计滑头得很,想必就是夫人讲的所谓‘店’吧?” 他二人一搭一挡,有说有笑,弄得那店伙满脸通红,哭笑不得,却又不便发作。那店伙计无可奈何,只得涎着脸孔,可怜兮兮地道:“公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 美少年脸庞一转,笑咪咪的道:“我又何尝记你的过?” 那店伙计身子一躬,道:“是的,小的乃是一时疏神,怠慢了公子,您老量大福大,自然不会与小的计较。您老请吩咐,要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办。” 这伙计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头软了,将头一点,道:“好吧! 送一份酒菜来。” 那店伙计如逢大赦,急忙应一声“是”,躬身退去。 讵料美少年突又叫道:“伙计!” 那店伙闻声一震,连忙回身站定。 只见美少年含笑说道:“知道我要什么酒菜么?” 那店伙早已七荤八素,愣愣然道:“你要什么酒菜?” 美少年抬起手臂,朝华云龙这边一指,道:“照他的来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什么,短少什么,唯你是问。” 华云龙凛然一震,暗暗忖道:来了,原来他转弯抹角,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他岂是怕事的人,同时气派也爽朗得很。 只见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遥遥一拱,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缘。兄台的胃口与在下相同,在下的酒菜尚未动过,若不嫌弃,何不索性移驾一叙?” 嘴上这样讲,心里却在暗暗盘算,忖道:任你刁钻古怪,我不相信华老二斗不过你。 哼!好好歹歹,我华老二总要摸清你的底细。 那美少年果然像是有所为而来,只见他眉头轻扬,道:“听说你性子豪迈,如今一见,倒也不虚。” 站起身子,扭头一顾那书僮,接道:“麒儿,咱们过去叨扰他一顿。” 步子一迈,翩翩然领先走了过来。 华云龙已经打定主意,决心以不变应万变,瞧瞧他的花样再说。因之一面吩咐那店伙计增添杯盏酒菜,一面延请他们主仆入座。 那店伙计倒也乖巧,一听吩咐,顿时行动如飞,须臾已将酒菜杯盏准备齐全了。 被称“麒儿”的书僮端起酒壶,为他二人斟满了酒,华云龙本想客套几句,岂知那“麒儿”放下酒壶,人未坐下,却自一本正经的道:“喂!咱们小……少爷不会喝酒,这可是应个景儿。” 美少年忽然脸色一沉,道:“麒儿,你又忘了规矩了,这是二公子。” “麒儿”吐一吐舌头,始才喊了一声“二公子”,然后默默地坐下。 华云龙仔细望去,见那美少年并非故意装作,心头不觉暗暗嘀咕,忖道:什么道理啦! 此人真真假假,究竟存有什么用心? 心中在想,嘴上可未说出,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相强,我是先干为敬,见台随意可也。” 一仰脖子,首先干了一杯。 美少年执杯在手,果真沾了一沾唇,意思了一下,然后笑道:“二公子,你倒爽朗得很。不过,我却认为你太过份了。” 甫一开口,即便伤人,华云龙不虑有此,一时无法适应,不觉怔住。 美少年见他发愣,突又柔声道:“你说不是么?咱们算是初次见面,你也明明知道我是有所为而来,是敌是友呢?我敢断言,你并没有弄清楚。可是,你不问我的来意,也不问我的姓名,端起酒杯就喝,那酒是麒儿斟的,倘若我是你的敌人,麒儿在那酒中做了手脚,你也这般爽朗,这般毫不在意么?” 词意固然有理,词锋却不留情。华云龙暗暗一哼,忖道:既知是初次见面,你不也太过份了?我华老二如果怕你做什么手脚,那也不敢招惹你了。 想归想,却不能讲出口来,当下将计就计,微微一笑,道:“兄台教训得是,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美少年好似认为“孺子可教”,十分畅意地展颜一笑,这一笑,华云龙不觉愕然一愣,原来他那笑容天真而妩媚,便是明媚的少女,也要逊色三分。 只听他咭咭呱呱的道:“我姓宣,宣布、宣扬、宣誓、宣诏的宣,我是从母姓,单名一个威武的威宇。听清楚了么?” 毕竟是年轻人不怕噜嗦,一个名字解释半天,还怕别人听不清楚。 华云龙暗暗皱眉,表面却是微微颔首,道:“小姓华,单名一个炀字,表字云……” 话犹未毕,宣威已自截口接道:“我知道,表字云龙,不必说了。” 顿了一下,忽又接道:“你不问我为何来找你么?” 华云龙见怪不怪,展颜笑道:“正要动问。” 宣威爽利地道:“我是奉大哥之命,大哥差我来的。” 华云龙不觉一愕,道:“大哥?” 宣威点一点头,道:“嗯!大哥叫我转告你,不要去岘山赴约。” 华云龙凛然一震,错愕不已,道:“你大哥是谁?为何不叫我赴约?” 宣威星眸一扬,道:“就是你的大哥啊!至于为何不叫你赴约,我可不知道了。” 华云龙眉头一皱,越发愕然道:“我的大哥?你是说华熙?” 宣威蹙眉道:“人家都说你聪明,我看你最笨,你有几个大哥么?” 华云龙不觉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家兄请你来的,那便不是外人了。” 宣威一本正经地道:“可也不是一家人。” 华云龙哑然失笑,暗暗忖道:你也大恶作剧了,既是大哥所请,为何不开门见山,爽爽快快的讲,偏要故作神秘,惹人紧张一阵?唉!娇生惯养的孩子,此刻还要开玩笑哩! 他暗自慨叹,却是无以解嘲,想了一想,端起酒壶,替自己斟满一杯,又为宣威添了一点,然后擎杯在手,微微一笑,道:“俗语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只要志同道合,是不是一家人,那都没有关系,你称家兄‘大哥’,我也比你痴长几岁,斗胆喊你一声宣兄弟。 来,宣兄弟,小兄敬你一杯,算是向你道劳。” 宣威天真得很,眉头一扬,道:“刚才不是敬过一怀啦?”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这叫做‘礼多人不怪’,我先干啦!” 脖子一仰,径自干了一杯。 宣威词穷,只得皱起眉头,呷了一口。 华云龙道:“好啦!咱们算是一杯订交。宣兄弟,小兄请问,你在哪里遇上家兄的?” 宣威捏着脖子,将那一口烈酒咽了下去,道:“颖州。” 华云龙不觉讶然道:“这就奇怪了,颖州在皖西边境,家兄怎会知道我有岘山之约?” 宣威道:“咱们在滁县遇上余昭南兄。是昭南兄告诉大哥的。” 华云龙默然半晌,忽然心中一动,又问道:“你与家兄同行几天啦?” 宣威道:“两天。” 华云龙心头一紧,自语道:“两天?两天从颖州赶到滁县?” 宣威道:“大哥说是有事找你,所以日夜兼程,走得很急。”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就是家兄一人么?” 宣威道:“大哥本是随侍华伯父……” 言犹未了,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声接口道:“怎么?家父也来了?” 宣威道:“还有一个老管家。不过,如今已回云中山去了。” 华云龙疑念丛生,道:“家父为何来而复返?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宣威道:“那是因为遇上咱们母……母子,华伯父与家母谈了一阵,便与家母同行回去了。至于是否另有事故发生,我却没有听说。” 华云龙想了一想,觉得他父亲素来稳重,江湖上纵然发生重大的变故,他也不会随便言讲,因之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家兄呢?” 宣威道:“大哥到金陵去了,临别之时,特别叫我转告你,请你即日起身,前往金陵一叙,说有要事相谈。” 他二人言谈至此,大概的情形业已明了。华云龙心里明白,他大哥急于见他,自然是有重大的事故,但他不能爽约,不能让阮红玉空等,微一沉吟,乃道:“好吧!咱们明日一早动身。” 华云龙作此决定,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他又何尝不想早一点见到华熙,问一问这究竟是何事故,竟连他父亲也被惊动了。 可是,宣威不谅解,只见他神色一愣,愕然道:“怎么?你还是想到岘山去?” 华云龙道:“一夜之差,咱们路上赶快一点也就是了。” 宣威愤然道:“一夜之差?你知道一夜之差,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故?” 华云龙歉然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为人岂能不守信用。纵有事故,也只有徐图弥补了。” 宣威为之气噎,顿了一下,突然冷声道:“我知道,姓阮的是个美女,姓阮的对你有情,你舍她不下。哼!别人说你放荡不羁,风流自赏,以前我还不信,如今我……” 话未说完,华云龙苦苦一笑,截口叫道:“宣兄弟……” 宣威目光一凌,气乎乎地道:“谁是你兄弟?同胞兄长差遣专人传讯,还抵不过一个女人片纸之约。哼!你这种人……我也懒得讲啦!” 华云龙啼笑皆非,不觉大摇其头,道:“宣兄弟,你冤枉人了。” 宣威道:“冤枉你?那好啊!咱们走,咱们立刻走。” 身子一欠,便待起身而行。 华云龙不由急道:“请听我说,宣兄弟,别忙走。” 宣威揶揄道:“是我冤枉你么?既说冤枉,何以不舍得走?” 华云龙喟声一叹,道:“我与阮红玉仅有一面之缘,纵然有情,也不会到了难割难舍的地步。往事不必细叙,小兄将阮姑娘的纸条给你看,当知其中别有缘故,并非小兄迷恋女色了。”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皱折不堪的纸条,朝宣威递了过去。 宣威扭转身子,道:“我懒得看,要就你自己讲。” 华云龙欠一欠身,将那纸条摊在他的面前,道:“其中尚有机密,不足为外人知,宣兄弟还是亲自过目吧!” 宣威听他讲得正经严肃,不觉转回头来,朝华云龙望去,华云龙忙作恳求之色,他这才低下头去,看那桌上的纸条。 看罢纸条,宣威抬起头来,道:“这样讲,姓阮的女子乃是自作多情,迷恋你罗!” 华云龙尴尬地道:“话不能这样讲。” 宣威头颅一侧,眉头一扬,道:“那该怎样讲?” 华云龙讪讪然道:“我……我也说不清楚。” 话声一顿,忽带戚容道:“总之,事情也许牵涉很大,那阮姑娘落在邪魔外道之手,景况也颇堪怜。咱们身为武林中人,既然已经知道,岂能撒手不管?宣兄弟,你说不是么?” 也许是华云龙讲得有理,那宣威竟然不言不语,默默地将那纸条递了回来。 华云龙接过纸条,胡乱藏在怀中,殷切地道:“宣兄弟,你谅解了么?咱们明天走,如何?” 那宣威脸带戚容,犹豫道:“这个……这个……” 华云龙接口说道:“这样好不?宣兄弟先走一步,小兄只等午夜一过,立刻兼程赶路,相信赶到浦口渡头,一定可以赶上你,这样就不致于耽误时刻了。” 宣威忽然一叹,道:“你会错意了,其实,刚才是我故意讹你的。” 华云龙不觉一怔,道:“怎么说?” 宣威幽然道:“岘山之约的内情,昭南兄都已讲过了,我故意讲你迷恋女色,故意拿话激你,目的只是希望你不去赴约。” 华云龙闻言之下,大为恼怒,不觉怨声道:“你……你……唉!何苦乃尔哩!” 他毕竟不愿责备宣威,一叹之余,频频摇头不已。 宣威顿了一下,突然嚅声道:“二……二哥。” 华云龙先是一愣,继而欢声道:“对!喊二哥,再喊一声。” 他为人心怀坦荡,胸无隔宿之怨仇,耳听宣威怯怯的喊了一声“二哥”,顿时就将满腹的懊恼抛到天外去了。 宣威不知何故,脸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不但未减,并且垂下头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咄!你看你,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对家兄称‘大哥’,对我正该喊‘二哥’啊!我告诉你,你二哥最重情义,喊我‘二哥’,一辈子不会吃亏。” 宣威闻言之下,脸更红,头更低,迎面望去,只见后脖子也都红了。 华云龙大为扫兴,无可奈何地摇一摇头,蹙眉说道:“毕竟是孩子,怕生。也罢,往后再喊。” 顿了一下,忽又接道:“你大概有话要讲,是么?” 宣威点一点头,等了一会儿,红晕消褪,始才拾起头来,道:“二哥,岘山之约你不要去,好么?”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刚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 心中在想,口中问道:“为什么?” 宣威道:“不为什么,算我求你,行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兄弟,你听我讲。情是情,义是义。我答应你,是情,我去岘山赴约,是义。咱们为人处世,情与义必须分得明白。现在我问你,你可还要求我不去岘山赴约么?” 宣威再度词穷,心中一急,脱口说道:“不是的,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说……” “麒儿”突然尖叫道:“小……少爷。” 宣威闻声警觉,急忙住口不语。 华云龙好生诧异,看看“麒儿”,又瞧瞧宣威,问道:“怎么回事?大哥究竟讲什么?” 宣威结舌道:“大哥……大哥……” 只听“麒儿”接口说道:“大公子讲,万一二公子一意孤行,不讲道理,叫咱们速回金陵,不要……” 宣威轻声叱道:“麒儿……” “麒儿”脸庞一转,递去一个眼色,接道:“麒儿实话实说嘛!少爷,咱们还是先回金陵吧!” 他那眼色华云龙不曾见到,耳听“麒儿”帮他劝驾,急忙接道:“对!咱们概照前议,你们先走,我随后赶来。” “麒儿”首先起身,道:“少爷,咱们走吧,多讲也是无用的,何必再呆下去。” 宣威凝思有顷,好似觉得“麒儿”言之有理,于是站起身来,道:“也罢!咱们走。” 目光一转,注视华云龙,朗然接道:“二哥,我先走一步,岘山之行,你自己当心。” 言谈之间,羞怯之态一扫而空,他又恢复爽朗明媚的风神了。 华云龙但知无人拦他赴约,心头一畅,欣欣然起立相送,道:“宣兄弟不愧是明达人,小兄得能识荆,当真是三生有幸!凭心而论,如非相见匪遥,小兄可是舍不得与你分离。” 宣威的脸上,又是莫名其妙地一红,不过,此刻他已转身行去,华云龙却未见到,只听他清脆的声音朗朗然道:“咱们不是世俗儿女,客气话也不必讲。老实说,我是耽心魔教中人阴险毒辣,二哥却是坦荡君子,万一疏神,那就后悔莫及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小兄生平没有后悔的事,宣兄弟大可放心。” 宣威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多谢宣兄弟,小兄谨记在心就是了。” 他二人边走边谈,谁也不提“免送”“再见”等字眼,纵是暂别,依依之情却也十分浓厚,只是未曾形诸言表罢了,此刻到了“宜兴楼”大门之外,那“麒儿”已自忍耐不住,接口说道:“二公子,您请回吧!再送下去,不如干脆同行。” 华云龙一愕止步,哈哈笑道:“不送了,不送了,宣兄弟好走。” 宣威讪讪地挥一挥手,说了一声“再见”,始才迈开大步,离开了赤镇。 华云龙抬头一望,但见日已偏西,已是申牌时分,于是重登茶楼,匆匆用了些酒食,结清账目,也离开了赤镇。 他在岘山北麓一所僻静之处调息了一阵,直到天色已黑,始才健步如飞,登上了岘山。 当年“通天教”的下院已近峰巅,华云龙足足奔行了一个半时辰方始到达。 这座下院称得上“广袤”二字,但因年久无人居住,大部份俱已倒坍,晚间到此,随处可见鼠窜狐奔,荒凉一片,令人毛发怵然,不寒而栗。 华云龙原先判断房兴等人定是在这座下院落脚,岂知他小心翼翼地在那废墟之中转了一圈,却是一无所见,便连有人住过的痕迹也没有。 因之,他不禁有些犹豫了。 此刻,他站在一处敞天的神殿之中,目凝神光,注视那巍然矗立的黑乎乎的峰巅,暗自忖道:没有来么?抑是地方弄错啦?再不然,便是阮红玉行事机密,早有安排,届时悄悄而去…… 他心中疑神疑鬼,时而耽心弄错了地方,时而希望房兴等一无所知,阮红玉能够摆脱他们的监视,一个人前来赴约,甚至更怀疑阮红玉已遭不幸,那座黑乎乎的山峰,乃是一座铁门敞开的牢笼,正在等他自投罗网。 凝思有顷,忽听他自言自语道:“不管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话声倏断,身形电射,他毕竟不是畏首畏尾的人,终于朝那山峰扑去了。 不过,他也并不鲁莽,并不因疑神疑鬼松懈了警惕之心,这时离戌时尚差一刻,他便利用这一刻短暂的时光,沿着山峰,环形奔走,仔细的搜索起来。 峰巅渐渐近了,那峰巅倒有一块平坦的草地,草很稀疏,草里藏不住人。可是,仍不见房兴等人的影子,也未见到阮红玉。 他又在草地上走了一圈,边走边想道:“没有机会摆脱他们前来赴约么?还是已经出了差池被禁啦?” 想着想着,一个极端可怕的念头突然涌现,他不觉失声惊呼道:“糟!” “糟”字出口,他机敏的身子一转。 可惜得很,机敏如华云龙者,警觉仍嫌迟了一步。 只听一阵“磔磔”狞笑之声鼓噪而起,震耳欲聋,华云龙心头大震,举目环扫,但见这块草地的边缘,同时出现了八九个人。 巧是真巧,戌时整,十九日的弦月刚由东方露面,他中埋伏了。 那八九个人,其中有三个中原人士,邵奇煜乃是三人之一,余者清一色的杏黄及膝大褂,打扮非僧非道,不伦不类,全是魔教中人,房兴便在靠西的一方。 华云龙白天讲过:“生平没有后悔的事。”此刻他固然震惊,却不后悔,更不见慌乱失措之态。看清了形势,暗自加以分拆,觉得房兴已非这批人的首脑,首脑该是另外一个躯体瘦长、面目阴森的老者,因为那老者身上的腰带与众不同,乃是一条银白灿烂、栩栩如生的苍龙。 他出奇地镇静,暗暗忖道:是了,他们原来是三起,为了对付我,临时凑在一起,归那阴森的老者节制,这样看来,那老者的武功必定在房兴之上,我倒不能再大意了。 忖念至此,那批人已经逼近,成了一个圆圈,将他围在当中。 只听房兴阴阴一笑,道:“华公子,传说你风流倜傥,到处留情,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那个曾经被他切断手腕的黄袍人狠狠接道:“哼!可惜来得去不得,纵然情比山重,又有何用?” 接着,邵奇煜酸溜溜的也道:“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生枯守,何如风流片刻?” 这三人先后讲话,华云龙一概不理,却向那面目阴森的老者拱一拱手,道:“这位长者怎样称呼?” 那老者冷声说道:“老夫呼延恭。”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在下请问,阮红玉今在何处?” 呼延恭人如其貌,冷冷地道:“暂时不致于死。” 华云龙暗暗一凛,忖道:此人是个厉害脚色,今日难免一战了。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在下盼能见她一面。” 呼延恭也不答话,举掌击了一下,忽见草地边缘冒出两个人来,那两个人抬着一副藤架,架上躺着一人,身上覆盖着一方黑布,露出一个鬓发蓬乱的头脸,凝目望去,果然是那阮红玉。 呼延恭冷声喝道:“放下,揭去覆盖的黑布。” 那二人将藤架放在地上,如言揭去黑布。 黑布一去,华云龙心神俱震,几乎失声惊叫。 原来那阮红玉躺在藤架之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全身上下,只着一条亵裤,胸前一个肚兜,原本丰盈的肉体,此刻已是骨瘦如柴,而且那胸前腿上,到处都附着绝毒之物,蛇、蝎、娱蚣、蜘蛛,还有许多奇形怪状、叫不出名目的东西,五彩斑斓,不一而足,慑人已极。 这真是惨绝人寰的毒刑了。 华云龙双目喷火,热血沸腾,怒极反笑,声震四野,那笑声比哭更为凄厉。 呼延恭冷声一哼,道:“阁下是在卖狂么?” 华云龙嘶声叫道:“好毒辣的心肠!好残酷的手段!阮红玉饱受凌辱,所受的摧残还不够么?你们为何没有一点人性?为何这般整治她?” 呼延恭冷冷说道:“这女子假装臣服,刺探本教的秘密,‘百圣朝元’不算残酷,本教尚有更残酷的手段。阁下最好自己识趣,乖乖地束手就缚,随老夫走一趟星宿海,设若不识抬举,那残酷的手段,便将降临在你的身上了。” 华云龙目光如炬,又嘶声道:“来啊!华某何惧?‘血鼎夺魂’大法,华某早有耳闻。” 呼延恭傲然一笑,道:“不错,‘血鼎夺魂’是本教的无上大法,凭阁下的身手,何须动用。” 华云龙深深知道,既落对方计算之中,善罢已不可能,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手底下见真章,各凭武功,以决胜负了。 他作事素来果断,决心一下,当即沉声道:“华某要是叫你们收回毒物,放了阮红玉,那是与虎谋皮,动手吧!” 呼延恭无疑是个极端自负的人,闻言脸庞一转,朝那房兴挥一挥手,道:“你去将他擒下。” 房兴应声而出,解下身上的腰带,大步行来,道:“上次阮红玉助你逃走,这次再无侥幸了,你小心一点,免得伤了胳膊断了腿。” 华云龙早已决定速战速决,根本懒得噜嗦,“当啷”一声撤出古剑,步子一迈,左剑疾挥,突然刺了过去。 这一剑凝重无比,乃是“华氏重剑十六神招”之一,锐啸之声慑人心魄,那房兴不敢怠慢,顿时大喝一声,腰带挺立为杵,猛然一挥,还击过去。 房兴乃是东郭寿首徒房隆的兄弟,武功也是东郭寿所授,上次在那“清虚观”中,几乎败在华云龙之手,他心中积忿难消,这次奉命出战,存心擒人雪耻,一上手也是全力以赴,勇猛难挡。 高手对搏,往来何等快捷,眨眼之间,动手已十余回合。 不过,纵然只有十余回合,胜负之分,也已渐渐可见了。 要知“华氏重剑十六神招”,乃是华天虹去芜存菁,参酌“剑经”与“剑经补遗”融合而成的无上剑法,华云龙存心速战速决,出手就用上这一套玄奥浑厚、磅礴凝重的剑法。房兴纵然是东郭寿的弟子,纵然全力以赴,那也是捉襟见肘,穷于招架了。 呼延恭站立一旁,但见华云龙挥剑进击,内气雄浑,气势磅礴,不觉眼花缭乱,暗暗心惊不已。 华云龙的想法又自不同,他一面抢攻,一面忖道:他们人多,一个人十余招,打到什么时候? 心念一转,倏然剑势一顿,卖个破绽,敞开了门户。 房兴正自左支古绌,睹状之下,惊喜交迸,喝一声:“着!”腰带一绕,飞旋击出,直向华云龙胸口扫去。 呼延恭心神俱震,一声惊呼,身子电射而出,急急朝场中扑去。 他是去救人,无奈变起仓猝,华云龙剑法太快,来不及了。 只听房兴半声惨嗥,一逢血雨冲天而起,头颅滚出老远,齐颈以上,空空荡荡,业已一无所有。 华云龙本来不想杀人,唯恐打草惊蛇,激起魔教中人的凶性,制造更多的杀劫。可是,事到临头,心不由己,毕竟还是杀人了。 他是初次杀人,惨嗥之声一起,自己也不觉一愣,然则阮红玉的遭遇太惨,那赤身露体,爬满毒物的惨状令人目眦欲裂,恨意倏盛。 这时,恰好那呼延恭救人心切,猛扑而至,华云龙一见之下,顿时怒不可抑,古剑一扬,猛然迎了上去。 华云龙有生以来,从未有此刻这般狂怒,他此刻只觉愤懑异常,热血上涌,古剑疾挥,厉声喝道:“吃我一剑!” 这一剑“力劈华山”,招术平常至极,但那凌厉的剑气,却如霆惊电闪,既快且重,呼延恭已经见过他那雄浑的内力,凝重的剑势,急切间,银白灿烂的苍龙腰带顺手一挥,急急往上架去。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剑带相交,火星飞溅,他二人身子一震,同时大退一步。 华云龙在恼怒之下,心思仍然十分敏捷。他已想过,房兴一死,仇恨更深,已成水火难容之势,既然如此,擒贼擒王方是上策,因之乍退疾进,又是一剑劈去。 紧接着,只听华云龙狂声叫道:“吃我一剑!吃我一剑!吃我……” 刹时间,“锵!锵!锵!锵!”尖锐刺耳的巨响,合着那疯狂一般的厉喝之声,划破了夜空,声声远传,当真是惊天动地,令人心胆俱裂。 这一连串的强攻,逼得呼延恭头皮发炸,步步后退。 若论功力,华云龙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那硬砍硬劈的剑势毫不放松,先机一失,便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 忽然,他脚跟被山石一绊,整个身子仰天倒了下去。 华云龙又是一剑下劈,吓得他连滚带跃,急急往一侧闪开,嘶声喝道:“住手!” 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雷鸣,响彻云霄,华云龙不觉一怔,收回了古剑。 呼延恭状极狼狈,神色狰狞,只见他目似铜铃,凶芒电射,继又喝道:“老夫并无杀你之心,你这般悍不畏死,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云龙满头大汗,沉声应道:“死生有命,那有何惧?你收回毒物,放了阮红玉,我任你离去,如若不然,华某拚却一命,也要取你的性命。” 呼延恭狞声喝道:“这是你自讨苦吃,怪不得老夫,照打!” 只见他右手一扬,好似有暗器击来。 华云龙心神一凛,凝目而视,却是一无所见。 他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年岁老大,心行幼稚,竟效小儿欺……”话未讲完,一连打了几个呵欠。 呼延恭脸现狞笑,缓缓地走了过来,道:“小儿过于横蛮,老夫懒得与你动手,乖乖地跟老夫走吧。” 华云龙打了几个呵欠,忽觉胸口一痛,紧接着脑子一阵晕眩,险险栽倒。 他心头大骇,不觉忿然道:“你……你,弄些什么玄虚?” 呼延恭冷声一笑,道:“本教的‘神虺噬心’之刑。若不乖乖地随老夫走,那便有你受的。” 华云龙倏然震怒,古剑一扬,就待一剑劈去,讵料胸口一阵剧痛,身子摇了几摇,最后还是支持不住,‘噗’的一声轻响,却已晕倒地上了。 呼延恭“磔磔”而笑,笑声中右臂一探,朝华云龙胸口抓去。 蓦听一声急怒的叱喝之声临空传来,道:“住手!” 声落人至,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文士飞临峰巅,朝呼延恭猛然扑去—— 第十二章 岘山失手 那白衣飘飘的少年文士,赫然竟是茶楼话别,已在金陵而去的宣威。宣威去而复返,如今且在岘山现身,可知前此之说,乃是假托之词。 这一面,他那来势之速,实属武林罕见,呼延恭闻声警觉,一股刚猛无俦的掌风,已经袭到了背后。 呼延恭凛然一震,急切间不及回头,连忙足下一点,避了开去,喝道:“什么人?” 宣威恍如未闻,也不追赶,逞自扑向华云龙,颤声叫道:“二哥!” 呼延恭耳闻呼唤之声,心头暗暗吃惊,忖道:“华家的小儿,武功难道都是这般高强么?” 思忖之中,转身狞笑道:“老夫还道何方高人,原来也是华家的小儿,那很好,你也跟老夫走吗?” 岂知话声刚落,另一个童子声音起自背后,冷冷一哼,道:“老东西,山风很大哩,你就不伯闪了舌头?” 呼延恭又是一惊,再次闪开八尺,然后转过身子,骇然望去,讵料一望之下,老脸倏然一红,不由啼笑皆非。 原来“麒儿”脚程较缓,比宣威迟到一步,此外,但见他眉目笼煞,小脸含雾,站立在丈余远近,正自忿然凝注,一瞬不瞬。 须知“麒儿”乃是垂髫幼童,呼延恭自许老大,却这般惊惶失措,急急闪避,自然难免老脸生晕,感觉难以为情了。 只听宣威急声叫道:“麒儿,快,问他要解药。” “麒儿”双眉一挑,朝呼延恭喝道:“听到没有?解药拿来。” 这是小儿之言,但却盛气凌人,呼延恭为之气结,撇嘴冷笑道:“解药在老夫身上,小哥儿何妨自己来取。”“麒儿”冷声道:“你道我不敢么?” 话声中,身形已自扑出,右掌一探,就朝呼延恭胸口抓去。 呼延恭斗然一声暴喝,道:“你找死!” 右掌一翻,猛向“麒儿”腕脉切下。 “麒儿”溜滑异常,身子一转,转到呼延恭背后,尖声叫道:“好啊,你敢骗我?” 掌式一挥,霍然击向他的左肋。 这一掌,小“麒儿”显然已经存心伤人,掌式起处,劲风似戟,纵然是在月黑风紧的岘山之巅,亦如同有形之物,带起一片尖锐的啸声,直逼呼延恭的“期门”大穴,呼延恭的一干属下,不觉齐声惊呼,纷纷纵了过来。 其实,这干人实是徒自紧张,呼延恭如非身具绝艺,魔教主怎能放心委于重任,着他统领各组人马前来中原“探道”呢? 就在众人纷纷纵身前扑,企图予以救助之际,小“麒儿”的掌力已经击中了。 然则,掌力固已击中,呼延恭却自夷然无损。小“麒儿”反而一声惨叫,“蹬蹬蹬蹬” 一连退出七八步之多,最后仍是拿桩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来呼延恭曾获异人传授,另有一套利害异常的防身绝技。他这套防身绝技,名之谓“移穴聚气震撼”大法,不但能于间不容发之际挪动穴道的部位,且能自动敛聚内力,震撼敌人。也就是说,敌人加予的掌指之力愈强,其本身所受反震力量也愈大反之,则不过略受撼动而已。 邀天之幸,“麒儿”年幼力小,掌力不强,如若不然,其所受之苦,也就不止脱腕震退而已了。 这时,宣威正在全力为华云龙推宫过穴,急得满头大汗,蓦闻“麒儿”惨叫之声,不觉心头一震,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呼延恭正自脸含冷笑,挥手发令,道:“将他擒下,一并带走。” 这语气又傲又冷,好似宣威等人已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只有束手就缚的份儿,反抗已是多余了。 “麒儿”是宣威的侍童,自幼相随,情感有如手足,宣威眼见他负伤在地,已是气愤盈胸,只因华云龙昏迷不醒,行功正在紧要关头,一时难以散手不顾,如今耳闻呼延恭这般言语,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于是他冷声一哼,霍地站了起来。 就在他起立的同时,华云龙竟然意外的悠悠醒了过来,不过宣威并未察觉。 宜威曾经急速转念:如其只顾救助华云龙,不如先将呼延恭制住,一者可解“麒儿”之危,再者可向呼延恭索取解药。只因他有信心,足以制服呼延恭,至于呼延恭的一干属下,他更认为不湛一击。 他起立扑出,宛如御风飞行,快捷自然之极,但眉目之间,却已笼上重重煞气。 呼延恭的一干属下,这时正向“麒儿”身侧逼去。 忽然,其中一个颔蓄短髭的黄袍人见到了宣威,宣威的翩翩身法令他骇然大震,不觉脱口一声惊呼,人也停步不进了。 这声惊呼震动了他的“同仁”,也震动了呼延恭。 宣威落在“麒儿”身侧,不慌不忙地先为“麒儿”接上脱臼的右腕,始才凝注呼延恭,冷冷的道:“你太卑鄙,不以技艺求胜,专以鬼计伤人,你如见机,速速献出解药,我不为己甚,让你率领属下离去,如若不然,哼!” 冷“哼”之下,他戈然歇止,不加解说,只用一双如电的星眸,逼视着呼延恭,了不稍瞬。 不加解说,比直接了当的说明更具慑人的功效,魔教中一干属下,原来已被宣威超凡的身法与冷静的举动镇住了,此刻更是面面相觑,暗暗心悸不已。 呼延恭毕竟是首脑人物,心头纵有惶悚之感,却也不便在属下面前露出畏俱之色,他顿了一下,始才阴阴一笑,道:“你是华家老几?叫什么?” 宣威目光一凌,沉声喝道:“少废话!是战是和?速作决断。” 呼延恭下不了台,冷声一哼,道:“战又如何?” 宣威步子一踏,逼近五尺,沉声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献出解药的了?” 话声微顿,倏又喝道:“取你的兵刃,我让你心服口服。” 话已讲绝,便连一丝转弯的余地也没有。 呼延恭恼差成怒,蓦地纵声狂笑,道:“好!好!老夫见识见识华家的绝艺。” “呼”的一声,银白绚烂的苍龙腰带挺立如杵,摆出一式“一柱擎天”的架式。 就在这时,忽听华云龙的声音竣声喝道:“且慢!” 呼延恭与宣威同时一怔,齐齐注目望去,只见华云龙手持古剑,龙行虎步的正向这边走来。 宣威微征过后,忽然飞扑过去,欢声叫道:“二哥,你……你不碍事啦?” 华云龙伸出左掌,拉住宣威的手臂,将头一点,道:“不碍事,谢谢你适时赶来,不然的话,愚兄已成阶下之囚了。” 他嘴里在应,脚下并未停留,宣威只得跟他往前走,一边说道:“不谈这些,既然不碍事,咱们这就走。” 华云龙道:“不!那位老人说要见识华家的绝艺,愚兄焉能让他失望。” 宣威一楞,道:“这……二哥能出手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旁人用阴谋毒计暗算于人,咱们华家得为武林树个榜样,你说不是么?” 他不从正面答覆,可知所中之毒并解未除,即使能以出手,也是勉力而为,只因他说的理由正大,宣威心中纵然着急,却也无词可以反驳。 呼延恭蓦然见到华云龙龙行虎步而来,心中着实吃惊万分,还以为“神虺噬心”之刑,对华云龙不生作用,此刻听他二人对答之词,不禁心头大宽,连忙接口道:“很好,很好,阁下能凭武功胜的老夫一招半式,老夫立刻退走。”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退走是必然之事。你得放了阮红玉,收回她身上的毒物。” 呼延恭尚未置答,宣威已自急声接道:“这不行,还得留下解药。” 华云龙回眸凝注,微笑道:“威弟,他那什么‘神虺噬心’之刑,要不了我的性命。愚兄设若无力将它炼化,他更将丈以为恶,横行无忌,中原武林不胜其犹,尔后焉有宁日……” 话犹未毕,巳听呼延恭哈哈大笑道:“阁下好胜要强,当真幼稚得可怜,‘神尬’如能让你炼化,老夫也不会来对付你了。” 华云龙道:“能不能炼化是我的事,阁下不必为我担心。” 宣威半信半疑地道:“二哥,你真有把握么?据大哥说,‘神尬与蛊毒’属于同类,伯母也无能为力哩!” 华云龙暗吃一惊,脸上微微变了色。原来他深信他的大娘秦氏夫人能解百毒,故存万一之想,如今听宣威说出此言,一方面既已了解他大哥何以要差人赶来阻止他赴约,另一方面也不觉暗暗耽起心来。 然则,话已出口,如何反悔呢? 他是个气性高傲,择善固执的人,前此要为武林“树个榜样”之说,也是由衷之言,因之他微一转念,觉得事在人为,纵然不能炼化“神虺”之毒,也不能出尔反尔,遗人话柄,眼下该以驱走魔教中人为要务,至于“自救”之道,也只有以后再讲了。 此项决定乃是瞬息间事,只见他坦然笑道:“威弟放心,愚兄自幼百毒不侵。你替愚兄掠阵,我要让这批化外之民领略一点为人之道,见识见识咱们中原的武功。” 话声—顿,转脸肃容道:“阁下可以出手了。” 华云龙脸上变色,宣威瞧得清清楚楚,他聪明过人,顿时便了解华云龙所中之毒实已很深,勉力应敌,那是凶多吉少的事,他对华云龙的感情似乎很特别,关心得异乎寻常,闻言之下,急急接口道:“不!二哥,你替我掠阵,我来教训他。” 呼延恭忽然冷冷一笑,道:“少爷,依老夫看来,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宣威踏出一步,挡在华云龙身前,星眸一瞪,道:“你不敢与我动手么?那就乖乖的留下解药留下人,收回那些丑恶的毒物,从速滚蛋,滚回星宿海去。” 呼延恭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讲话不打底稿,简直信口开河,老夫所为何来?你凭什么叫老……” 宣威脸色一沉,截口喝道:“动手啊!你想掳人,为何还不动手?” 呼延恭眉头一轩,道:“老夫为何要与你动手?” 宣威怨声喝道:“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准备出手了么?” 呼延恭好整以暇地点一点头,道:“不错,刚才老夫确是有意将你一并擒下,怎奈你娃儿并非华家的后代,老夫不愿节外生枝,所以叫你少管闲事。” 宣威未加考虑,脱口说道:“我怎么……” 话声突然顿住,玉脸之上,也倏然升起一片红晕。 只听呼延恭哈哈一笑。接口又道:“你不须强辩,华天虹一脉单传,这事无人不知,你对华天虹之妻口称伯母,身份已自不言可喻,老夫奉命敦请华家的后代,此事与你无关,你娃儿纵然口不择言,老夫也只有任你叫嚣,你懂了么?” 此人果真老奸巨滑,他明明对宣威心存顾忌,明明想捡便宜,不愿与宣威动手,却自舌粲莲花,说得这般“奉命唯谨”,作出一付不敢违命的嘴脸,宣威毕竟年幼,自然难以洞悉其奸,一时之间,越发无词以对。 华云龙性本挑达,却也是个正人君子,他本来就想凭一己之力,与呼延恭一决胜负,一闻此言,连忙将宣威拉了过来,柔听说道:“威弟,你先歇着,我如不敌,你再出手,那时救人或报仇,全都名正言顺了。再说,家父一世英名,也不能断送在愚兄手上,你懂么?” 提起华天虹的一世英名,宣威不便再说了。 他万分不愿的抬头注目,轻轻颔首,道:“我懂了,二哥自己小心一点。” 华云龙微微一笑,轻轻抚一抚他的肩头,然后将头一抬,凝注呼延恭道:“华某不惯作伪,眼下华某‘神虺’之毒未除,功力自然略逊一筹,不过,阁下想要急切求胜,却也并不容易,你要小心了。” 呼延恭傲然说道:“你自己小心就够了,老夫手下绝不留情。” 华云龙道:“不须你留情,但愿你落败之时,收回那些丑恶的毒物,留下阮红玉。” 呼延恭嘴唇一撇,不屑地阴阴一笑道:“你自己不要解药了?” 华云龙道:“华某自有炼化之道,不必阁下替我担心。” 话声之中,将手中的古剑插入剑鞘。 呼延恭眉头一皱,道:“怎么?你不用剑?” 华云龙道:“华某的剑法你已见过,你我并无深仇,我不打算杀你。” 忽听“麒儿”尖声叫道:“不成!不成!二公子,这人功夫特别,掌力伤不了他……” 宣威更为着急,接口叫道:“二哥,你不用剑,干脆让我上。” 步子一踏,就待向呼延恭扑去。 华云龙左臂一伸,一把将他拉住,微笑道:“威弟听我讲,刀剑锋利,出手难免见血,咱们首在救人,也让他们学习一点仁厚之道,再者,我已用剑杀了他们一人,该让他们见识一点其他的武功了。” 麒儿怨声道:“儿好迂腐,你不杀他,他要杀你啊!” 华云龙道:“不会的,他的目的乃是将我擒住,返回星宿海去邀功。” 呼延恭放声一笑,道:“算你心思缜密。也罢,老大索性让你占个便宜,咱们以百招为限,百招之内,如果不分胜负,便算老夫落败,一切听你所命。” 他自负身怀独门绝艺,掌指之力对他不生作用,更认定华云龙“神虺”之毒未除,功力定然大打折扣,不用兵刀,已是有胜无败之局,故此一边说话,一边将那银白绚烂的苍龙腰带系回了腰际。 由于此一举动,宜威始才稍为放心一点,乃道:“我警告你,你若再用鬼计,我可不管你们的约定。” 呼延恭傲然一笑,抱拳一拱,道:“华老二,你可以出手了。” 华云龙道声:“有僭”,跨前一步,一掌击了过去。 他这一掌敛精蓄锐,含劲未发,的是名家手法,那掌式罩定了呼延恭的头脸前胸,可虚可实,呼延恭若是应付不当,顿时便有伤败之虑。 呼延恭眼看来掌的架式,心头暗暗吃惊,忖道:“这小儿倒也有点真才实学,我可不能大意了。” 当下不敢怠慢,横拳一栓,抢步进步,以攻还攻,迎将上去。 华云龙喝一声“好!”左臂一挥,身子一转,一招“饿虎攫羊”,连削带劈,猛朝对方肩背之间拍去。 呼延恭奉命而来,早从魔教东郭教主研讨过华天虹当年的绝技,一见此招,便知此招系由“困兽之斗”演绎而成,不能强接。 他临敌经验极为丰富,既知对手的武功路数,自有他破解进击之法。 只见他脚下虚点,身形往左边倒了下去,紧接着忽闻指节暴响之声,华云龙呆得一呆,他已长身而起,右掌屈指如钩,掌心中空,蓦然吐气如雷,“嘿”的一声大喝,一拳前华云龙胸口击去。 这是“虚字拳”。 “虚空拳”法武林少见,但在“天化札记”上却有识我,当年那“天化札记”交由长孙博保有,长孙博与白啸天的交情极深,乃是聪角之交,因之也常到“落霞山庄”走动。华云龙深得外公喜爱,也极得长孙博的欢心,故此对“天化札记”也曾览及,如今呼延恭用上了“虚空拳”法,要想伤华云龙,自然难以得逞。 然则,华云龙却也不知这套“虚空拳”法妙奥何在,于是骈指如戟,猛然朝那中空的掌心点去。 只听呼延恭哈哈一笑,顿时化拳如掌,避过指风,一掌击向华云龙的丹田。 华云龙一见对方应变之神速,不觉骇然忖道:“此人好似熟知咱们华家的武功路数,不仅能以避实就虚,适时还击,而且出手如电,迅捷无伦,我可不能墨守成规,专以‘蚩尤七解’或是‘孤云掌法’对敌了。” 原来适才骈指点出的招术,正是“蚩尤七解”的变化则用。“蚩尤七解”可掌可指,全是进攻的手法,不明底细之人万难破解,故之华云龙一见对方化拳为掌,猛然下击丹田要害,顿时便知呼延恭深悉个中之奥妙,那便难以奏功了。 他疑念未毕,已自飞起一腿,霍然踢出,紧接着反掌一挥,猛然朝呼延恭的“耳据”括去。 这一掌一腿,全在旋身避招中发出,毫无招式可言,但却呼啸有声,勇猛异常,呼延恭不虑有此,连忙长身而起,急急退出三步。 呼延恭自非等闲之辈,他甫退又进,倏地大喝一声,右臂“劈啪”一阵乱响,立时展开魔教一脉的“离心夺命掌”法,以疾雷迅电之势,直向华云龙头脸攻去。 华云龙正拟乘势抢攻,蓦见掌影翻飞,直向头脸逼来,当下毫不犹豫,左臂一挥,“孤云掌法”又复自然展出,迎着掌影击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双掌接实,二人的身子同时一幌,闪电般盘旋一匝,然后便是拳来掌去,迅捷无论的对拆起来。 这二人都是一代顶尖高手,略一交锋,同都试出对方的斤两,二人心中同样明白,若论眼下的内力,谁也强不过谁,胜负之数,就要看他们两人的武学造诣和临敌的经验了。 转眼间,他二人此进彼退,你攻我守,业已对拆了三十余招。 这一轮疾攻,有如狂风暴雨一般,既猛且疾,连四外观战之人也看得透不过气来。 华天虹所学既博,兼又精湛,举手投足,都是对方的要害,只因他“神虺”之毒未除,心理大受影响,时时都在耽心所中之毒突然发作,因之未能全力施为,唯恐一击不中,予敌以可乘之机,每每坐失取胜的机缘,看得宜威暗暗跌足不已。 呼延恭无疑是魔教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其所学之杂,几乎不下当年的东郭发,但因华云龙早有警惕,不以整套武学对敌,出手虚虚实实,变化万千,致使他疑念迭起,不敢贸下杀手,唯恐上了华云龙的圈套。 如此又对拆了五六十招,眼看百招将满,胜负之数,仍然不见端倪。 这时,“麒儿”早已来到宣威身侧,他沉不住气,悄声低语道:“小……少爷,您记数了么?” 宣威躁急地道:“不要吵。” “麒儿”急声道:“不行啊!九十三招了,二公子不下杀手,如何善后呢?” 宣威全神贯注在斗场之中,没好气的道:“你说为何善后?” “麒儿”道:“那个老家伙不畏掌指之力,二公子不肯用剑,再打下去也是白费气力,我看还是您出手吧!” 宣威不耐其烦,回眸怒声道:“你好唠叨,小心扰乱二公子的心神,看我不整治你。” “麒儿”嘴唇一撅,道:“麒儿实话实讲嘛!” 这一番对话,场中的华云龙与呼延恭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华云龙暗暗后悔不迭,忖道:“说来真是我失策了,我借用剑,何至于打得这般吃力……” 呼延恭则自窃喜,亦自怨忖道:“真是该死!我顾忌什么呢,掌指之力对我无损,我何不放手施为?哈哈!幸亏这得个小儿提醒老夫,否则的话,纵然能百招以内获胜,老夫的颜面也无光彩……” 他这样一想,顿时精神大振,奋起神勇,敞开门户,一味强攻起来。 刹时间,但见他手法一变,“天魔掌”、“化骨神拳”、佛门秘学“大手印”、“璇玑捐力”,以至于“通臂魔掌”、“五鬼阴风爪”,一招紧接一招,源源出笼,全是奇招绝学,连绵不绝地退向华云龙头脸胸腹之间急急攻去。 这样一来,华云龙可就惨了。 他闻言暗自后悔,心神难免不能专一,再经呼延恭一轮强攻,立时失去先机,节节后退了,无还手之力。 片刻间,华云龙满头大汗,喘息之声隐隐可闻,差幸他轻功卓绝,左闪右闪,终能履险如夷,支持着不败之局。 这时已是第九十九招,再有一招,约定的招数便已届满,华云龙只要维持眼下的局面,便可和而得胜。 这一刻,观战之人比激战中人还要紧张,尤其是小“麒儿”,小“麒儿”沉不住气,不觉脱口欢呼道:“还有一招了,怀有一招了,二公子,您小心啊!” 突然间,只听华云龙一声龙吟,身子蓦然拨起三丈,接着腰肢一拧,头下足上,一式“苍鹰敛翅”,临空划了一道圆弧,猛然朝呼延恭的头顶扑了下去。 原来华云龙倏失先机,被逼处在下风,累得满头大汗,心中之懊恼,当真是无以复加,一听“麒儿”欢声高呼,说是仅剩一招,其焦急的程度,不竟又陡增一倍。 须知华云龙正当血气方刚之年,性气之高傲自属常情,他不愿因循而获胜,更不愿失手而落败,他要维护华家的声誉,更要为自己树立声威,因之,“麒儿”这一喊,反倒激起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傲气,再也不顾体内的“神虺”之毒是否发作,斗然间陡运真力,足下一点,脱出了呼延恭的掌力范畴,腾身飞跃而起。 他跃起空中,随即拧腰盘旋,乘隙下扑,一只见他左臂一抡,先行劈出一股刚猛的掌力,继而右手中指一挺,一式“袭而死之”,霍然朝呼延恭的“华盖穴”点去。 这突然的变化,乃是瞬眼间事。这时呼延恭刚刚使出一招“神龙探爪”,意图拿住华云龙的肩井。他想的十分如意,认为华云龙纵能避过这一招,但在仓惶后退中,只要原式不变,赓续追击过去,华云龙决难全身而退,那时纵在百招之外,由于招式未变,谁又能判他落败? 讵料想得固然如意,事实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等他发觉华云龙的身形突然消失,刚猛无俦的掌力与峻急无论的指风已经急袭而至了。 这一下,吓坏了呼延恭,也吓坏了宣威。 宣威乃因呼延恭不畏掌指之力,唯恐华云龙步上“麒儿”的覆辙,被呼延恭独门防身之技所震伤,呼延恭则是由于变起仓猝,事出意外,一时张皇失措,失了主宰,因之,惊呼尖叫之声同时脱口而出,宣威更是人随声起,急急扑了过去。 就在宣威腾身扑出之际,华云龙的掌力已经击中呼延恭的肩胛,而华云龙右手的指力,并已后先发至,点中了呼延恭的胸口。 只听呼延恭一声问哼,继而两手抚胸,脚下颠了几颠,踉踉跄跄的跌了出去,骇然叫道:“你……你……” 情势演变至此,便连宣威也怔住了。 只见华云龙脸色惨白,但却挺立如神,肃容说道:“我胜了,阁下理该履行诺言,立即退走。” 呼延恭“哇”地吐出一滩鲜血,口齿启动,似想讲些什么,然而顿了一顿,竟自转过身去,吩咐一干徒众道:“撤去神品,留下人来,咱们走。” 话声一落,转身又道:“华老二,老夫看作颇有英雄气概,不忍你受刑而死,老夫坦直告诉你,本教的‘神虺噬心’之刑无从化解,你如感觉不能忍受,盼你自动前往本教报到。”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死生有命,不劳阁下挂怀,你走吧!” 这时,魔教中人早已遵命收回阮红玉身上毒物,呼延恭一声冷笑,再也不愿多言,当下由一名黄袍道人扶持,相率撤离了岘山之巅。 山风飒飒,这岘山之巅的阴霾,并未因魔教中人默然撤走,稍见开朗,阮红玉仍旧赤身露体躺在藤架之上,华云龙的脸色,更是愈来愈灰败,几乎不见一丝血气。 宣威与“麒儿”仍在怔楞之中,主仆二人几疑眼前的事实乃是幻觉。 移时,华云龙的身子微微一阵颤抖,忽然叫道:“威弟……” 宣威闻声一震,急急奔了过去,骇然道:“二哥,你……你怎么啦?” 华云龙愈抖愈厉害,音调也变了,断断续续的道:“我……我……虽胜犹败……” 言犹未毕,身子一阵摇幌,显然支持不住。 宣威急急将他扶住,焦急地直:“你……你究竟怎么啦?可是被那老儿震伤了?”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不是的,我……我的……毒……毒……胜毒……” 宣威凛然一震,道:“你是说‘神虺’之毒发作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口齿启动,却是无力讲话。 此刻,他显然痛苦不堪,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眼神早已失去原有的光彩,身躯的颤抖有增无已,宣威察言观色,顿时手足无措,失去了主宰。 “麒儿”侍立一侧,连忙说道:“小少爷,你让二公子躺下吧!二公子奋力却敌,引发了潜伏的虺毒,不适宜久战的。” 宣威连忙席地而坐,将华云龙的上体搁在腿上,然后右掌轻抚他的“丹田”,缓缓地输入一缕真气,柔声说道:“二哥,你就这样躺着,让我试试看,能不能逼住‘神烈虺的蠢动。” 话声纵然柔和,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感伤,一颗晶洁的泪珠掉了下来。 泪珠掉在华云龙的脸上,华云龙苦苦一笑,道:“威……威弟,愚兄自觉与你很投缘,也由衷的喜欢你,不过,男孩子该当刚强坚毅,不该轻易流泪。再说,愚兄纵有三长两短,你替我报仇便了,何须……何须……” 眉头忽然紧锁,呼吸也自逼促起来,话声一断,再也接不下去。 当华云龙说到“由衷喜欢你”时,宣威的脸上曾经升起一片红晕,不料言未尽意,华云龙忽又双眉紧锁,呼吸逼促,显出万分痛苦的模样。 宣威大吃一惊,失色叫道:“二哥,二哥……” 华云龙扬一扬手,虚弱地道:“威弟,我……我受不了,请你……请你……撤回手掌。” 宣威闻言移开右掌,无限关切地道:“二哥,你究竟感觉怎样么?” 华云龙喘息一阵,抬头道:“眼下是内腑奇痛,想必真是什么‘神虺噬心’吧?” 宣威眉头一皱,道:“你太好强了,二哥,依我的心意,叫那老儿交出解药,何至于徒招痛苦。” 眼圈一红,又复泫然欲泣。 华云龙再次抬一抬手,道:“不要哭,威弟,我不相信什么‘神虺噬心’之刑真能要我的命,我只信邪不胜正,我要努力将它炼化。” 宣威愁肠百结地道:“你不听那老儿说么:“神虺噬心之刑无从化解’。这是独门酷刑,不是彼此间的盛衰之理,怎能相提并论呢!” 华云龙淡然说道:“天生万物,其理相通。我不妨告诉你,愚兄曾得异人传授,另有一套大背常理的练功法门,那套独特的练功之法也许有用……” “麒儿”不解愁,但却比谁都着急,闻言之下,连忙接口道:“那就快啊!快试试看……” 华云龙无奈地摇一摇头,目光向那赤身露体的阮红玉望去,道:“威弟,那位阮姑娘尚未苏醒么?” 宣威也向阮红玉瞥了一眼,随即蹙眉道:“你也真是,这时候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华云龙苦苦一笑,道:“威弟,你忘了愚兄此行的目的了,阮姑娘景况堪怜,她身上……” 言犹未举,宣威抢着接口道:“我知道,她有机密事相告。” 回头看了“麒儿”一眼,又道:“你过去看看,那位阮姑娘怎么样了?” “麒儿”显然也不满华云龙多管“闲事”,但宣威吩咐下来,却又不能不去,他顿了一下,始才一步一顿的缓缓行去。 华云龙口注“麒儿”缓步而行,不觉暗暗慨叹,忖道:“威弟毕竟年纪太轻,感情但知贯注在一二人身上,唉!他这般关怀我,我这做二哥的,可得负起责任,开导他敞开胸怀,兼容并蓄,学习一点博爱之道了。” 岂知宣威的愁法却又不同,他见华云龙凝目而注,只当他一心悬念阮红玉的景况,不觉眉头一皱,怨声说道:“二哥怎么啦?‘麒儿’已经过去了,阮红玉究竟如何,即刻便知分晓,何须你这般全神贯注呢!你不是说另有一套炼功的法门可以炼化‘神虺’之毒么? 那……” 华云龙一“哦”,接口道:“那不急……” 宣威大感不忿,截口唉声道:“你不急我可急响!你看不见自己的颜面,你可知道你的脸色多么吓人么?” 说得也是,华云龙此刻的脸色确是吓人至极,他脸色灰中透黑,额角青筋暴起,不时可见肌肤抽搐的现象,可知他内腑的痛苦并未稍减,而且有增无已。 自己的痛苦自己当然知道,故之宣威嗔声薄斥,华云龙不但不以为怪,其感激之情尚且又增进了一层。 但见他苦苦一笑,柔声解说道:“威弟,非是愚见不知自借,兄因那套练功法门大异常规,愚兄初初修练,刚刚入门,尚不能随心所欲……” 宣威一者好奇,一者着急,未等他讲完,已自接口道:“那要怎样才行?” 华云龙道:“必得心境绝对自然宁静才行。眼下阮姑娘究竟如何,未敢断言,这等状况,愚兄实在定不下心来,设若勉力为之,那就危险重重了。” 他这样一讲,宣威竟然目泛异彩,露出错愕怀疑之色。 正当此时,忽听“麒儿”一声惊呼,大叫道:“该死,该死,小姐,不……不……二公子,你快来。” 华云龙凛然一震,立时便想挣扎坐起,但因蓦闻惊呼,心绪激荡过甚,只觉内腑一阵奇痛,忍不住一声闷哼,又复颓然倒了下去。 宣威急舒右掌,摸抚着他的胸口,怨声轻责道:“你看你,阮姑娘若有意外,着急有什么用?” 华云龙强忍痛楚,喘息道:“威……威弟……请你……你去……去看看。” 宣威蹙眉叹了口气,抬目扬声道:“麒儿,究竟怎么回事,你这般大惊小怪?” “麒儿”的神情既恨且忿,高声答道:“那批人心肠好毒,嘴说放人,临走却在阮姑娘的胸口钉上一枚毒针。还在她丹田下腹做了手脚。” 宣威不是铁石心肠,骤闻此言,脸上也变了颜色,急急问道:“人呢?人究竟怎样啦?” “麒儿”惴然道:“恐怕……恐怕没有救了。” 宣威心头一寒,道:“快!快将她抱过来。” 话声刚落,倏觉两腿重量骤增,低头瞧,原来华云龙双目紧闭,仰面躺在他的腿上,再次晕厥过去了。 这是宣威最最耽心害怕的事,他先是一怔,继而身子一伏,扒在华云龙的身上,颤声嘶喊道:“二哥……”接着这声嘶喊宣威泪如涌泉,终于忍不住嚎陶大哭起来。 宣威之所以为宣威,以一哭已自泄露无遗了。 原来宣威也者,并非真名,他的真名叫做蔡薇薇。 蔡薇薇乃是蔡昌义之妹,系属女儿之身。女人好哭,本是天性,尤其眼见关怀之人不听劝告,不知自惜,陷入昏迷之中,一时之间,怨忿感伤骤然涌至,任她坚强十倍,亦难自抑,悲恸涕泣,自也无怪其然。但见“麒儿”怀抱阮红玉,急急奔来,道:“小姐,二公子怎样啦?” “麒儿”原叫“琪儿”,乃是薇薇的贴身侍婢,奔近一看,不禁心头一凛,连忙将阮红玉放在地上,骇然叫道:“唷呀!这样不行,不行呼!” 双膝一屈,拚命摇蔡薇薇的肩头,接道:“小姐,您这样不行,您得节哀,先看看二公子的情形再议,这样扒在他的身上哭泣不已,怎么得了呢?” 薇薇仅是悲恸难抑,神智仍然清晰的很,闻言之下,刚想抬起头来,忽听风声飒飒,一条人影泻落背后。 她心头一紧,急急搂住华云龙的身子,单掌一按地面,忙向一侧窜了开去。 只听来人急声道:“薇妹,是我,二弟怎么啦?” 薇薇一听来人呼喊,忙又足下一点,窜了回来,道:“大哥!二哥……” 心头一酸,胸口一噎,又复泣不成声了。 来人一领蓝衫,腰佩长剑,正是华云龙的大哥—一华熙。 华熙是个端凝庄重,脸貌和煦的少年,他此刻站在蔡薇薇面前,目睹乃弟闭目晕厥之状,心头着实惊骇不已,但神态却是毫不慌张,这一份稳健从容的气概,即使与当年的华天虹相较,也不稍逊。 只见他目光炯炯,在华云龙脸上来回扫视了两遍,始才抬起头来,移注蔡薇薇,蔼然说道:“薇妹别哭,二弟纵然已遭暗算,但依愚兄看来,一时片刻尚不致于恶化不治。来,将他交给我,咱们先找一处避风之所歇上一歇,再作商议。” 话声中双臂一伸,未等蔡薇薇作何表示,已将华云龙抱了过来,接着扭转身躯,迳自下峰去了。 蔡薇薇先是一怔,继而强抑悲痛,一抹泪珠,默然无语地相随而行,琪儿一见,连忙抱起阮红玉,随后赶去。 一行人到达“通天教”那座荒芜的下院,华熙略一瞻顾,便在那斑剥敞天的神殿一角,席地而坐。 华熙的一举一动,皆予人一种肃穆的感觉,又因他脸貌和煦,看去平易近人,故在肃穆的神韵之中,便产生了令人不可抗拒的违拗力量。蔡薇薇本有满腹辛酸极欲待诉,华熙不作一声,也只得强自忍耐,随他坐了下去。 那神殿一角全是断砖残瓦,污秽不堪,华熙举手一拂,扫除了部份砖瓦,向琪儿招一招手,道:“琪儿过来,请将阮姑娘放在地上。” 脸庞一转,又朝蔡薇薇道:“薇妹,劳你的神,看一看阮姑娘可还有救?” 琪儿闻言,忙将阮红玉平放地上,退向一侧。 蔡薇薇黛眉深蹙,脱口说道:“二哥呢?” 华熙道:“二弟的情形较为复杂,愚兄得详加检视,阮姑娘乃是女儿之身,愚兄多有不便之处,只得偏劳薇妹一二。” 蔡薇该听他这样讲,始才无可奈何的点一点头,随即站起身子,前去检视阮红玉的伤势。 须臾,只见她神色黯然,抬起头来,道:“大哥,阮姑娘浑身发紫,‘中极穴’为阴柔指力所伤,‘巨阙穴’刺有一枚毒针。看来生机已绝,没有救了。” 华熙眨眨眼睛,默然有顷,道:“这位阮姑娘死不得,薇妹,你肯费点内力为她疗伤么?” 蔡薇薇皱眉蹙额道:“她脉搏已停,心脏半晌跳动一次,而且浑身发紫,显见血染奇毒,已经遍及全身脉络,这等情状,内力疗伤会有用么?” 华熙黯然道:“染毒不要紧,愚兄这里有丹药,怕只怕‘中极穴’伤势过重,纵然能够挽回她的性命,一身武功也报废了。” 蔡薇薇顿了一顿,道:“设能挽回性命,失去武功倒不要紧,那可以重练。” 华熙摇一摇头,道:“伤在‘中极’,足三阴之脉失去功用,‘丹田’真气无法下行,重练武功,怕是难之又难。” 他忽然轻叹一声,接着又道:“这些顾不得了,眼下救人要紧,薇妹,你多劳神。” 右手一扬,一颗药丸飞了出去。 蔡薇薇接住药丸,着急道:“不行啊!大哥,既要解毒,运功的方法我不懂啊!” 只见华熙微微颔首,接着口齿启动,当即以传音之法,将那“气分阴阳”的运功之道传给了蔡薇薇,蔡薇薇也不迟疑,立即将药丸纳入阮红玉嘴内,随即跌坐在她的身侧,两手一分,右抚“中极”,左按胸口,默默地为阮红玉疗起伤来。 这一段经过说来费时,实际上不过片刻功夫,华熙直到此刻,始才神色凝重地低下头去,仔细审视乃弟的伤势。 这等“失人后己”的胸怀,是他们华家的传统,也是文与华天虹夫妇的教养。这在他们华家昆仲来讲,本来极其自太君然的事,但看在旁人眼内,那就感人至深了。 此刻,在那神殿的断垣之外,恰巧有人在那里窥视。由于他们掩藏得直,华熙与蔡薇薇又复心不二属,始终未曾察觉。 那是一位豆蔻年华,手执钢杖的少女,与一位脸蒙纱巾,目光炯炯的男子。那男子中等身材,长得虎背熊腰,只因脸蒙黑巾,看不准年岁,但那少女白衣飘飘,神情冷漠,钢技之上,赫然雕着九个女鬼头面,竟是“九阴教”的新任教主梅素若。 梅素若隐身断垣之外,无疑是蹑踪华熙而来,但此刻显见目光犹豫,似有重大的事故决断不下。其实所谓重大事故,正是见了华熙无私无我的举止言行,心中感触良深,一时失去了主宰。 须知善善恶恶,乃是人之天性,梅素若纵然从小冷傲无情的教养中长大,纵然冷癖乖张,这份人类相通的本性并未完全泯灭,也就是说,是非善恶的观念还是有的,只是含混笼统,有欠清晰罢了。 这时,只听那蒙面男子悄然说道:“禀教主,时机到了。” 梅素若恍若失闻,目光空空洞洞,好似在捕捉什么? 那男子又说了一遍,岂料梅素若大不耐烦,目光一棱,冷冷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娇躯一转,反而离开了断垣。 蒙面男子大出意外,急步尾随而行,又复悄声道:“时机不再,教主请三思。” 只见梅素若身子一顿,冷然喝道:“噜苏!本教主‘三思’什么?哼!你是客卿之位,竟敢出言不逊,干涉本教主的行动?” 蒙面男子先是一楞,接着身子一躬,欲加辩说。 梅素若更不耐烦,钢杖一顿,袍袖一拂,但见她白衣飘飘,已自翩然起步,朝那山下行去。 蒙面男子越发怔楞,满脸错愕惊疑之色,却是难定去留。 正当此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临空传来,只听华熙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原来梅素若一时忘情,喝声过大,早已惊动了华熙。 梅素若闻声止步,转身傲然道:“有何指教?” 华熙闻声而来,只见月光下白影拂动,未见那蒙面男子,因而断定来人是个女子,不料梅素若傲然若此,倒是楞了一下。 他为人稳健从容,虽觉诧异,却未放在心上,落身地面,随即双手抱拳,朝梅素若拱了一拱。蔼然问道:“姑娘尊姓?夜冷风紧,请问何事到此?” 梅素着冷冷一哼,道:“顾你二弟去吧!其他的事,眼下不要多管。” 此话敌友难分,华熙又是一怔,道:“舍弟不要紧。姑娘夜涉荒山,在下疑惑重重……” 话未说完,梅索若忽然截口道:“那很好,午后未正,可携令弟至山下赤镇一会。” 话落旋身,就待下山而去。 华熙越发生疑,暗暗忖道:“此女可能与二弟有仇。” 忖念之中,飘身挡住去路。抱拳一拱道:“午后之约,舍弟未必能到,盼姑娘示下名讳,倘若失约,在下也好转告。” 华熙神态儒雅,气度从容,再加上词意恳切,梅素若听了,只觉无法拂袖而去,不答总是不行。 不料那蒙面男子忽然闪身而出,阴阴一笑,道:“阁下枉为华家的长子,难道连‘九阴敦’的权杖也未见过么?” 梅素若的神色顿见不豫,双目之内,冷焰电射,直向那蒙面男子扫去,那蒙面男子却是故作未见,头也不回。 华熙倒是暗吃一惊,不觉朝梅素若手中钢杖望去。 那是一根色泽黝黑的钢杖,上端雕着九个披头散发,獠牙外露的女鬼头面,神情极为狰狞。 这钢杖华熙虽未见过,却曾听过长辈们一再谈起,故而一见之下,不禁信疑参半,目光一移,复向梅素若脸上望去。 梅素若如今乃是一教之主,不能不加说明了。 只见她微一颔首,冷然说道:“不错,本座正是‘九阴教’主。” 华熙耳闻此言,不由忖道:“既是‘九阴教’主,怎地来而复去,另订午后未正之约? 这与传说的行径不尽相同啊!” 疑忖中,复又重作一礼,朗声说道:“原来是教主驾到,在下少见,惹人见笑了。” 他与乃弟毕竟不同,纵有不解之处,也不肯失了礼数。 梅素若冷然挥手,道:“不必虚套,但问未正之约,贤昆仲来是不来?” 华熙微微一笑,道:“华熙不擅虚言,言必信守,未正之约,舍弟纵不能到,在下必定准时到达,教主尽可放心。” 梅素若漠然接道:“那很好,本座准时在赤镇东南侯驾。” 话声一落,袍袖拂动,飘飘然下山去了。 那蒙面人急步跟随。奔出三步,忽又回身道:“华老大,你不问区区的姓名来历么?” 华熙淡然道:“以见台言行而论,当非‘九阴教’的属下,在下本有所疑,但因兄台黑巾蒙面,似乎有欠光明,在下……在下也懒得问了。” 蒙面之人听了,顿觉气血上涌,大有出手一搏之意,可是,不知是何道理,他又强自抑止满脸怒火,顿一顿足,发出一声冷哼,向华熙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急起直追,紧随梅素若行将消失的影子,星飞丸掷地奔下山去。 华熙胸怀坦荡。度量恢宏,梅素若的行径固然与传说有异,蒙面之人更是诡谲多诈,令人疑念难释,他却并未多费心思去想,一等两人的身形消失不见,便自转身疾行,朝那塌废的神殿奔了回去。 这时已是破晓时分,东方天际一线灰白,相反的,斜挂西方的月色业已昏暗不明,业已失去了原有的皎洁。 华熙在奔驰途中,心境与黎明前的月色一样,也是越来越暗淡。 这也难怪,华云龙是他的同胞手足。经过这一阵耽搁,景况如何?是否延误了救助的时机发生了意外的变化? 他迫不及待的脚下加劲,那神殿终于到了。 出乎意料之外,一切心事都是徒自紧张,原来华云龙业已苏醒,便连生机将绝的阮红玉也已得庆生还。 华熙终究是成年不久的人,意外的欣慰,令他失去原有的沉稳,只见他一个虎跃,猛然扑了过去,欢声叫道:“二弟,你大好啦?” 忽见华云龙仍然躺在地上,蔡薇薇单膝着地,蹲在一旁,不觉微微一怔,急切间身子一顿,得住当场。 原来华云龙苏醒不久,气机并未显著好转,但他听到华熙的声音,却自挣扎着坐了起来,亦自欢声道:“大哥,你……你也来了?” 蔡薇薇对他关心得很,连忙挟住他的上体,接口道:“大哥到已多时,你虺毒未除,还是躺着吧!” 华云龙执拗地道:“我不要紧,我要与大哥谈谈。” 华熙见他脸色灰败的模样,急忙在他身侧蹲了下去,道:“二弟,别逞强,‘毒虺’之毒非同小可,据说娘也没有把握根除。你先歇下,告诉我,毒发时什么感觉?” 华云龙不敢违拗大哥的吩咐,只得在蔡薇薇扶持之下,重新躺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始才言道:“传说之言,未可深信,大哥……” 忽见华熙站起身来,脸色一整,肃然戳口道:“胡说!那是爹爹亲口说的,怎可不信?” 华云龙凛然一震,定了定神,道:“既是爹爹面谕,当然可信。大哥,这一次爹爹南来,究竟为了什么大事,你知道么?” 华熙见他皤然受教,心里顿感过意不去,乃道:“那是因为……” 忽然想到华云龙自幼好胜,兼喜弄巧的习性,不觉有了警惕,因之话声一顿,朝华云龙脸上望去。 华云龙急欲知道乃父重临江湖的缘由,一时情急,脱口问道:“大哥怎么不讲啦?” 华熙察言观色,轻轻一叹,道:“你总喜欢行险弄巧,迄今不知悔改,我……我这做大哥的斗你不过,只有三缄其口了。” 华云龙诡计被华熙识破,不禁讪然道:“大……大哥,我是心里着急,你就……” 华熙轩然截口道:“求我没用。须知你弄到如此地步,大哥我难辞其咎,再不听话,叫我如何向爹娘交代?眼下你的健康第一要紧,一切都在其次。” 他是说一不二的人,华云龙自然清楚,眼见弄巧不成,软求无用,只得强捺心神,缓缓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那虺毒发作之时,内腑似有虫蚁蠕动,感觉麻痒难耐而已,目下我己渐能忍耐了。” 只听蔡薇薇急声接口道:“不是的,毒发时你立刻昏迷不醒,决非麻痒之感,你自欺欺人,认为别人都是傻瓜,看不出来么?” 华云龙见她焦灼着急之状,连忙接道:“威弟讲得不错,麻痒仅是目下的感觉,初次发作时内腑剧痛,好似为螫所噬,久久也不释口一般。不过□□□□□□□□□□的感觉现在也有,你看愚兄□□□□□□□。 他这样一讲,华熙□□□□□□□□□□□□□□□爹爹讲的完全相符,唉!都怪我迟到一步,我……我……” 说到此处,他急得团团乱转,竟是无以为继了。 忽听蔡薇薇“哇”的一声哭将起来,道:“怪我,怪我,怪我听琪儿的话,未能阻止二哥赴约。” 华云龙不知蔡薇薇乃是女儿之身,听她放声大哭,不觉皱起了眉头,叹口气道:“威弟怎么又哭啦?那不能怪你,你已竭尽力心,想尽办法阻止我,是我不听劝阻,坚持要来赴约,如说有错,其错在我,谁叫我粗心大意,中了他们的圈套。” 他三人你言我语,争执至此,那阮红玉靠在墙角,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华云龙所中“神虺”之毒,必是受了魔教门下的暗算。因之她眼泪汪汪,再也无法沉默,忍泣嘶声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约华公子来岘山……” 华云龙一听是她的声音,顿觉心头一轻,接口叫道:“是阮姑娘么?你的伤势如何?不要紧吧?” 他是眼见阮红玉赤身露体,身上爬满各种毒物之人,如今躺在地上,看不见阮红玉的形象,只能从她嘶声叫喊的声音中听出她中气不足,耽心她元气大损,伤势仍然十分沉重,故而有此一问。 阮红玉耳闻华云龙关切的问话,再想想己身的遭遇,心中宛如刀割,越想越是伤心,越哭越发厉害,最后终于捶胸□□哑声叫道:“我……我是个废人,是我害了你,你……□□□□□□□□□□□□□□□住断墙上撞去。□□□□□□□□□□□□□□□□毫,阮红玉已存自绝之念。 她心头方始一震,耳边已闻琪儿骇叫一声:“使不得!”接着但见华熙连连顿足,忽又长长一声浩叹,道:“都是傻瓜,都是傻瓜!蚂蚁尚且贪生,你们全将生命当儿戏,一味意气用事,钻牛角尖……琪儿,快将阮姑娘扶过来。” 发生意外,这位敦厚和煦的少年也忍不住开口责人了。 这片刻间,华云龙尝到生平第一次紧张的滋味,直到他大哥浩叹薄责之声一顿,揣测阮红玉轻生未成,始才吁了口气,挣扎坐了起来。 大家的目光齐齐投注在另外一边,但见阮红玉披头散发,神情萎顿,双肩抽搐,泪涌如泉,在供儿扶持之下,正向这边行来。 来到近处,蔡薇薇第一个沉不住气,怨声说道:“阮姐姐,你怎么忽然想不开,做出这等轻生的傻事来?你若轻生,我一番力气岂不白费?大哥又何必……” 再说下去,当是“赠药除毒”如何如何,不过,华熙未容她往下再讲,他烦躁的挥一挥手,道:“不要责备她,阮姑娘只是一时想不开,幸亏琪儿机警,总算没有酿成惨剧,我相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脸庞一转,又朝阮红玉道:“阮姑娘,你先坐下歇一歇,回头我另有话讲。” 阮红玉垂泪如珠,默默地颔一颔首,如言坐了下去。 这时,华云龙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投注在阮红玉身上,神色惊讶而迟钝,仿佛阮红玉已经变了一人,他已经不认得了。 事实上阮红玉确是变了一人,前此所见,阮红玉体态丰腴,娇绝如花,性情活泼,热情似火,好象靠近一点,即将被那炽热的情焰溶化,如今却恰巧相反,炽热的情焰熄灭了,丰腴的体态只剩下一付骨架,那宛如盛开中的玫瑰,突然被置于冰窟之中,刹那便自萎枯得不见一丝生气。 华云龙乃是天生的情种,骤然见到阮红玉这等模样,纵然不涉男女之私,但那怜悯之情,却是难以自抑。 他楞楞地凝视有顷,只觉心头一酸,顿时便以关切的口吻道:“阮姑娘,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是伤势未愈么?” 怎奈他的口吻愈关切,阮红玉的感觉愈沉痛,其中的道理,乃因彼此的想法不同,感受不一,阮红玉错将“冯京”作“马凉”,认为华云龙对她情深意切,反而自感愧怍不已。 须知阮红玉在江湖上声誉纵然欠佳,但与华云龙相遇于洛阳寺时,却是处子之身。洛阳一别,阮红玉芳心默许,不幸后来魔教失身,自惭形污,本来已萌自绝之念,只因获知魔教门下别有图谋,此一图谋关乎武林之安危,华云龙一家大小的存亡,她爱屋及乌,始才忍辱偷生,俟机订下了岘山之约,殊不知华云龙纵受多方阻挠,却在岘山中了魔教门下的圈套,落得身中“神虺”之毒,如今虺毒未除,她心中引咎本深,怎经得华云龙仍然对她这般关切?在她想来,这便是情,因之误将“同情”作“爱意”,自也无怪其然。 这本是南辕北辙两回事,但叫芳心默许的阮红玉醒悟其间的差别,却是难上加难,简直已不可能,否则的话,她也不致于自叹“废人”,复萌轻生之念了。 此刻,但见她躯体微颤,泪落似雨,口齿肩动,欲语还休,顿了半晌,只闻得轻轻一声悲叹,接着头脸深垂,又自抽搐低泣不巳。 华云龙虽然是多情种子,却不知阮红玉乃是为情所苦,只当她伤势极重,或是感怀前此的遭遇,因之口嘴一张,想要安慰她几句。 忽听华熙躁声道:“二弟,不要扰闹阮姑娘,你自己也该好好调息一阵,以防虺毒转剧。” 华云龙头脸一点,道:“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蔡薇薇怨声接口道:“什么分寸嘛!昨夜说心绪不宁,现在阮姐姐已经无妨了,还不趁大哥在此,试一试你那特异的心法是否有用?如若不然,也好另行设法啊!” 蓦见阮红玉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地,道:“华公子,贱妾不敢劳你挂念,也不配劳你挂念,如因贱妾而令公子心绪不宁,耽误公子运功祛毒,贱妾真是罪孽深重了。” 华云龙频频摇头,道:“不……不,你为武林安危与咱们华家的事同身侍敌,华云龙纵然为你而死也属应当,何况仅是迟一点运功祛毒而已。” 只听蔡薇薇接道:“对啦!阮姐姐,你支撑得住么?如果支撑得住,请将星宿海魔教一派究竟有什么阴谋讲一讲,否则的话,二哥恐怕仍难安心。” 这番话,何异已为华云龙的“同情”作了注解,怎奈阮红玉入了魔障,自己作俑,仍是听不出来。 但见她举袖拭面,微一沉吟道:“华公子除毒要紧,贱妾长话短说了。” 话声微顿,目光向华熙脸上望去,又道:“大公子,魔教的教主,与令尊的仇恨很深么?” 华熙点一点头,道:“想来如此,当年九曲掘宝,魔教教主败在家父手下。” 阮红玉目光一转,又朝华云龙望去,道:“从他们的谈话中听来,好象与令堂大人也有仇恨?”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我不清楚,不过,我外祖父当年是‘神旗帮’主,也曾参与九曲掘宝之事,如说有仇,恐伯也是那时结下的。” 阮红玉幽然说道:“说起他们的阴谋,好似全为令尊令堂而起,那魔教教主对令尊令堂怀恨极深,但因自知不是两位老人家之敌,乃在暗中进行复仇的部署,一方面督令门下徒众勤练武功,培养毒物,另一方面扣押人质,暗蓄死士,如今这份力量已经相当的大了。” 蔡薇薇道:“阮姐姐,这些不必讲,请讲他们的阴谋吧!” 阮红玉轻轻颔首,道:“他们的阴谋,大致可以归纳成明与暗,以及半明半暗三部份。 暗的部份,早于十年之前就在进行了。” 华云龙翟然一震,道:“十年以前?……那么明的部份呢?” 阮红玉道:“明的部份关系整个中原武林,那是‘雪耻复仇’以后的事,他们想统制中原武林,任其驱策与宰割。” 蔡薇薇冷声一哼,道:“野心倒是不小,可惜不自量力。” 阮红玉幽幽一叹,道:“不能这样讲,据说他们控制了一批功力极高的武林前辈供作前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中原武林可就惨了。” 华云龙耸然动容,道:“竟有这等事?阮姑娘可知是些什么人?” 阮红王道:“这一点好似极端机密,房兴他们也不清楚。” 蔡薇薇却是不信,频频摇头,道:“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阮红玉目光一转,朝蔡薇薇望去,似欲加以解说。 但听华熙接口道:“阮姑娘请往下讲,何谓半明半暗?” 阮红玉转过脸来,道:“眼下他们正在进行的就是半明半暗,其中明的一半,就象房兴等人一样,各由三五个魔教门徒配予一个汉族败类形成一组,赓续前来中原,一面试探中原武林的实力,一面相机掳劫贤昆仲,以备不敌令尊令堂时作为人质,俾得全身而退,据说这些人计有三四十组之多。” 华熙一面谛听,一面颔首,阮红玉说到此处,忽然轻声一叹,始又接道:“说起来,可怕的还是其中暗的一半。他们扣押了不少中原武林不肯臣服之士,以其生命为要挟,裹胁其门下子弟儿女,暗中向你们华家寻仇,这一部分的力量经营最早,目下也已发动,象这般敌暗我明,那是防不胜防了。” 华云龙暗暗忖道:“原来薛娘主仆与我为仇,乃是受了魔教的逼迫,这般讲来,我那相助她们主仆的抉择,倒也算公私两宜。” 她心中在想,口中说道:“魔教教主的计谋这般周详细密,足见是奸诈狠毒的为人,我华炀倒要斗他一斗,阮姑娘,你还听到些什么?” 阮红玉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暗暗为他着急,却又不便形之于色,顿了一顿,幽幽说道:“昨夜初更时分,有一蒙面男子晤见房兴,那人自称是‘玄冥教’的属下,他走了以后,房兴随即下令扣押贱妾,施以毒刑。如今想来,两教之间,谅必也有勾结。” 华云龙眨眨眼睛,道:“那男子何等模样?什么名字?姑娘可曾见过‘九阴教’的人与他们往来?” 阮红玉道:“那人中等身材,步履矫健,看去年纪不大,姓名却不知道,至于‘九阴教’的人,贱妾未曾见过。” 忽见华熙抱拳一拱,道:“多谢姑娘了,在下须得即刻下山,不克奉陪,如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请与舍弟相商,在下定当有所报命。” 脸庞一转,目注华云龙,又复接道:“二弟,你陪阮姑娘谈谈,不过,阮姑娘武功初失,身体亏虚,不宜谈得过久,你也不可逞强好胜,如果真有什么特异的内功心法,不妨从速试上一试。” 华云龙身中虺毒,目力大不如前,一直看不出阮红玉武功已失,贸然闻知阮红玉失去武功,不觉惊疑参半,迅即脸庞一转,骇然朝阮红玉细细望去,华熙下面讲些什么,他根本未曾入耳,倒是蔡薇薇觉得华熙突然急于离去,心中疑念丛生,因之未等他将话讲完,已自急声道:“大哥,什么事这般着急?须得立刻下山?” 华熙望一望天色,移目注视道:“愚兄与‘九阴教主’订有未正赤镇之约,现在已近午时初到,再若不走,怕要失信于人。薇妹,我走了以后,二弟与阮姑娘,烦你多加照拂。” “九阴教主”几个字,令华云龙心头大震,只见他讶然回目,急急问道:“什么?大哥与‘九阴教主’有约?约在赤镇?” 华熙微一颔首,道:“是的,黎明之前,‘九阴教’主偕同一个蒙面人在此现身,她约我带你前去赤镇一会。” 华云龙挣扎起身,道:“那……我也去。” 蔡薇薇连忙将他扶住,急声道:“你不能去,虺毒来除,你去有什么用?” 华云龙大为着急,道:“你不知道,那女子乖癖冷傲,大哥过于忠厚……” 但见华熙肃容截口道:“二弟,刚叫你不要逞强好胜,你又忘怀了?” 华云龙张口说了个“这”字,华熙已自作势阻止道:“不必说下去,‘九阴教’纵然乖癖冷傲,我自有应敌之策,你若未忘家训,那就安心在此调息,等我归来。” “家训”两字份量是极重,华云龙得在当地,无词以对。 华熙话一讲完,随即向阮红玉道了一声“姑娘保重。”又向蔡薇薇道:“偏劳。”当下撒开大步,迅即离开这座坍废的神殿,直向山下奔去。 华熙走了半响,华云龙仍是不言不动,蔡薇薇为了打开沉寂的局面,命琪儿取了几份干粮,分给几人食用。 用毕干粮,蔡薇薇无话找话,道:“阮姐姐,小妹无能,害你失去武功,你不怪我吧?” 华云龙显然一怔,目光转动,直楞楞向她望去,她却故作不知,星眸一瞬不瞬,凝注在阮红玉脸上,静待她的答覆。 阮红玉真心真意,老老实实的欣然一笑,道:“贤妹这样讲,那是故意挖苦我了,我这条贱命,蒙你们主仆二次相救,纵因心灰意懒,未曾言谢,这份恩情,却已刻骨铭心,终身也难忘怀,设若因为失去武功,在暗中见怪贤妹,岂不成了禽兽啦!” 蔡薇薇意不在此,却仍故作欢畅,笑盈盈的道:“那就好,小妹放心了,阮姐姐,你身子虚……” 言犹未了,忽见华云龙举手一指,上体往后一仰,道:“嗨!我想起来了,原来你……” 他那一“嗨”,声音很大,蔡、阮二女齐都一怔,蔡薇薇螓首抬处,但见华云龙的手指正是指向自己,不禁沉声道:“‘你’什么?我道你永远不开口了哩!” 华云龙对她发嗔之态恍若未见,逞自接道:“原来你是昌义兄的妹子,哈哈!装得好象。” 举手一抓,一把就将蔡薇薇头上的方巾抓在手中。 头巾被揭,秀发披肩,蔡薇薇不由一怔,一怔过后,倏然脸泛桃红,顿觉又羞又急,双手乱抓,身子一仆,就向华云龙怀里扑去,不依地道:“你……你……” 华云龙哈哈一笑,两掌一伸,抓住了她的双臂。 他是个挑达不羁的性子,这一发现,心里一高兴,所有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此刻,他已蓄意调侃蔡薇薇一番,俾得尽情一乐,怎奈虺毒未除,力不从心,承担不住蔡薇薇扑来的娇躯,两人的掌臂甫一接触,便听他“啊唷”一声尖叫,人已往地上倒了下去。 这一声尖叫,顿今蔡薇薇心头猛震,急忙一阵挣扎,意图站起身来,不料忙中有乱,倒下去时尚是侧身,这一阵挣扎,不但未能站起,反被华云龙的身子压在下面。 只听阮红玉惶然道:“薇妹,华公子虺毒未除,你别乱动,小心伤了他。” 不叫还好,这一叫喊,蔡薇薇越发羞恼,恨不得一脚向他喘去。 琪儿连忙起身,相帮华云龙缓缓坐起,蔡薇薇身子一翻,单掌一按地面,急急飞跃起立。 但见她举手一掠鬓发,嗔声叱道:“你……你……你欺侮我。” 倏然身子一转,掩面哭泣起来。 只听华云龙喘息不已,道:“我……我……怎么……怎么……” 蔡薇薇猛一跺脚,激愤地道:“你还要讲,不是欺侮是什么?” 华云龙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力不……从心……贤……贤……” 蔡薇薇霍地车转身子,饮泣恨声道:“好!你讲,要讲就还我一个道……” “理”字尚未出口,忽然目光一楞,张开嘴巴接不下去。 原来这一阵挣扎滚动,华云龙早已脱力,此刻,但见他眉头紧蹙,嘴角颤动,额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抽搐不已,显而易见,他那体内的虺毒又发作了,他正遭受着无边痛楚的煎熬。 阮红玉看不见他的脸色,却能见到蔡薇薇发楞的神情。不觉凛然道:“薇妹,华公子怎么样了?” 蔡薇薇木然应道:“他……他……” 突然泪落如珠,猛起冲了过去,抱住华云龙的身子,放声大哭起来。 阮红玉心头大震,急声叫道:“薇妹,镇静些,可是华公子虺毒发作了?” 蔡薇薇一味嚎啕大哭,却不回答。 阮红玉终究年龄较大,是个经过风险的女人,她内心纵然惊恐,总算仍能沉得住气,但见她缓缓起立,缓缓的走了过去,轻轻抚摸着蔡薇薇的肩头,肃然讲道:“薇妹,你节哀,这样不但对华公子有害无益,也折伤自已的身体,快起来,咱们商议看,该怎么办。” 蔡薇薇这才抬起头来,仰面嚎哭道:“他……他不听话啊!” 阮红玉点一点头,道:“薇妹是讲,华公子不肯运功除毒么?” 蔡薇薇双肩抽搐,哭泣道:“他自己讲,有一套异于常规的内功心法也许有用,可是……可是……” 言犹未毕,忽听华云龙有气无力地道:“我……让我……试……试……” 她二人骤闻此言,不觉同是一怔。 俄顷,蔡薇薇破涕为笑,怨声嘀咕道:“你啊……淘气鬼!” 嘀咕声中挥一挥手,示意琪儿退走,自己也轻轻巧巧站起身来,在阮红玉耳边细语了几句,然后携手而行,退立一侧。 那是在为华云龙担任护法之职了。 然而,蔡薇薇一双星眸,却是深深盯在华云龙脸上,观察他脸上的变化,了不稍瞬——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桃李争风 这时,蔡、阮二女乃是贴身而立,蔡薇薇挡在阮红玉身前,阮红玉看不见蔡薇薇的神情,却听得见她心脏的跳动。 过了片刻,蔡薇薇心跳之声愈来愈清晰,呼吸也渐渐趋于逼促了。 这现象殊非寻常,阮红玉不觉一凛,连忙移劫身子,朝华云龙望去。 她武功初失,目力大减,原先以为华云龙出了岔子,讵料运足目力,仍然看不出华云龙的神色有什么不对,于是她脸庞一转,又急急朝蔡薇薇望去。 蔡薇薇的神色也无异处,只是口齿微张,胸膛起伏,星眸中神芒熠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华云龙而已。 不过,显而易见,她那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乃是由于过份抑压之所致。 阮红玉看清两人的景况,不觉眉头轻蹙,暗暗吁一口气,忖道:“真是个孩子,徒自紧张有什么用。” 岂知吁叹之念刚歇,忽又心灵一动,往日与华云龙洛阳乍遇的一幕,倏然间又复涌向脑际。 那是洛阳城郊一处土坡之上,当时晨光赚微,薛娘狼狈而逃,土坡上只剩下她与华云龙两个人,她被华云龙朗朗风神所吸引,只觉心头怦怦乱跳,呼吸逼促,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此后恍恍惚惚,一缕芳心也就紧系在华云龙导上,时时以华云龙为念了。 想起这一段往事,阮红玉顿觉当日那心跳气促的景况,正与眼前蔡薇薇的情形一样,全是身不由己,因之她心头惴然,不禁又向蔡薇薇望去。 这一次,蔡薇薇不再是个孩子了。 在阮红玉眼内,蔡薇薇好似突然长大,变成一位明媚过人,艳丽夺目的绝色美女。这一位明媚艳丽的美女,此刻所加于阮红玉身上的压力,不啻有千斤之重,阮红玉但觉两腿发软,大盆欲坠,几乎立身不稳。 这也难怪,她失身受辱,以致于失去武功,所为何来? 严格的讲,她自惭形秽,感觉不堪与华云龙匹配,适足以显示她对华云龙爱恋之深,已到浑然无我的地步,如今突然感到蔡薇薇也对华云龙心向往之,值此时地,彼此三对六面,情何以堪?惴然怔楞,以致两腿发软,摇摇欲坠,自也无怪其然了。 只见小琪儿快步行来,扶住她的身子,急声悄语道:“阮小姐,你怎么啦?可是支持不住,感觉不适么?” 忽见蔡薇薇举手一挥,嗔声道:“不要吵。” 她讲这话,语气不怿但目光仍是来曾稍瞬。 阮红玉瘫痪了。 她脸色惨白,眼皮一垂,软棉无力的倚扶着琪儿,低低叹了口气。 讲得也是,蔡薇薇的一举一动,莫不显示心目之中只有一个华云龙。这是深切的关怀,阮红玉乃是过来人,可谓知之甚稔,只是蔡薇薇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更对她有过活命之恩,她非但不堪与之匹敌,也不能与之竞争,斯情斯愁,又如何排遣呢? 琪儿不明所以,只当她真有不适之处,急急将她扶到一旁坐下,道:“阮小姐,你那里不舒服?琪儿替你推拿推拿,好么?” 阮红玉缓缓睁开眼睛,道:“我……我……” 目光一转,又朝蔡薇薇背后望去。 琪儿不以为然,眉头一皱,道:“阮小姐,自己身子要紧啊!二公子有我家小姐照顾,不必去管啦!” 阮红玉宛如未闻,暗暗自忖道:“唉!败花残柳,何能与桃李争春?我……我该……” 她脸上闪过一丝坚毅的神情,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琪儿大吃一惊忙也站立道:“你要干什么?” 阮红玉强耐心神,苦苦一笑,道:“多蒙姑娘救我一命,阮红玉图报无门,只有永铭在心了。” 琪儿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觉讶然道:“你怎么忽然提起此事?这事不值得一提啊!” 阮红玉眼眶一红,道:“我要走了,你家姑娘处,请代我禀告一声,就说……” 讵料话犹未毕,忽听蔡薇薇一声欢呼,道:“阮姐姐,他……”突然发觉阮红玉不在身侧,话声因而顿住。 阮红玉闻声一怔,不觉又向那边望去。 四目相接,但见蔡薇薇身子半旋,满脸俱是诧异之色,也正向自己望来。 只听琪儿急叫道:“小姐,她要走。” 蔡薇薇脚下一点,急急奔来,道:“怎么?你要走,你去那里。” 阮红玉喟声一叹,道:“风萍尚有相聚之时,人生岂无落脚之处,我是走到那里算那里。”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这不行啊!你的身体……” 突然感到她那语调之中,另有一股悲苦的意味,不禁大感迷惘,因之话声一顿,楞楞地朝她脸上望去。 阮红玉脸上泪迹未干,蔡薇薇见了越发不解,顿了一顿,讶然接道:“阮姐姐,你哭啦?” 阮红玉闻言之下,急忙举袖拭去泪痕,嗫嚅道:“我……我……我受薇妹活命之恩,愧无以报……” 蔡薇薇一“哦”,截口道:“所以阮姐姐要走,是么?” 话声微顿,螓首微扬,目光斜视,怨声接道:“阮姐也真是,那算什么恩情,用得着自感愧怍,还想悄悄溜走?” 阮红玉有苦难言,只得强加辩说,道:“薇妹言重了,我不是想溜,我是不敢扰乱你……” 蔡薇薇压根儿不想听她辩说,嘴唇一撅,再次截口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走。” 她讲这话时,十足一副任性撒娇的小儿女态,阮红玉心中老大一个疙瘩,却又不便发作,因之苦苦一笑,耐着性子道:“请听我讲,薇妹,我如今已成废人,跟在你们身边是个累赘,你们任重道远,正有许多事情要办,来日更要肩负扫荡妖氛,澄清宇内之责,我怎能只图自己方便,因私废公,增加你们的负担呢?” 这本是违心之论,却也说的光明正大,极有道理,怎奈蔡薇薇想法不同,却是不加理会,只见她螓首一拾。黛眉一扬,道:“什么累赘,什么废人啊?如说扫荡妖气,任重道远,就算你已真正残废,也是为了武林安危,咱们更有责任保护你。你知道么?这是‘责任’,不是‘义务’了。任你怎样讲,我也不能让你走。” 她有理,她更有理,话声中好似有气,气恼中另有热情,如其气恼激动,愈见其情之真挚,阮红玉察言观色,不由大为怔楞。 她内心蹩扭至极,顿了一顿乃道:“薇妹,这不能意气用事,须知武林劫难已兴,随时都会碰上妖魔鬼怪,那时有我在旁便须要你们分神照料,万一为敌所乘,如何得了?” 蔡薇薇执拗地道:“不要讲了!没有什么不得了,反正我不让你走,再讲也是白费。” 阮红玉摇头苦笑道:“薇妹……” 蔡薇薇大不耐烦,黛眉一蹙,怨声截口道:“阮姐好噜苏,你怎么尽为自己想?也该为旁人想想啊!你这样一走,岂不陷二哥于不义?又叫我如何向二哥交待?实对你讲,我早有计较,只等二哥复原,咱们先走一趟云中山。据说华家老太君当年也曾失去武功,后来自己修复了,以她老人家的经验与造诣,我相信对你定有帮助,你就是要走,也得见过她老人家再说。” 这话不错,当年华老夫人的事迹传诵江湖,人人称颂,尤其修复武功一节,更为武林同道所敛慕,认为是练武人之一大奇迹。阮红玉出道有年,对这些往事也曾耳闻,如今听得蔡薇薇信口道来,顺理成章,不觉心中一动,升起了一丝希望。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蔡薇薇娇艳如花的脸貌时,却又不觉哑口无言,心神颤动的怔住了。 蔡薇薇见她怔楞之状,忽又灿然堆笑,抓住她一双手臂,柔声细语道:“真的,阮姐姐!咱们去求华家老太君,好歹恢复你的武功。否则的话,二哥负咎于心,你也过意不去,好姐姐!听我的话,不要走,好么?” 她突然软语相求,阮红玉不觉喟然一叹,道:“薇妹,你不懂。” 蔡薇薇将头一抬,道:“我懂的,阮姐,我知道你对二哥好。” 阮红玉暗暗忖叹道:“你懂什么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阮红玉纵有万解情意,也不是你……” 突然感到她那语调十分诚恳,不由微微一楞,继而念头一转,又自忖道:“是了,这孩子似懂非懂,对华公子一往情深,对我未必就有妒念,我……我……唉!赤子之心,我是越发不该插足其间了。” 她这样一想,离去之心更为坚决,于是她目光一抬,绽容一笑,道:“薇妹,世上的人如果都像你这样纯洁无邪就好了。” 蔡薇薇愕然凝住,不知他意之所指,半晌方道:“你说什么啊?” 阮红玉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微笑道:“世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心计,一定可以减少很多纷争。” 蔡薇薇“嘤咛”一声,娇羞地道:“扯远了嘛!阮姐,你如不嫌我任性顽皮,那就不要走。真的,等你武功复原,咱们捣星宿海,杀尽魔教门下,让你出一口气。” 她讲此话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令人不觉倏生温馨爱怜之感。 阮红玉心头既有喜悦之意,也有悲苦的慨叹,想了一想,突然问道:“薇妹,你可知道你很美么?” 蔡薇薇星眸一睁,仰面讶然道:“怎么回事?阮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那不是愈扯愈远了么?” 阮红玉好似胸有成竹,缓缓说道:“薇妹,我讲句笑话,前此我心头哀伤,未曾留神你的仪态与容貌,现在注意到了,我有惊艳的感觉。真的,美人之美,最能惑人,我身为女人,也不觉被你迷住了。” 蔡薇薇口齿一张,木然半晌,忽又“噗哧”一笑,顽皮地道:“你嫉妒么?” 阮红玉将头一点,道:“嗯!我嫉妒的。你星眸秋波,丰颊樱唇,配上晶润的皮肤,婀娜的身段,还有纯美的气质善良的心地,谁能不嫉妒呢?” 蔡薇薇眉眼一挑,灿然笑道:“既然如此,那更不该暴珍天物啊!” 阮红玉见她挑眉睇眼之状,不觉笑出声来,道:“看你你居然调侃起我来了。” 蔡薇薇黛眉一扬,忽然一本正经道:“真的嘛!那些全是你自己的长处,目前你只是瘦一点,一旦身子复原,你一定比我美,比我更……” 阮红玉微微一笑,截口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谈谈其它的。” 蔡薇薇星眸凝注,道:“这样讲,你答应不走了?” 阮红玉将头一摇,道:“我要走的,我不能不走。” 蔡薇薇生气了,樱唇一厥道:“讲了半天,你还是要走,那还谈什么?” 猛然转过身去,像是再也不愿理她。 阮红玉擎住她的肩头,又将她扳了过来,道:“薇妹听我讲……” 蔡薇薇两手掩耳,道:“不要听,不要听……” 阮红玉宛如未闻,逞自微笑道:“我问你,你可喜欢他?” 蔡薇薇先是一怔,继而讶然道:“你说谁?” 阮红玉道:“华公子。” 蔡薇薇又是一怔,道:“我……我……” 一阵红晕爬上了脸颊,不觉螓首低垂,嗫嗫嚅嚅地接不下去了。 阮红玉徐伸右掌,托住她的下颔,将她的头抬了起来,道:“薇妹不必害差,男女相悦,乃是十分自然的事,你说是否喜欢他?” 蔡薇薇满脸红晕,摆脱了她的手掌,又将头垂了下去,道:“我……我……你不也喜欢他么?” 阮红玉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喜欢他,所以我要和你谈谈。” 蔡薇薇不觉好奇的抬起头来,道:“谈什么啊?” 阮红玉道:“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难道你不嫉妒我?” 蔡薇薇眨眨眼睛,讶然道:“我嫉妒你?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阮红玉道:“这就是要和你详谈的。此外……” 蔡薇薇黛眉轻扬,接口道:“这有什么好谈呢!我觉得你和二哥相识在先,你们就是朋友,何况你对二哥很好,一心一意帮他的忙,这些我早都知道了,我内心很感激你。” 阮红玉轻轻颔首道:“你是因华公子感激我?所以你不让我走?” 蔡薇薇点一点头,道:“嗯!我既然喜欢二哥,二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二哥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你对二哥好,为二哥弄成这等模样,我当然不能让你走,否则的话,我就算不得喜欢二哥了。反过来讲,如说有人关怀二哥我就嫉妒,岂不成了罔顾义理,自私自利的人,那也不值得二哥喜欢啊?” 这番话幼稚的可怜,也纯真的可爱,华云龙曾有“开导她敞开胸怀,兼容并蓄,学习一点博爱之道”的想法,此刻如果让他听到,不知他作何感觉,如今听在阮红玉耳内,阮红玉却是大摇其头,长长一声喟叹,道:“薇妹太天真了,男女相悦之情,怎能依一般常理而论呢!” 蔡薇薇眨眨眼睛,道:“这是论常啊!朋友之道不是五伦之一么。” 阮红玉不觉失笑道:“你这孩子……唉!男女之间的事,那有像你这样的?你似懂非懂,居然将男女之情与朋友之道混为一谈,旁人听了,岂不要笑掉大牙。” 蔡薇薇楞然不解,道:“怎么?其中另有讲究么?” 阮红玉道:“讲究多哩!譬如说,我若将你二哥抢走,你会不会恨我?嫉妒我?” 蔡薇薇星眸眨动,吟哦道:“这个……” 阮红玉微微一笑,接口道:“你一定会嫉妒,一定会恨我,如若不然,那才真正算不得喜欢你二哥了。这就是男女之清,也就是与‘朋友之道’不同之处,懂了么?” 蔡薇薇聪明绝顶,阮红玉这样一讲,再加上她反躬自问,焉有不懂之理。 她不但懂,而且懂得更深了一层。 但见她目光一凝,深深投注在阮红玉脸上,瞧了片刻,突然笑容一绽,尖声叫道: “嗨!我知道了,原来你……你自己在嫉妒我啊!” 她突然尖声大叫,吓坏了一侧的琪儿,只见琪儿惊惶失措的悄声道:“小姐,你怎么啦?惊动了二公子可不得了。” 蔡薇薇凛然一震,脸庞一转,迅即向华云龙望去。 阮红玉也是一震,也不觉向华云龙望去,及见华云龙并无异样,始才心头一宽,双双收回了目光。 只见蔡薇薇吐一吐舌,作了一个鬼脸,随即悄声道:“吓了我一跳……喂!阮姐,你老实讲,可是在嫉妒我?” 阮红玉惨白的脸色微微一红,道:“实不相瞒,原先确是有一点嫉妒。” 蔡薇薇性情天真,见状“噗哧”一笑,道:“嫉妒就是嫉妒嘛!什么‘有一点’还说‘原先’哩!” 阮红玉被那小儿女态一逗弄,不禁抬手指着她的鼻尖,失笑道:“你啊……” 蔡薇薇“吃吃”而笑,道:“我什么?我可没有嫉妒你,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顿了一顿,忽又一本正经的道:“我问你,阮姐!现在讲清楚了,该可以不走了吧?” 话落,仰起面孔,满怀希冀之色,静待阮红玉的答复。 讵料阮红玉却自将头一摇,道:“不!我还是要走。” 蔡薇薇大感不悦,眉头一蹙,眼睛一瞪,好似就要发作。 阮红玉一瞧苗头不对,忙又接道:“薇妹听我讲,我所以坚持要走,并非嫉妒你,而是另有缘故。” 蔡薇薇冷声一哼,道:“你永远夹缠不清,另有缘故就讲,我懒得和你噜苏。” 阮红玉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好,我讲,我请问,薇妹认识华公子多久啦?” 蔡薇薇将头一昂,讶然道:“你究竟转些什么念头?为何尽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阮红玉含笑说道:“先请别问,告诉我认识你二哥多久了?” 蔡薇薇本想不答,但见她问得正经,却又感到不忍,顿了一顿,简简单单道:“昨天。” 阮红玉不觉奇道:“昨天?你们相识仅仅一日?” 蔡薇薇道:“认识是早认识了,昨天才真正交谈。” 阮红玉“哦”了一声,道:“这样讲,你们也算一见钟情了。”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才不是哩!我初次见他,恨不得斗他一斗。” 阮红玉微微一怔,道:“有这等事?”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我还骗你不成?那时我哥哥称赞他,我公公也称赞他,将他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我气他不过,当然想斗他一斗咯!” 阮红玉缓缓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对二哥心生好感,慢慢的喜欢他,乃是昨天交谈以后的事啦?” 蔡薇薇一面寻思,一面说道:“我也不清楚,我昨天见到他时,还是想斗他一斗,后来……后来……” 阮红玉接口笑道:“后来被他的神韵所折,因之改变主意了?” 蔡薇薇好似沉缅在回忆之中,眨眨眼睛,道:“也不是。” 想了一下,突然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你,还有就是受大哥的影响。” 阮红玉好生诧异,微微一征,道:“因为我?” 蔡薇薇点一点头,道:“嗯!四天前,我碰上华熙大哥,当时大哥奉命前往金陵,我陪他一路东行,目的就是想斗一斗二哥。一路上我无话找话讲,问了不少有关二哥的事,大哥敦厚纯良,总是有问必答,讲过二哥的长处,也讲他的短处,现在想来,我对二哥的印象,也许从那时侯起,就已经渐渐变好了。” 她讲顺了口,微微顿了一顿,又复接道:“两天前,咱们在滁县遇上家兄等一伙人,知道了你与二哥相约之事,因为大哥奉有华伯父的口谕,叫他转告二哥特别注意,暂勿与魔教中人正面冲突,而金陵方面恰巧发生变故,正需人手,大哥分身乏术,心中万分焦急,我一见是个机会,于是就自告奋勇,讨来这份差事,赶来岘山阻止二哥赴约……” 提起岘山之约,阮红玉不觉感慨系之,幽幽一声叹息,道:“这事都怪我,不过,究竟如何泄露了机密,我到如今还是想它不通。” 蔡薇薇道:“事已过去,不必去想了。” 阮红玉微微颔首,道:“薇妹说得是,当时你赶来岘山,‘必想斗一斗’华公子的念头尚未全熄吧?” 蔡薇薇道:“谁说不是哩!我在赤镇一座茶楼见到他,首先就百般刁难,故意逗他生气,不料他爽朗之外,却也稳健得很,任你词锋再利,他总是和和气气,曲意逢迎……” 阮红玉忍耐不住,道:“因之你就改变心意了?” 蔡薇薇道:“我也不知如何改变心意的,总之我找不到惹事的藉口,后来我说明来意,又故意讲他为美色所迷,不听同胞兄长之命,岂知他固执得很,说好说歹,就是不肯答应,弄得我无法可施,只有软语相求,唉!讲起来时气人,你知道他怎么说?” 阮红玉道:“他怎么说?” 蔡薇薇道:“他说‘兄弟,你听我讲,情是情,义是义,我答应你,是情,我去岘山赴约,是义,咱们为了处世,情与义必须现在分得明白,你可还要我不去岘山赴约么?’那时侯我已喊他二哥了,想不到他这人软硬不吃,反过来教训我一顿。” 阮红玉含笑说道:“他这人真真假假,看去怪诞不经,其实却是正人君子,满怀仁义道德,有时侯的确固执得很。” 蔡薇薇频频颔首,道:“嗯!我以后也想到了。就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所以……” 忽然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脸上也涌起一片娇羞的红晕。 阮红玉含笑接口道:“所以你才喜欢他,才对他关心起来,是么?” 蔡薇薇头脸深垂,忸怩地道:“我……我……觉得他守信仗义,不会负人。” 阮红玉察言观色,暗暗付道:“这孩子情窦初开,想不到潜意识中,却有托付终身之意了。” 忖念中抬起右掌,轻抚着她的秀发,蔼然说道:“薇妹不必害羞,我也是女人,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理,华公子不但人品俊逸,而且是个有胆气,有魄力,重情尚义,敢作敢为的人,这种人不畏险阻,责任心重,确是可以信托的。” 话声微顿,倏又接道:“薇妹,如今我明白了,你对华公子的爱意乃是由忿然之气渐变而来,这份爱意来得曲折,和缓而细腻,不比我那一见钟情,完全是身不由己。由此可见,你的爱意比我深,已是根深蒂固,浑然忘我了。” 只见蔡薇薇红着脸孔,抬目楞然道:“阮姐是取笑我么?什么深啊浅啊!浑然忘我?你究竟要讲什么,何不简单的讲,转弯抹角,我被你弄糊涂了。” 阮红玉轻声一笑,道:“这就是浑然忘我啊!你浑浑噩噩,但知与华公子站在一条线上,一味想到无负于我。一味想将我留下,殊不知留下我来,对华公子却是有害无益的事。 你既然爱他,为何不设身处地,替华公子想一想呢?” 蔡薇薇大为怔楞,眉头一皱,道:“设身处地?……难道……难道……我错了?” 阮红玉道:“其实也不算错,你是将己心,作彼心,想当然耳,我经历过一段创伤,深深领悟到‘体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如今武林劫运方兴未艾,华公子首当其冲,正有无数艰困危难的事,需要他—一克服,拖上我一个累赘,那就害他束手束脚了。” 这道理虽然浅近,却也巅扑不破,阮红玉讲得含蓄,并未讲出危言耸听的话来,蔡薇薇却是霍然心惊,暗暗付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眼前是多事之秋,二哥又是个义不反顾的性子,就算直接到云中山去,也难免碰上牛蛇鬼神之属,那真要凭添不少麻烦了,可是……可是,阮姐武功已失,独自行走,那更危险啊!” 她感到左右为难,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才好。 但闻阮红玉低声一叹,道:“唉!咱们观点纵有不同,谈起对华公子一片爱意,也堪称并无二致了,薇妹,你是爱他的,为他着想,你还要留我,不让我走么?” 蔡薇薇正感为难,被她一逼,不觉脱口道:“那么你呢!你怎么办?” 阮红玉幽幽一笑,道:“不必为我耽心,薇妹想通就好了。” 蔡薇薇着急的道:“不行啊,你究竟作何打算?总该讲给我听听啊!” 阮红玉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道:“我想走一趟关外,去找我的师父。” 蔡薇薇耽心地道:“令师是哪一位?他能助你恢复武功么?” 阮红玉避重就轻,淡然说道:“路子相同,我想会有希望的。” 她去意已决,好似不愿多言,当下话锋一转,忽又接道:“薇妹,华公子劳你照拂了,他日有缘,咱们再图相聚吧!” 心须一酸,两颗晶莹的泪珠跌落尘埃。 蔡薇薇泪承于睫,泫然饮泣道:“你……你……当真非走不可么?” 阮红玉强作笑颜,举起衣袖,拭去她颊上的珠泪,道:“孩子话,不走怎么行?实在讲,咱们乍逢又分,如非为华公子着想,我又何尝舍得,别孩子气,去吧!去看看华公子怎样了。” 话声中,轻轻扳转蔡薇薇的身子,轻轻向前推去。 蔡薇薇身不由己的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道:“阮姐,告诉我令师是哪一位?我到关外来找你。” 阮红玉道:“不必了,我会来找你的。” 话声陡顿,迅捷的向华云龙瞥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子,朝那神殿大门走去。 蔡薇薇急行数步,好似还有话讲,突然间心念一动。感到再讲也是多余,于是硬下心肠,止住脚步,听由阮红玉走出大门,步下丹墀,消失在日光之下。 这一刻,她心里好似多了些什么,又好似少了些什么,其实脑际一片混沌,纵有感触,一时也分辨不清,楞然半晌,忽听琪儿悄声道:“阮小姐走远了。” 蔡薇薇“哦”了一声,目光转动,在琪儿身上来回扫视一遍,忽然说道:“快,你赶上去。” 棋儿一怔,一道:“赶上去做什么?” 蔡薇薇挥一挥手,道:“护送她去关外。快,快去。” 琪儿一震,道:“关外?” 蔡薇薇目光一棱,道:“一句话也听不清么?你再不去,阮小姐出了差池,我唯你是问。” 琪儿大为震惊,嚅声道:“你……你……谁侍候你啊?”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你好噜苏,我不要你管,快去。” 琪儿小嘴一厥,道:“去就去,我武功低微,出了岔错,我可不管。” 琪儿乃是蔡薇薇的侍婢,从小在蔡薇薇身边长大,叫她遽然离开小姐,她心中自然万分不愿,因之嘴上在讲,脚下却是分毫未动。 蔡薇薇何当舍得差她远去,只因身边另无可遣之人,而对阮红玉孤身运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临时作此决定,此刻话已出口,更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见她脸色一沉,故作嗔声道:“莫名其妙,你是拿跷么?告诉你,一路上小心侍侯阮小姐不得稍有怠慢,就算她不肯接纳,也得悄悄的跟随身后,护送她直到地头,听见没有?” 琪儿嘴唇撅的更高,道:“听见了。” 嘴说“听见了”,身子仍旧纹风未动。 蔡薇薇心头感慨不已,表面却自眼睛一瞪,怒声喝道:“听见了还不快走?当真要讨打了。” 手掌一抬,作势就待击去。 琪儿先是一怔,继而亢声道:“走啦!走啦!” 身子一转,狠狠的跺一跺脚,始才迈开步子,掠出破殿的断垣,直往山下奔去。 蔡薇薇眼望琪儿掠下山去,不禁感谓地摇头一叹,自言自语道:“但愿琪儿听话,但愿阮姐姐不要出事。” 自语声中,她缓缓转过身躯,心悬多端地回到了华云龙身边。 这时,华云龙的气色已经大见好转。 他此刻肤色晶莹,气息悠长,一副神仪内蕴,宝相庄严的模样,好似已人物我两忘之境,对身外的一切早已浑然无知,足见“虺毒”纵然未除,那一套所谓“特异”的练功法门也已见效了。 蔡薇薇本是天真活泼,了无忧虑的少女,见到华云龙此刻的神情,不禁胸怀大畅,戚容尽敛,绽开了一丝明媚的笑意。 她在华云龙脸上瞧了一忽,突然口齿启动,笑脸盈盈的一知讲了些什么,然后身子一挫,又在华云龙对面坐了下去。 日薄西山,华云龙终于在蔡薇薇全神贯注中苏醒,悠悠然吐出一口浊气,双目一睁,站起身来。 蔡薇薇一见,连忙也站起身来,欢声叫道:“二哥大好啦?想不到你已见过我公公了。” 原来所谓“特异”的练功法门,正是元清大师所授的“无极定冲心法”。这一套逆气行功的心法,乃是蔡薇薇家传的武功之一,蔡薇薇秉赋奇佳,习之有素,触目之下,早已了然于胸。 只见华云龙游目四顾,漫声应道:“那虺毒顽强得很,功行三转,也只能将它逼处一隅。” 蔡薇薇凛然一震,急声道:“逼在哪里?不碍事么?” 华云龙目光一转,向她脸上瞧去,忽然笑容一绽,“嗨”一声道:“原来是威……哦! 我该叫你什么?威妹么?”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你这人毫不正经,人家问你虺毒逼在哪里?碍不碍事嘛?” 华云龙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道:“逼在‘俞鬲’与‘俞脾’之间,不碍事。 告诉我,我该叫你什么?” 蔡薇薇挣了一挣,未能挣脱他的手掌,因之脸上一红,嗔声道:“快放手,你又要欺侮我了?” 华云龙闻言一震,急忙松开手掌,惶然道:“该死,该死,我又得意忘形了。” 蔡薇薇见他惶然之状,不觉容颜一舒,道:“我叫薇薇,大哥叫我薇妹。” 华云龙心头一宽,道:“既然如此,恕我托大,也要叫你薇妹了。” 话声一落,再次游目四顾,好似事已过去,有了道歉之意也就算了。 蔡薇薇见怪不怪,顿了一顿,问道:“你是在找阮姐么?” 华云龙目光一转,凝注道:“是啊!阮姑娘怎地不见?还有大哥,大哥尚未回来么?” 蔡薇薇道:“阮姐找她师父去了。大哥沉凝稳健,想必不会发生意外吧!” 嘴上在讲,但华熙久久不归,心中也不觉惶然不安起来。 华云龙却是翟然一震,道:“阮姑娘走了?她到哪里去找师父?她……” 言下一副焦灼不安之状,只因事在蔡薇薇意料之中,蔡薇薇不慌不忙,接口言道:“她说要去关外找师父,师父的名讳不肯讲,不过,我已差遣琪儿前去护送,琪儿年纪虽小,人颇机警,相信不会出事的。” 华云龙闻言一怔,目光在蔡薇薇脸上转了一转,随即微微一笑,道:“我道琪儿为何不见,原来护送阮姑娘去了,哈哈!薇妹处事练达,我放心了。” 蔡薇薇眉头一皱,暗暗忖道:“看来还是阮姐有理,他对阮姐的去留并不十分关心……” 只见华云龙跨前一步,牵起她的右臂,道:“薇妹,咱们也下山去?” 蔡薇薇仰面讶然,眨眨眼睛,道:“你是想接应大哥去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嗯!大哥久久未归,咱们看看去。” 话声中拉着蔡薇薇纤纤玉手,迈开步子,向那神殿大门行去。 蔡薇薇与他并肩而行,脸庞一侧,目光凝注,道:“咱们先讲好,万一大哥有了意外,你那虺毒来除,可不能徒逞血气之勇,一味冲动贲事,再蹈覆辙啊?” 华云龙微微一笑,漫声道:“有你在旁,还耽什么心事。” 蔡薇薇突然止步,一把将华云龙拉住,肃然道:“一定要讲好。到时候你不能动手,一切有我,听到了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有你,有你,哈哈!那‘九阴教’主冷僻孤傲,心狠手辣,再若不走,大哥果真出了事,‘九阴教’主远走高飞,有你也是枉然了。” 蔡薇薇凛然一震,心头惶然,道:“那……咱们走快一点。” 抓住华云龙的手臂,身子一飘,双双窜出了殿门。 蔡薇薇的轻功造诣,当真已达御风飞行之境,她一路窜高跃低,星掷丸抛,一跳三五丈,风驰电掣一般,好似毫不费力。 华云龙与她携手奔行,但闻耳畔呼呼风响,眼前恍恍惚惚连身外的景物也看不清楚,后来他索性收敛真力,任由蔡薇薇拉着他跑,不料蔡薇薇举重若轻,奔行的速度丝毫也不见缓慢仍是点尘不不惊疾逾电闪。少年人没有不好奇的,华云龙曾在钟山之巅见过蔡薇薇的翩然身法,那时蔡薇薇袅袅从天而降,不徐不疾,有如天女下凡,他心中便曾惊疑不已,奔行了一阵,好奇之心愈来愈炽,终于忍耐不住,侧面问道:“喂!薇妹,你的轻功是谁教的?令堂么?” 蔡薇薇不经意的“嗯”了一声,微顿过后,忽又头脸一转,道:“对啦!你在那里见到我公公的?” 华云龙一愕,讶然道:“你公公?” 蔡薇薇信口应道:“是啊!你那套‘无极定衡心法’不是公公传授的么?”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无极定衡’……?哦!薇妹是讲,我刚才运功逼毒的逆气行功心法,叫做‘无极定衡’?” 蔡薇薇听他的口吻,不觉惑然道:“怪了,那是咱们家的独传心法,并未流传在外,也没有秘笈遗世,听你的口气,好象未曾见过公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世上另有一套逆气行功的法门么?” 华云龙道:“我不知道,我是幸得异人传授,那时……” 蔡薇薇急于解开这一疑惑,不耐听他详述,当下截口道:“你背诵一段口诀我听听。” 华云龙一想也对,背诵一段口诀,强过叙述当日的经过,顿时念道:“此身非所有,此心非所有,往来苍冥间,混沌无休止……” 这一套心法,本是元清大师所授,蔡薇薇耳熟能详,听得几句,已知真伪,只见她笑容一绽,欢声接道:“动静乘太极,顺逆犹轮回。好啦,好啦!正是咱们家的独传心法,正是公公传授你的,不必再念了。” 华云龙闻为之下,也觉欢畅无比,一时兴起,脱口言道:“好啊!咱们来谈谈你们家的武功。” 不料蔡薇薇却又一本正经道:“现在不谈,咱们得走快一点,见到大哥再说。” 她果真又加了几成功力,瞬眼已在十丈以外。 华云龙本有很多疑问要问,譬如元清大师的姓名,蔡家武功的渊源,还有蔡昌义的武功平平,蔡薇薇却似不可测,究竟是什么道理?只因蔡薇薇讲得正经,自己也确实耽心大哥有意外,因之闻言之下,只得耐住性子,也展开家传的轻功身法,与蔡薇薇携手并进,直往山下奔去。 他这里默然运足功力,两人的速度顿时倍增,须臾已抵岘山之麓。 此处离赤镇不过二箭之地,华云龙步子一慢,忽然说道:“薇妹,你将长衫脱掉。” 蔡薇薇一怔止步,道:“为什么?” 华云龙停下身来,道:“咱们不知大哥约会之地,须得到镇上去问,你的头巾忘在山顶,穿着不男不女,那会惹人见笑的。” 原来蔡薇薇头巾被揭,接着就是一阵争夺、哭闹,华云龙调息怯毒,阮红玉争辩离去,等到华云龙运功完毕,蔡薇薇早将此事忘怀了。 只听蔡薇薇“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去放腰带,不料腰带解了一半,忽又脸上一红,两手向前一围,抬目轻叱道:“不准看,转过身去。” 华云龙不禁莞尔,道:“好吧,我慢慢走,你快一点。” 身子一转,缓缓向前走去。 这时已是酉末时分,夜色苍茫,远远望去,但见赤镇灯火隐约,不时可闻嘻笑呼唤之声,气氛平静得很。 华云龙边走边等,走出百十步,仍不见蔡薇薇赶来,忖道:“女人真麻烦,脱一件外衣要那么久。” 忖念之中忽听蔡薇薇喝一声,道:“什么人?还不站住?” 华云龙心头一凛,来不及转念,急忙脚下一点,人已倒纵而回。 但见一条灰影贴地窜起,奔向东方,蔡薇薇好似呆了一呆,始才腾身追去。 那灰影身法奇快,纵高伏低,三幌两幌,眼看将要钻入一片丛林之中,蔡薇薇纵然轻功卓绝,只因起步较迟,却是追他不上。 华云龙心头大急,连忙双腿一剪,也向那片丛林扑去。口中喝道:“朋友请留步。” 距离较远,起步较迟,随后追去,那是虚应故事,于事无济了。 岂知那灰影奔近丛林边缘,顿了一顿,却不入林,反而转过身来,扬声道:“来人可是云龙弟么?” 听语气竟是熟人,是因听出华云龙的声音始才止步的。 华云龙闻言睹状,不觉微怔,身形未停,口中应道:“正是华老二,兄台是那一位?” 那灰影闻言之下,顿时欢声道:“嗨!我找得你好苦。” 身子一跃,急急迎了上来。 华云龙眼望迎来的灰影,仔细一瞧,不禁雀跃,道:“原来是逸枫兄,哈哈!大水冲倒贩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话声中身形急问。连忙迎去。 忽听蔡薇薇冷声喝道:“慢一点。” 华云龙微微一怔,回首讶然道:“怎么?你们不认得?” 蔡薇薇站在一丈开外。忿忿然道:“当然认得,我问你为如鬼鬼祟祟,吭也不吭一声?” 只听袁逸枫恍然一“哦”,道:“原来是蔡家妹子?我道……我道……唉!那是愚兄看错人了。” 蔡薇薇冷声一哼,好似气犹未平,口齿启动,又待驳斥。 华云龙一见,连忙笑道:“薇妹,夜色苍茫,视界不清,看错人也是有的,你别……” 言犹未了,只见蔡薇薇将头一仰,忿然截口道:“你不要管,往日他就是如此,就是爱捉弄我,哼!今天可不行,今天非要他讲个道理出来。” 话声微顿,脸庞一转,目注袁逸枫,唉声接道:“讲啊!为何躲在山石后面不出声,可是存心想捉弄我?” 袁逸枫厥状至为尴尬,苦苦一笑,道:“贤妹冤枉我了,愚兄不知是你啊!” 蔡薇薇抿一抿嘴,道:“鬼才相信,咱们讲过话,你躲在山石背后,那儿离咱们讲话之处不足三丈,难道连声音都听不出来?再说,论武功,‘金陵五公子’你是翘楚,就算听不出来,那也用不着逃。哼!装模作样,骗得了我?” 华云龙暗暗失笑,忖道:“薇妹蛮不讲理了,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看来这两人性惰不投,逸枫兄昔日的玩笑过份了一点,惹她生气了。” 忖念中,只听袁逸枫干笑一声,道:“说来惭愧,愚兄确实不知是你。不怕你见笑,如非后来听出云龙弟的声音,愚兄早已钻入林内逃得无影无踪了。” 蔡薇薇一声冷笑,道:“你逃得了么?” 袁逸枫微微一怔,道:“逃不逃得了,那是另一回事,事实上,原先知道是你,愚兄何须要逃?云龙弟,你说不是么?” 蔡薇薇嗔声喝道:“不准问他,也不准避重就轻,老实讲,你在转些什么鬼念头?” 口吻愈来愈严厉,大有不讲明白决不干休之势,华云龙感到过意不去,忙道:“薇妹过份了,彼此通家之好,逸枫兄会有什么鬼念头……” 话未说完,蔡薇薇已自截口道:“你知道什么?他这人表面岸然,骨子里一肚子坏主意……” 华云龙微微一笑,也截口道:“别孩子气,逸枫兄与昌义兄谊同手足,他视你如妹,偶而开开玩笑逗逗你,事所难兔,你记在心中已是不对,再要出言不慎,那就令人寒心了。” 话声微顿,脸庞一转,又向袁逸枫道:“逸枫兄因何到此?是为寻觅小弟而来么?” 他这样讲,目的乃是引开话题,兔得形成僵局,难以处理。 不料袁逸枫尚未开口,蔡薇薇已经冲了过来,道:“等一等,先回答我,你躲在山石背后,究竟想干什么?” 华云龙闻言一楞,不觉忖道:“什么道理啊?薇妹为何这般执拗?逸枫兄虽有不是,也不该一点情面不留,令人下不了台,难道……难道逸枫兄操守方面,确有垢病么?” 转念至此,不禁目凝神光,仔细朝袁逸枫望去。 但见袁逸枫苦苦一笑,无可奈何的道:“好吧!贤妹既然非要我讲,我也顾不得脸皮了,老实说,我是被几个女子所逼,好不容易脱出她们的追踪,我疲于奔命,成了惊弓之鸟,刚才是在那块山石之后运功调息,什么也没有想。贤妹子,削了我的脸皮,你满意了吧?” 此言一出,华云龙大为怔楞,骇然问道:“几个女子?是‘九阴教’的属下么?” 但闻蔡薇薇冷声接道:“谁知是真是假,我不相信凭几个女子,能将他逼得疲于奔命。” 袁逸枫亢声叫道:“这是事实啊!你若不信,请到山石后面去看,那里有一件白色衣物,如非那件衣物呼啸而至,我还入室未醒哩!” 蔡藏薇黛眉转扬,道:“不看也知道,那是我的外衣。一件外衣就将你吓得抱头鼠窜,你叫谁信?” 袁逸枫无限冤屈的道:“我是惊弓之鸟,夜色茫茫,我蓦然惊醒,见到……” 蔡薇薇抿一抿嘴,不屑的接道:“见到一个女子,你就吓破胆了?哼!可借得很,若叫我信,你得另外再编一套理由。” 袁逸枫大为怔楞,目光转动,想了一想,忽然喟声道:“唉!这也不信,那也不信,看来愚兄只有告辞了。” 蔡薇薇冷冷一哼,道:“爱走不走,谁管了。” 华云龙大诧感异,眉头一皱,暗暗付道:“什么道理?苦苦追问,好似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如今人家要走,她却不加留难了。” 只听袁逸枫深深一叹,道:“好吧,既然如此,愚兄走了。” 华云龙闻言一惊,忙加挽留道:“不要走,不要走,薇妹年幼,袁逸枫兄千万……” 言犹未了,蔡薇薇已自截口道:“他要走,你留他干么?” 华云龙一愕,回头道:“薇妹……” 袁逸枫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之色,接口说道:“龙弟不必多费唇舌了,薇妹的性子我知道,就算勉强留下,也难兔惹她生气,不如暂且别过为妙。” 华云龙怕他真的要走,连忙说道:“那里话,薇妹没有理由生气,逸枫兄不该计较,走,咱们到镇上谈谈去。” 袁逸枫身子一闪,避了开去,微笑道:“不必了,见你无恙,我已放心,将来再谈吧!” 抱拳一拱,转身奔去。 华云龙大为着急,他实在有事要问,不禁叫道:“等一等,你到那里去?” 脚下一瞪,就待追去,不料人来纵起,已被蔡薇薇一把拉住了。 只听袁逸枫边跑边应道:“我不能等,昭南兄业已西上,我得从速赶去。” 华云龙一听更急,跺脚叫道:“昭南见西上干么……” 袁逸枫奔行极速,远远应道:“据说余伯父是被魔教中人劫走,生死不明……” 人已去远,话声隐隐约约,至此已不可闻。 华云龙不敢用力,挣不脱蔡薇薇的手掌,急得跌足不已,道:“薇妹快放手,此事非同儿戏,咱们得从速追上逸枫兄。” 蔡薇薇仍是紧紧抓住他不放,仰面阴声道:“你当真信他的话?” 华云龙轻声一叹,道:“你太顽皮,事关余伯父的生死,还会有假么?” 蔡薇薇眨眨眼睛,道:“那末,大哥的事你不管啦?” 华云龙微微一忖,顿感左右为难,不觉无词以对。 蔡薇薇忽又问道:“你知道姓袁的去那里?” 华云龙又是一忖,道:“他不是说去追昭南兄?” 蔡薇薇淡淡地道:“那是西上了,可惜他说西上,也许正是东下,你如不信,尽管去追。” 撒开手掌,缓缓朝赤镇行去。 华云龙作难了,别说华熙的事放心不下,此刻就是去追,那袁逸枫也巳走得无影无踪,何况蔡薇薇话中有话,此事也颇费猜疑。 他不是昧于事理的人,想了一想,觉得追已无及,不如先将大哥华熙的事弄弄清楚再作道理,因之紧行几步,赶上了蔡薇薇。 蔡薇薇“噗哧”一笑,回眸凝视道:“怎么又不去追了?”华云龙坦然道:“咱们先找到大哥再说。蔡薇薇眉开眼笑,道:“本来就是嘛!姓袁的最不是东西,他的话怎么能信。”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薇妹?你对逸枫兄好象成见很深么?” 蔡薇薇扬一扬眉,道:“成见?哼!这种人心口不一,我最讨厌他,如非家兄等与他交情不恶,我呀!早就给他难看了。” 华云龙双眉一轩,讶然道:“心口不一?我看逸枫兄……” 蔡薇薇黛眉紧蹙,厌恶的道:“别再逸枫兄长,逸枫兄短了,你最好跟他绝交,不要往来。” 华云龙双眉紧蹙,暗暗讨道:“怪事,薇妹对他好象不仅讨厌而已,那是视若仇敌了,什么道理呢?逸枫兄俊朗好义,不像是个邪恶之人啊!” 他心头千四百转,总不愿往坏处想,总觉得蔡薇薇年轻任性,对袁逸枫观感如斯,乃是个人的偏见,因之他心中在想,表面却自微微一笑,道:“蔡妹叫我和他绝交,想必总有道理,能不能举个事例,譬如怎样的心口不一?也好让我作个决断。” 蔡薇薇嘴角一披,道:“我就知道你是死心眼,好吧!我告诉你,他这人外表朗爽,好像是个坦坦君子,在家兄等面前更是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啊!他是个卑鄙无耻的人。” 华云龙闻言一怔,道:“你有所见么?” 蔡薇薇将头一昂,道:“当然咯!我不但亲眼见过,而且亲身受过。因为他与家兄等交情不恶,我以往也喊他‘袁四哥’,谁知他老是捉弄我,那时我虽然觉得讨厌,可也仅仅是讨厌而已,直到有一次……有一次……”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华云龙心头狂跳,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可是他对你无礼?” 蔡薇薇冷声一哼,道:“他敢么?他若敢对我无礼,早就叫他吃足苦头了。” 华云龙顿觉胸口一畅,不禁吁一口气,道:“那很好,你讲下去。” 蔡薇薇将头一摇,道:“不讲啦!想想都要生气,还讲呢!” 华云龙眨眨眼睛,暗暗忖道:“看情形,逸枫兄是个好色的人,一定有什么丑行落在薇妹眼里,薇妹是羞于开口,所以不愿讲……” 他心中疑念千回,却不愿遽加论断,只是默默的向前走去。 蔡薇薇见他默然不语,忽又说道:“你可是还不相信么?告诉你,他捉弄高三哥高颂平家的婢女,闭住那婢女的穴道,正在脱她的衣裙,被我碰见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喊他四哥。你想想看,这种人道貌岸然,背地里下流无耻,会是心口如一的人么?你若不跟他绝交,将来一定有你的苦头吃。” 她这般言之凿凿,愈讲愈是气愤,另外换一个人,不信也得信了。 可是,华云龙与众不同,他是个不肯轻信的人,此刻纵然信了几成,纵然暗暗震惊不已,只因事非目睹,却是不愿置评。 但见他微一吟哦,随即蔼然道:“薇妹,咱们不谈他了,咱们走快一点。” 蔡薇薇闻言一怔,道:“怎么?你敢是还不相信?还要与他往来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多加注意就是了,俗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果真是个邪恶的人,将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你请放心。” 蔡薇薇顿了一顿,蹙眉一叹,道:“好吧!我知道你有你的主见,我不能勉强,不过,日后相逢,你要多留几分警觉,不要上他的当。” 华云龙点头唯唯,于是,他二人携手而行。须臾到了赤镇,直奔“宜兴楼”。 此刻,蔡薇薇一身女装,那位名叫吴培芝的店伙已不认得,但华云龙衣着未变,只是短少一件被风。纵然满身尘土,那店伙却是记忆犹新,一眼便能认出。 但见那店伙满脸笑容,急急迎来,道:“公子爷回来啦?恭喜您不虚此行。哈哈!请,楼上请。” 显然的,他是误将蔡薇薇当作阮红玉了。 华云龙未加辩说,迳行登上楼梯,微笑道:“难得你还认得我,访问这两日可有扎眼的人来过?” 那店伙紧随身后,道:“扎眼的人?哦!”突然压低嗓门,悄声接道:“有几个,现在还在楼上。” 华云龙一惊止步,也悄声道:“有几个?什么装束?” 那店伙眼角向楼上一飘,故作神秘道:“三个小妞,好标致,敝镇从未见过,好像…… 好像……” 他有意借蔡薇薇作个譬方,不料目光所及,见到蔡薇薇举世无双的绝代容颜,却自舌头打结,嗫嗫嚅嚅的再也接不下去。 蔡薇薇听说仅是几个“妞儿”,不由一声轻叱,“蹬蹬蹬蹬”如飞奔上楼去。 华云龙却自莞尔一笑,举手一挥,道:“随意弄点吃的,咱们吃完还要赶路,你去张罗吧!” 话落转身,缓缓上楼而去。 楼上似乎客满了,蔡薇薇站在梯口东张西望,那店伙所讲的“三个小妞儿”,坐在临窗靠西的一面,看去风致嫣然,确有几分姿色。 他在临窗靠东的一面选了一付座头,挽着蔡薇薇分边落坐,一面打量楼上的食客,察看可有惹眼的江湖人物,不料这些食客泰半俱是本镇人氏,够的上“惹眼”两字的,那便只有那三个“妞儿”了。 那三个“妞儿”年纪不大,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其中一人着翠绿,一人穿红,一人着鹅黄,同样的短袄长裙,腰际束一条同色绸巾,冀边佩一支同色绸质蝴蝶,显然俱是黄花闺女,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 须臾,那店伙送来酒菜,华云龙再次问道:“伙计,请问午牌时分,可有一位身着蓝衫的公子在贵店打过尖么?” 那店伙眨眨眼睛,想了一下,道:“可是一位腰佩长剑,年纪比您略大的少年公子?” 华云龙心头暗喜,连连颔首道:“正是,正是,你可知道后来到那里去了?” 那店伙将头一摇,道:“那位公子爷壮严得很,没有您随和,嘿嘿!小的没敢问。” 华云龙神色一黯,道:“那末,他从那个方向走的,你记得么?” 那店伙又是一声干笑,道:“万分抱歉,小的没留神。” 华云龙但觉心头一沉,黯然的挥一挥手,道:“有劳了,你去忙吧!” 那店伙哈腰一揖,连声应“是!”转身退去。 华云龙问不出所以然来,想了一想,目注蔡薇薇道:“咱们吃饭,回头到四周转一圈,看看可有迹象可寻?” 端起碗筷,狼吞虎咽的用起饭来,对那一壶温酒,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蔡薇薇本来就不会喝酒,一面用饭,一面悄声道:“喂!二哥,袁逸枫讲的话,也许有几分可信哩!” 华云龙微微一怔,但见她厥状至为神秘,不觉也悄声道:“怎么说?你怎么又讲他可信了?” 蔡薇薇暗暗向西边呶一呶嘴,道:“你看嘛!悄悄的看,那三个少女好似武功都不弱,他讲被几个女子逼得疲于奔命,恐伯是真的。” 华云龙不经意的向西边瞥了一眼,道:“那三个少女虽然是武林中人,若说武功强过袁逸枫,能将袁逸枫逼得疲于奔命,那是夸大其词。吃饭吧!咱们找大哥要紧,不要惹人起疑,免得节外生枝。” 蔡薇薇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那是你没有注意,你再看,看她们的眼神,她们的眼神与人不同哩!” 华云龙听她讲得正经,不禁又向西边望去。 这一次他留了神,果然被他看出蹊跷来了。 东西相对,隔开两张桌方,那三个少女一人背向东方,两人对面而坐,眼神不易捕捉,但那举手投足的神态仍是清晰可见,华云龙凝神窥视,但觉三个少女年纪虽小,却有一股撩人的韶致,而且那韶致看来颇熟,好似在那里见过一般。 他一面凝视,一面讨道:“那里见过呢?我下山以来,见过的女子虽然不少,但却从未见过这几个人,莫非……莫非……哦!是了,方紫玉的门徒,一定是方紫玉的门徒。” 他终于想起了方紫玉,想起了金陵“怡心妓院”一干女子的烟视媚行之态,也想起了方紫玉曾有“姹女数”准备开坛之说,因之他见怪不怪,将目光收了回来,向蔡薇薇点一点头。 蔡薇薇随即悄声道:“看清楚了么?她们的眼神可是有一点特别?” 华云龙低头用饭,信口应道:“嗯!全是‘姹女教’的门下。” 蔡薇薇暗吃一惊,道:“‘姹女教’?岂不是个邪教么?你是怎样知道的?” 华云龙淡淡的道:“我见过她们教主。该教命名虽然欠当,对咱们却也无苦。” 蔡薇薇眉头一蹙,不信地道:“真的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快吃饭吧!别空耽心事。” 蔡薇薇闻言一笑,道:“那就对了,一定是袁逸枫惹了她们,才弄得灰头灰脸,没命奔逃。” 原来她认定袁逸枫行止不端,是个表里不一的坏人,故此听到“姹女教”三个宇,顿时便感到惊疑不已,如今听说“姹女教”仅仅是“命名欠当”,恰好符合了她的想法,于是心头一畅,说出了这几句话。 可是,她再度提到袁逸枫,华云龙却是心头一动,暗暗忖道:“噫!逸枫兄怎会去惹她们?焉知不是她们去惹逸枫兄?双方不明彼此的来历,谁惹谁不也都有可能么?如果是她们去惹逸枫兄,一旦发生龃龉,逸枫见不敌而逃,那也是情理之常,这样的话,逸枫兄岂不可信啦?” 须知他是个极端念旧的人,在他的潜意识中,总不愿袁逸枫是个淫邪之徒,否则的话,依他嫉恶如仇的性格,前此也不会主动转变话题了。 然则,袁逸枫既然可信,蔡薇薇言之凿凿,又作何解。因之他脑际一片混沌,但觉真真假假,一时也分辨不清。 蔡薇薇不知他内心竟有许多矛盾,自己暗自欢欣,忽略了华云龙何以发呆,顿了一顿,微微一笑,道:“二哥吃饭啊!吃饱了咱们就走,免得误事。” 华云龙闻言惊醒,顿觉失态,连忙将头一低,食不甘味的填饱了肚子。 结清账目,出了“宜兴楼”,两人商议了一阵,双双奔向东方。 他俩计议已定,准备由东而西,再由西而东,顺南还北,仔细投案一圈,倘无所见,决心沿江而上,取捷径直奔金陵,看看“医庐”的景况,再订尔后之行趾。至于华熙是否发生了意外,事难两全,那也只有慢慢打听了。 这时正当西成之交,下弦月尚未升起,大地一片昏黑,他俩的目力纵然较一般人为佳,却也难以及远,摸索起来倍增困难,过了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 渐渐地,他俩接近了“九阴教”主邀约华熙之地了。 那是一片说大不大的丛林,中央有一块亩许大小的草叶地上的青草,显见新近有人践踏过,可是,极目所至,却不见半个人影。 蔡薇薇沉不住气,不觉目光一抬,道:“他们走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走了,看样子尚,未发生冲突。” 蔡薇薇惶然道:“怎见得呢?” 华云龙往地上指了一指,道:“这里总共不过十几个脚印,连那‘九阴教’主鬼头钢杖的印痕也甚清晰,丝毫不见混乱之状,可知并未发生搏斗之事。” 蔡薇薇仍是不能释怀,道:“那末大哥呢?大哥为何不回山顶去?” 华云龙举目四顾,道:“我也想不通,大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照理一定会回去,可是他竟没有回去。” 蔡薇薇忧心忡忡的道:“莫非是‘九阴教’主突然出手,闭住大哥的穴道,将大哥劫走了?”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可能,大哥不比我,我有时难免分心旁顾,遭人暗算,大哥稳健的很……” 说到此处,突然纵声一笑,道:“何方朋友到访?再不出来,华老二要来促驾了。” 蔡薇薇方始一惊,右侧林内已经傅来一阵银铃似的声音,道:“二公子的是不凡,咱们自认为隐藏严密,不料仍然逃不过你的耳目。” 话声中人影连幌,陆续走出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赫然竟是“宜兴楼”所见的少女,蔡薇薇蓦然一见,不觉脱口道:“哦!原来是你们。” 三个少女袅袅行来,到达近处,同时裣衽一福。 其中那位黄衣少女道:“二公子知道咱们的来历么?” 华云龙还了一礼,道:“如果在下猜测不错,三位该是‘姹女教’的属下。” 黄衣少女将头一摇,道:“错了,咱们乃是‘倩女教’的属下。” 华云龙瞠目结舌,不觉一楞。 黄衣少女忽又“噗哧”一笑,掩口葫芦道:“不过,你也猜得不错,‘倩女教’也就是‘姹女教’,新近才改。”