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仙洗剑录》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楔子:销魂蚀骨温柔乡 吴侬软语,轻歌曼舞。 那最销魂蚀骨之物,竟是这软玉温香,曼妙腰肢,又盈盈一握? “哈哈哈,老子白活了这么些年啊!”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英正的青年,满面粗犷的棱角,带着些许风霜磨砺的味道,形貌颇为好看。 只可惜身在温柔乡,被眼前这水一般的人儿,轻轻一个撩拨,便好似饿狼剥去了人皮,双眼都放出淫邪的光来。 他大手一张,揽过眼前霓裳翻飞的舞娘子,也不去管那似有若无得低声惊呼,嘴巴一撅就凑了上去。 “殿下~” 那个声音轻柔细缓,听在心里酥酥麻麻的,两只小手恰到好处掩住了春光,又再轻轻一推,好似锦鲤一般脱手而去。 这美丽绝伦的女子轻掩着半张脸,笑得甚为迷人,引人想入非非: “殿下怎的如此心急,今日是红秀出阁之日,殿下都等了半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刚刚殿下那眼神,可凶恶了,吓死奴家了呢~” 明明已经脱离了魔掌,她偏偏又调皮地跳了一步上来,在男人的胸口轻轻锤了一下,又怕被他抓住,忙再小跳几步,躲在了一丈外。 青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这个小娘子,方才豆蔻年华,已经一身的小狐狸味道,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刺激贯穿了整个身心。 “他娘的!小丫头片子,房间就那么大,爷看你能跑哪儿去!嘿嘿嘿嘿。” 他一脸的淫笑,从宽敞的安乐椅上一跃而起,搓搓手: “小红秀,爷来抓你了哟~” “不公平,不公平,殿下你欺负人!” 那唤作的红秀的美丽女子撅着樱桃小口,双手环抱了胸前,一脸的哀怨,看着分外惹人怜爱。 “殿下是雄浑魁梧的大男子,红秀却是瘦弱伶仃的小女子,强弱悬殊,这般不公平,小女子不服,口不服心也不服。殿下~~” “诶哟哟,我的天啊,这个小狐狸精。” 青年整个人都要酥了,便问道: “那你要怎样,划下道来,听你的便是!” 红秀顿时喜笑颜开,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约两寸宽的绸带,蹦蹦跳跳跑到近前,又怯生生躲开魔掌,转到了青年身后,不待青年反应,便将绸带蒙住了他双眼。 青年哈哈一笑: “好好好,你逃吧,总归别出了这房子,一时半刻,看我不将你就地正法!” “嘻嘻嘻,来呀,来呀,小女子可不怕瞎子哟~” 她说得一点不错,青年转来转去,可又没学过听声辨位,抓了半天连个衣裳袖子都没摸着,他恼了: “小娘皮,你再跑个试试,本太子杀人无数,别逼咱动真格,万一伤了你那可不好!” 很下三滥的威胁手段,可对于烟花女子,这一招却尤为有效。 红秀无奈假装一个趔趄,被他一把抱入了怀中。 青年得意洋洋,便要去摘眼罩。却不防被一只温软的小手给抓住了。 “殿下,别摘。。奴家。。害羞。。” “哈哈哈,好好好,不摘不摘,都听你的便是。” 青年志得意满,双手开始乱摸,又听娇*喘吁吁的女子在耳边问道: “殿下真杀过那么多人呢?可不是吓奴家的吧,奴家刚才,吓坏了~” 青年欲念已经上头,满脸的痴迷,上下其手,顺口道:“当然了,杀人本就是咱分内的事儿,手起刀落就是一个人头,那献血刷刷地往外喷,可精彩得很!” 红秀整个人瑟瑟发抖,似是被吓到了,将整个身子贴近了他,又脱了腰间环带,轻轻一套,将两个人紧紧拴在了一起: “殿下,奴家害怕~” “莫怕莫怕,有本太子在,看谁敢来吓你,以后你。。”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心口刺入一阵冰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的半晌,那阵冰凉忽然渐渐炽热起来,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他惊得差点神魂出窍,一把扯了眼罩,正看到红秀紧紧握着一柄尖刀,刺入了他的心口,又听她恨恨道: “这是奴家第一回杀人呢~” 一样温柔细腻的软言软语,却不一样的阴森鬼魅。 青年拼命想要挣脱,却发现一条环带紧紧拴住了两人,他怒起心头,一手去拦那把小刀,一手狠狠掐住了红秀的脖子。 红秀也不挣扎,只是将匕首一点点缓慢的推进了对方的胸膛,被掐得满面通红,犹自张口道: “你可还记得,李家村李应农一家四口?” 青年疼得全身发颤,松了掐住脖子的手,去挡胸口那柄刀,口中大叫: “那一家都死光了,都死光了!” 红秀满眼的凄凉,整个身子压倒在青年身上,将他一下撞到在地,她借着全身的重量,依旧一点点推进着匕首,嘴里说道: “错了呢,殿下错了呢,那是一家五口来着。。” 青年满脸的绝望,看着眼前妖媚的女子,他干脆放弃了胸口的小刀,双手一把又掐住了红秀的脖子。 红秀渐渐双眼翻白,却依然死死握着手中的匕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了上面: “一起死吧,你这个畜生!”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而死生之道,只有往前,没有退后。 红秀身形渐软,终于软塌塌滑了下去,仿似身有怨鬼附体,就算身死,她全身的重量依然紧紧压在匕首之上。 “救命~救命啊~” 青年感觉眼前发黑,哪里都使不出力道,他只能绝望地躺在地上,沙哑着嗓子嘶喊。 然后便看到窗子外跳进来一个人,一身的夜行衣,脸上蒙了块黑布。 他一跃而入,见到眼前景象,吃了一惊,快步上来拉开了红秀,摸了摸脖子,叹息一声: “这又何苦,这又何苦啊。” 地上的青年眼巴巴看着他,一只手将抬未抬: “救我,救我~我是~太子~” 黑衣人眼神冰冷,上去一手抓住小刀,刷地一把抽了出来,又在青年痛苦的呼喊中,从身侧抽出一把雁翎刀,一刀贯入伤口,又上上下下划拉几下,将伤口砍得面目全非。 他恨恨道: “死不足惜的贱种!”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一章 花有重开日 深深美酒家,曲曲幽香路,风月有情时,总是相思处。 相思之地,有温柔之名,名曰暗香楼。由民间商贩始创,历经风雨十三载,如今收归城守府名下,细腻馨香里刮骨销魂,乃是一等一的风月所在。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往来穿行于两边各色铺面,灯火如龙,繁花似锦,众小厮穿戴着花花绿绿在门口笑脸迎客,人们手中提着花灯,打着花伞,互相说说笑笑,共度美景佳节。 青皇盛世,万民喜乐颜开。 青国历1433年,秋。 “兹,有妖狐横空出世,祸乱人间,百姓遭殃。 乃,奉青皇喻,黑甲神兵,削肢断首,青天正法,以儆效尤!” 随着青国各处衙门张榜告示,肆虐了将近半年的食人妖狐大案徐徐落下帷幕。 历经了外部连年征战,国内又兼有妖魔横行,百姓民生曾经走到了万丈崖边,摇摇欲坠,苦不堪言,而如今四海承平,人心思定。朝廷又颁布了保秧法,老百姓心里有了盼头,这一年的中元节,眼看着就不同往年了。 暗香楼以楼为名,实则占地超十二亩,沿着永定河围了一个狭长葫芦般的园子,内里挖出个人工湖,湖心有岛,建筑亭台楼阁,原名望湖楼,后因花魁红秀入驻,更名红秀居。 花灯花船沿着永定河自北向南,缓缓飘来,远远望去,在上游灯火灿烂处,有诸多丫鬟小姐,嬉嬉闹闹在那里放灯许愿,灯火将幽暗的河面映照的朦朦胧胧,虚无缥缈。一直绕过曲曲折折的河道,来到了湖水中央。。 红秀居耸立其间,乃是一座二层小楼,阁门四敞,皆有凭栏。能工巧匠花费整整半年,耗费银钱无数,方才建起这么一座,道是,丹青素垩,雕梁绣柱,飞檐斗拱,描龙画凤,乃是富丽堂皇,人间造物神奇。 一个老鸨模样的女人正满脸焦急之色从湖边快步赶来,旁边跟着几个小厮。 “快!快!快!别叫那贼子跑了!出了什么事,大家伙都担待不起!,快快快!” 几人急匆匆跑到楼前,敲门不开,那女人当机立断,退后几步,招呼几个随从破门。 几个身高力壮的,拥在一块,大叫一声: “冲!” 哐当巨响,门板向里面倒去,众人一拥而入。 小楼里响起了兵刃交击声,各色嘶喊声,女人的惊呼声。 随着轰然一声爆响,二楼的轩窗炸裂飞散,有个黑衣蒙面的人形从里面飞了出来,手里一把钢刀闪闪发亮,左手捂着肋下。 他在空中翻了个身,重重砸下地面,腾起蒙蒙烟尘,左右四下打量一番,寻了个方向,几个起落间便去得远了。 这时小楼开始燃起熊熊烈焰,木质结构,又是秋高气爽的日子,火势转眼高涨。 里面陆陆续续冲出来一些人,正是刚刚破门进去的女人和跟班,一干人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身在湖心,四处都是水,找水救火,应是简单方便? 奈何杯水车薪,区区人力,怎与天抗? 眼见着大火烧楼,顶上有结构开始垮塌,女人一屁股瘫倒在地: 完了,完了,抄家灭族,抄家灭族啊!” 欢乐未央灾祸来,闾阎满眼飞尘埃。 天灾人祸,莫非注定。大难临头,却不知祸从何来? 血腥味在夜色里弥漫,丝丝缕缕而来,被秋末的风一吹,渐渐散布到了整个李家庭院。 夜色浓郁,偌大个宅子,灯火的光芒稀稀落落,满园子的落叶东一堆西一堆,还有倚在墙边的镐铲锄剪,扫帚麻袋等等一大摊子的东西。 旁边的树叶轻轻响了一声,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形从墙外跳了进来,黑暗中,这个人形若隐若现,显然身上的夜行衣是件难得的宝物。 却也有个缺陷,此时正好天上云层流动,一缕月光撒下,忽然身上银辉照耀处,有细细碎碎的豪光不断发散出来,若要形容,便似那月下平湖波光粼粼,不但隐不住身形,反而格外的瞩目。 “什么玩意儿?竟然是我先到了?这是要玩什么?莫非君子协定,只是空口白话一句?”他左右一个打量,发现竟然没人,有些恼了。 “气煞我了,死平平!耍我来着是吧!”他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再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人来。 越想越不是滋味,快步走到那些堆积起来的落叶跟前,一脚一个,将落叶踢得漫天飞舞,一边踢,一边骂: “白痴,白痴,他不是白痴,你这个被骗的,才是真正的白痴!” 他气鼓鼓地忙活了一阵,落叶就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庭院,看着一地的稀烂。 这黑衣人左右踱步,不时抓挠头发,显得很是焦躁,终于吱呀一声,便看到园子北进一扇偏门打开,有个人施施然而出。 这出来之人先是左右一看,再轻轻回身,手上牵出来一根细丝,套住门阀再闭上门户又再一拉,门便反锁不再开得。 做完这点事情,才向园中走来,此时月光正好,只见得走来这人面目英俊,身段轻盈修长,一身公子打扮,说不出来地好看,最显眼是腰间一君子佩,照说白玉能成佩饰要的是追求无暇,温润,光泽,而此人所佩却是一枚镶金嵌银的貔貅玉,玉是好玉,金银也是闪亮,倒是凑在一起就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待到这人走进,又见眼神平淡,无悲无喜,脸上全然看不到一丝的情绪。 “二十弱冠都不到,装什么老夫子?”黑衣人暗自腹诽,但转念想想这少年背着的骂名,也就想当然了。 所以开口第一句就有些随意: “诶,李花痴,你怎么回事,我这紧赶慢赶的,累得快成牛了,结果来等了半天人影都没一个,你现在这一身像模像样跑出来了,什么意思?可别说今晚不算,推倒重来?那我这肋下一枪不是白挨了?” 少年嘴角一咧,有些无奈: “计划不如变化,原本是打算邀一些人去老大的院子看宝贝,凑个人证,没曾想下午老祖宗受了些风寒,晚上掌灯时分突然遣了小萍姐来唤我过去,说是叫我作陪,我能如何?” 他双手一摊,嘴角留了若有若无的哀怨,看着美丽不可方物,又道: “待老太太睡下,我便一刻不停从北苑过来,能赶上这时到来已是尽力,哪有时间换衣服,毕竟我是寻常人等,又不曾修仙学法。” 黑衣人一听之下眉头皱起,眼神也似垮了下来: “果然百般算计不如一脚差池,这么说人证没了?诶呀!这都什么事啊!我好不容易弄了这身见光死,藏了那么多年,今天第一回用,刚刚沿路招摇了大半条街,现在都是做个瞎子看了呗?” “这叫金缕衣,不叫见光死,还有,这身衣服是我的,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少年很认真地纠正他。 “你管我哦,江湖上都叫见光死,我就喜欢这么叫,诶,黑话我学了不少,回头教你哦。” 然后对面一个白眼丢了过来,依旧煞是好看: “免了,您留着自己用,好歹如今四海承平,你不打仗了打算混江湖是吧? “诶?这个嘛,江湖也是战场,殊途同归嘛。。这个。。”黑衣人支支吾吾,眼珠子一转,忽然顾左右而言他: “算了,既然出了这档子事,今日不算,改日重来,以咱们本事,另找一个机会不难。那我先去将痕迹消了?” 少年却摆摆手,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笑颜,如空谷之幽兰,正于无人处渐渐绽放,略带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得意: “无妨,人证还留了一个,算是交代得过去,另外好歹我动了点手段,不说瞬息便至,这速度至少也是骇人听闻,旁人决计想不明白的。所以多了这一环反倒是好事,来,衣服换我。” “怎么会是好事?事发之后皇家插手可与小衙门不同,嘿嘿,就剩一个人证?你的那个侍女?小萍儿?还是哪个?这不开玩笑么?李花痴,我轻易可不出手的,要是事儿办砸了可怪你啊,怨不得我。” 连着两次被叫作花痴,少年也不生气,依然心平气和,意态从容,笑道: “我父母给我的名字是李修平,修心养性,平神静气,求的是一生无怨怼,福缘自来。这些年过得富贵满足,亲朋之中凡是信我的爱我的笑我花痴,怨憎我的骂我傻痴,看不上我又搭不上边的叫我白痴,你自然知我不痴,却叫我花痴,当然是爱我的咯,那还说什么?” “啧啧啧啧,话先别说那么满,回头出了纰漏,咱们俩都要上断龙台,来日一起被千刀万剐,到时候你的俏皮话想必更好听。” 黑衣人眼神不屑,随即又想起正事: “你真有那么快?算了,若你说快,那便快吧,来,既然要做,那我赶紧脱衣服,咱们快点开始。” 李修平闻言深吸一口气,满脸的嫌弃,心想难怪上战场还被人骂成莽将军,瞧这话说的,当中的歧义山路十八弯。 “不行不行,养了十八年的人设,不能说塌就塌。”他感觉脸上有些绷不住,又赶忙醒悟,拍了拍脸颊,依旧还是那副仙葩之姿。 过得不久,对面便换下一身的夜行衣,脸上却依然蒙了个黑巾,似乎很怕被人认出,分外地谨慎,他仔细查探了一下四周围,确认一切无误,又转了回来,道: “三件事,给你有个准备。” “其一,御龙山有消息传出,仙人大限已至,而人之将死,可能其言也善,也可能疯狂好战,万一是后者,那恐怕会出大事,消息来源你不用管,总之确实可靠。” “其二,咱们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旦败露,你们李家满门抄斩毋庸置疑,是必然的结果,禁事局已经介入调查,虽然一时半会查不到你我头上,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后面须得小心行为,撇清干系。” “其三,前些日子,那个叫李洪义的,声名大振,这次被封了捕神,别小看了他,我查过他的履历,草根而起,是个真正的捕神,咱们这次的事儿,按地界来分,十有八九落到他的头上,你且小心应对,那不是个好惹的。” “那你呢?却要去向何方?”李修平顺口反问。 “本大圣此去凌霄,自当一去不回!”那人竟然摆了个猴子的模样。 “早知道就不跟你说那些故事了,这听多了果然要上头,不光上头,还要上天呢?”李修平就感觉深深的无力,枉费他辛苦教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惫懒的货色。 那人嘿嘿一笑,郑重其事地一躬到底: “总归这些年,多亏有你相陪,使我多了些情操,不至于那么碌碌无为,多谢!” 说完,不待回应,便飞身而去,杳杳无踪。 “情操?我看改为德性,更加般配!”李修平心里有一丝感动,更多的是想吐槽。 他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句诗,那是他前尘往事里的点点滴滴。如今再世为人,不禁有些忘形。在心里戚戚道: “小安安,万事开头难,且在天上等着我,且再等等,再等等,你我终究还有再见之日。” 他自知周遭已无一活人,便从袖中抽出一物,稍稍对准了位置一下戳向左肋。鲜血淋漓,他小心的接住,一滴滴分散洒落到周围的树叶上,一边撒一边向来时的门户走去,嘴里还在喃喃细语: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他走到偏门前,立足,侧身,还有闲暇估算了角度,然后一脚踹去。 门户洞开,他捂住肋下伤口施施然走进。 就着微弱的灯光,门里面是一地的死人。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章 府衙有双宝 “大人!”砰砰砰 “出事啦!”砰砰砰 “大人出事了!”砰砰砰 李洪义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被吵醒,他听得清楚正在门外大呼小叫的是他麾下一名班头,唤作李正气。 “娘的嘞,这是要咒我死吗!” 他裹着被子,蒙住耳朵。 门外那就是个纨绔子弟,在他看来本事平平,手下一群呼来攘去的酒肉汉子跟着,平日他便觉得很不爽快,只觉得这人靠着身为二世祖的好处买了这个差事平白胡混日子。虽是本家同姓,却也很是令人不齿。 “这样的腌臜货色竟然与我一路?天做的孽了!” 李洪义躲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又无奈地想到,前些日子承办一个大案特案,靠此人从中协助出了份大力气才总算结案,得皇家御口钦点,称洪义正气为府衙双宝。 然后他李洪义更是借此青云直上授封神捕,从此改为皇家部署不受府衙辖制,也不入府衙名录,那显然李正气也要后来居上,待的李洪义走马上任便要接替他本人担任捕头。 “要不是想着留你这条后路,将来做事方便,老子早就打死你了,赶紧给我滚啊,别再叫嚷了,可困死我了。。” 他只觉得眼皮子在打架,说不好就要昏过去了,李正气这王八蛋近些日子一直以他捕神的副手自居,开始对衙门内事指手画脚起来,不少人都有些怨言,早已传到他耳中。 那李洪义想着自己快要高升,留着这条路子日后方便,也就由得他去,却不知道此人蹬鼻子上脸,明知道昨夜通宵达旦忙完了那桩大案的后续手尾,这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又来搞什么幺蛾子。 想着装睡不去理他,没想到敲门敲得越来越急,隐约还有小厮在哭喊叫嚷,眼看着保不齐还要冲门。 李洪义顿时火了,起床套了件大氅一把拉开房门: “喊什么,哭丧呢!事儿不是结了嘛,狐妖也死了,案子也清了,衙门赏钱欠你们了还是咋的。” 那李正气在院子里正急得转圈,本来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着钱途无量,特地把脑门上稀稀拉拉的头发清清爽爽刮了个干净,还打听到秘方去陈家铺子里买了给肤色增黑的油膏整整涂了小半罐子。 只见他油亮半黑的肤色配上一口大光头,腰间是一把手下人孝敬的上来的环刀,当然,那是装门面用的,手下人懂事,特地整治了一把空心大环刀,架势十足,其实重不过三斤,整个人看上去杀气凌然地一个头陀。 他本来喜气洋洋,却不防今日突闻噩耗,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李洪义家,敲门半天不开,遣了小厮正要冲门,连借口都想好了。 一看捕神出来了,赶忙冲上来一把虚扶住李洪义道: “大人吓死我了,大人事事亲为,接连忙了二十来天,这都把案子结了,那群不知我等辛苦的腌臜泼才昨日还将大人留了整夜,我寻思这大人身子劳累过了得要补一补吧,特意去福寿堂整治的万寿丹一枚,原本想着今儿晚些时候给大人送来,却没想下人报过来一桩惊天大事,这才没法,只好上门叨扰。” 说着袖子一卷,从百宝袋里抽出个长条盒子,上面烫金刻印福寿堂三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洪义被瘪了一瘪,又送上厚礼,心情也好了很多,接过盒子打开,一层层揭开油封,拿出来一枚拇指粗细的丸子,鼻子一闻馥郁芳芳,果然好东西,便往嘴里一丢,拿起门边梳洗架上的一口小碗,顺手在脸盆里舀了一碗水合着药丸一起吞下,斜睨着这奸诈小人,随口问到: “到底有何要事这等慌张,你过不了几日便是捕头大人,这些日子衙门里哪个你差使不到?还用得着我来出手?” 李正气顺着他拿碗喝水的动作看向那脸盆,李洪义刚刚起床,那水自然是昨天晚上的,还很有可能是昨晚的洗脸水,而且这个年头的人洗脸水和洗脚水是同一盆水,说好听了叫节约自然资源,身体发肤一视同仁,说难听了叫邋遢大王。 所以李正气有点反胃,正好他这时满头大汗,便索性一副紧张的快要呕吐鲜血的样子道: “大人不得了啊,这回真的是大案子,城守大人今日一早下令四门俱锁,满城戒严,听说。。听说是昨晚上皇太子殿下微服私访暗香楼,与刺客发生械斗,结果叫人给杀了,太子死啦!” 他歇了一歇,顺手抹了一把汗,又道: “事后黑甲军齐出竟然查到此事是李家人所为,疑犯畏缩不出,黑甲军进入讲事,还被李家人给打了出来,这么大的事儿咱们老爷当然称病不出啦,于是那黑甲军统领周不凡周大人便咆哮公堂,最后点了名要府衙双宝出面抓人。” “大人,怎么办啊。。。”李正气急得抓耳挠腮。 “哪个李家?”捕神大人愣了半晌。 “能这么嚣张,不不不,能这么大本事把黑甲军打出来的,还能有哪个李家,当然是青州城最大的李家,五国三洲都知道的那个李家啊。” 李洪义先是一愣,嘴边架起来一个口型,看形状大概是想惊呼一声不会吧,却又停住,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想到整个身体慢慢开始发抖,因为没有睡好他眼睛里面满是血丝,此时眼神凶狠,整张脸都似乎在发光: “天赐良机,天赐良机,果然应验了。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 “大人你在说什么呢,福寿堂卖假药了么。。”这回轮到李正气一脸的傻样。 捕神当头给了他一巴掌,打在他光脑门上啪地一声脆响: “你懂个屁,青州观浮云子几年前给我做了个批言,说的应该就是这事了。” 说罢一边穿衣一边梳洗,还从床边挖出来一盒发油对着御赐的一面钢镜整治头发,那钢镜是一整块钢锭细细打磨出来,原是皇家专门赐给武将所用,与黄镜不同,不能照妖,纯粹是个镜子兼摆设,上面有个拎手,无聊了还能当个健身器械。 李洪义很认真地将一根根细碎的乱发挑出来剪干净,顺手拆了剪子当刮刀将胡子也清理了一遍,然后对李正气讲了个究竟: “几年前我不得志,老爷他前任是个混账东西,他收了我偌大银钱却将我压在青州观周边李家村做了个保正,郁郁不得,直到遇到那仙人浮云子,给我做了个批言,那批言是这么说的:半生蹉跎没福享,兄弟六亲皆无靠,富贵宏图平地起,该出手时要出手。最后还赠了我四个字,死生一念。” “那大人你怎么觉得时机就到了呢?”李正气张了张嘴,感觉莫名其妙。 李洪义冷哼一声,说道: “所以说你要做捕头经验还是不足,你且想想,若是李家一个家奴犯事,至于把这场面弄这么难看么?” 他挥了挥手,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在镜子里面看来很帅,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意思,继续讲解: “所以说这事必然是李家嫡系族人所为,昨晚收拾手尾李家老爷子在场,所以不是他,李家大公子去了北边打仗没回,所以也不是,李家三公子去年就死了。而李家其余重要人等皆是女眷,所以本人一听便知,犯事的必然是那个全城皆知的白痴,李家老二。” 捕神很不屑地笑了笑: “至于因头,我也大致想的出来,李家大公子为何要去北边打仗?不就是因为太子殿下说动青皇打算将小公主给北边送去和亲,还定了个和蛮公主这么一个称号么? 那李家大公子自小便跟人家两情相悦,当然是个男人都不能忍,他想的是把蛮人打趴下自然就没有和亲,没有和亲太子折腾再多也没用。 但是很显然,他们家老二是个白痴,并不懂他家老大维护家族的苦心,走了另一条路。蛇打七寸,一针见血,果然是白痴的路子,见效快,后患无穷。” “那此事跟仙人批言有何关系?”李正气显然对捕神这一番话很是服气,却还是不懂。 李洪义哈哈大笑起来,志得意满: “那批言我曾苦苦思索,为此还曾拜访过当年的崇文大正何大人的亲眷,知道这是所谓的七言批命,一字一年。 想当年他何大人批注那套鉴古冰心集,被参了个借古讽今,心念前朝,官司打得一塌糊涂,眼看着前途无亮,才得了浮云子四言批命,道是:崇文守正,天下大光。你瞧瞧这不三年多一点,便坐上了那个位置,还得了御笔金批,说是什么:襟怀坦夷,直臣匹夫。” 他将剪子狠狠一扔: “我就去了他的娘,人写那书不过就是赚口饭吃好吗,你再看看咱,眼看着这第七年都要没了,所谓富贵宏图平地起,怎么个平地起?咱们抓狐妖抓的死伤狼藉,拼了老命了,才挣到这一点点名声,这叫平地起? 嘿嘿嘿嘿嘿,我现在才算明白,仙人点拨的不是字意,而是字面,你想想,李家老二叫什么?” 捕神猛地一拍墙面,墙上酥皮纷纷往下掉落,他一捏拳头: “那个凶犯叫做李修平,平,我的富贵宏图就落在他平家地面上,富贵宏图平地起!”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章 奇案有奇情 匆匆吃了点饭团子果腹,府衙双宝来到衙门点兵点将,浩浩荡荡二十来号人,来到青州城李府东苑修平院南园南大门。 众所周知李府富可敌国,敌的不止一国,其府院之大可见一斑。 究其气象,来看看青州城的布局,再做个比较便清楚明了。 青国地域广大,北部白魔城和南部赤焰城暂且不论,单就青州一城,便占地辽阔,一城好似一国,似卦盘一般分为数块。而纵向跨越幅员辽阔,整个城市好似一块大板砖,所以从上到下也分天,地,人三才三位。 正北部自然全部是皇家所有,连同西北部的鹿王军,东北部的城守府,这三者满满当当占了天位。 再看中间,正西门是通商门户,正东门是车马行市。都要靠人来流通的行当,因此占了人位。 再看三才的最后一位,地位。 西南部块乃商家驻地,各方豪客巨商在这里建造了密集的商业街,这个地块受军部统管,安全有保障,行商走贩络绎不绝。 还有正南面这一块城中城,各种民居混杂其间,上到别墅园林,下到窝棚平房,应有尽有。 而剩下整整一个东南部块,叫做李家。 捕神就站在李家辉煌气派的大门前,啧啧赞叹: “一个别院的南门便修得这般富丽堂皇,果然是财大气粗,可惜啊可惜,出了个妄人。。老家伙呢,出来说说情况。” 这时人堆里挤出来一个山羊胡子老头,一脸的谄媚,手上抓着一本书,先跟捕神大人大声见了礼,才拿起手上书本,手指上点了点唾沫,翻开一扫,说道: “捕神大人,前面黑甲军已经草草查过一遍,记录都在这儿,他们现如今都去了北面,在修平院围着呢,咱们眼前这处园子两年前归李家三少爷李俢安所有,大人您也知道,那李俢安当年出了那档子事,下人死的死遣的遣,都走了个一干二净,这园子便给了李修平,说是用作种花来着?” 说这话的时候,山羊胡子一脸的不可思议,啧啧舌又继续道: “总之这些有钱老爷搞的事情,咱也弄不明白,那这个园子因为李修平也没入驻,挂不了名目,就干脆直接叫做南园,与那二少爷原来的园子一南一北,倒是气派。 不过之后李家老太太嫌弃这院子晦气,便将契子丢到了官界所,可谁会买啊,别看这院子里头破落得稀烂,就这门面,你瞧瞧,身上没个千金万银的你敢看一眼?索性这院子就那么荒着了。” 几个人都是暗自点头,这话没错,就这排面,一般人可真装不起,于是老头又翻过一页,顺便抬手一指北方: “再说那那二少爷的修平院,就在这北边,修平院再北边是大少爷李修缘的修缘院,李修缘倒是个善人,将三少爷李修安以前的仆役下人还活着的都养在这南院子里,嗯,算是给口饭吃,说是留个念想。 结果昨晚那李修平。。哦不不不,是疑凶,疑凶深夜行凶归来,走南院穿北院是为最短路线,因此翻墙入了院内,直接将偏门踹开,有地面断落门阀为证,门面沾泥脚印为证。 可是不巧李修平向来不来南院,对南院事务一概不知,他踢门入内,南院仆役尽皆聚在房中,应是偷儿盗窃被抓,所有人员到场审犯,因而俱在,有现场偷儿斩落手指为证,有现场找到认罪文书为证,偷儿未画押,因画押之前已被疑凶杀死。 又有现场尸体十七具,皆是一刀毙命,均为男性,凶器雁翎刀,由验尸仵作为证。昨晚太子殿下与疑凶械斗,疑凶用的同是雁翎刀,有暗香楼老鸨春妮画押口供为证。” “太子赤手空拳?”捕神诧异。 “不是,当时太子殿下用的是混金不刚单手短枪,于身死之前刺中疑凶左肋,此事有老鸨春妮为证,另此枪为特殊混金不刚铁打造,硬中带软,软中包硬,击中处会产生特殊爆炸性伤口,此物性有军部军械所管事口述为证。 今日丑时周不凡统领亲自率军追查至修平院,于丑时二刻进入院内彻查所有人等,找到沾血金缕衣,最终锁定李修平本人,确认李修平肋下伤口为不刚枪所致,此事有周统领口述为证。 当时周不凡统领预备将李修平当场擒获,李修平拒捕反抗竟与周统领打成平手。” 说到这,老头抓了抓下巴: “话说是打成平手,不过事实上现场目击,连顶盔都被挑下来了,周统领似乎还受了点伤,不过他本人没承认。” “嗯,死要面子,早听说过了。”捕神嗤笑。 李点金又接着往下说: “不时李家白甲卫首领李全忠率卫士赶到现场,将黑甲军入院四十六人全部打翻,周统领被李修平本人打翻,率队逃出。之后增派四百黑甲军包围修平院与李全忠对峙至今不得入内。” 捕神眼神犀利,若有所思: “将周不凡打翻?这个白痴原来是个武痴?有意思了。可惜脑子不好,做事颠倒,不顾大局,武神再世也没用的啦。那么李家管事的呢,怎么说?李老爷子,或者李家老太太?” 山羊胡子把书本一合,回道: “李老太太已经递出话来,说是案发之时李修平在她房里陪夜,根本没有时间去暗香楼跟太子械斗,有侍女小萍和门房下人为证。因此是有人栽赃陷害,而周统领认为李家人包庇凶犯,所以上禀青皇,欲带兵攻入李府,青皇大怒。。” 说道这里便闭口不言,似在斟酌言辞,李洪义奇道: “陛下大怒,然后呢?怎么现场还是个闭门羹?人呢,兵呢?” “这个。。照说。。太子死了,陛下为人父的必然是大怒,但奇就奇在陛下当时镇定自若,并不下令进攻李府,据传话的李带子李公公说陛下当时指说李家不可能做这桩事情,反问周统领是不是觉得人家是个白痴就可以赖的上去么,然后便下令重新彻查,原话是就算要赖,也给我找出证据来赖。” 老头压低了声音,有些神色诡异: “当时周统领都懵了,不是证据确凿了么,还要再禀,旁边三皇子却突然怒发冲冠,跳了出来说是昨晚本来跟李修平相约去看什么西域琉璃盏,结果李修平提前遣了人来说是老太太受了病要他相陪来不了,而那三皇子作为晚辈幼时常去李家,便也晚间登门造访给老太太问安,后又相谈甚欢,直至子正时分与李修平一同离开李老太太宅院。 三皇子说到后来甚至声泪俱下,说道李家人为了免得牵累于他,都不曾提及当时他便在院中,可他青某人自问男儿顶天立地,若是此事不说出来,只怕将来抱憾。还大骂周统领查案无方,却要赖到一个痴人身上。” “这么厉害,皇子都开骂了?”李洪义嘿嘿笑道。 李点金指了指书本: “喏,写着呢,原话是,皇恩浩大,你周老匹夫却不知所谓。” “等等,捕神打断问道,那疑犯何时与太子对上来着?” 山羊胡子略翻了翻案卷,确定的说: “出手便是子正时分。然后迅速逃离,巧的是周统领当时也在暗香园厮混,哦不对,说是巡防,总之他在冠军楼,跟红袖居有些距离,待到纷乱四起,有人将消息传到他耳中,疑犯早就逃了,不过周统领反应很快,半个时辰便包围了修平院。 哦,对了,李家老太太院子在最最北面,照说从那儿出来到修平北院,再快起码也要两刻钟。 也就是说,如果李家和三皇子说了实话,就算暗香楼老鸨记错了时间,李修平到他的修平院应该是子正二刻,再到南园,再一路前往南面的暗香园,杀了人重回南园,还要再杀一批下人,再回修平院,一个时辰都不够使,而那时周统领早就把修平院给围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捕神一听乐了: “噢,完美的不在场证人。所以是李家跟三皇子撒谎咯。奇怪,没道理啊,三皇子什么身份,来做伪证?” 说到这里,山羊胡子将声音压得更低,凑近前来,对捕神道: “大人想必有所听闻,那周统领军中长大,是个刚愎性子,素来规矩就是只对陛下尽忠,因其衷心才坐上黑甲军统领之位,为皇家直系,后来便心气渐长,周围人人又都逢迎与他,时间一长便自论不管才智还是谋略均是高人一等咯。 当时哦,啧啧,他一听三皇子这番言辞,顿时便跳了起来,据说连顶盔都当堂摔在了地上,指着三皇子来了一番让在场所有臣子心惊肉跳的攻心之语。” 他又翻过书册,挑中了一个段落,李洪义打眼望去,原是这么一段话: “三皇子殿下端是好谋划,周某来这路上一直思索,那李老二虽是痴货,但李家也不是一群傻子,虽说他家财势颇大,但此等乱臣贼子杀头大事我信他李家是干不出来的,更加不会指使自家子弟行凶。 可要是说李老二是一意孤行?那和蛮公主之事关系错综复杂,他李老二一个痴汉哪有那个脑子弄得清楚?还能正巧找了个这么好的时机? 来,咱们来数数看,其一,自陛下另立城守府,城防事宜多年来从未懈怠,偏偏前些日子满城抓那狐妖伤亡惨重,城卫军不得已之下与军部换防,昨日之事三皇子你那直属城卫军便撇清了干系?” 三皇子无言以对,周不凡又道: “其二,皇子出宫皆有记录在案,三皇子前一趟去李府至少也是一年前,一年时间不去,无巧不巧昨日发了这么大一个案子,你三皇子殿下正好跑去李府给李老二作了个人证?” 三皇子听到这里,又要辩驳,周不凡已经目光炯炯直视他的双眼,嘴里一刻不停: “其三,二皇子殿下将来十成十是要上御龙山圣人阁,而昨晚之后拦在三皇子殿下太子之路上的唯一阻碍也已荡然无存,要说此事谁得利最大,谁是那李老二行凶指使之人,三皇子不妨猜上一猜?” 李点金额头有些冷汗冒出来,唏嘘道: “当时这话一出,满朝人等尽皆哗然,陛下当时气得将案前茶盏果盆全部砸碎在周统领头上,一急之下连“拉下去“这三个字都说出来了,好在念其忠臣,又一介武夫,胸无点墨,未曾将那“斩了“二字说出口,周统领被拉下朝堂,吓得面目青白,之后便前往衙门,要拿老爷说事,老爷称病不出,周大人便咆哮公堂,最后点了两位大人彻查此案。” “老家伙厉害啊,消息这么详尽。人材啊。”李洪义侧目看着他,一片惊奇。 李点金惭愧道: “那不是,主要这案子太大,上面说了,事无巨细,不得欺瞒,不得删改,这些笔录都是李公公那边的小子传过来的。” 捕神抓了抓头发,又懊恼地狠狠锤了几下额头: “总之,咱们这回,麻烦大了是吧。”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章 死生隔一线 新晋捕神李洪义听得头有些大,一干人等在南院门口说了案情,又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贵人。 李带子李公公匆匆赶来,带了圣上御旨敲开李府大门又入内宣读,之后又匆匆离去,这时李府方才敞开门户,放衙门捕快一众伙计入内办案,按照规矩,各门伙计各有工种,各查各处,最后消息一条条一点点汇聚到府衙双宝面前,由山羊胡子李点金旁听记录备案。李洪义一条条听,一点点想,到得申时将过,终于把一众线索探完。 正当此时,当地泼皮一群十来号人,声称约了人,带着锄头扫把,前来帮忙,冷不防抬脸一看捕神大人当面站着,四下均是差役,都是吓得腿脚发抖,捕神顿时心生警惕,便抓了一个带头的问话: “你们几个,什么路子?” 那人獐头鼠目,一脸的肝胆俱裂模样,想来是进过宫的,见了官差下意识就跪了下去: “小的田峰,人都唤我田老鼠来着,家住南城香蒲街,在鸿运酒楼管拉客的,这几个都是我相识的伙计,哦,还有,咱家里四口人,父母健在,还有个。。” “行了行了,你们来这作甚?”捕神听得烦躁,手里的佩刀一下一下敲击着小腿。 田老鼠支支吾吾,看到捕神眼神开始变得犀利,顿时软了: 大人明鉴,咱可没做恶事,这李家宅子里几个做事的往日都好赌上几手,咱就过来拉拉关系,顺便玩上几把,就此而已。” “那你带些锄头扫把过来作甚?杀人埋尸?”捕神一脸冷笑 田老鼠哭道: “大人,咱就贪点小钱,这杀人恶事是决然做不出来的,咱昨天拉了几个伙计给他们院子打扫了一场,当时就领了工钱走人了,又,又做了点手脚,那些满院子的落叶没装麻袋,这秋风吹了一晚上过去,保证又是一塌糊涂,咱们今天带了另一批人,又好赚上一笔,大人,咱就贪点小钱啊,大人。” 他吓得裤子都湿了,哭喊个不停。 捕神江湖门道见得多了,这些人他早先一看便已经猜到来路,他冷笑连连,却不放他们走人,反而令他们跟在差役后面,大件的证物如沾血的桌椅之类的搬运事情都交由他们来干。 这么一来进度快了不少,好歹在天黑之前将一切收拾停当,顺带还很狗腿地将园子景物还原,打扫清爽,这才放了这些吓的腰膝酸软的泼皮离去。 之后府衙双宝去了南边找了家酒肆,胡乱点了些酒菜便开始梳理案情。 李洪义一切了然于心,摆出指点接任捕头的姿态欲要点拨一番李正气,喝了一口小酒道: “怎么样,挖地三尺,能查的都查了,明天估摸着要见正主了,都看出来些什么,说来听听?” 李正气一脸踊跃,胡乱扒了几口饭菜,道: “这案情基本很清楚了,那李痴货看上了暗香楼婊子头牌红秀,积攒了些银钱,昨晚贸然前去想要尝那开门水,却被告知有一豪客抢了他的头筹,怒火攻心,艺高人胆大,或者叫艺高人傻,套了身见光死随手抓了把刀子就去吓唬人,谁想潜入楼中看见那头牌已经宽衣解带正在颠鸾*倒凤,顿时恶向胆边生,吓唬人改做真刺客,没想到太子一身武艺,想必也认出他来了,一急之下生死相博,太子喜丧,那白痴受了肋下一枪,仓皇逃窜。” “怎么得就是喜丧了?”说到这里,捕神便插口问了一句。 “死在婊子床上,那个俗话说的牡丹花下怎么的,大人你懂啦,不是喜丧是个啥?”李正气嬉皮笑脸,痞子郎当, 捕神正气凛然,显然有点不适应这油皮混子的路数,假咳一声,佯怒道:“说正事。” 于是待定捕头不敢放肆,继续分析道: “嗯,这白痴受了肋下一枪,仓皇逃窜,想必一个痴人,受伤之际哪懂得避实就虚,直奔家门就去,正巧昨夜天上少云,月色明亮,他一身见光死远远逃窜至少沿路百来号人目击,再加上地上血迹指路,黑甲军不到半个时辰便跟到了李府。 而且那白痴踹门入户,不曾想原来空置的南院房内聚了十多号人,一见他进来便张口乱喊贼人,这白痴一惊之下哪还有心思分辨,只当是东窗事发,人家后发先至将他堵在这里,他却不想想自己一身夜行衣,手持刀具踹门入户,不是贼人是甚? 所以手起刀落将十六名仆役尽皆杀死,到最后才在灶台边见着被绑起来的偷儿,又看到桌上未曾画押的认罪文书,才想明白是阴差阳错,白痴想来是恨急了这偷儿,害的他误杀家丁,这从他下手轻重看得出来,其他仆役均是一刀毙命,这偷儿身上却是一刀入口腔,直插幽门,转了又转,仵作记录上说偷儿腔内一塌糊涂便是这个缘由。” 他砸吧了两口花生米,不屑道: “所以说白痴就是白痴,他为了泄愤平白浪费时间,等到想起来要毁尸灭迹,人家黑甲军已经追到门口,这时他只能往北院逃窜,进了北院关门闭户以为天下太平,结果周不凡是个死脑筋,亲自进来挨个排查,这才藏不住垂死挣扎,之后便一切清楚了。大人你看我这理案顺序可有错漏之处。” 李正气这番话,说得字正腔圆,条理清楚,脸上不乏得意之色。 “不错了,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不过你漏了一个问题。”李洪义不置可否,又再指点。 李正气肃然起敬,恭敬问道: “哪个问题?” 捕神一口将杯中残酒饮尽,眼睛里似有光芒在闪: “周不凡追到李府,第一件事便是将修平院包围,朝廷重犯啊,当然是老鼠都跑不出去,修平院南园人已死绝,一个北园上下不过二十四口人,周不凡挨个检查,就算他李修平挨到最后一个才查出端倪,又拒捕硬撑了些许时间,算他武神再世吧,但刚不可久,毕竟不刚枪的伤势你我都见过,能撑得多久?盏茶了不起了吧,偏偏白甲卫能及时赶到,还能从周不凡手上将重伤的李修平救下来,你当他李全忠能掐会算?所以这个问题在于,白甲卫为何能及时救场,再说明白点,白甲卫是李家私军,一般都在主宅待着,为何昨日偏偏早就埋伏在附近?” “对啊大人,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难道他李全忠未卜先知,知道他家二少爷今夜有难?等下等下,大人,说到未卜先知,莫不是青州观老神仙也插手此事了?要保他李修平生路?那咋俩算什么,找死么?”李正气也发现了盲点,一脸茫然。 李洪义一口花生米差点呛在喉咙里: “胡扯什么,青州观那老神仙只管相面,哪里是未卜先知,再说明白点,老神仙只是敬称,你还真当是仙人啊,五国三洲谁不知道这人世间唯一的一位在世仙人就在咱们青州城圣人阁?要说仙人出手未卜先知倒还说得过去,但人家什么身份,是神仙!会为了你一个青州痴汉消灾挡难?人家真要出手,一道天雷将青家上上下下全部劈死也没人敢放一个屁,用得着这么云里来雾里去?” 眼看着捕神目光如炬,一脸的仰慕,说到仙人的时候甚至起身朝天拱手示意,足见虔诚,李正气有点泄气,也知自己胡说八道有些离谱,不甘心问道: “那大人你看是个什么缘故?” “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不想他李修平死得莫名其妙!至于幕后是谁?嘿嘿,你不觉得周不凡朝中所言很有道理么?”李洪义声音放得很低,眼神诡秘。 李正气眉头打结: “有什么道理?他周不凡是个莽货看不出朝中动向,他说的那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可是老爷花了九袋金珠换来的消息莫非大人忘了?储君之事,说是太子事事偏向圣人阁,若是来日升龙,必然国将不国,这当中干系我不是几年前就跟大人提过了么,这么大的事情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哪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还引火上身?他周匹夫胡说八道,能有什么道理?” 捕神酒劲上头,满脸诡秘神色,心中藏着不吐不快,低声道: “那周不凡可没说是三皇子指使杀人,只说谁在当中得利最大,还让三皇子猜上一猜。。” “大人您是说。。??”李正气怔住了。 李洪义慢条斯理挟了条猪颈子肉咬在嘴里油花四溢,轻声道: “废了太子,另立老三,你叫陛下怎么跟圣人阁交代,怎么跟满朝文武交代,怎么跟天下百姓交代?” 李正气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嘴里扭捏半响才挤出几个字:“可毕竟。。虎毒都不食子啊。。” “皇家无亲听过么,为了这堂堂江山,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捕神很不屑地斜睨了他一眼。 李正气一把将手里的花生米搓的纷纷扬扬,只想哭: “那我们俩个算什么呀,什么府衙双宝,明明是府衙双丑,过些日子就是府衙双尸了呀,大人怎么办啊。。。慢着,此事有蹊跷,若真是这般,为何要救他李修平?死无对证不是更好?” 李洪义叹了口气: “那是李家啊,若是昨晚不明不白死了他李修平,半个青州城都要飞上天去。现在好了,证据确凿,条条码码都钉死了李修平,陛下这招祸水东引,全天下的目光都锁在他李家了咯。” “大人这可怎么办啊,我们两个这不架在火上烤了么,大人怎么办啊。。”李正气这下真的急了。 捕神却不急,慢慢喝酒,等着新捕头渐渐冷静下来,才说道: “他李修平呢不是不能死,却不能死在周不凡手里,所以才点了咱俩过来,要让他死,就要把这个案子彻底查清,做成铁案,堂堂正正在公堂之上把他做死,这样一来,四面皆有交代,你我的性命保住不说,从此便是皇家心腹,宏图富贵,富贵宏图。” 捕神将杯中酒吃尽,又拉过李正气满满的酒碗团团一圈洒在地上,似在祭奠死人,随后哈哈一笑,豪情万丈: “果然死生一线,浮云子相面之术真是堪比鬼神,你我性命明日便见分晓。”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章 人间之龙凤 翌日一早,府衙双惨便出现在了修平院北园门口,一样的富丽堂皇,不一样的人来人往,黑甲军已经全数撤防,大门四敞,里面满园子的李家仆役忙里忙外热火朝天,园丁修树,厨娘操锅,洗碗工,配菜工,粉刷匠,泥瓦匠,各种各样到处是人,园子周边四处可见身穿白甲的李家卫队往来巡逻,还有诸多护院武师,手上操持林林总总十多般兵器来往穿梭。 昨儿个还豪气干云的捕神大人一下子没了神采,候补捕头更是面无人色,两人来时后面跟着几个伙计持拿枷锁,军棍,倒还勉强镇定,但那李正气拉过来撑牌面的几个酒肉混子,一看到这般场面,都面面相觑。 然后有了第一个,说家里差人来喊有急事匆匆走了,再两个不要脸皮的当场躺下,一个满头大汗一个说是胃心痛,一个嘴角泛白沫说是癫症要犯了,之后便是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拉拉扯扯,走的走逃的逃。 府衙双宝也是心头忐忑,这场面一看别说是要进去带人走了,自个儿进去万一说错了话,能不能出得来还是两说,可不上又没法啊,反正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拼搞不好有条活路走。 于是捕神上前叫门,门房爱搭不理,直到捕神掏出御赐丹书,表明皇家身份,又好说歹说言明乃是问些话便走,总算里面传出话来,一小厮引了二人往里走。 “却不知李家今日大动干戈,所为何来啊?”路上李洪义就小心跟小厮赔笑打探。 小厮笑道: “这不是老太太听得心肝宝贝受了委屈,病也好了,今儿一早摆驾,领了兵丁下人尽数赶了过来,咱们家里也知道这是非常时期,怕有不测,所以做些防备,两位且往那边看。” 说着跨过一道门槛,往远处一指。 两人一看不得了,外边看着阵势已经不同凡响,到得进了内院,到处是工匠兵士,正在开挖地洞,旁边还堆放着陷阱器械,机关木桩,火油石锤,应有尽有,似要打仗一般,一派热闹景象。 一路看来,心惊肉跳,倒不是疑心李家造反,这阵仗摆明了是对抗外敌,而如今他们声称有人要栽赃陷害,又摆出这一番架势,很显然李家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来的是谁,都是玉石俱焚的打算。又再一想,自己这两个,算不算是那所谓栽赃陷害的一个环节?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惶惶然,两人都是六扇门里的老油子,生死风雨见识过不少,单对单,李洪义可以说毫无畏惧,但无论是谁,面对这种天下一等一的豪门大户,完全不成比例的对手,还有这满园子的家将,都会满心的绝望。 但使命在身,两人即便心中擂鼓,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小厮领了二人到中堂歇息,又道: “二少爷昨夜受了惊吓,如今还不曾起身,请二位差爷稍等。” 说完便自离去,又有下人奉上果盘蜜饯,茶水点心,五花八门,其中物件皆是稀罕精巧至极。 这一番面面相觑,李洪义拿起那果盘,琉璃嵌丝的,皇商行最贵的那种,拿起那瓜子罐子,西番的贡品御用,拿起那灌装了带花香蜜*汁的小桶,竟是纯金的。。 “大人,这趟子咱们还能过么?”李正气一脸的绝望。 李洪义咬咬牙,压低声音: “不过也得过,他不死,咱们就要去死!” “呵呵,大人,您说得恁是没有信心,恐怕也想明白了,说不好,等会儿就是一拥而上,将我俩乱刀砍死,那可疼得狠呢。” 小捕头摸着堂中巨大的屏风上,啧啧赞叹: “如此巨大的一块巨大天然的南疆玉石,竟做了个屏风?不知道一头撞死在上面,是不是舒服很多,也省的刀兵加身?” 茶凉了换,又换了凉,两人如坐针毡,煎熬了个把时辰,一个在寻思怎么在夹缝里钻出条生路,一个在四处打量研究如何死得快活爽利,总算好不容易那小厮又回来了说道二公子已经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不时便能回转,又引二人前往会客堂。 二人一路胆战心惊,李正气偷偷跟捕神小声嘀咕: “大人啊,话本小说可不都这样写得么,先晾你一阵,待的研究好了怎么杀你,施施然引你入死地,万箭齐发也好,刀斧手一拥而上也好,总归让你死得死得大方得体,咱们这趟子怕是要栽了!” 一番话把自己吓了个好歹,但咬咬牙还要负重前行,其中滋味难以言表。 所幸一路走来,竟然平安无事,到得会客堂,那小厮又是转身走了,两人坐在客座,远处还能隐约听见工匠兵士嘈嘈嚷嚷之声,分外衬出这堂中的寂静,这两人好歹也是老江湖,静坐了许久,闻着堂中隐隐约约有一股奇异的馨香,渐渐心境平复,如心中一根绷紧的弦,正缓缓松懈,似有似无的疲累涌上心头,不觉间竟生出些许劫后余生的错觉。 那股馨香渐渐沁入心脾,就在这心防大开,老江湖转身不如儿郎的时刻,远处有脚步声踏踏而来,不徐不疾,不轻不重,节奏的步伐声音在这寂静的堂中显得格外的引人入胜。 李正气长嘘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来了,而李洪义面色惊讶,这脚步声,声声脆响似打在人心口一般,以声动人不难,以声摄人,还是随心所欲的脚步声,这就有点骇人听闻,这份功夫以他捕神一生见识来看,已是入了化境,生平仅见,以他的见识脑筋,立刻想到了原先推理案情错漏之处。 原因很简单,以他李洪义区区一个捕头,并非神仙,所知讯息皆是物证人证,都是人采集过来的,他并没有见过李修平本人,根本无从想象面对的将是一个武道境界高山仰止的人物,仔细回想一下手头掌握的证据,立刻看到了好几个蹊跷之处。 这时李二公子李花痴李修平走进堂中,向两位皇差抱手一礼,说道: “劳二位大人久侯,福来有事在身,不便久留,据小厮回报,两位大人有事问我,便请说吧。在下知无不言。” 捕神又是一愣,眼前这个神仙一般的人儿,生的这般好看,似乎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兼且这般谈吐,呵呵?白痴?若说此人白痴,岂不人人白痴不如? 转念一想人家刚刚说了有事在身,想着时间紧迫,旁边看看李正气已经成了李泄气,知道也指望不上,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问到: “二公子自然知道我等为何而来,本来我也想着证据确凿,二公子激愤杀人在所难免,可是如今却有诸般疑点,如鲠在喉,譬如那暗香楼老鸨,作证说是刺客与太子刀来枪往斗得旗鼓相当,最后两败俱伤,太子运道差了一线当场身死,可是以你二公子这身功夫,太子殿下只是一身勇力,只怕两招都撑不过?何来旗鼓相当? 若说是刺客留手,如猫戏老鼠,以您这般武艺又怎么可能露出破绽还伤到左肋? 想必公子方才以声动人,便是要提醒我这一点,所以我便更是想不明白,还有昨晚周不凡统领前来冒犯,就算以他身手也怕走不过几招,难道您左肋伤势真的这般严重? 区区不才捕快这碗饭吃了半辈子,您这身精气神完全不像一个重伤病号?在下实在不解,还望公子解惑。” 说罢目光直直盯着李修平脸上的表情,想要找出些记忆经验中曾见过的慌乱,欺瞒等等。 可是他失望了,李修平目光散乱,看似与二人谈话,可李洪义完全不明白此人视线聚焦何处,倒像是在看着一片虚无。 “我若说我从未迈出过院门,两位大人自然不信,栽赃之人既然安排了这一切手段,也必然天衣无缝,我也不能跳出来说我武艺比太子高强,周统领不是一合之将,除了习武之人,谁信这些? 然而城守府衙文官居多,市井百姓又有多少武人?所以空言无益,不去理会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李修平稍稍一顿,再道: “至于当晚周统领所为,想必两位大人已经听多了那边的一面之词,不妨再来听听另一半,也就是我的一面之词。”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当晚回来之后我在园中打坐,因自小生有眼疾,夜间便会眼涩难受,生出虚空幻想,所以七岁起家里便请了师傅教导打坐修性,这个习惯一直不曾间断,家里人也都不会前来骚扰,直到周统领突然到访说是贼人入院,遣了兵士四处搜寻,我便只好陪着他在院里说话。 当时子时已过,打坐练气又是中途断档,渐渐的我眼前幻象滋生,眼涩难忍,刚想告退离去,不防周统领突然向我刺了一枪,虽然事发突然,又逢疾病复发,但身体本能仍在,侧身躲开了这一枪,没想到周统领用的是混金不刚枪,尽管擦身而过,还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幸好都是些皮外伤,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哪有重伤一说?” 府衙双宝瞠目结舌,好半响李洪义才壮着胆子问:“公子可能给个方便让我等看看伤口?若是不便也无妨。” “这有何难,这纱布两个时辰一换,也差不多时候了。”李修平说得很和气。 他向门外喊了一声:“小萍姐,来给换个药。” 外面腾腾腾跑来一个丫鬟,提着药箱水壶,看着府衙双宝面目不善,扶着李修平在主座上侧身坐下,又小心翼翼给自家公子撩起衣物,取下旧有纱棉,仔仔细细用块帕子擦拭干净,方才拿出一罐碧绿药膏,细细抹了两层又敷上新的纱棉。恨恨瞪了双宝二人一眼,不言不语便自离去。 李洪义看的清清楚楚,什么肋下重伤,顶多算个皮外伤。这点伤势要是能一路流着血从暗香楼跑回修平院那才叫见了鬼了。 不过从伤口来看,应该确实为不刚枪所伤。而且操枪之人应是此道高手,皮肉开裂的形状呈现出螺旋形态势。不是枪道高手打不出来。 这时二人已是无话可问,李修平也待告辞,结果心惊肉跳了大半天的李正气实在忍不住了,临走问了一个最后一个问题: “我观二公子乃人中龙凤,却不知为何满城四处有人唤你白痴?莫非公子韬晦扮痴?”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章 痴人说痴语 李正气实则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答案,在二人心目中,李家二公子已经从之前未曾谋面的白痴转变成高山仰止与世无争的话本小说主人公。 却不曾想李修平惊讶回问: “白痴?何人骂我白痴?为何这李家上下从未有人说与我听?二位可是听错了,倒是有人唤我做花痴的。” 李正气懵然,李洪义麻木。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洪义叹了口气: “公子若不是天性邪恶之辈,便是令我等汗颜的绝世仙葩。今日冒昧叨扰实非所愿,我二人这便告辞。” “那为何会骂你花痴呢?”没想到李正气还是懵懵然,接着又再问了一句。 不问还好,原本那李修平已经打算拱手相送了,一听说这话,疑惑地反问道: “骂我?” 他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却过来拉住两人衣袖压两人回堂入座,道两位且稍等。便飞奔而去。 两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是个节目。 过了半响,那李修平带着两个小厮扛着一面涂成白色的木板又跑了回来,将那木板在堂中固定,又在屋子角落隐秘处掏了两掏,拽出来一条细长黑炭,对两人正色道: “接下去我讲的内容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两位若有疑惑可以提问。知无不言。” 府衙双宝只觉得万般隐秘只隔一层薄纱,将揭未揭,好奇心一起,什么戒备什么提防全部付诸烟云,深吸一口气,隐约似听到周遭传来整整齐齐一声,似晨钟暮鼓,似平海生波。 只见小小少年随手敲了敲那块通体涂成白色的木板: “注意力集中,要开始上课了。” “哦??”府衙双宝齐声答应。 李修平又晃了晃手上木炭开始讲解: “二位方才问及,为何有人骂我花痴,此言,差矣!花痴并非贬称,而是当日我在园中看中了一朵花,为了看这花如何兴起,如何蓬勃,如何败落,如何成泥,我便在花旁吃,花旁睡,花旁入天地,整整七日,因而园中几人笑我爱花成痴。这般谬论如何能使我认同!因在我看来,痴于道和极于情完全是两回事,因此便汇聚园中众人,以一朵花为范例讲解何为生命缘起。使在场众位明白如何痴于道,以及为何无关情。” 说道这里,他在黑板上画了两个图形,一朵花和一个人,又在花中间画了个圈,也在人中间画了个圈,说道: “两位大人是活人,便是有命在身,我李修平也是活人,也有命,但命是个什么东西,却少有人说得清楚,两位可知,花也有命?不光有命,以生命而言,人命和花命无分高下,都只是生命的一种形式,你在这世上走一遭,花也走一遭,你赤条条来空落落走,花也一般无二,为何你要有命,为何你生而为人?这世间莫非是吃喝用不完,才生了你来这世间吃喝,这世间莫非是太过空旷,才生了你来这世间添堵?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无觉,这世上走过一生,看过一眼,有何意义?还不如做朵花,朝生夕死,多痛快,多利落?” 李修平走轻轻走到两人面前,说话的语调特殊而沉稳: “似这般人生,浑浑噩噩糊里糊涂转眼几十年,昏昏沉沉连自己是谁都不明不白,何其不幸?”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两人面前左右游移,似茫茫然不知归处的人生,然后继续讲述: “所以生命的缘起和本意就是要探寻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这世间充斥的骗道,假道,虚空道,道道有云,讲我从来处来,要往去处去,这样避实就虚,云山雾罩的答案根本就是逃避现实,不去寻找生命真意,却油滑诡辩,违背物质科学的客观规律。那究竟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呢,有人说死了变鬼呗,鬼再投胎呗,那鬼又哪里来的呢?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呢?所以一切都是空谈。” 府衙双宝莫名陷入了某种情境,两人在这个工种上干了小半辈子,职业特殊,难免比寻常人见识更多的虚情假意,坑蒙拐骗,更有凶厉诡诈,九死一生的经历,伤心事更是一大把,这时不知为何,李修平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音节,都像一缕轻柔的羽毛,在人心底最不想暴露人前,最柔软,最羞涩的那一点,一下一下轻拂过去,痒,好痒,越搔越痒,那蓬勃着想要跳出来的无助,软弱,悲怯,心伤!藏都快要藏不住了,想起前前后后虚度了这无数年华,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不绝悲从中来,想想年岁一把,为了小小府衙这点差事两人曾经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现如今想起来恍如南柯一梦,无聊至极,简直浪费人生,不知所谓。李正气当场潸然泪下,李洪义也是一片茫然。不自觉问到:“那何谓生命?” 李修平在花与人之间画了一条线,连接两者,道: “试问,若是您李大人今日改名李荷花,是否这世间便不再有李洪义?” 李洪义稍作思考,便说: “自然不会,改个名字如何便能忘的了本?我这数十年间,抓过的江洋大贼,坐盗流氓,不计其数,有不少便是曾经金盆洗手,改名换姓,但这又如何,还不一样金是金,铁是铁,换个名字你还是你。” “不错,便是这个道理,然则我再问一句,若是李大人出生当日,便被改了名字做李荷花,那今日捕神究竟是李洪义还是李荷花?” “当然是叫李荷花。”捕神毫不犹豫回答。 “那李洪义去了哪里?”少年紧追不放,又再一问。 捕神冥思苦想: “不是改了名字了么?改了名字自然。。我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李洪义是谁并不重要,我之所以成为李洪义,只不过是名叫李洪义,我依然是我,不管我姓甚名谁。” 李花痴终于欣喜点头: “不错,这便是你的本我,生命的本真就是一种体验,我有眼睛可以看,我有耳朵可以听,我有鼻子可以闻,我有舌头可以尝,我有身体知冷热,我有思想会创造。我们每一个都是平等的生命,生而为人一路走来感受世间冷暖,爱恨情仇,生而为花则一生经历风吹日晒,云雨雷电,诸般不同,所有这些体验组合起来就是我,就是我的命,生命本身平淡无奇,而是这外部经历的一切将这普通平常的生命包裹成我的命。” “我李修平不叫李修平,只是我这一生走来经历的一切,名叫李修平,此为,我的命!” 他清嘘一口气,眼神中充满着憧憬: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剥开这千丝万缕命运枷锁,回归生命缘起之处,身化万千,去一一经历花草虫鱼飞禽走兽的一生,见识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命!那我的生命本真将何其充实,何其满足!” “那时的我,又何惜这区区性命?区区姓名?” 他笑着拍了拍双宝的肩头,语气有些低沉,有些怜悯: “醒来看看,这大千世界处处是美好,有用之身不过是囚牢。” 府衙双宝深深地陷入了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巨大颠覆之中,待到回过神来,李修平早已飘然而去,连堂上的那块板子也不见踪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人也醒了。 二人相对一望,面上都带着解脱,觉悟之意。 “原来一朵花这般得不普通,原来你我这半生过得如此之狭隘。”李洪义满脸的释然。 “大人说的是,今日得花痴点拨,方知往日蝇营苟且一如水中月镜中花。错过了无数美好。”李正气也是一脸的喜悦。 李洪义伸手揽过老对手新朋友的肩膀,诚意道: “你我二人挤在那小小府衙方寸之地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便如自家亲兄弟一般。过些日子我便跟老爷去提那事,将你捕头的位置摆正,这事我原本早该去办,是老哥哥我对不住兄弟你啊。。” 李正气有些动容,语气哽咽,又摆摆手: “大哥言重了,府衙双宝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伙计,不巧今儿这船十足是要漏的了,原本还妄想天开做个铁案出来,现如今李府这强势,这应对,别说铁案,定案都是妄想。你我生路已断,果然朝闻道夕就要死,煞是可惜。” 说到这里,身为捕神的李洪义此时倒是回过神来了,又是回到那一副谨慎而睿智的模样: “未必,今儿我们也没白来,你可看得?黑甲军背后的正主儿纹丝未动,而你我二人严格说来乃是城守部署,三皇子直系,你看城卫军今日何在?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周不凡朝堂上那一番发疯起效果了,说明满朝文武俱是聪明人,说明陛下当堂恼羞成怒,因果人人心知肚明。咱们这就回去,今日所见实话实说,陛下会的一招,难道咱们不会?咱们结局如何尚不好说,但他周不凡必然死在咱们前头,就这么办,走!” 说罢两人联袂而去,出了李府,直往府衙交案。 那边厢双宝两兄弟将李修平奉若神明,顶着衙门老爷难以置信的眼光将调查结果翔实禀报,两人均称李修平天下奇冤,绝不可能是罪犯疑凶。而这边厢修平院会客堂中,花痴又折返了回来,将屋内隐秘处的一个香炉取出,里面一柱淡红色的细香燃了半截,李修平将其取了出来细细收好,轻笑道: “小小一柱线香竟有如此不凡,将那两个积年老鬼摆弄于股掌之间?不过若真个是天上人间,云泥有别,直接点香一熏不就得了,还非得按说明书一步一步,破,乱,镇,摄,可见仙道茫茫,也定是一门复杂的科学。” 一边自己扛着板子回书房,一边又想起那位新晋的捕神大人早间对他说的那番话,心里嗤笑: “可惜啊可惜,来时想要落井下石,致我于死地,结果却棋差一招,洗完脑回家各找各妈,捕神大人你说的两样全对,本公子乃是一朵本性邪恶的绝世仙葩。” 想着想着嘴角笑了起来,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的丫鬟: “小萍姐,小萍姐,我手好冷啊,借你胸口暖暖可好?” 美娇娘面红耳赤,啊呀一叫: “二少爷你说疯话。” 大丫鬟化身小白兔,没命地逃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七章 小丑和疯子 转眼已是案发第四日,天上下起蒙蒙小雨,城守府堂皇森严的大门前,有青衣小厮开始往来扫除,借着这一点细微的雨水,作业速度很快,眼见得四下颓唐之色渐去,领队的一个差役班头在这烟雨蒙蒙中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天气尚且怀暖,不曾入冬,但吐出来的这口气却似卷起一道雾箭,刺入面前迷迷蒙蒙的丝丝缕缕之中。 “好恨啊,这周不凡,仗着忠狗的民声,行此豺狼恶事。” 这班头方才说得这一句,旁边跟着的一个伙计一步窜上,双手作势要去堵这班头的嘴,却终究抵不过班头大人炯炯目光,只得拿了两根手指抵在自己唇畔,急声低语: “老大呀,我的个天地亲老大,你好歹替嫂嫂想想吧,你是嘴快了,回头命没了,图什么呀?” 他说到这里,又凑近了点,侧身朝远处旗杆子边上蹲着嗑瓜子的三个青皮努了努嘴: “你瞧人家那架势,扮青皮都扮不像,那不是人家傻,是压根看不起咱。” 说着他又朝另一侧的旗杆瞟去,那杆旗唤作上堂旗,日常用于老爷在堂,昭示四方。那根旗子一旦立起来,就说明堂上有人,有冤有仇的,可以来报案了。 现在这跟旗杆子放倒在地,漆成白色的杆身子上面踩着一人,因为旗杆原本是插在旗墩子上的,半人高的旗墩子由一块硕大的花岗岩打磨而成,白色的旗杆一头挨着地面,一头架在墩子上,而这人就踩在旗杆上玩小孩子家家们很喜欢的一个游戏,叫做过独木桥。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眼瞅着那人带着一种恶意的笑脸在那根旗杆子上走过来又走过去,那杆子上白色漆皮不断落下就这样洋洋洒洒绘了一地,那人双臂张开,保持平衡,时不时做出似乎一脚踩空的假象,然后又迅速恢复,正玩得不亦乐乎时,似乎感觉到两人的目光一般,那人回过头来,向他们热情的挥手致意。 班头身边的小伙计立刻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脸,稍稍弓低了身子,一边向那人点头致意,一边嘴里咬牙切齿: “早先我差了个小鬼去找他探路,那王八玩意儿送了话过来,说是周不凡发的话,咱们老爷敢跟他玩装病,这衙门没他点头就别想重开。” “他想怎的?”班头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伙计隐蔽地在身前五指一张,一翻: “说是要这个数。” “他娘的,五千两,咋们一辈子了。”班头一下就炸了。 伙计诧异的瞟了他一眼: “老大,你这是没睡醒啊?五千两?那是黑甲军的头头,你也太小看人了。” “五万两?这狗日的敢开这口?他不怕老爷去参他一本?”班头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伙计忙不迭道: “小声点,小声点,指不定人家武道高手耳聪目明啥的呢,小声点吧。而且这事啊,人家也透底儿了,朝堂上周不凡压着三皇子打呢,三皇子这个节骨眼上是决计不敢出头的,这钱他要定了。” 说着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其实啊老大你还没弄明白,人家要的不是五万两,我这手还翻了一翻呢,人家要的是十。。” 老大怒不可遏,不等他讲完,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 “那你比五个手指作甚,直接架个十字不就的了吗!” 伙计委委屈屈: “这不是一只手比不了十字么,李捕头说的,密探小队,右手钢刀开路,左手暗号腰牌,单手暗号,标配啊老大。” 班头突然觉得心气好累,想到李正气还没正式上任就暗戳戳搞这搞那,他就觉得满嘴的不干不净不吐不快。 这时伙计又道: “诶,那杆子白漆还是我上的呢,漆了晒,晒了漆,三天时间,七道工序,用的是城南老白家的漆,光是找人找这漆,啧啧,老大不是我吹,就得这个数。。” “闭嘴!”老大怒喝。 “诶,可是老大。。。” “闭嘴啊!” 老大直觉的眼珠子凸了太久烧得慌,脑子里开始有浆糊流过,他真的有点怒了。 “不是啊老大,那人过来了!”伙计声音里透着惊慌。 呀,真过来了。这下班头也不怒了,努力想挤个假假的笑脸出来,却感觉脸皮子僵得慌,干脆也不装了,就这么瞪着走过来那人,远远就问: “你们到底想怎么的。” 那人脸上依然是一副恶意满满欠揍的表情,戏谑道: “啧啧啧,一看就是没在外面混过的,到底想怎样?嚯嚯嚯,一般小娘子被调戏到走投无路,最后说得都是这一句哦。” 班头脸色涨红,手往旁边的地面上团团一指: “你们这么也太下作了,府衙门前满地马粪,泼皮无赖也没这般下作!” 那人就还是笑,笑的特别贱气满满: “诶,话可不能乱说,这还真不能赖咱们,要不是你们老爷不肯开门,咱们百多号兄弟至于在这儿熬一宿么,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那便只好一人一匹马,在马上将就着眯个眼儿,你们这些没打过仗的农民啊,没见识,我不怪你,那马呢,那是畜生,要拉粪你能咋的?塞回去啊?” “那粪袋子呢,马匹全都没装粪袋子,你们就是故意拉在咱门前,还换了三班次来拉,你们!你们到底想怎样!”班头看不得此人调侃的态度,更加有些绷不住脸了。 那人哈哈大笑,笑得得意洋洋,笑得居高临下。他用一种很乖张的表情伸出一手,五指张开,正反一翻: “这个数,嗯?” 班头脸都快绿了,下意识侧头看一眼小伙计。 果然这厮一脸的认同,正小声叨咕: “单手暗号,单手暗号,没错的!” 场面很尴尬,局面很紧张,双方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这时,但听的嘎吱一声响,三人循声望去,见府衙大门缓缓拉开,神捕李洪义风风火火而出,左右看了一眼,便瞄准三人,略一思索随即走了过来。 “哟,神捕大人,一向闻名,如雷贯耳,今日倒是巧了,见到本尊了。幸会!幸会!”那欠揍嚣张的笑脸稍稍收敛了一些,却依然说得很大声,语气里充满了调侃。 神捕蔑了一眼,不予理会,问余下两人: “你们两个在这作甚?” 班头和伙计正待回话,那边厢欠揍脸又挤了过来: “是这样啊老李,咋们黑甲军呢,这两天来为了替府台老爷把门,兵马粮草呢消耗有些过甚,这不跟两位小哥商量着接济接济不是?这数额呢,也不大,不过区区。。” “你哪位啊?”话没说完,捕神就打断了他。 欠揍脸扁扁嘴,嘀咕了两句不干不净,又笑脸如花: “免贵,免贵,一般兄弟们给面子,都叫一声勇哥。。” 说时迟那时快,如惊雷炸响,如岩锤锻钢,捕神身形半步前驱,一巴掌狠狠扇在欠揍脸上,一颗大牙尚且在半空飞着,他又欺进半步,半低身形右手握拳下摆,掏心窝子般,一肘猛地撞在对方心口,劲力之大,两人身上原本稀稀落落的雨水刹那翻腾而起,蒙蒙然如一朵奇花绽放。 勇哥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翻身飞了出去,落在七八步开外,人尚未落地,身上便有个奇异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甚嘹亮,却尖细而清晰,随着这一声传出,周围各个隐蔽的角落都迅速窜出人来,以最快的速度包围合拢而来。 捕神并不慌乱,施施然向前,随手抽出身后钢刀,抵在勇哥身前,轻巧得挑了两下,一个精致的小哨露了出来,他点点头: “倒是个不错的兵,可惜跟错了人。” “怎么可能,你一个巡街的,狗种,你敢杀我?!”勇哥一脸的狠厉,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捕神右手钢刀虚握,左手腰后一模,一面金丝溜边的血红腰牌便出现在手心。 左右围上来密密麻麻的军士全部驻足不动,李洪义环示周围,大声道: “青天神捕令,上抓妖邪,下捕贼寇,见之如天子当面,你们,再敢往前一步,便是欺君叛国!” 神捕一字一顿,狠狠道: “你们!想要!造!反!吗!” 周围军士都不敢妄动,那勇哥倒在地上,雨下大了,噼里啪啦打了他一头一脸,他伸手随意抹了一把: “神捕大人,这次咱们认栽,您高抬贵手,放咱一马,来日也好相见。” 他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毕竟有神捕令的捕神和一个虚名价值不可同日而语。他重重喘了几口,努力挤出点真诚的模样: “说起来,咱们还算是同僚,您说是吧。” 李洪义原本有些犹豫,一听这话,深深叹了口气: “可惜啊,你跟错了人。” 随后他眼神迅速转冷,拖在身侧的刚刀一个提拉,擦地一声划过,勇哥一条手臂冲天而起。 “这是给三皇子和咱老爷的交代。”李洪义语气冷得像冰。 勇哥脸色难看至极,眼神中全是不可理喻的困惑,他一直在嘶嚎着: “为什么,为什么?” 直至捕神转身,周围军士将它扛起快步离开,他依然在不断喊叫着。声音逐渐嘶哑,一股疯狂的意味充斥,匆匆而去。 就宛如 小丑遇见了疯子。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八章 背锅与黑锅 半个时辰不到,黑甲军一如意料之中,次第而来,大雨滂沱间,六百精兵拔剑出鞘,将城守府衙团团围住,李洪义独身立于门前,腰间是红彤彤的神捕令,他神态平静,看着远远近近那一张张充满恶意的人脸,轻笑道: “小场面,小场面。”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那人群正中无声无息裂开一道缝隙,深处器宇轩昂走来一人,着浑身黑甲,他头束高髻,面目凶狠,左边脸颊上有三条伤疤,最下面一条从嘴角直刺向耳鬓,右侧额头又有一条伤疤向下划过眼皮,虽是陈年旧伤,但皮肉外翻看上去分外丑陋。 李洪义深吸一口气,周不凡,来了。 他依然屏气凝神,待到周不凡分开军士走上前来,他抱了抱拳,开口道: “周统领!” 周不凡哼了一声,眼神随意撇过,下一刻裙甲分开,一柄直剑如电而来,李洪义早有防备,钢刀旋即出鞘,相隔不过一瞬。 周不凡剑术走的是军伍路数,追求用最简单的方式造成最大的伤害,一开始还是以轻灵为主,点,刺,拨,挑,七剑过后愕然发现这区区一个捕头竟然刀术精妙,眼看着身势如危悬累卵,却每在关键时刻一个小手段又脱身而去。 周不凡顿觉不耐烦,剑势转为劈砍剁锤,用一身勇力轻松将李洪义压下,稍稍卖了个破绽,顶头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李洪义避无可避,双手持刀迎上,打算着大不了钢刀被劈断,反正自己身上挂着神捕令,周不凡绝对不敢杀他,反而要指望周不凡技艺足够能收得住刀势。 他的刀法承继自赫赫有名的断魂刀,又磨炼浸淫了数十年,变招只在转瞬间。 却哪知两厢一接触,一股大力袭来,周不凡这一剑看似刚力,确是柔劲,结结实实砍在了刀刃上,却不是一下将钢刀两断,而是力量层次叠加,硬压着钢刀重重向下,李洪义侧头一躲,钢刀刀背顺势滑落,剁在肩头,索性没砍在肩骨上,倒是在肩头位置硬生生刮去了一块皮肉。 李洪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周不凡竟然如此了得,他心气一弱,周不凡狞笑着又欺上前来,招招都是压着李洪义自己的刀,用他自己的刀背一刀刀砍在自己身上。借力打力,移花接木,武艺炉火纯青。 又是七招,李洪义身上血水四溢,眼见得硬拼不过,索性一咬牙,钢刀甩手一扔,手无寸铁,便去摸腰间令牌。 “我不信你敢杀我!”捕神心中始终压着一根弦,灵机而变,却是完全舍弃了脸皮。 不曾想周不凡电光石火间手臂伸长,长剑远端一下挑住了扔飞出来的钢刀,旋即使个巧劲,钢刀倒转而回,他又是一提,狠狠一剑砍在刀刃上,钢刀刀刃被他砍入半寸有余,携着剑势,又是一记势大力沉,劈砍而下。 李洪义满脸的绝望,往后一屁股坐倒。 钢刀的刀背呼啸而来,堪堪停在李洪义身前,刀与剑咬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把奇异的十字型兵刃,刀背的后面,是李洪义抓着腰牌颤抖的血手。 “真以为一块牌子能护得住你?”周不凡眼神冰冷,如毒蛇一般狠狠盯着李洪义。 他指了指脸侧的三条伤疤: “这三条,十二年前救了陛下的命。” 又指了指额头那一道: “这一条,七年前生擒了南国的鬼主。” 他收剑起身,用劲随手一甩,钢刀自剑身脱离,当的一声钉在李洪义身后的府衙大门上。他低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李洪义,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陛下给我十五天时间查案,十五天过后。我来找你!” 周不凡随即转身,大踏步而去,他把直剑往身侧一丢,就有军士赶上接住,追着步伐而去,待到快要没入人群中时,他又停下了,身形未动,稍稍偏了偏头,说道: “记住,你还有十天的命!” 伴随着一声细碎哨音响彻,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留下一地的稀碎,和血人一般的李洪义。 府衙大门打开,里面陆陆续续窜出来好几人,李正气一把抱住了李洪义,将他拖入门中。 一群人围了上来,热水,剪刀,针线,鱼肠,全部准备停当,开始在李洪义身上修修补补。 李洪义面色惨白,随着针刀在身上游走,倒是还笑得出来: “没事了,大概都躲过了,只是皮肉伤,小场面,小场面。倒是没想到这厮真个如此了得,在那种时候都能收住手脚,没有真个把我这个新晋的捕神给当场打废。哈哈哈,这一关,过了,过了。” 李正气在旁边眼神复杂,看着捕神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小声道: “大哥,太险了呀,何必要冒这等风险。咱大门禁闭,他未必真敢破门的。” 李洪义喘着粗气,伤口将将缝合停当,他赤裸全身,仅着一条亵裤,挣扎着坐起身来,稍稍移动,伤口血水又开始溢出,他疼的呲牙咧嘴,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他看着上上下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补丁,感觉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便又嘿嘿笑道: “你说的没错,但不敢赌啊,一旦他真的狠下心破门,那就撕破脸了,那顺带着拿我一条命,也不是大事了,所以我不能赌。要让他留着这面子。” 说着捕神挥挥手,让周围小厮退开,留下几个心腹,四面招了一下,让众人围着他坐下,稍稍压低了声音开始说道: “大家伙要明白一件事,老爷他虽然躲了,但咱们都是老爷的人,说深一层,都是三皇子的人,现如今,三皇子和周不凡在朝堂上那些话想必你们也都听闻了,那咱们呢,自从周不凡上门炸堂那天起,就卷进去了,当然主要是老爷被卷进去了,那咱们自然也责无旁贷,休戚与共,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伙也该明白,那我跟正义呢,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事。”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一个痛得厉害的伤口,示意大家将头凑近一些,又道: “咱们大概猜到了,当今太子之死,幕后或许是有人在牵线。” 说着他指了指天上。那根手指稍稍有些歪,斜斜朝向了青国皇家所在的方向。 “什么!那咱们岂不是。。”周围人除了李正气和班头,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李洪义摆摆手,继续道: “为事之初,应计后果。那这桩案子眼下只能有两个后果,一个呢,是做铁案做死那李修平,咱们当时按照线索也往这条路上探了探,但就这两天观察看来,陛下犹豫地狠,那李家也摆出了不好拿捏的姿态,所以这条路,断了。” 刚说到这里,他忽然嘴巴嘶嘶作响,伤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阵痛,李正气赶忙接过话头继续道: “碰巧,咱跟捕神大人在查案过程中找到了周不凡的马脚,继而顺藤摸瓜弄明白了原委。” 他抓了抓大脑门,道: “这事本来不该到处传扬,可如今咱们朝不保夕,规矩什么的就先撇了吧。咱们发现啊,这原来,有人觉得太子继位国将不国,废立新储又不好交代,便指使了周不凡刺杀,又连夜栽赃嫁祸李家。现在李家不好对付,为了平息悠悠众口,也为了给那边一个交代,所以咱们这些倒霉催的在这桩事情上只有一条路,就是钉死周不凡。” “钉死周不凡?那人家背后站着陛下呢,就算证据全部指向了他,难道陛下还能揭自己的底不成?”先前在门外跟勇哥对峙的那个伙计,有些疑惑的问道。 “对啊,如果周不凡到时候破罐子破摔,将全部事情给抖了出来,他陛下还要不要做人了?”班头也有些不解。 李正气就恨铁不成钢,团团一圈指着这些个大大小小的跟班,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说老早就跟你们说,多看看卷宗,多看看卷宗,你见过做帝王的,有给臣子背锅的道理吗?” 他板着手指,一条条分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里面,可以用爵位相逼,逼他远走高飞,从此藏踪匿迹,也可以家眷威胁,让他一肩子独抗,认罪伏诛,但最简单的办法。。” 他冷笑一声: “当然是杀人灭口咯” “哦!杀人灭口,所以恐怕要株连九族,所以咱们虽然不是他九族,但是也陷在这个烂泥坑了”班头也醒悟过来了。 李正气抓挠着光头,神情有些懊恼: “说起来,咱们不光是陷进了这个烂泥坑,这桩事情若论起首尾,竟然是周不凡安排的咱们去嫁祸李家,毕竟老爷是被周不凡炸堂才安排的我俩,咱们等于是他周不凡的帮凶,是他的共犯!” “所以咱们要撇清干系。”伙计在一旁一捏拳头,也想明白过来。 这时捕神缓过气来,叹息道: “那个欠揍的是个好兵啊,但咱不能留手的。如今周不凡来闹了这一出,咱们算是彻底撇清了。” “那十天之后呢,周不凡再来却如何是好?”旁边有人担心捕神的伤势,又再问道。 李正气看了一眼捕神,见他也看向自己,他阴狠地笑了起来: “十天之后? 你以为周不凡他这狗东西还能再活几天?”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九章 无法又无天 青国立朝一千四百年,从未出过如此诡秘的事件,太子横死妓院,凶手逍遥法外。而死者生父,青国陛下钦开御口,却为疑凶脱罪,死者兄弟,青国三皇子,主动站出来为疑凶做不在场人证。满朝文武全部闷声发财,一时之间所有的压力都丢在了首当其冲,又是直接间接与案件相关的黑甲军统领周不凡身上。 因此周大统领自然不爽,不爽自然要发泄,周不凡家里老小成堆,女人却是一个没有,方向当然只能是风月之地。 整个青国虽说妓院青楼无数,哪儿都可去得,可他周统领身份在那里摆着,去些个闲杂地界实在也看不上,更不安全,要是被人认了出来,老八股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难受又难堪,唯独暗香楼,半皇家的背景,措施齐全,占地广大,似他这般身份上门,都是独门独院,可以尽情耍乐,自从太子那事发了之后,暗香楼被黑甲军团团锁住,每一日亏损的银钱如流水一般,各方面但凡在暗香楼有份子的都明的暗的透过话来,让他黑甲军高抬贵手,周不凡一直压着不放自然也有坐地起价的意思,如今案情不爽,便理所当然往暗香楼白吃白喝去也。 那那边主事的也巴不得他来吃来喝,次次都是极尽能事,好生伺候,只盼着他大人大量,早日放过小小一间青楼。 而今日便是他们做个牵线人,大东家三皇子相邀,一来前些日子朝堂交恶,大家同为臣子,这种场合自然适合一笑泯恩仇,二来周不凡压价压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要出价了。 这已是案发之后第六天,暗香楼周围黑甲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周不凡独身一人进入,偌大一个青楼迫于他的威势,这数日间完全是为他一人服务,这院子里最红的姑娘,全在他冠军楼,其他地方楼宇廊道皆是一片漆黑,进门远远一眼就能看到那边灯火通明,他才走了方一会儿,便觉得引路的小厮话多得让他烦躁,溜须拍马不是没听过,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也是难得了,徒然觉得恶心,挥手便轰散,说道这么大点园子,熟的很,何须你来呱躁,滚滚滚! 小厮吓得好一阵哆嗦,只得告退,临去又道,好叫将军知晓,湖边道路失修坍塌,须得改道中路,穿湖心亭至冠军楼。 周不凡随口应了,缓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湖边,前方湖心亭又名中湖岛,除了亭台,还有楼阁,是名望湖楼,半年前改名红秀居,六天前又改回了叫望湖楼,至于原因,当然谁都知道啦。 周不凡鬼使神差,既然路过此地,便想着去太子身死之地瞧瞧,走了半响,一片火场狼藉的模样呈现眼前。 周不凡看着那烧得焦黑的雕梁画栋,满地狼藉,心里充满感慨,当下站好身姿,恭恭敬敬向太子蒙难之地行了个祭奠礼,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套了: “任你天潢贵胄,任你绝代芳华,也不过一时之秀。昨日方才光灿灿,今日已经臭烘烘。太子啊太子,身为青国的种,跑去做了圣人的狗,到了最后两头没得靠,愚不可及,如今死了,看陛下这几日所为,八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啧啧啧,连生身父亲都弃你如鄙履,你这太子做得可是好生失败。” “还有你这红秀,那李家二少当你是个宝,你却当人是根草,攀高枝攀到太子头上,却不知太子早已不是青国的太子,眼界浅薄,贪心不足,丢了金镶玉去捡铜包铁,你这结局又如何?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百年一遇凰求凤,如今人人皆知暗香楼死了个婊子,哈哈哈哈哈,简直可笑之极。” 他神态肆意,口中不敬: “你们这对痴男蠢女,本将军今日教你们个乖,青国三大姓,青李霍,我一个姓周的如何能屹立不倒这许多年?只因我周家祖训,只有一条。天地鬼神皆可弃,唯独皇恩背不得。周家历代只对一张椅子尽忠,从不去管那上面坐的是谁,这才是千秋万代,永恒之道,你们这等鼠目寸光之辈。。哼哼哼哼,本将军。。嗯?。。这又是何物?” 周不凡大步跨入火场废墟,在那灰烬堆里埋了个长条的物件,原本被黑灰盖住,借着昨日那场雨水,露出了金光灿烂一角。待的踢了两下便露出了形貌。 “咦,这莫不是太子殿下的混金不刚枪?” 周不凡兵油子出生,枪刀剑斧,军中四大件,自然熟极而流,抓起来虚刺几下,啪的横劈在旁边一根焦黑的廊柱上,碗口粗的廊柱竟然一扫而断,周不凡欣喜无比: “果然好东西,怪不得听说太子随身携带,吃饭睡觉均不离三尺,当年霍家祖上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十多万人才做成三把,如今成了我的机缘。哼哼,那李修平不过是一身痴勇,当日仗着神兵利器,连刺我三枪,还好老子身着黑甲,血色看不大出来,但依旧脸面丢尽,有了这把枪,总有下次对上的时候,到那时我将那李白痴一举擒获,立下功劳,陛下也不好意思再将这宝贝收回去吧。” 想到得意处,周不凡笑得浑身发抖,将不刚枪倒插入袖口,这宝贝软硬相间,用时透劲一甩坚比精铁,收了与身体接触便如一条软蛇缠上手臂,袖子一包天衣无缝。 周大统领的将军梦眼看着近了一步,隔岸又是花花世界桃红柳绿。一个个青萝小帐都等着自己前去厮混。志得意满,人生巅峰。 将那废墟火场抛与身后,他施施然朝冠军楼而去,一路哼起了小调: “今朝我欲乘风去,大展雄才高万仞。江上代有才人出,谁人敢叫周不凡。。哈哈哈哈哈哈哈。” 事分先后,话说两头,黑甲军将案发之地封锁严密,周统领身在暗香楼花天酒地,都等着事过境迁,这种心照不宣的勾当本来就是薄纸一张,不点破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点破了就等于撕破了脸。霍大勇是周不凡的副手,他此时便是撕破了脸。 城守府三大统领亲至,一纸调令将黑甲军从李府遣走,顺便留下了霍大勇,霍大勇也不是蠢人,当即嗅出了其中的屎尿味,带了十来个亲卫打算突围,不想城卫军下了狠手,他霍大勇被打的死狗一般,其余人等杀的杀抓的抓,一个都没走了。 “你们这群看家狗,都死定了,你们死定了。”此时霍大勇趴在地上,一脸血污,满眼狠厉之色,大声叫骂着。 人群中走出一人,一身红色轻甲,脚下使了个巧劲,将霍大勇踢得翻了个身,问到: “周不凡呢,哪儿去了?” 霍大勇痛的哼哼,见那人又要再踢,只得道: “周统领去暗香楼巡防,你等无法无天,不怕周统领上禀青皇,抄家灭族么。” “他周不凡事发了,抄家灭族的是他才对。”那人一无所惧,只是嗤笑。 霍大勇不可置信,口中乱喊: “三皇子疯了,敢逆天行事,你们。。” 话没喊完,被人一脚踢在咽喉,挣扎两下断了气。红甲统领左右指点,留下数人打扫现场,自己带着兵甲往暗香楼而去。此时周不凡刚刚一脚跨进冠军楼。 三皇子早早来了,已是左拥右抱,见周不凡进来,赶忙道: “周统领来的可慢,我这边姑娘们可等急了呢。” 周不凡心里满是不屑: “这戏唱的还真不错,可惜你老子我,只看得上你老子。要不是看在将来你有升龙之日,老子转身便走。” 场面话却是张口便来: “三皇子看得起下官,这是下官福分,前日胡言乱语,实在是昏了头脑,殿下大人大量,赏口酒水便是,哪敢放肆。” 接下来便是宾主尽欢,雨露均沾的戏码啦,过不得多时,在场之人均是酒酣耳热,东抓西摸,一干婊子衣不遮体,娇笑连连,好不热闹。 便在这时,有人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叫骂声,厮打声,摧枯拉朽迅速靠近,周不凡毕竟非常人,迅速跳了起来找了个角落藏好,第一个反应是有人行刺。 房门被撞开,窗户被扯下,前后左右一拥而入,领头的两个冷不防见到三皇子在场,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将之护在身后。 三皇子脸色一夕数变,从惶恐到尴尬,再变阴沉,看了手下这番架势,知道目标是周不凡,虽然不清楚具体情由,还是冲周不凡藏身处点了点手指,正巧被周不凡看个正着。 周不凡恨得咬牙切齿,将心一横走了出来,身上杀气渐起,野兽一般看着三皇子道: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这暗香楼撤防周某已经说了今日必然给你个说法,你莫非欺我黑甲军无人?” 三皇子不待回话,有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周不凡,你倒真是监守自盗,无法无天,把暗香楼当成自家的啦?你做的那点事情跟黑甲军无关,别拖着大伙跳火坑。” 此人正是黑甲军二统领常居正。往日与周不凡素来不对付,他一出面,代表着周不凡手上黑甲军这个靠山倒了一半。 周不凡心里一凉,知道今日必定无法善了,他军伍出身,行事向来果断,身子一蹿就往人堆里冲进,面色一下不自然地潮红,两只肉掌变成墨绿色,左右劈砍,状若疯虎,一众兵士被他气势压住,竟无人敢撄其锋,节节后退。 “区区青魔手,且看我杀你。”那红甲汉子侧身抽出一柄长刀,大喊着扑了上去。 说罢一刀探出,如游龙出洞,身随刀走,刀光洋洋洒洒,仔细看去,整个人全然躲在刀势之后,仿佛一柄战刀无风自动杀敌在前,这种战法无疑正中周不凡死穴,他一双肉掌想要打到人,就要先破刀势,可肉掌毕竟肉掌,立刻落于下风,红甲统领得势不饶人,欺得越来越近,周不凡此刻赤手空拳,一举成擒便在眼前,大好功劳怎能让与旁人? 眼看得下一刀便要到肉,周不凡狰狞一笑,红甲统领知道自己算错了某处,心里大叫不妙。竟反收刀势,做出防守架势。可惜两人站位已近在咫尺,周不凡右手一甩,一点金光从袖里探出,见风便长。 挡在前面的不管什么刀,什么甲,什么人,统统洞穿,随即撕拉炸开,漫天血雨。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章 天心比人心 那红甲统领死无全尸,内脏零件漫天炸开,城卫军毕竟不是正统军人,承平已久,眼看着肠子肉块四处乱飞,不少人已经脚股打抖,面色青白,张嘴欲呕,正在这节骨眼上,常居正看仔细了那道金光,大喜过望,大声喊到: “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了,快都给我上,他青魔手没练到家,刚刚两下就是强弩之末。” 周不凡恨透这小人,眼见四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冠军楼围成了死地,逃走无望,便索性挟枪横扫,哗啦啦地残肢断臂飞起,他迫退众人,直冲常居正杀去,嘴里喊着,贱人去死! 剩下的两名城卫军统领一直护在三皇子身前,之前大战之时将前情后果跟三皇子交代了明白,三皇子恍然大悟。此时冷不防见周不凡画出那片金光,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三皇子略一思索便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两统领会意,指挥下去,边上甲士端出来三把神机破甲弩,招呼着各处军士后退躲避。