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哄》 1、 《难哄》 /竹已 第一章 难得的休息日,温以凡熬夜看了部恐怖电影。 诡异感全靠背景音乐和尖叫声堆砌,全程没有让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平淡如白开水。出于强迫症,她几乎是强撑着眼皮看完的。 结束字幕一出现,温以凡甚至有了种解脱的感觉。她闭上眼,思绪瞬间被困意缠绕。即将坠入梦境时,突然间,房门被重重拍打了下。 嘭的一声—— 温以凡立刻睁开眼。 顺着从窗帘缝隙掉进来的月光,看向房门。从那外边,能清晰听到男人醉酒时浑浊的嗓音,以及跌跌撞撞往另一个方向走的脚步声。 之后是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阻隔了大半的动静。 又盯着门好几秒。 直至彻底安静下来后,温以凡才放松了精神。 她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来了火。 这周都第几回了。 睡意一被打断,温以凡很难再入睡。她翻了个身,再度阖了眼,百无聊赖地分出点精力去回忆刚刚的电影。 唔。 好像是个鬼片? 还是个自以为能吓到人的低成本烂片。 …… 迷迷糊糊之际,温以凡脑海莫名浮起了电影里的鬼脸。 三秒后。 她猛地爬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 整个后半夜,温以凡都睡得不太踏实。半睡半醒间,总觉得旁边有张血淋淋的鬼脸正盯着她看。 直到天彻底亮起来了,她才勉强睡了过去。 隔天,温以凡被一通电话吵醒。 因为熬夜和睡眠不足,她的脑袋像被针扎了似的,细细密密发疼。她有些烦躁,磨蹭地拿起手机,按了接听。 那头响起发小钟思乔低低的声音:“我晚点给你打回去。” “……” 温以凡的眼皮动了动,脑子当机了两秒。 打个电话来把她吵醒。 这就算了。 居然不是正片,还只是个预告。 她的起床气瞬间炸裂,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存……”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 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温以凡睁眼,闷闷地泄了气。又在床上躺了一阵子,她拿起手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 临近下午两点了。 温以凡没再赖床,扯了件外套套上,出了被窝。 走进厕所。 温以凡正刷着牙,手机再度响起来。她腾出手滑动了下屏幕,直接开了外放。 钟思乔先出了声:“妈的,刚遇到高中同学了,我顶着大油头还没化妆,尴尬死了!” “哪那么容易死,”温以凡嘴里全是泡沫,含糊不清道,“你这不是碰瓷吗?” “……”钟思乔沉默三秒,懒得跟她计较,“今晚出来玩不?温记者。您都连着加班一周了,再不找点乐子我怕你猝死。” “嗯。去哪?” “要不就去你单位那边?不知道你去过没。我同事说那有家酒吧,老板长得贼几把——”钟思乔说,“诶,你那边怎么一直有水声?你在洗碗?” 温以凡:“洗漱。” 钟思乔惊了:“你刚醒啊?” 温以凡温吞地嗯了声。 “这都两点了,就算是午休也结束了。”钟思乔觉得奇怪,“你昨晚干嘛去了?” “看了个恐怖片。” “叫啥?” “《梦醒时见鬼》。” 钟思乔明显看过这个电影,一噎:“这也算恐怖片?” “看完我就睡了。”温以凡当没听见她的话,扯过一旁的毛巾,把脸上的水珠子擦干,“结果半夜突然醒了,然后还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见到鬼了。” “……” “我就跟鬼打了一晚上的架。” 钟思乔有些无语:“你怎么突然跟我扯这么限制级的话题?” 温以凡挑眉:“怎么就限制级了?” “什么架要打一个晚上?” “……” “行了,别嫖鬼了。姐姐带你去嫖男人。”钟思乔笑眯眯地,“帅气的,鲜活的,热腾腾的,男人。” “那我还是嫖鬼吧。”拿起手机,温以凡走出厕所,“至少不花钱,免费。” 钟思乔:“谁说要花钱了,男人咱也可以白嫖啊。” 温以凡:“嗯?” “咱可以用眼睛嫖。” “……” 挂了电话,温以凡再次在微信上跟房东说起昨晚的情况。随即,她犹豫着补了句,合同到期之后,可能不会再续租的话。 两个月前,她从宜荷搬来南芜市。 房子是钟思乔帮忙找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唯一的不便就是,这是个群租房。房东将一个八十平米的房子改装成独立的三个房间,每个房间带一个厕所。所以没有厨房阳台等设施。 但胜在价格便宜。 温以凡对住处没有太大的要求。况且这儿交通便利,四周也热闹。她还考虑过干脆长租下来。 直到某天,她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隔壁的男人。 渐渐地便演变成了现在的状况。 不知不觉间,太阳下了山,狭小的房间内被一层暗色覆盖。万家灯火陆陆续续燃起,整座城市用另一种方式被点亮,夜市也逐渐热闹起来。 见时间差不多了,温以凡换了身衣服,而后简单化了个妆。 钟思乔不停在微信上轰炸她。 扯过衣帽架上的小包,温以凡用语音回了句“现在出门”。她走出去,往对面看了眼,不由自主走快了些,出到楼梯间下楼。 两人约好在地铁站会和。 准备去的地方是钟思乔今天提到的酒吧,位置在上安广场的对面。穿过一个垭口,就能看到接连不断的一连串霓虹灯,点缀在每个店面的招牌之上。 只有夜晚才会热闹起来的地方。 是南芜市出了名的酒吧街,被人称作堕落街。 因为没来过,两人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小角落看到了这家酒吧。 名字还挺有意思,叫“加班”。 招牌格外简单。纯黑色的底,字体四方工整,呈纯白色的光。在一堆色彩斑斓而又张牙舞爪的霓虹灯里,低调得像是开在这儿的一家小发廊。 “这想法还挺好,”温以凡盯着看了须臾,点评道,“在酒吧街里开发廊,想来这儿钓妹子的,就可以先来这里做个造型。” 钟思乔嘴角抽了下,扯着她往里走:“别胡说。” 出乎意料,里头并不如温以凡所想的那般冷清。 她们来得算早,还没到高峰时间,但店里的位置已经零零散散被占据了大半。 舞台上有个抱吉他的女人,低着眼唱歌,氛围抒情和缓。吧台前,调酒师染着一头黄发,此时像耍杂技一样丢着调酒壶,轻松又熟稔。 找了个位子坐下,温以凡点了杯最便宜的酒。 钟思乔往四周看了一圈,有些失望:“老板是不是不在啊,我没看到长得帅的啊。” 温以凡托着腮,漫不经心道:“可能就是那个调酒小哥。” “放屁!”钟思乔明显无法接受,“我那个常年泡堕落街的同事可说,这酒吧的老板可以说是堕落街头牌了。” “说不定是自称的。” “?” 注意到钟思乔不善的眼神,温以凡坐直了些,强调了句:“就,说不定。” 钟思乔哼了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 钟思乔提起中午的事情:“对了,我今天遇到的是我高一的副班长。他大学也上的南大,好像还跟桑延一个宿舍,不过我没怎么见过他。” 听到这个名字,温以凡稍怔。 “说起来,你还记得——”说着,钟思乔的视线随意一瞥,忽地定向吧台,“诶,你看十点钟方向,是不是‘堕落街头牌’来了?” 同时,温以凡听到有个人喊了声“延哥”。 她顺着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调酒师的旁边站了个男人。 酒吧内光线昏沉。他半倚桌沿,整个人背对吧台,脑袋稍侧,似是在跟调酒师说话。穿着件纯黑色的冲锋衣,身材挺直而又高大,此时微微弓着身子,也比旁边的调酒师高一节。 眼眸漆黑,唇角淡扯着,略显玩世不恭。 顶上的彩色转盘灯拉过,落了几道痕迹在他脸上。 温以凡也在这瞬间把他认了出来。 “我操。”大概是跟她有一样的发现,钟思乔语调一扬,十分震惊地说,“姐妹儿,这头牌是桑延啊!” “……” “怎么我一提他就见着人了…你还记得他不?你转学之前,他还追过你……” 听到这句话,温以凡的睫毛颤动了下。 正好路过了一个服务员,温以凡有些不自在,想出声打断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抬头,就见服务员似乎是被人撞到了,手中的托盘略微倾斜,搁在上边的酒杯随之歪倒。 ——朝着她的方向。 酒水夹杂着冰块,掉落至她的左肩,顺势滑下。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毛衣,此时大半边衣服被淋湿,寒意渗透进去。冻得人头皮发麻。 温以凡倒抽了口气,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店内音响声大,但这动静也不算小。 像是被吓到,服务员整张脸都白了,连声道歉。 钟思乔也站起身,帮温以凡把衣服上的冰块拍掉,皱眉道:“没事吧?” “没事儿,”温以凡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但也没生气,看向服务员,“不用再道歉了,以后注意点就行。” 随后又对钟思乔说:“我去卫生间处理下。” 说完,她稍抬眼睑。 意外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深邃,淡漠而又隐晦不明。 定格两秒。 温以凡收回视线,往女厕的方向走去。 找了个隔间,她把毛衣脱掉,里头只剩一件贴身的打底衫。 所幸是隔了层毛衣,没被打湿多少。 温以凡抱着毛衣走到洗手台,用纸巾沾了点水,勉强把身上的酒水擦干净。 大致处理好后,她走了出去。 余光瞥见走廊处站着个人,温以凡下意识看过去,脚步一顿。 男人斜靠墙,嘴里咬了根烟,眼睑懒懒耷拉着,神色闲散又淡。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外套已经脱了下来,就这么松松地被他拎着。 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体恤。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六年了。 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温以凡也不知道该不该打声招呼。挣扎了不到一秒,她低下眼,干脆装作也没认出来,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 暗色简约的装修风格,大理石瓷砖上的条纹不规则向外蔓延,倒映着光。在这儿还能听到女歌手的歌声,很轻,带着缠绵和缱绻。 越来越近。 即将从他旁边走过。 在这个时候。 “喂。”他似有若无地冒出了一声,听起来懒洋洋的。 温以凡停了下来,正要看过去。 毫无防备地,桑延倏然将手上的外套兜头扔了过来,遮挡了她大半的视野。温以凡愣了下,立刻伸手扯下,有些莫名。 桑延仍未抬头,低睫,把烟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两人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实际上也不过几秒的光景。桑延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她的目光对上。眉目间带着疏离。 “谈谈。”他说。 2、 好些年没见,距离最后一次见面至今,没有任何联系。淡薄到让温以凡几乎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但也记得。 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并不太愉快。 并不是能让他在看到自己狼狈糟糕时,会过来慰问帮助的关系。 温以凡的头一反应就是。 对方认错人了。 但脑海里又浮起了另一个念头。 也可能这几年桑延逐渐成熟,心胸变得宽广起来。早已不把从前那些事情当回事,不计前嫌,只当是再见到老同学时的客套。 温以凡收回思绪,把外套递给他,眼里带着疑惑和询问。 桑延没接,目光从她手上略过。而后,他淡声说:“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温以凡的手定在半空中,反应有些迟钝。 一时间也不太清楚。 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自我介绍; 还是在炫耀他现在混得如此之好,年纪轻轻就已经飞黄腾达,当上了老板。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居然还分心,神游想起了钟思乔的话。 ——“这酒吧的老板可以说是堕落街头牌了。” 视线不免往他的脸上多扫了几眼。 乌发朗眉,瞳仁是纯粹的黑,在这光线下更显薄凉。 褪去了当年的桀骜感,青涩的五官变得硬朗利落。身材高瘦挺拔,一身黑衣也没敛住他的轻狂傲慢,恣意而又矜贵。 说是头牌。 似乎也,名不虚传。 桑延又缓缓吐了两个字,将她拉回了神。 “姓桑。” “……” 这是在告诉她,他的姓氏? 所以就是,没认出她,在自我介绍的意思。 温以凡明白了情况,平静说:“有什么事儿吗?” “很抱歉。因为我们这边的失误,给您造成了困扰和不便。”桑延说,“您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告诉我。另外,您今晚在店内的消费全部免单,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好心情。” 他一口一个“您”字,温以凡却是没听出有几分尊敬。 语气仍像从前一样。说话像是在敷衍,懒懒的,听起来冷冰冰又欠揍。 温以凡摇头,客气道:“不用了。没关系。” 这话一出,桑延眉目舒展开来,似是松了口气。可能是觉得她好说话,他的语气也温和了些,颔首道:“那先失陪了。” 话毕,他收回眼,抬脚往外走。 温以凡的手里还拿着他的外套,下意识喊:“桑——” 桑延回头。 对上他视线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是陌生人,“延”字就卡在嗓子眼里不进不出。 脑子一卡壳,温以凡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气氛寂静到尴尬。慌忙无措之际,空白被刚刚神游的内容取代,浮现起两个字眼。她盯着他的脸,慢一拍似地接上:“——头牌。” “……” 四目对视。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几近静止的画面中,温以凡似乎看到,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下。 “……” 嗯? 她刚刚说了什么。 桑头牌。 桑、头、牌。 哦。 桑…… 我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桑头牌啊啊啊啊啊!!! “……” 温以凡的呼吸停住,差点维持不住表情。她完全不敢去看桑延的表情,抿了抿唇,再次把衣服递向他:“你的衣服。”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跟她以往的做法一样,当没觉得不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直接将这段小插曲略过。 但桑延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撇头,缓慢重复:“桑、头、牌?” 温以凡装没听懂:“什么?” 沉默片刻。 桑延看她,有些诧异,仿若才明白过来。他拖腔带调地“啊”了声,唇角微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抱歉,我们这儿是正经酒吧。” “……” 言外之意大概就是。 我自知是绝色,但没考虑过这方面的服务,请你他妈自重点。 温以凡想解释几句,又觉得没法解释清。 她暗暗吐了口气,懒得挣扎。反正以后不会见面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话惋惜道:“是吗?那还挺遗憾。” “……” 桑延的表情仿佛僵了一瞬。 却像是她的错觉。 温以凡眼一眨,就见他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毫无变化。她没太在意,礼貌性地笑了笑,再度提起:“你的衣服。” 桑延仍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接下来的十来秒,温以凡诡异地察觉到他盯着她嘴角的弧度,眼神直白而又若有所思。 就这么停住—— “穿我的衣服,”桑延顿了顿,忽地笑了,“不挺开心的吗?” “……” 温以凡:?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我本人好像比这酒吧出名?”他不正经地挑了下眉,话里多了几分了然,仿佛在给她台阶下,“拿回去当个纪念吧。” “……” “他真这么说的?”钟思乔再三确认,爆笑出声,“牛逼啊,他怎么不直接说让你拿回去裱起来?” 温以凡慢慢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钟思乔忍着笑,象征性安慰了几句:“别太在意。可能这种情况太多了,桑延就直接默认你来这是为了看他。” “你把咱俩来这儿的目的忘了?” “啊?” “不是‘嫖’吗?”温以凡说,“‘看’这个字怎么能配得上他的言行举止。” “……” 钟思乔又开始笑。 温以凡也笑:“行了,你悠着点。等他走了再笑,他还坐那呢。” 此时吧台前的高脚凳已经坐满,桑延占了最边上的位置。他端起桌上的透明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表情从容自在,像个纨绔不羁的大少爷。 见状,钟思乔总算收敛。 恰好把酒水弄洒的服务员过来了。 这服务员是个男生,年纪看着不大,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他手端托盘,动作谨慎地上了酒。而后,把刚刚温以凡付的钱返还,压在夹着小票的文件夹板下面。 “这是您的酒。” 温以凡看着钱:“这是……” 没等她问完,服务员忙解释,神色略显不安:“对不起,刚刚是我的错。老板已经交代下来了,您这桌免单的。” 温以凡这才想起桑延的话。 一顿,下意识就是拒绝:“没事儿,不用。钱拿回去吧。” 服务员摇头:“除了这事,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他的态度很坚决,温以凡也没坚持。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在走廊捡到了这个外套。可能是哪个顾客不小心落下了。” 服务员连忙接过:“好的,谢谢您。” 等他走后,钟思乔朝她眨眨眼:“怎么回事?” 温以凡简单解释了下。 钟思乔瞪大眼:“那他都这么说了,你咋还要给钱。” “人开店也不容易,”温以凡抿了口酒,“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儿就拿他几百块钱。” “你怎么还担心富二代创业苦,这少爷有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钟思乔说,“不过,他还真不记得你了啊?” 温以凡合理推测:“应该是没认出来吧。” “没认出来?”钟思乔觉得荒唐,脱口而出,“不是,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名字里有个‘凡’就真觉得自己平平无奇了?” “……”温以凡差点呛到,无言又好笑,“你这语气我还以为你在骂我。” 也难怪钟思乔会觉得这回答不可理喻。 因为温以凡是真长得漂亮。 跟她温和的性格完全不符,她的长相极其妖艳,漂亮到带了攻击性。那双狐狸眼像是来勾人魂的,眼尾略略上挑,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坐在这暗沉的酒吧里,像是自带光一样。 钟思乔一直觉得她光靠这张脸就能红得发家致富。 哪知最后却去当了苦逼的新闻记者。 “而且你现在跟高中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啊,就是头发比那会儿短了——”瞅见桑延那边的动静,钟思乔瞬间改了口,“好吧,也有可能。” “……” “他这条件,这几年泡过的妹也不可能少,说不定就有几个跟你差不多类型的。” 闻言,温以凡支着下巴,往桑延的方向看。 这次,他的旁边多了个女人。 像是不怕冷,女人穿着贴身的短裙,露出两条白皙笔直的腿。她半靠吧台,歪着头给他敬酒,巧笑嫣然,玲珑曲线随着动作被勾勒得清晰明了。 桑延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 在这氛围的烘托下,也多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这话题来得短暂,很快,钟思乔就说起了别的事情。 注意力被她的声音拉回,温以凡收回目光,跟她继续聊了起来。 半晌。 女歌手结束了最后一首歌。察觉到时间,温以凡问道:“快十点了,我们走了吧?” 钟思乔:“行。” 两人起身往外走。 钟思乔挽住温以凡的手臂,边看手机边说:“向朗刚跟我说他下个月回国,下回我们找他一起来吧。去个能蹦迪的,这个有点儿没劲。” 温以凡应了声:“好啊。” 临走前,她又往吧台看了眼。 桑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旁边的女人似乎又换了一个。他的脸上仍然没带情绪,像是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跟她意外的重逢,也真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碰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温以凡恍了神。 莫名想起他们断去联系之前,最后见的那一面。 寂凉的夜晚,无月。浓雾暗云压迫小城,细雨如毛绒,扑簌簌坠下。窄巷里,唯一的路灯闪烁,飞蚁义无反顾往里撞。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睫毛也沾了水珠。肤色净白,眼里的光被浇熄。 一切都像是虚幻。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只记得。 桑延声音沙哑,最后喊了她一声:“温以凡。” 而后低眼自嘲:“我也没那么差吧。” 也记得。 他折去一身骄傲,将自己视为,让人避之若浼的污秽。 “放心,”他笑,“我不会再缠着你。” 自从把酒洒在顾客身上,余卓整个晚上都过得不踏实。做事儿小心翼翼地,唯恐再犯了相同的错误,再度点燃老板刚褪去的火气。 等这桌顾客走后,他上前收拾桌子。 将酒杯回收,余卓一扯文件夹板,底下压着的几张红色大洋顺势被带过。 他的动作停住。 又注意到软椅下方掉了条手链。 余卓伸手捡起,面色沉重地走回吧台。他把托盘往里推,对黄毛调酒师说:“小何哥,k11的客人掉了东西。” 何明博接过,抬头说:“对了,你刚拿过来的那衣服,我看着咋这么像延哥的。” “啊,我不知道,说是在厕所捡的。”想到钱的事情,余卓抓了抓脑袋,“哥,延哥刚交代我这桌免单,但退还的钱,k11没拿走。我要不要跟他说啊?” 何明博瞥他:“去认错。” “……”余卓懵了,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哥,不是我想吞了这钱,是k11没拿走。我还跟她说了好几遍的。” 拿了个透明袋装手链,何明博笑道:“延哥可没这么讲道理。” “……” 好像也是。 虽是这么想,但余卓上楼去找桑延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垂死挣扎一番。 一晚上都见桑延在吧台前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二楼的。此时,他坐在卡座区最靠里的位置,面上情绪淡淡。 不知听没听进他的这番说辞。 桑延没出声,散漫地把玩着手里的透明杯。 氛围近似威压。 余卓硬着头皮出声缓和:“这可能不是付的酒钱,我刚听到这两位客人在说……” 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太对劲儿,支吾起来:“但周围挺吵的,我听得不太清楚,所以我也不是很肯定……就、就是……” 跟桑延冷淡的眉眼一撞上,余卓打了个激灵,说话顿时顺畅:“我听到这客人的朋友问她,来这个酒吧是不是为了来看延哥您的,她说不是。” 桑延的眼睫微动。 余卓:“然后,她说,是、是为了嫖……” 桑延:“……” 桑延:“?” “所以这个可能是给您的嫖资……” “……” 3、 外头比来时更冷。 唯一能保暖的毛衣已经湿透,被她放进袋子里。走到家门前,温以凡觉得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把门打开,又下意识往对面看了眼。 这个时间,对门的男人估计还没回来。 往常大多是两三点,她已经陷入沉睡时,他才会带着笑路过她的门前,不怀好意地敲打两下门板。力道很重,在这深夜里像是雷鸣。 而后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什么事儿都不干。 令人恼怒,却又没法做出什么措施来解决。 温以凡跟房东说了好几次这个状况,但似乎都没有任何成效。 锁了门,温以凡烧了壶水,顺带给钟思乔发了条微信:【到家了。】 钟思乔家离上安远,这会儿还在地铁上:【这么快?我还有好几个站。】 钟思乔:【诶。】 钟思乔:【我刚刚一吹风,又想起桑延今晚的行为。】 钟思乔:【你说,桑延是不是怕你会冷,才给你扔的外套?然后他又不好意思说,就掰扯了一个那样的理由。】 温以凡从衣柜里翻出换洗衣物。瞥见这句话,她停下动作:【说点儿靠谱的。】 钟思乔:【?】 钟思乔:【我这话哪里不靠谱!!!】 温以凡:【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温以凡:【所以估计是怕我因此冻出病,找他讹医药费吧。】 钟思乔:【……】 钟思乔:【那他找别人给你件外套不就得了。】 温以凡:【这么冷的天,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钟思乔:【?】 温以凡提醒:【他可能借不到。】 钟思乔:【……】 恰好弹出电量不足的提醒。 温以凡把手机放到桌上充电,进了浴室。将脸上的妆一点点卸掉,她盯着镜子里的脸,动作突然顿住。 前不久见到的那双带了陌生的眉眼,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温以凡垂眸,心不在焉地把化妆棉扔进垃圾桶。 不谈现在,就是以前最熟悉的时候,温以凡也不算很了解桑延。所以她也分不太清,他是装作认不出她,亦或者是真没把她认出来。 像个抛硬币猜正反的游戏。 没有蛛丝马迹可寻,也无从猜测,仅能凭借运气得到结果。 毕竟在她看来,这两种可能性。 都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吹干头发,温以凡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写了会儿新闻稿。直到开始有了困意,她才回到床上,伸手扯过桌上的手机。 在她进浴室没多久,钟思乔又发来几条消息:【万事皆有可能嘛,就算没有,咱也能脑补一下让自己爽爽。】 钟思乔:【我还挺好奇,你现在见到桑延是啥感觉。】 后头还跟一个八卦兮兮的表情。 温以凡想了想:【确实是挺帅的。】 钟思乔:【……】 钟思乔:【没啦?】 温以凡:【别的还没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 温以凡:【我先睡了,好困。】 平心而论,要说真没什么感觉是骗人的。但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提起来了又要扯一堆,有那时间不如多睡点觉。 她把手机扔开,开始酝酿睡意。 这一觉,温以凡还是毫无例外地睡得极差。 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被光怪陆离的梦缠绕。觉得下一秒就要挣脱,彻底入睡时,就被隔壁那个傻逼一巴掌拍门上吵醒。 把被子从脑顶扯下,温以凡浑身上下都觉得窝火。 温以凡的脾气是公认的好,遇上任何事情都能不慌不忙地解决,外露的情绪很少有波动特别大的时候。 但可能是人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 所以她的起床气极其严重。 被人吵醒会失了理智。 更别说在这种,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睡着的情况。 温以凡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期盼外头的人能像平时那样,拍几下就赶紧滚。 哪知这次他像是中了邪一样,敲门声持续不断的,嘴里还打着酒嗝:“还没醒吗?漂亮姐姐,帮个忙吧,我家厕所坏了…来你这洗个澡……” 温以凡闭了闭眼,起身把相机翻出来,调整好位置,对着门的方向录像。而后,她拿起手机,直接拨打了110,清晰地把地址和情况报出。 这么一折腾,她仅存的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半夜,独自一人居住,门外有醉酒的男人骚扰。 温以凡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是要害怕的。但这个时候,她只觉得火大和疲倦,没有精力去分给其他情绪。 因为一直得不到反应,在民警来之前,男人已经回了家。 温以凡把拍下来的片段给民警看,并要求到派出所解决这个事情。既然已经闹到报警了,她也没想过要和解,打算这事过后就搬走。 录像里,门被拍得直震,还伴随的男人不清醒的声音。看着就瘆人。 民警敲响了对面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打开门,不耐道:“谁啊!” 在这样的天气,他只穿着件贴身的短袖,露出手臂上威风凛凛的虎纹身。身材很壮,肌肉一块块凸起,就像是一堵墙。 “我们接到报警,”民警说,“举报你半夜骚扰邻居。” “什么骚扰。”男人默了几秒,装作不清醒的模样,语气也没刚刚那么冲了,“警察同志,我刚喝完酒回来呢,喝醉可能敲错门了吧。就是个误会。” 民警板着脸:“人还提供了视频,你敲错门还喊着要去人家里洗澡啊?别在这跟我扯淡。赶紧的,跟我们上派出所。” 男人又解释了几句,见没有用处,很快就放弃。 他抬起头,目光幽深,盯着站在民警后头的温以凡。 温以凡抱臂靠着门沿,面无表情地回视他。眼里情绪很冷,没半点儿畏惧,反倒像是在盯着什么脏东西。 …… 到了派出所。 男人咬死说自己就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温以凡在另一边明确说了这段时间的情况。但这事儿具体也没给她造成财务上的损失,只导致了她精神敏感又衰弱。 到最后,男人罚款了几百块钱加拘留几天就这么结束。 出派出所前,其中一个老民警好心提醒她,让她不要住群租房。 不单是这方面的问题,还有其他的安全隐患。 之前因为某个群租房用电超负荷引起火灾,南芜政府已经开始重视这个事情,等政策批下来了,也要开始管理了。 温以凡点头,道了声谢。 外头天已经亮了。 她干脆直接回了台里。 回南芜之后,温以凡通过社招,往南芜电视台都市频道《传达》栏目投了简历。 《传达》是台里的一档民生新闻栏目,以报道本市以及周边县城镇的民生新闻为主,主旨在于“关注百姓生活,传达百姓声音”。 温以凡觉得自己这情况还挺需要被关注的,胡乱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当个选题报上去,边进了办公室。 里头灯亮着,但没人。 她到茶水间泡了杯咖啡,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连早餐都没胃口吃。但她也睡不着,刷了刷新闻app便开始写稿。 一整天下来过得浑浑噩噩。 新来的实习生付壮跟她一块外出采访时,表情一直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以凡姐,我是不是哪儿做错了?” 温以凡才意识到自己这起床气持续了快一天了。 直到熬到交上去的新闻上单,温以凡头一回没选择加班,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夜里气温低,寒风仿若锋利的冰刃,刮过耳际。 没走几步,温以凡就收到了钟思乔的消息。 钟思乔:【温以凡,我死了。】 “……” 温以凡:【?】 钟思乔:【我!真的!要!死!了!】 钟思乔:【我的手链不见了!】 钟思乔:【我男神送我的!我都没戴过几次呢呜呜呜呜!】 温以凡:【没找着吗?】 钟思乔:【对tat】 钟思乔:【我今早在公司才发现不见的,我还以为在家里,但刚刚回家之后也没找到。】 钟思乔:【但我感觉是落在桑延那酒吧了。】 钟思乔:【你下班之后帮我去问一下吧,我这去上安太远了。】 温以凡:【行。】 温以凡:【你也别太着急了。】 温以凡脑子像生锈了似的,迟钝地思考着方向,而后才重新抬了脚。所幸是堕落街距离这并不远,走个七八分钟就能到。 再往里,找到“加班”酒吧。 她走了进去。 跟昨晚的风格不同,圆台上的位置被摇滚乐队取代,音乐声重到让人耳朵发麻。酒吧内灯光昏沉,气氛高昂,五光十色的灯光飞速划过。 温以凡走到吧台前。 里边还是上回那个黄毛调酒师。 温以凡喊住他:“您好。” 调酒师露出个笑容:“晚上好,女士。想喝点什么?” 温以凡摇了摇头,直白地提了来意:“我昨天跟朋友过来的时候,掉了一条手链,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捡到?” 听到这话,调酒师似是认出她了,立刻点头:“有的,您稍等一下。” “好的,麻烦您了。” 温以凡站在原地等。 看着调酒师拉开一侧的抽屉,在里头翻了翻。随后又拉开另一侧,又翻了翻。他的动作突然停住,抬头朝某个方向招手,喊了声:“余卓。” 被唤作“余卓”的服务员走过来:“诶。小何哥,怎么了?” 温以凡看过去。 一眼认出是昨天往她身上洒了酒的服务员。 调酒师纳闷道:“昨天你捡到的手链,我不是收这儿了吗?咋没找到。” “啊?那手链……”余卓也懵,又突然想起,“噢,对了。延哥下来拿衣服的时候,把那手链也拿走了。” “……” 以为自己听错,温以凡一愣,没忍住出声:“什么?” 余卓下意识重复:“被延哥拿了。” “……” 这次温以凡听得一清二楚,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一个开了这么大家酒吧的老板。 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将客人不小心遗落的财产据为己有。 调酒师显然不知道这个事儿,一脸莫名其妙:“延哥怎么会拿?那他去哪了?刚刚不是还在的吗?” 余卓像个天然呆:“我不知道啊。” 安静片刻。 调酒师有些尴尬地看回温以凡:“抱歉,我们这儿的失物一般是老板在管。要不您先留一下联系方式,或者您稍微等等,我现在联系一下老板。” 温以凡不想在这儿呆太久,觉得明天过来拿也一样:“没关系,我留联系方式吧。” “好的。”调酒师从旁边抽了张名片给她,“您写在上面吧。” 温以凡低头往上面写了一串号码,递回给他:“那麻烦您再帮忙找找。如果找到了,打这个号码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 名片突然被人从身后抽走。 温以凡猝不及防地回头。 就见桑延站在她身后,距离靠得很近,像将她禁锢。他生得瘦高俊朗,此时微侧着头,轻描淡写地往名片上扫了两眼。 而后,与她的目光对上。 灯红酒绿的场景,震耳欲聋的音乐,以及烟草与檀木混杂的香气。 男人眉眼天生带冷感,此刻却掺了点吊儿郎当。 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 像是把她认出来了。 倏忽间。 他的唇角一松,似笑非笑道:“不死心啊?” 没懂他的话,温以凡怔住。 桑延随手把名片扔回她面前,慢慢站直,与她拉开距离。 “特地过来留联系方式的?” 4、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平地一声惊雷,在一瞬间点醒了温以凡。 前些天她来这儿的时候,跟桑延说出了怎样的话。 ——“抱歉,我们这儿是正经酒吧。” ——“那还挺遗憾。” “……” 温以凡微抿唇,铺天盖地的窘迫感将她占据。 所幸是周围吵闹,调酒师完全没听到桑延的话,只纳闷道:“哥,你干嘛呢。”而后,他指指抽屉,将声音拉高:“你有看到放在这儿的手链吗?” 闻声,桑延轻瞥一眼。 调酒师解释:“这位客人前几天在我们店里消费,遗落了一条手链。那天余卓捡到,我……” 说到这,他一顿,改口:“你不是给收起来了。” 桑延坐到高脚凳上,懒洋洋地啊了声。 调酒师:“那你给收哪了?” 桑延收回视线,神色漫不经意:“没见过。” “……”调酒师一噎,似是被他的反复无常弄到无言。 与此同时,有两个年轻女人到吧台点酒。 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调酒师给桑延丢了句“老板你招待一下,我先工作”,随后立刻转头去招呼那两人。 余卓也不知何时已经从这块区域离开。 只剩下他俩。 尽管是在拥挤喧嚣的场合,但也跟独处没多大差别。毕竟调酒师说了那样的话。两人一站一坐,氛围像与周围断了线,有些诡异。 桑延拿了个干净的透明杯,自顾自地往里倒酒,直至半满。 下一刻,桑延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温以凡意外地看过去。 男人黑发细碎散落额前,眼睫似鸦羽,面容在这光线下半明半暗。他的手里还拎着半听啤酒,挑了下眉:“要我怎么招待?” 这回温以凡是真有了种,自己真是来嫖的错觉。 她默了须臾,没碰那酒:“不用了,谢谢。” ——冷场。 估计桑延也因为调酒师的解释而尴尬,没再刻意提起联系方式的事情。想着这是他的地盘,温以凡决定给他留个面子,也没提起。 她扯回原来的事情:“你们这儿的失物都是老板在管?” 桑延笑:“谁跟你说的?” 温以凡往调酒师的方向指了指。 桑延顺着望去,手上力道放松,忽地将易拉罐磕到吧台上。 “何明博。” 何明博下意识抬头:“诶!咋了哥。” 桑延不咸不淡道:“我什么时候闲到连失物这种破事儿都管了?” “……”何明博明显没反应过来,再加上他还忙着,便只说了句,“哥。你等等,我先给客人调完这杯酒。” 桑延这态度实在说不上好。 温以凡抿了抿唇,把名片放到酒杯旁边:“那我把联系方式留在这,你们找到了直接打这个电话就可以,我会过来拿的。谢谢。” 桑延眼都不抬,敷衍般地嗯了声。 温以凡也不知道。 如果他对待任何一个客人都是这样。 这家酒吧是怎么经营起来的。 也可能只对她如此。 或许是因她先前的言辞感到不悦;也或许是对从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装作不认得她,见到她也不想给任何好脸色。 今天凌晨去了趟派出所,后又因采访跑了三个地方。回去要跟房东沟通提前退租、再考虑新住处的事情,还得防备着隔壁那男人的报复。 一大堆事情等着她。 相较起来,桑延这点态度,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但不知为何。 可能是因残存的那点起床气,她莫名觉得有点儿闷。 温以凡轻声补了句:“是很重要的东西,麻烦你们了。” 她正准备离开。 桑延:“等会儿。” 温以凡动作停住。 桑延喉结滚了滚,又喊了声:“何明博,你磨蹭什么?” 何明博:“啊?” “人东西落这儿了。”桑延看他,一字一顿道,“不找?” “……” 桑延都放出这话了,何明博只能不死心地再次翻找。这回很神奇地在靠下边的柜子里找到。他松了口气,立刻递给她:“是这条吗?” 温以凡接过:“对的,谢谢您。” 何明博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摸了摸后脑勺:“不用不用。耽误了您那么多时间,我们还觉得抱歉。” 桑延继续喝酒,没说话。 温以凡点头,道了再见便离开。 外头又湿又冷,人也少。一路望过去冷清而空荡。 温以凡冷到不想碰手机,飞速在微信上跟钟思乔说了句“手链找到了”,便把手揣回兜里。她吸了下鼻子,莫名走了神。 思绪渐渐被记忆见缝插针地填满。 因为刚刚那个恶劣又有些熟悉的桑延。 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 高一开学当天,温以凡迟到了。 到学校之后,她连宿舍都来不及回,让大伯替她把行李放到宿管阿姨那,之后便匆匆地跑向高一所在的a栋教学楼,爬到四楼。 穿过一条走廊,往内侧的区域走。路过校用饮水机时,她第一次见到了桑延。 少年长身鹤立,穿着蓝白色条纹的校服,书包松松挎着。五官俊朗矜贵,表情很淡,看着有些难以接近。 跟她的状态完全不同。 像是不知道已经打铃了,他在那儿接水,看上去优哉游哉的。 温以凡着急着回班,但只知道她所在的班级在这栋楼的四层,不知道具体位置。 她不想在这上边浪费时间,停下脚步,打算问个路:“同学。” 桑延松开开关,水流声随之断掉。他慢腾腾地把瓶盖拧好,侧眸看了过来。 只一眼便收回,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那会儿温以凡还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不惧迟到,在上课时间还能大摇大摆地在这打水,没半点新生的谨慎和惶恐。 更像个游历江湖多年的老油条。 所以她犹豫几秒,改了口:“……学长?” 桑延扬眉,再度看过来。 “请问一下,”温以凡说,“你知道高一十七班在哪吗?” 这次桑延没再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他抬了抬下巴,十分仁慈地出了声:“往前走右转。” 温以凡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桑延没再开口。 温以凡也没听到类似“就到了”这样的结束语。 怕他还没说完,出于谨慎,她硬着头皮又问:“然后呢?” “然后?”桑延抬脚往前走,语气闲散又欠打,“然后自己看门牌上的班号,难不成还要学长一个一个地报给你听吗——” 他拖着尾音,咬着字句说:“学、妹。” “……” 温以凡好脾气地道了声谢。 按照他说的方向走,一右转,就看到了高一十五班的门牌。再往前,最靠里的就是十七班。温以凡加快步伐,到门口细声喊:“报告。” 讲台上的班主任看向她,垂眸看了眼名单,问道:“桑延?” 温以凡摇头:“老师,我叫温以凡。” “以凡啊。”班主任又看向名单,有些诧异,“名单上就剩你和桑延没来了,我看这名更像个女孩儿,以为是你。” 没等班主任让她进来,温以凡身后又冒出了个男声:“报告。” 顺着声音,她下意识转头。 就见刚给她指路的“学长”站在她的身后。两人之间只差两步的距离,拉近后,她才察觉到他长得很高。 这距离看他脸还得仰头。 气息冷然,平添了几分压迫。带着似有若无的檀木香。 他的情绪淡淡,很没诚意地说:“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你俩先进来吧,位置在那。”班主任指了指教室里仅剩的两个位置,顺带问,“怎么第一天就迟到了?你俩一块来的?” 班主任指的方向在最靠里那组的最后一排。 两个位置并排连着。 温以凡老老实实回话:“不是一块来的。我家里人早上还有别的事情,送我过来的时候就有点迟了。再加上我不太认得路,所以就来晚了。” “这样啊。”班主任点点头,看向桑延,“你呢?” “我爸不知道我已经高一了,”桑延径直走到靠外侧的位置,把书包搁到桌上,懒洋洋地说,“把我送初中那边去了。” “……” 鸦雀无声。 又在顷刻间,被大片的笑声覆盖。静谧的教室热闹起来。 温以凡的唇角也悄悄弯起。 “那以后你爸送你过来时,提醒着他点。”班主任跟着乐了,“行了,你俩坐吧。” 桑延点头应了声。拉开椅子,他正想坐下,突然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温以凡。 他的动作顿住:“你要坐外边里边?” 两人视线对上。 温以凡连忙敛了笑意,迟疑道:“里边吧。” 教室的空间不大。 课桌被分成了四组,每组七排两列。最后一排没剩多大空间,椅子挤压墙壁,进去的话得让外侧的人腾个位置出来。 桑延没说话,往外走了一步,给她让了位。 讲台上的班主任又开始发言:“我再自我介绍一遍吧,我是你们接下来一年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班的化学老师。”说着她拍了拍黑板:“这是我的名字。” 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章文虹”三个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温以凡从书包里拿出纸笔,认真记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前桌男生的身体忽地往后靠,手肘搭在桑延的桌子上。他似乎认识桑延,不甚明显地转头,嬉皮笑脸道:“桑姑娘,你这名儿确实还挺女孩儿哈。” “……” 温以凡愣了下。 顿时想起刚进教室时章文虹说的话。 ——“名单上就剩你和桑延没来了,我看这名更像个女孩儿。” 闻言,温以凡的注意力落到了桑延身上。 他人生得高大,坐在这狭窄的位置上,长腿都塞不进课桌,束手束脚。其中一条干脆支在外侧。眼睑耷拉着,总给人一种睡不醒又有些不耐的感觉。 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男生。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刚刚老师说的。但她这么一说,我再细想你那名字,确实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男生强忍着笑,“要是你是个女的,我一定泡你。” 桑延上下扫视他,而后慢条斯理道:“苏浩安,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苏浩安:“啥。” “我是个女的我就看得上癞蛤.蟆了?” “……”苏浩安瞬间黑脸,默了三秒,“赶紧滚。” 温以凡分神听着他俩的对话,有点儿想笑。 这语气还让她联想起,刚刚桑延自称学长喊她学妹的事情。她顿了顿,在心里嘀咕了句“不要脸”。 此时章文虹被另一个老师叫出去。 没了镇场子的人,教室里的叽叽喳喳声逐渐加重。 “还有,我这名呢。”桑延还没完,继续扯,“是我老爹翻了七天七夜的中华大词典,开了百八十次家庭会议,之后再三挑选——” 温以凡托着腮帮子,思绪渐渐放空,逐字逐句地听着他的话。 就听他停了几秒,吊儿郎当地把话说完:“才选出的一个最爷们儿的字。” 吵闹至极的背景音带来了安全感,温以凡盯着笔记本上的字眼,微微叹息了声,低不可闻地点评:“结果还没我的爷们儿。” “……” 苏浩安嘲讽地“哈”了声:“那你怎么不直接叫桑爷们儿呢?” 温以凡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低头无声地笑。过了好半晌,她忽然察觉到,旁边的桑延一直没回应苏浩安的话。 沉默无言。 这会儿倒是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她下意识看向桑延。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桑延的目光已经挪到她的身上。漆黑微冷的眉眼,星点的阳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没染出几分柔和来。 直白不收敛,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温以凡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情况? “……” 不会听见她刚刚的话了吧…… 不会吧? 不至于吧? 还没等她得出结论。 桑延指尖轻敲桌沿,悠悠道:“啊,对。还没来得及问。” 温以凡呼吸一窒,捏紧手中的笔。 “新同桌?”桑延偏头,略显傲慢地说,“你叫什么名儿?” 5、 温以凡还隐约记得。 当时自己若无其事地把名字报出后,桑延只是拖着腔调“啊”了声,之后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想起,她莫名还能脑补出他当时的心路历程,大概先是——“我倒要听听你的名字有多爷们儿”,再到——“温以凡?”,最后到——“噢,也不过如此”。 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模样,跟现在几乎相差无二。 但也许是因为年纪增长,他不像少年时那般喜形于色;也或许仅仅是因为多年未见,两人间变得陌生。比起从前,他身上的冷漠近乎要涵盖所有情绪。 恰好到了地铁站。 温以凡边从包里翻着地铁卡,边拿出手机。看到钟思乔的微信,她随手回复了几句。而后,她突然记起自己的微信里,好像是有桑延这一号人物的。 前两年用微信的人多起来后,温以凡也注册了个账号。当时她直接选了通讯录导入,手机里还有桑延的号码,所以也向他发了好友申请。 那边大概也是顺手点了同意。 从添加到现在,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过温以凡觉得,他通过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这个人是她。 因为她那时候早已换成宜荷的号码了。 想到这,温以凡点开通讯录,拉到“s”那一栏,找到桑延。点进桑延的头像,扫了眼他空荡荡的朋友圈,很快就退出。 一条朋友圈都没有。 估计是把她屏蔽,又或者是早把她删了? 还是说她加的这个人压根就不是桑延。 人家可能也早就把手机号换了。 温以凡在删除键那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了退出。 毕竟不太肯定,她也没有删人的习惯。 让他在这无声无息地躺列,好像也碍不了什么事。 回到家。 温以凡先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商量退租的事情。 这个房东人很好,因为多次听她说了这个情况,也同情她一个姑娘在外头住,很快就同意了。说是她如果想现在搬的话,押金和提前交的房租都可以退还给她。 温以凡感激地道了声谢。 解决完这一茬,她打开电脑,开始逛租房网站。 逛一圈下来,都没找到合适的。 因为南芜的房子实在是不好找。 一线城市,一房一厅家具齐全,近上安,治安好。按温以凡目前看到的,房租一个月最便宜也得三四千。 这对于她目前的经济情况来说,确实是困难。 温以凡有些头疼。 干脆跟钟思乔说了一声:【乔乔,我打算搬家。】 温以凡:【你有空的时候,帮我问问你朋友那还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 很快,钟思乔就打了通电话过来。 温以凡接起。 钟思乔觉得奇怪,单刀直入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搬家,你当时不是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吗?” “邻居骚扰。”温以凡言简意赅,平静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我今天凌晨报警,跟他闹到派出所去了。现在他被拘留五天,我怕他之后会报复,还是早点搬比较好。” “……”钟思乔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没事吧?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没什么事儿,他之前也没做什么太过激的行为,就敲敲门。去派出所的时候都三四点了,而且有警察在,很安全,没必要让你跑一趟。”温以凡说,“你过来多远啊,还三更半夜的。” “对不起啊。”钟思乔很内疚,“我之前还觉得这房子挺好的,便宜又离你单位近……” “你道什么歉,没你帮我找地方住我说不定就得露宿街头了。”温以凡失笑,“而且我也觉得这房子很好呀,要是没这邻居我都打算长租了。” “唉,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段时间要不要先来我家住啊?” “不用了,你嫂子不是刚生了二胎吗?”温以凡说,“我这去了,怕会让他们不自在,也怕给他们添麻烦。真没事,我找到房子就搬了。” 钟思乔家里人多。除了一个结了婚的哥哥,还有个在读高中的妹妹,都还跟父母住在一块。平时她下班之后,还要帮着照顾妹妹和侄子。 知道自己家的情况,钟思乔也没再提,又叹了口气。 “那你要不去你妈那?” “我没跟她说我回南芜了。” “啊?为什么?” “太忙了,过段时间再说吧。”温以凡扯开话题,半开玩笑,“想想还有点后悔这一时的冲动,我今天看到我这邻居的腿有水桶那么粗,看着拿刀砍都得砍半小时。” “……”钟思乔忍不住吐槽,“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 “所以我这不是怕吗?”温以凡慢腾腾地说,“要是他怀恨在心,之后想报复我,说不定还会出现这样一种可能——” “什么?” “我拿着把电锯都不一定能打过他。” “……” 挂了电话。 温以凡打开另一个租房网站,又扫了一遍。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合适的,她干脆关掉电脑,起身去洗澡。 搬家这事儿,说急也急不来。要是病急乱投医找了个新住处,却还不如现在这个,那也没有丝毫意义。反倒又耗费精力又耗费物力的。 温以凡想着要是五天后还没找到新住处,就等到时候再想办法。 隔天就是13年的最后一天。 南芜市政府联合南芜广电举办了个跨年烟火秀,分了两个观赏区,分别是淮竹湾度假区和东九广场。门票是免费的,但需要通过线上平台提前预约抽签。 只有预约了,并且中签了的市民才能参与。 先前钟思乔预约时,选的是淮竹湾观赏区,中签之后还邀请了她一块去。 温以凡没浪费她的名额。 这活动前两周台里就批下来了,温以凡照例要加班,去现场做直播。但跟钟思乔去的地方不同,她去的是东九广场。 温以凡跟台里申请了采访车。 一行人提前过去做准备,开车的是带她的老师钱卫华。除了他俩,付壮也一块跟了过去,外加一个老记者甄玉充当出镜记者。 到那的时候,距离烟火秀开始还有好一段时间。 广场有abc三个出入口,划分成三个不互通的观赏区域。现场来的人已经不少了,此时正在门口查验入场券和身份证,陆陆续续进场。 他们只是台里分配下来的其中一组,被分到了a区域。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他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到来。 找到个合适的拍摄点,钱卫华开始调试设备。这算是比较大型的活动,现场人多且杂,没有固定座位,什么职业、哪个年龄段的都有。 可能是看到摄像头觉得新奇,周围渐渐围了一圈人,窸窸窣窣地对着这边说话。 广场被海水和夜色笼罩,远处高楼鳞次栉比,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带。海风染上低温,湿而潮,发了狠地扑面袭来,顺着缝隙钻入骨子里。 温以凡还没重新彻底适应南芜这湿冷天气,再加上今天刚来了例假,这会儿又开始难受。 她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 又站了一会儿。 温以凡看了眼时间,打算趁空闲的时候去趟洗手间。钱卫华和甄玉还在跟导播室沟通,她也没打扰他们,直接跟付壮说了一声。 顺着路标走了一百来米,总算看到了公共厕所。隔壁还有个破旧的小凉亭,里头满满当当地坐着人,或休息或等待。 厕所空间并不大,女生队伍已经排出门外五米了。 但男厕门口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两边对比鲜明。 温以凡认命地过去排队。 她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刷了会儿微博,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浅浅的对话声。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熟悉。 温以凡顺着望去。 凉亭靠外的小空地,灯光白亮,有些刺目。 她稍稍眯起眼,视野清晰的同时,在那块区域再次看到昨天刚见过的桑延。 还有种出了幻觉的感觉。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男人表情漠然,虚靠着凉亭,穿着件军绿色的挡风外套,显得肩宽腿长。他用纸巾擦着手,看着像是刚从厕所里出来。 身子稍稍弓着,跟坐在旁边长凳上的中年女人说话。 女人抬头瞥他:“好了?” 桑延:“嗯。” 女人站起来:“那你在这等只只吧,她还在那排队。我要先去找你爸了。” “……”桑延动作一停,缓缓抬起眼皮,“上个厕所也要人等?” “这不是人多吗?”女人说,“而且我跟你爸过二人世界,你跟着干什么?” “所以你叫我来干什么?”桑延气笑了,“给你带孩子?” 女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似是有些欣慰:“你要早有这觉悟,你妈我也不用总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掰扯理由了。” 桑延:“……” 临走之前,女人又说了一句:“对了,你顺便跟你妹谈谈心,我看她最近压力好像很大,这段时间都瘦一圈了。” 桑延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道:“我跟她谈心?” 女人:“嗯,怎么了?” “我跟她不光年龄有代沟,”桑延从口袋拿出手机,语气闲闲地,“——性别也有。所以这事儿还是交给您吧。” 沉默三秒。 女人只说了十个字:“我现在喊不动你了是吧?” “……” 等女人走后,温以凡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听他们说话。队伍在此刻前挪,她收回注意力,顺势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位置也看不到后头的桑延了。 过了大约一分钟。 钟思乔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钟思乔:【[/图片]】 钟思乔:【我惊了。】 钟思乔:【我之前客套给他群发的祝福消息,他从来没回过,我还以为他不用这微信了。】 温以凡点开图片来看。 是钟思乔跟桑延的聊天记录。 桑延发来一条消息。 看上去像是群发的,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见状,温以凡下意识退出聊天窗,扫了眼未读消息。 没有看到桑延。 但她通讯里桑延的头像跟截图里是一样的。 所以应该没加错。 那她怎么没收到群发消息…… 他总不会那么小心眼,故意不发给她吧。 还是说不是群发的? 但没多久前,他还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他母亲教训,也没见他有这么多闲工夫一条一条给人发祝福短信。 想了好片刻。 温以凡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如之前所想的那般。 他已经把她删了。 这么一想,她顺势联想到自己通讯录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干脆也编辑了一条群发消息,借此把那些已经把她拉黑的人清掉。 发出去没多久,立刻有十几条回应。 温以凡从下至上,一一点开,偶尔回复几句。 点到最上边一条的时候,温以凡愣了下。 因为她惊悚地发现。 回消息的人是她心血来潮想群发的导.火.索,是她刚刚误以为早已把她删除的人,此时还站在她几米远处的位置。 他只发了一个符号。 桑延:【?】 “……” 6、 温以凡的眉心一跳,内心莫名惊了下。 这。 怎么还。 诈尸了??? 而且甩个问号是什么意思。 温以凡视线上挪,盯着自己发出去那五个字。 ——新年快乐呀^_^ 一时间温以凡还有种不识字了的感觉。 她这发的应该是祝福语,而不是什么污言秽语吧…… 还别说。 这单甩个问号的行为还挺唬人的。 温以凡隔着个屏幕都被他震慑到了。 这反应就像是看到了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一样。 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就算是祝福消息,也要甩个问号来怼一下。 温以凡犹疑地在对话框输入:【你知道我是】 还没敲完,她用余光注意到,身旁有人跟她擦肩路过。温以凡下意识抬眼,发现桑延走到她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在一个女生旁边停下。 女生身材细瘦,安静地低着头。像是在看手机。 联想起桑延跟他母亲的对话,这个应该是他妹妹。 温以凡对这小姑娘还有点印象。高中的时候她见过,名叫桑稚,比桑延小了六七岁。那会儿她个头还小小的,生得像个瓷娃娃,温以凡跟她说话还得弯下腰来。 现在都长得跟她差不多高了。 桑延懒懒道:“小鬼。” 桑稚抬头:“干嘛。” 桑延:“听说你最近压力很大?” 桑稚很敷衍:“没有。” 桑延自顾自地继续提:“因为快高考了?” 温以凡跟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人。 这距离,他们说话就像是在面前放电视剧一样,清晰无比。她不想刻意去听,也依然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说了没有。” “想那么多干什么,”像是要把母亲交代下来的任务贯彻落实,桑延慢悠悠地说,“你哥我当初不学习,不也考上南芜大学了。况且,你资质虽然不行,咱家也有钱让你去复读。” “你不学习?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吗?”桑稚瞅他,语气开始烦了,“放心吧,你当时拼死拼活才考上的南芜大学,我闭着眼都能上。” “……” “还有,”吐槽完这点,桑稚又道,“我今天听妈妈说,你把工作辞了?” “……” “肯定不是吧?” 桑延侧头:“有你什么事?” 桑稚也开始自顾自地说:“你是不是被炒了不好意思说啊?” 没等桑延再开口,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眼看去,突然提了句:“我说话你听不进,那就让你‘亲哥’来安慰你几句?” “什——”可能是看到来电显示,桑稚瞬间消了音,过了几秒才低声说,“不要。” 之后桑延也没多说,走回凉亭那边接电话去了。 安静下来。 虽然有些话温以凡也没太听懂,但这近距离被迫偷听认识的人说话的事情,还是让她有点不自在。所幸是脸上还戴着个口罩,给了她几分安全感。 温以凡重新点亮屏幕。 注意到在输入框还未发送的话,又觉得不太妥当,伸手全部删掉。她想委婉地确认对方是不是知道这是她的微信,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谨慎地回了个:【?】 大概是还在打电话,那头没立刻回复。 盯着看了两秒。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就算桑延真把她屏蔽了。 但她的朋友圈。 可没有。 屏蔽。 桑延。 “……” 这么一想,温以凡立刻点开自己的朋友圈。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上一条朋友圈已经是两个多月前了。当时还在宜荷市,好像是跟同事去清吧时一块发的。 温以凡的目光定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她跟前同事们的自拍照。 照片里的其他人露出牙齿,笑得灿烂,摆出各种拍照姿势。温以凡坐在左下方的位置,皮肤白到像是曝光过度,只温和地看着镜头,嘴唇弯起浅浅的弧度。 五官极为清晰。 …… 队伍渐渐排进厕所里,恰好隔间同时有几人出来,轮到了她的次序。温以凡回过神,把手机放回口袋,顺着往里走。 片刻后,温以凡走了出去。 洗手台是男女共用的,在男女厕中间,两三米宽。 温以凡打开水龙头,大脑有些乱。 所以之前在酒吧,他就是在装不认识自己。 群发祝福也是刻意不给她发。 看到她的消息头一反应就是怼。 温以凡抬头,通过面前的镜子,她能见到还站在原来位置的桑延。看上去已经打完了电话,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玩着手机。 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她消息。 下一刻,温以凡看到桑稚也从厕所里出来了,走到旁边的洗手台。但水龙头可能是坏了,打开也不出水。 温以凡刚好用完了,给她腾位:“你用这个吧。” 桑稚立刻说:“谢谢。” 视线对上温以凡时,她似是愣了下。 温以凡没注意到,收回眼,边掏出手机边往外走。点亮,界面还停在跟桑延的聊天窗。 他这次连半个标点符号都没施舍给她。 温以凡明白了原因,默了会儿,没忍住在对话框输入了句“咱俩要不互删吧”。 很快又删掉。 瞥见他俩刚对着来的两个问号,温以凡一顿,突然觉得这个聊天记录火.药味十足,有种“傻逼就你他妈会甩问号吗”的意思。 但她本意并不是想要跟他争吵。 温以凡不想在节日里闹了不快,想着该怎么退让。 她敲了一个字。 【那】 盯着桑延发来的问号以及自己发出去的“快乐”两字,她迟疑着继续敲。 【不快乐也行。】 “……” 发送成功之后,温以凡也离桑延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隔空擦肩而过之际,她不自在地垂下头,用余光看到他似乎点开了微信。 男人长睫低垂,盯着屏幕上的内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以凡似乎听到他轻嗤了声。 她的后背一僵。 继续走了好一段路。 直到拉开距离了,温以凡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感才总算消退。她重新看向屏幕,依然如她所料地没有回复。 她叹息了声,没功夫再想这个事情。 觉得自己去的时间有点长,温以凡不敢再拖,快步回到拍摄点。 跟她离开时区别不大。 广场内弄了装饰,植物以及小建筑上都缠了一圈彩色灯带,带了过节的氛围。周围人来人往,有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望过去都喜气洋洋的。 一切前期准备都已经就绪,只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钱卫华和甄玉正聊着天。付壮站在他俩旁边,极为乖巧地听着,不发一言。见温以凡回来了,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付壮是前两周新招的实习生,今年大四。人不如其名,个头不高且瘦,像个竹竿。长了张正太脸,却十分违和地有着一副低音炮:“姐,你要是再晚来一步。” 温以凡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怎么了?” 付壮沉痛道:“你可能就只能看到我被冻死的尸体。” “……”温以凡点头,“那谢谢你了,我正缺选题呢。” “在你眼里!我居然只是个选题!”付壮控诉她,冻得哆哆嗦嗦,声音却精神,“我靠,我真太他妈冷了,这风吹得我鼻涕都出来了。” 温以凡看他。 这年纪的男生大多要风度不要温度,付壮也不例外。他只穿了件牛仔外套,看着完全没有抗冻的效果,嘴唇都冻紫了。 况且他还瘦,仿若下一秒就要被这海风吹垮。 “海边本来就会冷些,以后出来跑新闻穿多点。”说着,温以凡从口袋里拿了个暖宝宝给他,“放口袋里暖暖手。” “诶,不用。”付壮没想过要拿她东西,“姐,你自己拿着吧,你一女孩子肯定比我更冷。” “但我口袋里已经有俩了。”温以凡说,“这个没地方放。” “……” 这回付壮毫无负担地接过,顺带扯了个话题:“对了姐,你之前看过烟火秀吗?” 温以凡嗯了声:“不过没看过这么大型的。” 付壮:“对着这玩意儿许愿有用吗?” 温以凡:“没有。” “……”付壮嘀嘀咕咕,“我就只许个,明年能找到女朋友的愿望。” 温以凡笑:“那更没有了。” “以凡姐,你咋这样!”付壮嚷嚷道,“那我许个,再长高五厘米的愿望总行了吧!男生二十了还能不能再长高啊……” 这回温以凡没打击他。 说到这,付壮忽地指了指某个方向:“诶,就那样差不多,我的梦想就是长这么高。比他矮半个头我都心满意足了。” 温以凡看了过去,瞬间缄默。 非常巧的,付壮指的人是桑延。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太有缘分,还是该说他阴魂不散。 他站在距离这十来米的位置,整个人倚着栏杆,外套被风吹得鼓起,下颚微敛,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刚跟他在一块的桑稚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他这完全就是我理想中的身材。”付壮感叹,“今天能不能在上天和烟火的见证下,把我的头安到他的身体上。” 温以凡挪回视线,好笑道:“你怎么不把他的脸也偷过来。” 付壮明显也有这想法,话里动摇的意味很明显:“那拿两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 钱卫华突然喊他们。 大概是觉得忽略他们太久了,开始有了几分惭愧,于是非常敬业地跟把他们叫过去说起出外景直播的各种注意事项。 时间渐渐过去。 跨年在即,氛围越来越热烈。远处高楼上的led显示屏已经开始倒数,四周人声鼎沸,在最后一分钟的时间,开始有人跟着这数字喊了起来。 “——59、58、57。” …… “——5、4、3。” “——2!” “——1!” 最后一声落下的同时。 无数烟火往上升,在夜幕中拉出不同颜色的线条,而后在某个位置用力炸开。斑驳的光开出各式各样的花,重重叠叠地绽放。 在场的人纷纷举起手机,找到个自认为最佳的拍摄位置,将画面录下来。 等钱卫华没什么吩咐了,温以凡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被前边的人挡着了便挪个地儿看。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 不知不觉间,温以凡被人群挤到外头,到了栏杆的位置。注意到烟火秀差不多结束了,她正想回去找钱卫华,忽地被路过的一个人撞了下。 温以凡不受控地前倾了几步。 然后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立刻后退,仰头,下意识道:“抱歉。” 话脱口的时候,才察觉她撞到的人是桑延。此时,他正垂着眼看她,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看着似乎是在跟人打电话。 “——嗯,准备回去了。” 出于礼貌,温以凡硬着头皮又道了声歉。 桑延轻描淡写地打量了她须臾,而后,朝她点了下头。 像是在示意自己听到了。 温以凡往回走时,隐隐听到他跟电话里的人说了句。 “新年快乐。” 回到钱卫华旁边,温以凡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摸到还戴在脸上的口罩,她动作停住,神经随之放松。 挡了脸,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 另一边。 电话那头的大学舍友兼朋友钱飞本叽里咕噜地说着话,被他连着打断了两次,沉默了几秒:“哦,你啥时候回家我并不关心好吧?不过还是谢了,兄弟,你也新年快乐。” 桑延挑眉:“谢什么。” 钱飞:“你这不是给爹祝福呢么。” “能别自作多情?”桑延拖着尾音,懒洋洋道,“没跟你说。” 7、 直播结束后,甄玉又采访了附近几个来看烟火秀的市民。 之后一行人便收拾东西返程。 想到刚刚的事情,温以凡内心总有种不踏实感,便喊了声同坐在车后座的付壮:“大壮。” 付壮应了声:“诶。” 温以凡口罩还未摘:“要是你在路上看到我。我像现在这样戴着口罩,穿的衣服也是你没见过的。” 她停了下,认真地问:“你能认出来吗?” “只带口罩,”付壮思考了下,非常严谨地询问,“其他地方都不遮吗?比如戴个墨镜,或者戴个帽子什么的。” “就现在这样。” 付壮理所当然道:“那当然能啦!” “……” “以凡姐。说实话,我可没见过比你长得好看的人。”付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第一天来上班,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哪个跑错地儿的大明星呢。” 副驾的甄玉笑道:“小凡确实是好看。” “这一瞧也确实是,”闲暇时间的钱卫华比平时和蔼得多,打趣道,“小凡,有男朋友了吗?哪天老师把儿子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甄玉笑骂:“得了吧你,你儿子小学还没毕业吧。” 付壮嬉皮笑脸:“那要不考虑考虑我?” 也没因他们的调侃而恼,温以凡笑着接了句:“等你那新年愿望实现了再说。” 付壮嚷嚷:“以凡姐,你咋这样呢!” 丢下这句,付壮又凑过来,小声说:“不过。” 温以凡:“嗯?” “姐,因为你今天给了我一个暖宝宝,我太感动了。”付壮眼睛很大,神色像是在求夸奖,“所以我许愿的时候,还帮你许了一个。” “许了什么?” “我希望你能尽早找到一个对你超级好的男朋友。”付壮握拳,“各方面条件也都超级好,长得还像今天我们见到的那个男人那么帅!” “……” 温以凡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熬夜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这会儿倒是没觉得困,只疲倦到不想动弹。她换上拖鞋,直接坐到床边的地毯上,懒懒地翻了翻手机。 因为先前群发的消息,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都不少。 顺着一一回复,温以凡继续下划。 直到翻到消息栏靠下的位置,仍然没丝毫动静的桑延。 她戳了进去。 瞥见那句“不快乐也行”,温以凡头皮一紧。 “……” 当时没考虑太多,只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所以也没觉得不对劲。 但现在再看怎么就变了味道。 像在挑衅一样。 对方明显不想搭理她,温以凡也没再说话自讨没趣。她心不在焉地开始神游,莫名想到桑延今天跟他妹妹桑稚的对话。 而后,回想起高一的时候。 那会儿他们两个的成绩都很差,在年级垫底的班里,还排了中下游。 温以凡是以舞蹈特长生的身份考进南芜一中的,文化课成绩自然不太好。而桑延极度偏科,除了数理化其他科目压根就不学,每次的成绩单都像被狗啃了一样难看。 数理化几乎科科满分,其他大多都是三四十。 每回考试成绩出来后,桑延都会拿她理科的试卷来看,边看边挑眉笑。 次数多了,温以凡脾气再好还是没忍住说:“桑延,你看我的试卷是没有用的。你得从自己做错的题里找到问题。” “嗯?你对我这是哪门子的误解?”桑延抬睫看她,指尖在她试卷的某个红叉上打了个转,吊儿郎当又欠揍地说,“我的卷面上就不存在这种东西。” …… 温以凡收回思绪,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 关于桑延装作不认识她这个事情,她其实是能理解的。 估计是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想起了年少轻狂时曾为不值得的人做过的蠢事,想起了人生中那唯一的黑历史。也因此,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的交集。 装作不认识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 温以凡捋了捋从桑延的角度看到的内容。 早已遗忘的曾经心仪过的对象突然来到自己的酒吧,还提出了近似要嫖他的话; 故意落下手链以此换得第二次见面; 刻意发祝福消息套近乎; 最后还装作被人撞到,跟他有了肢体上的接触。 “……” 也不知道这回他得脑补出多少东西来。 新一年还是照常过。 元旦那天,钟思乔把她那个做房屋中介的同学微信推给温以凡。 但按照温以凡给出的心理价位,这人给她推的好几个房子,都是跟先前一样的群租房,要不然就是在郊区那边的一室间。 最后还是钟思乔给她提了个建议。 让她可以找人合租。 因为二居室或者三居室平摊下来会便宜不少。 温以凡接下了这个建议,但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合租室友。隔壁那个邻居给她的心里阴影太大,让她不敢去找陌生人当室友。 只想找个认识的同性朋友。 周四下午,温以凡从编辑机房出来,去了趟厕所。 出隔间后恰好碰上同团队的王琳琳。 王琳琳在《传达》栏目组呆了三年,比她大几岁,长相和声音都很甜。元旦那天她轮休,加上她常常迟来早退,温以凡还有种很久没见过她的感觉。 温以凡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 王琳琳顺着镜子看她:“诶,小凡,你这口红什么色号?还挺好看的。” 温以凡下意识道:“我今天没涂,但我平时用的色号是——” “哎呀!”不等她说完,王琳琳就打断了她的话,娇娇地说,“什么没涂呀,都是女人咱们真实点好吗?你要是想问我化妆品的牌子我也能告诉你呀。” 说完,也不等她应话,王琳琳便踩着高跟鞋走出厕所。 温以凡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镜子,而后迟疑地用手背蹭了蹭嘴唇。 “……” 确实没涂啊。 回到办公室。 温以凡走回自己的位置。王琳琳的办公桌在她斜后方,这会儿她正半坐在办公桌上,扭头跟温以凡隔壁桌的苏恬说话。 苏恬跟温以凡是同一批进来的,两人年纪相仿,关系还算不错。 温以凡笑道:“在聊什么?” 苏恬:“聊琳姐跟她男朋友跨年夜的事情呢。” “就随便说说。”王琳琳摆手,很随意地说,“我也是运气好,刚好元旦轮休,就跟我男朋友去淮竹湾那边过了一晚上。吃个烛光晚餐泡个温泉什么的,他还给我转了5200和1314,也没做什么,还过得挺无聊的呢。” “真羡慕你,琳姐。”苏恬扯了下唇角,强行扯开话题,“对了以凡,你不是要搬家吗?新房子找到没有。” 王琳琳神色诧异,立刻问:“诶,小凡,你要搬家吗?” 温以凡:“对呀。” “还挺巧诶!”王琳琳跳了起来,神色很惊喜,“我最近正愁着呢,我之前那个合租室友辞职回老家去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跟我一块住。” 温以凡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 王琳琳:“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那儿?” 苏恬主动说:“琳姐你家住哪儿呀?以凡想找个离公司近点的。” 王琳琳:“就尚都花城呀,很近的。” 温以凡知道这个小区,离她现在住的地方很近,平时她上下班都会经过。是近几年新建成的,算是那片区域比较高档的小区。 苏恬看了温以凡一眼,又问:“那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合租室友吗?” “没有没有,就我一个。”王琳琳拍了拍温以凡的肩膀,笑得很可爱,“放心吧,我不会乱带人回来的,咱要是真当室友了,住之前也可以提一下注意事项什么的。” “你如果想的话,今天下班之后,可以先跟我去看看房子——”说到这,王琳琳一停,改口道,“哎呀,不行。还是明天吧,我今晚要跟我男朋友去看电影。” 温以凡应道:“行,那就明天吧。” …… 趁王琳琳去茶水间的时候。 苏恬凑了过来,神色有些担忧:“你真要跟她一块住啊?我觉得她还挺烦人的,整天扯她那个刚交的富二代男朋友。而且我感觉她因为你长得好看,对你说话总阴阳怪气的。” 温以凡大致清楚王琳琳的性格。 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娇气和嘴碎,这两点她都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而且多数时间,王琳琳都挺好相处的。 她笑了下,温声道:“我先看看房子吧。” 第二天下班后。 温以凡和王琳琳一块坐地铁到尚都花城。 王琳琳现在住的房子是一个三居室,但房东只出租两个房间。有一个小房间被房东用来放杂物,长期是锁着的。剩一个带浴室的主卧和一个次卧。 所以房租也相对低一些。 但整体都很不错,厨房餐厅阳台外加所有必备设施都俱全。 主卧一直是王琳琳在住。 温以凡看了眼次卧。 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一点灰都没有。 王琳琳在旁边说:“因为我住的是主卧,所以我交的房租会比你多点儿。你一个月付2000,然后水电费什么的咱平摊,你觉得行不?” 这个价格,比她之前住的群租房稍贵些,但还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 而且各方面条件都好不少。 温以凡没说话,还在思考。 “你再想想吧。”毕竟搬家不是小事,王琳琳没催她立刻给答复,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咱先去吃个晚饭吧,我好饿呀。” 温以凡没有吃晚饭的习惯,本想拒绝。但又想着她们有很大的可能性要合租了,本着打好关系的念头,她还是同意下来。 两人刚出小区。 王琳琳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声音嗲了好几个度:“喂,亲爱的。怎么啦?” 温以凡安静走在她旁边。 “我现在跟我同事在外面呢,正打算去吃个饭。”王琳琳开始撒娇,“可以呀。你在哪儿呀,我现在刚出小区门口呢,走得好累哦。……诶,你现在开车过来啦?快到了吗?那好哦,我不打扰你开车啦。我乖乖在门口这等你,你要快来接我哦。” 等她挂了电话,温以凡识相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会——” “怎么突然就回去了,咱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王琳琳皱眉,又突然反应过来,“喔,你不用不自在啦,你不是电灯泡。我男朋友那边也会带朋友来,就当去参加个聚会。” 温以凡没来得及再拒绝。 一辆黑色的车已经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副驾窗户降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侧头看过来,笑道:“亲爱的,快上车。”下一刻,他瞥见站在王琳琳旁边的温以凡,愣了下:“咦,温以凡?” 温以凡顺着望去,也愣住。 她倒是没想过。 王琳琳这个富二代男朋友会是苏浩安。 “我靠,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没等他说完,后头就响起了鸣笛声,“我操。快快快,你俩先上车,这里不能停车。” 温以凡:“不……” 苏浩安着急道:“快!” “……” 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后座。 坐上去之后,温以凡才发现后座是有其他人的。 她定眼望去。 车内光线比外头要暗些。 男人没发出任何声音,呼吸声很浅,存在感却极强。此时,他像没骨头似的瘫在座位上,眼睛闭着,模样慵懒又困倦。 仿若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车子发动。 苏浩安顺着车内后视镜往后看,边开车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喂!桑延,赶紧醒醒!快起来见你的白月光了!” 温以凡:“……” 8、 像是被这动静声吵到,桑延稍稍侧头,懒散地睁了眼。 与她的视线对上。 空气中仿佛有尴尬在交汇。 桑延没吭声,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明,没半点刚醒来的失焦感。 他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浅浅的内双,眼尾弧度上扬,再加上他总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的模样,看着总带了锋芒。 这一瞬间。 温以凡有了种,他下一秒就要对“白月光”这三字进行疯狂嘲讽的感觉。 王琳琳主动出声:“你们认识呀?” 苏浩安:“嗯,高中同学。” 温以凡收回视线,正想顺势说句话把这个话题彻底带没时,王琳琳又极其没情商地来了句:“白月光是什么意思呀?就是你朋友以前追过小凡但没追到吗?” 苏浩安还缺心眼似地哈哈笑起来:“对对对。” “……” 这俩人怪不得是一对。 这种状况,温以凡再怎么想装傻糊弄过去也不行了。 她清晰地意识到,之前彼此心照不宣在脸上安的面具,就在这一刻,被前面两个人撕了大半,只剩点残余的遮挡。 也不指望桑延能说出什么拉回场面的话。 知道他向来面子大过天,温以凡平静地说:“是吗?我这当事人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苏浩安,你是不是记茬了?” “怎么可能记茬?你俩——”说到这,苏浩安才后知后觉般地察觉到不对劲,“诶,你俩这是尴尬还是啥。不是吧,这都多少年了,还记着啊?我这就只是当个趣事随便提提而已。” 王琳琳:“你们多久没见了呀?” “这我一时半会儿也算不出来,温以凡,你只在我们学校呆了一年吧?”苏浩安说,“我记得你好像高一还是高二就转学了。” 温以凡认真道:“高二下学期转走的。” “这么算来,那得七八年了吧。”注意到一直沉默的桑延,苏浩安又道,“桑延,你这咋一声不吭呢。都七八年了!你不会还因为这事情耿耿于怀吧?” 桑延又垂下眼,没搭理他。 “牛逼。”苏浩安服了,噼里啪啦地吐槽,“温以凡,你不用理他。你也知道他这人什么样,眼睛长他妈头顶的,估计是觉得你当初是眼瞎了才看不上他,但他不知道他这个模样多惹人嫌——” 王琳琳打断他的话:“哎呀,你好好开车吧,别这样说你朋友。” “……” 苏浩安把剩下的话憋回去,眉头皱起,抽空看了王琳琳一眼。 “开车得专心呀,不然多不安全。”察觉到他的情绪,王琳琳又立刻道,“你别不开心嘛,我就是提醒一下你,你想说的话就继续说。” 苏浩安这才笑了下:“没生气,谢谢亲爱的提醒。” 不知不觉就到了吃饭的地方。 都到这儿了,温以凡也不好再开口说自己要走。毕竟桑延什么话都没说,反倒显得她十分在意从前的事情,连同台吃一顿饭都做不到。 想着吃顿饭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熬熬就过去了。 但让温以凡没想到的是,王琳琳先前说的那句“我男朋友那边也会带朋友来”里的这个“朋友”,并不单指桑延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他们预订了一个包厢,这会儿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按道理,温以凡算是被王琳琳带来的,应该是要跟她坐在一起才对。但剩余的四个位置两两连着,她便果断抛下温以凡,跟苏浩安坐一块去了。 温以凡就这么被迫跟桑延安排在了一块。 这样看起来,温以凡就像是被桑延带来的一样。 有个男人起哄道:“桑延你不厚道啊,怎么突然脱单了?” 苏浩安啧了声:“别胡说。桑延这傻逼配的上吗?这我们老同学,我们高中当时大名鼎鼎的校花!——钱飞你记得不,你高中不也在南芜一中上的吗?” “记得记得,温以凡嘛。而且我之前跟你朋友一个班的,就钟思乔。”坐桑延隔壁一个胖胖的男人看向温以凡,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看过她在朋友圈发跟你的合照。” 温以凡弯唇,点点头。 下一刻,又一个男人说:“我去,胖子你咋脸红了啊?不怕你对象杀了你啊!” 桑延压根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就算这期间有多少人提到他名字,他也像完全听不见似的。听到这话,他才稍稍有了点动静,抬眸往钱飞的方向看。 苏浩安:“他不是一直这样吗?看到长得漂亮的就不会说话了一样。” 可能是觉得受到了忽视,王琳琳不乐意了,开始插进他们的话题:“什么呀,你怎么在我面前说别人长得漂亮。” 沉默几秒,苏浩安哄道:“宝贝儿,你这是怎么理解的啊?别乱吃醋了。” …… 这家店菜上得很慢,台面上一群大老爷们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吹着水,半天了一道菜都没上。但话题渐渐扯开,因她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而引发的一些关注也逐渐散去。 温以凡精神放松了些,不经意间看了眼桑延。 桑延没参与聊天,此时正低着头玩手机,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别人喊他也爱答不理的。 温以凡低头喝水。 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过了一会儿。 王琳琳忽地亲了亲苏浩安的脸,起身往温以凡的位置走来。她扯住温以凡的手腕,笑眯眯道:“小凡,走呀。陪我去趟厕所。” 温以凡站起来。瞥见被她放在椅子上的包,她默默拿了起来。 顺着指示牌,两人进了厕所里。 王琳琳拿出口红补妆,闲聊般地说:“你以前拒绝过那个桑延啊?” 温以凡没回答。 王琳琳当她默认了,十分诧异地说:“你知道我们公司附近那个‘加班’酒吧不?那是他跟我男朋友,还有另一个男的合资开的。” “……” “他条件多好啊,长得又高又帅的,还有钱,这你还能拒绝啊?”王琳琳摇了摇头,无法理解,“你要求也太高了吧?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我看他刚刚那个样子,确实对你也没什么意思了。” “都过去了。”温以凡笑得温和,而后拿出手机看了眼,“对了,琳姐。真不好意思啊,我得回去了,钱老师让我今晚交个稿子给他,就麻烦你帮我跟你朋友说一声了。” 王琳琳啊了声,有些不高兴:“就一顿饭,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老师赶着要。”温以凡说,“我也不敢拖,这不是还在试用期吗?” “喔,那行吧。”王琳琳撇了撇嘴,“那你自己路上注意点儿,我先回去了。” “好,谢谢琳姐。明天见。” 等王琳琳走后,温以凡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惹到到王琳琳不开心了,但她实在不想继续呆在那个没有任何熟人的聚会里。 温以凡松了口气,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 刚走出去,温以凡就撞上了与此同时从对面男厕走出来的桑延。这回他不像温以凡所想的那般,直接把她当成空气般略过。 桑延停下脚步,神色很淡,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她。 温以凡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让她想起了第一回去加班酒吧时,跟他在走廊上的那次重逢。 但这次的状况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 像是重来一次。 回归正常的发展方式。 从他今晚一直沉默的态度来看,温以凡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提起先前见的那几次面。她朝他点了下头,当做多年后第一次见面那般,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 但出乎意料的,桑延似乎并不打算跟她维持面上的和平。他依然是那副带了审视的姿态,闲闲地重复:“好久不见?” 他的语调,让温以凡一时没分清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随后,桑延又道:“跨年到现在才过了几天,见不到我——”他顿了下,慢条斯理地把剩余的遮挡彻底撕破。 “也不至于这么度日如年吧?” 9、 静默片刻。 这话落下的同时,温以凡的脑海里浮现起跨年夜发生的事情——她被路人撞到,不小心撞进他怀里,而后跟他道了声歉,他点头以示“没关系”。 整个过程就跟陌生人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温以凡猜到他大概是认出来了,彼此估计也都心知肚明。 但她没想过他会这么直白地摊开来说。 毕竟从一开始,温以凡所有的回应方式,都是在配合他做出的各种行为。 所以现在是,在她还觉得这场戏可以继续演下去的时候,他那边觉得局面兜不住了,就抢先表现出一副“装不认识有意思吗”的模样。 显得他这人待人待事都非常真诚,从不做拐弯抹角的虚伪事情。 总结起来,就是“温农夫”与“桑蛇”的故事。 温以凡默了两秒,也不想给他留面子了:“也不是,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来。” 桑延扯了下唇角。 “毕竟我当时戴着口罩,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慢吞吞地说,“没想到你眼神这么好。” 桑延挑眉:“眼神好?” 很快,他又欠欠地说:“啊,抱歉,让你误会了。” 温以凡:“?” “我没见着你人,是我妹认出你了,”桑延模样气定神闲,不带半点儿心虚,“跟我说你一直盯着我看呢。” “……” 温以凡面色未改,接下话来:“确实是这样。” 桑延看她。 “因为,我看到你当时,”温以凡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开始胡扯,“裤链没有拉。” “……” 怕这话又会造成他的误解,温以凡又补了句:“我周围还挺多人在讨论的。” 桑延:“……” “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温以凡笑了笑,假意安慰,“先不聊了,我工作上还有点事情,先回去了。” 她脚步还未动,桑延突然喊:“喂。” 温以凡:“?” 桑延:“记得刚刚苏浩安把车停哪了么。” 她下意识点头。 “行。”桑延抬了抬下巴,“带路。” 温以凡还挺茫然。 本以为自己带着他找到车了,再怎么样他也应该会礼尚往来地问一句“要不要送你一趟”。结果找到车之后,除了“再见”,桑延多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没半点要跟她同行的意思。 温以凡原本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她刚观察了下,才发现这个饭馆开在一条很偏僻的街道上。她用手机地图查了查距离这最近的地铁站,还离了好几公里。 周围也没见几辆来往的车,往外看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 温以凡犹豫了下,盯着桑延一直没发动的车子,只能硬着头皮敲了敲副驾的窗。 几秒后,桑延把窗户降下来,冷淡地瞥她。 温以凡轻声说:“你能不能送我一趟?这里有点偏。” 桑延淡淡道:“你住哪儿。” 温以凡:“城市嘉苑。” “噢。”桑延收回视线,“不顺路。” “……” 温以凡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她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又提道:“我不是让你送我回家,把我送到附近的地铁站就可以了,真麻烦你了。” 桑延直直地盯着她看,过了几秒才勉强地说了句。 “上来吧。” 温以凡暗暗松了口气,上了副驾驶座,垂头系安全带。 桑延发动了车子。 车内安静得过分,空间密闭又狭小。 桑延没开音乐,也没有要跟她交谈的意思。 觉得自己这样不说话白蹭车,有点像是把桑延当成了司机,温以凡主动扯了个话题:“你怎么突然要走了?不是朋友聚会吗?” 桑延敷衍地回:“吵。” “……” 温以凡也不知道他这是在说聚会吵,还是在说她吵。 她嘴唇动了动,也没再说话。 温以凡侧头看向窗外,看着外头飞快往后跑的景色,路灯被拉出一条条光亮的线,刺眼又晃神。她渐渐发起了呆。 想到来时在这车上跟苏浩安的对话。 温以凡和苏浩安确实是七八年没见了。 但跟桑延并不是。 温以凡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事。 从苏浩安的反应来看,桑延似乎也跟她一样没告诉其他人。 好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 高二下学期,温以凡因为大伯的工作变动,跟着他们一家搬到了北榆市。之后,除了发小钟思乔和向朗,她没有跟原来学校的任何一个人再联系。 除了桑延。 本来温以凡也觉得他们会就此断了联系。 但忘了从哪一天开始,温以凡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桑延发来的短信。他不跟她闲聊任何事情,也不会主动问她什么,只把自己每次小考大考的成绩和排名都发给她。 就这么一直维持到高二结束。 高二期末考成绩出来后,温以凡恰好收到了桑延的短信。她当时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就着成绩单,缓缓地把自己这次的成绩输进短信框,而后按了发送键。 那边大概是没想过她会回复。 过了好片刻,才回了句。 【咱俩成绩好像没差多少,要不考一个大学呗。】 过了一会儿。 他又发来两个字。 【行不?】 …… 温以凡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注意到外头已经开过了几个地铁站,她愣了下,提醒道:“好像开过了,我记得再往前开一段还有一个地铁站,你在前面放我下来吧?” 桑延凉凉道:“我是司机?” “……” 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 似是因为这话感到不爽,桑延没有停车,继续往前开。 温以凡忍不住问:“你这是要开到哪儿?” “你家。”桑延的语气总带了几丝嘲意,“不然还能去哪儿?” “……” 温以凡觉得他们之间完全不能好好说句话。他说话时,总有不太明显的刺存在,似有若无的,显得对话不太对劲。 温以凡想跟他好好谈谈。 但又觉得好像也没有谈的必要。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城市嘉苑。 这个小区建了十来年了,建筑和小区内设施都很老旧,空间也不大。里头全是楼梯房,物业基本不管事儿,这会儿门口没保安在。 连拦车杆都没降下。 桑延没把车开进去,直接停在小区门口。 温以凡解开安全带,客套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等你有空了请你吃饭。” “嗯?”桑延靠在驾驶座上,侧头,神色毫无正形,“这么快就想着下一次见面了?” “……” 温以凡还挺好奇。 这几年他当上的这个所谓的“堕落街头牌”,到底是有多吃香。 能让他随便听一句话都觉得别人别有用心。 还是说,是因为她先前在酒吧的话,让他对自己产生了误会。 温以凡决定解释一下:“之前在酒吧的时候,我是不小心口误了——” 没等她说完,桑延便打断她的话:“哪句。” 桑延:“‘那还挺遗憾’这句?” “……” 温以凡放弃了,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伸手打开车门。 “你回去开车小心。” 温以凡走进小区。 她住在最靠近小区门口的那栋楼,进了小区往右走几步便是。 掏出钥匙,温以凡打开了楼下的门,慢慢爬了上去。这栋楼一层六户,爬到自己所住的三楼,再走到走廊的最里,就是她家。 温以凡正想走过去,突然注意到她家门口站了三个男人,带了浓郁难闻的酒气。此时他们正站在那儿抽烟,嘻嘻哈哈地说着各种荤段子和脏话。 也不知是刚回来的,亦或者是在那等了一段时间。 楼道里灯坏了,光线很暗,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透过外头的光,温以凡大概能从其中一个人的身型认出,是住在她隔壁的男人。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 从她报警的那天算起,好像已经过了五天了。 她的动作停住。 手中的钥匙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男人们瞬间看了过来。 虎纹身男笑起来:“美女姐姐,你回来啦?”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莫名站在这里,温以凡觉得不安。 “兄弟们,就这个美女,说我骚扰她。”虎纹身男叹了口气,声音浑浊嘶哑,“我可太无辜了,我就敲个门也算骚扰啊?” “美女,你是不是没见过啊?”另一个男人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怎样才算真的骚扰啊?” 温以凡一声不吭,转头下了楼。 “她咋跑了。” “我怎么知道她跑什么啊?美女!我们没要干嘛!聊聊天行不行?” “我不怪你啊美女姐姐!我就是想搞好咱俩的关系,邻居嘛,别弄得这么僵。”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们也跟着温以凡往楼下跑。 男人们步子大,嘴里还带着兴奋地笑着,像是在玩闹,在这暗处又显得阴森。 温以凡连从口袋里拿手机报警的时间都没有,跑到一楼,打开楼下大门便往小区门外跑。她想求助保安,却突然想起回来时就看到保安亭没有人。 这小区地段不算偏,出去之后走一段路就是一条美食街。 温以凡想着跑到人多的地方就好了。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 在这个时候,温以凡看到小区门外,桑延的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他斜倚着车的副驾门,站姿散漫,看着像在跟人打电话。 注意到动静,桑延抬了眼,与她对视。 温以凡稍微慢了半拍,脑子里闪过一瞬间想找他帮忙的念头。但在心里权衡了一番,还是选择往美食街的方向跑。 温以凡正想从他身边穿过。 桑延已经把电话掐断,出声喊她:“温以凡。” 她抬眼,再度与他的视线交汇。 瞥见她此时的神情,以及她身后跟着的三个看着就不善的男人。 桑延神色寡淡,平静得过分。 “过来。” 10、 从再遇到现在,这似乎是桑延第一次喊她名字。 温以凡此时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仓皇间,还有种自己幻听了的感觉。她没有停下脚步确认的时间,不自觉又往前跑了几步。 下一刻,温以凡的手腕被桑延拽住。 桑延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温以凡仰头,视野被他生硬的侧脸占据。他的唇线抿直,单手打开车门,看上去有些火大。 “愣着干什么?” 因为无法控制的恐惧和一路的奔跑,温以凡的呼吸急促。她抬眸看向他,没出声,顺着他的举动和话坐进了车里。 门被桑延关上。 透过车窗,温以凡看到他随意地按了下锁车键。 那三个男人已经追了过来。 见到这个场景,虎纹身男往车内看了眼,确认没其他人之后才流里流气地说:“帅哥,这是你女朋友啊?长得还挺漂亮的呢。” 桑延抬眼,一字一句道:“关你屁事。” 因他这态度,虎纹身男心情瞬间不爽,上前推了下他的肩膀:“你这什么态度?我说关我事了?说好话还不爱听了是吧?” 桑延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力道收紧,很快便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地甩开。 他的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走不走?” “行啊,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虎纹身男当他这是退让,往温以凡方向指了指,“让你车上那骚货先下来给我道个歉,长一副欠操的模——” 像是戳中了桑延的什么神经,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往虎纹身男的腹部踹了一脚。 这一下使了十足十的劲,没半点克制,温以凡在车里都能听到碰撞的巨响。 虎纹身男的话立刻中断,往后退了几步,腰腹向下弯,艰难地冒出了一句脏话:“我操.你妈的……” 跟在他后边的另外两人愣住。 听到虎纹身男骂骂咧咧的话后,才反应过来似的过来帮忙。 温以凡垂眼,忍着颤抖掏出手机报警。 桑延这人向来懒懒散散,什么事情都不爱搭理的样子。看人时总似有若无地带着点嘲讽的笑意,这会儿像是真动了气,脸上没半点表情。 他的眸色黑得纯粹,带着戾气,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在看一团烂肉。 两个人同时上去抓他,想把他控制住。 桑延眼疾手快地抓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用力向上一扯,往旁边的路灯上磕。另一人趁这个时候发了狠地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他躲闪不及,头向另一侧偏。 定格须臾。 桑延仿若没了理智和痛感,负了伤反倒笑了出来。 知道自己出去之后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拉了桑延的后腿,温以凡闭了闭眼。她不想去看桑延被打的场景,却又担心他们里面会不会有哪些人带了武器。 只能又睁开,眼都不眨地盯着外头看。 除非是另外两人缠得太过,桑延的所有动作都是有针对性的,力气全数往虎纹身男身上使。某个瞬间,温以凡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短短地说了一句话。 可隔了一段距离。 温以凡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所幸是附近的巡警来得快,上前吼:“喂!干什么呢!” 见状,温以凡立刻下了车,往桑延的方向走。怕警察会觉得他是闹事的一员,她把桑延拦到身后,强装镇定道:“警察同志,刚刚是我报的警,这是我朋友……” 桑延脸上负伤明显,唇角带了血丝,好几块破了皮,脸侧还有些青紫。他眼里情绪散去了些,低下眼,盯着温以凡白皙的后颈,没有说话。 …… 几人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 按两方的伤情看来,这也不算是正当防卫,更偏向双方斗殴。不过虎纹身男有前科在,加之今天刚释放就去找先前的受害人麻烦,情节情况严重些。 除了虎纹身男,其他人被口头教育了一阵,罚了几百块钱便离开了。 出了派出所。 温以凡偷偷往桑延的脸上看,抿了抿唇:“你要不要去趟医院?” 桑延情绪不佳,没搭理她。 “你身上还有别的地方有受伤吗?”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他拉下水,温以凡觉得愧疚又不放心,“我们去一趟医院吧,应该也花不了多少时……” 桑延打断她的话:“温以凡。” 温以凡抬睫:“怎么了?” 桑延看着她,莫名冒出了句:“我站那你看不见?” 温以凡没听懂:“什么?” “你不喊我帮忙你跑什么?” “……” “我让你过来也没听见?”桑延的语气毫不客气,嘲讽的意味十足,“又瞎又聋又哑光剩双腿会跑了是吧?” 温以凡没计较他的恶劣。他救了自己,还负了伤,这会儿不管怎样她在他面前都觉得理亏:“我是想找你帮忙的,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动手,不想拖你下水。” 桑延目光幽深,听着她的解释。 “而且,”温以凡老实道,“主要是他们有三个人,我觉得你打不过。” “……” 桑延气笑了,被她这话噎得无言。 恰好路过一家药店。 温以凡停下脚步,视线又在他脸上瞥了眼,而后道:“你在这儿等一下。” 说完,也不等桑延应话,温以凡进药店买了点跌打损伤的药。出来之后,她往四周扫了圈,在附近偏僻处找到个长椅。 两人走了过去。 “涂点药吧,”温以凡把袋子递给他,诚恳地说,“你这样出去也没法见人。” “……” 桑延的气息似是有些不顺。他看了她一会儿,不发一言地把装着药的袋子扯开。 温以凡也没说话,在旁边看着他捋起袖子,往手臂上的青紫处喷药。越看,本就已经极为强烈的负罪感又在加剧。 桑延上药的方式很粗暴,只讲求迅速,温以凡感觉他上了跟没上没多大区别。 之后是膝盖,最后才到脸。 过程从这里开始变得艰难。 因为脸是视野盲区,再加上这周围没镜子,桑延只能盲目地涂。他的力道没个节制,再加上总涂错地方,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温以凡看不下去了:“我帮你吧。” 桑延看她一眼,停了几秒,才把手上的东西给她。 温以凡正想凑过去,便听到他来了一句。 “别趁机占我便宜。” “……” 温以凡顿了下,忍气吞声地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她拿起碘伏棉签,盯着他脸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往上边抹。刚触碰到他的伤口,桑延就像是她用针往上扎了似的,啧了声。 温以凡立刻僵住。 像是没事找事一样,桑延不悦道:“你力道能注意点儿?” 温以凡:“……” 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没碰到他。 温以凡好脾气道:“行,我再轻点。” 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 温以凡专注地盯着他的伤口,力道极其谨慎,唯恐又让他不满。渐渐往下,涂到唇角的位置,她拿了个新的碘伏棉签,折断后轻轻往上边点。 彻底处理好后,温以凡的视线向上一抬,撞上了他的眼。 空气滞住一瞬。 “就涂个药,”桑延眼神很暗,声音哑了些,“你有必要凑这么近?” “……”温以凡坐直起来,“抱歉。这里光线不好,我看不太清。” 说完,她又补充了句:“涂好了。” 之后也没别的事情。 桑延靠在椅背上,随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情况?” 温以凡低眼收拾这长椅上的东西,边缓缓地解释:“算是有过节吧。刚刚那个最壮的住我隔壁,经常敲我门,我之前报警让他被关了五天,可能让他记恨上了吧。” 闻言,桑延表情不太好看:“你今晚还住那破地儿?” “我已经找到新的住处了,没来得及搬。我今晚先随便找个酒——”说到这,她顿了下,改了口,“去我朋友家住吧。” 桑延没再接话,过了好半晌才嗯了声。 注意到时间,温以凡先站了起来:“我们走吧。挺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苏浩安的车子还停在我小区那,你还得再跑一趟。” 桑延只点了下头,不置一词。 两人拦了辆车回到城市嘉苑。 下了车,没等温以凡跟他道别,桑延抬脚往小区里头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忙跟了上去:“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桑延偏头:“上去收拾东西。” 温以凡一愣:“嗯?” 他话里处处是对这小区的嫌弃:“这破地儿你还打算回来?” “……” 这意思好像是要陪她一起上去收拾。 温以凡本还在忧愁这事儿,毕竟短时间内她是不敢自己一个人上楼了,加上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找不到人陪她一块上去,也不好意思找桑延帮忙。 但他既然都这么提了,她也松了口气。 温以凡道了声谢:“谢谢你。” 桑延懒得搭理她。 这小区物业管理确实做的很差。 温以凡住的那栋楼有几层楼的灯坏了,黑得让人看不清路,一直也没人来换。楼道的拐弯处还有不少垃圾没扔,味道又潮又难闻。 之前温以凡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有这大少爷在,她莫名觉得自己的状况有些窘迫。 但这回桑延倒是什么都没说。 走到自己家门前,温以凡拿出钥匙开门。 桑延没贸贸然进去人姑娘的家里,插兜站在外头:“我在外头等你。” 温以凡点头。 温以凡走了进去,从床下拉出行李箱。 她来南芜还不到三个月,来之前把自己的很多行李都卖掉或者弃置了,再加上她一直也没时间新东西,这会儿收拾起来也跟来南芜时没多大区别。 一个行李箱加一个行李袋就装完。 确认没有落下的东西之后,温以凡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桑延瞥了眼她的行李:“就这点?” 温以凡:“嗯。” 他没再多说,直接帮她把两个行李提下了楼。出小区后,桑延把行李放到车尾箱,而后上了驾驶座:“你朋友家在哪儿?” 温以凡思考着到底是要找个酒店住,还是跟王琳琳商量商量,让她今天就住过去。 桑延没耐心了:“听见没有?” 温以凡只好道:“尚都花城。” 桑延皱眉看了她一眼,发动了车子。 从这开到尚都花城很近,五分钟都不到。 快到目的地时,桑延随口问了句:“你朋友住哪栋。” “……”温以凡记得位置,但没特意观察过是哪栋,诚实道,“我不记得了。” 桑延也不急:“你问问。” 温以凡已经在微信上跟王琳琳说了,但她可能是没看手机,一直也没回复。她不想麻烦桑延太久,又道:“她还没回我。没事儿,你在门口放我下来就行。” 沉默。 桑延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真有朋友住这儿?” “……”温以凡没懂他意思,“什么?” 桑延没再说话。 到了尚都花城门口,桑延下车帮她把行李拿了下来。 温以凡又客气地道了声谢:“今天真的麻烦你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吃饭就免了。”桑延语气冷淡,说话利落而干脆,“今天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温以凡盯着他脸上的青紫,没忍住说:“那你这么见义勇为,这脸一年下来有能看的时候吗?” “……” 11、 话音刚落。 注意到桑延不虞的面色,温以凡瞬间察觉,她这话的意思似乎跟“你的脸实在是太过不堪入目”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这种话她今晚说了好像还不止一次。 就像是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温以凡决定挽救一下局面:“不过就算毁容——”说到这,她又觉得不对劲,硬着头皮改了口:“就算短时间的破相,这也丝毫不影响你的帅气。” 桑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在这个时候,王琳琳恰好给她回了微信。 温以凡低头看了眼,是个“ok”的表情。她神色一松,主动说:“我朋友回复我了,那我先进去了。” 桑延没回话,只扯了下唇角。 “对了,”临别前,想到今晚的事情,温以凡郑重道,“不管怎样,就算你觉得是举手之劳,我都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桑延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随意地摆了摆手,回到车上。 他往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药袋瞥了眼,又顺着窗户看向外头。 看着温以凡把行李袋放在行李箱上,抓着拉杆缓慢地往小区门的方向走。可能是因为行李有些重,她走的速度很慢。 但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直到她的背影在视野里彻底消失,桑延收回视线。正想发动车子,但回想到她刚刚的境遇,以及半天说不出朋友小区和楼号的反应,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桑延把窗户降下来,手肘搭在窗户上,没立刻走。 想起了高中时的温以凡。 因为长相漂亮得极其张扬艳丽,加之她性子文静不爱说话,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傲气难以相处的人。所以她在班里的人缘不算好。 尽管,她的脾气实际上好得像是没有脾气。 时间长了,大家互相熟悉了。 同学间渐渐明白了她是怎样的人,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在私底下给她起了个“花瓶”的称号——她什么都做不好,像没有任何生活常识,除了漂亮和跳舞一无是处。 桑延也不知道,如果是那时候的温以凡遇到现在这种事情会不会哭。 但他能肯定,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能如常跟他说话,正常得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就这段时间,他也没见她找任何人安慰。 只一味地向帮助了她的人表示感谢。 像没了任何的情绪。 桑延低下眼,想抽根烟,动作被一通电话打断。 他接起了电话。 那端响起了苏浩安的声音:“你今晚还来不来‘加班’?来的话就顺带把我车开过来。你他妈开我的车那我开什么!没车还怎么泡妞!” 桑延:“行了,一会儿还你。” 苏浩安:“不过你怎么突然走了?” “自己不知道?”桑延冷笑,“轮得上我跟你提?” “……”苏浩安沉默三秒,主动承认错误,“行行行,我下回不带了行吧?他们已经轮番阴阳怪气了我一顿了唉。” 桑延懒得理他。 苏浩安又开始为自己鸣不平:“那我他妈就喜欢嗲精有错吗!我就对这种类型感兴趣!” “说完了?” “当然没有,”苏浩安继续吐槽,“你能不能对我有点耐心,你就当我是你未来的女朋友一样哄哄行不?我现在心情很复杂。” “挂了。” 桑延掐断了电话,从口袋里翻出包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正想找打火机的时候,苏浩安又打了回来。他随手接起,打开车内照明灯,顺带往前边的储物箱翻找着。 “你也太无情了,我现在可是因为我那对象去厕所了,才有时间喘口气跟你说话。”苏浩安谴责他,“你怎么!能!说挂!就挂!” 桑延“噢”了声:“我还能挂第二回。” “……”苏浩安开始叹气,“唉,哄女人真的太累了。我本来还觉得这个琳琳挺可爱的,怎么今天一看又这么烦。” “那你就别谈。” “那可不行,谈恋爱可太爽了。” “……”桑延嗤了声,“你就是欠的。” 说这话的同时,在灯光的照耀下,桑延注意到副驾驶座下边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他视线一停,眯了眯眼,凑过去弯腰捡起。 桑延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是一串钥匙。 温以凡在王琳琳家门口等了大约两个小时。 直到十二点,王琳琳才姗姗来迟。看到温以凡的模样时,她有些诧异:“小凡,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温以凡解释:“之前住的那个房子出了点事情,突然过来还打断你约会,让你提前回来了。真不好意思啊,琳姐。” “没事儿。”王琳琳打开门,叹了口气,“本来我还能更早回来的,但我男朋友实在太缠人了,让你在这等半天我才不好意思。” 两人一块走了进去。 王琳琳:“时间也不早了,你先收拾收拾吧。我可太困了,洗个澡就睡了。有什么注意事项,咱俩明天再谈。” 温以凡忙点头。 王琳琳往主卧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你今天咋回来的呀?咱吃饭的地方还挺偏的,你走的时候我都忘了提醒你了。” 温以凡:“桑延刚好也好走,我就拜托他载了一程。” “你拜托他的?”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王琳琳猛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不主动载你啊?” 温以凡不知道这事情的笑点在哪,有些懵:“他没必要载我啊。” 王琳琳摇了摇头,有些同情:“你以后可别这样了,他现在私底下不知道多痛快呢,估计都在跟他那些朋友嘲笑你。” 温以凡:“嗯?” “毕竟他之前追不到你,现在你要是反过来倒贴他,他肯定会陪你玩一阵子,玩腻了就会甩了你了。你自己可得注意点。”王琳琳走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的话,我可太有经验了。这群公子哥没什么区别,都一个臭德行。” “……” 温以凡想说自己没打算倒贴,也觉得桑延不是这种人。 毕竟他现在连理都不想理她。 但温以凡向来懒得跟人争,只当对方是善意的提醒。 “我明白的。” 跟王琳琳的合租比温以凡想象中要和谐。 因为两人在家里基本碰不上面。 王琳琳的作息很养生,对美容觉极为执着,每天睡足八个小时,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十一点前一定要入睡。醒来后她也不吵不闹,化个妆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温以凡因为要跑新闻,忙得在家呆的时间都没有,作息颠三倒四的。住处对她来说,基本上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里治安好,离公司近,有舍友跟没舍友没多大区别。 对温以凡来说,已经是她想象中最完美的合租生活了。 知道温以凡跟王琳琳真住一块后。 苏恬跟她问过好几次这事情,见她确实觉得挺好,才彻底放心下来。 隔周周三下午。 温以凡刚跟一个专家通完电话,苏恬恰好从茶水间回来。她凑到温以凡旁边,压低声音跟她聊起八卦:“我刚听说王琳琳要辞职了。” 温以凡被吸引了注意力,诧异道:“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你跟她住一块她没跟你提过吗?”苏恬说,“好像已经递了辞呈了,她最近的状态一看就是不想干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天天迟来早退的,主任这段时间对她很不满呢,自己不辞职也迟早要被炒了。我今天就见她装模作样地查了会儿资料,啥事儿都没干就走了。” 由于经常无偿加班,记者这行业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忙起来能通宵二十四小时干活,活干完了也能晚来早退。 局限性不大。 虽然是呆在一个办公室里,但有些同事一周下来也见不了几面。 温以凡没太关注这些事情,也没觉得不妥:“她是不是不想跑新闻所以跳槽了?毕竟光拿那点儿底薪也不够生活。” “她不是搭上了个富二代吗?”说到这,苏恬忍不住提,“那个富二代好像是真的有钱,我前几天看到王琳琳上的车又变成辆法拉利了。她现在除了跟我炫耀,说不出别的话。” 温以凡笑:“听听就好了。” 苏恬小声嘀咕:“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她那嘚瑟的样子。” 没等温以凡回话,付壮的脑袋突然挤到她俩中间,笑眯眯道:“看不惯谁的嘚瑟样?” 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苏恬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把他推开:“还能是谁!你啊!” 付壮:“?” 苏恬:“偷听什么呢,小屁孩滚远点。” “什么小屁孩!”付壮瞬间不满,把手里的饮料瓶当麦克风,“咱仨不是‘凡付苏子’组合吗?你俩有什么职场八卦也要跟我分享,不能孤立我!” 苏恬气乐了:“起得什么破组合名,经过我同意了吗?” 付壮:“这不挺好听的吗?” 温以凡笑了笑,没参与这个话题,继续敲着键盘。 沉默下来。 见她们两个都不搭理自己,付壮主动提出:“两位姐姐,你们今晚有约吗?要不要跟大壮一起过个节?为了庆祝大壮剪的片子第一次上单,咱们组合开个party!” 苏恬拍拍他的头:“自个儿回家喝奶吧,姐姐有约。” 付壮看向温以凡:“那以凡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温以凡抬了眼,看上去完全没听他俩的话。瞥见他手里的饮料,她反应了几秒,而后装模作样地敷衍了句:“谢谢,我不喝。” “……” 话毕,温以凡继续捋着新闻稿的思路。直到初稿完成了,她往后一靠,靠着椅背休息了一会儿,顺带打开手机看了眼。 前房东两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微信。 房东:【小温,房子的钥匙你是不是忘给我留下啦?】 温以凡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搬走的当天晚上,就在微信上跟房东说了一声。没几天,房东用微信给她转回了剩余的租金和押金,之后也没再联系过。 她也用不上这钥匙,完全没考虑过这个事情。 温以凡回了句:【对的,抱歉。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去给您。】 虽是这么回,但是温以凡也想不到自己把钥匙扔哪了。 该不会掉了吧。 不知为何,温以凡莫名想到钟思乔把手链落桑延酒吧里的事情。想着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的时候,又有人给她发来了两条消息。 看到名字时,温以凡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点开。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上边是房东刚跟她要的钥匙。 接踵而来的第二条。 桑延:【同样的方式建议不要用第二次。】 12、 “……” 再这么下去,温以凡感觉自己都要被桑延洗脑了。 ——她久闻这镇店桑头牌之绝色,千里赶来一睹其风华绝貌,就算发现这头牌是自己曾经的追求者,仍然因此心动,之后千方百计地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在他面前做的所有行为都带了目的性。 温以凡忍着吐槽的冲动,平静地回复:【原来掉你那了。】 温以凡:【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要不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找你拿。】 想了想,她又觉得他俩完全可以杜绝见面的机会:【或者是你把钥匙放在你的酒吧,我去吧台拿。你看可以吗?】 等了一会儿。 他没立刻回复。 温以凡也不着急,没特地花时间等他。她继续忙于工作,认真把初稿修改完,发给编辑。听到手机响了,她才随手拿起来瞥了眼。 桑延:【这几天都没空。】 温以凡耐着性子回:【那你大概什么时候有空?】 下一刻。 桑延发了个语音过来,语气懒懒地:“周六晚上吧。” 周六晚上…… 温以凡思考了下。 她周日轮休。 周六晚上跟他拿了钥匙,周日拿去还给前房东,这么算起来好像刚刚好。就是得跟房东说要晚几天,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温以凡:【好的。】 温以凡:【那要不就定在加班酒吧或者你家附近?】 温以凡:【我也不想麻烦你跑太远。】 过了半分钟左右,桑延又发来两条语音。 温以凡点开。 桑延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慢悠悠地吐了两字:“我家?” “……” 温以凡的眼皮一跳。 这条播放结束,自动跳到下一条。 从桑延的话里行间,温以凡能清晰听出,他的话里行间都在透露着“你的意图不要太过明显”的讯息,只是没有明确说出来:“嗯?别吧。” 桑延:“你直接来‘加班’门口吧。” “……” 本以为既然双方的面具都撕了下来了,相处方式大概也会正常些,但桑延可能是这几年受到了太多的追捧,优越感太过强烈。 导致不管发生的事情再平常,他都觉得别人对他别有企图。 在这瞬间,温以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桑延面前说话必须时时刻刻打起十万分精神。 稍微说点跟他自身有关的话都不行。 温以凡吐了口气,回了个:【好的。】 之后温以凡便把手机放到一旁。 编辑恰好给她邮了修改意见,温以凡打开来看,顺带注意到电脑右下方的时间。 思绪有顷刻的飘忽。 突然想起,她上回跟桑延见面,似乎是元旦过后两天的事情,钥匙肯定是在那个时候掉的,那距离现在也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 怎么这会儿才来告诉她钥匙的事。 不想联系她,所以等着她主动联系吗? 好像是有这种可能性。 温以凡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 加班结束后,温以凡回到家。 一进门就看到了王琳琳真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此时正边看电视边敷面膜,旁边还放了一碗水果沙拉。她的心情似乎不错,还哼着歌。 温以凡主动喊她:“琳姐。” 王琳琳含糊不清地说:“回来啦?今天好像还挺早。” “嗯,今天事情不多。” “这工作可累人了吧。”王琳琳碎碎念,“我在《传达》呆这几年,都走了多少人了。只加班不加价,谁受得了。你看咱组多少人熬出病来了,工资光用来上医院了。” 温以凡只是笑:“还好。” “对了小凡,”说着,王琳琳坐了起来,提起一茬,“你昨晚半夜是不是起来了?” 温以凡愣了:“没有呀。” 王琳琳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那应该是我做梦吧,我咋感觉半睡半醒间客厅有动静声。我当时看了下时间都凌晨三点多了。” “……”听到这话,温以凡忽地想起自己以前的一个毛病。但已经很久没犯了,而且王琳琳这说着也不太肯定,她考虑了下还是没提。 “嗯。”温以凡看了眼时间,主动道,“琳姐,我先去洗个澡。” “等一下,你等会儿再去洗吧。”王琳琳叫住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小凡,咱俩说说话。你坐过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温以凡顺从地走了过去:“怎么了吗?” “你得先答应我,”王琳琳把面膜摘下来扔到垃圾桶里,表情带了点讨好,“你听我说完绝对不会生气。” 温以凡点头:“好。” “我刚刚也跟你说了,这工作真的太累人了,一个月工资还买不起我男朋友给我买的一个包。我能干这么久真的是是我的极限了。”王琳琳说,“我前几天跟主任递了辞呈,不打算干了。我表哥那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在皋子口那边——” 说到这,她一停,声音小了些:“这不是还离得挺远的吗?” 温以凡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不打算住这了吗?” 王琳琳解释:“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我事先也不知道我新工作离这里这么远,本来是想着还跟你一块合租的。” “……” 大概是确实觉得理亏,王琳琳的态度比平时好了不少:“我应该还要过几天才搬。搬之前我一定给你找个新的合租室友,你看这样行不行?” 对这事情,温以凡的心情其实没多大起伏。 今天听到苏恬说王琳琳辞职了的时候,她就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这会儿也没太惊讶。更说不上会生气。 温以凡神色温和:“没事儿,我能理解的。你能找到适合的工作,我也替你高兴。新室友这个你也不用太操心,我自己再想办法就好了。” “唉小凡你人可太好了!”王琳琳松了口气,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可担心你会骂我了呢。我最开始找的合租室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跟我大吵了一顿。” “……” 事情解决了,王琳琳开始抱怨:“我是真的很无语,我反正没觉得我哪儿做错了,我搬个家还不行啊?那我找她一起合租的时候哪想过我这么快会搬啊……” 温以凡弯着唇角,没说话。 “不过小凡你还是很讲道理的,”王琳琳笑得甜甜的,“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很靠谱的室友。” “不用,没关系的。” “哎呀没事,你别担心。”王琳琳说,“我找之前一定会问你意见的好吧,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强求你跟我介绍的室友一块住。” 听到这话,温以凡才应了下来。 “那麻烦你了。” 王琳琳的意思是,等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完,她正式辞职之后,就差不多要搬了。因为她已经在皋子口找好了房子,最晚在下周末之前就会搬走。 不过温以凡也不太着急。 毕竟王琳琳这边已经付了一个月的房租了。 她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找新的室友。 但温以凡在南芜市认识的人并不多,当初同个班的同学已经不联系了。虽然当时通过qq好友列表添加,她微信通讯录有不少当时南芜的高中同学,但基本没联系过。 所以都不熟悉。 跟陌生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温以凡还是打算找钟思乔帮忙。 毕竟钟思乔从小在这儿长大,就连大学都是在南芜上的,认识的人肯定比她多。而且钟思乔介绍的人,她也会觉得靠谱和放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周六晚上。 知道桑延不可能主动找他,临近下班的时候,温以凡先给他发了条微信。 接近八点,桑延才有了回复:【过来吧。】 温以凡的提纲还没写完,但她也没法让桑延等她。她收拾了下东西,打算回家之后再继续写。跟其余的同事道了声别便离开了公司。 快到堕落街的时候。 温以凡掏出手机,又给桑延发了条微信:【我差不多到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温以凡走到了进堕落街必穿过的那个垭口。没等她往里走,她就注意到桑延此刻正站在垭口外边。 他靠在黑色的路灯杆旁,肤色被灯光照得冷白,脸上还是照例地没带任何表情。依然穿着深色系的衣服,气息冷然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温以凡倒是没想过桑延会亲自拿过来给她。 本以为他会放在吧台,亦或者是找个服务员转交给她。 她不想浪费他太多时间,加快了脚步,正想喊他的时候,桑延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他的下巴稍扬,姿态懒懒散散地,一声不吭把钥匙往她怀里扔。 温以凡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谢谢。” 桑延轻点了下头。 温以凡把钥匙揣回兜里,还赶着回家写提纲。她从不指望桑延能说场面话,只能自己来:“那我不打扰你了,就先回去了?” 他没应话。 “这段时间麻烦你太多次了,”反正对方也不会答应,温以凡又开始做表面上的礼数,“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请你吃顿饭。我随时都有空。” 桑延笑:“你这话还要提几次?” 没等她接话,桑延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看清了她此刻的想法。他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说:“得不到我同意,你不罢休了?” “……” “行。”桑延似是被缠得有些不耐,勉强道,“那就今天吧。” “……” 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温以凡的表情有点僵。 注意到她的表情,桑延歪头,话里带了几分玩味:“怎么?” 温以凡无奈:“没什么,你想吃什么?” 桑延抬脚往前走:“随便。” 温以凡忙跟上:“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很多。” “……” 温以凡提:“那要不去吃火锅?” 桑延:“不。” 温以凡:“烤肉呢?” 桑延:“一股味儿。” 温以凡:“川菜?” 桑延:“太辣。” 温以凡:“那砂锅粥呢?” 桑延:“不吃。” “……” 温以凡就没见过比他更龟毛更难伺候的人。 她向来是叫外卖或者自己煮,很少出去外边吃,现在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温以凡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说:“那你选一个你想吃的吧。我都可以,我没有忌口的。” 桑延正想说话,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了起来。 两人离得近,加上那头的声音实在太大,所以温以凡能清晰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桑延!你家炸了!” “……”桑延皱眉,“说点儿人话。” “操,不对。是你家楼下炸了!”电话里的人语气越发激动,甚至开始咆哮,“烧你家去了!都他妈快烧没了!赶紧回来!!!” 周边在一瞬都变得安静了。 温以凡立刻抬头,看向他的手机。 “……” 似乎是嫌吵,桑延把手机拿远了些,等那头吼完了才重新贴回耳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说:“哦,那你帮我打个119。” 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看向温以凡,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走吧。” 温以凡:“你家着火了,你不回家吗?” 桑延反问:“我是消防员?” “……” 过了几秒。 温以凡突然问:“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家在哪儿吗?” 桑延瞥她:“干什么。” 温以凡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诚实道:“我想赶过去做个报道。” “……” 13、 像是觉得荒唐,桑延气笑了:“什么?” 在通讯里找到钱卫华,温以凡打了过去。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间里,她又问一遍:“小区名字和具体地址,能说一下吗?” 桑延:“?” 没等温以凡等到答案,那头已经接起电话。 温以凡还没开口,钱卫华语速飞快地说了一串:“正好,我刚想打给你。你刚出单位吧?我刚接到热线,附近的中南世纪城发生火灾,你现在跟我跑一趟现场。” 温以凡忙应下,跟他说了自己的具体位置后便挂断。 她对上桑延的视线。 总觉得这氛围有些安静。 温以凡主动说:“你住的是中南世纪城吗?” 桑延:“……” “我临时要加个班,这顿饭下次再请你吧?”说到这,温以凡停了几秒,迟疑地问,“我老师现在开车过来,要不要顺便捎上你?” …… 三分钟后,两人坐上了台里的采访车。 开车的是钱卫华,付壮也跟来了,正坐在后座的位置。桑延的车停在垭口里的停车场里,他懒得回去开,温以凡便让他也坐到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驶位。 付壮立刻问:“以凡姐,这位是?” 温以凡扣上安全带,随口说:“我高中同学,住中南世纪城,应该是发生火灾那房子的业主。他得回去看看情况。” 钱卫华发动车子,诧异道:“这么巧啊?这14年才开了个头,咋就摊上这种事情了。” 付壮脱口而出:“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的征兆啊?” “……”温以凡说,“大壮,别胡说。” “不过哥你发生这种事情一定是好的寓意,”付壮反应快,看向桑延,很及时地改了口,“火烧财门开!哥你今年一定能暴富!” 桑延用眼尾扫他,懒得搭理。 “诶,哥。”付壮凑过去了些,总觉得桑延有些熟悉,“我怎么觉得觉得你这么眼熟,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温以凡坐在前头,低头检查设备。听到这话时,下意识觉得桑延会回一句“你这搭讪的手法也太过于低级”,但等了一会儿,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她没太在意。 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此时实在没什么心情。 中南世纪城离这儿很近,开车只需要几分钟。 一行人到现场时,消防车和救护车都已经到了。底下疏散了不少住户,明显是仓皇跑出,好些人身上只穿着睡衣,连件外套都没有。 可能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这会儿都聚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此时临近晚上九点。 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了雨,绵绵密密地,冷到像是夹杂着冰渣。 发生火灾的是6号楼八层b户,火舌将玻璃窗烧炸,如恶魔般疯狂窜出,蔓延到楼上。细点似的雨没半点作用,落下便蒸发。 桑延住的房子就在这户的正上方。 他顺着往上看,舌尖抵了下唇角,眉心略微一跳。 温以凡大概能猜到他当时为何是那个反应。估计给他打电话的人本身就不怎么靠谱,加上这事情来的突然,他估计根本没往心里去。 片刻后,桑延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钱卫华扛着摄像机,把周围的状况拍下来。 车辆闪着红蓝光,消防人员来来往往,救火、救人以及控制现场秩序,没有空闲的时间。 雨势渐大,浅色的水泥地被染深。黑夜和雨水将寒冷加剧。周遭吵而凌乱,人声与动静声混杂,像电影里的灾难片。 温以凡往人群靠近,去采访逃出的住户:“阿姨,抱歉打扰您了。我是南芜电视台都市频道《传达》栏目组的记者,请问您是6栋的住户吗?” 被她采访的阿姨抱着个小孩,说话的口音很重:“对呀。” “您住在第几层?是怎么发现火灾的?” “就五楼啊,突然听到爆炸声,把我给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哪儿在放烟花!”看到摄像机,阿姨格外热情,“外头动静声也大,我就跑出来看了。” 旁边的大叔插话:“对呀!好几次呢!现在的情况已经是被控制住——” “砰——!” 话没说完,还烧着的八层传来一声巨响。橙红色的火焰用力向外伸手,伴随着浓烟滚滚,像是要将黑夜照亮,又像是要将之吞噬。 一片哗然和抽气声。 钱卫华迅速将镜头抬起,对准画面。 温以凡顺着望去,目光停在九楼的位置。随后,她下意识往桑延的方向看。他站在原地,沉静地看着燃烧的大火,把电话从耳边放下。 她收回眼,同情心后知后觉地冒上心头。 …… 所幸是,这场爆炸造成的损伤不算太大。 只有一名消防员受了轻伤。 楼里所有的住户全都已经疏散,还剩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被困在电梯里,已经被消防员救出。花了接近一个小时,火势才被彻底控制住。 消防部门还在清理现场。 起火原因还不明,屋内物品几乎毫无幸免,全数烧毁。同层以及上下层的房子也都有轻微损害,临近其上的九层b户影响最严重,厨房和客厅被烧得面目全非。 对这事故的相关人士一一做了采访,而后在业主的同意以及消防员的带领下,温以凡和付壮跟着钱卫华到现场。 钱卫华将屋内状况拍下,听消防员简单说了情况,时不时抛出几个问题。 到九楼b户时,温以凡还跟桑延碰了面。 他们找他做了个简单的采访,这回是付壮提的问题。因为是认识的人,他问得很随意:“哥,你现在心情如何?” 桑延显然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极其傻逼,话里带了嘲讽:“我很快乐。” “……” “希望你也能像我这么快乐。” “……” 钱卫华主动问:“这场火灾对你损失严重吗?” 桑延平淡答:“还好。” 钱卫华:“我们刚刚看了房子的情况,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桑延:“那又如何。” “……”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猖狂,桑延接下来的话明显配合了些:“我没在这放什么贵重的东西,除了房子和家具就烧了个手机。不过也早就不能用了。” 温以凡在旁边做着笔录,动作莫名一顿。但跟他也没有多余的交谈。 之后,一行人动身回台里写稿剪片子。 付壮忍不住说:“以凡姐,你这同学真是又惨又牛逼。房子给烧成这样,他还能这么淡定。” 钱卫华:“你也安慰安慰他,让他跟物业和保险公司谈谈赔偿。这段时间找个新地方住就行了,不用因为这个事情太伤心。” 温以凡随口嗯了声。 尽管她并不觉得桑延那块需要她的安慰。 付壮又开始逼逼:“不过姐你也很惨,明天休息今天还得回台里加班。我本来都跟老师说了,带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抱怨。 “但他说我太废物了。” 闻言,温以凡点点头:“确实。” “……” 这晚虽然过得有些兵荒马乱。 但这段小插曲在温以凡这儿,就算是过了。 火灾只是意外的突发事件,恰好桑延是其中的受害者。她回台里写稿子,将新闻成片上交,审核通过了这个事情就算结束。 之后受害者所需要处理的后续都与她无关。 温以凡拿回钥匙,把钥匙还给前房东。跟前一个房子彻底道了别。跟桑延碰不上面,她也完全没必要通过通讯工具主动再跟他提起请吃饭的事情。 近期内,她剩下的唯一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就是,找到一个靠谱的,合适的新舍友。 王琳琳把工作交接完毕,在新的一周到来前,彻底搬了出去。 像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好室友的形象从头贯彻到尾,临走前王琳琳又强调了遍,一定会帮她找新室友,让她千万不要担心。 毕竟合租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温以凡没想过要跟王琳琳介绍的人一块住。 因为王琳琳介绍的人,有很大概率会是她不认识的人。到时候如果因为这方面的事情闹了矛盾,又得找个新住处,反倒更加麻烦。 但她这么热情,温以凡只能客气地应下来。 温以凡已经拜托了钟思乔,这段时间一直在等她的消息。想着如果她也找不到的话,自己就只能上网发个帖找了。 隔周周五。 苏浩安正打算出门,就接到了桑延的电话。 他的话里带了几分不耐烦,上来就直接说:“帮我租个房子。” 苏浩安:“?” “离‘加班’近点儿,我就住几个月,房子装修好我就搬走。” “你有毛病吧,老子是中介?你直接回你家住不得了。” “行,我直接上你那住。”桑延说,“挂了。” “……等等等。”没想过他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苏浩安咬牙切齿道,“你挑个小区,我晚点帮你问问我朋友。” 沉默。 过了几秒,那头回:“尚都花城吧。” 电话挂断,苏浩安莫名想起王琳琳这几天跟他说的话。语气似抱怨又似撒娇,要他帮忙给她室友找个新室友,说自己实在是找不到。 苏浩安想骂脏话。 他这高富帅是长得有多像房屋中介? 苏浩安正思考着找谁帮忙,电光火石间想起了王琳琳原本住的地方。 好像就是尚都花城。 如果苏浩安没记岔的话。 她室友……好像还是温以凡? 苏浩安打电话的动作一顿,挑了下眉。 年前的这段时间,各种事件发生的频率都多了起来。 温以凡过得比平时还忙,有时候连家都没时间回,直接把台里当成另一个家。她疲惫到了极致,累到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没日没夜的加班让她无心去想别的事情,之前频繁遇见的桑延,也因为再未碰过面,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很久没见并且毫无联系的老同学。 闲暇时想起这人时,温以凡唯一的想法就是,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周日晚上。 温以凡终于忙完,总算找到个空隙回家喘口气休息。她用钥匙打开门,一走进玄关,便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高而瘦,似乎也是刚进来,鞋子还没脱。旁边放着个行李箱。 温以凡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住。 联想起了前两天她跟的那个入室抢劫案,女事主因为反抗被歹徒捅了两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听到动静,男人回了头。 两人四目对视。 看到他的脸时,温以凡脑补的画面立刻消散。她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脚还有些发软,一瞬间升起的所有惊恐渐渐被莫名其妙取代:“你怎么在这儿?” 桑延皱了眉:“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 “我住在这儿。”温以凡脑子有点乱,只想知道,“你怎么进来的?” 话脱口的同时,温以凡注意到他手里的钥匙。 ——是王琳琳的那把。 “……” 过了半晌。 温以凡脑子产生的那个不可置信的想法,随着他的话应声而落。 “我刚搬来这。” “……” 14、 这个事情对温以凡来说,跟祸从天降没有任何区别。 并且还是毫无征兆的。 别说找她问意见了,温以凡压根没听王琳琳提起过已经找到室友的事情。这明明是跟她关系最大的事情,但这会儿她反倒成了个局外人。 在温以凡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经就成了定局。 她觉得荒谬。 饶是温以凡再心如止水,反应过来之后,也觉得有些火大。 但从桑延刚刚的反应来看,也能看出他毫不知情。 温以凡没有迁怒别人的习惯,平复了下心情,垂眼把鞋子脱掉。而后,她指了指沙发的位置,像招待客人一样:“你先坐会儿吧。我不太清楚这件事情,先打个电话问问。” 桑延站在原地未动。 也没等他应话,温以凡抬脚走进房间里。 此时时间已经逼近十一点了。 温以凡本来的打算是回来之后迅速洗个澡就睡觉,没想过还得处理这些糟心事。她也没考虑王琳琳会不会已经睡着了,直接拨了过去。 响了十来声,那头才接了起来。 王琳琳还是雷打不动地已经进入了梦乡,开始了她的美容觉。因为被人吵醒,这会儿语气带了不耐:“谁呀!有病吧!人家睡觉呢!” 温以凡:“琳姐,我是温以凡。” 王琳琳:“有事明天说,我困死了。” “我也不想打扰你,就问你个事儿。”温以凡的语气很平,听起来没多大起伏,“你是把钥匙给别人了?房子里现在有其他人在。” “啊?”听到这话,王琳琳的声音清醒了些,“是谁去了?不会是我男朋友吧!你可别偷偷勾搭我男朋友!” “不是。”温以凡说,“是桑延。” “这样啊。”王琳琳明显松了口气,跟她解释,“噢,我想起来了。我这不是一直没找到人接替我吗?就挺愁的,所以没忍住跟我男朋友提过几次。” 温以凡耐心听着。 “他可能是不想看我这么不开心,就私下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情吧。”王琳琳嗲声嗲气地开始炫耀:“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他应该是想给我个惊喜。” “……” 温以凡本以为她会觉得抱歉,哪怕只有一点。 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她是真的,极其,非常地讨厌去管这些事情。 说好听点是脾气好性格大气,不会去跟别人计较这些小事。但实际上,她自己清楚,她只是觉得别人做什么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 其他人今天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跟她毫不相干。 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有人误解她,对她态度不好,对她说话阴阳怪气,只要对她没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又有什么关系。 这影响不到她的情绪。 毕竟这世上的烦心事多了去了,如果事事都计较,人还怎么活。 这些年,温以凡对待任何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只要不做出对她生活有影响的事情,她不会去跟人争执,不会去得罪人,不会去选择跟其他人站在对立线。 王琳琳还在那头说:“那个桑延是现在住的房子着火了,所以得临时找个地方住。哎呀,你就跟他住呗,这也——” 温以凡打断她的话:“您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 可能是没听过温以凡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跟她说话,王琳琳愣了几秒,才道:“你这么凶干嘛啦,吓我一跳。这又不是什么猥琐男,桑延长得又高又帅的,家里还有钱。