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少女“吃吃”一阵娇笑,竟是毫无顾忌。 蔡薇薇暗暗皱眉,忖道:“‘倩女教’的属下,难道都是不检细行,肆无忌惮的么?” 华云龙却是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贵教命名,原是因‘姹女真经’而来,为何要改呢?” 黄衣少女道:“你不是说,‘姹女教’是以女色迷人的邪教么?”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一时气愤之言,想不到你们教主竟当真了。” 黄衣少女窃笑道:“你又错了,这仅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咱们师祖的意思。她老人家爱静,不愿因‘姹女’之名扰乱她的清修,此外就是咱们教主的意思了。” 华云龙啼笑皆非,虚应故事地道:“你们教主又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道:“取用现在的教名啊!‘倩女离魂’的故事,你知道么?” 华云龙性格风流,“倩女离魂”的故事缠绵徘侧,记载于太平广记之上,他不知读过几遍了,焉有不知之理?当下但见他微笑颔首,故意一“哦”道:“原来如此,这样讲,贵教已经正式开坛啦?但不知贵教的总坛设在何处?职司如何分配?姑娘三位担任什么职务?” 黄衣少女忽然正容道:“这个我不能说,事关敝教的机密,讲出来要受罚的,你请原谅。” 蔡薇薇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露出了少女的本来面目:一时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黄衣少女目光一转,突然道:“这位姐姐,敢是蔡昌义公子的令妹么?” 蔡薇薇闻言一怔,道:“是啊!我叫蔡薇薇,你是怎样知道的?” 黄衣少女微笑道:“我不瞒你,凡是与华公子有关的人,咱们没有不知道的。” 话声中目光一瞟,向华云龙抛去一个媚眼。 她这个媚眼当真有荡人心魄之力,蔡薇薇看得直皱眉头,暗暗称怪不已。 华云龙却是视若无睹,道:“贵教关顾之情,在下万分感激,但不知姑娘蹑踪在此,有何指教?” 黄衣少女闻言之下,当即由怀内取出—张纸条,双手递了过来,道:“我要讲的全都写在纸上,你请过目。” 华云龙接过纸条,正待望去,忽见黄衣少女身子一转,举手一挥,道:“五妹,九妹,咱们走。” 脚下一蹬,宛如乳燕投林一般,已朝林内射去,其余二位少女一声不响,也向林内射去,瞬眼消失不见。” 她三人说走就走,既无所求,也不等待下文,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这等行径,大出华云龙与蔡薇薇两人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他二人不觉双双怔住。 过了半晌,蔡薇薇好似从睡梦中醒来,楞楞然道:“怪人,怪人。” 目光一瞥,但见华云龙仍在发呆,于是扬声道:“喂!二哥,人走远了,看看纸条上写些什么,也许有大哥的消息哩!” 华云龙眨眨眼睛,恍然道:“正是,正是,你也来吧!咱们一起看。” 蔡薇薇跃了过来,二人运足目力,齐向纸条上望去。 但见那上面写着……。 “妖焰传九州,前途荆棘多, 归禀天子剑,慎防眼前人。” 这是一张字迹娟秀的小纸条,既无上款,亦无下款,倒有一个“一剑擎天”的美女画像,那画像作金鸡独立之状,聊聊数笔,钩画得极为传神。 看清纸条的字句,蔡薇薇一声轻叱,咒道:“见你的大头用。” 伸手一撩,将那纸条劈手夺去,就待将它撕碎。 华云龙身子一转,握住她的手腕,道:“且慢。” 蔡薇薇将头一昂,蹙眉道:“干嘛?纸条上的意思叫你提防我,难道你信它?”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你多心了,纸条上的意思,乃是广泛之论,未见得就是指你而言,再说,我还不一定信它。” 蔡薇薇神情一愕,道:“真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再揣摩看。” 蔡薇薇果真将头一低,再次朝那纸条上望去,仔细揣摩起来。 过了一忽,但见她螓首一抬,神色凝重地道:“二哥,你看出来没有?情势好似愈来愈严重了。” 华云龙淡然道:“是指江湖上的一般情势么?” 蔡薇薇认真地道:“是啊!‘倩女教’既然不是邪教,又似专为传送这张纸条而来,照理讲,应该有某种程度的示警之意才好,否则的话,这张纸条词意含混,岂非过于笼统?那就变成不切实际,一点价值没有了。” 华云龙点头微笑道:“嗯!有道理,‘妖焰传九州,前途荆棘多’,这两句话,不但确有示警之意,便连眼下江湖的情势,也已讲得明明白白了。” 蔡薇薇接道:“可不是嘛!前一句乃是魔劫四起,眼前已经遍及天及下之意,后一句则是说明前途维艰,处处都有危机,下面一句,她们又叫你‘归禀’伯父得知,那恐伯不仅是示警而已,而是劝你盱衡大局,谨慎从事,不可轻易涉险哩!” 华云龙眼神一亮,微笑道:“你是这样想么?” 蔡薇薇眉头一扬,道:“不是这样,‘倩女教’何必专程送张纸条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这样讲,你不说它乃是叫我提防你啦?” 蔡薇薇蹙眉怨声道:“怎么样的么?我讲正经事,你尽揭我的疮疤,难道非要叫我口头认错么?” 华云龙但觉她那颦眉蹙额之状十分抚媚,不禁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扬笑道:“管它哩! 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多操心。” 蔡薇薇用力一挣,挣脱了他的怀抱,小嘴一厥,道:“你看你,毫不正经,你再涎脸,看我不打你。” 华云龙心里发笑,口中连声道:“好!好!不涎脸,你讲正经的吧!” 蔡薇薇这才脸色一霁,道:“她们叫你回去禀告伯父,你是回不回去?” 华云龙道:“不回去。” 蔡薇薇听他答的干脆,不觉一怔,道:“为什么?” 华云龙道:“家父最重务实,似这般见到风就是雨,言之无物的事,准得挨一顿臭骂。” 蔡薇薇道:“骂就骂吧,自己父亲骂上几句,总比轻易涉险好。”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挨骂么?”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谁希望你挨骂嘛!想那‘倩女教’当是一个耳目众多的组织,她们传讯示警,叫你回去禀告伯父,自然是衡量过情势。经过一番斟酌的。” 华云龙笑道:“她们斟酌什么?是看我年轻,料我本领有限,不堪担当重任么?” 蔡薇薇一指他的鼻尖,道:“你啊!你就是好胜。” 华云龙趁机握住她的柔荑,正容道:“说真的,薇妹,这不是好胜,这是志气。一个人不能没有勇气,不是么?” 蔡薇薇见他说得正经,不觉微怔,道:“志气……你要独担重任,消弭方兴的浩劫?”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若说独担重任,那是狂妄自大,我岂是不自量力一的人,我是说,妖焰纵然方兴未已,详情却是混淆未清,咱们总得先将真情实况弄清楚,然后量力而为。” 蔡薇薇皱一皱眉,道:“既然如此,禀告伯父一声,那也无妨啊!” 华云龙道:“这就是所谓‘志气’了,你知道么?家父当年出道之初,年纪比我小,武功比我低,他老人家独挽狂澜,澄清宇内,也不是一蹴就成的,眼前的情势,恰好是个磨练的机会。我如能效法家父,未始不可以扫荡妖氛,再创武林太平的局面。” 说到此处,蔡薇薇口齿一张,好似有话要讲,华云龙一见,忙又接道:“薇妹不必再讲了,总之,你二哥昂藏七尺,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历艰危,如何能成大事?设若畏首畏尾,你怕也要瞧不起我了。” 蔡薇薇想了一下,幽幽说道:“好吧!由得你,反正我不离开你………” 言犹未毕,华云龙已自揽腰将她抱了起来,欢声道:“好啊!有你相助,那是愈无可怕了。” 这一次拥抱,乃是面对面,彼此胸腹紧贴,蔡薇薇不但未曾挣扎,反而纤手一伸,螓首一歪,将华云龙的下颔往上抬,道:“可是,你要听我的啊!我可不准你粗心大意,凡事毫不在乎,譬如讲,虺毒未除以前,我不准你与人动手,还有……还有‘倩女教’的话也要听,说不定真有亲朋好友暗算你,那就防不胜防了,知道么?” 她讲这话十分认真,华云龙但见她杏眼桃腮,既娇且媚,一付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情不自禁地在她右颊亲了一下,道:“那是当然,你不讲我也会小心的。” 蔡薇薇嘴唇一厥,在他肩上擂了一拳,道:“讨厌!还不放我下来?咱们该找大哥去了。” 华云龙道:“别忙,让我再亲一下。” 他说着果然又在蔡薇薇左颊亲了一下。 蔡薇薇不依了,擂鼓似的一拳接一拳朝他肩上擂去,嘴里连声道:“讨厌!讨厌!讨厌!……” 华云龙哈哈大笑,将蔡薇薇放下地来,道:“薇妹,你知道你很美么?” 蔡薇薇星眸横睇,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还说呢?你最涎脸了,就知道欺侮我。” 华云龙眉头一扬,正经的道:“谁欺侮你了?我是喜欢你,说真的,你的确很美,比那‘九阴教”主还美。” 蔡该感右掌一扬,道:“你再讲,再讲我可真要打你啦!” 四野岑寂,星光迷朦,这是一幅似真还假的玉女含颦图,华云龙瞧在眼里,乐在心头,但他不失是个风趣人,深知适可而止的况味,严格的讲,他此刻并无杂念,一切亲吻拥抱的举动,乃是发乎纯情,这一份纯情,就如同年长的哥哥,面对一位娇艳如花,憨态可掬的妹妹一样,全是情不自禁。因之,但见他眉开眼笑,喏喏连声的道:“不讲啦!不讲啦!说真的,咱们也该想想大哥的去处了。”——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邪教姹女 他这话题转得轻巧,转得自然,一点不落痕迹,蔡薇薇听了反而一怔,道:“想一想……” 华云龙接口说道:“嗯!看这地上的印痕,证诸‘倩女教’的三位姑娘在此现身,可知大哥定已离去很久了,但却不知他的安危如何?走去那个方向?因此咱们得好好想一想。” 蔡薇薇眨眨眼睛,惑然道:“‘倩女教’的人在此现身,就能断定大哥确已离去么?” 华云龙道:“是的,‘倩女教’的教主与家父交情极深,她的门下,既然在此逐追过袁逸枫,想必到此已经很久,如果见到了大哥或‘九阴教’主,刚才断无不讲之理。” 蔡薇薇道:“我说袁逸枫被刚才三位姑娘逼得疲于奔命,那是一种判断,不足为凭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我也是判断而已,不过,我的判断另有依据。” 蔡薇薇目光一亮,道:“哦!什么依据?” 华云龙道:“‘倩女教’的宗旨。” 蔡薇薇迫不及待地道:“她们的宗旨是什么?” 华云龙道:“说来话长,如想讲个明白,那得从头讲起。” 蔡薇薇娇声说道:“择要讲嘛!将来我要帮你的,有关‘倩女教’的底细,总该让我知道一点啊!” 话头已经打开了,华云龙不讲已是不行。 他想了一下,于是择其所要,将那方紫玉师徒,以及“玉鼎夫人”讲过的话,简略地说了一遍,此其间,难免涉及他所知道的因果关系,也提起过“玉鼎夫人”如今已经出家为女道士。更名“长恨”的事。 蔡薇薇听得十分仔细,听完以后,不觉长长吁了口气,感慨系之地道:“想不到,想不到,原来这位教主乃是暗恋伯父,所以创下‘倩女教’,用情如此之深,当真罕世少见了。” 华云龙感触更多,喟声一叹,道:“少见的还是那位‘长恨’前辈,她对家父不但用情极深,而且洞悉家父的为人,宁可自苦,宁可折磨,也不愿家父稍有陨越,交友若此,那是两心如一,犹胜同胞了。将来我定要据理力争,设法将她老人家接回云中山去。” 蔡薇薇惋然接道:“可不是么,如说用情能以入圣,‘长恨’前辈是以当之无悔了。二哥,将来咱们一起去找她,你说好么?” 言谈至此,两人的情绪已经完全转变,便连原来的目的也已忘怀了。 事实上,此刻再谈“倩女教”的宗旨,那似乎也属多余。 突然,万籁俱寂的夜空之中,传来一声极为低微的喟然长叹。 这一声喟叹,几不可闻,可是,听在华云龙与蔡薇薇这等高手耳内,也有平素讲话一般清晰,他二人蓦然闻之,不觉齐齐一怔,顿了一下,却又听不见任何声响。 华云龙忍耐不住,扬声喝道:“那一位高人莅临此间,何不请出一见?” 话落,不闻回音,华云龙再问一遍,仍是没有回音。 蔡薇薇悄声说道:“咱们搜他一搜。” 这一回,回音来了,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不必搜了,孩子,老身不想打扰你们,你们要找的人,目前在……” 活犹未毕,华云龙已经一声欢呼,道:“嗨!是顾老前辈么?晚辈正想拜见您哩!” 只听那人慨然道:“你这孩子,唉!贫道原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想不到你的记忆力竟然这样好,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贫道确是长恨。” 蔡薇薇听说那人自称“长恨”,连忙接口道:“好啊!咱们正在谈您呢!您老人家容许咱们拜见么?” 长恨道姑道:“不必了,孩子,贫道已是世外之人,相见何益,办你们的正事去吧!” 蔡薇薇娇声道:“我想得到,眼前的正事,您老一定替我们办好了,我好想见您一面啊!” 她讲此话悦耳动听已极,仰慕之情又复溢于言表,长恨道姑不觉赞许道:“好聪明的孩子,你叫什么?” 蔡薇薇连忙应道:“我叫蔡薇薇,我娘叫我薇儿,您也叫我薇儿吧!” 长恨道姑道:“贫道记下了,倘有机缘,咱们来日再见吧!” 蔡薇薇着急道:“不!不!我想见您,我现在就想见您,您老人家为何吝于让我见您呢?” 长恨道姑道:“贫道已经讲过了,出家人相见无益。其实你刚才的谬许也错了,贫道忍恨出家,焉当得‘情圣’二字。” 这片刻间,蔡薇薇一句紧接一句,不断的要求长恨道姑容许她见上一面,华云龙插不上嘴,于是运足耳力,捕捉那话声的来源,岂知长恨道姑好似真的不愿相见,所讲的话闻之在东,忽焉在西,竟像其人正在绕场奔走一般,听了半晌,总是拿捏不准真正的停身之处,因之他心意一变,接口说道:“你当得的,老前辈,不瞒你讲,那天晚上您与方紫玉前辈所讲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当时的情景,我也全都看到了,这世上既有文圣,也有武圣。您老人家便是情圣。真的,我对您老人家所知不多,那天晚上,我却感动得哭了。” 但听长恨道姑幽声一叹,道:“看来你也是个情种,孩子,你叫华炀么?” 华云龙恭声应道:“是的,晚辈表字云龙,长者们都叫我龙儿。真正的讲,晚辈该称您姨姨或姑姑。老前辈,你准我这样喊您,也叫我一声龙儿好么?” 他讲这话时充满了感情,也洋溢着无比真挚的孺慕之意,令人一听,便知他语出至诚,乃是肺腹之言。 长恨道姑显然被他的话语感动了,只听她慨然一叹,道:“贫道不是娇情之人,如果提前十年八年,你喊我一声姨姨或姑姑,贫道还不见得满足呢!可是,如今贫道已是出家人,这些俗家的称谓,贫道早已陌生了。” 蔡薇薇听到此处,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对啦!戏何不趁她说话分神之际前去寻她?寻到了她,她老人家想不见我也不行啊!嗨!我就是这个主意。” 她想到便做,连华云龙也不告诉一声,立刻悄悄地掩入从林,一闪不见。 华云龙却是打蛇随棍上,连忙改口道:“顾姨,称谓那有什么陌生的?出家人也有俗家亲友的啊!顾姨,您老人家喊我一声龙儿吧!您不知道,自从那晚见您以后,如非迭生变故,龙儿早就找您来了。” 这是真诚的呼唤,长恨道姑自然听得出来,因之她顿了一下,幽幽一叹道:“孩子,自古多情空余恨,你的感情也太丰富了。” 华云龙道:“我错了么?顾姨,难道龙儿不该对您有份孺慕敬仰之情么?” 只听长恨道姑道:“贫道不能讲你错,但也不同意你的想法。你记得两句古诗么?‘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孩子,你的感情过于丰富,将来可有苦头吃了。” 华云龙亢声接道:“龙儿不信,鸳鸯交颈,孤雁凄鸣,飞禽走兽,尚且有一份失单与互爱之情,何况人乎?人若寡情,那就与冷血动物无异了。” 长恨道姑道:“唉!你涉世未深,想法过于天真,须知人生变化多端,许多困难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到时候情天难补,恨海常存,你就知道禽兽与人不能相比了。” 华云龙问道:“顾姨是指家父而言么?” 长恨道姑道:“你母亲也差不多,当年令堂苦恋令尊之时,他们都曾受过无数熬煎与□□□□□□□□□□□□□命也……” 话来讲完,华云龙已自接口道:“□□□□□□□□□亲相敬如宾,当年纵然吃过苦头,那也已经过去。” 他二人你言我语,一时忘情,在那“多情□□□□□□上辩驳起来,谁也没有注意蔡薇薇早已不见。华云龙聪明绝顶,反应灵敏,言谈至此,不觉将长恨道姑引入彀中,长恨道姑一时情急,竟自无话可反驳。 华云龙听她半响无语,忙又接道:“顾姨,你别难过,说真的,您也没有错,错的是咱们华家的人,咱们不该冷落顾姨,使您老人家怀情忍恨,以致于出家当了道姑,这事龙儿原无所知,如今既然知道了,龙儿定无不顾之理,顾姨,您让龙儿见您一见,好么?” 这时始闻长恨道姑一声喟叹道:“你这孩子舌粲莲花,是想说服贫道么?” 华云龙忙道:“不是的,顾姨,我娘(秦畹凤)也说咱们华家对您不起,您若不信,可以去问我奶奶,龙儿若有半句虚言,让您打十板屁股。” 长恨道姑不觉失笑道:“你这孩子……唉!贫道讲你不过,不上你的当了。” 话声一顿,话锋一转,肃然接道:“你听着,龙儿,令兄彼一蒙面人点了穴道,如今已由‘倩女教’的门下送去金陵,那蒙面人点穴的手法特异,贫道解它不开,你速速赶去……” 此话出口,华云龙大吃一惊,但因从那话声之中,听出长恨道姑已有离去之意,一时情急,不觉扬声截口道:“等□□□□□□□□□□□□。” □□□□□□□□□□等下去,贫道的耳根不得清静□□□□□□□□□□金陵,必要时可将令兄送回‘落霞山庄’,□□□□□□来日自有相见之期,贫道去了。” □□□□□□落,响起一丝的衣袂飘风之声。 华云龙一听大急,尖声叫道:“顾姨!顾姨!您不要走,详情如何?您老也对龙儿讲一讲啊!” 紧要关头,他终于想起了长兄,并想以华熙的事,将那长恨道姑羁留片刻。 这是颠扑不去的手足之情,也是华云龙聪明过人之处,可惜的是,长恨道姑再未回答,显然已经不顾而去了。 这片刻间,他用尽了心思,想见长恨道姑一面,甚至有意说服长恨道姑,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料长恨道姑洞察其心,说走就走,他急得连连跺脚,却是无可奈何。 就在他急得跺脚不巳之时,突然听到蔡薇薇“嘿嘿”一笑,道:“顾姨姨。薇儿等您很久了哩!您老人家当真吝于相见么?” 华云龙方始一怔,已听长恨道姑惊异感叹的道:“噫!你这孩子忒慧黠了,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但闻蔡薇薇俏皮的道:“您老人家分音化声的功夫忒高明,薇儿那里找得到,是神仙告诉我的。顾姨姨,二哥在发急哩!咱们下去吧?” 华云龙恍然而悟,脚下一顿,立时向左边林内扑去,同时欢呼道:“顾姨!顾姨!原来您还没有走啊!” 长恨道姑的确未走,她此刻仍然高踞在入林不远一株丛树的枝叉之间。薇薇迎风绰立,站在她的背后。她二人同用一枝,长恨道路竟然未曾察觉,蔡薇薇轻功之高,于此可见一斑了。 华云龙到得树下,长恨道姑瞧瞧蔡薇薇,又瞧瞧华云龙终于无奈地道:“好吧!咱们下去,遇见你们这两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贫道只有认输了。” 她说着缓缓起立,轻轻一跃,落身地面。 蔡薇薇也随路落地面,笑脸盈盈的道:“薇儿骗你的,顾姨,您的功夫真的很高,刚才倘若不是您老抛出一片树叶,划起一丝破空之声,我还正在奔波未歇哩!” 她这样一讲,长恨道始不觉莞尔道:“你也不必阿谀逢迎了,反正贫道已经被你找到,要讲什么,那就爽直的讲吧!” 华云龙早已迎了过来,闻言连忙接口道:“顾姨说得是,您请坐,咱们就在这里谈。” 长恨道站游目四顾,将头一点,就近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去,华、蔡二人相视一笑,紧随身后,也在她面前坐了下去。 这时已近子丑之交,下弦月升二三丈许,那淡淡的月光,一丝丝从那树叶缝隙间洒了下来,满地都是点点银星,再加一位娥眉凤目,体态轻盈的道姑,高高端端山石之上,在她的面前,又复并坐着一双金童玉女一般俊美的痴儿,这一双痴儿目闪精光,脸含微笑,仰望着山石之上的道姑,流露着天真无邪的神情,形成一副充满活措、和煦、温馨、谧静的画面,令人见了,不觉倏生悠然出世之感。 他三人相互凝视,不言不动,过了片刻,还是长恨道姑打破沉寂,道:“傻孩子,你们苦苦相逼,就是看看贫道的模样么?” 华云龙凝目如故,蔡薇薇却是将头一点:“嗯!顾姨好美啊!” 长恨道姑莞尔道:“贫道出家人,出家人观念之中没有美丑的。” 蔡薇薇黛眉轻扬,道:“唉!美丑是比较得来的嘛!真的,您真的很美,如果不穿道装,薇儿相信一定更美。顾姨您为何要穿这种又肥又大的道装嘛?” 她是不明内情,不失天真,讲起话来莽莽撞撞,毫无顾忌,殊不知最后一问,恰好问到长恨道姑最为感伤之处,长恨道姑心头一酸,脸色刹时暗淡下来。 但她毕竟是个通情达理,极富经验之人,瞬息便自恢复了常态,只见她目光一抬,微微一笑,道:“贫道怕要使你失望了。” 蔡薇薇不觉一怔,道:“顾姨可是不愿意再讲么?” 长恨道姑依然含笑道:“贫道乃是为出家而出家,性之所近,便自穿上了道装。你满意么?” 蔡薇薇闻言之下,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 可是,这种避重就轻的答覆,却难满足初知内情的华云龙,但见华云龙俊眉一轩,断然接道:“不对……” 长恨道姑脸庞一转,凝目笑道:“你既然知道不对,那就不必再问了。”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亢声道:“可是,您老人家心里很苦啊!” 长恨道站暗暗心惊,忖道:“这两个孩子太聪明了,他们都是极富感情的人,坚强一点,拿出理智来,莫要被他们的情感所征服,在小辈面前失去了常态才好。” 她心中有了警惕,越发淡然道:“贫道不是有说有笑的很好么?薇儿还讲贫道很美哩! 贫道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你母亲大得多,若是心里很苦,焉能赢得薇儿的赞美?” 华云龙道:“那是修练‘诧女真经’的缘故,四十出头又怎样?您本来就很美嘛!顾姨,何必呢!您也可知道您也有错么?” 长恨道姑一笑道:“龙儿故作惊人之语,那是自作聪明了。” 华云龙颇为激动的道:“龙儿决非自作聪明,龙儿讲话都有根据。” 长恨道姑暗暗震惊,表面却是故作惊讶,道:“哦!这就奇怪了,贫道是否很苦,你有什么根据?”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顾姨,您是原谅我所知不多么?须知我外公对我讲过你的往事,那天晚上,在那荒凉的道观之中,您老人家的一言一动,龙儿更是亲眼目睹哩!” 此话出口,长恨道姑的神色一变,惴然急声道:“你外公讲些什么?” 须知当年的白啸天,乃是一世之枭雄,其为人不但好大喜功,性情偏激,而且最是护犊,是个爱与恨都走极端的人,长恨道姑不怕道观之中的言行落在华云龙眼内,却怕白啸天加油添醋,在华云龙面前乱讲一通,至于白啸天严然已成德艺兼备的武林隐者,她却是一无所知,情急变色,自也无怪其然了。 华云龙倒未注意她的神色,应声接道:“曹州的事啊!我外公讲,您那时正受‘阴火炼魂’之刑,家父闻讯前去救您,当时的情形,据说是叫家父用玄铁剑换您,家父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您却处处为家父着想,叮咛家父不可忍受委屈不可受人协制……” 提起这一段往事,当年华天虹双目泣血,身子颤抖,语不成声,几近疯狂的模样又复涌现,长恨道姑心头隐痛,不愿再听下去,子是截口道:“你外公就讲这些么?” 华云龙道:“当然还有,我外公又讲,您老人家不是凡俗女子,对家父的爱顾,情比天宽,恩比地厚。他讲‘阴火炼魂’之刑惨绝人察,任谁见了也得义愤填膺,怒气沤汹,您老人家却是宁可忍受千股痛楚,仍不愿家父受点委屈。顾姨,龙儿要斗胆请问一句,当年您与家父情胜手足,如今却忍恨出家,心灰意懒,能说不是责怪咱们华家对您不起,却又不愿令家父作难么?” 听到此处,长恨道姑脸上一热,但也心头一宽,念头转动,急速忖道:“白老儿总算还有一点是非,可是,龙儿这孩子心思敏捷,词锋犀利,再讲下去怕是要招架不住了。” 转念至此,连忙微笑道:“就算你判断不错,事情也已过去了,陈年老账,彼此两不亏欠,这不很好么?” 华云龙目光一亮,道:“所以我说你也错了啊!” 长恨道姑道:“错了也好,不错也罢,总之事已过去,不必再提。” 说到此处,心念一动,忙又接道:“对啦!贫道记得,刚才你叫我留下,不是要问令兄的详情么?” 华云龙毫不迟疑,道:“家兄的详情要问。” 长恨道姑整整衣襟,道:“那就快问令兄的事吧!” 言外之意倘若不问华熙的事,她要走了。 这一着高明之极,华云龙作难了。 问吧?长恨道姑讲完以后一走了之,再到那里去找她?不问吧!同胞兄长在卮难之中,岂非要招不义之名?况且自己也实在放心不下。 须知他之所以用尽心思,乃是有意说服长恨道姑,觉得道站情天遗恨,总是一桩莫大的憾事。这一点,虽说是他情感丰富,性格相近的缘故,严格的讲,却也是他们华家的家规与薰陶,他们华家讲究无负于人,偏偏在他父亲身上竟有遗憾未能弥补,华云龙身为人子,心存此念,倒也不能怪他多事。 然则,事难两全,又该如何?华云龙纵然机智百出,此刻办自怔住了。 怔榜之中,但觉蔡薇薇的手肘在他腰际撞了一下,然后敞声道:“是啊!也该问问大哥的事了。” 华云龙倏闻此言,又是一怔,但因蔡薇薇先在他腰际撞了一下,以他的敏捷,立刻便知蔡薇薇已有计议,却苦于不知计议如何,又不能开口询问,于是他眼角一挑,故作悻然道: “你问吧!我……我要……” 眼皮一阖,两掌一握,以手支颔,仆下身去。 蔡薇薇举手一指,嗔声道:“你啊……” 鼻子一皱,冷声一哼,话声顿住。 长恨道姑目睹述状,不觉莞尔道:“薇儿,你就问吧,他在生气哩!” 蔡薇薇又是一声冷哼,始才转过脸来道:“好吧!请问顾姨,华熙大哥究竟是哪个穴道被点,连您也解它不开?” 长恨道姑道:“志堂穴。” 蔡薇薇一愕道:“志堂穴,那是笑穴啊!” 长恨道姑道:“怪事也就在此。笑穴被点,却不发笑,反倒昏迷不醒,贫道检视华熙全身,更不见另有伤处,也不像中毒的模样。” 蔡薇薇大为诧异,瞪大眼睛道:“哦!有这等事?” 长恨道姑道:“事是一点不假,怪的却是那点穴的手法。点穴的手法大同小异,贫道所见的现象大异常规,华熙若不自己苏醒,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父亲才能解开了。” 蔡薇薇纵然诧异,目的显不在此,听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问道:“那蒙面人何等模样?顾姨见过么?” 长恨道姑道:“虎背熊腰,中等身材,面目神情见不到,看来是个年轻人。” 蔡薇薇臆测道:“那人大概是‘九阴教’的属下。” 长恨道姑道:“是一路,不是属下。贫道见到华熙时,那蒙面人正与‘九阴教’争执不休。” 讲到这里,长恨道姑脸露忧色,话声顿了一下,始才接道:“眼下的‘九阴教’主名叫梅素若,人很美,已是下一代了。当时华熙就在她手中抱着,蒙面人却说人是他擒下的,理该交他带走,梅素若说道:“设非趁人无备,你岂是华家子弟敌手?本教主座前,不容你背后伤人。’当年贫道与该教有过渊源,算得梅索若半个长辈,贫道现身以后,梅素若口称前辈,对贫道执礼颇恭,那蒙面人不明内情,误认梅素着来了帮手,始才一声冷哼,悻悻退去。”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喟声一叹,言犹未尽地歇了下来。 这一声喟叹,便连华云龙也觉到莫名其妙,身子一挺,张开了眼睛。 蔡薇薇志不在此,懒得追问,却自接口道:“那是什么时辰的事?地点在哪里?” 长恨道姑想了一下,道:“大概是昨日申牌时分,地点由此东行,约莫五十余里之处。” 蔡薇薇道:“这样讲,顾姨是由金陵来么?” 长恨道姑将头一点,正待讲话,蔡薇薇已自接口道:“顾姨可知‘九阴教’主与那蒙面人哪里去了?” 她忽然不待回答,使即接问,华云龙心头一动,恍然忖道:“原来如此……” 忖念方起,已听长恨道姑道:“蒙面人奔向东北,梅素若与贫道分手以后,也是奔向东北,如今在哪里,就非贫道所知了。” 蔡薇薇道:“顾姨从金陵来,可曾见到一位瘦瘦高高的老年和尚?” 长恨道姑一愕道:“老年和尚?贫道未曾见过啊!” 蔡薇薇一“哦”道:“薇儿没有讲清楚,倒惹顾姨诧异了,那是薇儿的公公,顾姨既然没有见到,不是向南,就是到东海去了。” 长恨道姑失笑道:“你这孩子,讲话怎么颠三例四?向南便是向南,去东海便是去东海,哪有像你这般讲法的?看来你心里有事,是么?” 蔡薇薇蹙容道:“是的,薇儿心里有点事,那是二哥身中虺毒。我公公曾经讲过,这几天他若不在金陵,那就到东海去了,倘若不在东海,一定是去南方,所以……” 华云龙听她愈扯愈远,暗暗咒道:“鬼话连篇,你要扯到几时啊?” 长恨道姑却是心头一震,不觉朝华云龙望去,惑然道:“虺毒?什么叫虺毒?脸上没有徽侯啊!” 蔡薇薇尤心忡忡道:“那是魔教中一种毒刑,叫做‘神虺噬心’,二哥受了魔教门徒的暗算,那虺毒潜伏体内,只有我公公才能帮他炼化。” 长恨道姑眉头紧蹙道:“有这等事?” 蔡薇薇幽声道:“是嘛!如果顾姨这次是到东海或是南方去,见到我公公,薇儿想请您老带个信,就讲薇儿在金陵等他可以么?” 长恨道姑向华云龙望去,神色歉然道:“这……这口信贫道恐怕捎不到哩!” 此话市出,蔡薇薇已自情不自禁的掩口葫芦,不料高兴过份,一不小心,“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等她连忙闭嘴,再次作出幽然期待之状,长恨道姑早已转过头来,瞧得清清楚楚了。 长恨道姑也是七窍玲珑之人,蔡薇薇掩口窃笑,又复怕她看见,这等模样,那能不疑,疑念迭转,立刻也就省悟其中的道理了。 只见她凤目一瞪,似怒非怒的喝道:“好啊!小鬼头,原来你是在使坏,贫道警告你,你敢向西走,看我打不打你的屁股?” 蔡薇薇初初倒有点尴尬,长恨道姑这样一讲,她反而黛眉一挑,厥起樱唇道:“您打嘛!这是您自己讲的,我可没有问您。” 华云龙闻言睹状,再也忍耐不住,身子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长恨道姑微微一怔,忖道:“可不是么?自始至终,这丫头何尝问过我的去处,想不到稍一不慎,不但自泄行止,反而被她抓住话柄了。” 不料她念头刚刚转完,却又听到蔡薇薇嗔声叫道:“你笑,你笑,顾姨骂我,你高兴了,是不是?” 但闻华云龙一面大笑,一面喘息不已,道:“好,我不笑……喔喔……你放手……我不笑了嘛……嘿嘿……哈哈……” 长恨道姑抬目望去,只见蔡薇薇嘟着小嘴,满脸嗔容,右掌紧握华云龙的手腕,左掌则在他的腰际东捞一把,西抓一下,华云龙两手被握,腰肢扭来扭去,想要止住笑声,那笑声则是断断续续,越笑越大,怎样也歇不下来。 长恨道姑目睹斯状,也不觉容颜一绽,笑出声来,叫道:“好啦!好啦!不要再演戏了,你们这套把戏我见得多,不如适可而止,有话爽直的讲。” 蔡薇薇闻言之下,果然歇下手来,脸庞一转,星眸一张,道:“真的嘛!讲话不能不算啊!” 只恨道姑微笑道:“出家人不打狂语,除了问我素常落脚之处,有话必答,行了么?” 蔡薇薇眨眨眼睛,忽又转过脸来,朝华云龙道:“好了,这回该你问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了一声谢,于是目光移注,歉然说道:“顾姨原谅,咱们不该对您……” 长恨道姑将手一挥,戳口道:“不必讲道歉的话,那是贫道粗心大意,一时不察,上了你们的圈套。” 华云龙道:“多谢顾姨海涵,其实顾姨示下住处,咱们也不会常来打扰的。” 长恨道姑肃然道:“又来了,你道贫道不知你的心意么?” 华云龙脸上一红,长恨道姑又自接道:“龙儿,你可知道,天下之至难,唯心魔最难克服么?贫道挣扎多年,好不容易勘破红尘,定下心来。你是情感丰富的人,倘若同情贫道所受的苦难,也为你的双亲减少一点困扰,就该歇下此心,断了这一份念头。” 这话讲的够明白,也够决绝的了,可是,华云龙不是遇难就退的人,他的责任感极重,乃是择善固执者流。只见他微一吟哦,将头一点,道:“顾姨的讲法,未始没有道理。既然如此,龙儿不再转弯抹角,我要直讲了。” 长恨道姑心头一紧,但却顺口道:“本该如此。” 华云龙目光凝注,庄重的道:“顾姨,您可知道,您的观念根本错误啦?” 长恨道姑愕然道:“牺牲自我,成全你的双亲,贫道观念错误了?” 华云龙道:“最低限度,龙儿的看法是如此。请问顾姨,安陵项仲山,饮马于渭水之中,每一次投钱三枚,什么道理?” 长恨道姑道:“项仲山清廉之士,饮马投钱,不苟取耳。” 华云龙道:“渭水之滨,不见得常有人在,单单以‘廉介而不苟取’,解释他投钱之意,顾姨解释够了么?” 长恨道姑一愕,道:“你还有另外解释不成?” 华云龙道:“龙儿有一点补充。龙儿觉得,项仲山饮马投钱,在求心安而已,否则的话,那就成了欺世盗名之辈,称不得清廉之士了。” 长恨道姑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禁点头“嗯”了一声。 华云龙微微一笑,又道:“顾姨,龙儿再问,所谓‘开门揖盗’,该作何解?” 长恨道姑倏听此问,忽然眉头一皱,不悻地道:“怎么?你认为贫道所受的苦难,全是咎由自取么?” 华云龙摇头道:“顾姨会错意了,南史有云:“开门揖盗,弃好即仇。’吴志又讲: “奸宄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龙儿对您老人家别无所知,但知您老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不过,龙儿觉得您老的想法过于狭窄了一点,同时,龙儿也在怀疑,所谓‘勘破红尘,定下心来。’究竟有几分可信?” 最后几句话颇为逼人,长恨道姑胸口一窒,瞋目反诘道:“你是讲,贫道欺骗你?” 华云龙淡然说道:“龙儿怎敢如此放肆,龙儿是讲,您老人家独处之际,未必真能心如止水,不过是强自抑止,不让感情冲激泛滥而已。” 长恨道姑微微一怔,道:“这并不错啊!” 华云龙道:“错是不错,却嫌过于消沉了,须知人生在世,是有责任的。这份责任不仅为己,也该为人;不仅是为少数人,而是要为多数人。遁世何用?那连自己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语声顿了一顿,接道:“就似你与家父的事而论!顾姨认为出家为道,在青灯黄卷中求安宁,谋解脱,既能顾全礼制,又不骚扰家父的心绪,自己纵然痛苦,纵然……” 言犹未了,长恨道姑却已冷声戳口道:“贫道并不痛苦,贫道早已想开了。” 华云龙道:“龙儿不与顾姨辩驳,龙儿请问,您老人家思不思念家父?” 长恨道姑道:“贫道早已讲过,往事不必再提,我早忘怀了。” 华云龙果然不加辩驳,微微一笑,道:“那末,您可知道家父思念顾姨么?” 长恨道姑显然一怔,华云龙紧紧接道:“顾姨,龙儿放胆妄言一句,家父一定朝夕思念您。不仅是家父,便连我奶奶、我娘、我母亲,他们也一定在思念您。其中的道理,我相信您老人家一定是知道的。” 长恨道姑不予置答,但却冷冷的哼了一声。 华云龙见她不答,想了一下,忽然道:“顾姨,您可曾设身处地为家父想过么?” 长恨道姑愕然道:“想什么?” 华云龙道:“家父的处境啊!家父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顾姨可以出家为道,撇下坐事不管,家父呢!家父能撒下老母妻儿不顾,也步您的后尘么?” 长恨道姑忿然暗忖道:“这道理我还懂,要你来讲。” 华云龙好似并不一定要她回答。接着又道:“顾姨啊!龙儿就事论事,现在是在您的面前,我可要批评您了。” 长恨道姑冷冷的道:“你讲吧!贫道在听。” 华云龙道:“俗语说:尽己之力谓之忠……” 长恨道钻眼睛一瞪,激忿地道:“什么?你说我对你父亲不忠?” 华云龙道:“非也,龙儿是论事,不是论人。从前有个稚儿与父同行,途中有块颇大的山石挡路。那位父亲道:‘儿啊!你将这块石头搬开去。’那稚儿如言去搬,只因气力太小,搬来搬去,累得满头大汗,却是未能移动分毫……” 蔡薇薇一直在听,这时忍耐不住,不觉戳口道:“你在讲些什么嘛?那位父亲是个混蛋,我看你也是个混蛋。” 言外之意,是讲“这等时机,你还不讲正事,尽在闲扯”。 长恨道站不屑似的道:“薇儿别打岔,让他讲吧!”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稚儿气喘如牛,仰面哀声道:‘爹,儿搬不动。’那位父亲怡然道:‘你用尽所有力量了么?’稚儿哭丧着脸道:‘儿四肢发软,再无一丝气方了。’薇妹,你可知道那位父亲怎样讲?” 蔡薇薇眉头一扬,道:“还有什么好讲的?帮他儿子去搬呀!” 华云龙道:“是的,是该帮他去搬。不过,那却是父亲的事。而非儿子的事了。” 蔡薇薇闻言一怔,道:“那……他父亲怎么说?” 华云龙道:“他说:‘儿啊!你听着,你并未用尽所有的力量,至少你可以请我帮忙,张嘴之劳,你为何不做呢?’于是,父子合力,轻而易举的就将那块山石搬开了。” 话声一落,脸庞一转,又向长恨道姑道:“顾姨,以往您老人家对家父呵护提携,这二十年来,为何不到‘落霞山庄’去一趟呢?这一点也做不到么?” 长恨道姑心神颤动,暗暗忖道:“是啊!天虹有困难,我为何不去找他呢?这算忠于情,忠于爱,忠于天虹么?” 心中虽然这样想,口中却仍冷声道:“你父亲为何不来找我?为何叫我去找他?” 华云龙道:“所以我娘讲,咱华家对您不起啊!” 长恨道姑强自按捺颤动的心灵,冷冷地道:“你唠唠叨叨,究竟要讲什么?” 华云龙道:“龙儿想请顾姨卸下道装,恢复本来面目,到咱们华家去住。” 长恨道姑道:“那是妄想,贫道八年清修,岂能毁于一旦。” 华云龙道:“顾姨心安么?我曾亲耳听你讲过:‘贫道情根难断,每于不知不觉中总存再见一面的希望。’唯其如此,何如爽爽快快的大家相聚在一起?” 长恨道站道:“贫道也曾讲过,‘年华已逝,再见何如不见。’你就未曾听见么?” 华云龙道:“当然应听见了,龙儿还听顾姨这样讲:‘紫玉,你创的诧女教帮助他吧!’又讲:‘爱其所爱,不必定有所获。’这些又该如何解释?” 长恨道姑脸上挂不住了,目光一棱,沉声喝道:“龙儿,你有规矩么?” 华云龙肃然正容道:“顾姨,您希望龙儿对您的敬意挂在嘴上,不论当与不当么?” 长恨道姑先是一怔,继而柔声道:“你这孩子……唉!世间事哪有如此简单?你舌底粲莲,别说不易说服贫道,纵然能说服贫道,你双亲,以致你祖母的心意又如何,须知‘对不起’贫道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你年纪轻,想法过于天真,光凭一股热情……” 碰上华云龙这样的人,长恨道姑无计可施,只得转变语气,跟他讲理了。 岂知华云龙一听,却自截口道:“顾姨不必顾虑太多,家父家母,甚至于奶奶面前,全由龙儿负责。” 长恨道姑道:“你负什么责?万一不行,你用强么?” 华云龙煞有其事的道:“用强行不通的。我讲理,天下事强不过一个理字。” 长恨道姑不觉失笑道:“你讲什么理?是说贫道对你们华家如何如何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嗯!万一需要讲理时,这一点当然要讲。不过……到时候再说呢!反正龙儿负全责,只要顾姨答应一声,示下修真之处,龙儿保证家父亲自来迎。” 长恨道姑摇一摇头,笑而不答。 华云龙一愕,道:“怎么?你信不过龙儿?” 长恨道姑道:“谈不上信与不信,而是贫道不能答应,决不答应。” 华云龙大为怔楞,楞了半晌,始道:“顾姨,您不讲理了,您是在逃避责任,是在矛盾与自私的怨叹中苟且偷生,您知道么?” 长恨道姑微笑道:“龙儿,贫道的决心是在八年以前下的,你激将也是无用,何不省省气力呢!” 华云龙皱眉头,亢声道:“顾姨,我看您是个铁石心肠。” 长恨道姑微笑如故,道:“你错了,贫道是豆腐心肠,铁做的心肠愈煎愈软,唯有豆腐心肠,才是愈煎愈硬的。” 华云龙聪明绝顶,睹状之下,暗暗忖道:“看她怡然无动于衷的模样,眼下怕是真白费力气了。我……我……对啦!我再激她一激,看看她的反应如何,再作道理。” 当下目光一凝,沉声说道:“这样讲,顾姨是决心要报复啦?” 长恨道姑不觉一征,道:“我报复谁?” 华云龙成竹在胸,俊眉一轩,道:“家父啊!咱们华家的代代子孙啊!” 长恨道姑神色一驰,微笑道:“你是这样想么?” 华云龙忿然说道:“这是事实嘛!咱们华家对您不起,让您一个人流落在外,岂非……” 长恨道姑戳口道:“岂非陷令尊于不义,叫你们华家代代负咎,是这样么?……龙儿,你将事态看得太严重了,何况贫道并未这样想,也不会这样想。” 华云龙忽然激动地道:“您不这样想,我会这样想啊!家父不这样想,旁人要这样想的啊!咱们华家纵然断头沥血,从来也不作有负于人的事,眼下这一点声誉,那是以‘堂堂正正’四字得来的,如今却有一件不义的事落在家父身上,岂非比杀尽咱们华家的,还要令咱们难堪么?顾姨,祸延子孙,您不觉得报复的手段过于残忍一点么?” 前面几句倒是事实,长恨道姑最为清楚,若讲报复,那是冤枉。可是,华云龙讲得激忿,长恨道姑却受不了。 但见她脸色一沉,怨声喝道:“闭嘴!报复,报复,就是报复又怎样?难道你们……” 华云龙作出不屑之色,戳口道:“咱们怎样,咱们可不是存心负您……哼!早知道你的想法如此偏激,胸襟这样狭窄,非但我个人不会喋喋不休,惹人厌烦,恐怕家父也不会出山了。” 他以不屑之色说出此话,长恨道姑不觉怔住。 顿了一下,只听长恨道始冷声道:“你父出山又怎样?谁不知道你父是位大英雄,大豪杰。以天下为己任,他……” 华云龙察言观色,暗暗忖道:“差不多了,提起爹爹出山,她动容了。” 心中在想,表面作出悻然之色。语调一变,再次戳口道:“顾姨,您是瞧不起我么?” 这句话宛如空穴来风,过于突然,长恨道姑又是一怔,愕然道:“此说怎讲?” 华云龙俊目一轩,道:“您说家父是位大英雄,大豪杰,以天下为己任,这不是瞧我不起是什么?” 长恨道姑蹙眉道:“你讲清楚一点,这个怎算瞧你不起?” 华云龙冷声一哼,道:“还装么?实对您讲,家父这次出山,乃是奉命找您,眼前这一份伸张正义,消弭魔劫的责任,我奶奶已经面令交给我了。您这样讲,岂非瞧我年轻,谅我本领有限,不足担当重任么?” 这是谎言,纵有几分真实,也与事实相去极远,他以忿然之态讲了出来,装出年轻气盛,不甘后人的模样,令人听了觉得煞有其事一般,不信也得信了。 果然,长恨道姑闻言之下,顿觉心神俱震,脸色大变,不禁颤声道:“真……真的?” 华云龙撇撇嘴唇,道:“是真是假,我会拿事实给您看的,何须多问。” 他装作误解对方之意,装作是倾顾徒托空言的人。唯其如此,长恨道姑不觉越发信以为真,华云龙话声甫落,她已神色紧张的惶然接口道:“龙儿,我是在问……” 下面的话,无疑是“你爹”或“令尊”,如何如何。然则,这样一问,岂非自泄心声,自相矛盾了么?因之她话声顿住,一时之间,但觉进退失据,大感彷徨。 须知长恨道姑所以忍恨出家,自称“长恨”,以至于眼下不肯答应华云龙的苦苦哀求,既非恨深情薄,性格已变。更非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究其所极,乃是心理作祟,简单的讲,也就是自卑过甚,以致形成了过份的自尊,倘若满足了她的自尊,消除了她的自卑之感,那便一切怨恨全都不消自散了。 记得当年九曲掘宝之日,秦畹凤夫人奉文老太君之命到了九曲,就曾与眼下的长恨道姑剖析过华云龙与她之间的事。秦氏夫人本其纯厚的天性,从恩、情、义、理多方面一一解说,更传达了文老太君之命,敦请她到“落霞山庄”长住,她当时就曾言道:“愚妹实在鼓不起勇气,跨入华家的门。”又说:“我并非不愿,实是自渐形秽。”那时她面对秦氏夫人那样通情达理的人,所讲的话,倒是语出至诚,然则,自卑之感却已宣泄无遗,因此,当九曲掘宝事了之后,她不但未曾接受秦氏夫人所谓“权宜之计”,暂到东诲思霞岛华家别府去定居,甚至东飘西荡,竭力避免与华家有关的人见面。 她这样做,原是为华天虹好,也想断去对华天虹的相思,殊不知愈是如此,她对华天虹相思之情反而日益深切。她动过心,到过思霞岛华家别府,却始终没有勇气到云中山去。所谓物极必反,久而久之,情无所寄,她想到华天虹应该来看她,因之,不平之鸣由此而超,尔后由怨而恨,以至于自号“长恨”,因恨而出家,也就无怪其然了。 可是,如今华天虹来找她了,而且是奉命而来。所谓“奉命”,自然是奉文老太君之命,这样一来,岂非表示华家的人并未将她忘记,岂非是自已失策了么? 这片刻间,长恨道姑心境之紊乱,为前所未有,华云龙却是深感得计,装作恍然道: “顾姨,您是在问家父么,实对您讲,本来我是不愿说的,免得您以真作假,还认为我在骗您,现在既然讲漏了嘴,我也不再瞒您了。是的,顾姨,家父是在找您,龙儿请问,一旦见到家父,顾姨也这般坚持到底么?” 他立意激他一激,不惜睁着眼睛说谎,若以其用心而论,倒也未可厚非,岂料欲速则不达,又岂是一二句话可以激动的? 但见长恨道姑微一吟哦,缓缓站起身来,静静地道:“好吧!那便请你转告令尊一声,就说当年的顾鸾音死已多年,如今世上只有‘长恨道姑’,往事恍如过眼烟云,请他不必再找了。” 她讲此话神态肃穆,语调平和,不见一丝激动之情。 华云龙大为怔楞,霍地站了起来,道:“怎样?您……” 长恨道姑淡然一笑,挥一挥手,道:“再见了,龙儿,您很聪明,愿你好自为之,也别忘了贫道的托付。” 转脸又向蔡薇薇道了“再见”,然后袍袖拂动,飘然而去。 华云龙呆了一呆,不禁敞声道:“顾姨,您……” 长恨道姑头也不回。转眼消失不见。 华云龙欲待追去,蔡薇薇拉了他一把昨声说道:“追不回来的,二哥,让她去吧!” 华云龙顿了一顿,颓然喟叹道:“是我操之过急……唉!谁知道她会绝裾而去,说走真走哩!” 蔡薇薇道:“她并非绝裾而去,乃是彷徨无主,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你放心吧!二哥,其实她已经动心了,我看得出来,下次再见,你一定成功。” 华云龙道:“若讲下次再见,谈何容易。” 蔡薇薇黛眉一轩,道:“你怎么也糊涂了?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其中的道理。” 华云龙听她讲得神秘,果真将头一低,凑了上去,蔡薇薇掂起脚尖,附在他耳边的悄声细语,也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完以后,但见华云龙微一颔首,道:“眼前也只好如此了,但愿有幸被你言中。” 蔡薇薇螓首一点,认真地道:“一定的,你若不信,我敢和你打赌。” 华云龙不觉失笑道:“打什么赌,我信你就是,咱们也走吧!” 于是,他俩手拉手离开丛林,奔向江畔。 天亮时分,二人到了乌江渡口,胡乱用过早点,然后买船而下,前往金陵。 这也是蔡薇薇的主意,她说舟行可以避人耳目,减少无谓的麻烦,又说华云龙虺毒未除,乘船可以藉机运功,事实上,二人上船以后,蔡薇薇问东问西,一直问个不停。 总之,她像一只依人的小鸟。虽嫌喋喋不休,却也令人心头欢畅,华云龙是个不知忧虑的人,凡事提得起,也放得下,面对此妹,倒也有问必答,暂时有问必答,暂时将华熙的安危问题搁置一边了。 顺水行舟,舟行极速,傍晚时分,船只已到下关,他二人弃舟登岸。华云龙的心思立刻便回到现实问题之上,念头转动,边行边讲,道:“薇妹,你先回家,我到‘怡心院’去打个转……” 岂料话未讲完,蔡薇薇已自接口道:“不,咱们同去。” 华云龙脸有难色,道:“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你就能去么?我不管,咱们讲好了的,你去我也去。” 华云龙眉头一轩,想了一想,道:“薇妹听话,眼下事情很多,咱们得分头行事,你先回去,看看令兄是否在家,倘若在家,就请他等我一下,我即刻到。” 蔡薇薇微一摇头,道:“不必去看,他的性子我知道,袁逸枫讲得一定不错,早陪余大哥走了。” 华云龙道:“令兄是个守信的人,咱们分手时他曾讲过要在金陵等我的,眼前欲明余家的详情,唯有见到令兄才能得知,我在此处人地不熟,想找令兄不太容易……” 蔡薇薇又戳口道:“你不熟我熟,我可以带你去找,否则的话,咱们走一趟玄武湖也就是了。” 华云龙道:“见到令兄,玄武湖就不必去,救人如救火,时效要紧。” 蔡薇薇执拗地道:“那也不争一时,事情须得一桩一桩去办,咱们去找到‘倩女教’的坛址,弄清楚大哥的景况,再去找寻我哥哥,查询余家的实情,余大哥的去向,不也一样么?” 华云龙蹙眉说道:“好,既然知道我是去找‘倩女教’的坛址,那又不会与人发生冲突,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须知‘怡心院’是个低三下四之处,你一个女孩怎么能去嘛?” 蔡薇薇眼角一挑,道:“你怎么知道一定不会有冲突,万一冲突起来怎么办?你讲女孩不能去,那我改着男装好啦!我就不信,你能去的地方我不能去。” 华云龙词穷了。 碰上蔡薇薇这样一个半懂不懂的女孩,既不便解说“恰心院”究竟是个怎样的处所,又不能扳起脸孔,强逼她独自归去,况且蔡薇薇讲的并非全无道理,他纵然敏捷,纵然智计百出,此刻也是舌头打结,无词以对了。 他默默地往前走,蔡薇薇也默默地往前走,就这样,二人进了城。 进城不久,迎面来了一个小叫花。 小叫花冲着华云龙一笑,道:“公子爷,您老可是姓白?” 华云龙不觉一楞,道:“什么事?” 小化子“嘻嘻”一笑,道:“您老倘若姓白,请赏我一两银子。” 蔡薇薇一听是个无赖,不由眼睛一瞪,就待发作。 华云龙却是心念电转,觉得事有蹊跷,当下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道:“这个赏你,有话请讲。” 小化子接过碎银,看了一看,又是“嘻嘻”一笑,道:“那娘们讲得不错,公子爷定是姓白无疑了。喏!这个给你。” 脏手一伸,塞了一个纸团在华云龙手内,接着身子一转,一头钻入人丛之中,欢天喜地的走了。 华云龙先是一怔,随后打开纸团瞧去,蔡薇薇凑了过来,也朝那纸团瞧去。 但见那上面写着: “熙儿无恙,好自为之。” 下面画着一个图记,寥寥两笔,一个圆圈,带上一条尾巴。 蔡薇薇觉得怪异,朝那图记一指,道:“这算什么?是蝌蚪么?” 华云龙暗暗寻思,嘴里漫声道:“不,这是蒲扇,是朱爷爷的兵器。” 蔡薇薇再看一眼,果然像一柄蒲扇,不觉笑道:“以蒲扇作兵器,这位朱爷爷的武功一定很高啦!” 华云龙漫声应道:“朱爷爷号称逍遥仙,是我姨父的师伯,武功谅必不低。” 蔡薇薇听他讲话的声音至为落寞,不禁惴然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愕然道:“我生你什么气?” 蔡薇薇道:“我勉强你,赖着你同去‘怡心院’啊!” 华云龙一哦,失笑道:“这是你多心了,你一片好意,我还听不出来么?” 蔡薇薇眨眨眼睛,道:“那么,你为何失魂落魄似的漫不经心?” 华云龙恍然而悟,道:“原来如此,我是在想,朱爷爷是个诙谐的人,留下的手谕却是如此简略而了草,究竟是什么事。令他老人家失去常态,显得如此匆忙?” 蔡薇薇闻言之下,再向纸团看了一眼,果见那八个字东歪西倒,了草异常,因之心头一宽,绽容一笑,道:“你也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你自己讲的啊!想不出来就不要想。” 华云龙微一吟哦,觉得也对,于是将头一点,道:“薇妹说的是,看来‘怡心院’也不必去了,你请带路,咱们走僻巷。” 现下已是掌灯时分,街上的人熙来攘往,拥挤不堪,僻街小巷,倒可以走快一点。 蔡薇薇自幼在金陵长大,对金陵的街道极熟,听说叫她带路,立刻迈开步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 他二人拐来拐去,先到“万隆”客栈结清账目,取回华云龙的行囊,然后转向东大街,奔向蔡府。 蔡府眼前的总管名叫谷宏声,是个年约五旬的壮健老者。蔡薇薇回到家中,召来各宏声一问,方知余昭南等确已西去,蔡昌义虽然未曾同行,却有两天不因人影了。 蔡薇薇得知乃见仍在金陵,当即吩咐谷宏声差人去找,然后方命家人整备饮食,招呼华云龙沐浴更衣。 蔡家的仆从甚多,庭院极大,晚饭过后,他二人就在庭院中漫步闲谈,一面等候蔡昌义归来,以便问明余家出事的经过,再定尔后之行止。 以华云龙眼下的心境而论,本无闲谈的兴致,一则由于蔡薇薇小鸟依人,兴致浓厚,再者既然到了金陵,不将余家的情形弄清楚,心中也是难安。此所谓“闲着也是闲着”,如其等人心烦,倒不如谈谈讲讲,那就容易打发“闲愁”了。 蔡薇薇却是不同,她心中只有一个华云龙,什么“江湖恩怨,武林血腥。”在她都是其次,谈着谈着,不觉又谈起了华云龙所中的虺毒,因而也谈起了元清大师,以及她们蔡家的家世。 蔡家的家世是够显赫的,三百年前,提起武圣云震的德行与武功,江湖人物谁不敬仰? 那个不竖大拇指? 不过,华云龙不是善于逢迎的人,纵然曾获元清大师授予“无极定衡心法”,那也仅仅是心存感戴罢了,倒是得知蔡薇薇的父亲—一蔡元浩失踪一十五年一事,其心中之震惊与激动,几乎已到无以复加地步。 其中的道理,一者由于他与蔡家兄妹情谊深厚,再者,他曾听说阮红玉讲过,星宿海魔教“控制一批功力极高的武林前辈供作前躯”,倘若蔡元浩不幸落在魔教人物之手,以蔡家兄妹未受胁迫的情形看来,岂不受尽了拆磨,甚或早已身死了么? 须知华云龙日受义理素陶,本来就是情义深重的人,眼前受那纷至沓来的重重劫运所逼,心理上已经逐渐铸成直追为父,消弭妖气,为武林再张正义的志愿,如今蓦闻蔡薇薇之父身怀绝艺,失踪了一十五年,这一份震惊与激动,那巳不啻是为了私情,而是以公义为重,觉得非要探究明白,追查清楚不可了。 因之,就在这闲谈之际,他心中暗暗决定了三件事: 第一:蔡元浩的生死之谜必须及早解开,但若果真已落魔教之手,就得竭力将他拯救出来,以免再受折磨,甚至受刑不住,而为魔教教主所驱策,与中原武林为敌。 第二:根据蔡昌义前此所讲,“九阴”“玄冥”两教,似有对武林前辈采取各别行动之趋向,因之他要设法与“倩女教”主方紫玉见上一面,运用“倩女教”耳目之灵,一面监视前述两教之蠢动,一面无分正邪,打听武林前辈隐迹之处,正者通知他提高警觉,免受伤害,邪者加以劝说,以免为两教所用。 第三:他想到眼下的邪恶势力遍及天下,各踞一方,大有顾此失彼之感,得如何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将他们消灭净尽,连根除去。 这三个决定,纵然都是粗枝大叶的原则,却也可说已有通盘的计较。严格的讲,第三点根本不算决定,那仅是原则中的原则。可是,眼下的情势,与当年江湖“三大”的情势完全不同,当年华天虹独挽狂澜,江湖“三大”的情势已定,眼下则是魔劫方兴,情势并不明朗,那得一面探察,一面遏阻,倘若不另外设法,确有顾此失彼之虑,他能想到这一点,也算得心思缜密,难能可贵了。 不过,这是暗中的决定,他并未说出口来,更未与蔡薇薇商量。 尔后,被遣的家人纷纷归来,人人都说找不到蔡昌义。 于是,蔡薇薇沉不住气了,乃问华云龙道:“怎么办?明天再讲,抑是咱们先到‘医庐’察勘一下?” 华云龙微一吟哦,道:“咱们去察勘一下。” 蔡薇薇点一点头,道:“好……男装俐落,我去换一身男装,你去前厅等我。” 午夜时分,他二人同着劲装,到了玄武湖。 远远望去,“医庐”已成灰烬,奔到近处一看。入目俱是断传残瓦,偌大一座上好的庄院,此刻已是满目疮痍,变成一片废墟了。 这座庄院,本是蔡薇薇旧游之地,华云龙也曾来过两次,住过一宿,如今面对废墟,迎着寒风,一阵阵尚未散尽的焦炭气味扑入鼻端,他二人不禁咬牙切齿,暗暗忿恨不已。 过了片刻,但闻蔡薇薇冷声一哼,道:“好狠毒的心肠,二哥,余伯父号称儒医,生平活人无算,与人毫无怨尤,竟有人毁他的庄院,将他老人家掳走,这人还有人性么?” 华云龙的恨意不下于她,闻言也是一声冷哼,道:“倘有人性,那能作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如今空言无益,咱们先到灰烬中勘察一下,看看可有蛛丝马迹可寻。” 话声甫落,人已扑出,蔡薇薇见了不再多言,也随后扑出。 他二人脚踏残瓦,剑挑断砖,循着那前厅、偏舍、回廓、后院的遗址,一路仔细勘察,岂知到达后院的断垣之下,仍是一无所见。 这现象殊非寻常,华云龙不禁暗暗心惊,付道:“这主事人是个历害的角色,偌大一片房舍,岂能不见一丝可疑的痕迹?” 付念中游目四顾,忽见东边假山之下好似有一线光亮。那一线光亮若隐若现,设非角度恰好,确是不易发觉。 华云龙若见到这一线光亮,心中又惊又喜,连忙一拉蔡薇薇,俏声说道:“薇妹随我来,小心一点。” 蔡薇薇纵然不知天高地厚,听他这样讲,却也不敢大意,忙将短剑藏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紧随华云龙,朝那假山掩了过去。 那是一座积石而成的假山,四面临水,东西两边各有木桥相连,水面宽度不等,最窄处也在一丈五六左右,形成一个狭长的湖面。在那湖面的北端,有五六座黄土堆成的新坟,想必就是新近丧命之人的埋骨之所,南面是一块长形的草坪,再过去乃是花圃,花圃过去是长廓的遗址,可以通达原先的正屋。 他二人先在四周转了一圈,相妥了形势,也看清了四周无人,才由东方越过水面,先后登临假山之巅。 这座假山高可寻丈,方圆却有五丈大小,只因坡面凹凸不平,更栽有龙柏、翠竹、花草之属,身在山岭,那一线光亮早就看不见了。 好在华云龙目光锐利,已将光亮的来源牢记在心,他在山巅微微一顿,立即纵身一跃,轻轻落在假山的西麓。 原来那西麓栽有一排翠竹,迤北的西壁之上,有一个三只见方的窗口,一窗门系用木质所制,此刻窗门紧闭,窗内仍燃着灯火,可知刚才那一线光亮,正是由这窗户的缝隙中所泄,透过了摇曳不停的翠竹,自也难怪若隐若现,发觉不易了。 所谓“有窗必有屋,有屋必有门。”这一发现,华云龙心头狂喜,当即将蔡薇薇招了过去。朝那窗口一指,悄声说道:“薇妹请看,这里面燃有灯火,可知是间石室,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门。” 那窗口蔡薇薇也看见了,但见她点一点头,也悄声道:“不,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门,你听我的招呼,再喝破他的行藏。” 身子一转,就待沿着山麓奔去。 华云龙一见,忙又阻道:“慢着,以我看来,此人当非凶手一路,如若不然,他怎敢潜住在此?” 蔡蔽蔽不以为然,道:“那也不一定。有些人胆比天大,不知死……” 话犹未了,忽听一个银铃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承你夸奖,本座在此,那就不用去找门户了。” 此话一出,华云龙凛然一震。转头望去,但见对岸草坪之上,赫然卓立一个白色人影。 虽然星光黯淡,但凭华云龙功力,依然明察秋毫。 只见来人白衣飘飘,手执鸠头杖,赫然是那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的“九阴教”新任教主梅素若。 也不见蔡薇薇提气做势,娇躯已如燕子般,曼妙地越过小塘,落在梅素着之前不及一丈。 她在钟山曾见过梅素若,当时虽未交一语,事后却屡闻华云龙及她哥哥谈及,但她天真娇憨,对梅素若未存丝毫恶感,反是惺惺相借,嫣然一笑道:“这位姊姊,你是梅姊姊么? 你好美啊!” 梅素若见过她翩然下降的绝顶功力,心中实是万分忌惮,见她扑来,以为她意欲出手,正提足全身功力,严加戒备。 不料蔡薇薇竟然笑脸相问,望见她那丽若春花,天真诚挚的巧笑,梅素若一时竟不忍冷语相加,任了一怔,神色略缓,道:“我就是梅素若。” 虽说略缓,仍是冷冰冰的,蔡薇薇可有些不乐了,忖道:搭什么架子?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华云龙却因她冷傲弧僻,喜怒莫测,恐她猝然出手,提气纵落蔡薇薇之侧,一拱手,道:“梅姑娘初膺重任,可喜可贺。” 梅素若做不为礼,道:“你应该悲伤都来不及。”—— xmwjw扫描,limonkeyocr,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逍遥九曲宫 华云龙明知其意,却故作一愕,道:“梅姑娘此话怎讲?” 梅素若口齿启动,似欲出言,忽又闭口,冷冷一哼,螓首一昂。 她貌若不屑解释,字则蓦见华云龙与蔡薇薇并肩而立,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娇花照水,分明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芳心无端一片紊乱,是妒是恨,连她也分辨不出来。 华云龙追问道:“梅姑娘言中之意,可否示下?” 梅素若强捺心神,道:“华家子弟难道都是不知礼仪之辈?” 要知她如今身为一教之主,身份非比寻常,华云龙却一口一个“梅姑娘”,那确是太失礼了。 但华云龙此举本有用意,梅素若责问此言,早在他意料之中,闻言朗声道:“华家子弟小小知礼,唯有在下……” 梅素若脱口问道:“你又如何?” 蔡薇薇黛眉一蹙,轻扯华云龙衣袖,道:“二哥,这位教主架子大的很,你不如……” 言犹未毕,华云龙已示意她静以观变,她本觉华云龙见了梅素若,不追问“医卢”惨变之事,净在这枝枝节节上浪费时间,故出言提醒。 华云龙如此示意,她也是千伶百俐之人,心知华云龙必有用意,果真闭口不悟。 华云龙止住蔡薇薇出言,方道:“在下么?讨好卖乖,偎薄可恶,其他也不必讲了。” 他将梅素若在钟山斥他之言自我形容,梅素若也不知当喜当怒,微微一怔,道:“华家出了你这种子弟。哼!也该休了。” 华云龙朗朗一笑,暗道:余茂临死前说是一群来历不明之人毁了医卢,九阴教中人,理当一望即知,多管不是,但梅素若必知是谁下手……哼!还有这丫头竟然留在此地,必有缘故。她如今已是九阴教主,不可能孤身往来,那批属下又在何处? 他心如电转,已将眼前情势想过一通,觉得梅素若这条线索决不可放过,可是直接询问,梅素若也绝不肯说出,必得旁敲侧击才行。 笑声一歇,他漫声道:“梅姑娘难道不觉得姑娘之称,比教主亲切多……” 梅素若截口峻声道:“住口!” 华云龙果然停口,笑吟吟地望着梅素若,那目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梅素若被他那目光盯着,没来由玉面一红,芳心骤跳,转面向侧。 忽觉如此示弱过甚,星目挟刃,猛然回盯,鸠头杖一顿,峻声道:“华云龙,你找死?” 华云龙淡然道:“死么?也平常的很。” 蔡薇薇黛眉紧蹙,暗暗忖道:“岂有此理,你与她谈来谈去,尽是些废话,如何探得出半星儿消息?” 她急急插口道:“谁死谁活,手底下见真章,余家的事,可要先交代个明白。” 梅素若冷然一笑道:“你以为是本座下的手?” 蔡薇薇道:“纵然不是你干的,九阴教……” 华云龙截口道:“九阴教堂堂天下第一教,焉能效盗贼般杀人放火,薇妹不可胡说。” 梅素若冷冷地道:“讨好卖乘,偎薄………” 倏尔住口,将“可恶”二字咽下。 蔡薇薇却是不依道:“我胡说,你就是正经话?” 华云龙心道:“薇妹既已将话挑明,看来是难以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套出内情了。”心念一转,含笑道:”梅姑娘想来深知此事始末,在下那余伯父夫妻下落,如蒙见示,感激不尽。” 举手齐额,一揖至地。 梅素若不为所动,道:“本座何需你感激………” 华云龙连连拱手,道:“拜托,拜托。” 瞧那模祥,生似在向朋友商量似的,这事恐怕也只有华家二爷做得出。 梅素若啼笑皆非,顿了一顿,道:“你与本座嬉皮笑……” 说至此,蔡薇薇噗哧一笑,她见了华云龙那滑稽样子,如何忍得住笑。 梅素若闻声忽然改口道:“你想知道江南儒医下落?” 华云龙心中惊疑不定,梅素若如肯告知江南儒医被困之处,那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口中却道:“如蒙指点,感激不尽。” 梅素若冷冷说道:“感激不中用,要代价。” 华云龙道:“什么代价?” 梅素若道:“代价太高了,恐怕你付不起。” 华云龙道:“在下不惜任何代价。” 梅素若玉面凝霜,狞声道:“要你的命,你付得起么?” 蔡薇薇忍不住娇叱道:“放屁!你胡说……” 梅素若不理她,冷然凝注华云龙。 华云龙淡淡地道:“薇妹何需发怒,漫天讨价,就地还钱,价钱不公道,慢慢商量好了。” 梅素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云龙佯为蹙额道:“这就难了……我这条命不知是要双手奉上,还是由姑娘取去?” 梅素若道:“想要你自己奉上,看你贪生怕死,是决不可能的了……” 华云龙淡淡一笑,毫不动怒。 蔡薇薇怒道:“你不贪生怕死,你把命送上来好了。” 梅素若听而不闻,继道:“本教金陵分坛,你是知其所在了?” 华云龙笑道:“当然,不知倒悬在下三天的那株榆树,是否依旧无恙?” 梅素若何等聪慧,如何不知他在讥刺九阴教教主驻所之处,被高泰击折大木倏然离去,芳心暗恼,欲待讽刺华云龙被自己倒吊三日,却觉此事自己并无半点光彩可言,怔了一怔,道:“本座何等身份,焉能与你这浪子斗口……” 蔡薇薇截口道:“不识羞,九阴教旁门左道,有什么了不起。” 梅素若美眸中煞气大盛,却仍不答理,道:“明天酉正,本座在厅中等你,你想要知道江南儒医下落,就一个人来……” 华云龙虽是轻佻好耍,心思却是万分缜密,一点小节也不肯放过,道:“不知在下应约而至后,梅姑娘是否立刻见示我余伯父夫妇下落?” 梅素若漠然道:“你想知就来,说不说,就要看本座的高兴了。” 华云龙忖道:“听这丫头的口气,那是毫无诚意的了,敞声一笑,道:“如此未免太不公平了,梅姑娘。” 梅素若道:“你觉得不公平,尽可不来,既然愿来,那便该死而无怨,本座并未强你。” 华云龙啼笑皆非,心道:“这还算并未强人?” 蔡薇薇黛眉一挑,道:“擒下你,怕你不说?” 她说到做到,右掌虚捏,食中二指若伸还屈,玉臂轻舒,娇躯前欺。 梅素若见她这一式似拳非拳,似指非指,摇摆不定,外若无力,实则已笼住了右胸腹“膺窗”、“期门”、“神封”、“大横”、“腹结”诸大穴。 心中疾忖:“这是什么招式?” 那敢怠慢,鸠头杖全力一招“鬼影幢幢”,但见乌光满天,怪啸斗起,杖头的九个鬼头,翩翩如生,宛若九个厉鬼,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蔡薇薇究竟是少女,对此招威力并不放在心上,但那杖上鬼影,却骇得她尖叫一声,霍然后退。 她猛觉一招被人迫退,大失面子,玉面泛霞,羞怒地道:“好!你这杖上果有些鬼门道,算你接下我这招‘变动不居’,看你接不接得下我的这招‘周流六虚’。” 梅素若知她这一招必具石破天惊之威,连出言讥晒也自不暇,鸠头杖斜挑,护住身前门户。 华云龙突然道:“薇妹住手。” 蔡薇薇本已右掌斜伸,中指独挺,食指微屈,正欲出手,闻唤收掌,讶然回首道:“二哥,什么事?” 华云龙微微一笑,双手一拱,道:“在下准时赴约,梅教主请便。” 他忽称梅素若为教主,梅素若芳心一震,恍然若有所失,一敛心神,道:“候教了。” 娇躯一转,忽又回首道:“你是蔡昌义之妹,什么名字?” 她见过蔡薇薇两次,第二次是蔡薇薇身穿文士装,化名宣威之时,女子看女子,她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但仍不知蔡薇薇之名,仅由华云龙称呼中,知道其中有一个“薇”字。 蔡薇薇不忿她冷傲之态,也冷冰冰地道:“我叫蔡薇薇,紫薇的薇,你记清楚了。” 梅素若也不说话,回首就走,但见她雪白衫裙随风飞舞,似慢实快,眨眼已然消失在废墟残垣中。 蔡薇薇待她离去,嗔声道:“二哥,你为什么让她走掉?” 华云龙见她微颦浅嗔,却是梨涡微现,那一份娇姿,更是醉人,美人本是宜喜宜嗔的,况蔡薇薇嗔声而言,更是少见,给他另一种感受,不禁右手轻抚她如云鬓发,笑道:“梅素若老谋深算,岂能一人来此,必是早有准备……” 蔡薇薇道:“鬼话,除了她,我们那里看见半个鬼影?” 一语甫毕,忽然一声清啸响起,随起四面都响起啸声,有的宏亮,有的低沉,但一个个含劲敛气,分阳皆出自高手之口。 华云龙笑道:“如何?” 蔡薇薇玉靥一红,道:“这也没什么,九阴教主不过如此,她的部下更差,一起上来,我也打他个落花流水。” 华云龙道:“九阴教下个个功力高强,梅素若也是绝顶身手,一涌而上,我们全身而退,容或可以,想占什么便宜,那就难以办到了,薇妹不可轻敌。” 其实他所说的理由,都属次要,最大原因,还是他怜香惜玉的毛病,想起梅素若如今身为一教之主,凭她高傲的性情,若失手在蔡薇薇手中,十之八九会愤而自刎,江南儒医的下落,仍是杳然,何苦来哉? 这等心事,当然不便向蔡薇薇开口。 蔡薇薇冰雪聪明,凭她少女的敏感,却是隐有所觉,黑眸一转,道:“二哥,先前你与梅素若眉来眼去……” 华云龙笑叱道:“胡说,什么叫‘眉来眼去’?” 蔡薇薇认真的道:“你盯她,她回盯住你,这不是眉来眼去?” 华云龙哑然失笑,道:“这也叫眉来眼去?小孩子,不懂的事,不要信口胡说。” 蔡薇薇樱唇一厥,道:“小孩子,你又多大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改口道:“薇妹,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掌法?那一招‘周流六虚’与‘蚩尤七解’之二有些相似,可以告诉我么?” 蔡薇薇道:“有什么不可以,这二招是‘四象化形掌’的第二式及第七式,是云祖师揉合天下各派的掌法精华,竭数十年之功创出,与“无极定衡心法”互为表里。二哥如果想学,我就教给你。” 华云龙肃容道:“你家独门绝学,岂可私相授受?” 蔡薇薇摇头道:“不啦!我公公既然已将‘无极定衡心法’传与二哥,分明是有意尽授绝学,我将‘四象化形掌’教给二哥,并不算私相授受,何况祖师遗训,遇见心性、资禀两皆上乘之人,毋论能否收入门下,都应斟酌形势加以栽培。” 华云龙心中一动,却不愿让蔡薇薇教他武功,略以吟哦,道:“以后再讲吧,我们先将那所透出灯光的石室搜寻一遍。” 飞身越过水面,回至适才发现木窗处。 蔡薇薇紧随着他。 华云龙侧顾蔡薇薇道:“眼下没有多余时……” 忽然发现蔡薇薇螓首低垂,一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之状,顿了一顿,讶然道:“怎么?还为我刚刚一句戏言生气?” 蔡薇薇螓首一抬,期期艾艾道:“二……二哥………” 华云龙柔声道:“薇妹,你对二哥我有何不满,尽管说吧!” 蔡薇薇螓首一摇道:“不是不满。” 华云龙心中暗道:“这就奇了”。口中道:“那是为什么?” 蔡薇薇想了想,道:“二哥,你清不清楚我云祖师一生的事迹?” 她突然扯上了不相干的事情,华云龙大感愕然,道:“愚兄不甚了了。” 蔡薇薇道:“我云祖师初出道时,武功低微,连三流身手也未必够得上,内功练的是因缘凑巧得来的‘罗候心法’,拳掌却是由祖师母教的,可是并未损及他老人家‘武圣’的威名……” 原来当初武圣初时,仅学一套“开心掌”,那真是连三流人物也不及了,曾由大夫人高洁藉互搏之时传以拳掌,这段时间长达一年。 她话说到这里,华云龙已恍悟其用意,见她为了欲自己接受武功,如此煞费苦心,那怜爱之意,竟是不由自主的油然升起,凝视着她那若缘波美般的娇靥,一时竟然忘了开口。 蔡薇薇接道:“我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哥你……” 倏尔而止,美眸迫切地望着华云龙。 她这平淡的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如巨潮般冲激着华云龙心湖。 华云龙心中大叫道:“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魔劫方兴,来势汹汹,必是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浩劫,我正该努力充实自己,如何可以拘于小节,不识大礼,忘了天下万世的太平。 要知他拈花惹草,到处留情,貌似花花公子,实则无时无刻,不以继承父志,奠武林大平之基为志,眼下妖焰四起,在他看来,无异是大展抱负之机,虽若少年喜事,骨子里却是华家大仁大义,以天下为己任的磅礴气概,那才是他真正本色。 他心中虽似掀天巨浪般翻腾,直欲放怀长啸,强自抑住,凝然有顷。 蔡薇薇见他久不作答,以为他意欲不允,星目一热,珠泪盈盈,低声道:“我……我说错了?” 华云龙轻轻揽住她柳腰,道:“薇妹谊如一家,我也不言谢字了。” 蔡薇薇破涕为笑,道:“二哥……” 她眉蕴喜气,却颊含珠泪,梨花带雨也不足以形容,华云龙愈看愈爱,忍不住低下头去,轻吻她玉颊珠泪,然后落在她的樱唇上。 蔡薇薇娇躯一颤,“嘤”了一声,软绵绵地倒向华云龙怀中。 她虽对男女间事一无所知,但年已二八,情窦初开,一时间只觉一种从未尝过的滋味,像电一般传过心头,不由娇吟出声,倒向华云龙怀中。 要知两人先时虽有互拥之事,那意味却是大不相同,故蔡薇薇未有此感。 在此之前,她纵然心中仅有一个华云龙,那意念也未免模糊,在此之后,那就更明晰了,少男少女相感之深,这也是极为自然的事。 良久,两人才如梦初觉,华云龙抬起头来,柔声低唤道:“薇妹!” 蔡薇薇螓首深埋,娇羞不胜,“嗯”了一声,却不言语。 华云龙暗道:“薇妹少女情怀,我可别羞了她。” 他低低在蔡薇薇耳边道:“薇妹稍待,看我捉贼。” 轻轻放松右手,敞声道:“朋友好耐性,躲了这久,可以出来了吧?” 举手一掌,击碎木窗。 木屑纷飞,灯光耀射中,但见光芒一闪,一柄长剑已自斩向他右腕。 原来窗内躲着人,深知华云龙厉害,屏息待机狙击,不料华云龙久久不入,他闭息不住,呼吸略为沉重了些,华龙云何等功力,焉能不知。 他冷冷一笑,右手“袭而死之”,迅若闪电,点中执剑者腕脉。 那人“哎呀”一声,长剑已自啷呛堕地。 云龙华更不疑迟,身形一长,穿窗而入。 蔡薇薇怔了一怔,羞恼上心,跟踪入室。 以她的功力,早该发觉有人,只是一则经验不够,二则全心全意俱在华云龙身上,其他之事,一概置之度外,竟未发觉。 她此际心愤为人所扰,竟泛起从未有过的杀机。 这石室广阔不过二丈左右,室中仅有一榻一桌,三四木椅,桌上一盏油灯,别无他物。 那出剑之人,是一个紫衣精壮大汉,华云龙一瞥之下,己认出是与仇华出现在司马家灵堂中八大汉之一。 那大汉右臂软软下垂,满脸恐惧之色,目光转动,似是打主意欲逃。 华云龙暗暗一哼,却含笑道:“这位朋友,我们似是见过一面,贵姓大名啊?” 紫衣大汉微微一怔,转身向室门奔去。 华云龙哈哈一笑,已挡在他面前,道:“朋友一句话不说就想走,怎么?华老二不配与你相交?” 紫衣大汉惊怒交迸,道:“滚开!” 右掌击向华云龙胸口。 蔡薇薇冷冷一哼,纤指疾点,她何等身手,紫衣大汉如何能躲,闷哼半声,被点中“乘风穴”,颓然倒下。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朋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来哉?” 紫衣大汉咬牙怒目,却不作声。 蔡薇薇峻声道:“二哥,我看要用刑才行。” 华云龙深明少女心意,知她芳心不悦,但他却不愿蔡薇薇濡染此类之事,损了少女纯真善良之情,微微一笑,温言道:“薇妹,由我来处理如何?” 蔡薇薇不敢违拗,满心不愿,退了一步。 华云龙好整以暇,道:“朋友,尊姓?” 紫衣大汉知道逃不走,目光一转,道:“陈。” 华云龙容色可亲,道:“大名?” 紫衣大汉道:“明达。” 华云龙道:“陈明达,好名字,请问陈兄在‘玄冥教’中就何高职?” 陈明达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华云龙并未发怒,含笑道:“医庐是贵教下的手吧?” 陈明达沉吟半晌,冷然道:“不错。” 蔡薇薇忍不住怒道:“我余伯父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竟然下此毒手,还有人性么?” 那陈明达目光转动,口齿一张,似想詈骂,但一见蔡薇薇那虽在怒极,依旧美若天仙的面庞,竟然顿住,骂不出口。 华云龙心头也是怒火高涨;但不动声色,道:“如今我那余伯父何在,可以见告么,陈兄?” 陈明达冷冷地道:“不知。” 华云龙含笑道:“陈兄大概是嫌华炀太过吝啬,没有大菜抬出招待,因此不肯赐告么?” 陈明达心头一寒,暗忖:“这小子是个笑面虎,不知要展什么辣手?”将心一横,暴吼道:“华家小儿,你有什么手段,尽管往你家大爷身上招呼,你家大爷如果皱一皱眉,便不算响铛铛的好汉。” 蔡薇薇见他出口不逊,娇叱一声,道:“你想吃苦头还不容易。” 素手一扬,就欲下手。 华云龙忙道:“薇妹稍待。” 面容一整,道:“参与毁烧医庐的是哪些人,讲!” 陈明达阴声道:“你想知道?” 华云龙道:“当然。” 陈明达狞声道:“是任玄、天乙子、九阴教主,还有你家爷爷,满意了吧?” 华云龙勃然大怒,暗暗忖道:“不用些霹雳手段,想这家伙是不肯吐实的了。 哈哈一笑,道:“满意,满意极了。” 右手连点陈明达身上大穴,陈明达立觉全身麻痒,有若蚁行,开头还可咬牙忍受,到最后竟如万蚁啮身,痛还好,那种痒,真是直痒到心里,五腑六脏无处不痒,令人恨不得把脏腑都抓出才快活,这痛苦,真非人所能忍。 他穴道被点,连想爬一下都不能,惨嗥道:“姓华的狗杂种,狗男女……你有种便杀了你家爷爷。” 他一心求死,什么肮脏也骂出来了。 华云龙毫不生气,道:“你骂,骂得多,受的苦也愈久。” 陈明达见骂不生效,改口哀声道:“华炀,你做做好事,一刀将我杀了,你们华家……”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惨号起来。 华云龙剑眉一蹙,暗道:“这‘玄冥教主’何许人?教规有多严?这陈明达在这等情况下也不敢透露丝毫口风。” 蔡薇薇见陈明达“秉风穴”被点,身形无法稍动,但浑身肌肉,痉挛不已,惨号之声凄厉已极,心中大感不忍。 她心地善良,忍不嗫嚅道:“二哥,我想……” 倏又住口。 华云龙向她望去,但见她樱唇一阵启动,欲言又止,玉面上一片不忍之色,心知她本想为陈明达求情,又感兹事重大,不宜轻易放过,暗暗一叹,连拍数掌,解了“万蚁钻心”的手法,峻声道:“陈明达,我那余伯父是死是生?” 陈明达想起“万蚁钻心”之苦,余悸犹存,脱口道:“是生。” 华云龙微微一晒,道:“我如问你我余伯父何在,你是决不敢说的,也未必知道,我只问你,你一人来此何为?” 陈明达一愕,猛又道:“你怎知我一人来此?” 华云龙暗忖,此人色厉内荏,显然来此必有任务,我倒要看看他干什么?仰天一笑,道:“也罢,我也不问你来此为何,你们那仇公子的停身处,你总该知道吧?” 陈明达不料他忽然变得如此好说话,心中惊疑不定,半晌道:“反正在金陵城中,你华二爷神通广大,不会自己去找。” 华云龙正色道:“你说出来,我让你走。” 陈明达大出意外,道:“我怎么信得过你?” 华云龙肃容道:“凭华家的声名,难道还会骗你?” 的确,华家自华云龙之祖华元胥以来,均为侠义道的泰山北斗,可以说得上吐辞为经,举足为法,一言一行,皆为天下武侠表率,连敌人也无法不信华家人所讲的话。 陈明达犹感疑迟,道:“我讲了,你不信,又待如何?” 华云龙道:“只要你讲,真假我华老二自会分辨,倒毋需你费心了。” 陈明达目光一闪,道:“我全身一件东西都不少的走?” 华云龙暗暗笑道:“你这是不打自招。”朝蔡薇薇望去,两人相视一笑,均已察觉。 蔡薇薇用传音入密,练气成线的功夫道:“二哥,要不要搜他身上?” 华云龙也用传音入密道:“不必了,我自有计较。” 面容一肃,道:“可以,讲啦!” 陈明达沉吟半晌,道:“在朝天宫中,信不信由你。” 蔡薇薇娇叱道:“朝天宫岂是常人可以进去的,你骗人。” 陈明达怕华云龙下手,忙道:“我们是翻墙进去的,宫内地方如此大,随藏一处,宫中人少,发觉不到。”一顿又道:“本教高手齐至,没有瞒你们的必要。” 话一出口,大感后悔,只是已不及收回。 华云龙暗想,他的话倒也几分可信,道:“来了些什么人?八个仇华都聚齐了?你教主呢?” 陈明达正为失言惶恐,闻言怒道:“姓华的,你说只问我们公子居处,我已说了,又将怎地?” 华云龙哈哈一笑,一掌拍开他“秉风穴”,道:“好,你可以走啦!” 陈明达想不到他如此爽利,真有点不敢相信他如此轻易的就放走自己,翻身站起,竟然楞住。 蔡薇薇冷然道:“怎么?不想走了?好极了,那就留下来。” 陈明达一惊,怕华云龙又变卦了,连场面话也不敢交待,恨恨一扫二人,开了室门,匆匆逃走。 陈明达方一离室,蔡薇薇已促声道:“二哥!追啦!” 华云龙却是不慌不忙,道:“逃不了的,且等一会。” 游目四顾,但觉那竹榻四脚为竹筒制成,最为可疑。 他自幼顽皮,对于这类搜物、藏物,可真的算独有专长了,嬉戏已久,居然任何隐秘也瞒不过他的利眼。 他行近榻边,蹲下略一搜寻,即找出奥妙所在,那竹简有一节竟可开启,唯衔接之缝极细,不易瞧出。 启开一看,空空如也。 华云龙还不死心,将食中二指,伸入掏摸。 蔡薇薇款移莲步,至他身边,见他不厌其烦地搜寻,早已不耐,嗔道:“走啦!真是的,如有东西,早给拿跑了,还等你来检这便宜。” 华云龙哑然一笑,正欲起身。 突然心中一动,觉得筒壁似乎触及一条坚滑之物,不象是竹片。 他也懒得费心掏出,一掌将竹筒拍碎,登时见碧光闪闪,露出一条长形之物。 他随手拔出,原来是一只玉尺,尺上镌着六个大字“九曲宫藏经斋”,尺上却是雕满了比蝇头还细的字,及一些人物,东倒西歪,疏密大小不一。 他一眼之下,已知这是当年“九曲神君”遗下之物,却不知何以藏得这等隐密。 蔡薇薇从他身后见到,不禁问道:“是碧玉尺么?” 华云龙无暇细看,顺手递给她,道:“不是玉的,碧玉架不住我掌力。” 他再一搜寻断成两截的竹筒,已无他物。 手一松,竹榻倒下,他也站起身来。 蔡薇薇又问道:“九曲宫是什么所在?” 华云龙转身道:“九曲宫是一位号为‘九曲神君’的人所建的,位于广西三江县九曲山中。” 一顿,道:“那‘九曲神君’的一生诡异有趣的很,改日我向你细述,还有三次‘九曲掘宝’,也极惊险热闹’不过‘九曲宫’的藏宝,已在第三次掘宝时搬空……” 忽见蔡薇薇聚精会神地看着碧玉尺,讶然道:“玉尺上有些什么,你这般起劲?” 蔡薇薇兴奋地道:“二哥,尺上的人物似是些掌法及内功心诀。” 华云龙诧道:“有这等事?” 蔡薇薇柳眉一颦,又道:“不过,这些掌法、心诀杂乱无章,断续不全。” 说着,将玉尺递给华云龙。 华云龙伸手接过,道:“我猜这些掌法及心诀,必是‘九曲神君’所书,或许这玉尺就是书笺。” 纳入怀中,又道:“现在没有时间多推敲了,我们还是快点追上去。” 他们感觉耽误时间太久了,不敢再加稽延,出了石室,登上假山一棵龙柏之顶,蔡薇薇向东一指,道:“那边有一条黑影,大概就是那陈明达了。” 华云龙知她目力远胜自己,既然如此,多半不错。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追上前去。 两人对这无意中获来之物,都未加重视,岂知这条玉尺,将来对华云龙荡平众魔,有莫大之功,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华云龙随口一猜,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碧玉尺当年的确被“九曲神君”做为书笺,平日有所创获,即刻在书笺之上。 “九曲神君”所以如此,还抱有一重用意,只因他是个狂妄之人,希望自已日用之物,他年为人所得,视为至宝,故将毕生所得,刻于此上。 这书笺他随意挟于那些秘芨中,无巧不巧,竟挟在余尚德所获“华佗正经”中。 当时秘芨实在太多,分予之际,并未发现。 待余尚德发现,巳是掘宝已毕,众人分道扬镳。 他功力不够,尺上心诀及掌法又是零零乱乱,有多奥妙,无法看出。 欲待送至云中山华家,又恐是废物一件,大惊小怪,岂不惹人耻笑。 几经考虑,决定慎重收藏,只待机缘,此次华云龙南来,他本待取与华云龙鉴定,终因华云龙来去匆匆,他也未曾重视此物,搁了下来。 不料几度波折,碧玉书笺依旧落入华云龙手中,事情不可谓不巧了。 且说二人如风驰电掣,转眼便已追近,果然见那陈明达躲躲藏藏,专往隐蔽处行走,不时回头,显然也防到有人跟踪。 华云龙对蔡薇薇目力之强,暗中佩服,换了自己,只怕就察不出来了。 蔡薇薇忽然凑近他耳畔,道:“这家伙骗人,朝天宫在府西石城门外,应该往西才是,他这是往钟山方向,我真想一掌劈死他。” 华云龙笑道:“也不值得如此生气,我们不上当也就是了。” 忽然一扯蔡薇薇衣袖,道:“慢点!” 原来二人已追至十丈之内,华云龙怕靠得太近,被陈明达发现。 蔡薇薇道:“二哥,我们干脆在树梢上监视,你说如何?” 华云龙闪目打量,见这一带林木茂密,在地面追踪,既易脱线,又易被发现,当下一点头。 蔡薇薇更不打话,一扯华云龙,已上了树梢。 华云龙任她拖着,半分气力也不花,身如腾云驾雾,舒适已极,回顾蔡薇薇,轻轻松松如漫步平野般,不由脱口道:“薇妹,令师门的心法真是奇妙已极。” 他是在称赞蔡薇薇功力之高。 蔡薇薇嗯了一声,道:“还有其他原故。” 华云龙哦了一声,道:“想必服过灵药,是何灵药?” 蔡薇薇一本正经的道:“是玉液琼浆。” 华云龙笑道:“哦!是千年灵芝?” 蔡薇薇窃窃一笑,道:“是西王母蟠桃宴上的玉液琼浆。” 华云龙听她原是胡扯,他本即调皮捣蛋的性情,也就道:“原来薇妹是蟠桃会上的仙子,我这凡夫俗子,有缘得侍妆侧,真是三生有幸了。” 蔡薇薇吃吃一笑,道:“你不信,回去我拿给你尝尝,包你喝过之后,功力高我十倍。” 华云龙将信将疑,道:“那真是九世修来的福缘了。” 蔡薇薇见他不信,转过话锋,道:“二哥,既然知是‘玄冥教’劫走余伯父,我看你明晚也不必赴那梅素若之约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只怕不太好吧!” 话声虽缓,那语气却是坚决十分。 蔡薇薇见劝他不动,想了一想,道:“如果九阴教改邪归正,二哥高兴不高兴?” 华云龙道:“自然高兴,只是殊不可能。” 蔡薇薇道:“我有一个办法,能令九阴教投向侠义道,二哥想不想听?” 华云龙见她说来一本正经,倒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笑道:“说来听听。” 蔡薇薇道:“从古至今,天下最难的事,莫过于劝人为善了,所谓洗面革心,那是难之又难……” 华云龙截口道:“我知道要人改邪归正是天底下最困难的事,怎么难法,你也不必讲了。” 蔡薇薇强做肃容道:“纵然能教恶人放下屠刀,那劝说之人,也不知要受多少挫辱,所谓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位道生法师也不知费了多大气力,唇焦舌敝,才能令那顽石略为点一下头而已。” 华云龙听她净说与人为善的困难,张目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究竟有什么法宝,赶紧献出来,我还会抢你的功劳?” 蔡薇薇窃窃一笑,道:“我这个方法,是天下第一妙法,成了,不但有不世功勋,还有齐天艳福。” 华云龙恍悟所指,面一沉,左掌轻轻一拍她玉臂,佯怒道:“乱讲,看我不好好罚你。” 蔡薇薇道:“真的嘛!梅素若好美啊!把她娶了过来,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华云龙笑斥道:“异想天开。” 心中却是一动,想想蔡薇薇之言,并非无理。 要知他天性便爱与姑娘们厮混,放荡不羁,行事只问衷心无愧,对于世人的毁誉,向来不太重视,自然,骗取他人之情,他也是不屑做的。 但事实上,他对梅素若非是无意。 只是他风流成性,所谓风流成性,那是根本无家室之心了。 他对于梅素若,纯是一片爱慕之意,只希望携手同游,至于嫁娶那是想也未想过。 互相嬉戏犹可,再进一步,那就是下流了。 突然,他想起外公白啸天告诫他要“不违亲心”,大感惶悚,自问道:“我这算违了亲心么?” 愈想愈惧,不觉额头愈皱愈深。 蔡薇薇见他久不作声,闷闷不乐,惶然喊道:“二哥!” 华云龙头一摇,佯笑道:“我没事。” 向前望去,蓦见迎面山峰磅礴奇峻,林木葱郁,原来已至钟山,在夜色中,更形巍然。 那陈明达在前奔驰,汗流浃背,那似他们在树梢上追踪,犹自言笑宴宴优哉游哉。 进入紫金山,须臾,行经一道山谷之前。 山谷甚狭,两壁峭立,谷口周围,杂树草丛尽芟,露出一片旷地。 陈明达方一走近,立刻有数道灯光照到他身上,有人沉声喝道:“止步!口令!” 华云龙低声道:“蔡妹,你可以越过空地,一口气将对面明桩暗桩制住否?” 蔡薇薇略一估计,这段地面远及五丈,沉吟道:“或许可以。” 这时那陈明达已报过口令,由谷口又出来一个紫衣大汉,验过牌号,证明无讹,始允入谷。 华云龙轻笑道:“看来严密的很,薇妹听听看,谷口是否仅有五人看守?” 蔡薇薇略一凝神,道:“只有五人,除非有功力比我高的,否则不可能瞒得住我。” 只因内功愈深厚的,气脉愈攸长,鼻息愈微,故功力高强的,由对方呼吸即可测知敌手功力高下,这是娄试不爽的事情。 华云龙道:“你将五人制住后,那姓陈的……” 他话犹未已,眼前一花,香风过处,蔡薇薇已翩若惊鸿般消失。 随闻谷口传来几声轻微已极的闷哼,知道已被制住,暗道:“好快!”也闪电般飞入谷口。 一瞥之下,已见紫衣大汉有的昏迷挂在枝上,有的晕倒地上,蔡薇薇却在三丈外一株树下,向他招手,他掠身而至,却见陈明达亦为制住。 蔡薇薇低声道:“你搜搜看,我不方便。” 华云龙一点头,蹲身细搜,除了在靴中搜得一只高约二寸的玉瓶外,仅有一张铜牌及一些金银什物了。 他将玉瓶递给蔡薇薇道:“大概就是这玉瓶,你瞧是否余伯父的?” 蔡薇薇接过玉瓶,一瞥即道:“是了,瓶底有余伯父的铃记。”随手收入怀中。 却见华云龙撬开陈明达牙关,探指入颊,奇道:“你找什么?” 华云龙道:“我听说一般秘密帮会,徒众均镶有假齿或其他类似物品,能在被敌人擒住之际,自杀身亡,以防严刑之下,吐露隐秘,‘玄冥教’理当也有。” 蔡薇薇颇感趣味,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下次我捉到时,必先搜索一番,免得他熬刑不过而自杀。” 华云龙莞尔一笑,心道:只怕当动刑之时,你掩耳疾走都来不及。 搜寻一阵,不得要领,立起身道:“看来‘玄冥教’只有控制教徒之法。” 张目四扫,道:“我将被制住的桩哨藏起,否则极易被人发觉我们混入谷中。” 不待蔡薇薇答话,迅速将那几个紫衣大汉塞入隐蔽之处。 蔡薇薇自始至终,与他寸步不离,她情窦初开,对男女之情,不甚了了,只觉得如果华云龙不在身畔,芳心恍然若有所失。见他将人藏妥,星目一眨,道:“这样就可以不被发觉?”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没那么容易。” 见蔡薇薇惑然不解,又道:“‘玄冥教’一定有巡哨的人,仍然不免要被察出,不过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大不了混战一场而走。” 蔡薇薇惦着他中了虺毒,道:“混战时,你不准动手,由我动手,知道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知道是知道,只是如容我不动,那也不叫做混战了。”见蔡薇薇欲辩,忙道:“耽误太久了,我们快走。” 谷中林深木茂,加上星月无光,一任他明椿暗哨多密,二人蛇行鹭伏,轻而易举的渗入,只是华云龙却知不一刻,口椿哨被拔的事,便要被察觉,今夜恐将徒劳了。 须臾,二人忽见林间火光闪闪,隐隐传来人声。 心知已近敌人首脑所在,益发小心翼翼。 再行三丈,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方圆只有二三十丈的旷地,场中除了磊磊石块,连杂草也无一丛。 场之正中,熊熊生起一堆柴火。 火堆左右,盘坐着两起人。 左方约有十五六人,都是头挽着道髻,身着杏黄色及膝大褂,大袖才到腕肘,圆领当胸开岔,脚上薄底皂鞋,高腰白袜。 这一起人,不必说第二句话,便知是星宿海魔教的人马。 为首一人,金丝腰带,须眉赤红,丑怪已极。 华云龙自幼即将己父当年之事做故事般来听,一遍又一遍,除了有关儿女私情的略去外,其他之事不啻身历其境,那清楚,直可比拟当事的人了。 一见此人,心中一震,已猜出是东郭寿首座弟子,魔教第二高手——房隆了。 右边一起人,为首的却是一名长髯细目,身穿黑袍的老人。 他身后环坐着四个身穿海青织锦劲装,肩披同色短氅,腰悬古剑的武生。 这四人都是同名仇华的“玄冥教主”弟子了,华云龙倒已认识三人。 其他之人,都是身穿紫衣,也有十八九人,华云龙也不暇细看,凝神听房隆与那黑袍老者交谈。 听了一阵,除了偶而几句“你们教主”、“不行”略高之语外,因柴火“劈劈啪啪”之声的混扰,他们又是位于上风,竟是不太真切。 他心中大急,暗道:“谷中戒备严密,想必商量要事,我怎生挨近一点才好。 闪目打量,由此距为首二人,几达十七八丈,却是空荡荡一片,更无遮蔽。 转头却见蔡薇薇黛眉轻颦,一幅全神倾听之状,忙传音道:“蔡妹,他们讲些什么?” 蔡薇薇黛眉一舒,辗然道:“二哥,你看穿黄衣那起人好丑啊!” 华云龙回目望去,果见在暗红的火光下,星宿派的人愈显诡异,房隆的面孔,益形可怖。 他匆匆一瞥,又问道:“你仔细听,他们讨论何事?” 蔡薇薇重又倾耳运功,半晌,道:“他们似在争论领导人为谁。” 华云龙急道:“说详细点。” 蔡薇薇边听边道:“那赤色胡子的说……” 华云龙解释道:“那人名房隆,是东郭寿以下第一高手。” 蔡薇薇哦了一声,改口道:“那房隆说:“论以往的身份、年龄,你们教主都该尊家师为盟主。’那黑袍老者却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尊,我们教主天纵之才,神功盖世,这盟主之位,现当为我们教主所有方是。’那房隆一直冷笑,似是非常愤怒……” 华云龙脱口问道:“房隆对武功高下有否争论?” 蔡薇薇摇头道:“并未。” 顿了一顿,道:“看来那‘玄冥教主’的武功在东郭寿之上哩!” 华云龙吟哦不语,却是大感骇然,想那“魔教教主”东郭寿功力之高,连九阴教主也顶多战成平手,或许犹逊一分,普天之下,除了华天虹及蔡家外,可说更无敌手,而今却不知钻出来一个“玄冥教主”,功力居然还在“魔教教主”之上,念及魔焰如烈火燎原,难怪他要忧心炽炽了。 想了一刻,再想不出“玄冥教主”会是何人,他促声道:“薇妹,他们有否道出‘玄冥教主’名号?” 蔡薇薇倾耳再听了听,道:“没有,那黑袍老者都称‘玄冥教主’为‘我们教主’或‘本教教主’房隆却是称为‘你们教主’,或干脆称‘他’,两人谈的似是不洽。” 忽又道:“二人还谈到那个九阴教主,言下似甚不满,今夜之会,九阴教本当参与,梅素若却不遣人来……” 华云龙急道:“有没有谈到如何对付梅素若?” 蔡薇薇见他焦急之态,道:“他们商量要把姓梅的丫头撕成八块,抛到河里喂鱼,你心痛啦!” 华云龙哑然失笑,知她胡扯,却是不好再问。 蔡薇薇一抿朱唇,道:“我吓你的,他们仅提起一句,就带过去。 突然凝神听了半晌,道:“现在说到余伯父了。” 华云龙问道:“讲些什么?” 蔡薇薇道:“好像‘玄冥教主’逼余伯父制造什么药物,余伯父先是不允,如今不知怎地,又答应了。” 华云龙脱口道:“余伯父宁折毋弯,岂会屈于威武,不可能吧?” 蔡薇薇道:“又不是我说的,难道我骗你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还有么?” 蔡薇薇道:“黑袍老者说:“诸物备齐,仅欠‘四日天蜈’及‘三足碧蛛’,希望星宿派割爱,房隆在沉吟呢!” 华云龙一边听她娇若银铃的声音叙述,一边注视着那黑袍老者及房隆。 忽见一名紫衣大汉奔向黑袍老者,心中知道不好。 果然那紫衣大汉低低向黑袍老者说了几句后,那黑袍老者细目一睁,四方掠视,精光摄人,敞声一笑,蓦地起身道:“那位朋友枉顾?还请移玉一叙,孟为谦多有怠慢了。” 这老者一发笑出言,山鸣谷应,树梢籁籁,显的功力异常深厚。 他身后四个仇华及紫衣大汉,纷纷起立,四方扫射。 华云龙知道藏身不住,低声道:“薇妹,待会动上手,你千万别手下留情。” 蔡薇薇一怔,惶然道:“要杀人?” 华云龙暗暗忖道:“薇妹心地仁慈,我不该强她的。” 他们二人未用传音入密交谈,那孟为谦及房隆早运功搜索,登时双目如电,俱向他们望来。 华云龙朗然一笑,走出林外,道:“孟前辈既已有言,长者命,不可辞,在下不敢不拜见,这厢有礼啦!” 团团一个罗圈揖。 他生性刁钻,大敌当前,依然嬉笑以出之。 那几个仇华均勃然作色,曾出现司马长青灵堂的仇华,上前一步,狞声道:“小子……” 孟为谦伸手一拦,道:“大公子且慢。” 仇华老大止住语声,道:“孟老意欲何为?” 孟为谦道:“教主吩咐,金陵方面之事,先由老朽作主。” 仇华老大怔了一怔,道:“这……” 孟为谦截口道:“还请大公子留给老朽一点面子。” 仇华老大面露不豫之色,但仍悻然退下。 华云龙这时已走至距火堆不及二丈处,蔡薇薇如小鸟依人,亦步亦趋。 孟为谦双手一拱,道:“二公子,令尊安好,敝教主敬问起居。” 华云龙心道:“我并未报出名来,仇华也未说出,这孟为谦却入目即知,单此一事,已可见‘玄冥教’对我家处心积虑已非一朝一夕了。” 心念电转,但闻孟为谦提起华天虹,面色一肃,回礼道:“家父托福,尚称安好。” 顿了顿,道:“只是近日却为丛杂而至的事务,寝不安枕,食不甘味了。” 他语含讥讽,孟为谦如何不晓,捻须一笑,道:“二公子说笑了,令尊一代人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何会为区区俗务而伤神?” 转目望向蔡薇薇,道:“这位姑娘姿容绝世,老朽得睹丰采,庆慰生平,不敢动问贵姓芳名?” 他这几句话,倒是由衷而发,只因蔡薇薇如艳阳下的一朵绝世名花,芳馥袭人,无论何人,都不免油然而兴亲近之心。 蔡薇薇芳心大悦,道:“我叫蔡薇薇。” 灿然一笑,道:“我看你这人满好的,干么要和这批人混在一起?”她天真烂漫,竟因孟为谦赞话,而对他大起好感,这话娇憨已极,却令孟为谦啼笑皆非。 魔教诸人本是盘坐地上,默不作声,大有隔岸观火之势。 此际,房隆忽狞声道:“华家小儿,你大概就是华天虹与白君仪所养下的杂种了。” 华云龙俊美无俦,多系承受乃母,当年见知华天虹及白君仪的,都不难猜出。 华云龙闻他言语辱及父母,勃然大怒,故作四面张望之状,道:“怪了,我明明听到疯犬在狂吠,怎地却找不出一支狗来?” 蔡薇薇娇笑一声,道:“狗披人皮,二哥如何找得到?” 房隆大怒而起,狞笑道:“小辈作死!” 十指暴响,曲指如钩,掌心中空,吐气如雷,嘿的一声,遥击华云龙胸口。 蔡薇薇冷冷一哼,跨前一步,玉手轻抖,硬接过去。 旁人见状,无不暗叫可惜,如此娇滴滴的姑娘,就要死在这一拳上。 只因房隆暴怒之下,这一拳已用上九成功力,无人相信蔡薇薇能够接下。 有人心中还暗骂华云龙让这一个怯生生的少女送死,枉为华家子弟。 房隆虽也暗道可惜,无耐怒火上冲,仍然击出。 焉料掌力相接,“蓬!”然作响之下,蔡薇薇不过桥躯略幌一下,瞬即稳立如山,而房隆却退了一步,勉力站稳,居然一阵摇摆,总算未再退却。 这一拳,玄冥教及魔教众无不大惊。 要知房隆功力之高,当年连神旗帮主白啸天也未敢言胜,而一拳相接之下,竟败在蔡薇薇手中。 孟为谦捻须暗道:“这丫头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如何练成这等功力?她背后的师长岂不更是惊人?不好,瞧这丫头与华家小儿亲热之状,迟早是一双两好,如容他俩师长连成一气,玄冥教还有不一败涂地的道理?” 房隆也是骇然,色厉内荏地道:“小丫头,你师长是何人?” 蔡薇薇樱唇一披,道:“你不配问。” 房隆心头震怒,只是他虽暴躁,却非毫无心机之辈,知道动上手,多半必败。 他心头暗道:“难道天下还有神妙于云中山华家的心法?如果……” 思忖及此,不禁朝孟为谦望去,孟为谦莞尔一笑,二人都是一般心思,想趁今夜,不择手段将二人擒下,再不济也要将华云龙活捉了,以待他日留个退步,以为必成,则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了。 忽听华云龙道:“请问孟前辈,于玄冥教中,任何高职?” 孟为谦暗忖:“告诉你这小子也不打紧。”哈哈一笑道:“老朽不才,蒙教主错爱,俾予‘天机坛主’之职,尸位素餐,惭愧得很。” 华云龙道:“想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孟为谦道:“非也,本教高手如云,胜过老朽者不可胜数。”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哦!就算如此,能令教主首徒,奉命唯谨,权势之大,可想而知。” 孟为谦心中暗骂,好狡猾的小子,我还没说话,你倒先挑拨起来了。长髯一拂,道: “华公子此言差矣,老朽岂能对教主之徒下令,此乃教主之命,职责所在,不得不尔。” 四个仇华在华云龙出言之际,皆面色微变,待孟为谦解释巳毕,方始释然。 华云龙神目如电,早已暗记在心,觉得对方彼此既有心病,未尝不可大加利用。 华云龙心念一转,道:“贵教原来是以坛论职,不知坛下可有堂、舵之类职位?” 孟为谦道:“本教非同一般帮会,无这类职位。” 华云龙又问道:“不知有否若九阴教引荐堂之设?” 那马脸的仇华老三,忽插口道:“与本教为敌的,除死以外别无他路,何须有此!” 孟为谦含怒盯他一眼,笑道:“敝教三公子偶作戏言,华公子不可当真。” 沉吟须臾,道:“敝教虽无引荐坛之设,华公子如有意入教,老朽当代为引见,敝教主念在故人之后,华公子雄才大略,哈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公子莫属了。” 华云龙就等他这一句,忙道:“贵教主究为那位前辈高人,还请孟坛主示下,免得华炀失礼。” 孟为谦一怔,旋道:“公子见过即知,恕老朽未得命令,不敢擅自奉告了。” 华云龙暗道:“这老儿口风如此之紧,看来是难探得那玄冥教主是何等人物,夜长梦多,我得快刀斩乱麻。” 心念一决,面色一沉,道:“既然如此,华炀不敢让孟坛主为难,医庐之事,还请孟坛主交待明白。” 他说变脸就变脸,让孟为谦大感意外,心道:“这小子之稳健似华天虹,刁钻古怪犹胜白君仪,是个难缠难斗的角色,嘿嘿!容他长成气候,分明是第二个华天虹,留他不得。” 他杀机大起,深觉今夜如不能活捉华云龙,也要毙了华云龙,只是他城府深沉,外表依然一片恬然。 房隆手一抖,登时那十几名星宿派弟子散开堵住华、蔡二人归路,他厉声道:“华家小儿,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管别人的闲帐!” 华云龙当机立断,低声道:“薇妹,冲!”宝剑已撤在手,手臂一抬,和身扑上。 迎面就是两名黄袍人,一个手执天王鞭,一个双握铜锤,都是重兵器,尤其那铜锤有酒钵之大,两臂无千斤之力,休想挥舞自如。 虽见华云龙来势锐不可当,却是丝毫不避。 手执天王鞭的,斜扎华云龙右肋。 双握铜锤的,一左一右,“双风贯耳”,既拦剑,又击人。 华云龙冷晒一声,身形一侧,已闪开攻向右肋的天王鞭,宝剑斜挑使铜锤的双腕。 他这一式,举重若轻,攻所必救,使铜锤的竭力旁躲,险险避过。 华云龙身形毫不停顿,刹那间已擦身而过,冲出重围。 突闻顶上风起,劲气迎面。 仓猝下,一式“抱元守”将全身防得密不通风,转为“鹤渡寒塘”,横飞二丈。 出手的正是房隆,他原待出其不意,一举擒下华云龙,怎耐华云龙这二式均为“华氏重剑十六神招”中防身、避敌的无上妙着,那浑厚凝重,令人有铜墙铁壁,无缝可乘之感。 但房隆岂是易与之辈,蹑迹扑上,连下杀手。 华云龙登觉压力如山,那敢怠慢,宝剑一抡,“刷刷刷刷”连展“重剑”手法、“九天诸籁”、“四顾苍茫”、“阴阳两极”,反而迫退房隆。 房隆怒如山涌,暗道:“如连这华天虹与白君仪的杂种,兀自抢夺不下,还谈什么雪耻复仇?” 一横心,施出“五鬼阴风爪”,指端迸出五缕黑气,嗤嗤作响,全力抢攻。 他功力胜过华云龙不少,这一来,饶是“重剑”天下无双,华云龙火候尚浅,撑架不住,连连后退。 只是房隆想在十招八招内,击败华云龙,依旧是不可能的事。 蔡薇薇在华云龙喊“冲”之时,她莲足一顿,身如彩燕,意欲由空掠出。 两个黄袍人四掌齐扬,带起一片狂飙,袭向蔡薇薇。 蔡薇薇那将他们放在眼里,玉手双抖,那两人但觉劲气如山,“登登登……”连退五六步,气血翻腾,已然身负重伤。 这还是蔡薇薇手下留情,不然二人非死不可。 蔡薇薇却借着他们掌力,一划一拍,娇躯轻飘飘地落到七丈开外。 她若想走,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谁也拦不住她。 只是回头却见华云龙被房隆截住厮杀,登时又回身扑来。 这也是房隆计算好的,他算准了只要能拦得住华云龙,蔡薇薇决定走不了,故他一意对付华云龙。 孟为谦早已有备,立刻抖掌迎上。 他功力不在房隆之下,蔡薇薇竟无法立时冲过,连换三招,蔡薇薇黛眉一挑,怒道: “我还当你是好人,你原来不是,我不留情啦!” 孟为谦笑道:“老朽职责攸关,姑娘恕罪。” 口中说着,手下全力施展他毕生心力所练的“神鹰八掌”,诡异莫测,有如鹰博隼护。 蔡薇薇冷冷一哼,右掌虚捏,食中二指,若曲还伸,摇摆中,己罩住了右侧十余大穴,正是“变动不居”,武圣云震所创“四象化形掌”的第一式。 孟为谦骇然一震,已知非己所能接下。 并力一招“神鹰剔翎”,双掌一分,若拍若截,旋身出掌,勉强接下,依然被蔡薇薇纤纤玉指,轻拂过右肩。 他右肩一痛,半身发麻,急叫道:“九转龙舌!” 蔡薇薇并未趁势攻击,娇躯一转,又扑向华云龙与房隆搏斗处。 孟为谦出手之先,早已命人布阵,所有玄冥教徒,个个长剑出鞘,火光之下,剑气森然。 待他一下令,惊虹暴现,一片寒电似的剑幕,倏地卷向蔡薇薇。 蔡薇薇睹状不由暗惊,身形一顿,运气出掌。 她何等功力,虽是未尽全力,那威势,无人敢轻樱其锋。 这就显出这“九转龙舌剑阵”奥妙之处来了,她身形一动,方欲出阵,立刻又有几缕寒风,袭向背后要穴,不得不出招防卫,又自停下。 双方出招均是极快,眨眼已是七八招,蔡薇薇惦着华云龙身中虺毒,不能尽使全力,亦不能久战,芳心焦急已极,不由峻声道:“喂!你们如果再挡住我,我就要施展杀手了,快些退开!” 那批大汉那听她的,更是猛攻不休,剑幕绵绵密密,恍若一座寒光四射的绵屏。 蔡薇薇见无人听她之言,想起华云龙必是岌岌可危,银牙一咬,运足功力,连出“囊仑虚屈”、“日月相推”,登时两声闷哼,两名紫衣大汉,各中一掌,狂喷鲜血,飞出丈外死去。 她这两掌都是“四象化形掌”中招式,这批紫衣大汉,纵然功力非比等闲,纵然“九转龙舌剑阵”奥妙无论,如何接得下来? 二人已毙,急切问,填补不上,余人见此威势,骇然楞立。 蔡薇薇初次杀人,芳心也是一阵震栗,只是她一心在华云龙身上,呆了一呆,即掠身而上。 那些星宿派门下,将华、房二人围成一圈,虎视眈眈,并未插手。 见到蔡薇薇扑来,虽感骇然,依然有三人迎上。 三人出手各自不同,当中一人使出“璇玑指力”,右边的是“天魔掌”,左边的是“化骨神拳”。 三人三般武功,包括了拳、掌、指,招式如狂风骤雨,穷极变化。 三人以为这一联手,纵然蔡薇薇功力绝顶,缠个七八十招不成问题。 那知蔡薇薇在连连受阻之下,杀机已然大兴,冷然喝道:“找死!” 全力施出“变动不居”、“囊仑虚屈”二式。 当中二人,一指刚出,蓦见眼前一花,一双纤白玉掌已印至胸口,登时心脉全碎,狂吼一声,倒地死去,七窍犹自鲜血泊泊。 左边一人则被她一指点中“中府穴”,颓然倒地。 这还是蔡薇薇见到那人惨死之状,心中一软,改掌为指的缘故。 她更不犹豫,一幌之下,已攻向房隆背后。 房隆闻声知人,急急左闪。 蔡薇薇这一连串动作,均如闪电般迅速,待魔教众人纷纷怒喝,伸手欲拦,早已不及。 一歇手,但见华云龙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浑身颤抖不已,以剑拄地。 蔡薇薇急忙伸手相扶,促声道:“二哥,你……你还好吧?” 华云龙一抹冷汗,佯笑道:“我……还可以……” 蔡薇薇珠泪盈盈,道:“二哥,你……” 华云龙截口道:“薇妹,我要运功逼毒……” 倏然顿住,凝神运起“无极定衡大法”。 在这等景况下,他竟然要运功逼起毒来,可见情形严重成什么样子,一任蔡薇薇功力超凡入圣,也惶急不知所以了。 原来适时一仗,华云龙全靠“华门重剑”支持,这“重剑”因为万夫莫当之威,却是最耗内力,在华云龙全神搏战之时,那逼在“俞南”、“俞脾”的虺毒,又乘机发作内腑剧痛,若为毒螫所噬,内外交功,非人所能忍,要不是华云龙有着无比的毅力,岂能强撑偌久,这短短搏战,实无异浴血苦战了三天三夜,精疲力竭,乃理所当然。 蔡薇薇美眸流盼,却见玄冥教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摆下三道“九转龙舌剑阵”。 那孟为谦也手执一柄精光闪闪的宝剑,亲自主持内阵,四个仇华也自加入阵中。 星宿派的人,却在外方又围起一道,重重包围,看来是想全力将他们留下。 转眼间,阵势已变,孟为谦长笑一声,道:“蔡姑娘,老朽劝你还是委曲一些,暂时留下,本教必奉为上宾。” 蔡薇薇强作镇定,啐道:“做梦!” 孟为谦道:“蔡姑娘自身纵然不惧,难道不为华公子设想?” 一语正道着了蔡薇薇心病,她回眸一顾,华云龙犹在垂帘屹立,运功逼毒,心道:“怎办?二哥不知几时才能完功,我一人自保虽可无虞,却无法兼顾二哥……” 她忧心炽然,一筹莫展,竟然忘了答话。 房隆在阵外却狞笑道:“孟兄何须多与这丫头罗唆,肯或不肯,一句话就是了。” 孟为谦闻言阴阴地道:“姑娘听见了?” 蔡薇薇冷然道:“听见了又如何?” 孟为谦道:“肯不肯,听凭姑娘一语。” 蔡薇薇道:“肯又如何?不肯又如何?” 她存心拖延时间,不着边际地乱扯一通,孟为谦何等人物,焉有不晓之理,哈哈一笑,道:“姑娘如想拖延时间,请恕老夫不客气了!” 蔡薇薇方在忧急,忽闻一个欢畅扬溢的声音唱道: 柳堤竹溪, 日影节金翠, 仗藜徐步近钓矾; 看鸥鹭闲游剧, 农父渔翁, 贪营活计; 不知他在图画里, 对着这般景致坐酌, 便无酒也令人醉—— 第十六章 异获奇功 那歌声洪亮苍劲,刺入耳鼓,一闻而知出自绝顶高手之口。 歌声甫落,忽听另一苍劲雄浑的声音道:“朱老儿,好悠闲啊!龙儿若逢不测,看你这张老脸往那儿放?” 只听那朱老儿哈哈一笑,道:“出去!出去!我知你是耽心你那外孙的安危,偏要把我扯上。” 两人这一出言,在场的人,多猜出是当年的神旗帮主白啸天,与逍遥仙朱侗了。 随见林中走出二人。 一人身躯伟岸,白眉白发,肤色晶莹,身穿紫袍,正是白啸天。 另一人矮矮胖胖,头上童发濯濯,却是丰颐广颊,红光满面,手摇蒲扇,除了逍遥仙来侗外,再无一人是如政形态。 忽闻华云龙欢声道:“外公!朱爷爷!” 蔡薇薇先是一怔,突然纵身回扑,投入华云龙之怀,喜极而泣,道:“二哥,你好啦?” 她虽身负绝世武功,但少女心有所依,总是显得特别的娇弱。 华云龙怜惜万分地道:“薇妹,苦了你了。” 顿了一顿,道:“虺毒仅是暂时逼住,一动手就要发作。” 蔡薇薇玉面一白,道:“那怎么办?” 华云龙笑道:“也只有任其自然了。” 孟为谦本欲趁白啸天及朱侗二人未至,从速制往华云龙,料想重重包围之下,白、朱二人功力虽高,亦难一冲而入,华云龙无力抗拒,擒下不费吹灰之力。 不意华云龙逼毒如此迅速,良机已失,后悔不迭,心中暗道:“这小子狡猾巳极,假如真的不能动手,如何肯说出?” 忽听房隆喝道:“白老儿!” 朱侗接口道:“叫你家老爷怎地?” 房隆目光一梭,道:“谁跟你姓朱的讲话了?” 九曲掘宝,朱侗虽晚至一步,房隆并未见过,但华家友好,他们早已打听的一清二楚,朱侗相貌奇特,他怎能不晓。 白啸天却理也不理,峻声道:“龙儿,外公早已说过,你那点武功不足恃,如今苦头吃足,总信了吧!” 虽是峻声而言,那庞爱之意,却是溢于言外了。 华云龙笑道:“外公的话,龙儿是始终奉为金料玉律,几时不信来着?” 语锋一转,又道:“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龙儿以为这一番苦头,非常值得。” 转来转去,依旧是自以为是,故态不改。 白啸天怒哼一声,心道:“想我白某人连借偌大的神旗帮都整顿的有条有理,嘿嘿!想不到临老却降不住一个外孙,也是异数。” 想训斥几句,却又不忍,向蔡薇薇道:“蔡姑娘,小孙蒙你援手,得免丢人现眼,老朽这里谢过了。” 华云龙暗暗笑道:“外公分明是有意给我难看。”一推蔡薇薇,低低地道:“我外公对你说话了。” 朱侗也哈哈一笑,道:“仙骨珊珊,洗脱凡尘,兼又功力超凡入圣,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了。” 蔡薇薇脱口道:“外公!朱爷爷!叫我薇儿嘛!彼此都是一家人,为何如此客气?” 突然娇羞不胜,螓首低垂。她仓猝间,随着华云龙呼唤,事后回味,大感羞涩。 白啸天与朱侗早已隐身一旁,观察蔡薇薇对华云龙的情意,自是洞若观火,此际见她娇靥飞霞,更添艳色,不由暗道:“此女居然不避人目,众目睽睽下,投怀送抱,对龙儿的情意,不问可知……论容颜,不减君仪,嘿嘿!天下艳福,难道都叫华家占尽了。” 他想在心里,朱侗却笑道:“龙儿,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儿叫白老儿外公,白老儿真要喜翻了心。” 他口没遮拦,说得蔡薇薇头都抬不起来了。 几人隔着玄冥教与魔教的人交谈,旁若无人,令房隆与孟为谦等,均觉不是意思。 孟为谦干笑一声,道:“来者可是当年的神旗帮主,及逍遥仙朱大侠?” 房隆也嘿嘿冷笑,道:“如今也该叫白大侠了。” 言下自是讥笑白啸天归向侠义道了。 白啸天双目上翻,道:“果然长进了不少。”他这气势,房隆是再也学不来的,淡然一语,便将房隆傲态压下,再难说出一句讥讽的话。 华云龙大感兴奋,暗道:“外公不愧一世之雄,这份气势,我就望尘莫及。 要知他禀赋中,即含有白啸天之气质,故有此想,换了他大哥华熙,则必说当以温熙待人了。 所谓生子相肖,他虽非白啸天之嫡裔,而白啸天特别宠他之故,也是依稀见华云龙那气质,与已略似。 但见白啸天冷然一瞥孟为谦,道:“老夫昔日曾闻关外有位‘天机秀士’,以‘神鹰八掌’称雄白山墨水之间……” 孟为谦哈哈一笑,道:“鄙野之人,贱号有辱清听。” 拂髯一笑,又道:“老朽当称白帮主为帮主呢,还是大侠?” 白啸天暗暗忖道:“这孟为谦,心机可较房隆深多了。”冷冷地道:“老夫姓白名啸天,随你阁下称呼吧!” 孟为谦笑道:“那就称白帮主好了。”隐隐讽刺白啸天今昔身份之别。白啸天冷然一晒,却道:“孟坛主围住小孙及这位蔡姑娘,莫非仍想一战?” 孟为谦暗道:“观眼下情势,再想得逞,无异痴人说梦。”竟不与房隆商议,手一挥,道:“玄冥教的弟子,全部退下。” 那批紫衣大汉,登时如潮水般退到一边,围在最外的魔教教徒,无可奈何,任他们通过。 仇华老大面现不忿之色,口齿启动,似欲出言,但仍随众退下,不出一声。 房隆勃然大怒,传音道:“姓孟的,你想拆伙不成?” 孟为谦亦传音道:“眼下形势,房兄当较小弟清楚,动手与否,小弟听凭房兄之命。” 房隆心头虽怒,但他非全无心机之人,知道委实无半分胜算,孟为谦话说得好听,真动上手,不扯自己后腿就是好的了,怒哼一声,传音道:“好,姓孟的,今天的事,我看你如何向你们教主交待?” 孟为谦微微一笑,拂髯不语。房隆气无可出,暴吼道:“本教弟子,全部过来!” 展眼间,形势大变,似乎俱有罢手之意。蔡薇薇忍不住道:“外……白爷爷,朱爷爷,不要让他们逃走了一个,余伯父的事还未了结啊!” 她这次改口称白啸天为“白爷爷”,白啸天知她女孩子面嫩,倒也不觉突兀。朱侗却专爱挑这些小毛病,笑眯眯地道:“白老儿又要恍然若失了,薇儿,你可知道?” 只听房隆狞声道:“姓蔡的丫头,你口气不小啊!几时让你见识老爷手段。” 孟为谦却微笑道:“蔡姑娘误会了,余神医现时正做本教贵宾,愿以他的医术藉本教之力,普济苍生。” 蔡薇薇先是樱唇一厥,撒娇道:“朱爷爷,亏您还是长辈呢,为老不尊,再不改,我以后不叫您爷爷了。” 继而一撇小嘴,不屑地道:“姓房的老鬼,你有什么厉害手段,何不现在就使出来? 呸!吹法螺,不害羞。” 又向孟为谦冷笑道:“你这人口蜜腹剑,最坏了,什么贵宾?分明是被你们掳走了,什么普济苍生?分明是施虐天下,难道云中华家,会比不上你们这旁门邪教?” 她一张小嘴,既要应付三方面,玉面神色,也转换三次,这一种娇憨活泼之态,别说朱侗听得呵呵大笑,就连房隆、孟为谦也不觉得挨骂了。 华云龙却轻轻一扯她,道:“你先别插嘴,听我外公处置。” 蔡薇薇回头道:“我怕你外公不知此事,被他们骗了。” 华云龙低笑一声,道:“我外公何等人物,焉容这批人占便宜去了,你大可放心。” 蔡薇薇这才不语。他俩这情形给旁人看了,有人固然暗赞一对璧人,除了华云龙,他人也配不上这若解语名花的蔡薇薇,有的人却心中暗妒。 尤其那仇华老三,竟炉火中烧,再也难忍,大步走至孟为谦前,一躬身道:“小侄请命搏杀华云龙。” 孟为谦道:“三公子,请退下。” 仇华老三道:“孟坛主……” 孟为谦面色一沉,道:“连三公子都知法犯法,教下弟子又当如何?” 仇华老大忽峻声道:“老三,孟坛主生杀在手,你不知机,是想死么,” 仇华老三悻然退下。孟为谦皱眉道:“大公子言重了,老朽承受不起。” 仇华老大冷笑不语。孟为谦暗骂道:“你们自恃教主之徒,胆大妄为,比华家小儿差得不知那里去了,上去还不是送死。” 自孟为谦撤退玄冥教徒,至仇华老三出阵退下。也不过几句话工夫,白啸天已不耐烦道:“是战是和,你们决定没有?” 孟为谦道:“白帮主与朱大侠来此已久。想来必知本教不过欲请华公子与蔡姑娘权为敝教贵宾而已,既然诸位不愿,老朽也不好相强了。”说毕打了个哈哈。 华云龙暗道:“这姓孟的脸皮真厚,方才之事,有目共睹,他睁眼胡扯,居然还面不改色。” 只是他平时调皮,逢到这种场合,却识大体,知白啸天必有用意,并不插嘴。 蔡薇薇那能忍得住,道:“乱紫成朱,脸皮比城墙还厚。” 朱侗笑道:“刚才是谁大放臭屁,弄得我老人家连隔夜的粮食,都要吐出来了。” 房隆沉脸不语,孟为谦佯若未闻,都看白啸天如何回答。 却听白啸天道:“既然如此,老夫等就告辞了。” 他气质果以大变,换成以前,那能连一句讥晒之言都不说的道理。 转向华云龙道:“龙儿,走吧!” 华云龙心念一转,拉着蔡薇薇玉手,神色自若,缓步走向白、朱二人停身之处。 蔡薇薇想起适时情形,觉得实在太便宜了这些人,行过孟、房二人的前面,不禁狠狠的盯他们一眼。 那玄冥教及魔教的人,全都注视着他们,一语不发。 直至四人会合一起,房隆始震声道:“白老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反正新帐、旧帐,总有结算的一天。” 白啸天道:“老夫等着。” 一挥手,当先走向谷外,三人默默随着,华云龙心中暗惊,连一向嘻嘻哈哈的逍遥仙朱侗,也是笑容敛起,毫无轻松之色。 须臾出谷,蔡薇薇问道:“白爷爷、朱爷爷,你们怎么起来这般巧?” 白啸天面色沉重,并未答话。朱侗又现嘻笑之色,笑道:“那里是巧,白兄及我早已藏身谷中,若非你们冒冒失失闯入,我门还可以继续偷听下去,你说说看,该罚不该罚?” 蔡薇薇嘟哝着嘴,道:“该罚?朱爷爷该罚,我们已那么危险了,还不出手。” 朱侗笑道:“不错,真该罚,不过要罚的是白老儿,不是我,白老儿想要龙儿多吃点苦头,所以躲着不肯出来。” 蔡薇薇不依道:“不,我要罚朱爷爷。” 朱侗摇着头佯疑道:“看来为人还是严肃些才好,笑口常开,就要被人视做好欺的了。” 蔡薇薇吃吃一笑,道:“谁叫朱爷爷像个弥勒佛,活该!” 华云龙始终微笑,看这一老一少斗口。 四人无一不是功力超绝的人,虽未展开轻功,这一阵疾走,已离谷口十余里,白啸天忽然伫足,道:“就这里了。” 华云龙一瞥之下,已看清立身之处,又是座荒谷,四外仅有乱石蔓草,并无大树,藏不住人,显然白啸天有要事欲言,故选择这一片地方。 白啸天当先坐在一块石上,朱侗也一颜笑容,坐在另一石上,华云龙与蔡薇薇,也分别坐下。 华云龙道:“外公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白啸天先不答他的话,面庞转向蔡薇薇,道:“蔡姑娘……”不俟蔡薇薇出语,一笑改口道:“恕老朽托大称你薇儿了。” 蔡薇薇娇声道:“这是应该的嘛!” 白啸天道:“薇儿,你的师长我虽不知,而必是身负盖世绝技的奇人。” 华云龙接口道:“薇妹的祖师是当年的武圣云老前辈……” 蔡薇薇抢着道:“我来说,我外曾祖出家啦!法号元清,家父上元下浩,家母姓宣讳文娴,白爷爷难道不知道,我娘只怕已到了云中山。” 白啸天莞尔一笑,道:“白爷爷这些天来忙得很,没空去落霞山庄。” 顿了一顿道:“我本想问你的尊长对此次魔劫的看法,因令尊长虽具绝世武功,却没然无闻,显然是不愿介入江湖恩怨,现在倒不必了,桑榆之年,又见武圣神功扬威天下,也是一大幸事。” 蔡薇薇听白啸天如此看重己家,芳心大慰,道:“为什么又不必问了?” 华云龙接口道:“外公是因为令堂既已愿去我家,显然已决心参与这事了。” 蔡薇薇娇嗔道:“你聪明,我不知道,要你插嘴?” 白啸天和朱侗见他们小儿女之情,相视一笑,仍由自啸天道:“这一月余,我跑了不下万里……” 华云龙忍不住说道:“外公干么如此忙碌?” 白啸天霜眉耸动,道:“干么?哼!还不是为了你这孳障,累得我也顾不得老脸,重作冯妇,颁下‘风雷令’,通告各地旧属,令他们留意玄冥教的动静。” 倏然一叹,道:“摸到那支早已尘埃满布的‘风雷令’,连我也不禁感慨万分,想不到我白啸天临老会做出出尔反尔之事。” 这‘风雷令’,在当年神旗帮,是最高令旗,除了自啸天父女各有一面,再无第三面。 当年白啸天解散神旗帮,他是枭雄之心,事必做绝,本拟将首要之人,废去武功,后因夫人许红玫、长女白素仪、赘婿彭拜等人劝阻,又念这些人忠心耿耿跟随多年,也就罢了,不意而今都派上用场了,那些人虽已离散,若接获‘风雷令’,依然不敢不尊命行事,只是既已解散,却又传令,近乎出尔反尔,也难怪他大感黯然,非是关心华云龙之甚,如何肯为此事? 华云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泪承于睫地道:“外公何苦为龙儿破誓?” 白啸天道:“外公为此,并非完全为你,主要是你司马叔爷之仇,及江湖大劫,不容坐视,你也不必说了。” 华云龙收泪应是,白啸天仰望黑沉沉的天宇,又道:“外公第一件事,便怀疑玄冥教的来路,因关外之人不少,曾一度猜是‘五龙侯’的后人薛成德。” 蔡薇薇道:“不可能,我们云祖师,论来犹算‘五龙候’外孙女婿,他老人家道高德深,后人亦当不差,不可能创出这邪教。” 朱侗笑道:“薇儿,你们蔡家与薛家近来有否来往?” 蔡薇薇赧然道:“自从四世远祖戚高曾祖立下不准涉足江湖之禁后,便断绝往来了。” 燕陵世家的宗嗣家法大异世俗,承统者不必一姓,只要肩起世家宗嗣即可,这也是独乏男丁,无可奈何,形成的事。 朱侗道:“这就是了,大丈夫难保妻不贤,子不孝,何况四世不通庆吊,又安知这一代不变成魔头?” 白啸天见蔡薇薇张口欲辨,忙道:“白爷爷只是说猜测,并非就是啊!” 手捻颏下三绺白须,又道:“不过也非捕风捉影的猜,他不是说,刚才那孟为谦就是薛家的管家。” 蔡薇薇惊声道:“真的?”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白爷爷骗你干什么?” 蔡薇薇玉靥一红,窘得说不出话来,芳心却有着无比的难过。 华云龙见状忙道:“薇妹何须难过,薛家是薛家,燕陵世家是燕陵世家,何况犹未证实。” 白啸天也道:“后来白爷爷再一查证,又发现另有他人。” 蔡薇薇眼下对于此事,比谁都关心,急声道:“那是谁?” 白啸天莞尔一笑,道:“假如知道是谁,那不就好了?” 蔡薇薇惑然道:“那白爷爷如何发现另有其人?” 白啸天道:“别急,我总要讲的。” 略整思绪,道:“我当时猜测玄冥教主是薛成德,忽然野心勃勃,违背祖训,欲争霸江湖,可是这只不过是猜测之事,对于此人,因为远在关外,对他一无所知……。” 朱侗道:“白老儿,既然对他无所知,你讲这么多废话干么?” 白啸天笑道:“朱兄少打岔,就是这么一点,我自信也知者不多。” 他这一句,确是实话,要知当年天下,以他最是雄才大略,多少人所不知的奇人,都能为他网罗。 朱侗嗤笑道:“自夸自赞,我懒得听了。” 白啸天道:“我就长话短说吧!后又疑玄冥教主对天虹仇恨极深,薛成德纵与华家为敌,也犯不着将徒弟命名为仇华,在一个偶然机会里,得知薛成德已被人所制,那玄冥教主,似是与君儿认识,深浅却难断言……” 他这话说得极为简略,如薛成德为人所制,以及玄冥教主与白君仪如何认识,消息如何而来,又意犹未尽地住口。 华云龙急道:“外公讲清点楚啊!” 白啸天摇了摇头,道:“也没有什么好讲了。” 转面向朱侗道:“该你说了。” 华云龙见外公分明不愿再说下去的样子,心中奇道:“外公还有什么事要瞒我?这玄冥教主与妈相识,也不算大不了。嗯, 其中必有蹊跷,看来只有我去查了。” 朱侗淡淡笑道:“有什么可说的,你还探出些微眉目,我可一事无成,惭愧还来不及。” 白啸天笑道:“你不愿说,我帮你说了。” 转问二人道:“你朱爷爷去黄山见你瞿伯爷一趟。” 朱侗忽然想道:“不要谈起他了。” 华云龙惑然道:“朱爷爷,你为什么对瞿伯爷不满?” 朱侗略一沉吟,道:“既然你外公说了,我也不瞒你了。”面上忽现愤容,道:“你那瞿伯爷,嘿嘿!如今道行益发高深了。” 华云龙虽然明知朱侗在说反话,却陪笑道:“这下就好极了。” 朱侗一瞪眼,道:“哼!好极了,我以为他瞿天浩好歹总是你司马叔爷的朋友,其他不说,这几十年喝酒下棋,也该有些香火之情了,岂知他听到你司马叔爷死讯,淡淡地道: “‘人生百战,难免一死,早些晚些,也没有什么。’说完就赶我走,这就是他瞿天浩待友情义了。” 华云龙剑眉一蹙:“瞿伯爷不是这种人啊!” 朱侗哼了一声,道:“瞿天浩不是这种人,我朱侗就是诬赖好人了?” 华云龙道:“朱爷爷恐伯是误会瞿伯爷了,以龙儿猜测,瞿伯爷面冷心热,只怕朱爷爷前脚出了黄山,瞿伯爷后脚也下山了。” 白啸天敞声一笑,道:“如何?龙儿之见,与我不谋而合,我看你不如再上黄山一起,即知瞿兄究竟。” 朱侗默然半晌,吐出一口长气,道:“或许是我性急了些,不过遇见瞿老儿,我还非得狠狠骂他一顿,他瞿天浩凭什么想一手包办此事,姓朱的与司马长青交情不如他?” 言下虽有嗔意,自是信了,其实他非不知此理,只是心中气瞿天浩不过而已。 对于此事,蔡薇薇根本不识瞿天浩,无从置喙。 华云龙这才问道:“朱爷爷,我大哥如何了?” 朱侗淡然道:“交给你父亲了。” 华云龙对父亲视若神明,深信无论何等奇绝手法,华天虹必能破解,华熙必定是毫发无伤,闻言宽心大放,不再多问,话锋一转,道:“外公你为什么放过房隆及孟为谦那批人?” 白啸天哑然一笑,道:“你小看他们了,房隆功力与外公相差极微,放手一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蔡薇薇憋了半天,忽然道:“我看姓房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信他能接下我家‘四象化形掌’。” 白啸天笑道:“薇儿,你功力超凡入圣,又当别论。” 蔡薇薇突然想起,白啸天已言房隆功力与他相差无几,自己这一说,岂不连白啸天一起看轻了,不由忸怩道:“我功力很差。” 白啸天道:“你功力之高,有目共睹,那也不必谦虚了。” 他深明禁忌,并未对蔡家武功,略为探询,顿了一顿,道:“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东郭寿已至江南了。” 他淡淡说来,华云龙却大吃一惊。 要知‘九曲掘宝’,星宿派锻羽而逃,临走时,郭东寿扬言十年百年之后,星宿派若有奇才出世,登门索取星宿一派失物,意思就是要与华家再争雄强。 东郭寿也算一代枭雄,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对华天虹功力之高,既已深知,没有四五分把握,焉敢自取前车之覆。 他这一重入中原,一场大战,已是隐隐欲来。 华云龙一惊之后,旋即平静地道:“此事龙儿爹爹知道么?那玄冥教主是否也至江南了?” 白啸天道:“你父亲英才绝世,这事只怕早在他意料中,不过外公瞧这局势,生似你父亲不愿出手,却派你这毛头小伙子,胡搅一通。” 华云龙亢声道:“龙儿觉得这样最好,东郭寿恁地?九阴教主恁地?那鬼鬼崇崇的玄冥教主又恁地?龙儿虽不敢与爹相比,却也不敢辱没了家风。” 白啸天心中暗暗喜许,表面却怒声道:“你连房隆都敌不住,还论东郭寿,大发狂言,也不惧别人齿冷?” 蔡薇薇见华云龙受责,不知白啸天内心所思,以为他是真怒,想代他说上两句话,口齿一张,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好。 华云龙却神色自若,道:“取法乎上,龙儿不敢自我非薄。” 白啸天道:“既然如此,让你一个人去吧,外公不管你了。” 站起身子,道:“朱兄走啦!” 华云龙大感意外,怔了一怔,也悚然站起,道:“外公您生气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自家外孙,外公有什么好气的。” 华云龙见他果不似发怒神情,心头略定,愕然道:“那外公为什么要走了?龙儿还有很多事想向您禀告啊!” 蔡薇薇也站起娇躯,道:“白爷爷,这般深夜,您老人家去我家休息休息吧!” 白啸天道:“下次再说,眼下我与朱兄正有要事待办,倒是龙儿,外公有两件事要你记住。” 云华龙肃容受教,只听白啸天缓缓道:“魔教和九阴教就算声势浩大,犹不足虑,以外公之见,那玄冥教才是心腹之患,玄冥教主是谁,你要好好打听,这是一件。” 朱侗在他说话中,站起身来,道:“白老儿,你婆婆妈妈的,我可要先走一步了。” 蒲扇一摇,又向蔡薇薇道:“薇儿,如今且不忙到你家,待吃你喜酒时,再去不迟。” 呵呵一笑,转身行去,他号称逍遥仙,轻功何等高强,一眨眼已转入山角。 蔡薇薇虽是娇靥一红,却高声问道:“朱爷爷,您去那里?” 朱侗没有回答,白啸天却道:“薇儿,不必理他。” 又接下去道:“那玄衣少女与薛娘,你必须好好保护,因为我怀疑他们与薛成德有关,这一件更要记牢了。” 蔡薇薇闻言急声道:“什么玄衣少女,白爷爷!” 白啸天道:“你问龙儿吧,他知道最清楚。” 忽听华云龙道:“龙儿都记住了,外公还有教海么?” 白啸天道:“没有了,只望你好自为之,勿堕家风。”又向蔡薇薇道:“薇儿,彼此谊属一家,我也不多说了。” 蔡薇薇道:“白爷爷说不多说,这不又多说了。” 白啸天大笑一声,紫袍一拂,迳自去了。 华云龙见她在白啸天消失之后,犹自楞楞着,不禁一按她香肩,道:“薇妹,我们也回去了。” 蔡薇薇应了一声,忽然嗔道:“好哇!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认识一名玄衣少女,你跟她是如何认识的,快招出来。” 华云龙那会不知她想些什么,心中暗笑,道:“你又不曾问,这等小事,我想也犯不着多罗嗦了,既然你要知道,我还能不告诉你。” 蔡薇薇星眸一横,道:“说呀!” 华云龙笑道:“此非善地,还是边走边说吧!” 拉住蔡薇薇玉手,施展轻功,强拖她驰回城中。 华云龙对姑娘们心意,那是清楚中的清楚,他与那不知名的玄衣少女,也无私情存在,坦然叙来,蔡薇薇自是疑念尽去。 其实蔡薇薇天真无邪,倒不是有什么醋意了,只觉得华云龙认识的少女,她不知道,芳心总觉老大一个疙瘩而巳。 他两人何等脚程,谈话间,巳进城中,恰巧樵楼传来四更鼓声,城门未开他们自是越墙而入。 进入自己家中,蔡薇薇仍不叫门,越墙而入,却见大厅中灯火辉煌,原来谷宏声仍然候着。 蔡薇薇向谷宏声道过劳,请华云龙稍候厅中,竟一人独进后院。 半响,她忽然玉面凝霜,气冲冲地回到大厅,华云龙连问她二三声,她都不答,一叠声叫另一个贴身小婢‘环儿’,去将谷宏声再找来。 