那边常居正一看心急如焚,大喊抓活的,可惜从者寥寥,周不凡又状如疯魔,压上阵来,只得苦着脸挡上前去,方才招架了两个回合,便听砰砰砰三声脆响,周不凡浑身上下密密麻麻喷出无数血花来。。 神机破甲弩,一百零八弩矢,天罡地煞齐出,神鬼辟易。 周不凡一身力气如冰霜遇火,飞快泄去,尤自举枪冲杀,脸上有血更有泪,一生戎马,三皇子一介文官,和常居正这等小人一向不入他法眼,最终自己竟栽在了这群小人手里,哭着喊道: “青化田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他直到身死,都以为是三皇子舍不得暗香楼那点家业更伙同常居正给他设了个局,也难怪死不瞑目,毕竟这点产业虽大,可他周某人承皇恩浩瀚,区区一个妓院从来都没放在心里,更没想过据为己有。所以其冤似海,其恨滔天。 常居正胆战心惊,眼见的周不凡越打越慢,直至神枪落地,身子不倒,活脱脱一个血人瞪着他,终于死去。 他长长嘘出一口气,方才发现短短片刻,自己前心后背已是大汗淋漓,人说困兽犹斗,他今日算是见识到将死之人有多么可怕。 他常统领今日领了陛下口谕,要抓了周不凡面圣,如今周不凡身死,他首当其冲办事不利,但人家三皇子属下虽说出手重了,好歹也是救了他一条性命。如此一来,这满肚子的牢骚也只能咽了下去。向三皇子拱手道: “所幸这厮不曾伤到殿下,如今差事已了,陛下口谕,须得下官前因后果据实回报,殿下可否与下官一同进宫面圣?” 三皇子自然没有异议,随即与亲随交代了一番,便与常居正去往宫中交差。 他并非武人,所以出门有马车相随,上了车去又将城卫军两统领召入车中,问到: “今日之事,常居正可是领了口谕便来?未曾知会府衙?” 其中一人回到: “正是如此,我等三人同时接到军令,军部来了人换了咱们的岗直奔李府,解了李府之围便到了这边,明令当中不得歇息。” 青化田在众人心中是个刚直的性子,但相貌就长得比较阴柔,此时眼睛眯了起来,颇有几分好看: “这么说来他们第一站定是我城守府,我今日前来没有知会下人,他们寻我不到,便直接抓了你等三人,所以陛下的意思显然是要我来做个见证,他当初让周不凡杀了老大又嫁祸给李白痴,不想李白痴傻人傻福反将这事捅破了,今日若是抓了这废物进宫十之八九还有后手等着,总不过家眷威胁,或是君要臣死那一套,逼得周不凡自己认了这事,由此可见当日周不凡在朝堂上把这盆粪水往我头上倒图的也是祸水东引,知道陛下必要绝他后路,便企图拿我出来顶缸,只要天下人都觉得是我青化田为了太子的位置做下了这大不违,他这个陛下便稳坐高台,周不凡自然也能咸鱼翻身。而如今周不凡一死,相当于破局,哈哈哈,这么一来,这苦果子陛下还得自己慢慢往下啃,今儿下令抓人的可是他,跟我青化田无关,谁都知道他周不凡今日乃是陛下灭口。” “啧啧啧,毒狼噬子,如今又枉杀心腹,哈哈哈,众叛亲离之日不远矣。” 车马一路疾行,顷刻便至皇宫,三皇子常居正一同入殿,将周不凡之事一一禀报,青皇面色无悲无喜,问道: “可曾查验明白?” 旁边一个移步挪了出来,褂子灰黄,老夫子形貌,行礼道: “已查验过了,周不凡身上新伤三处,其中一处左肋下三寸二分,确为神枪所伤。” 青皇沉默半晌,挥手道: “此事到此为止,周不凡既已伏法,老大也能瞑目了,散了吧,常统领留下,还有些手尾得着落在你头上。” 三皇子恭敬行礼,退出殿去。常居正垂手立在殿中,青皇却不说话,一手扶额,状似思索,又似打盹,常居正渐渐额头冒汗,后心冒汗,全身冒汗,期间掌灯的公公进来添了一次油,又天色渐渐放亮。 “周不凡死前可曾说得什么?”心急惶惶等了半天,总算青皇开口了。 常居正抹了抹满头汗水回道: “那周不凡素来与我不和,伏法之前一意杀我,嘴里喊的都是辱骂之语,恐辱圣听。。” 嗖地一声,茶盏飞来,常居正不敢闪躲,正正砸在前额,水花血花一起飞溅,青皇怒道: “让你拿活口,让你拿活口!你个蠢货!他死前究竟说了什么,一字不漏,说!” 常居正额头流血,也不是没有火气的木头人,心想,这可是你说的,把心一横,一五一十将那些污言秽语统统倒了出来,什么干李梁,什么草泥马,什么与你亲妹老母感情佳,等等琳琅满目,青皇额头青筋爆起,两只手抓紧了放松,放松了又抓紧,心里想着要不要拉下去,正听得常统领又道: “三皇子下令起弩,属下喊着留活口,然而三皇子置若罔闻,周不凡身中百箭,临死时大喊,青化田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你可曾听得明白,真是这么喊的?”青皇一把将龙椅扶手抓裂,人站了起来。 常居正细想并无错漏,斩钉截铁道: “千真万确,属下敢以人头作保,属下所属甲士三百四十九人,大半人都听到了这话。” 青皇好似顷刻间老了几十年,眼中透出绝望之色,一片凄苦,心里想着: “原来真是老三所为,真当是他,当日我便有所怀疑,那李家花痴所痴的是他园中之花,又不是风月之花,他那番花命之道连圣人阁都曾为之赞叹,称其为性行高洁堪比春风。这样一个人会跑到暗香楼为了个妓*女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可笑之至!之后周不凡这厮又在朝堂之上与老三一唱一和,当日满朝文武看朕的眼神就跟看个鬼父一般。好不容易府衙双宝抓了点蛛丝马迹,朕还想着拿下周不凡问几句话,他老三就这样急不可耐。”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石四鸟,如此这般心机手段。。难怪老大不明不白就废在他手里。凄哉苦哉。我青万年虽是一国之君,却也是血肉之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硬撑过来了,朝堂上的阴谋阳谋也熬出头了,如今只想要个含饴弄孙的晚年,这群畜牲又开始演了这出兄友弟恭?可要是办了老三,朕的天下怎么办?老二要进圣人阁,老三再有个万一,这青国可就不再姓青了。” 青皇浑身开始颤抖,怒不知所往,而怒不可遏,见常居正还在堂下摆弄他几根该死的头发,气得大喊: “滚,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滚!” 待得常居正真的像个球一般滚了出去,又将一干服侍的下人全都骂出门去。青皇又自渐渐冷静了下来,鬓发散乱,形容憔悴,自言自语道: “此事还有蹊跷!老三既有如此本事,怎能不知我早有废立之心,只是碍于圣人阁才迟迟不发,他完全可以养精蓄锐,等着朕来帮他做事。总不成他还想着替朕分忧?这倒更可笑了,若是这般,他今日所谓何意?亡羊补牢?不对不对,说不通。。除非,除非。。” 这时龙椅一侧黑暗阴影里一个声音接道: “除非是圣人阁发觉了陛下的意图,他们要的是三年后一个听话的国君,不是一个失势的废储皇子,所以召示二皇子入阁,又迷惑三皇子做局,顺势除去没前途的太子,一举多得,既震慑陛下,又扫清障碍,更是抓了三皇子把柄,恐怕老国师那句国将不国便是应在此处了。” “那该如何应对?”青皇对这声音并不诧异,依旧阴沉着脸。 李带子李公公从阴暗处走出,低眉顺眼,道: “任由圣人阁处事,国将不国,与圣人阁为敌,国将不存,为今之计,仅有一法,只是要坏了从前规矩。毕竟二皇子可从来不想去那圣人阁。” 说道这里,李公公闭口不言,青皇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有理,那李花痴为圣人阁赏识,用他去圣人阁将老二换出来,皇家的筹码便多了两手,日后小心绸缪,总不会再如今日这般被动。以那李家老二对仙道之事如此沉迷看来,入圣人阁应是求之不得,如此,我们反倒可以坐地起价,让他将那太子之事认下来,就定性为激愤误杀,然后由皇家出面,怜其人才,因此送入圣人阁管教。如此既堵了天下悠悠众口,又给我青家换来一线生机。两全其美。” 李带子李公公躬身道: “陛下英明!此举不但无损皇家声誉,反叫天下人知我青国爱才惜才,那李家势必也是感激涕零,于国于民两相得利,陛下英明!” 青皇苦笑,声音里透着万分无奈: “走到绝路方出招,怎能叫英明,顶多算自保,如此,李家那边你去交代,老三这里有我敲打,此事关乎百年生计,须得谨慎再谨慎,切不可大意。” 他顿了顿,心头莫名飘过大儿子曾经牙牙学语,绕膝相依的模样,心魔渐起,咬牙切齿: “圣人阁沉寂多年,眼看着大限将至,便想着要出来呼风唤雨?哼哼哼,说不得我青家儿郎有朝一日,总要拦腰斩了你这四两八钱!”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一章 世外有神龙 青州城地地域广大,寻常百姓往来其间,两条腿要跑死人,所以马兽作为最合适的载具,被广泛使用。 而在很久之前,人们就意识到动物作为交通工具既有方便,也有其缺陷,在野外自然无碍,而自从围地筑城的定势渐渐形成之后,马兽驯化,圈养,以及粪便处理等等分散而杂乱的行为,对整个城市的文明化程度和与之戚戚相关的环境,治安都造成了压力,这就需要主政机关统一进行合理规范化管理才不至于对民生造成影响。 所以国家性质的车马行应运而生,甚至国家明令私人不得圈养马兽。全城车马行市集中在东门。 “这里倒是祥和一片呢。东门这么大个行市,想找几匹马都费事这么许久?”李修平身骑白马,踏踏而来,越过东门时他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简陋的城防设施,便随口发问。 旁边一个亲随模样的搭话道: “东门其实不养马啊少爷,咱们整个青国马兽的集中驯养之地都在前面这万兽园林,您看着四面群山环绕之地,前方六里有条峡谷,过去就是。 哦,当然了,从这里您还看不到,得绕过那片丘地,就看到著名的一线天了,过了那里,就是真正的万兽园林,马兽全在那边,相距太近,东门干脆就不养马了。” 他很不爽地撇撇嘴: “偌大个车马行市,全是办些文书,记录往来账目的,临时拉了几匹都是些劣马,我给回了,后来找了管事,从城守马队里匀了几匹出来。至于这白马,那更是万里挑一,好不容易抢了一条。” “原来如此,这万兽园林名头甚大,我倒是第一次来,却要好生开开眼界。不晓得那儿是不是遍地马匹?”李修平倒是没有什么所谓,只是好奇。 那亲随赔笑道: “少爷,那边听说还是挺好玩的,那里也不光是养马,还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地貌环境,保存了形形色色人为配种饲养的兽类,这里是咱们整个青国畜牧和农根所在,可以说全国绝大多数的肉食都从这里产出,少爷您当它是个大农场就对了。” “普通老百姓也来不了这块地界,只有道听途说里面还藏着咱青国最厉害的斗兽场,就在那大山环绕之中,想也知道,城墙和驻兵攒成了一条长线,老百姓来了也过不去。” 这时远远可以看到,城门口几个站岗的,凑到一块儿,其中一个掏出一把瓜子,几个人就在那儿卡擦卡擦,说说笑笑。 大家都看乐了,那随从也接着说: “不过相较咱青国其他门户,人员确实稀散,听说驻防军士闲来无事,想凑个伙食都要提前邀约,呼朋唤友的都松散惯了。城防,嗨,都是摆设啦,究其根本,因这万兽园林再往东,就是无尽海,不存在什么天灾人祸的。” 李修平颇为认同: “那这青国粮仓倒真是固若金汤。近无内忧,远无外患,好地方啊,嗯,那斗兽场三皇子说过几回,言之凿凿说是个好玩的,咱们既然来了,且去看看,老四,那儿就你去过,说说呗?” 那叫老四的应了一声,道: “斗兽场目前为军部与城守府合作经营,文武搭配,分工明细,主事人名为青化雨,便是青国二皇子殿下。” “说到这位二皇子,嘿嘿,少爷啊,那可是个妙人,想当年斗兽场还不叫斗兽场,叫整备局,内部出了场祸乱,全因军部和城守府两批人马,一个靠拳头说话,一个靠嘴巴吃饭,这里毕竟是天下粮仓,不是战场,前任主事当然是由城守府指派,文官来主政,军部为平衡考量也有驻军其中,而两大系统但凡有所摩擦,些许偏袒在所难免,时间一长积怨深了,便酿成一场祸乱。 老四咂咂舌头,一脸的同情: “那是死了不晓得多少人哟,好不容易压了下去,半年不到又来了一遭,之后,皇家意识到了问题,便换了青化雨走马上任,想着身份特殊,两面都压得住,扔个皇子过来算是赋个清闲,也当个和食佬。” “嘿!却不曾想,方才十八岁的青化雨展现出了惊人的经营天赋,将一个原本单纯的畜牧农场打造成了彻头彻尾的销金窟。如今不单只青国,五国三洲到了一定身份地位都会有所耳闻。” 老四边说边赞叹: “将一个平淡无味的农林管事做到这个份上,可见其何等人才。” 旁边四个随从中领头那个就很不屑: “那还不是个养猪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李修平也不理会,随他们打闹,只是一路前行。 果然很快,一线天便来到眼前。远远一对人马早已恭候在此,当先一人摧马上前,行了一礼。 这位乃是萧何,斗兽场一等管事,在二皇子属下做事,从来四平八稳,不出纰漏,一步步爬到如今一人之下,去年又多添了一房美妾,当是春风得意老来俏。 这几日喜忧参半,上头莫名其妙塞了个李修平过来,还顶了个大管事的帽子? 那他萧何就纳闷了,管事向来只分四等,何来大管事?关键这人名下竟然毫无分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挂了个偌大名头,这不开玩笑嘛? 好在家里老人有睿智的,给他分析了一下利弊,此人专属称号摆在那里,分忧你就别指望。借势嘛,嘿嘿,但凭此人家世,你老萧只要伺候好了,将来天大地大,青云梯,万金窟,处处都是黄金乡。 想到欢喜处,他萧某人夜里都能吃吃笑醒。 李修平见那人满头热汗,到得近前行礼之后便是一脸欢喜看着自己,只觉得莫名其妙,便依然只是看着这人,看他有何话说。 “属下萧何,见过大管事,大管事远来幸苦,又初来乍到,小的特来相迎。” 萧何笑脸灿烂如秋菊,知道这位爷诨名花痴,出了名的不喜欢听废话,就边说边引着一众人员往里而去。 一线天名副其实,只有头顶一线天光撒下,整个峡谷幽暗而清冷。人马穿行其间,倒是颇为凉爽。 人生处事,有喜有忧,旁人不知这李修平所来何事,萧何却是心知肚明,又有谁知道,李修平挂名大管事的当晚,宫中一篇秘旨就落到他头上,这篇秘旨絮絮叨叨,歌功颂德一大堆,总结起来两个字,换人! 换的是谁呢? 呵呵,竟然是二皇子! 萧何先是吓出一身冷汗,又细细思索,诶?我区区下人,这些事情与我何干,说不定还是个天赐良机? 实话实说,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一个管事,能明白啥,照做就是了,难就难在里面八个字:随风而动,草木不惊。 所以于公于私,萧何都打算将来尽量跟在李修平身边,准备着煞费苦心,言传身教。 他引着李修平众人穿过峡谷,前方豁然开阔,众人举手额前挡住天上热切的光芒,抬头望去,那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草木丰茂,满眼都是苍翠之色,间或稀稀落落点缀着数间营帐,漫山遍野都有马兽在其间奔行追逐,又有军士在其间往来穿梭,嘶鸣的,咆哮的,喝骂的,高歌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一派风光无限天然,纯美至极,再远处是茫茫群山,或高或低,隐隐又有烟云荡起,蒙蒙不知深浅,如神仙居所一般催人神往。 萧何拍马上前,驻足一片地势高处,伸手指点道: “李大人,您来看,这柳林山中两万四千余马兽,七成为军部寄养,余下为民用,共有六种十二类,这里所谓马兽,并不单指马匹,马只是其中较为常见的一种,确切地说,寻常意义的马有两种,青国南方赤焰城火鳞马体格较小,马腿修长,善于高速奔行,北部白魔城所盛产白魔兽则较为庞大,相对体型来说马腿粗短,而体力悠长,善于驼运。两者都是马型,一看就是可以抓来骑的那种。是咱们这里主要畜养的马种。” 说着他又挥挥手,很是豪情万丈: 还有那西北黄沙城?嘿,一片不毛之地,相对东方三国而言,物种稀少,水源罕见,在沙暴肆虐的时节,连人兽的血液都被当成稀缺货来交易,此种环境恶劣之所别说马匹要在这里繁衍生息,连活下去都很艰难,毕竟虽然具备一定体型,却既没有尖刺甲壳,也没有利爪钢牙,毫无优势可言,所以那边的人,选用骑兽以地龙这种土行兽为主,体型庞大,缓慢,样貌狰狞,披挂以枪矛为最佳。也是整个大陆军官将领最喜爱的坐骑之一。咱们这儿也养了一批。” 他接着很不屑地指了指西南方向,又道: “至于那边,那个鬼地方一群野蛮人据说掌握了一门奇特的技能,可以将各种千奇百怪的生物驯化,不过这些都不能作为成建制的坐骑,所以不列入马兽名目,当然咱们弄了些看得上眼的,也养了一些。” 这位萧管事口沫横飞,总结了一下: “因此可以说,单论马兽,人家有的,咱们这儿,都有,咱们有的,人家就未必有。” 他很是得意地指点着江山,豪情万丈。看得出来他对身为青国子民,身为一等管事都有着很强的自豪感。 李修平双眼看着这苍莽群山,枝头新绿,心里却在想着,真有意思,已是秋末时节,这园林之内竟然造化天然,逆反节气?世外桃源果有真实来处?正看得入神,便听到了一声响。 在那遥远的雾气蒙蒙之中,有一道奇异的声音袅袅而来,如碧水之上的蜘蛛,动静间温柔细腻而散播辽远,细听又如三尺钢锋,才遥闻而来,便已刺破千山万水,近在眼前。那声音,起初是个“昂~~”,茫茫间又似个“嗡~~”,待的注意到了,再去细听,已是个“嘤~~”了。 他顿时来了兴致,转而问道: “除了这些走兽,我儿时常听父亲提及,我青国还有飞龙?” 萧何面目一肃,心中却喜不自禁,李花痴这一问正挠到了心中那块痒肉,立刻挺立胸膛,大声说道: “不错,这全天下,唯独我青国,有飞天神龙,别家就算想要,也驯化不了,也根本找不到,我青国仙人高居御龙山,四面皆是峭壁,没有这飞天神龙,谁能得见仙颜?” 他摇摇头,又道: “再说一句,除了咱青国仙人,谁能降服得了这天地灵物。咱不说大的话,就说这真龙之威,要不是有仙人老爷发了话,那龙老爷随便抖个身子,嘿,管你什么赤焰龙骑,什么白魔鬼兵,统统都是浆糊,浆糊!” 萧何神色继而变得深邃: “您听说过么,几十年前了,李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当时咋们青国同时被南蛮北鬼扰边,国力日衰,咱青国举国上下,文武济济,却捉襟见肘,南北不谐。眼见这国势呀,这国势他~” “危~矣~” 沉重得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便看得他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如虔诚的信徒见到了光明,他大声念诵起来: “是谁,谁拯救这片土地万民于水火,是谁,单剑只身下凡尘,是谁,扶摇一展千万里,是谁,遮着天地日月昏昏暗,是谁,在九天之上下惊雷。” 萧何说到兴起,一片口沫横飞,心中灼热渐起,眼中竟有晶莹闪烁,最后他胸口激荡,高声大喊: “仙人万年无疆,青国永世流芳!” 眼中的热泪,喷薄而出。。 李修平再是平常寡淡的心境,也不禁瞠目结舌。他知道这篇文章,是先皇还在位之时,太阁编著的《问世表》,前国师还曾经致力于将其作为蒙学经典,因种种缘故未能如愿,终将这份遗憾带入了坟墓。却不料今日见到了那最虔诚的簇拥。见过狂热的,没见过这么狂热的。 眼见得李修平一副痴呆的模样,萧何急切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到: “李公子,龙,那可是真龙啊,上看五百年,下看五百年,那是真龙啊,贵圣人之神德,远浊世而自藏,嘘气成云,火之君王,那是真龙啊,芸芸众生,天上地下,眼前,正有一天大之机缘。” 他舔了舔嘴唇,双臂张开,似要拥抱寰宇: “您,将会见到真龙!” 李修平向后稍稍躲闪着星星点点的口沫横飞,对着萧何那狂热的眼神,无所谓道: “哦,所以是要洗个脸么!”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二章 王子与公子 萧何好歹是个精明人,李修平散乱的眼神和平淡的语气已经表明了态度,他愣了愣,自己先吓了一跳,忙退后数步,躬身道,属下失礼,大人万莫见怪。说着不好意思堆了个笑脸: “实在是属下对那龙王敬仰万分,一时间倒是忘了形状。” 李修平面无表情。人际交往,情绪掌控这类的东西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毫无意义,他喜欢直来直去,管你什么蛔虫百转?摆摆手很生硬道: “且带路,我们去斗兽场,久闻大名,需得见识见识。” 萧何连连点头应是,摸着一脑门的汗点子,赶忙上马,当先领着众人直往柳林山而去。 风声呼啸,李修平拍马前行,眼前的景色如泼墨画卷顺滑地向两边流淌而过,吹来的风带着树木草叶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沉醉其中,耳边不时还有兽类的嘶鸣,好一片春风得意马蹄疾。 若是世间没那么多纷纷扰扰,携一群人,寻一块地,做那世外闲门,人间散客,端的是美梦常伴随,世故去如烟。李修平心中畅想,不觉间痴迷之色渐渐涌现,只想着岁月如歌而逝,时光却停留在这一刻,管他世间千奇百怪,我心中自有那片净土。 人马疾驰而过,跨过平原,穿过树林,终于来到山间,周围郁郁葱葱,林木高耸,遮天蔽日,幸而此时正火红高悬,枝叶间斑驳洒落的光芒指引着道路,下面满是林林总总的落叶,大部分是松树细针,间或夹杂着五角,三尖等等各型各状的叶子和树枝,有不知道是鼠类还是兔属的小动物在窸窸窣窣的穿行,头顶上远远的茂密之处还有不知名的鸟类在~叽哊~叽哊~地叫着,祥和,静谧,一路直到山腹中间,又是突然天光乍亮,一个巨大的盆地在眼前跳将出来。 众人穿林而出,放眼望去,中间是一座庞然大物,通体由巨大的滚木堆筑,密密麻麻的木料建成了长长的围墙,参差坐落的哨塔,周边又有数不尽的木质结构搭建而成的二层小楼,层层叠叠拥挤在一起,蚂蚁一般的人流在上面往来穿梭,各个建筑鳞次栉比,毫无章法可言得堆砌,再堆砌。混乱是这里的主旋律,浑浑然竟让人看到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而盆地边缘有数不尽的残根断桩,各处都有军士在其间往来,指引着农夫下人各行其是,有的聚作一团,手持锄铲挖地掘根,有的三三两两对着几棵大树不断挥砍,有的挑担推车,填埋土石。人们挥汗如雨,热火朝天。 所有人都有巨大的突兀感涌上心头,看着这传说中的斗兽场,李修平轻轻叹了口气,正所谓: 世外稀罕真桃源,众生不变人间像! 这一路而来的自然风光到此荡然无存,众人正唏嘘间,远处一根高大的松针轰然倒下,隐约有欢呼声此起彼伏,又看到那些人围拢上去,开始肢解那根巨木,欢乐的气氛远远都能闻到,而在盆地的东南,树林中开了一条大道,无数的滚木并肩排满了路面,远处有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石料正在运送过来,地龙兽拖着长尾卷来甩去,拉着滑车缓缓而行。 萧何见怪不怪,凑前一步道: “二殿下打算将这块地界再扩个边,缓解一下人居的问题,您别看那边房舍多如牛毛,实在是入不敷出,前些日子还有南国来的富商喝醉了酒,实在找不到地方落脚,糊里糊涂寻了个街巷躺着,当晚上一蓬雨浇了个通透,竟然死了,这事闹得挺难看,二殿下就传了个折子上去,这不,军部出人出力,开始搞建设了,还别说,进度相当快,这才第四天呢,已经成气候了。” 李修平对眼前新鲜的一幕幕相当好奇,缓缓踏马而行,不时指指点点询问萧何,萧何笑意盈盈一一作答,周围很多人不时看过来,见到是萧何在相随伺候,都知道是大人物来了,没有闲杂人等敢上前搭话,只是羡慕地看着一众人马渐渐远去。 终于来到那巨大木质建筑的辕门近前,大门是由十二根环抱粗细的巨木并列造就,两头塔楼上有军士探头看了看,挥手示意,那巨大的门户便向一侧敞开,这竟然是一扇左侧单开的实门。 李修平正好奇地张望,门尚开到两人宽窄,里面便急匆匆跑出来一人,后面跟着个跨刀的青衣巨汉,他的身形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被卡在门后,侧身挤了半个出来,空隙处还有几个正常大小的随兵也在努力向外扒拉,那大汉急的不行,偏偏挤不出来,门又开的很慢,他挤得脸都快变形了,大声嚷着: “殿下且慢些,且慢些!且,且,且他娘慢些!” 当先那人一边跑,一边呵呵嗤笑: “傻老三,你不行啊。” 他罩着一件金丝嵌底的青色袍子,腰间束带松松垮垮,底下是一双鱼龙斗天靴,左脚鱼头作顶,右脚蛟蛇咬珠。奔走间袍子翻飞,可见内里套了条直裤,上半身光洁溜溜,胸口隐约有个刺青,却不知是个什么图案。 他跑到近前,四下一打量,盯住了李修平,哈哈一笑: “嘿小李子,我认得你,你九岁那年,抢我红果子吃,晚上睡觉被人泼了一盆果渣子,嘿嘿嘿,我干的!” 他双手叉腰,站在道中,李修平闻言细看,见这人面目清秀,躯干修长,长发梳到脑后绑成了尾巴,眉角一个红痣隐隐,双眼笑得眯成两条细缝,果然是当年那混蛋的形状。 “真是你这混蛋?我一觉醒来还以为全身是血,吓得差点死过去,原来是你这混蛋干得好事!原来你这混蛋就是青老二!”李修平从马上一跃而下,指着那家伙大骂,原来的气度,原来的心境,原来的人设,这一刻全部扔得一干二净。 旁边众亲随皆目瞪口呆,印象中李二少营营独立,心无万物的仙葩之姿哗啦啦垮了一半。 眼前的堂堂二殿下青化雨,见李修平飞下马来,作势便要冲过来,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急急摆手: “别别别!君子动口,动手是狗!” 李修平气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咬紧了牙关,一只手依然指着对面:“你,好你个无赖!” 青化雨见他好好说话,咧嘴一笑,自行凑上前来,先是温柔一抓,握住了李修平前伸的食指,然后稍稍用力将食指板回,又抓着他整个手臂缓缓放下,其间一副随时准备撒腿就跑的架势努力献着殷勤,看着颇为好笑,道: “怎么说咱俩也算是竹马之交,两小无猜,怎么的就好恶语相向呢?当时年少,啊,这个,不懂事嘛,小阿平,你多担待,多担待啊。” 说着又见李修平是个好脾气,好像很好说话,抓着他手也并不反抗,他便自来熟,一甩胳膊搭在李修平肩上,他比李修平高出近半头,顺势贼兮兮地凑在耳边道: “听说你把周不凡那死鬼给揍趴下了?诶呀厉害啊平平,你现在什么档次,能打一百个么?就咱俩这关系,你以后得罩着我咯,我跟你讲,这段日子老大死了,吓得我是寝食难安啊,你说万一哪儿又蹦出来个刺客,将我给打杀咯,你不心疼哦。” 李修平好气又好笑: “麻烦你赶紧去死,最好大卸八块,听说城南有个骨灰冢,记得提前去买个家,我给你提个醒,你心口离我现在半寸不到,坊间传闻,你家大哥就是被我一刀捅死在这里。” 青化雨笑得像个黄鼠狼,他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折了过来,轻佻地用食指勾了勾李修平的下巴: “都说是传闻啦,我还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小秘密的哦。” 李修平像是炸了刺的猫一样一把抓住了肩头的贱人手,另一把抓住了青化雨的贱人腰,身子一低,便将这整个贱人扔得倒飞出去。 青化雨人在空中啊啊啊啊乱叫,手脚到处乱抓,刚好那傻老三从门缝挤了出来,身后挤了一堆人乱哄哄地跑过来,迎面一把将飞在空中的青化雨抓小鸡一样抓了下来,倒提在手中,也不放下,就这么提着,直愣愣傻憨憨地问道: “没事啊老大!你感觉怎么样!” 青化雨被抓住一只脚倒提着,袍子反过来盖住了头面,他努力扒拉开来,满脸涨红,不知道是不是脑充血还是怎么的,大喊: “傻老三,你故意的!赶紧放我下来!” “谁叫你跑那么快。”傻老三撇着嘴嘟哝一声。 青化雨乱扭着身体还要再喊,不防啪嗒一声,傻老三手一放,堂堂二皇子埋头趴在了地上,摆成了一个“片”字,场面顿时一静。 大家都很尴尬,这要闹哪出?皇室子弟,脸面比天大,这眼前的八卦,是看呢,还是不看?看多了万一要人命呢? 渡过了漫长的静默,天潢贵胄青化雨殿下缓缓从地上爬起,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只有傻老三还在呵呵傻笑。 青化雨狠狠得将袍子从脸上拉下来,掸了掸身上的土灰,顺势紧了紧腰间束带,抬头望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 他回过头来,又是灿烂的笑容,衬着灰扑扑的袍子,总有那么点凄凉隐隐约约,嘴里嘀咕着: “不生气,不生气,气死自己傻老弟。” 转头冲着众人嚷嚷: “都散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 又搓搓手,跑到李修平跟前: “那啥,你第一次来,我带你转转,别看外面这鸟样,里面好玩着呢。” 他习惯性地又想去搂肩,突然想起身上还脏兮兮的,又尴尬地停住了,很不自然的挥了挥手,像在赶苍蝇一般抓了抓,又收回来揣进袍子口袋。 “走走走,别理这帮傻子。”二皇子笑得很是和善。 周遭众人确实已经跟傻子一般,这么别开生面的皇子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像活人会说话的李二少大家也没见过。 傻老三见青化雨要走,想跟上前去,青化雨迅速回头狠狠瞪着他,一言不发。 “我尽力了耶???”傻老三停住脚步,摊摊手,感觉万分委屈。 青化雨看着这个家伙傻乎乎的模样,又想到几天前听说小平平要来,他拉着一大帮子人,演练了好久的久别重逢场面,甚至门楼上还安排了撒花的童子。 现在全完了,场面一塌糊涂不说,他伟岸挺拔的形象,成了个灰泥鳅,又见这货竟然还感觉委屈?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骤然丹田发音: “滚蛋!!!”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三章 傻子与聋子 李修平跟在青化雨身后向里走去,看着前面那人刚刚恶狠狠地呵斥了手下,又大咧咧跟两边高处看热闹的军士打着招呼,时不时还转头一脸热情地跟他介绍四面的摆设。配着脏兮兮的袍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屁股长在头顶的贱样儿。 周围很多人都憋着笑意,偏偏都装的一本正经,每过一处,就有人挺直了腰杆,大声喊着:“大人幸苦了!”然后二皇子便朝那边挥挥手:“不幸苦,不幸苦。” 周围洋溢着一片爱民如子的气氛。 李修平颇有些诧异,这个无赖朋友倒不愧是坐地龙,看起来竟然还深得人心? “嘿嘿,这招叫与民同乐,演练了整整大半天呢,说是树立形象有奇效!”傻老三这时挺机灵,一看贵客有所好奇,顿时快走几步,窜上来做起了导游。 “你,又上来作甚,往后滚,成事不足的傻瓜!”前面青化雨正在与民同乐,冷不防被掀了个底朝天,顿时踉跄了两步,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他咬牙切齿盯着傻老三,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干脆叫小平平把他给剁了。 李修平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里反思着人家情谊深重,自己刚才在门口,是不是出手有些重了,伤了他皇家子嗣的脸面。便没话找话,问道: “你不是叫皇小雨来的吗?干什么要化名呢?” 他这一路走来都不曾说话,这句没话找话令青化雨惊喜万分,一脸的灿烂,嘴巴一张就想搭腔回话。 李修平被他脸上臭不要脸的灿烂恶心到了,想好好说话的心思又丢去了天外天: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混账恶事,怕被人打死才搞的这样隐姓埋名。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青化雨整张脸一垮: “这能怨我?青国是马上拿的天下,历代先皇都是最恨纨绔子弟,但凡皇家子嗣,成年之前都是换了名姓给扔到外面养活的,我还算好的了,你想想,我这出身,姓皇没错吧?以前家里人都叫我作小小雨,皇小雨,有什么问题?倒是老三,从小就是那副嫉恶如仇的假正经模样,大家伙都叫他小老田,在外面呢,叫皇老田。哈哈哈哈,一听就是个土财主。” “还有这样的事?那倒是做的隐秘,你不说旁人决计猜不到的。如此说来,老大莫不是叫皇大云?”李修平第一次听到,万分惊奇。 青化雨摆摆手,指了指天上的云朵: “那不是,老大唤作皇丛云。” “原来如此,《太上保龙经》么,丛云化雨,见龙在田。这便是本朝化字辈的名姓来处么。”李修平熟读经书,自然知道这些来历。 青化雨点点头: “嗯,说是前面打仗劳民伤财,祸祸了百姓多年,想着下一代能有个仁君修养身息,便取了这一句,算是告诫咱们,不要高高在上。而是应该丛云化雨,惠利四方,方能明白田亩耕耘才是百姓根本,龙脉根基。” 李修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有些刮目相看。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伟岸高大,目光炯炯?”青化雨看他眼神,嘿嘿一笑,志得意满。 突然之间就贱气四溢。 “怎么你们家三个性格如此差异?”李修平感觉像吃了个烂柿子,嘴巴里黏黏糊糊的就想吐对面一脸。 青化雨闻言不答,沉默了些许,低下头去,随口轻声问道: “老大。。他真死了呀?” “嗯,真的死了,我亲眼所见。”李修平脚步顿了一顿,立即又恢复正常。 青化雨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抬头向他看来,盯着李修平的脸像是在看一朵花。 “嗯,我亲眼所见。”李修平看着他,脸上平静万分,他又一次这么说道。 青化雨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死就死吧,反正周不凡这狗东西已经给他偿命了,来来来,咱不说这些晦气事,今儿到了我的地盘,保管你们大开眼界。” 说着高兴,也忘了脏不脏了,一胳膊又恬不知耻地甩在李修平肩头。颠颠地往前去了。又想起什么,回头喊道: “傻老三,别跟着了,自己玩去,小平平比你厉害,你放一百个心,那个,萧何,小平平带来的人你给安排一下,城内啊,别弄城外去了!都去吧,都去吧。”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看着那两人远去,傻老三呵呵笑问:刚刚诸位都看到听到什么了? “什么啊?”众人都摇头。 又都看向萧何 “我是聋子,看我做什么?”萧何抓抓脑瓜皮,翻了个白眼。 “嗯我是傻的,啥也不知道的。”傻老三一直笑呵呵。 这时有个真傻子嘀咕了一声: “殿下闻听兄长枉死却开怀大乐,有失仁风。。” 话没说完,脑后挨了一下狠的,有懂事的快步将死狗拉走,众人皆沉默无语。 傻老三拍拍手,表示到此为止: “行了,散了吧。管住嘴巴,要吃饭用的,别丢了。” 众人都应了一声,便各自散开,傻老三带着一众青衣跟道旁一堆堆的演员挥挥手: “好了,戏班子都撤了,都干活去。” 又随意招呼了几人,笑呵呵的走远了。 萧何嘘了口气,回身看向众随人,李修平这次过来,亲随四人,仆役两人,侍女一个。那侍女应是唤作李萍儿,一路而来都听李修平叫她萍儿姐,想来是个贴身丫鬟之类的角色。两个仆役暂且不论,那四名亲随领头的叫做李大,后面三个按顺序便是李二李三和李四。 萧何脸抽了抽,这名字起的还真随性,照顾着众人跟他走,顺口问道: “那你们占了这四个名,李家其他随人呢?万一也有叫李大的呢?怎么分辨?” 李大一副木愣愣的模样,甚是憨厚,嘴角裂咧开挤出个笑脸,道: “他们不能,家里两年一比,名字按本事来,排前面的伺候诸位大人,排后面的行走各处办事,排最后的牵马拉车也干,这次二少爷要出门,破天荒头一遭,所有人都抢破了头,家里偏户统共六十八人,都想要来,我们四个赢了,就来了。” “竟是这般,那倒稀奇了,名字还能两年一换咯?”萧何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规矩,满是好奇。 李老大又道: “家里便是这样的,有本事的上去,没本事的下来,两年一换,除非有大功劳,或者是别的特殊缘故,老爷就会赐名,有了真名,才真正入了李家的名册,不然咱们这些下人,用的都是偏名。所以每两年一比,家里都是特别热闹,真会打破头,不过这趟子是特例,大家都想来,两年时间也还没到,老太太将比试提前了,便在两天前,我们四个占了前列。” 他语气殊为平淡,不见波澜,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萧何却是高看了一眼,感觉这人颇不简单,气度谈吐均是不卑不亢。于是也笑道: “不说百里挑一,也是人中顶尖了,嗨,咱们都是做下人的,回头好好亲近亲近。” 他想着日后李修平做了这斗兽场的大管事,保不齐还得再进一步,下面跑腿的头头还指不定是他还是这李老大呢,虽说自己业务熟练,但扛不住那是家里自己人呢。便想着活络活络,也是一条后路。 “我看大家都唯老大你马首是瞻,想来威德早已深入人心,平少爷麾下,日后你我便是同僚,还望老大你多多关照则个。”念头一起,就有了些探底的心思,这话说得隐晦,就是想试试这个老大到底是个人精怪,还是只绣花枕。 李老大客气的摆摆手: “老萧说笑了,家里规矩就是这般,谁是老大就听谁的,咱们初来乍到,什么都是一抹黑,老萧你怎么说,咱们跟着做就是,我对这些事物,实在是一窍不通的,两天之前,我还叫李六十八来着。” 萧何差点一口老血吐出,合着你前面是个拉车的呀?这一声老萧倒是叫的熟练。他尴尬得呵呵笑了几下: “好说好说,咱们来日方长。那老大你看这般如何,咱安排住处之前,你们四位先随我到处走走,也熟悉一下环境,方便工作。其他三个跟我的人走,地方已经安排好了,去便是了。” 李老大自无不妥,想了想又道: “咱出门在外,老二老三这般叫法不甚妥当,进李家之前我本名黄大龙,日后唤我大龙便是。喏,老二,你之前大名是阿虎来着吧,就叫老虎吧,老三以后叫豹子,老四,嗯,猴子。清楚了么。” “清楚明白!”后面三个翻翻白眼,也不去跟他辩驳。 萧何也在翻白眼,又是这么瞎胡闹的名字,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随即想起一出,又补充道: “前面说了,地方呢已经安排好了,但那只是落脚暂住的,上下两层,也就两个房间,条件一般,诸位也明白,城就那么点大,说句寸土寸金不为过,回头平少爷自然有房舍配给,到时候大家再搬。” “那能自己找地方住么?”小萍姐这时插了一句,她想着周边一群男人,晚上少爷要是不回来,她可怎么睡? “难啊,这不正要扩建么,外面闹哄哄的,原本城外的这几天也跑了一批进来,到处找租房子。也就将就几天,且放宽心,我这做管事的殿下也给配了套两进的宅子,以二少爷身份,只大不小,尽管放心。至于自己找房子,啧啧啧,租呢,那是别想,前面还排队呢,买嘛,呵呵,我七八年前就想着买了,可是买不起啊,真买不起,别说内城的石头房子,就看城外那堆成山的木头小楼,最便宜的这个数。” 萧何语气很无奈,他举起四个手指: “足足四万两,如今涨了三倍有余。你们哪个带了那么多钱?” “老萧,听说你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了,二皇子来之前就是个管事的了,怎么的还没些产业么?”大龙感觉很诧异,俸禄这么少的么? 萧何掩面而泣,一腔悲苦: “咱幸幸苦苦许多年,攒了些许,但四万两?这不要了老命了?这些年又是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可它娘的却又涨了,涨三倍啊,不瞒诸位,前些日子我家里多了口吃饭的,确实想整治个宅子,偏偏还缺了些银两,着实懊恼啊。” 他前面探了点底,知道眼前几个不过是牵马拉车的身份,结交的心思就淡了,毕竟文武两条路,做管事的能打有用么,几个武夫而已,就一个贴身丫鬟有些分量,也不过尔尔。心思一变,态度就上来了,刚刚一番话差不多已经是明着索贿了。 大龙看了他一眼,温言劝导: “老萧莫哭,买不起有甚打紧?做人呢,不要老想着伤心事,向前看,这不,咱们来了嘛。” “您这是?”老萧大喜过望,眼巴巴看着黄大龙。 大龙手一摊: “咱们也买不起,难兄难弟的,不丢人!要不老萧你那二进宅子里还有空房子呢,借咱将就几天?” 萧何脸色奇奇怪怪,有些涨红,还有些黑,心里有一句两句难听的话正在左右腾挪,他看着大龙木愣愣而真诚的表情,左边那一句终于占了上风:“傻子么,这他娘是傻子吗?” 至于心里另一句?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四章 海棠压黄狗 且不说李花痴世外人间一日游,看尽多少奇葩。江湖高远,庙堂深深,凡夫俗子不过沧海一粟,天地蜉蝣。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方是人生,随着红日西落,银月东升,青国千年奇案徐徐落下帷幕,市井坊间开始流转各式各样的秘闻传说,有说李家白痴杀人潜逃,至今不知去向,青皇碍于李家势大,不敢张榜追缉,怕是已经远走高飞。 说者还装模作样虚叹一口,道是:“名门有子真不孝,屠夫假作李花痴。” “胡说,我听说了可不是这般!”旁边一人满脸的不屑。 看客立即转了兴致,拉着他道,说说,说说。 店小二趁机推了一车零嘴小食过来张罗,又举着坛子各处满上。正听得那人张口说道: “我家二舅爷是给府衙李捕头做事的,李捕头那是谁?这案子直接经手的!他老人家亲口说的,能有错么?那犯案的,压根儿就不是那李二少!” “还叫李捕头?不是说封了捕神了么?”小二正在倒酒,便随口笑问。 “你懂个啥,咱说的是李正气李捕头,前日就转正了。就原先的李班头。”那人脸上尽是狂放之色,说话毫不客气。 众人哦了一声,那人又再说道:“咱说的可是秘闻,真材实料,不掺假的。想听?来,倒酒!” 人群里有个有钱的,哈哈一笑,冲小二道:“给他满上,果子蜜饯都来一套,算我账上。” 小二笑眯眯应了,一一摆上,回身叫个跑堂记账去了,大伙都急:“快说快说,莫要再吊胃口。” 那人好整以暇挑了几个果子入口,左脚一抬踩上凳子,又灌了口酒,舒服地直哼哼,道:“说说便说说,你们可知,黑甲军前些日子换了统领了?” 那个有钱的和他早先便认识,说道:“是有这事,听说上台的是常居正?诶,慢着,黄小狗,你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扯那没边际的淡呢?咱问的是暗香楼那搭子事儿。你扯什么黑甲军呢?” “江老财,别叫我黄小狗,那是以前,都长大了,咱现在有身份的!大名黄骑英!”那个被叫黄小狗的很是不满得撇了他一眼,说出了新名号一脸的得意。 “有什么打紧,我就挺喜欢人叫我江老财的。”那人满不在乎,往地上啐了一口。 旁边一干人不耐烦了:“到底还说不说啊,都在这耗着呢?” 黄骑英讪讪道:“就说,就说,呐,是这么回事,我听说了啊,那暗香楼一刀杀了大皇子的,便是这黑甲军前统领,就是那周不凡了,就因为这桩大事,他周不凡被抓了,常居正转正上台。合情合理。” 旁人又问,那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不就是这么个事么,杀人,被抓,然后案子如今已经销了,府台老爷亲手批的案条。”黄骑英感觉很奇怪,继续大吃大喝。 旁人都无语:“那李家呢,李花痴呢,还有那暗香楼红秀呢?” 黄骑英正在埋头胡吃海喝,嚯的一声颇为惊讶:“这我哪知道?” 说完感觉周围气氛不对,抬头一看,大家都捏着拳头呢,旁边小二脸拉的老长,很有经验地退后了两步,又抓了个跑堂的,嘀嘀咕咕: “完了蛋了,快去叫老板,还有楼下让人堵着,等下陪不出钱,一个也别走!” 他话没说完,果然那边已经哐哐哐地开始了,江老财也在人群中,拿着果盘子使劲的扇,大声喊着:“骗吃骗喝,打死你!” 众人一拥而上,最先前那个说李修平是凶手的自觉被落了面子,打得尤为起劲。一时间瓜子果皮,蜜饯糕点满天乱飞。 那黄骑英跟个老鼠一样四下乱窜,扒拉了一些果脯糕饼藏在怀里,眼见楼道口还有人守着,干脆翻了栏杆出去,瞅准了隔壁杂货铺二楼的晾衣杆子跳将过去,一把抓住,又蹭蹭两下翻跳,已经落到地面,他得意地向后挥挥手,口中还道:“莫送,莫送,他日再聚。”转眼跑得远了。 楼上一干人等被酒楼小厮堵在道口,正在推搡,后面老板将将冲了出来,大声嚷着:“莫走,莫走,赔钱再走。不然我可报官了。” 不去管那酒楼上呼喝之声响彻,来来去去就那么点事,黄骑英一路奔逃,不时回头探看,见无人追来,也放宽了心思,一路走街串巷,路过各个果饼铺子就上去挑挑拣拣,找了几张油包纸,将怀里点心一并裹了,不多时来到了自家门前,他敲开门,见开门的是自家媳妇,便将手里的糕点果子一股脑塞了过去:“新鲜的,尝尝。” 那女人宠溺的笑了笑,道:“你又乱花钱。”说着拉了他的袖子拖进门来,反手关上门户,给他整了整衣衫,道:“尚文啊,二舅爷来了,里面等你呢,说是给你寻了个差事,进去里面好好说话,知道么。” 黄尚文在外面翻天覆地的死皮赖脸,唯独面对这个女人,皮不起来,他感觉浑身焉搭搭的,有气无力:“知道了,这便去。” 几步之下,挪到厅前,见里面老头子正喝着茶。他叹了口气,进去喊了一声:“二舅爷来了啊。” 那老头看着他,怒道:“你又干甚去了,一身脏不邋遢的,能不能学点好,你看人小英,比你才大了三岁,里里外外都都靠着她来整治,不然我过来连口水都没得喝。你说你像什么话,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成年了!还这么胡天胡地的不着调。以后我走了,你怎么办,对得起你爹妈么。” “我都没见过他们俩,平白给我讲了门媳妇,我到八岁才知道这是我媳妇,之前还以为是我妈呢。”黄尚文也觉得憋屈,凭什么劈头盖脸又训他一顿?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指腹为婚,你爹妈走得早,人小英娘家仗义,没瞧不起你个落魄户,还是嫁了过来,你如今说这般话,你!你!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老头子气得浑身打抖,说着一把捏了个茶碗盖子,就要打过来。 黄尚文猛地吓了一跳,直往前窜去,大喊着:“别别别,千万别!” 趁着老头子愣神的功夫,他冲到跟前挡住了茶碗盖子,小心翼翼拽下来跟茶碗子凑到一块,然后端到旁边桌子上。再直挺挺站到老头子面前,道: “这回行了,您打吧。那茶碗子可金贵着呢,咱家就两套,打一套就少一套,您可别学那戏文里讲的那样摔着玩啊。” 老头子嘴唇在微微颤抖,他倒是真想摔茶碗子来着,可现如今人都站在面前认打认罚,他又不忍心了,毕竟家里独苗一根。薪火相传还指望着他呢。而且话说回来,这长妇如姐,倒也不能全怪他顽童心性,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是。 想到这里,他心思软了下来,看黄尚文闭眼任打,脸皱成了包子一般,便抬手胡乱给他揉了一把,道: “罢了,日后多照顾着些,人小英不容易,这么个家都撑起来了,对人好些,知道么。” “不打了?”黄尚文大喜过望,眉开眼笑。 老头子点点头:“不打了,打也没用,你都大了,我也不能一直打你,不像话。这趟子过来,是给你谋了个差事,李捕头那边,我年岁大了,跑不动了,前些日子,已经报了告老状,前后我都打点过了,你呢,日后就顶了我那个缺。三天后就去报到,可明白么?” “知道了。”黄尚文这时乖巧地像个鹌鹑。 老头子又笑道:“你啊,赶上好时候了,李捕头正式上任,前途无限,这前面大案要案也都结得差不多了,将来都是享福的事儿,你们这些小伙子啊,赶上好时候咯。你呢,这两天准备一下,我也跟你讲讲衙门里做事的那些关窍,免得不明不白还得罪了人。” 老头子说到这儿,向窗外瞥了一眼,举手成拳,咳咳两声: “另外,你快成年了,不是我说啊,夫妻相守,琴瑟和鸣方是正道,人说孤阳不长,孤阴不生,小英等你这好些年,你们是不是也该圆房了哟。老黄家至今无后,老头子我不能瞑目啊。” “圆,一定圆,您可安心,明年就给您抱孙子。指不定还一抱俩!”黄尚文趾高气扬,这事儿他盼了好几年了。 厅外有人大大地啐了一口,红着脸跑了,一边跑一边想着:“要真是一抱俩,那可真好!” 当晚红烛挂堂,莺歌燕舞罢,粮草断,兵马歇,黄尚文提拉着裤头在茅房滋水,抬头见月色明亮,星斗高悬,恨恨道: “老子早晚要做个人上人!”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五章 犯贱能要命 李正气站在堂下,觉得浑身不自在,往日有李洪义在前面站着,自己在后头跟一帮小弟偷摸着讲个段子,玩个小把戏啥的,好不愉快,李洪义偶尔察觉了,就回头训斥几句,他们这些人就收敛片刻,然后便故态萌发,继续小打小闹,至于老爷,向来不管这些闲事儿。由得他们嬉闹。 可如今他站在了台前,四下都盯着他一个人,老爷在上面一手扶额,埋头不语,按照惯例,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这个新进的捕头大人。 “怎么了,都看我作甚?”李正气如梦方醒,察觉自己走神了,忙小声向后面询问。 后面一个小子堪堪挤了过来,附在耳边道:“大人,那胖子江阿生,状告那瘦子胡四勾引他家妾室苏小红,昨晚亥时捉奸在房,胡四辩称苏小红与他有旧,亲梅竹马,为免闲话才深夜相见,并无苟且。” 哦?李正气了然,看向两人,仔细打量,江阿生中年发福,富贵绫罗,一身的贵气逼人,此刻直挺挺站着,脸上满是怒色。 不奇怪,任谁半夜被带了帽子,也开心不起来。 而胡四则年轻气盛,虽然跪在地上,依然抬头挺胸,双拳紧握,一脸不甘,面目看着颇为英俊,却有菜色,身上套了件深色褂子,浆洗地有些泛白,鬓角也修剪地不甚齐整,头发在脑后草草扎了圈,显见是个穷光蛋。 “捉贼要拿赃,捉奸要在床,可有实证?”李正气打量了一翻,心里有了些底,开口便是套话。 “没有,没有,都穿着衣服呢,那江阿生,阿呸,那没种的东西,带了七八个人闯进来,大家伙都看到了。都穿着衣服呢!”那胡四一喜,抢先回答。 江阿生怒极,拱手行礼,道:“捕头大人,那都亥时了,将将亥正,这两人还在那房子里纠缠不清,难不成还要等他两人开始苟且,我才闯进去,那我颜面扫地,还怎么活呀?” 说着单手下摆,五指并拢下探,然后再一握拳。 李正气眼睛一亮,嚯,是个场面人呢,江湖门道,五指并拳,意为五百两,算是孝敬。 他摆摆手:“你且莫急,我问你,你闯进去,是个什么情况?” 江阿生犹犹豫豫,看着堂口挤着一群百姓旁听,还有孩童在那一跳一跳,伸头缩脑地想看个热闹,他脸色开始涨红。 “又不是你偷人,你怕什么,要么你撤案,要么就说。”李正气心里好笑,说话却依旧不偏不倚。 江阿生狠了狠心,说道:“当时那厮坐在案前,提着笔杆,苏小红就坐在身旁,两个人同握着一根笔杆,在那画画,两人头碰头,好不亲昵!不是偷奸,还是作甚?”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胡四。 “这大半夜的你跑人房里画画?你还真给咱男人长脸了!”李正气一脸的同情,看着这小子身体康健,也不像个太监啊? 周围百姓哄堂大笑,连堂上老爷都被吵的醒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众人。 胡四洋洋得意:“那不是,人苏小红与我自幼相识,对门院子长大的,那时家里穷困,上不起学堂,不识字。小的几年前就搬来这处,好巧不巧街上偶遇,说了才知晓,原来她嫁了人家,就在我家隔壁。念起这一出,苏小红便说要教我识字,那我说无以为报呀,她就让我平日给她采买些补气养血的药材,跑跑腿脚便抵作师资,此乃情谊,可不是奸情!” “放屁,你现在还是个穷鬼,装什么书生,大半夜的教识字,你当说书呢!”江阿生气得跳脚,圆鼓鼓的身子眼看着就要炸了。 李正气又好奇道:“那本案另一当事人苏小红何在啊?” “那女人受了惊吓,躺着不起,我寻思着反正证物齐全,也由不得他胡四诡辩,便拉着他来了。咱家离衙门近,来去不过盏茶。大人若要,我这便去把她带来。”江阿生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脸面了。 李正气好笑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证据确凿,定案落罪,可不是只抓他胡四一个,通奸是两个人的事,两个都得抓,你可明白?” “啊,竟是这般?这,这,这!”江阿生从来没经历过偷奸这种案子,惊得呆了。 这时堂上老爷插了一句:“除非最后定案,是他胡四勾搭诱奸,尚未得逞便被撞破,那你家女人便无事。” 江阿生连连道:“是是是,就是这般,就是这般。” “老爷,可不是这般啊,没有奸情,小的冤枉,冤枉死了。”胡四急了,连忙分辨。 老爷在堂上打了个哈欠:“诸位自便,自便,找李捕头。”说着以手扶额,又去追打周公。 胡四讪讪无语,看向李正气:“大人且给小民做主,小民一身清白,绝无奸情啊大人。” 李正气寻思片刻,小声问了身后几句,众小厮皆是摇头,只有刚刚凑上来的小子,又举手道:“我认得!”李正气诧异地看他一眼道:“那行,去吧,你你还有你,跟着走。” 那几个便匆忙跑出门去。捕头笑呵呵又看向胡四,道:“来,说说吧,你跟苏小红学了些什么字。” 旁边江阿生急了,他自觉头上早已绿了,现在又要当堂将奸情当戏文来讲,脸也开始发绿,而那胡四见李正气来了兴致,又想着江阿生顾及那女人,不想她入罪,大有可能就此撤案,便不觉得意起来。想着将事情细细说出,也好洗个干净清白,便将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一直讲到口干舌燥,他才将事情讲完,胡四是个好口才,估摸着大概是干过类似工种,甚至连月色照进圆窗透着窗楞在地上印了个喜字这种细节都讲得明白,一桩桩一件件,细致入微,从街头初次偶遇,到如何约定,如何相见,等等一应俱全,那边江阿生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正在发愣,旁边围观百姓津津有味,正在小声交流,还有零星的鼓掌欢呼雀跃之声四起。 “这般说来,是那苏小红强拉着你每晚练字,然后你就帮她跑腿买些药材作抵?然后这些天又说你榆木脑袋学不进去,要以后不再相见,然后你苦苦哀求,她便教你最后一晚,明日各奔东西?不巧这最后一晚却成了瓮中之鳖?是也不是?”李正气心里乐不可支,却挺着捕头的威严不倒。 “便是这般,绝无奸情!”胡四斩钉截铁。 捕头随手点了点堂案上的青国律书,笑呵呵道: “口说无凭啊,你被人捉在房中,又是亥时,如果你没有其他人证物证,恐怕你逃不了干系,嗯,我想想,律例通奸,当属沉河。” “是诱奸啊大人,诱奸未遂啊大人。”旁边江阿生跳了起来。 “嗯,诱奸未遂,当是十年苦役。”李正气很好说话,就顺着他意思往下讲。 胡四都快尿了,怎么峰回路转,老*胡家眼看着就要亡了?他登时大呼冤枉,哭天喊地,想着把老爷唤醒,指不定老爷又有主意呢? 正这时,先前跑出去的几个小厮回来了,领头的小子附在捕头耳边说了几句,递上几张草纸。 李正气细细听完。心中有数。又吩咐几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几人又出门而去。跟着一个班头也冲出去了。 李正气走到胡四身前,这厮还在痛哭流涕,旁边江阿生还在不阴不阳戳他心窝子。捕头大人蹲下身,递过去几张纸:“看看,你家里翻出来的,是不是你练的字?” 胡四收了嚎哭,茫然地接过纸张,上下翻了翻,道:“是我写的,每晚学了,便在家里练。” 旁边众人探头看去,见纸上寥寥几个字,都写难看的很,大概能认出几个类似枯,短,须之类。似孩童戏作一般。 “那这个你还认识么?”李正气点点头,又拿出另外一张草纸,递过去给他。 胡四接过一看,似曾相识?辨识了很久,努力回想着,众人不知道李正气打得什么主意,也不好搭话,胡四看了半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又纠结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这个,好像是苏小红叫我给买的那个药方。” “你给苏小红配了副药,然后你也跟着配了一副是吧。”捕头一脸的戏谑。 胡四道:“没错啊,这是高人秘方,滋补气血的。我就也跟着配了一副,吃了挺好。” 李正气就呵呵笑道:“你假模假样认了半天,怕是早认出来了吧,怎么的?觉得这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不想说出来是吧。嗯,确实挺好,你都只剩半条命了,确实挺好。” “什么意思,我要死了?”胡四大惊失色。 “你进来时我便看你脸色不对,你这种脸色咱见得多了,你个穷光蛋又没钱去吃逍遥散,多半是中毒了,我想着谁会给你下这种混毒,想到你给那苏小红买过药材,便差了人去你家边上的陈家铺子查了往来账,果然你买了两趟药材,分开来无毒无害,合起来就是化瘀散。那苏小红是不是跟你说这是秘方,叫你分开来采买,免得泄露?”李正气脸上笑意越来越盛。 胡四傻愣愣点头,世界观崩塌:“苏小红无冤无仇的干嘛害我?还教我写字呢?” 李正气笑道:“你个穷光蛋,谁来害你?那化瘀散说起来不算剧毒,要是身体挺得住,还能治病,不过你本来没病,又去吃这东西,没病也有病了,吃了一回?骗鬼呢?” “一日三服,连服三天!”胡四也急了。 李正气啧啧赞叹:“这女人心好狠,眼下你是死不了,但不知不觉,脏腑腐烂,等你一病不起,神仙难救。” “啥!那女人干什么害我?我从来与人无尤,又是从小的关系。这却是为何?”胡四感觉自己又要尿了。 上面老爷准时插了一句:“喏,化瘀散是小事,加了雪里红就是丹心毒,一吃必死。正气啊,那苏小红,去抓了来。” “已经去了,不时就回。”李正气拱手行礼,毕恭毕敬。 旁边江阿生只觉头皮发麻,隐隐猜到了些端倪,便问:“那教他写字却是为何?” 李正气瞥了他一眼,道:“还不明白,那女人一早让他办了药材,怕被他看穿,每晚从那药方里抽几个字写给他看,确定了这傻子大字不识,就要跟他劳燕分飞,结果被你们堵着了。” 便在这时,堂外冲进来一人,手里拿个条*子:“报,朱班头飞信传书。” 李正气接过打开,看后叹了口气,跟江阿生道:“晚了,那女人逃了,床下找出诸多药材,成品的丹心毒也都已经熬出来了,她药都留着没拿走,大概是想着做那漏网之鱼,等你撤案回家,她便回来继续作妖,要么就等着弄死你,要么弄死你家大妇她好上位,总是这点破事啦。想开点,别跟死了老娘似的。” 接着捕头填了份文书,上交老爷挂个印,然后吩咐手下:“拿去通传,各处发个捕文。” 手下应了,匆匆而去,李正气回过来笑眯眯看着胡四苍白的脸色,道:“本来呢,你是从犯,索性没出什么人命,倒是没事了,不过接着你可怎么办?”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胡四是真的快要疯了,他狠狠抓着乱发,一直在胡叨叨。 “不错,死者为大,你且去吧,咱们不追究你的罪过了。你说呢老江?”李正气一脸的严肃,看向江阿生。 江阿生点点头,与有戚戚焉,若不是这出捉奸,这人的今日可不就是我的明日,甚至更糟。便道:“罢了罢了,不追究了。” 李正气哈哈一笑,一掌拍在胡四背后:“吓你呢,小子,回去找那陈家铺子坐堂大夫说一下,就说化瘀散吃坏了,给开服药。你吃了才几天,脏腑还好着呢,别寻死觅活的,下回学个乖,莫再犯贱!这世上啊,没有送上门的好女人!懂了么!小白脸有个屁用!” 胡四转悲为喜,跳将起来,又跪下给李正气狠狠磕了个头,风一般跑了出去,想来是去找陈家铺子了。 那边江阿生看着事情了了,也转身要走,旁边李正气拉住了他,他挥挥手,让衙役将百姓都赶了出去,接着看着江阿生,满脸堆笑。 “大人还有何事?”江阿生装傻。 捕头并出五指,再捏一拳,嘿嘿笑着。顶瓜皮又光又亮,明明是凶神恶煞的范儿,偏偏笑得灿烂而暧昧,十足违和。 “大人有话但说无妨。”江阿生一脸的莫名其妙。 李正气火了,他翻脸比翻书,摸着下巴狐疑道:“丹心毒?似乎是早年求仙教的勾当,但凡事发,按律都是全家发配,以儆效尤来着,这里面,说不好还有些问题。” 对面圆滚滚的身子刷得蹦了起来,一把抓住李捕头胳膊,五指并拢,正要握拳,却见捕头大人貌不经意,五指张开,又翻了一翻。 江阿生打了个哆嗦,心肝都有些发麻,想了想,见着李正气手掌还要再翻,急的一把握住,狠狠点了点头。 李正气看那眼神坚毅而谄媚!心里暗骂:“贱骨头!”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六章 家家有本经 事情了结,人群各自散去,看看天光,已是将近日落时分,挥挥手让差役们自行归家,李正气一人留在堂下,寻了个插杀威棍的石墩子,拔掉棍子丢到近旁,一屁股坐了上去:“嘿哟哟,总算能歇一会儿。平日里也没觉着这般地累人耶?” 正说着,堂上的老爷拽下了帽子,一把丢开,走了下来,边走边脱官服,回手丢到堂案上去,顺便扯了椅子,拉到李正气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呲牙咧嘴抓着长须撕拉一扯,露出真容,竟是捕神李洪义。 “这身袍子也不是人穿的,真个热呀,不怪老爷整日里瞌睡,这回算是尝到滋味了,一坐上那个位置就觉着昏昏沉沉,实在是各个都有难处。”李洪义抹了把满头的汗水,往地上一甩,竟画了长长的一条水印子。 他拍了拍小捕头的肩膀,道,正所谓:“幸苦遭逢人不知,光鲜亮丽各个晓。你也别觉着难受,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这才哪到哪?” 说到这里,捕神又觉得有些欣慰:“不错啊正气,今日一案,都不用我提点,你已经都镇住了场面,整个过程我都看在眼里,行云流水,抽丝剥茧,不错不错。明日我便好放心去也。嚯嚯嚯,以后这儿你里外一肩挑,可莫要叫苦。” “诶,何苦来由,何苦来由!之前常想,老大你在头前站着,每日不苟言笑,正经八百的,我们几个还在下面偷笑,都想着,都一窝里出来的,谁不知道谁,装什么大头蒜呢?结果我站了这几日,脑子里嗡嗡地一片,想的全是衙门脸面啊,衣冠得体啊,面目形象啊这些东西。头前往后全都盯着我一个人来。晚间回去觉也睡不安稳,你说这何苦来哉。想必老大之前也是苦不堪言吧?”李正气丧着一张脸,完全没有了当时新官上任的意气风发。 李洪义哈哈一笑: “可不就是这般,经年累月的,日子长了,就习惯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这个道理。今日你走神了,我看着了,不过你旁边那个小子不错,点得很及时,好在没露怯,将就过去了。那小子就是顶老孙缺,还是刚成亲的那个?” “嗯,叫黄尚文,老孙家的外甥,他爹妈走得早,家里独苗,那门婚事是打小指的,是卖绸缎的那个刘家铺子家里的小女儿,叫刘英淑。”李正气对于手下的来历,自然一清二楚。 说着他挠挠头,赞叹道: “我原先想着这小子新进,要熬些日子才能出头,没料到人有真本事,就如那江阿生和胡四,家住何地,胡四家里近旁是哪家药材铺子,药材铺子掌柜姓甚名谁,往来账目怎么个记法,他竟然都有个说道。人也机灵,查到了化瘀散,听药铺大夫说是毒药,当即便分了两队,一队回来报信,一队守在江家门口。” “是不错,可惜办案经验还是差了点,不应该去守江家门的。容易打草惊蛇。”李洪义经验丰富,指出了缺漏。 李正气笑道:“可不就是,幸好后面老朱勘验出来,那苏小红一早便已潜逃。不然他黄尚文还要记上一过。” “年轻嘛,都有这样那样的时候,当年你冒冒然冲进鹿王府的时候,不也是这般?”捕神大笑,指着小捕头调侃。 李正气羞恼道:“咱大哥不说二哥,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拿了鹿王府的暗子当做奸细绑上了军部。” “哟?这事你怎知晓的?”李洪义诧异。 “老爷那儿,你的黑料多着呢!”小捕头很是硬气。 “哟,翅膀硬了呀。”捕神刮目相看,几天不见,这小子花样多起来了? “那是,捕神是咱大哥,咱如今要后台有后台,下面一群小子,人手要多少有多少。可硬的很嘞。”捕头洋洋得意。 李洪义就哀叹:“还是咱府衙好啊,兄弟多,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我日后去了禁事局,可就没这般快活咯。” “还能留几日?”李正气有些不舍。 李洪义挑着指甲缝,看着有些无聊: “跟你说说也无妨,这些日子着实有些诡异,周不凡犯事身死,这消息被盖住了,反而到处都在传扬那李修平杀人潜逃,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总之像是要在民间坐实了那李修平犯案似的。还有咱们前面的事儿结了。不过周不凡身上还有些东西要挖,李家那边缺个交代,至于陛下呢,啧,说是让咱弄个明白,他周不凡干什么要犯这案子。” 说着李洪义就感觉浑身膈应,狠抓了几下脸颊,呲呲作响,道:“娘的,装什么大白兔,周不凡干嘛犯案,我敢查么?老子现在杠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都盯着我给交代呢。但上头压下来,又不能不查,估摸着我得抓几个不痛不痒的,方能交待过去。如今禁事局那边还没正式就位,人也指使不动,回头你得匀几个人手给我。我好办事。” “好说好说,要不就那个黄尚文,再拉几个小子,大哥你顺便给栽培栽培。”李正气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很是大气。 “刚说你硬了,你就给我编排上了,这是让我给你带新人呗?嘁,不过也成,那小子是块料子,这样,抓狐妖时,老冯不是走了么,这班头的位置,你给那黄尚文挂上,回头办起事来能利索些。”李洪义心烦意乱,好气又好笑。 小捕头想了想:“有些不合规矩,太早了些,嗯,我就说是捕神大人发的话,让他们自己猜去,反正没人敢来找你对质。” “嗯,就这么办。喏,天色也不早了,有些饿了,走吧,老地方对付一口。”李洪义倒也无所谓,总归他如今官大一级,怎么都行。 两人出了大堂,跟当值的差役交待了一番,便扬长而去。 而那当值的,都惊得呆了,左右看了看,赶忙捡了个人出来,去黄尚文家里报信,其他几个忙不迭商量着要置办些礼数。一时间热闹非常。毕竟班头连年有,进门三两天就上位这么稀罕的,绝无仅有。 看官听说,话分两头,却说那黄尚文一路回返家中,他家娘子这几日变了个人,整日里羞羞怯怯的,一副小媳妇模样,里里外外都透着份甜蜜的滋味,早早备好了饭食,盼在门口。见他回来,埋头拉着袖子就往里扯,像是怕被人看了去。黄尚文满脸的汗渍,一身邋遢,怕脏了女人,赶忙抽手出来,道:“脏脏脏,我且冲洗一把。” 他娘子英淑却不理会,照旧一把抓了他袖子去往饭桌,道:“不打紧,先吃了,免得凉咯,吃完再洗。听话。” “好好好,别扯着,别扯着,就吃,就吃。”黄尚文呀呀直叫,身体却听话得被扯着就走。 两人上了桌,英淑看着黄尚文狼吞虎咽的,越看越甜蜜,她在旁边帮着夹菜,道:“慢些吃,没人抢你的,不够锅里还有些。” 她越看越是欢喜,又道:“尚文啊,这几日可幸苦了,我听二舅爷说,你在衙门干得还成?大家伙都夸你呢!说你机灵勤快,有本事。诶,你说,咋要不也学二舅家,在院子里立上一棵平安树?人都说灵验,保太平的呢。” “种树?长出来猴年马月呢?英淑,你别小看人,我实话跟你讲,就我这本事,不出两年,给你换个大宅子。你信是不信。”黄尚文端着碗到处挑挑拣拣着夹菜,嘴里卡兹卡兹,含糊不清地就开始吹牛皮。 “信的,信的。不过啊,咱慢慢来,莫要捉急。反正我都嫁了你了,你如何,我便如何,日子怎么都是过,这几日我已觉着分外快活。且要你知道,我信你的。”刘英淑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心里美滋滋地看着相公着急忙慌的模样。 黄尚文登时就不干了,他碗筷一放,道:“诶呀,跟你说不明白,我跟你讲,这几日我看明白了,衙门里人头是多,可大半都是胡混日子的,我这几日看得多,想的多,做得也多,着实给二舅爷涨了把脸。可不是我吹,就这班子人,我一个能顶它十个。你也莫要小瞧了我,我不是小孩咯,回头咱有钱了,风风光光再把你娶一回,就按一品夫人那个档次来,我讲给你听哦: 那是红绸翠盖,八抬大轿,十个丫鬟,三百仪仗,分水陆开道,前后相随,四面香车宝马,处处欢歌喜舞。。。” 黄尚文说到兴起,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又一手叉腰,做那高头大马的骑士风度。家徒四壁,烛火将影子射到后面整片的白墙,那个人影岿然自大,像是在大声喊着:我是大人了,我很了不起,我什么都可以! 刘英淑笑吟吟看着夫君在那大发厥词,心里欢喜地无以伦比。也不去打断,见黄尚文已经放了碗筷,她便拿起筷子,就着剩下的饭菜开始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笑道:“嗯,好,我信你的。” 正吹着牛,恰恰讲到将来要九天揽月,下洋捉鳖的桥段之时,门口有人哐哐哐的来敲打。刘英淑赶忙收拾碗筷,黄尚文抬脚去开门。 竟然见的门口站着个差役,早些衙门里朱班头招呼过,姓马。当时粗粗见了个礼,也没甚交情,却不知来此作甚。便道:“咦,老马哥,何事寻我?” 老马笑脸如花:“黄哥儿你运道来了,捕神大人亲点,赶明儿你就是黄班头,我老马以后跟你混了。诶诶诶,你这什么气色,别介啊,千真万确,李捕头叫我来通传一声。此事千真万确。” 黄尚文差点把门给摔上了,又见老马说得煞有介事,还取出了李正气手写的条*子。这才知道真的时来运转,他忘了自己是怎么送走溜须拍马的老马,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客厅。就坐在饭桌前讷讷不语,手里拽着个条*子。 “怎么了?来的是谁?怎的就魂不守舍了?”刘英淑洗了碗筷,见黄尚文默默坐着,不言不语,便自好奇。 她上前拍了夫君一把。 黄尚文一下跳了起来,举着条*子哈哈大笑:“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你男人我!要发达啦!明儿我就摇身一变。。” 说着他摆了个戏文里的白鹤亮翅,目光炯炯: “嘿嘿,黄班头多请赐教!”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七章 平湖起波澜 这一晚,府衙双宝喝得酩酊大醉。一晚上回首逝水青春,展望远大远程,倒在了那家百年老店,黄羊铺子。 这店家倒也实在,知道这俩来头,也不计较,给两人各披了块毯子,关了店门回家去了。到得一早醒来,李洪义头疼欲裂,找到水缸打了点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劈头盖脸泼了一勺,双手胡乱一抹,拉住头发拢到脑后打了个结。精神好了一些,顺便踹踹桌角,弄醒了稀里糊涂的李正气,两人在楼下又找了些早已备好的吃食,见大门四闭,便又回到二楼,从窗户一跃而出,来到街上。 走了不多时,府衙遥遥在望。 “喏,今日起你便自行开堂,我功成身退。日后我在禁事局等你。”李洪义看着小捕头,一脸的鼓励。 李正气颇为不舍,有些难受,可他这么凶神恶煞的黑大个,也做不来那小儿女的情状,便嬉皮笑脸道: “嗨,指不定哪天咱老爷解甲归田,让了位置给我坐,犹未可知。嘿嘿。到时候大哥你说不得还得叫我一声府台老爷,嘿嘿嘿嘿。” “行行行,李老爷,您慢着点做梦,赶紧把那几个小子叫出来,我带着走。”李洪义一直受不了这小子的油皮路数,直翻白眼。 李正气嚯嚯笑着去了,不多时领了四个人出来,带头的便是黄尚文。 黄尚文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早就来了点卯。之后拉着老马又抓了两个小弟,至于其他人等,是分不开身,还是看他不起,他不在乎,生平第一次翻身做大哥,已经乐得快要疯了,如今一见捕神当面,上来就拜:“大哥大爷在上,请受属下一拜。” “扯什么瓜蛋*子,什么大哥大爷的?”李正气感觉脸皮都要丢尽了,一脚就踹了上去。 “您是大哥,大哥的大哥便是大爷!”黄尚文恬不知耻,振振有词。 李洪义乐不可支:“哈哈哈,小子有些讲究,得得得,废话不说,跟咱走。” 说着别过捕头,转身去了,李正气遥遥目送,直至尽头。 遮风挡雨的大哥,终于离群而去,却不知前路如何,前途如何。他心有戚戚,道了声珍重,也转身回了。 “大人,咱去哪儿?”另一厢黄尚文骑在马上,跟着捕神疾驰,感觉快活无边。 “案卷你们都看过了吧,这会儿那李家南园的十七具尸体,放得时间有些久了,殓事局那边传了话过来,说道明日乃是星耀北斗,福神正中,适合动土修造,入宅入殓。便催了咱们过去,要办个手续。”捕神手指城东,殓事局就在车马行市边上,全城百姓人尽皆知。 原是这样!几人闻言皆应了一声。于是埋头赶路。将将午时饭点,来到城东殓事局,门面挺大,毕竟全城的死人皆往这里运送,而房舍很小,地面上仅两个小楼,四间平房,与车马行市一墙之隔。 几人驻马入内,跨过门面,两边小楼各有人来人往,有身着官服呼喝来去的,也有披甲带枪巡视往返的,又有披麻戴孝目光戚戚的。都在那演绎着不同的人生。 李洪义一马当下,领着众人来到正前方四个小平房,随便找了一间,黄尚文进去之后发现是个斜着向下的隧洞,他随在捕神身后,跟着进去了洞中,隧洞很长,直插地底,方走了几步,气温骤然下降,两边挂着油灯引路,光影瞳瞳,乍然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生与死的边界清晰可辨。 又走了半晌,前面有了些光亮,跨出去一看,造化神奇,那是一个地下溶洞,空间不知几许,头顶四处裂裂,透着天光,虽不甚亮堂,也足够照明,洞中油灯省了不少。 中间平整了一大块地面出来,有一排二层小楼建在那里,周围人员不少,都在各行其是。路口拦着个军士,问过几人身份,看过文书,便让开放行。李洪义带头走上二楼,敲开尽头的一扇门户,那门缓缓打开,可见门上厚厚实实裹满了隔温的棉布材料,显得极为笨重。门后探出个人来,是个老头子,正笑得极为谄媚,正是山羊胡子李点金。 几人进去又关上门户,顿时感觉热乎不少,李点金小步走到一条柜子前,手指点了点,很快便抽出一本,翻了翻,道:“喏,这张,签字画押,明天就送走。” 李洪义接过文书,走到一旁细细查看,核对名姓。黄尚文无聊好奇问李点金道:“这全城的死人都往这边来,刚刚一路却不曾见到一具,这是为何?” “自然见不着的,这里是大洞,称作迎来洞,后面有多不胜数的小岩洞,目前探明的数目有二百四十有余,以甲乙丙丁为号分辨,统称送往洞。死人都在各个小岩洞里存着呢,那里面冷,臭不起来。”山羊胡子指了指东面,顺便整理着桌子上的案卷,将他们分门别类插入书柜。 “那倒是稀罕,不过这也忒麻烦,送那么远下来,回头还得抬出去。”黄尚文发是个好奇心重的,随口又问。 李点金笑道:“没那么傻,早年间便在那送往洞东边开凿了一条隧洞,出去便是东门外,死人运出去,还得再选一趟,往东北去是万人坑,罪大恶极的都往坑里丢,良善的往北运,那边有群墓,还有专门的石匠在那住着,雕个碑文什么的不在话下。不过那个价钱,啧啧,一般人雕不起。别说碑文了,这些年,群墓那边都有人分散守着,你要是没钱,只能再北去,找个没人管的地界埋下去。” “那话说回来,这十七个埋下去的钱谁来出?”黄尚文开了眼界,竟然还有赚这种钱的? “这十七个都是扔万人坑的,还埋什么?”李点金满不在乎。 那边李洪义闻言顿时职业病发作了,插了一句: “扔万人坑?为何?不是年年都有专门的银钱拨了管这事的么?怎么的?有人中饱私囊?” 李点金摆摆手:“那不是,死人钱谁敢贪?是这十七个,各个都是恶贯满盈,在各地衙门挂了号的。” “什么?有这事!那前面为何不报!”李洪义刷得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是捕神,看事情与一般人角度不同,顿时发现了不妥。 “报了的的啊,当然要报,仔细找找,案录里讲过,这些人背景不良。我也想过这一出,还往下摸了摸,发现这些人天南海北的到处都有,有贪墨银钱害死良人的,有占山劫道满手血腥的,也有战场逃兵烧杀抢掠的,连那偷儿也是被下了海捕的,总之都是死罪,却都互不勾联。我也打听过了,很多豪门大户都有这些做派,买些死囚充作仆役,一来积些阴德,二来这些人命贱,死不足惜,干活都很卖力,反正各家都有私军护卫,翻不了天的。大家都是这般,不稀罕。”李点金依旧在整理案卷,满不在乎的回道。 “背景不良,好个背景不良,仵作文书呢,还有这些人背景记录,都拿来给我。”李洪义火气顿时上来了。 李点金吓了一跳,赶忙取了个本子,翻了翻,确认无误,递给捕神:“都在里面,都在里面。” 捕神就着灯火细细翻阅,众人都在一旁不敢出声,过不许久,捕神眼神不善抬起头来: “这些细节,当日为何不报?” 他指点着册子里几个条目,那里明明白白写着:那偷儿四肢被捆绑,有勒痕,然则身上多处痕迹,是常年被镣铐所困而留下。舌头不知去向,仵作开膛破尸,腹中也无残留。 “当日关窍在于凶手现场破门而入,杀了十七人,至于这偷儿之前如何被抓了还是怎么的,与案情无关啊大人?”李点金就感觉委屈,这也不是他的工作呀? 李洪义深吸一口气,道:“罢了,这本册子与我拿走。回头说不得还得再找你问话。” “那十七具尸体如何?”李点金哭丧着脸,感觉事情要遭。 “没用了,扔了吧。”捕神很是不耐烦。 说完一脸的不爽,转头推门而出,后面四个小子赶紧跟上。留李点金一个欲哭无泪在那哆哆嗦嗦:“还没签字啊大人。。” 众人离开地窟,回到人间,只觉一阵鸟语花香,岁月静好。李洪义想了想,扔了册子给黄尚文,指使道:“你带他们三个想办法打听打听,这些人在李家过的是个什么日子。顺便去牙行查查这些人的名目,回头整理一下,跟我回报,看看有否错漏。嗯,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去禁事局寻我,可清楚了么?” 几人均道清楚明白。分散各自去了。 李洪义找了个馆子坐下细思:那周不凡去栽赃李修平,途中这十七人是无意巧遇?还是蓄谋已久?若说是无意巧遇,那这偷儿身上种种,就显得有些突兀了。若是蓄谋已久,现场种种又显示这确实是事发突然,究竟是如何事先安排的这十七人? 他设身处地,又想到:若我是周不凡,接了青皇密令,杀了太子,一路去往南园,完全可以不搞这么一出,直奔北院而去,一样可以陷害李修平,何必多此一举?还是说他想将事情闹大?吸引更多目光?也不对,还有什么比太子身死更石破天惊!完全是多此一举。要么是有仇怨?顺便了结?嗯,往日想进李家杀这十六个仆役,李家必然发动反查,说不好就烂了裤裆。所以趁此机会,以大事压小事,顺便杀了这十六个仆役,连带一个偷儿。嗯,说得过去,那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值得这般谋算,也非得要杀了这十六个呢? 捕神双眼微眯,心道:这里面!必定有事! 他看了看腰间,那里挂着块红彤彤的牌子。 “我的富贵宏图,难道就是这区区一块捕神令?”他满心的不屑,又想起了浮云子的批言。 “说好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哼哼,为了我李洪义的富贵宏图,你们这些藏起来的蛇虫鼠蚁。。” 他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口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八章 故事有虚实 都说天上人间,仙凡有别,仙人高高在上,远离颠倒涅槃,观人间自有百味千愁,万种风情。 譬如那御龙山巅,仙人居所,千年来风吹雨打不改,俯视苍茫人间善果,断一切苦厄,此事为真实不虚。 又见这世间芸芸众生,不过数十年华,便营营苟且,善恶相间,求着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渡万般苦海,此情为虚而无实。 便道:虚实间皆有故事,故事里皆有虚实。 李洪义贴了几缕假须,寻了个烟花柳巷,找几个看的入眼的,胡天胡地放浪了三日,之前他没说实话,案子早已了结,青皇自然也不会深究,之所以他死抓着不放,一来呢,是有些挂心李正气,打算将其扶正了再行离去,这其中他自己也纳闷,怎么的孤闷了半生,却对一个所谓的“兄弟”这般上心? 而二来,为了他的富贵宏图,他总觉着这档案子另有隐情。莫名有种奇怪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他不愿就此放弃,却茫茫然一无所获。 就好比你有天早上醒来,突然感觉到今天必定会遇见某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然后你兴冲冲跑出门去,走了一路的寂寞。然后忽然意识到,忘了那个很重要的人,是在哪条路上碰见的。 所以他忍不住,要继续查,不只是为了前途,也为了那莫名的悸动。 未了免得惊动上面,他通过李正气从府衙匀几个帮手,当时向禁事局告了假,如今算算时日,也该销假去了。 丢了些金银出去,见周围一帮烟花女子满地乱抢,他整了整衣冠,出得门去,寻了个僻静处扯了伪装。又是精神爽利李捕神。 一路无话,李洪义来到城北禁事局,飞檐斗拱之下见朱红色台门当面,门口分列军士,当中站着一将,两边是御笔亲提的联子,从上到下刻着刀劈斧凿的字体。 右边是:青天昭鉴国有明法。 左边是:众所畏谨以正刑罚。 但凡走到这里,便是一派森然气象扑面而来。李洪义拾级而上,取了腰牌勘验,进入局中,先去销了假,又拿了太子案的卷宗,来到自己的公务房,打算再行翻看一遍。忽然前面有人禀报,说是府衙来人求见,唤作黄尚文。他便歇了心思,招人进来说话。 黄尚文进来就拜,依然大人大爷地乱喊,顺便取出整理的文书,道:“都查过了,十七人均有死罪在身,互不勾连,李点金力气卖的不少,资料翔实无误。” “那被海捕的偷儿什么个情况?”李洪义比较关注这个小偷,因为这个人身上的东西有些不清不楚。 黄尚文翻开册子,指着新近加入的一个条目道:“那偷儿唤作马三,大名马军武。是个逃兵,从南蛮抓回来的,罪状是泄露军情,还有通敌。有意思的是通敌这样的罪状,军部最后还是当个人货给卖了。更有意思的是当年就是卖给李家,换句话说,这十七个当年是一批人,不知道马三这几年干啥去了,却在案发那天回来园子里偷盗。” 李洪义张了张嘴,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个人才,又听黄尚文说道: “另外我找了个李家告老出来的老人探问过了,当年李家买了远远不止十七个,后来出了桩事儿,李家老三,那个叫李修安的,不见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是死是活都不晓得,府衙有一阵子还查过,对了,就是大人您经的手,对吧,总归那些仆役后来只剩下这十七个。反正他们也不敢逃,这种买断的人货,逃出去再被抓到规矩是当场打死的。” 他顿了顿,接着解释: “那个马三是后面自己跑了的,海捕令还挂在衙门呢。至于那十六个,本来要给卖了,是大少爷李修缘给拦了,然后养在南园,平日给口饭吃,算是养活着,可这几个都不是什么东西,他们不敢出门,找了些地痞假作打扫园子,通风报信,然后骗些良善进去聚赌,偏偏还真有那么些个傻愣的,被那高门大户给镇住,跑进去给人送钱,倾家荡产的都有,倒是稀罕。” “这么说,这些人都没有机会接触过周不凡?”李洪义皱眉,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黄尚文愣了愣:“周不凡?没有,一丝搭边的关系都不在的,唯独那个马三,要么失踪这几年跟周不凡打过交道?” “说不通啊说不通,太过牵强,没道理马三就算得罪周不凡,跟那十六个有何干系?不通不通。”李洪义挠挠头,很是烦躁。 想到烦心处,顺手去抓卷宗,不想刚翻开一页,便掉了张纸出来,他捡起一看,见是一张工笔细描肖像,颇为传神,正是太子青化云。 李洪义心念一起,又想到周不凡强杀那十六人,此事与太子案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己想破了头也找不着其中关窍,可万一。。万一这些人是与那太子有所勾连呢? 当断则断,他立刻想好了对策,对黄尚文道:“拿着再跑一趟,去那十六个,啊不,去那十七个人货最早挂案的衙门,问问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人。这人是谁你不用管。去问就是。回来报我,还是给你三天。如何?” “足够了。”黄尚文信心满满,这是他出头露脸的好机会,怎能露怯? 捕神快慰非常:“去吧去吧。” 说着送了几人出门。他感觉自己歪打正着,找了个好苗子,稍加栽培,可不又是一个李正气? 说到李正气,也不知道那小子干得如何了,不过经历了前面生死大事,这个纨绔二世祖,眼见着沉稳老练了许多,已经能扛起了门面,倒是不枉他栽培了那么些时日。 笑了笑,不再理会,捕神开始处理日常公务。 新官上任,事事新鲜,一来二去竟然就过了两天。 这李洪义是个干实事的,也不归家,天色晚了就在公务房和衣而睡,这一日清晨,那黄尚文还未回来,他却又想起了一桩事,便往禁事局深处走去。 那前面狐妖案如流星划过,被太子案一顶,变得殊乎寻常,可毕竟自己是仗着这个案子才挂上了捕神的腰牌,于情于理还是得去招呼个首尾。找了一圈,时间尚早,天光乍亮,局子里一个人都不见,只有中门那里立着个站岗的,便上去问了问,找到了证物所。 管事的的是个老相识,老光棍一个,也住在局子里,见他过来,喜不自胜:“哟,这不是捕神来了,是来还钱了还是怎的?” “牛老头你放屁,都说了是借的,回头把那破车还给你,要钱可没有。”李洪义笑骂,他前面借了辆车,每次被这老头逮到,都要催命一样还钱,烦得很。 “诶呀,我那车子一身精铁打造,外面看着却装的跟普通车架一般无二,这么好的宝贝,多少人跟我抢着来,你却不要,区区一千两,你个死抠子!那可是给你保命的!”牛老头横眉竖眼,一脸的不忿。 “那是抓狐妖用的,眼下天下太平,我疯了住那么大个铁车?一千两,嚯嚯嚯,一百两我都拿不出来了。行了行了牛老头,找时间还你,来来来,废话少说,那狐妖如何了。”李洪义就得意洋洋,反正他也拿不出钱来,了不起就欠账呗,也不是一笔两笔了。 牛老头没召回旧账,兴趣缺缺: “还能如何,你们府衙双宝这趟子倒是出了把风头,成功将狐妖引了出来。啧啧啧,后面你们没跟上,那些场面自然看不到了,五十来号兄弟啊,砍瓜切菜一般硬是被杀了一大半,要不是周不凡出手,当时都回不来了。” “早知道了,前面收尾我看过案录。我是问那狐妖现在怎么样了?”李洪义不屑,周不凡都成死鬼了,还惦记干啥? 牛老头道:“被周不凡两剑砍掉了四肢,又一剑剁掉了脑袋,砍下来的当场化水,没了,剩下身子装了个铁盒搬回来了,也一直在化,这几天下来估摸着要快化完了。你要干啥。” “看看呗,是个念想。”李洪义随手抓摸着牛老头桌案上的一些小玩意,他莫名的心有执念,却不好明说。 “你果然有病。爱看半截身子。不怪没老婆。”牛老头跟他多年的交情,知根知底,说话也毫不含糊。 李洪义笑骂着,拉扯着牛老头往证物所里面走,左右打量,见四处都是各式各样的物件,干干净净,随口问道:“今儿我是来早了,一个人都不见?” “哟,你这话说的,咱这儿是证物所,说白了就是个堆杂物的,谁会来着?”牛老头翻着白眼,一脸没好气。 李洪义呵呵笑道:“那我以后一定常来,陪陪你个鳏寡孤独,怪可怜的。” 说着穿过一堆的物件,来到一个大厅,甚为广大,四面堆满了物件,大大小小各种,铁马车架都有两乘,还有一棵闪着青铜光泽栩栩如生的小树,还有些包裹在皮料之内的,每样物件都贴了条*子,上面写着来历名目等等。 “是那个么?”李洪义打量四周,见厅堂正中一个桌子,上面四四方方摆着个硕大的铁盒,想来不会错。 看到牛老头点点脑袋,他便自行走了过去,铁盒只是个盒子,没有盖,一尺见方,深有一尺半,李洪义伸头看了看,见里面光洁溜溜,他叹了口气,诶,念想没了呀,来迟了几天,倒是可惜。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功利心相当重的人,人贵在自知之明,他对捕神这份荣誉看的很重,此乃进身之阶,富贵渊源。 而这狐妖,便是他这一路上最大最厚的那块垫脚石。 所以他心中便有了个执念,好似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着他,去看看,去看看,然后便决定了要来看看。 如今看到了,不免有些失望。 “莫失望~还不晚~” 有个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似从心里冒出来一般,李洪义愣了一下,想着大概出了幻觉。 他晃了晃脑袋,看向牛老头,反正这儿也没人来,就想着出去借个桌子对付着打个盹吧,前两日疯得有些过了。 “你来了呀~等了你好久呢~”正当这时,那个声音又再响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话的正是牛老头,脸上呵呵笑着,皮肉不住地抖动,嘴里却说着奇怪的话。 那声音虚无缥缈,正在渐渐变得凝实,而脖子处有虚幻的纹路开始蔓延,色泽乌黑,如蛛网一般,蜿蜒着爬动。 李洪义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冰凉直到彻骨。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十九章 凡人莫求仙 厅堂里开始冒出一些淡薄的虚影,似是一个个魂灵,在挣扎着嘶嚎。 那些影子都模糊不清,只看到皆是人形。这些魂灵一样的东西背后,都被一根根黑色的细线牢牢咬住,带着它们就在那一牵一扯中挣扎着扭动,李洪义看得分明,那些人形都在拼了命地逃离,可是后面的那些牵扯将自由剥夺,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沉沦。不断蠕动的画面形成了一副可怕的地狱景象。牛老头就站在那中间,堵住了出口。脸上依旧笑嘻嘻,却已经慢慢变得有些扭曲,他还在笑,蛛网般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鬓角。 李洪义身后冷汗涔涔,世人皆谣传他们府衙双宝抓住了狐妖,然而他自己却很清楚,他们只是摸清楚了狐妖的行事规则,在合适的地点设下了合适的陷阱,最终将狐妖激怒,再将它引入杀阵,仅此而已。 他倒也不是没有当面对上过,最先前引君入瓮的那个阶段,就是他李洪义亲身犯险,直面了狐妖,也就那几个往来间,李洪义被狐妖一爪拍在心口,当即血花四溅,转身就跑,后来那周不凡也是靠着几十号人围追堵截,用人命换来了机会,将之斩落。而李洪义当时早已经伤重昏厥,不省人事,这也是为何后来李正气给他送来了万寿丹,他急不可耐抓起就吞,实在是短短交锋,他伤的不轻。 而现在,他只有一人,还手无寸铁。 李洪义浑身被周不凡砍得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此刻都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然而胸口的那道旧伤,忽然在隐隐发烫,似有千虫百蚁在撕咬,他深陷绝境,却不甘心俯首就死,快速地打量着周遭的各样物件,旁边那棵铜铁铸就的小树?太大不行,那个紫金香炉,太重不行,那杆旗枪?太长不行!到底什么,有什么!快来点什么,就算来口菜刀也好啊!他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四处寻觅趁手的武器,却悲哀地发现,周围一无所有。 那边牛老头已经满脸黑气,眼珠子开始泛红,嘴里声音不再是个垂暮老人,而是变得尖细清扬,那是李洪义到死都忘不了的声音!是狐妖的声音!只听它说道:“我在你身上留了印记,你来找我了,这很好,这很好,我没想过,会是你,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你毁了我,我却要造就你。” 李洪义哪里听得进去,他一边对峙,一边缓步向侧面移动,将周边物件一个个扫视过去,那边狐妖已经开始向非人化的方向转变,全身一动不动,脸部开始尖锐起来,四肢拖长,身上丝丝缕缕的黑气正在蒸腾而起,偏偏一颗头颅时刻盯着李洪义,他走到哪里便转到哪里,黑乎乎的双眼直勾勾冒着丝丝红芒,极为渗人。 “过来,快过来!我不害你,我要造就你,快过来,快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没时间了,快过来。”它声音尖利地嘶喊着。嘴角开始流出一丝丝津*液。 李洪义眼神一凛,他看到了一个包裹着软皮的长条样物件,这个形状,这个握柄,很有可能是。。。 正想着,那边狐妖有了新状况,那妖物四肢已经着地,身上丝丝缕缕的黑气凝成了绸缎一样的皮毛,头面尖细前突,长长的嘴巴里有细碎的尖牙隐约展露出来,它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浑身颤抖个不停。 李洪义借机快走了两步,稳住身形,迅速低下身子,伸手去抓那包裹着皮子的物件。 眼看着触手可及,忽然那狐妖沉闷地痛呼一声,原本半黑半红的眼珠子肉眼可见地被红色覆盖过去。 “莫求仙!~~”狐妖猛地抬起头来,仰天大声嘶吼。 他嘴巴张开,一口利齿森森,舌头仿似上岸的泥鳅,左右乱甩,吐沫涎水四面飞溅,像是癫狂了一般。 “莫求仙!~莫求仙!~”他又是一阵疯狂的嘶喊。 正在哮叫间,狐妖突然鼻子一动,刷得转过头来紧盯着李洪义刚蹲下去的身形。 李洪义猛打了一个机灵,顺势向侧面一滚,一把抱住了那个皮套,就感觉侧面一股大力传来,凭感觉他大概知道是那口香炉被撞了过来,紧接着人便飞起来了,借着本能和一身足堪称道的好功夫,他人尚且还在空中,便快速抓住皮袋子,一手握住手柄,抽将出来。 嘿嘿,铁檀木的底架子托住,无数根精铸的细管子,严密地堆砌在一起,是把造型特异的机关弩。 果然是它,李洪义眼神一喜,他使了个巧劲,身子一扭,双脚落地,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住身形,朝着那狐妖的方向瞄准过去。 眼神一撇过去,吓了一跳,那狐妖刚刚一爪子扫中了那个紫金香炉,偌大一个炉子一劈两半,小的那一半撞飞了自己,正在旁边滚动,大的那一半在另一边倾着,那两者中间是狐妖那猩红的眼睛,和一只正向自己抓来的爪子。 时间仿佛变得很漫长,李洪义手上的那件凶器正在缓缓向上抬头,狐妖的爪子正穿过层层虚影向自己抓来,堪堪分了个刹那间的先后,李洪义将凶器瞄准了前方,狠狠扣下了扳机。 卡擦! 凶器毫无反应,这是神机弩,它没上弦。 李洪义绝望地看着那个爪子抓到了自己胸前,一根指尖正戳在心口。 刹那间,他失去了对身体的全部掌控力,神机弩空洞地指着敌人,又就着重量瘫了下去。