这么一想,你不是还赚到了吗?” 温以凡重复一遍:“您就告诉我,您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那我又不知道!你怪我干嘛呀!真是的!”王琳琳刚被吵醒,又被她这质问般的语气气到,态度也不好了,“噢,我知道了。你倒也不用想那么多,怕他还喜欢你。” 王琳琳:“我听我男朋友说了,桑延大学四年都没交过女朋友,也没见他跟哪个女生靠得近。就天天跟他同宿舍的另一个校草混在一起,他们学校的人都默认他俩是一对了。” 温以凡气极反笑,想听听她还能扯出什么花来。 “他到现在都没谈恋爱!这问题肯定很大呀,可能是这几年逐渐认清自己的性向了。”王琳琳说,“这么一想,我男朋友还有点危险呢。” 温以凡知道王琳琳这个人确实不靠谱。 但没想过,她能这么不靠谱。 温以凡闭了闭眼,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多说。 王琳琳没耐心跟她说了:“放心吧,他肯定是基佬。而且就算不提这个,跟异性合租也没什么啊,我之前有个对象就是合租时找的呢。” 她这话说完,温以凡终于开了口:“听您这么说,您跟苏浩安感情这么好。”温以凡的语速缓慢,像在温柔上裹上了绵密的针:“那这段时间一直开法拉利来接您的那位,一定是他朋友了。” 王琳琳瞬间消停:“你什么意思。” “啊,对了,既然您觉得跟桑延合租这么好,那您回来跟他住?” “……” “反正多一个也不嫌多,同时踩两三条船,”温以凡笑,“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同一时间,客厅。 桑延打通了苏浩安的电话,按捺着火:“你脑子有病?” “我操。”苏浩安那头有些吵,听起来是在酒吧里,“大哥,平和点,peace点ok?你干嘛啊怎么一上来就骂人?” 桑延冷笑:“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房子里有别人住。” 知道是这事,苏浩安瞬间轻松,理所应当地说:“那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找人合租还能省点房租给你的房子装修呢。” 桑延:“我犯得着跟人合租?” “你是犯不着,那这人不是我们温女神吗?”苏浩安笑嘻嘻道,“行了行了,我明白的,你不用谢我,都多少年兄弟了。” “懒得跟你说,”桑延跟他说不通了,“我现在上你家。” “滚,老子今晚要干事,别他妈来烦我。” “我一大老爷们儿,”桑延说,“跟一姑娘住一块,你觉得合适?” “我靠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跟我说‘尚都花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这话呢?”苏浩安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被打成狗的脸是怎么回事儿。行了,别在我面前装了,这事儿咱心知肚明就行……” “……” “而且咱温女神长得多好看,这种事情你觉得不会发生第二次吗?”苏浩安说,“桑爷们儿,去当个贴身骑士,人家说不定哪天眼一抽,就看上你了呢——” 那头还没说完,桑延听到了里头房间门打开的动静。 他气得胃疼,直接掐断了电话。 下一刻。 温以凡出现在他眼前。她看向他,温和又平静地说:“咱俩谈谈?” …… 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静默无言。 温以凡先开了口:“这事情应该算是个乌龙。现在时间也很晚了,要不这样,我帮你在附近订个酒店。” 桑延靠着椅背,懒洋洋地看着她。 温以凡思考了下,又道:“你之后再找合适的房子,你看这样可以吗?” 听着她把自己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桑延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安排的妥当。” “你现在还没住进来,现在也不用浪费时间来收拾,既然咱俩事先都不知情,也不用把这个错误扩大。”温以凡解释,“而且你应该也不习惯跟人一块合租。” 错误。 桑延抓住其中的俩字。 说这些话的同时,她的眉头皱着,唇线也抿得很直。跟平时那个遇到什么事情都毫无波动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仿若遇到了让她很苦恼、并极为难以接受的事情。 却又不好意思直白说出来。 怕惹恼了他,又怕被他缠上。 所以小心翼翼地说着让他能接受的场面话。 桑延抬眼,意味不明地重复:“你又知道我习不习惯?” 温以凡耐着性子说:“合租需要时间来磨合,而且一般是因为经济问题才会选择合租。你的经济条件也并不需要委屈自己跟其他人合租。” “我这不是房子烧了,”桑延一停,“钱都花在装修上了。” 温以凡提醒:“你开了家酒吧。” 桑延语气很欠揍:“不怎么赚钱呢。” “……”温以凡暗叹了口气,委婉道,“而且,记者不是什么朝九晚五的工作。我的作息很不规律,会经常加班,也经常早出晚归,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休息。” “噢。”桑延存心给她找不痛快,“那你平时回来的时候动静小点儿。” “……” 怎么说他都像是听不懂,温以凡干脆直接点:“咱俩是异性,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你也不想在家的时候做事情还要考虑再三吧。” “我为什么要考虑再三?”桑延直勾勾地看着她,忽地笑了,“温以凡,你这态度还挺有意思。” 温以凡:“怎么了?” 桑延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说话速度很慢:“你是觉得我还对你念念不忘,会像以前那样再缠上你?” “……”温以凡差点呛到,“我没这个意思。” “倒是没想到,我在你心里是这么长情的人。” “我是在合理解释我们现在的情况,你不用太曲解我说话的意思。” “行李都搬上来了,我懒得再折腾。我最多就住三个月,房子装修完我就搬走。”桑延扯了下唇角,“希望我住在这的时候,你不要跟我套任何近乎。” 温以凡忍不住说:“你这就一个行李箱。” “我倒也想问问,你这么介意是什么原因?”桑延的脑袋稍稍一偏,吊儿郎当地看向她,“怎么,还是我说反了?” “什么?” 桑延上下扫视她,而后,云淡风轻地冒出了句。 “忘不掉的人是你?” 15、 瞧见他的神情, 温以凡才突然察觉到, 局面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带了火.药味。 但温以凡没有要跟他争执的意思,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惹了他不快。她对桑延本身并没什么情绪,火气仅针对王琳琳一人。 “没有, 你不用担心。”温以凡顿了下, 平静地说, “我哪敢打你的主意。” “……” “我也不是介意, 就真只是想跟你说明白这个情况。”温以凡说,“我不知道是说了哪句话惹你不开心了。但这事情确实来得突然, 我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且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的情绪都不太好,加上时间也不早了。”温以凡想了想,又提,“要不这样, 你今晚先住下。咱俩都再考虑一下, 明天等我下班之后再谈。” 桑延依然看着她,没吭声。 温以凡:“合租不是一件小事情, 我们也不能现在立刻就决定下来。毕竟如果你今天觉得合适,明天又觉得接受不了要搬, 对我来说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 又是一阵的沉默。 温以凡是真想去睡觉,这会儿什么都不想管。在这多坐一秒,都觉得在浪费自己睡觉的时间。她有点没耐心了:“那不然你自己再考虑会儿,我先去——” 我先去睡了。 “行。”桑延忽地出声打断她的话,声音不带情绪,“你明天几点下班。” “不一定。”温以凡顿了下, “我尽量八点前回来吧。” 桑延抬了眼,轻嗯了声。 话音一落,温以凡立刻有种被赦免了的感觉。她站起身,往里头指了指:“那你今晚睡主卧吧。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你得自己铺个床。” 说着,她看向桑延的行李箱:“你应该带了床单被子那些吧?” 桑延没应话。 温以凡也没再问:“那我洗漱一下去睡了,你也早点。” 随后,温以凡回房间,拿上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她困得眼睛都开始发疼,蔓延到头都快炸裂。但她洗澡的速度还是快不起来。 等温以凡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不见桑延的人影。 他的行李箱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主卧的门照常关着,听不到任何动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进去了。 温以凡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喊他。 临睡前,温以凡看了眼手机。 王琳琳在不久前给她发了几条微信。 王琳琳:【小凡,对不起嘛。我刚刚在睡觉,所以语气可能不太好。我知道这事情是我没处理好,我已经问了我男朋友那边了。他跟我说没想太多,但我们知道直接给钥匙是不太妥当,吓到你了是真的很不好意思。】 王琳琳:【他说会跟桑延说清楚的,让我也替他跟你道个歉。】 王琳琳:【你别生气了……还有,那个法拉利是我表哥的车啦,你不要误会。[/亲亲]这事情你要帮我保密喔,不要告诉我男朋友,他不太喜欢我跟我表哥来往。】 温以凡没有回复,又回想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跟王琳琳发的火算不算太过,但她那会儿因为后怕,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今天来的人不是桑延。 如果王琳琳把钥匙给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像她之前那样的邻居那样的人,她现在是不是还能这么安然无恙地躺在这床上睡觉。 温以凡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温以凡都不再想跟王琳琳有交集。 温以凡开始思考跟桑延合租的事情。 冷静下来之后,再回过头来考虑这事情。 她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很难以接受。她对室友的要求并不高,合得来的同性当然是最佳选择,但人品没问题的异性也没什么关系。 桑延这人虽然嘴贱欠揍了点,但温以凡还是非常相信他的为人。 加上他也不是要长住,只是住三个月,也算是给了她一个缓冲期,能去找一个合适并能跟她长期合租的新室友。 不过温以凡觉得。 经过一夜的沉淀,按照先前桑延对她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不会愿意跟她朝夕相对。 翌日清晨,温以凡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没看来电显示,直接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意外听到那头传来母亲赵媛冬带笑的声音:“阿降。” 温以凡眼皮动了动,嗯了声。 赵媛冬喊的是她的小名。 温以凡出生那天恰好是霜降,当时她的名字还没起好,父亲就临时先喊着她“小霜降”。后来起了名字但也叫习惯了,干脆把这当做小名。 等她年纪稍大些,这小名渐渐就演变成了“阿降”两字。 但这小名,除了家里那几个人,现在也没其他人会这么叫她。 赵媛冬:“你这是在睡觉吗?妈妈要不要晚点再给你打过来?” 温以凡:“没事儿,我醒了。” “宜荷那边冷不冷?你记得好好吃饭,多穿点衣服。我看天气预报,那边零下十来二十度的,看着可吓人。”赵媛冬关切道,“可别感冒了。” “好。” 赵媛冬叹气:“你都好久没给妈妈打电话了。” “啊。”温以凡脱口而出,“最近太忙了。” “知道你忙,我也不敢打电话打扰你。不过这也快过年了,”赵媛冬说,“我就来问问你,今年回不回?”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似的问,“回哪儿?” 那头顿时沉默,隔了几秒,声音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什么回哪儿呀,回妈妈这儿啊。妈妈都好些年没见你了,你郑叔叔也想见见你。” 温以凡睁眼,温顺道:“我还以为你让我去大伯那。” 听到她这话,赵媛冬笑了笑:“我也不是一定要你来我这,你想去你大伯那也可以。” “我比较想去你那,”温以凡睁眼,语气温和,不带任何攻击性,“不过你跟郑可佳提过吗?她愿意让我春节的时候住你们那儿?” ——再次沉默。 就像是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也只不过是随口的客套。并没有想过她会同意。 温以凡唇角弯起,很快便道:“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哪儿都不去。” 没等赵媛冬再出声,两人间的对话就被一阵清脆活泼的女生打断:“妈妈,你快过来!这橘子怎么挑呀!” 像是将尴尬打破,又像是将之加剧。 光听语气,温以凡猜也能猜出那是郑可佳:“诶!你怎么在打电话,你这样我以后都不陪你出来买东西了!” “好好好!马上来!”赵媛冬应着,低声说,“阿降,妈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啊。” 没等她再吭声,赵媛冬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急匆匆的。 似是生怕惹恼了那个小祖宗。 温以凡把手机扔到一旁,翻了个身,想挣扎着睡个回笼觉。 她没被这通电话影响情绪,但也睡不太着了。 温以凡是典型的被人吵醒之后就很难再睡着的人,尽管她现在依然困得不行。她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干脆爬了起来。 正想进卫生间里洗漱时,忽地瞅见客厅的行李箱。 一晚上都没挪过位置。 温以凡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些纳闷。 桑延不用拿衣服洗个澡的吗? 温以凡没太在意,飞快洗漱完,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打算出门。走到玄关处穿鞋的时候,她眼一扫,突然发现桑延的鞋子不见了。 如果不是因为桑延的行李箱还在,温以凡都要默认他是不打算合租,直接走人了。 温以凡迟疑了一阵,才下定决心过去敲主卧的门。等了一会儿,里头没任何反应。她又敲了三下,而后道:“我进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 温以凡拧动门把,小心翼翼地往里推。 里头空荡荡的,床上只有床垫,没有人在上边睡过的痕迹。跟王琳琳离开的那天没任何区别,只是因为无人居住,桌上落了点灰。 温以凡出了门。 在去往公司,坐地铁的路上。 虽然温以凡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但桑延昨晚没选择住下,还是给了她一种自己非常不近人情的感觉。 就如同自己提出让他今晚住下的事情只是个幻觉,亦或者是提的态度实在过于恶劣,让对方的自尊心根本无法接受。 她像是变成了一个恶人。 思来想去,温以凡还是给他发了条微信。 【你昨天在哪儿睡的?】 这消息出去后,直到温以凡到了单位,桑延都没回复。 之后她也没时间去想这个事情,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吃午饭的时候,才有时间喘口气。等温以凡再看手机时,桑延依然没有回复半个字。 他这个态度,温以凡也不知道今晚的谈话还能不能进行。 温以凡只能又发一句:【我们今天在哪儿谈?】 温以凡:【是在房子里,还是约个地方?】 这回桑延回复得快了些。 在温以凡午饭吃完之前,他回了句:【晚上八点,你家。】 温以凡:“……” 这他妈看着怎么这么暧昧? 盯着这消息看,温以凡感觉回什么都不太对劲。但不回复好像也不太好,到最后,她干脆硬着头皮,强装心无旁骛地回了个“ok”的表情。 …… 临下班前,钱卫华突然给温以凡扔了个线索,让她尽快写个新闻稿出来。她在这上边花了点时间,出公司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了。 怕桑延会等得不耐,温以凡提前告知了他一声。 到家门口的时候八点刚过半。 温以凡打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黑漆漆的,桑延还没回来。 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温以凡垂眼,突然注意到王琳琳的那把钥匙此时也放在上边。她顿了下,拿到手里盯着看。 倒没想过桑延连钥匙都没拿。 温以凡没多想,坐到茶几旁烧了壶开水。 客厅有些静,温以凡干脆打开电视。水烧开的同时,门铃响了起来。她起身去开门。 桑延插兜站在外头,身上换了件深色的冲锋衣,看上去像是新的。他的眼周一片青灰色,似乎是熬了夜,神色带了些困倦。 温以凡跟他打了声招呼,而后给他腾位:“先坐吧。” 桑延没搭腔,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两人坐回昨天的位置。 温以凡给他倒了杯温开水,在切入主题之前,随口扯了几句:“你昨天睡哪儿了?我看你好像没在主卧睡。” 桑延接过水,但没喝:“酒店。” 温以凡有些意外:“你不是懒得去吗?” 桑延冷淡道:“我没有在别人家睡觉的习惯。” “……” 他这话的意思大概是。 昨晚还没决定好他是不是要住进来,这房子就只能算是温以凡的家。他如果当时住下了,就等同于默认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接受了她施舍的可怜虫。 “你睡得好就行。”温以凡喝了口水,轻声说,“那我们开始谈吧?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些点,你都听明白了吗?” “嗯。” 温以凡问:“你考虑好了吗?” 桑延瞥她,反问:“你考虑好了?” 温以凡:“嗯,我对室友没有太高要求,人品没问题,互不干扰就行了。而且你不是只住三个月吗?也没多久。” 桑延挑了下眉:“你对我这么放心?” 温以凡一愣:“没什么不放心的。” 桑延笑了,慢腾腾地说:“但我对你不太放心呢。” “……” 那你就别住。 对他这种三句不离自我陶醉的行为有些无言,温以凡忍了忍:“我在家基本不会跟室友沟通,之前跟王琳琳一块住的时候就是。你要还不放心,你在房间的时候锁好门就行了。” 上八千把锁她都不管。 桑延眉梢稍扬,没对这话发表言论。 温以凡又提了一遍:“如果你都能接受的话,那我们就来谈谈合租的注意事项。” 桑延:“谈什么?” “首先是房租和押金,”温以凡非常公事公办,“王琳琳搬走的时候,把房东的微信名片推给我了。合同是以王琳琳一个人的名义签的,还有半年到期。” 温以凡:“房租是月交,一个月五千。押金是一个月的房租,现在是我在垫付,既然你现在搬过来了,那这个钱就咱俩平摊?” 桑延懒洋洋道:“可以。” “那我跟你说得清楚些。”温以凡弯腰,从茶几底下拿出个本子,往上边写数字,“我现在住的是次卧,你接下来要住的是王琳琳先前住的主卧,会带个卫浴。所以你的房租要比我的高一些,一个月三千。” 说到这,温以凡停了下,问道:“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桑延单手支着侧脸,视线放在她身上,散漫地听着。 “嗯。” 单独的空间,因为说话,两人间距离也在贴近。 “水电费是用存折交的,我前段时间去打了流水,”温以凡把头发挽到耳后,翻出存折看,“现在里边还有八百多。” 算到这,温以凡说:“那这样的话,你先给我转五千九就好了。” 说这话的同时,温以凡抬头看向他。 桑延收回眼:“行。” “另外,毕竟住在一起,很多东西也不可能分得一清二楚。生活消耗品这些,费用我们也平摊?我明天再给你列个清单出来。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各用各的也可以。” 这点破事儿桑延压根懒得管:“算完直接报个数给我。” “钱这方面大概就是这样。”温以凡说,“我没有异性合租的经历,所以我也没什么经验。虽然你只住三个月,但我们还是提前说一下各自的要求,可以吧?” 桑延倒是配合:“你说。” “我的睡眠质量很差。所以第一条是,希望在正常的休息时间,也就是晚上十点到翌日清晨九点,你不要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声。别的时间我都不会干涉。” 他说话像是一次只能蹦一个字:“行。” 想到男女有别,温以凡补充:“第二条,注意卫生,弄脏的地方得自己收拾干净,公共区域穿着不能过于暴露。” 听到“暴露”两字,桑延轻嗤了声:“你想得美。” “……” “最后一条。”温以凡没花时间去跟他计较,“带朋友回来前,要先问过对方的意见。不论是异性还是同性。” 提起这茬,温以凡突然想起个事儿:“你有女朋友吗?” 桑延抬眼:“嗯?” “你有的话,”温以凡提醒,“你得提前跟你对象说一下这个事情。如果她介意——” “放心,没有。”桑延勾了下唇,语气不太正经,“但你也不用高兴的太早。” 温以凡:“?” 桑延:“我暂时呢,还不想谈恋爱。” “……” “好的,那如果在我们合租的期间,你找到对象了的话,我们再沟通这个事情。”温以凡补了句,“我找到之后也会跟你提一下的。” 桑延唇线僵直。 温以凡想不到别的要求了:“我暂时就是这些,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 “想不到。”桑延敷衍道,“想到再说。” 温以凡点头:“那我——” 桑延:“我睡哪个房间?” “你走到最里就是主卧,王琳琳走的时候把房间收拾干净了。”说半天,温以凡才意识到最关键的一点,“你先去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不行的话现在再订个酒店也来得及。” “……” 桑延嗯了声,起身往里走。 温以凡松了口气,有种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的感觉。她走回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翻着换洗衣服。正想出去,犹豫着,又将贴身衣物用衣服掩盖。 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 温以凡只好把衣服放回去,走过去开门:“怎么了?不合适吗?” “嗯。”桑延靠着门沿,朝主卧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搬过去。” 温以凡没太反应过来:“你是要住我这间?” 桑延又嗯了声。 温以凡房间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干脆直接身子一侧,给他足够的空间往里看:“是主卧没达到你的要求吗?但次卧的条件肯定是没有主卧好的。” 桑延随意往里扫了圈,点点头。 依然是那句话:“你搬过去。” “……” 温以凡渐渐得出了个不大肯定的答案。 他是嫌三千块贵吗? 温以凡站在原地未动,隐晦表明:“两间房的房租不一样。” 虽觉得这话很尴尬,但因为经济条件,她还是不得不提:“是这样的,我现在还在试用期,靠补贴吃饭。两千块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桑延唇角抽了下:“没让你多给。” “不是你要不要我多给的问题,”温以凡说,“谁付的钱多,谁住的房间条件更好。这是一件默认地,并且很公平的事情。” “哪个房间条件更好,是我自己定的。”桑延尾音懒散,打了个转,“不是房子定的,懂?” “……” “而且你能讲点儿道理?”桑延慢悠悠地说,“既然我交的比重更多,那住哪个房间也应该是我先挑吧?” “好吧。”温以凡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住那间?” “嗯?没什么原因。”桑延气定神闲道,“就想给你找点事儿干。” “……” 过了几秒,桑延又说了一句:“那房间味道太难闻。” 也不知是瞎扯的,还是实话实说。 …… 温以凡的东西不算多,加上两个房间相距也不过两米,来来回回搬了几次也就搬完了。期间桑延一直坐在椅子上,模样像个大爷,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拿上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温以凡提议:“那既然这样,房子里的两个厕所我们就分开用?我一会儿去把我的东西拿出来。” 可能是觉得这事情基本沟通完了,桑延只抬了抬眼,没出声搭理她。 温以凡当他是默认,走了出去。到公卫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品,她回了房间。 刚刚忙着搬东西没太注意,这会儿温以凡才闻到,房间里确实是有味道。却并不难闻。是王琳琳用的无火香薰的味道。 看来这少爷受不了这种香味? 温以凡想去跟他说,只要通一下风,这味道过几天就散了。 但看到一地凌乱的东西。 想到还要再搬一次,她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作罢。 洗完澡,温以凡出浴室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瞬间的念头——房间里有个浴室还挺好,她也不用遮遮掩掩地拿着贴身衣物去洗澡了。 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温以凡有些头疼,把头发吹干后便开始铺床。 刚把床单铺好,温以凡听到手机响了声。 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亮屏幕,发现是支付宝的转账提醒。 ——桑延向你转账13000元。 看到这个金额,温以凡怔住。 很快就反应过来,桑延估计是嫌麻烦,直接给了她三个月的房租加押金和水电费。但这么算起来,要是想凑个整,给她一万二也够了。 这多的一千是干什么的? 想到这,温以凡联想到自己后来说的“生活消耗品”。 她最近没买什么东西,只有之前房子里的洗衣机太老旧罢工了。当时温以凡跟王琳琳商量过后,跟她合资买了个新的洗衣机。 王琳琳没用几次就走了,温以凡给她退押金的时候,干脆把这笔钱也还给她了。 温以凡不想占桑延便宜,边截图清单,边用手机计算器算完账。 算完后,顺着上边的数字把多的钱给他转了回去。 发出去的同时,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又重新拿起手机。 …… 另一边。 听到床上的手机响了,桑延把毛巾扔到一边,弯腰拿起来看。 ——温以凡向你转账520元。 16、 此时此刻, 主卧内。 温以凡盯着手机上的数字, 陷入了缄默。觉得如果顺序颠倒一下, 换成“250”都比现在的情况好不少。但她也没心虚,镇定敲了句:【这是你多给的钱, 我给你转回去。】 ——发送失败。 两人支付宝没加好友。 界面立刻跳出“成为朋友才能聊天, 发送验证加为好友”。 与此同时, 桑延给她发了条微信消息。 【?】 “……” 果然是问号。 温以凡看到那个“520”就能猜到他的反应。 丝毫不差。 没等温以凡回话。 桑延又来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儿?】 这个数字确实太引人遐想, 但也不是温以凡凭空捏造出来的。她坐了起来,决定跟他好好解释:【那个是我给你退的差价。】 温以凡把价格一一列出:【房租九千, 押金两千五,水电费四百。】 而后,她把买洗衣机的发.票也发了过去:【洗衣机买了1190。】 温以凡:【我不擅长记账,所以你不用先给我多的钱, 等之后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咱再提。】 过了一会儿。 桑延回了条语音:“你自己再算算。” 他说话的语调毫无起伏, 顺着听筒传出更显冰冷。但说到最后的时候,尾音总不自觉勾着, 向上扬,自带挑衅的意味。 让人听着就很想顺着屏幕过去跟他干一架。 “……” 但这会儿, 温以凡字觉得有点懵。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她算错了吗? 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串数字,温以凡也有些不肯定了。 应该。 不至于。 吧。 她没立刻回复,打开计算器重新算了一遍。 出来的数字是“505”。 “……” 这对温以凡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不愿意面对事实,在这一刻,觉得只有正确的数字才能证明她的清白。她将计算器清零,不死心地重算了一遍。 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温以凡僵在原地, 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解释。 很快,像是见怪不怪,桑延又发了条语音。 他似有若无地笑了声,像是主动将给她台阶下,但语气却又像是在替她欲盖弥彰:“行。我明白,你算错了嘛。” “……” 温以凡就没见过桑延这种人。 她倒是想明白了,对付他这种人,只能当做听不懂他的意思,强行把局面掰回正常的轨道。 温以凡:【对的,谢谢提醒。】 那头没再回复。 过了大约十分钟。 温以凡又发了一句:【那我多给你的十五块……】 温以凡:【你直接转我微信上就好。】 “……” 把东西收拾好后,看着一地的灰,温以凡打开房门。注意到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剩过道的灯亮着。她走了出去,到阳台拿上清扫工具。 温以凡打扫完,把拖把洗干净,拎着又放回了阳台。 正想回自己房间,路过桑延房门时。 他忽地打开门。 温以凡的脚步一顿,跟他的视线对上。 桑延头发半湿,黑发随意散落额前,身上也只套着休闲的家居服,看着比平时要多了点人情味。他瞥了她一眼,没主动说话。 温以凡也没吭声,收回视线,走回了房间里。 顺带把门锁上。 此时刚过十一点,温以凡这会儿也睡不太着。她把电脑搬到桌上,又写了会儿稿才开始酝酿睡意。但换了个房间,她不太不习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睡意。 隔壁的桑延也静悄悄的。 温以凡后知后觉地有种很神奇的感觉。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们两个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应该是那种毕业了就断了联系,见面的时候都不会点头的关系。 因为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再加上他们都不喜欢主动跟人搭话。因此从开学初的迟到和同桌后的一段时间,温以凡跟桑延没有过别的交谈。 而且这个同桌的时间也没有持续太久。 后来,还是因为同学私下的传言。 让他们再度有了交集。 传言的源头格外简单。 就单单只是因为他俩开学第一天都迟到,并且都长得极为好看。 所以他们被迫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对。 这传言还分了好几个版本。 有说他俩是初中同学,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是约好一起上一中的学霸情侣的; 也有反驳他们在此之前其实互相不认识,但因为有了一起迟到的战友情,因此衍生出其他情感,现在已经开始了地下情; 甚至还有说,两人其实是在来学校的途中对对方一见钟情,为了不错过这天赐良缘,特地找了个地方互相表达心意,等确认了关系之后,他俩才手牵手一起来报道。 温以凡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言论。 班级是按中考成绩排的,她没跟钟思乔和向朗分在一个班。而这些话,都只在他们十七班私下讨论。温以凡在班里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所以压根没人跟她这个当事人提八卦。 还是因为苏浩安,温以凡才开始知道这些传言。 因为苏浩安天天锲而不舍地在桑延耳边提。 记得好像是某次大课间,在操场做完广播体操回来的时候。 温以凡到走廊上的校用饮水机打水,正排着队,突然听到前头传来苏浩安的声音。 苏浩在班里的人缘很好,话多又自来熟,才开学这几天,就已经班里大半的人打好了关系。此时他笑得猖狂,边说话边锤后边人的胸口。 “今天又有新的料了,名人,你要不要听听?” 温以凡下意识抬头。 就见自己前面站的人是桑延,他的背影高瘦,话里不耐烦的意味格外明显。 “你差不多得了。” “什么啊,别搁我这装。”苏浩安说,“这舞蹈生长得多好看啊,能跟人这么传你就心里偷着乐吧。她头天来坐我后面的时候,我都没好意思跟她说话。” 桑延:“你有什么毛病。” 苏浩安:“你就跟我说!你难道没有偷着——” 这话还没说完,苏浩安眼一瞥,突然注意到桑延身后的温以凡。他立刻消了音,过了好半晌才举起手,讷讷地跟温以凡打了声招呼:“嗨……” 桑延顺势望过来。 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温以凡只笑着点了下头,便又低下头看单词本。 过了几秒。 桑延倒是主动喊她:“学妹。” 温以凡又抬头。 “你这不是听见了么。”桑延唇角轻扯,“还是就想当做没听见?” 温以凡诚实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桑延垂眼,语调欠欠的:“说我在跟你处对象呢。” “……”温以凡愣住,“我跟你吗?” “嗯。” “我不知道,我没听别人跟我说过。”温以凡不在意这些事情,“你不用太在意,他们应该也说不了多久。” 毕竟他们很少有来往。 总要有点蛛丝马迹,这谣言才能一直传下去。没有的话,自然会不攻而破。 桑延挑眉,随口道:“这样最好。” 那会儿两人就是非常普通的同学关系。 互相不熟悉,话也说不了几句。 所以现在,温以凡能肯定桑延一定不喜欢她了的原因,除了她没这么自作多情,还有一点就是,因为桑延所表现出来的情绪,跟刚认识的时候是差不多的。 但实际上,他对待喜欢和不喜欢的人的态度。 是天壤之别。 桑延骄傲至极,骨子里也同样热烈。 他喜欢一个人。 尽管是单向的,也不介意让全世界知道。 隔天。 温以凡睡到快十点才起床。 把自己收拾好后,温以凡扯过衣帽架上的外套,出了房间。刚出到客厅,她就看到此时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桑延。 听到动静,他闲闲地抬了下眼皮,没搭理她。 温以凡本想礼貌打个招呼,又想到他先前说过的“不要套近乎”,还是选择作罢。 她从电视柜里拿了包速溶咖啡,烧了壶水后也坐到沙发上。温以凡拆了包小饼干,把速溶咖啡撕开,倒进杯子里。 在此空隙中,温以凡垂头点亮手机。 发现钟思乔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钟思乔:【姐!妹!儿!】 钟思乔:【我给你!找到!室友了!】 温以凡眨了下眼,回道:【我忘了跟你说了。】 温以凡:【我已经找到室友了。】 正想说明白些,正好水烧开了。温以凡只好放下手机,拿起开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刚把水壶放下,钟思乔那头恰好打了个电话过来。 温以凡接起,拿勺子搅拌咖啡。 钟思乔:“你找到室友啦?谁呀?” 闻言,温以凡下意识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决定直接略过后面的问题,等之后再跟她提:“对,刚找到的。不过也不住久,三个月就搬了。” 温以凡:“我忘了跟你说一声了,你替我跟你那朋友道个歉吧?” “什么我那朋友!好了我憋不住了。”钟思乔猛地笑出声,而后像是在跟旁边人说话,“行了向朗,别光听不搭腔了,憋得不难受吗?” 温以凡倒是诧异:“向朗在你旁边吗?” 听到这话,桑延这才有了些反应,稍稍侧了头。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明朗的男声,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对,是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温以凡笑了,“怎么毫无征兆的,我也没听乔乔提起来。” “我哪里没提,”钟思乔嚷嚷,立刻解释,“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这小子下个月回国了吗?是你自己给忘了。” 说起来,温以凡跟向朗也很长时间没见了。 她搬到北榆之后没再回过南芜。而向朗在高中毕业就出了国,至今也好些年了,中途只断断续续联系过,时间久了联系也少了。 他的近况,温以凡多是听钟思乔提起的。 “今天不是周一那?乔乔你不上班吗?”温以凡问,“你俩怎么在一块?” “我们公司已经开始放假了,”钟思乔解释,“我俩刚见面,这不是一大早就给你发消息了,想找你一块聚聚。结果你现在才回。” 温以凡坦然道:“我刚睡醒。” 向朗乐了:“我也猜到了。” “那行吧,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一会儿还上班吧?”钟思乔说,“知道你今天没空,那咱再约个时间吧?你啥时候有假,咱仨聚一聚呗。” “过两天吧。”温以凡回想了下,“我周四不上班。” 钟思乔又问:“你新年放几天啊?” 温以凡:“三天。” “我靠,唉,呜呜呜我们以凡也太惨了,”钟思乔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了,那就过两天见吧。我那手链你记得给我带上。” 向朗补了句:“可别放我们鸽子了。” 温以凡失笑:“当然不会。” 挂了电话,温以凡低头喝了口咖啡,再抬眼时,突然撞上了桑延的目光。本以为只是巧合,她收回视线,却又用余光看到他似乎还在看她。 正当温以凡想问问他有什么事儿的时候,桑延忽地提起了她刚刚电话的内容。 “你周四放假?” 温以凡看他:“嗯。” 桑延把手机放下:“打算出去玩?” 温以凡点了下头,下意识说:“向朗回国了,就聚一聚。” 答完之后,她看向桑延,随口道:“你俩应该认识吧,他好像跟我说过高三你俩一个班。” 桑延:“噢,没印象。” “……” 温以凡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也没继续回话。 片刻后。 桑延又问:“挑好地点了?” 温以凡:“没。” “那不然就定在我的酒吧?”桑延双腿交叠搭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室友一场,帮忙照顾下生意呗。” 17、 “……” 温以凡是真没想过, 他在这沉默半天, 把她彻彻底底当成空气来看待, 最后决定“纡尊降贵”跟她说话的原因,居然是为了给自家店招揽点生意。 她默了三秒, 没忍住问:“你的店都困难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不是不怎么赚钱吗?总得花点心思宣传。”桑延懒懒道, “来不来?来的话我大方点儿, 给你打个室友折。” 温以凡这才稍微有点要去的打算:“具体是多少折?” 如果能打折, 那当然好。 照顾了他生意的同时,她这边也能省点儿钱。 也算是各得其所。 桑延歪头, 拖着尾音思考了下:“那就九九吧。” “……”温以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桑延看着并不认为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耐心重复:“九九。” “……” 怪不得不赚钱。 你就等着倒闭吧。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温以凡才道:“是还挺大方的。” 她没直接拒绝:“我考虑一下。” “行, 来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 ”桑延又继续看手机,“我给你们开个台。” “好。”想着对方帮过自己不少, 温以凡还是善意地提醒了句,“宣传这方面虽然重要, 但店面装修你也得考虑一下。” 桑延抬眼:“什么意思?” “你的店招牌太不明显了,看着不太像酒吧,反而像个,”温以凡一停,也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他不快,“理发店。” “……”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 找了半天才找到‘加班’。”温以凡很实在地说,“而且看着还挺没有让人进去的欲望的。” 客厅顿时沉默。 不确定这提醒是不是说过了,温以凡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立场跟他说这些鞭策的话。她把剩余的咖啡喝完,主动缓和气氛:“不过我也只是提个意见。” “既然这么难找,”但桑延似乎不太在意她这些话,意味深长地重复,“又这么没有想进去的欲望——” 他恰到好处般的停顿了下,话里带了几分玩味,“所以你第一次为什么来我的酒吧?” “……” 温以凡一噎,回答不出来。 毕竟就算不是她主动发起,这个目的也确实是不纯的。 桑延难得贴心地没继续追问。他收回眼,随意道:“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温以凡松了口气:“那——” “不过呢。”桑延语气很拽,“我并不打算改。” “……” 温以凡有种在这里跟他说了一通,都是在浪费时间的感觉。把饼干吃完,她便套上外套出了门。到公司时,已经差不多要到饭点了。 苏恬正坐在位置上,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今天没什么事儿,就下午有个采访。”温以凡说,“跟工作比起来,还是命重要点。我再不多睡点儿,感觉活不到明年。” “唉,是的。我现在休息连门都不想出,只想在床上躺一天。”苏恬整个人趴在桌上哀嚎,“时间能不能过快点,赶紧过年,我想放假!” 说着,突然间,苏恬坐了起来:“对了,忘了跟你说。” “什么?” “刚刚王琳琳微信找我,叫你回一下她微信诶。”苏恬说,“你没回复她吗?不过她找你干嘛,感觉还挺急的样子,还找到我这儿来了。” 温以凡打开电脑:“我晚点看看。” 她的情绪向来平静,看着滴水不漏,苏恬也没察觉出什么:“不过以凡,你也是人好。你刚搬进去她就搬走。要我是你,我肯定也跟着搬。” “反正房子是她租的。”苏恬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心里估计乐着呢,还有那么久才到期,她提前搬连押金都能收回。” “不是什么大事儿,”温以凡说,“我挺喜欢这房子的。” 苏恬叹息:“所以我说你人好。” …… 钱卫华这段时间因一起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案件到临镇出差。他手头上还有个后续采访赶着出,主任一直在催,但他也分.身乏术,这报道便对接到了温以凡手里。 是17号晚发生的一起强.奸未遂案。 女事主下班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男子持刀挟持,拖进北区的一条偏僻小巷。路过的男摊主发现并出手相救,女事主因此逃出。 对抗过程中,男摊主手部神经严重受损。 把提纲整理好,温以凡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周围看了眼:“大壮呢。” 苏恬:“好像被谁叫出去一块采访了,我也不知道。” “行。”温以凡也没在意,“那我自己去吧。” 温以凡进《传达》栏目组的时候,是以文字记者的岗位进来的。说是这么说,但当团队里人手不足的时候,就什么事情都得干。 不会就学着干。 摄像采访写稿剪辑和后期都靠一个人来。 拿上设备,温以凡独自跑了趟市医院。 温以凡找到男摊主所在的病房,在征得他同意之后,对他现在的情况做了采访。 男摊主三十岁出头,看着老实憨厚。对着温以凡的每个问题,他都答得认认真真的,腼腆到不敢对上她的视线,不小心撞上了脸还会红。 问完提纲上的问题,温以凡自己又补充了几个,之后也没再打扰他休息。她拿上摄影器材,跟男摊主道了声谢,打算去找他的主治医生再详细问问。 刚出病房门,温以凡就被人喊住。 “你…诶,温以凡?” 顺着声音望去。 离这两三米的位置,一个眉眼略显熟悉的女生正迟疑地看着她。她年龄看着不大,手上提了个水果篮,像是来探病的。 温以凡朝她笑了下,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她是谁。 “你什么时候回的南芜?”女生皱了眉,“我怎么没听妈妈说过。” 这话让温以凡瞬间把她认出来。 郑可佳。 是她继父的女儿。 说起来,温以凡上回见她好像也是高二的事情了。 那时候郑可佳才初一,还没有打扮自己的意识,性格娇蛮又任性。跟现在长开了之后,会打扮的模样相差甚远。 温以凡倒也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她。 注意到温以凡手里的东西,郑可佳猜测道:“你这是出差吗?” “不是,我搬回南芜了。”摄影机的重量不轻,温以凡开始应付,“我还有工作了,有时间再联系。” 郑可佳咕哝道:“谁要跟你联系。” “也好,”温以凡点头,“那咱俩都省时间了。” “……”郑可佳被她这话弄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憋了句,“你没事回来干嘛。” “我有事才能回来吗?”温以凡笑,“你不用担心,我回南芜不代表我会回家住。咱俩今天就当没见过,只要你不说,没其他人知道。” 郑可佳皱眉:“我又没说不让你回家住。” 温以凡:“好,你没说。” “你说话怎么这么气人,”郑可佳有些不悦了,“我不是在好好跟你说话吗?我只是以前说过不想跟你住在一起,那我现在哪有说。” 温以凡站在原地,安静看她。 说着说着,郑可佳渐渐没了底气:“而且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才多大……” “确实很久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咱俩似乎也没有要叙旧的必要。”温以凡说,“你快去探病吧,拎着水果也累。” “等等!你过年回家不?”郑可佳说,“你不回来见见小弟吗?” 郑可佳口中的小弟,是赵媛冬再婚三年后,生下的一个男孩。 温以凡至今没见过。 赵媛冬偶尔会发照片给她看。 “不回。”温以凡扯了个理由,“我工作很忙,基本没有假期。” 沉默须臾。 郑可佳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问了句:“那咱俩加个微信,今晚吃个饭行不?我跟你道个歉,以前是我做得不对——” “郑可佳,”温以凡一会儿还得跑一趟派出所,之后还得会台里写稿剪片子,实在没时间跟她扯,“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 “我回南芜不为任何人,我不回家住也不是因为你。”温以凡轻声说,“我做什么事情,都只为了我自己。” “……” 温以凡看了眼时间:“我是真赶时间,就先走了。” 郑可佳动了动唇,但什么也没说。 也没等她再回应,温以凡转头看了下指示牌,顺着方向往神经内科走。 温以凡找到男摊主的主治医生。她不想耽误医生看诊的时间,没占用太久,按照男摊主的情况问了几个问题,道了声谢便离开。 出医院前,温以凡去了趟厕所。 温以凡弯腰打开水龙头,触到冰水的时候,不自觉瑟缩了下。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也许是因为刚刚见到了的郑可佳。 让她联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温以凡想起了父亲温良哲跟她说过的话。 ——“我们霜降是女孩子,不要总碰冷水。” 这么些年,好像也只有想到温良哲的时候,温以凡的情绪才会被影响。她鼻子一酸,用力眨了下眼,回过神慢吞吞地把手洗干净。 温以凡高中的外号,同学们也不是胡编乱造,起得有依有据。 她那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干,住宿生活所有清扫的事情,都是舍友教着干的。她脾气很好,人家有时候不耐烦了跟她发火,她也不会记仇。 温以凡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是家里的独生女,是温良哲和赵媛冬唯一的掌上明珠。他们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对她没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快乐平安地过完这一生。 那会儿温以凡过得极为无忧无虑。 就算在班里没太多的朋友,她仍然没有任何烦恼。 因为她得到的爱已经足够多了。 可温以凡没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温良哲去世,因为再婚的赵媛冬,因为极其恐惧被她抢了父亲宠爱的郑可佳,她被赵媛冬送到奶奶家住。 后来因为奶奶身体不好,她又被送到了大伯家。 那大概是温以凡这辈子,心思最敏感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没有人要。 尽管有地方住,却仍然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处。 觉得自己毫无归属感。 温以凡非常怕做错事情,过得极为战战兢兢,就连吃饭的时候,筷子和碗发出碰撞声,呼吸都会下意识一停。 温以凡很清晰地记得。 有一回周末。 大伯母给了她二十块钱,让她出门去买盒手撕鸡回来。 温以凡乖顺地拿着钱出门。 到大伯母指定的店买了份手撕鸡,温以凡准备给钱时,却发现钱不见了。 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老板的表情,只能讷讷地说一会儿再回来拿。而后,温以凡沿途走了回去,认认真真地盯着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就这么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 温以凡也没有看到那张二十块的半点踪迹。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感觉。 极为恐慌,却又茫然无助。 尽管现在想想,好像只是一件挺可笑的事情。 就单单只是二十块钱。 她只是掉了二十块钱。 就只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情。 温以凡一个下午都没回去,漫无目的地在周围走,一直走到天都黑了。她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停下,坐到椅子上,盯着灰色的水泥地。 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不敢回去。 怕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大伯送到下一个亲戚家。然后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接连不断地发生。 她会成为一个所有人都在推脱的包袱。 然后。 那个时候,桑延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似乎是刚从哪儿打完球回来,手上抱着个篮球,上半身都湿透,发梢还染着汗水。 桑延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气息。那会儿他知道了她的小名,像是故意似的,再没喊过她的本名:“温霜降,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到声音,温以凡缓慢地抬起头看他,沉默不语。 桑延扬眉:“你怎么这幅表情?” 依然安静着。 桑延拿篮球碰了碰她:“你倒是说句话啊。” “桑延,”温以凡这才有了反应,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 “……” “我出来买东西,钱掉了。” 桑延愣了下,伸手翻了翻口袋:“我出来没带钱。” 温以凡立刻低下眼:“那不用了……” “什么不用,我就只是现在没钱,不代表我五分钟后也没钱。”桑延站直起来,“你就坐这儿,五分钟就行。” “……” 想了想,桑延又把手里的篮球塞她手里。 “等着我。” 没等温以凡应话,桑延就已经跑开,不知道要去哪儿。她重新低下头,盯着手里那个脏兮兮的篮球,看着上边的纹路。 晚风安静吹着。 面前的车来了一辆,又来了一辆。 温以凡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五分钟。 只记得,当时桑延很快就回来了。他还喘着气,蹲到她的面前,从口袋里翻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二十块钱:“拿着,记得还啊。” 温以凡的手有些僵,接过那张钱:“谢谢。” 桑延仰头看她,汗水顺着额间的发落下:“你这怎么还要哭了的样子?” “……” 他笑:“也没必要这么感动吧?” 温以凡抿了下唇,重复了遍:“谢谢。”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察觉到她的情绪依然不佳,桑延挠了挠头,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就掉了二十块。” “……” “下回如果再掉,你就给我打个电话呗。”少年眉眼意气风发,扯了下唇角,“多少我都借你,行不行?” 18、 虽然按照郑可佳那个什么都瞒不住的性子, 温以凡也没想过她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她倒是没预料到, 这还没过半小时, 郑可佳已经将这事儿上报了。 刚出医院,温以凡就接到了赵媛冬的电话。 赵媛冬的声音顺着电流声传来, 语气有些犹疑:“阿降, 我刚听佳佳说, 她在市医院见到你了?你回南芜了吗?” 温以凡往对面的公交站走, 边嗯了声。 这声一落,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赵媛冬叹了口气, 也没有多说什么:“回来多久了?” 温以凡:“没多久。” 赵媛冬:“以后就打算在南芜安定下来了吗?” 温以凡顿了几秒,老实说:“不知道。” “那以后再决定吧,南芜挺好的。你一个人在外边,妈妈也不放心。”赵媛冬说, “还有, 你过年有假的话,就回家跟妈妈一块过年, 别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了。” “嗯。” 赵媛冬絮絮叨叨:“最近南芜又降温了,记得多穿点, 别因为工作忙忘了吃饭,对自己好点儿,知道吗?” 温以凡坐到公交站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温以凡隐隐听到那头传来了抽噎声。 她的眼睫动了动。 “阿降,”说这话的时候, 赵媛冬的声音渐渐带了点哽意,“妈妈知道你怪我,这些年我确实,没怎么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这两天一直梦到你爸,他也在怪——” “说什么都行,”温以凡打断她的话,“但你能不能别提我爸。” “……” 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上来了,温以凡又垂下眼,立刻收敛了些:“别哭了,我过得挺好的。有时间的话,我会去你那儿的。” 赵媛冬没出声。 温以凡笑笑:“而且你这母亲的责任做的挺好的。” ——只不过不是对我而已。 恰好公交车来了,温以凡站起身,跟那头说了句道别语便挂断了电话。她上了车,找个位置坐,盯着因为车的行驶窗外糊成一团的光影。 思绪渐渐放空。 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所有负面情绪消化掉。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能将其掏空。 又像是,只能将之堆积,压在看不见的地方。 下车的同时。 温以凡也调整好了情绪。 可能是今天睡得够久,温以凡一整天都精神十足。 从派出所出来后,她回到电视台,整个下午都呆在编辑机房里听同期音写稿,写完之后继续剪起了片子。之后回到办公室,还将之前积攒的不少稿子写完。 四周的人来了又走,渐渐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温以凡神色一愣,立刻起身收拾东西,迅速出了单位。因为时间已晚,街道上已经没几个路人,一路上静谧而又沉。 她小跑着到地铁站,喘着气,在广播声中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温以凡松了口气。 这个点的地铁站人不算多,温以凡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翻了翻手机。 忽地注意到两小时前,赵媛冬给她银行卡转了三千块钱。 温以凡抿了抿唇,直接给她转了回去。 …… 到家也差不多十一点半了。 她进了门,垂头把鞋子脱掉,抬头时,恰好与躺在沙发上的桑延对上视线。 “……” 温以凡突然有点儿羡慕他的生活。 她出门的时候,他在沙发上躺着。 她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来之后,他依然在这沙发上躺着。 像个无所事事却又有钱的无业游民。 此时客厅的电视开着,放着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家庭伦理剧。 桑延没往上边看,估计只是当背景音乐听着。他手上拿着游戏,听声音似乎是在打游戏。手机的音量也放得很大,跟电视声混杂在一块。 温以凡没提醒他。 打算先去洗个澡,如果出来之后他的“存在感”依然这么高的话,再发个微信让他消停一点儿。隔着道屏幕,应该也算是给他点面子。 温以凡正想往房间走。 桑延又抬眸,喊她:“喂。” 不知道这大少爷又要作什么妖,温以凡犹疑地站定:“怎么了?” 桑延的话来的突然:“我这人呢。” 温以凡:“嗯?” 桑延继续打游戏,边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话:“有个毛病。” “……” 温以凡很想吐槽。 你只有一个吗? “我的安全意识非常强,睡之前,房子的门必须得锁,”桑延停了几秒,又直直地看向她,“不然我睡不着。” 他这个表情和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谴责她。 因为她的缘故,影响到了他正常的休息 “我回家之后也有锁门的习惯,”温以凡跟他商量,“你如果困了先睡了就行,我如果比你晚到家,会把门锁上的。你不用担心不安全。” “我说的是,”桑延半躺着,看她得抬起头,却仍显得傲慢,“睡、前。” “……”温以凡提醒,“我们合租之前,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工作会经常加班,很不规律,你也接受了的。” “对。”桑延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以后你十点前回不来,麻烦提前跟我说一声。” 沉默。 温以凡问:“说一声就有用?” “当然不是,这算是我们对彼此的尊重。”桑延吊儿郎当道,“不然你哪天要是彻夜不归,我岂不是一整晚不能锁门,要在恐惧和不安中度过一夜。” “……” 温以凡是真觉得他一天到晚事儿真的多。 想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温以凡没跟他争:“好,以后晚归我会提前跟你说一声。” 说完,她正想回房间。 桑延又道:“还有。” 温以凡好脾气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生意,”桑延言简意赅,“帮忙吗?” “……” 这事儿温以凡还没跟钟思乔他们商量,她本想直接拒绝,但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桑延的那二十块钱。她咽回嘴里的话,改了口:“真只能九九?” “……” 最后桑延还是松了口。 给她打了个最最最友情价。 ——八.九折。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给答应下来了。 回到房间,温以凡打开手机。 恰好看到钟思乔和向朗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聊天,正在提后天聚会的事情。温以凡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半天,极其后悔自己因一时闪过的感激之情而应承下这件事。 温以凡硬着头皮:【要不去‘加班’吧?】 钟思乔:【啊?那不是咱上回去的那个吗?】 钟思乔:【桑延那酒吧?】 温以凡:【对。】 钟思乔:【为啥去那个,咱都去过一回了。】 钟思乔:【我这次想换一个!】 向朗:【桑延?】 向朗:【他都开酒吧了啊。】 温以凡:【因为。】 温以凡:【……】 温以凡:【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向朗:【什么?】 钟思乔:【说。】 温以凡:【我之前跟你们说找到的那个合租室友。】 温以凡:【是桑延。】 “……” 群内在顷刻间像是静止住。 向朗:【?】 钟思乔:【???】 钟思乔:【我靠???你俩住一块了?】 钟思乔:【我对他的印象还停滞在他叫你把他的外套拿回去当个纪念。】 钟思乔:【怎!么!回!事!】 钟思乔:【如!实!招!来!】 温以凡:【等见面了我再跟你们说吧。】 温以凡:【去吗?他说会给我们打个友情折。】 钟思乔:【打折啊,那我同意。】 钟思乔:【打多少啊。】 温以凡:【……】 温以凡:【八.九。】 钟思乔:【……】 向朗:【……】 钟思乔:【你叫他滚吧。】 钟思乔:【把谁当冤大头!傻逼才相信他的友情折!!!】 温以凡:【……】 温以凡:【我同意了。】 向朗:【……】 钟思乔:【……】 虽然他们都对桑延提出的这个优惠毫无兴趣,但也不好让温以凡出尔反尔,最后只能把聚会地点定在了加班酒吧。 周四晚上。 温以凡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桑延也刚巧从房间里出来。他换了身衣服,穿着深色的挡风外套,此时正把拉链拉上脖颈处。 “我们应该吃完晚饭才会过去,”温以凡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帮忙留台了,主动提了下,“到时候我跟服务员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是吗?” 桑延瞥她:“报我的。” 温以凡哦了声:“那谢谢了。” 向朗的电话刚好在这时候打进来。 温以凡接了起来,边走到玄关处穿鞋:“你们到了吗?” “到你小区门口了,”向朗的声音清亮,含着笑意,“不让开进去,你自己走出来行吗?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们。” “行。”温以凡说,“那你们等等,我现在出来。很快的。” “没事儿,不急。”向朗说,“你慢慢来。” “什么不急!”电话那头传来钟思乔的声音,吵吵闹闹的,“温以凡!你给我快点儿!我可要饿死了!” “那你再忍一下,”温以凡拿上钥匙,笑道,“我现在去救你的命。” 走出家门,温以凡正想把门关上的时候,发现桑延也要出门,这会儿正站在她身后。她顿了下,朝他点点头,而后走到电梯间等电梯,边将电话挂断。 后头传来桑延关门的声音。 两人进了电梯。 电梯合上。 温以凡按了“1”楼,动作停住,问他:“帮你按负一?” 桑延插兜站在原地,闲散道:“不用。” 又恢复寂静。 直至到一楼,温以凡走了出去。 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不开车出门,温以凡也没在意。怕他们等久了,她看了眼时间,走路的速度渐渐加快。 刚出小区。 温以凡就如向朗电话里所说的那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两人。她已经好些年没见过向朗了,但他的变化并不大。 向朗的长相偏秀气,穿着棕色的长大衣,架着副细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钟思乔站在他的旁边。 两人这会儿都在车外。 除此之外,他们附近还站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 温以凡定眼一看。 是苏浩安。 三人此时正聊着天,气氛看上去很热络。 温以凡刚疑惑着苏浩安怎么会在这的时候,忽地想到了今天不开车出门的桑延。她下意识回头看,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他刚从小门那块出来。 先发现温以凡的是向朗。 他笑得开朗,朝温以凡招了招手:“以凡,快过来。” 瞅见后边的桑延,苏浩安也开了口:“你俩一块出门的吗?” 面前三人的视线全数落到温以凡身上。 “……” 反正他们都知道他俩合租的事情了,温以凡也不觉得有什么,表情很坦然:“对的。” “诶,”苏浩安主动邀请,“既然刚好碰上了,那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啊。向朗,你还记得不,咱俩以前可是同桌!” 向朗笑:“记得。” 钟思乔爽快地应下:“那就一块去呗,反正都吃吃饭。” “那行,先上车吧。外面怪冷的。”苏浩安正想回自己的车,想了想,又改口,“那这样我就不开车了啊,我还打算喝点酒呢。车我直接停这了。向朗,我上你的车了啊。” 向朗:“行。” 在他们说话的期间,桑延往这边走来。路过温以凡旁边时,他脚步一顿,侧头慢腾腾地开了口:“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温以凡:“?” “但咱俩一块合租的事情,”桑延啧了声,似是有些困扰,“你倒也不必逢人就提。” “……” 19、 与此同时, 苏浩安已经拉开了车后座的门。 瞥见站在原地不动的温以凡和桑延, 他催促道:“你俩还站那干嘛呢, 有什么事儿上车再说。” 温以凡收回眼:“来了。” 向朗的车只有五个座位,这会儿只剩后座的两个位置。 温以凡走到靠近她这侧的门, 伸手拉开。 没等她坐进去, 桑延已经抢先她一步, 抬手抵在车窗上。他的动作停住, 低下眼瞥她,挑眉说了句:“谢了。” “……” 仿佛她是专门帮忙开车门的工具。 温以凡看着他坐到后座中央的位置, 再往里的另一侧是苏浩安。钟思乔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此时正往她这边看着:“凡凡快上车。” 她应了声好,上了车。 刚把车门关上,苏浩安立刻嬉皮笑脸地八卦:“你们两个在那说什么呢, 能不能也让我听听?” 温以凡往桑延脸上看了眼, 诚实说:“他让我不要到处炫耀。” 钟思乔接话:“不要炫耀什么?” 温以凡:“跟他合租的事情。” “……” 车内空间密闭,气氛也像是因此停滞。 好几秒后, 沉默被苏浩安的一句脏话打破。 “我操。” “大哥,我知道你这人不要脸, 但你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苏浩安说,“温以凡,你不用搭理他。他这人就是嘴贱,跟高中的时候一个德性。正常人年纪大了都会收敛点,但这事儿放在他身上不可能的,他只会越来越贱——” 桑延侧头, 忽地说:“你今天心情还挺好。” 听到这话,苏浩安立刻消了音。 钟思乔呵呵了声:“桑延还是这么幽默哈。” 向朗转着方向盘,温声补充:“以凡只跟我们两个说了,你不用担心。” 桑延轻抬眼皮,没搭腔。 温以凡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其实对桑延的这些话,她每次听着都没什么感觉。 最多也只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 哇。 原来她这话还能被曲解成这种意思。 又或者是。 牛逼。 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所以温以凡刚刚复述的时候,没带什么情绪,也没有想太多。她懒得编话,又觉得他既然能说出口,那这些话他应该也不介意让别人知道。 干脆直接如实说。 但这会儿,她莫名有了种自己在打小报告的心虚感。 “对了,温以凡。”苏浩安说,“提起这个事情,我还是得跟你道个歉啊。我之前以为这房子的合同是每个租客分开签的,我也弄没明白这合租的流程。以为跟原租客谈妥了,直接搬进去就行。” 温以凡转头看他。 桑延坐在他俩的中间,像把他们当成空气一样,完全没参与话题。 苏浩安:“所以桑延让我找房子的时候,我就直接把钥匙给他了。我听那谁说了,吓到你了是真不好意思。今天这顿我请了,就当是给你赔个罪了。” 温以凡下意识问:“那谁?” 苏浩安默了会儿:“就王琳琳。” 他这反应像是跟王琳琳闹别扭了。这事情在温以凡这边早就翻篇了,她没计较,也不打算干涉其他人的事情:“没事儿,这事情解决得挺好的。你以后这种事情多注意点就行了。” 钟思乔回头:“诶,你之前跟我说了,你合租室友是你同事,叫王琳琳是吧?” 温以凡:“对。” 向朗:“那苏浩安,你怎么也认识王琳琳?” “……”苏浩安说,“我前女友。” 钟思乔诧异:“这么巧吗?” 温以凡也有些惊讶,因为那个“前”字。 向朗笑:“那你把钥匙给桑延的时候,知道另一个室友是以凡吗?” 苏浩安叹气,装模作样道:“这我哪能知道。” “这样啊。不过倒是没想到,桑延居然能愿意跟人合租。”向朗顺着后视镜往后看,意有所指道,“听说你现在开了个酒吧,挺赚钱吧。” 身为老板之一的苏浩安正想低调又不失显摆地来一句“还可以吧”。 但没等他开口,这回桑延倒是长了耳朵和嘴,语调依然欠欠地。 “不呢。” “……” 一行人来的是最近一家人气爆棚的火锅店。 向朗提前订了桌,但不知道会遇上苏浩安和桑延,所以店里给他们安排的是一张四人桌。桌子每侧摆了张长板凳,坐一人宽敞,两人就有些拥挤。 不过店里也没别的位置了,只能将就着挤挤。 两个女生个头小,便坐在一排。另三个男人各坐一排。 温以凡的另一侧是向朗,对面是桑延。 向朗将衣袖卷起,边跟苏浩安聊天,边周到地替其他人倒了茶水。 温以凡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见状,钟思乔拍了下她的手臂,好笑道:“你放着,不是让你喝的,等我帮你烫一下碗筷。” 恰好,向朗已经把自己的碗筷用茶水烫了一遍。他习惯性推到温以凡的面前,跟她换了一副碗筷,随口道:“咱俩都一样。我在国外呆久了,也没这习惯了。” 极为自然的动作。 桑延盯着看了两秒,很快就收回视线。 注意到向朗的举动,苏浩安大大咧咧道:“你这咋跟照顾女朋友似的。” “差不多吧,我俩都有这习惯。”钟思乔很自然道,“温以凡以前老烫着自己,导致我俩看到她拿开水就心惊胆战。之后不是我帮她就是向朗帮她。” 苏浩安恍然大悟:“哦,我差点都给忘了。你们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啊?” 温以凡:“从幼儿园就是一个班。” “诶,我突然想起一个事,”还没开始说,钟思乔就开始笑,“温以凡小学的时候还有个外号叫温点点。” “啊?”苏浩安问,“为什么?” “因为,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就让我们在本子上写自己的名字。”向朗也笑了,“但以凡学东西很慢,当时只会写自己的姓,每次只能想到自己名字里的那两个点。” “所以刚开学那段时间,她每次写自己的名字,”钟思乔比划了下,“都写的温丶丶。” “……”温以凡有点窘,低头喝水。 苏浩安愣了下,而后笑了半天。他笑的时候,总有拍人的毛病,这会儿受伤的人依然是他隔壁的桑延:“妈的,笑死我了。” 桑延的心情看着很不爽,冷冷道:“你有病?” “你脾气怎么这么大,”苏浩安讪讪地收手,叹了口气,“我还挺羡慕你们,我认识最久的就是桑延这狗。但他这性格,你们懂吧。我也怪痛苦的。” 听到“痛苦”两字,温以凡觉得好笑,唇角浅浅地弯了下。 这情况,让她莫名联想到两人的初次见面。 温以凡抬了眼。 恰好跟桑延凉凉的目光撞上。 “……” 温以凡眨了下眼,平静垂下头,稍稍收敛了些。 ……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格外和谐。 有苏浩安在的场合基本不会冷场,全程大多是他在说话,东西也基本是他解决的。两件事情同时进行,他也完全不耽误什么。 温以凡只象征性地吃了点。 她很少吃晚饭。 一开始是因为她胃口小,基本感受不到饿,所以忙起来根本不记得吃饭。休息日在家时,她也懒得弄,最后干脆直接不吃。 但在外采访的时候,她的包里会放不少补充体力的能量棒。 饭后,一行人开车到了堕落街,去到那个像发廊一样的加班酒吧。熟悉的黑色招牌,在这五光十色的地方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进了酒吧。 店里放着重金属乐,一进门就像热浪一样扑面而来。 桑延往吧台的方向走,似乎打算从这儿开始跟他们分道扬镳,只丢了句。 “你带他们上去吧。” 但没走几步就被苏浩安扯住:“不是,你干嘛去?老同学见面,咱多聊会儿啊。而且,你他妈顶着这臭脸在吧台,我们还能有生意的吗?” “……” 苏浩安把他们带到二楼中间的卡座。 沙发呈“u”字型摆放。位置安排得跟吃饭的时候差不多,两个女生坐在中间,桑延和苏浩安坐在靠左的位置,另一侧是向朗。 但此时变成桑延坐她隔壁,钟思乔旁边是向朗。 一坐下,桑延便靠到椅背上。像没骨头似的,没什么坐相。他穿着高领的挡风外套,微挡着下颚,看上去乏困至极。 温以凡翻出手机,在心里盘算着回家的时间。 在这个时候,钟思乔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姐妹,你跟桑延合租,会不会过得很惨啊?” 她顿了下:“怎么这么问?” “这整顿饭,我就没见他笑过一次。像有人欠了他八百万。”走进酒吧里,钟思乔继续道,“他这是咋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温以凡飞快看了眼桑延的表情:“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钟思乔:“……” 苏浩安让服务员送了酒水上来,顺带还拿了五副骰盅和一副真心话大冒险的牌。他打开了一罐啤酒,喝了口:“咱来玩大话骰吧,谁输了就喝酒,或者惩罚真心话大冒险,如何?” “行啊。”说着,向朗看向她俩,“不过你们会吗?” “当然会。”钟思乔笑骂,“你这看不起谁呢。” 温以凡老实道:“我不会。” 苏浩安:“那就先试着玩几局,等玩顺了再开始有惩罚,行吧?” 话毕,他注意到位置,立刻同情道:“温以凡,可得小心点儿。桑延这狗很会玩这个,他每次数字都卡得贼准,根本没人敢开他。所以他的下家都会被开得很惨。” 这游戏的规则是,每个人摇完骰子后,看自己骰盅里的骰子。按顺时针的顺序喊数字,骰子个数或者点数选其一往上加,下家必须报的比上家高。 由下家开上家,其他几家觉得对方报的数字实在离谱,也可以选择跳开。但跳开输了的话,得有双倍的惩罚。 场上有五个人,所以苏浩安规定从七个骰子起叫。 温以凡接连玩了几局才渐渐懂了玩法。但她玩得很烂,正式局开始的时候,因为苏浩安的话,她格外谨慎,每次都是在上家桑延说的数量上加个一。 第一轮。 苏浩安喊到14个6。 桑延把面前的骰盅打开,朝他抬了抬下巴,懒洋洋道:“开。” “……” 苏浩安喝了酒。 第二轮。 第三轮。 第四轮。 就这么过了七八轮。 温以凡惊奇地发现,自己跟着桑延喊,一轮都没输过。反倒是坐在桑延上家的苏浩安被他开了好几回,连喝了好几杯酒。 第九轮,温以凡被钟思乔开了。她犹豫了下,选了个大冒险。 钟思乔帮她抽了个大冒险卡。 ——说出在场每个异性的一个优点。 “……” 温以凡抬眼,先说向朗:“细心。” 再说苏浩安:“热情。” 最后说桑延。 她盯着他的脸,必须说一个让他不会自我陶醉的优点,憋了好半天才憋了个:“……有钱。” “……” 桑延盯着她,唇角轻扯了下,像是嗤笑了声。 第十轮。 向朗输了,选了个真心话。 ——提一件让你觉得很遗憾的事情。 “那应该是——”向朗沉吟了下,轻声叹息,“出国读大学了吧。不然原本应该是跟以凡一起报宜荷大学的,之前都定好了报那的临床医学的。” “……” 温以凡正想说点什么。 在这个时候。 桑延已经摇了骰盅,淡淡道:“继续吧。” 温以凡的话卡在喉咙里,顺势看过去。 他的侧脸在暗光下显得有些冷,头微垂着,身子也有些向下弓。脸部半明半暗,黑色碎发散落额前,看不太清神情。 温以凡垂眼抿了口酒。 第十五轮。 数字一直往上喊,轮到苏浩安的时候,已经到15个5了。 桑延没开。 温以凡有点儿紧张。 毕竟他喊完就轮到自己了。 桑延盯着骰盅,在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眼看向温以凡。他的眼皮很薄,瞳色深如墨,看不出在想什么。 “18个5。” 苏浩安激动到站起来,用力拍了下桌子:“开!” “……” “你真的离谱!喝酒喝傻了?18个,傻逼都开你!” 加上癞子,场上有16个5。 恰好比桑延喊得少了两个。 双倍惩罚。 桑延选了个真心话,外加喝一杯酒。 苏浩安热情地帮他抽了张卡。 ——最近坐飞机去的城市。 “……” 苏浩安眉头皱起,气得想把这卡撕了:“我靠,你他妈难得输一回,这什么破问题啊!” 桑延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顿了好几秒,像是有些失神。而后,无波无澜地吐了两个字。 “宜荷。” 20、 温以凡的呼吸稍稍一停, 抬睫看向桑延。 “宜荷?”苏浩安莫名其妙, 觉得不太对, “你上回坐飞机难道不是去哪儿出差吗?我记错了?不过你没事儿去宜荷干什么,而且你啥时候去的, 我怎么不知道?” 桑延侧头:“你这是要问几个?” “噢, 我知道了。”也许是酒喝多了, 苏浩安这会儿的情绪比平时还要高涨, 很不爽地说,“你他妈去找段嘉许了是吧?” 桑延没答。 “我真服了, ”苏浩安大声吼,“要不是老子!没考上!南大!跟你传绯闻的还轮得上他!” “……”桑延不耐道,“你能小声点儿?” 钟思乔的母校也是南芜大学,这会儿立刻听懂了苏浩安的话, 猛地笑了出声。她靠到温以凡身旁, 边笑边跟她解释:“苏浩安说的那个段嘉许,也我们学校的。” 温以凡想起王琳琳的话, 点了下头。 “他俩一个系,一个专业, 一个班,还一个宿舍。”钟思乔继续说,“而且两人都长得贼几把帅,一开始大家私下都说他们是计算机系的双系草。” 那头的苏浩安还在嚷嚷。 这边温以凡安静听着钟思乔说八卦,一旁的向朗也凑过来听。 “忘了啥时候,我们学校论坛有人发了个帖子, 问我们学校有没有校草啊。”钟思乔说,“然后这帖子贼火,一堆人开始发各系的系草,照片基本上都是抓拍的。” 温以凡:“然后呢?” 钟思乔:“然后桑延和段嘉许肯定被提名了呀,发他俩照片的几乎占了帖子的一半。但是,提名桑延的,发的照片里有段嘉许。提名段嘉许的,发的照片里也有桑延。” “……” “然后大家就惊现,这么多人偷拍的照片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这两个人的合照。这给人的感官就是——”钟思乔停顿了下,“他俩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 “……” “再加上,整个大学四年,都没见他俩跟哪个女生走得近。”钟思乔越说越觉得好笑,“所以后来别人提到他俩,都喊的‘计算机系的那对基佬校草’。” 钟思乔在这边说得欢快,音量也没收住。 导致苏浩安也听到了,立刻参与进来:“那是他们选择性眼盲!明明照片里还有钱飞和陈骏文那两个傻逼,但长得不行就成了空气!” “……” “唉,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苏浩安忽地冒出了句,“我再也不谈恋爱了。” “……” 他看向桑延,苦巴巴地说:“哥们儿,咱俩是最好的兄弟,我有你就够了。你也要把我当成你心中的no.1。知道吗?”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八卦的对象就在现场,钟思乔察觉到了尴尬,瞅了桑延一眼,很识时务地扯开话题:“都是些玩笑话,也没什么好提的。来,我们继续摇骰子吧。” 温以凡身子前倾,伸手摇着骰盅。 她能用余光看到,桑延没任何动静,也没应苏浩安的话。他靠在椅背上看手机,忽地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玩吧。” 苏浩安:“啊?你干嘛去。” 桑延随口说:“困了,回去睡觉。” 苏浩安:“这才几点。” 桑延难得解释了句:“昨天睡得晚。” 随后,他利落干脆地灌了三杯酒。他的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缓慢地说:“今天是我扫兴了,你们继续玩。” 他看向苏浩安:“你招待吧,账记我上面就行。” 说完,桑延没看任何人,弯腰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抬脚离开。 桑延这情绪看起来正正常常的,比起他先前的表情和态度,这都能称得上是温柔了。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温以凡的心情莫名有点儿闷。 又玩了几轮,没了桑延的存在,苏浩安感觉自己呆在这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里有些格格不入。 没多久,他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只剩下他们三个。 气氛并不因为另两人的离开而淡下来。 温以凡却有些心不在焉。 听着他俩聊天,她忽地喊了声:“乔乔。” 钟思乔:“嗯?咋啦。” “你刚刚说的那个段嘉许,”温以凡问,“跟桑延关系很好吗?” “应该是很好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传吧。”钟思乔说,“不过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跟他们也不是一个系。但我有个舍友以前在追桑延,所以把段嘉许当成头号情敌了。” “……”温以凡问,“段嘉许现在在宜荷?” “对,他好像是宜荷人,毕业之后就回去工作了。”钟思乔眨了眨眼,“你怎么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你在宜荷的时候见过吗?” 听到这话,温以凡松了口气:“不是,我就问问。” 体谅温以凡明天还要上班,三人也没多呆。 十点过半便离开了酒吧。向朗本是想付钱的,被还没走的苏浩安死活拦着,最后还极为热情地把他们送到停车场。 因为要开车,向朗一整晚没喝酒。 温以凡和钟思乔上了后座。 要回家了,钟思乔想起温以凡和桑延合租的事情:“诶,点点。” 提起这个外号后,她总会时不时喊几声:“你跟桑延合租真没事吗?不行话你就住向朗那,让他跟桑延合租去。” 向朗:“我没意见。” “能有什么事情,”温以凡好笑道,“我俩在家跟陌生人一样,也不怎么说话。你们今天看他也知道他不爱搭理人,就单纯地合个租。” 向朗嗯了声:“如果要搬跟我说一声就行。” …… 向朗跟钟思乔住的近,所以先把温以凡送回了家。 想着桑延走前说的那句“回去睡觉”,温以凡进家门时,动作下意识放轻了些。注意到客厅黑漆漆的,她顿了下,伸手把灯打开。 客厅看着不像是有人回来了。 温以凡换上拖鞋,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路过次卧时,她下意识瞥了眼,很快就收回。时间不早了,她回房间飞快洗了个澡。 出来时,她拿起手机。 恰好看到桑延给她发了两条微信。 桑延:【今晚不回。】 桑延:【直接锁门吧。】 “……” 温以凡愣了下,回道:【好的。】 发送成功后,温以凡走到玄关把门锁上。她有些疲倦,头发还湿漉漉的,忽然懒得吹干了。她坐到沙发上刷了会儿新闻,又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想找点东西看。 一打开就是都市频道,这会儿正重播着《传达》栏目的早间新闻。 恰好在放她先前上交的那个强.奸未遂案的后续。 男摊主的脸被糊了马赛克,看着仍显得憨厚善良。 这个片段让温以凡联想到了在市医院碰到郑可佳的事情。她彻底没了心情,拿起遥控将电视关掉,起身回了房间。 温以凡打开电脑。 在这个时候,钟思乔给她发了条消息:【帮我朋友圈点个赞!】 钟思乔:【我明天要去吃烤肉!一百个赞能减一百呢!】 温以凡立刻回了个好。 顺着钟思乔的头像进了她的朋友圈,给最新条朋友圈点了个赞。温以凡又往下拉了拉,忽地瞥见她在跨年那天发了个朋友圈—— 钟思乔:今晚去看烟!火!秀![/开心]不过早知道就挑东九广场了,说不定还能陪我加班的凡凡跨个年[/流泪]。 温以凡弯了下嘴角,给这条也点了个赞。 今天起得晚,温以凡以为自己不会太早困。 但可能是今晚喝了点酒,看电脑没多久,她的眼皮就开始沉。温以凡很珍惜自己的困意,也没写多久稿子,很快就躺了床。 临睡前,她想起今晚没回来的桑延。 但想到苏浩安今晚说的话,又觉得这还挺合理。 桑延估计是要安慰苏浩安。 苏浩安大概是知道王琳琳劈腿的事情了。 …… 也许是因为今天提起了不少往事,这一觉,温以凡梦到了高中时的事情。 由于温以凡的性格温吞有慢热,其他人已经混熟的时候,她在班里依然没有太熟悉的朋友。所以开学后的好一段时间,她都是找钟思乔和向朗一块吃饭的。 有一回。 钟思乔参加的社团有事情,温以凡便单独跟向朗一块吃晚饭。 然后,在饭堂碰见了桑延。 桑延的男生缘非常好。每回温以凡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周围总跟了一群男生,只有几个是固定的,另外的每次都不同。 看上去热闹又闹腾。 一行人打完饭,找着位置坐。 突然注意到跟向朗面对面吃晚饭的温以凡。 桑延挑了下眉。 有几个男生开始起哄。 但很快就离开了。 当天晚修。 两人原本就没消停的传言,又因这事发酵起来。 开始衍生出新的后续。 说是,温花瓶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桑延这一款,只不过是因为他穷追不舍,便勉强同意下来。但见到更优秀的,就见异思迁劈腿了。 温以凡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到班里上自习,晚修的这段时间,她普遍都是到舞蹈室练舞,所以这后续她也丝毫不知情。 宿舍也没一个人会跟当事人提八卦。 只是她迟钝地察觉到,宿舍的氛围似乎有点奇怪。 第二天早读。 温以凡回到班里,又觉得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一开始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是又多了几个不靠谱的传言,也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哪知,大课间去上厕所的时候,偶然听到同班的同学在议论她。 “没想到温花瓶是这种人……” “还挺恶心的。” “漂亮了不起呗。” “人品差漂亮有什么用啊。” …… 温以凡格外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就成了班里其他人口中“恶心”的人。等她们离开后,她才从隔间里出来,磨磨蹭蹭地把手洗干净。 思考着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什么都想不到。 干脆当没听见,左耳进右耳出。 回到班里。 温以凡刚坐到位置上。 桑延忽地抓着一个男生的领子,扯着他走到温以凡面前:“道歉。” 这动静来得突然。 温以凡懵了下,以为他让自己道歉。 看着他这么牛逼哄哄随时要上手打人的模样,她一点骨气都没有,尽管没觉得自己做错事情,还是非常识时务地说:“对不起。” “……”桑延额角抽了下,“没让你道歉。” 被他抓着衣领的男生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惶惶恐恐地。 桑延垂眼看他:“要我教你?” “我就是随便说着玩……”眼镜男笑得讪讪,“开玩笑呢,也不止我一个人说……你能、能先松手吗?” “开玩笑?”桑延笑了,“你一大老爷们儿嘴这么碎,不嫌丢人?” “……” “我话就撂这了,之后谁还再传这种傻逼话。”桑延抬头,轻描淡写往四周扫了眼,一字一顿道,“被老子听到了,咱就来一个一个算。” “我这人呢,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桑延很嚣张,“唯一的爱好就是记仇。” 话毕,桑延把抓着他衣领的手松开。 眼镜男立刻低头,跟温以凡道了声歉:“对、对不起,是我跟别人说你劈腿的。但我没证据,就是瞎掰的。以后不会了。” “……” 什么劈腿? 温以凡一脸懵逼。 道完歉,眼镜男就打算坐回自己的位置。 桑延抬起腿,撑在旁边桌子下的铁杆下,将他拦住,慢腾腾提醒他:“我不是受害者?” “……” “你能考虑一下实际状况?什么叫对方见到比我更优秀的把我甩了?”说到这,桑延忽地瞥了温以凡一眼,“要真有这种被我穷追不舍的状况——” 温以凡抬头看他。 桑延的脸半逆着光,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对方只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懂吗?” 21、 桑延这话刚落, 上课铃声便响了起来。 这声音简直等同于解脱, 眼镜男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又飞速地道了声歉。桑延也没再计较,只扫了他一眼, 而后便回了座位。 周遭的人渐渐散去。 此时教室里非常难得地, 在老师到来前就保持着安静的状态。 温以凡从抽屉里拿出课本, 翻到这节课会讲的内容, 思绪却放在刚刚的事情上。联想到昨天在饭堂遇见桑延一行人的事情,她慢吞吞地捋顺。 所以就是, 其他人以为她劈腿了桑延,跟向朗在一起了。 温以凡笔尖一顿。 怪不得有人说她恶心。 她抬头,往桑延的方向看去。 因为长得高,他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组最后一排, 跟她中间隔了好一段距离。这会儿正低着头, 不知道在看什么书。 坐他隔壁的男生跟他说着话,他眼未抬, 脸上情绪没多多大变化。 温以凡收回视线,心想着晚点找个机会道个谢好了。 …… 这只是温以凡的想法。 她完全没想到, 她根本找不着机会。 因为桑延的周围几乎不存在没有人的时候。他像是无法独立行走,就连上个厕所打个水,都是成群结队的。 温以凡没着急,想着总能找到机会。 这一等,就直接到了隔周周五放学的时候。 班里的值日表是按单双周排的,桑延被排到双周周五。因为要值日, 他比其他同学晚走了些。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也在关键时刻选择抛下他去打球。 桑延站在讲台,拿着湿抹布擦黑板。 温以凡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走到他旁边喊他。 “桑延。” 桑延侧头瞥了她一眼,继续擦黑板:“说。” 温以凡诚恳道:“之前的事情谢谢你了。” 他的动作一停,又看她。 “什么。” “班里人说的那些话,”温以凡认真解释,又道了声谢,“谢谢你帮我说话和澄清。” 桑延噢了声:“你这谢道得还挺及时。” 温以凡:“嗯?” “在我即将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桑延懒懒道,“你又帮我回忆起来了。” “……” 知道自己这拖得确实有点久。 温以凡有些尴尬,面上却不显:“没找着机会。” “不用了。”桑延压根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把黑板剩下的最后一块擦完,“这要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管这破事儿。” 温以凡点了下头:“还是谢谢了。” 桑延没再应声。 温以凡也没多说,抬脚往外走。 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她又回头看了桑延一眼。 他恰好把黑板擦完,这会儿似乎是想去厕所把抹布洗干净。 抬眼的瞬间,与她的目光撞上。 桑延的神色没太惊讶,眉梢一扬:“怎么?” “啊?” 桑延吊儿郎当道:“还真要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 在他之前,温以凡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与生俱来的狂妄自信,骨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刻满了心高气傲,却又不惹人生厌。只会让人有种,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感觉。 像个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在之处,总有光芒随同。 从二楼卡座区下来。 桑延进了楼下的员工休息室。 他坐到沙发上,翻出手机看了看,没多久又放下。他的酒量不小,今晚喝得也不算多,但脑袋倒是莫名一阵一阵发疼。 桑延从口袋里翻了包烟,抽了一根,用刚刚从楼上拿下来的打火机点燃。他自顾自地抽了会儿烟,没多久,苏浩安也进来了。 “你没走啊?不是困吗?”见到他,苏浩安诧异道,“还是要等着温女神一块回啊?” 桑延双腿交叠搁在桌上,没搭理他。 苏浩安坐到他旁边,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唉,我他妈本来都快调整好了,结果今天提到这个女的,我整个人又不好了。” “……” “老子当了这么多年的情场浪子,”苏浩安把烟点燃,但也没时间去抽,一张嘴不停地在说话,“这他妈还是我第一次被绿,你敢信,我长这样——” 苏浩安停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脸,强调:“我长这样!还有钱!” “……” “但我被绿了!” “你这智商,”桑延轻哂了声,“还情场浪子。” “滚吧,你还是不是人。”苏浩安谴责道,“我就没听你安慰过我一句!” “安慰什么?”桑延似是有些困了,眼皮耷拉着,说话也显得低沉,“大老爷们儿说这些话矫不矫情。” “主要是,这王琳琳一直跟我说,那是她表哥。”苏浩安疯狂吐槽,“我他妈还信了,还见过几回,每回都好声好气地喊着表哥。结果我上回去找她,两人在那亲得难舍难分。” “……” “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草他妈个了比!” “行了,”桑延不耐道,“不他妈都分了。” “那我还不能发泄一下!”苏浩安也开始不爽了,“你今晚咋回事儿?你兄弟我被绿了!分手了!失恋了!你居然还对我不耐烦!” 桑延听烦了,忽地直起身把烟掐灭:“我走了。” 苏浩安一愣,这会儿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你这是咋了?” “……” “你没开车来,又喝了酒,你咋回去?”苏浩安立刻拦他,“钱飞一会儿要过来,让他送一程得了,你回去也没事情干。” 可能是觉得他说的有理,桑延没起身,又靠回椅背。 苏浩安盯着他:“你这是喝多了?” “……” 苏浩安:“还是因为向朗心情不爽?” 桑延依然沉默。 “你有这必要?他俩都认识多久了,要能在一起,早他妈在一起了——”说到这,他突然觉得这话放在桑延身上也合适,立刻改口,“话说,你还喜欢温以凡不?我本来是以为你还对她有那个意思,才想着给你找个机会,让你俩合租的。但我这看着,你对人这态度,又让我觉得猜错了。” “……” 苏浩安拍了拍他的手臂:“来,跟我谈谈心。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像你那么嘴贱,人说什么伤心事你就往哪里扎刀。” “我有病吗跟你谈心,”桑延笑,“你说你跟个喇叭有什么区别?” “……”苏浩安噎住,正想跟他争。 “老子就是困,”桑延耷拉下眼皮,说话欠欠地,“你还挺能脑补。” “滚吧,”苏浩安起了身,“算我浪费感情。” 苏浩安本就不是静得下来的人,坐了这几分钟又打算出去外面浪。听了桑延的话,他也觉得自己今晚有点儿矫情,居然还觉得这什么都看不入眼的大少爷会被影响了心情。 出休息室之前,苏浩安抬眼,看着这会儿躺在沙发上的桑延。 倏忽间,觉得他此时的状态有些熟悉。 让苏浩安想起了,他们高考录取结果出来的那一天。 苏浩安成绩烂得一塌糊涂,高三时能进理科重点班,还是因为有个在一中当校长的舅舅。当时的制度是高考结束后先估分,等志愿报完了成绩才会出来。 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 苏浩安就知道自己这回完蛋了。 但因为苏父先前跟他说过。 如果他高考能考上随便一个一本大学,就给他买台新电脑。 苏浩安对此极为心动,考完当天,因为成绩没出来,胆子也特别大。他信誓旦旦地跟父亲说,自己一定过一本线了,甚至连考上南芜大学都轻而易举。 苏父听信了他的牛逼。 第二天就给苏浩安买了台新电脑。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高考第一批次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苏浩安一整天都不敢回家,在外头的网吧呆了一整天。 后来干脆去桑延家了。 当时已经晚上八点了,桑延和桑父桑荣都不在家。 桑延的妈妈黎萍正在教桑稚写作业,表情温温和和的,让他先去桑延的房间等着。苏浩安来桑延家算是家常便饭了,也不觉得尴尬,直接进了桑延的房间。 苏浩安打开桑延房间的游戏机,自顾自地玩起了游戏。一整天都对着这种电子设备,没玩多久他就觉得困,躺桑延床上睡去了。 再有意识时,是听见了一阵关门的声音。 苏浩安被这动静声吵醒,睁眼见到了桑延。 少年刚把房门关上,穿了件深黑色的短袖,灰色长裤。 上身看不出来,但裤子颜色有几块明显深了些,加上他头发有些湿润,苏浩安立刻问:“外头下雨了?我来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啊。” 桑延瞥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录取结果出来了,”苏浩安叹息,“我不敢回去,怕被我爸打断腿。” “活该,”桑延嗤了声,“吹牛逼的时候怎么不怕断腿。” 今晚他是收留自己的恩人,苏浩安没跟他计较:“你上哪去了?我等你打游戏等了半天。”说着,他看了眼时间:“我靠,这他妈都十一点了。” “没去哪,这不回来了。”桑延也没去洗澡,坐到了游戏机前的地毯上,往他的方向扔了个游戏手柄,“还打不打?” 苏浩安立刻起身:“打。” 两人边打游戏边聊着天。 苏浩安:“你这么晚回来,叔叔阿姨没骂你啊?” 桑延:“可能吗?” “……”苏浩安无言,“所以你这不是自己欠的吗?” 他又问了一遍:“你上哪去了?你不是都被南大录取了,这多爽啊。要是我有这成绩,我在家能当天王老子了。” 桑延:“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唉,”苏浩安习惯了桑延的态度,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上什么学校。我刚看到陈浅发了个说说,她考上a大了。但我没报a市的学校。” 桑延没吭声。 苏浩安继续碎碎念。 过了不知多久。 苏浩安发现,游戏界面上,桑延所操控的人物忽地定在那一动不动,任由他打。他打游戏从没赢过桑延,只当是他卡了,趁机疯狂开大。 把他打死之后,苏浩安才看向他,假惺惺地冒出了句:“你是卡了还是怎么,怎么这么菜——” 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苏浩安有些说不出话来。 桑延正低着眼,非常安静地看着手上的游戏手柄,却又不像是在看这个东西。他似乎走了神,身子微微下弯,看上去又显得紧绷。 像个静止的画面。 又像是条快崩到极限的弓弦。 苏浩安从初中开始认识他。 从认识的第一面起,桑延就一直是一副轻世傲物的模样。他眼高于顶,过得旁若无人,不在意任何人,也看不上任何东西。 可在那一瞬。 苏浩安莫名有了种错觉。 他的一身傲骨。 好像被人打碎了。 22、 接下来的三天, 温以凡照常上班。 桑延似乎有什么忙碌的事, 从聚会结束后, 他一直没回来过。但他非常遵守之前提的规则,每天晚上十点, 温以凡都会准时收到他的微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说话的字数也渐渐减少。 第一天。 桑延:【今晚不回, 锁门。】 第二天。 桑延:【不回, 锁门。】 第三天。 桑延:【锁门。】 “……” 温以凡的态度倒是一直保持一致。 每次都回复“好的”。 隔天下午。 温以凡跟付壮外出采访完, 到编辑机房剪片子。 前段时间因为学校的事情,付壮请了好几次假, 所以这段时间接连上了一周的班都没轮到假期。他趴到桌上,唉声叹气:“唉,太难了。” 温以凡随口接:“难什么?” “昨天老钱又把我臭骂了一顿,”付壮坐直起来, 绘声绘色地模仿起钱卫华的语气, “说我剪得是什么狗都拉不出来的屎!给我提修改意见比他自己重新剪一个还难!” “嗯?”温以凡侧头,“那就让他剪。” “……” “这不让他轻松点儿。” 默了两秒, 付壮继续老老实实剪片子:“那我还是自己过得苦点吧。” “……” 温以凡没多言,又看了遍刚写完的新闻稿, 确认无误后便发给编辑。 等待审稿的时间,付壮又跟她聊起了天,扯到之前中南世纪城那场火灾的事情:“对了姐,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们之前采访你同学的那段不是剪到新闻里去了吗?” “嗯?” “然后我昨天发现有人剪了个奇葩采访合集,把这段放进去了。”付壮觉得很搞笑, 笑得浑身发抖,“还挺火,他都排到吊炸某站十大人物之最了。” “……” “还真应了我那句又惨又牛逼,现在都说他是美拽惨。”付壮说,“因为我们虽然糊了半张脸的马赛克,但颜值看着依然非常能打。” 温以凡不关注这些,倒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影响很大吗?” “那倒没有,毕竟打了马赛克。就是还挺好玩的。” “那就行,”恰好稿子过审了,温以凡又转发给配音主持,起身说,“你一会儿自己下载主持的配音吧,有什么问题再找我。我得回去写提纲了。” “好。”付壮收了心,戏非常多,“孤独!是强者的必经之路!” “……” 温以凡今天没加班,把提纲写完后便回了家。 拉开门,温以凡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开关,突然发现此时灯亮着。她顿了下,下意识朝沙发的位置看了眼。看到客厅依然是空荡荡的。 玄关处多了几个鞋盒,此时搭成高高几层,整整齐齐的。旁边的鞋子倒显得乱,仿佛是进门之后随意脱掉,也没刻意放置。 温以凡往次卧看。 也不知道桑延此时是在房间里,亦或者是回来了又走。 温以凡没在意,坐到沙发处倒了杯水。她慢吞吞地喝着,往周围扫了圈,总觉得房子里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东西似乎多了不少。 茶几下方放了几罐不同牌子的奶粉,旁边还有水果麦片和可可片。电视柜柜门没关,里头各式各样的零食满到塞不下,有些直接搁到了电视前。 餐桌上放了几个黑色的箱子,用保鲜膜裹着,看着像是装着水果。 温以凡收回视线。 暗暗想着,这少爷的生活水平确实挺高。 百无聊赖之际,温以凡想到了付壮的话。 温以凡翻出手机,下载了个某站。把水喝完,她起身走进厨房。 恰好下载完毕,温以凡点开,看到近期点击排名第一的标题里就有个“美拽惨”。她边把杯子冲洗干净,边点开。 手机瞬间传出桑延冷冰冰的声音。 ——“我很快乐。希望你也能像我这么快乐。” 手机音量开得有点大,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可以衬得上是震耳欲聋了。 温以凡被吓了一跳。 她立刻把水关上,腾出手把声音调小了些。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温以凡回头望去,就见桑延也进了厨房。 “……” 温以凡垂头将手机熄屏,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刚刚的声音。 但桑延像压根没看见她一样。 没说话,也没朝这边看,只沉默着开了冰箱。 温以凡也没主动说话。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垂眼时,忽然注意到之前一直漏水的水龙头被修好了,此时没再滴水。 见状,温以凡才认真看了眼厨房。 旁边总打不着的燃气灶也换了个新的,旁边还多了个电磁炉和微波炉,甚至连榨汁机和烤箱都有。她的眉心一跳,头皮发麻。 脑子里头一冒起的想法就是。 ——这些平摊下来得多少钱。 温以凡犹豫:“这些是你买的吗?” 桑延看着是刚洗完澡,穿着休闲浅色长裤,上身随意套了件外套。他没理她,从冰箱顶上拿了包泡面,伸手扯开。 看上去像是要自己动手做晚饭。 温以凡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违和。毕竟在她看来,这人应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大公子。 没人给做饭估计也只会叫外卖。 哪知还会主动进厨房。 温以凡继续说:“如果是的话,你列个清单给我,我把钱给你转过去?” 桑延敷衍地嗯了声,打开水龙头往锅里装水。 “……”感觉他不想搭理自己的态度很明显,温以凡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嘴唇又动了动,“那我回房间了,你整理好之后微信发给我就行。” 还是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温以凡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这是常态,还是他此时情绪不好。她没再找存在感,转头回了房间。她坐到椅子上,打开手机,看了眼银行卡里的余额。 忽地叹了口气。 要不找个机会跟他谈谈。 如果之后还要买这些公共用品,得跟对方先商量一下的事情…… 想到这,温以凡又想起桑延刚刚的态度。 唉。 跟他沟通也是一件难事。 过了一会儿。 温以凡莫名又觉得这状态好像也挺正常。 毕竟当时桑延都强调了那么一句,不要跟他套近乎。之前两人间有对话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要给自己的酒吧招揽点生意。 但最后。 他一分钱没赚,反倒倒贴了小一千。 温以凡思考着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心情不悦。 她纠结了一会儿,又打开计算器算了算那天的账。想把钟思乔和向朗那份也付了,但这数目对她来说不算小。 温以凡只能付自己的那份。 不过这都过了好几天了。 突然给他转这笔钱,好像有点尴尬。 温以凡放下手机,干脆等他把清单发过来,再一起给他转过去。 但一整个晚上。 桑延那头都没有任何动静。 温以凡后知后觉地发现。 桑延似乎是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空气来看待,仿若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偶尔她不经意发出什么大的动静,他也像听不见似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两个人像是生活不同时空的同个地方。 温以凡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提了几句后,也没再主动说话。 只当是两人互不干扰的合租生活正式开始了。 除夕前一天晚上。 到阳台收衣服的时候,温以凡接到了钟思乔的电话。她抱着衣服,把晾衣杆放到一旁,听着那头钟思乔的话:“你明晚加班不?” “明晚吗?”温以凡,“没意外的话,应该不加。”” “那你明天回家吗?” “不回吧。” 钟思乔邀请她:“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咱一块过年。” 温以凡很诚实:“我懒得跑那么远。” “……”钟思乔说,“那你休息那么多天,你不分一天给我!” “你还挺残忍的——”温以凡进了客厅,声音停住。 也不知桑延是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的,此时正垂着眼,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换了身衣服,表情照旧很淡,看着像是要外出。 温以凡收回视线,往房间的方向走,边平静地继续跟钟思乔说话:“等我真的休息很多天,你再跟我说这样的话好吗?” 钟思乔笑出声:“那对比起平时,你这放得不确实挺多了吗?” 温以凡:“我就只想睡足三天三夜。” 回了房间。 钟思乔突然问:“对了,那桑延过年回家吗?” “当然回。”似乎是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温以凡语气纳闷,“他家就在本地,跟家里关系又不是不好,过年怎么会不回。” “噢。”钟思乔说,“也对。” 温以凡躺到床上。 钟思乔又道:“你跟他相处的怎么样?” “也谈不上相处,我俩就是,”温以凡斟酌了下言语,“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没有任何交流。我现在看到他,都有种他是幽灵的感觉。” “哪有那么夸张!”钟思乔说,“那天去聚会不是好好的吗?” 闻言,温以凡一愣。 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向朗那个真心话的答案。很快,她回过神,笑了笑:“就是跟聚会时的状态差不多。” 又聊了一阵,温以凡听到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 挂断电话后。 温以凡再看微信,发现五分钟前桑延给她发了微信。 桑延:【年初八前都不回,直接锁门。】 桑延:【冰箱里的东西帮忙解决掉。】 桑延:【谢了。】 温以凡眨了下眼,照例回了个“好的”。 除夕当晚,温以凡七点就回到家。 温以凡把门反锁,先是洗了个澡,做好一切睡前准备后,拿了个小毯子到客厅。她躺到客厅的沙发上,春晚已经开播一段时间了。 钟思乔一直催促着她,还在微信上同步给她发着消息。 温以凡回了句:【我也打开电视了。】 翻了翻消息列表,温以凡一一回复了祝福短信。看到赵媛冬的消息时,她迟疑了下,回复了句:【今晚要加班,新年快乐。】 窗户紧闭,因为没有空调,仍然有些冷。 除了电视里传来的闹腾声,室内没有多余的声音。温以凡裹上毯子,盯着电视上的欢声笑语,完全无法被这些情绪感染。 如果不是放假,她也记不起来今天是除夕。 她吐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刷着微博,没多久就想回房间。 温以凡其实对春晚没什么兴趣。 她一直觉得,这只是一家人在除夕夜聊天玩闹时,用来充当背景音乐的东西。自己一个人看,总觉得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微信那头的钟思乔还在兴奋地跟她讨论节目。 温以凡不想扫她的兴,思考着要不弄点东西来吃。 在这个时候,房子的门铃声忽地响起。温以凡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也不知道会是谁。 温以凡觉得奇怪,又有些不安。她走到玄关,顺着猫眼往外看。 明亮的楼道,桑延插兜站在外头。 她松了口气,把门打开:“你怎么回来了?” 桑延瞥她一眼,难得地开了口:“家里来亲戚了,没地方睡。” “……”温以凡点头,没多问,又回到沙发的位置。 桑延换上拖鞋,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两人都安安静静地,不发一言。 在这种节日。 室内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温以凡总有些不习惯,不自觉往他的方向看。 过了一会儿,桑延先有了动静。 他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注意到他的动静,温以凡看了过去。 就见桑延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挂面,一盒丸子,以及一盒蔬菜。随后,他还从冷藏室拿了一包速冻饺子。看起来是打算弄个宵夜吃。 温以凡不太相信他会煮东西。 暗自希望着他不要用燃气灶。 煮这点东西,用电磁炉就足够了。 温以凡很怕他会把厨房烧了。 过了几分钟。 温以凡听到厨房传来燃气灶打火的声音。 “……” 她开始忧惧。 但想到两人现在的相处状态,又不好贸贸然地过去。 坐立不安了一阵。 厨房里响起水开了的声音。 与此同时,桑延忽地喊了她一声。 “温以凡。” 凭两人先前的状态,这人能喊她名字,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这让温以凡更加确定是出什么事了,瞬间起身走过去。 “怎么了?” 刚进厨房。 温以凡就见桑延手里还拿着挂面的包装,但里头已经空了。他的动作有些僵,盯着沸腾的锅,看着似乎是把整包面都下了下去。 场面像是定格住。 几秒后。 桑延抬了头,面无表情地说:“煮多了。” “……” 桑延低眼,把包装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似是随口丢了句。 “帮忙吃点儿?” 23、 厨房的结构呈正方形, 空间不算小。 l型的暗色流理台, 旁边缺了一块的位置放冰箱, 顶上嵌着米白色的橱柜。因为添置了不少电器,空间看着比先前逼仄。 温以凡走到他旁边, 看着已经开始在锅里翻滚的面条。她默了会儿, 挽起袖子, 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而后, 她指了指旁边的东西。 “那我把这些放回冰箱里了?” 桑延侧头瞥了眼:“蔬菜留下。” 温以凡:“好。” 她刚拿起那盒丸子。 桑延忽然冒出句:“丸子不吃?” 温以凡的动作一停:“你想吃的话,可以放一点。” “水饺呢。” “那放几个就行。” “噢。”桑延拿起旁边的酱油, 顺带道,“拿两个鸡蛋给我。” “……”温以凡对他在这种状况下,依然要样样俱全的态度有点无言。她不想浪费,实在忍不住了:“桑延。” 桑延:“怎么?” 温以凡平静提醒:“你下了一整包挂面。” “……” 到最后。 配菜只加了点儿蔬菜和菌菇, 其余都被温以凡放回了冰箱。她从碗柜里拿了两个一大一小的碗, 给他递了个大的。 桑延接过,往碗里装面。 温以凡站在一旁, 看着锅里满得快溢出来的面。总觉得这种情况,她只吃一点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很担心桑延会强行让她一碗接着一碗地吃。 毕竟他这个性格也确实做得出来。 温以凡忽地说:“我可能帮不了你多少。” 桑延刚好装完一碗,朝她伸手:“什么。” 温以凡顺势把手里的碗给他,神色委婉:“我不是特别饿。” “……”瞧见她的模样,桑延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道,“知道。” 因为还在放春晚, 加上两人坐一块也没什么话聊。 干脆回到客厅。 刚出锅的面有点儿烫,温以凡直接把碗放到茶几上。 这会儿电视上正在演小品,看着已经演了一大半。前面的内容温以凡没看,所以她也不大清楚是在讲什么,看得有些茫然。 她又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明白,便低头舀了口汤。 盯着迟疑几秒,才慢吞吞地喝下。 味道倒是意料之外的挺好。 温以凡松了口气。 抬眼时,恰好碰上桑延不可捉摸的目光。 “……”温以凡把汤咽下,礼貌性地夸道,“你这面煮得还挺好吃。” “你这表情,”桑延此时也没动筷,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我刚在面里下了什么毒。” “……”温以凡说,“只是没想过你会煮东西。” 桑延轻哂一声,语气疑惑又狂妄:“我还有不会的事情?” 温以凡诚恳道:“不是挺多的吗?” 桑延扬眉:“比如?” “比如,”温以凡思考了下,“煮一人份的挂面。” “……” 也许是因为过节,也可能是因为桑延煮面出的小岔子,两人的相处比平时融洽了些。 本来想着今天是除夕,温以凡还打算下班回来给自己弄个简单的年夜饭。但回家之后又懒得动,加上也没觉得饿,干脆作罢。 温以凡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倒是没想过,她有生之年还能吃到桑延这大少爷给做的“年夜饭”。 温以凡吃东西的速度不慢,看上去细嚼慢咽地,但没一会儿就把碗里的面吃完了。 恰好结束了一个节目,她起身,打算再去装点儿。 察觉到她的动静,桑延随口问道:“你干什么去?” 温以凡顿住,往厨房的方向指了指:“续面。” “……” 虽然对方只是因为煮多了,顺带让她吃一点,但秉着吃人嘴软的想法,温以凡主动提了句:“你要我帮你再装点儿吗?” “吃不下就别吃了,”桑延上下扫视着她,悠悠地说,“吃撑了还得算我头上。” “不是。”温以凡愣了下,直接道,“我只是想吃。” “……” 见他碗里还有不少,温以凡也没再问,自己去了厨房。怕吃多了晚上消化不好睡不着,她只盛了小半碗,但汤倒是盛得很满。 走回沙发旁坐下。 温以凡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不知从何时开始。 他的眉眼稍稍舒展,姿态懒散,心情看上去似乎不错。 此时视线正放在电视上。 温以凡眨了下眼,也往电视的方向看。前一个魔术表演已经结束,这会儿开始的节目是一段歌曲表演,表演者是最近大红的几个女演员。 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歌声也甜甜的,格外赏心悦目。 “……” 哦。 温以凡瞬间懂了。 …… 时间渐晚,温以凡本没打算在客厅呆这么久。 但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二点。 这期间两人都坐在沙发的两端,没有太多的交流,但也没人提前回房间。偶尔温以凡评价了句节目,桑延还会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新的一年到来。 温以凡才突然意识到两人一块守岁了。 在这个时候,手机振动几声。 钟思乔和向朗准点在群里发了句新年快乐。 温以凡手指动了动,正想回复,余光瞧见此时低着睫在看手机的桑延。她忽地起身,声音温温吞吞:“那我去睡觉了。” 桑延缓慢抬眼。 温以凡很自然地补了句:“新年快乐。” 桑延看她。 她也没指望他能礼尚往来,说完就打算回房间。 但桑延今晚的态度倒是意料之外的好。 他收回视线,还真礼尚往来了。只不过语气还是照常地像在敷衍。 “嗯,新年快乐。” 回到房间。 温以凡花了点时间回复消息,没多久就把手机放下,开始酝酿睡意。她把台灯关上,睁眼盯着漆黑一片的虚空,思绪有些飘。 又想到了刚刚的事情。 莫名其妙地冒起了一个念头。 原来春晚也是挺好看的。 收回心思,温以凡正打算闭眼睡觉,忽地想起刚刚吃了碗面。她立刻爬起来刷牙,等洗漱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撑了。 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带着这种饱腹感入睡了。 温以凡还有点儿罪恶。 这似乎是两人重逢之后,头一回单独同台吃饭。 而且彼此都异常地心平气和。 像是关系和缓,又像只是被节日柔化。 是让她有些熟悉的感觉。 仿若回到了高二下学期到高考的那段时间。 当时温以凡刚搬到了北榆市,在新的环境下过了几个月。比起在南芜一中,她变得更加沉默。过着封闭式的住宿生活,两周回家一次。 每天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干。 连手机都只是偶尔开机看一眼。 也许是她给桑延发了那条成绩短信。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没过几天,温以凡又收到了桑延的消息。 桑延:【你现在有空不?】 看到这话的时候,温以凡就有了他可能过来了的预感。 温以凡:【怎么了?】 桑延:【头一回来北榆,不认路。】 桑延:【没空也没事儿。】 从南芜到北榆的距离不远,坐高铁大概一个半小时。 温以凡压根没想过他会过来,看到这消息时愣了好半晌,问了他位置之后立刻出了门。 那时候因为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北榆的气温降了几度 桑延不知道她家的位置,只知道她读的高中是哪所,便在她学校门口等了一阵。他只穿了件短袖,却像是不怕冷一样,看见她就挑眉笑。 “来这么快?” 在那次之前。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不光是因为温以凡转学来了北榆,就是在她转学的前一段时间,两人在学校也形同陌路。 所以他的这话一出,温以凡嗯了声之后。 场面又立刻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 桑延提了句:“去吃个饭?” 温以凡应了下来,带他到附近的一家面馆。 两人吃了会儿面。 身边人的存在感格外强烈。 温以凡主动打破沉默,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桑延抬眼,反问:“你什么时候得回家?” 温以凡随口说:“六点吧。” “噢。”桑延的筷子一顿,唇角扯起,“那我六点回。” …… 那好像是一个开始。 之后,桑延隔一段时间会来北榆找她一次。 次数并不频繁,每次也只是找她吃一顿饭便离开,不会占用太多她的时间。两人都不太提及自己的事情,似乎都只是借此见一面。 再无别的目的。 接下来的几天。 桑延照旧早上出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回来。 时间格外稳定,就像是到点了就被家人赶出来。 温以凡问过他这亲戚大概什么时候走,他看着没多大情绪,直接回了个“不知道”应付了事。她自我代入了一下这事情,确实也觉得他有点惨。 大过年的被赶出来住。 之后也没太多跟他提这个事情。 年初三中午。 温以凡刚从厕所出来,再看手机时,就看到了十分钟前桑延的消息。 桑延:【我下午回去。】 桑延:【可能会带上我妹。】 过了几分钟。 桑延:【行不?】 两人合租之前,温以凡就说过这条要求,带人回来之前得跟对方说一声。 温以凡回道:【可以。】 回复完,温以凡也没太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她打开电脑,找了个剧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的点。她起身,出了房间,打算到冰箱拿杯酸奶喝。 在这个时候,玄关恰好响起了开门的动静声。 温以凡顺着望去,就见桑延拿着钥匙走进来。他手上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面上情绪淡淡,跟后面的人说着:“光脚吧,没鞋。” 下一秒,桑稚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温以凡的视野里。 她没立刻脱鞋,也没应桑延的话。 因为第一次来,桑稚下意识往四周扫了圈。注意到温以凡的存在,她的目光定住,脱口而出:“哥哥,这个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桑延没出声。 温以凡笑了笑,主动回答:“不是,我俩合租。” “哦,长那么好看——”桑稚眨眨眼,小声嘀咕,“也只能是合租了。” “……” 温以凡没打扰他俩,打算拿完酸奶就回房间。 但下一刻,桑稚又出了声,像是反应了过来:“姐姐,你跟我哥是高中同学吗?” 温以凡一愣:“你还记得我?” 温以凡跟桑稚没见过几次面。 那会儿她个子还小小的,年纪看着并不大。而且这都过了好些年了,本以为她早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倒是没想过还能认出自己来。 看着当时的小朋友变成现在瘦瘦高高的漂亮女生,温以凡觉得神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当时迷路了,找我帮你找哥哥,后来还说要请我吃冰淇淋。你还记得?” 桑稚想了想,老实道:“没有。” 温以凡:“嗯?” “我当时没迷路。”桑稚语速慢吞吞地,“但我哥说我迷路了。” “……” “那我就只能迷路了。” “……” 24、 印象里, 应该是高一上学期的哪个周末。 温以凡忘了那天她是为了什么事情出门了, 只记得当时她在买东西, 突然就有个小朋友跑她面前,说要请她吃冰淇淋。 过了会儿。 这小朋友又像是想起自己的目的似的, 没多久就补了句。 “姐姐, 我找不到我哥哥了。” 温以凡一愣:“你跟你哥哥走散了吗?” 桑稚歪头, 勉强地嗯了声。 温以凡:“在哪儿走散的?” 听到这话, 桑稚回头,指了指后头的那棵树:“在那里。” 温以凡往那边看了眼, 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事儿,你记得你哥哥的电话吗?” 桑稚摇摇头:“不记得。” “……” “但是应该就在那边,”桑稚主动拉住她的手, 圆眼眨了眨, “姐姐,你能带我过去找吗?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温以凡弯唇, 温和道:“可以的。” 那天阳光很烈,拂过脸侧的风都是滚烫的。 温以凡打开遮阳伞, 被小小的桑稚拉着往前走。她个子矮小,步子也小,但走路的速度却很快,一蹦一跳地,看起来情绪很高涨。 桑稚扯着她直奔刚刚指的那棵树的位置。 直到快走到那棵树附近,温以凡才渐渐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总觉得这小孩的目的性非常强。 似乎非常明确, 她所说的哥哥就在那。 温以凡正思考着,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以小孩为诱饵的人贩子团伙。 下一刻,桑延瘦瘦高高的身影就映入她的眼中。 一瞬间,脑海里冒起某个猜测。 但本该心虚的桑延神色却坦然。 他站在树荫下,偏着头看她,眉眼带着少年生来就有的得天独厚。 “这么巧啊?” …… 如同此时此刻,桑延听到桑稚话时的模样。 桑延似是完全不介意被揭底,自顾自地提着东西往厨房的方向走。路过温以凡旁边的时候,他轻瞥她一眼,唇角勾了下,模样极为嚣张。 仿佛就是在说。 ——是又怎样。 “……” 温以凡也默默进了厨房。 毕竟这事情也过了七八年了。 他的性子也向来如此,做过的事情从不遮遮掩掩,明目张胆到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才是做了亏心事的那一个。 她打开冰箱,拿了瓶酸奶。 余光瞥见桑延买回来的东西,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在家里打火锅。 温以凡收回视线,出了厨房。 注意到桑稚只穿着袜子,温以凡想了想,往玄关处走。她从鞋柜里拿出双拖鞋,笑着说:“我这还有双拖鞋,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 桑稚立刻道:“谢谢姐姐。” “坐吧,想吃什么都可以拿。”怕自己的存在会让她不太自在,温以凡又说了句,“基本都是你哥的东西。” 等温以凡回了房间。 桑稚打开电视柜,看了眼里边的零食。 桑延恰好从厨房里出来。 “哥哥,”桑稚有点饿了,伸手拿了包薯片,“你怎么跟人合租了?而且还跟女生合租。你跟爸妈说了吗?他们知不知道。” 察觉到她的举动,桑延把薯片扯回,顺带扔回电视柜里。 “守点儿规矩。” 桑稚莫名其妙:“这不是你买的吗?” “知道还碰?”桑延悠悠道,“我难道还能是给你买的?” “……”桑稚觉得他小气,但对这包薯片的兴趣也不是特别大,干脆选择忍气吞声,“那你快点吧,我吃完要回去刷题了。” “还得半小时,先去写,自己争分夺秒点。”桑延朝餐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坐那吧,不然去我房间里写也行。” 桑稚提起书包往餐桌的方向走,又问:“所以你为什么合租?” 桑延:“我现在做事还得跟你个小屁孩报备了?” “哦。”桑稚往主卧的方向看了眼,明白过来,“你喜欢那个姐姐啊?” “……” “算了吧哥哥,我也不是不想站你这边。”想到温以凡的长相,桑稚叹了口气,“但咱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 “……”桑延气笑了,“自知之明?” “是啊。” “小鬼,你认清一点。”桑延把上回随手塞进柜子里的火锅底料拿出,闲闲道,“其他人看上我的时候,才要去琢磨琢磨这个词,懂?” “……” 桑稚觉得他实在是不要脸,不想再浪费时间跟他多说。 她坐到餐桌旁,从书包里翻出几张试卷,专注地开始写起了题。 半小时后。 桑延准时把锅底搬出来,懒洋洋道:“去厨房把配菜拿出来。” 桑稚哦了声。 刚在超市买的肉和菜,该洗该切的,这会儿都被桑延整理好装了盘。桑稚一次能拿几盘,来来回回移动了几次后,自己弄了碗调料。 回到餐桌,桑稚刚坐下,忽地想起:“哥哥,不喊那个姐姐一起吃吗?” 桑延没说话,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 “你真没打算喊啊?这大过年的。”桑稚不敢相信,觉得他这人可太没人情味了,“你俩既然是室友,就应该好好相处呀。” 桑延瞥她:“有你什么事儿?” 桑稚很不爽:“那人家还特地给我拿了拖鞋,还让我想吃什么自己拿,不是对我挺好的吗?那你不是也得客套一下,让她出来一起吃饭。” “对你挺好,”桑延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桑稚:“……” 桑延懒得理她:“要叫自己去叫。” 桑稚盯了他一会儿,也不打算多管闲事了,反正不是她的室友。她重新拿起筷子,往锅里放了点蔬菜烫了烫。 没过多久,桑延忽然说:“你这人还挺有良心。” 桑稚:“?” 但他没再继续说话。 桑稚立刻就听出他是在说反话,讽刺她只会说人家对她好,只会让其他人帮她礼尚往来,除了张嘴其余什么都不会。 “……” 随后,桑延优哉游哉地拿起了筷子,明显是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看着格外欠揍。 桑稚忍了忍,起身往主卧的方向走。 …… 另一边。 温以凡把最新一集剧看完,扫了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正打算回床躺会儿再去洗澡时,房门恰在这个时候被敲响。 她起了身,过去开门。 外头站着桑稚。 小姑娘个头比她稍矮些,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梨涡,主动邀请道:“姐姐,你出来跟我们一块吃吧。我看你好像没吃晚饭。” “不用,”温以凡笑了下,“你们吃得开心点。” 桑稚当她是不好意思,直截了当道:“姐姐,你可能不太清楚。” “嗯?” “我跟我哥两个人单独吃饭,是不可能吃得开心的。” “……” 最后温以凡还是被热情至极的桑稚扯了出去。 长方形的白色餐桌,温以凡跟桑稚坐在一边,桑延独自一人坐在他俩的对面。见到她俩出来,也只是抬了下眼,什么话也没说。 温以凡的头发长得快,一段时间没去修剪,这会儿已经长到胸前了。她用皮筋把头发全数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素面朝天的,却仍漂亮像是带了妆。 狐狸眼璀璨,肤色白如瓷,唇色不点而红。 桑稚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也不知桑稚这邀请她同台吃饭的行为有没有经过桑延的同意,温以凡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温吞地吃了几颗丸子。 倒是桑稚一直在招呼,时不时问她吃不吃这个,又问她吃不吃那个。 过了几分钟,桑稚才想起个事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温以凡,”温以凡补充,“以前的以,平凡的凡。” “哦,那我喊你‘以凡姐’?”桑稚格外颜控,对温以凡的印象也很好,所以对她也热情了不少,“我叫桑稚,稚气的稚。你喊我只只就好了,这是我的小名。” “好,”温以凡笑了笑,“你这小名还挺可爱的。” 听到这话,桑延忽地轻笑了声。 桑稚立刻看过去,不满道:“人家夸我小名可爱怎么了?” 桑延眼角稍扬,仍扯着唇角,没搭理她。 “……” 温以凡抿了抿唇,莫名觉得他这声笑是在嘲笑她。 因为桑延头一回知道她的小名的时候,就笑得像现在一样恶劣。后来还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这小名怎么像个丫鬟一样?” 温以凡觉得他有些幼稚,只当没听见,接过桑稚的话。 “是可爱的。” 桑稚眨眼,在这种差别待遇之下,决定彻彻底底把桑延当成空气来看待。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 “对了,只只。你今天怎么会过来这里,”温以凡觉得奇怪,随口问了句,“这不是大年初三吗?怎么不在家里呆着。” “我爸妈去走亲戚了,我不太想去。而且我快高考了。”说到这,桑稚的声音轻了些,“想多花点时间来学习,怕开学考考不好。” “高三了吗?”温以凡说,“有没有想考的大学?” 桑稚沉默下来。 本来也只是闲聊,温以凡没追问。 但没多久,桑稚夹了块肉,边咬着边含糊不清地说:“没想好,在纠结南芜大学还是宜荷大学。” 温以凡愣了下:“都能考上吗?” 桑稚:“没意外的话。” 温以凡当初的成绩不是很稳定,高考前对能不能考上这两所学校都很没底,这会儿还有种遇到了学霸的感觉:“那你成绩很好呀。” 桑稚:“就是怕没发挥好。” “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好。” “这两所学校都挺好的,就看你比较喜欢哪所,或者是看你想选的专业在哪个学校排名高一些,看着选就好了。”温以凡说,“而且宜荷离南芜有点远,气候什么的跟这边也不一样,我当时呆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这些点你也要考虑考虑。” 桑稚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反应过来:“以凡姐,你是宜荷大学毕业的吗?” 温以凡:“对的。” 桑稚:“你读的是什么专业呀?” 温以凡:“网络与新媒体专业。” “啊,”桑稚愣了下,迟疑道,“我有个同学也想报这个专业,所以我听她说过一点。南大的网媒专业好像是比宜大出名的。” 温以凡顿住。 桑稚问:“以凡姐,你怎么选了宜荷大学?” 没等温以凡出声,桑延忽地把手里的啤酒搁在桌上。 发出“磕哒”一声。 顺着这动静,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看我干什么,”瞧见他俩的视线,桑延往后一靠,轻描淡写道,“继续说。” “……” 桑延眼眸漆黑,笑容也显得浅:“我也想听听是什么原因。” 25、 场面似是僵持了下来。 静谧的空间, 锅内浓汤向外冒泡, 发着咕噜咕噜的声响。眼前烟雾缭绕, 像是加了层滤镜,将桑延的眉眼染得模糊。 “本来不是想选这个专业。”温以凡低下眼, 很自然地扯了个理由, “当时分估得有点问题, 想选的专业没考上, 被调剂到网媒了。” 闻言,桑延也收回视线, 平静喝了口酒。 桑稚看了看桑延,又看回温以凡,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温以凡倒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继续道:“不过现在好像是出了成绩才填报志愿, 你到时候可以参考往年的分数线, 填报的时候心里也能多点底。” “好,”桑稚乖乖道, “谢谢以凡姐。” 话题渐渐被带到其他方面。 先前的那段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被略过。 晚饭结束后。 桑延作为做饭的那一个,吃完饭就撒丫子走人, 像个大少爷一样坐到沙发上玩手机。 本来桑稚也习惯性地打算往客厅的方向走,但注意到温以凡起身开始收拾,她的脚步又停住,走了回去帮着一块收拾。 温以凡看她,笑道:“你去学习吧,我来收拾就行了。” “没事, ”桑稚弯唇,“也不差这点时间。” “那你帮我把那些菜放一块。” “好。” 过了半分钟。 “以凡姐,”出于好奇,桑稚压低声音跟她窃窃私语,“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没听见我说的话就行。”桑稚问得不太好意思,但又想知道,毕竟这些话也不可能从桑延的口中打听来,“你以前跟我哥谈过恋爱吗?” “……”温以凡说,“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桑稚也不惊讶:“因为我爸妈说过我哥高中的时候早恋了,然后刚刚想到我以前在你面前‘迷路’的那个事情,所以我还以为是你。” “……” “所以他是没追上你,”桑稚思考了下,猜测,“后来就换了个——” 没等她说完,桑延忽地站起身:“小鬼。” 桑稚回过头:“干嘛。” “走了,”桑延扯起沙发上的外套,淡淡道,“送你回去。” 桑稚还没八卦完,表情讷讷:“我在这多呆一会儿不行吗?” “你不是赶着回去刷题?”桑延套上外套,因为喝了酒,他只拿了房子的钥匙,“敢情是吹牛逼的?” “……”桑稚只好对温以凡说,“以凡姐,那下回说。我先走了。” 温以凡抬头:“行,路上小心点。” …… 出了小区,桑延拦了辆出租车。 桑稚先上去,绑上了安全带,提了句:“哥哥,我怎么感觉你对以凡姐的态度不太好。她人不是挺好的吗?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桑稚见过桑延大部分的朋友,但基本全是男的。 几乎全是话痨,聚在一起幼稚又闹腾。对待那些朋友,桑延的态度也称不上好,说话恶劣又拽上天,让人恨不得当场跟他打个你死我活。 但他对待温以凡的方式却不太一样。 近似冷漠忽视,就连说话也是冷冰冰的。 不过桑稚没见他身边出现过别的女生。 也不知道这种态度算不算正常。 “这是你现在泡妞的手段吗?”桑稚盯着他脸,小声嘀咕,“但你俩光看颜值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诶。” 桑延瞥了她一眼。 桑稚很真诚地给他建议:“而且哥哥,你这种态度,女孩子是不会喜欢的。” “……” “一般都会喜欢温柔的,”桑稚思考了下,掰着手指一点一点地说,“脾气好,细心,不会总不搭理人。家庭环境不算好也没事儿——” 想到桑延辞职那么长时间都还没去找工作的事情,桑稚想借此提醒他一下:“只需要上进努力就可以了,不要整天在家当个无业游民。” 桑延终于出了声,不耐道:“你的理想型是段嘉许?” “……” 桑稚瞬间闭了嘴。 一路安静到小区门外。 桑稚下了车,回头时见到桑延还在车上。她一愣,狐疑道:“你怎么还不下来?” 桑延:“你自己上去。” 桑稚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今晚还不回来睡?” 桑延:“嗯。” “你不怕爸妈把你腿打断!”桑稚没想过他胆子这么大,“那你自己给他们打电话,不然他们一会儿回来得问我。” 桑延啧了声,连敷衍都懒得多敷衍几句:“你随便帮我说几句怎么了?” “……” “走了。” 收拾完餐桌,温以凡便回了房间。 温以凡没立刻去洗澡,坐到书桌前,翻看了下手机。发现赵媛冬又给她发了几条微信。内容跟先前的差不多,都是让温以凡春节加班要注意身体,放假了就回去看看她。 她回了个“好”。 发送成功后,温以凡又打开了新的一集剧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想起了桑稚刚刚的话。 ——“因为我爸妈说过我哥高中的时候早恋了。” 如果没错的话。 这说的对象应该就是她。 高中的时候,老师以为他俩早恋了,当时还找他们两个过去提了这事情,后来还叫了家长。她记得这事儿还发生了两次,分别在高一和高二。 温以凡的思绪被电话声打断。 她接起电话,听到那头传来钟思乔的声音:“你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 温以凡嗯了声。 钟思乔:“唉,咱俩这几天还没见过呢。” 温以凡笑:“也不是没机会了。” “我们怎么就住得这么远……”钟思乔继续唉声叹气,“我走了几天的亲戚,又累又无聊。不是在问我有没有对象,就是在问要不要给我介绍对象,像约好了一样。” “你跟你男神怎么样了?” “本来感觉差不多了,但他又一直没提。”钟思乔有些苦恼,“他这是在把我当备胎吗?还是想找个比较有意义的节日再跟我告白。” “如果真喜欢的话,你主动点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得先看清这个人怎——”还没说完,温以凡忽地听到玄关处传来门打开又关的声音,声音顿住。 “怎么了?” “没事儿,听到客厅有动静声。”温以凡没想过他今晚还会回来,随口道,“应该是桑延回来了。” 钟思乔诧异:“他年初三就不在家住了吗?” 没等她没回答,钟思乔又接着说:“不过我现在听到你俩合租,还是觉得有点儿诡异的感觉。毕竟他以前不是喜欢你吗?你俩真没发生什么啊?” 温以凡诚实道:“面都没见过几次。” “行吧。”钟思乔说,“好像也是,毕竟也过去那么多年了。” 想到今晚提了大学的事情,温以凡提起一个事情:“乔乔,向朗他之前本来是打算考宜荷大学的吗?我怎么对这个没什么印象。” “有吧,不过就高一开学的时候说过几回。”钟思乔反应过来,“你想说的的是咱出去那回他真心话说的话吧?他当时说的时候我也很想吐槽,不过还是忍着了。” “……” “他就是欠,那话是故意说给桑延听的。他俩高三同班的时候就不太对付。”钟思乔笑了起来,“我还忘了跟你说了,把你送回去之后,这傻逼还不小心说漏嘴了。说他都习惯了,也忘了都过了多少年了。还说觉得桑延现在冷冰冰的,看着太没意思了,以前他说这种话能把桑延激得讽刺他几百回合。” “……”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把电话挂断后,温以凡起身。 想去洗个澡的时候,又拿起了手机。她抿了抿唇,打开跟桑延的微信聊天窗,慢吞吞地敲打:【之前向朗说的跟我一块上宜荷大学】 敲到这,她盯着屏幕,动作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温以凡吐了口气,把敲的字全部删掉。 还是算了。 这事情都过了多久了。 再提起来好像也有些莫名其妙。 而且,她当时就是没处理好这件事情。 现在就算想解释,也没任何道理。 短暂的三天假期结束。 温以凡又开始过上每日睁眼就准备出门,回到家洗漱完就闭眼睡觉的日子。跟桑延那稍微和谐一点的相处,似乎也随着节日的过去而消失。 之后又恢复了常态。 基本上,两人每天都会见面。 但对话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不过温以凡觉得这相处也称不上是不愉快,顶多算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拉近任何一分,履行了一开始的互不干涉的承诺,各过各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整个二月就过去了。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彻骨寒冷被到来的春天赶走,温度也渐渐上升。 先前春节温以凡没去赵媛冬那。 也许是因为这个事情,从那之后,赵媛冬找她的次数明显多了不少。每天都会找她说话,说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见妈妈一面”。 时间久了,温以凡觉得这么拖着也有些麻烦,干脆见一面应付了事。想着见了面之后,赵媛冬找她的次数估计也不会再像现在这么频繁。 温以凡的休息日在植树节后一天。 那天下午,按照赵媛冬给的地址,温以凡坐地铁过去。 刚到小区门口就见到了赵媛冬的身影。 赵媛冬穿着件长裙,脸上妆容很淡,头发及腰,被烫成卷。 时间似乎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跟几年前相较,她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漂亮到不像话,又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韵味。 温以凡的长相多是随了她。 见到温以凡,赵媛冬的目光顿住,立刻走了过来。她神色间的激动完全掩盖不住,但动作却显局促,只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阿降来了啊。” “嗯。” “出来怎么才穿这么点。” 温以凡提着刚在路上买的水果,笑道:“不冷。” ——沉默。 赵媛冬的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两人好些年没见了,对彼此都觉得生疏。 看着她的脸,赵媛冬的眼眶渐渐发红,下意识别过头:“你瞧我也是……” “……”温以凡不喜欢应付这种事情,轻抿了下唇,“先进去吧,我晚点还有事儿,吃完晚饭就得走了,没法在你这呆这么久。” “好好好,跟妈妈回家。”赵媛冬抹了抹眼睛,“妈妈也怕打扰你工作和休息,你没空的话我过去你那坐坐也行。以后你想吃什么,就给妈妈打个电话,妈妈过去给你做。” “我跟人合租,怕会影响到室友。” “那你有空的话多过来,”赵媛冬上下打量着她,眼里带了心疼,“瞧你这瘦得,一点肉都没有,是不是都没好好吃东西?” 温以凡:“吃了的。” 赵媛冬又看了她好几眼,感叹道:“我们阿降长大了,比以前漂亮多了。” 温以凡只是笑笑。 两人走到赵媛冬所住的那栋楼。 赵媛冬现在住的房子,跟当初她再婚后,温以凡跟着一起搬过去住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她大概是前些年才搬的家。是个新的高档楼盘,小区绿化和物业都做的很好。 空间也大了许多。 印象里,这事情赵媛冬是跟她提过的。 但温以凡没放在心上,所以也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坐上电梯,赵媛冬在她旁边说话:“对了,你还没见过鑫鑫呢。”说到这,她的笑容明显了些:“都快三岁了。” 赵媛冬口里的鑫鑫全名叫郑可鑫。 是温以凡同母异父的弟弟。 “你郑叔叔还在上班。”电梯恰好到了,赵媛冬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佳佳也不在家,她上大学隔几个星期才会回家一趟。而且她之前还特地跟我说了一次,说以前是她年纪小,对你恶意太重了,但她现在都已经想开了,也觉得对不起你。” 温以凡温吞地嗯了声。 赵媛冬把门打开,先让温以凡进去:“先坐。”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件事儿:“对了,阿降。你大伯母也在这。前些天,她听我说你来南芜了,今儿个也特地从北榆过来,说要见你一面——” 听到这话,温以凡抬了眼。 同时,她就见赵媛冬口中的大伯母车雁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哟,霜降来啦。”车雁琴烫着大妈头,跟赵媛冬年纪差不多,却像是两个年龄层的人,声音也显得粗,“快来快来,让伯母看看。” “……” “都多少年没见了,”车雁琴边走过来边笑骂,“你这孩子也真是没良心,去外面读大学之后像不知道家在哪儿了一样,也不知道回来看伯母一眼。” 温以凡表情僵住,转头安静地看向赵媛冬。 赵媛冬没注意到,只是问:“鑫鑫呢?” “睡觉呢,闹腾了一下午,这会儿也累了。”说完,车雁琴又把话题扯回温以凡身上,“霜降可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赵媛冬笑道:“是啊,让人看着眼都挪不开。” 车雁琴:“可比你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 “那是当然,”赵媛冬失笑,而后拉住温以凡的手,扯着她坐下,“咱先坐吧,阿降跟妈妈坐一块说说说话。” “……” 车雁琴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随口问道:“霜降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温以凡没搭腔。 倒是赵媛冬主动帮她回答了:“还跟宜荷的时候一样,新闻记者。” 车雁琴皱眉:“那不是不怎么赚钱吗?又苦的。” “阿降喜欢就行,”赵媛冬说,“反正钱够生活了,也不需要太多。” “也是。”车雁琴忽地伸手拍了拍温以凡的手臂,状似要生气,“霜降,你怎么见到伯母也不喊人,怎么书读多了还没礼貌了。” 温以凡抬眼看她,依然一句话不说。 “阿降现在的性子比以前沉稳,话也不多了……”见场面僵持了下来,赵媛冬笑容带了些尴尬,“阿降,你也是的,咋不喊你伯母。她对我们有恩,以前还帮妈妈照顾了你几年。” 车雁琴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是啊,我对霜降可跟对亲女儿一样。” 温以凡只觉得她俩的声音像是轰炸机一样,吵得她的头都快炸了。 她垂头,忍着现在就起身走人的冲动。 “媛冬。”瞥见桌上的水果,车雁琴说,“你看霜降这不是买了水果吗?你去洗洗,咱切来吃了,别浪费她的一番心意。” 赵媛冬才想起这事情:“行,吃个水果我就来准备弄晚饭了。” 等赵媛冬进了厨房,车雁琴盯着温以凡的脸,嘴里啧啧有声:“霜降,你说你,也不知道用用自己的优势。你长这么漂亮,随便找个好老公嫁了就行了,哪用过得这么辛苦。” 温以凡只当没听见。 “别嫌伯母烦,伯母也是为了你好,看你过得这么累我也不好受。”车雁琴说,“你把工作辞了,跟伯母回北榆,伯母也好继续照顾你。” “你大伯那边有个合作伙伴,特别有钱,就是年纪可能比你大一些,但对人很好。”车雁琴说,“伯母给你介绍介绍,你也别总过这样的日子了,也得找人多疼疼你。” 温以凡抬起眼。 车雁琴又道:“还有,你哥哥今年要结婚了,婚房也没着落。我们以前照顾你这么久,你也适当帮点。反正你一女孩子也不需要什么——” 她口中的“哥哥”是车雁琴的儿子温铭。 “我之前认识了一个公司老板,”温以凡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道,“也很有钱,还很巧,他喜欢男的。需要我帮忙把温铭介绍给他吗?” “……”车雁琴愣了下,立刻火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听到这动静声,赵媛冬立刻从厨房出来:“怎么回事儿?” 从进来开始,温以凡身上的包就没摘下来过,这会儿直接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整理了下衣服:“我不会再来你这儿了。” 赵媛冬没听清:“什么?” 温以凡的目光与她对上,清晰重复:“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这。” “……” “本来任何人我都不想再联系。但我爸跟我交代了,他走后,我得好好照顾你。”这次温以凡连笑容都露不出来了,慢慢地说,“他这遗言我也没法当没听见。” “……” “那你就当我跟他一起死了吧。” 温以凡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换上拖鞋,一抬眼就看到桑延一如既往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穿着休闲服,碎发散落额前,坐姿很懒,看上去舒适到了至极。 跟年少时坐在她身后,动不动就用腿碰一下她椅子找存在感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客厅电视大开着,放着某部不知名的电影,此时正发出浮夸的笑声。 温以凡停在原地,莫名喊了他一声:“桑延。” 两人在家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也许是意外,桑延抬眼,把手机放下:“怎么?” “……”温以凡回过神,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笑了笑,“我今天可能要早点休息,你九点前能把电视关小声点吗?” 桑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回很好说话:“行。” 温以凡点头:“谢谢。” 她回到房间,飞快地洗了个澡。 从厕所出来后,温以凡就觉得精疲力竭,倦怠到似乎一闭眼就能睡着。可大脑里却不受控地有无数画面划过,一点点地将她的精神撕裂。 最后,又被梦境和睡意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 另一边。 见温以凡回了房间,桑延直接把电视关掉。总觉得她不太对劲儿,他继续玩了会儿游戏,很快就没了心情,直接退出。 桑延打开跟温以凡的聊天窗:【你怎么回事儿?】 盯着看了一会儿,桑延也没犹豫多久,很痛快地点了发送。随后,他又漫不经心地开了把游戏,结束了一局后那头都没回复。 这么快就睡了? 见时间不早了,桑延把手机搁到一旁,起身回了房间。他拿上换洗衣物往浴室的方向走,瞥见主卧方向时,他的目光停了下,又回客厅拿上手机。 