华云龙知道必有事故,却也猜他不透,好在立可揭晓,便也含笑坐候。 不到盏茶时光,谷宏声已随着环儿入厅,他方回房,犹未及脱衣安歇,急闻蔡薇薇找他,心中不禁惊疑不定,入厅方道:“小姐……” 蔡薇薇已截口道:“谷伯伯,‘瑶池丹’到那儿去了?” 谷宏声惊道:“什么‘瑶池丹’?”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天下难道有第二个家派有‘瑶池丹’?” 谷宏声瞠目道:“‘瑶池丹’不是仅有夫人及小姐知道收藏位置么?怎会不见了?” 蔡薇薇莲足一跺,道:“唉!真气死人。” 华云龙闻言至此,已知其故,笑着插口道:“薇妹,谷总管,有事坐下来慢慢商量,失去了‘瑶池丹’,也没有什么值得急的。” 蔡薇薇横他一眼,娇嗔道:“你倒说得轻松,你可知道这‘瑶池丹’是由千年参仙、何首乌,及一枝已在三千年以上的茯苓为主药,配上其他数十种灵药炼成的,当初仅炼成十颗,三百年来珍贵使用,犹余二颗……” 华云龙打断她的话,道:“薇妹是不是曾服一颗?” 蔡薇薇‘嗯’了一声,道:“我幼年先天不足,几乎死去,所以有幸得服一颗,故有如此功力,你就知道这‘瑶池丹’效力之大了。” 华云龙笑道:“虽然珍贵,既已失去,也是无法。” 蔡薇薇见他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大为恼怒,道:“我本来想拚着违背祖训,要将余下两丸给你服下,这下好了,你活该!” 星眸含泪,又转向谷宏声道:“快说!是谁拿走了?” 谷宏声歉道:“这这……” 蔡薇薇怒道:“不要这这的了,谷伯伯,你不但精明强干,连武功也算一等一的了,怎连家中失窃也不知,我看金陵世家也要完了。” 她平时对谷宏声,视做长辈,从不轻忽怠慢,如今急怒交加,竟不顾轻重了。 话一出口,也觉得太过,歉然道:“谷伯伯,我年纪小,不懂得说话,你多多包涵。” 谷宏声当然不会介意,愧然道:“小姐说得不错,我谷宏声也太无能了。” 华云龙知蔡薇薇之急,全是为他,心中暗感,温言道:“薇妹,你的厚情,二哥心领了,我想武功当靠苦练,何必靠灵药。” 忽听厅口传来一个苍老清越的口音道:“说得好!欲成大功者,必先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一味仗恃外力,庸人而已。” 三人无不一凛,他们都有飞花落叶,十步可闻的功力,而被人无声无息的欺进厅口,这人的功力也可想而知了。 旋目望去,灯光下,却见一位瘦骨磷峋,满脸皱纹,一袭灰布僧衲,一双多耳麻鞋,正是元清大师。 蔡薇薇首先欢呼一声,扑入他怀中,道:“公公,你知道‘瑶池丹’失窃的事么?” 元清大师瘦手轻抚她如云秀发,慈祥地道:“窃贼就是公公,岂有不知之理?” 蔡薇薇玉面一仰,尖声道:“公公,您……”倏然住口。 华云龙蒙元清大师授以“无极定衡心法”的口诀,却未见过元清大师,但他聪慧绝伦,焉能不知眼前的人即是元请大师。整衣肃容下拜道:“晚辈华云龙,拜见前辈,并叩谢前辈授艺之恩。” 元清大师受了他一拜,大袖一拂,华云龙但觉一股劲气迫他不得不站起,心中想道: “这位前辈的功力,已入神化,不在爹爹之下。” 只听元清大师道:“孩子,老衲受你的了,站起来吧!” 顿了一顿,又道:“你知老纳为何受你一拜么?” 华云龙略一吟哦,肃容道:“晚辈知前辈有意成全……” 他一言甫毕,蔡薇薇已嚷起来,道:“公公,您老人家已至天人之境,难道还要‘瑶池丹’增加功力?” 华云龙不得不住口,却见元清大师轻抚蔡薇薇秀发道:“公公年将九旬,快入土了,增加功力,又有何用?”转面问谷宏声道:“宏声,记得老衲么?” 谷宏声本来是一脸惊疑之色,这时忽然泪流满眶,撩衣下拜道:“宏声拜见老主人。” 原来当年元清大师未出家时,谷宏声正是侍候元清大师的人,那时谷宏声犹非总管,年纪尚轻,久而不见,元清大师面容亦变,难怪他虽觉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元清大师一抬臂,发出一道柔和的气劲,将谷宏声托了起来,道:“老衲如今已不是你的老主人了,这些俗礼免了。” 谷宏声一愕,忙道:“老主人……” 元清大师摇头叹道:“若是你们见了老衲,都是这般哭哭啼啼的,老衲以后不再入金陵世家一步了。” 谷宏声连忙收泪,蔡薇薇人在元清大师怀中,却转过螓首,纤手在玉面上连羞几下,道:“谷伯伯胡子都这么长了,还像小孩一般哭,也不害羞。” 元清大师斥道:“薇儿不准胡说。”又对谷宏声说道:“宏声,你去歇息吧,这里不须要你,我与华公子及薇儿另有事清。” 华云龙道:“前辈,你以前叫晚辈孩子多亲切,为什么又改口了?”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好!老衲就喊你龙儿了。” 蔡薇薇脱口道:“二哥的长辈都喊我薇儿,薇儿的长辈,也应喊二哥龙儿才是呀!” 谷宏声却道:“小的不累,还是侍候着吧,绝不会打扰老主人与华公子及小姐的。” 元清大师欢声道:“这是你的一片心意,老衲也由你了。” 走入厅中,将蔡薇薇放了下来,几人都入了座,谷宏声却侍立一旁,无论如何不肯坐下,也只有由他。又听蔡薇薇叫道:“环儿,看茶来。” 环儿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元清大师微笑道:“公公又不是客,看什么茶?” 蔡薇薇就等他这一句话,打蛇随棍上,道:“公公不是客人,那是主人了,主人那有不住在家中的,您老人家也就别走了。” 元清大师委实缠她不过,只有笑道:“薇儿你一味胡闹,难道就不顾你二哥身上虺毒了么?” 蔡薇薇樱唇一厥道:“那有什么办法?公公将‘瑶池丹’取走了,不然服下‘瑶池丹’,区区虺毒,何足道哉!” 元清大师一笑,旋正色道:“公公正是怕你不明情况,胡乱动用‘瑶池丹’。” 转向华云龙道:“龙儿,你对老衲此举,有无怨恨之意?” 华云龙正容道:“龙儿但觉前……公公此举极是,灵丹本非龙儿所有,龙儿因此抱怨,那不是无耻小人了?” 他也改口叫元清大师公公,蔡薇薇芳心欣慰,吵道:“我怨恨,我有怨恨之意。” 元清大师不理她撒娇撒痴,望着华云龙,但见他眸清神正,平静说来,毫无一丝激动,暗暗赞道:“这孩子行为虽稍嫌放浪,却坦然有君子之风,不愧华家子弟。”略一沉吟,含笑道:“‘瑶池丹”确堪驱除虺毒,老衲却不与你,你不觉得老衲自私么?” 华云龙怔了一怔,惑然道:“公公心胸浩大,早祛人我,岂是自私的人,只是龙儿确感不解。” 他心地光明,对“瑶池丹”毫无贪得之心,故不避嫌疑,直言所感。 元清大师含笑道:“老衲是以为祖训难违,对这解释,你满意否?” 蔡薇薇叫道:“公公令娘重入江湖,分明已违背祖训,何况祖训中,仅言死生存亡之际,始可动用,并没有说其他,二哥如今身中虺毒,已至万分危急了啊!” 谷宏声虽未插言,也一脸狐疑。 华云龙略为一怔,旋即恍然道:“龙儿自信此心正大,可对日月,公公何必相试,莫非‘瑶池丹’虽能解去虺毒,却有他害?” 元清大师暗赞他聪明机智,反应迅速,莞尔一笑,道:“究竟如何,犹难断定,你先将虺毒发作时的情况讲来我听。” 华云龙知道此事必极重要,道:“发作时,内腑剧痛,似为毒螫所噬。” 元清大师闻言,面上竟有失望之色,道:“就如此而巳?” 蔡薇薇黛眉轻扬,道:“公公好似觉得这苦头太小了?” 华云龙见状,忖道:“看来只有全说了。”略一沉吟,避重就轻地道:“还觉得百脉真气不畅,若断若续,气血有倒流之势,而‘无极定衡心法’正适这种情形,故龙儿以此功压住虺毒,并无大碍。” 蔡薇薇失声道:“二哥,你并未告诉我有此情形啊!” 华云龙含笑道:“我不是说并无大碍?这小事也不必告诉你了。” 他虽避重就轻,蔡薇薇岂有不知严重已极,星眸中珠泪已滚滚而下,转向元清大师,哀声道:“外公,你老人家必有办法吧?” 元清大师定力何等高强,竟也有掩抑不住的喜色,道:“痴儿,痴儿,你二哥因祸得福,你喜犹当不及,何悲之有?” 蔡薇薇疑信参半,道:“无祸即已万幸,何福之有,公公不是骗人吧?” 元清大师见华云龙神色依然镇定如故,暗暗叹道:“这孩子果具大根器,怎么想个方法将他那风流之性改了,那就十全十美了。” 要知元清大师,是端谨之士,兢兢业业,不敢逾越,自然对华云龙那拈花惹草的个性,最看不顺眼。 想了一想,饶他道高学深,竟也想不出一个法子,见蔡薇薇久未得覆,娇嗔大生,笑道:“傻孩子,公公、骗你干么?” 蔡薇薇促声道:“那是怎么个因祸得福,快讲嘛!”说着,回眸狠狠盯华云龙一眼,似因他对己身的事,如此漠然视之,芳心滋感不悦。 元清大师缓缓道:“这就有关我家的‘无极定衡心法’了,此心法别走蹊径,大异一般武学之理……”。 他本待详析其理,蔡薇薇却不耐,娇声道:“好了,好了,这些二哥和我都知道了。” 元清大师无可奈何,道:“你娘真宠坏你了。”语音一顿,道:“简单说吧!‘无极定衡心法’分三大阶段,第一阶段是“逆气行功”,先使血气能自然逆行,才能进入第二层的‘怀玄抱真’,第三阶段最难,要‘两极浑论’,正逆相须相生,才算已达‘无极定衡’的地步了。” 蔡薇薇道:“薇儿不必说,是在第二阶段,您老人家想必已达至高无上的境地了。” 元清大师微笑道:“学海无涯,武功亦然,岂有至高无上之说,所谓太极者,无有不极也,无有一极也,薇儿,你懂么?” 蔡薇薇螓首一摇,道:“薇儿不懂,薇儿只问您老人家练到了哪一层境地,您说这些玄言玄语做什么?” 元请大师道:“公公也未突破‘两极浑论’而达‘无极定衡”之境,倒是你二哥大可于短期内达此处奥境。” 华云龙脱口问道:“公公已有七八十年火候,犹未能至的地步,龙儿如何能至?” 元清大师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就关系你所中的虺毒了。” 蔡薇薇心花怒放,道:“这般容易,几时我也挨上‘神虺噬心’,岂不也可以练到‘两极浑论’了。” 元清大师摇头笑道:“那有这般容易,真的如此,公公也想练到至高之境啊!为什么不也自己找些虺毒来练?” 面容一整,道:“龙儿,虽说如此,成不成还难讲,而这一关如欲突破,其艰苦实非人可忍,你意下如何?” 华云龙虽觉此次反祸为福,突如其来,未免有些突兀之感,忧喜亦是难免,但面色如常,既为因功力即可至神化之境而喜,也为因元清大师所言破关艰苦而惧,恭恭敬敬一礼,道:“龙儿听凭公公作主。” 元清大师道:“好!事贵从速,我们就至茅山。” 说着人已站起,似欲立刻出发似的。 这时,已过五鼓,天色已亮,小婢环儿将灯火均皆吹灭。谷宏声见元清大师欲走,欲出言挽留,却又不敢。 蔡薇薇却少顾忌,一把拉住元清大师大袖,道:“就在家中帮二哥练功不好?” 元清大师摇头道:“不行!地近尘嚣,且各方邪魔,大有聚集此地之势。”蔡薇薇道:“薇儿自然是同去。” 元清大师道:“谁都可以同去,就是你不可以。” 蔡薇薇星目一睁,道:“为何?” 元清大师口齿启动,却是没有解释。他主要是怕华云龙练功的苦况,让她看见了,如她心头不忍,岂不反害了华云龙。 华云龙随元清大师一同站起,这时忽道:“公公……” 元清大师向他望去,白眉微皱,道:“瞧你似有话要讲,那就讲吧!” 华云龙尴尬一笑,道:“龙儿与那现今的‘九阴教主’梅素若傍晚有约,在九阴教金陵分坛……” 元清大师戳口道:“眼下增进功力要紧,这个约不赴也罢。”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龙儿想,人无信不立……” 蔡薇薇也想与他多聚一会,她本来反对华云龙赴约,这时却道:“公公,时间不会浪费的,我们不是仍可练功?” 元清大师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含有深意地笑道:“也罢,龙儿今夜亥时至雨花台,老衲走了。” “走了”二字甫一出口,众人眼前一花,元清大师已然不见,大白天来无踪,去无影,这份轻功,已非惊世骇俗所可形容了。 折腾一夜,蔡薇薇念华云龙与梅素若之约不可不赴,应当多作休息,当下令谷宏声等下去,亲自送华云龙入后院歇息。 华云龙所歇息的房子,是蔡薇薇之父蔡元浩所居,三明两暗,包括了书房、卧室,宽敞雅洁,虽已无人,仍旧时时清扫,蔡薇薇说是她母亲宣文娴令一切均保持原状,候蔡元浩归来,惊喜一阵。由此可见他夫妻情义之深重。 华云龙见室中布置,无不古香古色而淡雅朴素,很可以想像出这一代金陵世家之主,是个胸怀淡泊高古的人。 蔡薇薇将他送进卧室,正欲告辞。 华云龙却忽然一把搂住她柳腰,向她朱唇印下。 蔡薇薇急道:“不要这样,让婢仆见……” 话犹未毕,樱唇早被盖住,说不出话来。她虽感羞怯,但瞬即为华云龙那热情地拥吻融化,也不知不觉地丁香暗吐,又抱住华云龙健躯。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环儿的声音:“姑娘,华公子的早餐要抬进来么?” 蔡薇薇一惊,斗然挣出华云龙怀中,却发觉环儿犹在小厅外,相隔仍远,只是她心虚之下,以为就在身边。 定了定神,她怒道:“我早说过早餐不吃了,你是忘了,还是有意捣蛋?”只听环儿道:“姑娘……” 蔡薇薇怒道:“快滚!我二哥须要静静休息。” 她倩女情怀,当此之时,被人所扰,也难怪她又羞又恼。环儿讨了个没趣,却是茫然得很,在厅外嘟起小嘴,很不高兴地走了。 华云龙又搂抱她纤腰道:“薇妹……” 蔡薇薇娇靥一红,柳腰一摆,挣开他的手,嗔道:“你呀,真是……” 语音一顿,改口道:“快休息吧!傍晚说不定有一场好打,你虺毒末清,不准动手,可也得好好养精蓄锐。午正我来喊你进餐。” 说完,含情瞧他一眼,香风犹在飘浮,她已翻若惊鸿身影消失。 华云龙微微一笑,返身掩上房门,他却不上床睡,见榻沿有个楠木大椅,随手扯了过来,盘膝练功。 要知他外形放浪,其实自觉责重,努力练功,竟连这几个时辰都不放过。 他先练了一会华门心法,再将“无极定衡心法”练了二遍。 练完心中忖道:“元清大师说我能将这心法藉虺毒练至无上境地,究竟是什么法子?” 想了一想,不得要领。他童心忽起,竟想看看如果我练华门心法与“无极定衡心法”究竟有什么情形? 他是少年心性,想起就做,竟不顾那莫测后果。 要知一心两用,犹能导致正气岔道,走火入魔,他居然异想天开,想把两种心法,像幼时搅拌水和泥,塑成各式泥人、泥物般并用。 这后果,好则罢了,不好,走火入魔,半身不遂是小事,真气乱窜,经脉异道,神志狂乱,也是常见的,再不幸,那是死了。 而这好与坏,并非一半一半,而是九十九与一之比,除非徼天之幸,不然休想活命。 故每一位高人,无论他如何怪僻,也不敢把命开玩笑地送去。 更何况这华门心法与“无极定衡心法”,一见便可知是互走极端的两种至高心法,无论武学如何高深的人,也无法找出这两种心法有丝毫溶洽的地方。 华云龙虽知此事危险,只是一来他生性便爱冒险,二来也是未能深知危险究竟有多大,故好奇心起,便不顾一切的做去。 刚开始,他因为深谙华门心法,一运起来便不知其他,未能并运…… 其后,他略为留心了些,居然将“无极定衡心法”也同时运起。 刹那,那一正一逆两股其气,竟然同在经脉中斗起来,他越欲静止,越是错乱,虽知不妙,可是那两股真气竟已不受他指挥,如钱塘怒潮,万马奔腾,不可遏止。 最要命的,是那虺毒同时发作,内腑有若虫螫,浑身真气,又似有剪刀在戳刺般,若断若续,那份痛苦,实非任何人可以忍受。 他就在这不到盏茶时光中,已是面色通红,大汗淋滴,有如从水中捞起一般。 暗叹一声道:“罢了。”淡淡处之,不再对身中真气加以控御。 忽然脑中如受雷击,“轰”的一声,他已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转醒,恍疑似梦,略一凝思,方忆起方才之事,心中一震,暗感两世为人,大呼“侥幸”不已。 却觉体内清灵一片,智珠活泼,朗朗欲跃,细察脉中真气,不禁一阵茫然,莫审祸福。 原来他竟觉脉中真气逆中含正,正中含逆,亦正亦逆。非正非逆,竟连他也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真气蓬勃,自运自行,似又不见什么祸害。 他这次不敢冒失了,欲待请教元清大师再言其他。 这分明是功力精进之证,只是他论轻佻,那是轻佻极了,论稳健,也是异常稳健,华天虹谆谆训子,谓天之降锅,必先以微福骄之,天之赐福,必先以微祸试之,他深凛于心,故不敢便以为是。 正自沉吟间,忽听门口传来一丝轻微声息,他朗声喝道:“谁?” 门一开,香风随着红影飘入,银铃似的声音道:“二哥好坏,吓了我一跳。”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谁叫你像捣蛋鬼。” 却见蔡薇薇已换了红色衫裙,更显得艳光四射,灼若朝霞。 她烁然一笑,道:“怎么?二哥不认识我了。” 华云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叹道:“的确不认识了。” 顿了一顿道:“每当薇妹换了一件衣裳,我就几乎认不出薇妹。” 蔡薇薇嗔道:“难道你只认衣赏不认人?” 华云龙摇头不迭,道:“非也非也,薇妹换一件衣裳,则那风采姿容,又见一番精神,偏又每一种都令天下粉黛失色,我从不信天底下居然有此美人,自然要怀疑是不是我的薇妹罗!” 他风流不羁,无论是真是假,那甜言蜜语,总是层出不穷。 蔡薇薇芳心窍喜,口中却道:“哼!花言巧语。” 星眸四扫,“咦”了一声,道:“原来你没有睡,看来倒真是卧薪尝胆,勤练武功了,可佩可佩。” 华云龙笑道:“我可没有这份毅力,薇妹赞我呢还是损我?” 蔡薇薇道:“随你想。” 顿了一顿,又道:“起来进午餐了,你难道还想练?” 华云龙道:“我倒有这意思,薇妹如亦不饿,可否将‘四象化形掌’的口诀先告诉我?” 蔡薇薇却不愿他废寝忘食的苦练,道:“你想饿死,我还不想陪你挨饿。” 见他还坐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住,嗔声道:“还不来。” 华云龙莫奈何,道:“好!好!去吃了。” 这顿午餐,就在这座独院中小厅内进,小婢环儿一旁待候,仅他们二人在席,但菜肴丰盛精美,十个人也吃不完。 席间,华云龙又追问“四象化形掌”口诀,蔡薇薇不忍过拂其意,当下说了。 那“四象化形掌”共有八式,取义四象八卦,式中含式,相推互衍,变化万千,华云龙但觉“蚩尤七解”虽然诡异毒辣,锐不可当,却是不及“四象化形掌”气势磅礴,奥妙绝伦,果然不愧武圣云震的遗传绝学。 那“四象化形掌”,口诀极简,仅不过百字而已,其玄奥之处,不在当年华天虹获得“剑经补遗”之下。 华云龙边吃边想诀中精义,忽然灵光一闪,手中箸本是挟向一盘鲈鱼的,却顿在半空中,久久不语。 环儿在旁,不禁罗袖掩口,吃吃而笑。 蔡薇薇虽觉好笑,却知这正是他武功突发猛进的时机,瞪了环儿一眼,阻她发笑。 忽听华云龙道:“薇妹,接我一掌。” 手中牙箸一放,右掌似屈还伸,中指独挺,霍然一掌攻向蔡薇薇,正是那招“变动不居”。 蔡薇薇骇然一震,也回敬一招“变动不居”迎上前去,叫道:“我不信你比我聪明那么多。” 华云龙这一掌纵然已窥其神髓,怎能与蔡薇薇十年以上苦练相比。 只是两掌一接,蔡薇薇却吃了苦头,皓腕如折,娇躯一仰,几乎连人带椅摔倒。 原来蔡薇薇熟知华云龙的功力,故掌中贯足同等功力,不意华云龙功力大增,一接之下,虽知不妙,却已不及再贯真力。 她满面娇嗔,拂袖而起道:“好啊!你藏私。” 却见华云龙一掌之后,又复跌入沉思,但见他剑眉时蹙,忽又开展,竟不知她在说话。 蔡薇薇虽恨不得咬他一口,却也不敢误他武功进展,闷然坐下,只听旁边吃吃连声娇笑。 她气无可出,这下可有对象了,目一瞪,怒道:“你笑,有什么好笑的?快滚出去,滚的远远的。” 环儿与琪儿都是与她自幼一起的,对她性情早已熟稔,闻言并不惧伯,道:“是,!” 娘。” 才到厅口,却听蔡薇薇道:“你回来,急什么?怕我吃了你?” 环儿又笑着走回来,蔡薇薇又素手一挥,道:“滚了,我看见你就讨厌。” 环儿噗哧一笑,跑出厅外。 好半晌,才见华云龙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蔡薇薇欢声道:“二哥,你参透多少了?” 她方才望了华云龙半晌,只感觉华云龙文采风流,颖悟过人,满心爱意,那怨意早不知那里去了。 突觉不能太便宜华云龙,不待华云龙答话,道:“接招!” 素手一扬,又是“变动不居”。 华云龙朗然一笑,也以“变动不居”一招迎上,道:“来得好。” 两掌相接,蔡薇薇这次有备,自是纹风不动,她想让华云龙吃些苦头,用足了八成真力。 讵料,两掌一接,华云龙掌上其力怪异无比,竟将她真力旁引,他是稳若泰山。 她惊异万分,道:“二哥,难道你已经取下“瑶池丹’?功力怎么增进如此之多?那真力尤其古怪。” 华云龙道:“这倒没有。” 略整思绪,将刚才华门心法与“无极定衡心法”并运的效果说来。 蔡薇薇代他雀跃不已。华云龙笑道:“薇妹,是祸是福,犹且难知,假若中虺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则这当说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了。” 蔡薇薇道:“吠!你少说几句丧气话好不好?” 两人又谈到酉牌时分,赴梅素若之约的事。 华云龙以为既已言明单人赴约,且他功力大增,谅梅素若已非敌手,就由他一人赴约也罢。 蔡薇薇却坚持非二人同去不可,说是华云龙功力虽增,虺毒未去,若是搏战时忽发如何得了?况九阴教高手如云,又是不择手段的邪教,群起围攻,华云龙功力再高,也招架不住。 争论半天,才决定由华云龙明着赴约,蔡薇薇暗中跟随。 这一顿,直吃了大半个时辰始毕。 餐毕,又讨论了一阵“四象化形掌”,华云龙进境之快且不说,那真力之古怪,更令蔡薇薇惊异不已。 问他如何运用,连华云龙自己也不明白,只觉不由自主的就施展出来了。 看看申时将尽,红日西斜,两人始动身前往。 蔡薇薇虑及暗中跟随,红色实太夺目,又换上白色衫裙。 华云龙佩剑执扇,一副贵公子的模样,那折扇自家中携来的,早巳失落,这柄是蔡薇薇赠他的。 由金陵世家至钟山西麓,在他脚程之下,顷刻即至。 离那座气象宏伟的宅第犹远,庄门一开,只见那身材矮小的引荐堂主申省三,领了一批九阴教徒,迎了出来。 华云龙反而放慢脚步,折扇轻摇,走向庄门,那像赴生死之约,倒似参加知友之宴。 待他走近,申省三早已不耐,勉强一抱拳,道:“华公子果是信人,敝教主有请。” 龙华云折扇一收,道:“你家教主何在,为何不亲自迎接?” 申省三阴笑道:“华公子能否代表令尊?” 言下之意,是华云龙不配梅素若亲自迎接。 华云龙折扇一张,扇了两扇,道:“话不是这么说法……” 申省三早已不耐,道:“华公子有何见教?” 华云龙暗笑他太沉不住气了,益发从容,道:“华某与贵教主也算朋友了,瞧在朋友之情的份上,也该亲身出迎才是,难道如今尊荣,便看不起昔日朋友了?” 他顺口胡谄,用意在牵住庄中人注意,好让蔡薇薇混入。 申省三冷冷地道:“如此说来,华公子是非教主出迎,不肯入庄?” 华云龙摇头道:“不然,贵教主如今终究是一教之主了,这架子倒也不可不摆。” 折扇轻摇,当先走去。 申省三啼笑皆非,连忙追上,道:“在下带路。” 他虽恨华云龙入骨,可是见他轻袍缓带,折扇佩剑,那雍容风度,也不由心中暗赞道: “不愧天子剑之子。” 来至上次所见的美轮美奂、金碧耀煌的敞厅前,却见那美艳如仙的梅素若,手执鬼头杖,阶下相迎,随后是刑名殿主厉九疑,司理堂主葛天都,传道堂主樊彤。 华云龙见梅素若肯降阶相迎,倒是一怔,据他猜想,梅素若很可能傲不为礼,企图折辱他一番。 心念一转,上前齐额一礼,道:“华炀拜见来迟,梅教主海涵则个。” 梅素若持杖还礼,漠然道:“梅素若有失远迎,华公子海涵一二。” 华云龙见她语声虽冷,却没有什么杀机,心中暗感困惑,她与昨夜并不相同。 入厅分宾主坐下。华云龙见厅中仅有一席,那酒菜的丰美不说,盏碟银制,特别精致,不亚王侯,席边三婢侍立,却是梅素若贴身爱婢小玫、小娟、小苹。 虽日犹未没,而八角宫灯,已燃点着。 席中梅素若虽未殷殷劝酒,却也无唇枪舌剑,火辣辣的情形,变成只闻杯盏碰击声,未闻人语,倒似家人聚食,无话可谈似的。 华云龙大感意外,忖道:“我就看你这丫头捣什么蛋?”沉住气,静以观变。 他自恃百毒不侵,垣然吃喝。 酒过二巡,菜也上了三道,梅素若忽道:“华公子可是想知江南儒医下落?” 华云龙心道:“你明知故问。”口中却道:“在下恳请梅教主指示我余伯父下落。” 梅素若冷笑道:“你以为本座会说?” 华云龙暗道:“来了。”含笑道:“在下原未抱有太大希望。” 梅素若微微一怔,道:“那你来此何为?” 华云龙不答反问,道:“在下敢问梅教主一句,玄冥教与贵教结为盟友,玄冥教所作所为,教主果然皆知么?在下余伯父,玄冥教似是极为重视,教主果然知道他老人家下落么?” 梅素若冷然一笑,并未作答,龙华云又道:“以在下猜测,教主恐未必知道。” 梅素若缓缓地道:“且不问本座知晓与否,你既以为本座未必知道,又何苦来此?” 华云龙含笑道:“无他,为一信字而已。” 梅素若玉面一片讥晒之色,道:“哦!信字对你如此重要?” 华云龙心中忖道:“这丫头口风好紧,意向莫测,倒不可小看了。”心中暗筹对策,口中道:“梅教主当知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梅素若轻笑一声,道:“大概华公子还自恃武功高绝罢?” 美眸一瞥厉九疑等四人,道:“不知华公子以为本教在座五人功力怎样?” 华云龙道:“无一不是绝顶高手。” 梅素若本来冷若冰霜的玉面,竟然如春风桃李般,绽出了笑容,那份艳麓,令华云龙目为之眩,只是心中更是警惕大起。但听梅素若道:“不知本座与在席四位,一起向公子出手,公子逃得了么?” 华云龙大感骇然,外表却从容一张折扇,笑道:“教主真会开玩笑。” 要知这席上人虽少,却等于九阴教精华在此,真要齐向华云龙出手,华云龙自审虽武功大进,也难幸免。 梅素若吟吟一笑道:“华公子真以为本座是说着玩的么?” 她一反平日冷若冰霜之态,华云龙更惊疑不定,饶他聪明机智,竟也估不出她葫芦中卖什么药。 俊目一闪,打量了葛天都等四人,见他们都面色冷漠,看不出什么联兆。 略一沉吟,他淡淡一笑,道:“教主玄机,恕华炀愚蠢,莫能揣测。” 梅素若玉面忽又森冷一片,华云龙以为即欲出手,心如紧弦,巳准备先向她全力攻击。 讵料,梅素若美眸忽一瞥厉九疑,那目光好难领会,善恶难度。 厉九疑忽然长身而起,向梅素若躬身道:“属下现有急事,及待办理,请教主容属下中途退席。” 梅素若漠然道:“厉殿主请便。” 厉九疑居然也朝华云龙拱拱手,道:“厉某无状,华公子恕罪。” 华云龙连忙起身还礼,道:“厉段主调兵遣将,想必大费心力。” 他以为历九疑必是去率领九阴教徒,防他逃离,故不觉出言讥讪。 却见厉九疑淡淡一笑,退出厅外。 华云龙暗暗忖道:“薇妹不知躲在何处?” 又过片刻,传道堂主樊彤又起身告罪退出,不及一刻,司理堂主葛天都,引荐堂主申省三陆续告退,厅中除了斜酒的三个小婢,竟只剩华云龙与梅素若二人。 这局势大出华云龙意料之外,饶他聪明颖悟,也不知梅素若究竟存了什么主意,只听梅素若银铃般而又冷若冰霜的声音道:“华公子于此有何感觉?” 华云龙心道:“这丫头真可谓喜怒莫测了”,吟吟一笑,折扇轻摇,道:“在下以为这情形非常友好。” 折扇一收,又道:“如能谈谈心。那当然最好,梅姑娘以为是么?” 他又改口称梅素若为姑娘,俊目注视住她冷艳的花容上,想看出她的意向如何? 只见梅素若不羞不恼,若未闻他之所言,顿了良久,方始淡淡地道:“你刚才在庄外曾说,本座是你朋友,难道你不再与九阴教为敌了?” 华云龙忖道:“原来她刚才隐身一旁。”沉吟片刻,正色道:“在下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梅姑娘可否……” 小玫侍立于梅素若身后,忽然道:“既然不中听,不必说了,免得我家姑娘生气。” 梅素若美眸回瞪她一眼,又面对华云龙道:“你说,本座听着。”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九阴教如能改邪归正………” 梅素若不待他说完,冷笑一声,道:“本教那里邪了?何需改正?这且不说,依你之言,整个武林,分明由你们华家独霸。” 华云龙剑眉一蹙,道:“梅姑娘此话怎讲?” 梅素若冷笑道:“侠义道由你们华家为尊,改邪归正,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华云龙敞声一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侠义道的人,以义相交,谁也不在谁的上面,何来称尊之说?况家父亦无争霸江湖之心。” 梅素若道:“那好极了,本教就改邪归正,侠义道由本教为首如何?” 她改称尊为“为首”,华云龙倒也不能否认,微微一笑,肃容道:“如果梅姑娘真能为苍生造福,则依梅姑娘所言,亦无不可。” 梅素若冷笑道:“你说的好不轻松,难道你能代表令尊及整个侠义道么?”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梅姑娘,我华炀虽是华家子弟,论武功,论名望,不值一道,论人品,更是轻佻还薄,大为尊长诟病。” 梅素若冷哼一声,华云龙置之罔闻,道:“可是自信此言,不但家父必然同意,以为我这不肖之子,第一次说对了两句话,就是其他尊长,也必认可。” 梅素若玉面一片讥哂之色,道:“你凭什么如此认定?” 华云龙淡然道:“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在下就凭这一点而已。” 他虽淡淡说来,那浩然之气,却沛然不可御。 梅素若好似挨了一棒,冷艳的面上,一片茫然,要知她受养于邪教中,那九阴教主纵是爱她,所谆谆训示的,无非阴谋诡计,至如诚以待人,在九阴教看来,那根本是狗屁不通,自寻死路的话,那里会教她,只是先天良知,终不可掩,致令她劳心杂念纷然,一时竟失了主张。 只觉得华云龙虽有轻佻之态,而光明宏伟的胸襟,依然不损,邪不胜正,她虽为一教之主,自愧弗如之心,油然兴起,却为了她那孤傲性情,随又芳心暗恼,心道:“姓华的又有什么了不起。” 定了定神,道:“此事口说无凭,不谈也罢。” 华云龙暗自皱眉道:“看来这丫头耳濡目染,执迷已深,再难回头了。”想到终究要与如此绝代红颜,兵戎相见,这可是弥足遗憾的事,不禁深深一叹。 梅素若见状道:“你长吁短叹,可是怕了?” 华云龙朗然一笑,道:“华家子弟,还不知畏惧是何物。” 顿了一顿,恳然道:“不管梅姑娘如何?但如今在此厅中,不知可否暂捐前嫌,饮酒清谈?” 梅素若闻言之后,默然半晌,突然将面前银杯,朝华云龙遥遥一举,轻呷一口,重又放下。 华云龙忖道:“她口虽不言,这是应允之意了。”也急忙举杯一礼,却一口饮尽。 梅素若道:“小娟,替华公子添酒。” 小娟应了一声,执壶为他斟满,趁机低低在他耳畔笑道:“上次你想喝一杯白水都不成,这一次可高兴了吧?不但美酒佳肴,姑娘还亲自陪你。” 她语声虽低,梅素若功力高强,如何瞒得,玉面一沉,道:“没规矩,想挨打么?” 小娟香舌一吐,连忙住口,华云龙笑道:“令婢聪慧可人,这样子一无隔阂,有同家人,最好不过。” 梅素若忽然冷声道:“你此言可是真心话?” 华云龙暗道:“难道这一句话,又惹起她怒火了?”笑容不改,道:“焉能有假。” 梅素若凝目望去,见他面上款然一片,且逞迫切之色,心中暗暗叹道:“我既承恩师衣钵,此生是无法与华家化敌为友了,唉!我……也罢!”心念一决,忽然灿然一笑,道: “既然你这般说,则这些丫头们放肆起来,可别怪我没管教好。” 她不自称“本座”,显然是撇开了九阴教主身份,仅以自身与华云龙相交,这一点,华云龙倒是明白。 只是他又沉醉于梅素若巧笑之下,除了呆目注视,再也不知其他。 但觉梅素若平日冷若冰霜,这一笑,直如冰山冻解,大地回春,百花怒放,朝霞耀彩,艳丽不可逼视,与方才那种飘忽的冷笑,那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梅素若本就明艳绝世,除了蔡薇薇外,天下再无一堪与相较之女,尤其她素日冷峻,像这种巧笑倩盼的情形,更是绝无仅有,难怪华云龙要目不转睛,生怕失去了这一番福了,连本拟送入口中的杯酒,也忘了饮下。 梅素若纹风不动,任他注视,道:“假如我现在向你出手,只怕你死了还做糊涂鬼。” 华云龙举杯一饮而尽,笑道:“你可知道,我平日以为死当如何,才切合我华炀的性情?”他也将姑娘、在下之称省了。 梅素若黛眉一蹩,道:“好好的何必谈起这丧气事来了。” 华云龙心道:“你日前还想取我之命,现在却作此言,真是不可思议。”微笑不语。 梅素若见他待答,想了一想,道:“你们男子汉,大丈夫,讲究的是壮烈牺牲,马革裹尸还,想必是你所望的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道:“不是,马革裹尸,壮则壮矣,仍不切合我。” 梅素若笑道:“那是寿终正寝,死于床上?” 华云龙摇头道:“这又太平淡了。” 梅素若嗔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懒得猜了。” 华云龙朗然一笑,其实梅素若已知他是说死在她手中的死法,是他最愿意的。 他们这时言笑宴宴,由厅外看来,厅中一男一女,把盏劝酒,男的貌赛潘安,俊美无俦,女的容逾西子,娇媚俏丽,分明一对情侣,那似生死仇敌了。 梅素若的三名婢女,更是心中糊涂,暗道:“姑娘平日对人,都是冷冰冰的,这华云龙究竟是敌是友,姑娘为什么对他如此好?是了,看来准是最好的朋友。” 面对佳人,口饮醇酒,华云龙早已醺醺欲醉,突然,他想起蔡薇薇,忖道:“薇妹不知躲在那里,见此情形,她会不会不悦?” 不觉向厅外望去,但见夜幕早已悄然下降,厅外昏黑一片,厅中却宫灯辉煌,流苏映彩,假如蔡薇薇就在外面,很容易见到厅中情形。 梅素若见他忽然停杯四望,也自按杯,道:“你有什么急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华云龙随口道:“有一位长辈约我亥时相见,地点就在金陵,时间尚早,还是饮酒吧!” 梅素若哦了一声,也不追问,道:“听说令堂当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 她意犹未尽地停口,华云龙一怔望去,却见她似是极少饮酒,开席迄今,也不过喝了两三杯,虽功力深厚,却也莲脸生晕,倍添艳色,华云龙暗暗想道:“而今这般融洽,片刻后又需翻脸动手,唉,这未免……” 心头一烦,仰面尽杯,小娟连忙替他注满了酒,他抛去思虑又道:“家母常言,女子重在德行,至于容貌,乃其余事,不足斤斤计较。” 梅素若莞尔一笑,道:“令堂当年至情至性的事迹,我是敬慕已久。” 其实,白氏夫人而今虽温良有加,当年未遇华天虹前,乖张狠辣,恋上华天虹后,始行改去,此事华云龙不太清楚,梅素若却是明白,只是此时此境,她当然不会对华云龙之言,加以批驳。 顿了一顿,又道:“你身畔那位蔡家妹妹,德行自是胜我百倍,论容貌,也是胜我多多。” 小苹因方才小玫、小娟都曾开口,也不甘寂寞,道:“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那家丫头,敢与姑娘比?” 华云龙见梅素若玉面一沉,似将喝斥,他对这几名灵慧小婢,也异常喜爱,忙道:“你不是曾说像家人般相处,则她们所说,我不见怪,也就是了。” 梅素若面容一松,道:“唉!我自幼孤僻,并无朋友,稍可相语的,只有这几个丫头,以致养成她们没规矩的样子,你可别见笑才好。” 她此刻真的将华云龙视做知心之友,否则以她孤傲性情,如何肯说这等话。 华云龙心忖:“她以真心待我,我却犹留三分,岂不可愧”,想要劝慰两句,梅素若又抢先道:“你也不必劝,你所劝的,我未必能采纳,也未必喜欢。” 悠然一叹,玉容大有凄然之色。 华云龙知道相劝无益,心念一转,执杯笑道:“空谷幽兰,独吐芬芳,本即不见赏于世人。” 他这几句话深得梅素若之心,梅素若芳心甚悦,微微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华云龙笑道:“你不骂我讨好卖乖,佻薄可恶了?” 谈笑中,不觉戍时已过四刻,华云龙念起元清大师之约,不觉望了望天色,要告辞,却觉得盛会难再,竟略一疑迟。 梅素若见状花容一黯,道:“唉!你要走了,此后相见,就要以死相拼了。” 华云龙本即多情种子,闻言黯然,口齿启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梅素若又道:“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我也决不会放过半分杀你之机,到那时候,你不要怨我无情。” 小苹插言道:“姑娘,说得好好的,怎么又杀呀拼呀的起来了?” 华云龙心道:“要我手下绝情,这可是万分难办的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 “我……但觉无话可说。”语音一顿,道:“希望下次相遇,仍如今夜……” 梅素若忽然变色,截口说:“你别作梦!” 罗袖一拂,立起娇躯,竟不再说半句,已执着鬼头杖,转身向厅后行去。 就在这瞬间,华云龙已见到她美眸之中,泪光浮动,知她是为了个性高傲,不欲让自己见到她伤心之态,故拂袖而去。 其实他虽自深谙少女之心,可是少女心,海底针,他终未能把握住梅素若瞬息万变的少女之心,扭转乾坤,化敌为友,致令她变色而去。 忽听小玫叫道:“姑娘。”追了过去。 小苹却愤愤将酒壶向上重重一放,道:“哼!白侍候你半天,却将我们姑娘气成这样。”也跑向厅后。 华云龙方自苦笑,只听小娟在背后道:“华公子,你留在厅中,与我家姑娘再见,就不算下次,岂不即可不必为敌了?” 华云龙心忖:“这丫头言虽天真,倒是一片好心。”转过身子,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啊!” 小娟抿一抿嘴,道:“您不会办完事回来么?” 华云龙哑然失笑,伸手摸摸她秀发,大踏步走出敞厅。小娟怔了一怔,想追下去,倏又止步,改奔厅后屏门。 且说华云龙走出敞厅,一路上虽见九阴教徒,却未拦阻,他心中暗诧,难道今夜就让他安安稳稳出庄。 他心中警惕,却取出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倒似在家中一般,好不潇洒自在。 将至庄门,却见那身形瘦长的樊彤与顶门微秃的厉九疑,率了十来名九阴教徒,守在门旁,不由暗哼一声,忖道:“今晚看来非经一场激战,怕不能走了。” 但觉这一战已虽不惧,却也可虑,尤其蔡薇薇迄未传音通知,与约定不符,未免令他诧异。 转念间,距厉九疑等已不足三丈,只听厉九疑道:“华炀,若非本教主传令,放你一马,免得人言本教家中欺人,嘿嘿!本殿主定让你今夜来得去不得。” 华云龙暗道:“她言虽如此,明是暗存呵护之意,九阴教的人个个心机深沉,理当皆知,不知有何感想?我虽不必要她如此,其情却是可感。”也不知是惊是喜,一时不由愣住。 只听樊彤嘿嘿两声,道:“小子,今晚便宜你了,还不快滚。” 华云龙明知他们心怀不忿,格于梅素若之令,故欲激他先行出手,推卸责任,无奈本已心烦,竟怒火上升,冷然一晒,道:“要打就打,罗嗦什么?”折扇入怀,龙行虎步,欺身上前。 厉九疑见他目中无人之态,怒哼一声,右掌抡起,就待劈出,忽又忍住,道:“华家小子,动手之责,可由你负。” 华云龙喝道:“罗嗦”!霍然一掌,已拍向樊彤胸前。 原来他机警绝伦,见樊彤目光一转,猜他欲出手偷袭,故先下手为强。 樊彤惊怒交迸,狞声道:“好小子”一式“推山填海”硬接上去。 显然,他是想仗着近一甲子的功力,华云龙必是不敌,故硬接硬架。 却见华云龙不避不闪,迎了上来,心中方喜得计,岂料两掌一接,但觉对方掌力一吞一吐,掌势一滑,几乎带动身子,总算功力深厚,真气一沉,已然稳住,不禁脱口道:“小子邪门。” 华云龙冷然道:“少见多怪。” 口中说着,手下却趁势连出“困兽之斗”,掌掌如巨斧开山,追得樊彤连连倒退,除了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再难攻出一招。 厉九疑一旁暗道:“这小子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就有这等功力,更难得机警已极,不趁今夜收拾下来,日后又是一大祸胎。” 再想起梅素若对华云龙之景,他杀机更炽,觉得不毙了华云龙,绝了梅素若念头,只怕九阴教就要生生断送了,正欲出手,忽听华云龙激斗中道:“厉殿主如有兴趣,不妨也上来玩玩。” 两人对博,劲风激荡,逼得四周九阴教徒纷纷散开,樊彤连退八九步,已出庄门。 高手相战,何能分心,华云龙一开口,立于樊彤可乘之机,他“乱正行迷踪遁法”神妙无穷,连踏三步,已脱华云龙掌力范围,冷冷一哼,反扑过去,连连八掌。 华云龙凝立如山,左封右架,未退半步,蓦地一招“变动不居”,击了过去。 这一招玄奥威盛,锐不可当,樊彤心惊之下,迅展“乱五行迷踪遁法”,险险闪开。 但见华云龙并未追击,哈哈一笑,道:“九阴教传道堂主,不过尔尔,华老二失陪了。” 身形一掠,倏忽之间,已在十丈之外。 他们这一场对搏,早已出庄,谁也料不到他方占上风,却暴然退走,连厉九疑都不及拦阻,遑论其他。 樊彤怒发如狂,追上前去,厉吼道:“华家小子,有种的别走。” 忽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冷然道:“樊堂主!” 樊彤心头一震,驻足回身,却见梅素若玉面充满怒色,手拄钢杖,站在庄院门口,厉九疑却满脸惶然,侍立身后,暗道不妙,忙躬身道:“属下在。” 梅素若美艳如仙的面庞上,突然盖上了一层万载玄冰,道:“樊堂主,家师虽传位与我,本座却自知年轻识浅,功力薄弱,此不上诸位……”倏然顿住,目挟霜刀,森然盯住樊彤。 樊彤冷汗一暴,躬身道:“属下知罪,请教主降罚。” 厉九疑心中暗暗忖道:“我若正言相劝,她怒火正炽,必同火上添油,不如这般。”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朝梅素若躬身道:“教主初登大位,而属下与樊堂主即敢阳奉阴违,不严加惩处,何能以戒来兹?” 此话一出,梅素若反而面容消霁,道:“本座亦知厉殿主与樊堂主均是为本教着想。” 一言至此,星眸一扫二人,见他两人皆是惶然低首,略一吟哦,又道:“不过本座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你们大可放心。” 厉九疑与樊彤齐惶然道:“教主言重了。” 梅素若道:“这番违命之罪,暂且寄下,你们戴罪立功,勉力为是。”语罢素袖一拂,迳入庄中。 厉九疑与樊彤,相视苦笑,也随后入庄—— 第十七章 冷艳烈花 再说华云龙疾驰向南,忽听蔡薇薇的声音道:“二哥。” 华云龙方一停步,香风吹来,蔡薇薇已飘落身畔,道:“时已不早,与尊长相会,岂可晚至?我们边走边谈吧!” 华云龙道:“薇妹说得是。”又举步若飞,驰向南方。他虽至金陵不久,也知雨花台在府南聚宝门外。 蔡薇薇不疾不徐,与他并肩而奔,道:“二哥,我见你与梅素若谈得高兴,所以没有按照约定,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告诉你我存身之处。” 华云龙听她纯真一片,毫无不悦嫉妒,心中暗感到:“薇妹如此善良,我宁可死上千遍,也不能伤了她的心”。心中想着,口中却道:“你藏在哪里?” 蔡薇薇道:“就在厅外五丈远的花丛中啊!”嫣然一笑,又道:“梅素若口中虽说容貌不如我,哼!其实她心中一定自命天下第一美人。” 华云龙听她语气中也有较量之意,莞尔一笑,道:“理她则甚?” 蔡薇薇默了一默,道:“二哥,你下次与她相见,真要为生死大敌么?” 华云龙正为此事烦心,闻言佯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蔡薇薇道:“这件事应该及早拿定主意。” 华云龙不欲多谈此事,撇开道:“我自有道理,你大可宽心。前面就是聚宝山,我们快上。” 两人何等轻功,虽未尽展,已快逾追风。循着城墙跑,时在夜深城闭,除了秦淮花舫,笙歌犹传外,未见行人。 今夜月色甚佳,上了雨花台,已见元清大师灰衣布衲飘飘,盘膝坐在峰顶。华云龙见他宝相庄严之态,不禁下拜道:“晚辈迟至,公公恕罪。” 蔡薇薇却奔上,喊道:“公公。”扑入他怀中。 元清大师修为已入神化,岂不知两人已至,但直至此刻,始慈目缓睁,道:“龙儿不必多礼。”忽然一怔,沉声道:“龙儿,你吃了什么?因何印堂神色,大异晨时。” 华云龙暗赞他神目如电,起身将情形说了,元清大师又按脉细查,便闭目不语。 蔡薇薇侯了片刻,见元清大师仍一语不发,推了他肩膀一下,娇声问道:“公公,怎么了?” 元清大师睁开双目,微微一叹,道:“你这情形,倒有几分象‘无极定衡心法’最高之境,正逆合运,生生不息……” 蔡薇薇欢声道:“那好极啦!” 元清大师摇一摇头,道:“不过老衲却可断言非是‘无极定衡心法’最高之境,唉!是祸是福,连老衲也难断定,看来非与令尊见上一面,详为研究不可。”。 蔡薇薇大感失望,华云龙愕然道:“公公见过我爹了?” 元清大师点一点头,沉吟有顷,忽对蔡薇薇道:“薇儿守护一旁,待我再查一遍。” 蔡薇薇知元清大师想用真气搜脉,这可是异常危险的事,一个不巧,两人俱有走火入魔的厄运,忙应了一声,走出二丈,运功戒备。 元清大师面庞向华云龙,道:“龙儿,你背我盘坐行运功。” 华云龙应了一声,依嘱盘膝坐下。 蔡薇薇虽四外严戒,却是不时望向他们,(缺) 掌按上华云龙‘百会穴’,一掌按上‘命门穴’,(缺) 垂帘塞兑。 半晌,华云龙忽面呈痛苦之色,汗下如雨。蔡薇薇(缺) 心几乎跳出口腔,运功之时,理当面呈安详,如此情形,除非是走火入魔或散功之前,始会呈露。 忽听元清大师道:“龙儿,不要运功抗拒(缺) 又过片刻,元清大师忽然收掌 (缺半页) 道:“服下一粒,运功调息。” 华云龙一瞥之下,已见瓶高四寸,镌有“小瑶池”三字,他知必是“瑶池丹”,道: “公公,此丹可解虺毒?” 元清大师道:“此丹中含有异种‘金蚕龙胆草’,正是百蛊克星,谅那虺毒必可解得。” 华云龙忖道:“金陵世家的至宝,昌义兄未服,我服了(缺半页)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目光一扫两人,两人虽因他忽然扯上不相干的事,暗感奇怪,却知必有道理,静待他继续说下去。元清大师微微一叹,接道:“他老人家说,灵丹是用以济世,希望这‘瑶池丹’有朝一日,救上千百人性命,惭愧的是,三百年来,所用八颗,五颗是金陵世家用去,其他三颗,所施惠者,也是多少与金陵世家有关的人。” 他言语至此,两人均知其意了,分明是同意华云龙所言。蔡薇薇一心只在华云龙身上,大不以为然,只是元清大师陈义正大,却也不敢争论。 华云龙站起身子,将玉瓶递回元清大师,元清大师摇一摇头,道:“你收着,留着救人,老油疏懒成性,不欲再动。” 华云龙也不多说,纳入怀中,忽触那根碧玉书签,心头一动,取出奉上,道:“这根书签上有些掌式武功,可否请老公公鉴定?” 蔡薇薇也“啊!”了一声,取出那由陈明达身上搜出的玉瓶,送了过去,道:“这件东西也请公会看看。” 元清大师一并接过,先对那根上雕“九曲宫经斋”的书签,执于面前,那签上字,纵小逾蝇头,凭他功力,无殊磐石,略一浏览,耸然动容,道:“九曲神君,不愧天纵之才,也唯有他那诡异性情,创得出这等诡谲武功。” 将碧玉书签递还华云龙,道:“上面武功,虽漫无体系,凭你聪明,不难理出头绪,这套武功虽与你家武功路子大异,可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妨采撷精华,融会贯通。” 华云龙诺诺连声,收回怀中,却见元清大师又拔开瓶塞,将瓶口凑近鼻端,蓦地面色一变,盖起瓶塞,连道:“好厉害,好厉害!” 蔡薇薇急声道:“公公,有大碍么?” 元清大师长长吸了一口长气,面色回转,将头一摇,道:“还好,不知瓶中乳汁究是何物,一嗅之下,连老衲也略感昏眩,你们由何得来?” 蔡薇薇骇然道:“连公公也觉不适,幸而得手之时,未曾开启,否则怕不晕倒当场。” 华云龙道:“此物本属余伯父的。” 元清大师讶然道:“余尚德这孩子因何存此恶物?你仔细说来。” 蔡薇薇抢着道:“我来说。”急急将获得经过说出,顺便连荒谷夜战,也细细叙述,叙完又道:“薇儿猜这瓶中之物,必是与‘四目天娱’、‘三足碧蜍’合药用的。” 元清大师静静听她说完,将玉瓶递与华云龙,道:“老衲于药物一道,并未深究,令堂身为九毒仙姬衣钵传人,还是由你转交令堂,加以鉴定。”他所说令堂,是指华云龙的大娘秦氏夫人,非生身之母白氏。 华云龙暗道:“我不知几时方能回家,这……” 心念电转,仍是接过收起,道:“晚辈不去茅山潜心练功了。” 元清大师微微一叹,道:“老衲以为藉着虺毒,迟则五年,短则三载,必可让你炼至最高之境……” 华云龙心中暗暗忖道:“我本以为这位前辈所谓短时间,仅是三月五月,想不到偌久,岂不缓小济急?但旋想起练武的花上一甲子岁月;也未必能臻此境,则三五载实是极为短暂。” 忽觉元清大师倏然住口,凝目望去,见他眉头一蹙,竟苦苦思索起来。 只听蔡薇薇讶然道:“公公……”他连忙一拉蔡薇薇,低声道:“别吵,公公一定想起什么要事,需要即刻解决。” 蔡薇薇抿一抿嘴,不再说话。 寂然片刻,元清大师突然双目一张,神光斗射,那光芒连天上星月,也似蓦然一黯,功力之高,已臻不可思议,两人也不由一惊,却听元清大师肃然道:“龙儿,老衲筹得一计,或许对你炼化虺毒有所补益,且可增益功力,只是此法甚险,略有差错,必致身死,你意下如何?” 华云龙见元清大师面容肃穆,隐有沉重之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即元清大师,亦无十分把握,他稳健秉自天生,貌虽轻佻,岂是贪小失大之徒,便欲开口辞谢。 忽然,心头一动,暗道:“不对啊!这位前辈何等人物,纵然亟思造就后辈,也断然不至出此下策,此中必有讲究,恐伯因说出,徒扰人心,宣不宜之于口。” 就这一忽,他已转了百十个念头,目光一抬,肃然道:“晚辈已然决定……” 元清大师截口道:“欲速则不达,见小则忘大,你多想想。” 蔡薇薇娇躯忽然偎入华云龙怀中道:“二哥,公公既说此言,你就不必冒此大险了。” 华云龙伸手一摸她如云秀发,道:“薇妹,我的决定,你信任与否?” 蔡薇薇螓首一点,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转面向元清大师,道:“龙儿有劳公公了。” 元清大师暗暗叹道:“这孩子果然敏慧,竟让他猜出几分。”点一点头,蔼然道:“此举虽有凶险,老衲却有八分把握,你不必挂怀,那是最好。” 华云龙笑道:“公公宽心,龙儿自信这等胸襟还有。” 元清大师四方一扫,道:“此地一无遮蔽,不宜施术,最好寻一深洞。” 蔡薇薇本待劝阻,旋又想道:“反正他有不幸,我也陪他,劝既不能,不如缄默。”一念及此,芳心竟是大感爽然,不觉之中,情根巳深种如斯,见状道:“薇儿以前常来此地拣彩石,熟的很,这附近有五六丈深石洞,干燥洁净,可以么?” 元清大师点头道:“虽小了些,也将就用了。”话声中,立起身子。 蔡薇薇道:“薇儿带路。”抢先走下峰顶。 那山洞位于山腰,上垂峭壁,藤萝深覆,洞前有若平台,十余丈外却是一片疏落竹林,洞虽不深,却也宽敞、平坦。 这等距离,在三人说来,真是举足即至。 入洞之后,元清大师即令蔡薇薇守在洞口,再命华云龙盘膝坐下,他自己却立于华云龙身后。 蔡薇薇朝洞外站立,螓首一转,却将一双清澈有若秋水的目光,紧紧盯着两人。 洞中虽暗,如何难得倒她。 但见元清大师立身运功,半晌,忽出指连点华云龙‘膈俞’、‘肝俞’、‘脾俞’诸穴,然后掌心按住华云龙‘天柱穴’。 这几处穴道,都属于‘足太阳膀胱经’,蔡薇薇虽知元清大师在帮华云龙炼化虺毒,但见华云龙刚才雨花台上,面呈痛苦,身子略有颤抖,仍是心悬不已。 她芳心暗暗道:“该死的呼延恭,本姑娘总有一天,也要你呼天喊地尝尝生死两难的苦头。” 转念间,只见元清大师忽然收手,后退半步,知道又将施展下一步手法,正欲看下去,突闻洞外传来衣袂飘风之声,听声音,分明是一流高手施展轻功奔驰,且来势竟向此洞而来。 她急转转目望去,却见月光下,一道人影,若风驰电掣,由树梢奔来,距此不足五丈,不禁脱口喝道:“站住!” 喝声出口,追悔不迭,原来她在仓卒之下,竟未瞧出那。灰影之势,分明仅是路过,自己这一喝,岂不自露位置,又结怨家? 只见那灰影闻声之后,略为一顿,身形一闪,巳纵落洞前丈余,两道冷电般目光,似欲透过覆洞藤萝。 灰影一顿之际,蔡薇薇已见是一位挽道髻,手执拂尘,身穿灰布身形道袍,容貌清丽的中年道姑。她知这小洞决瞒不过这等高手,况又出声。 仓猝中,星目一瞥华云龙,却见元清大师已然盘坐地上,右掌压在他背心‘灵台穴’上。 她不假思索,碧萝拂处,穿身而出。 灰袍道姑先头闻娇喝之声,脆若银铃,已知是位姑娘,却不料艳丽如此,月光下,蔡薇薇罗袂飘飘,美若嫦娥谪凡,不禁微“噫”一声,心念一转,暗道:“难道是她?”手中拂尘一指,道:“你姓蔡?” 蔡薇薇本欲出面道歉,打发对方走路,朱唇方启,却听灰袍道姑已喊出自己姓来,也“噫”了一声奇道:“这位仙姑,你怎么知道的?” 灰袍道姑所测不错,心中忖道:“这丫头果然明媚绝世,玉儿失身,本已无望,再有她梗于中间,更是谈也别谈。”漠然一笑,道:“华姓那小子为何不出来?” 蔡薇薇听她语气不善,戒心大起,道:“他不在此。” 她生平从未撒过一次谎,话一出口,白玉般的脸上,早是羞红一片。 灰袍道姑何许人也,一眼之下已自了然,冷声道:“华云龙在炼功么?” 蔡薇薇芳心一震,暗道:“好厉害!”楞了一楞,道:“你是谁?” 灰袍道姑仰天厉笑一声,并不答话,拂尘一挥,笼天盖地,当头罩下,那拂尘上的数百根马尾散开来,根根袭向蔡薇薇要穴。 原来灰袍道姑愈看愈觉蔡薇薇娇艳,那杀机竟也掩抑不住,愈来愈炽,故遂尔出手。 蔡薇薇冷不防她骤然出手,惊怒交迸,怒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莲步倒踩,娇躯如行云流水,一退倏进,一掌反击回去竟未防灰袍道姑乘机冲入洞中。 灰袍道姑心中虽惊,冷然一哂,拂尘倏转,刷的一声,卷向敌人手腕,左袖一拂,暗劲陡涌,袭向蔡薇薇胸口。 蔡薇薇暗道:“这道姑出招换式,无不见迅速神奥,自是当世第一流身手,是玄冥教的人么? 心中想着,左掌斜挥,已破去来劲,右手并指如戟,欺身向前,戳向灰袍道姑的‘将台穴’。 灰袍道姑见她毫不退让,处处抢攻,心中暗骂:“小丫头好波辣!” 却也想到华云龙必是炼功正紧,故而如此,倒也怕惊扰了他,转念下,身形飘退二丈。 蔡薇薇见她退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蹑迹而上,连出七掌。 灰袍道姑勃然大怒,冷声道:“丫头敢尔。” 身形一闪,避开锐锋,右手拂尘一张,迳袭敌面,拂尘玉柄,倒戳蔡薇薇‘章门穴’。 两人出手均疾若闪电,刹那间,二十余招已过。 那灰袍道姑招式奇诡,专走偏锋,决不与敌硬拚,只是招招均袭向敌人重穴,挨上一记,不死也得重伤。 两人均俱干扰了华云龙,故闷声相搏,一时除了劲风猎猎,带动枝叶沙沙,无他声且愈斗离洞口愈远,此际,已离开十丈之远。 蔡薇薇渐感不耐,想道:“这道姑功力高强,如此要缠战几时,离洞过远,也非所宜。” 思忖及此,双掌一左一右,施出‘日月相推’,瞬转‘稿仑虚屈”。 灰袍道姑心头暗骇道:“武林中何来如此掌法?” 但见她这两招,外观平淡,其实一旋一按,圆通浑粹,蕴八卦太极之势,藏天地运行之机。 不敢硬接,身形一飘,转至蔡薇薇侧方丈余。 蔡薇薇大感意外,忖道:“她这身法飘逸迅速,比之‘移形换位’,似犹胜二分,不在九阴教‘乱五行迷仙遁法’之下。” 只听灰袍道姑冷冷说道:“好掌法!好功力!只是贫道还想领教。” 语声中,拂交左手,碧光一闪,右手已握住一柄碧绿晶莹的玉钩。 她纵横天下,还没有被人连番逼退过,心中早是杀机大盛,欲待一拚。 蔡薇薇并未见过阮红玉的玉钩,却知阮红玉号称“玉钩娘子”,不由暗道:“江湖中用玉钩的极为罕见,不知她与阮妹妹有何关系?”—— 第十八章 双恶之争 心念转动,娇声问道:“阮红玉姊姊与前辈……” 灰袍道姑截口道:“少废话!” 一式‘天光云影”,碧霞漫天,玉钩挟着啸啸风声,罗网一般罩了下去,左手拂尘一挥,转袭敌腰。 她一钩一拂,两面夹攻,刚柔互济,势若雷霆,威力大增。 蔡薇薇怒气一涌,芳心暗道:“她置若罔闻,显是与阮姊姊无关了。” 忽然,灰袍道姑收招后退,漫天碧霞,消散无踪。 蔡薇薇方自一怔,又见碧光一闪,那灰袍道姑玉钩脱手,势若惊雷,掷向洞口,冷然喝道:“端木世良,站住!” 蔡薇薇不顾大敌在前,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红脸白髯的老者,正悄然欺向洞口。 玉钩电掣,闪击那老者背心,红脸老者万般无奈,斜身一闪,躲将开来,玉钩却‘呛’地击中洞口旁石墙,冒出一串火花,呛啷落地。 蔡薇薇又惊又怒,她功力虽高,一来经验太少,未料有人偷袭,二来背对洞口,那老者功力甚高,竟瞒住她耳目,仓猝之中,无暇思索灰袍道姑因何突然助己,闪电般扑上前去,素手一扬,巳用上十二成功力。 红脸老者犹欲加速入洞,倏感一股重愈山岳的无形劲气撞来,暗暗惊道:“小丫头真有此功力?”身形暴闪,掠出八尺。 他年老成精,掠出之际乌光打闪,已撤出一对细若竹筷,长达二尺的点穴笔,转身护住门户。 但他这份心是白担了,倩影一闪,蔡薇薇纵落洞口。 只听灰袍道姑冷声嗤道:“端木世良,你半生英名,是如此得来的?” 端木世良老奸巨猾,也不由老脸一热,本已红脸,倒瞧不出来,微微一笑,道:“老夫本无英名,何来得失?”顿了一顿,沉声道:“你是想与本教为敌?” 灰袍道姑拂尘一摆,姗姗走来,漠然道:“你不要拿玄冥教吓人,就算惹上你这位总坛坛主,你待怎地?” 端木世良嘿嘿干笑两声,道:“也罢,想来你是自恃功力。” 忽听蔡薇薇喊道:“前辈,你的玉钧。”皓腕一抬,玉钩已飞向灰袍道姑。 蔡薇薇冰雪聪明,已猜出灰袍道姑十之八九即阮红玉之师,虽不明她猛下辣手之故,却已视之若友,故拾钩抛还。 她匆匆一瞥墨漆一团的洞中,已见华云龙与元清大师俱安详一片,静座运功,未被干扰,芳心一宽,织指一指端木世良,娇叱道:“你这老家伙,鬼鬼崇崇,想干什么?讲!” 端木世良闯荡江湖数十年,还未被人如此喝叱,怒涌如山,暗骂:“臭丫头。”却是进既不可,退又难堪。 忽听穿枝拂草之声传来,两名紫衣大汉走出竹林,奔向端木世良,端木世良心头一动,顿时得计,朝那两名紫衣大汉一比手势。 那两名紫衣大汉本因端木世良意欲偷袭,怕他们露出声息,故奉命藏于竹林,眼下见端木世良已发觉,自是立刻奔出。 端木世良手势打出,其中一个紫衣大汉立由囊中取出一枚特制信炮,抖手朝一块石头掷去。 灰袍道姑接钩在手,见状骂道:“端木老儿,打不过人家,讨救兵么?” 不及拦阻,“嗤——”的一声,一溜红光直冲霄云,随即“啪!”的一响,天空爆出一大片灿烂金星,排成“玄冥”二字,缓缓飘堕,良久始灭。霎时,远处天空纷纷爆起金星,竟有六七处左右。 灰袍道姑俱然一惊,暗道:“玄冥教群聚金陵,是有大事要办?” 忽听蔡薇薇道:“前辈,他是玄冥教总坛坛主么?” 灰袍道姑转目望去,却见她一双清澈如水的明眸,望着自己,玉面一片焦急,一点芥蒂不存,心中暗暗忖道:“如此容貌,如此功力,玉儿纵未变故,也万万不及。”饶她个性坚毅,一时间也大感气馁。 只听端木世良狞笑道:“小丫头,总要叫你见识端木老爷手段。” 蔡薇薇黛眉一扬,心道:“公公替二哥施术,也不知需时多久,那道姑来意莫测,不先下手,待玄冥教徒麇集,悔之已晚。 思忖及此,登时慈心收起,娇叱一声,道:“接招!”霍然一掌,拍了过去。 端木世良双眉一挑,道:“来得好。” 双腕一振,右手点穴笔疾挑敌人腕脉,左手点穴笔,幻出七八根,连点她左胁诸大穴,辛辣疾狠,火候老到且不说,那尖端劲风,震耳刮肤,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展眉间,两人便已激斗起来。 忽闻灰袍道姑冷然晒道:“端木世良,枉你身为前辈,竟以点穴笔对一个空手小姑娘。” 她意在扰乱端木世良的心神,字字以真力送出,透过尖锐笔啸,入他耳中。 端木世良虽知其意,仍不免暗暗切齿道:“臭道姑,现在由你一旁说风凉话,有朝一日……。” 他先时犹仗手中点穴笔,有攻有守,此刻心头震怒,笔势略偏半分。 高手互搏,招招式式皆当毫厘不爽,虽仅半分,实已是大大破绽,况蔡薇薇功力较他为高。 但听蔡薇薇冷然一晒,身形一转,纤掌划了半个圆弧,好不飘忽虚幻,倏忽之间,已欺近端木世良身旁三尺,斜劈敌腰。 端木世良冷汗一炸,总算他身经百战,搏斗经验丰富之极,临危不乱,侧身急窜,在千钧一发中躲开要害。 饶是如此,左肩依然中了一掌,“卜”的一响,踉跄退出七步,乌光一闪,左手点穴笔已飞出三丈,肩骨怕不已碎成十余块。 蔡薇薇见他居然逃过这“四象化形掌”第五招“二用无位”,也不由佩服他功力高强,不忍再行出手,收招玉立,道:“你速速回去……” 忽听灰袍道姑峻声道:“蔡家丫头,除恶务尽,客气什么?” 蔡薇薇向灰袍道姑道:“前辈,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灰袍道姑晒然道:“你慈悲,我来。” 拂尘一扫之际,身形随之前进二丈,袭向端木世良胸口。 端木世良怒极反笑,道:“贱婢,你乘人之危。” 虽余一臂,无奈左肩新碎,纵暗提真气,压住翻腾血气,却是难以动手,只有勉强挥动仅余一支的点穴笔,扶伤力战。 灰袍道姑一边抢攻,一边冷然道:“贫道这是邯郸学步,比之贵教,差之不知凡几。” 蔡薇薇退回洞口,忖道:“这位道姑嫉恶如仇,可惜不知法号,她是否阮姊姊之师?” 展眼间,端木世良已险象环生,发发可危。 旁边两名紫衣大汉见状,一打眼色,突然拔剑,双双扑向灰袍道姑身后。 蔡薇薇黛眉一挑,方待出手。 却见激战中灰袍道姑冷声叱道:“找死!” 左手一扬,二缕乌光电闪而出,两名紫衣大汉惨叫一声,抛剑扑地倒下,在这一瞬,蔡薇薇已见他们眉心间各插一枚蓝汪汪淬毒金针。 蔡薇薇不禁黛眉紧蹙,觉得玄冥教徒,固然死不足惜,灰袍道姑也太狠了。 端木世良却趁灰袍道姑出手空隙,放弃守势,一笔点向她“京门”重穴。 灰袍道姑虽能拂中端木世良左臂,自己也得陪上一笔,她胜券在握,如何肯干,身形一倾,避开铁笔,却也拂了一空。 灰袍道姑勃然大怒,顿又掣出碧玉钩,道:“可惜啊!玄冥教总坛坛主,无声无息,死于聚宝山。” 端木世良心焦如焚,暗道:“信炮已出偌久,因何无人赶来?” 他不愧总坛坛主身份,虽危不乱,也不做遁逃打算,声色不动,道:“只伯没有那么容易。” 灰袍道始冷冷一哼,幌身扑上,钩拂交击,势不可当。端木世良已知迟早必败,但盼拖一刻,是一刻,以待援手,凝神挥笔,背水一战。 这一来,灰袍道姑虽稳占上风,却也难在三招两式中拾夺对方。 蔡薇薇看了一看,已知灰袍道姑,百招之内,必可击毙端木世良,想起洞中的元清大师及华云龙,立刻拂开碧藤,奔了进去。 洞深二丈,并无曲折,她其实根本不必入洞,已可清楚。 她悄悄走至两人身畔,垂目打量,见华云龙面色安详,无论如何,找不出半丝不适之容,芳心不胜欣慰。 却见元清大师右掌,依旧按住华云龙“灵台”穴,蔡薇薇柳眉微颦,忖道:“玄冥教的人即将群至,我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这洞又太浅,些微声息,即可传入,于洞口迎敌,也不适宜,离开洞口,更是不可,这……”左思右想,竟是愈感彷徨无策。 忽见元清大师双目一启,在黑暗中,宛如打了个闪电,她喜得想打跌,正欲启齿,洞中已闻元清大师细若蚊蝇的声音道:“龙儿用功正紧,不可喧哗,可用传音入密或心语传声,略谈片刻。”语音一顿,问道:“外面何人搏斗?” 蔡薇薇急以传音入秘道:“是一位不知其号的道姑与玄冥教总坛坛主端木世良在斗,那道姑薇儿猜她是阮……”忽然想起元清大师不知阮红玉是谁,顿了顿道:“阮红玉是……” 她又觉得时机紧迫,何暇言此,改口略略将经过说出,却见元清大师单掌一直按住华云龙背心,问道:“怎么,还未好么?” 元清大师点了点头,以佛门心语传声道:“虺毒之烈,竟出意料,只怕要到拂晓,始能逼入‘经外奇穴’。” 蔡薇薇默然一算,如今已是丑牌时分,离天亮约有两个时辰,暗觉焦心,惑然问道: “经外奇穴?那仍在体内啊!那一处?公公为何不逼出呢?” 元清大师道:“是‘鬼眼穴’。”微微一顿,道:“个中缘由非一言可尽,你谨守洞口即是,必要时,我可闭住龙儿七窍,以防外魔。” 蔡薇薇尚拟再问,忽听洞外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道:“端木大坛主,今夜怎么吃瘪了? 可要我兄弟相助一臂?” 蔡薇薇闻言一怔,暗道:“谁来了?好似非玄冥教下,听口气非友是敌。” 只听端木世良冷然道:“令狐老儿,你少风凉了,三教同盟,早有明言,幸灾乐祸,你是想自取其亡?” 先头那沉闷的声音嘿嘿一笑,道:“老二你说如何?” 又听另一干涩的声音道:“端木老儿所言,倒也有三分道理。” 蔡薇薇心中暗震,想道:“三教联盟,那是玄冥教、九阴教、魔教了,二哥以荡魔为志,这是更为棘手了,不过瞧这光景,并非融洽无间。” 凝神听去,搏斗之声,仍然不已,忽听灰袍道始冷笑道:“令狐祺、令狐佑,你们星宿派辱我爱徒,你们先还我一个公道。” 但听那老大令狐祺隐恻恻一笑,道:“老二听见没有?有人向本派讨债了。” 那老二令狐佑嘿嘿一笑,道:“闯荡江湖,学艺不精,死了也只有认倒霉,嘿嘿!但若要公道也行,何不过来?” 灰袍道姑厉声笑道:“好极了!” 忽听拂尘玉钩之声大盛,显是想速毙端木世良,再向令狐兄弟出手。 令狐祺哈哈一笑,道:“老二,再不出手,端木大坛主只怕今夜就得归位了。” 话声甫落,一阵衣襟带风之声,随着凌厉的指掌风响传来。 蔡薇薇听出令狐兄弟是并肩出手,芳心一震,她当令狐祺一开口,已听出功力奇高,灰袍道姑以一对一,也未必是敌手,两人齐上,更无幸理。 只听灰袍道姑怒声道:“姓令狐的,你们有脸皮没有?” 令狐佑哈哈一笑,道:“谁不知道我兄弟遇敌同上,千军万马也是如此。” 灰袍道姑心头大怒,万般无奈,高声喊道:“蔡家丫头,你死了不成?” 蔡薇薇匆匆一瞥,元清大师又合上双目,幌身掠出,已见灰袍道姑在两名身材高瘦,穿着及膝黄褂,腰系银龙的老者围攻下,已是险象环生,端木世良退身林边,喘息不已,她娇声喝道:“好不要脸。” 娇躯一掠,掌随身出,叩向令狐祺天庭。 高手相斗,眼观六面,耳听八方,令狐兄弟早见一位美艳若仙的姑娘出洞。 但对她那闪电般的轻功,也是一惊,令狐祺反手一掌,硬架上去,两掌一接,蔡薇薇身形一滞,令狐祺却倒退一步,心惊之极,凝目一望蔡薇薇,忽然峻声道:“老二!” 令狐佑连劈两掌,逼退灰袍道姑,回头道:“什么事?” 灰袍道姑见他漫不经心之态,凭她高傲个性,如何忍耐得住,暗暗骂道:“老鬼找死!” 玉钩倏出“碧霞钩法”的绝着“残红一抹”,但见碧光一闪,已递至令狐佑胸前,右手拂尘一倒,疾戳令狐佑“左期门”的要穴。 这两招诡奥凌厉,令狐佑功力虽高过对方,大意之下,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总算他身具一甲子以上绝顶功力,危急中,真气一提,纵身跃退,“嘶——”的一声,他虽毫发未伤,前胸衣裳,已被钩破。 灰袍道姑收钩卓立,晒然道:“老鬼,知道厉害了吧?” 令狐兄弟,绝代凶人,哪里忍受得住,怒极反笑、连道:“好!好!” 阴笑中,右臂一抬,一阵劈拍声响,霍地暴长半尺,一步步走向灰袍道姑。 灰袍道姑暗道:“通臂魔掌”,心中警惕,玉钩斜举,凝然不语。 忽听令狐祺沉声道:“老二,正点子在此,再有天大的事,也先搁下。” 令狐兄弟,性情何等狠厉,照说既已决心报复,焉肯半途作废,奇怪的是,令狐佑闻言之后,霍然收功,退回令狐祺身旁,也望向蔡薇薇,道:“老大,这丫头姓蔡?” 灰袍道姑暗暗松了口气,她自知功力不及令狐兄弟,岂敢轻易挑衅。 蔡薇薇忽以“传音入密”朝灰袍道姑道:“前辈,请你守住洞中好么?” 灰袍道姑虽杀机大减,对她犹惑不怿,怔了一怔,也传音道:“你不怕贫道对洞中人不利?” 蔡薇薇道:“我知道前辈是阮姊姊之师,你就不能看在阮姊姊面上么?” 灰袍道姑忖道:“给她猜到这可不好动手了”,沉吟不语。 蔡薇薇又传音道:“前辈,我公公在替二哥华云龙驱虺毒,你帮帮忙吧!” 灰袍道姑听她软话相求,不觉慢慢走向洞口,口中却冷声道:“你公公是谁?时间要多少?” 蔡薇薇知她已然应允,焦灼的芳心,略为一宽,道:“我公公是出家人,法号上元下清。” 语音一顿,道:“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 灰袍道姑未听过元清大师之名,但由蔡薇薇功力看来,定是绝世高人,退立洞口,又听蔡薇薇道:“前辈法号可否见示?” 灰袍道姑怔了一怔,冷然道:“贫道并无法号,野狐禅而已。”顿了一顿,又道:“你专心对敌,少说话,这两个老贼是东郭寿师弟,几手鬼划符,倒也不可小视。”当她们互语时,令狐兄弟忽也同以传音入密之术交谈。 一刻间。但见皓月清辉下,风摇竹声,沙沙作响,竟是和谐之极。 见此情景,任谁也不信前此已有数番生死搏斗,而瞬时之后,又将发生更激烈凄惨的大战。 忽听令狐祺朝端木世良道:“端木世良,这丫头来历你可清楚?” 端木世良正自运功疗伤,闻言说道:“这丫头近十天来,忽然冒出,谁也不知她底细,以往……” 老二令狐佑忽然截口道:“废话!” 端木世良对他们方才一旁奚落,早已怀恨在心,只是自忖功力逊了一筹,隐忍在心,闻言更是恨毒,暗道:“令狐老鬼,看你能神气到几时,只待灭了华家,哼!星宿派也休想存在世上。” 老大令狐祺道:“洞中藏有何人?” 端木世良干笑一声,道:“这个只有问那丫头了。”忽然心头一动,忖道:“瞧那丫头拼死护洞之态,多半是华炀那小子,虺毒发作,躺在洞中等死……待我吓吓令狐老鬼。”倏又改口道:“或许是这丫头长辈,隐洞炼功,嘿嘿!两位虽有盖世神功,怕也难以接下。” 蔡薇薇不知他信口胡诌,芳心一跳,想道:“难道端木世良已知道了?” 令狐兄弟盖世魔头,心机似海,一望已知端木世良言不由衷,令狐佑阴恻恻道:“纵是华天虹,我兄弟亦无所惧。” 令狐祺怪目望向洞口,那山洞虽浅,碧箩深覆,灰袍道姑又挡住洞口,况里暗外明,饶他功力绝顶,也瞧不清洞中景况。 他略一吟哦,运功朝洞中道:“洞中是哪位高人……” 蔡薇薇原打定主意,拖一刻是一刻,令狐兄弟不动手,她也落得静立观变,此刻,令狐祺运功说话,声逾洪钟,震人耳鼓,恐惊扰了华云龙,不能再行缄默,冷然截口道:“洞中没有人,你休要鬼叫。”素手一挥,迳拍令狐祺腰际。 令狐祺杰杰怪笑,道:“好狂的丫头。” 他方才对掌,落了下风,心中大感不服,一招‘孤雁出群’,反击过去。 令狐兄弟一向并肩对敌,令狐祺一动手,令狐佑也抡掌夹攻。 这两人功力之高,是蔡薇薇对敌首遇,这一联手,连她也觉吃力异常,心忖:“那呼延恭与这两人似是同辈,因何功力相差甚远?” 令狐兄弟见她年纪轻轻,出招之玄奥也就罢了,纤纤玉掌挥劈,所显现的功力,高得令人难以相信,心中均骇然道:“这丫头吃了灵芝不成,何来如此功力?” 三人动手,疾逾飘风,片刻已过百招。 先头是含劲敛力,稍沾即退,逐渐双方火气渐升,透出体外,汹涌彭湃,将地面的花草尘埃,皆刮了起来,声势惊人。 灰袍道姑愈看愈觉气馁,心道:“此女貌足倾城,功堪绝世,罢了罢了!” 不禁叹息出声,忽见远处山麓,十余条人影奔来,知是玄冥教后援,心中一紧。 那十余条人影,若风驰电掣,瞬息已落场中,为首一人,长髯细目,正是玄冥教天机坛主孟为谦,余为四名身穿海青织锦劲装的仇华,及八名黑衣老者。 孟为谦一入场中,先见激战中的蔡薇薇与令狐兄弟,兀自沙飞石走,呼啸不绝,仿佛惊涛骇浪,天崩地裂,不觉耸然动容。 忽听端木世良叫道:“孟兄。” 孟为谦转目望去,见他口角带血,左臂软软下垂,点穴笔仅余一支,狼狈之极,冲口说道:“端木兄是……” 倏然住口,一扫蔡薇薇,心下了然,迈步走去。 端木世良苦笑一声,待孟为谦领人走近,始低声道:“教主大驾,现在何处?” 仇华老大抢先出口道:“家师现正准备开坛大典,留在总坛。” 孟为谦皱眉道:“因何又起冲突?” 端木世良一扫十余丈外洞口的灰袍道姑,道:“我路过此处,见小丫头与程淑美相斗……” 孟为谦先时因场中搏斗,掀起尘沙,声势惊人,那灰袍道姑背着月光,伫立不语,未曾发觉,眼下顺着端木世良目光望去,方始瞥见,哦了一声,讶然道:“她也入中原了。” 端木世良切齿道:“破脸啦!今后遇见,全力扑杀。” 孟为谦双眉一蹙,道:“只怕不妥,她的……” 忽听灰袍道姑扬声道:“孟为谦,你与端木老鬼,鬼祟什么?” 她功力虽深,场中劲风激荡,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孟为谦哈哈一笑,抱拳遥遥一礼道:“十年来未见,吴夫人容光如昨……” 灰袍道姑黛眉一蹙,冷然截口道:“贫道遁世已久,俗家称呼,速速收起。” 语音微顿,鄙夷地道:“你而今飞上高枝,贵为一坛之主,居然犹未善忘,贫道佩服之极。” 孟为谦面色一变,但他城府极深,冠盖全场,随又恢复正常,朝端木世良道:“程淑美守洞口,洞中有何蹊跷?” 端木世良道:“我也不甚清楚。”想了一想,道:“或许华炀小子在内。” 一提起华云龙,仇华们怒火上升,仇华老五道:“小侄请令,入洞察看。” 端木世良摇头道:“不可,程淑美功力高强,你差之太远。” 孟为谦一扫场中,低声道:“且让令狐兄弟与那丫头狠斗一场,最好两败俱伤。三教虽言同盟,互相仍存着保持实力,这般邪魔外道,那能衷诚合作。” 忽听令狐祺叫道:“丫头,蔡元浩可是你老子?” 原来令狐兄弟,联手久战蔡薇薇不下,见玄冥教已至多人,大感脸上无光,他们心机似海,立刻诡计上心。 蔡薇薇果然芳心一震,暗道:“怪了,他们如何知晓?” 这时,令狐兄弟俱施展星宿海一派的‘离心夺舍法’辅以“幽书指力’,指劲掌风,若排山倒海。 蔡薇薇身若轻燕,避开令狐佑一指,一掌击向令狐祺,冷然道:“少废话。” 令狐佑蹑迹而上,一拳击向蔡薇薇背心,接口道:“是就有话可说,不是就作罢了。” 蔡薇薇心道:“爹多年来一无讯息,任何机会,均不可放过。”反身一掌,道:“你讲。” 令狐祺侧身避掌,敞声一笑,道:“丫头,你先说是不是?” 蔡薇薇略一沉吟,觉得这机会决不可轻易失去,道:“是又如何?” 令狐祺冷冷说道:“本派十多年前曾捕捉到一个名叫蔡元浩的中年人……”。 蔡薇薇樱唇一撇道:“凭魔教那点工夫,差远了,岂是我爹敌手?”语下无异承认了。 令狐祺沉声笑道:“老夫也不否认,那个蔡元浩功力的确可称得上超凡入圣。” 蔡薇薇忖道:“难道真是爹?”芳心惶惑,恨不得扑回洞中,与元清大师、华云龙仔细研讨,口中却道:“天下同名同姓的多着呢!” 令狐佑阴声道:“不管是否,老夫可告诉你一事。” 掌指翻飞,连出八招,蔡薇薇心惊之下,竟被迫退五六步,令狐祺也全力进攻,霎时,蔡薇薇已落下风。 她虽居劣势,仍惦着亲讯,高声道:“何事?” 令狐祺见计已生效,得意之极,狂笑道:“老夫说吧,那蔡元浩捉到之后,剁成细片,抛入星宿海中喂甲鱼了。” 蔡薇薇虽然不信,芳心依然一片迷乱,登时连连遇险,灰袍道姑见状大惊,怒声道: “糊涂丫头,你就这么信这两个老贼的混话?” 蔡薇薇神志顿清,心道:“其他均可不顾,毙了这两个老贼,总没有错。” 她美眸泛起从未有的杀机,玉面凝霜,黛眉拢熬,掌势骤变,急攻十余招。 这十余招,招招是‘四象化形掌’,招招凝足了十二成的功力,如怒海涛涌,泰山压顶,无比威势中,又若风云变幻,倏忽万状,神奥莫测。 令狐兄弟骤然色变,身形一闪,并肩而立,四掌齐出,竭立苦撑,依然抵敌不住,连连后退。 就在这十余招中,两人已退了八九步,而且三次遇险,几乎丧命,狼狈不堪。 所有的人,无不心头大震,要知这令狐兄弟俱有一甲子功力,联手之下,天下能够架得住的除了华天虹外,众人均不信尚有他人,而今居然被蔡薇薇逼成如此狼狈,焉能不惊? 就在三人形势迭易之中,竹林沙沙,玄冥教徒已陆续赶至,竟不下六七十人,均面向石壁洞口,挨林站立,山麓犹不时见到人影向上疾驰。 其中也有七八名杏黄及膝大褂的魔教单子,靠近斗场,欲待插手,但这等绝顶高手的拚斗,却非他们所能参与,只得一旁干瞪眼。 端木世良与孟为谦心惊之余,杀气盈眉,已存抛去机心,与魔教联手之备,对望一眼,端木世良道:“孟兄,兄弟负伤颇重,今夜由你全权指挥,那丫头千万留她不得。” 孟为谦道:“兄弟放肆了。”举目一扫,又道:“本教高手尽至,谅那丫头再有通天澈地之能,也只有认命了,况她尚欲守洞。” 手一挥,玄冥教徒俱训练有素,展眼间,已以石洞为中心,悄然成半圆包围,个个掣出兵刃,在西斜的冷月银辉下寒光荡洋,杀气如云。 这石洞上依峭壁,此举无异封住退路。 孟为谦尚不放心,又招来十余名教徒,低语数句,那十余名教徒,衔命而去,寻路绕上山峰。 灰袍道姑程淑美本一心凝注蔡薇薇与令狐兄弟的恶斗,偶一旁顾,心神一凛,心道: “说不定今夜就得埋骨于斯,唉!” 只是她性虽怪僻,心存侠义,虽知情势险恶,一人突围之念,想也未想,暗暗叹息,怀着满腔忧虑,仍旧注目斗场。 令狐兄弟毕竟是数十载勤修苦炼,功力精纯无比,惊险万状中,挡过了蔡薇薇一轮若狂风骤雨,惊雷疾霆般的攻击, 蔡薇薇‘四象化形掌’八招连环,连施六遍,依然未伤一人,也是心头暗佩,想道: “这两人功力已如此高强。东郭寿既是师兄,又为掌教,该有多高,二哥怕是难以一争短长了。” 忽听老大令狐祺厉声道:“端木世良!” 迸力一掌,霍然劈去。 端木世良暗自冷笑,忖道:“令狐老鬼,你尝到报应了吧,哼!” 欲待不理,心念急转,扬声道:“何事?” 令狐祺心头恙怒,强自捺住,双掌连劈,挡住蔡薇薇一招‘刚柔迭运’,道:“还不攻洞……” 他才说半句,突然住口。 原来蔡薇薇芳心一急,倏出‘四象化形掌’威力最大的‘万物归坤’,再也无暇开口。 但端木世良与孟为谦,已明其意,倏然警觉,觉得目下合力对敌要紧,倒不能意气用事。 两人低声商量几句,孟为谦陡然喝道:“护坛八老,随我攻洞。” 语甫落,大步走去,欲绕过斗场。 八名黑衣老者,神色漠然,随在身后。 蔡薇薇美眸略一顾盼,已然警觉,峻声道:“姓孟的,你是找死!” 欲待回身拦阻,令狐祺狂笑道:“丫头,这一战未见结果哩!” 右手食中二指斜戳,‘嗤’的一声,一股劲风已闪点蔡薇薇‘凰尾’大穴。 令狐兄弟何等身手,凭他们搏战经验之丰,蔡薇薇想要轻易退下,却是不能。 蔡薇薇回身一掌,令狐佑又已扑至,无可奈何,复又激战起来。 孟为谦趁机绕过三人,迳奔洞口。 程淑美玉钩一斜,峻声道:“孟为谦,站住!” 孟为谦直至洞口三丈,停步抱拳道:“吴夫人兰心慧质,理当洞烛时势,老朽请夫人一旁观战。” 程淑美一望天色,但见残月将尽,顷刻已是黎明,心中一宽,只待再拖片时,便可无虑,冷然道:“听说贵教已与魔教联盟?” 孟为谦心机似海,见她一望天色,面现喜容,心道:“莫非洞中果有高人,练功正紧?”觉得不可再宕时,拂髯一笑,道:“确有此事,夫人欲闻其详,请退至一旁,老朽奉告。” 说话间,手一摆,立有四名黑衣老者走向洞口。 程淑美玉钩斜举,冷冷说道:“止步!”—— 第十九章 锋芒初露 那四名黑衣老者,并未停步,由中间一名脸形削瘦的老者道:“吴夫人闲云野鹤,何苦淌这种浑水。” 程淑美忖道:“先下手为强,后动手遭殃,反正已扯破脸了。”银牙一咬,不再迟疑,拂尘一扫,玉钩一招‘雨打梨花’,已是遍袭四人。 那脸形削瘦的老者道:“吴夫人是要一意孤行了。” 一招‘神龙卸甲’,反迎上去。 他右侧两名黑衣老者四掌齐扬,大股狂飙涌出。 左侧的面容刻板老者,却脚步一错,躲开正面,幌身由死角欺近洞口。 显然,四人攻守,很有默契,欲以三人牵制程淑美,一人伺机入洞。 程淑美何许人也,焉容他们得逞,冷笑一声,道:“找死!” 招式不变,尘柄倒转,点向那面容刻板老者的‘七坎穴’。 那面容刻板老者心头一震,仓卒一掌,身形飘退。 展眼间,程淑美已连出十余招。 那四名黑衣老者三番两次,冲近洞口,都被挡回,不觉微感难堪,真火暗动,想将程淑美拾夺下后,再入洞不迟,登时改了主意,不做入洞打算,全力攻向程淑美。 一时间,掌风拂影,霍霍震耳,碧光闪掣,娇若灵蛇,一场激烈的血战,便在将沉的冷月弱辉下,于洞口展开了。 若论单打独斗,那四名黑衣老者,任何一人,皆难接下程淑美的百招,但四人连手,则程淑美又非其敌了。然她背倚洞口,无后顾之忧,一钩一拂,防守严密,那四名老者想在百数十招内伤她,却是不可能的事。 孟为谦见状眉头一蹙,只是那洞口窄隘,五人这一动手人影幢幢,早已围住,再想派人,也是插不上手。 转目望去,却见蔡薇薇与令狐兄弟之战,逐渐移向洞口,距离不及五丈,搏斗中的掌风四迸,吹得几人衣服猎猎作响。 原来蔡薇薇心悬洞中的华云龙与元清大师,想就近接应,令狐兄弟也打着乘机偷袭的主意,虽目的有异,却是一般心思,故步步移向洞口。 孟为谦对他们心意,自是一目了然,心道:“丫头,你敢过来,老夫打你个措手不及。” 一打眼色,通知身旁四名黑衣老者,候命动手,暗聚功力,对洞口程淑美与另四百黑衣老者之战,反而搁在一边。 就在他们各打主意之时,天色蓦然一暗,原来正是黎明前一刻,玉兔已然西坠,朝阳欲出未出的拂晓时分。 搏战双方,虽无一不是高手,然在这一刹那,目力也不由略减。 忽听程淑美冷哼一声,袖袍一扬,十余枚淬毒金针,巳夹于钩拂中,悄然射去。 猝然中,当中两名黑衣老者齐齐抖掌,劲风呼啸,欲仗掌力卷飞金针,无奈金针细小,程淑美射得刁钻,两人一觉左腿一麻,一觉右肩一麻,已各中一枚。 最右的黑衣老者,身形疾退,仍是慢了一步,左胸中了一枚。 那面容刻板的黑衣老者,名列护坛八老,身手高绝,目光敏锐,若非以为程淑美一拂一钩,已竭全力,再也腾不出手施放暗器,不意她金针借拂影钩光掩护,骤尔射出,竟着了她道儿。 那几个黑衣老者只觉中针处麻而不痛,分明淬有剧毒,腿上及肩上中针的,忙不迭退出二丈,连点数指,闭住针口附近血穴,以防毒气攻心,这一来虽暂可无恙,只是却难动手了。 那左腿中针的黑衣老者,却厉笑一声,道:“贱婢,老夫与你拼了!”不顾巳中淬毒针,猛然扑上前去。 程淑美见他那咬牙切齿之态,也不由心头一寒,口中却冷冷说道:“凭你也配?” 唰唰两声,拂尘疾袭那名黑衣老者胸口,想将他逼退。 讵料,那黑衣老者意存拼命,毫不理会击向胸前的拂尘,厉吼一声,双掌全力击出。 程淑美见他竟是两败俱伤的招式,大感意外,侧移三尺,避了开来。 他怒火大起,拂尘一摆,挡住那未中金针,面容刻板的老者一掌,玉钩斜劈,欲立毙那黑衣老者,忽见那黑衣老者一招才递出一半,猛地打个踉跄,险险跌倒,面上一片痛苦之色,心意倏变,食指疾点他“肩井穴”。 那黑衣老者早已毒发,仅仗着功力深厚,强自支撑,焉能闪避,立刻中指倒地。 自程淑美射出暗器迄那黑衣老者倒地,不过是一呼吸的事,孟为谦想不到形势变易偌快,急怒交迸,忽然沉声喝道:“赵护坛,请退下。” 那面容刻板老者虚攻一招,退了下来。 忽听令狐祺道:“丫头,敢接老夫一掌吗?” 蔡薇薇嗤声道:“你不要老命,就来吧!” 令狐祺暴喝一声,劈空一掌击去。 蔡薇薇心道:“我用十二成功力,好歹令你负些内伤……”素手轻抖,重若山岳的罡气已自涌出。 她打着如意算盘,以为伤了令狐祺,则余下令狐佑一人,决非自己敌手,则今夜一战,必大有转机。 不想令狐兄弟,都是积世人精,哪有便宜给她占,明知功力稍逊,却要硬拼掌。 只听令狐祺震声一笑,纵身后撤,藉着蔡薇薇掌力,捷逾电击,冲至洞口。 原来他估计立身处距洞口不过五六丈,程淑美得胜之下,不免防备略懈,那黑衣老者扑地伏身,正对洞口中间窜去,她如守在中央,势必踩在黑衣老者身上,故身躯略侧,移守洞边。 程淑美大惊失色,玉钩劈下。 令狐祺计议早定,一招“鹤唳青冥”,硬将程淑美带斜三步,左手一拂,拨开藤萝。 程淑美自知不是令狐祺敌手,只是如容令狐祺闯入,则一个世外高人,一个绝代奇葩,岂不生生断送了,尤其华云龙一死,阮红玉怕也不免肠断而死,到那时候,自己除了自刎谢罪,真无第二条路好走了。 她顿萌拼命之心,拂尘击向令狐祺背后,玉钩“月影西斜”,直劈令狐祺天灵。 她这等攻势,俱是门户大开,令狐祺只要全力反手一掌,她就难逃一死,只是令狐祺也得陪上一命。 令狐祺连仔细瞥一眼也不暇,便觉脑后风生,象他这等盖世魔头,听风声便测出程淑美招式,倒也不敢小觑了,万般无奈,放弃入洞之机,身形一旋,一掌横挥,一掌下击,破去来式,狞声道:“臭道姑,你活的不耐烦了?” 程淑美漠然道:“不知是谁活得不耐了。” 她口中说的淡漠,却是奋不顾身,招招狠辣万分,一付有敌无我之势。 令狐祺虽功力较她为高,却被她这种打法,迫得伫立当地,连纵身入洞都不行。 蔡薇薇经验大差,竟未能防到令狐祺此举,眼见令狐祺冲至洞口,心急如焚,竟不顾身旁的令狐佑,莲足一顿,直扑上去。 令狐佑哪容她这般如意,一掌遥遥击向她背心,哈哈一笑,道:“丫头,你想走就走,没这么容易。” 蔡薇薇但觉背后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涌来,忖道:“我回身接掌,势必又被缠住,岂不让令狐祺乘机入洞了?” 银牙一咬,将全身功力聚于背上,竟欲硬挨这一掌,以及时阻止令狐祺入洞。 但听蔡薇薇闷哼一声,娇躯却加速跃去。 令狐佑未料她胆敢以血肉之躯硬受一掌,心中直叫可惜,暗道:“我这一掌如用上全力,这丫头不死也得重伤。” 忽听孟为谦喝道:“出掌!” 但见他与那四名黑衣老者,齐齐暴喝一声,众掌齐挥,都推向蔡薇薇。 蔡薇薇芳心虽是急怒交迸,只是孟为谦等人,功力无不高强,这一合力出掌,那掌风汹涌澎湃,沙飞石走,好不惊人,她挨了令狐佑一掌,虽未落实印上,且借势疾飘,卸去不少力道,却也气血翻腾,喉头发甜,实难接下这一掌。 电光石火之际,美眸瞥见程淑美已奋身阻敌,芳心一宽,真气下沉丹田,娇躯疾若陨星,倏忽之间,已降落地面,孟为谦等人的掌力,挟着呼啸风声,自她头上三尺掠去,余力所及,压得她罗衣衣袂飘飞。 蔡薇薇莲足着地,不暇出手,先默运真气,压下翻腾的血气。 令狐佑大喜过望,霍尔一掌,追击而上,敞声笑道:“丫头,老夫就与你单打独斗,再接老夫一掌。” 蔡薇薇气血未平,不敢硬接,纤腰一拧,斜移三尺,皓腕轻舒,一指点向敌方“小海穴”。 忽听孟为谦喝道:“蔡姑娘,可许老朽也凑上一个?” 口中似在征求蔡薇薇之意,人却加入斗场,一招朝蔡薇薇攻去。 蔡薇薇听得一股凌厉的劲风撞来,猛地娇躯一旋,左手借势朝孟为谦胁下捺去,冷声道:“我不答应,成么?” 孟为谦哈哈一笑,道:“姑娘说得是。”抡手一掌,倏地击去。 蔡薇薇芳心暗恼,峻声道:“令狐佑,你这叫单打独斗?” 令狐佑见她虽已负伤,犹自有攻有守,未见败征,心中暗道:“这丫头好高强的功力,就算此刻,老子也未必毙得了她。” 心念转动,阴恻恻一笑,道:“孟坛主的行动,老夫不能干涉。” 蔡薇薇怒火高涨,心中暗道:“与这批邪魔外道,哪有道理好讲。”冷哼一声,一招“二用无位”,右掌虚虚的划了个圆弧,倏已递至令狐佑腰际。 端木世良远远观战,对适时败在蔡薇薇这一招,特别留意,忖道:“这一招飘忽虚幻,委实神妙之极,若华家剑法是天下第一剑,只怕这姓蔡的丫头所施展的掌法,也可称为天下数一数二的掌法了。” 竭力思索,除了躲避之外,实无其他破解之法,如果尚有,那便是以高过蔡薇薇的功力,以攻还攻了。 抬目望去,果见令狐佑侧身疾避。 这一击,虽孟为谦功力比令狐兄弟弱上一筹,且未能如令狐兄弟并肩动手之配合无间,只是蔡薇薇已负轻伤,又心悬程淑美与令狐祺之战,故虽未落败,也难抢到上风。 两方面对手倏易。然却非平稳,蔡薇薇若拼着内伤加重,终可击溃令狐佑与孟为谦联手之势,而程淑美与令狐祺之战,更是凶险莫测,时有丧命之厄。 此际,黎明已破,朝阳初升,一轮红日,仅露出一半于山头,而谷中又缓缓升起一阵薄雾,弥漫开来,正同而今武林的状况一般,然灿烂的阳光,终能将雾气驱尽。则又似象徽着邪不胜正的千古铁律。 只是在场之人,搏斗者因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旁观者亦目为之眩,神为之夺,谁也没有注意到长夜已尽,朝霞散绮了。 忽听那面容刻板的黑衣老者道:“程淑美,你不识好歹,连伤我玄冥教下多人,今后已成死敌,休怪老夫无礼了。” 欺步上前,骈指如戟,直向程淑美“灵台”大穴上点去。 程淑美本来防于洞口,眼下却被令狐祺挡于洞前,她反是背外出手,竭力阻止令狐祺入洞,她也知道如此有腹背受敌之虞,只因形势危急,不得不出此下策。这刻受那赵姓老者的攻击,实是无力格拒,暗道:“我如闪身避招,则令狐祺岂不乘机入洞了。 她心中—横,已决定拼个两败俱伤,身形微侧,仅闪开“灵台穴”,玉钩电掣,迳刺令狐祺胸腹之际,看也不看一眼,拂尘反扫。 这两式玉石俱焚,程淑美不但背脊要中上一指,胁下也要挨上一掌,那是必死无疑的了。 但她却未免小瞧了令狐祺,只听令狐祺长声一笑,忽然收掌,双腿猛蹬,已纵身穿萝入洞。 那赵姓黑衣老者却心头暗骂:“臭道姑,老夫才不同你拼命。” 他身躯一旋,化指为掌,转拍程淑美右肩。 忽听孟为谦厉声道:“赵护坛,快闪!” 声未落,蔡薇薇已如劲矢离弦,掠至那赵姓老者身后,一声不响,纤掌一挥,疾拍赵姓老者背上。 她见令狐祺已然入洞,芳心的焦灼惊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杀心陡然大盛,竟是抑遏不住,故出招也特别的阴狠。 蔡薇薇三番两次为敌所阻,不及赴援,这次拟议早定,香肩一幌,却是反向纵出,然后倏朝洞口方向激射,果然令狐佑及余下四名黑衣老者都不及阻拦。 待孟为谦语声传到,蔡薇薇掌已拍到,那赵姓老者如何躲避得了,只听一声闷哼,那赵姓老者一个身躯被击出丈外,落地滚了两滚,寂然不动。 同时间,洞中突然传出一种细若蚊蚋,却惊懔人心的声音,那声音虽细,听在耳中,却有若针刺,好不难过。 蔡薇薇等人听出是剑风四迸,破空之声,不觉一怔! 忽听老大令狐祺的声音道:“华家小儿……” 语声显得甚为急促,黄影一闪,蓦地穿萝退出。 蔡薇薇与程淑美虽在洞边,一怔之下,竟不及出手,程淑美不由暗叫“可惜”! 只见令狐祺面色铁青,及肘大袖,被截去一块,看去狼狈异常。 众人见状,均知他吃了亏,魔教及玄冥教下的人,无不心中一凛。 只听洞内传来朗然一笑,碧萝扬处,华云龙轻袍缓带,手持古剑,从容而出,那俊美无俦、意态轩昂的模样,恰与令狐祺大异其趣。 蔡薇薇又惊又喜,道:“二哥,你完全好了?” 华云龙朝她望了一眼,那目光中,有着轻怜蜜爱,也有着感激之意,却纳剑入鞘,向程淑美抱拳一礼,道:“前辈仗义相助,晚辈……” 程淑美拂尘一摆,道:“闲话少说,你知贫道身份么?” 华云龙向她手中碧光莹莹的玉钩瞥了一眼,肃容道:“晚辈大胆猜测,前辈是阮姑娘尊师,不知是否?” 程淑美冷冷说道:“你倒聪明,可知贫道前来找你之意么?” 华云龙见她神色间,隐有不忿之意,知是因为阮红玉受辱毁功之故,心中暗道:“阮红玉之事,我确当有责,这位前辈来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心念电转,竟对这番答辞,大费踌躇。 忽听令狐祺狞声道:“华家小儿,可敢与老夫一战么?” 华云龙抱拳当胸,正容道:“红玉之事,可否请前辈待晚辈了结此事,再听前辈教诲?” 程淑美听他直唤阮红玉之名,心中暗道:“他对玉儿并非无情,事情看来好办一点。” 不再多说,退后一步。 华云龙转向令狐祺道:“也罢,阁下还未尝够华家剑法的滋味,华老二又何必吝惜不舍。” 右臂一探,那长达四尺的龟甲古剑,重落手中。 忽听蔡薇薇促声道:“二哥!” 华云龙转目瞥去,见蔡薇薇美眸中透出焦灼之色,知她怕自己不是令狐祺的敌手,朗朗一笑,道:“薇妹大可宽心,且看我剑败星宿海老魔。” 突以传音入密说道:“你谨守洞口,公公耗去真元殊多,正在调息。” 蔡薇薇劳心一震,欲奔入一探,突又忍住,心道:“玄冥教与魔教的人,大概以为洞中仅有二哥,如再进入,岂不启人疑窦。” 思忖及此,美目流盼,只见二丈外令狐兄弟并肩而立,稍后数步,是孟为谦与四名黑衣老者。十丈外,端木世良与四位仇华率着六七十名玄冥教徒,尚有十余名魔教之人,密密围住,百十道目光,尽落在华云龙身上,并无一人望向洞口。 忽见四名仇华互瞥一眼,齐齐走向前来,端木世良眉头一皱,却未出声阻止。 但听令狐祺狞声说道:“好小子,老夫一时大意,洞中为你所趁,你便猖撅不可一世了。” 华云龙朗声一笑,突然一腿踢向那不知生死,横伏洞口的黑衣老者胁下,道:“孟坛主接住。” 只见那黑衣老者一个百十斤重躯体,如激矢般射向孟为谦。 孟为谦暗运功力,右臂一抄,已然接住,却觉并无劲力,知道华云龙那一腿劲玄妙,否则这黑衣老者挨这一腿,肋骨怕不断上二三根,心中瞿然一惊,暗道:“这小子功力似是大进,实乃一大祸胎。” 一探伤势,那黑衣老者脸上黑气满布,气息奄奄,犹幸功力深厚,尚余一口真气护心,孟为谦面色铁青,恨恨一瞥程淑美,却不讲话,连点那黑衣老者胸前“俞府”、“神封”诸穴,交与身旁黑衣老者,道:“权拖一刻,以待解药。” 那黑衣老者应了一声,伸手接过。 玄冥教高手一死三伤,加上程淑美冷嘲热讽,孟为谦已是恨极,然他城府深沉之极,却不形诸颜色。 华云龙大踏上前,直至令狐兄弟身前丈内,目光一扫两人,道:“阁下兄弟是要一起上吧?” 孟为谦暗骂:“小子不知死活。”扬声笑道:“华炀,令狐兄弟功力盖世,岂你所堪并论,大言不惭,难道是华家敦厚之风?” 他语中扇火,令狐兄弟如何不晓,却无暇理会,老大令狐祺突然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之法道:“老二,你谨防那姓蔡的丫头插手,我非毙了这华家小子,不足解恨。” 老二令狐佑亦以练气传音之法说道:“老大,洞中尚有何人?”目光一转,瞥了那藤萝密垂的洞口一眼。 令狐祺略一沉吟,道:“我方入洞中,那华家小子便一剑砍来,不及打量,洞底似犹有一人,不必顾忌,除了华天虹,他人何所惧哉!” 饶令狐兄弟狂傲绝世,目空四海,对华天虹也得忌上三分,实因九曲掘宝一战,华天虹盖世神功,巳震破了星宿海一派的胆了。 华云龙见他们嘴皮启动,却无声音发出,目光时掠洞口,不禁敞声一笑,道:“洞中是有一位绝世高人,不过这位高人,尚不屑向阁下兄弟伸手,大可放心。” 仇华老大对华云龙那从从容容,好整以暇之状,早怀不忿,闻他所言,冷笑一声,道: “是何方高人?本公子倒有些不信。”古剑一拔,昂然走向洞口。 华云龙脸色一沉,幌身已挡在仇华老大之前,道:“沈大公子,此地高人如林,只怕还没有阁下卖狂的份儿。” 仇华老大怒不可抑,突然厉啸一声,一剑斩去。 华云龙微微一笑,举剑一格,化解来势,道:“你一人不是我的敌手,不如将你们师兄弟一起唤上来。” 他这一格漫不经心,仇华老大却觉虎口发痛,自知不是华云龙敌手,闻言正中下怀,纵声叫道:“老三你们齐上。” 那三个仇华,早已跃跃欲试,闻唤齐齐一诺,拔剑上前,孟为谦张口欲言,倏又闭住。 忽听令狐佑冷冷说道:“老夫兄弟之事,无知小儿,敢胆插手。” 右臂一招,就欲将四人摔出。 老大令狐祺生性阴狠,暗忖:“这华家小儿功力,似与传言不符,王师弟说他已中虺毒,何以气色如常?”动念之下,存了一窥虚实之心。道:“老二,你稍安毋躁,先看看华家小儿功力如何,与我们交手配也不配。” 说话中,四名仇华已围住华云龙。 仇华老大宝剑一振,斗然向华云龙胸前刺去,大喝一声,道:“华老二,纳命来!” 华云龙随手一剑,封住攻来剑势,朗声笑道:“华老二的命,可没有这么容易要去。” 仇华老五一剑劈向敌背,口中喝道:“你看容易不容易。” 华云龙滴溜溜身子一转,避了开去,道:“凭你们,还差些儿。” 仇华老大、老五一动手,老三、老六也宝剑一振,攻了上去这四个仇华,功力非凡,联手围攻,进退闪避,俱有章法,显系平日连手有素,剑光闪闪,威势不凡。 华云龙力敌四柄古剑,笑容不收,身形飘忽,看上去游刃有余,潇潇洒洒。 孟为谦不禁眉头一皱,暗道:“这几个小子,平日虽然狂妄,武功却是扎实,四人联手,连我也不能如此轻松,华家小儿……”思忖及此,凛然一惊。 蔡薇薇却芳心欣慰之极,暗道:“二哥功力,想不到进步偌快,公公是用什么法子造就?”想了半天,她实在不知除服“瑶池丹”外,尚有他法,也懒得想,反正华云龙功力愈高愈好,妙目凝光,紧盯着华云龙衣袂飘飘,进退倏然的身形。 忽听一个亮若银铃,勾人魂魄的声音道:“这位大哥,请让一步好么?” 除了在斗的五人,余人不由转头望向发声处。 只见不知何时,在玄冥教与魔教包围外,来了一群绝色少女,或穿鹅黄,或着嫣红,朝灿之下,灿若春花,乍见令人目眩神移。 为首一位紫衣少女,媚眼桃腮,唇若凝脂,美艳夺目,妖娆缭人,那话正是由她口中说出。 旁边玄冥教徒,本来伸手欲拦,被为首那紫衣少女媚眼一瞟,不知怎地,心头一阵模糊,果真齐齐退开,让出路来。 但觉幽香扑鼻,罗裳摇曳,这一群绝色少女,已款步走入。 走了大半,一名玄冥教徒,神志忽清,大喝一声,一掌击向一位黄衣少女。 那黄衣少女娇躯一侧,闪了开来,吃吃一笑,道:“这位大哥,这般小气,连路也舍不得让一让。” 手中鹅黄汗巾一扬,只见那玄冥教徒“嗯!”了一声,软软跌倒。 旁边的玄冥教徒见状纷纷怒喝,欲待动手。 忽听端木世良峻声道:“请她们进来。” 为首的紫衣少女美眸横睇了端木世良一眼,娇笑道:“端木前辈果然不愧玄冥教总坛坛主,气量、手段不同凡响。” 端木世良运功戒备,冷冷说道:“老夫气量不大,手段却狠,姑娘小心了。” 为首的紫衣少女噗哧一笑,道:“唷!端木坛主说的好狠,把小女子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就要回身逃走了。” 端木世良冷冷说道:“想走已迟了,姑娘还是安下心来吧!” 顿了一顿,问道:“你是那一门派的,叫什么名字?速速说出,休得自误。” 紫衣少女眼珠一转,倏地掩口一笑,道:“没有门也没有派,名字么……”她拖长了声音,倏又吃吃一笑,道:“倒有两个,不知端木世良大坛主想知道哪一个?” 端木世良心道:“这几个女子,来得邪门,哼!谅她小小几个丫头,也兴不了风,作不起浪。”冷冷一哼,不再说话。 此际,这群少女已走进场中,玄冥教徒迅将缺口重又围住。 那紫衣少女视若未睹,莲步款款,行至距孟为谦三人二丈处驻足。 孟为谦可不敢小觑了她们,严加戒备,冷冷说道:“姑娘是友是敌,赶紧说明,免得老朽得罪了自己人,不好交待。” 那紫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不敢相欺,小女子们想高攀云中华家,尚没有资格。” 孟为谦暗忖:“说的也是,侠义道中决无这等妖妖娆娆的人。”不禁问道:“然则姑娘等是本教之友了?” 那紫衣少女吃吃一笑道:“只是却也不齿与鬼物为伍。” 孟为谦不由震怒,道:“臭丫头!” 抡手一掌,就欲击去,但念一转,忽又顿住,暗忖:“这几个丫头不足为虑,倒是本教熟谙江湖大势,居然未知武林有此一派,揆之蔡家,则待机而动者,尚恐不少。” 蔡薇薇见到这群少女中,有在“宜兴楼”所见三名少女,向她微微一笑,却未招呼,心知这批“倩女教”的,必有用意,也佯装不识,凑近程淑美耳畔,悄声儿道:“前辈,她们是‘倩女教’的,是友非敌。” 程淑美扫了那群少女一眼,漠然道:“这些少女看来妖媚入骨,不是正经路数,怎么会是朋友?” 蔡薇薇急道:“这有什么关系?她们教主是位至情至性的女子啊!”她人本美艳,诉说间,犹带几分娇憨之气,程淑美虽对她抱有成见,也为她那纯真之气,将芥蒂消尽,莞尔笑道:“孩子,你想得太单纯了,别说善师难保不出恶徒,即至情之人,如不能善用其情,也……”倏然一叹,突然住口。 蔡薇薇星眸一睁,道:“难道至情至性不好?” 程淑美心道:“这孩子天真烂漫,我别影响她纯洁美善的心了。”微微一笑,道:“贫道未说不好啊!”语声微顿,见蔡薇薇犹欲追问,接道:“你看你二哥分明绰有余力,为何不收拾下这四个小子。” 蔡薇薇果然星眸转向华云龙,随口道:“谁知道?” 那紫衣少女一双美眸,遥遥将蔡薇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低声自语道:“果是阆苑仙葩,非我这落汤残花所堪比较。” 语声中,妖媚之态一扫而空,美目泪光浮动,大有自我解嘲之状。 她旁边一位绿衣少女见状,暗暗一叹,低声道:“大姊姊,你……” 紫衣少女突然峻声道:“二师妹不必多言,我自有计较。” 那绿衣少女怔了一怔,闭口不语。 紫衣少女轻叹一声,忽然戚容一收,又回复先时烟视媚行之态,曼声唤道:“华公子……” 华云龙力敌四柄古剑,进退如鱼游水,好不自在,早已看出那紫衣少女正是方紫玉之首徒贾嫣,闻唤朗朗一笑,道:“贾姑娘好啊!”龟甲古剑一横,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已拨开仇华老三、老六两柄剑,又道:“贾姑娘,我们这样称呼,太生份了吧,记得刚见面如何称呼?” 贾嫣窃窃一笑,突然扬声道:“琦哥!” 华云龙应声道:“嫣姊。”顿一顿,道:“你已知我不叫白琦,为何仍如此呼唤?” 他随口谈笑,哪像正在搏斗之状,四个仇华怒火冲天,却也无可奈何。 贾嫣格格娇笑一声,道:“作纪念啊!” 孟为谦暗暗忖道:“这两人一是花丛老手,一是荡妇淫娃,嘿嘿!只怕早有一腿了,只是凭华家在武林中地位,岂容这等女子上门,到头来因爱成仇,哈哈,老夫就有好戏可看了。” 程淑美对贾嫣等人观感极劣,见状黛眉一蹙,暗骂:“混帐小子,处处拈花惹草。”侧顾蔡薇薇道:“丫头,你也不管管那混帐小子。” 蔡薇薇怔了一怔,道:“谁?” 旋恍然道:“您是说我二哥,二哥何必我管,二哥喜欢的我也喜欢,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知道二哥很聪明,不会错的。” 程淑美暗道:“傻啊!你这丫头。”却对蔡薇薇那份纯情淑德,倍增怜爱,想起己徒,心头一动,道:“假如贫道之徒与你一起,你高兴么?” 蔡薇薇欢声道:“前辈是说阮姊姊,我本来就要阮姊姊留下的,她却不肯,这样好极了。” 程淑美闻言暗喜,重新燃起了希望,旋又想起阮红玉而今景况,暗暗想道:“人心易变,谁知她以后会如何,玉儿是争不过她的,哼!那不是受罪定了。”一时竟为了唯一爱徒,时爱时喜,再想起阮红玉已然失身,实已不堪再言,又意态索然。 忽听令狐佑不耐烦的道:“玄冥教那四个小子,如今黔驴技穷了,速速退下,免得丢人现眼。” 四名仇华羞怨交迸,仇华老大厉吼一声,道:“老三,老五、老六,不必再顾忌了。” 身形一折,剑法倏变,但见寒光闪闪,忽焉在左,忽焉在右,若龙腾蛇行,曲曲折折,莫知所之,那玄奥诡谲,变幻莫测,观战之人,无不耸然动容,蔡薇薇与程淑美,更是凛然心惊。 华云龙忖道:“这套剑法玄奥辛辣,大异常轨,他们功力较弱,故奈我不得,若碰上玄冥教主,就危险了。” 心念转动,顿生一观此剑法的来龙去脉,心中有个谱儿,以免日后遇上,陷入手忙脚乱之境,笑容一敛,全神运剑,再也不暇旁顾。 但听剑风嘶嘶,震耳欲聋,尤其在朝阳映照之下,千百道剑光,寒芒闪掣,令人耀眼难睁,双方同是气稳神凝,一片严肃,那兵刃交击,动人心魄的声响,反而少了,一沾即走,此来彼往,却隐藏着更深的杀机,声威之摄人,确属武林罕见。 看了一刻,观战之人见华云龙气定神闲,而四个仇华已露急躁之态,胜负谁属,不言可知。 令狐兄弟人虽狂傲,武功见识,确也高绝,看了半晌,令狐佑传音道:“我先前还怀疑那小子如何能为一教之主,如今见到他徒弟也有两手,倒非幸致了。” 令狐祺冷冷说道:“你也太小看那小子了,没有几手,二师兄岂会容忍至今。” 令狐佑切齿道:“那小子,忘恩负义,我一想起便再也难耐。” 令狐祺冷笑道:“忍不了也得忍,灭了华家,哼!你以为玄冥教尚能存在?” 令狐佑一扫华云龙,道:“这小子,武功之高,进境之速,连我看了也觉心惊,留他不得。” 他这几句话未用练气成丝法,声音不高不低,在场并无庸手,几乎全已听到,旁人犹可,蔡薇薇芳心一震,凝神登志,准备随时接应。 华云龙虽在搏战,却也字字入耳,暗暗想道:“哼!这等邪魔外道,什么事做不出来……” 转念之下,顿生速战速决之心,冷声喝道:“四位再不退下,别怪华老二给你们难堪了。” 仇华老大古剑疾出,狞声道:“华老二,嘴上称能没用。”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说得是,阁下请看剑上的。” 剑法一改,连环攻出,那架式之磅礴,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施展开来,剑风厉啸,劲气汹涌,当真是风雷俱动,浩浩荡荡,一派君临天下的气象,与仇华所施展剑法的诡异辛辣,大异其趣,观战之人,无不暗暗赞叹,令狐兄弟也不由将轻视之心一收。 剑光中,但听华云龙沉声道:“四位仇公子,宝剑握紧了。” 但听“当当”一连串震人心魄的金铁交鸣声,只见四缕白虹冲天飞起,向四方射去。 两道白虹击中峭壁,呛然落下,一道飞至孟为谦头顶,被他纵身接住,余下一柄越过令狐佑头上,令狐佑随手一拂,那柄剑更是若离弦劲矢般,直射入十余丈外竹林中,立时有三名玄冥教徒,看准剑坠处,奔入林中。 华云龙宝剑横胸,吟吟而笑。 四名仇华两手空空,都是目瞪口呆,胸膛起伏不定,真是又骇又愤,羞恼交迸。 孟为谦怕他们忍耐不住,纵声叫道:“诸位公子,快请退下,何必与华家小子争这区区胜负。” 四个仇华虽然桀骛不训,却也自知不是华云龙敌手,见有台阶,即便退下。仇华老大心有未甘,色厉内茌道:“华老二你记着了,本公子暂将你一命寄下。” 华云龙莞尔一笑,道:“这可真应了阁下一句话,嘴上称能了。” 语音微顿,晒然道:“不过华老二深明落败者心情,倒也不必多做计较了。” 仇华老大气愤填膺,重重一哼,默然不语。 忽听贾嫣格格娇笑一声,道:“琦哥真是菩萨心肠,连敌人也如此体谅。” 此语一出,那群少女齐声娇笑起来,一时莺啼燕语,大大冲淡了场中剑拨弩张的气氛。 只有四个仇华却益感难堪,仇华老三性子最是暴燥,认出贾嫣,钩起前情,更是心火直冒,大踏步走向贾嫣,狞声道:“你这‘怡心院’里的婊子,卖骚竟卖到这里来了,是想找死?” 贾嫣黛眉一扬,道:“就是要卖,也不是卖给仇三公子,仇三公子这般凶霸霸的,干什么啊?” 仇华老三狞笑一声,道:“好哩!你敢情是不要你那个婊子窝了?” 贾嫣格格娇笑一声,道:“‘怡心院’早候着公子呢!不过公子可得小心点,再来可没上次那般便宜了。” 华云龙留意上这边,闻言暗道:“上次仇华老三及老五去了‘怡心院’,不知结果如何,听贾嫣口气,分明吃亏了,嗯!她明目张胆与玄冥教作对,难道‘倩女教’准备揭开干了?” 只听仇华老三厉声道:“三爷爷毙了你这臭婊子!”霍然一掌击去。 贾嫣吃了一惊,道:“三公子敢情以为弱女子好欺负么?” 玉掌一挥,迎上前去。 孟为谦见那贾嫣出掌之时,身后几个少女,突然也自出右掌,成串按住前面一位少女的背心,心中暗叫不妙,促声喝道:“三公子快退。”双掌一并,霍地推出。 他身旁三名仇华,见状目光一闪,也齐齐推出一掌,四股掌力,朝贾嫣的掌力斜斜挡去。 几人先后发动,去势却都快极,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孟为谦及三名仇华,全是登登迭连后退,贾嫣连着后面七八名少女,也连退两步,仇华老三却身形一仰,向后直飞,五官溢血,溅落一地。 场中一清,孟为谦四人都内腑重伤,血气翻腾,默运真气,四名黑衣老者,齐跨前一步,一人右臂抄住仇华老三,但见仇华老三面如金纸,昏迷不省,而贾嫣等不过略觉不适而已。 贾嫣这一掌威力虽大,但在场高手却看出贾嫣是仗七八名少女,使用借体传功之术,集数人功力于一身,则威力之大,也毋怪其然,故虽惊不奇。 这借体传功之术,武林高手无一不能,只是像贾嫣诸人这般如臂使指,运用自如,则必有独得法门了。 真以武功而言,贾嫣顶多仅可与仇华之一相当,实较孟为谦差之远甚,行家眼利如刀,这等结局,实在大出在场高手意料之外。 端木世良暗道:“老孟自命算无遗策,也有马前失蹄时候,尤其败在几个不明来历女子手中,更是不值,玄冥教此战当胜反败,高手损伤也就罢了,却拆了锐气……” 心念一转,面寒如冰,低声向旁说了数语,走向“倩女教”的一群,身后随着两名青衣老者。 贾嫣虽见他受伤了,可不敢大意,眼珠一转,扭头向身旁低声说了数语。 只见倩影闪动,那群少女位置忽变,以贾嫣为中心,环成一圈,玉手相牵,背向外方,嫣红姹紫,真若花团锦簇,好看煞人。 华云龙暗忖:“她这阵势,又是一拒敌之法了。” 令狐兄弟本来未将贾嫣等人放入眼里,不屑理会,这时见状,好奇心起,令狐佑纵声喝道:“丫头们,捣什么鬼?” 贾嫣笑道:“这是贱妾们因功力薄弱,创出的一点防身保命玩意,恕难奉告。” 令狐佑傲然一哼,道:“老夫一掌之下,管教你们阵散人亡。” 贾嫣黛眉一扬,道:“不妨试试。” 华云龙暗暗忖道:“你们借体传功之术所出掌力,雄浑而不精纯,令狐老怪功臻化境,岂能奈何得了他,一再撩拨,不是找死?” 只见令狐佑勃然大怒,杰杰怪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们除了迷魂邪法与借体传功之术外,有何能焉?” 说话中,举步走向贾嫣等人。 华云龙虽知倩女教的人,技不仅此,可是功力相差太远,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暗道: “如倩女教的人有个失闪,自己就愧对顾姨了。” 他这么一想,目光一转,向蔡薇薇微微示意,望向令狐佑道:“不知云中山后山小子,可配领教星宿海前辈高人的绝艺?” 蔡薇薇一瞧他眼色,已知他要自己替“倩女教”挡住强敌,当下莲足一顿,飞身降落令狐佑身前,道:“姓令狐的。刚才一阵没有打完,你休得再找他人麻烦。” 令狐佑对她深感忌惮,不觉止步,暗道:“老大要对付华家那小子,我一人只怕难以讨好。” 转念间,但听老大令狐祺道:“虽差一点,也马虎可以了。” 右臂一抬,跨前一步。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请!”铁剑一摆,封住门户。 霎时,场中一片寂静。 这一场搏斗极不寻常,交战之人,一个是凶名久传,众所周知的魔教高手,一个是名门后代,方出江湖后起之秀,本来人人均认为华云龙不是令狐祺敌手,然而方才一战,华云龙击败四名仇华所现功力,顿令观战之人刮目相看,对这胜负,不敢轻下断言了。 若令狐祺败了,无话可说,若华云龙失手,一则星宿海一派的人心狠手辣,有逾毒蛇猛兽,人人尽知,况与华家积怨极深,性命堪危,华云龙败在令狐祺手内,华天虹为子报仇,魔教不甘束手,则江湖上必引起一阵腥风血雨,故这一场搏斗,实是九曲掘宝之后,最为震动江湖的一件大事了。 令狐佑冷冷一哼,转身注目两人,他知蔡薇薇绝不致向人背面下手,至于贾嫣等人,则他根本不放在眼下。 蔡薇薇更是无暇理会令狐佑,提心吊胆地紧紧盯着。端木世良本待向贾嫣叫阵,这刻也没有了主意,转目华云龙与令狐祺。 只见华云龙神仪湛然,执剑卓立,有若岳峙渊淳,令人油然而起不可动摇之感。 令狐祺满面狞笑,一步一步走向华云龙,他与华云龙相距不过二丈余,照说举足即至,可是走到现在犹有二丈,真是慢若蜗牛。 愈是这样,愈是险恶万状,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且极可能一招判生死,敌对双方的人,无不屏气注视,相机接应。 其实,令狐祺这一击,毫无必胜把握,败在后生小辈手下,传出江湖,固是颜面难堪,毙了华云龙,时机失至,实不愿与华家正式决裂,只是骑虎难下,也只有咬牙挺下去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儿,一个幌若闷雷声音叫道:“令狐贤弟住手。” 观战之人移目望去,但见两条以淡烟幻影般的人影,由山麓踏枝而来,其速无匹。 令狐祺忽然止步,道:“本教教主即至,这一战只有暂且搁下。” 华云龙闻是东郭寿来了,心凛不已,口中淡然道:“悉如尊意。” 凝目望去,来者是两个须发皆白的黄袍老者,身法奇快无比,不过用两句话的工夫,已掠入场中,玄冥教徒让出路来,魔教弟子,却纷纷躬身迎接。 但见先前一位银髯飘拂,脸色酱红的老者,腰围一条紫金打造的苍龙,那金龙长约九尺,头尾大如酒杯,身子仅有小指粗细,镌楼的栩栩如生,鳞甲密布,爪指分明,而且每一片鳞甲俱可活动,说得上奇巧之极,正是传说中魔教教主的打扮。 另外一个黄袍老者,同令狐兄弟及呼延恭一般系银龙,臂长过膝,面颊干疮,双目似睁似闭,一副鬼气森森的样子,尤其黄袍褴褛,沾满泥土,活似刚刚由土中爬出一般。 两人进入场中,令狐兄弟走前欲言,东郭寿手一摆,道:“两位贤弟请候着。” 令狐兄弟施礼,转至东郭寿及那鬼气森然的老者身后。 华云龙冷眼旁观,知道那鬼气森森的老者,身份在令狐兄弟之上,功力只怕仅在东郭寿之下。 只听端木世良道:“东郭教主好啊!恕端木世良有伤在身,未能见礼了。”东郭寿银髯一拂,纵声笑道:“端木兄不必客气。” 孟为谦原来在闭目调理真气,忽然双目一张,拱了一拱手,道:“久未拜谒教主,待慢之处,尚请海涵。” 东郭寿将手一拱,道:“孟兄久违。” 目光炯炯,环视众人一眼,仅在蔡薇薇身上顿了一顿,最后落在华云龙身上。 霎时,所有的目光投向华云龙,都想看他如何应付这盖世魔头。 因有华天虹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故华家弟子无论置身何等场合,无形中都被视为首脑人物,当然,华家庭训之严,家规之谨,养成华家子弟皆是气度恢宏,处事公允,加上武功高强,始能如此,否则江湖人物,那个不是杰骛不驯之辈,谁肯信服? 只见华云龙剑已入鞘,泰然自若,双手一拱,道:“山西华炀,见过东郭教主。” 东郭寿并不还礼,两道神光闪闪的眼神,向华云龙上下一扫,倏地冷冷说道:“二公子,请将一切虚礼免了,想来令尊当年仗恃武功高强,欺压星宿派的事,二公子十分清楚。” 语声愈来愈冷,杀机隐隐。 他语气不善,蔡薇薇莲步悄移,挨近华云龙。 孟为谦暗忖:“大对头难惹,让你们先打头阵,倒也不错。”手一摆,率人退至东郭寿左后方,受伤的仇华老三及黑衣老者均交给教下弟子。 程淑美见敌方全退出洞口六七丈外,且全注意着华云龙,守此何用,拂尘一挥,至华云龙之旁。 那“倩女教”的十名少女,仍于原地,恰居双方之中,个个面含巧笑,俏立一旁,倒似看热闹的第三者。 本该壁垒分明的两方,被她们这一扰,略显混乱,然东郭寿却视若无睹。 玄冥教与魔教的人加起,几近九十,而华云龙这方仅有三人,那声势之悬殊,真若楚汉之别。 华云龙暗暗想道:“这东郭寿枉为一教之主,居然颠倒黑白,当年明是星宿海魔教欲坑尽天下群雄,独吞宝藏,而被爹所惩治,他却说是爹仗武功欺压他们。” 转念下,镇定逾恒,道:“当年之事,是非曲直,天下英雄,有目共睹……” 令狐佑冷哼一声,截口道:“天下英雄?神旗帮、天乙子、伍玄子是黑道人,余下的是你们华家死党,难道就是天下英雄?” 华云龙听若未闻,继道:“在下出生也晚。事未经见,不敢妄加论断。” 他语音一顿,抱拳一礼,朗声道:“今曰之事,是战是和,还请东郭教主示下,在下虽然未学后进,武功肤浅,不自量力,愿一力承担,其余无关的人,教主一代宗师,想来不屑加以留难。” 这一番话,不亢不卑,虽富豪气,却无骄意,大有铁肩担当之概,才出于学,器出于养,在他是毫无所觉,东郭寿心头暗暗道:“好小子,有你的。” 令狐祺冷冷诧道:“口气倒不小,你配么?” 东郭寿手一摆,正欲开口,忽听贾嫣娇笑道:“东郭教主是绝代高人,如何能向后生小辈出手,华公子此言不嫌狂傲?” 华云龙眉头一蹙,暗道:“你虽是好意,东郭寿何许人,岂不惹火上身?” 只见东郭寿淡然朝贾嫣一瞥,旋又面向华云龙,意似不屑。 贾嫣却觉得他目光如电,她虽天不伯,地不怕,也不由一凛。 但听东郭寿道:“这位小姑娘练的是‘姹女心法’,闻说当年掘宝,‘姹女心经’为顾鸾音取走,想是顾鸾音门下了?” 华云龙对他目光之锐,也暗暗佩服,淡淡一笑,道:“教主找的是华家的人,他人何必多问。” 东郭寿嘿嘿冷笑,道:“不愧华家子弟,英气豪爽,老夫也佩服得很。” 倏地神色一弛,道:“二公子,恕老夫托大一句,令尊虽功力绝世,仍属晚辈,那位小姑娘说得对,老夫再不顾身份,也不该向你出手。” 忽听贾嫣娇笑道:“我姓贾名嫣’谁小来着?” 令狐佑怒道:“丫头闭口……” 东郭寿哈哈一笑,道:“四师弟不必多言。” 银髯一拂,对着贾嫣道:“诸位姑娘的芳名,老夫倒要请教请教了。” 贾嫣格格娇笑一声,道:“这才像是一代宗师的气度,像刚刚那一种气吞河岳的声势……”娇笑一声住口。 星宿派的人,一听语带讥讪,无不怒目相视。 东郭寿却不以为意,笑道:“姑娘请说。” 华云龙暗道:“她如此不慌不忙,意态闲散,想来是胸有成竹。” 转念间,但听贾嫣银铃般的声音,媚态横生的将那十余位少女的名字说出,皆是姓贾,名字中皆有女旁,东郭寿不由暗道:“她适时说有二名,则贾嫣之名,分明是假。” 想着哈哈一笑,道:“诸位姑娘姓贾,名字谅也是假。” 贾嫣吟吟一笑,道:“大千世界,一切皆假,何况于我们这一行,更是虚情假意,自是什么都假。” 蔡薇薇突然问道:“嫣姊姊,你是干那一行的?为什么虚情假意?” 贾嫣风情万种的瞟了华云龙一眼,笑道:“这个我可不敢说,说了你二哥一定会生气。” 蔡薇薇樱唇一抿,望向华云龙,华云龙的确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笑道:“别听她的,你这位嫣妹姊是游戏风尘,一切事都真真假假。” 望着东郭寿,淡然道:“东郭教主既不愿对晚辈出手,然则奈何?” 东郭寿捻髯笑道:“连老夫也是煞费踌躇哩!” 华云龙移目他背后那鬼气森森的老者,道:“是否由教主身后那位高人动手?” 那鬼气森森的老者自入场中,一直立于东郭寿身旁,默然不语,眼下分明听见了华云龙的话,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东郭寿闻言,突然仰天大笑,半晌始止,华云龙不动声色,等他笑毕,道:“不知何事惹得东郭教主如此好笑?” 东郭寿捻髯一笑,道:“连老夫也不愿对你下手,这位是老夫师兄申屠主,武功高过老夫百倍,如何能向你这晚辈的下手?” 华云龙暗道:“他此言虽有夸大,只是这个申屠主武功不在他之上,东郭寿也不会这般说了。” 朝申屠主望去,见他始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知道愈是如此,愈是难以揣测。 蔡薇薇也暗暗心惊,她却不愿东郭寿倚老卖老的样子,樱唇一撇,道:“教主的师兄弟辈,倒也领教过三位了,好像没有什么了不得嘛。” 令狐兄弟勃然大怒,令狐佑生性爆燥,厉声道:“臭丫头……” 蔡薇薇截口道:“这就是前辈高人的吐辞?” 东郭寿呵呵一笑,道:“四师弟的确该炼炼火气了。”接着朝蔡薇薇笑道:“姑娘是……” 忽听贾嫣娇声接口道:“这位姑娘可是有天大来历的,别的不说,论武功,怕教主也无法稳操胜券……” 东郭寿将蔡薇薇从头至足,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老夫老眼未花,这姑娘的功力,焉有看不出之理。” 贾嫣笑道:“论姿容嘛!有如月殿仙子,瑶池玉女,与我们这批凡俗的女子,更是有云泥之判了。” 抿嘴一笑,倏然住口,说了半天,连蔡薇薇的名字都未说出去,他人仅以为她故作刁钻。华云龙却是绝顶聪明,猛然一震,暗道:“星宿派倾巢而至江南,必有大事,莫非…… 莫非正为了薇妹一家?” 蔡薇薇赦然一笑,道:“我丑的很,诸位姊姊才美呢!” 只见令狐祺忽然闪身向前,将蔡薇薇及适才的事,低声禀告东郭寿。 东郭寿面色微变,望向蔡薇薇,道:“若老夫猜测不错,蔡姑娘想是武圣之后。” 蔡薇薇芳心暗忖:“令狐兄弟才提起爹名讳,无论如何,东郭寿必然知道爹的踪迹。” 她虽不谙世事,却知直问无益,芳心数转,不知如何说好,也不理东郭寿,以练气传音向华云龙道:“二哥,刚刚那令狐祺曾说星宿派拿住我爹。” 微微一顿,又道:“还说我爹已然……不讳,我不信。”玉喉已略有哽咽。 华云龙心神一震,他知蔡元浩已死是假,恐怕其落入魔教手中是实,却安慰道:“这些人的话信不得,凭老伯的功力,星宿派如何能够。” 东郭寿久不见答,干笑一声,道:“好娇憨的丫头。” 华云龙双眉一耸,正欲答话,贾嫣格格笑道:“教主怎么漏掉了这位仙姑不问?”说话中,纤指一指程淑美。 东郭寿看了程淑美一眼,淡然道:“关外高人,早已认识。” 程淑美冷冷一哼,默然不语。 华云龙一心宕时,忙道:“既然教主与令师兄俱不屑动手,则今日的事,是否就此了结?” 东郭寿微微一笑,道:“今日玄冥教与敝派倾力而来,却虎头蛇尾,二公子请讲,传出江湖,人们要如何说话?” 华云龙暗道:“他言辞反覆,不知存有何意?” 心念连转,不禁冷冷一笑,道:“教主之意,在下不解。” 东郭寿沉声一笑,道:“二公子真的不知?” 华云龙也沉声道:“请教。” 东郭寿忽变悠闲,手捻银髯,笑道:“二公子也不是不知,大概因令尊华大侠谦恭为怀,以致让二公子忽视了华家在武林中的地位,令尊高不可测的武功,如今再加上武圣嫡传……” 他捻须含笑,华云龙却听出他语中杀机,暗忖:“原来是蔡家与我们华家站在一起,故令他不顾一切,欲抢先下手,如此看来,魔教这番高手云集江南,果是想先对付蔡家。” 他忽然觉出形势的险恶,东郭寿既已杀机大动,凭已方三人,就算搭上了倩女教一群,也是以卵击石,自己死了也罢,蔡薇薇、程淑美、贾嫣那十余名少女,却是为己拖累,尤其元清大师,功力盖世,不是为己迫毒输功,何惧之有?华家纵有通天之能,眼下却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心急电转,脱口道:“教主是真要与华家一拚了?” 东郭寿目光倏然一冷,道:“这也仅是迟早之事而已。” 华云龙见话已至此,拖无可拖,暗暗一叹,就待出言挑战,好歹想办法扣住东郭寿,一场一场较量,则至少可多挨些时辰。 忽听洞中传来一个清越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 这佛号好生怪异,全场的人都觉得声音似不由耳中传入,而由心中响起,且感心胸祥和一片,那批玄冥教徒及星宿派弟子,执剑之手,竟不由缓缓下垂,功力稍差的,不由失手,一时啷呛之声,纷纷传来。 那东郭寿的师兄,申屠主忽改要死不活的样子,细目一睁,精光暴射,直似烈日金芒,令人不敢逼视。 华云龙、蔡薇薇、程淑美就在他对面,更觉一惊,知道此人功力,果胜东郭寿不少。 东郭寿双眉微耸,道:“好高明的‘叩心钟’神功,是那一位高人,东郭寿拜见。” 洞中传来元清大师的声音,缓缓说道:“不敢,老衲元清拜见东郭教主。” 声甫落,洞口碧萝无风自动,只见一位骨瘦磷峋,满面皱纹的灰衣老僧,倏然而出。 霎时,全场一片死寂。 东郭寿,这一个盖世魔头,令狐兄弟,这两个绝世凶人,端木世良、孟为谦等心机深沉,驰骋江湖的草莽人物,无不瞪口咋舌,只有那申屠主,死板板的面上微有抽动,瞬又恢复原状。 原来元清大师,并非步出山洞,而是盘膝而坐,若下有莲座,浮空三尺,缓缓飘来。 华云龙忽然惊觉,侧行三步。 元清大师却飘至东郭寿身前三丈,即口宣佛号,缓缓降落,宝相庄严,神仪湛然,几令人疑真佛下凡。 贾嫣忽然珠泪满眶,低声道:“诸位师妹,散阵了吧!” “倩女教”的那群少女,闻言立刻松开相牵的手臂,贾嫣莲步珊珊,独自走到元清大师身旁八尺,忽然双膝一曲,默然跪下。余下少女见状,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元清大师自入场中,一直是盘膝而坐,低目垂眉,恍若未见两教之人,此际,慈目微睁,大袖一拂,道:“姑娘请起,老衲生受不起。” 贾嫣但觉和风过体,娇躯不由自主的立起,知道元清大师不喜俗礼,当下跪立一旁,元清大师微微一叹,移目望向东郭寿。 东郭寿已知元清大师这么一个人,却未料到元清大师功力高到如此地步,他乃一代枭雄,怔了一瞬,狞声一笑,道:“‘莲台虚渡’与‘叩心神’,两般绝世神功,东郭寿算开了眼界。” 目光一转,朝申屠主微微示意。 申屠主突然跨前一步,一声不响,右臂一伸,五指箕张,隔着二丈余远,虚虚抓向元清大师。 他这一抓,毫无啸锐风声,如同儿戏。 元清大师面容一肃,合什胸前的双掌,微张又吸,只是除了少数高手之外,余者均未看见这微乎其微的动作。 众人方自讶异间,却见立足元清大师与申屠主周遭的人,衣袂猎猎,直向外飘,忽又向内一收,始知二人已较量了一招。 元清大师上身转仰,旋又竖立如山。 申屠主目光一变,身躯前倾,竟前移半步。 华云龙大感兴奋,暗道:“瞧这光景,明是申屠老怪败了。” 申屠主虽然败了,却无半分激动之色,回过身子,生硬冰冷的道:“走!” 东郭寿一怔,随恍然想道:“对呀!本派犹握有蔡元浩可做人质,老和尚功力奇高,何苦硬挤。” 他转念下,顿萌退走之心,拱手一礼,道:“今日看在大师面上,就此了结,希望来日能再见大师神功绝艺。”哈哈一笑,就欲带了魔教的人下山。 蔡薇薇惦着令狐兄弟的话,焉容他轻易退走,急声道:“公公,爹的失踪与魔教有关,不要让他们逃了。” 元清大师本来不欲多事,星宿派退走,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闻言慈目一睁,柔和的目光急转凌厉,却仍缓缓说道:“东郭教主,此言当真?” 东郭寿手一挥,止住令狐佑的发作,沉声一笑,道:“十余年前曾有一位蔡大侠,远至昆仑探胜,尝为星宿派贵宾,不知是否这位姑娘的尊亲……” 忽听那申屠主漠然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袖袍一拂,竟连东郭寿也不招呼一声,径自行去。 东郭寿道:“蔡姑娘孝思不匮,东郭寿佩服得很,若欲至西域寻父,星宿派愿全力相助。” 蔡薇薇哼了一声,冷然道:“不是全力相阻就……” 忽听元清大师低诵了一声佛号,神情倏转平静,道:“薇儿不得无礼。”拾目注视东郭寿,肃容道:“东郭教主意欲如何?” 东郭寿敞声一笑,道:“大师睿智,东郭寿佩服万分。” 华云龙知道东郭寿就要摊牌,一旁默察,以传音入密向蔡薇薇道:“薇妹,由公公一人对付吧!” 东郭寿顿了一顿,一捻银髯,道:“愚意江湖中杀戮连绵,血腥遍地,华家久霸武林,同道好友,受欺非一日,业已忍无可忍,八荒四海,无数高人奇士,而今群策群力,欲共歼灭华家,覆败已在近日,这—场杀劫,无不避免。大师世外高人,理当啸傲烟霞,枕流漱石才是。” 语下之意,是要蔡家退出武林。 华云龙因事关蔡元浩安危,虽听他指鹿为马,却默不作声。 元清大师不动声色,静静听他说完,淡然道:“教主美意,老衲十分感激,只是我佛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江湖纵然扰攘,岂容老衲抗志山栖,除魔卫道,人人有责。” 东郭寿暗道:“这老和尚顽固之极,倒不可操之过急。好在双方辞俱隐约,犹未各走极端。”拱手一礼道:“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可说的,告退了。” 元清大师合什相送,端木世良与孟为谦,虽心有未甘,震于元清大师绝世神功,也不得不见风收帆,孟为谦喝道:“走!”率领玄冥教徒离去。 蔡薇薇莲足直跺,道:“公公怎么放走东郭寿他们?” 元清大师微微一叹,却不答话,侧顾贾嫣,蔼然道:“老衲无德,不知姑娘何故骤以大礼相待?” 贾嫣口齿启动,却未出一语。 元清大师蔼然一笑,道:“姑娘稍待。”转面向程淑美道:“道友……” 程淑美微微一欠身,道:“大师齿德俱尊,程淑美不敢当得。”语音微顿,道:“请恕晚辈犹有他事,就此告退。” 华云龙急声道:“前辈……” 程淑美冷然道:“我在山脚候你顿饭工夫,你如有几分情义,就速速赶来。”拂尘一摆,驰下山去。 蔡薇薇急问道:“前辈,阮姊姊现在何处?” 程淑美充耳不闻,疾驰如故,瞬已不见。 华云龙转向元清大师,欲言又止。 元清大师一摆手,道:“你也等等。”双眉微耸,对着竹林道:“林中两位施主,可否劳驾一会?” 林中传来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说道:“大师之命,晚辈本应遵从,唯另有要事,请恕违命之罪。” 贾嫣与那十余名少女,闻声齐唤道:“师父。” 华云龙也听出是方紫玉口音,暗道:“凭公公功力,决不致听错,另一人是谁?”心念一转,想起长恨道姑,脱口道:“顾姨!” 只听方紫玉道:“大师如肯慈悲女儿,略施教诲,其余一人就由媛儿领回总坛。” 其中一位缘衣少女,正是方紫玉的次徒贾少媛,急躬身道:“是。” 又听长恨道姑的声音道:“龙儿,顾姨原来不愿让你知道我来了,想不到又给你猜到,顾姨也不忍心置之不理,不过你也不必妄费心机,顾姨不会听的。” 蔡薇薇急道:“顾姨,你不喜欢我了?为何不理我?” 只听长恨道姑笑声道:“你这孩子鬼的很,顾姨怕上当,所以不理你了。” 声音渐传渐远,显然人已离去。 元清大师转面向贾嫣:“贾姑娘,令师既然有言,你愿意随老衲几天否?” 贾嫣欠身道:“前辈垂青,这是小女子大大福缘。” 忽听蔡薇薇道:“公公,你怎么放过魔教的人?” 元清大师微微一叹,不答反问道:“微儿,你自信能对付几人?” 蔡薇薇略一吟哦,道:“那两个姓狐的老鬼,微儿自信还接得住。” 华云龙暗感焦急,忖道:“阮红玉师父,对我似有不满,迟了更是火上添油,只是……” 忽听元清大师道:“龙儿,你敌得住东郭寿么?” 华云龙赧然道:“龙儿虽蒙公公成全,自知还差上一截。” 元清大师一扫贾嫣与贾少媛等十余少女,道:“诸位姑娘……” 贾嫣螓首一摇,道:“前辈千万别算上小女子,我们只可以摇旗呐喊,对付魔教教下的罗喽而已。” 元清大师莞尔一笑,道:“姑娘客气了。”微顿一顿,又道:“那位道友,不是老衲小觑了,怕也远非东郭寿敌手,如此焉能留下魔教的人,况玄冥教也不会坐视。” 蔡薇薇讶声道:“公公忘了自己哩?” 元清大师苦笑一声,道:“老衲如今已无能为力了。” 此语一出,蔡薇薇与倩女教的少女们,全满面诧色,华云龙面露惶恐,呐呐道:“一定是龙儿害的……” 元清大师蔼然道:“五阴本空,一切风真,有什么害不害的?龙儿但知努力,也就不枉这一番因缘了。” 华云龙唯唯受教,蔡薇薇急声道:“公公,究竟是怎么了?” 元清大师淡然道:“也没有什么,休息一阵也就可以了。”手一挥,道:“那位道友要你去,你可以走了。” 华云龙躬身应是,却又嗫嚅道:“只是公公而今……” 元清大师淡淡一笑,道:“老衲很好。” 华云龙不再疑迟,回身望着蔡薇薇,口齿启动,却说不出话来,一狠心,道:“薇妹珍重。”转身向贾嫣诸人绕行一礼,道:“诸位姊姊,临危援手,彼此谊属一家,兄弟也不谢了。” 忽听蔡薇薇促声喊道:“二哥稍候。”转面向元清大师,道:“公公,我陪二哥走一遭。” 元清大师笑道:“你难道犹未看出那位道友的意思?她是要你二哥单独跑一趟,你如同行,她未必乐意。”朝华云龙挥手道:“快去。” 华云龙又瞥了蔡薇薇一眼,疾奔而去,展眼不见。 蔡薇薇呶起小嘴,好生不乐。 贾少媛恨恨一顿莲足,瞥了贾嫣一眼,低声道:“太没心肝了。” 贾嫣淡淡一笑,道:“二师妹,你也该领师妹们走了。” 且说华云龙奔至山麓,已见程淑美正伫立一株槐树之下,他正想开口招呼,程淑美冷冷瞥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转身驰去,只得咽下,默默跟随。 一直到渡了长江,两人踏上北上淮阴的官道,依然未交一语。 华云龙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阮姑娘如何了?” 程淑美恍若未闻,寂然片刻,始冷冷说道:“总算还有一口气。” 华云龙暗忖:“听口气,这位前辈对我深怀忿意,不只因生性孤僻……” 心念一转,陪笑道:“前辈,阮姑娘现在何处?” 程淑美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华云龙碰了一个钉子,不再多问,低头疾赶,只见官道上,一先一后,两道轻烟,疾驰而过,两人武功均齐顶尖高手之流,普通人仅觉清风过身,抬起头来,两人正似风驰电击,冲出数十丈外。 此际,烈日当空,午末未初。 程淑美忽然慢下脚步,冷冷说道:“贫道记得前面有家酒店,进餐后再赶。” 华云龙也慢下步子,道:“晚辈不饿。” 其实他自昨夜已来,连番搏战,已略有饥意。 程淑美冷然道:“你不饿,我饿。” 华云龙微微一怔,旋又晒然,忖道:“这位前辈虽是冷僻,倒是很体谅人。” 一会,已望见绿阴深处,挑起酒帘,两人随放慢脚步,像常人般走入,随便寻一张桌子坐下—— 第二十章 倡义摧坚 这种荒村野店,虽是粗竹搭成,器物简陋,但绿阴清风,却是颇为舒爽。 华云龙目光微转,巳看出座中尽是商旅农夫,并无一个武林人物,那般人见到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与一位中年清丽道姑入内,静了一瞬,旋又吃喝起来。 店小二虽觉扎眼,却瞧出两人是江湖人物,忙不迭送上酒菜。 华云龙边吃边道:“前辈今后欲居何处?若无他事,可否枉驾寒舍?” 程淑美放下筷子,冷然道:“关外。” 华云龙怔了一怔,放下碗筷,道:“前辈不是与玄冥教已扯破脸了?瞧端木世良与孟为谦,似已对前辈万分恨毒?” 程淑美漠然道:“你放心,贫道虽居虎口,安若泰山。” 华云龙暗暗想道:“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只怕与玄冥教关系极深。”沉吟须臾,问道:“前辈是否与玄冥教中某一人认识?” 程淑美欲待不答,却不忍过拂他的好意,沉吟半晌,避重就轻的道:“贫道与教中某一人略有关系。” 华云龙道:“是教主?” 程淑美摇一摇头。华云龙又道:“此人身份在端木世良与孟为谦之上吧?” 程淑美哑然道:“你不必旁敲侧击,空费心极了,贫道决不会说的,至于玄冥教中的情形……”微叹一声道:“孩子,你该不会让贫道背义吧?” 