李洪义全身发软,连呼吸都开始变得颇为艰难。 狐妖眼神骤然变得漆黑如墨,只见那爪子尖端点在了他心头,有一点点黑亮的晶莹闪光从那指尖开始流入,李洪义感觉呼吸越来越难受,他在强撑着不去放弃,狐妖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他夺舍重生,这才几天功夫?他不信这黑色的光点会渡到天荒地老。 狐妖晶亮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中间神采闪烁,一双眸子竟然能看出诸般的情绪变换,有牛老头那苦不堪言的告饶,也有其他方才见过的那些人形虚影扭曲挣扎的沉沦,也有狐妖那满腔苦痛又苦苦支撑的无力。全部在那眼中走马灯一般变换。李洪义根本无法分辨,眼前的这个是谁,或者说,是个什么东西。 好歹他还能保持着神智,看着那些细小的微光渐渐衰弱,慢慢趋近于无,只留细细一丝还在流动,忽然那狐妖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丝丝缕缕的黑气隐现,眼睛里又有红色慢慢覆盖上来,这次李洪义看仔细了,那里密集着无数细小的符文,如虫豸一般密密麻麻的扭动挣扎。渐渐覆盖了整个瞳仁。 那狐妖颤抖地越来越厉害,身形开始虚化,身上黑色的皮毛散开都渐渐化作水去,脸上皮肤也开始融化成水流往下滑落。 “莫求仙!~”突然,那妖物眼中又是红芒大亮,吼了一声,随即单爪扬起向李洪义挥来,李洪义早已忘了手上还有武器,下意识举手一档。 啪嗒,妖物连爪子带半边身躯,都化为了清水抛洒在地上,剩下半截身体倒在地上,还在颤抖不休,嘴里依旧在吼着:“莫求仙~莫求仙~” 李洪义看着着妖物渐渐融化于水,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这个时候,没有捕神,也没有衙门,没有禁事局,甚至也没有青国,他满脑子的劫后余生,以及不自觉地开始在心底跟着默默念起:“莫求仙~莫求仙~” 他陡然打了个机灵,身体彻底回来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赶紧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发现零件齐全,一个不少,接着喘了几口,又发现心口位置破了个小洞,却没什么鲜血流出。 他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被种入了什么东西。 而这东西,多半可能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种。 妖魔之种! 李洪义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一旦暴露身份,将要面临的可能会是什么。 那是天下公敌,人人杀之而后快。至于富贵?权势?名望?没了,全都没了。 他深吸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口没有刺痛之感,只有一阵阵细微的波动如潮汐拍岸,卷卷而来,再也没有胸闷气短的症状,反倒是一点点地神清气爽起来。 他细细回想种种,发现自己只有一个可能暴露的点,就是那个他问路时找的侍卫。他已经记不清面目,只记得站岗的位置,回头寻过去找找便是。 而牛老头这边,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就算找来发现无人,多半也往告假回家的方面去想,运气好些的话,藏个三五天也不在话下。 至于那个侍卫!寻个法子做掉便是! 该用什么法子呢?捕神眸光幽暗,眼神渐渐阴翳。 有了,府衙那边搜出了丹心毒,届时稍许偷了一点点出来便可,回头还可以推到求仙教头上。 嗯,这事妥了,三天之内解决,自能高枕无忧! 他心里做出种种盘算,环环相扣,承前启后,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念头与他往日为人处事,理念准则皆大相径庭。 《普世除妖录》曾有一言,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道是: 心埋地狱尘缘息,我在人间杀心起!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章 如梦方初醒 李洪义将裂了两半的香炉各自抓住,抱到角落里拼在一起,堪堪立着,旁边诸多物件掩映其中,若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在意这么个炉子有什么异样。 他稍稍打理了一下场面,自十八岁起,大大小小犯案现场见过何止百千,他仔细规整,将一干嫌疑尽皆扫清,干脆关了证物所门户。从窗口跳将出去,里面栓子嗒一声落下。自此内外两隔。 三天之内,将那侍卫解决! 李洪义暗自咬牙,身形微微佝偻,他袍子里藏着个物件,皮袋包裹之中,乃是那天下闻名的凶器,神机弩,弩身有三十六根精铁铸管熔炼造就,握柄上有两个环扣,分单发和群射两种,单发一扣一针,劲比硬弩,群射则连发三轮,共一百零八针,合天罡地煞之数。意指天上地下,莫有能挡。 这么一件宝贝,李洪义自然不能放过,一不做二不休,拿了便是。若事有不谐,日后也好防身。 他躲躲藏藏,避开耳目,回到了自己公务厅堂,先将神机弩藏好,再拿出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乃是鸿运楼外带的手信,人称天仙醉。是为一等一的好酒。他撒了些在自己身上,浑身泛着些酒气,三步并作两步,转了几个角落,便看到那里站着个军士。他细细回想,依稀好似就是这人?又见午时已过,想着若是已经换了岗,事情便麻烦了。 “这都晌午了,一身披挂可不累人?还没换班?”他假装无意经过,看了那军士一眼,便顺口搭话。 “快了,快了,倒是不累,便是肚子饿的直叫。”那军士有一双铜锣大眼,说起话来也是瓮声瓮气。 李洪义笑得豪爽,举手喝了一口天仙醉,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那军汉深吸一口,神魂予授。却依然端端正正站着。 李洪义瞥了一眼,看他模样便是个好酒的,也是,军汉哪个不好酒?便举了酒瓶子过去:“来一口?” 他这是一举两得,先是认清了这个军汉的模样,再来一回生二回熟,今天喝了这一口,明天自己在酒里掺了丹心毒,对方也能甘之若饴! “不喝!”,那军汉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闪烁,声音忽然变得很生硬。 李洪义一计不成,有些懊恼,四下打量,因禁事局不同寻常衙门,没那么多往来人员,此刻四处都静悄悄的。他一手灌了口酒,另一手暗自捏了个拳印,缓缓向军汉靠拢。 “我看这位兄弟器宇轩昂,怎的来此站岗?莫不是军中受了排挤?”他脸上挂满了春风,看着人畜无害。 “胡说,老子在军中比武第一,谁敢排挤?打赌输了才来站岗,你别过来,你要作甚?!”那军汉警惕非常,侧走几步,瞪大了牛眼,双手护在身前。 李洪义尴尬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子里正胡咧咧想着主意,旁边有人声传来,回头一望,见是个将军打扮的,带了个瘦瘦的军汉正转过角落。 “苟阿大,你作死呢?”,那将军远远闻到酒味,见着了李洪义手上的酒瓶子,又见那牛眼的没在岗位,勃然大怒。 “没有没有,是这人想骗我喝酒!我可没喝!”,那苟阿大连忙窜了过来,又立在原位,一脸正经地分辨。 “有酒你能不喝?你脑子坏掉了?”那将军满脸的不信。 “那也不是”,那苟阿大委屈地支支吾吾,“这不是王爷说得么,两男人喝一个瓶子,那个,那个,叫兔儿爷!” 他涨红了脸,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情绪里面百味参杂,既恶心这种不耻的关系,又羞耻而骄傲地想到,老子竟然有人看得上? 李洪义真个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嘴唇哆哆嗦嗦,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将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把拽过酒瓶子,细细闻了闻,大概是确认没什么问题,又问李洪义:“你是何人?” 李洪义掏了腰牌在手,回道:“下官李洪义,前些日子刚来的禁事局,之前在城守府台老爷那边做事,方才只是想着闲聊几句。。。” 话没说完,那将军脸色陡然狠厉,手中酒瓶子狠狠砸在李洪义额头,以捕神身手之不凡,一时之间竟没躲过去了。酒水四散,瓷片纷飞。 “原来是你这个东西!我不来寻你,你他娘倒要作妖!一个巡街的兔儿爷,敢来嫖我的兄弟?!谁他娘给你的胆子!”那将军性情说变就变,突然爆裂狠厉。 李洪义肝脾肺肾都在翻腾,恶气屏在胸口,人已经气得快要疯了。他虽然出身平常,但是一向心气甚高,在府衙那些年,哪个不夸他探案如神,哪个不赞他前程远大,又有哪个不将他吹捧得高高在上,如今这几句话,一个瓶子,不止将他从那云端一把拽下,还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一时间精神恍惚,仿似痴了。 那将军拉了牛眼的转身便走,那个瘦瘦来换岗的还想去那站着,被那将军一扯:“还站什么,恶心,走走走,同去吃饭。免得沾了晦气。”说着便嚷嚷着混做一团,扬长而去。” 这边李洪义胸口越来越紧,那里有一波波潮汐一般的东西在胸腹之间往来奔腾,他张口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那些东西在肚子里左冲右撞,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终于,那波动跨过三焦,跃入颈项,直击而上,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冲破了,恍惚间他想起了当日府衙双宝去李家兴师问罪,出门之时神情恍惚而又壮怀激烈。 他想到了在那之后,自己对李正气莫名其妙的关切,想到了李正气这个地痞纨绔不同往常的改变,想到了在那十七人身份存疑之时,他盯上了周不凡,甚至去挖太子的底,却偏偏没有想起他李修平。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没想过那李修平是有问题的?为什么心底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拉着我避开那李修平,竟然连想起这个人,都是那般艰难?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哦,对了,是从李修平给我们讲述花命之道的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后,一切都改变了! 他脸上表情逐渐狰狞,那李修平手段使来,润物无声而移情换性。这般鬼神莫测的本事,竟然将它堂堂神捕耍弄的得心应手。 李洪义眼中丝丝黑气莹溢,又想起来有事不妥,按照自己一向果决的行事作风,连周不凡那边的副将他也是说打就打,绝对不是婆婆妈妈,首鼠两端的犹豫性子。而出了今日证物局这档子事情,他应该做的是两种对策,要么就此离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个三五天不说那军汉忘的差不多了,就算有人问起,自己也可以一推四五六,毕竟那边已经打扫干净,没什么线索可抓?又不曾丢失什么物件,等一下,我拿了那神机弩作甚??? 莫名其妙贪心便起了来,看到好宝贝随手便扯了来,这这这,原本这一切根本查不到他头上,顶多些许怀疑他损坏了公物,至于牛老头,谁关心他死去了哪里?慢着,有人关心的,自己还欠着证物所一千两来着呢? 他越想越乱,原来万无一失如今想来确是错漏一堆。 再或者,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就应该直接带把刀子,上来就杀,仓促之间,十足就成了。偏偏去拿了酒瓶子想要徐徐图之,结果到得最后自取其辱不说,还让对方警惕提防,自此计划一败涂地。 这绝不是我! 李洪义心中呐喊,这绝不是我!那妖物一定也改变了我! 他心中痛恨着大喊: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在用这样那样不凡的手段来对付我一个凡人!要改我性情!要断我前程!要毁我人生!甚至要我成为人人喊打的狗! 他颤巍巍的摸着头上滴滴答答的酒水,渐渐形容扭曲,邪气凌然地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嘴边挤出来三个字: 凭什么!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一章 失敬鹿王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烂根死,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譬如那天上仙人威压寰宇,千秋万代莫有匹敌者,尚且有妖邪乱世,美中不足。更不说世间百姓,凡夫俗子,想要十全十美,好事由心,那便是春秋梦一场。这世事多有巧合,李洪义身在禁事局,平白羞辱加身,却也不是什么无妄之灾,万般因果皆有来处,只不过人如浮萍,却没有未卜先知。 时间回到两天前,城守府衙统管各地大小衙门,黄尚文身为差役班头,怀揣神捕手令,开始往各处衙门探索,寻那十七个罪囚原先来处,打算找到相关人员再取出画像问询,他从城北禁事局出来,先去城守府衙找李正气交代了一下行程,之后三个伙计各奔一路,他便单刀匹马往城西地界去了。 先前说过,青国军部驻扎青州城西北,将西边通商门户一手掌控,西南地块是万商云集之所,来来往往能见到各色装扮的行商坐贾奔忙走动,又有马拉车载,各种货物堆攒如山,人人眼中一个字:钱! 黄尚文去的,便是其中珍玩街三条大街的护卫衙门,这类小型公务机构,唤作巡铺衙门,管事的姓李,却不是大户李家,原先只是个白身,大概是有点军部的裙带关系,捞了这么个肥缺。附近牙行的往来记录,便在他手里存着。黄尚文这次前来主要是想找一下那马老三的人员关系,原本罪名泄密通敌,军部抓了人丢到珍玩街,就是他李巡铺长手下卖出去的。 黄尚文敲开衙门,拿了府衙的腰牌,勘验一二,便走了进去,这边他已来过一趟,那个姓李的很好交待,有着城守府衙直属上官的身份在,再稍稍递个几两银子,给足了面子,上回过来寻些文案笔录,这衙门里上上下下无不配合,这趟子就更省事,李正气那边听说了捕神的思路,配合着发了个协查公函,用的是飞信传书,这边自己快马过来,说不好人家各项文书都已经准备好了。 “三天时间?说不得我能给捕神大爷一个惊喜”,黄尚文志得意满地晃着脑袋,他想着若是一天就能成事,到时候必定人人刮目相看,嚯嚯嚯嚯。 他走进厅堂,发现姓李的坐在堂中,侧面坐着三个军汉,正在喝茶,当头那个一身将军打扮,旁边一个有双牛卵大眼,一个瘦瘦小小。那将军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你是府衙的人。来查马老三?” “是,府衙班头,黄尚文便是。”黄尚文摸不清这人来路,又见巡铺长正襟危坐,很是恭敬,他是个有眼力的,就只好陪笑。 “那没错了,绑了!”那将军茶碗一推,吩咐左右。 黄尚文大惊,还要分辨,那边牛眼的大步流星,一把抓来,好在他自小就是厮混出身,侧面一闪,就地打了个滚,听到有人“哟”了一声,抬起头来就见一双军靴等在身边,那个瘦子伸手下探,一把掐住了他脖颈,那牛眼的赶了过来,扯条绳子就捆。 “误会啊误会,自己人啊。”黄尚文吓得大喊大叫。 “误会?他霍英雄倒是胆子大了,玩杂耍,还玩到王爷头上来了?”那边将军呵呵笑道,“你也莫急,大家都是办事的,你跟我回去见过王爷,好好交待,就没你什么事儿。” 黄尚文自家老爷就叫霍英雄,可这协查是禁事局李洪义的主意,他将要分说,那瘦子嫌他啰嗦,取了个布条揉成一团,掐着他面颊就往里塞。黄尚文呜呜直叫,那牛眼的上来提着就走,见他挣扎,一巴掌扇在脑后,黄尚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一蓬水喷在脸上,黄尚文醒转过来,他迷迷糊糊左右一看,发现身在一个营帐之中,这营帐两头帘子撩开,人来人往,皆是军汉。看着模样应该是个军帐过道。那牛眼的拿着一碗水,嘴里鼓鼓囊囊,还要再喷,黄尚文连叫:“醒了,醒了。” 牛眼的一口水咽下,丢了碗去,过来给他解了绳索,拍了拍脸,道:“你且醒醒,等会儿见了王爷好好说话,嗯,先跟你讲个明白,王爷他,不是很好说话!” 黄尚文惊魂未定,但见周围军汉对他熟视无睹,看着也不像是要加害,想起前面那将军说的话,大概明白是大人物之间的龌鹾。而自己一无所知,抬脚就踩了进来。 “王爷在哪儿呢,倒是头一遭见这般大人物,死了也值了。”黄尚文是个乐观的性子,既然已经在劫难逃,便干脆苦中作乐。 “自己看,正杀人玩呢。”那牛眼的一指帐门,随口说道。 黄尚文吓了一跳,赶紧抖擞了一下身子,松松筋骨,来到帐门前,一看外面是个校场,占地广大,稀稀拉拉地没什么人,几个军汉光着膀子在绕场跑步,旁边有三三两两围着在加油呐喊。另一边有石锤石锁等各种石质器械堆了一地,几个人在那汗如雨下。而在校场正中,一字排开十来根半人高的的木桩,每根木桩子上都反绑了个人。这些人站不起来,趴不下去,逃脱不得,都眼睁睁看着中间那个身着甲胄的巨人。那人一身甲胄半黑半红,仔细看,那半边红色的都是浇上去的鲜血。只有转身时能看到还是乌黑颜色的后背。 他已经砍了六个桩子了,那六个桩子上挂着的死人,其死状凄惨无比,有腰斩两段的,有头颅飞在一边的,更有当中劈开的。数了数,还剩下五个桩子,那上面绑着的几个全都在扭曲挣扎。旁边几个军汉皆是喝彩连连。 “这,这是在杀人玩吗。”黄尚文浑身发抖,一手去扶帐门,差点站立不稳。 “可不就是玩吗。咱就是干这活的。怎么的,你有意见?”那边牛眼的态度玩味地看着他,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有意见!”黄尚文虽然惫懒,但善恶还是分明的,他见这些人视人命如草芥,恐怕等会儿自己就去那木桩上走一遭了,他一腔热血上头,浑身都在打颤,嘴唇都咬出血来,喊道,“你们这是草菅人命,这是邪魔勾当,那些都是人命啊,都是无辜啊!” “哟,醒了?”旁边一人听到他喊,转头向他看来,笑道,“怎么的,那家伙吓你了?” 正是那个瘦子,他招招手:“来来来,别听那憨货胡扯,吓你呢。” “那几个可不是无辜,都是罪大恶极之辈。”说着便抓了他胳膊往校场走,边走边道,“我来给你介绍,好教你知晓,咱们怎么个草菅人命。” 正说着,远远见到那巨人又找了个桩子,仰头喊了几句,然后一刀开膛破肚,内脏零件冲了出来,肠子一截一截的清晰可见。 “得,又死一个”,瘦子撇撇嘴,满脸无奈,“喏,我给你讲一下,剩下那四个,胖胖的是个地主,因为搞什么宗庙,为了长点面子,将家里六口包括老人孩子全都给杀了祭天。之后旁边那个大头的,原本是个贪官,国法拟定赋税三成,他给加到七成,活生生逼死五户十七口,那胖子犯案了行贿大头,找到大头边上那个在吐的老头,原先禁事局的督管,官大一级,把衙门的案卷给盖了,之后事发,三个人找到最后面那个书生模样的,拿了禁事局的卷宗打算一起投奔南蛮。半路被抓回来了。”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无辜?”说了前后因果,瘦子斜睨黄尚文。 黄尚文听不进去,满眼的脑袋啊,肠子啊,死人啊。浑身打颤,由着那瘦子拉着他走向场中,瘦子又道:“你不打仗不明白,从军须得见血,不然都是孬种,可如今青国承平已久,没地方见血,王爷想打仗都想的快要疯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拉了这些死囚过来让大家练胆子。” “结果呢?”说着瘦子白眼一番,“王爷他自己上去砍着玩,玩上瘾了。你听听,这不还唱戏玩来着么。” 周尚文被瘦子拉着踉踉跄跄,很快来到近前,正看到那巨人将卷刃的钢刀丢到一边,换了把大剑高举过头,他头上扎了个发髻,用草绳绑着,背着身子看不到面容,只见到发色浅黑,当中银丝斑驳,显然年纪不小。 只听他喊到:“世俗陋鄙皆恶果!杀!” 一刀砍下,那胖子沿着肩头肋下垮成两半,颤颤抖抖不停。 又再喊:“刮地剥民贪婪火,杀!” 于是大头大头,滚在地头,再也不愁。 再又道:“是非曲直官在左,杀!” 老头被一刀割喉,当时不死,咔咔乱叫,满眼的悔不当初。 最后道:“贪富求荣卖祖国,杀!” 书生顶门正中一劈两半,连木头桩子也裂了两边去。 黄尚文被血腥气激得张口欲呕,也亏的他大大小小转战城南,市井之间地痞流氓互相斗殴也有开膛剖腹的,他跟着见过不少场面,倒是没有当场出丑。 那个巨人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大剑,深深埋下头颅,幽幽唱到: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人生得意无南北,蝇利蜗名少闲暇。” 唱到一半,他忽的以手掩面,踉踉跄跄带着些许哭腔: “良才美玉年华去,苍穹无语日月瞎!” 他单手指天而起,声音变得雄浑有力: “择日重卷风云起,龙蛇演义天地杀!” 他挥动巨剑,四下乱斩,嘴里大喊: “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猛然转过身来,只见厚厚的血污糊在脸上,整个夜叉猛鬼一般,盯住了黄尚文,喝到:“你!过来!” 黄尚文感觉一阵温暖??? 他失禁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二章 王爷和老爷 死生一度人皆有,茫然不知在今朝。黄尚文感觉自己要死了,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些关于眼前这魔王的文书记录,那是他入职府衙之后,咬牙硬记了几天的成果,那条记录上开头一句,凡府衙所属,遇鹿王麾下,避之。 青国鹿王,本名霍振寰,生于盛世,长于乱世,于南北战争时期,见南蛮北鬼祸乱人间,苍生涂炭,遂励志拨乱反正。 十八岁从军,历经大小战阵无数,生死之间得遇造化,将星横空乍现,于将军之时曾言,愿为青国万岁逐鹿,愿守天下百姓安康。十年百战,后天下太平,受封异姓王,是为鹿王。 眼前这位鹿王,已是知命之年,青春早已不在,豪情却不减当年。他依然活在那金戈铁马,梦里沙场。不自觉间白发渐生,精力退减,他开始害怕老去的自己,开始怀念血肉横飞的过去。因而便招些死囚,美其名曰将士练胆,实际上确是越来越感受到那来自天道循环,生死有命的无力。 他想抓住那颗划过的流星,许愿那癫狂的梦境,再回到那心心念念的曾经,那是他得到许多,失去许多,时光飞逝而热情不改的青春。 他盯着黄尚文,看到他袴下渐渐湿出了一片印子,脸上堆满着惧意,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卑微的笑脸,而肌肉似乎不听使唤,脸颊一跳一跳的,始终笑不出来。 鹿王一愣,恍然大悟,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看到满手的血污,顿时心里明白过来。 “莫怕,莫怕,我不杀人的。”他尽量温和着语气。 他不抹还好,看着只是凶悍,一抹之下,脸上乱七八糟开了花,鬓发散乱,看着越发像个疯狂的杀胚。 “你不杀人??当我瞎么?”黄尚文心里大骂,脸上一抖一抖,越发地害怕了。 鹿王好似听到他心中所想,撇了一眼那些死人,道: “那些不是人。” 他见黄尚文依旧还是发抖,便叹了口气,又招呼瘦子: “能不能懂点事?每次都拿我吓人,看清楚了么?这还是个孩子!” “呵呵,王爷,这不是孩子啦”,瘦子笑道,“查过了,刚成年,几天前都娶了婆娘了。这小子不错,阿大抓他没抓着,刚刚吓着他玩,他以为咱们乱杀无辜,竟然还大骂咱们来着。” “哦?有胆色啊”,鹿王刮目相看,瞄了黄尚文一眼,“看衣服,是个班头啊,霍英雄那厮,还能养出来这样的人? “倒不是他养的”,瘦子也是一脸的狐疑,“这小子十几天前刚入的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变了个班头。” “十几天就做班头?还是屁大孩子?”鹿王骂道,“这霍英雄十足就是个蠢货,乱弹琴!” 瘦子很谨慎地寻思片刻,道:“您说的对!” “带他先去书房,我且洗洗。”鹿王挥挥手,又嫌弃的甩了甩手上的血污,“这些血都是臭的。” 黄尚文一句话没说,被瘦子拉着又走,穿过几顶大帐,来到个砖石垒就的瓦顶房子前,被瘦子一把推进去,道:“等着,王爷很快便来。” 黄尚文跌跌撞撞,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将自己丢到上面,瘫着狠狠喘了几口,好不容易平复了些心情,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酷烈的场面,索性他有些神经大条,没有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倒是恢复了大半。 他环视四周,那瘦子在门口守着,屋子里陈设简单,中间一张书案,摆着些卷宗。大咧咧地估摸着也不是什么机密,两旁列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的什么都有。全都银光闪闪,显然保养得很好。 他又回身看到墙上有一张图,标着地理山川,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图。只看到东边是水,西边是山,南边是田,北面峭壁森森,中有一洞。那洞窟边上写着两行字: 初茏山下金光洞 金光洞里莫求仙 黄尚文立刻来了兴致,不管他是不是班头,根本而言,确实是个孩子,而青国仙人则是家喻户晓的存在,他一看到这个仙字。各种各样神仙奇遇的志怪小说便从心底冒了出来,赶紧跑过去仔仔细细打量。 正在此时,门口瘦子喊了声:“王爷。” 随即有人跨门而入,鹿王换了身常服,手里抓了块布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迈步进来。旁边瘦子跟了进来,他见黄尚文站着不知所措,随意指了指旁边: “坐下,有话问你。” 黄尚文不敢怠慢,忙拉过椅子,端正形貌,正襟危坐。 鹿王在案前就坐,甩开布条,顺手旁边抽了根细绳,将头发拢过去扎了扎,道: “军营里没什么花样,除了赌钱就是打架,今天好歹有些节目,他们三个赌了你会吓昏过去,如此看来我平白赢了一场。嗯,你小子不错,要是来我这儿,能是个好兵。” 鹿王笑得很是和善,大概是因为赢了钱: “前因后果我知晓一些,原本,那马老三是个死罪,可凑巧,他命好,咱们打南蛮欠了一屁股债,军部没钱,陛下也没钱,只有他该死的老李家,一直有钱,那青万年就来找我商量,将这些百死莫赎的垃圾,全部都当人货给卖了,也好填补些窟窿。” 讲到这儿,鹿王在卷宗堆里翻开个册子,黄尚文眼尖,看开头大字标着:城守府借神机弩逾期不归。下面还有一些小字细细写着,看不清楚。鹿王草草扫过,提起笔来,写了两个字:速办!便将册子丢到一边。又抽过一本,边看边说: “这事呢,说白了,没有什么对错。不过要是死抓着不放,谁的脸也丢不起。所以本王不是很明白,霍英雄那个孬种打得是个什么主意。” 说着抬起笔来,点了点黄尚文,补了一句: “不要讲废话,讲实话。” “王爷应该是误会了”,黄尚文咽了口唾沫,事到如今,他只能将捕神给卖了,道,“差我来办案的,不是咱老爷,而是新上任的那位捕神,唤作李洪义的。” “李洪义是哪个?管这事作甚?”鹿王诧异。 黄尚文刚想说话,旁边站在鹿王侧身的瘦子插进来道: “回王爷,李洪义便是前些日子破了狐妖案,陛下亲封作府衙双宝那个。” “那不还是他霍英雄的人?”,鹿王怒道,“我便知道,敢偷偷摸摸来挖我马脚的,便定然是这厮在背后搅风搅雨。” 瘦子依旧低眉顺眼侍立在一旁,顺口又道:“您说的对!” 黄尚文很想说李洪义是禁事局的人,霍老爷于此全无干系,可是隐约觉得不妥,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说起,正好那边瘦子微微点头,给他打了个眼色。他当即便明白了。 “王爷说的是,咱上官让我跟着捕神,自然有老爷在后面点头,说是老爷安排也不为过。”他也不管有的没的,先把眼前这个杀神的毛给捋顺了再说。 “不错不错,便是如此”,鹿王喜道,“你且往下说,说详细,不要偷奸耍滑。” 黄尚文心想这叫什么事,你这摆明了是要泼脏水,射黑箭,正算计着后头怎么分说,看到鹿王新抽出一本册子,上头挂着大字:府衙二十年庆,三计可坏之。下面又是密密麻麻小字,列了三段。 他确信了一件事,鹿王和府衙老爷积怨甚深,此事下面人人皆知,报上来的都是这些把府衙当贼人敌寇的条目,他心里一苦,这事办的,都进了贼窝了。却见鹿王在那册子上写到:驳还。 鹿王没听到后续,抬头看他一眼,皱眉道:“继续!” 黄尚文忙不迭端正坐姿,将这几日所做事情细细道来,又讲了前面因由,将几件事情一一牵扯在一起,描绘出一桩疑案的大概。好歹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实打实府衙中人,话里话外将自家老爷摘了个干干净净,又道周不凡欺负上门,老爷抱病不起,将霍英雄说的甚是可怜,盼着鹿王龙心大悦,好放过他这小小班头。 “周不凡算个什么东西”,鹿王不屑道,“霍英雄这些年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统领也能骑到头上,还抱病不起?蠢货,十足蠢货!” 他莫名火气上头,骂道: “岂不是说本王连周不凡那个马屁里长出来的东西都不如?气煞我也,不行,等他好了,我也去打他个一病不起。” 顿了顿,又道: “如此说来,抓着这点破事不放的,是那个叫李洪义的。前边你们来查,下面已经配合过了,如今没过了几天,又来一趟,当我是什么,打脸这么好玩?” “不是不是”,黄尚文眼见王爷一副要当场去将李洪义砍死的态度,慌忙道,“捕神说是让查查那些人的人员关系,看看认不认识。。” “罢了罢了,仅此一次。”鹿王摆摆手,显得极不耐烦。 想了想,觉着这么说不对,前面都已经配合过一次了,又恼怒道,“最后一次!再有纠缠不清,他这个捕神就不要做了!也是蠢货一个,拆自己家门面,简直不知所谓。” 很明显鹿王觉得事情扯不到霍英雄头上,便觉得意兴阑珊,不想听下去了,他招呼了瘦子: “出去吧,你带他去查,早点了结。” 瘦子拱手一诺,过来抓起黄尚文就走。黄尚文慌慌忙忙跟着,听到鹿王在身后道: “跟苟阿大说,这个蠢货输了我二十两,下个月不想饿死,就给我去禁事局站岗。”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三章 热血皆兄弟 瘦子拉着黄尚文出来,看到前面那个将军和苟阿大远远藏在一颗树下,见两人出来,连忙招手。 “怎么说?”两人过去,那将军跳了出来,一脸的焦急。 “愿赌服输,概不赊欠。”瘦子摊摊手,表示无奈。 “什么?”旁边苟阿大跳了起来,“那明天喝西北风?老大输光了,我也输光了,你身上还有么?” “你刚输的那二十两就是我的!”瘦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鼻子就骂,“明天咱们都得饿死!” “是吗?”苟阿大一愣,随即尴尬道,“这不全废了?下个月真要去吃土啊?” “这下好了,都是穷光蛋了,要饿死的”,三人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都往地上一蹲,黄尚文看情形,他不蹲下好像不给面子?于是也蹲了下来,缩在一旁。 “这样不行”,将军沮丧道,“得找个人借点救救急,饭好不吃,没酒喝真要死人的。” “谁还有?能借的咱们都借了个遍了?就这么几个人,拔鸡毛也得等着长出来不是?”瘦子一脸的不屑,“除非找几个新人?” 三个人重重叹了口气,天下太平,别说招兵,不遣散一批就算不错了,哪来的新人? 正埋头无语,突然齐齐想到了什么,三人一点点转头,慢慢看向了黄尚文。 将军:“嘿!” 瘦子:“嘿嘿!” 苟阿大:“嘿嘿嘿!” 黄尚文头皮发麻,什么个意思?把我抓了来,快吓成死狗不说,这就哥俩好了,要借钱了?他闻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这钱借出去,一定是肉包子打狗。 见他支支吾吾,将军使了个眼色,苟阿大会意,立马凶神恶煞。 “忘了问了,你小子什么来路,查马老三,找咱们晦气是吧!”他脸上全是杀气,表情转换天衣无缝。 旁边瘦子火上浇油,又添油加醋,将黄尚文底子透了个干净。 “所以你是府衙的人,收了那李洪义的好处,来找咱们晦气!”将军也捏了拳头,咯咯作响。 “找咱们晦气的都要打死!”苟阿大疯狂叫嚣。 “别急别急,说不好给人家孩子一个机会,回头是岸。”瘦子跳进来拦开两人,做了个和事老。 黄尚文本就是个油皮老鼠,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在唱双簧,扮红白脸呢。他直感觉自己流年不利,这三个穷得叮当响的,刷新了流氓的下线,一边说着给孩子一个机会,一边三只手都已经在那边摊好了。 “我只有三两半。。”他一脸的窘迫,在怀里掏出了点碎银子。 “你一个班头,月俸十二两,现在跟我讲只有三两半?”将军满脸的不信,看架势还想搜身。 “入职方十天。。。”黄尚文简直委屈到了姥姥家。 几个人一起沉默,是啊,这货真是个孩子来着。又觉着有些脸红,三个人合起来抢个孩子钱。 “罢了罢了”,将军感觉拉不下那张脸,“这点钱有屁用。对了,这小子的事儿王爷怎么说?” 瘦子就讲,鹿王让他陪着找些人员关系,如何如何。 “有了!”将军一听,顿时眼睛亮了,“咱们跟着去,那些人货都罪大恶极,与之相关的人员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诈一诈,啥都有了。” 黄尚文瞠目结舌,这是要赖上他了?就有些不乐意,主要是害怕这三个把他顶在前面无法无天。 “怎么的,三个将军给你做护卫,保你平安,你还不乐意咋的?”旁边苟阿大见状,立刻又是凶神恶煞,跟玩变脸似的。 “不是啊,王爷说了,让你们去禁事局站岗还债。。”黄尚文发现抓住了矛盾点,打算从另外一个层面解决问题。 三个人又是一阵沉默,打人不打脸,打脸在眼前。 “呵呵!”将军忽然笑了,“王爷说着玩呢,小兄弟,咱们大家伙都是一见如故,别不好意思,咱们三个今天就跟定你了,保管你事事顺意。” 黄尚文欲哭无泪,你们三个借我名义去抢劫,回头人家找我麻烦,岂不小命不保? 正想着借口推脱,那三个好似见到了财神,不由分说拉着他去找马,赚钱去也。 出了军部,又往珍玩街巡铺衙门走一遭,那姓李的快要疯了,刚刚抓小鸡一样逮走的黄尚文,转眼带着三个将军做小弟又杀了回来,连忙备好了案卷,好生茶点伺候。 这个时候黄尚文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那三个嘴里说得牛气哄哄,到了地面上,却自持身份,支支吾吾词不达意,说不出口。 黄尚文看着好笑,便将那李管事拉到一边,道:“好叫你知晓,咱们这趟子出来,是抓那马老三的人员关系,牵涉到一桩大案要案,你也知道前面太子案,案子结了,有些首尾还落在这马老三头上,他是你这边漏出去的,这关系可大可小,咱们得给上面一些交待,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那李巡铺长恍然大悟,当即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票子,道:“兄弟够意思,日后便是自己人。” 那三个将军坐着喝茶,都是武道高手,耳聪目明,听了这一番对话,那将军偷偷竖了竖大拇指,瘦子喜笑颜开,苟阿大长嘘一口气,下个月不用吃土了! 待到四人出门,一本正经行了数里,黄尚文掏出票子,几人倒吸一口凉气,三张二百两,一张一百两。整整七百两银子。 将军很大气,一百两那张丢了给黄尚文,然后二百两的一人一张,然后三个穷鬼就跑到一边计算,上个月你借我二十两,这个月我欠你十两,又什么时候喝酒欠了谁谁谁又是多少多少,还有那将军很尴尬地在袖子里抽出一张条*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谁谁谁欠了多少多少,两人大骂他小鸡肚肠,将军也大怒道记性不好还不能记账么?三人吵吵嚷嚷盘算了好久,结果很尴尬,每人二百两陪完不说,还欠了不少,黄尚文看不过去,干脆一百两也给了出去,三个人大声叫着兄弟仗义!窟窿又填上了几个。 “后面还有几家?”三个人一起看向黄尚文,都是黄鼠狼的样子。 黄尚文想了想,道,“十七个人,分了八个衙门在案,有三个衙门已经安排有人去了,咱刚去了珍玩街的,还有四家!” 就看着那三个眼珠子全红了,瘦子大声喊道:“走着,一个也别想跑!” 苟阿大惊呼,啊,还能抢四家?被将军一爪子拍在脑后道,药店碧莲,咱们是配合查案! 黄尚文感觉果然穷鬼里都是人才,七百两转眼没了,不知道平日过得是何等心酸,竟然活到了今天。 于是四人短短半天,将余下四个衙门都抢了一遍,可惜的是其中两个衙门是禁事局直属,人管事的听说是府衙班头,不屑一顾,又听了鹿王麾下,也直说管辖不到,反正该配合的配合,要钱?呵呵? 还有剩下两个衙门在城南,一个身在贫民窟,死猪不怕开水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有一家是城南书局,老夫子扎堆,黄尚文暗戳戳提点了几句,那老头当即吹胡子瞪眼,道是青天白日,天理昭昭,他某某某上无愧天地,下不损万民,就差点说自己是个两袖清风的圣人了,到最后黄尚文火了,拿了捕神手令,要严查书局往来账目,老头立刻转了颜色,掏出一百五十两银子,算是打发过去。 天色将晚,四个人蹲在南门口,看着往来人们行色匆匆,有携家带口往回赶的,有吆五喝六去酒楼的。也有四处收拾铺子杂货的。远处更有炊烟袅袅,开始做饭的人家掌起了灯火。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怎么的就全没了呢?”一天下来,将军脸上莫名多了些风霜,还有心酸。 “倒也不是全没了”,瘦子看了看手里抓着的一张票子,“还了旧账,还剩四十二两,咱们分一分,每人十两,也过得去。” “不用不用,你们留着自用,我有钱的。”黄尚文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这三个穷光蛋这种时候还能想到他。 “三两半么?”将军嗤笑道,“听说你娶了媳妇?那得用钱。再说今天咱们能还了老账,倒是全靠了你。十两给你,以后大家自己人,甭客气。” “就是,自己人客气啥!”旁边苟阿大嘿嘿笑道,“有个婆娘是桩麻烦,要不咱精明呢,打光棍有什么不好的。” “你那是没人要,长的跟牛一样,还有牛眼儿!”旁边瘦子看不惯他得意,就专门来戳他的牛皮。 “放屁”,苟阿大一蹦老高,“咱大哥不说二哥,你不也是个光棍,不也是没人要,瘦不拉几,说不好压一下就死了。” “诶诶诶,你们都歇歇”,将军在旁边劝道,“没人要就该低调,不要那么嚷嚷,传出去难听。” “啊呸!”,一高一瘦顿时联合起来大骂,“你个带头的不起一点好作用,得了光棍病还传染俩。” 将军大怒,三人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 “等一下!”周尚文已经无力吐槽,连忙跑到中间隔开了两边,道,“三位大哥且息怒,小弟晚上做东,咱们找个酒店喝上一杯。” 三人大喜,搂了黄尚文连道仗义。接着一合计,将军牵了个头,道:“大家合得来,是场缘分,这两个,是我结拜的弟弟,今日与你投缘,认了你做老四,你可愿意?” 黄尚文原本浑浑噩噩,见三人都是血性汉子,也没什么邪门歪道,不然也不能穷成这样,拿了钱第一件事不是享乐而是还债,也可见人品。当即起身点头应到:“三位哥哥在上,小弟有礼。” 那三个都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将军道:“破虏将军,霍元龙,见过四弟。” 瘦子道:“镇军将军,李文博,排行老二见过四弟。” 苟阿大道:“平远将军,苟四海,我是老三,见过四弟。” “二哥三哥都是将军么?那干什么不穿将服?”黄尚文一脸的惊奇,原本还以为两人是跟班亲随之类的角色,没想到大有来头。 “喏,还不是这货”,两个人都将眼睛撇向老大,“说什么物以稀为贵,一个将军金银山,两个将军路边摊。叫咱们两个扮成随从,他好涨面子。”说着两人齐齐摆了个通用手势。 “哈哈哈哈!”霍元龙故作豪放,扯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喝酒去,喝酒去,四弟做东。” 四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去了,黄尚文自小父母亡故,身边照顾他的英淑是个姐姐一样的性子。从没有感受过兄弟情谊是个怎么一回事情。今日忽然多了三个哥哥,欢喜的上蹿下跳,大哥二哥三哥叫的无比顺溜。那三个哥哥也是欣赏老四人品,又有本事,都是热情相待,毫无身份地位的芥蒂。 正所谓: 燕雀手掌鸿鹄剑,少小游侠好多年。 相逢义气为君饮,正是青春好风景。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四章 一掷定乾坤 雨送黄昏花易落,雪落枝头树长青,人生际遇,殊有不同,这小小黄班头鱼跃龙门直上青天,捕神李洪义却心在地狱怒骂人间。时代如浪潮,轻柔细缓而坚定不改地扑面而来。不幸的被拍倒了,而不信的就不愿倒,形形色色的人潮席卷其中,又有多少的故事,多少的离合悲欢?曾有言道:有人一身臭,有人万事休,有人快快走,有人想长留。 李修平就是想长留! 斗兽场依山而建,背后是柳林山脉穹窿山,无数的滚木在山脚下堆砌成了巨大的笼寨。里面是数不尽的岩石筑就的一个小型城池。这些岩石来自于东南面的石料场,远处御龙山不知道多少年前地龙翻身,喷出的厚厚岩浆沉积形成了一整块的玄武平原,再往远去,是一片沙地,无尽海带来的狂风冲刷出来整片整片的石灰岩,数不尽的各色岩石从那里开采出来,在切割合适大小后以滚木铺地,辗转运送到这里,其中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建起了这座人间奇观,世外销金窟。 外城有各色石灰岩搭建了形形色色的人居建筑,兼有各色异域风情的小型庭院,按照建造定规,楼高不得超过两层。在巨大的笼寨内部围成了一个堆满密密麻麻建筑物的扇形。 扇形往里一层,称做内城,小小的空间里挤着四十二套宅院,每一套都是精品,统归斗兽场本部所有,不予买卖,只许租赁,数不清的达官贵人,豪客巨商来到这里都想住套院子,以为最大的脸面。但僧多粥少,排队据说已经排到两年后。 而这四十二套宅院之间穿插着许多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建筑,那些是各类赌场,风月会所,洗浴温泉。那话本小说里描述的,人人向往,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就是这些地方。多少人在这里一夜暴富,更多人在这里倾家荡产,有些人在这里得遇佳人,铸就美好,也有人在这里悔恨人渣,痛苦哀嚎。 《北斗化凡经》有云:众生相既神仙像,贪恋色相而不沉沦色相,方为真人像,可为仙人飨。 曾有太阁撰写注解,讲到如何红尘修心,入万般色相而洗练精神,成就真人像,然后方可面见仙人,睁眼明见万物,感知天地高阔。 太阁长老为此疯了七人,死了两人,此经文从此束之高阁,世人皆称其为《入魔经》。红尘炼心从此沦为魔道传说 李修平正在修心,或者说他差不多已经入魔了。 他趴在长长的栏杆上,看到下面的角斗场中有两头剑齿虎,埋低了身形,围着一个巨大的猿猴,正在发出威胁的低吼。 “傻老三!”李修平兴奋得满脸通红,手里举着一捆票子,大声喊着,“快快快,我要买那个猴子,快去呀,要来不及了。” 那边傻老三造型很特别,他身形巨大,套了件直筒筒的外套,上面有十几个口袋,每个口袋都是鼓鼓囊囊的,手里举着两杯果汁,闻言赶紧把一杯往李修平手里一塞,另一杯给了旁边苦着脸的二皇子青化雨,他接过票子,大声道:“这就去,这就去。”随着跑动间身形起伏,他那些口袋里零零碎碎散落出来一些瓜子果脯,蜜饯糕饼,分门别类,各种都有,沿路撒了一条线去。 这里就是斗兽场内城的核心,真正的斗兽场,巨大的圆形沙场周围是高高建起的看台,黑色的玄武岩筑就,级级往上一共十二层阶梯。每四层为一廊,根据票价不同,每一层都坐满了人,人人欢呼雀跃,新的一场斗兽即将开始,场中气氛已经热情高涨直至满溢,人们高声喊着投注压单的牌号,小厮在人群里往来奔波,不断接过一张张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各色票据。还有小贩胸前挂着买卖箱,往来兜售各种零嘴小吃。远处还有人在互相斗殴,有军士跑步赶了过去,将几人迅速打翻,拖了就走。其他人不以为意,迅速将空位抢占,又高高举起了票据。整个场面透着奇异的疯狂和莫名的秩序。 青化雨的脸很黑,他眼看着李修平不断地赢赢赢。他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李修平刚来那天,单纯地跟个白兔子一样,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跟他打听,他好歹享受了几天传道授业一样受人尊敬的感觉。想到李修平刮目相看时眼中的崇拜,他就有种感觉叫老子不枉此生了,再接着,就是参观斗兽,然后,然后一切就突然变了。 那是一个令人悲伤的午后,青化雨叫来了傻老三,给李修平当零食口袋,顺便又讲了斗兽场的规矩,然后询问是否试着下个注?李修平兴趣平平,掏出银子试验了几把,然后。。输了个干净。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李修平将侍女小萍儿和几个侍卫身上的银子陆陆续续全都捞了出来,然后又一点点输出去,到后来差点就把傻老三按在地上打劫了,还是输了个精光,青化雨表面上劝着悬崖勒马,暗地里笑得人仰马翻。就等着李修平倾家荡产来找他高利贷。高利贷要几分的利息,借条用老牛皮还是红宣布这些东西他都想好了。然后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李修平从傻老三内袋里抠出了两千两银票,那是傻老三毕生积蓄,用防水牛皮层层包裹,被李修平夺走的时候,傻老三叫的异常凄厉,尖锐如阉猪一般。奈何实在打不过,李修平单手就能将他打翻。 就在傻老三用一身的零食和性命相威胁时,奇迹出现了。 李修平选择跟庄家对赌,就是不管庄家压哪个,他都压对家,连压十场,不得反悔,接着莫名其妙就是连压连中,李修平场场都是全压,两千两变成四千两,然后是八千两,一万六千两,三万二千两,六万四千两,直到两百零四万又八千两。 李修平觉得傻老三给他带了好运气,将零头随手甩给了傻老三,并承诺之后给他一成的抽成,然后就是又一轮对赌。就似乎有天神站在李修平身后一般,又是场场全压,又是连压连中,第九场时,李修平手上票子已经快抓不下了,傻老三激动得当场差点晕了过去,立刻信誓旦旦,从此不姓青,要改姓李。 然后便到了现在,李修平手上足足一千多万两,抵得上小半个国库,傻老三拿了一千万两去了投注,远远见到那个收注金的小厮一看票额激动得衣服也撕开了,这一票他可以收佣金足足一千两,傻老三则连滚带爬越过无数人群窜了回来,像个忠狗一般全神贯注地守在新主子身边。 “要不还是歇歇吧?”青化雨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小心翼翼地商量着。 李修平一手果汁捧高,另一只满爪子的油腻,一把抓过青化雨,在二皇子衣襟上擦了擦,看看差不多干净了,又使劲将他推开: “正走运呢,莫要扫兴,去去去!” 往日碰到这样王霸之气上身的赌棍,早就有手下上来拉出去打成死狗了,可如今这赌棍是李修平,青化雨不发话,没人敢乱来,眼睁睁看着这个漂亮地不像话的少年一手果汁一手小食,将斗兽场大半年的收益全掏进了口袋,所有人都感觉天要塌了,实在是不能再赢了,再赢,赔不出了呀。 这时场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声,那个黑色的猿猴一把捏住了其中一条剑齿虎的脖子,单脚顶开另一只,双手用力卡擦一声捏断了敌人的脖子,然后抓住了另一条的尾巴,剩下那条肝胆俱裂,被拉着往后,四个爪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然后又是卡擦一声。 完了! 斗兽场所有在场管事都是眼前一黑。 傻老三跟个猴子一样捶打着胸膛跳了起来。李修平要是说话算话,他起码有二百万两银子进账,从此这辈子吃香喝辣,吃一碗丢一碗也够他花销了。 “今天收获不错!”李修平小脸通红,豪气道,“就暂时这样了,回头咱们去赌场,再赢它一票!” “你先等一下!”看着旁边几个管事脸都绿了,青化雨一脸复杂地拉住他,“不用了,不用赢了,这整个斗兽场已经是你的了,从明天起你就是斗兽场大统管,再赢就是坑你自己的钱了?” “耶?这就赢过来了?”李修平很诧异,感觉没玩够,“似乎也太快了点吧?要不这样,不提斗兽场,我跟你们单对单,一个个对赌身家?” “你这是欺负人呢!”管事里终于有人怒了,“咱们合起来也没一百万两,怎么跟你赌?” “无妨。”李修平格外地爽利,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拿到手的两千多万两票子里抽出五百多万两,其中两百万两按约定给了傻老三,另外三百多万两给了小萍儿,接着将那剩下的一千五百万两全部推到面前: “我说了赌身家,你们要是赢了,这些全部拿走!” “天啊!”周围顿时冒出狼一般的眼睛,整整齐齐一片,有人跳将出来,直勾勾盯着那堆票子,道:“君子一言!” 李修平坦坦荡荡:“言出必践。” 当即浩浩荡荡一群人拥着李修平往赌场去了。 青化雨捂住了脸,不忍去看这群蠢货的结局。 “老大,不去看看么?”旁边傻老三乐呵呵得跑过来,他得了两百多万两,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这一群蠢货,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赌”,青化雨嗤笑,笑得很是小声,“小平平那是化境的高手,一眼望去,什么牌记不住?什么动静听不出来?想出千那是找死,想耍赖会被打死。你说还要去看么?” “对哦”,傻老三恍然大悟,“那还真是蠢货了。今晚上全都要跪着出来呗!” “哟哟哟”,青化雨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都说你是傻老三,我看你比谁都聪明。” “那是,不看看咱主子是谁!”傻老三笑得跟偷了鸡的黄鼠狼一般,眼睛眯了两条缝。 青化雨登时便是龙心大悦,这一记马屁真是拍到了位置,最欣赏的便是这种旁敲侧击,不显山露水的吹捧,十足很受用啊,刚想着开口搬弄几句,摆摆身份。。 又听傻老三接着道: “那可是大名鼎鼎地李花痴!”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五章 翻手去烦恼 话说三百多年前,青国出了一个有名的混子,他出身于下等,卑贱到尘埃,半生走来,不曾受过一分雨露恩泽,反而在天雷滚滚,四邻咒骂之中长大成人,虽无大奸大恶,却在一天天的偷鸡摸狗挣扎求活之中渐渐活成了人憎鬼厌的模样,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以莫大的毅力,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爬上了几近峭壁的御龙山,见到了在世仙人,于之对赌,因而神奇地赢下了一场造化,待得回到人间,便是风云迭起,步步生莲,打下了偌大一份家业,直至五国三洲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此人名为李成龙,青国李家创业之祖。世人多有猜测,道是李家历代,均有仙人神器护身,掌管人间买卖流通,方能如此代代贤良,屹立不倒。甚至一些坊间传闻,将李家之人近乎与财神等同。 而李修平,今日起便是真正的财神。 待到亥时将近,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声响彻,青国东方聚宝盆,五国知名销金窟,军部城守抢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斗兽场。在哀乐声声之中,完成了奇特而盛大的交接仪式,李修平正式入主,众位管事只剩一条单裤,签下了一份份卖身契。从此之后,君王社稷是路人,丹心赤胆向李家。 看着诸位管事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李修平志得意满,捧着两杯果汁笑得花一样灿烂,黄大龙在后边抱着一箱子的契约文书,满脸的不可置信,方才短短数日,李修平便霸占了整个斗兽场,连同场地带管事加后勤一起吃干抹尽,来了个一锅端,整个过程完美再现了其祖上一夜暴富的神奇传说。 而远处的前任大统管,二皇子青化雨殿下,正在追打大个子, “干啥打我,无缘无故,暴虐加人,是为暴君!”傻老三在前面跑,边跑边骂,骂得还很有深度。 “你那破褂子丑到我了!害我污了眼睛,自然打你!”青化雨在后面气不打一处来,拎了一个果盘子疯狂追杀。 “你且莫狂”,傻老三呀呀大叫,“你是皇子,我不打你,我叫我主子来打你!” “狗贼!”青化雨大牙差点咬烂,“今日你我便见个分晓,好教你知道,谁是你主子!” “平哥儿是咱主子!”傻老三眼看挨打,边逃边叫,语气一点都不软。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青化雨大怒,“那我是谁!” “废话!”傻老三其实不傻,大喊,“你是咱老大!” “咱是老大?”青化雨一下愣住,停了脚步。 “可不就是?”傻老三振振有词,“咱这辈子只认一个老大,须得是经天纬地之才,威德四海之貌。可不就是你么。” “那你还认了主子?”青化雨听得越来越迷糊了,不由自主收起了高高扬在头顶的果盘子。 “嚯,真稀罕?”傻老三奇道,“那平哥儿两百万两买了咱后半辈子,受人钱财,忠人之事,自然是咱主子,有何不妥?” 诶哟?青化雨觉着好有道理,所谓忠义两全,可不就是如此?又觉着哪里不对,想了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扭捏了半天,突然看到傻老三也不跑了,在那儿憨笑,笑得好是混账,他登时炸了,又追着去打。 “还打?”傻老三转身就跑,感觉十足地委屈。嘴上却不饶人,“理屈词穷,拳脚相加,是为昏君!” “老子就是昏君!”青化雨豁出去了,“老子相貌威德四海,最见不得死胖子!见了就要打死。” “你放屁!”傻老三一跳蹦起来老高,“是壮不是胖,匹夫忒孟浪。” “打死你!”青老二轻功不俗,随随便便就能赶上傻老三,奈何傻老三有身形变换之法,又兼有体术无敌,往死里打也不过是挠痒痒,何况还打不着。 “趁年少,也打不到!”傻老三身形扭得花枝招展,“过两年,老来俏,诶哟哟!还是打不到,只把春来叫!” “闭嘴,直娘贼!”青化雨气的快要炸了,果盘子都挥出残影来了。 “你才是大傻贼!”傻老三不把他气死,誓不罢休,又张嘴乱喊,“贼喊来捉贼,一张大狗嘴!” 一众斗兽场管事看到那两个轰隆隆从前面跑过,打得不可开交。全部面露绝望,这下好了,大家身无分文,前任主子眼看着已经疯了,大喊着自己威德四海,要打杀胖子。想着等他醒过来给自己这些人撑腰那是妄想。现如今唯有一条路走到黑,指望那李修平能有个大管事的模样。 正想着,李修平一见这场面,滋溜一声,把两杯果汁吸了个干干净净,随即双手一丢,整个人飞了出去,大喊着:“谁打我的人,我来打他。”然后便轮到青化雨抱头鼠窜,后面一大一小跟着疯了一样的照面就打,边打边喊:“威德四海,先学挨打,莫跑!” 小萍儿欲哭无泪,多好的一个公子,来了这儿凑上二皇子登时就疯了。 黄大龙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看到萧何站在边上,便凑上去道:“老萧,你今日怎的不赌啊?” 老萧早就看直了眼,他这手上暗戳戳还藏了封密函呢。这事儿怎么说呢,有心栽花。。还没培土呢。。这花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栽好了? “赌钱这档子事吧,啧啧,咱见的多了,多半就是那样的下场。你看这些个,都哭得这般凄凉,这都何苦来由?”他心里也很苦,只是这个苦,又不好与旁人说,所以更加了点涩涩的意味。 “那倒也是哦!”大龙点点头,深以为然,又忽然转了话风,“不过咱公子大气啊,那傻老三转眼巨富,小萍儿也说了,回头那三百万两,大伙都有份,公子大气啊。老萧你别看那些个今儿输的这么惨,个个都签了卖身契的。签了的,那可不就是自己人了?公子能亏了自己人?” “这些个啊,都是聪明人啊”,大龙拍了拍萧何肩膀,叹息道,“别看哭那么惨,咱小萍儿姐可是个有大智慧的,她说了,那都是哭给人家看的,至于以后,啧啧以后那是好日子来咯。” 萧何呆若木鸡,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突突往外翻腾着少年时私塾老先生教过的一些词句,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当取不取,悔之晚矣,什么舍却百谷仓,换得金银岗。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突然他啊的大叫一声,抓住了大龙的手臂,急道:“兄弟,你要帮我!我要签,我要签的。” “你也要签?”大龙挠挠头,“老萧,这不合规矩啊,你想那些个,都是管事吧,就好比说,我认得那个,也是一等管事叫老冯是吧,人家跟你一般身份,他输光了,只好来签了契约,那你平白无故地,就来签了,以后圈子里怎么打交道啊?人家可都会说你老萧,一文钱没出,倒是来抢好处了?不行,不行,就咱这交情,不能害了你,你不能签的。” 老萧撩起袖子来擦了擦眼睛,像是要重新见识一下眼前这个东西到底是黑心的还是酥心的?眼前还回荡着那憨厚的笑容呢,这就把自己吃到死了? 他咬了咬牙,看着黄大龙真诚的双眼,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力还可以抢救一下,决定相信这黄大龙是个真憨憨。便道: “无妨无妨,兄弟咱们立个凭证,里面少些书仪,便写今日你替李统管与我对赌,我一切身家尽输了与你,因此已签了契约,只不过文书纸张尚未成立,晚些补上,你看如何?” “书仪?什么书仪”,黄大龙又是挠头,快要把头皮挠破了,看着真的很为难,“咱又不会写字,契约有现成的,你若真要,我与你一张便是,可要想明白咯?” 萧何骑虎难下,原本他盘算着跟黄大龙签一份模棱两可的书契,回头他不用出银子,场面上也能说得过去。人家问起来,喏,你瞧,我可也输光了。至于钱怎么回来了,关你何事? 结果黄大龙大字不识,找了半晌,在箱子里抽出来一张备用的,上面书仪俱全,全无漏洞可钻,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最后咬咬牙,签了!他想得清楚,鹤立鸡群,鹤是祥瑞。鸡立鹤群,鸡成死鬼。 他端端正正写道:今与李修平侍卫常随李大对赌,身家尽归李大所有。情愿投拜李修平门下,任凭教训。恐后无凭,立卖字存照。 “兄弟啊~”在盖手印之前,他看向大龙,一脸的动情之色,“兄弟,我这毕生积蓄可到你手上了,可千万留些与我?” “嗨~多大点事”,黄大龙撇撇嘴,“老萧啊,莫说咱还有三百万两等着分钱,便说你连个宅子都买不起。能有几个钱?” 说着抢过书契,自己先盖了个手印: “你且随意,钱财金银,身外之物,你觉着有钱老爷真如你所想那般快活么?” 萧何一想,也是,那李家冠绝五国,不知道多少人在使着阴谋诡计,明枪暗箭等着将它杀下马来,恐怕日子着实不好过的。 这么一想,心里平衡了,一手狠狠盖下,从此,咱也是自己人了。 却听黄大龙继续说道:“那有钱老爷,能快活到你想象不到!留钱与你,送你享受,他吃糠咽土?老萧你何其天真?” 说着一把抽过契约文书,塞进箱子。 这时看到那边不远处走来几个人,看服饰也是管事模样的,应该是值夜换岗,联袂归来,想是听到了些动静,便赶来看个究竟。 黄大龙跟萧何的雕像道了声别,匆匆迎了过去,远远就道: “几位大哥今日怎的不赌啊?”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六章 我命不由天 天增岁月人增寿,一夜之间白了头。这世间毕竟聪明人是少数,白了头的傻瓜倒是一大堆。 李修平吃下整整一个斗兽场,很多眼红心热又输得精光的傻瓜都开始在暗地里盘算着搞些小把戏。 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种名为焦躁的情绪,开始在内城蔓延,斗兽场共有一等管事四人,每人麾下两个二等管事,共计八人,每个二等管事下辖又是两名三等,共计三等十六人,以此类推,四等三十二人,共计五十人,除了寥寥数人因各种原因只身在外,不曾参与昨日赌博,其余诸位,皆是光洁溜溜。 与李修平签了卖身契的共有一十四人,这几人已经彻底投靠,倒是放心,过得不久,那边黄大龙竟然又送过来七张契书,合计二十一人投入了李修平麾下,意外之喜下,众人倒是对这个亲随阿大刮目相看。 而那剩下的二十九人,平日里皆是管事身份,都有自己一份家业,被李修平一股脑儿夺走了大半,明面上看,都将这口恶气给咽了下去,依然是恭恭敬敬,好歹人家在身份上来说,已经是顶头上司了,为了免得落人口实,自然都表现的老实本分。 而转过头去,咽不下这口气的大有人在。 斗兽场被称为销金窟,一掷千金的处所随处可见,然而下层的苦命哈哈也要生活不是,因此街巷之中,也有各种铺子摊饭,售卖吃食,兼有杂货零售,不一而足。 大晚上没睡觉,到得早上又是一肚子心思,陈家当家的大老爷,大名陈成德,人称陈大管事,其实不过是个二等管事里面拔尖的。 昨晚他在外城处理事物,主要是前些日子路上冻死了个客商,周围有些埋怨声,他被上面遣去弹压来着。 然后到了凌晨方才回来,发现变天了,他其实是个聪明人,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投靠新主子,于是在街边找了个铺子,叫了些吃食,一边进食,一边思索对策。 吃到一半,远远跑来两人,那两个都是管事,老的山羊胡,少的圆脸蛋。是他直管的两个三等。 “大人还吃呢,出大事了”,这两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近前都是按着膝盖呼呼喘气,跟拉风箱似的,好半天才道,“咱们去您家里找人不在,问了夫人才知道您出来找吃食,这就赶紧过来了。” “急什么,我听说了,你们俩不是没签契书么,明面上输光了,我却不信真的是穷光蛋了?”陈大管满脸的不置可否,感觉他们都是小题大做。 “不是不是”,那两人一起摇头,“是那何大管召集咱们议事,说是头等大事要大家商量。” 那何大管是和陈成德一般,都是萧何直管的两人之一。 “哦,那倒是不能不去”,他想了想,决定去探探风声,“待我喝完这碗米浆子。同去便是。” 他却不知,这一去,便是地狱深渊。 何大管家门紧闭,敲门之后旁边开了个小窗里面探出个脑袋,确认了来者,听到里面卡擦卡擦几声响,似乎在搬动家具。然后大门打开,几人跨门而入,看到里面集合了大大小小数十号人,陈大管稍微辨认了一番,便发现都是一些没签契书的,旁边还有兵丁护卫守住了各处要道。 陈成德人老成精,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转身要走,发现门户已经关上了。左右护卫走上前去,扛了几根木条,抵在门后。所有人只进不出。 这时大伙都认出了陈大管,人群之中走出一人,正是何大管,他一见陈大管,大喜,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转身朝众人高声道:“如今陈大管已至,诸位还有犹豫的么?” “好!好!好!”众人皆兴奋至极,都道,“但听安排!” 陈成德惶惶不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何大管便拉着他的手,一边穿过人群,一边跟诸位管事大户打着招呼: “各位稍安勿躁,再等等,尚有几人还在路上。且先安坐,我们去去便来。” 说着拉着陈成德进入厢房,门一关,何大管摸着满头的汗水: “老陈,这次不是咱坑你,而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由不得我俩了,你想必清楚,昨晚我是输了个干净,但那些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钱我有的是。你呢,一文钱都没输,家底子都还在。再看看外面这些,他们可是实打实都输了个精光,就差脱裤子了。要是这事一说开,你看咱俩是个什么后果?” 陈成德一个激灵,是啊,人皆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听说昨晚上萧大管事都输了个精光,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私房藏着,但以后他们两个还要在下面做事,那何大管怕的是外面这些真光棍,他陈大管想得确是自己身家都在,以后萧何是不是要给他小鞋穿。更不要说外面这些,万一红起眼来,那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一想,他就满脑子的浆糊,连忙问:“那现如今你召集这些个,是要做何打算?” “这些人本来也不是我召集的啊!”何大管一脸的苦闷,“十几号人天没亮就聚集在我家门前,说是要我带头讨个公道,我原想着息事宁人,结果当时那场面你没见着,人差点要冲进来将我撕了。” 何大管咽了口吐沫,又道:“后来我转念一想,凭啥子咱要受这份气?输了那些家当,可也是咱幸幸苦苦攒起来的,凭啥子他李修平吃饱喝足,咱却要替他挨刀?干脆啊啊,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来起这个头,让他们十来个去召集了人手,人多一些,集合了去讨个公道,却不想这人越来越多,不光管事的,几个大户也加进来了。说得事也越来越离谱。” “怎么个离谱法?”陈成德皱眉,隐隐感觉事情要走偏了。 “咱们打算起事!”何大管说得很直接,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疯了么,起什么事?造反么?你们一群傻子吧?”陈成德眼珠子瞪圆,“外头军部扩建,带着随军呢!还有城守巡街的,内城现在他们手上,起什么事?鸡蛋碰石头?” “你且莫急,先听我给你说说”,何大管急忙摆摆手,“原先我也慌乱,可老黄和老*胡他们几个,家里是有军部关系的,还有老冯,他姨丈就是城守府管事的。天明那会儿,人飞信传书,联络上了外头,一说出来,原来事儿并没有艰难。” “这事儿吧,说来都是钱给闹的”,何大管说得口渴,拉过旁边一个杯子,也不管是谁的,一饮而尽,又道,“原本咱们这边,军部和城守府两家独大,后来闹出祸乱,陛下就把青化雨那小儿丢了过来,趁机变作了三家合营。本来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养个马啊猪牛什么的,多大点事,不过你也看到了,这二皇子着实有些本事,搞出来那么多赌场棋*牌,这一下子赚钱的本事就上去了。” 说着他跑到窗前往外面探了探,又压低了些声音:“军部和城守府如今把斗兽场当个宝贝疙瘩,那陛下当年也发过话,不从这边拿一文钱,扔了青化雨过来就是解决矛盾来的。你想想,军部和城守府每年从这儿拿走的银钱都是对半分,那是多大一笔钱?如今他李修平归根究底,原来是陛下给扔过来的,你仔细想想?怕不是有人见利起意,又不好反口,才扔了李修平过来抢饭碗?还是你觉着这李修平真有天佑?连赌二十场,场场皆赢?” “不错,这件事,确实透着蹊跷!”陈成德闻言,倒也冷静下来,“这里面,怕不是真有些讲究。” “老陈,不瞒你说,外边这些个,各种手段都使出去了,军部那边也回了话,斗兽场内部的事情,青化雨说了算,如今既然是李修平当家,他们可以不管,但是毕竟是陛下扔过来的人,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他们答应,只在城外列兵弹压,保证外城安宁,至于里面,城守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搞出太多人命,影响以后经营,嘿嘿,随便咱们做事!” 何大管说道这里,激动起来:“老陈,你且想想,咱俩做了萧何那么多年的马前卒,他倒是娇妻美妾,咱俩有啥?幸幸苦苦攒了一些,还见不得光,那些见得光的,昨晚上被人一口吞了!” 他愤怒得一拳砸在门上:“你不仁来我不义,既然你逼我造反,我就反给你看,莫不知法不责众,水能覆舟的道理么?” “有几成把握?”陈成德年纪大些,总归相对沉稳,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想要退出,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何大管正想说,外边有人来报,说是人已齐全,可以开始了。便对陈成德道:“几成把握我说了不算,咱且同去,看这汪洋大海能有几朵浪花,说不得咱们过了这一关,便是人上之人,再进一步!” 见他说得激昂,陈大管思索片刻,也豁出去了,究其根源,主要是他现在位置很尴尬,不想半夜被人撕了,就只能博上一搏。 两人开门出去,外间人皆起身行礼,何大管携陈大管做了回礼,抬眼望去,小小的内院占满了黑压压的人头,许多领头的都带着护卫,护卫又有随兵。大家挤在一块儿,摩肩接踵,所有人都看向他们两人,齐刷刷得颇为惊悚。 何大管倒是颇为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挥手致意,找了个下面牵头拉人的,问道:“今日咱们做个盟约,带头的统共多少人?” “统共三十四人,唯大管事马首是瞻!”那人回了一句,又冲后面挥挥手,于是一群人都跟着喊,“马首是瞻,马首是瞻!” “城守府和军部,还有什么交待?”何大管挥斥方遒,又看向另一边。 “军部来信,保证不会进城,但是将军让我提醒一句,往后每年上供,只能多不能少!”说话的一脸的横肉,身材魁梧,是军部送过来的联络人。 “城守府也是这般说法”,另一个身穿青色罩衣的跟着回话,“我们会按照约定,明日分作两队,年轻力壮来的,去外城参与扩建,内城留下老弱病残,保证不会碍事。” “好!”何大管大手一拍,“如此大势已成,未来可期!咱们就以三日为限,诸位安排兵丁家将,手下门客,能拉拢过来的全部拉拢,三日之后,直捣黄龙!” 下面所有人等全都兴奋莫名,举手高喊:“改天换地!改天换地!” 每个人心中皆有火焰腾起,那是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下贱苦命岂是注定! 万事皆备,三日之后,且看他李修平如何自处!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七章 星火会燎原 古语有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花痴神来一笔,将诸般好处尽收囊中,而天下芸芸,熙攘往来,皆为利益,不患寡而患不均。众败犬相交,遂群兵黩武。乃至万事齐备,只待东风。都想着天地翻覆,火中取粟,然而世事总有故事,故事里皆有虚实。 君不见,有道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地将覆虫蛇走。 却又道: 百计千谋万般数,风声雨声关不住。 不管多严密的谋划,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而江湖,是流传消息最快的渠道。 三个时辰不到,萧何就收到了消息,他下属直辖两个管事带头,聚集了统共三十六伙,六百多人,将要起事变天!他当即吓得面目青白,跌跌撞撞往李修平府邸跑去。一进门就大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李修平正在伏案写字,青化雨在旁边磨墨,一脸无聊。旁边站着三个管事,都在说些什么。 “别吵!别吵!”见萧何冲了进来,青化雨不耐烦,“着急什么,平哥儿写字呢!” “不是我急,外头要造反了!”萧何全身汗涔涔的,脸都挤作了一堆。 他将收到的消息一一道来,说外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过得三天就要天翻地覆了。 “诶呀,困死了,一晚上没睡,还来吵嚷什么呀”,李修平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没心思写了,我去睡会儿。” “赶紧去,赶紧去。”青化雨是真的心疼,赶忙帮他拉开笔墨,推开书桌,然后扯开嗓子就喊,“小萍儿,小萍儿呢。你家公子要睡了,赶紧打盆水来!” “别介啊,这才刚起了个头呢!”旁边三个一等管事都红着眼睛,睁睁看着李修平写的东西,其中一个跳将出来一把拉住,“转制呢?怎么个转法?下面怎么个说法啊,这不吊人胃口么。” “不行,都困死了呀”,李修平眼睛眯成一条缝,好看地伸了个懒腰,道,“要写你们自己写,我可要睡了,睡眠不足,乃人生大忌。” 说着邆邆邆往外面跑,找小萍儿去了。 “莫要乱跑!糊里糊涂小心跌着!”青化雨跟个老妈子一样追在后头喊了几句,才又回来坐下,自己拿起了那堆文书,一一翻看。 那三个大管事交头接耳,都在议论文章。 “这,这,这外面真出事了呀。”萧何感觉自己来错了地方,也不知道这什么文章,能有如此魅力。 “知道了知道了”,青化雨一脸的不耐烦,“等下我就给军部和城守府去信,看他们怎么个说法,造反?神经病吧!” 说完一把夺过桌上的纸张,袖子一甩转身去了,留下萧何和那三个面面相觑。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里,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上命不得下达,很多人在阳奉阴违,斗兽场开始阴云密布,乱象频发。一群要造反的傻子,开始逐渐走上台前,而大管事这边,虽然有青化雨在旁帮衬,试图拨乱反正,可是人员基数摆在那里,区区几个聪明人的摇旗呐喊,实在是杯水车薪,难顾大局。 这日清晨,黄大龙上街买了早点带回来,一伙人聚在堂中吃饭,青化雨忿忿不平: “你们倒是说说看,这一个做饭的厨子,不好好做饭,跑去聚众造反?这是一种什么神经病?” “吾鸡道,吾鸡道!”旁边小萍儿举起手来,嘴里含着半个包子,含含糊糊说的不清不楚,“公子缩过嘚,叫做妄想型精神婚裂症!” “没错,都是妄想!”青化雨气哼哼抓了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忽然又想起一事,气呼呼朝李修平道,“军部他娘的不是个好东西,我给他们发了信,你看看他们说得是个什么屁话?内城事务方便自决,绝不干涉?” “人不是发了军令了么,还气什么?”李修平喝着果汁,好整以暇。 “又不是正规军,都是军部在城外配合扩建的护军,倒是说得好听,什么整军待命,随时准备开拔进城平乱,就那么的列在门口,你倒是进来啊,蹭蹭也行啊。好歹给点助力,这可好,反而火上浇油。”青化雨看着是个文化人,说起话来有的时候荤素不忌。 李修平听不懂他的流氓话,咬了个包子道:“城守府怎么说?” “城守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哦”,萧何在旁边凑了上来,随手抓了两个包子,这几天他倒是心满意足,李修平是个没架子的主,连带着青化雨也好说话了很多。 他边吃边说,“他们内城护卫分了两批,一批去外城搞扩建了,剩下在内城的,我去看了,都是些老弱病残。不过这里面有些文章可以做,那些被丢下的,都同仇敌忾,都不是傻子,一旦造反,首当其冲,先死的就是他们。所以这些人,咱们可以拉拢过来。” “顶个什么用哦,都说了老弱病残。”青化雨十分不屑。 “都是挺可怜的人呢”,李修平稍稍一想,便有了主意,“萧何,你招呼一声,让他们别轻举妄动,晚些我有个事儿要他们带个头,其他的别掺和。” 萧何点头应是,匆匆去了。 “有把握么?”青化雨在一旁忧心忡忡,他没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有的,你且安心,没那么危险”,李修平很随意地笑了笑,又指了指他,“不过还是要做好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青化雨奇道,“我做什么准备?以后就是你当家,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呗?” “少装傻!”李修平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准备好跟咱们一起逃命!毕竟是积压了十数年的阶级矛盾,如今一个个都在冒出头来,你看那些管事大户,哪个后面没有拉起来队伍?这么多年,那些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暗地里却在合纵连横,等待着时机将天地倾覆,尊卑倒转。再看那军部和城守府,想来是达成了交易,大概是些什么也猜得出来。可笑这边在天翻地覆,那边还在热锅添油。固有思想与新生气象交相碰撞,如果放在王朝来看,很有可能就是大争之世的开端,然而放在这区区一个斗兽场,就不过是些可怜人儿罢了,到最后如果情况恶化,陛下那边大军开拔,这里很快便是人间炼狱,毕竟阶级这个东西,最怕的就是人心思变。” “有那么严重?”青化雨埋头细思,有些疑惑,“他们难道还敢大逆不道?” “星星之火,未尝不可燎原!”李修平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莫名的身份地位自豪感有些无语,“不过你且安心,就算事有不谐,有我呢,我带你们杀将出去,远走高飞,不是问题。” “平平~”青化雨顿时一脸小狗的模样,“我这威德四海之躯,就交由你手了呢。。” 说着作娇羞状,往李修平倒去。 “诶呀”,李修平恶心地一把推开,“吃包子呢,再闹打你哦。” 小萍儿在一旁煽风点火:“皇子殿下恐有断袖之癖,将来要威德四海,恐怕要杀公子灭口。” “灭口也是杀你!”青化雨恼羞成怒,跳起来大喊。 “你要杀我小萍姐,我先杀你!”李修平也怒了,一把将他拽下来,狠狠往他嘴巴里塞了个包子,堵得严严实实。 整个院子四门皆闭,将风风雨雨都拦在门外。一群人在里面打打闹闹,好不开心。书有言道:青春不知愁滋味,风刀霜剑皆等闲。 话说两头,何大管和陈大管,也收到了消息,知道自己一干人等的图谋,早已经是秃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甚至落了个人尽皆知,便干脆撕下了脸面,偕麾下诸人,在内城散布留言,拉拢子弟,人员聚集已是浩浩荡荡,明目张胆。 城中各处开始搭起了台子,有人在那上面讲演,说起斗兽场新主无恶不作,天怒人怨,言道改天换地为正道所为,顺天应人,报应不爽。 “诶,小孩,我认得你”,台上那人手指台下,“你是包子陈家的孩子吧,你们家在这内城已经十数年了吧,怎么的,想清楚了没?加入义军,明日直捣黄龙!” 那孩子未及答话,旁边匆匆跑来一人,边走边骂:“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家里忙得快要疯了,你却来这里厮混。” 说着一把掐住胳膊,拖了就走。边走边向周围众人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小孩不懂事,咱这就走。” 大家都报以笑脸,包子陈是城内老人,谁家没吃过他的包子?再说老实人一个,加入义军不过是个添头。 台上那人哈哈大笑:“包子陈,你可想明白了,过了这村,可就再没那店。你莫不是想卖一辈子的包子么?” 包子陈不去理会,拉着孩子跑出人群,他擦了把汗水,放开孩子胳膊。道:“你且长点心,这种事情,你掺合什么?” “孩儿知道了,以后不去便是。那孩子是个孝子,当即便应了,又有些不解,“不过他们都在说,过几天就是改天换地,咱们可如何自处啊?” “改天换地?包子陈苦笑道,“他们那都是一帮蠢货,咱在这城里做了十多年的包子,见过这样的傻子不知凡几,结果呢,还不是这样,丁是丁卯是卯。再说了,他们要造反,就去造呗,干啥要拉上咱们这些做买卖的?还不是人手不够呗,造反?没人手还造个屁的反?城守府吃素的?城外的军户是吃素的?还是说那新当家的李修平,那个李家的李修平是吃素的?” “那都是些蠢货。”包子陈不屑的啐了一口,“千万莫去掺和,听到了么!” 孩子懵懂的点头,新奇的东西总是吸引年轻人的注意。但是在这偌大个斗兽场,又不是保育院,毕竟是成熟理智的人居多,有些人是不甘心新官上马夺他家当,由奢入俭,有的人是不愿意换了当家无依无靠,就此沉寂,更多的人是牵连拉扯被动入局,泥足深陷。 所以那些沉迷于造反的就拼命说服自己,说服他人,讲道义,说道理。把自己摆到道德的制高点,营造出替天行道的威严。而成熟理智的,置身事外的,就自然而然敬而远之。 两种人,泾渭分明,在烈火烹油的花团锦簇之下,是一双双冷眼旁观。 密谋起事的,在想方设法拼命拉人,而时间,它不会等人,三天时间转眼就到,虽然不尽如人意,两位大管事还是拉起了足足六百多号人。沉默,是今晚的主题,所有与事者聚集城中,每个人默默无语,心中有期盼,也有恐惧,有冲动,也有退缩,大家伙都知道,待到天明,击鼓为号,便直捣黄龙,揪出李修平。 就在这万般诸相凝于一线,诸多疯狂神经紧绷,随时会上演天地冲撞的当口。 李修平从内城走了出来。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八章 多情恼无情 李修平连续颁布了《斗兽场股权激励办法二十一条》,《斗兽场内城管理守则》和《斗兽场员工持股及红利分配明细》这么三份公文。并且明确表示。前面赌博赢来的诸位管事身家皆可以换算成股份分配。 来自于时代的吊打,将所有人的观念按在了地上碾压成渣。老学究和老八股全都瞪大了眼睛,年轻人和进步者却看到了希望。 有坊间传闻,前任大统管青化雨大怒翻脸,拂袖而去,一众管事皆跪地哭求,都道,这般一来必然尊卑不分,天下大乱。 而那些准备起事造反的,突然发现,自己这边还没有开打,李修平已经自乱阵脚,把吞进去的又都吐了出来,全部哈哈大笑,不战而屈人之兵,果然是兵家至道,一边大肆取笑那李修平小儿不过是沐猴而冠,一边停了手段,准备先享受胜利果实。 眼看着天下太平?眼看着江山易主?眼看着堂堂皇皇就要天翻地覆?甚至有人喊出了抓李修平祭天的口号。 然而这世上不乏睿智之人,也不是没有哲人先贤,都曾经一字一句的告诉过贫苦百姓一个道理,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见识和谋略是这个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因为他可以让人了解人性,从而改变人心。 接下去事情的发展令所有人措不及防,眼珠子掉了一地。 最先发现端倪的,是城守府巡城护卫,一帮闲来无事的老弱病残,在分析了内城管理守则和股权激励两份公文,突然想到平息内乱可以换取股份分成?便试着突击抓捕了那三十六人中的一个,扭送到李修平面前,果然,股权分配文书当天就下来了。 这一下子,整个内城沸腾了,那剩下的三十五人连六百多同犯,已经不再是人,而是行走的金山银山。 一时间,城内处处拿枪持棒,早在一旁观望的外城人员包括一些军士都随着人流一股脑涌了进来,所有人都开启了战斗模式,张开了火眼金睛。 城内城外上下统共四千两百多口,除了老人孩子,几乎人人披挂上阵,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共计三十六主犯携六百二十四从犯被羁押入狱。 而原本大家所担心的乱象,却并没有出现,反而由于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抓捕,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其中,之后这些人便就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扯皮拉锯。 没有人想去关心谁掌管了斗兽场,也没有人去关心谁输光了内衣裤,实际参与了抓捕的想方设法找人证,找物证,证明自己在其中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而那些浑水摸鱼捞好处的就千方百计将别人的功劳往自己身上塞。 大家都闹哄哄地争抢着这个新生的事物,待到那些案犯抓捕的股权分配进行到一定程度,李修平又放出了新一份文书《股份购买细则》,于是一场全民狂欢就此拉开帷幕。 街头巷尾,到处都可以看到听到人们在谈论股权,红利等等关键字样,人们将之当做一场特别的游戏,每个人都沉迷于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 至于什么分配不均,还有人想起事造反?太好了!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种可能的发生,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然后便是一个又一个斗兽场的普通员工,甚至于几个最底层的跑腿小厮,都从管事那边拿到了股权分配契约文书。 拿到的人激动得四处传扬,从此之后,他们只要不离开斗兽场,就算日日躺着不动,每个月都有红利分配发放,虽然不多,但是对于绝大部分中下层员工来说,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出门撞金山。 “把这块匾额给我换了”,李修平站在一座院子前,指着门楣道,“写那么难看的字,还要造反,真是傻到家了。” “换!马上换!”旁边青化雨笑得花枝招展,又问:“那换个什么名目?比较合适呢?” “嗯,这个好办,咱们就叫股权分配交易管理所,匾额上就写个简称,就叫,交管所!”李修平恶趣味又上来了,“嘿嘿,我就是首任董事长,嗯不对,这么搞也太神经了,算了算了,就叫所长吧,以后叫我李所长。” 他志得意满,又乱七八糟扯了一通,终于开心了,蹦蹦跳跳踢开院子大门,冲了进去。 “这里,以后就是交易大厅,我就是庄家,两边通杀,嘿嘿嘿嘿。” 他玩得不亦乐乎,反正现在都是他说了算,青化雨柔顺地跟只小猫似的,事事都听他的,有时候他也心情不好,就总想着忍不住想去挠他一把,看会不会也能暴跳如雷。 想到开心处,他笑得像只小狐狸。 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交管所辖下,每日依然不断地有扯皮抓捕事宜的的人员在进出,也有各种不同人士带着金银积蓄前来换取股份,所有人都有种感觉,斗兽场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每一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心里明白自己能拿多少分红,关键在于斗兽场能有多少收益,往日里慵懒干活的小厮,现在比谁都勤快,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大爷,也不再是板着一张脸,个个脸上如沐春风,每一个前来斗兽场消费的客人都能感觉到宾至如归这四个字的确切涵义。 一切的灾祸都消弭在无形之间,历经风雨沧桑的斗兽场迎来了新生,青化雨也终于发现,不管是武技还是智计,李修平都高他不止一筹,这样的明白,让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但现在,没有人来管他的情绪,军部和城守府有人前来商谈股份分配的事宜,李修平正忙得不可开交。 青化雨踩着淡淡的哀愁来到交管所门口,这里位于城中,原本是个造反头子的窝点,现在收归公有,改了个门面,换了个烫金的牌子,大大的交管所三个字赫然在目。 他打了个招呼,晃进门去,穿过被分割成十几个小间的交易大厅,进入内堂,远远看到李修平在内堂正中坐着,旁边跟着四个一等管事,萧何正在其中,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拿着一个本子在旁听记录。 听到李修平在那里说道: “原先你们如何分配我不清楚,但现如今,斗兽场是我李修平的斗兽场。规矩自然由我定。你若是觉得我年少,方便欺负,恐怕打错了主意。” 青化雨一听,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大声道:“谁敢欺负你!” 他左右一看,发现左边坐着的是他兄弟,青国三皇子青化田,而右边刚刚与李修平说话的是三个将军和一个小子。 青化雨顿时明白,他冲老三打了个招呼,又向那将军道:“霍元龙,你们三个傻瓜是要来抢好处么?” “你才是傻瓜,莫名其妙将斗兽场输了个干净。”苟四海立刻就跳了出来,直着脖颈就开始呛声。 “我输了我乐意,本皇子品格高尚,愿赌服输!”青化雨一点不觉得难堪,反而很骄傲。 “你且等等”,李修平在一旁插口道,“我先问些话,这些话须得说在前头。” 说着他板着手指,道:“当年斗兽场两家与皇室合营,是否大家定了规矩,不论输赢,共同进退?” 霍元龙和青化田互看一眼,斩钉截铁道:“是!” “在斗兽场这块地界,大家是否一体,共同对外?”李修平又是莫名其妙来了一问。 “是!” “既然如此,我赢的可不是他青化雨”,李修平笑得很好看,说的话却一字一句都是刀子,“我赢的是整个斗兽场,是你们大家。” “你们将斗兽场输了给我,如今又来讨好处,平白无故,这世上有这等好事?”他理直气壮,又顺理成章地得出了这个结论,问出了诛心之语。 霍元龙气急,指着李修平,却想不出该说什么。旁边青化田看着二哥,一脸无助。 不怪他们俩都这么激动,斗兽场原本三家合营,本来就是个来钱的大户,要是这般莫名其妙给丢了,明年的军饷怎么办? 李文博和苟四海两人一下跳了出来,撸起袖子就要开干,都是军队里出来的人,不服就干,干到你服,只是基本操作。 “几位哥哥且慢动手!”旁边的黄尚文吓了一跳,赶紧跳了出来,他先团团行了个礼,再道,“李统管说的是平白无故,没有好处。可不是说没得商量啊!” 接着又小声道:“那位将周不凡三两下就打翻了,哥哥们可想清楚啊。” 几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位,虽然外表看着天真可爱,纯洁少年,可实打实是个武神再世。这么一想就有点心肝儿打颤。 “四弟说得有理,咱几个是粗人,李统管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霍元龙挺着场面话不倒,人已经缩回了椅子里。 “很简单!”李修平向来说话方式就是直来直去,也不故作高深,说道,“我这边刚刚实行了股份制,所有权利分制股份,共五千万股,每股明码标价,自由买卖。目前我打算将其中一成作为员工激励,剩下九成,大家凭真金白银来买便是。” “关键是没钱啊!”霍元龙一下泄了气,“要是有钱,王爷自己就来了,砸钱装大爷谁不会啊,这不是没钱么。” “咱们有些钱,倒是可以买些,不知能买多少?”青化田倒是不慌,他经营城守府多年,家底还是有一些的。 李修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谈起另外一桩事,道:“先前城内抓捕,案犯所有财物同宅院屋邸全部充公,共换算累计金银五百二十八万两有余。这些都是我的钱。” 顿了顿又道:“之后股份买卖,共收入银钱合计两百四十二万两,这也是我的钱。” 看到所有人口干舌燥,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他又道:“之前赢了一千五百万两,那也是我的钱。”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霍元龙受不了了。 “先不要着急”,李修平道,“我想说,我可以一次将所有股份买断,你们一份也拿不到,合乎情理,合乎国法!” “小阿平,给个面子”,青化雨在旁边看到几个人已经要被玩坏了的样子,心里好笑,但老三的面子不能不给,就小声道,“咱们这么玩,他们两个真活不下去的。” 李修平很听话地点点头:“因此我提议,剩下的九成股份,咱们三家平分,各占三份,城守府有钱,能买多少买多少。至于军部,拿不出钱也行,这不城外搞建设来着呢,以劳换资,别这样慢腾腾拖下去了,再来个千八百人,赶紧干完,后面还有员工宿舍和旧城改造,这些干完,就算你们劳动入股。另外城守府也一样,巡防军士给我换些像模像样的来,现在这些老弱病残的实在看不过眼,当我这儿是养老的么?” “三家?平分?”霍元龙急了,“原先三家,陛下不要钱的,咱们两家各占对半,现在少了两成,明年军饷怎么办?” “跟你说了,先别急”,李修平面目表情,道,“原先是对半,但要算算,这一半你能拿走多少,每年的修缮支出,人工支出,还有如今扩建支出,你觉得你那一半能有多少?如今我掌握斗兽场,大家都热情高涨,服务意识提高,到时候回头客源源不断,我可以保证你们分红只多不少。” 接着他又嗤笑一声,语气有些淡漠: “我只要你们明白,我李修平不愿欺负人,也不想被别人欺负,前面那些个造反,你们在哪里?我们被围困城中,四面皆敌,你们在哪里?那些人扬言要改天换地,又说我倒行逆施,要拿我献祭天地,你们又在哪里?” 