这才进了浴室。 桑延把手机音量调大,脱衣服开始洗澡。 等他洗完澡,再点亮手机时,那头依然没回复。 桑延唇角轻扯,把衣服套上便出了浴室。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用毛巾擦着头发,往厨房的方向走,打算去拿瓶冰水喝。 他刚走到餐厅的位置。 身后的突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桑延回头。 就见温以凡走了出来,动作有些缓慢,表情也呆呆地。 他挑了下眉,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你干什么呢。” 温以凡没说话,往他的方向走来。 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刚洗完澡你就出来?目的性倒也不用这么强,”桑延垂眼看她,语气欠欠地,“想看美男出——” 话没说完,温以凡突然伸手抱住他。 “……”桑延的身体僵住。 26、 剩下的话也像是卡带了似的, 室内瞬间陷入寂静。 桑延的眼睫动了动。从他这个角度, 只能看到温以凡略微凌乱的发丝, 以及低垂着的睫毛。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哑着嗓子道:“你这是干什么?” 温以凡没回答。 桑延的头发还湿漉漉的。 发梢处的水珠从脸侧滑落, 顺着下颚往下滴, 砸了几颗到她的发间。他盯着看, 而后慢条斯理地抬手, 动作很轻地用指尖蹭掉。 像没察觉到,她没任何反应。 温以凡生得不矮, 身高大约到他下巴的位置,骨架却瘦小,身上也没几两肉。此时侧脸靠着他的胸膛,双手抱着他的腰, 力道不轻不重。 存在感却强得像是, 落到身上的,一滴滚烫的熔岩。 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 “能给我个准话?”桑延又出了声, 不太正经地说,“你还打算抱多久?” 话音刚落, 温以凡立刻松了手。 她迟钝地往后退了一步,没看桑延,嘴里咕哝了句几个字。字眼像在舌头里滚过一圈,听起来很含糊。 桑延没听清:“说什么呢。” 但温以凡却没再说话。 像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她转了身,慢吞吞地往主卧的方向走。看着镇定又自若, 仿若她半夜突然跑出来抱他,是一件极为正常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想过她能给出这样的反应,桑延眉心一跳,话里带了荒唐的意味。 “温以凡?” 与此同时,温以凡刚好走到次卧门前。她的脚步顿住,似是听到他的声音,可目光却放在桑延房间的方向,就这么定格了几秒。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 随着一阵关门的声响,两人被隔绝开来。 桑延还站在原地:“?” 场面似是静滞住。 几秒后,毛巾从肩膀滑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桑延收回思绪,弯腰捡了起来。 客厅内白灯大亮,刺目又让人晃神。周围悄然无息,静到能听到空气在缓缓流动,温以凡那短暂出现的气息,似乎也因此散去。 宛若一场梦境。 隔天醒来。 温以凡的那些坏心情和不适感彻底消失,觉得自己像是充了一晚上的电,醒来就恢复如初。她坐起来,在床上坐了会儿醒神,胡乱地想着睡觉真是个终极武器。 只要睡一觉,所有的坏心情都能消化掉。 温以凡拿起手机,边起身进了厕所。她习惯性先刷了会儿新闻,之后才打开微信看了眼。顺着下滑,注意到昨晚九点出头时,桑延给她发了条微信。 桑延:【你怎么回事儿?】 温以凡顿了下,也不太清楚那会儿自己睡着了没有。从厕所里出来之后,她就直接躺床开始酝酿睡意了,之后也没再看手机。 她把牙刷含进嘴里,腾出手回:【什么?】 下一刻。 桑延回了个问号:【?】 “……” 他这动不动就甩人一脸问号的毛病到底哪里来的。 温以凡边刷牙边思考着。 昨晚桑延发微信的这个时间,她不在客厅,也没有发出动静影响他。再加上,她回家的时候,跟他说话的态度也挺正常。 想了想,温以凡又回:【你发错人了吗?】 桑延:【?】 过了几秒,他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 温以凡一脸莫名,完全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也能通过他那两个问号明白,这个大拇指不会是什么好意思。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总觉得这个人的情绪起起伏伏的。 每天都有点儿奇怪。 温以凡也没想太多,干脆把这个大拇指理解成它最初的含义,只当是一大早桑延就给她发来了鼓励。 想着这事儿总得你来我往一下。 她考虑了下,也回敬了他一个大拇指。 …… 此时才八点出头。 温以凡拿上外套,搭在臂弯里,踩着拖鞋走出了房间。虽然桑延已经醒了,但因为时间尚早,她的动作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本以为桑延还没出房间。 哪知温以凡一进厨房,就看到他正靠在流理台旁喝冰水。 桑延似乎格外偏好深色的衣服,就连在家里穿的休闲服也不例外。纯黑色的t恤,同色的长裤。他的模样漫不经心,看着有些困,像是没睡好。 此时他低着眼,单手拿着手机把玩着。 注意到她的存在,也只是闲闲地掀了下眼皮。 温以凡从冰箱里拿了盒酸奶,以及一包吐司。她关上冰箱门,犹豫须臾,还是提了下他刚发的微信:“你昨晚微信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桑延抬睫,直勾勾地盯着她,忽地笑了。 “想当没发生过?” “……” 如果温以凡不是确定自己昨天没喝酒,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喝断片做出了什么事情。 电光火石间,温以凡又想到九点出头这个时间。 昨晚她一回家,就跟他提起自己今天想早点睡,让他九点前把电视关小声点。但两人合租前,她提的要求是十点后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 提前了一个小时。 温以凡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但桑延这人向来小题大做。 可能是他越想,越觉得提前了一个小时的这个事情,让他心情很不痛快。 “昨晚是特殊情况,”温以凡解释道,“抱歉影响到你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也谢谢你愿意迁就我。” “……”桑延不冷不热地收回眼,“行。” 温以凡松了口气。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小事情。”桑延偏头,一字一顿道,“希望你以后做出这种事情之后,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这回温以凡是真觉得他这人小气又莫名。 这也算大事。 不就让你把电视调小声点。 温以凡忍了忍,还是没吐槽:“好的,我会的。” 温以凡到电视台时,办公室里还空无一人。她先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等她回去之后,就见苏恬也已经到了。此时困极了似的,正趴在桌子上补眠。 跟她打了声招呼,温以凡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没回家呢。熬了一个通宵,刚从机房回来,”苏恬迷迷糊糊道,“我先睡一会儿。” “行。”温以凡说,“那你多睡会儿,有事我再喊你。但趴着睡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要不要去沙发那边睡?我这里有个毯子。” “不用,”苏恬说,“我就睡半小时,然后得起来写稿了。” 温以凡没再多说,依然把毯子给苏恬。她打开文档,翻阅着资料,写了会儿采访提纲。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苏恬突然坐直了起来,一副睡懵了的样子。她转头看向温以凡,呼吸有些急促:“以凡。” 闻声,温以凡转头:“怎么了?” “我刚做了个噩梦,光怪陆离的。”苏恬的额间还冒了汗,看起来睡得并不太好,“梦到我就趴在这睡觉,然后能听到你敲键盘的声音,周围还有个小孩在哭,背上好像也有东西在压着我。” 温以凡愣住:“这听着怎么这么吓人。” “对啊,我刚刚都快窒息了。”苏恬叹了口气,“我感觉我是有意识的,但就像是被一层保鲜膜裹着,怎么都动弹不了。” “那应该是鬼压床了,你刚刚趴着睡,血液可能不太流通。”温以凡安慰道,“你去沙发那边睡吧,应该就不会了。” “算了,我还心有余悸。”苏恬说,“第一次做这么奇怪的梦。” 听她这么一说,温以凡也想起个事儿:“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挺奇怪的梦。” 苏恬拿起水杯:“什么?” “不过算不上是噩梦,”温以凡认真说,“我梦到自己一个人进了一片深山老林,在里面一个人走了半天,一直找不到出口。后来天都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开始觉得很冷。” “然后呢?” “我就突然想起,我来的路上好像看到了太阳。”温以凡说,“然后我就想回去找那个太阳取取暖,又走了一段路,还真找到了。” 苏恬指出她的逻辑问题:“天不都黑了,哪来的太阳。” 温以凡笑:“所以是梦。” “这就结束啦?你没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吗?” “出来了,见到太阳的时候就出来了。”温以凡勉强回忆了下,但梦境的记忆淡,她也记不太清了,觉得这场景似乎有点离谱,“而且,我见到太阳的时候,好像还——” “什么?” “忍不住抱了抱它。” …… 温以凡今天来得早,加上台里最近事儿不多,所以准时下了班。 她回了小区,很巧地在电梯里碰见了桑延。他似乎也刚回来,应该是直接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来的,正打着电话。 温以凡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桑延只看了她一眼。 过了一阵。 桑延懒洋洋地说了句:“不用怀疑了,就是对你没意思。” “……” 恰好到十六楼。 温以凡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走出电梯。 桑延跟在她身后:“你倒是跟我说说,她对你做了什么暧昧行为。” 温以凡打开房门,正准备换上拖鞋。 后头的桑延又冒出了句:“抱了你一下?” “……” 这话伴随着关门的声音。 同时,桑延拍了下她的脑袋:“喂。” 温以凡回头。 “都是女生,你来回答回答。”桑延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道,“这人抱了我朋友一下,第二天当没事情发生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啊?” 桑延:“这行为可以报警不?” “……”温以凡惊了下,迟疑地说,“抱一下…好像也不至于……” 注意到桑延的神情,她又温吞地补充:“主要看你朋友跟这个女生关系怎么样吧,可能她就是心情不好,需要点安慰什么的。” 桑延没说话。 他这姿态,莫名让温以凡有种自己才是做出这种行为的恶人,说话都艰难了几分:“这拥抱可能也没别的含义,就只是朋友间……” 被桑延这么盯着,温以凡也说不下去了:“但我具体也不知道你朋友跟这个女生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说的话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闻言,桑延面无表情地收回眼,又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问你呢,跟那人关系怎么样。” “你有病吧!什么报警!”那头的大学舍友陈骏文被他忽略半天,这会儿音量都大了几分,“关系还能怎样!我女神!追了小年了!” “……” 陈骏文:“而且你这说的什么啊!我跟你说的不清楚吗!我女神是情人节送了我巧克力!不是抱好吗?!” “噢,他说是个,”桑延放下手机,上下扫视着温以凡,像是由她身上得出了结论,“发了疯地爱慕着他的人。” “……” 27、 总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不知道他这话为什么要看着自己说, 温以凡收回视线, 抬脚往里走, 边客套地说:“那你这朋友还挺有人格魅力的。” 说完,她暗自在内心感叹。 果然是桑延的朋友, 连说话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桑延目光仍放在她身上, 意味深长地。 而后掐断了电话。 温以凡照例坐到茶几旁边, 自顾自地烧了壶水。 等水开的期间, 余光见桑延也坐到他惯坐的位置上。这会儿温以凡也没事儿干,又想起他刚刚的电话, 随口提了句:“不过,那个女生跟你朋友告白了吗?” 桑延抬眸:“怎么?” “就是听着逻辑有点儿不通。”温以凡思考了下,“如果这女生这么喜欢你朋友,那她抱你朋友的原因其实就很清晰了。你朋友应该也不用特地找你讨论这个事儿。” “噢, 所以是, ”桑延悠悠地吐出一个词,“色令智昏。” “……” 虽说这评价的人不是她, 但温以凡总有种很古怪的感觉。她默了会儿,平静地继续提:“但我刚刚听你跟你朋友说的话, 这个女生似乎是没有明确表达出自己的心意的。” 桑延靠着椅背,神色居高临下。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你朋友,”温以凡停了下,把“自作多情”这么锐利的词咽了回去,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说法, “理解错了?” “……” 恰好水开了。 桑延冷淡看着温以凡往杯里倒了开水,又兑了点冷水。她拿起杯子捂了捂手,慢吞吞地喝了一口之后,才注意到他的眼神。 温以凡一顿:“你要喝水吗?” 桑延瞥她,语气听起来不大痛快:“自个儿喝吧。” 温以凡点点头,也不知他这情绪又从何而来。她继续喝了小半杯,又往里倒了点开水,这才起了身:“那我先去休息了。” 桑延敷衍地嗯了声,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温以凡拿上水杯回了房间。 听到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桑延半躺到沙发上。他的手肘搭在扶手,单手支着脸,眼皮略微耷拉着,懒散地调着台。 换到某个频道,正在播综艺节目。 里头的男明星说了句:“我有一个朋友——” 被另一个人打断:“你这人怎么还无中生友啊。” 桑延毫无情绪地看着,立刻摁了换台键。 这回是一个正在播电影的频道,看着是一个搞笑电影。老旧的滤镜里,中年男人大大咧咧地说:“少自作多情啦!” 再换。 切到最近一个大火的偶像剧,屏幕上的女演员红着眼,苦巴巴地掉着泪:“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耍着我玩……” “……” 桑延冷笑了声,直接关了电视,把遥控扔到一旁。 他顺手拿起手机,看到陈骏文给他发了一连串的消息轰炸他,全是在谴责他直接挂电话这种令人作呕又没素质的行为。 见桑延一直爱答不理的,陈骏文还把阵地换到宿舍群里。 桑延正想回复。 手机又跳出来电提醒的界面。 ——段嘉许。 桑延摁了接听,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说。” 那头传来男人清润的声线,说话语气平缓,听起来温柔含笑:“兄弟,在干嘛呢。” 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桑延单手打开。 “你今天这么闲?” “还行,”段嘉许也不花时间客套了,慢条斯理道,“你搬家了是吧,一会儿把地址发我,我晚点寄个东西过去。” 听到这话,桑延立刻懂了:“我是送快递的?” 段嘉许低笑:“这不是顺便吗?” “这次又是什么,”桑延懒懒道,“补三八妇女节的?” “小孩过什么妇女节,”段嘉许说,“你妹下周六不是十八岁生日吗?小姑娘要成年了。到时候你帮我把礼物拿给她吧。” “行。”桑延停顿两秒,挑眉,“她下周六生日吗?” “……” 桑延半靠在流理台上,喝了口酒:“你直接寄我家不得了。” “提前收到,”段嘉许笑,“惊喜感不就没了。” “还惊喜感,”桑延轻嗤一声,“你也是够土的。” “小姑娘不都喜欢这种东西。”说着,段嘉许突然想起个事儿,“对了,兄弟。我怎么听苏浩安说,你前段时间来宜荷了?” “……” “因为咱俩那大学绯闻,他还特地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说到这,段嘉许停顿几秒,话里带着玩味,“还说,你来宜荷,是来见我的?” 桑延拿着啤酒,往客厅的方向走,顺带道:“挂了。” 南芜市的天气总反反复复的。 温以凡以为温度要开始上升的时候,一夜起来,又突然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不是瓢泼般的大雨点,都绵绵密密地,像是细绒,持续不断。 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气温也因此降了好几个度。 在这种天气下,钱卫华还收到个热线爆料。 大概说的情况是,南芜大学主校区附近有个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有时候还会莫名上手打人,已经在这区域游荡了一段时间了。 这打人的对象没有指向性。 不过每次都没有人受严重的伤,所以这事儿也没什么人管。 今天早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流浪汉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赤.裸着身子在街上呆呆地游走,后来还上前打一个男大学生耳光。 学生躲开之后,流浪汉便收了手,僵着脸继续到处走。 很快,流浪汉就被民警带到派出所去了。 大致了解了状况,温以凡跟台里申请了采访车,跟钱卫华到了派出所。 两人先听对接人员说了现在的情况。 流浪汉没造成人员受伤,但这事情把几个刚巧看到他的初中生吓到了,老师和家长那边在安抚情绪。之后警方会把流浪汉送到南芜救助站,加强附近的巡逻。 钱卫华架着摄影机,温以凡在旁边做笔录。 除此之外,温以凡注意到,此时派出所里还坐着一个男生。 听民警说,这男生叫穆承允,是南芜大学传媒系的大四生。 今早流浪汉想攻击的人就是他。 穆承允反应很快,躲开后还把身上脱下来的大衣盖到他身上,之后便报了警。警方到现场之后,他还很配合地一块过来说当时的情况。 温以凡看了他一眼。 穆承允生得清隽明朗,这会儿身上只穿了件毛衣。五官偏柔,有点男生女相,像个还未长开来的小弟弟。但长得却很高,身材也偏壮。 像把可爱和帅气中和在了一起。 跟民警对接完毕后,钱卫华走到他面前,礼貌地问:“您好,我们是南芜电视台都市频道《传达》栏目的记者,可以向您做一个采访吗?” 温以凡跟在钱卫华后头。 穆承允往他俩身上看了眼,视线在温以凡身上多停了几秒。他眼眸明亮,露出个笑容,看起来格外青涩:“可以的。” 话毕,他指了指手表:“不过我一会儿还有点事情,可能没太多时间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钱卫华没有耽误他太多时间,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完事儿。 随后,钱卫华把摄影设备收拾好,温以凡站在一旁等着。 余光瞥见穆承允的脸。 距离一拉近,温以凡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 也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许是察觉到了温以凡的视线,穆承允突然看向她。他挠了挠头,表情没半点不悦,只是道:“我脸上沾了东西吗?” “不是。”温以凡神色一愣,老实说,“觉得您有些眼熟。” 话脱口后,才意识到这像在搭讪。 穆承允却没觉得这话奇怪,轻点了下头,突然说:“有纸笔吗?” 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温以凡还是把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给他。穆承允拿过,直接翻了个面,往封底写字。 温以凡有点懵:“……” 他不会是要给联系方式吧? 很快,穆承允把本子递还给她,表情有些腼腆。 “谢谢喜欢。” 温以凡接过,往本子上看。 是个签名。 “……” 敢情这是哪个有知名度的人物吗? 温以凡盯着看,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这鬼画符是什么字。 默了两秒,温以凡把本子收回口袋里,诚恳道:“谢谢您的签名。” 穆承允顿了下,抿唇笑:“不用。” 钱卫华没太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拿上设备:“小凡,走了。” 她应了声:“好。” 穆承允还站在原地,看上去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他的手里拿着个手机,目光还放在温以凡身上,耳根稍稍发红。 温以凡礼貌跟他道了声再见。 穆承允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笑着跟她摆了摆手。 …… 两人到南芜大学校外做了简单和采访和拍摄。 没多久,钱卫华就把温以凡送回了台里。因为他还得去做一个后续采访,剩下的新闻稿和后期剪辑都要交给温以凡独自一人解决。 温以凡在机房里呆了一下午。 听同期音写稿,而后把新闻成片,赶在晚间栏目播出前拿去送审。确认片子上单之后,温以凡也没打算再加班,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刚起身,温以凡就碰见刚外出采访回来的苏恬。 苏恬跟她打了声招呼:“要走了吗?” 温以凡点头。 “行,”苏恬说,“我也走了,咱俩一块。” 出了单位,两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苏恬突然想起个事情:“对了以凡,你还要不要找合租室友?我之前听你说,好像现在这个室友只租三个月?” 温以凡:“对。” “还有多久到期呀,”苏恬说,“我有个朋友也想找人合租,是一个人挺好的女孩子。我觉得你俩可以一起。” 闻言,温以凡算了算时间:“还剩一个月。” “一个月应该可以。”苏恬说,“那你要不先跟现在的室友商量好?如果他确定要搬,你还要找室友的话,我就把我朋友的微信推给你?” 温以凡都忘了这茬了,立刻应了声好。 两人俩住的方向不一样,进了闸口就各自回家。 温以凡上了地铁,戴着耳机刷了会儿新闻。临到站时,她的屏幕界面跳出了条消息,是桑延发来的:【在哪。】 她点开,回道:【马上下地铁了。】 温以凡:【怎么了?】 这回桑延发了条语音:“行,一会儿直接来小区外面这个超市。” 桑延:“买点东西。” 语气依然欠揍:“尽快,我提不动。” “……” 温以凡:【好的。】 桑延说的超市,就在尚都花城附近。 下地铁后,温以凡走五六分钟就到超市门口了。她没看到桑延的人影,也不太清楚是要直接进去,还是在外边等他,干脆发了个微信:【我到超市门口了。】 桑延没立刻回复。 夜间温度低,加上还下着雨,温以凡觉得有些冷。她把手揣回口袋里,忽地碰到里头的小本子。她拿出来瞅了眼,注意到封底的签名,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见状,温以凡又翻出手机,打开网页输入“穆承允”三个字。 想查查对方具体是做什么的,让这签名有个去处。 不然总拿着个有别人签名的本子,好像也挺奇怪。 温以凡刚按下搜索键,旁边的光线顺势暗下来。 还没看清楚词条的内容,温以凡就注意到桑延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此时他稍弯腰,凑到她旁边,气息铺天盖地将周边笼罩。 出现得无声无息。 两人间的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像是再靠近一些,温以凡就能触碰到他的脸。她的目光定住,看着他垂着眼,视线放在她的手机屏幕上,侧脸曲线硬朗流畅。 画面变得清晰了起来。 男人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眸色似点漆,眼皮薄到能看到血丝,缀着颗淡淡的妖痣。嘴唇颜色偏淡,扯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 温以凡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一刻,桑延看向她,漫不经心道:“你喜欢这一款?” 28、 温以凡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把手机放回兜里。她没回答这个问题, 低下眼, 瞅见桑延空空如也的手:“你不是要买东西吗?” 桑延站直起来,淡淡地啊了声:“走吧。” “……”温以凡问, “你还没买吗?” “嗯?”桑延侧过头, 语气没丝毫不妥, “这不准备去买呢么。” 温以凡提醒:“你不是说提不动吗?” 桑延:“是啊。” “……” 温以凡被他这副理所当然又拽上天的模样弄得有些无言以对。 行。 她就当自己理解有误。 他的意思估计是一会儿提不动, 而不是现在就提不动。 两人进了超市。 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知从哪天起,温以凡察觉到,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怪异。跟之前的互不搭理,互当成是陌生人有些相似,但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同。 但她也说不上来。 温以凡先上了扶梯。想到苏恬的话,她提起:“你的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桑延站的位置比她矮了一个台阶, 这会儿看着只比她稍高些。他靠着扶手, 单手拿着手机,随口答:“怎么?” 温以凡:“今天我算了下时间, 当初我们说好的期限是三个月。” 闻言,桑延抬了眼。 “你是从一月二十号开始入住的, 已经过了两个月了。”温以凡说,“所以我想先跟你沟通一下这个事儿。” “沟通什么?” 温以凡温和说:“你大概什么时候搬?” 桑延懒得管似的:“到时候再说。” “我不是催你搬的意思。主要是,我可能得提前找新室友。”温以凡跟他商量,“就是想确认一下,如果你那边不打算再续租,就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样三月二十号前会搬走的话, 我这边就可以开始跟下一任室友交接了。” 扶梯恰好到二楼。 两人的对话因此而中断。 温以凡正想再提一次的时候,就听到桑延出了声:“行吧。” 她回头。 桑延扯唇,闲闲道:“我问问情况再给你答复。” …… 这一块是当初尚都花城开盘时,配套建起的一个小型商圈。 小区外头有一圈商铺,再往外,有个大型的商城。里头总共有三层,一楼是各种大品牌入住的店铺,往上两层是超市。 二楼是食品区,三楼是生活用品区。 桑延推了辆购物车,两人直接上了三楼。 温以凡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超市了。 在等着当苦力的期间,看着桑延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地往购物车里丢,她也想起家里的生活消耗品似乎确实用得差不多了。 桑延买东西格外随意,缺什么东西拿了就走,看到熟悉的牌子就往车里扔。不会花多一分的时间去对比价格和牌子。 但温以凡跟他买东西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除开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她做什么事情都温温吞吞的。 加上温以凡从大学时期就过得节俭,经济条件不算好。所以光是比对价格,她都能在原地算个好几分钟。 两人也因此渐渐拉开距离。 路过纸巾区域的时候,桑延瞥了眼,伸手拿了条卷纸和抽纸往车里扔,而后继续往前走。走了十来步,他忽地觉得不太对劲儿,停下脚步回头看。 就见温以凡还在原来的位置。她认真看着价格标签,又看向包装上的卷纸数量,看起来是在对比两者之间哪个更物廉价美。 桑延走了回去:“你干嘛呢。” “算一下价格,”温以凡没抬头,心不在焉道,“都是四层的。这个20块10卷,一卷140克,这个23块12卷,一卷120克……哪个划算点。” “……” 温以凡看到数字就头疼:“有点难算。” 桑延明白过来,看着她的模样,眼里带了几分玩味。 “所以这个一卷2块,”她自顾自地算着,很快就停住,“23除以12是多少……” 温以凡正想翻出手机计算器,桑延就给出了答案。 “1块9左右。” “哦。”温以凡的手停在12卷的卷纸上,迟疑道,“那拿这个?” 桑延倒也没催,低着眼看她。闻言,他似是觉得好笑,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拿,不是划算点么。” 温以凡抬头:“但这个只有120克。” 桑延:“那拿十卷的。” 温以凡没算出答案,也不确定:“我再算算。” 桑延盯着她看,忽地笑了声:“温以凡,你是来超市参加高考的?” “……”温以凡一噎。 “这点数你能在这算半年,”桑延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吊儿郎当道,“快九点了,我怕你交白卷。这回我替你考了行不?” 温以凡还没说话。 桑延稍扬眉,指节在旁边的卷纸上轻扣两下,贴心似的给出了答案。 “十卷的划算。” “……” 接下来的时间里。 温以凡再对比商品价格时,情况还是跟刚才差不多。到后来,她干脆也不挣扎了,直接全部交给桑延来“代考”。 两人买完东西,到收银台结账。 工作人员替他们把东西装进袋子里。东西不算太多,有两袋,一袋大的一袋小的。剩余两个体积太大装不进袋子里的东西。 是刚买的卷纸和抽纸。 桑延全数提起,顺带指挥了她一句:“把车推回去。” “好。”温以凡把购物车归位,拿起里头的两把伞,随后走回桑延面前。看着他大袋小袋的样子,她主动说:“这些我来拿吧。” “你撑伞吧。”桑延没把东西给她,慢腾腾地补充,“替我。” “……” “别让我被淋到了。” “……” 两人出了商城。 外边雨势比先前大了些,气温似乎又随着夜的加深降了几度。周围人也少,远处车灯将雨点染了色,像是一条条带了颜色的光线。 两人用的都是单人伞,但相较之下,桑延的那把伞会稍大一些。 温以凡把伞打开,抬手举高,大半边挡在桑延身上。两人靠得近,但伞的空间不大,雨点还是顺着伞尖往下落,冰水砸到她的肩膀上,顺着衣服往里渗。 没多久。 桑延忽地出声:“喂。” 温以凡看他:“嗯?” “伞往你那边挪点。”桑延傲慢道,“挡着我视线了。” “哦。” 温以凡没挪,只把手举高了些。 桑延:“快点儿。” “好。”她只好往自己这边挪了下。 “再挪,”桑延啧了一声,“自己多高没点儿数吗?” “……”温以凡感觉再这么挪,他都相当于没撑伞了。看着他稍稍被打湿了的右肩,她提议道,“那要不你来撑伞?” 桑延瞥她:“想什么呢。” “?” “想什么活都不干?” “……” 反正到回家的路途也不远。 温以凡没再纠结这点事。 回到家,温以凡把伞撑开,放到阳台晾干。回客厅时,她用余光看到桑延此刻的模样。他的大半个肩膀都被打湿,发尾也染了水,外套上还沾着水珠。 桑延把外套脱掉,搭在餐椅上。 温以凡提了句:“你先去洗个澡吧。” 她也没立刻回房间,慢腾腾地收拾着刚买回来的东西。温以凡没怎么淋到雨,瞅见两人鲜明的对比,还有点担心桑延会出声讽刺—— “让你打个伞都打不好。” 但等了半天,桑延倒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只嗯了一声,拿上衣服便去浴室洗澡了。 把东西收拾好,温以凡翻出小票和手机,正准备开始算账。一点亮屏幕,就看到刚刚还未退出的网页。 是她搜索完“穆承允”后,还没来得及看的界面。 词条下边带了张照片。 少年抿着唇笑,穿着简单的白体恤,看上去精神而开朗。 介绍的内容也很少。 穆承允,男,演员。 2013年1月,主演电影《梦醒时见鬼》。 “……” 看到这个电影名时,温以凡还懵了下。很快就回想起来,她似乎是看过这个电影的。但她没认真看,这会儿什么剧情和人物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里头那张,时不时出现几次的,煞白的鬼脸。 百科里也没具体说,穆承允饰演的是哪个角色。 温以凡懒得再翻,想着钟思乔好像是看过这个电影的,干脆晚些去问问她认不认识这个明星。要是她喜欢这个人的话,就把这个签名送给她。 她收回思绪,打开计算器。 还没开始算账,桑延就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桑延没有用风筒吹头发的习惯,每回都是用毛巾搓几下就出来,头发蓬松而湿。穿着深色休闲服,模样看着比平时柔和些。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沐浴露,味道很特别,夹杂着浅浅的檀木香。 桑延没说话,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温以凡对着小票,垂头开始计算。 过了一阵,温以凡听到桑延给人发了条语音,语调闲散:“推荐个鬼片,催催眠。” “……” 温以凡对这种惊悚灵异片很感兴趣。她动了动唇,本想推荐几部她的心头好,但又担心对方会直接来一句:“看过了。” 对此,温以凡干脆保持沉默,打算等着一块看。 温以凡算了两遍,确定数字没错之后,才用支付宝跟桑延转了钱。与此同时,电视也响起了声音。她立刻来了兴致,看向屏幕。 家里用的是网络电视,除了电视频道,还能点播一些影剧和节目。 桑延应该是选好了电影,直接从片头开始播放。 此时,电视屏幕上。 女人似是刚从梦中惊醒,满脸惊恐,重重地喘着气。周围的光线很暗,背景音乐也显得诡异,幽幽地,一下又一下地咚咚声。 像是鬼到来时的脚步声。 温以凡觉得有些熟悉。 继续看着。 女人像是被控制住,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全身僵住。而后,她生硬地转头看向左侧,就对上了一张煞白七窍流血的脸。 音乐在此刻加重,伴随着女人不可自抑的尖叫声。 “啊——!!!” 桑延那头突然有了动静声。 他的手机掉落到了地上。 温以凡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桑延背对着她弯腰,捡起了手机。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收回视线。 下一刻。 屏幕现出“梦醒时见鬼”五字,染着淋漓的鲜血,蜿蜒往下滑落。 哦。 温以凡想起来了。 虽然印象里,这部鬼片格外无聊,但温以凡的兴致依然半点未减。因为上回没认真看,这会儿也完全不影响被她当成一部全新的打发时间的电影来看。 客厅内安安静静。 温以凡看电影不怎么说话,注意力向来格外集中。但不知为何,可能是这部电影有浅薄的印象,也可能是拍得实在太烂了。 在一声重音,伴随着鬼脸出现时,温以凡忍不住笑了下。 “……” 这场景有点儿恐怖。 夜晚,封闭的空间,两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鬼片。到最凝重令人紧张的画面时,隔壁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桑延眉心一跳:“你笑什么?” 温以凡看得认真,几乎都要忽略了他的存在了。听到他的声音还有些愣神,过了好半天,她才说:“挺好笑的呀。” “……”桑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是鬼片。” “但刚刚那里确实挺好笑的,”温以凡又看向屏幕,跟他指出,“那个鬼脸上涂得应该是面粉,而且涂太厚了,出来的时候还往下掉——” “……” 并且,在刚刚的十来分钟中。 温以凡还渐渐发现,电影里这个鬼,就是今天见到的穆承允。 怪不得她会觉得眼熟。 整部电影里,她只记得这张脸了。 温以凡正想继续看,但注意到桑延的表情,突然察觉似乎是影响到他看电影的情绪了。 她自我反省了下,在看鬼片这种严肃惊悚的场合笑,好像确实不太妥当。担心自己还会没忍住笑,她没继续留下,打算回房间用电脑来看。 温以凡刚起身。 桑延问道:“你干什么去。” 温以凡诚实说:“回房间。” “不就个鬼片,”桑延停顿几秒,往后一靠,“怕成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 猛然间,穆承允那张流着血泪的眼近距离出现在屏幕前。 伴随着那熟悉的震慑人的音乐。 桑延的表情僵住,剩下的话也卡在喉咙里,没继续说出来。 温以凡顺着他的视线往屏幕看,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又有点想笑。她抿了抿唇,又提道:“你继续看吧,我回房间了。” 她刚走两步。 桑延又喊:“喂。” 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温以凡看他,联想起他先前的反应,反应了过来:“你怕吗?” “……” 见他不说话,温以凡也没再问,抬脚往里走。 桑延再度出声:“行了,温以凡。” 她第三次回头。 见到桑延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懒洋洋地偏头:“坐吧。” “?” “我知道你也怕。” “……” 29、 温以凡反驳:“我不怕——” 撞上桑延的视线, 她又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那个“也”字, 声音顿住几秒。她下意识想给他留点面子, 强行加了个:“——吗?” “……” 温以凡是真没想过桑延会怕这个。 毕竟桑延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且她也记得这并不是桑延第一次在她面前看恐怖片。 印象里, 高一有一节体育课, 因为暴雨天没法上课, 体育老师便让体育委员通知大家直接留在班里自习, 或者找个电影看。 当时班里的电脑无法连网,再加上只有一个同学的u盘里存了个恐怖片, 所以别无选择。但因为大多数人不想自习,所以在少数人的拒绝之下,最后还是果断选择了放这个恐怖片。 那个时候,温以凡坐在教室第三组后边。 桑延坐在第四组末尾, 比她后一排, 在她的斜后方。 因为温以凡看过这个电影,所以她看得也没太认真, 边写着题,边时不时扫投影幕几眼。某次抬眼时, 恰好对上电影里的鬼脸。 同时,温以凡听到隔壁传来了惊呼声。 她顺着望去。 是桑延的男同桌。 这会儿男生似是被画面吓得往后靠,因为动作太大,椅子随之后倾,像是下一刻就要摔倒。情急之下,他抓住了桑延的椅背, 想稳住身子。 但他生得胖,倒是把桑延拽得一块后倒。 两人发出了极大的动静声。 全班的人都因此看了过来。 桑延神色惺忪,似乎是因为这动静被吵醒。他的情绪不太好,眉毛皱起,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干什么呢。” 男生还在惊恐之中:“妈的,吓死我了。” “……” 闻言,桑延看向屏幕,恰好看到鬼从电视里爬出来的那一幕。他的目光定住,表情没半点变化:“这他妈能有你吓人?” …… 所以当时,桑延是因为怕才睡觉的? 好像也说得通。 因为桑延那个拍沙发的举动,温以凡很自然地坐到他隔壁。 室内除了电影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桑延身上沐浴露的气息淡,观影的过程中,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存在感却又格外强烈。 温以凡倒了杯温开水,继续看电影。 但这回思绪却没法太集中。 片刻后,温以凡才察觉到自己坐的不是平时惯坐的位置。 两人间的距离也靠得比往常近。 这个距离让温以凡莫名想起了,今晚在超市外边,桑延突如其来出现在她旁边的画面。 哗啦一下。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断了线。 冷雨天弥漫着的湿重味,在顷刻间,被男人身上带有的气息覆盖。她抬头望去,在一片雾气中,对上桑延清晰到能数清睫毛数量的眉眼—— 思绪被桑延侧身拿水杯的举动打断。 距离瞬间再拉近。 不知为何,温以凡有点儿紧张。她突然站了起身。 桑延抬眼。 没等他开口问,温以凡神色平静地说:“我去拿瓶酸奶,你要喝吗?” “噢,”桑延收回视线,“不喝。” 从冰箱拿了瓶草莓酸奶,温以凡回到客厅。 桑延正喝着水,目光没放在电视上,情绪淡淡的模样。温以凡脚步停了半拍,转了个方向,似是习惯性地坐回自己平时坐的位置。 没再坐到他旁边。 电影结束后,温以凡随口扯了几句观后感,也没刻意说让他不要害怕这种有损他自尊心的话。她拿上自己的东西,回了房间。 从衣柜里翻找着睡衣,不知不觉就开始神游,又想起今晚看的电影。 以及刚在词条上看到的穆承允。 温以凡的动作稍滞,这时候才注意到了这点。 觉得有点儿巧。 难道说桑延今晚是看到了词条上边的内容,所以才找了这部电影来看? 下一瞬,温以凡也回想起桑延洗完澡时发的语音。 ——“推荐个鬼片,催催眠。” 温以凡恍然,没再胡思乱想。 …… 隔天一早。 温以凡换好衣服出到客厅,打算弄个早餐吃。她拿出茶几下的奶粉,瞥见隔壁空荡荡的沙发,总有种不太习惯的感觉。 按照两人这段时间的合租生活,温以凡大致观察出来,桑延的作息不太稳定。他入睡时间时早时晚,有时候大下午的也在睡觉。 但不管多晚睡,他早上都会早起。 每天温以凡出房间,都能看到他躺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玩手机。 困倦又百无聊赖地。 上回可能是没跟王琳琳住太久,温以凡也没有太大的感受。 但这会儿,温以凡想到再过多一个月桑延就要搬走了,再想到她又要开始跟新室友磨合相处,她的心情后知后觉地有点儿异常。 说不上不开心,但也不知道如何形容。 温以凡眨了下眼。 不过应该也正常吧。 毕竟也朝夕相对了两个月了。 有第一次的话,再跟接下来的室友分别时,应该也就有经验且能很快适应了。 走到厨房,温以凡用烤箱烤了几片吐司。回到餐桌旁,就见桑延恰好从厕所里出来,看着似乎是刚洗漱完,脸上还沾着水。 路过餐桌时,桑延扫了圈她的早餐。 温以凡动作停住,客套道:“你要吃吗?” “啊。”桑延停下脚步,很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那谢了。” “……” 瞥见她面前的牛奶,桑延轻敲桌面,像在餐厅里点餐一样:“牛奶也要一杯,谢谢。” 温以凡:“……”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温以凡忍了忍,回到茶几旁,用剩余的开水给他泡了杯牛奶。她正想拿起杯子,同时桑延也起身走到茶几旁,拿了袋水果麦片。 他边扯开包装,边自顾自拿起牛奶,回到餐桌旁。 温以凡愣了下,跟在他后边。 两人的位置并排靠着。 杯子也放得近。 温以凡坐下,注意到旁边的桑延还站着,用包装里自带的勺子往她的杯里倒了点麦片。她抬头,提醒道:“你倒错了。” 桑延嗯了声,似是才反应过来,这才开始往自己杯里倒麦片。 感觉他像是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温以凡没太在意。她用勺子搅拌牛奶,舀了口麦片进嘴里,想了想,又提道:“你问了装修情况了吗?” “没接电话。”桑延漫不经意道,“我过两天直接去看看吧。” 温以凡只是随口提一下,也不太着急。 “行。” 周二早上。 温以凡出门去上班,在等地铁的期间,她随意地扫了眼手机,恰好看到赵媛冬又给她发了消息。 从赵媛冬那回来的那天起,她就一直锲而不舍地找温以凡说了很多话。可能是不敢,赵媛冬一直也没给她打电话,只是用文字来替自己解释。 温以凡没回复过,但看多了总觉得影响心情,干脆设置为“消息免打扰”。 恰好地铁到站了,温以凡收起手机,刚坐上去,手机铃声又响起,来电显示是南芜。她直接接起,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您好,请问您是?” “霜降,是伯母啊。”那头立刻传来车雁琴的声音,带着讨好般的笑意,“你这孩子也是的,要不是那天见了你,伯母还不知道你心里这么怪我。咱好好说说,毕竟伯母也养了你那么多年,而且那都是你的误会——” “……” 温以凡没听完,直接挂断电话,把这手机号拉进黑名单。 从温以凡到宜荷读大学,再回到南芜工作的这几年,她中途换了好几次号码。也因此,车雁琴那边早就已经没有联系到她的方式了。 所以这手机号码,也只能是赵媛冬给车雁琴的。 温以凡也不知道车雁琴还要在南芜呆多久才回北榆,觉得有些烦躁。她抿了抿唇,很快就调整好心情,没把这事情太放在心上。 毕竟南芜大,巧遇的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温以凡回到南芜之后,从没跟赵媛冬提过她的近况,也没提过她的住址和工作单位。再被他们找上的可能性也不大。 温以凡只当这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回到单位,温以凡刚坐到位置上,付壮就过来她旁边叽里呱啦地跟她说话:“以凡姐,张老师离职了。” “张老师?”温以凡随意说了句,“怎么最近这么多人辞职。” 恰好路过一个拿着保温杯的老记者,听到温以凡的话时,他停下了纠正了温以凡的话:“是一直都很多人辞职。” 而后又很佛系地飘走。 “……” “是啊,咱俩之后都走了多少人了。年前琳姐不是也辞职了吗?然后前段时间陈哥也跳槽了,最近组里太缺人手了。”付壮继续说,“我刚刚偷偷听主任说,好像又要招人了。” 温以凡:“那挺好的。” “好像社招和校招都有。”付壮嬉皮笑脸地说,“我有个同学听说我在南芜广电实习,前些天还来问我了,问我台里还招不招人。” 温以凡:“那你可以给他答复了。” 付壮:“我已经跟他说了,他到时候应该会来面试。” 两人又说了几句也没再多聊,各自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忙碌了一天后,晚上十点,温以凡回到家。 里头黑漆漆的,静谧得过分。温以凡伸手打开灯,恰好手机响了声,她打开一看。是桑延的微信,只有三个字:【晚点回。】 温以凡回道:【好的。】 …… 因为酒吧有点事,桑延直到凌晨两点才回到家。他动作放轻,把门关上。从玄关望去,室内只有过道的灯开着,客厅的灯没亮。 桑延没开灯,到厨房拿了瓶冰水,又回到客厅。 他刚拧开拧盖。 就听到主卧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桑延的眉眼动了动,没多久就看到穿着睡衣的温以凡出现在视野里。她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桑延觉得这画面有点诡异,打量着她,“你干什么呢。” 温以凡没说话。 桑延又问了句:“睡不着?” 她喉咙里似是含糊地嗯了声。 “那去开个灯吧。”桑延窝在沙发里,总觉得她看着不太对劲儿,“你倒也不必特地出来迎接我,这大半夜的还挺吓人——” 没等他说完,温以凡就已经站起身。 以为她是乖乖去开灯了,桑延把话收回,边喝着水边看着她的举动。哪知,温以凡似乎只是把他的话当成空气,转头往房间的方向走。 像丢了魂似的。 又过了十几秒后,过道传来一阵关门声。 “……” 桑延:? 因为第二天是休息日,温以凡醒了之后,也没立刻起床。 她在床上赖了几个小时的床。 见时间差不多了,温以凡起身换衣服洗漱,准备出门去跟钟思乔会合。 前段时间,钟思乔就跟她约好了,等温以凡的这次休息日,两人一块出去逛个街。她走到玄关,套上鞋子正准备出门。 在这个时候,桑延恰好从厨房里出来,与她的视线撞上。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眼神意味深长地,像是在等她主动说点什么。 温以凡拿上钥匙,问了句:“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延皱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觉得他反应有点奇怪,温以凡解释了句,“我昨天睡得还挺早的,所以没听到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 见他不说话,温以凡打开门:“那我出门了?” 桑延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过了几秒后,又抬头看向她,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 温以凡和钟思乔在地铁站碰面。 两人都没吃午饭,先在附近随意找了家面馆里吃午饭。等面上的时候,温以凡从包里翻出那个签名,问道:“你认识这个演员吗?” 钟思乔接过,盯着研究了很久:“这什么字。” “……”温以凡说,“穆承允。” “不认识。” “这是我之前去采访的时候遇到的,他以为我是他的粉丝,就给我签了个名。”温以凡跟她解释,“我后来查了查,好像是《梦醒时见鬼》里的那个男鬼。” “《梦醒时见鬼》的男鬼?”钟思乔笑出声,“那应该是个三十八线演员了吧。” “别人特地签的,扔了也不好。”温以凡叹息道,“行吧,那我换个本子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对了,”钟思乔突然想起个事情,“前几天,我侄子发高烧,我就跟我嫂子带他一块去医院。然后你知道我遇到谁了吗?” “遇到谁了?” “我看到崔静语了,我俩还聊了一会儿。她现在已经结婚了,都二胎了。”钟思乔觉得时间过得快,感叹道,“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桑延,追得也很高调。” 温以凡对这个人也有点印象。 “诶,提到这个,我还挺好奇一个事情的,”钟思乔说,“一直也没问过你。” “什么?” “你以前真没喜欢过桑延吗?” “……”温以凡稍愣,“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他帅啊,而且是真的很耀眼。”钟思乔托着腮帮子,“而且我虽然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也知道他特别喜欢你。好像还对你很好。” 这话以及刚刚钟思乔提及那个名字,让温以凡有一瞬间的恍惚。 思绪被拉扯进从前的某个场景。 因为桑延先前跟眼镜男说的那番话,之后班里没再有人会谈论他们两个的八卦,也不再有各种荒唐的谣言传出。 时间长了,其他人也发现温以凡这人很好相处,只是性子慢热了点。因为长得好看又好脾气,渐渐地,很多人会主动找她说话,她也开始有了不少熟悉的同学。 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桑延对待温以凡的态度有了个很明显的转变。他做什么事情都明目张胆地,觉得理所应当,也不屑去隐藏半分。 任何事情,都是摊开来,放在明面之下。 所以也因此,很多同学私下会来问她,是不是真的跟桑延谈恋爱了。 当时温以凡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觉得按照桑延那个性格,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可能会拉下脸去解释这些。所以听到这些问题时,她都只是笑着否认。 所幸这事儿只偶尔会在班里起哄一下。 后来不知怎的,这事情就传到了其他班的崔静语耳中。 他们班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女生,因为崔静语经常会来找桑延,不是送东西就是找他没话找话,表现出的喜欢格外热烈。 被桑延拒绝之后,也完全没放弃半分。 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崔静语直接找上门来了。 记得是在大课间的时候。 当时广播体操结束,所有同学陆陆续续回到班里。温以凡走在后头,走到班级门口时,就见桑延被崔静语堵在门口。 崔静语长得漂亮,胆子也大,带着这个年纪的女生该有的明媚:“桑延,我听别人说,你在追你们班的舞蹈生?” 桑延手里拿着听可乐,因为被挡了路,神色有些不耐:“有你什么事儿?” “我这不就好奇问问,都说你喜欢她诶。”崔静语笑了起来,恰好注意到到后头的温以凡,“不过我只是听别人说的,你不用不开心。” 闻言,桑延看向崔静语。又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看向温以凡。 看到她,桑延唇角松了下,随之弯起。 阳光从外头撒了进来,在他身上染上浅浅的金色。像是带了万丈光芒。那一瞬间,温以凡才发现,他笑得明显的时候,右唇边上会有个浅浅的梨涡。 “这种话好像也传了很多次了,他们也太无聊了。”崔静语又说,“我知道肯定都是乱说的,就是随便跟你说一下。” 桑延眉梢一扬,瞧着她,说话仍带着那副欠揍的腔调。 “我说不是了么?” 30、 以前的很多事情, 温以凡其实都记不太清了。 温以凡很少会刻意去回忆。但只要一回想起来, 关于桑延的那些记忆, 每个场景,每个细枝末节, 她似乎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也记得, 那一瞬间。 她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心脏停了半拍。 …… 眼前的钟思乔还在说话:“我当时跟崔静语一个班, 天天听她在那说桑延。所以我们班原本不知道桑延的人,都因为她全知道了。” 温以凡安静听着, 唇角弯着浅浅的弧度。 “诶,我刚刚那问题你怎么不回答!反正都过了这么久了,咱随便聊聊嘛。”钟思乔扯回原来的话题,半开玩笑, “我也不说喜欢吧, 动心有吗?就是有好感。” “……” “不说的话,那我当你默认了啊。” 这回温以凡总算出了声, 认真道:“可以。” “我可以当成你是在默认?”听到这个回答,钟思乔反倒愣住, “真的假的?” 温以凡失笑:“你怎么这反应?” “你之前真喜欢桑延?” “嗯。” 钟思乔是真的惊了,在她的印象里,温以凡一直对什么都淡淡的,像是不在乎任何东西:“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温以凡弯唇:“你也说了,都过了多久了。” “那你俩不是合租吗!”钟思乔的情绪激动起来,“天天.朝夕相对的!双方还都曾经对对方有那个意思!万一旧情复燃了呢!” “……”提到这个, 温以凡轻声说,“不会的。” “嗯?” “他很快就要搬了。” 钟思乔随口扯了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再住久点你就要把持不住了?” “……”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有些遗憾,又问:“那你那时候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 温以凡没回答。 “因为你转学搬走了?”钟思乔猜测,“所以你俩就没联系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沉默下来。 恰好两人点的面上来了,温以凡给她递了双筷子。她垂眼,没回答刚刚的问题,忽地说:“我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像我这样。” “嗯?” “我之前被我大学舍友说过,觉得我这人情感太淡薄了。”温以凡说,“本来我们的关系挺好的,但我很少会主动联系她们,像是毕业之后就直接断了来往。因为这个事情,她们觉得挺难过,觉得我对她们一点感情都没有。” 温以凡眨了下眼:“其实我也承认这一点。” 钟思乔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也不是说不在乎,只是我特别懒得去维系这些关系。”温以凡咬了口面,轻声道,“向朗那边,他出国之后我们联系少了,我也没有因为这个事情,觉得特别难过。” “……” “我觉得这都是,”温以凡说,“很自然的事情。” “对的。”钟思乔说,“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说白了就是我还挺没人情味的?”温以凡笑笑,提回最初的话题,“我那个时候,对桑延的感受就是,我觉得他那样的人——” 她停了几秒,觉得这话有些矫情,但还是认真说了出来。 “是应该要被人热烈爱着的。” 没有特别的例子。 至少要像是年少时的崔静语那样。 喜欢不隐瞒,满心欢喜都只为了他,跟他说话连眼睛都是亮的,生动又明媚到了极致。 “所以不会是,”温以凡沉默了下,“像我这样的人。” “你干嘛这么贬低自己,你长得多好看啊,脾气又好。”钟思乔皱眉,很不赞同她这样的想法,“人家可能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温以凡又安静了会儿,扯开话题:“我前段时间又见到我大伯母了。” 钟思乔啊了声:“什么时候?” 温以凡:“就前两周吧。” 因为温以凡不太会主动提起自己不开心的事情,钟思乔不知道她在她大伯家过得怎么样,只知道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所以这会儿钟思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前,刚搬到我大伯那的时候。”温以凡动了动筷子,没立刻吃,继续道,“有一天晚上,不小心听到我大伯母说了一句话。” “什么?” “当时我堂哥高三,晚上的时候,我大伯母会经常给他炖汤喝,让他补身子。”说到这,温以凡笑了下,“然后有一次,我听到我堂哥说了句‘我不想喝,给阿降喝吧’。” “……” “我大伯母就说,”温以凡轻声道,“霜降用不着喝那么好的。” 钟思乔一顿,立刻火了:“我操,你大伯母有病?” 温以凡语气很平:“我当时只觉得这话挺搞笑的,没有太放在心上。” “……” 温以凡从小就不爱跟人争辩。 听到这话时,是真的觉得莫名又好笑。因为在此之前,她在家里过得是众星捧月般的生活,被家人百般宠爱,在吃喝穿戴上边,父母都尽量给她最好的那些。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但很奇怪,渐渐地,我就开始听进去了她那句话。因为当时的我,是个,”温以凡思考了下措辞,最后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在推脱的包袱。” “……” “确实也没必要,给我太好的东西。” “点点,”钟思乔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要在意那些话。” “其实到现在再想,我也依然不觉得那句话是对的。”温以凡说,“可我看到那些几百块钱的裙子,几十块的小蛋糕,犹豫了很久,都不会给自己买。” “……” 这个观念似乎随着时间,从微弱的萌芽,变成了根深蒂固的大树。 一点一点地,无孔不入地在跟她灌输一个事情。 她不配用太好的东西。 当然,也没资格拥有最好的东西。 包括那个耀眼的少年。 “也不是说买不起,”温以凡笑了笑,“就是总会感觉,这么贵的东西,这么贵的裙子,这么贵的化妆品……用在我身上,好像是有点儿浪费。” 钟思乔沉默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跟从前相比,温以凡似乎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的。 但实际上,骨子里却有了很大的区别。 “别听你大伯母那傻逼的话,脑子有坑,我真他妈无语。”钟思乔不再提这么不开心的话题,扯了回去,“咱聊回男人。” “……” “桑延呢,你确定他不喜欢你了?”钟思乔说,“现在想想不挺奇怪的吗?他那样的性格,而且又不缺钱,没事怎么会找人一块合租。” 温以凡语气温和:“还挺确定的。” 钟思乔:“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挺不好的。我有段时间,性格有点尖锐。”温以凡抿了抿唇,有些失神,“桑延是唯一一个,对我很好——” “却被我伤害了的人。” 她觉得愧疚和抱歉。 也知道,他不会允许。 有人多次地,将他的骄傲踩在脚底。 温以凡记得非常清楚,第二次被老师误会她跟桑延早恋时,她已经搬到大伯家住了。 当时虽然老师通知的人是赵媛冬,但因为赵媛冬没有时间,依然把这事情托付给大伯温良贤。所以替她来见老师的人,是温良贤。 那天刚好是周五下午。 等双方家长谈完话,温以凡就被温良贤带着回家了。 全程车里不发一言。 温以凡一路忐忑,小心翼翼地解释了很多话,温良贤也没有说什么。她怕说多了,他会觉得烦,之后也只能保持缄默。 直到回到大伯家。 当时车雁琴也在,见她回来了,便冒出了句:“霜降,你也太不听话了。我们照顾你也不容易,成天给你大伯找事情做。他工作已经够忙了,你就不能我们省点心?” 温以凡还站在玄关,手指有些发僵。她连脱鞋的举动都做不出来,觉得自己不应该走进去,觉得自己似乎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温良贤也在这个时候出了声:“阿降。” 温以凡抬头,沉默地等待着审判。 她永远忘不了他那时候的话。 将明面上的所有虚伪,都撕开来。 像是无法再忍受。 “大伯也不是想怪你,不过你得清楚一点——我们是没有义务要养你的,”温良贤的长相跟父亲有八成像,眉眼却多了几分锋利,“但我们还是把你当成亲女儿那样看待。” 我们是没有义务要养你的。 没有义务。 要养你。 “……” 温以凡喉间一哽,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那是第一次。 他们那么明确地摊了牌。 清晰又委婉地,用言语来告诉她,他们并不想让她住在这里。 “你哥哥现在在准备高考的阶段,我们的重心都放在他那。我们只需要你听话一点,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温良贤平静道,“你这样都没法做到吗?” 温以凡站在原地,头渐渐低了下来。 低到了尘埃里。 良久后。 她轻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 回到房间,温以凡立刻从柜子里翻出手机。她长按开机,手都在不受控的发抖。等待的时间里,她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温以凡找到赵媛冬的电话,打了过去。 过了很久。 在温以凡几乎觉得电话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头才接了起来。 传来赵媛冬的声音:“阿降?” 温以凡鼻子一酸,强忍着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温以凡想告诉她。 我会乖乖听话,不会跟郑可佳吵架。 我会好好跟郑叔叔相处。 所以你能不能来接我回你那儿。 你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住在大伯的家里。 妈妈,大伯他们不喜欢我。 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可温以凡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赵媛冬那头就响起了郑可佳的声音。 她的语气立刻着急起来,匆匆地说了句:“你有什么事情找你大伯,在大伯家要好好听话,不要早恋,知道吗?” 之后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冰冷的嘟嘟声,温以凡把手机放下。她垂头,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眼泪还在往下掉。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唯一的支撑都断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手里的手机再度振动起来。 她迟缓地低下眼,看到来电显示。 ——桑延。 温以凡盯着看了很久,才接了起来。 两头都沉默。 半晌后,桑延主动开了口:“你到家了?” 温以凡轻轻嗯了声。 “被骂了?”桑延的语气似是有些紧张,说话也显得磕巴,“我也没想到老师能为这点儿破事叫第二次家长,是我影响你了,对……” 温以凡突然打断他的话:“桑延。” 一切情绪好像都是有预兆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话。 那是温以凡负面情绪最强的一刻。 她疯狂阻止着自己的行为,知道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在那个少年那样抱歉的时候。 可她却又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在那沉默的小房间里,温以凡听到自己很轻地说了句。 “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 31、 温以凡记得当时桑延没说任何话, 安静到就连半点儿呼吸声都听不见。两人在沉默中过了大约半分钟, 她伸手抹掉眼泪, 挂断了电话。 从那天起。 他们两个在学校里再无交集。 后来,温以凡跟着大伯一家搬到北榆, 也因此转了学。在她以为会跟桑延彻底断了联系时, 她开始收到他发来的成绩短信。 持续不断地。 每隔一段时间就发来一条。 再然后。 在节假日或者双休, 桑延偶尔会来北榆找她。次数不算频繁, 最多也只是一个月来找她一次。还都会提前问过她的意见。 两人每次去的都是同一家面馆。 那家面馆的店面很小,装修也老旧。面的味道普通而无特色, 因此生意不算好。每次去的时候,店内都冷冷清清地,只有老板一人坐在收银台看电视。 次数多了,老板也就认得他们两个了。也不用点单, 见到他俩就直接起身进厨房。 仅剩下两人的小空间。 因为她的那句话, 桑延在她面前的话变得少了起来。他的神态如从前那般不可一世,但又似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像是心照不宣。 两人没再提起过那通电话。 …… 基本上,钟思乔就没见过温以凡发火的时候, 所以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了:“你做什么了?你这性子确定你那行为能伤害到他?” 这次温以凡没回答,低头吃面。 “说不定只是你想的比较严重,可能对方根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情,这事儿连给他挠痒痒都算不上。”钟思乔像个知心姐姐一样,开导她,“或者是他真很在意这个事情, 但你道个歉,解释一下,他也就不在意了。” 温以凡嘴角翘起:“都多久了。” “这咋了,道歉什么时候都不晚呀。”钟思乔说,“嘴巴长在你身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权利在你这儿。只是接不接受的权利在对方那而已。”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温以凡只笑了下。 这话题就终止于此。 吃完面后,两人起身出了面馆。 钟思乔背上包,跟她提起别的事情。说到一半,她忽然“诶”了声,抬手捏了捏她的手臂:“点点,你是不是胖了点?” “……”温以凡抬头,“啊?” “你之前瘦得像只剩下骨头,我跟你靠一块都觉得硌得慌。”钟思乔盯着她的脸,认真道,“但我现在感觉你好像稍微有点肉了。” 温以凡倒是没感觉:“是吗?” 钟思乔打趣道:“你是不是跟桑延合租过得还挺好?” “……” 闻言,温以凡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从桑延住进来之后,她吃的东西似乎是多了起来。 原本她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却也因为他煮东西大手大脚不知适当加分量的行为,而充当了一个替他一块解决剩菜的垃圾桶。 两人聚会的地点挑的是两人住所靠中间的位置,都离了一段距离,所以也不能在外呆到太晚。吃完晚饭后,两人便各自回了家。 拿钥匙进门,温以凡脱鞋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瞥见桑延躺沙发上打游戏。电视照例放着叫不上名字的剧,音量开得不大不小,倒也显得吵闹。 时间久了,温以凡莫名还有种自己在家里养了个宠物的感觉。不论她何时出的门,何时回的家,都能看到这“宠物”在家慵懒潇洒的模样。 温以凡收回思绪,坐到沙发旁喝水,看了他几眼。想到钟思乔的话,她的嘴唇张了又合,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声:“桑延。” 桑延眼也没抬:“说。” “……”温以凡莫名又说不出口了。 时隔那么多年,说不定对方都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 现在突然提起来,似乎还挺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喊了人不说话也挺奇怪。看到他这副闲散的模样,温以凡想了想,随口扯了个话题:“你的主业是酒吧老板吗?” 桑延:“副业。” 温以凡想了想:“我记得上回说你大学是计算机系的?” “嗯。”桑延这才抬头,似笑非笑道,“怎么?” “没,只是有点好奇。”温以凡说,“看你每天都不用上班,就随便问问。” “换份工作。太多家公司挖我了,这不是还在抢么。”桑延打了个哈欠,语气又拽又不要脸,“等他们抢完再说。” “……” 温以凡也分不太清他是在吹牛逼,还是说他现在就真的身处这种被人争抢的状态。她没对这话发表评价,想到换室友的事情,又道:“对了,你房子的装修情况,你去看了吗?” 桑延收回视线:“嗯。” 温以凡:“怎么样了?” “还没装修好,新年工人不上班。”桑延语气平淡,直截了当道,“装修好也没法立刻住进去,可能得延一段时间。” 温以凡稍愣:“那你一个月之后不搬吗?还要住一段时间?” “是这个意思。”说着,桑延看向她,“行了,你倒也不用高兴成这样。” “……” 温以凡点头,没再吭声,心里琢磨着只能让苏恬那个朋友找别的房子了。毕竟她也不能直接这么把桑延撵走。她边喝着水,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两人在一块住了一段时间后,温以凡才发现,桑延每次打开电视似乎都不是为了看,只是给房子找点儿声音。 先前有一次,她在桑延开电视的时候跟着看了一会儿。 当时电视里的女人边哭边吃着东西,哭得极为惨烈。温以凡不知道前面的剧情,看着觉得有点心酸,便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闻言,桑延掀起眼皮扫了眼,懒懒道:“太饿了吧。” “……” 所以这会儿,温以凡虽然依然看不懂剧情,但也没打算去问他。 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儿。 这回桑延倒像是对这剧来了兴趣,没多久就收起了手机,跟着看了起来。几分钟后,还跟她聊起了剧里人物的行为举止:“这人是什么情况?” 这是个悬疑剧。 此时,剧里的时间是在深更半夜,光线都显得昏暗。男人似是从睡梦中醒来,动作缓慢地换了身衣服,把自己裹得严实后便出了门。 温以凡猜测:“双重人格吧。” “我怎么感觉——”桑延转头看她,一字一句地说,“更像梦游?” “是吗?”这个词让温以凡愣了一下,她又看向电视,“我也区分不来,双重人格的主人格是不知道副人格做的事情的吗?我只知道梦游是不记得的。” 桑延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温以凡老实道,“我以前也会梦游。” “……” 毕竟住一块,温以凡没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着的。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毛病是有点吓人,补充:“我就只有小时候,还有大学住宿的时候梦游过,但已经很久没犯这毛病了。” 桑延指出其中的逻辑问题:“你怎么知道你很久没犯过了?” “啊,”温以凡顿住,给出了个合理的解释,“没人跟我说过我梦游。” “所以你毕业之后,”桑延笑,“跟别人一起住过?” 温以凡思考了下:“就只有王琳琳,但只一起住了一周。我也是来南芜之后,才开始跟人合租的,之前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沉默下来。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温以凡隐隐有个猜测,犹疑地问:“我在你面前梦游过吗?” “……” 想到自己可能还会梦游,温以凡有些恐慌。 因为这是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可控,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有种对未知的恐惧和无力感。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刚上大学时,梦游这毛病又开始犯了。 头一回在宿舍里梦游,她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舍友吓到了。以至于后来几天温以凡都不太敢睡觉,怕又会梦游吓到人。 这事情被三个舍友知道后,四个人找机会谈了一番。 几个小姑娘人都很好,都说能接受,再加上温以凡梦游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久而久之她们也就习惯了。 见他不答,温以凡又问了一遍:“有吗?” 桑延反问:“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你知道不?”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温以凡觉得纳闷:“我昨天睡得还挺早的,没有听到你回来的动静。” 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观察她说的是真是假。 “……”温以凡突然明白了过来,也沉默了,而后略带肯定地提出来,“你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出房间了是吗?” 桑延靠在椅背上,歪头,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这对温以凡来说就如同晴天霹雳,她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讷讷地询问:“那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桑延倒也诚实,用视线指示了下:“就在这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 温以凡有些窘迫:“没吓到你吧。” “吓到我?”桑延笑了,“温以凡,你搞清楚一点。我这人呢,就没有害怕的东西。你就梦个游能吓到我什么?” “没吓到你就好。”他语气照旧讨嫌,温以凡反倒松了口气,“我大学舍友跟我说过,我梦游的时候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你之后如果再看到我,直接当成空气就好了。” 桑延意味深长地“噢”了声。 温以凡:“只要睡眠质量好,我应该就不会梦游了。应该也不会太影响你。” 桑延:“行。” “对了,”温以凡突然想起还有个最关键的事情遗漏没问,谨慎地问,“昨晚那次,应该是你第一次看到我梦游吧?” 桑延:“当然。” 温以凡的精神放松:“那就——” 话还没说完,又听到桑延慢条斯理地吐出两字:“不是。” “……”温以凡懵了,“嗯?还有吗?” 桑延唇角轻轻一扯,坐直起来,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后,他稍稍抬眸,非常有耐心地告诉她:“还有一次。” “那,”温以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地问,“那次我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呢,”桑延拖着尾音,像是想不起来了似的,“我想想——” 温以凡心平气和地等着。 觉得需要想这么久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过了好半晌,桑延才道:“啊,我想起来了。” 温以凡接话:“什么。” 桑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突然跑出来抱住我。” “……” 温以凡表情僵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嗯?什么?” 本以为这已经是个惊雷。 哪知还有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在后边等着她。 桑延挑眉,闲闲地补充了句:“还亲了我一下。” 32、 四目对视。 在此刻, 电视背景音乐仿若听懂了人话, 极其配合得消了音。周围静谧到像是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陷入尴尬至极的局面。 温以凡从容不迫地收回视线。 内里的情绪却如同惊涛骇浪般地翻涌。 抱、住、我。 亲、了、我、一、下。 抱。 亲。 “……” 这两个字,几乎要将温以凡烧炸了。 温以凡想能很清晰得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 完全不受控。她想平复一下心情, 想努力静下心来, 镇定分析这事情的可能性。 而后迅速给他一个合适的回答。 但桑延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时间。他的目光还放在她身上, 吊儿郎当道:“不是,你怎么还脸红了?” 温以凡淡定道:“哦, 红了吗?” 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桑延打量着她:“是啊。” “可能是我今晚吃的东西太辣了吧,”温以凡面不改色地扯理由,说话也不慌不忙地, “刚刚我朋友也说我脸很红。” 桑延扯了下唇, 看上去明显不信:“原来如此。” 温以凡也不管他信不信,这会儿能应付下来就足够了。冲击一过, 她再一细想,又觉得桑延说的这话不太对劲。 如果他单说抱了一下, 温以凡还觉得可能是真的。 毕竟这行为的难度系数不大。 但加上亲…… 温以凡觉得自己梦游起来把他打了一顿,都比他说的这句话靠谱。 “这个事情,你是不是说的,”温以凡声线细细地,斟酌了下用词,“稍微夸张了些?我可能只是梦游不小心撞到你身上了, 然后有了一些肢体上的触碰。” “噢。你的意思就是,”桑延语气悠悠地,直接戳破,“我故意往你身上泼脏水。” “……”温以凡立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要指责你。”桑延碎发散落额前,神色松散,“但我现在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一方,你总不能这么反咬我一口吧?” 温以凡完全没有记忆,此时有种极其浓郁的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她觉得这话实在不合理,没忍住说:“既然有这种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怎么没有?”桑延说,“但你不都说了是特殊情况么。” “……” “我呢,也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这话让温以凡稍微愣了下,回想起从赵媛冬那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收到桑延那个莫名其妙的竖大拇指表情。 温以凡沉默下来,也开始怀疑自我了。 桑延很欠地补刀:“不过这算什么。” 温以凡抬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桑延拖腔带调,又吐了个字,“游?” “……” 温以凡忍了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桑延:“说。” 他刚说这个情况的时候,温以凡就想问这个问题,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尴尬,会把现在的局面推到一个更尴尬的境界。 所以温以凡忍着不提。 但这会儿还是被他这态度逼得憋不住:“我亲你哪了……” “……”桑延神色一顿。 暧昧似乎顺着这话融于空气中,抽丝剥茧地发酵,扩散开来。 话一出来,温以凡也有些后悔了。但说出的话就如同泼出的水,也无法收回。她的大脑绷成条线,视线却平和地放在他的身上,装作在耐心等待的模样。 桑延抬睫,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右唇角的位置。 “怎么?” “你指得这个位置,以咱俩的身高差,我应该是——”温以凡停了两秒,没法在说出那个词,改口道,“碰不到的。” 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宽宏大量般地说:“行吧,不承认也没事儿。” “……” 温以凡突然站起来:“不然。” 桑延抬头。 下一刻,温以凡又冒出了句:“咱俩案件重演一下?” “……” 桑延笑了:“你想借此占我第二次便宜?” “我不会碰到你的。”温以凡好脾气地说,“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这个可能性有点低,想证实一下,之后你住在这里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 温以凡看他:“你能稍微站起来一会儿吗?” 桑延靠在沙发背上,稍稍仰头,自顾自地瞧了她半晌。他倒也没多说什么,把手机搁到一边,似是妥协般地站了起来。 两人的处境在一瞬间颠倒。 桑延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她的脑袋恰好能到他下颚的位置。顺着他的举动,温以凡的目光从下往上,看他从低头变成了仰头。 这角度,看着根本触碰不到他所说的位置。 “对吧。”温以凡盯着他的唇角,立刻松了口气,“我根本没法碰到,所以是不是哪儿有误会……这除非是我踮脚,或者是你低头——” 温以凡边说边抬眼,撞入了他的目光。 她表情微怔,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 ——场面静滞。 仿佛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要顺着她所说的那般低下头。 温以凡别开视线,心跳莫名快了些。她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没再纠结于此:“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桑延眸色乌黑,像是外头漫长无垠的夜。 “你确实也没有骗我的理由。虽然这行为是我不可控的,但我还是要跟你道声歉。”温以凡想了想,认真道,“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情,你直接给我来一拳就行了。” “……” 温以凡憋了半天,提醒道:“保护好自己。” …… 扔下那一连串话之后,温以凡便回了房间。她关上门,靠在门板站着,思考了一会儿自己刚刚都胡乱说了些什么。 一一捋顺,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温以凡才回过神往里走。 她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想着桑延刚刚指的位置。 似乎是他那梨涡的位置。 “……” 唉。 不会是真的吧。 可她大学四年梦游了那么多次,也没听哪个舍友说过,她梦游会主动做出抱人亲人的举动啊…… 但她以前。 确实也。 非常喜欢。 桑延的那个梨涡。 温以凡这会儿也不怎么肯定了。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是浆糊一样,糊成一团又一团,什么都思考不清。良久后,温以凡猛地坐了起来,搬起梳妆台前的椅子,放到房门前。 接下来几天,温以凡每天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椅子还在不在原来的位置。就这么紧张了一段时间,确定没什么异常,她的精神才放松下来。 虽不能证实桑延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温以凡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总有几丝不知名的心虚和尴尬在徘徊。 导致温以凡觉得,比起从前,跟他相处起来好像多了点怪异。 但桑延仿若压根不在意,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情绪没有丝毫异样。也因此,温以凡不好表现得太过在意。 她只希望自己不会再梦游,也不会再做出相同,甚至更夸张的行为。 …… 临近清明节那周,温以凡提前跟主任调了休。前一天晚上,不知怎的,她怎么都睡不太着,干脆找了好几部恐怖片,连着看了一整晚。 直到天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睡去。但睡了不到两小时,又自然醒来。 温以凡爬起来洗漱,翻出衣柜里的黑卫衣,出了房间。她起得比往常早得多,桑延应该是还在睡觉。此时客厅空无一人。 外头是阴天,房子的光线显得暗沉。 温以凡没什么胃口,只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很快就出了门。 查了查路线,温以凡坐上附近的公交车,去往南芜郊区的墓园。 前几次,温以凡都是跟着赵媛冬,亦或者是大伯和奶奶一块来的。那时候都是直接被他们开车送过去,这还是她头一回自己坐车过来。 位置离市区还挺远,坐公交往返要四五个小时。 下了车之后,还得走大约一公里的路程。这片区域周围在施工,路道坑坑洼洼的。没有专门的停车位,所以车也停得乱七八糟。 温以凡顺着手机地图指示的方向走。 到墓园后。 温以凡做了简单的登记,而后进了骨灰堂,顺着往里走。 走廊漫长到像是没有尽头,两侧看过去,是高而长排的柜子,装着数不清的逝者的灵魂。温以凡沉默地走着,直至到其中一排停下。 她走了进去,仔细地找到温良哲三个字。 距离上一次来见他,也忘了过了多少岁月。 温以凡盯着名字,看了好半天,才轻声喊道:“爸爸。” “……” “霜降回来了。” 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呼唤。 那时候,温以凡总觉得不敢相信。 明明前些时候还活生生的人,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那个高高壮壮的父亲,不知是被施了什么魔法,被缩小化,装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 从此再不会说话。 她总感觉是一场梦。 醒来就没事了。 可这噩梦却一直持续着,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法醒来。 温以凡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话都没说。某一个瞬间,她的眼皮动了动,突然察觉到灵牌上的灰尘,跟隔壁的灵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起来是很久没有人来探望了。 赵媛冬有了新家庭,时间长了也许就几年才来一次。奶奶跟大伯一家都在北榆住着,大概也不会特地因这个事情赶过来。 温良哲的笑容被刻在牌位上,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不会再有任何情绪。 温以凡眼眶渐渐发红。她用力眨了下眼,伸手把灰尘一点点擦干净。 到家的时间比平时下班稍微早些。 温以凡习惯性往客厅和次卧看了圈,桑延看起来还没回来。她收回视线,抬脚进了厨房。一整天下来,她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胃里饿得有点难受。 温以凡先煮了点粥。她翻了翻冰箱,拿了点食材出来,打算随便弄个汤来配粥喝。 打开水龙头,温以凡把水瓜去了皮,清洗干净。她垂眸,拿起菜刀,动作利落干脆地切成整齐的小块,而后又从冰箱里拿了盒鱼皮饺,拆了两排扔下去。 煮得差不多时,桑延恰好从外头回来。他边脱着外套,边往厨房的方向瞥了眼,随口道:“你今天翘班?” “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温以凡说,“你晚饭吃了吗?” “没呢。” “那一块吃吧,我煮得不少。”温以凡关掉火,把汤端了出去,“不过晚上喝粥,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饱。不然的话你再煮点别的?” 桑延也进了厨房,卷起衣袖把粥端了出来:“懒得。” 温以凡点头。 两人沉默着吃起了晚饭。 先吃完的依然是桑延,但他也没起身回客厅,只坐在原位看手机。温以凡龟速地把粥喝完,起了身:“那桌子你来收拾了?” 以往都是桑延煮晚饭,煮多了让她来吃。 虽然这听起来是他有求于她,但出于吃人嘴短的心理,温以凡每回都会帮着收拾桌子。实际上也挺轻松,家里有洗碗机,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也没什么可干的。 桑延这人很公平:“行。” 温以凡回了房间,洗漱完后趴回床上。 昨晚只睡了不到两小时,但不知为何,温以凡也不怎么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她放弃挣扎,起身打开电脑开始写新闻稿。 直至凌晨两点,温以凡才打了个哈欠,揉着快睁不开的眼睛。 正准备回床睡觉,她又想起个事儿,转身把椅子挪到门口。 堵住自己往外的唯一道路。 …… 半夜三点。 桑延打完最后一局游戏,走到厨房翻了瓶冰水出来。他拧开瓶盖,连着灌了几口,打算回房间时,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声。 他的眼睫动了动,抬脚往外走。 恰好看到温以凡从过道走出来,像没察觉到他的身影一样,脚步半分未停。她的动作迟缓,表情也呆滞异常,看上去快要撞上旁边的书柜。 桑延眉心一跳,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抵在她的脑袋前。 同时,温以凡的额头磕到他的手心上。 动作定住。 过了几秒,温以凡转换了方向,往沙发的方向走着。 桑延收回手,继续喝水,边注意着她的举动。 跟上次一样。 温以凡走到沙发旁坐下,眼神放空地盯着虚空发呆。 桑延走到她附近,没坐回平时的位置,随意把旁边的板凳拖过来,坐到她面前。 客厅的灯依然暗着,桑延没特地去开灯。外头的月光照射进来,再加上过道格外明亮的灯,这会儿室内也不显黯淡。 氛围安静得过分。 只偶尔传来桑延喝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温以凡眼眸垂下,像是才注意到旁边的桑延。看着似乎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又死板地定住。 在这光线和夜里还显得有些瘆人。 但桑延倒是觉得好笑:“终于看到我了?” 温以凡没吭声,眼珠子动了动,停在他右唇角的位置。 桑延玩味道:“看什么呢。” 见她的视线一直未移,桑延突然想起自己那个位置有个娘里娘气的梨涡,正想敛起笑意。但与此同时,原本乖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温以凡突然弯下腰。 对着他的方向。 动作依然缓慢,看着却像是带了目的性。 她的目光依然放在他右唇角上。 距离渐渐拉近。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桑延直直地盯着她,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下。他没主动做别的举动,但也没半点躲闪,只定在原地。 宛若潜伏在暗处的侵略者。 却耐心到了极致,等着她主动地,一点点地,将自己送过来。 温以凡抬手,虚撑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放缓下来。 一秒像是比一年还要漫长。 桑延低眼。 看到她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眉眼。睫毛浓密如同刷子,像是在他心上挠痒。面容素面朝天,肤色白到几近透明。 如同虚化过的场景。 下一瞬间,如他料想地那般。 桑延清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下,自己右唇角的位置。 33、 温以凡的唇瓣温热而干燥, 宛若烙印落下, 在皮肤上在灼烧。 呼吸轻轻浅浅, 平缓而有规律,像羽毛一样略过。她的身上带着很淡的玫瑰气息, 宛若在里头种了蛊, 在四周蔓延, 无孔不入地扰乱人的心智。 距离近到, 她眨眼的时候,睫毛还会扫过他的脸侧。触感似有若无, 让不真切的感受加剧,一点又一点地,将他的理智撕裂。 桑延的手不受控地抬起,很快, 又停在虚空中。他闭了闭眼, 用尽全力克制住欲念,掌心渐渐收紧, 往回收。 他还想当个人。 这不避让的行为,已经够乘人之危的了。 在这期间, 温以凡身子慢慢坐直,与他拉开距离。 她的脸上没带任何表情,神色平静到无波无澜,仿若刚刚垂头亲吻他唇角的人并不是她。眼前的场景又变回一分钟前那般。 没发生任何事情。 “喂,温霜降。”桑延抬眼看她,声音低哑, “你刚亲我了。” “……” 像是时间到了。 温以凡站了起来,开始往房间的方向走。 怕她会像刚刚那样差点撞上柜子,桑延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会把她吵醒:“你这是亲了人就跑?” 温以凡缓慢往前走,路过他房间的时候,又停了一会儿。 “但我这人最吃不得亏,”桑延靠站在墙上,盯着她的举动,“所以你欠我一次。” “……” 她又继续往主卧的方向走。 确认她不会撞到任何东西,桑延才停下,没继续跟上去。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慢条斯理把话地说完:“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还给我。” 因为严重缺觉,温以凡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才勉强被闹钟吵醒。她迷迷糊糊地关掉闹钟,又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神,半晌后才艰难地坐了起来。 她表情温吞,习惯性往门口的方向看,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眼。 过了几秒,温以凡又慢一拍地抬起眼,看向房门前的位置。 才反应过来那片区域空荡荡的,完全没看到椅子的身影。她的眼皮动了动,瞬间清醒,往四周看了一圈。 没多久就发现椅子正好好地靠在梳妆台旁。 像是回到了它该呆的位置,看上去没丝毫不妥。 “……” 温以凡茫然了。 难道是她昨天太困了,精神上觉得自己把椅子挪过去了,但实际上身体并没有做出这样的行为吗? 还是说,就是梦游了? 在这个瞬间,温以凡甚至想在房间里装个监控,记录下自己梦游时所做的事情,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茫然无措感。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温以凡还有时间能提前想些话来应付一下。她爬了起来,边努力回忆着昨晚自己睡前到底有没有挪椅子,边进厕所里洗漱。 但这事情,越想反倒越不肯定。 整理好自己,温以凡出了房间。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她进了厨房,打算拿个三明治就出门,但恰好撞上在厨房煮面的桑延。 她的脚步停住。 桑延抬眸,扫了她一眼。 “……” 总觉得氛围怪怪的。 前些天放在她身上的那些怪异,此时好像转移到了桑延的身上。可他的表情不带任何情绪,也没主动说什么话,看着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温以凡关上冰箱,犹疑地问:“我昨天……” 桑延用筷子搅拌锅里的东西。 她小声地把话说完:“梦游了吗?” 桑延淡淡嗯了声。 “那我应该没做什么吧?”没等他回答,温以凡抢先一步重复了遍先前的话,“你就按我之前说的那样,看到我梦游的时候,直接把我当成空气就好了。我如果靠近你,你就尽量躲开。” 闻言,桑延关了火:“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开始撇清关系了?” 温以凡解释:“不是撇清关系,就是提醒一下你。” 桑延拿起锅,随口道:“吃不吃?” 温以凡正想说句“不吃”,毕竟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但看了眼他锅里的面,犹豫了下,感觉也不差这点时间:“吃。” 桑延:“自己拿碗。” 温以凡从碗柜里拿了两个碗,跟在他屁股后头,继续套话:“那我昨晚具体做了什么行为,你当时还没睡吗?” 她记得自己昨晚凌晨两点才睡觉的。 他眼也不抬:“半夜起来上个厕所。” 温以凡坐到餐桌旁,耐心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见他只顾着装面,半天没再出声,便又主动道:“我昨天还有,就,做一些什么不太合适的行为吗?” 把刚装好的面搁到她面前,桑延瞧她,似笑非笑道:“你昨晚?” 温以凡:“嗯。” 桑延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回忆,而后道:“没做之前那样的行为。” 温以凡松了口气。 他又补充:“不过呢。” 温以凡立刻看向他。 桑延笑:“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温以凡:“?” 注意到她的神色,桑延挑眉:“你可别脑补那些不太纯情的画面。” “……” 她压根没往那块想!!! 温以凡平复了下心情,感觉自己快疯了,却还得表现得格外平静,完全不觉得这是大事情。她抿了抿唇,锲而不舍地问:“所以是?” “具体我就不说了,”桑延懒洋洋道,“怕你听完之后觉得世界崩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 他非常欠揍地说:“我呢,就是这么贴心又宽容的人。” “没事儿,你说吧。”温以凡忍气吞声道,“我都能接受。” 桑延看着她,目光顺着她的眼睛下滑,落在某处。他眸色深了些,轻抿了下唇角。他收回视线,语气云淡风轻,又似是受了极大的欺辱:“算了,我说不出口。” 温以凡:“……” 你这性格。 你,他妈,还有,说不出口,的话? “这么跟你说吧。”桑延的指尖在桌上轻敲,咬字清晰地说,“我最近呢,心情还不错。所以暂时不跟你计较这些事情。” “……” “但以后,我会一笔一笔地让你还回来。” 温以凡实在不喜欢这种有债在身的感觉,诚恳道:“能不能现在就还?” 桑延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现在还不到时候。” 温以凡:“那要怎么还?” 桑延没回答。 现在的处境,让温以凡想到了她头一回去加班酒吧时,因为口误而叫出的那个称呼——“桑头牌”。当时还被桑延误以为是去嫖他。 现在她做的行为好像跟“嫖”有点像,但也算不太上。 她做了不好的事情,总得给他点精神损失费。 大概是这个意思? 温以凡也是在想不到自己做出的这行为能怎么还,只能想出这个最符合逻辑的解决方式,迟疑道:“是要,收钱吗?” 桑延的表情僵住。 “那个,我先给你打个欠条行吗?”温以凡这段时间还穷得有些窘迫,过段时间转正了估计就没这么卑微了,“然后你下回直接把我叫醒就好了。” 桑延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没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过了好半晌才不耐地说:“赶紧吃吧。” …… 之后的局势似乎颠倒了过来。 温以凡先前已经听他说过,自己梦游时亲了他一下的事情。加之已经过了好些天了,她再怎么不敢相信也早已接受。 虽说桑延说她这次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但他说话向来如此,温以凡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做什么离谱的事情。 上回亲他,还能用他毫无防备来解释,但现在桑延已经清楚了自己梦游的毛病。如果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不拦着。 温以凡也没太把这次的梦游放在心上。 反倒是桑延那边变得怪异了起来,像是重复了她先前的反应。宛若只是反应迟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认为她亲了他一下这个事情格外难以接受。 通过睡前被她放在房门前的椅子来辨认。 温以凡大概判断出,自己梦游的频率并不算高,偶尔才会出现一次。加上桑延也没怎么提起她梦游的事情,她渐渐也就放下心来。 四月底的某个下午,温以凡跟付壮外出采访回来,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俩生面孔。 先前付壮跟温以凡提的那些组内会招新人的话,一直迟迟没有后续,温以凡还以为他的消息有误,也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这会儿都快忘记这事儿了。 新来的实习生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人看着年纪都不大,像是两个大学生。因为刚来没老师带,此时他们俩都没什么事情干,正坐在位置上翻阅资料。 付壮似乎认识其中一个人,见到便笑嘻嘻地喊:“穆承允。” 听到这名字,温以凡再注意看了看男生的脸,才发现这是之前给他签名的那个男生。她转头看向付壮,随口问:“你认识?” “认识啊,我同学,叫穆承允。”付壮热情地给她介绍,“我先前跟你说过的,就是那个来问我我们组还招不招人的。他在我们系挺出名,他还拍过电影呢!贼牛逼!” 听到两人的对话,穆承允站了起来,过来打招呼:“前辈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穆承允。” “你喊以凡姐或者温姐就行了。你喊前辈谁知道你在喊谁,这里全是你的前辈。”付壮很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也是你前辈。” 穆承允立刻看向温以凡,似乎是在征询她的同意。 “怎么喊都行。”温以凡说,“我们之前见过吧?” “对。”穆承允腼腆地笑,“没想到以凡姐还是我的粉丝。” “……” 付壮惊了:“姐,你看过他的电影吗?” 温以凡沉默三秒,没解释:“嗯。” 另一个实习生在此刻也插了话。她看着是比较活泼的性格,笑起来还有颗小虎牙:“什么电影呀?我听听我有没有看过。” 没等人回答,女生又道:“对了,我叫方梨。前辈,那我以后也喊你以凡姐啦?” 温以凡应了声好,也没继续跟他们说话,回到了座位上。她打开电脑,看到方梨拿出手机,跟付壮和穆承允加起了微信。 过了会儿。 温以凡刚打开文档,感觉自己旁边光线一暗。她抬起眼,看到穆承允站在自己旁边,礼貌地问:“以凡姐,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方梨也走过来,站在隔壁等着。 温以凡稍顿,拿起了手机,点点头:“可以的。” 通过他俩的好友验证后,温以凡翻看了下微信。恰好看到前不久,现任房东给她发来消息,跟她催了下这个月的房租。 看到这话,温以凡才注意到已经到交租时间了。 工作一忙起来她什么都记不住。 温以凡连忙道了声歉,直接通过网上银行给他转钱。转账成功后,她找到桑延的微信,发了句:【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 温以凡:【你转我支付宝就行。】 随后,温以凡把手机放到一旁,开始写新闻稿。 过了不到半分钟。 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温以凡边看着电脑,边拿起手机解开锁屏。 界面上显示的是桑延的转账记录。 她随手点开,打算确认一下金额。 ——桑延向你转账30000元。 退出支付宝,温以凡打开微信,正想给他回个“收到”时,莫名觉得不太对劲。她歪头,重新打开支付宝,再度看了眼桑延的转账金额。 温以凡无声地数着后边的0。 一,二,三,四…… “……” “?” 四个零。 那不是万吗? 他一个月的房租三千。 要是是想住多两三个月,也不至于转三万吧…… 温以凡直接截图,发到微信上给他:【你怎么转了这么多?】 桑延回得快:【什么。】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 桑延:【噢。】 桑延:【打多了个零。】 “……” 温以凡想着有钱就是不一样。 感觉要是她不提的话,他根本就没发现这个事情。 温以凡:【那我给你转回去吧。】 桑延:【不用了。】 桑延:【留着下次扣吧。】 温以凡还以为他只是多住一个月,看到这话时有些懵。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你大概住到几月?】 桑延:【?】 文字看不出语气,温以凡又补充了句:【我确认一下。】 温以凡:【这样才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找新室友。】 这回桑延没立刻回。 过了好半天,他才发了条语音过来。 温以凡点开来听。 桑延懒懒地拖着尾音:“住到你把欠我的债还了。” “……” 温以凡没懂:【什么债?】 又一条。 桑延:“怎么,还要我提醒你?” 温以凡还没琢磨过来。 桑延这回倒是发起了文字。 接连的一串消息。 像个重锤一样,一句一句地往她脑子里敲。 【你】 【深夜】 【理智被欲望打倒】 【企图】 【占有我】 34、 “……” 温以凡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 被“欲望”和“占有”两个词惊得头皮发麻。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指尖在屏幕上动了动, 缓慢地敲出了个问号。 还没等她发送,刚从机房回来的苏恬打断了她的注意力。 苏恬的滚椅一滑, 凑过来跟她说起了悄悄话:“我靠, 我刚进来看到那实习生还以为我走错了, 把我吓一跳。” 下意识把手机熄屏, 温以凡抬眼:“嗯?” “那新来的男实习生啊。”苏恬装作不经意地瞅了眼,模样像是坠入了爱河, “我的天,我恋爱了。小奶狗型帅哥,又高又帅又可爱的。” 温以凡好笑道:“怎么不见你说大壮小奶狗。” 恰好付壮从旁边经过。 苏恬翻了个白眼,很直白道:“他顶多算个小土狗。” “……”付壮立刻停住, 虽然没听到前面的话, 但立刻就对号入座了,嚷嚷道, “恬姐,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啊!我怎么就土了!” 苏恬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没说你。” 等付壮走了, 苏恬又继续跟温以凡八卦:“我咋感觉这小奶狗一直往我们这边看,他是看上你了还是看上我了啊?” 话毕,余光瞥见温以凡的侧脸,她瞬间改口:“行吧,是我自取其辱。” “……” 温以凡也顺着看去。 此时穆承允正坐在位置上,面容清冷地盯着电脑屏幕。没过几秒, 可能是注意到她俩的视线,忽地抬眼。撞上她们的目光后,立刻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看上去确实挺可爱。 温以凡也礼貌笑了下,收回眼。她没感觉有什么异样,温和道:“哪那么多心思。应该只是第一天来上班,想熟悉一下同事吧。” “那不是随便八卦一下,你怎么对帅哥一点都不感兴趣。”说到这,苏恬有些好奇,“诶,你是不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啊?” “我怎么感觉你对这完全不感兴趣。你有没有喜欢的类型?就你的理想型是啥样的?”苏恬开始给她列举,“温柔的?霸道的?开朗的?……” 温以凡愣了,脑海里莫名闪过桑延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温以凡的呼吸一停,恰好对上苏恬等着她回答的脸。安静几秒后,她打消了这个心思,笑着没回答。 短暂的聊天结束。 温以凡继续写了会儿稿子,没多久,想起她刚刚还没来得及回复桑延的消息。她点亮手机,又看了眼那一串话,还恍惚有种收到了什么垃圾消息的感觉。 但有了一个缓冲期,此时再看也没觉得太难以接受。 反而有种麻木了的感觉。 温以凡把输入框里的问号删掉,犹豫地重新敲。 【那你】 【还好吗?】 三秒后。 桑延:【?】 具体也不知道自己梦游到底做出了什么事情,温以凡也无从解释。关心完“受害者”的状态后,她直接问:【这事儿你希望怎么解决?】 桑延:【再说吧。】 温以凡忍不住道:【你好像已经想了挺久了。】 像是真的很懒得打字,桑延又发来一条语音。 只两个字,又拽又理所当然:“是啊。” “……” 再无其他的话。 仿若在说,我就算再想十年,你都得等着。 温以凡忍了忍,好脾气地回:【好,那你慢慢想。】 …… 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事儿,温以凡不主动提,桑延那边也像是完全忘了一样。 他的状态就像是,他可以不提这个事情,但如果温以凡表现出半点把这个事情忘掉的反应,他就会面不改色地,用极其直白谴责的言语提醒她。 让她完全无法忘记自己的“恶行”。 无法忘记他是弱小的,卑微的,受到了凌虐的那一方。 而她则是一个爽完就忘的无情淫.魔。 时间久了,温以凡还真开始觉得,自己梦游时是被什么东西魂穿了,变成了一个嫖客。而房子里唯一能给她嫖的,还极为倒霉的是闻名堕落街的桑头牌。 身价高到让人无法负担。 她负债累累。 也又因这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感到惶恐。 总有种桑延在这平静之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准备着什么大招来对付她。 五一过后,组内又通过社招找了两个新记者。 隔几天,主任特地挑了个人齐、大家都比较空闲的时间,组织了个小party来欢迎新人。中午的时候,这聚会的通知就下来了,但地点还没确定。 得到这个通知后,付壮还委屈巴巴地来温以凡面前抱怨:“姐,主任说这聚会会把欢迎我的那一份也一块算上。”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这怎么了?” “我来这实习都四个月了!他说他这人绝不厚此薄彼,”付壮神色憋屈,“让我不要觉得受到了怠慢!” “挺好的。”温以凡安慰道,“要是这回不算上你,只欢迎方梨他们。那你在团队里跟空气有什么区别?” “……”付壮沉默三秒,“也有几分道理。” 穆承允在一旁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也参与了进来:“以凡姐,你晚上来吗?” 这个聚会不是强制性的,毕竟大部分人第二天都要上班,主任也说了是自愿原则。但出于礼貌和尊重,大部分人都会参与。 温以凡晚上跟一个专家约好了时间做电话采访,也不太确定。 “不一定,我看看情况吧。” 付壮啊了声,有些失望:“姐,你晚上有事吗?” 穆承允也问:“要忙到很晚吗?” “嗯。”温以凡随口说,“我尽量赶过去吧。” …… 等温以凡结束电话采访,又依据这采访写完初稿后,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了。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主任也恰好从办公室里出来。 温以凡愣了下:“主任,您没去聚餐吗?” 主任名甘鸿远,年近五十,身材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和蔼得像个弥勒佛。他的手上提着个公文包,笑眯眯道:“刚开完会。” 温以凡点头。 “你也刚忙完吧,一块去聚会吧,轻松轻松。”甘鸿远说,“他们聚餐已经结束了,现在换下一场了。就在公司附近,咱一起过去。” 温以凡原本没打算去,这回也不得不应了声好。 路上。 甘鸿远跟她聊起了各种往事,声音和缓无起伏,听着像在催眠。说到最后,他还会补几句心里鸡汤和很有哲理的话,希望能引起温以凡内心上的共鸣。 温以凡内心无波无澜,但面前也只能表现出共鸣到的样子。 相处得也算是和谐。 趁甘鸿远沉醉于回忆的时候,温以凡抽空瞟了眼手机。看到群里的消息,才知道这下半场定在了加班酒吧。一行人已经到那了,开了个卡座,让没到的人直接过去就行。 这地点,让温以凡想起了桑延。 最近温以凡在家里看到桑延的次数也不算多。他似乎忙碌了起来,不像之前那般整天呆在家里,不是像瘫痪了一样躺在床上玩手机,就是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睡觉。 她也没问桑延在忙什么。 猜测他估计是找到了新工作,开始过上了上班族的生活。 到加班酒吧。 温以凡被服务员带着到了其他人所在的卡座。 还没过去,温以凡远远就能听见他们玩得极开的声音,模样闹腾又兴奋。但一见到甘鸿远,全部人都安静下来。 像被什么东西捆绑住天性,没原本那么外放。 不过甘鸿远也只是象征性过来走个场,没呆多久就离开了。 温以凡晚来,也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只能先安静看着。她先是坐在边上,旁边的人恰好是苏恬。这期间,总有人起身上厕所或是去干别的什么。 人来人往的,位置一直在变换。 不知不觉,温以凡旁边的人就变成了穆承允。 穆承允似乎喝了不少酒,脸颊红了几分,看上去不太清醒。见到温以凡,他弯起唇角,非常礼貌地喊了她一声:“以凡姐。” 温以凡点头,提醒:“别喝太多了,明天还得上班。” “没喝很多,”穆承允看着很乖,“只喝了这一罐。” 这话刚落,付壮刚好从厕所回来,坐到了温以凡的旁边。他又一副来说八卦的样子,略显兴奋道:“以凡姐,我刚刚看到你那个同学了!” 温以凡转头:“谁?” 付壮:“就那个——” 他停住。 明显想不起来名字了。 温以凡:“嗯?” 付壮挠了挠头,想半天,只能说出代称:“那个!美拽惨!” “……”温以凡往周围扫了眼。 酒吧内光线太暗,温以凡所在的位置视野也不算好,所以没看到桑延的身影。她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没应和说,只笑了下。 倒是旁边的穆承允问了句:“什么美拽惨?” “我没跟你说过吗?”付壮拿出手机,飞速翻到那个视频,“来,咱一起欣赏,我的偶像!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能像他一样!有钱又帅又牛逼!” 穆承允接过来,低头看了好半晌,忽地说:“这好像是桑延学长。” 付壮愣了:“你也认识?” “学校的那个帖子你没看过吗?”穆承允又看了会儿,把手机还给他,“就那个评校草的帖,现在还挂在论坛首页,每天都有人顶帖。” “我没事关注谁是校草干什么,我又不是基佬。”付壮说,“所以你这意思是,这美拽惨也是南大的啊?” “应该。”视频被打了马赛克,穆承允也不清楚,“如果我没认错的话。” “能考上南大。”付壮内心更不平衡了,“他不是连成绩都好吗?” “对,我还见过他一回。”穆承允说,“我之前的部长跟他是一个班的。他们毕业典礼结束后,我跟着一块去参加他们的聚餐了。” 付壮:“然后呢,发生什么劲爆的事情了吗?” “也没什么,就印象挺深的。”穆承允笑笑,“因为毕业了,当时每个人都会象征性的喝点酒,但都没喝多,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 穆承允:“但计算系那两个风云人物,就段学长跟桑学长两个人,一个滴酒不沾,一个面不改色灌了十几瓶。” 付壮好奇:“谁灌了十几瓶。” 穆承允:“桑学长。” 闻言,温以凡喝酒的动作停住,看了过去。 付壮合理分析:“那他是不是因为喜欢喝酒,现在才开了个酒吧啊?” “也不至于。”穆承允回忆了下,“他那天心情好像挺不好的,一直也没说话,就在那喝酒。有人劝他别喝了,他也当没听见。” “噢。”付壮对这些不太感兴趣,随口说,“那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毕业分手季嘛。他可能被甩了,或者是告白失败,又或者是喜欢的人要去别的城市,跟他分隔两地了。” “可能吧。”穆承允说,“当时一个晚上,我就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付壮又来了兴致:“什么话?” 穆承允想了想,模样晕乎乎地:“太久了,我也想不起了。” 付壮被他吊了胃口,憋得慌:“那你就别提!” “……” 话题就这么带过。 从别人口里听到桑延的过往,温以凡虽没任何参与感,但心情总有些奇怪。她低头,盯着杯中冒着泡的酒,过了半晌才回过神。 …… 第二天还要上班,加上温以凡忙了一整天,此时实在觉得困倦。她没呆多久,把杯中的酒饮尽,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穆承允也跟着起来:“我也得回去了。” 其他人都玩得正起劲,也没强留他们,只是让他们路上小心。 两人往外走。 温以凡路过吧台的时候,不自觉往那块扫了眼,很快就收回视线。 出了酒吧。 温以凡想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又想到旁边的穆承允,问道:“你是回南大吗?” 穆承允的酒量似乎不太好,这会儿眼神有些迷糊,像是醉了。 “唔,对的。” 温以凡:“那咱俩一块去地铁站吧。” 穆承允:“好。” 没走几步路,穆承允就一副走不动路,即将要摔到的模样。温以凡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他:“你没事儿吧?” 穆承允喃喃道:“有点站不稳。” 温以凡犹豫了下,思考着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后头突然上来一人。男人伸手扯住穆承允卫衣的帽子,面无表情道:“站不稳是吧?” 听到这声音,温以凡看了过去。 对上桑延的侧脸。 桑延今天反常的穿了身黑西装。这会儿领带松松垮垮系着,外套也敞开,露出里头的白衬衫。这身庄重的穿着没让他多几分规矩,狂妄也没压住半分,反而更胜。 说完,桑延掀起眼皮,目光定在温以凡放在穆承允手臂上的手。 而后,又抬起,与她对上视线。 温以凡正想说话。 桑延先出了声:“松手。” “……”她立刻把手松开。 与此同时,桑延毫不客气地拖着穆承允往前走,像是在做好事一样。两人长得高,又走得快,渐渐跟后头的温以凡拉开了距离。 半晌,穆承允挣开他的手,神色没了刚刚的迷离:“桑学长?” 桑延也收回手,上下打量着他:“你谁?” “我也是南大的学生。”穆承允笑道,“之前见过你。” “噢。”桑延扯了下唇,“清醒了?” 穆承允的表情没半点心虚,又揉了揉脑袋,看上去还没缓过神:“什么?” 桑延瞧他,忽地笑了:“喂,别装了。” 穆承允动作停住。 “没别的招了?就你这点儿破伎俩,”桑延神色散漫,像是完全没把他的行为放在眼里,“我八百年前就用过了。” “……” 桑延笑:“要是有用,还轮得上你?” 35、 闻言, 穆承允表情略显诧异, 往后头的温以凡看了眼。仿若没意料到, 他的眉尾一扬,问道:“学长, 你认识以凡姐吗?” 桑延眼里不带情绪, 冷淡地看着他。 “不过也没关系认不认识。”穆承允眉眼青涩, 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 话里的势在必得极为明显。他仍然一副站不稳的姿态,语气却清明, “你可能经验比我多,但这种事情,我觉得主要是看人,而不是看招。” “光看人?”桑延懒洋洋道,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 桑延懒得多跟他废话, 回头:“温以凡。” 刚巧,温以凡跟了上来:“怎么了?” 往他们两个脸上看, 温以凡也不知道他们刚说了些什么。 回想起穆承允刚刚在酒吧说的话,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再通过桑延像拽麻袋一样把穆承允拽着向前走, 另一方没有丝毫不悦的状况来看—— 他们估计也挺熟。 这会儿温以凡还有种自己打扰了他们叙旧的感觉。 桑延盯着她的脸看:“喝酒没?” 温以凡点头,诚实道:“喝了一点。” 桑延:“站得稳?” 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话,但温以凡还是认真回了:“站得稳。” “那帮个忙,”桑延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往她的方向扔,“去前边先开个车门。” 温以凡立刻接住。 还没说话, 桑延就抬了手,再度拽住穆承允的帽子,要笑不笑道:“我这学弟呢,喝得实在是太醉了,走都走不动路。” 温以凡看向穆承允,犹豫道:“要帮忙吗?” “别了。”桑延扯着穆承允往前走,力道看着毫不温柔,穆承允的脸都被勒红了,“你这人笨手笨脚又粗心大意,怎么照顾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学弟?” “……” 看着他的行为,温以凡默了会儿,也没再提:“那你车停哪了?” 桑延抬了抬下巴:“那边。” 穆承允被衣领勒得有点难受。 但戏都演一半了,也不能就这么中断。他看着离自己好几米远的温以凡,同时还要承受桑延阴阳怪气地讽刺他细皮嫩肉娇滴滴,也开始后悔今晚这装醉的举动。 走到垭口内停车的地方。 温以凡快步走过去,把后座的门打开。 桑延跟在她后边,直接把穆承允塞了进去,动作利落而干脆。 见状,温以凡把车钥匙还给他。她停在原地,也不知道桑延乐不乐意顺带捎她一程,想了须臾,还是没打算自取其辱。 反倒是穆承允先出了声:“以凡姐,你怎么不上车?” 温以凡迟疑地看向桑延。 此时此刻,桑延也站在后座旁边,低眼看着她。他的瞳色深如墨,眉梢微微一挑,似是在挑衅。而后,不发一言地把后座的门关上。 “……” 拒绝的意味格外明显。 温以凡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点。 这时间算早,她也没太在意,正打算说句道别语就离开时,桑延已经抬脚往驾驶座的方向走,边抛出了句:“坐副驾。” 这意外的话让温以凡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在跟我说话吗?” 桑延打开车门,动作停了下:“不然呢?” 温以凡:“哦,好的。” “人喝醉了不舒服,让人在后座躺躺,”桑延闲闲道,“你过去凑什么热闹。” “……”温以凡顺着车窗往里看,注意到穆承允略微发白的表情,莫名觉得今天的桑延考虑得格外周到,“也是。” 话毕,她朝穆承允说了句:“那你在后边好好休息,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 穆承允:“……” 上了车,桑延随口问:“他住哪。” 具体的温以凡也不太清楚,只挑了自己知道的来回答:“他是南大的大四生,现在好像还住在学校。” 桑延:“哪个校区。” “……”温以凡回想了下上次去采访时的地方,不太肯定地说,“应该是主校区。” “对。”后头的穆承允含糊地补了句。 之后车内没再有人说话,沉默到有些诡异。 温以凡没察觉到这氛围有什么不对,只有种酒劲后知后觉上来的感觉。此时胃里翻涌着,喉间有什么东西上涌,不太舒服。 加上车内封闭,酒气在蔓延。 这味道不太好闻,让她想吐的感觉更汹涌了。 温以凡没忍住说:“我能开个车窗吗?” 桑延抽空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他腾出手,向左侧一挪,往旁边控制车窗的按键上摁了下。 下一刻,温以凡那侧的车窗就降了下来。 外头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味。 温以凡瞬间觉得舒服了不少,道了声谢。她虚靠在车窗上,有点后悔空腹喝了那杯酒,想着一会儿到家之后煮个汤来喝应该会好些。 吹着风,温以凡思绪渐飘。 想起了刚刚聚会上,穆承允说的桑延在聚餐时面不改色灌了十几瓶酒。她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也因此回想起高中时,桑延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酒”的样子。 记得那天好像是苏浩安生日。 为此,苏浩安请了班里的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温以凡。 对这种集体活动和聚会,温以凡的参与度其实都不太高。这次还是因为苏浩安邀请了她很多次,多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地点定在了上安的一家ktv。 苏浩安提前跟她说了包间号,温以凡问了服务员,直接往里走。一推门,她就看到了坐在包间边上的桑延。他穿着黑色的t恤,靠着椅背,手里拎着听饮料。 见到她,桑延侧头,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还没有任何动静,温以凡就被另一侧的女生扯了过去。 两人一晚上都没什么交集。 温以凡没打算呆太久,快到九点的时候,她就起身去跟苏浩安道了声别,顺带说了句生日快乐。她没打扰其他同学的兴致,默默地出了门,通过ktv后侧的小门走。 顺着这楼梯下去,下头是个小广场。旁边开着一排商铺,还有个麦当劳。 温以凡摸了摸口袋,正考虑着要不要过去买个麦旋风,就见眼前的影子忽地被一个更高大的黑影覆盖。她下意识仰头,瞬间撞上桑延吊儿郎当的眉眼。 她一顿:“你也要回去了吗?” 桑延语调懒懒地:“嗯。” 两人住的方向不一样,温以凡只点了点头:“那周一见,你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温以凡抬脚往麦当劳的方向走。但没走几步,旁边的桑延身子稍晃,忽地扯住她的胳膊,像是试图让自己站稳。 温以凡转头:“怎么了?” 桑延手未松,慢悠悠地吐出了个字:“晕。” 听到这话,温以凡看向他的脸。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眼眸漆黑却亮,像是染上了路灯的光。她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了,问道:“你怎么了?” “站不稳。”桑延看向温以凡,咬字重了些,“得让人扶着。” “……” 温以凡犹疑地走回他面前,恰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桑延又嗯了声。 温以凡觉得这不好:“你一高中生喝什么酒?” “拿错了,都一样红色罐子。”桑延说,“以为是可乐。” “哦。”温以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了想,“那我给苏浩安打个电话,让他下来接你?或者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桑延打断她的话:“我不喜欢麻烦人。” 不喜欢麻烦人。 那应该也包括她? “那你,”温以凡思考了下,指了指旁边的台阶,“先坐着清醒清醒?” “……” 她温吞地把话说完:“我就先回去了?” 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有些憋屈,半晌后才朝她摆了摆手。 “行,你走吧。” 得了这话,温以凡又走向麦当劳。很快,她回了头,看到桑延真在那块的台阶坐下了。他坐姿松散,黑发落于额前,此时低着头,看不清眉眼。 看上去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温以凡收回眼,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她又停下,叹了口气,走回他面前。 “桑延。” 桑延眼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啊了声,算是回应。 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温以凡也有些无从下手。她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更别提照顾人了,只能说:“你能走吗?我把你送到公交车站?” 下一瞬,桑延抬头,顿了几秒后,朝她伸手。 “站不起来。” 温以凡舔了舔唇,握住他的手腕,使了劲,想把他扯起来。 没动弹半分。 她又加了点力气。 依然纹丝不动。 温以凡有些郁闷,半蹲下来:“我上去叫苏浩安下来吧。” 桑延气定神闲地瞧她,不置可否:“你就不能使点儿劲。” “我拖不动你,你太沉了。”说着,温以凡又用力扯了他一下,“你看——” 还没说完,这回桑延极为轻松地站了起来。 温以凡懵了。 桑延站在原地,继续命令:“走,去车站。” “……” 温以凡觉得有点怪怪地,但具体也说不上来,只能干巴巴地说:“我要怎么扶?” 桑延思考了下:“给我搭个肩。” 想到刚刚扯了半天,才把他扯了起来,温以凡有点不愿意。唯恐他会把全部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把她整个人压垮:“我就扶着你的胳膊不行吗?” 桑延笑:“那你能两边都扶着么。” 温以凡没懂:“怎么两边都怎么扶着?” 她脑补了下那个姿势,感觉跟拥抱没什么区别。 “只扶一边,”桑延扯唇,“我另一边站不稳。” “……” 温以凡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接受。想着距离也不算太远,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放他这么个烂醉的人在这,好像也不太好。 她靠了过去:“那你搭。” 说的时候,桑延怎么都理所当然地,厚颜无耻到了极致。但一到实战,他反倒磨蹭了起来,胳膊半天也抬不起来。 最后还是温以凡等得无奈了,直接抬起他的右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也不知是不是温以凡的错觉,桑延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接下来,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有像巨石一样的重量压到自己的身上。 她不自觉往他脸上扫了几眼。 走了一小段路。 温以凡突然感受到,桑延身体轻颤,像忍不住了那般,发出低低的笑声。她抬起头,目光定在他唇边的梨涡,继续往上,对上他的眉眼。 他自顾自地笑,带着浅浅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到她的脖颈。 他这模样像是在发酒疯,温以凡茫然道:“你笑什么?” 桑延还在笑:“没什么。” “……”她目光诡异,继续扶着他往前。 快到车站的时候,桑延忽地喊她:“温霜降。” 温以凡:“嗯?” “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刚记错了。”桑延扯了下唇角,拖着尾音,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欠揍的模样,“我今晚喝的就是可乐。” ……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到了南大门口。 可能是在车上休息了会儿,穆承允时看着清醒了不少。他下了车,露出笑容,没提出任何让桑延送他进去的话,跟他们道了声再见。 温以凡跟他摆了摆手,而后往南芜大学的校门口扫了几眼。 侧头,恰好与桑延的目光撞上。 她立刻收回视线。 又是沉默的一路。 期间,桑延只开口问了一句:“这你同事?” “新来的实习生,”温以凡说,“好像是你认识的学弟?” 桑延淡淡道:“是吧。” 车子开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温以凡的脚落了地之后,才极为真切地感受到,她喝的这酒后劲儿有点大。此时有种虚浮的感觉,感觉世界都在晃。 桑延比她晚几秒下车,正拿着车钥匙锁车。而后,注意到温以凡的状态,他随口道:“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温以凡莫名想到了刚刚穆承允被勒得脖子发红的模样,下意识抬手,压着自己卫衣的帽子:“没什么……” “……” 桑延觉得她的举动怪异,但也没从她的表情察觉出什么不妥。盯着她看了几秒便收回眼,往电梯的方向走。 温以凡跟在他后边,走得慢吞吞的。 他进了电梯好一会儿,她才跟着进去,走到里头的位置,靠着电梯内壁。 到十六楼后。 见电梯门打开了,温以凡准备往外走。但站久了,脚底莫名无力,有些发软。 与此同时,桑延回了头,似乎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温以凡的身子前倾,感觉什么都不受控,条件反射地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领带。 脸也撞进他的胸膛。 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檀木香占据。 桑延的身子顺势下倾。 她下意识仰头,鼻尖磕到他的下颚,又顺着后退一步。 电梯门在此刻也合上。 画面像是静滞住。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桑延。 桑延站直起来,伸手扯了扯被她拽歪了的领带,不慌不忙地摁住开门键。而后,他偏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温以凡解释:“抱歉,我有点站不稳。” “刚问你时,”桑延若有所思道,“不是还站得稳么。” “……” 沉默三秒。 静谧的电梯内,桑延忽然喊她:“温以凡。” 温以凡慢一拍地抬头:“啊?” 桑延上下打量她,挑了下眉:“你想追我?” “……”温以凡的脑子混沌,一时间没太回过神,“什么?” “有这个意思,你就直白点儿。说不定——”桑延稍稍弯下腰,与她的视线对上。他拖着尾音,停顿两秒后,慢条斯理地补了句,“我可以考虑考虑。” 36、 两人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近。 男人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 眉眼也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是薄薄的内双, 眼角微挑, 带着与生俱来的锋芒。盯着人看的时候总像是在审视,高高在上的, 薄情而又冷淡。 此时俯下身与她平视, 倒是少了几分距离感。 温以凡又靠回电梯内壁, 回望着他, 视线没有躲闪。她的思绪像成了浆糊,有点转不过弯, 只觉得他这话不会是什么好提议,刻板地回:“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桑延直起身,唇边弧度未敛,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思考了下, 温以凡又无法控制般, 官方地补充:“等以后有了,我再通知你。” “……” 说完, 温以凡也不等他的反应,镇定抬脚往外走。她觉得自己走得挺稳当, 但脚步又显得沉,抬得费劲,还有种在踩棉花的感觉。 桑延也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今晚喝了多少。” 温以凡停住:“一杯。” 桑延:“一杯什么?” 温以凡摇头:“不知道。” 桑延皱眉,语气不太好:“不知道你就乱喝?” 温以凡:“小恬拿给我的。” 她像个机器人一样,问什么回答什么,看着和平时的区别不大。要不是刚那句话, 桑延完全看不出她是喝醉了。 怕她摔了,桑延走上前,伸手想扶住她:“站好。” 瞅见他的举动,温以凡下意识往后退,顺带抬手重新压住卫衣的帽子:“桑延。” “?” 盯着他的双眼,温以凡唇线抿直,莫名冒出了句十分诚恳的话,像是要跟他拉近距离:“我觉得我这段时间对你还挺好的。” 桑延的动作微微顿住。 又听她继续说:“你说什么我都没反驳,还言听计从。” 桑延收回手,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想跟你,打个商量。”温以凡又有点想吐,往他的方向靠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才舒服了些,“你能不能别勒我。” 桑延:“?” “我想,”温以凡一字一顿道,“好好喘气。” “……” 这话落下的同时,桑延才注意到她一直摁着帽子的举动。也因此,想起了他先前对穆承允做出的行为。他嘴角抽了下,有些无言,抓住她的胳膊。 温以凡的手依然僵着未动,肢体语言里带着警惕的意味。 “行了,”桑延啧了声,动作却轻,“不碰你帽子。” “……” 听到这话,温以凡表情半信半疑,渐渐放下手。 桑延虚扶着她往家门的方向走。看着她的侧脸,他又低下眼,盯着她那软得像是没骨头的手臂,低不可闻地说:“你不是那待遇。” 进家门后,温以凡换了室内拖,下意识就往房间的方向走。但没走几步,就被桑延揪了回去,扯到沙发上:“坐着。” 温以凡哦了声,看着桑延烧了壶水。而后,他转身往厨房走。 很快,他又回头补了句:“别碰那水。” 温以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点头。这会儿胃里难受,眼皮也不受控耷拉下来。她想喝点热的东西,又想去睡觉。 等了一会儿。 恰好瞧见旁边烧开了的水,温以凡松了口气,想装杯热水来喝,不自觉伸了手。 下一瞬,桑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干什么呢。” “……”温以凡立刻收回手。 有种不经人同意,就碰了别人东西的心虚感。 桑延走了回来,坐到她隔壁的位置。他的手上拿着罐蜂蜜,往杯里倒了几勺,随后倒了点冷水进去,又掺了开水。 他身上的西装还没脱,肩宽而腿长。让他身上的气质多了点正经,压了几分玩世不恭。 温以凡又注意到他的穿着:“你今天为什么穿这个?” 桑延没答,把杯子搁到她面前:“喝了。” 温以凡接过,磨蹭地喝了几口,继续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他格外冷漠,依然没答。 但温以凡喝多了之后,话倒是比平时多了点:“什么时候找的?” 虽然基本都是问题。 她似乎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顾自地问:“这工作还得,穿正装吗?” 桑延笑:“你还挺多问题。” 温以凡眨了下眼。 “但我现在呢,”看她喝了小半杯,桑延才起身,“没兴趣跟你这个酒鬼说话。” 感觉自己被诬陷了,温以凡立刻说:“我只喝了一杯。” 桑延没搭理她,继续往厨房走。 后头的温以凡又道:“你毕业典礼的时候,喝了十几瓶酒,那才叫酒鬼。” 他瞬间定住,回头:“你怎么知道?” 温以凡老实说:“穆承允说的。” “……” “你为什么喝那么多?” 沉默了好一阵,桑延收回视线:“多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早忘了。” “哦。”半杯蜂蜜水下去,温以凡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些,胃里也没那么不舒服了,“那你以后少喝点。” 桑延没再应话,直接进了厨房。 没多久。 桑延端了碗粥出来,放到温以凡的面前。他躺回沙发上,似是总算把事情干完,神色慵懒地说:“喝完就回去睡觉。” “……” 此时,温以凡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有室友的幸福感。她暗想着桑延人还是很好的,等他以后要是不舒服了,她一定也会礼尚往来地照顾他。 桑延躺着玩了会儿手机。 温以凡慢慢地喝着粥,正想跟他说句谢谢的时候,桑延的手机响了起来。 桑延直接接起:“说。”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跟认识的人打电话,寒暄的话一句都不会提。像是极其没耐心,一开口的语气就是让对方有屁赶紧放。 温以凡的话也顺势咽回了嘴里。 那头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桑延问:“谁生日。” “噢,你倒也不用特地打个电话来提醒我一下。”桑延语调散漫,听起来毫不在意,“你直接转告段嘉许,他这个年纪,过生日有什么好昭告天下的。” “……” “要真想过,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过就得了。”停了几秒,桑延嗤笑了声,“什么叫我也老?你让他那80后别碰瓷老子这个90后了。” “行了,赶紧去学习,”桑延说,“下个月都高考了管这点破事做什么。” “挂了。” 虽然电话挂断,室内也随之安静。 温以凡大脑迟钝运转着,想起了个事情:“你生日不是90年1月吗?” 桑延瞥她:“怎么?” “好像是元旦后一天,”温以凡说,“那跟89年也就差了两天。” 桑延把玩着手机,像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一样,说话的语调不太正经:“你对我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 温以凡动作停顿了半拍,轻声说:“因为这个日期挺好记的。” “噢。”桑延看着也不太在意,表情风轻云淡的,“是挺好记。” …… 把粥喝完,温以凡跟桑延道了声谢,回到房间。洗澡的时候,被热气蒸腾了一番,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回想起了自己今晚做的蠢事和说的蠢话。 她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再度后悔起今晚喝了酒的事情。 残余的醉意让温以凡的困倦升到了一个顶端。 出了浴室,她趴到床上,眼皮已经沉到睁不开了的程度,也没什么精力再去纠结今晚的事情。迷迷糊糊之际,她想起了桑延塞进她手里的那杯蜂蜜水。 温热至极。 温度像是能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温以凡的脑子里不受控地冒出了个念头。 希望桑延能在这,住久一点。 也许是因为今晚穆承允的话,温以凡这一觉,非常应景地梦到了自己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但画面有些虚化,看着真切,却又不太真实。 让梦里的她也辨不出是现实还是幻境。 印象里,毕业典礼好像是下午就结束了。 温以凡穿着学士服,手里拿着毕业证,跟舍友随着人流从礼堂里出来。 外边人很多,基本都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在亲朋好友一块拍照。人来人往的,一路走过去能撞见不少认识的人。 温以凡也时不时被扯过去拍几张照片。 因为大四实习,各自在忙各自的事情,几个小姑娘也好一段时间没见了。此时话都不少,七嘴八舌地提着自己实习发生各种事情。 一个话题结束后,温以凡听到其中一个舍友说:“对了,我刚刚拿完毕业证下来,在后排看到个超级超级超级帅的帅哥。也不知道是哪个系的。” 另一个舍友说:“我靠,你咋没喊我看!” “这哪能怪我,你们当时在等着上台拿毕业证,等你们下来,我想跟你们提的时候都找不到那帅哥了,我还有种我眼花了的感觉。” “行,我就当你是眼花吧。” 温以凡听着她们的对话,忍不住笑了下。 没多久,四人被一个认识的同学喊过去拍照。 温以凡被舍友牵着走过去。她被安排在靠中间的位置,看着镜头,唇角弯起的弧度很浅。拍摄者捧着相机,嘴里大声倒数着:“三、二……” 剩下一个数字还没喊出来。 在这个时候,在混杂的人群中,温以凡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不轻不重,却格外熟悉。她的呼吸停住,不自觉转头往四周扫了眼。 拍摄者诶了声:“学姐,你怎么突然动了呀。” 旁边的舍友也问:“怎么了?” 温以凡还看着周围,心情有些怪怪地:“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我。” “啊?”听到这话,舍友也看了看周围,“你是不是听错了,我没听到有人喊你呀。可能是有人的名字跟你差不多吧,这那么多人……” 舍友接下来的话,温以凡都没太听清。 她的目光定在了某个方向。 男人背影瘦高,像是特地来参加谁的毕业典礼,穿着规矩的白衬衫和西装裤。此时他可能是在看手机,正低着头,缓慢远离了这里的热闹喧嚣。 往人群稀少的方向走。 一瞬间。 温以凡想起了四年前,那个细雨满天飞的雨夜。 尽管下着雨,空气依然是燥热的。 少年沉默地将她送到家楼下,眉眼间的骄傲尽数崩塌。那个从初见就意气风发的少年,像是被人在骨子里强硬地种下了卑微,再无法掩盖。 在那条漫长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巷子。 他沉默地背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的世界。 恍惚间。 这两个身影像是重叠在了一起。 温以凡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受控往那头走了一步,下一瞬就被舍友拉了回去。 “小凡,你上哪儿去。” 拍摄者也在此刻说:“学姐,再拍一张!” 温以凡茫然地收回视线。 只觉得他这会儿肯定在南芜,不可能出现在距离几千公里外的宜荷。 他没有理由会出现在这里。 温以凡心不在焉地拍完照,再度往那个方向看。 前一分钟看到的画面像是只是幻觉。 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已在消散在人群之中,再不见踪影。 …… 温以凡从梦中醒来。 她口干得难受,起身打开了床边的台灯。明晃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温以凡皱了眼,感觉神智还有些恍惚。 梦里的记忆还格外清晰。 可在此刻,温以凡也记不清,毕业典礼的那天,她是真切地看到了那个背影,亦或者只是梦境给她的记忆添加多了一笔色彩。 温以凡发了会儿呆,良久后,闭了闭眼。 也许是受了梦境的影响,也可能是夜晚会将情绪放大化。 温以凡此时的心情差到了极致。 她没了半点睡意,干脆起了身,打算去倒杯温水喝。 怕吵到桑延,温以凡没穿拖鞋,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往客厅走。正打算走到茶几旁坐下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门打开的声音。 温以凡的脚步停住。 她回头看去。 就见桑延也出了房间。他穿着休闲的短袖短裤,神色略带困倦。像是要起来上个厕所。余光瞥见她的存在,他偏头,随口道:“又梦游了?” “……” “你这梦游的触发点是什么。”可能是刚醒,桑延的声音又低又哑,“喝多了也能梦游?” 温以凡没吭声。 看到他的这一瞬,刚刚梦境的画面再度涌起。 温以凡的脑子全数被那个离人群越来越远的背影占据。 极为安静的空间,低暗的视野像是带了蛊惑。 她的内心涌起了一股冲动。 联想起先前桑延说的话。 ——“你突然跑出来抱住我。” 反正他也不知道。 他觉得她是在梦游。 他不知道她是清醒的。 温以凡缓慢地朝他的方向走去。 桑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给她腾位,很欠地来了句:“这次不占我便宜了?” 就这一次。 她只冲动这么一次。 仿若回到高考后的那个盛夏。 年少时的她,盯着那个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克制着自己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她强硬地收回视线,慢慢地后退,也选择了退出他的世界。 此时此刻。 就在这一瞬间,像是时光倒流。 她想做出,那时候很想做出的一个举动。 温以凡的内心全被那时候的渴望和残存的醉意占据,理智半点未剩。她停在他的旁边,心脏在此刻跳得极快,几乎要冲出自己的身体。 桑延跟她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男人身上的味道,跟少年时没有任何区别。 极其淡的檀木香在空气中扩散。 因为头一回做这种事情,温以凡屏住呼吸,动作稍顿了下。 桑延继续道:“赶紧回……” 没等他说完。 温以凡低下眼,往前一靠,抬手抱住了他。 37、 随着这个举动, 温以凡碰触到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 像是带了电流。让她想收回手, 却又情不自禁地往前。 这个角度,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察觉到, 桑延似乎低下了头。胸膛微微起伏着, 宽厚而温热。她的鼻息间, 也全数被他身上的气息所占据。 与周遭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一瞬间, 温以凡觉得自己心上缺了一块的地方,好像渐渐被什么东西填补了。安定感像是现了形, 丝丝缕缕地,将她包裹在内。 像是只有他能传递的温度。 只一点就足够。 温以凡强行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的呼吸平缓而规律。 她也不敢抱太长的时间。 毕竟假装自己不清醒,对别人做出这样的举动,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温以凡正想松手。 在这个时候, 她用余光察觉到,桑延动作迟缓地抬起了手。温以凡的神色微顿, 情绪在顷刻间收敛,大脑闪过先前她对他说过的话。 ——“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情, 你直接给我来一拳就行了。” 心虚感也随之升到了顶端。 在他的“拳头”落下来之前,温以凡故作自然地收回手。她没看他的脸,缓慢地转了身,往主卧的方向走。 后头传来桑延的声音。 他似乎是习惯了,语气听着没把这当成大事情,腔调松懒:“今天就抱这点时间?” “……”温以凡脚步半点未停。 恰好走到主卧门口。 温以凡按照先前大学舍友给她的描述, 尽量让自己的举动看起来机械而生硬。她缓慢地拉动门把,走进房间里。 直到关门声响起,温以凡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下来。 温以凡走回床边坐下,神色呆滞。过了好一阵,她往后一倒,陷入软软的床垫,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看。 三秒后,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抓起旁边的枕头捂住脸。 温以凡滚了一圈,又猛地坐了起来。 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 刚刚。 做了。 什么? 她刚刚真的假装梦游,抱桑延了? 她真的占了桑延的便宜? 她!怎么!会!抱他! 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温以凡的心情有些崩溃。她盯着虚空,忽地开始自言自语:“我喝醉了。” “对。” “我喝醉了。” “喝酒误事。” “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这个酒能去跟桑延道个歉。”温以凡喃喃低语,“而不是把这个罪名推卸到我的身上。” “不能让我背这个锅。” 残存的酒精让精神格外亢奋,加之又做了亏心事,温以凡更加睡不着。她自顾自地找着理由,努力地说服自己。 良久,温以凡的心情平复了些,拿起旁边的手机刷起微博。 没刷几条,就看到一条树洞博。 ——追了很久的男生昨晚喝醉亲我了,还说同意跟我在一起,我高兴了一个晚上。结果今天我开开心心地去找他,他却跟我说他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tat 温以凡眉心一跳,点进去看了下评论。 【估计下一回醉酒就把你搞床上去了,醒醒吧。】 【真好,喝醉真是个万能的理由。】 【渣男,呕。】 咣当一下。 “渣男”两个字像是两块转头,用力地砸到温以凡的脸上。 她立刻退出评论,没再继续看下去。 温以凡把手机扔到一旁,刚刚自我催眠的话在此刻又没了半点功效。她极为艰难地继续掰扯着理由—— 以前是喜欢的。 过了那么多年了,早就不喜欢了。但对他愧疚,再加上酒精上头了…… 这些理由很快就中断。 被那个不可控的念头一一推翻。 温以凡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头,强行把所有思绪抛却脑后。 夜晚总容易想太多。 醒来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但这事情实在给了温以凡太大的震撼,导致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再加上刚刚去客厅还没来得及喝水,桑延就出来了。 