她这么一说,华云龙如果再行追问,便成逼人出卖朋友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前辈言重了,晚辈纵有天胆,也不敢如此。” 程淑美道:“那就不要问了。” 华云龙低声一笑,道:“是。” 程淑美面色一沉,道:“你笑什么?少打鬼主意,想从贫道口里套出一言半语,那是作梦。” 华云龙道:“我怕前辈生气,不敢说。” 程淑美略一忖思,倒想不出自己何处可笑了,黛眉一扬道:“你倒说说看,贫道决不生气。” 华云龙心中暗笑,却作无可奈何之状,道:“这可是前辈要我说的。” 程淑美晒然道:“少出点子,讲吧!” 华云龙含笑道:“晚辈在想前辈那位在玄冥教中朋友是否姓吴……” “吴”字一出口,程淑美面色陡变,华云龙察言观色,连忙住口。 寂然片刻,程淑美容色渐缓,道:“贫道早听人说你好弄狡狯,是个小滑头,先头还不相信,如今始知不虚。” 华云龙暗忖:“看来我揣测不误,她玄冥教中的朋友,根本就是她昔日丈夫。”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前辈是听谁说的?只怕不确哩,晚辈堂堂正正……” 程淑美失声一笑,道:“堂堂正正?你这孩子真不害羞,堂堂正正是自己说的么?” 华云龙见她已无怒意,嘻笑道:“前辈说过决不生气,因何又沉下面来,令晚辈心头惴惴,好不……” 程淑美也忍俊不住,笑叱道:“假如你会心头惴惴,那才是日出西山了。” 华云龙目的已达,即见好就收,微微一笑,重新埋首加餐。 程淑美也垂首进餐,她虽无法号,仍属三清弟子,荤酒俱禁,饭量也不大,略进些许,便掷筷抬头。 华云龙食量虽大,吃起饭却很快,早已吃饱,店小二虽送来一壶酒酿,他也善饮,碍着程淑美在侧,也就未动,折扇轻摇,默然等候。 程淑美望他一眼,忖道:“这孩子人是精灵,又是一副缠夹脾气,不说一些,看来还真不行。” 心念一转,道:“看来贫道是缠不过你的,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华云龙收起折扇,道:“说来惭愧,晚辈与玄冥教交锋非止一次,可是连他们的教主是谁,犹讳莫如深。” 程淑美将手一摇,道:“很抱歉,我已有约言,不能说出,反正迟早你总能知道。”语音一顿,道:“贫道能告诉你的,此人与你家有杀师大仇。” 华云龙暗暗想道:“这不是废话么?当年死在奶奶及爹爹手下的魔头不少,谁知那玄冥教主是何人之徒?” 他想不出玄冥教主会是何人,又知程淑美绝不肯说,当下道:“玄冥教的总教坛是否在沂蒙山?” 程淑美讶然道:“你从那里得来的消息?” 华云龙道:“这是晚辈一位朋友探来的,究竟是不是,就要请前辈指示了?” 程淑美略一沉吟,歉然道:“贫道于此,实不能给你任何暗示及决断。” 她虽言不能给于任何指示,其实无异承认了。 华云龙想了一想,笑道:“前辈顾忌太多,连我也不知怎么问好。” 程淑美吟哦半晌,道:“贫道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华云龙肃容道:“前辈请讲。” 程淑美缓缓说道:“那玄冥教主对你家衔恨极深,也不知那来的神通,卑辞厚礼,敦请出不少盖代巨魔……” 华云龙暗暗忖道:“什么巨魔?凭咱们云中世家还制不住不成?” 程淑美看出他漫不经心之状,沉声道:“华炀,你忘了骄兵必败的古训?” 华云龙瞿然一惊,面容一整,道:“小子承教。” 程淑美容色稍霁,道:“你休得小视这批人,就算令尊见到而今玄冥教的声势,怕也不能十拿九稳……” 她似是不欲多言,话说一半,便倏然而止。 华云龙暗道:“瞧这光景,她与玄冥教的约言,似是玄冥教不侵犯她,她也不透露玄冥教中的事,只是处处束缚,重要隐密是无法探出了。” 忽听程淑美道:“那位蔡姑娘的尊亲,似落入魔教手中,东郭寿那个师兄纵然厉害,也非元清大师敌手,为何元清大师轻易放走他们,你可知个中缘故?” 华云龙道:“据小子猜测,他老人家是为了替我逼毒输功,耗去大半真气,已难制住魔教的人,唉!如为此令蔡伯父有损,则真是罪不可赎了。” 程淑美道:“事已如此,你也不必自艾自怨了。” 顿了一顿,问道:“功力耗去大半,如何能施展‘莲台虚渡’及‘叩心钟’两种大费真力的神功?”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他老人家想是运出玄关所聚功力施展,不过这情形似被那个申屠主瞧出几分,故说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话来。” 程淑美暗暗点头,觉得究竟是落霞山庄出来的人物,沉声一叹,道:“那个申屠主也真厉害,贫道就未瞧出,如魔教与玄冥教全力攻击,岂不危险?” 忽然一笑,道:“此言也不尽然,别说申屠主未必窥出,就算确定,也得顾忌元清大师尽提玄关真元,倾力一搏。” 忽听华云龙道:“此事异常重大,前辈勿请泄露。” 程淑美拂然道:“你当贫道是何等人了?” 华云龙讪讪一笑,暗忖:“这位前辈既能谨守与玄冥教的约定,显系信守不渝之士,我此言确属多余,且有失敬意。” 正欲启齿,忽听一阵马蹄杂着鸾铃之声,隐隐传来,瞬息之间,蹄声铃声,已是震耳,瞧那来势,分明是匹日行一千两头见日的精驹。 武林中人,爱名驹不下宝剑,华云龙与程淑美不禁皆转目望去。 只见黄尘滚滚中,一骑如飞,似风驰电掣般冲过,以华云龙目力,也仅看出那匹马毛色如墨,鞍上的人,体态婀娜,裙袂飘扬,似是一位少女,至于那少女的容貌,却因马行太速,又属侧面,却未看清。 酒店中人,听得蹄声有若擂鼓,也纷纷扭头望向店外,凭他们这些村夫俗汉,更是仅见黑影扫过,马上依稀有个人影。 黑马一过,立刻议论纷沓,吵成一片。 华云龙想起自己那匹‘龙儿’,在荆门被贾嫣所掳之后,便莫知下落,但他并不担心,自信那匹‘龙儿’,性已通灵,常人驾御不住,高手不忍心伤害,同道好友,识者不少,决然无虞,说不定这时已回到了落霞山庄了。 忽然程淑美“噫!”了一声,道:“这丫头为何也来了……”语未罢,右掌一按桌面,人如巨鸟,已然出店。 华云龙急声道:“前辈……” 只听程淑美道:“你等贫道一下。” 华云龙站起身了,随又坐下,心道:“我既未曾看清楚,她功力不在我上,想也强不过多少,这少女定是她熟人,始可一瞥之下,便知是谁。” 满座食客全都目瞪口呆,偷眼觑着华云龙,似是怕他变鸟飞走,一时间,鸦雀无声。 华云龙对那般村汉旅客的目光,视若无睹,候了片刻。程淑美仍未回来,百般无聊,便自斟自饮起来。 那一壶酒盛量不多,一会便已喝光,当下扬声道:“小二哥,再来一壶。” 那店小二早候在侧,闻唤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忙不迭的送来一壶酒,将空壶拿走。 华云龙见他满面惶恐,蹑手蹑脚的样子,笑道:“我是煞神?何必如此?” 那店小二急声道:“爷是煞神……” 他本待说不是,不料忙中有错,反说成华云龙是煞神了,一时面如土色。 华云龙哈哈一笑,掏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道:“拿去,免得你以为我是白食的。” 店小二弯腰哈背道:“不要那么多。” 眼睛却偷觑着那锭银子,恨不得一把拿过。 华云龙将手一挥,笑道:“赏你的,拿去。” 店小二连忙探手拿过,弯腰不迭的谢了,屁股一扭,急急奔向店后,似怕华云龙反悔。 华云龙微微一笑,转面向店外路上瞥去,忽见一条纤影,勿勿躲入绿荫幽篁。 他一眼便已认出是薛娘小主人,那迄今不知的玄衣少女,欲待追去,忽然想道:“她已看见了我,这般躲避,显然不欲相晤,追上前去,既不好强逼,也没什么结果,若错过了程前辈,岂非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顿时重又回座。 他所行所为,旁若无人,满座的人,窃窃私议,只是聚蚊成雷,那声音也就可观了。 过了片刻,华云龙已渐感不耐,暗道:“阮姑娘的师父当然不会跟那匹神驹赛脚程,必是出声召唤,难道要与那姑娘谈偌久……” 沉吟未已,忽听程淑美的声音,由路上传来,道:“华炀,上路了。” 华云龙闻唤,身形一长,已扑出店外。 只见程淑美当他掠出店门,即身形展动,疾驰而去。 他忙跟上,高声叫道:“前辈,那姑娘是谁?” 程淑美身形不停,冷声道:“你就会问人家姑娘。” 华云龙啼笑皆非,道:“干么这样急?” 但听程淑美道:“还要快,要赶五百里。” 华云龙举步若飞,猛然冲上,道:“到那里?” 程淑美道:“淮阴。”回目瞬地一眼,黛眉一蹙,道:“省些力气,这一段路不短。” 华云龙笑道:“不打紧,小子撑得住。” 程淑美哼了一声,倏地加速。 华云龙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气运转,迸力追赶。 两人这一阵疾驰,快逾飘风,跑到日暮,全部喘息有声,减慢脚步。 忽听程淑美道:“华炀,你要不要歇息?” 华云龙道:“不必,晚辈能支持到淮阴。” 程淑美道:“好。”倏地脚步加快,向前疾奔。 华云龙紧随在后,忖道:“她原来未尽全力,看来这位前辈功力虽不及东郭寿,轻功却可一较。 丑牌时分,前面黑黝黝的夜色中,矗立着一座城池,正是南北咽喉,江浙要冲的淮阴古城。 程淑美香汗淋漓,忽然煞住脚步,喘然道:“华炀,咱们先调息一阵,恢复功力,再行入城。” 华云龙急欲见到阮红玉,当下道:“晚辈不累,前辈可否告知令徒居处,让我先见阮姑娘。” 程淑美转目望去,只见华云龙虽亦满头大汗,喘息却微,尤可怪的神采亦亦,反胜午时,与自己疲惫欲绝,大不相同,暗暗讶道:“就算玄冥教主或申屠主,也没有在五百里长驰后,反而精神益长的道理。” 她不知道元清大师以佛门‘圆光莅顶’大法,增益华云龙功力,这番奔跑,反而渐渐与华云龙己身真气,互相融合,获益匪浅,故暗暗讶异。 华云龙虽知此事,也未料到收效如此,心中暗暗感激元清大师。 程淑美想了一想,道:“既然你不累,咱们这就进城。” “前辈……” 程淑美截口道:“少罗嗦,话可说在前头,遇上敌人,你上前拼命。”纵身上了城墙。 华云龙连忙跟上墙头。 只见城内屋宇鳞比,在月光下,沉沉一片,除了深巷犬吠,寂无人声。 程淑美喘息一声,道:“玉儿住在城北一座‘玄妙观’中,那观中的主持静逸道姑,是贫道之友。” 华云龙随口道:“那位观主,想来也是高人。” 程淑美道:“你猜错了,她不会武。” 说话中,二人已踏着栉比的房舍,来至一栋碧瓦红墙,修竹精舍的道观,虽无广厦高堂,却是清幽一片,确是养病善地。 程淑美领他至后院,道:“夜阑人静,敲门徒然扰人清梦,还是自行进入。” 华云龙点一点头,翻墙至一栋荷池假山,花木扶疏的精舍之外。 抬眼一望,不禁泪盈满眶,心弦震动! 只见神舍内火烛犹明,窗户敞开,阮红玉玉手支香腮,玉容清减,目噙清泪,痴痴的望着中天皓月,神情凄绝! 华云龙心中暗喊:“她瘦了,她是为了我而受辱毁功,她……而我在岘山,却未……” 忽听阮红玉凄声自语道:“今夕何夕?云龙……你在哪里?也会想我么?” 螓首一摇,又自语道:“不!我不要你想我,这样你会不愉快,只要你快快乐乐活着,我……忘了我也行。” 断断续续的数语,包含了说不尽的情爱,那一种至情至性,浑然忘我的感情,又何必斤斤计较对方的反应? 华云龙再也忍不住,泪水籁籁流下,低声呼道:“红玉……” 阮红玉闻声一惊,霍然转头望向他,只是她内功散失,别说华云龙立于花荫之中,即使伫立旷地,也难看清,看了半晌,她凄然叹道:“唉!我思念太过,竟幻出他的声音来了。” 倏然低首,幽幽吟道:“红楼日晚流春水,柔魂常欲绕瑶台,如何梦为相逢少?怕我愁多不肯来。” 古今诗词,至于魂梦相通,已是至情,如今反成微不足道,尤其她一脸缠绵徘恻,神思迷惘,就算铁石人,也得动心。 华云龙泪如泉涌,悄然越窗,行至阮红玉身后,伸手轻抚她的秀发,柔声唤道:“红玉!” 这一连串行动,阮红玉功力已失,毫不知晓,直到他轻抚阮红玉秀发,阮红玉始霍然惊觉。 她回眸凝视华云龙,良久,始才痴痴说道:“你昨天已来过了,不该再来了,来的次数太多,薇妹会不高兴。” 华云龙忽然感到心中一痛,暗道:“她还以为这是梦中,她……我实在是薄情之人。” 他乃重情尚义之人,一激之下,险险一口鲜血吐出,急忙提起真气,运功一周,始平定血气。 功毕,始柔声说道:“薇妹不会不悦的。” 阮红玉螓首一点,痴笑道:“真的?是真的?”继而美目一阵眨动,皓腕一伸,似欲碰触华云龙身体,以证实是否真的。 只是,忽又一缩,但恐证实是假,她魂牵梦萦,念念难忘之人,伫立眼前,只不过是幻影而已,那时心碎肠断,更是难耐。 华云龙噙住眼泪,虎躯微俯,轻搂住阮红玉的纤腰,柔声道:“你信了?” 阮红玉娇躯一颤,突然哭道:“云——龙!” 娇躯一侧,偎入华云龙怀中。 她惊喜交集之下,又觉悲不可抑,亟欲痛哭一场,紧紧抱住华云龙,低声啜泣,刹那泪水已湿透了华云龙的衫袍了。 华云龙手抚她的秀发,柔声劝道:“不要哭,不要哭……” 一时间,他也浑忘所以了。 半晌,阮红玉始逐渐恢复平静,埋头问道:“你好。” 华云龙垂首道:“我很好,你也多多保重。” 见她仍旧紧抱住自己,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便会杳然而逝,遂又说道:“我们坐下来说。” 阮红玉在他怀中点一点头,缓缓松开藕臂,目光转动,已见这间屋子似是明间,未设衾褥,一桌四椅,桌上燃着一根细烛,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十分萧条。 他心中一酸,暗忖:“她不应该住在这里。” 阮红玉见他打量室中,微微一笑,道:“我喜欢这样,清爽些。” 华云龙强笑道:“夜已深了,你这样于体有损。” 阮红玉淡淡一笑,道:“我不想睡。”顿了一顿,道:“其实也没有关系,你看我不是很好。” 华云龙凝视着她清减至极的玉靥,心中又痛又怜,怔了半晌,道:“你瘦了不少。” 阮红玉淡然一笑,摇一摇头。华云龙也不知她是指没有瘦损,还是没有关系,怔了一怔,柔声道:“你要……” 阮红玉忽然岔开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华云龙知她不欲多谈此事,道:“是令师领我至此。” 阮红玉早知必是如此,问问只为转开话题,点一点头,道:“她老人家现在何处?” 华云龙暗道:“我至精舍外,便未注意他事,想这位前辈关心徒弟,必藏身一边。” 正欲开口,忽觉风声飘然,烛焰摇幌,程淑美已立于室中。 阮红玉悲喊一声,道:“师父!” 纵身投入程淑美怀抱,哀哀痛哭。 程淑美也目噙泪珠,默然抚着阮红玉的秀发。 寂续半晌,忽听程淑美道:“玉儿。” 阮红玉泪面一仰,道:“师父有何吩咐?” 程淑美见她人比黄花瘦,不禁心头一酸,强颜一笑,道:“你先进入内间,为师想与华公子谈谈。” 华云龙心头一跳,暗道:“她是要我将阮红玉的事,摆明一谈了。” 阮红玉也猜出了,将头一摇,道:“不!” 程淑美一怔,佯怒道:“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阮红玉忽然悲声道:“师父,咱们回关外吧,徒儿已厌倦中原了。” 程淑美苦笑道:“傻孩子,你难道准备跟为师一辈子?女孩子总要……” “嫁人”两字,咽住未说,是怕阮红玉失身之后,闻之不安,这却欲盖弥彰,阮红玉更觉心酸,哭道:“徒儿愿侍候你老人家一辈子。” 程淑美叹道:“为师不要你侍侯。” 阮红玉香肩抽动,道:“师父如不要我,徒儿就随便找一处道尼庵,出家算了。” 程淑美促声道:“玉儿……” 阮红玉哭道:“不然就在这里也行。” 华云龙一旁见状,也不由垂泪不已。 只见程淑美楞了一楞,忽然移目瞧他,双目之内,寒芒逼射,道:“华炀!” 华云龙心头一震,应了一声。 但听程淑美寒声道:“你可知我徒儿何以如此?” 华云龙泪道:“晚辈罪不可赦。” 程淑美道:“那你对我徒儿,得做一个交待。” 华云龙满面犹疑,迟不作答。 他固为情,却更重情,阮红玉的失身,在他目中,乃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就此承诺,将置蔡薇薇于何地?他与蔡薇薇相聚日短,亦无啮臂之盟,却也说得上心心相印了,若论娶妻,实当是蔡薇薇,况他再放浪不羁,那庭训之严,婚姻事大,岂容他一意孤行,而信口作允,事若生变,又待如何?他虽是行事难以捉摸,却非同不诚无义,寡诺轻信之辈,华天虹至诚君子,白君仪至情至性,遗传有自,教养夙奠,故沉吟再三,难以作答。 忽听阮红玉哭道:“师父,徒儿此生但愿常伴青灯红鱼……” 程淑美叱道:“此事由师父作主,你少插嘴。” 阮红玉哭道:“师父如逼徒儿嫁人,那就是要徒儿去死。” 程淑美凝目望住华云龙,道:“你速速说个明白……” 华云龙顿了一顿,道:“晚辈……” 想起父亲严令的面孔,祖母峻毅的声音,不由呐呐难以为继。 忽听阮红玉悲喊一声,道:“师父,恕徒儿不孝了。”奋力挣出程淑美怀中,一头撞向壁角。 阮红玉岘山别后,由琪儿陪同北上,恰逢程淑美挂念爱徒,南下中原,于睢宁相遇。 程淑美见爱徒惨状,惊怒交集,追问之下,阮红玉却坚不吐露,还是从琪儿身上,约略得知。 她知爱徒所以如此,是为了一个华家弟子名炀字云龙的,要使爱徒欢乐,只有令华云龙要她,或许可以,故搁下报仇的事,将两人安顿淮阴,即漏夜赶至金陵。 她也知道事同登天,实是千难万难,无奈为了爱徒终身幸福,也就罔顾一切,强逼华云龙就范。 阮红玉对于华云龙,虽是情深一往,相思难禁,只是失身之后,自惭败絮残花,不堪再论,早不奢望华云龙能娶她,誓死不嫁,也是真心,程淑美逼华云龙承诺之际,她心碎肠断,自艾自卑之情,亦达极点,故猛然求死。 只是放着室中两名顶尖高手,如何容得她死? 华云龙身形一幌,已将她抱入怀里。 阮红玉武功废去之后,体虚逾常人,刚才那一阵挣动,已支持不住,被他抱住,登时晕死过去。 程淑美见她宁死不嫁之态,再想起华家在武林中地位,想起阮红玉的失身散功,刹那万念俱灰,猛一跺足,恨声道:“罢了!罢了!” 忽由华云龙手中夺过阮红玉,掠身出窗上屋。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蹑迹而上,颤声道:“前辈,阮姑娘……” 程淑美扭头凛然道:“你再追来,休怨贫道无情了。” 华云龙闻言一呆,程淑美冷冷一哼,向北疾掠而去。 华云龙暗暗忖道:“妈同娘最宠我,断然无虑,奶奶及爹爹处,我死缠活赖,又说明个中经过,这一关想来亦可通过,薇妹纯良,必可恕我的过失,体谅我的处境。” 心念电转,衔尾疾追,高声道:“前辈止步。” 深夜谧静,他这一喊,半个淮阴城都听得见。 他已打算不顾一切,承诺娶下阮红玉了。 他轻功不在程淑美之下,况程淑美携带一人,追至城墙,便已堪堪追及。 程淑美见他追来,猛然旋身,冷冷一哼,拂尘反卷,直向华云龙当头罩下。 华云龙心念电转,凝立不动。 程淑美痛心爱徒惨遇之下,这一拂已运足了十二成功力,华云龙挨上,不死即伤。 但见华云龙满面凄容,凝然不动,倏又心软,暗道:“也罢!此事也不能怪他。” 仓猝中,收回一半功力,拂尘一偏,击中华云龙左肩。 华云龙闷哼一声,左肩皮开肉绽,翻身跌下墙头。 程淑美悠悠一声长叹,抱着阮红玉,转身向北驰去。 华云龙强忍伤痛,腾身上墙,纵声叫道:“前辈留步,小子无不承命。” 夜深人静,旷野寂寂,只有他的语声,摇曳传播,却未闻程淑美回答。 忽听一个稚嫩的口音叫道:“二公子!” 华云龙回目一瞥,已见来者正是琪儿,急道:“你家姑娘已回金陵,你也速回。” 纵身下墙,也向北驰去。 但听琪儿叫道:“二公子,你呢?” 华云龙头也不回,道:“我有事。” 他匆匆关照琪儿回去后,无心多作理会,朝程淑美消逝的方向,迸力追赶。 追了一程,终无人踪。 华云龙暗道:“她师徒如欲避而不见面,则追也无用。” 他估计程淑美带了一人,无法尽施轻功,这阵疾赶,当已可追上,不见人影,显系有意规避。 想到这里,脚步一收,忽又喃喃自语道:“我先走一步,守定北上道路,她们师徒必然不料,这样寻到的机会也大些。” 由淮阴北上的道路着实不少,最怕的是她们师徒抄小路,甚至翻山越岭而去,因此踌躇,最后他毅然选定徐州。 心意一决,他略辨星辰,放足迳奔西北。 这一番奔驰,全力施展轻功,风驰电掣,惊世骇俗,徐州离淮阴虽不甚远,也该按站歇宿,况刚刚已有一次五百里的赶路,这样功力消耗,不知多少。 华云龙如何不明白?只是他每一念及阮红玉那玉容清减,芳心欲碎的样子,不禁心痛如捣,恨不得耗尽全身力量,借此宣泄心中的闷塞,故亡命奔路。 讵料,功力非但未因此竭尽,反而真气流转不息,愈形流畅,脚程也愈来愈快。 他知这是元清大师灌顶之故,暗暗想道:“他老人家为了成全我,也不知牺牲多大?我如妄自菲薄,如何对得住他老人家?” 动念及此,主意略改,拟至徐州之后,边寻阮红玉师徒,边苦练武功。 翌日,申牌时分,华云龙步入徐州东门。 他人是俊逸绝论,轻袍缓带,佩剑持扇,又是贵胄公子的模样,左肩却血污一片,引得人人侧目。 华云龙对那些人的神情,视若无睹,先行至徐州首屈一指的“天福客栈”,包下一座独院,盥洗进餐完毕,然后唤来一个店伙,递予店伙一锭银子,道:“你去买一匹白布及与我身上同料同式的衣履来,快一点。” 那店伙接过银子,躬身应是,心头却不住嘀咕,忖道:“要白布干么?难道是作丧事?” 方一转身,忽听华云龙道:“伙计。” 那店伙连忙回身,道:“爷台还有什么吩咐?” 华云龙道:“你将帐房的笔砚借一借。” 那店伙躬身退出。 不一刻,那店伙已将白布、笔砚、衣履,尽皆送入院中书房。 华云龙撕下四条二丈七八长的白布,铺在桌上,然后研墨醮饱,振笔疾书。 半晌,四条白布都图写完竣,他掷笔长叹,自语道:“如若此法依然无效,要寻找她们师徒,则只有俟诸异日了。” 换过衣履,墨已干燥,他将四条白布,作成一卷,即离开客栈,至于左肩的伤,早已自行治好,倒毋须烦劳大夫了。 此时,天色入暮,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如织,夜市刚刚开始,热闹万分。 华云龙走遍四门,在万人注目中,施展轻功,将白布条挂于门楼,旁若无人。 他一挂妥,人们立刻蜂涌而上。 只见布招上最触目的九个字,那是“云中山华炀寻人之招”,其余是两个女子图像,淡淡几笔,倒也神肖,下方又略说明二人姓名,所使兵刃,通风报信的赏格,最后注明若得二人讯息,可至“天福客栈”领赏。 阅罢布招,举城大哗,不是为赏格之高,而是为华云龙为云中山的人,华天虹声誉之隆,宛如日在中天,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也鲜有不知,华家子弟要找人,这消息震动了整座徐州城。 华云龙挂好布招,迳自回栈,见收效奇佳,也暗觉得意。忖道:“我可以坐候消息了,岂不比我亲身寻找,强上万倍。” 他足不出户,谢绝一切慕名来访的人。 三天已过,消息杳然,程淑美师徒似乎未曾走徐州左近的路。 第四天早上,城门醮楼,赫然又挂起一条布招。 招上仅有十二个斗大黑字,那是华云龙挑战玄冥教、魔教、九阴教。 九阴教与魔教东山再起,知者不多,玄冥教与华云龙鏖战数场,除了当事的人,更是连教名也不知晓,此招一出,更是议论纷纷,不知“玄冥教”究是何物?还有人提议破门而入,向华云龙问个明白,但也说说而已,并不敢真的这么做。 匆匆数月,江湖鼎沸! 天下的武林人物,无不朝徐州赶来,有的是想助拳,有的是想看热闹,不管为什么,总是来了,徐州突然增多了许多箭衣佩剑,劲装疾服的人。 徐州的酒家菜肆,秦楼楚馆,无不感谢这位华家二爷,因为华云龙给他们招来了许多顾客,那些顾客们一个个出手绰阔,却也终日悬心,因为那些顾客多是横眉竖目,高头大马的江湖好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则店主人就要遭殃了。 总之,正如华云龙所预期,整个江湖,都注目徐州。 外面扰攘不堪,华云龙却清清静静,闭户苦练,饭菜均由店伙送至院门,他自行取用,一切厮役,概行屏退,有时店伙取出饭菜,犹是原封不动,其勤可知。 他深懔妖气再起,风雪隐隐,眼下虽方兴未艾,而大有席卷江湖之势,听祖母与父亲语意,似有何难言之隐,不拟再履江湖,则万斤重担,就要落在自己肩上了,岂敢虚度岁月,而不发奋图强。 这日晨间,华云龙正在院中练剑。 起初,每剑一出,风雷俱动,院中的假山石上,花草树木,被剑上罡气,毁得一塌糊涂,好在事先言明,全部赔偿,客栈老板,也就不加过问。 近数日来,他可以含蕴真力,令威势万千的剑法,悄无声息,进境之速,连他也觉意外。 忽听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夹着店伙的叫声道:“华爷,华爷。” 华云龙剑势一收,怫然道:“伙计,我是如何关照你的?因何……” 那伙计隔着院门,道:“华爷,你老挂在门楼的布招,全不见了啊!” 华云龙瞿然一惊,暗道:“来了。” 当下持剑拔开门闩,启扉道:“什么时候的事?谁做的?” 那店伏瞠目结舌,道:“这……” 华云龙早料到这些人如何能知?这一问,不过随口说出而已,观状抛去一块碎银,道: “劳你报信,赏你。” 那店伙就是讨赏而来,哈腰接过,欢然而去。 华云龙暗暗想道:“若是玄冥教主或东郭寿,必是直接找我,不会一声不响,取走布招,看来是梅素若了。” 念头一转,觉得别人既已对自己挑战,则再想清闲,殊属不可,即走出独院,向客栈门口行去。 穿过弄堂,全堂的食客,都知他就是落霞山庄的华二公子,群皆注目。 刚欲出去,忽听掌柜的叫道:“华爷!” 华云龙停足扭头,道:“何事?” 掌柜的弯腰由柜下抱出一堆泥金拜帖,道:“这一月来,不少爷台来拜访华爷,却因华爷吩咐,访客一律挡驾,弄得小店好不尴尬,有些暴躁的爷台,几乎都要将小店拆了。” 华云龙冷冷一笑,道:“贵店包打听,也赚了不少吧!” 掌柜的一脸尴尬,道:“那有这事。” 原来这一月来,访客见不到华云龙,又不敢窥他动静,怕被华云龙误会为仇敌,就拿钱叫店伙留心。 这一件事,不要说华云龙刁钻古怪,瞒不过他,以他功力而论,凝神听察,店前的动静,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掌柜的不知他如何得知,心头忐忑;就怕华云龙因此发怒。 华云龙接过拜帖,见第一张是几个金字,是“淮南查幽昌顿首”,他略一凝思,记得好像听人说过,算得上淮南一霸,在华家人眼中,则又当别论。 翻开第二张,则是“西蜀杜青山顿首”,暗道:“连川中都已震动,江湖消息,真是快速。” 又翻了几张,居然连陕西、福建的都有,不禁想道:“看来我这一举,真是震惊天下了。” 拜帖不下二三十张,略略一笑,不再翻阅,当下搁于柜上,道:“掌柜的。”—— 第二十一章 徐州宴客 掌柜的以为他要兴师问罪了,不由面色苍白,嗫嚅道:“华爷……”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代我将每一封拜帖,都送帖回拜,帖中写明,翌日午时,我在城西‘旷观楼’设宴,务请必到。” 掌柜的急声道:“是!是!” 华云龙道:“来得及?” 掌柜的心虚胆怯,急道:“来得及!来得及!”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好!漏掉一个,我唯你是问。”说罢举步走出店门。 华云龙将整座徐州,都逛了一遍,见到无数佩刀带剑的江湖人物,都以奇异眼神看他。 他暗暗想道:“彼等大概都知有人挑上了我,等着热闹瞧。” 其实,徐州城中,知道此事最晚的,怕要算他华云龙自己了。 逛了一阵,所见都是二三流人物,顶尖高手未见,想见的人,也未现身,心道:“三教的人不找我,是山雨欲来的征兆,不足为奇,家中任我胡闹,不闻不问,也在意中,唯有外公、薇妹他们,怎么讲,也该来了,莫非出了事?” 忽见一个淡黄面孔的中年男子,趋前为礼,道:“敢问阁下可是华公子?” 华云龙抱拳还礼,道:“在下正是,兄台……” 那淡黄面孔的中年男子忙接口道:“兄弟杜青山。” 华云龙还记得此人送来拜贴,道:“原来是杜兄,杜兄远自蜀中,迢迢万里,兄弟未曾接待,尚请海涵则个。” 杜青山听华云龙知道自己,喜不自胜,连道:“哪里哪里。”语音一顿,道:“今日得观华公子丰采,真乃……” 他似想说几句奉承的话,无奈突然间口拙舌笨起来,呐呐难言。 华云龙见四周那些江湖人物,都围了上来,忖道:“不妙,如每人都来搭讪两句,今天怕唇焦舌烂了。” 思忖中,截口道:“兄弟明日午时在‘旷观楼’设筵接待各路朋友,杜兄请赏脸!” 杜青山连声道:“兄弟必到,兄弟必到。” 华云龙微微一笑,周围一揖,道:“诸位前辈、英雄,如若有暇,亦请拨冗光临。” 四周的人,皆哄然答应,百十人一齐开口,又个个中气充沛,声势惊人,如晴空打了个霹雳。 华云龙又四方一礼,朗声道:“有劳大驾。”抽身走了。 他至城西“旷观楼”,抛下四颗珍珠,包下整座酒楼,可上一百桌流水席,然后溜回客栈。 回至独院书房,却见檀木大案之上,搁着一大卷白布,纸镇下压着一张花笺,不禁掀眉冷笑。 那一卷白布,他不必看,便知是先后悬在门楼的八条布招。 抽起花笺,一行墨迹犹湿,龙飞凤舞的草书,那是“传言失实,不过尔尔。”并无上下款。 华云龙见字,反而怒气全消,暗道:“若是梅素若,仅会去取布招,决不会再来这一手,嗯!难道除了玄冥教、魔教、九阴教外,还有他敌?” 将那花笺上字,再一揣摩,觉得虽是龙飞凤舞,依然有种娟娟秀气,似是女子手笔,沉吟半晌,猜不出究是何人,蔡薇薇自然不会,“倩女教”的,也不会杀他威风,连那不知名的玄衣少女都想过了,亦不可能,且笺上语气,似是初会。 他想了又想,最后哑然一笑,自语道:“水落石出,我想他干么?” 欲待揉碎花笺,心头一动,忽又凑近鼻端,但觉一股淡淡的幽香,改将花笺收入怀中,暗暗忖道:“何方大胆丫头?竟敢藐视你家华二爷,日后逢上,不让你哭笑不得,你如何知道,华家的二爷,是否不过尔尔?” 略一思忖,将那卷白布,付之一炬,又将整座独院大略一查,见无被翻阅移动的情形,即往椅上一坐,以手支额,计议着下一步细节。 次日,午牌时分,城西那座宏敞高大,金碧辉煌的“旷观楼”,筵开百席,谈笑风生,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上下两层,聚满了上千位江湖好汉,有那来迟的,都设席街上,溽暑挥汗,可是来者络绎不绝,那份热闹,为徐州近十年来所未有。 楼上宴客,半数都是递帖拜访的人,一个不缺。 华云龙主座相陪。由于事情发展,顺利之极,故他一切按步就班,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大有搅响中原,顾盼生姿之概。那雍容之度,衬上俊逸之表,见者无不心折。 忽见客席首位上一个长髯及腹,相貌魁伟的老者,执杯而起,道:“华公子,老朽久居徐州,勉强算得半个主人,此宴本该老朽作东,替各路欲瞻华公子丰采的英雄,一洗风尘,不料让华公子破费了。” 此人正是淮南一霸的查幽昌,今日之宴,他还不配坐在首座,一则强龙不压地头蛇,二则外路英雄,谁也不服谁,因此这座位,顺理成章,由他坐了下来。 华云龙站起身子,朗声笑道:“区区小数,谈不上破费,查老英雄如果看得起在下,就请勿言此事。” 这几句话,声音不高,只是无论楼上楼下,直至街口的人,无不清晰入耳,好像华云龙就在身畔。 人群中够得上一流高手的,无不刮目相看,不敢视他为一个倚仗父亲的声威,无真才实学的纨绔子弟。 二三流人物,虽觉有异,却不惊奇,原因是他们对华家出来的人,有若神明。 查幽昌拂髯一笑,道:“将门虎子,华公子寥寥数语,豪迈绝伦,大有令尊当年风范,老朽敢不从命。” 语音微顿,扫视四座一眼,道:“云中山华家,久为武林泰斗,令尊华大侠,更是江湖定海之针,不是老朽阿谀,江湖上这二十年来的太平局面,完全是拜华大侠之赐,老朽的话,在座各位高朋,想来皆有同感?”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哄然应是,连有些未曾听清的,也同声附合,人声如雷,震得酒楼簌簌震动。 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胁肩谀笑,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几百人的喊声,竟压不住这几句话,人人皆闻。 顿时,桌椅一阵响动,刷的站起一大群人,个个怒目四顾,只是那声音骤起骤灭,嘈杂中,任谁也没留意,竟寻那说话人不出。 华云龙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未露出骄矜自得之色,也未现出忿怒之容,不少人暗暗点头。 忽听一个中年壮汉,冷声说道:“华公子,各位前辈英雄,这位说话的朋友,藏头露尾,分明是见不得人之辈,诸位又何必介意?” 华云龙也是摸不准声音来源,但他心思敏捷,那中年壮汉一出口,他功聚双耳,果听一声冷笑,由对街一座酒楼传来,那冷笑极其轻微,换成常人,丈外便已难闻。 他身形一动,即欲飘身过街,擒住讽语的人,忽又想道:“听那声音,多半是名少女,她一个妇道人家,被我捉住,众目睽睽,岂不难看,何苦为了这点小事,令她羞愤欲绝。” 心念一转,想起那摘招留字的女子,猜是一人,暗道:“她既一再挑衅,这次宴会,必至终席始行离去,我待散宴之后,再找她理论也还不迟。” 转念至此,朗声笑道:“各位前辈英雄,这位兄台之言甚是,想来出声的人,敢作而不敢当,左右不过是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之辈,欲出风头,故作惊人之语,咱们如大惊小怪,正让她暗中得意,不如置之不理。” 他既然这般言语,那些站起的人,重又落坐。 忽听华云龙道:“查老英雄,似是言有未尽,还请继续见教。” 查幽昌暗道:“我先前见他在徐州胡闹,以为不过是纨裤子弟,意在炫耀,如今看来不是。”哈哈一笑,道:“华公子雍容大度,老朽钦佩之极。” 华云龙暗道:“你们以为我不过膏梁子弟,倚仗我父势,岂会不知。”微微一笑,道: “在下自知少年气躁,涵养毫无。” 查幽昌面容一整,道:“老朽沾了是地主的光,推做代表,敬问老太君、令尊、令堂的安好!” 华云龙暗道:“看他们敬由衷出,爹真是功在人心了,垂手敛容,道:“托诸位前辈英雄的福,家祖奶、家父、家母们,身体粗安。” 查幽昌道:“得知尊府近况,天下英雄无不欣慰。”顿了一顿,端起酒怀,道:“其次,天下英雄首睹华公子丰采,亦由老朽做代表,敬公子水酒一杯,聊表仰慕之诚。” 华云龙笑道:“不敢,在下年轻识浅,武功肤薄,岂不折了在下的福,理当由华炀敬诸位前辈英雄一杯。” 举杯仰面而尽,然后四方一照,算是向所有的人敬酒了。 四座的人,也齐说“不敢”,饮干一杯。 忽听查幽昌道:“华公子悬招门楼,挑战三教,豪情胜慨,更令天下英雄敬服。” 华云龙暗暗忖道:“他不会仅吹嘘我几句而已。”微笑静待下文。 但听查幽昌道:“魔教与九阴教东山再起,又欲施虐江湖,诚足以令江湖震惊,而那玄冥教,又是什么门派,可否请华公子一开矛塞?天下英雄,皆欲同听调度,共驱妖人,但来路不明,则不知如何着手了。” 华云龙暗道:“看来他们都对三教意存轻视,焉知如今三教,声威虽未如昔日‘三大’,实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心念电转,含笑道:“诸位心存侠义,欲共襄盛举,在下无任感激,想在下不过一介未学后进,主其事者,理当为前辈高人,怎么说,也轮不到在下……” 忽见下首,一个劲装持剑的少年,站起高声道:“华公子何必谦虚,想华大侠当年,也是在华公子这等年龄,便领导天下英雄,与群邪周旋,这主持全局的人,是非华公子莫属了。” 这劲装少年一嚷,少年喜事,在场年轻的,登时纷纷叫好,乱成一片,上了年纪的,却默坐不语。 华云龙暗暗皱眉,忖道:“这些人徒然激于意气,既无通设计划,又欠高强武功,那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目光微转,瞥了查幽昌一眼。 查幽昌忙一指那劲装少年,道:“这位是开封一字慧剑的传人,公孙平世兄。” 华云龙将手一拱,道:“公孙兄的抬爱,兄弟万分感激,此事故且不论,倒是兄弟有几件关于三教的事,需当众宣布,可否让公孙兄稍侯片刻?” 公孙闻言,只得万分不愿的坐下。 华云龙沉吟有顷,扫视四座,道:“诸位谅已知晓,敝司马叔爷又称‘九命剑客’,已遭不幸的事。” 查幽昌惋然一叹,道:“司马大侠的死,江湖同道,无不扼腕。” 华云龙道:“此事即玄冥教所主谋。” 楼中的人,闻言大哗,公孙平脱口说道:“华公子请言其详。” 华云龙暗道:“此事九阴教也牵连在内,凶手未缉,细节不明,暂不能言,好在经此一说,他们也当将轻视之心收起。”心念一转,道:“司马家的命案,不久便可以水落石出,彼时必当明告武林同道,此时言出过早,公孙兄请恕方命之罪。” 顿了一顿,不待别人问话,又道:“在下有几件极重要的事,就此通知各位同道。” 众人本欲追问司马长青命案的事,闻他所言,又凝耳倾听,静待他一人讲来。 只听华云龙沉声道:“而今九阴教主,由前代教主之徒接任,也是女子,名叫梅素若,年事虽轻,武功却高,此其一。魔教已大举而入中原,东郭寿有个名叫申屠主的师兄,功力犹在东郭寿之上,此其二。至于玄冥教,则神秘莫测,教主是谁,犹未探出,只是高手如云,已知者,有总坛坛主端木世良,天机坛主孟为谦,徒弟皆名仇华,显然是冲着寒舍来的,总坛在沂蒙山中。”语音一顿,环视众人一眼,道:“诸位如有疑问,尚请提出切磋。” 忽听一个黑衣劲装少年道:“那梅素若的武功,比之华公子如何?” 华云龙暗忖:“她而今功力,当逊于我了。”口中却道:“兄弟与此女曾于金陵较量过,武功约略相若。” 忽听那杜青山道:“华公子,那东郭寿的师兄申屠主,武功究有多高,九曲掘宝,因何未见此人?” 华云龙道:“武功高不可测,诸位如是遇上,还是避之为上。”语音微顿,道:“九曲掘宝未见之故,据在下所测,恐那申屠主正在闭关也不定。” 楼中的人,多感不服,有的还打算找上申屠主,斗上一斗,他们都是江湖豪客,心有所思,脸上登时表露出来。华云龙见状,心中暗歉,却也不便再说。 忽听查幽昌道:“华公子可否将那申屠主的像貌指点出来,免得江湖朋友,失了趋避之道。” 华云龙暗道:“究竟是上了年纪的,有些计较。” 微微一笑,道:“那申屠主好认得很,诸位只要看见腰系银龙,鬼气森森,有若从墓穴里爬出来的老者,便知是申屠主了。” 忽听那公孙平道:“华公子言,玄冥教主之徒皆名仇华,敢问玄冥教主,与府上有何一天二地的仇恨?” 华云龙心道:“程老前辈虽言那玄冥教主与咱们华家有杀师大仇,可是我想不出,谅他们也猜不到。” 转念下,觉得还是探清再讲为佳,当下道:“这只有日后当面问那玄冥教主了。” 忽听查幽昌问道:“华公子,妖气再起,实力未可轻侮,请问令尊何日出山,再为扫荡?” 华云龙暗暗想道:“奶奶与爹爹,明明已将万斤重担交给我,怕是不会再入江湖,我若实言,这些人看我年轻,料我本领有限,定将失望……”心念电转,缓缓说道:“家父旨意如何,我这做儿子的,未敢妄测,不过诸位请放心,华家既忝属武林中一份子,对于除魔卫道,必尽上一份力量。” 他这番话,不着际,很多人不满,却也不便再问。 忽听席上一个身形伟岸的老者,道:“华公子既力挑三教,想来对三教实力,十分清楚,孰强孰弱,如何着手,必已胸有成竹。” 华云龙收回目光,首席的人他都认得,此人乃以破甲神拳,称雄南昌的范通,他微微一笑,道:“胸有成竹,倒是来必,以眼下情形而论,九阴教主引退,梅素若年事既轻,资质再佳,也不如那些老魔,九阴教当属最弱;魔教则东郭寿同辈师兄弟,犹有敌人,势力最强;玄冥教则实力莫测,依在下浅见,只恐犹在魔教之上。” 范通道:“如此说来,如欲动手,当先歼灭九阴教?” 华云龙摇头道:“不然,三教已然联盟,牵一发则动全身,他们决不会让咱们一个个对付。”顿了一顿,道:“何况良贾深藏若虚,到了后来,说不定九阴教反而最强。” 范通点头道:“华公子之言甚是,这般大奸巨恶,不到最后,谁也不肯尽出全力。” 忽听查幽昌道:“关于那九阴教主忽然引退的事,华公子以为是好是坏?” 华云龙略一吟哦,道:“九阴教主乃心机深沉之辈,此举必有用意,以好的说,则存了与咱们化敌为友之心,以坏的方面来说,则退居幕后,另存诡计,是好是坏,有待日后发展,非日下可以断定了。” 这一次聚会,大家很少动用酒菜,多是执杯倾听,华云龙既未殷勤劝酒,那些江湖豪客也不在意。宴会接续两个时辰,直至申末始毕,仍以尽欢而散,华云龙无法—一相送,一揖而已,只有首席的十来位,说来都是一方群豪,不敢怠慢,始—一道别。 走时,范通洪声道:“华公子,想当年九曲掘宝,若非令尊,寒家拳谱安能物归原主,令尊武功盖世,老朽无由报答,今日得识见公子风范,恍见令尊当年,公子既有豪情壮志,老朽愿候吩咐,万勿客套。” 华云龙忖道:“这位老前辈肝胆照人,值得深交。”心中暗感,朗声笑道:“当年掘宝,家父为所当为,前辈取所当取,何来恩德?”面容一整,又道:“前辈既作此言,晚辈也不见外,若言报答,则前辈是视华家为小人了。” 范通先是微怔,继而哈哈大笑,不再多说,执手而别。 查幽昌对华云龙处事稳健,也暗感佩服,拂髯笑道:“老朽忝系为地主,其他的不行,手下倒还有几个兄弟,跑跑腿,传传消息,倒还办得到,华公子如有用得到的地方,不必客气。” 华云龙也不客气,拱了拱手,道:“查老英雄鼎力相助,在下甚为感激,如徐州来了神情绝异的人,请通知一声即可。” 查幽昌笑道:“小事一件,华公子尽请放心。”也道别走了。 送走所有客人,席终人散,偌大“旷观楼”显得一片冷清清的,华云龙也未多留,交待店家几句,便也离去,瞬间,消失街口。 寂然片刻,忽由对面酒楼,跃出一位面挂白纱,身着雪色衣裙,背搭宝剑的女子。 她登上旷观楼,略一逻巡,见除了几个店伙在收拾残肴剩菜,江湖人物,一个不留,哺哺自语道:“哼!孟伯伯、端木伯伯、师兄们回到总坛,说华天虹这个儿子如何如何,其实不值一道,我摘招讽语,他又拿我奈何了?” 一声轻笑,香风过处,飞身出楼,迳往城外奔去。 那批低头清扫酒楼的店伙,抬头四顾,不见人影,不由疑神疑鬼起来。 “姑娘留步。” 那女子一怔之间,风声瑟瑟,面上纱巾,已被揭去,面前忽然站着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手摇折扇,另一手提着一柄光华闪闪的宝剑,食中二指,挟着纱巾,一脸笑容。 华云龙揭下那女子面纱,一瞥之下,只见是位眉目如画,美艳夺目的少女,最奇的是,面庞居然与母亲白氏夫人有六七分相似,心道:“我若不是已知彭姨父仅有一子,年与炜弟相似,定要以为她是姊妹了。” 那雪衣少女一怔之下,忽觉华云龙手中宝剑,有点眼熟,探肩一摸,己剑果已不翼而飞。 她羞怒交加,皓腕一指,道:“还我!”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敢不从命。” 折扇入怀,右手执持剑柄,递向那雪衣少女。 那雪衣少女不料他竟敢如此,这乃极其危险的事,如敌方握柄前送,则自己纵有绝顶武功,也难把握,如非武功相差甚远,则绝无幸理。 她料华云龙有诈,一时间,竟踌躇不敢伸手。 华云龙等了一瞬,摇头叹道:“真是未料,姑娘胆小乃尔。” 那雪衣少女受激不过,冷笑一声,玉掌一探,竟然毫无困难夺过。 她怔了一怔,霍然一剑,刺向华云龙胸口。 华云龙早已有备,哈哈一笑,左掌扣指轻弹。 那雪衣少女陡觉右臂“曲池穴”一麻,持剑不住,宝剑脱手。 华云龙右臂一伸,剑已入手。 那雪衣少女又惊又惧,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华云龙怒声道:“你心肠如此歹毒,华老二容你不得。” 但见白光一闪,剑已递至面前。 雪衣少女无力抗拒,美眸一闭,瞑目待死。 她待了片刻,却觉痛楚毫无,星目一睁,却见华云龙笑脸吟吟,描金折扇,又已握在手中,轻摇不已,宝剑已不见。 她不禁重往肩上探去,自己宝剑,果已好端端的插回剑鞘。 原来华云龙刚刚不过吓她而已,其实却将剑送还。 雪衣少女不禁有些胆寒,虽剑已得回,也不敢动手,美目望着华云龙,怔然失措。 其实,她武功也算得上一流高手,若非心慌意乱,加上华云龙早有成算,再是不济,居于这等有利形势,也不会一招接不住。 只见华云龙将她蒙面纱巾凑至鼻端,闻了一闻,又从怀中掏出一张花笺,又闻了闻,哺哺自语道:“不错,香味一样。” 雪衣少女见是自己留字客栈,所用的花笺,不觉羞愤交进,道:“华家子弟,原来是轻薄少年。” 华云龙暗道:“总算教你哭笑不得。”敞声一笑,将花笺纱巾,尽纳怀中,朝那雪衣少女,持扇一礼,道:“姑娘恕罪,小生忽然想起一位故人,急情之下,致多有失礼。” 雪衣少女明知他要捣鬼,仍忍不住问道:“你那故人,姓甚名谁?是什么样的人?” 华云龙一本正经的道:“我那故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雪衣少女冷然截口,道:“连姓名都不知,也是故人?” 华云龙接道:“只知她是位美若天仙的姑娘。” 雪衣少女玉靥一红,怒道:“住口。” 华云龙佯作一怔,问道:“姑娘因何发怒?” 雪衣少女顿了一顿,冷冷说道:“你要杀要剐,本姑娘都接着,口齿轻薄,不怕有辱华家门风?” 华云龙暗道:“这丫头口齿犀利,倒是个角色。”哈哈一笑,拱手一礼,道:“姑娘教训的是,请问芳名?” 雪衣少女略一沉吟,冷冷说道:“我叫忆白,你听清了。” 华云龙瞿然一惊,心道:“外公说玄冥教主认识妈,原来如此,可惜爹爹总不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不然玄冥教主来历,我就可猜出几分了。” 他心头在想,口中说道:“尊姓?” 雪衣少女冷冷说道:“随师而姓。” 华云龙笑道:“请问尊师可是姓仇?” 雪衣少女樱唇一撇,默然不语。 华云龙见她不说,也不追问,道:“旷野不是谈话之地,请姑娘至店中一谈如何?” 雪衣少女道:“客栈离此太远,我看免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主随客便,就由姑娘。” 雪衣少女暗暗冷笑,道:“既然主随客便,则小女子就走了。” 娇躯一转,即欲走开。 华云龙哈哈一笑,又挡在她面前,道:“姑娘且慢。” 雪衣少女早知华云龙必不会轻易让自己走脱,银牙一咬,骈指疾戳华云龙“天地”大穴。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姑娘忒也心狠,出手便要人命。” 右掌疾刁,雪衣少女但觉皓腕一紧,已在华云龙掌中,猛力一挣,却似上了铁箍,挣他不脱。 姚玉面泛红,怒声道:“放手!” 华云龙哈哈笑道:“姑娘太野了,在下为防不测,只得委屈姑娘。” 雪衣少女恨不得一腿踢去,却怕华云龙再像这样来一手,那就更难为情了。 她心念数转,不由对自己不听师命,逞强来斗华云龙的事,追悔不迭。 华云龙却忽然放手,道:“姑娘,咱们和和气气,打个商量如何?” 雪衣少女冷然道:“谁和你是咱们了?” 华云龙笑道:“好,好,你和我做个商量如何?” 雪衣少女冷哼一声,揉着玉腕,不予置理。 华云龙暗笑一声,由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寻了一块石块,仔细铺好,举臂道:“请坐!” 雪衣少女连番失手,也对自己武功失去信心,逃遁无策之下,略一踌躇,只得坐下。 华云龙自己却往另一块石头,随意坐下。他这份殷勤小心,雪衣少女虽暗暗冷笑,芳心却也一动。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在下曾于南阳见了一位与姑娘年纪相若的姑娘,穿玄色劲装,使一柄短剑,有一个女仆,名叫薛娘……” 雪衣少女忍不住道:“你说的是萧灵环那丫头?” 华云龙无意中得知那玄衣少女姓名,心中欣然,笑道:“大概是吧,姑娘与她很熟?” 雪衣少女顿觉失言,冷然道:“无可奉告。” 华云龙心中暗道:“听她语气,她们中怕有仇怨。” 他在心头想,口中笑道:“姑娘之师想是玄冥教主,令师尊姓大名,可相告吗?” 雪衣少女冷冷说道:“不可!” 华云龙笑容不改,道:“听说贵教高手如林,可否告知一二,也让在下新新耳目?” 雪衣少女樱唇一撇,道:“做梦!” 华云龙道:“令师与咱们华家,有何仇恨?” 雪衣少女闻言,美眸中突然泛上杀气,闭嘴不语。 华云龙暗暗忖道:“看她恨成这样,是与咱们华家有不解深仇了。 心急转动,话锋一转,道:“那几个仇华,是姑娘师兄?” 雪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可惜没有杀死你。” 华云龙放声大笑道:“令师兄武功,只怕还要稍逊姑娘,姑娘败在我手下,令师兄更奈在下不得。” 雪衣少女娇靥一红,怨声道:“谁手下留情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好!是承让,不是留情。” 雪衣少女垂目望地,冷然不语。 华云龙心中略一盘算,觉得司马长青的命案,玄冥教主的来历,都要落在雪衣少女身上追寻,该不可轻易放她走了,只是既不忍心动强,那雪衣少女又倔强之极,乃极为难办的事,但他机敏绝顶,此事却难他不倒,略一思忖,已然得计,口齿一启,正待出言。 忽听旷远处,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子口音,喊道:“龙儿!” 华云龙微微一怔,心道:“谁在喊我。”移目望去。 只见夕阳欲沉,云日辉映,霞光万道,一派绚丽的景色,远处几条人影驰来。 他功力深厚,虽景物已有些昏暗,一眼便已看出,那是三个苗装女子。 雪衣少女也秀目一抬,她却看不清来者何人。 但见华云龙忽然跳了起来,欢声呼道:“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你们怎么都进入了中原了?” 那三条人影,闻声加速驰来。 雪衣少女见他背对自己,芳心暗道:“我趁此时机,施一招‘胜龙九折’,量他难以躲过。”只是震于华云龙武功高不可测,不敢动手。 那几条人影,瞬已驰近,只见原来是三位手足俱裸,酥胸半露,一身晰白肌肤,相貌颇美的苗装少妇。 雪衣少女忽听华云龙以“传音入密”说道:“姑娘,我这三位姑姑,出身苗岭,嫉恶如仇,如知你是玄冥教教徒,必取你性命,你不如暂时称做我彭姨父的女儿。” 雪衣少女生性冷傲,如何肯干,冷冷一笑,方待出口拒绝。 只听华云龙道:“反正由我来说,不要你亲口承认。”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那三位苗装少妇已至前面,华云龙不暇多说,施礼笑道:“大姑姑,你们怎么进入中原?” 当中一位苗装少妇笑道:“听说你中了虺毒,特地来看看你,才入中原,江湖沸沸腾腾,听说你在徐州捣乱,就来此了。” 左手一位苗装少妇望了雪衣少女一眼,问道:“龙儿,她是谁?”—— 第二十二章 苗岭三仙 华云龙忙笑道:“她是龙儿姨父的女儿,名叫彭忆白。” 向雪衣少女一招手,道:“亿白表妹,来!让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这三位姑姑,江湖人称苗岭三仙,依次是兰花仙子,梨花仙子,紫薇仙子,使毒本领,天下无双,你不可错过讨教机会。” 雪衣少女芳心暗道:“这眼前亏,不吃也罢。” 莲步款乃,姗姗走上,各施一礼,甜甜的叫道:“仙子前辈。” 华云龙暗暗松了口气。 苗岭三姑因她容貌与彭拜之妻白素仪,有六七分相似,倒是不疑有他,见她乖巧,都是喜不自禁。 她们性格坦率,兰花仙子一把抱住雪衣少女,笑道:“长得果与你娘十分相像,又是一个大美人儿,几岁了?” “有婆家了没有?” 紫薇仙子接口笑道:“如果没有,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却不知那家郎儿有此福气,娶得了这么个美人儿。” 苗岭三仙围着雪衣少女,咭咭喳喳的说上一大堆话,一时间,却将华云龙冷落一旁。 雪衣少女心头好不别扭,她们谈的是别人父女,又口口声声说婆家,可是却也将心中那一份仇恨,冲淡了不少。 她螓首低垂,娇羞不胜,那里答得出话来,偶而一瞥,却见华云龙吟吟而笑,得意万分,不由芳心暗恨,瞪了他一眼。 华云龙见她美眸含怒,瞪了自己一眼,顽童心起,也向她霎霎眼睛。 苗岭三仙见状,不明就里,还道他们是眉目传情。 兰花仙子忖道:“看来他们之间,似是两情已洽,嗯!这彭忆白美若天汕,与龙儿确是一对,龙儿处处留情,如家中有个妻子,也将略有顾忌。” 动念之下,居然起了撮合之意。 苗人生性热情,想到就做,兰花仙子朝二师妹、三帅妹一施眼色,放开手道:“你们叙叙,我与龙儿讲话去。” 苗岭三仙心意相通,何况梨花仙子与紫薇仙子,见了雪衣少女后,也存了这个意思,两人微微一笑,拖了那雪衣少女至一旁谈话。 总算她们久与中原人相处,知道汉家闺女怕羞,故未当面说合。 兰花仙子拉过华云龙,面色一整,道:“龙儿。” 华云龙不知她要搞什么玄虚,笑道:“大姑姑,何事?” 突然想道:“不要是带来奶奶或爹爹的严命,令我返家,则好戏才不过开罗,使烟消云散,这个台,可坍的大了。” 心里想着,口中却不禁问道:“是奶奶或爹爹有消息?” 兰花仙子见他惴惴之态,笑道:“你这么怕你祖母与你爹?” 华云龙闻言便知决不会是传祖母及父亲之命,心头一宽,笑道:“也一样怕三位姑姑。” 兰花仙子灿然一笑,道:“哼!小滑头。小混蛋。” 华云龙摇头一笑,道:“大姑姑干么骂我?” 兰花仙子美目一瞪,道:“你不服气是吧,哼!你就是小滑头,小混蛋,你爹是大滑头,大混蛋,你服不服?”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苗岭弟子放出此言,华天虹其他朋友尊长,既要自惜身份,也要顾忌华天虹在武林中地位,不敢轻慢,何况谩骂?唯是九毒仙姬这班弟于,与华天虹相处既熟,嘻笑怒骂,百无禁忌,始敢作此言。 华云龙摇首不迭,笑道:“服了,服了,大姑姑有话快讲。” 兰花仙子道:“既然服了,摇头干么?” 华云龙道:“大姑姑如无话说,侄儿还有事要办哩!” 兰花仙子对这位侄儿,也不能太奈何地,当下道:“大姑姑的话你听不听?” 华云龙点头道:“当然听。” 兰花仙子点了点头,道:“这就好。” 顿了一顿,一本正经的道:“大姑姑的意思,你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像匹没拢头的马……” 她话未说完,华云龙已知其意,摇手不迭,笑道:“侄我和纪还小,再过几年不迟。” 兰花仙子嗔道:“你敢不听话,我打你屁股。” 华云龙断然道:“大姑姑要打便打,侄儿实难从命。” 兰花仙子眼睛一转,道:“你敢向那人儿说一声,我管不了你,大姑姑便算白费口舌,否则你就乖乖听话,如何?” 华云龙暗暗忖道:“看她作媒之意这般坚决,我该让她们绝了此意才是。” 转念之下,脑中突然出现了蔡薇薇的影子。 只见兰花仙子撇一撇嘴,道:“瞧你,胆子这么小。连这点事也不敢应承。” 华云龙心念一决,道:“好!大姑姑请说,那人是谁?” 兰花仙子笑道:“看你意思这般坚决,想来两情早洽。大姑姑这媒人,多半是做得多余了。” 华云龙一头雾水,暗道:“她说的决不是薇妹。” 当下,惑然问道:“大姑姑说什么啊?” 兰花仙子道:“装佯!凭你的聪明,会想不到?” 华云龙惑然道:“大姑姑是说……” 兰花仙子朝雪衣少女及两位师妹处一指,道:“当然是她。” 华云龙啼笑皆非,忖道:“你以为她是谁?她是玄冥教主之徒,咱们家大仇人之徒啊! 况我连她的姓也不知,相识不到两个时辰,真是异想天开了。” 他知那雪衣少女是玄冥教主之徒,故始终想不到她,苗岭三仙却道那雪衣少女是彭拜之女,看她与华云龙很亲近,似是一对情侣,故视作顺理成章的事。只听兰花仙子道:“小混蛋,你怎么说?” 华云龙暗道:“我让你向她说去,她羞怒交集了,必说出真实身份,哈!那可好看了。” 口齿一启,就待言语,忽然想道:“不可,她如说出真实身份,其他也罢,这三个姑姑性情不定,多半就翻脸取她性命……” 兰花仙子见他欲言又止,嫣然一笑,道:“原来你也会害羞,那就由大姑姑代你说去。” 娇躯一转,朝那雪衣少女行去。 华云龙急忙一拉她玉臂,道:“慢点。” 兰花仙子扭头惑然道:“什么事?” 华云龙暗暗忖道:“为了保她一命,只得如此了。” 他心中暗笑,口中却一本正经的道:“大姑姑做晚了。” 兰花仙子道:“怎么说?” 朝他上下打量一眼,又道:“你气色很好,简直不象中了虺毒,再说,你爹当年中了’丹火毒蓬’,无法取妻生子,却未听说中了虺毒,也不能娶妻生子了。” 华云龙含笑说道:“还要明说?” 兰花仙子灿然一笑,道:“如此我道喜便了。” 说完,又欲行去。 华云龙急道:“且慢。” 凑近兰花仙子耳畔,低声说道:“亏你还是我娘的大师姊,难道不知汉族闺女的性情?” 兰花仙子想了一想,笑道:“就是你们汉人怪规矩多,这有什么好羞的,我就当做不知道此事。” 忽听梨花仙子纵声叫道:“大师姊,还未说好?” 兰花仙子扭头道:“不必劳我们了。” 紫薇仙子出来低头向那雪衣少女问话,闻言抬头,道:“什么意思?” 那雪衣少女不明所以,也愕然抬头,华云龙伯兰花仙子口没遮拦,急忙道:“二姑姑,三姑姑,你们试想想我娘,就明白了。” 梨花仙子、紫薇仙子,先是一怔,继而眼珠一转,露出恍然神色。 华云龙又急声道:“你们知道我娘的端庄文雅?” 那雪衣少女满腹疑云,不知他为何屡次提出母亲。 只听梨花仙子笑道:“知道你们汉人莫名其妙的风俗多,我们不会糊涂的,放心。” 那雪衣少女更是茫然,一会望望华云龙,一会望望苗岭三仙,老实说,她对苗岭三仙没有直接怨仇,因为苗岭三仙刚刚那一阵热情,使她寂寞芳心,大起感受,倒对苗岭三仙不仅不觉厌恶,反而有一种亲切之感,华云龙不说,她也不想自行揭穿不是彭拜之女的事了。 华云龙暗暗笑道:你们不糊涂,才糊涂哩!但觉做了平生最有趣的恶作剧,直想发笑,强自忍住,但笑容却不觉满面。只听紫薇仙子笑道:“彭忆白,恭喜你了。” 雪衣少女微微一怔,未及问话。 华云龙眼见功败会成,心头大急,高声道:“三姑姑。” 紫薇仙子唉声道:“你少管!”面庞一转,朝那雪衣少女笑道:“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那雪衣少女也是绝顶聪明,猜到了一点,娇靥上泛起一抹红晕,忽然螓首一转,望向空无人处。 华云龙见她并来嚷出,暗暗吐了一口气,忖道:看来今天是不能逼问玄冥教主来历与司马叔爷的事了。 他瞥见那雪衣少女侧面,蓦觉似曾眼识,略一凝思,想起正是与程淑美在那荒村野店所见,那纵骑而过的少女即面前这雪衣少女,心想;阮红玉的师父,与玄冥教的关系,倒是应该打听明白。 那雪衣少女芳心一传,暗道:“此时不走,尚待何时?”忽然向苗岭三仙,裣衽为礼,道:“三位前辈……” 紫薇仙了叫道:“叫仙子,不要叫前辈。” 雪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仙子前辈……” 梨花仙子黛眉微蹙,道:“讨厌!你非将前辈二字挂在嘴上?我们真已老了,一副前辈样子?” 雪衣少女不禁灿然一笑,暗道:“你们嘻嘻笑,确没有半分前辈样子。”忍不住朝苗岭三仙望去,但觉娇艳如花,何尝有半分老态。 兰花仙子笑道:“想不到吧?我们成名江湖已近三十年,你猜我几岁了?” 雪衣少女心道:“这可不好猜。”不觉摇了摇头。 梨花仙子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位兰花婆子,已经五十七了,你想不想学,想学我就教你苗岭内功,只要你舍得你那个人儿。”说完,掩口一笑。 忽听紫薇仙子道:“可惜凤儿舍不得小郎。” 雪衣少女不知何谓,妙目一睁,转向紫薇仙子望去。 紫薇仙子笑道:“你不知道?凤儿就是他娘,师父的最小弟子,我们最小师妹,唉!凤儿就是心软,否则龙儿他妈就嫁不到华家,如今世上也少了一个混世魔王了。” 语毕,向华云龙抿嘴一笑。 华云龙暗暗想道:“唉!你们把她当做什么人了?”不觉感到玩笑开得不小,揭穿了,苗岭三仙怕不干休。 雪衣少女半懂不懂,芳心却是颇为感动,怔了一怔,低声说道:“晚辈想……想告辞了……” 兰花仙子愕然道:“你说什么?告辞?”转面向华云龙望去。 华云龙这时却恨不得那雪衣少女快去,心想:“要消息也不急在一时。”忙道:“忆白表妹有事待办,的确该快些走了。” 苗岭三仙以为两人是嫌她们在侧,另约他地,互递眼色,也否挽留,含笑道别。 华云龙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向那雪衣少女道:“你别太得意,下次可没这好的事了。”_ 雪衣少女功力不够精纯,无法以练气如丝的功夫说话,冷冷一笑,转身疾奔而去,展眼间,她那纤细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兰花仙子嗔道:“有什么好笑的?” 待那雪衣少女巳然不见,华云龙再也忍笑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里就想揭明此事,念头忽转,暗道:还是瞒得住就瞒,微微一笑,道:“三位姑姑,要不要到侄儿所居客栈坐坐?” 梨花仙子道:“客栈又不是你家,去干么?” 紫薇仙子面容一整,道:“虺听说你中了虺毒,我却看不出迹象,是炼化了?” 华云龙淡然道:“还未,有位前辈施功力逼在龙眼穴’。” 兰花仙子拿起他左腕,借着星光,朝他拇指望去,见指甲下依稀有米粒大白点,不禁黛眉微蹙,道:“你那个前辈’为德不卒,既能逼,多花上几个时辰,也就炼化了,拖个病根在身,实在危险。” 梨花仙子、紫薇仙子,关心他安危,也凑过来看。华云龙伯她们对元清大师不恭,忙含笑道:“我是想自己炼炼内功。”抽回手腕。 梨花仙子道:“哼!小顽皮!”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三位姑姑,仙娘她老人家好!几位姑姑好?” 兰花仙子笑道:“她老人家还是老样子,只是洞中事务,都交给咱们姊妹。”语音一顿,笑道:“你那几位姑姑,真想去落霞山庄看看你娘,我不准,把我恨死啦!” 华云龙问道:“姑姑现在下榻何处?如无要事,留在徐州捧捧侄儿的场好么?” 紫薇仙子道:“哼!你在徐州招摇撞骗,想拉我们下水?” 梨花仙子道:“我们还有事,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华云龙哈哈一笑,施礼道别。 苗岭三仙此来徐州,主要是听他中了星宿派“神虺噬心”,见无大碍,也就走了,他们的事,也不过是找魔教算帐,去云中山与秦氏夫人及华天虹叙叙离情而巳。 华云龙一迳奔回“天福客栈”,进了弄堂,却见公孙平与几个少年坐在堂中,不觉微微一怔。 公孙平等他进堂,群皆起身拱手,由公孙平道:“华公子日理万机?咱们本不该来打扰。” 华云龙含笑回礼,道:“诸位不必客气,公孙兄有何见教?”一瞥之下,已见连公孙平共是四人,二人背剑,楼上曾经开口的黑绸劲装少年,亦在其中。 只见公孙平朝那黑绸装劲少年一指,道:“这位是陈节坚兄。”朝那两个背剑少年一指道:“这位是胡经文、胡经武昆仲。” 三位少年齐齐抱拳,同称“久仰”。 华云龙也拱手还礼,道声“幸会”,见胡家兄弟气度沉稳,功力恐较公孙平、陈节坚为高。 只听公孙平道:“咱们自知武功低微,挑不起大梁,只是替公子敲敲边鼓,摇旗呐喊,总还可以。” 华云龙暗道:“他们一腔热情,我若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令豪杰寒心?”当下放声一笑,拱了拱手,道:“诸位抬爱,兄弟若再谦虚,反是不知好歹了。” 公孙平油然色喜,道:“既然如此,咱们还连络了一批好友,皆愿为华公子效力,几时华公子见他们一见?” 华云龙暗忖:他所说的好友,想来也是一干年轻人了,微微一笑,道:“兄弟是愈快愈好,却不知令友们几时有空?”语音一顿,道:“咱们是各尽心力,扫荡群邪,这类效力的话,再也休提。” 忽听胡经文道:“华公子,胡经文有几句话,如梗在喉,极想一吐为快。” 华云龙双手一拱,道:“胡兄赐教。” 胡经文抱拳还礼,道:“赐教不敢,在下之急,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侠义道的人,如欲扫荡群魔,就该有一个主持全局的人,大伙儿都听此人调度,否则一盘散沙,何能成事,说起这人,论德望,论武功,论才识,本该是令尊华大使莫属,只是华公子义纛久举,豪杰京从,反是尊府落霞山庄一无反应,故大伙儿都猜,华大侠息隐田园,已无重出江湖之心……” 华云龙暗暗想道:“他们虽不知爹爹另有隐衷,只是爹爹不欲神手此出,乃显然可见,却不知爹爹与顾姨……” 转念间,却见四人目光都望向自己,似大有相询之意,当下歉然一笑,道:“家父的事,兄弟身为人子,岂敢妄测?” 胡经文点了点头,继道:“故这主持全局的人,以在下之意,由华公子担当,最为妥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胡兄盛情,兄弟十分感激,只是天下奇人异土多若江河之沙……” 胡经文截口道:“确如华公子所言,天下奇人异士,多若江沙,只是眼下却是华公子最为适当。” 顿了一顿,恳然道:“咱们并非攀龙附凤,妄希非份,实在是一片实心实意,失礼的地方,华公子多多包涵。” 华云龙剑眉微轩,心道:“我只道他们激于意气而已,原来并不尽然。”面容一整道: “胡兄金玉良言,兄弟茅塞顿开,一切均如所示,如今咱们就商议细节吧!” 忽听陈节坚笑道:“华公子,抗旗打伞,陈节坚讨了,想来也没有人争这美差。” 只听胡经武叫道:“谁说的?我就要争。” 华云龙暗道:“与这般热血少年不必忸忸怩怩,谦退反感虚伪。”扬眉一笑,道:“你们干脆就执鞭抬舆,牵马坠镫,不是更好?” 胡经武哈哈一笑,道:“好!兄弟任了!” 陈节坚嚷道:“你!别……那是我的。” 众人闻言,忍俊不住,皆大笑起来,公孙平、陈节坚、胡氏兄弟,虽武功远逊华云龙,却也是后起之秀,功力不弱,笑声满堂,震得掌柜的,伙计食客们,掩耳不迭。 笑了一阵,始渐渐止住,公孙平见华云龙方从外来,必是未进晚餐,忙叫来伙计,送上酒菜。 华云龙觉得弄堂人杂,他包下的独院,有厅有房,宽敞异常,于是邀四人至院中小厅,酌酒定猷,四人自无异议,即命店家送来酒菜,也不要店伙侍候,就于独院客厅,一边饮酒,一边商议,彼此都是绿鬓年少,酒酣耳热,少不得意气飞扬,院外不时可听到他们笑声。 直至午夜,胡氏兄弟、公孙平、陈节坚始行离店。 凌晨,华云龙正于院中漫步,忽听店从来报,说是有个老者求见。 华云龙略问相貌,觉得陌生之极,急忙迎出,却见是位银髯过腹,海口巨目的老者,双眼神光熠熠,功力显然极为深厚,心中暗暗奇道:“这老者威严不凡,我若见过,便不该忘……” 他还在凝目打量,那老者望见华云龙,拂髯一笑,洪声道:“龙少爷,可还记得我侯稼轩?” 这“龙少爷”三字,向来只有他娘家的人称呼,神旗帮众,草莽英雄,彼等讲义,重情面,对道理却不太重视,因华云龙是白君仪之子,故特别亲昵,至于华云龙的大哥华熙,三弟华炜,只不过淡淡的称一声大公子,三公子罢了。 华云龙斗然记起,那老者正是外公昔日属下,神旗帮有数高手之一,当年位居“天灵堂”的堂主,绰号“翻天手”,此来必须有外公之命,不禁疾步走了过去,叫道:“侯伯— —侯老前辈……” 侯稼轩目光一凝,拂髯道:“龙少爷,你先头叫我什么?” 华云龙赧然一笑,道:“侯伯伯嘛!”微微一顿,笑道:“你不知道,我五岁那年见你,叫了一声侯伯伯,被家父骂了,说当年我妈还尊你为伯叔……” 侯稼轩哈哈一笑,道:“能与二姑爷结忘年之交,巳属殊荣,其他再也休提,君仪小姐的客气,更当真不得。” 神旗帮的人,对白氏夫人,仍以旧日称谓,故呼之为君仪小姐或姑娘。 他顿了一顿道:“何况此称,我也觉得亲切,龙少爷如不嫌我是个糟老头子,还是这般呼唤好些。” 华云龙笑道:“我也以为叫侯伯伯好,就怕爹骂。” 华云龙对于外公昔日这批属下,倒未存有歧视之心,见面都是伯伯的叫。 侯稼轩道:“二姑爷如果嗔怪龙少爷,就说老朽喜欢,想二姑爷通情达理,必不再责。 华云龙听出他语中隐隐对父亲有不满之心,暗忖:他们总以为神旗帮的解散,多因爹爹缘故。归隐田园,壮志难伸,空负一身武功,故对爹爹微存芥蒂,微微一笑,道:“侯伯伯见过我外公了?” 侯稼轩哈哈大笑,道:“老帮主传下风雷令,我是第一个接到的,唉!帮主也老了,无复昔日豪气。 说到后来,唏嘘不已。 华云龙等忙笑道:“侯伯伯这些年做何营生?” 侯稼轩叹道:“有什么?还不是把武功放在土地上换一口饭吃。” 语下十分消沉。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翻天掌变成翻地掌,也不差啊!” 侯稼轩展颜一笑,倏又沉声一叹。 华云龙暗想:英雄老去,美人迟暮,总是一般,我得振起他的豪气,心念电转,道: “外公有何嘱咐?” 侯稼轩道:“老帮主令我辅助龙少爷外,没有什么重要的话,令我传递。” 华云龙问道:“当年的人,除了侯伯伯,还有多少?” 侯稼轩笑道:“不多,大概仅有五十多,不过都是高手,眼下都聚于徐州附近,随时可以召集。” 华云龙暗暗忖道:五十余高手,还说不多,神旗帮当年势力,也真浩大,却担心他们扰了平民,道:“这么多人;居于何处?” 侯稼轩知道他所忧何事,摇手笑道:“龙少爷不必忧虑,他们不会给龙少爷增加麻烦,散居务处,隐住身份,还可以探听敌情。” 华云龙暗暗想道:“他们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江湖了,我也是白担心了。”沉吟一声,道:“查幽昌曾慨允帮助,他手下有几百个兄弟……” 侯稼轩敞声一笑,道:“查幽昌算得老几,手下人物。更不足道,当我启动江湖之时,他不过一个小混混而已,咱们这些老朽,武功没有一个在他之下,龙少爷何必与这批人打交道?" 华云龙虽知他所言是实,却淡淡一笑,道:“不见得,人家也算淮南一霸,必有真才实学,何况满招损,嫌受益,太狂总是不好。” 侯稼轩暗道:“龙少爷也确要一些人捧场,虚张虚张声势,哈哈一笑,道:“龙少爷说的是。”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他们从故居各处,召集岂不困难?” 侯稼轩道:“我身畔各有帮中当年信炮,只要发出,半盏茶工大,大半均可赶至。” 修然震声大笑,双目精光四射,道:“龙少爷年少有为,才华绝世,如果乘时而起,必可大展鸿图,继承二站爷的雄风,名扬四海,成就不世的一业,这真定大好时机了。” 华云龙暗道:他们虽是一片好心,想辅导我称雄天下,只是却误我之意,且储多豪杰助我但凡热血公义,我若存有私心,真是狗庇不知了。想了一想,觉得非将话说明不可,当下面容一整,道:“侯伯伯,你可记得神旗帮解散那日的情形?” 侯稼轩闻言一怔,道:“如何志得,那日帮主聚集各位堂主与护法于翔龙厅,忽说要散帮及废除大伙武功……” 华云龙陡然截口道:“外公他老人家对我叙述此事,我总以为他老人家是举不妥,他老人家是你们头子,要废人家武功,该先自废才是。” 侯稼轩笑道:“也只有龙少爷敢出此语。” 倏地心头一动,暗道:龙少爷忽然言此,必有缘故。他当年既能位至“天灵堂”堂主,其心智自有过人之处,转念间:已明白华云龙言外之意,默了一默,忽然语含愤懑道:“龙少爷何苦为人作嫁?”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谈不上为人作嫁,只是尽心而已。” 华云龙沉吟道:“其实私不碍公,咱们一方面灭去玄冥教、魔教、九阴教,一方面自然众望所归,号令天下了。” 华云龙断然道:“生于其心,害于其事,不能研几定虑于先,则事情必败之于后。” 侯稼轩道:“龙少爷平日里嘻嘻哈哈,想不到对于这事,却视之这般严重。” 华云龙莞尔一笑,道:“侯伯伯干脆说不规不矩,言行相背。”顿了一顿,哈哈一笑,道:“侯伯伯,我无意强你,你若不愿,不妨就领人回去,外公处有我说话……” 侯稼轩蹙眉苦笑,道:“龙少爷此言真骂惨我了。” 华云龙置若罔闻,继道:“若不想就此回去,不妨游玩一番,由徐州北上,可至泰山,南下九华山,黄山,不然放掉山海,一登普陀,也是一大乐事。” 他轻轻松松说来,侯稼轩却有啼笑皆非之感,沉吟半晌,忽然抬头,震声笑道:“也罢,龙少爷既然如此,我侯稼轩又何惜区区余生,就将性命赠予那般欲重掀血劫的凶人,也算略赎前愆,对得起当年被神旗帮迫害的人了。” 华云龙朗朗一笑,道:“多谢侯伯伯,其实嘛!名利那个不爱,说不定日后实至名归,则固所愿也,我也不奢言推辞。” 侯稼轩苦笑一声,华云龙暗道:他话虽说得豪爽,心中仍有不释,欲劝解几句。 忽见店伙又领了十余名肩负长剑的中年道人,领头一人,正是那当年法号青莲的无尘道人。 华云龙喜不自胜,高声道:“无尘道长,你也来了。” 无尘道人见了华云龙,疾步走上,稽首道:“贫道听得华公子于徐州高揭义旗,敢不赴命。” 华云龙畅声一笑,扫视了后面十三位道人,道:“诸位道长……” 无尘道人道:“都是贫道师兄,他们遁世已久,不喜多言,华公子多多原宥。” 那十三位道人,闻言齐向华云龙稽首为礼,华云龙抱拳还礼,暗道:看他们冷漠之态,想来是由无尘道人出言而已。 只见无尘道人向侯稼轩一稽首道:“侯老施主,小道有礼了。” 侯稼轩漫不为礼,讶然道:“小道士,你是谁?因何认得我?” 华云龙见他倚老卖者之态,大不以为然,暗道:人家怕不吃你这一套哩! 要知侯稼轩对华云龙处处迁就,那是殊例,对于他人,可没有这等好事。 无尘道人不以为意,道:“侯老施主可记得青莲?” 侯稼轩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你,你家那老杂毛躲到那里去了,怎地多年不见踪影?” 那十余名道人闻言,面有怒容,口齿启动,似欲出言相责,随又闭口,华云龙暗暗想道:天乙子门下,果真再无邪魔了。 无尘道人却神色自若,道:“家师隐遁山林,谕令门下弟了不得泄漏清修之处,小道不敢多艺。” 侯稼轩敞声笑道:“门下弟子如此,天乙老道果然今非昔比了。” 目光一转,道:“你们是来帮助我家龙少爷的?” 华云龙急忙道:“道长们此来必是歼灭魔教,在下愿助一臂。” 无尘道人正色道:“贫道甘受调遣,绝无二言。” 侯稼轩拂髯大笑一声,道:“这才是,想到昔年九曲掘宝,通天教与风云会受了二姑爷多少好处,临走前也不谢一声,如今不替龙少爷卖卖命,也太不像话了。” 他只为华少爷打算,话总是偏向华云龙,华云龙暗暗摇头,含笑说道:“令师是无出岫之心了?” 无尘道人苦笑道:“除非贫道战亡,家帅大概是不愿出山了。” 华云龙见状暗道:他似有拼死一战,以激其师重出之意,不可不防,微微一笑,道: “道长可知在下若死,则家父无论如何,亦必仗剑重履江湖?” 无尘道人怔了一怔,赧然一笑,道:“二公子是万金之躯,岂同贫道?” 华云龙剑眉微耸,道:“人岂有高下之分,道长之言差矣。” 只见无尘道人开口欲辩,华云龙将手一摇,道:“道长慢言,在下请问道长一声,道长知咱们华家是何等人物?” 无尘道长微微一怔,道:“华家仁义传家,节孝两全,天下谁能不知?” 华云龙也不谦逊,沉声道:“咱们华家既窃虚名,道长拼却一命,激令师出山,固是侠义可风,却置咱们华家于何地?” 无尘道人道:“二公子之意……” 华云龙截口道:“再说一句不恭的话,尊长们总有百年之时,咱们不自树立,届时岂不告求无门了。” 无尘道人略一沉吟,肃容道:“二公子教训的是,贫道知过了,贫道等今居城南的‘三元观”,公子有事,尚请招呼一声。” 华云龙知他们清修既久,不耐尘嚣,也就不再挽留,含笑送至栈门揖别。 回至院中时,候稼轩背手蝶躞,看着那被华云龙练剑而毁的假山花草,见华云龙回来,皱眉道:“龙少爷剑法未至返朴归真之地,看来还未追上二姑爷当年。” 华云龙笑道:“爹爹何等神功,我一辈子怕也难以及比。沉吟一声,道:“侯伯伯就住在独院中如何?我这独院颇大,住上十多人都不成问题。” 侯稼轩也想就近照顾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好。” 华云龙道:“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侯稼轩想了一想,道:“龙少爷这个院中既住得下十多人,我就再喊三四人一起来,也好就近照应。” 华云龙哑然一笑,道:“你把我看做小孩子了。” 侯稼轩含笑不语,挥了挥手,迳自出栈,华云龙也不相送,却去叫人修整院中花木,二三个时辰,便已竣工。 午后,公孙平与一群少年至栈中拜访华云龙,畅谈足足三个时辰,始行告辞。 直至晚间,侯稼轩领了四个当年神旗帮徒,年均在六旬以上的老者回院,华云龙立命店伙整顿床帐,一阵杂乱,时巳不早,好在非是外人,就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华云龙正漫步院中花径,忽见店伙领着五六人走来,早就吩咐店伙如有人访,直接带至独院。 华云龙一瞥之下,看清前面四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正是蔡昌义、余昭南、李博生、高颂平,后面一个年约五旬的壮位老者,却是蔡家的管家谷宏声都来了,薇妹因何未至?逸枫兄…… 五人也见到了华云龙,全都面呈兴奋之色,蔡昌义性子最躁,飞奔上前,一把拉住华云龙双手,敞声笑道:“云龙弟,闻你在徐州呼风唤雨……”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昌义见此言不妥,能呼风唤雨的,非仙即妖,小弟不足称仙,又不愿为妖,如何呼风唤雨?” 蔡昌义眼一瞪,道:“不是呼风唤雨?大下武林人物,都给你一把抓到徐州了,还说不是呼风唤雨。” 说话中,四人都围了上来,华云龙不暇与他胡扯,拱手作揖,笑道:“诸位兄长好,谷总管好。” 只听高领平笑道:“云龙弟,你可知道,咱们沿途而来,但听人声载道,谈的都是你,人人均欲一睹华家二公子的风采,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华云龙剑眉微蹙,道:“树大招风,名高招忌,小弟在徐州这番作为,也是万分不得已。” 余昭南道:“然则何为?” 李博生道:“让我猜猜,云龙弟可是为了唤起江湖上的注意三教,以免各个击破,声讨搏力,共来群邪?” 华云龙含笑道:“还有为了扭转彼我之势,坐镇徐州,若玄冥教、九阴教、魔教果然来袭,则迎头痛击,可收以逸待劳之优势。 蔡昌义敞声一笑,道:“着啦!把他们杀得丢兵曳甲,一个不留。” 华云龙微微一笑,忽见店伙追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孩,叫道:“站住” “嘿!难道连小乞儿也要来除魔了?” 华云龙料是查幽昌派人传讯,招手道:“小兄弟,来这里。” 那小乞儿跑上前来,店伙伸手一拦,未曾拦住,叫道:“小牛儿,慢着,你给我安份点。” 奔上就要抓住那小乞儿肩膀,那小乞儿往旁躲开两步。大眼一瞪,道:“你别狗眼看人低,拿不准人家大爷会把我当客人一般看待,否则我敢进来么?” 华云龙莞尔一笑,朝店伙一挥手,道:“这位小兄弟是我的上宾,你们去吧!” 店伙一楞,嘟嚷着走了。 那小乞儿好生得意,冲着店伙的背叫道:“你瞧怎样?” 华云龙面庞转向那小乞儿,蔼然道:“小兄弟,你叫小牛儿么?是不是一位姓查的老爷叫你来的?” 那小乞儿怔了一怔,摇头道:“不!是一位姓陈的大爷叫我送信来的。” 顿了一顿,道:“我就是小牛儿。”说话神气活现,倒像名满天下。 华云龙暗道:难道我猜错了? 只听蔡昌义哈哈笑道:“小牛儿?没听过这名字。” 小牛儿向蔡昌义瞪了瞪眼,道:“你的名字我也没有听过。” 蔡昌义笑道:“你又不知道我姓名,焉知必未听过?” 小牛儿道:“反正我知道你不是华家二公子,就决未听过。”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晓得他不是二公子?你怎晓得谁是二公子?” 小牛儿道:“华二公子哪会像他这般毛毛躁躁的。”伸手一指华云龙,道:“这位一定是华家二爷了,嘿!华家的人才有这般……这般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蔡昌义笑声不绝,道:“好小子,有你一手。” 华云龙见那小牛儿眼珠灵活,一副聪明的样子,暗道:五叔当年大概也是这样,不由好感人起,笑道:“小兄弟,有什么信息?” 小乞儿探手抓破衣捣了半晌,又空着手拉出,搔了搔沾满油腻的头发,道:“糟!不要掉了。” 蔡昌义失声道:“掉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翻翻靴统。” 小牛儿吃了一惊,连道:“对!对!我怎未想到?” 谷宏声、余昭南、李博生也注意到这小牛儿的皮靴很新,也不当是他这等人穿的,都会心一笑。 小牛儿蹲下身子,果然由靴统掏出一张三叠的纸条,双手捧至华云龙而前,苦着脸道: “华二爷……” 华云龙嗤笑一声,道:“你要什么?” 小牛儿嗫嚅说道:“那位陈姓大爷说,消息送到,华公子必会照顾一顿,赏赐不少。” 高颂平笑道:“为什么不早取出?” 小牛儿面红耳赤,呐呐说不出话来。 华云龙笑道:“你不够高明,想要伸量我,得先拜我为师,再学上十年,以后鬼心眼少用。”转向谷宏声道:“谷管家,可否请你照顾这位小兄弟一下?” 谷宏声平视他为蔡家的未来姑爷,闻言笑道:“二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招呼小牛儿一声。小牛儿被华云龙说破心意,躇踌不安,正欲借势开溜。 华云龙忽又叫住他,轻抚他那油垢满布的头发,道:“小兄弟,你如果欢喜,跟我们聚在一起如何?” 只见小牛儿闻言呆了半晌,突然眼眶一红,口齿一张,声音却已哽住,只是点头,忽又一摇头,蔡昌义诧道:“小猴子,你不知道这是天大的福份?” 小牛儿不顶他的嘴,哽咽道:“我又脏又不懂事,惹人嫌的。” 华云龙温言道:“我当年也是这样,没关系。” 挥手令谷宏声携他换衣洗澡,然后吃饭。 李博生双眉微皱,道:“大战在迩,拖上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实在不当。” 华云龙笑道:“那小牛儿很聪明,埋没了可惜,我想送给我五叔做个徒弟。” 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简单与道:“一手执鬼头杖之美艳少女,领有多人,昨晚居于城外西北曹大户家,东郭寿今晨率数十人住人城外曾家废园。城北王家老栈,则有一玄衣少女,携仆滞留不去。”下款署名“查幽昌”三字。 华云龙心中暗道:果然是他,想他一来自恃身份,二来目标太着,自不会亲自与一小叫化打交道,此人做事,倒也稳重。 只听蔡昌义促声道:“我看看,写些什么!谁写的?” 华云龙将纸条递给蔡昌义传阅,淡淡说道:“送字条的是北地武林健者,梅素芳与东郭寿都来了,那申居主却不知何往。” 蔡昌义亢声大笑,道:“好极!热闹来啦!咱们正好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华云龙道:“你别把事情视之太易了。” 李博生道:“云龙弟对敌之策,是否已有成竹在胸?” 华云龙道:“也只有随机应变了。”语音一顿,苦笑道:“主要是因我方友虽多,而能与东郭寿对抗的,却无一人,群起围攻,纵能毙敌,死伤必大,况……” 蔡昌义叫道:“别长他人威风,公公说你必可击败那老鬼。” 华云龙摇了摇头,道:“将来或可,如今只怕还差了此。” 蔡昌义口齿一张,又待讲话,华云龙却转向余昭南道:“伯父母有消息?” 余昭南容色一黯,却静静地道:“未得近讯,不知玄冥教对他们两位老人家如何?” 只听蔡昌义道:“我说去沂蒙山区闯闯,他人都没反对,偏是他独持异议。” 华云龙暗暗想道:昭南兄顾全大体,这份冷静,真非常人可及,唉!心情却也良苦,微微一叹,道:“逸枫兄……” 李博生优色隐隐,道:“逸枫兄迄今不知何去,实令人悬念。” 华云龙沉吟不语,他虽因袁逸枫有蔡薇薇所言那一档事,略起疑心,但他自不会就此说出,只是忖度袁逸枫是否因蔡薇薇之言,胸怀芥蒂,致不肯相见。 忽听蔡昌义道:“我妹妹随侍公公,公公说要找一处地方闭关,修复原有功力,另外还有那贾嫣……” 华云龙面色倏变,惊声道:“公公怎地了?” 蔡昌义浓眉一轩,道:“你不必大惊小怪,公公说没什么。” 华云龙暗暗忖道:以公公胸襟,天大的事,也淡然处之,当然说没什么,目光一转,见余昭南、李博生、高颂平,俱面现茫然,似是对元清大师向他施“圆光灌顶”大法,毫不知情,略一沉吟,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忽听蔡昌义道:“公公命我带一句话给你。”华云龙敛容道:“公公有何教诲?” 蔡昌义道:“公公说,仁心即佛心,你本着仁心,如何做都可以,只是你机智虽够,德量未弘,劝你于此多加磨练。” 华云龙点头道:“他老人家的教诲,我必永铭于心。” 蔡昌义突然笑道:“其实我总觉得他老人家未免仁慈过份,婆婆妈妈的,嗨!依我脾气,打就打,讲什么德量。” 众人不禁齐齐展颜一笑,忽听一个宏敞的声音笑道:“说得是,应该!应该!” 由独院小厅走出侯稼轩,拂髯长笑,蔡昌义冲口道:“你是谁?” 华云龙笑道:“这位是侯伯伯,大名稼轩,当年人称‘翻天……” 侯稼轩截口笑道:“够了,够了,龙少爷何苦将老朽昔日匪号抖出。” 华云龙微微一笑,替双方引见毕,几人进入小厅,也不分宾主,随意落坐,自有一番商量。 华云龙问及元清大师与蔡薇薇闭关处所、时间,谁知连蔡昌义也不晓得,心中虽然惦念,也只有暂且搁下。 当晚,蔡昌义等便宿于院中,这座独院颇大,有厅有房,谷宏声带了那小牛儿,却眠于书房中。初更,华云龙依然轻袍缓带,单人携剑,飘身上屋,直奔城北“王家客栈”。 这家客栈规模可较“天福客栈”小多了,并无独院,上房仅有五间,皆是黑沉沉一片,查幽昌笺上并未言明在哪一间,华云龙猜测薛灵琼主仆必是选位置偏僻的,略一沉吟,正待弄出声响,引她出来。 忽听房中传出悠然一声长叹,及蹀踱之声,隐见窗上一系纤细黑影幌动。 华云龙心念一转,身形一掠,闪电般启窗而入,房中虽暗,他神目如电,见房中一位玄色劲装,腰插一柄短剑,琼口瑶鼻,楚楚动人的少女,正是于司马家的钟山见过的那玄衣少女。 那玄衣少女听得窗棂响动,一惊回身,娇躯转处,光华一闪,已将短剑掣出。 华云龙哈哈一笑,拱手齐额,道:“有扰清眠,恕罪恕罪。” 玄衣少女见到j他,并无惊容,玉面反而掠过一抹喜色,纳剑人鞘,冷冷说道:“深更半夜,你来干么?” 华云龙暗道:她只怕早料我会来此,吟吟一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况将近半年,在下心头思慕难禁,不觉失礼,姑娘原谅。” 玄衣少女玉面微晕,朱唇一启,方待说话。 忽听房门一响,薛娘的声音道:“姑娘谁来了?” 玄衣少女道:“你别管,去睡去。” 只听薛娘的声音道:“是姓华的那纨绔小儿?”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玄衣少女峻声道:“你好罗……” 忽听“嚓的”一声,房门一开,当门立着那肌肤如玉,而脸上伤痕累累的薛娘,盯住华云龙。 玄衣少女芳心大为不悦,道:“退下!” 薛娘一指华云龙,道:“他……” 玄衣少女王面一沉,怒声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薛娘呆了一呆,狠狠的盯住华云龙,一步一顿,退了出去。 玄衣少女莲步轻移,将房门重又掩上。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瞧尊纪的神态,我若要对姑娘不利,她非将我生吞不可。” 玄衣少女冷然道:“凭公子的武功,她还不是找死。” 华云龙放声一笑,道:“薛姑娘—一”倏然改口道:“姑娘大概奇怪在下如何知姑娘尊姓?” 玄衣少女樱唇一撇,道:“这有何奇,你必由薛娘身上猜出。” “我还知道姑娘芳名灵琼,姑娘必然惊奇了。” 玄衣少女娇靥微现讶色,随又漠然道:“你见过那丫头了?” 华云龙心中暗道:看她与那雪衣少女之间仇隙不小。 只见玄衣少女薛灵琼行至桌边,皓腕一抬,燎亮火折子,就欲点亮桌上油灯。 华云龙却一把将火折枪过,灭去放在桌上。 薛灵琼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华云龙含笑道:“姑娘猜猜看。” 薛灵琼心道:“这华云龙死不正经,不要做出什么无礼举动。”芳心一震,不觉纤手重按剑柄,娇躯悄然往后退去。 只见华云龙却倏地从怀取出描金折扇,展开轻摇,道:“姑娘放心,在下只是觉得星月之光已够,何必点灯,并无他意。” 薛灵琼怒声道:“暗中之室,这般……” 她本待说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却忽感羞涩,倏然住口。 华云龙若无其事,目光一转,见室中仅一榻一桌二椅,迳往椅上一坐,折扇一指另一木椅,道:“娘姑也坐。” 薛灵琼远远站着,冷然说道:“我站着很好,不劳费心。” 华云龙也不再说,折扇一摇,道:“姑娘一闻在下巳晓姑娘芳名,即知是玄冥教主那女徒所说,知姑娘姓名的,必是极少……” 薛灵琼截口道:“自然比不上你华二公子名满江湖。” 华云龙继道:“因何不猜是遇上玄冥教王,那教主必知姑娘吧?” 薛灵琼一听他提起玄冥教主,美眸中突然掠过一丝恨色,道:“如逢上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 华云龙心道:她与玄冥教主必有大仇,口中却道:“哦!玄冥教主这般厉害?” 薛灵琼哂然道:“几时见了,你就知道。” 华云龙忽然收起折扇,肃容道:“姑娘所知定然不少,如蒙见示,在下必当有以报命。” 薛灵琼一抿朱唇,道:“如果不说呢?” 华云龙诚恳的道:“在下知姑娘必有凄凉身世,此乃彼此两益之事,姑娘何乐不为?” 薛灵琼冷冷说道:“我就不乐为。” 华云龙剑眉轩动,有些不悦,忖道:“我好话说尽,你这般拒人千里,也太岂有此理了。” 只听薛灵琼道:“咱们主仆纵然武功低微,人单势孤,却从不受威武所屈。” 华云龙暗道:“原来她秉赋高傲,不愿受人之助。”念头一转,微微一笑,道:“算在下求姑娘如何?” 薛灵琼闻言,怔了一怔,樱唇微动,却未出声。 华云龙沉声道:“姑娘……” 忽听房门“呀”的一声,推了开来,薛娘重又入内,却奔至薛灵琼身旁,急声道:“姑娘,你就答应了吧!” 薛灵琼垂目望地,道:“先头是你力加反对,现在赞成的又是你,不行!” 薛娘怔了一怔,嗫嚅道:“这……是为姑娘好……” 薛灵琼截口道:“决不!”娇躯忽转,面向墙壁,香肩微微抽动。 薛娘手足无措,望着小主人。 华云龙蹙眉道:“薛姑娘还不满意?” 薛灵琼头也不回,道:“你嘻皮笑脸,那有半分诚意。” 这一开口,顿时忍不住啜泣之声。 华云龙暗道:这丫头好一份傲骨,微微一笑,道:“姑娘说怎么办?” 薛灵琼面对墙壁,道:“假如我不说,则华公子不肯白走一趟,非将咱们主仆搁下了?” 她微微抽咽,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三句话说了半天。 华云龙哑然一笑,道:“姑娘将在下说成邪魔了,若是如此,在下也只有黯然退走。” 薛灵琼默然半响,似在沉吟,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你发一个誓,我就讲。” 说话中,缓缓转回娇躯,只见她玉颊清泪阑干,娇靥一片凄凉之色,本来楚楚动人的容貌,而今更弥足颤人心弦。 华云龙怒气一涌,睹状又心头一软,忖道:她主仆势穷力蹇,却傲然不屈,无论如何,我也当尽于臂助,心念一转,苦笑道:“姑娘何必逼人太甚,在下实乃诚心相助,发誓却又何必?” 薛娘突然悄然退出房中,反手掩门。 只听薛灵琼道:“好吧,我就说,只是我所知不多,你可不要失望,或认为我隐瞒了。” 华云龙将手一拱,道:“在下只感盛情,焉敢再费猜疑。” 薛灵琼一抹泪珠,道:“野外说去。” 莲足一顿,幌身欲出窗子。 华云龙知她防隔墙有耳,却含笑拦阻道:“就在此处不好,何苦去野外喝风?” 幌亮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亮。 薛灵琼立定旋身,道:“就在这里?” 华云龙笑道:“在下觉得姑娘未免多虑了。” 薛灵琼冷笑一声,道:“华公子必是自恃功力,以为敌人欺近,必可察觉,其他不说,玄冥教中高过公子的,怕不下十人,华公子保的住?”话声中,却坐了下来。 华云龙剑眉耸动,道:“哦!玄冥教高手偌多?” 薛灵琼道:“华公子大概以为小女子耸人动听?” 华云龙笑道:“岂敢。” 薛灵琼见他意似不信,冷冷一笑,话题一转,道:“华公子心急玄冥教内情,小女子……” 忽听华云龙截口道:“在下急欲一聆的,是姑娘身世。” 薛灵琼微微一怔,道:“大丈夫总以天下事为重,况小女子身世平常,不闻也罢。” 华云龙哈哈一笑,忽又由怀中取出折扇,“唰”地打开,扇了两扇,始道:“天下的大丈夫,或许均是如此,在下幼而不肖,长无经世之才,却独重美人……” 薛灵琼面上一热,螓首一侧,望向他处。 只听华云龙继道:“何况姑娘这等佳人,遇有不幸,在下若不略效绵薄,如何安得下心来听?” 他的话半真半假,薛灵琼芳心直跳,半晌始道:“玄冥教与我身世有关,那一个先叙,皆是一般,还是先讲玄冥教的事。” 华云龙拱一拱手,道:“悉听尊意。” 薛灵琼转过面来,道:“那玄冥教主小女子倒见过几次……”华云龙道:“姓名是什么?” 薛灵琼道:“不知道。”略一沉吟,道:“他说的名字,必是假的。” 华云龙摇头道:“不然,那玄冥教主必是狂傲绝伦之辈,只怕不肯改名换姓。” 薛灵琼微微一哂,道:“你可听过武林中有姓施名标的?” 华云龙想了一想,苦笑道:“或许是未出过世的魔头。” 他心中却暗道:“那玄冥教主与爹妈均有怨仇,理当行走江湖过,只是……” 饶他聪明绝顶,一无头绪,却是猜不出来。 只听薛灵琼道:“那魔头犹在盛年,三绺长须,面目倒也不恶,最扎眼的穿着一袭大红长袍,教中对外称教主,自称神君……” 华云龙陡然道:“是否‘九曲神君’?” 薛灵琼星目一睁,道:“你怎么知道?” 华云龙忖道:我说那根碧玉签上武功,如何与那几个仇华所施相像,果然如此,难道“九曲神君”另有传人? 他暗念不已,道:“我见那仇华武功似是九曲宫一脉。” 薛灵琼讶然道:“‘九曲神君’的武功,从未流传世上,华公子如何得知?” 华云龙道:“我偶得一记有‘九曲神君’武功之物,故而得知。” 只见薛灵琼朱唇微启,旋又闭住。 华云龙知她是想一观,微微一笑,由怀中掏出那根碧玉签,递给薛灵琼,道:“姑娘请看。” 薛灵琼怔了一怔,心道:“他将此物任由我看,显然是真以我为友了……” 却又恐华云龙不过是弄手段,面庞一仰,两道秋水,澄澈的目光,投注在华云龙脸上,道:“华公子,妾身与那玄冥教’仇若海深,既有此物,可否请公子成全?” 华云龙慨然道:“此物对在下用处不大,姑娘既是急需,就请收下。” 薛灵琼也不客气,果将那碧玉签收入怀中,沉吟有顷,忽然忙道:“华公子之言,贱妾可有些不信哩!” 语气神态,都益见缓和。 华云龙楞了一瞬,笑道:“姑娘何处动疑?” 薛灵琼道:“华公子正向玄冥教挑战,若得玄冥教主武功,岂能说用处不大?” 华云龙“哦”了一声,道:“姑娘原来谓此。” 薛灵琼道:“有何不对?” 华云龙道:“非是在下自夸,击败玄冥教主之徒,易若反掌,要对付玄冥教主,则那魔头已炼至炉火纯青,想要由此寻出破绽,那是休想。” 顿了一顿,道:“当然亦非毫无用处。” 薛灵琼浩叹一声,道:“事实如此,则我领你之情” 忽将那玉书签重又掏出,送至华云龙面前,道:“华公子请收回。” 华云龙略一沉吟,笑道:“在下倒变成出尔反尔的人了。” 摇一摇头,收回书签。 只见薛灵琼嫣然一笑,道:“你本来就是嘛!” 她原来无论何时,都是幽怨满面,生似永远不知天地间,复有欢乐之事,虽与梅素若的冷若冰霜有异,却同样令人感觉无法亲近,眼下灿然一笑,则是寂寞已久的芳心,骤然受到了滋润,故忍不住发山欢笑,那完全是由内心深处而起,自然而然,连她自己都未觉出,愈见出色,愈显得美艳。 华云龙也为之欣然,饱餐秀色之余,不禁暗暗想道:她有何憾事?致今她这样本该是终日巧笑的少女,竟是满怀郁郁?—— 第二十三章 幽冥传帖 华云龙转念上下,但觉让如此佳人,日坐愁城,乃万分残酷的事,道:“姑娘身世……” 薛灵琼截口道:“你不必问。”语音微顿,幽幽地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如今却又改了主意。” 华云龙柔声道:“你最好是说,这样会好受些。” 薛灵琼螓首微点,忽又笑道:“我先将玄冥教内部简单说明吧!” 想了一想,道:“玄冥教教主以下,设有副教主一人……” 华云龙心头一动,插口道:“那副教主姓甚名谁?” 薛灵琼道:“我只听人叫他吴副教主,名字却是不晓。” 华云龙暗道:“原来程淑美俗家丈夫,现在是玄冥教副教主,虽难怪她有恃无恐,可是红玉……” 但听薛灵琼又道:“再下是总坛与天、地、人三坛坛主,分司内外,各地分坛坛主,武功不高,不说也罢,非同小可的是“万有殿’供奉了一批奇人,个个莫测高深……” 华云龙暗道:“听说九曲宫当年也有座‘万有殿’,那魔头既自命‘九曲神君’自然要仿建当年的‘九曲宫”。”转念下,道:“那批人再高也高不过玄冥教主吧?” 薛灵琼怔了一怔,道:“应该是在玄冥教教主之下。” 华云龙忽然放声大笑,道:“想那批人不过玄冥教主手下奴才,如何够得上奇人之称?” 薛灵琼方自一怔,忽听“嗤!”的一声锐响,一缕劲风直接华云龙面门。 华云龙何等身手,如何会被击中,头一偏,却不慌不忙地躲开,那颗小石却“碰”的一声,穿破门扉。 但听一声长笑,窗外有人道:“小子贫口薄舌,理当一惩。” 华云龙身若闪电,穿窗而出,大喝道:“说要一惩,因何逃走?” 这两句话,洪声震耳,客栈中人,及左邻右舍,早被惊醒,只是知道江湖人争杀,少惹为妙,一个个装聋做哑,依然一片沉静。 华云龙上了屋瓦,依稀见一条人影,向东北激射而去,心中一转,疾追上去。 忽听薛灵琼叫道:“华公子……” 华云龙略一驻足,回头道:“薛姑娘,此人非除去不可,你快些迁居。” 话甫落,见那人影在城头闪了两闪,已然失踪,心中大急,拼力追赶。 追出城墙,依稀见前面数十丈,一条人影,他越发拚出全力,只因听那人口气,似是玄冥教人物,走脱了此人,薛灵琼主仆更是危险。 这一阵奔驰,疾逾电闪,已将徐州城远远抛下。 又过一程,华云龙忽见前面那条人影停了下来。 华云龙暗忖:以轻功而论,此人已是顶尖高手,我要取胜,怕不容易。 转念间,巳冲至那人近处,只见原来一个面若重枣的青袍老者。 只听那青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子,你迫老夫怎地?” 华云龙止住脚步,道:“闲话不说,只问阁下是要受一段拘囚时日,或是埋骨于此?” 他淡淡说来,那青袍老者怒涌如山,暴喝道:“好狂的小子!老夫—一” 忽然惊觉,哈哈一笑,道:“好狡猾的小子,老夫吃过的盐,比你的饭还多,焉能阴沟里翻了船?” 华云龙确有激他心浮气燥,相机取胜之意,也暗赞那青袍老者不可轻视,龟甲古剑一拔,漠然道:“我也是真话,听不听由你。” 那青袍老者一瞥他手中古剑,道:“你已准备与老夫一拚?” 华云龙冷然道:“你知道就好。”振腕抡剑,劈了过去。 那青袍老者视如不见,仰天大笑,道:“可惜啊!可惜!” 华云龙见那青袍老者不避不架,他虽自幼刁钻古怪,却天性豪侠,只得硬生生收回到招,道:“可惜什么?” 那青袍老者笑声一收,道:“你以为老夫是什么人了?” 华云龙夷然道:“大概就是那玄冥教主养在万有殿的那批人。” 青袍老者道:“老夫可惜的即是,你事未弄清,即轻举妄动,兵凶战危,岂可不谨慎。” 华云龙暗暗冷笑,道:“看来阁下倒像一位长者,尊谓如何?” 青袍老者淡然道:“又不作状具结,报名干什么?” 华云龙剑眉一轩,道:“可惜无论如何,今夜是必领教领教了。” 此际,天将破晓,四野茫茫。 那青袍老者震声一笑,道:“好小子!老夫不给你点教训,也不知你将来要狂上哪一天了,也罢!” 只见金光一闪,那青施老者已双手各执一大若海碗,外缘平滑,内若锯齿的金环,既不似龙虎钢环,也不似护手圈,倒是从未见过的奇门兵刃,华云龙暗付:这兵器必可锁剑,只是咱们华家剑法,岂你可所想像。 但听那青袍老者道:“老夫这‘月日双环’,招式另有神妙,你当心了。” 华云龙道:“华家剑法的奥妙,想来是不必说了。” 他杀心虽以稍减,却不甘轻易放走那青袍老者,心念一转,扑了过去,古剑斜挥,拦腰斩去。 他这一剑平平淡淡,乍看一无威势,那青衣老者却瞿然一惊,暗道:“如此功力,不愧天子剑之子。 心急电转,仆身避过。 华云龙晒道:“我当阁下武功多高,原来深谙闪避。” 那青袍老者怒气一涌,暗骂:好个狂小子,非给你一顿教训不可。 心中在想,口中却道:“好啊!你不是要领袖群伦?玄冥教比老夫高的,大有人在,打不过老夫,还是乖乖滚回落霞山庄去吧。” 语声中,金光闪掣,有若一座金山般,朝华云龙当头罩下。 华云龙也暗暗心惊,却昂然不俱,手中剑一振,猛然迎上。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华云龙登登登连退三步,左手痛麻不已,心头一震,但见那青袍者者亦飘退丈余,面上微现惊色,暗道:“他未必占便宜了。 那青袍老者心神震动,喝道:“好小子!” 金环互击,发出一阵震耳之声,扑身上前,双环一击华云龙百汇穴,一袭小腹。 华云龙身形凝立,刷的一声,古剑闪电般点向敌胸。 他这一式,妙处全在一个快字,后发先至,竟比那青衣老者犹快了一线。 那青袍老者瞿然一惊,忖道:“这孩子,剑法竟已练到这等地步。 心中在想,口中笑道:“孺子可造。”招式一收,转至华云龙左侧。 华云龙身随剑走,古剑指定那青袍老者,忖道:“这青袍老者来的突兀,虽似恶意不深,但同道中并未闻用‘日月双环’的,不可不防,天色巳明,伍伯伯及昌义兄等,见我失踪,怕不大肆搜寻,还是速战速决为是。” 心念电转,大喝一声,刷刷两剑,全力进攻。 那青袍老者挥环迎敌,暗道:“瞧他似已视我为大敌,要不要将身份讲明了? 他一念犹豫,已被华云龙抢了先机。 只听华云龙一声朗笑,一连攻出十余剑,攻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那青袍老者功力固高,手中一双金环,虽有傲视江湖的造诣,一时间,也势穷力蹙,招架唯艰,再也不暇旁虑,全力对敌不遑了。 那青袍老者如陷泥淖,缚手缩脚,数次抢攻,都扳不回平手,他个性高傲,如何肯于此等情况说明身份,心念数转,忽然甘冒奇险,卖个破绽。 这等高手互搏,稍一疏忽,那是必死无疑,那青袍老者也不过是奋力反攻,略为急燥一点。 华云龙动在意先,自然而然就欲施出一招”大河星散“蹈隙而入,却忽然想道:“我这一招施出,他是不死必伤……” 不觉剑式一顿,欲吐还吞。 那青袍老者等的就是这个,震声一笑,金环疾出,连连进击,华云龙顿时失去上风。 只见朝阳照耀下,一团金光中,一道青光,翻腾不歇,刺目惊心,那金环与古剑劈风之声,如狂风怒吼,震耳欲聋。 华云龙心神凛然暗道:“天下奇人果若过江之鲫,这老者我何尝听过了,竟有这等功力。” 忽听那青袍老者沉声道:“华炀,你还不认输?” 华云龙冷然道:“你这话说早了。” 说话中,但听呛啷巨响,剑环交击,两人兵器都蕴足了真力,一震之下,顿感虎口一麻,华云龙手中剑固远远荡开,空门大露,那青袍老者左手金环,也被挑飞。 金光冲天而起,一闪而逝。 那青袍老者哪顾及护回金环,只听他哈哈一笑,右手金环一插,疾朝华云龙左肋击下。 这一环快如闪电,华云龙看着难以躲过,谁知他不躲不闪,黾甲古剑由左而右,借势一招‘龙战于野’,亦将点上那青袍老者腰际。 那青袍老者未待金环沾衣,即便收回,也算小胜一场,眼下却见若不撤招,则必拚个两败俱伤,无奈之下,金环一收,飘退二丈。 但听华云龙大喝一声,如影附形,紧随而上,古剑倏吐,沾衣即即古剑归鞘,拱手一揖,道:“晚辈得罪了。” 那青袍老者为之气结,道:“好小子,老夫那一环如原势不变,你现在只怕只可申吟了。” 华云龙笑道:“晚辈早料前辈是位尊长,必然不会击下。” 那青袍老者怔了一怔,道:“小无赖!” 华云龙含笑道:“何况前辈此来必是试试晚辈武功机智,能否应忖强故,小子如窝窝囊囊岂不惹前辈不悦?” 那青袍老者暗忖:好聪明的孩子。 心中暗赞,口中却道:“少年人要忠实点,你一味卖俏不嫌肤浅?” 华云龙已笃定他必是同道尊长,道:“老人家教诲,小子敢不拜领。”果然仆身一拜。 那青袍老者侧身避开,道:“老夫也当不得你的礼。” 华云龙肃容道:“老人家尊号……” 那青袍老者截口道:“你还想刮老夫的脸皮?” 华云龙陪笑道:“小子是怕失礼。” 那青袍老者哼了一声,道:“你早失礼了……”倏然顿住,目光一闪,向右边一座青葱茂森望去。 忽听华云龙道:“来者是友。” 那青袍老者冷冷一笑,道:“是女子?” 华云龙一点头,道:“老人家功力高强,老远便听出来了。” 那青袍老者脸色一沉,道:“好极了,随处都有腻友,嘿嘿!老夫真不信你是天子剑的儿子” 华云龙心头一震,随笑道:“老前辈……” 但见那青袍老者猛地身形一幌,掠身捡起那只飞去金环,毫不停顿,向东而去,华云龙忙叫道:“您去哪里?” 只听那青袍老者的声音遥遥道:“去落霞山庄,去叫你爹准备好老大的板子等着,狠狠教训你一顿。” 语甫落,人已无影无踪。 华云龙心道:要去我家,应该往西才是,他一定是唬我的话。 忽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华公子。” 华云龙转过身子,却见左侧林中,莲步款款,走出三位美艳少女,为首正是方紫玉次徒贾少媛。 他早已发觉三人,并不惊讶,淡然道:“尊师与顾老前辈来否?” 贾少媛吃吃一笑,道:“华公子瞧不起咱们么?怎么咱们来了,连问也不问一声?” 华云龙啼笑皆非,拱手一揖,道:“是在下失礼了。诸位姑娘好?” 贾少媛三人,也一本正经的回礼,齐声娇笑道:“华公子好?” 华云龙暗忖:这些丫头一个个刁钻之极。直问反而费事。心念一转,含笑道:“贵教来人多少?” 贾少媛格格娇笑一声,道:“你猜。” 华云龙目光一扫她们,笑道:“我猜只有二位,偷跑的。” 贾少媛嗔道:“胡说!全来啦!” 华云龙瞠目道:“全来了?” 贾少媛道:“不是,本教精锐,全已到了徐州。” 华云龙自言自语道:“查幽昌不是死人,怎么如此扎眼的一群人也会漏掉了?” 忽听那黄衣少女噗哧一笑,道:“华公子,别听我二师姊的,本教虽全已北上,咱们二人却是最先至徐州。” 贾少媛黛眉一扬,转面嗔道:“死丫头,你好大胆子,胆敢跟我作对。” 华云龙哈哈一笑,拱拱手道:“告辞了。” 忽听那红衣少女道:“华公子请留贵步。” 华云龙止住身形,笑道:“姑娘何来指教?” 那红衣少女娇嗔道:“华公子来去匆匆,显然是不屑理会咱们。” 华云龙蹙眉苦笑,道:“那有这回事。” 那红衣少女接道:“华公子大约连咱们叫什么也不知道……” 华云龙吟吟一笑,道:“在下记性素差,经历的事,过目即忘。” 那红衣少女笑道:“我说对了吧? 华云龙接道:“唯有天下名花,无论姚黄魏紫,名字一过耳,则终身不忘。” 忽听那黄衣少女吃吃一笑,道:“听来倒像是知道,华公子说说看。”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诸位姑娘都姓贾,那是不必说的了。”一指那黄衣少女道: “姑娘单名一个婉字。”又一指那红衣少女,道:“姑娘芳名南姣,在下未记错吧!” 三位少女齐齐娇笑起,华云龙吟吟而笑,半晌,贾少媛始道:“二位师妹不要胡闹,正事要紧。” 华云龙哑然失笑,忖道:“你们也知正事要紧,玩笑在先,正事在后,也未免太不分轻重了。” 只听贾少媛道:“华公子可知本教北上之故?” 华云龙暗道:这还要问,顾姨与咱们家是何等交情,自是助我来的。 心中在想,口中笑道:“贵教神机莫测,我如何得知。” 贾少媛娇笑道:“量你也猜不到。”顿了一顿,道:“当家师接得你在徐州,仗令尊声名胡做非为……” 华云龙大笑截口道:“办正经事,岂是胡作非为?” 贾少媛抿嘴一笑,道:“家师就招来咱们说:这小子顽皮胡搅一通,你们说该如何是好?我就说:那还不容易,他死他活,咱们不理就是了。” 华云龙敞声笑道:“姑娘好狠的心。” 那黄衣少女贾婉格格娇笑一声,道:“别忙,还有更狠的。” 华云龙张目一笑,道:“是谁?” 那贾婉笑道:“就是我。” 华云龙道:“你又如何说法?” 那红衣少女贾南姣吃吃一笑,道:“她呀?她说,师父,这样太便宜他了,既然他想挑起一场风波,咱们就帮他把四海八荒的魔头,全都牵出,让他—一收拾,岂不是助他大出风头了。” 华云龙笑道:“好主意,却恐风头虽健,命就短了。” 贾少媛娇嗔道:“尽说丧气话。”忽然面色一整,道:“二师妹的话,虽是玩笑,也是事实,华公子,家师真存有一劳永逸之意。” 华云龙剑眉微蹙,道:“你们就未曾想到,我架得住?” 贾少媛道:“得道者多助,华公子又何需忧虑,徐州不是有那么多同道?” 华云龙缓缓说道:“同道虽是不少,武功低弱的占大多数。” 语音凝顿,笑道:“总是诸位尊长好友,瞧我太以不肖,是以不加理会了。” 贾少媛娇笑连连,道:“咱们武功,也是低弱,华公子大概不欢迎了?” 华云龙喜动颜色,道:“欢迎之极,姑娘如今下榻何处?” 忽听那贾南姣娇笑道:“看得见华公子与那穿玄色劲装的少女就是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暗道:以她们功力,不可能欺近而我不觉……略一忖思,已猜到她们大约是住在王家老栈的对面,自己一时疏忽,倒忘了注意。 贾少媛那勾魂摄魄的美眸,在华云龙身上一转,媚笑道:“华公子,孤男寡女,处于暗室,你与她做了些什么?” 华云龙暗道:好大胆的丫头,连这话也说得出口。敞声一笑,道:“室中点了灯,姑娘难道未见?” 贾少媛笑道:“那是隔了许久以后。” 华云龙无心跟她们胡扯,当下道:“在下要回栈了,改日去诸位姑娘处,再行细叙。” 贾婉笑道:“咱们也要回城,同行一程,华公子不会讨厌?”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有女同行,固所愿也。” 说话中,四人一起走回城去。华云龙施展三四分轻功,贾少媛等三人己吃力之极,愈拖愈远,贾婉不禁高声叫道:“你再这么赶丧似的,我可要骂了。” 华云龙回头一看,短短一程,她们已落后七八丈,只得将脚步放得不能再慢,才让三人跟上。 好不容易,徐州始又在望,放缓脚步,进入北门。 他们一男三女走在一起,实是惹眼,男的俊逸轩昂,英气勃勃,女的都是美艳夺目,而且举手投足,俱有一种撩人韵致。这时城门行人虽多,熙攘拥挤,但见了四人,全都让开了一条路,华云龙早是徐州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行到王家老栈的对面一家宅第,但见林木葱茏,庭院深深,面庞一转,笑道:“诸位所居之处,清幽敞阔,我真想搬来。” 贾南姣娇声道:“请呀!华爷虎驾,请都请不来哩!”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贵教只来了三位?” 贾少媛知他担心已等的力量薄弱,道:“放心好了,玄冥教、九阴教、魔教如不将你先收拾了,大致还不会找上咱们这些小人物。” 华云龙暗暗忖道,她这话之意,似说若咱们华家倒下,正派侠士则必无噍类。 只听贾婉笑道:“何况敝教也非无一高手,都象咱们一样不济。” 华云龙淡淡一笑,一揖至地,道别而去。 才走了几步,忽听背后碎步,回头一看,只见贾少媛追了上来,道:“华公子!” 华云龙转身道:“媛姑娘有事么?” 贾少媛朱唇一启,欲言又止,华云龙诧异不已,心道:“她们还有什么说不出的?” 贾少媛吟哦半晌,忽然庄容道:“华公子,咱们大师姊托我带一句话。”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哦!什么话?” 目光一抬,忽见四周人群中,有一个中年汉子,鬼鬼祟祟的躲在人后,他记性奇佳,略一思忖,便想起似是玄冥教下的人,身形一闪,已扣住那中年汉子肩膀,拖出人群。 那中年汉子眼前一花,已被抓住,惊惧之下,奋力一挣,岂知华云龙扣在他肩上的手,似毫未用力,忽若铁箍钢钳,剧痛澈骨,不禁“哎唷”一声。 只听华云龙沉声道:“说!你们教中来了何人?” 那中年汉子痛的头上直冒大汗,却咬牙不语。 华云龙松开了手,道:“说了就让你走。” 那中年汉子一话不发,猛然一拳,击向华云龙胸口。 华云龙哈哈一笑,伸手便已扣住那中年汉子腕脉穴,微一用力,道:“快讲!” 讵料,那中年汉子承受不了,腕脉被扣,气血逆行,惨叫一声,骤然昏倒。 华云龙摇头道:“这等脓包。”将手一松,目光一扫周围众人,道:“里面有玄冥教的朋友没有?将这位朋友抬走,我保证不加以为难。” 说罢之后,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却未出来一人,也没有人敢离开,免得落上玄冥教徒的嫌疑。 候了片刻,华云龙晒然道:“玄冥教下,原来都是无义气之辈。”顿了一顿,道:“也罢,华某人保证不派人追踪,总敢出来了吧!” 此语一出,忽见一个汉子,由人群中挤出,一语不发,俯身抱起那昏倒的中年汉子,就待走去。 忽听华云龙喝道:“等一下。” 那汉子悚然止步,转过身子,目含惊惧,望着华云龙。 华云龙沉声道:“也告你们主子,以后少派这等丢人现眼的人来了,连我都替他羞愧。” 他大模大样,有若那汉子是他部属一般,语毕,挥手道:“去吧!” 那汉子那敢答话,如蒙大赦,鼠窜而去。 贾少媛忽然向两位师妹一打手势,贾婉螓首一点,状似会意,华云龙头也不回,却笑道:“媛姑娘,不必费心了。” 贾少媛愕然道:“你已遣人缀上了?” 华云龙转身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哪会遣人,不过不要我说,自有人缀去。” 贾少媛格格娇笑,道:“真是小滑头,我以后也得小心一二了,免得上了当还不晓得。”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们大师姊有何话说?” 贾少媛一瞥四外,秀眉微蹙道:“以后再说吧!” 华云龙也不在意,举手作别,贾少媛三人自行叩门人院,他却去了王家老栈一趟,却凤去楼空,薛灵琼主仆并未留下一句话,不由暗悔自己过于心急了,只得搁下此事,回至客栈。 方入栈口,巳见蔡昌义在食堂中团团转,一眼看见他,冲上来便道:“你一夜跑到哪儿去了,可知玄冥教主向你下书了么?” 华云龙心中一惊,脱口道:“什么?” 蔡昌义双眉一耸,道:“一大早便有一个姓孟的老儿来扰人清梦,携了一封玄冥教主的信,说是邀你一会,决无恶意,却找你不着,由伍老前辈代你收下,大家都在院中小厅商议,我懒得理会,一人在此等你。” 华云龙忖道:这玄冥教主不声不响,便已在徐州布署完毕,仅此一端,巳见不凡。 玄冥教主邀约之事,来得实在太过突兀,他一时间,也觉难以应付,蔡昌义急声道: “咱们快些进去,他们大概已等的象热锅上的蚂蚁了。” 二人快步回到独院小厅之中,只见伍稼轩,余昭南等人,围桌而坐,一个个神色凝重,见他进入,纷纷招呼。 华云龙无暇客套,迳自拿起桌上一封书信,抽笺一看,见是“字奉华家二公子左右:本日酉正,谨备非酌,遣人接驾,望祈光临,煮酒论剑,月旦天下英雄,公子令之豪杰,不谅以加害相疑。”落款赫然是“玄冥教主”四字。 华云龙阅毕,拾头说道:“诸位对此有何高见?” 侯稼轩皱眉道:“书中仅有激将之意,却无半语保证决不相害。” 高颂平道:“那姓孟的不是说决无恶意?” 侯稼轩笑笑道:“姓盂的不是主子,他的话岂能深信。” 蔡昌义道:“管他的,咱们一块儿去,好好的喝酒就是了,否则大战一场,谁怕他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道:“玄冥教实力如何,咱们尚不清楚,可断言的,玄冥教武功为群魔之首,加上那批属下,就算将诸位伯伯也算入,怕也难以讨好。” 除了侯稼轩,当年神旗帮旧属,犹有三人在坐,都一语不发,忽见一个五岳朝天,面貌奇丑的老者道:“那玄冥教主是谁?龙少爷估计那重份量。” 此人名薛人九,当年曾以白骨推心掌,击了昔日凶名盖世的龙门双煞的大煞一掌,亦当年神旗帮有数高手之一。 华云龙笑道:“那魔头究竟真名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想了一想,即将所知关于玄冥教主的事,细细叙出,顺便也将薛灵琼及那雪衣少女提了一提。 忽听侯稼轩问道:“龙少爷,你说的那薛灵琼有一柄斩金截铁的短剑,可否形容一下?” 华云龙暗道:“他大概想由兵刃推测薛灵琼的来历,略一沉吟,道:“那短剑长约二尺,款式异常,护手有若飞云,柄上似是镌有二字。”思忖片刻,笑道:“好象是‘风云” 二字,是不是我可不敢说了。” 侯稼轩双眉齐动,道:“龙少爷,她真姓薛?” 华云龙怔了一怔,道:“有何不对?我想不会有假。” 侯稼轩沉声道:“二十年前的风云会首任玄,就曾用过这柄短剑。” 面庞一转,望了昔年旧属一眼,那薛人九等三人,齐齐颔首,侯稼轩又转向华云龙,道:“此女心怀叵测,龙少爷还当提防一二。” 华云龙对他的话,大大不以为然,却也不愿驳辩,话题一转,道:“诸位对赴约的事有何意见?” 侯稼轩以为华云龙纯是怜香惜玉,暗道:“龙少爷这风流脾性不改,将来只怕总要吃了女人的亏。”不觉暗暗担忧。 余昭南道:“云龙弟的看法又如何?” 华云龙道:“此约我是非主不可,而且要单人赴会。” 李博生沉吟道:“为免示怯于人,的确该去一趟。” 蔡昌义道:“难道就睁着吃那般王八羔子的亏了。” 华云龙笑道:“也不尽然,那自号为九曲神君的玄冥教主,虽与我家衔恨甚深,只是他既想独霸天下,就不得不顾到身份,小弟想,动手的机会很少。” 忽见一个小脑袋在门口探了探,轻轻叫道:“华……大哥。” 华云龙见是小牛儿,走了过去,笑道:“兄弟,什么事?” 小牛儿道:“有一个大姑娘,嗯!好漂亮,又好,穿着一套雪白的衣裙,说在对面酒楼等你。” 华云龙暗忖!难道是她,彼此敌对,你来干么?低低一笑,道:“她叫什么?” 小牛儿瞠目道:“我不知道。”顿了一顿,道:“她说大哥一听就知。”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微微一笑,道:“你以后得机警点,不要受了人家一点好处,就直称人家好,连敌友也不辨了。” 小牛儿面色一红,道:“是好人或是坏人,我看得多啦!谁也别想瞒得住我。”眼珠一转,问道:“她会是敌?” 华云龙笑道:“私底下是朋友,公上是敌。” 小牛儿再是聪明,究竟年纪幼少,不懂人间恩仇敌友,错综纷纭,况他生长环境,只论恩怨,不知公私,闻言惑然道:“到底是友是敌?” 忽听蔡昌义叫道:“你们说话有个停止没有?” 华云龙道:“你将她当做朋友没错就是。”转身走回,道:“四位伯伯,四位兄长,我出外一趟,有一位朋友约我在对面酒楼相晤。” 蔡昌义讶然道:“为何不请他进来?” 华云龙笑道:“是位姑娘,且是敌方的人,不太方便。” 余昭南道:“你不歇一下?玄冥教主之约又待如何?” 华云龙沉吟一瞬,笑道:“此宴是非去不可,多加计议,反而烦心,至于休息则不必了,小弟调息须臾,即可恢复。” 侯稼轩等四个老人,一听那姑娘居然还是敌方的,不觉都锁起眉头,再见他这份大敌在前,而漫不经心之态,更是忧心忡忡,只是他们都熟谙华云龙性情,知道劝也无用,故仅叮嘱几句,华云龙漫然应喏,一抱拳,又出了客栈。 踏入酒楼,跑堂的枪步上前,哈腰道:“华爷,请楼上雅座坐。” 华云龙点了点头,大步上楼,虎目一闪,正欲问明那雪衣少女在哪间雅座,忽见临窗的一间雅座,传来玄冥教下那雪衣少女脆若银铃的声音,冷声道:“在这里。” 华云龙忖道:听你的口气,倒象是吵架来的。走了过去,跑堂的忙不迭打起雅座帘幔。 只见那雪衣少女凭窗而立,手支香腮,娇躯斜倚窗边,怔怔望看街上车马,闻他走入,头也不回,道:“把这席酒桌撤了,另换一桌。” 那跑堂的讶道:“姑娘,这席酒还是温的呀!” 那雪衣少女忽然转过娇躯,怒道:“罗嗦!要你换你就换,会短了你的钱不成?” 华云龙一瞥桌上酒菜,果见尚犹有热气,心中想道:“她是候我甚久,借题发挥了。” 不禁朗声一笑,挥手令跑堂的退出,拱手道:“姑娘宠召,请恕在下……” “你是大英雄,想来不会因欲知玄冥教的内情,趁此时机,逼迫一个小女子?” 华云龙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那雪衣少女惑然道:“什么意思?” 华云龙一笑,道:“在下不是大英雄,却惧现在若得罪了姑娘,今晚之宴,就难受了。” 那雪衣少女抿嘴一笑,忽又螓首一低,悠悠叹了一口气。 华云龙见她神情大异往昔,心中暗暗忖道:这丫头真敢违背师命,与华家的人为友。 两人入席坐定,华云龙举起酒杯,道:“听说令师与寒家有杀师之仇?” 那雪衣少女玉面微沉,道:“不解大仇!” 华云龙笑道:“令师名讳……” 那雪衣少女螓首一摇,闷然道:“今夜之宴,你如去了,家师一定会告诉你,此刻何必多问。” 华云龙心念暗转,忽然道:“令师可是名为施标?”他故意将“施标”二字,咬字略为含混。 那雪衣少女星目一睁,道:“你如何知道了?” 华云龙心念电转,忖道:那自称九曲神君的玄冥教主,名字既为施标,武林中未闻此人……是了,必是声音相近……” 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突然放声一笑,道:“谷姑娘,尊师原来姓谷。” 那雪衣少女谷忆白闻言,立知他原来并不知晓,芳心又气又恼,道:“哼!你别得意,实告诉你,你这样死得更快。” 华云龙微微一笑,他已知道,而今的玄冥教主九曲神君,就是昔日的无量神君的门徒谷世表。 那谷世表的事,除了曾向他母亲白氏夫人纠缠约略之外,他父亲华天虹,原原本本,都曾谈过。 当年无量神君遣谷世表至青州秦氏夫人家中寻仇,华天虹奉母命万里报恩,拼斗谷世表,那时华天虹化名皇甫星,武功尚低,远非谷世表之敌,中了谷世表一记“九辟神掌”,险些断送一命。 其后华天虹曹州跑毒,与白氏夫人化敌为友,惹起谷世表嫉恨,找上华天虹,却形势一反,败回无量山。 子午谷建醮大会,无量神君被文太君击毙,谷世表含恨而退,重投星宿海凶魔东郭寿门下。 九曲掘宝,东郭寿门下弟子,锻羽而逃,谷世表却下落不明……华云龙暗道:想不到谷世表居然成了九曲神君,重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过咱们华家还在,你想猖獗,怕不容易。 那雪衣少女谷忆白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是因己之言,心怀不悦,幽幽地道:“你今晚最好不要去应邀了。” 华云龙剑眉耸动,道:“此宴为令师下柬相请,姑娘何出此言?” 那谷忆白冷冷说道:“你已知道我师父是谁,难道尚不清楚他老人家与你们华家仇深若海,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华云龙莞尔一笑,举杯呷了一口酒,却觉口中微生刺痛,已知酒中含有沾唇即死的毒药,心中暗怒,忖道:好啊!想不到你用这卑鄙手段。 心念一转,却神色不动,将酒杯置于谷忆白面前,含笑道:“姑娘也请喝一口,如何?” 谷忆白娇靥一红,霍然起立,怒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忽然幽幽一叹,又道:“也罢,既然你要我喝,我就喝吧!” 皓腕一伸,拿起酒杯,凑近朱唇。 华云龙看她神情委曲,不似有假,心中暗惑,想道:“看来不似她所下的毒,只是此间并无他人……” 眼见她即将饮下,手臂一伸,已将酒杯夺过,淡淡一笑,道:“原来这家酒楼,是贵教手下开的,在下竟未看出。”放下酒杯。 谷忆白也是心窍玲珑的,见状已知酒中必有毛病,柳眉一剔,倏地高声啊道:“萧贵!” 她一怒之下,语中贯注内劲,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声震屋瓦,华云龙若无其事,忖道:她功力不弱,似比那几个师兄都要强些。 瞬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来,帘幔一掀,一个年约五旬,貌若商贾的人,走了进来,躬身惶然道:“姑娘何事动怒?” 谷忆白冷笑道:“你也知我会怒么?” 那萧贵呐呐道:“属下……属……下……” 华云龙暗暗付道:“看她方才的强忍委屈样子,那知玄冥教下的人,如此怕她。” 只见谷忆白黛眉一挑,冷然道:“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是谁主使你的?” 那萧贵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谷忆白勃然大怒,恨声道:“好!” 闪电般掣起那含毒酒杯,玉手一抖,就将怀中毒酒泼向那萧贵。 华云龙蓦然右掌一扬,发出一股柔和劲力,将那酒成三四尺方圆的酒雨,扫落地板上。 那酒中的毒,好生厉害,才一沾楼板,嗤……的一声,已将楼板浇黑了一大片。 那萧贵惊魂甫定,见状又骇出一身冷汗。 华云龙双眉微耸,谷忆白也未料毒烈及此,怔了一怔,芳心益怒,森然一笑,又待说话。 忽听一个洪亮苍劲的声音响起,道:“姑娘息怒,此事无关萧贵,是老朽之过。” 话声中,一身躯魁梧,紫棠面皮的老者,走了进来。 谷忆白一见那老者,黛眉微蹩,冷然道:“既然是董伯伯令萧贵做的,董伯伯位高权重,侄女自是无话可说。” 那董姓老者未料谷忆白在外人之前,即出言斥责,哈哈一笑,掩去窘态,朝华云龙一抱拳,道:“这位想是华大侠的二公子,老朽董鹏亮,这边有礼了。” 就在拱手之际,一股阴柔潜力,业已悄无声息地袭向华云龙。 华云龙暗暗一哼,抱拳还礼,道:“华某年幼,如何敢当。” 就势发出一股暗劲,直迎上去。 两人各立桌子一边,两股暗劲即在筵上相撞,“波!”的一声轻响,谷忆白以为二人功力,这一较掌,那怕不碟盏狂飞,木桌四散,谁知仅座间微风流荡,吹得屏幔飘飘而己,芳心暗道:“他们功力都已达收发由心了。” 美眸欲转,只见华云龙双肩微幌,董鹏亮却连退三步,踩得楼板格格作响,面上神色一变。 她对董鹏亮功力,早已熟知,却未料及华云龙功力至此地位,芳心暗暗想道:“他既有如此武功,师父是更容他不得了。”无端忱虑不已。 董鹏亮暗自心惊,敞声一笑道:“风闻华公子不恃武功高强,且身具避毒之能,老朽故聊为相试,华公子宏量,想必不会介意。”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不见得,若是有人意欲谋害尊驾性命,尊驾也力加容忍?” 急听谷忆白忿道:“董伯伯,你就这般不给侄女面子?” 董鹏亮眉头一皱,道:“姑娘如此讲,真令老朽无地自容了。” 谷忆白冷冷说道:“无地自容的该是侄女。” 她咄咄逼人,令董鹏亮大感为难,萧贵一旁更是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 只听华云龙朗笑一声,道:“谷姑娘请坐,小事一件,何必斤斤计较。” 谷忆白闻言,冷笑一声,竟然依言住口。 男女之事,真是迥出常理,不可思议,谷忆白与董鹏亮,同为玄冥教中人,与华云龙本为仇敌,而今偏与华云龙是友,显得十分温驯。 董鹏亮暗暗忖道:“女心外向,我早劝神君勿收女徒。如今……” 念头一转,笑道:“华公子果是豪侠胸襟。”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贵教主柬邀在下,尊驾知否?” 董鹏亮颔首道:“老朽焉得不知。” 华云龙本待讥讽对方几句,心念忽转,淡然道:“既然如此,届时再领教吧!” 抱拳一礼,又向谷忆白拱一拱手道:“在下告退。” 谷忆白急声进:“你……连杯酒一箸菜犹未下咽……” 华云龙截口笑道:“姑娘盛情,在下心领即是。” 谷忆白愈是惶急,偏又想起既为敌仇,挽留的话说不出口,美眸一瞪董鹏亮与萧贵,满怀恨意。 董鹏亮也就罢了,那萧贵不由机伶伶一个冷战,急忙垂头不敢仰视。 天底下,唯情之一字,最为玄奥莫测,可以使敌化友,也可以使友成仇,可以生人,也可以死人。 谷忆白暗中见了华云龙,固然非只一次,却也屈指可数,真正见面,连今天也不过区区二次,若说就此生情,凭她高傲偏激,未免太不可能,只因她素来小视天下士,除她师父一人外,天下的人,都视若粪土,而与华云龙一斗之下,处处落了下风,傲性受挫,初时将他恨之入骨,归后苦练武功,意欲有朝一日,能赛过华云龙。 不数日,她无端恨意渐减,芳心虽仍念着华云龙,却非如同前日,恨不得剁上华云龙千刀,而是忆想华云龙俊美无俦的仪表,高绝的武功机智,最重要的,虽在嘻笑中,隐隐有一种光明磊落的英雄气概,便渴望一见,甚至结友,明知有违师命,也不可阻遏,连她也不知何故,因而悄然邀了华云龙。 及见了面,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又被董鹏亮、萧贵一扰,话说不上两句,华云龙即欲告辞,芳心更是悲苦恼怨,兼而有之。 忽然,她泪光浮动,恨恨地道:“你走好了。” 莲足一跺,径由窗口纵落街头,不顾路人的讶异,疾奔而去。 华云龙虽觉事情无关于己,可奈他天性风流,最见不得女孩子之泪,大为不安,心念电转,忽然也纵身边上,唤道:“谷姑娘。” 两人在大街上,毫无顾忌的施展轻功,虽引起行人商贾之惊,却也不骇,原因是徐州近日已司空见惯了。 华龙云武功远胜谷忆白,不过二三个纵跃,已迫及她,谷忆白霍然螓首一回,道:“你赶来为何?” 语气虽有忿忿,脚步却缓了下来。 华云龙暗忖:“你这怒气,太没由来。”口中却道:“在下意欲邀请姑娘至另一家酒楼。” 谷忆白停住身子,冷冷说道:“你不是执意离去么?” 华云龙止住步子,笑道:“在下是恐姑娘不肯赏脸,不得不尔。” 两人这时伫立在一家屋的瓦上,离开最热闹的西大街,虽巳远远,仍有不少行人,见到二人在屋瓦之上,谷忆白悲恼愁苦一凝,觉出不妥,娇躯一耸,复落在一条僻巷之中,华云龙随之跃下。 谷忆白轻轻地道:“我想找一家偏僻安静的。” 华云龙颔首道:“好,只是偏僻容易,安静则难,说不定更是噪杂。” 谷忆白道:“没关系,只是没有那些厌物骚扰即可。” 她说的厌物,显然是指玄冥教的那些人。 华云龙莞尔一笑,道:“咱们循这巷子走吧?” 他方迈开脚步,谷忆白扯住他的袖子,道:“不要在这方向走。” 华云龙怔了一怔,扭头问道:“何故?” 谷忆白道:“我记得刚刚走向南而来,来这方向不是又回头走了?应往这边走。” 华云龙心道:这等小事,也说个不休,微微一笑道:“依你。”转身走去。 谷忆白笑靥如花,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紧紧跟着他走。 这条巷子虽窄,倒是蛮长,走了半里,未见尽头,谷忆白左顾右盼,见旁边就有一条小小面店,轻轻一拉华云龙衣袖,道:“就在这家好么?” 华云龙转面一看,见这家面店窄隘阴暗,剑眉微蹩道:“我是无可无不可……” 谷忆白道:“那就这家。” 娇躯若轻灵翔动的彩燕,已掠入店中,华云龙无可奈何,随之入内。 那开商的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儿,放眼一望,见店中忽然走入一对璧人,男的如玉树临风,神采夺人,女的如娇花照水,丽若天仙,他一辈子那里见过这等人物,一时几疑眼花,不禁揉了揉着眼。 华云龙见店内阴暗,只不过三张桌子,十来个竹凳,油渍斑斑,粗陋不堪,并无一个食客。 只见谷忆白却毫不介意,搬过两个凳子,娇声道:“坐啦!” 华云龙坐了下来,笑道:“我瞧你是大酒楼上厌了,居然要进这等面店。” 谷忆白嫣然一笑,道:“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吃喝?” 华云龙摇头道:“不,我童年常跑下山,云中山周围城中,这类小店常去,大了才止。” 谷忆白星目一睁,道:“你们落霞山庄富可敌国,还怕吃穷?”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云中山左近城中的小抖乱,流浪儿,那时都是我手下喽罗,与他们打一伙,不好上大馆子。” 谷忆白想像他幼年时顽皮情景,抿嘴一笑,忽然觉出这小店的老头儿并来过来招呼,玉面一转,嗔道:“喂!老板,客人上门,你怎地理也不理?” 那老头儿因初见这股秀逸人物,心怀凛凛,未得招唤,趑趄不敢上前,听那美如天仙的少女出言相责,不禁嚅嚅道:“小老儿……” 谷忆白玉掌一挥,道:“其他休提,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那老头儿楞了楞,道:“姑娘喜欢什么?” 谷忆白娇笑道:“我喜欢的,你这里怕没有。” 那老头儿道:“姑娘说说看。” 谷忆白美眸一转,道:“我爱吃熊掌、驼掌、猩唇、四鳃鲈鱼,你有么?” 华云龙暗暗失笑,忖道:她上次显得城府深沉,此刻却似一个十三不字之年的少女。 那老头儿目瞪口呆,道:“这—一” 谷忆白嗤的一笑,道:“算了,你将面名念一遍。” 那老头儿如蒙大赦,急忙将可做的面都说出来,谷忆白略一吟哦,转面朝华云龙道: “其他顾名思义,我都知道,唯有阳春面,名子倒雅,是如何做,我倒想尝尝。” 华云龙忍俊不住,想她贵为玄冥教主之徒,每日山珍海味,对这等最平常的,反而不知,道:“阳春白雪,知道么?” 谷忆白失声—笑,道:“原来就是白面,就吃一次吧!” 星眸凝注华云龙,一片柔婉神色,低声道:“你爱吃什么?” 华云龙笑道:“你爱吃的,我也喜欢,也来一碗阳春面好了。” 谷忆白灿然一笑,挥手令那老头儿去做。 