他神情无辜,却又字字诛心: “我知道来这儿是陛下给的主意,你大概也知道,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并不是我自己想来,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我去了那里,便此生再不得自由,如今我便是任性一些,又有谁能奈我何?” 青化田漠然无语,青化雨在一边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老三的衣领,大怒: “是真的么,所以父皇在打的是这个主意?真的是这样么?” 青化田神情尴尬不知作何言语,青化雨后知后觉更加怒不可遏,却见李修平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动,又道: “我可以做个保证,立下文书,我李修平所占分红,分文不拿,全都用于斗兽场建设。如此两位可安心了?” “你既不要钱,却非要那三成股份做什么?”霍元龙顿感好奇,这不是大善人做的事情么,怎么凑李修平身上来了。 李修平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感慨:“虽然我如今人如浮萍,身不由己,但我既然是青国人,执掌斗兽场,便要竭尽所能,将事务做好,而想要做事,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还是懂得,既然我来了,就总想着要点说话的份,总想着要有些保障,我只是一个痴人,能抓住一点便是一点。我不贪心的。” 在场诸人都感觉一阵心酸,青化雨更是红了眼睛,道:“平平,你且等着我,等有一天,等那一天!我,我,我定然。。” 李修平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不让他说完,随即转身而去,远远笑道: “我知你心意,也信你为人,可那是将来,而将来?谁又说的准?” 李修平飘然而去,留下诸人沉默无语,各有心思。 有道是: 世事从无百样好,多情总被无情恼。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二十九章 斩天灭地剑 李修平远在斗兽场翻天覆地,李洪义身处禁事局埋头做低。 万般皆是因果,英雄却能来去自由,李洪义不是认命的性子,而是福泽深厚的捕神。 躲藏在花丛草树掩映之中,回想这十数天来,他感觉天上人间往来了一遍。颇为令人唏嘘。 就在数日之前,有公报贴出,牛老头被人发现,多年来收受贿赂,将证物所一些封存多年的证物,当做私货卖给一个西区商人,那商人由于走私南蛮兽皮被巡铺长官举报,被捕之后将牛老头整个给兜了出来。 然而等到禁事局安排人手去抓,牛老头已经人去楼空,说是携款潜逃,也不为过。 于是某个杀人凶手便莫名其妙地逃过了一劫。 然后他因为一些原因,又横下了心,为求一个心念通达,决定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一意按自己本身性情,取了神机弩,上好了机簧,藏在贴身处,然后就等着那个将军现身。 他已经想好了,那三个混蛋,似乎关系不错,那天联袂而走,都是勾肩搭背,只要自己找好机会,以神机弩暴雨梨花一般的天罡地煞一百零八针齐射,未尝不能一弩将三人全部带走。 另外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无妨,袖子里还藏着丹心毒呢,只要小心跟随,找到他们吃饭的馆子,到时候凭他的易容手段,变个跑堂小二在吃食酒水里下点药,还是轻而易举的。 反反复复算计了许久,他开始行动,昨夜依然按照惯例,留宿在了公务房中,然后到得凌晨,天还没亮,趁着别的人员还没有前来点卯,他在公务房套了一件隐形衣,便来到原先那个苟阿大站岗的位置。找了个视野的盲区,然后一步跳了进去。 大概从凌晨一直等到了天明,又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员陆续经过,开始应卯。李洪义藏身花丛中,心里难免泛起些疑惑,怎的今日连站岗的人都不见了? 他有些烦躁,身边窸窸窣窣有一些蛇虫鼠蚁爬动的声音,他也不以为意,要是敢来招惹,哼哼,正好试试爷的新手段。 手指上开始有丝丝缕缕细微的黑色烟气冒出,凝而不散,颇为好看。 这是他新得来的手段,就像摆弄着新奇的玩具,看着这根细线在手指上一会儿卷曲缠绕,一会儿挺直如剑,一会儿风摆柳树,一会儿昂扬激凸。这缕黑色的细线,他已经摆弄了十数天了,依旧乐此不疲。 还好,还好留下了这只手。 捕神心里这么想着。回想起了当时。 那一日他在禁事局受了莫大屈辱,想的不是举报上官,而是息事宁人,衡量着得失之间,犹豫寡断。 然后待到中午,黄尚文携三个跟随姗姗来迟,带来了满满一叠的文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短短数日,这小班头好似脱胎换骨,跟他交待事务,不卑不亢,也不是大哥大爷乱叫,而是恭恭敬敬口称着捕神。 李洪义觉着高兴,他很乐意培养这样的年轻伙计,将来不管他们走到什么位置,有这份香火情在,就都是他李洪义晋身的助力。 黄尚文便显得颇为沮丧:“大人,那十七个死人,咱们已经全部查过,他们的人员关系都在这册子里,统共有四十二人可能直接与之相关,但牵扯到泛泛之交,人员数量庞大,尤其是那两个做过山贼的,贼窝里大大小小加起来估摸着不下两百人。大人,咱们人员不够啊。就咱这四个,要查清楚,起码要耗费数月时间,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李洪义沉吟,他倒是不急,反而正好徐徐图之,毕竟在明面上说来,这案子已然了结,只不过他心有不甘才继续追查。而现如今,情况有了变化。 他如梦初醒,发现了李修平可能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盲点。所以这十七个有可能不是跟太子有勾连,而是那李修平的路子,所以查太子画像,还是要查的,但已经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那李修平。 而关键是自己,曾被他迷惑性情,以至于身不由己,做了多日的糊涂蛋,所以他于情于理恨死了李修平,至于身上的妖种,往大的说,人人皆敌,往小了说,狐妖一死他竟然找不到敌人,自怨自艾又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说来说去,他都怨恨李修平,新仇旧恨累加,不说不共戴天,也是你死我活的道理,所以查,他一定要查,那十七个人的线索他不能断,但不能大张旗鼓地查,他要更谨慎,更周全,只是因为,那是五国三洲的李家。 他想了想,太子的画像事关重大,如果扩大排查规模,一旦传扬出去,皇室威严何在?恐怕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便道: “这样,此事不急,你们且回府衙报道,跟你们捕头说,这件事情不要查在明面,而是调派些人手,暗地里慢慢来,能查到一些是运道,查不到也是命数,但是如果能有结果,我会给他申请一份褒奖,不止与银钱,这份功劳还是他将来进禁事局的一封荐书。” 这话当然半真半假,查到结果如果惊天动地,那自然是褒奖加身,而如果说出了什么事情,那挨刀的可不是他李洪义,那李捕头应该还在李修平掌中,还当他是个大哥,想必不会轻易出卖与他。 想到这里,他阴测测轻笑了两声,忽然警觉,还有外人在场。赶紧端正形容,看向四人。 好在,那四个小子都低着脑袋,这年头汇报工作,你要是两眼直视长官,要么是愣头傻子,要么就是对上官不敬,说简单点是夜郎自大,说严重了就是目中无人。 因此他堂堂捕神的形象没有坍塌,好险还是保住了,至于万一露馅了,他是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当场灭口,他其实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 轻轻嘘了口气,又想起一桩: “另外,此事牵涉甚大,若是有了线索,不用再来禁事局,在衙门边上有个暗房,具体位置你们李捕头会指点的,以后有了线索都做成文书,放在那里,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去自取,咱毕竟是禁事局的人,走得太近,将来推举你们过来不大方便。”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大义凛然,不是有心人,完全不知道他三言两语间将自己从这件事里一把摘了出来。 待到四人领命离去,李洪义埋头深思,他感觉妖狐的影响力还在他血脉里流动,让他不自然的远离光明,只想躲在黑暗中,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如捕捉猎物前的藏踪匿迹,这种感觉令他痴迷,又令他警惕。 他很想将体内狐妖的种子一把抠出来狠狠捏碎,断了这个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甚至脑子里都开始幻想一刀剖开胸口,然后那个该死的妖种就附着在怦怦跳动的心脏上,再用手轻轻一抠,从此万事大吉。 然而就在他想到把种子抠出来的一瞬间,心口位置嘭嘭跳了两下,有一道阴凉的气息从那里激荡开来,出天池,入天泉,经曲泽,过郄门,穿间使,达内关,然后直冲牢宫而上,听得轻轻一声泚。一缕黑丝,冲了出来。 李洪义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以为狐妖要在他身上复苏了。把手拿到尽量远处,另一手呛啷拔了把钢刀,凑在了手臂上,盘算着一旦情况有变,就狠下心肠,从此做个独臂大侠。 都过去了半柱香,始终不见动静,那条黑线只是静静挂在,在轻轻随风飘荡。 李洪义定了定神,拿起手掌细看,发现那根细线是从中指而出,长约一寸,三根发丝粗细,他想了想,发现那根丝线竟随他意念而动。试了试,他从心里念想:变得坚硬,变得笔直。 只见那根细丝瞬间绷直,丝丝缭绕的黑气全数收敛进去,成为一根黑色的细针。 李洪义惊奇莫名,试着在桌案上刺了一下,赫然发现竟然全无压力,那根细丝如扎入豆腐一般,直贯而入。他又向旁边一个划拉,卡擦一声,小半个桌角掉了下来。 李洪义从惊吓到好奇,再到惊讶,最后狂喜。他又抽出钢刀,用细丝往钢刀扎去,起初扎不进,反而细丝弯卷了起来,待他用上心念,加强坚硬的念头,噗呲一声,细丝穿刀而过,在上面扎出一个透明孔洞。 好东西,好东西。原来狐妖之力可以这么使用?却不知道那狐妖为何赤手空拳,见了人就跑,明明是这般无可匹敌的威力! 李洪义得到了巨大的惊喜,然后老毛病发作,本着探究一切,怀疑一切的本心,开始研究其缺陷。 他做了些粗略的试探,发现几个问题,譬如这跟细丝的威力与他的心念强度戚戚相关,越是通达纯粹,这根细丝威力越是巨大,这意味着意志软弱的时候,这件武器兴许还不如一根木刺? 再譬如说,这根细丝只能附加一些极端的心念,比如坚硬,那么就全身坚如金钢,一往无前,比如柔韧,就会身化绕指柔,任凭摆弄,然而要是同时使用两个念头,就会有取舍,比如坚硬和笔直,两者不相矛盾,可以同时存在,使细丝化为钢针。而比如坚硬和柔韧,两者便只能取其一,心念偏向坚硬,则钢刀斩下,细丝便轻易一刀两断,如果偏向柔韧,那么刀斩不断,但是毫无威力可言。 他试着将细丝连续斩断三十六次,忽然感觉心悸,那些丝丝缕缕的力量又缩回了心口,在那里孕养恢复。同时整个人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只想倒头便睡。 他实在撑不住,干脆拉了几张椅子,拼成行军床,胡乱扯了快帘子,铺上就睡。 这种状态一直维续到第二天,他一觉醒来,浑身力量恢复如初,心智不再浑浑噩噩,他试着心念一动,果然那缕细细黑丝又冲将出来。至此,便是各种尝试摆弄,新奇无比。 李洪义自从被妖种附身之后,每日都在苦闷中煎熬,不知道何时会身败名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雀占鸠巢,而现在,这所有的烦闷一扫而空。 他可以在那股如臂使指的力量中,充分感受到狐妖留在他体内的痕迹正在缓缓消逝,而最终消失并将力量完全寄托与他,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他心气高长,所以他自负渐生。 所以他要求一个心念通达。 所以他来了。 藏身在花树从中,只等那个噩梦中的将军到来。 至于后顾之忧? 捕神?官身?富贵?前途? 呵呵? 今朝我将磨利剑,斩天灭地向君来!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章 柳暗计花明 “欸,听说了么,听说了么,那个新来的捕神老爷,唤作李洪义的?昨儿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的神经病发作了,跑去草堆里躲着了,一直到申时,才被人发现?” 这天是禁事局薪俸发放的日子,一大早,禁事局里一堆人,领完了月俸,便忙里偷闲挤到一块,在窃窃私语。 旁边有知道内情的压低了声音道: “不错,是有这事,有人去用晚膳,然后路过来着,发现草堆那里叉出来一只脚,吓都快吓死了,以为是个死人,进去看,才发现有人在里面躺着,人家起先不知道那是捕神,看着好似是昏厥的,脸上乱七八糟的,以为是楼上摔下来的呢,叫也不醒,后来拿鞋底子啪啦啪啦扇了好一会儿,人才醒过来,一说才知道,人家是一大早就蹲那儿去了。还穿着一身的隐形衣呢。这么说来,是癔症么?” 这时旁边又一个凑上来道: “咱也听说了,还说那捕神老爷脸上被虫子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老吓人倒怪的,跟个妖怪一样。” 旁人大惊: “啊,还有这事?这般所为,究竟为何?” 这时一个身穿佐官袍服的感慨道: “诶,你们哪,见事不明,还胡说八道,什么癔症?人捕神老爷后来说了,说是刚来禁事局,想要试试禁事局内务防备如何?结果他躲了一整天,连个站岗的都没见着,来来往往全都毫无警惕之心,还说若躲着的不是他李洪义,那岂不是等同家里进了贼人却无人知晓?岂不是禁事局人人自危?”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道理啊,这个李洪义确是有些门道,是个人物,不怪咱们局长一封折子把他从府衙给挖过来了。” 前面说话那个满脸的敬仰之色: “可不是么。咱还是头一回见有上官不辞辛苦,在草丛里蹲一天,给内务防护找纰漏的,嗯,干得好。不过他来这一出,怕不是把黑甲军给得罪了吧,平日不都是他们站岗护卫来着的么。咦,不对,这几天好似是军部换岗,站岗的那些该是军部的人手。啧啧,这事更大了!” 旁边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另一个佐官思忖片刻,道: “这李洪义亲身所为,却是为咱大家伙谋福祉,这般仗义的上官,能有几个,咱们不能由着让外人给欺负了不是?不妨找去看看,如今是个境况,若是真有人想要借势压人,咱禁事局也不是没娘的孩子!” 旁边众人皆义愤填膺,连道:“同去,同去!” 当时一众人员熙攘而去,不过多时,来到李洪义公务房前。 门户洞开,里面正有人坐着写字,形容憔悴,鬓发有些稀乱,脸上大大小小的包块遍布,看着极为渗人,正是捕神李洪义。 他坐在一张破破烂烂数十个孔洞,还缺了一角的书岸旁,单手拿了个灰色布包敷在那些疙瘩上,呲牙咧嘴间那个布包汩汩挤出一些白色的汁水来,看样子应该装的是泡水的糯米。那些汁水滴滴答答落下,停在李洪义胸前,沁湿了一片,而他本人,就拽了个笔杆子,在案几上写写画画。 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诸位何事寻我?若是公务,请明日再来,咱今日已然告了假了。” 几个人看的呆了,还有人这么作践自己的么? 领头两个走上前去见礼,视线稍稍一撇,发现李洪义在写的是一篇公文,当头挂着一条大字颇为夺人眼球,那上面写到:举军部人员擅离职守之罪。 那两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回头喊了一声:“伤势如此形状,李大人还在给咱们做主。” 后面一群人登时都围了上来,看清了内容。 当先一人热泪盈眶,道: “某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上官,身受重伤,都已经告了假了,还心心念念在为我等谋福祉。” 他回过头对众人激动道: “看大人这一身装束,再看看那边的拼在一起的几条椅子,昨晚必然是睡了在局子里,大家伙见过这样的上官么,见过这样的好人么?”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脑补和想象中逐渐走向高潮。领头的一声令下,所有人整束行头,恭恭敬敬一拜: “大人辛苦了。” 场面极为感人,若是戏文里那般,旁边正好蹲着个什么皇亲国戚的,消息稍稍那么一走,他李洪义恐怕不用呆禁事局了,直接官升三品也尚未可知。 还好世事没有桥段,捕神尚待煎熬,他眼见那么些人莫名其妙就把他给安排上了,眼珠子一转,倒也是件好事。连连去扶。将一众人员给安抚妥当,又道: “这也当不得什么大事,力所能及,力所能及,只是恨那些个军部擅离职守的东西,老子。。额。。本官,本官足足等到天黑,他们一个个人影皆无,气煞我也。” 由不得他不生气,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丢掉了多少的牵绊,好不容易一片丹心向赤诚,想要求一个心念通达,结果人不见了,好似一拳打在空气上。 气势这个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熬了那大半天,已经点滴皆无。 至于后来昏睡过去,倒是场意外,当时实在是等得无聊,就试着将手上那根黑丝延展出去,他用尽了所有心力,从一寸延长到两寸,再到两寸半,他咬着牙关试图将其伸到三寸,能够够到前面那颗梨花树。 他想着要试试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主要也是为了留个心眼,以免将来跟敌人对上了,他却是个银样蜡头枪。 于是试了好久,然后便做到了,再之后一刹那的功夫,那眼前的世界全部暗了下来,心里大叫着不妙,随即不醒人事。 好在他那天绑了条军带,将神机弩收在肋下,被人叫醒的时候没有露馅,否则他现在应该已经人在大牢。 但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怎么说?哦我堂堂神捕,在草堆里闹着玩,把自己给玩晕了?那还怎做人? 最主要是他感觉身体不对劲,自从醒过来后,就感觉里面缺了一块,空虚得很,就譬如他明明人坐在这里,眼前案上还有没吃完的饭食,可他全无胃口。而身上又是莫名燥热,身体里面有个声音在嘶喊着:“饿啊,好饿啊,要饿死啦!” 他大概明白,是那黑丝的手段,用过了头,亏空得厉害,昨晚满头满脸的鼓包,也没睡个安稳,这是身体要闹事了,要么就要罢工?总之他现在浑身乏力,看什么都想要咬一口,却啥也吃不下,所以李洪义实在是气不打一出来,这都是个什么事,白糟了这份罪,却毫无成果。而今眼见有这些人撑腰,他狠狠一拍书案,道: “这官司咱打定了!” 众多官员俱齐声叫好,这时带头佐官里那个精瘦高挑如竹竿子一般叫周书文的,知道内情,说道:“军部这次人员离岗,咱倒是知道一些,带队的叫霍元龙,是个将军,号破虏来着?前几天斗兽场那边出了乱子,他应该是带了人去那边了,不过那是他军部私事,缺了人,却没补上,那就是他的纰漏,咱们合计合计,联合参他一本,以儆效尤!” 另一个佐官叫孙仁泰,大方脸,宽身板,看着雄浑魁梧: “我有一计,可使这些个焦头烂额,无可抵赖。” 旁人好奇,又听他道: “咱们禁事局这些日子出了桩事儿,那个证物所的牛老头大家伙都知道吧,就是那个红脸的老头?那个老光棍?” 见都点头,他压低声音: “都说他携款潜逃,不见踪影,却还有一桩,不曾披露,那证物所里面,前面周不凡死在暗香楼,三把神机弩被当做证物暂时封存,前面去点收,发现丢了一把!” 他说者无心,另一边李洪义却是背心冒出一层白汗,那把丢了的神机弩正在他肋下挂着呢,又听青仁泰道: “神机弩乃国之重器,军部的杀手锏,一旦丢了,发作起来,咱局长说不得也要被参个灰头土脸。” 旁边周书文眼睛一亮: “妙,妙,妙,咱们只要将这两件事搭在一起,将那牛老头夹带私私货的事,改成证物莫名失踪,再加上军部尴尬的位置,咱们字里行间那么稍稍一点,不光能参他军部将官一个擅离职守,以至于证物丢失尚不自知,说不得还能栽他监守自盗?” 大家伙都眉开眼笑: “不错,咱背后还有局长,巴不得这事儿闹大呢,咱这也是为局长分忧,妥了,这事万无一失!” 李洪义如坐针毡,不怪他胆小,实在是没想到这把神机弩事关重大,他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所以他整整衣袍,站起身来: “那就劳烦诸位代笔,咱这身体,实在有些抵抗不住了,各位兄弟多帮忙,咱挂了两天假,先回家休息一二,回头状子妥了,叫我一声便是。” 众人皆道:“快去歇息,快去快去,我等必将竭尽全力,大人放心。” 李洪义环手一礼,举着糯米包,匆匆去了。 背后那一群官员,都兴高采烈,热火朝天,这事儿原本只是个因头,却不曾想,里面竟然还有个逢迎上官,分忧解难的机会? 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心里暗自想着,这李洪义是个好人啊,这样出头露脸的机会,换了别个,还不藏着捂着,然后默不作声自己就去做了?瞧人家,拍拍手就让给了他们,这样的上官哪里去找? 再说好人李洪义,出了禁事局大门,急匆匆往家里赶,他没有骑马,实在是状态奇差,经不起颠簸,便只是步行。 走了半道,看到几个女子结伴在前面嬉闹,他本就好色,登时忘了脸上惨不忍睹的包块,抬头望天,拿手遮挡那渐渐炽烈的秋阳,习惯性摆了个扮酷的架势,却忽然感觉心底里一阵阵得发虚,身体似乎在拼命的抵抗着,喊着饿,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些变得飘渺。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他感觉今天要出事,倒不是当场就要倒下了,而是因为凭着多年的直觉,他感受到了身后的威胁。 他被人跟踪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三十一章 心念通达刀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李洪义昏昏沉沉,难受至极,这里是中城大道,左边远去是城守府衙,往南再去三四里,是他家老宅所在的南城街,他这一路而来,也打算往那里去的,冷不防发现身后有人。 他不知道身后隐隐约约跟着的,是什么时候吊上来的,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路数,他只身一人,不好回头去看,怕打草惊蛇。 想了想,他改道向左,往府衙方向找去,他想探一探,后面跟着的究竟有多少人,因此如果往南去,城南街地形复杂,不方便他接下来的行动。 中城往东城去,有一条通衢大道,唤作青龙街。当然想也知道了,四神兽鼎鼎大名,另外三条自然分别叫做朱雀街,白虎街和玄武街,分别指向城南城西和皇宫。 禁事局就在玄武街,他李洪义从那边过来到了中城发现跟踪,无奈周边房舍驿馆四面围牢,跟踪的人在中间穿行,有的是地方躲藏身形。而青龙街就不一样了。 青龙街是一条直通通的大道,因为车马行就在城东,万兽园林也在城东,更有斗兽场又在城东,而这里青龙街就是必经之路。 整条车马道路以砂泥铺就,专为车马通行所用,宽大足有四车,再看车道两旁,是青石铺就的行道,窄窄两条,就是行人在两地之间往来的凭靠。 此时阳光又炽热不堪,满大街的冷冷清清,只偶尔有寥寥车马经过,行人就更少了,稀稀拉拉能看到三两个,都遮着头脸在快步走着。一是怕热,二是尘土飞扬,确实肮脏。 而再往两边,就是清一色的车马休憩,修缮的各类铺子。兼有偶尔一些小吃食铺混杂其中。 因为行当特殊,车马的体型摆在那里,不可能有人牵了马上二楼睡觉吧?因此整条青龙街两边,一色的平房加院落,门面都看着不大,进了门去,那里面都别有洞天,一个个都是大院子,车马拆卸整装的材料器件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四面不断传来木锤子敲击的声音,咚咚咚咚,铛铛铛铛,还有老师傅们在钉马掌,钉钉钉钉,咄咄咄咄的的声音夹杂其中,甚为好听。 这是一条在外面看来,清清淡淡,只是车马往来的大道,内里却是热闹非凡,忙碌不堪。 李洪义选择这条道路,自然有他的道理,前后通衢,无遮无掩,除非你在道旁的院落里面一间间翻着走,不然总是要露脸的,而若是要翻院子,呵呵,都是平房,又是干重活的地方,人员来来往往,都是些健壮似牛的苦哈哈,你莫名其妙翻墙进去试试? 埋头往前走,看到了边上的一家小食铺子,他摸了摸肚子,走到近前: “诶伙计,来两个包子,再一碗浆水。” 那伙计瞄了一眼李洪义惨不忍睹的包块脸,撇撇嘴,在笼子里夹了两个包子,拿个碟子装了,摆在旁边的矮桌,又拉了条凳子,甩下肩膀上的布条啪啪抽了两下:“客官慢坐,米浆子马上就来。” 所谓米浆子,就是江米研碎,又或者直接用的碎米,熬制的汤水,民间都说润肠养胃,一般小吃食铺都有这一类的汤水就餐。 李洪义坐下去,抓了个包子就咬,他胃口很差,根本不想吃东西,耐不住身体在疯狂的喊着饿饿饿,想着填一点是一点。 咬了两口,装作不经意间打眼看去,果然后面跟着个人,远远在那里一个院门口蹲着,装作从里面出来透气的模样,竟然只有一个人? 李洪义皱眉,这时候浆水来了,他食不知味地端起灌了两口,感觉稍微压住了一点饥渴。 他再看那人装束,好似是个地痞混子? 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装成这样?还是说本身就是个混子,被人差遣了来跟自己? 李洪义一心的七上八下顿时落了地,就一个人?翻手就拿下了。还瞻前顾后个什么东西。 他甩了几个钱在桌上,跟伙计招呼一声,起身转头就走。果然那混子模样的看他起身,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踢踢踏踏的也跟了上来。 李洪义犹豫片刻,找了个两间院落中间的巷子,往里面钻了进去,这是一条七拐八弯的老巷子,两边都是一人多的高墙,墙里面里面有些果树种着,枝枝丫丫地探出头来,遮住了些许阳光。 他绕了两个弯,在一片高墙树荫下站定,等了片刻,后面窸窸窣窣摸过来一个人。 李洪义招招手,示意自己看到他了,道:“说吧,谁叫你来的?” 那人一身短打,身形精悍,刚才蹲着没发现,原来腰间还挎了把长刀,长着一副凶悍的面目,胡子拉碴,两只倒吊眼,面颊上有道很深的旧伤口子,差点捅穿了口腔,红肉和白肉挤在一堆,很是丑陋。看到这张脸,李洪义就想起了周不凡,也是这般恶心的面孔。 见有人竟在这等他,愣了一下,却不惊慌: “嘿,朋友,这说的什么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还管我怎的?” 李洪义神情冷漠: “你从玄武街跟到这儿,总有些缘故,都见着了,干啥不说说呢?” 那人没想到自己这一路的跟踪早被人家看在眼里,登时就有些恼羞成怒:“不干什么,就是最近手头有些困难,想着找个朋友活络活络。” 说着面露凶光,两手捏在一起,关节咯哒,咯哒乱响。 李洪义皱眉,什么玩意儿?是个抢钱的?抢钱抢到他这个捕神身上了?这是疯了么? 他一脸的茫然,再低头看了自己这身打扮,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天在草堆里一塌糊涂,今天换了件常服,禁事局又不是衣服铺子,这件常服原是一名差役那边借来的,是件老袍子,有些旧了,勉强合身倒也凑活,没想到就被这么个东西给盯上了。 他好气又好笑,道:“你没见着我从哪儿出来的,找死么?” 那个混子狞笑着道:“你当牛爷是混那条道上的?你这一身破烂,不就是打杂的的么,找死?哼哼,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着一口吐沫先劈头盖脸喷了过来,随即身形跟上,拳头一捏狠狠打出。 李洪义恶心地差点把刚吃的浆水都吐出来了,好险闪过一边,没让那口铺天盖地的恶痰沾到身上,那人见他躲避,以为他怯懦,吖吖渣渣乱叫着又跟了上来追打。 李洪义看了个空挡,左腿发力,锚定青山不动,右边一记鞭腿高高扫过,啪地一声闷响,抽在那个混子脸上。 那混子打着旋飞了出去,两只手跟着打转,跟跳舞一样甩了两圈,重重摔在地上,嘴边血水口水缓缓流了一条线,竟是昏了过去。 李洪义愣了半晌,没想到这货这么不经打,他先入为主,看到那张恶心的脸,就不自觉把他代入了周不凡的样子。新仇旧恨之下,出手把不住有些重了。 他走上前去,先摘了那把刀子,随手耍了两下,意外竟手感不错,他原先在府衙有把佩刀,被周不凡砍烂了,去了禁事局几天又都在办些公文,也没想起来要再配一把。这些天总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这时摸到刀,就感觉捕快的味道又回来了。 欣喜地翻来覆去打量几个来回,便顺理成章地挂在了自己腰间。 又在那混子身上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些碎银子,一个香包,还有一些不知道哪儿顺来的女子身上的事物。 捕神翻翻白眼,这货竟然真就是个地痞混子。他掐了掐混子的人中,又稍稍闪开一边,在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记戳脚。 那混子肚腹翻腾,张口哗啦啦吐出来一堆糊烂玩意儿。 李洪义冷眼旁边看着,看那家伙一点点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完,面目清白,冷汗流了满头满脸,浑身不断发颤。 他问道:“你现在觉着是谁找死?” 那人干呕两下,尤自不甘心道:“你等着,你等着,我要弄死你,一定要弄死你!” 李洪义觉着今天碰到傻子了,好笑道:“大名怎么称呼?” 那人嘶哑着嗓子:“你不去打听打听,老子就是牛二爷,你个狗东西别狂,回头我带几百号兄弟砍死你,定然要砍死你。” 李洪义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很特别的满足感,他以往东奔西走,抓过强人无数,这种破烂货色根本不用他出手,此时见到这人无助地倒在地上哀嚎,如丧家之犬,这种以强凌弱,看着生灵在他面前无力搏命而挣扎不休的模样,他竟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愉悦。 不对,这不对,这很不对! 他顿时醒悟,这是狐妖的影子,还在苟延残喘,一旦他放下心防,沉迷在这种感觉里,说不好,他就有可能是下一个狐妖! 于是立刻收敛心神,不再去压迫地上的牛二,反而和气地说道:“咱挺好奇的,我穿这么破烂,你怎么的就觉着打劫我是个好主意呢” 牛二看他的眼神惊心动魄,杀意满满: “今儿是发俸日,你这种看着是个打杂的,内衣袖子口却镶了个金钉,不劫你劫谁?” 李洪义这才明白,感情他抬手遮阳,风度翩翩,没招惹到小娘子,倒是把野狗引来了? 又听牛二道: “嘿嘿,你别狂,咱记住了你这张脸,只要你还去玄武街,迟早会逮到你!” 捕神心里不爽,却压住了怒气,你找呗,下次你再找过来,正好再摸点外快。 见牛二晃晃悠悠起身,他摇摇头,转身要走,又听到后面咬牙切齿道: “你等着,等咱兄弟们找到你,咱要弄死你婆娘,弄死你老娘,弄死你全家,就不弄死你,等着你自己去死,哈哈哈哈,自己去死!” 李洪义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这么作死的贱人实在少见,他在犹豫,要不要转头弄死这东西算了,可他大小是个官,青国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以他忍了,忍得有些艰难,道: “你要找死,下回玄武街我等着你!” 牛二猖狂地大笑: “等着我?阿哈哈哈,你等着我?咱是做什么的?你从那边出来,袖子一捞咱就知道了,你肋下藏着东西!手臂长,碗口粗,嘿嘿嘿,等着我?你一个杂役,从那边偷东西?今天你要是不给个百八十两的,咱转头就去报案,我看你死不死,你还想等着我,我跟你讲,我牛二。。” 李洪义再也忍不住了,他胸口那阵阵鼓荡的气息,瞬息间沿着气舍,强穿天牗,直刺承灵。两只眼睛刹那全黑,抽出腰间钢刀,回身狠狠一刀劈下。 他不愧是个捕神,在这刹那功夫,依然头脑清明,手上的钢刀转劈为刺,在电光石火间贯入牛二大张着的嘴里,借着冲势,左手在持刀的右臂上轻轻一拍,刀势又由直进稍稍改为上挑,顺着劲道从牛二口腔直入脑髓。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水。 牛二大睁着眼睛,钢刀入口,他忽然全身无法动弹,眼看着瘫软下去,李洪义一把将他掐住,刚想动作,忽然发现手上黑线自发而动,探入牛二身体,眨眼间抽出个浑沌沌的东西,又缩回了手里。 李洪义一脸的冷酷,毫不犹豫,将牛二连人带刀,用力一扔,抛入高墙之内。 他迅速四下一个打量,确定周围毫无血迹。立刻再无流连,转头就走。 既是冥顽不灵,何须诸多刮躁。 斩你疙瘩榆木头,祭我心念通达刀。 转身,便是新世界。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一章 心念通达刀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李洪义昏昏沉沉,难受至极,这里是中城大道,左边远去是城守府衙,往南再去三四里,是他家老宅所在的南城街,他这一路而来,也打算往那里去的,冷不防发现身后有人。 他不知道身后隐隐约约跟着的,是什么时候吊上来的,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路数,他只身一人,不好回头去看,怕打草惊蛇。 想了想,他改道向左,往府衙方向找去,他想探一探,后面跟着的究竟有多少人,因此如果往南去,城南街地形复杂,不方便他接下来的行动。 中城往东城去,有一条通衢大道,唤作青龙街。当然想也知道了,四神兽鼎鼎大名,另外三条自然分别叫做朱雀街,白虎街和玄武街,分别指向城南城西和皇宫。 禁事局就在玄武街,他李洪义从那边过来到了中城发现跟踪,无奈周边房舍驿馆四面围牢,跟踪的人在中间穿行,有的是地方躲藏身形。而青龙街就不一样了。 青龙街是一条直通通的大道,因为车马行就在城东,万兽园林也在城东,更有斗兽场又在城东,而这里青龙街就是必经之路。 整条车马道路以砂泥铺就,专为车马通行所用,宽大足有四车,再看车道两旁,是青石铺就的行道,窄窄两条,就是行人在两地之间往来的凭靠。 此时阳光又炽热不堪,满大街的冷冷清清,只偶尔有寥寥车马经过,行人就更少了,稀稀拉拉能看到三两个,都遮着头脸在快步走着。一是怕热,二是尘土飞扬,确实肮脏。 而再往两边,就是清一色的车马休憩,修缮的各类铺子。兼有偶尔一些小吃食铺混杂其中。 因为行当特殊,车马的体型摆在那里,不可能有人牵了马上二楼睡觉吧?因此整条青龙街两边,一色的平房加院落,门面都看着不大,进了门去,那里面都别有洞天,一个个都是大院子,车马拆卸整装的材料器件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四面不断传来木锤子敲击的声音,咚咚咚咚,铛铛铛铛,还有老师傅们在钉马掌,钉钉钉钉,咄咄咄咄的的声音夹杂其中,甚为好听。 这是一条在外面看来,清清淡淡,只是车马往来的大道,内里却是热闹非凡,忙碌不堪。 李洪义选择这条道路,自然有他的道理,前后通衢,无遮无掩,除非你在道旁的院落里面一间间翻着走,不然总是要露脸的,而若是要翻院子,呵呵,都是平房,又是干重活的地方,人员来来往往,都是些健壮似牛的苦哈哈,你莫名其妙翻墙进去试试? 埋头往前走,看到了边上的一家小食铺子,他摸了摸肚子,走到近前: “诶伙计,来两个包子,再一碗浆水。” 那伙计瞄了一眼李洪义惨不忍睹的包块脸,撇撇嘴,在笼子里夹了两个包子,拿个碟子装了,摆在旁边的矮桌,又拉了条凳子,甩下肩膀上的布条啪啪抽了两下:“客官慢坐,米浆子马上就来。” 所谓米浆子,就是江米研碎,又或者直接用的碎米,熬制的汤水,民间都说润肠养胃,一般小吃食铺都有这一类的汤水就餐。 李洪义坐下去,抓了个包子就咬,他胃口很差,根本不想吃东西,耐不住身体在疯狂的喊着饿饿饿,想着填一点是一点。 咬了两口,装作不经意间打眼看去,果然后面跟着个人,远远在那里一个院门口蹲着,装作从里面出来透气的模样,竟然只有一个人? 李洪义皱眉,这时候浆水来了,他食不知味地端起灌了两口,感觉稍微压住了一点饥渴。 他再看那人装束,好似是个地痞混子? 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装成这样?还是说本身就是个混子,被人差遣了来跟自己? 李洪义一心的七上八下顿时落了地,就一个人?翻手就拿下了。还瞻前顾后个什么东西。 他甩了几个钱在桌上,跟伙计招呼一声,起身转头就走。果然那混子模样的看他起身,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踢踢踏踏的也跟了上来。 李洪义犹豫片刻,找了个两间院落中间的巷子,往里面钻了进去,这是一条七拐八弯的老巷子,两边都是一人多的高墙,墙里面里面有些果树种着,枝枝丫丫地探出头来,遮住了些许阳光。 他绕了两个弯,在一片高墙树荫下站定,等了片刻,后面窸窸窣窣摸过来一个人。 李洪义招招手,示意自己看到他了,道:“说吧,谁叫你来的?” 那人一身短打,身形精悍,刚才蹲着没发现,原来腰间还挎了把长刀,长着一副凶悍的面目,胡子拉碴,两只倒吊眼,面颊上有道很深的旧伤口子,差点捅穿了口腔,红肉和白肉挤在一堆,很是丑陋。看到这张脸,李洪义就想起了周不凡,也是这般恶心的面孔。 见有人竟在这等他,愣了一下,却不惊慌: “嘿,朋友,这说的什么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还管我怎的?” 李洪义神情冷漠: “你从玄武街跟到这儿,总有些缘故,都见着了,干啥不说说呢?” 那人没想到自己这一路的跟踪早被人家看在眼里,登时就有些恼羞成怒:“不干什么,就是最近手头有些困难,想着找个朋友活络活络。” 说着面露凶光,两手捏在一起,关节咯哒,咯哒乱响。 李洪义皱眉,什么玩意儿?是个抢钱的?抢钱抢到他这个捕神身上了?这是疯了么? 他一脸的茫然,再低头看了自己这身打扮,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天在草堆里一塌糊涂,今天换了件常服,禁事局又不是衣服铺子,这件常服原是一名差役那边借来的,是件老袍子,有些旧了,勉强合身倒也凑活,没想到就被这么个东西给盯上了。 他好气又好笑,道:“你没见着我从哪儿出来的,找死么?” 那个混子狞笑着道:“你当牛爷是混那条道上的?你这一身破烂,不就是打杂的的么,找死?哼哼,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着一口吐沫先劈头盖脸喷了过来,随即身形跟上,拳头一捏狠狠打出。 李洪义恶心地差点把刚吃的浆水都吐出来了,好险闪过一边,没让那口铺天盖地的恶痰沾到身上,那人见他躲避,以为他怯懦,吖吖渣渣乱叫着又跟了上来追打。 李洪义看了个空挡,左腿发力,锚定青山不动,右边一记鞭腿高高扫过,啪地一声闷响,抽在那个混子脸上。 那混子打着旋飞了出去,两只手跟着打转,跟跳舞一样甩了两圈,重重摔在地上,嘴边血水口水缓缓流了一条线,竟是昏了过去。 李洪义愣了半晌,没想到这货这么不经打,他先入为主,看到那张恶心的脸,就不自觉把他代入了周不凡的样子。新仇旧恨之下,出手把不住有些重了。 他走上前去,先摘了那把刀子,随手耍了两下,意外竟手感不错,他原先在府衙有把佩刀,被周不凡砍烂了,去了禁事局几天又都在办些公文,也没想起来要再配一把。这些天总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这时摸到刀,就感觉捕快的味道又回来了。 欣喜地翻来覆去打量几个来回,便顺理成章地挂在了自己腰间。 又在那混子身上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些碎银子,一个香包,还有一些不知道哪儿顺来的女子身上的事物。 捕神翻翻白眼,这货竟然真就是个地痞混子。他掐了掐混子的人中,又稍稍闪开一边,在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记戳脚。 那混子肚腹翻腾,张口哗啦啦吐出来一堆糊烂玩意儿。 李洪义冷眼旁边看着,看那家伙一点点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完,面目清白,冷汗流了满头满脸,浑身不断发颤。 他问道:“你现在觉着是谁找死?” 那人干呕两下,尤自不甘心道:“你等着,你等着,我要弄死你,一定要弄死你!” 李洪义觉着今天碰到傻子了,好笑道:“大名怎么称呼?” 那人嘶哑着嗓子:“你不去打听打听,老子就是牛二爷,你个狗东西别狂,回头我带几百号兄弟砍死你,定然要砍死你。” 李洪义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很特别的满足感,他以往东奔西走,抓过强人无数,这种破烂货色根本不用他出手,此时见到这人无助地倒在地上哀嚎,如丧家之犬,这种以强凌弱,看着生灵在他面前无力搏命而挣扎不休的模样,他竟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愉悦。 不对,这不对,这很不对! 他顿时醒悟,这是狐妖的影子,还在苟延残喘,一旦他放下心防,沉迷在这种感觉里,说不好,他就有可能是下一个狐妖! 于是立刻收敛心神,不再去压迫地上的牛二,反而和气地说道:“咱挺好奇的,我穿这么破烂,你怎么的就觉着打劫我是个好主意呢” 牛二看他的眼神惊心动魄,杀意满满: “今儿是发俸日,你这种看着是个打杂的,内衣袖子口却镶了个金钉,不劫你劫谁?” 李洪义这才明白,感情他抬手遮阳,风度翩翩,没招惹到小娘子,倒是把野狗引来了? 又听牛二道: “嘿嘿,你别狂,咱记住了你这张脸,只要你还去玄武街,迟早会逮到你!” 捕神心里不爽,却压住了怒气,你找呗,下次你再找过来,正好再摸点外快。 见牛二晃晃悠悠起身,他摇摇头,转身要走,又听到后面咬牙切齿道: “你等着,等咱兄弟们找到你,咱要弄死你婆娘,弄死你老娘,弄死你全家,就不弄死你,等着你自己去死,哈哈哈哈,自己去死!” 李洪义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这么作死的贱人实在少见,他在犹豫,要不要转头弄死这东西算了,可他大小是个官,青国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以他忍了,忍得有些艰难,道: “你要找死,下回玄武街我等着你!” 牛二猖狂地大笑: “等着我?阿哈哈哈,你等着我?咱是做什么的?你从那边出来,袖子一捞咱就知道了,你肋下藏着东西!手臂长,碗口粗,嘿嘿嘿,等着我?你一个杂役,从那边偷东西?今天你要是不给个百八十两的,咱转头就去报案,我看你死不死,你还想等着我,我跟你讲,我牛二。。” 李洪义再也忍不住了,他胸口那阵阵鼓荡的气息,瞬息间沿着气舍,强穿天牗,直刺承灵。两只眼睛刹那全黑,抽出腰间钢刀,回身狠狠一刀劈下。 他不愧是个捕神,在这刹那功夫,依然头脑清明,手上的钢刀转劈为刺,在电光石火间贯入牛二大张着的嘴里,借着冲势,左手在持刀的右臂上轻轻一拍,刀势又由直进稍稍改为上挑,顺着劲道从牛二口腔直入脑髓。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水。 牛二大睁着眼睛,钢刀入口,他忽然全身无法动弹,眼看着瘫软下去,李洪义一把将他掐住,刚想动作,忽然发现手上黑线自发而动,探入牛二身体,眨眼间抽出个浑沌沌的东西,又缩回了手里。 李洪义一脸的冷酷,毫不犹豫,将牛二连人带刀,用力一扔,抛入高墙之内。 他迅速四下一个打量,确定周围毫无血迹。立刻再无流连,转头就走。 既是冥顽不灵,何须诸多刮躁。 斩你疙瘩榆木头,祭我心念通达刀。 转身,便是新世界。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二章 同身忆旧梦 为事之初,应计后果! 这句话是捕神的人生格言,这些天来,他唯一冲动而不计后果的行动在昨天刚刚遭遇了挫败,这使他警醒了过来,他在力量的的驱使下迷失了,那种超然强大,无可匹敌的力量,让他沉迷在其中,忘却了这种力量的负面作用。 他如今已经大概明白过来,所谓狐妖之力,是一种凝聚心灵的力量,那种力量会随着他的心念强弱而变化,所以强者恒强,就是这个道理。 但同样的,拥有强大的信念,很容易走入狂妄的迷途,你既要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又要谨小慎微,把握细节。 拥有这种力量,每时每刻都是对人心灵的拷问。李洪义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但是他不至于狂妄到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所以没摸清楚情况,就躲了起来,想要寻找机会一击必杀,却又下意识地不专注于狩猎,反而乱七八糟将自己弄晕。 这种拥有着巨大的自信,却谨慎怯懦的行为,本就自相矛盾,两者之间强烈的反差,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有问题,直至昏迷后醒来,一身的伤痕加上力量耗尽的疲累,在身体虚弱到了一定程度,感受到人算不如天算的刹那,他从那种迷失中走了出来。 所以他一路上很谨慎的审查着跟踪者的信息,从路径的选择和动手地点的选定,他都经过了一番考量,他刻意计算了院落的大小,走了两个弯道,选择停在外院往里,内院还不到的墙角位置。动手前,在树荫下仔细地倾听,确认了这个位置高墙里面暂时无人。 原本,他是担心讯问跟踪者时隔墙有耳,但是当杀心一起,这一点谨慎带来的好处显现出来。 一旦动手,就专注于眼前,雷厉风行的捕神瞬间回归,他果断地地杀人灭口,顺势将人扔入墙内,外边却不留一点痕迹。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一个是即使内部有人,见死人被抛了进来,那人从内院追到外院门口,耗时不小,等他追出来,以李洪义的身手,早已去得远了。 其二,墙外毫无血迹遗留,按照捕神多年办案经验,最先被怀疑的往往是墙内之人,因为没有人证物证证明这个人是被扔进来的,而只要墙内的人够聪明的话,就会选择不要惹祸上身,因此运道好的话,这桩事情就会这样默默无闻的消失掉。 想好了这些,他迅速展开身法,风驰电掣冲到了巷口,然后便变作一个普通的路人,遮着头面继续往东城而去。 果然,他一路风尘仆仆,间或回头瞟一眼,发现那间院子里并没有冲出人来,可见要么还没有被发现,要么就是打算毁尸灭迹了。 “人啊~这就是人啊!”李洪义心里嗤笑,“人啊,都是这样,很容易就能摸清了行为规律和因果顺序,只要稍加利用,就是天高海阔,任我采撷。” 慢慢的东城在望,青石路到了尽头,他渐渐意态从容,从紧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危机解除,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捕神心里一片轻松,连脸上的包块似乎都疼得不是那么严重了。 他左右看了看,前面再往东北方向走一会儿,就是府衙正门,这条路他走了小半辈子,尤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年轻,刚刚搬进了城南老宅,然后每每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练功。 那时候老仆义叔还在,总是早早备好了吃食,拿了块汗巾,守在一边的廊柱下,笑眯眯看着小少爷挥汗如雨,待到他收功,就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招呼着吃饭,看他吃得多,就会笑得很开心,很大声。 然后就是出门,一路上不变的风景,来来去去的人群,相似的道路,相似的衙门。 他突然感觉到强烈的思念,逝去的义叔,那些以前的伙计,府衙老爷,甚至于衙门前面那棵树。那都是他青春的印记,记录了他从青春懵懂,血气方刚一路而来的人生。 “可是我不能去!”李洪义叹了口气,他已经是禁事局的官员,在太子案后续调查没出结果之前,他要尽量将自己从这些事物里面摘除出来,这样才可以做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在幕后掌控全局。又不至于行差踏错。 想到这里,他往衙门东边行去,那里是他以前定下的暗房,一旦有什么案子需要隐秘行动的时候,那里就是秘密集结和汇集线索资料的地方。 前面他让黄尚文那些人收集十七个死人的人员关系,这些天过去,不知道进展如何。既然正好走到这里,不妨便去看看。 又是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房舍,旁边碰到好几个看着面熟却叫不出名姓的,凑在一起下棋,远远的有那个陈家铺子的伙计在敞开的大院子里晾晒些药材,拿着大耙子来来去去地刷,每日都是这般。 又听到一声欢呼,原来是那棵大石榴树上爬了个孩子,摘了个皮色青黄的石榴,扔了下来,下面几个孩子眼巴巴看着,然后闹哄哄地争抢,有一个抢到了,另外一个摔了一跤,趴在地上低低地哭。 李洪义满心的感慨,却不知道这样的心情从何而来? 他绕过那棵石榴树,走入一个小巷子,巷子很深,一条接着一条,一路无声,直到一扇矮小的门户前。曲起中指,按照一定的节奏,笃笃笃,笃笃,笃笃笃。连续敲了三次。 里面有人开了门,李洪义左右稍稍打量,闪身进去,里面那人赶紧又关上了门户。 这人身量不高,一身的庄稼汉子打扮,左手齐肩而断,腿脚似乎也有些毛病,一瘸一拐,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和满嘴的酒气。 “老冯?怎么是你在这儿的?原来小马呢?”李洪义惊讶万分,这事儿李正气没说。 老冯便是原来的府衙班头,原先李洪义麾下三大班头,一个李正气不用多说,已然是新任捕头大人,另一个老朱,现在依然是班头身份,剩下一个老冯,现在黄尚文顶了那个位置拉了三个小弟正是青春得意的时候。 而老冯本人,在狐妖案里被殃及池鱼,身体残缺不说,也丢了一腔的胆气和热血。离开了府衙,没想到被李正气安排到这儿来了。 “老大啊~你来啦!你来了呀!”老冯先是很激动,拉着捕神的手紧紧不放,见他问起,又笑了笑,笑得有些心酸:“老大啊,自从你走后,几个老兄弟,告老的告老,称病的称病,都没了心气儿,大家都是前朝的兵,没心思做当朝的官了。” 他说得颓废,李洪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想说现在李正气已经能独当一面,衙门里也干的风生水起。但是看着老伙计那带些期盼的眼神,他又说不出口。又听到老冯继续道: “说起来,还是咱们几个老伙计干活利索呀,你瞧前面咱们查的一个李三娘,就是那个被张小生骗了金银,无奈跳河的,前些日子抓到那张小生了,原来那混账花光了金银,当时在个馆子里说书呢,李三娘后来是千恩万谢的,说是要找老大你当面报答。” 说着抬起残存的那只手晃晃,给李洪义使了个暧昧的眼神,那只手上只剩三个手指,看着很是糟心,他接着又道: “还有那个王大发,他家不是一直遭贼么,咱们查了那么多线索,就是毫无头绪,你猜怎么着?前几天他家被偷的东西找着了,原来都给卖到马家开的赌坊去了,你道这些是谁卖的,嘿嘿嘿,就是他王大发本人,他这般所为,我分析了一下。。” 李洪义突然感到无比的烦躁,听着老伙计在那里絮絮叨叨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他感觉一阵阵的不耐烦,就觉得这些东西似乎离他很远。 但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每日的生活,每天起床,出门,走路,点卯,然后就是整日地处理这些家长里短,顺便偶尔有些坐盗流氓,很少几个江洋海捕。 这些就是他的人生,是他一路而来的轨迹,是这些造就了他李洪义,也是这些,成就了他李洪义。然而这些原本应该烂熟于心的东西,原本应该老伙计坐下来,酒肉齐备,一起吹牛打屁的东西,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李洪义生硬的笑了笑,道: “先不说这些,这回赶时间,问你个事,那个黄尚文,嗯,就是那个新的班头,他有些东西在查,我跟他定好了让他送来这里,可来了么?” 老冯一愣,脸上浮现尴尬的表情,连道:“有,有的,有的。” 他急匆匆跑进去,就听到砖石移动的声音,然后是锁具打开的声音,接着便拽了个书卷跑了出来。 李洪义接过粗略一看,确认是所要的东西,便对老冯说:“今日有些急事,待过了这阵子,我再过来。” 见他转身开门要走,老冯一把拉住了袖子,李洪义转头看去,见老伙计竟是一脸的孺慕之情,如同小奶狗见到主子一般,嘴角嗫嚅着,有些哭腔:老大,咱这儿,没什么人,你,您,您要是得空,多来,多来坐坐,老孙老马,他们也会来,多说说话,就多说说话。 说着他终于哭了出来:“老大,你莫要忘了咱们呀。。” 李洪义从那暗房落荒而逃,他不是不明白老冯的想法,但就是感觉,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曾经。寻找到那些散落的感动。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即便,那是他的青春。 他一路行进,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停了脚步,仔仔细细思索,这一路来,确认了没有别的跟踪,也不存在什么纰漏,到底是什么呢。 正想着,前边路过几个人,结伴而行,许是些行脚苦力,跟他身上穿着打扮相差不大。那几人见有人站在路中发呆,友好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呼呼哈哈地又都去了。 李洪义登时明白,刚一路走来,偶尔遇到几人,也是这般形状,友好,以及无视。 这种状态放在往常,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然而别忘了捕神今天是个什么凄惨模样,连小食铺子跑堂伙计都另眼相看一二,从玄武街出来,碰上了无数的白眼和惊惧的低呼。人人都以貌取人,人人都欺善怕恶,他一路行来,已经快要习惯了这种憎恶的眼神。 然而这些眼神,现在消失了,捕神一阵恍然,糯米布包还捏在手里呢?他举手在脸上细细摸索,感受着脸上的细腻光滑,原来糙汉子又回到了春天。 整个脸上包块尽去,滑腻得不像人脸,与之前坑坑洼洼的手感简直天上地下。 李洪义像个自恋的变态,丢了糯米包,站在路旁,双手脸上胡乱摸索,他心里冰凉一片,想到了前面从那牛二体内抽出来的那团东西,他凄凉地笑了起来: 原来,我已经不是人了。 原来,我要吃人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三章 人间不值得 三界无别法,一切唯心造。 青国历1398年,十年南北战争刚刚开始两年,出了一个恶徒。 此人原是青国赤焰城南方一座小城的城卫军队长,青国历1396年冬,南蛮入侵开始,这座小城首当其冲。 城主当场战死,余众依城而守,与南蛮赤焰龙骑先锋军对峙不出,死守不降。 一直等到当时还是太子的青万年亲帅大军,暂退南蛮,这座城方才得以解救。 此时城内原先共计一千二百余口,在被围困长达七个月之后,只剩残兵两百七十八人,其余全城男女老幼,俱不知所踪。 战报有言:全城百姓,同仇敌忾,披甲带兵,冲出城外,与敌协亡。 其实只要是上过战场,知道何为打仗的,都能看出这封战报不尽翔实之处,赤焰龙骑机动能力冠绝三洲,若是全城百姓以步卒冲出城外,对方只要一段冲锋,就足够破城而入。 但凡是个会打仗的,都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更何况此城所在,是南蛮门户,强将手下无弱兵,不至于有这样的傻子领军。 那这满城百姓究竟去哪儿了呢? 没有人去深究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禁区,如果胆敢去触碰,那余下的二百七十八人,究竟是英雄?还是畜生呢? 这位队长,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完成了蜕变。 他与两百多位同僚被解救之后,有的因国仇家恨继续参军,也有的就如这位队长一般,神智受了些损伤,从战场上下来,已经无家可归,一群可怜人被送到了青国都城,也就是现在的清州城。 这位队长在度过了半年平静的生活之后,将几个老伙计召集起来,又聚集了一些闲人。 他自称看见了地狱。 这些人组建了一个团体,自称“求真教”,队长自任教主,教义经过数次改编,定为睁眼看世间,清净破虚妄。 求真教发展地很快,信仰这个东西,最容易生根发芽的沃土,就是战争年代那些朝生夕死的岁月,人们心中看不到希望,因此求向神明。 求真教的出现正迎合了这样的趋势,短短数年世间,求真教发展成为了青国最大的教派。 那个年月里,但凡是个青国人,都会念叨几句求真教的教义:若心在地狱,人间便是地狱,若我心中有地狱,我身便是地狱樊笼。我愿以身葬地狱,保人间太平。 然后便是随着教义而来的焚烧,烧的是自身血肉之躯。 于是求真教开始了邪教之路。 先是教主携一众法王生吃人肉,被教众发现秘密后试图灭口,然后那几个教众信念破裂,干脆一起举报官家。 事情败露之后,青国开始对求真教提出了内部监督的要求,指派当时的镇军将军携麾下军士入求真教面见教主。 然而教主求真得真,当初从战场上下来的疯队长,竟然已经有了神通。 将军携麾下三十多名军士,不知如何被迷惑了神智,当日回转朝堂,在青皇面前,众目睽睽,忽然全身然起熊熊烈焰。 几十人毫无痛觉,只在烈焰中高呼:今我心中有地狱,葬我肉身保太平。 举国震动,青国在面对南蛮入侵的当口,又开始在国内大肆清扫求真教党徒。 求真教毕竟是民间教派,只靠口口相传和教主一人的神威法力,当官方舆论渠道开始参与,各种书茶酒馆都开始有说书人讲演邪教勾当,祸害之烈。基本上求真教除了隐到民间伺机而动,已经完全无法回到正面舞台了。 但就算这样,求真教依然跟朝廷捉了几年的迷藏,直到北边噩耗传来,白霜国发兵,白魔鬼兵趁青国内忧外患之机,出现在了北边白魔城以北。 至此,青国内外,忧患重重。 1404年春南部赤焰城破,秋后北部白魔城破,1405年春,两国大军压境,于青国最后的都城清洲城展开了为期一年的灭国之战。 在这一年之后的春天,在百花盛开的时节,求真教携三千教众,于清洲城内起义造反,趁着满城军民对抗外敌之际,直冲到玄武城门,眼看就要成事。 忽然天上有雷鸣滚滚而来,有仙人自御龙山骑龙而下,单剑横穿四百里,求真教三千教众死伤殆尽,白魔鬼兵化为齑粉,赤焰龙骑百不存一。 至此,十年战争画上句点。南蛮退兵签署和平条约,白霜赔偿数不尽金银财宝向南而朝。 而求真教,一夜之间,改名“求仙教”。 之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有求仙教党羽被抓获,他们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食人。 他们相信在食人的过程中,可以与天地间的灵进行交流,然后就是逐渐地心灵与肉体发生改变,从而得到超越人间的力量。 每一个被抓住的求仙教教众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城外万人坑不知道扔进去几许,还有很多死在官差的刀下,军士的枪棒下,甚至民众的石头下。 然而这些人,就是杀不完。 曾经李洪义就抓过几个教众,他厌恶于对方吃人的教义,厌恶对方说起吃人还一副大义凛然拯救苍生的态度,更厌恶于这些人前赴后继,不死不休的执着。 他很清晰记得,那个时候他方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纪,抓住了那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教书先生,在他家地窖里翻出了斩落下来的大腿手臂等等人体部件。 看到这个食人魔轻松地笑着对他说:“知道么,人肉,是上天的恩赐,生灵全部的秘密和力量都包涵在人肉之中,当你吃过几次,感受过那美妙绝伦的快乐,见识到天地万物的真谛,你才会明白,原来世间最美好的食物就在我们身边。” 李洪义当时将整个胃都吐空了,依然止不住的杀意沸腾,他生平第一次,将长刀捅入了一个手无寸铁,束手就擒的罪人胸膛。 甚至于,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杀人。 所以那记忆是那么深,回忆是那么痛。 吃人啊,吃人啊! 我,要吃人了啊~ 李洪义双手捂脸,他斜靠在石榴树下,呜呜地哭出声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为什么?” “义叔死的时候走的那么凄凉,我连一个起码的葬礼都给不起!为什么?” “为什么府衙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将我压去乡野田间做一个保正,却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为什么?” “为什么我历经生死,险死还生抓住了狐妖,却没有人赞我一句高风亮节,为国为民?为什么?” 为什么我呕心沥血,到头来就只扔了个腰牌给我,甚至于一个站岗的兵将都可以砸的我满头的血,为什么?” “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 他的神智开始渐渐走入极端,渐起杀心,他开始觉得,这世人对他不公平,这人间不值得! 然而在他没意识到的刹那,有个他忘却了很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闪过最后一句话,然后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睁眼看看,大千世界处处是美好,有用之身不过是囚牢!” 然后捕神从疯狂中醒来,他依然自怨自艾,却已经不在沉沦于黑暗,忽然突兀地将思想扭转了过来,回到了正途。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不,不,不,对的,对了,我,我就是一个人呀,没错!我是一个,人! 我是一个人,我以英雄侠客自居! 我是一个捕快,我以追逐罪恶为生! 我是堂堂捕神,我以正义公理立命!” “我怎么会吃人,我怎么可以吃人!” 捕神心中嘶嚎,如疯狂的野兽。 他哭得是那么的伤心,以至于几个孩子都忘了玩耍,楞楞地看着他,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看这人如此可怜,便跑了过来,摊着手对他说:“不要哭了,喏,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半青不黄的石榴。 李洪义满心的悲戚无可述说,颤抖着接过了石榴,在他最软弱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手来的,竟然是一个懵懂的稚童。 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想要伸手去抱那个孩子,这是他在地狱深渊见到的第一束光。 这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希望。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指尖上隐隐约约有黑气缭绕。 他尖叫一声,狠狠将双手扯入怀中抱住,大声对那群孩子喊道:“快走,快走开,快走开。” 一群孩子都吓得茫然失措,他跌跌撞撞地绕开了所有人,抱着双手,微偻着身形,快步向外冲去。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停下来,停下来。” 他在心里不断地施加念力,将所有的心力都对着体内的力量镇压过去。然后看着那缕黑色渐渐隐没于指尖,终于消失不见。 感受着心口位置不断翻腾扩散的波动。李洪义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好险,好险,差一点就压制不住了” 原本,他花费了好几天时间,这股力量已经渐渐被他掌握,狐妖的影响力已经逐渐趋近于无,那些缭绕的黑气再也没有显现于人前。 他只要心念一动,就是黑色细丝直冲而出,之后意念收回,黑丝便似不存在一般,至少外表看来丝毫不露痕迹。 而今天却很不同,那股翻腾着的力量之中,夹杂着一股疯狂的意味,不同于狐妖那股阴冷中掺杂着些许的疯狂。 这股力量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疯子的形状,稍稍分开一点心神,就爆裂而出,显现体外,黑色丝线挂在手指上缠来绕去。 李洪义大概猜测了一下,他想到那个牛二体内挖出来的那团东西,如果那就是魂灵,则一切都很明了了。 很显然,他现在是一个吃人灵魂的怪物,而体内的这股力量,会随着吃进去的灵魂而改变性状。 魂灵生前性格如何,会影响到他对力量的掌控程度。而他使用这些力量的频率,就是消化其中个性的一个过程,只要再过几天,这种不堪重负的冲动就会慢慢消失,到时候就又是如臂使指。 他又突然想到,这样说来,狐妖也许并不是这股力量最初的宿主? 也许等到哪天自己也死在哪里,然后这股力量总有人会继承下去?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在那个人的体内,每日挣扎着对抗,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的消化? 李洪义浑身打了个冷战,这样的将来,实在太可怕了,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绝不会那样死去,所有要置我于死地的,都是我存在的敌人,既然注定是敌人,就不存在妇人之仁,我不是在吃人,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要好好地活着。” 李洪义心里这样想着。努力说服着自己。 就算吃尽天下罪恶浮屠,也不伤及世间良善无辜。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四章 黄家有大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初冬。 天色将晚,放衙时间一到,黄尚文便急匆匆地跑回家中,一进门就喊:“英淑,英淑!我回来了!” 刘英淑从内堂走出来,见黄尚文一脸的风尘仆仆,忙过来帮他脱了外衣,拿在手里抖了两下,一蓬尘土飞扬,她掩着口鼻,将衣物拿得远远的,笑道:“饭菜还在热着,你这么着急作甚,瞧这一头脸的汗,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说着贴身拿出来一块帕子,团龙画凤,正是两人定亲时的信物。 她一边给黄尚文擦汗,一边埋怨:“多大的人了都,这脸上跟个花猫一般,也不怕衙门里同僚笑话,咱都在家计算着时间呢,你放衙回来,且慢慢走,归家便刚刚好吃饭。” 刘英淑一脸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见黄尚文每天都是这么着急忙慌往家赶的,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心疼是丈夫一身的大汗淋漓,欣喜的是自家夫君不是那些相邻百姓家妇女口中夜不归宿的男人。 黄尚文却不管,急吼吼道:“不行不行,都憋了一天了呢,你且房里等我,我去洗一把便来。 刘英淑羞得满面通红:“相公你怎的白日宣*淫。。” 黄尚文一边解裤腰带子,一边推着刘英淑:“哪里是白日宣*淫,分明是传宗接代,阴阳调和,人生大事!快去快去!” 见他已经脱得剩一件单衣,英淑一把抓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扭扭捏捏:“相公啊,奴家,奴家,那个不行” 黄尚文少年心性,初尝云雨,正是方兴未艾之时,匆匆归家急头白脸的想要礼遇周公,也是性情使然。 此时英淑扭捏,他不禁奇道:“怎么的,好容易这两天我都在上面了,见我翻身不乐意怎的,行行行,都依你,都依你,今儿个让你做人上人便是。” 说着就要去抱,却被刘英淑一把躲开,他登时不高兴了:“怎么了么英淑,你看天都黑了。” 英淑看他一脸的委屈,心就软了,挨过去任由他抱着乱摸,道:“只是奴家今日不便。还望相公体谅” 黄尚文难受得浑身不舒服,道:“啊,莫是天葵来了?” “来了倒好了”,刘英淑白他一眼,“便是没来,愁死个人了。” 黄尚文吓了一大跳:“咦?咦?那可不是说,说不得,这是有了?” 见刘英淑羞红着脸不说话,他登时急了:“不行不行,走走走,找个大夫看看去。这是咱老黄家有了?” 说着赶忙又将外衣套了,拉了英淑就跑,忽然觉得不妥,慢下脚步,陪着英淑慢慢走,在旁边细声细气道:“啥时候的事?你怎知道的。” 刘英淑哭笑不得:“天葵没来还用问旁人么,奴家前日跟隔壁王阿娘打听过,说是这般情形,许是有了,要禁房事呢。” “禁!禁!今儿开始就禁”,黄尚文傻呵呵地笑,又一脸豪气,“英淑,你莫小看我,我都是大人了,真正的大人,衙门里那些人都对咱恭恭敬敬的叫大人,这些事,你早跟咱说呀,早说今儿我就告假了。” 英淑就是开心的笑着,看夫君一脸的猴急猴急,却拼命压住,拉着她往药铺子赶。她觉得满心的快活。 福气真好呀,有个如此上心的夫君,还有肚子里可能诞生的香火传承。一切都那么美满。只要,只要是个男孩,那就更好了呀。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两人找了个药铺,坐堂大夫果然把出了喜脉,然后给开了些保胎的药材,说清楚了每日用量,临别拱手道喜,称些膏蜜相合,福缘滚滚之类之类的套话。又喜气洋洋送出门来。 黄尚文一合计,这事得赶紧知会二舅爷,老头子想着抱孙子已经快要疯魔了,年岁又大,前些天还找病了,这事正好给他冲冲喜气。便又顺道去了趟二舅家。 这一下子可好,二舅爷当场拍板,家里不住了,拉着老伴当晚就住进了黄尚文家里。 他们老两口膝下无子,兄弟姐妹又都死得早。都盼着有个大胖小子要么小小丫头可以绕膝相依,安慰晚年,此时得了消息,乐得快要疯了。 黄尚文偷偷问过,若老家没人,遭贼了怎么办?老头子说得豪气干云,“不要了,咱抱孙子,是头等大事。” 便这般闹哄哄过了几日,刘英淑怀中尚且不显,喜脉却越来越重,胎保住了,接下去就是好生养着,等到瓜熟蒂落,就是一个新的人生。 “咱这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儿呢?”黄尚文在床边搂着英淑畅想将来,“要是个小子,要不就叫黄淑君,要么叫黄文英?嗯,要是个丫头,干脆就直接叫黄小英,将来就是个小英淑。” “你怎的就是英啊淑的,这两个字我都听了多少年了,烦也烦死”,英淑在他怀里笑得开怀,“等出来了,家里人叫唤小英,是叫我还是叫他呢,乱糟糟的,不成不成。 黄尚文满脸傻呵呵地笑着,又想到一桩事:“对了,我那三个大哥,得让他们知道这事,回头要不也去求个名字? 他左右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为难,“不妥,不妥,他们三个都不是取名的料子,回头意见相左,说不好三个还会打起来。不妥不妥,诶呀,三个傻大哥,怎么就没个智将呢? 他狠狠挠了挠头,有些懊恼,英淑笑骂:“你这个做弟弟的好不晓事,在背后编排兄长,可不合礼数呢。不过这事你是得告诉一声,毕竟长兄如父,你认了这三位也都是大有来头,可不能怠慢了。 “知道,知道,三位哥哥对我好着呢”,黄尚文满不在乎,“英淑你不是男人不懂得,男人兄弟之间,没有那么多礼数往来,大家相交,凭的是个缘分,也是性情,我跟三位哥哥气味相投,你且安心,只不过切切不可让他们三个来取名字。 刘英淑想了想:“常听你说起这三位哥哥,我这做弟妹的却是从没见过,之前咋家空空荡荡的,人家来了也不好看,我便没说。” 她举手给黄尚文摘了衣服上一个冒出来的线头,没想到扯出来一根长线,便丢到旁边新添的一个柜子里,又笑道,“如今二舅爷搬了过来,各色家当一并全拖了来,家里倒是好看不少,尚文啊,你说要不要唤三位哥哥来家里吃个便饭,走动走动?” 黄尚文挠挠头:“他们三个日常都在军营,我看平日出来吃酒也是蛮方便的,行,回头我问问,提前打个招呼。 两人正在说着话,都是些小事,说说笑笑间听外间二舅爷在喊,尚文,外头有人找! 黄尚文疑惑,今日他轮休,衙门里应该也没什么大案子,倒是谁找他作甚? 他披了件罩衣,来到前院开门去看,门外站着三人。一脸的激动。原来是老马他们三个。 “咦,今日是我轮休,这都入夜了,你们还来,却是何事如此紧迫?” 他自从得捕神赏识,又认了三个哥哥,眼界早已不同往常,此时眉头一皱,问出话来,倒是无端多了些气势。居移气养移体,不是一句空话来着。 “喜事!大喜事!”老马急忙忙递过一本册子,“大人,咱找到了!” 找到了?黄尚文一时没反应过来,闻言顺势接过册子,没摊开细看,那边老马又接着说:“咱们查那几个人员关系,一无所获,可巧了,李家村田事总管协助咱们办案,竟然一眼认出了画像,说那人叫胡大毛,诨名胡一霸,也有叫胡霸王的,外地搬来李家村住了两年多,横行霸道惯了,大约一年前莫名失踪了。咱们找了村里几户人家,都认出了画像,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那种。 黄尚文顿觉喜从天降,双喜临门,嘿,捕神说过什么来着?禁事局还等着褒奖呢!赶忙道:“这样,你们整理一下案卷,详细说清楚情况,放到暗房去,我去通知李捕头,要是事情不错,嘿嘿,咱们这回可长脸了,腰包子就等着塞钱吧。 众人皆眉开眼笑,商议妥当,三人散去各自归家,黄尚文跟家人交待了事情,整束衣装连夜去找李正气汇报工作。 李正气得报,自然也是大喜过望,笑得乐不可支,喜滋滋开始盘算往禁事局之路还有几个台阶。 各有收获,各有所求。黄尚文小小年纪,却能左右逢源,实在是志得意满。想着反正已经出了门来了,便去找哥哥们喝酒去吧,出了衙门搭了个车直奔西城。 到了西城,果然见霍元龙领头,三个人正在老酒馆吃喝,见黄尚文到来,苟四海二话不说,先塞了个海碗:“老四忒忙碌,这些天干啥去了,来来来干了这碗再说。” 黄尚文酒虫子早冒上来了,满满倒了,一口就干,抹了抹嘴角,他笑嘻嘻道:“可不是瞒着各位哥哥,这几天衙门倒是事儿不多,家里出了点事,嘿嘿嘿嘿,咱家英淑,有喜了!” “啥?!你个毛头小子都要当爹了?!咱们这几个做哥哥的怎么办!”旁边李文博一下跳了起来。 说着转向老大霍元龙,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个老光棍,怎么带的兵!自己光棍,一点经验都没有!把咱兄弟都害惨了!” 霍元龙叼了片猪耳朵,晃悠晃悠:“嘢?这事能怪我?你们俩要是有老四的那个脑子,还怕没婆娘?自己傻还赖人?” “待会儿,你们俩这什么态度?”苟四海也不干了,“人老四跟咱们说正经事呢,你们俩这就掐上了?” 他脑子此时挺灵活,“哦,咱知道了,老四家有孩子了,你们俩怕送礼,在这插科打诨呢!” “还是三哥对咱好!”这边黄尚文嬉皮笑脸,举着酒坛子每人加了一点,又道,“大哥二哥穷惯了,要是送礼,怕是短裤子都要当出去了。” 那边霍元龙身为大哥,羞愧地眼看要哭出来了,可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兄弟几个,前些日子还多亏了黄尚文才赚了十两。这个月军饷没下来,都穷得叮当响了,又身无长物。一时间哆哆嗦嗦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尚文觉着好笑,道:“哥哥们什么情况,做兄弟的怎么不知,且不要礼物,倒是这些日子来,英淑都没见过几位哥哥,想着在家里备桌便饭,请哥哥们去,大家说说话。咱们家英淑说了,三位哥哥都是大英雄的人物,早就想看看了。 苟四海诶呀一声:“对啊,弟妹都没见过呢,得去,得去。 “空手而去,你怕不是疯了!”李文博口袋空空,一脸的沮丧。 “那你说咋办!”苟四海也瘫了下去。 “没事没事,咱已经备了些礼物,回头哥哥们拎着走个过场,自家兄弟,不说这些,平白显得生分。”黄文问笑呵呵地,很懂事情。 霍元龙一下子崩溃了,举着筷子啊啊乱叫:“为啥咱们这么穷啊!啊啊啊啊,不甘心啊!” 然后另外两个穷鬼也加进来啊啊乱叫。一时间鬼哭狼嚎,引得周围众人侧目,见是个将军在发酒疯,也不敢言语。 黄尚文看得心酸,还想再劝,霍元龙一下挺起,眼神坚毅:“老四你莫要说了,这么做来,哥哥们都别做人了,你且叫弟妹好生等着,咱哥哥们定然能给出个像样的见面礼。 说完大碗一干:“面子比天大,兄弟一辈子,咱想到个好东西!豁出去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五章 清净生烦恼 菩提树,明镜台,从来惹尘埃。 鸡粪白,狗屎黄,千金无人睬。 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比如死亡,也有些事情,是无法躲避的,比如仇怨。 你有一天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后终有一天仇怨追着你来,不离不弃,不死不休。除非你放下一切,从此隐姓,在人间除名。 李洪义心有宏图大志,他做不到隐姓埋名,但是他能放下仇怨。 初冬时分,天气渐渐转冷,他戴上羊皮手套,每日都偷偷地将黑丝放出,缠绕在手指上加以练习。 随着不断地使用能力,牛二所带来的疯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是狐妖的痕迹依然如附骨之疽,盘桓在心口,迟迟不去,他依然需要用一部分心力去进行压制。 一旦情绪过于激动,或者身体状态出现激烈变化,都有可能导致自身失控,陷入不可知的境地,这一点他已经完全明了。 所以他去了一趟浮云观,当然没有找浮云子相面,怕被发现端倪,而是托人求了一本《清心诀》。 拿到了这本江湖一流的修心法门,然后他便放下了仇怨,君子之仇,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天还没亮,他敲开了门,暗房守候的依然是老冯那张熟悉的脸,他已经感受不到原来面对老朋友的那种亲切,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不过是一个食物? 但是好歹,他记起来他是一个人,他是捕神。所以他压住了所有的情绪,无聊也好,贪婪也罢,都是虚妄,都是引他入深渊的筹码。 他从记忆中翻出过往,装作那个青葱岁月的自己,跟老冯还有后来的老孙老马一起喝酒吹牛,回忆往昔,畅想将来。几个人酒酣耳热,都说的热泪盈眶,抱在一起喊着让辰光回到当年吧。 李洪义像似分作了两个人,有一个参与其中,痛哭流涕,另一个在背后高高在上,用冷静甚至于冷漠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几人。 “做人,真是悲哀啊。” 他心里想到。 “可是我还是要做一个人的,要做人上人,这是志向,也是执念,执念若消,我便不再是我。” 聚会持续了大半天时间,待到李洪义离开暗房,已经是晌午时候,他酒意上涌,打了个嗝,在眼前濛成了一片白气。 天气冷了呀,过了这个冬天,浮云子七字断命就到了尽头,难道所谓富贵宏图,我李洪义能走到的顶点便是这区区禁事局? 无奈叫了一辆车,往禁事局去的路上,他打开案卷随意翻看。 他想着,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人间富贵终究不过幻梦一场,苦苦纠缠倒是显得可笑了,也不知道那黄尚文是否查到了些什么,大概还是查无踪迹那么几句话吧。 话说回来,那小子倒是真的不错,办事条理清楚,抓案件线索也是多头并进,条条目目也分理得很是明晰,说起话来像个愣头青,做起事来却头头是道。 是个人才啊。 捕神感慨,他看着案卷,看着看着,忽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什么?太子竟然在李家村生活了整整两年之久?这是笑话么?堂堂太子,哪有时间去那个穷乡僻壤呆满足足两年? 他端直身体,迅速翻动卷宗:“什么?村中百姓几乎人人可以作证?还是个地痞恶霸?这不开玩笑么? 李洪义携着巨大的错愕,下得马车,走进了禁事局的朱红大门。 刚刚在公务房换好了官服,他一直在思索太子与那李家村之事,忽然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聚了一大堆人。 他开门出去,迎面是几个同僚在那里议论纷纷,脸上皆是义愤填膺之色,有个带头的在那里喊着什么,看形貌应该是孙仁泰。 李洪义诧异,这什么日子,怎的都聚众在此? 他走上前去,听到孙仁泰在那里叫道:“咱们再说一次!军部是青国的军部!论级别咱禁事局虽然低了一等,但都是青皇直属,以从属关系上来说,咱们并无上下之分,前面你们擅离职守,以至于证物所证物失窃,这官司现在都还没打完!你们今天要是还敢拿走这件证物,就是知法犯法!就是欺君罔上!” 这时有人发现了人群后面的李洪义,几个人迅速招呼,大家伙都转过头来,都拱手行礼,都道,大人来了,大人且来看看这军部将官的丑恶面目。 李洪义初来乍到,什么情况都还不曾了解,一脸的莫名其妙。旁边周书文凑了过来大致给他讲了事情。 原来几十年前,南国战败,签署了议和条约,随之而来的是钱财宝物的进贡,金银且不去说,中间却有一棵青铜铸就的小树,雕琢的栩栩如生。 当时一品崇文大正何大人家中妻室老来有喜,青皇便将这件宝物赐下,戏谑其为老而弥坚,铁树开花。 虽然称其为宝物,但相对于青国这样以武立国的风气,能欣赏这种艺术气质的其实不多,说白了不过是一堆铜料。 就算雕琢得好看了些,本身却没有什么价值,只是因为何大人这位曾经的经手人。因而显得特殊。一时之间便传为了美谈。 再之后,何大人出使南蛮,谈论两国邦交,与群臣舌战,讲得举国上下哑口无言,得罪了当时已经是妖魔的南蛮国主。 青国历1424年,南蛮刺客毒杀何大人一家十三口,连满园仆役下人,鸡犬不留,从而引发了历时四年的降妖之战,史称镇南战争。 何大人是文官,但案件涉及外敌,因此当时办理案子的就是军部出面,而这棵铜树,军队里那些糙汉子可欣赏不来,在军部手上转了一圈便丢到了禁事局证物所。 究其原因,实在是因为这个案子前因后果人人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详察的必要,因此这件宝物就在证物所一直蒙尘至今。 而今日来禁事局闹事的,就是军部来人。 他们声称这件证物原本就是军部所有,放在证物所只是因为当时军部库房坍塌,无处存放,因此借用证物所封存,如今库房修缮完成,想起这件证物,便要运送回去。 禁事局统领各处衙门,掌管刑法运作,严格意义上来讲,属于文官体系,而何大人是一品崇文大正。 所以他的遗物,对整个文官系统人员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因此这件宝物作为证物封存在禁事局,那也罢了,但如今军部这群糙汉子却还敢来强要? 一众人员前些日子正在与军部打官司,状告霍元龙携麾下军士擅离职守,本来早有旧怨在身,这时看到军部来拿崇文大正遗宝,便觉得是军部的后手,打脸来了。 因此他们聚众在此,集体抗议。如今李洪义到来,便看到了主心骨。一众闹得更加起劲。 李洪义本是个武夫,这些什么铜啊树啊之类的东西,他一概好感全无,此时莫名其妙被赶鸭子上架,只觉得无奈。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整了整衣冠,越众而出,拱手行了个礼,刚待开口,对面一人便认出了他: “我道是谁,纠集这帮酒囊饭袋!给咱军部的兄弟脸上抹黑!原来是你这个兔儿爷!” 那人正是霍元龙,旁边站着李文博,远处苟四海带着几个兵,守着一棵青铜铸造的小树。 一看造型,正是李洪义在证物所看到过的那棵,他当时直面狐妖化身,曾想过将其作为武器,觉得不趁手又放弃了,想不到却是件宝物。 那边霍元龙又道:“你召了这批乌合之众,诬告咱们监守自盗,还找了人去查马老三,要寻王爷的晦气,咱们都当你是个屁给放了,今日你又聚众阻拦,造谣生事!好你个李洪义,好你个捕神!今日便叫你知晓,你不过是个巡街的看家狗!” 话音未落,那边霍元龙飞跃而起,身形电射而来,将将赶到身前,一拳直戳李洪义面门。速度迅捷无比,又势大力沉,如灵蛇吐信,如骏马奔腾。 李洪义好歹是老江湖出身,虽然身在禁事局,进门刚刚又换了一身官袍,行动间碍手碍脚,但是身手高明,足以弥补缺失。 他稍稍向侧后一仰,顺势翻过身体,单手摆拳划过半身,直击霍元龙后脑。 霍元龙中途收拳,曲肘去顶,正好拳肘相交,嘭的一声炸响,两人短暂分开,李洪义又是一脚跟上,单腿立定,把住青山,另一腿单鞭横扫,全身力道凝于脚背,刹那划过虚影成为一线,瞄准对方头颅而去。 正好霍元龙冷笑一声,稍稍矮身侧头,让过这凶悍腿脚,曲指一收,电光石火间以寸拳在他三阴交处连击两下。 李洪义直感觉半条腿失去了知觉,他知道不妙,半个身形一转,随手抓住身上官袍一个金蝉脱壳,将一身禁事局服装抓在手上使了个抛网抓鱼,铺天盖地向霍元龙罩去。 他又顺势跟上,单手成拳,认准了胸腹檀中,狠狠落下。 冷不防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李洪义对于战场环境的把握还是相当具有信心的,他看得分明,这人原先还在一丈开外,忽然就莫名其妙来到了他身侧。 他心中大惊,却已经来不及变换招式,只眼睁睁看着那人屈指成剑,狠狠一下戳在他肋下章门。 李洪义啊地大喊一声,瘫倒地面,捂着肋下浑身打颤,他盯着李文博骂道:“暗箭伤人,非英雄好汉!” 霍元龙哈哈大笑:“你这巡街狗懂什么,军中技法本就是互相配合,咱们这叫心有灵犀,可不是暗箭伤人。” 他一脚将李洪义踢正身形,又一脚踩在他胸口,用力狠狠碾下,笑得很是痛快:“要是我手中有把刀,你早就死了。捕神?呵呵?哈哈?神捕?哈哈哈哈哈” 李洪义羞愤欲死,但依然牢牢守住了心中枷锁,心中的魔鬼在嘶嚎,大声叫着,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他盯着霍元龙踩在自己胸口的那只脚,他知道,只要自己黑丝一划,这只脚便会两相分离,再起身稍稍几个回合,在场所有人等,他可以杀个一干二净。 也许,这个身形鬼魅的李文博,他杀不了,但至少其他人,一个都逃不了,那个叫苟四海的,更是沙包子一样。 李洪义苦苦忍耐,苦苦压抑。终于霍元龙抬脚离开,他半边身子连同一条腿都开始发麻,恐怕这两位的武功里面还包涵了一些穴位功夫。 他一时半会竟无力起身,又听到苟四海在招呼着军士搬运小树,还听到霍元龙在远处说:“想必老子早已大名鼎鼎,不过再说一次,老子叫霍元龙,东西咱们拿走了!那官司,你们爱打就继续打,过几天咱们再来拿,看是你们脸皮足够厚,还是咱们军部库房不够大!” 说罢,一大群人扬长而去。 李洪义心中羞愤交加,恨意滔天,但偏偏要守着灵台清明,不能放肆而行。 他想起了《清心诀》。 道是: 清净无为,常观其妙。 不动不妄,忧烦自忘。 李洪义脸色越来越难看,痛苦层层袭来,好不容易取了真经,还妄想做个好人。 哼哼哼,清心诀,好个清心诀! 原来不过是狗屁文章。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六章 那样的青春 树欲静而风不止,血在烧而人没死。 这世间最让人痛苦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见仇寇却肌无力。但最最让人绝望的,是你身有利剑万万千,却千千万万要在鞘中藏。 浮云子批言曾说:该出手时就出手。 李洪义不知道这是不是该出手的时机。 所以他没有出手,因为一旦出手,就再也没有回环余地,从此只能沦为千人唾弃,万人敌对。 但他是捕神,他是自幼立志将来要做天下犁庭扫穴的那个人,要做万万千千百姓救星的那个人,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是一个人。所以他心中这些千千万万的牵绊,让他咬牙要继续做一个人。 他将这口气憋住了,虽然不知道将来几时,又会如何被突然引爆,但至少今天,他忍住了。 然而有的人,是忍不住的。 “不行了,忍不住了!一起上,打死他!” 刚喊了这一句,傻老三脑袋上啪的挨了一下重的,青化雨在旁边骂道:“你要打死谁?那是小平平,话都不会说!当什么贴身护卫,丢人!” 然后他朝对面看去,见李修平正无聊地抓指甲玩,就道:“面对这种打不过的魔王,你身为肉包子,就应该有牺牲的觉悟,你应该喊:打死我吧!然后冲上去被打死,再然后咱们就有机会了!” 说罢转头朝同样一身脏乱差,挂着七八个脚印的黄大龙道:“诶,你不是李老大吗,不是李家你最大么,怎么的一招都接不住?” “打是亲骂是爱,公子踢我十三脚,没有一脚在脸上的,这是大爱!”黄大龙面无表情,说话却贱的不行,“你个半招都接不住的,有什么资格说话!?” 说着还摇头晃脑:“古语有云,蹬鼻子不上脸,恰如隔靴搔痒,是为真爱!”说着很满意的点点头。 那边傻老三和青化雨瞪大了眼睛一起大喊:“不要瞎改古语!难听死了!” 三人正在调皮,那边李修平忽然一左一右跳着过来,隔着一丈多远的两个人,几乎同时脸上挨了一记狠的,身子向后借力倒飞。 傻老三一看不妙,抢上一步举个炮锤就往空挡里砸,主要还是打断李修平攻势,让另外两个借机合力。 然而李修平侧身一闪,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在他腰间位置一戳,傻老三憋住的一口真气噗的喷了出来,腰间一软,半边身子下弯,好好一个炮锤直接砸在了自己大腿上。 “妈耶!”他眼珠子凸出来老大,想两个灯笼一样,滚在地上翻来覆去。 叫声凄厉地跟好似杀猪。咿呀,咿呀,这样乱叫。 “咦,三哥啊,你还有不同的叫法呢?”李修平一下来了兴致,踢踢踏踏跑过来蹲在傻老三身边。 旁边黄大龙趴在地上摸摸索索爬了过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见过人杀猪叫得就是这般无二!像足了八九分!” 另一边青化雨也哆哆嗦嗦来到身旁,三个人一起,蹲着看傻老三在地上干嚎,二皇子道:“之前你问他借钱,那个哭法,我也听过,村子里有阉猪的,便是那么叫的!” “还有那么多说法呢?诶,三哥,等等,停一下,还有别的叫法没啊?换一个呗?”李修平更加好奇了。 傻老三干嚎停了半饷,傻愣愣地道:“哦,还有的,还有的。” 然后一掐自己刚刚捂住的腰间,日呀,日呀,果然换了种叫法。 一边叫,一边还能停下来解释:“以前学过,种猪配种,就是这个叫法,我学了好久的耶。。” 然后左右使了个眼色,又道:“还有一种,特别好听,你且听仔细了,那是。。。动手!” 青化雨和黄大龙一左一右堵住了李修平,两个人猛的朝中间扑去,那边傻老三双手一拍地面,四肢着地,像个蜘蛛一样跳了过来。人在空中变招做了个霸王扛鼎,双手去抱李修平。 啪哒哒,三个人滚作了一团,黄大龙大声嚷着:“抓住了,抓住了,打他,说好了不打脸,脸都给我打肿了!” 青化雨也在叫:“别打别打,容易误伤!掐他,掐他!” 傻老三狠狠趴着压住两人,小山几乎挤成了肉球:“别掐别掐,那是我胳膊,诶呀,谁咬我!” 几人所在是一座小楼的二层平台,巨大的平台中间围了一个练武场,四面各支起一根杆子,在顶上搭了个帐篷,阳光直晒不到,周围却是暖风吹拂。 李修平好整以暇在一旁抓了杯果汁,看着那三个滚作一团,呼,这生活好悠闲啊。 几个傻瓜练了半个月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诶呀,真无聊!他把自己丢进一架堆满了皮毛的懒椅:“不练了,不练了,累死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歌声。远远的有棵树倒了下去。 斗兽场搞基建,外面那些军士都是糙汉子,干起活来喜欢唱号子,往往锯棵树都要“诶哟哟,呀哈哈”这样唱半天,还有那些扛木头的,拉板车的,干活时都喜欢来上几句。 就比如那个扛木头的,路上碰到拉石头车的,就唱:“诶哟,今儿个是个好天气哟。哦哟哟哟!” 那边拉车的就唱:“嘿呀,拉起车子上马路呀,诶呀呀呀!” 谁唱得响亮,谁就当仁不让,对面那个就要让开路,让他先过,伴随周围一片喝彩。 李修平对这种乡土味浓重的民间文化向来敬谢不敏,好多次恶狠狠地教训青化雨,为什么不注重人文主义教育,提高百姓审美观。 可是大环境如此,几百几千年的规矩,哪里一下扭转得过来? 一听到这个歌声,他就受不了了,蒙着耳朵把自己塞进皮毛堆里: “诶呀呀呀,受不了了,唱得什么东西,青化雨你个傻瓜,就不能教些好的吗,难听死了!声音污染啊!” 好不容易那边三个爬了出来,一个个都浑身邋遢。 青化雨龇牙咧嘴,脸上掐的红一块紫一块:“我能怎么的,唱歌还要关起来么!?” 傻老三胳膊上一个深深的牙印子,红得快滴出血来。他挠了挠头:“平哥儿,你到底怎么练的?你这么懒的说,还那么厉害,上天也太不公平了噻?” 