温以凡这会儿极其口干,但她也没胆子再出客厅。 唯恐会让桑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隔天早上。 温以凡调整好心态,当做一切如常。她按照平时的时间出了房间,一走到客厅,就看到桑延坐在餐桌旁,已经开始吃早餐了。 桌上就是很简单的白粥和鸡蛋。 两人对视了一秒。 温以凡收回眼,平静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她在冰箱前停了几秒,猜测了几个桑延接下来会问的问题。 做好充足的准备后,温以凡回到餐桌旁。 桑延随口说:“喝点粥。” 温以凡顺势看了眼锅里大半的粥,安静三秒:“好的。” 沉默下来。 出乎温以凡意料,桑延的神色淡淡,看着并没有打算问她问题。仿若昨晚她“梦游”抱他的事情,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这个表情,温以凡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猜出什么,内心忐忑又不安。她温吞地喝了口粥,还是主动套点话:“我昨天好像又梦游了?” 桑延眼也没抬:“嗯。” “那我这次,”温以凡故作淡定,“有没有做什么事情?” “有。” 温以凡盯着他,耐心等着接下来的答复。 “就,”桑延话一停,抬睫,若有所思道,“抱了下。” “……” 桑延懒洋洋道:“昨天还挺节制呢。” 他的回答跟昨晚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确实没半点出入。 让温以凡联想起之前几次梦游后,桑延给她描述的那些情况。她之前不太相信,但此时因为桑延的实话实说,想法也有点游移不定了。 不过此时也没时间去考虑那些。 他这个模样和语气,看着确实是丝毫没觉得不对劲。温以凡总算放下心,但取而代之的,负罪感也升上来了。 总有种桑延被她占尽便宜,受尽委屈的感觉。 犹豫着,温以凡小声说:“抱歉。” 桑延:“怎么?” 虽然怕多说多错,但出于内心对自己的谴责,温以凡还是硬着头皮说完:“虽然我不清楚情况,但对你做出这样的行为,实在很抱歉。” “这都多少次了,”恰好吃完早餐,桑延往后一靠,上下扫视着她,“你怎么这会儿突然觉得对不起我了?” “……” “之前不挺嚣张的么。” “我,”这词还能安在自己身上,温以凡极为懵逼,“很嚣张……吗?” “不是?”桑延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之前跟你提起这个事情呢,只会诸多狡辩。仗着自己不清醒,我说一句你顶一句,最后还想花钱了事。” 温以凡没想到从他的视角看来,自己是这样的形象。 光是自己不清醒的状况,他的怨气都这么重,温以凡更不敢想,如果桑延知道昨晚她根本不是梦游,他会炸成什么样。 “那你以后,”温以凡讷讷道,“要不晚上的时候就尽量呆在房间里别出来,门上锁了,我总不会进你房间里。” 桑延没应她这话,反倒问:“你这梦游还挺特殊,还有占人便宜的毛病。” 温以凡下意识解释:“我以前好像不……”说到这,她又觉得这话很有歧义,及时改了口:“我不太清楚。” “噢。”桑延却是听出来了,眉梢微扬,“只占过我的?” “……” 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但直接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温以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有吭声。 “不是,”桑延笑了,“你这是什么新型的追人手段?” “……” “还有这种事儿?你让我有点儿怀疑了,”桑延坐直起来,手臂搭在餐桌上,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真是梦游?” 这要换在平时,温以凡肯定要耐心跟他解释一下。但现在她实在是太没底气了,只能低头喝粥,含糊道:“对的。” “你今天话还挺少。”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想看出点什么来,“之前跟你提这事儿,不是还挺能扯理由的?” 温以凡面不改色地用他的话回应:“那不是都好几次了。” 桑延收回视线:“也是。” 话题中止于此。 桑延起了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等他走后,温以凡确定自己没露出什么破绽,后背很明显地松了下来。在这一刻,她还有种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应付完后的轻松感。 …… 两人差不多同时出门。 进了电梯,温以凡习惯性靠着最里的电梯内壁。注意到桑延又穿回平时的穿着,她有点想问问他找到什么工作了。 但因为昨晚的事情,温以凡总觉得不自在,连主动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电梯下行。 下到七八楼的时候,温以凡突然注意到桑延只摁了负一楼。她顿了下,上前走了两步,打算自己去摁一下一楼键。 走到桑延身侧,温以凡的手刚抬起,手腕就被他握住。他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抬眼看她,像是个刚开始受到侵害的受害者,习惯性地做出抵抗的动作。 “想做什么。” “……”温以凡说,“摁一下一楼。” 桑延松开她的手:“噢,往后退几步。” 温以凡忍了忍:“好的。” “我今天心情不错,正好要去上安那边。”桑延松开她的手,大发慈悲般地说,“顺带捎你一程。” “……” 虽没骨气,但有免费的顺风车,温以凡也不太想去挤地铁。她露出个微笑,假意感恩戴德地回:“那就谢谢你了。” 到达负一楼,两人出了电梯,走到地下停车场。 温以凡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跟桑延靠近的每一个瞬间,大脑都在时刻提醒着她昨晚那个拥抱。 以至于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车子发动。 一路沉默。 过了一会儿。 可能是觉得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对劲,桑延往她的方向瞥了好几眼。而后,他出声问:“不舒服?” 温以凡趴在窗上,温吞道:“没有。” 这看着又像是心情不好。 又像是不太舒服。 又安静一会儿。 桑延又道:“你这是精力全在梦游的时候花完了?” 温以凡:“嗯?” 桑延语气吊儿郎当:“昨晚掀我衣服的时候不挺热情的么。” 眼睛还看着窗外的景色,温以凡思绪放空,下意识回:“我昨晚哪有掀你衣服。” 说完这句话,过了好半晌,温以凡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车内氛围变得有些诡异。她忽地回过神,反应过来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生硬地转了头。 恰好是红灯。 桑延把车子停下,侧过头,缓缓地与她的视线对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秒,才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38、 “……” 温以凡没避让视线, 神色淡定:“嗯?” 桑延没重复, 仍然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眼里审视的意味十足。温以凡还能用余光注意到,他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着, 一下又一下, 迟缓又规律。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从她的角度来看, 也像是无声的凌迟。 温以凡在脑子里寻找着应对的话, 面上神色稍愣,似是才反应过来。她弯起唇角, 语气温和地解释:“不是你刚刚说的吗?我昨晚只抱了你一下。” 敲方向盘的动作停住,桑延的眼皮动了动。看着是认同了她这个解释,他只淡淡地“啊”了声,而后便收回了视线。 没再追问下去。 ——冷场。 尽管温以凡现在并不是特别想说话。但秉着演戏演全套的原则, 她还是反问了句:“所以我昨晚, 掀你衣服了?” 桑延看着前方:“记错了。” “……” “上次吧。”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的话前后矛盾,桑延悠悠解释, “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我总不能每次都记得一清二楚。” “……” 温以凡想说自己应该做不出掀他衣服这种事情。 但想到昨晚自己抱他时, 桑延那认命到懒得反抗的姿态,又觉得在她先前的几次梦游里,可能确实是真的发生了不少让她无法想象的事情。 温以凡不敢脑补那些画面,只能点头:“委屈你了。” “……” 思考了下,温以凡想让他觉得这种苦难的日子是有尽头的,又安抚般地补充了句:“等有时间了, 我上医院看看吧。” …… 到南芜电视台楼下。 温以凡垂眸解开安全带。她也不清楚桑延这个点来上安是要去“加班”酒吧,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但她也没问,只说:“谢谢你了,那我先上去了。” 桑延懒散地嗯了声。 温以凡正想打开车门:“你路上小心。” “温以凡。”桑延突然喊她。 闻声,温以凡的动作顿住,回头看:“怎么了?” 他随口道:“头发沾了东西。” 温以凡立刻抬手摸了摸脑袋,顺带问:“哪儿?” “左一点。” 温以凡的手往左挪。 “再上点儿。” 手又往上。 “右点。” 她全数照做,却依然碰不到他所说的那个“东西”。 下一刻,温以凡听见桑延没耐心般地啧了声。她头皮发紧,正想掰下面前的化妆镜看看时,就感觉到脑袋一沉,被什么东西碰触着。 她侧眼望去。 就见桑延抬着手臂,此时手正搭在她脑袋上,似是要帮她把头发上的东西弄掉。而后还很不客气地揉搓了下,将她的头发弄乱。 像是在报复她的拖拖拉拉。 他收回手,开始赶客:“别磨蹭了,我赶时间。” 因他的举动,温以凡犹疑地问:“沾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 “……”温以凡没再追问,只能道了声谢。 温以凡下了车,抬手把头发顺齐,往门口的方向走。恰好跟不知何时到的穆承允撞上,他主动打了声招呼:“以凡姐,早上好。” 她朝他点头:“早上好。” 走进楼里。 温以凡又回想起刚刚桑延的举动,后知后觉地揉了揉脑袋。她的思绪有些飘,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听旁边穆承允的话。 过了好一阵。 穆承允喊她:“以凡姐?” “……”温以凡回神,“嗯?怎么了?” 穆承允的长相秀气,笑起来有些奶。他没有在意温以凡刚刚的忽视,好脾气地重复一遍:“你跟桑学长在交往吗?” 温以凡稍顿:“不是。” 穆承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我刚刚看到他送你来上班,还看到他揉你头,我还以为……”他没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太八卦了。” 揉? 温以凡愣了下。 她收回手,回想着桑延那个力度。 感觉,用搅拌来形容会更贴切一些。 但温以凡跟穆承允不太熟悉,觉得否认了就足够了,再多的问题也懒得再解释。她没有多言,只是笑了笑。 两人一块进了办公室。 回到位置,温以凡打开电脑。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资料,隔壁桌的苏恬喝着咖啡,凑过来跟她说话:“你今天咋跟这小奶狗一块来了。” 温以凡:“刚好在门口碰上了。” “这样啊。”想起昨晚的事情,苏恬有些抱歉,“对了小凡,我昨天给你喝的那杯酒,酒精度数好像有点高。我本来以为是果酒才给你的。” 提起这茬,温以凡又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她的表情僵了下,很快就恢复如常:“没事儿,回家我就睡了。没什么影响。” 苏恬:“没头疼吧?” 温以凡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笑道:“没有。” 苏恬打了个哈欠:“我看今天好多人都萎靡不振的,昨天都浪太过了。我现在困死了,极其后悔昨天没跟你一块走。” “难得出去轻松一下,”温以凡说,“玩得开心就行。” 这话题也没持续多长时间,没多久,苏恬跟她提起了另外一个事情:“我之前不是跟你介绍了我朋友,想让你们俩一块合租吗?然后你室友不搬了,她就自己在网上找了一个,是个男大学生。” “大学生吗?”温以凡想了想,“怎么不住学校?” “好像是个游戏主播还是啥的,不想影响舍友的作息。”苏恬说,“我朋友前段时间天天跟我抱怨,说这个大学生太不讲卫生了。” “怎么了?” “你室友会这样吗?”提到这,苏恬有些好奇,一件一件地吐槽,“就是碗筷用完了都不洗,就堆着,搞得碗池里全是干了的油污。脏衣服两周洗一次,内裤袜子都丢洗衣机。从不打扫卫生,有时候连厕所都忘了冲……” 温以凡摇头:“没有。” 这么一想,桑延还是非常爱干净的。 她内心有些庆幸,补充了句:“我室友还挺好的。” “那你运气还挺好。”苏恬笑了起来,继续说,“不过你可能想不到,前几天,我这个朋友来跟我说,她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这个大学生了。” 这个转折让温以凡有些懵:“啊?” “说是这大学生只是被家里惯坏了,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但只要她提出来的事情,他都会听,之后都不会再犯了。”苏恬说,“反正就全是好话,跟之前跟我吐槽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 “不过我觉得主要还是这大学生长得挺帅的。要能找到这么帅的,我也去合租了。”苏恬叹息,发表了个感言,“所以异性合租,相处久了,是不是都会产生点爱的火花啊。” 温以凡脱口而出:“也不一定。” 苏恬看她:“你怎么否定得这么快。” “……” “我好像也没问过你,”说着说着,苏恬突然想起个事,“你新找的合租室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我记得是王琳琳给你找的?” 温以凡沉默几秒,还是没撒谎:“男的。” “我靠,”苏恬惊了,“靠谱吗?” “嗯。” 可能是因为刚刚温以凡果断的反应,苏恬下意识觉得她这个室友肯定是个丑逼,继续说:“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你确定他没有对你心怀不轨吗?” 温以凡没吭声。 盯着温以凡的脸看,苏恬很不放心:“我觉得异性合租是挺正常的。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点,什么事情都得有点防备。” 想到被自己占尽便宜的桑延,温以凡的心虚感又疯狂涌起,觉得自己可能才是“心怀不轨”的那一方。她没敢说出来,面不改色地说:“我知道的。” …… 温以凡本以为桑延只是住三个月。 想着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太多的交谈。等时间一到,他自然会离开。对双方来说,彼此都只是一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过客。 就只是一段不值得一谈的小插曲。 如同先前的王琳琳。 但现这个趋势明显不太对劲。 温以凡大致也能通过苏恬的话分析出来。大约是她这段时间跟桑延一直朝夕相对,相处的时间太多,才因此脑子昏头,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昨晚的拥抱像是个警示。 时时刻刻安在温以凡的眼前。 在这事情上,温以凡非常有自知之明。她没自作多情到桑延对她还有那样的想法,也没无耻到能把从前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那般去接近他。 并且,温以凡很不喜欢这种习惯,也非常恐惧会适应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的潜意识里。 这无非就只有两个结果。 对方可能会像父亲那样,会在毫无征兆的某天,永远离开她的身边;也可能会像母亲那样,为了自己能拥有更好的生活,选择舍弃她。 因为这种想法,外加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桑延做了亏心事,这之后,温以凡明确感觉到,再跟桑延相处时,她的情绪已经没法像之前那样了。 温以凡开始不甚明显地跟桑延拉开距离。 试图将关系变回刚开始合租时的那样,就这么熬到他搬走的时候。 这态度转变的不大,桑延那边似乎也毫无察觉。他这段时间开始上班,工作量似乎很大,加之偶尔晚上还要去“加班”,有时候直接一晚都不回来了。 一个月下来两个人也没多少相处的时间。 温以凡的工作也忙,常常早出晚归,也没什么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 秉着不套室友近乎的原则,温以凡一直也没问桑延找到什么工作了。到最后,还是钟思乔那边跟她谈起了这个事情。 钟思乔:【我昨天听向朗说。】 钟思乔:【桑延好像去他们公司上班了。】 钟思乔:【不过他俩不是一个部门,他之前没注意,好像才发现的。】 温以凡:【向朗现在在哪上班?】 钟思乔:【优圣科技。】 钟思乔:【他在市场部,桑延在软件部。】 钟思乔:【不过桑延的职位比向朗高,人家是经理。】 钟思乔:【向朗真是个垃圾。】 钟思乔:【他还跟我说,桑延肯定有后台。】 看到这话,温以凡突然想起桑延先前的话,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吹牛逼。她没想太多,随意回复了几句,退出聊天窗,打算继续工作。 正想把手机放到一旁,却不经意点到了另外一个聊天框。 是赵媛冬的。 因为温以凡一直没回复消息,赵媛冬那头发消息的频率也少了。只偶尔会发几句让她注意换季,别生病之类的话。 温以凡随手滑了滑。 看到清明前几天。 赵媛冬:【你大伯母今天回北榆了。】 赵媛冬:【那天是妈妈忘了考虑你的情绪,以后我不让她来了,行吗?】 赵媛冬:【别生妈妈的气了。】 清明那天。 赵媛冬:【阿降,今天要不要跟妈妈一块去看你爸?】 中途基本都是些杂七杂八的话。 三分钟前,赵媛冬又发来了话。 大段大段的文字。 赵媛冬:【阿降,妈妈这段时间跟你大伯母聊了聊。之前那事情,当时我没在你身边,我不了解情况,所以没站在你那边,是妈妈对不起你。】 赵媛冬:【我一直觉得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我这边也很放心。那个时候,我也一直很想把你接回来,但又怕频繁换环境会影响你高考。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等你大学考来南芜,就回来跟妈妈一块住,妈妈也好照顾你。我也没想到你后来会报到宜荷那么远去。】 赵媛冬:【妈妈以后多多补偿你,好吗?】 温以凡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接退出了微信。她重新看向电脑,脑子却有些乱,眼前的文字在像是成了一串乱码,让她完全无法看进去。 她闭了闭眼,再度拿起手机,把跟赵媛冬的聊天记录清空。 接近十一点,温以凡才完成工作回到家。她脱掉鞋子,看到桑延正抱着个笔记本电脑躺在沙发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着,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温以凡没影响他,习惯性过去喝了杯水。喝完之后,又装满一杯,打算回房间。 桑延在这个时候喊住了她:“喂。” 温以凡回头:“怎么了?” “规矩忘了?”桑延瞧她,很快就收回视线,边敲键盘边说,“十点没回来得跟我说一声。” 温以凡愣了下,慢一拍地说:“哦,我忘记了。抱歉。” 而后,她也没再说别的,继续抬脚往房间走。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儿,”桑延停顿,似是在斟酌用词,而后才慢慢吐了俩字,“怠慢。” “……”温以凡又停住,“没有,我只是很困。” 桑延抬眼。 温以凡低声说:“就想睡个觉。” 桑延手上的动作停下,定定地看着她,很快便道:“去睡吧。” …… 等温以凡进房间后。 桑延回想着她刚刚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又敲起了键盘。 接近凌晨两点,桑延合上电脑,回房间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等他出来,想回客厅拿回电脑,就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温以凡又出了客厅。 她已经换上了睡觉穿的短袖短裤,露出白嫩纤细的四肢。 此时温以凡正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盯着时钟。 “……” 桑延头发还湿漉漉的,走到她面前。他用毛巾搓了下头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他扯过旁边的板凳,坐到她面前,慢慢道:“所以你是心情不好,还有喝醉的时候会梦游?” 温以凡安静着没动。 桑延问:“今天怎么了?” 温以凡一动不动地,像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不到周围的东西。要不是偶尔会眨一下眼,桑延都觉得她像是成为了个雕塑。 他也没再说话。 只是坐在旁边,没干别的事情。 过了十来分钟。 温以凡站了起来,慢腾腾地往房间的方向走。 坐在原地,桑延转身盯着她的背影。他偏头往前看,见她接下来要走的地方都没有能磕绊到她的东西,也没跟上去。 他神色悠哉,懒懒地看着她的举动。 温以凡像个幽灵似的,直直得顺着过道往里走,步伐缓慢又平稳。这次依然像先前几次那般,走到他房间时,她又停了下来。 顺着往里看。 刚刚桑延拿了衣服就进厕所洗澡,这会儿房门开着,没关上。 温以凡盯着看了半天,神色怔怔地。 “看什么呢,”桑延觉得好笑,“你怎么像个变态一样。” 话音刚落。 温以凡像是受到了什么指示一样,重新抬了脚,走进了他的房间。 39、 “……” 像是觉得自己眼花了, 桑延擦头发的动作停住。僵了好几秒, 他把毛巾搭在一旁, 起身走回房间,跟在温以凡的身后。 这房间先前是温以凡在住。 但桑延搬进来之后, 稍微改了下格局, 加多了个电脑桌。床的位置被他从窗边挪到了中间, 左侧是床头柜, 右侧放着个立式台灯。 此时温以凡已经走到中间的位置。 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桑延走过去, 挡在她面前。 “想去哪儿?” 温以凡的脑门撞到他的下颚,随之停下。她稍稍仰头,呆滞地看着他。而后,她慢吞吞地绕开他, 想继续往前走。 桑延也挪了一步, 继续挡着:“走错地儿了。” 温以凡又看他,像是在琢磨他的话, 又像是在等着他主动让开。 像跟小孩沟通一样,桑延耐着性子说:“这不是你房间。” 温以凡没动。 桑延也没碰她, 只抬了抬下巴。 “门在那。” 温以凡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她转了身,十分听话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像个得到指令的机器人。 怕她又走错地方,桑延这回没停在原地,跟了上去。 看着她走回房间, 直到主卧的门关上,桑延才回到客厅拿上电脑。他把客厅的灯关上,只留下过道的灯。他回到房间,困倦地看了眼手机消息。 很快便放下,把手机搁到一旁。 桑延的眼睛困到生疼,刚阖上眼,又忽地想起温以凡刚刚走进他房间的事情。 像个无头苍蝇。 先前不都好好的,这么这次路线还有了变化? 还是说,是因为之前几次他房间的门都关着,她没法进去。但这次是敞开着的。她梦游会做的事情没有规律性,只会在没封闭的空间里随意乱窜? 桑延身体每个细胞似乎都在跟他抗议着疲惫。但想到这,他又睁开眼,起身出了房间,把阳台的落地窗和厨房的门都关上。 …… 第二天。 温以凡睁开惺忪的眼,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她的目光一动,注意到在放在梳妆台前的椅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自己好像忘了用椅子抵住门了。 不过这段时间都没梦游,她也没太在意这个事情。 温以凡赖了会儿床。 打开微信消息,看到钟思乔和向朗正在群里聊天。看到向朗,她想起了昨天钟思乔说的话。温以凡打开网页,搜索了下“优圣科技”这个公司。 还没点进去,温以凡又反应过来。 她没事儿查这个干什么。 温以凡收回思绪,立刻退出。 她起得晚,出房间的时间,桑延似乎已经出门了。 桌上还放着简单的豆浆油条。 这玩意儿放不过夜,不吃估计就直接扔掉了。 “温垃圾桶”不想浪费,加上这事儿也算是有来有往,她买早餐也会给桑延买上一份。她很自觉地把豆浆拿去加热,顺带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 桑延没找她说任何事情。 温以凡松了口气。 那昨晚确实就是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不过也是。 就算真梦游了,这三更半夜的也不可能都能次次碰见桑延。 工作一忙起来,温以凡就是想去趟医院,也腾不出时间。休息日一到,她也懒得出门,磨磨蹭蹭地,只想在家里躺上一天养养精神。 加上温以凡这梦游说实话也不太严重,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事情抛却脑后。 气温渐升,空气变得闷热而燥。 七月中旬,南芜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夜晚渐渐被缩短,阳光猛烈而毒辣,毫不吝啬。在外头稍微呆长点时间,身体都能渗出一层细细的汗。 温以凡刚从编辑机房回到办公室,甘鸿远突然出来给她丢了个线索。 让她这几天去跟个后续调查。 是几天前刚发生的交通事故。 就在堕落街附近的马路上,一男子醉酒后驾车,直接闯了红灯,撞伤了一名正过马路的初中生,导致其右腿粉碎性骨折。 回到位置上,温以凡打开电脑,开始查资料看报道写采访提纲。 写到一半,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桑延的微信。 桑延:【今晚我妹会来家里吃饭。】 桑延:【行不?】 温以凡迅速回:【可以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以后你妹妹要过来就直接过来吧。】 温以凡:【这个可以不用再跟我提。】 过了会儿,桑延发了个“ok”的表情。 …… 温以凡也没加多久的班,七点一过便出了公司。 回到家的时候,温以凡抬眼,就见桑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比起上一次见面,她似乎又瘦了些,脸小了一圈,下巴也尖尖的。 见到温以凡,桑稚乖乖喊了声:“以凡姐。” 温以凡笑了笑,往房子里看了圈。这会儿,桑延正呆在厨房里,看着是还在做晚饭。见状,她瞥了时间,有点惊讶:“还没吃吗?” “嗯。”桑稚瞅了眼,小声抱怨,“我哥好磨蹭,刚刚才去做。” 温以凡走到她旁边坐下,也觉得有点晚了。她指了指电视柜,提道:“要不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都快八点了,别给饿坏了。” 桑稚弯唇:“不用,我也没有很饿。” 温以凡倒了杯水,往她脸上看了几眼:“怎么瘦了这么多,高考压力很大吗?” 桑稚:“还好,我吃的挺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瘦了。” “之后再吃多点补回来。考完了,多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温以凡随口问,“对了,只只。你录取结果出来了吗?之前不是说犹豫南大还是宜大吗?” 桑稚点头:“对的。” 温以凡:“那你最后选了哪个?” 桑稚老实道:“宜大。” “嗯?”温以凡倒是意外,“考虑好了吗?宜荷还挺远的。” “想好了,我考虑了很久的。”桑稚小声说,“比起南大,我想报的那个专业在宜大会好一些。而且我不想一直在南芜,想去别的城市多转转。” 温以凡笑:“也挺好的。” 桑稚心情有些憋屈:“但我哥还挺生气的。” 温以凡:“怎么了?” “因为我报考这事情没怎么跟他说过,都是在跟我爸妈商量,他就一直以为我报了南大。”桑稚说,“他刚刚知道我的录取结果之后,把我骂了一顿。” “……” “那我录取结果上周就出来了,也没见他问啊。”桑稚觉得桑延很不讲道理,越说越不爽,“这都过了多久了,还是今天我要过来,他才随口问了一句。知道是宜大之后,才开始跟我算账,还说我翅膀硬了,现在做事情只凭冲动,什么都不考虑。” 温以凡安抚:“你哥应该也是怕你一个人去那么远被欺负。” “他那个态度,就好像是我一开始填了南大,”桑稚说,“最后瞒着所有人改了志愿一样。” 听到这话,温以凡的动作一僵。 桑稚不敢说太大声,怕被桑延听见:“我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就懒得理我,说这点破事也要考虑。现在我选好了,他又要说我。” 温以凡只是笑笑,没吭声。 可能是觉得自己抱怨得太多了,桑稚很快就收敛,转了话题。她重新八卦起之前被桑延中断了的事情,问道:“以凡姐,你知道我哥高中的早恋对象是谁吗?” 温以凡喝了口水,平静扯谎:“我也不太清楚。” “我就还挺好奇他种目中无人的狗脾气能看上谁——”说到这,桑稚觉得不太对劲,改了口,“哦,不对,是被谁看上。” “……” “不过,他好像还挺喜欢他那个早恋对象。”等饭等得百无聊赖,桑稚扯起了以前的事情,“我记得我哥之前成绩还挺差的,高二的时候突然就开始学习了。” 温以凡沉默听着。 “他一直是不怎么学习的那种,然后特别偏科,但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附身了,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干。”桑稚托着腮,慢吞吞地说,“当时我爸妈都特别高兴,觉得他终于懂事了。我爸还问他想考哪个大学,但他也没答,就说只是想多点选择。” 温以凡垂下眼,安静地喝着水。 “反正后来他报了南大,录取结果出来那天他还很高兴。一直在那吹牛逼,说自己随便考考就能考上南大。没多久就出门了,然后很晚才回来。”桑稚想了想,猜测道,“我感觉他那天是被甩了。” 温以凡抬眼:“为什么?” “因为他出门前后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桑稚说,“他没再提被南大录取的事情,我也从没见过他那个早恋对象。” “……” “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谈恋爱。”像是想到什么,桑稚很无语,“他就整天吹他条件好,有很多人追,连舍友都抢着要泡他。” “……” 温以凡还没回话,桑延恰好从厨房出来。瞥见她俩在窃窃私语,他眉头稍稍一挑,饶有兴致道:“说什么呢。” 说了一堆桑延的事情,桑稚有些心虚,反问道:“好了没?” “嗯。”桑延也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水喝,“吃吧。” 桑稚扯住温以凡的手,主动提:“以凡姐,你吃了吗?咱一块吃吧。” 温以凡摇头:“你们吃吧,我吃过了,在公司吃完才回来的。” 她没看桑延的表情,起身道:“我先回房间了。” 但没走几步,桑稚又揪住她:“以凡姐,你就随便吃点儿,吃不下也没事,咱聊聊天……”说着,她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小声说:“要是就我和我哥,他肯定又要骂我。” 温以凡只好同意。 她只装了碗汤,全程安安静静地。 整个晚饭,大多数时间都是桑稚在说话。 说久了还被桑延不耐地打断:“能赶紧吃?” “……”桑稚觉得自己忍了他一晚上了,这次没忍住跟他争,“你干嘛一直这样,这事情我哪没跟你说,你自己听了当没听见,现在反倒怪我身上来了。” “我困死了。”桑延懒得跟她吵,神色倦怠,眼睛下方青灰色明显,“不然你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我要去睡觉了。” 他这模样看着确实是好一段时间没好好睡觉了。 “……” 桑稚只好继续忍气吞声:“知道了,马上就吃完。” 等他俩出门后,温以凡把桌子收拾干净便回了房间。洗完澡出来,她恰好听到玄关的动静声,但也没出去外面。 温以凡躺回床上,抱着被子,呆呆地回想着桑稚的话。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他还很高兴。” ——“因为他出门前后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胸口像是被块石子重重压着,让温以凡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翻了个身,不想去回想以前的事情。 温以凡干脆拿起手机,翻了个恐怖片来看。她将注意力集中于电影,直到看到结束字幕才阖上眼。在百般清醒中,她猛地揪到了一丝丝的困意。 渐渐陷入了沉睡。 …… 不知过了多久。 温以凡坐起身,下了地。她慢慢地把抵在房门口的椅子推回梳妆台前,转身出了房间。一路往前,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 温以凡抬头,盯着转动着的秒针,眼睛一眨不眨的。 客厅静谧至极。 除了她轻到可以忽略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也许是比起前几次,少了些什么,这回温以凡只坐了几分钟便起身。她往过道的方向走,路过次卧的时候,再度停了下来。 看到紧闭着的房门,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温以凡的行为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她迟疑地抬起手。 握住门把,往下拧。 门没锁。 温以凡轻而易举地拧开,往前推。她光着脚丫子,走路无声无息,就犹如踩在了棉花上。她顿了几秒,轻轻地关上门,往床的方向走。 她机械地爬了上去,找了个空位躺下。 狭小的房间里,空调的声音不轻不重。 男人呼吸的速度规律匀速,身上的气息淡,檀木还夹杂着烟草的味道。他穿着深色的t恤,侧躺着,胸膛轻轻起伏着。被子只盖住了身体的一半。 温以凡怔怔地盯着他,忽地伸手拽住他身上的被子。 盖到自己身上。 …… 隔天一早。 温以凡从梦境中醒来,迟钝地睁开眼。她盯着前方发了会儿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四周莫名又有些熟悉的环境,她的表情有些茫然。 下一刻。 像是感受到什么,温以凡垂眼,看到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 她瞬间清醒,表情随之有了几丝裂痕。 温以凡迟钝地转过头,对上了桑延近在咫尺的脸,清晰到能看清眼皮上那颗妖痣。像是还在沉睡当中,他的眼睛闭着,对周围的异常毫无察觉。 我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操。 操。 操。 温以凡脑子里弦好像要断掉了,只差一丝就要崩溃。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头一反应就是检查自己的衣服。 见到没任何不妥,精神才稍稍一松。 温以凡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桑延的房间。 似乎也不需要多想。 她一大早醒来,没在自己房间呆着,而是出现在桑延的床上。这除了她半夜梦游走错地方,进了他的房间,睡错床了,没别的可能性。 此时此刻,温以凡能想到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先离开这个地方。 在桑延清醒之前。 温以凡屏着呼吸,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把桑延的手臂抬起。她动作极为缓慢,把他的手臂往侧边一挪,想轻轻地搭回他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 可能是被这动静吵到,桑延的眼睫动了动。 这极为细微的变化,像是个炸弹一样,在温以凡的脑子里炸开。她有种下一刻就要被抓进牢里的感觉,动作随之停了下来。 下一刻,温以凡见到,桑延慢腾腾地睁了眼。 与她的视线对上。 定格两秒。 也许是还未从睡意挣脱,桑延的神色看着不太清醒。他似乎没察觉到任何不妥,又重新闭了眼,伸手将她往怀里扯。 温以凡的背撞到他的胸膛,全身都僵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的身体被他铺天盖地的笼罩。 扑通。 扑通。 温以凡的心跳停了半拍,又飞快地加速起来。 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所有的感官只被身后的男人侵占,带着极为浓烈的存在感。 全数都放大了起来。 男人的呼吸温热,举动还带着在梦境中的缱绻。他的鼻尖在她后颈上轻蹭了下,手臂再度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搂进怀里。 40、 空气静滞住。 桑延的半张脸还埋在她的发丝里, 右手抓住她的手腕, 搁在身前。动作亲昵而自然, 仿佛视若珍宝。却又像是禁锢,让她动弹不得。 抽丝剥茧地, 将她仅存的思绪撕扯开来。 温以凡的身体僵硬, 虚握着拳头, 这回连呼吸都不敢。她没跟异性这么亲密接触过, 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完全不受控制。 直到自己快憋不住气了,她才迟缓地回神, 浅浅地吐了口气。 温以凡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不敢回头看他此时的模样。生怕他已经醒了,自己会撞上他等候已久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无法再持续这个安定的局面。 就像是自我欺骗。 只要她不回头, 他就永远不会醒。 温以凡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桑延身上。她的脑子里塞不下别的东西, 试图通过他呼吸的频率,推算出他现在熟睡的程度。 就这么过了好几分钟。 随着时间拉长, 她的心情渐渐焦灼。 觉得也不能一直这么坐以待毙。 温以凡鼓起勇气,决定尝试第二次。 盯着被桑延握着的手腕, 温以凡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直到把他的手归回原位,她的精神才放松了些。 她犹豫着,又往后看了眼。 桑延额前发丝细碎,乱糟糟的,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他的眼睛仍然闭着, 细密的睫毛覆于其上,没再有任何动静。 温以凡瞬间有了种曙光在即的感觉。 她收回视线,屏着气坐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床边挪。 十厘米。 五厘米。 就差一点。 脚落地的同时,温以凡听到桑延略带沙哑的声音。 “温以凡?” “……” 温以凡脑子瞬间卡壳,停了好几秒,才机械地回头。 撞上桑延的视线。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醒来,桑延的神色比刚才清明了不少,带着不知意味的探究。他也坐了起来,往四周看了圈,又望向她:“你怎么在这儿。” 没等她回答,桑延又出了声。他像是睡不够一样,眼皮略微耷拉着,声音低哑,话里还带着点起床气:“解释一下。” “……” 温以凡闭了闭眼。 她都快下床了,只差走几步路就出这个房间了。 结果桑延偏偏就醒了。 温以凡觉得自己先前的胆战心惊都像是笑话。 还不如一开始就破罐子破摔把他叫醒。 “你做梦了。”这次温以凡决定用缓兵之计,在他还没彻底清醒前暂时忽悠他一下。她压着情绪,面不改色地补充:“醒来就正常了。” “……”桑延盯着她,气乐了,“我长得像傻逼?” “嗯。”温以凡边说边往外走,心不在焉地安慰,“继续睡吧,醒来就不像了。” “……” 镇定自若地出了桑延的房间,温以凡快步回到主卧。她把门锁上,立刻精疲力竭般地瘫坐在地上。她贴着门板,警惕地听了听外头的动静。 没听到桑延跟出来的动静声。 温以凡缓缓地松了口气。 没多久,温以凡又爬起来,进了厕所里。 短时间内,她觉得自己没法跟桑延相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她必须要在桑延出房间前,抢先一步出门,等晚上回来再解决这个事情。 等她调整好情绪,再来平和地解决。 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简单收拾好,温以凡拿上包便出了房间。此时桑延房间的门紧闭,另一侧的厕所门倒是开着,隐隐能看到桑延站在洗漱台前。 还传来了水流动的声音。 她脚步一停,硬着头皮往外走。 与此同时,水声停了下来。 温以凡刚巧走到厕所门口。 桑延侧头往她的方向看。他刚洗完脸,脸上还沾着水珠,顺着滑落。见状,他毫无预兆地伸手,揪住温以凡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扯。 温以凡被迫停下,顺势朝他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她仰头。 撞上桑延吊儿郎当的眉眼。 “跑得还挺快。” “……”温以凡面上情绪未显,平静道,“什么?” 桑延没出声。 这情况也不能再装模作样,温以凡只能扯出个合理的理由:“我不是要当做没事情发生,只是我现在有点赶时间。今早有个采访,快到时间了。” 桑延模样气定神闲,像是在等着她还能说出什么话。 温以凡温和提道:“等我晚上回来,我们再来处理这个事情,可以吗?” “嗯?”桑延笑,一字一顿道,“不可以呢。” 温以凡噎住。 桑延松开她的手臂,稍稍弯腰与她平视。他的眼睫还沾着水珠,唇角不咸不淡地扯着:“先说说,你今天早上是什么情况。” “梦游。”温以凡解释,“这行为我也没法控制。” “之前不是还说不会进我房间?” “这次我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注意到他的表情,温以凡诚恳地说,“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不会有第二次了。” 桑延懒洋洋道:“你这还让我挺害怕的呢。” 温以凡:“啊?” “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会做到什么程度,说不定哪天醒来,”桑延咬着字句,语气欠揍又无耻,“我的贞洁已经被你无情地夺走了。” “……”温以凡眉心一跳。 “你倒也不至于这么,”桑延很刻意地停顿了下,“觊觎我。” “……”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温以凡忍了忍,耐着性子,平和地说:“我们就事论事,我只是在你的床上找了个位置睡觉。实际上,我完全没有碰到你。” 桑延:“你怎么知道?” “我醒得比你早。”这事情本就让她很崩溃了,再加上桑延还这么胡搅蛮缠地,温以凡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反倒是你睡相不好,我要起来的时候你还把我扯了回去——” 说到这,温以凡的理智也瞬间回来。 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怎么?扯了回去,然后呢。”桑延玩味地看着她,像是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似的,语气欠欠地,“你倒是说完。” “……” “总之,你在不清醒的情况下,也对我有了身体上的接触。”温以凡抿了下唇,很公正地说,“所以我们就算是抵消了。” 桑延挑眉:“抵消什么。” 温以凡淡定道:“之前我梦游抱你的那次。” “……” “噢。”桑延悠悠道,“原来是这么个还法。” 他这么一说,温以凡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对劲。 “但这吃亏的不还是我么。”桑延唇角一松,格外傲慢地说,“咱俩谁对谁有想法,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 温以凡这会儿脑子乱七八糟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人。 再加上,她之前听到他这样的话,只觉得无言,现在反倒多了几丝被戳破心思的心虚感,干脆再次借着还要赶着采访的名头,提出晚上回来再解决这个事情。 她表情故作坦荡。 桑延上下打量着她,神色若有所思,似乎是想抓出不对劲的地方。 过了须臾,他爽快地同意下来。 这话像是赦免,温以凡没再多言,立刻出了门。 离开了那个跟桑延单独相处的空间,温以凡也完全没有放松的感觉。她只觉得头疼,毕竟晚上回来之后还要正式商量解决这事。 主要是,温以凡也不知道有什么要解决的。 又不是一夜情,也不是酒后乱性。 就只是因为她梦游走错地方了,所以两人在同一张床上互不干涉地睡了一晚上。这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找他租了个半张床。 唉。 这还能怎么解决? 难不成还要她也租半张床给他吗? 惆怅了一路。 回到电视台,温以凡把精力放回工作上,暂时把这事情抛却脑后。她申请了设备和采访车,带着办公室里唯一有空的穆承允一块外出采访。 两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温以凡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 旁边的穆承允跟她聊起天:“以凡姐,你明天下班之后有空吗?” “明天吗?”温以凡想了下明天的事情,“我也不确定,怎么了?” “我一个认识的学长刚生了个女儿。”穆承允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想去给她挑个礼物,但我也不太懂这些。” “女儿吗?”温以凡恍然,“那你可以找甄玉姐问问,她也有个几岁的女儿。” “……” 穆承允沉默三秒:“好的。” 就快走到车旁,穆承允忽地盯着她的脸,像是才察觉到:“以凡姐,你脸上蹭到脏东西了。”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这儿,好像是灰。” “啊。”温以凡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往他说的位置蹭了蹭,“这吗?” “在往下点…不是,左边。”见她半天都擦不干净,穆承允干脆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表情非常单纯,“我帮你擦掉吧。” “……” 温以凡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已经抬了手。 这近距离的靠近让温以凡有些不自在和抗拒。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礼貌笑笑:“不用了,我一会儿再处理吧。” 穆承允表情一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 两人上了车。 温以凡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后视镜把脸上的污渍擦掉,而后发动了车子。她看着前方,随口提了句:“承允,你先检查一下设备。” 穆承允回过神,乖顺道:“好的。” 车内没人说话,只有广播放着新闻。显得安静,却又不太安静。 很快,穆承允打破了这沉默,笑着说:“说起来,我这个学长就是桑学长的同班同学。他刚毕业就结婚了,这会儿孩子都有了。” 温以凡点头:“挺好的。” 穆承允:“以凡姐,你跟桑学长是怎么认识的?我记得你的母校是宜荷大学。” 温以凡言简意赅:“高中同学。” 穆承允啊了声:“都认识那么久了吗?我看你们关系还挺好的样子。” “嗯。” “我先前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关系,因为我看桑学长对你还挺特别的。”穆承允有些羡慕,“那看来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啊。” 温以凡懒得解释,只是笑。 “那以凡姐,你知道桑学长高中的时候有个很喜欢的人吗?他好像追了那个人很久都没追到。”穆承允笑道,“我学长跟我说了好几次,但他没见过,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桑学长这么优秀的人喜欢那么久。” 温以凡觉得这个男生似乎比付壮还八卦,心不在焉道:“我也不太清楚。” “我记得毕业典礼聚餐的时候,有人还说了句,是不是因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说到这,穆承允顿住,“啊,对。我想起来桑学长当时说的话了。” 温以凡抽空看了他一眼。 “他说——”穆承允眼眸清澈,笑容干净明朗,“‘不然呢,你觉得我能是这么长情的人?’” 41、 温以凡收回视线, 没对这话发表评价, 只嗯了声。 她也无从考据这话的真实性。 唯一觉得疑惑的点就是,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大学毕业典礼结束后的聚餐上,提起桑延高中时的事情。毕竟他俩的事儿, 似乎连苏浩安都毫不知情。 再加上, 按照桑延那么骄傲的性子, 他绝不会把自己的弱态随意展现在别人的面前, 也懒得去跟别人谈心诉苦。 所以温以凡也想不到这事是以什么为源头提起来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当个玩笑话一样, 很坦然地说出来的? 毕竟也过了这么久了。 这么一想,似乎还挺合理。 温以凡没再多想,只觉得这事还挺神奇。 她倒也没想过。 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成为“最好”的那个。 “后来桑学长还说,”穆承允侧头看她, 适当地补充, “再遇到他可能会重新追这个人,但心态肯定跟以前不同了。” 温以凡转着方向盘, 没吭声。 说完,穆承允安静几秒, 似是在猜测她的想法。他淡笑着,语气云淡风轻地:“不过应该也只是醉话,不一定是真实想法。” 这话落下,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温以凡沉吟片刻,忽地冒出了句:“你之前不是说。” “嗯?” 温以凡指出他话里的漏洞:“他一整晚只说了一句话吗?” “……”穆承允的笑意一僵,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之前是这么说的吗?我没什么印象了。那可能是我喝醉了吧,就说错了。” “那你以后注意些,出去玩也不要喝太醉。我们做这一行的,随时都会有突发事件。”说到这,温以凡认真地提醒,“还有,平时八卦随便说一下可以,但你做新闻不可以用这种态度。” “……” “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出来的报道就该是什么样的。”像对待付壮一样,温以凡平和道,“不能靠猜测,也不能用听错了,记错了,说错了当理由。全部都得实事求是。” 穆承允的笑容完全收敛。 他表情严肃起来,连忙应下:“我明白的。” 把车子开到南芜市人民医院。 温以凡找了个位置停车,两人拿上设备下了车,按照指示牌,往医院的骨科科室走。借着这空隙,温以凡低头看了眼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 来之前,温以凡联系了医院和伤者的母亲,经过对方同意才前来采访。她提前了解了情况,伤者是个刚上初一的小姑娘,名叫张雨。 张雨天生声带损坏,不能说话。 当天的情况是,张雨跟同学一块去附近吃东西,回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些。过马路的时候,肇事者将她撞倒后来不及刹车,从她的右腿碾了过去。 这个情况让肇事者立刻清醒,下车叫了救护车。 两人进了张雨所在的病房。 这是个三人间,这会儿都住满了人。张雨正躺在中间的病床,已经做完了手术,腿上打着石膏。她的模样稚嫩,眼眶红肿,明显是刚哭过。 张雨的妈妈坐在旁边,轻声哄着她。 温以凡走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而后自我介绍了一番。 张雨的妈妈名陈丽真,看着一点都不像有个那么大孩子的母亲。模样保养得当,气质温婉至极。她格外配合温以凡的采访,全程没有甩脸色,也没有任何不耐。 怕再影响了张雨的心情,采访在病房外进行。 温以凡边问问题边做着笔录,旁边的穆承允架着摄影机拍摄。 “最伤心的还是孩子,”陈丽真揉了揉眉心,说着说着,眼眶也发了红,“她才刚转进南芜艺术学校,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这事会不会影响她跳舞。” 温以凡顿了下,问道:“小雨跳舞吗?” 陈丽真别过头,蹭掉眼泪:“嗯,芭蕾舞。七岁就开始跳的。” 听到这话,温以凡往病房的方向看了眼。 小姑娘低着头,双手搁在身前交缠着。她的眼睫轻颤着,眼泪不知不觉又掉了出来。却没有任何发泄的途径,连哭起来都是无声的。 “因为不能说话,小雨一直很内向,也没什么朋友。”陈丽真边说边翻出手机,给她看照片,“之前发现她有跳舞的天赋,就给她找了个培训班。开始跳舞之后,她才渐渐开朗了起来。” “医生说还要看小雨之后的恢复状况,现在也不能肯定会不会影响。”陈丽真的眉眼带了几分疲倦,“最近还在跟小雨爸商量,要不要给她转回普通初中。” 温以凡的目光未移,神色有些恍惚。 想起了她高中的时候。 那会儿,温以凡也是因为类似的事情,从舞蹈生转回了普通生。 高一的那个暑假,温以凡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校外集训。在那之前,她的膝关节一直隐隐发疼,在这段时间的练习当中也到了难以接受的地步。 在赵媛冬的陪同下,温以凡上了趟医院。 被查出是膝关节半月板二度损伤。 医生给她开了药,让她静养三个月。期间不能有剧烈运动。 这虽并不算严重,但对于温以凡一个舞蹈生来说,影响也不算小。但她虽觉得焦虑,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配合医嘱,希望能早些好起来。 等恢复好之后,再努力补回进度就好了。 但在新学期来临前。 让温以凡格外猝不及防地是,赵媛冬在某个夜里来到她的房间,期期艾艾地问她愿不愿意转回文化生。 她觉得荒唐至极。 只觉得这种小病痛根本没到让她直接放弃她跳了近十年的舞。 温以凡想都没想就拒绝。 但在赵媛冬接二连三地提出后。 温以凡才渐渐察觉到,赵媛冬似乎并不是因为担心她的脚伤才说出了这样的提议。后来,她无意间听到继父和赵媛冬的对话,是因为她作为艺术生,假期集训的花销太大了。 不光是这次。 接下来的每个假期都要集训,每次都要花钱。 会让他们难以承担。 赵媛冬没有工作,手里的积蓄都是温良哲留下的,现在也成了新家庭的共同财产。 继父那边不太愿意出这个钱,便借着这个机会,提出让温以凡转回文化生。他的态度强硬,说出了无数个理由,加之赵媛冬性格没什么主见,听他说多了也就同意了下来。 接下来,温以凡的反对完全没了任何用处。 大人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小孩再怎么不愿意,再怎么反抗,都只是无用功。那微小的言语,就相当于透明的、看不见的东西。 高二新学期开始后,温以凡转回了文化生。 因为这个消息,班里的其他同学都非常震惊,觉得很莫名其妙。这事情就相当于,高三临近高考时,一个成绩名列前茅的理科生,突然说自己要转成文科。 好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都轮着来问了她一遍。 温以凡根本说不出是因为家里觉得开销大,他们不想再承担这个费用这个原因。也因此,她对所有人都撒了谎,说重了自己的病情。 ——因为脚受伤了,以后都没法再跳舞。 桑延是最后一个来问她的。 那个时候,温以凡正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垂着眼。她没有看他,继续看着手里的课本,神色平静地复述了先前的话。 桑延沉默了好一阵,才问:“真没法跳了?” 温以凡:“嗯。” 桑延:“你这受得哪门子的伤?” 温以凡失笑:“反正就是这个结果。” 眼前的少年又沉默了下来。 温以凡翻了一页书,轻声道:“没事儿,我也没多喜欢跳舞。” 没多久,温以凡用余光看到。 桑延抬起手,轻碰了下她的鼻尖。 她抬眼。 桑延对上她的眼,扯了下唇角:“鼻子变长了。” “……” 撒谎鼻子会变长。 所有人都被她平静至极的态度忽悠了过去。 唯有桑延将她的伪装戳破。 “没关系,咱再等等。”桑延半趴在她的桌上,也抬眸看她,“要是好转了,再转回艺术生也不迟。你看你现在成绩一塌糊涂的,趁这个机会学点习也好。” 温以凡看着他,没说话。 “要真好不了,那偶尔跳一下应该也行?” “……” “还不行的话,”桑延笑,语气像是在哄小孩,“那我学了之后跳给你看呗。” …… 温以凡的思绪被陈丽真的话打断。 陈丽真笑笑,又振作了起来:“不过还是要看小雨自己怎么想,不管她做出怎样的选择,我和她爸爸都会支持她,尊重她的。” 温以凡又看向陈丽真,用力眨了下眼,也笑。 “嗯,一定会好起来的。” 采访结束后,温以凡又跟穆承允跑了几个地方。 两人赶在四点前回到了台里。进了编辑机房,穆承允把素材导入系统里,偶尔问温以凡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听着同期音写稿。 等把新闻成片交去审核时,已经到了饭点了。 温以凡收拾好东西,起身出了机房。 穆承允跟着她一块出来,随意地问了句:“以凡姐,你今晚还加班吗?咱一块去吃个晚饭?” “嗯,还有点工作。”温以凡其实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按道理她此时就该下班回家,但这会儿回去她怕会碰到桑延,“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穆承允挠了挠头,小声说:“我看你好像一直不怎么吃晚饭,对身体不好。” 温以凡笑:“我知道,饿了会吃的。” “那我给你打包个吃的?” “不用。” “那…行吧。”穆承允也没强人所难,跟着她一块回办公室,“我一会儿去公司饭堂随便吃点,晚上也得留下来加班写稿。” 温以凡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消息:“嗯。” 一整天温以凡都忙着工作,没工夫去想其他事情。但此时闲下来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又历历在目,不断地在她的脑子回荡着。 温以凡依然没想好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但有了一天缓冲的时间,温以凡的心态也没一开始那么崩。 温以凡的思绪清醒了些,开始回想尽早的事情。渐渐想到早上起来之后,桑延睁眼看了她一秒后,把她拉扯回床上抱着的举动。 她一顿。 忽然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这个念头一起来,温以凡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一早起来看到一个异性躺在自己床上,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地继续睡觉。 不像她那样瞬间清醒就算了,甚至还做出那样的举动。 温以凡有点儿怀疑人生。 也不知道是她这边出现了问题,还是桑延那边的问题比较大。 她想找个人来问问,但这事情感觉也不好提。就算她是以“我有一个朋友”的名义来问,对方也会直接默认是她。 那这个世界上就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她梦游爬上了桑延的床。 她做出了这么无耻的事情。 倏忽间,温以凡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树洞博。 温以凡犹豫着打开了微博,找到那个博主,慢腾腾地在对话框里打字。她不敢完全按照真实情况来说,唯恐就是这么巧,桑延也恰好关注了这个博主。 思考了半天,温以凡干脆改了个起因。 【匿名打码,我前段时间跟一群朋友出去聚会。我们去唱k,开了个包间,大部分人都喝醉了,所以直接在包间里过夜。醒来之后,我发现我跟一个男性朋友躺在一块,他还抱着我。我想坐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看了我一眼,看着不太清醒的样子。然后又抱着我继续睡了。想问问,正常人醒来之后看到旁边有个异性,正常反应会是这样吗?】 敲完前因后果后,温以凡又看了一遍,看着那两个“抱”字,总有些不自在。她迟疑着,过了好半天才发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条微信。 温以凡点开。 是桑延的消息:【什么时候回】 这语气看着是终于有空了,要开始跟她追究后果的态度。温以凡想到这事就头疼,她看了眼休息室的沙发,下定决心:【我今天还有点工作。】 温以凡:【不一定能回去。】 温以凡:【你要不直接锁门吧?】 过了半分钟。 桑延:【温以凡】 然后停住。 这个只喊全名,别的什么都不说的做法,让人有种未知的恐惧。 温以凡忐忑不安地等了五六分钟。 那头才非常迟缓地,接着来了一句。 【做人要有点儿担当】 “……” 桑延都这么说了,温以凡也觉得自己这行为格外卑劣无耻。再加上,她仔细一想,她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住在公司里不回去,迟早得面对。 逃避没有任何用处。 干脆尽早解决。 看到这条消息后,温以凡淡定回了句:【那我尽量早点完成工作回去。】 为了让自己的话可信度高一些,这话发送过去后,温以凡过了一小时才起身出了公司。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着一会儿回去该说的点。 先斟酌好措辞。 在脑海里想完还不够,温以凡决定做好充足的准备,唯恐自己会忘词。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像写稿子一样,一一往上敲打着。 等温以凡到家时,她已经想好了一套非常有诚意的说辞。 温以凡换上室内拖,往客厅看了眼。 没看到桑延的身影。 温以凡稍稍松了口气,抬脚走到沙发前坐下。她往杯子里倒水,顺带注意了下周围的动静,听到厕所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哦。 在洗澡。 温以凡喝了口水,镇定了下心情。她再度点亮手机,盯着看自己刚在备忘录字斟句酌的话,默默地在内心读了几遍。 听到厕所门打开的动静,温以凡才放下手机。 传来桑延拖鞋与地面拍打的声音。 下一刻,桑延就出现在了温以凡的眼前。 他脑袋上搭了条毛巾,上半身赤.裸着,只套了条短裤。他的身材健壮,露出块状分明的腹肌。见到温以凡时,他也不慌不忙地,只挑了下眉:“还知道回来?” 这个场景,让温以凡的脑袋立刻充了血。 她猝不及防地别开眼。 感觉刚刚堆起来的镇定都被他这个行为弄得丝毫不剩。她忍了忍,提醒道:“桑延,我们先前说好的。在公共区域,穿着不能暴露。” “噢。”桑延扯过旁边的短袖,套上,“我这不是认命了吗?” 余光见到他穿好了,温以凡才抬眼:“什么?” 这次桑延没坐在他以往坐的位置,而是在她旁边坐下。他也倾身倒了杯水,拖腔带调地说:“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这会儿穿上衣服,在你面前跟没穿还有区别么。” “……” 距离拉近。 温以凡瞬间闻到他身上的檀木香,以及混杂着的淡淡酒气。 她抿唇,强行扯开话题:“你喝酒了?” 桑延侧头,懒懒地应道:“嗯。” “那我也不打扰你太多时间。我们尽快说完这个事情,让你能尽早休息。”这个距离让温以凡莫名有些紧张,她对上他的眼睛,泰然自若道,“是这样的,今早这个事情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我梦游是没什么方向感的。” 桑延眼眸漆黑,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用椅子挡着门也没什么大的用处,这段时间,你记得锁门睡觉就好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心虚,温以凡没躲开视线,“我也会尽早去医院——” 没等她说完,桑延忽地抬起了手。 盯着他的举动,温以凡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桑延的动作像是放慢了无数倍,神色漫不经心又闲散。他慢条斯理地碰了下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冰冰凉凉的。 只一下就收回。 “你脸红了。” 42、 温以凡的呼吸停住。 她的脑子在顷刻间断了线, 空白一片, 耳边嗡嗡地响着。觉得被他触碰到的位置, 似乎加了倍的,再次烧了起来。 极为强烈。 “哦。”温以凡装作没把这当回事, 直接忽略, 把话题扯了回去, “我也会尽早去医院, 配合着医嘱治疗的。” 桑延目光仍放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 又嗯了声。却像是完全没听她说的话,跟她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为什么脸红?” “天气太热了。”温以凡收回视线,掰扯了个理由,“最近都快四十度了。” “噢。”桑延往后靠, 朝空调的方向瞥了眼, “这不是开着空调?” “……” “刚回来没见你脸红。”桑延笑,没给她台阶下, 语气带了几丝玩味,“这吹了一会儿空调反倒还红起来了。” “……”他这么不依不饶, 温以凡很无奈,干脆实话实说,“桑延,我没见过男人的裸体。” 桑延扬起眉。 温以凡试图让他明白,这事情完全就是他的责任。她这个脸红,是非常合理的, 绝对不是有别的心思:“我们合租之前,我提过穿着不能暴露的要求。你当时同意了,给我的回答是‘你想得美’。” “我确实说了这话。”桑延吊儿郎当道,“不过呢,我今天心情好。” “?” “乐意给你点甜头吃。” 温以凡差点噎到:“……”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盯着他那嚣张至极的眉眼,温以凡没跟他计较,忍气吞声道:“那大概就是这样。我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也麻烦你那边多多防备。” 桑延指出来:“你这处理方式,每回说辞都一模一样。” “……” “这不就是换了个说法和顺序,”桑延闲闲道,“说完不依然照犯么。” “……”温以凡沉默几秒,耐着性子说,“那你提一下你那边的想法,我这边能配合的话,都会配合的。” “我就一个要求。”桑延靠在椅背上,无所谓地瞧她,“在你给出能真正解决这个事情的方式前,麻烦你呢,跟其他男人保持点儿距离。” 温以凡顿住。 “不要一边在那边潇洒,一边在这边,让我成为能被你上下其手的,”桑延很刻意地停了两秒,又咬着字句吐了三个字,“小、可、怜。” “……” 总算应付完,温以凡回到房间。 先是到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瞅见自己确实红了几分的脸,温以凡下意识抬手碰了下桑延刚触碰的位置。她抿了抿唇,忽地吐了口气。 联想到今天穆承允要帮她擦脸的举动,温以凡对此格外清楚,如果她觉得不自在不喜欢,想要避让的话,是有足够的时间的。 可这次,温以凡没有避让。 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桑延的碰触。 跟对其他人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桑延会不会察觉出什么来。 温以凡拿起遥控打开空调,试图让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些。她坐到床边的地毯上,拿出手机随意翻着内容。 心不在焉地回想刚刚的对话,温以凡想到桑延那句“跟其他男人保持点儿距离”。 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似乎带了点暗示的意味。 又可能只是她多想。 温以凡打开微博,百无聊赖地刷了下主页,恰好刷到那个树洞博。她回家前私信的那段稿子,这会儿已经被博主截图,发了出来。 此时已经有了几百条评论。 见状,温以凡做好心理准备,点了进去。 第一条就惊得温以凡的表情有了裂痕。 【好奇,对方晨勃了吗?】 “……” 她直接退了微博。 温以凡的脸再度烧了起来,自顾自地打开别的app,看了点正直纯洁能让人内心净化的东西。过了好一阵,她平复了心情,才重新打开那条微博。 所幸是,除了第一条,其他的评论都很正常。 【可能把你认成女朋友or前女友了。】 【?想撩你吧。】 【是不是暗恋你啊,可能这种事情他梦到过几百回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讲真,再怎么不清醒,看到自己旁边多了个活人都肯定会被吓到吧。要么就是他有对象,早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个人,要么就是他故意的,想占你便宜。】 【???你确定他喝醉了?】 【怎么不见别人抱一块,两个里肯定有一个是装的。】 剩下的评论基本都是相同的话。 温以凡又往下滑了滑,没再继续看下去。 放下手机,温以凡发会儿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串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 桑延对她的态度,好像也是,有点儿不同的。 就算她的那些举动是无法控制的,但以桑延的性格,要是真觉得厌恶,觉得无法接受,应该也不会继续忍耐,估计早就搬走了。 而且都这么长时间了,他的房子应该也早就装修好了吧。 联想到今天穆承允的话。 以及桑稚说的,录取结果下来之后桑延的前后态度。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桑延眼中的一根刺,让他耿耿于怀了多年。所以再遇见的时候,会想要尝试将之拔除。 只有先捏住,再往外扯。 之后才能够舍弃。 想到这,温以凡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同班一个女生吐槽桑延的一句话。 过了那么长时间,她也不太记得原话了。 只记得意思差不多是,看到桑延那副骄傲狂妄的样子就不顺眼,希望他会有做不到的事情,会遇到得不到的东西,挫挫他的这股锐气。 那个时候,温以凡只是听着,什么都没说。 可她内心却莫名冒出了个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那么骄傲耀眼的一个少年。 他就应该,什么都得愿以偿。 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应该给他摘下来。 让他永远保持。 现在这般的意气风发。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接连出差加班,在家里遇到的时间也不算多。期间,温以凡只梦游过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在桑延的房间里。 但那天桑延回来得晚。 温以凡出客厅的时候,就发现他在沙发睡了一晚。 那一瞬间。 温以凡非常明确地觉得,自己这种状态,完全不适合跟人一块合租。 她应该尽早搬走,找一个一居室,独自一人居住。 前几个月温以凡就已经转正,工资按稿件来算。她计算过,只要她努力点干活,找个一居室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找到觉得合适的房子了,温以凡也没下定决心来。 温以凡不是很想搬走。 只觉得要是她搬走了,两人不再合租,没有硬性条件逼迫他们每天都要见面的话,之后她跟桑延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尽管这是迟早会发生,并且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温以凡不自觉地拖延着,也再没跟桑延提起过他什么搬走的事情。 只是格外希望。 那一天的到来,会晚一些。 九月中旬,某次去医院采访结束后,温以凡顺带去精神内科挂了个号。在医生的要求下,她做了一系列检查。 温以凡的梦游是遗传性的,在宜荷的时候就看过好几次医生,但也没多大效果。再加上她梦游的次数并不频繁,久而久之她就懒得管了。 这次的情况也差不多。 医生给她开了点安定养神的药,让她注意饮食,多多休息。 温以凡道了声谢,到一楼取药,很快便离开了医院。 路上,温以凡琢磨着,好像是跟桑延住一块之后,梦游就频繁了起来。但具体算算,次数也不算太多,以她的观察来看,这么长时间加起来似乎也不到五次。 只是每次都很碰巧地,在梦游的时候跟桑延有接触。 唉。 温以凡有些无奈和疲惫。 她为什么有这破毛病。 想想确实也觉得吓人,但温以凡不想搬走,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了。 其余的,她也没什么办法。 渐渐地,气温又转了凉,入了秋。 因为国庆调休,温以凡连着休息了三天。她抽出一天跟钟思乔外出,两人没什么事儿干,找了个甜品店便呆了一下午。 只是出来见见面,顺带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 聊了一阵子,钟思乔突然问:“你最近跟桑延咋样?”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嗯?” 钟思乔:“你俩真没可能了啊?” “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扯到这,温以凡好笑道,“我俩就是一块合租,但工作都很忙,在家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我就是随便问问。”钟思乔说,“最近向朗跟苏浩安玩得还挺好,我听他说,桑延最近好像一直被家里安排相亲。” 头一次听到这事,温以凡表情稍愣,唇角的弧度也不自觉敛了几分。 “相亲?” “是啊,好像去了几次了?还挺神奇的,他这条件相什么亲。不过我之前还想着你俩男未婚女未嫁,以前还情投意合,朝夕相对这么久估计能擦出什么火花。”钟思乔叹息道,“结果这么久了什么都没有。” “……”温以凡低眼喝了口奶茶。 “不过桑延那脾气臭成那样,你也算是逃过一劫了。”这话题只短暂持续了一下,钟思乔便扯到另一个话题上,“对了,我国庆的时候去联谊认识了个男生,贼几把帅,我要换目标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温以凡没回话。 钟思乔喊了她一声:“点点。” 温以凡立刻抬头:“啊?” 钟思乔奇怪:“你在想啥,怎么不理我,我说我换男神了!” “哦。”温以凡笑,“之前那个呢?” “之前那个太渣了,他是雨露均沾的那种,跟我聊天的同时还在跟三四个女的聊天。”钟思乔撇了撇嘴,“我这回要擦亮眼睛看人。” 温以凡点头。 钟思乔托着下巴,又有些惆怅:“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感不感兴趣,我先试探一下吧。我可懒得追人。” 温以凡:“怎么试探?” 听到这话,钟思乔乐了:“你没撩过人吗?” “……” “你说你长这张脸有什么用,这不是暴殄天物吗?”钟思乔说,“就言语暧昧一些,他说话的时候,你可以接一点,你觉得能表现出你对他有那个意思的话。但不能太明显。” 感觉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温以凡问:“你能举个例子吗?” “例子?”钟思乔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就先随便聊天,等话题深入了,问他是什么星座的,然后说点类似你只喜欢这个星座的男生这样的话。” 温以凡茫然:“这不是挺明显的吗?” 钟思乔也默了:“行吧,我也不是特别会。” “……” “唉,我也没怎么撩过人。”钟思乔拿起手机,翻了翻相册,给她看照片,“我联谊认识的就是这个,比我大一岁。然后性格什么我都很喜欢。” 温以凡往她手机屏幕扫了眼。 男人模样英气,笑容却显得斯文温和。 钟思乔把手机收回来,也看了眼,咕哝道:“算了,要是他对我没意思,我也追追看吧。要不然我感觉我会挺后悔。” 听到这话,温以凡搅拌饮料的手停了半拍。 “感觉他肯定挺受欢迎的。”钟思乔非常自信,“但我一定是追他的女孩子里长得最好看的,要是我不追,他因此被别人追上了,我岂不是很吃亏。” …… 聚会结束,温以凡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刚巧是休息日,这会儿桑延也在家里。此时他正打着电话。模样看着有些头疼,像是强忍着不耐:“又来?” “……” 见她回来了,桑延只瞥了她一眼。 温以凡换了室内拖,往厨房的方向走。还能听到后头的桑延应付般地说着:“不是,妈。您怎么就发脾气了?” “什么叫等我半天?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桑延说,“行行行,有空再说。” “不知道,我看看吧。” “挂了。” 很快,客厅便彻底安静下来。 温以凡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用吸管戳开,喝了口。她站在厨房里,思绪有些飘,没出客厅,也没立刻回房间。 这通电话,应该就是在提他相亲的事情吧。脑补了下桑延跟另一个女生坐一块聊天的画面,温以凡垂眼,唇线渐渐拉直,心情莫名有点闷。 温以凡慢吞吞地把酸奶喝完,又站了会儿,才回到客厅。 桑延正玩着手机,眼皮轻轻抬了下,随口道:“跟你那小竹马约会回来了?” “嗯?”温以凡解释,“我不是跟向朗出去。” “噢。” 冷场。 温以凡有点想问问他是不是去相亲了,却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问。她坐到沙发上,想到他周围会出现另外一个异性,思绪在顷刻间被钟思乔说的“后悔”包围。 伴随着淡淡的不安。 随后,温以凡的脑海里浮现起刚跟钟思乔的聊天内容。 ——“先试探一下。” ——“就先随便聊天。” 温以凡思考着,又看向桑延。 桑延半躺在沙发上,穿着宽松的短袖,松松垮垮地,露出大半的锁骨。她迟疑几秒,主动喊他:“桑延。” “嗯。” “你最近在公共区域穿戴有点,”温以凡强行扯了个话题,“暴露。” “怎么?你还挺多意见。”桑延抬眼,懒洋洋道,“怕你把持不住?” “……” “就不能控制着点?我知道我这张脸引人犯罪,”桑延气定神闲地收回视线,语气格外欠揍,“但都是成年人了,总得有点定力吧?” 温以凡沉默两秒,轻声道:“真没有。” 这回应让人有点意外。 桑延挑眉,又看了过去。 “你尽量穿得整齐点,不然,”温以凡的脑子全数被“言语暧昧”四字占据,想出了个最合适的话,诚恳地说,“我怕我会犯罪。” “……” 43、 话落, 桑延的眉心一跳, 把玩手机的动作也停住。 气氛凝固下来。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 似乎比钟思乔举的那个例子还要直白。盯着他漆黑的眼眸,停了两秒后, 她淡定地收回视线。 上一回有类似的事情, 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加班”酒吧见面的时候。 不过那会儿, 温以凡以为桑延认不出她, 再加上觉得局面也难以解释清,干脆破罐子破摔, 抱着再不会见面的心情冒出了那句——“那还挺遗憾。” 但这回,两人都是清醒且知根知底的。 毫无掩饰。 不知道自己这试探算成功还是翻车,温以凡觉得必须就此点到为止。她站了起来,面色如常地说:“那你以后多注意一下, 我先去休息了。” 走了几步。 身后的桑延冒出了句:“等会儿。” 温以凡抿唇, 调整好情绪后才回了头。 “说来听听。”桑延看着她的眼,坐直了起来, 语气不太正经,“你怕你会犯什么罪?” “……”温以凡硬着头皮说, “我只是接你的话。” 言下之意就是。 我也不清楚你所说的引人犯罪是犯的什么罪。 “噢。”桑延了然,“你想亲——” “……” 亲? 温以凡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没想到这么长远的方面去,只是想借着桑延的话,看看他现在对她大概是抱着怎样的一个态度。 她正想反驳。 又听到桑延接着说完:“——犯我。” “……” 哦。 不是亲,是侵。 你想侵犯我。 温以凡:“……” 这像是个突然有个巨石般的大锅压在了她的身上。 温以凡懵了,在脑子里疯狂寻找着搪塞应付的话, 试图让他明白,她所说的这个犯罪,并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没等她想到措辞。 下一刻。 桑延忽地把手机扔到一旁,又靠回椅背上。他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细碎黑发散落额前,漆瞳倒映着客厅的光。模样似挑衅,又似明目张胆的勾引。 “敢就过来。” …… 回到房间。 关上门,温以凡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松了口气。她平复了下呼吸,进到厕所里去洗了把脸,感觉耳边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半天都缓不过来。 温以凡关掉水龙头,扯了张纸巾擦脸。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又神游了起来。桑延那最后四个字像在脑子里粘了胶水似的,怎么都挥之不去。 ——“敢就过来。” 她哪敢。 她哪有这熊心豹胆!!! 想到这,温以凡又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的理智回来一些。 温以凡记得自己只勉强说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而后便转头回了房间,步伐没半点停留。但只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她却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这次情绪控制得如何。 是依然镇定自若。 还是像在落荒而逃。 温以凡叹息了声,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算不算是一时冲动。 从跟钟思乔分开,在回家的路上,温以凡的脑子里就一直想着桑延相亲这个事情。尽管这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这都只是桑延的事情。 他家人觉得他年纪到了,给他安排对象认识,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她应该像以前那样,听了就过。并不用去询问,也不用太过干涉。 但因为今晚的事,温以凡突然意识到,原来很多行为是不可控的。 就算一直觉得这样不好,不可以这样,却还是会因为一些事情将那层安全距离打破。原来她的一言一行,所展现出来的情绪,不可能全部都理智。 她也有情绪。 也有意想不到的,独占欲。 她也有点儿想,往他的方向靠近一些。 可又怕这距离遥不可及。 桑延家境好,又生得极好。年纪轻轻就开了家酒吧,现在的工作也比同龄人更胜。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从未遇到过任何挫败。 生来的条件就格外优越,傲气的资本也十足。 而她却完全不同。 温以凡虽对长相没有太大的概念,却通过旁人的话来看,也知道自己确实是长得挺好的。可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太优势的条件。 毕竟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除了个正经的工作,温以凡什么都没有,日子都是省吃俭用着过的。曾经唯一能称道的舞蹈早已放弃,就连性格都平平淡淡,无趣得乏善可陈。 温以凡从不觉得自己这样,会值得旁人念念不忘多年。 她不知道桑延现在对她这些许的不同。 是因为重逢后的相处; 亦或者只是因为,她是他一道还没跨过去的坎。 光从今晚的试探,温以凡也看不出桑延的想法。 但他似乎没有太抗拒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岔开话题,反倒还有些“迎战”的意思。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自己表现出来的想法。 温以凡实在分不清。 他现在是觉得自己在学他说话,还是真切察觉到了异样的地方。 难道还得试探几次吗? 在这方面,温以凡也只是个菜鸟,完全没经验。 她叹了口气。 温以凡出了厕所。 又想起了桑延说最后一句话的表情和语气。 唉,确实还。 挺头牌。 每年的霜降不一定是同一样,在十月23到24日交节。 今年温以凡的生日在霜降后一天。往年她要么是在家里躺一天,要么是下班之后跟同事吃顿饭,简单庆祝一下。 温以凡恰好在这天结束了休息,早早地出门上班。等她加班结束,坐上地铁回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她提前跟桑延说了会晚归。 桑延只回了个:【嗯】 除此之外,消息列表里还有不少未读消息。 都是生日祝福。 温以凡一一道谢,只剩下赵媛冬的没点进去。她扯着吊环,看着窗户倒影里自己不太清晰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老了一岁。 不知不觉就二十四了。 桑延跟她同龄。 二十四这年纪应该也不算大吧。 他怎么就开始相亲了。 不知道有没有遇到觉得合适的女生。 温以凡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回到家,才稍稍回过神。时间已晚,怕吵到桑延,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玄关的门,顺带把门锁上。 转头往沙发看的时候,才发现桑延此时还在客厅,正垂着眼看手机。 温以凡没打扰他,打算直接回房间。 下一刻,桑延喊住她:“温以凡。” 温以凡:“嗯?” “帮个忙。”桑延慢条斯理道,“帮我拿下冰箱里的盒子。” “好。”温以凡把包挂在一旁,转头进了厨房。她打开冰箱,往里扫了圈,看到最顶上有个蛋糕盒。她愣了下,伸手拿了出来。 纸盒的包装,看不到里头的东西。 像是个生日蛋糕。 温以凡看了会儿,抱着蛋糕盒,走回客厅。她把盒子放到茶几上,也不太确定这蛋糕是不是给她买的,迟疑了几秒:“那我去休息了?” “……” 桑延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一块吃。” 温以凡哦了声,坐到沙发上。她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往他的方向看了眼,平静地问:“你这是给我买的吗?” 桑延倾身,把蛋糕盒拆开,散漫道:“随便买的。” 这好像是默认了的意思。 温以凡眨眼:“谢谢。” 里头是个草莓蛋糕,约莫六寸大。 模样格外好看,白色的奶油上缀着一圈草莓,还有像玫瑰一样的碎花散落其上。旁边有个小牌子,上边写着生日快乐。 桑延抽出蜡烛,安安静静地,没说什么话。 好些年没收到过生日蛋糕了。 温以凡盯着蛋糕,又抬眸,小声问道:“我能拍个照吗?” 桑延瞧她:“拍。”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温以凡认真对着蛋糕拍了几张照片。 旁边的桑延看着她的举动,等她拍完,往蛋糕上插了一根蜡烛。他从口袋拿出打火机,往蜡烛上点火,说话的语气很淡:“许愿。” 温以凡把思绪拉回来,歪头思考了下,很快就吹灭了蜡烛。 桑延随口问:“许了什么愿?” 温以凡:“不是说了就不灵了吗?” “你不说,”桑延笑,“我怎么帮你实现?” “……” 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温以凡的心跳有些快。她舔了舔唇角,自顾自地收回视线,拿起蛋糕刀胡乱说了句:“是跟我工作有关的。” “噢。”桑延从袋子里抽出纸盘,语调欠揍,“我还以为是想让我当你对象呢。” “……” 听到这话,温以凡的动作停了下,没看他。她没接这话,只是往纸盘上放了块蛋糕,放在他面前:“那我就给你切这些了?这么晚吃太多蛋糕不好。” 盯着她的表情,桑延神色若有所思。 良久,他只嗯了一声,也没再继续说话。 时间逼近十二点。 温以凡把手上的蛋糕吃完,收拾了下桌子。她把剩余的蛋糕塞回蛋糕盒里,抱着起了身:“快十二点了,你早点休息。” 桑延:“行。” 又回到厨房,温以凡把蛋糕盒放回原来的位置。她出到客厅,正打算回房间的时候,恰好撞上这会儿也打算回房间的桑延。 桑延的脚步停了下来,挡住了她的道路。 温以凡也顺势停下。 桑延又喊她:“温以凡。” 温以凡:“怎么了?” 沉默三秒。 桑延往挂钟的方向看了眼。 “礼物在茶几下边。”桑延抬了抬下巴,懒懒地抛了句,“自己去拿。”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 桑延忽地弯腰,与她平视。两人的目光对上,定格两秒后。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手,用力揉了下她的脑袋。 “生日快乐。” …… 说完,桑延收回手,转身回了房间。 刚关上门,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拿了出来,大步走到床边坐下,而后才随意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苏浩安。 桑延接了起来。 “明晚出来喝酒,老子恋爱了。”苏浩安笑嘻嘻地,“我对象那几个闺蜜长得也还行,来,爸爸介绍给你,让你趁早也脱个单。” “噢,关我屁事。”桑延说,“挂了。” “你是不是人?你告诉我你最近在干什么!你多久没来‘加班’了!”苏浩安很不爽,“赶紧的,明天不出来我就杀去你家了。” “我最近在确认一个事儿。”想到刚刚的事情,桑延心情很好,“短时间内都没空。你呢,爱恋爱恋爱,爱喝酒喝酒,别他妈来烦我。” 苏浩安:“啥玩意儿?” 桑延扯唇,没再多说。 “确认啥!”苏浩安被他吊了胃口,“说来听听呗,让兄弟给你点儿参考意见。” 桑延依然一句没说。 苏浩安又问了几句,一直得不到回应也火了:“你他妈说不说!” “行。”桑延勉强说了句,“那就随便说几句吧。” “?” “最近呢,有个姑娘想泡我。”桑延拖着尾音,慢悠悠地说,“我没时间应付别人,懂?” 44、 他揉脑袋的力道毫不温柔, 像在揉搓抹布一样, 这会儿似乎还残留着温度。随着门关上的声音, 温以凡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温以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半晌后, 才看向茶几的方向。 这蛋糕已经让温以凡觉得意外了。 她压根没想到还有礼物。 客厅的灯还没关, 白亮的灯有些晃眼。茶几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放着热水壶和几个水杯, 旁边还还有报纸和几本杂志。 从这个角度看,看不到茶几下方放了什么东西。 温以凡走了回去, 蹲在茶几旁往里看。 里头东西很多,摆放得也不算整齐,混混杂杂的。一堆奶粉和水果麦片里,粉蓝色的袋子被放在最外头, 显得格外突兀。 礼品袋不是纯色的, 缀着点点白色小花,疏疏松松, 不太密集。 盯着看了两秒,温以凡伸手拿出来。 温以凡顺着袋口往里看, 里头有个深黑色的盒子。她站起身,莫名觉得手里的东西像个烫手山芋,有种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的感觉。 她没立刻拆开,先是到玄关把灯关上,而后回到房间。 温以凡把袋子搁到床上,拿出里头的盒子。 质感略显厚重, 约莫比手大一圈。还没打开,她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特殊至极,凛冽中夹杂着几丝甘甜。 迟疑几秒,温以凡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一瓶香水。 透明偏粉的四方瓶,瓶口绑着个暗色的蝴蝶结。 上边用黑色字刻着两个英文单词。 ——first frost。 霜降。 她的小名。 温以凡的心脏重重一跳。 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但温以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桑延以前喊她“温霜降”的事情。她舔了舔唇,从口袋里抽出手机,上网查了查这个牌子。 这牌子的香水很小众,不算特别有名。 温以凡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东西,大致翻了翻,也没继续看下去。她的目光又挪到香水瓶上,上边的字迹清晰明了,犹如刀刻过的痕迹。 温以凡指腹在其上轻蹭了几下,因此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好像是高一上学期的时候。 在某次跟同学聊天时,温以凡随口提了一下,因为自己在霜降出生,所以小名也叫霜降。当时在场的同学都只是听了就过,没把这当回事。 她对此也没太在意。 好像只有桑延听进去了这个事情。 也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两人私底下相处时,桑延不再喊她“学妹”,也不再直呼她的原名,改口喊成了“温霜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喊她小名的时候,连姓都带上。 一开始温以凡不太习惯,但桑延想怎么喊是他的自由,她也没有太管这个事情。听他喊久了,也适应了起来,偶尔还觉得这么叫起来也挺好听。 重逢之后,温以凡就再没听过桑延这么喊她。 本以为他早就把她这小名忘了。 把盖子扣了回去,温以凡抱着盒子,往后一倒,整个躺在了床上。她盯着白亮刺目的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又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男人的举动粗暴又显亲昵。 温以凡想起了刚刚桑延跟她平视的眼。 在这一瞬间。 温以凡的脑子里,冒起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她突然很想谈恋爱。 跟桑延。 她想,跟桑延,谈恋爱。 温以凡翻个了身,想静下心来,却完全无法将这个念头抛却。 她今年的生日愿望,其实也没有许得太大。 很多事情,温以凡觉得不该属于她,就不想这么强硬性地求来。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足够的勇气,希望能够奋不顾身一次,希望能够不考虑任何事情地去奔向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是桑延的话。 温以凡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也尽可能地成为热烈的那一方。 如果因此。 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 那当然很好。 但如果不行。 那她就重新走回来。 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如同钟思乔所说的那般。 她想追他。 她想尝试一下。 温以凡坐了起来,拿起手机。 透过黑色的屏幕,注意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弯起的唇角。温以凡稍愣,收敛了几分,打开微信列表,找到跟桑延的聊天窗。 思考了半天。 温以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敲了句:【谢谢你的礼物^_^】 但又觉得后面那个表情有点儿傻。 温以凡抬手删掉。 最后只留了“谢谢”两个字。 那头回得很快。 桑延:【?】 桑延:【几点了。】 桑延:【睡觉。】 温以凡:【好的。】 想了想,她又回了句:【等你生日,我也会回礼的。】 是明年一月份的事情了。 如果他同意下来,这话就相当于,就算中途桑延要搬走,温以凡也可以将跟他的关系拉长到那个时候。再之后,她也有找他说话的理由。 桑延:【噢。】 他就这回了这么一个字。 瞬间冷场。 温以凡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指尖在屏幕上动了动,最后还是作了罢。她把手机放到一旁,正打算起身去洗个澡。 在这个时候,手机再度响了声。 她拿起来一看。 桑延又发来一条语音。 腔调懒洋洋地,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 “还有69天。” 温以凡听了好几遍,还挺喜欢他这么给自己发语音。纠结了须臾,她试探性地敲了句:【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每天都给我倒计时吗?】 桑延:【?】 温以凡扯了个理由:【我怕我忘了。】 又三条语音。 桑延似是气乐了:“哪来那么厚的脸皮。” 桑延:“能有点儿诚意?” 桑延:“这事儿你就应该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而不是让我每天提醒你一次,懂么。” “……” 因他的话,温以凡立刻意识到她这个要求是有点离谱,改口道:【抱歉。】 温以凡:【我会记挂着的。】 把手机放下,她又自顾自地思考了一会儿。 虽然温以凡已经确定想要追桑延的这个想法,但她从没做过这种事情。所以具体该怎么做,该从哪方面切入,她也完全没有头绪。 如果只是用言语试探,循序渐进地表露出自己的意思,温以凡觉得这似乎没有多大的用处。毕竟这种话桑延说的也不少了。 或许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受够了他的话,忍不住用相似的方式回怼。 那如果直接用行为接近…… 温以凡又怕桑延觉得她在性骚扰。 尽管先前通过桑延的话得知,她在梦游时也已经做出了不少近似性骚扰的行为。但在清醒时干出这种事情,温以凡并不觉得桑延还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再按照高中时,桑延对崔静语的态度来看。 他好像不太喜欢热情外放的类型。 想了半天,温以凡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 隔天早上八点,温以凡自然醒来。 按往常一样,她习惯性起身洗漱换衣服。正打算出房间,她突然瞥见梳妆台前的镜子。温以凡的目光定住,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女人皮肤白净,眼睛内勾外翘,唇红似胭脂。素面朝天,不施半点粉黛。头发扎成个马尾,身着简单的运动外套,以及修身长裤。 模样看着随意,却又显得妖艳而锋利。 温以凡默默地坐到梳妆台前,简单化了个妆。看到昨晚被放在一旁的香水,她拿了起来,犹豫着,往耳后和手腕处喷了下。 等味道挥发了些,温以凡才出到客厅。 今天是周末,桑延不用上班。但这会儿他已经起来了,穿着简单的休闲服,正在厨房里煮早餐。仍是一副困到生人勿扰的状态。 察觉到温以凡的动静,他轻瞥了眼。 很快就停住。 桑延目光毫不掩饰,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他的手搭在流理台上,轻敲了两下,随意地问:“今天干什么去。” 温以凡往锅里看了眼,诚实答:“上班。” 桑延挑眉,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多久,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唇角轻勾了下。他收回视线,十分刻意地、拖腔带调地“噢”了声。 温以凡神色淡定,没表现出半点不自在。仿佛也觉得理所应当。 桑延把火关了:“拿碗。” “哦。”温以凡打开一旁的碗柜,顺带说,“那明天的早餐我来煮?” “你起得来?” “起得来…吧。”温以凡也不太确定,提了句,“你作息还挺健康。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是每顿早餐都要吃,没一天落下的。” 桑延侧头,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你说我为什么健康?” 觉得他这问题似乎跟刚刚她说的话重复了,但温以凡还是耐着性子,非常配合地回答:“因为你每天都吃早餐。” “……” 桑延只简单煮了粥和鸡蛋。 刚煮完还有些烫,温以凡吃得慢吞吞的。桑延比她吃得快,吃完便起身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等他出来后,她抬眸看了眼。 又是一身漆黑。 看着高冷又寡情,像个要出去做任务的杀手。 把最后一口粥咽下,温以凡问:“你要出门吗?” “嗯。”桑延说,“见个朋友。” 温以凡没多问,注意到时间差不多了,也起了身。她跟在桑延身后,走到玄关的位置。在他穿鞋的时候,她拿上衣帽架上的鸭舌帽,扣到自己的脑袋上。 戴上的那一瞬。 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似乎不是她的帽子。 宽松了不少。 与此同时,温以凡对上了桑延的脸。 他先是盯着她脑袋上的帽子,定格几秒后,下滑,与她对视。 仿若带了谴责的意味。 温以凡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又往衣帽架的方向看,果然在那上边还发现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她默了会儿,伸手把帽子摘下。 抱着物归原主的想法,温以凡仰头,迟疑地把帽子戴回他的头上。 随着她的举动,桑延的身子顺势下弯。 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起来。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见不着底,带着极端的吸引力。温以凡的眼睛一眨不眨,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有暧昧掺杂进空气中,不受控地发酵,丝丝缕缕地向外扩散。 也许是受到了蛊惑。 某一瞬,温以凡挪开眼,鬼迷心窍地抬了手,替他顺了顺额前的碎发。再与他的眼撞上时,动作才一停,而后缓缓收回手。 温以凡往后退了一步,故作镇定地说:“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桑延的喉结轻滑。 没等他开口。 温以凡垂眼穿鞋,又憋出了句:“不客气。” 又沉默了会儿。 “噢。”桑延忽地笑了,“所以这是,我还得感谢你的意思。” “……” 温以凡当做没听见,拿上一旁的钥匙,神色从容:“那我去上班了。” 但不等她往外走,桑延突然站直起来,堵在她身前。他往侧边看了眼,散漫地拿起衣帽架上剩余的那顶帽子,礼尚往来似地扣到她的头上。 动作利落又干脆。 温以凡的脑袋扬了起来。 桑延盯着她的脸,慢条斯理地将她脸侧没绑好的碎发挽到耳后。明明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却像是拉长到几分钟。完事儿后,他垂睫,语气拽又吊儿郎当:“怎么不说话?” “……” “还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以凡回过神:“…谢谢。” 两人一块出了门。 桑延顺带把她载到了南芜电视台。 下了车,温以凡将心情整理好,回到办公室。刚坐到位置上,她就看到桌上放了瓶草莓牛奶,旁边是一块小蛋糕。 温以凡转头看苏恬:“小恬,这是谁的?” “能是谁,”苏恬小声说,“那小奶狗给你的。” “……” “你俩现在是在暧昧阶段吗?还是他单方面的?他对你的心思可越来越明显了。”苏恬说,“要不然你就试试呗,这小奶狗还挺听话的,而且这长相也不亏。” 温以凡没说什么,直接起身,往穆承允的座位走。 这会儿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穆承允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以凡姐,早上好。” “嗯,早上好。”温以凡把早餐放回他桌上,温和道,“谢谢你的早餐。不过我每天都是吃完早餐才来上班的,这会儿也吃不下了。” 穆承允嘴唇动了动。 温以凡笑:“你吃吧,以后不用再买了。谢谢你。” “……” 说完,温以凡回了座位。 苏恬又凑了过来,好奇道:“你说了啥,这小奶狗怎么立刻蔫巴巴的。” 温以凡摇头:“没说什么。” “不过他真的太不主动了,还能这么追人——诶。”像是发现了什么,苏恬吸了吸鼻子,扯开了话题,“以凡,你今天喷了香水吗?这味道还挺好闻。” 温以凡摸了下耳后:“嗯。” 苏恬盯着她:“你有点儿不对劲。” “……” “你谈恋爱了?” “不是。”温以凡否认。思考了下,想着苏恬不认识桑延,估计也猜不出来,她干脆老实说,“我在追人。” 苏恬懵了:“啊?你追人?” 温以凡:“对的。” “……你确定你用得着追吗?”苏恬说,“以凡,你要知道,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只要勾勾手指头,不用你追,对方就直接舔上来了。” 温以凡:“不会,他长得很好的。” 苏恬:“能多好?” 这附近就是堕落街,怕苏恬也听过‘堕落街头牌’的称号,温以凡想了想,决定换个方式说:“好到,能做——” 苏恬:“嗯?” “鸭中之王的水平。” “……” 温以凡到家的时候,桑延还没回来。此时还不到八点,她走进厨房,刚巧收到了桑延的微信,说是他今晚回来会晚。 她回了个“好的”。 随便煮了个泡面,温以凡坐到餐桌旁,边咬着面,边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按桑延今天的行为来看。 温以凡觉得,他对她应该也是有好感的,但具体有多少,她也不太清楚。毕竟这个人,是她见过的最不安常理出牌的人。 甚至,再细想。 温以凡又觉得今天的事情,也可以用桑延觉得“你占了我便宜,我他妈做人就没有吃亏的道理”这个想法解释过去。 她想要万无一失一点。 毕竟如果明确说出来了,对方实际上并没有这个意思的话。 他们两个估计也没法再合租下去了。 不知为何。 温以凡也还,挺喜欢现在这种状态。 吃完后,温以凡将碗筷洗干净,回了房间。做好一切睡前工作,她躺到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各个新闻app。 过了好一阵,温以凡才打开微博。 不小心点到了消息列表,看到那个树洞博时,温以凡神色稍滞,又伸手点开。盯着自己上回投稿的内容,她纠结了下,开始在输入框敲字。 【匿名打码,怎么追自己得罪过的人?】 发送成功后,温以凡便退出了微博。 把手机放到一旁,她又胡思乱想了一堆。温以凡侧身,蜷缩成一团,睡意渐渐升了上来,将她整个人笼罩。 即将陷入梦境当中时,温以凡听到手机振动了声。 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温以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拿起手机,随意地瞥了眼。 此时零点刚过几分钟。 是桑延发来的一条语音。 也不知道他这个点给她发消息做什么。 温以凡半闭着眼,趴在枕头上,随手点开来。 桑延似乎是还在外面,语音里的背景音有些吵,噼里啪啦的。他的声线低沉,带了点磁性,混杂在其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还有68天。” 45、 听到这串话, 温以凡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以为自己不小心点到了昨天的那个语音。她的眼睫动了动, 指尖下意识往下滑。 但已经到底了。 温以凡的神志清醒了些,再度点了下最新的语音条。 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温以凡皱着眼, 慢吞吞地往回拉。又点开前几条语音听了遍, 顺着往上, 直到听到那条——“还有69天。” 68、69。 哦。 数字不一样。 温以凡正想习惯性地回复个“好的”,刚敲了一个字, 忽然就回过神来。她用力眨了下眼,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屏幕。 还能看到她前边发的那句——“你能每天都给我倒计时吗?” 当时昏了头,只想趁机找个理由, 让他能每天都给自己发条语音。但现在再看这个要求, 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话确实很无耻,看着荒唐又闲得慌。 还要拉上对方一起闲得慌。 不过桑延不是拒绝了吗? 还很直接地吐槽她这人脸皮很厚。 温以凡舔了舔唇, 抱着被子迟疑地回:【你不是让我自己记着吗?】 可能是在外边,没看手机, 桑延一直没回复。 过了好一阵,温以凡又快睡着的时候,他才发了几条语音过来。似乎是换了个位置,桑延那头背景声明显淡了不少,显得安静许多。 温以凡一直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很特殊,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语速不快不慢, 平的无波无澜,说到最后总会带点惯性的拖腔,自带痞劲儿。 桑延:“嗯?是。但是呢,你这人太会浑水摸鱼了。” 桑延:“之前说了好几次的饭,到现在都没还。要是不提醒你的话,你估计会以同样的方式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成空气。这吃亏的不还是我么。” 桑延:“行了,赶紧睡吧。” 温以凡确实很困。她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好了不少,不像之前一样连入睡都困难。梦少觉也沉,经常能一觉到天明。她强撑着眼皮,回道:【我给你做了挺多次饭。】 温以凡:【也算是还了?】 桑延:【?】 温以凡打了个哈欠:【好吧。】 温以凡:【那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温以凡:【我都会还的。】 思考了下,温以凡认真补充:【不会让你吃亏的。】 等了好片刻,那头没再回复。 温以凡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隔天醒来,温以凡第一反应就是摸起旁边的手机,看有没有未读消息。在她睡着没多久后,桑延才回复了她,依然是干脆利落的语音条。 “你这话倒是新鲜,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男人语气带了困意,闲闲散散,“我仅有的便宜都早被你占完了,哪还有吃亏的余地?” 温以凡:“……” 听到这话,温以凡再一琢磨,反倒觉得自己这边有点儿吃亏。 毕竟桑延所说的事情,她都一点印象都没有。就比如所谓的亲和抱。但这些事情,在桑延的视角是确切发生过的,也因此会有各种情感上的起伏。 就等同于,另一个自己,跟他做过这样的事情。 还没追到人,温以凡就开始杞人忧天。 她有点儿担心,如果真那么好运,最后她真的追到桑延了。他俩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会不会早已没了新鲜感。 这让温以凡对梦游这事情更加抗拒。 虽然从一开始,温以凡就觉得自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因为这段时间,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桑延确实是有那方面的心思。 也因此,温以凡又开始觉得,她可能是真做了这些事情。 这些也许都是她潜意识里想做的事情。 这么一想,温以凡觉得自己还挺可怕。 从桑延那边来看。 自己的形象就是一个半夜会梦游,起来对他又亲又抱的流氓,甚至还在清醒时刻恐吓他要把衣服穿好,不然她可能会做出侵犯他的犯罪行为。 “……” 温以凡莫名觉得这追人之路有点儿困难,已经直接输在起跑线上了。这会儿要出现一个强烈的竞争对手,她就根本没赢的胜算。 因为温以凡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恬时不时就会问问她的进展如何。她每次都言简意赅地回答相同的六个字:“还在努力当中。” 次数多了,苏恬作为旁观者也急了:“对方是不是吊着你啊?” “不是,他应该不知道我在追他。”说到这,温以凡有些不确定,“这个要先说出来的吗?” “当然不要!”苏恬立刻道,“你可以适当得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但不能一上来就把自己放在感情弱势的一方。你得对自己自信点,在他有空的时候找他聊聊天,不要表现的太缠人。或者从他的爱好切入,偶尔约他出来一趟什么的。” “这样啊。”温以凡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所以你追的如何了?”苏恬看了看时间,回忆了下,“距离你第一次跟我说你要追人,都过了一个月了,你这感情没升温一点吗?” 温以凡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 苏恬:“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追到?” “不急。”温以凡收回思绪,继续敲键盘,“我再想想。” 苏恬愣了下:“想什么?” 温以凡:“想怎么追。” “……” 这段时间,温以凡确实是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暗戳戳地在桑延面前找存在感。 先前发给树洞博的问题,可能是没先前的劲爆,这回温以凡一直没被翻牌。她毫无经验,所有追人行为,都是根据自己对桑延的了解,努力琢磨出来的。 但苏恬说的,从爱好这方面切入。 她觉得这个建议还挺可取。 桑延的爱好,按温以凡所了解到的,他似乎是一直在玩一款手游,而且玩得还很好。在家的时候,温以凡常常能听到他用傲慢的语气吐槽队友:“你这什么垃圾操作。” 温以凡对游戏的兴趣不大。大学刚开始时,跟着舍友玩过一段时间的网游。只有最开始往的时候上线比较频繁,到后来就隔一段时间才上去一次。 工作后更是没时间碰这些东西。 到现在,温以凡基本没玩过什么游戏。电脑里也早就卸载了这个网游。 但温以凡觉得,既然要追人,当然要为了对方做出一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当天晚上,她回到家后,便往手机上下载了这款手游。 温以凡上网查了攻略,接连研究着玩了几天,才渐渐上了手。 几天后,注意到温以凡总困倦萎靡的状态,苏恬随口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嗯?”温以凡诚实说,“听了你的建议,我最近打算从爱好切入。在玩我喜欢的人喜欢玩的一个手游。” “怎么样?” “还挺好玩的,就是有点费时间。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 苏恬随口问:“你自己玩还是?” “我自己玩。” “……” 苏恬惊了:“不是,你当然得找他一起玩!你自己玩有什么用!” “我玩的太烂了,不敢找他玩。”想着桑延骂人的模样,温以凡的顾虑很强,“怕被骂。” “……”苏恬觉得好笑,“放心吧,你跟男生一块玩游戏,他们都会有种带妹的成就感。就算你玩得再差,也不会说什么的。都非常怜香惜玉!” 温以凡摇头:“他不会。” “……” “而且我觉得不一起玩也有空,”像是不能接受她这个建议一样,温以凡自顾自地找着理由,“这样就多了个共同话题。” 苏恬默了几秒:“也行吧。” “就是有个弊端。”温以凡叹息了声,“我没什么时间找他聊天了。” “……” 苏恬一噎,总觉得她追人的方式格外奇特:“不是,以凡。你就算以前没追过人,但总也被人追过吧?” 温以凡嗯了声。 苏恬:“那你可以参考一下别人的方式。” “啊?但我觉得这些人的方式没什么好参考的。”温以凡似乎压根没考虑过这方面,直白道,“不都是失败案例吗?” “……” 另一边。 加完班后,桑延本想直接回去,但在苏浩安的再三催促下,他还是去了一趟“加班”。他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最靠里的包厢。 里头约莫六七人,一班人的关系都不错。 一进门,苏浩安那大嗓门就像是开了扩音似的,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哪位?稀客啊,这会儿想得起我们这班兄弟了?” 桑延瞥他一眼:“你说话能别像个娘炮一样?” “……” 另一边的钱飞摇摇头:“苏浩安,你能不能收收?跟个怨妇一样。桑延这人就是不能惯,你瞧他那嘴脸,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桑延找了个位置坐下,唇角轻扯:“钱老板,你对我还挺多意见。” “你最近干什么去了,”钱飞说,“说来听听。” “这不是不好说么。”桑延拿了听啤酒,单手打开,语气不太正经,“我怕你们听完,一个个心里不平衡,嫉妒得面目全非呢。” 钱飞:“?” “我服了。”苏浩安翻了个白眼,在钱飞旁边坐下,“他说最近有个姑娘在追他,没时间应付我们,懂吗?” “你有病?”钱飞盯着桑延气定神闲的模样,极为莫名其妙,“你第一次被追?以前怎么不见你到处吹!你是不是也对人家有意思啊!” 桑延挑眉:“是又怎样。” 这回答像一声惊雷在房间里炸开。 “靠?真的假的?” “谁啊!” “铁树开花?” “不是,所以你这是对人家有意思还等着人追?你说你能别那么狗吗?你是不是吊着人家?”钱飞吐槽,“你这啥心理,大老爷们儿矜持什么呢!” 闻言,桑延的眼皮动了动,似笑非笑地喊他:“钱飞。” 钱飞:“干嘛,你有屁就放。” “我也不说多,你说你要有我千分之一的情商,”桑延悠悠道,“你大学的时候,至于追了半个世纪,还在给那什么系花当备胎?” 沉默三秒。 有人噗嗤地笑出了声。 “老子早他妈有对象了!几百年前的事情你一定要动不动就提一次是吧?”钱飞忍了忍,还是觉得忍不了。他站起身,开始捋袖子,往桑延的方向走,“…妈的,老子要跟你同归于尽。” 被旁边的男人忍笑拦住:“算了算了,咱别跟狗计较。” 很快,又有人出声调侃:“所以是哪个神仙,能被我们这眼睛长头顶的桑大少看上?” 提到这,苏浩安想起个事儿:“哦。是不是你公司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大三还是大四来着,长得确实还挺漂亮。” “可以啊桑延,老牛吃嫩草?还大学生啊?”角落的男人笑嘻嘻地说,“诶,我突然想起,这不是跟你妹差不多大?” “所以你喜欢小你这么多岁的?” 桑延直接拿起桌上的烟盒扔了过去:“注意点说话。” 钱飞对他这种偏见很无语:“这话咋了,爱情不分年龄好吗?小个五六七八.九十岁又咋了!对方成年不得了!我妈一朋友还找了个比他小十三岁的呢。” 桑延冷笑:“还有这种畜生。” “……” 他这反应,明显是苏浩安说的人不对。 又有人陆续猜了几个名字,桑延都不置可否,完全不透露半点风声。最后他被问烦了,还不耐地说了句:“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哪那么八卦?” 其他人丝毫不受影响。 苏浩安继续猜:“可能是相亲认识的?”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段嘉许最近是不是也在相亲啊?他那老板给他介绍的。这会儿还在住院呢,割了个阑尾。”钱飞啧啧两声,“你说我们这南芜双系草,现在怎么都混成了这个样子。” 桑延喝了口酒:“别带上我,谢了。” 话题越扯越远。 到最后,桑延差不多准备回去时,不知是谁突然问了句:“所以你对这姑娘是什么打算?” 桑延看过去。 “什么什么打算,人不是想泡我么。”桑延笑了,把易拉罐磕在桌上,模样漫不经心又懒散,“那我能怎样?” “……” “等着她来泡呗。” …… 回到家,桑延往空荡的客厅看了眼,而后又看向主卧房门,动作放轻了些。他脱掉外套,回到房间,正想打开灯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床上多了个东西。 桑延的动作停下。 顺着外头的光线,能看到被窝隆起,微卷的长发散落在枕头处。温以凡睡觉时总安安静静的,呼吸声浅到可以忽略不计。喜欢蜷缩成一团,像颗小球。 桑延走了过去,半蹲下来,盯着她被被子遮挡了一半的脸。 他觉得好笑,轻声说:“你是哪儿来的恶霸?两个房间都要占。” 也没打算把她吵醒,桑延正打算起身,拿上衣服就出门洗澡时,突然想起了钱飞刚刚的话。他垂睫,看着毫无心理负担地睡在他床上的温以凡。 “喂,温霜降。” 静谧至极的房间内,随便说句话都像是有回音。 “你能再明显点不?”像是怕吵醒她,桑延的声音低到像是在用气音说话,“不然我心里也没底。” 毕竟,以前他也觉得,就算没有很多,她对他应该至少也有一点好感。 但后来他才知道,情感是最难以猜测的东西。 他认为的,不一定就是真实发生的。 他想要赠予她的一腔热忱,即使是单方面的,她也不一定想承受。 所以这回他必须等。 等到她愿意主动朝他伸手。 他才会。 把所有一切,再度,交予她的手上。 醒来后,温以凡往四周一看,发现自己又半夜梦游,跑到桑延的房间内睡了。可能是因为最近没怎么睡觉,导致睡眠质量又差了起来。她有些头疼,往另一侧看了眼,没看到桑延的身影。 温以凡松了口气。 但也不知道这次的情况跟上次一不一样。 是她梦游的时候桑延还没回来;还是她过来他房间睡,导致他半夜醒来,只能忍气吞声地跑到客厅去睡。 温以凡希望是前者。 因为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在无意识的时候占桑延的便宜。她挠了挠头,起身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刚出房间就跟客厅沙发上的桑延撞上了视线。他正盖着条小毯子,靠着抱枕,似乎也刚醒没多久。此时就直直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 温以凡停下脚步,鸠占鹊巢的感受极为强烈。犹豫着,她往桑延的方向走,问了句:“我昨天梦游的时候你回来了吗?” 桑延嗯了声。 “……”温以凡又问,“所以你是半夜跑出来睡?” 桑延打了个哈欠,又敷衍地嗯了声。 温以凡扯过一旁的外套套上,斟酌了好一会儿后,决定跟他好好再谈谈这个事情:“要不这样吧,以后你睡前都锁门,行吗?那我肯定没法进你房间了。这样也不会影响你的睡眠。” 桑延不以为意:“你会撬锁。” 温以凡耐着性子说,“我哪有那本事?” “为了侵犯我,”桑延缓缓抬眼,散漫道,“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温以凡闭了闭眼。 有点儿崩溃。 所以,她梦游的时候真的想侵犯他吗? 她真的做出过这样的举动吗? 温以凡有点不能理解桑延了。 如果真有这种事情,那他为什么还不锁门! 一定要事情到最危急关头的时候,他才知道长点儿教训吗! 沉默两秒。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电光火石间,温以凡想到了个主意,面色诚恳:“如果我真侵犯了你,你就愿意锁门了吗?” 听到这话,桑延眉心一跳。 下一刻,温以凡开始脱外套:“那来吧。” 桑延:“……” 桑延:“?” 46、 外头天已经彻底亮了, 但窗帘紧闭着, 客厅内显得昏昏沉沉。临近十二月, 南芜的气温再度下降,早午晚温差更是大。 温以凡已经坐到桑延旁边的沙发上。她这会儿醒来还没多久, 只穿着薄薄的长袖长裤。脱下外套又觉得有些冷, 还不自觉哆嗦了下。 桑延脸上情绪渐收, 没有多余的动作。 朝他的方向靠近, 温以凡将举动放缓,边等着他阻止的言语, 边这么一点,一点地挪过去。但直到距离桑延仅剩半米远时,他依然一声不吭,只饶有兴致地瞧她。 温以凡只好停下来, 安静等了一会儿。 像看戏一样, 桑延依然未动。 “……” 等不到阻拦,温以凡也没再靠过去, 镇定自若地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如果你不锁门的话, 就大概会发生这么个情况。” 桑延笑了:“什么情况?” 距离拉得近,他的存在感浓厚而强烈,温以凡没了刚刚什么话都能往外扯的勇气。她抬头看了下时间,扯开话题:“那我先去准备一下上班了。” 桑延侧头,懒洋洋地说:“这不什么都没发生?” “……”温以凡看他。 桑延身上的大半的毯子都滑落到地上,却也没半点去捡的意思。他的眉目嚣张, 表情飞扬跋扈,看着天不怕地不怕,似是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温以凡没跟他计较,弯下腰,帮他把毯子捡了起来。她捏着毯子的一角,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忽地感觉毯子的另一端被用力一扯。 她还未松手,猝不及防。 身子顺势被向前带,整个人半扑在桑延的身上。 安全距离被打破。 温以凡的呼吸屏住,手下意识撑着他身旁的软垫。但缓冲不及,她的鼻尖碰上桑延的下颚,轻轻蹭过。她下意识仰头,倏忽间,对上桑延漆黑的眼。 他的呼吸,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一时间,温以凡忘了做出反应。 桑延的目光沉沉,夹杂着暗昧。他的喉结轮廓深刻,很明显地滚动了下。而后,他的视线垂下,定在她嘴唇的位置,定格两秒,又上拉。 莫名其妙地,温以凡觉得有点儿口干。 “怎么?”桑延忽地出了声,声线带了点儿哑意,“这次敢了?” …… 这话瞬间拉回温以凡的理智,她往后退,坐直了起来。七零八乱的时刻,她甚至也没懂桑延这话是什么意思,胡乱地否认:“不敢。” 桑延面不改色地抬睫。 温以凡含糊搪塞了句:“下次吧。” “……” 借着时间不早了的原因,温以凡没继续呆在客厅,起身回了房间。她进到厕所里,往牙刷上挤了点牙膏,动作又停下,缓缓平复着呼吸。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庆幸。 幸好把持住了。 在清醒的情况下,没名没分就对桑延做这种事情。 那也太不尊重他了。 不过桑延怎么突然扯毯子了? 本来毯子都快掉地上了,他都没管。但看到她一去碰他的毯子,就立刻有了动静……这是怕她不止要抢他房间,连他仅有的一条毯子也要霸占吗? “……” 她的形象都已经成这样了吗? 温以凡分出精力,思考着桑延刚刚的话。她边刷着牙,边想着那话的意思。没多久,她就想起了前段时间桑延的话。 ——“你想侵犯我。” ——“敢就过来。” 温以凡神色僵住,脑子里同时浮现起桑延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把泡沫吐掉,漱了个口,又回想到自己随便敷衍着回应桑延的话。 “……” 唉。 不过,感觉也不差这句了。 跟他住久了,温以凡都有种被同化了的感觉。把脸也洗干净后,她用毛巾把脸上的水查擦干,非常不合时宜的冒起了个念头。 也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敢的机会。 ……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追人的道路觉得有点歪了。 光是做这种嘴上功夫,似乎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温以凡觉得现在跟桑延的相处状态,就有点像——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物,但看到她做出了比他更牛逼的行为,他便不甘示弱。 自然而然地跟她抗衡起来。 桑延这人绝不会吃亏,也不怕被恐吓。 活得格外自我。 再这么发展下去,他们会不会真成仇人了。 回到公司,温以凡坐到位置上,翻了翻桌上的资料。隔壁的苏恬习惯性地过来跟她八卦,又询问了下她的进度。 温以凡想了想:“我打算加快速度了。” 这些天一直听到的都是“还在努力当中”,此时终于换了句话,苏恬听着还有种很欣慰的感觉:“怎么加快?” “我准备约他吃饭,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说着说着,温以凡转了话锋,“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做一件事情。” “什么?” 温以凡认真道:“提升自己。” 苏恬没听清:“嗯?” “想追人的话,不能只把精力放在对方身上。”琢磨了这么多天,温以凡终于得出了个结论,“还得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 苏恬默了会儿,觉得这话确实挺有道理:“所以你现在打算?” “我想多做点新闻,”温以凡眼尾稍扬,认认真真地说,“努力在三年之内,看看能不能拿到台里的十佳记者。” “……”苏恬重复了她说的时间,“三年?” “嗯。” 苏恬提醒:“你确定三年对方还没找对象吗?” 温以凡转头,低声解释:“这两件事情我是同时进行的呀。” “啊?” “我希望让他觉得,”温以凡思考了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个很努力的人。” 就算现在不够好。 也会通过努力,慢慢变得更好的。 再三挑选后,温以凡在十二月初定下了约桑延外出吃饭的时间。她希望自己是时间充裕的那方,所以就定在了她的休息日。 那天是周五。 因为是工作日,桑延还得上班。 也不清楚桑延会不会要加班,温以凡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提前跟他约好。要是他说明白他没空的话,她还能斟酌着改个时间。 温以凡出了房间。 此时桑延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温以凡慢吞吞地坐到另一侧的沙发,假装自己是出来喝水的样子。她往杯里倒着水,顺带偷偷地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恰好被他抓到了目光。 温以凡轻抿了下唇,注意到他屏幕上的游戏界面,扯了个话题:“我最近也在玩这个游戏。” 桑延看她:“什么时候?” 温以凡跟他尬聊:“就最近,还挺好玩的。” 闻言,桑延朝她抬了抬手机,闲闲道:“那来一局?” “……”想到自己那三脚猫功夫,以及桑延毫不留情的毒舌能力,温以凡摇摇头,“下次吧,我手机在房间里。” 桑延没再说什么。 温以凡喝了口水,开始切入主题:“你这周五晚上有空吗?” 桑延偏头:“怎么?” “我最近听同事说,你公司附近有家烤鱼店还挺好吃的。”温以凡镇定道,“你有空的话,我们一块去吃?” 桑延把手机放下,盯着她看了好几秒。而后,他若有所思道:“终于要还欠我的饭了?” 温以凡稍愣,又觉得这样理解也没什么错,只好点点头。 桑延收回眼:“噢。” 温以凡又问了一遍:“那你有空吗?” 沉默几秒,桑延淡淡地嗯了声。 “那我那天到你公司楼下找你?”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这点,温以凡解释,“我周五休息,可以提前过去找你。不然,我们直接在店里见也可以。” 桑延继续看手机:“不用。” 温以凡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出话来,又听到他说:“我下班之后要回来一趟。” 温以凡:“嗯?” “到时候一块出门。” “……”温以凡低头,又喝了口水,“好的。” 想说的话说完了,温以凡也没再继续呆在客厅。她起了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那周五那天,我再提醒你一下?” 桑延回看她,慢条斯理道:“行。” 得到这个答案,温以凡的心里才踏实起来,回到房间里。 另一边。 此时此刻,客厅。 桑延继续玩着游戏,过了会儿,唇角莫名弯了起来。 …… 周五晚上。 温以凡从衣柜里拿出仅有的几条裙子,在其中选了条卡其色的长裙。她套上个长款的毛呢外套,坐到梳妆台前,花了大半个小时来化妆。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温以凡想把眉眼化得稍微柔和些,看着没那么锋利。她拿起眼影盘,加深眼窝,又用眼线笔把眼尾下拉。 挣扎了好一会儿,感觉也没什么用处。 温以凡抿唇,放弃挣扎。出房间前,瞥见桌上的香水,她拿了起来,迟疑地往耳后喷了点香水。 在客厅坐了半小时左右,桑延便回来了。他放下钥匙,习惯性往客厅的方向瞥了眼,视线在她身上定了好片刻,才挪开。 温以凡站了起来,下意识问:“你回来有什么事情吗?” 桑延随口说:“拿个东西。” 温以凡哦了声,没多问。 桑延回了趟房间,很快就出来了。可能拿的是什么小东西,他手上也没提东西,跟刚进去的没什么区别。他往玄关处走,顺带对她说:“走吧。” 跟着他身后,温以凡点头:“好。” 两人上了车。 温以凡系上安全带,跟他报了烤鱼店的名字。 大概是听过这家店,桑延也没打开导航,直接就发动了车子。 温以凡琢磨着要不要跟他聊点什么,但又觉得这样似乎会影响他开车。她看向窗外,想着自己做过的车祸报道,很快就作罢。 想着一会儿到店里,也还有很多时间聊。 倒也离得近,开车过去还不到二十分钟。 这家店在一个小型的商圈旁,前方是停车区域。位置不偏,车子开到那就直接能看到烤鱼店的名字。招牌和装修风格都用的红色系,格外醒目。 店面很大,此时正是饭点,里头顾客不少,一眼看过去满满当当的。 温以凡跟桑延一块走进去,跟门口的服务员报了“两人”。他们被带到个二人桌,正想坐下时,突然有个女声喊了句:“经理?” 这声音脆生生的,听着有点耳熟。 温以凡顺势看了过去。 隔壁是个大台,坐了八个人,看着也是刚来没多久,桌上只有碗筷和茶水。中央摆放着一个一个铁盆,装着塑料包装和倒掉的茶水。 郑可佳坐在其间,穿着姜黄色的裙子。她的长相是那种甜软的漂亮,笑起来尤为好看,还有颗小虎牙。在这吵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下一秒,她的视线一偏,跟温以凡对上。 郑可佳的笑容明显敛了些。 边上一男人开了口,有些纳闷:“延哥,你不是不来吗?” 桑延往那边扫了一圈:“你们聚餐定在这儿?” “是啊!”男人瞥了眼他旁边的温以凡,笑道,“既然碰上了,就一块吃吧。你作为老大,我们部门的聚餐你都不参加,这像话吗?” 听到这话,温以凡才明白过来,这群人应该是桑延的同事。又往郑可佳身上看了眼,温以凡倒是没想过她现在已经开始上班了。 不过算起来,她今年应该也大四了? 好像也差不多了。 桑延没立刻给答复,偏头,稍稍弯腰问她:“行不行?” “……”温以凡回神,“可以的。” 观察着她的表情,过了几秒,桑延才收回眼,让服务员加了两张椅子。 入座后,温以凡正整着衣服,忽地听到郑可佳喊了她一声。郑可佳坐在桑延的另一侧,距离她并不远。她平静地抬头,礼貌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对面一个烫了锡纸烫的男人讶异地问了句:“你们认识吗?” 郑可佳声音清脆:“我姐。” “这么巧的吗?”锡纸烫问,“亲姐?” 可能是觉得这关系也难以解释清,郑可佳笑了笑,直接默认。 听到这个回答,桑延侧头看了郑可佳一眼,很快就收回。他的手肘撑在桌上,整个人对着温以凡的方向,漫不经意道:“你有妹妹?” 温以凡自顾自撕着碗筷的包装,诚实说:“继妹。” 桑延瞧她,没继续问。 锡纸烫很自来熟,直接喊道:“郑姐姐——” 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桑延便打断了他:“她姓温。” “……”锡纸烫有点儿懵,“不是可佳的姐姐吗?难道你们一个随爸爸姓,一个随妈妈姓?” 温以凡恰好把包装纸彻底拆开,温和地解释:“重组家庭。” 郑可佳接话:“对。” 锡纸烫:“这样啊。” “介绍一些呀,延哥。”坐在郑可佳旁边的男生岔开话题,笑嘻嘻道,“这是嫂子?” 正打算拿起热水壶,听到这话,温以凡的动作顿住,帮桑延澄清:“不是的,我是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人的关系,干脆中规中矩地说了个:“朋友。” 男生继续起哄:“延哥,真是朋友?” 桑延看他,眼里带了警告:“人说话你没听见?”而后,他伸手拿起热水壶,顺带把自己没拆开的碗筷把温以凡面前一推:“谢了。” “……”看着他把自己刚拆开的碗筷拿走,温以凡只好默默地继续撕包装。 恰在此时。 服务员上了一堆饮料,应该是他们早已点好的。坐在外侧的人把对应点的饮料分好,分到最后一瓶的时候,纳闷道:“怎么有九瓶?谁多点了吗?” “啊?”郑可佳看了眼小票,“好像不小心勾多了一个。” “这看着就不好喝。” “先放着吧,不然延哥你们看看喝不喝?” “给我姐吧。”郑可佳伸手,隔着桑延把饮料放到温以凡的面前,笑道,“她性格好,也没什么不喜欢的东西,随便喝什么都行。” 温以凡看着眼前的饮料,没说什么。 随后,郑可佳把菜单递给桑延,脸有点儿红:“经理,你看看你要喝什么吧?我们点单点得早,菜什么的也都点了,你看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见状,桑延的眼皮动了动,不带情绪地看了郑可佳一眼。 饭桌上的氛围似是僵了一瞬。 几秒后,桑延接过菜单,随意推到温以凡面前。 因这动静,温以凡抬起眼。 桑延拿起她面前那瓶饮料,不轻不重地搁回他的位置,像是在示意这饮料他来解决。他与她的视线对上,举动极为自然,淡声道:“要喝什么。” 47、 温以凡下意识啊了声, 又往那杯饮料的方向看了眼, 这才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但她向来跟别人出去聚餐都是如此, 一直都是听别人安排。 也不怎么介意当最后挑选的那个人。 一般情况下,点单的人都会礼貌性地询问她的意见。 温以凡也没遇到过, 像郑可佳这么直接表现出, 她是可以随便对待的人的情况。 对这种小事, 温以凡一直也不太在意, 刚刚甚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很奇怪的,此刻莫名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她舔了下唇角, 掩饰般地垂眼看向菜单。 这家店菜品不算多,菜单是个折页,被塑料薄膜封层。饮品在反面右下角的位置,品种看着也不算多, 除了市面上有的饮品, 还有几种这家店特有的饮料。 温以凡看了会儿,都没什么兴趣:“你挑吧, 我喝水就行。” 桑延已经碗筷烫好了,推到她的面前。 “别的也不用加?” 温以凡点头, 盯着面前那副碗筷,把菜单递回给他。 桑延往杯里倒着水,顺带粗糙地扫了眼菜单和已经点了的菜。最后他什么也没加,随手把菜单搁回桌子中央。 短暂的沉寂后,桌上又热闹了起来。 其余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地跟桑延说几句。 多是八卦, 偶尔会说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们说的人,温以凡都不认识,也不太懂这个领域的事情。她没怎么听,慢吞吞地喝着水。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所以桑延是推了公司的聚餐,来跟她吃这顿饭吗? 想到这,温以凡往桑延的方向看,却又与郑可佳对上了目光。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安,又带了几丝尴尬,像是有人跟她说了些什么。 温以凡挪开眼,对上桑延的侧脸。 注意到她的目光,桑延很快就看了过来:“怎么?” “没什么。”温以凡低头继续喝水。 桑延倒是依然盯着她,忽地笑了:“喂,别想蒙混过去。” 温以凡:“嗯?” 桑延眼眸漆黑染光,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这聚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轻扯了下唇,玩世不恭道:“这顿不算。” …… 晚饭差不多结束时,温以凡起身去了趟厕所。 温以凡从隔间出来,打开水龙头洗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低下眼,把包里的气垫和口红拿出来,正想补个妆,恰好瞥见郑可佳进了厕所。 郑可佳脚步停了半拍,走过来站到她旁边的位置。 温以凡的动作未停,对着镜子开始补妆。 郑可佳似乎只是来洗个手。她挤着洗手液,主动出了声:“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你,你原来跟我们经理认识啊?” 温以凡敷衍地嗯了声。 “刚刚我同事跟我说,觉得我没给经理面子,他带来的人我就这么随意对待。”郑可佳眉头稍皱,小声抱怨,“我哪有这个意思,那你不就是都不挑的吗?” 温以凡用指尖蹭了蹭唇角擦出的口红痕迹。 郑可佳:“我不就是想着别浪费嘛,点都点了。” 温以凡随意道:“那你自己怎么不喝?” 郑可佳一噎:“我不喜欢嘛,以前你不都是……”话还没说完,郑可佳及时噤声,改口道:“你能不能帮我跟经理解释几句啊?我怕我得罪他了实习期过不了。” 温以凡笑:“你想太多了。” “那我不是怕吗?你就帮我说一下嘛。”郑可佳也拿出口红,声音娇娇地,带了点羡慕,“对了,经理是不是在追你啊?” “……”温以凡有些纳闷这事怎么还能看颠倒,“不是。” “那就是还没开始追?你们还在暧昧期?反正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我本来还打算追他的,又高又帅又酷又有钱,还是我上司……”说到这,郑可佳撇了撇嘴,“不过看你俩这样,我觉得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倒贴完还追不到。我条件又不差。” 温以凡动作一停:“他对我有意思?” “这还用问的吗?你存心让我不痛快?”郑可佳很无语,“他对你跟别人可太区别待遇了。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有你这张脸在,我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温以凡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什么。 “算了,也没什么了不起。”郑可佳捋了捋头发,很娇贵地给自己台阶下,“我对这种臭脸也没什么兴趣。在一起了还得哄,那我肯定得是被宠着的那个。” 温以凡刚好也补完妆了,抬脚往外走:“嗯,我先回去了。” 郑可佳跟了上去:“一起呗。” 温以凡仍在琢磨郑可佳刚刚的话。 走着走着,郑可佳想起个事儿:“诶,咱俩加个微信吧。我之前一直想联系你,加你微信你也一直不搭理。” 温以凡没吭声。 “你多久没跟妈妈联系了啊?因为你不理她,这段时间她心情一直很差。”郑可佳说,“你俩关系成这样,责任主要在我,你也不用怪她。” 闻言,温以凡觉得好笑:“那我为什么要加你微信?” 郑可佳皱眉:“我这不是想跟你好好说说吗?” 温以凡温声说:“没什么好说的。” “你有必要这样吗?”觉得自己一直好声好气地,却都得不到好脸色,郑可佳也有些不爽,“也没这么严重吧,至于吗?你这个亲女儿还没我这个继女对她好。” “那确实。”温以凡笑,一语双关,“你比我更像亲女儿。” 郑可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一瞬间,她的气焰全数消灭,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心而论,温以凡其实对郑可佳没太大的感觉。 不可能会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 毕竟她一直觉得,虽然郑可佳是导.火.索,但最主要的原因,也都是赵媛冬三番两次的不作为。 两人出在同一个重组家庭,性格却截然不同。 命运像是从这里开始,有了个分岔路,把她们带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温以凡从天堂掉进泥泞,被新家庭排斥,过上寄人篱下而又谨慎的生活。从此以后,她没了骄纵的资格,对任何事情都不争不抢,也不敢做错任何一件事情。 而眼前的女孩,受尽父亲毫无底线的宠爱,继母也如同亲生母亲般疼爱她,从未经历过任何苦难,就连烦恼都是甜蜜的。 到这个年龄了,都依然是个完全看不懂别人眼色,极其没情商的小公主。 差不多走回位置了。 温以凡压低声音,最后说了句:“所以她也没少什么吧?” “……” “不还是有一个女儿吗?” 刚坐回位置上,桑延便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好了?” 温以凡点头。 听到这话,桑延站起身:“那走吧。”而后,他看向其他人,散漫道:“你们继续吃,我俩还有事儿,先走了。” “等等!”锡纸烫立刻站起身,掏出手机,“咱还没拍照呢!来,随便拍几张,不然一会儿发朋友圈没素材。” “……” 桑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坐了回去。 温以凡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那我要不要避让一下?” “避什么?坐好。”桑延瞥她,“知道你的作用是什么不?” “嗯?” 他的语气不太正经,腔调稍拖着:“衬托我。” “……” 温以凡没跟他计较,坐端正了些,盯着镜头的方向。她脸上的表情淡淡,露出拍照时惯带的微笑,持续几十秒后,锡纸烫也放下了手机。 “好了好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桑延也起了身。 温以凡礼貌性地跟其他人道别,跟在桑延的身后。她看了眼时间,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回家了吗?” 两人出了店。 桑延往隔壁的小商圈看了眼:“看个电影。” 完全没征求她的意见,像是笃定她不会拒绝,直接就做出了决定。温以凡沉默了下,也很自然地接了句:“看什么电影?” 桑延把手机给她:“你挑。” 温以凡翻了翻最近上映的电影,倒是不少,而且评分都挺高。她看了看介绍,在一部灾难片和一部恐怖片之间纠结着。 在这个时候,桑延忽地问:“你跟你继妹关系不太好?” 温以凡继续纠结,顺带诚实回:“对。” 桑延倒是没见过这“没脾气”能跟谁关系差:“为什么。” “因为是重组家庭。”温以凡言简意赅,回答得近似敷衍。说完,她立刻扯开话题,把手机递给他看,“这个灾难片,还有这个恐怖片,你想看哪个?” 桑延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应话。 温以凡依然没继续刚刚的话题,又问了一遍:“你想看哪个?” 而后,她抬头与他撞上视线,很快便垂下眼。 桑延又沉默须臾,随意看了两眼:“灾难片吧。” 温以凡:“好,那我挑个位置。坐后排吗?” “嗯。” 话题似乎就这么被岔开。 温以凡稍稍松了口气,不再去想家里的那点破事。她正想点进灾难片的购票界面,忽地想起刚刚桑延毫无犹豫选择这个的模样。 随后,温以凡又想起了他怕鬼的事情。 她迟疑了会儿,犹豫着,退出来,改点进恐怖片。 也不知自己是鬼迷心窍还是欲望作祟,接下来的操作温以凡都极为顺畅。到付款界面时,她才面不改色地把手机递给他:“好了。” 桑延毫不怀疑,看都没看就输了支付密码。 温以凡挑得是最近的场次,此时距离开场只剩半小时了。两人直接到电影院所在的楼层,取完票后,在外头等待着进场。 借着这个空隙,桑延看了眼电影票。注意到电影名,他顿了下,又掏出手机上的购票记录对比,眉眼稍扬:“你买的恐怖片?” “……”听到这话,温以凡装模作样地看向他的手机,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的,“我好像买错了。” 桑延侧头看她,眼里带了审视的意味。 温以凡回视着,表情没半点心虚。 过了好一阵,桑延才意味深长地“噢”了声。 这感觉有点像是被抓包了,让温以凡本来平静如水的心情瞬间有了波澜。应付完后,渐渐地,她也有点后悔自己这个行为,毕竟认真想想,这是桑延害怕的东西。 好像不太好。 想到这,温以凡提议:“要不重新买一次吧?我把钱转给你。” 桑延:“不用。” 恰好这会儿开始检票进场了。 温以凡内心的愧意越来越明显,心头像是被颗沉甸甸的石子压着。坐到位置上后,她犹豫再三,还是喊了他一声:“桑延。” 桑延:“说。” “如果你一会儿害怕的话,”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温以凡现在提出这个提议的目的,绝对不是像开始的目的那么不纯,“我可以保护你。” 桑延的神色稍愣:“什么玩意儿。” 温以凡舔唇,没继续说。 好几秒后,联想起这前因后果,桑延像是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他笑出声来,肩膀和胸膛微颤,仿若觉得好笑至极,笑时还带出浅浅的气息。 在这暗沉的光线下,温以凡还隐隐看到了他唇边的梨涡。 她莫名有点窘:“我这不是买错了吗……” “行。”桑延勉强止住笑意,不慌不忙地说,“是我小看你了。” 与此同时,影片开始播放。 温以凡假装没听见,抬眼盯着屏幕。 整个电影持续一个半小时。 偶尔温以凡看到关键时候,隔壁的桑延会突然凑近她的耳边,用气音吊儿郎当又欠揍地说:“好可怕哦。” “……” 不然就是:“怎么?还不来占——” 说到这,又很刻意地停住,意有所指地改口:“保护我?” 一场电影下来,温以凡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总之一个记忆点都没有,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桑延似挑衅又似调情的话。 她甚至都不分不清桑延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 回家的路上,温以凡又想起了郑可佳的话。 虽然之前温以凡也觉得,桑延对她似乎有点儿不同。却也担心这只是她自作多情的想法。但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好像也是这样。 也觉得,桑延对她是有好感的。 那么就代表,这段时间的感觉,应该都不算是她的错觉。 顺着窗户的倒影,温以凡看到自己弯起的唇角。 她眨了下眼,却也没半点收敛。 到家之后。 温以凡想起了刚刚在烤鱼店里的合影。进房间前,她主动问道:“今天拍的那个照,你能发给我吗?” 桑延正坐在沙发看手机。 听到这话,他把屏幕熄灭,闲散道:“我没有。” 温以凡点头,也没强求。 …… 第二天,温以凡到公司上班。 刚打开电脑,苏恬也到公司了,又习惯性地问她进度。 再度跟苏恬提起这个话题,温以凡都稍稍有了点儿底气。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干脆问问这个恋爱前辈的意见。 苏恬摸下巴:“那感觉差不多可以告白了吧。” 温以凡:“…这么快吗?” “不快了吧。”苏恬说,“只是谈个恋爱,又不是说就立刻要结婚定下来了什么的。如果你还是担心只是错觉的话,也可以等对方主动?” 想到昨天桑延问问题时,自己躲避的态度,温以凡只是摇了摇头。 苏恬觉得她这个态度有点儿奇怪:“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个鸭中之王,好像格外战战兢兢?怎么做什么都一直瞻前顾后的。” 温以凡笑:“我有吗?” “有啊。”苏恬开导她,“你真不用想太多,就是谈个恋爱!真不是什么大事情!” 温以凡嗯了声,继续敲键盘。 “我知道的。” 两人之间,似乎只剩戳破那层未点破的薄膜。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些什么。 也许是,不知道他还介不介意从前的事情,以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及自己那些不想提的过往; 也或许是,她不知道戳破之后,得到的结果是靠近,亦或者是永久的疏远。 所以就算她渴望再近一步,也宁可暂时龟缩。 只希望跟他呆在一块的时间,能因此而变得长一些。 两周后,温以凡突然收到通知,要到北榆市出差一趟。因为突如其来的隧道坍塌,引发惨重的损失。事件一出,在网上也引发热议,闹得沸沸扬扬的。 温以凡立刻回家收拾行李。 因为是休息日,桑延恰好也在家。 看着她这着急的模样,桑延一下子就猜到是什么原因。在她临出门前,桑延主动问了句:“去北榆?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还有后续调查,温以凡也不太确定:“应该两三周?” “噢。”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他生日前赶回来,温以凡想说点什么,又不敢承诺。她拿起行李,走到玄关,正打算下楼跟钱卫华会合时,桑延突然道:“喂。” 温以凡回头。 “早点回来,”桑延似认真又似散漫地说,“有话跟你说。” “……”温以凡停住,回头看他,“现在不能说吗?” “现在说了。”