这时,已近午正,却仍未有食客,华云龙向外望去,只见店外有十余个人,一直朝两人望来,这面店炉灶都在店门口,那老头儿,边下面,边向那群人招呼。 只见一个汉子,跑至那老头身边,低低说了几句,他耳力过人,已听出说的是自已,那老头儿似是大为震惊,转面望了望二人,现出敬仰神色,那说话的汉子,说完重又奔出。 华云龙情知那群人大概仅是一干穷汉,见到了华家二公子,自是不敢进店同席,有心唤他们进来,也免得妨了面店生意,但见谷忆白兴高采烈的神情,忖道:“我与她的交谊,说不定仅此一次,唉!她既然要静,就让她清清静静的进食,待会多赏那老人一点就是。 一忽,那老头儿端上面来,立于一旁,搓着老手,嚅嚅道:“华爷,这……这面……” 华云龙一摆手,道:“这些你不必管,去歇下吧!” 那老头儿以为他们是对情侣,不喜有人骚扰,急急退得远远的。 谷忆白津津有味的吃着,华云龙也取过竹筷,挑了几条,暗暗忖道:这面有什么好吃…… 男女之间,就是这般微妙,共食之时,若是无情,则龙肝凤髓,也难下咽,若是有情,那伯是糟糠齑盐,也津津有味。只听谷忆白柔声道:“味道如何?” 华云龙笑道:“不坏啊!” 谷忆白欲言又上,半晌才道:“今夜你非去不可么?” 华云龙知她是指谷世表所邀之宴,笑道:“那还用说。” 谷忆白微微一叹,道:“我那几个师给与孟为谦、端木世良他们,都一力撺掇家师,就在宴上废了你。” 华云龙夷然道:“令师意下如何?” 谷忆白道:“我师父笑而不答,我瞧危险的很,你还是不去为妙。” 华云龙略一沉吟,道:“令师我虽未谋一面,但于此事,我看令师必会客客气气待我。” 谷忆白轻轻一叹,道:“既然如此,你要小心。”沉吟半晌,忽道:“家师练有一种掌力,能将绝毒逼入敌人体内人,那毒力之烈,天下无出其右……” 华云龙截口笑道:“在下百毒不侵。” 谷忆白道:“毒你不惧,可是那掌力却可透重甲,伤肺腑于不知不觉中。”顿了一顿,凄然一笑,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的。” 华云龙道:“姑娘放心,在下绝不利用姑娘所告。” 谷忆白幽怨地道:“你……”螓首一垂,默默不语。 华云龙站起身子,道:“咱们可以走了?”谷忆白默然起身,随他行出店口,华云龙随手抛下一锭银子,道:“门外的朋友,我都请了。” 那老头儿连忙道:“华爷,不要几文钱……” 话犹未毕,只见华云龙向犹候立店口的人招呼一声,与谷忆白己走出老远,眨眼消失巷中。 二人漫步之间,不觉已出南门,华云龙煞住脚步,道:“姑娘好走,在下不送了。” 谷忆白悠悠一叹,道:“咱们可以做朋友么?” 华云龙道:“眼下不是朋友?” 谷忆白玉面一仰,道:“以后呢?” 华云龙暗暗忖道:“你师父既非报杀师之仇不可,我家也不能坐视群邪猖狂,你我处境实有若水火,这个朋友,如何交得起来?” 转念之下,欲开口明言,但见谷忆白两道秋水般澄澈的目光,紧盯住他,见他沉吟不语,娇躯已暗自颤抖。 华云龙见状之下,再也不忍心说出决绝之辞,笑道:“只要你不想杀我,自是可以。” 谷忆白芳心大畅,嫣然一笑,悄声道:“本教的高手,大部聚于城南十余里外的一所庄院中,较次的则在近城另一在院,柬上未写明地点,必是距城远的庄中,不过,我可能不出席。”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在那般景况与你见面。” 转身走了几步,回头一望,谷忆白仍俏立原地,痴痴望着他。 华云龙挥了挥手,谁知谷忆白反而翩若惊鸿,飞身过来,唤道:“云龙……”顿了一顿,道:“我可以喊你名字么?” 华云龙微微颔首,问道:“有事么?” 谷忆白忸怩一笑,吞吞吐吐道:“没有……” 华云龙哑然一笑,转身行去,心中想道:这般含糊下去,不是了局…… 他对谷忆白的情意,实是煞费踌躇,念起蔡薇薇,且华、谷两家大仇,决无和解之理,欲趁早断了,无奈他又以为情是情,仇是仇,不能混为一淡,要他伤了美人上心,以他倜傥不羁的性情,那又是千难万难的事。 思忖中,回至客栈,蔡昌义、余昭南等俱已出门,院中唯留着侯稼轩、谷宏声数位老人。 华云龙高声道:“侯伯伯,昭南兄他们去了何处?” 侯稼轩眉头一蹙,道:“见你正午未返,放心不下,找你去了。” 华云龙笑道:“他们固热情可感,我又岂是容易暗算的。” 语音微顿,道:“查幽昌的人来过了?” 侯稼轩颔首道:“有人来言,他跟踪两个玄冥教徒,见他们追入城东里余一所庄中。” 华云龙摇头笑道:“那不是谷世表所居之处,应在城南十余里。” 侯稼轩惑然道:“怎么牵出谷世表那贼胚来了?” 华云龙淡然道:“谷世表变成一大魔头了,自封九曲神君,建起玄冥教,自称教主。” 侯稼轩惊声道:“那小子已有这等气候了!” 当年神旗帮的人,因白啸天与无量神君交情不薄,谷世表时至大巴山做客,均熟知此人,故于此事,惊愕非凡,唯谷宏声向未涉及江湖,并无他感。 只听薛人九冷冷说道:“咱们将所有兄弟,都招集起来,守在庄外,情形不对,即冲入接应。” 侯稼轩颔首道:“薛老弟说的不错,谷世表对二姑爷一家,可谓积恨如山,龙少爷走了单,那有不下手之理。” 华云龙笑道:“诸位伯伯太小看他了,谷世表而今措置,俱见枭雄心胸,岂致如此轻躁。” 谷宏声哈哈一笑,道:“那玄冥教主想不到竟与老朽同宗,老朽倒非与他亲近亲近不可了。”语下意欲一斗谷世表。 众人尽皆莞尔。只听一阵脚步声,人犹未见,已闻蔡昌义高声叫道:“你捣什么鬼,说好就在对面酒楼,又溜到那儿去了?” 话声中,领先走入,余昭南、李博生、高颂平也进入厅中。 华云龙道:“我此去得知玄冥教主之来历,你们呢?” 蔡昌义楞了一楞,道:“那杀胚是谁,你说来听听。” 华云龙一伸懒腰,道:“问贵总管吧,他还是谷总管的同一家人。” 蔡昌义面庞一转,朝谷宏声道:“好呀!谷总管,原来你与那魔头是一家人。” 谷宏声啼笑皆非,道:“那魔头虽然姓谷,那里便是一家人,二公子是顽笑的话。” 华云龙若无其事,抱拳道:“酉正约会,必需以全付精神,我先休息一下。” 转身走回房中,静坐调息,他貌若漫然视之,其实那敢有半分大意。众人不敢扰他,自于厅中计议。 掌灯时分,华云龙一睁开眼睛,即闻那玄冥教天机坛主孟为廉的声音,当下走出房门。 孟为谦一见到他,抱拳为礼,道:“时已不早,华公子就请上路如何?” 华云龙道:“理当如此。” 孟为谦细目一扫众人,道:“华公子朋友不少,是单人赴会?” 蔡昌义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住,华云龙料他们计议早定,否则蔡昌义的性子,如何耐得住,当下道:“自是在下一人。” 孟为谦拂髯一笑,施礼说了声‘有扰’,走出厅外。 华云龙临走之际,忽然正色道:“候伯伯,希望你不要守在庄外,让人发觉,复得笑咱们华家的人胆怯。” 候稼轩闻言一怔,再欲说话,华云龙已然走远。 出了栈口,但见几个玄衣教徒,牵着马匹,其中一匹,毛色如墨,并无一根杂毛,由头至尾,长约丈二,昂首踢蹄,神骏非凡。 华云龙脱口道:“好马!” 孟为谦道:“这一匹‘乌云盖雪’,是教主最心爱的宝马’特用以迎华公子大驾,敝教主看重华公子之意,由是可见。” 华云龙留神一看,果见那马四蹄却是雪白,含笑不语,飘身上马。 似这种宝马,皆能识主,不容陌生人骑上。华云龙一上马背,那马已是一声长嘶,前蹄一伏,后背猛拱,欲摔飞华云龙。 那一声长嘶,宏亮震耳,路旁有看热闹的行人,见状纷纷退却,恐那‘乌云盖雪’野性发作。那‘乌云盖雪’乃是马中龙种,这一发威,其他凡马,无不伏首贴耳,战栗不已。 孟为谦暗道:“老夫看你如何降伏……” 要知凭他们身负绝顶武功的人,那‘乌云盖雪“再是厉害,终究降伏得住,只是要从从容容,漂漂亮亮的收伏,那就不简单了,尤其在闹市中,让马伤了人,华云龙面上也无光彩。 讵料,华云龙早已测出他们心意,他家中‘龙儿’,更是汗血名种,他对降伏这类神驹,也算早有经验,飘身上马双足紧夹马腹,真气一沉,那匹‘乌云雪盖’立觉背上若负泰岳,颠了两颠,丝毫不动,亦知此人并不好惹,长嘶声中,猛地向前冲去。出了栈口,但见几个玄衣教徒,牵着马匹,其中一匹,毛色如墨,并无一根杂毛,由头至尾,长约丈二,昂首踢蹄,神骏非凡。 华云龙脱口道:“好马!” 孟为谦道:“这一匹‘乌云盖雪’,是教主最心爱的宝马’特用以迎华公子大驾,敝教主看重华公子之意,由是可见。” 华云龙留神一看,果见那马四蹄却是雪白,含笑不语,飘身上马。 似这种宝马,皆能识主,不容陌生人骑上。华云龙一上马背,那马已是一声长嘶,前蹄一伏,后背猛拱,欲摔飞华云龙。 那一声长嘶,宏亮震耳,路旁有看热闹的行人,见状纷纷退却,恐那‘乌云盖雪’野性发作。那‘乌云盖雪’乃是马中龙种,这一发威,其他凡马,无不伏首贴耳,战栗不已。 孟为谦暗道:“老夫看你如何降伏……” 要知凭他们身负绝顶武功的人,那‘乌云盖雪”再是厉害,终究降伏得住,只是要从从容容,漂漂亮亮的收伏,那就不简单了,尤其在闹市中,让马伤了人,华云龙面上也无光彩。 讵料,华云龙早已测出他们心意,他家中‘龙儿’,更是汗血名种,他对降伏这类神驹,也算早有经验,飘身上马双足紧夹马腹,真气一沉,那匹‘乌云雪盖’立觉背上若负泰岳,颠了两颠,丝毫不动,亦知此人并不好惹,长嘶声中,猛地向前冲去。 若容那匹“乌云盖雪”冲闯,此非旷野,无疑必定伤人,人声不由大哗。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中,华云龙翻身落地,双手急揪马项,往下疾按,那“乌云盖雪”,空自扬蹄掀尾,奋力挣扎,踢起一大片尘埃,竟是不能动弹分毫。 僵了许久,那“乌云盖雪”的震耳嘶声,逐渐弱了下去,只听华云龙喝道:“畜牲!你还不服!” 暗加二成真力,那“乌云盖雪”突又发出震天长鸣,猛力挣动一阵,始复渐停衰下,终于完全放弃抗拒,摇头摆尾显出乞怜之色。 刹时,四周响起一阵喝采之声。 孟为谦也暗暗佩服,拂髯笑道:“华公子好功力,敝教除了教主外,尚未有第二人,能收伏此驹这等轻易。” 华云龙面不红,气不喘,淡然道:“在下御术疏陋,贻笑方家了。” 孟为谦不复多言,上马控勒,几个玄冥教徒也纷纷上马,一行人由南门出城—— 第二十四章 茅塞顿开 华云龙与孟为谦,并驾齐躯,展眼间,已至一座住院。那庄院位于丛林之中,外观并不宏伟,与一般土财主所居,并无二样。 这时庄门大开,由大厅直至庄门路上,左右各立着二三十佩刀紫衣壮汉,人人双手高擎火炬,照得院中亮若白昼,静肃无声,隐泛森森杀气。 华云龙飘身下马,立有玄冥教徒牵去。 孟为谦拱了拱手,道:“华公子请,敝上候之久矣。” 华云龙含笑步入,忽听道上壮汉齐声喊道:“华公子驾到……” 这五六十人,功力俱不等闲,中气充沛,齐齐暴喊,如霹雳乍发,震耳欲聋,尤其华云龙孤身人敌重地,实有先声夺人之势。 华云龙却顾盼自若,心中忖道:“玄冥教既自诩非同江湖一般帮会,大概不会以刀阵试敌了。 转念间,已至大厅丹塌之前,但见阶上为首一人,身穿一袭大红长袍,领下三绺青须,面色晶莹,虽仅岸然而立。见之令人油然有鹰睨虎视,一股肃杀猛厉之感。 华云龙情知除了自封九曲神君的谷世表,再无他人。 只见那九曲神君谷世表冷电似的目光,上下扫了华云龙一眼,那目光阴鸷恨毒之意,以华云龙胆识,也觉心中一寒,暗道:“想不到他对我家,抱有偌深恨意!” 他一摄心神,抱拳朗声道:“后学华云龙,拜谒神君。”他称神君而不称教主,言外之意,即谓已悉谷世表来历。谷世表忽然哈哈一笑,道:“果然虎父虎子,故人有后谷某欣慰无限。” 拱手肃客,华云龙从容而入,心中却暗惊那谷世表城府之深险。 大厅外貌简陋,厅内却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琉璃宫灯,辉芒如画,地上红毡柔毛覆足,设有一桌筵席,器皿俱为镂银嵌玉,气派极大,帝王不如。 华云龙与谷世表分宾主坐下,余人登的纷纷入座,却有八名少年侍立谷世表身后,华云龙见其中正有会见过的四个仇华,显然均为谷世表之徒,谷忆白则如所言,已芳踪杳然,端木世良、孟为谦、董鹏亮,皆在入席人中。 只听谷世表道:“华公子聪慧绝顶,谷某虽故晦行迹,想来必未能瞒过。” 说到此处,语音一顿,目注华云龙。 华云龙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口中笑道:“神君所行莫测,在下摸索良久,始略得端倪。” 谷世表缓缓说道:“谷某与尊府恩仇,华公子谅必清楚?” 华云龙剑眉微耸,道:“神君此会,难道便欲一结旧仇?” 谷世表漠然道:“谷某尚不至如此不肖。” 华云龙目光一转,将席上诸人打量遍,只见谷世表左首第一人是位年及知命,长袍伟躯的老者,再下面是三位须发如银,面若婴儿的老人,看来身为总坛主的端木以良,天机坛主的孟为谦,尚非重要人物。 他心中暗惊,忖道:“瞧他们目光,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这里想来仅是玄冥教的一部分人而巳……。 转念下,含笑道:“在座的必皆一代高人,恕华炀眼拙,未能尽识,神君可否介绍一下?” 谷世表道:“礼当如此。” 忽听谷世表械首第一人的那老者,漠然道:“神君恕罪,属下姓名,不必说了。” 谷世表颔首道:“副教主心意,本神君省得。”面庞一转,道:“本教副教主不愿入出姓名,本神君亦不好勉强,华公子涵。” 华云龙倏地起身,朝那老者,将手一拱,道:“吴副教主何必吝于一示告甫,是华炀不堪承教?” 那被称为“副教主”的老者,言出之后,双目不阖,若单人危坐,此际,双目一睁,精光灼灼,看了华云龙一眼,缓缓说道:“华公子名不虚传,即本教中,知老夫之姓的,也是不多。” 语音微顿,道:“老夫吴东川。” 语声甫落,眼皮一垂,又恢复原先样子。 华云龙暗暗想道:“这个吴东川,必即程淑美之夫,程老前辈出家之故,多半因他加入玄冥教。” 只见谷世表向右首第一位皓首童颜的老者一指,道:“这位是劳山隐叟’。” 华云龙容色一动,抱拳道:“原来黄遐龄前辈,久仰大名。” “劳山隐叟”黄遐龄含笑还礼,道:“华公子少年英雄老朽亦是闻名巳久。” 华云龙笑道:“黄老前辈静极思动了。” “劳山隐叟”黄遐龄淡然一笑,并不作答。 华云龙见触之不动,巳知“劳山隐叟”黄遐龄是极为难斗的人物,但听谷世表依次介绍以下三人,一黄袍老道是“紫霞子”,两名黑袍老道,却是兄弟,号为“阴山双怪”俱域外人士。 余下四人,则是玄冥教总坛及天地人三坛坛主,端木世良、孟为谦两人,华云龙早巳知晓,那董鹏亮是人坛坛主,另一面容削瘦老者,则是地坛坛主崔恒。 华云龙忖道:“以是看来,玄冥教实力在九阴教、魔教之上了。” 引介已毕,华云龙朗声说道:“今夜得睹诸位高人,华炀荣幸万分,却不知神君宠邀,有何指教?” 谷世表道:“原无他事,只是华公子既然说了,本神君倒有一件小事顺便一提。” 华云龙道:“神君请讲。” 谷世表沉声一笑,道:“谷某这神君之号,承袭自谁,华公子知否?” 华云龙爽然一笑,道:“古今唯有一位九曲神君,在下自然知晓。” 谷世表冷冷一笑,道:“谷某既获先师武功,不知先师遗物,本神君可否继承?” 华云龙道:“徒承师物,自是应当。” 他暗暗冷笑道:“想先前那九曲神君,灵丹秘笈,皆属剽掠得来,你谷世表好意思言继承,你师父也真多。” 但听谷世表道:“既然如此,听说先师有一座温玉莲座,落在尊府,不知本神君能否取回?” 华云龙听出谷世表语中,含有讥讽华家窃取他人之物,哈哈一笑,道:“神君当然可以取回,只怕太重哩!” 忽听谷世表背后侍立的仇华老大冷声道:“小小一个温玉莲座,难道比泰山还重,你根本信口雌黄。” 华云龙注视谷世表,含笑不言。 谷世表峻声道:“此地那有你开口的地方,闭嘴!” 仇华老大见师父动怒,不敢出声,只是恨恨盯着华云龙。 谷世表面色重又平静,淡淡一笑,道:“尊府高手如云,令尊尤其武功盖世,那温玉莲座,普天之下,自是无一人可以拿走。” 他亲口承认取不走那刻有“武林至尊”的温玉莲座,等于是承认犹不敌华家,那八名仇华,满腹不服,却不敢开口,华云龙却感觉这以前的无量神君之徒,而今的九曲神君谷世表,委实已是一代枭雄,迥不似他以往所想像飞扬浮燥,得意洋洋的小人情态,心中更是惕然,笑道:“不才所言,意非指此。” 谷世表“哦了一声,含笑道:“本神君大惑不解。” 华云龙剑眉抖动,朗声道:“神君可知天下人心,重逾华岳?” 谷世表闻言,面色斗然一沉,久久不语。 忽听那由左至右的第八个仇华,冷笑道:“你们华家假仁假义,骗得江湖同道,死心塌地,有何可骄?” 华云龙见那仇华似即仇华老八,貌像俊美,目光闪闪,他一瞥之下,已看出那仇华功力胜过其他师兄弟不少。 只听谷世表道:“老八,你有多大火候,敢妄加评议,快向华公子陪罪。” 华云龙暗道:“听谷世表口气,可见对这幼徒,最是钟爱,只恐又要重重蹈当年九曲神君覆辙。 那仇华者八强忍怒气,拱手道:“愚下年轻识浅,华公子原谅。” 华云龙含笑还礼,道:“他山之石,可以攻错,咱们华家也确该多加惕厉了,八公子所言,无殊药石。” 仇华老八目带煞光,咬牙冷笑。 华云龙心中暗奇,忖道:“他对我恨意极深,若说师仇,却是不像……念头一转,谷忆白倩影闪过脑际,登时恍然大悟,想道:“看他相貌武功,无疑最有希望获得师妹欢心,必是知道谷忆白对我的事,心怀恨毒,酒楼下毒,我说谷世表等人,何至如斯,多半是他主意。 他这一猜,倒中了十之八九。那仇华老八自负相貌武功在师兄弟中,隐居第一,自以为得到师妹谷忆白芳心,易如反掌,谁知谷忆白平日对他倒有说有笑,前几日出门一趟,回来恳求师父重授武功,闭户苦练,任何人也不见,他心中动疑,却见师妹真是恨华云龙刻骨,也就仅暗暗留心,预备替她雪怨,故不介意。 讵料,谷忆白她闭户苦练没有几天,忽又一声不响出去,他打听之下,得知居然是约玄冥教强敌大仇的华云龙,又妒又恨,立托董鹏亮以火蟾涎混合阴磷的毒暗害华云龙,事先他确闻华云龙百毒不畏,却不太相信。 待今晚见了华云龙,他往常也颇自负为美男子,但见了华云龙貌赛潘安,俊美无俦,也不由自惭形秽,那妒恨之心更不由溢于言表了。 谷世表冷肃的目光在华云龙与自已徒弟们脸上略一扫视,不由暗自咨嗟,自己徒弟实无一人比得上华家子弟。 要知华家那种泱泱大风,实源于历代落霞山庄主人的穆穆隶隶,决非勉强可就,华云龙素日脱羁之驹,飞扬挑达只是久经濡染,他又是绝世资质,那雍容威武,磊落气概,自然而成,所谓夫人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谷世表厌怒之中,也不隐有佩服之感。 忽见华云龙抱拳当胸,道:“在下也有一件事欲向神君请教。” 谷世表漠然道:“本神君洗耳恭听。” 华云龙沉声道:“在下请教的,是敞司马叔爷的命案。” 谷世表嘿然一笑,道:“令司马叔爷的夫人柯怡芬,是出身九阴教,华公子清楚么?” 华云龙点了点头,道:“在下略有所闻。” 谷世表道:“然则华公子不向九阴教主责询,却向本神君追问,岂非舍本逐末?” 华云龙暗忖道:“他言词闪烁,此事大有可疑。”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在下巳向九阴教主问过……” 谷世表截口道:“既然如此,全案必已明朗,又何必苦苦追问。” 华云龙坦然道:“她说此案贵教亦牵连在内,又语焉不详,不得不请神君指示了。” 谷世表面泛怒容,道:“她真如此说?” 华云龙说:“神君不信,可遣人探听。” 谷世表面上怒气一直未收,默然有顷,始道:“华公子报仇之际,不妨将本教列入。” 华云龙暗暗动疑,道:“神君话中有话,可否明言?” 谷世表淡然道:“说也未尝不可,但华公子必然不信,又何苦白费唇舌。” 华云龙暗道:此中难道还有内幕,当下说道:“以神君身份,在下焉敢不信。” 谷世表敞声一笑,道:“华公于之言差矣,虚言搪塞,任何人皆可做出。”顿了一顿,面容一整,道:“本神君若言司马长青之死,本教主并未介入,小徒虽曾下毒棺中,也是事后所为,华公子信否?” 华云龙暗暗忖道:“他这话就未免近于虚言搪塞了,诸般迹象,玄冥教嫌疑重大。” 心念电转,口中知道:“在下敢不信,依神君之言,命案是九阴一教独力包办了?” 谷世表淡淡一笑,道:“以老夫之见,此事既非九阴教所为,也非魔教。” 华云龙怔了一怔,讶道:“难道除了贵教及魔教、九阴教外,另有第四派人?神君必有所见,尚望一启茅塞。” 谷世表执怀敬酒,微微一笑,道:“华家与老夫仇恨,那是人所尽知的事,迟早总要一战,然不必讳言,老夫虽筹备巳久,要与华家一拚,尚无把握,岂肯决裂过早,九阴教、魔教与本教,亦有默契,决不致下手害司马叔爷,老夫推断有人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心。” 谷世表这番话,可谓坦白之极,华云龙虽未置信,却也疑心大起,不料本以为仅细节未清,凶手未缉的命案,突生变化,但他并不焦急,因玉鼎来由,可向昔年的王鼎夫人,而今的长恨道姑顾鸾音请教,命案经过,至少那尤氏与薛灵琼可以询问,念头一转,巳知谷世表所言必有意图,一时却估他不透,沉吟一瞬,笑道:“江湖三教前车可鉴,若有人欲师九阴教主故智,那就愚不可及了。” 忽听那“劳山隐叟”黄遐龄道:“事蔽于近,则见不能远’常人通病,此人大约看透此点,故大胆行去。” 华云龙朗声笑道:“贵教主逸才命世,岂常人可比?” 那“紫霞子”道:“华公子是对神君之言,心存疑虑了?” 华云龙面庞一转,正色道:“贵教主何等人物,那能凭空捏造,在下深信不疑,眼下正思恭聆神君高见。” 谷世表冷眼旁观,但见华云龙神色正经,连他也看不出华云龙存何打算,不由暗骂:好狡猾的小子! 只听华云龙道:“在下本以为敝司马叔爷夫妇遇害,伤痕同在咽喉,齿痕历历,似是被一种兽类咬死,而曾见一叫氏尤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头黑猫,且为九阴教的属下……” 谷世表道:“那尤氏的确嫌疑重大,不过并非必定是凶手。” 华云龙暗道:“他力为九阴教撇清,不知是何用意。 但听“紫霞子”道:“华公子,贫道自海外回至中原,途中曾见过几个行踪诡异,武功高强的蒙面黑衣人。” 华云龙耸然动容,道:“有这等事?” 那“紫霞子”肃容道:“千真万确。” 华云龙道:“道长请道其详。” “紫霞子”略一沉吟,道:“年前贫道路过涿郡郊野,偶见一条黑影掠过,心中一动,蹑迹追上……” 华云龙笑道:“道长三清子弟,却是好多的紧。” 只听“阴山双怪”的大怪冷冷说道:“膏梁子弟,果然多不知礼仪。”华云龙充耳不闻,凝目注视,及见“紫霞子”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道:“倒非贫道好奇,而是神君照留意宵小,故贫道既逢此事,便不容放过。”语音转之顿,道:“追了一程,来至林中一座茅屋,黑影闪入,贫道即潜掠近凶,但见屋中有五名黑衣人,此刻,俱已取下蒙面黑巾,然贫道因少在武林走动,认不得是否而今武林知之士,将其相貌暗记在心,那几人年纪都在五旬左右,面貌都很平常,只有其中一人,左颊似是中了一剑,致左眼毁去,一道长疤,直抵下腭,似是众人之首。” 华云龙也想不出武林中有如此形貌的人,暗道:“哼!谁知你是否捏造?” 只听那“紫霞子”道:“那几人略说几句话后,即开始密议,贫道偷听之下,心惊不已,原来他们话中,透露欲俟咱们三教与华公子一家拚个两败俱伤,再突起消灭双方……” 华云龙插口道:“道长可将那五人对话详细叙出么?” “紫霞子”微微一怔,道:“贫道已记不太清楚了。” 华云龙晒然道:“这般重要的事,以道长才智,却记忆不住?” “紫霞子”情知华云龙对己言生疑,欲由话中察出漏洞,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阴山双怪”的二怪冷然道:“偶有遗忘,也是人之常情。” 华云龙朗声笑道:“事出寻常,岂能怪华某小心。” 微微一顿,沉声道:“以道长武功,难道擒不下一人拷问?” “紫霞子”苦笑一声,道:“贫道不做谦辞,平日也颇自负,然那些人功力确为高强,贫道听了一半,偶一不慎,折了树枝,即为彼等发觉,五人围攻之下,贫道能突围已算好的,遑论擒人拷问了。” 华云龙笑道:“既巳败露,那一伙人只恐要自此敛迹了。” “劳山隐叟”黄遐龄哈哈笑道:“自古略具几分才华的,从不肯自甘寂寞,那是宁死也要光光彩彩干上一番。” 华云龙颔首道:“不错,更可能掀开来做了。” 忽听谷世表漠然道:“华公子既存疑虑,言也无益,好在言非虚造,凭华公子机智,留心一下,不难发现异征。” “紫霞子”拂尘一摆,道:“神君之言有理,贫道效金人三缄也罢。” 华云龙暗暗忖道:他们这一番举止,多半是早已拟定,华某何许人也,能为你这虚招所欺。 转念中,含笑道:“在下正待求教,却不好启齿了。” “紫霞子”拂髯一笑,道:“贫道比拟失偏了,华公子请问。” 华云龙微一吟哦,倏地笑道:“道长由那些人口中,尚有何重要发现?” “紫霞子”想了一想,缓缓说道:“贫道听得实在不多,唯闻他们曾数次喊出总当家的之称。” 华云龙瞿然一惊,道:“哦!风云会东山再起了。” “紫霞子”道:“贫道也曾如是猜测。” 华云龙暗暗忖道:“风云会固很可能再起炉灶,然玄冥教求转移视听的可能更大。” 思忖中,话题一转,道:“神君柬上所说,‘煮酒论剑’,不知如何论剑法?” 谷世表双眉一轩,道:“华公子武功高强,必已尽得令尊真传了?” 华云龙道:“神君技绝天人,在下自非敌手,不知是口头较技,抑是……” 谷世表含笑截口道:“本欲口论,无奈九曲宫薄技,仅报招数,外人不知所云。” 华云龙振衣而起,抱拳道:“何处较技,就请神君指点。” 谷世表站起身子,笑道:“少年俊彦,自是急欲一逞威风。” “劳山隐叟”“阴山双怪”等人,纷纷起身,当下由谷世表与华云龙并肩走于前面,众人簇拥在后。下丹塌,即是一片青砖铺就的石坪,宽广不下十丈,这时,周围早有玄冥教徒,高举火炬,照得坪上通明。 华云龙欲一试谷世表功力,谷世表亦存心由华云龙身上,试出华天虹武功,两人都抱了一窥对方虚实之心。 两人走上石坪,转身立定,华云龙道:“是神君亲自赐教?” 谷世表道:“本当由老夫下场,只恐人言老夫以大压小。” 吴东川、“紫霞子”、黄遐龄等,俱伫立场畔,那仇华老八,突然越众而前,朝谷世表躬身道:“何劳师父下场,弟子请战。” 谷世表眉头一皱,道:“你非华公子之敌……” 华云龙心念一转,忽然震声一阵狂笑,道:“请恕华某狂妄,神君的八位高足,无人是华某三十招之敌,华某极欲试一试所见如何,不妨请令徒出场。” 仇华们闻言大怒,皆瞪目望着华云龙。 谷世表暗道:这小子突变狂态,是何原故,转念之下,将手一摆,道:“去领教三十招,败了就罢,不许逞强。” 仇华老八躬身领命,转身上前两步,阴森森地道:“华公子,有僭了。” 华云龙漫不经心的一挥手,道:“你请!” 仇华老八强捺妒恨,早感不耐,那有心客气,霍然一掌,当胸袭去! 华云龙身形微侧,顿时避过,右掌斜抡,封住敌人的掌势。 这起手一招,谷世表等,已看出华云龙高过仇华老八不少,三十招内,的确很可能击败仇华老八,同是心中一震,暗道:华家小儿既有如此武功,那华天虹更是不用说了。 仇华老八也觉出敌手甚强,但他岂肯退下,厉吼一声,使出九曲宫绝艺“九曲神掌”,诡异奇幻,一掌接着一掌,猛攻不巳。 华云龙挥洒自如,轻易接下,暗道:看来他们剑法还是由掌法脱胎,简直可与蔡家“四象化形掌”一争了。 他眼下并未施展“四象化形掌”,仅以由“天化札记”所得的“璇玑指力”及“密宗大手印”,“大魔掌”迎敌,这些日子,为了应付魔教,特地练过。 展眼间,二十招已过,华云龙念起自己曾言三十招内击胜谷世表徒弟之言,大喝一声,掌法一变,一招“困兽之斗”,击了过去。 仇华老八一瞧掌势,已知难挡,他武功在七个师兄之上,确非泛泛,当下一招“魅影九幻”,阴手斜捺华云龙左肋,身形微闪,避开锐势。 华云龙一连三招“困兽之斗”,倏化“一用无位”,欺身上前,一按仇华老八“血门商曲”穴,轻笑一声,收手而退。 这三招手法,衔接处若翎羊挂角,无迹可寻,就算元清大师见了,也不得不赞叹,谷世表等,更是耸然动容。 华云龙含笑转面道:“超过三十招了?” 谷世表漠然道:“二十九。” 仇华老八满面通红,突然厉喝一声,扑身上前,奋力施出“九曲神掌”与敌偕亡的煞手“魂游九幽”。 但听谷世表峻声道:“不知进退的东西!” 快愈电闪,一把扣住仇华老八左肩,拍拍两声,扫了仇华老八二记耳光,将他往场外一摔,道:“给我滚!” 仇华老八捧出石坪,一连蹭蹬了几步,勉强站稳,转目狠狠盯了华云龙一眼,转身奔向院后。 华云龙拱一拱手,道:“在下多有得罪了。” 谷世表神色如常,道:“小徒不知华公子手下留情,妄欲拚命,理当老夫向华公子谢罪。” 华云龙道:“神君是否前与赐教?” 谷世表微微一笑,目光一闪,道:“老夫请公子指点五十招。” 语外之意,是说五十招内,必可击败华云龙。 华云龙心神一凛,暗道:刚刚一战,我因未尽全力,但谷世表敢言五十招内击败我,如无七八分把握,他是一教之主,不成就落下笑柄。 他心念电转,立刻屏绝思虑,抱拳道:“请!” 谷世表将手一拱,道:“老夫候教。” 忽听“劳山隐叟”黄遐龄叫道:“华公子、神君请慢。” 话声中,一个箭步已至谷世表与华云龙之间,朝谷世表躬身道:“属下一时技痒,欲与华公子印证。” 谷世表微微皱眉,道:“黄老技痒,本无不可,但如此一来,本神君岂不成为以车轮战对付华公子了?” 黄遐龄道:“以属下愚见,神君与华公子之战不妨置于日后。” 华云龙暗道:“看来连黄遐龄、紫霞子他们,也不以为谷世表能在五十招内击败我,故出场接下。” 目光一转,倒要看谷世表允许与否。 只见谷世表略一沉吟,转面笑道:“华公子意下如何?” 华云龙笑道:“在下无可无不可。” 他心中暗忖:谷世表定是并无把握,于五十招内败我,是言不过撑撑场面,换成东郭寿与九阴教主,纵可胜我,也非易事,他有何能为,心念一转,又觉而今谷世表,心机似海,却也不可大意。 但见黄遐龄拱一拱手,道:“华公子,老朽不自量力,意欲领教‘落霞山庄’的武学,尚请手下留情。” 华云龙抱拳笑道:“在下手底自有分寸,黄老前辈如不留情,未免说不过去。” 黄遐龄手下留情之言,不过客气的话,讵料华云龙竟似初出茅庐之人,居然当真,他怔了一怔,道:“华公子以为……” 华云龙朗然笑道:“当场不让父,在下以为一切客套都免了最好。” 黄通龄不觉动怒,暗骂:好狂妄的小子!面上却含笑如故,一拂银髯,道:“就如华公子所言。” 谷世表退至坪边心中暗道:这小子,闻他日常虽然轻佻,临敌却颇能不骄不馁,为何忽然显得轻狂?假如是想激怒本神君,偷窥本神君浅深,算你自费劲了。 思忖中,华云龙已说了声“有僭”,欺身上前,一掌击了过去,倏而化指。 华云龙情知黄遐龄必是玄冥教中之三五位高手之一,那敢大意,一上来就使出“蚩尤七解”的“袭而死之一”。 黄遐龄何等眼力,一看便知起手是虚,杀手在后,见这一指势若雷霆,当下喝一声“好!”左掌一探,猛刁敌腕,左手五指齐弹,劲风应指而出,破空锐啸,凌厉之极,的是名家手法。 华云龙招式倏易,食指一挺,一缕劲风,已排闼而人,直击黄遐龄太乙穴。 黄遐龄出招之先,已留退路,哈哈一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陡移半尺,躲开指劲,心中却不禁暗道:这一套指法,确是奇奥武学。 展眼间,二人或指或掌,巳是疾快的对拆起来。 这两人功力都已称得上绝顶,谷世表功臻化境,一眼已瞧出一场好战的,凝神观察华云龙手法。 讵料,四十招一过,华云龙巳落下风,只仗着一二玄奥手法,突出奇兵,勉强支持,但神色毫无焦急。 吴东川看了一阵,以“传音入密”朝谷世表道:“华家小儿分明意在藏拙。” 谷世表点了点头,也以传音入密之法道:“你看小儿武功多高?” 吴东川目光一转,向激战中的华云龙望了一眼,回过头来,道:“只伯不在黄老之下。” 谷世表颔首道:“与我所见一般。”语音一顿,道:“如此看来,那华天虹的功力是益发高了。” 吴东川道:“要不由神君以‘九曲阴手’在小儿身上留下暗伤,免得成了个祸胎。” 谷世表摇头道:“不妥,华家能人极多,这小儿也不等闲,很难不着痕迹,目前准备未周,不宜与华家决裂过早。” 吴东川道:“今日之事如何?仍按先前拟议进行?” 谷世表正在沉吟,忽见一名教徒匆匆奔至端木世良之旁,道:“禀教主,庄外有大批江湖高手潜伏丛林,本教所设暗椿被拔去六七处。” 端木世良双眉一耸,道:“是些什么人物?” 那教徒道:“属下犹未察出。” 孟为谦插口问道:“有多少人?” 那教徒道:“至少有三十人。” 孟为谦朝端木世良道:“多半是华家小儿的朋友,本庄位置隐密,引那小子赴宴,沿途也密切监视过,对方如何知道偌快,端木兄禀告神君……” 谷世表早已听见,转面淡淡一笑,道:“对方能人尽多,此事不足为奇。” 端木世良道:“凭本教实力,不难将来敌尽歼,神君……” 谷世表截口道:“要动手还等到现在,断沁不可。”微微一顿,朝董鹏亮道:“董坛主速去吩咐,勿与来人冲突。” 董鹏亮躬身领命,随即离去。 端木世良、孟为谦虽觉如此似嫌示弱,但谷世表既巳决定,不便再言。 阴山双怪,身居客卿地位,顾忌较少,睹状之下,大怪忍不住道:“老朽是北鄙之人,有一句说一句,神君请勿见怪,那华天虹究竟有何厉害,神君如此忌惮?” 谷世表含笑道:“华天虹纵然厉害,本神君又岂惧他,只是近二十年,华家势力已根深蒂固,欲除匪易,不可不谋定后动而已。” 忽听黄遐龄纵声喝道:“老夫不信逼不出你用全力。” 力字未出,倏地展开劳山一派的镇派奇学“海印拳法”,招招凝足功力,如海水澎湃,乱石崩云,华云龙登时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华云龙剑眉一挑,蓦地连展奇学,“变动不居”、“日月相推”、“橐龠虚屈”一连三招,黄遐龄立时拳法一挫,大有反胜为败之势。 谷世表早由孟为谦禀报,知道这掌法,见他施出,目光炯炯聚精会神,想窥出妙处。 华云龙身在险地,刻刻留神,百忙中的一瞥谷世表,见状暗道:武圣遗下绝学,岂你能测,只是我也不宜锋芒太露。心念一转,一招“困兽之斗”出手,即以“移形换位”,闪出丈余,道:“华某输了。” 黄遐龄自以为前辈高人,几乎用尽全力,而犹不能击败华云龙,况最后几招,又被华云龙逼退,如何甘心,闻言冷冷一笑,道:“华公子何必讽刺老朽,明明是老朽不敌,只是黄遐龄不知进退,仍欲领教下去。” 忽听谷世表纵声叫道:“华公子既不愿再加印证,黄老就请回吧!” 黄遐龄其实亦知取胜之机甚小,只是就此退下,颜面难堪,眼下既有台阶,顿时改口道:“敝教主既已有言,老朽认输了。”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在下岂是黄老对手。” 只听谷世表道:“庄外来了不少高于,似是华公子朋友,为免引起误会,可否请华公子代请入庄?” 华云龙情知必是侯稼轩、蔡昌义等人,耽心玄冥教对己不利,潜伏庄外,待机而动,心中也怕他们见自己久不出庄,打进庄来,那时局势不可收拾,当下道:“在下理当去一趟,神君欲否一见江湖朋友?” 谷世表略一沉吟,笑道:“本神君重出江湖,正欲一会故人,有此机会,如何能够放过。” 华云龙暗道:侯伯伯他们的行动,自然难以瞒过谷世表,举步走向丹墀。 谷世表身形微侧,让开正面,将手微微一挥,紫霞子、黄遐龄、仇华等人,忽然齐齐微一躬身,由厅旁两廊散去,那一批手执火炬的玄冥教徒,也悄无声息散去,自始至终,除了仇华老八被谷世表责罚时,略现异色,并无声息,可见训练有素。 刹那,石坪重归黑暗,只有廊下所是羊角风灯,吐出黯淡的灯光照着。 那玄冥教的副教主吴东川,却漠然立于丹墀。 两人迳穿大厅,吴东川则退后半步。 谷世表一瞥厅中酒筵,笑道:“本待与华公子饮酒畅论天下英雄……” 华云龙朗声笑道:“不知如何之人,始可当得神君心中英雄?” 这时,由厅下丹墀,直至庄院门口,又已排成一列紫衣大汉,左手执炬,右手抱刀,与入庄不同,那鬼头刀泛出森森寒光。 他暗暗想道:谷世表排出这场面,岂不可笑…… 只听谷世表道:“以老夫愚见,必胸怀掀天动地之志,鬼神莫测之机,武功盖代,才华绝世,天下奇人,闻而向风之人物,始可谓英雄。” 华云龙道:“如神君所说,天下无一英雄了。” 谷世表忽然停足,华云龙微微一怔,也跟着停下脚步,只见谷世表目光的炯炯,一字一顿道:“近百年来,唯有令尊可称真英雄,真豪杰。” 华云龙肃然道:“家父曾言,外间对己每称誊太过,其实,只自尽本份而已,英雄之名,断不敢当,且日常教训,均勉子弟尽做人的本份即可。” 谷世表目光一收,重又向前走去,淡淡一笑道:“令尊的谦冲,那也是江湖皆知的事。” 随之起步,华云龙暗道:“他虽恨爹入骨,口中却赞誉有加,真是因惺惺相惜之故,但他却并非胸襟宏阔之辈……” 他步步为营,借机落后半步,提防谷世表暗下毒手。 谷世表头也不回,道:“虎父虎子,未来英雄,非华公子莫属了。” 华云龙淡然道:“神君谬许了。” 谷世表沉沉一笑,道:“以华公子于徐州之作为而论,已见气魄,老夫之言,自信不妄。” 华云龙忽然惊觉,谷世表语气有异,心神一懔,暗忖他已存杀我之心了! 谷世表确已起了杀机,只是却委决不下,他二次出山,虽欲与华天虹一较胜负,心中仍怀莫名的畏惧,那不尽因华天虹功力高强,还因华天虹那巍然的气概,于华云龙又看到华天虹,故杀机大起,暗暗想道:这小子如真仅好色轻薄之辈则无足轻重,今夜也却现出浮躁,只是……” 思忖中,已至庄门,他心念一决,预备趁华云龙经过身边之际,以“九曲阴煞”神功,暗伤华云龙。 这“九曲阴然”神功,记载于“九曲真经”,伤人内腑于不知不觉,任敌人习有何等上乘心法,也难抵御,伤发期日,可由施功者心意,未发则一如平常,本已极为阴辣,再经谷世表逼入原先所练毒掌,端的阴毒绝伦。 华云龙却始终落后二步,问道:“敝友们现在何处?” 谷世表暗道:这小子如真已着破神君之意,预先趋避,那就更容他不得了。口中却道: “贵友们擒住敝教不少弟子,而今想必隐于林中。”倏地高声笑道:“华公子安然出庄,诸位也当出来了。” 但听一声长笑,侯空轩领先纵出,落在二人五丈之前,一扫华云龙,见他无异状,放下心头一块石头,随望向谷世表,微微一叹。 又听蔡昌义的声音道:“云龙弟,你没事?咦!你身旁那人是谁?” 话声中,人已跃出,直瞪着谷世表,薛人仇、余昭南等,随后纵出,立于侯稼轩身后。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玄冥教主九曲神君。” 谷世表与当年神旗帮的重要人物,原来是素识,且交情不恶,其后渐疏,二十年重见,只是已成仇敌,他虽心性毒辣深沉,脑中泛起昔年白君仪倩影,也不由暗起沧桑之感,楞了一楞,随即一摄心神,目射寒芒,望着四周丛林,道:“隐藏林中的一批朋友,因何不出来?” 只听放声大笑,人影连闪,枝叶拂衣之声,响成一片,范通、无尘道人、查幽昌、公孙平一干人,全腾身而出,围绕庄门周遭,黑压压的一大片,竟不下于六七十人之众。 原来侯稼杆、余昭南等,如何放心得下让他单人赴宴,立刻招集大半昔日帮众,且通知范通、无尘道人、查幽昌、公孙平。几人闻讯,不再计议,全带人匆匆赶来。 华云龙暗暗激动,朗声道:“在下的事,多劳诸位奔波了。” 公孙平高声道:“彼此份属同道,理当相助,况华公子一身关系甚重。” 谷世表虽未将这一批人放在眼,却也暗觉意外。 此际,紫霞子、阴山双怪,忽又重现在谷世表身后,玄冥教徒若雁翅列于谷世表与华云龙身之后,有似两军对垒。 华云龙心念一转,觉得趁此时机离去最妙,当下朝谷世表一拱手,道:“今日之会就此结束,在下不再打扰。” 谷世表顿了一顿,领首道:“也罢,看此形势,亦难为继。” 心中却暗道:可惜!错过下手机会。 那范通于九幽掘宝时,亦曾见过谷世表,他熟知谷世表与华家之仇,见华云龙与谷世表相隔不及二尺,深恐华云龙中了暗算,纵声叫道:“华公子,快请过这边来。” 华云龙莞尔一笑,坦然举步走了过去。 场中人的目光,都注视谷世表,谷世表几番欲拚着与华天虹提早启衅,也要将华云龙毁了,终于暗暗一叹,散去“阴煞神功”。众人见华云龙安然归阵,始松了一口气。 查幽昌哈哈一笑,道:“尊驾敢是玄冥教主?” 谷世表冷然一晒,置若罔闻。 阴山双怪的大怪冷冷说道:“凭你这等人物,也配与本教教主讲话。” 查幽昌脸色一变,冷笑道:“天下武林,当无出华大侠之右了,却也未听说华大侠有过这等架子。” 谷世表生平最恨的,即有人说他不如华天虹,闻言之下,顿时目中冷电暴射,盯住查幽昌。 查幽昌心头一寒,不禁倒退了一步。 那大怪狞笑道:“好小子,竟敢出口不逊,老夫教你去西天对如来佛说去。”举步行去。 华云龙情知查幽昌比之阴山双怪,差的太远,焉能让他们动上了手,蓦地扬声:“神君,你我两方真要拚上一阵,让人坐收渔利?” 谷世表双眉一动,唤道:“李老请回。” 那大怪,不敢违拗,只得悻悻转回。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等局面拖下去,必爆发一场混战,还是速离为上,心念一转,道: “蒙神君赐告疑案线索,在下亟将澄清,改日再聆教益。” 谷世表正中下怀,道:“多有怠慢。” 侠义道这方,以华云龙马首是瞻,他既然要离去,无人异议,于是齐由小路退出林中,华云龙防着谷世表对众人不利,与蔡昌义、侯稼轩等人,走在最后。 华云龙与谷世表此会,乍看着草草结束,其实,双方暗用心机,都存有深意,究竟孰获为多,就要看日后发展了。 蔡昌义一个劲追问华云龙经过,华云龙—一含笑回答,将及出林,华云龙陡闻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龙儿,你送走众人后,速来会我。” 华云龙闻声知人,暗暗想道:西域叔叔以练气传音嘱咐,似是不愿与众人会面,不知何故?” 蔡昌义忽然驻足,诧道:“你又有什么事了?” 华云龙笑道:“有位尊长叫我,你们先走吧!” 蔡昌义奇道:“什么尊长,为何不出来见见?” 侯稼轩却恐华云龙是藉词离开,重新潜伏谷世表庄中去,插口道:“龙少爷,何不请你那尊长至客栈见面?” 华云龙哑然一笑,道:“侯伯伯不必耽心,眼下已无冒险探听玄冥教的消息的必要,当真有一位尊长叫我去。” 侯稼轩顿了一顿,道:“我也留下来吧!” 华云龙见他执意不走,只得由他,见范通等已走出数丈,匆匆关照数句,他也辨不出阿不都勒是存身在东南十余丈处,与侯稼轩穿林而过,果见一位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地上,正是他那西域的叔叔阿不都勒。 原来阿不都勒乃西域维吾尔人,为三十余年前,一位曾以小小一柄金剑,闹得中原天翻地覆的奇人,“一剑盖中原”向东来的最小弟子。那向东来武功虽高,那次却为白啸天、任玄、天二子、无量神君和周一狂五人暗算,落成残废,幸为华云龙之祖华元胥所救,转回西域,十余年后,卷土重来,虽报大仇,却死于通天教的丙灵子手下,六名弟子,先后罹难,只剩下小弟子阿不都勒。 其后,阿不都勒随文太君练武五年,始回西域,算起两家交情,可谓深厚之极。 他旁边盘坐着一位黄袍老者,华云龙一瞥之下,认出却是曾以日月双环与己一战的老者,不觉一怔。 阿不都勒微微一笑,道:“这位是丁如山前辈,龙儿快些拜见。” 华云龙忙上前见礼,笑道:“您老人家怎地不肯说明身份,也免得小子无礼。” 阿不都勒讶然道:“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华云龙笑道:“丁老前辈已教训侄儿一顿过了。” 丁如山哼了一声,道:“老夫还懒得教训你这小……”倏又住口,将手一摆。 阿不都勒眉头一蹙,道:“龙儿冒犯你了?” 丁如山摇头道:“是我试了试他武功。” 华云龙忙接口道:“龙儿焉敢冒犯了老前辈。” 阿不都勒微微一笑,转面向侯稼轩道:“侯堂主,龙儿在徐州妄为,多承你的照顾……” 侯稼轩摇手不迭,敞声笑道:“龙少爷武功机智,两称高绝,哪需老朽照顾。” 顿了一顿,笑道:“老朽早已非是往昔的神旗帮天灵堂主,这一称呼,尚请收起。” 阿不都勒拱手一笑,道:“不才失言了。” 丁如山与侯稼轩昔年本见过数面,犹有小隙,只是事过境迁,自是已无芥蒂,相笑一揖。 华云龙问道:“叔父唤侄儿进来,有何吩咐?” 阿不都勒道:“这个慢说,倒是你刚刚对谷世表那魔头说什么渔人得利,疑案线索,难道司马大侠命案,旁生枝节了?” 华云龙道:“枝节倒有,疑窦更大。” 略一思忖,将谷世表与紫霞子之言,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阿不都勒连连摇首,道: “不可信,不可信。” 丁如山冷笑道:“哼!分明是转移视听之言,手法拙劣,连三岁小儿也瞒不过。” 侯稼轩接口道:“这番话分明空穴来风,谷世表惧二姑爷出手,使出的缓兵之计。” 华云龙道:“晚辈另有所见。” 阿不都勒双眉一耸,道:“你自幼诡计多端,于此自然在行,说来听听。” 华云龙想了一想,缓缓说道:“侄儿以为,谷世表而今心机似海……” 阿不都勒晒然,道:“我不信那姓谷的能长进多少,左右不过一个下流胚子罢了。” 华云龙哑然一笑,道:“叔父切勿轻视,单以他能搜罗那么多高手,便也不同凡响,叔父方才隐身一旁,想必看清一切,不知叔父以为武功与谷世表相较如何?” 阿不都勒道:“未曾较量,如何知道?” 华云龙断然道:“恕侄儿无礼,侄儿敢说,叔父决非谷世表敌手。” 阿不都勒双眉一扬,意似不服,但旋又含笑道:“此事搁下,先听你之所见一。” 华云龙继道:“以谷世表的心机,如何不知其中漏洞极多,要造出天衣无缝的说法,在他应非难事,唯有据实而言,才会如此,当然也必有缓和形势之意图在内……” 阿不都勒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我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哪来那么多罗嗦,一句话,你上谷世表的当了。” 华云龙笑道:“反正他要施缓兵之计,正合我意,究竟谁上当,那只有天晓得了。” 阿不都勒证了一怔,道:“他施缓兵犹有可说,你又为什么?” 华云龙道:“爹不肯出山,这根大梁,逼得我来扛,华儿自知功力还比谷世表差了一截,可是进境远较他速,总赶得上他,反正后盾雄厚,谷世表顾忌太多,拖下去不难。” 阿不都勒摇头连声道:“荒唐!荒唐!这等大事,你竟儿戏视之。”突然伸出右手,喝道:“伸手出来,我倒要看看看你长进了多少,敢胆说出这等狂语。” 华云龙含笑出掌,两人略一握手,各自收回。 阿不都勒“咦!”了一声,道:“想不到你功力进步偌多,大出我意料之外。” 他原来一觑华云龙的眸子,便知华云龙功力已有进步,却不信他在如此短的时间,能进展至如此地步。 丁如山哈哈一笑,道:“老夫与这小子战了一场,占不了半分便宜,老弟不必白操心了,他如今武功,小心谨慎,天下大可去得。” 阿不都勒却冷然道:“年青都有股骄气,才有两手三脚猫,便猖獗不可一世,丁老切勿再长了他骄气。” 沉吟有顷,转面朝华云龙道:“你挑战三教的事,我不以为然,此来是想加以制止,如今任你办吧!” 华云龙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笑道:“两位师弟如今武功练的怎么样了?叔父为何不带出来历练历练?” 阿不都勒冷冷说道:“他们武功尚低,我怕他们为世间繁华弄乱了心,令他们在山上勤练。” 华云龙笑道:“叔父高瞻远瞩,侄儿钦佩之至。” 阿不都勒哼了一声,面容一整,道:“我问你,你镇日在外胡闹,正事都忘了不成?” 华云龙微微一怔,惑然道:“侄儿如今不是正在办正事么?” 阿不都勒沉声道:“玉鼎夫人的事,你办得如何?” 华云龙顿了一顿,苦笑道:“侄儿已见过顾姨了,可是……” 阿不都勒冷笑截口,道:“你平日自负能言善辩,玉鼎夫人必是被你劝得回心转意了?” 华云龙毅然一笑,道:“叔父明知故问嘛!” 侯稼轩忽道:“一个人立定数十年的决心,一言半语,如何劝得动?怪不得华少爷。” 丁如山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老弟勿再苛责。” 阿不都勒叹息一声,道:“两位都太护他了,这般下去,他的劣性,不知伊于胡底?” 一望华云龙,略一沉吟,霍然起身,道:“眼下闲话少说,你先随我把玉鼎夫人的事办妥。” 丁如山、侯稼轩见这是华家的私事,外人介人,多有不便,当下作别而去。 华云龙随着阿不都勒,出林也向城中奔去,华云龙路上问道:“顾姨巳来至徐州了?” 阿不都勒摇头道:“我们是去见那倩女教主方紫玉,玉鼎夫人我犹未晤。”华云龙笑道:“哦!是她,这位前辈我也见过。” 阿不都勒忽然犹有余愤的道:“昨日晚间,我赶至徐州,本来想立去见你,恰巧逢上方紫玉,当年在子午餐,我曾见过她一面,事隔多年,她容颜变动不大,依然一眼即可认出,见礼之后,我立刻就要求一见顾鸾音,她却总是推托,嘿嘿!她见我是维吾尔人。好欺不成?” 华云龙暗暗一笑,心道:“叔父素日心高气傲,求人碰钉子。怕还是第一次。” 二人脚程何等快捷,谈话中,已进入城中,阿不都勒略无停顿,直奔城西,转瞬来至一所宏敝宅第,重楼叠宇,飞甍画角,一派堂皇气象,华云龙认出正是晨间贾少媛所进入的宅宇。 只见阿不都勒俯身纵落一栋精舍之前,那精舍直至此对,灯火犹自通明。华云龙跟着纵下。只听一声娇叱道:“来者是哪一位朋友?” 阿不都勒朗声道:“阿不都勒携侄华炀,谒见方教主。” 但听精舍中传来一个娇脆声音,笑道:“西域大侠及名震江湖的华家二公子,真是稀客。” 话声中,精舍门口出现一位长裙曳地,云鬓雾发的紫衣美妇,裣衽为礼。 阿不都勒苦笑一声,道:“不才连番打扰,算不得稀客,方姑娘……” 方紫玉截口笑道:“不管西域大侠对妾身有何不满,请入内奉茶再讲。”美眸一转,望向华云龙。 华云龙趋前一拜,亲切的喊道:“方姨!” 方紫玉身形一侧,道:“贱妾如何当得如此大礼?”语音一顿,又道:“也当不得如此称呼。” 华云龙剑眉一轩,正欲启口。 只听精舍内传来贾少媛的声音,道:“师父,您也是的,难道咱们倩女教待客之礼,是让访客在屋外喝风?” 方紫玉失声一笑,道:“二丫头在说话了,两位请进。”肃客入内。 华云龙与阿不都勒,也不禁莞尔一笑,相继走入精舍。 但见这精舍布置精雅,红毡翠幔,漆几锦凳,最宜家居,十余名少女,三三两两,散坐锦荣,见他们进来,齐站起娇躯,裣衽施礼。 方紫玉笑道:“小徒们不知礼仪,二位包涵。” 阿不都勒生性峻严,平生最头痛的,就是与女子打交道,皱了皱眉,移目望向华云龙,意思是要由华云龙出面接口。 华云龙心中暗笑,口中却道:“叔父与小侄都非外人,方姨还是随便一点的好。” 方紫玉螓首微点,道:“二公子既不介意,方紫玉也因陋就简了。” 贾婉不在,方紫玉诸徒中,就属贾少媛居长,她连忙命师妹搬动锦凳,送上香茗,三人相率入座。 贾少媛等,却侍立于方紫玉身后。 华云龙目光一扫她们,朝方紫玉道:“诸位姊姊站着,小侄坐着也不安。” 方紫玉莞尔一笑,道:“就由二公子之意,丫头们坐下来吧!” 显然,方紫玉师徒之间,平日相处,没有多少规矩,加之她们视华云龙与阿不都勒,不算外人,方紫玉既巳出言,一齐齐娇喏一声,各自坐下。 阿不都勒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一声,转面向华云龙道:“我不知怎么讲,全由你说。” 华云龙暗道:这事岂可操之过急,叔父也太…… 忽听方紫玉道:“二位要谈什么山海经、西域志,我全奉陪,唯有关于我家姑娘的事,恕我不知。” 她预备先封住二人之口,阿不都勒心头一急,正待开口,华云龙连忙向他以传去入密道:“叔父请安心,让侄儿应付。” 阿不都勒忍了又忍,仍传音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华云龙道:“这事得慢慢的来,侄儿有信迟早必成。” 阿不都勒道:“太晚可不行,大概要几许时间?” 华云龙想了一想,道:“叔父别急,侄儿尽快即是。” 他们两人这一番传音交谈,方紫玉虽听不见,也猜得出六七成,暗道:我守口如瓶,倒看你们有何妙计? 只见华云龙面庞一转,含笑道:“方姨一直称小侄二公子,岂不折煞小侄了?” 阿不都勒暗道:“我要你问关于玉鼎夫人的,你却说题外话。” 口齿一启,强又忍住。 方紫玉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以我的身份,称你二公子最妥。” 华云龙佯为讶异,道:“方姨既是顾姨义妹,又是倩女教主,小侄想不出何处妥了?” 方紫玉本不欲答,沉吟片刻,冷冷说道:“你的顾姨,本是方紫玉的姑娘,方紫玉岂敢僭称义妹,自是不配当二公子这个姨字,方紫玉本属青衣之流,也不敢忘了根本,不敢僭越,二公子可以释疑了么?” 她话含有极深的愤懑,责华天虹薄幸,阿不都勒与华云龙岂有不知之理。 华云龙作作不懂,蹙眉道:“方姨谦抑如此,可替诸位姊姊想过没有?” 方紫玉不料他留出此言,迥眸扫视贾少媛等一眼,转过面庞,淡然道:“我自然也叫她们时时念及自己身份。” 顿了一顿,道:“至于二公子如何待她们,则我不过问。” 她说得斩金截铁,不容华云龙有丝毫解圜的余地,心中暗道:姑娘说你心思敏捷,我却不信你能出什么花样。 讵料,华云龙打蛇随棍上,笑道:“那不得了,小侄既称您弟子为姊妹,则喊您为姨,乃顺理成章的事。” 方紫玉怔了一怔,摇首道:“牵强之极,我不承认。” 华云龙暗暗忖道:她巳经有些词穷,不宜逼之太过,反正一次不行,再来一次,总要圆满完成此事。 阿不都勒也觉得舍此之外,无他善法,但见此事自己难置一辞,顿萌去意,倏地起身,道:“龙儿,你留下慢慢谈,我先走了。” 华云龙站起身来,道:“时巳甚晚,也不宜过扰方姨,小侄也走。” 阿不都勒面色一沉,道:“你安心留下,同道那里,我自替你通知去。” 华云龙暗道:叔父要我专力劝解顾姨回心转意,只是取灭三教,尤其重要,略一疑迟,道:“九阴教、魔教、玄冥教巳经联盟,人多势众……” 阿不都勒道:“你放心,我追蹑着星宿海老魔来的,比你还清楚,近期之内,尚不致对我们有何举动。” 华云龙暗暗忖道:在此在彼,俱是徐州,也不致有什么大碍,……念头一转,颔首道: “那就请叔父多费心了。” 忽听方紫玉笑道:“二位还未问我欢迎不欢迎呢!” 阿不都勒闻言一楞。华云龙呵呵一笑,道:“方姨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是留定了?” 方紫玉黛眉一扬,道:“我就不留,看你如何?” 华云龙含笑道:“小侄就赖在这里,看您如何赶法,您总不好意思,不供膳食?” 方紫玉不觉楞住,她也恐华云龙日日劝说,所以想赶华云龙走,不料华云龙倚歪就歪,便是赖定不走。 贾少媛、贾婉诸人,全是少女心性,见状之下,齐声轿笑起来。 阿不都勒也不禁莞尔,朝方紫玉拱手而别,华云龙伴他走出屋外。 阿不都勒眼见方紫玉留在精舍,略一沉吟,道:“玉鼎夫人的事,关系重大,你或许不清楚—一” 他倏地慨叹一声,道:“这些话我也懒得说了,千万句拼做一句,玉鼎夫人对你们华家恩德深重,你不可忘,爱屋及乌,对倩女教也当尽力互助。” 华云龙垂手肃容,道:“华儿谨记在心。” 阿不都勒点了点头,双肩一晃,拔身而起,几个起落,已消失茫茫夜色中。 华云龙反身走回精舍,只见方紫玉犹怔然坐着,他怕方紫玉心头不悦,连忙柔声道: “方姨,您在想赶我走的办法么?” 方紫玉失声一笑,道:“你这孩子,我真恨不得狠狠打你—顿,却又不忍心。” 华云龙笑道:“我知方姨与顾姨一般疼我。” 方紫玉忽然警觉,忖道:这孩子太是精灵,说多了,难免不中他的计。”面客一整,道:“二公子,你虽住此,却未必能常见到我,话儿说在前头,免得二公子说我慢客。” 华云龙见她又称己为二公子,暗忖:看来非下一番水磨工夫不可,笑了一笑,道:“好啊!与长辈在一起,不免拘束,我本想与诸位姊姊玩耍。” 方紫玉微微一笑,转面一望贾少媛,道:“你命人将西院收拾下,送上衾帐,华公子暂时就宿在那里。” 贾少媛躬身应是,华云龙见时巳四鼓,不再多说,随贾少媛由院中白石小径,缓缓走向另一处院落。 华云龙忆起贾少媛曾言贾嫣托她带话与己,当下道:“媛姊,令师姊对小弟有何嘱咐?” 贾少媛含笑看他—眼,悠悠的道:“你昨晨但称我们姑娘,现在却喊得亲热,必是因想利用我们,达成你的目的,是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媛姊真会冤枉人,小弟不是那种人。” 贾少媛笑道:“就算是没有关系,何必否认?” 华云龙淡淡一笑,不再出声,二人正走过一座红栏小桥,华云龙忽然停足,凝视着桥端凉亭。 贾少媛柳眉一扬,道:“怎么?我开一下玩笑,你就生气了?” 华云龙摇了摇头,目不稍瞬,神色凝重,沉声道:“阁下来此何为?” 贾少媛芳心一惊,美眸一转,但见凉亭之中,悄无声息,坐着一臂长过膝,面颊干疮,鬼气森森的老者,不觉大忽听方紫玉笑道:“二位还未问我欢迎不欢迎呢!” 阿不都勒闻言一楞。华云龙呵呵一笑,道:“方姨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是留定了?” 方紫玉黛眉一扬,道:“我就不留,看你如何?” 华云龙含笑道:“小侄就赖在这里,看您如何赶法,您总不好意思,不供膳食?” 方紫玉不觉楞住,她也恐华云龙日日劝说,所以想赶华云龙走,不料华云龙倚歪就歪,便是赖定不走。 贾少媛、贾婉诸人,全是少女心性,见状之下,齐声轿笑起来。 阿不都勒也不禁莞尔,朝方紫玉拱手而别,华云龙伴他走出屋外。 阿不都勒眼见方紫玉留在精舍,略一沉吟,道:“玉鼎夫人的事,关系重大,你或许不清楚—一” 他倏地慨叹一声,道:“这些话我也懒得说了,千万句拼做一句,玉鼎夫人对你们华家恩德深重,你不可忘,爱屋及乌,对倩女教也当尽力互助。” 华云龙垂手肃容,道:“华儿谨记在心。” 阿不都勒点了点头,双肩一晃,拔身而起,几个起落,已消失茫茫夜色中。 华云龙反身走回精舍,只见方紫玉犹怔然坐着,他怕方紫玉心头不悦,连忙柔声道: “方姨,您在想赶我走的办法么?” 方紫玉失声一笑,道:“你这孩子,我真恨不得狠狠打你—顿,却又不忍心。” 华云龙笑道:“我知方姨与顾姨一般疼我。” 方紫玉忽然警觉,忖道:这孩子太是精灵,说多了,难免不中他的计。”面客一整,道:“二公子,你虽住此,却未必能常见到我,话儿说在前头,免得二公子说我慢客。” 华云龙见她又称己为二公子,暗忖:看来非下一番水磨工夫不可,笑了一笑,道:“好啊!与长辈在一起,不免拘束,我本想与诸位姊姊玩耍。” 方紫玉微微一笑,转面一望贾少媛,道:“你命人将西院收拾下,送上衾帐,华公子暂时就宿在那里。” 贾少媛躬身应是,华云龙见时巳四鼓,不再多说,随贾少媛由院中白石小径,缓缓走向另一处院落。 华云龙忆起贾少媛曾言贾嫣托她带话与己,当下道:“媛姊,令师姊对小弟有何嘱咐?” 贾少媛含笑看他—眼,悠悠的道:“你昨晨但称我们姑娘,现在却喊得亲热,必是因想利用我们,达成你的目的,是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媛姊真会冤枉人,小弟不是那种人。” 贾少媛笑道:“就算是没有关系,何必否认?” 华云龙淡淡一笑,不再出声,二人正走过一座红栏小桥,华云龙忽然停足,凝视着桥端凉亭。 贾少媛柳眉一扬,道:“怎么?我开一下玩笑,你就生气了?” 华云龙摇了摇头,目不稍瞬,神色凝重,沉声道:“阁下来此何为?” 贾少媛芳心一惊,美眸一转,但见凉亭之中,悄无声息,坐着一臂长过膝,面颊干疮,鬼气森森的老者,不觉大骇,“哦!”的一声惊呼,旋见那老者腰系银龙,原来是东郭寿的师兄申屠主,始芳心略定。 只见那申屠主细目微睁,幽幽的道:“你不必伯,老夫还不屑向小辈出手。” 华云龙哂然道:“姓华的还不知畏惧为何物,你尽管动手,没人会说你欺负小辈。” 申屠主嘿嘿冷哼一阵,道:“你不配,那老和尚何在?” 华云龙暗道:哼!他找公公,分阴想乘人之危。 那申屠上似是看出了华云龙心意,又道:“小辈,你休要胡猜,老夫尚不至于对一个功力未复的人出手。” 华云龙冷冷说道:“他老人家不在徐州,你要失望了。” 申屠主道:“老夫不信,那老和尚早已视作为蔡家爱婿,岂有不顾你安危,任你妄为之理?” 华云龙微微一晒,道:“你的话好不可笑,华某又非三岁孩童,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微微一顿,笑笑说道:“家父好端端的在‘落霞山庄’,阁下真的要较量武功,何不一上云中山?” 言外之意,是说申屠主畏怯华天虹。 申屠主死板板的面孔,仍一无表情,却细目一睁,碧幽幽的光芒,慑人心神,似已动怒。 华云龙运功戒备,忖道:他目光有异,不知练有什么魔功?目光灼灼,也注视着申屠主,傲然不惧。 贾少媛几番想唤人,却又惧怕更触动申屠主杀机,芳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相持半晌,申屠主忽然目光一收,又回复先前要死不活的样子,袖袍一拂,黑影一闪,已然不见。 他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倩女教的庄卡,形成虚设,犹未发现。 华云龙暗暗忧虑,忖道:这魔头武功高不可测,魔教有此一人,实是棘手万分。 贾少媛吐了一口气,道:“这魔头来去的好生突兀,莫名其妙,本教也栽到家了。” 华云龙含笑道:“凭那魔头的武功,岂是普通庄哨上弟子所可察觉,幸而他较那些魔头,高上一等,不屑欺负小辈。” 贾少媛道:“我去禀报师父。” 华云龙道:“现在四鼓已过,待明天再说算了。” 贾少媛想了一想,螓首微点,领着华云龙送人西院,命丫头略加整理,天色都已快亮了。 华云龙见她不提贾嫣所托口信,便也不问,心中却不免暗感奇怪。 待贾少媛告退,华云龙听鸡已报晓,不再睡眠,仅于榻上调息练功。 不觉间,日上三竿。 忽听院中小径,莲步细碎,贾南娇高声叫道:“小少爷,起来没有?” 华云龙起身下榻,行至门口。 只见花团锦簇,万紫千红,朝阳之下,一群娇丽少女,衣分五色嫣然含笑,几欲与百花争艳,莲步珊珊,由庭中小径走来。 华云龙但恨无生花妙笔,图写此景,不觉击节赞叹。 方紫玉诸徒,见他那兴高彩烈的样子,齐声娇笑。 贾婉叫道:“少爷,早餐都已备好,快请盥洗,婢子们奉命侍侯你哩!” 华云龙忍俊不住,走拢了过去,道:“婉姊虽是顽笑的话,小弟也生受不起。” 贾婉抿嘴一笑,道:“谁讲玩笑来着?昨晚师父要我们谨记自己身份,少爷不也听见了。”—— 第二十五章 流水无情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方姨现在何处,礼当失行见过。” 贾南姣吃吃一笑,道:“恶客上门,师父只有避开了。” 华云龙剑眉微蹙,道:“姣姊别开玩笑——” 贾南姣打断了他的话,道:“师父真的出门了,临走时说:这栋屋宇的主人改成二公子了,叫我们好好侍候便了。” 华云龙暗暗转念,忖道:方债是有意避不见面——。 忖念中,两个侍候他的丫头,捧上脸盆、巾栉,略一漱洗,即由方紫玉的弟子们,簇拥着走向前厅。 厅中,设立的早餐,极为丰盛。 华云龙一落坐,贾少媛即盛上一碗碧粳稀粥,道:“少爷,请!” 华云龙摇头笑道:“媛姊,为何不叫丫头来?” 贾少媛含笑道:“师父的吩咐,做弟子的不敢不从。” 华云龙已渐渐看出,她们虽是嬉戏,却非全无用意,方紫玉是针对昨晚之言,实实做给自己瞧,看来她们心意之坚定,确是难移。 他暗暗想道:只是我不信顾姨与你可以躲上一辈子,只要见了面,我总有办法。 突然,他想起了蔡薇薇,又想起阮红玉,心道:薇妹犹可,红玉孤零凄凉…… 他念起阮红玉仅有一师,武功散失,那凄苦之状,比不得自己,家中三代同堂,闯荡江湖,也是处处有友好照应,不禁惶惶不安起来。 贾少媛见他面色突然一黯,惑然道:“怎么?是嫌我们侍候不周?” 华云龙强颜一笑,道:“那里的话。小弟但觉冒渎诸位姊姊。” 忽听身旁一名少女道:“这倒不必,但愿你勿麻烦家师家师伯,那就谢天谢地了。” 华云龙目光一转,见是方紫玉的第十一徒贾玉如,轻轻一叹,道:“诸位姊姊,当帮我劝劝顾姨及令师才是。” 众女只是抿嘴低笑,不肯答语。 这一餐虽然丰盛,华云龙却胃口不大,心思只放在如何见到长恨道姑,如何劝法之上。 匆匆食毕,忽见那曾为贾嫣驾车的郝老爹走入厅内,躬身道:“前堂及东西厢已腾出,清理完毕,请二公子巡视。” 华云龙惑然道:“你们的房子清理不清理,干我何事?” 贾少媛接道:“家师之意,你既要在徐州大会天下豪杰,长居客栈,终是不妥,所以将这栋宅赠你,腾出前堂及东西厢,是让你接待一干同道,彼此聚在一起,也方便多了,你当然该去看看够不够,我们的小王爷,明自了吧?” 华云龙心中暗感,想道:“顾姨与方姨虽不肯见我,却是眷念备至,这自是因为爹……” 转念下,觉得劝长恨道姑同意,定不如表面那么困难,精神一振,与众女至前堂两厢,巡视了一周。 华云龙觉得屋宇宏敞,摆设齐全,接待同道好友,那是足足有余了,方紫玉的那班弟子,却是大为不满,一会说这个少了,一会说那样不够气派,如此陈设,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 华云龙宛如不闻,请了贾少媛至院中花丛,正色道:“媛姊,令师姊究竟有什么话要说?就是责备我的,也请你实言。” 贾少媛怔了一怔,沉吟片刻;道:“大师姊曾叮嘱我,说是如我觉得不必说,就不讲也罢。” 华云龙暗忖:她吞吞吐吐,究是何语?益发不肯放过,连声追问。 贾少媛吟哦半晌,忽然玉掌一探,摘下一朵盛开的红兰,合掌略一揉娑,素手轻扬,兰瓣缤纷,飞扬空中,有的落至旁边一塘荷池,有的飘落地上。 她一指四落的花瓣,道:“你看见了?” 华云龙茫然不解她此举用意,道:“看见了。” 贾少媛幽幽一叹,道:“知道了么?” 华云龙蹙眉道:“这哑谜我不明白。” 贾少媛凄然一叹,道:“坠下的花,或随流水,或化尘土,人生就那么无根蒂?” 华云龙隐有所触,只听贾少媛又道:“我这般说,不够明了,说成或拂茵蒂,或坠圊溷,你或许就懂了。” 华云龙恍悟她的意思,沉重的笑了一笑,道:“人终是不同于花,古来自造天命的,代不乏人。” 贾少媛螓首一摇,道:“你的话太空洞,退一步说,那些是豪杰英雄,也非比我们这等弱女子。”语音一顿,幽幽地道:“你想,象你的妹妹,像蔡家妹妹生下来就有显赫名第,才学武功,得之甚易,是天下俊杰梦寐所求淑女,象我们姊妹,那是名门正派所不齿的了。” 华云龙摇头道:“媛姊之言,有欠思量,别人不讲,咱们华家,就决不会抱此心思。” 贾少媛嗔声道:“你真是小糊涂,天下有几个华家?你知道别人爱怎么想?” 华云龙笑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贾少媛截口道:“这话我不想听,我又问你,你有拾花之意否?不嫌那落在圊溷中的花,已然污染否?” 华云龙怔了任,迟疑道:“天下之大,必有拾花之人……” 贾少媛冷冷一笑,娇躯一转,一语不发,迳自行去。 华云龙急声道:“媛姊请留玉趾!” 贾少媛莲步一跺,头也不回,道:“我大师姊要告诉你,她是弃婴,随师姓方,名字就叫嫣红。” 语声甫落,举步而去。 华云龙怔怔望着她背影,浩叹一声,贾少媛话虽隐约,他聪明绝顶,自是了然,无端一阵惆怅上心,蹲下身子,信手拨着飘浮池水上的散落兰花。 良久,他太息一声,长身而起,转身而去。 匆匆数日,徐州玄冥教、九阴教、魔教与侠义道间,外驰内张,双方按兵不动,似均有所待。 尤以九阴教梅素若那批人,住进城南外曹大户家,一连八九日,均未外出,终日但见大门紧闭。 华云龙每欲一探九阴教,却想起见了面,难以区处,终于废然而止。 其间,公孙平等少年,闲得发闷,屡次提议向魔教一战,华云龙总是含笑劝阻。 这一件事,是江湖平稳二十年来。最轰动的事,不但所有不甘寂寞之辈,都群聚徐州。 即退隐山林的许多奇人,也有闻风赶来的,除了少数,多半隐身旁边。 最平静的,只怕要数华云龙自己家中,华天虹连一个信息。也未令家人捎来。 徐州城南门外,有一家小小茶肆。 这家茶肆,所往来的都是贩夫走卒之流,晨间赶至城中卖菜,售些土制胭脂花粉,午时归去,顺便在此歇息,故又卖些包子馒头。 这日午间,两骑由官道驰向南门,经过茶肆。 晨间下过了一场雨,路上积水未涸,马蹄过处,积水四溅,有些坐在茶肆门口的汉子就被溅到。 其中一人,猝不及防,脸上被溅了几滴,一见马背上坐的人体态娇小,似是女子,冲口骂道:“狗娘养的,臭婊子……” 那后面马上女子耳目好灵,虽已奔出数丈,却已听见。霍然一勒马缰,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女子巳飘身下马,身法轻灵,一望可知身手不凡。 前面一骑见状,也只得掉转马头,马上女子高声问道:“二妹怎么了?” 这两名女子,一着青色劲装,一着玄色劲装,俱背负宝剑,刚健婀娜,年纪均未超过双十。 那被称为二妹的青衣劲装少女,道:“大姊稍候。” 玉面一寒,望住茶肆,冷冷问道:“是准说的,站出来!” 那出口骂人的大汉,犹未看出风头不对,傲然道:“就是你家大爷……” 一句话还不说完,“啪!”的一声,左颊已挨了一下,指痕宛然,其他大汉,登时哄然大笑。 那大汉羞怒交集,罔顾其他,泼口骂道:“臭婊子,你家大爷跟你拼了!” 那青衣少女闻言,黛眉顿含煞气,“呛啷!”一响,宝剑出鞘,向那大汉前面一比。 那大汉见白光在面前一幌,心惊胆颤,满腔怒气,顿时消尽,直向后躲。 满肆茶客,也齐声大哗。 那被称为大姊的玄衣劲装少女,一直坐在马上,此刻,觉得二妹小题大作,柳眉一皱,方叫道:“二妹……” 忽听城头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那位朋友在徐州地面上耀武扬威,在下公孙平请了。” 话声中,一个劲装背剑少年,倏然从城墙之上,泻身而下。 那青衣少女拔出剑来,不过吓吓这批市井之人,本无过份为难之意,此刻见有人干涉,芳心一恼。反而一剑疾削下去。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姑娘手下留情。” 但听一阵金石交鸣之声,那青衣少女手中剑,已倏然荡开,那大汉却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青衣少女目光一转,已看出一粒小石,击开自己宝剑的,是四丈外一个银髯过腹,威棱慑人的老者,芳心暗惊,忖道:人道徐州而今卧虎藏龙,我还不信,想不到未入城已逢如此高手。不由暗悔自已多事。 公孙平见那青衣少女一剑削下,自己不及阻拦,方自一急,那老者已自出手,定下心来朝那老者一拱手,道:“多劳侯前辈了。” 那侯老者将手一摆,道:“公孙贤侄不必多礼,老朽本该伸手。” 公孙平转面瞋目望向那青衣少女,怒道:“你这丫头好辣的手,那人不过是市井小民,纵言语稍有不检,也不值你下如此毒手。” 那青衣少女冷冷一笑,口齿一张,尚未说话。 那侯姓老者含笑道:“孙贤任错怪这位姑娘了,这位姑娘刚才那一招叫‘玉女织锦’,刺向‘步廊穴’的那一剑,能在距肤粒米处收回,老朽那一粒石子,倒是多余的。” 转面朝那青衣少女道:“姑娘那一剑是华山剑派绝艺,不知华山宫大侠与姑娘是什么称呼?” 那青衣少女不料自己一剑未毕,人家已源源本本,将自己来历说出,知道这老者必是一位高人,不敢怠慢,施礼道:“乃是家祖。” 这时,那马上的玄衣劲装少女,业已下马,趋前一礼,道:“晚辈宫月蕙,敢问前辈名讳?” 那位老者呵呵一笑,道:“老朽侯稼轩,不知姑娘们听过没有?” 二女齐声道:“原来是‘翻天手’侯老前辈,晚辈久仰大名了。” 当年宫天佑与白啸天,总角定交,其后白啸天创建神旗帮,始断了往来,九曲掘宝,再通音闻,此后往来又密,自无不知侯稼轩之理。 侯稼轩哈哈一笑,望向那青衣少女道:“姑娘是……” 那青衣少女接口道:“晚辈宫月兰。” 公孙平正为刚刚贸然喝斥而不安,连忙向宫月兰抱拳道:“在下方才鲁莽,宫姑娘恕罪。” 宫月兰冷冷一笑,道:“开封公孙嘉前辈,是你什么人?” 公孙平陪笑道:“正是家父,在下……” 宫月兰截口道:“好极了,小女子久闻‘一字慧剑’之名,但恨无缘领教,公孙世兄,请拔剑!” 公孙平得了一楞,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宫月蕙道:“妹妹别胡闹了。” 宫门兰冷笑道:“姊妹,你未见他刚才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今天非领教领教他一字慧剑的火候多深。敢这般趾高气扬?” 公孙平讷讷道:“在下哪敢放肆,只因华公子虑及徐州而今龙虎混杂,恐江湖人物闹事,殃及小民,邀请各路英雄商议,遍讯同道留心各地,以便从中调解。” 宫月兰冷冷说道:“不必说了,我就是欺凌小民的人。公孙少侠怎地不快快出手罚戒。 不然何能以戒来兹?” 公孙平一脸尴尬,难以作答。 宫月蕙见妹妹咄咄逼人,真说起来,对方根本无过,实是二妹小题大作,正待劝说。 忽然一名彪形大汉,走向前来,抱拳道:“官姑娘,可否容在下说几句话?” 宫月兰睨目而视,道:“尊驾高姓大名?” 那彪形大汉道:“区区鄱阳宋岩。” 宫月兰“哦”了一声,晒然道:“原来是宋当家的,恕我眼拙。” 宋岩听出她语有不屑之意,不禁面色一红,含怒道:“宫姑娘,宋岩虽是出身草莽,然自信尚能约束手下,谨守绿林规条,未敢骚扰沿湖居民……” 宫月兰截口道:“我可没有说什么啊!宋当家的何必急于表白?” 宋岩为之气结,一时只气得连话也说不出。 他本见宫月兰太不讲理,欲做调解,不料,犹未言及正题,已被宫月兰三言两语,说得气愤填膺。 顿了一顿,他终究非比寻常绿林人物,竟强抑怒火,将手一拱,道:“算是宋某多事了。”转身走去。 宫月兰冷笑不语,宫月蕙过意不去,娇躯一幌,已停身宋岩之旁,检衽一礼,道:“舍妹少不更事,宋当家的恕过,小女子这厢谢罪了。” 宋岩连忙侧身还礼,道:“宫大姑娘何必客气,是在下太冒昧了。” 心中不禁暗道:“同是一母所生,性情竟有天渊之别,这位姊姊,如此温婉知礼,妹妹却骄狂不驯。” 只听公孙平道:“姑娘对这般小事,竟斤斤计较,实令在下大惑不解……” 宫月兰截口冷笑道:“我就是量窄,你可明白了?” 公孙平眉头微耸,道:“如此在下就无话可说了,不知姑娘究竟如何,始能消气?” 宫月兰手中宝剑,一直执于肘后,忽然向公孙平一亮,道:“我早说过了,要领教你剑法。” 她这举动,藐人之极,公孙平少年气盛,如何忍耐的住,怒火渐升,暗道:“这丫头,如此不可理喻,不教训她一下,她还道我姓公孙的怕她。”心念一转,肃容道:“在下自知不是姑娘敌手……” 宫月兰黛眉一扬,意似不耐,道:“少罗嗦,拔剑!” 事情逼到如此,公孙平忍无可忍,翻腕拨出剑来。 侯稼轩见他们为了这点小事,兵戎相见,暗暗摇头,当下插口道:“宫姑娘,可否看在……” 宫月兰情知侯稼轩下面必说的是,看他面上罢手,若让侯稼轩先说出,则因侯稼轩与祖父相交,不听未免失礼,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侯老前辈,您如果定要仗前辈身份阻止晚辈,则晚辈自只有唯命是从了。” 侯稼轩一楞,道:“老朽仅是主持公道。” 宫月兰道:“前辈如何主持公道呢?” 侯稼轩略一沉吟,道:“此事根本是芝麻般大,依老朽之见,揭开也罢。” 宫月兰娇笑一声,道:“老前辈自然不会有错,只是晚辈觉得适才所为,确属不当,公孙少侠武功高强,正该藉此教训一番。” 公孙平暗暗一哼,想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只听侯稼轩道:“姑娘并无过错。” 宫月兰道:“若晚辈无过,则是公孙少侠不是了,晚辈虽不是公孙少侠敌手,但……” 公孙平怒火陡起,哈哈一笑,道:“姑娘不必多说了,曲全在我,请动手吧!”宫月兰就等他这句,娇笑道:“好极了,接招!” 不待侯稼轩出言,一剑霍地扫去,寒光数点,罩住公孙平前胸诸大要穴。 公孙平喝道:“好一招‘风摆残荷’!” 身形一转,以攻代守,长剑一张一振,斜斜削去。 宫月兰不甘示弱,也娇喝道:“‘一张一弛’’一字慧剑果然不凡。” 手下更不怠慢,立刻展出“玉女剑法”中十大诡招。她功力虽然距炉火纯青甚远,施展开来,寒光点点,剑影重重,声威也极惊人! 公孙平不料她起手便用全力,顿时被逼得连连倒退,落在下风。 宫月兰得理不饶人,一壁格格娇笑,高声道:“侯老前辈,这可是公孙少侠要较量力。” 侯稼轩不好阻拦,闻言暗道:好丫头,真是刁钻的可恨而又可爱,也罢!我留心掠阵,防止他们误伤即是。 他心念一转,敝声一年,道:“你别狂得过头了,以为人家技仅至此。” 宫月兰娇笑道:“公孙少侠似无还手之力了,您怕说错了吧!” 这南门外,地当往来要地,此时,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携刀佩剑的江湖人物;这些人不问曲直,只想看热闹,闹得愈大愈好,何况宫月兰是位娇艳少女,见状群喝起采来。 宫月兰大感得意,格格娇笑一声,道:“公孙少侠,有什么压箱底的工夫,快施展啊!” 只听公孙平大喝一声,疾出一剑,将宫月兰剑势架开一隙,蓦地双足一顿,跃开丈外,已脱出宫月兰剑势所及威力,转身立定,面色铁青,长剑斜挑。 侯稼轩忙道:“公孙少侠……” 公孙平沉声道:“请侯老前辈勿加劝阻,晚辈日后只有向宫老前辈负荆请罪。”言外之意,是说将出全力,必会伤了宫月兰。 宫月兰晒然道:“你配么?” 公孙平缓缓说道:“配与不配,姑娘即可知道,尚望留心。” 宫月兰表面轻视,心中却知公孙平怒恼之下,这一次出手,非同小可,也放了笑容,凝神持敌。 侯稼轩摇了摇头,情知公孙平受激之下,不肯罢手,也只有留心接应,否则伤了宫月兰,怕不一场麻烦。 宫月蕙黛眉微蹙,暗暗忖道:“妹妹平日固然极爱嬉戏,却非不讲道理。今天因何如此?” 只听公孙平沉声喝道:“小心了!”宝剑一抡,猛然攻去。 刹那间,二人已激战起来。 这一战非比前番。刚刚公孙平出手,均留三分,眼下因连番受讽,意图扳回脸面,三招一过,精钢长剑招招进击,锐不可当,一轮疾攻下,宫月兰虽全力封架,却是败相已露。 场中一般前辈高手,见两人动手过招,也不由暗暗点头,认为这等年纪,有此身手,已属难得。 动手百余招,公孙平究竟功力略高。宫月兰已二次遇险,但公孙平始虽恼怒十分,动手后渐渐平复,却未趁机下手。 凭侯稼轩的武功,自是看得出来,心中一宽,知道决不会发生流血之局了。 忽见人丛中,挤出四名英气勃勃的少年,正是陈节坚、李博生、胡经文。陈节坚扬声叫道:“公孙兄,华公子嘱咐我等排难解纷,你怎地却与一个少女争强斗胜起来?” 公孙平闻声已知是陈节坚,头也不回,道:“兄弟也是无奈。” 话声中,剑招略缓,已有罢手之意。 讵料,宫月兰趁此机会,刷刷刷三剑,反攻过来。 公孙平陪感不悦,剑法倏又一紧。 忽听一声长笑,一道人影,投身二人之间。 那些看热闹的人。但凭眼前一花,场中一清,宫月兰与公孙平各自退开,当中却站着一名十五六岁,容貌清秀的少年。众人不由一惊,不料这多年轻少年,武功这般高强。 那少年朝两人一拱手,道:“二位武功高强,平分秋色,何必再打,依在卞之见。和解不是甚好?” 公孙平无可不可,官月兰却樱唇一撇,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凭你也配!” 那少年本是看宫月兰落了下风,他年轻喜事,横加插手。不料宫月兰毫不领情,怔了一怔,倒觉得进退维谷。 忽听场旁一个手摇褶扇身着蓝衫的中年文士叫道:“若弟,别人既怨你多事,你回来算了。” 那少年讪讪一笑。转身走去。 他年轻面嫩,又初入中原,做起事来,殊嫌莽撞。 忽听宫月兰纵声叫道:“站住!” 那少年怔了一怔,转回身子,道:“什么事?” 宫月生玉面含霜,道:“那是你朋友不是?”纤指一指那中年文士。 那少年点一点头,道:“不错。” 宫月兰冷笑道:“‘戏蕊金蜂’欧世宗的朋友,看来你也不是好东西。” 那少年面色铁青,犹不知她所指何事,那中年文士却面色一变,却镇定如常,把扇一摇,笑道:“姑娘万勿诬蔑好人,区区姓江,可不知欧世宗是什么人?”眼珠暗转,却存有逃跑的主意。 陈节坚、李博生、胡氏兄弟人互相一打眼色,身形一动,忽然将那中年文士包围起来,众人纷纷让开。 场中一波三折,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又移向那蓝衫中年文士。宫月兰与公孙平之争,无形中搁了下来。 要知那“戏蕊主峰”欧世宗正是一大淫贼,不但采花,而且事后杀人劫货,毫不顾忌江湖规矩,真是人人切齿,连绿林人物也欲杀之为快,可是他武功不弱,轻功尤高,做案又极谨慎,单人独往,又善于易容,认得他的,可说绝无仅有,这也是他敢现身徐州之因,讵料,宫月兰竟然能认出来。 侯稼轩归隐已久。不知此人,但顾名思义,也猜得出来。 宋岩也迈步逼上,峻声道:“朋友快点自明,否则冤死了,可不要怨人。” 欧世宗眼珠一转,笑道:“宋当家的何必疾言厉色,只恐又是宫姑娘开大伙儿的玩笑。” 宋岩一怔,移目向宫月蕙,无疑的,他纵对宫月兰一无芥蒂,总不免觉得她性喜胡为,却以为宫月蕙与她份属姊姊,必能证明。 只见宫月蕙沉吟一瞬,道:“我也不清楚。”顿了一顿,歉然道:“舍妹经常出外,她的事,有许多我不知晓,让宋当家的失望了。” 宋岩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心中却暗道:“看来又是宫月兰胡乱指认了。” 忽听那少年道:“我与他同行五日,从未见他有不轨举动,姑娘必是误认了。” 在场的人闻言,更以为是宫月兰胡闹。 欧世宗心中一定,暗道,此时不走,尚待何时?哈哈一笑,执扇做个罗圈揖,道:“虽是宫姑娘误认,兄弟却也无颜留此。” 语毕,转身欲行。 忽见俏影一闪,宫月兰手执宝剑,挡住去路;道:“你休想藉口脱逃。” 欧世宗暗道:臭丫头,一再刁难,欧爷迟早有乐子让你受。口中却道:“姑娘,玩笑要适可而止。” 宫月兰虽见过欧世宗,但彼时欧世宗却换了面貌,她认出全凭直觉,只是自信不错,芳心暗道:“我若直言认出原因,怕无人肯信……” 心念一转,冷然道:“你可敢让人搜身,我知你随身必携有做案所用鸡鸣五鼓返魂香一类物件。” 欧世宗果真带有做案工具,如何敢让人搜身,心惊不己,佯作怒色,道:“江某堂堂男子,岂能受此侮辱。” 众人亦均不以为然,纷纷议论,响成一片。 宫月兰无可奈何,暗道,我若恃强动手,无人帮助,未心准成,让他逃走……心念电转,好生难受。 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找能证明他是欧世宗。” 话声中,一个衣衫鲜明,却蓬头泥手的小孩,由人群的胯下,强挤出来。 欧世宗心头一震,见见如此幼童,又宽心大放,哈哈。一笑,道:“这等孩子,也不知受谁指使,竟敢信口雌黄。” 宫月兰芳心一动,招手道:“小兄弟,来这里,你怎么知他是姓欧的?” 那孩子挨近宫月兰,嘻嘻一笑,一拍胸脯,道:“那个‘戏蕊金蜂’,就在我怀中,我怎会不知?” 众人闻言,均哈哈大笑,以为他在胡说,宫月兰也不免有些失望,暗忖:今天看来只有让这恶贼逃走了。 只见那小孩由怀中掏出一张白绫汗巾,扬手抖开,在场的人,多是练武之辈,目力敏锐,已见那绫帕右上角绣着一朵牡丹,蕊上蠕动着一双金蜂,栩栩如生,精致异常,那少数高手,更见旁边另有三个蝇头小字,那是“欧世宗”。 这正是欧世宗做案所留表记,那“戏蕊金蜂”的混号,即由此得。 那蓬头小孩一指欧世宗,道:“这张手帕是我看他遗失的,上面的字我小儿牛可不懂,只是听他叫什么‘戏蕊金蜂’,想必这花儿,要沾点亲,带点故。”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又是一阵大笑。 欧世宗面色微变,强做镇定,道:“哼?这分明是栽脏,这等手法拙劣之极。嘿嘿!岂会有人相信……” 语声未落,寒光乍闪。 仓猝中,欧世宗猛一扭身,业已不及。 但听“嘶”的一声。他胸襟裂开一大道口子,一些金银杂物,叮当下落。 只是撒满一地的杂什中,赫然有一具张翅欲飞,铸镂奇巧的银鹤,正是做案时,用以吹入鸡鸣五鼓返魂香之物,人声顿时大哗。 宫月兰在刹那间,以一式“玉女投梭”,出手奏功,逼出欧世宗的原形,芳心无限得意,娇笑道:“姓欧的,你为了逃命,连祖宗的姓都可丢了,如今还有什么话?” 事实俱在,无可狡赖,欧世宗面色如土,冷汗直冒,紧握摺扇,张皇四顾,却是无路可逃。 众人再无疑虑,顿时喝叱连连,重又逼上。 欧世宗自知难逃公道,像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至死于改,绝望之下,恶念陡生,暗道:妈的,老子纵然死了,也要拖他几个垫本的,最可恨的,是那姓宫的狗贱婢与那小杂种,哼!老子非叫你们一块去见阎王不可。 心念疾转,闷声不响,突然将手中摺扇,向宫月兰及小牛儿挥去。 但见一蓬针雨,映日泛着蓝汪汪的光,蓦地射出,刹那;惨叫连声,倒下七八个。 原来他那摺扇中,藏有五六十根细若牛毛,淬上剧毒的针,以机簧射出,可及三丈余远,防不胜防,实是阴毒之极。 只是宫月兰与小牛儿,却未如他所料,中计而仆。 宫月兰心窃玲珑,知他必有拼命杀手,他才一挥扇,即挟起那小牛儿,闪出丈外。 这却苦了他们身后的人,互相拥挤,难以躲避,顿时伤了不少人。 但听暴喝声起,宋岩、胡经文、胡经武、公孙平、李博生等四五个人,纷纷扑上。 宋岩一掌疾向欧世宗背上按去,公孙平却嗖地一剑,直刺欧世宗胸前。 欧世宗魂飞魄散,那里招架得住,眼看即将丧命。 忽见人影一闪,一人突然介入,右掌一探,“金丝缠腕”,搭向公孙平右腕,左掌一吐,便接下宋岩一掌。 宋岩但觉右掌一震,竟然退了一步。 公孙平双眉一轩,剑势一改,一招“一泻千里”,疾削来人右臂。 那人傲然一笑,双掌连环劈山,掌掌奇诡,顿将公孙平迫退。 谁也不料竟有人对欧世宗援手,因为象欧世宗这等下五门的采花贼,白道固然深恶痛绝,黑道也是不屑。 众人定睛看主,但见那人海青服饰,肩披短氅,剑眉斜飞,貌相颇美,只是双眉煞气甚浓。 宋岩怔了一怔,怒道:“阁下何人?难道不知这姓欧的是个罪恶滔天的淫贼?” 那青衣少年背向宋岩,头也不回,道:“本公子姓名仇华,排行第八。”顿了一顿,傲然道:“至于插手么?则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标榜侠义的人,以众凌寡。” 公孙平怒声道:“原来是玄冥教的,无怪胡做妄为。” 那欧世宗幸脱一死,惊魂甫定,他这种人,最擅见风转舵,眼珠一转,暗道:看来攀上这姓仇的,还有活命之望。 心念一转,朝仇华老八一躬身,卑声道:“区区幸获仇公子搭救,感激无涯,此生……” 仇华老八冷冷望他一眼,截口道:“不必谢,我也不是为了救你。” 欧世宗一怔,道:“是,小人蚁命,何足道哉,倒是仇公子武功绝世……” 宫月兰听着厌恶已极,鄙夷地道:“够了,够了,真是肉麻!欧家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欧世宗脸皮再厚,也不由面上一红,样作未曾听见。 那仇华老八却似不耐,将手一挥。道:“你站开,本公子要会会这批人物。” 欧世宗恭应一声,连忙退开三步。 侯稼轩排众向前,道:“仇公子,莫非玄冥教要包庇这等淫贼?” 似欧世宗这种下五门的贼人,谁沾上,都要落得一身臭名,仇华老人再是狂妄,也不敢一口揽下,略一疑迟,避重就轻地道:“本公子是对以多欺少,看不顺眼,其他不问。” 忽听场外一个冷峭的声音叫道:“八弟说得好,谁要不服,找咱们兄弟好了。” 只见一群与那仇华老八一般装束的青年,及一紫棠面皮的老者,强挤而进,均知是那批仇华,至于那老者,却是地坛坛主董鹏亮。 仇华老八大喜道:“师兄们来得正好,咱们兄弟该让这批人知道九曲武学的厉害。” 宫月兰晒道:“夜郎自大,可笑之极。” 蓦地,一个脆若银铃,娇若黄莺的声音道:“仇华,本座之意,你们还是撒手不管此事为是。” 众人闻声,不禁齐齐转目望去。 榆树梢上,一位蛾眉柳黛,凤目点漆,艳盖尘寰,却是冷若冰霜的少女,她手执一根黑杖,那黑杖上雕九个鬼头,罗衣赛雪,临风而立,端的九天仙子,突然出现烟火人间。身后立着的两名黑衣老者,则令人大感不称。 这一瞬间,扬中一片寂静,都为她绝世艳色所惊。在瞥见那根九头鬼杖,人人都知是谁来了,只是在这瞬间,都似浑然忘却,她正是新任九阴教教主梅素若。 侯稼轩知那鬼头杖份量,见梅索若竟持杖立于树梢,这等功力,确是高约,暗道:难怪龙少爷一再言及此女不可轻视,嗯!果然国色……。 宫月兰平日自负美貌。此刻也不由自惭形秽,忌妒之心油然而起,宫月蕙则只觉可惜,这般少女,却是九阴教主。 梅素若美眸略一流盼,倏地冷冷说道:“贤兄弟意下如何?” 仇华老八突然惊觉,哈哈—笑,道:“教主之意,在下不懂。” 梅素若星眸一闪,冷冷望着他,却不说话。 仇华老八道:“想九阴教与敝教已然联盟,梅教主不伸手相助,反持异议,却是为何?” 他在大庭广众中,任意将联盟之事说出,众人虽经华云龙通知,仍是一惊。 梅素若微微一晒,并不答话,却将目光落到董鹏亮身上,缓缓说道:“董坛主,贵神君徒弟,年轻不晓事,你身为一坛之主,如何也在旁起哄?” 她年纪虽轻,说话却威严逼人,俨然教训口吻,倒不愧一教之主?仇华们虽有不服之心却不敢公然反驳。 董鹏亮微一躬身,道:“教主所言虽是,无奈事已惹上,势难罢手。” 其他的人,皆静静看梅素若将如何处置,因梅素若既为一教教主,说出之言,势必兑现,而董鹏亮等,显有轻视之意,设若怒了梅素若,致九阴教与玄冥联手之势瓦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见梅素若美目中杀气一闪,却淡淡说道:“你们既敢如此,哼!本座岂能计较,找你们神君说话便是。” 语声一顿,清冷至极的明眸,突然转向欧世宗。 欧世宗但觉她那两道冷峻目光,好似箭一般,将己心都要穿透,心头一寒,连忙低头。 只听海素若道:“看来只有我亲手取你之命了。” 欧世宗才骇道:“教主……” 梅素若身后两名黑衣老者,正是厉九疑与葛天都,此际,厉九疑忽道:“这等鼠窃,何劳教主,属下代劳便是。” 梅素若螓首微点,正欲命他出手。 忽听远处一阵激烈喊声,道:“华公子来啦!” 梅素若芳心一震,不禁移目望去,场中所有的人,也纷纷扭头,朝城门方向看去。 但见一条人影,往这里驰来,奇快无比,才现于城门口,呼的一声,已随声而至,真是捷逾奔雷闪电,功力低的,简直连人影也看不清,便见场中已出现一位貌赛潘安,俊美无俦的少年,轻袍缓带,手执金把扇,宛若自天而降。 梅素若未见华云龙之前,打定主意,要将他视做大仇,只是此刻见面,芳心又是一片紊乱。 只见华云龙现身之后,宫月兰欢呼一声,道:“华二哥!” 华云龙转面朝她,笑道:“宫二妹,你也来了,还有宫大妹,请你们稍候,待我解决这里的事。” 梅素芳芳心倏地一痛,真气略浊,娇躯险些坠下榆枝,匆匆一提真气,勉强重新立稳,她暗暗想道:为什么?他不理我?连着一眼也…… 厉九疑与葛天都,就在她身后,自看出她这些微变化,互换一瞥,俱是莫可奈何。 华云龙在未至场中,第一眼便瞥见她,此时,目虽未瞥向梅素若,仍留意上她,即梅索若真气一浊,枝叶震动,他也明白,心中暗道:“唉!你可别怨我,你既接任了九阴教主,如与大敌往来,未免有负师恩,彼此不如……” 转念之下,朗声一笑,道:“各位英雄,发生何事,可需华某效劳?” 宫月兰抢着道:“其他的不必说,毙了这‘戏蕊金蜂’欧世宗即可。” 说着,一指那欧世宗。 那宋岩大声道:“正要请华公子主持公道,玄冥教竟包庇匪类。” 李博生正欲言明经过,华云龙一看情景,已自了然,当下并未理会仇华等人,剑眉一挑,朝欧世宗道:“你就是‘戏蕊金蜂’欧世宗,年前燕云九件采花案都是你做的?” 欧世宗冷汗直流,呐呐道:“这……” 华云龙截口道:“你自裁算了,显些男子气概,如此一死百了,华某替你埋葬,并劝说受害之人,不掘你墓。” 欧世宗颤声道:“华爷……” 仇华老八忍耐不住,想道:“华炀,仗技凌人,逼人自尽,算什么侠义之土?” 华云龙充耳不闻,峻声道:“你既不自了,华某可要为世人除害了。” 仇华老八勃然大怒,霍地欺身向前,一掌袭向华云龙,仇华老三随着出手。 同时间,欧世宗罔顾其他,扭身就跑。 华云龙长啸一声,有若龙吟,震人耳鼓,身形一长,倏地闪身扑向欧世宗。 仇华老八、老三换招不及,皆击了个空。 董鹏亮与仇华老大,就在欧世宗身旁,他们虽无救欧世宗之心,却有伤华云龙之意,见状一声不响,董鹏亮骈指出截,仇华老大双掌击出。皆是全力袭向华云龙! 他们出手,迹近偷袭,侯稼轩、李博生等,纷纷怒喝,却不及拦阻。 但见华云龙相隔二尺,虚虚一掌按向欧世宗背心。 欧世宗狂吼一声,口喷鲜血,手中摺扇抛落半空,软瘫倒下,旁观之人,皆知他挨这一掌,五腑尽裂,已是死定了。 这时,董鹏亮与仇华老大的两掌一指,堪堪已及华云龙背后,梅素若玉面微变,几乎忍不住出手。 董鹏亮与仇华老大也忍不住心头窃喜,以为华云龙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华云龙蓦地左足着地,猛一旋身,右手似灵蛇吐信,闪掣如电,疾点过去。 在这一瞬间,他已将“蚩尤七解”的七式,连绵施出,这“蚩尤七解”,当年曾由“逍遥仙”朱侗,授予华天虹残缺的“袭而死之”三指,却因过于狠毒,故在华天虹手中未显威力,其后九曲掘宝,彭拜获得半册“蚩尤七解”,始成完壁,自然又是传于华云龙,而自九曲掘宝后,江湖太平,华天虹、彭拜均未有出手机会,这失传巳久的旁门武学,直至今天,方重现人间。 这七招指法,其变化之诡异,威力之强猛,当世武学,实罕有匹敌,尤其在近身相搏,益显其威力! 董鹏亮与仇华老大猝当其锋,更是骇异交迸,看着难以闪避,俱将心一横,原式不变,倾力一击,竟欲换个两败俱伤。 只听华云龙朗朗大笑,左掌右指,出如闪电,董鹏亮闷哼一声,右手食中二指,咔嚓折断,那仇华老大则双腕各中一指,惨嗥一声,咬牙掠退,两臂软软下垂。 观战之人,武功虽有高下,都看出适才形势,实是险恶,见此匪夷所思的变化,齐皆惊叹出声! 厉九疑喃喃咒道:“这小子,武功想不到已至这等地步,前次落在教主手中,悔来曾杀了他。” 梅素若闻言,美眸一转,瞥他一眼,似有嗔怪之意。 她芳心暗感矛盾,本来华云龙武功愈高,她该亟思除去才是,然而,竟有掩抑不住的欣喜之感。 那般群集徐州的人,虽知华云龙既是天子剑之子,武功必是高强,却不料及他的武学造诣,如此深厚。 华云龙淡淡望了仇华等人一眼,朝李博生道:“博生兄可否请你去购买一口棺材,将欧世宗的尸体运去坟场理了,免得拖累附近地保居民。” 李博生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宫月兰朱唇一撇,道:“干嘛那未费事?给他一条破席子,已算天大恩德了。” 曹鹏亮脸色铁青,忖道:“这小子功力进展。有若躐等,看来不要十年,天下已难找出降得住他的人了,理当禀告神君,趁早废了,心念一转,厉声道:“华炀,老夫虽败不服,下次还想领教,你若无事,老夫等走了。” 华云龙淡然道:“凭你功力,我本来百招之内,难以伤你,你不服乃是意中事,不过,尊驾恐犹未知,这‘蚩尤七解’,本是伤人必死,家父嫌他毒辣,略加修改,若依原式,尊驾只怕不会如此平安。” 董鹏亮牙根一咬,道:“好,老夫知道了,你还有话?” 华云龙面容一整,道:“速归告神君,如尚不欲一战,请约束弟子。” 董鹏亮冷然道:“老夫记下了。”将手一挥,率领仇华们离去。 众人本有留下董鹏亮及仇华之意,但见华云龙任其离去,便也不再出声。 董鹏亮与仇华们一走,众人目光,群皆转至那自始至终停身榆树枝上的梅素若。 宫月兰靠拢华云龙,悄声道:“华二哥,那姓梅的丫头好美,你可与她玩耍过?” 华云龙含笑道:“别胡闹,你不知三教均是敌方?” 宫月兰嫣然一笑,道:“哼!假正经。” 华云龙微微一笑,遥遥朝梅素若一拱,道:“梅教主好!”梅素若目光一垂,忖道: “那女子与他这等热络,想必是世交姊妹……” 默了一时,梅素若忽又抬起目光,掠过华云龙,在场所有老少,皆为她绝代风华所震,全神贯注,俱看出她那两点清澈似水的明眸中,并无冷漠,却似隐隐泛出幽怨之色,无不暗讶。 只听梅素若忽然悠悠一叹,香肩微幌,飞身入林。 葛天都与厉九疑,怔了一怔,狠狠一瞪华云龙,转身追去。 在场之人,尽皆愕然,不料这新任九阴教主,连话也不留一句,来去奇突。只是有感这九阴教主并不若想像中冷面无情,而暗暗惋惜者不少。 华云龙对她心意,自是了然,暗暗一叹,转面朝宫氏姊妹道:“两位妹妹初至徐州,想无居处,就住在我而今所在之宅如何?” 宫月兰颌首微笑。道:“打扰华二哥了。” 华云龙哈哈笑道:“其实我也是借别人的,鸠占鹊巢,勉强算主人。” 忽听那曾出手架开宫月兰与公孙平之间的少年,挨近华云龙,低声叫道:“华二哥!” 华云龙转目瞥去,讶然道:“兄弟,你也来了,你师弟呢?” 那少年道:“我们是昨晚入城的,师弟现在客栈……” 忽听宫月兰冷笑道:“华二哥,这人是谁?决不是好东西。你不知道,他是与欧世宗一路的。” 那少年急的面红耳赤,辩道:“我叫特默尔。西域来的……我不是坏人……” 他汉语不熟,平日说话尚无大碍,心中一急,则辞难达意,显得口吃。 华云龙笑道:“宫二妹,他是我那位西域师父的弟子,另一位名叫铁罕,虽年轻不懂事,大概还不敢自甘下流。” 特默尔急道:“我们与那姓欧的在开封相逢,同至徐州,谁知他是贼人。” 华云龙沉吟一瞬,道:“你们都走了。家中谁看守?” 特默尔道:“家中还有不少仆人,都蒙师父传过武功,比我与师弟,也不差到那里,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华云龙哼了一声,道:“你们既至徐州,四处游荡,不来见我,当我不知你们的鬼心眼?我也懒得多说,随去见叔父就是。” 阿不都勒课徒甚严,特默尔与铁罕这番东入中原,是违背师父叮嘱,如何敢见。特默尔嗫嚅半晌,始道:“二哥,你先走吧,我与师弟随后再去。” 华云龙面色一沉,道:“叔父告诉过我,留你们在家勤练武功,不用问,你们二人来至徐州,必是违命而出……” 特默尔赧然道:“我们出来玩一会便回西域。” 华云龙道:“偷入中原也罢,竟交上欧世宗这等人物,幸好发觉得早,否则被坑了犹在梦中,现在又胆敢规避师父,哼!想逃那是休想,决随我去叔父处领罪。” 特默尔往时从未见过华云龙沉面斥责,先有三分惊俱,再听华云龙必欲地去见师父,见面必将严责不贷,不禁面露惶恐之色。 这时,那批看热闹的人见华云龙在与特默尔及宫家姊妹叙话,不好打扰,俱行散去,只有陈节坚、侯稼轩、胡氏兄弟,公孙平留下,那小牛儿却蹲身在玩那欧世宗掉下银鹤。 那欧世宗的尸体,静静惬伏一旁,口角鲜血泊泳犹自流下,看来有些可怖。路过的人,多鄙夷一唾。 忽听宫月兰喝道:“这是大路之上,可不是教训人的地方,再说,凭你也不配教训这位兄弟。” 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大不了特默尔多少。却巳老气横秋地称人小兄弟了,陈节坚等听了,无不暗笑。 特默尔倒不觉得,见宫月兰帮他说话,感激的一瞥她。 宫月兰更觉得意,娇笑道:“小兄弟,你别急,令师处我虽身份不够,说话没有份量。 想来总有几位前辈,肯帮着缓颊,总不会让你受到令师之责。”星目一瞥侯稼轩,道:“侯老前靠,你肯么?” 侯稼轩微微一怔,笑道:“老朽怕没有这大面子。” 宫月兰娇嗔道:“你老人家年高辈尊,怎会没有?一定是不肯帮忙,才如是说,您非答应不可!” 宫月蕙见状,轻扯她衣角一下,低声道:“妹妹,不要太放肆了。” 宫月兰浑如不觉,盯着侯稼轩。 侯稼轩暗道:“这丫头倒似任何事都得凑上一份,若不答应她,她只怕还不肯罢手,敞声一笑,道:“老夫说几句是易事,却怕没有效用。” 华云龙暗忖:这丫头凡事只知任性而为,见我责人又想抱不平,焉知我另有深意,转念之下,朗声道:“徐州为了你这么一位刁蛮姑娘,真要热闹不少了,宫二妹!你入城之时,必又引起过事端。” 宫月兰玉面一红,道:“你在徐州之举,才是胡闹,闹得整个江湖,乌烟瘴气,哼!我是望尘莫及。” 说着,目光一射,不由掠过公孙平。 华云龙何等精灵,见状已猜出几分经过,哈哈一笑,道:“宫二妹,你准是得罪公孙兄,快些陪罪。” 公孙平讪讪的道:“华公子,是我冲撞宫姑娘。” 华云龙摇一摇头,笑道:“公孙兄不必说,她的脾气小弟明白的很。今日非叫她向公孙兄陪罪不可。” 宫月兰黛眉一扬,道:“休想!” 华云龙吟吟一笑,道:“得罪了人,没有本领,即州陪罪,若既无本领,又不肯谢罪,那可不成。” 宫月兰道:“怎样才算有本领?” 华云龙眼珠一转,笑道:“我划一内一外圆圈,在内的径仅二尺,在外的大及四丈,我只在内圈立足,任你在外圈躲闪,若在一刻之内,你能不被我捉住,就算你有本领了。” 公孙平口齿一张,欲言又止。暗道:“他们两人显然是嬉戏已惯,我又何必多说,心念一转,默默无语。 宫月兰想了一想,道:“我知道了,你们华家轻功之高绝,天下皆知,凭你功力,不难在空中变换三四式,我有自知之明,难以招架,不上你的当,除非你不准越圈。” 公孙平、侯稼轩等,也作如是想法,以为除了此法,华云龙决难不离内圈而将宫月兰捉住。 华云龙心头暗喜,想道:你终究是八我圈套了,面上故作难色,道:“我又不是神仙,不能施展轻功,连你的衣裳都模不到了。” 宫月兰格格娇笑一声,道:“亏你还是名满江湖的英雄了。竟然与我这小女子斤斤计较,干脆认输,以后休再罗嗦。”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就依你说,我来画圆圈了。” 宫月兰却道:“由我来。”弯下娇躯,用剑在地上划出一大一小两个圆圈,练武的估计远近之能,远胜常人,都看出她外圈加了二三尺,内圈只一尺五六,只是华云龙不说,也就没有人指出。 这一带地面,虽较为空旷,不致有碍行人,宫月蕙也黛眉微皱,觉得妹妹一个闺女,这样未免不成体统,只是见她兴冲冲的,不好劝阻,微带嗔怪的望了华云龙一眼。 只见华云龙入小圈立定,转身道:“宫二妹,快啊!” 宫月兰见他若胸有成竹,不由略一犹豫,暗道:我莫非入他毂中,上了当了。芳心一转,觉得华云龙实是一筹莫展,胆气一壮,莲足轻移,在边沿站定。 口听华云龙笑声道:“小心了,我连换三种手法。就可将你擒捉。” 他描金招扇改由右手持握,右掌一挥,两点黑影朝宫月兰射去。 那两点黑影去势并不劲疾,宫月兰觑准来势,轻轻闪过,口中说道:“一种手法了。” 话声未落,蓦觉脑后风生,她不假思索,向旁横移三尺,仍是与华云龙隔着一般距离。 犹未站稳,又感有物袭至,万般无奈,朝前跃出八九尺,付道:我离你犹有一丈有余,你这“迥风手法”再是神妙,也是枉费心机了。 只听华云龙哈哈一笑,道:“过来!”右手一挥,一把“孤云神掌”,轻飘飘击了过去,掌至半途,倏地挫腕收掌。 宫月兰但觉一股庞大的潜力暗劲,吸住己身,人在半空,想打千斤坠也不能,尖叫一声,娇躯被那股力道吸得向华云龙飞去。 这一招“孤云神掌”,创自周一狂,原名“困兽之斗”,其后到华天红手中,在参透二百余年前剑圣虞高的“剑经补遗”后:此招掌法之刚柔、快慢、虚实,全部经过现变,威力益大,以昔年通天教“丙灵子”之绝世武功,在黄河渡船上,也曾被华天虹摆布得不由自主,宫月兰如何抗拒得了。 况华云龙而今功力,虽未必在当年父亲之上,但自得元清大师所传“无极定衡心法”,与华家心法合练之后,体内真气,正逆合运,生生不息,招手之下,真气自逆,威力之大,连他自己也觉意外,旁人只有震惊了。 华云龙右臂一伸,搅住官月兰纤腰,哈哈笑道:“如何?只换了两种手法吧!” 众目睽睽之下,宫月兰玉靥通红,娇羞不胜,一挣末脱,嗔声道:“放手!” 华云龙吟吟一笑,放下宫月兰,道:“虽属玩笑,但是输了,还是向公孙兄陪个小心罢。” 宫月兰陡然转身,重又立于圈沿,笑道:“我现在仍在外圈,你并未捉到我。”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要耍赖,当我没有办法?”心中想道:以我功力,在一丈五六处,纵然她是稳立地面,怕也抵不住。 忽听公孙平扬声道:“华公子,在下只求宫姑娘恕宥莽上过,华公子这一来,岂不令在下更觉汗颜?” 华云龙本拟出手,闻言打消原意。 忽听车声辚辚,李博生领着两名棺材店的伙计,雇了一辆骡车,运棺而来,当下便令那伙计收尸及清理现场。 将欧世宗尸体草草入棺,华云龙即将银两交予那棺材店的伙计,命他于就近坟场,自行掩埋,由于殓尸纯为百姓着想,对欧世宗尸首,谁也不愿郑重其事。 载棺之车行出二十余丈,忽见几名江湖人物追上。 华云龙见状暗忖:这些大概多少与欧世宗有仇,见他已死,心犹未甘,想跟至坟场,开棺戳尸。 心念一转,纵声叫道:“诸位,人死仇消,再有天大怨恨,也就罢了,何苦放那鞭尸三百之举,有伤仁德。” 那些人闻言之后,脚步一停,略一踌躇,其中三人转身走了,另外三四人,却远远朝华云龙一抱拳,转身追上。 华云龙暗道:那姓欧的生平罪孽,可谓滔天,那几人怕不将他尸体肢解,遭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了。 要知那“戏蕊金蜂”欧世宗坏人名节之罪,重逾杀人,非同小可,也难怪那些人连死人都不肯放过,华云龙宅心仁厚,不为已甚,却也不能阻人戳尸泄恨。 他微微一叹,即邀宫氏姊妹与特默尔至城南方紫玉举以相赠的宅第。至于蔡昌义、公孙平,大半当年神旗帮旧属,早巳住人。 特默尔心怀惴惴,也只有跟着。 行至门口,华云龙面庞一转,朝特默尔道:“叔父早已离此他往,二三天内,不会回头,你暂时可以放心了。” 特默尔闻言,心头不由一宽,暗暗吁了一口气。 只听华云龙正色道:“你去唤铁罕来此住下,否则误交匪人,弄得不好,身败名裂也罢,还得遗羞师门,你们‘短剑门,自令师祖向老前辈以来,均威名赫赫,一有不慎,那真是死不瞑目了。” 特默尔于平辈中,最佩服的就是华云龙,见说喏喏连声,待他语毕,始吞吞吐吐道: “师父处……” 华云龙笑道:“叔父地方,我无力加以劝说,但是你们在此,所行所为,均要遵从我的安排,不然任由叔父责罚你们了。” 顿了一顿,一瞥宫月兰,笑道:“你不是认了一位姊姊,尽可找她帮忙,若做姊姊的连这点力也不肯卖,不认也罢!” 特默尔微微一怔,朝宫月兰一揖,道:“请宫……姊姊赐予缓颊。” 宫月兰笑道:“这个当然要帮,这且不忙,我是二姊,这里还有大姊,先行见过。” 特默尔果然向宫月蕙又一揖,道:“小弟见过大姊。” 宫月蕙赧然还礼,她可无法像妹妹那般大模大样,俨然以姊姊自居了。 特默尔这才道:“我去退掉房间,叫师弟一起来。”转身奔去。 华云龙莞尔一笑,与众人走进门内。 进人厅中,李博生、胡氏兄弟等各自告退,华云龙唤来两名婢女,问道:“有什么院落空着?” 那两名婢女想了一想,左边一婢道:“西院之旁另有一座小院,院中牡丹正盛,婢子想两位姑娘必定欢喜。” 华云龙微微颔首,转回笑道:“两位妹妹看看满意么?如有不周之处,找我讲话,恕我慢客之罪了。” 宫月蕙知他必是甚忙,歉然道:“打扰二哥太多了。” 华云龙笑道:“宫大妹住得惯了使好,世交兄妹,客气话也不必说了。” 忽听宫月兰道:“你说此宅为人所赠,何人有偌大手笔?” 华云龙微一沉吟,道:“倩女教主,听过否?” 宫月兰抵嘴一笑,道:“我知道你连这话也要想过方答之故,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观感。”弦外之音,自是对倩女教印象不佳。 她话出如风,华云龙阻止不及,剑眉暗皱,忖道:有麻烦了。 忽听一声娇笑,五彩屏风后闪出贾少媛,朝宫月兰打量一阵,似笑非笑,道:“不知这位姑娘,对倩女教有何看法?” 华云龙截口道:“小事一件,何苦追问不休。” 贾少媛柳眉一扬,道:“本教创立伊始,自当广询各方观感,小王爷放心,难道倩女教的人,气量就那么小?” 语中也隐隐指出,宫月兰胸襟窄小。 宫月兰冰雪聪明,自是听得出来,傲然一笑,道:“说也未尚不可。”话音一顿,道: “贵教上至姑娘,下至婢女,无不丽质天生,足有颠倒众生的魅力,宫月兰佩服不已,如此而巳。” 语中之意,无异骂倩女教的人狐媚惑人,邪门外道。 宫月蕙暗顿莲足,但她天性柔和,对这等场面,却是无法区处。 那两名婢女,闻言面上做现不怿之色,贾少媛却毫无怒意,盈盈—笑,道:“倩女教本即以色迷人,见笑大方,理所当然。” 宫月兰微微一怔,暗暗想道:她这股若无其事,倒显得我真气量狭窄,不能容物,心下倒感歉然,只是以她性情,一时却不容改口。 忽见那郝老爹匆匆走进,朝华云龙禀道:“二公子,门外一名道人,口口声声说要化缘。” 贾少媛接口道:“你直接给他就是,华公子如今何等忙碌,焉能理会这些琐事?” 郝老爹摇一摇头,道:“那有那么简单,那道人要化的是二公子。”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我这红尘俗物,竟也有人来化,难得难得,说不定真的教化走了,去看看吧!”举步走出大厅。 这一来,无形打破僵局,宫氏姊妹与贾少媛,好奇心动,随着华云龙,赶至大门。 只见门口丹墀之下,站着一名老道,这老道貌相奇特,面泛红光,恍若婴儿,白发垂至腰际,两道雪白的眉毛。长达三寸,下覆双目,身怀一袭千疮百孔的道袍,右手却执着一玉柄拂尘,背负一柄形色奇古长剑。 那老道见到华云龙等走近,目光闪闪,眉毛微动,似是非常注意华云龙。 华云龙微微一笑,拱手道:“请教道长上下。” 那老道不答反问,道:“你就是天子剑华天虹之子华云龙么?” 华云龙道:“在下正是,道长此来何为?” 他心中暗道:他老道分明身负绝高武功,近来一干凶魔尽有出世的消息,我可得提防一二……” 只听那老道,道:“贫道此来,特为完成一桩功德。” 华云龙笑道:“哦!这必是一椿造福万民的善举,敬闻其详。” 那白眉道人道:“咄!权贵龙骧,英雄虎战,也不过是如蝇聚膻,如蚁竟血,你还不觉悟?” 华云龙剑眉微轩,道:“在下不知道长何谓?” 那白眉道人长届一耸,双目精光大盛,厉声道:“贫道就要度尔,你在徐州空自掀起轩然大波,果为何事?不过徒然造成江湖流血而巳?”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道长此言当向玄冥教或魔教、九阴教说出,若他们放弃争霸之心,在下自是罢手。” 那白眉道人道:“物必有对而后争,若华家退出武林。则又何必一战?物极必反,华家称尊武林,业已二十载。” 华云龙脱口一笑,道:“道长言之有理,可惜在下尘埃中人,白费道长一片苦心了。” 那白眉道人似是倏地震怒,沉声道:“你既顽冥不灵,贫道也不多说,不妨一战,以胜负决定如何,” 华云龙暗道:这老道分明寻衅来的,我且伸量他,转念之下,步下丹墀。 那白眉道人喝道:“小子接招!”手中拂尘一挥,朝华云龙迎面扫去。 华云龙暗道:这老道好生无礼,也不掣剑,身形一侧,避开拂尘,一掌劈去。 那白眉道人哼了一声,拂尘徒然倒转,袭向华云龙肋下诸大要穴,左手骈指如戟点向敌臂,一招二式,确是凌厉! 华云龙身形再侧,霍地欺身,一招“二用无位”,击了过去。 那白眉道人闪避不迭,连变两招,堪堪挡过,不禁洪声道:“不愧天子剑之子。” 忽然退开八九尺,弃去手中拂尘。华云龙住手不攻。只见那白眉道人翻腕拔出剑来,笑道:“华家神剑,天下无双,贫道不自量力,却想讨教一二。” 华云龙忖道:原来他也是擅长剑法,也自出剑,道:“道长请!” 那白眉道人不再客气,掠身而上,但见寒芒一闪,直袭华云龙。 华云龙双眉耸动,喝了一声“好剑法!”长剑一挥,反击过去。 呛呛连响,两人一个照面,兵刃硬接三次,激起一阵紧密的金铁交呜。 片刻工夫,两人巳在门前力搏了五六十招。 这两人武功俱是绝顶,宫氏姊妹,贾少媛等,逊之远甚,只见二人疾步闪电的交相盘旋,剑光耀目。直看得眼光了乱,目不暇接,那看得出其中精妙,不由暗暗担心。 这场搏战不平凡,顿时吸引住无数路人。 华云龙此刻已然看出,那白眉道人施展的武功,是通天教的路数,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他? 微念之下,他功凝双耳,他听那白眉道人的脚步声,虽则这等高手之步声极其轻微,且宝剑交击,鸣声震耳,他仍听出,那白眉道人着足之声。果隐有木石之音。 忽听华云龙纵声喝道:“道长莫非是通天教主?” 那白眉道人闻言,猛功一招,倏地退开,黯然自语道:“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双目一抬,朝华云龙一稽首,道:“英雄出少年,古语良然,华公子这时年纪,已能与贫道战成平手,贫道深为华大侠后继有人贺。” 忽见无尘道人由人丛中奔出,叹声喊道:“师父!”伏身拜倒那白眉道人之前。 随后又奔出二名肩背长剑的中年道人,拜在那白眉道人身前。 那白眉道人微微一叹,挥手道:“你们起来。” 无尘道人等拜罢起身,华云龙再无疑虑,知道面前这白眉道人即二十年前,江湖“三大”之一,通天教主天乙子,忖道:他此来多半是友非敌,还剑入鞘,抱拳道:“街上不是说话之地,道长请进,容晚辈拜见。” 天乙子微一颌首,与华云龙并肩走入大门,无尘道长师兄弟及宫氏姊妹、郝老爹,贾少媛随之而入。 入厅,几人叙礼坐下,天乙子执意不肯自居前辈,华云龙只得按常礼见了,分宾主坐下,无尘道人师兄弟,却侍随天乙子身后。 坐定,天乙子喟然道:“贫道曾令小标转告,已无出山之心,却又出尔反尔,华公子或许以为贫道胸襟诡诈,竟图再兴风波?”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晚辈岂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呵呵笑道:“老杂毛不必口是心非,老夫就不信你真已洗心革面,居然不思东山再起,逐鹿江湖了。” 话声中,屏后走出丁如山与侯稼轩。 天乙子起身微一稽首,笑道:“碰上当年旧相识,贫道纵怀坏心,也是难以施展。” 丁如山、侯稼轩二人,都是通天教之敌,二人确是有些对天乙子放心不下,故闻讯立刻赶至。 天乙子待二人相继入座,道:“‘神虺噬心’控制了一批高手,华公子知道与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晚辈即身受过‘神虺噬心’之苦。” 天乙子闻言一楞,两道锐利的目光,在华云龙面上一扫,喜道:“华公子未受制虺毒之徽,看来令堂必能解得‘神虺噬心’之毒了?” 华云龙垣然道:“家母令家兄传言,谓是犹无把握,晚辈仅因机缘凑巧,得将虺毒逼入‘经外寄穴’慢慢炼化而已。” 天乙子面呈失望之色,道:“令堂尽传‘九毒仙姬’之衣钵,若亦无法,天下大概也无人解得了。”—— xmwjw扫描,bbmm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争霸天下 华云龙接口道:“但这已是七八月前事,而今家母或已寻出克制之方,即或犹未,晚辈携有灵药,可解虺毒。” 天乙子如释重负,道:“既有灵药,贫道可以无虑了。” 华云龙暗暗想道:“以他修为,竟然忧喜显形于色,对此事之看重可知,莫不是为了那批中毒高手?” 只见天乙子沉吟半晌,忽然说道:“华公子可信得过贫道?” 华云龙怔了一怔,道:“道长之言何故?” 天乙子脸色肃穆,道:“通天教昔年所行所为,那真是人僧鬼厌,大伤天理,三十年前,’北冥会’上,贫道又曾手创华公子先人,虽蒙令尊大度,赐予一条生路,唉!贫道中夜思维,自觉罪不容诛……” 他缓缓说来,感慨万干,那痛悔之心,丝毫不加以掩饰,谁也不料,当年的一大魔头,竟会忏悔如此。 华云龙肃容道:“过去的事,道长也别提了。” 微微一顿,恍然道:“道长敢是为了晚辈未正面答覆之故,其实,晚辈岂有信不过之理。” 天乙子赧然一笑,道:“是贫道多心了。”面容一整,道:“华公子既信得过贫道,贫道也就直说了,可否请华公子带着灵药,随贫道去救那批中毒高手?” 此言一出,宫氏姊妹与贾少媛不觉得什么,只感这位当年的通天教主,不若传闻之恶而已,丁如山及侯稼轩,却不禁愕然,对望一眼,面上皆有踌躇之色,只觉得天乙子居然会有救人为心,实是不可思议,二人都恐他口蜜腹剑,骗了华云龙前往,半途害人夺宝。 丁如山忽道:“那批被制高手中,有何等人物,竟令道长如此看重?” 侯稼轩、丁如山心头之疑,天乙子何鲜人物,焉能不晓,淡淡一笑,道:“以贫道所知,即有沅洲卫家的掌门人一‘三狻猊’詹见隆等,虽勉强可称一流高手,贫道还不介意,只是贫道发觉,其中竟有一人,武功犹在贫道之上。”。 厅中人人动容,要知天乙子当年与神旗帮主白啸天,风云会首任玄,三分天下,武功已是当世有数高手,二次复出,虽未必即是东郭寿,及九阴教主之敌,也必益为高明,魔教竟控制有这等高手,那确是骇人听闻之事! 华云龙暗暗想道:“莫不是蔡伯父,唯有他武圣后人,方能身负这高武功。”转念之下,问道:“道长,那人长相如何?” 天乙子道:“贫道去时,那人似彼囚许久,发须纠结,长及地面,面貌难以看清,只是须发黑泽,口音也似壮年。” 华云龙暗忖,看年纪与蔡伯父相似。 他虽不知蔡元浩年龄,但由宣文娴估计,当仅中年。 天乙子见他久不开口,叹道:“华公子或以为贫道过甚其辞……” 华云龙急忙截口道:“道长万勿误会,晚辈原思将丹药托付道长,现在看来,非亲自走一趟不可,只不知东郭寿将那批高手囚于何处?” 天乙子道:“那地方在桐城左近,属于潜山山区。”华云龙讶然道:“毋怪我二探东郭寿所居的曾氏废园,察不出半点踪迹,原来东郭寿将那批人藏在潜山。” 忽听候稼轩道:“老夫也去。” 华云龙剑眉一蹙,转面说道:“侯伯伯,神旗帮属下,正由你统率,对抗三教,正仗这支主力,安可轻易走动。” 只听丁如山冷冷说道:“老夫孤家寡人,一无牵卦,陪你走一趟。” 华云龙摇头道:“我方高人,多靠前辈连络,老前辈庶务实繁。” 丁如山哼了一声,道:“身系大局,又如何可任意走动?” 要知华云龙纵然时时刁钻古怪,那品魏武功,长辈虽有外装严厉的,那心中仍同是喜爱,正是侠义道中,天之骄子,让他陪一个恶名籍甚的人,长行千里,那准也难以放心。 华云龙笑道:“丁老前辈大抬举晚辈了,放着偌多高人,少晚辈一人,何关轻重?” 暗中却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的功夫,道:“天乙子回心向善,咱们不该处处存有疑心,激恼了天乙子,投向敌方,那就追悔莫及了,况晚辈也非易与,天乙子想要加害,又岂能得逞?” 丁如山,侯稼轩、不由默然,二人虽虑及天乙子包藏祸心,对华云龙的武功机智,倒也放心得下。 华云龙振衣而起,道:“事不宜迟,道长且休歇片刻,待酉时天色已昏,乘黑出城。” 转面朝贾少媛及宫氏姊妹,道:“此事必须出其不意始可,行踪须密,愈少人知愈好,这样五七日内,东郭寿或犹难料我们去向。” 贾少媛想了一想,道:“既是这样,不如我先一步将马带至城外僻处,宿县、虑州、怀远,均有本分坛,可以换马,乘马虽然慢些,放辔疾驰,也不致慢到那里,况且路上时有遭人攻袭之虞,保持体力,实属必要。” 华云龙暗赞她心思缜密,颔首道:“就这样吧!” 天乙子望了贾少媛一眼,面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小姑娘,顾鸾音是你的什么人?” 贾少媛芳心一惊,暗道:好利的眼睛,真不愧昔年江湖三大魁首之一。情知在这等高手前,势难隐瞒,镇定如恒,盈盈一礼,道:“家师方紫玉,晚辈贾少媛见过前辈。” 天乙子目光炯炯,道:“顾鸾音现在何处,你必知晓了?” 贾少媛媚笑如花,道:“晚辈大胆说一句,前辈虽称遁世已久,依旧尘心未尽,芥蒂难消,既是如此,不妨在晚辈身上报复一二。” 天乙子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朝华云龙、丁如山、侯稼轩一稽首,道:“贫道失态,教诸位见笑了。” 华云龙笑道:“这也是人情之常。” 天乙子摇一摇头,面庞一转,朝贾少媛道:“小姑娘好犀利的口舌,确然,贫道孽障深重,尘心未法,然亦焉能为难小辈,况华大侠既能予贫道自新之路,贫道若再记前仇,也真无以为人了。” 一语及此,吁嗟半晌,始道:“请你转告玉鼎夫人,昔日小怨,一笔勾消了。” 语毕,不再说话,径自端坐椅上,瞑目不语。 丁如山与侯稼轩,见他语出真诚,疑心消释不少。 只因当年“玉鼎夫人”顾鸾音,奉九阴教主之命,投入通天教卧底,命方紫玉改装易容,制住任玄之子,盗得金剑,引起三派裂痕,建醮大会,天乙子遍埋作药于子午谷中,准备争战不利,即点燃炸药,炸死群雄,亦为“玉鼎夫人”破坏,这份仇怨,非同小可,天乙子若能释然,则悔改自可征信。 薄暮,天色方昏,华云龙及天己子,已施展轻功,奔至城南约定地点,贾少媛与郝老爹,已备马候着,鞍畔挂有水壶、粮袋,准备周到。 二人道谢一声,翻身上鞍,策马绝尘而去。 二人一路南行,拣的都是隐僻无人之路,经过不少农村,并没碰上江湖人物。 第三日傍晚,二人巳赶到了卢州府外,至倩女教分坛换了坐骑,二人并不住城内,却在城外一家荒村野店歇下。 这家野店兼售酒饭,规模极小,不过四五张桌子,二人选了一个隐僻坐落,叫来饭菜。 正吃食间,华云龙忽听天乙子以练气传音说道:“华公子,你可见那两个刚入店的人?” 华云龙略一凝神,巳听山有二人走入店中,步声轻微,显为高手。他背对店门,当下目光微转,只见二名年逾古稀的老者,进入店内。 右手一人,目带紫梭,双颧高耸,益显得颊肉下陷,头挽道髻,却穿着素袍。 左边那一人,左颊一道深疤,由额及腭,连双眼深陷黑洞洞的眼眶,望去极为恐怖。 华云龙见了左面那人,心头一震,暗道:那玄冥教的”紫霞子”,所言那暗害司马叔爷一干人中,有一形容正似这等形状。忍个往传音问道:“此二人,何等来历?” 天乙子低着佯作嚼食,传音说道:“这二人论来,都与尊府有一段仇恨,左方那人,叫’碎心手’魏奕丰,颊上那一剑,是北溟会上,被令祖一剑斩成的。”顿了一顿道:“魏奕丰的‘碎心手’虽然厉害,贫道犹可赢他。右边那人,武功恐犹在贫道之上。” 华云龙霍然一惊,暗忖:这些老魔,一个个都出来了,实在棘手之极! 但听天乙子接道:“那人名叫龚浩,出现武林,为时甚短,故武功虽高,知者不多,当年与令祖三战三败,即隐遁江湖,不知所踪了。” 说话中,那龚浩与“碎心手”魏奕丰,业巳在店口一张桌子坐下。 由于华云龙与天乙子,所坐在阴暗座落,低首吃食,随身兵器,为隐蔽形迹,藏于衣内,乍观不易看出,龚浩及“碎心手”魏奕丰,也未料在这荒村野店,竟遇有高手,随目一瞥,未察出二人。 那店小二见魏奕丰貌相可怖,心怀畏惧,不敢怠慢,急忙跑上,陪笑道:“二位爷台,不知想吃些什么?” 龚浩与“碎心手”魏奕丰,虽是二大魔头,对平常小民,倒是未显狞恶,魏奕丰漠然道:“有什么便来什么,不必罗嗦。” 那店小二松了一口气,急忙哈腰退下,搬上酒菜。 过了片刻,忽听那“碎心手”魏奕丰道:“龚兄以为任玄所说如何?” 只听龚浩漠然道:“任老儿对那华天虹,畏惧太深,首鼠两端,但欲坐视成败,实非善策。” 天乙子暗暗传音道:“任老儿野心未死,竟欲重起炉灶,争霸天下,实堪浩叹!” 龚浩微微一笑,未及答话,但听魏奕丰又道:“任玄固然暮气已重,然而今华家势力,确属浩大,玄冥教、九阴教与星宿派十人,纵然联手,也未必准能抗拒,待他们两败俱伤,我等从中崛起,未始不是善策。” 那龚浩淡淡说道:“也不尽然,九阴教就曾借侠义道与通天教、神旗帮、风云会相争互弱之际,脱颖而出,这事可一而不可再,他们双方岂能不备,况九阴教终是败在华天虹手底。” “碎心手”魏奕丰道:“这般讲来,咱们干脆不出江湖也罢。” 龚浩冷冷说道:“这也未必,计谋是人想出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焉能没没无闻。” 华云龙暗暗忖道:都是些不干寂寞之辈。 只听“碎心手”魏奕丰瞿然道:“龚兄必有良策,请闻其详。” 天乙子、华云龙不觉倾耳细聆,若预知这人的阴谋,则荡平之时,自可少费不少心力。 只听龚浩哂然道:“此是何地,魏兄因何糊涂至此,隔墙有耳,安能商量大计?” 话声中,眼内紫棱暴盛,目光灼灼,陡然扫过华云龙、天乙子这方。 华云龙情知对方已然警觉,微微一笑,双掌按桌,徐徐起身,却朝天乙子促声传音道: “道长几招内可以擒下那姓魏的?” 天乙子闻言,巳知华云龙欲邀斗龚浩,道:“贫道并无生擒把握,救人要紧,你先走,贫道挡他们一阵,随后即至。” 抱袖一拂,站了起来。 “碎心手”魏奕丰亦已察觉二人,阴恻侧一声低笑,右臂微抬,龚浩却若无其事’按住魏奕丰右臂,朝天三子与华云龙道:“两位朋友,拖延时间对你等并无好处,何不爽快些。 那位穿道袍的朋友,可否亮一亮相?” 天乙子匆匆传声道:“华公子请先勿透露身份,贫道先虚辞搪塞,若掩饰不住,再动手不迟。”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两人并非易与,动上了手,不是一时半刻解决得了,耽误了救人大事,实是不智。 他并非逞强之辈,转念之下,点一点头。 天乙子无暇多说,转过身子,哈哈一笑,道:“龚兄、魏兄,许久不见,还记得贫道?” “碎心手”魏奕丰独目一睁,道:“原来是通天教主,想不到竟在这荒村野店相逢,哈哈!道兄这二十年隐于何处?” 天乙子心头暗喜,道:“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倒是听魏兄与龚兄之言,似欲重振雄风,不禁心痒难搔,愿附骥尾,只是但凭龚兄、魏兄,力量未免太弱。” 当年三大声威,固是贩夫走卒,无不知晓,二十余年太平,却已淡忘子一般人心中,二人谈话,并未引起那些店中食客注意。 “碎心手”魏奕丰闻言大喜,道:“若得道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顿了一顿,笑道:“不瞒道见,龚兄与我联系了……” 忽听龚浩截口道:“魏兄且慢!” 魏奕丰愕然住口,龚浩目光一转,投向华云龙,冷冷说道:“道兄同行之人是谁?” 华云龙见龚浩始终不形喜怒,直至此刻,仍端坐未动,心中一栗,暗道:此人果然非同小可!心念一转,觉得自己若一言不发,反惹人疑心,也不愿任由天己子替自己捏造姓名身份,当下敞声一笑,道:“尊驾欲知在下是何许人,不妨手底见分晓。”言外之意,是向龚浩挑战。 天乙子霜眉一皱,忖道:究竟是少年心性,你当龚浩是好惹的? 只见龚浩目中紫棱一闪,道:“年轻人自是气盛,让老夫伸量伸量,看你究竟够不够格?” 华云龙含笑道:“请。” 龚浩浓眉微掀,冷冷一笑,双手一指,两盏酒一先一后,如有人托着般,缓缓飞向华云龙。其详。” 天乙子、华云龙不觉倾耳细聆,若预知这人的阴谋,则荡平之时,自可少费不少心力。 只听龚浩哂然道:“此是何地,魏兄因何糊涂至此,隔墙有耳,安能商量大计?” 话声中,眼内紫棱暴盛,目光灼灼,陡然扫过华云龙、天乙子这方。 华云龙情知对方已然警觉,微微一笑,双掌按桌,徐徐起身,却朝天乙子促声传音道: “道长几招内可以擒下那姓魏的?” 天乙子闻言,巳知华云龙欲邀斗龚浩,道:“贫道并无生擒把握,救人要紧,你先走,贫道挡他们一阵,随后即至。” 抱袖一拂,站了起来。 “碎心手”魏奕丰亦已察觉二人,阴恻侧一声低笑,右臂微抬,龚浩却若无其事’按住魏奕丰右臂,朝天三子与华云龙道:“两位朋友,拖延时间对你等并无好处,何不爽快些。 那位穿道袍的朋友,可否亮一亮相?” 天乙子匆匆传声道:“华公子请先勿透露身份,贫道先虚辞搪塞,若掩饰不住,再动手不迟。”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两人并非易与,动上了手,不是一时半刻解决得了,耽误了救人大事,实是不智。 他并非逞强之辈,转念之下,点一点头。 天乙子无暇多说,转过身子,哈哈一笑,道:“龚兄、魏兄,许久不见,还记得贫道?” “碎心手”魏奕丰独目一睁,道:“原来是通天教主,想不到竟在这荒村野店相逢,哈哈!道兄这二十年隐于何处?” 天乙子心头暗喜,道:“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倒是听魏兄与龚兄之言,似欲重振雄风,不禁心痒难搔,愿附骥尾,只是但凭龚兄、魏兄,力量未免太弱。” 当年三大声威,固是贩夫走卒,无不知晓,二十余年太平,却已淡忘子一般人心中,二人谈话,并未引起那些店中食客注意。 “碎心手”魏奕丰闻言大喜,道:“若得道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顿了一顿,笑道:“不瞒道见,龚兄与我联系了……” 忽听龚浩截口道:“魏兄且慢!” 魏奕丰愕然住口,龚浩目光一转,投向华云龙,冷冷说道:“道兄同行之人是谁?” 华云龙见龚浩始终不形喜怒,直至此刻,仍端坐未动,心中一栗,暗道:此人果然非同小可!心念一转,觉得自己若一言不发,反惹人疑心,也不愿任由天己子替自己捏造姓名身份,当下敞声一笑,道:“尊驾欲知在下是何许人,不妨手底见分晓。”言外之意,是向龚浩挑战。 天乙子霜眉一皱,忖道:究竟是少年心性,你当龚浩是好惹的? 只见龚浩目中紫棱一闪,道:“年轻人自是气盛,让老夫伸量伸量,看你究竟够不够格?” 华云龙含笑道:“请。” 龚浩浓眉微掀,冷冷一笑,双手一指,两盏酒一先一后,如有人托着般,缓缓飞向华云龙。 满店食客见状,惊疑不巳,刹那鸦雀无声,皆举目注视那两盏酒,张目瞪目,看来十分可笑。 只见那两盏越过二张桌子,距华云龙五六尺,在后的一盏酒蓦然呼地一声,加速追上前面一盏酒,若容两盏酒碰上,那怕不盏碎酒泼,洒华云龙一身。 华云龙早看出龚浩用的是“鸳鸯双飞”的手法,他决心一显颜色,猛然鼓气一吹,只见居后的那盏酒,如遭大力所击,突地化成一条白练,飕地一声,飞出店门,不见踪影。 余下那盏酒,他袖袍一拂,即安安稳稳地落在桌上,滴酒不泼。 那店中食客,固是目瞪口呆,魏奕丰亦惊“噫!”出声,龚浩目中精光暴涨,即天乙子,也来料及华云龙有这等功力。 只听华云龙从容道:“尊驾既已伸量过,在下不才,也想试试尊驾神功绝艺。”不待龚浩答话,拈指挟起一个空碟,抛向龚浩。 那空碟蕴藏真力,打着盘旋,电掣而至,龚浩岂看在眼里,曲指一弹,一缕劲风,恰中碟子中央,他拿捏好力道,欲将碟子弹回,顺便一施手脚,挽回一些面子。 讵料,华云龙已在碟上作过手脚,那碟子一受外力,“波!”的一响,化成数十碎片,若倾盆暴雨,密密麻麻罩住龚浩全身,连魏奕丰亦遭波及,呼啸击去。 眼看龚浩再难躲过,只见他袍袖向上一卷,那些碎片,忽然方向一变,若长鲸吸水,万蜂归巢,尽皆投入龚浩左手大袖之中。 只是那些碟于碎片,块块均凝有华云龙真力,仓卒中,龚浩竟未曾收尽,仍有一块击中他右肩。 他功力深厚,那块碎碟仅穿透衣袖,并未伤他分毫,但以他身份,失手后辈,却是大失面子的事。 只见龚浩霍然起立,施袖往桌上一垂,碎片哗啦满桌。紫棱暴现,眼露杀机。 天乙子与华云龙防他恼羞成怒,暴下杀手,力贯双掌。蓄势待敌。 “碎心手”魏奕丰闪过碎片,道:“道兄好高的武功啊!姓魏的不自量力,想讨教一二。” 忽听龚浩道:“魏兄,是我失手,找场也当由兄弟自己,请魏兄切勿插手。” 魏奕丰一怔,止住脚步,道:“既然如此,兄弟旁观。” 这时,那些商贾模样的食客,也看出杀机隐伏,只是龚、魏二人坐位却在店门,他们可无胆穿过二人身旁,一个个暗暗叫苦,都挤到壁角。 华云龙朝太乙子一打眼色,转过面庞,道:“龚浩,你若必欲一决雌雄,咱们至村外动手,别伤及无辜的人。” 龚浩全身衣袍,无风自动,显然巳是怒极,只是忽又恢复平静,道:“今日老夫认栽,以后哪里见到哪里算,阁下姓名,届时一并请教。”转面道:“魏兄,走!”大袖一拂,转身走出店外。 “碎心手”魏奕丰怔了一怔,瞥了华云龙及天乙子一眼,嘿嘿冷笑一声,随手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按,幌身追去。 本来一触即发的恶战,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弭,那些食客大大松了一口气。华云龙却对龚浩那认败服输,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暗暗佩服。 只是从此一来,二人不愿再留一宿,当下结了帐,命店伙将马牵出。 却见掌柜的满头大汗,在撬那块被魏奕丰压入木桌的银子,半天挖它不出,华云龙微微一笑,行过之际,随手一按桌角,暗运内力,那锭银子倏地跳出,反骇得那掌柜的连退三步。 走出店门,二人翻身上马,疾驰一阵,已出庐州地界,忽听天乙子哈哈笑道:“龚老儿一生狂妄,却连番吃瘪于华公子祖孙二代,让他自已知道了,不知作何想法?” 华云龙摇头道:“龚浩今夜纯是大意之故,单看他那一手收暗器的手法,武功之高,可见一斑,晚辈怕非其敌。” 天乙子略一沉吟,道:“华公子与贫道那一搏战,大概未尽全力吧?”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道长又何曾用了全力。” 顿了一顿,道:“看龚浩与魏奕丰临去神色,连道长也恨上了,道长日后见面,可要留心一二。” 天乙子傲然道:“贫道还不致怕了他们,一对一,龚浩不敢说,姓魏的走不过贫道百招,纵然联手,贫道也走得了。” 华云龙忽然问道:“道长可知,敝司马叔爷生前,与那龚浩或魏奕丰,有何深仇大恨?” 天乙子吟哦半晌,道:“司马大侠平生手刃黑道人物,不计其数,算得侠义道中杀孽最盛的一位,一个人难免有三朋四友,说不定无意中,结上了仇怨,也是有的。” 语音微顿,道:“华公子莫非怀疑司马大侠是死于龚、魏等人之手?” 华云龙颔首道:“谷世表将凶手之责,推得干干净净,晚辈虽不予置信,却也得明白查出,以使司马叔爷之女亲自报仇。” 天乙子道:“司马姑娘的孝心,自当如此,否则也无以慰司马大侠夫妇在天之灵。” 华云龙道:“看来只有下次遇见龚浩,当面问明,想他们自负一代高手,不该打诓,若是否认,他们中总有是凶手的,再加细察,不难侦出。” 天乙子道:“此事终有水落石出之日,或许贫道其时已身归黄泉,先预祝司马姑娘报仇雪恨,光大家风。” 华云龙肃容道:“晚辈代琼姑娘谢过了。” 抬头一望天色,道:“龚浩、魏奕丰似与三教无关,且未识出晚辈身份,但也不可不防,不如趁夜赶路,入山略憩,即行救人,道长以为如何?” 天乙子道:“一切均由华公子做主,贫道并无意见。” 华云龙知他心念父亲之德,想在己身报答,故而如此,当下不再多说,一挟马腹,放辔疾驰。 夜分,二人已人山中,两匹马跑了百多里路,早已口吐白沫,气喘难行,二人于是解下鞍鞯,任之卧息,施展轻功,奔入山中。 天乙子居先领路,华云龙随后跟从,途中,他并未询问天乙子,东郭寿将那批中原武林高手囚禁之处,天乙子对他这份推心置腹的胸怀,暗暗心感。 