李修平钻出头来斜睨他一眼:“哼,我辛苦的时候,你是没看见,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睡觉也要吐呼吸,整整一十八年,方有如此成就。” 说着捋了一把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老气横秋道:“你们三个,要记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旁边黄大龙很狗腿地跟上一句:“我知道,我知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一把能卖三千铢。梅花香自苦寒来,入药偏偏甜得嘞!” “不要再乱改古语了!难听死了!”旁边两个烦得快要吐了。 说着傻老三还很不服:“平哥儿你骗鬼呢,你这细皮嫩肉的,一辈子没出过房门我都能信,练功十八年?八十年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 “老三你夸张了,夸张了”,旁边青化雨连连摆手,“真练个八十年,还是能这么厉害的。” “你别跟着抬杠,傻老二,咱说的是虚数,虚数,咱就是不明白,资质差别真有那么大的么?” “三哥,真不是抬杠,至少我就知道,周不凡跟小平平生死相搏还活下来了,还伤了小平平。” “那是偷袭,偷袭你懂么傻老二?” “就算是偷袭,那也。。” 青化雨突然一下愣住,不可置信地往傻老三看去,嘴巴气得都有点歪:“等一下,刚刚说什么?傻老二?!??” 傻老三很豪气的挑起小拇指,抠了抠鼻子,又是兰花指一弹:“不错呢,三哥~~” 小萍姐端了一盘子各色果汁和零嘴小食。还没跨进门,发现傻老三风一般冲出来,咧嘴跟她打了个招呼:“小萍姐好呀”。 还没等回话,他就急吼吼窜了过去,风声呼呼,带起几片落叶,小萍姐赶紧拿袖子遮住食盘,怕落了灰土,又见后面二皇子正经横端着一根晾衣杆子,像个骑士一样追了过来,看到小萍儿站在道旁,忙问:“小萍儿,那死胖子哪儿去了?” 又来不及回话,远远一个声音传来:“是壮不是胖~” 二皇子呀呀呀呀叫嚷着追了过去。 小萍姐见惯不怪,掩着袖子,端了盘子进去,见二少爷塞在懒椅里面,旁边黄大龙抓了条小马扎正在嗑瓜子。 她把盘子一放,走到李修平身旁:“诶呀呀,少爷啊,脸上都沾了些什么呀,别动别动,给你擦擦。” 他掏出块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一圈,果然有些泥灰,大概是刚刚泛起的一些灰尘。 “耶耶耶,不对呀,怎么脸这么红来着?”李修平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看着她的脸蛋儿新奇不已。 说着一把拉住手腕,掐了一把,“咦,也不是跑着过来的呀,怎么回事啊小萍姐?” “刚刚,碰到三哥了,那个。。那个。。”,小萍姐扭扭捏捏,脸色一点点变红,“三哥他叫我小萍姐。。” “这有啥不对呐?”旁边黄大龙感觉莫名其妙。 “是呀,小萍姐,我不一直叫你小萍姐来着么,有甚稀奇?” “诶呀呀,不是啦!”小萍姐脸更红了:“少爷不一样的嘛!那个。。那个。。我听红姐他们说的呢,男人比你年岁大,还叫你姐姐,那是。。那是。。” 小萍姐脸快要滴血:“她们说,说那是,人家看上你了。。” 李修平小嘴张成一个圆圈,跟黄大龙面面相觑:“呃,这个么。。敢问一下,小萍姐你害羞个啥嘞??傻老三看上你,不应该是他害羞么??” 小萍姐顿时不满道:“人有名字的,可不傻,老是叫傻老三,都平白把人叫坏了。。” 那两人都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声:“哦~~~” 小萍姐撑不住了,脸上热的跟红苹果一样,捂着脸呀呀呀跑了。 “想不到这个泼辣的小萍儿也有这样的时候?稀奇,真稀奇。”黄大龙笑呵呵得嗑着瓜子,啧啧称奇。 李修平从他面前抢了一把,狠狠嗑了一个,道:“傻老三想跟我偷小萍姐,哼哼,美得他,不行,我得给他立个规矩,打不过我,别想靠近小萍姐。。” “打赢你?真可真是个好规矩”,黄大龙直翻白眼,“恐怕打赢你后第一件事不是找他的小萍姐,而是把你先给千刀万剐了。 他笑得贼兮兮,看了一眼小小少年,“再说了,这是傻老三的事么,你没见小萍儿春心都动了?你这是棒打鸳鸯,要遭天谴的!” “啊呸!”李修平不屑一顾,“反正要去那上面走一遭,到了那个时候,要么我就身死道消,一切成空。要么,一旦成功,从此就是替天行道。到时候我就是天,谁来谴我?谁敢谴我?” 黄大龙沉默,犹豫了很久,开口道:“还有机会,可以不去的。。” 李修平笑得很随意,“不行啊,我去,还有一线生机,我不去,傻老二从此生死不知,利弊权衡,这是最优解!” “这是皇家的事,你没必要蹚浑水的。你老是记挂着这个傻老二,他却未必真能明白你。说不定还觉得你抢了他的斗兽场,心里暗暗恨你来着!”黄大龙忽然有些懊恼,却想不出理由劝说。 他这话其实已经是强词夺理了,谁都知道,千百年来,青家每一代都有人会上御龙山,上御龙山之前都要来万寿园林走个过场。 主要目的当然就是跟神龙打好关系,毕竟那是唯一的通途。 而青化雨来了这么多年,龙洞每年一开,却从来没有见过神龙出来,换了旁人早就慌了,也亏得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乐观性子,好歹没有去龙洞砸门。 如今换了李修平上去御龙山,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个操作流程,便按着猜测,先让李修平做了这儿的主人,然后名正言顺地去见神龙,说不好就过关了呢? 所以若说李修平夺了斗兽场,不如说是将一个不知道生死的机会从青化雨手中要了过来。 再退一步说,历年上去御龙山那么多的青家子弟,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过,连传句话,甚至飞信传书递个条*子,都不曾有过。 这就免不得让人去想,那些上去的人,究竟是生是死?仙人要这些人上去究竟是干嘛的? 真是去服侍的么?那也不用几十年换一人?多去几个不行吗?那些原来的人又去哪儿了? 所以这一点来讲,李修平依旧是换回了青化雨一条可能要生死不知的小命。 “哈哈,傻老二听到你这么说他,恐怕要气死了。”李修平不以为意,随口应付着。 “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做个老百姓呢?好好活着不好吗?!”黄大龙万般地不情愿,毕竟,上去后,就是天人两隔了呀。 这时候天上云层散开,露出皎洁一片,白茫茫撒向大地,李修平伸手摸上那片光华,本想说句实话,莫名其妙又有些胆怯,想法就转了一转,张口说出了另一番话来: “你不明白我,正如我不明白这片天地,明明大家都可以活得像个人,为何偏偏,要有那么多的惨事?” “所以,我要上去看看。” “我要去看看,那所谓的仙人。” “是不是真的,如经书所言,在俯视苍茫人间善果。” “是否真的,能断世间一切苦厄!”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七章 血河修新法 “先不说这些,反正还有一关要过呢,再说,再说。”黄大龙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又转过了话题:“话说回来,你这身功夫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认识你都十多年了,也没见你如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来着? 莫名其妙就把周不凡都打趴下了,当时我还不觉得如何,只想着也许猝不及防,我也有可能做到这些。 然而这几日对练,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你的能力层次了。” “你知道力量的本质么?”李修平神情平淡,眼神又变得虚无缥缈,似乎在面对仙道之事的时候,他都是一副万事不盈于心的态度 “力量的本质?知道啊,往小了说,不就是武功档次高,然后真气充盈,然后回气快,或者说身体恢复时间短,适合长时间作战,然后往大了说,就是军阵配合,兵法指挥?” “你依然是在用军队里战斗的思想在考虑问题,这是个大问题”,李修平摇摇头,抓了一杯果汁在手里晃着。 “如果是执着于人间战事,或者说人中称雄,将棋盘设定好,维持个体战斗力的上限有一个极限,这样来考虑问题的话,那你说的就不错。 要想一直赢下去,靠个人之力是无法做到力敌千军的,所以就必须有军队,必须有配合,必须有兵法。 他看着黄大龙,比划了一下杯子的高度,道,“这些所有的一切,它们存在的根基,在于个人的实力有一个上限。” 他呲溜一口喝光了果汁,又道:“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他没有上限呢,或者说,他的上限远远超过了人间之力?” “就像御龙山的仙人。”黄大龙很聪明,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错,那已经不是百人敌,千人敌的事情,而是万人敌,千千万万人敌的事情。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求存,考虑的单单是军阵兵法这些东西,已经不够的了。 他拿着空荡荡的杯子晃了晃,“或者说相对于你的眼界来说,你的器量远远落后了。” “所以我们就回到了前面的问题,你觉得力量的本质是什么?” 李修平像一个教书先生一样,温言细语,循循善诱。 黄大龙挠挠头:“是什么,先要会飞?那得有翅膀,要么多两个心脏?杀不死。再不然多长些手臂出来,武器能多抓几把?” “总归是比别人多一些他没有的,这就比他强了,不就是本质么?” 他做了个总结,“本质就是有他人所没有,因此比他人强!” 李修平满脸的无语,这货是真不该去军队历练这些年,考虑问题就是往简单粗暴的方向来。他叹了口气: “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说的这些,都变成怪物了。还能叫人吗。咱们在讨论的是修炼强化个体实力的方向,而不是妖魔化变态的路子。” 说道这儿,他又有些疑惑的心思:“慢着,你说的这个,也未尝不是一条思路,这世间有那么多的妖魔,都隐藏在人们目光所及之外,至今都不为大众所知,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捏了捏下巴,看向傻老三离去的方向,又道,“这说明他们要么就是完全的人形,要么就是长得千奇百怪,所以才要离群索居,藏踪匿迹,嗯,以我研究文史资料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居多,所以,你说的这些,或者,也许,真的就是一条超凡之路。” “是吧,我就说,以我满腹经纶,大腹便便的智慧,这些东西学贯古今,生而知之,那是常理!”黄大龙磕着瓜子,得意洋洋。 李修平满心的吐槽不知从何说起,他咳咳咳卡了几口,又道: “先不说那些,回来刚刚的,力量的本质,我们不说那些变异的,妖魔化的。只说作为人,修炼的目的是什么?其实总结起来就是很简单的六个字。” 小李子将木制的果汁杯一把捏的粉碎,单手眼花缭乱的抓了几把,一片木屑都没有掉在地上。 “这六个字就是,更高,更快,更强。” “这六个字呢,囊括了人类进化的终极目标。” “然后就很简单了,我总结了一下,如何更高,嗯要跳更高,需要更大的反作用力,反作用力从哪里来,从更大的腿力和更强韧的筋腱弹性。 还有如何更快,一样的,反作用力和摩擦力,嗯,说摩擦力也许不恰当,我只要在跑的每一步,都踩一个深坑,那我每一步都等于抵着墙根在发力。 还有更强,也是一样,总而言之,力量的根本,在于力!也就是说我只要力量超过所有一切,那么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力量!就这么简单。” 黄大龙一头雾水,他也算李修平现代化思路教育下出来的典型了,那么些稀奇古怪的名词他好歹也听得明白,也听懂了后面几句,大叫:“废话,这不是废话么,谁都知道力气大,打架稳赢啊。” 李修平笑了:“对啊,一个谁都能明白的问题,为什么会被复杂理解成为依靠招式,战法这些外物呢,明明力气大,就是一切的根本啊,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前面。” 他看着黄大龙,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的思维被这个人间框住了,只看到了人力极限的尽头,你必须要跳出去,然后才能看到新的世界。 我不去理会那些外物,只一门心思将力气修炼到超越这些战法武技的框架,超越配合堆积的军阵,再超越一切,乃至于超越整个人间,那个时候,我,就是人仙!” 黄大龙目瞪口呆:“那如何做到这些呢?力气超越人间一切,真有这个可能?” “有的,而且是可以通过修炼来达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个世界很奇怪,他没有天花板。” 顿了顿,李修平又解释:“哦,就是说屋顶啦。” “教我,我要学,我要学。”黄大龙惊喜万分,瓜子丢了去一旁,再没心思吃喝。 李修平摆摆手:“不要着急,一步步来,老师一直都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道是:长风破浪会有时。。。” “行了!李老师!还请指点学生迷津,脱离苦海!” 黄大龙知道李修平的恶趣味,当即投其所好,站起来躬身就拜。 “嚯嚯嚯嚯,好说,好说,好孩子,且快起来说话吧”,李修平捋着幻须,做豪迈大笑状。 “诶呀,死花痴,恶趣味!来日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黄大龙恨的心痒痒,又听李老师开了金口,道: “那咱们就先讲讲力从何来?所谓气力气力,有气才有力,那气又从何来?又有说道: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血气血,相辅又相成,两者缺一不可,那我说了,练气确是一条路子。 但是练气法门何其多?烂大街的天罡北斗气功,就我知道的周式传承,李家村派,王山人法,林林总总共有三大类,十二流派,又有四种吐纳呼吸诀窍,互相勾连统合共计三十二个法门。你练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自小,我就练血,只练自身之血,以血养气,以气御血。而说道练血法门,说起来简单,但凡练过几天功夫的,都能感受血脉流动吧,就比如你。” 小李子点点黄大龙,“来,给老师看看,用力握拳再放松,感受指掌之间血流速度加快,对对对,就是这样,你看这皮肤,白了一片又恢复红润,就是血液搬运之间的外相显现。然后记住这种感觉。” 黄大龙乖乖顺从,感受到血液在手臂和指掌之间的奔涌:“然后呢?” “然后感受另一只手臂,再接着感受双腿。同时把握四肢的血液奔涌,并可以控制其轻重缓急,便是完成了第一步。” “什么?四肢同时?分心四顾?这怎么做得到,你耍我玩呢?” 李修平就很不高兴了:“师长是用来质疑的吗,既然我说可以,自然便是可以,你若不可以,说明你资质差!” 他无视大龙喷火的眼神,又掏了一杯果汁。 “但是!听明白了么?但是!我李修平是一个好老师,即便你资质愚钝,顽劣成性,本名师自然还有办法带你上正轨的。” 他站起身来,捞着杯果汁,一只手嗑着一捧瓜子,跟个晒太阳的老妇女一般,招招手,“来来来,摆个马步,对对对,就是这样,站好,然后双手收于腰间,掌心向上。 嗯姿势不错,接着先单手出拳,出拳时转动手腕,使拳心向下,对了,很标准,然后收拳回来,又转动手腕,变拳为掌,依然停在腰间,掌心向上。同时换另一只手出拳,回来。 对,保持这个频率,总之就是一拳在前,拳心向下,则同时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停在腰间,对,现在左右开弓。保持左右连续不断出拳,保持,拳心向下,掌心向上” 黄大龙莫名其妙,这不是最基本的左右拳么,每个练武的都是这么开始的。 然后李修平又道:“好,现在马步不摆了,起身,向前走,右腿跨前则同时出左拳,左腿跨前则出右拳,保持左右开弓,同时向前行走。另外保持拳心向下,腰间掌心向上。 黄大龙心想,这有何难?跨步向前走去,而这一走,走出毛病来了。 当他念头集中在走路上,上面两只手就打乱了,往往手打出去是爪,收回来腰间变成拳,或者意识到了问题,将注意力集中在两只手,拳倒是打顺了,然而走路变成同手同脚了。 诶?怎么会这样?这太奇怪了,我大小也算个高手,怎么会如此不堪? 李修平见他忙乱,又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道: “因为人的脑子同时能处理的信息就那么多,你顾此,就可能失彼。” “那我该怎么做?”黄大龙兴致来了,多半是肺热。。啊呸,是好奇。 “一步步来,不要急,咱们要降低大脑的工作难度,首先,只要记住,你有走路和出拳这两桩事情,将其他的事情忘掉。 对对,就这样,不要去管手收回来之后怎么样了,只要确保出拳拳心向下以及不要同手同脚,对了,习惯了没,行,习惯了就说明你的身体记住了,现在你走路和出拳这两个动作联合起来成一个动作了。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然后现在再加入一个新动作,收手回来,成掌,对,不要去管手掌向下还是向哪里,只要保证收拳回来,变掌收在腰间。 对对对,继续,最后,再加入新的动作,手掌回到腰间,要确保掌心向上。” 黄大龙别别扭扭一步步按照李修平指点来做,然后惊讶地发现,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很顺畅的行走间,左右开工出拳,拳心向下,收回腰间,变拳为掌,掌心向上。 他兴奋莫名,想停下来问问李老师,脑子里刚有个念头,动作就变形了,又忽然回到了向前探爪,收腰成拳的老样子,他立刻按照前面的步骤又走了一遍,然后又回到了正轨。 他心中顿时有了明悟,动作还是那么多,看起来也还是在同时进行,然而实际上是维持着一定的节奏在按照既定的顺序和规律运行,一旦这个节奏打乱,动作也就散架了。 李修平还在喝果汁,仿佛喝不腻,笑眯眯道:“明白了么,节奏,可以将很多动作串联起来成为一线,你的身体会自动按照这个节奏一步步运作,不会增加大脑负担,跟肌肉记忆似是而非,但关键,还是节奏。 控制好了节奏,就像我前面跟你讲的,控制血脉涌动,然后一条条串联起来,将四条并做两条,两条再并做一条。直到最后你会感受到全身无数的血脉按照一定的节奏和规律在自动运转,然后你就成功了。” 黄大龙长出一口气。 这是一条前所未见的修行之路,是登天之阶,是造化之门。就像李修平所说,这个世界没有屋顶,意味着无限可能,他可以一条一条血脉开发下去,未来不敢想象,而人体之内,大大小小血脉数量,何止万千? 他好奇问道:“你现在能控制几条血脉了?” 李修平呲溜一声,清脆悦耳,随口道:“都十八年了,大概几千条吧”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八章 蓬门为君开 黄大龙同时怀揣着无比的惊喜和巨大的失落,心里渐渐升起坚毅的情绪。 “没道理小平平做得到,我却做不到?慢慢来,不着急,人家练了十八年了,才有这般成就。我资质远超常人,没理由做不到的。” 他捏了捏拳头,突然想起一事,掰着指头:“咦,练了十八年?不对啊小平平,你今年不过十九,弱冠不到,哪来的十八年?好啊,你又耍我玩来着呢?” “爱信不信,本少爷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咬我噻。哼!” “诶呀呀,你这说得我心里没底,你倒是给句实话,究竟练了多少年?好歹给个盼头不是?”黄大龙一脸的苦相,却拿小李子没辙。 说着又想起一事:“哦,对了,这功夫能给傻老二和傻老三一起练么?” 他想着,自家人实力多一分是一分,眼下李修平越走越远,自己这几个倒是成了拖累了。将来万一有事,一点忙帮不上不说,还有可能沦为牵绊,一想起来就很糟心。 李修平摇摇头:“青老二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子,他基础是学的腾云桩,后来补上的是幻身法和乘风诀。讲究的是行走坐卧间内外如一,化身风云,速度见长,而且已经登堂入室了,现在让他搬运气血,等于毁了他一身所学。 但是他那个性子你也清楚,如果跟他说明白,他一定不管不顾跟着我的路子走,可是要知道,他换了我之后,回去青国朝堂,面对的就不再是现在这般悠哉的生活,而是各种明枪暗箭。 我不能因为我一己之私,将他置入危险境地,毕竟,他还有哪来的十八年去做准备?” “不是吧,小平平,你骗我的吧,真要十八年啊。。” 李修平看着黄大龙丧气的模样,笑道:“真要十八年的,但是呢。。” 他差点又要化身李老师,眼看着对面开始翻白眼,还好及时打住了。 “但是!你不一样,你跟傻老三其实都是好胚子,战场上熬炼出来的人,气血搬运本就有些基础,所以今日你上手能够如此之快,也是这个原因,你十八年是不用啦,十年八年还是要的,可是那傻老三。。” 他叹了口气:“傻老三不行了,你们可能看不出他的来路,但是我跟他搭手这么多次,中间使了些手段查过他体内血脉情况。” 李修平犹豫了半晌,又接着道:“他体内血脉已经统而为一,不分君臣佐使,他整个人就只有一条血脉,上下直通,血气根本无法搬运,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什么路子,保险起见,去查了他以前的来历,才知道他是个弃婴,是从求仙教解救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黄大龙:“换句话说,他如此庞大的体型,不是天生的,他是求仙教制作出来的药人!” “什么?!药人?那不是说他寿命。。” “不错,寿不过三十载,我算过,他今年已经二十六了。至多还有四年的阳寿。” 黄大龙沉默无语,不曾想过这个憨憨的傻老三还有这样的来路,想着再过几年,青老二身在朝堂,到时候身边贴己的人儿一个个远去,倒真的要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了,不禁有些黯然。 他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抛开,整束了衣装,恭恭敬敬向李修平一揖到底:“将来之事将来论,今日传道受业之恩,某终生不忘!一日为师,终身。。” “打住,打住!” 李修平忙摆手闪开,想起前面小萍姐所言,脸都急红了:“君子之交,在乎一心,却不要这些繁文缛节。再说了你比我大好些,叫我师傅可不惹人耻笑?” 黄大龙坚持道:“某虽一介武夫,却也知,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轻授。师恩如山,不可不拜。” 李修平快气笑了,闪来闪去不让他拜。 正闹腾间,忽然远处山间轰隆隆一声闷响,抬眼看去,烟尘腾空,有细沙碎石喷出。旁边树木漱漱抖个不停,有一道穿金裂石的吼声遥遥而来。 昂~~~~ “什么情况?这才刚入冬呢,龙洞就开了?他一下跳到围栏边,盯着远远的烟尘惊疑不定。 “还真是啊,糟糕了,计划筹备只做了一半呢!”黄大龙也不再打闹,几步窜了过来。 “不行,我要先去看看,你们后面跟上!”李修平飞身从二楼跳下,几个起落间去得远了。 黄大龙追赶不及,也跳了下楼,正看到青化雨和傻老三追了过来。 大致交待了情况,青化雨当机立断:“龙洞原来应该开在春分,如今提前,必然有变,我去集合军部护军,你们两个去找萧何,内城护卫能拉几个是几个。咱们兵分两路,龙洞口见!” 众人四散飞奔,各行其是而去。 青国有龙,飞天神龙,自从几十年前南北定鼎一战,天下方知,这世间竟有如此凶物,吞食天地,吸风吐火。 世人皆以为,青国有如此神兽,恐怕不日便要席卷天下,掌握龙威,一举成就万世不易之基业。 然而很意外地,从那惊鸿一瞥之后,神龙便功成身退,从此隐介藏形,无踪无影。 之后多年,便有传说,神龙随侍仙人,去了御龙山巅,在那餐风饮露,吞吐日月精华。 除了青国高层,很少人知道,神龙一直在万兽园林,就在斗兽场往东,穿过密集的针叶林,在那一片黑乎乎的岩土地尽头,崖壁高耸之下,有一个山岩堆砌的洞口。 那里平日里有呼呼的风声吹拂出来,带着一股硫磺的气息。人畜皆不得靠近。 直到每年的春分,地气涌动,蓬勃而发,将山岩吹开,便会露出一个巨大的洞窟。 青国神龙,便沉眠在这处洞中。 李修平速度很快,一步就是一个深坑,整个人就像离弦之箭,笔直向前窜去,远处烟尘弥漫,碎石泥沙还在空中飞腾,不断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打在地上又破碎成齑粉。整个场景如同世界末日一般,一股浓浓的硫磺气息喷涌而来。 不过盏茶,他就冲到了洞口,全身血脉滚动,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部禁闭,一口真气充盈在胸间,转为内呼吸。 他看到洞口裂开了两人多宽的一条缝隙,在猛烈地向外喷发各种砂石泥灰。刷刷刷的声音不断。 皱了皱眉头,洞口还是太小啊,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他走上前,对准了那条裂缝一边,全身奔腾起浓烈的气息,狠狠一拳打了上去。 咚一声巨响,岩石咔嚓咔嚓裂开,他赶紧闪到一边,果然里面的喷涌的气流骤然加大,被他一拳击裂的岩石在冲击力的作用下散成一蓬碎石,跟着那股气流往外溃散喷撒出去。 他依样画葫芦,又走到另一边,也是一拳,又是漫天的沙尘。 气流骤然加大,将周围的沙尘都给吹出一条干净的直道。 一开始的沙尘漫天只是因为里面的气流将洞口吹开,带起了堆积在洞口的泥沙,而现在周围一扫而空,才感觉到里面吹出来的气息只是有着一股硫磺味,却干干净净毫无杂质。 等了大约半炷香时间,气流渐渐平息下去,周围干干净净,被吹成一片空地,整块整块的玄武岩中间,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李修平看着这个入口,感觉诧异,这洞口,竟是人工铸就,上头高高顶着一块巨大的山岩,两边内壁常年被气流冲刷,形成了一道道粗大的流纹,看形状间或还雕刻着一些狰狞作态的兽首,也在长年的冲刷下变得残缺,偶有几个形貌还在,大多数只剩下一个个粗略仿似肉球样的凸起点缀在内壁之上。 看得出来,建造这处洞穴之人有着强迫症一样的完美情结,两边洞壁的雕塑位置对称地一丝不苟,上下数量也一一对应,放佛照镜子一般。 而中间是一扇对开的大门,那门户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建造,黑黝黝,厚度足有一丈半,通天彻地,巨大无比。牢牢堵住了整个门户。 如今这扇门户向外对开到底,门板上是各种浮雕,分左右阴阳,天地上下,可以想象当合拢在一起时,组合而成的应该是一副日月盈仄,天地四季轮回图。仔细看去,这两扇大门还在非常缓慢的合拢。 李修平毕竟有机械工程的底子在,前世好歹是那啥来着,一眼看出了端倪。 原来这两扇门的机关,应该就是连着顶上那块巨石,每当春分地气喷涌,将两扇大门吹开,则同时大门机关联动将巨石顶起,现在风力停歇,顶上那块巨石在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侧方滑动,应该是个斜槽。 “哦哟,麻烦了,摩擦力不变的情况下,重力加速度的斜方向分量会将巨石滑动的速度不断加快。” 他有个好玩的脑袋,突发奇想,“嗯,假设轨道长度无限长,这块巨石完全可以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然后在仙人惊讶地目光中,飞翔冲向太阳,那场景,耶!科学万岁!” “咳咳咳咳,打住打住,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青化雨这小子说过的,每年开洞,地气停歇之后只有三炷香时间,到时候龙吸水开始,又是两世隔绝,我得加快了。” 这时候,远远人马呼啸而来,是黄大龙带着卫军赶来了,李修平指点了一下巨石,大声喊道:“想办法抵住那块巨石,尽力而为。等我三炷香!” 说罢身形一闪,脚下加力,冲进洞中。 黄大龙远远看见,又是追赶不及,急得抓耳挠腮:“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都不等人的,啊呀呀,气死我了。” 说着翻身下马,向周围大喊: “来呀,来呀,全部过来,铁钎子铁枪,刀剑弓斧,全部给我往那沟道里塞,我要那里塞满东西,谁他娘也别偷懒!” 所有人听令上前,有带着云梯的迅速就地组装,然后十人一伍,将云梯架起,黄大龙快速冲到顶端,下面每隔一丈爬着一人,一件件将东西提上来,然后塞进那个沟槽。 “该死的破洞,早不开,晚不开,不按时间开!”黄大龙很是烦躁,他们猝不及防之下,准备的一应手段,尚且还在筹备中,谁能料到龙洞竟莫名其妙,竟会开在今天。 他双手不断接替,一样样往石头底下的缝隙里塞。 刀剑很方便,顺手一插就进去了,枪斧弓弩也被他一股脑儿全部见缝插针塞到了位置。 东西源源不断往上运,又连续迅速投入,然而那个沟槽是如此的巨大,扔进去的东西只塞了一个角,黄大龙手上一空,回头喊道:“还有呢,还有呢?” 下面人喊:“什么都没有了,外甲都脱光了,再脱就剩裤子了!” 黄大龙急得眼都红了:“拆马鞍,脱鞋子,剩下的旁边去搬石头。给我塞!继续塞!” 他看着石头缓慢的滑动趋势,在他塞了几把铁剑之后,稍稍有些窒碍,但很快,便将挡在面前的一切,都碾成了渣滓。 怎么办,怎么办!快想办法!他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光着脚丫就从云梯上跳了下来,迅速朝几个早就看中的石块跑去。 这时候远远地又来了一队人马,领头一个正是青化雨,后面傻老三赶着一辆车,上面捆扎着一堆形状古怪的铁器,速度拉到极致,那车架子巅起来老高,又重重落下,哐哐哐蹦跳着追着过来。 黄大龙气急败坏:“兔老二,你他娘死哪儿去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三十九章 道左来相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洪义满头满脸写着不爽,但是他认命了。 禁事局顶头上司发话,着他李洪义在家修养七天,七天之后,再行复工。 虽然上头温言温语,夸赞他是新官上任,一心为公,义薄云天,却遭逢羞辱,禁事局上下必然同心协力,将这件官司打到底。 实际上,李洪义这种老江湖,一下就听出了言下之意,就是怨他这个新捕神,刚进禁事局就搞风搅雨,结交朋党,还带头惹事,给上司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因此让他回家反省七天,以观后效。 捕神冷笑连连,那些个场面文章,这辈子见得还少?反正咱是青皇御封,你难道还敢摘我帽子?七天就七天,正好前日遭了这桩祸事,散散心也是正理。 他收拾了公务房的卷宗入柜,又将所有的桌椅归位,打水用抹布细细都擦了一遍,直至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才满意地点点头,脱了官袍,套了身常服出门去了。 沿路都有官员向他致敬问候,每个人脸上都有向英雄致敬的模样。 但是李洪义是什么人,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眼底里的幸灾乐祸,还有避之不及,却唯独,没有将心比心。 “一丘之貉呀,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东西,用着你时,千好万好,鄙弃你时,如与蛇蝎。人生在世,为什么都要过得这般尔虞我诈呢?” 捕神心里冷得像块冰,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仿佛前日受辱的根本不是他本人。他以一种完全抽离的姿态在看待这世间万物,人情世故。 他跨步走出了大门,返身再看向那两道门联,见右边是:青天昭鉴国有明法。左边是:众所畏谨以正刑罚。 李洪义心中不屑:“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如蛇鼠一窝,熊熊窝囊,我竟然是与这样的一群东西为伍?” “罢了罢了,总不过是一个过客,迟早我会离开这个破地方,去能够让我尽展所长之处,到时候天高地阔任我施展,方才快慰非常,不负男儿一生。” 他嘴上说得豪迈,气象万千,然而转念一想,离开禁事局,他竟然无处可去?这三天时间,可怎生打发是好啊。 他拦了一辆车,缩进了车厢里,跟车夫说了声随便跑跑。就漫无目的透着窗棂往外打量。忽然想起了一事。 “诶,那黄尚文留下的卷宗不是说了个匪夷所思的结果么,我这几日着实是想不明白,堂堂青国太子,跑去穷乡僻壤做什么恶霸?这桩事情得好好查查,正好我现在赋闲在家,干脆去寻那小子,再了解一下详细。 他心中确定了目标,又想起了那个李家村,他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故地重游,呵呵,三年的保正啊,我李洪义青春丢了一大把在那呢。” 拍了拍车门,跟车夫说了声去城东。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青春年少,被一纸公文送到了李家村,做了个整日追鸡撵狗的土大人。 当时年少,根本不觉得苦,只觉得一腔热血,为天下公义,为百姓安康,很是得了一番爱戴,直到多年后回想,那些年浪费的光阴,是他一生耿耿于怀的污点。 而带给他这个污点的那位老爷,几年前被抄家灭族了,所以他恨无可恨,怨无所怨。只是空留一声叹息。 “只可惜了我,没有早一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然,就还能出他一口恶气”他心中依旧耿耿于怀,却又想到,若是当时的老爷还在,他李洪义想去禁事局,恐怕也是梦一场? 这么一想,余恨未了,揪人心肠,寻思了良久,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涌上心头。 忽而外头车夫拍了拍门板,东城到了。 李洪义摇摇头,丢开思绪,出去付了车资,找了个方向就大步而去。 “毁了我几年青春又如何?还不是天从人愿,上苍庇佑,老子如今做了个捕神!”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彻底将回忆碾碎。 他之前透过老孙那边知道了他外甥黄尚文家住何方。便干脆直接寻了过去,没有再走暗房约定那个流程。 绕过两个窄巷子,穿过好些个茶铺饼铺糕点铺,这里好似是个小食街,还颇有些名气,之前在衙门当差,倒是来过几次,这黄尚文家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捕神心里想着有的没的,转了一圈,总算找到地方,当当当敲起了门。 开门的是个老头,一看捕神当面,大乐:“呀!大人今日怎的来了?快些进来,快些进来。” 老孙难掩一脸的激动之色。拉着李洪义衣袖就往里扯。同时向里面大喊:“老婆子,你给弄壶茶!贵客上门了!” 没过一会儿,两人在堂中坐定,黄家大大小小都出来了,黄尚文捏着娘子英淑笑吟吟向捕神见礼,老太婆拎了一壶新茶找出两个杯子。整齐面前摆好,然后退了出去。 李洪义道:“老孙,你是咱老伙计,知道我什么性子,很少夸人的,但今日我得说一句,尚文啊,是真不错。正气跟我说过很多次,这小子为人端正,做事务实。这就给他加了一副班头的担子,几天功夫扛得像模像样,不错啊,老孙你后继有人了哟。 这些话原先暗房喝酒早已经来过一遍,但好话不嫌多,再加上这时刘英淑在旁坐着,这番话主要是说给她听的。 捕神为人做事面面俱到,自然明白妻凭子贵,众星捧月的道理,老孙跟他唠叨了那么久的后继有人,他自然不吝啬借花献佛。 短短时间,果然说得英淑心花怒放,黄尚文在边上眼看着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 李洪义又冲他道:“前日你的卷宗做得很好,里面说到的那处村子,你回头安排个人员,跟我同去,我如今身在禁事局,不方便直接出面。你安排的人员,我也好放心。届时我来问话,他来记录,卷宗还是老样子,暗房归档,正气那边一份,我留一份。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做好了,不只是你们李捕头,就算你如今仍旧不过一个班头,将来禁事局未尝没有你一席之地!” 他说话很有水平,一番话什么也没有点明,什么也没有承诺,然而听在几人心里,都是前途无量的样子。 欢声笑语不断,捕神妙语连珠,左右逢源。 直待到一切计议停当,时近晌午,方才别过。 走出黄家大门,摸摸肚子,刚刚黄家媳妇提议留在家中用个便饭,李洪义第一次上门,觉得于理不合,便回绝了好意,只说下次一定,实则肚子是真的有些饿了。 这时看到旁边一路的糕饼铺子,又着实诱人口水,他干脆在巷子口找了间酒肆,寻了个二楼雅座,挑了些豆干卤蛋,小菜几碟,就着初冬微微的凉意,靠在窗边小酌了几口。 倏忽间,感觉有些晕晕的酒意上涌,他一杯接着一杯灌酒,竟然喝得有些急了。 他一个孤家寡人,从来没有感受过夫妻恩爱和睦,家庭圆满幸福的滋味,而今看到黄小子一家,那种快乐仿佛从心底里透出来一般。 老伙计的那张老脸,看着恭敬,实则大半都是骄傲和自豪。 “是啊~快活啊”,他心中苦闷,想到自己一身的秘密,想到老仆死在那孤苦伶仃的秋风秋雨中,想到了自己孤立无援的日日挣扎。 杯中的酒,满桌的菜,却好苦涩? 再看看老孙,暗房里一盅小酒,便喝得有滋有味。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然则酒入愁肠,乃是愁上加愁。 他端起酒壶,往肚子里直接咕咚咕咚倒了半壶。 忽然脑海里又闪过被那霍元龙一脚踩在心间,居高临下蔑视着他的画面,一时竟有些痴了。 他举着根筷子,轻轻敲击桌面,唱到: 忽忽旧怨未曾了,一片新仇待酒浇。 东一雕,西一雕,把个骨肉销。 惶惶岁月催人老,大鬼小鬼来作妖, 你一刀,我一刀,要我样样抛。” 捕神眼中终有晶莹闪动,想起了禁事局上官明褒实贬的虚情假意,和同僚笑里藏刀的一片和气,愤怒终于忍不住排山倒海而出: “丈夫戚戚来做小!此恨绵绵怎个消?” 筷子啪塔一声,断了两截。他捏起桌上酒壶,觉得好生不利索,干脆抓起地上的酒坛子,撇了盖子去,咚咚咚灌了几口。 “呼,痛快!” 看官听说,古语有云: 这世间事,殊有巧合,但冥冥中,自有注定。 楼下忽然有杂嚷声四起,有人一路喊着:“都让让,让让,军爷们要借个道,各位,对不住了,暂且给让个道出来噻。。” 李洪义听得军爷这两个字,下意识转头去看,见楼下各处铺子都在收拾整理,往两边尽量靠去。 当中留了条空路出来,将将两人宽窄,人们都挤在门边弄口,好奇地往那边巷子头打探。 只见那边远远两个军士,抬着一个麻袋套住的大缸,上面顶起来老高,看形状该是一棵小树。 看着不大,但显然分量不轻,两个军士将将抬着,行动很是不便。 此时人群分开,却只露出两人宽窄,便有些为难,两人过去不难,抬着大缸却是麻烦,要么就只能分前后两人,一人倒着走,一人正着走,给抬过去。 两人吭哧吭哧转着圈,旁边一个壮汉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了大缸,道:“都闪开,我来!” 正是苟四海,他一把抱起大缸,轻松掂了掂:“嗯还行,你们两个,操练偷懒了呀,回去要加练,记住了么!” 那两个翻着白眼,正式回应:“清楚明白!” 苟四海哈哈一笑,抱着大缸大踏步前行,快要走到窄巷口时,接到报信的黄尚文踢踢踏踏跑了出来。 “三哥,这,这,这是何物?”一见苟四海当头抱个大缸,他吓了一跳。 李文博和霍元龙在两边钻了出来,李文博上去一把搂过他肩膀:“嘿嘿,老四,前面跟你说好的呀,给弟妹的见面礼!” 旁边霍元龙咳咳咳几声,道:“发财树,里面是棵发财树,咱那边库房满了,装不下,拉你这边来了,就当是给王爷分忧,借你房子放一放。” 说着使了个“你懂的”眼神。 黄尚文目瞪口呆,发财树么?好似英淑之前就想要一棵来着,这不赶巧了?忙不迭道:“好好好,咱家英淑就喜欢这个。” 霍元龙大喜,使劲拍着老四肩膀:“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走走走,看弟妹去!” 一帮人前呼后拥地挤进窄巷子去了。后面巷子里各家铺子又开始乱糟糟地将场面铺开,渐渐恢复了之前拥挤的街道。 没有人知道,在那家酒肆的二楼,有个人目眦欲裂,手里一把掐碎了酒坛,碎片嵌入皮肉尚不自知。 “竟有这种事,竟有这种事?这黄家小子黄尚文,竟然跟这三个东西是兄弟?竟然一直瞒着我来着?” “是了,是了!我遣他去查马老三,结果那霍元龙来禁事局砸了我一头血。” “我还疑惑,莫不是有仇怨,恁得嚣张?原来却是早有预谋,是冲着我来的?” 还有他们三个去取那棵宝树,我想不通,区区一棵树,怎么的就敢如此羞辱一个禁事局的二把手,堂堂御封新任捕神?” “却原来是送到他家来的,这也是早有前因,方有后果?然后把我把我一脚踩下,名声扫地!声名扫地!”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黄尚文在后面搅风搅雨,还在我面前扮得温良谦恭?” “好你个黄尚文!好你个黄小狗!”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章 见微而知著 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百计千谋心头绕,千沟万壑肚里藏。 李洪义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他床头至今挂着的那句话就很能说明这点问题。 金丝木做框,黄铜镶边,一张白牛皮做底,鞣制地有些泛黄,上面用刺青的手法细细地绣着一行字:为事之初,应计后果。 李洪义躺在床尾,一眨不眨盯着这副他少年时就记下的警世格言,人生准则。 他在家一连躺了两天,什么都不想干,食不知味,心丧如灰。 眼见着外面天光开始亮起,他满心的忧愁苦闷不知何处发泄,干脆跳了起来,拎了把禁事局领来的制式长刀,也不洗漱,直愣愣跑了出去,寻了块门前树下的空地,开始练刀。 他练的刀法是名《七修斩魄刀》,顾名思义共有七招,没有一招是往下三路去的,专往头面双肩交攻,讲究以气势压迫对方,以几之长,攻敌必救,再连连不绝,环环相扣,直至将对方气势压垮,匆忙间不及应对,往往就是一劈两半。 李洪义心中有火气,一招一式,都蕴含着莫大的愤恨,他舍了其中四招,只取头面三刀,反反复复,来回劈砍,咬牙切齿,如见敌寇。 该死的黄尚文!该死的黄小狗! 该死的李文博!该死的苟四海! 该死的霍元龙!该死的所有人! 刷!刷刷,接着哗啦啦,有东西落了一地,。 大树上延伸下来的一根枝条,被他一劈两段,不及着地,他又赶上两刀,那根手臂长的枝条被他劈成三节,树枝树叶散了到处都是。 这时旁边有人鼓掌,啪啪啪啪啪啪: “好刀法,捕神大人好刀法!” 李洪义收刀回气,心绪渐渐平息,他循声望去,见是个身形矮小,短打装扮,脸色黝黑,庄稼汉子一般的中年人。后面牵着两匹大马,正堆着满脸的的仰慕之情,向他鼓掌。 他收拢心神,又是捕神在世,晒然一笑,道,“朋友你也懂刀?” 那人笑得很是憨厚:“知道一些,《五路断魂刀》嘛,大人刚刚最后一下劈斩,身形前驱,不避不闪,深得勇往无前,刀劈断魂之精髓!小的看着热血沸腾,忍不住拍手,倒是惊扰大人练刀了。” “哦,有些见地啊,你看得出来刚刚我最后一刀去势已尽!?”捕神顿时刮目相看,眼神惊异。 “倒不是全无回寰余地,后面再跟上一记猛虎回头,可保性命无忧!” 他说得斩钉截铁,李洪义眼睛一亮:“好好好,倒是好眼力,连我后招都看出来了,你不错,却是哪里来的人物?寻我作甚?” 那人恭敬行礼,陪笑道:“小的黄伍友。见过大人。小的原是个护院的武师,在李家村做事的。黄尚文黄班头与我有些亲故,便唤了我来为大人开道。” 他说的恭敬,言语好听,应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才。 捕神笑道:“哦哟,那就是老黄咯,你们这个老黄家倒真的是人才辈出,一个小的已经了不得了,拉个老的,更是不得了。不错不错!” 说着皱眉:“就这两匹马么?怎么是两匹杂兽?李家村一路可不好走,弄两匹白魔兽,还能骑的舒坦点。” “大人,纯血马现在不好找啊,军部拿了火鳞马的大头,城守府接着就圈了大半的白魔兽,这两边较着劲呢,捏着不放出来能有个什么办法,这两匹都已经是好说歹说借调过来的了。要么大人问问禁事局?”老黄说得无奈,却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戳中了对面伤口。 李洪义被噎得难受,他正闭门思过呢,能借得出来才怪了,他想了想,一脸嫌弃:“罢了罢了,这么着,我院子里有架车,两匹马都给套上,咱们坐车去,好歹舒服一些。” 老黄心里估计在嘀咕着,这捕神官位不高,架子倒是挺大,嘴巴撇撇,有些不以为然,嘴上却说得好听:“行行行,大人说得在理,这有车坐,小的倒是沾光了,这便去套上。” 他牵着两匹杂交的白魔兽,跟着进了院子,果然看见院墙一角,歇着辆厢车,门上挂了块幔布,车辕衡杆分左右两挂车轭,上面还拴着皮绳。 车厢不大,刚刚好坐一人,两人嫌挤,前面车夫位置横着块车板,包了张软皮子,鼓鼓的看着倒是挺舒服。 捕神挥挥手:“套好了外头等我,换身衣服便来。” 说着走入内院,接着就听到打了水哗啦啦浇在地上的声音,约摸在做清洗。 老黄扯住皮绳,将车子往外一拉,好家伙,还挺重,估计用的是好木料。 他摇摇头,一人的车厢,四个轮辐?三十根辐条?这是要上天啊?这个捕神,上任才多久,就开始穷奢极欲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两匹马乖巧地跟了过来,任由套上笼头。踢踢踏踏转出院门,过了半晌,捕神一身精悍,换了件短衣,手上抱着禁事局的常服外套,招呼道: “太热,回头再穿,要不咱们这就走吧。” 老黄自然没有异议,顺手拉开幔布,待捕神钻了进去,就再放下,里外两隔,便回身开始赶车。 李洪义笑容满面,看着老黄将幔布挂下,待了半晌,然后嘴角莫名一丝冷笑。 他一层一层翻开衣物,动作轻缓,直至最后全部揭开,终于抽出一物。 黑黝黝铁檀木的握把,三十六根精铸细管组成的机身,通体不泛一丝光泽,只有那密密麻麻堆积的管口,稍微露出了些许獠牙。 国之重器,神机弩! 捕神单手抱住机身,另一手扳住握把,他感受着车架在道路上颠簸起伏,跟着那股节奏一点点转动握把,极其细微的“咔~咔~”上弦声音被路面颠簸带来的车厢震动杂音覆盖了过去。 他眼神阴狠,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给神器上弦。 这件宝贝虽好,却有个缺陷,为了避免弹性疲软,平时保管,必须将机簧松开,用时方再上弦。 而上弦时间极长,不能一下子拧到底。须得一点点拧动,方能不损坏器件。 他花费了很长时间,一边慢慢地上弦,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 “嗯,刚刚过了青龙大街,东城今天挺热闹,嗯,这声音,是东城门的巡城锣,也过了。嗯,那么现在已经出城?嘿嘿,没有直奔东南青州观方向,反而往北去了?北边什么来着?呵呵,群墓?还是万人坑? 哼哼哼,倒是花了些心思,大概今日若是骑马而来,怕是也安排了什么手段,大概是那什么十七具尸体下葬有些新发现,然后我便自然而然自己跳进陷阱,天衣无缝,还不起一丝疑心,厉害,真厉害!” 时间一点点过去,捕神仿似睡着了一般,不发一点声音,上弦完毕,他闭目养神,双手些微有些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怯懦。 而事实上,他身体里面有个东西开始将尖叫的声音越放越大: “饿~饿~饿死了!” “好饿呀!呀呀呀!好饿呀!” 约摸又过了半炷香,马车停了下来,前面黄伍友一声不吭,跳下车去,周围一片寂静。 李洪义端好神机弩,对准车门,顺便一把扯下幔布,前方人影皆无,只有两匹马无聊地在那里踢着马蹄。 这时四周围窸窸窣窣摸上来许多人,听声音大约有十来个,接着就是笃笃笃笃好几个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他听得出来,这是劲弩,与弓箭不同,箭矢尾端无羽,因此射来静默无声,直到眼前,就已经躲闪不及,是为民间大杀器。 他数了数,一共六声,都钉在了车厢外面,却射不穿里面的铁皮。大约猜测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射完了。 一般军阵围杀,都是这般,几个弩手先射,然后刀手跟上 而至于重新装填?劲弩需要上弦器来重装,荒郊野外围杀一人,怎么会带这些东西,都是射完就扔,换成刀剑一拥而上。 所以他当即咬了咬牙,身形迅速前冲,在车辕上按了一手,鹞子翻身落在车前,躲在了两匹马中间。 电光石火间一圈扫视,连黄伍友在内果然一共十二人,六个人刚刚扔了劲弩,正在抽出刀剑。 捕神满脸的狞笑,没有了弓弩,四面又是无遮无掩,一片平坦,他一脚踩上车辕,直接冲上车厢顶部,立定青山。随便挑了一个目标。 “啪!”一人举刀想挡,脑门上多了一孔。 其他人认出了武器,大惊失色,黄伍友高喊:“是神机弩,偃月阵!分散,上! 剩下十一个迅速扩散,左右包抄。 捕神冷笑,神机弩可不是只有单发。 轻轻拨了一下机簧,一扣扳机,刷的一片三十五根钢针射了半边,三个人当场倒下,接着又是刷的一片三十六根,又是三人。 左边扑上来的六人至此全灭,他又切换回单发,看到右边上来四人,后面躲着黄伍友。 他嘴角裂开,笑得像个魔神:“找死,找了个好日子。” 啪啪啪啪,四连射。 场中只剩黄伍友一人,抓了把单刀。满脸的戾气,已经冲到近前不足三步。 捕神稍稍细瞄,又是“啪”地一声,黄伍友膝盖中了一箭,向前扑倒。挣扎着还要起身。 李洪义跳下马车,顺势又是两箭,正中两条手臂! 黄伍友惨痛哀嚎,翻了个身,只剩一支好腿,挣扎着向后退却。 捕神一箭射在他脸颊边,分毫不伤,如猫戏老鼠,一步步欺近,嘴里调侃:“哟,这不是黄伍友么,伍友伍友,子虚乌有,名字不错呀!” 黄乌有满脸不甘:“怎么会,怎么会的,哪里出了纰漏!?” 捕神眼神狠辣: “纰漏?哼哼,纰漏多了,我练的《七修斩魄刀》,你认做《五路断魂刀》,不错,这断魂刀法原本是斩魄营的军刀。归属青化云那个死鬼的军阵搏杀术。” “不过可惜,江湖上一般叫它斩魄刀,只因民间不是战场,不是破釜沉舟,要么我砍死你,要么你砍死我,这套功夫改了五招为七刀,多了两刀用于防守闪避。” “而你一眼看过来,下意识就说断魂刀而不是斩魄刀,嘿嘿,说明你不是个武师,而是军士!” 他诡秘一笑,又道: “鹿王军练的是浑天刀,周不凡教的是千钧刀,只有断魂刀为斩魄营独有,所以你脱口而出,又得意洋洋出言指点,就已经输了一着。” “更奇怪的是你误认断魂刀,却没有觉得我李洪义一个差役出身,竟会这般刀法,有些说不过去?” 捕神用手指点点自己头上,“并不是你脑子愚笨,而是因为你每日生活,所在周围,人人都是练的这般刀法,所以你见怪不怪,自然而然就觉得练断魂刀不足为奇? 他哈哈一笑,又道,“你脑子转不过弯,没发现疏漏,嘿,思维定势,啧啧,害人不浅哦” 看着黄乌有阴晴不定的神色,捕神咧开嘴,面目有些变形,笑容有些恐怖,嘻嘻道:“所以你,出言不逊,而懵懂无知,骄狂自大,却泄露天机? 他面目奇怪地一点点缩紧,笑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所以你,是斩魄营的人!” “是太子!” “那个死鬼的人!” 黄伍友连连冷笑,却不开口,又听李洪义道:“那青化云一无才干,二无德行,早知如此留下几个活口,就都清楚了,也省的你来演这出坚贞不屈?” “放屁!太子对咱恩重如山!救过咱两条命!这里哪个没受过恩惠。活口?你也配?!” “哦哦哦哦哦~是吗~” 捕神眼神越来越诡秘,笑得好似偷着鸡的狐狸: “对太子这么忠心耿耿啊~一句亵渎之语,便反抗如此强烈,嘻嘻嘻~” 捕神后颈开始冒出一些黑色的细毛,眼瞳些微少许开始变形: 可我先前,我故意两次骂了太子是死鬼,你却毫无反应,嘻嘻嘻,这可不就是说明~~” 他凑近黄乌有的脸,一字一顿:“太子,还,活着!” 黄乌有全身颤抖,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听着诛心之语,惶然不知何言。 “你,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洪义看到他脸上表情,已经不需要再问,抽起他脸颊边的那根钢针,叹息道:“可惜,你这脑子,应该去做武师的。。” 说罢狠狠一针贯入太阳,然后舔舔嘴,左手前探,轻轻一捞。 轻拢慢捻抹复挑,蒸煮煎炸熬炖烧。 不及这酥柔绵软一团糟。 呼~~舒坦! 呼~~好吃!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一章 偷龙的超人 “兔老二!你死哪儿去了!” 伴随着一声大喝,青化雨眼睛骤然一亮:“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带个假面具,你装的还真像!” 他刷的一下跳下马来,抓住黄大龙的衣袖,左右打量,小声道:“哟哟哟,小平平说亲眼看你死了,我就懂了,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换了个人,厉害呀,厉害呀,我早有怀疑,就是死活不敢认,你怎么做到的?声音,身形全都变了?” 黄大龙,或者说青国太子青化云,点了点头:“小平平说得没错,我已经死了,现在是黄大龙,以后也是,再没有青化云。 说着冷笑:“问题是现在小平平也快要死了,你他娘还有闲心思扯淡?” 青化雨吓得打了个抖,急道:“什么?!他怎么了?” 正说着,傻老三赶着车子追到近前,他吁吁叫了几下,眼看那马跑的急了,口里吐着白沫子,停不下来。他干脆用力一蹬车辕,飞到了车前方,瞅准时机,然后狠狠一把抱住了马脖子。 马匹身子倒向傻老三,被他整个抱了起来。他举着马晃悠了两下,又将笼头解开,将马轻柔放下,按趴在地上,摸着脖子道:“好了好了,休息一下,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黄大龙看到车上困扎着一堆驻马桩一样的东西,大喜:“好东西,快快快,搬过来,咱们要堵住那个沟槽,让那个石头滑不下来,至少也要将势头减缓,小平平说了,他要三炷香!” 青化雨一步冲上,一边解开扎绳,一边回道:“晓得晓得,咱在这儿这些年,龙洞开了几回,前面派人来勘察过,知道要带些什么。 一个个架子哐啷啷被他丢了下来,又道,“这些架子,早就安排在了附近,刚刚是带了人去取来,方才耽误了许久。谁也没料着龙洞会开在今日。这是第一车,后面还有九车,他们车慢,要等等。” 那边傻老三安抚了马匹,过来拎着两个架子就走,青化雨和黄大龙也各自抱了一个,那边门口的军士这时也赶了过来,两三个人抬着一架,又往那洞口去填沟槽。后援到来,场面顿时缓和了些许。有了这些勾架,好歹能争取多些时间。 却说那李修平,沿着甬道向前飞奔,看到整个圆形通道四处内壁之上都是一道道流纹,深度足有两指。螺旋着向前。地面也已经被吹拂地沟沟道道,甚是难走,幸而干干净净,见不到一星半点的砂石,他在这些沟道上频频借力,速度拉到极致。 好长的通道? 李修平一路狂奔,心里疑惑,这条甬道宽度异常均匀,内壁的螺纹不像是天然,带着明显的人工痕迹,就像那什么。。 李修平仔细思索,突然恍然大悟,这不就跟枪械的膛线一样么,难道这个地洞,他原本是件武器? 什么武器需要这样庞大地枪膛?一击之下可不天翻地覆? 又或者这整颗星球就是一件武器?死星大炮,歼星炮?理论上来说,这样的话,炮管又太小了些?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这是他的习惯,每逢大事有静气这种看来美好的表象下面,是他一颗穿越者天马行空的畅想之心。 这时前方炎热气浪扑来,流线型的内壁滑向四边,延展开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口,洞里面有火红色的光芒透了出来。 他一步跃出,来到洞口,向里面看去。 眼前的一幕刷新了他的三观。 那是一个异常庞大的球形洞穴,里面是滚滚的岩浆,照理说岩浆应该平铺在地面,然而到了这里,物理法则被颠倒了。 色温也有不同,那些岩浆呈现金红色,覆盖在整个球形空间的内壁上,如同感受不到地心引力的作用,在那高高的内壁上翻涌着,滚动着,就是不掉下来一滴。 只有丝丝缕缕的红色气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往洞穴的中心凝聚。那里有一座祭坛模样的建筑浮空定在正中。 大约边长四十米左右的祭坛,呈现四方形状,四边皆有盘柱,四神的雕像立于正位。 南方朱雀展翅欲飞,立于一根红柱顶端,北方玄武龟蛇相盘,背驼一根黑柱在上,西方白虎,狰狞咆哮,抓抱在一根金白色的柱子边缘,而东方青龙,盘于青色龙柱之间。 龙柱下面趴着一个全身红彤彤的生物,双目禁闭,眉心位置虚浮着一颗菱形的水晶,呈现火红色。 四周围飘来的一缕缕气浪,正在被这颗水晶缓缓地抽取。周围形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虚影。 这个生物有着一颗大蜥蜴一般的头颅,蛇一般的长颈弯成半圆,趴在地面,后面是庞大地身躯,顶上隆起两扇肉翼,懒懒地各自挂在一边,四条龙腿粗壮有力,身后一条长尾露了半截,火红色的鳞甲铺满了全身。 神龙,真的是神龙,它就趴在那座远远的祭坛上。 李修平有点傻眼了,祭坛离他足有百米,洞口往前就是一地的岩浆,他有些犯愁,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怎么过去面见神龙呢? 四处看了看,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用,都是光秃秃的石壁。 他看着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碎石,又看看那些违反物理学的岩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东西。 李修平一脸的可惜,往袋子里掏了一把,取出一大块松糕饼。里面零零碎碎还有些瓜子蜜饯,被糕饼带了出来,差点散落地上。 “饼饼啊饼饼,今日是我对不住你,麻烦你给探个路,瓜瓜和饯饯重量太轻,只能靠你了松糕哥。呜呜。” 他像个守财奴一样爪子翻飞,接住了一样样零碎,又塞进了袋子里,然后将松糕举起。准备往前扔出。 他好不心疼,感觉气不过,又拽了回来狠狠咬了一口大的,然后远远丢了出去。 果然,他猜对了,这里的重力发生了改变,那松糕没有向下掉落,反而顺着劲道直直向前飞去。 李修平大喜,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再迅速前冲,来到洞口之时,用力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冲祭坛而去。 沿途路过了松糕哥,他一把拽住,兴高采烈:“嘢,又见面了哟!” 四面岩浆环绕,热力蒸腾,他就在这火红的天地间笔直前行,温度迅速升高,他穿过一层层热浪,破开虚幻的雾霭,眼见得祭坛在望。 他一口咬住松糕哥,顺势将头上的束带解了下来,瞄准时机,在刚好与朱雀雕像穿身而过的刹那,一甩束带,缠住了翅膀一角。堪堪定住了身形。 顺着雕像往下爬,满头的青丝飞扬,看着像个疯子一样。 终于在脚踏实地的一瞬间,重力又回来了。 “咦?这就厉害了,这重力竟然不是以场域的形式存在。而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起效。” 他玩心大起,将束带勾住柱子上的一片浮雕。然后轻轻一跳。 果然,身体自然浮在空中,不上不下,李修平拉着束带,身体悬浮着翻滚。 “太好玩了,弄一个这样的空间每天玩耍,这世上还哪来的颈椎病?” “诶呀呀,不行啊,只有三炷香,我在干什么呀。” 他急吼吼的拉着束带又爬回了地面,转头向东方看去。 那头青国鼎鼎大名的神龙,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很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不妥,他平时习惯了快步奔走,跑动之间难免有双脚离地的瞬间,放在外面平常不过,到了这里,悬空了哪怕一刹那,也是要人命的。 很有可能就此浮在空中不上不下,直至饿死,要么一不小心飞向岩浆,那就骨肉成灰。 他很伤心地又翻出了松糕哥,一头用束带系着,一头拴在自己脚上,为了保险起见,又退回柱子边试着轻轻跳了一下。 果然,理论没错,接触就会起效。他并没有浮空,只因束带一头的松糕哥正拖在地上呢。 这就放心了,他轻手轻脚向神龙摸了过去。松糕软软绵绵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虽然原计划是来跟神龙打个商量,见个面,只是因为历来能进御龙山巅圣人阁的,只有青国皇室成员,一千四百年来从未破例。 而今李修平跟青万年达成了默契,一个自己想来,一个想让他来,所以他要来探探神龙的意思,看是个什么章程。 然而没想到李修平本身是个跳脱的性子,为了不被当成异类,装成乖宝宝装了那么多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性格已经有些别扭。 人前是个神仙之姿的花样少年,一旦碰上青化雨这样的当年好友,立刻就原形毕露,憋不住了,如今独身一人到了这里,那还不是龙归大海,雀落深山,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双眼直勾勾盯住了那颗水晶样的东西。一点点向那边靠近,甚至脚尖落地的时候都会仔细分辨是否有细碎砂石。 一点一点,无声无息间,真的来到了水晶前,而神龙依然毫无反应,躺着一动不动。 李修平额头的汗水开始有一颗两颗沁了出来,他很警慎的接住了一滴,好险没有落到龙头上。 那神龙全身火红,靠近了更是热浪滚滚,全身鳞甲火红色,鬼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是烧红的呢,汗珠子上去就是呲一声,那不是完蛋? “妈妈呀,请赐予我力量。。”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全身尽力拉长,去够那颗水晶。努力了无数次。 “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那么矮!啊啊啊啊啊!” 他很生气的想到,很早之前大哥李修缘摸着他的脑袋,戏谑地说:“平平啊,你个子再高一些,怕是就只能做个竹竿,做不成神仙的哟,所以长得矮,不是你的错,是你有远大的志向!” 他当时气的抓狂,拉着父亲的手告状:“大哥欺负我,我要长高,我要每天吃骨头汤!” 父亲拉着他的手,低头看他:“平平啊,矮是一种优势,不是坏事哟,你看,一旦你长得矮,所有人见了你,都抬不起头,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神仙大帝,见了你都要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李修平堂堂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竟然活活被忽悠瘸了。 “一帮大骗子!” 李修平气急败坏,实在不舍得这颗水晶,又实在够不着。 他满心的纠结,想着要不要干脆叫醒神龙,按原计划行事。 “啊啊啊啊,不甘心,不甘心,这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龙晶。有了这个,据说就可以化出龙身,嗯,傻老三就不错,他还有三四年寿命,有了龙晶,做个活龙总比做个死人好,回头让他带我去御龙山,岂不比这个不认识的更好相与?” 他左右看了看方位,发现青龙柱和龙晶以及洞口正好在一条直线上,眼珠子一转:“拼了!” 轻手轻脚绕过神龙,爬上龙柱,仔细瞄准了方向,静静等候了一炷香。 外头青化雨三人将十两马车的铁架子都扔进了沟槽里,甚至马车也给拆了全部塞进去。眼看着那块巨石一点点依然在缓慢的滑动,所有堆积的一切在缓缓变形,被挤压。门户已经关了大半。 完了,顶不住了,小平平在干什么,要撑不住了啊! 所有人都快要疯了,却无能为力。 “时间差不多了,成败在此一举!” 里面李修平解下了松糕哥,看着有些脏了,很可惜地将它塞进了龙柱盘绕的身躯缝隙间。 “再见了松糕哥。”他默哀三秒。 双眼直视龙晶,瞄准方向,狠狠一蹬,身体像一颗炮弹一样射了出去。 眨眼间经过龙晶身旁,他血气凝于掌心,整个手掌被一层白茫茫覆盖,探手狠狠一扯。 龙晶到手。 李修平冷汗岑岑,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他穿过一层层雾霭,直向洞口飞去。 “再快点,再快点啊!” 他全身挺成一根直条,双手顶在头前合掌前刺。胡思乱想又再乱入 “啊,原来超人是这个感觉啊。”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二章 要当爹的人 “他娘的快要顶不住了呀!死平平在里面干什么!” 黄大龙已经快要将头发扯下来了,门户将将还有一人半,两门之间堵了一辆马车,正被挤得咔咔变形。 傻老三扳住一边,后面抱着十来个军士,他和青化雨顶在了另一边,后面拖着绳索,牵着几十个人。青化雨和他两人挤在一起,手上用力,还顺嘴咬住了黄大龙的头发,一起往后扯。 黄大龙有苦说不出,感觉头皮被拉的快要露脑浆子了。 “你他娘咬我头发作甚,用力啊!住口啊!” “吾这不是在用力么唔!” 青化雨咬着头发,说话含糊不清。 “我叫你住口!” “你跟吾说话,还叫吾住口,有病唔!” “啊啊啊啊,住口啊!” 那边傻老三全身热的通红,脚下踩了个深坑出来,快要埋到膝盖了。 “不行了,顶不住了,再不出来大家一起完蛋,被夹死的。” 青化雨眼睛红的吓人,一口吐开头发:“大不了一起死,给我顶住,你要跑了,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小弟!” “放你的屁,我会跑?!傻老二,看谁顶的久!” “你!再叫我傻老二我跟你拼了!” “傻老二!傻老二!傻老二!” “啊啊啊啊,吵个屁,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吵吵嚷嚷不可开交,所有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挡不住门户一点点的闭拢。 千钧一发之际,甬道内啪啪啪身音传来,李修平终于赶到了,他远远看见门户只剩半人多宽,狠狠一踩地面,整个人又化作超人,险之又险从门缝里飞了出来,回身叫到:“出来了,快放手,都放手!” 傻老三一口气泄了出去,卷起一片白雾,身子向后一倒就不省人事。 那边两兄弟也软绵绵倒了下去,还好没晕,青化雨哭了出来:“太好了,赶上了,赶上了!” “快闪开!”李修平拉着抓起傻老三狠狠一丢,又一手一个,抓住青家两兄弟,也是远远扔了出去,再把靠得近的几个军士一脚一个,用柔劲踢向远处。 “全部撤离!”他大声指挥,迅速两个闪身,人已经落在远处,将空中落下的傻老三和两兄弟一一接住,又招呼所有人全部后退。 “你个~你个~死~死平平,在里面~屠龙呢!?”黄大龙躺在地上直喘气,活像个大风箱。 李修平蹲下来给傻老三推宫活穴,一边忙里偷闲道:“那里面是头龙,龙啊!你当我神仙?那东西冲了出来,咱们全得交待在这儿,你当我不想早些出来,这不得看时机么。” “啥?呆会儿,你不是跟神龙去谈个交情打个商量么?他干什么追杀你?” “可能我比他帅呗。。”李修平神情讪讪道。 两人都眯起了眼珠子,李修平他们太熟了,这里面指定有事,大概是人多不好明说。 忽然这个时候,龙洞开始发出哧哧哧的声音,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里传来,四周围的沙石尘土都开始往那边倒灌。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龙洞周围的岩石泥土好似活物一般渐渐向中间收拢。 过不了一会儿,龙洞已经彻底闭合,只留一线痕迹,四周围至此又是风平浪静,再无声息。 “龙吸水,挺震撼吧!”青化雨气喘吁吁,还要显摆。 但是很明显,没人理他,黄大龙在地上摆了个大字,李修平忙着抢救傻老三,都没功夫管什么龙吸水。 他只好扯开话题:“不是春分才开么,怎么的现在才刚入冬,里面怎么了?” 李修平的小狐狸状态立马上线,张口就来:“里面那个龙老爷,脾气很大,大概是你们前面搞基建,胡乱吵嚷,唱歌难听的要死,把他吵醒了,起床气这个东西,你们都懂得啦,能听进好话去?说不好就要冲出来杀杀杀,把唱歌的全抓死。” 那两兄弟一坐一躺,又都眯起了眼珠子,这套路还挺深? 李修平想搞文化改革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这股精神又要开始冒头了? 回头一看,果然几个一起来的军士城卫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唱歌还能要命?! 这是个大新闻。 三十来号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口,可以想见,这几个回去之后,整个斗兽场基建氛围将会焕然一新。 李修平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傻老三也醒了过来,转头看着他傻乐,便开心地招招手:“好了,问题解决,班师回朝!” 旁边青化雨偷偷道:“这话有僭越嫌疑。。” 黄大龙一拍他脑瓜子:“就你话多,累都累死了,还僭越个屁!” 转头发现了新难题,马鞍子全没了,一群人连双鞋子也找不出来,都清洁溜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想了个办法,几十号人只剩一条亵裤,抱着马脖子踏踏的先行一步,外裤全脱了留给四人,青化雨和黄大龙撕扯着裤子给自己三个人缠了脚,里三层外三层,就跟大脚怪一样,傻老三身形太大,他的专属坐骑又脱力了,跟着大部队先走了,剩下他一个,被两人各自一边扶住。 几个人就在黑色的岩石地面上慢腾腾往回走,天光还亮,也不赶时间,等到前面回去的几个换了马匹回来,就方便了。 只剩了四人,黄大龙道:“说说吧,什么个情况?” 另外两个也好奇地看向李修平,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抓了衣襟,扭捏了好一会儿,看看三人脸色,道:“先说好,咱们这儿有神龙的粉丝么。。” 三个人面色古怪,什么东西?你还要给签名照怎么的? 看管听说,据史料记载,这年头是真有签名照的,有些大才子大文豪,甚至打仗的将军,也会找人拿工笔描了画像,然后签上大名,盖上私章,或送或卖,给与仰慕者。 李秀平见三人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放心了,怀里摸了半天,在零食口袋里翻来倒去,终于掏出一颗晶石。 我就去了他个娘! 黄大龙张口就是不干不净,旁边青化雨眼睛都直了,只有傻老三懵懵懂懂:“这什么?” “等会儿,你让我缓缓?这什么情况?你进去那么会儿,把神龙给嫩死了???还把龙晶给抢了?” 青化雨不可思议,神龙是青国至高无上之象征,只听说过弄死别人的,没听说过还能被人弄死? 李修平一脸的羞涩:“也不是啦,那家伙睡觉呢,我抢了就跑,这不算准了时机才跑出来的么。” “对不起,咱们误会你了,你跑得这么慢,咱们以为你在里面屠龙呢,结果你还真在里面屠了条龙???” 黄大龙嘴巴张得老大,看着那颗晶莹剔透,有红色的光芒缓缓流淌的龙晶,心里在翻江倒海。 “龙晶是神龙一身精华所聚,这东西一丢,那神龙必死无疑的,他就没追出来弄死你?还让你跑了?” 李修平也觉得疑惑: “嗯,对啊,说来也奇怪,我原以为拿了这东西,那头龙势必追我到底,所以才计算时间,将将跑了出来,结果人家一样呼呼大睡,根本就没理睬我?诶,慢着,说不好,那是条死龙?” “死龙?这么说龙洞开那么早,是因为龙死了?” “还真说不定,咱们来算算,上次南北战争什么时候来着?神龙出来耀武扬威那么好一阵子,就再也没有露面,说不好就是当时伤了,然后就躲进去里面,突然哪天旧伤复发,啊呀,然后嗝屁。” “哪有这种事,什么伤势会越养越糟糕,突然就啊呀,然后嗝屁?” “有的,有的,我就知道几种,比如破伤风,比如狂犬病,嗯,龙被狗咬,也是很符合常理的嘛,这些,都是突发性的,都会啊呀,然后嗝屁,说起来。。” 青化雨受不了了: “不是,你们俩先等一会儿,咱们是不是先讨论一下,这龙晶都到手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忽然眼睛一亮: “诶?小平平,神龙死了,那不是说御龙山去不了了?我不用去了?省事了?” 李修平眼神一暖,青化雨虽然一直以来没有明说,但是他可以肯定,这家伙早就打好了主意,一旦圣人阁相召,神龙出山,他必然要抢在李修平之前搭上神龙。 他会以青国皇家的身份登上圣山,他不会让李修平代替他去那个清寂苦寒之地。 他决定了要去那里的人是他自己。而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决定的。 所以当发现神龙要死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不用去了,已经很明显说明了这一点。 李修平伸手摸摸他的头,忽然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以前养过一条金毛,也是这般细密柔软,他笑道: “这也未必,即使没有神龙,那里我终究还是要去一趟的,我有我的理由,却不方便细说,至于龙晶,你看啊,咱们自己养条龙,咱们可不都是龙爹龙妈?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其实。。” 他看向傻老三: “你的身份,我和大龙都知道一些,傻老二应该也是明白的,所以我拿了这颗龙晶,主要还是因为你,当然这关乎你自身的选择,没有人会勉强你。” 青化雨也沉默下来,也没管李修平叫他傻老二,这个傻大个毕竟是他的贴身心腹,什么来路,早就查的一清二楚。 三个人都尽量用温暖的目光看向傻老三,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啥?咱的来路?咱知道啊,咱是李家村人,父母双亡,百家饭吃大的,村里咱这样的有五个,咱排老三,因此大名李三儿,有个混账见面叫咱傻老三,然后就都这般叫了。 一阵难言的尴尬,青老二火气一下上来了:“啥?混账说谁?” “混账说。。嘿嘿,你是混账。” 青老二原想诈一诈傻老三,让他自认混账,结果傻老三真正是个聪明人,棋高一着,又将他给骂了。他还说不回去,顿时气的肝疼。 黄大龙拍着脑袋道:“诶诶诶,歇会儿,歇会儿,这么说你自己根本啥也不知道?咱们这戏是演给瞎子看了?你真不知道你是求仙教造出来的药人,小时候被解救出来的孩子?” 傻老三真傻了:“药人?真的假的,待会儿。。。药人不是寿不过三十来着么?那咱都二十八了。。” “咦,你不是二十六来着么?”三人都诧异。 “嘿嘿,早年参军,身材合适,岁数不合,干脆虚报了的。。军中有相好的又帮着去改了户籍年龄,所以,嘿嘿,你们查我半天,都没发现” 三人看着笑呵呵的傻老三,都楞楞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依然还是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而这世上,真正没心没肺的人,他根本不存在。 所以傻老三,是药人,是聪明人,更是好人,有颗金子心。 李修平抛了抛手上的龙晶,对他道:“放心,你不会短命的,喏,有了它,你就是下一个神龙。虽然外形有点麻烦,但好歹长命不是?再说了,仙人那里未必没有化形之法。 他捏了捏龙晶,又道: “就连那些区区妖魔鬼怪都可以演化人形,藏于民间,没道理这飞天神龙,强大如此,却反而低了一等?你且先续个命,回头我去了御龙山,再帮你找主意。” 傻老三扭扭捏捏: “化龙么。。咱。。咱还没尝过女人。。化龙。。是不是早了点。。” 李修平差点把龙晶砸他脸上:“你。。你。。想死,赶紧去死,也别化龙了,化虫去吧,死了过两月!全身都是!” 他气的发抖,又想起一事:“你少惦记我小萍姐,回头我就给她许个好人家,抱个大胖小子回来,看你怎么着!” 傻老三羞得满面通红,他这已经是最大的抗争了,毕竟聪明人,小萍姐这几日有点苗头,被他看出来了。 这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试过女人怎么叫爷们? 所以这么羞耻的事情,他脱口而出。 “哟~三哥哟~”青老二喜不自胜,学着小萍姐的口吻道,“三哥,奴家抱了个大胖小子,傻官人,你要不要来个喜当爹,啊哈哈哈哈哈” 旁边黄大龙也贼兮兮凑过来: “诶呀老三,你觉得多大年纪,还没试过女人,才是最惨?” 傻老三抓抓后脑勺,估摸着大概黄大龙是来给他往惨里说,说得越惨越好,好叫李修平心肠软一软,放他和小萍姐双宿双飞? 当即斩钉截铁道:“我这样快要死了,都没尝过,便是最惨!” 黄大龙摇头晃脑,一副怒其不争: “不惨,不惨,当爹后还没试过,那才叫惨!”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三章 见蛛丝马迹 金风知玉露,满月懂秋光,看官可知,当了爹妈是一种什么体验呢? 有诗可鉴,道是: “腰身不复呵还护,父母初为喜亦辛。” 又有想的多的,小富即安的,便说: “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天可怜见,每一个孩子从腹中孕育,再到呱呱落地,相较于漫长一生,区区十月,那女子便是这世间最有福气之人。 刘英淑就觉得好欢喜。 他躺着一张懒椅上看着天上明亮的月光,旁边加了一个小小炭炉,入冬的月光有些清冷,房子里却是暖暖和和的。 洗衣做饭有婆婆,端茶送水有公公,还有个吉祥物一样整天蹦蹦跳跳来摸她肚子听胎音的夫君。 每日里就感觉过得跟神仙一样。 她含了几颗石榴籽在嘴里,手里还抓了一把,另一手捧着依旧平平的肚子,从椅子上跳了出来。 她踱着四方步,跟个地主老财似的,发愁地看着厅堂角落里将将有一人高的青铜小树。对黄尚文抱怨: “尚文啊,这倒也是棵发财树,可是这树他长不大呀,光秃秃的也不甚好看,要不挂几个松球果子什么的也显得喜气一些?” 说着又感觉哭笑不得:“你那三个大哥倒真是实诚人,那么重的树生生地就搬过来了,三哥那是好大的力气,可是咱家就你一个使得上力气的,连扳动一下都费劲,那也不能一直放这儿吧。你看后头都结了蛛丝网,打扫起来忒麻烦,婆婆都说了好多回了呢。” 黄尚文急忙忙拉着她手,又给拖着回来了椅子上坐下,道:“诶呀呀,别乱跑,小心动了胎气!” 又左右打量,神秘兮兮的好似怕贼旁听: “英淑你可小瞧了这棵树,也小瞧了咱大哥,你不想想,你夫君是个什么人?” “嚯嚯?夫君是大人嘛,奴家知道的呀。好大好大的大人,在外头是一言九鼎的身份,只管说句话,那些个贼道流氓人头哗啦啦往下掉的嘛,夫君你早说了好多回了呢。” 黄尚文就有些尴尬: “诶诶诶,那也没那么厉害,还差一点,差一点。” 说着又有些得意: 咱想说的是,哥哥们看得起咱,你当他们三个什么身份,那都是将军,大哥破虏,二哥镇军,三哥平远,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哥哥们都这么厉害了,做弟弟的能差到哪里去?不过咱年纪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过个几年,那不也是天上地下横着走的人?” 他一脸臭屁,又道:“我偷偷跟你讲哦,咱现在明着是府衙班头,嘿嘿,暗里还有个身份,你当是啥?” 他两手往身后一板,满脸的威严肃穆:“咱其实还是禁事局的人,捕神大人左膀右臂。” “诶,英淑,禁事局你知道么?府衙顶头上司见了也要叫一声上官。明白了不?你看着咱是个班头,实际上咱是个大人,大大的大人!说一言九鼎那还是轻的。” 他越演越投入,把自己整个代入了禁事局官员的身份,下面是一群小厮走狗,路上看到坏人,说打就打,不服还打,打了也白打。 刘英淑哈哈大笑,有这么个活宝一样的丈夫,每日里过得真是十足的开心快活。 而且两人从懵懂之时就相识,后来自己嫁了过来,眼看着一个小小顽童长成大人,还是个大大的大人。 现在黄尚文牛皮吹得要上天了,她自然知道不尽不实,但也明白这是要博自己一笑。 所以她就更欢喜,看着夫君就觉着百般的喜爱,眼看着要吹到一将飞天,万敌叩首,她赶紧咳咳两下,插了个话: “知道呀,知道呀,咱夫君最厉害了,咱嫁了个大英雄呢,可咱不是说的是这棵树嘛?” 黄尚文正举着鸡毛掸子当宝剑,幻想千军万马在眼前。闻言尴尬地顿了一顿。 他又拿着鸡毛掸子随处扫了扫,缓解气氛,才道: 英淑你莫要小瞧这棵树,你道这是棵寻常的铁树么?我跟你讲,不是吹牛,可真不是吹牛,二哥跟我讲过,这颗树叫崇文树,乃是当年崇文大正何大人的遗物。” “嗯,你可能不知道何大人是哪个,这么说吧,这棵树是青皇他老人家从南国进贡的贡品里面挑出来,专门赐给何大人的。 他忍不住又开始得意洋洋,英淑实在忍不住,轻轻打了他一把,笑骂道,“正经点呀。” 黄尚文嘿嘿傻笑,解释给她听: “这棵树啊,当时是何大人夫人有喜,就如你今日这般,黄大人娘子也有喜了,诶,然后青皇就赐了这棵树,你说巧不巧?” 他得意洋洋,拍了拍英淑肚子,“哥哥们那是精挑细选过的,可不是普通的树呢,据说乃是文道至宝,孩子生出来就是文曲星呢。” 刘英淑惊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个宝物?就这么棵树?” “可不是么,这树看着不稀奇,你道哥哥们搬进来干啥要蒙个袋子,这是件宝物来着呢!” 他神神秘秘左右一打量,凑到耳边,“大哥可说了,别看这树矮小,咱们要是搬到国师府门口去,开价十万两,人家都不跟你讨价还价的,搬了就走,这真是件宝物来着!” 刘英淑吓了一大跳: “十万两!?那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英淑,你说啥呢?” “不是呀,这是宝物来着的嘛,那就这样大大方方搁置在这儿?贼偷来了可怎生是好?咱们要是丢了,陛下不要砍咱们头吗?” 黄尚文哭笑不得,连连安抚道: “没那事儿,没那事儿,哥哥说了,一来,偷儿可真认不出这是件宝物,除非是个大官,不然谁都只当他是块铜铁。 二来嘛,哪个偷儿这么大力气,能悄摸着搬得走这么个重货? 所以啊,你就放宽了心,好生将咱们的文曲星给养出来咯。 至于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给偷了,大哥也说了,这宝物本来就是库房里塞了好些年了,没人注意到的,丢了也就丢了。只是可惜了那十万两啊,啧啧啧。” 刘英淑这么一听,也松懈下来:“尽胡说,哥哥们送的礼物,你拿去换钱,平白让人看不起,可不能乱说。 又道:“不行,这么光秃秃放着我还是心里发虚,尚文,你去整些松果花球,缎丝彩带什么的,都给吊上一些,弄得好看许多,也不让偷儿认了出来,可好?” 黄尚文忙不迭答应:“好好好,都听咱小英的。只要你乖乖的别乱跑,好好养胎,其他的事,尽管吩咐便是。 说着又跳开一旁,摆了个白鹤亮翅:“夫人但请吩咐!” 英淑笑得前仰后翻,旁边老头子老太太听到响动也过来探看,见是小子又在耍活宝,都摇摇头,笑骂一句黄猴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道是:平安喜乐,未来在望,心有归处,便是天堂。 而天堂跟地狱,仅仅一墙之隔。 李洪义那日知晓了黄尚文的底细,隔了几日,他又来了,依然坐在酒楼,点了些酒菜,就上到三层包厢,换了个方位坐下,远远看过去正好对着黄尚文那个小院。 他看着黄家老小一伙人在那跟蚂蚁一样来来去去,那个女人又嘻嘻哈哈在说些什么,一家子看着好不快活。 他眼睛里影影绰绰冒着些黑气,手套里的黑色丝线从手腕位置钻了出来,足足有五寸长短,好似一条毒蛇,在那里蜿蜒摆弄。 他嘴角挂了一丝冷冷的笑。 “你家有高堂,腹有怀珠,快活人生。我却是人间地狱,备受欺凌,日日煎熬。 你个黄小狗,害我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要被那霍元龙侮辱,你倒是藏头露尾,好处尽收?” 他看到了那院子边上,窗棂里隐隐透出来的小树一角。 是那棵让他颜面扫地的宝树,那棵踩着他的脸送到黄家的破树。 他眼神里难以遏制地闪过些厌恶。 就这样一边看着那人间喜乐,一边无声咒骂人生,捕神又想起前几日那场刺杀,他凭着多年办案经验,基本梳理了一下案情: “那个黄乌有,确定了是太子的人,所以很显然,我查到李家村那个叫胡正宇,或者叫胡一霸的,就踩到他们尾巴了。 而黄乌有的态度表明了太子尚在人世,那么前因后果就很明了。 那个胡一霸是个替身,被他们寻到,安置在了暗香楼,然后有人扮作刺客,一刀杀了,再嫁祸给李修平。 然后李修平那边给出的证据,一个是时间对不上,一个是肋下伤势对不上,所以案子就自然陷入僵局,然后周不凡就踩了进来。 如果周不凡是受了青皇指使,去做了这桩案子,那他不应该留下李修平伤口这么大一个破绽不管,从而导致唯一的证据也站不住脚,而根据后来周不凡莫名其妙死了,原先我们以为他是被灭口,但如果事情不是他做的呢?” 捕神目光幽幽,挑了几颗花生米慢条斯理品味: “现在大致可以推断,假设周不凡背后不是青皇,而是被人引进了局,那么凶手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将太子从朝堂里面摘出来,从此做个活死人。 原因大概也猜得到,圣人阁逼迫得越来越狠,迟早有一天要跟青皇正面对上,若是主动让位,倒也罢了,如若不然,又是人伦惨剧,所以他要求条生路。” 这时李修平的身影闪过他的脑海,原本飘然欲仙的姿态容颜,如今想来说不出地让人着恼: “第二个目的,那个李修平和太子,十足是合谋,且本身就与周不凡有些仇怨,却不知是何内情,总之他们引之入局,最终成功将他逼死。 手段我也想明白了,卷宗上说过,周不凡身上有把神器,哼哼,一把太子殿下遗留的混金不钢枪,找个机会塞给周不凡,然后以周不凡粗鲁的性子,面临困局,十有八九就出手了,所以便是证据齐全,无可抵赖。 好手段,好手段!” 他节节赞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是捕神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所以如果这个路子对症,那么还有那十七个人,到底是扮演了什么角色?虽然都是些十恶不赦之辈,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能这般草菅人命?!” 严格说起来,李洪义此时就是正儿八经的双标,双重标准,看待事物。 他前面杀了不止一个,且还吃干抹净,比起李修平不遑多让,可他没觉得有问题,反而对着李修平穷追猛打。 他思绪又再发散: “这么看来,前后就通了,那个三皇子说约了李修平晚上看什么琉璃盏,十有八九是被诓骗了去做人证。 哼哼!皇家子弟作人证,逼得青皇不好将错就错,案子陷入僵局,于是就有了时间栽赃给周不凡。” 他恨得牙痒痒: “可恶这帮子贼子,计划做得天衣无缝,却让我遭了池鱼之殃,被周不凡砍得一身是血。这些人,这些人,都该死! 回头我就上禀青皇,让你们一个个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尤其是你李修平,我要将你彻底从那个老鼠洞里揪出来,直至人人喊打!” 李洪义朝着黄尚文小院方向恨恨吐了口酒渣子:“最后才会轮到你黄小狗,还有你那三个兄长,都是狗一样的东西,咱们的账,且慢慢算。” 正说到这里,楼下传来嘈杂一片,有人大声在咒骂着什么,还有哭腔,有桌椅翻到的声音,乱哄哄的不知出了什么情况。 李洪义越听越烦躁,酒意上涌,把酒壶往地上一砸! “小二!出来!”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四章 看因果来去 小二踏踏踏飞奔着跑上楼来,撩开帘子就喊:“官家,官家,楼下出事了,打起来了,您给去看看吧,这么下去,咱这小楼都要给拆了!” 李洪义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禁事局常服,一看就是个当差的,他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打起来了就报官,我今日不上值,正吃酒呢。” 那小二还想说什么,又听到蹬蹬蹬跑上来一人,一身青色褂子,圆圆胖胖的身材,饼子脸上都是汗水:“官家,官家,小的是本店掌柜,不是不报官,早差了人去了,可现在都戌时了,衙门早放了,就能来个看门的,要么打更的,也不顶事啊,官家您可行行好,帮帮忙,这一桌酒菜给您全免了,回头再添上一壶二郎春,您看如何?” 嚯嚯,很上道啊,李洪义兴致来了,抬腿往外走:“那行,去看看,倒是个什么情况,你先说说。” “是是是,来来来,这边走,官家您慢些,别摔了。” 掌柜的喜出望外,连连引路,又道: “原先小店请了个账房,是个不请自来的,吃饱喝足说是没钱给账,又写了一手好字,还能算数,就给他做了个账房,咱们也想着当是做善事,没送去报官。” “没想到这个叫胡有才的大有来头,是城西那个富户胡家的长孙子,跟人定了亲的。据说那家小娘子丑陋不堪,他便逃了出来到咱这儿做了个账房。” 他抹了把汗水,恨恨道: 您说这事,给闹的,咱做好事,结果呢,给招了灾了,这回那家小娘子家里人找上门来,带了十多个痞子,门板都砸断了,诶呀呀,您说这不是好人没好报么。 说着说着,眼看要哭了,李洪义感觉着实不耐烦,“行了行了,你也别搁我这儿扯什么淡,果真生死紧要,你还能跑楼上来找我?你这楼里上上下下七八号人总有吧。” “得得得,我去看看,你别在这儿扯嗓子了。巴不得人人知道楼上来了个官家是吧!” 李洪义老谋深算,这种把戏都是经年的套路了。 一般普通百姓打架,打赢了坐牢,打输了吃药,没一个好下场的,所以但凡拉到一个官家在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根救命稻草,拉了就是。 他也懒得去管这些小肚鸡肠,反正赶紧打发了楼下这一些个,回去喝酒才是正理。 下了楼来才看到场面有些复杂,门口并排站了十来好几个,都操着板凳桌椅,杀气腾腾。 领头一个中短身材,顶了只瓜皮帽,一身大红袍子,绣着五马奔腾,下面不伦不类套了双毡靴,手指上雕了个玉扳指,正指着前方抱在地上哭泣的两人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要弄明白你胡家能有今天,是谁帮的手!你要明白只要咱说句话,你胡家铺子明天就能断供!你全家老小生死命脉都在咱们手上,你竟然还敢跟咱们玩这出?” 抱在地上的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埋头在男人怀里,一颤一颤地哭泣,看不清楚面目。 男的抬起头来,见是个眉目清秀,鼻梁挺拔,嘴唇薄薄,脸型匀称的青年,倒是一表人才,此时正哭得凄凉: “我与杜家小娘子本就是一见钟情,早已定了终生,若再娶了令妹,毫无恩爱可言,岂不是坏人一生,岂不是愧对你们张家大恩?这才走投无路,假死离家,来这儿做个账房。 他搂紧了女人,好似怕她飞了一般,“从此我便不是胡家人,那胡家恩怨荣辱与我何干?你们要做姻亲,再找一个便是,何苦与我纠缠不休,要强拆我们一对苦命鸳鸯?” 李洪义眉头一皱,他看了眼那领头的张家大哥,见他骂得起劲,却是没有动手,后面十来个也是一直在装腔作势,看着凶狠,却牢牢定在原地不动。 他推开楼梯口看热闹的人群,走上去喝问: “尔等在此吵些什么,这里是酒楼,不是你们自家院子!” 那个带头的瞄了他一眼,见是个差人,也不当回事: “官家,这个姓胡的跟咱妹妹定了亲,结果跑这儿酒楼来躲着了,这杜小娘子家就在隔壁,可怜我那妹妹,还有婚约在身,不得自由,至今待字闺中,他倒是在这儿双宿双飞,好不快活!您给说说,这还是个人么?” 李洪义道:“我管你有的没的,别在这儿吵我喝酒!还有后面那几个,你!田老鼠!见了我还操凳子,不想活了!” 那边几个痞子已经傻了,领头那个啪嗒一把摔了凳子,趴到地上就拜:“捕神大人,不关咱的事情,咱就是收了些银钱,过来撑个场面。咱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忙不迭跟张家大哥道了个别,扯着几个狐朋狗友飞也似地去了。 剩下张大哥和一个跟班,那跟班瘦瘦小小的,不像个会打的,两人在风中凌乱了。 转眼间就孤家寡人了?还有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捕神,我勒个去,堂堂捕神啊,正五品大员呢,这就让咱们碰到了? 这时小店伙计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都嘿嘿笑着,看着来意不善。 还有原本在地上哭的那个胡有才,也登时精神了,把那地上女子扔到一边,急匆匆就往捕神身边一站:“大人说句话,这两个翻掌即可拿下。” 李洪义一脸的鄙夷:“可该说你什么好?人家与你苦苦纠缠,如今敌弱我强,他又是张家家长,你写个退婚书,不就什么都解决了么,还拿下,拿下个屁,送了衙门定什么罪名你想过没?回头人家没罪,你一个假死逃婚的恐怕声名狼藉了。” 