桑延把玩着手机,挑眉笑,“我怕你没心思好好工作呢。” …… 温以凡坐上了钱卫华的车子,后座上还有穆承允。她跟他们两个打了声招呼,而后便系上安全带,心不在焉地想着桑延的话。 觉得他这么说了,她更没法集中精力了。 温以凡翻了翻手机,很快就放下。 从南芜开车到北榆,全程大约三个小时。这会儿天也快黑了,怕钱卫华会觉得累,温以凡盘算着跟他轮着开,打算先休息会儿。 闭眼没多久,手机就振动了下。 温以凡拿起来,通讯录新的朋友又亮起了个红点。她点开一看,果然又是郑可佳,正想直接退出时,突然看到她备注的话。 【给你发照片,聚餐的。】 温以凡想了会儿,按了同意。 那头立刻发来一串省略号:【……】 郑可佳:【我加你几百次你都没一点反应,说给照片你就秒过。】 郑可佳:【你可太现实了。】 过了半分钟。 郑可佳发来五张照片。 背景都是一样的,看来是锡纸烫连着拍了五张。 温以凡点开来看。 照片里的她,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巴掌大的鹅蛋脸,肤色白得像纸。笑时眼角会微微下弯,艳丽的眉眼变得柔和了几分。 坐在她旁边的桑延没看镜头。正安静侧头盯着她,唇角微微勾着。 温以凡的呼吸稍稍一顿。 她顺着往后滑,把剩下的四张照片也看了。 五张照片。 大约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 照片里的桑延一直都没看镜头。 ——在看她。 48、 他的侧脸轮廓硬朗分明, 眼睫微垂, 看着心情不错。 莫名其妙地, 即使这是照片里的内容,温以凡依然有种脸热的感觉。仿若隔着屏幕回到了拍照时的那一刻, 被桑延盯着的那一瞬间。 温以凡摸了摸耳后, 有些不自在地把屏幕熄灭。 桑延的行为明目张胆, 没有任何的掩饰。光透过照片, 也能感受到那强烈至极的存在感。 此时再看到,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完全没察觉到他的视线。 很快, 温以凡想到了先前跟桑延要照片,他直接回绝说“没有”的事情。 她弯了弯唇。 过了几秒。 温以凡重新点亮屏幕,慢吞吞地把五张照片都保存下来。她打开相册,选了其中一张, 认认真真地裁剪, 变成仅有他们两个人的合影。 …… 钱卫华直接把车子开到坍塌的隧道现场。 这块区域都是施工地,旁边是个山体, 隧道也尚未完全建成。虽一得到消息,他们一行人就从南芜赶过来, 但这会儿也已经来了不少媒体记者。 都是从各方赶来的。 因为怕再次坍塌,导致二次损伤,现场被用警戒线拦着,隔出一个安全距离。铁路局联合施工单位成立了救援队,从南芜那边调派了不少救援人员。 坍塌隧道里被困八名工人,目前还不知情况如何。 通过图纸和现场状况, 救援队在开会商议后,制定了好几个救援方案。他们试图先打通几个通风口,以此来联络被困人员。 而后又打通一个运输食品的通道。 在此期间,钱卫华跟救援队沟通过多次,基本都是得到拒绝的回答。直到情况稍稳定后,救援队才勉强同意,找人带着他们进去拍了个大致的情况。 只有钱卫华和温以凡进去了,穆承允被留在外头。 隧道深长,本无尽头的地方被坍塌的石沙阻拦,变得封闭而幽森。里头光线阴沉,地上都是泥泞和石子,被堆成小小的坡,脏乱而吵杂。 上百个救援人员穿着统一的衣服,来来往往。一群人搬运着管道,亦或者拿着各种器材,都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 对于坍塌事故,温以凡也做过不少报道,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严重的。 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 出于安全问题,救援队并不让媒体记者呆太长的时间。 他们只是进去大致录了个像,就出来了。回到车上,钱卫华把拍下来的视频发给台里,温以凡也全神贯注地打开电脑写稿子。 穆承允突然出声:“以凡姐,你耳朵后面怎么了?” 温以凡茫然:“嗯?” 旁边的钱卫华也立刻注意到,皱眉:“怎么出血了,什么时候弄到的?” 听到这话,温以凡掰下化妆镜看了眼。注意到自己耳朵后面的位置,被割破了个小口子,这会儿正出着血,看着还有点令人心惊。 温以凡垂头,从包里翻出纸巾,平静说:“可能进去的时候,被碎石划到了吧。” 穆承允喃喃道:“不疼吗?” 温以凡笑:“还好,你一说是有点疼。” 做这一行的总有意外,再加上上回桑延因为保护她而受伤,再之后,温以凡的包里都会备着碘伏和创可贴这些应急处理伤口的东西。 温以凡用纸巾摁着止血,简单处理了下,而后便贴上了个大号创可贴。 整个救援过程持续了四天三夜的时间。 八名工人全数被救出,但其中一个被落石砸中脑部,伤势严重。尽管救援队一直在鼓励和安抚,但也因为这伤者的情况,其余七人的精神状况都不算好。 一被救出立刻被送往医院。 怕会错过什么情况,这期间温以凡一行人基本没离开过现场。多是轮流着在车上休息,又或者是回酒店简单洗漱一下又赶回来。 从医院回来后,把视频和新闻稿发回台里,钱卫华便让他们先回酒店休息。 毕竟接下来还要各处跑,找专家和伤者等相关人员做采访。 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酒店是穆承允订的,就在事故现场附近,位置有些偏僻,环境也不算好。只订了两间房,总共订了五天,打算之后做后续采访时再换。 温以凡一个女孩子一间,另两个男人一间。 花了大半个小时来洗了个澡。 出来后,温以凡又给伤口涂了药,而后躺到床上。 这几天基本没沾过床,温以凡这会儿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困得眼皮都酸疼,但还是翻开手机看了看未读消息。 因为没什么时间,最近的消息温以凡都是抽空回复的。 回得也敷衍,基本是对方问了什么,她就简单回几个字。 温以凡打开跟桑延的聊天窗。 以往的界面,占比多的一般是她,这会儿倒是变成了桑延。他之前遵守的倒计时,在实行了一段时间,渐渐就从语音条变成了简单的数字。 看起来格外没耐心。 但自从温以凡来北榆出差,数字又变回了语音条。并且在发现她回消息回得极其缓慢又敷衍后,在倒计时完后,他还会补一句:“收到回。” 今天的语音,后边又多了一句。 “回来给我补个苹果。” 温以凡看了眼日期,才意识到今天已经平安夜了。距离桑延生日仅剩个位数的时间。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估计赶不过去了。 本来如果没有这场出差,温以凡今年应该刚好是元旦轮休。而且今年南芜没举办烟火秀,她很大可能性也不用加班。 然后。 应该可以跟桑延一起跨年。 温以凡叹了口气,回道:【我到酒店了,准备睡觉。】 温以凡:【平安夜快乐。】 想了想,她又发了个苹果的小表情,继续道:【先给你用眼睛看,回去再用实物给你补。】 温以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回复完这句就熄灭了屏幕。但桑延回得很快,下一刻手机便振动了起来。她迷糊地睁眼,又点开。 四条语音条,一条播完就顺着往下。 桑延:“行。” 桑延:“睡吧,记得锁门。” 桑延:“别梦游到处跑。” 最后一条。 “真想梦游自己在房间里转悠转悠就得了。”他的语气飞扬跋扈,拖腔拖调地,听着依然傲慢又欠,“受害者只能是我,知道么?” 接下来几天,温以凡照例在这座小城市四处奔波。后续采访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一些,除了部分受访者的态度不好,基本没有太大的问题。 桑延似乎也很忙,年底的最后这几天开始疯狂加班。 有时候温以凡凌晨三四点回复他消息时,他甚至还在公司里没回家。 不知不觉间,温以凡在这个城市迎来了新的一年。 尽管没日没夜的加班,但在桑延生日前,温以凡还是没能赶回去。本来她是预计2号当天可以回去的,但那天下午还有最后一个采访。 这段时间三人都休息不足,钱卫华并不打算当天返程,怕大晚上疲劳驾驶会出什么事儿。加上刚好撞上节假日,高铁票早就被一抢而空。 温以凡也没辙了。 当天凌晨。 温以凡掐好时间点,给桑延发了消息:【生日快乐^_^】 温以凡:【我给你订了蛋糕,应该会中午的时候送到家里来。】 温以凡:【礼物的话,我回去再给你吧。】 桑延:【还挺诚恳。】 桑延:【不枉我整整报了七十天的数。】 温以凡眨了下眼:【但今天应该回不去了,明天回。】 桑延:【噢。】 下一刻。 桑延发了条语音过来,语气慵懒,似是有些困倦。 “那就当我今年生日在明天吧。” 过了会儿。 又一条。 “还剩一天。” …… 隔天下午,温以凡跟穆承允往医院跑了一趟。钱卫华则独自去了事故现场,做最后的报道。三人分成两批,分工合作。 温以凡采访的是重伤幸存者。 他在昨天刚恢复神智,温以凡跟家属沟通完,约在了今天下午的时间。做完采访后,再回去把稿子写完,这趟出差最后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出了病房,穆承允看了眼时间:“以凡姐,我们现在回酒店吗?” 温以凡点头,正想说话,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个男声。浑浊而又沙哑。她的神色微顿,顺势看了过去,就见旁边科室的椅子最前排坐着个男人。 看着三四十岁左右,他的肤色很黑,穿着老旧的衣服,显得整个人脏脏的。抬头纹很浓,笑起来脸周都是褶皱,显得格外猥琐。 此时男人正在讲电话,嗓门很大,声音里带着讨好的意味。完全没往这边看。 温以凡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说:“嗯,回去写稿。” 回到酒店,温以凡打开电脑,迅速把稿子写完发给编辑。等审稿过了,她看了眼时间,才四点出头。她发了会儿呆,觉得房间里有点儿闷。 温以凡不想呆在房间里,想着都来这城市一趟了,干脆出去逛逛。 她拿上房卡出门。 才在酒店里呆了这点时间,外头的天就阴沉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挤成一团。给这座城市加上了一层冷色的滤镜,格外压抑。 对温以凡来说,这座城市一点都不熟悉。 她只在这里呆了两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学校和大伯母家,根本没有其余的消遣。她完全不清楚这个城市有什么玩乐的东西,只知道固定的那几个地点。 现在住的酒店在北榆的市中心,离她的高中很近。 温以凡漫无目的地往周围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家熟悉的面馆。她的脚步停下,看着跟几年前几乎没任何变化的店面,神色有些发愣。 等温以凡再回过神时。 她已经进了店里。 店内光线白到晃眼,里头的装修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有些东西换了新。桌椅还是以当初的格局摆放,分成整齐并排的两排。 就连收银台前的老板,也还是当初的那个人。 但他明显老了些,身子稍稍佝偻,连头发都开始发白。 温以凡有种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她停了几秒,而后抬脚坐到从前每次跟桑延来时坐的位置。她垂下眼,安安静静地盯着被贴在桌上的菜单。 没多久,老板发现了她的存在,问道:“要吃点什么。” 温以凡抬了眼:“一碗云吞面。” 话音刚落,老板就把她认出来了。他神色讶异,起身往她的方向走近了些,笑容和蔼至极:“小同学,是你啊?你很久没来了啊。” 温以凡点头:“嗯,我高考完就没住在这个城市了。” “这样啊。”看着她独自一人过来,老板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点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你等等,我这就去做。” “嗯。”温以凡笑,“不急。” 老板进了厨房里。 店里只剩温以凡一人。她看了眼手机,没看到微信有什么动静。 在这个时候,外头猛地响起了哗啦啦的动静。挤压着的云层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向下砸,跟水泥地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又湿又冷的空气向里弥散,让人清醒,却又忍不住失神。 在这熟悉的环境里,恍惚间,温以凡有种回到从前的样子。她看向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仿若能隔着时光,看到年少时沉默坐在自己对面的桑延。 那个从初见开始,就骄傲到像是绝不会低头,活得肆意妄为的少年,却在最后见面的那一次,轻声问她:“我也没那么差吧。” 甚至将自己的行为,都归于最令人难堪的“缠”字。 这么多年,温以凡好像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她总缩在自己的保护壳里,活得循规蹈矩,不与人争执,也不对任何人抱有过重的感情。 就连对桑延。 她似乎都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尽量做到不过界,尽量让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只敢慢慢地朝他放钩子。 等着他咬住饵,亲自把自己送上门来。 可此时此刻,温以凡突然一点都不想把主动权放在桑延那边。她不想让桑延,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只是付出的那个人。 她不想让桑延在说过那样的话后。 如今却还是要因为她,而再度低下自己的头颅。 面恰好在这个时候送了上来。 老板露出熟悉的笑脸:“快吃吧,还让我这老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这手艺都多少年了,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难得你还能回来捧场了。” 温以凡应了声好。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边回到收银台的位置:“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怪冷的……” 温以凡垂眼,盯着面前热腾腾的面,被雾气袭上,莫名有点儿眼热。她用力眨了下眼,鼓起勇气拿起手机,给桑延打了个电话。 听着那头的嘟嘟声,温以凡的脑子有点儿发空。 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点什么。 响了三声。 那头就接了起来。 似乎是在睡觉,桑延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儿被人吵醒的不耐:“说。” 温以凡轻声喊他:“桑延。” 他静了几秒,似乎是清醒了些:“怎么了?” 尽管答案好像已经很明确了,但她依然恐惧,依然担心未知的事情。 她有非常多顾虑的事情。 怕真的就是自己的错觉; 怕他喜欢的只是,高中时的那个自己; 怕他还会介意自己曾经给他带来的伤害; 怕在一起之后,他会不会突然发现,她其实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可这一刻。 温以凡想跟他摊牌。 想清晰地告诉他。 想让他觉得,他并不是,永远只是单方面付出的那一个。 那个能多次跨越一个城市,独自坐上一个小时的高铁,只为来见她一面的少年,他所做的那些行为,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缠”。 她其实也把那些时候,都当成宝藏一样珍藏着。 只是从来不敢回想,也从来不敢再提起。 在这一瞬,温以凡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桑延:“嗯?” “你说,如果我追你的话,”温以凡停了下,压着声音里的颤意,一字一句地说完,“你可以考虑考虑。” 这话一落,那头像是消了音。一切静滞下来。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我就是想,提前先跟你说说这个情况。”温以凡紧张得有点说不出话,她不知道桑延会怎么答复,努力把剩下的话说完,“那你先考虑一下。” 说完,也不等他回复,温以凡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沉默了一会儿。 温以凡盯着被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没再有任何动静。 像是以此,给了她答复。 温以凡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良久。 温以凡垂眼,温吞地吃起面。味道确实跟从前没任何区别,汤底很淡,面也一点儿嚼劲都没有,非常一般。 她不太饿,却还是慢慢地,把所有的面都吃完。 外头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雨势依然很大,没有半点要停下的趋势。 温以凡放下筷子,看着外头,模样安安静静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老板主动提:“小同学,我给你把伞吧。这雨看着短时间也不会停。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到时候再还我就行。” 温以凡摇头,笑道:“我想再坐一会儿。” 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温以凡想。 所以她想再看看这个地方,希望能记久一点。 希望到老的时候,都依然记得,曾经有个这么珍贵的地方。原来,在那段那么透不口气的时光里,还有这么一个能让她偷闲的地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注意到外头的雨声渐小,温以凡慢慢地回过神。她没再继续呆下去,收拾好东西,正打算起身跟老板道个别就离开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 温以凡顺势望去,神色一愣。 视野所及之处,只剩下了突如其来的桑延的身影。他穿着纯黑的挡风外套,领子微挡了下颚。手上拿着把透明的伞,肩上稍稍被打湿了些。 进门之后,桑延也不往别的地方看。 直接对上了她的视线。 这一刻。 所有一切都像放慢了下来,像是进入了老电影里。 狭小的面馆,多年保持着同样的模样,显得破败又怀旧。店里放着不知名的港剧,看着年代感很强,背景音乐混杂着雨声。 男人的背后,还是那大片的雨点,迷迷蒙蒙的。 他穿透那些赶来。 看着像个风尘仆仆的,终于找到了归处的旅人。 老板在这个时候出了声:“帅哥,你要吃点什么?” 似是也还记得这老板,桑延抬了眼,笑了。他用着跟从前同样的称呼,礼貌道:“下次吧,大爷。我这回是来接人的。” 老板抬了头:“是你啊。” 桑延颔首。 “我刚看这小同学自己一人来,还以为你俩不联系了。”说着,老板往他们两个身上看,“——真好。” 仿若想起了从前,老板感叹了句。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在一起啊。” 听到这话,温以凡的手指有些僵。 桑延却什么也没解释,只点了点头:“我们先走了,下回来北榆,会再来关顾您的生意的。”他看向温以凡,朝她伸手:“过来。” 温以凡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你怎么来了。” 桑延垂眼,盯着她的模样:“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在高铁上。” 温以凡哦了声。 桑延把伞打开,随意道:“走吧。” 温以凡也进了伞里。因为刚刚的电话,这会儿跟他呆在一起,她有点儿尴尬,主动找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北榆,”桑延说,“习惯来这了。” “……” 两人出了店,顺着街道往前。 这个城市落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再往前,就是两人走过多次的小巷。往另一个方向走,就是桑延每次来以及每次走时,等公交车的公交站。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桑延的脚步忽地停了下来。 温以凡随之停下。 周围是铺天盖地的雨声,重重地拍打着伞面,几乎要盖过所有的声音。雨点落到地上的水洼上,开出一朵又一朵只绽放一瞬间的小花。 这盛大的雨幕,像是个巨大的保护罩。 将他们两个与世界隔绝开来。 桑延低眼看她,忽地喊:“温霜降。” 听到这个称呼,温以凡的心脏重重一跳,猝不及防地抬起眼。 “我呢,一直觉得这种话特别矫情,只说一个字都觉得丢人。”桑延眸色沉沉,似乎比这深不见底夜色还悠长,“但这辈子,我总得说一次。” 温以凡讷讷地看着他。 “还没发现啊?”桑延稍稍弯下腰来,距离与她渐渐拉近,眉眼间的少年气一如当年,“这么多年,我还是——” 他的话顺着这七零八落的雨点,用力向下砸。 仿若也砸在了,她的心上。 “只喜欢你。” 49、 从桑延突然出现在面馆的不真实感, 在此刻因为他的话再度升腾, 几乎要充斥温以凡的所有思绪, 让她晃不过神来。 温以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心情, 被另一种情绪取而代之。她的鼻子一酸, 嘴唇动了动, 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像是个从未奢望过的惊喜, 从不敢想的渴望,突然毫无征兆地降临。她不敢相信, 所以连伸手去接的勇气都没有。 怕一伸手,眼前的所有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一瞬间,温以凡想到去年年底,在“加班”酒吧意外再遇桑延的事情。在他表现出那副看陌生人的姿态, 并且对她的态度一直不佳时, 她也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去在意。 因为她觉得可以理解,也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有一切, 都是她的行为,所应承担的“果”。 温以凡是给桑延带来了伤害的人。 所以在他那么珍贵的回忆里, 并不值得让她这样一个人,占据一席之地。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无要紧要到,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能被途径的另一个人所覆盖掉。 她以为,她就只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可在这一刻, 温以凡才真切地意识到。 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也许他还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她的情感早已经淡了下来。 可他一直没有忘掉她。 这么多年了,所有一切都在变化。 我还是,只喜欢你。 温以凡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突然很希望,人的记忆可以像影片那样,能够用设备分成一帧一帧的场景。如果是那样,她就能把将这一幕永远保留下来。 永远都忘不掉,也永远都不想忘掉。 见她一直不吭声,桑延微抿了下唇,看上去似乎也的有点儿没底。 “喂,说话。” 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温以凡回过神来。她轻轻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应该是得回应点浪漫的话的。但这会儿接下了这个惊喜,她什么都只想小心翼翼地对待:“如果你觉得说这种话矫情——” 桑延垂眼看她。 温以凡认真说完:“那以后就我来说吧。” 闻言,桑延的神色一顿。 像小孩拿到了极其珍贵的玩具一样,温以凡的耳朵渐渐发烫,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每个字句都谨慎至极:“不过现在对我来说也有点困难。” 桑延盯着她,唇角渐渐小幅度地弯了起来。 这话一落,又沉默下来。 温以凡琢磨了下,自己似乎还没回应他的告白。她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还没完,得继续走点儿流程:“那我们现在就是——” “嗯?” “两情相悦。” “……” 听到这话,桑延像是忍不住了般,忽地敛颚笑了。 又是一阵闷闷的笑声。 温以凡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感觉这流程还没结束,便自顾自地拉回正途:“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对象了?” 桑延仍在笑:“是。” 温以凡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在笑。 他右唇边上的梨涡凹陷,笑时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心情极为愉快。 温以凡的嘴角莫名也弯了起来。 那股不真实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可她仍旧因此,感到极为快乐。只希望这个只会发生,她想要发生的事情的幻境,就这么维持下去,再也不要有任何的变化。 …… 身份突然间的转换,让温以凡短时间内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她没再说话,只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眼皮上那颗淡淡的妖痣格外清晰。 温以凡渐渐又失了神。 因为这不安感,还联想起了,是不是这雨夜有哪个妖怪伪装成他,过来蛊惑人心。 下一秒。 桑延稍稍止住了笑,又出了声,语气吊儿郎当地:“高兴成这样?” 温以凡:“嗯?” “噢,也是。”桑延打量着她唇角的弧度,悠悠道,“能得到我这么卓绝千古的男人,确实值得高兴个十年八载。” “……” 桑延大发慈悲般地说:“行,你继续吧。” 温以凡舔了下唇,默默把刚刚的想法收回。 妖怪应该也没办法做到这么无耻。 北榆的气温比南芜要稍低些,加上下了一段时间的雨,这会儿风都有些刺骨。此时才八点出头,街道上很多店都已经打烊了,只剩几家大排档还开着。 两人继续往前走。 温以凡主动问:“你订酒店了吗?” 桑延:“没呢。” 温以凡下意识看向他,顿时注意到他肩膀上沾到的雨水。他的外套防水,没有渗透进去,此时顺着衣服往下滑。她下意识抬手,帮他拍了拍,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也没。”说着,桑延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行为,“碰什么碰,不冷?” 温以凡提醒:“你把伞挪过去点,你看你衣服都湿了。” “温霜降,”桑延的指尖温热,稍稍上挪,轻捂了下她被雨水染湿的手,很快就松开,“享受别人服务的时候,不要提那么多意见,懂?” “……” 温以凡盯着自己还抬在半空中的手,过了几秒,才慢慢收回。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感觉被他握过的地方,似乎都开始发烫。 将雨水沾染的冰凉驱散掉。 她虚握了下手心,不知为何,莫名把手插回了兜里。 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沉默。但无声之中,总有似有若无的暧昧在缠绕,将两人包裹在内。 路过一家水果摊时,温以凡突然停下了脚步。 桑延看她:“怎么?” 温以凡:“买点东西。” 桑延没问她想买什么,只是懒懒地说:“嗯,去拿。” 温以凡走进去,只拿了两个苹果。而后,她拿到收银台,刚想付款的时候,桑延就已经拿出手机,扫二维码把钱付了。 老板把苹果装进袋子里,递给他们。 桑延接过,随口问:“想吃苹果?” 温以凡指了指苹果,又指了指他,言简意赅:“说过会给你实物。” “……”桑延噢了声。 出了水果摊,温以凡又在附近给桑延买了个晚饭。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温以凡住的酒店。她往前台的方向走,提了个建议:“那你今晚也住这个酒店,明天跟我们的车一块回南芜?” 桑延:“行。” 温以凡询问了下前台,用桑延的身份证订了间跟她在同一层的房。在此期间,她顺带看了眼他身份证上的照片,看着比现在稍稚嫩些,眉眼微扬,骨子里的傲慢毫不掩饰。 看身份证的时间,好像是他大学的时候拍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桑延瞥她:“干什么呢。” 温以凡正想解释。 一抬眼,就撞上他那张随着时间流逝,更显傲慢的脸。 她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前台办好手续后,桑延拿上房卡和身份证。随后,两人往电梯的方向走。他把房卡揣兜里,但倒是很自然地把身份证给她了。 温以凡顺势接过,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怎么了?” 桑延慢条斯理道:“想看就看。” “……” 没想到桑延会有这举动,温以凡一愣。她垂头看着身份上的桑延,过了几秒,又抬头,看向插兜站在她旁边等电梯的桑延。 他没往她的方向看,只盯着电梯上的数字。 温以凡收回眼,翘了下唇。 两人上到三楼。 温以凡注意着墙上的指示牌,指了个方向:“你的房间好像在那边。” 桑延理所当然道:“带我去找。” “好。”把他带到房间门口,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适进去,犹豫着提道,“那我先回房间了?” 桑延侧头:“你还有工作?” 温以凡:“没有。” 桑延:“你有别的事?” 温以凡:“没有。” “那你回去干什么?”桑延觉得荒唐,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房卡递给她,“自己进去。” “……” 温以凡接过放开,打开门。她走进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感觉他有点不高兴,她小声解释:“因为我们才刚确认关系,我怕我直接进你的私人空间,会让你觉得不愉快。” 桑延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你这话听着还挺像个正人君子。” “……” “谁能想到,”桑延回头,语气闲散又浪荡,“你已经把我全身都摸遍了。” “……”温以凡想替自己辩驳一下,又觉得他说的好像确实是事实。她没回应这话,只是提醒,“你先吃晚饭吧,好晚了。” 听到这话,桑延问:“你吃了没?” 温以凡点头:“吃的面。” 说话的期间,桑延已经走回她面前。他自顾自地观察了她一会儿,忽然皱了眉:“你这什么工作?” 温以凡:“啊?” “能不能讲点儿理?”桑延的语气有些不痛快,“我花那么长时间给你养起来的那点肉,你出差半个月就给我弄没了?” 温以凡有点茫然,正想说话。 下一秒,桑延的目光顿住,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他直接坐到她旁边,抬手将她耳边的头发挽起。他的举止轻而缱绻,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 但这距离,还是让温以凡僵住:“怎么了?” 桑延发现了她耳后的伤口,唇角的弧度渐收。 “怎么回事儿?” 温以凡没太反应过来,慢一拍地问:“嗯?” 桑延低睫,指腹不受控地,在那伤口上轻蹭了下:“怎么弄的。” 听到这话,温以凡突然想起自己在现场时受的那个小伤。距离受伤已经过了好几天,这会儿都已经结痂了,也没什么痛感,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事情。 “被碎石刮到了,”因他的碰触,温以凡有点紧张,“没多严重。” 桑延没再触碰她,仍看着她耳后。 “就是有个刮痕,没别的事儿。”温以凡干脆自顾自地扯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过来北榆?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吗?我还给你定了蛋糕的。” 桑延放下手,漫不经心说:“我来收礼物。” 温以凡啊了声:“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放在家里。” 良久。 桑延拖着尾音“噢”了声。 温以凡补充:“我回去再给你。” “嗯。”桑延盯着她的唇,忽地提了句,“帮我拿下手机。” 温以凡看了过去,却没在桌上看到他的手机。她回头,想告诉他说手机不在那,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原本跟她隔了点距离的桑延身子前倾。 几乎是在她原本的位置上。 她刹车不及,嘴唇从他唇角边擦过。 温以凡身体僵住。 桑延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定在原地没动。盯着她有些猝不及防的模样,他的神色不明。两秒后,他的唇角轻勾了下,低声道:“谢了。” “……” “现在收到了。” 50、 没等温以凡做出什么反应。 桑延直起身子来, 堂皇而之地从兜里拿出手机, 随意摆弄了两下。之后,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语气又拽又不要脸:“原来在这儿。” “……” 他又非常贴心似地提醒:“那不用拿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温以凡觉得嘴唇有点儿发麻。本就狭窄的房间似乎变得更加逼仄, 暧昧为室内加了温, 平添了一股燥。 盯着他唇角的位置, 定格几秒,温以凡忽地站了起来。 “我去洗个苹果。” 说完, 温以凡也不等桑延回应,直接拿上俩苹果就进了厕所。她欲盖弥彰地把门关上,盯着镜子里耳根明显变红的自己,脑子里全是刚刚不经意间的碰触。 她平复了下呼吸, 打开水龙头。 洗个苹果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怕过于明显, 温以凡没呆太久,洗完便出了厕所。 这会儿桑延正站在桌边, 将装着晚饭的袋子拆开。温以凡坐到他旁边,没主动出声。 桑延瞥她一眼, 也没再提及刚刚“收礼物”的事情。 似乎事情过了,两人都不好意思再提及。 这事情就这么翻了篇。 温以凡的心情也渐渐放松。她咬了口苹果,突然觉得他很凄惨,过生日的时候得跟她一块呆在这破烂的酒店里,连晚饭都只能吃在外面随意打包的东西。 现在再想起来,温以凡依然觉得在面馆碰到他的事情格外迷幻。本来因为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应, 当时她都已经做好了,回南芜之后就跟他商量搬家的心情。 正准备离开时。 他却在那一刻从天而降。 老板说的那句:“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在一起啊。” 他没有回应。 之后,也没有在提起过任何。 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去那,没有不依不饶地提起从前的事情,也没有一定要找她要一个理由。 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情。 也像是,在两人在一起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放下了过去,将所有一切释怀。 只把目光,放在眼前的当下。 …… 等桑延吃完晚饭,温以凡也刚好啃完了苹果。她想跟他找点话题聊聊,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总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仿若还没适应两人的这个新关系。 注意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加上苹果也吃完了,温以凡感觉自己没有继续留下来理由,却又想跟他呆多一会儿。她垂头,没主动出声,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 桑延把饭盒整理好,看了她一眼:“还吃么。” 温以凡抬头:“啊?” 桑延拿起桌上的另一个苹果,走过来塞进她手里。仿若看出了她的状态,他轻挑了下眉,唇角也勾了起来:“这回吃慢点。” 温以凡:“你不吃吗?” “不吃。” “哦。”温以凡又看了眼时间,盘算了下,小声地说,“那我再吃半个小时?” 桑延瞧她:“还能再慢点不?” 温以凡咬了下苹果,含糊不清道:“…能。” 房间又陷入了沉默。 收拾完东西后,桑延坐到了温以凡旁边,也百无聊赖般地玩着手机。她下意识侧头看他,恰好对上了他微微上弯的嘴角。 温以凡盯着看了几秒,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她第一次谈恋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就算没有话说,就算有些局促,但还是想跟对方呆在一块,还是会因为这样有点不自在的相处感到心情愉悦。 温以凡主动问:“你高铁票什么时候买的?” 桑延抬眼:“嗯?” “我昨天本来也想买今天的票,回去给你——”温以凡稍稍停了下,继续说,“过生日的。但是都已经没票了。” 桑延放下手机,慢腾腾地说:“上周。” 温以凡愣了:“那你上周怎么知道我今天赶不回去?” “不知道,就先买着。”桑延说,“这不是还能退么。” 温以凡咀嚼的动作微顿,过了好半晌,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也提了句:“那我以后也这样。” “……” 桑延低笑了几声。 温以凡继续吃着苹果。但这点苹果,就算她尽可能放慢速度,也吃不了多长时间。她咬掉最后一口,犹豫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桑延嗯了声。 温以凡:“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就要出发了,那你今天早点儿睡。” 桑延:“行。” 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温以凡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想起自己还有一件没做的事情,忽地回头:“桑延。” 桑延跟在她后边:“怎么?” 温以凡对上他的眼,很认真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桑延笑着应下。 “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不说了。” 温以凡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桑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似认真又似漫不经心地说,“已经实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温以凡半个身子躺到床上。她怔怔地盯着虚空,模样像是失了神,过了好半晌,忽地扯过旁边的枕头,打了个滚。 一整晚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似乎才能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 温以凡的眼睛亮晶晶的,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觉得完全没法敛住这飘飘然的心情。直到情绪缓过来了,她才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看了下未读消息。 一眼就钟思乔给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图片]】 【我靠,桑延发朋友圈了。】 【他有对象了?】 【你知道是谁吗!!!】 【那你还跟他合租吗?到时候他女朋友会不会找你麻烦啊?你要不要借此跟他提一下让他搬出去的事情?】 温以凡顿了下,下意识点开那张图。 是钟思乔截图的桑延的朋友圈。 他只发了张图片,没有配任何文字。 图上是温以凡给他订的那个生日蛋糕,上边是她特地嘱咐店员写着“桑延生日快乐”六字。 桑延拍照技术不太行,这照片看着还有点儿糊,像是只是随手一拍。 钟思乔跟桑延的共同好友不少。截图能能看到底下有一堆评论的人,大多是在祝福他生日快乐,但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吐槽桑延行为的话。 【?】 【你被盗号了?】 【我上回生日跟这傻逼提了下,他还说大老爷们儿过什么生日,还说我矫情!!!】 【正常点儿ok?无人care!】 最底下。 桑延统一回复了句。 【不好意思呢,对象让发的。】 …… 温以凡退出图片。尽管她根本没提过这个要求,但看到桑延的朋友圈,她刚压下的情绪又瞬间高涨了起来。 温以凡眨眼,给钟思乔回:【应该不会。】 温以凡:【他对象是我。】 敲完这句,温以凡盯着看了会儿,唇角弯了起来。她点击发送,又打开跟钱卫华的聊天窗,提了一下明天回去想捎上一个朋友的事情。 钱卫华很好说话,立刻同意下来:【行。】 收到这话的同时,温以凡的微信也炸了。 全是钟思乔单方面的轰炸。 【?】 【???】 【??????】 这事儿,温以凡确实完全没跟钟思乔提过。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和小内疚,回了句:【就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温以凡:【刚确认的事儿。】 钟思乔:【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俩!完全不来电吗!】 温以凡想不起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有吗?】 钟思乔:【当然有!】 钟思乔:【可能原话不是这样,但意思就差不多是这样!】 温以凡:【哦……】 温以凡:【那就是我】 温以凡:【没把持住吧】 钟思乔:【……】 钟思乔:【?】 隔天早上。 温以凡收拾好东西,先是去桑延的房间找他。见到他,她依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温声道:“我们在楼下吃个早餐,然后就开车回去了。” 桑延困倦地嗯了声。 温以凡又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他到钱卫华和穆承允所在的房间门口。 没多久,另两人也从房间里出来。 四人都见过面,钱卫华在桑延家着火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所以此时见到桑延,钱卫华也不惊讶,只是打了声招呼:“来北榆出差还是来玩?” 桑延言简意赅:“找人。” 穆承允的目光在桑延和温以凡身上转悠了圈,什么话也没说。 四人下了楼。 钱卫华和温以凡拿着房卡去退房。 桑延和穆承允在一旁等着。 站了半分钟,穆承允主动出了声,笑容很奶:“桑学长,虽然知道你是想见以凡姐。但她出差你还跟过来,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闻言,桑延侧头瞧他,神色淡淡的。 “以凡姐性格好,应该不会跟你生气。”穆承允说,“但你也得多替她考虑一下。” 似乎觉得他说的有理,桑延慢腾腾道:“噢。” 可能是因为上回被他吐槽了,这回穆承允想为自己争回点面子。他顿了几秒,叹息了声:“你这样追人,也怪不得没用。” …… 退完房,温以凡拿上押金,跟钱卫华往桑延的方向走。 两人离这儿大概五六米远,正说着话。桑延比穆承允稍高些,长身鹤立,气质也完全把对方压过。他的神色优哉游哉地,像是完全没把对方看着眼里。 也没把对方的话当话,只当成是耳旁风,听了就过。 温以凡隐隐听到桑延说:“早过了那阶段了。” 站在他对面的穆承允似是愣了下。 过了几秒。 “我俩现在是,”说到这,桑延的眼睫动了动,与她的视线对上。仿若想到了什么,他勾了下唇角,一字一顿道,“两、情、相、悦。” “……” “两情相悦,”桑延重复一遍,傲慢地补了句,“听过这个词么?” “……” 钱卫华不知道前情,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当是他们是在说些年轻人的话题,所以也没插入他们的话题。 但温以凡很清楚这话是出自她的口中,而且距离她说完才过了不到一晚的时间。 再加上桑延这话是盯着她说的。 此时此刻,温以凡莫名有了种,桑延这话更像是在说给她听的感觉。而且她昨晚说完这话之后,桑延确实还笑了半天。 那基本就可以破案了。 他估计是觉得自己正正经经地说这话,看起来很傻。 温以凡抿唇,有点儿小尴尬。 唉。 但她又没有经验。 只觉得这种事情一般都得有个仪式感,毕竟又不像结婚证那样有法律效力。既然没有别的证明,至少也得用言语走点儿流程。 才显得这段关系能正式点。 因他俩的到来,桑延和穆承允的对话也就此被打断。 温以凡默默走回桑延旁边。 两人走在后边。没多久,温以凡感受到,桑延突然用指尖轻勾了下她的手指,只一下便松开。力道不轻不重,有点儿痒。 温以凡下意识仰头,对上他微侧着的脸。 桑延眼皮耷拉着,瞧着她,笑容略显玩世不恭。他稍稍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你呢,听过没有?” 51、 尴尬一过去, 温以凡的情绪调整得也快。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能提的, 坦然了许多。她轻点了下头, 附和般地说:“听过。” 桑延侧头看她。 “是我说的。” “……” 这酒店开在一条有些偏的街道上,周围的店面不多。但对面刚好就有一家早餐店, 这会儿还店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大多是住在周围的街坊。 四人随意点了份早餐, 吃完便离开。 车子就停在酒店附近, 路程大约五十米。 钱卫华年纪上来了,这段时间的奔波和熬夜, 他的身体确实吃不太消。这几天一直腰酸背疼的,极其缺乏休息。 穆承允还没拿到驾照。所以昨晚他们就已经说好,今天让温以凡来开车。 车程总共三个小时,算起来也不算太远。一路上, 另两人多是在休息, 只有副驾上的桑延偶尔会跟她说几句话。 到南芜后,温以凡先把桑延送到小区门口, 又把车子开回台里。 把车子开到停车场,温以凡下了车。三人把设备从车上拿下来, 往楼里的方向走。钱卫华一个人走在前头,此时不知正在跟谁打电话。 像是憋了一路,没多久,穆承允突然喊她。 “以凡姐。” 温以凡侧头:“怎么了?” 穆承允沉默几秒,语气似肯定却又不太想相信。 “你是跟桑学长在一起了吗?” 因为让桑延蹭车,温以凡先前也不太好意思直白说两人的关系。怕会给人一种, 她公私不分,比起工作更像是过来谈恋爱的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想,除了回程的路上带上了桑延,这趟出差,温以凡似乎也没耽误些什么。 觉得此时也没什么再瞒着的理由,温以凡点头:“嗯。” 穆承允又安静了会儿,很快便笑着说:“这样啊。” 先前根据苏恬的话,以及穆承允表现出来的行为,温以凡倒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两人平时接触不多,再加上他没直白提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温以凡松了口气。 觉得此时说了这个事情,也算是对彼此都好。 回到办公室。 温以凡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开始翻阅资料疯狂写稿。她只想尽快把收尾的工作完成,结束这场持续了半个月的加班,回到家里休息。 临下班前,温以凡收到了桑延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她看了眼时间,回了个大致的时间:【七点左右。】 温以凡:【怎么了?】 下一刻。 桑延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慢条斯理地。 “就跟你说个事儿。” 过了三秒,又一条。 “你对象要来接你。” 把剩余的工作做完,温以凡收拾好东西,出了公司。她一眼就看到桑延的车子就停在附近,快步往那边走,直接上了副驾驶座。 桑延换了身衣服,看着似乎是下午回家休息了会儿,此时精神好了不少。 不知道他为什么过来,温以凡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回家。”桑延侧头看了她一会儿。 温以凡回视他:“怎么了?” 又安静了片刻。 桑延没说话,突然松了自己的安全带,凑过来帮她把安全带系上。他的脸在一瞬间拉近,距离近在咫尺。系完后,他也没立刻回去,就着这距离把话说完。 “你这不是还欠我个礼物么。” 这距离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温以凡下意识屏住呼吸:“你不是说已经收到了?” 桑延扬眉。 温以凡眨了下眼:“那我把这份礼物留着明年给你吧。” “我那只是为了顾及你的面子,把话说得好听点儿。”桑延眉梢轻佻,语调拉长而慢,“但谁才是收礼物的那个,你不清楚么?” “我觉得,”温以凡思考了下,莫名有点儿想笑,“咱俩一半一半吧。” “……” “就,亲到之后,”说出来,温以凡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叙述了昨天的情况,“你好像也挺高兴的。” 桑延瞥她,倒也没再继续反驳。他的目光下滑,定在她的嘴唇上。而后,他坐直回去,发动了车子:“行。” “嗯?” 桑延很坦然:“我承认。” …… 这个点再回家做晚饭就有点晚了。 途径家里附近一家餐馆时,桑延把车子停了过去,进去买了份晚饭,而后两人才回了家。 半个月没回家,房子里跟她走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东西依然放在原位,也都整整齐齐的。温以凡现在只想吃完饭就去睡觉,刚坐下打算吃饭,桑延把她拽了起来。 温以凡茫然看他。 桑延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 温以凡立刻想起来,起身往房间走:“你等我一会儿。” 进了房间,温以凡打开衣柜,把被她放在最顶上的袋子拿了下来。她往里看了眼,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温以凡走回餐桌旁,把袋子递给他。 桑延接过似是随意般地往里扫了眼:“衣服?” 温以凡点头:“外套。” 桑延垂眼,拿出来看。 是一件纯驼色的长款大衣。 可能是没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桑延盯着看了会儿,问道:“怎么买这个颜色?” 温以凡观察着他的表情:“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很快,她又补了句:“而且我没见你穿过这颜色的衣服。” 虽然他好像比较喜欢穿黑色。 但温以凡偶尔还是想看看,他穿别的颜色的衣服。 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这礼物买的行不行,心情有点忐忑:“你不喜欢的话,要不然我给你换个礼物?” 桑延笑:“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 “今年收到不少礼物,论满意程度。”桑延刻意地停了好一阵子,才状似认真地点评,“这个排个第二吧。” 温以凡啊了声,顺势问:“第一是什么?” “第一?”桑延没直说,“昨天收到的。” “……” 昨天? 昨天就是桑延生日当天,收到的东西应该也不少。 她送了个蛋糕。 他俩也是昨天确立的关系。 还有,按桑延的那个说法,那个唇角吻应该也算。 温以凡也不太肯定跟她有没有关系,但又想知道答案,只好再问一遍:“是什么?” 桑延让她猜:“你觉得?” 温以凡不知道他还收到了什么礼物,想着其他人的礼物也都是珍贵的,也不好贸贸然地认领了这个第一。她伸手拆起了面前的包装袋:“那我先猜猜。” 但她这猜测的时间还不到半分钟。 倏忽间,温以凡脑袋上的力道一重。她下意识抬眼,就见桑延把手搭在她头上,又用力揉了下她的头。 不像正常人那般温柔。 很快,桑延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唇角浅浅勾起。 “谢了。” 他的手仍放在温以凡的脑袋上。 温以凡一动不动,与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撞上,有点儿没明白:“谢什么?” 桑延笑:“礼物。” 闻言,温以凡的目光下挪,在他手上的外套上定格。 “还有,别猜了。”桑延收回手,轻描淡写地说,“第一是你。” …… 吃完晚饭,温以凡回到房间。 做好一系列睡前流程后,温以凡趴回床上,正回想着桑延刚刚最后说的话,房门突然被敲响。她一愣,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个点桑延要做什么,她立刻起身,把房门打开。 桑延站在门外,看着也刚洗完澡。穿着休闲服,头发半湿,软软地耷拉在耳侧,有点儿蓬松。见她打开门,他侧了头,似乎是在往她耳后看。 下一刻,桑延皱了眉,直接扯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 顺着这力道,温以凡的身子前倾,额头撞上他的胸膛。 她毫无防备,茫然道:“怎么了?” 桑延另一只手抵着她的后颈,没再有多余的动作。而后,他稍稍偏头,低眼看她耳后的位置,停了好片刻。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温以凡瞬间明白了。 这距离近似贴近,加上他刚洗完澡,身上的檀木香极为浓郁。温以凡感觉他的目光像是成了形,被他碰触的地方都有点发烫。 温以凡想往后退些,却又被他固定着,动弹不得。 桑延淡淡出声:“涂药没?” “没。”温以凡舔唇,解释道,“已经结痂了,不用涂了。” “碰水了。”桑延松手,语气有点不爽,“你压根没看吧。” “……” 桑延往外走,顺带抛下了句:“出来涂药。” 温以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后,这下才察觉到确实有点儿刺疼和发肿。她倒也没太注意这点小伤,跟上了桑延的脚步。 从电视柜里翻出药,桑延往沙发抬了抬下巴:“坐那。” 温以凡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儿:“这伤自然而然就能好的。” 桑延没搭理她这话,走回来坐到她旁边,面无表情地凑过去。他拿起棉球,像是想帮她把伤口表面的水擦掉 气氛有点儿凝重。 这个情况,让温以凡记起先前,她给他涂药时的场景。 总觉得得做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个气氛。 余光见到桑延即将碰触到她,温以凡思考了下,突然往后躲闪。 四目对视。 温以凡憋出了一个字:“疼。” “……” 凝重像是在这一瞬间被打碎。 桑延似笑非笑道:“你碰瓷呢?” 温以凡想说这些招式都是从他那学来的,但还是决定给他留点面子。她又靠了回去,状似随意地提:“结痂了之后我就没怎么管了,以为差不多好了。” 暗示着他不要再绷着脸了。 桑延没回应这话:“你这工作总会受伤?” “啊?”温以凡想了想,“也不是。” “……” “偶尔吧,这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到的,”温以凡笑着说,“而且我没立刻发现,我同事跟我说了我才知道。不是很疼。” 桑延用碘伏给她消毒,模样像个混世魔王,动作却轻。 “真不疼?”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温以凡声音一停,莫名就把否认的话咽回嘴里。她盯着桑延的侧脸,下意识如实答:“有一点疼。” 桑延的力道似乎又放轻了点:“现在疼不疼?” 温以凡:“还好。” 处理完,桑延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明天洗澡别碰到水了。” “好。” 桑延开始收拾东西,散漫道:“去睡觉吧。” 温以凡哦了声,站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但很快,她又回了头,看着还坐在沙发上的桑延,冒出了句:“你明天还帮我涂药吗?” “……” 像是没想过她会主动说这话,桑延的动作停住。他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洗完澡自己过来找我。” 52、 涂完药回房间, 温以凡胡思乱想了一阵。 在这一瞬间, 她才真切地感觉到, 自己是真的在跟桑延谈恋爱。从他出现在北榆到现在的那种不踏实感,在此刻才像是着了地。 临睡前, 温以凡又迷迷糊糊地地想起, 桑延晚饭时说的那句话。她稍稍清醒了些, 还没来得及深思, 又在下一刻被困意拉进梦境里。 ——“第一是你。” 不是吻。 这趟出差后,连着之前的轮休以及这次的元旦假期, 台里给温以凡批了三天的假。 温以凡本想借着这个假期跟钟思乔见一面,但她家里的事情多,一直也抽不出时间。两人也不急于一时,直接决定改约时间。 对温以凡和桑延在一起的事情, 钟思乔没惊讶太久, 过后也觉得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替温以凡高兴之后,只提了句她脱单了, 之后得请吃饭。 温以凡笑着应下。 短暂的三天假眨眼间便结束。 从年初就开始的那几场接连不断的大雨,将南芜的气温降至个位数。原本就冰冷的空气掺了湿气, 让寒意加了倍,冻得人骨头都发颤。 在编辑机房呆了小半个下午,温以凡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翻阅了下桌上的资料,打算把今早写完的提纲整理好就下班。 恰在这个时候,苏恬从外头回来。 余光注意到她的身影, 温以凡抬头,跟她打了声招呼。 算起来,两人也接近一个月没见面了。 温以凡从北榆回来那天,苏恬就恰好被派到邻镇出差。这段时间事儿多,能同时呆在办公室的时间少得可怜,更别说闲聊几句。 苏恬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叹息道:“我男朋友跟我生气了。” 温以凡转头,关切地问:“怎么了?” 苏恬:“最近通西区那边新建的商圈不是开始营业了吗?南芜第一个摩天轮。我男朋友早跟我约好了要去坐,我当时也同意了。” “然后呢?” “然后!还不是因为这破工作!我又放他鸽子了!”苏恬越说越来气,“就是这么巧!我一要下班附近就有人掉下水沟里!” “……” 苏恬:“他已经气得跟我冷战了几天了,我怀疑再有一次,他就要跟我提分手了。” 温以凡觉得好笑:“你跟你男朋友说说。工作的话也没办法,他应该可以理解的。” “唉,一次两次还好。”苏恬表情很愁,也有点烦躁,“次数多了,根本不可能理解。他还想让我辞职换份工作,我真服了。” 听到这话,温以凡稍愣,思考着她和桑延的工作。 好像都挺忙的。 不过所幸是两人合租,所以除非是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其余时候,他们基本每天都能见上面。 也算是忙里偷个闲。 抱怨完后,苏恬突然又想起来问进度了:“对了,你跟你那鸭中之王如何了?” 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还是这个极为熟悉的问题,温以凡差点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还在努力当中”六个字。她没有说话,只弯了弯唇角,但表现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见她这个模样,苏恬立刻懂了:“你成鸭中之后啦?” “……”温以凡差点呛到,“你这什么词儿。” “什么什么词儿,王不就是跟后搭配的吗?”苏恬笑眯眯地,也很替她高兴,“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虽然我就没觉得你会失败,但我也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 温以凡诚实说:“2号。” “2号?”苏恬问,“你不是那天才从北榆回南芜吗?” “对的。” “所以你出完差就跟他约会去啦?” 温以凡没解释,只笑着点点头。 “有空带给我看看!”苏恬很好奇这“鸭中之王”到底能是什么样的水平,毕竟这称号是温以凡这种盛世美颜冠上的,“我也想看帅哥。” 温以凡应道:“行,有机会的话。” 与此同时,温以凡的手机响了声。 她低头看去。 桑延:【多久下班。】 温以凡没剩多少工作了,回道:【快了。】 温以凡:【你呢?】 桑延:【在加班】 过了几秒,可能是觉得这话有歧义,他又补了俩字:【酒吧】 “……” 温以凡问:【你今天不用加班?】 桑延:【刚下班】 下一刻,桑延发了条语音过来:“差不多了就喊我。外面冷,出来前把围巾戴上。我到你楼下的时候再下来。” 温以凡:【好。】 收起手机,温以凡没再跟苏恬闲聊。她看向电脑,沉吟片刻,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了起来。一瞬间就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苏恬收回视线,恰好刚回来的穆承允。 穆承允手上拿着设备,似是刚从外头采访回来。从她们旁边路过时,也不像往常一样,十分明显地往温以凡的方向看。 见状,苏恬又凑到温以凡旁边:“诶,那小奶狗知道你有对象了不?” 温以凡不想让桑延等太久,随口应道:“嗯。” “怪不得。”苏恬摇摇头,“他只差没把失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 另一边。 桑延收起手机,又喝了口冰水。 旁边的苏浩安正跟余卓吹着各种恋爱经验的牛逼。作为一个游历情场多年的老手,他格外自负,说话时像是要用下巴看人:“厉害吧,我苏浩安活到这么大,就没遇到过我泡不到的妞。” 余卓非常捧老板的场,竖了个大拇指:“浩安哥牛逼!” “也没什么。我吸引人的地方,主要也不是因为我是个高富帅。理由非常单纯,”苏浩安笑眯眯地强调,“单单只是因为我这人的人格魅力格外出众罢了。” “……” “牛逼。”桑延看不惯他这德性,轻嗤了声,“所以不是被戴绿帽就是被甩。” “……”苏浩安炸了,指着他鼻子骂,“放屁!是我他妈不想谈太久ok?那都是被我引导的分手!这是我独有的绅士风度!” 桑延懒得理他,扯过一旁的大衣套上。 “唉,说起来,我最喜欢的还是我的第十二任。”苏浩安喝了口酒,叹息道,“是个可可爱爱的大学生呢,说话贼甜,像棉花糖一样。我追到没多久,就把持不住跟她接吻了。” 桑延整了整衣服。 苏浩安又补充:“伸舌头的。” “……” “然后,她当天回去就跟我提了分手。”可能是真觉得伤心,苏浩安的声音都低了几分,“说我是个渣男,轻浮得要命,第一次接吻就伸舌头,经验一定很丰富。” 余卓下意识说:“这话也没错,那您当时也确实第十二任了。” 苏浩安一噎,面无表情地看他:“滚吧,赶紧去干活。” 话落,苏浩安又看向桑延。注意到他身上的驼色大衣,苏浩安忍不住吐槽:“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儿?看着娘们唧唧的。” 因这话,余卓也看过去:“很酷啊。” 被他疯狂砸场,苏浩安气疯了,拿了个空烟盒砸他:“你这臭小子去不去干活?!” 余卓立刻跑了:“诶诶诶!我这就走!” “你嫂子买的,”桑延这才缓慢地回话,语气很欠,“人姑娘想看我穿这个色呢。” “……” “走了。”桑延看了下手机,“你自己一个人在这继续吹牛逼吧。” 苏浩安喊住他:“喂,你跟你那对象啥进度了啊。” 桑延没答。 “老处男,刚听到我的惨痛经历没有,要循序渐进哦。”苏浩安语气很贱,“别吓跑你这唯一一个能接受你这狗脾气的对象了。” “噢,谢了。”桑延扯了下唇角,“不过呢。” “?” “我并不打算听你这些毫无用处的意见。” 苏浩安很无语:“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对象带来见见?都几天了,有必要藏那么深吗?你是不是对自己没自信啊,怕你对象看上我了?” 听到这话,桑延停下步伐上下打量他一圈,悠哉地点评。 “你也就只能吹吹牛逼了。” “……” 把最后一点内容完成,温以凡关上电脑,起身出了办公室。想起桑延的话,她从包里拿出围巾裹上。到达一楼,手机刚好振动了下。 桑延:【到了。】 温以凡回了个“好”,没再停留,快步出了大楼。往四周扫了圈,她没看到桑延的车以及人影,又拿出手机看了眼。 在这个时候,温以凡的身后一暗。 桑延突然出现在她隔壁,漫不经心地问:“在看什么。” 温以凡下意识抬头。 就见桑延穿着她送的那件驼色大衣。因为要跟她说话,他的身子微弯着,表情很淡,五官曲线硬朗分明,生得格外清俊。 买之前,温以凡就觉得这是个很温柔的颜色。 本以为会压下他的几分不可一世的气质。哪知,一般是人靠衣装,他倒是把衣服穿得,让衣服看起来都酷了不少。 温以凡的目光定在他身上,觉得自己挑衣服的眼光极其好。成就感在顷刻间爆棚,莫名还产生了个努力赚钱,疯狂给他买衣服穿的念头。 “怎么?”注意到她的神情,桑延挑眉,“被你对象帅到了?” 温以凡回过神,弯唇笑:“嗯,被我对象帅到了。” “……” 闻言,桑延神色稍顿,低眼看着她笑。过了会儿,他也扯了扯唇。他抬手帮她整了下围巾,慢条斯理道:“那就多看几眼。” 温以凡站在原地,微扬起头看他:“你从‘加班’过来的吗?” 桑延嗯了声。 “那你以后如果要跟你朋友玩的话,不用过来接我。”温以凡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女朋友,认真说,“我自己回去也行。” 桑延悠悠道:“跟那群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玩的。” “……” 桑延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 两人并肩往那头走,中间留了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像是还能装下一个人。走到马路旁,两人停下,等着红绿灯。 温以凡往他的方向看了眼,目光下滑,盯着他的裸露在外的手。 她收回视线,掩饰般地理了理围巾。 过马路。 好像是牵手最自然的方式。 温以凡看到红绿灯上正倒数着的时间,注意力却不完全在上边。还剩三秒的时候,她又垂下眼,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三。 二。 ——只剩一秒。 但温以凡的动作还没出来。 桑延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没看她,目光看着前方,似乎只是想带着她过马路。扯着她的力道也松松垮垮的。 温以凡的步子比他小一些,跟在他的身后。她盯着被桑延握着的手腕,正想着这样也挺好的,忽地注意到他的指尖缓慢地下挪,一寸一寸,直到触碰到她的掌心。 而后,桑延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像是带了电流,将她的手包裹在内。 温以凡心脏跳动的速度渐渐加快,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左手上。因他的举动,脑子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头一个念头就是。 被抢先了。 她就晚了一秒。 …… 两人上了车,温以凡系上安全带:“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桑延看了眼腕表:“吃个饭再回去吧。” 温以凡:“好。” 桑延发动了车子:“想吃什么?” 温以凡:“都可以。” 桑延:“那先找个商圈吧。” 听到这个词,温以凡忽地想起了苏恬的话。她往桑延的方向看,迟疑地提议:“去通西区那边那个新商圈怎么样?” 桑延也没问缘由,只嗯了一声。 温以凡瞅他,镇定地补充:“顺便约个会。” “……” 说完,温以凡便看向窗外,表现出一副自己什么话都没说的样子。 过了会儿。 她听到桑延那头似有若无地笑了声。 车程大约半个小时。 这商圈已经在建好几年了,最近才正式开放。因为位置不在市中心,加上宣传不多,所以人流量也并不算多。此时临近饭点,商圈里也没见到什么人。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商城总共六层,从外头顺着看,能看到顶楼有个大型的摩天轮,发着彩色的灯光,时不时变换色彩,格外好看。 这是南芜第一个的摩天轮,大致也会成为这个商圈招揽人流的噱头。 温以凡盯着看。她也没坐过这种游乐设施,正思考着桑延会不会愿意坐这玩意儿时,下一刻,她的手再度被桑延握住,注意力也随之被打断。 桑延侧头,神色如常:“吃什么?” 温以凡顿了顿,感觉心跳的速度又快了些。她垂下眼,温吞地回握住他的手。而后,她感觉到他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 过了片刻,温以凡才小声回:“吃点清淡的吧。” 桑延的唇浅浅勾起,牵着她往前走:“行。” 最后,两人挑了商圈二楼的一家家常菜馆。 对面的桑延把菜单推到她面前,随意道:“看看想吃点什么?” 温以凡接过来,翻了几页:“你呢?” “都行。” “你不是有,”莫名想到先前自己想请他吃饭还人情时桑延的话,温以凡拿着笔,顺口问了句,“很多忌口的东西吗?” 桑延悠闲地说:“噢,现在没有了。” 温以凡抬头看他,有点儿想问,第一次在“加班”见面时,他为什么装作不认得她的事情。但想了想,也大概能猜到缘由。 两人也一块住了一年的时间了。 温以凡按着桑延的口味,点了几道菜,把菜单递回给他。 桑延扫了一眼,随后抬眸看了温以凡一眼,眉眼稍稍扬起。很快,他拿着笔也划了两道,便抬手喊了服务员。 上来的第一道菜不是温以凡点的,但是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温以凡眨了下眼。 吃完饭后,两人也没急着回去。 只是手牵着手,随意闲聊着,在商城里逛了一圈。他们一层一层地逛,这层逛完就继续往上,不知不觉就爬到了顶楼。 推开顶层的玻璃门,便是一个大型的露天平台。 仿佛用这一道门隔了两个世界。跟楼下几层很不一样,顶楼的人明显多了一大圈,看着熙熙攘攘,就像是所有人都只为这摩天轮慕名而来。 此时售票处前的队伍很长,已经排到了最后的位置,还绕了一个转。见状,温以凡还是没忍住说:“我们要不要也去坐一轮?” 桑延应了声,直接牵着她走过去。 队伍虽长,但售票员的效率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两个。买完票,两人走到检票处,把票递给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地进了个小座舱。 等门一合上,温以凡才想起来问:“你怕高吗?” 桑延闲闲道:“我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 温以凡:“你不是怕鬼吗?” 听到这话,桑延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莫名笑了声。而后,他靠到椅背上,慢腾腾地改了口:“是,我的意思是,没有‘怕高’这个词呢。” “……” 摩天轮缓慢移动,狭小的空间里,很应景地放着情歌。随着摩天轮的上升,周围还发出咔咔的声响。底下的人头渐渐缩小,远处的景色也越发开阔。 能将整座城市的模样全部装进视野。 两人对立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即将升到顶端时。 “感觉这个底座,”温以凡垂着头,自顾自地说着话,“如果弄成透明的,是不是会比较吸引人来坐……” 说着,她抬了头,恰好撞上桑延漆黑的眼眸。 温以凡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止住了话。 像是氛围到了,耳边的情歌也成了催化剂。桑延的喉结轻滚了下,低着眼,朝她的方向靠近,动作似乎被这只剩下两人的密闭空间拉得很慢。 随着动作的下拉,眼前的男人面容越发清晰,带着极为明显的暗示和征兆。 温以凡嘴里的那句“怎么了”顿时卡在喉咙里。她下意识捏住衣服下摆,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等待着,他即将而来的,更近一步的接近。 但一切事情还没有后续的发展。 在这个时候,桑延的手机响了起来。 “……” 他的动作顿住。 气氛也随之被拉垮。 桑延唇线拉直,神色似乎有些不痛快。他仍然盯着温以凡的唇,没多久便坐了回去,拿出手机接起了电话,直接按了外放。 温以凡扫了眼来电显示。 是钱飞。 “桑延,我想好了。”一接通,钱飞的声音就咋咋乎乎地传来,“我年初八摆酒席,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我找大师挑的良辰吉日,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我听完他的分析之后,觉得非常满意。” 不等他应声,钱飞又补充:“所以,你觉得不怎样也没什么用。” “……” 温以凡还有点心不在焉。 她摸了摸耳后,还能摸到前段时间那伤口浅浅的凸起。她表情也有点小不自在,也不知道刚刚是自己的误解,亦或者是桑延真有那样的想法。 “关我屁事。”桑延不耐道,“你是不是哪儿有点毛病?” “……” “这事儿你不找你对象商量,”桑延说,“你找我商量?” 钱飞:“那不是就你闲吗?” 似乎半点不想跟他多说,桑延突然瞥了温以凡一眼,把手机递给她。 “帮我挂了。” “……” 温以凡有点茫然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挂,但还是接了过来。 那头的钱飞立刻说:“什么挂了?”这话刚落,他立刻反应过来:“我靠,你要挂我电话!你是不是人!还有!谁在你旁边?谁敢挂钱哥的电话?” 温以凡不敢动了:“那还挂吗?” “……” 钱飞顿时消了音。 像是达到了目的一样,桑延扯唇,气定神闲道:“挂。” 电话挂断后,钱飞那边也没再打过来。 座舱内安静一会儿,温以凡回想着钱飞这一号人物,渐渐跟印象里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对上号。想到这,她问:“钱飞是要结婚了吗?” 桑延嗯了声,语气很随意:“跨年求的婚,成了之后,元旦那天还把我拉出去喝酒了。” 温以凡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那你喝多了吗?” 桑延:“有点。” 温以凡:“那你们是去‘加班’喝吗?” 闻言,桑延瞧她,笑了:“你这是查岗?” 温以凡正想解释。 桑延又道:“放心,我周围没别的异性,都是大老爷们儿呢。” “……” “不过,”桑延悠闲地补充,“这些人对我有没有意思,我就不太清楚了。” “……” 这摩天轮转一圈的时间大致十五分钟。 转眼间就到了。 两人下了摩天轮。 温以凡扯着他往前走,思绪还全数在刚刚被电话打断前,桑延那突如其来的靠近。她看着前方,莫名用手心蹭了蹭自己的脸。 她侧眸看向桑延,这会儿他面无表情地,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刚刚那一瞬间的事情。 似乎只是温以凡一个人的错觉。 温以凡勉强收回心思,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此时九点刚过半,应该还能去看场电影。这么一想,她又翻开,想先看看最近上映了什么电影。 两人沉默往前走。 路过隔壁一对情侣时,温以凡忽地听到女生在说:“听说在摩天轮最顶端接吻的情侣会一辈子在一起诶,一会儿我们也亲呀。” 男生听着乐了,却吐槽了句:“你这哪听来的?幼稚。” 温以凡的视线从屏幕上挪,往情侣的方向看了眼。 她倒没听说过这种传言,却因这话又想起了刚刚的场景。温以凡的脸颊又有点烧,转过头,想着要不要跟桑延提一下这个事情时,就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对情侣。 过了几秒,桑延收回视线,与她的目光撞上。 “走吧。” 这反应明显是没把情侣的话放在心上。 温以凡点头,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她把手机递给他,笑着提道:“那我们现在去看电——” 她的话还没说话。 桑延懒懒地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道:“再坐一次。” “……” 53、 温以凡没听出他这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停在原地, 像没听清一样, 反应也有点慢一拍:“嗯?什么?” 两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路。 桑延扯着她, 又往售票处的方向走:“摩天轮。”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温以凡立刻联想到了刚刚那对情侣说的传言。她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硬着头皮问, “你听到了吗?” 桑延瞧她, 语气吊儿郎当:“听到什么?” 一会儿他们还要再坐一次摩天轮。 所以此时此刻, 温以凡刚刚那想跟桑延提一下这个传言的想法,早已完全消散。她轻抿了下唇, 感觉现在再提的话,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像成了暗示。 “没什么。” 高峰期过去,这会儿售票处前的队伍没先前那么长。 因为两人的模样都生得极好,辨识度也高, 是那种好看到看一眼就能记住的长相。所以排到两人的时候, 售票员一眼就认出他们了,神色有点诧异:“又坐一遍吗?” 温以凡点头笑:“刚刚忘了拍照。” 再一次上了座舱。 温以凡还是先上去的那一方, 她下意识坐在自己刚刚坐的方向。但这回,桑延没坐到她对面, 似是自然而然地坐在她隔壁的位置。 看了他一眼,温以凡的脑子里又浮现起了那个画面。 才刚上来,温以凡就开始紧张了。 ——为那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这次坐摩天轮的心情,跟第一次完全不一样。 先前温以凡觉得稀奇,只顾着看周围的夜景,也只顾着跟面前的桑延说话。除此之外, 她完全没有背的想法,也不知道可以有别的心思。 座舱里也比第一回要安静许多。 桑延忽地出了声:“温霜降。” “嗯?” 这称呼,温以凡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桑延这么喊她了。但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他便改口这么喊,她居然也完全没觉得不适应。 只是觉得,她好像确实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桑延提了句:“不是拍照?” 温以凡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应付工作人员的话。她没解释,脑海全被那个“传言”占据,也没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别的。 他说什么,她就照做。 下一刻。 温以凡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认认真真地对着外头的夜景拍了几张照。 “……” 桑延觉得她的行为极其匪夷所思:“你拍哪呢?” 闻言,温以凡的动作停住,转过头来。 两人四目对视。 盯着桑延的脸,温以凡迟疑了三秒,猜测般地给他拍了张照。 见他面无表情地,温以凡又拍了几张。而后,她自顾自地看了看效果。 男人坐姿懒散,目光看着镜头,身后是万家灯火。他的脸在这光线下半明半暗,轮廓不太清晰,但也遮盖不住他清隽的五官,极为好看。 温以凡勉强挑了个毛病。 就是模样看着有点太拽了。 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屏幕里挣脱出来,跟人决一死战。 温以凡建议道:“你要不…笑一下?” “……” “你笑起来还有个梨涡,”温以凡往唇角的位置指了指,夸他,“还挺好看的。” “什么梨涡?我没那玩意儿。”像是不指望她了一样,桑延从口袋拿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过来点。” “……”温以凡终于意识到他说的拍照是什么意思。 她立刻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抬眼,恰好看到屏幕里的自己。 桑延又吐了个字:“笑。” 温以凡顺从地露出了个微笑。 桑延随意摁了几下拍照键,而后便放下了手机。也不去看拍得如何。 温以凡瞅他,小声说:“我想看看照片。” “晚点儿。”桑延往外看了眼,忽地来了句,“这不是快到最顶了。” “……” 听到这话,温以凡不自觉往外头看。 这摩天楼建在六楼,自带高度,顺着望下去还有种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先前没有的不安感,也因为这样的高空,在此刻涌上心头。 温以凡把视线收回,轻舔了下唇。她紧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却还是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话里多了几分肯定:“你听到了。” 桑延承认:“是。” “……” 温以凡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其他情侣接吻之前,会不会也会有个提前预告。 但她觉得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这种情绪,实在是太难熬了。 像是每一秒都在希望那一刻能快点来临,却又硬生生地被拉长,也极为不知所措。不知道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应该要怎么去应对。 温以凡只能说话缓解情绪:“你还相信这种传言吗?” 桑延笑:“当然不信。” 温以凡愣了下。 不信的话,他们特地再上来一趟,好像就没了意义。 说话的同时,桑延也缓缓靠近她:“不过呢。” 温以凡定在原处,盯着他那双像是被星空染上光的黑眸,眼里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一直挤压着的无措,在此刻升到了顶端,似乎也随之消散。 随着距离的拉近。 桑延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带着缱绻的意味。 “我信我自己。” 一辈子在一起这件事情。 只要她踏出了第一步,他就信他能将之实现。 恰好到摩天轮的最顶端。 “这传言——” 话落,桑延的身子压了下来。 他抬手低着她的后脑勺,滚烫的唇顺着气息将她覆盖。温以凡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只记得盯着眼前这个将她视野占据的男人,别无动作。 只有两人的小世界。 往上,是繁星点点;往下,是灯火辉煌。 似乎只有几秒的光景。 桑延眼底暗沉,盯着她的眼,哑声把话说完。 “是让你信的。” …… 两人到家也临近十一点了。 第二天还要上班,温以凡没在客厅呆多久,就被桑延催着去睡觉。她应了声,也嘱咐他早点睡觉,而后便回了房间。 洗漱完回到床上。 温以凡钻进被窝里,把枕头抱在怀里。恰在这个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声。 她伸手拿起手机,点亮屏幕。 是桑延发来的消息。 桑延:【[/图片]】 桑延:【看完睡觉。】 他发的图片,是两人在摩天轮上的合照。 看着上边的自己笑得温和,眼角微微下弯,旁边的桑延神色很淡,只唇角稍稍扯着,依然一副很酷的样子。两人气质完全不搭,却显得异常融洽。 温以凡弯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保存下来,设成锁屏。她没再玩手机,往后一躺,盯着暗沉的虚空,忽地用指腹抚了抚嘴唇。 再度想起了摩天轮上的吻。 只是轻轻一碰,到现在似乎都还残留着桑延的气息。 温以凡又开始脸热,让她感觉这大冷天的,房间里都有了点闷。她的所有思绪都被桑延占据,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脑子里莫名浮现起了一个念头。 总会出现这么一个人。 他会让你觉得。 原来,成年人也能相信童话。 年前的这段时间,台里的事情又多了起来。 连着加了两周的班,温以凡才排到了一次轮休,依然是工作日。桑延那边要上班,所幸是她也什么事儿都不想干,只在家里躺了大半天。 温以凡连饭都懒得吃,玩会儿手机就睡,醒了又玩,一直也离开过床。直到桑延快下班的时候,她才挣扎着爬起来,到厨房准备弄了个晚饭。 冰箱里的生鲜蔬菜都不少。 起来之后,温以凡倒也没再犯懒,还挺有闲情逸致地做了三菜一汤。 等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餐桌上,玄关处也恰好有了动静。 桑延把车钥匙搁到一旁,朝她的方向看来。很快,目光又下拉,往餐桌上扫了一圈。他眉梢微扬,换上拖鞋之后,便抬脚走了过来。 两人向来如此。 包括在一起之前也一样,一般都是谁有空谁做饭,也谈不上轮流。因为之前是自己一人,温以凡懒得动手,但有人跟她一块吃的话,她倒还挺有做饭的热情。 桑延把外套脱掉,顺带揉了揉她的脑袋。 温以凡的头发被他揉乱,却也懒得整了。她给自己装了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边问:“你今天累吗?” “还行。”桑延在她旁边坐下,“怎么?” “那我们一会儿看个电影吧,在家里。”温以凡提议,“我同事给我推荐了个悬疑片,好像还挺好看的。” 闻言,桑延掀起眼皮,盯着她眼下的青灰:“要困了呢,你就早点睡。”他瞥了眼时间,直白道:“不差这一天。” 温以凡抬眼。 桑延懒洋洋地说完:“我哪天都能陪你看。” “我不困,睡一天了。”温以凡温吞地把剩下的汤喝完,瞅了他一眼,“那一会儿看?然后我,改天再让我同事给我推荐多几部电影。” “嗯?” 温以凡:“留着下次看。” 桑延直勾勾地看着她,忽地笑了。他略微拖着尾音,不太正经地说:“温霜降,你的目的主要是在电影上呢,还是在我身上?” 温以凡也看他,老实答:“你。” “……” 桑延的表情微顿。 温以凡垂头,继续吃东西,细声补充:“想跟你一起看。” …… 饭后,温以凡先到客厅,拿着遥控找了找付壮推荐的那部电影。家里用的网络电视,她好不容易在其中一个软件上找到,桑延也收拾好桌子出来了。 他直接坐到温以凡旁边。 温以凡摁了开始,而后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 还有一段时间的广告。 温以凡随手拿起被她放在一旁的手机。注意到微信上有不少未读消息,她随手打开,随意地扫了几眼,恰好点开了跟郑可佳的聊天窗。 一连串消息扑面而来。 【我服了】 【你爸那边的亲戚也太不要脸了吧?】 【他们在我家赖了一周了!还他妈不走!!!是想长住吗?】 【怎么算都是你跟他们更亲吧?你能不能赶紧把他们带走?】 【你这个大伯母,还一直找妈妈要钱[/微笑]】 【她儿子结婚要买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 那头的消息还在接连不断地发来,像是在把她当成一个发泄的树洞。 温以凡盯着看了几秒,原本的好心情在一瞬间消散。在这个时候,桑延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在跟谁聊天呢。” 她直接将手机熄屏,抬头。 “想跟我一块看电影就专心点儿,”桑延悠悠地说,“行不?” 手机还在振动。 温以凡压了下情绪,把手机握在手里:“知道了,我不看手机了。” 桑延笑意微收:“怎么突然这表情?” “没有。”温以凡调整了下情绪,笑了笑,“看电影吧。” 察觉到她并不想说,桑延只盯着她看,也没继续问。 电影开始。 趁桑延去冰箱拿水果时,温以凡又点亮手机看了眼。 郑可佳的消息仍是一大串的,白色长段的气泡霸占了整个界面,全是在抱怨。这些负能量的话说完后,最下方来了句很突兀的话。 【妈妈让我问你,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温以凡没往上拉。 先前加了郑可佳的微信之后,她没再说什么话,所以温以凡觉得在列表里不影响,也忘了删掉。这一刻,她连回复都懒得,直接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桑延把刚洗完的苹果搁到她手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放假?” 温以凡:“嗯?” 桑延:“过年。” “年初一到年初三,”温以凡说,“如果有突发事件就得加班。” “回家不?” 温以凡默了下:“应该不回。” “噢,那我算算。” “算什么?” “算算,”桑延偏头,轻描淡写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回来找你。” 54、 这话让温以凡顿时想起了去年桑延说家里来亲戚了, 整个新年都没回家睡的事情。她动了动唇, 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天才憋出了句:“我没什么过节的概念,你跟家人呆一起就行了。” “走亲戚累死了, ”桑延笑, “你看我是喜欢过节的人?” 温以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咬了口苹果, 继续看着电影。 心思却半点没放在上边。 想到刚刚郑可佳的消息,以及桑延瞬间能察觉到她情绪的模样, 温以凡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那些糟糕的情绪,似乎在被另外的东西取而代之。 说不上差。 只让温以凡觉得有点闷。 一部分是因为家里的那些破事。 但更多的,是因为桑延,以及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 就算知道她新年不回家, 桑延不知道缘由, 也什么都不问。可能是怕这会是让她难堪的话题,所以只是顺着她的做法, 直截了当地过来陪她。 可她却一直都对这些避而不谈。 一遇到这种事情,唯一的反应就是逃避。完全不想提起分毫。 他想知道, 但她不想说。 那他就当做自己不想知道。 温以凡下定决心,忽地喊:“桑延。” 桑延的视线正放在电视上,漫不经心地应:“嗯?” “刚刚给我发消息的是郑可佳,”温以凡也看向电视,故作很平常地提,“她说我妈问我今年要不要回去过年。” “……” “但我跟我继父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温以凡停顿了须臾, 把剩下的话说完,“我爸爸去世没多久,我妈妈就再婚了。” 桑延立刻看向她,脸上原本带着的玩笑意也渐收:“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以凡安静几秒,如实说:“高一下学期。” “……” “就是,”温以凡的语气有点儿难,“我上课上到一半,被老师叫出去的时候——” 记忆在一瞬间拉扯出来,回到那个新学期的下午。 温以凡记得,那是极其冷的一个冬天。 教室内的窗户紧闭,空气不流通,却依然有不知从哪吹来的冷空气。她的手指被冻到僵硬,写出来的字跟平时都不太一样。 温以凡听着数学老师催眠似的话,有点儿昏昏欲睡。 在这个时候,章文虹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的手上拿着个手机,表情有些匆忙和慌乱,打断了老师的讲课:“抱歉啊,陈老师。” 数学老师:“怎么了?” “有点事。”章文虹看向温以凡,“以凡,你出来一下。” 不知为何,见到章文虹的身影的那一刻,温以凡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是,发生什么大事情之前,上帝出于怜悯,给当事人带来的缓冲。 可她只以为是小事情。觉得顶多是挨一顿训,亦或者是把家长叫过来,觉得接下来的会发生的,只是那个年纪常常经历的,天塌了般的“大事”。 周围同学的目光立刻看向温以凡。 就连在桌上趴在的桑延,也稍稍直起了身。 温以凡立刻清醒,有点茫然,放下手中的笔往章文虹的方向走。 章文虹把她拉到一侧说话。 像是怕刺激到她,章文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话里的同情显而易见:“你进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妈妈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说现在过来接你。” “……”温以凡愣了,“怎么了?” “你爸爸…”章文虹艰难地说完,“情况不太好。” …… 那一瞬间,温以凡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话没有任何的预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听到了极为莫名其妙的话语。可她不敢去反驳老师的话,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抖。 温以凡面无表情地回到教室。 她站在位置上,直接把抽屉里的书包扯了出来。 哗啦一声。 里头的东西顺势被她这力道带动,洒在了地上。 数学老师再次停下说话,皱眉道:“怎么了?” 温以凡呆滞地转头,回过神:“没什么。对不起老师。” 说完,温以凡慢吞吞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坐在旁边的同学也蹲下来帮忙。她轻声说了句“谢谢”,站起了身。 温以凡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莫名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他还坐在原地,神色不明,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两人的视线交汇。 温以凡用力抿了下唇,转头出了教室。她的手上拿着章文虹给她的假条,快步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大脑里全是章文虹刚刚的话。 你爸爸情况不太好。 情况。 不太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爸爸为什么情况就不好了。 她爸爸明明好好的。 前段时间,还跟她说了,过段时间就要回家了。 把假条递给保安,温以凡出了学校,从书包里把手机翻了出来。她开机,像是想有个确认结果一样,立刻给赵媛冬打了个电话。 过了好一阵,那头才接起来。 赵媛冬的声音带着哭腔,明显是刚哭过:“阿降……” 在这一刻。 温以凡才确切地相信了章文虹说的话。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像是用什么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听赵媛冬把话说下去。 “我让你大伯去接你了,但他过去也得一段时间。”赵媛冬勉强稳了稳声音,把话说完,“你直接打个车过来市医院,你大伯母会下去接你上来。” “……”温以凡轻轻地应了声,“好。” 温以凡挂断电话,走到学校旁边的车站。 南芜一中是封闭式教育,学校的地理位置也偏,附近看着人迹罕至。温以凡等了好几分钟,都没看到有出租车过来。 恰好来了辆公交车,温以凡没再等,直接上了车。 这个点,车上除了她和司机,没有别的人。温以凡往车后排的方向走,觉得内心极其空,世界摇摇欲坠。 车子发动。 往前开了几秒,又猛地停下。 温以凡坐在位置上,身子顺着惯性往前倾。她抬眼,就见公交车的前门开了,少年爬上车来,跟司机道了声谢,微喘着气往她的方向走来。 “……”温以凡讷讷道,“你怎么出来了?” “突然不想上课了。”桑延坐到她隔壁,随口说,“试一下逃课的滋味。” 如果是平时,温以凡可能还会接着他的话说多几句。但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心情开玩笑,只是扯了下唇角,而后又低下了眼。 很奇怪的,泪意好像顺着他的到来,也顺势涌了上来。 过了几秒。 桑延低声问:“怎么了?” “……”温以凡又看向他,想摇头。 但眼泪却在这个时候,完全不受控制地落下。 一滴一滴地,重重往下砸。 温以凡觉得狼狈,立刻别过头。她竭尽全力地忍着眼泪,全身都开始发颤。她矛盾至极,觉得这一路极为漫长,却又希望永远都不要到终点。 她看不到身后桑延的表情。 只觉得。 她所在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崩塌了。 但下一刻。 温以凡的鼻息被少年身上的檀木香占据。她的身子僵住,稍稍抬了睫,视野被少年蓝白色条纹的校服覆盖。她的眼里还含着泪,无声往下掉。 隔着外套。 她能听到桑延的声音。 轻到低不可闻,像是带了点安抚。 “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 温以凡记得那天很冷,天空也阴沉沉的,被大片的浓云覆盖,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到地上。大下午的,却看不到一丝阳光。 她的视线还侧着,看着窗外。身上被少年衣服上残余的温热沾染。 是那个瞬间,温以凡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温以凡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过了许久,她才抬手捏住外套的一角。力道渐渐加重,后脊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所有的忍耐,都随着她这个举动在顷刻间消散。 温以凡的眼泪像是流不尽一样,喉咙也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声哽咽。 隔壁的桑延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无声的陪伴。只是用这种方式在告诉她,他就在旁边。 到站前,温以凡勉强地将情绪控制住。她很少哭,此时眼睛哭得都有些发疼。她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而后把桑延的外套摘下来,侧过头。 注意到她的动静,桑延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 温以凡默默收回眼,用头发挡住他看过来的视线。 静默无言。 等车子报站后,温以凡起了身。 坐在外头的桑延给她腾了位,让她先下去。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只跟在她的身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 下车之后,寒意又袭来,毫不吝啬在周围缠绕。怕桑延会感冒,温以凡把外套递回给他,说话的鼻音很重:“很冷,你穿上。” 桑延接了过来:“嗯。” 知道他跑出来肯定是因为她,温以凡吸了下鼻子,又道:“你回学校吧。不要逃课,老师会生气的。到时候你又得被请家长了。我打个车就到了,我妈妈也会来接我。” 桑延沉默几秒,应道:“好。” 过了好一会儿。 温以凡抬眼看他,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能来。 给了我,支撑的力量。 至少让我觉得,这过来的一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 这路公交无法直达市医院,温以凡只能先坐到这个站,再打个车过去。 恰好来了辆出租车,桑延一声不吭地替她拦下。而后,他偏头,声音显得有些沉:“温霜降,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 怕会说错话,怕会更加戳到她的伤疤,怕安慰什么都会适得其反。 也因此,宁可什么都不说。 “我不是太会说话的人,”桑延弯腰盯着她的眼,郑重地把话说完,“但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着你。” 在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 大多数人说话都只是一时冲动,并不会考虑太多,也不会想到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等再大些,也许就会把这当成一句闲话忘掉,亦或者是当成一段可有可无的,无法实现的往事。 就连那个时候的温以凡,也觉得,桑延这话只是一句安慰。 一句随口一说的安抚。 可很久以后,温以凡才知道。 原来并不是这样。 桑延永远信守承诺。 只要是他说出口了的话。 不管有什么阻碍,不论多难,他也会拼尽全力将它实现。 温以凡的思绪渐渐收回。她继续咬着苹果,顺带看了桑延一眼。听完她的话后,他微低着眼,从这角度看去,灯光显得他的模样有点暗。 怕这种沉重的话题会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温以凡补充了句。 “也很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才回过神似的,侧头看着她。 温以凡眨眼:“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觉得庆幸。 那时候,选择了逃课。 桑延垂眼,随意般地问:“那你后来跟你妈一块搬你继父那了?” “嗯,不过后面因为相处的不太好。”温以凡略过其中一些,大致说了下,“就搬到我奶奶那去住了。” “对你好不?”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啊?” “你奶奶。”桑延重复一遍,“对你好不好。” 温以凡愣了下,笑道:“挺好的,她很疼我爸,所以也很疼我。” 等她说完,桑延打量了她一番,心情才似乎放松了些:“你那继妹怎么回事儿?” “嗯?” “一副,”桑延轻嗤了声,“跟你很熟的样子。” “不是。她性格就是那样子,被她爸爸宠着的。”桑延这话提的应该是郑可佳把饮料随便安排给她的事情,温以凡解释道,“她是习惯那样了,用的都是最好的,从不会将就,不喜欢的东西就要旁人帮忙解决。” “就是个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小女生。”温以凡能理解,说话平静又温和,“她爸很疼她,再加上我比她大几岁,一般都要让着妹妹。” “让着妹妹?”桑延笑了,“这是哪来的规矩?” “……” 提到这,温以凡的脑子里浮现起对待桑稚的样子。 没等她再应话,桑延忽地往后一靠,整个人靠着沙发背。坐这动作的同时,他顺带扯住她的手臂,往怀里扯。 温以凡猝不及防地趴到了他的身上。 而后,他使了劲儿,抱着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托到自己身上来。之后也没多余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这个姿势暧昧又亲昵。 一跟他近距离靠近,温以凡就有点紧张,低头看他:“怎么了?” 桑延很直白:“抱一下。” “……” “你说你吃的东西都去哪了,你这骨头硌得我好疼。”桑延伸手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肉,感觉是个大工程,“什么时候能长胖点?” 温以凡立刻说:“我朋友说我胖了。” 桑延挑眉:“谁?存心给你找不痛快?” “……”温以凡唇角拉直,又没忍住笑,“你是不是哪儿有点不对劲儿。” 想让她长胖点。 别人说她胖了,又开始挑别人的刺。 桑延看着她笑,轻挑了下眉:“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温以凡还在笑。 客厅并不安静,除了两人的对话声,还响着电影的背景音。听着激烈又震撼人心,却已经没有人去在意和关注。 过了好半晌,桑延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忽地喊她:“温霜降。” “嗯?” “别把你继妹说的那些屁话,还有那些傻逼标准安到我这儿来,知道不?”桑延眼眸漆黑,慢条斯理地说着,“你以为我这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乱买的?” 温以凡怔住,嘴唇动了动。 “每样都是给你挑的。但不爱吃的就留着,放那。”桑延的语气很平,却似有若无地带着点不痛快,“还有,什么叫你继妹是习惯了那样。” “……” “就你挑对象的这个眼光,”桑延盯着她,忽地亲了下她的唇角,极为傲慢地说,“你就该什么都用最好的,懂?” 看完电影回到房间。 温以凡回想了下刚刚的内容,感觉这电影看了跟没看似的,一整部下来也记不住几个剧情。倏忽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适合跟桑延一起看电影。 只要有他在。 她的注意力似乎就只能放在他身上,专心看电影这种平常事也会变成一个世纪难题。 每回都是这样。 温以凡抿了抿唇,身体似乎还沾染着桑延的气息,仿佛他那个拥抱只是前一秒的事情。她回想了下自己半坐在桑延身上的画面,脸又少了起来。 她平复了下呼吸,决定去洗个澡冷静一下。 进了浴室,温以凡脱掉衣服,把花洒打开。 渐渐地,温以凡的思绪放空,又想起了郑可佳发来的那一段接着一段的话。 这会儿她只记得一个词。 郑可佳刚刚抱怨时,说的是“他们”。 所以就说明,这次不像上次那样仅仅只有车雁琴来了。可能还有苏良贤和温铭,以及……想到这,温以凡又记起了,先前在北榆医院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是车兴德。 车雁琴的弟弟。 可能他也一块来了。 尽管温以凡不想去在意这些事情,但每次一想起这些人,心情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受到影响。但很神奇地是,此时此刻再想起来,她却只觉得无波无澜。 就算有影响,似乎也只是一星半点。 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所有的情绪,都被另一个人极为霸道的占据。没有残存的空间可以装下别的东西。 温以凡忽地触碰了下自己唇角的位置。 好像只要有他在。 那所有的坏心情,就都能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55、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来得都晚。 临近除夕的某个晚上, 温以凡提前跟钟思乔约好一起吃晚饭。钟思乔已经开始放假了, 今天刚好来上安, 顺带来见她一面。 下班后,温以凡在楼下跟钟思乔回合。 算起来, 两人也差不多两个月没见了。 因为过了小半个冬天, 钟思乔的肤色比先前白了些。她把头发剪短, 发尾烫了个小小的卷, 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两人挑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温以凡用开水烫碗筷,思绪有点飘。 渐渐回想起向朗刚回国的时候, 他们一行人一起出去吃的那顿饭。当时钟思乔随口一说,温以凡烫碗总会被开水烫到,所以他们都不敢让她碰开水。 桑延似乎就把那话听进去了。 在这个时候,钟思乔提了句:“对了, 你高中时拒绝桑延的事情, 他现在会跟你翻旧账吗?” 温以凡回过神:“他没提过了。” “他不介意了吗?” “……”温以凡摇头,“我不知道。” “他应该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还挺好奇, 你跟桑延在一块之后,他还跟以前那样吗?”钟思乔问, “就天天臭着脸,拽上天的样子。” 臭脸倒没有。 拽那确实是拽,但也似乎温和了点。 温以凡给出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跟以前差不多。” “啊?”钟思乔惊了,“那你跟他说说呀,好好管管他那臭脾气。这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不挺烦人的。” “他性格就是那样, ”温以凡不太希望他有什么变化,“但对我很好。” 钟思乔松了口气:“那就行。” “他就是,说出来的跟做出来的不一样。”温以凡回想着各种事情,慢慢地说,“我以前没敢往那边想,所以只觉得他的行为,都是跟他说的那样。” “他说什么,我就相信是什么。不会多想。”温以凡说,“所以我跟他相处,其实挺轻松的。” 温以凡没遇到过,能对她这么好的人。 每个举动都耐心至极。 从不逾越。 像是不想给她任何不适感。 这么久了,也不曾给她带来任何一丝压力。 却能够,无声无息地侵占了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诶。”钟思乔说,“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他不太一样。就是,当时追你的男生还挺多的。对其他人,你全是一个态度,一直都淡淡的。” 温以凡抬眼。 钟思乔又道:“但是你会跟桑延发脾气。” 发脾气。 温以凡立刻第二次因为早恋被家长后,跟桑延打的那通电话。 她的神色稍稍僵住。 “也不是发脾气吧,就是语气会稍微,带点儿情绪。”钟思乔说,“就我有次去你班里找你,看到桑延坐你后面。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在别的男生面前这样,感觉你对向朗都不会那样。” 温以凡轻声问:“是什么样?” 钟思乔回忆了下高一的那个午后。 桑延坐在温以凡的后边。 少年靠在椅背上,手上拿着本书随意翻阅着。他低着眼,长腿往前伸,搁在温以凡的椅子下边,时不时地晃动几下,像是在极其幼稚地找存在感。 过了几秒,温以凡回头,平静道:“桑延,我在做题。” 桑延动作一停,扬眉:“怎么?” 她盯着他看,突然说:“你再这样我要换位置坐了。” “……” 没多久,少年慢腾腾地把书合上,把脚都收了回去。 “知道了。” 两人对视着。 桑延忽地挠头,冒出了句:“别生气了呗。” …… 按钟思乔对温以凡的了解。 如果是其他人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应该只会一声不吭地,拿起东西短暂地换个位置坐,等到上课的时候再回去。 并不会特地转头,带着情绪跟那人说话。 这么一想,钟思乔又觉得他们两个的相处关系还挺可爱:“你现在跟桑延发脾气,他还会让着你吗?” 温以凡诚实说:“我没跟他发过脾气。” “……”钟思乔不太敢相信,“也不谈在一起之后,你们两个住在一起也差不多一年了吧,你没跟他发过脾气吗?” 温以凡点头。 钟思乔有点儿敬佩,感觉她像个菩萨一样,对什么都能宽容以待:“难道你们私底下相处的时候,桑延是个很温柔的人吗?” “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生气的点。”温以凡笑了笑,低声说,“而且,我只想什么事儿都让着他,对他好一点。” 钟思乔倒没想过温以凡谈起恋爱是这种状态。 她没再继续提这个,笑眯眯地扯开话题:“对了点点,你还挺潮。” “啊?” “刚恋爱就跟人同居。” “……” 温以凡到家的时候,桑延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他的公司似是接了个什么大项目,整个团队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有时候甚至直接熬个通宵,之后才回来睡觉。 温以凡也没敢太打扰他。 洗漱完,温以凡准备睡觉时,桑延依然还没回来。 只是给她发了条消息:【早点睡觉】 温以凡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回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桑延:【两三点吧。】 温以凡本想等着他回来,哪知玩着玩着手机就睡着了。 再有意识时,温以凡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她的起床气瞬间上来,迷迷糊糊地瞥了眼来电显示,面色一僵,气焰瞬间全消。 那头传来钱卫华厚重的声音,语气简练而又霸道。 “三分钟,下楼。” …… 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温以凡出了房间。正想走到玄关处穿鞋,就见这会儿桑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拿着瓶冰水喝。 见状,桑延看了过来,也起了身:“又加班?” “嗯,你回来多久了?”温以凡来不及跟他说太多,边穿着鞋边匆匆地嘱咐了句,“你别总喝冰水,对胃不好。我走了,你早点睡觉。” 桑延走到她旁边,给她拿了把伞:“外边下雨,自己注意安全。” 温以凡嗯了声,接过之后直接出了门。 这会儿钱卫华已经到她家楼下了。 此时凌晨三点刚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了雨,绵绵密密地,冷到像是夹杂着冰渣。这几步路,温以凡懒得撑伞,坐上副驾驶时,身上不免染上了一层湿气。 温以凡跟他打了声招呼。 两人也没多言,开车赶往现场。 是一个小型的酒驾事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亡。 车主不知是没注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撞倒了防护栏,之后半辆车掉进了维修工地的坑里。两人下车的时候,车主刚被警察从车里救出来。 钱卫华拍将周围的情况录下来。 温以凡正想过去跟交警沟通采访,突然注意到车主的模样。 她的表情微僵,目光也停滞住。 是车兴德。 很多年没有见了,上一回还是在北榆的市医院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连面都没碰上,她也丝毫没有把那事情放在心上。 车兴德明显喝了不少,此时酒气上涨,半张脸都是红的。他迷迷糊糊地扶着旁边交警的肩膀,嘴里一直嚷嚷着“我没喝酒”,神智完全不清醒。 交警神色不耐,直接摁住他,把他抓进了车里。 顺着这个举动,车兴德往四周扫了圈,目光定在了温以凡的身上。 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 车兴德的眼神浑浊,随之清明了些。他的眼神瞬间亮了些,像是想喊她,下一秒就被交警抓进了车里。 温以凡收回眼,握住自己稍稍发颤的指尖。 虽然先前按照郑可佳说的话,温以凡也大致也能猜到,车兴德应该是跟着大伯一家来了南芜。但那跟跟他真切碰上面,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可能是睡眠不足,再加上晚上吃的东西早已消化掉,让温以凡觉得有点反胃。 她用力抿了下唇,勉强将这些情绪抛却,转头问钱卫华:“老师,车主看着不太清醒的样子。那我们现在跟交警对接一下?” 钱卫华没察觉到温以凡的情绪,点头:“行,也差不多了。之后咱可以准备一下回台里了。” 温以凡:“好。” 回到台里,温以凡把这新闻成片,赶在早间栏目播出前交去送审。此时天已经半亮,她又困又疲惫,加上此时也没什么事情,干脆直接回了家。 钱卫华也要回去,便捎上了她一程。 怕会吵到桑延,温以凡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她莫名觉得格外冷,正想倒杯温水喝的时候,就注意到厨房那头有动静。 温以凡愣了,朝那头走了过去。 桑延正站在流理台前洗着手,神色困倦。旁边的电磁炉上正熬着皮蛋瘦肉粥,此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香气扑面而来。 温以凡讷讷道:“你怎么不睡觉?今天不是周六吗?” “现在睡了。”也许是因为连着熬了一段时间的夜,桑延的嗓音有点哑,眼皮耷拉下来,“你喝完粥再睡。” “……” 桑延抽了张纸,把手上的水擦干,顺带观察着温以凡的表情。他稍稍弯下腰来,与她平视:“怎么了?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温以凡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在南芜见到车兴德这个事情,让温以凡没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情被推到了一个最坏的程度。尽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她依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深藏已久的戾气,要再次显露出来。 桑延没也继续问。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力道一如既往的重,安抚的意味却浓。 在这一瞬间。 温以凡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身上那浓厚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她用力抿了抿唇,身子忽地往前倾,凑过去抱住他。 桑延的动作稍顿:“怎么了?” “好累。”温以凡低声道,“不想动。” “……”桑延也抬手,直接回抱住她。他腾出一只手,把电磁炉的火关掉,慢悠悠地说,“这样你就能不累了?” 温以凡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轻轻地嗯了声。 想跟他亲近。 想抱他。 想每天都跟他呆在一块。 这样的话,就觉得每天的生活好像都是有盼头的。 她不想再见到以前的那些人。 一个都不想。 温以凡抱着他的力道渐渐收紧,突然想起钟思乔的话。 ——“你会跟桑延发脾气。” 她想起了过去对桑延的那些伤害,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是她一直都不敢再提及的事情。 她觉得桑延不可能不介意。 她怕他会介意。 怕他对她的那些好感,也会因此渐渐消退。 “先把粥喝了,一会儿得凉了。”桑延忽地出声,语调微扬,却又显得不太正经,“晚点想怎么抱怎么抱,给你抱着睡都行。” 温以凡抬头看他:“桑延。” 桑延:“怎么?”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我不会了。 我会对你很好。 我不会再跟你带来伤害了。 所以我们能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 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桑延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倒也没有不耐烦。他眼眸半闭着,似乎是困极了:“就喊我一声?” 温以凡盯着他,目光定在他的唇上:“不是。” 桑延又道:“那——” 话还没说完,温以凡忽地拽住他的衣服,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扯。桑延毫无防备,顺着她的举动,整个人下倾。 却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两人的视线相撞。 温以凡咽了咽口水,镇定地鼓足勇气:“我想亲你。” “……”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温以凡踮起脚尖,仰头吻了下他的唇。 抓着他衣服的力道渐重。 只一下便退开。 两人再度对视几秒。 温以凡屏住呼吸,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出去……” 桑延眸色沉沉,猛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抓了回来。他凑近她的眼眸,鼻梁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呼吸在周遭交缠,却在有更近一步之前停了下来。 “这算亲么。” 温以凡仰头,脑海里彻底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背靠流理台,高大的身躯似乎能将她整个人压制住,带着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厨房内安静至极,似乎能听到外头传来细雨的簌簌声。 “温霜降。”桑延轻声问,“这不是第一次亲了。” “……” 桑延笑:“所以,我也不算轻浮了吧。” 温以凡没听懂他的话:“啊?” “你说我这是什么命?一大早被你在这又亲又抱的。”桑延抬手,指腹在她脸颊上轻抚,“然后呢,要亲又不好好亲。” “……” “温霜降,你要想跟我调情呢,”桑延忽地笑了声,“能不能认真点儿?” 温以凡有点窘,觉得自己做的已经挺好的了:“怎么才算认真?” 闻言,桑延低下头,极为有耐心地,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能万无一失地将他套牢:“好好看着我。” 温以凡顺从地盯着他的眉眼。 桑延声音很轻:“靠我近点儿说话。” 受到蛊惑似的,温以凡又往他的方向靠了些。 “…然后呢。” “然后?” “……” 桑延的呼吸微沉,捏住她的下巴,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下一瞬,他的吻重重落下,声音低哑,伴随着含糊不清的话。 “——我不就上钩了。” 56、 他的唇瓣温热, 仿若带着电流, 覆于她的唇上, 一下又一下地游移。像是想克制,却又渴望万分, 不满仅于此。 和以往几次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同。 倏忽间, 桑延将她的下巴往下扣, 舌尖撑开她的牙关, 用力往里探。他的手下挪,抵住她的后脑勺, 不让她有半点儿退缩的余地。 一点一点地,将滚烫至极的气息,喂进她的嘴里。 让温以凡有些喘不过气来。 温以凡睁着眼,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不受控地抓住他的衣服, 像是在找一个依附的点,以他为支撑的力量。 在这一刻, 她只能将所有一切都交给他。 由他来引导。 两人都没有多余的经验。 这吻青涩,力道却粗野而热烈。牙齿不经意间磕到唇瓣, 带来些许的刺疼感,让感受更加真切。桑延却丝毫不收敛,仿若被刺激到,动作更加放肆。 眼中的情.欲无半点掩饰。 不知过了多久。 桑延轻咬了下她的舌尖,而后停下了动作。 两人唇齿分离,距离仍未拉远。 温以凡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些, 抬眼,注意到他那往常偏淡的唇色,在此刻红得像是充了血。再往上,男人的双眸情绪浓稠,隐晦而不明。 像是下一秒就要化为原形,将她彻底拆骨入腹。 桑延低睫,抬起手,慢条斯理地用指腹蹭了下她唇边的水渍。他的动作轻而缱绻,像是似有若无的勾引。半晌后,他哑声道:“饿了没?” 因他突如其来的话,温以凡下意识地啊了声。 “我没法同时做两样事情。所以,你想让我先去给你热个粥呢,还是,”桑延停顿了下,神色吊儿郎当,“再亲你一会儿?” …… 再出厨房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温以凡没陪他热粥,自顾自地坐回沙发。她莫名觉得口干,连着灌了一整杯水才停下。精神一松弛,记忆再度被拉回十来分钟前的场景。 听完桑延的话,温以凡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而后,不吭一声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向下压…… “……” 想到这,温以凡又倒了杯水,继续往下灌。她的嘴唇又烫又麻,感觉深刻到完全无法忽视,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刚刚的那个吻。 下一刻。 桑延从厨房里出来,懒懒地喊了声:“过来。” 温以凡连忙把水杯放下,起身走到餐桌的位置。因为两人刚刚那么亲密的举动,她还有点不自在,此时视线都不敢往他身上放。 桑延:“去拿碗。” 温以凡顺从地走到厨房,拿了两套碗筷。回到餐桌旁,对上桑延的脸时,恰好看到他唇角的位置被咬破了皮,这会儿还渗出了点血。 “……” 温以凡立刻垂下眼。 桑延似乎完全没察觉到。 冷白的肤色衬得那抹红更加醒目。 温以凡忍不住伸手,迅速往他唇角轻蹭了下。 桑延看她:“?” 那点痕迹随之淡了些,温以凡收回视线,有种擦掉了就等同于不存在了的想法:“沾到东西了。” 安静几秒。 桑延意有所指道:“能沾到什么?” “……” “我这刚刚碰过哪?” 也许是心理作用,温以凡感觉嘴唇又开始发烫。她垂下眼,故作镇定地说:“就是不小心沾到的酱料,我弄掉了。” 这话刚落,温以凡感觉自己的嘴唇也被他碰触了下。 她抬眼。 桑延勾唇,悠悠地解释:“你也沾到了。” “……” 温以凡顿时懂了他这话里的意思。 一瞬间,感觉这热度已经扩散到脸颊,蔓延到耳朵。 也不知道是水喝多了还是什么原因,温以凡这会儿没半点饥饿感。她只装了小半碗,吃完就坐在旁边看他,时不时往他唇角的伤口瞥一眼。 偷偷摸摸的。 桑延也没有因为她的举动意识到什么。 温以凡也不知道一会儿他照镜子看到这个伤口,又会说些什么话。 时间也不早了。 桑延催了句:“吃完就去睡,一会儿不是还得上班么。” 好几天没跟他好好坐在一块说话了,温以凡想跟他呆多一会儿。她点了点头,却没有要离开的征兆。她支着脸,依然盯着他。 那个小伤口已经没再渗血了,看着没刚刚那么明显。这么一想,温以凡也不太清楚自己唇上有没有这个伤口。 好像也没什么刺疼感。 只记得他亲人的力道确实重,跟他揉人脑袋的方式异曲同工。 但也没有把她弄得很疼。 过了好片刻。 桑延忽地停下筷子,往后一靠:“喂,你还要看多久?” 温以凡回神。 “还想继续?” “……” 不等她答话,桑延又把她往怀里带,轻碰了她的唇。他退了些,低笑着点评,语气很欠:“你吻技太差了,弄得我好疼。” 温以凡张嘴:“那我不是——” 桑延直接打断她的话:“多练习练习。” 下一刻,他的唇舌再度覆了下来,用力地将她侵占。 一进房间,温以凡的头一反应就是到梳妆台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唇色天生红艳,这会儿颜色更是加了深,还有点发肿。 被人蹂.躏过的痕迹很重。 但倒是没像桑延那样,严重到破了皮。 温以凡抿了抿唇,感觉自己现在从头到脚都是熟的,周身全部都是桑延的气息。她完全没了困意,突然注意到她先前买的情人节礼物。 此时被她放在床头柜上。 打开盒子,里头是两条同款式的手链。 温以凡眨了下眼,慢吞吞地给自己戴上其中一条。想到自己醒来就得上班,她出门的时候桑延估计也还没醒,再加上晚上也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她将袖子拉下,把手链藏了进去,而后起身出了房间。 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桑延看着是已经回了房间。 温以凡走到他房间门口,迟疑地敲了敲门。 桑延的声音立刻传来:“门没锁。” 她拧开门把,打开了一道小缝隙,跟床上的桑延对上了视线。他还躺着,只是稍侧着头,看向她:“以后直接进来就行。” 温以凡把门关上,把礼物背在身后:“我这不是怕你在换衣服什么的。” 桑延很无所谓:“那又怎样。” 没等她说话,下一刻,桑延突然又出了声:“你还挺。” 温以凡抬眼:“嗯?” 他慢条斯理地吐了两个字:“粗、暴。” “……” 温以凡瞬间明白,他是看到自己唇角的伤口了。她又下意识往他唇上看,想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那我以后温柔点。” “……”桑延瞧着她,几秒后轻笑了声。 想到他昨晚三点才回来,今早也不知道是几点起来熬的粥,温以凡也没打算打扰他太久。她走到床边坐下,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桑延:“给你。” 见状,桑延才坐直起来,挑眉:“什么东西。” 温以凡认真道:“情人节礼物。” “噢。”他唇角微弯,伸手接过,“现在能看?” “可以。” 桑延从袋子里拿出盒子,盒子。 里头是一条红色的手链,带子细细的,底下缀着个雪花形的挂饰。 桑延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随后,他又看看向温以凡,似是有点儿好笑:“你怎么这么喜欢给我整这些姑娘戴的东西。” “……” 这么看也确实是。 温以凡硬着头皮说:“你戴了就不姑娘了。” 目光又挪到那个雪花吊坠上,桑延很刻意地问了句:“这雪花是什么意思。” 温以凡有点脸热,却还是老实答:“霜降。” 桑延心情很好,把手伸到她面前:“给你对象戴上。” 温以凡照做。 在这期间,温以凡手腕上刚戴上的手链也掉了出来。 桑延的眼睫微动,毫无预兆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往上捋。这才发现她也戴了一条相同款式的手链,只是底下的挂饰不同,是个桑叶。 他盯着看了两秒,似笑非笑道:“情侣款?” 温以凡任他看,轻舔了下唇:“对。” “行。”桑延敛着下巴,自顾自地笑了好一阵,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我今天乐意当个娘炮。” “……” 随后,桑延用眼神示意了下:“礼物在书柜,自己去拿。” 温以凡眨眼,起身往书柜的方向走。就看到其中一格上放了个小盒子。盒子的蝴蝶结上插着张小卡片,上边写着一串英文。 男人的字迹熟悉又陌生,一如从前那般。力透纸背,下笔的力道重,像是要被纸张戳破。犹如他那个人一样飞扬跋扈。 ——to first frost. 温以凡盯着卡片,过了几秒才回头:“现在能看吗?” 桑延笑:“能。” 她伸手打开来。 里头是一支录音笔。 “你先前不是说录音笔不好使儿了,”桑延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不过这玩意儿我也不知道什么用,录完音之后是只能接电脑听?” “不是,”温以凡下意识想教他,“摁这里就可以直接——” 还没说完,温以凡突然懂了。她对上桑延的眼,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哦…这一款,好像确实,只能接电脑……” 桑延气定神闲道:“这样啊。” “……” “那你回去记得试试,”桑延懒散道,“有问题的话好换。” 这暗示的意味已经够足了。温以凡现在只想回去听听他录了什么内容,立刻点头。她正打算回房间,注意到书架上的一本相册。 温以凡目光定住,伸手拿起来:“这是什么?” 桑延瞥了眼,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 “大学毕业照。” 听到这话,温以凡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能看看吗?” 桑延又抬了睫,轻点头。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桌上,表情吊儿郎当地:“我呢,就没有哪个地儿是不能让你看的。” “……”温以凡看他,“其他的……” 又憋出几个字:“以后再看吧。” “……” 温以凡走回去坐到他旁边,而后翻开相册。 第一页就是集体照。 温以凡一眼就找到了桑延,他穿着黑色学士服,站在最后排的位置。其余人都弯着唇角,露出笑容,唯有他稍扬着下巴,神色有些不耐,像是被人硬抓过来拍照。 盯着看了会儿,温以凡忍不住弯唇。 桑延靠在床头看着她笑。过了会儿,想起个事情来:“年初八晚上有空不。” 温以凡心不在焉回:“我也不确定,怎么了?” “没什么,钱飞结婚。”桑延说,“你有空就一块过来吧。” 钱飞结婚。 应该也有很多桑延的朋友。 温以凡这才抬头,应道:“好,我到时候看看。” 说完,温以凡又继续看向相册。 她目光一挪,因为桑延的话,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钱飞,以及另一侧的男人。男人看着跟桑延差不多高,生了对桃花眼,唇角自然上弯,给人一种天生自带温柔的感觉。 这两人站在一块,几乎能把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间抢走。 见状,温以凡瞬间想起了钟思乔说的那些传言,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她的视线下滑,看到下边的名单。果不其然,看到“桑延”的旁边写着“段嘉许”三字。 瞧见她看了那么久,桑延干脆过来跟她一块看。 “看什么呢。” 温以凡指了指段嘉许:“这个是段嘉许?” 桑延目光微顿:“怎么?” 温以凡点评:“是还挺帅的。” “……” 周围沉默下来。 温以凡没察觉到不妥,正想翻下一页,看看能不能从其他照片里翻到桑延的时候,旁边的男人手一动,压住了她的动作。 她抬眼。 桑延的唇线拉直,毫无情绪地说:“我没听清。” “啊?” “谁帅?你再说一遍。” 温以凡瞬间闭嘴。 “所以,你拿我的毕业照在这儿看了半天,”桑延停住,几秒后,气极反笑,“不是在看我?” 57、 “……” 温以凡懵了, 觉得突然间就有一顶大锅砸到她脑门上。她琢磨着他这话, 正想解释, 又感觉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太正确。 要是肯定地说个“嗯”,就是肯定了他这个话——确实不是在看你;但要是否定地说个“不是”, 又好像是在接着他的那句话在说——对, 就是不是在看你。 温以凡还有点被绕进去了。 有种桑延真是逻辑严密的感觉, 能问出一个对方怎么回答都理亏, 都能被他揪出毛病的问题。 温以凡想给出个万无一失的回答,非常谨慎地思考着。 对着桑延, 她也不着急,温温吞吞的。 她这迟迟不答的模样,在桑延的眼里就等同于,她刚刚确实就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但奈于他的压迫, 因此不敢实话实说。 桑延敛了唇角的弧度,直接把毕业相册扯回。 注意到这动静, 温以凡抬眼。 两人的视线撞上。 桑延盯着她看了两秒,收回视线, 站起了身。他把相册丢到一旁,没再继续这话题,语气略显不痛快:“回去睡觉。” 温以凡盯着他的脸,小声道:“但我还没看完。” 他的五官清俊,不太喜欢笑,平常时候显露出来的模样总是漠然又矜贵, 与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感很强。此时生气起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眉眼间的锋利感像加了倍。 虽然听钟思乔说了好几次,桑延冷着脸的时候格外吓人,周围的气温似乎都能因为他低了几分。让旁人说句话都不敢,带着十足的威慑感。 但好奇怪。 温以凡在这个时候才清晰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怕他这个样子。 甚至,有点儿想笑。 感觉真笑出来了的话,就相当于在他这火上继续浇油,温以凡没立刻说话,打算先把情绪调整地平和一些,再好好哄他。 下一秒,桑延的手忽地放到她的脑袋上。力道不重,只是顺着往后方摁,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他的目光投来,像是想看看她这会儿是什么表情。 瞥见她嘴角的笑意,桑延的举动定住,依然面无表情。 “……” 温以凡立刻收敛。 “行,我还以为你是低着头在反省。”桑延收回手,冷笑了声,声音也冷冰冰地,“敢情你是看完帅哥在偷着乐。” “……”温以凡又想笑了,“不是。” 桑延不搭理她了。 温以凡又凑过去了点,明知故问:“你在生气吗?” 桑延懒得理她,开始装聋作哑。 温以凡温声说:“那我还能看你的毕业相册吗?我还没看完。” “……” 桑延又抬头,身子稍稍后倾,居高临下地看她。他的指节在旁边的相册上轻扣了下,虽是同意,但话里警告的意味却十足:“行,你拿。” 温以凡仿佛听不出来,真当是同意:“那我拿了?” 桑延干脆明显点:“敢就拿。” 温以凡点头,从桑延手下抽出被他稍稍摁着的相册。 “……” 桑延在旁边盯着她的举动,气得胃都开始隐隐发疼。 拿完相册,温以凡又挪了下位置,靠得他更近了。 桑延冷不丁道:“离我远点儿坐。” 温以凡没听,就着这个距离又翻开那张集体照。她看着上边的桑延,又看向他。瞅见他还冷着的表情,她忽地说:“你为什么突然就生我气了。” 桑延瞥她:“自己反省。” 温以凡忍着笑,想了想:“你是不是心虚。” 桑延:“?” 温以凡继续往后翻:“我只是想看看我情敌长什么样。” “……”桑延眼睫动了动,稍稍皱眉,“说点儿人能听的话。” “你不是跟这个段嘉许传绯闻吗?”温以凡回想了下钟思乔的话,慢吞吞地复述了一遍,“听说你们是,南大计算机系出了名的一对——” “……” “基佬校草。” 桑延:“……” 话题渐渐被扯到另一个方面上。 桑延的表情却也因此舒坦了不少,完全没把这个所谓的“绯闻”放在心上。他若有所思地扬了下眉,悠哉地说:“温霜降,你不是做新闻的么。” 温以凡边翻着相册边应:“嗯?” 后边还有各个宿舍的合照,很快她就找到了桑延和另外三人的合影。这张照片上,他的眉眼才稍稍带了点笑,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看上去矜贵而意气风发。 “所以这种道听途说,还未经考据过的传言,你也信?” “……”温以凡摇头,“我没信。” “噢。”桑延摁住她的手,很嚣张地发出邀请,“那你什么时候来考据一下?” …… 因他这个举动,温以凡没法认真翻相册,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只草率地把里边的桑延都找到,匆匆地看了几眼,之后就被他催着回去睡个回笼觉。 回到房间,温以凡换了身衣服,拿着桑延送的那支录音笔躺到床上。她莫名有点紧张,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里头的新录音,点开来听。 桑延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他的声线偏冷,说话时尾音总不自觉上扬,带着特有的味道。 “温霜降,工作注意安全。你对象叫你平安回家。” “……” 温以凡愣了下,又点开听了好几遍。 注意安全。 平安回家。 温以凡心脏停了半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后的位置,想起了之前在北榆受的那个伤。 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伤口早就已经痊愈,此时连疤都没有留下。但桑延似乎总想着这事情,每次她半夜外出加班,只要他在家,他似乎都会醒着等她回来。 温以凡有些失神。 过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把录音笔放回盒子里。 温以凡躺到床上酝酿。但精神太久,她这会儿也有点睡不太着了。 脑子里不断浮现起,毕业相册上桑延的模样。 比高中的时候成熟了些; 又比现在的模样青涩了不少。 是她从没见过,也从未参与过的一个阶段。 温以凡盯着天花板,神色怔怔地。 在这一瞬间。 温以凡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从前浮现过无数次,却从未捕捉到的一种情绪。 她后悔了。 非常,非常地后悔。 情人节过完没几天,春节随之到来。 跟去年差不多,温以凡只放了短暂的三天假。桑延的公司虽然平时也总加班,但倒是十分良心地放到了年初七,并且还提前两天放假。 空闲时间比她多了不少。 除了除夕夜那晚,桑延是在八.九点的时候才回来。其余的时间,他大多都回了尚都花城这边。整个春节假期,两人都是一块过的。 年初三过完,温以凡又开始到公司值班。所幸这个新年格外太平,这段时间台里的事情都不多,没有想象中的忙碌。 温以凡每天都能准时下班。 直至年初七,所有人都开始上班时,她才彻底忙了起来。 年初八那天晚上。 温以凡临时加了会儿班,九点的时候才勉强把收尾的工作完成。她收拾好东西,裹上围巾,之后便出了办公室等电梯。 没多久,温以凡又余光注意到有人站到了她旁边的位置。 她下意识望去。 是穆承允。 这段时间,温以凡再吃顿也隐隐能察觉到,穆承允是在躲着她。她能猜到原因,不过没影响到工作,对她来说也没多大关系。 穆承允朝她笑笑,打了声招呼:“以凡姐,你准备下班了吗?” 温以凡点头。 沉默下来。 两部电梯都一层楼停十几秒,等了半天都离这层距离很远。在这个空隙,温以凡拿出手机,给桑延发了条微信:【我好了,现在过去。】 桑延立刻回:【我喝酒了,找人过去接你?】 温以凡:【不用。】 温以凡随便扯了句:【我坐同事的车。】 下一刻,穆承允又出了声:“以凡姐,我刚从下边上来的时候,看到有个男人在找你。不过被保安拦下了,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温以凡怔住,抬眼:“谁?” 干这一行,总多多少少会得罪点人。 温以凡先前就看到过,同办公室的一位老记者被先前一名报道的当事人找上门——因为觉得他报道的内容影响了自己的生活。 这事儿在台里算是常态,也因此楼下的保全也管得严了许多。 “不知道,看起来四十多岁。”穆承允回想了下,“不过他看着好像也没什么恶意,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温以凡自顾自地思考着,但也实在是想不出是谁,只好点点头。 穆承允:“不过你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温以凡笑:“我知道的,谢谢你。” 又沉默下来。 “以凡姐,我其实——”穆承允忽地吐了口气,模样像是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始切入主题,“我有事情跟你说。” 温以凡看他:“怎么了?”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之前……”穆承允没好意思说完,说到这就转了话锋,“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温以凡没懂他的话:“嗯?” “我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当时也是第一次想追人……所以就问了不少人,我姐之前教了我好几招,我就都学着用了。” “……” “就是追人前,得先将情敌铲除,抹黑情敌。并且,要在气势上将情敌打败。”这话说出来,穆承允似乎也有点儿尴尬,“不过现在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所以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 他这话来得突然,温以凡有些愣。 “我之前跟你说的,毕业典礼上桑学长说的话,是我瞎编的。”穆承允笑了笑,“他没有说过这句话,他们毕业典礼的时候也没有提起过你。” 这些话是挺久前说的,温以凡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她回想了下。 “他们那天好像是提了,哪个学长给人当了几年的备胎还是什么的,我也记不太清了。”穆承允说,“然后桑学长就说话了,但他说了什么,我确实没听清。” 听到“备胎”这个词,温以凡立刻抬头,脑海里想起了一个画面。 穆承允:“我前段时间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过现在也想开了。” 温以凡嗯了声:“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穆承允挠了挠头:“怕因为这话影响到你们的感情。” 温以凡失笑:“没这么严重。” 说完,穆承允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恰好电梯在这个时候到了。 两人走了进去。 里头人不少,他们只能站在最外侧的位置。 穆承允抿了抿唇,又不自觉往温以凡的方向看了眼,想到了头一次见到温以凡的那天。 她跟在钱卫华后头,进来的时候,黯淡的室内似乎都随之被点亮。 极为艳丽的五官,漂亮到能抢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完全挪不开眼。是第一眼惊艳,第二仍然觉得惊艳的长相。 穆承允只一眼就沦陷。 因此特地问了找了同班的付壮询问南芜广电还招不招人,还旁敲侧击地问出她有没有男朋友的事情,之后通过校招,穆承允抱着这般势在必得的心态,来到《传达》栏目组。 希望能通过借此离她近一些。 可相处的时间越多,穆承允越没有靠近的勇气。 因为她虽然总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但实际上似乎对任何人都很淡,极其难以接近。看着温柔,本质上,又像是极为凉薄,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感到在意。 像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那天,穆承允看到温以凡跟桑延在一起时的模样。 又好像不是这样。 穆承允收回思绪,没再想这个。 即使这段时间已经花时间调整好了心情,但此时因为彻底失恋,穆承允的心情还是有些堵。很清晰地明白,这些话会让她对自己的印象变得更差。 却也希望。 他喜欢了快一年的人,能够被好好对待。 也能够,不受任何影响,跟她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另一边。 桑延再三推拒,依然还是被逼着喝了几杯酒,此时在室内呆久了还有点热。他松了松领带,垂眸看了眼手机消息,回了个:【到了喊我】 随后便熄灭了屏幕。 旁边的桑稚在这个时候凑到他旁边,跟他说了声:“哥,我去跟钱飞哥说一句新婚快乐,然后我就我先回去了?” 桑延瞥她:“自己能回?” 桑稚点头:“出门就有个公交,我认得路。” “嗯。”桑延语气懒散,“自己注意点。” 等桑稚走后,坐他对面的苏浩安忍不住起哄:“桑爷们儿,你对象到底来不来啊?” 桑延抬眼。 可能是酒喝上头了,苏浩安的情绪很高涨:“你是不是吹牛逼吹了个对象出来?” 桑延冷笑,懒得理他。 旁边的陈骏文附和道:“我也觉得。” 说完,陈骏文抬眼,恰好瞅见桑延身后的来人,便嬉皮笑脸地问了句:“老许,你是不是也跟我们持有相同意见啊!” 顺着这话,桑延往侧边看了眼。 男人也穿了一身正装,打着暗红色的领带,似是刚从厕所回来。他的头发细碎落于额前,眼皮褶皱很深,眼眸缀着光,随便看人一眼都像是在放电。 可能是没听到他们前面在说什么,他弯着唇角:“嗯?” “段嘉许,”见到他,苏浩安很不爽地喊,“你上哪儿去了!你他妈这种日子你都不喝酒!你来干什么!赶紧回你的宜荷吧!真他妈无语!!!” 段嘉许轻笑了声,语气温柔像是在调情:“你怎么对我还是那么多意见。” 桑延轻嗤了声,又喝了口酒。 下一刻,段嘉许朝桑延一旁的座位看了眼。而后,他稍稍扬了下眉,看向桑延。 “哥哥。” “……”被他这称呼折磨了一晚上,加之前段时间温以凡才提了“基佬”的事情,桑延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不是哪儿有点毛病?” 段嘉许自顾自地笑了会儿:“你妹人呢?” 桑延随意道:“刚走。” “这样啊,你车钥匙借我,”段嘉许拿起旁边的外套,神色自然,“这个点小姑娘回去不安全,我送她回去。” 桑延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他:“你还挺照顾这小鬼。” 段嘉许笑:“应该的。” 听到这话,桑延再度看向他。 眼前的男人肤色冷白,身材高瘦,生了对桃花眼。五官极为出众,笑时眼角微弯,嘴唇颜色也过艳,单是看五官都极其抢眼。 像个转世的男妖孽。 看着确实还挺吸引小姑娘的注意。 桑延顿时想到温以凡看完他的毕业照后,夸段嘉许帅的事情。他的眉心微动,目光自上而下,带了审视的意味。而后,他忽地偏头看向旁边的陈骏文:“喂。” 陈骏文正看着手机,茫然地抬头:“干嘛。” 桑延:“问你个事儿。” 陈骏文:“?” 桑延:“段嘉许长得帅不?” 段嘉许本想走人了,听到这话又止住了脚步,眉梢微扬。 “……”陈骏文极其无语,“你有病吧?真成基佬了?” 桑延有些不耐,但也懒得继续问他,看向苏浩安。 “苏浩安,你说。” “段嘉许?”苏浩安喝上头了,脸都是红的。他盯着段嘉许的脸,摇了摇头,“一般般吧,还没有我万分之一的帅气。” 段嘉许弯唇:“那你怎么回事儿?” 苏浩安:“?” 段嘉许慢条斯理地说完:“一看见我就脸红。” “……”苏浩安要吐了,“你他妈真是几百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感觉没一个能正常回答问题,桑延又把目光放到陈骏文身上:“赶紧回答。” 陈骏文被他烦死了:“……帅帅帅,你对象最帅!行了吧!” “噢,那。”桑延没在意他这话,转头,意味不明地盯着段嘉许,“我跟段嘉许谁帅点?” “……” 58、 因为穆承允的话, 出公司的时候, 温以凡下意识往四周扫了眼。毕竟她见过这种上来闹事的情况, 内心总有点不安,大致回想了下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报道。 她完全没有跟当事人闹过不快的印象, 基本上都是和平交流。 近期也没做过什么揭发类的新闻。 这个时间点上安的人流依然不少, 再加上附近就是堕落街, 此时街道上热闹喧嚣。路灯大片覆盖, 在这黑夜里,世界依然明亮如昼。 温以凡那点担忧也因此消散。 她冷得身子发僵, 把下巴缩进围巾里,直接拦了辆车。 钱飞婚礼订的酒楼就在上安附近,开车过去最多十分钟。 坐上车后,温以凡先给桑延发了条微信。想到一会儿可能要见不少他那边的朋友, 她思考了下, 从包里拿出口红,浅浅地补了个妆。 温以凡盯着窗外, 思绪渐渐飘移,又想起了穆承允复述的那些桑延毕业典礼的事情。 从前一直没太敢回想, 也从不曾跟桑延再提及这些。但现在跟他的关系越近,她越发觉得患得患失,总会担心,他们现在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因为从前的事情受到影响。 ——“他们那天好像是提了,哪个学长给人当了几年的备胎还是什么的。” ——“然后桑学长就说话了。” 一瞬间, 时间飞速前移。 回到了那个闷燥而暗沉地,令人透不过气的暑假。 少年站在她身前,细密的雨水砸到他的眼睫,汇聚成豆大的水珠,而后坠落。他的喉结浅浅滑动,声音很轻:“你为什么报了宜大。” 温以凡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心情了。只记得,自己是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平静地回了句:“我跟别人约好了。” 桑延看着她:“那我呢。” “……” 良久后,桑延眼眸垂下,里头似乎没掺杂半点温度。他头一回用称呼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一字一顿地问:“温以凡,我是你的备胎吗?” …… 记忆被一阵鸣笛声打断。 前头的司机似是气极,立刻刹车把车窗摇了下来,冲外头吼了句:“傻逼吧!会不会开车!” 温以凡身子顺势前倾,回过神向外望去。就见一辆跑车像没长眼睛一样,极为嚣张跋扈地从旁边擦过,险些就与他们撞上。 骂完后,司机又憋屈着发动了车子。 温以凡心有余悸道:“师傅,怎么回事儿?” “吓着你了吧姑娘?”温以凡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温柔柔,司机的火气明显因她消了几分,“上安这边就是这样,一堆二世祖喝完酒就在这酒驾飙车,都他妈没人管。” “……” 这事儿温以凡倒是知道。 组内已经因为这事情出了好几次报道了。 但温以凡这会儿注意力被“酒驾”这两字吸引。她的神色稍愣,在顷刻间想起了情人节的那个凌晨。到现场后,跟酒驾的车兴德碰上面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知道自己在南芜电视台上班。 温以凡又想起了穆承允给的形容。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 她也不太确定这个猜测,唇线渐渐拉直。 到地点后,温以凡付钱下了车。 还没等她拿出手机,就注意到桑延站在酒楼门口的位置。他站姿懒散,身材高大清瘦,穿了一身不太耐寒的正装。此时指尖上衔着根烟,神色倦倦的。 温以凡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抽烟。” 闻声,桑延低眼看她。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但眉眼却清明,看不出半点儿醉态。 “你不冷吗?”温以凡碰了碰他的手,温声说,“我们进去吧,你这衣服看着一点都不抗冻。” 桑延应了声,把烟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冷,你给我捂捂。” “你喝了很多吗?”