两人翻山越岭,直至天色微明,始来至一座峰头,天乙于朝下方的山谷一指,道:“那批高手,即被囚此谷。” 华云龙探头打量,只见峰下幽谷,略成葫芦之状,中间广阔,两端谷口却极窄隘,设着高达五丈的木栅,谷中每隔一段距离,亦设有栅墙,一数竟多达四道,栅上可见一些杏黄衣袍的魔教弟子,往来巡逻,中心一带,靠对峰峭壁之下,可见一片屋宇。 他匆匆一瞥,转面道:“看来监守十分严密,道长上次是如何进去的?” 天乙子道:“贫道前番是跟踪一队出山购置食物的魔教弟子,发现此谷,那群魔教弟子归谷正在深夜,贫道藏身一匹驮货健骡淌入。” 华云龙问道:“那批高手禁于谷中何处?” 天乙子一指那连绵房舍,道:“在那片屋宇后,有洞窟深入山腹,那批高手即被困其中,洞中只二道关口。” 华云龙借着曙色仔细观察,他目力远逾常人,却不见洞口,知是被屋舍遮住,暗道: “看他们重重防守,想入洞救人而不惊动一人,那是千难万难了。” 但听天乙子道:“贫道上次偷入洞中,实是微幸不过的事,只是仍在第二道关口被发觉,一场恶战之下,险险不能脱身。”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道长既曾现了形迹,东郭寿还会将人藏于此处么?” 天乙子沉吟片刻,道:“贫道是料经营此谷,非一朝一夕可成,东郭寿或不肯一见敌踪,便轻易放弃,唉!若是东部寿已将人移走,空跑一趟事小,延误时机,则是贫道之罪了。” 华云龙道:“道长何需自责,纵然扑空,亦是命当如此,要怨只能怨东郭寿狡猾。”他俯首向下,又了望了全谷一遍,道:“不知谷中留有什么高手?” 天乙子道:“纵有高手,凭你我二人之力,也足够应付,所惧者,魔教之人自知不敌,将穴窟石门闭上,负隅顽抗,则有些麻烦,甚至杀害被困高手……” 说到此处,倏地住口。华云龙也听见声音,低声道:“避一避。” 天乙子点一点头,两人原式不变,一按地面,华云龙翻身登上一株茂密黄檀枝上,天乙子也藏身在一株松树中。 过了片刻,只见两名头挽道髻,身着杏黄色及膝大褂的中年道人,由二人适时窥探处行过,一边低声谈论。 华云龙见那两人目光炯炯,功力显然不弱,暗暗想道;巡山的居然已是这般高手,守洞的可想而知,此事实在棘手……。 转念之下,凝神听去,只听那走在左手的魔教弟子道:“周师兄,小弟看掌门师等也太谨慎过度了,大师伯既巳出关,又与其他三教联盟,席卷中原,易若反掌,何惧他一个华天虹。” 忽听那周师兄沉声道:“袁师弟没有参加九曲掘宝,不知那华天虹……” 似是觉得如此一说,未免长他人的威风,改口道:“华家这二十年来,已在江湖上树立根深蒂固的势力,就凭那华天虹的儿子,在徐州略一招呼,就有那么多人肯替他卖命;焉能不小心谨慎。” 那袁师弟也似有所感,道:“在金陵遇见那个老和尚,那身武功,高得出奇,连大师伯也落了下风,那个蔡元浩偏偏迄今不肯屈服,若与华家联了手,那更难斗了。” 华云龙听他们谈起蔡元浩,更是注意。但听那周师兄冷冷道:“那也不见得,只待‘毒龙丸’炼成,嘿!嘿!那可有得瞧了。” 那袁师弟道:“周师兄,那‘毒龙丸’真有那般效力?” 那周师兄傲然一笑,道:‘祖师爷传下来的秘方,岂能有错,让那般冥顽不灵的人服下,包管奉命难道。” 华云龙闻言大骇,几乎忍不住要制住二人,动手逼问,忍了又忍,终认时机不宜,强自捺住。 那两名魔教弟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山角。 华云龙凝神四搜,直至断定周围十丈外,并无人隐伏,才低低招呼了天乙子一声,纵下树来。 天乙子跃至华云龙身旁,华云龙迫不及待问道:“道长可知‘毒龙丸’究是何物?” 天乙子面色凝重,道:“闻所未闻’只是听那两人口气,乃是迷魂药物,说来惭愧,当年本教亦擅于配制……” 华云龙截口道:“这样说来,并不稀罕。” 天乙子笑道:“华公子有所不知,迷药种类繁多,普通迷药,固可蔽人神智,但对功臻化境的高手,却是无所施其技,且中迷药者,行动迟钝,全无自主,等于废人一个。” 华云龙若有所悟,道:“若是有一种迷药,既能蔽人神智,使人唯命是从,而又不损及武功……” 天乙子接口道:“贫道所惧的,那‘毒龙丸’真是这种药物。” 华云龙忧心如焚,道:“若让他们炼成,武林苍生,岂有噍类,必须趁早设法毁去。” 天乙子面有忧色,道:“却不知炼制在于何处,只有擒人逼问了。”顿了一顿,接道: “好在咱们今天就将人救出,东郭寿纵欲对那批高手不利,也是措手不及。” 华云龙忽然心头一动,暗道:“余伯父被掳,莫非就是为了炼药,但以余伯父之耿介,岂肯为彼等炼制这等毒物,不过,数月前那玄冥教徒至余伯父家中窃取一瓶不知何物的乳状物,不是余伯父告知藏处,任谁也找不到,莫不成竟会与那些魔头妥协了?钟山山谷所探听的四目天蜈等,或亦配制毒龙丸药材…” 他思忖不已,忽听天乙子道:“华公子,而今天色大亮,不宜救人,咱们先行调息,恢复精神,待天色昏暗,再开始行动如何?” 华云龙收回遐思,一望四周,见天色明亮,谷中无物掩蔽,在白日想神不知,鬼不觉欺入谷内,已属难能,更别说摸进囚人之洞,连站在此地,亦恐为人瞥见,当下微一颌首,与天乙子越过峰岭,寻了一个高敞干燥的洞穴,各自练功养息,静待天黑。 丑未申初,二人相继收功而起,由天乙子将前次入洞所遇,又计议如何淌人,拯人及拟定退路。 幽谷峭壁,最低也高达四五十丈,中央一代的,更及六七十丈,寻常高手,瞻之胆颤,却难不住华云龙,但为防万一,他们仍结了一条长达六十余丈的山藤,悬于峭壁,空着下面五六丈一截,以免为巡谷之人察出。 壁势险峭,寸草不生,尚幸今夜乌云蔽月,二人猱身援藤而下,降及终端,华云龙才待踊身跃下,忽听身下二丈处,隐隐传来微响,心中暗道:“好险!原来壁下还有人藏身。略一察看,巳摸清壁下伏桩位置。 他朝在上的天乙子一挥手,身形斜纵,落在三丈远,恰是二处伏桩死角。 但听背后风声飒然,知是天乙子已随后纵落。 这谷中虽是戒备森严,明桩暗桩处处,只是别说华云龙机智绝伦,那天乙子更是当年一教之主,江湖门道,精熟无比,如入无人之境,片刻工夫。巳来至那囚洞之前。 只见崖壁之下,一个石门封闭的圆洞,那座石门,右边开了一个半尺方圆小穴,看来又厚又重,洞前,一排石屋,屋角悬挂着羊角风灯,照得洞口方圆数丈空地,异常明亮,不少魔教弟子,执刃巡逻,看那情形,连蝗虫也难飞入。 华云龙正在筹思对策,耳中忽然响起天乙子细若蚊蚋的话声,道:“贫道即在他方弄出声响,华公子请立刻开始行动,必要时,也只有拚着惊动谷中之人,制住守洞者。” 华云龙点了点头,暗忖,也只有用这调虎离山之计。 但听左侧百余步,一声轻响,似是石头落地之声,他才待掠至石屋。 蓦地,一声苍劲的哈哈大笑响起,只听东郭寿的声音道:“华炀,你不料千里奔波,竟是自投罗网吧?天乙子,老夫要多谢你将姓华的领来了。” 华云龙惊怒交集,暗道:“东郭寿如何得知自已星夜赶来的讯息,竟候在这里?难道真是天乙子骗了自已? 他心念电转,扬声道:“东郭寿,挑拨之语,何必多说,华某既入你算中,为何不速速现身?” 只听东郭寿喝道:“举火!” 只见四周屋宇哄然应声,忽然火光一闪,洞口周围空地,顿时明若白昼,纤微难遁。 华云龙游目四顾,但见天乙子站在七八丈外,面有惶惑之色,四周屋顶,站满了魔教弟子,手执火炬。 正中是腰围紫燕苍龙带的东郭寿,两旁分立腰围银龙的令狐祺、令狐佑兄弟,呼延恭,以及房隆。 天乙子喟然一叹,突然拔出背后宝剑,向华云龙道:“华公子,贫道无以自解了,唯有……” 忽听东郭寿笑道:“道兄何必再瞒华家小儿,兄弟决定让华家小儿公平搏战而死,偷袭之举……” 天乙子怒涌如山,截口喝道:“住口!” 东部寿佯为讶异,道:“兄弟既已说出道兄身份,道兄何苦再装做下去?” 天乙子气愤填膺,恨不得扑上前去拚命,心中痛悔,为平生所未有,这次邀华云龙拯救陷身星宿派的高手,焉知是计,偏自己往昔恶名在外,连解释都无由说起。 忽听华云龙沉声说道:“晚辈信得过道长,东郭寿离间之言,何必听他,请道长沉下气来应敌。” 他淡淡数语,天乙子闻言,胸中不由一畅,暗道:“华家后人,肝胆照人,贫道虽为之死,可以无憾,他本欲以死明志,这时也改变主意,愿拼死护着华云龙脱身。 华云龙行若无事,双目一掠,朝东郭寿道:“华某尚未就缚,教主未免得意得太早了些。” 清音一顿,道:“令华某诧异的,教主如何得知在下必来?” 东郭寿见他在这步田地,脱身难比登天,依然从容不迫,稳若泰山,不由暗暗心折,怜才之心,也油然而起,当下得意之色一敛,拂须一笑,道:“这要感谢通天教主了。” 华云龙冷冷一笑,道:“教主一再挑波,三岁小儿亦欺他不得,未免自失身份。” 东郭寿暗骂:臭小子,看你的舌能再利几时?将手一挥与令狐兄弟、呼延恭、房隆,跳下屋顶,余下魔教弟子,依然包围四面。 下了屋顶,东郭寿却朝天乙子笑道:“眼下形势异常显明,道兄如与兄弟共图鸿酞,固然欢迎之极,纵然不顾,也任由道兄远走高飞,道见何必与华家小儿一起?” 天乙子毅然摇头,从容道:“贫道与华公子,义共生死。” 忽听房隆狞声道:“小杂种,你倒能推赤心于人腹,哼!这大概是华家骗人效死之手段。” 天乙子目光一转,冷冷望了房隆一眼。 东郭寿见他的动态,知再劝也是白费口舌,面庞一转,朝华云龙笑道:“华天虹技压天卜,老夫对他却不甚心服,你年纪轻轻居然能令当年的通天教主,倾心卖命,老夫倒有些敬佩。” 华云龙将手一拱,淡然道:“在下弩钝顽劣,重增父母之忧而已,东郭教主谬奖了。” 东郭寿傲然笑道:“华炀,今日之势,你自度如何?”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今日华某想要生还,固是难之又难不过,教主弟子,必是死伤惨重,师弟们也少不得有一两位,陪着华某上天堂或下地狱了。” 呼延恭见他处于如此险恶情况,仍谈笑自若,心怀不忿,嘿嘿一笑,道:“华家小儿,这番可无那白衣小子救你了,有什么遗言?趁早留下,老夫看在你将死的份上,不妨代你办到。” 他迄今犹未察明,那白衣书生宣威,即蔡薇薇扮成。 华云龙在岘山被呼延恭暗下虺毒,吃了不少苦头,见他说话,怒火陡起,将手一招,道:“呼延恭,你出来,姓华的但凭拳掌,五十招胜不了你,就任你处置。” 呼延恭受激不住,大踏步走出。 此言一出,东郭寿却心中大喜,忖道:“想活捉华家小儿,困难之极,毙了他是万分不得已之事,若可擒下他,嘿!嘿!那时天乙老道,也只得俯首就范,不费吹灰之刀,捉住两名绝顶高手,自是大妙之事。 想到这里,他唯恐华云龙翻悔,扬声说道:“华炀,你若五十招胜得老夫师弟,老夫任你出谷。” 华云龙断然道:“咱们一言为定,五十招内不胜,我束手就缚。” 呼延恭心头震怒,冷笑一声,道:“姓华的,你说话可算数?” 华云龙冷冷说道:“华家后人,你几时见说话不算话的?” 东郭寿含笑插口道:“华家的人,一言为定,五师弟不必疑心。” 天乙子却是大为发愁,君子一言,驷马难迫,华云龙若五十招内胜不得呼延恭,为保家声,势必遵守诺言,事情若至那等境地,自己再拚,也成毫无意义了。 他心中暗暗忧虑,但数日以来,却知华云龙貌若轻佻。行实稳重,没有七八分把握,不至出此下策。 魔教之人,却人人以为华云龙必输。 要知那呼延恭,既是东郭寿的师弟,武功自非凡响,连东郭寿也自忖五十招内难以取胜,何况华家剑法,天下无双,华云龙却舍长用短,最重要的,半年前,岘山一战,华云龙虽在百招之上,险胜呼延恭一指,论真实功力,当在伯仲之间,这七八月,华云龙进境再快,不信一至于此。 东郭寿老奸巨滑,见华云龙坦然之态,暗暗忖道:“这小子再愚昧,也不至自取败亡,莫非真有把握。”转念下,又觉得华云龙是已至绝路,挺而走险罢了。 呼延恭早忍不住华云龙那轻貌之言,这时,震声狂笑,道:“华老二,老夫可要看看你近来练成什么绝艺?”挫步欺身,一拳击去。 华云龙猛一闪身,一掌砍向敌腕,飞起一腿,迳踢呼延恭丹田,冷冷说道:“武功是老样子,对你却绰绰有余。” 呼延恭暗暗震怒,身形一闪,转袭华云龙左侧,身随掌进,强打猛攻,华云龙抡掌反击,招招皆是以攻还攻。 连接数招,只听轰的一声,两人接了一掌,华云龙身形一幌,呼延恭却连退三步。 魔教之人,齐齐耸然动容,呼延恭更是骇异,不知华云龙功力何以进展奇速。 华云龙冷冷一哼,双肩一幌,探身欺上。 呼延恭心头气馁,却也只有咬牙接招。 忽听东部寿峻声喝道:“师弟紧守门户,沉住气打。” 华云龙暗暗想道:“星宿派旁门左道,东郭寿心性狡诈,纵我五十招胜过呼延恭,未必肯守信……” 他心念连转,已打定主意拚一个是一个,好歹让魔教元气大伤。 这般一想,杀机大炽,意存速战速决,华云龙面寒似冰,掌势倏变疾骤,围绕呼延恭一阵急攻! 他徐州半载,将“天化答记”所载武功,又研练一番。呼延恭招式,皆能洞烛先机。呼延恭连连遇险,骇然大惊。招式一变,单以本门“五鬼阴风爪”和“通臂魔掌”应敌。情势才略形好转。 只听华云龙长笑一声,“蚩尤七解”、“孤云掌法”’蔡家所传“四象化形”掌法,交互施展,奇招展出,穷极变化。 展眼间,呼延恭沉重的喘息声,由猎猎掌风中传出。 当年洛域中,华天虹初会东郭寿,东郭寿就以“天化答记”所得各种绝学,迫得华天虹几无还手之力,而今历史重演,却是颠倒过来。 东郭寿见状,钩起九曲山中,被华天虹逼得以“天化答记”赎命之恨,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他心机深沉,强加隐忍,暗道:“呼延师弟再搪上十来招,也就满五十招了,那时看华家小子有何话说?” 但听华云龙沉声喝道:“呼延恭看你还支持得了几招?” 话声中,左手以奇兵突出之势,疾点呼延恭“期门”穴右手暗藏主力,一掌拍击过去。 呼呼延恭打得满头大汗,忽见他左胯略有一丝空隙,无暇思索,一招“小鬼推磨”,疾攻过去。 忽觉眼前一花,华云龙已不见形影,左肋下一缕劲风,逼体袭至! 呼延恭自知无法避过,拼着换上一根,及手一掌,拍向华云龙右肩。 他那“移穴聚气震撼”大法,固可于间不容发之际,挪移穴道,且能反震敌人所加掌指之力,敌弱则弱,若强益强不过,逢上功力超过自己之记手,则虽仍可以反震,已身亦不免受伤,故试出华云龙功力,他即不敢轻易让华云龙指掌沾身。 此时,迫不得自恃穴道不惧敌人制住,意图两伤,也算扯成平手。 讵料,华云龙自岘山一战后,对他“移穴聚气震撼”大法,费心研讨破解之方,仗着华家的“飞絮功”与“移穴聚气震撼”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以他绝世聪明,渊博家学,竟给他寻出破解之术。 忽听华云龙冷笑道:“我就试试你那不畏指的奇功。” 指将及敌,忽然化点为拂,扫向呼延恭左肩。 呼延恭但觉数缕真气,透体而入,侵入“少阳三焦”、“阳明大肠”的手三阳大脉中,不及转念,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华云龙左手一抄,已将呼延恭挟于肋下。 但见人影一幌,东部寿一掠丈许,五指如钧,霍地朝华云龙抓去。 天乙子怒喝一声,长剑一振,踊身而上。 令狐祺口中一声厉啸,一掌劈向天乙子,令狐佑、房隆,却迟扑华云龙。天乙子冷冷哼了一声,长剑一挺,直向房隆太阳穴点去,招到中途,霍然扫向令狐棋,斗然剑招一改,回削令狐佑。 令狐佑房隆,被逼回身应改,令狐祺也只有匆匆避招,一招三式,阻住三人。 天乙子昔年堂堂一教之主,武功经验,两臻绝顶,这一出手,短时间内,竟逼得星宿海的三名顶尖高手,分身不出。 华云龙猛地扑闪三尺,避过东郭寿一击,怒声道:“住手!” 东郭寿充耳不闻,身形电掣,一拳击去。 华云龙右掌一招“孤云掌法”,啪地一声,硬接了东郭寿一掌,借力飘身丈余,压在胸中翻腾血气,厉声吼道:“东郭寿!你师弟的命不要了?” 东郭寿闻言,只有止住身形,干笑一声,道:“有话好说,请先放下敝师弟。” 华云龙一瞥天乙子,见他在令狐兄弟及房隆围攻下,已岌岌可危,冷冷一笑,道:“教主请先命人停手,再说不迟。” 东郭寿顿了一顿,转面喝道:“住手!” 房隆与令狐兄弟,本欲先合力废了天乙子,闻声不得不收招后退,天乙子身形一掠,与华云龙并肩而立。 华云龙待天乙子站定,始淡然道:“东郭寿,咱们刚刚的说定是作废罗?” 东郭寿淡淡一笑,道:“老夫岂是食言之辈,你尽管走。”他语音微顿,诡笑一声,道:“只是天乙子得留下,他可没包括约定之内。” 华云龙想了一想,果然如此,心中暗道:“老匹夫,好狡猾!” 忽听天乙子道:“华公子请先出谷,贫道随后追上。” 华云龙情知他不过宽慰之辞,魔教高手众多,天乙子单人双剑,如何脱身?不由踌躇无计。 只听东郭寿道:“华云龙意下如何?” 华云龙剑眉微轩,道:“若在下必欲同行同止,教主以为如何?” 东郭寿冷冷一笑,道:“这样是你违背约言,老夫拦阻,理所当然。” 天乙子浩叹一声,道:“公子尽管走,贫道还照顾得自己。” 华云龙暗暗想道:“我若以呼延恭性命要挟,东郭寿怕会不顾师弟而围攻,就是我一人离去,以他狠辣心性,哼!恐怕也会动手,此说不过是诱我入彀。” 他智勇双全,年纪更轻,深明人性鬼域,否则文太君也不敢命他下山探查司马长青命案,肩负万斤重担,心念电转,决定冒险一试。 心念一决,忽以“传音入密”朝天乙子道:“道长紧记,若你逃脱不成,晚辈此命也跟着断送。” 天乙子楞了一楞,华云龙却向东郭寿道:“在下如约行事,只令师弟须至谷口才可释放。” 众人均是一怔,不料他竟出此言,令狐佑哂道:“华家的人,枉称侠义领袖,亦是贪生怕死之辈。” 忽听华云龙喝道:“道长,闯!”身形一闪,已落足屋宇。 天乙子更不怠慢,随之而起。 那批防守四周屋宇的魔教弟子,见状掌指刀剑齐施,袭向华云龙,一时间,掌影蔽天,兵刃如云,喝叱震耳,声势惊人! 华云龙心知略一迟滞,必被东郭寿等追上,那时脱困之机,俱成泡影,月形不停,举起呼延恭的身子,猛地一抡。 那些魔教弟子唯恐伤了呼延恭,迫得撤招后退。 华云龙与天乙子,趁那一刹那之机,倏已脱出包围。 一阵搏战之后,东郭寿、令狐兄弟、房隆之位置,已换成背向石屋,此时,东郭寿认为鱼已入网,根本不介意,讵料,竟予华云龙、天乙子可乘之机。 东郭寿怒发如狂,厉声喝道:“华炀,那里走?” 纵身追上,却反而被埋伏屋上的弟子阻了一阻。 令狐兄弟、房隆,也厉喝追去。 只见华云龙与天乙子,风驰电掣,朝谷口射去。 沿途魔教弟子,纷纷拦截,华云龙后先开道,只举起呼延恭身子挡去,只逼得那班弟子,收招不迭,投鼠忌器,连暗器也不敢施放。 东郭寿怒急心疯,狂呼道:“姓华的,你不要脸?”飞扑过去。 华云龙敞声道:“到了谷口,自然放下令师弟。” 霎时,幽谷之中,魔教弟子纷纷追逐拦阻,喝叱呼啸声乱成一片,人影幌动,兵刃的寒光闪烁。 偏偏东郭寿将亲传弟子,武功较高的,设于洞侧,那些守寨弟子,都是武功较次的,在这等束手束脚情况下,连阻挡二人片刻也难。 展眼间,二人已连越二道木寨,再过二道,即已出谷,那时龙归大海,鸟脱樊笼,东郭寿只有徒呼负负。 他不愧一世枭雄,惊怒间,却按住怒火,厉声大喝道:“本教弟子,火速出手拦阻华家小儿及天乙子贼道,呼延师叔之生死,不必顾忌。” 但听嗤!嗤!连声,星宿派的人,闻东郭寿命令之后,暗器尽皆出手,若狂风骤雨,射向华云龙二人。 华云龙见挟持呼延恭,己无用途,顿将呼延恭软瘫的躯体,往地一抛,扬声笑道:“东郭寿,你们师兄弟间,或许素来不洽,故你罔顾呼延恭生死。”挥掌震飞暗器,飞身上了第三道不栅,喝道:“挡我者死!” 站在寨上的魔教弟子,虽知他厉害,却不敢不拦阻,一人挥刀以“泰山压顶”,猛然劈下,一人横截敌腰。 华云龙右掌疾吐,一招“袭而死之”,击了过去。 那批末代弟子,如何接得住这“蚩尤七解”,两人胸头中掌,顿时喷血而亡。 天乙子长剑一挥,也斩了一名。 百忙中,华云龙抽剑回顾,只见东郭寿在他们一滞之时,已接近三丈,目光灼灼,似是怒极,令狐兄弟与房隆,又落后二丈。 华云龙哪敢怠慢,顺手洒出一把碎银,跃下木栅,与天乙子疾奔谷口。 几个起落,已至第一道关口,华云龙双足一垫,身形才起,忽听东郭寿阴森森的声音,道:“姓华的,走向哪里?” 话声中,华云龙已感到一股冰冷的掌力,倏尔袭来。 他瞿然一惊,半空中,看也不看,回剑疾点,剑尖犹距东郭寿三四尺,一丝劲气,已射向他眉心。 这一招剑气取敌,凌厉绝伦,是华天虹二十年来,所创绝学之一,东郭寿惊疑交迸之下,心计不乱,吞声忍气,侧身躲开,掌风也不由一偏,掠过华云龙右肩。 华云龙情急之下,施出练而未成的剑气取敌,真气一浊,那栅栏高达五丈,竟是难以跃上,心中暗叫不好。 天乙子与他同时跃起,却因东郭寿对华云龙御恨刺骨,反倒便宜了他,容他轻易驱敌登栅。 他见华云龙身形一顿,立刻袖袍一挥,斜托向华云龙脚底,华云龙略一借力,脚不离栅,飕地直纵出谷外。 天乙子一提真气,飘身跃下,忽觉右腿上一麻,但听狞声狂笑道:“天乙子贼道,你中了本派五毒绝命针,已是命在顷刻了。” 天乙子牙根一挫,欲待返身拚命,忽记起华云龙闯时所言,暗道:我死了不打紧,可别拖累他。 他转念之下,暗运内功,抵制毒力,急急追上。 东郭寿等人,眼看功败垂成,岂能甘心,东郭寿目如喷火,一声令下,自令狐兄弟、房隆以下,尽出谷穷追。 然而,这霍山之中,林深菁茂,华云龙与天乙子瞬即窜入一座林中,不见踪迹。 东郭寿愈想愈怒,明知再想困住二人,机会渺茫,却下令星宿派弟子,五人一组,互相呼应,在谷外围搜不已。 且说华云龙与天乙子,奔入林中,天乙子忽然闷哼一声,坐倒地上。 华云龙大吃一惊,蹲下身道:“道长何处不适?” 天乙子瞑目稍顷,张目苦笑,道:“这毒好生厉害,贫道怕不行了。” 华云龙蹙眉道:“伤在何处?” 天乙子指指右腿,笑道:“贫道真怨向老儿。” 华云龙撩起天乙子道袍下摆,但看膝下接以木棍,大腿上却插着一根针,仅余半分在外,色泽斑斓,显系奇毒之物,他暗暗想道:“他双腿已残,而矫捷不逊,不知内情的,还不信他残废了。” 心中在想,随口问道:“向老前辈仙逝多年,道长还怨他什么?” 天乙于哈哈一笑,道:“怨向老儿当年,齐根除主贫道的,是左腿而非右腿,否则就避去一祸了。” 华云龙暗道:“他在生死关,竟能谈笑自若,这份胸襟,谁也难信出自当年的“通天教主”。转念下,不由增多几分敬意,笑道:“区区星宿派的毒药,大概还难不倒在下。” 他口中在说,手可不闲,由怀中取出两只玉瓶,拔出毒针,迅速将“拔毒散”敷上,又倾出两粒“清血丹”,递予天乙子。 “拔毒散”一敷上,天乙子但觉中针处,一阵清凉,张口吞下“清血丹”,笑道:“华家丹药,果真不凡,这条命又捡回了。” 他方才倾力奔逃,未能全力抑毒,毒气已侵入脏腑些微,服下丹药,闭目运功,不再说话。 华云龙忽听远远传来分枝拂叶之声,眉头一蹙,低声道:“想不到东郭寿竟穷追不舍,晚辈先负你找一处清静地方。” 不待天乙子答话,将他背起,向东南奔去。 须臾,寻了一个隐蔽山洞,将天乙子放下,任他运功逼毒,华云龙也席地盘坐洞口。 他一坐下,顿时思潮起伏,回想脱险经过,饶他胆大,也不由暗暗心惊,东郭寿武攻在他之上,令狐兄弟、房隆、呼延恭,个个绝顶高手,若非呼延恭自恃“移穴聚气震撼”大法,不惧敌人闭穴,华云龙也难这般轻易得手,其他星宿派弟子,一流高手不少,此番脱险,实属徼幸。 转念之下,对东郭寿居然知他行踪,抢先赶回,张罗设网,大感困惑,他暗暗想道: “丁如山、侯稼轩、贾少媛、宫氏姊妹、泄密可能不大,那只有天乙子之徒,嫌疑最大了。” 他也想到,很可能是天乙子上次露了行迹,令东郭寿戒备大起,也可能路上泄露得踪迹,被东郭寿猜出去向。正当寻思不已,忽听洞外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华炀,你出来!” 华云龙心神一凛,回头一看天乙子,见他头上热气蒸腾,逼毒正急,钢牙一咬,在洞壁匆匆留下数字,身形一长,扑出洞外。 只见星光下,个瘦若枯骨,臂长过膝,腰系银龙,黄袍褛褴的老者,伫立面前,恍若鬼魅。 华云龙强持镇定,暗道:“幽谷未见申屠主,想不到这魔头也来了。” 只听申屠主阴森森的声音,幽幽地道:“华炀,你知老夫今夜亦在谷内否?” 华云龙微微一怔,讶然道:“那你为何不出手?你在我自度决难脱困。” 申屠主道:“以多欺寡,老夫不为。” 华云龙道:“你果然比你师弟们高明。” 语音微微一顿,道:“你只身寻来,那是要与我一战了?” 申屠主微一颔首,道:“本来老夫未将你放在眼里,只是今夜见你在敝派中原总坛之中所现,突觉你在世,乃一大失策。” 他语声淡漠,似是杀华云龙,乃是轻而易举之事。 华云龙剑眉一轩,方欲反唇相讥,转念一想,忽又点一点头,道:“凭你武功,配出此言,不过我打你不过,逃还可以。” 申屠主一怔,要知武林中人,宁愿战死,不肯败逃,华云龙却说得自自然然,不以为耻。 他一怔之后,漠然道:“你要逃,山深林茂,老夫还真奈何不了你,但天乙子逼毒未毕,你们侠义道中人,自不会弃友而逃。” 突然衣袖一抖,一柄连鞘短剑,掷向华云龙,道:“老夫还擒住一主一仆,姓薛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华云龙一眼便认出那柄短剑,正是薛灵琼所使,顺手抄住,但觉虎口一热,险些脱手,心中暗惊,冷笑道:“你自负前辈,竟对一个女子下手。” 申屠主干疮的面上,微一抽搐,道:“你若应允与老夫一搏,不做逃遁之计,老夫立刻放人。” 华云龙暗暗心惊凉,想道:“他千方百计逼我动手,那是非杀我不可了。” 只听申屠主缓缓说道:“实对你说,元清和尚功力虽较我略高,但他妄耗真元,三五载内,想要修复,不是易事,纵然复元,他年已老朽,去死不远,声望不够,不足以为大害,你父亲华天虹,武功德望,得天独厚,不过,也不过一人而已。” 语音一顿,又道:“你,有机智,有资秉,有胆有运,老夫……” 华云龙脱口道:“你怎样?” 申屠和杀气满面,一字一顿道:“为星宿派万世基业着想,老夫不容许侠义道后继有人。” 华云龙眉头微耸,道:“承蒙看重,不胜荣幸。” 申屠主道:“你待如何?” 华云龙断然道:“华某成全你对师门的愚忠。” 申屠主双目一睁,精光景射,似有怒意,随又哼了一声,一语不发,转身行去。 华云龙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只是无论如何,不忍令薛灵琼陷身魔教手中,暗暗一叹,追了上去,扬声道:“申屠主,你未带人来?” 申屠主头也不回,道:“向此搜山的弟子,我全遣他们回去了,天乙子的事,你勿须顾虑。” 华云龙暗忖道:这魔头不愿以多凌寡,乘人之危,倒也是难得了。 申屠主身法快似鬼魅,华云龙展尽全力,始勉强跟上。 这两人是何等轻功,须臾,连越二岭,来至一座竹林,穿林而入,只见一块土地上,孤零零的一座茅屋。 申屠主倏地立足,转面说道:“她们穴道被闭,就在屋内,老夫在峰上等你。” 语甫毕,行去。 华云龙略一沉,来到茅屋之前,伸手推门,木门“呀”的一声,应掌而开。 屋内漆黑似墨,但以华云龙眼力,依然清晰可辨,但见当门一间草堂,置着一桌二椅,墙角一张木床,床上并肩躺着两人,靠外一人,正是那薛灵琼,唇若涂丹,鼻若悬胆,十足美人胎子,人虽躺着,一双清澈若秋水的明眸,却呆呆凝视承尘,这时,似是听见声息,秋波微转。 靠内躺着的,脸上伤痕累累,却酣然入梦,正是那薛娘。 华云龙一语不发,走上前去,轻轻在薛灵琼天灵穴上击了一掌。 薛灵琼但觉一股热流,由百会穴缘脉而下,所过之处。舒畅万分,被闭穴道,登时打通。 她娇躯一翻,坐起床沿。 她已习于屋中黑暗,依稀看出华云龙身形,觉得心头淤塞,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也说不出,玉面神情,恍若大梦初醒,疑真疑幻。 华云龙长长叹息一声,道:“姑娘感觉如何?” 薛灵琼闻言,美眸之中,突然迸出两粒珠泪。 华云龙暗道:“她一主一仆,必身世凄凉,遭遇悲惨,再逢上申屠主这等魔头,想来更受了不少惊骇。 这般一想,心中怜惜之意大起,柔声道:“在下援救来迟,姑娘受惊……” 薛灵琼低声道:“华公子……” 不知如何,热泪泉涌,恨不得放声痛哭,但她个性坚毅,一抹泪珠,强自忍住。 华云龙忽然念及与申屠主之约,瞿然一惊,觉得耽误不少时间,暗道:我与申屠主一战,十九必死,其他犹可,这“瑶池丹”却关系中原武林千百高手,不可不妥为处置…… 转念之下,而容一整,道:“薛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托。” 薛灵琼含泪道:“公子有何吩咐?” 华云龙缓缓说道:“此事关连中原武林极大……”倏然止住,暗道:辟灵琼武功不高,身怀重宝,那是太危险了。 薛灵琼看出华云龙的心意已甚:“公子既信得过贱妾,所嘱之事,誓死完成。”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只是贱妾武功低微,却恐力有不逮。” 华云龙微微一笑,心意巳决,将装有“瑶池丹”的玉瓶取出,递向薛灵琼,道:“这玉瓶中有极为珍贵的灵丹,姑娘由此向西连越二道山岭,在一处山谷尽头,藤萝隐蔽的洞中,可寻到天乙子……” 薛灵琼骇异的道:“天乙子?” 华云龙道:“姑娘勿须惊恐,天乙子而今已改邪归正。” 薛灵琼怔了一怔,道:“这么近,华公子为何不亲自交给天乙子?”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星宿派有搜山之举,姑娘小心点,万一找不到天乙子,在下朋友,均可托付。” 语罢,放下玉瓶,还有那柄薛灵琼的短剑,一掌拍开薛姑娘穴道,掠身出屋,由竹林枝上,射向峰顶。 他辞色虽无异平时,薛灵琼却总觉有些不对,追出屋外,叫道:“华公子。” 只听华云龙的声音道:“姑娘保重。” 薛灵琼微微一怔,返身进屋,匆匆抓起玉瓶,塞入怀中,将剑斜插腰际,即待出屋,忽又停足,回眸一望薛娘,见她兀自熟睡,薛灵琼美目中,忽又珠泪滚滚,喃喃自语道:“这些日子,也真苦了你了。” 银牙一咬,不再疑迟,向华云龙逝去方向疾追。 华云龙展开轻功,何消盏茶时光,已登上峰顶。 这霍山又名天柱山,其高可知,此峰更是卓然孤拔,上擎苍天,四山环抱,尽在脚底,满天北斗,几似可攀。 只见申屠主冷然凝立,有若幽灵,本来清幽的山景,恍惚笼罩了一层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华云龙将手一拱,道:“多劳久候了。” 申屠主细目一睁,道:“老夫却奇怪你来的太快,你那情侣,安排妥了?” 华云龙见他误以为薛灵琼乃已情侣,啼笑皆非,却也懒得解释,将手一摆,道:“闲话少说,你若要见识落霞山庄的武学,现在就可开始。” 抽剑横胸,凝立如山,霎时,他已将一切得失祸福,忘得干干净净,只存着激昂的斗志。 申屠主也不敢小观了他,平日欲睁还闭的细目,此际,光芒大盛。 刹那,峰顶弥漫了一片战云。 只听华云龙一声大喝,健腕一振,剑罡四迸,攻出了第一招。 这一招凌厉之极,申屠主却冷冷一哼,道:“小子未臻化境。” 欺身一掌,无视于那威猛剑势。 讵料,华云龙剑至半途,倏地到气一敛,声息全无,已袭近申屠主腰际。 申屠主瞿然一惊,吸腹提气,全身不动,倏尔移开三尺,口中不由赞道:“好小子!配与老夫一战了。” 华云龙冷然道:“尊驾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心中不由暗道:“这魔头功力果真高得出奇,但凭一口丹田真气移身,竟然犹可开口。” 这开头一招,两人都对敌手武功,重新估计,也精神陡长。 申屠主略落下风,心中激起好胜之意,轻轻一哼,挥掌攻上。 展眼间,一场武林罕见的激战开始。 十招一过,华云龙已走下风,但他见状,立刻采取守势,一柄剑施展的若铜墙铁壁,泼水不透,一任申屠主攻势若迅雷疾电,狂风暴雨,始终支持着不败。 申屠主攻了七八十招,未能将华云龙击败,觉得以自己身份年龄,百招之内,若收拾不下华天虹之子,实是有失光彩之事。 他心念转动,忽然沉声道:“华炀,老夫要在十招之内胜你。” 说话中,掌势倏变,绕华云龙四外疾走,双掌交劈,掌掌都击在空档。 华云龙大惑不解,却是丝毫不敢大意,严加防守。 身屠主何等功力,瞬息之间,已绕了二三十圈,忽然直欺中宫,呼的一掌击去。 华云龙龟甲古剑一挥,斜斩而下,蓦觉四周似已冻结,宝剑斩下,不由一滞。 高手相争,何容有分毫差错,但听申屠主灿灿怪笑,一掌巳兜胸击至。 这一掌本是万难躲过,总算华云龙技艺机智,两臻绝顶,自入江湖,屡经生死,仓卒中,左掌一扳,迎了上去,只听拍的一声,两掌已胶在一起。 申屠主正欲如此,刹时内力泉涌,攻向华云龙。 华云龙急运内力抵御,右手剑顺势横断。 中屠主左手一伸,扣向华云龙腕脉。 华云龙左掌抵御申屠主真气,几尽全力,逼到此处,咬牙弃剑,戟指反点申屠主掌后“太渊”穴。 在剑犹未落地,两人一掌暗拚全力,一掌已连拆四五招。 要知申屠主功力高过华云龙,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华云龙焉肯拼斗内力,竭力欲改变眼前情况,只是先机已被申屠主占去,却由他不得,又是拍的一响,两人另一掌又复接上。 申屠主心头大喜,全身功力涌出,欲一举震毙华云龙,讵料,忽觉真力向旁一滑,竟若泥牛人海。 他心惊不已,忖道:这是什么内功?要知这等拚斗内力,决无取巧之法,须臾间,华云龙竟能移去敌人内力,这是千古未闻的奇事,难怪申屠主惊疑。但他是何等人物,真气一凝,华云龙顿觉双掌如托泰山,再难卸去。 只是申屠主也无法立时击溃华云龙,只觉华云龙内力古怪之极,每败退一分,就强劲一分,也愈难迫近。 然而内功终在修为,盏茶不到,华云龙汗流夹背,涔涔而下,浑身衣衫,尽皆湿透。 申屠主游刃有余,暗暗留意华云龙脸上,只见他双目神光益盛,似是愈斗愈勇,心念一转,想起一事,忽然追悔不迭,忖道:在雨花台那老和尚真元大耗,分明是为了渡与这小子,这一内力拚斗下来,这子功力怕不陡增,老夫反倒作成他了。 只是势成骑虎,他也罢手不得,决定趁华云龙未完全承受元清大师所渡真元,尽快击毙,若等他全部消融,则胜负殊难测定,心念一转,拚耗元气,全力猛攻。 华云龙固然节节败退,却是敌强益强,苦苦撑着。 转眼两刻已过,两人依旧胶着华云龙固是满面通红,大汗如雨,申屠主也收起了那要死不活的神情。 突然间,由峰顶四面崖下,爬上来一玄衣少女,体态窈窕,婀娜多姿,腰际斜插一柄短剑,正是那薛灵琼。 她原来追着华云龙而来,只是她武功相差太远,直至此时始至。 她游目四顾,一见星光之下,两人双掌交接,凝立如山,不由一怔,再见华云龙似是落了下风,芳心大惊,不假思索,拔剑扑上,朝申屠主背心刺去。申屠主冷冷一哼,她那柄剑不但刺不进申屠主背心,一股力道沿剑弹来,虎口破裂,短剑脱手飞去,娇躯也被震伤倒退五六步,手臂酸麻,几乎提不起来,耳鼓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她震惊未已,忽见两人相接手掌,倏地分开,各自倒退两步,申屠主微一幌动,旋即站稳。 华云龙却面色苍白,朝她望了一眼,嘴角一阵牵动,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往后倒去。 薛灵琼怔了一怔,突然哭道:“华公子!” 热泪双流,奔上前去,双膝一曲,跪倒华云龙身旁,欲待将他抱起。 那申屠主原是闭目而立,运功调息,忽然睁目道:“抱不得!” 薛灵琼微微一怔,转面道:“站开!” 她似是不知申屠主是绝世魔头,叱过之后,转过面庞,又张臂抱去。 申屠主怒气一涌,右臂一抬,就待朝薛灵琼螓首按下,但见她那玉面如痴,心碎肠断的样子,竟感难以按下,改为挥出一股阴柔劲力,逼开薛灵琼,冷冷说道:“他五脏破损,六脉支离,只余下一口真气,护住心头,一经移动,立时毙命。” 薛灵琼呆了一呆,忽然伏地痛哭。 申屠主却漠然道:“丫头,哭济什么事?真说起来,姓华的小子落至如此下场,还不是你害的。” 薛灵琼闻言,哭声倏止,玉面一仰,望着申屠主,现出惊疑之色。 申屠主见已引起她的注意,当下缓缓道:“你仔细听着,老夫一生,无所谓善恶,愤世嫉俗,但对任何事情,绝不隐瞒真象。” 目光一转,望了面如死灰,一息奄奄的华云龙,接道:“对今夜这一战实情,自也不愿瞒人。” 薛灵琼秀目一睁,暗道:“这一战胜负已分,还有什么实情?”忽然念及申屠主之言,华云龙是被己所害,不由芳心一颤。 只听申屠主道:“老夫自信所为,远逾华家小儿,故逼他比拚内力,谁知……” 他目中隐现迷惘之色,忽然问道:“小丫头,你可知他所练内功,是哪一门的?” 薛灵琼不加思索,道:“自是家传。” 申屠主摇首道:“老夫虽未悉华家心法,却可断言,他所练非华家内功,那力道若重重波浪,一道强似一道,且顺逆相成,自动卸去敌劲,华家内功,不似这等迹象。” 语音微顿,道:“这可不谈,那华云龙仗着古怪内功,以无比毅力,强自支持,不过,这也撑不住多久,可是他却愈拚内力愈猛……” 薛灵琼脱口道:“奇怪!” 申屠主接口道:“那时,老夫才发觉,他曾受高人指点,以类似玄门‘真元引渡’之术造就过,此举正是融释真元,收归己用的大好时机……”薛灵琼忍不住道:“什么是‘真元引渡’之术?” 申屠主望她一眼,缓缓说道:“本来内功一道,只有靠自已苦练,循序渐进,但若有脱胎换骨的灵药,又当别论,此外,若有绝代高人,不惜功行,将自己苦修真元,传与别人,则亦可造成奇迹,佛家灌顶,玄门引渡,均是这种方法。” 薛灵琼暗忖:这并不难。 申屠主似只看出她心意,冷冷说道:“这种方法,看来容易,其实比灵药还难,一则损已成人。二则绝代高人,代罕其人,最重要的,这些人不愿自己弟子,不劳而获。” 申屠主似是觉得离题太远,道:“话说回头,那时老夫后悔已迟,眼看持续下去,华家小子大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薛灵琼问道:“那……他为何……”—— 第二十七章 胭脂泪 申屠主将手一摆,不答反问,道:“是你偷袭老夫?” 薛灵琼早对生死之事,视之漠然,闻言冷冷说道:“明知故问。” 申屠主不怒反笑,道:“丫头,你可知道?老夫与华家小子互拚内功之际,二人周身俱布满护身真气,一有外力相加,则两人全力反震,遍数天下,何人能接得下我二人合力一击?你不是自寻死路?” 薛灵琼漠然道:“我仍旧活得好好的。” 申屠主哼了一声,道:“你活得好好的?” 忽然厉声道:“你可知道?你为何现在好端端的?” 不待薛灵琼回答,又怒声道:“你可知道?本来一名几乎可以天下无敌的高手,将随东升之日而出,被你一扰,却骤尔夭折?” 他声色俱厉,有若变了个人似的,迥非适才鬼气森森之状。 薛灵琼略一思忖,忽然花容失色,道:“莫非……” 申屠主接口道:“正是华家小子为了拯救你一命,也不愿如此胜我,故而落成这等状况。” 语气之中,实隐有一份悲痛之意。 要知无论何等学问,几可以称为一代宗师之人,对于能继其学的奇才,都自然有一种爱惜之心,这也可算是爱屋及乌,申屠主毕生浸润武学,对于根骨奇佳,武功绝世之人,自是也有是心,只是华云龙既非出于星宿派,且是强仇大敌,那妒才之心,就压住了怜才之意,但当华云龙垂垂欲毙,仇恨一去,那怜才之心,就油然而起了。 薛灵琼目光发直,遥望天际,玉容黯淡,嗫嚅道:“是……我害了他……想不到……” 目光一垂,忽然瞥见坠落地上的龟甲古剑,她想也不想,皓腕一伸,拾起自刎。 眼看宝剑自刎之下,这娇若春花,艳若朝霞的少女,就得香消玉殒。 申屠主突然一把夺下,冷冷说道:“姓华的还未死,你犯不着如此急着陪葬。” 薛灵琼呆了一呆,忽然仰面问道:“你可以救他么?” 申屠主怔了一怔,道:“老夫可保他十天性命,要救他除非参仙、灵芝一类灵药。” 薛灵琼满怀希冀地道:“何处有参仙、灵芝?” 申屠主皱眉道:“这类天材地宝,可遇而不可求,你如何找法?” 心念一动,忽道:“华家名满林,他自己家中,或许藏有什么奇珍,只是纵然有,云中山距此三四千里,十日之内,除非是飞,那是决到不了,况他家中也未必有。” 薛灵琼闻言,神智忽然一清,忆起华云龙刚刚交给自己的玉瓶,说不定是什么灵丹妙药。 她取出玉瓶,正欲拔开瓶塞,但她久历江湖风险,熟识人情险恶,忽念申屠主就在身后。若瓶中果是起死回生的灵药,申屠主岂有不夺取之理。 申屠主见她由怀取出一只形式奇古的玉瓶,欲拔瓶塞,忽又止住,已知她心意,冷哼一哼,道:“老夫何等身份,岂能夺你之物,也罢,看在华炀是条好汉,老夫延他十日之命。” 申屠主讲罢,不待薛灵琼答话,即走上前去,在华云龙胸前连拍十七掌。 薛灵琼见他掌掌均凝足功力,拍击的皆是大穴,芳心抨然,凝目注视,不敢少瞬。 只见申愿主拂袖发劲,将华云龙翻了个身,又在华云龙背上数穴,连拍十五掌,这次却异常缓慢,最后一掌去向华云龙天庭,忽然喘了一口气,额上也现出汗渍。 薛灵琼这才看出,申屠主为华云龙延命十日,内力耗去不少,对这绝世魔头,竟肯为敌人如此,芳心不觉暗感困惑。 但见申屠主重将华云龙翻过,由怀中取出一只色呈碧绿的玉瓶,拔开瓶塞,倾出一颗大如梧桐子的黑色药丸。 薛灵琼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药材制成的?颜色这么难看。” 话声甚低,有若自言自语。 中屠主鼻中哼一声,冷冷说道:“老夫若要害他,何需如此费事。” 俯身捏开华云龙牙关,将黑色药丸纳入他口中,然后将华云龙身体托起,转身待去。 薛灵琼惊叫一声,霍然跳起,道:“你干什么?” 申屠主停住脚步,转面向她,不耐地道:“凭你那点武功,岂能安然带一个重伤的人下峰。老夫将他送返那座茅房,以后的事,就看你的了。” 微微一顿,道:“究竟是妇道人家的见识,疑神疑鬼。” 薛灵琼玉靥一红,上前两步,道:“索性请老前辈携我同下。” 申屠主一语不发,仅以右手托起华云龙,左手握住薛灵琼皓腕。 薛灵琼忽又道:“稍等。” 申屠主眉头一蹙,大有不胜其烦之势,但仍松开手来。 只见薛灵琼俯身拾起华云龙的宝剑,再寻自己短剑,却不见踪迹,情知可能是震落峰下,那柄短剑乃是截金断玉的宝刃,她素来心爱异常,眼下遗失,芳心痛惜万分,只是想起华云龙伤势,又淡然置之,匆匆走回。 申屠主早已不耐,一把抓住她右腕,幌身下降。 薛灵琼只觉耳畔风生,略一注目四周景物,便觉头晕目眩,根本脚不点地,却未感不适,心中暗骇申屠主的武功,想道:“以这魔头的功力,我只有趁此时,冷不防刺他一剑,始有为华公子报仇之望,反正祸首是我,拼上一命也罢!” 转念及此,小心冀冀的拾起宝剑,她早有预谋,宝剑未还给华云龙,却握在左手。 突然间,她想起这一来华云龙也势必丧命,虽然华云龙仅有十日之寿,但在她心目中,加是无比珍贵,不觉迟疑不决。 她主意未定,忽然身形一止,双足落地,申屠主放开了手,原来巳至那座茅屋了,暗悔失去唯一机会。 忽听申屠主道:“丫头,你刚才为何不刺下?” 薛灵琼暗道:“他原来已是察觉。”心中有气,怒道:“我是觉得你这条贱命,就算再活上百年,也抵不上华公子一日,可不是畏惧你的武功。” 申屠主不怒反笑,道:“丫头果然痴情,只是老夫不懂,你为何还叫那小子华公子?” 薛灵琼虽然苦心欲碎,也不由玉面通红,急道:“你别胡说,我与华公子没有半点关系。” 申屠主哼了一声,道:“口是心非。” 薛灵琼怒道:“哼!他是堂堂天子剑之子,身世煊赫,我不过一个是微不足道的女子……” 突然,一阵身世之悲,泛上心头,再念起华云龙伤势,心灰意悚,倏然而泣。 只听申屠主漠然道:“你与华家小子交情如何,老夫也懒得过问,好好让他活几天,有何后事,交待清楚。” 低头一瞥华云龙,道:“他五脏离位,治愈形同梦想,送还落霞山庄,亦不可能,你安心陪他住在这里,老夫去阻人骚扰。” 话罢,将华云龙放下,幌身已自不见。 薛灵琼急抱起华云龙,喃喃骂道:“申屠老鬼可恶,夜深雾重,华公子重伤之下,如何能再感风邪?” 话声甫落,眼前一花,申屠主忽又出现她面前,淡淡看她一眼,缓缓说道:“等他醒来,你告诉他,老夫亟望他伤势痊愈,与老夫再战一次。” 薛灵琼漠然道:“我记得告诉他,你快请。” 申屠主对她连番无礼,居然都忍下了,冷冷一哼,身形一闪,霎时失去踪影。 忽听薛娘的声音道:“小姐,华公子怎样了?” 薛灵琼强忍悲痛,转面道:“他命若朝露,却是为了我……” 泪珠一涌,哽咽难言,抱着华云龙,前屋内走去。 薛娘创痕满布的脸上,颤动一下,跟着跨进门口。 只见薛灵琼小心翼翼地将华云龙放置榻上,解下剑鞘,将宝剑纳入,美眸一转,见床头壁上,即有一钉,当下挂好。 然后,帮华云龙脱去鞋袜,盖上衾被。 薛娘以为她事已做完,方待呼唤。 但见薛灵琼立起娇躯,端祥一阵,又理了理衾枕,一举一动,温柔之极,细心无比。 诸事已毕,看看华云龙再无感到丝毫不适,她缓缓坐在床沿,一双秋水明眸,呆呆望着华云龙,良久,一动不动。 薛娘候了半晌,忍不住低声道:“姑娘。” 她唤薛灵琼相隔不及五尺,争耐薛灵琼宛如不觉,并不知她这忠心耿耿的女仆呼唤。 薛娘略为提高声音,叫道:“姑娘—一” 薛灵琼目光不瞬,将手一摆,道:“别吵。” 薛娘楞了一楞,见她似是除了华云龙,浑忘天下万物,灵机一动,道:“华公子醒来之后,需要什么?姑娘可准备了?” 薛灵琼听见起首“华公子”三字,倒将话听进去了,“嗯!”了一声,道:“你去看看厨下有何食物,送来就是。” 口中说着,秋波依然直直盯在华云龙面上。 薛娘暗道:“唉!这姓华的害人不浅,姑娘如此,怎生得了?” 想了一想,只得朝厨房走去,过了一劾,托着一个木盘转回,盘中两碗热粥,三个小菜,两副筷子,行到薛灵琼身后,道:“姑娘,送来了。” 只听薛灵琼道:“他还未醒,等一等。” 薛娘丑怪的脸孔,颤动了一下,道:“姑娘先吃点吧!” 薛灵琼道:“不必!” 薛娘楞了一楞,暗暗叹息,无奈之下,只有将草屋中那张桌子,移到床边,放下木盘,她也在一旁木凳坐下,留意着小主人动静。 深山岂有更漏,三人两坐一睡,不知不觉间,蜡烛燃尽,屋外鸟鸣嘤嘤,天色已亮。 忽听华云龙长长嘘了一口气,霍然睁开双目。 薛灵琼惊喜交集,道:“你醒了。” 华云龙暗一运功,但觉真气竟是难以运转,脏腑破损不堪,命在旦夕,心中暗暗震惊,却淡淡一笑,道:“申屠主何在?” 以肘支榻,挣扎欲起。 薛灵琼连忙伸手按住,道:“你伤势极重,不宜多动,还是躺着的好。” 华云龙微一用力,即觉头晕胸闷,心知不能妄动,重新躺下,笑道:“这种滋味,平生第一次尝到,也算有缘。” 薛灵琼见他毫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想起申屠主之言,华云龙仅有十日之命,芳心如绞,眼泪若断线珍珠,滚滚下落。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性情坚毅,平日轻不流泪,何事令你如此伤心?” 他身在伤中,犹温言慰人,薛灵琼益难忍耐,忽地跪在地上,螓首深埋床沿,痛哭失声。 薛娘站起身来,口齿一张,似欲出言,忽又闭住,默然一叹,眼眶含泪,悄然退出。 华云龙转过面庞,柔声道:“你有什么委曲,不妨说来听听。” 薛灵琼哭道:“我恨!” 华云龙眉头微蹙,道:“恨什么?” 薛灵琼抽咽道:“恨申屠主。” 华云龙笑道:“他欺负过你,又震伤了我,该恨。” 薛灵琼断断续续地道:“更恨我自己。” 华云龙含笑道:“这就不该了,人哪有恨自己的?” 薛灵琼颤声道:“还恨你!” 华云龙双眉一蹙,随即舒展,侧卧榻上,微一点头,道:“必是我那里得罪了你……” 薛灵琼螓首一抬,垂泪道:“我恨你,恨你为何要顾及我的生死,不乘机毙了申屠老魔,我死了倒也干净,免得在这世上受罪。” 华云龙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歹活,这世上虽有恶人,不失可爱。我虽惨死,依然恋恋难舍,你正当锦绣年华,如何说出这等丧气的话?” 薛灵琼又低头啜泣。华云龙见劝她不住,暗暗皱眉,心念一转,道:“你抬起头来。” 薛灵琼温驯地抬起螓首,茫然不解其意。 华云龙目光一转,仔细打量她含泪梨颊一番,一本正经道:“你哭的时候,比笑的时候还要好看,我以往没有机会,而今有福得观,这个伤可算是值得了。” 薛灵琼想不到他在这等情况,还有闲情逸致,留意此事,不禁啼笑皆非。 适时,薛娘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粥饭、小菜进来,将原先冷却的菜饭换过。 薛琼灵经华云龙这一挑逗,悲痛稍杀,闻得菜饭香气,饥肠辘辘,暗道:“他也必是饿了。” 转念之下,扶起华云龙,将枕头靠起,让他半躺半坐榻上,取过饭菜,以汤匙舀着,送入华云龙口中。 华云龙暗道:“她明明饥饿非常,却先顾及我。”当下将头一摇,道:“你先吃,我还不饿。” 薛灵琼柳眉一颦,道:“假如你不先吃,我怎能咽得下去?” 华云龙笑道:“你不吃,我也无胃口。” 薛灵琼忽又泫然欲滴,道:“你落到这等地步,都是我害的……” 华云龙连忙笑道:“也罢,我就吃。” 抬臂欲自行取食,却觉手酸骨软,颤抖不巳。 薛灵琼见一个叱咤风云的高手,而今变成举足动手都困难的人,芳心如割,险些又要落泪,却恐引起华云龙不悦,连忙转面,偷偷抹去,转过面庞,强泛笑靥,道:“你也不必再拘小节,将就点吧!” 华云龙苦笑一声,只得就薛灵琼手中汤匙吃食。 薛灵琼边喂他吃粥菜,边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将申屠主说他只有十日之寿的事,改成慢慢调养,可以痊愈,只是如何瞒得过华云龙,但他却不说破。 两碗喂毕,她也说完,华云龙叹道:“那申屠主竟肯使出‘天魔附体’之功,替我疗伤,也算一奇。” 薛灵琼柳眉一蹙,道:“天魔附体?听来鬼气森森的,会不会在你体内留下暗伤?” 华云龙笑道:“名虽难听,却是魔教最上乘疗伤手法,申屠主大概不致如此下作。 语音一顿,道:“投桃报李,以后我也得救他一次。” 薛灵琼暗道:“你巳命至须臾,还能救人么?”心如刀割,口中却笑道:“那老魔头,死了算便宜,救他则甚?”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受人之恩,岂可不报?” 薛灵琼道:“那魔头活着,又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华云龙道:“不然,我看他自负极高,等闲人不肯出手,只要折服他,必是隐遁不出,不致酿成大害。” 薛灵琼见他说话到此,面现困顿之色,忙笑道:“你躺下休息如何?我也要进餐了。” 华云龙重伤之下,虚弱不堪,确感疲乏,当下略一颔首,薛灵琼连忙扶着他,缓缓躺下。 须臾,华云龙沉沉睡去。 薛灵琼呆呆地望着他,却未进食,不知在想些什么,樱唇露出了微笑,片刻,花容忽又一变,眼泪簌簌落下,却恐惊醒华云龙,不敢哭出声来。 薛娘一直在门外注意着她,睹状奔入,道:“小姐,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薛灵琼凄然一叹,低声道:“薛娘,他死,我也死!” 这两个“死”,若千斤重锤,猛然敲在薛娘心上,她失声道:“死?小姐,你疯了?” 薛灵琼脸庞一转,玉面一片坚毅之色,道:“我清清楚楚。” 薛娘丑脸上焦灼之极,道:“小姐,这太不值得了。” 薛灵琼淡然道:“有何不值得?” 薛娘道:“华家这小子根本是个花花公子……” 薛灵琼冷冷截口道:“不准侮说他。” 薛娘一怔,亢声道:“他本来处处留情,心中未必有小姐。” 她语声陡高,薛灵琼恐吵醒华云龙,回眸一顾,见华云龙酣然入梦,放下是心,转面漠然道:“你去歇息,这事不必谈了。” 薛娘楞了一楞,她是薛家世仆,亲眼见到薛灵琼长大,知她主意既定,屹如山岳。暗道:事要从根本着手,不如杀了这华云龙……心念转动,充满杀机的目光,不由瞥向华云龙。 薛灵琼见状,芳心大急,道:“你假如对华公子不利,我立刻死给你看。” 薛娘恐怖的脸上一阵抽搐,咬牙不答。 薛灵琼冷冷说道:“你当我说着玩的?” 薛娘忽然嘶声道:“姑娘忘了老爷了?” 薛灵琼蓦地呻吟一声,双掌捧心,似是痛苦万分,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悲声道:“你先出去,我想……想……” 薛娘见状,也是含悲落泪,不再说话,慢慢走出草屋。 一连五天,薛灵球衣不解带,守在病榻之前,困倦之极,始蜷伏华云龙脚旁小睡片刻,华云龙稍一劝阻,则清泪滚滚,只得由她。 一应饮食,则由薛娘照顾,好在申屠主在屋内贮有不少食物,短时不虞匮乏。 华云龙长日静坐疗伤,只是毫无进展,仅勉强保持不恶化而已。 这一日,他凝气运动,只觉各大经脉,俱已闭塞,那一口真气,始终未能遍走全身,不由心中暗暗忖道:“这伤势看来已非己力所能治疗,说不得只有动用‘瑶池丹’了。” 转念下,欲向薛灵琼索取“瑶池丹”的玉瓶,目光一转,薛灵琼曲身榻畔,沉沉睡去,不忍唤醒,无聊之下,暗暗打量她的娇靥。 只见她由于数日悲劳,凤目红肿,玉容清减,心中暗暗感激,想道:“唉!连日来,她也太辛苦了……” 转念间,忽见薛灵琼黛目微蹙,以睡梦中,尚有失意之事,口中含含糊糊地道:“爹,快来……云龙别走……救我……” 华云龙微微一怔,怔道:“她身世必孤苦异常,中犹且不适……睡梦中尚呼我名字,可见信赖至深,我必得全力助其脱离苦难方可无愧……” 不由得怜惜之情大生,不禁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走。” 薛灵琼陡然惊醒,坐起身来,似是余悸犹存,定了定神,始道:“你刚刚说什么?” 华云龙温言道:“上次因事中阻,这几日我又壹志疗伤,一直无暇问你身世,趁今日你告诉我如何?” 薛灵琼轻轻一叹,道:“等你伤愈之后再说。” 华云龙点了点头,道:“也好,不知我托付你的那只玉瓶在否?” 薛灵琼一怔,道:“在,你要干嘛?”由怀中取出,送至华云龙面前,又道:“我早想让你服下,却因那时申屠主立于一旁,且你不能稍动,故而停止。”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而今伤势可愈与否,全仗这瓶中琼丹了。” 薛灵琼讶然道:“是何琼丹,功效如何?” 华云龙道:“此丹名叫’瑶池丹’,是三百年前武圣所炼。” 薛灵琼星目一睁,道:“武圣?” 华云龙笑道:“正是三百年前威震宇内的武圣云老前辈……” 薛灵琼截口道:“我怎么不知这位老前辈,敢说除了武圣嫡裔,最清楚的,莫过我家了。” 华云龙心头一动,暗忖:她看来必是关外镇远侯之后代,不然不会说这话了。 忽听薛灵琼嗔声道:“你既有灵丹,为何早不服下?” 华云龙微微叹息,道:“你不知道,这原为解救一批中了魔教虺毒高手之物,而今动用,是万不得已。” 薛灵琼玉面含嗔,道:“那也该说一声啊!” 华云龙笑道:“我若说了,你必逼我服下,我本将自行疗伤,不愿任意浪费。” 薛灵琼惊喜不胜,却又怨他不早说出,恨恨白了他一眼。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这丹中有千年人参、首乌、茯芩及……” 薛灵琼不待他说完,截口道:“既是武圣亲炼,由三百年流传迄今,其珍贵可知,你的伤十九不成问题了。” 突然,芳心之中,一种深深怅惘,莫名其妙升起,一时间,竟感华云龙似是疏远了许多。 原来薛灵琼孤僻冷傲,淡视男女之情,但像她这种女子,动情则是生死不计,她数度与华云龙相逢,巳逐渐为他那英雄气概所倾倒,加上华云龙这一次受创,俱因她之原故,芳心之中,早存誓死靡他之意,故忘去了冷傲矜持,不避嫌疑的侍候华云龙,言语之间,也毫不掩饰情意,只待华云龙一死,她也挥剑追随地下。 但当华云龙忽然可以不死之时,她固欢欣无已,却又觉得此情虽然不渝,而终必别离,与华云龙之间,反不若同死为佳,竟是大感惘然,只是这种心情,十分微妙,连她自己也不了然。 突然,薛灵琼霍然惊觉,低声道:“我去拿水,公子请早服下,贵体也好早愈。” 转身向厨房走去。 华云龙听她忽改口称之为“公子”,不由一怔,暗道:“她突然对我生份起来,是何缘故?” 转念间,薛灵琼已一手端茶,一手握瓶,走了回来,将茶杯搁在桌上,拔开瓶塞,顿时清香满室,沁人心脾,闻之令人灵府空明,神清气爽。 华云龙一指床沿,正色道:“这丹早一刻,晚一刻服皆可,你且坐下,我与你详细一谈。” 薛灵琼闻言,木然坐下,盖上瓶塞。 华云龙默然须臾,道:“我得罪了你?” 薛灵琼螓首一摇,却未开口。 华云龙道:“那是你对我不满?” 薛灵琼顿了一顿,淡淡的道:“你对我只有恩德,我再不满,那就禽兽不如了。” 华云龙剑眉微耸,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薛灵琼截口道:“你不必明白。” 放下玉瓶,转身疾奔出户。 她只觉心头郁悒,极欲痛哭一场,奔出竹林,来至一处草地,再也忍不住,匍身地上,哀哀大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胸怀稍畅,哭声渐止,忽听薛娘的声音叫道:“小姐!” 薛灵琼回眸一顾,见薛娘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连忙抹去眼泪,站起身来。 薛娘叹息一声,道:“他既无性命之优,咱们就离去也罢!” 薛灵琼螓首一摇,毅然道:“不,待他伤势痊愈再走。” 薛娘口齿一启,未及说话。薛灵琼又道:“我以往私心太重,如今也想通了。只是仍须一尽心力,不为什么,姓薛的决不求人。”她激动之下,不由语无伦次了。薛娘戚然道: “一切都由小姐吧!” 语音微微一顿,我看姓华的倒也不错,机智技艺,没有话说,虽嫌放浪不羁,但也无伤大雅……” 薛灵琼截口道:“我想明白了,你反未想通。” 顿了一顿,苦笑道:“不错,我爱他,他如何对我,我都不能也不愿过问,现在……这事不谈,咱们去。” 薛娘惑然道:“现在姑娘又如何了?” 薛灵琼嫣然一笑,道:“刚才我太失态,现在该回去道歉了。” 薛娘见她笑容中,隐有无穷苦涩怔了一怔,薛灵琼已莲步款移,向前走去,急忙追上。 忽听薛灵琼悠悠叹道:“薛娘,你为我家牺牲了一切,而我家却对你没有半分报答。” 薛娘急道:“姑娘怎么说出这种话了?就算为了老主人与你死上一百次,也是应该的。” 薛灵琼黯然一笑,疾步走向那茅屋。薛娘惆然跟着,暗忖:小姐个性坚毅,有何苦难,都默然承受,看她神情,似是有所决定,不要出了什么不幸,那我九泉下也无颜见主人之面了。 思前想后,但觉无能为力,不由恨上了华云龙,暗暗咒道:臭小子,姑娘有事,老娘不跟你拼命才怪! 须臾,回到茅屋之前,薛灵琼一迳奔入,只见华云龙半坐榻上,并未取丹,玉瓶犹在原处,见她进来,微微一笑道:“我以为你不再回来了。” 薛灵琼怔了一怔,朱唇启动,但觉喉头哽塞,说不出话,忽然娇躯一扑,投入华云龙怀中,哭道:“从没有人关切我……” 华云龙轻抚着她的如云秀发,温言道:“我知你有很多委屈。” 薛灵琼边哭边诉,道:“当我五岁之时,母亲逝去,父亲又雄心勃勃,欲创一番霸业,无暇与我多聚……” 华云龙暗暗想道:“她幼年丧母,父亲又疏于照顾,父母慈爱,两皆未尝,也算够悲惨的了。” 只听薛灵琼哽声继道道:“及我十岁那年,忽然来了那玄冥教主九曲神君,一番交谈,如石投水,相契无间,于是联手欲共霸天下。” 言语及此,玉面一仰,道:“你知我父亲……” 华云龙截口笑道:“讳成德,是三百年前与武圣有姻亲的‘镇远侯’后人。” 薛灵琼讶然道:“你知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外公告诉我的,他老人家是当年神旗得主,还说令尊被制……” 顿了一顿,又道:“听你说,令尊与那自封神君的谷世表,交若针芥,这又是怎么回事?” 薛灵琼凄声说道:“引鬼上门,如此而巳。” 华云龙道:“你讲详细一点。” 薛灵琼点点头,道:“事情发作,距今也不过两年,当时不知那谷世表如何买通了我家一个名叫薛通的仆人,在我父亲饮食中,下了慢性的散功毒物,待家父察觉时,已来不及了,仅手毙叛仆,命薛娘携我快逃。” 突然银牙一挫,恨声道:“薛娘之脸,就是毁在姓谷的狗那贼手下。” 华云龙双眉竖起,道:“谷世表好毒的心肠,好辣的手段,嘿嘿!看他还能横行几时?” 薛灵琼美眸含泪,道:“这笔血债,必须讨回。” 华云龙略一沉吟,道:“其后二年,你们怎样渡过?” 薛灵琼道:“起初东逃西窜,好在谷世表不太重视我与薛娘,同时玄冥教下,倒有近半数人,是家父手下,在家父受制后,受胁而从,其中虽有甘心从贼,但大部忠贞,因家父在谷世表手中,不得不听命行事,他也不敢逼得太急,后来……” 说到此处,霍然住口。 华云龙追问道:“后来怎样?” 薛灵琼娇靥一红,道:“那谷世表遣人传语,说是我若能除去天子剑任一子女,就释放家父。” 华云龙暗忖:原来如此,难怪她们主仆第一次和我见面时,必欲杀我,转念之下,放声一笑,道:“我死了不打紧,谷世表肯遵守诺言么?” 薛灵琼忸怩道:“人家懊悔死了,你还说。” 顿了一顿,却道:“不过,我想他是肯依诺释放的。” 华云龙笑道:“哦!你是何所据而言?” 薛灵琼道:“家父武功已失,无异废人,释之不足以成大害,加之,我若徼幸得逞,与你们华家已成死仇,也不虑靠向你家,泄漏机密,他欲称霸江湖,也须维持威信,若违约言,谁肯为他卖命?” 华云龙暗道:“她心思缜密,倒非易欺冲动。” 微微一笑,道:“令尊功力尽散,你若救出,又待如何?” 薛灵琼黯然道:“若蒙上天恩赐,得以父女相聚,薛灵琼奉父归隐,夫复何求?家父虽失武功,得保天年,未始不是不幸中之大幸。” 华云龙对她孝心,暗存钦佩,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司马家命案,凶手究是何人?” 薛灵琼微微一怔,道:“不是那尤氏,仇华下手,谷世表、九明教主谋?” 华云龙沉吟道:“谷世表与九阴教是决脱不了干系,不过可能还有内幕。”语音微顿,朗声说道:“灵琼,你的事,歼灭之冥教,也就连带解决,前程艰巨,你先别闹别扭,眼下我服丹疗伤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薛灵琼名字,薛灵琼芳心一甜,连连点头,起身拔开瓶塞,倾出两粒大如龙眼,灿若明珠,通体透明,奇香四溢的丹丸于掌中,递到华云龙面前道:“这类灵丹,入口即化,拿水真是多余,你快吞下。” 华云龙见她那纤掌,洁白晶莹,有赛美玉,与“瑶池丹”相映,实是美极,脱口道: “灵丹虽妙,岂及灵琼手腻,让我摸摸。” 薛灵琼玉面一红,嗔道:“你再胡说,我回身就走,管你是死是活。” 华云龙吟吟一笑,道:“仅须一粒,另一颗请放回玉瓶。” 薛灵琼娇唤道:“你伤重如斯,两位犹恐不足,那批中毒高手,理他干嘛?何况欲祛虺毒,不必定需此丹。” 华云龙面容一整,正容道:“灵琼,为人不可因私情忘公义,快收起。” 薛灵琼听他正容以言,不敢不从,委委曲曲藏好一颗,另一颗华云龙才一口吞下。 服下“瑶池丹”,华云龙立即垂帘内视,静坐运功。 薛灵琼则坐在他身旁,妙目凝光,紧张的注视着华云龙面庞,芳心内的喜悦,压抑不住,花容往昔那种幽怒凄凉,一扫而尽。 睢宁县,位于淮河南岸,是由淮阴至徐州必经之地。 这一日,睢宁县城南门,忽来一老二少。 老的瘦骨嶙峋,满面皱纹,银髯过腹,手持佛珠,灰衣僧衲,多耳麻鞋,似是一云游老僧。 少的却是两个绝艳少女,紧随老僧左右。 左方的紫衣少女,云鬟高髻,长裙戈地,举止端重。右面的少女,美的不可方物,峨眉如黛,凤目点漆,琼鼻樱唇,体态轻盈,那绝代的姿容,人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一老二少,无疑的,即是武圣之后元清大师,及其外曾孙女蔡薇薇,情女教主方紫玉之首徒贾嫣了。 他们走在一处,本就扎眼,何况蔡薇薇、贾嫣艳光四射,更是引得路上行人,个个伫足以观了。 蔡薇薇见状,黛眉一皱,道:“讨厌!” 目光一转,望向贾嫣,道:“嫣姊,你说是么?” 贾嫣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蔡薇薇唤道:“哼!嫣姊愈来愈沉默寡言,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行,快回答我。” 贾嫣被逼不过,淡淡一笑道:“薇妹美赛天仙,一路上,自是不免震惊了那些凡夫俗子。” 蔡薇薇道:“嫣姊讥笑我,你怎不说是因你之故?” 贾嫣微微一笑,道:“我丑陋不堪,焉敢与薇妹相比。” 蔡薇薇还待再说,忽听元清大师道:“薇儿,不许缠着你嫣姊胡闹。” 蔡薇薇小嘴一努,道:“都是公公教的,否则嫣姊何至变成这样,下次嫣姊再读什么三藏经典,我非一把火烧光不可。” 元清大师摇头道:“胡说!罪过!罪过!” 蔡薇薇娇声说道:“我不要嫣姊终日死气沉沉的嘛!” 贾嫣道:“若公公为我讲解佛法,你待如何?” 蔡薇薇星眸一睁,道:“我在旁敲钟打鼓,看他如何讲解下去。” 此言一出,元清大师与贾嫣,不觉莞尔。 忽见一个伙计模样的汉子,走向三人,躬身哈腰,道:“小店有最好的素席,大师您请赏光吧!” 元清大师暗道:“居然有拉僧人上馆子的。” 他本着与人方便之旨,再者也不惧这些人作怪,点了点头,道:“你带路。” 那伙计模样的人打了一躬,道:“请大师与两位姑娘,随小的来。”一转身走去。 贾嫣自幼处身江湖,周旋风尘,自是看出蹊跷,但却不说话,蔡薇薇却根本懒得留心,随着元清大师而走。 未几,来至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那掌柜的亲自恭恭敬敬将三人迎入楼上雅座。 入了座,那掌柜朝着蔡薇薇与贾嫣,道:“请问两位姑娘……” 贾嫣截口道:“我也茹素。” 蔡薇薇低声埋怨道:“一路上都是这样,年纪轻轻,你又何必?” 贾嫣充耳不闻,蔡薇薇气得小嘴一嘟。 那掌柜的却向蔡薇薇道:“姑娘是……” 蔡薇薇将手一摆,赌气的道:“我也一样罢了。” 那掌柜的问毕,躬身一礼,退了出去。隔了一忽,各色素菜,如流水般送上,虽是素的,那色香味,件件不逊鸡鸭烹调,器皿是最精致的瓷器,匙箸是银的。 蔡薇薇睹状,黛眉微蹙,道:“何必那么多?咱们只有三个人。” 贾嫣接口笑道:“款待武圣后人,安能寒酸。” 指那些匙筷,道:“你瞧,为祛咱们疑虑,连匙着都用银制的。” 蔡薇薇玲珑剔透,一经提醒,恍然道:“是玄冥教?抑九阴教?” 贾嫣含笑道:“地近鲁南,那是玄冥教的可能多些了。” 忽听元清大师道:“来了。” 蔡薇薇一凝神,道:“有人在问那掌柜咱们在那里,那掌柜的说,咱们在四号座,嗯! 上来了。” 贾嫣运功于耳,却听不见声音,不由笑道:“这人功力比我高。” 蔡薇薇道:“谁教你把日子放在佛经上比武功上多,否则进境……” 忽然座帘一掀,走入一个身躯魁悟,紫棠面皮的老者,蔡薇薇倏地住口。 忽见那紫面老者扫了三人一眼,在蔡薇薇花容之上,不由一顿,随朝元清大师抱拳一礼,道:“淡酒薄肴,多有怠慢了。” 元清大师合什还礼,道:“多蒙施主盛情接待,老衲眼拙……” 那紫面老者阴阴一笑,道:“老朽董鹏亮,蒙神君恩典,忝掌人文一坛。” 元清大师道:“原来是董坛主,老衲失敬了。” 微微一顿,道:“董坛主此来,有何见教?” 董鹏亮道:“老朽奉命投柬。” 自怀中取出一张大红柬帖,双手奉上,道:“此柬本当早已送及,只因大师身份不比寻常,神君特命老朽专呈,故稽延迄今。” 元清大师见对方以礼而来,自也不便怠慢,接过手中。含笑道:“山野之人,竟承贵上如此看重,实是惭愧万分。” 展开柬帖,只见上面短短三行:“字奉元清大师尊座:谨订端阳佳节,于沂蒙放牛坪,举行开坛大典,敬备菲酌,恭候光临。”落款却写着:“无量山,九曲山二代弟子,玄冥掌教谷某顿首”,一十八字。 元清大师暗暗想道:“这一路上,闻得玄冥教主,乃当年无量神君之徒谷世表,想那李无量,死于文太君手底,谷世表揭明无量弟子,自是决心一报师仇了。” 只听董鹏亮道:“蔡姑娘随着尊长,贾姑娘属于倩女教下,故两位姑娘请帖,俱未另行致送。” 蔡薇薇就元清大师手中,将请帖看了,秀目一抬,道:“这是小事,倒是我有几处不解的地方,想请董坛主不吝指教。” 董鹏亮呵呵一笑,道:“姑娘请说。” 蔡薇薇道:“听说贵教开坛大典,原定四月六日,怎么变成端午节那一天了?” 董鹏亮干笑一声,道:“因事延迟,如此而巳。” 蔡薇薇冷冷一笑,道:“还有无量山与九曲山,分明是两处地方,风马牛不相及,贵上牵扯一起,实在令我大惑不解。” 董鹏亮闻言,面色不由一变,瞬即恢复,道:“学无常师,神君先后受业无量神君李公,继得前代神君遗笈,自志源流,示不忘本。” 蔡薇薇暗道:此人也有口才,把那玄冥教主,说成了重义之人。口齿一启,还待说话。 元清大师却不愿口舌争论,含笑道:“华大侠之处,贵教请帖发出与否?” 董鹏亮道:“落霞山庄,武林重镇,敝教岂能漏了。” 元清大师暗道:“玄冥教主胆敢邀约华天虹,若非自信武功已可匹敌,则必另有阴谋……” 转念之下,淡淡笑道:“老衲疏野成性,筋骨疏懒,不克参与,只有辜负贵上投柬之意了。” 董鹏亮大出意外,怔了一怔,道:“大师若是不去,典礼中少了武圣传人,那可要减色不少了。” 元清大师淡淡一笑,道:“老衲—生未在江湖行走,并无赫赫之名,到与不到,实不足轻重。” 董鹏亮心中暗急,眼珠一转,故意傲然一笑,道:“神君有意在大典中,一开较技大会,想武林中,盗窃虚名之辈,所在多有,届时必不敢参加……” 蔡薇薇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想见识武圣绝学,还不容易,接我一掌。” 玉掌一挥,待要隔席拍将过去。 董鹏亮心神一凛,暗忖:由几次动手经过看来,这丫头武功在我之上,何况此来,严戒与蔡家引起冲突,心神一转,不接不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蔡薇薇自不能向不还手的人出手,无奈收掌,道:“你既敢轻视武圣武功,为何不敢接招?” 董鹏亮笑声一歇,道:“老朽那敢轻视。” 蔡薇薇怒声道:“你明明说……” 突然想起董鹏亮语中虽有轻视之意,但指的是不参与玄冥教开坛大典的人,顿时改口,道:“玄冥教开坛之典,有什么了不起,竟敢用来衡量天下英雄。” 董鹏亮淡淡一笑,目光一转,望向元清大师。 只见元清大师沉吟一瞬,忽慈目一睁,精光徒现。 董鹏亮目光与元清大师一触,只觉有若两道利箭,射人心头,心头一震,暗道:这凶和尚好高功力! 但听元清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老衲薄技,本不敢妄与这等盛典……” 董鹏亮接口道:“大师而今是答允莅临了?” 元请大师肃然道:“董坛主放心,贵教开坛大典,老衲必到。” 董鹏亮心中暗喜,道:“大师既惠然肯来,敝教开坛大典,增辉不少,与会群雄,得观武圣之神功绝艺,当可一开眼界。” 目光一转,忽又望向蔡薇薇,笑道:“蔡姑娘与令尊长走这条路上,莫非是要去徐州?” 蔡薇薇冷然说道:“不劳动问。” 董鹏亮放声一笑,道:“若诸位不是去找华家二公子,则老朽不敢多言,假使是的话……” 蔡薇薇听出他话中有话,芳心一震,道:“怎样?” 贾嫣玉面微变,美眸一转,也望了过来。 董鹏亮哈哈一笑,道:“约莫半月之前,当年江湖三害为首的一位人物,通天教主天乙子,突然来到徐州,寻上了华公子,一场恶战,忽又罢手,携手进入宅内。” 语音微微一顿,道:“其后华公子与那天乙子,是战是和,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蔡薇薇虽不清楚当年三害如何,只是闻名可知,其人必如毒蛇猛兽,贾嫣之师方紫玉,当年曾随玉鼎夫人,卧底通天教,则深知教中之人习性,芳心一阵激动,脱口说道:“以后如何?” 董鹏亮望了她一眼,道:“据说华公子与天乙子,及晚便秘密离去,莫知所向,迄今不知讯息,老朽却因送帖之时,始行得知。” 贾嫣与蔡薇薇,对望一眼,同是满面忧色。 只听董鹏亮道:“由此而北,凡属通都大邑,悉有本教接待贵宾的酒楼客栈,诸位可任意住宿饮食。”拱一拱手,道:“老朽任务完成,告退了。” 元清大师合什道:“老衲不送了。” 董鹏亮转身行去。 蔡薇薇戚然道:“公公,您看二哥会出事么?” 元清大师心中也颇为忧虑,却含笑道:“别说龙儿武功机智,非比寻常,就以相貌而论,也非天折之相,大可无虑。” 贾嫣忽然立起娇躯,道:“我去找本教设于此地的分坛,探听消点。” 元清大师点了点头,道:“速去速回。” 贾嫣匆匆离座而去,过了片刻,匆匆回来,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忧色。 蔡薇薇促声道:“嫣姊,有什么消息?” 贾嫣勉强一笑,道:“这里的人职卑位低,不知详情,看来还是要到徐州去询问了。” 元清大师道:“此地距徐州不过二百余里,紧赶一阵,申时可至。” 说到这里,三人都再也不愿说下去,菜饭也不吃一口,付帐出楼,那掌柜为自是下肯收钱,蔡薇薇也懒得噜苏,银锭一搁,疾行而去。 出了城门,虽仍有稀疏行人,也不顾惊世骇俗,风驰电闪,施展轻功。 元清大师虑及贾嫣功力远逊,牵住她右腕,携之而行。蔡薇薇功力可谓超凡入圣,元清大师更是出神入化,申时三刻,已至徐州,方入城内,迎面遇上贾少媛,贾嫣立即问道: “华公子何在?” 贾少媛先不问答,朝元清大师裣衽一礼,再与蔡薇薇招呼一声。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了。” 蔡薇薇通不及待的道:“媛姊,二哥在徐州否?” 贾少媛四外一扫,强笑道:“有什么事,请先入屋再讲。” 返身走去,须臾四人来至那座宅第,直趋向宅。 厅中这时正坐着宫氏姊妹,闻得步履,迎出厅门,一眼瞥见蔡薇薇,不由一楞。 贾少媛略一引见,不待坐定,即道:“华公子半月前与天乙子去了皖西麓山。” 蔡薇薇道:“去干么?” 贾少媛缓缓说道:“天乙子言,有一批中原高手,身受虺毒,被囚霍山,华公子听了,即慨然联袂赶去解救。” 忽听贾嫣问道:“当时师妹你在不在场?” 贾少媛道:“在。” 贾嫣黛眉微蹙,语含薄责,道:“师妹,师父平时曾一再提示咱们,通天教的鬼域伎俩,你为何不力加劝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贾少媛满面羞愧,垂目望地。 宫家姊妹这些天来,与贾少媛巳好的如胶似漆,宫月蕙不禁插口过:“这事如何怪得媛姊,当时咱们姊妹,‘双环夺命‘丁如山,神旗帮的侯稼轩两位前辈,亦曾在场,丁、侯两位前辈,也劝止不了。” 贾嫣“哦!”了一声,歉然道:“愚姊错责了,师妹原谅。” 贾少媛轻轻一叹,道:“小妹确有不是。只是华公子的事’谁管得了’再说,那天乙子的行动,小妹一旁仔细留意,未看出有半分作假之态。” 蔡薇薇急声道:“天乙子原来有多坏?当时行为,又是如何?” 贾少媛沉吟道:“过往的事,不必提了,我只讲那时他的表现。” 顿了一顿,就将天乙子初至徐州,先伸量了华云龙一次,然后入宅商讨,如何救人的事,说了一遍。 语罢,目光一抬,道:“蔡姑娘的令兄,与丁、侯两位前辈等,也随后赶去了,至今未返。” 蔡薇薇道:“我哥哥知道这事,那是决呆不住的。” 贾少媛道:“天乙子之徒,在消息久杳之下,俱愿自行监禁。” 贾嫣道:“这都是小事,还有么?” 贾少媛疑迟片刻,始道:“据报侯、丁两位前辈与蔡公子,逢上过那东郭寿的师兄申屠主险些命丧荒山,只得急急撤出。” 蔡薇薇面庞一转,望向元清大师,惶然道:“公公,二哥敌得住那申屠主么?” 元清大师一直默坐听她们说话,闻言淡然道:“虽不能敌,逃还可以。” 蔡薇薇焦灼万状的道:“他不逃怎办?” 元清大师笑道:“龙儿深识大体,当不敢逞强一拚。” 蔡薇薇哪里放心得下,道:“我去霍山一趟。” 贾嫣美眸一转,也望向元清大师,虽未开口,那意思显然也想赶去。 但听元清大师道:“由此到霍山,足有一千四五百里。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 “不必多礼了。” 蔡薇薇通不及待的道:“媛姊,二哥在徐州否?” 贾少媛四外一扫,强笑道:“有什么事,请先入屋再讲。” 返身走去,须臾四人来至那座宅第,直趋向宅。 厅中这时正坐着宫氏姊妹,闻得步履,迎出厅门,一眼瞥见蔡薇薇,不由一楞。 贾少媛略一引见,不待坐定,即道:“华公子半月前与天乙子去了皖西麓山。” 蔡薇薇道:“去干么?” 贾少媛缓缓说道:“天乙子言,有一批中原高手,身受虺毒,被囚霍山,华公子听了,即慨然联袂赶去解救。” 忽听贾嫣问道:“当时师妹你在不在场?” 贾少媛道:“在。” 贾嫣黛眉微蹙,语含薄责,道:“师妹,师父平时曾一再提示咱们,通天教的鬼域伎俩,你为何不力加劝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贾少媛满面羞愧,垂目望地。 宫家姊妹这些天来,与贾少媛巳好的如胶似漆,宫月蕙不禁插口过:“这事如何怪得媛姊,当时咱们姊妹,‘双环夺命‘丁如山,神旗帮的侯稼轩两位前辈,亦曾在场,丁、侯两位前辈,也劝止不了。” 贾嫣“哦!”了一声,歉然道:“愚姊错责了,师妹原谅。” 贾少媛轻轻一叹,道:“小妹确有不是。只是华公子的事’谁管得了’再说,那天乙子的行动,小妹一旁仔细留意,未看出有半分作假之态。” 蔡薇薇急声道:“天乙子原来有多坏?当时行为,又是如何?” 贾少媛沉吟道:“过往的事,不必提了,我只讲那时他的表现。” 顿了一顿,就将天乙子初至徐州,先伸量了华云龙一次,然后入宅商讨,如何救人的事,说了一遍。 语罢,目光一抬,道:“蔡姑娘的令兄,与丁、侯两位前辈等,也随后赶去了,至今未返。” 蔡薇薇道:“我哥哥知道这事,那是决呆不住的。” 贾少媛道:“天乙子之徒,在消息久杳之下,俱愿自行监禁。” 贾嫣道:“这都是小事,还有么?” 贾少媛疑迟片刻,始道:“据报侯、丁两位前辈与蔡公子,逢上过那东郭寿的师兄申屠主险些命丧荒山,只得急急撤出。” 蔡薇薇面庞一转,望向元清大师,惶然道:“公公,二哥敌得住那申屠主么?” 元清大师一直默坐听她们说话,闻言淡然道:“虽不能敌,逃还可以。” 蔡薇薇焦灼万状的道:“他不逃怎办?” 元清大师笑道:“龙儿深识大体,当不敢逞强一拚。” 蔡薇薇哪里放心得下,道:“我去霍山一趟。” 贾嫣美眸一转,也望向元清大师,虽未开口,那意思显然也想赶去。 但听元清大师道:“由此到霍山,足有一千四五百里。至沂蒙一带,也近千里,玄冥教开坛大典,仅余十数日,来不及了。” 蔡薇薇柳届一扬,道:“薇儿不去也罢,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清大师摇一摇头,转面道:“媛姑娘,接到玄冥教邀柬的人,有多少?” 贾少媛欠身一礼,道:“您老人家太客气了,晚辈哪里敢当。” 语音一顿,道:“大概凡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管是隐是遁,玄冥教都送了请帖,那些身份不够的,有很多也准备去看热闹,徐州巳走了好些人。” 元清大师道:“华家有何动静?” 贾少媛道:“文太君未见动静,华大侠也未出山,那投柬的,至半山时,便由老管家拦住接去,连华大侠也未见到。” 轻轻一声叹息,道:“华家素为万方景仰,只是这样讳莫如深,令天下英雄,大惑不解。” 宫月蕙忽然插口道:“这次下山,咱们姊妹曾去落霞山庄,拜见文太君、华大侠与两位华夫人。”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见到了么?” 宫月蕙恭容道:“见是见着了,只是文太君壹意调教那位司马大侠的孤女司马琼,全家起居如常,唯有华大哥、华三弟、两位世妹,私下谈论华二哥在外之事,另外还有一位蔡夫人……” 蔡薇薇星目一睁,道:“那是我娘,她老人家怎么样?” 忽听宫月蕙道:“令堂与两位夫人,相处甚欢,还叮嘱咱们东来,必至金陵找你玩。” 蔡薇薇欢声道:“两位姊姊何不早说?” 宫月蕙娇笑道:“刚刚你急着探听华二哥下落,咱们怎敢打扰。” 元清大师暗暗忖道:薇儿一心在她二哥身上,嫣儿武功尚差,她们几个女孩子也难商大计。 念头一转,道:“薇儿。” 蔡薇薇见元清大师神色肃穆,忙垂手道:“公公有何吩咐?” 元清大师道:“这开坛大典,关系甚巨,我事先必须一探虚实,你随后赶来。”语音一顿,又道:“龙儿的事,最好放在大典之后,你再去霍山不迟,切记我家祖训,先公后私,嫣儿也是一样。” 语声甫落,灰袍一拂,倏地不见。 他长年云游在外,孑然一身,并无留恋,蔡薇薇却觉蓦失所依,贾嫣更是怅然,不觉奔至窗口,美眸含泪。 忽听宫月蕙道:“我姊妹武功太差,沂山离此不近,若想赶上这场大会,也该及早上路了。” 蔡薇薇暗暗想道:“二哥的事,只好暂时搁下。其实,以他身手,也不该出事,很可能会中就见到他了。” 转念之下,道:“宫姊姊,咱们一块走好么?” 宫月蕙一把拉住蔡薇薇皓腕,娇笑道:“你美若月殿仙子,小谪凡尘,咱们姊妹但恐不配,哪有不好之理。” 宫月兰笑道:“你嫉妒吗?” 宫月蕙抿嘴一笑,道:“自是嫉妒的紧。” 蔡薇薇虽虑华云龙安危,也不由灿然一笑,娇声道:“为什么?” 宫月蕙但觉她美艳之中,散放着和平天真之芬芳,竟感无法嫉妒,微微一叹,执起蔡薇薇皓腕,道:“实在说,我得知你时,心中十分嫉妒,而今却消释无踪了。” 蔡薇薇怔了一怔,不知她初时何以对己妒恨。 忽听贾嫣漠然道:“歇息一夜,明晨咱们就应走了。” 鲁南道上,这些日子,忽又熙攘起来,来往之人,尽是江湖人物。 玄冥教声势也真浩大,以沂山为心,周围方千里的通都大邑,无不设有接宾之馆,美轮美奂,侍候者皆是清丽少女,任何珍肴异馔,嗟咄立办,笙歌丝竹,娱目悦耳,包君满意。 江湖平静了许久,很多人静极思动,纷纷复出,大部分存着看热闹的心,担心三教猖獗的人,却是少数,这也是人情之常,无可厚非。 蔡薇薇、贾嫣、宫氏姊妹,启程北上,为避开玄冥教所设宾馆,走的都是荒僻小路。 四女决定在开坛大典前一日到达,故沿途指点烟岚,谈笑山水,徐步而行,走得颇个寂寞。 沿途乡愚见了四位国色天香的姑娘,自是少不得大惊小怪一阵。 这日傍晚,来到沂水城外,由于四人皆不知放牛坪位于何处,商议之下,决定入夜至宾馆探听。 及晚,四女转入城中,正奔向玄冥教宾馆,蔡薇薇突地顿住娇躯,凝眸向左方望去。 余下三人,愕然止步,宫月蕙低声道:“什么事?” 蔡薇薇瞻望不瞬,道:“是梅素若。” 贾嫣与宫氏姊妹,不由转首望去。 蔡薇薇摇了摇头;道:“她已出城,看不见了。” 贾嫣沉吟道:“玄冥教这次开坛大典,骨子里明明是与侠义道挑衅,三教联盟,梅素若身为九阴教主,论理这时该在玄冥数总坛。” 宫月蕙道:“这么说来,梅素若是有要事待办了?” 贾嫣点一点头,道:“理当如是。” 蔡薇薇低声道:“嫣姊,我们跟去一看如何?” 四女中,以贾嫣年纪最长,阅历最丰,故凡事都取决于她,贾嫣虽早厌江湖中事,也只得打起精神留意了。 贾嫣暗道:“梅素若此来必有要事,若对侠义道不利,伺机破坏也好。”转念下,点头道:“反正咱们不忙,去看看也好。” 蔡薇薇闻言,当先领路,朝梅素若逝去处奔去,一忽,四人来至郊野密林。 蔡薇薇忽然停下,悄声说道:“到了。” 宫月蕙始终未见人影,不禁问道:“在哪里?” 蔡薇薇正欲答话,蓦然面色一变,急声道:“快藏起!” 三人虽莫名其妙,却知她必有所闻,依言迅即择了一株树木,藏好身形。 刚刚藏好,只见人影一幌,她们适才停身之处,出现了两个壮汉。 宫月蕙玉面一红,暗付:一定是我话声稍高,惊动了桩哨。 但见那两个壮汉,目光灼灼,四扫一遍,其中一人道:“老陈,连个屁也没有,别是你听错了?” 那被称为老陈的壮汉沉声道:“不可能,明明有女子声音发自这里。” 顿了一顿,道:“一定躲起来了,老张,咱们搜!” 拔出一柄镔铁短戟,就待搜索。 那老张却一把抓住他膀臂,道:“慢着。” 那老东怒声道:“你拖拖拉拉的,误了事看你有几个头?” 那老张冷哼一声,道:“你这样搜得出鬼来,受人暗算,划得来?咱们不如发出信号,通知别人。” 宫月蕙暗暗咒道:“好狡猾的家伙。”银牙一咬,准备冒险出手,制住二人。 忽见倩影一闪,蔡薇薇悄然扑上。 那两个壮汉身手纵非泛泛,且全神戒备,在蔡薇薇这等偷袭之下,何能幸免,那老张一声闷哼,颓然倒下,那老陈镔铁短戟疾挥,方待脱口大叫,已被蔡薇薇点中昏穴,吭了半声,仆倒地上。 宫月蕙跃身而出,钦佩地道:“这两个任选一人,武功只在我上,你不费吹灰之力,即已制住,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贾嫣低声一笑,道:“这两人不算什么,薇妹的真实武功,你尚未见过。” 宫月蕙星目一闪,道:“希望今晚有一场好杀,也让我见识见识。” 几人藏妥被制两人,继续淌入,不及十丈,蔡薇薇秀眉微蹙,以”练气成丝”朝三人道:“越往里面的人,功力越高,再欺入只怕要被察觉了。” 贾嫣与宫氏姊妹,都不能传音说话,情知她是顾虑三人,贾嫣沉吟一瞬,附着她耳畔,悄声说道:“你一人进去查看好了。” 蔡薇薇点了点头,忽又将头一摇,传音道:“在此即可。我猜九阴教是埋伏在此,狙击一个人,稍待便知分晓。” 贾嫣知蔡薇薇是恐自己与宫氏姊妹,敌不过九阴教高手,故而留下,暗道:若九阴教是珙击某人,这里也当可探得,不妨再侯片刻,当下微一点头。 四人停于当地,蔡薇薇动功默察,过了约摸两刻,忽听远处有衣袂飘风之声,向这里疾驰而来。 那人轻功高强,踏着林梢,倏尔之间,相距已不到十丈。 就在此刻,忽听—声暴喝道:“顾鸾音,站住!” 只见火光陡亮,照耀林中,四周人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 蔡薇薇芳心暗惊,想道:“原来是顾姨!”回眸一瞥,贾嫣也是满面惊奇之色。 她转面望去,只见十丈外树梢,立着一位凤目峨眉,风华绝代的中年道姑,左手握着玉柄拂尘,那一袭青布道袍,掩不住她那倾国魅力,正是昔日的玉鼎夫人顾鸾音,而今的长恨道姑。 长恨道姑一惊之下,镇定如常,美眸流盼,只见前面是片旷地,冷艳绝尘,手拄鬼头杖的梅素若,卓立当地,左右陪侍着厉九疑与一个身材枯瘦的黑袍老者,雁翅排列着两排弟子。 左右两方,则由葛天都、申省三、樊彤,率人连退路挡住,看那些九阴教徒,个个稳立枝上,显无弱手。 见了这阵仗,长恨道姑心神一凛,暗道:今夜想走,看来难比登天了! 只听厉九疑厉声道:“顾鸾音,还不参见本代九阴教主。” 长恨道姑修道十余年,那镇定从容的功夫,自非一般人可比,淡淡一笑,跃下枝梢,朝梅素若若稽首道:“梅教主好。” 梅素若视若无睹,冷然傲立,只是星目之中,光芒闪动,似是芳心异常激动。 那枯瘦的黑袍老者,冷冷说道:“顾鸾音,你莫非忘了本了?” 长恨道姑目光一转,道:“这位是谁?恕贫道眼拙。” 那枯瘦的黑袍老者冷然道:“老夫石万铨,上二代教主座前护法,你没见过,也当听过。” 长恨道姑心头一震,暗忖:原来是他。 原来那黑衣老者石万铨,乃是上二代九阴教主,座前四大护法之一,这九阴教四大护法,当年江湖称为“九阴四绝”,论起九阴教昔日声威,倒有一半以上,由四人而得,若不是四人曾受困巫山,五十年前,九阴教还不致被迫得乘浮入海,流浪水天了。 长恨道姑被录为九阴教弟子,正是九阴教没落之时,随后奉命屈身通天教,待机而动,始终未见过这四人,但却听过四人厉害,不禁暗暗叹道:“今日那是准死无疑的了。” 但她这多年修练,心如止水,镇定逾恒,朝石万铨稽首一礼,道:“原来是贫道前辈,长恨失礼了。” 石万铨哂然道:“你莫非以为披上道袍,即可将过往之事,一概不提了。” 长恨道姑淡淡一笑道:“贫道早已不属九阴教弟子了。” 石万铨怒声道:“顾鸾音,你敢欺师背祖?” 长恨道姑漠然道:“贫道长恨,顾鸾音二十年前,早已死了。” 顿了一顿,道:“那顾鸾音纵然未死,在受过‘阴火炼魂’之刑后,业已不算九阴教下弟子了。” 石万铨不觉一怔,转面朝梅素若望去。 梅素若螓首微颔,道:“确有此事。” 原起九阴教规,有一条规定,凡受“阴火炼魂”之刑者,皆已不属九阴教徒,想那“阴火炼魂”,惨绝人寰,普天之下,孰能忍受,七日七夜之后,早已一具干尸,此规原意亦为犯了大禁之徒,死后也不容复为九阴弟子,岂料玉鼎夫人曹州受刑。华天虹赶至,九阴教主忌惮华天虹武功,半途撤刑,却容玉鼎夫人活下。 石万铨暗感为难,若依教规,玉鼎夫人既非九阴教弟子,自不能按规办理,如此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忽听厉九疑冷冷说道:“顾鸾音,七日七夜的阴火炼魂’,你犹未受满,仍得受教规制裁。” 大步向前,霍然一掌,击向顾鸾音,口中喝道:“老夫先看你这些年来,长进了多少?” 顾鸾音微微一笑,右手拂尘向上一卷。 只听裂帛似一响,潜力四散,吹得大把焰炎吞吐不定,茂林之中,暗影幢幢,若厉鬼张牙舞爪,极为可怖。 但见厉九疑倒退一步,长恨道姑衣袂飘飞,却仅连幌两下而已。 九阴教之人,无不一惊,王鼎夫人顾鸾音,原属幽冥殿下,武功造诣,本不如两殿三堂之主,而今分明已在厉九疑之上。 忽听梅素若冷声道:“厉殿主,本座命你动手了?” 厉九疑神色一变,连忙朝梅素若躬身道:“属下急欲擒下叛徒。” 梅素者截口冷然道:“你退下。” 厉九疑顿了一顿,面色不豫,退了回去。 梅素若哼了一声,一瞥石万铨,道:“石护法以为如何?” 石万铨躬身一礼,道:“教规虽有此条,然老朽以为,顾鸾音不可放过。” 梅素若黛眉一蹙道:“自定教规,亦不遵守,本教何以统御属下?何以君临江湖?” 石万铨暗道:“听她口气,竟然袒护顾鸾音那贱婢,哼!人言她与华家那小儿之事,怕是不假。”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教观所定,所受‘阴火炼魂’,当在七日夜以上,虽未明文规定,其意昭然,教主明察。” 梅素若玉面隐有不豫,却也未便再言。 长恨道姑暗暗想道:“唉!局势至此,她也无法为力,不要让她因我之故,在属下之前,威信大灭,只望这孩子能将九阴教带上正途……” 心念电转,她为了不使梅素若作难,自愿拚舍此身,心念一决,含笑说道:“教主……” 梅素者目光如电,见长恨道姑面色一黯,倏又开朗,已猜出她心思,暗道:“若任她死在我面前,他若知晓,必定恨死我了。” 她于赤镇,初见长恨道姑,口称前辈,执礼甚恭,虽她另有解释,只是潜意识,仍是为了华云龙,否则早就问长恨道姑一个叛教之罪了。 眼下见长恨道姑,大有自承罪状之意,芳心大急,峻声截口道:“住口!” 一顾石万铨,道:“石护法,拦截顾鸾音,是由你全权安排,四周防护,严密与否?” 蔡薇薇听到此处,芳心一动,暗道:“莫非梅素若是有意引我来此?” 转念之下,一瞥贾嫣,四目交投,贾嫣点了点头,两人俱作此想。 石万铨听出梅素若话中有话,微微一怔,以他功力,稍一留意,贾嫣与宫氏姊妹,如何瞒得住他,目光一转,朝四女隐身之处,震声一阵长笑。 这石万铨功力好生高强,笑声划破夜空,震荡四野,直入云霄,相隔偌远,贾嫣与宫氏姊妹,已感耳膜一阵剧痛,头脑发涨,承受不住。 蔡薇薇睹状,芳心一急,脱口一声娇叱。 她情急之下,那声娇叱,凝足功力,透过石万铨笑声,直穿对方耳鼓,梅素若与历九疑,猝不及防,气血一涌,旁侍九阴教徒,更是如雷贯顶,摇摇欲坠。 石万铨愕然住口,沉声道:“原来有绝世高手在此,请出一会如何?” 蔡薇薇知道今夜不可能平安退出,悄声儿道:“三位姊妹,九阴教高手云集,你们不是敌手,待会最好避开高手,只找那些教徒下手。” 像这种话,虽是实情,却绝不宜出口,好在三人知她纯真,未有不快之感,闻言齐齐颔首。 宫月兰笑道:“不劳关照,我本来就只想袖手旁观,看看你的绝世武功。” 蔡薇薇抿嘴一笑,当先走出,三人随后跟着。 长恨道姑望见蔡薇薇,脱口唤道:“薇儿,是你!” 蔡薇薇娇声道:“顾姨,我倒要感激九阴教困住你,这次我可不能再放你走了。” 长恨道姑微微一笑,目光一扫贾嫣与宫氏妹妹,招手道:“嫣儿,你与两位姑娘权在我身后吧!” 石万铨一瞥之下,已看出四小浅深,对方身具这等功力的,竟是盈盈十七,娇艳如花的少女,不禁奇道:“咦!” 只听梅素若冷冰冰道:“那丫头叫蔡薇薇,武圣之后。” 石万铨面色一变,扬声叫道:“姓蔡的丫头,元请老秃驴是你何人?” 蔡薇薇听他语侵外曾祖父,美眸一转,冷冷道:“老鬼胡说什么?” (此处缺一页)大可不必。” 慈云大师道:“贫僧斗胆,以为顾姑娘既已受刑,依规九阴教无权干涉顾姑娘了。” 梅素若冷冷一笑,道:“大师倒会替敝教解释教规。” 慈云大师双眉一蹙,道:“梅教主之意……” 梅素若不待他说完,冷然道:“本教行事,不容他人干涉。” 事至如此,她为维护九阴教威信,势必不容退却,其实芳心也矛盾得很,如非师恩难忘,恨不得抛下教主之位,被发入山。 厉九疑等,闻言却是大感振奋,一扫对她的反感。 忽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老和尚,饶你有生公之心。争奈顽石不肯点头,还是收起婆心,拿起方便铲。” 厉九疑厉声道:“那一个?” 那声音冷冷说道:“黄山瞿天浩。” 九阴教诸人,都不禁神色微变,眼前形势,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玉鼎夫人今非昔比,蔡薇薇武功绝世,九阴教下,皆曾见过,石万铨为人引走,迄今未返,加上瞿天浩与慈云大师,九阴教已成有败无胜之局。 此际,葛天都、申省三、樊彤,眼看包围已难有效,均回至梅素若身畔。 樊彤怒声道:“瞿天浩!倒小有名气,为何不出来,见不得人?” 只听瞿天浩冷冷一哼,道:“魑魅魍魉,老夫懒得见。” 梅素若趁樊彤与瞿天浩对答之时,朝葛天都道:“葛堂主之意如何?” 葛天都低声道:“属下以为硬拚不值,不如留待玄冥教开坛大典中,一举歼灭这批大对头。” 梅素若目光一扫余人,道:“诸位呢?” 申省三叹道:“此事极端隐密,不知如何,竟遭他们探得,否则四位护法齐来,何惧之有,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梅素若微微一哂,忽然持杖向前五步,清冷的目光,盯在长恨道姑身上,道:“顾…… 长恨道姑,你我一搏,你自信是胜是败?” 长恨道姑怔了一怔,暗道:“葛天都他们倒有罢手之意,你怎地反不肯暂退?” 心中在想,含笑说道:“贫道焉是当令九阴教主之敌,自然是败。” 蔡薇薇心中暗道:“顾姨与梅素若一战,若是失手,未免有损以往英名,大是不值。” 转念之下,挺身而出,道:“梅素若,顾姨焉能与你这后生晚辈动手,干脆由咱们打一仗。” 梅素若充耳不闻,道:“未曾动手,难断胜负,论来我败面居多。” 语音微微一顿,道:“你我一搏,你胜,九阴教今后不再找你,我由那就请你委曲一二了。” 长恨道姑暗暗想道:“若能了此一事,本也不错,只是我固不许败,她教主尊严,亦不容触犯……” 心念转动,一瞥慈云大师,希望他从中转圜。 慈云大师寿眉一蹙,道:“梅教主。” 梅素若傲然一笑,道:“大师,莫非亦想指教?” 慈云大师含笑道:“贫僧老了,老不以筋骨为能,岂敢逞强斗狠。” 顿了一顿,道:“以贫僧之意,玄冥教开坛大典即在目前,何不稍待数日,于天下英雄之前解决,不是更好?” 梅素若沉吟不语,其实,她原意正望如此,芳心暗暗忖道:“那开坛大典,聚集了天下武林人物,形势之复杂,那是不用说了,想解决恩怨,不是件容易的事…… 忖念未已,蓦地一声厉啸,石万铨身若大鸟,扑回场中,火光下,但见他面色铁青,右手衣袂,断了一角。 他瞥了慈云大师一眼,嘿嘿一笑,厉声道:“慈云,那小辈是那一个?” 慈云大师双眉微耸,道:“阿不都勒。” 石万铨道:“没听过,他的师父是谁?” 慈云大师淡然道:“阁下想必会过他那柄金剑,那金剑,是天下第一利器,干将莫邪,亦且不及,难道还不知他师门?” 石万铨峻声道:“老夫是猝不及防……”一顿,改口道:“是‘一剑盖中原’向东来那死鬼的弟子?” 蔡薇薇冷笑道:“好不要脸,打不过人家,来这里粗声粗气,摆给谁看。” 石万铨正值怒火高涨,闻言正如火上添油,狞笑一声,道:“好丫头!” 蔡薇薇不避不躲,玉掌一抖,迎将上去。 两人都是阴柔暗劲,出手无声无息,待掌力一接,波的一响,潜劲四溢,慈云大师人在近处,也觉压力极大,心中微惊,不由仔细打量蔡薇薇几眼,暗道:“这等纤纤弱质,竞有如此功力。不可思议。” 石万铨怒哼一声,右臂一抬,似有再度出手之意,心念忽又一改,举步走至梅素若身畔,嘴唇微动,似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讲话。 梅素若玉面一变,目光一抬,道:“如大师之意,此事延在玄冥教开坛大典。” 不待慈云大师答话,鬼头杖一抖,飘然退去,石万铨、葛天都等追随在后,九阴教徒,纷纷熄火往林中退入,展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蔡薇薇奇道:“他们退得如此仓猝,莫不是九阴教遭了什么大事?” 慈云大师摇一摇头,道:“贫僧也是不知。”转面蔼然道:“蔡姑娘……” 蔡薇薇娇声道:“叫我薇儿嘛!” 慈云大师微微一笑,道:“也罢,贫僧三十年前首游金陵,即曾见过令祖与令尊,托大叫你一声薇儿了。” 蔡薇薇美眸一张,道:“这事我从未听我娘说啊!” 慈云大师笑道:“令尊彼时犹幼,令祖则见贫僧江湖中人。不愿深交,只是令尊隐藏的太密了,直到如今,贫僧始知你家原来是武圣之后。” 蔡薇薇口齿一启,欲待解释祖上遗训,严命子孙不得涉足江湖。 忽听长恨道姑道:“瞿大侠为何犹不出来?” 慈云大师目光一转,长长叹息一声,道:“他是为了司马老弟之死,发誓如不寻出凶手,剖心沥血,不愿再见旧日好友之面。” 长恨道姑面庞一转,朝林中道:“瞿大侠这等为友义气,古道可风,长恨万分钦佩,只是未免过于……” 慈云大师这旁说道:“他只怕已然离去。” 蔡薇薇插口娇声道:“朱伯爷还因瞿伯爷不肯出山的事,大为不悦哩!” 长恨道姑暗暗忖道:“再不走,被这丫头缠住,可难脱身了。”—— 第二十八章 阴火炼魂 她这些年来,总是避开华家的亲朋好友,瞿天浩不出,她少见一个,倒是求之不得,转念下,含笑道:“你们慢慢谈吧,贫道有点急事。”转而一举贾嫣,道:“嫣儿,你师父早已北上,探查三教动静,沿途留有暗记,你速去会台。” 慈云大师并非呆人,暗道:“她这一走,形踪自是更加隐密,以后往那儿去找?” 心念一转,急忙道:“顾姑娘请慢,那位西域的阿不都勒,有话想跟你一谈。” 长恨道姑道:“下次说吧!”顿了一顿,道:“贫道长恨,若大师再称呼俗名,恕贫道不予置理了。” 阿不都勒与华天虹,情同手足,她更不愿见,话来说完拂尘一摆,腾身而起。欲待一走了之。 慈云大师一声佛号,手持烂银方便铲,双足一蹬,与长恨道姑同落在树梢上,拦住去路。 长恨道姑黛眉一蹙,偶然道:“大师莫非不让贫道走?” 慈云大师急道:“贫僧怎敢?” 长恨道姑冷然道:“那请让开。” 慈云大师心念连转,一时间,却想不出以何方法,留住长恨道姑。 忽听贾嫣高声道:“师伯啊!与九阴教订约,于开坛大典了结此事的,是慈云大师,您老人家走了,岂不使大师失信了?” 慈云大师喜道:“令师侄之言极是,请顾姑娘勿令贫僧为难。” 他仍称长恨道姑为“顾姑娘”,其中含意,自是不忘玉鼎夫人顾鸾音与华家之深厚关系。 长恨道姑暗嗔道:“好丫头,你也敢联同他们,对付我了。” 贾嫣双膝一曲,突然跪在地上,玉面一仰,颤声道:“师伯,您老人家何必自苦如此,徒侄甘昌万死之罪,还是请您一见华大侠吧!” 宫氏姊妹对望一眼,齐朝长恨道姑躬身施扎,宫月蕙道:“华山门下宫月蕙与妹月兰,谒见前辈。” 长恨道姑含笑道:“不敢当,令祖可好?” 宫月蕙道:“他老人家托福,尚称硬朗。” 说到这里,以目示意,要妹妹开口。宫月兰早想说话。见状急急接口道:“顾老前辈,你当可歌可泣,至情至性的事迹,晚辈们闻之已久,深憾不得一见,今夜幸挹清芬……” 长恨道姑截口笑道:“不必奉承了,什么话直说吧!” 宫月兰肃然道:“前辈恕罪,您未免过于娇情。” 长恨道姑微怒道:“你们小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可妄论?” 蔡薇薇道:“不管其一其二,您见见华伯父,总可以吧,要不然,你留下地点,我想华伯父必会登门谢罪的。” 长恨道姑暗暗忖道:他们包围着我,众下说辞,不用点心计,看来是走不成了。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嫣儿起来,师伯不怪你。” 贾嫣伏地再拜,盈盈起立,神色凄然,欲言又上。 长恨道姑心中暗叹,转面朝慈云大师道:“大师,九阴教与贫道之事,既至开坛大典,他事不如也留于彼时,何如?” 慈云大师道:“顾姑娘必到么?” 长恨道姑冷冷说道:“顾鸾音必到就是。” 身形一拔,扬长而去。慈云大师微一疑迟,但想江湖人物,一诺千金,长恨道姑既言必到,再加拦阻,无异侮辱,表示不信对方之言,极可能就结下冤仇,终是不敢出言相阻。 长恨道姑奔出数里,忽觉有些不对,倏地扭头一望,只见蔡薇薇笑靥如花,紧随不舍,看来跟了不少时候了。 蔡薇薇见已被发觉,噗哧一笑,道:“顾姨,我想跟你。” 长恨道姑脚步一收,微嗔道:“小丫头,你敢不信我的话。” 蔡薇薇窃窃一笑,随之停下,道:“什么话啊?” 长恨道姑道:“我说……”倏然住口。 蔡薇薇吃吃一笑道:“我替顾姨说吧,顾姨说的是顾鸾音必到,只是顾姨早说,你不是玉鼎夫人顾鸾音,既然如此,当然与长恨道姑无关,到时不妨托人带一个讯,说玉鼎夫人早逝,长恨道姑自不用应约了,那位大师老实,却未听出。” 长恨道姑正是这般心意,被她道破,不禁笑出声来,旋又长长一叹,蹙然道:“薇儿,算你聪明,只是人各有志,何必相强……” 蔡薇薇接口道:“所以嘛!我跟定顾姨了。” 长恨道姑怔了一怔,面色陡然一沉,道:“你再追我,当心我就把你视为生死大仇了。” 蔡薇薇星眸一红,道:“你打么,反正我不走。” 长恨道姑见她泫然欲泣,连忙面色一弛,笑道:“顾姨我说话重了点,薇儿,你又何必在意。” 蔡薇薇一笑,道:“那顾姨许我跟随了。” 她死缠活缠,长恨道站也真拿她无法,再说,蔡薇薇温柔天真,有若瑶池玉女,那是谁也愿意亲近的。 长恨道姑无可奈何,笑道:“我那敢不许哪!” 忽听阿不都勒的声音道:“既有蔡姑娘随行,小弟请就此辞。” 一道黑影,由林内冲起,如摩空巨鹘,向西北而去。 长恨道姑一怔,扬声道:“好啊!阿不都勒,你居然也,敢在贫道之前卖弄。” 但听阿不都勒遥遥说道:“顾姑娘恕罪,小弟……”语声渐远,杳不可闻。 长恨道姑自语道:“看来他的武功,几可赶上他师父当年威震中原之时了。”一顾蔡薇薇,笑道:“小丫头,你早知他追蹑我后了吧?” 蔡薇薇抿嘴一笑,道:“您不听他说话口气,只怕早追了不少时间,只是你未察觉而已,不然,慈云大师,霍大侠岂能偌巧赶来。” 长恨道姑摇头苦笑,道:“走啦!” 玄冥教开坛大典,于沂山放牛坪举行。 这放牛坪一名,不见载于方忐,遍询乡人,亦无知者,似仅是玄冥教自己人命定其名。 其位,据玄冥教知宾云,在沂山之南,重山叠壑中,遥对蒙山,距沂水城百余里。 四月下旬,沂蒙山附近诸县,沂水、临朐、安邱、蒙阴,玄冥教所设宾馆,巳有人满之患。 由于江湖平静已久,华家如日中天,绝大部分的人,都意味不出此事之严重,欣然而来,视同一场热闹。 五月初一起,已有人入山,随途自有玄冥教宾馆膳宿,弟子分导,无虑失途。 这一日,五月初四,大部分的人,已然入山,酉牌时分,又有一批人导引而至。 由一处两壁插天的羊肠小道穿过,豁然开朗,只见四周山顶,起伏成态,乍望若牛,这放牛坪之名,恐即因此得来。峰岭环中,一块盆地,遍植苍松翠柏,乌鸣嘤嘤,真不似魔头盘踞之所,远处隐见飞甍碧瓦。 当前则是一条宽敞石道,迎面一座漾白玉牌坊,上书“君临天下”四个斗大金字,朝霞之下,金光闪烁,气派雄伟。 其中一个青衫老者冷冷一哼,道:“好狂。” 忽听一人说道:“单大侠何事不满?”“ 众人移目望去,只见路旁一个三绺花须,目光奕奕,穿黑绸长衫的老者。 那青衫老者微微一惊,心中暗道:多年来出江湖,这人居然可以一口叫出我的姓名,玄冥教果不等闲。 原来这青衫老者,姓单名世民,是天台派耆宿,乃“江南孺医”余尚德师兄,武功却远胜其师弟,这乃因“江南儒医”殚力医道,武功进展自缓,而单世民隐居天台,毕生练功。 这番“江南儒医”金尚德被携,惊动天台全派,他勇为天台派武功最高之人,自不能坐视,遂率领几个弟子出山,恰逢此会,趁机加入,预备潜探玄冥教总坛,以为必无人识得自己,可收奇袭之效。 讵料,身在半途,便已被人认出了。 他心头暗震,道:“尊驾是谁?” 那黑衫老者道:“兄弟崔恒,忝掌地理坛。” 单世民容色一动,拱手道:“原来是以七十二式’魁星点元’判官笔法,称雄滇中的‘一笔勾魂’,失散了。” 那一“笔勾魂”崔恒抱拳道:“好说,那及单兄的‘归元神功’,此功失传百有余年,单兄重新练就,天台一脉,又行将称盛武林了。” 单世民心中惊凛之极,暗道:“我隐迹三十余年,就为专练这一神功,门下弟子,犹不知晓,这玄冥教何来神通,竟探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崔恒道:“敢问单兄,是否敝教沿途招待不周,迎宾弟子,有失礼之处,单兄请尽量说出,兄弟必严加惩处。” 单世民呵呵一笑,道:“贵教招待,真令兄弟有宾至如归之感,兄弟那有不满。” 崔恒道:“那么单兄何以不说?” 单世民暗骂:你这是装痴作傻。一指那牌坊上,“君临天下”四字,哈哈一笑,道: “只弟愚味,请崔坛主解释这四字含意?” 崔恒目光一转,随又收回,淡淡一笑道:“哦!原来单兄因此不悦。”顿了一顿,道: “单兄此刻不明,大典之后,即可明白了。” 言外之意,玄冥教今后,即可慑伏天下英雄。 单世民嘿嘿冷笑,突然将手一拱,道:“大典之中,兄弟想请崔尼指教。” 崔恒双眉微耸,道:“兄弟奉陪。” 拱手一礼,转身朝路旁一条小径走入,倏已不见。 忽听有人笑声道:“单前辈,贵派失传神功复得,可“喜!可贺!” 单世民转面望去,但见乃是一名文士打扮,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左手握着一柄折扇,那折扇扇骨乌光发亮,显系上好精钢打造。 他只觉眼生之极,心中思索,口中敞声笑道:“这位老弟……” 那中年文士笑道:“单老前辈,可记得点苍姚宗恩?” 单世民这才想起,暗道:原来是他。面上却蓦然一冷,道:“原来是姚老弟,闻你十年前接掌门户,如今贵为一派首脑,这才可喜可贺。” 将手一拱,道:“人多不便,少陪了。” 他不便与此人交往,偕着众人又向前走去,欲待离开。适才单世民与崔恒间话之时,众人都伫足观看,此际,窃窃私议,嘈杂一片,重新循道走去,迥不同初入谷时的宁静。 原来点苍一派,也属侠义道中,三十年前,也是人才济济,却突然宣布封山,漠视妖氛弥漫,连北溟大会与建醮大会,也未参加,故单世民殊为不屑。 但听姚宗恩激声叫道:“单老前辈,请暂留玉步,听姚宗恩一言。” 单世民故做未闻,姚宗恩双眉一挑,高声道:“单老前辈,你连一句话也不容点苍交待么?” 单世民不能再做未闻,转身站定,漠然道:“你有何言?” 姚宗恩上前三步,靠拢过去,目光微闪,见两人这一耽搁,已落后数丈,那人群已穿过“君临天下”的牌坊,簇拥前行,当下肃然道:“北溟、建醮二次大会,本派不克参与,非是食生怕死,实是家师……” 他感到难以启齿,顿了一顿,始道:“家师败在无量神君手下,依约封派二十年之故。” 单世民眉头耸动,道:“原来如此,只是信有大信小信之别,事关武林苍生,贵派却袖手不问,若非华大侠母子,如今江湖……” 姚宗恩截口苦笑道:“老前辈说得不错,家师本也预备如此,宁愿失信,受人笑骂,除魔卫道,也得尽上一份力……”他喘了一口气,接道:“只是,就在此时,忽然发觉本派上下,除了少数人外,全部中了剧毒,功力锐减,也难和人动手。” 单世民听到此处,歉然说道:“老朽不明内情,老弟多多包涵。” 姚宗恩道:“本派未曾明言,难怪同道误会。” 他似是有着无穷感慨,喟然长叹一声:道:“家师因此抑郁以终,遗命必报此仇,三十年来,本派卧薪尝胆,意欲一雪斯耻,可是无量老儿已毙文太君之手,本派再无机会,不想那老鬼弟子谷世表,竟敢大发开坛柬帖,本派自是倾力而来,要当着天下英雄之前,一雪此羞。” 单世民叹息一声,道:“老朽预祝成功。”语音一顿,道:“只不知贵派所中之毒,是何人所放?” 姚宗恩牙关一挫,格格作响,道:“反正与无量老儿脱不了干系。” 单世民暗暗忖道:“这等深仇,点苍派自必全力报复,今天之会,决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思忖中,觉出久停此地不好,举步而前,口中问道:“贵派来了多少人?” 姚宗恩压低嗓子,道:“后辈不说,同辈有九人,另外两位师叔都来了。” 单世民目光一亮,道:“有‘点苍双剑’,除魔卫道,凭添不少力量。” 姚宗恩道:“前辈似是估计玄冥教极高。” 单世民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朽初时也以为,谷世表后生晚辈,能有多大气候,现在却忧心忡忡,这谷世表之难缠,怕犹在当年九曲神君之上,华大侠又未前来,唉!有华二公子,至少也要好些,可惜又不知去向了!” 姚宗恩面露不服之色,道:“华大侠武功盖世无双,那是不争之事,但华二公子年纪轻轻,老前辈未免过于看重了。” (此处缺二页) 但见谷忆白玉手一挥,道:“既是你等粗手笨脚,姚大侠看不顺眼,还不快走,站在这里惹人厌。” 那两个青衣童子躬身一礼,如蒙大赦,急急离去。 谷忆白秋波一转,道:“仆僮们无知愚劣,自难侍候高人,不如就由我陪两位上宾馆休息如何?” 单世民道:“怎敢有劳姑娘?” 谷忆白道:“无妨” 转身行去,单、姚二人,也只得举步跟上。 谷忆白领着二人,由广坪上侧,转至一条卫衢道。 正行间,谷忆白面庞一转,笑道:“姚大侠,你莫非以为敝教太穷,供不起来客?” 姚宗恩楞了一楞,道:“请恕在下不明姑娘何谓?” 谷忆白格格一笑,道:“哦!姚大侠难道会不明白?” 单世民呵呵一笑,道:“姑娘莫打禅机,直接示下了吧!” 谷忆白吟吟一笑,道:“姚大侠,令师叔‘点苍双剑’,一居第二宾馆,一居第三宾馆,贵师兄弟及令徒侄们,又分居于第四至第九宾馆,不但未用真名,且未报出门派,使敝教大为困惑,莫非姚大侠恐敝教见了贵派人多,怕供应不起而推拒,故为此举么?” 微微一顿,笑道:“这请姚掌门尽管放心,就算贵派来了千人以上,敝教也可接待无亏,况仅区区五十余人而已。” 这一番话,直说得姚宗恩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中却是大为骇异。原来点苍一派,本来早已议妥,为雪耻辱,全派精锐齐出,却恐玄冥教见了,自量不敌,改由暗中下手,故除姚宗恩外,皆化名潜入,待大典时,始会合挑战,讵料,玄冥教早已察觉,连人数都一个不差,谷忆白一语双关,更露出窥视之意。 单世民见状,恐他忍耐不住,连忙一扯他衣袖,哈哈一笑,道:“贵教消息灵通,佩服佩服!” 谷忆白黑眸一闪,道:“单前辈过奖了,贵派……” 单世民截口笑道:“老朽三位师弟,八名师侄,分批前来,或亦未向贵教挂上一号,尚请恕罪。” 谷忆白暗道:老江湖果然机警,微微一笑,道:“单前辈言重了。群雄不嫌敝教邪魔外道,惠然肯临,已是无任感激,人家高兴怎么样,便怎么样,敝教哪敢置喙,一来恐招待不周。二来也恐宵小之辈,借机漏水摸鱼,故不得不注意一二而已。” 她冷嘲暗讽,两人都无法接门。谷忆白顿了一顿,又道:“这次若非敝教任长老及长孙长老,认出贵二派高人,否则传出江湖,岂不让人家说咱们玄冥教,有目如育了。” 单世民哈哈一笑,道:“贵教任长老及长孙长老想必绝世高人。” 谷忆白淡然道:“长孙长老久隐世外,为当初营建祖师九曲宫的‘圣手鲁班’之后,而今复为敝教兴建别宫……” 单世民心神震动,道:“可是长孙博?” 谷忆白螓首一点,道:“不错。” 顿了一顿’道:“任长老嘛!那就大大有名了,两位想必还未忘记,二十年前的风云会总舵主吧?” 姚宗恩惊呼道:“任玄?” 谷忆白淡然一笑,道:“那正是任长老。” 说到这里,三人已来至一处院落。 但见曲房连接,回廊交错,菁林垂影,绿水为文,青山紫阁,廊道相通,美轮美奂,宏丽之极。 廊道之中,除了与会群雄,往来多系美丽少女。 谷忆白信步站定,道:“两位是要与贵派之人同住,抑是独居?” 单世民与姚宗恩相望一眼,暗暗苦笑,他们方入放牛坪,虽知同门皆已入谷,尚未连络,又不好转向玄冥教询问,反不知同门居于何处。 谷忆白吃吃一笑,突然轻拍玉掌,立刻有两名秀丽少女走来,欠身道:“姑娘有何吩咐?” 谷忆白一指两人,道:“好好侍候这两位大侠歇宿,不可有违。” 那两名秀丽侍女应了一声,走至单世民与姚宗恩身前,检衽为礼,齐道:“见过爷官。” 谷忆白向两名侍女一指,道:“左边的叫金桂,侍候单老爷子,那一个翠环,算是姚大侠的。” 语音微微一顿,道:“自此以后,这两个婢女,就属于两位了,除了两位饮食外,她们生死,也都由两位作主,本教无权过问,其他不必说了,若是中意,大典之后,也可以携归。” 姚宗恩脱口骂道:“哼!不怀好意,想坑人。” 谷忆白格格一声娇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真金不怕火烧,英雄豪杰,自能不为酒色财气所惑,姚大侠怕了不成?” 姚宗恩双眉一挑,傲然道:“姓姚的岂惧……” 忽听单世民咳了一声,皱眉道:“老朽山野中人,有人服侍,反浑身不自在,谷姑娘,免了罢。” 那两名秀丽侍女闻言,花容突然一变。 谷忆白微微一笑,道:“单前辈可知,若是由我师兄或诸位坛主接待,则两名侍女,而今已没命了。” 姚宗恩怒哼一声,道:“玄冥教好厉害的令谕,姚某佩服之极,只是来免太草菅人命了。” 谷忆白傲然:“不如此,本教何能令出必行,天下莫京。” 单世民忍不住冷冷说道:“贵教这种雷厉风行手段,席卷天下,真易易耳。” 谷忆白并未反唇相讥,莲步微移,行至那两名侍女之前,黯然一叹,道:“你们好好的做,教令森严,违了我可救你们不得。” 那两名侍女眼眶一红,垂目望地,那翠环低声道:“谢姑娘恩典。” 谷忆白微微叹息一声,转过面庞,冷冷说道:“迎宾本非我事,所以如此,不过想少死几人,我言尽于此,两位看着办吧!” 娇躯一转,才得离去,突然顿住。 单世民与姚宗恩睹状之下,不禁转面望去。 但见来路之上,转出三人,领先一人是红脸白髯的老者,后面一男一女,并肩行来,谈笑自若,似是夫妇,男的浓眉虎目,方面伟躯,身在八尺开外,气宇轩昂,女的布衣无华,却是风姿绝世,神情端凝,却是美秀绝尘,两人皆是身无寸铁,从容之极。 谷忆白自己已经猜出那对男女是谁了,目注那中年美妇一眼,暗道:“我果然极为似她。不知为何,心中一股孺慕之情,恨不得扑人那中年美妇怀中。 那一对夫妇漫步而来,见了谷忆白,同是一楞,四目也是齐盯在她玉面之上。 那中年美妇呆了一呆,突然朝谷忆白走去,蔼然道:“姑娘,可以请教姓名么?” 谷忆白冷傲尽收,恭恭敬敬,裣衽一礼,道:“晚辈谷忆白。” 那中年美妇闻言,抿嘴一笑,朝那魁梧壮汉道:“大哥听见了么?我猜一定是指的妹妹。” 那魁梧壮汉低低一哼,面上颇有不屑之容。” 那中年美好转面又道:“姑娘是何方人氏?” 谷忆白不答反问,道:“前辈可是‘慈心仙子’?” 那中年美妇微微一笑,道:“那是江湖朋友抬爱,白素仪那配是称。” 原来这一对夫妇,正是彭拜与白素仪。 那白素仪虽是白啸天之女,却自幼由其娘许红玫携离神旗帮,定居梵净山,终年侍娘茹素,未出一步,不但未染半分草莽习气,那温柔和平,纤尘不染,见者无不誊为龙华会上之人。 后配“霹雳拳”彭拜,为赎父愆,更是与丈夫勉力行善,那慈祥温和,虽奸恶也稍销凶心,所经之处,化戾气为详和,故江湖贺号“慈心仙子”。 那彭拜乃武林双仙“霹雳仙”之徒,北溟一会,霹雳仙饮恨而殁,他其时年幼,遂致流落江湖,总因他自知奋勉,赖师伯“逍遥仙”朱侗扶掖,华天虹匡持,终于扬眉吐气,成为名震江湖的大侠。 他自从有了白素仪这等娇妻,回顾身世,感念天眷,其行善之力,比之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当年刚烈脾气,也改了不少,不然听了白素仪适才之言,非得狠狠骂谷世表几句不可。 本来他入赘白家,本已是那庞大帮派继统之人,他却不慕荣利,神旗帮解散之功,出力最多,赢得白道侠士,一致赞美。夫妇俱是朴实无华之人,那生活之和适,实无异神仙眷属了。 谷忆白望着白素仪,白素仪冰生行善为乐,仁者得寿,心平气和,虽及四旬,依然貌若中年,风华未减,她竟是愈觉亲切,脱口道:“那里,前辈貌美若仙,心慈如佛,‘慈心仙子’之美号,那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白素仪莞尔一笑,道:“这且不提,姑娘是那里人,可否见告?” 谷忆白道:“晚辈就是青州人氏。” 白素仪“啊!”了一声,面上大有失望之色,望向丈夫。 彭拜微微一叹,走上前来,道:“素仪,天下巧事未必没有,算了吧!” 白素仪摇了摇头,道:“我不太相信。” 谷忆白芳心一动,暗暗想道:“她话中之意,似是把我当做她的女儿……” 但听白素仪道:“姑娘,尊父母还在么?” 谷忆白口齿一启,还未说话,那红脸白髯老者,正是玄冥教总坛坛主端木世良,干咳一声,道:“彭夫人,敝教谷姑娘父母当然健在。” 本来彭拜算是入赘白家,只是白素仪尊重丈夫,凡事皆由彭拜出面,且为顾及彭家香烟,过继一子为彭姓,这些都是早已商量好了。 白素仪充耳不闻,道:“尊父母在否?” 谷忆白螓首一点,道:“托前辈之福,家父母今犹矍铄。” 白素仪大感失望,暗道:“奇了!天下真会有非亲生骨肉,而如此相似的?心中一动,问道:“可否容愚夫妇一见尊亲?” 忽听那端木世良扬声道:“彭夫人,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见面何为?” 白素仪恍若未闻,又道:“谷姓想非姑娘真姓,姑娘真姓又是什么?为何又随师而姓? 请信我诚心,匆以虚言相欺。”端木世良皱眉道:“彭夫人如此探问敝教谷姑娘私事已犯江湖大忌了。”举步走去。 彭拜浓眉一轩,举手相拦,笑道:“端木坛主,彭拜这厢请了。” 这随手一拦,看似平淡无奇,其实蓄势不发,后招连绵,若端木世良强冲过来,那就如石破天惊一般,乍然而出。 端木世良岂能不识厉害,脸色一变,站住脚步,怒道:“彭大侠,贤伉丽来此是客,何以这样逾份?” 彭拜淡然道:“拙荆问这位姑娘几句,有何逾礼?” 端木世良面色铁青,道:“好,好,莫非彭大侠现时就欲动手?” 彭拜漠然道:“彭某是客随主便。” 谷忆白柳眉一蹙,道:“端木伯伯,你怎么了?” 端木世良双眉一皱,忽又哈哈一笑,道:“彭大侠夫妇竟然关顾敝教神君爱徒,殷殷垂询,这是好事,老朽欣喜得很。” 白素仪微微一笑,道:“姑娘之意如何?” 谷忆白含笑道:“前辈夫妇都是江湖景仰的高人,几时有空,家父母必愿欣然一晤。” 语音一顿,道:“从师而姓,则是家师征得家父同意,自幼如此。” 白素仪失望的叹了一口气,问到此时,也不由她不死心了,彭拜轻抚她香肩,柔声劝慰,白素仪螓首连摇,目中泪光浮动,忽然叫道:“大哥,她如是我们的女儿多好?” 谷忆白方心一阵激动,只觉恨不得扑入白素仪怀中,以慰其心,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强自抑住,暗道:“他们与我算是仇敌,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转念之下,微微欠身,道:“晚辈告辞了。希望他日再聆前辈教益。” 端木世良暗暗吁了一口气,敞声笑道:“大典在尔,来客众多,老朽职责在身,请恕简慢了。” 朝彭拜夫妇一抱拳,偕谷忆白转身而去。 彭拜微微一揖,白素仪勉张还礼,道:“谷姑娘,但愿近日能再见面畅谈。” 谷忆白道:“晚辈也愿如此。” 她走至路的转角,忍不住又回头望去,见彭拜夫妇目送她去,她也觉得有些恋恋,顿了一顿,始行移足。 白素仪待她不见,哀声道:“大哥,小羽若存,而今也有她这般大了。” 彭拜轻轻一叹,道:“但她已有父母,小羽之骨也……” 一见妻子哀痛之色,倏然改口,柔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相貌相似,非是不可能之事,谷世表蓄意寻找,也极可能找到。” 原来白素仪与彭拜结缡以来,生有二子一女,长子正衡年已二十,承白家烟祀,幼子玉衡,年方十五,继彭门宗兆,唯有次女,乳名小羽的,未满周岁,由仆妇抱去大巴山玩耍,竟然双堕深壑,一并死去。 彭拜夫妇次日寻遍山谷,始行发觉,见了仆妇与次女尸骨一恸几绝,白素仪终日以泪洗面,半年之久。 后来,她渐渐看开,只以为父亲生平为恶太多,报及孙女,除了尽力行善,连华天虹夫妇也未告诉,故华云龙还不知自己有这样一个早夭表妹。 单世民与姚宗恩看到这里,忍不住走了过去,单世民敞声一笑,道:“彭大侠,可还记得天台的老不死。” 彭拜转过身来,想了一想,抱拳道:“原来是单前辈,北溟会上……” 单世民截口道:“北溟会上,老朽逃得性命,遁世苦练派中失传的‘归元神功’,一练就是十余年,还是待师弟送回遗笈,始行参透,连建醮大会,也未献力,真是愧对友好。” 彭拜微微一笑,转向姚宗恩,姚宗恩拱手道:“点苍姚宗恩,有幸得见彭大侠夫妇。” 彭拜抱拳还礼,白素仪虽心头激动,依然裣衽如仪。 但听单世民笑道:“彭夫人,那谷忆白若与你并立,谁都会猜做母女的。” 白素仪摇了摇头,蹙然道:“单前辈看那谷姑娘心性如何?” 单世民笑道:“看她如此关心那谷忆白,倒有些母之于女了。”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那位姑娘,依老夫看来,虽生于邪教,心性尚属不错,只是冷傲了一些,口齿亦太犀利了点。” 白素仪黛眉一舒,道:“我看她倒蛮温顺的。” 姚宗恩插口道:“那是对夫人你,他人就不然了,不瞒彭夫人,姚某来时就曾领教过她的冷嘲热讽。” 说到这里,四人心头齐是一动,都想到母女天性四字,却未说出口来。 忽见那金桂、翠环与另外两名侍女走来,由那金桂禀道:“酉时已过,诸位大侠晚餐已设于水阁,是否就此入席?” 四人互望一眼,不再多说,随着待女,由廊道向阁楼之中走去,单、姚二人,一是久隐世外,一是素乏交往,少有所识,彭拜夫妇却是近二年,侠名最盛的人物,武林中虽未深交之人也见面即知,沿途同道,—一招呼,短短距离,竟走了一刻之久。 半晌,始至一座明窗四开,宛在水中的朱阁,清风徐来,爽适之极,阁中早已明灯高悬,精肴四溢了。 阁中并无他客,想是专为他们所设,四人坐定,那些侍女正待斟酒,彭拜突道:“你们都退出去。” 那些侍女怔了一怔,白素仪含笑道:“咱们喜欢自酌自饮,诸位姑娘可自去歇息。” 那翠环嗫嚅道:“遵命,只是……” 白素仪截口说道:“诸位姑娘不是奉谕唯命是从?这就是命令了。” 那些侍女略一迟疑,终于放下酒壶,退出阁外,将阁门轻轻掩上。 白素仪看了丈夫一眼,彭拜一颔首,她起身行至窗上,旋即转回,扑灭灯火,这朱阁位于水中,月光甚明,清辉射入,几人又均是高手,倒未觉不便。 白素仪执起酒壶,笑道:“今夜月色颇佳,水阁饮酒,倒也有诗意,擅做主张,权以替二位斟酒陪罪。” 单世民与姚宗恩虽觉纳闷,却知他们此举,必有用意,人家不说,也不便动问,连忙站起,齐声道:“怎敢有渎夫人。” 白素仪含笑酌酒,却酌了五杯,二人见状恍然,知她是侯人而来,方才必是打出信号了。 忽听彭拜笑声道:“候叔叔,大妹子连酒都帮你倒了,快进来吧!” 但听风声一响,阁中已多出一个粗眉巨目,长髯过腹的老者,不是那“翻天手”候稼轩是谁。 他哈哈一笑,道:“姑爷功力愈发惊人了,老朽一人五丈之内,已被察出。”大步过来,抽椅坐下。 白素仪道:“候叔叔且慢饮酒,这两位尚未引见。” 侯稼轩笑道:“不必了,这两位,一位北溟会上对过掌,另一位倾派而来,行迹不密,玄冥教得知我也知道了。” 姚宗恩脸上一红,单世民呵呵一笑,道:“侯兄翻天手几时再为领教。” 侯稼轩双目一翻,道:“这还不容易,老侯……” 白素仪连忙道:“侯叔叔布置如何,有没有被玄冥教察觉?” 侯稼轩傲然一笑,道:“那还有问题,旧日兄弟,那个不是功力高强,经验丰富之辈,谷世表那狗贼那成得了气候,还不是犹在梦中。”—— 第二十九章 鸿门宴 单世民与姚家恩,心中不由暗叫“惭愧!”,想不到彭拜夫妇前来,已有周密布置,且似居于主动之势,此不比自己两人,贸然而来,才一入谷,底牌已被人翻得一清二楚了。 彭拜不以为然道:“侯叔叔过于大意了,谷世表的确今非昔比,仅看他沿途设施,其心意气魄,绝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了。” 侯稼轩道:“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彭拜浓眉微皱,缓缓地道:“玄冥教中,奇人异土,确属不少,露面的已是棘手无比,隐藏的不知尚有几许……” 忽听姚宗恩插口道:“彭大侠可知任玄,以及策划九曲掘宝的长孙搏,也投入玄冥教了?” 彭拜耸然动容,道:“有这等事,姚兄由何得知?” 单世民接口道:“就是那叫谷忆白的姑娘说的。” 白素仪黛眉微蹙,道:“不可能,长孙叔父虽五六年未至大巴山,只是以他耿介个性,如何会受威武所屈?” 侯稼轩道:“任老儿是当年风云会首,虽而今风云会已烟消云散,被迫退隐,生死难卜,但以他曾三分天下,攘揽江湖的人物,岂甘心受谷世表那后生小辈指使?” 一刹那,大家都静默下来,揣度任玄与长孙博,受玄冥教网罗而去,有几分可能? 寂然片刻,侯稼轩突然说道:“以我猜测,谷世表八成是自度势弱,放出风声,以扰乱与会群雄心神,甚至任玄等,或许与他位于敌对,也未可知。” 单世民颌首道:“伍兄此言,大有见地,我等切勿因此有成见存心,中了谷世表之计。” 白素仪道:“我不信长孙叔父会助纣为虐。” 姚宗恩道:“长孙前辈固是高风亮节,但谷世表若以他的妻孥要协,怕也不得不曲与委蛇了。” 白素仪一听,果然有此可能,轻轻一叹,道:“可惜这次前来,未绕道武夷,一探长孙叔父,不然也可免得狐疑百端了。” 忽听彭拜敞声一笑,道:“明日即开坛大典,玄冥教实力如何,立见分晓,而今猜测,徒费心力。” 姚宗恩点了点头,道:“彭兄之言有理,干脆置之不理最好。” 彭拜微微一笑,一指侯稼轩,道:“龙儿现在何处?” 侯稼轩微微一怔,暗道:“我若实言,他与天乙子去了霍山,迄无讯息,他们必是焦灼万分,不如暂且按下。” 但听白素仪急说道:“侯叔叔,是不是龙儿安危堪虑?” 侯稼轩连忙笑道:“龙少爷的脾气,姑娘难道尚不清楚?他突然离去,行踪连老朽也不明白。” 彭拜道:“哼!这孩子也太过胡闹了,如此大事,竟还漫不经心。” 白素仪却莞尔道:“他还是顽性未去,或许有何事情,想独力完成,让别人吃上一惊。” 单世民接口笑道:“华二公子智沉勇沉,此举必有用意,只不过做任何事,皆嘻嘻哈哈,从容不迫而已,决非天真无知。” 彭拜微微一笑道:“单老前辈太抬举舍内侄子,他年纪轻轻,如何承当得起。” 单世民正色道:“老朽决非因他是天子剑之子,硬加赞誉,此乃武林同道公论。” 彭拜与华天虹,情同手足,白素仪更是华云龙母亲白君仪之姊,其与华家交情,早是不分彼此,几乎岁必一莅落霞山庄,华家小辈们,每当他们来到,总缠着他们夫妇讲述轶闻,传授武功,那“蚩尤七解”的后四式,也就如此入华家,他们之视华云龙,竟几同亲生之子。 也由于此故,彭拜夫妇对华云龙那种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大为忧虑,这时听他能得同道好友看重,心中都是大为舒畅。 白素仪笑道:“大器晚成,聪明外露,终是不妥。” 突然,远处隐隐传来杀伐之声。 姚宗恩讶道:“是谁竟在玄冥教总坛闹事?” 站起身来,行至窗前,几人也斜面望去。 这水阁四面临窗,不必离开坐位,也可看出老远。 但见谷中西南方,一片红光映照,那杀伐声,即由那里传来。 宾馆中,其他楼阁的人,也纷纷凭窗眺望,却无一人有往观之意。一来避免嫌疑,二来火场四周,必是混乱一片,一个不好,还要受几方攻击。 白素仪面庞一转,向侯稼轩道:“侯叔叔,会是旧时帮中的人么?” 侯稼轩摇头不迭,道:“决不是旧日兄弟,老朽早关照他们隐身四外,不得号令,不准妄动。” 白素仪沉吟道:“三教业已联盟,纵然面和心不和,其他两教,也不致在大典前夕,予玄冥教难看。” 彭拜道:“那就是侠义道中人了,要诛凶邪,咱们只堂堂正正,真刀实枪一拚,这样烧去几间房子,谁会干。” 白素仪吟哦一瞬,道:“莫不是五弟或龙儿?” 彭拜心中暗道:“华五与龙儿均是调皮捣蛋的性子,极可能在天下高人云集之时,扫扫玄冥教脸皮。” 他愈想愈对,霍然纵起,道:“我去看看。” 语声未落,人已穿窗而出,魁梧身躯若离弦劲箭,在池中荷叶微一借力,两三个纵落,已越荷塘,瞬息不见。 白素仪欲拦不及,只见彭拜这一离去,其他水阁亭台中人,人影幢幢,效尤纷纷,刹那已去了二三十人。 忽听姚宗恩自语道:“那不是司徒师叔,与王、褚两位师弟么?” 匆匆转面说道:“在下去去就回。” 身形一幌,直追向那批赶向火场的高手。 单世民放声大笑,道:“这可热闹了,这么多人赶去。现场必益形混乱,无异帮纵火者的忙。” 白素仪含笑道:“老前辈不想去现场看看?” 单世民呵呵一笑,道:“凑这热闹干嘛?隔岸观火,岂不甚乐。” 白素仪不禁莞尔一笑,朝侯稼轩道:“经此一闹,玄冥教必然加强戒严,谷中安排人手,只怕难以呆下去。” 侯稼轩微一沉吟,道:“此事的是可虑,不过,他们个个都是数十年的老江湖了,理当自知趋避,或撤出谷外……” 此际,那火光上冲,映得半座山谷通红的大火,已迅速消灭至耿耿微明,那妥伐之声,杳不可闻。 单世民笑道:“放火的本领不小,瞬时引燃如此大火,大概是用硫黄、炭粉等特制火种,玄冥教扑火甚快,只不知纵火者为何方神圣,是被捕还是逃脱了?” 侯稼轩淡淡道:“此谷左侧峰上,有一个大湖,引水而下,极其方便,没烧得彼等焦头烂额,算他们狗运亨通。” 忽见一条人影,风驰电掣,朝宾馆奔来,白素仪妙目一凝,紧紧盯着,待那人影行近阁旁,出声唤道:“五弟!” 那人影本待越阁而去,闻声毫不疑迟,方向一改,闪身而入。 只见此人肤毛黝黑,头发蓬松,不衫不履,頾须甚长,乍看若耆,细察却仅三旬左右,怀中抱着一名劲装少年,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嘴角血渍渗出不绝,瞧那样子,显然内腑受伤沉重。 他喘息不已,只是经过一场剧搏,入阁之后,虽见侯稼轩与单世民,却连招呼也不及,匆匆将怀中少年往一张窗下竹榻一搁,促声道:“大嫂,你快察看,这少年伤势有救与否?” 白素仪神情镇定,行至榻畔,一面伸出皓腕切脉,一面朝那中年男子,蔼然道:“你还是这不修边幅的老样子,且去歇歇,喝杯酒压惊,这少年由我疗治便是。” 单世民忽然走来,道:“这少年名叫余昭南,乃是敝师侄,不知怎的会在此受伤,且由老朽察看伤势如何?” 那中年男子双目一瞪,道:“你就算是他的师伯,我华五可不信你医术较我大嫂还高明,免了吧!别耽误了人家性命。” 白素仪正在宁神切脉,闻言抬目道:“五弟不得无礼,这位是天台名宿单世民老前辈。” 华五晒然道:“天台名宿怎地?我论事不论人,他也未免太不明事理了。” 白素仪不料他愈说愈不像话,玉面一沉,道:“五弟,你太放肆了,大概你是不把我这无用的大嫂放在眼中了。” 华五面容一整,惶然道:“小弟怎敢!” 白素仪峻声道:“既然不敢,还站着干么?” 华五微一踌躇,朝单世民抱了抱拳,口齿启动,却未说话,似是想道歉几句,却不知如何说起。 他本是洛阳城中,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流浪街头,饱受饥寒之苦,华天虹与两位夫人,自始因心存怜恤,对之教多于管,故其后虽饱读诗书,却是性情放荡不羁,唯有白素仪,有时对他反甚为严厉,以华五那倔强至极的性子,即文太君也常宽容一二,居然白素仪管束,奉之无违,那也算是一奇了。 白素仪暗暗想道:“以五弟脾气,陪礼已是难而又难,道歉的话,毋怪说不出来。” 心中在想,含笑说道:“单前辈恕罪,晚辈这五弟,牲情一向粗鲁。” 单世民涵养深厚,虽微觉难堪,倒也不致耿聊于怀,哈哈一笑,捋髯道:“华五侠天性直率,殊为难得,说得也是,彭夫人医术造诣之深,本是江湖有口皆碑的事。” 白素仪微微一笑道:“我这点胡乱杂凑,向秦姊姊学来的医道,那入得方家眼中,根本比不上畹凤姊姊万一。” 原来白素仪助人为乐,因觉天下困苦的人,多属病患,不谙医术,极为不便,乃向秦氏夫人习医方针灸等技,她既聪慧,秦氏夫人之医术,堪称天下第一,悉心学习,而今于此也算超俗拔尘了。 且因她夫妇常年游侠在外,能医之名,更是蜚声武林。虽她所在必称秦氏夫人,但众人更以其谦德,赞不绝口,声名几乎压盖了秦氏夫人,自然,她说的虽是谦辞,实亦不及秦氏。 她口中说话,却不碍诊脉,先按左腕,后切右腕,早已察明,黛眉不觉微微一蹙。 单世民睹状,大为担心,道:“彭夫人,舍师侄有救么?” 白素仪连忙笑道:“救是可救,只是察他伤势,积郁过久,肝血本已两伤,对掌之际,被敌震伤太阳肺经,厥阴心包络经,又逞强不吐淤血。” 转面一望华五,道:“五弟救他之时,是否为略阻伤势,闭住他云门、中府二穴。” 华五愕然道:“是啊!不对么?这是大嫂教的哩!” 白素仪道:“本来不错,只是敌人功力似高他甚多,不欲取他性命,故仅震伤他,但真气自逆,牵连少阴、少阳三焦二经,当先逼出淤血,封函门、天泉待治,如今就要增加不少麻烦了。” 单世民暗暗想道:“看她说得历历如绘,果然高明。” 但见白素仪取出一玉瓶,倾出三粒色呈殷朱,清香扑鼻的丹丸,且不给余昭南服下,拈住一把金针,道:“五弟,你将他扶起,解开穴道,疏通右手少阴心经及厥阴心包络经,再候我吩咐。” 华五依言拍开余昭南云门、中府,握住他右手,暗暗运气。_白素仪纤手连挥,十余根金针已插入余昭南胸腹各大穴中,头也不回,道:“单老前辈已将贵派“归无神功”练成了吧?” 单世民摇头一笑,道:“老朽这点家当,谁也瞒不过,有道是,露相不真人,一点不错,夫人尽情吩咐好了。” 忽听侯稼轩含笑道:“归元神功,什么希世绝学?单老儿武功可在老夫之上了。”好胜之心,溢于言表。 但听白素仪道:“老前辈请以真气护住余少侠心脉。”待单世民伸掌贴在余昭南华盖,又道:“五弟,你以三成掌力,转拍重台,小心,差了半分,余少侠就没命了。” 华五依言出掌拍向重台穴,余昭南昏迷中,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紫色污血。白素仪不避污秽,迅速将丹药纳入他口中,吁了一口气,道:“这回淤血吐出,已无大得,两位可以收手了。” 依次拔出金针。 