胡有才眼睛一亮,对啊,要不说是捕神呢,终究技高一招,他赶忙跑去柜台,扯了一张书纸,空白无字的,写到: 今有,立主退婚书人胡有才,与张氏之女小凤,自幼凭父母之命,结有婚约,今无情无爱,莫如早分,两得相宜。乃邀请双方亲友,甘与张氏小凤脱离婚约关系,立此退婚一纸,听凭张氏兄长领归,嫁守听其自由,与身无涉,自退之后,牛马不干,此系自愿,并无返悔异言,为欲有凭,立此退婚书存证。 大笔一挥而就,看了又看,觉得字字端正,堪堪圆满。 他签下名字,盖了手印,又赶忙求了掌柜和李洪义,签了大名,做见证人。 做完这些,才将纸书丢到张大哥身前,道:“如何,捕神大人在堂,说得也是句句在理,咱把婚约退了,你我两家,从此再无干系。 那张大哥瞠目结舌,木愣愣地接过了纸书,直到旁边随从拍了他一下,他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捕神脸色,见他无喜无悲,神情淡然,便也不多话,接过书纸,拿来笔墨,认认真真签了名字。 胡有才喜道:“好,如今就缺张小凤本人签字盖章,此退婚书便就立了!” 他欢喜非常,只因少年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草与张小凤结了婚约,待到两个月前,他偷偷托了关系,混进张家,想看一看张小凤真容。 却不防看见个斜眼塌鼻,丑陋不堪的未婚妻。 他吓个半死,自此便找了这个杜小娘,假死逃婚出来,这两个月过得惶惶不安,好在,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退婚书可有问题,你可自由做主?”李洪义见事情办妥,便又问道。 胡有才还以为问他,刚想回应,那边张大哥接着道,“小的张全道,已经添为张家家主,自然可以做主。” 捕神点点头,“那还不赶紧签了!” 胡有才莫名其妙,签什么呢,在说什么东西? 却见那个瘦瘦小小的跟班,一步上来,接过笔墨,龙飞凤舞写下张小凤几个字,又盖了手印,再将书纸往张全道怀里一塞。 胡有才目瞪口呆,在场众人也是惊异非常,这个跟班什么意思?视律法如无物么? 正疑惑间,那个瘦小的人儿,已经扯下了一张面具,又甩了一身外套,露出一身女子装扮。 但见樱唇小口,眉目如画,笑脸宜喜宜嗔,略带些婴儿肥,端的是个绝色美人。 只见她拉着张全道一起,盈盈一拜,口中莺歌燕语,“小女子张小凤,多谢捕神大人成全!” 胡有才看着这春光般美丽的女子,哆哆嗦嗦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语: “你~你~是个丑妇,那个小凤,你怎会,我见着过,是个丑妇,怎的会是,这般。。这般。。” 张全道冷笑,道:“咱们父亲将你们张家从小小一个鞋子铺,拉扯到今天这么大场面,你们不知感恩不说,还处处侵吞我张家产业。 还有你个胡有才,有才有才,却不学无术,终日青楼里晃荡倒写出了一手好字,借此招摇撞骗,弄大了余家妹子的肚子,又始乱终弃,逼得人家跳河,好一个死无对证? 哼哼,竟还妄想娶了我妹子,将两家并作一家,可笑我父亲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还当你是个乘龙快婿,要将产业女儿一并交了与你!” 他将书纸叠了两折,塞进怀里,又道,“可你不知我家妹子是个玲珑的心思,早看出来你是个豺狼心,略施小计,你便假死跑了。呵呵,如今咱们父亲已然醒悟,你,和你们胡家,就等着瞧吧!” 胡有才啪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旁边掌柜的才知道他请的账房竟是这么个东西,赶忙道:“胡有才,今儿你就给咱滚蛋,余家妹子咱知道,那是个寡妇,孤儿寡母的忒不容易,去年莫名跳河了,原是你个畜牲干的好事!” 旁边一众人等操了门棍板凳,将他当场赶出门去,又有几个卷了胡有才的铺盖杂物,包成一个包袱,一并也丢了出去。 所有人等同声合力:“滚!” 待的那个畜牲连滚带爬跑了,张家兄妹走上前来,向捕神再行了大礼,两人皆感激万分。连道:“捕神大人救我小妹前途,也救了咱们全家性命。” 原本为了免得胡有才起疑心,他们便绝口不提此事,而是不断逼迫,希望能逼得他想起这一出,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提点着。 可这胡有才,真正是个胡蠢材,就是没想起这一出。 还好李洪义在场,看出了端倪,他自己本身又是个易容高手,又是捕神,自然看出了张小凤女子身份,稍加推断,便分出了因果。 他稍稍使了些手段引导,一切便自水到渠成。看看那余氏小妹的结局,说是救了张小凤性命,却也不亏。 张全道说:“可怜我老父亲,被他胡有才蒙在鼓里,听到胡有才假死跑了,如今气病在床。不然定然也要来拜见的。” 捕神哈哈大笑: “你们两个小年轻,做事也莽撞了些,今日若不是我插了一脚,可想好怎么收场? 再说一句,你们家那个老张,我也认得,纵横江湖这些年了,你真当是老糊涂?只不过稍稍使了些手段,你们两个小的就急吼吼跑出来做事,那才是个老狐狸呢。” 见两人犹犹豫豫不好回答,他笑道:“怎么,不信?来来来,那边的小娘子,人也走了,差不多也该过来见见了吧。” “捕神大人好生厉害”,目瞪口呆之间,那边原本跌坐在地上的杜氏女子袅袅婷婷站起身来,屈身福了一礼,道,小女子张小月,拜见大人。” 又向张小凤兄妹欠身道,“妹妹见过哥哥姐姐。” 两个人犹如身在云端,晕晕乎乎被张小月拉着千恩万谢,拜别了捕神,远远归家去了。 且说那李洪义化身神探,当场解决了一桩危难,又给酒家添了不少谈资,接过了掌柜手中的二郎春,辞别千恩万谢的几人,他回到三楼厢房,跌坐在椅子上。 他脸色惨败,喃喃道: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李修平,青化云,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为什么可以这样有恃无恐!” 原来他们才是天之骄子,原来我李洪义,终究还是。。 一个小丑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五章 自性何自度 李洪义身上开始腾起茫茫黑气,如熊熊火炎,后颈部位黑色的毛发缓缓开始生长。 心中的恨意和凄凉混合到一处,二郎春又是出了名的烈酒,他渐渐眼前模糊一片。 “不好,要出事!” 他心中警铃大作,酒意和悲情交相作用,他心智失守了。 “不行,我不能化妖,我是人,我是人,我是捕神,我要做个人!” 全身僵硬地不能动弹,就如同那日的牛老头,眼看着接下去可能那些幽暗的影子也要跑出来了,李洪义紧咬着牙关,思索活路。 “怎么办,怎么办,叫人么?不行,不能暴露,那个掌柜的不是自己人,保管当场就出卖了。怎么办怎么办。 想着想着,神智开始受影响,思维变得扭曲: “要么还是干脆先化妖?将酒楼里人都一并杀光?然后关起门户?要么或者远遁千里,等到恢复人形再行回来?不行不行,万一我也跟牛老头一样,彻底丧失心智,等着来砍死我的就是另一个周不凡。” 紧要关头,他想到个办法,左手中指黑丝骤然化为钢刺,刺破了羊皮手套,从顶端刷得长了出来,已经六寸有余,他眼睛紧紧盯着那根刚刺,延伸,拉长,再拉长,再给我拉长。 他在心里疯狂的嘶喊着,看着那根钢刺从六寸活生生长到了八寸多。 然后终于,他眼前一黑。一切景物迅速暗淡下去。 “好险,好险。” 这是捕神李洪义最后一个念头。 佛说:自作自受,自性自度。 人心本无善恶,然世事如棋,因势利导,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善者轻而升,脱胎为仙,恶者浊而沉,化凡为魔。此为仙魔观! 有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心头想起,点点滴滴在跟他讲述善恶分化的理念,如何将恶念摒弃,如何将善念留存。 然而他一点都听不进去,只是顺着那个声音,看着远远高处有一缕光芒撒下,他咬牙切齿: “李修平!是你李修平!你还想曲改我的性情!还想诱我入魔!还想将我变得不是我!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出来!!!” 李洪义瞬间惊醒,初升的朝阳映照在他脸上,感觉格外的刺目。 他环视四周,还好,还在酒楼包厢里,门户紧锁,他昨晚昏迷过去,不知怎么就躺倒了地上。摸了摸身上,也没什么缺失。 “好在,好在,挺过去了,我没有化妖,我挺过去了!” 他心中万分庆幸,看了一下左手,发现羊皮手套不知甩去了哪里,手上白白净净,一丝痕迹也无,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一觉醒来,全身舒坦,那些苦痛,那些折磨,全都不翼而飞。 “哈哈哈,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劫后余生,越想越是后怕。 一旦他化妖了,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一醒过来已是百年身,要么再也醒不过来变死人。 他举头看向那片火红。深深的感慨涌上心头: “活着,可真好啊!” “活着呢,最主要就是开心。” 黄尚文举着一个大框子,里面是好多个大大的石榴,还有些山楂。蹬蹬蹬跑到刘英淑跟前,一把扔在了桌子上。 他满头满脸的汗水,看着娘子笑嘻嘻: “英淑啊,做人,最主要的就是开心!真的,这一点都不假,你瞧那王阿娘她阿姐,丈夫死了好些年,整日郁郁寡欢的,没几年就死了,家里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 再看那刘阿爷,老伴死的早,但他有儿子呀,又添了个孙子,整日里笑得跟朵花似的,今年七十九了。” 他接过英淑的递过来的帕子,草草擦了把脸,又道:“所以咱们得吃,不光你要吃,咱也得吃,二舅爷二舅妈更要吃,咱们一家子都吃得胖敦敦的,见了面就喜气,一看就想笑,这是福分呢。 他腆着脸: “英淑啊,多吃点,好不?” 刘英淑哭笑不得,实在是有些怕了,自从腹中怀珠,这一家子老小就变着法儿往她肚子里塞东西。 一会儿谁家打来个兔子啦,又再一会儿隔壁多买了副猪头肉,给送到他们家来了,各种花头来了一遍。 今天一早更是离谱,二舅爷出门一会,叫了个伙计,往家里扛了半扇猪。 她当时就忍不住了,又不好去说二舅爷,只得指着黄尚文,怪他浪费银钱。 于是黄尚文哭丧着脸出门,说好了要去问问那半扇猪能不能退回去,转眼又捧了一篮子果子回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接过帕子又给丈夫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埋怨道:“都说了咱们又不是猪,哪吃得了那么些,尚文你给二舅爷劝劝,也不能这么地往死里花钱啊?往后日子还过不过呀。” 黄尚文听她说了个死字,赶紧拉着英淑:说什么死字,不吉利的呢,快快快,往地上吐吐沫,呸呸呸,呸呸呸。” 刘英淑反对的力气都要耗光了,只好跟着呸呸呸,又听丈夫在说: “英淑你不晓得,这回咋们家有钱了,上个月咱不是陪着哥哥们去了趟斗兽场么,这不月俸,哦哦,不是,说是叫股份分红,给发下来了,不晓得到底有多少,总归不少,大哥一高兴,零头都扔了给我,你猜多少银子?” 见女人睁大了眼睛,他得意洋洋道:“足足七十四两。哈哈,英淑,别说半扇猪,半山的猪咱们都能买下来!” 刘英淑噗呲一笑: “你买那些猪还要买个山来养吧,尽瞎说。好啦好啦,总归天也冷了,那猪肉一时半会也坏不了,回头送些去给哥哥们,我看三哥那么大个,准是个能吃的,你得多拿一些,总不好平白拿了好处,也得意思个往来,人情世故。咱们家你是当家的,可不能小气了。” 黄尚文开心道:“晓得,晓得,娘子金口一开,黄大人无不照办,早就准备好了,过了饭点就给送去。” “咦,为何要过了饭点?” “诶呀呀呀,娘子你不晓得啊,三哥他是个海量,每次把我灌得稀里糊涂的,我想着这两天已经告了假,得在家里多陪陪你,怎么好喝的乱七八糟的,往后饭点,打死不去的!” 刘英淑捂嘴笑道:“那是三哥看你欢喜,要找个喝酒的,你便顺了他意又能如何,家里还有舅舅舅妈,饿不着我的呢。再说哥哥们平白给了你银子,你还不得来一趟舍身喂虎?” 嚯,黄尚文立刻来劲了: “不是啊,英淑,可不是白给的,我跟你讲,咱跟哥哥们去那斗兽场,你可不知道,究竟有多凶险。 那个叫李修平的,哦哟,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却是个凶蛮霸道的主子,他当时往那里一坐,哟,你不知道那气势,整个房子里桌子椅子全都铛铛震着乱响,当时哥哥们几个紧张地脸都白了。 眼看着就是大打出手的场面,你当是谁,力挽狂澜,拯救江山于即倒?” 他习惯性又摆了个白鹤晾翅,神采奕奕: “正是你家英明神武,天神下凡的黄大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黄大人呛啷一下抽出宝剑,对着那李修平喝到:兀那贼子,休伤我哥哥性命,且看我黄大人来会会你!”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你哪来的宝剑?衙门里配的不是刀么?” “诶呀,那个不重要啦,别打断嘛,正说到关键呢!咦,说到哪儿了?哦对,我黄大人要来会会你!只见到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黄大人使出一招黑虎掏心。。” “诶呀,越说越离谱,拿着宝剑黑虎掏心,那宝剑干什么去了??” 黄尚文一脸的焦急:“英淑呀,那个不重要啦,不!重!要!再说宝剑也可以黑虎掏心呀,我割下水不行吗?” 英淑笑得气喘吁吁:“行行行,那你割了下水,之后呢,怎么着了,那李修平也来了个白鹤亮翅么?” “胡说!小小女子,好不晓事,黄大侠当时就已经力退强敌,那李修平闻风丧胆,抱头鼠窜,说时迟,那时快。。” “诶呀夫君,这句话说过了,听着累赘。” “哦哦哦,那改了,话说当时,电光石火之间,黄大人穷寇莫追,英姿飒爽,对那李修平说出了约法三章,从此天下太平,哥哥们也保住了性命,再然后,黄大人隐退江湖,专门给咱英淑,讲故事。。嘿嘿嘿。。” 刘英淑笑得前仰后合,又问: “何为约法三章?” “啊,小娘子且再听为夫细细道来,这所谓约法三章,那是。。” 两人嘻嘻哈哈又再闹腾,黄尚文吹够了牛皮,英淑也听够了笑话,好歹二舅爷回来了。 进了门就招呼小猴子去抬东西,说是西城买了个摇篮床,孩子生出来,摆在上面,栓根绳子,一拉一扯,那个小床便会左右摇摆,煞是方便,便定了一个,刚刚给送到门外了。 老头子精神矍铄,每天跟吃了大力丸一样,东奔西走着到处打听跟小孩子相关的物件,他们老两口膝下无子,如今宝贝孙子快要出来了,已经疯魔了,四邻见他,都躲着走,都怕被他拉着唠一把孩儿经。 黄尚文拖了个小床慢慢往小院子挪,一个劲抱怨: “这也太重了吧,这么大的床,我都睡得下了,哪家孩子长那么大呀?” 老头子笑得很满意: “大,就没错了,要的就是大,我打听过了,这床,能睡到十二岁!” 黄尚文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二舅爷呀,你这是被人给骗了呀,谁家孩子十二岁还睡摇摇床啊,这大晚上不得摇疯了?你这买的是给傻子睡的吧!” 二舅爷听前面几句,还觉得有理,想着莫非真给骗了?冷不防听说这是傻子床,气的一蹦老高,追着黄尚文就开始打:“傻子床?叫你是个傻子床!你这混账东西,自己孩子睡的床,你说傻子床,我先打死你个傻子!” 两个人在院子里追来打去,一时间鸡飞狗跳,二舅妈听不下去了,从厨房里走出来指挥:“尚文别挤兑你舅爷咯,赶紧搬,说不好今天要下雨,你看太阳都缩回去了,赶紧的。这木头的,淋了雨不好干。” 又朝老头叫道:“多大岁数还打孩子,再打真傻了,你找哪儿哭去,赶紧过来,给我剥个豆角。” 老头子气呼呼地去了,黄尚文嘿嘿窃笑: “一把年纪了,还是怕老伴的河东狮吼啊,咱大爷不说小侄,都是一锅里的菜,分什么彼此?还骂我?我看你这老头才是傻,什么破床,可累死我了。” 他坑次坑次往前拖着走,一边走一边抱怨,不经意间看见院墙角落里有个物件,便走过去一把捡了起来。 “诶?谁家的羊皮手套,丢到咱家院子来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六章 上天和入地 多少人生风雨后,多少慷慨不再有,个人有个人的命途,各人有个人的际遇。 李洪义走出酒店,茫茫然竟然无处可去。他莫名其妙开始自言自语: “要不去禁事局走走,不上值,去公务房呆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成还能把咱赶出来?” 然后他又摇摇头,一脸的鄙弃: “不行呢,禁事局已经待你如敝履,毕竟,被按在地上蹂躏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不好。” “要么就回家?除了一张旧床,也没个把玩的物件,倒是能昏天黑地睡上一觉?” “也不行呢,时间还早,现在去睡,晚上又该难熬了。循环往复,往后还怎么生活?要么干脆去找个烟花柳巷,还能舒服舒服?” “那也不好,今儿省下来那点酒菜钱,连个流莺都找不起。怎么会舒服?” 他又想了想,反正案子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往前一步就是深渊,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再看那斩魄营的人,直接就找上了自己,显然自己的路子已经被摸透了,那也就不用再避讳跟府衙的关系了,干脆趁着天光还早,去看看府衙的几个老伙计。 自己跟自己商量了半天,计议停当,他又找了个铺子买了只绸布手套,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丢了一只还回去,只戴了左手那只,扬长而去。 府衙位置不远,又是熟门熟路,他随手在边上铺子里抓了几个果子在手上吃,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衙门。 门口站着几个新来的,生面孔,都是些小年轻,一副朝气蓬勃的样貌,都站的身姿笔直。 捕神嘴角带着丝笑意,这个光头老李干的不错呀,门面看上去光整多了。 他远远打量了一会儿,正想上去叫门,旁边巷子里吹着喇叭出来了一队人,前面托着个棺材,最廉价的水柳木打造,四面挂了白花。 后面还追着两个大人几个老头,都在那哭泣,一边呜呜呜不停,一边还去摸那个棺材,路边又有些旁人在跟着队伍走。 “诶,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哭过一场,跟着走一路,迟早还会再相逢。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李洪义心里莫名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人说物伤其类,但凡是见到喜事白事,总归有些心灵触动,而他现在看这些事物,就像是看着一场戏剧表演,或者说蚂蚁搬家,没有一丝感同身受。 摇摇头,他让开了一边,看着一大堆人呜呜呀呀的哭嚎着过去,没来由只觉得烦躁。 声音这个东西,混杂在一起,一般人都是只听到胡杂杂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要么就是专注听一个人的言语,其他的都会自动过滤了去,这是人的脑子在自我保护,不至于被太多的信息给冲击地疯了。 而他李洪义不同,今早上一觉醒来,就觉着神清气爽,听觉嗅觉视力都格外的精神。 就好比现在眼前一堆人从面前过去,好似乌泱泱一片的人声嘈杂,但他能很清晰的分辨出来,那个披着白麻的女人在喊:“孩儿啊,你等等为娘,莫要走得那般快,且等等为娘啊~” 然后旁边的中年人一脸的麻木,已经哭不出来,只是一直在劝着个老头,那老头眼圈红肿,一个劲得哆哆嗦嗦着说话: “我的小马儿呀,怎么的就走了呢,怎么的比咱这个老不死的还,先走了呢?” “父亲,别伤了身子,事情已经这般了,咱们还得好好活着,不然小马儿走得不安生。。” 老头举起手杖就打,李洪义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直竖了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大晚上的要打孩子,不然能跑出去么!多乖巧一个小马儿,我的小马儿呀。。啊啊呀。。” 场面顿时闹了起来,队伍暂时停下,几个人过去劝架,都在说些安慰的言语,都被捕神一一听见。 同时飘入捕神耳中的对话,还有那个前面扛棺材的汉子,被路边一个相识跟着询问: “老钉子,里面是冯老头家的人吗,怎么的全家出来了?哪个死了?” “嗨,可怜孩子,爬树摔下来了。” “啥,小孩儿?摔死了?” “你说亏不亏,都养这么大了,晚上一个没看牢,跑出去门口爬树玩,冯老二出去找,就倒在树下面,已经断气好一会儿了,就说亏不亏?” “诶哟,作孽呀。那还真够惨的,不怪哭成了这般光景。。” 李洪义听着密密麻麻的声音传入耳中,又分门别类被他理解,记忆,心中浮现了一些明悟。 原来差一点化妖,身体依然还是有了一些改变了,还不知道这种改变将来意味着什么,但至少,目前看来,似乎还不错? 他躲在路边,等着乱哄哄的队伍慢腾腾地爬了过去,心里觉得好生不耐烦,那些人说的做得,都是瞟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偏偏每种言语都往他耳朵里塞。 他闹觉脑袋涨涨的难受,将耳朵里拿手指一堵,往衙门走去。 门口四个站岗的,分列了两边,看到一人过来还捧着头,都很警惕地拎起来水火棍,冲着来人喝问:“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李洪义揉揉脑袋,放开那些厌烦的心思,抬头望去。 他是府衙老人,而且高升去了禁事局,算是榜样明星也不夸张,里面衙内堂边的院落墙上还挂着裱了框的画像,左右两边分别是府衙老爷,和一个黑皮大光头。 这是李正气搞的新举措,道是让每一个伙计都能沐浴在先辈的荣光下,齐心协力为正道之光添砖加瓦,当然他这个黑皮的是不是也黑了心要沾捕神的光,就不好说了。 但总归还是有些成效的,所以李洪义一抬起头,那边四个全认了出来。 “捕。。捕神大人。” 几个人都是喜出望外,站的越发挺拔了。 李洪义点点头,嗯,大家伙精神头都挺不错啊,问道:“你们李捕头呢,在家么?” “在在在,正审案子呢,老爷今儿不在,还在家养病,李捕头开的堂。” “嚯嚯嚯,果然是独当一面了,这样,我自己进去看看,不会打扰审案的,你们无须紧张。” “好好好,大人请进,您请自便。” 李洪义便踱步走入衙门,远远看见堂前又围着些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这些人都是来陪堂的,一般这类民事案件,公审开堂,一概会敞开衙门,让一些闲汉孩子都来观看。 这般做法,一来为了显得府衙过堂公正无私,二来也是为了审案过程深入人心,发人深省,降低犯案率。 他也不声张,就挤入人群,正看到李正气那颗大光头,身上黑乎乎的油膏似乎抹了去,半黑不白的肤色,配上一身玄色的官服,倒也少了分杀气,多了些官味。 只见堂下跪着两人,一人正在喊叫:“小君是我过了门的媳妇,都是拜过堂的,怎么的就是你的人!” 另外一个也叫冤:“那女人我花了二两银子买的,不然她哪来的钱埋葬生父?既然是我出了钱,就是我的人!我也看上了她,要做婆娘的!结果跑了,吃亏的是我!” 前面那个还想说,李正气咳嗽一声,吩咐左右:“把朱晓君带上堂来。” 又向跪着两人道:“既有夫妻关系,便是你家人,既有买卖在,那也是你家人,因此这女子归你们两家所有!” 那女人丈夫哭喊:“大人不可啊,若是归两家所有,小君必然会被他家折磨死的。” 另外那个大骂:“胡说,我欢喜她,岂会这般?明儿我也住你家去,大家和和睦睦岂不好事?”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住我家!” “小君也是我女人,不然我住哪儿?” 李正气不想听下去了,看到旁边有个女子带上堂来,当即道:“既然不想活在一处,那便分了吧。” 她指着那个女子道:“此女人一劈两半,各自归家,不得再闹!” 那女人看着这个大光头忽然一脸的凶相,要劈了自己,当堂晕了过去。那边女人丈夫眼珠子都红了:“什么!一劈两半?!这还是人话吗,你!你!你个昏官!公理何在,正道何在!我要找老爷,我要找老爷!” 旁边一大堆围观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奇的是都没有去说李正气的不是,而是低声议论道,这是不是不妥? 那个堂下另一个却是眉开眼笑,道:“劈的好,劈的好,一人一半,正好公平!” 李正气厌恶地撇了他一眼,招呼几个伙计,拉了女人过来堂中,放在地上,挥手让众人退开,他自己当场抽出一把钢刀,指着地上两人道,笔墨伺候,写下文书,自此各自一半,不得纠缠。 那地上两个男人,一个死命挣扎,被衙役按着盖了手印。另一个欢天喜地写下了大名。 李正气见文书齐备,再无反悔余地,满意地点点头,在周围百姓的惊呼和地上挣扎男人的咒骂声中,一刀重重砍下。 女人登时一刀两断。 钢刀贴着头皮往下,将满头的青丝尽数斩落。 李正气抓起地上一堆头发,往那个一脸得意的男人面前一丢:“喏,你的一半。” 他手持钢刀,满脸凶相:“立了文书在案,你若再多嘴一句,便是出尔反尔,藐视律法,藐视朝廷!” 看着那人哆哆嗦嗦不知是何言语,他又转向女人丈夫:“这一半,你且领了归家,他若再有龌龊寻你,你来府衙,咱们老爷给你做主!” 所有人皆目瞪口呆,那边女人悠悠醒转,一模头发惊呼出声,被丈夫一把搂住,泪珠子哗啦啦地往下掉:“没事了,小君,没事了,以后再也不分开了,不分开了!” 这时周围百姓开始鼓掌,欢呼,还有大声喊着“李捕头威武,李捕头才是父母官”之类的言语。 李正气真个是一身正气,四周围拱拱手,他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一晃便找不着了。 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他向着千恩万谢的女人丈夫道: “这世间不是没有公理,也不乏守正之人,只是咱们还有规矩,还有方圆,便不能肆意妄为。 其实你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个情况,但咱们不能乱来不是,你看满堂上下,都不曾出言不逊,而是看着,好似任我胡来?” “这不是我凶,就能办到的,而是我李某人,上有老爷钦命在案,下有衙门脸面在身,因此所作所为,皆是公道,皆需公道。” “因此这般说来,你也不用谢我,咱们做得就是衙门该做的事,要谢,且去谢青国律法,去谢青皇陛下,嗯,此案了结,退堂!” 几个衙役上来,将瘫坐的男子拉了出去,一男一女千恩万谢,抹着泪花也出了门去。 这边厢青天断案,那边李洪义却裹杂在人群中,低着头退出门去,想着李正气身上隐隐约约是自己当年的影子,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老李,真正变了呀,原先的地痞纨绔,已经面目全非,做了个真正的青天,真正的捕头。” 他苦笑一声: “只有我这个不知所谓的捕神,却已经是身在地狱,不可自拔,时也?命也?为何我会活得这般苦痛?为何他李正气却是重获新生?这个李正气,究竟是真的李正气?还是扭曲了性情,变了根底的李修平?” 他想到如今自己的尴尬处境,反正案子也查不下去了,恨恨咬了咬牙: “干脆,先杀了那霍元龙三个报仇,然后就去直面那个李修平,去问问他,为何要改我性情,为何要陷我入地狱!” 他心中早已经将李修平当做了洪水猛兽,想到他鬼神莫测的手段,又觉得那个神仙般模样的少年,便是这人间真正的地狱,真正的魔王!他痛下决心: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七章 圣凡各由心 “平哥儿!平哥儿!有好玩的事了,府衙二十年庆,整整二十年呢,据说全城都要热闹一番的。可好玩啦!” 青化雨兴冲冲往楼梯跑,一边跑,一边嚷嚷。 刚一跨上二楼,四下一打量,咦,气氛不对。 傻老三趴在地上脸朝下,身子一颤一颤的,旁边小萍姐一脸担忧地看着,又不敢上去打扰。怕惹了二少爷不高兴。 而李修平,嚯,好一个谪仙下凡的李修平,套了一身月白色的武士服,圆领缺袴,脖子围了块毛茸茸的白兔皮,飞鱼绣了下摆,脚下踏一双青缎白底朝天靴。 他额头系了根金丝抹带,后面马尾抓起,一身飒爽,正满脸的冷嘲: “起来啊,再来啊,看上我家小萍姐,却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刚刚谁说的,让你一手一脚,就要打的我低头做小?!” 傻老三依然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在憋着劲,脖子耳朵一片通红。 青老二见情势不妙,抬起的一只脚便落不下去了,缓缓往后缩,忽然旁边窜出来一个人,指着他喊道:“主谋来了,主谋!别让他跑了!” 青老二一下子全身结冰,李修平已经紧紧盯住了他! “傻老二,你给我过来!是不是你给代笔!写了情书给小萍姐!写得恁是恶心!你倒是长本事了!” 青化雨欲哭无泪,这什么跟什么?他一步步往后挪,嘴里喊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傻老三说的,要情真意切,要发自肺腑,他让我给个参谋意见而已,可不是我写的!” 李修平眯眯眼,一把拉过小萍姐,从她手里抢出来一张信纸:“哦?!那么这一句,一片真心向阳开,三花聚顶来示爱!这也不是你写的咯?” 青化雨目瞪口呆:“我哪里会写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是胡乱凑的。。诶?等等。。” 他感觉破案了:“平哥儿,不觉得这个话风,咱们哪儿听过么?” 两个人连带着小萍姐都是身体一酱,慢慢咔咔咔转头看向旁边正无辜看戏的某个不良。 “咦?耶?都看我作甚?” 黄大龙原本蹲在一边桌子旁,笑眯眯煽风点火,忽然见火烧上身,见势不妙,果汁丢了一旁,一下跳了起来,身上乱七八糟的瓜子果皮哗啦啦散了一地。 “诶诶诶,这无凭无据的,怎个可以平白诬赖良人?” 李修平琢磨半饷,看不透这货的演技,究竟是炉火纯青,还是登峰造极。他想了想:“不管了,揍了再说,想偷我小萍姐,就要堂堂正正打败我,玩这种曲线救国,哼哼哼,看我铁拳无双,教你做人!”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追着黄大龙就打,青化雨登时来劲了,配合着围追堵截,终于将黄大龙拦在一个角落,李修平哐哐哐铁拳教做人。 另一边傻老三正趴在地上偷偷挪着屁股往楼梯口移动,像极了一个毛毛虫。 小萍姐急得不行,拿起桌子上的果盘子蹬蹬蹬冲过去瞄着傻老三屁股就是一套左右开弓,嘴里恨铁不成钢:“起来呀,跑什么,公子还真能打死你不成,你你你,气死我啦!” 说也奇怪,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就难得安生,好端端的冬至馅食节,活生生变了全武行。 闹腾了好久,大家伙都累了,好不容易围着坐了一桌,傻老三看小萍姐左边坐着李修平,右边黄大龙特意给他留了个位置,大喜,一步挤了进去,看着小萍姐傻乐。 小萍姐却看他不顺眼,就是不去理睬他,只顾着给二少爷盛汤,道:“少爷,这儿不比家里,只有猪肉馅的饺子,芝麻红糖馅儿的汤圆,其他那些比如三味烧乳鸽,四时鲜蔬汤,五仁青花团,六翅燕窝盏,七虫七花糕,八品蒸鹿茸,九九归元盅,百鸟龙凤羹。这些啊,都没有。。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傻老三顿时觉得饺子汤圆全都是蜡烛做得,还是夹了木屑的馅儿。 青家老大老二也是目瞪口呆: “什么玩意儿?你们家冬至还吃那么多花样呢?咱老爹年年冬至,每个人发一碗,里面六个汤圆,说是取意团团圆圆,六六大顺,说不得就只是个穷鬼?结果你们家里就是这般过节的?” “啊啊啊啊,听着就很好吃啊,不行啦,这哪里还吃得下,要命啦,小萍姐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萍姐笑眯眯:“这些呢,家里都有,喏,不是说府衙要二十年庆了么,请个假回去呗。保管好吃的呢。” 李修平早在小萍姐报菜名的时候,就已经将碗筷一丢,瘫在椅子上了,一脸的沮丧: 不行啊,回不去的,要回去今儿个就回去了,今天冬至,爹爹奶奶都等着我去拜见呢,而且也真想吃点好的。。” 他拼命抓了把脑袋,好好的马尾顿时歪了一边。 “可是不行啊,这几个憨货,到现在都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傻老三现在的身体状态,融合龙晶十有八九就炸了。 还有那头龙,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好歹也要等到春分过后,或者要么傻老三能早些化龙成功。 不然咱们前脚一走,后脚神龙就追过来,先灭了斗兽场,再冲进青州城大杀四方,那咱们岂不罪过?” “所以最好的方法,咱们留在这儿,神龙要真来了,咱们还有斗兽场困龙大阵,要是阵法再不行,我拿了龙晶就跑,跑远了我就跟他摊牌。 真要是冥顽不灵,咱就打碎龙晶,一拍两散。想来那头龙也不是个傻的,应该听得进去,也是一条路子。” “啊,那么说府衙二十年庆,咱们都去不成了。。” 几个人一片愁云惨雾,郁郁不欢。只有傻老三唯唯诺诺:“那要不,我跟小萍姐回去一趟?”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拼命作死这条路上,傻老三从来没有服过人,过去没有,将来,也很难有。 李修平一推桌子,抓了他就走:“你说得很对,你想带小萍姐回去,就要加练,今天不揍到你跪地叫爹,本少爷就不姓花!” “咦?你本来就不姓花啊?” “???糟糕,气糊涂了,少给我打岔,看招!” 于是哐哐哐又开始了一轮单方面的蹂躏。 黄老大跟青老二在一边幸灾乐祸: “诶哟哟,喝着果汁,磕着瓜子,还能看人挨揍,啧啧,真是快乐呀!” “我现在一点都不快乐!” 刘英淑嘟着嘴巴,双手叉腰,对黄尚文发出河东狮吼。 她在家里已经快要发霉了,可是舅舅舅妈都是些老黄历,说什么怀了孩子不能吹风,不能沾水,不能这个,不能那个。 总归啥也不能,最好拿个笼子装了,摆床上每天喂饭,才是最好。 她看着紧闭的大门,听着外面人声嘈杂,都在谈论什么二十年庆。心里痒得不行。 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只是常年照顾家里,相对成熟许多,可也脱不了好玩的天性。 再加上黄尚文每天上衙,她在家里也没个玩伴儿,两个老人毕竟有着年龄代沟,说不了多少知心话,只管往她肚子里塞东西,这都快要胖了两圈了。。 “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奴家现在心情非常不好,非常糟糕,非常想生气,但是奴家知道,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 “所以。。” 她看着黄尚文,可怜巴巴: “夫君~~” “诶呀~~”黄尚文汗毛都竖起来了,刘英淑这辈子都没跟她这般说过话,都说女人怀了孩子会转性,说得可真准!他抓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 “这样吧英淑,外面都在说府衙二十年庆,要搞游街,还有花车,人多,也冻不着,要么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也好解解闷。” “真的么!好好好,这就跟二舅爷说一声去,快快快,你去,你去,我。。我不敢的。” 黄尚文被她推着出了内堂,硬着头皮去找二舅爷,果然老头子吹胡子瞪眼: “什么!要出去?还是看花车游街?什么日子了,什么天气了,冻着了怎么办?伤着了怎么办?” 黄尚文哭丧着脸,好说歹说: “可是舅舅呀,您也不看看,英淑在家里待着无聊到什么份上了,今儿早上,拿了鞋底子在那儿拆,说是听隔壁王阿娘说的,里面垫着的稻草芯儿,冬天尝起来有股子春天味儿,您看看,这都说得什么话?我看再这么下去,您买的那个摇摇床,也别等大胖小子了,英淑就先睡了!” 老头子吓了一跳,嚯,这都快要憋疯了?赶忙转了话风: “哦哦哦,这样的么,这倒是老头子思虑不周了,也是也是,小英也还是个孩子呢,诶呀,可是这外头,这个,这个,要不这样,咱们一块出去,带上你舅妈。” 这时候旁边舅妈也来帮腔:“老头子也别操那心了,他们身子骨都好着呢,就出去个一回两回,能打什么紧?人家是去看花车,咱们两个老的,跟着去像什么话,再说了尚文衙门里还是有些身份的,带几个人不就成了?” 黄尚文眼睛一亮,对啊,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赶忙指天发誓: 二舅爷您放心,我带上几个兄弟,保管英淑白白胖胖去,圆圆滚滚回!” 啊呸,那边英淑躲在门后听得啐了一口,这话说的,不是嫌弃她胖了么。 不过好歹,嘿嘿嘿,二舅爷答应了,可以出去咯,可以去看花车咯,可以去看游街咯,可以。。可以玩很多很多好玩的了。真开心! 她板着指头在那盘算着要去找哪个位置看花车最清楚,去哪个铺子楼上看游街最热闹,这些地方早就在她脑子里转了不下两三天了,此时得偿心愿,自然是欢天喜地。 并不是每天都有天翻地覆的大事发生,平安喜乐才是人生真意。 人们都会为了一点点小事而开心不已。人非圣贤,孰能例外? 但有人欢天喜地,就会有人想着要他们天翻地覆。 刘英淑和黄尚文都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小院隔了半条巷子,那座高高的酒楼顶端,有一双带着恶意的眼睛已经盯了他们三天了。 “等了三天,老子在这里足足等了三天!那霍元龙三个东西始终没有出现。” 李洪义眼神里幽光闪烁,全是刻骨铭心的仇怨。 “军营里又不方便去,我这隔夜仇,恐怕要隔年了。” 他拼命地灌着酒,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罢了,还是去斗兽场找李修平吧,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他摸了摸肋下藏着的神机弩,感觉有些心安: “只有你,不会背叛我,只有你,能安慰我。” 原是那光芒夺目的阳间人,如今孤苦伶仃作了夜的鬼。 怨你?怨我?怨自己? 有道是: 我本圣性欢乐行,却堕凡尘失本心。 自有天堂地狱路,圣凡迷悟各由心。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八章 妙计将安出 早在二十年前,青国历1413年,因为仙人下凡,十年战争提前结束之后的第七个年头。 战争的阴影虽然依旧在人们头顶盘绕,民生却开始渐渐恢复,通商往来的渠道也陆续打开,军部一言九鼎的好时光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 天下太平,人心思定,再不是那个人命贱如草的年节,这年冬天,青皇下令建立城守府,从此与军部一者对内,一者对外。共同护卫青国百姓安康。 早先说过,那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十年战争的苦熬,成就了军部的铁血风格,也奠定了青国武力至上的国本。 如今四面来朝,本就是最风光的时候,却忽然跑出个城守府来抢果子吃,这口气能咽的下才叫稀奇? 但国法在那摆着,青皇在上面压着,战争过后,割地赔款处处皆是,青国国土几年时间涨了不知凡几。 治大国如烹小鲜,可不是打打杀杀就能做得到的,因此这口气,不咽也得咽。 只是可怜了城守府一干人员,二十年来一直被骂成巡街狗,也没人反抗,只因府衙老爷开门第一句:凡城守府所属,遇鹿王麾下,避之。 有人骂城守府老爷是个窝囊废,但前任老爷被抄家灭族,换了一任,上来了霍英雄,还是个窝囊废? 这时就有人说了,这是城守府忠君体国,顾惜大局,刻意忍让,以全国体。 然后不知怎么的,二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城守府已经足以和军部分庭抗礼。 老百姓说起来都是实惠的,军部?那是打仗的,与咱们何干? 所以有人就很不爽了。 “你们三个,给我进来!” 鹿王霍振寰在营房里摔了两个茶案,觉得不解气,门口那三个还在窃窃私语,说的什么大致也能听得出来,什么西域紫葡萄,北地烧刀子,听得他心里痒痒地难受,但现在什么时候了,还玩物丧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待那三个小心翼翼钻了进来,他指着鼻子就开骂: “叫你们想主意,想主意!半个月了,想出什么来了!还有七天,就是府衙年庆,咱们闷声不响,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么!” 苟四海大咧咧道: 王爷,咱们忒小心了,回头等他们扎好了花车,咱带上几十号兄弟,把车都抢了,叫他游不成街,万事解决!” 鹿王抄起边上一根毛笔,劈头盖脸带着墨汁就砸过去: “抢!抢!抢!除了抢,你还能干个啥!咱们军部明目张胆把他年庆给砸了,国体而在?我这个王爷脸面何在!一天天就知道顶着个混账脑子,都是些馊主意!” 李文博是个懂事的,赶忙一步上去扶住:“王爷息怒,息怒,苟阿大就这点脑子,说话一根筋,您别往心里去,照咱说,要么干脆咱们军部那么多兄弟,也来一出年庆,跟他府衙放在同一天,咱们那么多热血汉子,沿着街一路军操,然后各处要道搭个台子,每路过一处,就上去比武,咱不玩虚的,真刀真枪地干,保证大开眼界,人人稀奇,便没人去看那府衙游街了!” 鹿王眼睛一亮: “诶,是个好主意啊,哟,看不出来你小子长进了不少啊,有名师指点?” “没有没有,咱兄弟几个,自己琢磨的,也不知道成不成,还要王爷您给参谋参谋。”李文博呵呵笑着,颇有些自得。 “主意是不错,钱呢?”鹿王忽然翻脸,冷笑连连。 李文博一下傻眼,对啊,前面斗兽场捞了一笔过来,这个月的分红,可还没到时间呢,军营里都是叮当响了,没看鹿王衣摆子上还打了个补丁么,特意绣成了个翠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雅兴。。 鹿王一把将它推开:“去去去,恁的烦躁,赶紧去想办法,还有七天,到时候没有法子出来,打你们板子,一起打!”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时霍元龙站了出来,道:“王爷,其实还是有个法子的,只是有些风险。” “啥子风险,先说来听听。”鹿王来了兴致,知道霍元龙不是个信口开河的。 “是这么的,那府衙二十年庆,是势在必行,提振民心的好事儿,陛下既然许诺了,凭咱们暗里玩些手段,恐怕被人记恨,上面也不好交待,但是如果咱们打擂台分庭抗礼,成本太高,咱们负担不起。” 它先是总结陈述了一下两个兄弟的馊主意,然后抛出结论: “因此咱们要找一件耗费不高,但足以吸引大家伙好奇,又不能毁了府衙年庆的东西来做,这样一来成全了国体,二来拉住了人心。两相得宜。” 废话,有这样的玩意儿,咱们早去弄了,还等到今天?!这不就是没有,才想法子的嘛!”鹿王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眼神发直。 “有的,王爷,有的。”霍元龙笑得很真诚。 “有的?咱军部有的?啥东西?” “除妖锣!” “什么!什么!什么!” 三个人全部一起跳了出来,鹿王头皮发麻: “疯了吧,除妖锣一响,方圆百丈之内,妖魔尽数现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城内是个什么情况!隐隐绰绰地掩藏着多少妖魔鬼怪,这些年咱们杀过来的十个手指不够数了吧!你把除妖锣往城里一敲,到时候全部现出妖身,尸山血海,这个责任谁来扛!?啊?你吗?!” 霍元龙默然不语,等着鹿王脾气发完,才又接道: “自然不是随便敲的,须有个章程。且听我说完,再论不迟。” 他板着指头一件件分辨: “首先,咱们得通传全城,府衙游街那晚,咱们军部会另起一批人马,从西城开始,也是绕城游街,然后定下几个节点,除妖锣便会响彻方圆。 他着重掰了掰这根手指,“关于这一点,须得事先知会全城百姓。如此一来,这般新奇的东西,又是涉及妖魔之物,百姓必然趋之若鹜。城守府想要众星捧月的盘算便也落空了。此为其一。” 他挥手打断苟四海想要发问的举手,又接着道: “其二,事先通传了全城,妖魔也不是傻子,知道除妖锣要响,自然早早就跑出城去,免得殃及?” 看到鹿王眼睛开始闪亮,他嘿嘿一笑,又道:“咱们这个游街不费什么成本,只要将通传全城的时间定在当日午间!那下午时分,急匆匆跑出城去的那些,嘿嘿,全部记录在案,回头一个个详察!” “妙啊,妙啊!” 鹿王心奋莫名: “抢了他霍英雄的风头,还能抓住这些老鼠尾巴,用的又是跟城守府打擂台的因头,不至于打草惊蛇,可以徐徐图之,妙妙妙,好算计,好图谋!” 说着一撇霍元龙: “不对,你们这几个脑瓜子都不是那个料,谁给出的主意?” 他是老眼光看人,其实三兄弟跟黄尚文混了这些时日,脑子早就开了窍,不可同日而语,这主意还真就是霍元龙自己想出来的。 但是兄弟情深,论起来,能想出这个主意,黄尚文确实功不可没,做哥哥的也想拉弟弟一把,于是便道: “咱们三个不是认了个弟弟么,就是那个班头,前面骂咱们草菅人命的那个小家伙,现如今他是咱们老四,这主意就从他那儿来的。” 鹿王双手一拍: “就知道这个小子是个好兵,可惜了,丢霍英雄那儿了,找机会把他拉过来,给你们添个副将。以后他来做师爷!省的咱们想破了头!” 他左右背着手踱来踱去,思虑了前后得失,最后一拍桌子: “就这么定了!不过游行当晚,须得加派人手,以除妖锣为核心,散开方圆百丈同时护送前行,避免疏漏!” 几个人欢欢喜喜地散了,王爷和老爷之间的恩怨,大家伙其实也知道个大概,明面上谁都不说,私底下可没那么多计较。 苟四海一出门就嘿嘿嘿贼笑: “这回咱王爷可要长脸了,不知道那个霍英雄知道他家老大给他来这么一手,会不会气得死了过去?” 李文博赶紧去堵他嘴巴: “诶诶诶,老三你说话紧着点,别露了口风,人家有了防备,指不定还有什么后招,那时候王爷板子打下来,咱们可还得按着你。” “不错,这回事儿要是做得漂亮,说不好王爷一个欢喜,咱们下个月也不用到处站岗了。。啊啊?说起来,其他兄弟的钱都还完了,王爷的钱咱们一个子儿都没还来着?” 霍元龙顺嘴就说了出来,突然醒悟,赶紧捂住嘴巴,他们几个还在门口呢。 果然里面鹿王咳咳咳几声:“对了,你们,进来一下,还有点事,尚无着落。。”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苟四海和李文博一人一边,抓住霍元龙双臂反绞,也不管他挣扎,架到门口一把扔了进去,他们两个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咱们去张罗兄弟们操练,大哥你且能者多劳!” 不去管霍元龙是个什么结果,两人跑了老远,躲到树下,苟四海又道: “诶,二哥,你说王爷让咱们去挖老四,他能来么?” “怎么不能来?他一个班头月俸十二两,来咱们这儿做个副将,月俸二十两,多了整整八两,笨蛋才不来! 再说他在那边撑死了三个小弟,来咱们这儿随随便便几百号兄弟,傻瓜才不来,你看老四像是个笨蛋傻瓜么?” 苟四海挠挠头,还是觉得不妥,“那不是小英怀了孩子了么,他家住在东城,府衙也在东城,让他每天跑这儿来,不大方便。” “哟老三你可以啊,想事情周全了,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上回喝酒问过,你喝得昏天黑地的估计没记性? 他们那个老宅啊,地契本来就没在他们手上,说了家道中落嘛,先前就抵押给人家了,至于二舅爷他们那个房子,老早就不想住了,你瞧这不一听说小英有了,家当连人全搬过来了? 咱们回头让二舅爷把那破房子卖了,咱们几个下个月分红下来,凑一凑,西城弄套宅子,以后喝酒一起玩也方便不是。” 苟四海大喜:“这个好,这个好,回头咱们多去走动走动,嘿嘿,等孩子出来了,咱不就是干爹?哈哈哈,不娶媳妇就能有个孩子,多好!” 李文博翻着白眼:“你傻呀,那叫义父,还认什么干爹,说你个猪脑子,以后孩子你少碰,回头小小年纪就是个酒鬼,老四跟你没完。” 说着就想到,自己也要当个义父了,这孩子,嘿,咱也有孩子了! 想着想着又犯愁: “这孩子呀,该怎么教呢,回头老大教拳掌,老三你就教体术,咱就教身法,嗯,就教幻身法,要从小打底子,是个好路子,还有长大一点,咱压箱底的乘风诀也是要教的,咱们几个人,指定能教出个大高手出来,就像那个李修平一样。” “是啊~”苟四海也是一脸的憧憬,孩子啊,跟着后面跑来跑去,嘴里叫着义父等等我。 那样的场景,可美得很呢。 他就像是童稚之时,家里长辈许诺了他一件玩具,于是他就等啊等啊,从春天,等到了夏天,再从夏天等到了秋天。 直到有一天大雪纷飞,父亲推开家门回来,在他吃惊的表情里,从身后拖出了一匹马。 那是一只木头做的摇摇马。 那是他全部的童年。 那一天,父亲就像太阳一样璀璨。 “我苟四海,也要做个太阳了。” 他快乐地这样想着,不觉就有些痴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四十九章 看我龙傲天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时隔一月,斗兽场已经面貌焕然一新。 几千号军民在外面沉默无声地往来奔行,平整出了大片大片的平地。 另一边有些民夫在搭建联排的三层楼房,朝阳背阴,一排排依次而建数不胜数。 底部用石灰岩堆砌,上面以木材搭建框架,中间以大块的砖石隔断,以防火灾。 又有完善的厕所排放沟渠,将污物引流到远处的小型农场。 那里用岩石围起来巨大的一块块田亩,有些农人正在里面头戴笠帽,举着锄头劳作,旁边还养着一些猪羊鸡牛,各自分门别类围了栅栏。 原本雄风飒飒的斗兽场,多了这么一块田园风光,却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和谐的过渡,将原来过于硬气的风格一下子掰了方向,弯了过来。 李修平不在,青化雨就在内城的城墙边絮絮叨叨: 诶呀呀呀,可怜我操持斗兽场那么些年,好不容易将这块地方搞得铁血雄风,金钱至上,他小平平非要弄什么人文主义关怀,隔三差五还要去农场一日游,这都什么事啊,斗兽场建了不就是赚钱来的么,弄什么养猪?” 旁边黄大龙很不屑地瞄了他一眼: “这种话有本事你跟小平平说去,看打不死你?” 他抓了抓下巴: “其实吧,这么安排还真是一个妙招,你想那么多人,每天多少废料,往哪儿排去? 以前是挖坑,现在还能废物利用,咱们在这儿还能有新鲜蔬果,不用去青洲城那边运,多少图个新鲜。 再说了他那性子,你也知道,最烦这种脏乱差。你看那房子建的,一排排对齐,工整的严丝合缝,啧啧啧,照他自己说的,这叫强迫症。 哦,对了,回头还说要弄游乐场来着?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诶,你说人跟人真的差那么多么,论打架,咱们加起来都是跑的份,论脑子,这奇思妙想的天天都层出不穷,要不是咱们压着不让他乱来,说不好真能上天。 上回说的那个什么滑翔翼,他都要去飞一飞,看得我要吓死了,那么高的悬崖,他说要跳下去?!” “嗯,就是说啊,还好后来小萍姐把那个翅膀一样的东西给藏起来了,不然他准想不开。” “嗨,说起来,最想不开的是傻老三,这都逃了几回了,每每都被抓回来,揍得那叫一个惨,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嗨,好歹今儿晚上就是城守府二十年庆,过了今天,这念头也该绝了。” 两个人在这里唠叨这李修平的八卦,也没有发现,城墙下的道路边,有个络腮胡子,穿一身锦衣,看似无聊的闲逛,注意力却全在两人身上。 正是乔装打扮,面目全非的李洪义。 他有着一身不俗的易容术,这番风尘仆仆赶来了斗兽场,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豪客,在赌场流连了这么些天,日日眠花宿柳,过得无比惬意。 而每天,他都会看似无意地闲逛,打探消息,观察情况。 “那个大个,应该就是叫黄大龙的没错呀,是李修平的侍卫,他不是应该跟在李修平身边么,怎么的我跟了几天了,人影都没见着?反而整天跟着青老二到处晃荡?哦也对,李修平那么厉害,也确实不需要侍卫。” 说着又觉得十足的懊恼: “我怎么当时就能退缩了呢,下定了决心来的,怎么的就好退缩了呢?” 他不是没见过李修平,到了斗兽场第一天,他就见到了对方。 当时他心里满满的愤恨,携着生死有命的觉悟跨入辕门,只等着跟李修平当面对质,大不了神机弩开启,大家同归于尽。 可没想到,他第一眼见到李修平,竟然是那样的场面。 当时他在内城的一家赌场门口流连,怀里揣着二百两银子,他是一个留不住钱的人,有了钱就喜欢大手大脚。 要么喝酒吃肉,要么就勾三搭四,总归这二百两银子,已经是家底了,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玩他一把,开开眼界不是? 就在这时,远处有个人飞了起来。 说是飞,那是真的飞了起来,那人在地上踩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整个人腾空而起,速度风驰电掣,扑向远远在逃窜的一个巨人。 那个巨人连滚带爬,想要逃离,结果那个李修平,那个神仙一样漂亮的少年,瘦瘦高高的竹竿子一样的身材,竟然过去一把将那巨人举了起来,然后远远扔了出去,丢进了一座小院子。 那里李洪义已经打探过,就是李修平日常的居所,周边密密麻麻全是站岗的军士。 捕神满脸的绝望,他没见过仙人,也无从想象仙人的手段,他只是觉得荒谬,自己竟然想找这么一个,比仙人看起来还更像仙人的家伙,去拼命? 关键是那人手下,还有数不尽的兵。” 所以他一言不发就进了赌场,想着输光之后,要么去搏一搏,要么就回家。 然后他赢了两千多两。 一下子,整个人生就这样迷茫了。 他不知道何去何从,就那么浑浑噩噩每日留恋花丛,然后像个僵尸一样继续断断续续去跟踪李修平的护卫。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去,怀里的银票不见减少,反而越发地多了。 眼见今日恐怕又是一无所获,他干脆找了个花房,钻了进去。 躺在铺盖了皮毛的懒椅上,旁边伺候着两个女子,一个轻轻柔柔给他捶着腿,另一个拆了颗红果,一点点塞进他嘴里,酥酥软软地说着些好话。 “自性堕落,真的是世间顶顶简单的事情。” 他在心里鄙视着自己,然后就看到两颗丰盈的蜜桃,剥了外衣,颤巍巍粉色欲滴。 “算了,还是堕落了吧,也不差那么一会儿。。” 李洪义饿虎扑食,转眼就上,正要摇旗呐喊,就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响: “昂~~~” “什么东西?” 他吓了一大跳,这声音他听在耳朵里,觉得格外的刺痛。 旁人只听到一声叫,他却不同,那声音在他脑海里飞速盘旋,分化出高高低低不同的音节,他莫名地能听懂: “地狱天堂一念间,是非成败在眼前!!!”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人的声音,那是他日思夜想要面对的声音,李修平的声音,那声音如晴天霹雳,响彻全城: “所有人等听令,城卫军所属,全部上城墙备战,箭弩准备,除此之外,立即出城避难,大难来袭,各自自保,注意,这不是玩闹,这不是游戏,大难来袭,火速出城!” 转眼间,一切都不同了,靡靡之音消失殆尽,城卫军四处指挥叫喊之声响彻,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群,都在赶着往城外跑。 关于这次撤离,李修平早就提前打过了招呼。 这些日子大门一直敞开着,老老少少与女眷伤残,早就送去了城外,都安排在新建的那些排楼里,城内留下的,都是一些必须的服务人员,以及兵丁护卫。 一时之间,乌泱泱的人群拥挤着往外城转移,四面哨塔箭架都已经拉满了弦。 李洪义竟然没有跑,他依然躺在懒椅上,随手抓了个果子就啃。眼神飘忽不定。 “时机来了,有外敌?说不得这就是我的机会。” “没用的,那个李修平就是个,他一只手就能打杀了你!” 一个声音莫名又开始和他辩驳。 “不行,我不能退,外敌来袭,城卫军全部去了驻防,李修平身边就剩了几个人在,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跑,还来得及,不要去送死!不值得!” “我已经这样了,死不死又能如何,就算要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你究竟想明白什么!” “我想弄明白,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想知道,我现在还是不是我!” “不要去!不要去!” 李洪义一脚踢翻了桌椅。 “闭嘴!” 他又是当门一脚,将房门踢得飞起,一步步往外走,手上拎起神机弩,开始上弦。 咔咔咔咔咔咔 如催命之音,如毒蛇之信。 嘭! 内城中央,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圆形的斗兽场四面高耸的立柱,此时向八个方向倒去。 随着地板一片片龟裂,整个斗兽场开始节节升高。 中央的沙土刷啦啦从缝隙间流趟而出,露出地板上内外两圈黑黢黢十六个孔洞,外面八个孔洞四周雕刻了蛇纹,围了个大圈,里面八个小洞雕了龙纹,围成小圈。 李修平就站在小圈正中央,手里拿着一颗精光闪烁的龙晶。 李洪义逆着人流,扯掉了脸上的伪装,一脸冷峻走在渐渐变得空旷的街道。 人们还在不断地往城门口跑,不时有几个路过身边,差点将他撞到,脸上都带着惶惶之色。 城内几天前就贴了告示,可能有妖魔来袭,大家还当是演戏,如今李修平以神奇的手段将如同天雷一般炸响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这种未知的恐惧瞬间击溃了无数人。 所有人都在跑,只有他李洪义,在逆行! 远远的,他看到了升起来半人高的斗兽场,看到了中央的李修平,看到了斗兽场边上抓握各种武器,操控着巨箭弓弩的黄大龙,青化雨等人,还有那个巨人,也扛了块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盾牌。在一边严阵以待。 “到底是什么外敌?难道真是妖魔?” 他心里疑惑,转眼又释然: 呵呵,妖魔也没什么,我也算是个妖魔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他准备好了,不是生,就是死,还犹豫什么?” “来吧!” 李洪义大步前冲,笔直向着那个少年冲去。他能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自己。都看出了他来者不善。 嘣! 就在这刹那间,他听到震天彻地的一声巨响,他刹住了脚步,扭头看去。 只见远处山林之间,碎石泥沙高高腾起一片,有一物,形如梭子,正冲天而起,到得半空,刷地一下张开两张巨大的翅膀,里面是大蜥蜴一般的身形,火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国神龙?! 李洪义头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李修平口中的大敌竟是这一位? 正恍惚间,那神龙在空中认准了方向,双翅一振,俯冲着射了过来。 李修平当日龙洞初开,凭他的脚力,也跑了将近盏茶时间,而神龙如今,借着飞天遁地之力,扶摇一展,转瞬即至。 刚刚还远在天边,转眼从鸡鸭一般小,长成了四五匹牛马一样大,迅速来到近前,高高悬浮在空中。 翅膀煽动间带来的风压,吹得正下方的李洪义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神龙看到了李修平,也看到了他手里握着那颗晶石,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样东西。 他双眼露出了人性化的表情,声音如同闷雷滚滚,竟是口吐人言: “区区困龙锁天阵?” 不待回答,他就双翅一收,整个巨大的身形砸了下来。 “你!!!???” 李洪义甚至连一声都发不出来,四周围铺天盖地的各种砖石和木头就将他瞬间淹没。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章 真性无真情 仰面躺在砂石碎块之下,李洪义憋足了力气,抵挡着四周, 围堵起来的杂物,正形成越来越大的压力,源源不断袭来,然后他听到了重重一声。 咚! 大地震颤,有熊熊的热力浸透而来。 神龙落在了他身边。 没有直接去找李修平拼命,甚至都不曾踏进斗兽场,而是在边缘落了下来,正好砸中他李洪义。 “连天都在跟我作对,凭什么,凭什么!” 他在心里怒吼,却不敢出声,他怕神龙听到声音,顺势一脚,将他踩死。 他听到那个轰隆隆的声音在说:“困龙锁天阵,确是上古奇阵,但只要我不踏入一步,你又奈我如何?” 李修平清澈的嗓音回应: “是吗,那我便出来。” 李洪义听到斗兽场中央嘭的一声巨响,有身形划破空气的声音,想来便是李修平冲了出来向神龙发起进攻。 他心里有些敬佩,不论这少年如何对他十恶不赦,但就凭这份豪情,就值得大声为之喝彩。 然后就是砰砰砰的拳拳到肉,正感慨间,又听到撕拉一声,然后就又是重重的一声闷响。 嘭! 远处有地面砖石碎块噼里啪啦碎了一片,李洪义心中焦急,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满满的杂物将他堆了一身,他连转个身都难。 正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嚎响起。 “昂~~~” 全身上下杂物被尽数吹飞,眼前忽然光明一片。 他赫然发现,自己就躺在神龙双腿之间,两边肉翼上下一振,将地面吹得清洁溜溜,而他李洪义,就被卡在了几块巨石的中间,头顶就是神龙庞大的身躯。 滴答滴答,有红色的液体撒下,李洪义痛的差一点发出尖嚎,那些液体炽热滚烫,滴在身上如同滚水浇灌。 好歹他是个武道高手,一身功夫倒也不是白练的,生生憋住了这口气,抬头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神龙胸口处破开了半人长短的一条口子,伤口深可见骨,他甚至看到了那一根根肋骨中间,有颗火红色正在砰砰跳动的龙心。 他扭头望向斗兽场方向,看到李修平远远的半个身子嵌入了地面,青丝散乱,身上一片狼藉,正在一口口呕血。 这时两边那几个,连同拿大盾的巨人都冲了过去,将他团团围起。全都转向神龙,面目凶狠。 神龙一条粗壮的尾巴缓缓收回身后,一看就知道,刚才那一声闷响,就是这根尾巴立了奇功。 “你用的不是凡间之力,这是什么?” 神龙的表情充满了人性化的意味,诧异之中又带了些气恼。 “你有如此强大之力,却还用这等手段偷袭,不觉得可耻吗?” 那边李修平终于从地上钻了出来,颤颤巍巍分开众人,手上摸着把金光灿烂的武器,正是混金不刚枪。 他拿着短枪在身上随意拍了两下,那枪发出呜呜的蜂鸣之声,所拍之处,灰尘污渍全都瞬间腾起,脱离,然后掉落,不一会儿,就又是一个清爽干净的李花痴。 他另一手握着龙晶,对准了枪尖: “刚刚是热身,现在是谈判。来,说说吧,龙晶你还要不要?” “不要了” “对嘛,这就可以谈。。诶。。诶诶诶?等一下,你说啥?” 旁边黄大龙一个趔趄,青化雨目瞪口呆,傻老三更是掏了掏耳朵。 “龙晶,我不要了!”神龙又再说了一遍。 李修平被巨大的错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前后所有的盘算和计较,都建立在神龙要拿回龙晶这个前提之下。如今,竟然不要了?” 他笑得很勉强: “开玩笑的吧,啊,是开玩笑的吧?没了这个,你就死了呀?” 神龙却不理他,举起一只爪子扒拉一下地面,留下深深地几道印子,又拿住了一块磨盘大的岩石,随手往身后一扔。 李洪义只看到影子一闪,那条尾巴“啪”的一声击在上面,看着那块巨大的岩石利箭一般飞出,嘭的一声击穿了远处一个箭楼,又笔直向远方飞去。 那边城门口乌泱泱的一群全部吓得面无人色,却挤在一块动惮不得。 神龙收回尾巴,眼神玩味: 你也是个仙人,不过还只是个人仙,你想逃,也许我杀不了你,但那些人,我可以反掌之间全部杀光,你们谁也阻止不了。龙晶,呵呵,龙晶算什么东西!” 李洪义看着远处那缓缓垮塌的箭楼,想到了城门口密密麻麻的百姓,他想到了自己捕神的身份,想到了手里已经上好了弦的神机弩,又看到了近在咫尺砰砰跳动的龙心。 “射出去,你就是他们的英雄!” “射出去,你就是苍生的救主!” “射出去,你就是真正的捕神!” 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 捕神面目冷峻。 然后看向了李修平,那个曾经神威不可一世的李修平,现在已经摇摇欲坠。 那个人现在正在面临两难的抉择,是拼了这条命拯救百姓,还是舍了这些人,独自逃命? 于是李洪义笑了,他笑得如此灿烂,如此刻毒。 “好你个李修平,你也有今天?” 他将神机弩缓缓放下,又躲回了岩石缝隙间。 “我凭什么要救你出苦海,凭什么要换你去逍遥?我也要你尝尝,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自甘堕落的滋味!” “你到底要什么!?”李修平高声喊道,他的声音决绝而清澈,透着不死不休的觉悟。 神龙将翅膀缓缓收拢,遮住了胸前狰狞的伤口,也遮住了底下李洪义躲藏的石沟。他开口道: “先说清楚,你为何要偷我龙晶?这东西与你人族毫无用处,值得如此搏命?” 李修平咳咳咳不断,好不容易缓了些许,老老实实道: “你也看到了,这个大个子,他是个药人,只剩下两年的命了,我想让他化龙续命。” “续命?药人?求仙教的那些?这倒是有趣了,即是药人,你还想让他化龙?呵呵,恐怕龙晶入体,当场就死了吧。再说了,龙晶,并不是化龙的关键,这个关键。。” 他伸出一只爪子,指了指自己: “在这里” 李修平莫名其妙,他感觉神龙的态度有问题,似乎敌意并不是那么浓重?便问道: “神龙先生,您究竟想说什么?咱们不打了么?” 神龙满脸揶揄之色清晰可见,他压低了身形,稍稍往前几步,踏入斗兽场圆形阵台,却没有进入那十六个孔洞围绕的范围。 他将头凑到李修平跟前,引得周围众人一阵紧张,他摇摇头: “打?你打得过我吗?确实,你要拼命,凭着这件宝物,同归于尽也有可能,但希望渺茫。” 他话语间带着浓浓的龙威,地面也在微微震动。 “所以不是我不打,而是你,不能打了。” “但是若你要逃,我就得追,到时候平白又有许多麻烦,我也不想费那个事儿,没必要为了一件我不需要的东西去打生打死,你说是吧?” 李修平奇道: “那么说龙晶给咱们啦?也不打了?要不,要不?留下吃个饭?” 他这招是典型的投石问路,一般人们家里打算送客出门,都会来这么一句。 神龙一脸无语地盯着他看了半饷。 “你这小娃娃倒是盘算地精明,龙晶虽然与我无用,但与你也是无用,你留着做什么呢?好歹这是我的东西吧。” 李修平心里有一句“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样的话憋着不敢讲出来,怕被打死。 他扭捏了半天,道: “那您到底想要啥,或者说,您想要干啥?” 神龙诡秘一笑,指着傻老三: “谈场交易,我来帮他化龙,你给我一样东西。” 李修平沉默,他现在身上东西一目了然,自然猜到了神龙要的是什么,他想了想道: “这东西,莫非与你也有作用?莫非。。你也是。。?” 神龙大翅一扇,卷起一阵烟尘,打断道: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说,这场交易,做得做不得?” “做做做,当然要做,反正留着再无用处,不如换条真龙”,李修平飞快地回答。 神龙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傻老三: “过来罢” 可恨这个傻老三,恋恋不舍地看着躲在远处探头张望的小萍姐,一脸的扭捏: “这个,神龙先生,能不能给咱一个时辰,咱想做点事。。要不。。半个时辰。。也成。。” 用不着李修平出手,黄大龙和青化雨都要受不了了,一左一右抓住了傻老三,拖死狗一样扔到了神龙面前。 傻老三还在目不转睛盯着小萍姐的方向,他走了一个垫步,伸出一只手,向那边摇摇相召: “再见了小萍姐,再见了。。” 神龙实在看不下去了,突得伸出一只爪子,一根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抵在了傻老三心间。 傻老三顿时僵住,全身力气尽丧,软趴趴挂在指尖上,那里有晶莹的一丝丝微光正在往他身上渡过来。 一如捕神当时。 李洪义在一旁看得眼睛一眯,眼前这一幕,他太熟悉了,这?这不就是妖种的传递么?莫非? 他简直不可置信,又仔细看了看神龙庞大的身躯,想到了《普世除妖录》上那些细细碎碎的记载,又想到了仙人虽然威压世间,却从来没有下达过任何喻令,要在世间灭妖? 他摇摇头,不管仙人对妖魔态度如何,只要是身在人间,妖怪便是人人喊打的魔物,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贱种。 如今他李洪义,就是这样的贱种。 却原来,神龙也是? 他想起了《普世除妖录》上一段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其形必异 心异形移,是为妖异 好霸道的言语,好狠毒的心思,凡为妖异,不论善恶,斩尽杀绝。 李洪义心里疯狂呐喊:“我是人,我要做人!凭什么我就是妖异,凭什么就将我斩尽杀绝!” 他冷眼盯着李修平,又看到旁边傻老三已经瘫倒在了地面,身上开始蒸腾起一些黑气,不同于李洪义的丝丝缕缕,反而显得霸道雄浑,如燃燃烈焰。 而神龙从小少年手中接过了龙晶,不管不顾一把塞入了他口中。 傻老三发出声嘶力竭一声嚎叫,全身颤抖个不停,眼看着那些黑气迅速回缩,埋入他身体之中。 神龙又看向了李修平,点点头。 “他的身体天赋异禀,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如今毁了自己,将他造就,来日莫要忘了我的一番造化。”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他伸出一爪。 李修平解下了腰间的君子佩,将上面的金银装饰全部捏碎,只剩下白玉一块,有粒金色的丹丸嵌在其中。 他将佩玉交与神龙,道: “君子之交,信义为先,既然交易达成,还望神龙先生莫要再造杀孽。” 他怕神龙出尔反尔,就补了这一句,也算交个朋友,不要做绝,日后也好相见。 神龙翻翻白眼: “有了这个东西,来日,你我再也不见!我去也!” 他迅速展翅飞天,稍稍一个盘旋,看准了方向,嗖地一声,如离弦之箭,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几个人全部当场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精神压力太过于巨大了,刚刚一直牢牢紧绷的心思一散,就有些腿软,李修平看着那边的石堆,叹了口气: “好了,捕神大人,你有何事寻我,这便出来吧。”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一章 初心非本心 “哈哈哈哈哈!” “善恶到头终有报,恩怨缘来一笔销!” “李修平,你也有今朝!” 李洪义从岩石堆里一跃而起,很谨慎地端着神机弩,一步步朝场中走来。 前面李修平瘫倒在地眼见是个残疾,旁边那个巨人也是生死不知,黄大龙和青化雨一左一右,也不过是神机弩两次齐射的事儿。 他得偿所愿,天赐良机,激动得微微有些颤抖: “李修平,我找了你整整七日,整整七日,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只要苍天开眼,总有机会将你捉拿!” 几个人都盯着李洪义,认出了神机弩,便有些紧张,却又好奇,转头看向了李修平。 李修平也是满脸不解: “这么辛苦的么?七天?你来了七天了?却为何不来寻我?老相识了,门卫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干什么这么苦大仇深?莫非我李修平有得罪于你?” 李洪义气的钢牙咬碎: “得罪于我?!好一个得罪于我?!我只问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身体做了什么!” “嘶~嘶~” 旁观两个倒吸一口凉气,都是一脸的震惊,皆紧盯着李修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啧啧啧,没想到啊小平平,没想到啊!你是这样的人,不声不响,把人家给操办了!看着人家孤儿寡母如今寻上了门来,原来你却是个负心人!” 黄大龙仔细瞄了瞄李洪义手中的神机弩,所谓孤儿大概就是说的这个物件了,被双手抱在怀中,还真有些神似? “放屁!咱们家小平平还看得上你?没看到咱这边英才济济一堂么?老黄是丑了点,老三是傻了点,但咱这老二,那可是顶天立地的范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风烛残年的,还要死赖上来?” 青化雨满脸的愤慨,大约是觉得眼前这货也太不要脸了,竟然敢来这儿耍无赖? “你说谁丑?” “你说谁傻?” 同时两个声音想起,黄大龙一脸不爽地盯住了他,拳头捏地嘎吱作响,那边傻老三已经支起半个身子,一脸的不善。 他全身黑气尽数收敛,身形缩水了一大圈,原本看着有些虚胖,如今肌肉扎实,条干清晰,脸庞也多了些轮廓,四四方方,看着颇为霸气。 李洪义顿时有些警惕,拎着神机弩退后两步。 那边李修平满脸的羞愤,大喝一声: “都给我闭嘴,你!李洪义!” 李洪义下意识就像听到了当年府衙老爷在问话,挺直了身体: “在!” “???” 他突然觉得无比的羞恼,这什么情况,身体下意识就做了个乖宝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 李修平也气急: “我什么时候与你结的仇怨?又什么时候怎么你身体了!你你你,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 话没说完,又听青化雨絮絮叨叨: “小平平,你看这歪瓜裂枣的,你也往家里带,该说什么好?你老是在说什么人文主义关怀,什么审美水平有待提高,你看看,这算提高么?人傻老三已经拉低咱们平均档次了。。” 话说了一半,那边傻老三气急败坏,拎起那面大盾就一把扔了过来。 巨大的盾牌呼啸而来,瞄准了青化雨的方向,直线的另一端就是李洪义。 青化雨抱头一蹲,盾牌从头顶划过,眼看着就要砸到无辜? 李洪义心里骂了句混账,只好向侧边一躲。 就在这一刹那,青化雨整个人消失了,李修平也消失了。 左边肋下连挨了两记,手上一空,神机弩不翼而飞。 李修平抓着神机弩一下跳了回去,青化雨也是身形一晃,跟了上去。 黄大龙笑呵呵凑上来: “咦,这是真货哦,哪儿来的?军部一共就九件,都有记录在案,我想拿来玩玩,他们还小气的紧。” 青化雨也伸手去摸: “嘿嘿,我还头一回见着这大杀器,让我摸摸,让我摸摸。” 李修平一把拍开他的爪子: “当心些,上了弦的,一不小心,天罡地煞齐出,你个营养不良的,当场就成筛子了。” 傻老三半支起了身子,下半身还是毫无知觉,他跟个下肢瘫痪的残疾人一样,双手撑地一下一下挪着过来: “给咱看看,给咱看看噻。” 这造型看着就特别励志! 李修平就将机簧一点点松开,又道:“这个宝贝来的好,回头咱上去了,一手不刚抢,一手神机弩,哈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黄大龙就突发奇想: “这个威力确实很大,我在战场上见过,不过咱们只有一件,覆盖面还是小了点,不如回头去军部再借两把,到时候两边肩头各扛一把,手上还有一把,三弩齐发,神仙也要哭了。” 这时候傻老三终于爬到近前,他举手发言: “我有个主意,军弩不是有那种拉长线的机簧么,回头弄两根,一头接神机弩,另一头都接在下巴上,这样以后见了敌人,点头致意,道声你好!点头刹那间,就是万箭齐发,一无防备,二无见识,保不齐就成了!” 李修平眼睛一亮: “对啊,先礼后兵,礼兵齐出,既全了道义,也打他个措手不及,不错呀,傻老三,看来龙晶还能长智慧?” “嘿嘿,一点点,一点点,主要是咱本来就聪明,基础好,基础好。。” 他们这一伙人在那边唠唠叨叨,出谋划策,这边李洪义双手空空,捂着肋下剧痛,已经整个怀疑人生。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已经顾不得暴露什么,直直向前冲去,大喝一声: “李修平!” 表面上冲动野蛮,实则暗自留了一手,手上黑丝隐隐待发,却不显端倪,他明白如李修平这般高手,只要给他一些防备,自己未必能得手。 所以他一脸的疯狂,却杀机暗藏。 眼看着李修平还木愣愣毫无防备的样子,他心中暗喜: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而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那么无奈。 当你豁出去要舍弃一切,拼着就算暴露身怀妖种的大秘密,也要报仇雪恨的时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真的舍了这条命。 李修平简简单单一个转身,手中神机弩便对准了他。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李洪义还维持着向前冲的样子,身形已经定在原处,黑洞洞的三十六个管子对准了他,让他全身僵硬,不敢动惮。 “你你你。。你们无耻,无耻啊。。” 李洪义老泪纵横,心中的苦累无处发泄,他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来,事到临头,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本心,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他双腿一软,跪倒地面,全身的精气神刹那间如山洪崩泄。 他确实要崩溃了,谋算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到了人家面前,所有的计划如同儿戏,人家只当他是一个笑话。 他心口开始砰砰跳动,那一股股的波动开始席卷全身,身上蠢蠢欲动,有一些细微的毛发开始增长。 “来吧,来吧,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就看到一只拳头迎面而来。 咣! “你们。。这是。。作弊。。” 然后就是黑暗的虚空,扑面而来。 李修平甩了甩拳头,看着昏迷过去的李洪义,他撇撇嘴: “脑袋还挺硬,看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啧啧啧,以前看动画片,就觉得这种临场变身挺蠢的,前摇时间那么长,对面还一脸惊讶等你变完,这都是傻子呀,今天看到现场版,果然是蠢到家了!” 黄大龙和青化雨都凑上前来: “什么情况,刚刚这货是要变身了么,还有这种功夫?” “诶呀老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真个是个傻瓜蛋啊,这哪里是变身?这是要化妖了!” “化妖?就这?一拳就倒的货色,还化妖?” “这不是没变身完成么,要是变完了,指不定很厉害也说不准。。” “哈哈,果然,你也承认了,这就是变身,化妖,化个屁的妖!” “诶诶诶,啊呀呀呀,我这是被你带偏了,啊啊啊,气死我啦!” 青老二犹自振振有词,这时旁边傻老三一脸的睿智: “诶呀傻老二啊,说你什么好,老大摆明了啥都知道,你也不看看,这货变身的样子,跟我刚刚那样,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人家是让你别到处嚷嚷,等会儿城卫军都要赶过来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三哥我是化妖了么,你这是个什么脑子啊。。” 青化雨尴尬地差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心想完了完了,这傻老三真变聪明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这时远处果然跑来一队军士,城卫军赶到了。 李修平挥挥手,指着地上昏迷的李洪义: 带去兽笼,关起来。晚些我要问话,谁也不准靠近。 待到众人领命而去,他又来到斗兽场一角,那里有一个青铜浇筑的龙头,狰狞夸张。 李修平掏出不刚枪,一下刺入龙口,再又一转。 轰隆隆的声音又再响起,斗兽场伴随着咔咔咔咔的声音缓缓降下,随即四面八根立柱也重新竖了起来,再一点点插入地面。 几个人看着四周围满目的狼藉,都证证无语。 青化雨倒是心情颇为不错: “嘿嘿,这要是换做以前,我得心疼死,现在嘛,嘿嘿,心疼的是小平平。” 傻老三插进来一句: “小平平去了那边,这儿不依旧还是你来管?” “救命啊,傻老三,你行行好,能不能别再扎心了。” 青化雨快要哭了,但那两个就是一脸的不爽: “刚刚不知道是谁说咱们丑和傻来着?” 青化雨登时憋了,支支吾吾: “这不是咱们配合嘛,多好的配合啊!电光石火之间,形势倒转,胜负两分,配合,配合。。” 那两人不依不饶: “那你还说咱丑傻?” “行行行,我错了,你们是大爷,丑的是我,傻的也是我,成不成?小子说错话,两位大爷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说着青化雨又挠了挠头,看着李修平在那边带着几个管事各处指指点点,指挥斗兽场重修。 他叹了口气: “说起来,有小平平这样的人在旁边作比较,我总是时不时都会觉得自己又蠢有傻,又穷又丑,简直一无是处。。” 黄大龙撇了他一眼,见他真的有些感慨,好似自惭形秽。 身为大哥,他凑了过来,眼神柔和,充满关爱,轻声道: “你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 这声音,这感觉,青化雨刹那间感动至极: “大哥啊。。” 又听傻老三在旁边接道: “至少你有很强的,自我认知能力!”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二章 天堂的锣声 远处的夕阳在地平线上还留有一线火红,漫天的红霞正在极速退却。 高高的天穹上,一轮下弦月在云层中隐隐约约露着苍白的弯弯一角。 星星点点的的光芒开始在周围一颗一颗冒了出来。 各家各户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打听了合适的路线,便三五成群呼拥着往那边去。 一些孩子手里举着桃木的小剑在奔走追逐,后面跟着几个大人嘴里嚷着慢些慢些,也急匆匆追了过去。 路边各色各样的店铺开始掌起灯火,光芒将路面印得透亮,又照着了几个摆了小摊在那里捏泥人,做糖偶的。 孩子们飞快地围了上去,指指点点问个不停,叽叽喳喳地闹腾。 又看到旁边立着卖风车的,卖糖葫芦,卖彩灯的,连连惊呼,又去拉大人的手,拼命撒娇,或者撒泼,就想着得偿所愿。 看着这群孩子,就知道天真烂漫的表情,是这世上最纯真的美丽。 “夫君啊~你说咱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调皮的呢?是像你呢?还是像你呢?还是像你呢?” 刘英淑咬着一根糖葫芦,一脸的向往。 身边陪着黄尚文抱了一个口袋,腰间还挂着一个,上上下下塞了些零食。 后面跟着老马他们三个,都换了常服,怀中鼓鼓囊囊还有些露出来的小风车,小彩灯。 “英淑啊,咱还是找个地方歇着看吧,这么跑来跑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再说了,花车游街,那还得过一会儿呢,咱们来早了。” “不早,不早,要的就是现在啊,人还不多,等会儿花车来了,都不知道挤成什么样子,哪里还能走得? 现在咱们多玩会儿,晚些我知道去哪儿,保管好看。” “嘿嘿,老刘家那个铺子的二楼是吗?” “咦?耶?相公你怎的知道?” “诶哟哟,英淑啊,你拿王大娘问了十几回了,人家一大早就拉着我袖子问,问你英淑是不是得了健忘症,我都不晓得怎么回? 我好说歹说,才让她绝了去叫大夫的念头。你说咱能不知道么?” 刘英淑恼羞成怒: “诶呀讨厌啦相公,都说了是惊喜的么,这下子都知道了,还是刘阿叔特意给留的位置呢。” “知道啦,知道啦,咱们英淑最厉害了,什么事情都是安排地妥妥当当,咱做相公的,啥也不知道,啥也没听到。” 说着假装失忆,茫茫然拉着英淑一只手: “诶,英淑,等下咱们去哪儿看花车呀,为夫百密一疏,竟然忘了事先安排,这可如何是好?” 英淑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把牵过黄尚文: “夫君稍安勿躁,奴家早有准备呢,万事皆由着奴家便是,夫君是大老爷嘛,合该奴家好好伺候的。” 黄尚文喜笑颜开,从口袋里掏了一块梨膏糖塞在夫人嘴里,道: “甜甜蜜蜜” 英淑也拆了一颗糖葫芦,对着嘴送进黄小猴的口中: “蜜蜜甜甜” 两个人嬉戏着甜蜜,完全没管后面三个已经鸡皮疙瘩挂了一身。 老马丧着一张脸,没好气道: “大人,能不能给条活路,咱这三个,都是孤家寡人来着?” 黄尚文一脸臭屁: “哟,不说话还忘了你们三,嘿,不是咱吹牛,咱家隔壁就有一桩好姻缘,我得想想,你们三个谁最贴心,赶明儿我去拉个线。” 那三个翻了翻白眼: “哟,那还真谢谢您咯,您家隔壁那个红姐,都是人尽皆知的老姑娘了,咱是真没那福分。。” 黄尚文一脸的尴尬,不光是他打的主意被戳穿了,另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英淑大了他三岁,早就有人在背后说些风凉话。 家中平日里虽然不说,也就没当回事,如今这贸然间提起,他怕英淑伤心。 好在英淑此时已经听不到其他了,他指着远远的那一片火光,开心的叫着: “来了,来了,花车来啦!” 几人尽皆探首望去,看到那边街角转过来一个龙头。 隐约看得出来乃是用竹子做的框架,外面糊了草纸,又漆成了青色,里面点着蜡烛,将整个龙身照的发亮。 正是代表青国的象征,至高无上的青龙。 龙口位置还挖了两个孔洞,里面有烟气在不断喷出,随着花车前行,烟气顺着长长的龙须往后笼罩了大半个龙身,烟雾腾腾的煞是好看。 “诶呀,咱们来不及去老刘那边啦,怎么回事,不是说还有一会儿的吗,这么早就过来了,怎么办啊相公?” 英淑急得跳脚,她前面安排了位置,可老刘家的铺子还在前面。 眼看着那边现在人挤人,已经都在往这边来了,他们却还在道路中段。 黄尚文想了想,道: “算了,既然来不及,咱们就在路边看,咱们四个人,一起围着你,总不会挤着你的。 再说了,路边看着更近些,却比老刘家的二楼更好看。” 于是他找了个路边石墩子,让英淑站在上面,登高望远,他们几个人则围成一个圈,护在周边。 渐渐的,人潮开始呼拥过来,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英淑站得高,看着那个龙头摇摇晃晃来到眼前,那两根颤颤巍巍的龙须触手可及,开心得啊啊乱叫。 接着就是第二辆,是代表军部的花车。 这一辆就没有那么多花头,只是用竹竿子搭了个车型,然后一块横板,四面挂着花灯,下面十来个汉子扛着,一起嘿哟嘿哟叫着号子。 横板上就站着四个军士,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各自捉对在那里演练套路。 旁边百姓看得开心,一帮闲汉还在那吹口哨,有两边爬到树上的在那儿高声喊着,黑虎掏心,猴子偷桃! 也不知那四个演武的军士心里是怎么个骂娘法。 很快军部的车子也过去,接着是城守府的花车。 也是简简单单的造型,不过上面多了些花样。 不再是军士厮杀,而是中间两个舞娘起舞,两头分别是教书先生拿着书卷诵读和庄稼汉子挥锄劳作,寓意国泰民安,各自安居乐业。 大家都是看得兴高采烈,那两个舞娘不知道是哪里请来的,眼神放电,腰肢柔软,裙裳翩翩,勾魂夺魄。 四周围一些年轻人用了吃奶的力气在那里嘘嘘地吹着口哨,以表达激动之情。 刘英淑偷偷瞄了黄尚文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去看那两个舞娘,只是一味盯着她看,手里还抓着根她刚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她心里美得在冒泡,相公真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子,却不知道自己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遇到这么个良人。 他蹲下身,给黄尚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接过糖葫芦,再拆了一颗,还是对着嘴送了过去。 黄尚文眉开眼笑: “英淑,别蹲着,小心看漏了,你看呀,你看呀,咱们府衙衙门的花车马上就过来了,上面有咱们的人。” 刘英淑闻言抬头,果然看到下一辆花车通体的红黑二色,肃穆庄严。 两边架子上拴着整整一排水火棍,扎在一起做了个围栏,里面站着朱班头和两个同僚。 他们正在左顾右盼,在跟四面的人群打着招呼。 毕竟是衙门班头,人气还是比较高的,很多人都认了出来,叫着: “老朱,你们怎么的就三个人啊。人丁不旺啊。。” 朱班头正自心烦,李正气没兴趣掺和这些事情,花车都是他们自己搭的,一说到上去做吉祥物,个个都是推托。 他先前被推上花车,已经颇有些微词,如今一路过来,早已厌烦。 他脸上笑得一片僵硬,手都懒得挥了。 英淑远远叫道: “来啦,来啦,相公你看,是朱班头!” 黄尚文稍稍攀上一点石墩,也看到了老朱,便挥手致意,也跟着喊:“老朱~~” 那边朱班头心烦意乱,冷不防路边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嘿,这不是黄尚文那小子嘛,旁边还有老马他们三个。 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吩咐左右: “快快快,把他们给抓过来,咱们好喝酒去!” 旁边两个也早就快要炸了。 手挥得酸痛不说,周围乱七八糟的还有人叫他们的诨名,感觉脸快丢光了。 现在看到有垫背的,慌忙一把跳了下去。 黄尚文吓了一跳,那两个翻着身子下了花车,就挤开人群,直奔他而来,抓着就要走。 他当然不干了,英淑还在石墩子上呢,拉扯间,那边老朱喊了声:“叫你娘子一起上来!” 旁边一大群看热闹的都起哄,刘英淑倒也胆子大,反而一拉黄尚文袖子,道:“去就去,怕什么。” 她心中无限的欢喜,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干脆被几个人护着,黄尚文一下就翻了上去,再拉着英淑一跃而上。 站到花车上方,视线完全不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看来。 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哟,免不了给人莫大的压力,终于明白为什么朱班头跟见鬼似的逃了。 英淑靠在黄尚文身边,和老马他们一起,朝周围的人群挥手,就像花魁一般掩口而笑: “相公啊,奴家觉得好快活!” “什么!?英淑?我什么也听不见,太吵了!?英淑你说什么?” 黄尚文扯着嗓子在那喊,更加什么也听不见了。 花车前前后后的唢呐,锣鼓,一浪接着一浪,煌煌然响彻着天地,笼罩了所有欢欣热闹的人群。 就这样一路前行,一路的欢天喜地,一直来到了南城朱雀街。 忽然前面有号令传来,后方所有队伍都暂时停下了脚步,敲锣打鼓的也都收拢了道具。 周围的人群停止了喧哗,只有远处一个异常洪亮的声音在那里宣布: 奉青皇诏曰! 请神器除妖锣! 泽~庇~苍~生~ 声音隆隆而来,显见是有武道高手在以真力发声。 顿了一顿,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一锣出,天地轮回一岁除!” 锵~~ 一个清晰直刺脑海的锣声遥遥而来,闻者无不心旷神怡,精神一振。 感觉好似浑身去了一层黏*腻的污浊,好不舒畅! “诶哟,相公,我肚子疼。。” 英淑一个踉跄,趴倒在黄尚文身上,吓得他赶忙扶住。 便看到刘英淑干干净净的脸上,忽然冒出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密密麻麻地糊成一片,很快就水一般往下淌。 黄尚文顿时急得六神无主,连忙叫唤: “老马,老马,找大夫,找大夫啊!英淑出事了!快找大夫!” 老马急匆匆带了两个同僚,翻身跳了下去,分作三个方向,钻进人群。 正在这时,又听到那个洪亮的声音继续说道: “二锣出,风调雨顺两相如! 锵~~ 声音变得细碎绵长,好似天上普降甘霖,人人沐浴阳光。 “啊~~痛,痛啊~” 英淑整个人开始不停颤抖,眼珠子都开始反白。 黄尚文已经快要疯了,前后左右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个能帮上手的都没有。 老马他们已经去了最近的药铺子找大夫,一时半会儿真回不来,他无助地握着英淑的手,只是不断念叨着: “撑下去,英淑,撑下去,别要吓我呀!我害怕的呀~” 然而这世界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停留,便听到那个声音又再说道: “三锣出,妖魔鬼怪尽伏诛! 锵~~ 这一声爆裂而迅疾,杀气腾腾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英淑终于双腿蹬直,变得跟石头一样僵硬。 