温以凡观察着他的模样,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你不是说没当伴郎吗?怎么还给你灌酒。” 桑延盯着她的脸,悠悠地说:“有对象都得被灌。” “……”温以凡眨眼,琢磨了下这个逻辑,“那我是不是也得被灌?” “当然。”桑延扯着她往里走,“不过呢。” “嗯?” 桑延唇角轻勾,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蹭,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你对象已经把你的份解决了。” …… 温以凡被桑延带到他坐的那一桌。 这一桌基本都是钱飞的死党,全都互相认识。见到被桑延牵着出现的温以凡,一群原本吵吵闹闹的大老爷们儿顿时消了声。 注意到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温以凡有点儿不自在。 最先打破寂静的仍然是苏浩安:“我靠,桑延,你对象是温以凡?” 桑延抬睫:“怎么?”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疯狂想泡你的姑娘?”苏浩安服了,觉得自己果然不能听信他的牛逼,“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 温以凡下意识看向桑延。 苏浩安又对着温以凡说:“温以凡,你能不能说句话打打这个狗的脸!我真看不惯他这副嚣张到令人作呕嘴脸!” “啊?”温以凡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迟疑地回,“但我确实,不过也不是泡……” “……” 温以凡觉得“泡”这个字,听着不太诚恳:“是追。” 这话一落。 酒席上又陷入了沉默。 桑延没出声,只沉默地把玩着她的手,神色悠哉至极。他偏过头,盯着温以凡认认真真解释的表情,忽地低着下颚笑了几声。 苏浩安有点儿无言:“你可太给桑延面子了。” 在场似乎没有一个人相信温以凡的话。 温以凡也没太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只是不自觉往四周观察了圈。瞥见坐在桑延隔壁的人,她很快就认出也是桑延的大学舍友。 叫陈骏文。 “所以,”陈骏文恰好开了口,语气极其八卦,“苏浩安,你满世界说的那个,桑延高中的时候死活追不到的女生?就是?” 苏浩安就一标准的损友,叹了口气:“对,所以还好意思搁这吹牛逼说人姑娘追他呢。” “……” 温以凡有些纳闷,凑到桑延耳边问:“你要不要解释解释?” 桑延瞥她:“解释什么?” 温以凡反倒很关心他的面子问题:“说你真不是在吹牛逼。” “……” 陈骏文又接话:“所以桑延,你大学因为这才不处对象?” “这你就想太多了,”苏浩安嚷嚷道,“桑延就只是单纯地找不到对象,好吧?那狗脾气谁他妈能忍!你说你说能忍吗!得性子多好的人才能跟他过一辈子!” 陈骏文喝了口酒:“实不相瞒,刚刚桑延问我段嘉许帅不帅的时候,我刚真以为他看上段嘉许了。” 又是这绯闻对象。 温以凡下意识地听着陈骏文的话。 “我服了,后来还说什么,噢——”陈骏文模仿着桑延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那,我跟段嘉许谁帅点?” “……” 温以凡立刻看向桑延。 就对上了他居高临下,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像是姗姗来迟地,想跟她翻个旧账。 这回温以凡不打算浑水摸鱼了。她抿了抿唇,思考了下,凑到耳边给他顺毛。 “我投你一票。” “不用。”桑延还端着,似乎是不接受这么敷衍的解决方式,语气也轻飘飘地,“我从不强人所难。” 温以凡有点想笑:“没有,我是真心实意的。” 桑延噢了声:“是吗?” “不然的话,”温以凡顿了下,重提刚刚苏浩安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疯狂地追求你。” “……” 婚宴即将结束。 桑延被几个老朋友拉着去另一桌聊天,温以凡不认识那些人,也没过去,只留在原来那桌等着他回来。她低头玩着手机,听到附近的陈骏文跟旁边的男人在聊天。 陈骏文感叹着:“我倒也没想过老钱居然是我们里最早结婚的,我记得毕业散伙那顿,他还哭诉了一下自己大学的时候给人当了多久的备胎。” 另一人笑:“这他妈也毕业好几年了。” 陈骏文乐了:“是啊,我记得当时桑延那会儿喝醉了,不知道把我认成谁了,说了句啥来着……” 温以凡下意识看了过去。 她还没听清陈骏文把接下来的话,苏浩安突然起身,喝高了似的,朝温以凡敬了杯酒:“诶,温以凡。为了庆祝你跟我的好兄弟桑延成了一对,来,咱喝几杯!” 温以凡收回眼,想起了桑延说的“有对象都被得被灌”。她笑了笑,抱着这样的心情喝酒倒也心情舒畅,顺从地接过酒喝下。 …… 等桑延从另一桌回来,就见温以凡已经被灌了好几杯酒。她身上带了很明显的酒味,面容却如常,除了脸颊比平时稍红些,看着没什么不妥。 但反应明显慢了好几拍,目光也显得有点呆滞。 桑延见过温以凡喝醉的模样,此时也大致看出来她的情况。 他看向苏浩安,有点火大:“你有事儿?” “好兄弟,”苏浩安看着也不太清醒,笑眯眯地说,“对的,就是你爹!你爹亲自给你!创造了个美好的夜晚!不必客气!” “……” 温以凡还坐在原地,镇定如常地喝着酒。 桑延不让她继续喝了,直接拎起她手中的杯子,搁到一旁。见时间也不早了,他干脆把温以凡抓了起来,沉声说:“回家。” 温以凡掀起眼睑,盯着桑延的脸:“好。” 两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 温以凡虽然还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但是步子已经走不直了。她被桑延半扶着出了酒楼,之后站在原地看着桑延在马路边等着拦车。 到后来,温以凡似乎是站累了,干脆直接坐在旁边的挡车石柱上。 这条街不算偏,但不知道为什么,半天也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余光瞥见温以凡的举动,桑延走回她面前,半蹲下来看她。他皱眉,伸手掐了掐她的脸:“你本事儿还挺大。” 温以凡点头,接下夸奖:“谢谢。” 桑延气乐了:“谁让你喝酒的?” “……”温以凡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忽地抬手碰他,“桑延。” “怎么?”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温以凡抿了下唇,情绪有点儿低落。她抽了下鼻子,轻声道:“你这几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桑延的表情一顿:“谁跟你说什么了?” 温以凡摇头:“没有。” 桑延笑:“那想什么呢。” “在想,”温以凡歪了下脑袋,表情格外困惑,似乎还对此感到极为难过,“你怎么就去,堕落街当头牌了。” “……” 完全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词,桑延唇边的笑意僵住。 “你别那样了,”温以凡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我给你赎身,好不好?” “……” 59、 桑延倒是没想过, 时隔一年多, 他还能从温以凡口中听到这个词。并且, 这回还已经上升到了“赎身”这种程度。 他觉得荒唐,但又有点儿好笑:“我哪样?” 温以凡的手被冻得冰冰凉凉的, 还触碰着他的脸。她的目光专注, 指尖从他的眉眼, 顺着脸侧下滑, 停在了他右唇边上微微下陷的梨涡。 她不动了。 视线也顺势下拉。 “说吧。”桑延任由她碰,伸手握住她另外一只手, 捂在手里,“想给我赎身,然后呢?” “然后吗?”温以凡慢一拍地抬睫,盯着他熟悉的眉眼, 很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欲望, “让你变成我一个人的。” 桑延眉梢轻佻:“那还用得着你赎身?” “要的。因为我看到你,”温以凡抿了抿唇, 轻声抱怨,“跟别的女生笑了。” 说完, 她又自顾自地替他解释:“不过这一定是你的工作要求……等我给你赎身了,你就不用做这种事情了。” “温霜降,谁教你喝醉了就给人泼脏水的?”桑延握她手的力道重了些,“今天这桌不都是大老爷们儿么,我跟谁笑了?” 温以凡摇头:“不是今天。” 桑延:“不是今天是哪天?” “我第一次去‘加班’的时候,”温以凡语速很慢, 像是在回忆,“一个晚上,你跟四个女生笑了,还给了她们联系方式。” “……” 这么久远的事情,桑延压根没印象了,但他极为肯定自己没做过。他直直地盯着她,妥协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自己看。” 没等温以凡接过手机,身后就传来了车子的声音。 桑延侧头瞥了眼,是一辆空的出租车。他直接把手机塞进温以凡的手里,抬手拦下。随后,他把她扯了起来,半抱在怀里:“回家了。” 温以凡拿着手机,还在喊他:“桑延。” 桑延:“嗯?” 温以凡很严肃:“我已经在准备筹钱了,你不能跟别人笑。” “……” 桑延与她对视几秒,突然觉得也没法这个醉鬼沟通了。他打开车门,边把她塞进车里,边硬接下这脏水:“行,知道了。” 把车门关上,桑延走到另一侧上了车。 桑延跟司机报了地址,凑到温以凡旁边,给她系上安全带。 盯着他的举动,以及近距离的眉眼,温以凡不太习惯,再加上喝多了晕乎乎的,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为什么后座也要系安全带?” 桑延抬眼:“坐哪都得系。” “哦。”看他坐回去,温以凡看着他,“那你怎么不系。” “我嫌勒得慌。” 温以凡又哦了一声,看着像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车内沉默下来,她的视线还放在他身上,几秒后又问:“那你怎么不系。” “……” 桑延与她对视,三秒后妥协地扯过安全带系上。 见状,温以凡才像是心满意足了。她垂下眼,目光定在桑延的左手上。他的袖子微捋起了些,先前她送他的手链还戴在左手的手腕上,像是一直没摘下来过。 红色的细绳,还带了个小挂饰。跟他的气质确实不太搭。 但他戴上了之后,又觉得好像还挺合适。 温以凡去抓他的手,轻碰了几下,脑海里浮现起今晚苏浩安总损桑延的画面。她莫名又有点不开心,小声道:“你戴这个会不会被笑像小姑娘?” “嗯?”桑延懒懒道,“关他们屁事。” “……” “那我们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温以凡费劲地想了想,说话慢吞吞地,“我刚刚听到他们说,一会儿还有个闹洞房的环节……” 桑延学着她的语速,也慢悠悠地说:“因为有个酒鬼喝醉了。” 听到这话,温以凡观察着他:“你喝醉了吗?” “……” “那我回去给你泡个蜂蜜水,”温以凡醉酒的状态话比平时多了不少,但说话的逻辑尚存,“然后你早点儿睡,明天不是还得上班吗?” 桑延侧头:“那你呢。” 温以凡眨眼:“我明天轮休。” “嗯,”桑延捏了下她手心上的肉,语调闲闲,“你有时间了,所以想给我找点事儿干。” “那我都打算给你赎身了,你就得忘掉你头牌的身份。”温以凡又把话题绕回这上边,表情很正经,“给我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 桑延头一回知道“头牌”这个称号,还是因为苏浩安。当时苏浩安不知道从哪听到这回事儿,格外不服气,也因此专门为谁才是这堕落街的头牌跟他争执了一番。 他懒得理苏浩安,也压根没把这破事儿放在心上。 但桑延没想到。 这个称号还能成为他跟温以凡再度见面的一个契机,并且她对此似乎还耿耿于怀。 沉默好一阵。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桑延莫名笑了出声。他的肩膀微颤,笑时胸膛也随之起伏着,好半天才说:“行,你说的在理。” “……” “还有,你对象我还是清白之身呢。不卖艺也不卖身,仅靠才华赚钱。”桑延拖着尾调,吊儿郎当道,“所以你这钱呢,花得也不亏。” 温以凡郑重道:“我知道的。” 桑延:“所以尽快来赎我,行不行?” 温以凡点头。 听着他俩的对话,前头的司机神色诡异,频频地顺着后视镜往后看。直至到尚都花城门口,接过桑延的钱后,他才忍不住出声劝导:“姑娘,我看你长得这么标致——” 温以凡刚下车,顺着窗户看向司机:“嗯?” “没必要找个牛郎当对象啊!” “……” 桑延直接把车门关上,似笑非笑道:“师傅,还有您这么拆人生意的?” “……” 尚都花城物业管得严,没登记车牌的车子开进去得登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格外麻烦。所以桑延也没让司机把车子开进去,直接在门口就停下。 但坐了一路,温以凡的醉意似乎更浓了,这会儿连站都站不稳。 桑延干脆把她背了起来。 温以凡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似乎有些困了,但还一直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所以,一定不能靠色相吃饭。” 桑延安静听她说。 温以凡:“这是最没有前途的路。” “嗯。”桑延顺着说,“没人让你靠色相吃饭。” 温以凡摇头:“有的。” 闻言,桑延的脚步一顿,回头:“谁?” 温以凡似是想说什么,但对上他的侧脸时,又把话都咽了回去。她垂下眼,思考了下,几秒后才道:“我之前在宜荷的时候,先是在报社实习了两年多,后来去宜荷广电了。” 桑延很少听她提及以前的事情,神色微愣。 “我是通过社招,进了他们那的一个王牌新闻栏目。”温以凡说,“我也没想过能进,因为能进去的基本都是走关系的。我就是想试试,所以投了简历。” 桑延应了声:“然后呢。” “然后,”温以凡的神情有些呆,似乎是很不喜欢这段回忆,“我在那呆了好几个月之后才知道,组里很多人都在说,我是跟主任上床了,才进来的。” “……” “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住。”温以凡低声道,“不过我也没想过,我那个主任,是真的想跟我上床。” 桑延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说我这张脸干点什么都比当记者来钱快,还轻松,也不知道我在清高个什么劲儿。睡几次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温以凡的话停住,过了半晌才道,“…我好讨厌那个地方。” 桑延低声哄:“嗯,那咱以后就不去了。” 温以凡低不可闻道:“为什么都要,这样说我。” 怕吓着她,桑延压着戾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 “因为他们有毛病。” “……” “桑延。” “嗯?” “我回南芜之前,”温以凡轻声说,“梦到你了。” “……” “我梦到你来宜荷了,带着你,”可能是说久了有些困,温以凡说得有些艰难,“带着你,嗯,你妻子。你们是来新婚旅游的。” 桑延笑:“你这都什么梦?” 温以凡:“你特别开心,还笑着跟我打招呼了。” 很奇怪。 那个时候,温以凡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桑延了。 但醒来之后。 她突然就想回南芜了。 她讨厌宜荷。 也讨厌北榆。 没有一个城市是她喜欢的。 但那一瞬间。 她觉得,至少她爸爸的墓在南芜。 至少,南芜还有一个,她想见却不敢见的人。 “行吧。”桑延思考了下,语调也多了几分认真,“那咱以后也去宜荷旅游。” “……” 温以凡怔怔地盯着他的侧脸,莫名有点儿眼热。她低下眼,轻轻地吸了下鼻子,很小声地说:“桑延,对不起。” “嗯?”桑延问,“对不起什么?” “我太重了。” “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说自己重了?”桑延笑,“想道歉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上的肉,行不行?你这骨头还硌着我呢。” 温以凡没说话,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对不起。 我以前说话,语气太重了。 温以凡没再说话,思绪渐飘,全身心的安全感被眼前的男人占据。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脑子有些沉,回想起今天婚宴上陈骏文的话。 ——“当时胖子在那哭诉着呢,喝得像个傻逼一样。他把桑延当成他大学追的那个女生了,吼半天‘万琳!我是你的备胎吗!’桑延也喝了不少,也像个傻逼一样,重复着他的话。” ——“啊?桑延说什么了?” ……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没听清,幻想出来的话,亦或者是真的就是那样发生的。 可桑延,应该不会说那样的话。 他不能说出那样的话。 他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应该一直是骄傲的。 不会被任何事情打败。 所以,他绝对不能是,就这么一直在等她。 极为强烈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温以凡不希望这是真实的,觉得自己没法承受起这样的对待。 ——他说什么了啊? 温以凡不敢再去回想。 她疲倦到了极致,慢慢地,被这浓郁的睡意拉扯进了梦境。 梦境里,热闹熙攘的大排档内。 男人穿着白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几颗,袖子也稍往上卷。他的眸色漆黑,眉眼被醉意染上几分溃散,漫不经心地重复着钱飞的话:“我是你的备胎吗?” 陈骏文在一旁笑:“桑延,你他妈被传染了?” “我是你的,”像没听见一样,桑延语气很轻,“备胎吗?” “……”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拉远。 梦境里,热闹的场景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桑延的喉结上下轻滚,眼角被酒这熏上了点红。他垂下眼,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声音低哑至极。 “备胎…也行。” 60、 背上的人渐渐消停, 呼吸声也变得更轻, 没再发出声响。像是一天下来的疲倦都被这醉意放大, 完全招架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快走到家楼下时。 桑延听到温以凡咕哝了句:“桑延……” 闻声, 桑延侧头看她。瞥见她紧闭着的眼, 他的目光稍停。而后, 他收回视线, 继续看着前方,低声笑:“说梦话呢。” 下一刻, 勾住他脖子的力道似是在不自觉地加重。 …… 后来的一路,温以凡都浑浑噩噩的。 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脑海里闪过一帧又一帧的回忆,感觉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飘荡。残存的意识让她隐隐能感受到男人温热而宽厚的肩膀, 像是能帮她驱散掉这冬日里的寒意。 再有意识时, 温以凡是被桑延叫醒的。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男人, 脑子混沌到想不通他想干什么,只觉得他像个恶霸, 影响了她的睡眠。 她烦躁至极,定定地看着她,起床气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桑延。” 桑延端着个碗,正想继续说话。 温以凡又道:“你不要吵我睡觉。” “……” 桑延也看她,几秒后把碗搁桌上,笑了:“你还敢冲我发脾气?” 温以凡没搭理他, 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往另一侧倒,像是想继续睡觉。但下一刻,她又被桑延拉扯了起来,固定在原来的位置。 桑延扬眉,语气有些恶劣:“不准睡。” “我为什么不能睡,”温以凡觉得他不讲理,威胁道,“你再不松手我要骂你了。” “行。”桑延把她扯到自己怀里,倒是觉得新鲜,“你骂。” “你这个……桑,桑,”温以凡的气势一到骂人又矮了一截,像成了个结巴,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个词,“丧…桑家之犬。” “……”桑延低睫,目光放在她身上,被骂了反倒还笑,“你这什么词儿?” 温以凡没吭声。 桑延:“没了?” “没了,我要睡了。”温以凡抱着他,酒的后劲儿似乎彻底上来,模样不太舒服。她的眉眼还带着暴躁,很认真地说,“你别打扰我了,我不想骂你的。” “把这喝了再睡,”桑延把她的脑袋抬起来,另一只手又端起桌上的碗,直接送到她唇边,“不然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因这动静,温以凡又睁了眼,却没半点要喝的意思。 等了片刻,桑延直接说:“不喝完不让睡。” 两人僵持了半晌。 温以凡歪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地说:“你好像桑延。” “……” “他也这么凶。” 桑延面无表情地说:“你喝不喝。” 这次温以凡没再反抗,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醒酒汤。她边喝,还时不时地抬眼,偷偷看向桑延。 “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么。”桑延盯着她喝,语气硬邦邦地,“本想着喝多了也没事儿,反正某个人能照顾我一下。结果呢?” 温以凡顺着问:“结果呢?” 桑延掐她脸:“结果这人还冲我发脾气。” “哦。”温以凡安慰道,“那你别理她了。” “……” 桑延也不知道这姑娘酒量怎么能这么差,喝几杯就成这样。觉得自己说半天也没什么用处,她压根一句都没听进去。 温以凡喝了小半碗,就没继续喝了。 桑延:“全喝了。” “不行。”温以凡摇头,“剩下的你喝,你今晚不是喝了很多酒吗?” “……”桑延瞥她,“喝成这德性还能记得?” 温以凡没应话,把碗抬高,捧到他唇边:“你喝。” “锅里还有,我一会儿喝。”桑延说,“你把剩下这点喝了。” “那你得,”温以凡怕他不喝,“在我面前喝。” “还看呢?”桑延笑,“你不困了?” “哦。”被他一提醒,温以凡又想起了这一茬,“桑延,我好困。” “嗯,喝完就去睡。” 温以凡抽了下鼻子,小声嘀咕:“但是我身上好臭。” 桑延耐着性子说:“那一会儿去洗个澡。” “我不想动。”温以凡抬头,好声好气地请求,“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洗个澡。” “……” 见他立刻看过来,温以凡又意识到,自己似乎麻烦他太多事情了。总觉得这样对他不太公平,她怕被拒绝,又补充说:“等你不想动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洗。” “……”桑延眉心微动,深吸了口气,“不能。” 一整晚自己提出什么要求,桑延都在拒绝,温以凡也有点不开心了。 “你干嘛这么小气。” “我小气?”桑延气乐了,“行,我等着看你明天清醒了之后怎么后悔。” “那我不洗了。”温以凡继续威胁他,“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觉,我要臭你。” “……”桑延把最后一口醒酒汤喂进她嘴里,一字一顿道,“现在就给我回房间睡觉,我不跟你睡。别想臭我。” 温以凡觉得他说话不算数:“你之前才说,给我抱着睡也可以的。” “温霜降,”桑延没辙了,完全没法跟她沟通,又不能冲她发火,“你能行行好给我留条活路?老子抱着你怎么睡?” 温以凡:“为什么不能?” 桑延盯着她:“你说呢。” 温以凡摇头:“我不知道。” 桑延眸色深了些,把她往自己身上压,又问了一遍。 “你说为什么不能?” “……” 温以凡没说话,看着像是没听懂。过了好半晌,她垂下眼,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神色有点愣:“哦,这样不行。” 桑延松开她。 “你喝醉了,”温以凡认真说,“我怕你醒来了不认账。” “……” 桑延盯着她,好半天后才决定放弃。他不再费口舌跟这个没神智的酒鬼继续扯,直接抱起她就往主卧走。 温以凡话还很多,自顾自地说了半天。 桑延安静听着。 勉强替她把妆卸了,桑延盯着她被伺候得昏昏欲睡的模样,又觉得好笑。 “还真信得过我。” 她这状态明显没法洗澡。 桑延也没觉得她哪儿臭了,只给她脱掉外套,留下件打底。他没再叫醒温以凡,把她安置到床上,而后便出了主卧。 第二天早上。 温以凡不知为何突然醒来,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瞬间对上了桑延的脸。她的呼吸停住,脑海里在顷刻间浮现起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路顺到底。 温以凡最后的印象就是,桑延把她抱到浴室里,替她把妆卸了。 接下来她就彻底没了意识。 所以说。 她现在!为什么!会在!桑延的床上!!! 温以凡想起自己昨晚疯狂撩桑延的话,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那套。她稍稍松了口气,又看向桑延。 认真地琢磨了下可能性。 好像就只能是,她又梦游了。 桑延的手机就放在旁边。 温以凡拿起来,点亮,一眼就看到他的锁屏界面是两人在摩天轮上的合照。她眨了下眼,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时间。 此时才七点出头。 昨晚没洗澡,温以凡这会儿觉得周身都不舒服。 她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正打算回去洗个澡再继续睡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忽地有了动作。温以凡的手臂被他抓住,用力往他的方向扯,而后摁在怀里抱着。 温以凡毫无防备,总觉得这一幕有点儿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 就见桑延还闭着眼,呼吸节奏规律平和,明显还在睡梦当中。 温以凡盯着他的脸,挣扎了好一会儿。良久后,她放弃挣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回笼的困意再度袭来,又重新闭了眼。 算了。 晚点再洗也不迟。 她喜欢被他抱着。 反正是迟早的事情。 有名有份的,她也不算是占了便宜。 很快,温以凡再度陷入了睡意。 她没注意到。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 桑延慢腾腾地睁了眼,盯着她的脑袋,唇角小幅度地勾了起来。 …… 这一觉睡得彻底,比先前几次都要沉。迷迷糊糊之际,温以凡感觉到桑延似乎起床准备上班了。她费劲地睁了下眼,含糊不清地嘱咐:“你上班路上小心。” “嗯。”桑延刚换完衣服,顺带把她拖了起来,“起来喝了粥再睡。” “……” 温以凡还困得要命,被他一揪,起床气再度炸裂。她定定地盯着他,没跟他争执,过了三秒,重新往被子里钻。 “快点儿,”这会儿她不起来,估计得睡一整天都不吃东西,桑延没心软,“喝完粥再睡。” 温以凡敷衍道:“我晚点喝。” 桑延:“不行。” “……” 温以凡直接装死。 “你怎么回事儿?”桑延笑,“你脾气还挺大呢。” 温以凡解释:“我没发脾气。” 桑延:“那起来。” “桑延,”温以凡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试图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语气却还显得生硬,“我想睡觉,我现在不想起来。” 桑延稍稍扬眉,直接连着被子把她抱了起来。 温以凡毫无防备,对上他的目光。 没等她再说话,桑延垂头盯着她,悠悠地说:“怎么?怕我跟你聊昨晚的事情?” “……”温以凡的起床气瞬间消了大半。 温以凡头皮发麻,清醒过来后才想起这回事儿。她强装镇定:“人喝醉酒的时候,总会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这个是正常现象,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桑延噢了声,自顾自地说:“堕落街头牌?” “……” “赎身?” “……” “让我帮忙洗个澡?” “……” “怕我不认账?” 温以凡听不下去了,窘迫到了极致。她神色淡定地捂住他的嘴,提醒道:“不是喝粥吗?再不喝一会儿要凉了。” 桑延停下话语。 “你不是也没帮我洗吗?”温以凡看他,“就,你还把自己保护的挺好的。” “……” 等桑延出门后,温以凡把碗筷收拾好,回房间洗了个澡。她脱掉衣服,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陈骏文的话,真切地确认,她确实听清楚了。 陈骏文就是这么复述的。 温以凡的心里有点堵得慌。 她不确定,桑延说的那句话跟她有没有关系。 可她希望没有。 她希望那只是桑延醉酒时,随意跟朋友调侃的一句话。她希望这么多年来,桑延过得都很好。不曾为任何事情停下脚步,人生也没有任何的羁绊。 也不会,因为她受到任何影响。 短暂的休息日眨眼间便结束。 接下来一段时间,因为穆承允的话,温以凡出单位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往四周扫一眼。她问了保安,似乎除了那次,也再没人来找过她。 确实没发生什么异样和不妥后,温以凡才放下心来。 随着几场细密的小雨,春天也在不知不觉间来临。南芜市的气温渐渐升高,褪去了冬日的寒冷,沿途的枯树也渐渐泛了绿。 温以凡刚从编辑机房回办公室,正准备开电脑的时候,旁边的苏恬又凑过来跟她聊起了八卦。 “诶,我听说,那小奶狗好像递了辞呈了。” 闻言,温以凡看了过去。 苏恬继续道:“我听大壮说,好像是不打算干这行了。说是他本来就对记者这一行没什么兴趣,一直比较想当演员。然后刚好有影视公司想签他,就辞职了。” 温以凡啊了声:“那挺好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真好,当演员应该很赚钱吧。”苏恬托着腮帮子,“你说他之后会不会火了?咱要不要先跟他要个签名啊,说不定以后还能卖钱。” 温以凡笑:“可以。” 恰好手机响了。 温以凡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看了眼。 是桑延的消息。 桑延:【什么时候下班?】 温以凡回:【马上了。】 注意到她的举动,苏恬忍不住说:“我何时能见见你这个鸭中之王?” 温以凡弯唇:“下回。” “行吧。”苏恬叹息,有点儿羡慕,“你说你作为一个记者,怎么能谈恋爱谈的如此甜蜜。我感觉我已经该换男朋友了,等着下一个毫不知情的可怜虫天天被我放鸽子。” 温以凡一顿:“这么严重吗?” 苏恬:“是的。” 再低眼时,桑延直接发了两条语音过来。 “那一会儿来加班一趟?” “我喝酒了,没法开车。” 温以凡眨眼,回了个“好”。 另一边。 注意到桑延的举动,苏浩安格外无语:“你说你何必掰扯这些话?直接说一句‘我在跟朋友聚会,你要不要过来’,不就得了!” 桑延抬眼,轻磕了下杯子:“我没喝?” “谁他妈不知道你是什么心理!”苏浩安实在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吹女朋友,自从胖子结婚你把温以凡带过来了,你他妈嘴里还有别的话吗?” 桑延没说话,又喝了口酒。 苏浩安指着他手上的红绳,又道:“还有你这手链……” “对。”桑延打断他的话,身子靠到沙发背上,懒洋洋地说,“情侣款,你嫂子送的呢。” “……” “也没办法,人姑娘呢,就喜欢跟我一块戴这玩意儿。”桑延下巴微扬,说话拖腔拖调地,格外欠揍,“我总不能扫了她的兴。” 苏浩安服了,不再搭理他。 等时间差不多了,注意到微信上有动静,桑延便起了身。他拿起旁边的外套,笑容漫不经意:“走了。不好意思,有人来接呢。” 苏浩安往他身上扔纸巾:“滚吧!千万别回来了!” …… 出了单位,温以凡直接往堕落街的方向走。到“加班”门口的时候,她给桑延发了条消息,也没在外头等,直接往里走。 温以凡走到吧台前等着。 调酒师何明博已经认得她了,见到她来了,还给她倒了杯水。 “你要不要直接上去找延哥?” 温以凡笑着道了声谢。她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也可以,就不用让桑延特地下来一趟了。她转头看向楼梯:“那我直接上去……” 她的话还没说话,手腕突然被人从一侧抓住。 温以凡消了音,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完全不熟悉。她下意识地甩开手,猝不及防地侧头。下一刻,就对上了车兴德醉醺醺的面容。 她的呼吸停住。 车兴德毫不受影响,再度抓住她的手臂,面容明显不清醒:“诶,真是霜降啊。我就说我没认错……” 男女间的力气悬殊,温以凡想挣脱,却完全抵不过他的力气。她闭了下眼,又睁开,没再浪费力气。她盯着他,说话的语气毫无温度:“你有事儿吗?” “怎么叫我有事儿吗?我这不就找你叙叙旧,上回见到舅舅怎么就当没看见?”车兴德啧了声,“你这姑娘可太没良心了,这么久不见舅舅也不——” 下一瞬间。 车兴德的手臂被突然出现的桑延重重扯开。 那股难缠的,无力至极的感觉随之消散。 温以凡感觉到自己被桑延扯进怀里,整个人被他的气息再度占据。精神一松,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地发颤。 她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车兴德。 强压着内心的厌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以凡抬起头。 而后,对上了桑延稍带了戾气的眉眼。 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桑延唇线平直,指腹在她的手腕轻抚了下:“没事儿吧?” 温以凡轻轻地嗯了声。 见状,桑延才稍微放下了心。他转头上下打量着车兴德,脸上的情绪外泄,在此刻完全压不住,语气也像是掺杂着冰块。 “你哪位?” 61、 因桑延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车兴德往后退了几步。他勉强稳住身子, 醉醺醺地指着温以凡, 舌头都喝大了几分:“我…我哪位?我是她舅舅!” 听到这话,桑延又看向温以凡, 似乎是在询问她这话的真实性。 温以凡抿唇:“不是。” “嘿!霜降, 我不是?什么叫不是!”车兴德恼了, 又走上前来, “这话你都说的出来,你良心不疼?舅舅以前还给你买过吃的穿的, 不记得了?” 温以凡抬头,眼里的厌烦完全藏不住。她不想让自己太失态,也不想把太多的情绪放在眼前这个跟自己现在生活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我不认识你。” 可能是觉得温以凡的话落了他的面子,车兴德更加恼火, 又想过来扯她。 察觉到他的意图, 桑延立刻把温以凡护到身后。他抓住车兴德的手臂,低着眼, 目光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他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直至听到车兴德的痛呼声才松开。 桑延的语气无波无澜:“听不懂人话是吧?” “你有病吧!我跟我外甥女说话关你屁事!”车兴德来过这酒吧好几次, 也认得桑延,只当是老板来管事儿,“滚滚滚!家事你管什么呢!有毛病吧!” 桑延懒得跟他多废话。 注意到这头的动静,何明博问道:“延哥,怎么回事儿?” “喝醉了在这发酒疯,叫大军进来把他带出去。”桑延压根没把车兴德这人当回事儿, 随意道,“别影响到其他客人了。” “我做什么了让我滚?”车兴德身上的酒气熏天,因桑延的态度极为恼火,开始撒泼,“老板打人还赶客是吧!老板了不起是吧!” 车兴德的行为举止,让周围的顾客渐渐把目光投向这边。 “怎么?”桑延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似笑非笑地说,“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动手是不是还挺对不起你这话?” “……” 温以凡紧张地抓住桑延的手。 桑延回握住她,指腹轻蹭了下她的指尖,视线仍放在车兴德身上。 见他的语气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车兴德也怂了,没敢再出声挑衅。他再度看向温以凡,注意到他俩亲密的举动,忽地明白了过来:“霜降,你跟这老板处对象呢?” 温以凡没出声。 “哦,老板啊。”车兴德变脸速度很快,堆起笑容,“我是她舅舅,没恶意。自己人哪用这么针锋相对?我就是太久没见我这外甥女了,怪激动——” 没等车兴德说完,外头值班的两个保安就已经进来,架着他往外走。 其中一人还随口扯了句:“别闹事了。” “什么啊!我闹什么事了!”车兴德又嚷嚷了起来,“你们干什么呢!” 桑延的眉眼动了动,在某个瞬间觉得车兴德的模样有些熟悉。但那念头只闪过须臾的时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也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原本的好心情都因这事儿消散。桑延垂睫,盯着温以凡:“回家了?” “嗯?”温以凡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容,“好。” 桑延有点后悔今晚叫温以凡过来的事儿了。他侧头,又嘱咐了何明博几句话,而后便牵着温以凡出了酒吧。他低声问:“刚扯疼你没?” 温以凡心不在焉地应:“嗯?” “那男的,”桑延揉了揉她的手腕,“扯你疼不?” 温以凡这才抬头,弯起唇:“不疼。” 桑延能很明显地察觉到温以凡的情绪,也能明显察觉到,从碰到那个男人开始,她的状态就不太对劲儿。他的神色不明,又问:“那个男的你认得吗?” “……”温以凡沉默几秒,诚实答,“是我大伯母的弟弟,跟我没什么关系。也算不上是舅舅。” 桑延:“他一直这样?” 温以凡:“什么?” 桑延:“对你的态度。” 温以凡又垂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我跟他不熟。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如果再碰到他,不用管他。就当是陌生人就好了。” 她压根就没想过还会再遇到这些人 也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家里的这点破事会影响到桑延。 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桑延忽地出声:“温霜降。” 温以凡:“怎么了?”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桑延说,“什么都行。”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影响到了他的心情,温以凡笑了笑,声音里也带了安抚的意味:“不是什么大事儿。” 随后,她收回视线,语气平和:“都是我自己能解决的事情。” 两人回了家。 就开车回来的这么一段时间,温以凡的状态又恢复了过来。她神色平常,像是没见过刚刚那个男人一样,只像平时那般跟桑延聊天。 但却不再提刚刚的事情。 温以凡给桑延泡了杯蜂蜜水,忍不住说:“你别总喝酒了,你好多毛病。又抽烟又喝酒,还熬夜,你这身体迟早会坏。” 桑延挑眉,觉得自己被她说的像个混混一样:“我就喝了两口。” “那也不行,”温以凡继续挑他毛病,“你还老是喝冰水。” 桑延笑:“我喝冰水怎么了?” 温以凡:“对胃不好。” “行,”桑延平时最烦人管着,这会儿倒觉得这滋味还不错,“知道了。” “那你喝完早点儿睡,”温以凡觉得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坐在旁边看着桑延喝水,忽地凑过去抱了抱他,“我去睡觉了。” 桑延回抱住她:“心情还不好?” 温以凡摇头:“我就是困。” “……”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桑延也没再多问,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两人的目光对上,他又亲了下她的唇,“去睡吧。” 温以凡回房间后,桑延又在客厅待了会儿。他垂着头,指尖在杯壁上轻敲了几下,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桑延才起身洗漱,而后回了房间。 …… 半夜。 桑延从梦中醒来。他的神色有些难看,在这瞬间,终于记起了先前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车兴德这个人。 在此之前,桑延只见过一次这个人。 ——在他最后一次去北榆见温以凡的时候。 那天,桑延从公交车上下来,习惯性地沿着小巷往前走。来之前,他提前给温以凡发了消息,可这次却迟迟没得到她的回复。 他想直接到温以凡家楼下去等她。 但还没走到那,桑延就在小巷子的路口,看到温以凡被一个男人纠缠着。 男人的岁数看着比温以凡大了一轮,身材有些发胖,扯着她在说些什么话。脸上带着极为放肆的笑容,格外不怀好意。 那一刻,桑延的所有好心情也随着这个画面消失殆尽。他立刻上前把温以凡扯到自己身后,少年心气完全不控制,暴戾感甚至想让他直接把眼前的男人杀了。 男人长得不高,身体还有点发虚,没几下就倒在地上发着哀求的声音。 桑延的情绪还未褪去,他就被温以凡扯住,往另外一个方向快步走着。他盯着温以凡白皙的后颈,立刻问道:“那个人是谁。” 温以凡没回头,语气很平:“我不认识。” 那个男人的面容,渐渐与今天见到的车兴德重合在了一起。 桑延在此刻丝毫不想相信自己的记忆,他不断在回忆里搜刮着当时温以凡的表情和情绪,却又都记不太清了。 桑延闭了闭眼,睡意全无。他起身出了房间,正想去厨房拿瓶冰水喝的时候,就见到此时客厅的沙发上,温以凡正安静地坐在那。 见状,桑延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没再往厨房的方向走,换了方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扯过沙发旁的小板凳,坐在她面前。 仿若没察觉到他的存在,温以凡呆滞地看着时钟。 桑延伸手握住她的手,弯了下唇:“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看着挂钟?” 温以凡眼睛一眨不眨,一句话都没有说。 “半夜自己呆客厅不觉得吓人?这乌漆嘛黑的,”桑延说,“不然我以后睡觉不关门了,你直接进我房间,行不?” 温以凡没有任何反应。 桑延坐在她面前,之后也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桑延看到温以凡把视线从挂钟上挪开,垂下脑袋。她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其中一只手还被桑延握着。她的神色怔怔地,跟之前每一次她打算起身回房间的前兆差不多。 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正当桑延以为她这梦游就要结束的时候。 他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桑延表情一愣,目光顺势下挪,看到自己握着温以凡的手上沾了滴水。 他再次抬眼,唇边的笑意渐收。 温以凡的眼神空洞,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周围悄然无息,有什么东西在一颗一颗地,接连不断地砸下。 坠落在他的手背,像星点的光。 ——是她的眼泪。 62、 桑延的眼睫垂下, 盯着在他手背上汇聚又向下滑落的几滴水珠, 喉结慢慢地滚动着。很快, 他又抬起眼,哑声问:“怎么了?” 她的身子一动不动, 没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眼里不受控地掉着泪。 像是只能用这种方式。 无声地, 在这空无一人的夜里, 独自消化掉那些痛苦。 桑延抬起手,轻轻地擦拭掉她脸上的泪。觉得这冰冷至极的眼泪, 在此刻像是化成了熔岩,灼得他全身发疼。他的嗓子干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喊了声:“温霜降。” 温以凡的视线仍放在膝盖上。 “你问我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 “那你呢。”桑延声音很轻, “你过得好不好?” 两人合租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温以凡第一次梦游后, 桑延就查过相关的资料。得知引发这病状的原因有不少,大多是因为睡眠不足和生活压力, 以及过往曾有过的一些创伤和痛苦经历造成的。 结合起温以凡的作息和工作压力,桑延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温以凡梦游次数不算频繁, 规律性也不大,加上桑延察觉到她似乎也挺在意这个事情。再后来,她再梦游,只要不是有什么大影响,他也不会再主动提及。 可温以凡梦游了这么多回。 这是桑延头一回,看到她在梦游的时候哭。 桑延不知道温以凡今天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但根据她今天的反应, 以及他的回忆,她现在在这里哭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今晚的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 这么些年,她是不是一直被这所谓的“舅舅”纠缠着不放。 他也不知道。 是不是每次经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之后,她都会独自一人,在这夜里无声地哭。 持续了好几分钟。 温以凡的眼泪才彻底止住。她机械般地抬起眼,看向桑延,就这么定格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桑延还握着她的手,猝不及防地顺着她的动作站了起来。 而后,桑延隐隐察觉到,她似乎回握住了他的手。他的眼睫动了动,跟在她的后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尝试着把手松开了些。 两人的手仍未分开。 温以凡还握着他的手。 桑延的眉梢轻扬。 本以为温以凡这回还会像之前那样,梦游完就跑到他房间睡觉。哪知这次,路过次卧的时候,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依然往前走着。 桑延也没太在意。 毕竟她每次梦游做的事情也不一定相同,总有几次是有偏差的。 桑延继续被她牵着往前走。 直至走到主卧门前,温以凡抬起另一只手,把门把拧开。她往里走,把他也带着走了进去。 两人进来之后。 温以凡还很习惯性地回过身,慢吞吞地把门关上。她的举动极为自然,跟平时的模样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稍稍僵硬和缓慢些。 一路走到温以凡的床上。 桑延正想着把她安置回床上,等她没别的异样再回房间时,就感觉温以凡抬脚爬上了床。牵着他的力道仍然未松,像是想把他也一块扯到床上。 这会儿,桑延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你让我跟你一块睡?” 温以凡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模样看着明显没有任何意识。却莫名让桑延有种,她在梦中找到了什么宝物,想要偷偷地拿回自己的小基地,将之占为己有的感觉。 她的力气不重,桑延其实一挣就能开。 可他总有种预感。 自己要是挣脱了,她又得像刚刚那样掉眼泪。 尽管两人先前已经在一张床上睡过几次。 但桑延觉得在自己的私人空间,和侵占她的空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站在原地没动,耐着性子地提了个建议:“那去我房间,行不?” 温以凡没任何反应。 又僵持片刻。 见她似乎没有让步的意思。 桑延再度妥了协,没再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垂眸,往这床上扫了圈,而后躺在空着的另一侧。他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半点睡意都无,只替温以凡把被子盖好。 她还牵着他的手,像是终于放下心,眼睛也渐渐闭了起来。 桑延躺在她旁边,低眼看她。 良久,他仰头,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 第二天清早。 温以凡睁开惺忪的眼,第一反应就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抱着。她的眼睫缓慢地动了动,顿时明白了什么。但因为这种事儿发生的次数已经不少了,她倒也没太在意。 她只自顾自地醒着神。 直到意识彻底清醒的时候,温以凡抬眼看向四周。残存地睡意在顷刻间消散,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是她的房间。 温以凡懵了,呆滞地回头看向桑延。 就见他此时也醒了,眼皮懒懒耷拉着,神色还有些困倦。注意到她的目光,桑延模样毫不在意。他重新闭了眼,极为放肆地抱着她的腰,往怀里扯了些。 像是想再睡一会儿。 “……” 这从容又自然的模样,让温以凡不知道他俩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她没忍住说:“这是我房间。” 因为刚睡醒,桑延的声线有些低沉:“怎么?” 温以凡:“你为什么会在这?” “什么叫我为什么会在这?” “……” “你这态度还让我挺伤心的呢。”桑延的额头抵着她的后颈,语调闲闲地,“你自个儿算算,你放了几次火,我这才第一次点灯——” “不是。”温以凡打断他的话,好脾气地说,“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噢。”桑延笑,“你说为什么?” “……”温以凡转过头。 桑延也随之抬起了眼。 两人的视线对上,几秒后,温以凡冒出了个猜测:“你也梦游了?” 桑延挑眉:“当然不是。” “哦。”温以凡又猜,“那就是,你半夜做噩梦了,或者是看鬼片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所以半夜跑来我房间了吗?” “也不是。” “还是说,你就是单纯想跟我一起睡。” 这回桑延主动给出了解释:“你半夜梦游。” 温以凡点头:“嗯,然后呢?” 盯着她的脸,桑延的眼眸漆黑,伸手慢腾腾地抚了下她的脸。而后,他勾起唇,气定神闲地把话说完:“把我抱来你房间了。” “……” 温以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她深更半夜梦游,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了起来,跑到桑延房间,轻而易举地把他这个加起来有七十多公斤的男人扛了起来。 你他妈!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温以凡压着情绪,语气淡定从容:“我抱你……吗?” 桑延没回答,似是在默认。 “我还能……”温以凡觉得桑延就是完全在把她当傻子忽悠,却又不好直接这么把话说出口,只能一步一步地指出他的逻辑,“抱得动你吗?” 桑延看着她的表情,忽地低了下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仍然不打算改口,极为厚颜无耻地叹息了声:“我也没想到呢。” “……” 温以凡没再跟这个厚脸皮争执,毕竟这跟前几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一听就知道是天方夜谭,完全不需要任何证据来证明。 两人再度对视几秒。 温以凡憋出了四个字:“那我还挺。” “……” “爷们儿。” 桑延嗯了声,又想把她扯回来抱着睡。 提及“爷们儿”这几个字,温以凡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她的脑子一昏,莫名想提及一下这个事情:“那除了名字——” 桑延瞥她。 温以凡继续说:“我的力气好像也比你爷们儿。” “……” 差不多也到该上班的时间了。 说完温以凡就有点儿后悔。怕桑延跟她计较,她立刻爬了起来,丢下一句话就往卫生间地方向跑。 “我去做早餐,你继续睡。” 等温以凡洗漱完,桑延也已经不在她的房间了。被子已经被他整理好,平铺在床上。她盯着看了几秒,还是想不太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 感觉自己刚刚最后一个猜测是最合理的。 但依照桑延的性格,温以凡又觉得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温以凡实在想不通,只能一会儿去问问当事人。她换了身衣服,出房间往厨房的方向走。她翻了翻冰箱,观察着里头的食材,打算煮个面就完事儿。 刚把蔬菜拿出来,桑延也进了厨房,习惯性地冰箱里头拿了瓶冰水出来。 两人的目光撞上。 温以凡的视线下拉,停在他手上的拿瓶冰水上,又抬起。再度定格几秒。她什么都没说,走到一旁去拿锅,边温声问:“早餐吃面,可以吗?” 桑延动作顿住。须臾的光景,他沉默着把冰水放了回去。 “行。” 一夜过去,温以凡的坏心情已经散去了大半。她边往锅里盛水,边注意着他的动静。见状,她的唇角弯了起来,莫名因这小举动有点儿想笑。 桑延走到他旁边,把配菜和丸子洗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本来温以凡想做个早餐,结果到最后大部分都还是由桑延来完成。她坐到餐桌旁,小口地喝着汤,正想再问问桑延为什么会在她房间醒来。 桑延反倒先出声:“温霜降。” 温以凡:“嗯?” 桑延抬起眼,似是随意地提了句:“昨天那说是你舅舅的男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 温以凡的表情微愣,又想起了昨晚的车兴德。她温吞地收回眼,咬了口面,诚实地说:“嗯,你之前来找我的时候见过他。” “你当时好像说,”桑延斟酌着用词,“你不认识他。” “对。”温以凡点头,温和道,“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每次看到他都躲着走,也一点都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谁问我,我都说跟这人不认识。” “……” 温以凡笑着说:“怎么了?” 桑延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像是在观察她的表情。他的神色不明,看不出在想什么,但似乎没对她这话产生什么怀疑:“这人一直缠着你?” “没有。”温以凡垂着头,继续吃面,“我上大学之后就没见过他了,还以为他一直在北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南芜的。” 桑延仍看着她,这次没有说话。 余光注意到他的视线,温以凡抬起头。她思考了下,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补充了句:“我也没想过会再遇到这个人,一直都过得挺好的。” 桑延扯了下唇:“那就行。” 这话一落,饭桌上陷入了沉默。 温以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只觉得昨晚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没必要再提。但她也不知道,现在大伯一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状况。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住在赵媛冬那,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定居在南芜了,更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北榆。 温以凡觉得,南芜是一个很大的城市。 光是巧遇的话,其实一辈子应该也碰不上几面。 可是温以凡隐隐觉得不安。 他不知道先前穆承允提及的人是不是车兴德,也不知道他知道桑延的存在之后,会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她。 她不知道他们突然搬回南芜的意图是什么。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缠着她。 尽管温以凡觉得并没有缘由。 却也惶恐这样的可能性。 想到这,温以凡又看向面前的男人。想到昨晚车兴德在他的酒吧里闹事的事情,她的唇线渐渐抿直,又出了声:“桑延。” 桑延:“嗯?” 温以凡其实没有什么担心的事情,也丝毫不怕这些人会给她的生活弄出什么水花。再怎么样,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寄人篱下,没有任何能力的小孩儿了。 她并不觉得这些人能弄出什么事情来。 可她怕会影响到桑延。 温以凡对上他的眼,认真地嘱咐:“如果昨天那个人以后还去‘加班’找你。不管他跟你说什么,或者找想要什么,你都不用理他。” 桑延看向她,注意到她的神色,低笑了声,抬手用力揉她脑袋。像是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担心什么呢。” “……” “一年前的事情你都提出来能揪我毛病,我还哪敢随便跟人说话?” 闻言,温以凡瞬间想起自己喝醉时,跟他提及的“你一晚上跟四个女生笑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瞬间被转开,有点儿窘迫。 要不是这醉话,她都不清楚自己当时关注了这个事情。 “还有,除了你,”桑延笑,“你觉得有谁能从我这儿拿到东西?” 63、 他这话说得平静而淡, 还带了点安抚, 像是通过这方式来表示, 他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也完全不认为,这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咱俩这关系, ”桑延收回手, 语速悠悠的, “这不是还得经过你同意?” “嗯?” “不然, ”桑延吊儿郎当道,“吃亏的不还是你么。” “……” 温以凡稍愣, 琢磨了下他这话,很诚恳地说:“我没这么□□,你的财产想用来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你想怎么花怎么花,不需要过问我。” 桑延偏头, 若有所思地瞧她。 安静须臾。 见他就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 温以凡也搞不太懂他的意思。她放下筷子,迟疑地问:“那你是想管理我的财产吗?” “……” “也可以, 但可能没有很多。”虽然转正之后,温以凡的工资稍高了些, 但因为各种生活开销,她也没存多少钱,“那我晚点列个单给你?” 桑延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 像是在思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温以凡想了想,还在说:“那你还可以顺便给我记个账,我都算不来。” 桑延唇角瞅了下,用力掐她的脸:“想得还挺美。” …… 吃完早饭也差不多到了桑延的上班时间。 温以凡起身, 临出门前习惯性检查着包里的东西,没翻到录音笔。她让桑延等一下,又回到房间里,很快就在梳妆台上发现了录音笔。 正想出房间,倏忽间,温以凡莫名想起了昨晚在“加班”碰到的车兴德。她的动作微顿,犹豫着往柜子里翻了翻。 而后,从里头拿了瓶防狼喷雾,放进了包里。 之后的几天,温以凡陆续问过桑延,车兴德还有没有再去过他的酒吧。但桑延的工作忙,隔一段时间才会去“加班”一次,倒也不清楚情况。 但按照何明博说的,似乎是没有的。 就算有,应该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情,只是以一个普通客人的身份到来。 温以凡这才稍稍放下心。想着车兴德大概也有自知之明,不敢贸贸然地到其他人的地盘闹事,有一次被赶出去的经历,大概就不会再做出相同的事情。 加上温以凡这段时间要跟的后续报道也多,多数时间都是直接开公司的车上下班,也没再见过车兴德这个人。 那天的事情就像是个没有引起任何水花的小插曲。 温以凡渐渐将之抛却脑后。 穆承允的离职申请在一个月后才被批下来。他模样生得好,人又乖顺热情,在组内的人缘还算不错。也因此,他正式离职这天,团队里的其他人还特地给他弄了个欢送会。 为迁就大部分人的时间,这欢送会定得晚。 打算等所有人下班后,在公司附近的一家烧烤摊吃宵夜。 温以凡的稿子还没写完,便先让其他人先过去。等她把收尾的工作完成,也接近晚上十点了。关上电脑,她拿上包出了公司。 烧烤摊在公司后边的食街,走过去大致十分钟的路程。 温以凡拿出手机,边往外走,边打开微信。看到桑延刚发来的过来接她的消息,她弯了下唇,正想回一句她会晚点回去,但字还没敲完,耳边突然传来男人厚重粗糙的声音。 “霜降啊。” 温以凡的指尖停住,顺着声源看去,果不其然地对上了车兴德的脸。他靠站在旁边的柱子后边,无声无息的,也不知道是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她的目光渐冷,收回视线,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下一秒,车兴德就跟了上来,再度抓住她的手臂。他的身上全是烟酒混杂的气味,还夹杂着浓郁的汗臭,熏得温以凡几乎要吐出来。 温以凡用力挣脱,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手也伸进包里。 车兴德收回手,堆起笑容:“干什么啊,每次见到舅舅都这副态度。” 温以凡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咱这不是好些年没见了吗?”车兴德用力搓了搓脑袋,看她的眼神跟以前无二,“可以啊,这些年过得挺好,还找了个开酒吧的有钱男朋友。” “……” “这不就对了吗?多讨好你那对象,让他多给你点儿好处。”车兴德说,“当时舅舅跟你说了不听,非要去上什么大学,现在还不是靠这种方式赚钱?” 温以凡闭了闭眼,觉得这群人像蛆一样,让她恶心到了极致,多看一眼都是在污染自己的眼球。她的唇线拉直,无波无澜地吐了三个字。 “滚远点。” 车兴德也不恼,又上前去扯她,依然没皮没脸道:“怎么了?又不爱听了?霜降,你这样可不好,光顾着自己过好日子了?我当时被你害得工作都没了,在街坊脸上也抬不起头。你还想自己——” 温以凡身体稍僵,觉得自己已经忍受到了极点。 恰好摸到包里的防狼喷雾,她正想拿出来,下一刻,手上被扯着的力道一松。温以凡的眼前出现了个高大的背影,把她拦在身后,大声呵斥:“你干什么!” 温以凡的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抬头。 是穆承允。 见到有其他人,车兴德依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脸上的沟壑一道一道的:“我没干什么啊,我跟我外甥女说话呢。” 穆承允转头看她:“以凡姐,你认识这人吗?” 温以凡稍稍平复了情绪:“不认识。” 闻言,穆承允又看向车兴德,表情很难看:“说了不认识,你走不走?” 车兴德又看了温以凡一眼。他的眼白发黄,瞳仁也显得浑浊。而后,他往后退了几步,轻叹了口气:“小伙子,我真是她舅舅。” “……” “我俩有误会,”车兴德又道,“她就是在跟我闹脾气。” 穆承允当没听见:“以凡姐,走吧。大家都等着你。” 温以凡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烧烤摊的方向走。 穆承允站在温以凡的后头,像是怕车兴德突然又上前做出什么不妥的行为。 车兴德也没再跟上来。 直至走了一段距离。 温以凡侧头,跟他道了声谢,而后道:“你怎么回来了?” 穆承允挠了挠头:“我把耳机落在公司了。” “嗯?”温以凡问,“那你现在要不要回去拿?” “算了,没事儿。”穆承允说,“我也懒得跑一趟了,到时候让大壮拿给我就好了。” 温以凡点头,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以凡姐,刚刚那个男人是?”注意着她的神情,穆承允小心翼翼地说,“我之前见到来找你的好像就是这个男人。” 温以凡也猜到了,这会儿听到了也不太惊讶,只是笑了笑。 穆承允也没再继续问:“你之后出公司的时候注意点,这样看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以后如果你晚下班的话,就叫桑学长过来接你吧。” “嗯。”温以凡把话题扯开,语气随意又平和,“听说你签了家挺好的影视公司?恭喜你。” 穆承允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谢谢以凡姐。” 温以凡笑:“当演员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吗?” “对,”说到这个,穆承允的眼睛都亮了些,“我第一次演戏是被朋友拉过去一块试镜的,没想到就过了,而且整个过程我都挺开心的。” “那挺好的。” “以凡姐你呢?”穆承允跟她闲聊起来,“你是因为喜欢这个行业才当记者的吗?” “……”温以凡一怔,抬头。 “怎么了?”穆承允有点尴尬,“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温以凡回过神:“不是。” 穆承允松了口气。 “就只是工作吧。”温以凡认真想了想,中规中矩地给了个答案,“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 到烧烤摊后,温以凡才记起来给桑延发消息。她给他发了个定位,而后说了大致的时间,让他如果早下班的话就别过来了。 这欢送会到十一点的时候才结束。 温以凡跟同事一块走出食街,突然注意到桑延的车子就停在路口。她神色微顿,忙跟其他人道了别,小跑着过去上了车。 温以凡系上安全带,随口问:“你刚加班完,还是刚从‘加班’过来的?” “刚下班。”桑延往外头扫了圈,“怎么?今天欢送谁?” “穆承允。”温以凡诚实说,“他前段时间递了辞呈,今天才正式离职。同事就给他弄了个欢送会。” 桑延噢了声,扯起唇,语气有点欠:“还挺让人伤心的呢。” “……”温以凡笑,“还行,他挺开心的。他好像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当记者,现在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桑延的眼睫动了动,下意识看向她。没多久,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发动了车子:“回家了。” 温以凡应了声好。 她把窗户降了下来,趴在窗上,吹着外头的风。 桑延瞥了她一眼:“温霜降,手收回来点。” 温以凡顿了下,慢吞吞地把露在窗外的手肘收了回来。随后,她看了眼手机,恰好看到赵媛冬的消息栏又跳到了最上方。 其中提到了“大伯”的字眼。 温以凡的视线停住,又想起了刚刚的车兴德,以及穆承允的话。她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迟疑地点进去看了眼。 顺着往上翻。 接连的一堆消息,赵媛冬基本每隔几天会跟她说几句话。 【今天你大伯一家来南芜了,现在住在妈妈这儿。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们,所以跟他们说好了。他们应该也不会住太长时间,只是暂时找个安置的地方。】 【你大伯母的弟弟确实不像是什么好人,是妈妈以前疏忽了,没考虑你的感受。当时只觉得你大伯一家把你照顾得挺好的,也没想太多。咱俩好好谈谈好吗?】 …… 【今天你大伯母的弟弟开了你大伯朋友的车,酒驾撞车了,要赔好几万。妈妈给了他们一点,现在也让他们搬出去了。】 …… 【今天你大伯母又过来了,我大概问出来了。他们好像欠了一屁股债才搬来南芜,如果去找你的话,你不要管他们。不要让他们影响了你的生活,知道吗?】 温以凡没再继续看,退出了聊天窗。 旁边的桑延在此刻也出了声:“怎么过个欢送会心情还不好了?” 闻言,温以凡愣了下:“啊,没有。” 桑延语气意味不明:“舍不得?” “……”温以凡失笑,耐着性子说,“没有的。” 恰好是红灯。 桑延把车子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她。他的目光像是在观察,却又不太明显。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红灯已经开始闪了,他才道:“今天有什么事儿?” 温以凡下意识否认:“没有,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桑延笑,“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么。” “……” 桑延收回视线,再度发动了车子,只扔下了句。 “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过了片刻。 温以凡强行把车兴德事情抛却脑后,提起了今天做的报道:“就是,今天我去做了个后续采访,一家三口出车祸,就剩个小朋友活着,还成了植物人了。看着心情挺不好的。” 像是听进去了,桑延沉吟几秒,而后低声安抚了几句。 一路开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之后,温以凡主动去牵他的手,忽地喊:“桑延。” 桑延:“嗯?” “要是你之后有空的话,”温以凡问,“你能来接我下班吗?” “不是,你这把我说成什么了?如果不是比你晚下班,”桑延偏头,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我哪天不来接你?” “哦。”温以凡弯唇,“我就是确认一下。” …… 温以凡大致能猜到车兴德来找她的目的。 但她完全不想搭理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会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去做。她的工作时间不规律,有时候因为出差甚至好几天都不会回台里。其余时间,大多都是桑延过来接她。 时间长了,温以凡没再担心。 也不相信车兴德能为了这点儿破事,就一整天都蹲在电视台外等她。 因为温以凡这话,桑延又有了一个吹牛逼的理由。加之他公司最近接的大项目刚加班加点的完成,时间也空余下来。 桑延过上了每天准时上下班的生活。 每天准时送温以凡上班,再准时到她公司楼下接她回家。要是她要加班,他便顺带到“加班”吹会儿牛逼,等着她下班一块回去。 就比如现在。 桑延大大咧咧地坐在卡座的中央,手里拿着听冰可乐,优哉游哉地说着:“不好意思了,兄弟们。最近呢,我都不能喝酒。” 苏浩安耳朵都要长茧了:“滚啊!谁他妈要你来了!” “我对象要求我每天去接她下班呢。”桑延毫不受干扰,继续道,“我也想跟你们喝,但我对象不是太粘人了么,我也没什么办法。” “……”钱飞结婚后就很少过来了,但听桑延吹牛逼的次数并不少,不论通过微信还是电话,“你赶紧滚吧,我他妈也受够了。” 瞥见钱飞,桑延又提起了一个事儿:“噢。钱老板,最近不见你过来啊。你这是,特地过来跟我们吹你是怎么教段嘉许追人的?” 听到这话,钱飞的表情僵了下。 “真是羡慕你们。”桑延说,“我就没感受过追人的滋味呢。” “……” “我呢,就一直是,”桑延语气傲慢又欠揍,“被疯狂追求,的那一个呢。” 苏浩安服了:“这话你也敢在我面前说。” 桑延丝毫不觉得打脸,又看向钱飞:“行了,钱老板,开始吹你的光辉伟业吧。” 钱飞硬着头皮道:“我真没有,你别听段嘉许那傻逼瞎说行吗?” 桑延脸上的笑意渐收,毫无情绪道:“确定要这样是吧?” 苏浩安也不爽了:“你跟段嘉许干什么呢!兄弟间哪来的秘密!就算不是你教他追的按你这狗逼性子也肯定会硬接下这功劳!你这否认给谁看!” “……” 没等钱飞再说话。 余卓在这个时候上了二楼,他的神情有些无措,对着桑延说:“延哥,楼下有个客人说是你的舅舅,点了一堆酒不打算给钱……” 桑延的眼睫动了动:“我哪来的舅舅?” 余卓补充:“就是上回被大军哥架出去的那个酒鬼,说是嫂子舅舅的那个。” 苏浩安皱眉:“这他妈哪个傻逼啊,来老子的地盘搞事?” 桑延缓缓挑了下眉尾,把剩下的可乐喝完,很快便起了身:“你们喝吧,我去处理。然后顺便,要去接我那粘人的姑娘了呢。” “……” 桑延下了楼,被余卓带到一楼中央的卡座。一眼就看到车兴德站在最边上,旁边坐了一堆人。此时他正跟服务员小陈嚷嚷着:“我外甥女是你老板的对象!我给什么钱!” 他走了过去,散漫地接过小陈手中的账单。 小陈的表情也很为难:“延哥……” 见到桑延,车兴德脸上的嚣张瞬间收起。他露出一口黄牙,伸手拍了拍桑延的肩膀:“诶,你是我们霜降的对象吧?听她说了好几次了。” 桑延没搭理他,侧头问小陈:“这桌点了多少钱的酒?” 小陈默默地报了个数。 车兴德还在跟他的朋友吹牛逼,脸上的得意昭然若揭:“来,弟兄们,各位瞧瞧。这是我外甥女的对象,长得帅吧!人也大方得紧,这点酒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 桑延往账单上扫了几眼,懒懒地掀起眼皮。 “你的夸奖呢,我收下了。” 车兴德脸上的笑容更胜。 没等他再说话,桑延又道:“说吧,这钱你给还是不给。” 车兴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给什么啊?就这点钱,我可是你对象的舅——” “不给是吧。”桑延直接把账单搁桌上,似笑非笑道,“行。” 他偏头看向余卓,直截了当地丢了两个字。 “报警。” 64、 察觉到情况不对, 车兴德的那堆朋友也面面相觑着。可能是因为等久了, 也可能是因为觉得这局面丢人, 坐在他旁边的瘦个子忍不住说:“德哥,这什么情况啊?” 这话一出, 其余人因为这状态也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可是你说请客我们才过来的啊。” “没钱就别夸下海口啊!人看着哪里像是认识你啊!” “算了, 走吧走吧。” 车兴德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 笑容讪讪:“不是——”见其他人真的起身准备走人了, 他有些急了,又看向桑延:“报什么警!这点钱都不愿意出, 就你这样还想跟我外甥女在一块?!” 桑延懒得理他,继续对余卓说:“报了没?” 余卓立刻从口袋掏出手机:“马、马上。” “等等!”车兴德的表情越来越僵,语气也没了刚才的谄媚,骂骂咧咧道, “有病吧不就这几千块钱, 我他妈还缺你这几千块……” 余卓的动作顺势停住。 桑延没吭声,居高临下地瞧他。 “我给!但我现在还要喝酒, 还要在这儿消费!”车兴德明显是觉得丢了面,恼羞成怒道, “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影响我跟朋友是什么情况?” 桑延完全没因他的话有半点情绪的波动,眉眼稍稍舒展:“抱歉,看来是我误会了。那祝您消费愉快。” 说完,桑延低声对余卓示意了句:“让大军盯着。” 他也没再继续留在这儿,转身走到吧台前坐下。何明博习惯性地倒了杯酒搁到他面前,往车兴德的方向看, 顺带问:“哥,啥情况啊?又是这人?” 桑延没喝,扫了眼手机,漫不经心道:“就一闹事的。” 何明博又问:“不是嫂子舅舅吗?” “……”桑延抬了眼,慢慢地说,“你嫂子不认识。” 温以凡准备出办公室前,付壮恰好外出采访回来。 他手上拿了瓶饮料,在手里把玩着,见到温以凡便习惯性过来跟她说话:“以凡姐,你准备下班啦?桑延哥来接你吗?” 温以凡笑:“嗯。” “我听穆承允说了,就骚扰你的那个人。可真他妈吓人。”付壮碎碎念道,“你之后下班注意点,如果桑延哥没时间来接你的话,你就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温以凡起身:“没什么事儿。” 付壮很夸张:“怎么没有!我这段时间好像也看到好几次了,但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我问了楼下保安,他每次都像是路过来看一眼,也不呆久。” 闻言,温以凡的脚步顿住。 付壮的模样又愁又担忧:“姐,你长得好看,而且又老是熬到那么晚才下班。这附近还是酒吧街呢,你自己得小心点儿。” 温以凡淡抿了下唇,面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又笑了笑。 “我知道的。” …… 出了单位。 温以凡在熟悉的位置找到桑延的车,走过去上了副驾驶座。她看向桑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眨了眨眼:“你喝酒了?” 桑延发动车子:“没呢。” “你是不是刚跟苏浩安他们见完面回来?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你也不用来接我了。”温以凡在心里算了下自己的存款,认真道,“我关注了下车子的行情,准备去供辆车。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开车上下班了,而且也方便我工作。” 桑延瞥她:“打算什么时候去挑?” 温以凡温声道:“等我轮休的时候吧。” 桑延:“行,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 温以凡笑:“好。”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开了一段路,桑延忽地问了句:“温霜降,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情绪不太对劲儿?” 温以凡正发着呆,听到这话又回了神。她转头看向桑延,慢一拍地啊了声,低声解释:“这段时间台里事情有点多。我调整一下,过段时间就好了。” 桑延闲聊似的:“你这工作干得不开心?” “没有的,而且哪有人喜欢工作。”温以凡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是表露得明显,她生怕会影响到桑延的心情,下意识弯起唇角,“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桑延又抽空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问。 “嗯,那早点回去睡觉。” 车兴德多次来台里找她的这个事情,在温以凡这像是个未引爆的定时炸.弹一样。尽管她并不想去在意,但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了很明显的转变。 就连入睡也变得像从前一样困难。 温以凡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她觉得难以启齿,也不想去提及。 温以凡觉得只要像从前那样就好了。 她只要离得远远的,不要再去管这些事情,不要再去见这些人,她的生活就还是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受到他们的半点儿影响。 她跟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温以凡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 但这所有的想法,在某个晚上,全因赵媛冬的一条消息打破。 温以凡注意到的时候,本没打算打开。但瞅见“酒吧”两个字,她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点了进去。 【阿降,你谈了个开酒吧的男朋友吗?但我先前怎么听佳佳说,你是在跟她经理谈恋爱?今天你大伯母给我打了个电话,他那弟弟前段时间去你男朋友那了。说是只想把你男朋友介绍给他朋友们认识,但你男朋友态度不是很好,还把酒钱收贵了。阿降,你谈男朋友的话,要保护好自己。】 温以凡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脑子有些发白。她也不知道这事情是车雁琴编造的,还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毕竟她从没听桑延提过。 半晌,温以凡把手机放下,起身出了房间。 这会儿,桑延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的发梢湿润,肤色在这灯光下显得冷白,神色松懒而敷衍,像是只是随便找个事情来打发时间。 温以凡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桑延抬睫:“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桑延,”温以凡看着他,尽可能地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平静写,“说是我舅舅的那个男人,前段时间去你的酒吧了吗?” 桑延彻底停下手里的动作:“谁跟你提了?” “……” 这话相当于默认。 在这一刻,极为无地自容的感觉几乎要温以凡吞噬。她甚至不用再问一句,也能猜到车兴德过去之后,做了些什么事情。 无非是为了跟他要钱,打着她舅舅的名义。亦或者是撒泼不愿意给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一些让桑延下不来台的事情。 可他本不应该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因为你,遇到这样的事情。 温以凡的喉间一哽,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垂下眼,下意识捏住自己的衣服,很轻地冒出了句:“…抱歉,我会跟他们说的。” 注意到她的情绪,桑延皱眉,直接把手机扔到一旁。他侧过头去看她的表情,迟疑而又茫然道:“温霜降,你道什么歉?” 温以凡对上他的视线,神色怔怔地。 “来酒吧的客人本来就鱼龙混杂的,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桑延难得有点儿耐心,认真解释,“我压根没把这破事儿放心上,懂么?” “……” 恍惚间,温以凡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见完家长,被温良贤带回家的那个晚上。她的脑海再次被当时车雁琴和温良贤的话全数占据,不断地在她耳边回荡着。 ——“霜降,你也太不听话了。” ——“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 ——“我们是没有义务要养你的。” ——“我们只需要你听话一点,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温以凡。 你不要给人添麻烦。 你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不然,你会被丢下的。 …… 之后两人再说了什么话,温以凡也没什么印象了。她只记得桑延似乎又说了几句安抚似的话,她也用尽全部力气地,让自己尽可能地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温以凡陪着桑延玩了一局游戏,而后便借着困意,回了房间里。 在房间里呆坐了半个小时,温以凡又打开了微信,时隔很久地给赵媛冬发了条消息:【你把她的电话给我】 可能是没想过会有回复,赵媛冬回得很快。她先是回了一串电话号码,伴随着一大串话。 温以凡没看,直接拨通了电话。 响了三声。 车雁琴接了起来,极大的嗓门顺着听筒传来:“谁啊?” 温以凡直接道:“你们想做什么。” “……”车雁琴安静了几秒,犹疑地猜道,“霜降?” “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南芜,”温以凡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请不要扯上我。你们过好自己的生活,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反应过来后,车雁琴的语气不痛快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上来就咒我们死?你说你这话像话吗?”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弟弟再来骚扰我,骚扰我身边的人。”温以凡当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我会直接取证报警。” “又报警是吧?我们做什么你就报警啊?”车雁琴的声音刻薄,“我真是后悔当初把你接过来养,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你怎么养我的?”温以凡说,“让你弟爬到我床上时都不拦一下的养?给你当换钱的工具的养?” “……” “我做什么了,”那一年的所有负面情绪,积压了多年的痛苦,在此刻全数爆发出。她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咬字很重,“要受到你们这样的对待。” 她不依靠任何人,努力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觉得现在生活好起来了。 可以尝试一下,跟他在一起了。 为什么你们又要再次出现。 “车雁琴,你以前做手术的钱,不是我爸给你的吗?”温以凡说,“你们交不起温铭学费的时候,不是我爸出的钱吗?温良哲买房缺的那几万块钱不是我爸给的吗?他让你还了吗?”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谁才是白眼狼?” 过了几秒,车雁琴很无所谓地说:“那都是你爸自愿给的。” “……” “你不想跟我们联系了?可以啊。”车雁琴说,“听说你现在交的男朋友挺有钱啊?你要想跟他结婚的话,让他先给个几十万彩礼。还有,你舅舅去你男朋友那酒吧还要给钱?这是什么道理。” 温以凡觉得荒唐,又觉得这些话放在这人身上也都是理所当然的。她面无表情地,用自极为温和的语气,说出恶毒至极的话。 “指望我,你还不给自己买份巨额保险,再出个意外命赴黄泉。” “诶!你怎么说话呢!”车雁琴说,“你要是不给我我找你妈要去了!” “你找谁要都跟我没关系,我祝你能早点去找我爸要。”温以凡冷笑,“我最后说一遍,你们要是再来骚扰我身边的人,我会直接报警。” 她直接挂了电话,把这串号码拉入黑名单。 房间里再度安静。 在跟这些人交涉之前,温以凡从不知道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面,只想对着那头的人宣泄所有阴暗的念头。所有的锋芒一消,她觉得精疲力竭了起来,捏着手机呆滞地坐在原地。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只觉得,自己是应该要做点事情的。 等情绪慢慢冷却下来后,温以凡的身心渐渐被另一种感受取而代之。她再度想起了外头的桑延,极为浓烈的患得患失感在此刻扑面而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再度起身出了房间。 客厅的灯还亮着。 桑延坐在原来的位置,看着像是还在玩游戏,模样却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瞥见她的身影,他稍挑眉,又问:“怎么?这不是刚见完。” “……” 他的语调闲闲:“一天得见我这么多面?” 温以凡的鼻子有点儿酸,轻嗯了声,走到他面前。而后,她抬起腿,自顾自地上了沙发,安安静静地跨坐到他的怀里,与他平视着。 “你还挺专.制,”桑延被她挡了视线,低眼,慢条斯理道,“不让我喝酒抽烟,喝冰水,熬夜,现在连游戏都不让我打了?” 温以凡又看了他一会儿。 桑延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其上轻轻摩挲着。 下一刻,温以凡另一只手忽地勾住他的脖子。她咬住他的唇,舌尖顺势探入,勾住他的舌头,动作显得有些生涩。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她极为主动地将自己送了上去,在这深夜突然来扰乱他的心智。 桑延稍顿,任由她亲。他的眸色渐深,把她的手腕摁在胸膛前,遵照欲念地回吻了回去。 男人的唇齿间都是薄荷的气息,吻人的力道像是带着攻击性,粗野至极。像是要将她吞进肚子里,还带着似有如无的吞咽声。 在这安静的室内,沉闷地扩散着。 极为暧昧。 她的嘴唇被他吮得发麻。 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下滑,顺着她的后颈,再到后背和腰际。停在了她的衣服下摆,顺势往里探。 触感有些痒。 温以凡情不自禁地咬住他的舌尖。 “怎么?”桑延松开她,气息略沉,话里带着笑意,“又想把我咬出血?” “……” 男人黑发黑眸,下巴微扬着,唇色也发了红。一言一行都像是像是在蛊惑。 “温霜降。” 温以凡盯着他的眉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感觉自己的心脏是空的,耳边也断了线。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围,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抛下。 她只想留下他,只想跟他靠得更近一些。 “嗯。” “你把我赎回来了,就这么坐怀不乱,不想干点别的事儿?” “……” 桑延的指尖继续往上探,轻轻打着转,又用那种挑衅似的语气,跟她调情。 “比如,让我伺候伺候你?” 65、 先前温以凡脑子一抽, 脱口而出“头牌”这个称呼后, 还以为桑延会觉得恼火。毕竟这确实是带了不好的意味。但出乎她的意料, 他似乎反而乐在其中。 每回在她面前都能快速地进入这个身份。 说这话的同时,桑延带着她的手向下挪, 嗓音微哑:“不是觊觎我很久了?先前总想尽一切办法地占我便宜——” “……” “怎么现在有这权利了, ”桑延再度吻上她的唇, 语气略带浪荡, 又显得含糊不清地,“反倒还, 压抑住自己的欲望呢。” 也不知听没听进他的话。 温以凡勾着他脖子的力道加重,下意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 下一刻,他的唇舌再度抵了进来。这次的力道温柔了些, 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她, 像是在逗弄,又像是在循序渐进地勾引。 渐渐下滑。 顺着她的下巴, 再到脖颈,最后停在锁骨的位置。带着莹亮又旖旎的水痕, 伴随着,一点又一点玫色的痕迹。 温以凡思绪渐渐飘忽,仰起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只想再贴近眼前的男人,只想顺着他,渴望能因此, 将自己那些不安感全数打消。 桑延再次抬了眼,与她对视。而后,温以凡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带着停在某处。他眼眸漆黑,唇角勾了起来,声音里的情.欲半分没掩饰。 “想碰我哪儿?” “……” 他小幅度地顶了下。 “这儿?” 温以凡盯着他的眉眼,神色似清明又似迷茫。她完全不像是在这场情.事中的状态,更像在寻求安定,轻声道:“都好。” 桑延的动作微顿。 她吻住他的喉结,像是想把自己彻底送上去:“都可以。” “……” 桑延低眼,盯着她的模样。仿佛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妥,他的气息还格外滚烫,却没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彻底停了下来。 顺着他的喉结,温以凡的唇继续往下。 没等她再有多余的动作,桑延抬了手,固定住她的脑袋。而后,他的力道往后,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两人的视线对上。 温以凡迟钝地盯着他:“怎么了?” “温霜降,怎么回事儿?”桑延眼里的欲念半点未散,轻抚着她唇角的位置,轻描淡写地说,“跟我好好说说。” 温以凡没答,讷讷道:“不继续了吗?” “光想着这事儿了?可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专心?”桑延观察着她的神情,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开始问,“怎么突然出来了?” 温以凡的理智慢慢回来。她淡抿唇,呼吸还有点儿急:“有点睡不着。” 桑延重提车兴德的事情:“因为你刚刚提的事儿?” 温以凡没吭声,像是在默认。 “……”桑延又伸手掐她的脸,力道有些重,“都跟你说了,就屁大点儿事。你要不提,老子压根没印象了。” 听到这话,温以凡又看他。 桑延:“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温以凡摇头。 “温霜降,你最近梦游的次数,”像是终于没忍住,桑延眉头微皱,说话的语速很慢,“有点儿频繁。” 温以凡垂下头,平静道:“可能最近睡太少了。” “如果真觉得累,请个假休息几天。”桑延说,“行不?” “…嗯。” “我过段时间可能得去趟宜荷。我妹暑假在那边不回来,我爸妈放不下心,让我过去一趟。”桑延低头,咬了下她的耳垂,“你说你这让我怎么过去?” “我真没事儿。”温以凡觉得痒,缩了下脖子,“你什么时候过去?” “七月底吧。” “去多久?” “一周。”桑延依然盯着她,淡声说,“没什么事儿就提前点。” “过去陪陪只只也好,她一个小姑娘在那边确实让人放不下心。你也别跟她吵架了。”就这么会儿功夫,温以凡似乎已经恢复回平时的模样,“那我到时候帮你一起看看酒店?我对那边应该比你熟一点儿。” 桑延的神色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行。” 不知是那通电话有了效果,还是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之后温以凡没再见到车兴德,也没再从同事口中听到这一号人物。 微信上,赵媛冬那边也没再跟她提起大伯那一家的事情。 温以凡的那点情绪,随着这些人的消失,也慢慢地恢复如常。 接下来,温以凡断断续续通过微信跟汽车销售顾问联系。 本来她已经挑好车子,只差过去交钱办手续了。但又被钟思乔劝了几句,说是国庆也差不多到了,到时候搞活动买会便宜不少。 温以凡被劝着劝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最后还是打算再等几个月。 也因此,买车的计划一直在搁置。 桑延没怎么提这个事情,也没因为每天要来接她下班感到不耐烦。只是随口提了句,她平时如果要用到车,直接开他的车就行。 随着盛夏的到来,南芜的气温不断上涨,在七月下旬像是涨到了一个顶峰值。阳光毒辣,热气顺着水泥地向上蒸腾,让人的心情都莫名因此有些燥。 温以凡接到了个热线,说是有个连锁餐厅卫生问题不达标,导致许多顾客上吐下泻,影响颇为严重。目前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已经介入处理。 整理好资料后,温以凡跟台里申请了采访车,跟付壮一块出了单位。 刚出大楼,付壮挠了挠头,忽地想起个事儿,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姐,我手机没拿。你在这等我两分钟,我速去速回。” “……”温以凡背着设备,无奈道,“快去吧。” “行!”付壮边喊着边往里头跑,“马上!” 温以凡拿出手机,在原地等了会儿。站久了,觉得设备实在有点沉,她思考了下,给付壮发了条消息:【我在车上等你。】 随后,她抬脚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找到采访车的位置,温以凡正打算走过去,背包的带子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她毫无防备,顺着这力道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转身往后看。 像是历史重演一样。 又对上了车兴德那张,像是阴魂不散的脸。 “总算是碰上你了。”车兴德流里流气地笑着,手上的力道随着她的举动一松,“你可真行,这段时间我每天来一回,没一次能见到你,倒也不用这么躲着舅舅吧。” 温以凡抬头看了眼监控:“我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 “你那说的是什么话啊?”车兴德这次没再跟她多说,来意很明确,“行,那我也跟你明说了,想摆脱我们,可以。你先给我一万。” “……” “报销我之前被包你那男人敲诈的钱,不然咱谁都别想好过。” 像没听见似的,温以凡没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也许是一直被当成空气,车兴德的火气更胜,像是完全没了耐心。他的神色多了几丝阴狠,直接扯过她身侧的包:“妈的!我给你脸了是吧?你那傻逼男人不给老子面子!你他妈还敢给我脸色看?!” 温以凡的包被他扯掉,拽在手里。 而后,车兴德又顺势用力推了她一把,发泄的情绪很重。 “操.你妈的骚货!攀上有钱人了不起了是吧!” 温以凡不受控地往后退,旁边的树丛有几根参差不齐的树枝,划拉到她的大腿上,割出几道极为明显的伤口。她吃痛地闷哼了声,稍稍稳住了身子,往下看。 就见自己的大腿已经开始流血了。 车兴德似乎还想上前。 在这个时候,付壮也拿到手机回来了。见到这个状况,他稍稍愣了下,伴随着极大的怒火:“喂!干嘛呢你!” 伴随着其他人的出现,车兴德的理智似乎也回来了。他嗟了声,狠狠地瞪了温以凡一眼,拿着她的包就想走人了。 付壮边报警边伸手拦他,也忍不住爆粗了:“你他妈抢劫伤人还这么明目张胆?等着蹲牢里吧傻逼!” 车兴德嚷嚷道:“你他妈才蹲牢!我拿我外甥女东西什么就抢劫了!” “付壮,等警察处理就行。”温以凡直起身,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有监控也不怕他跑了。” “……” 车兴德微愣,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监控。他有点慌了,脸上却还强行挂着嚣张的笑容:“我这拿的是又不是外人的东西,你以为报警有用?你看警察有没有时间来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家事。” “行。”温以凡看向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等着呢。” 因为这事情,温以凡这报道对接到了另一个同事的手里。她请了半天假,跟到来的民警一块到了派出所。主任关心了她几句后,还非常公事公办地派了付壮过来跟这个新闻。 温以凡先到医院处理伤口加验伤,再到派出所录口供。 没多久,车雁琴接到电话赶了过来。瞥见温以凡的存在,她立刻明白了情况,对着民警说:“警察同事,你这怎么办事的?这怎么就算抢劫了?” 车雁琴的态度不好,民警回话的语气不耐烦:“怎么不是了?人证,物证都有。可以立案了。” “我们是亲戚!这是我侄女!”车雁琴火了,“你没家人啊?拿家里人的东西算抢?!” 民警皱眉:“你说话注意点!” 温以凡半点不受干扰。她看着眼前的民警,脸上的情绪很淡,平静至极地解释:“这是我大伯母,但我跟他们并不熟。” “……” “还有,”说着,温以凡停顿了下,继续说,“车兴德已经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骚扰,不知道这能不能一起立案。我公司前的监控应该都可以查到。” …… 录完口供,再配合着做完各种手续后,温以凡直接回了家。她本想洗个澡,但又怕腿上的伤口沾到水,只能洗了个头,再用毛巾擦拭一下身子。 注意到自己腿上狰狞的伤痕,温以凡涂了药,而后套了条长裤。 出厕所后,温以凡躺到床上,顺带给桑延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想到明天桑延就要去宜荷了,温以凡干脆打开软件,帮他看了看酒店。看着看着就有些发困,昏昏欲睡之际,她听到玄关处有了点动静。 温以凡立刻睁开眼,在睡觉和桑延之间挣扎了会儿,还是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客厅,就对上了桑延的视线。 桑延挑眉:“今天怎么早?” “嗯。”温以凡坐到沙发上,“采访完没什么事儿干,就回来了。” 桑延换上拖鞋往里走,目光下拉。瞥见她的长裤,他坐到温以凡旁边,随口问了句:“大夏天的,你在家怎么还穿长裤?” 温以凡垂眼,下意识扯谎:“来例假,吹空调有点儿冷。” 听到这个回答,桑延回想了下:“你这个月早了?” “……”温以凡愣了,讷讷道,“啊,对。不太准。” “那你今晚别开空调睡了,”桑延没怀疑,习惯性把她扯到怀里,伸手捂了捂她小腹的位置,“疼?” 温以凡盯着他的脸,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她扯开话题,低声道:“你明天不是要去宜荷了?先收拾东西吧。” 桑延笑:“有什么好收拾的。” “明天你晚上八点半的飞机,”温以凡开始认真规划,“那你下班之后来我公司一趟,我送你去机场之后,再把车开回来?” “行。”桑延低头,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漫不经心道,“晚点给你煮个红糖水,喝完再睡。” 温以凡避开他的视线:“不用。” “什么不用?”桑延懒懒道,“我可不想你半夜疼醒来折腾我。” “……” 隔天下午。 出了办公室,桑延进了厕所。刚拉下裤链,旁边的小便池站了个人,还极为亲切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桑延,你也上厕所啊。” “……”桑延侧头看去,就对上了向朗的脸,“你有事儿?” “这不是好久不见了,就打个招呼。”向朗声线清润,闲聊似地说,“说来咱来虽然在一个公司,但也没碰到过几次面啊。” 桑延懒得理他。 向朗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觉得好笑:“你怎么总对我这种态度,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这样。” 桑延瞥他,要笑不笑道:“你就是长得挺讨人嫌的。” “……” 解决完,桑延转身往洗手台的方向走。 “你也不用这样吧,我跟以凡就是朋友。你这都针对我多久了。”向朗跟了上来,提到这,又想起一个事儿,“对了,我之前说的那个跟以凡约好一起上宜荷大学的事情也是瞎扯的。” 听到这话,桑延缓慢抬睫。 “我当时就是存心给你找不痛快的,不过看你没什么反应还觉得挺没意思。不过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用罚喝酒了吧。”向朗打开水龙头,笑道,“你可别为这事儿迁怒以凡啊。” 桑延轻嗤了声。 向朗饶有兴致地瞧他,有点儿感慨这两人这么多年之后还是在一起了:“说实话,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有机会追到以凡的。” “……” “不过你还是运气太差了。”向朗随意说,“我感觉要不是因为以凡得跟着她大伯一块搬到北榆,你俩应该早在一块了吧。” 桑延的视线一停:“大伯?” “是啊。” “她不是住在她奶奶那?” “不是,她一开始住在她奶奶那,就一段时间。后来一直住她大伯那了。”可能是觉得聊太久了,向朗也没继续提,往外走,“我走了啊,工作去了。” 桑延还站在原地,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 六点一到,桑延准时出了公司,开车到南芜广电楼下。他找了个位置停车,把车窗降下,给温以凡发了个消息:【到了】 温以凡回得很快:【马上,你等一下。】 桑延的指尖在窗沿上轻点,还想着向朗刚刚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高中的时候,温以凡住在大伯家,却告诉他自己一直跟奶奶住。她那个“舅舅”是她大伯母的弟弟。高考录取结果出来那天,他去北榆找到,碰到这个“舅舅”在纠缠她。 她说自己不认识这人。 再结合起这段时间,温以凡碰到那个男人之后的情绪。 桑延的唇线渐渐拉直,脑子里渐渐浮现起一个,让他极为不想相信的猜测。他不敢再去想,侧过头拿起烟盒,刚抽了根烟出来。 在这个时候,桑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桑延哥!” 闻声,桑延看了过去,就对上了付壮那双大大的眼睛。 付壮过来趴在他车窗前,格外自来熟:“你又来接以凡姐下班呀?” 桑延碰到过他几次了,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情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真是绝世好男友。”付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过最近你应该都不用太担心了。那变态男人现在被派出所扣着了,近期应该都没什么事情。” “……”桑延偏头,抓住了其中四个字:“变态男人?” “对啊,猥琐又恶心,说的那些话我光听着都要气死了。”付壮越说越愤怒,音量也扬了起来,“一直说以凡是她外甥女啥的,这段时间也老是来台里骚扰她,昨天还闹到派出所了。” 桑延的声音渐轻:“派出所吗?” 付壮点头:“以凡姐被他推了一下,腿上被树枝刮得留了好多血,看着可疼了。” 说了好半天,付壮才反应过来,有些奇怪:“桑延哥,你不知道吗?以凡姐没跟你提?” 桑延把玩着手里的烟,沉默了几秒。 “提了。” 怕耽误了桑延的飞机,收到他的消息之后,温以凡也不敢磨蹭。她出了单位,在熟悉的地方找到桑延的车,上了副驾之后问:“要不要我开过去?” 桑延:“不用。” 他不再多言,直接发动了车子。 温以凡点头,低头翻出手机,提道:“对了,我昨晚帮你挑了几家酒店,都是在宜大附近的。现在是暑假,那边酒店有很多空房,也不用着急订。你等会儿看看比较喜欢哪个,我再给你订?” 桑延嗯了声。 察觉到他的寡言,温以凡侧头看了过去。她正想说话,又瞬间注意到车子开的方向好像不太对,迟疑道:“你是不是开错了?我们现在是要去机场,这条路回家了。” 桑延继续看着前方,语气偏冷:“先回家一趟。” “……”温以凡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犹豫地问,“你是有东西没带吗?” 桑延又敷衍似地嗯了声。 温以凡瞅了眼时间:“那我们得快点儿,我怕你赶不上飞机。” 莫名其妙地,温以凡觉得这会儿车内的气压极低。她莫名有些不安,右眼皮直跳,忍不住问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桑延没吭声。 温以凡:“怎么了?” 见他还是不说话,温以凡又自顾自地说了点高兴的心情,希望能让他地心情好点。见他没有聊天的欲望,才慢慢地停下了话茬。 她有点愁,又有点山雨欲来的感觉。 一路开到尚都花城的地下车库。 下了车之后,桑延伸手牵住温以凡的手腕,往电梯的方向走。温以凡盯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试图说几句话哄他开心。 桑延会回应她,语气却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一直冷淡至极。似是只是接个话,不想让她尴尬,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 上到十六层,桑延拿出钥匙打开门。 两人走了进去。 温以凡站在玄关,并不打算脱鞋:“那你快去拿——” 没等她说完,桑延把她抱了起来,搁在鞋柜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想确认什么,直截了当地将她的裤脚顺着往上捋。 “……”温以凡的面色一僵。 在这一瞬间,因为他的举动,她明白了他这坏情绪的缘由。 温以凡下意识去拦住他的动作。 桑延的反应很快,完全不把她这点儿反抗放在眼里。他单手固定住她的双手,强硬地继续往上捋,直至捋到大腿根。 她的腿白皙细嫩,没半点儿伤痕。 桑延的动作停下,又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开始捋另一条裤腿。 温以凡这才真正地急了,却也挣脱不开他的力道。 “桑延!” 刚捋到大腿的位置,桑延清晰看到她腿上的伤痕。好几道血痕,尚未结痂,有几处还能见到血,泛着红肿,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这一刻,桑延的火气才像是彻底被点燃了。 他闭了闭眼,按捺着火问:“怎么弄的。” 66、 从公司楼下到家的一路上, 桑延的情绪都格外不对。进家门之后所做的举动目的性也很强, 明显是从谁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 温以凡顺着他的话, 垂头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挣扎也随之停了下来:“被推了一下, 刮到树枝了。不严重的, 我也上药了, 很快就能好。” 这话一落, 室内安静下来。 温以凡舔了下唇角,莫名有点儿忐忑, 重新抬了眼。重新对上了桑延的目光,他的神色无波无澜,似是在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持续了好一会儿。 桑延似是没耐性了:“说完了?” “……” 桑延:“谁推的。” 温以凡实话实说:“…说是我舅舅的那个男人。” 桑延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多久了。” 温以凡:“啊?” “他缠着你多久了。” “……”温以凡条件反射地否认, “没有。” 桑延像没听见她这个否认一样, 继续说:“从上次他在‘加班’缠着你开始?还是更之前?” “不是,我也没怎么碰到过他。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在南芜。”温以凡解释, “而且这段时间也没有……” “这段时间?”桑延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道, “所以是多久。” “……” “温以凡,‘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桑延气极反笑,“这句话,这段时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过了那么久,再度听到他喊自己的本名, 温以凡有点愣。她动了动唇,忽然有点不敢说话了,半晌后才讷讷道:“抱歉。” 桑延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种心情影响了两个人的心情。”温以凡说,“而且我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情,都是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情。”桑延轻飘飘地重复着她的话,语气不带任何温度,“那什么才算大事儿?” 温以凡答不出来。 “一定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是么?”桑延盯着她,声音又冷又硬,“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对你来说也不算大事儿,是这样么?” “……” “温以凡,”桑延的喉结滚了滚,“你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让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好像就终止于此了。 不管他再多做什么。 他根本走不进她的心里。 “我理解你有不想说的事情,可以,没关系。你想什么时候说都行。但连这种事情你都不跟我说,”桑延松开对她的禁锢,慢慢地把话说完,“你觉得我信不过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以凡不是没见过桑延生气的样子,但此刻尤为不安,“只是你马上要去宜荷了,而且我也没因为这个事情受影响,不想让你担心。” 桑延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良久后。 桑延眼中的情绪渐渐消退,那盛怒似乎被浇熄,又变回了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状态。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口袋里把车钥匙拿了出来,淡淡道:“车钥匙我放这了,这几天你自己开车上下班。睡前记得锁门。” “……” 桑延垂眼,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裤腿都扯回原处,而后把她从鞋柜上抱了下来。一切归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人刚刚的争吵像是只是幻觉。 “我走了,”桑延没再看她,打开了玄关的门,“你去休息吧。” …… 盯着被关上的门,温以凡不自觉想跟上去。但又因为桑延最后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像是带了点手上。她慢慢地停了下来,不敢继续上前。 那个模样,温以凡觉得熟悉。 像是两人重逢前,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温以凡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是不是再度犯了同样的错误。 她只想对他好点,只想让自己的生活里的那些不堪离得他远远的,只想他觉得跟她在一起是一件轻松而平常的事情,只想他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可她好像还是没做好。 她好像还是,再次地伤害了桑延。 温以凡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已经快七点半了。 怕他拦不到车,温以凡收回思绪,又拿上车钥匙,打开门往外走。她拿出手机,给桑延发了条消息:【我送你过去吧,这个点不好拦车。】 温以凡又犹豫着敲了句“等你回来我们再谈谈好吗”。 还没发出去,桑延刚好回复:【不用】 桑延:【上车了】 她的指尖瞬间顿住,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过了好半晌,温以凡才把输入框里的话删掉,重新敲:【那你路上小心点。】 温以凡低着眼:【到了跟我说一声。】 这个时间从市区到机场,温以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飞机。她没心思去做别的事情,盘算着时间问:【你到机场了吗?】 桑延几乎有问必答。 只不过每次回答的字数都很少,像是没什么耐心打字。跟平时区别不大。但以往他都是打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直接发语音。 文字看不出人的情绪。 像是能在无形之间,将两人的距离用力拉开。 因为他的冷淡,温以凡也不敢问得太频繁,直到确认他登机之后才放下心来。她有些疲惫地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完全不想动弹。 但想到腿上的伤口,温以凡还是爬起来洗澡。她避开腿上的伤口,简单地冲洗了下身子,随后坐到床上开始涂药。 温以凡用棉签把不经意间沾到的水擦掉,认真又仔细地处理着伤口。 周围万籁俱寂。 渐渐地,极为浓郁的孤独抽丝剥茧地将她吞噬。 温以凡捏着棉签的手渐渐收紧,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两人在一起第二天的那个晚上。 ——“你明天还帮我涂药吗?” ——“洗完澡自己过来找我。” 眼前的红痕渐渐成了糊状,什么都看不真切。 温以凡继续给自己上着药,沉默而安静到了极致。她用力眨了下眼,豆大的眼泪顺势砸到伤口上,带了生生的刺疼感。 她回过神来,狼狈地用手背擦掉眼泪,再度用棉签把水痕擦干。 …… 第二天下午,温以凡又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让她过去再补录点口供。记者这一行去派出所算是家常便饭,她把手头上的稿子写完,之后便收拾东西出了单位。 这次主要还是问温以凡被车兴德持续骚扰的事情。 派出所那边调了台里的监控,确实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车兴德出现在南芜广电外头。但他没对温以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没做出过什么过激的举动。 车兴德抢夺未遂,被发现之后也没有逃跑,情节并不严重。车雁琴那天找温以凡提出和解,遭到拒绝后便嚷嚷着要请律师。 温以凡也不知道具体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没什么心思工作,也懒得去管这些事情。她只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了,其余的,多一点她都没精力去想。 察觉到温以凡的状态,甘鸿远以为她是被车兴德的事情影响了。再加上先前有几次轮休日,她因为突发事件又赶来公司加班,干脆爽快地给她批了三天假去处理这些事情。 拿到假期,温以凡倒也没想象中的高兴。 她甚至想甘鸿远提一下,这三天假能不能推迟到一周之后。 毕竟温以凡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干。 温以凡比较想等桑延回来的时候,她再放这三天假。但又担心,她如果这么一提,甘鸿远会觉得她没什么问题,又改变主意把这假期收回。 甘鸿远批了假后,温以凡也没立刻回家,又在公司呆到了六点。她把电脑关掉,习惯性打开微信,给桑延发了句:【你吃饭了吗?】 指尖在发送键上停住,掌心收拢,过了几秒才摁了下去。 这次桑延不像之前那样立刻回复。 温以凡等了一会儿,沉默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起身出了公司。回到家后,她拿钥匙开了门,盯着鞋柜的位置看了会儿。 又想起昨晚两人吵架时的事情。 下一刻,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以凡立刻从口袋拿起手机,直接接了起来。那头响起了钟思乔的声音,嬉皮笑脸道:“怎么样,没有男朋友在身边是不是觉得世界都清爽了不少。” “……”温以凡收回眼,往沙发的方向走,只是笑了笑。 “等你轮休咱俩出来吃个饭呀,桑延不是要去一周吗?”钟思乔说,“唉,你谈恋爱之后,时间全被他占了。我都好久没跟你见面了。” 温以凡低声说:“好。” “你这语气怎么回事儿?”钟思乔打趣道,“桑延刚走一天你就想他了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怎么粘人。” 温以凡还是笑,没有说话。 很快钟思乔就觉得不对劲儿,问道:“诶,咋了。平时我跟你提桑延你不都能多说几句吗?怎么今天什么都不说,你跟他吵架了吗?” 温以凡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承认,只是说:“他觉得我什么都不跟他说。” “啊,你确实这毛病很严重,什么话都憋心里。”钟思乔说,“但情侣之间不能这样相处的,点点。这种事情一次两次没关系,次数多了,你俩会开始有隔阂的。” “……”温以凡茫然地说,“可是我不是什么都不跟他说。” “啊?” 温以凡认真道:“我只是不好的事情不跟他说。” 钟思乔笑:“那也一样。” “……” “你不说的话,对方不会知道你为什么不说。只会觉得,可能是你们两个的关系,还不到你能所有事情都对他坦诚的程度。”钟思乔说,“如果最后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那可能会挺失望的?” 沉默须臾。 温以凡的声音有点飘:“乔乔,可能是跟桑延在一起久了。我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一件事情。” “什么?” 温以凡语速很慢:“我当初不是跟你说了,我要报南大。” 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钟思乔愣了下:“是啊,我还挺纳闷你最后怎么去了宜大的,还想着咱俩又可以一个学校了。” “当时报考志愿的时候,桑延来问我了。我答应他我会报南大的。”温以凡从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在桑延面前也不敢提及分毫,“但我——” “怎么了?” 温以凡有点难以启齿:“我最后改志愿了。” “……” 温以凡轻声道:“我非常担心他会在意这个事情。” 像是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人就开始变得弱小起来。 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 “所以我不敢再跟他提这件事情,也想尽可能地迁就他,不给他添麻烦。”温以凡缓慢地问,“是我做错了吗?” 过了半晌,钟思乔才问:“…所以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改的?” 温以凡没回答。 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钟思乔也没追问:“你也没告诉他?” 她轻轻地嗯了声。 “那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如果想跟他一直走下去,你得跟他提一下。”钟思乔说,“不然这对你俩都是一根刺。” “……” “点点,不是只有说了才能造成伤害。”钟思乔认真说,“避而不谈也能。” 电话里陷入沉默。 几秒后,钟思乔叹息了声:“你别再犯同样的错了。” 隔天晚上八点,宜荷市。 跟桑稚和段嘉许吃完饭后,桑延本想直接回段嘉许家睡个觉,并不打算跟这对谈起恋爱来腻死人的情侣呆在一块。 哪知桑稚非要抓着他一块去,还把他跟段嘉许安排成情侣座。 桑延觉得不耐又荒唐,直接让段嘉许滚,而后便靠到位置上看手机。 前天的飞机桑延没赶上,他只能买到隔天下午的飞机,但他没跟温以凡提这个事儿。昨晚温以凡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还在飞机上。 下飞机之后,桑延才看到消息,回复了之后只收到她让自己早点儿睡的消息。之后一整个晚上,他的手机都没再有别的动静。 今天甚至到吃饭时间,桑延都没收到温以凡的消息。 他盯着两人的聊天界面。 想起了来宜荷前冲她发的那通火。 桑延的指尖动了动,敲了句:【回家没】 那头没回。 恰好电影也开始了。 桑延又等了会儿,才把手机丢到一旁,盯着眼前的屏幕。他毫无看电影的兴致,完全没法集中精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部3d电影。 却也懒得再戴上3d眼镜。 电影院内的音响声极重,震得耳朵都有些发疼。桑延完全不受影响,莫名觉得有些疲倦,眼皮也顺势渐渐耷拉下来。 困意席卷而来,伴随着阴森至极的梦境。 桑延梦到了十七岁时的温以凡。 梦里的温以凡穿着北榆统一的高中校服,独自一人在他俩走过多次的那条小巷里快步地走着。不知道是有谁在跟着她,她的神情带了恐惧,极为无助。 下一刻,身后有人将她拉扯住。 对上了她那个“舅舅”极为猥琐的笑容。 她的模样全是防备,下意识想挣开。 却半点都挣脱不开。 周围静得可怕,除了他们两个,世界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像是她再怎么呼救,都只会维持现在这个局面,不会有人来帮她。 画面一转。 温以凡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光线昏暗至极。犹如她每次梦游后,一个人呆在客厅时的模样。她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只低着眼,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门板被人从外头重重拍打着,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 下一刻,桑延忽地被人喊醒。 他缓慢睁开眼,与桑稚略带不自然的脸对上:“哥,走了。” 桑延下意识又点亮一旁的手机看了眼,依然没有任何回复。他的神色还有些恍惚,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站了起来。 三人再度上了车。 桑延坐到后座的位置,往车窗外看着,思绪全数被刚刚的梦境占据。尽管根据这段时间的各种踪迹,他渐渐能总结出一个答案。 但他一点都不想去相信。 那段回忆里,桑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最后的时候,温以凡说的那些狠话。 那些将他的自尊全数践踏在脚底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别的理由。 可他宁可不要有。 他宁可就是。 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当初仅仅只是因为受不了他的纠缠,就仅仅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才会用尽所有方式地远离他。 就仅仅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并不希望有别的原因。 并不希望是,那些年里,她其实一点都过得不好。 车子不知不觉间开到了宜荷大学门口。 桑延侧头看去,盯着这熟悉的校门,慢慢地失了神。想起了她前段时间,知道自己要过来看桑稚时说的话。 ——“她一个小姑娘在那边确实让人放不下心。” 桑延不自觉地喃喃道:“我还是回去吧。” 前头的桑稚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你俩约会去吧,”桑延重新看向手机,淡淡道,“我回南芜了。” 到机场已经接近十点了。 桑延到售票处排队,正想问问还有没有回南芜的机票时,手机忽地响了起来。他顿了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温霜降”。 他的精神明显一松,直接从队伍里出来,接起电话。 “回家了?” “啊。”温以凡轻声道,“还没。” “什么时候下班?” “……” 沉默须臾。 那头的温以凡忽地反问:“桑延,你现在有空吗?” “嗯?” “我能去找你吗?我现在刚下飞机,”顿了几秒,温以凡又补充,“在宜荷机场。” 67、 上一回, 温以凡从南芜飞来宜荷, 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在北榆跟桑延见面后的第二天, 温以凡就坐高铁回了南芜,到赵媛冬那拿上温良哲给她留的所有钱和证件。之后, 她没再停留在这两个城市。 独自一人坐飞机到了宜荷。 这会儿, 温以凡的心境跟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温以凡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她没别的事情干, 盯着窗外, 思考着一会儿下飞机之后要怎么跟桑延提及她过来了的事情。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远处还能看到黑而浓厚的云层, 向下是大片的夜景和红色光带。客舱里安安静静,光线也昏暗至极,隐隐能听到有人窸窸窣窣地在说着话。 像是一趟漫长到无止境的旅程。 温以凡突然很想知道。 从前桑延每次从南芜坐高铁去北榆见她时,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也是像她现在这样, 觉得期待又紧张吗? 期盼着见到他的那一瞬间。 却又害怕, 他其实并不想见到自己。 飞机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温以凡下意识把毛毯拉高了些。独自一人在交通工具上, 她毫无安全感,就算没事儿干也并不打算睡觉。 温以凡再度看向窗外。 也许是决定了要让他全盘托出, 温以凡的心情比起先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安定。 她轻抿了下唇,想慢慢地捋顺当时的所有事情,也渐渐渐被这夜晚和心情,拉扯进了那一段,她再也不想回想分毫的回忆里。 …… 温以凡是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跟着大伯一家搬到北榆的。 一开始, 所有一切跟在南芜都没有任何不同。无非就是,从一个寄人篱下的熟悉城市,换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罢了。 当时温以凡并不太在意这个事情。 她觉得无可奈何,却也知道没有什么办法。她只想努力提高自己的成绩,考到一个好一点的大学。也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她能快一点高考,快一点成年,快一点能通过自己的能力来赚钱。 快一点结束这样的生活。 对温以凡来说,尽管那个时候的日子是压抑而痛苦的。 但她也依然有盼头。 觉得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什么都好了。 所有一切,都从她上高三之后开始有了变化。 那一年,车兴德从另一个城市搬来北榆。他没有工作,没有钱,只能靠他这个姐姐过日子。之后的时间,都一直住在大伯家。 从第一次见面起,温以凡就对她这个所谓的“舅舅”毫无好感。 温以凡是个非常迟钝的人,对各种情感的敏感度也都比别人慢一拍。可她一直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说话也油腻又猥琐,抱着极其不好的意味。 她不是太会表达的人。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开始,车兴德没做什么太过份的事情。 还没找到工作的时候,车兴德几乎每天都在家里不出门。他会经常挨着温以凡坐,亦或者是借着拿什么东西的理由去碰触她的身体。 一次次两次温以凡还能觉得是意外,多了她也觉得不对劲。 温以凡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完全该怎么去处理。好几次,赵媛冬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温以凡的话在嘴边,却又完全说不出口。 这对那个年龄层的女孩子来说,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一件事情。 所幸是高三学业重,学校同意高三生周末可以留在学校自习。 温以凡干脆减少回家的次数,长时间都留在学校里。如果不是节假日学校不让学生留校,她甚至不会主动回大伯家。 高三上学期结束后。 温以凡进入了她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算起来其实也不到两周的时间,但就是在那个时候,车兴德的行为变本加厉了起来。 温以凡再无法忍受,只好跟车雁琴提了一次。 车雁琴完全不把这放在心上,只说是她心思太敏感,让她不要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也不要为这小题大做。 提之前,温以凡也不觉得车雁琴能站在她这边。她干脆又跟赵媛冬提了这个事情,大致意思是想自己在外边租个公寓住。 赵媛冬听了也觉得担忧,却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说到最后,她只跟温以凡说,会跟车雁琴好好再提提。 可却再无后续。 似乎是察觉到了温以凡的躲避和忍让。 车兴德极为猖狂,开始在深夜的时候,试图撬开她房间的门锁。偶尔还会借着醉酒的状态,用力地拍打她的房门,装作自己走错了房间。 温以凡警告过他几次,却毫无任何效果。 得到的只是他愈加嚣张的拍门声。 每当有这种事情发生。 温以凡只期盼凌晨三点的到来。 温良贤和车雁琴一块开了家烧烤摊,每晚营业到到凌晨两点半,走回家要半个小时。每天差不多凌晨三点他们就能到家。 车兴德怕温良贤。 有温良贤在,他会收敛不少,做事情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尽管有门锁,尽管温以凡回房间后会把书桌抵在门前,她依然毫无安全感。她开始在枕头下边藏剪刀和美工刀,在家的时候,不到凌晨三点不敢睡觉。 生怕在她不经意间,车兴德就能破门进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在这期间,温以凡又陆续跟赵媛冬打过几次电话。赵媛冬一直表示出来的意思是,郑可佳那边已经渐渐在接受她了,等她再劝说一段时间,应该能让温以凡搬回来住。 成绩出来后。 在温以凡准备填报志愿的时候,赵媛冬也提出让她填南芜大学的要求。 意思是让温以凡离得近一点,以后好照顾她。 尽管当时赵媛冬因为新家庭把她暂时安置在大伯家。但在很多事情上,温以凡还是极为依赖她。她只想脱离现在的生活,赶紧让这般的日子成为过去。 她也想试试,跟新家庭和谐相处。 也因此,温以凡答应了赵媛冬的话。 因为对于她来说。 除了北榆这个城市,其余的地方对她来说,区别都不大。 再加上。 温以凡想到,桑延也在南芜。 他可能会比较想呆在这个城市。 开始填报志愿的那一周。 桑延陆续给她发了几条短信,全都是在问她志愿的事情。 怕他会因为自己报了不想报地学校,温以凡尝试地问过他想报哪所,但他一直没提。最后她只能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会报南芜大学。 她会回南芜。 会当做这两年的痛苦都只是过往云烟。 他们也不需要再隔着两座城市。 温以凡不需要再让他,每次都那么辛苦地跨越一座城市来找她。 之后,他们可以每天都见面。 可以变回高一时那样。 所有的日子都像是渐渐在好起来。 直到高考志愿填报截止那天。 那天凌晨,家里只有温以凡一人在。那段时间车兴德找到了工作,一周有好几天不在家。她不清楚车兴德的工作时间,也不太确定他今天回不回来。 不到三点钟,温以凡也不太敢睡。 温以凡用手机跟桑延发短信说话,边注意着床头柜上闹钟的时间。 桑延:【我明天来找你,行不?】 温以凡想了想,回道:【我过段时间要去南芜,你别过来了。】 桑延:【什么时候?】 温以凡:【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吧,我们得回学校拿。】 桑延:【那都七月多了。】 过了一会儿。 桑延又发来一条:【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我过去一趟呗。】 直至凌晨一点半,车兴德都没有回来。 温以凡觉得车兴德可能不回来了,但又有些不安,像是山雨欲来。她躺在床上,跟桑延聊着聊着天就开始困。 她强撑着眼皮,想撑到凌晨三点再睡,最后还是没敌过睡意。 只觉得,都这个点了。 再过一会儿,大伯应该也要到家了。 之后,温以凡是被门的动静声惊醒的。 这次门锁那传来的不再是被撬动的金属声,而是被钥匙打开的咔哒声。她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门前的书桌因门的开启倒下。 温以凡抬眼,随之对上了车兴德的脸。 车兴德用一根手指晃着手中的钥匙,笑声猥琐而又瘆人。他的身材偏胖,一进来就把钥匙扔开,往她身上压,带着铺天盖地的汗臭和酒气。 极为强势地,用男女间悬殊的力气将她压制。 温以凡瞬间清醒过来,能感受到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扯开。他的来意极为明显,一手用力扯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试图将她的裤子往下扯。 她不受控地尖叫了声,边挣扎边开始求救。 温以凡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像是从躯体里脱离出来,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她看到自己疯狂抵抗着,从枕头下边摸到剪刀,毫无理智地往车兴德身上捅。 车兴德吃痛地后退,很快又往上扑,夺过她手上的剪刀。 “操.你妈的婊.子。” 温以凡红着眼,身子往后退,再度从枕头底下摸到美工刀。她的身体紧绷至极,全身心都在防备。她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意,一字一顿道:“你这样要坐牢的。” 车兴德笑了:“你敢报警吗?” “……” “让人知道你被你舅舅上啦?”车兴德呸了声,“霜降,这要被人知道了,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这是很丢脸,很羞耻的事情,知道吗?” 温以凡像没听见一样,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唯恐他会再度上前。 少女头发凌乱,肤白唇红,五官极为艳丽。她的四肢白皙纤细,随着举动勾勒着曲线,全身柔软至极。她缩在角落里,像只长了刺的奶猫。 因她这幅模样,车兴德那未消退的欲.火再度涌起:“没关系,舅舅娶你。别去上大学了霜降,来当舅舅的媳妇……” 说着,车兴德再度压到温以凡的身上。 这次他像是早已察觉,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扯过那把美工刀。他再度把她的裤子向下扯,粗重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到她的身上。 温以凡用全部力气在挣扎。 是她觉得最崩溃,最无力,最绝望的时候。 也她觉得自己最脏,最想直接这么死掉的一个时候。 那个房间黑暗至极。 窗帘明明半开着,可在那一刻,温以凡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光了。 她希望自己立刻就能死掉。 如果活在这个世上要承受这种事情。 那么她宁可不活了。 在车兴德摁着她的双手,把她的衣服往上推的时候。 玄关处传来动静声。 温以凡的眼里含着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侧头盯着床头柜上的时钟。 凌晨三点。 温以凡原本空洞下来的双眼渐渐亮起,再度开始求救。因为长时间的叫喊,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还带着哭腔:“大伯!救救我!” 车兴德的举动停住,暗暗骂了句脏话。 随后,客厅的灯大亮。 传来温良贤的声音:“怎么回事?” 车雁琴也道:“霜降,你这大晚上的吵什么——” 看到房间里的场景时,车雁琴瞬间消了音。 温良贤对车兴德不满很久了,看到这个状况,瞬间火了。他走过来把车兴德往床下扯,大声吼:“你在干什么畜生事?这孩子多大你不知道?!” 脱离了地狱,温以凡立刻用被子包住自己的身体,她低下头,盯着手上的血,是用剪刀把车兴德手割破时沾上的。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绝对不会,为这种人渣流半滴眼泪。 绝对不会。 “不是,姐夫。”车兴德解释,“我喝多了,这刚进来还什么都没干呢……” 闻言,车雁琴松了口气,过来劝:“老公,这不是啥都没发生吗?你也犯不着生那么大气。德仔就是喝多了,认不清事儿……” 没等她说完,温以凡出了声:“我要报警。” “……”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报什么警!”车雁琴皱眉,“你舅舅就是喝多了,你看你这衣服不还穿得好好的?这被街坊听了多丢人。” 温良贤极要面子,怕被人知道自己照顾侄女照顾成这样:“阿降,没事儿就行。大伯会给你个交代的,但这事儿没必要闹到家外。” 温以凡抬头。 目光从车雁琴和温良贤的脸上划过,而后定在了车兴德那张略带得意的脸。她想起了他刚刚的话,情绪很平,身上还发着颤,重复了一遍:“我要报警。” “……” “你有没有良心!想让你舅舅坐牢是吧!”车雁琴火了,“他就喝醉酒走错房间了。还有,你是生怕以后别人不说你闲话——” 温以凡打断她的话:“随便。” “……” “我随便别人怎么说,”温以凡从旁边翻到手机,边说边打通了110,举动僵硬而又机械,“别人怎么传我都无所谓,我只要报警。” 闻言,车兴德想去抢她的手机,但手机那头已经接通了。 温以凡坐在床上,身子不受控地发着颤,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如实把情况说了一遍。 车兴德立刻看向车雁琴,表情有些慌了。 车雁琴安抚道:“没事儿。” 说完,温以凡不再看另外三人,手上还在发抖,开始给赵媛冬打电话。 可能是还在睡觉,过了半分钟,赵媛冬才接了起来。 “阿降?” 温以凡的鼻子一酸,听到她的声音,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个时候才掉了下来。没等她出声,车雁琴已经过来帮她的手机夺去,冷笑道:“赵媛冬,瞧你带出来的好女儿!” “……” “我给你苦心苦力地带孩子,结果呢!她现在想把我弟搞进监狱里。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解决这个事情,你别想好过!”车雁琴说,“我弟做什么了?他就喝醉了走错房间!什么事情都没干!你女儿硬想给他冠上个强.奸罪!这心得多黑啊!” 车雁琴像是极为恼火,自顾自地在那骂了好一阵。 温以凡也没力气去把手机抢回来。 半晌后,车雁琴才把手机扔回给她。 温以凡盯着还在通话中的屏幕,突然不太敢听了。想到了上回,自己想让赵媛冬把自己接回去时,她连话都没听就挂断的反应。 她捏了捏拳头,缓慢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拜托了,妈妈。 求你了。 我求你了。 你救救我吧。 你别再抛下我了。 下一刻,那头再度传来赵媛冬极为为难的声音:“阿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大伯母说她弟弟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想太多,过两天妈妈就来——” 温以凡没再听下去,直接掐断了电话。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温以凡那一刻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样的一面。 那一刻。 她只希望全世界都去死。 …… 那个兵荒马乱的凌晨。 温以凡和车兴德被前来的民警带走,她把这整个晚上,再加上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叙述出来。之后,她没再回大伯家,住在了一个女民警的家里。 女民警同情她的遭遇,给她做着心理疏导,还提了让她想住多长时间都行。 女民警有个女儿,名叫陈惜,恰好是温以凡的同伴同学。两人在学校的交集不多,但陈惜的性格非常好相处,不提她发生的这些事情。 只是跟她聊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题。 到了晚上,陈惜跟她说着说着话,突然跳了起来往房间跑:“对了,我改一下我的志愿吧,我不想选人力资源了!我靠,现在几点了!” 听到“志愿”两个字,温以凡的眼皮动了动。 想起了自己因为赵媛冬的提议,才选择的南芜大学。 又想起了前不久,赵媛冬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被车兴德掐出的红痕,神色怔怔。 没多久,温以凡也起身进了陈惜的房间。 此时陈惜正坐在桌前,刚打开了电脑。余光注意到温以凡的身影,她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问:“怎么啦?” 温以凡盯着电脑屏幕:“陈惜,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可以啊。”陈惜爽快地说,“你要干嘛呀?” 房间里安静几秒。 温以凡眼里的光像是消失了,轻声道:“我想改志愿。”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以凡一直住在陈惜家。 尽管脱离了车兴德这一号人物,但不到凌晨三点,温以凡依然睡不着。她极其没安全感,总会睡着睡着就惊醒,会觉得有人压在她身上。 每天都觉得喘不过气。 温以凡不想跟任何人联系,每天都龟缩在自己的壳里,只听着女民警的吩咐,有事情要去派出所补录口供,才会出门一趟。 但因为温以凡的身上没有被侵害的痕迹,也没有证据,再加上温良贤和车雁琴都在替车兴德说话。最后车兴德也没受到太大的惩罚,只是被拘留了几天。 这事情在北榆一块区域闹得沸沸扬扬。 全都在传,有一家的舅舅把亲外甥女给强.奸了。 温以凡每天都在陈惜家里,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得日子痛苦难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消瘦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这个征兆很不对劲。 温以凡不想再去管这些事情。 她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快点等录取结果出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离开这个城市。 离这些事情都远远的。 那段时间,温以凡过得浑浑噩噩的。 她不跟外界沟通,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每天做得最久的事情就是在角落里发呆。 温以凡觉得自己好奇怪。 明明前段时间还觉得曙光在即。 明明先前还觉得生活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 可她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负能量。 每天都在想着车兴德压在自己身上时,脑子里冒出的那个念头。 每天都想着死。 录取结果出来的那一周,北榆接连着下了几天的细雨。 那天,查完录取结果后,陈惜极为高兴,兴奋地抱了抱她:“太好了,我跟我男朋友被同一所学校录取了,我俩可以去同个大学了!” 那一瞬间。 温以凡的思绪从黑暗里挣脱。 她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忘了什么事情。 她跟桑延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 但她忘记了。 她改了志愿。 她没有跟桑延说。 这个念头冒起来的时候,温以凡的心情依然很平静。像是觉得这就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结果,过了好半晌,她才站了起来,从翻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没拿出来过的手机。 长按开机。 跳出一大堆未读消息和电话。 桑延在这段时间给她发了几十条消息。 最新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桑延:【我去找你。】 温以凡盯着看了很久。 注意到她的失神,旁边的陈惜打断她的注意力:“你怎么啦?” 温以凡抬头:“我出门一趟。” “啊?”这是这半个月以来,温以凡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陈惜有点儿惊讶,“怎么了?你要去哪?要我陪你去吗?” 温以凡笑了下:“不用,我去见个朋友。” 陈惜:“行。” 温以凡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门,后头又传来陈惜的声音:“诶!对了以凡,外边在下雨,你带把伞出门吧!” 说着,陈惜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把伞。 她看向陈惜,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呀!”陈惜笑,“跟朋友玩得开心点啊。” 听到这话,温以凡沉默了几秒,才道:“好。” 温以凡出了门。 外头天已经半暗了,雨势并不大,像是细蒙的针。落下来也无声无息的。眼前的雾气很重,水泥地也深一块浅一块的。 想着桑延平时下车的地方,温以凡往大伯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那条小巷,温以凡再度碰到了车兴德。像是没想过会碰到她,他愣了下,而后再度拽住她的手臂,像个得志的小人:“哟,霜降啊。” “……”温以凡的痛苦感再度冒起,用力地挣脱着他的手。 “报警是吧?你说你报警这事儿,对咱俩谁损失更大?我没什么事情,你还被传成什么样了?”可能是因为在拘留所里关了几天,车兴德的眉眼渐渐带了阴狠,“还有,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吧?你就长了个骚货样,天天在家就穿短袖短裤的,不就是想勾——” 没等他说完,桑延忽地从车兴德背后出现,被他的手扯开。 他的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用力地往车兴德脸上揍了一拳。而后,桑延用膝盖抵他的肚子,模样像是失了理智,力道极重。 发出很大的碰撞声。 车兴德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被打得开始求饶。 温以凡回过神来。她不想让桑延掺和上这些事情,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惹了麻烦,立刻过去扯他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走。 桑延跟着她:“那个人是谁。” 温以凡没回头:“我不认识。” 两人继续往前走。 桑延又道:“你没事儿吧?” 温以凡轻嗯了声。 “温霜降,以后这么晚的话,你就别提前下来了。”因为刚才的男人,桑延没忍住说,“我直接到你家楼下找你。” 温以凡没说话。 “你这段时间很忙吗?”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桑延停了两秒,“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我手机坏了。”温以凡把伞举高了些,帮他遮雨,“你怎么过来了。” “啊。”桑延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伞,很自然地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录取结果出来我会过来一趟。” “……”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那条巷子里。 里头空无一人,路灯也暗沉,能隐隐能到几只小飞蚁在眼前飞过。雨声扑簌簌,在这燥热的夏天里,似乎带了几分凉意。 可能是觉得刚刚那个男人影响了她的心情,桑延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我录取结果出来了,南大软件工程。你成绩比我稍低点儿,但上你那专业应该也绰绰有……” 温以凡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听进了他的话,又像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车兴德的话。 ——“这是很丢脸,很羞耻的事情,知道吗?” 反反复复地想起。 婊.子。 骚货。 这些词。 温以凡也想不到起来自己当时的感受了。 只记得,当时那件事情她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别人怎么传都无所谓。 可她不想让桑延知道。 半分都不想。 她不想露出半点破绽。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不会有半点怀疑。 她只能想到用狠话,来将他击垮。 温以凡也不想让桑延还像现在这样。 总要花时间,特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只为见她一面。 