忽听余昭南呻吟一声,口中含糊唤道:“爹爹……妈……” 白素仪恻然心动,轻轻点住他睡穴,余昭南沉沉睡去。 治疗完毕,三人任由余昭南眠于榻上,重新入席。 忽听华五道:“大嫂,你的袖子。” 白素仪抬袖一看,见雪白衣袖,一大块血污,刚刚全神治疗,竟未发觉,莞尔一笑,随手撕下,道:“身在客中,也只得将就了。” 单世民暗暗佩服,敞声一笑,道:“同道好友,老朽也不谢了。” 白素仪笑道:“理当如此。” 一顾华五,道:“五弟,我猜火是你纵,果然不错。” 华五笑笑道:“大嫂真把我当成顽童了。” 白素仪道:“那是龙儿?”才 华五摇了摇头,哈哈笑道:“龙儿根本不知去向,大嫂见我抱了半个死人回来,怎不猜是他做的?” 单世民叹息道:“余师侄父母遭玄冥教掳掠,必是想乘机搭救,故而放火,这孩子也太胆大妄为了。” 华五点一点头,道:“他与几个小伙子,合称什么金陵五公子的,外带几个少年,叫什么公孙平、胡经文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冥教总坛惹事生非,若非玄冥教想捉活的,不等我与高大哥赶至,早已没命。我念他是个孝子,见他受伤,现身抢救……” 白素仪截口道:“其他的人呢?” 华五叹息一声,道:“高大哥与我代替挡了一忽,随即分途撤身,路上碰见彭大哥,叫我抱他来宾馆,由大嫂医治,余人命运如何,只有等彭大哥回来了。” 语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闷闷不乐,似是深恨自已无能。 白素仪忧形于色,道:“看他们为友赴义,显是热血少年,千万不要遭了不幸。” 且说彭拜遇上华五,命他去宾馆寻找自己妻子,救那余昭南一命,继续朝火场奔去。 行至近处,但见火光照耀之下,玄冥教徒,排成数十列,汲水传桶,泼向焚烧屋舍、树木,井然有序,毫无忙乱之状,心中暗暗想道:“玄冥教果非乌合之众,看来不妥为处置,必成江湖最大祸患。” 火场四周,人影幢幢,玄冥教、魔教、九阴教,与会的武林人物都有,你言我语,一片噪杂。 玄冥教行动迅速,措置有方,高手做事,更是胜过常人数十倍,被烧的仅是一些仓房,可抢救的引水扑灭,不可抢救的隔开,这时,仅余一些仓房、林木,犹在燃烧,并未漫延多少。 火场一旁,一个长袍伟躯,面目清瘦,颏下一丛青须的老道,旁边立着那端木世良及玄冥教徒,显是首脑,彭拜转念之下,即知必是玄冥教副教主吴东川。 只见他身旁地上,躺着三名少年,似是被制住穴道,彭拜暗道:他们必是与余昭南一伙的了,而今被玄冥教擒住,我本当相救,只是玄冥教高手云集,却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若在当年,以他性情,那怕明知是死,也一任前冲。略一沉吟,决定回去邀约高手,同向玄冥教交涉放人,必要时,不惜一战。 他心念一决,方待转身而去,忽见一名身形颀长,凤目重瞳的少年,由林奔出,高声叫道:“姓吴的,咱们再来一战。” 吴东川目光一转,冷冷一哼,晒然道:“好小子,好不容易逃得一命,又回来送死了。” 端木世良低声道:“副教主,这小子必有仗恃。” 吴东川点一点头,道:“必然如此。” 那些玄冥教徒,因未得副教主之令,并未动手,那少年一直奔至吴东川之前五丈,站定道:“姓吴的,你家蔡公子来找你了,你不敢一战么?” 吴东川毫不理会,目光四扫,一眼瞥见彭拜,冷冷一笑,忽见一个年青劲装的少年闪出,厉声喝道:“蔡昌义,你是活得不耐了。”霍然一掌劈出。 蔡昌义出掌迎上,敞声说道:“好啊!先毙了你仇华老三也一样。” 只见指掌翻飞,两人连战十余招。 蔡昌义忽然大喝一声,一拳捣出。这一拳霍地施出,正是神来之笔,妙不可言,仇华老三闪避不及,只有硬接。 蔡昌义连声大喝,连出五拳,一拳猛赛一拳。 仇华老三一看失机,被迫硬接,只听数声暴雷,仇华老三退后不迭,额角流汗,招架维艰。 这里四周都是玄冥教徒,哪容蔡昌义耀武扬威,见仇华老三堪堪要败,一个玄冥教高手接了下来,几个玄冥教徒将他围住。 蔡昌义毫无畏惧,挥拳一战,敞声笑道:“玄冥教是要以多为胜?” 彭拜见既被发觉,索性现身而出,见蔡昌义正投自己脾胃,忍不住洪声说道:“小兄弟,尽管打!” 蔡昌义搏战之中,无暇旁顾,口中问道:“前辈是谁?” 彭拜道:“淮阴彭拜。” 吴东川冷冷一哼,举步向前,将手一挥,喝道:“统统退下。” 玄冥教徒,连同正在动手的,齐齐退至他身后。 蔡昌义昂然喝道:“副教主要亲自出手么?好极了。” 吴东川冷冷一笑,目光环扫,道:“你是纵火之徒,理当视同宵小,还来讲什么江湖规矩。”他此言显系说与四周武林人物听,顿了一顿,道:“而今老夫让你心服口服,三十招内,将你擒下,逃过三十招,本副座算你命大,任你离去。” 蔡昌义双目一翻,道:“不将我余伯父及朋友释出,我还不愿走哩!” 吴东川阴沉沉一笑,道:“这还不容易,只要你接得下老夫三十招。” 蔡昌义大声道:“好,一言为定。” 彭拜见他初生之犊不畏虎,不想对方是何等人物,那有便宜他作,大踏步向前,哈哈一笑,道:“堂堂玄冥教副教主,好意思欺负晚辈。” 吴东川嘿嘿一声冷笑,道:“彭大侠是必淌这浑水……” 忽听一个女子口音道:“义儿大胆,还不退下。” 众人闻言,不由循声望去,但见松林之中,走出一位中年美妇,风华绝代,气度雍容。 那中年美妇,看似漫步行来,只是由林边至场中,足有二十余丈,她连跨数步,已至吴东川之前,而那举足落足之际,人人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悠闲缓慢之态。 这等缩地遁身的绝世轻功,当真是高明之极,场中人人震惊,那嚣噪之声,骤然减低下去,无不在揣测这中年美妇来历。 但听蔡昌义欢声叫道:“娘,您怎么现在才来?” 那中年美妇微微一笑,朝彭拜颔首为礼,将手一摆,并不答话,清冷的目光,望向吴东川。 吴东川心头暗震,忖道:“原来是蔡昌义的母亲,蔡家果是本教一大劲敌,只是,哼! 不怕你功力再高,本教总有办法教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原来是蔡夫人,武圣后裔,重现江湖,理该是大有作为了。” 场中突然响起了窃窃私议,一刹那,已变成了震耳之音。 只听蔡夫人宣文娴淡淡说道:“察家禀承祖训,退隐江湖,本为保全性命,再出江湖,也不过寻访夫君,门衰祚薄,有何作为?” 语音微顿,道:“宣文娴不揣冒昧,有一事相求。” 吴东川一瞥那被制的三个少年,道:“想必是为了那几个纵火者了?” 他将“纵火者”说得特别响亮,显然意存讥讽。 蔡夫人道:“恕宣文娴妄论,他们情有可原,贵教……” 吴东川不待说出掳走余尚德夫妇之事,截口道:“也罢,他们焚烧本教房舍之罪,看在蔡夫人之面,老朽不予追究。” 蔡夫人微一欠身,道:“如此,宣文娴多谢了。” 转面喝道:“义儿,上去解开三位大哥穴道。” 忽听吴东川道:“夫人请慢,老朽话犹未毕。” 蔡夫人微一蹙眉,挥手阻止蔡昌义,道:“副教主还有什么指教?” 吴东川冷冷说道:“请问夫人,敝教屋子,是否就算平白烧去?” 忽听有人冷笑道:“拖泥带水,那象个副教主。” 吴东川转目望去,只见话声传来之处,是两位肩插长剑,银髯飘拂的灰袍老者,说话的正是右边一人。 玄冥教徒怒目注视,吴东川却焕然一笑,道:“姜伯钦,你们少安毋燥,明日大典之中,本教总让你们点苍上下称心如意就是。” 这两名银髯老者,乃是武林名宿“点苍双剑”,长名廖逸忠,次名姜伯钦,虽非同胞,亲如手足,行道江湖,从未分开,一双青钢长剑,三十年前便已威震天南。 那姜伯钦敞声道:“姓姜的等着。” 吴东川冷冷一笑,不再理会,转向蔡夫人。 蔡夫人从容说道:“这个容易,由蔡家赔偿即可。” 蔡夫人宣文娴虽是出身武学世家,可是金陵世家一脉,自戚堂棣之下后代子孙,禁涉江湖的明训,俱杜门遗世,息交绝游,她更是难得出门一步,应付江湖中事,不免生疏,故出此言。 可是,那数世孕育出来的世家风范,雍雍穆穆,正容说来,反令人觉得理当如此,无人敢存有小觑之心。 吴东川微微一怔,道:“本教虽穷,这点损失还不放在心上,要蔡夫人赔,岂不笑掉了江湖朋友大牙。” 微微一顿,道:“这样吧,武圣的武功绝艺,老朽仰慕已久,但恨我生也晚,无缘得见,夫人露上一手,老朽即放走这三个少年,如何?” 正邪双方的人,皆愿一见武圣云震所遗武功,吴东川此言,无人反对,数百道目光注视蔡夫人宣文娴身上。 这时,火势已被扑灭,仅余残烬,玄冥教徒已不再汲水传桶,空气显得异样寂静。 蔡夫人衡度情势,知道不露上一手不行,心念转动,顿时得计,罗袖向右微微一拂,笑道:“现丑了。” 众人方在惊诧,忽见那三个被制住穴道的劲装少年,长长呼了一口气,挺身跃起。始知原是隔空解穴,登时暴出一阵惊叹之声,彭拜也暗道:“好高明的手法。” 要知这一手虽似平淡,实是极难,那被制者,距她少说也有三丈,未知被闭何穴,且拂袖之下,一解三人,丝毫不留痕迹,举重若轻,愈在行家眼中,那是愈知这一手难处。 吴东川最为心惊,那三人都由他以独门手法封穴,估计被人救去,打通也得大费心神,岂料被蔡夫人轻易解开。 三名劲装少年起身,瞥见蔡夫人与蔡昌义,顿时奔去。 蔡昌义宏声道:“颂平兄、经武兄、节坚兄你们没受伤吧?” 三人赦然一笑,齐一摇头,纷纷向蔡夫人见礼。 蔡夫人微一摆手,示意兔礼,道:“如无他事,宣氏告辞了。” 吴东川拱手道:“明日会上,容再相见。” 蔡夫人微微一笑,朝彭拜道:“小儿无知,多蒙阁下仗义……” 彭拜截口道:“惭愧,彭拜未出分毫之力,全是夫人绝世武功得致。” 顿了一顿,道:“夫人如无要事,何不见见诸位同道?” 蔡夫人方在沉吟,蔡昌义忍不住道:“娘!” 蔡夫人转念一想,自已既出江湖,何能再离群索居,况已与华家夫人有默契,皆劝多与同道来往,再见蔡昌义那满面企求之客,心中不忍,暗自一声叹息,点一点头,道:“有劳引见了。”转身与彭拜一同而去。 吴东川睹状之下,眉头一蹙,暗道:看来两大劲敌,是早已联手了。 蓦地,他耳中响起—个细如蚊蚋之声,道:“东川,你速遣去手下,在谷东峰顶等我。” 这些话虽以练气成丝,传音人密讲的,吴东川乍闻之下,已知是谁,何况普天之下,除了爱妻,再无人如此称呼自已。 他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游目四顾,但见那些江湖人物,已纷纷散去,却未见程淑美踪影。 端木世良见副教主突然一反平常喜怒不形于色之态,现出狂喜焦急之容,四处张望,不禁奇道:“副教主……” 吴东川将手一摆,截口道:“端木坛主,请你多当心谷中,总坛高手,全部派出防守,偏僻处尤须小心,这事不容再度发生,我去去就回。” 他匆匆语毕,不待端木世良回答,身形一长,已自施展轻功离去。 谷东绝岩之一,有一方圆及里之湖,在封面开了一口,奔流而下,形成瀑布訇訇作响,汇为涧流,那缺口若在放牛坪上,则谷中非成泽国不可。 湖畔,由于畏风震荡,仅有稀疏古柏,且高不及丈。 吴东川从玄冥教所修秘径,攀上峰顶,在那些古柏之下,蹀躞不安,不时望向四方。 过不片刻,突见一条人影,如星掷丸跳,上得峰来。 他何等目力,一瞥之下,已见那发挽道髻,手执拂尘,身穿灰布道袍,容貌清丽的中年道姑,谁说不是自己一别十余年的妻子,除了换上道装,容貌依旧。 他不禁情怀激荡,脱口叫道:“淑美—一”奔上前去。 却见程淑美扬尘一挥,冷冷喝道:“站住!” 吴东川好似冷水泼头,煞住脚步,愕然道:“你……” 程淑美肃然道:“咱们先将话讲明白,说得好,言归于好,说得不好……” 吴东川迫不及待,道:“不好怎样?” 程淑美斩铁截金道:“不好就一刀两断。” 吴东川双眉一蹩,道:“你说。” 程淑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半晌,倏地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要说的,你想必早已预料到。” 吴东川漠然一笑,道:“你要说的,愚兄可料个十之八九,倒是愚兄有几句话,想要借此机会,好好一谈。” 程淑美道:“那由你说。” 吴东川微微一笑,道:“首先,愚兄要告诉你的是明日之后,天下就尽属玄冥教了。” 程淑美晒然道:“怕是夜郎自大吧!” 吴东川含笑如故,道:“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本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惨淡经营十余年,就待这一日,世人但知顺应时势,自是不能知晓。” 程淑美冷然一晒,道:“且不说华大侠,武功天下无敌。武圣之后,你准备如何应付,单以与会群雄而论,你们玄冥教又敌得?” 吴东川闻言,哈哈一阵长笑,久久方息,朗然道:“淑美,别说那些赴会人物,土鸡瓦狗,一击就溃,即是你以为那江湖第一人的华天虹,本教早有克制的人了。” 程淑美察颜观色,看他似非信口开河,心神一凛,转念一想,又觉难以相信,暗暗想道:“想那华天虹,年纪弱冠,已大败东郭寿等人,二十年来,其武功更不知到了何等不可思议之境,普天之下,孰敢言敌?” 转念下,忍不住试探问道:“那是何人?是你们那个神君?” 吴东川微微一笑,道:“本来告诉你,未尝不可,只是你必泄漏,让华家知了,闻风逃遁,神君杀师之仇,报起来又要大费手脚。” 程淑美冷笑道:“我看你只是一时之间,捏造不出人物而已。” 吴东川含笑不语,程淑美见问他不出,心中愈是惊疑,表面却漠然一笑,道:“听你口气,你是再也不前回头了。” 吴东川道:“回头干么?” 程淑美怒道:“你是执迷不悟,厕身邪道定了!” 吴东川淡然道:“武林之中,永无正邪之分,这都是世人无知,强作解释,既然练有一身武功,岂能与腐草流萤,同其腐朽。” 程淑美黛眉一挑,道:“行侠仗义,不是更好?” 吴东川漠然道:“说来说去,你仍是世俗见解,淑美,你是女中豪杰,眼光自应不同。” 程淑美勃然大怒,冷冷一哼,转身就待离去,忽又顿住,扭头道:“你知道玉儿的事?” 吴东川先是一怔,继而说道:“这事魔教也道歉过了,玉儿也……” 程淑美冷笑截口道:“你知玉儿本当姓什么?” 吴东川贵为玄冥教副教主,其武功才智,岂是等闲,听出她话中有话,暗道:阮红玉自是姓阮,她这话……心念一动,不由面色大变,颤声道:“你是说……” 程淑美冷冷说道:“玉儿即你之女。” 吴东川如遭雷殛,面色苍白,好似大病初愈,软软地靠在一棵松干,喘了一口气,道: “玉儿既不姓吴,也不姓程……你讲清楚一点。” 程淑美冷笑道:“玉儿是姓她祖母之姓,我意正不让你明白。” 吴东川右手指着程淑美,颤抖不已,道:“你好狠的心!” 程淑美其实也是心如刀割,却强自忍住,道:“我狠,当我怀孕那年,你不听我的劝阻,必欲离家,你不狠?” 吴东川无言以对,俯首望天,热泪长流,道:“玉儿,为父对不起你,为父的罪该万死……”忽然狂笑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笑声一歇,咬牙切齿道:“东郭寿,姓吴的不令你星宿派一个不留,活过大典,世上就没我这一号了。” 程淑美寒声道:“别人子女,你就淡然视之,吴东川,你良心何在?” 吴东川倏地站起,双目杀机闪闪道:“是谁辱了玉儿?” 程淑美道:“那人早已杀了。” 顿了一顿道:“你就算杀尽魔教也不济事,你如何补偿玉儿?” 吴东川毅然道:“玉儿无论要什么,就算天上星宿,拚老命也要让她满意。” 程淑美冷冰冰说道:“玉儿要你立刻归隐,你答应么?” 吴东川怔了一怔,疑迟道:“大典之后……” 程淑美不待他说完,恨声道:“你已无药可救,不看在玉儿份上,我根本懒得见你,眼下也非与你一拚不可。” 话未说完,倏然间,转身飘然离去,展眼之间,消失峰上。 吴东川口齿一张,似欲唤住,顿了一顿,终于未曾出声,楞然痴立,目光散乱,有如一截枯木。 晚风吹来,他忽觉一阵寒意,平生第一次,他动摇了信心,怀疑那雄心壮志,是也不是? 晚色朦胧,曙光微露,始警觉已是大典之晨,悠悠一声长叹,他缓缓下峰,忽然间他似已苍老了十年不止。 午牌未届,“九曲别宫”前的广大石坪之侧,凉棚之中,已坐满了天下群雄。 东侧凉棚,九阴教与星宿派,各占一半,中间隔了一丈,泾渭分明。 左边一截,梅素若扶杖端坐,紧靠着坐的,却是石万铨与两个不知名老者,白发皤然,看来都近半百,以下才是葛天都,厉九疑等一殿三堂之主。 星宿派,为首的却是申屠主,未见东郭寿出面,令狐兄弟,呼延恭、房隆,位于左方。 这两派加起来,也不下二百人,且个个神莹凝固,手脚沉稳,功力俱非泛泛,声势着实不小。 西侧凉棚,坐着都是侠义道中人,以彭拜、蔡夫人为首,加上点苍、天台的人,也有百余人了。 正面的凉棚,则闹哄哄一片,迥不似东西两棚中的静肃无哗,这座凉棚中的人,大部分是普通江湖人物,人数最多,不下两三千人,虽然棚搭得最大,也几乎挤不下了,彼等不时朝东西两棚指指点点,私议窃窃。 那石坪正中法坛,这时,法坛之上,神龛绫幔,已然揭开,祭台上供着两块牌位,左画“无量山祖师李公讳无量之圣位”,右画“九曲宫祖师沈公讳明哲之圣位”,香花供物,法器齐具,灿然大备。 武林中,知道那百余年前九曲神君之真名实姓的,几乎没有,这时方始知晓。 既是端午佳节,玄冥教少不得备有各色粽子,应时果物,不过除了正面棚中的外,谁也不曾食用。 将近午时,忽见三人伴同而来,领先是一个披发头陀,须发赛雪,银箍束发,身着月白僧袍,手提烂银方便铲,随后两名中年男子,一个肤如古铜,方方脸膛,肩阔腰圆,一个身穿白衫,面目清秀。 群侠见状,纷纷起身招呼,来者正是慈云大师高泰,阿不都勒。 慈云大师目光一扫棚中,未见长恨道姑,霜眉不由一皱。 彭拜拱手道:“此时此地大师齿德最尊,理当由大师为首才是。” 慈云大师微微一笑,道:“贫僧此来,只为了结昔日一重公案,昏耋不堪,那堪当此重任。” 目光一转,朝蔡夫人宣文娴道:“令媛随着玉鼎夫人,难道现犹未到?”。 蔡夫人怔了一怔,不答反问,道:“薇儿如何与她在一起?华大侠夫妇正在找寻这位夫人哩!” 慈云大师叹道:“她若不来,那必隐遁世外,天下之大,此后又如何寻找?” 蔡夫人若在从前,那是连江湖现状,也不明了,落霞山庄一行之后,不但得知江湖大事,即若干旧日恩恩怨怨,也略有所谙,闻言急道:“玉鼎夫人当年历害对头极多,不要是碰上了吧,薇儿不知如何了?” 慈云大师转面朝对棚望去,道:“糟了,可能是九阴教违约下手。” 阿不都勒见他们一个关心女儿安危,一个心急玉鼎夫人下落,说了半天,不得要领,不由哑然一笑道:“大师尽可宽怀,我若非见蔡姑娘聪慧,多半可劝得玉鼎夫人回心转意,如何放心离去?” 慈云大师颌首道:“贫僧是太心急了些。” 阿不都勒微微一笑,向夫人道:“以蔡姑娘与玉鼎夫人的武功,任何阵仗,也能全身而退,夫人大可放心。” 蔡夫人正想再问详情,忽听钟鼓齐鸣,抬头一望,日正当中,恰是午正。 钟鼓连鸣九响,全场肃然,那声音由于在于空谷,更觉铿宏震耳,嘹亮不绝,声响未竭,但见由那宏丽的“九曲别宫”宫门,两排白衣童子鱼贯走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金炉,香烟袅袅。 出宫门至坛下,越过丹樨,石坪,足有一两百丈远,排首童子,行至坛下站定,然后一齐转身,侍立于红毡两侧,每隔一丈,即有一名,总计也有二三百人了,这场面极为壮观。 那炉中香烟,随风四散,瞬即布满石坪。 钟鼓再鸣,但见宫门之内,井然有序的走出一群壮汉,穿着黑衣,这群黑衣壮汉走完,则是青衣壮汉,青衣壮汉走完,则是白衣者,最后是紫衣之人,其中则老者居多,浩浩荡荡,直至法坛之前,倏然左右一分,绕至坛前,旋又汇合,齐齐转身,面向法坛。 最内圈是紫、次为蓝、白、青、黑,整齐的有如刀切,人数在七八百人之上,声势之浩大,实令人目眩心惊不已。 高泰浓眉微耸,低声道:“草莽人物,最是桀骜不驯,能号令有力,阵容严整如此者,除了当年神旗帮,未见其比。” 慈云大师蹙眉道:“想不到贫僧一生,竟经历第三次正邪决战。” 语调之间,大有叹息人心之好杀纷竞之意。 彭拜道:“白衣属下弟子,不足为虑,紫衣之人,则不可轻视了,可叹玄冥教这些年暗中发展,我等如在梦中。” 阿不都勒冷冷说道:“眼下打点精神,多歼几个恶人要紧,那些感叹的话,不提也罢。” 忽听钟鼓一鸣,细乐轻奏,由宫门内,走出两列少年男女,左边少年,身穿黄衣,唇红齿白,双手捧着连鞘宝剑。右边少女,俱是宫装,容色清丽,左臂半挽,却是碧玉如意,斜靠胸前。 华五喃喃咒道:“邪魔外道,就是臭排场多。” 单世民拂髯笑道:“世人好此者,却是不少。” 华五冷哼一声,未及出言,忽听乐声陡扬,一行人缓缓走出,为首一人,身穿一袭大红花袍,颏下三绺青须,面色晶莹如玉,正是那令现时江湖侧目,武林震惊的玄冥教主,而今的九曲神君谷世表。 谷世表行了出来,略一瞻顾,始复举步。 他之身后,依次随着副教主吴东川,劳山隐叟黄遐龄、紫霞子,阴山双怪、总坛与外三坛坛主及几个容貌特奇的老者等二十余人。 忽听慈云大师叹道:“想不到这几个魔头还未死,瞧这样子,武林苍生势必再遭一劫了。” 彭拜听他说得严重,连忙问道:“大师说的是谁?” 慈云大师道:“你见到谷世表身后第二及五至第七人么?” 彭拜转脸望去,却见慈云大师所说的人,俱是貌相奇丑,五岳朝天的老者,有的还是残废。 只听慈云大师道:“那第二个人是岭南一奇,为人正邪之间,但与无量神君交厚,他与无量神君的交情,却是打出来的,两人在无量山剧战一日夜,岭南一奇以一指落败。” 彭拜暗道:“能与无量神君交手一日夜,此人实是非同小可。” 心中在想,口中问道:“那后三个又如何?” 慈云大师道:“那三人因天生残缺,养成他们毒心歹肠,狠辣手段,人称为“番冢三残”,依序是潘旭、皮自良、毛杰。” 彭拜留神打量,见第五人双腿俱残,拄杖而行,第六人右袖虚飘飘的,显系没有手臂,第七人却未见残缺,只是面无髭须,看来总有些别扭。 但听慈云大师道:“那毛杰是天阉,三人中数他最是凶狠。其他几个一时认他不出,但想来必不至于差到哪里。” 忽听丁如山道:“那第三第四两人,老朽记得当是李无量师弟。” 侯稼轩眉头微耸,道:“未听得李无量还有师兄弟。” 丁如山冷然道:“他们师兄弟早年失和,两个师弟远走域外,故外间鲜有人知。” 单世民双眉一蹙,道:“想不到传言早已死去的魔头,今天在这开坛大典,又一个个露面,华家又无人来,连华二公子也不知因何,迄今未至。” 蔡夫人微微一笑,插口道:“以华大侠之才智,必是早有安排,诸位何必多虑。” 彭拜忧心不已,暗道:“难怪谷世表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原来他手眼通天,竟将这批老厌物搬出。” 忽听白素仪呼了一口气,低声道:“并无长孙叔父在内,也不见任玄。” 说话中,谷世表等,由那群少年男女开道,在细乐声中,踏着红毡,步下丹樨,越过石坪,行至法坛,业已拾级而上。 那群手捧长剑的少年,与臂抱碧玉如意的少女,登上法坛,即停立于坛阶左右,每层各有一十二名,坛有三层,共三十六名,隐合六六天罡之数。 谷世表等,登上坛顶,乐声戛然而止,偌大广坪,偌多人物,骤然间,一阵出奇的静默。 陡然,坛下玄冥弟子,齐声躬身高呼道:“参见神君。” 那玄冥弟子不下七八百人,且不少武功高强之辈,那呼声端的响过行云,惊天动地,旁观之人,俱觉耳膜震痛,心旌摇摇。 但见谷世表高踞坛上,目含威棱,四向一扫,那鹰瞬虎视,煞威透人的气势,三面棚中的人,虽相隔老远,仍然感觉到,不由心神皆为一凛。 谷世表观毕,将手一挥,只听赞礼人高声道:“本教弟子免礼。” 但听坛下玄冥教徒暴喏一声,直起腰来,其行动之划一,数百人如同一人。 此时,谷世表始上前一步,环顾全场,缓缓说道:“敝教开坛典礼,蒙天下英雄宠临,玄冥上下,感激不尽。” 忽见东棚中梅素若离座而起,道:“贵教开坛大典,乃千古胜事,本教躬与其会,无任荣幸。” 谷世表转身抱拳,道:“多谢教主。” 星宿派中,申屠主漠然道:“贵教大典,本派理当致贺。” 谷世表微一抱拳,也不多说,面庞一转,望向西棚侠义道的人。 彭拜电扫各人一眼,蔡夫人笑道:“宣氏久疏武林,江湖聚会,措辞如何,一无所知。”慈云大师接口道:“以你声望武功,华家既无人至,自是由你出面为宜,不必客气了。” 彭拜走出棚外,朝谷世表拱手道:“如此盛典,彭拜等敢不共襄盛举,自惭身无长物,愿法古人赠言之意,略献刍尧。” 谷世表抱拳道:“谷某洗耳恭听。” 彭拜朗声说道:“江湖承平已久,武林苍生,何堪再受干戈之苦,贵教实力雄厚,肇建之始,如即以替天行道为职,何愁不得江湖爱戴,想必不出争伐下策了。” 他神色肃穆,语调铿锵,正气凛然,在场豪杰,无不心折,露雳仙有徒如此,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 谷世表微微一笑,道:“彭大侠仁侠居心,天下同钦,只是云中山华家,武林泰斗,本教何敢妄加希慕。” 语外之意,争战在所难免。 彭拜凛然道:“既然这样,彭拜无话可说了。” 抱拳一礼,回身归座。 忽听一个洪亮苍劲的声音道:“好孩子,说得好。” 所有的人,闻声大惑,不知是谁,居然如此称唤彭拜,人人转而望去,但见不知何时,正面棚上,站着一位矮胖,秃头红面,丰颊巨口,身穿葛布短衫,手拿一柄蒲矮扇老者。 彭拜闻声知人,心头激动,脱口唤道:“朱师伯,您老人家好。” 谷世表见状,心中暗道:“这些老鬼也都还活着,打发起来,也非易易。” 逍遥仙朱侗哈哈一笑,道:“没死总是好的。” 话声中,飘身而下,直穿广坪,经过玄冥教坛下弟子之处,迳自掠身越过,这种旁若无人之态,玄冥教下,个个心头震怒,只是教规森严,没有谷世表命令,无人敢出手拦阻。 忽听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厉声喝道:“矮鬼,此地那有你卖狂的地方?” 但见那高达八九丈的法坛,飘下一人,斜刺里截向朱侗去路,捷愈闪电,却是那“番冢三残”的毛杰,群侠见他身法,暗暗一惊,知道三残果然名不虚传。 逍遥仙朱侗站定望去,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残废,好长的命。” 毛杰生具隐疾,最恨人称他身有缺陷,闻言牙关挫得格格直响,狞声道:“朱老鬼,你少得意,老夫要让你尝尝四肢俱残,生不如死的味道。” 朱侗夷然道:“凭你这残废也配。” 他一口一个残废,毛杰禀性凶暴,早已难忍,阴恻恻一笑,十指箕张,猛然扑向朱侗。 “番冢三残”生性阴毒,其武功也是歹毒万分,他双手犹隔七八尺,指尖已迸出十股凌厉劲风,而且四外的人,立闻一股腐尸般腥臭之气,显然毛杰指力之中,尚含有一种奇毒。 朱侗岂能无备,呵呵一笑,蒲扇一挥,朝毛杰扇去。 虽是一柄蒲扇,在朱侗这等绝顶高手,无异神兵利器,扇挟罡力,后发先至,旁人以为毛杰必定变招换式。 哪知毛杰张狂暴燥,与朱侗本有旧怨,心中暗道:我这“腐尸指”,中者无救,一时三刻之内,不得解药,必死无疑,拼着受点内伤,送这老鬼上路。 心念电转,对那袭来蒲扇,视若无睹,双手加速抓向朱侗。 逍遥仙朱侗闯荡江湖数十年,哪能不晓毛杰心意,不避不闪,蒲扇一抛,右手骈如戟,一招“袭而死”,斗然反击过去,同时功行全身,闭住百穴。 但听闷哼与厉吼并起,逍遥仙朱侗被震的倒飞丈余,落地连退两步,连吐三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那毛杰立于原地,双目无力地望着朱侗,惨然一笑,道:“老鬼,是你赢了。” 逍遥仙朱侗勉强笑道:“毛杰,你这份狠劲,我朱侗算服了你。” 毛杰也勉强一笑,道:“姓毛的死在你手中,也不冤了。” 语甫落,突然鲜血狂喷,身形一幌,倒了下去。 这变故实在突兀已极,双方都知,以两人武功,要分胜负,绝非两三百招内的事,讵料,二人一出手,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丝毫不容许旁人有援手余地。 众人骇然大惊之下,只见法坛与西棚,人影连闪,群向朱侗与毛杰处扑来,彭拜早已走出棚外迎接,最先扑到,扶住朱侗。 玄冥教“番冢三残”的潘旭与皮自良,关心结义兄弟,随即扑至,皮自良蹲下身子,用独臂一探毛杰鼻息,面色一变,道:“三弟完了。” 潘旭脸色铁青,嘿嘿一阵冷笑,令人毛骨悚然,双拐一顿,凌空扑向彭拜与朱侗,人在半空,右拐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朱侗天灵。 彭拜双眉一剔,待出手,蔡夫人业已赶至,清叱一声,长袖一拂,潘旭如受重击,身影一翻,降落三丈外。 皮自良站起身来,怒哼一声,独臂一挥,默然一掌,击向朱侗。 彭拜左臂扶住师伯,右掌隐含霹雳之声,斗然迎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震,皮自良身形一阵摇幌,脚下已深陷入那极为坚硬的花砖,三寸以上。 彭拜恐掌力震及朱侗,不敢逞强,连退五步,泄去余劲,每退一步,那花砖也是一个寸厚足印。 皮自良心头一震,他原未将彭拜看在眼中,哪知彭拜武功,足已与自己分庭抗礼了。 这乃是刹那间的事,慈云大师、岭南一奇、阿不都勒、高泰、阴山双怪等,双方高手齐出,两边对垒,大有立刻引发大战的局势。 忽听谷世表道:“诸位长老请回,新仇旧怨,皆待典后一并解决。” 此言一出,岭南一奇首先转回,潘旭与皮自良,狠狠盯了朱侗一眼,始由皮自良抱去毛杰尸体,悻悻转身。 群侠不由一怔,想那“番冢三残”是何等暴戾人物,谷世表淡淡一语,竟然止住二人捺下杀弟之仇。 逍遥仙朱侗脸上黑气密布,神智已昏,当下由彭拜挽着,回至西棚,白素仪连忙走上,彭拜道:“素仪,朱师伯内伤如何?” 白素仪朝朱侗脸上一望,道:“内伤虽重,并无大碍,指毒却是可虑。” 彭拜蹙然道:“指毒如何?” 白素仪沉吟道:“那指毒似是吸取腐尸秽毒练成,常人中了,那是瞬息即毙,我身旁没有对症药物,只有以金针压制,朱师伯功力深厚,拖个一天半天,待会后取药治疗。” 彭拜轻轻叹息一声,道:“也只好如此了,你快动手。” 白素仪点一点头,匆匆取出金针,插入逍遥仙朱侗胸前。 只见法坛之上,香烟缭绕,细乐重奏,谷世表拈着香拜祭,宣了誓辞,然后在檀木供桌上一只金鼎内滴了几滴血,其他的人,依礼而行,只有一个绿袍老者,仅微向九曲神君圣位躬身,其余视若无睹,并无随同行礼。 全场的人,无不屏气静观,见状瞿然一惊,这绿袍老者,刚才没有在出宫一行人中,坪中无数高手,竟无一人知他何时登坛,仔细打量,但见他须眉皓白,银髯过腹,双目开阖之际,精光四射,看来至少也在百岁之上。 慈云大师道:“谁知道那绿袍老者是何人?” 群侠面面相觑,无一知者,顿了一顿,侯稼轩忽道:“瞧,九阴教与魔教似也因此惊讶。” 众人凝目望去,果见申屠主与梅素若等人,不时瞥向法坛,面现异容,互相私议,有人甚至指着那绿袍老者。 忽听蔡夫人道:“此人功力,当远在谷世表上。” 高泰沉声道:“夫人估计他功力业已至何等境地?” 蔡夫人略一沉吟,肃容道:“宣氏判断不出,但可断言,此人武功在宣氏之上。” 语音微顿,道:“看来唯有华大侠或家外祖始能抵敌了。” 众人耸然动容,却又有些难信,重又望去,见谷世表朝那绿袍老者一揖,低声说了几句,那绿袍老者微一颔首,由供桌举起金鼎,单手托着,行至法坛之前,环视全场一眼,缓缓说道:“本教弟子听真,本教即日开坛,自此以后,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各地分坛,通设天下,流传延绵,万世无疆。”顿了一顿,声音忽转严厉,道:“今日承教主之托,主持歃血之盟,所有弟子,矢志效死,如有贰心,剜心斩首,格杀无赦。” 此人内功深不可测,毫无使劲用力的样子,语声也跟常人一般,偏是所有的人觉得讲话的人就在身侧。 他语毕,手中金鼎,蓦地脱手飞出,离坛二丈,鼎中血酒下沥,那坛前坪上,平置有一口巨大螭鼎,血酒流入,右手一招,那金鼎又飞回其手。 棚中的人,无论是侠义道,九阴教或星宿派,普通江湖人物,无不大惊失色,玄冥教弟子,却齐齐欢呼,此刻,那呼声更有天崩地裂的声势,令人透不过气。 “点苍双剑”的廖逸忠倏地叹道:“将内家真气凝炼到役物自如的田地,天下何人可以办到?” 华五撇一撇嘴,道:“有何希罕,在华大哥,不过雕虫小技。” 双剑姜伯钦喟然道:“华大侠却未来啊!” 华五哼了一声,道:“何须华大哥出手,我华五第一个会那老鬼。” 高泰淡然道:“无益的话不必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不能因敌人功高,临阵退却。” 慈云大师道:“天虹怎地如此大意,漠视玄冥教崛起。” 一顾蔡夫人,道:“夫人是由云中山来的,可知文太君与天虹……” 蔡夫人截口苦笑道:“两位华夫人分别时,曾言华大侠母子另有安排,究竟如何,却未详言,晚辈当时也未重视,忽略过去。” 忽听彭拜道:“噫,怪事!” 众人扭头望去,不由讶然失笑。 原来自那绿袍老者将金鼎内血酒,隔空倾入那座高可逾人之螭鼎,螭顶中本已满贮美酒,顿时,执事以数十银杯舀起,逐人递饮。 讵料,每杯才传了两三人,饮者忽地仆地不起。 待下令停饮血酒,已倒下了七八十人,玄冥教徒人人惊恐,吴东川厉声喝道:“镇静,蓝衣执事,速将出事弟子移入宫中。” 玄冥教号令森严,组织有序,虽然如此大变,一乱即定,由坛下奔出数十名蓝衣大汉,将昏倒教徒搬走,行事矫捷,转眼间,场中情势一清,整齐如前。 谷世表怒容满面,厉声道:“苗岭高人,既已来此,为何尚不出面?” 众人原在惊疑,闻言恍然,普天之下,除了苗岭之人,谁也没有这出神入化的下毒本领,也没有这胆子。 却听宫前阶上,传来清脆语声,道:“姓谷的,咱们在此,你待怎样?” 全场之人,本来都望向谷口方向,岂料人竟在彼,三位手足俱裸,酥胸半露,面貌极美的苗装少妇,施施然由宫门走出,意态闲暇之至,赫然是苗岭三仙。 只听紫薇仙子笑声道:“谷世表,你这座九曲别官,盖得美仑美奂,咱们本待送给祝融去,却又忍不下心。” 谷世表厉声喝道:“你们将宫内弟子如何了?” 兰花仙子淡淡说道:“我看他们看守的怪累了,点了一束“黄梁香”,让他们休息休息。” 顿了一顿,笑道:“你或许奇怪,咱们隔了那么远,如何下毒血酒,实告诉你,咱们昨夜便在那金鼎内壁,涂了一层无色无味的毒药了。” 谷世表怒不可遏,暗道:本教高手齐出,想不到让三个贱婢乘机而入。将手一挥,三名老者忽然跃下法坛,身似劲箭,登上石阶。 白素仪急道:“大哥,苗岭三仙搅扰典礼,已犯江湖大忌,谷世表自必辣手相加,咱们不能坐视。” 彭拜凝目注视那三名老者,道:“苗岭毒技威震江湖,谷世表未必奈何得了,敌势太强,咱们必须相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那三名老者,登未及半,忽觉头脑一阵昏眩,不禁大骇,情知已中苗岭奇毒,欲退无及,二人扑身前倒,只有中间老者,勉强退下三丈,静立逼毒。 这三个老者,以身法而论,足以跻身顶尖高手之列,苗岭三仙未必是敌,但一招未过,已倒下两人,苗岭毒技,当真厉害。 苗岭三仙好整以暇,视若无睹,梨花仙子娇笑道:“谷世表,咱们早在阶上布下一十八道毒阵,预备测验天下英雄武功,你这三个属下本领不济,只越了五道,不如由你试试,能挺过几道?” 谷世表面色铁青,阴森森道:“谷某今天不将你们擒下,碎尸万段,玄冥教就此解散。” 他已是怒至顶点,要知苗岭三仙干扰开坛大典,已是与玄冥教千万弟子,结上了深仇大恨,复在彼等总坛,耀武扬威,谷世表志在一统江湖,当着天下豪杰云集之前,那塌得倒这个台,移目朝那绿袍老者望去,道:“有烦师兄捕下这三个贱婢。” 那绿袍老者微一颌首,从容不迫,走下坛阶,举足之间,有若行云流水,霎眼间,已在长阶之下。 群侠睹状之下,彭拜、蔡夫人、慈云大师、阿不都勒等,齐振袂走出棚外,向宫前石阶行去。 谷世表冷冷一笑,举臂一挥,番冢三残余下二人、阴山双怪,黄暇龄,俱下坛立于去路。 蔡夫人黛眉一蹙,道:“要不要强行越过?” 彭拜道:“此非其时,我想苗岭三仙见势不对,避入宫中,拖宕一时,总还可以。” 但见那绿袍老者目光一抬,朝阶上苗岭三仙冷然道:“你们是束手就缚,还是要吃一点苦头?” 苗岭三仙一生怕过谁来,兰花仙子柳眉一挑,道:“你这老鬼是谁?” 那绿袍老者冷冷道:“老夫之名,说出来吓死你等,不说也罢。” 兰花仙子晒然道:“说大话也下怕山风闪了舌头,左右一个不知那座山的赤霉魍魉,成了精而已。” 绿袍老者怒气斗生,冷冷一哼,身形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越过婉蜒石阶,立于宫前,其速度之快,直非言语所堪形容,苗岭奇毒,那自是毫无作用了。 苗岭三仙虽早知这绿袍老者,不同凡响,那料厉害以至于此,骇然大惊,三人六手齐出,撒出一片无声无臭的九毒瘴。 绿袍老者大袖一挥,发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风,九毒瘴犹未播开,已被卷上半空,苗岭毒技,破天荒的,第一次失效了。 苗岭三仙震凉之下,未及转念,只听那绿袍老者嘿嘿冷笑道:“你们也该黔驴技穷了。”霍然一掌,大蓬劲风已罩向苗岭三仙。 苗岭三仙欲避无及,眼看即将伤在那绿袍老者手中。 这绿袍老者武功之高,真是匪夷所思,彭拜等大吃一惊,明知援之不及,却不能不尽心力,彭拜首先冲上,迎面是那隐叟黄暇龄,两人对了一掌,仍被阻止。 群侠功力虽高,而拦截者,无一不是积世人精,一时间,皆难闯上丹樨,更不要说对苗岭三仙加以援手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佛号,一股柔和的潜力,斜刺里截来,绿袍老者那重逾山岳的掌力,竟被引开,轰地一声巨响,砂石纷飞,劲风四溢,那九曲宫前,一片广约十余丈的石坪,震出一个大坑。 苗岭三仙幸逃一厄,余劲所及,依然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绿袍老者自命天下第一人,眼见居然有人可以卸开自己掌力,不禁“噫”了一声,移目望去。 但见宫门之内,缓缓走出元清大师,布鞋灰衲,手持佛珠,身后一位娇若春花,艳赛朝霞的美艳少女,则是蔡薇薇。 坪上侠义道与玄冥教两方,见平台形势忽变,都歇下手来,注视平台之上。 蔡夫人见了女儿随外祖前来,心头一宽,但知此地不宜招唤,故未出声。 但听绿袍老者哼了一声,道:“你就是元清小和尚?” 他语气托大不恭之极,元清大师自不介意,含笑道:“正是贫僧,仓卒出手,施主恕罪。” 蔡薇薇却嗔然道:“我公公已上九十啦,你这老鬼,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公公不敬,再不改口,哼哼……” 她天真娇憨,凶霸霸说来,反更惹心怜爱,那绿袍老者不怒反笑,道:“哈哈!小姑娘,你公公不过九旬,老夫今年则已一百四十有九,比你公公大了近一甲子,你说称得不称得?” 场中所有的人,皆惊于绿袍老者武功,数千道目光一瞬不瞬,注目平台之上,闻言登时窃窃有声。 一个人能活到如此高寿,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但见那绿袍老者武功之高,又无法不信,要知一个人若活到一百多岁,而练武不辍,其高明不想可知。 蔡薇薇星眸一睁,道:“你有这么长的命?” 螓首一摇,不信道:“骗人,鬼才相信呢!” 那绿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老夫与你公公说话。” 面庞一转,朝元清大师道:“元清,你莫非也怀疑?” 元清大师肃容道:“贫僧焉敢不信,老施主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第三十章 怒剑逐鹿 绿袍老者傲然道:“你只要知道老夫自称陆地神仙即可,其他不问也罢。” 这绿袍老者自称“陆地神仙”当真狂上了天,只是场中的人,见了他武功,心情沉重,无人加以讪嘲。 却听蔡薇薇樱唇一撇,道:“哼!陆地神仙,凭你这糟老头子也配?” 绿袍老者置之罔闻,道:“元清,你以为老夫武功,当得此称么?” 元清大师略一沉吟,道:“以老施主神功绝艺,那是足够当得此称了,只是贫僧有一事不解,尚祈施主开示?” 绿袍老者道:“你说。” 元清大师肃然道:“贫僧愚昧,窃以神仙生活,乃是优游林泉,与物无营,赏那清风明月,花草烟霞之趣……” 那绿袍老者不待他说完,冷然截口道:“老夫寿逾二甲子,历尽沧桑,这些道理,还要你来说么?” 元清大师双手合十,道:“施主明察。” 绿袍老者冷冷说道:“闲话休提,老夫久闻武圣绝学,恨未得见,今朝可以一偿夙愿了。” 微微一顿,喝道:“小心了。” 右掌一挥,缓缓拍出。 这一招平淡无奇,元清大师却面色凝重,大袖一排,身形陡然倒退三丈,道:“施主之寿,天下少见,何苦以余年再入红尘泅,介身血腥。” 绿袍老者原式不变,也未见他有何动作,如影随形,蹑踪而上,道:“有什么话,接了老夫十招再讲。” 元清大师身形再退,沉声道:“施主……” 绿袍老者不耐截口道:“武圣之后,竟是懦弱之人么?何不还手?” 蔡薇薇忍不住叫道:“公公,给他一点颜色看啊!” 那绿袍老者武功纵高,元清大师岂能便惧,他胸襟虽然恬淡,绿袍老者如此咄咄逼人,也不由暗道:“争强斗胜,智者不为,只是事关先人威名,自不容一味忍让。” 忖念中,稳然卓立,道:“恕贫僧反攻了。” 说话中,右掌竖立当胸,右手食中二指,遥遥指向那绿袍老者眉心生死要穴。 绿袍老者但觉这一招攻守兼俱,无懈可击,当真若铜墙铁壁一般,不禁笑喝道:“看来你与华天虹二人,尚能接下老夫几招。” 右掌拍出,未及一半,倏地收回,左手捏诀,右掌一骈,斜斜下劈。 只听裂帛之声,尖锐刺耳,招式未出,已有石破天惊的威势,杀机弥漫,气势凌人。 元清大师一声佛号,右手原式不改,左掌一翻,霍然攻出。 这两人武功,登峰造极,举世并无二三人可及,所有的人,无不聚精会神观看,想获些益处。只见两人出手,并不似一般高手,快如闪电,简直象初学喂招,且含精蓄锐,不见威势,那些武功抵的,大失所望,觉得平淡的很。 只有少数高手,始知两人武功,早至返朴归真的境界,化绚烂为平淡,寄神奇于腐朽,故一招一式,简简单单,朴实无奇。那武功弱的,自是难窥奥妙,其实如此搏斗,一方面须测出敌人下面招式变化,严密防守。一方面须寻出对方破绽,伺暇攻击,心神偶分,推测有误,立有丧身之危,那是既斗武学见识,又斗功力机智之事,端的凶险。 九招之数,却历时盏茶在久。 忽见那绿袍老者虚出一掌,幌身后退。 众人睁目暗惑,不知他十招未竟,何以便收招而退? 忽听元清大师道:“素无怨仇,施主何必妄生嗔念?” 但见那绿袍老者冷然不语,身形若岳峙渊亭,一身毛发、衣袍,却无风自动,渐渐竟似膨胀起来。 再看元清大师,也是神色肃穆,但身如行云流水,脚踏伏义六十四卦方位,愈走愈快,到最后连人影也看不清楚,只见一条灰龙,盘旋不已,一动一静,与那绿袍老者,互异其趣。 众人心知两人如此,是在倾毕生修为,孤注一掷,无不屏息以俟,蔡家母女一颗心,更几乎提到了胸口。 讵料,相持半晌,那绿袍老者突然长长一声叹息,浑身衣袍,恢复原状,叹息未已,忽又哈哈大笑起来。 元清大师身形倏止,合什一礼,道:“老施主悬崖勒马,贫僧多谢了。” 绿袍老者冷然道:“你不必谢,老夫是因一击之下,难以毙尔,故而停手。” 语音一顿,道:“看你能接老夫十招份上,你有什么话说,说吧!” 元清大师暗暗想道:“谷世表有此人助阵,毋怪敢向华家挑畔,唉!老衲也制他不住,只有另想他法了……” 心念一转,缓缓说道:“老施主再出江湖,到底为了何事?” 绿袍老者笑道:“老夫此出,专门对付华家,如今又加上你们蔡家,小和尚,满意了吧?” 元清大师寿眉微蹩,道:“华家及蔡家,与施主何仇何恨?” 绿袍老者哈哈笑道:“老夫是受人之恩,受托而来,你说破嘴唇,也是无用。” 元清大师无可如何,心念忽然一动,道:“这事不提,贫僧倒想一猜施主来历。” 绿袍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能猜出,老夫倒不相信。” 元清大师道:“施主何妨姑妄听之。” 那绿袍老者晒然一笑,道:“好,你说,老夫听。” 元清大师沉吟道:“施主第一招似由茅山“拿云手”蜕变而来,却益形奥妙。” 绿袍老者颔首道:“你能看出本源,果然有些眼力。”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次式是“金刚诀印”,第三招则是……” 绿袍老者截口道:“你能认出,理所当然,只是想由此识出老夫出身,却是梦想。”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所施多是各门派中最厉害的秘技,由此固不可断定施主身份,不过……” 绿袍老者道:“不过怎样?” 元清大师面容一整,道:“只是第一招蜕变后,已属九曲宫武学,第七招更完完全全是九曲一脉所新创的了。” 绿袍老者闻言,双目精光,陡然暴射,紧盯在元清大师面上,道:“还有么?” 元清大师道:“贫僧眼拙,其余便认不出了。” 绿袍老者暗暗忖道:“九曲武学,从未流传世间,这秃驴可以得知,虽则第九招他未识出,也已弥足惊奇了。” 心中在想,口中笑道:“武圣之后,果能未让老夫失望。” 元清大师道:“如此说来,施主当真出身九曲宫了。” 绿袍老者敞声一笑,道:“小和尚,算你眼利。” 微微一顿,道:“可是,你道老夫是谁?” 这一问,倒问住了元清大师,他之所以识出绿袍老者武功路数,是因见过华云龙所呈那九曲宫藏经斋的碧玉书签,虽仅略一测览,但以他武学造诣,以窥一二,至于当年九曲宫内情形,却是不谙,自无法猜出那绿袍老者来历。 绿袍老者见元清大师哑口无言,哈哈一笑,方待出语。 忽听阶下慈云大师扬声道:“贫僧二十年前,曾闻萝山四皓叙述前代九曲神君颠末,问及九曲宫情形,听得那九曲宫奇珍异宝无数,属下数百,尽为功力高强,能征惯战之土……” 绿袍老者目光一转,望向慈云大师,听他叙说至此,突然说道:“正确人数,当是五百七十三人。” 慈云大师暗暗想道:“他既稔熟九曲宫内事如此,无疑必是其中的人了。”忖念中,朗声说道:“当年的九曲神君,收有三十六名弟子,其中三十五人,联手做出弑……” 忽听那绿袍老者厉声喝道:“住口!” 这绿袍老者何等功力,暴然一喝,直如迅雷贯顶,晴空霹雳,场中武功低的,固是耳鼓如鸣,半晌听声不得,武功高的也十分难受。 众人都知下面必是“弑师灭伦之事”六字,绿袍老者为九曲宫出来之人,那是毫无疑问了,只是除了少数深谙内情的人,隐约猜出这绿袍老者可能是谁,余人依然莫名其妙。 慈云大师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百年之后,九曲宫现,始知九曲宫上下皆死,只不见三十六名弟子中最末的曹天化,但那曹天化,闻说二十来岁即死……” 那绿袍老者嘿嘿冷笑一声,道:“好秃驴,竟敢当面咒老夫!” 慈云大师虽隐隐猜出,闻言仍心一震,道:“老施主真是曹天化?” 那绿袍老者傲然一笑,道:“天下的人,皆道老夫夭死,哈哈!岂料老夫的命,比谁都长。” 除了玄冥教,自星宿派、九阴教以至侠义道等人,无不震惊非凡! 要知那曹天化,在整个武林心目中,乃是早死之人,而今出现众人面前,自是不免有突兀之感,这还是次要之事,主要是当年东郭寿,就因得到曹天化所遗“天化扎记”,扬威一时,其本人在此,在场的人,那疑真疑幻之心,自是掩抑不住。 梅素若忽以“传音入密”,朝身畔一个虬髯老者道:“温护法,谷世表将玄冥教实力,隐藏大半,联盟分明没有诚意。” 那虬髯老者正是九阴四绝之首的温永超,四绝以下是杜子宇、康云、石万铨,其中杜子宇却未现身。 那温永超双眉一皱,也传音道:“教主之意如何?” 梅素若道:“本座以为,不可不防他一手。” 温永超道:“二弟已率人守在谷外,魔教亦与咱们,暗存默契,谷世表纵有诡计,料也无从施展。” 梅素若冷冷说道:“魔教的人,少信寡义,患难不能相持,危急难以共济,杜护法在外,又岂能防得许多。” 温永超道:“教主似是胸有成竹,还请示下。” 梅素若剪水双瞳,一直打量着群侠方面,始终未见华云龙,芳心暗道:“这开坛大典,无疑关系着此后数十年,正邪盛衰关键,他身负重任,断无不来之理,莫不是有了危险?” 心念连转,忘了回答,温永超怔了一怔,再问一句,她才突然警觉,一定心神,冷冷说道:“你们候令动手便是。”顿了一顿,又道:“如无我令,任何情况,不可出手。” 温永超惑然道:“按约行事,则咱们三教当先联手灭了那批自命侠义的,余人可降则降,可杀则杀,再将整个江湖,控扼在手,孤立华家,教主之意,似说本教等一下做壁上观不成?” 梅素若淡然道:“自然不是,反正你们听令行事便了。” 他们暗暗已有决定,星宿派的申屠主与令狐兄弟等,也正在低声计议。 令狐祺面庞一转,道:“大师兄,谷世表那王八羔子有此靠山,难怪他气焰万丈,敢有并吞天下之志了。” 申屠主目光一转,瞥了九阴四绝一眼,道:“何只玄冥教,九阴教自那婆娘引退后,我本以为已是最弱一环,讵料另有强硬后盾,这样看来,最弱的反是本派了。” 令狐祺冷冷一哼,道:“本派还能弱给九阴教不成?” 申屠主沉声道:“这不是意气之事,如轻举妄动,本派能回星宿海的,怕无一二人了,稍时动手,本教不可独撄锐锋。” 房隆双眉一剔,道:“如此说来,复仇雪耻,那事也不要提了。” 申屠主漠然道:“怕是很难了。” 房隆心中不服,口齿一启,就待争论。 忽听那曹天化敞声说道:“小和尚,如无他事,老夫可要动手了。” 元清大师道:“施主且慢,贫僧尚想请问一事。” 曹天化道:“快问,老夫正急着煞痒哩!”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适才罢手,为何先叹后笑?” 曹天化略一沉吟,道:“告诉你也不妨,老夫二次出山,本道手下无三合之将,想不到你这小和尚,竟堪为敌手,大出老夫所料,因是而叹……” 元清大师接口道:“然而,若举世之人,皆不堪一击,则又未免乏味,故欣然而笑,贫僧之言可是?” 曹天化闻言,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好极了,元清,你配做老夫对手了。” 元清大师道:“施主抬举了。” 曹天化突又沉声一哼,道:“元清,你别得意,久战之下,老夫必可取胜。” 元清大师谈谈一笑,道:“施主神功盖世,贫僧自是远逊,不过,天下却有能敌之人。” 曹天化晒然道:“你说的莫非是华天虹,老夫这番重入江湖,听得人人把他捧上了天,只是武功须看修为,华天虹后生小子,焉能比老夫二甲子以上功力,分庭抗礼。” 忽听蔡薇薇冷嗤道:“夜郎自大,戴盆望天。” 曹天化目光一转,将蔡薇薇仔细打量了一阵,他虽是绝代魔头,毕竟年已入暮,不知哪一夭就得死去,世上一无亲人,那寂寞凄凉之感,同样难以忍受,只是强自抑住,蔡薇薇那美若天仙之貌,尤其是天真略带娇憨的性情,对他实有一种莫可言谕的亲切之感,故他不仅不介意蔡薇薇连番着顶撞,且愈看愈喜爱,忍不住蔼然道:“蔡薇薇,你若肯认老夫为义父,老夫保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蔡薇薇撇嘴道:“你自己也不是举世无敌,岂能让人成为天下第一?” 曹天化哑然一笑,道:“你不相信,问你公公看。” 元清大师面容一整,道:“贫僧固然不敌,华大侠天纵之才,匪可以常情忖度,武功远胜贫僧,施主又未必是敌,不过贫僧所言,另有其人。” 曹天化双眉一耸,道:“谁?” 元清大师道:“此人据贫僧揣测,今日必到,老施主若是有兴,何妨稍候。” 曹天化敞声一笑,道:“老夫本待立刻与你一搏,经此一说,好奇心动,倒想瞧瞧,那是何方神圣?嘿嘿!就算是缓兵之计,却也甘心。” 转面一望蔡薇薇,笑道:“小丫头,你我的事,一并回头再论。” 蔡薇薇娇声道:“如你打败了,又如何?” 曹天化微微一怔,笑道:“不可能的事。” 蔡薇薇螓首一摇,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我看你还是及早打算,免得到时候下不了台。” 曹天化吟吟一笑,道:“也好,只要有人能与老夫打了平手,收徒之事,自然不提,老夫且赠你一件礼物。” 蔡薇薇娇声叫道:“打败可不能赖。” 曹天化双眉一扬,似欲发作,倏又苦笑一声,道:“好丫头,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 象你一般的小孩子不成?”身形一转,飘然下阶。 忽听紫薇仙子冷笑一声,道:“曹老儿,要你识得九仙姬门人的手段。” 话声中,那曹天化正在半途,蓦地面色一变,纵开六七丈,恨恨一瞥苗岭三仙,眼皮一垂,立身当地,运气行功。 原来,苗岭三仙骄纵成性,仗着苗岭毒技,一帆风顺,从未受过今天几乎丧命的危窘,羞恼交迸,早存与敌誓不两立的心,只是曹天化功力太高,下毒匪易,兰花仙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重在丹樨上布下三重巨毒,料那曹天化来时轻易通过,大意之下,必然中计。 兰花仙子先前所言一十八道埋伏,因是信口开河,但也布下五关,虽远不如九毒瘴,也是奇毒,不料曹天化竟能渡过,这次布下的三种巨毒,都是近年炼成,其毒性较九毒瘴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性质有相生互辅之妙,一齐施出,更是厉害。 苗岭施毒本领,称之天下无双,并不为过,九毒仙姬闭关清修,兰花仙子已算掌门,其毒技自是出神入化,目无全牛,曹天化表面毫不在意她们,实则并未忽视,哪知依然防备不住。 只听梨花仙子急声道:“大师,快趁机毙了这老鬼。” 元请大师暗道:“老衲焉能乘人之危,占此便宜。” 转念之下,摇头说道:“曹天化虽然中毒,倾力一击,仍有极大威力。” 兰花仙子见元清大师不肯借机出手,不由气得银牙暗咬,暗暗骂道:“好笨的和尚,枉费我一番力气。” 总因元清大师曾救她们一命,不好意思骂出。她们行事全凭好恶,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但也不便硬逼元清大师动手,同时,元清大师所言也有道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天化虽已中毒,仍不可轻侮,三人自量接不下他那最后一击,只得眼睁睁看曹天化运功逼毒了。 谷世表见状,却是颇不放心,身形一动,瞬息已至曹天化身旁,苗岭三仙见他身法,瞿然一惊,不料谷世表而令,竟有这般功力。 只听谷世表低声道:“师兄感觉如何?” 曹天化双目倏地一睁,晒道:“区区毒物,岂奈我何?” 右手随食指一伸,暗运真力,冲破指尖肤表,只见一滴黑血滴下,铮然作响,声如古铜,其毒性之烈,真是不可思议! 一滴之后,又是一滴,一连滴下十余滴黑血,始转鲜红,愈滴愈慢,竟费时顿饭之久。 谷世表哼了一声,道:“小弟上去擒下三个贱婢。” 曹天化道:“师弟且住,我来交待。” 目光一抬,朝元清大师道:“元清,你己错过唯一机会了。” 元清大师眉头微耸,淡然道:“恕贫僧不知施主何谓?” 曹天化敞声一笑,道:“尔等虽是假仁假义,不过老夫领情,总让你觉得不冤就是。” 笑声一敛,转面向苗岭三仙,冷冷一哼。 单仗内功之下,将九毒仙姬门下毒物迫出体外,那曹天化,犹是第一个,三人心中骇然,却是不甘示弱,睹状之下,兰花仙子冷冷说道:“装腔作势,吓不倒人,这笔帐,你记下好了,浮香谷的人,随时候着。” 曹天化怒哼一声,有心动手,但为运功逼毒,大耗真气,元清大师也不会袖手旁观,功力未复,不敢随便出手,当下强抑怒火,将手一摆,道:“咱们先结束大典,反正不怕贱婢们逃走。” 阴沉沉着了苗岭三仙一眼,与谷世表连袂走了回去。 苗岭三仙收回埋伏,亦同元清大师与蔡薇薇,会见群侠,蔡薇薇欢叫一声“娘”,扑入蔡夫人怀中。 由于敌势之强,迥出预料,众人无暇寒喧,回至西棚,彭拜即道:“大师可胜过那曹天化吧?” 元清大师一瞥法坛那面,见谷世表已在迅了典礼,将坛前弟子,移往坛后,空出大片场地来,似已准备动手。元清大师则默然调息,收回目光,淡然道:“若在以往,纵不能胜,可成平手,如今真元损耗,平时虽无大碍,对曹天化这等高手,久战之下,后劲难补,只怕不行了。” 蔡夫人凛然一惊,道:“你老人家为何……” 元清大师截口道:“此乃天意,娴儿何必多问?” 彭拜等闻言,忧思大炽,大众本寄望元清大师可敌那曹天化,既是这般,局势愈形险恶。忽听蔡薇薇娇声道:“公公,您说有人可抗拒那老不死,真的吗?” 元清大师莞尔一笑,道:“自是真的。” 彭拜忍不住问道:“那位高人是谁?大师可否见告?” 元清大师含笑道:“岂有不可之理。” 蔡薇薇迫不及待,道:“谁?” 元清大师目光环扫众人一眼,缓缓说道:“那就是华大侠的二公子。”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楞,虽知元清大师不会妄言,亦感难以置信。 华五忽道:“龙儿功力进展再快,也不至到如此地步吧?” 元清大师道:“个中另有原故……” 他话说一半,忽觉将用“圆光贯顶”大法,转授功力之事讲出,有些不妥,故尔倏地顿住。 众人见他忽然住口,心知必有其故,不再追问。 只听白素仪关切地道:“龙儿胆大妄为,必给大师添了很多麻烦。” 元清大师微微一笑,道:“彭夫人那里的话。” 单世民问道:“大师,华公子现在何处?” 阿不都勒道:“请问大师,龙儿几时可至,因何不与大师同来?” 元清大师道:“他正为一批中了魔教虺毒的高手忙碌,眼下三教高手齐集此间,正是搜查解救的大好时机。” 丁如山眉头一皱,道:“这事岂是一人忙得来的,理当敦请同道互助才是。” 侯稼轩道:“大师可否详示龙少爷去处,老朽赶去看看。” 华云龙正是天之骄子,侠义道的拱壁,他的安危下落,同道友好无不关心,这时纷纷抢问,元清大师应接不暇,口齿一启,未及说话。 忽见对方面棚中,倏地走出石万铨,直至坪中,朝群侠棚下高声道:“顾鸾音何在?” 慈云大师,阿不都勒一楞,二人先时见长恨道姑未与蔡薇薇同来,早想问个明白,却因华云龙的事,暂时放下,这刻九阴教已出面质问,不禁暗暗着急。 阿不都勒双眉一皱,朝蔡薇薇道:“蔡姑娘,玉鼎夫人没来么?” 蔡薇薇方待答话,忽听谷口方向传来一个清脆的口音,冷冷说道:“长恨在此。” 蔡薇薇玉面一转,只见通道之中,缓缓走来长恨道姑,她身后随着一位云发雾鬓,长裙曳地的紫衣美妇。 她芳心暗急,忖道:唉!顾姨干嘛要来?起身迎上。彭拜与慈云大师、阿不都勒,不约而同,走出棚外, 她这边暗急,对面梅素若也怔了一怔,暗暗想道:那天沂水城外,我之所以要那和尚承诺,而不由你订下今日之约,原意在你根本不必赴会,难道以你聪明,还会不清楚? 但见石万铨目光一转,看了长恨道姑一眼,冷笑道:“好,好,你总算来了。” 转身朝棚中的梅素若,遥遥一礼道:“请教主示下。” 梅素若黛眉微聚,扶杖缓缓站起。 温永超道:“何须教主出手,属下效劳。” 梅素若冷然道:“此时此地,本教主必须向各方英雄,做一交待。” 温永超怔了一怔,道:“属下无知,但请随行。” 梅素若微一颔首,二人朝石坪中心走去。 长恨道姑漠然扫视全场一眼,将手一揖,道:“紫玉,你过去了。” 方紫玉微微一怔,道:“紫玉自当随侍姑……道长。” 长恨道姑冷声道:“你也是一教之主,安能再似从前,去吧!” 却见方紫玉站着不动,心中一叹,口中却想道:“反正我也不再是你主人,你不愿听从,也由你了。” 方紫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泪珠滚滚而下,默然一拜,起身朝西棚行去,见了四人,快步迎上,道:“四位暂请一旁观看,待姑娘危急时出手,目下不必上前相见了。” 蔡薇薇柳眉一皱,道:“方姨,顾姨明明可以不来,何须自找麻烦?” 方紫玉凄然道:“孩子,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说话中,热泪双流,不可遏止。 彭拜双眉一剔,道:“此事迟早必须一决,彭某找九阴教的人去。” 举步向梅素若走去。 方紫玉急声道:“彭大侠,你是为了报恩么?” 彭拜脚步一顿,转面道:“有何不对?” 原来他当年建醮会上,身受重伤,若非玉鼎夫人一叶灵芝,早已丧身,事虽隔了多年,以他义侠心性,岂有不涌泉以报之理。 方紫玉道:“如此一来,势必引发恶战,九阴教首当其冲,大有覆灭可能。” 彭拜淡然道:“那是最好不过。” 方紫玉沉声道:“可是你知我家姑娘苦心么?无论如何,她出身九阴教,不愿见九阴教土崩瓦解,何况九阻教并无大恶,敌方首恶,实是玄冥教与魔教,彭大侠,你若记着我家姑娘好处,请替我家姑娘一想。” 彭拜顿了一顿,皱眉道:“可是若九阴教首先开衅,则咱们不能全力应付。” 方紫玉叹息道:“形势比人强,果真如此,也只得由他了。” 梅素若故示从容,短短距离,走了半晌,这时间,她心转了百十来个念头,却无一能解决眼前这个死结,暗暗一叹,信步站定,望了长恨道姑一眼,语含怨懑,道:“你………” 蓦地,一阵清亮的啸声,倏然响起,打断她将出之言。 这啸声悠悠绵绵,好似降自云层,却又似起于身旁,万山回应,莫索端倪,令人觉得,整个苍穹,似皆布满此声,如此啸声,本当宏厉震耳才是,奇怪的是,人人都觉得柔和悦耳,若凤鸣龙吟,毫无武林高手长啸,震人心脉之威。 场中高手,无不耸然动容,知道来了世上罕见的绝顶高手。 那曹天化也是面色微变,突然高声道:“来者可是华天虹?” 那嘹亮清啸,划然而止,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此事何需家父劳神,在下华炀。” 蔡薇薇惊道:“是二哥。”朱唇启,即待叫唤。 忽听蔡夫人沉声道:“薇儿,不许吵。” 申屠主最为震惊,猛然站起,自语道:“这小子居然活着,而且功力进展得这般奇突。” 谷世表诧异莫名,暗道:华家小儿几时有些武功? 心念转动,低声说道:“那小子只一现身,师兄务必全力毙之。” 曹天化冷冷说道:“何消说得。” 目光一转,向东面峭壁之上,喝道:“华家小儿,何不下来?” 这时,所有的人,也听出声发东面峭壁之上,都凝目望去,九阴教与顾鸾音的事,双方都暂时搁下。 只听华云龙朗朗一笑,道:“你就是曹天化?” 曹天化双眉一剔,厉声道:“小儿无礼。” 华云龙朗声说道:“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年纪已逾两个古稀,华炀禀承家教,理当尊你以前辈之礼,只是你既助纣为虐,遗祸江湖,那又应当别论了。” 曹天化怒哼一声,道:“小儿乳臭未干,胆敢妄加讥议,你下来,老夫好好教训你一顿。” 华云龙哈哈笑道:“你上来,我懒得下去。” 曹天化心头震怒,一顾谷世表,道:“师弟,愚兄上去收拾这小子。” 谷世表双眉一挑,道:“谅那华家小儿,何必师兄纡尊降贵,小弟遣人上去便是。” 曹天化摇头道:“小儿武功不弱,他人怕是难以奈何他。” 谷世表道:“那小子武功再高,不信难盖过岭南一奇,派他上去,当绰绰有余了。” 曹天化沉吟一瞬,道:“也好。” 谷世表转面向岭南一奇,道:“烦劳冠老人家上去制住那小子。” 那岭南一奇,真实姓名是朱一冠,天下罕有知者,他武功之高,在玄冥教中,也是前三人内,谷世表派他上去,也是够抬举华云龙了。 岭南一奇微一躬身,并不打话,人影一闪,已消失场中,西棚群侠见状,虽听元清大师之言,仍不由暗为华云龙担心。 不及盏茶时光,忽见那岭南一奇现身东面绝崖之上,纵声叫道:“启禀神君,搜索不见那华炀。” 谷世表暗道:华小子当不会逃遁,仰面叫道:“华炀,华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既发狂言,何以不战而逃?” 话声甫落,蓦闻哈哈大笑,由西方绝崖传下,众人一惊之下,转面望去,但见崖上,卓立着一位俊美无俦,豪气迫人的少年,轻袍缓带,佩剑持扇,一付贵胄公子的模样,除了云中山华家二爷,再无他人。 他哈哈大笑,高声叫道:“谷世表,你有目如盲,遣人去对崖找我恁地?曹天化,你枉自称为陆地神仙,也未看出华某在此。” 此语一出,不但曹天化与谷世表,羞怒交集,下面其他绝顶高手,也都暗叫一声“惭愧!” 蔡昌义忽然问道:“公公,云龙弟不是在对面崖上,几时移了位置?” 元清大师虽在近处,他嗓门素来洪亮,压低不住,一句话说得棚中人皆闻,十九以上的人,不明其故,只是碍难出口,听了都暗暗留心。 只听元清大师含笑道:“龙儿的确自始及终,藏身这面峭壁,但他以一口精纯至极的丹田真气,可将语声逼成一线,射至对面壁上,令人闻之,捉摸不定他在身方位,不过我先前亦未听出来。” 华五低笑一声,道:“这孩子,自幼顽皮,想不到这等场合,也不忘戏弄玄冥教一下,真是荒唐。” 华云龙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庄中,论调皮捣蛋,两人可谓一时瑜亮,情感深厚,这时忍不住开口,虽似责备,其实语中深喜之意,掩抑不住。 但听曹天化冷笑一声,道:“区区聚气传声,雕虫小技,尚不如分声化音,小儿得意什么?” 华云龙朗声笑道:“在下何曾得意,觉贵教之行可笑而已。” 谷世表强捺怒火,阴沉沉一笑,道:“华炀,华天虹怕死,不敢前来,却派你来送死,既然如此,何不下来?” 华云龙笑道:“神君杀机已动,欲取在下性命,华某怕死的紧,那肯下去送死。” 谷世表怔了一怔,冷笑道:“华家出了你这种子弟,嘿嘿!也是奇事。” 华云龙敞声大笑,道:“神君说得不错,在下正是华家最不肖的子弟。” 谷世表恨不得将华云龙碎尸万段,激他不成,想再令人上去,又觉这般显得行事仓皇,有失身份。 华云龙见他不语,眼珠一转,笑声道:“谷世表,华某有一件令你大大震惊的事,你可想听?” 谷世表冷然道:“天下无有能让本神君震惊之事。” 华云龙笑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听了?” 谷世表冷冷一笑,暗暗忖道:小儿如此作为,究因何故? 忽见正面凉棚,踱出一人,朝华云龙道:“华小子,你有什么惊人的话,谷世表不听,老夫倒愿一闻。” 众人转目望去,只见此人目带紫棱,双颧高耸,颊肉下陷,头挽道髻,却是俗家装束,形貌古怪,无人认识,但知开坛大典,群雄毕集,若无出众能为者,强自出头,无异自取其侮,此人必有绝顶武功。 华云龙目光一转,见是龚浩,不禁朗笑道:“原来是你,魏奕丰何在?” 棚内倏地走出那左颊一道深疤,仅存独眼的“阴风手”魏奕丰,峻声道:“叫你家老爷干么?” 华云龙呵呵一笑,道:“你们或许不止两人,但在众人之中,仍是人孤势弱,这里焉有你等便宜,依在下良言相劝,及早远走高飞为妙。” 魏奕丰怒喝道:“放屁!” 华云龙淡然道:“而今不信,待会你就噬脐莫及了。” 忽听那潘旭纵声叫道:“龚兄形貌大变,恕兄弟先时未曾认出,你与魏兄,与华家均有深仇,华元胥虽死,文昭懿与其子孙犹在,咱们同仇敌忾,二位何不移玉来此。” 龚浩漠然道:“兄弟等来此,仅为一开眼界,无意与何人为敌,潘兄盛情心领了。” 潘旭老脸一红,暗骂:老匹夫,不识好歹! 但听华云龙笑道:“龚浩,华某敬你英雄气概犹存,若你……” 龚浩截口道:“废话少说,老夫可不在乎你敬也不敬?” 华云龙淡然一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姓华的多言了。” 语声微微一顿,道:“你可知东郭寿去了何处?” 忽听房隆狞声道:“自是去将你们这批假仁虚义的人,斩尽杀绝。” 华云龙恍若不闻,继道:“你可知道,东郭寿包藏祸心,在谷四周下埋火药,准备将你我几方的人,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众人齐是一惊,虽不置信,仍不由纷纷将目光投向魔教中人,玄冥教与九阴教的,也不例外。 房隆勃然大怒,喝道:“小子放屁!” 华云龙笑道:“既然不是,令师何在?” 房隆怒声道:“呸!大爷师父行踪,你这小子配问么?” 华云龙哈哈笑道:“当然不配,可是在下却于近处见令师出没,深觉可疑。” 房隆怒道:“小狗胡说,大爷师父明明在……” 忽然惊觉,倏然住口。只是这一来,无私有弊,反惹人疑窦,众人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似欲看出端倪,他性本暴燥,睹状大怒,却更不知如何说话。 这时,华云龙独据绝崖之上,天下群雄,皆在谷下,面对强敌,谈笑自若,神采奕奕,大有气吞河岳,睥睨群伦之势,令偌大的玄冥教、九阴教、魔教,也相形黯然。 场中情势,经他一扰,益形混乱,梅素若秀眉轻蹙,向温永超、石万铨传音说道:“两位护法,眼下局势,断非了结此事之时。” 石万铨也以传音之法道:“叛徒不可不惩。” 梅素若沉声道:“石护法莫非要本教覆亡?” 温、石二人自是看出,必欲动手,侠义道诸人不会袖手,大战一引即发,若玄冥教与魔教观旁,九阴教大有败灭之危,石万铨双眉一皱,无言以对。 蔡薇薇眼珠一转,暗暗得计,也遥遥以“传音入密”,向长恨道姑道:“顾姨,二哥现身之意,您明白嘛?” 长恨道姑自然知道华云龙现身,意在混淆场中,令九阴教不能放手而为,暗道:孩子,你又何必。 只听蔡薇薇又道:“顾姨,您如爱护九阴教,就当先行退下,让咱们先对付玄冥教或魔教。” 长恨道姑面庞一转,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蔡薇薇睹状,知她心头已动,芳心暗喜,娇声叫道:“顾姨,快嘛!” 长恨道姑暗暗想道:若论这事,自己实欠熟虑,只是事情至此,也不能不谋解决之方…… 心念电转,突向梅素若微一稽首,一语不发,转身朝群侠处走去,与彭拜四人,退入棚中。 梅素若及温永超望她离去,石方铨开口欲喝,倏又闭上。 忽听申屠主冷冷说道:“本派首脑,群聚于是,敝教主岂会出此下策,华炀,你信口雌黄,是欺天下无人么?” 华云龙始终留意着长恨道姑,见她已被说动,暗暗松了一口气,闻言长声一笑,道: “任你辩词河泻,不说出东郭寿现在何地,怕是难释群疑了。” 玄冥教中,孟为谦忽道:“启禀神君,这小子分明在信口拉扯。” 谷世表点一点头道:“我也看出,你说应当如何?” 孟为谦道:“这小子多半意在阻扰九阴教开罪顾鸾音,神君不如促九阴教出手,看那华家小儿必下来也不?” 谷世表道:“建醮会上,风云会即因首开衅隙,致损失最剧,前事可鉴,梅素若必不肯再蹈覆辙。” 孟为谦沉吟道:“属下如率坛下人马助阵,梅素若自可放心大胆,向那顾鸾音动手了。” 谷世表想了一想,道:“此计甚佳,不过一坛之力过弱,梅素若未必即肯放心,崔坛主与端木坛主,也领人一齐去。” 两人计议既定,谷世表目光一抬,冷笑道:“华炀,你有兴就在上面慢慢看吧!” 华云龙何等聪明,见状暗暗忖道:谷世表等,心智俱不等闲,我之用意,必瞒彼等不了。 心中在想,口中笑道:“华某另有要事,恕我失陪了。” 身影一转,消失峭壁之上。 他这举动,太过突兀了,突兀的全场的人,齐齐一楞! 梨花仙子柳眉一蹙,道:“龙儿捣什么鬼?” 语音微顿,朝元清大师道:“大师可知其故?” 元清大师摇头笑道:“老衲也是大惑不解。” 孟为谦怔了一怔,疑云满腹,道:“神君,华小子狡猾万分,此举必有诡计。” 谷世表皱眉道:“有何诡计?” 孟为谦低声道:“属下亦是不晓,是否发出信号,令谷外的人截击?” 谷世表摇一摇头,断然道:“不可,那批人未必奈何得他,反暴露位置。” 忽听曹天化道:“师弟何必为这小儿烦心,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怕那小子飞上了天。” 谷世表道:“师兄说得是。”将手一摆,道:“原计行事。” 孟为谦等三人,恭声一喏,跃下坛来,将手一招,立时中列奔出数十名玄冥教三坛属下,随着走入场中。 梅素若冷冷一瞥他们,道:“三位……” 孟为谦抱拳道:“奉神君之命,特为贵教助威。” 忽听彭拜冷笑一声,道:“好极了,贵方既有外人参与,彭某等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与慈云大师、蔡薇薇,重又出棚。 单世民哈哈一笑,道:“老朽同那崔恒,早有一战之约,当然不能旁观。” 振衣而起。 阿不都勒一语不发,走出棚外。 长恨道姑无可奈何,同时也知迟早必得一战,微微一叹,一顾方紫玉,道:“我也不管你了,你爱动手就动吧!” 石万铨一眼瞧见阿不都勒,心头怒火陡起,喝道:“小辈,前日让你一走,今天咱们再来过。” 阿不都勒冷笑一声,大踏步走向石万铨。 石万铨对他这傲态,焉能忍耐,怒哼一声,左袖一挥,霍然袭去,右手一招“云开见日”,暗挟“幽青掌”力,隐于袍袖之后,暗暗印出。 这一招阴毒狠辣之极,换了他人,必先避开正面,只是阿不都勒天性有维吾尔人的剽悍,向不知何谓退避,但听他冷冷一笑,右手金光一闪,朝石万铨当头劈下。 数日前沂水城外,石万铨就吃了这一招的亏,险险断腕,这刻安能重陷覆辙,身形横闪,右手变掌为指,嗤地一声,直袭阿不都勒左胸。 阿不都勒冷声一喝,身形一旋,避开指风,金光闪掣,猛然攻去。 石万铨实未料他如此奋不顾身,不似高手雍容之概,眼看敌剑已近,只得功贯右袖,反迎上去。 双方一合即分,石万铨疾退丈许,右袖悄无声息,又被斩去一角,交手不过两合,他不禁怒发如狂,厉声道:“阿不都勒,今日有你无我。” 撤出一柄紫金点穴镢,再度猛攻上去。 阿不都勒冷笑道:“当然有我无你。” 但见石万铨攻势凌厉,不敢大意,全力应付。 石方铨的紫金点穴镢,二尺有余,阿不都勒手中金剑,长仅五寸,有似童稚玩具,只是光芒耀眼,大异寻常。照理而言,“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阿不都勒当以游斗,伺机进击。 只是,那柄短剑,经他施展开来,就同一柄一尺龙泉,招式俱是大开大阖,气势凌人,全不似短兵器的样子。那金剑是天下第一利器,当年其师向东来,仗以威震中原,引得江湖人物,巧取豪夺的宝物,石万铨名列九阴四绝,五十年前,即威震江湖,其功力精湛,招式之老辣,不言可知,这时却也不敢轻撄其锋,面色凝重,反以“乱五行速仙遁法”手持紫金点穴镢,辅以“幽青掌”,游斗不已。 两人并未别出高下,但外观却似阿不都勒居上风。 三教的人,齐是暗暗惊奇,不料阿不都勒有此武功。 单世民一望崔恒,笑道:“崔坛主,机会难得,谷口之约,可以履行了。” 崔恒双眉一挑,也不说话,抽出判官笔,幌身面上。 单世民哈哈一笑,并不使用兵器,右掌一挥,一阵狂飙应手而起,雄浑惊人,锐不可当。 崔恒沉声一哼,身形一闪,借机一招“指天划地”,转攻单世民左侧。 单世民凝立不动,抢手一掌,霍地拍去。 他掌力沉猛,破空锐啸,崔恒不敢硬接,滑步飘身,匆匆变招换式。 谷世表遥遥打量状况,眉头一蹙,道:“这老儿练成了归元神功,崔坛主恐非敌手。” 皮自良忽道:“老朽与那老鬼,正有一段梁子,请令出战。” 谷世表将手一摆,道:“皮长老稍待。” 目光一转,望向申屠主。 申屠主哈哈一哼,道:“三弟四弟,你们出阵。” 令狐兄弟应了一声,纵身扑向场内。 蔡薇薇迈步款移,挡在面前,娇声笑道:“两位,钟山那一战,要不要在此继续啊?” 令狐佑凶睛一瞪,狞声道:“小丫头少狂,你家令狐老爷会你。” 右手一抬,凌空一掌,朝蔡薇薇遥遥推去。 蔡薇薇右掌一探,迳扣令狐佑手腕,左手一挥,一指点向令狐祺,口中娇喝道:“两人一起上吧!” 令狐祺未料她竟敢开始便取两人,脱口骂道:“臭丫头!”霍然一掌,反击回去。 蔡薇薇芳心暗道:眼下情况,不宜硬拚,格格一声娇笑,纤腰一拧,避开两人攻势。 她身法玄奥迅速,远赛令狐兄弟,既打定游斗主意,饶是令狐兄弟,联手夹击,掌影重重,劲气如山,依旧如鱼在水,行动自如,不时攻出一掌,却是威不可当。 端木世良与孟为谦,见崔恒交手二十余招,已居下风,对望一眼,端木世良举步走向两人。 彭拜怒哼一声,正欲阻止,忽听华五怒喝道:“狗贼!” 飞身出棚,挥掌直取端木世良。 端木世良知必然有人阻挡,早已有备,倏地一掌,硬接一招。 转眼间,二人也激战起来。 孟为谦见彭拜与慈云大师,犹守在一旁,突然不及接应崔恒,他城府深沉,当下并不出手,目光一转,重向崔恒与单世民望去。 由于玄冥教、九阴教、星宿派三方,谁都不愿首当侠道锋锐,不肯尽遣高手,与群侠做殊死一战,且竭力避免混战由己方引起,故而场中数起,交手如火如荼,猛恶之极,各方首脑,却在冷眼旁观,无立时一决之意。 只是人人皆知,大战在所不免,且必有一方首当其冲,死伤惨重,但各存私心,总望是属他人。 那垄浩与魏奕丰,自华云龙离去后,重又回至棚中,悠然做壁上观。 那正面凉棚,人数最多,却十九为武功低微之辈,只是各方的人,情知其中必隐有绝顶高手,并未加以忽视,侠义道的人也就罢了,其他三方却恐当年建醮大会的事重演,异军突出,无不暗暗悬心,这也是彼等保留实力之故,谷世表更是重又遣人,暗侦有无漏眼的高手。 这种矛盾猜疑情形,自是瞒不过群侠,众人暗中商量,如何借此衅隙,尽量歼灭敌人高手。 此时,恶战半个时辰,三起人尚难判胜负,崔恒之对单世民,已是岌岌可危了。 谷世表睹状之下,沉声道:“两位莫长老、黄长老,请速替下崔坛主。” 阴山双怪及崂山隐叟黄遐龄闻令,离座而起,火速奔向单世民与崔恒。 单世民胜券在握,四周景况,尽入眼帘,见状心中暗道:“再不猛下杀手,就得延误歼敌时机了。 心念电转,杀机大胜,厉声喝道:“崔恒。” 忽然间,单世民掌上真力雄浑起来,破空生啸,撩人心魄,那正是归元神功运至极致之征,如山掌影,罩住了崔恒。 崔恒位列玄冥教地理坛主,一身武功,也有傲视江湖的造诣,可是焉能抗拒单世民潜修多年的精纯功力,顿时连连遇险,随时有丧身之厄。 孟为谦心神一凛,不再迟疑,纵身扑上。 忽听彭拜喝道:“接彭某一掌!” 横身截止,猛然一掌。 孟为谦怒如山涌,双掌骈出,硬迎而上。 但听蓬然一响,两人上身齐是一幌。 同时间,单世民一声暴喝,一招“万宗朝元”,击中崔恒左肩,打得崔恒身子直贯出去,内腑碎裂,口喷鲜血。 那崔恒临危一掷,判官笔劲逾强弩,射向单世民心口,单世民身形急侧,躲开胸腹,躲不开肩头,那判官笔所蕴真力何等强大,他不由闷哼出声,身形后跌,判官笔尖,深锲入骨。 这一瞬间,黄遐龄疾扑而至,他接应不及,面色如冰,深恨单世民,趁他受伤,闪电般击出一掌。 单世民右肩插了根判官笔,身形略动,即痛心肺,见黄遐龄掌至,身形一转,咬牙倒窜开去。 黄遐龄一掌落空,欲待追击,忽见剑芒耀眼,一个青袍老者,挥剑攻上。 他双眉一耸,道:“来者可号廖逸忠?” 一退倏进,掣出宝剑。 廖逸忠冷冷说道:“正是,点苍双剑。” 话声中,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两人已闪电般连拚四五次兵刃。 那边,慈云大师对阴山大怪,点苍双剑的姜伯钦对二怪,也激战起来。 那阴山大怪莫沧澜,本非慈云大师之敌,然而慈云大师,近来心地愈慈,非至万不得已,绝不伤生,未展全力,故两人战成平手。 单世民退出场外,左手握住判官笔柄,强自拔出,虽是咬紧牙关,还是闷哼一声,额上冒出黄豆大汗珠,那鲜血如泉般喷出。 白素仪急忙过主,替他敷上金创药。 此时,场中搏斗,虽大部分由玄冥教接手,且死了崔恒,但玄冥教声势最是浩大,仍有大半高手未出,谷世表虽怒不忧,但见侠义道实力,远较其估计,来得雄厚,不禁心中暗道:华家尚未参与,战来已是艰辛,若加上了华天虹与文昭懿,本教胜算,岂不渺茫了? 这般一想,警惕大起,觉出三教间存有疑忌,乃是大大失策的事,顿时朝董亮道:“那董鹏坛主,你速派信使去申屠主、梅索若处……” 董鹏亮微微一怔,道:“神君有何吩咐?” 谷世表沉吟道:“你令人传话,说本神君讲,敌方今非昔比,华家行迹莫测,咱们必需和衷共济,若再猜疑不休,则必予人可乘之机,事不可缓,咱们一方,高手同时入场,一鼓消灭故人,问彼等意下如何?”顿了一顿,道:“就是这些,从速传去。” 董鹏亮躬身一礼,下坛自去传令。 须臾,董鹏亮匆匆走上,喜色满容,道:“禀神君,申屠主与梅素若,俱言一切唯神君马首是瞻。” 谷世表淡淡一笑,道:“梅索若与申屠主,都是聪明人,这点利害关系,自然洞若观火。” 面庞一转,朝曹天化道:“尚望师兄鼎力相助。” 曹天化颔首道:“这个当然。” 谷世表道:“他人可以无虑,那老和尚元清,交给师兄了。” 曹天化傲然一笑,道:“帅弟放心,全交给我了。” 谷世表目光一转,望向西棚群侠,突然间,杀气盈面,慑人之极,倏又仰天一阵狂笑,如疯似狂,道:“华天虹呀,老夫将你羽翼尽剪,看你武功再高,如何称尊武林,哈哈!今日你们这批自命侠义,假冒伪善的东西,将要死去十之七八了。” 忽然笑声一敛,复又冷静下来,将手一挥,峻声道:“诸位请随本神君来。” 领先走下法坛,曹天化、岭南一奇等,随之而下。 申屠主遥遥望见,离座而起,道:“星宿派弟子,一半留下,一半随我。” 率着呼延恭、房隆等六七十人,走向坪中, 梅素若睹状,鬼头杖举天一扬,棚内的康云、厉九疑等,蜂涌而出,也是留下一半弟子。 形势急转而下,正派群侠,霍然大惊,兰花仙子脱口咒道:“魔惠子,比谁都精灵。” 彭拜大声道:“事到如今,拼了也罢。” 身子紧盯地上,功凝双掌,连环攻出,刹那间,狂飙怒卷,风雷之声隐隐,当真有晴空霹雳的威势。 孟为谦吃不住他霹雳掌力,蹬蹬蹬连退,气血翻腾,内腑已受震伤。 忽听慈云大师洪声一喝,亮银方便铲惊芒暴涨,恍若重重银光乱闪的密幕,霍然将阴山大怪莫沧澜紧紧裹住。 几人都存速战速决之心,急切之间,却是难以得手。 九阴教及魔教,半数以上入场,玄冥教蓝衣以上弟子,也大半扑入场中,加起足有近三百人,喊杀如雷,如潮水般涌上,那声势胆小的见了,不战先已气沮。 群侠这面,长恨道站、高泰以至天台、点苍门人,神旗帮旧属,齐齐扑入场中,那元清大师却是低目垂眉,恍若未见,蔡夫人见了,诧异莫名,欲言又止,顿了一顿,飞身出阵,白素仪不喜血腥,众人执意让她救治伤亡,不令出战,天台派也留下三名武功较弱弟子,余者全部出棚。 蔡昌义等一干少年,兴奋之极,争先恐后,猛冲入场。 刀光剑气,映蔽天日,杀喊之声,动地惊天,随即是兵刃交接之声,惨呼之声,震人耳膜,慑人心魄,血肉横飞,霎时染红了那白瓷花砖砌成的石坪,一场直令日月无光,天地惨愁的大规模血战,倏地展开。 长恨道姑本欲避免与九阴教动手,奔向玄冥教的人,但听康云怒喝道:“顾鸾音留下!”劲气如山,当头罩下。 她一闪而开,康云旋又扑至,无可奈何,拂尘一摆,与康云战在一处。 那九阴教司功堂主葛天都暗道:今天不能再走脱了顾鸾音,挥掌围攻上去。 方紫玉跟顾鸾音身后,见状黛眉一挑,呛啷一声,拔出宝剑,一剑“八方风雨”,袭向葛天都。 葛天都才一出手,倏感眼前一花,寒光四合,满眼俱是剑影,骇然之下,双足一蹬,跃了开去。 方紫玉娇喝一声,长剑一挥,追袭而去。 葛天都怒气横生,喝道:“好贱婢,当本堂主惧你么?” 抡掌扑上,两人顿时产生一场惨烈搏战。 九阴教重心是在长恨道姑,厉九疑、申省三、樊彤一入场内,即率人围向长恨道姑。 侯稼轩与薛人九一眼瞥见,登时领着神旗帮旧属,逼了过去。 忽听彭拜暴喝一声,招式一变,霹雳之声陡歇,欺身上步,双掌齐出,捷逾闪电,奇诡万分。 孟为谦双肩一耸,自度招架不住,双足一蹬,疾向一侧跃避。 他这退避,正在彭拜意料之中,身随掌至,喝道:“着!”双掌一翻,若灵蛇吐信,倏地击至。 他这连环四式,施展的正是“蚩尤七解”下半部,定名为“戮子昏”的四招,乃得自九曲掘宝中,其威力之强猛,变化之谜奇,犹在前三招“袭而死”之上。彭拜得之,尚属第一一次施出,孟为谦数月前在徐州,与华云龙一搏,就在这七招下断指,新愈不久,记忆甚深,只是依然无法抵挡,惊怒之下,置敌掌于不顾,怒吼一声,右掌直劈彭拜小腹,意图两败俱伤。 彭拜胸有成竹,自不容孟为谦能得侥幸,哼了一声,霍地转到了孟为谦身后,一掌拍下。 那“番冢三残”的潘旭见势不佳,阴森森一笑,身形已掠至彭拜身后,探手一掌,直向彭拜腰间拍去。 他身法飘忽,如同鬼魅,出掌不带半点声息,混战之中,当真难防之极。 然而,彭拜经这些年的涵养磨练,不仅是武功增高,那气质的变化,更是巨大,鲁莽尽去,沉着多智,虽无风响,心中已感到有人欺近身后,想也不想幌身而过,仍是一掌拍下。 孟为谦也非易与,彭拜自移身以迄出掌,其间空隙,微乎其微,他趁此时间,身形一仆,蓦地窜去。 间不容发中,他躲开一掌,只是虽未挨实,却为掌劲扫过背上,彭拜掌力何等沉猛,站稳身形,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瞬间,彭拜已转身与潘旭恶战起来。 突然,那阴山大怪一声惨叫,已被慈云大师一铲击中腰上,当场毙命。 岭南一奇怒啸一声,猛然扑上,一连八掌,若长江大河,滚滚而下,慈云大师一着落后,顿时屈居劣势。 神旗帮旧属,无一不是沙场老将,能征惯战,虽已分别多年,当年联手合攻之道,娴习有素,岂能忘却,这时自然聚于一处,这批人以往已是一流高手,极力相攻,其威力确非他方可及,一触之下,三教弟子惨叫连连,死伤累累。 曹天化本来不屑出手,见状双眉一耸,扬声道:“神旗帮的小辈,老夫可要出手了。” 貌若无事,缓缓向神旗帮旧属走去。 神旗帮旧属知他厉害,见了骤然大惊,曹天化犹在丈外,众人即抖掌还击,那强劲的掌力,汇聚一起,宛如海潮壁立,排空涌去,威力之大,惊人已极! 然而,曹天化确有惊神泣鬼之能,众人不见他如何出手,他已闪开掌风,到了两名属下之前,双手一分,闪电般击了过去。 那两人手臂一抬,招式尚未递出,卜的一声,天灵盖上各中一掌,仰面翻到,已是丧命。 侠义道中人睹状,心中无不暗震,蔡昌义就在旁边,他生性暴躁,嫉恶如仇,也不管敌人多强,怒喝道:“老不死的老鬼!”双掌齐出,猛力拍击过去。 曹天化大怒,厉声道:“小辈找死!” 他根本不屑动手,站着不动,蔡昌义手掌击中曹天化,别说伤他不得,只将真力反震,准死无疑。 但听蔡薇薇惊叫道:“哥哥!” 曹天他闻声暗道:“这小子原是那丫头兄长,我若毙了他,那丫头怕不找我拼命? 他始中夫绝收蔡薇薇为义女之心,心念一转,左手倏地扣住蔡昌义腕脉,抡臂摔去。 他虽未取蔡昌义之命,却存心让蔡昌义吃些苦头,蔡昌义直摔出七八丈外,落地勉强站住,但觉百骸欲散,难受之极,但他性子剽悍,一见身旁就是孟为谦,登时一拳击去,顺势一腿,踢向孟为谦丹田。 孟为谦勃然大怒,道:“老夫虽伤,收拾你这小子还绰有余裕。” 身形一侧,让过一腿,呼地一掌,霍然袭去。 蔡夫人接上了无量神君的两名师弟,只见蔡昌义死里逃生,母子连心,不由心神一分。 无量神君的那两名师弟,一名武明山,一名许重规,昔时武功也仅略逊无量神君一筹,两人联手之下,蔡夫人武功虽高,战来也极艰辛,这一分神,顿时由上风转为下风。 曹天化摔开蔡昌义,目光一转,又待出手。 元清大师处身棚中,看似瞑然端坐,其实场中动静,清清楚楚,这时已不容坐视,暗暗一叹,放弃恢复真元之心,大袖一拂,闪电般截向曹天化。 曹天化一指点出,纵声笑道:“老夫正要逼你出手。” 这两人武功之高,俱是旷世难逢,斗在一起,方圆五丈之内,劲风潜劲,激荡四溢,武功稍差的,连立身都觉困难,无人可以插上手。 这时,高泰迎住房隆,丁如山手执日月双环,与皮自良战在一处,单世民扶创抵敌呼延恭,余人混战一团。 可是谷世表、吴东川、梅素若、温永超,星宿派的申屠主,犹在一旁督战,并未立即入场,群侠这方,已有应接不暇之势—— 第三十一章 道长魔消 正面棚中,不少人窃窃私议,突然奔出不少人,加入白道阵营,这批人武功够得上一流的,并不太多,只是混战之下,使得战况更加激烈,棚下其他的人,也跃跃欲动,似均有参战之意。 吴东川倏地朝谷世表低声道:“神君,那龚洁与魏奕丰,趁乱消失,奉命监视的弟子,遍觅未见,如今待罪一侧。” 谷世表耸然动容,道:“有这等事?” 吴东川道:“谷内俱在本教监守之下,姓龚的与魏瞎子化成虫蚁也当难以遁形,属下也深觉奇怪。” 顿了一顿,道:“还有正棚中人,多半偏向华家,最后只怕仍会出手相助对头那批人,是否一并除去?” 谷世表缓缓说道:“不妥,那批人存不足虑,杀了激人反感,好在收伏并非难事,不妨放他们一马,龚、魏二人失踪之事,奉命监视弟子,传令搜索,戴罪立功。” 他才智却非等闲,已觉出事非寻常,龚、魏二人蓦地离去,分明存有阴谋,只是一时之间,却难猜出,转念一想,暗道:“这两人纵有党羽,凭本教实力,怕他怎地,谅他们也作不出什么风浪,夜长梦多,不如火速剪除华家羽党,再对付他们不迟。 心念一决,顿时峻声道:“吴副教主,你率本教紫衣以上弟子齐上。” 吴东川躬身喏道:“遵命。” 将手一挥,率领了六七十名紫衣弟子与十余名黑衣老者,加入战场,侠义道先头已自吃紧,那堪玄冥教这批生力军,武功高强的捉对厮杀,尚无所谓,混战的人登时岌岌难保,连连退却。 苗岭三仙在这混战之中,因敌我双方乱成一团,毒计难以尽展,始终未能显出威力,憋得她们心头火发,兰花仙子娇声喝道:“是同道的快点走开,否则我施起毒来,可不管你是敌是友了。” 群快知道她们蛮不讲理,说得出做得到,闻言散布在她们四周的,都竭力转移战地,远离她们。 可是三教的人,俱知她们毒物厉害,戒心深重,全都紧迫着群侠,向四外移动,仍是混杂一片。 兰花仙子睹状,黛眉一皱,却也不能真毫无忌惮,遍洒毒物,觑准近处两名玄冥教弟子,纤指一弹,娇喝道: “倒!” 那两名玄冥教弟子,激战正酣,忽觉一阵晕眩,手下一慢,登时被拦腰斩成两截,一则小腹中了一刀,肚肠洒地,看来惊心动魄,凄惨之极。 练武的宁愿一刀一枪,死在拼斗之中,像这莫名其妙,死在毒下的事,却是人人觉得冤枉已极,玄冥教与星宿派、九阴教的弟子,个个心寒胆怯,力求远离苗岭三仙,免得惹上了这三个看来貌美如花,其实浑身都是毒物的女子。 这些人中,玄冥教服饰最为划一,苗岭三仙找来方便,故死的也最多。 侠义举中,人人战得难苦万分,危机迭起,只有她们打来轻轻松松,稳占上风。吴东川扑入场中,群侠这边竟是再拨不出同等高手相抗,展眼间,他也连毙两名点苍弟子,单世民的一个师弟挥刃迎上,接不了招,已险象环生。 谷世表一瞥形势,朝申屠主与梅素若高声道:“两位尚不出手,更待何时?” 申屠主微一沉吟,走向场中,忽见一个形态猥琐,身材瘦小的黑衣男子扑出林中,口中喝道:“黄山瞿天浩来也,姓申屠的站住。” 申屠主本嫌场中再无相当高手,不屑出手,睹状正合心意,冷笑道:“来得好。” 闪电般迎向瞿天浩,大袖一拂,一股阴寒刺骨的掌风,悄无声息袭去。 但见瞿天浩抢刀虚虚划了一圈,突地大喝一声,寒犀刀劈空一斩,只听“嘶”地一声,有若裂帛,申屠主掌力消散无踪,寒犀刀疾若闪电,迳袭申屠主。 这一招刀破掌力,实是妙到颠峰,申屠主脱口叫道:“好招式。” 眼见来势凌厉,身形一幌,让开锐锋,侧身一掌。 瞿天浩冷哼一声,寒犀刀一振,直向申屠主腰肋要害袭去。 申屠主低沉一笑,右手忽神忽缩,硬抢寒犀刀。 瞿天浩心中暗暗忖道:“我这寒犀刀,吹毛断发,申屠主老鬼有何能为,敢空手抢夺,心念电转,倏斩而下。 只听申屠主冷冷一声长笑,左手一挥,疾点瞿天浩脉寸,右掌一沉,陡然朝瞿天浩丹田击去。 瞿天浩心头一震,寒犀刀连演“九幽传籁”、“诸天影”,鸟光闪击,猛攻不已。 瞿天浩武功,虽是侠义道翘楚,申屠主却是东郭寿之师兄,敌方仅次曹天化的人物,抢攻之下,仍难占丝毫上风。 梅素若犹在迟疑,那温永超见阿不都勒仗着金剑的绝世锋芒,竟迫得石万铨落在劣势,心惊不已纵身扑上,霍然一掌袭去。多阿布都勒回手一剑,大声骂道:“王八羔子,好不要脸!” 温永超终是成名数十年的人物,如此两人围攻一个后生晚辈,心中暗感惭愧,手下不由一缓,忽见金光耀眼,阿不都勒一剑已自乘隙攻入。 他仓卒转身,衣袍还是被划破一条尺长口子,由于金剑奇利,却是不闻声息,温永超冷汗一炸,怒涌如山,厉啸一声,再度猛攻上去。 这两人功力,实较阿不都勒有过之而无不及,联手之下,阿不都勒毫无侥幸可言,只是他天性悍不惧死,处此情况,更激起他的狂劲,金剑一阵狂挥,招招是拼命打法,锐不可当,一时之间,反居优势。 温永超与石万铨,也不禁有点恼羞成怒,相互一瞥,石万铨仗着紫金点穴镢硬欺而上,温永超也解下腰间丝带,舞动攻去,那带子虽是普通而又普通的丝质制的,在他这等高手使用,实不亚于宝刀宝刃,况他武功走的阴柔路子,那丝带倏伸倏缩,有若灵蛇吐信,阴辣难御。 霎时,攻守易势,看来不出百招,阿不都勒逃不了落败身亡之危。 白素仪见状,焦灼不已,向那点苍留下弟子道:“敝朱师伯,请两位守护一下。” 那两个点苍门下,皆是二十左右少年,其中一人忽然叫道:“夫人。” 白素仪微微一怔,扭头道:“什么事?” 那少年嗫嚅道:“晚辈也想……参战。” 白素仪微微一笑,道:“我知你们深以坐视为憾,不过,令师长吩咐不可不遵,况你等纵然加入,亦无大补,朱老前辈安危至要,两位之责也是不轻。” 语罢,飘身闪出,直奔阿不都勒与温永超、石万铨,皓腕一抬,一缕金光射向温永超背心。 激战中,温永超闻得背后风声,不假思索,丝带反卷,击落金针。 讵料,白素仪使得凤凰争巢手法,一根击落,第二根接踵袭至,只听倏倏连声,一缕缕金光连珠而至。 她这金针上工夫,非同小可,十年前鲁东道上,就曾以十八根金针,制住鲁东十八寇穴道,无一落空,由此声名大噪,人人都知道“慈心仙子”金针厉害,既可救人,又可制人。 温永超听那风声有异,不敢用掌风扫荡,丝带连挥,总算—一击落,却是无暇再攻向阿不都勒。 阿不都勒精神陡长,金剑振起万点寒星,一连三招,逼退石万铨二步,回身一刃刺了过去。 温永超手中带一挥一招“乌龙摆尾”,横卷敌腕。 忽听脑后风起,金针又至,仓卒偏首避开,一个疏神,手中带立被斩去尺余。 他怒不可遏,厉喝一声,猛然将带摔向阿不都勒,空手攻去。 石万铨挥镢攻上,叫道:“老大,你先收拾那女子。” 温永超暗暗忖道:“咱们四绝再出江湖,未能重振威名也罢,若连几个小辈也奈何不了,传出去颜面何存?” 心念一转,双目之内,凶光毕露,撇下阿不都勒,幌身扑向白素仪。 阿不都勒阻拦不住,急叫道:“大姊快退。” 白素仪也知武功远逊温永超,心念一转,霍地闪入混战人群中。 一个九阴教徒,正攻击一名天台门下,瞥见白素仪过来,登时一剑刺向她背后。 白素仪纤腰一拧,五指一挥,拂向敌腕。 那九阴教徒右腕一麻,手中剑已遭白素仪夺去。 白素仪武功较之在场绝顶高手,虽逊一筹,但亦可挤身顶尖高手之列,况她“兰花拂穴手”,近身取敌,妙出人意,对付那九阴教徒,尚是绰有余裕。 她夺剑之后,不再伤敌,将剑掷向扑来的温永超,娇躯一闪,再朝人群淌入。 那天台弟子趁那九阴教徒,一楞之间,挥手一剑,那九阴教徒顿时身首异处,横尸就地。 华五与端木世良恶战四五百招,眼看取胜在即,忽见温永超追逐白素仪,那能忍耐,怒声道:“华五在此,老鬼胆敢猖狂。” 挥手一掌,直向温永超劈去。 温永超右掌一挥,两人硬接一掌,温永超退后一步,华五气血上冲,连退三步,暗暗叫道:“老鬼好厉害。” 端木世良一见机不可失,点穴笔悄无声响,疾点华五背上“筋缩”、“脊中”诸大穴。 华五正是刁钻古怪人物,焉能遭他偷袭,脚步一滑,身形滴溜溜一转,一掌捺向端木世良肋下。 忽听那吴东川厉叱一声,一掌毙了单世民师弟,目光一转,朝华五扑去。 蔡夫人宣文娴此刻力搏李无量两个师弟,扳回上风,正在左近,睹状之下,身形一幌,脱出两人围攻,劈空一掌,击向吴东川,左手一拂,点了一个魔教弟子死穴。 吴东川不料她鏖战正酣,竟可任意脱身,仓卒中,猛地左闪。 李无量两个师弟怒声一笑,疾追出掌。 同时间,玄冥教的紫霞子,一剑斩断单世民另一师弟左臂,血如泉涌,在此场合,受了重伤,也只有苦撑下去,那危险却是愈来愈大。 这一惨烈火辣的混战,谷世表与梅素若,却迄未出手,冷眼观战。 场中打得声势最是惊人的,当属曹天化与元清大师,周围数丈之内,劲风呼啸,只见人影盘旋,无一人可以看出二人过招的招式,可是,两人真力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匮,自始至终,威势不减,看来纵打上一天一夜,也难分出胜负。 房隆左手锯齿刀重达四十斤,右手金丝腰带却是软兵器,一刚一柔配合无间,其威力之强大,不言可喻,高泰与他交手,但靠那一招“孤云神掌”,履险如夷,始终是不胜不败之局。 彭拜与潘旭武功相持,蔡薇薇与令狐兄弟,势均力敌,力搏至今,谁也别想胜谁,慈云大师敌那岭南一奇,长恨道姑拚斗康云,却是败象渐露。 谷世表打量战况,见群侠渐已势蹙,心中暗暗想道:“对头们终究难逃一死,元清和尚不足为虑,九阴教与魔教纵然联手,亦不足与本教抗衡,此后天下,当属本教的了,华天虹啊华天虹,看你华家是否屹然不动,也教你看看谷某颜色,这二十年惨淡经营,所耗心血,总算未曾白费。 转念之下,口角不由泛起阴森得意的冷笑,方待下令总攻击,尽歼侠义道。 忽听谷东峭壁,响起一声暴喝:“住手!” 这喝声有若焦雷,谷中搏战众人,无不耳膜一震,只是相斗正急,虽听出是华云龙之声,无人罢手。 谷世表倏然一惊,转面望去,但见峭壁之上,华云龙昂然卓立,不禁冷笑一声,道: “华炀,你忽来忽去,搞什么明堂?如果活腻了,何不下来,让本神君替你送终。” 只听华云龙长长一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晒之意,道:“谷世表,活腻的是你,你可知道任玄与龚浩等,在做什么?” 他话声甫落,突地一声厉啸,自西壁上响起。 华云龙面色一变,急声道:“任玄已在催点炸药,你们尚在……” 话未说完,蓦地,谷中传来天崩地裂也似轰地一声,随即,四山亦隐隐一阵连绵不绝隆隆声。 刹那,天摇地动,乱石崩云,脚下之地,震动不已,石坪立时裂开,四周山峰,也似摇摇欲坠,磨盘大的石头,,密若繁星,急似骤雨,挟雷霆万钧之势,纷纷投向谷底,谷口顿时已被塞住,棚催屋倒,沙尘蔽日。 谷中惨叫连声,都是被石头打中,还有那武功弱的,疏忽之下,震跌倒地,有那胆子稍弱的,狂叫道:“完了,大家快逃呀!” 这都是瞬眼间事,谷中人人惊惶,莫知所措,乱成一片,却是欲逃无门,这情形倒似天地毁灭,世界末日一般。 正邪双方,自是立时罢手,纷纷躲那坠下石块。 这其中最为惊怒的,莫过于谷世表,他左手大袖一挥,震飞一块石头,厉声喊道:“任玄!” 只听西方崖壁之上,传来一声震天狂笑,出现了一群参加开坛大典的,多是内外双修高手,目光敏锐,相隔虽远依然一目了然。 但见为首一人,右臂齐肩而断,身裁修长,更显干瘦,身穿黑绸长衫,脸色阴黯,目心深邃,在场的大都认得,正是那二十载前,雄距北地,叱咤天下的风云总舵主任玄,除了髯发皤然,更是阴沉外,无大改变。 他身旁一名五岳朝天,貌相奇丑的老者,是风云会四大台柱,龙门双煞硕果仅存的二煞刑纣,龚浩、魏奕丰等分站左右,其他人黑压压一片,将长达数里的崖壁俱都站满,居高临下,更显得声势浩大。 任玄目光一扫,哈哈笑道:“谷世表,你有何话说?” 谷世表厉声道:“任玄,你已加入本教,尊为长老,本神君待你不薄,何以叛教,速速悔改,本神君尚能网开一面。” 这时,下坠之石渐止,仅有三两块碎石,偶尔落下,谷中的人,心神一定,有那性子躁的,登时纷纷喝骂出口,各方高手,则沉下气来,静以观变。 突地任玄哈哈一阵狂笑,笑声凄凉苍劲,四山回应,一时之间,天地中似乎都充满了这狂放绝伦的笑声。 忽听华云龙高声道:“谷世表,你作法自毙,尚不觉悟。” 任玄笑声倏歇,冷冷说道:“姓谷的小子,你可知老夫这二十年来,所焦虑苦思的是什么?” 谷世表面色铁青,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自己本来所设炸药,预备在争战不利之际,迅速撤走,随即引发,将去路封死,困死天下英雄,这一毒辣万分之埋伏,为人所用,连己一并围住。 要知他心中早有成算,选择的山谷,四周峭壁如削,绝壁上青松翠柏,任何可资借力之物,砍削净尽,再有一等一的轻功,也是无法上去,况且攀援之际,敌人若推下滚木石块,或以暗器袭击,无以防御。 他暗暗想道:本来通往谷外的秘道,谅必早已披姓任的这狗娘养的炸毁了,原先分遣四周防御的心腹,自无活命可能。 心念电转,竭尽智计,始终想不出脱困法门,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将任玄碎尸万段。 却听华云龙笑道:“任老当家的,二十年来,苦思什么,何不说来听听。” 任玄目光一转,冷冷望了华云龙一眼,道:“你就是华天虹的儿子华炀?” 华云龙朗声笑道:“想不到任老当家的亦知贱名。” 任玄冷冷说道:“老夫手下,你将他们如何了?” 华云龙笑道:“老当家的放心,只点了穴道而已。” 任玄冷声说道:“老夫本待谷底那批蠢才,拚到两败俱伤,始行点燃火药,为你出声示警,不得不提前引发,而你能知机规避,这份机智,老夫倒也佩服的很。” 华云龙拱一拱手,道:“老当家的赞誉,在下汗颜得紧。” 任玄怒哼一声,道:“你幸逃一劫,倒会说风凉话。” 华云龙淡然道:“有道是,在劫者难逃,逃得逃不得,尚在未定之天。” 任玄冷笑道:“那是当然,嘿嘿!连你老子华天虹也照样必死。” 华云龙谈淡一笑,道:“天意难测,老当家的得意太早了。” 蔡薇薇眼看华云龙与任玄隔谷交谈,神态悠闲,似忘了谷底有许多尊长朋友待援,芳心暗急,忍不住叫道:“二哥!” 华云龙俯首下望,高声道:“薇妹稍耐,我立刻救你们上来,也请各位前辈尊长,略等一会。” 任玄冷嗤一声,道:“小子做梦。” 顿了一顿,道:“华家小儿,你可想知道老夫这些年,昼夜思虑是的什么?” 华云龙目光一抬,含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任玄阴森森地道:“多年来,老夫只在想,如何能把你们这批自命侠义的人,一个一个斩尽杀绝,如何能将白啸天、九阴教主、东郭寿等,寸磔而死,如何将顾鸾音,细刀碎剐,受尽万般苦刑,哀号而死。” 他一连三个“如何”,说得阴沉可怖,人人心中都不由泛起一股寒意,放牛坪中,顿时弥漫起一阵惨恻气氛。 饶是长恨道姑一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此际,也不由心里动摇,暗暗忖道:任玄之子,是由我指使紫玉刺杀,他老来丧子,怨毒之深,可想而知,难怪这多年起,毫未冲淡。 忽见一个白眉道人,闪身而出,朝任玄高声道:“任施主,贫道天乙子,这厢稽首了。” 任玄目光一闪,向天乙子微一打量,冷然道:“原来道长归附华家了。” 天乙子敞声道:“任施主,你我已是近百岁的人了,纵然不念华大侠在九曲掘宝,所施恩惠,想想此生,余日无多,也当收起争雄斗霸之心,桐棺三尺,黄土一坯,到头来不过一场空,何苦再掀血劫?” 任玄嘿嘿一阵冷突,道:“奇闻!奇闻!通天教主卖起劝世文来了。” 天乙子微微一笑,面容一整,道:“贫道所言,皆是自真心流出,尚望施主三思。” 任玄冷冰冰说道:“放屁!老夫独子既死,也不惧什么报应。”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师父!” 只见华云龙身后,闪出一位玄色衣衫,唇若涂丹,鼻如悬胆,娇靥若花的美貌少女。 任玄楞了一楞,随即说道:“灵琼,老夫虽曾传你武功,也算不得你师父,你既与对方处在一起,自此咱们行若陌路了。” 薛灵琼美眸之中,泪光泛动,凄声道:“师父,无论如何,您传过我武功,于我有恩,如果您肯悬崖勒马,倏然远隐,徒儿愿奉养您终生。” 任玄闻言,大出意外,神色一阵激动,久久不语。 那二煞刑纣忽然冷冷说道:“总当家的。” 任玄闻声,猛一咬牙,倏地厉声道:“不行!哼!姓任的死前不闹他一场天翻地覆,死也不甘。” 语声一顿,忽又柔声道:“琼儿,若你依然认我为师,则到这边来,我保你一生富贵荣华,威显赫赫,练成绝世武功。” 薛灵琼螓首一摇,哽声道:“多谢师父美意,只是徒儿资质顽劣,不堪造就,更不希图名利,只有辜负师父。” 任玄截口冷然道:“你待如何?” 薛灵琼哽咽道:“您既不肯回头,恕徒儿……徒儿只好退出了。” 所言未毕,忍不住热泪双流,娇躯一转,返身疾奔而去,瞬眼消失崖上。 任玄一代枭雄,也不由面色一黯,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 华云龙双眉微蹙,匆匆传声道:“灵琼,既已尽心,你师父不听,那是无可奈何之事,无须伤怀,附近或犹隐有黑手,你不可离开太远。” 他关照了薛灵琼,转过面庞,即待救出谷中被困众人,忽然心头一动,暗暗想道:“这正是追究司马叔爷命案最好时机,不可错过。” 心念电转,扬声叫道:“任玄、谷世表、申屠主。” 目光一转,不禁望向梅素若,正同梅素若那剪水双瞳相遇,四目交投,两人心中都有黯然之感。 华云龙一摄心神,接道:“还有梅教主,如今各方的人俱在,司马家命案,想诸位总该交待一个明白了吧!” 但听谷世表微声一笑,道:“华炀,本神君看你这般不辞辛苦地追寻命案,缉拿凶手,索性成全你,与你说个清楚。” 华云龙奉命下山,就是为了司马长青的命案,而今虽形势屡易,这事已非首要,且其中真象,已推测得差不多了,这时见事情即将明朗化,也不由心中砰然,将手一拱,道:“在下愿闻其详。” 谷世表冷笑一声,道:“司马长青死因,不过代你们华家,作了替罪羔羊罢了,那是毋须细说,当然,他生时心狠手辣,结怨太多,柯怡芬是九阴叛徒,其中亦有私人仇怨,门户中事。” 司马长青号称九命剑客,乃是白道第一狠人,一身武功,罕有敌手。他的暴毙消息,自是轰动天下的大事,在场其亲朋戚友,听得命案即将揭晓,固是心头暗紧,无关的人,也想听个结果,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瞿天浩与司马长青交情最是深厚,心头一阵激动,厉声道:“主谋是谁?” 谷世表傲然道:“就是本神君我。” 梅素若冷冷说道:“柯怡芬是本教叛徒,本来清理门户,说不上阴谋暗算,不过若要问谁是主谋,自是本教主。” 任玄淡然一笑,道:“本会与司马长青结怨最深,谁要替那司马死鬼报仇,找老夫好了。” 申屠主纵声一笑,道:“瞿老鬼,这一档子事,梅教主与本派,谷世表、任玄谁也脱不了干系,你有本领,不妨将咱们悉数杀死,也就替司马长青报了仇。” 这几人都是一派首脑,平时固可施计嫁祸江东,当此天下英雄齐集之时,却是谁也不甘示弱,一口承担下来。 瞿天浩冷哼一声,目中冷电闪闪,隐忍未动。 慈云大师寿眉微蹙,道:“阿弥陀佛,司马大侠之女,矢志复仇,此事不宜牵连太广,但寻主凶,否则又是一场杀劫。” 谷世表晒然道:“好一副菩萨心肠,老禅师真不愧佛门子弟。” 语音微微一顿,道:“这一场大变,从头至尾,可以说是本神君造成,司马长青之女,若有本事杀了老夫,这个仇至少也报了大半。” 瞿天浩厉声道:“下手的是谁?” 谷世表淡淡说道:“本教的人,有端木坛主,孟坛主与劣徒,他人则本神君未便多说了。” 他口中虽言未便多说,实则参与谋害司马长青的高手,虽然明知华家索仇难当,谁也不能退缩不言,否则让他人知晓,任你大奸大恶,也无脸行走江湖了。 华云龙扬声道:“任玄,你们总不致无人吧?” 只听刑纣狞声一笑,道:“好小子,你算问对了人,司马长青正是死在老夫手中,哈哈!九命剑客也只有一条命哩。” 瞿天浩闻言,双目精光暴射,瞪住刑纣一瞬不瞬,厉声道:“此言当真?” 刑纣阴恻恻一笑,道:“瞿老儿,反正你等已是釜中游鱼,活不了多久,若是不信,去阴间地府,问那死鬼司马长青吧!” 华云龙长吸一口气,捺下激动心情,道:“还有何人?刑纣,你也是威名赫赫的老辈人物,何不爽快些?” 魏奕丰冷笑一声,道:“小子好生唠叨,魏老爷也有一份,你待如何?” 谷底,九阴教引荐堂主申省三怒声道:“臭小子,不必刺刺追问不休,你家申堂主算一个。” 厉九疑敞声笑道:“本殿主当年便瞧那司马长青不顺眼,杀他是生平第一快事。” 华云龙高声道:“没有人了?” 樊彤略一迟疑,道:“还有本堂主。” 呼延恭赼趄半晌,欲言又止,申屠主冷冷望他一眼,怒声道:“五师弟。” 呼延恭浑身一震,脱口说道:“你不妨把老夫也算上。” 华云龙放声一笑,道:“你们几人联手,我司马叔爷夫妇,确是不敌,脱困仍然有望,绝不致一夜之间,悄无声息被害,这其间必有讲究。” 刑纣、房隆、厉九疑等,皆是凶暴残戾之人,闻得此言,竟然默不作声。 任玄冷冷一笑,道:“反正司马长青是死了,要报仇就动手,姓华的你也就少罗嗦了。”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其实不说,我也知道,那尤氏既卧底司马家,暗算我司马叔爷夫妇,自属易事,里应外合,难怪我司马叔爷与叔祖母遇害,尤氏那黑狸再在喉上咬啮伤痕,留下碧玉鼎,嫁祸于玉鼎夫人,只是我不明白,你等因何放过司马大侠之女?” 刑纣灿灿怪笑道:“哼!看你面孔聪明,却是其笨如牛,留下司马死鬼女儿,既不足虑,同时由她去向你们华家报讯,那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小辈,想通了吧!” 说到此处,其中许多细节,虽未晓然,华五已忍耐不住,怒声喝道:“端木老鬼,原来你是凶手之一,今天我华五不宰了你,名字倒过来写。” 猛然扑上,就是“孤云神掌”霍然击去。 端木世良身形一闪,飘开两尺,色厉内荏道:“姓华的少卖狂,本坛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华五一动手,瞿天浩再也隐忍不下,目光一转,一声摄人心魄的怒啸,寒犀刀挟着无比威势,迅雷疾电一般,扑向呼延恭。 呼延恭逢上瞿天浩那杀机闪闪目光,心中已是悚然一惊,再见他这般威势,不由心胆俱寒,那敢硬接,也顾不得面子,拨头往后便逃。 他若返身接战,纵是不敌,瞿天浩想在四五招内赢他,也非易事,这一来,无异自速其亡。 只听瞿天浩峻声喝道:“狗贼哪里走?” 话声中,呼延恭一声惨叫,血雨飞洒,已被瞿天浩一刀劈成两半,死状奇惨,众人方才一场血战,这等死法的也有,只是忘命搏斗之下,浑然不觉,这刻一旁见了,反不由生出警惕之感。 申屠主不料呼延恭这等脓包,连瞿天浩一招也走不过,睹状之下,目此欲裂,狞声喝道:“瞿天浩,老夫教你死的一模一样。” 身影电射,腾空扑去。 瞿天浩立意先由武功较弱的杀起,身形一转,霍地向樊彤掠去。 人影一幌,温永超猛地窜至,一掌袭向瞿天浩腕际。 樊彤岂肯束手,暴雷一般,一拳捣了过去。 厉九疑正在其旁,顿时欺身上步,嗤地一声,一指戳向瞿天浩右肋门户。 这三人联手攻击,凌厉难当,瞿天浩一见,自知攻敌不得,听得破空之声,身形一幌,划了一道圆弧,脱出了四人围击。 申屠主厉声喝道:“瞿老鬼哪里走?” 话声中,双袖一拂,身形凌空,朝瞿天浩追去。 但听暴叱连声,人影纷飞,正邪双方,本有暂行罢手,一同应付危局之意,这司马长青命案,恶战大有重新引发之势。 任玄遥望谷底,稳立崖头,嘴角噙有一丝冷笑,似是正合心意。 华云龙暗道:“不能再延下去了。” 心念电转,将手一挥,喝道:“坠索。” 只见东面峭壁之上,突地出现数十条人影,其中有宫家姊妹,贾嫣等倩女教下人马,天乙子那批亲侍弟子,以及范通、查幽昌等一群江湖豪客。 这一批人,两人抬着一大盘重逾百斤的麻绳,行至壁边,顺着峭壁,松绳垂下,行动之间,沉稳异常,那些长达数百丈的麻绳,也非仓卒可办,显然,华云龙早有准备了。 谷中欢声雷动,除了瞿天浩等少数几人,犹在厮杀外,尽皆罢手,纷纷朝东面崖壁下奔去。 忽听谷世表喝道:“玄冥教下,全部站住。”玄冥教教规森严,纵在这等状况,无人敢不从命,闻声立刻止步,群以诧异目光,望向彼等教主。 梅素若芳心一动,暗道:“这放牛坪是玄冥教总坛所在,谷世表当然比谁都清楚。” 她转念未毕,提起丹田真气,震声喝道:“九阴教弟子,无本教主命令,也不许妄动。” 两人这一出语,人人心头动疑,停了下来,蔡夫人一把抓住蔡薇薇手腕,彭拜也阻止蔡昌义,只有少数人依然疾奔而去。 但见住玄面色一变,随即狂笑道:“华家小儿,你也太小看老夫了。” 微微一顿,喝道:“雷火箭侍候,对正崖下。” 原来,两崖之上,靠近任玄的那数十属下,每人都肩套一张五石强弓,背负箭壶,壶中仅有三四支箭,那箭形式特异,箭头不是利镞,而是外表漆黑发亮,似是铁制,大若握掌的球状物。 华云龙内功深厚,东西崖相隔虽有数里,留意之下,看得分明,心中暗暗一震,朝天乙子低声道:“道长,请你想办法将临谷湖岸炸去。” 天乙子霜眉一皱,道:“任玄是用火器?”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正是,蒋叔爷对我说过那雷火箭。” 天乙子道:“谷中范围甚广,那些高手身手矫健,目力敏锐,雷火箭为数不多,也炸不了多少人吧?” 华云尤面色凝重,道:“任玄必有安排。” 天乙子不再发问,目光一扫崖下,转身奔去。 只听任玄纵声大笑,道:“华炀,让你瞧老夫手段。” 猛地将手一挥,峻声喝道:“放箭!” 那批高大箭手,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东西崖壁之下,一听任玄下令,箭出疾若流星,满天花雨一般纷纷射去。 谷东西峰壁,相隔虽远,雷火箭也不易射,但这数十名箭手,都是任玄精选,身手不比泛泛,手劲甚强,崖高数千尺,箭成弧形下落,则又匪难。 但听轰轰之声,连绵不绝,惊心动魄,人人心中都是一紧。 雷火横飞之下,林木摧折,沙石飞走,这也罢了,那爆响过后,又是蓬蓬连声,无比强烈的火光,直冲上天,足有七八丈高,无疑的,林中埋有大量引火药物,由雷火箭而引发。 那火势蔓延之速,真令常人难以置信,自华云龙下令坠索迄今,说来话长,也不过几呼吸工夫,绳索仅放了一半,那一片青葱苍翠的林木,已成了火海。 大势一变,先头急奔至峭壁下的人,连逃也来不及,惨叫声中,火舌一卷,已不见踪影。 华云龙本待拼着烧毁十余条绳索,急速抛去救出那些人,却是不及,只得长叹一声,下令停止放绳,免得被那猛烈之极的火焰烧去。 任玄意犹未足,再度摆臂,道:“半数石坪,半数别宫。”。 飕飕连响,弦声震耳,那数十支雷火箭,分别攒射向石坪上群雄及九曲别宫。 坪中数千人,武林精英,十九聚此,岂能束手待毙。 元清大师与曹天化,功力最高,见那雷火箭将及地面,同时跃起,挥手之间,各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劲力,卷飞七八支雷火箭,远落松林之中。 其余高手,眼见箭已临头,纷纷跃身捞住,只是仍有少数箭支落至石坪,只有两人,虽也接住来箭,却因那雷火箭本身份量已自不轻,再由数千尺高射下,所增之重,何啻数十倍,一个把持不住,失手坠地。 但听数声巨响,火光一闪,一阵浓烟,夹着千百道乌光,四外飞射,惨呼之间,随之火起,声如狼嗥,首当其冲的,固是炸得肢体四散,受余波碎片击伤,不计其数,呻吟起落,入耳惊心,睹之骇人。 攫住来箭的那些高手,觉得将这等易炸之物,握于手中,那是太危险了,不约而同,摔箭入林。 这些雷火箭,被元清大师、曹天化卷飞的,先后落入林内,轰蓬声中,一大片松柏,又遭引燃。 同时间,只见那座巍峨堂皇,美仑美奂的“九曲行宫”,烈焰腾空,火舌乱飞,熊熊焚烧起来。 展眼间,那缦回的长庑,那峥嵘的楼阁,已被火海吞没。 这时,谷中群雄,耳闻四周“劈劈啪啪”的燃烧之声,眼见火光耀天,映得人人面色,尽成血红,加上烈火烧烤,惨呼呻吟之声,呼吸欲窒,除了少数高手,尚能保持平静外,所有的人,无不惊惶失色。 眼看草坪外森林,尽成火海,任玄再下令雷火箭攒射石坪,谷中群雄,只怕谁也逃不了丧身危运。 华云龙立身崖头,剑眉紧蹙,他虽当机立断,要天乙子毁峰顶水湖,靠谷石岸,引水灭火,只是谷中火势之猛烈,蔓延之速,大出意料之外,暗暗想道:“聚集火药炸岸需时不少,看这形势……” 忽听紫薇仙子叫道:“龙儿。” 华云龙微微一怔,应声道:“三姑姑何事?” 紫薇仙子竭声道:“咱们死了后,想任玄也逃不过你父亲剑下,不过,我要杀死他。” 华云龙截口道:“三姑姑放心,侄儿必能救出。” 紫薇仙子不待他说完,怒声说道:“不准打岔,记住!要割下任玄首级祭咱们,还有,以后千万除恶务尽,别象你父亲,哼!若他当年把这批魔崽子斩尽杀绝,咱们那里有这场祸事?” 梨花仙子接口道:“替咱们狠狠骂你父亲一顿,龙儿,听见没有?” 这时,谷中噪杂之声充盈,华云龙虽可轻易将声音传入苗岭三仙耳中,苗岭三仙却要竭力发话,始能盖过劈啪大声及呼叫之音,一那尖锐的声音,更扰得人心大乱。 忽听一人嘶声喝道:“诸位朋友,咱们无缘无故,落到眼前这等地步,为什么啊?” 有人大声问道:“为了什么?” 那人嘲声道:“诸位朋友想,难道不是由于玄冥教,开这什么捞什子开坛大典么?” 此言一出,群情激动,顿时一片暴吼声道:“对呀!玄冥教是罪魁祸首!” “咱们临死之前,只有把玄冥教的人杀死,吐一口恶气。” “王八羔子谷世表,罪该万死!” 彼等无可奈何任玄,想起死亡在即,均为参与开坛大典,故而将愤怒之气,移至玄冥教徒身上。 一时之间,群雄汹汹,玄冥教徒成了众矢之的,纷受攻击,围攻者居然包括九阴教以及星宿派。 三名普通江湖人物,愤激之下,不自量力,仗着刀剑,朝谷世表攻去。 幸而,一流高手多觉如今急务,端在保命脱困,不是归咎何人的时候,并未参与,玄教冥徒犹可支持。 蔡薇薇暗暗想道:“藉此消灭玄冥教,倒也不错。” 秀肩一幌,即待扑向谷世表。 但觉手臂一紧,已被母亲抓住,蔡夫人黛眉深锁,却是强颜一笑,道:“薇儿,咱们蔡家,犯不着落井下石,你看四外高人,哪一个出手了?” 蔡薇薇急声道:“不啊!娘,失此机会,谷世表就可逃之夭夭了。” 蔡夫人微微一笑,道:“傻孩子,除了大罗金仙,谁也逃不走的,唉!为娘的死了也罢,你与义儿,却不当……” 长长一叹,倏地住口。 蔡薇薇螓首一摇,道:“不!娘,我相信二哥能将咱们都救出,可是连敌人也必一并逃走。” 蔡夫人苦笑一声,道:“哦,他救得了咱们?” 蔡薇薇断然道:“一定可以。” 蔡夫人目光一扫,只见四周烈焰薰天,劈拍大声,不绝于耳,火热蔓延疾速,看来不要一刻工夫,便至坪畔,谷已封死,热气蒸腾,呼吸困难,若非在场的全是练武人物,气息悠长,只怕早已倒下,抬眼一望,华云龙目光炯炯,似向此地瞥来,心中暗暗想道:“看这光景,就是任玄不乘机攻击,烤也烤死人,你二哥虽在谷上,也只有徒呼负负而已。”f{但见女儿满面自信之色,不忍扫她兴头,莞尔一笑,突然低声问道:“薇儿,你喜欢你二哥么?” 蔡薇薇玉靥一红,忸怩道:“娘。” 蔡夫人见她那娇羞之态,暗道:“女儿是大了,已非昔日天真淘气的小女孩了。” 心中在想,口中笑道:“薇儿,你华伯父归山之后,对他两位夫人提起你,你猜是怎么讲,华家的两位姊姊,又对我说了什么?” 蔡薇薇星眸一睁,道:“怎么说?” 蔡夫人故作沉吟,道:“娘还是不说的好,说了你这丫头必要说娘取笑你。” 蔡薇薇不依道:“娘,讲嘛!” 蔡夫人笑道:“好,好!娘就说,你华伯父自然是赞你一番,两位夫人嘛?” 顿了一顿,见女儿一脸切盼,接道:“华家的两位姊姊,笑着向为娘的要一个小媳妇呢!” 蔡薇薇玉面通红,螓首埋进母亲怀里,连声道:“不来了,娘取笑我,不来了,娘取笑我。” 这时,四外祝融肆虐,火势施威,场中则是一团混乱,兵刃惨呼,震动天地,死生须臾,这母女两人,浑如不见,谈笑晏晏,神色从容,好似安坐家中谈心一般。 谷世表眼见自己精心布置,欲一手坑尽天下英雄的埋伏,倒转过来为敌利用,心中的激忿、惊怒,已臻顶点,但他不愧绝代枭雄之才,际此恶劣形势,心神依旧不乱,明知若下煞手毙敌,必然引起公愤,益发不可收拾,当下随手一拂,闭住那三人穴道,仰面厉声叫道: “华炀,你可想救你尊长性命?” 华云龙淡淡说道:“谷世表,你要说的,华某已托人做了,不如勿言,免得让敌人有了警觉。”。 谷世表心中暗道:“这小子果然聪明绝顶。” 心念电转,妒才之心,就如谷中炎炎烈焰,炽感胸中,强自隐忍,敞声道:“你如此机警,本神君倒也放心不少,只是你临时准备,仓卒不能周密,留意旁边唯一古梅的一块青石下。” 这两人一番对答,如打哑谜,没有几人听得懂,只是人在危急中,特别敏感,顿时意念似有生路,大部份歇下手来。 华云龙暗暗想道:“这谷世表能计及不测,预先埋下炸毁湖岸火药,也算是雄才大略了,讵料一败至此,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唉!自害害人,不胜浩叹。” 忖念中,贾嫣突然走至他身旁,促声说道:“对崖刑纣等人,怎地失踪?” 华云龙瞿然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除了任玄,临崖俯望,督察形势,不时朝自已瞥上一眼外,刑纣、龚浩、魏奕丰,突然不见。 他转念一想,已知其故,凝神听去,果闻七八里外刀剑喝叱之声,隐隐传来,只因谷中声响太大,致于他人功力,不留意亦难察觉。 他心惊怠慢不得,匆匆说道:“留心敌人。” 身形一拨,星飞丸掠,向南而去。 这放牛坪的山谷,东西宽仅数里,南北长达十余里,华云龙等存身之处,在这一条峭壁中央,较为平坦低落的地方,区区数十丈,仅作一小段崖头而已。 那峰顶小湖,虽说不大,渗漓弥漫,也有大半峰头,距谷最近,岸壁最薄,却在西南一带。 湖畔,峭堑起伏,普通人行走艰难,这一段路,走上一个时辰,也不一定走得完,但华云龙何等轻功,瞬眼之间,已然赶至。 只见湖滨地上,天乙子手执宝剑,与刑纣相斗正激,他的弟子,布下“坎离剑阵”力拒龚浩与几个老者,另外一名容貌清丽的中年道姑,左拂右钩,力搏魏奕丰,华云龙微微一怔,暗道:她来了,红玉不知何去? 峰岩至此一窄,数十丈内,湖属临谷岸壁,自数尺至丈余不等,此际,裂开一隙,湖水泻下一线,只是杯水车薪,无补于事。 四外散布一包一包的纸袋,从口漏出一些黑色粉末,显然即是火药。 刑纣百年老魔,厉害可知,此时施出了“太阴神爪”,手指暴长寸许,粗了一倍,其色灰白,每一爪抓出,迫出五股蒙蒙白气。 天乙子宝剑挥动,竭力反击,仍连连后退。 程淑美与魏奕丰战况,尚属稳定,无尘道人等十余人,力抗龚浩及那六七个不知名老者,已是岌岌可危。 无尘道人等,个个堪以挤身第一流高手,“坎离剑阵”布下,十余条宝剑闪击不息,映着烈日,但见精芒电射,剑气腾霄,耀目生花,其威力之强大,剑阵衍变之神奇,连华云龙也大觉意外。 然而龚浩等七八人,身手更是骇人,在剑阵狂风骤雨的攻势下,攻守自如,未呈半分吃力之态。 看来若不是无生道人等,仗着剑阵应敌,单打独斗,不消盏茶工夫,就得死伤殆尽了。 此际,一个钢拐的老者,激战中,钢拐一招“横扫千军”,逼退两只宝剑,回拐一挑地面,一袋火药,由众人头上飞去,“噗通”一声,沉入湖水。 此种情形,发生显然不止一次,天乙子徒弟,眼见仗以炸毁湖岸,挽救千万同道性命之物,渐渐减少,而己等无力阻拦,眼睁睁看人毁去,目眦欲裂,一名道人,奋不顾身,一剑刺向那老者胸膛。 他忘命一击,威势凌厉,左胸却是门户大开。 那使钢拐老者,沉声一哼,错步旋身,钢拐一棚,震开来剑,右掌一挥,吐气开声,喝道:“去!” 一掌端端正正,印上那道人左胸。 那道人狂吼一声,口喷鲜血,连身带剑,横出数丈,登时毙命。 那老者一招毙敌,身形犹未站稳,突觉几缕冷风,蓦地袭进了腰背,钢拐回扫,一阵金铁交鸣声,荡开敌剑。 一名天乙子徒弟,心愤同门师兄弟被杀,于那使钢拐的老者,回身拒敌,浑然忘了顾忌,刷的一剑,直扎那老者背心。 这一剑本来威力十足,但他们支撑住龚浩等人,全仗剑降,这一贪攻幸进,不由乱了章法,失去同伴呼应。 只听一名使子母双圈的老者,纵声一笑,呼的一响,子圈斗然抛出,仆地一响,那道人头盖碎裂,脑浆四迸。 那子圈之上,系有一根银钱,那老者击毙敌人,又是呼的一响,收了回去。 无尘道人等,见同门连死两人,胸中充满了一腔悲愤,似都红了眼睛,人人存了同归于尽的心。 忽听天乙子峻声道:“青莲,汝州给我定下……” 话才说了一半,刑纣冷冷一哼,一连三招急玫。 天乙子哪里还能说话,只有硬生生吞下,凝神应敌。 龚浩不必说了,这七名老者连天乙子也看不出彼等来历,却是厉害无比,无尘道人等人,情急拼命,也是能够让地府多添几条冤魂罢了。 眼看形势危如累卵,指顾之间,“坎离剑阵”即必冰消瓦解。 “坎离剑阵”一旦覆灭,龚浩诸人,再转而围攻天乙子与程淑美,两人败亡,只是须臾之事。 然后破坏炸毁石岸引导湖水灭火的炸药引线,谷中正邪数千人,必然无一可以幸免。 天乙子师徒及程淑美,与刑纣、龚浩等人,搏战之处,是在一座突崖之上,对面任玄,固可一目僚然,谷底石坪,也恰好能够瞥见大半,丝毫不能看见的,反倒是倩女教下宫氏姊妹,范通诸人,同华云龙先前所立地方。 但谷底石坪,距那突崖过远,不是内功深厚,无法看清,十之八九的人,空目望得脖子都酸了,也仅见突崖之上,人影腾绰,兵刃耀目,似是惨烈无比。 这样也可少担心事,未始非一好处,翩翩彼等关心已身安危,知道崖上胜负,决定谷中数千人生死,自己既无能耐看清,便只有看那高手的脸色,揣测战况,恰似矮人观戏,不知忧喜之所自。 东崖贾嫣,宫氏姊妹等,放心不下,无奈岑献遮蔽,根本看他不见,更是只有察视谷中群情变化,推测情况了,苦不堪言。 此际,任玄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忍不住发出一阵震天狂笑,坪上高手,人人色变,谷中群众,顿时发出一阵惊叹之声,他们心中,不由一沉。 陡地,遥遥传来一阵穿金裂石,惊心动魄的清啸,人人都听出是华云龙的啸声。 突然间,任玄得意至极的笑声,如忽然遭人斩断,戛然而止,谷中暴出一阵惊哦欢喜声。 东崖诸人,莫名其妙,但知情势必然骤变。 宫月兰急声问道:“姊姊,怎么啦?” 宫月蕙手一摊,苦笑一声,表示己亦不晓。 宫月兰面庞一转,促声道:“嫣姊。” 贾嫣再也无法保持心如止水,樱唇含笑,道:“你问我,我问谁?” 宫月兰急得什么似的,喃喃咒道:“这鬼地方?”团团乱转。 这都是紧接着的事,说来冗长,其实自华云龙离去至今,不过片刻而巳。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华云龙登上一座峰头,睹状之下,义愤填膺,一声长啸,扑向斗场。 人在半空,宝剑出鞘,身剑合一,映着白日,似经天长虹一般,蔚为奇观。 他那身法太快,声犹未至,人已扑到。 这边血战正殷,忽觉剑光刺耳,头上劲风,若泰山压顶,迅雷击身,人人心胆俱裂之下,竟不分敌我,兵器上撩,合拒来人。 但听一声厉吼,剑光倏敛,那使钢拐的老者,流血五步,尸横就地。 只见场中一位轻袍缓带,俊美无俦的少年,凝立如山,宝剑上指穹苍,气宇森严,神情肃穆,仿佛一尊天神,自天而降。 场中诸人,心神大震,停下手来,凝目注视着华云龙,脸上的神倩,如在梦中。 寂然片刻,华云龙目光由众人脸上,一掠而过,始才朝着天乙子,缓缓说道:“天乙前辈,请您将那梅树旁,一块青石翻开,点燃其下引线。” 天乙子心头一清,朝目四望,只见百步之外,一株石梅,枝干夭矫,是附近惟一的梅树,其下盘根错结,青石累累,但仅一块青石,大如磨盘,光泽圆滑,他经验老到,一眼便断定引线必埋在此石下。 刑纣一代的人,大风大浪,经历无数,闻得华云龙言语,凶性复发,故态复萌,暗道: “老夫连华元胥也宰了,若是连他的孙子也怕上了,干脆举掌自尽。” 瞥见天乙子身形一动,凶睛一瞪,狞声道:“老杂毛哪有如此便当的事?” 五指如钩,抓向天乙子胸口。 天乙子双眉一皱,振剑正待迎敌。 忽听华云龙冷冰冰一哼,刑纣突发眼前惊芒暴涨,心神一凛,招式倏收,双足一挫,猛向一侧闪去。 身形站定,但见华云龙若无其事,立于原地,那一招竟不知如何发出,震惊之下,羞怒交迸,厉声道:“好小子,老夫不信这个邪。” 口中一声厉啸,“太阳神抓”震起一阵慑人心神的破竹之声,涌身朝华云龙抓去。 那七名老者,使得多是奇门兵器,被华云龙斩死一个,犹存六人,老头慑于华云龙武功之高,一见刑纣出手,那敢怠慢,兵刃齐全,攻向华云龙。 程淑美叱道:“狗贼!” 玉钩一挥,欲待扑上。 魏奕丰起手一掌,拍出一股阴寒砭骨的劲风,正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碎心掌”。 程淑美适才险些丧命他这功夫下,怒哼一声,侧身疾闪,拂尘一卷,玉钩斜挑,还以颜色。 这乃是瞬眼间的事,华云龙宝剑一挥,顿时将刑纣七人,圈入剑势,朗声叫道:“道长快去!” 天乙子一见华云龙出手声势,已知无虑,心知炸岸要紧,身形一转,奔向那株古梅。 余下龚浩二人未曾动手,他心中暗暗想道:“这小子武功之高、迥出人意,老夫且不忙出手,想个办法,坏去引线为是。” 他心机似海,城府深沉,转念之下,喝道:“天乙子杂毛,接弹!” 抖手之间,一枚“霹雳弹”,投向那块青石。 以天乙子武功,龚浩那“霹雳弹”,本难漏过他手中,只因龚浩那一喝,他听出暗器分明打他不到,懒得理会,容那“霹雳弹”飞过身侧。 待他发觉那“霹雳弹”是撞向那块青石,空自肝胆欲裂,已是拦阻不及。 他的徒弟及程淑美,更是无可奈何。 谷中暴出惊呼,任玄方自一喜,东崖请人,心头陡地一沉,吴东川喃喃骂道:“天乙子,窝囊货。” 但见华云龙一支剑,力战刑纣等七大高手,却似脑袋后长了眼睛,百忙中纵声笑道: “龚浩,好心智。” 话声中,右掌一抡,一股回旋潜劲,顿时将刑纣等攻来招式,引得一偏,右手一兜,一反臂掷出宝剑。 但见那“霹雳弹”堪及青石,宝剑后发先至,寒光一闪,巳将那枚足以摧毁天下英雄生路之物,撞入湖中。 本来那“霹雳弹”轻轻一碰,立时爆炸,但不知华云龙用何方法,竟使去势如此劲急的剑,撞不炸它。 谷中人人看见,那撞开“霹雳弹”的宝剑,银光一道,映眼生寒,直飞出崖,眼看终究要坠入山谷火海,斗然一个大转弯,一掠回去,华云光朗声一笑,身形拔起,抄住剑炳。 任玄神色大变,谷中众人,发出一阵如雷喝采,东崖宫、贾诸人,心头倏落又起,那滋味,比之谷中受烈火烘烤的正邪两道,还为难受。 坪上高手,因相距过远,看得吃力异常,凝视过久,还渐感到脑中昏乱,双眼发花,模糊一片,只有少数顶尖人物,始才眺望分明,若问自始至终,看得最为清晰不漏的,则自数曹天化与元清大师了。 华云龙信手一挥,连刑纣这等人物,也被牵开招式,那正是由武圣绝学,“四象化形掌”,一招“雷动万物”蜕化出来。 元清大师看得真切,这一位神交造化,心游方外的高僧,也不禁情怀激动,喃喃说道: “好孩子,你果然未负我望。” 曹天化,这个盖世魔头,耸然动容,忽然转面叫道:“小和尚,你说能抵抗老夫的,是这小子?” 元清大师含笑道:“正是,老施主以为如何?” 曹天化冷嗤一声,道:“剑法尚可,掌法太差。” 元清大师哑然一笑,知他由已拼斗中,看出华云龙掌法由己传出,故作此言,心中倒也对他眼力,暗暗佩服。 说话中,华云龙接剑翻身下落,朗声道:“诸位,都交给我了。” 程淑美玉钩击下,倏见魏奕丰已被华云龙剑圈去,她就在眼前,竟也不知华云龙如何出剑。 龚、魏两人,更是莫名其妙,只觉华云龙一剑攻来,非接不可,出手一荡,就卷人战局中。 此时,华云龙一人独战刑纣等九大高手,居然神态悠闲,游刃有余。 程淑美刚才与魏奕丰捉对厮杀,艰辛巳极,这时见他独战九大高手,别说刑纣、龚浩,功入化境,那六个不知名老者,个个武功,均不在魏奕丰之下,九人联手,华云龙尚有余力,究竟武功有多高,真是想也不敢想了,不由豪意尽消,暗道:“我程淑美此后,不敢再谈武事了。” 侠义道的,无不兴高采烈,瞿天浩等老辈人物,重见华家继起有人,老怀大畅,华五双眉连扬,彭拜、高泰相视而笑,同是欣然不已,长恨道姑喃喃自语道:“这孩子!” 忽觉悲不可抑,凤目之中,珠泪滚滚而下。 方紫玉莲步悄移,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替她拭去玉颊泪痕,她木然而立,未加阻止。 苗岭三仙却是大为不满,同声喝道:“龙儿,客气什么?杀呀!” 声音遥遥传至,华云龙见刑纣凶悍绝伦,负隅顽抗,心中暗暗想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琼姑姑再练十年,怕也不是敌手,何况他当年害了祖父,我杀了他,不以为过。” 心念一转,健腕一振,刷的一剑,刑纣胸膛早着了一剑。 刑纣闷哼了一声,他受创之下,凶性大发,十指箕张,放弃防守,踊身扑上,发出十二成功力的“太阴神抓”。 华云龙冷冷一哼,身形一侧,右腿一翻,刑纣“太阴神抓”,嗤嗤连声,将地面击出十几个深洞,人却在厉啸声中,摔出悬崖,落入炎炎火海之中。 这一代凶人,作恶不悛,终于死在华云龙手底,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华云龙也算报了杀祖大仇。 蔡薇薇最为起劲,咭咭呱呱,讲述战况,唯恐别人不知华云龙多么厉害,蔡昌义等少年,指手划脚,大声呼叫,遥遥助威。 东崖诸人,情态又异,他人尚可,宫月兰与倩女教那批女弟子,少女心性,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望望对崖,高声讥讪任玄,一会儿俯视谷中,一会儿又埋怨华云龙糊涂,选错地方,累她们失去眼福,想越岭至现场,亲眼观看,又惧任玄遣人断索,那时节,连略阻待援,亦有不能,踌躇不安,好生难耐。 贾嫣劝之不听,只得一旁微笑观看。 梅素若心情,最为矛盾,眼看华云龙如此厉害,倏而芳心油然生喜,倏尔觉得,自己如此,有负师恩,胸中翻腾不已,那冷艳的面上,也是乍阴乍晴。 那数千江湖人物,个个欢欣鼓舞,九阴教、玄冥教、星宿派诸人,则只有惊骇莫名了。 谷世表愤恨交加,心中暗暗道:“臭小子!” 转念又想:华家代出奇才,难道真是天绝我谷世表?天公既已不仁,嘿嘿!姓谷的夫复何言?念头直转,牙关挫得格格乍响,那份怨毒,竟然尤在任玄之上。 场中唯一不因华云龙而激动的,怕只有吴东川了,他见妻子现身崖上,不由忧喜参半,患得患失,连带想起自己武功散废,失身受辱的女儿阮红玉,心中一阵黯然,暗暗喊道: “玉儿,为父对不起你。”突然情绪低落,痛不欲生。 谷上谷下,人人激动,似已忘了那熊熊烈火,已然蔓至,将山谷整个包围起来,令人呼吸欲窒。 忽听一阵震天爆响,随即一阵轰然巨声,隐约尚杂有半声惨呼。 那声惨呼,在此情况,谁也未加注意,只有谷世表低声咒道:“替死鬼,活该!” 但见山谷那东南峭壁,顶上炸毁了数十丈长一段缺口,湖水卷着碎石,倒泻而下,形成一道宽阔无比的匹练。 华云龙与龚浩等搏战突崖,在那猛烈的爆炸下,受了波及,一阵摇幌,整个崩裂下崖。 众人无分敌我,哗然惊叫。 若在常人,自无幸免,但岸上诸人,除天乙子的徒弟梢弱,皆为一等的高手,危急之中,人人蹬足飞身,在沙石纷落之中,人影翻飞,向新成崖壁跃去,皆是安然着地。 无尘道人与两个师弟,立身崖端,大变突起,起身略迟,垫足跃起三四丈,距新崖尚远,势尽下落,不禁惊呼一声,双目一闭,暗叫:“完了!” 华云龙右臂挟着满身鲜血,气息奄奄的天乙子,一眼瞥见,暗道:“天乙子为救天下武林而捐躯,他的弟子,焉能不善加保护?” 闪电般一转,倏地将臂中天乙子,抛向新崖,口中喝道:“接住!” 