然后浑身上下,忽然燃起了丝丝缕缕数不清的黑色细丝。 那些细丝如同晨光映照下,在微风中细细摇摆的小草,倔强而欢欣地不断生长,生长,再生产。 终究是将英淑整个身体都覆盖了过去。 欢乐未央灾祸来, 地狱总向天堂开。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三章 冰与火之歌 妖怪! 有妖怪! 啊啊啊,快逃命啊,有妖怪!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句,周围所有的人群,都轰然炸开,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往人堆里钻。 人类是一种拥有劣根性的动物。 当最前排的人群经历了慌乱的逃跑,撤离到了人群后面,又反而好奇心战胜了惧怕心。 他们钻在人堆里探头探脑,想要看清楚那妖怪的真容。 后面一些根本不知道情况的围观者被推到了前排,看了眼前的一幕,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挣扎着想要逃跑,却发现后面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许多人有意无意将他们顶在前方,借他们血肉之躯,抵挡那可怕的妖怪,又方便好奇地张望。 人群围了一个密实的大圈。都惧怕而厌恶地盯着那台上的两人。 “英淑,你起来呀,糖葫芦还有两颗呢,说好一人一半的,别都留了给我呀,我吃不下的呀~” 黄尚文整个人历经了晴天霹雳,依然死死抓住了刘英淑的手。 说也奇怪,那些黑色绒毛覆盖了全身,唯独被紧紧握着的这只手,依旧还是白白净净,光滑细腻。 那只手上透着熟悉的温度。 一如当初那个温暖的拥抱。 “相公,回来了呢,诶呀,又是一身的灰,快来擦擦,不可以都一直这样的,奴家喜欢的可是干干净净的夫君哦。” 那是黄尚文刚刚接了英淑过家门不久,他浑身的乱七八糟,脸上还有泪痕。 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的小英淑,跟大人一样拉着他去水池子擦洗,温柔的一点点沾水给他眉梢眼角都洗得干干净净。 看着他满脸委屈地表情,小小的女孩儿就心疼得一把抱住了他: “相公,二舅爷骂你,伤心了没?不要哭,英淑的夫君是男子汉来的,男子汉是不哭的,将来要做大人的呢,怎么好去哭? 来,抱抱,没关系,没关系的,咱们一起过日子,让二舅爷回去吧,英淑很会照顾人的。” 她温柔的抱着黄尚文,如同抱着一只哭泣过后,默默舔舐伤口的小狗。 “英淑,你会一直对我好吗,我没有爹娘的,二舅爷也不要我了,我没有别人了呀~” 黄尚文满心的悲戗,感觉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只有刘英淑将他紧紧地抱着,一只手在他头上摸啊摸,摸啊摸,痒痒的,轻轻柔柔的。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英淑还活着,就是夫君家里的人,咱不会走的,会一直陪着你的呢~” 英淑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那是他执拗而无知的青春岁月里唯一的诗歌。 而如今,又该唱给谁听? 黄尚文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在迅速的下降,渐渐变得像一块冰,那些黑色的绒毛蠢蠢欲动的要蔓延过来。 他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理所当然地扑了上去。 他将嘴巴张大到了极限,往刘英淑身上的黑色绒毛一口一口的去吸。 呼~哈 呼~哈 呼~哈 “为什么吸不完,为什么吸不完!” 他赤红着双眼忙忙碌碌上上下下看准了那些摇曳着的黑丝,一口一口猛烈地往肚子里吸: “都来吧,都来我这儿吧,我把你们全部吸过来,都来我这儿吧! 让英淑醒过来吧,让英淑活过来吧,让我。。让我。。 去死吧!!!” 他疯狂的做着疯狂的事,只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旁边又有围观者在喊:“那个也是妖怪,妖怪吃妖怪啦!” 黄尚文满头大汗,前前后后不停地吸啊吸啊,一刻不停。 他感觉到肺部一阵的炽热,超过负荷的大口呼吸开始让他开始感觉晕眩。 但是他依然没有放弃,用足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将那些冒出来的黑丝全数吸了个干干净净。 “成了么,成了么?” 英淑干干净净的小脸终于露了出来,面颊上还沾着一些污渍。 黄尚文撑在地面上吸了良久,满手的泥灰,他很自然地一口凑了上去,用枯燥的舌头将那些污渍一点点舔干净。 “好了,好了,没事了” 他心里这样快慰地想着。 然后,如同雨后的春笋,细小而倔强的小小尖头又开始层出不穷地往外生长。 黄尚文目眦欲裂,他无助地看着那些生长的线条,又一次缓慢而坚决地,将英淑的身体一点点覆盖了上去。 “不对!这是?” 他眼睛一亮,如同在地狱中见到了那一丝光明。 那些黑丝的颜色淡了,原本纯黑而浓密的丝线,这一次变得没有那么密集,他甚至可以看见英淑隐隐约约的脸。 嗓子热得快要化了,他已经完全无法说出话语,却兴奋地像狼一样呜啊叫了一声。 身体飞快地往前扑去,继续大口大口吸着那些细丝。 这里一块,那里一块,还有一块呢,找到了,在这里,来呀,来呀,都出来呀,都出来呀! 他疯狂的吸着那些丝线,直到旁边重重地一声巨响,有个人从很高的地方直接跳到了他身边: “老四?!这!这是英淑?!英淑化妖了?怎么回事!” 正是霍元龙,后面跟着李文博和苟四海。 三个人一身的戎装,刚刚还在一条街外巡视,忽然听到有人喊妖怪,都吓了一跳。 待的飞檐走壁快速来到近前,没想到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黄尚文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依然埋头在那里吸啊吸,他整个人红得跟只大虾一样。 剧烈呼吸破坏了他的嗓子,让他大口吸气时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 苟四海看不下去了,下意识就要去抱黄尚文,却被霍元龙一把拉住: “老四不是个傻子,没理由一直在吸,仔细看,那些新冒出来的,细小了很多。” 李文博也是眼睛一亮: “颜色也淡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霍元龙争分夺秒,伸出一拳,道: “一句话,可能以后做个过街老鼠,怕不怕!” 苟四海大手一摆: “怕个屁!” 一下跳到前面,也趴下来,凑着英淑就开始吸。 霍元龙伸出来原本想击拳的手被打到一边,摇了摇头,也一步往前,趴倒就吸。 李文博凑了个空挡,钻到两人中间,还有闲心说笑: “不知道老四醒来,看到咱们在他婆娘身上吸来吸去,会不会想不开。。” 话没说完,脸上一左一右挨了两拳。 他痛苦的呜呜叫了两声,也趴倒在地,呼哈呼哈,开始大口的吸气。 周围所有的人群都惊呆了,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还有不知好歹的,在那边煽风点火: “军部也有妖怪,他们都是妖怪!” 这时终于一大群军士赶到,也不废话,迅速打散人群,驱散了围观。 有那几个特别倔强不肯走的,他们便当场变脸,一棍子打翻,然后拖死狗一样拖到一旁丢开,完全不当是人。 军部就是这个风格,所以城守府才有机可乘,才能后来居上,确实不无道理。 领头的统领一看三个将军在台子上围着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赶紧左右吩咐了几下。 现场四十来个军士便围成一个大圈,牛高马大的身形挡住了后面所有窥视的目光。 远处还有成群结队的士兵正在陆续而来。 好热!好热啊!我还没有死吗,我还活着? 黄尚文被拉开一旁,有人在他百会,悬钟,通天,太冲,四个穴位分别点了两下。 他赤红的双目渐渐恢复了视力,他看到了刘英淑干干净净的身体。 衣服褶子都被拉得平平整整,躺在地上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旁边有三个人形,其中两个一高一瘦。 是哥哥们来了吗? 真的是哥哥们来了啊。 他终于在紧紧封闭的心灵中放开了一丝道口,眼泪瞬间模糊了一切,嘶嚎着喊了出来。 “哥哥呀~啊啊啊啊~” 三个兄弟眼睛都红了,霍元龙伸手抱住了他,柔声道: “咱们来了,来了,你做得很好,很好,是个爷们,咱们没有看错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 黄尚文心中的酸楚如江河倒灌,洪水决堤,短短时间生死轮回里走过一遭,终于彻底找到了依靠。 他紧紧抱着霍元龙,只是大声的哭嚎: 哥呀~我好害怕啊,我吓死了呀~啊~哥哥呀” 霍元龙不断的安慰着,老四说得什么其实他没有听懂,那个声音嘶哑地可怕,就像粗糙的沙砾摩挲在青石地面上的那种声音。 他只是一个劲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英淑还活着,还活着!”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黄尚文全身的精气神顿时水泄一空。 他脸上带着痴呆一样的惨笑,口角流出涎水,眼看着就要瘫下去。 李文博旁边迅速出手,在他脖颈处连击两下,又给他顶住了百会。 黄尚文一声不吭就昏了过去。 霍元龙和苟四海长出一口气,李文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神魂保住了,没有散掉,只是需要歇息一段日子。” 他惊叹地看着这个软趴趴的黄小子,摇摇头不可思议道: “他究竟是怎么撑到这个份上的,这已经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了。差一步就是散魂了。” 霍元龙点点头: “主动将自己撑到散魂,能做到这个份上的,无一不是武道境界高山仰止的人物。 也只有那样的境界,才可以控制自己的神魂,在肉身崩溃的前一刻,依旧保持强大的凝聚力。 他看了一下黄尚文: “倒是没想到,咱们老四竟然还是个宝贝!” 又看着两个兄弟: “看来,咱们不用等他儿子出来了。” 李文博在旁边笑得很贱: “以后,他黄小猴就是咱们儿子!”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四章 往日之门扉 头好痛 这是在哪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谁? 他睁开了眼睛,四下看了一遍。 这是个石室,看颜色应该是黑色玄武岩,最坚硬的那种。 建造者很奢侈的将四面墙壁全部用巨石整块拼凑,又在高高的顶部加了个钢筋栅栏。 黯淡的火光照耀进来,印在他胡子拉碴的脸庞,满满皆是心死的憔悴和迷茫。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遮挡那光芒,太久没睁开的眼睛,被这火光一扫,极为不适应。 擦啦,擦啦。 双手动惮不得。 他转头看去,双手被拉到两旁,用精铁铸就的箍环,将他拉扯成一个大字。 不光双手,双脚也被固定在了位置上。 这是?五连环?专门为罪大恶极的狂徒打造,限制人身自由,防止作恶造孽的五连环? 他用力动了动脖子,果然脖子位置也被紧紧箍上了一个铁环。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哦,想起来了,我是捕神,我是李洪义,我是。。被抓了。。所以我暴露了是吗? 他心里最大的恐惧没来由的自心头渐渐升起。 人说绝境之中方显英雄本色,不管他如何被命运捉弄,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但究其真心,其实李洪义并不是一个狗熊。 他此刻虽然也惧怕于注定将要到来的死亡,然而在他脑海中闪过更多的,是其他一些东西。 “老爷啊,枉费您栽培了这么多年,我没有做成您心目中的捕神,反而成了个阶下囚,您会失望的吧。” 他苦笑了一下,又想起了多年的搭档: “诶,正气啊,我这个老大哥,今儿终于还是栽了,当初咱们一起喝酒,说到将来,你说过咱们要爬到青国的顶上去看一看的,可眼见着,我要失约了。。 如今若是你看到我这番下场,不知道你是会道一声大哥一路走好?还是鄙夷地骂我早死早歇呢?” 他又想起当年,他被前任老爷丢去李家村当个保正,几年后渐渐回过味来,就气冲冲跑回衙门质问。 老爷就在上面目光寒冷地看着他,只说一句:“哪里来的死狗,打出去!” 然后他就真的被乱棍打了出去,一身的伤痕,满脸的凄苦,只有匆匆赶来的义叔,一把将它抱住: “少爷,少爷,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记住初心,记住你的志向。 你不是为了自己这区区二十两的俸禄,你是在为这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才走了这条仕途。 身上这些微不足道的挫折,就能将你打败么,少爷,少爷!你看着我!”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李洪义躲躲闪闪的眼神: “老李家历代祖宗先辈,都在你背后看着你,你却在此哭泣?!” 李洪义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光,又回到了这个幽暗无光的地底石室,他终于哭出了声: “不是我忘了初心,也不是我忘了志向,义叔,这人间的一切,都在与我作敌,我熬的好苦,我好苦啊~” 他泣不成声,想到一步步走来,都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牵着自己跌跌撞撞直奔地狱: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怯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是卡擦卡擦的开锁声。 李修平从外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黄大龙和青化雨。 李洪义当面见到仇人,眼珠子都红了。 “是你!是你!李修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为什么你们都要害我!” 他形似疯狂,拼命挣扎着四肢,然而精铁铸就的五连环,专门对付的就是他这样的状况。 不论他如何动作,连手上的黑丝都伸了出来四面扫荡,却完全不起作用。 发泄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复。 李修平很有耐心,等他完全安静下来,方才出声: “李捕头,哦不,捕神大人,您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情。” 他掏出一根红色的细香,找了屋角一个灯座,插了上去,指着线香道: “当日我用这醒魂香,迷糊了你的心智,这是实情,这么做只因我要自保,让你们两个确认我没有犯案,便足够了,没必要再行害你。 你一直口口声声说我对你做了什么,这个,说来我也是很有些生气的,所以才打晕了你,怕你乱来,又加了五连环。” 李洪义瞪大了眼睛,怒道: “你放屁,你明明改了我的性情,让我不再是我!” 旁边青化雨受不了了: “诶,我说一句哦,你个糟老头子,是不是没弄清楚,你现在是阶下囚哦,嘴里不干不净,是想作死么?” 李洪义自觉正是壮年,被个毛头小子说是糟老头子,还出言威胁,顿时炸了。 也不管他是不是什么二皇子,破口大骂: “你个蠢死的货,把斗兽场都输了不说,还给人数钱!老子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 诶呀!青化雨一撸袖子就要开干,被李修平拦了下来: “等一下,等一下,这里面有些误会,咱们其实跟他没有仇来着,说开了就好,你且等等。” 说着他又转向李洪义: “你可能搞错了,改你性情的,不是我。” 他循循善诱: “你仔细想想,当日在我家里,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你真的全忘了? 黄大龙有气无力在一边碎嘴: “所以说,你当日还是把人家给办了呗。” 李修平大怒: “你给我闭嘴!不会说人话就把嘴巴缝了!” 青化雨哈哈大乐: “这个我行,我看过人家杀猪的,知道怎么缝猪尿泡,保证缝得整整齐齐。” 这两个人就这个德行,随时随地就能开掐。 李洪义倒也是个听得进去话的,又晓得生死操于人手,人家根本没必要来骗他。 所以他便仔仔细细努力回想。 是啊,当日李修平讲完了花命之道,他跟李正气情绪激烈,恍惚了一阵,后来再看,李修平已经走了。 这期中一段时间,竟是一片空白? “这,这?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李修平认认真真看着他,道: “捕神大人,不要怪我直说,您是个有秘密的人,您身上还有个大秘密,不过那不是咱们外人好来探究的,那是您自己的事情。” 他盯着捕神的双眼,确认了他真的一无所知,又道: “你可以将一些记忆主动封存起来,我学过心理学,还有学位,这方面也算个专家。 但是面对这种超凡的手段,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所以咱们就事论事,只说说当日究竟我做了什么。” 他从黄大龙那里接过一个火折子,对李洪义询问: “我说的话,恐怕你不信,所以咱们不妨再来点一次醒魂香,你可以自己看看,你当日做了什么,可好?” 李洪义见到李修平真诚的表情,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大奸大恶,还是真的只是他自己行差踏错? 所以他点了点头: “来吧!” 红色的线香被点燃,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他记起来了,当日在今日李家会客堂,闻到的就是这股馨香。 画面渐渐出现在回忆中,一点一点地清晰了起来。 当日他跟李正气两人,坐在堂中,听着李修平娓娓道来,讲述花的命,和人的命,殊途同归之道。 他和李正气不觉悲从中发,涕泪横流,惶惶然不能自已。 待到末了,又听到李修平说: “相见即是有缘,两位今日前来,我李修平即将承蒙两位大恩,却无一物相赠,说不过去。 两位若有什么伤心往事,未来期许,倒是可以说说,兴许我能帮得上忙,也未可知?” 李正气当先开口: “我有,我有的!” 他手指李洪义,斩钉截铁: “这是我此生最为敬佩之人,我想成为他,我想将来成为另一个他!” 在李洪义诧异的眼神中,李修平点点头。 他取了一个挂表,在小捕头眼前左右摇摆,口中念念有词: “自今日起,你不论何时,心中志向,行为准则,前途目标,皆以捕神李洪义为指路明灯。 他将作为你人生路上前进的道标,遥远的启明星!” 李正气昏昏沉沉,一字一句记在心头,竟闭上了眼睛,状似入眠。 李洪义见他如此虔诚地信任着自己,这一刻入定竟是如此的宝相庄严。 他止不住泪流满面,见李修平向他望来,便哭泣道: “错了,错了,我李洪义不是那么高尚之人,他看错我了,他认错我了。 我李洪义贪恋花丛,好色成性,城南仙客居我是常客,为此还错过了两起贼人的抓捕。 我安慰自己,此乃天意,天意,其实不是的,不是的! 是我玩忽职守,是我疏忽大意,以至于黄家上下四口皆丢了性命,我不是个好捕快。” “我。。我。。我还曾经冤枉无辜。。 明明那不是犯案之人,可是因为此人为恶乡里,我想着为民除害,图谋声望,便将他屈打成招。 我。。我枉顾青国律法,我做了违背初心之事,我。。我不是个好人。。” “还有抓狐妖的时候,老冯站在我侧边,摔倒了,我当时可以拉他的,伸手就可以拉到他的。 我。。我害怕了。。我怕我跑在最后,会遭不测,老冯轻功比我好,我跑不过他。。 所以我没拉他,所以他废了,是我。。是我。。都是我。。” 他絮絮叨叨说着心底深处那些埋起来不敢示人的秘密,将光鲜亮丽背后的污泥一点点抖了个一干二净。 他哭泣的越来越大声,直到李修平来到身前,依然取出了那个挂表左右摇摆,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往事皆是前尘,自今日起,你李洪义便是全新的李洪义,是牢记初心,守护律法,一心为公的捕神。 从此往后,心酸旧梦不再有,光明前途铺眼前,你就是真正的捕神!” 李洪义如遭雷击,怔怔不语,也跟着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李修平看着两人平安喜乐的模样,点点头,扛着板子转身而去。 有奇怪的歌声远远传来: “前尘往事成云烟, 消散在彼此眼前, 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 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李洪义在烟云雾霭般的幻境里,将当日过往又重新走了一遍,悠悠醒转,又回到了这间石室之中。 他早已经泪流满面,又听见李修平在旁边道: “你想起来了么? 要改你性情的。 不是我,是你自己!” 你原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呢。 你所深深厌憎, 想要一心去覆灭的那个人 那个拖你入地狱的人。。 就是你自己哦。”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五章 此心换彼心 曾有经文言说: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李洪义浑浑噩噩,迷失在那片馨香和言语构筑的幻想之中,渐渐看清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圣人,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他做过很多很多的恶事,也错过了很多很多的机缘,做一个真人的机缘。 他迷失在自我构筑的心魔之中,为自己寻找了一个堕落的因头。 是因为有人在害我,所以我才堕落至此? 错了,错了,原来那个人是在帮我,帮我从那无间地狱逃了出来。 然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一步步又再敲门而入。 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在把我自己往万丈深渊里推。 那才是我的本心,那才是真正的我。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他看到了李修平眼神中的慈悲,看到了后面黄大龙和青化雨脸上清晰可见的厌恶。 李修平上来将他的箍锁五连环一个个打开,又道: 既然误会解开,自然恩怨两销,你我各不相欠,锁着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洪义全身无力地向前倒去,却见李修平快步闪开了一旁。 他麻木地转头望去,心中更是悲凉: “原来你也待我如蛇蝎么,原来你的慈悲都是给别人的么,对了,对了,我算什么,我只是一个要化妖的贱种。。” “打住!打住!你先把这个想法放一放!” 李修平好歹是心理学大博士,一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又温言劝导: “我是本身有个毛病,可以说是接触恐惧症吧,我惧怕别人碰触我的身体,所以不是嫌弃你。” 又再指着他心口位置道: “你且仔细想一想,你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咱们上回见面不过短短时日,你已经入妖到了这般境地,你仔细想想,是为什么?” “是世事如棋,身不由己?或是有人居心叵测,陷你于不义?” “还是说是你自己心思狭隘,器量不足,这才自怨自艾,落到如今下场?” 他指着李洪义的心口道: “记住,你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你才有资格决定你是人,还是妖!” 他带着一丝哀怨,想起了一些过往,也想起了念念不忘的人,有些伤感地说: “你要知道,还有人相信着你,还有很多人期盼着你回去!你不能这么放弃的。” 李洪义呆呆地看着他,木然道: “我如此想要至你于死地,你为何还是对我这般好?为何,为何啊~” 他没发觉自己又是热泪滚滚而下,心情激荡间,终于彻底放下了嫌隙。 面前这个少年,给他如此的温暖,那是如家人一般的关怀,是他半生所求,却求而不得的温暖。” 青化雨受不了了,一步窜上前来,想拉了李修平就跑,又忽然想起人家刚刚说了自己有接触恐惧症,不好当面戳穿。 他便一步跳到两人中间,堵着李修平就往外面走,嘴里嚷嚷: “说什么混账话,你一把年纪,还想认干儿子啊。 去去去,咱们小平平本来就是大善人,可惜对你好,你却不自知,还要害他。 走走走,咱们别理他,去看看傻老三怎么样了。” 李修平无奈,被他堵着一步步往石室门口走去,又吩咐黄大龙: “你看着他点,别又想不开了。。” 说了几句,终于被赶出了石室。 李洪义跪在地面,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他忽然想起了当日禁事局,军部来人拿那颗宝树,原本他可以不去管这些闲事。 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在禁事局根本就是个边缘人,大家都不当他是回事。 只有他自己,看到有个机会可以出头露面,想也没想就跳了出去。 终于羞辱加身,不可自拔。 他又想到,若不是他偷了禁事局神机弩,也不会被那地痞流氓盯上,以至于开始了吃人之路。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神机弩,他恐怕早就死在了后来的围杀之中。 心思翻来覆去,懊恼,庆幸,悔恨,决心,重重思绪混在一处,他竟然有些痴了。 “诶,诶,醒醒!醒醒啊!” 黄大龙是个不会体谅人的。上来就狠狠拍了他肩膀,力道很大,差点将他拍趴下。 捕神瞬间清醒了大半,却还是迷茫,随口问道: “去哪儿?” “出去走走呗,莫非你愿意在这儿待着? 我跟你讲哦,这里是兽笼,兽笼懂吗,就是关最凶猛野兽的地方,等会儿还有个大黑个要关进来呢。 为了让你有个地方呆,咱们把他弄去狮虎兽那边,已经被它弄死两头了。 再不走小平平就亏大了,你就这样对你救命恩人呢?” 李洪义心思一转,确实,李修平愿意放他出去,说明了他的化妖身份还没有曝光,他还可以在人间自由走动。 在当时那种情境之下,相当于救了他一命,也说得过去。 他又楞楞问道: “我已经化妖了,你不怕吗?” “怕?怕你么?” 黄大龙嘿嘿一笑,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举起一只手臂,稍稍聚力。 只见他整个手臂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开始颤动,然后一条条血管浮现在表面,迅速将整只手染红,又化为漆黑之色。 只见他狠狠一拳往玄武岩铸就的墙壁上砸去。 嘭! 巨大的闷响传来,坚硬的玄武岩被他砸进一个深深的拳印。 他甩了甩胳膊,手上的异象转眼收敛,有些不满意。 “诶,小平平真的不是人,怎么做到举重若轻的?莫不是真要个十年八年?” 李洪义傻愣愣看着他,像看到了神仙。 他手上的细丝不知道在墙壁上扎了多少下,完全就是油盐不进的玄武岩,在这一拳下,就像个沙包一样脆弱。 那只手臂恐怕只要给他擦个边,他就骨肉分离,碎尸万段了。 他张大了嘴: “你们,你们到底是些什么怪物?” “怪物?” 黄大龙不爽: “你才是怪物,你家全是怪物,咱这个是武学,是顶顶尖的武学,是小平平融合了世间百家之长,融会贯通钻研出来的一门至高武学。 我们称为《万法破灭拳》! 李洪义惊了: “什么?这是拳法?咱是读书少,可也不好骗,什么拳法能这般威力,明明是体术!” “诶呀,跟你说不明白,当然不光光是拳法,可是拳法说起来好听嘛,爱怎么取名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情?” 他忍不住了: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扯淡,你到底走不走?” 李洪义被他这么一番刺激,倒是清醒了不少,一下跳了起来。 “走,当然走,不过咱们去哪儿?现在我还有失控的危险,我不大敢去人多的地方。” “那就跟咱们呆一块儿,跟我走,我们家傻老三还在想方设法地化龙,你去给他做个榜样。 也不知道你什么情况,这么快就能走到这个地步?他都快要羡慕死了!” 李洪义呆愣愣地点点头,反正他现在什么目标都没有,干脆就跟着黄大龙往外走去。 两人穿过长长的甬道,前面天光乍亮,走出来一看,正是斗兽场边缘,往日里斗兽冲出来厮杀的那个洞穴。 几天的清理打扫,周围已经干干净净,不复当日那一片狼藉的模样。 两边高高的看台上一个人都没有,显然都被赶了出去,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正围在中央,又听到青化雨在喊: “傻老三,想想你那悲惨的童年!想想你那孤苦伶仃的过去!多惨啊! 啊,想想就好惨啊!要不要变身为龙,从此撕天灭地?!” 李修平捂着一张脸,无语地坐在一边。 好家伙,他面前摆了张桌子,各色水果放了两大盘,果汁杯子七八个,还有各色糕点蜜饯堆了个小山。 他很无奈的冲这边走来的两个人挥挥手,又冲青化雨道: “这招不行,对傻老三一点用没有,咱们得换个法子。 果然傻老三笑呵呵道: “平哥儿说的对,咱童年掏鸟蛋,挖蛇坑,捉大鱼,天天玩得可开心啦,哪来的悲惨往事啊?” 他此时正摆了个马步,双手向前平伸,好似在聚集气力,却嘻嘻哈哈着一张脸,一点不像个刻苦修炼的,看着颇为违和。 黄大龙拉着李洪义过去,冲青化雨道: “来来来,让让,让让,给他一点榜样的作用,傻老三,你来看看人家,人家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的就做不到了?” 傻老三也是个好学的,赶忙打招呼: “哟,捕神大人好啊,正巧,咱目前到了瓶颈了,给咱指点指点呗?” 李洪义自从得了妖种,每日里过得胆战心惊,哪里有过这样堂而皇之交流化妖经验的,一时间倒是愣住了。 又见几个年轻人都看向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得意。 好似狐狸的尾巴一点点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思虑了些许过往,道: “要化妖,首先得寻到你的力量之源,比如我。。” 他伸出左手,中指一根黑线刷得冲了出来,足有一尺。 那根黑线先是坚如金钢,笔直而刚强,然后又忽然化为绕指柔,随着心意左右摇摆,直至最后盘旋缠绕在指掌之间。 “这就是我最初寻到的力量之源,原本只有一寸长短,每日里细细打磨,然后就能渐渐。。” 话没说一半,但见傻老三全身上下冲出汹涌黑炎,密密麻麻,长度足有一尺半,都跟水草一样在全身摇曳。 他又看向李洪义: “然后呢?” 。。。。。。 “然后呢?” 李洪义下意识跟着问了自己一句,却发现自己啥也不知道。 他不想丢了这个颜面,死撑着继续道: 然后你就要有必死的决心,当你决定不想活了,或者说你决定不做一个人了,将全部的精神彻底放开。 于是那些黑丝。。嗯。。黑炎,就会逐渐包围你的心神,最后猛的一下炸开,嗯,然后就成了。” 他最后那一番话,已经差不多是在瞎扯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系统地总结过,他每次险险化妖,都是因为什么由头。 只大概觉得是心神失守,然后就失去自我,化身妖魔。 嗒嗒嗒 李修平敲着桌面,道: 捕神大人所言,只供参考,切不可放开心神,由它自取,这是取死之道! 至于捕神大人为何会是这般,是因为别的原因,具体什么,都别问,那是人家的私密。 总之傻老三你就按咱们前面说的,紧守心神,然后再徐徐图之,总归咱们还有时间,安全为上,不要硬来。 大家伙都点点头,只有李洪义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是捕神,从蛛丝马迹里去找答案是他的专长。 他身上的隐秘,李修平知道,而且跟他本人有些莫大的关系。 只是如今小李子是他恩人,人家不愿意明说,他也不好强求。 于是便也不再说话,看着傻老三在那里继续摆了个马步,旁边几个小伙伴给他鼓劲加油。 “三哥,我叫你三哥啦!你想想小萍姐啊,还在等着你呢! 你要是再不变身,过不了一两年就要撒手人寰,你想想到时候小萍姐就要嫁给别人!多可怕!” 青化雨循循善诱,脸上一副悲戗到憋屈的表情。 仿佛他自己已经化身了傻老三,眼睁睁看着小萍姐嫁作他人妇,却无能为力。 傻老三一听果然怒了,全身肌肉鼓起,马步四平八稳,嘴里疯狂喊着: “没门!没门!小萍姐是我的,谁也别想抢了我的小萍姐!” 他脸上涨得通红,平伸的两只手臂颤抖个不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出来呀! “我的翅膀!” “出来呀! “我的龙鳞!” “出来呀!” “我强健的龙躯!” “出来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到傻老三身上的黑炎如同覆盖了一层水波,哗啦啦流转不休。 眼看着就要发生变化了! “噗!!!” 一个巨大的响屁笼罩了全场。 那声浪是如此地巨大,甚至地上激起的尘埃清晰可见。 青化雨正待在他身侧,半身下蹲,努力着鼓劲,大张着嘴巴。大片灰尘扑了一脸。 场面寂静地好似有人在烧纸。 头顶上还有鸟儿飞过,唰啦唰啦翅膀扇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傻老三红着脸,双手连连摆动: “不怨我,不怨我,马步这个姿势,他放气很顺畅。。”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青老二当场就疯了,一把按住傻老三疯狂左右开弓。 李修平有洁癖,早跑了老远,手上还扛着桌子椅子,零食一样没掉。 黄大龙喜欢凑热闹,冲上去也打,大叫: “打死他,打死他吐出龙晶,换个人得了!” 三个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冷不防在这一瞬间,人堆里啪一声响亮的炸开。 两只赤红色的翅膀扶摇而起。周围风声大作,地上灰土沙尘被席卷着四面喷出。 中央一片清爽,只有傻老三窜到了半空,两扇巨大的龙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六章 人间的通途 李洪义又在斗兽场呆了足足三天,终于还是告辞离去。 傻老三自从化出龙翼,就再无长进。 按他自己话来说,有了翅膀,就算半个神龙了,足够用了。 李洪义不知道他所说的足够用了,究竟是要派什么用,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也不好多去打听。 不过好歹如今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秘密,倒是不用去担心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这几日,他在斗兽场便是日日花天酒地。 反正自己什么样人,大家都已经一清二楚,何必再去遮遮掩掩,干脆每日里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他坐在宽大的车厢里,看着那满满的金丝银边,云纹刺绣,龙飞凤舞,啧啧赞叹: “不得了,不得了,今日才知晓,大户人家的日子竟是这般奢豪?某这些年还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这趟子李洪义要走人,大家伙都念着他给傻老三做了个好榜样,为他化龙出了份大功劳,便也当他是个朋友。 既然要走,便都来相送。 黄大龙身为亲随,自然前面驾车去了,青化雨和李修平就陪在车厢之中。 青化雨道: “老李你也别做梦了,就这份气派,别说你,咱们家里也拿不出。 我家那个老头子,别看表面光鲜的很,前面军费还欠了他小平平家里一大笔呢。” 他手一摊: “大家都是穷鬼,就他一个有钱的二世祖。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如干脆辞了那个禁事局的差事,来斗兽场一块儿干个大管事,可不比你现如今区区四十两的俸禄来着舒心?” 李洪义毕竟年纪差他们一大把,青化雨言语轻佻,他却不能这般作态。 旁边还坐着李修平呢。 现如今也不知怎么的,自从他放下仇怨之后,就感觉这个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亲近。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想着大概是那日在他心房最脆弱的时候,李修平伸出了那一只手,将它从深渊拉了出来,所以便是一心的感激? 因此也不多想,他只觉得不能在这少年面前掉了颜面,所以就难得的掏了心窝子: “那样的生活确实安逸而平和,若是我再老上二十年,可能是个不错的去处,每日里看人来人往,四周围都是喜乐颜开的人群,那是我曾经万分向往的生活。” 他整肃了面容,心有所感: “但是那样美好安宁的生活,是因为斗兽场地位特殊,而青国有太多太多不那么特殊的人和事。” 他认认真真道: “我是捕神,或者说,我是一个捕快,这碗饭吃了几十年了,抓过数不完的罪犯,审过数不尽的案件,也看过数不清的悲欢离合。 虽然我算半个孤儿,父母早亡,我也记不清楚他们的模样,但自小的教导还牢记在心中。 我有我的志向,我有我想要实现的理想,我想要做千千万万人心中真正的那个捕神,这是我的追求。 他很憨厚得笑了起来,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向往的神色: “我跟我的兄弟约好了,要去青国的高处,去看一看,能不能将它也打造成一个安宁的乐园。” 他看向两人: “这是我的梦想!” 这番话,有一说一,确实是他李洪义心底里最真实的一面。 但是他历经风风雨雨数十年,自然也不是那个省油的灯。 眼前的青化雨,若是他猜测不错,很有可能不会去御龙山,而是回返朝堂。 按照一些明里暗里的小道消息,很有可能几年后就是堂堂新皇? 所以他这番话,一来是自我剖白,让大家认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李修平面前立起一面旌旗。 二来,他是要坚定自我本心,逼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这番话讲出去,就已经在他所重视的人们心里刻下了一道印记,哦,大家伙都知道了,你还好意思不去用心完成么? 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隐秘的一点,是他在向青化雨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 一旦来日升龙,青化雨放着他这么个一心为公的自己人不用?那就是真傻了。 所以, 好一个李洪义, 好一个李捕神。 短短片刻间,心思电转,竟然来了这么一番言语,当真镇住了在场的两人,和前面驾车的黄大龙。 青化雨拍手赞叹: 不愧是青国百年来,唯一一个草根而起的捕神,单就这份情怀,便值得浮一大白。 李修平在旁边插了一句: “志向虽好,但前路艰难,你在禁事局如今步履维艰,身上的妖种还耿耿在怀。 切记不可妄自菲薄,自离自弃,否则她卷土重来之日,便是你彻底化妖之时。 他看着李洪义双眼: “万一事有不遂,造化弄人,真正走到了那一步,千万记得守住心神,牢记你今日这番言语。 那可能是你唯一的生路,使得妖化之后,你还是你!” 李洪义一字一句听在心头,将少年的话语当做了醒世名言,将要时时谨记。 他也不知道这莫名的心情从何而来,眼看着外面已经过了一线天,自己即将离去,心头便有些不舍。 想着找些其他话题,与他多说几句话,又忽然想起一事,便没话找话地问道: 我一直不曾问过,当年你家老三李修安究竟出了何事,一夜之间便无了踪影? 当时衙门还接了这个案子,咱们找遍了整个青州城,却一丝痕迹也没有寻到? 你们家老爷也是闭口不谈,若是方便,不妨说说?” 李修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看出了他在没话找话,便随口道: “李修安与我一母同胞,大哥喜欢打仗,对家里的事情从来漠不关心,父亲就打算将我们两个培养成下一代家主。 每日里拼命灌输各种,家里光是老师就请了六个,从早到晚,日日如此。 我乐在其中,他却生性有些软弱,经不起这番琢磨。 苦苦忍了那么些年,终于寻到了机会,找了个无人在旁的时候,走了~” 他最后这两个字,走了,说得尤为悲伤,李洪义却听不出他说的走了,究竟是说死了?还是离家出走? 还待再问,前面黄大龙忽然出声: “捕神大人,东门到了!” 无奈起身,李洪义下了马车,对着后面三个人躬身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李某之前多有得罪,如今得诸位相助,再世为人,心中实在感念万分。 今日离去,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大恩无以为报,且受我一拜,聊表寸心。” 三人也认认真真回了一礼,李修平道: 捕神大人无须如此,来日自有相逢之时,就此别过,望一切珍重! 黄大龙和青化雨也跟着道: “一切珍重!” 事实上,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对区区捕神不知道高了几个级别,本无需如此。 但是人生在世,并不是身份就能取代一切。 青化云已经完完全全成了黄大龙,再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而青化雨,只要李修平做什么,他都会跟着照做。 所以几人依依惜别,马车转头远远去了,李洪义目送片刻,便也重新叫了一辆城内行驶的马车,直往禁事局而去。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心里豪情万丈地想着。直至走进禁事局的朱漆大门,依然留了一丝隐隐的激荡。 从今日起!做一个真正的捕神! 他下定了决心,换上官袍,抽出了积压了数日的案卷。 说起来,李洪义是个边缘人,在禁事局这种官僚机构,尤为显著。 他初来乍到,又没什么后台,上官也看他不爽。 只有当日,他为同僚谋福利,怒怼军部擅离职守一事,得到过一些敬意。 但时过境迁,便又是孤家寡人。 几日没来点卯,如今来了,竟无一人寻他,也没有人来指责他凭空失踪,只当他还在家里反省而已。 “前路迢迢啊,任重而道远啊!” 李洪义叹了口气,摊开案卷,发现皆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且都已经标了“已办”的字样,显然只是送来存个档案而已。 他摇摇头,将一件件案卷分门别类,装入旁边的书架,直到一个崭新的案卷引入他的眼帘。 “府衙班头黄尚文之妻刘英淑,于府衙年庆当晚,除妖锣三声响后化身为妖,情势复杂,军部自理不清,禁事局插手干预,令捕神李洪义亲自督办!” “什么,黄尚文?他家娘子?那个有孕的?竟然化妖?” 李洪义大惊失色,他前面跟霍元龙三个有了嫌隙,便将黄尚文恨之入骨。 如今洗尽铅华,复活归来,那些仇怨便也看得有些淡了。 又再理智地想了想,黄尚文应该不至于处心积虑前来害他,多半还是因缘巧合。 此时脑子清醒,回想起来,倒觉得当日的怨恨好无来由,如同钻了牛角尖一般跳不出来。 这么一样,就哑然失笑,人生苦短,何苦自寻仇怨? 他依然记着羞辱之耻,也想着将来总有一日,要原原本本找他霍元龙还个清楚明白。 他只求着荡气回肠,英雄对英雄,再不复往日的阴暗。 却不想,他刚刚放下了黄尚文,他又莫名其妙撞到了自己手上? 他拎起案卷,仔仔细细翻阅。 “好家伙,当场趴至妖身吸取妖气?还有霍元龙那三个也跟着一起吸? 竟然还将人救了回来?回复人身,如今身在大牢?” 捕神眉头紧皱,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机缘,平白落到了他的手上。 “这冥冥之中莫非真有注定?我刚刚想着将来与那霍元龙必有回报,那三人竟这般神奇地落到了我的手上?” “不对,不对!” 李洪义用力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狠狠地一记耳光,打的脸上四个指印清晰可见。 “我如今是捕神,是谨守律法的禁事局官员,切不可意气用事,当探查清楚,还他黄小子一个朗朗晴天。” 他打定注意,一把抓了案卷,径自而去。 所行所为,皆要端正,所思所想,皆是公道! 然则何为公道? 有诗为证: 丈夫总有立志处, 或出或进非一路! 且将心志砺又坚, 人间处处有通途!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七章 光芒的温度 黄尚文悠悠醒转,口中干的冒烟,沙哑着嗓子喊: “水,水,有水吗?” 一个人凑上前来,端着个瓢往他口中稍稍灌了一点,又等了一会儿,待他回过气来,又再添了一口。 黄尚文眼前光芒闪烁,似乎是有灯盏的光,在他眼前左右摇摆。 他一时之间无法看清,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三哥苟四海。 “尚文,悠着点,别一下子喝太多,三天没吃东西了,身体空的很,得慢慢来。” 黄尚文一把捉住他的手,那瓢水翻了一身,他急切的问道: “英淑呢,我们家英淑呢,活了么?” “活了,活了,当天就活了,你且歇歇,吃点。。” 话没说完,黄尚文又没了知觉。 苟四海叹息一声,久久不再言语。 时间又再过去两日。 每日里轮流着有人给他喂下一点点水,一点点稀粥,他终于慢慢的也活了过来。 这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多日不见的阳光撒下来,印照出了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庞。 黄尚文坐在地上,看着高高的天上,那颗散发着火热光芒的太阳。 那些阳光透着一根根的栅栏,斑斑驳驳点缀在四周。 他全身上下吊着镣铐,长长地拖在身后,正处在一间囚室之中。 这间囚室格外的巨大,长宽超过十丈。 他被锁在一角,旁边横七竖八躺着霍元龙,李文博,苟四海三人。 他们四个都挤到了一个角落,不是因为阳光炽烈,而是因为囚室的正中央,立着一个雕像。 那座雕像有他一人多高,身穿金色铠甲,头部由灰岩雕成,目光深邃,面容刻板,双唇涂了青紫色的彩漆,有一个弯弯的鹰钩鼻,和满头的白发。 一手高高举起,握着一柄直刺天穹的宝剑。 栩栩如生,巧夺天工,都不足以形容这雕像的逼真。 最关键的是,他另一手向前平举,上面挂着一面黄铜色小锣。 通体布满了云纹,各种虫鱼鸟兽清晰可见,都在随着阳光的照耀而熠熠生辉。 在那些光芒流转之间,一条条的纹理好像活过来一般,似幻觉,似真实。 黄尚文看着那双眼睛,就好似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让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他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旁边霍元龙早已醒了,看了看他笑道: “还有两天,咱们就呆满七天了,也该出去了。 你放心,咱们没出去之前,没人可以动得了英淑,军部三千多的兄弟,都是咱们的人,没人敢造次的。 这回王爷打进府衙,把霍英雄按着揍了一顿,现如今你已经从府衙除名。 他把你的档案要了过来,挂了个副将的位置,所以老四你已经是军部的人了,别怕,再忍两天。” 他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那个雕像,又道: “不管如何,只要咱们再撑过两天,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把英淑接回来了。” 黄尚文点点头,他这两日沉闷了许多,再不复往日的欢脱,整个人孤苦地如同一个老头。 旁边李文博也醒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不知作何言语,便自顾着沉默。 就在这时,天上的阳光一亮,似乎某种遮蔽被移开了,瞬间光芒加强了一倍有余。 只见到那座雕像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将所有光芒尽数吞了进去。 李文博和霍元龙一下跳起,苟四海也感应到危机,不需要招呼也一并跳了起来。 三个人排成一排,挡在了黄尚文身前。 那金色的光芒被尽数吸收,又在雕像心口位置凝聚为一点,再又化作一条细线,沿着手臂缓慢的流动向手腕。 终于一股脑儿全部贯注进了那面黄铜小锣。 锵~ 熟悉的锣声,伴随而来的是爆裂汹涌的一道道波纹。 细密无间,层层叠叠的音波,穿过了三人构筑的防线,再砸在黄尚文瘦弱不堪的身体上。 “啊啊啊啊啊~” 四个人齐声发出惨叫。 那些波纹就像是最精细的手术刀,深入他们身体每一个细小的角落,将所有可能存在的阴暗如刮刀一样铲了出去。 如同钢刀刮骨,又如同沸水沐浴,其中滋味,不可以道理计较与之万一。 来的快,去的也快,终于光芒渐歇,囚室中也恢复了平常。 四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密密麻麻的血点子,与浑身的汗水混到一处,看着都跟鬼怪一样摄人心魂。 “过了,过了,这一趟过了,只要过了晌午,再挺过一回,咱们遭的这份罪,就还剩一天了。 快了,快了,咱实在受够了,这个见鬼的除妖锣!” 苟四海抹着全身的血水,到身旁那个大水槽里舀了满满一勺,顶到手上就浇。 另外三个也匆匆跑了过来,拿水冲洗身体,血糊糊的味道,一旦干了,就很难洗掉了。 每个人手上脚上都套了镣铐,拉着长长的锁链,除了不得自由,行动倒是没有受限,也算是个安慰。 那些血水在地面上聚集成一线,顺着一条沟渠向外间流动。 几个人洗漱完毕,就怔怔地看着那条血线。 既然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这般日日煎熬,想着总算快要到头了吧。 沟渠延伸向远方,有咔嚓咔嚓的开门声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见一个满头苍苍,魁梧巨大的身形从那矮小的门户挤了进来。 “王爷!” 三个人齐声惊呼,苟四海拉了一下黄尚文衣袖。 他顿时醒悟,也跟着叫了一声王爷,四个人当场单膝跪了下去。 鹿王摆摆手,冲门口方向吼了一声: “都给老子滚,别碍事!” 就听到几个连滚带爬跑开的声音。 鹿王不屑的撇撇嘴,来到四人面前。 他身材过于高大,将将快要触碰到牢房的天顶,低着头说话实在难受,干脆一屁股席地坐了下来。 可以看到鹿王满头的白发越发的多了,几乎已经看不到几根黑丝。 他抓抓头,有些懊恼: “这次的事呢,有些大,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的目击证人在场,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恐怕不好办。” 他点了点黄尚文,又道: “不过呢,我说了,你小子既然已经是咱们的人,就不能让你吃了亏。 这回禁事局要来接手,被我顶住了,等你们三个明天晚上出来,咱们再好好计较!” 他看了一眼那个雕像,又道: “这东西是皇室压箱底的宝贝,对正常活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们应该也发现了,遭了这几天的罪,血脉和经络都撑开了不少吧。” 他笑眯眯看着黄尚文,如同看一件至宝。 “不过锣声听了七天之后,就再无用处了,多听也不会再有好处。 除妖锣且不说,单说这雕像,其实是他青家皇室给子孙后代易经伐髓的宝贝,平时可不舍得拿出来。 这次你们四个可是占了老子天大的便宜,我这张老脸已经舍出去了大半。” 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原来还有这个因头? 黄尚文却没心思理睬这些什么好处,小心翼翼问道: “王爷,这好处咱能不要么?咱就想出去看看我家娘子。” 鹿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你个黄小子,他们三个傻瓜已经够我心烦的了,怎么的你也要走条戏路出来么?” 他狠狠一拍大腿: “老实跟你说,他们三个是将军,好歹有免死金牌在身,你一个府衙班头,要不是老子把你弄过来,隔天你已经被丢了万人坑了! 全亏了老子在前面拼命顶着,才换来这个机会,七天锣声过后,你们全身就再无一丝妖气,不然谁能放你们出去?” 黄尚文满脸的麻木不仁,也没有道谢,也没有如何,就只是楞楞看着他。 鹿王忽然觉得心酸,他虽然杀场百战,却也梦想过幸福圆满,可惜他早已经错过了年华,却不代表就没有那份情怀。 见黄尚文凄惨的可怜,他又温言道: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家婆娘本王找人护了起来,现如今好吃好喝地养着,在你们出去之前,保证安全,出去之后,还你一个白白胖胖的,如何?” 黄尚文瞬间感觉见到了泰山北斗,一股说不出的感动涌上心头。 他扑通一声趴倒地面,给鹿王重重磕了三个头。 鹿王也不拦他,任他磕完,然后四下看了看,大手一揽,凑了四个人头到近前,诡秘说道: “咱们几个都是杀出来的交情,你是他们兄弟,那也是咱兄弟,既然自己人,也就明说了。 万一,咱是说万一,若是事情有变,南蛮那边有条路子。。 咳咳咳,别瞪眼,没错,就是马老三之前搞出来的那条路子。 这些年我安插了几个人进去,万一你们无路可走,别多想,去那边!” 霍元龙不可置信地看着鹿王,看着这个往日里,但凡见到投敌叛国,都是见一个杀一个的鹿王。 他和几个兄弟全都嘴巴渐渐张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鹿王白眼一翻: “你们三个狗脑子!” 他一点黄尚文: “你来想想!” 黄尚文乍喜还惊,正是上头的时候,稍稍一琢磨,便道: “王爷所思所想,当日军营所唱之歌,都只说明一件事,王爷想打仗,想的不行,所以这条路子埋着,本来就是做暗子用的。 那咱们若是真走了这条路,王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去那边搅闹搅闹,最好弄到他南蛮再来一次北伐?!” 鹿王目瞪口呆,一个突然,啪得一巴掌扇在霍元龙脑门上: “你看看人家那个脑子!你再看看你们三个蠢货!?” 苟四海在旁边陪笑: “兄弟一体,嘿嘿,王爷,这不是优劣总有互补嘛。。” 鹿王犹自恨恨不休,他干脆将话给摊明白了: “城守府前些日子抓狐妖死伤惨重,所以换了防之后,城防大权目前还在咱们手上,记住,要抓紧,不要拖日子。 万一拖到城守府缓过气来,又接手过去,咱们可就麻烦了,所以一旦事有不谐,须当机立断,抽身即走,可明白了?!” 黄尚文学着三个哥哥在军营里的模样,也跟着回道: “清楚明白!” 鹿王点点头,既然交待完全,他也不便多留,起身就走,一直到了门口,又转身劝慰道: “那是万不得已的手段,在此之前,一切还当按着规矩来!” 见几人都是点头,他也不耽搁,弯腰从门口又挤了出去,片刻便去得远了。 黄尚文前途后路,家人安危,全部在鹿王的几句话里,便解决了问题,傻呵呵的笑道: “却不想王爷是这么一个人!” 旁边李文博拍拍他的肩膀: “不光是人,十年百战,他就是我们的神!” 黄尚文目光神往,幻想着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想象着这人是如何拉起了这么勇猛无匹的一支队伍。 青国的军神! 曾经吓得他尿了一裤子的杀神! 却原来, 也是一个人! 一个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八章 光芒的背后 鹿王霍振寰,在漆黑的甬道里沉默着前行。 两旁摇曳的火光照耀在他刚毅的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两旁都偷偷摸摸躲着一些人,他们是刑部大牢的监管。 如今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在鹿王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杀神。 他所杀过的人命已经可以说用罄竹难书来形容都不为过。 战场上杀的且不去论,单就军部校场上,每年死去的亡魂便是不计其数。 明明是热血铸就的军汉操练之所,偏偏被鹿王每日杀杀杀,弄得跟阴曹地府一样阴气森森,惹人恐惧。 所以他们都躲在了阴暗的角落里,看着那个雄浑魁梧的身影一步步从里面出来,如同地狱魔王走向人间。 魔王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迷悟难题,人生决断。 他面无表情穿过长长的甬道,又踏入一条回廊,在将将要重见天日的那扇门前,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半隐在门边的阴暗角落里,一身青色的府衙官袍,上面绣着蛟龙出海,明月高悬的画面。 同样的两鬓霜霜,满头苍苍,面容跟鹿王有七八分相似。 不同的是一双眼睛,鹿王的眼神刚强猛烈,而这人却是有些躲闪,显得怯懦而自卑。 鹿王皱了皱眉,开口道: 你不在你的府衙好好待着养伤,跑这儿来作甚? 那人踏前一步,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看到他脸上有些浅浅地淤青,一说话就有些龇牙咧嘴的味道: “为什么要答应他?不应该是你的!” 鹿王依旧面无表情,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那里人影全无,没有一个人敢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又转过头来,语气有些无奈: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大不了,当年我受封鹿王,一步登天跨到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做个垫背的。 我如今舒舒服服活了二十八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又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人: “你如今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呵呵,就算你觉得不公,就算你觉得无奈,或者憋屈?你又能做什么? 你,霍英雄!有这个能力么!” 最后一句,他说得疾言厉色,脸上凶恶无比。 霍英雄却见惯了他这幅嘴脸,根本一无所惧,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都是一般高大的身形,看着仿似一对影子,他急道: “不行,不能,咱们还有机会的,我去跟青万年分说,这不公平! 不应该是你!凭什么是你!他青万年还没死,还活着,当年不是这样约定的!” 鹿王任凭他拉着自己的衣袖,叹了口气: “英雄,我已经五十七了,打了几十年的仗,身上大大小小暗伤无数,已经差不多要入土了。 就算如今南蛮再度入侵,我恐怕也只能坐观,无法再亲身上阵了。” 他有些伤感,拍了拍霍英雄的肩膀: “我不行了,能用一个约定去换了四个兄弟的命,不亏的,真的不亏。 霍英雄看着他脸上硬扯出来的笑容,一时间眼泪都流了出来,紧紧抓着衣袖,哽咽道: “大哥~” 鹿王却拍拍他的脑袋,抓了一把那些黑白相间的头发,强笑道: “你看看你,比我还小两岁呢,这头发也白得这么快,旁人不知道的还当你多殚精竭虑,在操持你那个破烂衙门?” 说着他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你!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稍微硬气一点? 我指望着你来接我的班,指望了二十多年,你!你他娘的就一直窝在那个破烂衙门,死也不出来一步。 你!你真他娘要气死我么!” 霍英雄一脸的悲戗,连哭带笑地看着他: “大哥,我名字叫英雄,可你才是真正的英雄,有你在,就没人敢来招惹我的,我还要那出人头地做什么?我。。” 话没说完,鹿王在他脑瓜子上重重扇了一把。 仿佛这是他的特殊癖好,前面霍元龙几个他也是一人一下,都没放过。 他盯着霍英雄躲躲闪闪的眼神,恨恨道: “少他娘给我扯淡,我揍你那一顿,拳头打在你身上,那股反震之力还骗得了我? 你他娘是还想装到什么时候去?嗯?等咱们俩都入土了么! 你不出人头地,我怎么跟人家说你是我兄弟?嗯?难道跟人家说咱们霍家老二是个窝囊废?” 霍英雄支支吾吾: “大哥,我好歹只是庶出。。” “庶出怎么的?当年爹妈说过这事吗?我还是二娘喂大的,谁能说什么?谁敢说什么? 就是你一个人在那儿躲躲藏藏,自怨自艾,这些事我跟你讲了二十年,你他娘让我等了二十多年! 如今我要走了,我这帮兄弟怎么办?谁来罩着他们? 嗯?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 看着霍英雄支支吾吾的模样,他言语激愤,其实心中也颇有些感慨。 仿佛时光回到那么多年之前,就是这么一个比他还高了几分的小孩,躲在他身后一直叫着,哥哥,哥哥,等等我~ 如今一晃眼,两个人已经都是白发苍苍。 他遍体的伤病,已是行将就木之身,他的这个弟弟,却还是这般怯懦的模样。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失望,看着霍英雄脸上的泪水。 除了泪水,还有浑身的汗水,在冬日的冷风中丝丝蒸腾着热气。 以他藏起来的那份功夫来看,显然这个家伙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地从城东府衙一路跑到了这里,连招个车的功夫都没耽搁。 他满心的不是滋味,很想好好安慰一下弟弟,又恨他如此软弱的心性。 一只手架在他头顶,往日里那顺手的一记,却始终拍不下去。 这个时候,外头有声音传来,几个人正说说笑笑从远处走来。 鹿王双眼一下子竖了起来,脸上怒气勃发,好似转眼间,变了个人。 变得六亲不认,凶恶绝伦。 他一拳打在霍英雄半边脸上,将他打得踉踉跄跄倒退着出了大门。 他再一步跟上,狠狠一脚踹在霍英雄胸腹间,将他踹地倒飞出一丈外。 又身形一闪,在霍英雄倒地的瞬间就到了眼前,一脚重重踩在他胸口,大声骂道: “就凭你?凭你们?府衙的一群巡街狗,也想来管咱军部的事情? 你要是有种?等你做了军部的头头,再来跟我论道不迟!” 那边走来的几个人见到一个人飞了出来,吓了一大跳,都忙着去抽腰间的佩刀。 忽然看清了那两人是谁,都惊的魂不附体,左右一个拉扯,赶紧跑进了大门,一句话也不敢说。 鹿王待他们离开,撤开一脚,蹲下身子,抓住了霍英雄的衣领,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 “既然要装,就给我装到底,行走坐卧,时时刻刻,岁岁年年,都给我装到底! 别给人抓到空子!以后咱们老霍家,就靠你了!” 他重重一拳砸在霍英雄头旁的地面上,嘭一声炸响,地上烟尘飞扬。 待的霍英雄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霍振寰远远地去了,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和那一地说不出来的凄凉。 府衙大老爷满身的泥灰,看到那边大门里面,几个人在那里躲躲藏藏着看热闹,他怒极大骂: “躲个屁!你们给我出来!” 他骂得狠,那几人却仿佛没有听到,脑袋一缩,就听到踢踢踏踏的声音,这次真的跑了。 大老爷气急败坏,疯狂的大叫: “好你个鹿王,好你个军部,老子跟你们没完!” 他在这边大声咒骂,好歹这里乃是刑部大牢门前,又有人通风报信,终于惊动了一些人。 旁边一间二层的小楼打开,里面跑出来一个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身前,看见府衙老爷一身的惨不忍睹,他递上一块帕子,道: “霍老爷,您这是?又让你家老大打了?” 他脸上满是揶揄之色,霍家两兄弟之间的梁子,青国高层几乎都知道个一二。 一个是霍家嫡子,上阵去打仗了,生死不知,于是家里就开始张罗着将庶出的老二立为传家的继承人。 却没想到家主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外间忽然传来了离奇的消息。 那个以为已经死掉的老大,在外面拉了一支队伍起来,转战千里,十足地风光。 于是他这个家主,一个庶出的家主,位置就很尴尬了。 一些人开始阳奉阴违,盼着老大回来光宗耀祖,他们也好鸡犬升天。 然后这一等,就是七八年。 霍家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主,等到的消息竟是那位老大被封为青国异姓王,人称鹿王! 待的班师回朝,灭国大战将起未起,一片人心惶惶之间,霍家上下高层管事十六人,叛出家门,去投奔了鹿王。 事情到这里还算正常,然而接下去发生的,就有些亮瞎人们眼球。 霍英雄这个人心不稳的家主,竟然在那十六个人里面安插了内应,还被鹿王搜出了符印文书。 正是战乱年间,军队就是最大的流氓头子。 鹿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十六人都绑到了霍家门前,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十六人一个个砍死。 然后面目凶恶地盯着所有围观之人,说道,这样将他弃之如敝履的家族,他从此再无留恋。 于是,在原本的霍振寰,如今的鹿王大笑离去的背影之中,人们记住了两句话。 霍家没有鹿王,鹿王是英雄。 霍家有个草包,草包叫老爷。 一叫就是二十多年。 看着霍英雄脸上混杂的着憋屈,痛苦,愤恨,又无可奈何的煎熬。这位刑部的官员好声劝慰道: “即便有些仇怨,好歹一家本姓,有什么话都可以分说个明白,仔细想想,兴许是因为鹿王他那三个心腹爱将如今陷在咱们这儿,心头有些火气吧。” 他笑得有些灿烂,又凑近了一步,话风突地一转,道: “既有仇怨,却不分青红皂白,按着老爷你堂堂三品大员,说打就打,这份器量,实在令人不齿。” 他诡秘一笑: “老爷啊,现如今就有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弄得他鹿王灰头土脸,颜面无光。 这般机会,可不是连年都有,您可好生思量,要不要来插一手?” 大老爷很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 “那三个将军?哼,什么馊主意,就算他们几个死绝了,军部又不是只有这么几个兵?回头那老狗又来找我麻烦,你给挡着?” 那个官员笑道: “不是的,不是的,从道理上来说,这桩案子是军部自家的,但涉及到妖魔,按规矩禁事局便要进来插一手。 可现如今你也看到了,禁事局的人呢,人影都没见着,那摆明了是拖着。” 他一脸的马屁,单掌击拳,又道: “嘿,拖着好啊,只要您跟禁事局打个招呼,把人提走,那几个人到了您手上,您要怎么做,打的都是他鹿王的脸, 至于说到他想找您麻烦,嘿嘿,前些日子您府衙上下,破获狐妖大案,正是专业对口。 您要来插一手,谁也别想说个不字,您说对吧。 这么一来,他气的就算肚皮炸了,也拿不着您的把柄,您说呢? 大老爷蔑了他一眼: “想的挺周到?烫手山芋丢了给我,是吧,哼哼,你这一手玩得倒是不错。” 他很恨道: “这个事儿,行!我做了,但这个情,我可领不着。” 那官员讪讪陪笑: “不碍事,不碍事的。” 霍英雄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过两天我来提人,你给看牢咯,要是给弄没了,那我回头就来找你!” 那官员小心陪着笑,见霍英雄远去,终于没了身影。 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一个草包!得意个屁!”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五十九章 恩怨来交待 李洪义来到刑部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刑部官员发了最后的照会,说是申时一过,霍元龙三个羁押时间已满,将会移交回禁事局监管。 所以他吃了中饭,就早早赶到了刑部。 办完一应手续,已经将近申时,就来到大牢门口,等着提人。 这些天来,他基本将那黄尚文家里的周边都摸查了一遍。 结合自己身上的情况,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按照案发现场几个目击证人的口供,他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那个刘英淑当时全身妖气勃发,却不过两寸长短,显然是刚刚入妖没多久。 那她身上的妖种是哪里来的呢? 根据当日在斗兽场,神龙说过的只言片语,再结合证物所牛老头给他传递妖种的情况来看,都说明了一件事。 注入妖种之后,原先所附身的那个宿主,生命也大概就走到了尽头。 所以他就很疑惑。 莫非是哪个妖魔临死,又在以前受过那刘英淑恩惠?所以想着跑过来要给她个造化? 又或者,那刘英淑周边,有什么人本身就是妖魔,临死随便找了一个,就找到了她? 也不对,那里周边没死什么人,死了的就一个树上摔下来的孩子,也身体完完整整,没有化水。 所以这条路,进了死胡同。 李洪义仔细思索着那些细碎而凌乱的线索,怎么都无法将它们拼成一条线。 好似黄尚文这个婆娘,莫名其妙就在化妖锣下就化妖了。 “她怀有身孕,日常起居饮食都是老孙他们老两口在照应,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外界,更别说外人了。” 他心里万分的疑惑。 又想到了去黄尚文家里调查时,那个他曾经的兄弟手足,那个老孙,几天时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跟他老伴两个人,就像是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抓着他这个捕神的裤腿,哭着求他,救救黄尚文,救救他们家英淑。 李洪义差不多是从黄家逃出来的,他有点看不得那种凄惨的眼神。 尽管他在妖种的影响下,已经渐渐地走向非人的道路,但是复活归来,这些情感似乎变得格外的强烈。 好似在心灵上被撕掉了一层膜,看得格外的清楚。 老孙那种心死如灰的想法,他老伴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无不让他动容。 所以他今天来了刑部提人,他下定了决心,要将这整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又过了半晌,里面监管的牢头跑了出来。 李洪义是正五品官,大他一级,因此非常好说话,见了便笑: “哟,捕神大人亲自来接啊,辛苦辛苦。” 李洪义也笑着回道: “好说好说,外头还有囚车,禁事局的护军也来了两队,事情重大,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两人几句寒暄,就听到里面传来镣铐拖拉在地面发出的声音,擦啦擦啦,磨得人耳朵难受。 当先出来的便是霍元龙,后面跟着李文博,苟四海搀着黄尚文,四个人都被折磨得跟鬼一样。 抬头一看,竟是李洪义来接人,霍元龙脑子就是嗡的一声。 “怎么是你?” 李洪义洒然一笑: “怎么不是我,这案子禁事局列了头等,我身为捕神,来办案的,不是我李洪义还能是谁?” 那牢头见两人状况不对,赶忙上前道: “诶诶诶诶,你们别在这儿说了,申时眼看着要满了,你们赶紧出去,我好交差去。” 李文博和苟四海都拥了上来,几个人摆出了防备的架势,配合着惨不忍睹的模样,反而有些可笑。 黄尚文见来的是熟人,倒是有几分欣喜,毕竟他算半个自己人。 当然,这是他自己这么想的,至于捕神怎么想,他也不晓得。 他想着打个招呼,又见情况不对,貌似哥哥们三个跟这个捕神颇有些仇怨? 所以他只好一声不吭,看情势变化再说。 李洪义面无表情,道: “你们几个想做逃犯么?行啊,现在出来了,要我给你们摘了镣铐吗?天高地阔,你们可以慢慢逃。” 霍元龙脸上瘦的跟僵尸一样,眯着眼睛道: “你想让咱们做逃犯?你好带了兵再来抓?把咱们当老鼠抓?哼,打的主意不错,可惜咱不是傻子!” 他原来想骂巡街狗来着,可转念一想黄尚文可扛不起折磨,口气总归还是软了一点。 可若是这么的就想他低头,那却是想多了。 李洪义却不惯着他,指了指身后: “禁事局的牢门还在等着几位,既然不逃,那就走吧。” 三个人都怒视着李洪义,却拿他毫无办法。 都是快要虚脱的德行,对上李洪义精气神完,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骂呢,又不敢骂,怕更遭罪。 没办法,几个人憋屈地跟在捕神身后,一路出了刑部大门。 前面阵仗颇大,一字排开的两队禁事局护卫军,一前一后,簇拥着中间一辆精铁打造的囚车。 那个大个笼子被两匹马拉着,四面皆是栅栏,坐在里面就跟观光似的看得一清二楚。 霍元龙当场就火气上来了: “你!那他娘想羞辱咱们?弄这么个东西让咱们游街?” 李洪义很淡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吧。要么你还是想逃了算了?” “你!” 后面苟四海忍不住了,冲了过来道: “大哥,不忍了,咱们先打死他!” 李洪义左右打了个手势,立刻围上来七八个护军。 这些护军都是禁事局精挑细选的精英,一身的干练,看着不比军部的儿郎差到哪里去。 李文博赶紧一拉老三,偷偷嘀咕了几句,听着大概是忍得一时气,回头再算账之类的话语。 李洪义也不去管,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霍元龙。 黄尚文走上来想做个和事佬,拉了大哥三哥,道: “坐囚车也不打紧的,咱们都低着头,谁也认不出。不丢人。” 霍元龙侧头看了他一眼: “咱们三个是没啥,你现在这个身体,站都站不住,不行啊,那个囚车铁做的,颠簸起来难受得很,你。。” “没事,哥,我撑得住,也没多远,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事的。” 旁边苟四海也上来,道: “大不了我躺着,老四坐我身上,嘿嘿,我身体壮,受得了。” 他话是说得豪迈,可身形整整瘦了两圈,大方脸快成锥子脸了,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李洪义倒是挺羡慕这种情义的,他以前在禁事局也有一班兄弟,可多数都只能算同僚。 义气或许有,真情却也欠奉。 再后来,李正气视他为兄长和榜样,他都一无所知。 若不是李修平送他大梦一场,他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所以若论兄弟情义,他还真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 所以难免有些羡慕。 他开口道: “别争了,黄尚文跟我骑一匹马,我护着他,不会出事的。” 霍元龙和李文博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他是我们兄弟?” 李洪义就笑道: “知道啊,可他跟我又没有仇。” 这话一出,连苟四海也同时看向了他。 几个人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个他们以前一直视作巡街狗的捕神。 霍元龙沉默片刻,拉过黄尚文往捕神手里一送,郑重道: “麻烦您了,捕神大人!” 说着拉了兄弟两个,自行钻进了囚车。 有军士过来锁上车门,李洪义翻身上马,又拽了黄尚文上去, 他弄了个腰带,把人牢牢拴在自己身上,向前面领头的护军统领打了个招呼,队伍便自开拔。 此时日头渐渐西落,天边开始出现云霞,印照在捕神正气凛然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庄严。 外间有一些闲汉孩子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如此大阵仗的送囚队伍,自然是新奇无比。 还有人爬在远处的树上,就等着囚车经过,好看个仔细,回头找人喝酒,吹起牛来也算个谈资。 小小的囚车里有些拥挤,苟四海尽量缩着身形,依然占了大半的空间,幸好李文博身形瘦小,只占了个边角。 霍元龙被挤在囚车栅栏上,看着外面的骑马的李洪义,又看到被他绑住的黄尚文,他将声音束成一条线,问道: “那日在禁事局,你为何要纠集那些人,与咱们为难?” 李洪义撇了他一眼,也将声音束了一线: “不是我纠集的,我进去禁事局才几天,被人拉了当出头鸟而已。” 霍元龙点了点头,又问: “那你又为何找咱们王爷麻烦?” 李洪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 “你没问过你家老四么?这案子跟你们家王爷一点关系没有,只是刚好查到那儿了,仅此而已。” 霍元龙就有些脸红,回头看了眼两个兄弟,苟四海也有些无语,李文博被挤在一边也看不到人脸。 他们三个其实早就知道了这桩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与李洪义无关。 但爷们,尤其是军汉,就是这个性子。 既然跟你有仇怨,我管你什么三七二十一。 就算我错了,也是你错在先。 就是这种脾性。 但刚刚看李洪义所为,他们几个都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 莫名地就有了些结交的意思。 所以他将旧事重提,看着好似是在质问,实则是在解释。 解释这段仇怨其实不过是个误会。 苟四海忽然在旁边涨红了脸: “那,那,那你那天咋就看上了我了呢?” 李洪义差一点当场就炸了。 好在他们用了些手段在说话,不怕被旁人听了去,他气急败坏地拽紧了缰绳,转头收着声音怒骂: “我去你娘的,谁看上你了,老子那天喝多了你闻不出来?看你面善,匀你些酒喝。 你他娘倒好,莫名其妙把我当了兔儿爷!这一桩仇,跟你讲,老子记得一辈子!” 苟四海笑得分外开心: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咱就说,咱捞不到女人也就算了,奇怪送上来个男人,这像什么话?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 他满心的宽慰,如释重负。 却忽然又想到,诶?这不是说咱这长相,男的女的都捞不到么? 啥都捞不到,有啥好开心? 顿时就又自闭去了。 剩下两人都不知道这货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管,霍元龙就很好奇: “既然话都说开了,都是些误会,你今天这一遭是要干啥? 没事削咱们脸皮,没道理啊?” 李洪义差点被他这般强盗理论气炸了,咬牙切齿回道: “这是你们欠老子的!” 旁边李文博终于弹出个头来,显然他也全听到了,就笑道: “那干脆找个时节,咱们去禁事局,咱们几个拉着老大,你把他踹在地上,也跺上几脚,大家两清,你看如何?” 他们三个都是起了结交的心思,反正也不怕丢脸。 李洪义嗤笑: “少来这一套,咱丁是丁卯是卯,回头你们要是犯案落到咱手上,自然给你们见识咱的手段。” 霍元龙呵呵笑道: “那这回怎么说?咱们也算落到你手上了?” 苟四海也点点头: “喂你不是想着公报私仇吧?” 李文博也插了一嘴: “刚做捕神才几天,这么做是不是不妥?” 他们三个如今知道了这个捕神是个什么样的人,胆子也大了,开始嬉皮笑脸。 却不防李洪义还是黑着一张脸: “这桩案子是跟你们无关,也牵扯不到你们身上,你们三个不过是协从,主要还是黄尚文。 要是真被我查到,他们家是妖魔藏污纳垢之地,哼哼,须得知道我这个捕神,可不是吃素的。” 他狠狠盯着三兄弟,道: “回头我就申请禁事局监斩,把黄尚文给剁了!” 那三个齐声惊呼: “你他娘果然还是要搞咱兄弟!”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章 以师出之名 且不去说那李洪义如何提了人犯去往禁事局。 也不去讲他后面如何恩怨解开,气量心胸一时天高地阔。 就在这边案子办得如火如荼,风生水起之际。 在那远远的斗兽场之中,有人却是在遭难。 傻老三脚下绑了五六个沙袋,旁边还有李修平举着块店铺门面一样大小的铁板,在铆足了劲扇风。 李修平众所周知是一身的神力,他就像拿到了新鲜的玩具,举着门板一扇,就仿似一阵飓风扑面而来。 傻老三就顶着这个劲风,挂着沙袋,拼命往前冲。 一丈,两丈,三丈,好不容易冲出去一点距离,翅膀一展就要起飞。 在那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空挡里,劲风忽然加大,他哗啦啦翻滚着往后倒了七八丈。 李修平哈哈大笑,停了飓风,道: 傻老三,你要是能冲过来,说不定小萍姐还真敬你是条汉子,如今你不进反退,是何道理啊? 他一手举着门板,一手叉腰,装的很凶恶,看着很搞笑: “你是不是嫌弃小萍姐了,所以想装死狗!” 傻老三反正已经累得趴在地上懒得动了,也不去管他的污蔑,只一个劲儿地喘气。 旁边青化雨笑道: “那应该不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小萍姐私底下大概已经移情别恋,他傻老三从此生无可恋,所以干脆做了死狗,就此了了。” 黄大龙啄着一堆瓜子,卡擦卡擦,摇头晃脑: “落花流水春去也, 向阳花开一朝谢! 你说谢,我说谢, 多谢那出墙萝, 来把女色戒! 诶~可惜~可叹呢~” 他跟老夫子一样晃荡着脑袋,大声吟诵,就见到傻老三一骨碌跳了起来,合着青化雨大喊: “不要再乱改古语啦,神经病啊,难听死了!” 小萍姐捂着耳朵受不了他们几个大嗓门,在一旁也有些着恼: “三哥你都练了几天了,不光没往前走,还往后倒。。” 她摆了个唱戏的身段,一甩兰花指: “你,你,你,你莫不是真一个负!心!狼~” 傻老三瞪大了眼睛,黄大龙瓜子都吓掉了。 只有李修平,还叉着腰在那呵呵呵,仰天四十五度角,作高手无敌状。 青化雨不可置信: “这个。。这个。。小萍儿,你也跟着大龙学坏了么?” 傻老三满面的沧桑: “小萍姐!你不要跟着他们发疯,你是这帮人里唯一的正常人啊。。你要是也疯了,咱可怎么办啊。。” 小萍姐手掩住小嘴: “嚯嚯嚯,可不是就是要疯了么我?” 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看着小萍姐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被中邪了?还是怎么的? 李修平一下闪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干什么都围着小萍姐勒?” 傻老三一副哭腔: “平哥儿,你救救小萍姐吧,她疯了。。” 李修平诧异地看向小萍姐: “真的疯了么,这是什么情况?精神病的突发期应该是有先兆和应激条件的呀,不会这样毫无征兆啊。 莫名其妙发疯,一般都叫羊癫疯来的,要么是脑卒中?什么情况啊小萍姐?” 小侍女刚刚还是一脸的戏班范儿,忽然就变了脸,小萍姐又回了来,一脸的气愤: “说我发疯?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少爷啊,你前些天拿那副翅膀又去玩,我知道的,我看到你拿了出门去的,我知道你又去跳悬崖了。 可我要是拦着你,你又会偷偷拿出去,我又藏不好,我。我。呜呜。。 少爷你要是摔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没疯就好。 李修平也笑了,上去揽她肩膀,想要劝慰一二。 却不想小萍姐气劲儿上来了,身体一扭,将他甩了开去,又哭道: “你们一直都瞒着我不说,前两天问了三哥,才知道原来他化龙是要送少爷你去御龙山? 啊呜呜呜。。少爷你能不能不要去?你去了我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 李修平就很奇葩,顺着她哭的节奏,打着拍子,然后又道: “小萍姐,你哭的节奏不对,不成旋律,来,你跟着我,我带你哭出一场欢乐颂来。” 他双手一举,摆了个指挥家的范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哈哈~” 小萍姐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又还带着点哭腔: “少爷~你别闹,说正经的呢~能别去吗,我害怕呀。” 李修平就一把揽住了她,笑道: “不怕不怕,自从有了小萍姐,我就再没怕过蟑螂老鼠屎壳郎,还有蛇。。” 小萍姐破涕为笑,一颠一颠地打着嗝,锤了他一下,就说: “干什么非得去那里嘛~” 旁边三个人也都沉默。 各自有各自的原因,都无法阻止李修平去做这件事情,但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些疑惑的。 就听到李修平笑着说道: “其实这是个秘密,我不想说的,说了担心你们会害怕,所以便一直守着。 现如今既然你这么担忧,告诉你也无妨啦。” 小萍姐瞪大了眼睛,旁边三双耳朵都竖了起来。又听到他说道: “其实我本就是那仙界之人,好端端过个生日,蛋糕一下闷在脸上,背过气去了。 醒来就发现,莫名其妙被贬了来凡间,还做了个少爷。 那我总要回去看看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说不好闷我一脸蛋糕那位还没被枪毙,兴许来得及呢?你说是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旁边几个都举手做了个砍死你的动作: “嘁~” 小萍姐满脸上都是白眼,听到李修平还在那边絮絮叨叨: “根据能量守恒定理,将我在两个世界之间进行穿梭,那股能量应该有个来处才对,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轮到我了? 诶等等,说不定哦,搞不好每一个死去的人,其实都不是死了?而是灵魂刷的一下换了个世界! 他右手作刀,一下切在左掌: “破案了!难怪人死之后,啥故事都没了,原来是有ab两个账号啊,嘿嘿,小丫头片子两张脸,嘿嘿嘿,呵呵呵,嚯嚯嚯。” 他在自娱自乐,那几个都已经没兴趣听了,反正也听不懂,都跑了一边去。 只有小萍姐,担心地看着他,怕他一不留神,真的疯了。 李修平精神病间歇性发作完毕,看着这个小小侍女,心头有些温暖,拉着她道: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小萍姐,这些年才没那么闷,嘻嘻,使我多了些情操,嘿嘿嘿。” 他忽然想起当日青化云那一本正经跟他说什么情操的模样,一下子笑得前仰后翻。 半晌又道: “总之,我去那边呢,就是去看看,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了,帮你挑了个如意郎君,你还不高兴?” 小萍姐一脸的血,嗫嚅着道: “可是少爷,你真的要回来的呀,你答应了三哥,所以我才怕呀~怕你一去不回~” 黄大龙一下跳了过来,插上一句: “大圣此去凌霄,若一去不回?” 李修平悍然道: “便砸了那凌霄!” 几个人呀呼呀呼大叫,都喊着,砸了凌霄,砸了凌霄! 只有傻老三没听过李修平讲故事,楞楞问道: “谁叫凌霄?” 青春不知愁滋味,风刀霜剑只等闲。 嬉闹过后,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商量起事情。 李修平一脸认真,不复嬉笑的模样,道: 三哥你这样不行,还是要加大训练量,最好是能够完美化龙,那么一身的鳞甲保护,上天也不是那么麻烦了。 至于现在这样,那御龙山高的离谱,天上罡风一吹,咱们俩一下砸下来,那就真的玩完了。” 傻老三满脸的无奈: “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缺一口气,上回还是憋足了劲儿,才挤出来这对翅膀,这几天试了又试,偏偏找不到那个感觉了。” 黄大龙补充道: “也不是没有成果,据目前反馈的情况来讲,老三他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感觉到瓶颈破开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这货大家都知道,打他么,皮糙肉厚的,骂他么,他也无所谓,吓他呢,更没啥用。 也就那天,被小萍姐灰暗的将来,刺激了一把,这才弄出来俩翅膀。 接下去要不咱们演场戏,把小萍姐给卡擦了?” 他做了个扭断脖子的动作,旁边几个人都很无语, 傻老三就憨憨地举手: “我已经听到了。。” 青化雨受不了了,就在一旁总结: 根据目前的收获来看,等老三化龙,恐怕没什么指望了,原本约定上御龙山的时间也快要到了,咱们得想想后路。 如果就是这样了,没改变了,咱们怎么办?” 李修平点点头: “实在化不成龙,也可以,主要是现在三哥这个样子,飞不了那么高,所以关键还是练。 咱们这样,就以十天为限,到时候就去飞一把试试,上得去最好,上不去拉倒,回头再论,如何?” 小萍姐幽怨地插了一句: “那我去给三哥缝制保暖的皮衣,少爷说了他不用,三哥这件我争取在试飞之前完成,保证暖和。” 他想着既然李修平的意愿不可逆,那便想着多出点力,也算是个保障。 那边黄大龙就有些惊讶: “你不用皮衣?《万法破灭拳》还有保暖的功效?我咋不知道?” 他刚刚脱口而出,又忽然想起青化雨和傻老三在旁边,又一下捂住了嘴。 青化雨翻了个白眼,道: “就你个猪脑子,还玩什么秘密?你一天到晚的偷偷摸摸练你那个什么神功,都早知道了。” 黄大龙浑身难受,像有虫子在爬: “那,那,这个,也别怪小平平,这个。” 青化雨摆摆手: “小平平我比你了解的多,他不教咱们,必然有他的道理,没必要追根问底的。 你也不用再这么做贼心虚了,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黄大龙呵呵假装憨笑,满脸的尴尬。 李修平插了一句: “你干什么取名这么奇怪,这也不是拳法啊,若要真论起来,倒是体术吧。 黄小贱就立刻上线了: 嘁~这你就不懂了,气势呀,气势!这是很重要的! 《万法破灭体》?听着像什么,嗯?像书法!” 看着众人一脸茫然,他舔了舔嘴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们试着想象一下,有一天,我黄天霸跟一个大魔头决战。。” “等一下!!!” 青化雨就很受不了: “你好歹是个皇家子弟出身,也受过基础教育,黄天霸这种名字都弄出来了,小平平,你还放心让他取名字?!” 李修平一脸无奈,他也没办法啊,人上赶着就爱取名字,怎么办? 黄大龙却是戏精上身,大手一挥: “不重要,关键是,决战之后,我黄天霸击败了那个大魔头。 然后大魔头躺在地上看着我,一手捂着伤口,嘴角喷血,一手直勾勾指着我黄天霸。 他一定会问:“让我死个明白!你。。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武功?” 黄大龙摆了个四十五角朝天的造型,又道: “然后我就很大声而自豪地告诉了他。。万~法~破~灭~体!” 他回过头来,看着众人,满脸的绝望: “结果那魔头很客气地跟你说,谢谢,我不练书法。。然后他就啊一声,嗝屁了。。。 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说好了战胜魔头有个高光时刻呢?啊?阳光洒在我身上熠熠生辉什么的,对吧。 这一切的荣耀,都被一句“我不练书法”给打败了呀。。都输了了呀,白打了呀。。” 他手一摊: “所以你们说,有个好名字,是不是比什么都重要!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一章 寻破局之方 幽深的黑暗之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相公啊~你说咱们的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呢?” 英淑甜甜地笑着,走了出来,又说: “男孩子的话,倒是可以叫黄英豪,就是相公你说的,咱们俩各取一字,那就是咱们的骨血呀~” 她又深深地埋下头去,似乎在啜泣: “可若是个女孩子~就没办法替相公传承香火了,将来说不好还得被二舅爷嫌弃,但好歹也是咱们骨血,该叫什么好呢~” 刘英淑小脸缓缓抬起,脸上变了张狰狞的鬼脸: “要么就叫黄妖妖吧~” “啊啊啊啊啊~” 黄尚文猛的一下翻身跃起,紧张地四下张望,梦中刘英淑那凶怖的妖魔之相吓得他满头的冷汗。 