这是她犯下的错。 无论有什么原因。 追根究底,就只不过是她忘记了。 这没必要让桑延来承担。 她这样的人,并受不起他这样的对待。 他们应该要早一点断掉的。 在上一次,她在电话里叫他别再烦自己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结束了。 早就应该,结束了。 温以凡忽地打断他的话:“桑延。” “嗯?” “我没报南大。” 听到这话,桑延的目光一停。像是没听懂她的话,过了好几秒后,他才扯起唇角笑了:“你跟我开玩笑吧。” 温以凡语气很认真:“没有。” “……” 观察着温以凡的神情,好半天后,桑延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实话。他脸上的笑意渐收,半晌后才问:“你报了什么。” 温以凡如实道:“宜大。” “为什么。” “……” 桑延盯着她,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下,语气有些艰难:“你为什么报了宜大。” 温以凡逼迫自己与他对视。那一刻,她想不到自己改志愿的其他理由,胡乱地扯了个理由:“我跟别人约好了。” “那我呢。”桑延似是觉得荒唐,看着她,“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温以凡抿唇,没出声。 巷子里安静得过分。 桑延沉默地看她,像是在等她的答复。好片刻后,他轻轻闭了下眼,头一回用称呼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温以凡,我是你的备胎吗?” “你要那么想也可以,”温以凡抬头,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干净到了极致,完全不该跟她这样的人掺和在一起,“录取结果也出来了,你呆在南芜挺好的。” “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桑延的声音很轻,“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那我就直接说了,桑延,我就是非常讨厌,”温以凡平静地说,“我很不喜欢你一直来北榆找我,也很烦每次都要出来跟你见面。” “……” “北榆离南芜近,那我去个远一点的地方,行吗?”温以凡眼都不眨,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以后我到宜荷了,希望你别再像现在过来找我了。” 那大概温以凡长那么大以来,跟其他人说过的,最狠的话。 她没有想过对象会是桑延。 桑延的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珠,上衣被打湿了大半。他的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是从那传来水滴的声响。 啪嗒一声。 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桑延像是猜到了什么,扯了下唇角:“所以这段时间,你因为这才不回我消息?” 温以凡:“嗯。” “温以凡。”桑延最后喊了她一声,喉结再度滑动了下,像是在克制着情绪。他慢慢地垂下了头,自嘲般地说,“我也没那么差吧。” 温以凡喉间发涩,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过了几秒。 像是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桑延还是笑了下:“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像往常一样,桑延继续把她送到家楼下。他把伞递回温以凡手里,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他看向她,声音很轻:“我走了。” 温以凡嗯了声。 他走了几步。 又回头:“再见。” 说完,桑延转了身,往那条巷子的方向走。 他的背影瘦高,走路时脊梁挺得很直,像是从未为谁弯过腰。 再没有回过头。 一如当年那个,站在饮水机旁,傲慢地喊她“学妹”的少年。 温以凡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从另一城市赶来这儿,却以这样一副姿态离开了她的视野。 恍惚间,温以凡有了种错觉。 这雨像是带了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砸在他的身上,也将他骨子里生来的骄傲一寸又一寸的浇熄。 她的神色稍愣,盯着自己手里的伞,不受控地往前走了一步。 而后,温以凡就看到他彻底消失在这雨幕之中。 在那条,漫长而又黑暗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小巷。 温以凡停了下来,眼眸渐渐发红,也轻声道:“再见。” 再见。 我亲爱的少年。 希望你一世顺利。 也希望,你再不会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自此以后。 依然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而又骄傲耀眼的少年。 温以凡拿上行李下了飞机。 按照桑延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温以凡在出口找到她。她的紧张在此刻才冒了起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机场?” 桑延接过她手里的行李,随意道:“本来准备回去了。” “……” “走吧。”桑延往前走,“先去找个酒店。” 温以凡跟了上去,盯着他空着的另一着手,迟疑地伸手握住。 桑延侧头看她,回握住她的手。 “我昨天翻车尾箱才看到你没拿行李,”温以凡舔了舔唇,低声解释,“我主任刚好给我批了三天假,我就过来一趟,顺便给你把衣服拿过来。” 桑延轻嗯了声。 两人出了机场后。 桑延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外头已经下起了细细的雨。他顿了下,看向温以凡:“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里面买把伞。” 温以凡点头。 她盯着桑延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随后,温以凡看着外头零零碎碎的雨。没多久,她注意到有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个高而瘦,直接忽略这雨,直接往机场大巴的方向走。 再度回想起那段回忆,温以凡的模样恍惚,下意识想跟过去。 下一刻,桑延就从后边把她扯了回来:“要上哪儿去?” 温以凡回过神,看他。 桑延皱眉:“叫你好好在这等我。” 温以凡神色呆滞,喊他:“桑延。” 桑延:“怎么?” “对不起,”温以凡看着他,隔了那么多年,再度跟他重提起当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应该把伞给你的。” 桑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迟来的悔意抽丝剥茧地钻进她的骨子,温以凡低下头,忍着颤意把话说完。 “…我不应该就让你那么淋着雨回去的。” 68、 察觉到她的语气, 桑延凑过来了些,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往上抬。他的眸色似点漆,看着似乎是还没懂她的话:“什么时候?”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 ”温以凡与他的眉眼对上, 声音轻而慢, “你来北榆找我那天。” “……”也许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桑延的神色稍顿,表情看不出情绪。过了几秒, 他轻扯唇角,懒洋洋道,“那天下雨了?” 温以凡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淋就淋了, 道什么歉。”桑延的手上挪, 用力掐了下她的脸。像是没把那事情当回事儿,他眉梢轻佻, “我一大老爷们儿淋个雨怎么了?哪那么娇弱。” 温以凡喉间发涩,安静地看着他。 桑延语调闲散:“怎么成天把你对象当成朵娇花。” “……” “走吧, ”桑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打开伞,顺带问道,“吃晚饭了没?” 温以凡跟在他旁边:“吃了飞机餐。” “那能饱?”桑延说,“晚点再吃点儿。” “好。” 这两天,两人都没怎么联系, 仅有的对话都是通过微信文字沟通。再加上,他们最后的谈话并不算愉快,这会儿的气氛还有些小不自在。 温以凡忍不住偷看他:“我们现在去是宜大那边吗?” 桑延嗯了声。 算上大学和工作,温以凡在这个城市呆了六年。 尽管已经离开了两年,但她对这座城市依然是熟悉的:“那边可以坐机场大巴,有直达的车。不过我们两个人,直接坐出租车到宜大的价格也——” 还没说完,温以凡才注意到此时基本是桑延在带路。她的声音掐住,讷讷道:“哦,你刚从那边过来,应该认得路……” 桑延:“嗯,拦个车吧。” 温以凡:“好。” 两人上了辆停在机场边上的出租车。 温以凡先上了车,坐在靠里的位置,跟司机报了个“宜荷大学”。下一刻,桑延也上车了,瞥了她一眼后,又习惯性地凑过来替她系安全带。 之后便坐了回去。 温以凡往他的方向看了两眼。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很快,桑延扯过安全带,也给自己系上。 见状,温以凡想起了她喝醉那天,两人在车上的对话。她舔了下唇,主动出声跟他聊天:“只只在宜荷怎么样?” 这话像是让桑延想到了什么,声线凉凉:“挺好。” 温以凡关切道:“那你跟她和好了吗?” 先前温以凡偶然间听到桑延跟桑稚打电话。 谈话的内容大概内容是,桑稚在宜荷找了个研究生男朋友,暑假还为此留校不回家。两人也因此争吵了一番,之后还持续了一段漫长的冷战。 “她那个男朋友怎么样?”温以凡有点儿好奇,又问,“你见过了吗?” “……”过了好半天,桑延才冒出了句,“见到了。” 温以凡啊了声:“人怎么样?” 桑延:“你见过照片。” 车内光线暗,温以凡看不清桑延的神色。她就没见过桑延主动给她看过哪个男人的照片,有点懵:“什么时候?” 这回桑延直接把人名说了出来:“段嘉许。” “……”反应了好半晌,温以凡才似是而非地明白过来,而后得出个结论,“只只的对象是你大学舍友吗?就你那个绯闻对象。” 桑延随意地嗯了声。 温以凡又问:“所以你舍友现在是在宜荷大学读研究生吗?” 桑延冷笑。 “我记得,”温以凡想起他之前在家里,还跟段嘉许打过几次电话,“你之前不是还拜托他帮你照顾妹妹吗?” 这像是源源不断地朝桑延胸口补刀。他没说话,再度朝她的方向看来。 温以凡不太明白,茫然地回视着他。没多久,她就渐渐从其中琢磨出了个情况:“难道他俩都没告诉你吗?你过来才发现的。” 桑延仍然看着她。 温以凡又想到他来宜荷前,两人吵架的原因。 也是因为什么不跟他说,把他瞒在鼓里。结果他飞了几小时飞机过来宜荷,在舍友和妹妹这边又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她立刻噤了声。 车内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桑延主动提:“挑酒店。” 温以凡抬眼。 桑延:“之前不是帮我挑了几家么。” “……”这是温以凡当时在车上跟桑延说的话,她还以为他压根没听进去。她连忙点头,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那你看看喜欢哪家。” 桑延翻了翻收藏夹,从里头随意挑了一家,又把手机还给她。 温以凡:“这家吗?” 桑延:“嗯。” 在房间类型上,温以凡犹豫了半晌,才选了个双床标间:“那我订一间了?” 桑延立刻看她。 怕他不乐意,温以凡又补充:“两个床的。” 桑延的眼神意味深长,过了会儿才应道:“行。” 订好酒店后,温以凡又跟司机报了酒店名字,让他直接把车子开到酒店楼下。 桑延侧头,目光下滑,停在她被长裤掩盖着的大腿上:“带药了?”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什么药?” “腿伤。” 温以凡讷讷道:“我忘了。” 桑延点头,没再说话。 临近目的地时,桑延往窗外看着,忽然让司机停车。随后,两人直接在这块下了车。温以凡有些茫然:“怎么在这下?” 桑延打开伞,用眼神示意了下:“去买药。” 顺着他的目光,温以凡抬眼,才注意到旁边就是家药店。 出了药店,两人并肩往酒店的方向走。 温以凡垂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状态,掌心稍稍收拢了些,又张开:“桑延。” 桑延看着前方:“嗯?” 温以凡小声道:“你怎么不牵我。” “……”桑延的脚步停了下,偏头瞧她,“我这不是要拿行李和伞,没手了。” “那我来拿行李,行吗?”温以凡认真道,“我想让你牵着我。” 桑延直勾勾地盯着她,沉默三秒后,忽地低头笑了起来。他的眉眼舒展开,唇边的梨涡也若隐若现:“温霜降,你撒什么娇?” 那点僵硬的气氛似乎都随着她的话消失殆尽,变回以往的模样。 温以凡愣了下。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是在撒娇,有点脸热和紧张。她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强装自己这个要求是合理的。 “噢。”桑延挑眉,拖着腔调,语气有些欠,“所以你来宜荷,就是想过来跟我牵个手。” “……” 说着,桑延把伞递给她:“拿着。” 温以凡下意识接过。 桑延提醒:“用那只手拿,不然我怎么牵?” 温以凡顺从地换了只手。 下一刻,桑延就握住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他的手掌宽厚温热,牵人的力道重,却也不会让她觉得疼。只觉得安全感十足。 温以凡比他矮一个头,这个姿势拿伞有点儿费劲。她注意着桑延的神情,暗暗想着,他看着好像还挺喜欢自己撒娇。 所幸是这药店离两人订得酒店并不远,走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两人进了酒店大门,拿出身份证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在此空隙,桑延忽地问:“怎么过来前不跟我说一声。” 温以凡诚实答:“我怕你不让我过来。” “……”桑延看她。 “怕你现在还不是很想看到我。” 桑延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说点人能听的。” 想了想,温以凡又礼尚往来地问:“那你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桑延:“看你不回消息。” 温以凡稍愣:“因为我在飞机上……” “我知道,下回记得跟我说一声。”桑延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慢悠悠地说,“不然你再晚点给我打电话,我就上回南芜的飞机了。” “……” 两人拿到房卡后便坐电梯回了房间。 桑延放下行李,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想出去外面吃,还是叫个外卖?” 一进房间温以凡就不想动了:“叫外卖吧。” “行。”桑延把手机递给她,把空调打开,“点完就去洗澡,该上药了。” 温以凡听着桑延的意见点了两份饭,随后便打开行李袋,从里头拿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她走进了厕所里,渐渐开始神游,想起了自己这回过来的目的。 拖了一路,到现在也还没提。 刚开始提了一下,最后还被他把话题扯开了。 从昨晚到现在,温以凡就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跟他说。话题过了之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再提起。只觉得这不是会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 怎么说都会导致气氛沉重。 她叹了口气,心情越发越紧张和忐忑。 温以凡不知道桑延知道之后,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她知道。 桑延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他一定是不一样的。 …… 等温以凡从浴室出来时,外卖也已经送到了。 此时桑延正坐在其中一张床上,手里拿着药袋:“过来,涂了药再吃。” 温以凡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从药袋里拿出药瓶和棉签。她垂下眼,盯着他右手手腕上的红绳,以及上边的雪花小吊坠。 她有些失神。 又回想起了桑延的话。 ——“温以凡,你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你觉得我信不过是吗?” 想到桑延最后沉默着把她的裤腿整理好的模样。他低着头,背脊微弯,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却又让人感受到了他深藏着的无力感。 跟他平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完全不同。 桑延握住她的小腿,盯着她腿上的伤,皱眉:“又碰水了?” 温以凡回过神:“啊,刚刚不小心弄到的。” 桑延的语气不太好:“明天别洗了。” “……” 随后,桑延拿起棉签,一下又一下地把她伤口上的水擦掉。他的唇线拉直,看着心情明显不佳,但举止却轻到了极致。 像是怕再重一点就会把她弄疼。 温以凡盯着他微低着的头,掌心渐渐收紧,鼓起勇气开口:“桑延,这伤口是前几天弄的。我那天在单位停车场遇到车兴德了,就是那个说是我舅舅的人。” 闻言,桑延抬眼:“嗯。” “在南芜,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年前。我有一次半夜加班,”温以凡说,“他是当事人,酒驾撞车了。但当时没出什么事,后来就是跟你一起在‘加班’见到他。” “然后他可能是知道我在南芜广电上班,就开始一直来我单位楼下等我,但我也没碰到他几次。” “那天他想让我给他一万块钱,我没理他,他就抢了我的包,然后推了我一下。”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温以凡的语气很平静,“之后我就报警了,没出什么大事情。” 桑延安静听着,手上的动作也未停,轻轻地帮她上着药。 过了好一会儿。 “我之前,也没实话跟你说。”温以凡很少跟人倾诉,说话的语速缓慢至极,“我爸爸去世之后,我继妹不是很喜欢我。然后我妈就把我送到我奶奶那养了。” “但后来我奶奶身体不好,我就被送到我大伯那。”温以凡低声说,“我大伯一家也不是很喜欢我。” “高中的时候,咱俩第二次因为早恋被叫家长,是我大伯过去的。我那天回家之后情绪不太好,所以在电话里跟你发脾气了。”温以凡用力抿了下唇,不敢看他,“对不起,但我那说的不是真心话,我没觉得你烦。” 桑延的动作停住。 “我搬到北榆之后,车兴德是在我高三的时候搬进来住的。”提到这里,温以凡的语气变得有些艰难,“就是,他一直,骚扰我。” 听到这话,桑延把手里的棉签放下。他的喉结轻滚,声音也显得哑:“温霜降,不想说咱就不说了。” “没有不想说,”温以凡摇头,继续说完,“填报志愿的那一周,他有一晚进我房间了……” 温以凡低头,眼神有点空,把这段略过:“但没出什么大事情。因为我大伯他们每晚都是凌晨三点回来,那天也准点回来了。” 桑延闭了闭眼,把她抱到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点都不敢想。 完全不敢去想,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没任何脾气,性格软,对待任何人都温和至极的姑娘。 在遇到这种事情之后,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一开始是真的报了南大的,我想跟你上一个大学,我没有骗你。”温以凡的眼眶渐红,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就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我就是,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帮我。” 温以凡忍着眼泪:“桑延,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她一点都不想哭。 只觉得,她是不应该哭的。 因为就算她受到了不好的对待,也不是她用来伤害桑延的理由。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是不想在北榆和南芜再呆着了。我就想去个远一点的地方。”温以凡说,“对不起,我忘记跟你说了。” “……” “对不起,我跟你说了那么不好听的话。” 那么多年。 她再没去回想过那个时候的事情。 只记得,她当时语气很重,跟桑延说了很不好的话。 却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淡忘了。 今天再深想起来。 她才记起来。 她原来说过这种话。 她原来说过这么不好的话。 桑延加重力道,把她抱到腿上。他的嗓音发哑,轻抚着她发红的眼角,语气似认真又似漫不经心:“记得我当时跟你说的话么。” 温以凡抬头:“什么。” 在这一刻,像是回到了那条暗沉的巷子里。 两人站在漆黑的雨幕之下,被一把小伞覆盖,距离拉得很近。周围的一切都在拉远,雨声簌簌,那些黑暗也都在消失不见。 眼前少年的面容长开,五官比当初硬朗成熟,低声重复。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那一年,那个将自己封闭起来,沉默着没给出任何答复的少女。 在这个时候,也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有的。” 桑延扯起唇角:“那现在说。” 温以凡吸了下鼻子:“我很喜欢你过来北榆找我,我没觉得出来见你很烦。” 桑延:“嗯。还有么。” “我只是觉得我改志愿了,是我没做好,是我忘了跟你说。”温以凡说,“而且宜荷离南芜好远,我不想你还要像高中的时候一直过来找我。” “还有呢。” “我没有跟别人约定过,我只跟你约好了。” “嗯。” “我觉得,”温以凡看着他的眉眼,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我配不上你。” 桑延把她的眼泪擦掉:“这句收回去。” “……” “温霜降,你觉得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找对象?”桑延盯着她的模样,语气傲慢又眼高于顶,“我只看得上最好的,懂么?” “……” 温以凡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被他所说的“最好的”三个字占据。她继续把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完:“我没把你当备胎。” “嗯。” “这么多年,除了你之外我没喜欢过别人。” “嗯。” “对不起,桑延。”像是把胸口处积压多年的石子移开,温以凡慢慢地,忍着哽咽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是我失约了。” 桑延低头看她:“嗯。” 安静至极的房间里。 灯光大亮,窗外的雨点渐大,却也无法影响到他们半分。 那个刺骨的雨夜,被泥泞和深不见底的暗黑覆盖的时光,那段两个都不愿再提起的过去。再此刻,也终究成为了过去。 半晌后。 温以凡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落到自己额头的位置。伴随着,桑延郑重而又清晰的一句话。 “我原谅你了。” 69、 这像是在梦境深处上演过千万遍的话, 又像是曾经连丝毫都不敢去妄想的场景。让她觉得虚浮的世界终于踏实安定, 却又觉得像进入了不真切的幻境。 仿佛再一睁眼。 两人就回到了高考后的那个盛夏。 任何一切都尚未发生。 那个夜晚, 车兴德没有回来。一切按部就班,她没有受到那样的经历, 也没有改高考志愿。那晚, 她只是跟桑延约定好了见面, 再没有发生其他。 温以凡每天都过得有期待感。 每天都在等着录取结果出来那天, 桑延再次来到北榆的时候。 想着,他会过来跟她说什么话。 或许是告白, 或许是来跟她聊聊大学的事情,也或许还是跟以往一样,仅仅只是来见她一面。不管怎样,一定不会像当初那样。 一定不会是, 两人从此天各一方的序幕。 温以凡眼睫稍抬, 对上了他凸起明显的喉结,弧度极为分明。他的吻还落在她的额头上, 力度很轻,带着极为珍视的意味。 她慢慢地眨了下眼, 看到眼泪顺着往下砸,下意识用手背抵着眼:“当时车兴德跟我说,这是很丢脸,很羞耻的事情。我那些亲戚也叫我别报警,说传出去不好听。” “…我就不想让你知道。” 在那之前。 温以凡从没听过有人跟她说那么难听的话。 从没有人用那种词来形容她。 所以即使是受害者。 也会让她觉得,她在其他人眼里, 是不是真的是那个样子的。 温以凡用力抿了下唇,用尽全力道:“如果我当时也这么说就好了。” 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 都告诉他。 那现在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 桑延把她的手扯下,把她脸上的眼泪一点点地擦干净:“温霜降,你听那人渣说什么狗屁歪理?” 温以凡盯着他的眼。 “听好了,这事儿不丢脸,也不羞耻。知道么?”桑延也回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你保护了你自己,你很勇敢。” 你是坦荡的。 可以肆无忌惮地站在阳光之下。 那种人才该活在阴沟里。 温以凡没有说话。 桑延又道:“听到没有?” 她抿唇,点了点头。 桑延的唇角勾了起来,慢悠悠地说:“行,那我跟你道个谢。” 温以凡吸了下鼻子:“谢什么。”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低声道:“谢谢你,保护了我的阿降。” 温以凡神色愣愣。 “还有,现在说这些哪儿迟了?”桑延眼眸漆黑,拖腔带调地把话题扯开,“说不定那会儿我还不想谈恋爱,你追我我也不打算同意。” 温以凡回过神,唇线微抿,过了几秒没忍住笑。她的坏心情随着他的话渐渐消散,说话带着轻微的鼻音:“以前明明是你追我的。” 桑延扬眉:“你不也喜欢我么。” 温以凡微微一愣,非常认真地点头:“嗯。” “喜欢就好好追,”桑延笑了,又垂眼给她上药,语调又恢复了以往的欠揍,“喜欢还等着人来追你,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好面子?” 温以凡看着他:“那我不懂怎么追人。” “……” 桑延动作停住,抬头:“我就懂了?” 回想了下他以前的行为,温以凡老实道:“嗯,你看着还挺有经验的。” 桑延直直地盯着她,见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莫名觉得牙有些痒。他没忍住掐了下她的脸,闲闲道:“你这没脾气有时候还挺气人。” 温以凡今天被他掐了好几次了,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他扯大了。秉着你来我往的原则,她也抬手,反击似地捏住他的脸。 桑延非常双标,瞥她:“干什么呢。” “我就,”温以凡一顿,也没收回手,“摸一下你的脸。” “……” 桑延没跟她计较,继续帮她处理伤口,顺带问:“这几天有没有好好涂药?” 温以凡:“嗯。” “睡前锁门了?”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处理完后,温以凡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桑延把药瓶整理好:“去洗个脸吃饭。” 温以凡点头,顺从地起了身。 等温以凡从浴室出来,桑延也已经把床上的东西整理好。他起身,弯腰从行李袋里拿了套换洗衣服,很快便进了浴室里洗澡。 浴室的空间不大,有些逼仄。 桑延把衣服放到洗漱台上,心不在焉地开始脱衣服。 没几秒,桑延的动作又停下。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下来。桑延僵在原地,像是一座石化着的雕塑。他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脑子里再度浮现起温以凡刚刚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刺着。 潜伏在骨子里的暴戾在此刻完全掩盖不住。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帮我。” ——“桑延,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轻闭了下眼。 …… 坐到桌前,温以凡慢吞吞地咬着饭,感觉桑延这次洗澡比以往都要久一些。她时不时往浴室地的向看,又回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 说完后觉得安定和轻松,但这会儿又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温以凡在飞机上吃了些,她胃口也不大,此时其实不太饿。 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温以凡把饭盒收拾好,又稍微整理了下房间,而后便爬回床上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 过了好片刻,桑延也从浴室里出来了。他的脑袋上搭着条毛巾,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一出来便往她的方向扫了眼:“吃饱了?” 温以凡抬眼,注意着他的表情:“吃饱了。” 桑延嗯了声,拿上手机,坐到她旁边。 温以凡还趴在床上,又观察了好一会儿他的模样,确认他没什么不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默默地收回视线。 她继续刷着微博,主动问:“那你明天要不要去找只只?” 桑延语气随意:“再看吧,我已经跟那小鬼说回南芜了。” 他这模样显得有些无所谓,跟还没来宜荷之前的对比格外强烈。温以凡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得出了个结论:“只只跟段嘉许在一块,你是不是还挺放心的?” “是。”想到这事儿,桑延皮笑肉不笑道,“那畜生确实会照顾孩子,对那小鬼比我这亲哥还劳心劳力,让我真自愧不如。” “……”温以凡懵了,“你怎么这么喊人。” 桑延低着眼看手机,恰好看到前不久段嘉许发来的慰问。 段嘉许:【没出什么事吧?】 “敢做就得敢担,”桑延看着似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边回着消息,边说,“他现在干的就是畜生事儿,懂?” 温以凡没忍住说:“这不是挺顺其自然的事吗?” “温霜降,你知道这畜生认识我妹的时候,她才多大么。”桑延看向她,像是想找认同感一样,说话的语速很慢,“就一小学生,十岁不到。” 温以凡没被他带进去,算着两人的年龄:“只只十岁的时候,你上大学了吗?” 桑延语气凉凉:“没差多少。” 他这模样似乎还很不痛快,温以凡没再继续提。她往他手机屏幕上扫了眼,正好瞧见他正打开着支付宝,看着像是要给谁转账。 温以凡瞬间明白过来:“你给只只转生活费吗?” “那小鬼胳膊肘重度往外拐,现在胳膊已经折了。”桑延懒洋洋道,“我懒得管她,只能给她多点钱上医院看看病。” “……” 温以凡觉得他这个模样有点好笑。 她半趴在床上,盯着他的脸看。 没多久,温以凡突然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刚在外边没看清,室内光线一亮,加上他洗完澡后肤色又白了些,一切瞬间都看得清晰了起来。 她立刻坐了起来,盯着他的右眼角,抬手碰了碰:“你这边眼角怎么破皮了。” 闻言,桑延忽地想起了什么:“噢。” 温以凡耐心问:“怎么弄的?” 桑延直白道:“段嘉许打的。” “……”温以凡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桑延顿了下,慢腾腾地说,“他那人脾气不太行。” 想到他刚刚一口一个畜生的,而且又突如其来地要回南芜,温以凡也没太信他这话。她看向他,迟疑地给出了个猜测:“你跟他打架了?” 桑延侧头看她:“没。” “那,”温以凡问,“你打他了?” 桑延下巴稍抬,不置可否。 但这姿态明显是默认了的意思,想到这俩兄妹平时不太对付的模样,温以凡总觉得这有点风平浪静了:“只只没跟你发火吗?” 桑延依然没吭声。 温以凡明白了:“你因为这个才回南芜的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 桑延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 此时她的指腹还放在他的眼角处,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的伤口。她刚洗完澡,穿着短袖短裤,领口拉得低。四肢也裸露在空气之中,白嫩而柔软。 像是不动声色的诱惑。 见他不说话,温以凡的目光一挪,对上了他的眼眸。 瞬间注意到了,两人这暧昧至极的距离。 定格三秒。 下一刻,像是再无法克制情.欲般的,桑延猛地把她扯到怀里。他的吻直接碰上着她的唇,轻轻贴合,伴随着含糊不清的话。 “什么叫我因这才回南芜?你有没有良心?” “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桑延很直接,捏着她的下巴往下扣,舌尖探入,扫过每个角落,慢慢舔舐着,“把我气得行李都忘了拿,还得跟段嘉许那狗借内裤。” “……”温以凡本来被他亲得有些迷糊,又因这话笑了起来。 桑延停了下来,气乐了:“你能认真点儿?” “你真穿了别人的内裤啊?”像是不想打破这气氛,温以凡忍了忍,但又觉得这事儿很好笑,还是没止住笑,“那你就不能买一条。” “新的,”桑延盯着她笑,莫名也笑了,“那不就算买的么。” 话毕,桑延又抬起她的下巴,继续吻她。 他亲人的力道也重,手渐渐上挪,改托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咬着她的唇舌,像是要把她吞进腹中,动作格外欲。 男人身上带着极为熟悉的檀木香,身体宽厚而温热,所有的气息都像是带了攻击性,无孔不入将她侵占。他的发丝还滴着水,砸到她的脖颈处,顺着滑落。 冰冰凉凉的,却又像是带了电流。 引得温以凡不由自主地瑟缩。 桑延的掌心滚烫,似有若无地碰触着她。他的指腹带了茧,划过之处,都像是被点燃般的烧了起来。 温以凡不自觉喘着气,身体发僵,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有点儿紧张。 却没有丝毫抗拒的意思。 但很快,可能是注意到她的状态,桑延直接停下,手也随之退了出去。他仍旧亲着她,力道渐重,像是在发泄。 从脸侧,到耳垂,顺着脖颈,轻轻啃咬着。 温以凡抱着他的脑袋,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温度。她有点儿不敢动,僵在原地承受着。 良久,桑延停下了动作,发泄般地咬了下她的嘴唇。 温以凡茫然地看他:“怎么停了。” 桑延盯着她红得发艳的嘴唇,喉结滑动着,嗓音低哑:“你不是生理期?” 这话瞬间让温以凡想到,她之前用来应付桑延的借口。提起来又觉得心虚,她再度吻他的唇,小声道:“我骗你的。” “……” 这话等同于默许。 狭小的酒店房间,旖旎的氛围在渐渐地发酵和扩散。 桑延张着嘴,任由她亲着。半晌后,他慢慢地松开她的唇,指尖从她的后颈下滑,顺着背脊一路往下,直到衣摆处。 他调情似地打了个转,而后,慢慢地将她的衣服向上勾。 “噢,所以才费尽心思地跟我开同一间房——” 桑延边说一句,指尖边顺势往上。 “那怎么还,”他眼底欲念沉沉,勾着唇继续道,“欲盖弥彰地定两张床呢。” “……” 再继续往上。 温以凡看着眼前的男人,脑子发空,莫名觉得有些口干。她的身子下意识往他身上靠,不自觉渴求着更多,却又带着未知的紧张和不安。 下一瞬,桑延的吻落到她的锁骨上,带出一点又一点的痕迹。 “温霜降,嫖我么?” 一切的感官都在放大。 温以凡勾着他的脖颈,力道渐渐加重,忍着喉间的声音。能感觉到他唇舌在继续下滑,带着低沉又性感到,像是催化剂的喘息声。 “给你算便宜点儿。” 70、 眼前是明亮的暖黄色灯光, 打在房间里, 有些晃眼。耳边还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 细雨的簌簌声,以及, 暧昧的吞咽声。 温以凡微仰着头, 承受着这陌生而又难言的触感, 觉得思绪都变得迟缓了起来。她分不出精力去思考桑延的话, 全身心都随着他的举动而游移。 桑延的身体坚硬,像是无声的笼罩, 夹杂着熟悉而令她沉迷的气息。身上还带着水汽,发梢处的水汇聚,时不时落下几点,略带凉意。 温热到令人不受控向下陷。 却又因这冰凉而分出几分清醒。 温以凡的目光迷茫, 盯着眼前的灯光, 又顺着下挪。注意到桑延身上的衣服还整齐着,她扶住他的脑袋, 声音发着颤:“桑延,你没关灯……” 闻声, 桑延顺势抬了头。 明亮的灯光之下。 男人肤色冷白,嘴唇颜色加深,带着旖旎的水渍。眉眼带了锋芒,浅薄的内双,瞳色是高纯度的黑。此时染上情.欲,五官锐利却半分不减, 侵占性像是成了倍地叠加。 像个明目张胆的侵略者。 “关灯?”桑延松开手,被他勾起的衣摆顺着下坠,又落回了原处。他的声音略沉,带了点笑意,“那你还怎么看我?” “……” 话落,桑延的身体随之向后躺,整个人躺到床上。他还扯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带。她毫无防备,上身顺势前倾,半趴在他的身上。 在这期间,温以凡右腿上的伤不经意被他的裤子轻蹭了下。 轻轻的刺疼感。 温以凡下意识皱了眉。 注意到她的模样,桑延神色稍顿。他放开她的手腕,目光下滑,忽地反应过来:“碰到伤口了?” 没等温以凡出声,他就已经坐了起来。 “过来我看看。” 温以凡低声说:“没怎么碰到,不疼。” 桑延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膝盖,盯着她大腿上的伤。 已经三四天了。 好几处都已经结了痂,颜色泛深,因为沾了水有些红肿,只剩两道伤势深一点的伤口还能看到浅浅的血丝。她的肤色白到反光,衬得这伤口严重而又触目惊心。 在这一瞬。 桑延瞬间觉得自己才是他刚刚口里所说的“畜生”。 她的腿伤还没好。 而且才刚跟自己说了那些的经历。 他也还没考虑,她会不会反感这样的事情。 片刻后。 桑延渐渐直起身,眼里的欲念似是半点未消,在此刻又带了几分懊悔。他的唇线拉直,抬睫盯着温以凡的眼,直接道:“睡觉。” 温以凡稍愣。 像是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桑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眸沉如墨,盯着她身上被自己弄出的痕迹:“我去洗个澡。” “……” 温以凡回视着他。 在这一刻,觉得这情况尤为荒唐。 她的身上还湿润粘腻,感觉身上的每个角落都被他吻过,全是他的气息。像是用羽毛在她身上持续挠痒,最后却也只经历了这么个过程。 那被他撩拨起来的,无法言喻的渴望。 也因他,而化作了无声无息,而又没能得到半点回应的东西。 温以凡还坐在他的身上,目光一动不动。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桑延有问题。 主动的人是他。 抱着她亲来亲去的人是他。 最后莫名其妙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中断的人,也是他。 温以凡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人,只能一味地承受,不能给出半点儿意见。想到桑延刚刚的话,她抿了下唇,忍不住说:“那我还要给钱吗?” 桑延没反应过来:“嗯?” “我觉得你这服务我还给的话,”温以凡的眼尾微勾,天生自带媚态,此时眼中的情意还未消退。她稍稍吸了下鼻子,语速温吞,“我有点亏了。” “……” 说完,温以凡的腿一挪,想从他身上下去。 下一瞬就被他的手摁住。 温以凡抬眸,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你说什么?” “……” 像是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桑延的神色也多了几分不可思议。他抵着她的后腰,往自己身上靠,一字一顿道:“说来听听,哪儿亏?” 因这距离,温以凡屏住呼吸,也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的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圆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你这本来就没到收费的标准……” 听到这话,桑延的眼睫轻抬,扯了下唇角。他抱着她,又将两人带回刚刚的姿势。这回力道比刚才轻柔了些。 他抓着她的手腕,顺着下滑,停在自己衣摆的位置。 “怎么才算收费的标准?” “……” 接下来的所有行为,都是通过桑延来引导。 温以凡的手被他抓着,将他的衣服往上推,露出块状有力的腹肌。他的声音轻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蛊惑:“得给你看这儿?” 继续往上。 “还是这儿?” 温以凡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固定住,从他身上一一划过。她的耳后渐渐烧了起来,除了听着他跟自己调情,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直至拉到锁骨的位置。 桑延瞧着她,语气似是在挑衅:“看完了?” 温以凡慢一拍地啊了声。 “下一步到什么了?”桑延把她的脑袋往下摁,嘴唇贴到她的耳边,声音渐轻,像是在用气音说话,“——该享用了。” 这话一落,温以凡的脑子瞬间炸开。 伴随着他接下来的两个字。 “客人。” …… 温以凡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她轻舔了下唇角,盯着男人近在眼前的喉结和锁骨,没有多余的动静。 桑延低声道:“怎么不亲?” “……” “花了钱不碰,不觉得亏么。” 这话像是在引诱,温以凡也不受控地被下了套。她低头轻吻住他的喉结,后腰被他固定着,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滚烫。 桑延轻喘着气,觉得她的所有举动都像是在折磨,持续地挑战他的耐性。 很快,他便再不克制地抬起她的脑袋,用力咬住她的唇齿。 掌心下滑,碰触着她身体的每一处。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温以凡躺到床上,在他的言行下,恍惚之际,还真有了种自己花重金买了个头牌回来嫖的感觉。 最后关头,桑延伸手将灯关掉,顺带拿过床头柜上的盒子。 昏沉的房间里。 温以凡听到了撕包装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了起来,唯有眼前的人清晰至极。 桑延的动作轻而耐心,安抚般地吻着她的唇,而后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她侵占。她感受到了疼,嘴里不自觉发着轻轻的呜咽声,却又没半分想退缩的意思。 她不喜欢任何男人的碰触。 只除了他。 在桑延面前,温以凡只想跟他靠得更近一些。 外头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噼里啪啦落下,拍打着窗户。从缓慢到急促,坠落的声音也从轻到重,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扩散。 桑延禁锢着她,力道渐渐加重,只想将她彻底地据为己有。 多年的渴望在这一刻化为了阴暗的暴戾感,抽丝剥茧地将他的理智吞噬。 下一刻,桑延听到了温以凡带着鼻音的声音。 “桑延,疼……” 他回过神,哑声道:“哪儿疼?” 温以凡眼角发红,抱着他的背,完全说不出口。 “怎么不说话?”桑延低头吻了下她的下巴,动作明显轻了下来,话里的恶劣却半分未藏,“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哪儿疼?” 温以凡依然不吭声。 “不说是吧?” 他的脑袋稍侧,贴近耳边,啃咬着她的耳垂。 “——那就先受着。” 71、 最后一次结束后,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停了下来。 温以凡脸靠着桑延的胸膛上, 抱着他的力道仍然未松。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 还出了一身汗,格外不舒服。 只觉得又热又困又累。 在此情况下。 温以凡还察觉到, 桑延拿起一旁的遥控, 把空调关掉了。 她立刻抬头, 嗓子有些哑:“怎么关了。” “一会儿再开。”桑延额前的碎发仍显湿润, 眸色暗沉,眉眼间还带着性.事过后未褪去的情.欲, “出汗了,怕你感冒。” 盯着他折腾了半个晚上后,仍旧格外精神的模样,温以凡的心情有些难言。她思考了下, 还是喊了他一声:“桑延。” “嗯?”桑延扯着旁边的衣服, 正想给她套上。 温以凡慢吞吞地提了个请求:“你能不能帮我洗个澡。” “……” 上一回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她喝醉到不清醒的时候。桑延垂眼直勾勾地看她, 过了两秒后笑了:“温霜降,你害不害臊?” 你刚刚不关灯的时候也没见你害臊。 温以凡暗暗想着。 想到得自己去洗澡, 温以凡甚至想就这么直接睡了。但她实在受不了这黏答答的感觉,抬眼瞅他:“那我没力气了。” 桑延懒懒地盯着她,似乎是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 感觉这个理由力度还不够大。 温以凡又补充:“而且我自己洗澡会弄到伤口。” “温霜降,你就是个娇气包。”桑延随意套上裤子,抱着她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多大人了还要人帮忙洗澡。” “……”温以凡忍不住说,“那不是你——” 她忽地反应过来,咽回剩下的话,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桑延笑:“不是我什么?说完。” 温以凡没吭声。 进了卫生间,桑延瞥了圈,感觉这娇气包估计连站都不想站着。他干脆扯了条毛巾,铺到洗漱台上,把她抱了上去。 桑延拿起温以凡的毛巾,沾了温水,慢条斯理地帮她收拾了一番。 温以凡被他伺候得有些舒服,眼皮渐沉。她撑着困意,看着他的脸,咕哝道:“桑延,你以前是不是真干过这一行。” “……”桑延抬手掐她脸,“说什么呢。” “我刚刚真觉得,”温以凡感觉自己总该给点儿什么评价,想了想,慢慢地说出了刚刚的感受,“我是来嫖的。” “这不是你说我的服务没到收费标准么,”桑延扯了下唇角,吊儿郎当道,“那我总得发挥一下,不然失业了怎么办?” “……” “还有,”桑延言简意赅,“老子是第一次接客。” 温以凡轻眨了眨眼。 “这辈子呢,”桑延抬睫,用指腹蹭了下她还发着红的眼角,又低头亲她,“也就只有你一个客人了。” …… 出卫生间后,桑延从行李袋里随意抽了件衣服,给温以凡套上。他把她放到另外一张床上,而后又走到桌前,像是在拿什么东西,发出细小的动静。 温以凡小声说:“你早点睡。” 之后又没去管他,自顾自地扯起被子,钻进被窝里。 这两天因为跟桑延吵架,温以凡一个人在家压根就睡不着。这会儿精神松懈起来,极为强烈的困意向她席卷而来。 此时此刻,温以凡唯一的渴望就是睡觉。 但她刚闭上眼,被窝都还没躺暖,下一刻就感觉到自己又被人抓了出来。 温以凡费劲地睁开眼。 就见桑延又揪着她的衣摆,往上扯。 “……” 温以凡懵了。 她是,真不知道,桑延哪来那么多精力。 这不是刚洗完澡吗!!! “桑延,”温以凡委婉地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嗯?三点。”大概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桑延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仍然未停,“想什么呢,你睡。” 温以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看他须臾,但也没跟他计较,很快就任由他去了。 她困到一闭眼就几乎要睡着了的程度。 迷迷糊糊之际,温以凡能感觉到桑延把她的衣服拉到锁骨处,旁边的台灯也被他打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拖着尾音,自言自语般地低喃着:“怎么办?咬破了。” “……” “又得上药了。” 这一觉,温以凡睡了个昏天暗地,只觉得把这些天的觉都补了回来,疲倦也驱散了大半。 温以凡缓慢地睁开眼,感觉周身酸疼,但腿间的不适感已经消散了不少。她稍稍抬头,就见自己这会儿正躺桑延的怀里。 他不知醒来多久了,此时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像是在打发时间。 察觉到她的动静,桑延低头瞧她:“醒了?” 温以凡下意识问:“几点了。” 桑延:“四点。”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以凡的眼睫动了动,半天才道,“下午四点?你不饿吗?你怎么不喊我。” “怎么没喊?你这姑娘起床气也太重了,喊三次跟我发十次火。”桑延眉尾稍扬,把手机放下,“赶紧去洗漱,然后咱俩出去吃个饭。” 听他这么一说,温以凡回想了下,自己半睡半醒间似乎是被他喊了几次。她有些窘迫,顺从地爬了起来,进了卫生间。 拿起牙刷,温以凡往上边挤了点牙膏。她边刷着牙,边抬头看向镜子,突然注意到自己锁骨那块的皮肤被大片的吻痕覆盖,连带着脖子上也落下了零星两点。 “……” 温以凡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硬着头皮继续刷牙。 刚把脸洗干净,恰在这个时候,桑延也进了卫生间。 温以凡看他。 桑延似乎早就洗漱过了,此时只是进来洗个手。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偏头看她,目光从上至下,而后慢悠悠地说:“看我干什么。” “这有痕迹,衣服挡不住。”温以凡不信他看不到,但还是好脾气地指了指脖子,提醒道,“我没法出门。” “噢。”桑延盯着她指的部位,抽了张纸巾,把手上的水擦干净,“你这是在怪罪我的意思。” “……” 温以凡感觉自己只是想提醒他一下。 这样以后他就能注意点,别往这些地方亲出痕迹。怎么他就表现出一副,她是那种睡过就翻脸的人一样。 随后,桑延把她抱起来,再度放到洗漱台上。他稍稍弯腰,凑近了些,继续瞧着她脖子上的痕迹,玩味般地说:“那怎么办?” 温以凡故作镇定:“我一会儿看看——” “亲都亲了,怎么还秋后算账呢。”桑延声线低沉,抬手抵着她的后颈,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的方向推,“不过也行,我这人很公平。” “……” “要不这样?” 温以凡抬头,对上他喉结的位置。跟她完全不一样,他身上没落下半点痕迹,看着白皙而干净。 “嗯?” 桑延继续摁着她,一寸一寸推向自己,轻笑了声。 “你现在给我亲一个出来。” …… 两人换了身衣服,之后也没再拖延。 出了房间。 温以凡悄悄看向桑延,注意到他喉结右边的吻痕,顿时回想起刚刚在卫生间里的事情。她心虚地挪开眼,主动问:“你想吃点什么?” “你以前不是在这儿上大学?”桑延懒洋洋地说,“你推荐一个。” “我推荐吗?”温以凡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这附近的一家粿条店。因为做的很好吃,然后又很便宜,所以我当时经常会来。” 桑延嗯了声:“那就吃这家。” 出了酒店,温以凡牵着他走在前头,给他带路。 本以为会很顺利,但温以凡离开这城市也好几年了,加上附近有些店面都已经转让重建,路道也翻新,很多东西都了变化。 所以虽然这个地段温以凡曾经走过上百次,但这会儿也有些茫然。 一路往前,走到个交叉路口时。 温以凡纠结了下,还是决定凭着感觉往右边走。 在这个时候,后头的桑延忽地出声:“走错了。” “……”温以凡回头,“啊?” “来的时候我看到附近有家粿条店,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家。”桑延往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轻描淡写道,“往那边走。” “是吗?”温以凡本就不确定,被他一说就动摇了起来,又往他说的方向走,“那就走这边吧。我太久没来了,也不太认得路。” 顺着这街道一直向前,再穿过两三条小巷,两人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这条粿条店。店面看着很旧,店里光线昏沉,装修气氛看着不佳。 但里头生意却很好。 这会儿接近五点半,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学生。 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笑容很和蔼。一见到有客人就走了过来,问道:“同学,吃点什么啊?” 很快,老板注意到温以凡的模样,似乎是还记得她,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诶,好久不见。毕业那么多年了,还来关顾我的生意啊?” 温以凡也笑着点了点头:“刚好过来了。” 说着,温以凡指了指墙上的菜单,让他看看想吃点什么。 桑延散漫道:“你点就行。” 闻声,老板看向旁边的桑延,打量了他一会儿,乐呵呵地问:“帅哥,你以前是不是也来这吃过饭啊?” 桑延抬头。 温以凡愣了下:“没有的,他第一次来。” “啊。”老板也没太在意,“我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记错了吧。” 桑延轻颔首,没有说话。 点完单后,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 桑延意味不明地问:“还疼不疼。” “……” 温以凡一顿,立刻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不自在地低下头:“还好。” 在此刻还后知后觉地,再度后悔起自己昨晚那挑衅似的言论。 没多久,桑延接了个电话,听他的口吻似是同事打来的。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懒散地听着,说话却比平时的腔调多了几分认真。 温以凡没打扰他,但也没事儿干,干脆刷起了微博。 过了好半晌。 桑延结束了电话:“看什么呢。” 温以凡恰好刷到了个好笑的微博,递过去给他看:“你看这个,还挺搞笑的。” 桑延接过手机,在这个过程中,指尖不经意碰到“消息”一栏。他垂眸,对上了温以凡微博的消息一列,注意到其中一条消息,他眉眼动了动,下意识点了进去。 就看到温以凡先前发的两条私信。 桑延边看边挑眉。 第一条被博主回了个“收到”,但最新的一条没得到回应。 看着可怜兮兮的。 【匿名打码,怎么追自己得罪过的人?】 桑延沉吟片刻,而后慢腾腾地输入了三个字。 点击发送。 坐在对面的温以凡注意到他的举动。 见他似乎还开始打起了字,她有些懵,但又觉得自己的手机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有些纳闷,问道:“你在打字吗?” 桑延勾唇,理直气壮地嗯了声,把手机递回给她。 温以凡垂眸一看,立刻对上了自己跟那个聊天博的私信界面。 “……” 一瞬间,温以凡想起了她之前发的那些话。她有些尴尬,只来得及看到桑延发的最后两个字是“到了”,下意识就认为是“追到了”。 她立刻退了出来。 恰好菜也在这个时候上来。 温以凡都松了口气,又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趁着桑延在倒水,温以凡又拿起手机,再度打开了微博。 刚刚的界面还没关掉。 温以凡一眼就看到,桑延发送的是。 【睡到了。】 “……” 72、 温以凡盯着看了三秒, 又抬起眼, 看向对面的桑延。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气定神闲地看了过来,依然是那副傲慢的模样, 眉梢稍稍一扬。 看着正直至极, 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妥。 反倒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问题。 这两条私信结合起来, 看着有点像在耀武扬威。 温以凡纠结了下, 在输入框里敲了句“刚刚那个是我男朋友发的”,还没发送出去, 又突然觉得这话更像是在炫耀。 她又全数删掉,干脆不管了。 想到自己投稿说的话,都是按实际情况说的,没有任何夸大。而且都被他看到了, 温以凡觉得好奇, 重提起当时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吗?” 桑延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什么?” 温以凡补充:“第一条投稿。” “噢。”桑延却不配合,慢条斯理地复述, “你跟朋友去ktv,被抱了。” “……”温以凡盯着他装模作样的神色, 就着这个发展继续采访,“那你从男性的角度来看,我这个异性朋友的所作所为,正常吗?” 桑延瞧她,很快便妥协着接受了采访:“一般不正常。” 温以凡顿了顿:“那会是什么原因?” “我也不太知情。不过呢,如果你这个异性朋友叫桑延, ”桑延指尖在桌上轻敲,下巴微抬着,“我更偏向于,是你这个当事人心怀不轨。” “……”默了几秒,温以凡忽地喊他,“桑延。” “嗯?” “我觉得,”想到他高中时说过,他的名字是家里人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起的,温以凡很认真地说,“你的名字确实起得还挺符合你的性子的。” 桑延抬眼:“怎么?” 温以凡与他对视,又吐了个词。 “延不由衷。” “……” 吃完饭,两人出了店。 温以凡不知道后续的行程,只知道桑延来宜荷的最大的目的就是是来看桑稚,也没打算太影响他:“现在去找只只吗?” 桑延看了眼手机:“你想见她一面么?” “当然想——”话还没说完,温以凡忽地注意到他喉结旁的吻痕。她瞬间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等她回南芜的时候吧。” 这一路上碰不到几个认识的人,温以凡一直也没太在意。但如果是被认识的人看到,而且还是桑延的妹妹桑稚,她总觉得有点尴尬。 “我后天得上班了,来的时候订得就是往返机票。”温以凡跟他报备了下,“明天中午的飞机,我到时候坐机场大巴过去就好了。” 桑延嗯了声:“我跟你一块回去。” 温以凡愣了:“难得过来一趟,你不呆多几天吗?” “本来想,”桑延语气懒散,“看到那畜生就不想了。” “……” “而且那小鬼在实习,事儿也多,又得兼顾着跟畜生谈恋爱。”桑延说,“哪还腾得出时间给我这个亲哥。” 温以凡忍不住帮桑稚说几句:“你那舍友好像也没比只只大很多。” 桑延:“不同概念。” 温以凡不太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发表评价。她再次看向桑延的眼角,又问:“那你跟段嘉许是打架了吗?” “没,”桑延很直接,“我把他打惨了。” “……” “看他可怜,”桑延指了指脸,悠悠道,“让他打了一拳。” “……” “这畜生早点跟我说实话得了,我还能拦着?前阵子我就知道他在追人——”说到这,桑延突然想到了什么,冷笑了声,“噢,钱飞帮忙追的。” 温以凡保持沉默。 “怪不得否认呢,”桑延凉凉道,“牛逼。” 她大致通过桑延的话捋顺了情况。 应该是,桑稚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段嘉许。 后因为桑稚的大学离家里太远,恰好段嘉许在宜荷,桑延便托付他帮忙照顾桑稚。得知桑稚最近似乎在跟一个研究生谈恋爱,桑延更是交代了段嘉许帮忙注意一下,别让她被骗。 段嘉许那方欣然同意。 在这期间,桑延还得知段嘉许在追人,而且还是在另一个好友钱飞的帮助下追到的。他只觉得稀奇,但也没太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 他千里迢迢从南芜赶来宜荷后,发现段嘉许追的人是桑稚。 而桑稚说的研究生是段嘉许。 “……” 温以凡莫名觉得他有点儿惨,也没再反驳他的话。她往四周看了看,注意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扯开了话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桑延瞥她:“温霜降,这是你上大学的地儿,不该你挑个地儿?” “那我们进宜大里转转?我也好久没回来了。”温以凡算了算,“我毕业四年了。毕业之后在宜荷日报社工作,搬到另外一个区,也很少经过这儿了。” 桑延笑:“行。” 进了校门。 温以凡的心情还不错,跟他提起来:“宜大没有南大的占地面积那么大,只有一个校区,但也挺大地的。”而后,她朝某个方向指了指:“我以前住的宿舍楼在那边。” 桑延看了过去,点头:“嗯。” 夜幕顺着太阳下山而降临。夏天的夜晚,天空缀着几点星碎。沿途能看到一个小型的人工湖,但吹来的风仍旧带着燥热。 这个时间点,校道上的学生并不少。多是刚下完课,准备出校外吃晚饭亦或者是参加别的什么集体活动,看着热闹至极。 两人手牵手,继续往前走。 温以凡边说边给他指:“那个是我最经常去的饭堂,再旁边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那个是礼堂,是我那届新建的,我当时是在那举办的毕业典礼。” 桑延安静听着,顺着她说的看,时不时应几句。 大致逛了一圈下来,温以凡说到有些口渴,带他到校内的一家奶茶店。 店外队伍不长,只有三两个人。但此时只有一个店员在店里,看着还是个新手,点单和做饮品的速度都很慢。 等了好一阵才排到了两人。 因为要拿手机付款,温以凡下意识松开桑延的手,低头看着菜单,纠结了好一阵。店员正做着饮品,也没有催促她。 温以凡也不知道具体喝点什么,正想问问桑延的意见时,突然听到旁边的动静声。 她顺势看去。 就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桑延的旁边站了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女生个子不高,红着脸把手机递给他:“学长,能跟你要个微信吗?” “……” 桑延插兜站在原地,神色很淡。听到这个称呼,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温以凡,眉眼带了几分玩味:“抱歉。” 下一刻,温以凡的手重新被他抓住。 “我在跟这个学妹谈恋爱。”桑延弯了下唇,捏了捏她的指尖,“不太方便。” …… 这话让温以凡想起了,两人第一天见面时,她被桑延“欺诈”的事情。买完奶茶后,温以凡捧着喝,边提起那事儿:“你明明跟我一样大,当时怎么总是喊我‘学妹’。” 桑延语气很欠:“这不是你先喊的。” “我当时是觉得,都已经打上课铃了,已经迟到了,”温以凡老实说,“你还那么嚣张地在那里打水,看着一点都不像新生。” “那都迟到了,”桑延慢腾腾道,“着急不也还是迟到。” “……” 温以凡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仿佛全天下的道理都在他那一边。 但她听着他的话,又觉得他说的确实还挺有道理。 这学校逛一圈下来,也得花两个小时。 走久了温以凡觉得累,加上本因昨晚的事情就有点儿不适,出了校外之后就不太想动了。她被桑延牵着,走路的速度渐渐变慢。 瞥见她的状态,桑延回头:“怎么?” 温以凡看他:“累。” 两人的目光对上,定格好几秒后,桑延忽然懂了她的意思。他觉得好笑,扯了下唇角,而后半蹲下来:“上来。” 温以凡没立刻上去:“你不累吗?” 桑延:“这才走几步路。” 听到这话,温以凡才毫无负担地趴了上去:“哦。” 下一瞬,就听到桑延懒懒地吐了三个字:“娇气包。” “……” 温以凡想澄清一下,按照她以往的体力,走两个小时也是不会觉得累的。但这话也不好提,她勾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咬了下他的耳朵。 她的力道很轻,桑延觉得痒,皱眉道:“回去再咬。” 温以凡笑:“回去得睡觉了。” “那你继续吧,”桑延说,“注意点儿人。” 温以凡没听他的,温吞道:“你背我走五分钟,我们就拦个车回去。” 桑延:“怎么现在不拦?” 温以凡诚实说:“我想你背我一下。” “……” “桑延,我刚带你走完了。”温以凡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轻声道,“宜大是不是挺好的。” “还行。” “那回南芜之后,等我们两个都有空的时候,”温以凡也想听他说点大学的事情,“我们也去南大逛一下,好不好?” “……”桑延眼睫微动,笑了下,“行。” 想着桑延昨晚睡得比她晚,起得又比她早,走了不到五分钟,温以凡就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恰好来了辆空出租车,她伸手拦下。 两人回了酒店。 房间已经被收拾了一番,床单换了新,变得整整齐齐。 温以凡直接躺到了床上,自顾自地玩了会儿手机。她习惯性地又打开微博,一刷新就看到那个树洞博发了条新微博,仍然是个投稿截图。 这次树洞博的文案很简单,只有一个问号。 【?】 上边的截图内容,温以凡格外熟悉。 明显是自己发给这个博主的话。 ——匿名打码,怎么追自己得罪过的人? ——睡到了。 中间时隔了差不多一年。 温以凡头皮发麻,做好准备后,才点进去微博看了眼评论。她的视野瞬间被大片的问号覆盖,拉下去压根看不到别的词。 也因此,其中一条平常的回复在其间格外显眼。 【恭喜】 “看什么呢,去洗澡。”桑延拖着腔,一字一句道,“学、妹。” 温以凡收起手机:“我再躺一会儿。” 桑延挑眉:“又想让我帮你洗?” 温以凡顿了下,认真想了想,感觉这建议还挺可行。 “可以吗?” “……”桑延被她这反应噎到,垂下眼,要笑不笑道,“你这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的。” 昨晚还能说是困到不想动。 现在这么清醒,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 温以凡凑过去趴在他腿上,模样慵懒:“反正你都看完了。” 桑延没出声。 不过温以凡也只是随口一说。 很快,她便坐了起来,嘀咕道:“我去洗澡了。” 下一刻,桑延把她扯了回去,单手固定住:“跑什么?” 温以凡有些茫然:“不是你叫我去洗澡吗?” “你不是叫我帮你洗?” “……” “那学妹,”桑延站起身,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声音从她的耳边压下,带着勾引的意味,“今晚睡学长么。” 隔天两人又睡到中午才起来。 退房之后,温以凡带着他在附近吃了个午饭,之后便出发到了宜荷机场。坐上飞机,到南芜已经是下午五点的事情了。 已经到了晚饭的点。 上了机场外的出租车后,桑延没立刻回家,直接让司机开到家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这家店是最近新开的,温以凡听苏恬推荐过很多次,但一直也没时间过来。先前她跟桑延约好,等他从宜荷回来就一起来吃。 下了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店里,被服务员带到其中一张桌旁。温以凡还没来得及坐下,突然在这吵杂的环境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以凡?” 温以凡顺着声音看去,立刻就对上了苏恬的脸。 烤肉店里热闹至极。 苏恬也坐在一张二人桌上,对面坐着个陌生男人。他们似乎也是刚来,此时桌上空荡荡的,还没有上任何菜。苏恬看着她,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似是因为在这儿见到她有些惊喜。 “你也过来这吃饭啊?” 温以凡笑着点头:“对。” 苏恬还想说点什么,视线一挪,突然看到站在温以凡身后的桑延。 她瞬间收了声。 温以凡眨眼,正想介绍一下。 瞅见桑延出众至极的五官,苏恬又看向温以凡。注意到他俩此时正交握着的手,她忽地明白了什么,又看向桑延,话没经脑就脱口而出。 “以凡,这就是你的鸭中之王啊?” 温以凡:“……” 桑延:“?” 73、 这话一落。 场面似乎静滞了几秒。 这氛围让苏恬感觉到了不对劲, 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神色有些僵, 讪讪地改了口:“啊, 这是你男朋友啊?” 温以凡下意识看向桑延。 此时他的目光也放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听清没有, 温以凡只能硬着头皮说:“对。我男朋友, 桑延。”说完, 她又转头,给桑延介绍:“这是我同事, 苏恬。” 桑延嗯了声。 在这个时候,坐苏恬对面的男人笑着开了口:“小恬,是你朋友吗?” 苏恬点头:“我同事温以凡。” 男人神色温润,礼貌性邀请:“那既然碰上了, 要不一块吃个饭?” 对这事儿, 温以凡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她回头看向桑延,用眼神询问了下他的意见。 桑延神色意味深长, 又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他看向男人, 颔首道:“嗯,我让服务员换个大点儿的台。” …… 坐下之后,温以凡看到苏恬朝她投来歉意的眼神。她顿了下,觉得有些好笑,只朝她安抚般地摇了摇头,示意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苏恬的表情才像是稍稍放下心。 四人都自我介绍了一番。 苏恬带来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叫林隼。按先前温以凡听苏恬说的话,这似乎是她新谈的男朋友,才在一起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聊天的期间,桑延倒了杯温水,放到温以凡面前。她拿起来喝了一口,恰好听到旁边的手机响了声。她腾出手,点亮手机。 是苏恬的消息。 苏恬:【我靠!我想起来了!】 苏恬:【你这对象不是堕落街那头牌吗???】 “……” 温以凡差点呛到。 因她这动静,桑延看了过来,抬手给她顺了顺背。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说话的语气也很淡:“慢点喝。” 说完,他便收回视线,继续跟林隼说着话。 手上的动作轻,仍继续着。 温以凡舔了下唇角,点点头。她抬眼,撞上了苏恬忍笑的模样,而后又继续看向手机。 苏恬:【我之前去加班的时候见到过好几次。】 苏恬:【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怪不得你说是鸭中之王。】 苏恬:【呜呜呜真的极品,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追了!!!!】 苏恬:【他怎么又酷又温柔,看你被呛到就只无情地说个慢点喝,但还一直给你拍背!!!】 温以凡也不知道。 苏恬怎么突然间就成了桑延的迷妹。 但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桑延在堕落街确实挺有名。 还是以这种,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方式成名。 温以凡又喝了口水。 很快,苏恬又来了一句:【不过,他知不知道你这么喊他?】 温以凡回:【他不知道,不过我不确定他刚刚有没有听见。】 苏恬:【那肯定听见了qwq】 没等温以凡再回复,桑延忽地看向苏恬,笑得礼貌:“苏恬,我听以凡提过你好几次。说是你在公司里经常照顾她,谢谢你了。” 苏恬立刻放下手机,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以凡性格好又温柔,我才是被照顾的那个人。” 说完,她又礼尚往来地提了句:“我也经常听以凡提起你。” 桑延挑眉,饶有兴致般地问:“哦?她提我什么了?” “就说你长得好,称得上是鸭——”苏恬轻咳了声,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是她见过最帅的男人了。还说你性格好,很照顾她。” “是吗?”桑延看向温以凡,笑了下,那克制着的傲慢还是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几分,“她也经常这么说我。” 温以凡:“……” 饭后,四人又聊了会儿,便各自散场。 回家的一路上,温以凡一直忐忑着,却也没听桑延提及“鸭中之王”的事情。她不敢主动说,等了一阵,见他模样如常,才渐渐地放下心来。 直至到了家。 温以凡换上拖鞋,顺口提了句:“我感觉你跟男生还挺容易玩到一块的,高中的时候也是。你今天第一次见林隼,就能跟他扯那么多话题。” 桑延懒懒地嗯了声。 “不过林隼人看着也挺好,挺温和的。”温以凡坐到沙发上,继续说,“我感觉苏恬应该挺喜欢这种成熟稳重的类型。” “噢。”桑延慢条斯理道,“还挺新鲜。” 温以凡愣了下:“什么?” 桑延倾身,倒了杯水塞进她的手里。他稍侧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般人的择偶标准,前提条件都至少得是个人。” “……” 他还没把剩下的话说完,温以凡就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我对象呢,就比较猎奇。”桑延似笑非笑,“专挑鸭来选。” “……”温以凡头皮发麻,只能装没听见,把水递回给他,“喝吗?” 桑延笑:“不喝。” 温以凡哦了声,只好自己继续喝水。 “我倒也不知情,”桑延靠回椅背上,在两人的私人空间里,缓缓地跟她算起了账,“我的资质原来这么优越,甚至达到了鸭中之王的水平。” “……” “那怎么有个人,还能说出,”桑延的指尖勾住她的手指,再顺着手腕渐渐往上,语调带了点挑衅,“我没达到收费标准的话呢?” 温以凡忍不住了:“你刚刚怎么不提。” 桑延眉梢轻扬,尾音拖着:“这不是难以启齿么。” “……” 温以凡并没感觉到他哪里觉得难以启齿。 反倒每次代入角色最快的就是他。 “那你出去买东西,就算对商品满意,”温以凡把水杯放下,装作淡定至极的样子,“也会忍不住还价吧……” 两人四目对视。 桑延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 看着他的模样,温以凡眨了眨眼,忽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她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很快就停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桑延瞧她,“笑什么?”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然后又怕苏恬听过‘头牌’这个称呼,把你认出来了。”温以凡跟他解释,“我就勉强找了个同义词。” 桑延捏了下她的指尖。 “我告诉苏恬我俩在一起了之后,”温以凡继续说,又笑了起来,“她还说,我是鸭中之后。” 听到这个称呼,桑延眉心动了动。 说完这事儿,温以凡才继续亲他,声音含糊不清的。 “我沾你光了。” “……” 接下来的几天。 温以凡又上了趟派出所,是桑延陪着一块过去的,恰好还见到车雁琴一次。她在温以凡面前这碰了太多次壁,也没再主动跟她搭腔。 注意到温以凡旁边的桑延后,车雁琴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目光时不时投来,朝着桑延的方向:“小伙子,你是霜降的对象?” 桑延眼也不抬,完全没搭理她的意思。 车雁琴又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条件挺好啊,怎么找了我侄女呢。” 桑延扯唇,似是哂笑了声,依然没有搭理她。 车雁琴又陆续说了几句,可能是一直得不到回应,也火了。她侧头看向温以凡,冷笑道:“霜降啊,你这找的什么人?有没有家教?” 温以凡平静道:“他家教好着呢,不劳你费心。” 车雁琴翻了个白眼:“长辈说话都当没听见,这也叫好?” 温以凡看她:“你有那功夫还不如先看看你自己,回炉重造都救不了。” “……” 出了派出所。 因为第一次让桑延感受到自己这边的亲戚,温以凡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看向桑延,语气讷讷:“我家的亲戚还都挺奇葩的吧,你可能没见过这样的……” “还知道护着我。”桑延第一次见她这种带了锋芒的状态,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好笑道,“温霜降,你原来还懂骂人?” 温以凡这才有些尴尬。 桑延又继续说:“挺好的。” 她一顿。 “这世上人格扭曲的人多了去了,别让这种人欺负你,也别让他们蹬鼻子上脸。”桑延弯腰盯着她,认真说,“遇到他们的时候,要像护着我一样,护着你自己,知道么?” “……”温以凡回视他,抿了抿唇,“嗯。”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桑延习惯性地掐她的脸,偏冷的声线里,难得带了几分安抚,“解决得了,解决不了都记得找我。” 温以凡眼睛一眨不眨地,只盯着他。 桑延没再说话,目光仍然放在她的身上,似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派出所外,来往的人很多。 温以凡忽地笑起来,眼眸也稍稍弯起。 “知道了。” 听到这个答案,桑延弯了下唇角,梨涡很浅。他抬手,漫不经心地帮她整理了下脸侧的碎发,而后,郑重地把话说完。 “要记得,我是你的支撑。” …… 车兴德这事情,之后再具体怎么发展,温以凡也没太去管了。毕竟她也知道,车兴德做的这个事情并不算严重,也判不出什么重刑来。 通过付壮,温以凡得知他那边似乎一直是想把这往家事上靠拢,抢她的包这事儿,也只是在争执之下的拉拉扯扯。并且当时她包里并没什么贵重物品,所以也称不上是抢夺。 有人报警他也没跑,之后的一切流程都配合至极。最后似乎只被关了大半个月,交了点罚款就被放出来了。 温以凡没太在意。 因为她只是想让车兴德觉得,他做的事情一定是会付出代价的,无论轻重。加上她其实也一点都不怕这一家子人,先前只是担心会影响到她跟桑延。 如果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她不会再在意这些人,也不会再被他们影响到情绪。 转眼间,盛夏随着月份的翻篇而步入了尾声。炎热到有些难耐的气温散去,南芜市的温度下拉,伴随这秋天的到来。 从宜荷回来之后,桑延联系过钱飞好几回。 但可能是知道桑延去过宜荷,还得知他把段嘉许痛揍了一顿,钱飞每回都能找到新的理由,不是这边有事就是那边有事,总之死活都不愿意出来跟他见面。 桑延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也没耐心跟他耗。 “今天不来,以后都别来。” 过了好一会儿。 钱飞才发来一句:【我老婆今天有空。】 钱飞:【我带她一起来。】 “……” 见状,桑延嗤笑了声,把手里的烟掐灭。他直起身,懒洋洋地用语音回了句“你想让你老婆看你鼻青脸肿的样子就带”,而后便转头回了“加班”里。 周末的堕落街格外热闹,酒吧里更是闹腾。 桑延正打算走到吧台那喝点酒,突然就注意到那块有个熟悉的人物。他唇角的弧度渐收,脚步半分未停地走了过去。 轰炸耳朵的音乐,吵杂至极的喧嚣声。 车兴德坐在吧台旁,跟隔壁一个陌生女人说着话。他的脸很红,看着是喝上头了,说话的音量很大:“那臭娘们又想搞死我,做梦!” 女人的表情很嫌弃,似乎是想从这里离开。 车兴德却伸手扯着她,继续说:“老子他妈啥都没干,钱也一分没拿到,还被我姐骂了一顿。等着吧,臭骚货,老子找到你不……” 女人火了,用力挣脱:“神经病吧你!你松不松手!” 下一刻。 桑延直接抓住车兴德的后衣领,神色极其冰冷。他谁都没看,不吭一声,拖着他就往外走,手上青筋冒起,看着却轻轻松松的。 车兴德嚷嚷着:“你他妈谁啊!” 后头还隐隐能听到何明博传来的声音。 “这人来我们这闹过好几次了。抱歉,女士,影响了……” 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保安走了过来,问道:“延哥,我来处理吧?” 桑延瞧他:“你忙你的。” 可能是酒喝多了,车兴德的四肢极为疲软,想挣扎却半分抵不过他的力气。他被领子勒着脖子,连话都说不清。 桑延把他酒吧后边的巷子里,用力甩墙上。 车兴德的背磕到坚硬的墙,吃痛地哀嚎了几声,而后睁开眼。 桑延半蹲下来,模样隐没在黑暗之中:“出来了?” 车兴德声音混沌:“又是你……” “我没找你,”桑延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力摁在地上。他笑了下,那堆积许久的暴虐感在此刻完全控制不住,“你还敢来我这儿?” “……” ——“就是,他一直,骚扰我。” 回想起她所说的每个字,桑延用力把车兴德的脑袋往地上撞,无波无澜地说:“说来听听。” “……” “你想找谁麻烦?” 74、 “你有毛病吧!我、我说什么了我!”车兴德一手撑着地, 另一只手用力把桑延的手挣开, 大着舌头说, “老子他妈就来喝、喝个酒!谁找谁麻烦!” 桑延松开手,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车兴德勉强坐了起来, 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妈了个逼, 你给老子等着, 什么狗逼玩意儿……” 像是觉得脏,桑延没说话, 站了起来。 车兴德仰头看他,额头上沾了点灰尘,有几处破了皮。他露出暗黄的牙,得意地笑了下:“哦, 我明白了。我摸过你女人, 不高兴了是吧?” 闻言,桑延的眼皮稍垂。 “有必要吗?都是男人, 你应该也能理解吧?”车兴德依然笑着,“而且不就个女人, 霜降这货色确实——” 没等他说完,桑延往他肚子上用力踹了下。 车兴德毫无防备,身子瞬间又撞到后头的墙上,肉.体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他立刻趴到地上,双手撑地,不受控地干呕了起来。 桑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碎发落于额前,看不清眉眼间的情绪。 “我操.你妈的……”车兴德难受到声音都带了颤,但注意到这条街四周没别的人,也不敢再说一些激怒他的话,“老子要报警……” 桑延再次蹲下,发了狠地抓住他的头发,往上扯。 “报什么警?” “……” “你这不是自己喝醉了站不稳,摔地上了么。”桑延轻扯了下唇角,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想扶你站起来,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说着,桑延站起身,轻而易举地把他拎起来,又往墙上抡。 车兴德的身子再度撞到坚硬至极的水泥墙,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碎掉了。 桑延直直地盯着他,身上的戾气半分没有掩饰。看着车兴德的狼狈模样,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不轻不重:“怎么又没站稳?” “……” “车兴德?”桑延在记忆里找到他的名字,语速很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里挤出来,“还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车兴德说不出话来,只摆着手,往另一侧挪着身子。 在这个时候。 桑延听到手机振动了声,他的眼睫微动,停下动作,随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了眼。 是温以凡的消息。 温霜降:【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温霜降:【我已经到家了,采访完同事直接送我到楼下了。】 桑延看了几秒,回了句:【今天晚点】 桑延:【先睡】 回复完后,桑延转了转脖子,把玩着手机。他没再有多余的举动,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真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我。” 车兴德被打怕了,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恶魔一样,他毫无招架之力。他下意识抬手,手臂挡在脑袋上,做出一个防护的姿势。 “不然,”桑延声线冷硬,轻描淡写道,“你又要吃苦头了。” …… 等桑延走远后,车兴德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缓过来了,才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表情阴狠,嘴里骂骂咧咧的,顺着街道走出垭口,拦了辆车回家。 从赵媛冬那搬出来后,温良贤一家在南芜的城中村租了个小产房。这儿地理位置不错,人流量也多,唯一的缺点就是治安不太好。 到家后,车雁琴来给他开的门。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她皱眉:“怎么回事?” 车兴德立刻破口大骂:“还不是霜降找的那个没教养的玩意儿!我到他酒吧喝酒就把我抓出来打了一顿!姐!你要帮我——” 主卧里的温良贤听到动静,大声吼道:“能不能别吵了?!” 车兴德立刻噤声。 车雁琴表情也很不好看,按捺着火说:“德仔!我之前还没跟你说清楚是吧?能不能别再给我到处找麻烦了。你这才出来多久?为这事儿,你姐夫已经跟我吵了很多次了!” 车兴德嗫嚅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就这样吧,别再去找他们了。”因为车兴德的各种行为,车雁琴连带遭殃,在家里也很不好受,“霜降那野丫头没良心,白眼狼,我们有什么办法?” 车兴德啐了口。 车雁琴撇着嘴,又阴阳怪气了起来:“人家现在在电视台工作,权利可大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斗不过她。” “……” 两人坐回沙发上。 注意到此时正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看电视的清秀女人,车兴德脸上的火气渐消,挤出了个笑脸:“小霖回来啦?” 郑霖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一声不吭。 恰在这个时候,温铭从厕所里出来。他的神色温和,走过来坐到女人旁边,揽住她的肩膀问:“舅舅又出什么事儿了?” 郑霖呵呵了声:“又找你堂妹麻烦去了。” “舅舅,”闻言,温铭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您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车兴德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痛快道:“怎么一个个都说我,我找什么麻烦了!我这脸上还带着伤呢!” 郑霖没再说话,只是看向温铭,翻了个白眼。 回家的路上,钱卫华停车在路边的一个水果摊买了个西瓜。见状,温以凡也跟着买了一个,到家后把西瓜冻进冰箱里,回房间洗了个澡。 出来后,温以凡又回到厨房里,打算榨点西瓜汁。 刚把西瓜抱出来,玄关处也恰好有了动静。 温以凡继续着动作。 没多久,桑延进了厨房,盯着她的举动:“要干什么?” 温以凡诚实道:“榨西瓜汁,你喝吗?” 桑延挑眉:“喝。” “那切半个是不是差不多了?这西瓜有点小。”温以凡冲洗了下菜刀,边比划着,“对了,你今天去‘加班’干什么?” 桑延接过她手里的刀柄:“见一下钱飞。” 温以凡愣了下:“他这次出来了吗?” “嗯。” 温以凡侧头:“那你打他了?” 对她这第一反应,桑延觉得荒唐:“我是暴力狂?” “桑延,”温以凡没对这话发表评价,斟酌了下用词,苦口婆心道,“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现在是法治社会。” 听到这话,桑延唇角一松:“如果是很讨厌的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温以凡沉默几秒,仍然道:“那也一样。” “……” “你别打人了,不好。”温以凡盯着他开始切西瓜,又继续嘱咐,“钱飞和段嘉许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而且都是你朋——” 桑延往她嘴里塞了块西瓜:“知道。” 温以凡剩下的话顺势止住。 似乎没把这事情放心上,桑延语气懒散。 “我注意着呢。” 不知是不是报警有了作用,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温以凡都没再见过车雁琴和车兴德。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跟桑延说开了之后,一切事物似乎都在往正轨发展。 十月下旬,温以凡收到了房东的微信。 大致意思是女儿准备要结婚了,要把这间房回收当婚房。让他们按照合同上的期限,在明年三月前搬出去就行。 看到这条消息,温以凡才恍惚察觉,她跟桑延在这合租房里已经住了快两年了。她收回思绪,迅速回了个“好的”。 坐她旁边的苏恬过来跟她闲聊:“以凡。” 温以凡抬眼:“嗯?”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儿。”苏恬支着腮帮子,问道,“你之前不是在跟一个男的一块合租吗?那你现在跟桑鸭王在一起了,他没意见吗?” 温以凡顿了下,直接承认:“他就是我的室友。” “……” 过了好片刻。 苏恬才骂了句脏话:“我靠,你上哪找的室友?我也想找一个。” 温以凡好笑道:“你也不怕被林隼听见。” “他早习惯了,”苏恬笑嘻嘻道,“诶,那你俩现在就算同居了吧?” 温以凡想了想:“不算吧。” 苏恬:“怎么不算!你俩不睡同一间吗?” “嗯。”温以凡诚实说,“我俩还是各睡各的。” “……”苏恬惊了,完全不敢相信,“我记得,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好像也不短了吧……还保持在柏拉图的阶段吗?” 温以凡没直接回答:“只是不同居。” 苏恬:“为啥?” 温以凡很正直:“不合法。” “……” 明白过来后,苏恬觉得有点好笑。她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又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合法一下?你见过他父母了吗?” 温以凡下意识说:“没——”还没说完,又突然改了口:“我见过他妈妈。” “啊?” 没等温以凡再解释,放在桌旁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瞅见来电显示是“钱卫华”,她朝苏恬说了句“你等一下”,而后便接起了电话。 钱卫华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你现在在单位?” 温以凡:“对的。” 钱卫华:“大壮呢?” 闻言,温以凡往另一侧看了眼:“在旁边写稿。” 钱卫华利落道:“行。下楼,把大壮一块喊上。跟我到北榆出趟差。” …… 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两人轻车熟路地拿上设备,之后便下了楼。 温以凡习惯性上了副驾,问着情况:“老师,北榆那边出什么突发事件了吗?” 钱卫华发动了车子,顺带说着:“刚接到的爆料,警方那边的消息都还封锁着。北榆那边四年前有个女大学生失踪案,前段时间有个女人带着录音到派出所举报了,关于这个案子的。” 温以凡边听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往上边敲着字。 “这个女大学生当初是被奸杀了,已经找到尸体了,现场还有残存的精.液。”钱卫华说,“现在已经成立了破案小组,正在通缉这个嫌疑犯。” 说到这,钱卫华突然想起个事儿:“对了以凡,这嫌疑犯你应该也认识。” 温以凡的动作一停,抬头:“嗯?” “是之前总来找你麻烦那个,”钱卫华抽空看了她一眼,“车兴德。” 75、 听到这话, 坐在后头的付壮把脑袋前探, 震惊了:“这么巧的吗?不是吧, 我之前是觉得这人是坏,但居然还杀过人吗…我还跟他交过手!我真他妈头皮发麻……” 这个消息也让温以凡觉得不可思议。 但再一深想, 又觉得这确实是车兴德能做出来的事情。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钱卫华说, “现在人也还没抓到。可能是提前听到了风声跑了, 但他身边的人都被带去审问了, 埋尸点是车兴德的姐姐爆出来的。” 温以凡思考了下,问道:“是谁举报的, 什么录音?” 听钱卫华说完所有的情况,温以凡才慢慢地捋顺。 去派出所举报的女人叫做郑霖,是车雁琴的儿媳妇,也就是温铭的妻子。前几周的一个晚上, 她被喝醉酒的车兴德猥亵, 也因此一家子闹得够呛。 周围邻居街坊全部都知道这个事情。 在车雁琴声泪俱下的恳求中,郑霖才勉强同意不把这事情闹到派出所。但两夫妻当晚就从家里搬出去, 像是要跟他们断绝来往,之后再没回过家。 也因为这, 车雁琴多次联系温铭,试图缓和两母子的关系。 某次通话结束后,温铭这边没挂好电话。之后,车雁琴又跟车兴德吵了起来,气急之下,说了不少当初的事情。 说车兴德狗改不了吃屎, 之前把隔壁郭家的姑娘强.奸弄死了,搞出人命,最后她还得帮他擦屁股。现在还恩将仇报,连她儿媳妇都搞。 当时郑霖在旁边,直接把这段对话录下来了。后听温铭说,这个郭家的姑娘他认识,没记错的话,确实也失踪了好几年了。 让这段对话更具真实性。 虽然离开了温家,但郑霖一直咽不下被车兴德骚扰加猥亵的这口气。再三考虑后,还是选择到派出所报案。 温以凡沉默着,继续往键盘上敲字。 这个郭家的姑娘,温以凡应该是认识的,就住在温良贤家附近。名叫郭铃,生得秀丽高挑,性格孤僻寡言,但性子却是极好的。 温以凡有一次上公交车没带车卡,郭铃看到之后,只一声不吭地帮她投了钱。 在那之前,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之后,也没再有什么交集。 这趟差出得急,温以凡没回家,只带了些长期放在单位的简易行李。路上,她抽空给桑延发了条消息,说明自己要到北榆出差的事情。 钱卫华把车子开到发现尸体的那片后山。 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了,入口处还有两个警察在值班。 钱卫华下了车,跟警察沟通了一番,但表现的都是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三人只能大致拍下附近的状况,之后便开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路上,付壮还觉得这事儿荒唐又令人可恨:“所以车兴德的姐姐还帮他一起处理尸体了?要不是这个儿媳妇,这姑娘得在那荒郊野岭呆多久啊……” 钱卫华叹息:“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温以凡的心情也不太好。 北榆是个小城,设施设备都比较落后,除了之前的隧道坍塌,也没出过什么太大的事件。这次这个案子,大部分的警力都是从南芜调配过来的。 一整天下来,一行人也没问出什么新的情况来。 但很巧的是,温以凡在派出所里,遇见了当初收留她的女民警。 几年过去,女民警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鬓间的白发多了些。见到温以凡,女民警也很快把她认了出来,却似乎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 温以凡笑着,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陈姨,我是以凡。” 陈姨眉眼和蔼,也笑:“都多少年没见了,你现在当记者了呀。” “嗯,我是过来出差的。在南芜电台当新闻记者。”温以凡说,“您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挺好的。”陈姨唠叨着,“陈惜过得也好,刚跟男朋友确定下来,快结婚了。你俩那会儿关系是不是还挺好,你走了之后,她还想了你一段时间呢,成天跟我念叨你。” “我看到了,她朋友圈发了的。”温以凡弯唇,“等她结婚我一定会来参加。” “行,那到时候一定要过来啊。”陈姨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姑娘,挺好。我那会儿还怕你走不出来了,哪知道都这么厉害当记者了。” 温以凡一顿,眼眶莫名有些热:“您放心,那事儿没怎么影响我的。” 陈姨又笑:“那就好。要好好的。” …… 从派出所出来后,时间也已晚。 三人打算在附近找了个小民宿住下,隔天再去采访郭铃的家属或者街坊邻居。上车后,付壮好奇地问了句:“以凡姐,你认得刚刚那个女警察吗?” 温以凡点头:“我以前在这儿住过两年。” 付壮恍然地啊了声,也没继续问。 回到民宿里,温以凡趴到床上,也没着急着去洗澡。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亮,恰好看到桑延来了消息:【工作完给我打个电话】 温以凡立刻打通了他的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 桑延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磁性:“到酒店了?” 温以凡:“对。订了个民宿。” “困不困?” “还好,”温以凡把抱枕塞进怀里,轻声道,“桑延。” “怎么?” “车兴德这边出了点事情,他现在是杀人案的嫌疑犯,还在逃逸中。”温以凡嘱咐,“虽然可能是我想太多,但我怕他会去找你。你这几天出门的时候注意点。” 闻言,桑延沉默几秒:“你到北榆出差是为了这事儿?” 温以凡嗯了声。 “行,知道了。怎么成天怕我这大老爷们儿出事。”桑延觉得好笑,“温霜降,你自己不是才要注意点儿?多听听录音笔里的话。” 听他应下,温以凡才放下心来:“有你这个真人在,我为什么要听录音笔里的。” 桑延:“直接说不是还挺矫情么。” 温以凡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强求。 毕竟录音笔里那话,她都听到能倒背如流了。 “桑延,我今天遇到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警察。就是,我那个时候报警了。”温以凡跟他分享今天的事情,“后来从我大伯家搬出来,这个警察就收留了我一段时间。” 桑延安静听着:“嗯。” “我也没想过会遇到她,还挺开心的。”温以凡的唇角弯起来,“她女儿陈惜刚好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当时也很照顾我。” “是吗?”桑延说,“那找机会咱俩一块拜访她们。” “嗯。我们可以等陈惜结婚的时候一起去。”温以凡说,“我看她前段时间发的朋友圈,被男朋友求婚,应该也快结婚了。” 这话一出,桑延那头立刻安静下来。 温以凡继续说:“不过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得看看你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桑延拖着尾调“噢”了声,笑:“温霜降。” 温以凡眨眼:“怎么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你在暗示我?” “……”温以凡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生日不是快到了么,这次愿望记得好好许。”桑延低笑几声,游刃有余般的,慢悠悠地说,“放心。我呢,照例会帮你实现。” 挂了电话。 温以凡还在床上反应了好一阵,想起了去年生日的时候,桑延跟她说的话。 ——“许了什么愿?”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实现?” 她当时随口搪塞了句,是关于自己工作的。 然后桑延又说。 ——“噢,我还以为是想让我当你对象呢。” 温以凡挠了挠头,思考着刚刚是说了什么话,让桑延说出了“暗示”这样的词。过了好几秒,她突然想起陈惜即将要结婚的事情。 结婚。 抓到这个词,温以凡神色怔住。 脸瞬间烧了起来。 隔天,三人到郭铃父母家。 因为这会儿受害者亲属的情绪普遍都崩溃,完全没心情跟媒体记者交涉。本以为会像以往的每次采访那样遭到闭门羹,然而听到来意后,郭父沉默片刻,还是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全程的采访,郭父都格外配合。 按照回忆说起了郭铃出事那天的情况。 郭铃的母亲早逝,一直是被父亲一个人带大的。但郭父性子暴躁,不太懂得怎么跟郭铃这个年纪的姑娘相处,所以两父女的关系一直很僵。 郭父最后一次见到郭铃,是在家里。 两人因为某个事情大吵了一架,郭铃红着眼,愤怒地甩下一句“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之后便摔门而出。 说到这,郭父低下头,单手捂住眼。他生得高大壮实,在此刻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年:“…我没想过她说完那话之后,就真的再没有回来过了。” “……” “这些年,我一直当她是在生我气,不愿意回来见我。”郭父声音哽咽,“如果是这样该多好,我姑娘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 其他人都说不出话。 在此刻,不论是什么安慰的话,也都是沉重的。 “我听警察说,那个禽兽还一直没抓到。”郭父忽地抓住温以凡的胳膊,恳求似地说,“麻烦你们了,能不能在电视上放出那个禽兽的照片,让大家都注意一下,让我姑娘早点安息……” 温以凡安抚着:“我们会如实报道的。” …… 出了郭家,三人情绪都受到了影响。 半天后,付壮才冒出了句:“唉,太难受了。” “……” “看来郭爸爸是因为想让我们多传播车兴德的照片,才这么配合地接受采访。但这哪能放到新闻上,多打草惊蛇,还引人恐慌。”付壮说,“不过也不好跟他说。” 温以凡看着窗外的公交站,有些失神。 钱卫华:“把我们该做的做了,就行了。” “嗯。”温以凡回过神,慢慢地说,“在这上边没法帮忙,我们只能等嫌疑犯落网了,事情水落石出后,把真相公诸于众。” 希望,这是另外一种,能告慰受害者在天之灵的方式。 三人在北榆又呆了几天。 采访了车兴德当时的朋友和同事,再陆续跟警方交接了几次,之后才返程回了南芜。根据负责南芜那边情况的同事的说辞,也清楚车兴德还在逃逸中。 车雁琴因为包庇罪也正在被拘留。 他身边的亲属都成了重点观察对象。 回南芜之后,温以凡也被叫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再之后又得继续跟这事件的后续报道,整个国庆假期都在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缠身,让她连一天假都没有放。 温以凡中间有一天还接到过赵媛冬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赵媛冬想找温以凡提一下。但那会儿她正有事在忙,没有及时接到,之后也没再打回去。 这些天,温以凡到家都已经很晚了。 洗了个澡之后就立刻闭眼睡觉,一起床又得出门,跟桑延也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他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找她说话,只会催她赶紧去睡。 国庆假过后,温以凡才被批了一天假。桑延的假期也同时结束,两人完美地错开来。 温以凡只能自己在家里补了一整天的觉,睡了个天昏地暗,连他下班回来都没察觉到。醒来后,她迷迷糊糊地出了房间,就见桑延正坐在沙发上喝水。 察觉到她的身影,桑延抬眸:“醒了?” 温以凡嗯了声,走过去趴到他身上,像个树袋熊。她的思绪还被残留的困意侵占,连话都说的缓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桑延回抱住她,继续喝着水,“你这是睡了多久?” “不知道,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温以凡说,“你吃晚饭了吗?” “嗯。”桑延说,“你这晚上还能睡着?” 听到这话,温以凡的眼皮动了动,抬头强调了句:“我没力气。” “……”桑延瞬间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又气又乐,“我说什么了你就没力气?” “哦。”温以凡老实认错,“那我理解错了。” “把我当什么人了?”桑延掐她脸,盯着她眼皮下的青灰,“行了,还困的话,就赶紧去洗个澡睡觉。不是只放一天假么。” 温以凡还趴在他身上:“嗯。”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温以凡忽地出声:“桑延。” 桑延:“嗯?” “你说车兴德跑哪去了,这都多久了,”温以凡的思绪有点飘,小声嘀咕,“他又没钱,现在也没人帮他,怎么一直抓不到人。” “会抓到的。”不知怎的,桑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补了句,“这段时间别自己一个人回家。” “嗯。” “等我去接你。” 这案子一直没抓到嫌疑犯,加上警方那边一直封锁着消息,也没法继续下去。组内只能先把这个报道搁置,先去做别的选题。 尽管每天都在渴盼着车兴德这样的人渣能早点被绳之於法,但温以凡也没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边。 周六下午。 因为要补国庆多放一天的假,这天桑延也要上班。临近六点时,温以凡收到了他的微信,还是像往常一样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瞥了眼剩余的工作量,温以凡估摸了个时间:【八点半。】 桑延:【行。】 另一边。 注意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桑延拿上车钥匙出了公司。他习惯性地把车子开到上安那边,想开到电视台楼下找个地方停车。 但不知为何,今天上安这块的人流格外多,就连车位也没剩几个。 桑延在周围绕了圈,轻抬了下眉梢,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车子停到堕落街时,忽地瞥见附近有个小巷子。虽没多大指望,但他还是发动车子,往里头开着。 还没开进去,桑延突然注意到墙沿处站了个男人。 男人个头不高,身材偏胖。在这样的大热天,还带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的模样捂得严实。他似是在躲着什么人,但又像是在找人,时不时探头往电视台门口看。 桑延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着。 巷子内路道狭窄,注意到这车,男人下意识靠边给他腾位。 在这举动中,桑延瞥见他略显熟悉的眉眼。 渐渐跟脑子里的猜测重合上。 是车兴德。 桑延眉目稍敛,戾气再度升了起来。他从一旁拿起手机,迅速地打了110。他别过头,压着声音,平静地把情况叙述完,而后便挂了电话。 注意到这车一直在这没动静,车兴德慢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靠近了几步,察觉到车内桑延的脸时,立刻后退两步。 随后拔腿就跑。 怕他跑了,桑延也下了车,往车兴德跑的方向追。 桑延的个头比车兴德高,没多久从后边抓住他的胳膊,将他钳制住。他的胸膛起伏着,把车兴德往墙上摁,极为火大:“来这儿干什么?” “操.你妈的!狗娘养的东西!”车兴德的脸压在水泥墙上,用力挣扎着,“别他妈碰老子!你是不是有毛病!” 桑延后怕的心理渐消,极为庆幸自己过来了一趟。他盯着车兴德,也没因他的污言秽语再生气:“喂。” 车兴德费劲地扭头看他。 “跑那么久也累了吧?干什么给自己找罪受呢。”桑延垂眼,咬着字句,“安安稳稳去吃牢饭,不挺好?” 闻言,车兴德瞬间变了脸色:“你他妈才坐牢,老子坐你妈的牢!” 桑延懒得多跟他废话,将他的双臂固定住,用力往巷子外扯。 车兴德完全敌不过他的力气,辱骂了几句之后,又开始求饶:“求你了,我也没做什么吧?我什么都没做!我是被冤枉的!” “这话呢,”桑延懒散道,“你去跟警察说。” “……” 见即将要被他扯出巷子里,车兴德越发恐慌,逃亡的欲望激发了他的潜能。某个瞬间,他用力将桑延的手甩开。 桑延顺势后退几步,在此过程中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滚动了几圈,发出轻微的声响。桑延正对着他,瞬间对上他阴狠的眼眸。 “操.你妈的贱人!”车兴德从口袋里掏出把刀子,朝他的方向扑来,银色的刀锋被路灯照耀,晃过一道光,“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才是吃苦头的人!” 整理好东西,温以凡弯唇,习惯性给桑延打了个电话。 但这次那头不像往常一样响一声就接起。 温以凡边等着,边往桌上瞥了眼,突然注意到漏拿了桌上的录音笔。她下意识拿起来,与此同时,那边也接了起来。 她正想说话,那边传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声:“您好?” 温以凡一顿:“您好,请问你是?” “啊,我刚捡到了这个手机。”女人说,“手机的主人刚抓到个什么犯人,被刀刺伤了,现在送医院去了。你是他的朋友吗?这手机要不要拿去给你?” 温以凡茫然地啊了声,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什么?” 女人:“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还留了挺多血的……” 沉默几秒,温以凡的声音带了点颤意:“伤者是叫桑延吗?” “我不知道啊。”女人说,“高高瘦瘦的,好像长得还挺帅。” 听着这话,温以凡用指尖掐了下手心,抬脚往外头跑:“您现在在哪儿?” …… 到了女人所说的那条巷子里,温以凡往里头扫了眼,立刻看到地上的血迹。她浑身冰冷,一路的不敢相信在此刻也像是落了实,脑子一片空白,接过女人捡到的桑延的手机。 屏幕已经碎了几道痕,边角还沾染了灰尘。 温以凡点亮屏幕,还能看到两人在摩天轮上的合照。 又问了几句情况,温以凡轻声地说了句“谢谢”。她转头,看到桑延停在巷子口的车。她继续往前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上车去往市医院。 所有可怕的念头在此刻冒上脑子里。 让她丝毫不敢去联想。 温以凡想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可那天,路途上,她有桑延陪着。 这一次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温以凡不想自己吓自己。她相信桑延的承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仍然不受控地发颤。她手上的力道收紧,眼前渐渐被雾气弥漫,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顺势砸到手背上。 冰冰凉凉的。 在这大热天似乎能透过皮肤,冻到她的骨子里。 视野糊成一块。 温以凡盯着手上的录音笔和桑延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碰到录音笔的哪个按键,静谧的车里顿时响起了男人冷淡又傲慢的声音。 ——“温霜降,工作注意安全。你对象叫你平安回家。” 76、 看到车兴德手上的刀时, 桑延瞬间懂了他过来的原因。像是想玉石俱焚, 车兴德挥刀的力道发了狠, 毫无理智般地胡乱挥舞。 期间不经意将桑延的手臂和腰际都划了道伤口。 因为他的举动,桑延唇线拉直, 模样在这光线下显得半明半暗。在车兴德再一次把刀刺过来的时候, 桑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 用力一掰。 他的骨头发出移位的咔哒声。 车兴德吃痛地叫了声, 手上的力道松下,刀也落到了地上。 桑延的肚子和手上都还留着血。黑衣服看不出暗红的颜色, 但他手上的伤痕被划得深,血液像蜿蜒的蛇,缠绕手臂,沾染着手腕的红绳。 再顺势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你运气还挺好, ”桑延仍然固定这他那脱臼了的手臂, 将他摁在墙上,压低声音说, “如果那年真出了什么事儿,今天这刀就不会是在地上了。” 如果那一天, 温以凡的大伯再晚点回家。 如果她跟郭铃得到了同样的结局。 如果她也在那么暗无天日的黑暗和寒冷里,独自一人度过那么多年。 想到这,桑延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听着车兴德的惨叫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的眼眸暗黑,脖子上青筋凸起, 所有嗜血的念头在脑间冒起。 在下一瞬,又想起了温以凡前段时间说的话。 ——“你受伤了我会给你上药,但我也会生气的。” 桑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他垂眸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血,又拽着车兴德往外头走:“你倒是会找地儿捅。” “……” “这大热天的划手上我他妈怎么遮。” 车兴德完全没力气挣扎,像个麻袋一样被他拖着往外走。他疼得说话都不清楚了,又开始求饶:“大哥…求你了,我不想坐牢……” “你不想坐牢?”桑延冷笑,“人姑娘也不想死。” ……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陆续有路人围观过来。在附近巡逻的民警也恰在这个时候赶来,了解了情况之后,他们把车兴德押上了警车。 民警主动提出送桑延去医院,顺带录一下口供。 桑延很配合,只是让他们先等等。他回到车旁,想把车钥匙和手机拿上,翻了圈却没看到手机。他眉梢轻扬,也没太放在心上,转头跟民警上了警车。 一路上,民警边帮他简单处理伤口,边问着大致的情况。 桑延的伤口还流着血,他捂着肚子,平静回答着。 过了好半晌,即将到市医院时。 民警又问:“您跟嫌疑犯——” 没等他问完,桑延忽地打断他的话,问道:“现在几点了。” 民警:“差不多八点四十了,怎么了?” 听到这个时间,桑延顿了下,侧头问:“不好意思,我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吗?” 这个时间点,上安这一块的路道还有些堵。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以凡的心情越发的焦虑。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把桑延的手机和录音笔都放回包里,出声问:“师傅,这还得堵多久?” 司机回:“过了这段路就好了。” 温以凡正想再问问,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未接电话是南芜的陌生号码。 她的呼吸屏住,脑子有了个猜测,立刻接了起来。 如她所料。 那头瞬间传来桑延的声音:“温霜降。”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温以凡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也终于放松下来。她用力抿了抿唇,直接就是问他地情况,话里还带着浅浅的鼻音:“你没事吧?伤哪儿了?” 这话明显是知道了,桑延也不找理由搪塞了:“没事儿,就手破了点皮。” 温以凡压根不信他说的话,抽了下鼻子:“我看到好多血。” “那大概率是车兴德的,我屁事儿没有。”桑延懒散道,“行了,真没事儿。温霜降,今天自己回家。我还得录点口供,没那么快回去。” 温以凡低声说:“我去找你。” 听到这话,桑延沉默几秒,似是因无法再隐瞒过去而叹息了声:“行,那你拦个车。来市医急诊这儿。” …… 温以凡到急诊科的时候,桑延身上的伤已经缝合完了。此时医院的人不算多,他旁边站了两个民警,似是在问他问题。 她快步走到桑延面前,盯着他手臂上的伤。 桑延偏头:“来得还挺快。” 温以凡面上没什么表情,转头跟两个民警打了声招呼。随后,民警也主动说:“那差不多是这样,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再联系您的。” 桑延看向他们,颔首:“嗯,辛苦了。” 两个民警走后。 温以凡重新盯着桑延。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些,原本偏淡的唇色在此刻也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多了几分病态。她低下眼,慢慢地说:“破了点皮。” “……” “然后缝了六针。” 桑延抬眼瞥她,没再说话辩解,耐心等待着她之前提及的,会朝他生气发火的话。他靠在椅背上,手上麻药还没过,习惯性抬起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 沉默片刻。 没等到她的怒火,桑延就见她的眼眶红了,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 “……”桑延愣了,“不是,你这还没吓唬我怎么反倒哭上了?” 温以凡坐在他旁边,忍着声音里的颤意,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她又伸手把眼泪擦掉,问道:“你干嘛去抓他。” 桑延好笑:“我这还做错了么?” “你看到他之后,报警就好了,”温以凡的语气有些硬,“多余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做。” 桑延耐心道:“那他要跑了。” “跑就跑,跑了又怎样。”温以凡真跟他发起了脾气,“他就算跑掉了也跟你没关系,你管这事儿干什么!就你会见义勇为!” 安静下来。 被她这么说了一通,桑延也不生气,低眼看她,“这是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温以凡低着头,哽咽着说,“你能不能不要管这些事情,你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好不好…你就每天好好上班,好好下班,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跟我见面……” 温以凡真的已经不在意别的事情了。 就算她厌恶车兴德。 恨不得他在牢里坐一辈子。 可那些想法,都抵不过桑延的半分丝毫。 ——沉默。 “我哪儿不平安了?”过了几秒,桑延反倒笑起来,拖腔拖调地说,“现在还能这么直接在我面前哭,之前不都得躲着。” 温以凡依然保持这原来的姿势,没动。 “温霜降,你为什么不开心?”桑延捏了捏她的指尖,力道不轻不重,“车兴德被抓了,你大伯母付出了代价,那个姑娘也能沉冤得雪了。” “……” “还有,”桑延慢慢地说,“这次,我保护你了。” 听到这话,温以凡立刻看向他,眼眶还红着。 两人四目对视。 定格住。 “我其实非常在意,在意透了,当时说不缠着你就真不缠了的事情。”桑延眸色纯黑,喉结轻滑着,“想我一大老爷们儿那么要面子干什么呢。” 温以凡动了动唇。 话还没说出来,桑延扯了下唇角,又道:“就这点破事儿,跟你计较那么多年干什么。” 那会儿年少气盛。 爱一个人的时候,能为她掏空心思,再三地低下头颅。却也会被她的话语轻易击垮,从此寸步不入她的世界,了断得极为干脆。 明知忘不掉。 明知自己还在无望地等。 却还是为了体面和争一口气,绝不再成为主动的一方。 在那漫长的两年里。 他只知道自己在感情里是卑微的那一方,从未察觉过她情绪的不对,从未抓到她那藏得严严实实的痛苦和绝望。 从未,试图把她救出来。 温以凡讷讷道:“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跟你有什么关系?”桑延抬手,轻蹭了下她的眼角,“是车兴德那个人渣的问题。” “……” “你能为我高兴一下不?”桑延笑,“我把那个人渣抓进去了。” 是我亲手,抓住了你的阴影。 从此以后。 你的世界就只剩下光了。 像是听进去了,过了好半晌,温以凡才收回视线。她盯着自己的双手,脑袋低垂着,眼泪仍然在往下掉,像是流不尽一样。 桑延凑过去看她哭,眼眸微微敛起:“不是,这缝针疼得不是我么,你哭什么?” 听到这话,温以凡又往他手臂上看了眼,眼泪掉得更凶了。 “……” 桑延压根不擅长哄人,莫名还有种是自己把她弄哭的感觉。他有些头疼,认认真真地给她擦掉眼泪:“行行行,我他妈不疼。” 温以凡吸了吸鼻子。 又过了好几秒。 桑延盯着她红通通的眼,声音很轻,似有若无地哄了句。 “别哭了。” 急诊科室内安安静静。 温以凡用手背把眼泪擦掉,勉强地止住眼泪。 见状,桑延才松了口气,又突然想起件事情:“温霜降,你怎么回事儿?” 她小声应:“嗯?” 桑延:“不找我做报道了?你不是在跟这个新闻么。” 温以凡瞅他:“我哪有心情。” 桑延手臂放在她的靠背上,指尖在其上轻敲,悠悠地开始翻旧账:“怎么没有,之前我房子烧了,你不挺开心地去做报道?” “……”温以凡又看向他的伤口,嘀咕道,“情况不一样。” 桑延自顾自笑了会儿:“行了,回家吧。” 两人起身出了科室。 温以凡被他牵着往前走,想到他的伤,还是忍不住说:“桑延。” “怎么?” “你怎么这么惨,”温以凡叹了口气,“这辈子得遇到我。” 桑延回头:“怎么惨了?” “就是一直在遇到不好的事情。”说到这,温以凡想了想,“你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就比如——” “比如什么?” “可能我上辈子单身到七老八十,终于有个老大爷跟我看对眼了,结果新婚之夜的时候,人老大爷跟你私奔了。”温以凡合理猜测,“所以这辈子,我就是来给你找不痛快的。” 桑延沉默几秒,忽地笑了:“你这是举例子呢,还是在暗示我?” 温以凡慢一拍地抬头:“啊?” “行,”桑延当做是举例子,挑眉,“那我把债还了,你这辈子对我好点儿。” “什么债?” “这不是欠你个男人么。” “……” “这辈子呢,我拿自己来还你。”桑延掀起眼皮,用指尖勾了下她的掌心,像是在挠痒痒,“行不行?” 77、 他的语气看似询问, 听着却跟通知没什么区别。 温以凡歪头, 盯着他矜贵傲气的模样, 先前残存的恐慌感也渐渐地随之消散。她用力握住他的手指,唇角弯了起来:“可以是可以。” 桑延看过来:“怎么?” “不过, ”温以凡忍着笑, “你欠我的不是个老大爷吗?” “……” 沉默几秒。 桑延气定神闲地收回视线, 声音缓慢而悠哉:“那就先欠着吧。” 温以凡:“嗯?” 医院的过道静谧明亮。 男人的手臂上绑着纱布, 身上的黑t恤蹭了点灰,看着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生得高大清瘦, 眉眼轮廓锋利冷然,在她面前却像是柔和了几分。 “过五十年再还你。” …… 两人下到一楼去拿药。 温以凡拿过桑延手上的各种单据,认真看着。看到某张单时,她的视线一停, 忽地问道:“你腰上也受伤了?” “啊。”桑延才想起来, “也破了点皮,没缝针。” “……” 温以凡的视线定住, 直直地看着他,又莫名有些恼了:“医嘱是什么, 你听了吗?” 桑延随意说:“一周后来换药,两周拆线。” 温以凡:“那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照常吃吧。”桑延全程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刚出了那么多血的人并不是他,“就这点伤,犯不着这么细心呵护。” “……”温以凡用力抿唇, 收回眼,“我还是自己查吧。” 听到她这语气,桑延一顿,意味深长道:“温霜降,你现在跟我说话还挺冲。” 温以凡没看他,拿上药剂师给的药,确认了下每天服用的量后,才回头跟他说:“哦,冲吗?” 桑延垂眼。 温以凡抓住他的手腕,往前走:“我还怕你听不出来。” “……” 桑延觉得她这模样还挺新鲜,任由她拖着:“没脾气,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啊?” 温以凡生硬道:“我说了会生气的。” 言下之意就是。 她早就提醒过他了,如果还犯,他就得承受她的“冲”。 “那你刚刚不把我骂了一顿了,”桑延似乎是试图把自己放在一个可怜的位置,但说出来的语调格外欠,“咱俩不是和好了么,你怎么这会儿又来算账。” 温以凡变得很快:“我没跟你和好。” 桑延跟在她身后,安静几秒,忽然低笑了几声。 他这个笑声,犹如在火上浇油。温以凡的唇线抿得更直,觉得他完全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 出了医院,温以凡就拦了辆车,让司机开回上安那边。 路上。 温以凡自顾自地拿着手机,搜索着刀伤缝针后的注意事项。她的长相本就带了锋芒,这会儿板着脸又不说话,看着更显得冷漠。 桑延靠在旁边,盯着她的举动:“那你要怎么才跟我和好?” 温以凡眼也不抬:“等你伤好了。” “……”桑延差点儿呛到,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温霜降。你受伤的时候,我是怎么把你供成祖宗的?怎么换成我就成这待遇了。” 闻言,温以凡瞅他:“你哪有供我。” 明明也每回都板着脸吓唬人。 “没有?行。”桑延勾唇,开始示弱,“那你来供我。” 温以凡没搭理他。 桑延又笑了声,欠欠地说:“我好疼哦。” “……” 温以凡半分没心软,又继续查缝针后的疤痕怎么去掉。 瞥见她屏幕上的内容,桑延是真有些纳闷了,伸手去抽她手机:“去什么疤,别查了。我一大老爷们留个疤怎么了。” 温以凡手一空。 顺着这举动,她再度看向桑延。盯着他优哉游哉的模样,她忍着上去扯他脸的冲动,故意气他:“留疤了就很丑。” “……” “那你就得退任了。”怕他没听懂,温以凡提醒,“头牌。” 桑延眉心微动:“脸不是好着呢么。” 温以凡:“这也影响。” “这不也挺好?”桑延眉梢挑起,懒散道,“我有家室了,该从良了。” “不行。”温以凡怕他压根不把这事儿放心上,以后就还可能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你要是收山,不再是‘堕落街头牌’,那我就没面子了。” “……” 车子开回南芜广电附近那条巷子。 两人下了车。温以凡拿着车钥匙,走回桑延的车旁,上了驾驶座。担心桑延会牵动到伤口,她先凑过去帮他系上安全带。 桑延安静坐在原地,看着她还绷着的脸,弯了下唇。 温以凡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其他人的眼里一直是一副好脾气,不在意任何事情的模样,偶尔被他的话弄得有些郁闷,情绪也转眼就消。 像是压根没法给她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这会儿,桑延感觉自己像是有了受虐倾向。 看到她因为他受的伤跟他发脾气,在他面前变得肆无忌惮,不再像先前那样总带着小心翼翼,他反倒觉得心情很好。 系好安全带,温以凡也没急着退回去,轻轻地开始掀他衣服。 “……”桑延顿住,“你干什么呢。” 温以凡的动作未停,直至看到他腰际的纱布,以及上边微微渗着的血,她盯着看了几秒,才松开手,坐直回去。 默不作声地开始系安全带。 “完事儿了?”桑延吊儿郎当道,“不想摸一下?” 温以凡不跟他开玩笑,但也没再继续生闷气。她坐在原地沉默了好片刻,才似有若无地冒出了句:“回去再说。” “……”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桑延习惯性坐到沙发上。没一会儿,温以凡也坐到他旁边,又开始掀他的衣服,像是在找找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伤口。 他耷拉着眼皮,靠在椅背上,任由她折腾。 过了好一阵,温以凡才停下动作,倒了杯水塞进他手里:“你吃晚饭了吗?” 桑延接过喝了几口:“嗯。” 温以凡又问:“那你饿不饿?” “不饿。” 她又噼里啪啦地问了一串,桑延都看着她,一一回应着。问到最后,温以凡感觉没什么要说的了,又想起个事情:“对了,你手机在我包里,被路人捡到了。” 桑延嗯了声。 说着,温以凡半起身把包勾了过来,从包里翻出手机放到桌上:“屏幕摔裂了,但还可以用。你先给你老板打个电话请几天假休息一下。” 桑延:“行,不困么。先去睡吧。” 温以凡摇头。 桑延扫了眼时间:“我先去洗个澡。” 温以凡皱眉:“你不能沾水。” “知道。”桑延站起身,用力揉她脑袋,“我就擦个身。” “哦。” 桑延刚走到房间门口,就注意到温以凡也跟了过来。他开门走进房间里,她也跟着进来。他走到衣柜前,她也跟着。 走哪跟哪。 他像是长了根尾巴。 桑延翻了翻衣柜,又转头出了房间,往阳台的方向走。身后还能听到温以凡跟着他的动静声,他回了头,喊她:“温霜降。” 温以凡应:“嗯?” 桑延觉得好笑:“你还要粘着我多久?” “我想看看,”虽主要想法确实是在跟他呆在一块,但温以凡还是没承认。她眨了下眼,声音温温和和的,“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桑延脚步停下,指尖顺着她的手臂上滑,话里带了几分调情。 “我刚不是跟你说我要去洗澡?” “……” 他低下嗓音,暗示意味十足:“所以你要帮我什么?” 沉默下来。 温以凡面色如常,盯着他看。 帮他什么。 哦。 洗澡。 “……” 洗!澡!! 好。 不就洗个澡!!! 不然他要是碰到水了怎么办!!! 过了好半晌,温以凡做好心理斗争,温吞地冒出了句:“也可以。” “……” 桑延极为无言,这会儿是真觉得车兴德会找地儿捅了。他收回手,回视了她好一会儿,无情至极地收回视线:“谁跟你可以了,赶紧睡觉。” 说完,他没再跟她交谈,到阳台拿上衣服便进了浴室。 避着伤口,桑延把上衣脱掉,扔到一旁的桶里。随后,他解开皮带。 在这个时候,浴室门把被人从外头拧下。 桑延动作一顿。 两人合租之后,厕所都是分开使用的。温以凡一直用的主卧的卫浴,从没进过这个厕所。所以桑延每次洗澡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锁门的习惯。 下一刻,门被推开。 温以凡镇定自若地走进来,把门关上:“我要帮你洗澡。” “……” 桑延气笑了。 这回还是命令式发言。 是我要。 而不是我想。 桑延把皮带抽掉,挂在一边,之后没再有多余的动作。他靠站在洗漱台旁,神色漫不经心又带了几分挑衅:“行,你来。” “……” 从桑延住进来后,温以凡还是头一回进这个厕所。 此时桑延赤着上身,腰上和左臂上都缠了一小圈纱布。他的发色纯黑,面色比往常更显苍白,多了几分病态和禁欲的气息。 温以凡磨蹭地拿起一旁的毛巾,打开水龙头,调成温水。 她抽空瞅了桑延一眼,只是突然想到他这会儿根本没法自己擦身,背上什么的都擦不到,可能还会在这过程中扯到伤口。 那就很得不偿失。 温以凡洗了下毛巾,拧开,开始顺着他的喉结,到胸膛,再到腹部,认真仔细地往下擦。她努力让自己心无旁骛,不去想别的事情,只当面前的男人是一堵墙。 厕所内静谧得过分。 两人都没有其他的交流。 擦到第二遍时,温以凡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下一刻,桑延懒懒地喊她:“温霜降。” 温以凡抬头:“啊?” 桑延眼眸深沉,带着极为明显的欲念。 “我硬了。” “……” 温以凡舔了下嘴唇,当没听见,重新垂下头,这一遍加快了速度。把他的上身都擦了一遍后,她把毛巾洗干净,小声说:“那你自己冲一下——” 注意到他的某个部位,温以凡莫名说不出“下半身”这个词,她淡定地改了口:“——腿,然后准备一下睡觉吧?” 桑延还靠在原来的位置上,眼中的情.欲半点未褪。 “这就睡觉了?” “嗯?”不知怎的,温以凡莫名有点心虚,“怎么了?” “温霜降,”桑延全身都被她摸了个遍,但这触感却只若即若离的,像是漫长的折磨,“觉得我腰伤了没本事儿了是吧?” 温以凡脱口而出:“那不确实吗?” “……” 狭小的厕所内再度沉默。 过了好几秒,桑延瞧她,不怒反笑:“但这不是还有你么。” “……” 桑延慢腾腾地,极为无耻地把话说完。 “自己凑过来让我亲。” 78、 话落, 温以凡的目光下挪, 定格在桑延的唇上。她停了几秒, 认真考虑过后,往后退了一步, 慢吞吞地把毛巾挂回原来的地方。 她用余光扫着桑延身上的纱布。 在此刻, 温以凡莫名有种, 要是真亲上去了, 就真成为禽兽不如的那一方了的感觉。觉得刚刚的话有点直接,她想着该怎么婉拒, 干脆也贬低自己一番。 “我也没什么本事。” 桑延半倚着洗漱台,眼眸低垂着,细密的睫毛覆盖其上。浴室里灯光足,空间又狭隘, 两人间的距离近, 带着循序渐进地,令人无法忽略的暧昧。 温以凡咽了咽口水, 找了个借口:“十二点了,那我去洗澡了。” 刚走两步。 桑延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往回扯。她猝不及防,脑子里头一念头就是别碰到他的伤口,掌心下意识支住一旁的台面。 她的脑袋稍侧着,跟他的距离再度拉近。 “想什么呢,”桑延低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话里多了几分浪荡,“我还能干什么?” “……” “就亲一会儿,”桑延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语速缓而慢,似有若无地带着指责,“这也不行?” 温以凡啊了声,像是被他催眠了,又开始觉得如果不做别的,亲一下似乎也不影响什么。她沉默几秒,憋出了句:“…这倒是可以。” 他轻扬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 没多久。 温以凡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腕,贴到他腹部的位置,慢慢往下带。而后,她听到男人的喘息声,茫然地抬起头,撞上了他隐晦沉沉的眼。 “头抬高点。” 还没懂他这话的意图,温以凡就已经顺从得踮起了脚尖。 桑延的唇顺着滚烫的气息落下,从她的唇角轻挪。她几乎是把自己送了上去,脑袋仰着,脚掌也半压着地,有种落不着地的感觉。 察觉到她的状态,桑延抬手抵着她的腰,用力咬住她的唇。 “——不然亲不到。” …… 回到房间,再翻手机时,温以凡才察觉到两小时前钱卫华给她打了个电话。她顿了下,立刻打开微信,想跟他道个歉解释一下状况。 但可能钱卫华那边也清楚了情况,给她发了句:【我带大壮出现场就行了。你先上医院吧,采访了目击者,应该没多大事儿。】 付壮也发来消息:【姐,你好好照顾桑延哥。我替你冲锋上阵!!!】 付壮:【我听民警说桑延哥受伤之后都还生龙活虎的,看起来还能打八百个,你别太担心了。】 看着这话,温以凡忍不住笑了下。她一一回复过去,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过了好半晌才放下手机,躺到床上。 温以凡的情感认知尤为迟钝。 到《传达》上班之后,一直对这个团队也没多大的感觉,只觉得比之前的工作环境都好很多。虽然工作量仍然跟从前相比,不减反增,但总觉得比在宜荷广电工作的时候轻松。 但这一瞬间。 温以凡突然察觉到,她好像是挺喜欢这个团队的。 自顾自地想了好一会儿的事情。 温以凡的思绪从这头,神游到那一头,再回到这一头。不知过了多久,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刚刚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 以及桑延的话。 ——“就亲一会儿。” 明明说的。 只是亲一会儿。 温以凡的耳后慢一拍般地烧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地爬起来洗澡。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很快就被刚刚的画面一寸寸地侵占。 男人的嘴唇渐渐多了几分血色,吻如碎雨般落下。他的发丝被汗水蹭得湿润,眼眸沾染上情意,带着性感又沉到无法忽视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 带着檀木香的浴室内,弥漫着旖旎的气味。 “过来。”见她似是要往后退,桑延抓住她,声音有些低哑,“帮你洗手。” 因为这伤,桑延请了一周假在家休息。 温以凡这边照常要上下班,手上只在跟车兴德案件的报道。她尽量腾出时间,每天早起给桑延做早餐,中午也抽空回来一趟,晚上回家前也会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像照顾小朋友一样。 桑延倒是过的痛快。 但只享受了三天皇帝的日子,桑延就开始觉得这样来回跑能把她累得够呛。加上他的伤本就不太影响正常生活,很快就销假回去上班了。 在主任的疯狂催促下,温以凡又开始过上了每天加班的日子,跟警察和专家交接,往警局和现场跑。嫌疑犯家属那边的采访,由另一个同事在负责。 车兴德被缉捕后,警察调查了他的经历过往。经多次审问后,再加上已经在郭铃体内找到了他的毛发,他才承认了犯罪事实,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 车兴德被车雁琴叫去烧烤摊帮忙,快到目的地时,在一条偏僻的巷子碰见郭铃。他认得这个女生,记得她总是沉默孤僻,看起来软弱无能,对任何事情都会忍气吞声。 他起了色心,上前跟她交谈了几句后,便捂住她的嘴往巷子深处拖。 事情过后。 车兴德本以为郭铃会忍受着,不敢告诉任何人。哪知跟他想的完全不同,她边哭着边往一旁翻手机,作势要报警。 他威胁了几句,嘴里说的各种肮脏的话。 郭铃却不为所动,怎么都要报警。她像是有依靠,有个支柱在,虽然痛苦至极,仍然哽咽着说:“我要告诉我爸爸,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最后,车兴德在恐慌之下,错手将她掐死。 再之后,他找了在附近的车雁琴帮忙。车雁琴从小将车兴德带大,对这弟弟极为包容,做什么都有求必应,典型的“扶弟魔”。 所以她就算再害怕,再恼火,也不想看到他坐牢,不得不帮他一块处理尸体。两人用店里的大黑色塑料袋,将郭铃装了进去,又在外边裹多好几层,再塞进行李箱里。 两姐弟没跟任何人提及过这个事情。 以为能瞒天过海。 …… 敲下新闻稿的最后一个字,温以凡检查了一遍,发给了编辑。 编辑机房内安静而平常,盯着屏幕,温以凡有些失神,莫名回想起了多年前将自己困在陈惜家的自己。 听到陈姨说,车兴德被放出来后的那一瞬间,自己内心是在想什么。 温以凡也记不太清了。 但这一刻,温以凡很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时候的自己的面前。她想摸了摸那个少女的脑袋,想告诉她,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正确的。 不管结果如何,这绝对不是羞耻的事情。 不要不小心沾上了坏人身上的污渍,就觉得自己也是脏的。 没关系的。 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也会觉得你很勇敢。 他会谢谢你。 保护了他的姑娘。 这报道在隔天的早间栏目播出。 当天临下班前,温以凡接到了郭铃爸爸的电话。在她回南芜之后,陆续接过他几次电话,都是在给她提供消息和询问各种事情。 可能是看到了新闻,这次他是来道谢的。 挂了电话,温以凡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收拾东西出了公司。她到停车场找到桑延的车,上了驾驶座,往他公司的方向开。 这段时间两人完全颠倒了过来。 怕桑延这种状态开车不安全,温以凡开始每天接送他上下班。 温以凡开到桑延公司门口时,就看到他恰好出来,旁边还跟着郑可佳,像是在跟他说着什么话。没多久,桑延就走过来上了车。 她侧过头,直直地盯着他。 桑延没注意到她的目光,系上安全带,倒是单刀直入:“温霜降,你继妹刚让我转告你,让你有空回她家一趟。” “……” 温以凡倒是没想过是这个事儿,只哦了声,没说多余的话。 桑延瞥她:“要去么?” 温以凡摇头:“没打算。” 桑延也没再说什么。 今天下班早,又想起付壮说的附近有个广场在开美食节。 问了桑延意见后,温以凡把车子开到那附近,找了个停车位。下了车,她牵着他的手,算了算时间:“明天是不是该去拆线了?” 桑延轻嗯了声。 “我明天刚好轮休,可以跟你一起去。”温以凡声音温和,说话的语速也很慢,开始跟他分享今天的事情,“桑延,我今天又接到郭铃爸爸的电话了。” 美食节刚开始没几天,广场的人流量很多,周围熙熙攘攘。 桑延看着路,扯着她避过行人:“说什么了?” “他说谢谢我如实报道了,也谢谢我这么上心,大概是这个意思。”说到这,温以凡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不都是我的工作吗?” 桑延随意说:“是你的工作,但也能夸你做得好。” 温以凡微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其实之前不是很喜欢记者这个工作。” 听到这话,桑延侧头:“嗯?” 想了想,温以凡又改口:“跟这个行业没什么关系。我那时候就是感觉,除了跳舞之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是一样的。” 头一回听她主动提起这茬,桑延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其实还有一事儿是骗你的,”提到这个,温以凡眨了下眼,跟当初的感受比起来只觉得坦然,“我高二转文化生,其实不是因为不能跳了,是因为我继父觉得开销大,我妈就让我别跳了。” “……” 桑延瞬间愣住,似是完全没想过这个原因,也不知道做出怎样的反应。 “当时放弃了之后,后来也没再想过这个。因为我不太会为自己争取东西。”温以凡说,“之后做什么事情都觉得索然无味。” 桑延停下了脚步,问她:“你还想跳舞么?” “如果再早几年,应该是想的。”温以凡认真给出了个答案,而后笑了笑,“但我昨天写完车兴德那个案子的新闻稿,今天接到郭铃爸爸的电话——” “……” 温以凡眼眸弯起:“我就突然发现,我原来也很喜欢当新闻记者的。” 原来梦想也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 以前她觉得自己只擅长跳舞,所以在被剥夺了往上飞的翅膀后,就觉得自己再无别的本事。她只活在阴影之下,不愿意去接受别的东西。 觉得人生就这么将就着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注意到她确实是真的在开心,桑延垂睫,低声说:“喜欢就行。” 过了两秒,他又补充:“以后只跳给你对象看,也挺好。” “……” 温以凡立刻看他,安静须臾,没忍住笑:“桑延,你以前是不是还挺喜欢看我跳舞的。” “……”桑延眼皮动了动,倒也直白,“才发现?” “那我现在不会跳了。” “那又怎样,”桑延完全不在意,语气很拽,“你别的样我也喜欢。” …… 两人在里边逛了一圈。 温以凡的口味清淡,连饮料都不爱碰,最常喝的就是白开水。她对里边的小吃都没什么兴趣,也不让桑延吃,怕影响到他的伤口。 最后温以凡只在一家小摊子上买了袋手工糖。 温以凡拆开袋口,拿出一颗,凑到桑延嘴边:“你吃吗?” 桑延对这种甜腻的玩意儿没什么兴趣,扫了眼,便表现出抗拒的意思:“不吃。” “哦。”温以凡知道他的口味。她把糖塞进自己嘴里,尝了下味,给他安利,“没那么甜,奶味要重一点,你要不要试试?” 说完,她又往袋子里拿了一颗。 桑延意味不明道:“行,那我试试。” “那——”温以凡抬眼,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正盯着自己。下一秒,她的后脑勺被他抵住,桑延的唇舌落了下来,勾住她嘴里的糖,咬住,含进自己嘴里。 “……” 温以凡手上还拿着糖,有些懵逼。 “行,我被骗了。”因这举动,桑延的唇上染了层水光。他盯着她猝不及防的模样,勾起唇角,“这不挺甜的。” 79、 温以凡还没太反应过来, 口腔里残留着糖的丝丝甜意。她本想问这袋里还有那么多糖, 他为什么要吃她嘴里的, 但又瞬间被他这话转移了注意力。 “很甜吗?” 桑延眼睫垂下,眉尾随之轻抬。 想再确认确认, 温以凡把手上的糖塞进嘴里, 又尝了尝:“我感觉还好呀。” “……” “你嚼一下会不会好点儿?”温以凡抬头, 提了个建议, “这个是牛轧糖,你嚼一下奶味应该会重一点, 也没那么甜了。” “……”桑延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在撩一块石头。他似是有些无言,淡声提醒,“这跟我嚼不嚼关系不大,懂么?” “但嚼一下真会好吃点。”温以凡又拿了一颗递到他唇边, “真不吃了吗?” 盯着她看了几秒, 这回桑延没再反驳,顺从地张嘴咬过。 见他看着并不太讨厌这个味道, 温以凡弯了弯唇。她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感觉确实还挺好吃, 而后才把开口封起来。 两人出了广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人流量从密到稀,从一个明亮热闹的地方,走到了个昏暗安静的街道。温以凡牵着桑延的手,在路边的一辆车旁,看到一堆亲亲我我的情侣。 她的目光一停, 再度想起刚刚桑延从她嘴里勾糖的事情。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桑延侧头:“怎么?” “我才反应过来,你刚刚的意思是,”温以凡顿了下,没半点儿婉转,直白地描述了刚刚的事情,“从我嘴里吃的糖还挺甜吗?” “……” 安静的街道,刮着晚秋的风,在耳畔带过呼啦啦的声音。 两人四目对视。 温以凡这会儿才感觉自己刚刚的反应过于冷漠无趣。她忽地垂头,又拆开袋子,从里头拿了颗糖。这次不问桑延的意见,她就直接往他嘴里塞,力道有些强硬。 “……”桑延毫无防备,牙齿被磕碰到,稍显生疼。 下一瞬。 温以凡就抓住他的衣领,向下扯。她咬住他的唇,抵开牙关。她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动作比他生涩些,过程也显得迟缓。 就这么持续了好半晌。 察觉到她的困难,桑延弯腰,用舌尖抵着糖,缓慢地推进她的嘴里。温以凡勾住,吃到糖后才后退几步,再度对上他漆黑的眼。 “哦。”温以凡镇定道,“是挺甜的。” …… 回到车上,温以凡习惯性凑过去给桑延系安全带时,瞅见他仍在笑。她的神情滞住,有点儿忍不住了:“你笑什么。” 桑延偏头,唇边的梨涡浅:“温霜降,跟你说个事儿。” 温以凡:“什么?” 桑延抵了下牙齿,还感觉有点麻。他神色带了点目中无人,看着像是觉得自己是个被所有人争抢的香饽饽,傲慢道:“下次轻点。” “……”温以凡默了几秒,真没感觉自己哪儿用力了,“你还挺——” 又憋出俩字:“娇弱。” 平时总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的桑延此时倒是厚颜无耻地认下。 “是呢。” “……” 这会儿怎么还乐意当朵桑娇花了。 温以凡发动了车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提道:“我的车子好像又忘了买了。” 国庆假期温以凡都在忙工作,之后桑延又受伤了,导致她早忘了这一茬。她想了想,又问:“春节前买会便宜点儿吗?” “春节后吧,”桑延先前还记着这事,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一直忘了提醒她,“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 温以凡点头。恰好到了红灯,她停下车子,又想起了个事儿:“对了,之前房东跟我说,想回收房子了,让我们明年三月前搬出去。” “明年三月……”桑延沉吟须臾,故作隐晦地征求她的意见,“咱再谈半年恋爱?” 温以凡愣了:“啊。” 桑延唇角弧度渐深,懒洋洋道:“啊什么,问你话呢。” “不是好好的吗?”温以凡有种猝不及防要被甩的感觉,心情没他那么好,觉得有些憋,“怎么突然就只谈半年了。” 他这是什么择偶标准? 难道不合租就得分手了吗? “……” 桑延眉心一跳,虽说这话确实有点歧义,但他倒是没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用力掐住她的脸,啧了声:“说点儿人话。” 余光瞥见到绿灯了,桑延才松开手。 温以凡继续开车,渐渐反应过来。她刚被吓了一跳,这会儿也有点郁闷,嘀咕道:“你最近说话怎么这么跳脱。” 桑延凉凉地看着她。 温以凡思考了一下,但也不知道一般人谈恋爱多久才结婚。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问他:“我没太关注别人,其他人一般都谈多久才结婚?” “嗯?”桑延毫无正形道,“一般都几周吧。” “……” 桑延似是随意般地说:“我们这还算久的呢。” “哦。” 温以凡收回思绪,又自顾自地思考了会儿。她其实对这事儿也没有一个太大的标准,感觉到合适的时候就可以了。但她现在的工作还不太稳定,总三天两头的加班。 虽说桑延的工作也是,但也没她这么不规律。 想了想,温以凡还是想等工作再稳定点,再来考虑这个事情。她在心里预估了个时间,感觉还得拉长一点:“那就——” “嗯?” “再谈个一两年吧?” “……” 虽没想过还能得到拉长时间的结果,但桑延也不太在意这时间早晚,毕竟是迟早的事情。这姑娘想谈久点恋爱,那就谈。 反正都是跟他。 两人又扯了点话,之后桑延也没再打扰她开车。 他靠着椅背,眼皮耷拉着,莫名有些困。在此沉静之下,桑延再度回想起刚刚温以凡提得关于舞蹈的话题,情绪也渐渐因此变得差了起来。 高中的时候,桑延只见温以凡哭过两次。 一次是那次公交车上,另一次是,她被她的舞蹈老师叫去谈话。 桑延具体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那会儿刚巧看到她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想叫住她,还没出生就见她没往教室的方向走,反倒往另一栋教学楼的方向走。 看着情绪极为低落。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桑延顿了下,而后跟了上去。 他看到温以凡走到阅览室旁的楼梯间,这个时间点那一块这基本没有别的人。像是失了魂,她往下走了几层,坐到角落的位置。 没发出任何声响。 过了好片刻,她的肩膀轻颤着,像是强忍着哭。 那个时候,桑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能猜到,她也许是因为脚伤的事情影响到了跳舞,而觉得难过而无力。 觉得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安静地坐在她后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可到今天,桑延才知道她真正哭的缘由。 她高中所承受的痛苦。 都似乎是以那天为序幕。 那一天,他的阿降,被人硬生生地折断了翅膀。 …… 把车子开回小区,温以凡正打算下车,突然注意到桑延失神的模样。她凑过去,往他面前晃了晃手掌,问道:“你在想什么?” 桑延回神,看了她一会儿:“温霜降。” “嗯?” “我是打算一直跟你走下去,才会跟你说这样的话。”桑延对上她的眼,模样一改平时的不正经,认真得过分,“除了想找别的对象,你想去做其他别的什么,我都支持你。” “……” “别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将就,知道不?你的人生还很长,”桑延碎发散落额前,侧着头对她说,“想做什么,都不算迟。” 温以凡瞬间懂了他的话。 她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在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似乎也没一定要她给出什么回应,说完之后,桑延用力揉她脑袋:“听进去了?” 温以凡讷讷点头:“嗯。” 桑延:“行,那就回家。” 下了车之后。 温以凡主动过去牵他的手,轻声说:“桑延,我刚跟你说的都是实话。” “嗯?” “我以前觉得,我家里人因为觉得跳舞开销大,不让我继续挑了这事情很难以启齿,所以才跟所有人都撒了谎。”