天乙子一名徒弟,闪身接住师父。 华云龙身形一转,陡地飞向一名道人。 他这举止,何异火中取栗,下井救人,谷上谷下,无不惊急交加,崖上天乙子弟子齐声叫道:“华公子,请自行上来啦!”想彼等爱戴华云龙,宁可同门为义丧身,也不愿他发生差错。 谷底,苗岭三仙华五同声叫道:“别管别人了。” 那话声却传不到华云龙耳中了,倒灌而下的湖水,挟着一阵轰轰发发之声,势如万马奔腾,所过之处,吱吱嚓嚓,大火立灭。 那“九曲别宫”,首当其冲,本已烧得差不多了,经这雷霆万钧的水势一冲,这一座耗费亿万,亚赛皇宫的建筑,在一水一火,先后夹功之下,整个倒塌,片瓦不存。 洪水继续下冲,丹樨雕栏,所过立摧。 在这等局势,谷底黑白两道,便应专心致志,抗御海潮般涌至的山洪,可是绝大多数的人,依然凝眸注视飞腾空中的华云龙,恍若不知山洪即至。 只见华云龙身如巨鸟,倏至那道人身后,一掌拍向那人足部,那道人只觉一股大力涌至,顿时登上崖头,华云龙身子一转,已至第二人下,伸手一托那人脚底,那人心慌中双脚猛蹬,胡里胡涂,双足已踏在地上。 华云龙在他那一蹬之中,激矢般追上了无尘道人,一把抓住无尘道人右肩,抡臂急扔,大喝道:“上!” 无尘道人那庞大身躯,若离弓劲箭,飞上崖去,立由同门接住,华云龙却是身体一沉,加速降落。 这时,他身躯已落下十余丈,人人都知以他的功力,坠谷不致受伤,但他若不在谷上,任玄又有可施诡计余地,众人亦是提心吊胆,不知他如何飞回。 只见华云龙蓦弃手中宝剑,足尖一点剑身,一声嘹亮清啸,人已冲霄而起。 这一段经过,不必先前,人人可见,武功低的,亦见泻下湖水,形成瀑布,映着夕阳,霞光乱窜,其旁一个人影,飞扑腾跃,蔚为奇观。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那千军万马似的洪水,海潮一般,掩袭而至,大部分人,被水一冲,顿时卷去,那些武功较高的人,关心太过,同是立身不住,尚幸这是死谷,水冲过去,触及四壁,旋又刷卷而回,除了吃了一点小苦,碰伤擦损,没有什么伤亡,但是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在此情形,自是无人喝采,有那想叫好的人,口齿一张,水立入口,呛得难受无比。 同时间,“碎心手”魏奕丰恨从心起,猛然一掌,直向半空中的华云龙击去。 程淑美勃然大怒,喝道:“贼胚子!” 玉钩一掷,碧光电射,直奔魏奕丰背心。 讵料,魏奕丰横定心肠,罔顾袭来玉钩,双掌齐出,劲风狂啸,阴寒澈骨,如山掌力,潮涌向华云龙。 华云龙原能不弃宝剑,纵身上来,所以如此,端为防此一着,双掌一按,身子凌空一纵,由魏奕丰头上翻过。 但听魏美丰脱口一声厉吼,那柄碧绿晶莹的玉通钩,由后背至前心,猛地前栽,玉钩坠谷。 对面任玄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恨至极处,右脚一跺,足下山石粉碎,呈现一个四五寸深足印,仰天一声厉啸,召回断索手下,恨声道:“姓华的,算你赢了,不过此事未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将手一摆,领着一干手下,疾快撤走。 华云龙慨然一叹,目光一扫,见那龚浩七人,早已逃逸无踪,天乙子躺在一棵树下,其弟子围在四周,个个凄然垂泪,当下朝程淑美一拱手,不暇说话,行去扶起天乙子,一掌贴住他命门,将真气输进。 他此时何等功力,天乙子本来气息已止,盏茶工夫,忽又呼吸起来,艰辛无比的抬起眼皮。 无尘道人等,睹状之下,欢呼鼓舞,以为可救。 华云龙却知天乙子心脉断绝,纵有千年灵芝一类天材地宝,也救他不得,眼下仅是靠自己真气,延命须臾,留下遗言而已,见天乙子睁开眼睛,立即沉声道:“前辈有何吩咐?” 但见天乙子脸色焦黄,双眼黯淡无光,目光微转,瞧了半晌,始才认出周围的人,细声道:“华公子!” 无尘道人等,见昔年雄霸东南,武功绝顶的师父,落至如此惨况,那眼泪再也忍耐不住,簌簌掉下。 天乙子呼吸急促,似是异常痛苦,却是微微一笑,道:“为师的求仁得仁,汝等应当高兴,哭什么?” 无尘道人凄然道:“师父……” 只觉喉头梗塞,无以为继。 天乙子听得哭声不止,面色一沉,道:“天乙子的徒弟,难道那么没有用?” 他当年乃是一教之主,威仪自有过人之处,这时身受重伤,讲话微弱,但面临死亡,心中坦然,反增了一份凛然气概,令人不敢违拗。 他那些弟子,连忙抹去眼泪,强抑哭声,只是不能抑住,那断续的抽泣之声,更令人心酸。 天乙子无可奈何,长叹一声,转面说道:“贫道这些弟子,小儿女态,倒让华公子与那位道友见笑了。” 程淑美见此一幕,也不由鼻头发酸,强颜一笑,道:“生离……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本待说“生离死别”,蓦觉不妥,连忙改口。 华云龙垂泪道:“谷世表要害的本是晚辈,晚辈不该托前斐去燃火绳的。” 天乙子淡淡一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华公子何须自责。” 顿了一顿,道:“以贫道衰朽之躯,可代公子你这一位前程无量,长为人间锄强扶弱,仗义行侠的人,天公何仁,贫道已是感激不尽了。” 说至此处,华云龙双目之内,热泪泉涌,无尘道人等,失声悲哭,号啕不已。程淑美眼眶之中,也不由泪光浮动,暗暗想道:“这难道会是二十年前,那声名狼籍,神憎鬼厌的通天教主?” 但听天乙子道:“华公子,贫道有一事相求。” 华云龙肃容道:“前辈但请吩咐,晚辈万死不辞。” 程淑美心中暗道:“这天乙子果有所求,终究是黑道枭雄……”—— 第三十二章 同心如兰 程淑美念未已,只见天乙子仰望那蔚蓝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有无穷感叹,唏嘘良久,始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然而贫道终久无法忘怀,每一念及当年通天教所做的事,贫道便觉如毒蛇啮心,万死不足以蔽其辜。” 华云龙庄容道:“前辈今日所为,维持武林正义,挽救了千万人性命,功德至大……” 天乙子淡淡一笑,截口道:“是华公子独力完成,贫道不过因人成事,何曾有半分功劳?” 语声一顿,微微喘息,华云龙见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本待阻止,转念一想,他已是魂游墟墓的人,如不尽吐遗言,岂不死有余憾,只恨仅余一颗的“瑶池丹”,已被解去那批高手的毒而用完了,不然天乙子未必无救。 当下单掌重按天乙子“灵台穴”,将其气渡过来。 天乙子精神一振,缓缓说道:“华公子,令尊武功盖世,声誉之隆,如日在中天,那早是武林中泰山北斗了……” 无尘道人忍不住插口道:“师父,您老人家歇歇吧!” 天乙子恍若未闻,继道:“公子今朝,大放异采,眼看众望所归,亦将成为一代武林重镇。” 华云龙截口道:“在下惭愧,道长不必讲了。” 天乙子摇一摇头,道:“这就是贫道所求,请华公子静听。”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这一次玄冥教开坛大典,谷世表竟欲尽锄异己,岂料反落任玄算中,任玄千密一流,功败垂成,愤然逃窜,必然遁于穷荒,九阴教、魔教人难与侠义道抗衡。玄冥教实力虽强,今日一败,锐气大挫,终必覆灭,自此以后,贤乔梓在世之时,任何厉害魔头,亦唯有延颈授首而已,华家存在武林一天,江湖亦必平静一天,而华家子孙,能继志述事,绳绳不绝,又乃可逆睹的事。” 他一口气说了如此多话,虽有华云龙渡与真气,亦觉精疲力尽,连喘了几口气,带着切盼神色,望着华云龙。 这些话他讲得顺理成章,口若悬河,显然是思虑已久了,只是旁人听得模糊糊,仍不知其用意何在。 华云龙何等聪明,略一思索,即知天乙子所求何事,肃然起敬,慨然道:“前辈放心,晚辈此后遇见作恶的人,若非十恶不赦者,必渡化三次,怙恶不悛,始行诛戮,且禀白家父,垂训华家后代,世世遵守。”说到此处,倏地整衣下拜,朗声道:“华某自幼顽劣,心胸狭窄,今后若有寸进,皆因前辈感化,请前辈受华某一拜。” 天乙子急声道:“理当贫道谢过华公子,大仁大义,慨任艰巨。” 挣扎欲起,无奈他伤势实在太重,连动弹一下,亦成困难之事,只得转面一望无尘道人,道:“青莲,你替为师向华公子拜谢。” 无尘道人恭身应“是”,仆身跪下,华云龙连忙扶住,道:“道长不可如此。” 程淑美未料天乙子所求,竞是此事,暗暗忖道:想不到我程淑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念一转,羞惭万分,突地闪身向前,拜了一拜,肃然道:“道长弃恶从善,堪为武林万世楷模,请也受程淑美一拜。” 天乙子无法还礼,急忙道:“青莲,快代为师还礼。” 华云龙放开了手,无尘道人迅速向他一拜,急转向程淑美再拜一拜。 华云龙无可奈何,蹙眉道:“道长这一来,岂不……” 话未说完,忽然面庞一转,喝道:“谁?” 众人方自一惊,但听哈哈一笑,一个苍劲口音道:“龙儿功力果然大进,连我来到,都瞒你不过了。” 话声中,由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人,此人身穿紫袍,须发尽白,照理来讲,该是老耋之人,但是面色晶莹,恍若美玉,双目澄澈,炯炯有神,满脸找不出一条皱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 华云龙欢呼一声,拜伏地上,叫道:“外公!” 至此,纵然当年未见过神旗帮主的,也知来者是白氏夫人父亲,华云龙外祖,雄才大略,震动天下的白啸天了。 白啸天含笑走来,伸手扶起华云龙,道:“起来起来,你也算成了名的英雄了,怎地还有孩子气。”目光一转,向天乙子走去。 天乙子精神斗然一振,笑道:“白兄,久违了。” 身形一翻,自行坐起,背靠树干,他的弟子想扶住,天乙子身虽垂危,傲性却在,一把推开。 白啸天见状,知是回光反照,暗暗皱眉,口中笑道:“牛鼻子,你未语先笑,依然当年阴险样子。” 天乙子呵呵笑道:“白兄咄咄逼人,果然强盗头子。”两人同时抚掌大笑,久久不歇,华云龙暗暗欣然,程淑美、无尘道人等,却是莫名其妙。 半晌,两人笑声始住,天乙子忽又面容一暗,道:“人生得一知己,死亦无憾,你我为敌半生,想不到白兄是贫道知己,但恨此地无酒,不能与白兄共谋一醉。” 白啸天心中也是一暗,口中哈哈一笑,道:“牛鼻子恁俗,有道是,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姓白的既与你为敌,能不知你么?” 语音微微一顿,道:“你动不动就想饮酒,看来虽说隐迹清修,也靠不住。” 天乙子哑然失笑,道:“白兄所言甚是,佩服佩服。” 语音未落,脸上陡地涌起一片痛苦之色,华云龙双眉一蹙,闪身疾上,一掌按住天乙子“华盖穴”上,重渡真气。 天乙子喘然道:“贫道必死无疑,华公子不必空耗内力了。” 华云龙恍若未闻,将那一股清纯至极的内家真气,源源输入天乙子体内。 这以本身真气,为他人延命,乃是最耗真元的事,以他而今功力,倒是不在乎这点损耗,但觉出真气渡入,如石沉大海,知大乙子生机已绝,自己一旦中止输入真气,立时殒命,天乙子如此,全是代燃引线之故,他心中实有无比沉痛。 天乙子不复坚辞,转面道:“青莲,汝等不可为师报仇,去找谷世表。” 天乙子徒弟,齐齐一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几疑师父临死之际,神志不清了。 天乙子道:“听清楚没有?” 天乙子弟子中,一名法号一尘的,鼓起勇气,道:“师义,弟子等俱不明白。” 天乙子长长叹息一声,道:“尔等枉自清修多载,仍不能领悟为师心意,为师的死,乃是报应,尔等若因此寻仇,试问以往死于本教的人,何啻数千,纵将为师碎尸万段,又岂偿还得了,唉!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顿了一顿,喘息一声,道:“但谷世表若继续为恶,你们自可追随华公子,为世除害,尔等明白了吧!” 天乙子徒弟,齐声道:“弟子明白了。” 天乙子微微颔首,面庞一转,朝华云龙道:“贫道死后,门下如有为恶,只有劳公子清理了。” 华云龙黯然道:“老前辈放心,令徒的事,就是晚辈的事。” 天乙子宽心大放,精神一懈,顿时支持不住,呼吸逐渐微弱,双目轻瞌,陡地想起一事,睁目道:“华公子!” 华云龙戚然道:“晚辈恭聆指示。” 天乙子吃力地道:“为贫道谢过今尊大人,让贫道……有改过……机会……贫道……存殁俱……” “感”字未及说出,双目一瞌,头颅一侧,满面笑容,安然逝去。 他说话声音愈来愈低,最后一句话,低逾蚊蝇,若非华云龙耳力过人,简直都听不见。 华云龙热泪一洒,小心翼翼,将天乙子尸体,平躺于一块青石之上,默然一拜,退立一旁。 无尘道人等,呆了刹那,蓦地清醒过来,随即仆伏地上,恸哭不已,有的捶胸顿足,浑身沾满泥砂。 白啸天戚容隐隐,程淑美热泪盈眶,霎时场中笼罩在一般凄凉悲壮的气氛之下。 这位二十年前,三害之一,做恶多端的通天教主,晚岁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终究在二十年后的今日,一举而赎前,罪,为义捐躯,也可说是死得心安理得,毫无遗憾的了。 半晌,忽听白啸天道:“牛鼻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是当之无愧的了,白某今天算服了你,值得向你一屈躬。” 朝天乙子遗体,行了大礼。 天乙子弟子们,齐齐颌首还礼,无尘道人含泪道:“老前辈赐予殊荣,本教俱感荣幸。” 要知以白啸天身份崇高,傲气凌云,当年与天乙子、任玄,三大鼎立,敌对半世,天乙子死去,他肯如此,虽说死者为大,也真是异数了。 程淑美也行过礼,天乙子弟子们答了礼,她拂尘一摆,转身即将离去。 华云龙心中暗道:“她这一走,只怕就再也寻找不到了。” 情急之下,脱口叫道:“前辈暂留贵步。” 程淑美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什么事?” 华云龙顿了一顿,道:“前辈遗失玉钩,稍候晚辈托人觅得。” 程淑美截口道:“不必了,贫道今后抛弃武事,留着无用,没了也罢。” 华云龙大出意外,楞了一楞,见她又欲离去,急道:“前辈,红玉而今如何?” 程淑美冷笑一声,道:“哼!你们华家虚情假意,问她则甚?” 忽听白啸天道:“是谁说华家虚请假义?” 程淑美目光倏地一转,冷冷说道:“就是我,白老帮主欲待如何?” 白啸天抬髯一笑,道:“火气不小,看你与三十多年前,驰骋江湖,名动中原的“铁剑神钩”程大绎,同一家数,请问是何称呼?” 程淑美本待不予置理,心念忽地一动,傲然道:“乃是先父。” 白啸天眉头一蹙,道:“先父?程大哥难道仙去了?” 程淑美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因见白啸天来了,看也未看她一眼,心中已是不快,若非碍在华云龙面上,天乙子即死,早已拂袖而去,再听白啸天语气托大,更是几乎发作,此际闻言一惊,暗道:“他难道会是父亲故友?”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先父从未提及白……前辈,有何为证?” 话声中,口气已自软了。 白啸天敞声一笑,道:“嘿嘿,想不到白某也有被人当作蒙骗之徒的一日。” 程淑美脸上一红,她何曾不知,以白啸天身份,绝不致凭空捏造,何况无此必要,只是一时之间,却放不下脸认这世交。 只听白啸天道:“程兄大概对我抱憾太深,居然至死也未告诉你,有我这一个不肖朋友。”顿了一顿,略一沉吟,道:“咱们两家互馈之物,没有什么值得留下,仅有一方玉佩,是令尊与我,首次订交,亦即令尊救我性命的一次,我所赠送,言明他日后有难,只要遣人持佩而来,赴汤蹈火,也必赶去,或许尚未丢掉。” 程淑芳道:“那方玉佩,是何式样?” 白啸天双眉一扬,随即淡淡一笑,道:“正面麟凤呈祥,反面八字,“同心如兰,其利断金”,你还有什么疑问?” 程淑美不敢再分庭抗礼,躬身道:“侄女无状,白叔父恕罪。” 华云龙站在一旁,一直未曾插嘴,这时见认出了世交,不禁暗暗欣喜。 白啸天突地将手一挥,道:“龙儿,你在此甚久,当赶去照顾救人的事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望了天乙子遗体及他痛苦不已的弟子一眼,道:“外公,天乙前辈……” 白啸天截口道:“这里由我处理,你尽管去。” 华云龙暗道:外公在此,程前辈必不致一去无踪了。当下匆匆一礼,如飞奔去。 转瞬赶至,一瞥之下,不由一怔,他本以为,耽搁这一大段时间,谷中众人,必已上来近半,讵料,除了先前就在崖头的倩女教徒与宫氏姊妹、范通等人,没有一人上来了。 华云龙闪至范通身旁,道:“范老英雄,怎么回事?” 范通等人,望着谷中,一个个满面无可奈何之容,闻声都转过面来,见是华云龙,不禁喜动颜色。 宫月蕙抢着道:“咱们见火已扑灭,就将绳索垂下,谁知他们聚于峭壁下,都想上来,都不放心别人先上,就僵在那儿了。” 范通接道:“开头有几人抢先攀上,即被人发暗器打下,这一来,更是谁也不敢上了。” 查幽昌道:“咱们也曾劝过,但人微言轻,无人肯从。” 华云龙暗暗忖道:好险,若任玄乘隙来攻,这一疏忽,岂不成了一处致命伤了。 其中一个叫杜青山的,接道:“华公子既来,那就好了。” 华云龙含笑道:“我劝劝看。” 走到崖边,高声叫道:“诸位,现在危机犹未尽消,不宜再起争执,理当以出谷为第一要事,华某担保,纵然是十恶不赦的人,或是与咱们有深仇大恨的人,咱们决不袭击,等到全部脱险,那时有怨有仇的,或就在此地,或另约时地,一切任便,再正正式式解决,希望诸位三思。” 由于山谷大过峰顶湖荡甚多,湖水泻干,谷中积水,也不甚深,峭壁下一带,地势较高,仅淹至胸部,纵然不会水的人,也无溺毙危险。 这时,黑白两道数千人,密密麻麻,鏖战于此,本来闹得沸沸腾腾,华云龙话声一起,顿时静了下来。 彭拜双手高举,将身受毒伤的朱侗,举过顶上,免遭水漫,暗道:“师伯已受重伤,久留不妥。” 心念一转,扬声说道:“诸位,彭某多有得罪,送伤者抢先一步。” 纵起五六丈高,一把抄住垂下的绳索,改左臂挟住朱侗,柔升而上。 白素仪不假思索,随着上去。 苗岭三仙见有人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而起,各握了一条绳索,立刻攀援而上。 玄冥教、九阴教,魔教的人,多知他们是华家极亲近的人,华云龙就在上面,无人敢出手暗算。 顿了一顿,众人哄然暴出一阵呼喊,争先恐后,意欲攀援而上。 忽听元清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各位,请先让负伤的与武功低的先上去。” 慈云大师接道:“对,伤者先上。” 梅素若峻声喝道:“九阴教弟子听真,有负伤的可先上去,若是无力攀援,可由另一名弟子负上,不准争先恐后,妄起纠纷。本教主与护法堂主们,最后才上,敢有违者,以逆命处分,绝不宽贷。” 美眸一转,遍扫全场,道:“绳子有三十九条,本教人数较少,占用最左五条,各位可有意见?” 瞿天浩高声道:“如此甚佳,咱们这边人多,不客气要占用最右十五条了。” 各方首脑,想了一想,觉得这样最好,纷纷同意,星宿派中间四条,玄冥教则得靠近侠义一方的十五条绳索。 分配既定,四方的人,方待将重伤者送上。 忽听高泰叫道:“谷中或许尚有重伤未死,却无力来到这里的人,诸位最好再派人去找一找,免得冤枉死了。” 房隆哼了一声,道:“姓高的,你说话好不幼稚,别说大水一冲一泡,不死也得死,单说谷中如此辽阔,如何找法?” 华五冷笑道:“高大哥何必同这批魔崽子废话,咱们这边人多,自去寻找便是。” 语音一顿,纵声叫道:“谁愿一同去寻找?” 余昭南、蔡昌义、公孙平等,不约而同叫道:“我愿去。” 一有人领头,白道中人,纷纷响应,像单世民等受伤重的,也愿参与,商议之下,受伤的不许参加,武功高的也不宜尽去,以防三教乘机作怪,剩下的也不下二百余人,由慈云大师率领,规定二刻内必返。 谷世表扬声道:“本教弟子对地势较熟,自此至山谷南端,就由本教总坛弟子搜寻。” 他故示大方,暗存私心,担任搜寻大半山谷之位,这一块地方,包括九曲别宫全部。 梅素若候了片刻,见星宿派的始终不出声,不由冷笑一声一顿鬼头杖,朝司理堂主葛大都道:“葛堂主,你率堂下弟子,去谷北一搜,无论找遍没有,顿饭工夫内必回。” 黑白两道暂时化敌为友,通力合作,仅星宿派漠然无动于衷,未曾遣人搜谷,引起不少人讥骂,这时,遣人送人,次序井然,一扫先前混乱情形。 各方高手,则均是殿后,谁也不好意思先上。 苗岭三仙登上崖头,却见白素仪正以金针疗毒之法,替“逍遥仙”朱侗逼毒,那些少女围在一旁观看,顺便防护,华云龙彭拜则与范通、查幽昌等,守在崖边,华云龙叫道:“三位姑姑好。” 紫薇仙子冷然道:“好什么?差点一命呜呼了。” 兰花仙子叫道:“梨花,紫薇,咱们守在崖上,看见那一个魔头上来,就赏他们一点“九毒瘴”尝尝。” 梨花仙子道:“好啊,把曹天化与谷世表毒死,就天下太平了。” 紫薇仙子道:“那怎么够,凡属玄冥教、九阴教、魔教的,一个都留不得。” 兰花仙子格格笑道:“紫薇说得对,这三个祸根,应连根拔除才行,梨花,你对付九阴教,我与紫薇照顾玄冥教同魔教。” 华云龙大吃一惊,叫道:“三位姑姑,不可。” 紫薇仙子嗔道:“你少管闲事,替你杀敌还不好。” 此际,一名玄冥教徒翻身上崖,梨花仙子格格一声娇笑道:“第一个送死的来了。” 屈指轻弹,发出“迷魂散”。 那玄冥教徒惊叫一声,昏迷松手,电光石火之间,华云龙掠身而过,挟住那玄冥教徒,幸未坠谷。 谷世表听得声音,仰面厉声道:“姓华的,你说话是放屁么?” 华云龙峻声道:“谷世表,华某保们安全离去,你放心好了。” 谷世表厉声说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华云龙道:“你属下一时失足,华某救他,难道不对?” 谷世表虽觉可疑,但格于形势,无可如何,心念电转,干笑道:“希望你没有忘记,你们也有人在下面。” 华云龙冷声道:“华某也希望你们上来安份点。” 忽听梨花仙子嗔声道:“你干嘛?要跟咱们捣蛋蛋。” 华云龙放下那名昏死的玄冥教徒,苦笑道:“侄儿岂敢放肆,但侄儿已与谷世表等保证,不伤他们的人,安可失信?” 紫薇仙子道:“你保证你的,两不相干,咱们干咱们的。” 倩女教下少女,闻言噗嗤笑出声来,余人也不由莞尔。 华云龙啼笑皆非,暗道:“这三位姑姑,真是蛮不讲理。”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咱们也有人留在谷中,三位!”姑莫非想让他们与敌方同归于尽?” 兰花仙子道:“胡说八道!混帐!” 华云龙道:“三位姑姑的毒技,天下独步,当者披靡。” 兰花仙子愠道:“废话,你要讲什么直讲好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三位姑姑请想,敌方上来,既无幸免可能,自然不敢上来送死了。” 紫薇仙子道:“那不甚好,困死他们。” 华云龙含笑道:“可是谷世表、申屠主、梅素若他们,那甘白死,必然阻止咱们的人,不允救援,这一来,不是玉石俱焚?” 苗岭三仙哑口无言,沉吟半响,紫薇仙子忽道:“龙儿你轻功还算可以,不如咱们毒倒一人,你就拖至崖上,下面的人察觉不出,那不得了?” 华云龙哑然失笑,摇头道:“不妥,谷世表等,不是傻子,绝难瞒过。” 梨花仙子黛眉微聚,道:“依你说,如何是好?” 华云龙微微一笑,面容一整,道:“侄儿以为,不妨放彼等安然登上,他们若怙恶不悛,想来也逃不出咱们手中,三位姑姑看是如何?” 说话中,陆续有人翻上峭壁,兰花仙子见下手业已不易,悻悻说道:“好!听你的,若这批坏蛋逃出去害人,看你怎生交待?” 转面叫道:“梨花、紫薇,咱们走啦,落得袖手旁观。” 华云龙朝三人一揖至地,陪笑道:“三位姑姑请休憩片刻,小侄稍时再来陪罪。” 苗岭三仙理也不理,气鼓鼓的走向场外。 这几方的,以星宿派人最少,须臾,俱已聚上崖头,申屠主最后翻上,目光一扫,突然闷声不哼,呼的一掌,击向华云龙背后,崖上众人,齐齐惊叫。 华云龙始终立于崖边,察看情形,闻声头也不回,反手一掌。 他这一掌,看未劲力毫无,可是申屠主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似是遭了一种怪异力道,一吸一引,倏地转向令狐兄弟和房隆奔去,三人暴喝一声,六掌齐挥,硬生生接下这掌劲。 华云龙衣袂翻飞,若无其事,缓缓转过身子。 申屠主目光炯炯,盯住华云龙,半晌始道:“小子,你这手法叫什么?” 华云龙含笑道:“这一招,阁下早在金陵见过,是武圣云老前辈遗传“四象化形掌”,第八招“万物归坤”。” 申屠主怔了一怔,道:“元清并未施出此式。”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曾经在下衍变过了。” 申屠主目光一垂,沉吟有顷,突然仰天长长一声叹息,道:“罢了,罢了!” 突然之间,他似老了十年,意兴萧索,心灰意懒,转身朝星宿派众人,将手一摆,道: “咱们走。” 房隆与令狐兄弟,心有未甘,但彼等虽是凶暴,却非笨人,情知目下挑衅,讨不了好去,恨恨盯了华云龙一眼,随着申屠主离去。 忽听华云龙纵声叫道:“申屠主且慢。” 房隆霍地回身,怒声道:“姓华的,你当老爷怕你不成?” 华云龙洒然一笑,道:“我找的不是你,何必急躁。” 申屠主缓缓转身,冷冷说道:“你找老夫何事?” 华云龙淡淡说道:“申屠主,星宿派入中原的,不下千人,与会的仅一两百人,东郭寿带那些人去那里了,我不信你不清楚?” 申屠主双目一睁,道:“你说什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你真是不知,算华云龙失言,问你师弟吧!” 房隆心头大震,暗暗忖道:“这小杂种手眼通天,看来连这事也被他探知,形势大大不妙。” 只见申屠主目光一转,望了过来,厉声道:“房隆,你师父干什么去了?” 房隆那敢说出,顿了一顿,道:“大师伯,等一下再向您禀报,咱们先走。” 华云龙冷然一晒,道:“你不说,华某来说,汝等早将武林虚实探清,各派有些什么人,自是一清二楚,趁天下英雄,开赴开坛大典,东郭寿乘虚偷袭各家派所在地,一来令各人欲归无所,一来扶持各人家眷门人,做为人质,以备胁迫,姓房的,我说错没有?”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兰花仙子高声道:“好啊,东郭寿存了这等歹心肠,诸位朋友,咱们先把在场的魔崽子了结,然后进青海,将星宿派的巢穴夷为平地,将那批魔子魔孙,杀得干干净净。” 霎时,人人疾呼响应,喝骂如雷,拥了上去,将星宿派的团团围住,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已有人动上了手。 忽听梅素若冷笑道:“原来星宿派有此鸿猷,竟想一举扫平中原,本座倒是失敬了。” 这时,九阴教亦尽登峭壁,立于一旁,大有做壁上观之意。 申屠主又惊又怒,目光一扫令狐兄弟与房隆,怒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令狐祺嗫嚅道:“大师兄素喜清修……所以……” 申屠主恨道:“本派基业,尽要断送你们手中了。” 气结难语,但知目下星宿派已成众矢之的,一个不好,就得全军覆没,连青海祖师传下的基业,也可能被摧毁净尽,不暇痛责房隆及令狐兄弟,转面沉声道:“华炀,本派认栽了,你划下道来,姓申屠的总让你满意就是。” 华云龙淡淡一笑,朗声道:“诸位朋友暂请住手,听在下一言。” 这一次大典,任玄火攻群雄,若非华云龙,只怕无一人活命,他一开口,众人立刻住手,只有三四个年青人,尚猛攻不休。 一个老者抓住其中一人手腕,道:“华公子必能为我等讨回公道,不准动手。” 剩下三人见状之下,也只有悻然退下。 华云龙见已无人争斗,朗声说道:“诸位大可放心,东郭寿遣去偷袭的人,已有高人拦阻,绝难得逞。” 忽听一人高声道:“敢问华公子,可是令尊大人下山了?” 华云龙目光一转,见是乡亲赵震东,当下拱手笑道:“原来是赵老英雄也来了,这些年武功想必大进了。” 赵震东受宠若惊,忙不迭回礼,道:“华公子还记得老朽,当年虽蒙华老前辈青眯,获得秘方,惜年迈体劣,一无长进,倒是小犬等……” 华云龙截口笑道:“事完当拜见桑梓父老,身为人子,应为父解忧,在下不才,奉命办事,何敢惊动他老人家。” 赵震东连连应“是”,只听另一人敞声道:“华公子必定万全准备,可否将拦阻东部寿的人说出?” 华云龙笑道:“那是武圣后人蔡大侠,及一批曾遭星宿派虺毒控制的武林前辈,其中有“玉俊猊”詹见隆,辰州卫家掌门,“潜山一叟”等,皆为第一流高手,江湖同道大有不少匡助,诸位可以宽心了吧!” 房隆狞声道:“哼!“毒龙丸”迷心,“精虺噬心”制身,九毒仙姬也得束手,凭你这小子解得这两股奇毒。” 兰花仙子遥遥冷笑道:“姓房的,你以螽测海,浮香谷出来的人,其能为岂你可知,魔教那点毒技,不值一笑。” 令狐佑嘿嘿冷笑道:“就算你救走那批已是尸居遗气的老鬼,想档本派掌门大师所率高手,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华云龙晒然道:“不是华某小觑贵掌门人,蔡大侠当年或格于祖训,不加抵抗,即受贵派囚禁,真动上手,只有你大师兄,或可一争长短,有他领着如此多一流高手,东郭寿必败无疑。” 房隆怒哼一声,道:“放屁!” 蔡元浩的名字,在此之前,众人一无所知,东郭寿的厉害,则是人人尽晓,但武圣声名,垂及今日,再由蔡夫人母女武功推测,那“潜山一叟”,“玉俊猊”詹见隆等,也是久负盛名的高手,再说这等大事,华云龙也无信口开河的道理,众人听他一再保证,都松了一口气。 星宿派诸人,口说不信,其实色厉内荏,强作镇定,彼等原寄希望开坛大典虽败,而东郭寿若能成事,则依然可问鼎中原,与华家一较胜负,如此一来,无不心头惴惴,暗有绝望之感。 此际,侠义道开始轮到小辈的上来。 蔡薇薇隐约听见谈到父亲,芳心狂跳,加速柔升,距崖顶尚有六七丈远,忍耐不住一拉绳,娇躯倏地纵上,人在空中,已自叫道:“二哥,你见过我爹了?” 身似彩燕,翩然落在华云龙身旁,人人都觉眼前突然一亮,不由暗将她与梅素若一比,但觉一是明媚,一是冷艳,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她浑然不顾其他,秋水一般澄澈的明眸,上下打量着华云龙,玉面充满了关切之色。 华云龙目光一转,含笑道:“薇妹妹尽管放心,伯父安然无恙,过几天即可与你们相晤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多日来思念之情,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就在目光交投中,尽倾无遗。 忽听梅素若冷哼一声,美眸一转,望向他处。 蔡昌义、公孙平等陆续上来,顿时拥向华云龙身边无暇叙话,颔首而已,公孙平一边招呼华云龙,一面却忍不住要寻宫月兰,恰好与宫月兰碰个正着。 公孙平一阵兴奋,脱口道:“宫姑娘……” 宫月兰却是冷哼一声,转开玉面。 公孙平脸上一红,讪讪转身走向华云龙。 华云龙睹状,心中一动,暗道:“公孙平与宫二妹乃是一对,宫二妹表面不加答理,实则芳心许可,徐州一场搏战,促成一对姻缘,也算佳话,我得找机会玉成,不然岂不可惜?” 他暗中转念,一顾申屠主,道:“阁下尚请稍待。” 转身朝彭拜施礼道:“姨夫于此……” 彭拜笑道:“我没有主张,你看着办吧!” 华云龙道:“甥儿想待诸位尊长到齐,请示后行。” 彭拜暗暗转念道:“这孩子少年得志,我本虑他不免有骄矜之意,他反能尽敛急躁,天虹有子如此,也不枉英雄一世。”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此事由你全权处理,诸位尊长想皆不会有异议,不过让所有的人上来再说,也未尝不可。” 华云龙肃然应“是”,面庞一转,朝申屠主道:“阁下以为如何?” 申屠主漠然道:“悉听尊便。” 星宿派众人均知,他们私下所行,暗袭各家派根本重地,并未知之。九阴教与玄冥教,在这等形势下,谷世表与梅素若,自必袖手不问,任彼等遭侠义道消灭,只是仍存侥幸之想法,希望形势有变。 须臾,侠义道与玄冥教,全部上了崖顶。 这一次玄冥教开坛大典,始于端午,由午后夜,又由晨至暮,此刻月辉洒地,冰盘高悬,明亮如昼,已是五月七日子时。 众人屡经生死,先是火攻,后是水浸,人人都是衣衫湿透,沾上黑灰,狼狈不堪,有些衣衫破裂,受伤挂彩,那更不用说了。 出了谷来,眼见清景如画,微风送爽,都不禁油然而兴,两世为人之感,那杀心竟是大大消减。 月光下,峰顶黑压压一片。 只见白道的将星宿派魔教的人,重重围住,靠东挤满玄冥教属下,谷世表与曹天化、吴东川等,低声计议,九阴教弟子,聚于西面。 这次大典,变起非常,任玄先炸山封路,后发雷火箭,火困群雄,黑白两道,死在搏斗的,倒是少数,死在乱石火攻之下,占了大半,玄冥教白衣以下弟子,以及那数千闻风而来,凑热闹的武林人物,武功较弱,尤其伤亡惨重,人人将任玄恨入骨髓。 点苍派的姜伯钦,与玄冥教阴山二怪,同归于尽,廖逸忠抱着师弟尸体,心怀怆然,姚宗恩战那董鹏亮,一扇换一掌,也受了不轻内伤,门人死伤及半。 李无量那个师弟,与蔡夫人之战,最后关头,许重规中了一掌,不死也得休养三四个月,由武明山抱住。 神旗帮旧属,武功高绝,经验丰富,血战惊变之下,死去不及十人,伤的也不过二十余人。 金陵五公子中,高颂平、李博生,身受重伤,由蔡昌义,余昭南抱上,他们杀敌十余,不死算是大幸。 蔡夫人与元清大师一上来,蔡薇薇即迫不及待,将父亲消息告之。 元清大师修为虽高,也不由胸怀激动。 蔡夫人热泪盈眶,凄声道:“外公,娴儿想马上带义、薇二儿去与元浩相会。” 元清大师含笑道:“迟早终能相见,娴儿何必着急?” 蔡夫人饮泣道:“可是娴儿忍抑不住,心急似箭。” 元清大师截口道:“娴儿,祖训先公后私,你等事毕再去不晚。” 蔡夫人只得捺下焦急如焚的心,心不在焉的观看。 只见华云龙与诸位尊长略交数语,即朝申屠主道:“蔡大侠胸襟宽厚,以横遭贵派困上十余年这等仇恨,依然淡视,拦截东郭掌门人,想亦不致过为己甚,但那批中原武林败类,必是难逃一死。” 谷世表与梅素若,领着属下,一旁观看,既无立刻离去之意,也不似欲和侠义道在此一战,大有坐山观虎斗之态。 紫薇仙子听华云龙所言,暗暗忖道:不对,听他话中意思,又要放过这批魔崽子了。 心念一转,怒声道:“龙儿,咱们刚才怎么说来?” 华云龙怔了一怔,道:“怎地说?” 紫薇仙子道:“要把祸根拔掉,勿贻后患。” 华云龙剑眉转蹙,随即笑道:“三姑姑,何必如此,赶人不上百步。” 紫薇仙子怒道:“呸!你饶人,人家何曾饶你,做这种大傻瓜,我不干。” 梨花仙子接口道:“你不动手,咱们来。” 当先走向星宿派的人,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魔教弟子忽有二人,闷哼一声,蹼身于地。 申屠主等,面色一变,他们委屈求全,因是迫于形势,却不是毫无抵抗力量,苗岭三仙咄咄逼人,自是令彼等忍无可忍,意欲一拚。 华云龙暗暗想道:“魔教之徒,虽多作恶的人,无辜之辈,岂在少数,一体诛戮,那是有欠公允,况我答应天乙子尽力渡化恶人。” 蔡薇薇冰雪聪明,看出华云龙心头作难,秋波一转,幌身拦在梨花仙子面前,娇声道: “仙子前辈,咱们山中相逢,曾打了一个赌,您还记得么?” 梨花仙子微微一楞,笑道:“自然记得。” 蔡薇薇道:“谁赢了?” 梨花仙子望了华云龙一眼,笑声道:“你们两心如一,咱们三人自准输不赢。” 蔡薇薇娇靥一红,道:“说好的,我赢了,你们要传我苗岭绝艺,算不算啊?” 兰花仙子道:“咱们现在要收拾魔教的贼崽子,待会儿吧!你当苗岭毒技,这等好学? 放心啦,咱们赖不掉的。” 蔡薇薇不依道:“不,现在就要兑现。” 硬抢硬址,硬将苗岭仙子拖至场外…… 紫薇仙子叫道:“小鬼头,这用不着三人呀!” 蔡薇薇娇笑道:“我不管,反正说好,赢了一切由我。” 华云龙差点笑出,暗道:对付这三位姑姑,也只有不讲理的人才行,暗吁一口气,道: “申屠主,你有何话说?是否犹寄望东郭寿能扭转形势?” 申屠主一望令狐兄弟及房隆,道:“这事由掌门人作主,抑是由我?” 令狐兄弟齐声道:“当然由大师兄。” 房隆顿了一顿,无可奈何,道:“师父不在,目是大师伯作主。” 申屠主冷冷盯住房隆,道:“而今我所承诺,你师父事后也必认可?” 房隆道:“这个师侄不敢保证。” 申屠主峻声道:“既然如此,那不都是废话了?” 房隆目光一垂,不再回答。 申屠主冷冷一哼,转面说道:“本派退出江湖,此后武林有华家存在一日,则星宿派不入中原一日,华炀,你满意否?” 星宿派弟子,人人震惊,令狐兄弟口齿一张,倏又闭上,房隆亢声道:“大师伯,这太重了。” 同时,众人相鼓噪,赵震东大呼道:“这样太便宜了,华公子不能答应。” 那范通也厉声道:“申屠主说了,东郭寿承认与否,尚不可知,华公子要他提出保证。” 又有人高声道:“魔教的人素无信义,干脆一刀杀死算了。” 星宿派众弟子见已招群怒,心头无不惴惴,房隆虽是凶暴,在这等情势下,也不敢妄自开口。 申屠主强作镇定,道:“姓华的,你们侠义道莫非也要做赶尽杀绝的事?” 华云龙淡淡说道:“华家做事,只问情理,不受虚名束缚。” 申屠主心头一沉,道:“那么……” 华云龙截口道:“请申屠主前辈实讲,你的诺言,东郭寿是否遵守?” 申屠主沉吟一瞬,叹道:“老夫虽是师兄,他却是掌门人,恕我不能决定。” 华云龙也知他处境,十分为难,既不能坐视星宿派灭亡,而东郭寿所行所为,又不能完全阻止,他心念数转,目光一抬,肃然道:“令师弟处,也难有什么作为,华炀仰体尊亲意旨,看在阁下面上,就此答应,只是那些受贵派困害的高手,贵派应有个交待。” 此言一出,黑白两道无不大感意外。 申屠主怔了一怔,颔首道:“华公子既然允许,本派于此自当交待明白。” 华云龙正容道:“贵派如肯放弃仇恨,同为天下造福,则万里中原,又何……” 申屠主将手一摇,道:“多谢好意,只是本派边荒下愚,多半难以接受。” 华云龙道:“人各有志,在下岂能相强?” 微微一顿,沉声道:“贵派若是不服,云中山华家的大门始终开着,尽可登门印证,来者无论胜负,华家保他丝毫无损,但若贵派又欲掀起血劫,则华家为了对得起武林苍生,只有亲上星宿海讨教了。” 申屠主漠然道:“这个申屠主自会告诫门下弟子。” 华云龙环视全场,缓缓说道:“华炀擅自与星宿派交涉,各位前辈英雄,多多包涵,不知各位有否不满?” 众人虽觉这般,太便宜星宿海教了,只是华家侠义的表率,武林正气象征,华云龙奉父命下山,就代表华家,他说的话,一言九鼎,纵是尊长,也不好批驳,他人更不好意思反对,况斩草除根的做法,大背侠义道精神,众人想不出更佳方法,苗岭三仙又被蔡薇薇拖走,因之寂然片刻,鸦雀无声。 华云龙看出众人心意,喟然一叹,道:“诸位前辈英雄,对刚逝的通天教主天乙子前辈,昔年行迳,想必清楚得很,谁能料到,天乙前辈竟为义捐躯,挽救大家性命,天乙前辈临死前,尚念念不忘,天下有为恶的人,未给教诲,即受诛戮,实为不当,因此教诲在下渡恶向善之旨,唉!诸位若是不谅,在下也无可奈何了。” 众人闻言,耸然动容,连三教弟子,也有不少人,暗暗感动,那公孙平之父公孙永初,震声道:“华公子那里的话,咱们只有敬佩,绝无不满。” 他一开口,人人都叫是,顿时响成一片。 华云龙四方一揖,肃容道:“多谢各位抬爱,诸位既愿放过星宿派,请就此让他们回去如何?” 围困的人,闻言立刻让出一条路来,星宿派众弟子,如蒙大赦,唯恐群雄复又变卦,急急逃走,临走之前,房隆狠狠盯了华云龙一眼,申屠主抬头说道:“华炀,老夫此生第一憾事,是与你华家为敌。”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第一幸事,也是与你们华家为敌。” 众人都是一怔,觉得他话说得前后矛盾,莫不有惨败之下,心神错乱? 华云龙抱一抱拳,含笑道:“在下也有同感,尊驾好走,不送了。” 申屠主目光四扫,长长叹息一声,双袖一拂,疾赶上那批房隆等人。 在魔教离去同时,谷世表与梅素若,领着属下,悄然离去,瞬眼消失黑暗中,行动神速。 因华云龙已保他们安然离去,众人见了,不加阻挡,而且两教实力,未可轻侮,玄冥教更有曹天化在。 这一场盛会,已近尾声,大伙意兴阑珊,都有赋归之意。 突然间,对崖响起谷世表的声音,喝道:“华家小儿!” 华云龙剑眉一轩,高声道:“叫你家二爷干嘛?” 谷世表立于对面峭壁之上,道:“姓华的,虽说是你抛绳拯人,引火炸岸,但你也是为救自己亲友,且若非本神君告诉你炸药引线,你也未必能引水灭火得成,本神君该不欠你什么吧?” 华五放声骂道:“谷世表,你好不要脸。” 只听华云龙道:“你确不欠华某什么,你欠另一人一条命。” 谷世表笑声道:“本神君这一生欠人的命多了,不在乎加上一条,你说是谁?” 华云龙沉声道:“天乙子。” 谷世表笑声倏地歇下,默然片刻,始道:“本神君与你们华家仇深似海,暗下埋伏,理所当然,你死了怪你不够机警,天乙子替死,怨不得人,记在本神君身上也可。” 高泰冷笑一声,道:“似是而非,强辞夺理。” 谷世表置之罔闻,震声道:“华家小儿,你若以为本教总坛既毁,本神君即已一蹶不振,那是错了。” 华云龙接口道:“如此说来,你还要造祸江湖,胡作非为?” 谷世表阴森森笑道:“嘿嘿!这是你们华家一帮人说法,本神君贯彻始终,誓死不悔。” 语音微顿,接道:“实告诉你,本教分坛,遍布天下,早已建起,只要本神君一声令下,即由暗转明,纷纷造事,灭不了汝等假冒仁义的人,也必使江湖天乱,你老子威信大减。” 华云龙心神一凛,忖道:谷世表十余年惨淡经营,自不止放牛坪总坛,这事倒也有些棘手。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华某广邀同道,一鼓挑去你各地分坛,看你们如何兴风作浪?” 谷世表敞声笑道:“你尽管挑,玄冥教分坛多得很,隐藏时谅你等也难察出,一旦明干,管教你措手不及。” 华云龙峻声道:“谷世表,你说这些话,究有何意?” 谷世表冷冷一笑,道:“并无用意,招呼一声而已,任玄叛徒,事败而逃,西南两方,迢迢万里,人烟稠密,行迹难隐。再者,山西有你家,青海有魔教,南荒有浮香谷、九阴教,他触动公愤,岂敢自寻死路,本神君料他只有两条路好走。” 华云龙双眉耸动,道:“哪两条路?” 谷世表道:“燕云为风云会故地,任玄必有党羽盘据,行踪易密,由此出关外,这是一条。另外沂山至海,近者不过二百余里,遁入大海,极有可能。” 华云龙扬声道:“若任玄扬帆出海,一去不返,你也跟着去?” 谷世表冷冷一笑,道:“本神君估他不会,必是由海道而至辽东。” 华云龙道:“阁下既自信十拿九稳,何不立刻追击?” 忽见梅素若那窈窕身影,出现对崖,听她那清脆而冰冷的口音,道:“本教这就与谷神君追去,华云龙,本教护法捉到那薛灵琼主仆,你如要这两人性命,请随后赶来,本教主在登州,替你留下船只。” 华云龙勃然大怒,喝道:“梅素若,你真要胡作非为到底?” 梅素若冷声道:“是又如何?” 华云龙怒气横生,转念一想,随又心平气和,将头一点,道:“好,华某即至。” 梅素若默默有顷,道:“恭候大驾。” 身形一转,倏与谷世表消失崖上。 忽听曹天化声音说道:“元清,老夫亟思与你再度较量,不妨同来,华家小辈,你够资格同老夫交手了,最好连你老子一道来。” 声音愈去愈远,以他功力,这几句话工夫,怕不已去数里。 元清大师也以千里传音道:“敬如所命。” 华云龙转过身来,朝众人抱拳道:“诸位,魔教虽不可不防其食言,已可无虑,谷世表言辞闪烁,不过攘外者,必先安内,他去追杀任玄,想非虚语,在下必须立刻赶去,诸位如无要事,不妨归去,谷世表所言或是虚声恫吓,但也请诸位与蔡大侠等,互相呼应,察看各地玄冥教分坛。” 语罢,团团一揖。 场中却无一人肯走,那赵震东高声道:“降魔卫道,人人有责,谷世表及梅素若,既无悔改之意,咱们自当追击围歼。” 查幽昌叫道:“不错,树倒猢狲散,杀了谷世表,那些分坛,也自然冰消瓦解。” 一时间,场中七嘴八舌,皆主追歼两教,以攻代守,擒贼擒王,射人射马,免得落入被动。 华云龙却不过众人之意,当下歉然道:“本来在下以为,谷世表与梅素若大半是冲着寒家来的,当由寒家自行解决,不敢劳动诸位。” 他话来说完,众人已吵嚷起来,俱指华云龙见外,华家的事,即是整个武林的事,焉能分开,高泰、彭拜、白素仪,亦不以为然,长恨道姑与方紫玉,却与贾嫣、郝老爹等倩女教人,走到旁边,悄然低语,不管这里的事。 华云龙连声告罪,好不容易,始行静下,当下正色道:“诸位慨然鼎助,华某感激万分,在下拟分为二路,一路由燕云,一路渡海,最后交会于……” 倏然顿住,转目一瞥元清大师。 元清大师沉吟道:“老衲曾出关一趟,那里最大的算是定辽中卫。” 华云龙面庞一转,朗声道:“就在定辽中卫会师,海道一路,舟楫觅之不易,且风险较大,走这一路的,最好是有潜泅十里,或登萍渡水之能的。” 场中千余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来自江南滨海的甚少,水性称得高强二字的人,尤属稀罕,能登萍渡水,那是一等一高手。二百人手,也难找出一人。 忽听高泰道:“龙儿,你敢确定谷世表不是声东击西?” 他平日沉默寡言,可是足智多谋,言必有中,既作此言,华云龙顿时将前后情形,重新思量一遍,抬头道:“小侄想谷世表多半是要在海上与咱们一战,若他声东击西,中原有奶奶及父亲在,父亲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以他老人家谨慎智谋,必是早有安排,谅谷世表难有作为,咱们顶多白跑一趟。” 高泰点一点头,道:“你要大伙聚会辽东,那是相信谷世表的话,任玄遁于此。” 华云龙沉吟道:“这个小侄仔细考虑过,觉得谷世表所说可信。” 高泰浓眉一轩,道:“何以见得?” 华云龙朗声道:“第一,任玄想要逃遁,只有两条路好走,而无论走哪一条路,最后必经过辽东。” 场中,一个名叫杨基和的,忍不住道:“华公子见识远大,自然非在下所可望企,不过由燕赵北上,可至辽东,亦可至大漠。” 华云龙目光一转,摆手道:“杨兄所见自是,可是任玄由海道走,仓猝之中,舟楫难得,属下自不能尽由海道,则必聚于辽东,再定行止,况异域大漠,皆非存身善地,自只有遁人白山黑水之间了。” 杨基和抱拳道:“承教了。” 高泰却道:“自作聪明,你怎知任玄必由海道,风云会都是北地称雄。” 华云龙道:“小侄是以为,谷世表熟知任玄习性,他所料多半不谬,而谷世表既欲诱我等至海上求胜,又决放不过任玄,任玄走海道,或是有水面高手的手下。” 高泰晒然道:“凭空揣测,差误必大。” 忽听一个宏亮的嗓音道:“华公子,那七个与公子在突崖搏战的老者,其中有号称“北海三雄”的在内,这三个人行齐、冀、辽海面,达数十年。” 华云龙转目一望,见是黄河下游第一条好汉,人称“黄河蛟”的林瑞祥,昔年华天虹奉母还山,在黄河曾与九阴教一搏,林瑞祥曾出过力,以后华天虹也指点过他武功,与华家算有一段交情。 华云龙双拳一供,道:“多谢林老前辈赐告。” 林瑞祥连忙还礼,道:“那里那里。” 高泰笑道:“算你有理,可是依你所说,我方高手,全聚于由海一路,你敢断定,敌方无高手走陆路?” 华云龙暗暗一怔,道:“小侄断定彼等精锐必走海道,却不敢断定无高手行走陆路。” 高泰面色一沉,道:“可见你年轻识浅,思虑未周,依然难当重任,同道信你调遣,因此出了差错,你能安心?” 往日,高泰亦喜如此,事事窃诘华云龙见解,不过从未如此责斤,尤其当着天下英雄,无疑他是意在儆戒。 华云龙心中明白,唯唯受教。 在场的人,除了暗佩华家家教,无人说话。 蔡夫人自始至终,对华云龙一举一动,无不注意,暗暗忖道:秦姊姊与白姊姊,都说他刁钻古怪,我看并不尽然。 她听说外祖赞扬华云龙,与华家交厚,再见华云龙与自己女儿情谊深厚,私心之内,已将华云龙视为未来的东床爱婿了。 忽见姚宗恩朝华云龙一抱拳,道:“追敌事急,华公子,姚某告辞,辽东再见。”与廖逸忠,领着点苍弟子而去,华云龙连忙抱拳相送。 在场的都是江湖豪客,行事决不拖泥带水,自度能为不够,及厌恶舟船的,群皆动身。 忽听白素仪叫道:“诸位同道,如有伤患,让白素仪略效微劳。” 白素仪虽然有话,可是江湖人物,讲究的就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受了伤的,除非异常严重,谁也不愿留下,轻的哈哈一笑离去,这样也有六七十人。 白素仪立刻动手疗治,彭拜、苗岭三仙帮忙,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高泰一顾华五,道:“五弟,咱们也走陆路。”华五心既不愿,不敢违拗,口中哼了一声,脚下却未移动。 阿不都勒含笑道:“我是见水心惊,五弟由他,咱们结伴好了。” 两人也不招呼,就此离去。 华云龙忽见长恨道姑与方紫玉,率倩女教下,夹在人中悄然离去,贾嫣追随在后,暗中回头朝他一打眼色。 他心中大急,幌身已至长恨道姑面前,陪笑道:“顾姨,龙儿正亟待您匡助,您走不得。” 长恨道姑冷冷说道:“贫道等武功低微,留此无益。” 华云龙暗暗想道:“我非得想个法子,将你拖住,直等爹妈来至。” 心念电转,口中急道:“顾姨,请问你各位姊姊水性如何?” 贾嫣突地插口道:“咱们不是自夸,水里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师父,师伯,那更不用说了。” 长恨道姑怫然道:“嫣儿不许多说。” 贾嫣微微一笑,闭口不语,她师妹一个名叫云儿的,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师姊,你还帮他?师父不是说华家的人最可恨?” 贾嫣淡淡一笑,低声道:“我是为师伯帮忙,不是帮他。” 云儿轻笑一声,道:“我不信。” 贾嫣芳心暗骂:小鬼头,知你愈继愈糟,干脆不说话。 只听长恨道姑冷声道:“实对你说,贫道决不允她们再介人江湖旋涡中了。” 语音一顿,忽又放缓声音道:“龙儿,你若真以为我是你顾姨,就该多加体谅你顾姨苦衷才是。” 华云龙故作黯然,道:“龙儿岂敢,但……” 长恨道姑脱口道:“但什么?” 华云龙双眉一蹙,叹息道:“龙儿早知事情未完,不料这般棘手。” 兰花仙子正治好一人,闻言恨声道:“都怪你不趁机下手,不然何来这多麻烦?” 白素仪替一断臂者止血敷药,口中说道:“兰姊姊,龙儿做得对,总该给人留个余地。” 兰花仙子晒然道:“不亏别人叫你慈心仙子,和敌人客气,就等于对自己过不去,纵虎归山,遗患无穷。” 慈云大师插口道:“我佛慈悲,纵是十恶不赦的人,也该让他有个改过的机缘,大姑娘。” 兰花仙子唉声道:“你佛慈悲,我不慈悲。” 慈云大师莞尔一笑,众人也不由忍俊不住。 白素仪将话头接过,华云龙乐得不开口,暗寻对策,看看长恨道姑。 但见长恨道姑略一沉吟,道:“情形并不太坏,有些麻烦,不见得棘手啊!” 华云龙苦笑一声,道:“顾姨那里知道,唉!顾姨既已决定再不出手,不说也罢。” 长恨道姑果然上当,冷笑道:“你不要吞吞吐吐,说得出理由,贫道一准依你。” 华云龙心中暗喜,急道:“顾姨您明白,到了水上,那就是九阴教的天下了,谁也不是彼等敌手。” 长恨道姑道:“倩女教也不行啊!” 华云龙笑道:“顾姨别瞒我,您与方姨是有心人,这些年来苦修苦练,训练弟子,早有打算。” 方紫玉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精灵,什么事都瞒你不过。” 华云龙听出方紫玉有心相助,连忙施礼道:“方姨过奖了。” 顿了一顿,只见长恨道姑漠然不语,只有接道:“谷世表露出形迹,诱人追踪,梅素若掳走薛灵琼主仆,逼我赶去。” 忽听华五笑道:“龙儿,梅素若劫走那丫头怎生拿稳你必然搭救,那丫头不是与任玄大有关连?” 华云龙假作未闻,继续说道:“彼等用意,不外半途截杀小侄。” 长恨道姑不待他说完,笑道:“我看那丫头不忍心如此。” 华云龙脸上一红,岔口道:“您想,他们追杀任玄的事,那是愈隐愈好,我追去,诸位长辈朋友,自不能坐视,必随同相助,谷世表与梅素若之意,必是陆上不敌,想转移阵地,海上取胜,据我猜测,梅素若不但欲收拾咱们与任玄,连谷世表也计算在内,不是龙儿狂妄,这三方人一网打尽,武林也去了近半,若能生擒咱们,她更可和父亲谈条件,那更不堪设想。龙儿因有您在,所以不放心上,您假如不闻不问,那龙儿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原不过信口开河,愈说却愈有道理,众人也不由耸然动容。 方紫玉噗嗤一笑,转面说道:“姑……道长,看他说得可怜,帮他一个忙如何?” 长恨道姑如何不知华云龙意思,但见方紫玉以下,无不赞同,众意难违,对华家诸人诚意,也不能说一无所感,黛眉深蹙,久久始道:“好吧!” 华云龙欣喜无限,兜头一揖,道:“多谢顾姨。” 第三十三章 仁心摧魔 慈云大师、华五等,这些与华家关系密切的人,见华云龙留下长恨道姑,心中一宽。 忽听蔡昌义亮声道:“云龙弟,我旱鸭子一个,又无登萍渡水的轻功,偏想去领受一下乘风破浪的滋味,您说怎么办?” 华云龙面庞一转,笑道:“我也不知道。” 蔡昌义双目一睁,道:“你不知道,我是非去不可。” 蔡夫人轻叱道:“义儿不准胡闹。” 华云龙面容一整,拱手道:“伯母,恕小侄斗胆,你当携昌义兄、薇妹,赶去洛阳,与伯父一晤了。” 蔡夫人其实早想立刻去与丈夫相见,只是不好意思如此,闻言不禁望向元清大师。 只见元清大师略一沉吟,道:“龙儿,你恐怕忘了一事。” 华云龙怔了一怔,道:“还有什么?公公。” 元清大师道:“余尚德夫妇的事。” 华云龙“哦”了一声,也顾不得失礼,转身向余昭南笑道:“昭南兄,你也当去洛阳,辽东的事,不能参加了。” 余昭南微微一怔,道:“为什么?降魔卫道,人人有责。” 华云龙哈哈笑道:“伯父母现在洛阳,你身为人子,父母刚脱樊笼,自应速去相晤。” 余昭南闻言,欣喜过度,他近年来都是为父母安危忧心,骤闻此讯,一时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单世民急声道:“华公子,这是真的?”话一出口,忽觉不妥,忙道:“老朽因为……” 华云龙微微一笑,截口道:“余伯父母早因魔教炼制“毒龙丸”,由玄冥教转送魔教,若非余伯父佯允炼制,暗施手脚,晚辈还不能那么容易救出被制高手,说不定玄冥教开坛大典也赶不上。” 余昭南忽然一声不响,转身狂奔而去。 华云龙见他心神激动,怕他出了意外,幌肩至他身畔,一把握住余昭南腕脉,沉声道: “昭南兄,请镇定,伯父母安然无恙。” 余昭南本来沉静炼达,眼下虽因乍闻亲讯,心情激动,一挣未脱,听华云龙一说,顿时冷静下来,朝华云龙歉然一笑,道:“云龙弟,我没事了。” 华云龙松手道:“昭南兄能隐下心神,小弟放心了。” 余昭南苦笑一声,道:“走。”突然转身回去。 华云龙怔了一怔,道:“昭南兄,这是为何?” 余昭南头也不回,静静道:“我水性足以潜泳十里,自然先去尽上一份力,才去拜见父母,不然他老人家,会责我只顾私情。” 忽然蔡夫人欢道:“余贤侄深明大义,真教我这做伯母的惭愧。”转面一顾元清大师,道:“娴儿决心随行,祖师遗声,不能因娴儿有沾,元浩那里,迟一点也不打紧。” 元清大师颔首道:“如此甚好。” 华云龙见状,知道再难相劝,一眼瞥见宫氏姊妹仍在,顿时面色一沉,道:“你们还不回山,待在这里干么?出了差错,叫我怎么去见祖父?” 宫月蕙道:“我们水性,也勉强可以对付了。” 华云龙道:“这样不行。” 宫月兰一指公孙平,叫道:“他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为何可以?喂,公孙少侠,你水性如何?” 华云龙转向公孙平一打眼色,意思是要公孙平自夸水性高明,也好堵住宫氏姊妹的口,那知公孙平听宫月兰一说,心慌意乱,根本注意不到华云龙眼色,面红耳赤,呐呐道:“我也不行,但……” 宫月兰不让他说完,格格笑道:“华二哥听见了么?” 华云龙暗道:这丫头纠缠不休,何时可了?当下就待硬逼她们回去。 却听元清大师含笑道:“也罢!想去的都去,龙儿也不必阻拦了。” 宫月兰得意万分,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究竟是元清老前辈公道,华二哥厚此薄彼,大岂有此理了,哼!你别以为武功高欺负人,几时有空,咱们较量一下。” 华云龙啼笑皆非,元清大师既说了话,他也不便再说什么。心中暗暗忧虑,准备托元请大师指点公孙平等武功,另外也想托倩女教下,多多照顾较差的人。 忽听白素仪道:“龙儿,你注意那谷忆白,始终未曾出现?” 华云龙沉吟道:“那些仇华也都没有现身,这个不足为奇,狡兔三窟,谷世表巢穴决不仅沂山一座九曲宫,他奸雄胸襟,必虑败亡之后,复仇无人,定是先遣他们去了另一处秘窟,以待玄冥教东山再起。” 慈云大师叹道:“看来这谷世表心机,较以往那些魔头,又要深上一层了。” 瞿天浩冷冷说道:“若天虹肯听我言,早早宰了那下流胚子,那会让他养成气候,成了祸患。” 华云龙陪笑道:“现在也还不晚。” 说话中,忽然有人递来华云龙坠入谷中的宝剑,及程淑美那柄碧玉钩,华云龙连忙称谢。 这一日,渤海之上,风平浪静,一眼望去,海天一色,蔚蓝可喜,帆影数点,缓缓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海移动。 华云龙与众人祭奠天乙子后,首途北航,即在为首一艘艟艟巨舰上,白啸天及程淑美,却未随来。 每条船的主桅上都有一面黑旗,迎风招展,亮出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这正是纵横长江口以北,黄海、北海等处的一个海面上人物,“四海游龙”孟崇信的船舰。 这“四海游龙”孟崇信,论来是半个强盗,他对沿海渔民船只,徽收规费,不过渔民有事,竭力帮助,兼为保护渔民者,那规费由沿海渔民均摊,为数不算太高,尚属公道,另外黑道抢劫,他来个黑吃黑,一口吞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人经过,他也打劫,不过恪守夺财不害命之规,律下严,并无伤天害理的事发生,因之侠义道中人,也就不加闻问。 这次华云龙请他帮忙,华家声威远播,孟崇信在沿海炙手可热,却还够不上一流高手,骤然来了如此多顶尖高手,华家二爷亲请,受宠若惊之下,他一拍胸脯,立刻允诺,不但拨出五条最佳战船,且亲自奉陪,华云龙原仅要他借船及熟悉北海一带的人,不必与谷世表、梅素若、任玄等,挑明了做对。 孟崇信表面慷慨义助,其实也暗存私心,任玄手下那“北海三雄”,在北海横行,从不卖他的帐,他属下遇见,总被打得落花流水,孟崇信自知武功远逊,忍气吞声,而今有了报复机会,焉能放过?再说随同华家的人闯过,自己声望,必可陡增,与华家有一段香火姻缘,危急时可以求助,另结后援,何乐不为,这也无可厚非。 海上航行,全仗风势,偏这几天风势甚微,船行缓慢,华云龙暗暗焦急,后悔海道追赶,欲速不达,早知由陆上绕道,必能抢在敌人之前,先至辽东布置。 孟崇信力加劝慰,说是任玄与两教人马,也比他们早不到那里,决可无虞。 华云龙情知急也无用,趁这几天练武,怂恿公孙平、余昭南向元清大师、瞿天浩等请教武功,老辈都不吝指点,他们亦知这是难逢机缘,自下山之后,日日讨教,个个苦练,不分日夜,短短时日,人人武功大进。 这时,孟崇信陪华云龙等,停立船头,向前眺望。 忽听华五道:“龙儿,你可拿得准,谷世表真是去追任玄?” 华云龙道:“咱们入海之先,不是打听过,有人目睹两教与风云会的人,先后买棹出海了。” 华五摇头道:“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如此做不得数,他们不会故示入海,暗中转航,悄悄靠岸?” 华云龙沉吟道:“任玄别无去路,偷返中原,危险之极,端午开坛大会,若不是任玄抽后腿,谷世表大有一举收拾赴会群雄,进而争霸江湖,退而与咱们华家分庭抗礼,徐图示举的可能,这等深仇大恨,谷世表岂有不思将任玄食肉寝皮之理。”语音微顿,道:“而且,海上决战,彼等必以为居于优势。” 华五瞪目道:“那穷追这几天,何以不见丝毫踪影?” 彭拜笑道:“五弟忒心急了点。”华云龙忽然叫道:“前面有船。”元清大师也道: “可能就是玄冥教与九阴教了”那孟崇信来听桅上了望属下禀报,半信半疑,道:“有这等事?” 取出一只千里镜,凑在右眼,望了半晌,果见水天之际,有几个黑点,似是船舰缓缓移动,不禁暗惊,忖道:隔了老远,他们凭肉眼竟能看见。 蔡薇薇童心犹存,见他将一根黑黝黝长管凑眼直看,忍不住娇声道:“那是什么?借我玩玩好嘛?” 孟崇信那能拒绝,将千里镜递去,笑道:“这叫千里镜,是番邦传来的,有缩远为近之妙,姑娘喜爱,尽管拿去,在下尚存几具。” 蔡薇薇笑道:“这倒希罕,我瞧瞧。” 对准了镜孔,朝前望去,突然叫道:“嫣姊、兰姊、蕙姊,你们快来看,果然很清楚。” 顿了一顿,道:“嗯!果然有船,一、二、三……,共有八只,那桅旗子,绣有……” 华云龙哈哈笑道:“必是鬼头的。”蔡薇薇偏首一笑,道:“正是,嫣姊,气死人,怎么还不来?” 船板上诸人见她咭咭呱呱,天真烂漫,无不胸怀大畅,微笑不已。 孟崇信却暗暗奇怪,自己仅认出船只,她居然连旗帜也可看清?他小看了蔡薇薇,不信这美艳少女,武功已入佳境,目力强他数倍不止。 忽听桅上水手大叫道:“北方偏东,八度有船,约在……” 孟崇信吼道:“五津不必说了。” 桅上那人,惶然住口,莫名其妙,不知孟崇信因何发怒。 但听孟崇信喃喃咒道:“蠢才,人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了,你还罗嗦。” 蔡薇薇突将千里镜,朝华云龙递去,道:“二哥,你也看一下。”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不必了,我十岁生日,即有人送千里镜一具来,那时我天天携着,后来也腻了。” 蔡薇薇小嘴一呶,娇嗔道:“不看算了。” 玉面一转,见贾嫣师姊已出了舱口,叫道:“嫣姊来看。” 贾嫣不忍拂她意思,接着随看了一眼,淡淡道:“果然不错。” 随手递给宫月蕙,妙目一瞟华云龙,朝船后走去。 那些少女们,拿去传观,却是咭咭说笑,七咀八舌,兴奋不已。 蔡薇薇反而兴致索然,向贾嫣去处追去。 华云龙瞥了一眼,默默不语,心中却暗暗一叹。 他忽见宫月兰不在,心中暗道:“这丫头什么热闹,都有她一份,这次怎地例外了?” 略一沉吟,往船侧走去,果见宫月兰与公孙平,倚舷低声交谈,状甚亲密,他心中暗喜,并未惊动两人,悄然回了头,朝孟崇信道:“孟当家的不知几时才能赶上九阴教船只?” 孟崇信转面观察片刻,道:“至少要一天工夫。” 华云龙暗暗想道:“区区路程,竟需偌多时间,那真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只听孟崇信道:“华公子,敌船虽已在望,相隔怕不在五六十里外,若是有风,三四个时后即可赶上,如今则连一天也不一定,这还是孟某的船,远胜常船,才能办到。” 华云龙笑道:“海行不比陆上,不才尚不至如此愚昧。” 突然间,一降凉风吹来,令人心胸一畅,暑气全消。 孟崇信大喜,道:“这风如是不停,不消半日,就可追上。” 这些天来,唯有此时最是畅快,逍遥仙朱侗新伤初愈,闷在舱中数日,此际不顾白素仪劝阻,也出了船舱,在船楼之上,与瞿天浩、慈云大师等,谈笑自若。 且说蔡薇薇寻至左侧船板之上,只见贾嫣手托香腮,靠在船舷,望着那蓝天碧海,怔怔出神。 她黛眉一蹙,叫道:“嫣姊。” 贾嫣娇躯一震,转过身来,道:“薇妹是叫我。” 蔡薇薇靠拢过去,道:“唉,嫣姊这样消沉,教我看了多难受。” 贾嫣不觉感动,伸手轻拂她那被风吹散秀发,叹道:“薇妹关怀,愚姊岂能不知好歹,只是……唉,你又哪知我的心事。” 蔡薇薇螓首一摇,道:“不,我知道,嫣姊是为了……” 贾嫣暗暗忖道:这丫头太聪明,别说出什么令人难以招架的话。心念电转,截口笑道: “我的心事,就是想见你与你二哥,永缔良缘,白头偕老,那就放心了。” 蔡薇薇笑靥一红,忸怩道:“嫣姊对我好,我是知道,不过嫣姊的心事,不是……” 贾嫣连忙道:“前面说的,固是愚姊心事,不过尚有一事未曾讲出。” 蔡薇薇道:“那是什么?” “愚姊早已对这世间,恩怨仇杀,深感厌倦,决意出家,而恩师教养之思,天高地厚,终于开口不得。” 蔡薇薇楞了一楞,忽然玉面一仰,娇声叫道:“顾姨、方姨,嫣姊的话,你们都已听见了,怎么不来劝劝?” 贾嫣方自一怔,但见长恨道姑及方紫玉,已飘身而下。 方紫玉长长叹息一声,道:“嫣儿,你是不愿接为师衣钵了。” 贾嫣突然屈膝跪下,流泪道:“师父恕罪,徒儿想随师伯修道。” 长恨道姑双眉微聚,道:“修道不是说着玩的,那枯淡苦寂,非你能忍,你未历其事,岂知个中甘苦。” 贾嫣哀声道:“嫣儿必能忍受,求师伯成全。” 长恨道姑蔼然道:“谈何容易,你先起来,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贾嫣长跪不起,道:“求师伯成全嫣儿心愿。” 长恨道姑黛眉微蹙,转念之下,忽又微微一笑,伸手搀起她道:“你这心愿,师伯恕难照办,倒是你那心愿,师伯倒可设法成全。” 贾嫣怔了一怔,玉面升起一抹红晕,欲待辩白,又恐愈描愈黑,嗫嚅半晌,讲不出话,莲足一跺,蓦地闪身入舱。 方紫王低声自语道:“唉!多情自古空余恨,只是太上忘情,古今又有几人能做到?” 忽听元清大师的声音道:“我佛以大有情而出世,情不可灭,既做不到,强求是执,强忘何尝不是执,恨道友,方教主。” 二人一惊回首,只见元清大师不知何时已至身后。 长恨道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方紫玉茫然若失,蔡薇薇似懂非懂,场中陡然静下。 追了一个时辰,华云龙等人,复见九曲教船前,约二三十里,另有船队,想必是任玄那一伙了。 午时方过,华云龙的船,距九阴教的,已不过十一二里,那任玄那一方,更离九阴教为首大船,不及十里。 极目远眺,那遥遥的北面,可见青绿一抹,原来这三方数日追逐,距辽东已是不远。 海面辽阔,三方高手,已可观视敌人行动。 孟崇信这五条大船,均配有大炮,主船四尊,余船两尊,以巨缆移动,这时各移半数于船首,十余个赤膊壮汉,擦炮身、搬火药、运炮弹,忙的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华云龙忽见九阴教每船艄后,各有一尊巨炮,两名手执火把的黑衣大汉,肃立地旁,看来镇定之极,那炮也似较己方的高大,心中一动,暗道:不对,瞧光景,九阴教胸有成竹,不比咱们临时匆忙碌碌。 心念一转,倏朝孟崇信道:“孟当家的炮,不知可及多远?” 孟崇信不假思索,道:“大约三里,最远可达四里。” 华云龙道:“九阴教的炮,可及几里,盂当家的能否估出?” 孟崇信拿起于千里镜,望了一望,心中吃了一惊,口中却道:“在下船炮,俱是第一等的,想九阴教未必比得上。”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看不宜用火炮硬拼,还是另寻他法,与对方一决雌雄,孟当家的以为如何?” 孟崇信傲然道:“不必了,拚死一战,在下不信会输给对方。” 华云龙自入江湖,阅历大增,见他如此自负,再说必被误会为瞧他不起,当下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本来三方的船,是舢舻相接,迤逦而航,自发现敌踪后,都下令后船追上,改成齐头并进。 华云龙遥瞻任玄那一方,已见任玄走出舱中,却不见梅素若、谷世表出现船板,心中暗道:九阴教在此情况,势必两面作战,梅素若如此托大,未免不智。 转念间,忽见九阴教正中一船艄尾,出现一名手执鬼杖的冷艳少女,正是那九阴教主梅素若,温永超、葛天都等人,随侍左右,谷世表、曹天化、吴东川等玄冥教人马,也在隔船现身。 但见梅素若秋波微转,向华云龙这边略一打量,冷冷一笑,扬声道:“华云龙,你自己来也罢,何苦拖上多人陪葬。” 华云龙淡然道:“胜败难分,你先别高兴。” 微微一顿,道:“薛灵琼主仆如何了?” 梅素若芳心突然妒念暗起,冷声道:“这丫头太倔强,不听话,我一时火起,将她抛入大海喂鱼了。” 华云龙虽是不信,仍不由心头一震,峻声道:“此言当真?” 梅素若冷冷道:“自然不假。”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丫头愈来愈嚣张,早该把她教训一顿,可恶!” 忽听谷世表敞声笑道:“梅教主,何必与这批将死的人废话,快快将彼等送上西天,岂不甘脆。” 孟崇信高声道:“怕没有如此容易。” 这时,双方的船,乘风鼓浪,仍距五六里。 在华云龙、谷世表这等高手,区区距离,对语与面谈不差多少,可是孟崇信说话,则要费上很大的劲,那声音被风一吹,且散去一半,显得不甚分明。 梅、谷两人,一瞬即估出他的份量,冷然一晒,不屑答理。 九阴教下,那厉九疑倏地阴声道:“孟崇信,你不过一个小小海盗,仗着华家之势,狐假虎威,胆敢妄发狂言,稍时将你擒下,本殿主必教你见识见识本教三大奇刑滋味如何,也让天下的人知道,与九阴教作对,后果如何?” 孟崇信听厉九疑那阴森的话,想起敌人无一不是大魔头,侠义道如让对方走脱一个,自己将来就死无葬身之地,不由一打寒噤,张口结舌。 倩女教下少女,见他强自出头,自取其辱,不禁抿嘴一笑,华云龙瞪了她们一眼,面庞一转,朗声道:“孟当家的慨然出船,出于华某所求,九阴教与玄冥教是英雄,就当不加为难,华家尚存,贵教就不能动孟当家一根汗毛,厉殿主有话,请冲着在下来说。” 孟崇信闻言,感激地一瞥华云龙。 谷世表冷笑道:“姓华的,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心情管他人的闲帐。” 说话中,双方又逼近了一里。 忽见梅素若朱唇泛起一线冷笑,纤手一挥。 她身旁一个壮汉,立刻将手中海螺,鼓气吹起。 只听一声沉郁苍凉的长鸣,蓦地响起,划破长空,直抵霄汉。 _ 声未落,忽见九阴教船上,闪起了耀眼火光,同时耳中闻得轰隆隆之声。 众人方自暗叫不好,忽听炸声四起,坠海炮弹,炸得水花冲天,一那些水柱高的,至四五丈,不少溅到众人身上。 西首一船,一桅中了炮弹,顿时樯摧帆燎,火焰飞腾,船上众人,喧哗高呼,泼水抢救,好不容易扑灭,但主桅已毁,船只渐渐缓下,尚幸波及的仅是舱房、桅帆,犹无大碍。 孟崇信勃然大怒,一声令下,炮火齐发,无奈相隔在四里以上,炮弹距敌船尚有数十丈,已自落下,空自击得海面之上,水柱冲天,蔚为奇观。 九阴教重新上药发炮,这次孟崇信左翼一船,船上中了一弹,轰然一响,船壳裂开了一个巨洞,海水顿时进人舱底,船上的人急忙抢救,只是破洞大大,那些棉被、破巾等的一堵上去,立刻被水冲掉。 孟崇信怒发如狂,枪过一支火把,亲自点烧火绳,一弹落在九阴教一船近侧,那船壳震裂一缝,但立刻堵住,照常行驶。 华云龙剑眉一蹙,知道再打下去,纵能坏得对方几只船,自己这方,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武功高的尚可逃生,差的十九丧命,况将沉一船,亟待救援,忙叫道:“降主帆,减速前进。” 孟崇信早已吩咐手下,华云龙的话,就同他本人下令,不可稍违,不从者以逆命处分,各船水手闻言,立即旋转辘轳,落下主帆。 四条船只,航速顿时大减。 九阴教发炮不休,弹如陨星,呼啸飞行,水柱四起,轰隆震耳,声势惊人。 忽见一枚炮弹,面对华云龙等存身船首击来。 那炮弹来势快得令人连念头也转不过来,华云龙何等功力,抖手之下,一锭银子霍地击出,于七丈外,正中那炮弹。 一声石破天惊巨响,震得人耳鼓欲裂,那些水手,纷纷仆倒,那炮弹虽中途受阻,碎片四散,依然挟着锐啸击至。 说时迟,那时快,元清大师袖袍一拂,瞿天浩、慈云大师、朱侗,齐声暴喝,六掌挥出,汇为一股排山倒海的劲气,将击来碎片,尽行震飞,竟无一片漏过。 孟崇信手下,哪见过如此武功,痛定思痛,惊悸犹存,一个个都将华云龙等人,视若神明。 谷世表见了,暗叫可惜,曹天化却哈哈大笑,道:“华家小辈、元清,老夫总算未少掉两对手。” 梅素若暗中惊出一阵冷汗,芳心愠怒,暗道:“我仅令他们射击左右四船,何人大胆? 竟敢违令?” 口齿一启,欲待喝问,突又想道:“海上发炮,本也难免误差,既未出事,声张反而不美。”当下强自忍住。 展眼间,两方船舰,又拖至五六里外,炮火难及。 那船舷下中弹的大船,这时已下沉过半,没没完了,只是船上的人,视船如命,未得孟崇信弃船之令,可不敢自行放弃,仍在手忙脚乱,竭力抢救。 华云龙见状,蹙然道:“孟当家可以下令了吧?” 孟崇信见已无法可想,当下敞声喊道:“诸大头,快弃船,乘舢板过去,告诉李忠,他们的船,在后慢慢行驶,没有关系。” 那艘船上,有人遥遥应声,随即放下舢板,纷纷由绳梯攀落小舟,各事就竣,那桅舷已离水不及三尺。 待他们划开小舟,那艘巨舰,忽然迅速沉没,带起了一个巨大旋涡,若是晚了半刻,非得人舟俱遭卷沉海中不可,端的凶险,旁观众人,不由代捏一把冷汗。 同时间,前面炮声大作,火光闪烁,浓烟四冒,显然风云会已与九阴教,接战起来。 各小舟分别向三船划去,孟崇信急令抛下绳梯,让小舟诸人攀上大船,有人则迳自纵上。 众人游目四顾,但见出海五舟,已一沉入海底,其余则七零八落,远坠在后,孟崇信见状,恨声不绝。 华云龙安慰道:“孟当家的何须生气,第一回合让他们占了上风,以下犹未知鹿死谁手,所有损失,在下负责赔偿。” 孟崇信哈哈一笑,道:“华公子太小看在下了,孟某虽非豪富,区区数舟,尚不放在眼下,而是这口鸟气,不甘就此咽下。” 彭拜笑道:“胜败兵家常事,何况不是真本领,大可不必挂怀,不过,龙儿你难辞大意疏忽之咎。” 孟崇信叹息道:“华公子早已关照过我,孟某逞强不从,致有此失,彭大侠这么一说,更令在下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华五一望前方,见九阴教与风云会,炮战正酣,当下高声道:“梅素若似欲收拾掉任玄后,再对付咱们,咱们去看热闹不成,花儿?” “咱们虽被九阴教击沉一舟,损坏一舟,可是高手无一伤亡,实力未减,只是移船逼近,决不适宜。” 华五冷冷道:“废话!” 朱侗道:“咱们不能等着九阴教来攻。” 华云龙含笑道:“自然另寻他法,以晚辈意思,请各位长辈尊长,两人驾一舢板,明攻敌人,小侄则潜泅奇袭,各位前辈尊长,以为可否?” 蔡薇薇道:“二哥有把握潜泅那么远?” 华云龙笑道:“大概不成问题。” 众人略一商议,觉得这个暗渡陈仓,明修栈道,不失为一可行之法,当下不再迟疑,依言照办。 海上炮战,分判胜负,也不过片刻时光。 此际,炮声疏疏落落,海面上却是火光冲天,映海生红,风云会六条海船,这时已三条中炮,熊熊火起,船上人群哗然大叫,抢登小舟,有的慌乱之下,被挤落海中,危急中,谁也顾不了谁了。 九阴教也有二艘中炮,缓缓下沉,但九阴教徒,熟谙海战,依次离船,不见其嘈杂,乱哄哄的情形。 风云会与九阴教一仗下来,以三换二,吃亏不大,论来要比侠义道好多了,但任玄生恐敌人追上,曹天化无人可敌。两教高手如云,远胜己方,侠义道虎视于后,故不管那待援属下,迳自扬帆而去。 梅素若见状,冷然一晒,竟不追赶,右手一挥,顿时响起三短二长海螺鸣号,余下六船,听了俱缓缓掉转船头,但见船行之处,分波破浪,海面激成一弧形波浪。 谷世表不禁一怔,扬声道:“梅教主,何不尽歼任玄等人,始回头对付华家死党?” 梅素若淡然道:“姓任的决难逃走,神君大可放心。” 谷世表心机似海,闻言心中一凛,暗道:梅素若敢出此言,前面必有埋伏,说不定连本教也计算在内,哼!终日打雁,岂能教雁啄了眼睛? 忽听吴东川暗以传音入密道:“神君可发现梅素若似另藏机心?” 谷世表点一点头,也传音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吴副教主也觉出了,不过陆上九阴教远非本教敌手,海上却是讨厌。” 吴东川一瞥旁边对立的教徒,道:“咱们一见不对,立刻下手制住梅素若,就不惧九阴教捣鬼了。” 谷世表颔首道:“话是不错,不过不必太急,在收拾华家党羽之后,不管她存了歹心没有,咱们也要下手。” 忽听九阴教炮声再起,两人中止密谈,转面望去,只见海面上水柱如林,炮弹分落,却有十余只小舟,在其中纵横驰骋,毫无伤损。 玄冥教与九阴教众人,瞿然一惊,定睛望去,却见每艘小舟,皆是乘坐二人,一人掌舵,一人划桨,轻轻一拨,小舟即冲出数丈,其疾如矢,直驶而来。 原来小舟上的,俱为尖顶高手,经验丰富,目力敏锐,知道九阴教大炮,非同小可,行舟中,留意炮口方向,那大炮转动不易,常料中大半,那小舟驱使灵活,闪躲方便,竟令九阴教炮火,无用武之地。 舟行奇速,展眼间,距离已不过数十丈。 梅素若见炮火无法攻击,秀眉一蹙,喝道:“放箭!” 声落,万箭齐发,飕飕连声,飞蝗般射向小舟上群侠。 舟上诸人,何等身法,掌舵者腿压舵柄,双掌回飞,来箭尽遭拨落,划桨的视若无睹,迳自运桨,简直视九阴教袭击,如同无物。 曹天化睹状之下,不觉技痒,瞥见身旁即有一只舢板,双手举起。抛入海中,身如电射,同时落足舟上,哈哈一笑,双袖后拂,那小舟去如激箭,直冲群侠众舟。 迎面一舟,正是华五及单世民共驾,曹天化敞声一笑,一拂挥出。 华五与单世民,四掌齐出,皆是十二成功力。 曹天化武功之高,众人有目共睹,华五何等精灵,自不至硬拚,出掌之际,脚下用力,小舟倏往后退。 饶是如此,掌力一接,蓬然一声大震,海水激荡,两人小舟猛地左倾,海浪一打,翻了过去,两人登时落水。 元清大师双桨一摆,顿时逼向曹天化。 曹天化呵呵一笑,右袖一拂,直迎上去。 九阴教见射箭无效,早已停止,二殿三堂高手,玄冥教下会水高手,抛下小舟,纷纷拦向侠义道。 临到近处,九阴教下,一个个跃入水中,显然是想由水里攻击,打着凿船主意展眼间,海上一场激战展开,呼喝兵刃出声,传出老远。 元清大师,与曹天化连交十余招,两人都觉水面上搏斗,束手束脚,难展全力,足下小舟,颠簸不已,交手过招,就渐离渐远。 忽见华五探出水面,喝道:“曹老鬼!” 右掌疾挥,一股水箭,霍然扑向曹天化脸上。 曹天化随手一挥,劈开水箭,水珠四迸,却染湿他大袖,不由勃然大,一掌击下。 华五头一缩,早已沉入水下,无影无踪。 侠义道这边,人数虽少,全是一等一高手,且多明水性,战了半晌,依然相持不下。 九阴教想要凿船的,群侠一闻动静,即以暗器去袭,九阴教徒,鲜有能免,加上侠义道相互呼应,舟一凿沉,即跃至他船,一时之间,无以得逞。 梅素若美眸流盼,不见华云龙在内,微觉讶异,正转念问,忽听哗啦水声,一条人影,电闪扑至。 她芳心一惊,未及闪避,皓腕已被华云龙扣住。 九阴四绝,随侍梅素若左近,但华云龙出手,其快无比,变生肘腋,四人不及出手,梅素若已被制住。 温永超立身最近,厉啸一声,猛地扑上,手中金丝软鞭,夭矫如灵蛇腾空,霍然袭了过去。 华云龙身形一旋,带着梅素若,转了半圈,任那金丝软鞭由耳边击过,右掌疾伸,一把抓住鞭梢,倏地一扯。 温永超大惊失色,猛力回拉,只觉一股大力,软鞭立时脱手,身躯也不由一个跟跄。 但听风声一响,石万铨那紫金点穴镢,霍然袭到。 康云阴沉沉一笑,一招“五雷轰顶”,势若奔雷掣电,由背攻至,杜子宇长剑一振,挽起五六朵剑光,直向华云龙的要害罩去。 九阴四绝,数十年并肩作战,彼此心意相同,这一动上手,招式配合得极为严密,无隙可乘,三人也知华云龙厉害,但估量纵伤他不得,至低限度,可逼他放开梅素若。 华云龙敞声一笑,“刷”的一鞭,倏地卷向石万铨点穴镢,鞭柄脱手,掷向杜子宇。 石万铨见那来势,知道招架不得,匆匆一跃,疾退五尺。 杜子宇冷冷一哼,一剑挑向来鞭,忽觉鞭上力道,其重如山,呛的一声,长剑断成两截,软鞭呼啸而至,他亡瑰旨冒,身躯一倒,一个铁板桥,险险避开,软鞭击到船舷,劈拍作响,船舷竟硬被袭裂。 华云龙软鞭出手,身形疾转,一掌拍去。 他这一掌简简单单,康云却是闪躲不开,牙关一咬,双掌齐出,只听蓬地一声,他与血翻腾,连退四五步,脚下过处,拍拍数声,舱板已被踩碎几块。 这交手数招,乃指顾间事,四外九阴教徒,早知他厉害无比,但教主在人手中,焉容坐视,暴喝连声,群涌而至。 华云龙双眉一蹙,道:“梅素若,快令你属下停手。” 身形一侧避开温永超一掌,右手一探,抓住一个九阴教徒脖子,挥臂摔入海中。 梅素若听若无闻,挣动不已。 华云龙怒气上涌,左掌微一用力,她顿觉腕痛如折,动弹不得,银牙一咬,依然不语。 杜子宇抢过属下一柄剑,一剑刺出,口中喝道:“华炀,有种的放下咱们教主,决一死战。” 华云龙冷笑一声,倏将梅素若移至身前。 杜子宇大吃一惊,剑势一偏,由梅素若身侧掠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华云龙怒声道:“我是不愿多杀,你若再不下令,别怪我心辣手狠。” 梅素若咬牙不语,华云龙无可奈何,挥掌拒敌。 以华云龙武功,虽是单掌对付九阴教众弟子,其中尚有九阴四绝,掌出之下,九阴教众人如滚汤泼雪,碰上不是摔下海,即被点中穴道,若非华云龙碍在梅素若面上,不愿多杀,九阴教早已死伤累累。 谷世表等,也发现这边事情,他是巴不得华云龙毁了梅素若性命,借口相距太远,小舟又尽出动,无法援救,隔岸观火。 这时,那些海面上与侠义道鏖战的九阴教二殿三堂高手,发现船上有变,突然大惊,急忙赶回。 厉九疑率先登舟,抖手之间,一根透骨钉向华云龙背后袭去,华云龙随手一抄,握在掌中,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厉九疑一生,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杀司马叔爷凶手,有他一个,再让他活下去,真无天理。 他杀心陡炽,反臂一挥,一根透骨打直掷厉九疑。 厉九疑自不会遭自己暗器击中,仓猝右闪,避了开去。但听华云龙大喝一声,纵身飞射,扑上猛地一掌。 但听厉九疑惨叫一声,身躯直摔船外,噗通落海,再也不见浮起。 九阴教徒,个个胆寒,无奈形势不容罢手,依旧猛攻不休。 华云龙忽然想道:梅素若身为一教之主,当着属下,自必硬撑到底,我不让她颜面有损。他骨髓之中,好似潜伏了风流天性,总替女子设想周到,立时松手,道:“你叫他们住子,咱们舱中讲话。” 梅素若略揉被握右腕,忽然喝道:“统统住手。” 九阴教的人,早已心怯,她一下令,顿时停手。 谷世表见状暗道:早闻梅素若与这小子,有一段搞不清关系,看这情形,不要与华家化敌为友,心中暗虑,但想梅素若果真如此,她属下多半抗命,且形势发展,也不容他阻止。 但见梅素若美眸一瞪华云龙,玉掌一摆,突地回身走向舱口,华云龙暗道:她这意思,是要我入舱说话了。恐她怨己伤她教主尊严,心中也有歉疚。 九阴四绝放心不下,默随在后,梅素若玉面一转,怫然道:“你们也保不住本座,不必跟来了。” 九阴四绝愧然垂首,停住脚步。 进入船舱小厅,华云龙闪目打量,但见壁挂名家字画,纤尘不染,布置雅致,不象船上,也不带半分江湖气息,迎面一个一脸慧黠的小婢,裣衽娇声道:“爷台好,您可知咱们姑娘……” 梅素若忽然截口道:“废话,滚出去!” 华云龙见那小婢,正是小娟,看她楞住,满脸茫然,连忙将手一摆,示意免礼,笑道: “你家姑娘不舒服,心情不好,你先出去也罢。” 小娟瞧出情形有异,不敢再说,嘟哝着退出。 梅素若玉面含霜,迳自落坐,华云龙微微一笑,也自行坐下,两人俱不开口,一时之间,室中气氛沉闷异常。 须臾,小玫悄悄送茶退出,梅素若始终不开口,华云龙暗道:这样不成,是好是歹,总要弄个明白,当下道:“你让我见见薛家主仆。” 梅素若见他如此关心薛灵琼,芳心一酸,急忙转面,强忍珠泪,口中却冷冰冰道:“我早说过,死了!” 华云龙心头暗怒,想了一想,沉声道:“你直到此刻,仍不觉悟,还想同玄冥教胡来,当谷世表是好相与的。” 梅素若晒然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不劳关照。” 华云龙剑眉一轩,道:“你是执迷不悟,不听别人好心劝告是吗?” 梅素若愠道:“你是我什么人?配教训我么?” 华云龙正容道:“这不是教训,而是忠告。” 梅素若不待他说完,站了起来,冷然道:“那是无味的话,告退了。”弯腰一扭,转身行去。 华云龙见她如此倔强,忍不住心头火起,幌身扑上,纵声一笑,道:“梅姑娘请暂留一步。” 梅素若早已有备,也是不服适时一照面便遭擒住,反手一指点出,同时莲步暗踩“乱五行迷遁法”。 只是身形方动,忽觉纤腰一紧,已被华云龙抱住。 她生性冷傲孤僻,这一生来,别说肌肤从未被男子碰过,连相对面谈,也是少有,这下遭华云龙搂住纤腰,娇躯几乎靠在华云龙胸上,一股男子气息,薰得她芳心无主,定了定神,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羞怒之感,尖声叫道:“撒手!” 华云龙放开了手,沉声说道:“你这事我管定了。” 梅素若芳心幽怨,掩遏不住,陡地一个念头升起,恨道:“我看你如何管?” 回手一指,直点自己结喉穴。 华云龙骇然大惊,疾地攫住她右腕,喟然叹道:“素若,你何以定要误会我的好意?” 梅素若娇躯一颤,突然泪如泉涌,转身扑入华云龙怀中,断断续续道:“我恨你……你一向毫不经心……我……我所以不敢吐露心意。” 但觉悲从中来,倏地顿住,哀哀痛哭不已。 华云龙手抚着梅素若的秀发,柔声道:“就算这样,你也不必如此啊!” 梅素若泪承眉睫,道:“我要你伤心痛苦,负疚一辈子……” 华云龙心内泛起无比怜惜之情,叹道:“唉,你这傻丫头……” 忽听舱廊有脚步声传来,华云龙双眉一蹙,忖道:大概又是温永超等,不放心来看。 忖念中,轻轻扶起梅素若,低声道:“有人来了。” 梅素若连忙站稳娇躯,举袖拭泪,尚未拭净,一名美艳少女倏地走进,却是薛灵琼,不由一怔,脱口道:“你没事么?” 薛灵琼秋波一转,已看出梅素若玉颊泪痕,讶然道:“素若姊姊,你哭了?” 梅素若玉靥一红,忙道:“别胡说。” 薛灵琼面庞一转,埋怨道:“龙哥,我听小娟说你们闹得不愉快,急忙赶来,你为何欺负素若姊姊?” 华云龙苦笑一声,不好分辩,心中暗暗忖道:奇了,灵琼说话,都偏向她,两人似已好得蜜里调油。 只听薛灵琼道:“我知道,大不了素若姊姊几句别扭话,就惹火你了。”语音一顿,盈盈一笑,道:“素若姊姊待我好极了,咱们结拜成异姓姊妹,无话不谈,我知素若姊姊心中唯有一人,只是那人对她所行所为,用心之苦,从未体味,她的委屈,毫不谅解,龙哥,你说这种人,可恶不可恶,是否令人心寒?” 梅素若闻言,触动情怀,热泪盈眼,道:“好妹妹,他为何必须知道,谁叫我自作自受。” 薛灵琼这一番话,大出华云龙意料之外,他心中歉疚,油然而生,望着梅素若,口齿启动,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薛灵琼也不禁默然,泪光浮动,厅内忽然静下。 突地,厅外有人高声道:“禀教主,前代教主已率人赶至。”。 华云龙心中暗惊,忖道:“如此看来,九阴教主引退,传位梅素若,分明暗存阴谋。” 只见梅素若怔了一怔,随即凄然低声自语道:“该来的总逃不掉,我又何苦畏避?” 一定心神,朝外喝道:“本座就上去迎接她老人家,汝等速作准备。” 须臾,三人都上了船板。 但见一轮红日,已半没西海,彩霞漫天,金波鳞鳞,将天际的白云,渲染得或红或紫,气象万千。 暮霭沉沉中,北面海上,一片帆影,战舰艨艟,一眼望去,声势无比浩大,直驶而来,旗帜飞扬,在夕阳余辉映照之下,看得分明,正是九阴教那鬼头标帜,任玄余下三船,却是不见踪影。 华云龙心头一震,暗暗想道:“九阴教原来始终隐藏住实力,眼前情况,或许尚是九阴教主暗暗促成,想在海上,大会群雄,这些魔头,当真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老奸巨猾。” 忖念中凝目打量,忽见为首一船,舰舶之上,那伫立数人,不禁大为讶异,扬声道: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但听华熙高声道:“爹妈二位老人家,也要带琼姑娘赶来,二弟你可知道。” 华云龙惊喜交集,道:“几时可到?” 华熙敞声道:“至迟一天之内。” 华云龙道:“任玄呢?没有截住?” 华熙敞声道:“任玄已答应遁隐穷荒,终生不山江湖,咱们就任他离去。岸上还有许多同道,以及各方属下,距离太远,咱们兄弟,稍待再行续谈。” 这时,群侠已有大半登上大船,与两教高手相搏,见华家的人与九阴教主同来,双方俱是诧异莫名,歇下手来,凝目望去。 蔡夫人宣文娴忽见九阴教主身旁,有一位气宇出群,和煦冲淡的锦袍男子,不禁脱口唤道:“元浩。” 那锦袍男子脸上一阵激动,促声道:“文娴,你好么,外祖他老人家好么?孩子们如何了?” 蔡薇薇孩提之年,蔡元浩即远游未返,但一见那锦袍男子,即觉亲切,她正紧随着母亲,立刻悄声问道:“娘,是爹么?” 蔡夫人多年未见丈夫,乍见之下,心情有无比的激荡,闻言仅略一颔首。 此际,九阴教主左手,一位面目清瘦的老者,朝此不断打量,宏声道:“琼儿,你在何处?” 薛灵琼闻那声音,几疑梦中,怔了一怔,欣喜欲狂,欢呼道:“爹,琼儿在这里。” 玄冥教众人,突然起了一阵轻微骚动。 谷世表眼见九阴教似已临阵倒戈,再见薛成德出现,属下不安情形,内心之震惊,无以言喻,忽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玄冥教徒闻得暗号,顿时齐声呐喊,向九阴教猝施袭击。 这八条船上,除了梅素若的船,余船大半是玄冥教属下,谷世表早存阴谋,把高手妥为布置,九阴教虽亦有备,骤遭攻击,岂是敌手,展眼间,有的受袭而死,有的负伤坠海,去了一大半。 玄阴教急抢舵转帆,想掉转船头。 只听九阴教主喝道:“谷世表,你好不自量力,再不住手,老身让你玄冥教走脱一人,立刻自绝,海面辽阔,你逃不走的。” 谷世表嘿嘿冷笑道:“反正一样,拼就拼了。” 九阴教主沉声道:“不然,老身无意在海上歼灭尔等,至陆上由华公子等与你们自行解决,本教退出此事。” 谷世表先是一怔,随即恍然,知她是侠义道与己方一战,无论如何,于九阴教有利无损,但海面动手,九阴教与侠义道联手,玄冥教必是全军覆灭,虽有曹天化,独木难支大厦,也不济事,舍此再无他路,想了又想,只得高声喝道:“玄冥教下,全部住手。” 玄冥教众人,闻声只有停止攻击,任九阴教,将船驶向九阴教主率领船队。 两方的船,相对而驶,更形快速,只是亲人久睽者,却恨船行太缓,心头狂跳,焦灼无比,好不容易,双方的船,始靠近互拢。 只听谷世表冷笑道:“九阴教主,贵教虎头蛇尾,半途寒盟,竟与敌妥协,传出不怕江湖朋齿冷?” 九阴教主冷然一晒,道:“阁下心怀叵测,樊彤为你派来,暗通消息,老身岂能不知,因他平日尚属恭顺,姑且放过,东郭寿暗存阴谋,偷袭各门派,已然一败涂地,老身也飘然引退,另有布置,今日情况,本为老身促成,欲得一举消灭群豪,连你也逃不过,不料华大侠夫妇,棋高一着,事先找到,一席话让老身心服口服,打消原意,这也毋须多说,彼心中雪亮,争执徒贻笑柄。” 这一番话,大出众人意外,三教实力之强,首脑心机之深,实在令人心凉,闹将起来,怕不血光翻天,流毒遍地,华家料敌机先,弭祸无形,更令人佩服,先头暗怨华天虹坐视之人,无不惭愧万分,自责不已。 忽见那樊彤幌身逃入海中,温永超怒喝一声,欲待追去,九阴教主将手一挥,道:“温护法,不必了,自有人收拾他。” 谷世表脸色铁青,道:“好,好,本神君不信你有什么好下场,咱们等着瞧。” 说话中,对航诸船,相错而过,元清大师、蔡家的人、薛灵琼、梅素若、华云龙等,顿时纵至九阴教主座船,驾船的人,不待吩咐,帆蓬一转,重新向来路驶回。 蔡元浩首先叩见元请大师,元清大师温言道:“不必为礼,去与娴儿他们相见吧?” 蔡夫人急命儿女拜见父亲,两人拜罢起身,蔡昌义立身一旁,蔡薇薇扑入父亲怀中,蔡元浩眼见儿女均已长成,心弦震荡,抱着幼女,望着妻子,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夫妇俩都是既觉有千言万语,充塞胸中,又觉无话可说,默然半晌,蔡元浩始轻轻道:“文娴,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同时间,薛家父女,相拥而泣,薛成德轻抚爱女满头青丝,激愧无限地道:“琼儿,为父太对不起你。” 梅素若却跪在九阴教主前,捧上鬼头杖,幽幽说道:“若儿才疏力薄,处事每偾,祈恩师收回成命,治以重罪,另选贤能。” 九阴教主微微一怔,笑道:“若儿,你之所为,为师尽晓,做得很好,为师正庆幸得人,可以放心退隐。” 梅素若坚请道:“恩师明鉴,若儿却不足肩此重担。” 九阴教主眉头一蹙,沉吟有顷,倏地点了点头,将鬼头杖取在手中,蔼然道:“你的心事,为师不是懵懂,但教主一位,授受隆重,不容轻换,你也只有勉为其难,承当下去,这样吧,为师先代你处理一些时候,你可潜修苦练,隐居一段时间,待心情平静,始再行接理教主之位,若儿,你看如何?” 梅素若明知所讲,绝难获准,师父如此安排,已是体谅之极,再求未免过分,这一生也只有硬撑下去,花容黯淡,低声谢恩,起身至九阴教主身后站定。 华家兄弟,略谈数语,即含笑旁观。 蔡、薛两家,相晤场面,早在华云龙见料,蔡元浩、薛成德皆是华云龙救出,送至华家,薛成德曾受散功药力废去武功,也在秦氏夫人回春妙手下恢复,两人且是因华云龙遣人传讯,在对付了东郭寿,立刻赶来。梅素若之举,却令他心中怅惘,不知是何滋味,九阴教众人,俱是楞住。 夜晚海风,吹往陆上,航行轻快,趁着潮涨,下碇一处海湾中,岸上早有黑压压一群人,先行赶去,众人一下船,立即汇合一起。 谷世表等船一靠岸,即行离去,另起炉灶,以报今日之恨,讵料,这海湾乃九阴教一处秘密分坛,三面环山,一港通海,形势隐蔽险要,隘口均有人把守,九阴教徒上岸,顿时分堵去路,谷世表一瞧这情形,顿时洞悉九阴教主毒谋,己方就此遁走,侠义道或许尚无斩草除根之心,九阴教主却不容放虎归山,另遗后患,趁着侠义道诸人在此,想尽歼玄冥教。 他心头怨极,恨得咬牙切齿,嘿嘿一阵森冷笑声,道:“九阴教主,你好计较,大概又想鹬蚌相争,收渔翁之利。” 九阴教主哈哈一笑,道:“老身何等样人,随你怎么讲,反正玄冥教在世,于江湖终是大害。” 苗岭三仙记仇心最重,对几平丧命曹天化的事,耿耿于怀,兰花仙子接口道:“正是,为江湖除害,不能放过玄冥教。” 逍遥仙朱侗冷冷道:“龙儿,走了谷世表,我唯你是问。”此老当年,是最厌恶谷世表之人。 谷世表眼见如此,知道安然脱身,决不可能,将心一横,也只有负隅顽抗,背水一战。 吴东川倏地朝谷世表传言说道:“神君,九阴教固守在外,咱们与侠义道作战,定无幸免,若将九阴教引入混战,则形势混乱中,尚有遁走可能。” 谷世表目光一扫,但见果然不错,生机微露一线,忍不住呵呵笑道:“吴副教主,木神君多靠你了。” 吴东川道:“不敢,属下既蒙知己,自当竭力报效。” 这两人心机,大非常人可比,于极端穷促之下,犹能暗运机谋,略一商议,吴东川突地大踏步走出,朝九阴教主冷声道:“九阴教背盟违信,恬不知耻,本副教主向你讨一个公道。” 九阴教主淡然一笑,道:“你想速死,老身成全你好了。”将手一摆,申省三闪身而出,冷声道:“本堂主陪你。” 吴东川正合心意,冷冷一哼,揉身进掌,直取敌腹。 申省三见这一招,并无奇处,微一幌身,霍然一掌袭去,心底不由存了轻视之意,敞声笑道:“堂堂玄冥教副教主……” 话犹未毕,突觉劲风拂面,敌掌抓到了胸前。 申省三冷汗一炸,亏得“乱五行迷仙遁法”奥妙,千钧一发中,躲过了这一掌。 只听吴东川长笑一声,突然奇招迭出,一连串诡异手法,申省三化解不及,一连硬拼五掌,后退不迭,气血翻腾,吴东川趋势而上,兜胸一掌。 他这一掌大出常规,申省三实是难以逃过,只得身躯一侧,双腿猛蹬。 吴东川“克”的一掌在申省三肩头,直打得申省三肩骨尽碎,摔到二丈开外。 康云大吃一惊,纵身接住,略一打量,见申省三面若金纸,已是昏迷。 申省三乃九阴教传道堂主,败得如此快,虽说大意所致,众人亦知吴东川身为副教主,必有过人之能,他武功之高,仍是大出众人意料。九阴教主气得不住冷笑,九阴四绝蓦地闪身出阵,玄冥教这边,武明山、潘旭、皮自良亦跃入场中,眼看就是一场混战。 吴东川见计已得售,忍不住哈哈一笑,突见一个中年清丽道姑,左手抓着一名玉容消瘦的少女,闪身而出,却是自己妻子程淑美,女儿吴红玉,笑声突然顿住。 但听程淑美峻声道:“东川,你还不随我等归隐,尚待何时?” 吴东川怔了一怔,脸色阴暗不定,只听吴红玉凄声叫道:“爹!” 吴东川听到女儿呼声,只觉热血一冲胸口,霍地朝谷世表抱拳道:“非是吴东川见危忘义,临危弃友。” 谷世表将手一摆,截口道:“你我早有约言,随时可走,不必多说了。” 吴东川拱手道:“多谢神君恩典。”四方一礼,转身待去。 忽听武明山怒声道:“无义叛徒,留下命来。”双掌一翻,潜力怒卷,掌力朝涌而至。 吴东川一声闷哼,已被掌力扫出丈外,一口鲜血喷出,落地踉跄数步,始行站住,程淑美母女齐声惊叫,武明山见得手过易,不由一怔,随即幌身追上,又欲出手。 但见吴东川一抹嘴角鲜血,扭过头来,凛然道:“武兄不可过份了,姓吴的入教之先,已与神君有约,随时还我自由之身,挨你一掌,算略偿内愧。” 武明山狞声道:“放屁,你倒想得自在。”霍然一掌,再次袭去。 或吴东川负伤颇重,不敢硬接,错步旋转,欲待避开。 忽听武明山惊呼一声,左手抓着右腕,掠出两丈,咬牙切齿道:“小狗,偷袭不算本领。” 华云龙一指点伤武明山手腕,毫不理睬,朝吴东川抱拳道:“红玉内伤,寒家尚有治愈方法,敬请枉驾。” 华熙移步上前,拱手道:“晚辈以至诚之心,邀三位至落霞山庄小住。” 吴红玉自入场中,始着终注视华云龙那俊逸面上,似自此以后,永不再见,想深铭芳心,此时忽然插口道:“女儿伤势不打紧,爹,咱们走。” 她说后坚决异常,可是吴东川雄心尽死,此生所念,唯有吴红玉的事,焉能从她,而他傲骨嶙峋,不愿依人,略一沉吟,向吴红玉道:“玉儿,为父求你一事,你有依从么?” 吴红玉哀声道:“爹!您折煞女儿了,有何吩嘱,女儿万死不辞。” 吴东川喟然一叹,转面道:“拙荆及小女,必往打扰,老朽长白有事,大德只有永铭了。”将手一拱,望了妻女一眼,转身掠向场外。 吴红玉尖声叫道:“爹!” 程淑美双目之内,泪光转动,道:“玉儿,尔父对你负疚良深,思欲补偿,咱们二十年前,曾于长白见参仙之迹,因事未加详搜,他此去必想捕获于你,这事谈何容易,可能十余年,甚至更久,但你不必拦阻,否则他虽留下,却是终生痛苦,为了你,我也愿低首求人。” 吴红玉芳心大惊,她原于父亲,不无怨忿,今见父亲为己,竟甘心在那高山峻岭,忍那冰雪苦寒,猛兽奇险,十余年而不悔,虽武功足以自保,其苦非言语所能形容,早已怨意尽释,孺慕之情大炽。 华云龙柔声道:“红玉,不必悲伤了,伯父迷途知返,理当庆贺,此去虽属不必,但尽过心力,返来即可安享天伦,事苦心安,不然,他死难瞑目。” 这一椿事,谷世表实是愤怒已极,但吴东川武功高强,又有前约,闹起窝里反,自削己力,遗笑他人,一时无奈,咬牙允许,气无可出,敞声道:“姓华的,少娘娘腔了。” 华云龙冷笑一声,倏向薛成德一拱手,薛成德点一点头,走出人群,高声道:“谷世表,你尚妄心不死,薛某即是前鉴。” 谷世表见他一眼,冷笑道:“你自己不够机警,焉能与我相比,如今依附华家,是报仇来了?” 薛成德淡淡一笑,道:“说了你却不信,薛某倒要感激你,不遭此挫,薛某恐尚至死不悟。” 谷世表冷笑不置,薛成德淡然道:“你既无悔意,薛某也就不多讲了。”目光扫视,敞声道:“玄冥教中,想必有薛某昔日兄弟,若是略念香火之情,请来—叙。” 华云龙此时,忽对华熙低声数语,华熙略一颔首,突然朗声道:“玄冥教的朋友请了,眼下形势,不必在下多说,诸位谅已明白,吴副教主都已离去,各位多半有妻子儿女,甚至高堂双亲,江湖亡命,令家人望穿秋水,所为何来?咱们并无赶尽杀绝意图,愿与华家做朋友的,在下无任欢迎,不愿的尽管离去,决无阻拦,但望此后,诸位作些锄强扶弱,仗义除奸的事,华某就感激不尽了。” 语罢,团团一礼。 薛成德一出面,他当年属下,见了故主,早想奔去,只因玄冥教规甚酷,稍有异动,立是死数,故虽脸色激动,无人敢开口出声,吴东川一走,华熙话说得及时,彼等也不能不心动,早已战志皆无,人心浮动。 谷世表眼见军心动摇,暗道:只要有人带头,大变即生,本教毁于一旦,使用高压手段,镇得住一时,只是战火一燃,亦防不住有人叛教。 心念电转,竭尽智计,始终想不出防止方法,正在心焦如焚,忽听左侧山峰,传来一阵金铁交鸣声,一个娇脆口音叫道:“师父。” 众人闻声,群皆转面望去。 这时,三更时分,月上中天,清辉四洒,照得山谷明亮,高手都看得清楚,一名雪衣少女,率着十余紫衣壮汉,正欲冲过无尘道人师兄弟及九阴教拦阻,抢路下峰。 华云龙一眼看出是谷忆白,双眉微皱,忖道:“唉!你来干么?” 谷世表惊怒交迸,喝道:“忆白,你怎地不听话?是要本派绝传?” 谷忆白宝剑挥动,毅然道:“有诸位师兄在,九曲一脉,无虑绝传,徒儿愿与师父共生死。”群侠闻言,对她事师忠义,倒也暗暗佩服,却惋惜她明珠暗投。 这关口左为绝壁,右临深涧,仅一条数尺小径,形势奇险,谷忆白连冲数次,均被阻住,她芳心急怒,“唰唰唰”一连三剑,诡奥辛辣,一名九阴教弟子,中了一剑,惨叫一声,跌入那深不可测山峦,看来必死无疑。 忽听无尘道人沉声道:“谷姑娘,贫道是为你好,你师父今日必死,你年纪轻轻,何苦陪葬,快走了吧!” 谷忆白咬牙不语,一招“腾龙九折”,剑闪九点白虹,盘旋伸缩,凌厉惊人,一名道人本无伤她之意,不料她如此厉害,一个疏神,肩上中了一剑,血流如注。 无尘道人暗状之下,怒如山涌,厉声道:“你既不知好歹,休怪贫道辣手。”剑势一紧,猛攻不已。 谷忆白宝剑挥拒,脚下却逼得连连后退。 忽听华云龙惊声道:“小心脚下。” 彭拜与白素仪齐声叫道:“道长手下留情。” 无尘道人听得呼声,手下一缓。 然而,迟了一步,谷记白忽觉足下一虚,促减半声,娇躯已飞坠那无底深涧,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华云龙面色大变,彭拜夫妇脸容黯然,众人惊叹出声,谷世表呆了一瞬,却忽然发出一阵哀天狂笑,笑声集有凄惊、怨毒之意,竟然还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得意和意味,声震云霄,四山齐应,大有鬼哭神嚎,惊天动地之势。 无尘道人呆呆望着那黑黝黝深涧,心中无比痛悔,听得谷世表狂笑,突然转身,恨声道:“谷世表,你失了如此忠义弟子,尚在得意么?”星飞丸跳,纵下峰来。 但听谷世表狂笑道:“正是,老夫怎能不得意?老夫怎能不得意?” 侠义道、九阴教,乃至玄冥教,俱是一怔,无尘道人适时仅愤极而言,闻言也不由楞住,细看谷世表又不似神志不清,华云龙聪明绝顶,暗道:“不好,莫非真是这般……”猛地一打寒战,大声道:“谷世表,你得意为何?” 谷世表笑声倏歇,阴沉沉说道:“你不问,老夫也要说出,嘿嘿,谷某人总算看到尔等假冒伪善的东西,有遭报的一日了。” 他乃盖代枭雄,口中说着,灵机一动,忽然得计,冷冷一笑,道:“姓华的,在沂山,你曾闻任玄言他多年所思的,其实,不值一晒,你可想听听我这些年苦思为何?” 华云龙微微一怔,知他言出有因,捺住悲怒,道:“你既有此兴致,华某洗耳恭听。” 谷世表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嘿嘿低笑,道:“真论起来,这不当说焦心苦虑,该说这多年来,老夫如何活下去才对。” 九阴教主哈哈笑道:“想必十分辛苦。”事不关己,九阴教显得最是悠闲。 谷世表理也不理,道:“姓华的,你一定不知那是什么滋味,为了练成绝世武功,老夫在烈火中熏,在冰雪中冻,忍了无数非人堪忍的境遇,屡败屡挫,绝望至极,万念俱灰,几欲自戕之际,你可知道,是何力量支撑下去?”他语音激顿,双眼之内倏地血丝密布,厉声接道:“那就是仇恨,唯有仇恨,始能让老夫重获生望,老夫这一切,不都是拜尔等这批绝清寡义,假仁伪善的东西所赐?老夫决不能放过尔等,凌迟细剐,分筋错骨,那是太便宜了,应令尔等做下背信失义,滔天大错,子子孙孙,永劫沉沦!” 蓦地,一块乌云掠过,蔽住月亮,天地骤变一片阴暗,一阵森森杀机,似弥漫了整个大地。 所有的人,听他怨毒至极的语声,都不由浑身汗毛一竖,知他既胸蕴无比怨恨,必另有毒谋,有人隐隐猜出,却盼并非事实,华云龙也不由心旌动摇,暗暗忖道:“想不到他怀了偌大仇恨,毋怪恨咱们华家入骨了。” 忽听曹天化道:“师弟何必因此伤怀,愚兄必助你报仇。” 岭南一奇接口说道:“老朽誓死,助神君雪恨。” 谷世表双手抱拳,诚然说道:“多谢隆情。”突然目射冷电,扫视所有玄冥教属,亢声道:“本教上下,曾属薛兄的,请即返彼处,薛兄下令为敌,本神君决不怪罪,余人愿走,尽可离去,本神君决不追究他下落,至于本神君,仅剩一人,亦必与敌死战。” 此言一出,侠义道、九阴教,乃至玄冥教,皆是太感意外,寂然片刻,玄冥教天机坛主孟为谦,突然朝谷世表抱拳道:“神君之命,为谦不敢不从,况不忠故主,亦难忠新主,为谦等就此退走,至于为敌,万万不敢。” 谷世表淡淡一笑,道:“如此即见盛意,日后相晤,咱们仍是好朋友。” 孟为谦躬身一礼,转身而去,那批薛成德旧属,也纷纷向谷世表抱拳行礼,随之而去,前前后后,一百余人,直至薛成德身前二丈,排成五列,作礼齐道:“参见故主。” 薛成德将手一挥,道:“汝等总算未曾忘掉我,好,退候一旁,待命动手。” 孟为谦面有难色,顿了一顿,躬身道:“主公令我等赴汤蹈火,属下万死不辞,只是实不便对付玄冥教。” 薛成德竟然大怒,面色一沉,犹未开口,华云龙抢先道:“理当如此,孟老英雄等,请旁观便是。” 孟为谦向华云龙一揖,感激地道:“多谢华公子缓颊。”率人退至一旁站定。 薛成德双眉一皱,只因华云龙既是救命恩人,又知他与己女情谊,私心早视他为来来东床爱婿,终未反对,面庞一转,朝蔡元浩苦笑道:“小弟御下无方,倒教蔡兄见笑了。” 蔡元浩含笑道:“那里,无论谷世表用心如何,薛兄属下,道义分明,殊为难得。”两人本是亲戚,华家相会,一叙宗谱,恰是平辈,交谈倾心,已是莫逆之交了。 忽听谷世表扬声道:“还有离去的人么?” 皮自良钢拐一顿,厉喝道:“贪生怕死的快滚!” 玄冥教受谷世表一番话感动,士气陡昂,齐声喊道:“我等愿同神君共生死。” 众人见玄冥教,明明本是人心浮动,崩溃在即,经谷世表一来,土气鼓舞,战志激烈,遣开薛家旧属,既除肘腋之患,又可笼络人心,群侠虽不齿其为人,对他心机气魄,倒也暗赞,觉得玄冥教一出江湖,震惊天下,确非偶然的事。 华云龙双眉耸动,道:“谷世表,你尚有何事?” 谷世表嘿嘿冷笑道:“你既心急,本神君这就说了。”他一字一顿,阴恻恻道:“实告尔等,谷忆白即彭拜与白素阻之女。” 话声未落,白素仪悲恸一声,倏地晕倒,彭拜急忙抱住妻子,满面戚容,朝谷世表恨声道:“谷世表,你要报仇找我夫妇也罢,弱女何事?” 谷世表狞声道:“老夫对她爱护备至,害她的人,可是尔等的人。” 无尘道人浩叹一声,道:“彭大快,贫僧罪该万死。” 紫薇仙子忽然截口冷冷道:“也不必万死,只要一死即可,哼!话说得蛮动听的,不过意图卸罪。” 苗岭三仙徐州见了谷忆白,彼时不知她是谷世表之徒,对她异常喜爱,其后虽晓,仍是不减好感,眼下又已确定她是彭拜夫妇女儿,他们行事,全凭好恶,见谷忆白是死在无尘道人手中,就恨死无尘道人。 无尘道人本已痛恨至极,闻言惨笑一声:“好!好!”突然回手一掌,向自己天灵盖击下。 华云龙自不容他自尽,闪身托住无尘道人手肘,沉声道:“此事不能怪罪道长,找的该是谷世表才是。” 众人本有不少,已推测谷忆白与彭拜夫妇有关,但见谷忆白既有父母,毫无破绽可寻,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渐也释去疑心。讵料,事却属实,想谷忆白既是谷世表之徒,群侠虽有所疑,无法证实,也是徒然,谷世表无论胜负,她与侠义道,皆属生死大敌,不管谁杀了的,都是天下至不幸的事,对谷世表心机之深沉毒辣,俱感既是惊凛,又是愤怒,白素仪早巳昏死过去,彭拜悲怒之极,竟是说不出话来。 单世民与姚宗恩,按捺不住,猛地扑向谷世表,黄遐龄及董鹏亮,闪上接住,四人两起,顿时激战起来。 华云龙义愤填膺,方待向谷世表问罪。 蓦地,一个冷峻至极的女子口音道:“谷世表,你罪孽满身,真是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司马琼先向你一索亲仇。” 话声中,一名孝服少女,仗剑直扑谷世表,闪身之际,几道银光脱手向四外飞射,华云龙不好阻拦,双眉一蹙,暗道:大哥不是说她随爹娘来,怎地一人先至? 但听申省三一声厉吼,胸上插了一支银镖,顿时毙命,他与吴东川一搏,身受重伤,司马琼猝发暗器,迹近暗算,闪避实力有不逮,孟为谦听是司马长青之女,心有内疚,略一迟疑,竟遭银镖击中右胸,但他一声不出,咬牙拔出银镖,自行上药,自有旁人帮助,樊彤倒是毫发无伤躲开。 谷世表随手一挥,暗器震得无影无踪,冷笑一声,道:“你是司马长青女儿?” 司马琼怒声道:“正是,姓谷的,拿命来。”一招“天河星散”,千头万绪,剑光耀眼,猛刺过去。 谷世表凝立不动,直待剑势临身,含胸吸腹,倏地旁移三尺,在粒米之距,闪开敌剑,哈哈笑道:“丫头,凭你这点本领,不过送死而已。” 他表面轻易脱出剑势,其实因低估司马琼武功,险些挨了一剑,心中暗惊,却毫未露出。 司马琼芳心虽惊,知道华家剑法,纵然天下无敌,自己火候尚浅,奈何不得谷世表,但父母血仇,谷世表是主谋,那能罢手,银牙一咬,倏出“九天诸籁”星飞电泻,追袭过去。 谷世表冷笑一声,正待大下煞手,一瞥华云龙已至丈外,目光炯炯,全神掠阵,自开坛大典一战,邪道之人,对华云龙武功之高,无不胆寒,谷世表最忌惮的,也就是他,顿时主意一变,暗道:元清武功虽高,师兄足可应付,唯有这小子……他心机似海,多疑善诈,心念一转,怒然喝道:“樊彤,你接下这丫头。” 樊彤闻言,登时幌身而前,双掌并发,硬接司马琼一招。 司马琼暗道:先杀你也是一样。黛眉拢煞,剑势一紧,撇下谷世表,与樊彤激战起来。 华云龙知她武功,差谷世表仍有一大截,想不如让她先向樊彤报仇,此时此地,谅谷世表遁逃不易,当下不理谷世表注视两人之战,提防司马琼有险。 谷世表暗自得计,目光一转,倏朝九阴教主晒然道:“九阴教的人,原来是轻易杀得的。” 司马琼猝施暗袭,毙死了申省三,九阴教主心头原已震怒,顾忌华家,故而忍住,此际,经谷世表一提,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她不能假作不闻,顿了一顿,喝道:“司马琼,汝母当年还是老身座下幽冥殿主,你胆敢在老身面前放肆,你自己说,认不认罪?” 司马琼激战中,已占上风,冷冷道:“不认。” 华云龙暗叫糟糕,但司马琼胸怀血恨,九阴教主也算参与其谋,如此不能怪她。九阴教主语中,本已留下台阶,只要司马琼肯认罪,她面上含糊得过去,也就两罢干休,估不到司马琼毫不低头认罪,不禁怒极反笑,道:“好丫头,老夫倒要看你仗谁的势,猖狂如此,” 温永超突然说道:“这丫头无礼,属下请令,出手教训她一番。” 场中形势,瞬息万变,九阴教主明知谷世表意在挑拨,也知华家厉害,只是置之不问,日后何以服众,当着群雄,塌不下这个面子,九阴教与侠义道,又起衅隙。 但见华云龙倏向九阴教主一拱手,道:“教主息怒,满怀悲愤的人,言语失当,理当可恕。” 忽听司马琼嗔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华云龙声音陡扬,接道:“就由华家陪罪如何?” 他功力远逾司马琼,顿时压住司马琼声音,司马琼虽有不甘,却知不宜过份,剑势一紧,将怒气发在樊彤身上,樊彤登时迭迭遇险。 只见九阴教主沉吟一瞬,微一颔首,道:“也罢,老身怜她父母双亡,不予计较。” 华云龙抱拳道:“教主大量,在下感激不尽。” 其实,人人尽知,九阴教是因华家父子,武功太高非己所敌,故避重就轻,不提厉九疑、申省三之死,但言司马琼傲慢,宁人息事之意,昭然若揭,谷世表冷冷一笑,方欲点明。 忽见华云龙面庞一转,沉声道:“谷世表,你心智之深,人中罕见,华某倒也佩服,向你讨教几手如何?” 谷世表心神一凛,情知自己不敌,当着手下,又不甘示怯,心念电转,犹疑难决,曹天化见他进退维谷,敞声一笑,迈步向华云龙走去,道:“华家小儿,元清说你可与老夫抗手,老夫倒想一试,那小和尚有否夸口?” 华云龙淡然道:“华某不会让你失望。” 霎时,场中鸦雀无声,人人屏息以待,单世民等四人,也暂行罢手,想一睹这场必是惊大动地的大战,只有司马琼与樊彤,兀是激战不休。 自沂山一战,谁都知道华云龙武功盖世,只是曹天化修为在二甲子上,寿高无两,武功也是深不可测,这两个绝世高手,未交手前,谁也不敢轻言胜负,只是有人私心中总以为华云龙可以得胜。 忽听一个声音,似自九霄降下,道:“龙儿退下,曹天化,你不是一直想与华某一较,请移驾此峰,华某候教。” 那声音威严之极,字字清晰,却又毫不震耳,凡是见过华天虹的人,单听那声音,便恍忽见到一穆穆棣棣,王者气概的青袍男子,就在面前。 刹那,场中无数道目光,全部投注那座北面高峰。 谷世表面色大变,侠义道的人欣然而喜,玄冥教下一阵骚动,长恨道姑激动不已。 寂然良久,曹天化敞声道:“华天虹,你目已何不下来?” 只听华天虹的声音,缓缓道:“你莫问华某何故不去,华某先问阁下有胆上峰否?” 元清大师忽以“传音入密”朝华家兄弟道:“令尊何以邀战峰头,不于此地解决?” 华家兄弟互望一眼,两人都是一般心思,由华熙传音道:“家父必是想逼曹天化隐避,若在天下豪杰前,曹天化败了必恼羞成怒,拼命至死。” 曹天化何等人物,闻语声便知华天虹功力,决不在己下,敌方绝世高手之多,大觉棘手,移目向谷世表望去。 谷世表乍闻华天虹来至,心中惊凛,无以言喻,但他非比等闲,将心一横,定下心神,传音说道:“擒人质突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曹天化心中暗道:怕只有如此了。转念下,哈哈一笑,大踏步行走向北方,似待上峰一战,才走出几丈,观准海素若与薛灵琼站立不远,身形一动,闪电般抓向两人,以他武功,二女决难逃过,转瞬间,曹天化已将扣上两人手腕。 忽听华云龙冷哼一声,曹天化已觉一股重逾山岳的劲气,猝尔袭至,换上他人,曹天化根本不惧挨上一掌,只是华云龙就不同了,危急中,放弃擒人打算,身形倏尔拔起,那股如山劲力,直奔两女,眼看击上,两女必死无疑,曹天化笑声未出,却见华云龙反掌一挥,那股劲气霍然消逝,这一手若非功力出神,无法办到,饶他盖世魔头,也不由心头一震。 只听华云龙冷然道:“曹天化,你我虽处敌对,华某以往,却始终以为你不失一代高人。” 曹天化老脸一红,不待他说完,扬声道:“华天虹你等着,老夫就来。”身形一展,倏地无影无踪。千余人中,除了华云龙与元清大师,竟无人看出他如何走法,众人也暗惊他武功之高。 谷世表见曹天化偷袭擒人失败,愧然而去,已知今日之局有死无生,牙关一挫,正待下令全体作殊死战。 忽听一个清脆口音说道:“谷世表,你还执迷不悟?” 谷世表抬目望去,心头大震,全场的人,俱皆惊哦出声,但见场中突来三人,两位神情雍穆,气派清贵的中年妇人,一是秦氏夫人,另一位,正是谷世表虽已绝望,仍无法忘怀的白氏夫人,随后的雪衣少女,赫然是谷忆白。 白素仪惊喜欲狂,飞奔过去,抱住谷忆白,叫道:“忆儿,你总算回到为娘的怀里了。” 谷忆白喊了一声“娘”,伏在白素仪怀内,恸哭不已。 这时,除了谷世表,余人见此一幕,任他如何凶暴残戾的人,亦是暗觉欣慰。 就在此际,长恨道姑突地悄然离场,秦氏夫人急叫道:“顾姊姊。” 长恨道姑闻唤,不但未停,反而修展轻功,风驰电掣,疾奔而去,才奔去数百丈,眼前人影一闪,白氏夫人已在面前,她拂尘疾挥,欲待逼退白氏夫人,夺路而走,讵料,白氏夫人不架不避,凄然道:“姊姊,天虹、凤姊及小妹,这些年想得你好苦,你却狠心不见。” 长恨道姑无可奈何,止步收拂,漠然道:“贫道俗家的事,早己忘怀,请勿拦路。” 秦氏夫人追到,握住长恨道姑手腕,含泪道:“姊姊,天虹一忽即至,你至少见他一面。” 长恨道姑骤闻之下,如遭重击,猛力挣脱,秦氏夫人死也不放,她忽又冷静下来,淡然道:“任你千言万语,总是枉然,也罢,不过你们尚不死心,就姑留片刻。” 三人转了回来,华家兄弟才松了一口气,蔡家夫妇及薛成德,俱与华天虹夫妇见过,尤其蔡夫人,更为莫逆,三家父母,对小儿女事,都有默契。蔡昌义、蔡薇薇兄妹与薛灵琼,上前见礼。白氏夫人朝蔡元浩夫妇笑道:“贤伉丽佳儿佳女,不比咱们家龙儿,令人烦心。” 蔡元浩哈哈笑道:“小儿顽劣,与令郎真有天渊之别,女生外向,我这女儿迟早要送人的。” 秦氏夫人却向薛成德笑道:“令媛孝义,秦氏早闻,薛兄也当苦尽甘来了。” 薛成德拂髯笑道:“这都是令郎所赐。” 白氏夫人—瞥梅素若,目光一转,朝九阴教主笑道:“教主高徒,姿色绝顶,若不怪白君仪冒昧,容说一句,将来恐是雏凤声清于老凤。” 九阴教主哈哈一笑,道:“得夫人一言,若儿是身价百倍了。” 梅素若裣衽施礼,道:“晚辈何敢望恩师万一。”星眸一转,飞快瞥了华云龙一眼。 白氏夫人是过来人,对这儿女之情,岂有不了然之理,不禁暗一沉吟,目光忽转,移至吴红玉脸上。 吴红玉躲在母亲身后,满心自卑自怜,不敢上前,程淑美暗暗伤心,却不忍催她,她玉面充满敬慕,暗中凝视两位华夫人,忽见白氏夫人那似雪夜寒星,美的不可方物的美眸,望了过来,不由芳心狂跳,垂首欲避,却听白氏大人道: “吴姑娘,请过来。” 吴红玉只觉白氏夫人语声,似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令她不由自主行去,直至其前,始忽然惊觉,畏缩欲避。秦氏夫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一叹,蔼然道:“你的事咱们尽知,孩子,你还有光明远景,锦绣前程,事已过主,勿再萦怀,华家欢迎你小住。” 吴红玉再也忍不住双膝一曲,抱住秦氏夫人,痛哭出声,程淑美略觉宽慰之下,不禁暗暗垂泪。 白氏夫人黛眉一蹙,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向秦氏夫人道:“风姊,龙儿的事,怎么办?” 秦氏夫人传音笑道:“儿子是你生的,我懒得管。” 白氏夫人道:“嘿!我为难死了,风姊还打趣。” 秦氏夫人略一沉吟,正色道:“天虹有例在先,势不能逼龙儿单娶,我亦不愿有人抱憾终生,此事的确难办,好在不急,先解决眼前的事,再作计议。” 白氏夫人点一点头,面庞一转,朝谷世表道:“人事沧桑,二十余年下来,彼此都已老态毕现了。” 谷世表自她入场,默然不语,但觉这时的白氏夫人,依然艳盖尘寰,倾城倾国,还多了一种雍容清贵气派,真论起来,比当年尤有过之,闻言脱口道:“不,你较当年更美。” 白氏夫人黛眉一蹙,随即淡然道:“闲话休提,我有一事不明,望你据实作答。” 谷世表好似凶性尽泯,道:“你问吧!” 白氏夫人道:“家姊女儿遇险,咱们就在一旁,所以不加阻止,直待她坠谷后始加援救,就是要逼出你真话,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家父与外子,找到她现在父母,如何询问,彼等始终一口咬定,谷忆白为彼等之女,连家父也察不出有何虚假,几乎绝望,此是何故?” 谷世表面色一变,狂笑道:“好心机,华天虹,谷某终究全败在你父子手中。”语声一顿,忽又淡然道:“说穿了不值一文,彼等根本就以为谷忆白为其女儿,这因掳她去时彼等恰有一同龄女婴,我深夜偷换之故,白啸天愈是洞达人情事故,自然愈觉其言毫无可疑。” 谷忆白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暴喝连声,继而一声厉吼,只见瞿天浩与岭南一奇,阿不都勒与潘旭,激战起来,樊彤胸插长剑,身躯连幌蓦地倒下,司马琼双手空空,喘息不已,华云龙立在她身后,似是在输人真气,替她恢复功力。 须臾,司马琼真力尽复,瞥了华云龙一眼,也不说话,香肩一幌,霍地拔出插在樊彤胸上宝剑,目挟霜刃,冷冷望向孟为谦,尚未开口。孟为谦早知不免,大踏步走出,先朝薛成德一礼,转面慨然道:“司马姑娘矢志复仇,孟为谦定让姑娘完成孝思,请下手吧!”双手一背,仰天不语。 司马琼冷笑道:“你假若想由此免死,那是打错了主意,本姑娘不管你抵抗与否。” 孟为谦怒声道:“司马姑娘,你要下手请快,却勿侮辱孟某,姓孟的再是不屑,尚不至低首乞怜。” 薛成德双眉连皱,口齿一张,欲言又止,华云龙望向母亲,秦氏夫人忽道:“世妹,愚嫂非是阻你报仇,只望你凡事三思而行。” 司马琼容色耸动,仿佛顷刻之间,脑中转了千百个念头,突然莲足一跺,道:“罢了。”转身行去。 忽听孟为谦道:“司马姑娘请稍驻玉驾。” 司马琼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冷冷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盂为谦肃然拱手,道:“姑娘不杀不抗,果然不愧名门之后。袭杀司马大侠,老朽虽曾随行,并未动手,不知姑娘信也不信?” 司马琼望了他一眼,柳眉微舒,颔首道:“我信得过,司马琼总算未做错事。”目光一转,冷如万载玄冰地道:“谷世表,就剩你了。” 谷世表一声震天狂笑,道:“好,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作一次总算吧!”陡地一顿,朝白氏夫人道:“彼此虽成大敌,容我仍以当年称呼,贤妹,你的儿子果真厉害,有他在,我今天大概死定了,不过我也不是好收拾的,今日纵死,也要让你知道,华家有英雄,姓谷的也不是庸才。” 白氏夫人浩叹一声,与秦氏夫人、长恨道姑,退向一边。 谷世表直见白氏夫人退出,面上倏泛厉容,目光一扫,震声道:“玄冥教上下……” 话犹未毕,忽听有人说道:“谷世表你当真要自取灭亡?”这声音突然之极,威严之极,除了华家的人外,全场俱是一震。 但见场中突现一位威仪堂堂,气度却和蔼近人,衣衫朴素,但气概却君临天下的青袍男子,他,何时来到,简直无人发现,仿佛自古及今,即岸立当地。 突然间,全场沉寂若死,人人肃然,连那睥睨群伦的九阴教主,衔恨刺骨的谷世表,这一瞬间,也戾气尽消,浑忘其他,莫名其妙的慑震。 这青袍男子,正是那位名满天下,武功盖世的落霞山庄主人,正是那正派人士,视为泰山北斗的天子剑华天虹。 寂然片刻,华云龙兄弟,上前拜见,华天虹将手一摆,示意免礼,所有的人,好似大梦初醒,除掉玄冥,纷纷问候道:“华大侠好?” 元清大师笑道:“华大侠,曹天化想必锻羽而逃。” 华天虹含笑回礼,道:“未分高下,曹天化即自动罢手,情愿退出江湖,安享余年。” 他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众人却知,曹天化若不受挫,焉肯悄然离去,心中无不暗暗可惜,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战,不曾目睹。 但见华天虹一顾蔡薇薇笑道:“蔡侄女,曹天化临走,托我转送三枚朱果予你,说是赌输之物,事毕即交给你。” 蔡薇薇娇笑道:“华伯父还在谦虚,曹天化分明败了,不然也不会说赌约输了,想不到一时戏言,他居然当真了。” 华天虹莞尔一笑,目光突然转向谷世表。 各方魔头,平时高淡阔论,残灭华家,直至面对华天虹始发觉华天虹之高明,远出彼等想像,谷世表沮丧欲死,将心一横,倏地厉声喝道:“玄冥教全体动手,拼至最后一个,违令者斩。” 顿时喝吼如雷,玄冥教众人潮水般涌上,岭南一奇与瞿天浩、潘旭与阿不都勒,重又斗起,余下朱侗战上皮自良,高泰拼斗武明山,玄冥高手全逢敌手,其余弟子,虽朝侠义道及九阴教的人猛攻,俱遭阻止,依然被困重围,无人可以脱困,显然,玄冥教垂死挣扎,不过自速其亡而已。 华天虹双眉微皱,道:“谷世表,你这是破斧沉舟,背水一战?” 谷世表狞声道:“正是,华天虹你们父子一起上,本神君必令汝等死无葬身之地。” 华云龙晒然一笑,道:“大言不惭,看你能在我手中走几招?”面庞一转,方待向父亲禀告出手。 华天虹却将手一摆,道:“你在一旁观看,谷世表不与我一战,至死也难瞑目。”举步上前。 谷世表暗觉失望,转念一想:拼一个是一个,当下冷笑道:“华天虹,你为何不用剑?” 华天虹淡然道:“我若用剑,你连拚命的机会都没有,你这些年必练了不少毒技,我想见识见识。” 谷世表怒火中烧,厉啸一声,扑身一掌,他那手掌,突成五彩斑驳,鲜艳夺目,同时一股腥气,直令旁观者,闻之心头烦焦,纷纷后退,大感惊凛,无人自信接得下如此恶毒的掌力。 华天虹倒也不敢轻视,身形一转,随手一指,点向谷世表腕脉。 谷世表手臂一沉,化解了这一招,连连抢攻,挥拳如电,顿时施出了一套玄奥奇诡,凌厉绝伦的掌法。 瞬眼间,一片海涛般掌飙,套住华天虹盘旋不已,谷世表仿佛溶于掌飙中,身形俱失,半点痕迹不见。 这一场搏斗,石破天惊,武林罕见,谷世表所施掌法,只有华云龙可窥端倪,且正沉酣于探求玄妙,那书签中所载,自不如谷世表所施展精微,脉络分明,有此机会,他自不敢放过,所有的人,对谷世表武学造诣如此深厚,大出意料,连玄冥教的人,也不知教主有此武功。 那些武功低的,骇然大震,还以为连天子剑也落下风,尖顶高手,却知谷世表再是高明,也不敌华家父子,只奇怪华天虹何以如此,华云龙心中忖道:谷世表不是不知道咱们父子武功,口出大言,必有毒谋,忖念中,已然猜出,欲待传音父亲,转念一想,以父亲机智,岂有不知之理,当下凝神观战。 展眼间,两人已走百余招,谷世表眼看自己展尽绝艺,华天虹仍是气定神闲,信手封拒,自知多年苦练,还是远逊华天虹,牙关一咬,即待施展最后一着,同归于尽。 忽听华天虹敞声道:“谷世表,你也不过只有这等能为,就敢兴风作浪,华某反攻了。” 但见一条人影,自谷世表如山掌影中冲山,一连数转,谷世表忽觉肋下一麻,已被点中穴道,连玉石俱焚的一着,也来不及施出。玄冥教众人,骇然大惊,不觉住手,侠义道诸人,不愿趁机袭敌,也都停止攻击。 只见华天虹自谷世表袖中,取出一口豹皮小囊,道:“谷世表,你暗藏烈性炸药,想一举引发,与十丈内人同归于尽,别当华某不知。”顺手一掌,解了谷世表穴道,淡然道: “你走吧!华某不杀你。” 谷世表羞愤欲死,厉笑一声,道:“华天虹,你不用假慈悲,谷某尚无当年三害及九阴教首脑,那等厚颜,在华家手下苟延偷生。”倏然一掌,直向自己百会穴劈下。 玄冥教众人,哗然惊叫,华天虹蓦然弹出一缕指风,击中谷世表曲池穴,谷世表右臂一麻,双目通红,似欲喷火,厉声道:“华天虹,士可杀而不可辱,你已胜了,尚待怎地?” 华天虹沉声道:“华某决无辱你之意,你满怀仇恨,不妨平心思量,华家何处对不起你,天下武林那点惹了你?” 忽听谷忆白哀声道:“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白素仪紧抱不放,垂泪道:“羽儿,你要为娘心碎么?你过去他会杀了你的。” 华云龙剑眉一蹙,道:“姨妈,您让表妹走过来吧!”接着传音说道:“您若强阻,表妹势必恨您终生,您放心好了,小侄保她安全。” 白素仪呆了一呆,谷忆白霍地离开母亲,奔至华天虹身前跪倒,哭道:“姨父,放过我师父了罢。” 华天虹喟然一叹,华云龙将她扶起,温言道:“表妹镇定点,不是咱们不放过令师,是令帅自寻毁灭。” 谷忆白怔了一怔,低声幽幽道:“多谢表哥。”倏地娇躯一转,扑至谷世表身前,抱住他大腿,哀声道:“师父,您就看开一点吧,徒儿愿代您死,只请您俯允。” 谷世表神色木然,以他魔头心性,实未料到,谷忆白至此情形,尚不肯弃他,愿代他死,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感动,沉吟半晌,厉声说道:“华天虹,你怎么说?” 众人闻言,俱感惑然,不明其意,但见华天虹略一沉吟,悠然向彭拜一招,道:“彭大哥大嫂!” 彭拜截口道:“咱们两家,那有彼此,你决定,就是我夫妇的决定。” 华天虹点了点头,转面向谷世表道:“她仍然是你的弟子。” 谷世表断然道:“这不够。” 华天虹微微一怔,华云龙插口道:“舍表妹虽必认祖归宗,可为你义女,谷忆白之名仍可保留,谷家也不令绝后,这可以了么?”目光一转,望了父亲一眼。 华天虹微一颔首,欣然一瞥儿子。 直到此刻,谷世表才狂笑道:“好,华家的人做事,一向是让敌人也不得不佩服。”面庞一转,沉声道:“朱老!” 岭南一奇应道:“老朽听候吩咐。” 谷世表目光—一扫过潘旭、武明山、黄遐龄、董鹏亮等面上,道:“潘老、武老,董坛主!” 诸人—一应声,心中却无限迷惑,不知谷世表心意何在,他人更不知他胡芦里卖什么药了,不由好奇心起,静静看着,只见谷世表将教中要人尽皆聚集,始一字一顿道:“本神君死去,不知本教是否就此解散?” 十人齐声道:“我等必竭力辅助神君继承之人,不屈不挠,至死不悔,以求本教基业永绵。” 声音响澈云霄,那声势依旧可观,旁观的人,对谷世表收卖人心,统驭属下手段之高明,倒也暗赞。 但见谷世表颔首道:“诸位忠心赤胆,本神君存殁俱感。”忽然将一卷黄册及一方令旗,交予谷忆白道:“忆白,你先收起。” 谷忆白茫然不解,依言照办,谷世表道:“忆白,往常你都是叫我师父,如今可称我一声义父么?” 谷忆白听他言语之慈祥,迄未曾有,芳心激动,脱口道:“义父。” 她这一声,完全真情流露,谷世表自然看得出来,不禁欣然一笑,轻抚她秀发,须臾,震声叫道:“忆白此后即我继承之人,望诸位毋忘前言。” 谷忆白芳心大震,叫道:“师……义父!” 谷世表置之罔闻,一瞥白氏夫人,仰天发出一阵疯狂大笑,道:“华家是该永存武林,无人可敌,姓谷的好恨……”语声倏止,他魁梧身躯,缓缓倒下,场中高手,都看出他是自断心脉而死,群侠虽不齿其为人,对谷世表这份气概,倒也暗暗钦佩。 谷忆白惊叫一声,蓦地晕倒谷世表身上。 玄冥教众人,面色一黯,齐向谷世表尸体施礼,华天虹领着两位妻子及华熙、华云龙也作了一揖,戚然道:“谷世表,无论你是枭雄也罢,英雄也罢,华某也敬你是一世之雄,人死怨消,请受华某一礼。” 忽听九阴教主敞声道:“华大侠,谷世表既死,自此以后,欲与华家为敌的,老身大胆断言一句,此人不是疯子,必属白痴。” 此言一出,在场正邪数千人,无不有此感觉,那不但是华家父子武功盖世,邪魔寒心,最重要的,华家大仁大义,光明磊落的家风,其所表征的武林正气,令人觉得无以为敌,白道侠土对之顶礼,黑道枭雄为之丧胆,尤其此前,有很多人,对华家父子,只是惊羡其武功绝世,誉满天下。自此以后,彼等却突然觉得,华家并非高高在上,距他们远之又远,而是非常亲近,以致江湖虽大,彼等无论走到那里,华家精神亦在那里,又何敌之有。 但见华天虹抱拳道:“华家但愿江湖平静,武林安宁,教主所言,如何敢当。”四面一礼,朗声道:“星宿派,立誓不入中风,任玄隐遁穷荒,此间事毕,江湖当可太平不少时间,诸位可以放怀归去了,有暇请至云中山小坐,华家无任欢迎。” 众人见大劫已平,纷纷含笑揖别,九阴教首先赋归,梅素若恪于形势,不能独留,默默凝注心上人一眼,随众离去,蔡薇薇与薛灵琼,追了上去,絮絮低语,良久未返,不知谈些什么?玄冥教首脑,却与华家及彭拜夫妇,商量许久,好不容易,白素仪才首肯女儿遵从谷世表的遗言,但须谷忆白一年归家探看父母一次,且这一年,恐谷忆白心灵创伤太重,必与父母同住,同时,青春不能由此眈误,择婿的事,全由彭拜夫妇做主,玄冥教中任何人,不得干涉,岭南一奇等,只得答应,随即率领属下离去。 直到此时,华天虹才得空,转向妻子与长恨道姑处,凝视长恨道姑半晌,始嗫嚅道: “姊姊!” 长恨道姑恨声道:“不要叫我……贫道不配做你姊姊。”她话虽怨懑,语声发颤,心头激动,却隐藏不住。 华天虹面容一黯,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一时之间形势僵住,沉闷的空气,逼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秦氏夫人倏朝白氏夫人一使眼色,白氏夫人螓首微笑,忽然喝道:“龙儿,将你掌心的字,给你顾姨看。” 华云龙微微一怔,暗道:妈刻字我掌心,原来为此。当下一语不发,跪至长恨道姑面前,翻掌伸出手臂。 长恨道姑目光一垂,但见掌心之上,赫然一个殷红“恨”字,她如遭雷击,身躯霍地一阵颤抖,摇摇欲坠,美眸泪水滚滚,喃喃念道:“恨!恨!” 贾嫣大吃一惊,连忙趋前扶住,白氏夫人示意华云龙起来,几人亦是黯然神伤。 半晌,长恨道姑始渐恢复,但见她容色耸动,似有委决不下的事,突然一顾贾嫣,道: “嫣儿可愿随我?” 贾嫣想也不想,道:“嫣儿求之不得。” 长恨道姑一瞥方紫玉,方紫玉含笑道:“嫣儿有此福份,我高兴都来不及。” 长恨道姑才朝华天虹冷然道:“我带嫣儿至思霞岛,余事你看着办,不明问风妹、君妹,错了别怨我永世不再同你相晤。”语罢,带了贾嫣与方紫玉作别而去。 这时,旭阳早已东升,天地一片绚烂景色,好似代表着华家今后命运。正如天乙子与谷世表临死所言,华家父子,自此以后,威镇宇内,江湖顶礼,华家永垂武林,直至以后数百年,依然为武林泰斗,维持江湖平静,为历代武林所未有,德深则泽长,本固则华茂,这乃理所当然事。至于华云龙的婚事,则早已透露,由读者诸君去做美满安排吧!而且以他的风流倜傥,放荡不羁,他那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家有娇妻,也未必能改,好在英雄多情,自古已然,风流而不下流,又何伤大雅,吹毛求疵,那是道学家的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