温以凡说,“但我现在觉得都没关系,所以我才想主动告诉你。” 桑延捏了下她的指尖。 “我现在跟当时不一样了。当时我觉得我很弱小,对什么都无能为力。”温以凡慢慢道,“觉得反驳和诉说都没有用处,干脆保持沉默。” 因为没有任何依靠。 “但我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也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温以凡说,“就像是我爸没去世的时候一样,因为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我。” 她抿唇,又道:“然后,我现在有你。”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温以凡极为确定,她又重新有了依靠。 “我现在是真觉得当新闻记者挺好的,这些年我的精力全部都放在这上面,让我现在放弃记者去做别的,我也不太甘心。”温以凡想了想,笑起来,“但我可以像你一样。” 桑延喉结滑动着,看向她:“什么?” “你不是有个头牌的副业吗?”温以凡认真说,“我要之后哪天想继续跳舞了,也可以把这当成我的副业。” 桑延笑了:“也行。” 两人走过去等电梯。 温以凡正对着他,半靠在墙上。在这安静的氛围里,她莫名有点想说句矫情话:“桑延,你说你是不是我爸爸派来对我好的?” 桑延抬睫,否认得很快:“不是。” “……” 过了两秒。 他又闲散地补充:“我自愿的。” 80、 回到家, 温以凡拿了个盒子把手工糖装起来。搬家的话题刚刚被桑延的话直接岔开了, 她本想再提提, 但想着还有好几个月,也不太着急。 温以凡像往常一样, 把桑延收拾干净之后才回了房间。 桑延受伤这事儿, 他似乎没跟他家里人说。这些天温以凡听他跟家里打过几次电话, 大致目的都是让他回家吃个饭。 但桑延因为手上的伤每次都在推脱, 以至于他父母现在对他的意见好像很大。 桑延对此不以为意。 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温以凡猜测,他大概是想等到过段时间天气转凉了, 可以穿外套遮挡伤口的时候再回去。她坐到床上,随意翻了下手机。 注意到赵媛冬的消息时,温以凡又想起了桑延今天转告的郑可佳的话。 她点了进去。 只扫了眼最新的一条消息。 【阿降,妈妈能见你一面吗?】 温以凡盯着看了许久, 点开她的头像, 在删除键哪里停留了几秒。最后,她轻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摁下去,重新退了出去。 她的思绪放空, 想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快又回到今晚。 进电梯前,桑延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自愿的。” 温以凡轻眨了下眼,那一点点的坏心情瞬间被这男人取而代之。她的唇角弯起,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在床上打了个滚。 隔天, 温以凡陪着桑延到医院换药。他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伤口对合整齐,也没有红肿现象。医生让他再过一周来复诊,看看情况后再决定拆不拆线。 温以凡估算了时间,恰好是她生日那天。 仍然是周六,但这回温以凡没轮上轮休日,还得上班。不过记者的工作时间弹性很大,当天她起了个早,陪桑延去医院拆了线之后,才安心地回台里上班。 下午,温以凡跟一个目击者约好见面。 地点约在了这目击者家附近的一个咖啡厅。 采访结束后,温以凡跟对方道了声谢。等人走后,她对着电脑,捋了下思路就开始写稿。恰好听到手机响了声,她随意拿起,点亮。 是桑延的消息。 桑延:【在哪儿】 温以凡直接给他发了个定位。 桑延:【下班了?】 温以凡:【嗯,我写完稿子就回家。】 桑延:【我过来接你。】 温以凡回了个好,继续写稿。敲完最后一个字时,她检查了下,而后把稿子邮给了编辑。她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刚走出咖啡厅,温以凡就撞上了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女人。 温以凡下意识道歉,想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时,手臂就被这女人抓住。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降?” 温以凡抬眼,瞬间对上了赵媛冬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她的神色稍滞,完全没想过在南芜这么大的地方,还能碰巧遇上赵媛冬。 赵媛冬的模样比以往更加局促:“你过来这见朋友吗?” 温以凡笑,言简意赅道:“不是,工作。” “我跟你郑叔叔刚在附近吃饭,”比起上一次见面,赵媛冬看着似是瘦了不少,颊边都凹陷了下去,“他现在回公司加班去了,我走这条路回家。” 温以凡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离开时,赵媛冬又出了声,话里带了点恳求:“阿降,今天是你生日。咱聊聊好吗?” 两人在店外僵持片刻。 温以凡妥了协,声音很轻:“我一会儿还有事情,可能聊不了多长时间。” 赵媛冬忙道:“妈妈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这最近能谈话的地方,就是温以凡刚出来的这个咖啡厅。这回她挑了个靠店内玻璃墙的位置,边听着赵媛冬的话,边心不在焉地盯着外头人来人往的道路。 这么多年,两母女的交流少得可怜。 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寒暄了好几句后,赵媛冬才小心翼翼地切入主题。 “阿降,你知道你大伯母和她弟弟的事情吗?” 温以凡嗯了声。 “也是,你做新闻的……”赵媛冬勉强笑笑,“我也没想过这车兴德是这样的人,本来以为他只是没什么本事,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 拿起面前的水杯,温以凡抿了一口。 桌上静默半晌。 赵媛冬的尾音发颤,似是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出来:“阿降,那时候,他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 温以凡沉默着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说:“这个问题我应该怎么回答。” 赵媛冬瞬间羞愧到说不出话来。 温以凡淡声说:“也已经过了很久了。” “我……”赵媛冬的眼眶红了,声音变得哽咽,“是妈妈对不起你…我那会儿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我以为有你大伯看着不会出什么事情,是我做的不对……” 温以凡安静听着。 赵媛冬别过头擦掉眼泪:“妈妈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想偶尔能见你一面,行吗?” 看着她愧疚而痛苦的模样,温以凡没立刻回答。她眼睫垂下,扯了下唇角,慢慢地出了声:“其实大伯一家怎么对我,我一直也没觉得多难过。” “……” “因为我觉得,养我这个事儿,确实也不是他们的义务。”温以凡声音很平静,“他们确实没有那个必要,要对我好。” 赵媛冬动了动唇。 话还没出来,温以凡用力抿唇,又说:“但你,你让我觉得非常难受。” “……” “让我一直非常怀疑自己。”温以凡喃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 比起我,我的妈妈更爱别人的孩子。 我到底是差在哪里了呢。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我不够好。 是不是我一点都不值得被爱。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该爱我的妈妈,”温以凡盯着眼前的女人,眼角有点红,咬字不受控地重了起来,“一点都不爱我。” “……”赵媛冬眼泪还掉着,立刻否认,“不是,是因为……” 她的话停在这。 再解释不出多余的话。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我知道。”温以凡敛了敛情绪,神色很快就恢复自若,“没关系,你有新家庭了嘛。是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 “在你把我送到奶奶家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的。”温以凡觉得好笑,“在你多次不听我的话,多次为了新家庭忽视我,在我跟你求救的时候,依然选择遮住自己的眼睛。” 温以凡重复一遍:“——我就应该明白的。” 赵媛冬只低着头,像是愧疚到了极致,觉得自己连掉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温以凡的思绪有些飘,也没再说话。她看着眼前瘦弱憔悴的女人,恍惚间,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考上南芜一中前,温以凡就知道温良哲生了场病,还到了要做手术的地步。但那个时候,温良哲告诉她,这只是个小病,调养好身体就没什么大碍了。 温以凡向来相信温良哲所说的任何话。 也记得,之后温良哲确实仍然保持着先前那副温和又精神的模样。 温以凡也没想太多。 上高一后,因为温良哲的工作点搬到了另一个城市,温以凡见到他的时间明显少了很多。但她经常会接到父亲的电话,对此也没丝毫怀疑。 只是格外想他,每次在电话里都在催促他快点儿回家。 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越发虚弱。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年纪还小。 所有人都瞒着她,温良哲生病的事情。 温以凡赶去见了温良哲的最后一面。他似是完全放心不下,眉眼全是愧疚和痛苦,艰难地跟她说:“爸爸的霜降要好好长大。” “要像现在一样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要好好照顾妈妈,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温以凡流着着眼泪,一句一句地应下。她没听到温良哲有没有跟赵媛冬嘱咐什么,但她也能猜到,应该也是相似的话。 要赵媛冬好好照顾,他们唯一的女儿。 ——你是她唯一的依靠。 当天晚上。 温良哲就离了世。 再之后,仅仅过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某次放学回家,温以凡就被赵媛冬带去见了现在的继父郑华源。她当时完全无法接受,觉得极其荒唐和离谱。 温以凡并不介意赵媛冬再婚。 但不该是在温良哲去世才三个月的时候。 赵媛冬跟她解释,因为温良哲生病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她一直过得很痛苦。而郑华源一直在帮她,一直在安抚她的情绪。 到最后,因为温以凡完全没软化的态度,赵媛冬难以启齿地说:“我怀孕了。” “……” 沉默许久后。 温以凡问她:“你出轨了吗?” 赵媛冬哭着否认。 说他们的关系是在温良哲去世之后,才开始发展的。她不可能做对不起温良哲的事情,只是觉得很累,觉得再没有个依靠就要撑不下去了。 最后温以凡只能妥协。 她没有办法硬性要求,所有人都该像她一样,花那么多时间来缅怀温良哲。 后来,赵媛冬那个孩子也没留住。她不小心摔倒流产了。 一切就这么顺着发展下去。 在北榆最后一次见桑延的那一天,温以凡忽然也不想再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她回到陈惜家,拜托她到时候帮忙拿录取通知书,之后她便坐上回南芜的高铁。 温以凡知道,当时那个事情出来之后,赵媛冬是来过北榆的。 但温以凡并不愿意见她。 到南芜后,温以凡按照自己的印象,回到郑家。她只跟赵媛冬要了温良哲给她留下的钱,最后机械般地说了句:“我会跟你保持联系。” 因为爸爸要我好好照顾你。 “唯一的要求,”温以凡说,“你不能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温良贤一家。” 他们那样对我。 你就算不站在我这边,也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情绪。 赵媛冬同意了。 可温以凡回到南芜后,第一次去郑家,就见到了车雁琴。而赵媛冬,似乎并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依然觉得车雁琴是照顾了温以凡好些年的“恩人”。 …… 被服务员上饮品的动静打断了思绪,温以凡回过神,随口问:“郑可佳让我回你那一趟是什么原因?你跟她说的吗?” 赵媛冬用纸巾擦着泪,表情显得灰暗:“她……” “……” “你继父在外面有人了。”憋了会儿,赵媛冬苦笑着,把话说完,“吵过几次,他跟我说不会再犯了。佳佳可能是想让你过来陪陪我。” 听到这话,温以凡顿了下:“她陪你不就够了。” 赵媛冬低着头,语气带了点失望:“毕竟他俩才是亲父女,她还是帮着她爸的……” 像是历史重演。 当时落在温以凡身上的事情,此时也让赵媛冬经历了一番。 ——他们都不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方。 温以凡没对这话发表言论,也不想去干涉赵媛冬的生活。她注意了下手机的时间,笑了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也没删除您的联系方式,总担心你要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边不知情该怎么办。” 毕竟跟其他人不一样,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是极为难以割舍的关系。 温以凡自嘲般地说:“但我好像也想太多了——毕竟你那些年,对我也一直不闻不问。我也还是那么过来了。” “……” “因为一直也没跟您谈过,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压着。”温以凡说,“但今天见完面之后,我会删除关于您的所有联系方式。” 温以凡的瞳色浅,却完全不显柔和,温和的声音带了几分残酷:“我希望您能当做,您的女儿在那个晚上,就已经被车兴德杀死了。” 赵媛冬的面色发白。 顺着玻璃,在这个时候,温以凡看到了桑延的身影。他穿着短袖长裤,目光往四周打量着,似乎是在找地点。手上还拿着个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两下后,把手机贴到耳边。 温以凡的目光定住,过了几秒,放在桌上的手机如她所料地响了起来。 她接了起来。 桑延直接道:“还在写稿?” 温以凡把包背了起来,老实说:“写完了。” “行。”说这话的同时,桑延也看了过来,顺着这透明玻璃,与她撞上了视线。他眉梢稍扬,拖腔带调道,“还不出来?等什么呢。” 温以凡好脾气道:“马上了。” 似是发现了温以凡对面坐着个人,桑延又问:“在跟谁约会?” 温以凡笑:“我出去跟你说。”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媛冬也朝桑延的方向看去。她顿时懂了些什么,忍着哭腔问:“阿降,那是你男朋友吗?妈妈能见见他吗?” 温以凡起了身,盯着她的脸:“你本来早该见过他的。” 在那两次请家长时。 赵媛冬没懂她这话:“什么?” 温以凡摇头:“不了,没什么必要。” “……” “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您能过得好好的。”温以凡没再多言,直接结束了这场对话,“我也会好好过我的生活。” 走出咖啡厅,温以凡小跑过去扑进桑延的怀里。 桑延习惯性地抱住她,稳住她的身子。他的头抬着,还看着赵媛冬那头的方向,查岗的意味很浓:“你见谁呢。” 温以凡老实说:“我妈妈。” “不过,”温以凡补充,“以后就不是了。” “……” 这段时间,偶尔谈起来的时候,桑延也陆续听她提过家里的事情。他大概能明白她的心情,也没再多问:“嗯。回去过生日。” 温以凡被他牵着往前走:“桑延。” “嗯?” “我现在能跟你说生日愿望吗?” “回去再说,”桑延说,“这不没蛋糕么?” “但有你不就够了。”温以凡诚恳道,“蛋糕又不会帮我实现愿望。” “……” 温以凡又道:“我想现在说。” 桑延偏头,妥协得很快:“行,你说。” 温以凡不好意思直接说,先胡乱提了点别的事情,才慢慢切入主题:“今年的夏天还挺长的,都到霜降了还那么热。” 桑延:“嗯?” 因为他先前提醒了她,今年愿望要好好许。 “桑延,如果明年夏天还那么长的话——”温以凡的脑海里想过好几种婉转的表达方式,但怕他听不懂,最后还是决定说得直白一点,“你就跟我求个婚吧。” “……” 说完这话,温以凡也有点紧张,强装镇定地问:“行吗?” 桑延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没想过她会说得这么明目张胆。他低下头笑了好一阵,肩膀轻颤着,良久后才应了句:“行。” 温以凡精神放松下来。 下一刻,桑延又出了声:“没了?” 温以凡点头,又觉得他都这个提了,自己不再说几个有点儿吃亏:“还能有吗?” 桑延笑:“能。” “那我还希望,”出于谨慎,温以凡又补了一个,“明年夏天能长一点。” 81、 “这不跟刚刚那个一样么?可以, 真会给我省事儿。”桑延慢条斯理道, “每回愿望说的都是我想干的事儿。” 想起去年的生日愿望, 温以凡忍不住反驳:“我去年想的愿望是跟我工作有关的。” “嗯?你记错了。”桑延很不要脸,“你说的是想让我当你对象呢。” “……” 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桑延继续问:“还有么?” “你是要给我三个许愿机会吗?”但温以凡没什么愿望, 盯着他高大宽厚的背影, 想了好半天, “那你背我吧。” 话一脱口, 温以凡又想起他今早才拆线:“算了,我还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 桑延已经半弯了腰:“上来。” “……” 温以凡盯着他看,很快就爬了上去:“那背一会儿就好了。” 桑延站起来,背着她往前走,又道:“还有没有?” 温以凡突然明白过来, 他似乎是会给她实现很多个愿望。她看着他的侧脸, 弯起唇,顿时觉得过生日当寿星真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情:“那你笑一下。” 桑延撇头扫她。 温以凡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举止像调戏良家妇女一样:“我想看你的梨涡。” 桑延皮笑肉不笑:“我没那玩意儿。”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有,”提到这个, 温以凡有些纳闷,本着印象去戳他唇边有梨涡的那个位置,“这多可爱,我也想有一个。” “……” 可爱。 桑延眉心一跳,提醒道:“温霜降,别拿这个词来形容我。” 盯着他硬汉包袱很重的模样, 温以凡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掐他脸。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想把他的梨涡掐出来:“桑延,我很喜欢你的梨涡。” 像个受气包一样,桑延任由她掐,这回倒是默认了自己有梨涡这玩意儿。 “我哪儿你不喜欢?” “说的也是,”温以凡又开始许愿,“那你的梨涡不能给别人看。” 桑延的脚步一停,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温霜降,你说你是怎么变得这么专.制的?” 温以凡的眼眸弯成漂亮的月牙,语速缓慢却又显得理直气壮:“这不是你让我许愿的吗?” “行。”桑延今天格外好说话,像是完全没有底线,对她的什么都要求都有求必应,“以后只在你面前有梨涡这玩意儿。” 温以凡这才笑着收回手。 桑延又道:“还有么。” 温以凡自顾自地想着。 恰好路过了一家奶茶店。 里头正放着最近大火的歌曲,是s.h.e的《你曾是少年》。 /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 /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 /爱上一个人/就不怕付出自己一生/ 温以凡的眼睫动了动,忽地抬眼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正看着前方,黑发黑眸,侧脸的曲线硬朗流畅,带着几分锋利。那么多年过去,他的模样已经成熟了不少,眉眼间的少年感却还十足。 让温以凡瞬间想起了,少年时的他把篮球塞进她手里,而后不知跑去哪里帮她借钱的背影。那时候他能拉下脸去帮她借钱,到现在,依然如同当初那样,能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地问她生日愿望。 再一个一个地帮她实现。 温以凡渐渐发了呆,鼻尖开始泛酸,莫名回头看了眼。 从这个角度,温以凡远远地还能看到咖啡厅的边角。似乎就快要消失不见。 完全看不到赵媛冬的身影。 在这一刻,温以凡的那点负面情绪才后知后觉地涌了起来。她的心脏有点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似乎是彻底跟过去道了别。 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她心脏里被挖了出来。 在她25岁生日的这一天。 收回视线,温以凡把脸埋进桑延的颈窝里。 注意到她的动静,桑延又看了过来:“怎么?还没想好?” 温以凡才意识到,她好像根本不是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她的眼眶渐湿,一点点地沾染着他的脖颈,冰冰凉凉的:“桑延。” 桑延顿了下:“怎么了?” “除了你,”温以凡勾住他的脖子,忍着声音里的颤意,“没有人爱我了。” “……”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远离了热闹喧嚣的街道。 昏暗的路灯之下,桑延停下了脚步。光影交错,他的面容变得不太清晰,只是直直地看着背上的温以凡,眼眸暗沉而不明。 他声音很轻,似有若无地冒出了句:“我只爱你。” “……” 温以凡抬了眼,透过雾气弥漫的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温霜降,”桑延扬眉笑起来,仰头亲了亲她的下巴,缓慢而又认真地说,“再许个愿。” 温以凡说话鼻音还很重:“什么?” 盛大的夜幕之下,街道上吹着燥热的风。周围静谧至极,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世界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只看着对方,仿若再容不下任何人。 再许个愿。 除了我。 还会有很多人爱你。 霜降一过,像是也把炎热带走,南芜市的冬天随之到来。随着时间流逝,桑延的伤口也渐渐恢复好,最后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温以凡查了好些祛疤的方法,折腾了好些天,才让他的疤痕淡化了些。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 某次采访回台里,温以凡被郊区甘鸿远谈话。大致已经是今年年会快到了,看到她的履历上写着有十年的舞蹈经历,让她去筹备个节目,给《传达》栏目组争争光。 温以凡有些猝不及防:“主任,我跳了十年,但我也快十年没跳了。” 甘鸿远笑眯眯地地拿着热水瓶,喝着茶:“没事儿,有总比没有好。而且就都是图个乐呵,咱这没几个年轻姑娘,全是大老爷们儿,大家都不爱看。” 温以凡委婉道:“但我这也没时间练习,基本功也很久没练了,手头上还一堆后续报道要跟……” 甘鸿远点头,很贴心:“你最近不用给我报选题了,好好筹备节目吧。不要弄太喜庆的,我们组要显得与众不同,知道吗?跳点文艺点的。” “……” 温以凡又说了几个拒绝的话,都被甘鸿远一一驳回。 最后她还是被赶鸭子上架般地揽下了这活。 回到位置上,苏恬好奇地凑过来:“主任找你干什么?说年会的事情吗?” 温以凡看过去:“你也被找了吗?” “对,但我没什么特长,他说一个我反驳一个。”苏恬实在干不来这事儿,嬉皮笑脸道,“去年琳姐在的时候都她主动筹备的,今年找不到人主任估计也很愁。我看他刚刚找了好几个人了,现在看来是定了你了。” 温以凡有些头疼。 “没事儿,就随便跳跳。去年年会你也看到了,没几个表演能看的,就热闹热闹。”苏恬安慰她,“而且还有奖品啥的。对了,你可以让桑鸭王一块过来。” 闻言,温以凡稍稍直起身。 苏恬半开玩笑:“说不定他还挺想看你跳舞呢。” 温以凡看向苏恬,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脸上带着的无奈一扫而光。她支着侧脸,轻舔了下唇角:“嗯,我回去再想想。” …… 到家之后,桑延还没回来。她先是回房间洗了个澡,等她在出到客厅时,就听到了桑延在跟人发语音的动静声:“你哥哥我,90后,谢谢。” “……” 听到这句话,温以凡也顿时清楚了屏幕对面的人是谁。 她到冰箱去拿了杯酸奶,坐到桑延旁边时,他又极为欠打地发了条长语音:“半天不说正事,你总得先跟我说个原因,为什么不同意。如果是老,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你这对象呢,是有点。” 温以凡默默地喝着酸奶。 也不知道桑延这个性格,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等他发完语音,温以凡才问:“只只怎么了?” 桑延懒懒道:“过年她要带段嘉许回家,说我爸妈不太同意他俩在一起。” “啊?”温以凡瞬间有了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讷讷道,“为什么不同意?” 桑延似乎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不知道,估计年纪太大吧。” 温以凡更觉得危险了:“我跟段嘉许应该同龄吧。” 桑延倒是理直气壮:“咱,90后。” “……” 温以凡也搞不懂他这个“老”的标准是什么。 随后,桑延偏头瞧她,若有所思道:“温霜降,今年跟我回家过年?” 刚听了桑延父母那边对段嘉许的态度,温以凡格外忧愁。 “你爸妈要是也不同意怎么办?” 桑延扬眉:“这你倒是不用担心。” 温以凡:“为什么?” “他们对我找对象这事儿要求不高,”桑延自己似乎也没觉得这种低标准有什么问题,漫不经心道,“是个姑娘就成。” 感觉桑延这条件倒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但他妈妈先前好像一直在给他找相亲对象,像是唯恐他找不到老婆。 温以凡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不过她也没多问,认真答应下来:“那我到时候挑一下礼物,你爸爸妈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嗯?不买也成。”桑延勾唇,心情似乎不错,“想买我到时候陪你一块去。” “好。”温以凡放下心来,纠结着要不要跟桑延提提年会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能跳成什么样,只好道,“对了,你22号晚上有空吗?” “不确定,”桑延说,“怎么?” “没,就是公司年会。”温以凡垂眼,没说的太清楚,“可以带家属。” 桑延立刻懂了:“你有表演?” “……”温以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故作镇定道,“嗯,跟苏恬一起合唱一首歌。你要想看的话可以过来。” 桑延没想太多,悠悠道:“行。” 年会前一天,温以凡恰好轮休。她本想好好休息一晚,醒来再练练舞,结果却被桑延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天明才入睡。 温以凡半点不想动弹。 半睡半醒之间,能听到桑延的手机似乎一直在响。 后来,可能是怕吵到她,桑延直接起身出了房间。她费劲地睁眼看了他几秒,而后又重新被困意拉扯进了梦境里。 没多久,温以凡听到玄关处有敲门声。 她用枕头捂住耳朵,等着桑延赶紧过去开门。 但持续了大半分钟,敲门声仍旧继续着。 温以凡的起床气燃到了顶端,内心憋闷得要命,爬起来出了房间。她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听到厕所有淋浴的声音。 温以凡往玄关处走,打开木门问道:“哪位。” 外头的人穿着外卖制服:“您的外卖。” 温以凡的大脑完全没法运转,只想赶紧拿完赶紧回去睡觉。她接过外卖,而后便关上了门。她看都懒得看,直接把袋子搁到餐桌上,又回到桑延房间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 温以凡听到桑延洗完澡出来的动静声。他推开门进来,身上带着铺天盖地的檀木香气,坐到她旁边问:“刚谁来了?” 她把被子盖到脑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也没继续吵她,桑延又起身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不知是看到什么东西,他隔着被子将她抱了起来,问道:“喂,温霜降。生气了?” 温以凡快忍够了,把被子扯下来:“我要睡觉。” “那玩意儿是段嘉许给我点——” “桑延,”温以凡打断他的话,认真道,“你要再打扰我睡觉,我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不会理你。懂?” “……” 桑延顿了几秒,挑眉笑:“你怎么还学我说话呢。” 温以凡重新钻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我妹回南芜了,我出去接她。”桑延也不知道这姑娘起床气怎么能这么大,声音不由得都低了几分,“一会儿咱出去吃饭。” 像压根没听进去,温以凡完全没搭理他。 盯着她这模样,桑延莫名有点手痒。他低笑了几声,格外欠打地抓住她,把被子扯了下来,毫无顾忌的扯到怀里用力亲了下。 察觉到她似乎又要发火了,桑延立刻帮她裹好被子。 像是没做任何事情一样。 桑延的模样问心无愧,吊儿郎当道:“行,睡吧。我出门了。” …… 再之后,温以凡翻来覆去好一阵,都睡不太着了。因为睡眠不足,她的心情格外暴躁,爬了起来,恰好看到桑延给她发了消息:【醒了跟我说声。】 温以凡一点都不想搭理他,没有回复。 洗漱完后,温以凡看了眼桌上的外卖,注意到小票上的备注。 ——我男朋友发烧,三天联系不上人。我在外地无法赶回来,请务必将他叫醒吃饭,谢谢。 “……” 这外卖好像是桑延点的,他备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怕自己起不来吗? 温以凡也没想太多,拿上外卖坐到沙发前,随手打开电视,找了个最近大火的电视剧看。她边吃边看,手机时不时响动两声。 她瞅了眼,见没什么事儿,仍然没有回复。 吃到一半,玄关处的门突然有了动静。她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是桑稚,愣了下:“只只,你怎么过来了?” “我哥让我上来的。”瞥见外卖上的小票,桑稚指了指,看着似是有些心虚,“以凡姐,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跟我哥生气了?” 这话一落,温以凡默默思考着自己生气这事儿难道表现得很明显,又顺着看向小票。没多久,她有些茫然了:“没有啊,我这都吃上了……” 桑稚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误会我哥劈腿了。” 安静几秒。 温以凡突然意识到,这个小票上的内容呈现出来的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她垂下眼,有些慢一拍般地问:“啊,这是劈腿的意思吗?” “……” 又跟桑稚聊了几句。 见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了,怕这小姑娘饿着,温以凡起身进了厨房,打算给她煮个面吃。桑稚跟在她后边,提起来:“以凡姐,我哥让你下楼一块去吃饭,我们不去吗?” 温以凡温和说:“我已经吃了,你想出去外面吃吗?” 桑稚眨眼:“我还是吃你做的吧。” 没多久,玄关处又响起了动静。 桑稚主动过去开门。 桑延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挡风外套,下搭同色长裤,显得肩宽腿长,照例格外酷。注意到他这个模样,温以凡再度想起了他早上疯狂吵她睡觉的事情。 以及那个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的恶劣模样。 温以凡抿唇,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 瞅见她俩都呆在厨房,桑延随意问了句:“你俩干什么呢。” 桑稚回道:“嫂子在给我煮面。” 听到“嫂子”这词,温以凡侧头,与桑延的视线撞上两秒。而后,她又看向桑稚,想起小票上的内容,很刻意地提醒:“别这么喊我,你哥劈腿了。” 桑延:“……” 82、 感觉到氛围不太对劲, 桑稚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晃悠了圈, 而后很识时务地出了厨房, 给他俩留下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走之前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温以凡收回眼,继续切着砧板上的肉。她的头发全数扎了起来, 留下几缕碎发在耳际和后颈处。模样一改平时的温和带笑, 脸上没带任何情绪。 桑延走到她旁边, 沉默几秒后, 才觉得荒唐般地说:“温霜降,你觉得我劈腿你还把那外卖吃了?” “……” 这反将一军的点戳得极准。 温以凡的动作停住。因他这话, 差点破了功,那一点点的闷气随之消散。她垂眼,强行绷着表情,平静道:“买都买了。” 言下之意就是。 不吃的话多浪费。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桑延跟她没计较这茬。他想起件事情,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随意晃了晃:“怎么不回我消息?” 说完, 他又给她台阶下似的补充了句:“没看到?” “看到了。”温以凡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蔬菜, 毫不婉转,“不想回。” “……” 察觉到她的举动,桑延挽起衣袖,把她的手从水池里抓了出来,接过她手里的活。他无言到直乐,想去掐她脸又碍于手上还湿着:“行。” 温以凡瞅他, 很嚣张地把手上的水擦他身上。 察觉到她的举动,桑延意味深长道:“温霜降,你现在脾气挺大。” “……” 那!还不是!你先!吵人睡觉的!!! 温以凡的心情莫名又有些憋。她没理他,转身拿了个大的锅,往里头盛水。像是要跟他划清界限,装完水就退开几步。 桑延关上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擦手,懒懒道:“温霜降。” 温以凡把锅放到电磁炉上,摁了下开关。 他把一句拆成三句说,以此表示这事儿的严重性。 “你。” “冷暴力。” “我。” “……”闻言,温以凡立刻看向他。她思考了下,突然感觉好像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便提了个自认为合理的要求,“那你别跟我说话。” 桑延眉梢微扬:“还能这样?” 怕又被控诉自己冷暴力,温以凡点了点头。 温以凡拆了包挂面,正想着要下多少的时候,桑延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他的个头高,身子稍稍弯着,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两人身体贴合。 像是以她为支撑,他身上的力道松松垮垮的,压了下来。 温以凡立刻回头。 “干什么呢,不就亲你一下。”桑延眉眼漆黑染光,扯了下唇角,拖腔拖调地说,“昨晚我亲你多少下不也没见你生气。” “……” 这俩情况能一样吗? 觉得他格外欠揍,温以凡没忍住去掐他脸。 像变法术似的,她的动作一出来,桑延唇边的梨涡就陷了下去,将他的五官柔和。他忍着笑,话里带了点讨饶的意味:“行,是我错了。” 温以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桑延的视线与她对上,又道:“别生气了呗。” 定格几秒。 见她表情没半点松动,桑延语气玩味:“你这姑娘怎么这么难哄?” “……” “你怎么不同情同情我?也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段嘉许那狗东西连番轰炸叫我出去接人。接完那小鬼回来之后呢,”桑延慢条斯理地说,“我媳妇儿还冷暴力我。” 温以凡动了动唇,忍不住说:“我也没有多‘暴力’。” 桑延闲闲道:“但我好疼哦。” “……”温以凡改口,“我也没有多‘冷’。” “嗯?我冷呢。”桑延抱她的力道加重,像要把她整个人嵌进怀里。他轻咬了下她脖子上的软肉,毫无下限地用各种手段将她的火气浇熄,“给我取取暖。” “冷就穿外套,”温以凡觉得痒,火气也早已因他的言行消散,有点儿想笑,“这么大人了,而且不成天说自己是大老爷们儿吗?怎么还跟我撒娇。” 说这话的同时,恰好,她用余光注意到门的方向。 厨房的门是玻璃门,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桑稚。担心被看到,温以凡的心情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而代之,抬手把他的脑袋推开:“你注意点儿。” 桑延:“怎么?” “只只在外面,小姑娘多尴尬。”温以凡感觉他坦荡至极,像是不介意被任何人看见,只能耐着性子提醒,“而且,你一做哥哥的不想在妹妹面前留点儿好形象吗?” “好形象?我在她眼里没这玩意儿。” “……” 话落,桑延撇过头往客厅扫了眼,悠悠地说:“而且,那小鬼有段嘉许这对象呢,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温以凡没太懂他这话的意思:“啊?” 虽是这么说,但桑延还是直起了身,改支着旁边的流理台,歪头瞧着她。 “你以为那畜生能比我收?” “……” 听桑延这么一说,温以凡还真有些好奇段嘉许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毕竟从她这边看来,桑延的自恋和厚颜无耻程度已经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 把面煮完之后,三人坐到餐桌旁。 可能是担心温以凡真会因为小票的事情误会,桑稚难得没跟桑延作对,小心翼翼地解释:“以凡姐,那外卖是我男朋友叫的。他是想叫我哥起来接我,然后瞎备注的,不是别的人。” 温以凡笑:“我知道,我刚在跟你哥开玩笑。” 桑稚这才松了口气,目光仍在他们两个身上转。可能是不太适应这个画面,她总觉得不合常理,憋不住般地说:“以凡姐,你是不是跟我哥合租久了。” 温以凡:“嗯?” “就,”桑稚咕哝道,“降低了择偶标准。” “……”桑延侧头,语气凉凉地,“说什么呢。” 感觉这也算是在说温以凡对象的坏话,桑稚忍了忍,还是没继续扯这个。她垂头继续咬面,又瞅了眼温以凡,换了种方式:“以凡姐,你长得太好看了。” 暗示的意味十足。 桑延倒是没想过自己把一潜伏的敌人带回来了,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桑稚:“小鬼,你之前让我帮什么忙来着。” 想让他帮忙在父母面前说段嘉许好话的桑稚瞬间噤声:“……” 过了须臾。 桑稚硬着头皮,很勉强地补充了句:“不过我哥也挺帅。” “……” …… 饭后,温以凡想回台里再练练舞。想着桑延确实没睡多久,她便让他去补个眠,随便找了理由出门,顺带把桑稚送回家。 差不多练了两个月的时间,温以凡每天有空闲时间就在台里的一间空会议室练习。 她准备跳的是她从前最擅长的芭蕾曲目《胡桃夹子》。 时隔多年,身体柔韧性和灵活度再没法跟当初相提并论。在这个练习过程中,虽觉得累和疼,但温以凡渐渐找到了当初训练时的感觉。 当时被迫放弃的委屈和不甘,也在慢慢地消逝。 想到桑延看到之后的表情,温以凡莫名觉得开心,也开始有了无限动力。 隔天下午是年会彩排,到晚上七点才正式开始。 临近七点时,温以凡收到桑延的消息,说是他那边突然有点事情,可能要稍晚点过来。她盯着看了好几秒,虽先前就知道他不一定能过来,但也许是因为准备了好些时间,得到这样的消息时她还是觉得有点儿小失望。 因为她的节目排序还挺靠前。 不过这情绪也没维持太久,想着能看到就行,温以凡让苏恬一会儿帮她录个像。而后,她给桑延推了付壮的名片,回复道:【那如果我一会儿没回复你的话,你就让大壮带你上来。】 桑延:【行】 年会的氛围热络,连着好几个节目都是在哄抬气氛,不是小品就是嗨歌。温以凡边看边笑,时不时看手机几眼,快轮到她的时候,桑延依然没有要到的迹象。 温以凡没再等,嘱咐了付壮几句之后,这才起身到了后台。 ……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桑延准备出公司时,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要加个班。勉强忙完之后,他才出了公司,按着温以凡给他的定位,把车子开了过去。 到楼下时,桑延给温以凡发了个消息。 没得到回复。 桑延便加了付壮的微信。 很快,桑延就见到了付壮的身影。 一见到他,付壮便非常着急地扯着他往里走:“哥,你快点儿!以凡姐开始表演了!我可想看了!你别影响我!” “……”桑延眉心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那你倒是走快点儿。” 两人坐电梯上楼。 付壮极其话痨,从见到桑延之后嘴就没停过,叽里呱啦地说着话。围绕的主题基本上都是温以凡,源源不断地赞美着她:“以凡姐真的太厉害了,她也太多技能了。而且她为这节目练习了好久,每天都在练!我们下了班就走了,她还得自己去会议室再练习!” “……” “唉,要不是我是在跳不来,”付壮叹了口气,“我就陪她一块了,不然你说以凡姐多寂寞。不过哥,你为什么不陪陪他,你在旁边当个摆设也是好看的。” 桑延越听越觉得不对。 但没等他问出口,就已经到了年会的现场。里头灯光昏暗,唯有舞台上的光显得明,此时似乎已经要开始新一轮的表演。 主持人正说着话。 付壮顿时安静下来,生怕影响到其他人。 舞台下方是几十张的圆桌,上边摆放着饮料和茶点零食,位置大约是按部门安排地。桑延被付壮摁到其中一个位置上,能看到旁边还放着温以凡的包和手机。 与此同时,主持人也报完了幕,而后下了台。 桑延抬眼看向舞台,神色一愣。 此时此刻,温以凡正独自一人站在台上。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无袖带纱的设计,露出大片的锁骨和天鹅臂,后背裸露,蝴蝶骨弧度流畅姣好。 容貌艳丽出挑,肤色白到反光。 裙子下摆微蓬,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纱。 耳畔响起了熟悉的《胡桃夹子》的音乐。 欢快而轻,像是铃铛在耳边晃荡,令人不由得被吸引进去。温以凡正对着观众席,踮起脚尖,身体柔软至极,随着音乐舞动,每个节拍都踩在了点上。 她的脖颈高昂,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在舞台上旋转。 完全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画面,桑延盯着舞台,视野全被温以凡占据,完全挪不开半分。他的喉结滑了滑,渐渐将这一幕与记忆中的少女重叠上。 南芜一中新生的军训为期一周,每年都安排在上学期的期末考后。 地点在市里的农科所。 那次的军训晚会,因为舞蹈生的身份,温以凡也被老师硬拉去弄了个节目。 当时是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晚会的气氛松懈,教官管得没有平时那么严,一开始让他们端正坐着,后来也没再管。 桑延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全程都在犯困,觉得无聊至极。他只盼着这晚会能赶紧结束,然后回宿舍去睡个觉。 直到温以凡出场。 因为同个班的,可能是觉得光荣,坐在桑延周围的同学十分捧场,发出各种鬼哭狼嚎。还有个大嗓门的男生站起来,大吼了声:“温以凡是17班女神!” 少女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丝毫不受印象。 她站在舞蹈中央,穿着纯白的裙子,浅色的头发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周围是黑暗一片,她只沉醉在舞蹈之中,丝毫不怯场,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身上像是带了光。 桑延也不太记得自己那会儿的感受了。 只知道,那一晚上都只在等着晚会结束的自己,似乎是多看了那节目两眼。 后来。 军训结束之后,因为这个节目,温以凡在年级里出了名。不光是同年级的学生,甚至还有高年级的学长来找她要联系方式。 也不知道是为何。 桑延先前完全没关注过这个女生,但从那次晚会之后,他发现自己每回都能很巧地撞上这些事情。他坐在位置上,冷眼看着温以凡好脾气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人。 温以凡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不论对方性格如何,成绩如何,长相如何,她都像是对待同一个人一样。极为有耐心,不会伤了对方的颜面,却拒绝得格外明确。 跟他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她骨子里同样骄傲,却跟他的目中无人不同,温和到了至极。 像个耀眼,却又刺眼的光芒所在。 某天下午,桑延跟同学打完球回到教室,想拿上钥匙回宿舍洗个澡。他刚走到门口,就见温以凡也刚回来,此时被一个男生拦在门口说话。 桑延看了几秒,没多久就收回视线,回到座位。 从抽屉里翻找到钥匙,不知怎的,他却没急着走,仍然坐在原地。 过了大半分钟,温以凡也走进了教室。她穿着舞蹈练功服,外边套了件外套。她走回位置上,似乎只是回来拿个饭卡,很快就打算往外走。 在这个时候,桑延忽然喊住她:“喂,学妹。” 两人的位置靠得近,只隔了一个过道。 温以凡回头,不太介意他这个称呼,应道:“怎么了?” 桑延随意问:“你有对象?” 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温以凡还是如实答:“没有。” 桑延抬睫,意有所指道:“那怎么都拒绝?” 这事情其实跟桑延没有半点关系。 但温以凡性格好,也觉得自己没有不能回答的问题。她想说不能早恋,但又感觉这么说了显得有些模糊。想了想,她干脆直接道:“没遇到喜欢的人。” 少女的声音清脆,带了点温柔。 却极为有力地,一字一字地砸在他的心上。 喜欢的人。 沉默下来。 教室内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寂静得过分,外头天高地远,有阳光撒了进来。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的气息,能听到操场那边同学们奔跑的声音,以及不知从哪传来的心跳声。 那一瞬间,桑延彻底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先前从未见到过,但现在却会老是碰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原本在他眼里跟其他关系一般的同学没什么区别的少女,突然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是巧合吗? 好像不是的。 他只不过是。 从不在意,变成了在意而已。 少年背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看她。发梢处还染着湿漉漉的汗,眼眸清澈明亮。他稍偏过头,忽地笑了起来,话里的傲慢一如既往。 “是吗?” 这回却带着极为明显的肯定。 “——那你该遇到了。” 83、 温以凡表演的这个舞蹈时间不长, 总时长算起来大概也只有三四分钟。随着音乐声停下, 她的最后一个动作也结束。 在原地定格几秒后, 温以凡收起姿势,对着观众席鞠了个躬。这会儿, 她才能腾出精力看向自己那桌的位置, 瞬间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桑延的身影。 温以凡轻喘着气, 眨了下眼。 下台之后, 温以凡快步回到位置上。 桑延侧头盯着她。 温以凡脸上化着妆,眼角下还贴了小碎钻, 看起来亮闪闪的。其他同事跟她说了几句夸赞的话后,她才看向桑延,弯唇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那节目开始之前。”桑延扯过她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给她套上,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儿?布能再少点?” “……”温以凡没忍住笑, “这样才好看。” 桑延没说话,帮她整着外套, 动作不轻不重。 温以凡乖乖坐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半天没听到他再蹦出一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斟酌言语,她又等了会儿,提醒道:“你怎么不评价一下我的表演。” “之前不是才跟我说不会跳了吗?”桑延重新倒了杯水搁她手里,神色平淡,夸奖的话也显得有些草率,“这不跳得挺好。” “我练了很久的, ”温以凡老实道,“还是跳得很业务。” “这哪儿业务。”桑延不知道她的标准是什么,手肘撑在桌沿,支着侧脸,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还有,大冬天的穿这么点跳舞,不冷?” 温以凡摇头:“有暖气。” 之后桑延也没再提她跳舞的事情。 温以凡顿时觉得这男人极为冷酷无情。 她自我安慰了下,跳得挺好应该也算是很好的评价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温以凡都能用余光注意到,桑延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次数多了,她转头看他,有些疑惑:“你不看表演吗?” 桑延的眉尾稍提,利落地嗯了声。 “……” 感觉他确实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温以凡也没强迫他。但她又怕他无聊,只能看一会儿节目,就抽空跟他说会儿话。 桑延应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 晚会结束前是颁奖礼。 温以凡的节目拿了个人气奖第二名,奖金三千块钱。她本来的主要目的是给桑延个意外,倒也没想过自己这水平还能拿个奖。 上台拿了红包回来,温以凡直接塞给了桑延。 桑延瞧她:“怎么给我了?” “本来就是想跳给你看的。”温以凡眼角下弯,眼里像是含着璀璨的光,很坦诚,“所以拿到奖金了也该给你。” “……”桑延倒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这姑娘宠着。顿了好一会儿,他忽地笑了起来,“行。那我收着了。” 出大厦前,温以凡本想把舞裙换下再回家。 哪知桑延却一反常态,没让她去换。他把身上的长大衣裹在她身上,把她身上的每个角落都遮得严严实实,之后便扯着她上了车。 温以凡也没想太多,只觉得他是呆太久了觉得无聊,想早些回家。 车上。 温以凡的鼻子稍稍被冻红,捋了捋自己的裙摆,往桑延的方向瞅。一变成单独相处,她又开始觉得他给的反应太敷衍。 真的像是个劈腿了的渣男。 温以凡又提了下:“这个是我提前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桑延抽空扫她一眼,随意答:“知道了。” 温以凡:“……” 不过确实好像也不需要太大的反应。 毕竟桑延本来也不是太会说好听话的人。 再次想通之后,温以凡觉得自己也不该这么小气,心情没再受这事儿影响。没多久,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算了算时间,问道:“对了,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搬家比较好?” 先前桑延已经跟她提过,等房子合同到期之后,两人搬到他那之前被火烧了的房子。 当时温以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这房子已经装修了两年的时间了,桑延也一直没说要搬。 桑延轻描淡写回:“你想什么时候搬?” “三月前搬的话,那就等年后的那段时间?”温以凡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到时候我的时间应该会空闲一点。” “行。” 想着又要联系搬家公司收拾东西,温以凡就觉得是个大工程。在这个时候,桑延又补了句:“你把你的行李收拾好就行,别的用不着你操心。” 听到这话,温以凡顿了下,唇角弯起:“好。” 这决定一下来,温以凡又想起很久前的事情。那会儿因为她梦游做出的举动,桑延说会住到她把欠他的债还了。 但他一直没具体说要怎么还。 “对了,你之前让我还的债——”不过温以凡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了,接着说,“我们好像还没解决?” 安静片刻。 桑延不慌不忙地啊了声。 这反应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温以凡感觉他早就忘了,也没太在意。很快车子就开到了停车场,两人下车回到家。 温以凡把外套脱掉,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刚脱掉鞋子想去洗澡。 倏忽间。 桑延猛地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身子一压,将她整个人往门上抵。像是按捺了许久,动作很重,与她的身体紧密贴合。 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回头。 桑延滚烫的唇已经落到她的后颈处,顺着往下,在她光裸的背上游移。他的嗓音很低,像是在用气音说话:“不是让我评价?” “……” 说话的同时,桑延的手顺着裙摆探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咬了下她的蝴蝶骨,像是在发泄欲念,力道也显得粗野。 芭蕾舞裙贴身,再加上这个动作,温以凡脖子稍后仰,将她的曲线勾勒得清晰了然。她觉得痒,又隐隐有些生疼:“你怎么咬人。” 桑延视若未闻,继续着这暧昧又带着重重情.欲的动作。良久,他直起身,鼻尖轻蹭着她的发丝,细细啃咬着耳骨,贴到耳畔说着话。 “…想把你藏起来。” 从舞台上看到她的那一瞬间。 就想把她抓回自己的世界,将她身上的所有光芒都藏匿进怀中,不让其他人看见。可却又觉得,她在所有人眼里就应该是这样的模样。 带着万丈光芒。 温以凡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因他的举动软得一塌糊涂。她感觉到桑延的手揉捏着她的身体,将裤袜往下扯,稍喘着气说:“不能扯……” 她再度看他,对上他漆黑,又带着隐火的眼。 桑延的长相偏硬朗,眉眼锋芒不收,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漠然又目中无人。唇形偏薄,弧度平直,此时眼里带着情意,冷感中莫名又带了点欲。 “怎么不能?” 他的动作越发放肆,触碰着她每个敏感的位置。 “连体的,”温以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虚浮在半空中,眼里渐渐浮了层水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一点,忍着呜咽,“…会坏掉。” 盯着她的模样,桑延不受控吻上她的唇,舌尖抵入,与她交缠。 伴随着含糊不清的话:“那你教我。” 意乱情迷之际,像是忽然明白了桑延不让她把裙子换下来的原因,温以凡的脑子里闪过一瞬间的念头,却又立刻把他拽入了情.事中。 温以凡感觉自己带着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一点点地剥开。 而后献了上去。 桑延的身体撞了进来,带着十足的占有欲,以及极为清晰的一句话。 “该还债了。” …… 这回可能是考虑到她的身体,桑延没前晚那么不节制,但力道比先前的所有一次都重。之后,温以凡被他抱着到了浴室,清理了下身子。 临睡之前,温以凡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桑延似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知是听错还是别的什么,他似乎还冒出了句。 “——结婚的时候也跳给我看。” 今年温以凡的新年假期仍然是从年初一休到年初三。除夕当晚,她下班之后就被桑延接回家,被他喊着收拾了点衣物和行李。 桑延看着她整理,边提:“过去住三晚。” 温以凡点头。 “我还没跟我爸妈提你要住下。”桑延用力揉她脑袋,随意道,“要是不习惯的话,就跟我说一声。咱吃完年夜饭就回来睡。” 温以凡把他的手扯掉:“头发被你弄乱了。” “好好听我说话。”桑延格外恶劣,手重新放了回去,继续将她头发揉乱,“怎么光注意发型去了,有没有良心。” 温以凡抬眼,也踮起脚用力去揉他头发。 桑延扬眉。 温以凡嘀咕了句:“你好幼稚。” 不让他做的事情非要做。 她一动手,桑延倒是停下了动作。他反过来帮她整好头发,觉得好笑:“谁幼稚?” 温以凡也慢慢停下动作。想着她先前的话,她思考了下,问道:“那我去你家里住的话,睡在哪儿?” 桑延瞥她:“跟我妹睡一房。” 温以凡立刻点头:“那可以。” “……”这次她答应得那么快,桑延莫名又开始觉得不痛快,“不是,你跟那小鬼有话说么?跟我一间房不乐意?” “有的。”温以凡声音温和,直接忽略了“乐不乐意”的这个问题,开始有了担心的点,“但是——” “怎么?” “我有点怕我会梦游,”温以凡说,“吓到只只了怎么办。” “……”桑延盯着她,觉得这姑娘就像个渣女一样,冷不丁地说,“咱俩一块住那么久,怎么不见你怕吓到我呢。” 温以凡也看他。 对视三秒。 温以凡别开视线,继续把衣服装进袋子里:“那我也没办法。” “……” 怕桑延父母那边等太久,温以凡也没花太多时间来收拾,很快就整理妥当。出了门,坐上桑延的车,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紧张,全程坐立难安。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桑延散漫道:“放心。” 温以凡:“啊?” “我爸妈只会感谢你,”桑延说,“让我找着对象了。” “……” 因为听桑延提过不少次类似的话,这次温以凡没忍住问:“叔叔阿姨为什么这么着急着给你找对象?你这不是也才26岁,年纪也不大,我感觉还挺早的。” 她觉得35岁之前结婚都不算晚。 “条件越好越难找,”桑延的模样不可一世,语气嚣张又狂,“懂?” “……” 温以凡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没再说话,思考着一会儿上门之后要说点什么。她很怕会落下个不好的印象,又开始拿出备忘录,写稿子般地开始敲打各种言论。 趁绿灯的时候,桑延朝她方向看。 注意到她屏幕上的内容,他弯了下唇,也没打断她的行为。 没多久就到了桑延家楼下。 温以凡到车尾箱拿上自己买的礼物,心里默念着自己刚在车上写的稿子。她的面容如常,想尽可能地表现得跟平时一样从容淡定。 给桑延父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桑延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两人坐电梯上楼。 桑延从口袋里翻出钥匙。瞥见她紧抿着的唇线,他捏了捏她的指尖,安抚了句:“行了,别紧张了。有我给你衬托形象呢。” “……”温以凡没懂他这话。 打开门,温以凡跟着桑延走了进去。 里头宽敞明亮,一进玄关,温以凡就能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桑稚。听到到动静,她转过头来,立刻笑起来,露出唇边的两个梨涡。 桑稚乖乖地喊:“以凡姐。” 温以凡也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桑延看她,凉凉道:“没看见我?” 桑稚当没听见,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热情地对温以凡说:“以凡姐,你坐这儿。” “……” 下一刻,桑延的父母也从厨房里出来。 温以凡见过桑延的妈妈黎萍,不光是烟火秀那个晚上,还有先前他们被传早恋叫家长那两次,桑延那边都是黎萍过来的。 但温以凡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可能是桑延提前跟他们提过,黎萍笑着喊:“是以凡吧?” 温以凡忙点头:“对的,叔叔阿姨新年快乐。”说着,她把手上带来的见面礼递了过去:“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新年礼物。” 黎萍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眉目温和至极:“下次直接过来就行,别带礼物了。先坐会儿,我跟你叔叔马上弄好了,可以吃饭了。” 温以凡主动提出:“我来帮你们吧。” 桑延的父亲桑荣说:“不用,差不多了。你先跟只只看会儿电视。” 整个过程都被忽略着的亲儿子桑延像是毫不在意,懒懒地出声找存在感,打破他们这温馨的氛围:“那我也看电视?” 桑延一出声就冷了场。 两个长辈没再说话。 桑稚像个吃瓜群众一样,在旁边看着戏。 不知道氛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以凡莫名想到了,桑延每次跟家里打电话都被痛骂的事情。特别是先前他受伤的那段时间,她甚至还听到黎萍在电话里极其火大地说:“再不回来我就跟你爸再生一个。” 桑延还欠欠地说了句:“行,我还挺想再有个弟弟。” “……” 温以凡下意识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看,又重新看向桑氏父母。 想着要不要出声说点什么的时候。 黎萍的笑意敛了几分,上下打量着桑延:“可以。” 仿若对他的意见积压已久,桑荣像跟黎萍提前配合好了似的。他走过去扶着桑延的肩膀,抬手打开了玄关的门:“回你那看吧。” “……” 84、 温以凡对这状况有点懵逼, 一时间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她扭头盯着虚开着的门, 恍惚间还有种桑延是来送快递的感觉。 “不是, 爸。这大过年的您让我上哪儿去?”桑延又看向黎萍,语气玩世不恭, “妈不都说可以了吗?她乐意让我去看会儿电视, 您怎么还赶她亲儿子走。您这不是挺叛逆么。” “……” 黎萍被他这臭德行气得直乐, 也没再跟他犟, 抓住他的胳膊往厨房走:“看什么电视!一大老爷们儿的回家什么都不干不嫌丢人?” 而后,她还转头对温以凡说:“以凡, 你先坐会儿。” 温以凡下意识应了声“好”。 桑延任由黎萍扯着,转头瞥了温以凡一眼。桑荣笑着跟温以凡扯了几句,随后也进了厨房:“只只,别光坐那, 给以凡倒杯水。” “知道了。”桑稚朝她招手, “以凡姐,你坐过来。” 温以凡走过去坐下, 接过水杯,低声问:“你哥是做什么惹叔叔阿姨生气了吗?” 桑稚笑眯眯地:“对。你们来之前, 我已经听他们唠叨了我哥快四小时了。” “……” “从开始做年夜饭开始,就开始骂。”桑稚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父母指出的桑延的问题,“不回家,不打电话,不发消息, 不说近况,找他吃顿饭都得磕头烧香地求来,给他约好的相亲每一次都放人姑娘鸽子——” 感觉不太对劲,桑稚忙补充:“但我妈已经很久没给我哥找相亲了。” 提起这个,温以凡再度问起:“阿姨为什么总给桑延找相亲?” 桑稚半分不需要考虑,理所当然道:“我哥这狗脾气谁能忍,当然得提前找。” “……” “不过我哥肯定很喜欢你,”桑稚圆眼微弯,似是觉得有些神奇,“我没见过我哥谈恋爱,但还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怂。” 温以凡:“嗯?什么怂?” 桑稚:“就那个‘劈腿’,他可担心被你误会了。” 两人坐在客厅里,陆陆续续能听到厨房传来动静。 大多是黎萍和桑荣在围攻桑延。 黎萍:“把外套脱了,在屋里穿那么多不嫌闷?” 桑延:“不呢,我冷。” 桑荣:“冷什么冷,这不有暖气吗?” “你这袖子能不能捋起来,一会儿该弄湿了。还有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儿?这段时间又熬夜没好好吃饭?”黎萍越说越气,“叫你回家,妈给你熬点汤补补身子就死活不回,说出去人都以为你亲妈要害你命。” 桑延笑:“我这年纪补什么?” 没一会儿。 黎萍又突然说:“你这手上的疤怎么回事儿?” 桑荣也道:“什么时候缝的针?” 桑稚本跟温以凡聊着天,听到这话,她话语一停,说了句“以凡姐你等等”,而后便起身往厨房跑:“什么缝针?” 很快,她像是看到了桑延手上的疤,语气炸了:“这谁弄得啊?” “有你什么事儿,”桑延懒散道,“看你的动画片去。” “臭小子,赶紧给我说,出什么事儿了?”黎萍又火又心疼,“你能给我一天好活不?你能不能盼着你妈长命点!” “哪那么严重?整得我下一秒要断气了一样。”桑延的语调带着惯有的不耐,但倒是好好解释了起来,“我见义勇为呢,不小心划破了点皮。” …… 过了几分钟,桑稚才回到位置。她的心情看着差了不少,小声问温以凡:“以凡姐,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温以凡捏着杯子:“桑延手上的伤吗?” “嗯,我国庆回来的时候还没见他手上有伤呀。”桑稚看着那个疤,也觉得当时的伤势应该不算轻,猜测,“是不是他那个酒吧有人来闹事?他那个性格我也觉得很容易拉仇恨……” “……” “那以后会不会出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啊?” “不是,桑延是碰上了一个我大伯母那边的亲戚,”温以凡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没瞒着,“刚好是通缉犯,在抓他的过程中受伤了。” 桑稚一愣。 温以凡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过了须臾,桑稚松了口气:“真是见义勇为啊?我还以为我哥胡说。那是做好事呢,没出什么事情就好。”她又开始嘀咕:“我哥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就特别会打人。” 温以凡啊了声。 桑稚告状:“我男朋友被他打了一顿,脸都青了。身上也没一块肉是好的。” 这话题挪得快,温以凡稍顿,还是把话接了下来:“桑延为什么打你男朋友?” “因为他俩是大学同学,我哥觉得他仗着年纪大骗我感情,然后又一直被他忽悠……”桑稚叹了口气,“反正他打人可狠了。” “……” “不过我哥也被我男朋友打了。”桑稚鼓了下腮帮子,吐槽道,“他俩打完之后,我这边气得半死,把我哥骂了一顿,但他俩还相亲相爱的,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我哥还说他来南芜不是来找我,是来找他兄弟的。” 温以凡没忍住笑起来。 可能是怕她紧张,桑稚的话比以往稍多了些,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说到最后,她忽然重回刚刚的话题:“以凡姐,我哥除了手臂上,还有哪儿受伤了吗?” 温以凡:“腰上也有,不过没手臂上的严重。现在都好了,别担心。” “那就好,这段时间是不是你一直在照顾他啊?”桑稚说,“我看我爸妈也不知道这个事情。” 温以凡点头,温声说:“不过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桑稚:“我看他那伤口恢复得挺好的呀,这才几个月。” 温以凡想说桑延是因为她才会去抓车兴德,不然也不会受这个伤。 却说不太出来。 “我哥做了件好事儿,”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状态,小姑娘笑眼澄澈,认真地说,“之后的运气肯定都会好起来的。” 没多久,两人就被黎萍喊过去吃饭。 年夜饭丰盛至极,什么口味的菜品都有,摆满整张桌子。想着刚刚桑稚安慰的话,温以凡有些失神。与此同时,桑延就从桌底下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下。 她侧头看去。 桑延也看着她,像是在用眼神问她“还紧张不”。 温以凡弯唇,摇了摇头。 在饭桌上聊了一会儿,黎萍才渐渐反应过来。她盯着温以凡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问了句:“以凡,咱之前见过吗?” 温以凡没想过她还会记得,忙道:“对的。我高中的时候,在学校见过您。” “……” 黎萍这下记起来了,诧异道:“诶,你就是高中跟阿延早恋的那个小姑娘啊?”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的目光也放在了温以凡身上。她缓慢咽下嘴里的汤,解释:“对,但我俩当时没早恋。去年才在一起的。” “但这臭小子当时就是喜欢你,跟我们也不瞒着。”想到这个,黎萍就觉得好笑,“从学校回来之后,我跟阿延谈了好几回,让他现在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先别去考虑这些。” 温以凡:“嗯,我们那时候年纪确实也还小。” “他根本不听我的话,从小叛逆到大。”黎萍轻飘飘地看了桑延一眼,“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死命学习了,然后到大学毕业几年了都没找过一个对象。” 桑荣也笑起来:“把我们吓得,以为这小子是受我们的话影响了。” 桑延这个当事人倒是一声不吭。 桑稚咬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偷偷谈了?” 黎萍:“我问过浩安,还有钱飞。他俩都完全不知情,搞得我怕阿延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就一直给他找相亲对象。” 听到这像是想到了什么,桑延的筷子停下。他神色懒懒,似笑非笑道:“后来还给我找了个男的相亲。” “……”黎萍一噎,没好气道,“那不是姑娘你一个都不愿意去吗?我能不往那块想?你妈这都为了你退让到什么程度了。” 桑荣和桑稚同时笑出声。 温以凡低下头,莫名也笑了起来。 …… 晚饭结束后,一家子坐到沙发上开始看春晚,但多数时间也是在扯七扯八地说话。熬到守岁结束,两个长辈给他们三个发了红包,随即便回房间睡了。 回到桑稚房间,两人说了会儿话,桑稚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打来的人似乎是段嘉许。 见状,温以凡想给桑稚留点儿私人空间,干脆起身出了房间。她走到桑延房门前,轻敲了下门。里头很快就传来桑延的声音:“门没锁。” 温以凡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此时桑延正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手上拿着游戏手柄,漫不经心地打着游戏。他抬睫,朝她看来:“还不睡?” 温以凡把门关上:“一会儿再睡。” “想过来跟我睡?” “不是。” 桑延抬了抬下巴,很拽地说:“那现在就回去。” “……” 当做没听见,温以凡自顾自地坐到他旁边:“你在玩什么?” 桑延把手柄塞给她,勾住她的腰,力道加重,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他似乎也有点困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掌心包着她的手:“教你。” 被他带着玩了一会儿。 虽然自己的手也在动,但全程基本上是桑延在操控。温以凡看着屏幕上属于自己这方的角色血条完全不动,对方的血条却一直减少,直至一点儿都不剩。 在这种情况下。 温以凡也有了种自己很牛逼的错觉。她开始感兴趣,回头说:“我自己玩一把试试。” 后头的桑延顺从地松开手,看着她玩。 本以为结果会跟刚刚差不多。 但自己玩跟桑延带着玩的区别相差极远,不到一分钟,温以凡操控的角色就惨败,并且连对面的一滴血都没扣。 桑延低笑了几声,胸膛微震着,点评:“菜。” 温以凡看他:“能双人模式吗?” “能,”桑延悠悠道,“但我比电脑更牛逼。” “……” 在温以凡的要求之下,桑延还是切换了双人模式,拿起另一个手柄。他没半点要让着温以凡的意思,动作看似随意,但每一下都能扣她小半的血条。 被他无情地杀了三次之后。 温以凡放下手柄,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没有继续留下来的欲望。 “我回去睡觉了。” “干什么呢。”桑延把她扯回来,忍着笑说,“这不是说了要教你吗?才教那点儿时间你就要出师,我这不得给你点儿教训。” 温以凡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好像也对:“那你继续教我。” 两人边玩着游戏,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桑延问:“明天还住这儿不?” 温以凡点头:“嗯,我喜欢你家。” 从认识桑延之初,温以凡就知道,他一定是活在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不然的话,应该不可能会养出他这样的性格的人。 骄傲,自信,而又热烈。 像是光一样。 想到桑延家里人对他的称呼。 阿延。 明明只是开头的那个字换了。 好像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温以凡舔了舔唇,忽地喊他:“桑延。” 桑延:“嗯?” “你妹妹有个小名叫只只,你有吗?”也不等他回答,温以凡就继续说,“是不是也改成读第一声,叫‘烟烟’。” “……”桑延扯她脸,有些无言,“没有。” “那还是继续读第二声吗?”温以凡又道,“叫‘延延’。” “你困了?”桑延盯着她,忽地笑了,“在这胡言乱语什么呢。” “哦,那就是。”温以凡沉默两秒,开口,“阿延。” “……” 瞧见他稍愣了的表情,温以凡探头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而后爬了起来,故作很自然地说:“我去睡觉了。” 桑延反应很快地把她扯回来:“喊我什么?” 温以凡半趴在他身上,没再不好意思,唇角弯起:“阿延。” 桑延喉结滑动,轻吻了下她的唇角。 “嗯,以后都这么喊。” 这次跟桑延父母的见面,让温以凡每周的日常生活加多了个行程。她很喜欢桑延家里的氛围,所以有空就会拉着桑延回他家吃饭。 让桑延这段时间回家的次数加起来可以跟去年下半年相抵了。 两人把搬家时间定在28号。 提前一周就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东西,搬家前一晚,温以凡继续着收尾的工作。她的房间已经被整理了大半了,只剩一下杂物还没清理好。 温以凡收拾了一阵,房门从外头被敲响。 她随口说了句:“你直接进来就行。” 桑延推开门进来,往她方向四周扫了眼,皱眉:“别坐地上,不是还生理期么。” 温以凡只好站了起来。 桑延:“要我帮忙么?” 温以凡指了指书桌的方向:“那你帮我把那边的东西装进去,我已经整理好放桌上了。” “行。” 说完,桑延搬起桌上的资料,一摞一摞地往箱子里塞。搬到最后一摞时,像是注意到什么,他的动作一顿,慢腾腾地拿起来看了眼。 是一个小本子。 此时被反着放,露出本子的背面。上边被人用水性笔签了个巨大的名字,占据了背面的整一页,看着乱七八糟地,很难辨认出对应的是什么字。 旁边的温以凡还在说话:“你房间收拾得怎么样了?” 桑延没应话。 温以凡又说:“我一会儿也去帮你吧?” 桑延依然一声不吭。 温以凡觉得奇怪,顺势看了过去。 就见桑延手里拿着个本子,神色意味不明地。本子上面是很久之前,穆承允给她签的名。 “……” 温以凡一顿,头皮发麻,但也觉得他应该认不出是什么字。她又垂下眼,故作如常地继续收拾东西:“我们十一点前应该可以收拾完——” “温霜降,”桑延打断了她的话,“你胆子还挺大。” “……” “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这么珍藏你那追,噢——”桑延咬字重了些,极为刻意地改了口,“前同事,的签名做什么。” 温以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实话实说:“我就是放在那,没有珍藏。” “这小子是什么人物?” “就《梦醒时见鬼》里那个鬼。”想起之前苏恬提过的话,温以凡又道,“他现在好像参加了个选秀节目,人气还挺高。” 桑延只看过这个影片,回想了下,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挺喜欢。” 温以凡:“?” 桑延:“行,送我了。” “……” 温以凡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好笑:“你喜欢就拿去。” …… 把剩余的一点东西收拾完,温以凡觉得差不多了:“可以了,剩下一点等明早起来再弄。现在去收拾你的房间吧,客厅和厨房也还有些东西没整。” 桑延嗯了声,手里拿着写着穆承允的那个小破本,跟在她后边。 进了房间之后,桑延把本子随意搁到桌上。恰好碰到鼠标,屏幕亮了起来。温以凡下意识扫了眼,突然注意到他桌面上有个熟悉的网游图标。 温以凡盯着看了几秒,指了指:“你也玩这个游戏吗?” 桑延轻瞥:“嗯。” 温以凡跟他分享:“我大学的时候也玩过这个游戏,不过好久没玩了。” 桑延笑:“是么。” 之后温以凡也没再注意这个,扫视着房间的模样。比起她的房间,桑延的房间倒是整整齐齐,各种物品都被摆放进了纸箱里,全数搁置在一旁。 看着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坐着,没什么好收的。”桑延想起个事儿,又往房门走,“我刚给你熬了红糖水,我看看成什么样了。” 温以凡点头,但还是帮他检查着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往书柜扫了眼,里头空荡荡的。她转身,打开衣柜,看到里头只剩零星几件外套。 视线自上而下。 温以凡突然注意到,衣柜下方角落放了个中等大小的置物箱。以为是他遗漏的东西,她抬手去搬出来。箱子很重,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感觉这重量不像是衣服,更像是书。 温以凡随手打开。 一入眼,就是一张已经泛了黄的报纸。 温以凡顿了下,又继续往下翻了翻,发现全部都是报纸。也不知道桑延为什么要放这么多旧报纸在这里,她好奇地拿起最上方的那张来看。 盯着主版面的字眼。 宜荷日报。 2013年7月27,星期六。 宜荷的报纸?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温以凡一愣,脑子里瞬间有个念头浮现了起来。她觉得不敢相信,飞速扫着版面上的各个署名。而后,她翻了个面,目光定住。 在其中一个版块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宜荷日报记者温以凡 “……” 温以凡的神色僵住,顺着往下翻。 再翻。 再翻。 2012年9月5,星期三。 …… 2012年4月22,星期日。 …… 2011年3月11,星期五。 直到翻到最下面那张。 2010年12月13,星期二。 这一天,温以凡记得还挺清楚。 是她去宜荷日报社实习之后,第一次过稿的那一天。 压在这之下的。 还有数不清的从南芜和宜荷往返的机票,各种不知名的小票,以及一张照片。 温以凡呼吸屏住,把手心的汗蹭到衣服上。过了半晌,才伸手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站着大片的学生,全部穿着黑色的学士服。其中一个外貌格外出众的女生站在中间。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区别于其他人,朝镜头的方向看来。 眼里带着茫然,无半点焦距。 看着根本不知道,拿着相机的人将她拍下来的人会是谁。 是她曾以为只是梦境的一幕。 温以凡喉间发涩。 她捏紧拳头,将照片翻了个面,立刻看到男人力透纸背的字迹。 跟以往的肆意狂妄不同,这字写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像是认真到了极致。 只四个字。 ——毕业快乐。 85、 一时间, 所有记忆顺着此刻往前拉。 生日那晚, 他背着她轻声说:“温霜降, 再许个愿。” 飞到宜荷去找他那次,两人在酒店里, 听她诉说完一切后, 他郑重而又无谓似的说:“我原谅你了。” 看到她被车兴德弄出的伤口, 桑延模样沉而无力:“你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再继续往前。 两人在一起那天, 桑延忽然出现在面馆里。在盛大的雨幕下,他低着眼看她, 眉眼间少年感十足:“这么多年,我还是只喜欢你。” 向朗回国后,几人吃完饭玩大冒险,他抽到了个“最近坐飞机去的城市”的真心话, 无甚波澜地说着“宜荷”两字。 再前。 因为各种意外, 桑延莫名成为了她的新室友,也因此, 两人争执了一番。他盯着她,语气毫无温度:“倒是没想到, 我在你心里是这么长情的人。” 直至。 重逢后,第一次在“加班”见面的那天。他神色淡淡,往她身上扔了件外套,却像是对待陌生人般地自我介绍了起来:“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姓桑。” …… 与此同时,桑延手上端了个碗进了房间。注意到地上的报纸和杂物, 以及温以凡手上的照片,他的神色稍愣,却没半点被窥探到秘密的情绪,只是说:“怎么又坐地上。” 温以凡抬眸看他。 桑延走到她旁边,朝她伸手:“赶紧起来。” 温以凡没动,声音轻不可闻:“你一直有来宜荷找我吗?” “嗯。”桑延承认,“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什么?” 桑延没再继续说,从一旁拿了个软垫给她:“垫着。”而后,他又将手里的红糖水递过去,抽走她手里的照片:“先喝了,一会儿凉了。” 温以凡顺从地接过,双手捧着碗,低下眼,眼眶渐红。极强的愧疚和不知所措一点点地往她身上压,让她连看桑延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她想说,你都过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她又想起了自己说的那些话。 温以凡垂着头,慢慢道:“你干嘛来找我……” 她都说了那样的话了。 那么多过分的话。 桑延扯起唇角,模样风轻云淡地:“不是说了,跟你说过了吗?” 而后,他又补充了句:“自己想想。” 温以凡盯着碗里的红糖水,脑袋里渐渐浮现起温良哲去世那天,桑延在公交站对她说的话。 ——“我不是太会说话的人,但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论你知不知道。 就算已经说过,我不会再缠着你。 也依然会信守承诺。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温以凡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迟钝地喝了一口红糖水。随着咽下的动作,眼泪也顺势掉出来,砸进碗里。她用力抿唇,又喝了一口。 瞥见她的模样,桑延偏过头,半开玩笑道:“不是,这么难喝啊?” “……” “温霜降,不准哭,听见没有?这有什么好哭的?”桑延没再避开这话题,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跟我在一块前遇到什么大事儿都不哭,现在哭多少次了。你这样我成什么了?” 温以凡不吭声,边哭边喝着红糖水。 盯着她这模样,桑延心疼之余又莫名有点儿想笑:“你这怎么这么委屈?不想喝咱就不喝,犯得着边哭边喝吗?” 温以凡停下动作,哽咽着说:“我…毕业典礼的时候好像看到你了,但我觉得你不会来的…我就以为是认错了……” “那不挺好,”桑延轻描淡写地说,“你要认出来了,我多没面子。” 温以凡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溅起小幅度的水花:“…我就该跑过去的。” 就算只有丝毫的可能性。 也不该就这么忽略掉。 她在那儿跟同学欢声笑语地拍着照,聊着天的时候,远远站在人群的另一边,再独自一人离开的桑延会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单方面前来,单方面见她一面,再单方面离开。 温以凡的胸口像是有个石子重重压着:“我为什么对你做过那么多不好的事情。” “干什么呢,这事儿咱不都和好了吗?早翻篇了。”桑延把她手里的碗拿回来,随意搁到地上,“还是你还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 温以凡抽了抽鼻子,认真思考了下,却也想不到其余的了。她抬起眼看他,忽地想起了个事情,跟他坦白:“我占过你便宜。” 桑延挑眉:“这事儿不是每天都在发生?” “……”温以凡本来负面情绪还很重,但这会儿被他弄得也有点想笑了。她盯着他,忍不住凑过去抱他,“就咱俩没在一起前。” 桑延抬手搂住她的腰:“嗯?” “我假装梦游。”温以凡诚恳说,“抱了你一下。” “……” “什么时候?”桑延神色顿了下,似是觉得不可置信,过了几秒才笑出声,“不是,你还做过这种事?” 温以凡也没觉得心虚,带着鼻音:“就当是我提前使用我的权利了。” “那会儿不是一直表现的挺正直么?”桑延干脆让她整个人坐到自己腿上,慢条斯理道,“原来背地里呢,抱了这种心思。” “……”温以凡盯着他,很坦然,“对。” 桑延低笑起来,看着心情似乎很好,低头亲了亲她。他侧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报纸,提醒:“去收拾,还全翻出来了,弄得乱七八糟的。” 温以凡点头,却没半点要动的意思。 两人就着这姿势,安静呆了一会儿。 温以凡忽地喊他:“阿延。” 桑延:“嗯?” “我想比你多活六年。” 桑延眉心微动:“为什么?” 温以凡眼角还红着,郑重其事地说:“这样就能,多爱你六年。” 咱俩就扯平了。 “……” 桑延顿时明白了,低头笑:“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说完,他把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压,与她对上视线:“留到下辈子再还吧。” 下辈子。 你先喜欢我六年。 然后。 我也会让你,像我现在这样。 得愿以偿。 隔天是周日。 桑延不用上班,温以凡也恰好在这天调休。 两人一大早就醒来,搬家公司准时上来。把房子收拾干净,最后检查完没有遗漏的东西后,温以凡把钥匙留在鞋柜上。 离开了他们两个住了两年的合租房。 注意到她的神色,桑延问:“怎么?” 温以凡诚实说:“有点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都跟我住么?”桑延用力揉她脑袋,懒懒道,“你要喜欢呢,咱以后的房子也装修成这样不就得了。” 温以凡的那点惆怅也顺势消散,弯唇说:“那咱俩不就像现在一直分房睡了?” “……”桑延脸上情绪收起,手挪下,改掐她脸,“我就不该哄你。” 桑延把车子开进中南世纪城的地下停车场。 两人比搬家公司早到些。 下了车,温以凡不知道方向,全程被桑延牵着走。两人进电梯后,上了九楼。这栋楼一层只有两户,他走到b户门前,输入指纹开门。 桑延也没急着进去,停在原地,抓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把她的指纹也录了进去。而后,他还随意似地提了句:“除了咱俩没别人能进来。” 温以凡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往里边看。 这房子的面积比他们先前的合租房要稍大些。进门后有个小的入户花园,再往里就是厨房,对面是餐厅,再靠里是客厅。 装修风格现代化,色调偏暖,显得有些温馨。 没等她看完,桑延打断了她的注意力,牵着她往里走:“门的密码晚点发你微信上。跟以前一样住就行,就搬了个地儿,没别的变化。” 温以凡应了声,继续观察着里头的环境。 该有的家具都已经有了,但整体还空荡荡的,桌面和柜子里都是空的。还带着一股长久没人居住的潮湿霉味,不过似乎是有人来打扫过,看着很整洁。 两人到沙发旁坐下。 温以凡随口问:“我睡哪间房?” 桑延靠在椅背上,慢腾腾地说:“想睡哪间睡哪间。” 温以凡看他。 “想睡厕所厨房都行,反正呢,我这人也不太挑。不管哪个位置,”桑延偏头,话里的暗示意味很足,“我都能奉陪。” “……” 温以凡感觉自己还是个有点底线的人:“那咱这不就算是婚前同居了吗?” “那怎么了?”桑延神色傲慢,学着她昨晚的话,“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我怎么不能提前使用我的权利?” “……” 恰在这个时候,搬家公司也到来。 桑延去开门让他们进来,温以凡也起身,打算去主卧看一眼。她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再纠结这事,还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主卧最靠里。 温以凡打开门进去。 装修风格偏少女风,淡粉色的墙面,白色的床,旁边放了个小型的梳妆台。窗边还放置了张让她工作的书桌,再旁边是书柜。 地上铺着浅色的地毯。 这是桑延的房子。 主卧却,装修成了女孩子的风格。 没多久,桑延也跟着她走了进来。 温以凡转头:“你这房子什么时候装修完的?” “前年吧。”桑延漫不经心道,“这间重新装了下。” 温以凡又看向房间:“那怎么弄成粉的?” “给你弄的,”桑延说,“这不是以防你不跟我睡一块么?” “所以你要跟我一块睡这间吗?”温以凡的唇角弯起,忍着笑说,“那你不就成了个很有少女心的大老爷们儿。” “……” 外头陆续传来工人搬运行李的动静声。 桑延又出去跟他们沟通。 温以凡在房间呆了会儿,走到窗边去打开窗,给室内通风。又过了好一阵,她正想出客厅看看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手机,垂眸点亮屏幕。 桑延:【密码150102】 温以凡看了须臾,明知故问:【是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过了几秒。 桑延:【?】 桑延:【你对象生日。】 温以凡:【没了吗?】 两人就这么一个在客厅一个在房间地用微信交流。 桑延直接发了条语音:“自己好好想。” 在房间里,温以凡都能听到他在外头不太痛快的语气。 温以凡眼角下弯,立刻顺他毛:【哦,是咱俩在一起的那天。】 也是,她再一次觉得。 运气降临到她身上的那一天。 车兴德案的一审宣判在九月份的时候下来,因犯故意杀人罪、□□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而车雁琴因帮助毁灭证据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温以凡负责的这个案子的后续报道,也从这里彻底结束。 而这两个人,也从这个时候开始。 从她的人生里彻底消失。 今年的9月22号是南芜一中的百年校庆。 提前两周,温以凡就从钟思乔那得知了这件事情。但她对这兴趣不大,也不知道那天能不能腾出时间来参加,便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哪知钟思乔却格外坚持,一定要她一块来参加。 甚至还让她带上桑延。 温以凡只好提前跟主任申请了调休,又跟桑延提了这个事情。他稍问了下是什么事,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同意了下来。 校庆当天。 两人下午的时候才出发到南芜一中,到门口跟钟思乔和其他高中同学会合。很多人温以凡都不太记得了,只觉得眼熟,但名字也叫不上来。 见到他俩在一起,好些人第一反应就是他们从高中谈恋爱到现在。 温以凡听了也没反驳。 南芜一中这个校庆办得很大型,此时校园里人很多。顺着走下去,到处都是各种陈列着展览,介绍着办校历史和各种知名人物。 逛了一圈。 温以凡和桑延不知不觉就跟其他人走散了。 夏天气温高,阳光也猛烈,像个巨大的蒸笼。加上这人流密集,像是把这燥热放大化,呆久了也有些遭不住。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状态,桑延瞥了眼不远处的教学楼:“回教室看看吧。” 温以凡点头。 两人进了教学楼内,顺着楼梯往上。 很久没回来过了,但似乎跟从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有些地方翻了新。温以凡没跟桑延说话,只是观察着四周,像在跟回忆里一一重合上。 人渐渐少了下来,看着空荡荡的,像是放学之后的校园。 温以凡和桑延都没有主动提及,却都默契地在第四层停下。再往前走,穿过面前的走廊,左转,往内侧的区域走。 她看到了那熟悉的校用饮水机。 是温以凡第一次见到桑延的地方。 温以凡突然觉得这种感觉还挺神奇,转头看向他:“学长。” 桑延侧头,眉梢微扬。 温以凡笑:“你知道高一十七班怎么走吗?” “知道呢,学妹。”桑延倒是配合,拖着腔,语调欠揍,“往前走右转。” 这回跟当初两人一前一后去到教室不同。 温以凡继续牵着他,并肩走着。她顺着记忆,右转,走到最里的那间教室。很神奇的是,时隔这么久,班牌号仍然是高一十七班。 教室门开着,里头桌子整齐摆放着,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 像个刚被搬空的旧教室。 温以凡走了进去,坐到两人当前后桌时,自己坐的那个位置。桑延也顺势坐到她后边。时光在此刻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的夏天。 刚坐到位置上,温以凡就用余光察觉到了什么,眼眸立刻垂下。 看到整个抽屉里都是玫瑰花。 她的目光滞住。 有个猜测渐渐在脑子里浮现起来。 温以凡屏住呼吸,伸手从里边抽出一朵玫瑰。 在这个时候,温以凡感觉到桑延的腿往前勾,放到她的椅子下方,轻轻一撞。动作恶劣又张狂,像是从前的任何一次。 她回过头。 看到桑延身子靠着椅背,眉眼意气风发,一如当年。他的下巴微扬,轻扯唇角,露出右唇边上浅浅的梨涡,忽然说:“温霜降,我给你个承诺。” 温以凡讷讷道:“啊?” “跟我在一起之后,”桑延眼眸漆黑,喉结轻滚了下,“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 温以凡的视线下滑,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戒指盒。她怔怔地盯着里头银色的戒指,觉得这虽然是之前两人已经提及过的事情,但真正到来的时候仍觉得惊喜和震撼。 她手执一朵玫瑰,另一只手抬起,像是想碰一下那个戒指。 下一瞬间,桑延就抓住了她的手,固定住。 “温霜降,跟我结婚么?” 温以凡对上他的视线,眼眶莫名其妙就开始泛酸。她盯着他难得带了紧张的模样,渐渐与从前那个少年重合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只想跟你结婚。” 桑延也跟着她笑,缓慢地将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往上推。 像要将她的一生就此套牢。 ——“跟我在一起之后,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嗯。 你又实现了我一个愿望。 外头阳光刺眼,毫不吝啬地撒了进来。教室内安静空荡,知了大声叫唤着,带来极为浓厚的夏天气息,沾染着青春的味道。 眼前的男人从始至终,仿佛没有丝毫的的改变。 温以凡莫名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也忘了是哪个午后。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天朗气清,空气燥热而绵长。温以凡坐在位置上,翻阅着珍妮特·温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看到里头的一句话时,内心一动。 只觉得,她也希望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温以凡从抽屉拿出摘抄本,打开笔帽,认认真真地往上写:“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 还没写完,温以凡的身子突然被人从侧边一撞。她毫无防备,笔尖在本子上重重划过一道,再拉过,蹭到了身旁人的手臂上。 温以凡嘴里的道歉还没说出来,下意识抬眼。 在那一刻。 她撞上了桑延的目光。 —正文完— 86、番外 1. 国庆假期结束前, 苏浩安作为发起人, 举办了个高中同学聚会。 受邀名单基本都是他们高三的同班同学, 温以凡早在高二时转学,并不在其中。不过苏浩安也把她一块叫上了, 桑延和钟思乔也都有问她要不要一块去。 温以凡答应得快, 但工作忙起来, 到聚会当天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天恰好是她的轮休日, 她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桑延起身换衣服的动静。 过了几分钟, 桑延喊她:“温霜降,起床。” 温以凡敷衍地应了声:“嗯。” 又过了会儿,桑延瞥她一眼:“再不起来该迟到了。” 温以凡这才把被子扯下,半睁着眼, 迟钝地思考着。没多久, 她反应了过来,语气带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我今天休息。” 桑延言简意赅:“聚会。” 温以凡也似是终于想起来了, 扫了眼时间,而后坐起来。她没再拖拉, 到厕所里洗漱。 等温以凡出来后,就见桑延已经收拾好自己,此时正坐在主卧内的沙发上玩手机。她随便翻了套衣服,边换上边跟他说话:“我能不能不去了。” 桑延抬睫:“怎么?” 温以凡:“困。” 桑延把手机搁到一旁,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哪那么能睡,整得我虐待你了似的。” 温以凡走过去趴到他身上, 衣服半卷起,手往后系着内衣带。她神色仍然困倦,听到这话时赞同地点头:“你不让我睡觉。”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什么叫我不让你睡觉,”桑延扬着眉,伸手把她的衣服往下拉,“那叫你主动邀请我熬夜,懂么?” “……” 沉默几秒。 桑延盯着她的眼,指尖顺着她的后背向上滑,语气骚包又欠:“还出不出门?再不下去,怎么系的老子就怎么帮你解。” 温以凡也看他,哦了声,几秒后背过身:“我还没系上。” “……” 她打了个哈欠:“你帮我系一下。” “……” 把衣服换好,温以凡坐到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桑延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瞧她:“你这起床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温以凡回头:“嗯?” “睡不够时就翻脸不认人。”桑延神色居高临下,轻啧了声,说话像在谴责,“让我喊你起床的时候,话都不敢多吱几声。” “那你就,”温以凡想了想,也没觉得他不敢,“别喊我起床?” “……” 这么一折腾,温以凡也清醒了不少。她决定跟他讲点儿道理,声音重回平时那般的温和:“而且你不光有起床气,平时脾气也不好。” 桑延眉心微跳。 温以凡画着眼影,继续说:“所以咱们互相迁就,行吗?” “……”桑延扯了下唇角,想着她每次喊自己起床时那肆无忌惮的模样,觉得这姑娘最近脸皮见长。他偏头,也没跟她计较,“行。” …… 聚会的地点在市区一家酒楼。 两人进了电梯,温以凡按了个三楼。她百无聊赖地看向桑延。他似乎也困,眼皮半耷拉着,唇线平直,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感。 注意到她的视线,桑延也看了过来:“怎么?” 温以凡弯唇,随口说:“你长得还挺好看。” “噢,但有摄像头呢。”一出声,桑延就像是被人从神坛拉进了动物世界里,意有所指道,“回家再说。” “……” 这又说的什么。 这又!说的!什么话!!! 温以凡就没见过这种人。她面上平静,镇定自若道:“那你胆子还挺小。” 不等桑延再说话,电梯已经到三楼了。温以凡牵着他往外走,顺势将话题扯开:“苏浩安说是在哪个包厢来着?” 桑延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说:“胆大点。” “……” 下一刻。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桑延突然抵住她的后腰,往他的方向靠。而后,他低下头,咬着她的下唇,舌尖往里撑,舔舐着她。 全程大约三秒的时间。 温以凡的身体僵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桑延退开来,舔掉唇角沾上的口红渍,眉眼傲慢,又带了点调情的意味:“温霜降,我长这么大,就没谁挑衅我能赢。” “……” “既然想要,我当然能给你。怎么样,”桑延抬手,用指腹轻蹭了下她的唇,语气又拽又牛逼,“还来不来?” 温以凡是真被桑延的无耻惊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温以凡终于开始自我反省,觉得自己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有什么说什么。 她这会儿才意识到,桑延不是不敢。 而是为了给她点面子,以前都装作不敢。 两人进包厢的时候,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左右分别有两张大圆桌,钟思乔旁边的两个位还空着,似乎是给他俩留位的。 打了声招呼后,温以凡往四周看了圈,发现在场大半的人她都认识。有些前不久在校庆上见过,但大部分人,她已经叫不太出名字。 一群人边吃着饭边聊天,饭后也没急着走,直接在包厢里玩起了游戏。人多,苏浩安便建议起玩狼人杀,分为两桌。 这游戏温以凡和桑延都算擅长。 但擅长的方式不同。 一个是因为情绪全程没多大起伏,总是平平和和的,让人看不太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另一个则是太能扯,懒懒地分析出一大堆场上的局势,还能让人觉得他说的极为有道理,整局游戏把其他人带着跑。 到后来,温以凡和桑延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所有人一开始就把他俩投了出去,也导致他们的惩罚次数也多了起来。 惩罚仍旧是真心话大冒险。 新一轮结束,平民胜利。温以凡和桑延的身份牌都是狼人。 两人都得被惩罚。 温以凡抽到大冒险,桑延抽到真心话。 向朗看着桑延,随意地问了句:“你的初恋是谁?” 其余人都觉得他这问题像废话似的,发出扫兴的一声。桑延下巴稍扬着,偏头看向温以凡,直截了当道:“温以凡。” “……” 另一侧酒量差的一批的苏浩安站了起来,整张脸喝得通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温以凡,你给你初恋打个电话呗。” 桌上安静下来,瞬间明白了刚刚向朗问那问题的原因。 明显是串通好给桑延来个不痛快。 桑延抬眼,看向苏浩安,唇线渐渐拉直:“有意思?” 温以凡在一旁看着他装模作样,默了两秒,也配合着说:“但我初恋最近订婚了,这么晚打电话,我担心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见桑延这模样,喝上头的苏浩安也有点怂:“行吧,那就不打了,你形容一下吧。” “行。”温以凡看向桑延,盯着他的五官,慢吞吞地描述过去,“黑短发,浓眉,眼睛也很黑,内双,高鼻梁,薄唇——” 苏浩安饶有兴致地听着。 温以凡顿了下,继续说:“笑起来右唇边上有个梨涡。” 在场其他人顿时清楚她说的是谁。 再看着桑延这悠哉的模样,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啊。”但苏浩安压根没往桑延那处想,只觉得巧合的要命,“一大老爷们儿还有梨涡这么娘炮的东西,除了桑延这狗逼我就没见过谁有了。” “……” 没多久,苏浩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噤了声。话题就这么过了,又开始新的一轮游戏,热闹的气氛再度带动起来。 这轮结束后,一个男生抽中大冒险被叫去外边找个女生要微信,好些人跟了出去。 平时对这种事情最积极的苏浩安在此刻倒是继续喝着酒,理智在某一刻彻底没了。他突然停下动作,起身到桑延旁边:“兄弟。” 桑延抬头:“干什么。” 苏浩安盯着他:“我对不起你。” 桑延:“?” 温以凡坐在桑延的旁边,也有点茫然苏浩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我…”苏浩安说话声浑浊,带着铺天盖地的酒气,一大老爷们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都怪我瞎起哄……” 听到动静,另一桌人也停止游戏看了过来。 桑延见一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皱着眉说:“你有什么事儿?” “你都订婚了,好不容易要跟你日思夜想的女神结婚了…都怪我!今天让你认清了事实!”苏浩安嗓门很大,像是怕全世界听不见似的,“原来你只是个替身!” “……” “梨涡替身!” “……” 87、番外 隔壁桌不了解情况, 只听到“替身”两字, 又清楚从前桑延苦追温以凡却不得的事情, 看向桑延的眼神不自觉多了几分同情。 桑延额角一抽,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在这个时候, 苏浩安又看向温以凡, 像个老母亲一样:“温以凡…虽然我也明白, 桑延这性格正常人承受不来——” 温以凡讷讷听着。 “长得呢, 可能也不尽人意。”苏浩安继续说,“就是命好长了个梨涡, 让你给看上了……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他当成——” 桑延听不下去了,起身提溜着苏浩安。他看向温以凡,报备般地说了句“我带他醒酒”, 而后便拖着苏浩安往外, 啧了声:“走吧,别丢人现眼了。” 他俩走后, 包厢内也没重回闹腾,安静了须臾。 温以凡思考了下, 还是问:“你们能听出我刚刚说的初恋是桑延吗?” 有个女生回:“能猜到。” 陆续也有几人接话,都是肯定的回答。 温以凡这才放心下来,瞅见另一桌还关注着这边的状态,她又笑着补充:“那就好。之前我追了桑延很长时间,我不太好意思说。桑延顾及我的面子,也没告诉他朋友这个事儿。” 其他人也笑着应下。 话题就这么带了过去。 过了片刻, 向朗转头跟温以凡说话,像是觉得有点好笑:“是你顾及桑延的面子吧。我都听苏浩安说了,桑延到处吹是你追的他,没一个人信。” “……” 另一边。 苏浩安把桑延摁着洗了把脸,勉强挣脱开来后,意识也清醒了大半:“妈的,你是不是想谋杀!那我怎么知道温以凡白月光也他妈长了个梨涡!” “……”桑延松开手,有些一言难尽,“你是不是哪儿有点问题。” 苏浩安:“?” 不过白月光这词倒是取悦到桑延。他勾了下唇,也懒得跟眼前这个傻逼玩意儿计较了:“不能喝就别喝,别成天像个脑瘫似的。” 苏浩安撑住洗手台上,把嘴里的水吐掉:“老子酒量好着呢。” 桑延从口袋里拿了包烟。 “你怎么不提那事儿了。别忍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逼。”苏浩安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再考虑考虑吧,一辈子也不能这么绿着过。” 桑延偏头,声线微凉:“你就没想过那白月光是我?” 苏浩安沉默,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做梦了。” “……” 两人出到走廊,在尽头的窗边抽烟。 苏浩安拿出打火机,把烟点燃,渐渐也明白了情况:“温以凡说的那初恋真是你?” 桑延挑眉,不置可否,但表现出来的意味格外明显。 “我服了,”看着他这嚣张的模样,苏浩安感觉自己刚刚那些内疚就像是喂了狗,“你就实话跟我说吧,你俩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偷着谈恋爱?” “……” 苏浩安冷笑着拍掌:“牛逼。老子当时让你跟温以凡一块合租,你还冲老子发火。” “我呢,”桑延咬着烟,声音多了几分含混,“看不上这种下三滥手段。” “……” “不过既然你都把我媳妇儿送上门了,”桑延吐了口烟圈,模样在缭绕的烟雾下有些失真,慢条斯理道,“我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苏浩安真想揍烂他这个臭不要脸的德性,但听到“媳妇儿”这词,又有点儿惆怅:“唉,胖子结婚了。我本来以为你还得等个十年八载,现在你也要结婚了。” 桑延瞥他。 苏浩安越想越伤心:“就连段嘉许都泡到了你妹。” “……” “而我,我他妈又被甩——”说着这,苏浩安顿住,声音恨恨地改了口,“又分手了。” “这次又什么原因?” “觉得我太傻逼了,毫无情商。”苏浩安手臂搭在栏杆上,不屑地嗤笑,“说我什么都行,说我傻逼?没情商?那我能泡到那么多妞?” 桑延闲闲道:“所以你不是一直被甩?” 苏浩安盯着他,情绪没因为他的话有什么波动。过了几秒,他的表情多了几分释然:“也是,帅哥就算一无所有,也是吃香的。” “……” 聚会结束后,两人回到家。 想着苏浩安的话,以及对自己的梨涡一直万分嫌弃的桑延,温以凡慢一拍地猜到了什么,弯着唇喊他:“阿延。” 桑延把客厅的空调打开:“嗯?” 温以凡凑过去看他唇角的位置:“你这梨涡是不是一直被苏浩安说像个小姑娘?” “他今晚哭得鬼哭狼嚎的,好意思说我像小姑娘?”桑延顺势把她扯到怀里,困倦道,“不过呢,也有这个可能性。” “啊?” “毕竟他先前不是还想泡我么。” “……” 温以凡被他抱着,闻到他身上烟酒混杂着檀木香的气息。她又凑近了些,盯着他这自信过度的模样,笑了起来:“我喜欢你的梨涡。” 桑延垂睫:“嗯,你说过了。” 想了想,温以凡改了苏浩安的话:“梨涡头牌。” “……” 温以凡想打消他被其他人的话弄出的成见:“你这梨涡还挺爷们儿的。” 桑延很拽:“长我脸上能不爷们儿?你看长那小鬼脸上成什么样了。” “……”温以凡想到桑稚笑起来脸上的两个梨涡,有点儿羡慕,“你这个梨涡会遗传吗?能不能让我以后的小孩也长一对?” 桑延盯着她,吊儿郎当道:“你这是找我帮忙?” 温以凡觉得他的话不太准确:“这不也是你的小孩。” 下一刻,桑延摁着她的后颈,向下压,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他的唇贴到她的锁骨上,轻咬了下,发出邀请:“那熬个夜?” 温以凡顿时往后退,揪住他的头发。 “不熬,该睡觉了。” “我过两年再找你帮忙吧,现在还有点早。”温以凡声音温和,跟他商量,“你把身体养好,生活作息健康点。不沾烟酒,每天早睡早起,我到时候自然会——” 不等她说完,桑延直接抱着她站起来。他扫了眼挂钟上的时间,十点刚出头。 “几点算熬夜?” 温以凡愣了下,随口说:“十二点?” 桑延眼眸似点漆,边亲她边往房间走,善解人意般地妥协。 “行,那今天早点睡。” 2. 这个国庆长假,桑稚也从学校回来了。在她返校的前一天,黎萍打电话让其他人有空都回来吃顿饭,聊聊天聚一聚。 温以凡和桑延都还在休息日,当天中午就回了桑家。 其他人都在,只有段嘉许还要上班,只能晚饭时间再过来。一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临近饭点的时候,桑荣和黎萍突然被几个老朋友叫去吃饭。 毫无心理负担地抛下了他们四个。 家里没什么食材,但说起出去外面吃又不知道该去哪家店,最后在温以凡和桑稚的商量之下,他们还是决定去买点食材回来弄个火锅吃。 刚出楼下大门,段嘉许的车也恰好到了。 三人上了车。 年后没多久,段嘉许就从宜荷回到南芜,在这边开了个游戏工作室发展。 段嘉许身穿白衬衫,桃花眼稍敛,工作了一天身上也丝毫不带疲倦。他的声线清润,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温柔至极:“想吃什么?” 桑延像个大爷一样靠着椅背,懒洋洋地使唤:“开到旁边的超市。” 此时桑稚正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都还没系上。听到这话,她回头看了眼桑延,忍了忍,对段嘉许说:“你按起步价收吧,但这个点应该可以翻倍了。” 段嘉许轻笑了声,侧身帮她系上安全带。 桑稚狮子大开口:“收他一千。” “行。”桑延悠闲地说,“从你下个月的生活费里扣。” “……” 温以凡安静坐在旁边,不打算参与这两兄妹之间的斗争,只想当个免费蹭车的人。 前边的段嘉许倒是在此时出了声,轻揉了下桑稚的脑袋,桃花眼稍敛:“没事儿,扣就扣吧。我给你补上。” 桑稚被顺了毛,气势瞬渐:“哦。” 车子发动。 桑稚琢磨了下这一千块间的流动,很快就觉得不对劲:“那好像是你亏了。” “……” 这算起来。 不就成了段嘉许白给桑延一千块钱。 她回头:“哥,你不用给了。” 桑延拖着语调,听起来很欠:“不太合适吧?” 桑稚:“合适。你俩关系那么好,算钱才不合适。” “亲兄弟明算账,不然多伤感情。”桑延把玩着手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这还带了俩家属呢。兄弟,那就算个三千?” “……”桑稚有种搬石子砸自己脚的感觉,忍气吞声道,“你就别把我算上了,我这上的我男朋友的车。不收钱。” “哥哥,我不也是你的家属?”段嘉许笑,“不算上我吗?” 不管听多少次,桑延听一大老爷们儿这么喊自己,都觉得是人间地狱。他冷笑了声,声音毫无情绪:“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儿?” 温以凡也被吸引了注意,轻抿了下唇,看着桑延那不知是不爽还是恼羞成怒的表情。总有种他在自己面前跟他的小情人调情的感觉。 看桑延终于不痛快了,桑稚就痛快了起来:“哥哥,别人身攻击。” “……”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像是在接龙。 温以凡感觉自己一直这么沉默着有点儿扫兴。再加上她的前情敌都喊了桑延这么暧昧的称呼。她犹豫了下,觉得不能输掉阵势,忍不住凑到桑延旁边。 注意到她的状态,桑延也偏向她,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温以凡贴近他耳边,跟他说起悄悄话。 “哥哥。” “……” 88、番外 这声很轻, 贴在他的耳际, 带过浅浅的呼吸。 桑延的表情稍稍僵住, 像没听清似的,眼睫轻动。他直视着她, 轮廓明显的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下, 脸上情绪难辨:“嗯?” 两人目光对上。 盯着桑延的神色, 温以凡总算有了点参与感。虽没太看出他这是什么反应, 但似乎比对着段嘉许那态度好了不少。她没再重复,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 但下一刻, 桑延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挑眉说:“再喊一遍。” 闻声,前头的桑稚回过头来,问道:“什么?” 段嘉许抽空往桑稚的方向扫了眼。 见桑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桑稚眼睛骨碌碌的, 忽然对段嘉许说:“段嘉许,我哥跟你说话呢。” 言下之意就是。 你, 再喊一遍,哥哥。 “……”段嘉许再度看向桑稚。 像是在记恨桑延刚刚的行为, 桑稚还在千辛万苦地给他找不痛快,并将这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段嘉许觉得好笑,顺从地妥协道:“哥哥,怎么了?” 那点旖旎瞬间被这话打散。 桑延眉心一跳,生硬地抬睫,在一瞬间有了直接拉着温以凡下车走人的冲动。他重新靠回椅背, 捏着温以凡的力道加重:“没怎么。” 他这回反应没先前大,让桑稚没忍住又回头。 桑延声音轻飘飘:“在想怎么杀人能不偿命。” “……” 段嘉许把车子停到超市外的停车场。 虽然已经谈了好一阵的恋爱,但桑稚还是不太适应在他们两个面前跟段嘉许谈恋爱。总有种在长辈面前跟对象你侬我侬的感觉。 进了超市之后,她便直接拉着段嘉许到另一个区域。 温以凡从门口推了辆购物车,被桑延扯过。她想着刚刚在车上的对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计较点什么,但又忍不住跟他算账:“感觉你在段嘉许面前——” 桑延侧头。 温以凡面上平静,慢吞吞地拿起旁边的商品,边说:“还挺不一样的。” “……” “不过也挺好的,”温以凡又被商品放了回去,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声音温和,“也多亏了他,我才能看到你不同的一面。” 桑延手肘撑在购物车上,背脊稍弯,瞧着她:“哪儿不同?” 温以凡也说不上来。 “温霜降,你这行为也是新鲜。跟老子在一块那么长时间,每回吃醋,”桑延站在原地,神色懒懒,“都是因为一个土啦吧唧的大老爷们儿。” “……” “故意找我茬?” 这话一落,温以凡回想了下,好像确实是如此。毕竟这么长时间,她也没在他身边见过什么异性朋友。她不太想承认自己这行为是在找茬,认真说:“那下次段嘉许再喊你‘哥哥’,你能不能坦然点接受?” 桑延:“?” 温以凡补充:“不然你俩有点像在打情骂俏。”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打情骂俏?”桑延身子前倾,抬手抵住她的脑袋,笑了,“还是说,你是在怪我没让你尝过打情骂俏的滋味?” 温以凡抬头。 “那畜生这么喊我是在恶心我。你喊我呢,那才叫打情骂俏。”桑延用力揉她头,将话题重新带回去,“刚刚在车上喊我什么?” 温以凡没好意思再重复,改了口:“弟弟。” “噢。”桑延倒也接受,慢条斯理道,“姐姐喜欢年纪小的?” “……” 头一回听他这么喊自己,温以凡顿了下,莫名有点脸热。她轻抿着唇,自顾自地往前走,没再继续这话题,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 桑延跟在她后边,神态懒洋洋,又喊了声:“姐姐。” 温以凡回头:“你别这么喊我。” “怎么?”桑延扬眉,声音带了点挑衅,“我看着年纪不够小?” “……” 另一边。 桑稚扯着段嘉许在超市里随意逛着,边郁闷地碎碎念:“我哥也太烦了,动不动就拿生活费来威胁我。我也不是在意这点钱,但他这样也太幼稚了……” 段嘉许笑:“他那份以后我给你。” 桑稚立刻瞅他,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你为什么要帮他给。” “……” “虽然我刚看你能气到我哥,我还挺高兴的。”桑稚憋了几秒,还是选择过河拆桥,“但我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你别老那样调戏我哥。我看着都觉得你俩像一对。” “……” 像是觉得荒唐,段嘉许无言到直乐:“什么?” 桑稚盯着他那像是随时在给人放电的眼,嘀咕道:“反正你以后注意点。我明天就回学校了,也看不到这边的情况。要不然你就少点跟我哥见面。” 段嘉许侧头看她。 “不过我那天看你跟钱飞哥说话,还有浩安哥。”桑稚感觉眼前的男人一言一行都像是在蛊惑人心,很不讲理的开始翻旧账,“也都挺暧昧的。” 段嘉许模样斯文坦然,慢条斯理道:“放心,哥哥只喜欢年轻的。” “……” 说着,段嘉许弯唇捏了捏她的脸,话里带着淡淡的谴责。 “小白眼狼。” “……” 桑稚装作没听见,扯着他继续往前走,顺带把话题扯开:“我哥说今晚吃个火锅,那我们去看看蔬菜。对了,你之后就算加班,也要记得吃晚饭。不要老吃外卖,你要是不想做的话,可以去我家吃。” 段嘉许拉长尾音啊了声:“那不得见到你哥?” “…那。”桑稚回头,莫名开始心虚,“那你不跟他说话不就好了……” 从这排货物架穿过,再径直往前,两人走到生鲜区。 桑稚一眼就看到站在那边的桑延和温以凡。她牵着段嘉许,下意识往他们的方向走,刚走到桑延身后,另一端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 “桑稚。” 她闻声望去,瞬间对上自己的小初高中同学傅正初的脸。 其余三人也顺势看过来。 傅正初神色明朗,笑了笑:“还挺巧,又见面了。” 段嘉许眉梢轻挑了下。 注意到桑稚身后的段嘉许,以及他们两个交握着的手,傅正初的表情微滞,脱口而出:“这个真不是你哥吗?” 桑稚刚上初一的时候,因为在课堂上惹怒了老师,所以她偷偷拜托了段嘉许去帮她见老师。当时傅正初也在场,也因此,他一直认为段嘉许是她亲哥。 前些天,桑稚国庆放假回来,是段嘉许来南芜机场接她的。 两人那天恰好碰见了到机场接人的傅正初。 那天,注意到两人亲密的举止,傅正初极其难以接受,像是三观被人颠覆了一样。之后还发微信,委婉地劝导了她一番,试图让她回头是岸。 桑稚觉得无语,指了指桑延:“这个才是我哥。” 桑延插兜站在原地,神态居高临下。 “哦哦,哥哥姐姐们好。那桑稚,你别把我之前的话放在心上,是我误会了。”傅正初挠了挠头,也解释了句,“那我先走了?我跟我舅舅出来买……” 没等他说完,突然有人扔了几袋巧克力牛奶到他面前的购物车里。 发出啪嗒几声响。 顺着这举动,众人看了过去。 来人是个高瘦的男人,穿着深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他的肤色白到病态,额前碎发稍稍遮挡了眉眼,眼角弧度微扬,锐利冷然。 男人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眼神漠然到像是看着一堆死物。 模样生得极好,却跟桑延和段嘉许的气质全然不同。 像是一朵无人能采摘的高岭罂粟。 温以凡和桑稚都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傅正初盯着他扔进来的东西,随口问:“舅舅,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巧克力牛奶了?” 男人没应声,抬脚往另一头走。 在这个时候,桑延散漫地出了声:“傅识则?” 傅识则脚步停住,转头,轻描淡写地往桑延的方向看,仍然没半点要说话的意思。旁边的傅正初觉得冷场了,立刻开始缓和气氛:“哥,你认识我舅舅啊?” 桑延下巴稍扬,没说话。 见状,傅正初看向傅识则,用眼神示意他说几句。 傅识则上下打量着桑延,情绪没任何变化。他微不可察地颔首,冷漠收回眼,又继续往前走。看着像是很看不上他这种套近乎的行为。 “……” 温以凡还是头一回见到人这么给桑延脸色看。 她觉得稀奇,继续盯着傅识则的方向。 傅正初格外尴尬,勉强解释了句“我舅舅嗓子最近不太舒服,哥你别介意啊”。而后,他跟其他人道了声别,立刻推着购物车追上傅识则。 桑稚又把这个事情点出:“哥,人家好像不认得你。” 桑延毫不在意地“啊”了声。 温以凡目光还放在傅识则的背影上,也问:“你认识吗?” “嗯。”桑延瞧她,平静地解释,“以前也在一中,比咱小一级。” 温以凡点头,视线仍然未挪。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子,温以凡突然注意到不对劲,转头看向桑延。 与此同时,桑延也出了声,面无表情地说:“好看?” “……” 这话明显是误解了她的行为。 温以凡正想解释。 桑延眼眸漆黑,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你眼睛怎么不干脆长他身上?” “……” 返程的车上。 几人聊着聊着天,不知不觉又扯回刚才的事情。说起这,桑稚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哥,我那个同学把段嘉许当我哥了,你怎么不觉得奇怪?” “哪儿奇怪?”桑延闲闲道,“我以前也以为你把他当亲哥。” “……” 反正这事儿也过了好几年了,桑稚不再瞒着,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地坦白:“我初中的时候,让段嘉许冒充你去帮我见老师了。” 桑延抬睫:“我知道。” 桑稚:“?” “你那老对象经我同意才去的。怎么,你不知道?”桑延看热闹似的,语气很欠,“噢,原来还当成你俩间的小秘密呢。” “……”桑稚面色一僵。 “行。”桑延痛快道,“那当我刚刚没说。” 桑稚看向段嘉许,真好注意到他此时正忍着笑,情绪更加不爽:“你笑什么?” “在想你那时候还挺自来熟。小小年纪就威胁我,不同意就跟要跟阿姨告状,说我跟你哥对你——”段嘉许回想了下,眉眼舒展,“男男混合双打?” “……” 这话让桑稚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丢脸事。她觉得憋,不想再跟这两个老东西交谈,回头跟温以凡说话:“以凡姐。” 温以凡正看着手机,抬头:“嗯?怎么了?” 桑延打断他们的交流:“不知道喊嫂子?” 桑稚才懒得理他,跟他作对般地重复:“以凡姐,你说我同学那舅舅是不是长得很帅?” 这话让车里安静须臾。 段嘉许瞥了她一眼。 桑延也顺势看向温以凡,眼神似乎在让她注意点回答。 桑稚又刻意道:“感觉能吊打这整车的男人。” “小鬼,你感觉错了,跟我比那叫碰瓷。”桑延目光仍放在温以凡身上,指尖在她手背上轻敲,语气傲慢,“吊打驾驶座呢,倒是绰绰有余。” “……”桑稚表情一言难尽,继续等着温以凡的答案。 想到刚刚在超市就有点惹到桑延了,但傅识则那长相确实也也不能说是不帅。温以凡认真想了想,忽略了桑稚那句“吊打”,中规中矩地答:“是挺帅的。” 但这回答让桑延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捏着她手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恰好遇上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前头的桑稚忽地收回视线,看向段嘉许的方向,短暂问了句“干嘛”,之后再无动静。两人对视着,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温以凡这会儿也没精力关注前边,瞅着桑延生硬的表情。她思考着如何哄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主动提议:“算了,弟弟有点不成熟。” “?” “我们还是别姐弟恋了。”温以凡弯唇,话锋一转,“行吗?哥哥。” “……” 此时此刻,前方。 坐在驾驶座上的段嘉许侧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桑稚。他的眼眸染光,璀璨而分明,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桑稚没太看懂,把脑袋凑过去:“什么?” 段嘉许低头,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悠悠道:“哥哥打算争个宠。” 桑稚茫然:“啊?” 沉默几秒。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更低了些,近似用气音,跟她调起了情。 “回去再给你看点好看的。” …… 把车子开回桑家。 温以凡被桑稚拉着先往大门的方向走。 桑延和段嘉许走到车尾箱后,将刚买回来的大包小包提出来。他双手都是袋子,抬起长腿,将车盖往下踢:“你能管好那小鬼?” 段嘉许笑:“怎么了?” “让她注意点,想给你找不痛快的时候,就专注这件事儿。”桑延偏头,直截了当道,“别拉着我媳妇儿一块。” “你直接找她谈吧。”段嘉许温文尔雅道,“我不太管她,一般都她管我。” “……” 桑延有点受不了他谈恋爱这德行,啧了声。 两人走到楼里等电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温以凡和桑稚已经上去了。 “为你结婚这事儿,最近苏浩安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了。”段嘉许低笑了声,“每回都问我什么时候结婚,说要赶在我之前。” 桑延散漫道:“他哪来那么多破事儿。” 段嘉许眼角微弯,十分尊重地询问了下当事人家属的意见:“你觉得什么时候好?” 桑延嗤笑:“关我屁事。” 段嘉许:“你妹能大二就结婚?” “……” 电梯恰好到一楼,发出“叮”的一声。 场面静滞住。 桑延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转了下脖子,把袋子扔到地上。而后,他抬手扣住段嘉许的脖子,向下压,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被这畜生刷新三观。 “牛逼,谈个恋爱连物种都变了。” 因这力道,段嘉许身子前倾,不受控咳了声。他好脾气地抬头,神色从容镇定,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什么意思?” “能再给我看看你当人的时候是什么样?”桑延服了,“我压根想不起来了。” “自己注意点。”桑延松了手,重新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我家不收畜生玩意儿。” “……” 3. 温以凡生日的前一天晚上。 不知剪刀被桑延收到哪里去了,温以凡在客厅翻找了半天,突然在其中一个柜子里,发现了几个桑延的旧手机。 其中一个是老式的按键手机。 边缘已经被烧化,变了形,看着完全不能用了的样子。也不知道还留着干什么。 这个痕迹,让温以凡立刻想起这房子被烧的那天,钱卫华采访桑延时,他所说的话。 ——“除了房子和家具就烧了个手机,不过也早就不能用了。” 这么看的话,烧的好像就是这个。 温以凡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恰在这个时候,玄关响起了开关门的动静。她转过头,跟刚进门的桑延对上视线。他换着鞋子,边问:“在干什么。” 温以凡啊了声:“找剪刀。” 桑延:“我放厨房了。” “好。”温以凡把手机归回原处,站起身往厨房走。她的思绪有点飘,仍想着那手机,余光见到桑延也跟了进来,便主动承认,“我刚看到你的旧手机了。” 桑延随口应:“嗯,拿剪刀做什么。” 温以凡:“我想开个面膜,撕不开。” 发现话题被他带走了,温以凡又带回来:“那手机里有什么东西吗?你怎么还留着。都烧成那样了。” 桑延言简意赅:“咱俩的成绩。” 这话等同于在说。 那手机里存着他们高二到高考结束后的短信。 零零散散的对话,偶尔的问候,还有雷打不动地互报成绩。 要仔细想的话,温以凡也能勉强想到他们那时候每天是在说些什么。不夹杂任何暧昧,对话都正常不含别的意味,却似乎自带甜意。 …… 桑延:【明天你生日,下回我过去给你带个礼物?】 温以凡:【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桑延:【元旦后一天。怎么?】 温以凡:【回礼。】 …… 桑延:【考差了,安慰我几句呗。】 温以凡:【晚点行吗?我考得挺好的,还想开心一会儿。】 …… 温以凡:【我今天回家的路上,在便利店里看到个男生,还挺像你的。还以为是你过来了。】 桑延:【下周六,行不?】 温以凡:【什么?】 桑延:【给你看看正品。】 温以凡的回忆被桑延打开水龙头的动静打断,她回过神,盯着他的侧脸。回想起重逢之后,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模样,问道:“你之前为什么装作不认得我了?” “那么久不见,”桑延抽了张纸擦手,说话毫无正形,“我怕你跟我借钱。” “……” 瞥见她的表情,桑延神色不太正经。他笑了声,习惯性掐她脸:“你这什么眼神,我还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温以凡轻声道:“那你让余卓来跟我说话不就好了。” “我想给自己留点儿面子,”桑延不知道是她想法有问题,还是自己的逻辑有问题,“不代表我不想跟你说话,懂?” “……”温以凡顿了几秒,莫名笑了,“所以装作不认识来跟我说话。” 桑延似乎并不在意被她知道这些事情,只看着她笑,也跟着笑起来。他直起身,想拿起一旁的剪刀:“不是要用剪刀?” 没等他拿起来,温以凡已经钻进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 桑延动作一停:“怎么?” “没什么,”温以凡也不在意他是不是能听懂,低声自言自语,“抱抱正品。” 厨房内光亮寂静。 听到这话,桑延的神色微愣,而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扯起。良久,他低头吻了下她的脑袋,喊她:“温霜降。” 温以凡抬头,对上他的眼。 “嗯?” 男人碎发落于额前,在脸上打下细碎的剪影。他的身材高大宽厚,回抱着她,带着极为强烈的安全感。他用鼻尖轻蹭了下她的鼻子,很自然地说:“明天去领证。” “……” 这话突如其来。 像是氛围到了之后的临时起意,又像是深思熟虑过后说出来的话。 但不管是哪种情绪。 都是,在告诉她。 他已经把她的一辈子给定下来了。 温以凡莫名有点眼热,用力眨了下眼,半开玩笑:“不挑个黄道吉日吗?” 桑延抬手,轻抚着她的眼角。 “明天就是。” “明天?”温以凡思考了下,“明天好像是我生日。” “嗯。” 一瞬间,温以凡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出生的那天。 对我来说,就是一年到头最佳的,黄道吉日。 89、番外 07年, 高考结束, 桑延迎来了人生最漫长的一个暑假。从北榆回来之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听谁提起过温以凡这个人。 他考了个好成绩, 拿到了国内排名靠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父母高兴骄傲, 亲戚时不时拉他出来夸赞, 周围的所有一切都淹没在喜悦之中。 脱离了学习重压的苦海, 桑延的时间变得宽裕,生活也丰富而充实。 桑延没跟任何人提及与温以凡那段, 本以为能看到曙光,却无疾而终的关系。他照常跟朋友出去打球玩游戏,照常在父母的教训下不耐烦地照顾妹妹,照常熬夜睡到日上三竿。 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事儿似乎格外简单。 离开了那座城市, 只要他不再主动去打探, 就等同于切断了两人间的交集。不需要刻意为之,他就能彻底地从她的世界脱离出来。 不费吹灰之力。 桑延从没刻意去回想过温以凡这么个人。 他觉得这只是一件运气好, 又不太好的事情。 运气好,遇见了喜欢的人。 运气不好, 她不喜欢我。 极为平常。 平常到,让他觉得多说一句,多难过一秒,多想起她一次。 都显得矫情至极。 …… 再次想起温以凡,是在到南芜大学报道那天。 桑延认识了同宿舍的段嘉许,并得知他不是南芜本地人, 是从宜荷考来的。听到这话的同时,他近乎脱口而出:“宜荷怎么样?” “挺好的,有空可以去玩玩。”段嘉许笑,“就是气候跟这边差挺多,所以我过来南芜还有点儿不适应。” 那会儿,宿舍其余两人一个在跟家里打电话,另一个在洗澡。 两人大男孩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吹着夏日晚间的风。听到这话,桑延低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往嘴里咬了根烟,不发一言。 他沉默朝段嘉许递了烟盒。 段嘉许接过,却只放在手里把玩着,没多余的动静。 桑延掏出打火机,看着火舌舔过烟头,发出猩红的光。他吐着烟圈,模样有些失神,莫名想起了温以凡好像是不太喜欢抽烟的人的。 每回在街上碰到有人抽烟,她都会拽着他的手臂,快步地经过。 桑延也记不太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变成了,她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怎么了?”见他迟迟不说话,段嘉许随口问,“你有朋友考到那边去了?” “不是,”桑延侧头,神色闲散,“是我本来想报。” “那怎么没报?” 安静的夜晚,风卷过桂花的香气,带来扑面的燥热。 桑延穿着黑色的t恤,眸色似点漆,手肘搭在栏杆上,听着外头不知从何传来的笑闹声。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将手上的烟抽完。 不知过了多久。 在段嘉许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桑延忽然淡笑了声,平静地说:“来不及改志愿。”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 桑延结束了军训,被晒黑了一圈,开始了大学三点一线的生活。在这期间,他受到不少女生的追求和告白,却对这方面没有任何的心思。 只觉得麻烦又累,到最后连拒绝都懒得,丝毫不给人靠近的机会。 过得极其清心寡欲。 桑延并没有觉得自己刻意地在等谁。 他只是不愿意将就和妥协。 他绝不会做出,觉得年纪到了,亦或者是觉得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时候,就草率地决定随意找个人谈个恋爱的行为。 他从不觉得,人的一生,是必须有另一半的。 运气好能遇到,那当然很好。 但如果遇不到。 这一生就这么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霜降那天的凌晨,桑延莫名梦到了高一开学没多久的时候,梦到了当时在班里人缘并不算好的温以凡。那个被人在背后议论,起外号仍旧好脾气的“温花瓶”。 醒来时,他皱着眼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刚过十分。 已经到24号了。 桑延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也许是夜晚情绪的发酵,在那一瞬间,他彻底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冲动。他拿上手机,从床上下来,走到阳台。 他熟稔地在拨号键上敲下了温以凡的号码。 在拨打出去的前一秒,桑延的脑子里还闪过无数的想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点她肯定睡了,被吵醒了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看到是他直接不接。 他说了那样的话,再打这个电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可他想知道,她到了个新的环境,能不能适应。 会不会被人欺负。 可这些念头,都中止于,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般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是头一回,桑延清晰地感觉到。 他原来,是真的,彻底被温以凡抛弃了。 像是堆积起来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桑延狼狈地低下头,喉结上下滑动着。他把手机从耳边放下,重新拨打了一遍,听着那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话。 直到自动挂断,他又继续重复。 执拗般地,无数遍重复。 静到听不见任何的夜,少年靠站在栏杆旁,持续做着相同而无意义的事情。直到手机没电关机,他才缓慢放下手机,独自在阳台呆了很久。 看到天渐渐亮起来了,他才回到宿舍内。 桑延好像总有说不出去的话。 比如去北榆见她的那一次。 他想了很久,练习了很多次的话,也没来得及跟她说。 而这次。 这句生日快乐,好像也一样。 大概会成为。 这辈子都再不能说给她听的话。 大一的那个寒假,桑延被苏浩安拉着去跟高中同学吃了顿饭。也是那次,时隔半年他第一次从钟思乔口中听到了温以凡的消息。 当时桑延觉得包厢内太闷,出到走廊抽烟。 没多久,钟思乔也出来接电话。因为光线昏沉,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的桑延:“你寒假真不回来啊?我还想着你来南芜或者我去北榆找你玩几天。” 听到这话,桑延的动作顿了下。 钟思乔:“为什么不回来呀?谈恋爱了吗?” 桑延看了过去。 “不是怎么不回来?你一个人在那边多惨啊……”钟思乔说,“行吧,那你自己在那边注意点。对了,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网游我下载好了,今晚回去玩。我忘了你说是哪个区了,2区吗?” “那我没记错。不过你怎么会开始玩游戏,我还挺惊讶的。”钟思乔说,“你的游戏名叫啥,我跟你起个姐妹名!” “温和的开水?”钟思乔笑了半天,“你这啥名?好,那我起个凶猛的冰水。” …… 再后来,桑延从苏浩安的口中得知钟思乔玩的那个网游的名字。在除夕前的某个晚上,他在床上躺着,突然起身开了电脑。 盯着屏幕半晌,他打开网页,下载了那个网游。 桑延下意识地想注册个男号,在想到温以凡的时候,他迟疑了下,鼠标一滑,改成注册女号。他盯着屏幕,在输入游戏id的界面上停了几秒。 而后,他缓慢地敲打了两个字。 ——败降。 他认输了。 他根本就放不下。 桑延玩了几天的时间,直至升到跟温以凡差不多等级时,他才在添加好友的窗口里,输入了“温和的开水”五个字。 这网游可以随机添加好友,其中一个等级任务就是添加50名好友。 没多久,温以凡那边就按了同意。 通过游戏定位,桑延找到了她的位置。他控制着游戏里的人物,走到她的旁边。看着她独自一人在那打着怪,他也做着相同的举动。 过了好一阵,桑延停下动作,开始敲字。 [败降]:组个队? 与此同时,温以凡控制的人物动作也停下。没多久,她的脑顶跳出了个小气泡。 [温和的开水]:好。 那一瞬间,桑延彻底认了命,时隔半年的觉得轻松至极。他扯了下唇,想起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一话。 ——“我不会再缠着你。” 是承诺般的话。 犹如从前他对她说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既然这么承诺她了,就得做到。 但他做不到。 就只能,换个身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温以凡上线的频率不算多,最频繁的是在大一下的那个学期。两人在这段时间里,渐渐熟稔了起来,偶尔也会说几句三次元里的事情。 他知道她在学校里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 知道她在校外的奶茶店做兼职。 知道她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 桑延谨慎而不唐突地,用这种方式打探着她的生活。 之后,也许是因为现实的事情忙碌。 温以凡登录游戏的次数慢慢变少。这个周期逐渐拉长,从几天到一周,再到几周几个月。但这四年里,她一直没彻底断过这个游戏。 两人聊得全是些琐事。 [温和的开水]:你这个名字还挺不吉利的。 [温和的开水]:失败和投降? [温和的开水]:不对,你这个是读xiang还是jiang? [败降]:jiang。 [温和的开水]:那你打错了?不应该是将吗? [败降]:将被注册了。 [温和的开水]:我最近学业太忙了,可能不太会玩了。 [败降]:嗯。 [温和的开水]:感觉咱俩一直一块组队,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等,但我还是怕你有时候会等我。所以还是跟你说一声。 [败降]:有在等。 [败降]:但我准备实习了,登录也很少。 [败降]:有空再联系。 两人唯一的交流方式也就此减少。 桑延照常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宜荷一趟,偶尔几次没碰上面,但多数时候都能看到她的近况。看到她又瘦了些,身边交了个新的朋友,头发剪短了,似乎开朗了些。 再之后,微信这个通讯软件上线。 某个晚上,桑延看到“新的朋友”那一栏里,多了个红点。他点开一看,看到对方的名字只有一个“温”,而微信号是wenyifan1024。 ——通过手机通讯录添加。 桑延盯着看了几秒,点了通过。 那头没主动跟他说任何话。 似乎添加他这个事情,只是失误之下的一个举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 桑延看到她发了第一条朋友圈。图片是一张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摞报纸,她配上的文案是:【看了一周的报纸,明天再没事干我就开始背了。】 钟思乔在底下嘲笑:【哈哈哈哈哈哈找到实习不错了!】 顺着图上的字迹,桑延认出那是宜荷日报。 再次去宜荷,路过一家报亭时,桑延的脚步稍顿,走了过去。他从钱夹里掏出几张一百,递给报亭的阿姨,轻声说:“阿姨,每天的宜荷日报,您能给我留一份吗?” “啊?留一份?” “嗯,我三个月来拿一次。” …… 温以凡毕业典礼的那天,桑延进了礼堂,坐在后排看着她上台领了毕业证。他看着毕业典礼结束后,她被朋友拉着出去拍照。 在他眼里,她站在人群之中,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永远是能让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存在。 某一刻,桑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盯着远处的温以凡,她身陷人海之中,像是被一道屏障与他隔绝开来。 那么多次。 她没有一次发现他的存在。 从始至终。 她似乎从来都看不见他。 桑延身着正式的白衬衫西装裤,尽管他并不适应这样的穿着。他举起手机,时隔四年,当着她的面,喊出了她的名字:“温以凡。” 顺着声音,温以凡茫然地看了过来。 那是桑延第一次,没戴口罩和帽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矛盾至极。 渴望被她发现自己,却又不想被她发现。 在温以凡的视线彻底投到他脸上的那一瞬。 桑延还是转了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温以凡,脸上还带着浅显的笑意,似乎还沉陷在毕业的快乐之中。 理应如此。 这是让她开心的日子。 不适合见到,不该见到的人。 他弯了下唇,一步一步地远离了那片热闹。 犹如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独自一人前来,又独自一人离开。 像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段孤独而又没有尽头的旅程。 毕业后,桑延跟几个朋友合资开了个酒吧。他留在了大四实习的公司,工作上的事情忙,去宜荷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通过温以凡的朋友圈,桑延知道她换了新工作,去了宜荷广电的新闻栏目组。 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有空时,桑延会登录一下那个网游。 时隔好几年,这个网游已经渐渐衰败,玩家的数量大不如前,好友列表里全是一片灰。顺着地图走过去,只能偶尔见到几个刷等级的工作室。 13年夏天的某个晚上。 桑延在睡前习惯性地登上游戏,这次却意外地看到了已经一年多没登录过的温以凡。他看了好几秒才确定自己没认错,直接飞到她那边去。 [败降]:被盗号了? [温和的开水]:……你还在玩? [温和的开水]:我清电脑软件,突然发现这游戏我还没卸载,就上来看一下。 [败降]:嗯。 [败降]:你过得怎么样? 安静好片刻。 [温和的开水]:不太好。 [温和的开水]:生活哪有开心的,但也只能这么过了。 桑延一愣。 那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生活的负能量。 又瞎扯了几句。 [温和的开水]:我还有事,先下了。 之后,温以凡下了线。 桑延盯着屏幕,良久后,订了隔天中午飞宜荷的机票。 到宜荷已经是晚上了。 桑延坐上出租车,到宜荷广电的门口。还没下车,他就见到温以凡从里头走出来。她背着个包,慢吞吞地往前走着,神色有些空。 他下了车,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温以凡径直往前走着,穿过一条街道,转弯。路过一家蛋糕店时,她在门外停了三秒,盯着玻璃窗里的草莓蛋糕。 像是觉得价格太贵,很快她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温以凡在街道边的长椅坐下,失神地盯着地板。 没有哭,没有玩手机,也没有打电话。 没有做任何事情。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桑延站在转角处,盯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睫稍动,转头进了那家蛋糕店,把那个草莓蛋糕买下。他付了款,却没结果店员手中打包好的蛋糕盒。 他指了指外头,提了个要求:“您能帮我把这个蛋糕给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女人吗?” 店员:“啊?” “就说这是你们店里的新品。”桑延想了个蹩脚的理由,“让她发朋友圈宣传一下,就可以免费送她一份。” …… 回南芜后的三个月,桑延每天都能想起独自坐在长椅那沉默无言的温以凡。某个瞬间,他终于想清楚,起身打开电脑开始写辞呈。 如果她过得不好。 他好像也没什么要继续纠结的了。 桑延想起了,在游戏上,他还未来得及发送出去的那句话。 ——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发展? 可他发送成功后,她已经下了线。 从那之后,也再没登陆过。 她依然没有收到她的话。 但这好像也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事情。 如果你不来。 那么,我就去见你。 正式离职的那天晚上,桑延被苏浩安叫去“加班”喝酒。一进门,他就立刻看到坐在其中一张散台上的温以凡。 她穿着浅色的毛衣,肤色白如纸,唇色却红,笑着跟对面的钟思乔聊天。 一如从前的每个瞬间。 那一刻,桑延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进入了幻境之中。 桑延没像以往一样直接上二楼,而是走到吧台的位置,跟何明博说起了话。何明博有些纳闷,问道:“哥,你咋不上去?”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啊,等会儿。” 何明博:“那我给你调杯酒?” “不用。” 两人随意扯了几句。 在这个时候,温以凡那头发出了巨大的动静声。他顺势望去,看到余卓手上的酒打翻,全数淋到了她的身上,白着脸道歉。 她明显被酒冻到,立刻站了起来。 简单交涉完,温以凡似是打算去个洗手间。她抬起眼,跟他的目光撞上。似乎是没认出来,也似乎是早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她的眼神很平静。 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隔壁的何明博说着话:“诶,这看着还挺好说话,我让余卓处理吧——” 桑延站直起来,看着温以凡的背影,打断了他的话。 “我去吧。” 果然。 他还是难以忍受,这种被她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感觉。 他想见她,那么,他就应该去见她。 既然再没法爱上任何人。 那就穷极这一生。 去爱那个,死磕一辈子,都还是想拥有的人。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