他没发现自己跳起来的一瞬间,几乎有两人高。 旁边的三个兄弟却都看见了,霍元龙眼睛一亮,跟另外两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单单洗筋伐髓,一个无意识的跳跃,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奇才啊。” 黄尚文左右一打量,也看到了他们三个,又见四周围都点着蜡烛,才寥寥几根,火光也黯淡清幽。 “这里就是禁事局大牢?” 他看着周围的摆设。 一间普普通通的木头房子,门户紧闭,上面看不到锁。 显然门锁是挂在外间,那这里,就应该是个囚室了。 门上有个气窗,堪堪能伸出两只手那点大小。 旁边青石地板上丢了一张小床,铺了些稻草。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黄尚文一醒过来就想着去找刘英淑,但是一打眼看到三个哥哥瘦骨嶙峋的模样,这话便说不出口。 霍元龙走过来拍拍他肩膀: 没多久,来这儿路上你就睡着了,咱们想着那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去见你家英淑也不好,就跟捕神大人要了个房间,等你歇一会儿,现在估摸着大约是丑时了吧。” 李文博走到门边,哐哐哐敲门,大声喊道: “醒了,人醒了!来人啊!” 就听到外面有人应了一声,然后一人急匆匆跑着离开。 霍元龙又道: “这回倒是峰回路转,没想到李洪义是这么一个人,倒是不用担心受啥委屈。 咱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以那个人秉性,只要他不是装出来的,那咱们只管高枕无忧。 唯一要担心地还是英淑那边,记住了,王爷的后手已经埋下了,咱们几个尽量不分开。 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得已分开,也要随时做好准备,指不定救援何时到来。 咱们一切小心为上,说话都实话实说,不要乱讲,免得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几个人都沉默着点头,都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形势虽然艰难,也不是没有生机。 黄尚文和李洪义虽然还带着那么一丝关系,却反而心里最是忐忑,因为涉案的主要人物就是他家娘子。 说话间,外面人声传来,捕神低沉的声音在说: “开锁,我带人走。” 就听到哗啦啦几把锁具落下,门户敞开,李洪义在外面招了招手。 几个人都沉默不语,默默跟着出去,李洪义又招呼牢头,给几人下了镣铐,顿时一身轻松。 四个人跟着捕神往通道走去,听到他说: “这个事情目前还在禁事局内部处理,所以问题不大,先带黄小子去看看他家娘子,顺便也问些话。 这几日那英淑是一句话也不说,谁也没办法,只能靠黄小子去试试看。” 黄尚文急切道: “大人,英淑您也见过,您说她像是个妖魔么?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呀。。” 捕神叹了口气: “入妖已经确凿无误,年庆那一日,围观百姓足有百来人,所以就算你有异议,也没有任何作用。 入妖就是入妖,逃不了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 “但是英淑我见过几回,你黄小子我也知道你性子,你二舅爷还是我府衙当值的兄弟。 若说你们家处心积虑,竟是个妖魔藏踪匿迹之所,那我也是不信的。” 他停下来看着黄尚文: “所以,你要想办法让英淑开口,找到些突破口,现在这个案子莫名其妙,毫无头绪,拖到后面恐怕结局不妙。 霍元龙也拍了拍老四的肩膀,道: “捕神大人说的没错,好歹要先弄明白,这是怎么入的妖。 只要找到了根源,这样才好将案子做成受害无辜,各处也有个交待。” 李洪义点点头,又带着几人七拐八弯,就见前面出现了一间特别的房子。 这间房子古色古香,似乎有些年头了,外面装饰的木雕有些脱落,现出了里面钢筋铁骨的构架。 偌大个房子竟然是精铁铸就,又包了一层木皮。 门口守着两人,见捕神带了人来,咿呀咿呀做着手势,竟是两个又聋又哑的。 他们见李洪义亮了捕神腰牌,便回身开了锁头,将几人迎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张木床,被褥都是崭新的,叠在一边不见摊开。 有个人躲在床铺的里头,埋头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黄尚文急切的跑上去,凑到床前就喊: “英淑,英淑,我来了,我来了!” 里面那个人人形颤抖了一下,仿似见到了救星,赶忙向前作势欲扑。 却一下子又怔住,慢慢缩了回去。 “别~别~别过来。” 黄尚文却不管,一下子窜上了床,一把抱了过去: “英淑,是我啊,英淑,黄小猴来找你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英淑终于忍不住了,大哭出来: “啊啊啊~相公啊。 他们说我是妖怪。 我是妖怪了啊。我不要做妖怪的啊。 啊啊啊相公,奴家怎么办啊~” 那哭声里面包含着无限的委屈,这一声哭出来就好似开了个闸门,全部的心酸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两个人抱头痛哭,黄尚文心疼的忙着给她擦泪水,却滴滴答答怎么也止不住。 他搂过了英淑的头靠到胸前,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捕神大人在帮咱们呢,没事的,别哭别哭,要哭坏了眼睛,就不亮了。 红姐不是也说了嘛,眼睛亮亮的,咱们孩子生出来也是亮亮的。” 两个人在那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好容易将英淑拉了出来。 到了灯火下,又看到刘英淑眼袋凹陷,里面全是血丝,一张脸憔悴地不成人样。 这副形容,几乎跟黄尚文几个刚从刑部出来那时一模一样。 李洪义在旁边咳嗽了一下,道: “虽说这话,咱现在说来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咱们有些赶时间。 所以,能不能就现在,咱们就问些话,好歹稍微有个方向,也好过这般无头苍蝇一样,无从下手。” 黄尚文点点头,看到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他只好扶着英淑脑袋,温言道: “英淑啊,捕神大人说的对,咱们得好好想想。 听说入妖这个事情,是要有个叫妖种的东西,还要妖魔当面传输与你,才会入妖。” 他在英淑身上比划了一个塞进去一个东西的手势,又道: “所以英淑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谁在你身上放了什么东西,要么你跟谁长时间的触碰在一起?” 霍元龙补充道: “入妖过程我见过,以前军部抓了一个,他想将妖种灌给咱们一个兄弟,被当面逮住了。 当事人说过,传输妖种的过程是本人清晰知晓的,所以刚刚老四说的长时间触碰,不用考虑了。 若是谁真的当面传给她,她必然自己知晓的。” 李洪义也点点头: “不错,所以关键在于,你是否在外面与人相处之际,有过莫名其妙地失去知觉,或者说在哪儿睡着过?那样就有可能。。” 话没说完,刘英淑就气愤道: “捕神大人莫不是觉得我英淑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么,我一个有夫之妇,还怀了孩子,怎么可能会在外边跟谁睡了过去!” 捕神相当地尴尬,连连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们二舅爷的关系你们也都明白,如今一切迹象表明,你刘英淑是个被害无辜,所以我是站你们这边说话的。 我是想说,你是否有过莫名失去意识,睡着一段时间,然后再醒来,当中一段时间没了记忆,这种情况也有可能就是妖种入体的机会。” 黄尚文也跟着道: “对啊,英淑,你好好想想,咱们要是抓到这个来源,大人就可以上书,咱们是受害的,可不是妖魔,还有生机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刘英淑,可是英淑左想右想,怎么都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事实上,刚刚怀孕没多久那会儿,她在外面走累了,倒是确实在相熟的店家铺子里面靠着桌椅打过盹。 可一来她是个厚道人,根据前面捕神所说,那样失去知觉,不省人事,那是没有的。 她也不愿意祸水东引,去诬赖那好心的店家,更不愿将捕神引去错误的方向徒增麻烦。 最关键的,他不愿黄尚文看轻了她。 万一她说自己在铺子里打过盹,只是打了个盹而已,但人心隔肚皮,你管不住人家心里怎么想? 又是三个哥哥在场,自己兄弟的婆娘在外面睡着了,这种事情难保以后就是一根刺。 所以这一点,她是宁愿去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李洪义抓了抓脑袋,有些烦躁。 他原本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大叔,这段时间为了自我提升形象,实现自我催眠,自我督促的目的,已经算是打理的相当勤快了。 但是这几日忙碌,又没有时间洗漱,一把抓挠之下,满头的皮屑窸窸窣窣往下掉,让他越发地烦躁。 他转向霍元龙: “有没有可能也像你们一样,去刑部那边走一遭,将妖气全部祛除干净?” “没可能的,除妖锣也不是第一天用了,早就做过试验了。 身上只是沾染了妖气,那还好,以青神雕像为力量源泉,引来天锣声可以洗经伐髓,顺便将妖气除尽。 但是身具妖种,妖气源源不绝,那是铁定不行的。 目前最高记录,是个南蛮逃过来的人货,一直撑到锣声九响,才全身化水,烟消云散。” 他满脸沮丧: “所以英淑去不得,去了必死无疑。” 捕神更加烦躁了,他总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是一转念间,又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这牢房是前朝留下的,通体精钢,专门关押重要身份的人犯所用。 这次是鹿王出了力气,要了这个房子给你们待着,这样,等会儿我叫人再送三床被子进来。 你们三个就打地铺,他们俩睡床,坚持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要过堂开审。 你们呢,再好好想想,一晚上时间,好歹寻些线索出来。 至于我,也去找找别的办法,说不定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也未可知。” 他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一路上,他心里一直在翻腾着一个念头: “如果我李洪义哪天一不小心,也暴露了,想必也会落到这番田地,到了那时,却不知道又有谁,会来救我?” 他苦笑着一路而行,回到了自己的公务房,取出笔墨,写道: “修平吾友惠鉴,今有一女子案犯,身具妖种,实属无辜,其妖种查无来处,然妖气勃发,痛苦万分,一心寻死。 百般无计,只好相询,可有排除妖种之法?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李洪义拜上。” 他这个捕神做得刚刚起了个头,就碰上这么个难啃的骨头,又想到自己的将来,与有同感,便心有戚戚。 所以就顺势向李修平发了飞书,一来解眼前危局,二来为将来寻找办法,做个保障。 当日在斗兽场,他不是没想过问这事情,是不是能有什么办法,可以祛除妖种。 但是没想到,傻老三化龙,几个小伙伴全无芥蒂,还卖力帮忙。 所以潜意识扭转了他的认知,使他并不是那么迫切想去祛除妖种。 甚至在他后来探查英淑案件线索时,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哪个妖魔要送英淑一场造化,而不是害她。 直到今天看到了刘英淑的惨状,他心有所感。便想到了向李修平求助。 他被黄家人的遭遇吓到了。 他不想要那样可怕的将来,也不再贪恋那虚幻的强大之力。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既然决定了做个人间捕神! 又怎能在阳光下还留有阴影?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二章 决断在当时 日换星移,去者如斯,一晃眼,就是第二日的卯时。 李洪义在公务房苦苦熬到了天亮,李修平那边的回信却迟迟未至。 几日相处,他大概也知道了那个少年的秉性。 他发信在寅时,那个小小少爷十成十是在睡觉。 从不熬夜的那位向来不会顾及旁人的看法,若是无事缠身,十有八九是一直睡到日上中天。 他苦笑着摇摇头,看到报信的小厮快步跑来,进来就拜: “报捕神大人,会审将于两刻钟后开始,大司禁让您过去回报案情。” 捕神无奈,点点头,抓了案卷出门,直往禁事堂走去。 一路上,他在左右衡量,首先就是要将刘英淑受害无辜的身份定下,这样后面还有回旋余地。 而说到李修平那边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他心里自然没底,也就没当做是个退路。 他只是想着,除妖锣公布巡城,而刘英淑却不躲不避,迎头撞上,这是一个可以发挥的点。 从一点去确认,这个刘英淑对于妖魔一无所知,或者还可以说她是受人陷害,无辜遭殃。 至于后面如何将她身上的妖种祛除,或者有限度的看守关押,甚至软禁在家? 这些事情,都是后话,总归先把人命保下来再说! 思虑停当,又仔仔细细查漏补缺。 他觉得这个说法顾念情理,也合乎律法,更全了人伦。 单单只是一个无辜入妖,三打一,应该能行。 其实他身为捕神,又是狐妖案的直接经手人,岂能不知道,这点理由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希望总归要有不是么?那三个背后还站着鹿王呢。 他给自己打了口气,正好将自己撞进了禁事堂的大门。 黄尚文扶着刘英淑当堂跪着,霍元龙三个站在一旁。 堂上正中坐着个威严肃穆的男子,顶戴也是堂皇耀目。 唯独一张猴子样的脸型,配上一双狭长的细目,显得有些险恶。 他占了主位,左边就是鹿王霍振寰,此时正闭目养神,由着堂下三个爱将在那受审,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李洪义行了一礼,取出案卷,道: “回大司禁,此案已经有些眉目,那刘英淑身怀胎儿,在军部三令五申,将要以除妖锣巡城扫旧之际,依然毫无所觉,于城守府衙二十年庆当晚,上街游玩,三声除妖锣响,遂化出妖身。 观其日常所为,邻里查访,可知此女子为无辜良人,乃是凑巧之下,因缘际会,无辜触及了妖邪之物,本人毫不知情。 其妖邪源来之处,尚待追查,念及。。” 他捕神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还未说完个大概,堂上便传来一声: “即是妖魔,则毋庸置疑,即刻关押,待后问斩!” 李洪义瞬间呆立当场,堂下黄尚文夫妇如遭雷击,软软瘫了下去。 旁边霍元龙三个一下跳了出来,尽皆怒目而视。 还没说话,上面原本安静坐观的鹿王将岸上笔砚一把扫飞,凶蛮霸道地直指大司禁: “青万岁!你他娘找死!” 大司禁冷眼看他发泄,眼看着一众人等都如蛇蝎一般盯着自己。 他丝毫无惧,慢条斯理道: “此事,我跟你论不着,你若是有所疑虑,不妨去翻翻《普世除妖录》,看看开篇说得什么?” 他语气平淡,却以大义压人。 《普世除妖录》开篇有言,说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其形必异 心异形移,是为妖异 大司禁一双冰冷的眼神,看着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道: “凡有人间妖异。 不容于世。 天!人!共!诛!” 他嘴角扯出来一个很残酷的笑容: “我青国上承仙人天命在身,人间除妖,是为天理公道! 你区区一个鹿王霍振寰,想要逆天?你哪来的胆子!” 鹿王怒发冲冠,一把上前拽住了他衣领子,狠狠道: “别跟我扯这些没边际的,咱们前面打官司,削了你面皮是吧,如今找着机会了,一条死狗想要咬人了是吧!” 大司禁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道: “是又如何,我禁事局行事自有度法,还不劳你鹿王阁下来这里操心!” 他说话平淡,但言辞之间合着浓烈的嘲讽之意。 鹿王怒目圆睁,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去。 他身形高大,多年练就的一身好武艺,携着万钧之势,如一柄开山巨剑,直冲当面,不偏不倚,正大光明。 大司禁面目骤然变得铁青,如同一个青铜铸就的人形,连眼珠子都变成铜铁的色泽。 他就这么不动不移,硬生生接了鹿王这石破天惊的一拳。 咣! 巨大的力道炸响一声,两人骤然一分。 身前的书案当中爆开两截,碎屑横条四散着向旁边飞散。 霍元龙三人一闪跳到黄尚文夫妇面前双手交叉护脸,摆了个锋矢阵型。 霍元龙首当其冲,一大块木片正好砸在双拳之间。 他一步不退,牢牢立在原地,又听到大司禁阴恻恻的笑声,在铜铁一般的身形里发出来,带着嗡嗡的回响: “你的浑天刀融入了拳法,倒是更进一步了,天地万物归于一拳,哼哼,好功夫,不过还是破不了咱的铜皮铁骨。 你别忘了,我的功夫正是你的克星! 《无相青魔体》!” 鹿王一脸的狰狞,又抢上一步,瞬息之间又抓住了大司禁的脖颈。 他一口吐在大司禁脸上: “谢谢,咱不练书法!” 翻手又是一拳,两拳,三拳,七八拳,十几拳。 所有人都远远躲到了一边,就看到堂上各式各样的器物在翻飞。 书架隔板,堂条堂木,廊柱碎片,布匹纱窗,一大堆的东西在那里伴随着一声声巨大如打铁一样的声音,一下一下跳上来,又掉下去。 旁边的墙皮已经碎了大半,里面的青石泥砖松松垮垮,还在一颠一颠。 终于伴随着鹿王最后一拳狠狠砸下,铛的一声巨响,整面的后墙砸了下来。 然后就是连带着旁边的廊柱和帷幕如同拔萝卜一样连珠而起。 大半个禁事堂垮塌了下来,将鹿王和大司禁都埋在了底下。 其他一些人全都吓得不知所措,李洪义合着霍元龙三个还有黄尚文夫妇都退出了禁事堂,站在空敞的天井处。 李洪义铁青着脸皮,看起来倒有几分大司禁的模样了,他抓着霍元龙道: “事情不妙,鹿王去府衙将黄小子要了过来,本来算是救了他一命,可是现在大司禁抓住了这个由头要公报私仇,弄死刘英淑,间接逼你家老四的性命,看着样子这是要把鹿王的脸皮往死里刮的意思。” 他稍稍埋低了声音,问道: “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后手?有的话赶紧上! 今天不压住大司禁,你们全都别想走,死了黄小子,下一个保准轮到你们!” 霍元龙三个脸色也都不好看,更别说黄尚文和刘英淑那一脸的死灰。 正说话间,那边嘭一声巨响,几乎同时冲天飞起两个人,各自落在一边。 大司禁半边衣衫尽碎,整个一铜铁浇筑的铁人,已经完全没有活人的样子了。 而鹿王也是灰头土脸的模样,站好了身形,浑身一震,一股气浪从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喷薄而出,将身上乱糟糟的灰土泥沙尽数吹飞出去。 他又扯下一只袖子,随手一甩,顺着风正好丢到黄尚文脚边。 两个人都是冷眼看着对方,大司禁体术无敌,挨了如此大的阵仗却依然毫发无损。 而鹿王拳法无双,打大司禁就像大人打小鸡。 一个不会打,但能抗揍,一个就很能打,但打不动。 所以场面就这样僵住了。 四周围密密麻麻围上来无数军士,还有统领在其间指挥穿插,几乎转眼间一个蛛网阵就此成型。 鹿王不屑地看着这些禁事局的将官,嗤笑道: “这些土鸡瓦狗,我翻手就能杀光,你别忘了老子是干什么的,更不要忘了老子过些日子要去干啥! 就算老子一口气杀光你禁事局,青万年能拿我怎样? 他现在躲我还来不及,我倒是看看谁能给你出头!” 大司禁沉默了下去,他脸上的五官已经逐渐模糊不清,又一动不动,眼看着好似真的要化为一座雕像那般。 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 “人间除妖是青国根本,是众念所聚,你知道里面的缘由,你也是其中身体力行的那一份子! 你更应该明白,一旦你开了这个口子,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那是国破家亡的后果!你鹿王担得起吗!” 鹿王满脸的鄙夷: “少给我扯这些蛋,回头发个安民告示,说妖魔已经伏诛,我拎了人走,从此再也不显人前,有什么打紧!” 大司禁冷哼一声: “那万一下一个化妖的是青家人呢?万一是李家人呢,又或者是你霍家人呢?嗯?该怎么分辨? 还是一个个都放了走?然后等哪一天他们都看清了这世间,回来将青国天翻地覆?这是你霍振寰想要的后果?” 鹿王不屑地冷笑: “我都要去了,哪还管你洪水滔天!” 大司禁瞬间绷紧: “你!大逆不道!你就不怕那位。。” “我来晚了!”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又见到一人从外围拨开众军士,来到场中,手里举着一张黄绸。 正是府衙老爷霍英雄。 顶着一张和鹿王极为相似的脸,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鹿王,举着黄绸说道: “青皇手谕,本案一干人犯交由府衙处置,城守府三皇子亲自督察!” 他又笑得酣畅淋漓,向着鹿王拱了拱手,道: “你不为自家考虑,也要想想你那军部,等你走后,咱便是下一个你,即便你提了人走,又能如何,等你走了,咱有的是手段操持! 哼哼,你可想清楚了,别再,给我!摆!那副!臭脸!” 霍英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携了青皇手谕,如今天命加身,所作所为,合理合法。 鹿王前路后路皆断,当真拿他毫无办法,除非当场将他打死。 可鹿王还真不敢这么做。 打死一些兵将倒是小事,打死一个堂堂三品,便是欺君叛国。 到时候霍元龙三个和黄尚文一家便是真的死定了。 所以大司禁得意地狂笑,向霍英雄行了个礼,问道: “何时移交?” 霍英雄甩了甩红绸: “三日之后,城守府重新接管城防,便选在当日,哼哼,一张脸,光打一边总是不爽快的!” 大司禁猖狂得笑道: “好好好!就这么办,鹿王爷,今日不算,咱们改日再论,既然有了仇怨,你可别怪我落井下石!慢走不送!” 又指着李洪义道:“你!带人回牢房,看紧了!” 他其实挺不喜欢李洪义,一来李洪义出身草根,他又是皇家子弟,龙不与蛇居,自然看不上眼。 二来前些日子李洪义纠了一堆人去跟军部打官司,先就惹下了仇怨,今日方才如火星爆裂,终于当众撕破了脸。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看李洪义不顺眼,所以说话自然也很不客气。 李洪义拉着霍元龙几人退出了现场,一句话都没敢说。 鹿王在那里处境很尴尬,但是他们几个的身份都没地方插话,赶紧离开方才是正道。 而黄尚文原来呆呆地看着鹿王撕下掉落在他面前的那截衣袖。 一直到离开,他都在那边低头沉思些什么东西。 捕神偷偷问霍元龙: “怎么办?有后手吗?” 霍元龙咬咬牙,小声道: “三天后移交,你不要来!” 李洪义是什么人,当即就懂了,他诧异地看了霍元龙一眼,道: “不会出差错么?要不要帮忙?” 他心里明白,刘英淑是无辜受害之人,他身为捕神,要执掌的乃是人间正道,而不是一国一家。 所以本着良心,他作出了以前的捕神所绝对不会去做的选择。 他打算去帮助良善无辜,不可使纯白之花凋落在漫漫风沙。 我始终要做一个好人,如此方才是一个真人! 他心里这么想着。 忽然这时,黄尚文在旁边插进来一句话: “我想起来了,我家里有人翻墙进来过!” 他大声喊着,抓住了捕神的衣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日我在院子里找到一只羊皮手套,中指缺了个洞!”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三章 死生在一念 返雷一震惊天地,直得沧溟绝点流。 李洪义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片。 他不知道这一瞬间,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愣神,在他心里却是汹涌的波涛来回荡涤了多少遍。 也不知道那一瞬间,他心里究竟浮现了多少多少数不尽的念头。 一切汇聚到了最后,只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 如同天罚刺下的利剑,将他堪堪弥补完全的心境斩地七零八落。 那个声音来自李修平。 “佛说:自作自受,自性自度。 人心本无善恶,然世事如棋,因势利导,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善者轻而升,脱胎为仙,恶者浊而沉,化凡为魔。 此为仙魔观!” 他当日在酒楼差一点化妖,心头便想起过这一段话语,但是当时他一心的怨憎,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只是一昧的去痛骂李修平。 却原来当日, 我不是差一点化妖? 而是已经。。 作了一次妖么? 他看着黄尚文拉着袖子的期待目光,也看到霍元龙三个一下凑过来拉着老四去仔细问询细节。 关于那只手套,是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色泽,什么样的装饰,什么样的破洞,从里面往外破还是从外面向里面破。 诸多细节,一一听来,分外地刺耳。 李洪义终于确认,这就是他丢失的那只手套,包住他那只吃人之手的羊皮手套! 而那只手套,出现在了黄尚文家的院子里。 黄泉路前叹黄泉,奈何桥上道奈何。 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自从踏出了那一步,便已经走进了地狱。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自救,李修平如何援手,如何开解,终究抵不过现实的重重一击。 李洪义看着他们四个在那窃窃私语,商议细节,安排计划。 他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下子从现世脱离了出来,站在一个高高的位置,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感受不到悲欢离合,也不去想什么正道公理,只是漠然而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对!不对!这不对!” 我身体里有另一个我! 他又想拉我入地狱! “不不不,还有救,还有回旋余地,还能悬崖勒马,还能将功补过! 我只要将他们都救出去,刘英淑就不会死,那腹中的孩子也不会死,谁也不会死! 捕神神经质地颤抖着,心里翻江倒海: “对对对!没错的,入妖不可怕,没看见傻老三化龙还能续命么?没看到我李洪义重拾信念之后依然是堂堂捕神么?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只要我竭尽全力,将他们救出生天,我就能将功补过,重新做一个好人!” 他身体颤抖不休,那三个都是高手,立刻发现捕神状态不对。 几人就都围了过来,霍元龙问道: “老李,你怎么了?” 言辞之间,已经完全将他当做了一个朋友。 李洪义胸中一腔的闷气夺口而出,身形重重一颤。 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看着几人坚定地道: “此事不公!我捕神李洪义奉陪到底! 你们移交那天,计划我来安排,手尾我来收拾! 我李洪义!绝对不会看着你们无辜良人遭此泼天大祸! 我做的事情不合律法,说来是个欺君罔上!但却是我心中的正道,我身为捕神的公道!” 几个人全部惊呆了,这完全是拿着身家性命都搭进来了。 这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人?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公道? 霍元龙楞楞说不出话,片刻李文博方道: “这事咱们王爷已经有了安排,捕神大人只要避开便是,不需要亲身涉险,咱们还有其他退路的。” 他家老三也是满脸的震惊,道: “捕神大人,这一声捕神,我苟四海叫得心服口服,你才是这世间真正的捕神!” 李洪义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心中有一腔冲动,想着干脆将事情倒个一干二净,说得明明白白,若是他们想要杀了我报仇,也便由你们去吧。 但心中总有那一丝的侥幸,想着,再等等,再等等。 也许峰回路转,也许守得云开,也许,还能补救! 所以他一脸的坚定: “多言无益,此事,我帮定了! 我李洪义生平立志,便是擒拿天下贼盗,不伤害良善无辜! 以前年轻,也办过冤假错案,如今只要将你们救出生天,便是我李洪义的救赎!” 霍元龙领头一下拜倒,其他几个也跟着一起,都面目素然。 黄尚文满脸的泪水,抱着刘英淑自管垂泪,看着李洪义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早已经将捕神视作了消灾救难的真仙。 这时后边有军士追来,裙甲翻飞擦啦擦啦的声音不绝。 想来是鹿王那边有了个结果,这些军士重回岗位驻防。 几个人迅速转身往牢房而去。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参与此事,便不要被旁人见着彼此有所亲近。 一旦惹人疑心,将他李洪义从这件案子里撤了出去,那就算想要相帮,也是失了先机。 所以待得进入铁牢,又差人送来被褥,在一切停当之后,李洪义看着两个聋哑的守卫将牢门缓缓合上,又再说了一句: “明晚我会过来,你们先梳理一下,再一起商议,届时我来补缺。” 他其实已经感觉,身体有些不对,胸口在一浪接着一浪地翻腾。 是那个狐妖留下的痕迹吗?它又在兴风作浪? 未免多生事端,他稍许交待了几句,便快步离去,钻进了公务房。 闭门落锁,只留了一个窗,将自己藏了起来。 黑暗中捕神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自从入妖,夜晚对他而言也不再是漆黑一片。 他看着屋墙角落里,有个挣扎着往上爬的虫豸,一次次爬上高墙,又一次次跌落下来。 这个卑微的虫子,始终翻不出去那扇窗,去到一个新天地。 他浑身都在打着颤,刚刚他豪言壮语迸发,心中的热血压住了蓬勃的妖力,一时间倒也没有显出什么端倪。 而如今躲到了黑暗中,看着地上这些渺小的虫子一次次的挑战,他心弦被触动,终于止不住一缕缕的黑丝还是从身上蒸腾而起。 他顾不得浑身如水草一般的东西,只是一昧的盯着那个小虫,看着它一次又一次从墙上摔下,始终徒劳无功。 李洪义终于忍不住了。 他上前伸出了一只手,是那只远离心脏的右手,没有黑丝的右手。 他轻轻的捡起了那只小虫,又温柔地将它放到了窗台上。 他沙哑着嗓音轻声说道: “去吧,去吧,你还有未来的。。” 言语中是浓浓的期盼和深深的向往。 然而那个虫子,好似被窗外的天光照得不堪适应,竟然反身又爬回了墙上,然后就在几个翻滚间,重又落在了地面。 李洪义的双眼顿时一片漆黑。 他咬牙切齿,凶狞霸道,上前狠狠一脚,将那个虫子碾了个粉碎: “逃出生天还要自寻死路,你个该死的贱种!” 他全身的黑丝开始将他一点点包裹,就像当日的刘英淑。 “来了,又来了!” 李洪义心中反倒是一片清明,这要归功于李修平,用醒魂香将他心神重又洗涤了一遍。 所以他能很清晰的,从脑海里看到,在他心口那些黑丝来源的深处,藏着一些雾霭一般朦朦胧胧的东西。 “那是什么?是李修平当日所说,我被闭锁的那些记忆吗? 这究竟是从何而来?是我本身造就?还是有人在我身上做了手脚!” 他深吸一口气,心头无比的清醒,他尝试着控制那些无意识而勃发的黑丝,将他们一点点收缩回体内。 又再转动心念,将这些一根根一线线凝聚成一束。 然后,他咬了咬牙。 他不知道那些雾霭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万一是李修平口中的生命本源?或者是精神意志所在? 那这一针下去,他李洪义重则身死当场,轻则精神错乱。 但是,他没得选。 或者说,他有的选,但在彻底化妖,还是拼一拼,两者之间,他选了后者。 那根黑针前所未有的粗大,收束在体内,沿着那奇特的脉络向心口回缩,直至到了心门之前。 李洪义狠起一颗心,那根黑针瞬间掉头,狠狠一记刺向那片烟云雾霾。 同时他心里想着: “给我真相!我要知道真相!我不要做一个枉死的鬼!” 烟云炸开,雾霾尽消。 什么都没有,那里是一片虚无,幽深而不知其面目,如巨大的深渊,也好似地狱的门前。 李洪义证证无语,状似痴呆。 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彷如自杀一般破开了这个屏障,却发现空无一物? 忽然变化出现了。 他甚至来不及继续升起一两个念头,就有一缕光一样的东西,从那黑暗深渊射了出来,转眼消逝。 李洪义脑海中又一次炸开,眼睛里的黑色一层层地褪去。 他想起了当日在酒楼上的场景。 他全身黑丝如墨,翻涌不休,于是便试着将左手那根丝线伸长,想着干脆昏死过去,这一劫便算是过了。 于是他就那样颤颤巍巍挺着身形,中指黑线越拉越长。 终于在一个瞬间,那根黑线挺直了一瞬,然后软趴趴瘫了下去,接着迅速回收。 他侧着身体倒在了地板上,全身僵直,失去了意识。 李洪义如同抽离的神魂,高高在上看着这一幕,他心里有些安慰: “还好,还好,不是我,原来不是。” 却忽然他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一只手伸出来撑住了地面,接着是另一只。 两只手反着将整个半身撑离地面,看着如同早起伸懒腰时,双臂向后伸展那个模样。 然而那双眼睛,却是一片漆黑。同时脸上浮现出了熟悉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李洪义一片绝望,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每次对着镜子都能看到,这就是他自己,是他李洪义! 他一直在心里有个侥幸,想着兴许就是狐妖短暂地夺了他的舍,然后做下了恶事。 虽然这样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但好歹,他还有挽救的余地。 毕竟他李洪义,不是那真正的凶犯。 然而眼前的现实,给了他狠狠地一记耳光。 那个在地上爬起来的人, 那个手上黑线吞吐不休的人, 那个恶狠狠看着黄家方向,飞身而去的那个人。 就是他李洪义本人! “不,不!不要去,不要去啊!” 高天之上的李洪义已经心神俱碎。 他看着那个自己翻墙入户, 看着她走近了黄尚文的厢房, 看着他轻轻巧巧越窗而入。 也看到了床上刘英淑和黄尚文相拥而眠的睡姿。 他看着自己满脸的憎恨,他听到自己在轻声细语: “凭什么我一腔正气,光明正大,却要蒙受屈辱,堕入地狱,受尽无边苦楚? 而你阴谋诡计,恶事做尽,却能软玉温香,圆满幸福?” 李洪义绝望地看到那个自己伸出了一根手指,他指向的不是刘英淑的心口,而是。。 那腹中的胎儿! “不要啊,快住手!不要这样,停下吧。。” 他绝望地嘶嚎着,看着那个自己将晶晶亮亮的一丝光点轻轻渡进了刘英淑的腹中。 他看清楚了,那一丝光点,其实不是亮光,而是浓郁到极致的黑色,就如同他刚刚凝聚在心口的那根钢针,一模一样。 那胎儿尚未成型,只是轻轻颤动了两下,便又寂静无声。。 李洪义眼前轰然破碎,一下子又回到了禁事局。 他一脸的泪水,跪在地上默默无言。 原来,毁掉他们一家幸福的,真的是我呀。 他看着那只被他碾死的虫子,神经质地目不转睛。 然后窗口有信鸟的声音传来,一只巴掌大的鸟儿飞了进来,落在他面前,一脚踩住了那只死去的虫子。 李洪义行尸走肉一般接过了那只鸟儿脚上的信筒,轻轻展开。 那上面只有两句话。 “这世间只有一种丹丸可以回复人身。 最后一颗被神龙拿走了。” 李洪义呆呆地看着这两行字。 他想到了当日, 他躺在神龙脚下, 那跳动的心脏只在咫尺之遥, 那天下凶器神机弩又在手中紧握, 他又想起了浮云子的批言, 该出手时要出手! 死生一线! 李洪义终于崩溃,伏在地上嚎啕痛苦。 原来我早已经万劫不复。 原来我 早已该去死了!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四章 无用之囚牢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日全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城守府终于从狐妖案里缓过气来,将要重新接手城防事宜。 李正气紧了紧身上的官服,又将脖颈处的皮毛裹了裹。 “天气冷得好快啊,今年的冬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被冻死在风雪中?” 抓起桌子上的雁翎刀,又看了看墙上高高挂着的那把空心的环刀。 看着偌大一柄空心刀,竟然被冷风吹得飘来荡去,还发出咚咚地闷响声。 他抬起头来,笑得无可奈何: “我李正气还有过那么无知的岁月,也算是个污点了吧。” 府衙作为城守府直属衙门,虽然换防本身跟他们挨不着边,但是象征性的配合着添些威势,还是要做的。 所以这天一大早,府衙上上下下二十来号人,就聚集在了一起。 老爷霍英雄前天就失踪了,也没交待什么,估摸着大概就是跟着三皇子去军部做交接了。 所以就轮到他们要去做另外一桩事。 三皇子那边所谓的城防交接,以霍家两兄弟众所周知的关系来看,十有八九就是去削面皮的。 不过好歹三皇子在场,应该打不起来。 想到这儿,李正气也觉得好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原本的一个纨绔子弟,竟然也开始关心起这些大人物之间勾心斗角的博弈来了? 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撇开,他打开房门,看着外面哈哈喝气的一干人等,道: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发,我在前头开道,老朱你后面带队,老林你带四个人策应,听明白么?” 所有人都学了新的切口,闻言一起大喊: “清楚明白!” 大队人马鱼贯而出,从府衙到禁事局路程倒是不远。 可是官僚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明白。 明明很简单就可以做出的选择。 要么他们去禁事局将人接了回返,要么禁事局直接将人送到府衙,多轻松?多简单? 可世事不是简单而论的。 府衙大张旗鼓去接人,丢的是三皇子的脸。 而若是禁事局将人送到府衙门口,大司禁论级别还高上一级呢。 所以直接经手的捕神李洪义照顾双方颜面,选了当中的通衢大道,青龙大街,作为人犯移交的中转之所。 “恶心的官僚!啊呸!” 老朱跟在身后一脸的烦躁。 他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要操持着一干兄弟,去青龙大街将阵仗布好,免得那里聚集围观百姓过多,到时候误了正事。 从府衙出发,众人皆是步行。 捕快队伍不同于禁事局官员或者护卫军士,都是不配给马匹的,哪有捕快骑着马跑来跑去去办案的? 所以被叫做巡街狗,自有来处。 朱班头看了眼队伍的最后方,城守护军里面抽了两个巡城大队,统共四十号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头儿,你说至于么,黄小子那婆娘咱不是没见过,就那么个女子,能有多少威胁,至于弄那么多人来么?” 李正气闻言也撇了一眼那些跟班,那是老爷特意打了招呼地,昨晚就过来驻岗了。 为了保密或者脸面起见,都穿了府衙的青衣,对外自然就说是府衙自备的。 “你少去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上头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做,谁知道黄小子的婆娘化妖之后是个什么模样?” 正说着话,前面青龙大街的口子遥遥在望。 今天城防交接,街面上处于三不管状态,那些做买卖的都是机灵人,这一看,街道两边多了好些个小摊小贩。 前面有个做早点粥的,推着个大汤锅,还在嘶嘶冒着热气,显然下面埋了碳火。 几个路过的百姓就在旁边端着碗,抓了几颗盐巴,丢进粥里,吸溜吸溜的边喝边吹气。 在一旁还有个做蒸糕的,跟着卖粥的一起在吆喝: “好喝的米浆子,好吃的白米糕,还有免费的咸菜~诶,走过路过,都来尝一尝啊~” 一大早出门,都是瘪着肚子来的,这热气腾腾的咸粥,看的人口水咕噜咕噜往外掉。 别说府衙这班捕快不敬业,这年头谁饿着肚皮干活?又不是纪律严明的打仗部队? 就连后面护军的队长,也拍马上来,跟李正气打了个招呼: “时间还早,咱们要不都来一碗,这天也忒冷。” 李正气无所谓,他倒是没兴趣吃饭,只是隐约觉得今天似乎过于热闹了,还是一大早。 但众人都被吊起了胃口,远远的一些小摊贩看到这边军爷一大队人都停了下来在买粥,也都急忙赶着小车围了过来。 于是一群小推车前前后后跑了一圈,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粥,一个糕,要么一个饼,还有些咸菜。 吃饱喝足,李正气早已等得不耐烦,丢了些银钱出去,左右招呼: “好了,都闪开,我们走,别误了正事!” 见他高高举起了没出鞘的雁翎刀,周围小车锅碗瓢盆叮呤咣啷乱响,都推着向两边跑。 一个跑的太急的,还落了根长勺在路中间。 李正气无奈,大概估摸了一下那根勺子的重量,上前雁翎刀一挑。 那根勺子稳稳当当飞过人群,却没有丢在那人的车板子上,反而将那人砸了个趔趄。 李正气眼神一眯,感觉到了些什么,却一时想不明白。 大队人马再次开拔,这一次过程很顺利,大家伙很快来到了青龙大街中段。 护军左右排了三列,将囚车护在中间,又两边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 远远地,禁事局红黑二色的服装分外的醒目,也是官员带头,一对护军在后面跟随。 不同的是,禁事局几乎人人骑马,两相一较,府衙这边就弱了些气势。 “娘的,就说咱们应该去借马的,这不是丢脸丢大了!” 朱班头就很不爽,看着远远的高头大马踢踢踏踏慢腾腾往这边挪动,他就更不爽了。 “凭什么他们不来操持现场,非得咱们紧赶慢赶先来一步,老爷这个脸,还是没撑住啊!” 旁边又是那个圆脸的伙计,凑上来道: “老大,那领头的不就是捕神大人嘛,自己人呀,这脸面还能丢到哪儿去,总不能害咱们来着。” 李正气张目远眺,也看到了李洪义本人。 他一身禁事局黑底红边的官服在身,佩刀在腰间一晃一晃,须发鬓毛整整齐齐,一脸的肃穆。 李正气有些好笑: “大哥这是转性子了?还是禁事局特别养人呢,这外型捯饬地像模像样,看起来倒是完全没了往常的邋遢像。 多日不见,也不知道大哥如今在禁事局混得如何呢?呵呵,想来应该是挺难的吧。 想当年在府衙,兄弟都不亲近与他,倒是个个都敬他为人,却烦他做派。” 他回头看了眼手下,都凑了朱班头一块儿,在那窃窃私语。 除了这个一起混过来的老朱,没人敢上来跟他这个捕头说些闲话。 他就自嘲地笑了笑: “人总要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不是吗?” 见李洪义那张老脸快要到了面前,他快走两步,迎了上去,抱拳道: “大哥来了啊。” 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多日不见,想起当时酒后豪言,确实是甚为想念了。 “嗯,府衙捕头李正气,多日不见了,幸会,幸会!” 李洪义不咸不淡地回了两句,又指了指身后: “人犯已然带到,多言无益,恐生事端,这便开始吧!” 李正气一脸的愕然,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李洪义。 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半句话嫌多的样子。 好在,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李正气。 换做以前的地痞混子,遇到这样的状况,就算不是翻脸大骂,也早就在心里将李洪义打成了死狗。 但他现在已经是新的捕头,新的李正气。 所以他愕然地看了一眼,便沉默着点点头,又招呼后面的队长,派人去将囚车去推过来来。 李洪义倒是刮目相看,他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个昔日的同僚,他以前所不知道的兄弟。 青国的将来么? 果然平哥儿说的对,这世界离了谁都能转。 他有些自嘲,也有些欣慰,突发状况下的临场应变方能知晓一个人的真实面目。 而李正气已经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 “却不知道,他等下会是怎么个应对呢?”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恶趣味地想到。 很快,囚车推上前来,依然是精铁铸就的框架,比当日从刑部接人那一架大了足有一倍,四匹马当先拉着。 特别的是整个囚车围着厚厚的帷幕,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李正气眉头一皱,看向捕神,问道: “这是何意?” 捕神还是一脸的冷漠: “王爷和大司禁打官司,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下面做事的,难道还能凑上去打王爷的脸? 再说了,招摇过市,拉着游街,那是罪大恶极之辈的下场。 但是里面那几个人,根底大家都心知肚明,万事还没定论,怎么能落井下石?” 李正气眼睛一眯,听出了言下之意。 于是他左右招呼一声,那张帷幕被撩了起来。 里面霍元龙三人分坐了三个角落,将抱着妻子的黄尚文围在中间。 忽然照下的天光,将里面几个人齐齐晃了眼。都拿手去遮挡。 李正气和双方的队长核对了人犯身份,交接了文书。便算是正式移交了。 两边的队长互相行了个军礼,正待离开。 忽然远处西城方向跑来一群人,大冬天里,却都光着膀子,全身热气腾腾。 前面一个领头和一个副官交错着的喊着号子: “千锤百炼!千锤百炼!” “所向披靡!所向披靡!” 后面一群兵跟着喊: “超越极限,勇往直前!” 现场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军部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手,还不知道后面要玩什么把戏。 那些军汉几十号人,见到道路中段围了一群官差加护军,便将原本的四列阵型并成了一列,队伍一下拉得老长,从他们身边擦身跑过。 所有人感觉莫名其妙,都面面相觑。 这些军汉各个手无寸铁,光着上身,看着也不像是来劫囚的。 李正气鼻子尖,闻到了那些军汉身上都有着浓烈的酒味。 “一大早喝成这样?还出来拉练?” 他心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缩。 凭着多年的经验,和跟着捕神李洪义见多识广的过去,他猜到了这是个什么局。 所以他身形晃了一晃,软绵绵向一侧倒去。 果然看到捕神也软了下来,跟他趴在了一块儿。 周围一大片的护军连同那些跑步的军汉,全部瘫软在了地上。 只剩下那些无人管束的马匹,在打着响鼻原地踏步。 所有人看着两个壮硕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打开了囚车,将里面几人迅速接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耽搁。 李正气倒在一边,脑袋紧挨着捕神,低声道: “究竟怎么打算的?” 李洪义正有些失神,事情成了,后面再接着,他也就该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听到兄弟的问话,他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看出来了?” “废话啦,那卖粥的勺子,足有两斤重,浑铁打的,这是军队里的菜勺。 粥里面是不是加了温筋散,无色无味,一闻酒气就倒,错不了的。” 李洪义就依然还是轻轻地笑,他压着声音,笑得很是开怀,也有些伤感: “嗯,很好,很好,你已经是个真正的捕头了。” 李正气也颇有些得意,小声埋怨: “干嘛不事先招呼我一声?那样还能演得更像一些。” 李洪义原本应该有些感动。 可是如今地他,心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深深的自怨自艾。 早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会将他从云端拉到地上,再狠狠地钉入地底。 兄弟情他终于感受到了,很美妙,也很值得珍惜。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所以他清清爽爽的吐了一口气出来,看着那些白色的雾气翻卷着四面稀薄而去,淡淡地道: “明日申时,南城外迷途岭,一个人来,我给你交待。”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五章 白日来飞升 “怎么样,家里都交待过了么?” 李修平今日套了身短打,满头的青丝用个头套扎了个严严实实。 他袖子里藏了不刚抢,背上斜挂着神机弩。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飒爽。 傻老三是个孤儿,自然没什么需要交代的,但青化雨身份放在那里,不能轻易一走了之,所以这一句,问的是他。 青化雨撇撇嘴,无所谓的摆摆手: “交待什么,要是真去交待,军部等在外面的护军保准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咱们谁也走不了。” 他有些警惕,很小心地远离着李修平,又偷偷防备着黄大龙。 有些不满地说道: “小平平,我知道你想打晕我,诶,你别装了,这也不是刚起的念头,老早我就知道了。” 他有些激动: “再怎么说,原本应该去那里的就是我,如今你顶了我的缺,于情于理我都要去送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黄大龙太重,估计不行,但我轻啊,咱们两个加起来一个篮子刚刚好,怎么不能去?” 李修平眼神温暖,看着他倔强的模样,又有些好笑: “你可想好了,上去了就不再有退路,万一惹恼了仙人,咱们可就都回不来的。” 青化雨满脸的坚定: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是皇子,青国历代都有子弟上御龙山,上面好歹也有些熟人,我一起去,大家也有个照应。” 李修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 “也对啊,说的有道理,不过先说好了,上去了你负责拉关系,决定还是我来做,行么?” 青化雨愉快的点着头: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几人又商议片刻,觉得一切无误,小萍姐就在一旁给傻老三套一件厚厚的皮毛紧身衣。 那衣服绒毛很厚,但是皮质很轻,穿着又堪堪合身。 傻老三穿上衣服之后,像极了当日李修平初来斗兽场见到的那只黑色大猿猴。 李修平在一边眼神有些黯淡: “可惜了那个大猴子,帮我赢了那么多钱呢。” 黄大龙都来不及吐槽: “火锅你倒是吃得挺开心?” 李修平大怒: “你们骗我说是牛肉,你们都不是好人!” 眼看着临出发了还要掐,小萍姐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得,也觉得好气又好笑。 便插进来转移个话题: “你们说了那么多,那个御龙山究竟在哪儿啊?” 所有人齐齐一愣,又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指向柳林山脉的最高峰,那常年埋藏在云雾之中的峰顶。 “柳林山顶,就是御龙山脚。”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那是传说的起始之地,也是无数话本小说的梦想之地,如今又是他们的目的地。 时尽晌午,中途穿插换了三批马。 也好在柳林山虽然高耸入云,在背阴面却相对地势平缓,可以快马赶路。 等到了主峰的山腰处,终于是有了不一样的景色。 长长地青色石阶,一直向高天延伸,直至浓密的雾气遮掩住了一切。 这是青国无数的虔信徒,以一年又一年的生命作为代价,完全以人力筑就的一条阶梯。 这是一条拾级而上,能够步入云端的阶梯。 几人弃了马,接下去以小萍姐的身体素质,恐怕无法再前行了,便要在这里告别。 小萍姐抱着李修平哭道: “少爷,你一定要回来啊,我,我一个人,我很怕的。呜呜呜~” 折腾又拖延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离愁和恐惧以及担忧混在一块儿,小萍姐忍了那么些天的平静,终于还是在这个关头给破了功。 李修平就安慰她: “小萍姐忘了么,小时候我怕黑,还是你陪着我,我才不怕的,小萍姐从小就是我的英雄呢。 英雄姐姐,不哭了,咱们不哭。哭了不好看,小心三哥真的移情别恋哦~” 前面还说得正经,后面话风一转就又透出了不正经的气味。 小萍姐破涕为笑,朝三哥大声叫道: “你要把少爷给我带回来呀,不然我恨死你!” 傻老三还是呵呵憨笑,一直在点头。 反正李修平给他续了后半辈子的命,他自然就是李修平多出来的那半条命。 青化雨看得颇为唏嘘,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就凑上来打趣道: “三哥那人,你恨他没用的,你得。。” 他骚话说了一半,心思都在犯贱,脑后忽然重重挨了一下。 “你~~”他不甘心地瘫了下去。 李修平出手很准,也很稳,又有解剖学的底子,还精通气血搬运,一个手刀,刚刚好将他打晕。 黄大龙早有预料,顺势上前扛起了青化雨,架到马上,又送小萍姐上马,他看着李修平道: “热气球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前面,记住只能坚持一炷香。 上去之后,如果事情有变,干脆先回来,飞下来应该不费什么力气。 看到李修平点点头,他拨转马头,临走又问: “你问老二有没有跟家里交待,你呢?你交待了么?” 李修平探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 “都说了,家里也回信了,总归都是担心啦,别去啦,还有就是让我等等,他们要一起去之类的话。” 他好笑地摆摆手: “我家那个老爹,你也知道,是个死板的人,听说我要上御龙山,急得不行,就快开骂了。 但这事吧,你也知道我的志向,说句名言,这就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对吧。 所以,诶呀呀,说多了就是麻烦,大不了我上去看看,就再回来嘛。” 黄大龙满嘴的苦涩。 几日以来,他的心思被其他的东西给填满了。 李修平陪着他度过了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将他一个原本只知道骄傲的皇子,培养出了看须弥如芥子的世界观。 所以他如今看眼前的世界,天高地阔,不再局限于一城一国。 整个少年的时光,在某人好为人师的熏陶之下,他的脑子里被无数乱七八糟的数理化给塞得严严实实。 李修平自然是没兴趣在这个世界搞革命的,主要是因为懒。 但是他一个土著,忽然之间多了那么些有悖于常理的知识储备,要是不做些实践,那岂不就是所谓的锦衣夜行,怀璧自珍? 也因为如此,当他亲手督造的热气球第一次冉冉升空地那一刻,他心中那颗火苗瞬息间熊熊而起。 这个世界原来还能这样? 所以他痴迷在这个新的世界之中。 所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跟李修平说一声: “其实我也想去那上面陪你走一遭。” 但重量摆在那里,这是个伪命题。 所以这话他说不出口,说出口也没有意义。 所以他沉默了,只一心在那里盘算着,如何改进热气球,如何增加动力源,如何。。 总有一天,我也能飞到那上面,要么将你接走,要么。。 就砸了凌霄。 看着黄大龙沉默无言地骑着马匹远去,李修平深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调整了心情,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傻老三: “咱们要出发啦!人间大炮准备好了没有?” 傻老三被他莫名其妙地抓着糊弄了一通,也没听懂在说些什么,便只当他又在胡闹。 两个人拨开层层云雾,在湿滑的阶梯上缓缓前行。 前方高高的御龙山在雾气蒙蒙之间露出了一侧真身。 那是一座仿如墙壁一般的山体,通体好似玄武岩那种黑沉沉又带些白色杂质的纹理,又透着些隐匿的光泽。 直筒筒上下的岩壁,远远看去又有些四四方方,既有些像丰碑,也有些像墓碑。 山崖下,堆着一个木质的框架,里面满满当当塞着一个兽皮缝制的东西,还扯着一大推的麻绳细线。 傻老三熟门熟路上去将那个气球抱出来,丢到一旁。 然后他就举起了气球下面紧紧连着的那个金属圆筒。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努力聚集了全身的力道,一张脸开始慢慢涨红。 随着时间的过去,那些细小的黑色毛发又丝丝缕缕冒了出来,再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就看到傻老三原本四四方方的脸型开始变的有些尖,皮肤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龙鳞。 他胸口位置一张一收,竟然是在酝酿龙息。 这时李修平在旁边提醒道: “今天状态不错,对,就这样保持住,不要用力过度,不然又得晕过去。 只要保证能喷出龙息就足够了,不要在往前化了。 傻老三点点头,那张化了一半的龙脸看着颇为狰狞。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金属圆筒凑到嘴边。 “吼~~” 连绵不绝的龙息被他聚成一束,灌入那个气球之内。 那个皮球内部应该是做过了一些处理,并没有被龙息熔穿,而是迅速的膨胀起来,在地上斜斜竖起了半个脑袋。 傻老三一口刚刚吹完,紧接着一口又是酝酿完毕,又是吼得一声接连不断的往里面灌入。 气球终于摇摇晃晃立了起来,在傻老三吹出第三口之后,一个完整的膨胀到一定极限的气球开始带着整个框架往上缓缓攀升。 李修平一把扯断了拴在地桩上的绳索,整个人迅速跳进篮筐,又拍了拍三哥的肩膀。 傻老三会意,狠狠憋了一口,往里面结结实实吹满。 可以见到他的整个嘴唇都要烧红了,吹气的间歇里面还冒出一些淡淡地黑烟。 李修平曾经取笑过他,说这些黑烟十有八九就是他傻老三体内那些藏污纳垢的东西被烧焦了。 还戏称多吐吐龙息,有助于清肺化痰,但若是他傻老三一直这样黑烟不断,则说明他是个内心肮脏源源不绝的坏人。 既然是坏人,那么小萍姐羊入虎口,岂不是要被坏人坑? 这么一想,傻老三就有些心虚。 他嘴角一咧,迅速吹了口气,将那些黑烟都吹成淡淡地黑雾,然后偷偷打量了李修平一眼。 却发现李修平没有理会这边,反而背对着他,靠在篮筐边沿,探头往外面张望。 小少年干净的脸上多了些不舍。 他看到了停在山道中的几匹马。 小萍姐骑在马背上,看着高高飞起的气球,好似在喊着什么,一只手不停地在脸上抹来抹去。 青化雨已经醒转,跳下马来,疯了一样往山道上冲,而黄大龙。。 黄大龙拿着一张纸,在写写画画着什么东西,却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李修平眼神有着淡淡的无奈。 倒不是说如何气愤,只是想着好歹也相识一场,好歹还有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好歹也教出去了那么多。。 可如今形同陌路? 想着便有了些淡淡的失望。 和一些些的苦涩。 他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待他如奇珍,如异宝,每天都陪着他到处游玩。 那是他最快活的日子。 然后他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嘚瑟的心情,在父亲面前背了完完整整的一篇《逍遥游》 父亲的眼神变了,从那天开始,看他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那是令人心悸的眼神。 是厌恶吗?还是看出了他其实有着另一颗灵魂。 他曾经无比地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得意忘形,为什么要伤了父亲的心。 所以他将自己包裹起来,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痴人。 然后,他真的变成了另一种人。 成了自家人眼中的花痴。 成了无知者口中的白痴。 成了怨怼着咒骂的傻痴。 从此便离群索居。 一直到了后来,他有了这一群好朋友,又稍微放开了些心怀。 所以,他当日借着玩笑,讲自己来自仙界,未尝不是一个吐露心声的开始。 却原来。。 李修平心酸的想着: “却原来,我终究还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原来十几年的潜移默化,也敌不过一个来龙去脉? 他抽出了怀中的那张信笺。 那是他决定上御龙山之前飞信传书,告知了父亲之后,又收到的回信。 他一直没有打开过,也不敢打开。 这是他的家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牵挂,是他本心的护身符。 他搓开信纸,一点点摊平。 那上面只有一句话: “去了,便莫再回来” 李修平默默无言,泪珠子终于漱漱而下。 他抓起信笺里随着的一根碳条,在空白处接着写了几笔。 然后随手一扔,将那张纸丢进了风中。 他转身看到傻老三差不多已经将龙息吐尽,嘴里呼呀呼呀,出来的只剩了些黑烟。 再看气球也已经飞到了高高的空中,连地面都已经全被云层盖住。 四面一片白茫茫,纯净而清冷。 他仰天长啸一声,便一下跳到了三哥的背上,大笑道: “皮皮龙,我们走!” 傻老三翻了个白眼,双臂反转将他护住,李修平小胳膊小腿,正好藏在他双翼中间。 他在篮筐边沿用力一踩,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 “刷!” 宽大的龙翼伸展,带着阳光下的两个人,往那高高的御龙山巅,直飞而上。 只有那张零落在风中的纸,飘啊飘,飘啊飘,错过了一个又一个落脚处。 最后终于飞入了一条清澈的小溪,轻轻一颤便躺在了水面上。 那句绝情之语的下面,多了几行清秀的字体: 身是浮萍心似沙。 朝看流云暮探花。 了却身前身后事。 来生再觅好人家。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六章 天猫和老鼠 御龙山乃是一座奇迹之山。 飞在空中的李修平看着脚下滚滚的云层,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了一片奶白之色。 又看到那些被狂风卷拂而泛起的缕缕涟漪,就彷如牛奶慕斯上面加了松松软软的泡芙。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看着太好吃了。 忽然又想到,万一御龙山上根本就没有人间的美食,一帮人都在那儿餐风饮露?那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神大乱。 “诶呀,我怎么回事?竟然被一些外物所牵扯了心思,却竟然忘了这么性命攸关的事情!” 他急得挠头,却发现头上的布包扎得好紧。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光着大腿,诶,有点痒,抓一抓,马上就好了。 但有一天穿着紧身裤,诶,有点痒,隔着裤子挠了一把,糟糕,越来越痒了。 “怎么办,感觉头皮在发痒,是不是长虫子了?还是头皮屑成精了呢? 啊,救命啊,谁给我来瓶清扬洗发露吧!” 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有的没的,突然又感觉肚子开始有点饿。 “糟糕,要胃穿孔!” 他开始神经质地反问自己: “不行啊,又痒又饿,还没飞到上面搞不好就开始长蛆了,要么干脆还是回去吧,有三哥在,正好玩个蹦极!” 他骨子里的无法无天这时败给了现实,之前的凄凄惨惨戚戚,此时已经全数抛去了九霄云外。 想到飞上御龙山,搞不好就只能喝口蒸馏水,就满心的退缩。 前面的风又大的吓人,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了。 “搞不好偏离航道了,等下眼睛一睁开,诶?原来还在斗兽场呢,也说不定。” 他想着些有的没的,渐渐感觉到傻老三的身躯开始颤抖,翅膀扇动的速度也不再如前,显然体力消耗地有些过了。 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三哥,不行就回去,别硬撑!” 风声呼呼,傻老三明显没有听见,巨大的罡风将声音都往后吹。 他忍不住鼓起了一点气血之力,将声音收成一束,送到傻老三耳中: “忘了带饭了!要不要回去一趟!” 傻老三根本管不了回答,身形骤然往前一冲。 李修平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两人一起摔在了一片平地上,顺着光滑的地面向前滑动。 他狠狠一脚往地上一踩,嚓,地上多了一个洞。 他一只脚陷在洞中,稳住了身形,顺手一把扯住了傻老三的翅膀。 傻老三顺着惯性重重砸在了地面上。传来啊地一声,然后便没了响动。 李修平赶紧跳起,来不及观察四周,一把抓过傻老三,将手按在心口。 果然,所有的黑气尽数回收,心口硬地像块石头,两张翅膀也刷的一声收了回去,只在外套上留下两条缝隙。 那是小萍姐专门给他缝制的,留作翅膀伸展的空隙。 李修平一掌拍下,源源不绝的气血之力涌动,带动了傻老三身体的气血跟着流动起来。 又在身上几处穴位点了点,傻老三终于猛的咳出一声。 “咔!” 就像木门被折断一样的声音,口中喷出细细碎碎的黑色灰烬。 往地上呸呸呸连着吐了好几口,总算将那些黑渣子吐了个干净。 李修平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旁边,这才有心思去打量周围。 “这里就是仙界吗?” 傻老三也呆呆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御龙山巅,却神奇地没有一丝风声,安宁而寂静。 这是一块狭长的地面,宽度大约有七八丈,他和傻老三从一边飞了上来,在地面上划过了五六丈,眼看着要从另一边又滑下去了。 所幸李修平神力无双,在地面上踩出了一个孔洞来,定住了两人,好歹没有功亏一篑。 另外从这个洞中也可以看到,这地面绝对不是由岩石构成的。 破裂处,有星星点点的细微闪光,夹杂在那个孔洞的内壁之上,不知道是个什么材质。 又再往前看,地面向远处伸展,越放越宽,放眼望去,最宽之处足有几百丈。 在这片狭长扇形一样的空间之中,在那远远的宽广地带的中央,有一座楼阁。 那是三层的楼阁,琉璃顶瓦,飞檐层层,四面如一。 边角微微翘起,配着下面根根红色的圆柱,如大鹏展翅于飞,又如鹰隼择人欲噬。 而通向那座楼阁的这条狭长的窄路上,几十丈远处,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火盆。 火盆里是炽烈而汹涌的火焰,竟然是金白色的。 那火盆的后面是一座辕门,雕刻着各色各样的画面。 两人联袂而行,傻老三笑道: “平哥儿,你知不知道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个官,领地里干旱了好些天,秧苗都快枯死了,他就去找了个神仙求雨。 那神仙就给了他一个纸包,说回去,等到下雨那天打开,不然不灵。” 李修平来了兴趣: “然后呢?” “然后那人回去,等了两天,终于下雨了,他打开纸包一看,上面写着:今天下雨! 他顿时跪地就拜,果然是真神仙啊!” 李修平哈哈大笑,道: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青国十年战争,已经明明白白说明了一件事。 咱们来的这个地界,是真的有神仙,还是个大神仙!” “哦?是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就看到那个白色的火盆背后,走出来一人。 那是个身形异常魁梧的巨人,满头苍苍的白发,一脸的威严。 只是眯着两只眼睛,看不出什么心思来,也分不清善恶。 只是两只手,全都血肉模糊,甚至其中几根手指,都能看到那之间森森的白骨。 傻老三一惊: “鹿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鹿王依旧眯着双眼,似乎是被炽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又好似是被金白色的火盆晃了眼。 他开口道: “我本来就要来这里的,却忽然神龙不知去向,便只好。。” 他晃了晃两只手: “只好爬上来了。” 两人都咽了口口水,这是个狠人啊。 他们有翅膀,都不知道飞了多久,这人从山脚一直爬到顶上,不知道爬了几天几夜? 李修平道: “王爷,您来这儿干什么呢?” 鹿王笑呵呵道: “你们来干什么,我自然也是来干什么的。” 傻老三又习惯性的地犯贱作死: “咱们是来砸了凌霄的!” 转念一想不对,在地面上扯淡什么的,仙人恐怕不会理睬。 这都到了门前了,还这样作死,说不好仙人一道雷将他劈成肉酱? 所以赶紧改了话风: “呵呵,开玩笑的,咱们是来面见仙人,为青国求些风调雨顺。” 鹿王脸上偷着一丝不屑,仿佛看到了傻瓜。 虽然他不知道面前这位,诨号就是傻老三。 他看着两人,道: “你们觉得仙人是什么?” 傻老三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思索着应该怎么回答,那边李修平已经走到火盆的旁边。 他看着那扇辕门上密密麻麻的画面。 那些画面从左向右,按照时间顺序,讲述了一个完整的仙人护佑世间的故事。 根据历史记载,青国建立与1433年前,所以如今的人间历法便是青国历1433年。 而在青国建国之前120年,仙人降临世间,史称仙降元年。 之后的画面跨度非常之大,仙人基本上是个宅男,足不出户。 当中只有一次现世,就是青国历1203年,有个叫李成龙的人当着众目睽睽,就如同今日鹿王所为,爬上了御龙山。 然后在辕门上就有了一人一仙对赌的画面。 最后李成龙从仙人手中接过一样闪闪发光的宝物,画面上刻画的是一片光芒,却不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在之后,画面就直接跨越到了青国十年战争,南北入侵,万民陷于水火。 然后仙人骑龙而下,杀尽敌寇,还了青国一个朗朗晴天。 再后面的画面,就是一大堆的歌功颂德。 仙人高高在上,御龙山下民夫修建阶梯步道,帝皇将相来朝,等等之类。 李修平想了想,道: “仙人,应该就是超脱了凡俗之人,或者说,他原本是人,再通过修行,法力与日俱增,终于脱了凡胎肉骨,化凡为仙。” 他看向鹿王: “我是这么理解的。” 鹿王冷笑: “若是人修炼而来,那必定便也经历过红尘困苦,世事磨难。 就算成了仙,自然也会心系人间。 又怎么会高高在上,不理会这世间的妖魔横行,百姓疾苦? 李修平奇道: “这不是很容易理解吗,即是修炼之人,自然要将己心比天心,以万法化万道。 世间芸芸众生,在仙人看来,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甚至妖魔鬼怪,都不过是这世间的一份子。 本无高下之分,也无善恶之判,既然如此,当然作壁上观。 他又朝地上一指: “试问您鹿王爷出门,见地上蝼蚁打架,您是每次都帮同一堆么?” 鹿王被他问得说不出来话,又觉得李修平说得好有道理。 可是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情,便将话风一转,又问道: “那你们觉得妖魔是什么?” 李修平自然而然道: “人间妖邪,来源不明,靠妖种传播,入妖者神魂尽失,狂乱食人?” 鹿王点点头: “那你觉得仙人为何要天下除妖?” 李修平也顺着回答: “妖魔由人而来,仙人也是化凡而出。 两者本出同源,却一者清而为仙,一者浊而化妖。 自然是天地大道,相对而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能妖魔成长到最后,可以比肩仙人,也未可知? 所以天下除妖,自然顺理成章!” 他想到了神龙,那也是强悍霸道的妖魔,可见必然也是一条修行之路? 鹿王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 “你们知道老鼠的故事吗?” 李修平和傻老三都是莫名其妙: “什么老鼠的故事?” 鹿王道: “很简单,来,你们一起,在心中,也在口中,同时念诵“老鼠”这个词,共十遍。” 两人莫名其妙,便依言,在心口之中念诵: “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 鹿王忽然开口问道: “猫最怕什么?” 傻老三很自然地开口道: “老鼠啊。” 李修平也道: “对啊,老鼠啊。” 鹿王又加重了语调,又问了一遍: “猫究竟最怕什么?” 傻老三受不了了,大声道: “老鼠啊,怎么了?” 李修平也是莫名其妙。 这就是思维误区的奇妙之处,陷入了迷惘却毫不自知。 于是鹿王再问: “那你们觉得,仙人高高在上,如果这世间有他惧怕之物,那最惧怕的,是什么?” 两人都毫不犹豫的说道: “当然是妖魔了!” 鹿王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二人。 李修平最先醒悟过来: “诶呀,真是傻了,猫怎么可能怕老鼠?猫是吃老鼠的呀!” 傻老三也明白过来,满眼的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咱们这是中邪了么。 我刚刚一直在想,猫怕老鼠,有什么问题么?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鹿王就笑了,又道: “所以我就要再问一遍,你们觉得,仙人在世,为何要天下除妖?” 李修平神情严肃: “王爷您是想说,其实仙人就是那只猫,我们走入了误区,所以觉得妖魔是仙人的宿敌。 其实妖魔对于仙人来说,不过是纤芥之疾?甚至说翻手可灭?” 他看向鹿王: “所以您的意思是仙人不公,自身高高在上,坐看云起云落,却不管人间疾苦,是这个意思吗?” 鹿王哈哈大笑,笑得,有些苍凉,也有些绝望。 他一言不发,转身狠狠一拳,砸在了那个冒着金白色火焰的火盆上。 火盆四分五裂,里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和线条,看似一个阵法。 在那阵法的中央,是一块血肉。一块冒着腾腾黑焰的血肉。 这是一块妖种! 那黑色的烈焰透过阵法,在外间显出了金白色圣洁的光芒,却不知道里面竟然是邪魔的种子? 鹿王死死盯着那块血肉,语气出奇的平静: 猫,就是老鼠! 仙人,就是妖魔!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七章 来将执念消 日头开始西落,宽广的云海将渐渐飞落的太阳一点点拥入怀中。 磅礴的红金色光芒射穿片片云层,将那些纯洁的乳白,一点点染成色彩斑斓,粉红,暗红,金红,纯金,各色光辉交相辉映。 终于在某个瞬间,他们一起燃烧起来,互相推搡着,激荡着,渐渐将那光明掩埋在黑暗中。 御龙山上经年不息的火盆熄灭了,夜幕也沉沉落下。 月亮挂的很高,也很亮,下面的三个人一起默默无语。 一大一小两个人的三观已经彻底倾覆。 似乎是打破了某种阵法,呼啸的狂风开始席卷。 李修平眼疾手快,瞬间从怀里掏出块帕子,上前一把包住了那块血肉,抓在了手里。 风声呼啸,几人都立了个定身桩,稳住了身形。 就看到那些火盆的碎片,被风吹起,打着卷往御龙山下四散而去。 这些碎片穿过山巅厚厚的层云,又刺破地气升腾而上的雾霭。 伴随着撒下的月光,越飞越远。 那月光映照下的大地上,有一辆马车在疾驰。 “快一点,再快一点! 霍元龙拼命地甩动着缰绳。 这辆马车经过特殊改装,以飞一般的极高速度在前行,车厢却稳稳当当,只是稍许有些颠簸。 李文博盘算着时间,向黄尚文解释道: 三炷香,咱们必须赶到赤焰城,刚刚我们从南城门出来,有一些军士已经看到我们了。 目前还不知道,那是咱们军部的人,还是城守府已经接手了城防。 万一是后者,那么按照定规,逐级上报,然后发出信鸟,两个时辰就是极限。 我们必须在这个时间内,到达赤焰城,然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穿城而出。 到那个时候,就是天高地阔,任咱们遨游了!” 黄尚文点点头,看着怀中的刘英淑,道: “英淑,没事了,咱们逃出来了,咱们到了南蛮,就改名换姓,将孩子生下来,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咱们还能回来的。” 刘英淑也是一脸的劫后余生,又有些担忧道: “不知道二舅爷他们那边怎么样了,他们一定担心死了,二舅妈还有心疾。。” 黄尚文连忙安慰: 没事的,捕神大人说了,会去跟他们讲清楚状况,他和二舅爷是老兄弟了,他的话,应该有用的。 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年纪大了,我怕他们受不了,但目前情势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刘英淑哽咽道: “相公啊,都是我不好,奴家也不知道这妖种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怎么的鬼迷心窍就非要去看花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不是的英淑,这个事情跟你没关系,咱们是被人给害了,有人偷偷潜入咱们院子,给你下了妖种,这不是你的错。 他想了想,又道: “捕神大人说了,这件事他已经有了些眉目,说是先送咱们去南蛮安顿,之后他会给咱们一个交待。 英淑,你放心,捕神大人在帮咱们找那个坏蛋呢,抓住了他,就洗清咱们冤屈了!” 刘英淑还是流泪,她摸着黄尚文的脸颊,动情地说道: “相公,你已经是衙门的大人了,有那么好的前途,如今却都被奴家毁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黄家。 红姐说的对,宁可男大一春,不教女大一辰。有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说奴家坏了老黄家风水。 我。。是我太贪心,舍不得相公你。。” 她抹了抹泪水,又道: “要是我早些离去,你便不用经历这些苦楚,也不用离家万里。 都是我,都是我!” 她痛苦的敲打着自己的头,眼泪模糊了脸庞。 黄尚文只是地狠狠抱着她,轻声地安慰着。 他刚刚年满十八,几天之前还只是个孩子,一直是刘英淑在身后照顾着他,扶持着他。 他生性跳脱,顽皮而狡黠,一直率性地过着快乐的人生。 而忽然天降大祸,他在血与火的煎熬中迅速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了男人。 失去之后,才明白了家的意义,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春,他的避风港湾。 他的一切一切,都有这个女人的身影,都是他曾经大声而嚣张地喊着,老子名叫黄骑英,那个名字背后藏着的深深眷恋。 所以他紧紧将英淑搂着,轻声安慰: “不要怕,不要怕,英淑,我还在,家就在,只要你还在,咱们家就一定在!” 刘英淑死死抓着他的衣袂,终于大声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霍元龙依旧紧张地驾奴着马车,苟四海和李文博分坐在车厢的两个角落。 苟四海抹了一把眼泪,瓮声瓮气道: “弟妹,别担心,凭咱们兄弟几个,到了南蛮,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 更不要说,你家相公还是个武学天才,这几天坐牢,闲得无聊,咱们的功夫已经全都教给老四了,将来好好练,保不齐就是一个化境高手。 到时候打那个大司禁,就跟鹿王他老人家一样,打人就像打小鸡。” 说到这个,李文博也凑上来道: “说起来,乘风诀四十八字口诀,你背熟了没有?” 黄尚文就一挺胸膛: “必须的呀,一字不差,背了十遍都一字不差,老二哥师你放心,全记住了,不光乘风诀,大哥的浑天拳,三哥的明王体,口诀我全部都记住了。” 他明白两位哥哥的意思,是要给大家转移一下注意力,有个光明前途的期盼,才不会这样痛苦。 所以他很自豪道: “现在只要将我扔到一个悬崖山洞,藏个十年八年,出来就是天下无敌的大高手!” 说着还摆了个招牌的白鹤亮翅,终于将英淑噗嗤一声逗笑了。 车厢里终于雨过天晴,开始升起一种名为快乐和希望的气氛。 霍元龙也在外面笑骂道: “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你们倒好,在里面讲笑话!” “既然累,干嘛要跑呢?” 一个声音突然穿插进来,霍元龙*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根白色的物体迅速在几匹马身上一穿而过。 马匹嘶鸣着往前栽倒,整个车厢在倒地的马身上一磕,整个腾空飞起,倒栽着往地上砸去。 “不好!” 霍元龙被摔了个荤七素八,好歹他是武道高手,离化境也不过一步之遥。 他在地上狠狠一拍,整个人飞卷着后发先至,冲到车厢下方。 双手向上一顶,将车厢牢牢撑住,没有被砸的四分五裂。 没等到放下车厢,那根白色的物体,又是来回一个扫荡。 车厢四下散成了六块,里面苟四海抱着黄尚文和刘英淑窜了出来,李文博早就飞在一边。 所有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然后就看到,天上缓缓降下来一个人。 这个人有着刀劈斧凿一样的轮廓,鹰钩鼻,深眼窝,满头的白发苍苍。 这是一个熟人,或者说,是一个很熟的,雕像。 如今他活了过来,或者也有可能,那座雕像,就是照着他的样子雕刻的。 他左手拎着一面小锣,正是另兄弟四人丧胆的除妖锣。 而右边,是一柄平平无奇的纯白色小剑,大约手臂长短,全身笔直。 也没见开刃,剑脊平滑流畅,看着造型相当普通。 就好似街头卖艺人耍弄的那种树枝雕刻而成的木剑。 然而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是,这柄剑不是握在手中的,而是飞在空中,盘旋着,如一条鱼一般游走在那人身边。 霍元龙当机立断: “鹤翼阵,老三中间顶,老二断后路,上!” 三人都是多年的老配合,不需要多说,瞬间组了个阵型就扑了上去。 苟四海拿出了真功夫,开始玩命。 只见他全身迅速发黑,然后发青,一转眼就成了个黄铜色皮肤的铁人,看上去跟当日的大司禁有些相像。 李文博如同大鹏展翅一样全身衣衫飞舞,在那些衣服下面的一身短装上,是密密麻麻的飞针套筒。 他一把抓了大半,双手如千手观音一样四面飞扬。伴随着嗖嗖之声,将前面那人周身所有退路全部封锁。 霍元龙全身功力凝与一拳,拳峰处如同碳火被吹火筒重重吹了一记,燃烧了熊熊烈焰。合着口中一声爆喝:破! 天罗地网,三面合围。 可惜,仙凡有别,人间之力终究只在凡间称雄。 那人连白剑都不曾动用,只是轻轻抖了抖左手。 “锵~” 锣声响彻,三人从空中翻倒向地面。 正是血气翻涌,蓬勃奔流的时候,这一声锣,便将所有的劲道,都当中截断,新力旧力一下撞在一起。 噗~ 三个人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动惮不得。 黄尚文更是发现了可怕的事实,刘英淑身上,又开始有黑色的细丝发了出来。 那人笑呵呵的从空中降落下来,看着黄尚文,一脸的和善。 好似一个隔壁院子的大叔,心情好了来你家串串门,打个招呼一般: “呵呵,不用怕,我不伤你,你只是一个凡人,又何必与这些事情纠缠不休?不如放了他们,自己去吧。” 黄尚文不理他,只是呆呆看着失去意识的英淑。 迟迟没有回应,那人恼了: “却要执迷不悟么?也对,人间情爱纠葛,最是伤人心魄,我不怪你。 可惜了,若是这女子化了妖种入体,我也懒得来管这闲事,随它去便是。 可是魂种附身于一个胎儿,前所未有,风险太大,必须立即铲除,以绝后患!” 他声音开始变得尖锐,有些不悦于黄尚文的痴呆。 旁边霍元龙三个挣扎着起身,拼命往这边爬,三个人好似蠕动的毛虫,一点点合围而来。 黄尚文忽然变得异乎寻常地平静,道: “放了我哥哥们离去,我和英淑跟你走。” 那人皱了皱眉,嗤笑道: “放虎归山,后患不绝,这便是你的执念么?” 他点点头,又道: “恩怨到头一场梦,因果羁绊几时休。” 身边的白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周围穿插了一圈,又稳稳当当回到了身侧。 黄尚文眼看着三位哥哥,身形还定在原地,保持了向前蠕动的姿势,然后那些血肉,一片片地跌落下来。 他看到了三人的眼睛,有不甘,有憎恨,有眷恋,有不舍。 但终于随着骨肉成泥,一切烟消云散。。 “不~不~” 黄尚文低沉的哭喊了出来。 那是他亲如骨肉的兄弟,在眼前被千刀万剐,零落散了一地。 那是他有生以来,终于第一次感受到兄长的温暖,在面前化为了冰冷而刺骨的红泥。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痛苦地揪着心口,伤痛到了一个极限,便再也哭不出来,只是看着那人,一遍遍地问。 那人摇摇头,依旧一脸的慈悲: “执念会带着你走完人生,而希望会将你踹入地狱。 我帮你了却牵绊,便不用再苦苦纠缠。 有用之身,不如去往人间造福,也不枉。。” “杀了我!杀了我们!杀吧!” 话没说完,黄尚文就吼了出来,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浑身颤抖不休。 这是老鼠遇上毒蛇的天然反应,也是他黄尚文内心天绝地灭的写照。 那人摇摇头,一脸的失望: “终究是蝼蚁~” 他轻轻一弹,黄尚文被一股无名之力击中,翻身飞出几丈外,摔了个天昏地暗。 刚刚双手撑地,抬起头来,便看到那人又轻轻敲了一下小锣。 然后就看到刘英淑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开始蓬勃而起。 那人仔细地观察着,神情颇为专注。 忽然,他抬头向高高的远方看了一眼,神色好奇而惊讶: “竟然还有这种事?” 他忽然已经无心眼前的一切,只想快些了结。 于是随手一指,身侧的白剑飞到了头顶。 他手轻轻一挥,那柄剑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了一个扇形,两边各自分出了三把更小的飞剑。 每一把只有指头长短,各有不同颜色。 他指着其中一把闪耀着青灰色光芒的小剑,道声:去! 那柄剑在空中闪烁了一下,笔直刺入了刘英淑的腹中,深深埋了进去,失踪不见。 那人随即身形一闪,一人一剑一锣,就此凭空消失。 刘英淑全身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瞬间醒转过来,扭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黄尚文。 他抬起一只手,向夫君遥遥抓来,要像往常那样去牵他的手。 就好似要抓住了幸福,也抓住他的黄小猴。 那是她的梦,从少女时代就开始的梦。 然后那只手就开始化为了清水,接着整个人跟着迅速融化。 她一点点倒了下去,看到黄尚文拼命在地上爬着往这边而来。 她温柔笑了笑,嘴里轻轻喊了一声: “小猴子啊~~” 流水落花春去也,不知几度夕阳,几番心肠。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八章 圣人的手段 高高的天上,三个人平静的行走在一片寂静之中。 越过了辕门,所有的风声都被挡在了后面,又是一片静谧,甚至有些诡秘的安宁之地。 行走在此间,那些人间的疾苦,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堂而言,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刹那流星。 三人都是一身的本领,速度很快,迅速便来到了那座楼阁之前。 四面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傻老三奇道: “这里便是圣人阁咯?那这里的人呢?历代都有青家子弟上来,这里怎的一个人都没有?” 鹿王眯着眼睛,冷笑道: “你们以为这所谓的仙人高高在上,为什么每隔几十年都要招人上山?” 傻老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是招人上来吃吗?都修炼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妖魔,难道还没有摆脱本性?” 鹿王摇摇头: “只是猜测,多言无益,见了正主,自然便知。” 说话间,几人上前,来到了传说中圣人阁的门前。 李修平犹豫着,看着眼前静谧无声的一幕,又想到鹿王所说的真相,不知道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于是便踌躇不前。 这时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 “既然来了,又为何过门不入?” 随着话语,大门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巨大的厅堂。 李修平一咬牙,既然来了,便没有临场退缩的道理。 他一直想着回到那个世界去看一看,如今上来了之后,乱七八糟的信息堆了一块,好似跟他想象中的仙人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讲道理来说,这些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人间疾苦,什么时代更替,什么青家皇朝。 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们的呀。。” 他有点委屈地这样想到。 可是双腿依然很自然地迈入了大门。 外边看着是个三层楼阁,却不想进来里面竟然是另外一种风格。 根本没有分作三层,只是清清爽爽一个巨大的厅堂,高高的中央穹顶是尖笋的形状,没有一根横梁。 就彷如一间尖塔状的建筑外面,重又修造了一座阁楼,将其包裹了起来。 而周围高墙上狭长的窗口把月光让了进来,将内堂金碧辉煌的陈设印照得如梦似幻。 正面高高摆了一个王座,上面盘膝坐着个人形。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幽暗无光,看不出半点情绪。 鹿王看着那副面孔,忽然一笑: “果然是这样啊~” 他向前走了一步,道: “青万江,现在的你,还是你吗?” 王座上那人生硬地扯出了一点笑容: “所思所想,所记所念,尽皆是我,自然便是我。” 李修平在旁边眼睛一眯,他知道青家如今掌权一代,以青万年开始,姓名来历,同样出自《保龙经》: 年年岁岁江山,来来去去帝王。 所以不出意外,这一位就是青家上一代的老三,当今青皇陛下的三弟,如今。。 竟然是仙人? 他捋了捋这其中的关系,仙人不是早在青国建国一百多年前就已经降世了么?怎么的,会是上一代进来圣人阁的青万江呢? 所以很显然,这里面只有一个答案。 正是他一直以来心中隐隐猜测,黄大龙悄悄琢磨却不敢确认的那个真相: “夺舍!” 李修平不自觉说话出声,他也想明白了,青化雨来圣人阁,十有八九也是被夺舍的下场,那如今他换了上来,想善了那是妄想了。 所以干脆挑明了说,看有什么后招。 上面青万江哈哈大笑: “夺舍?哈哈哈,多可笑的说法,你们不知道何为仙法,就看我面容依稀,便说是夺舍?” 他指着鹿王: “你们家还欠我青家三条命,你说我是不是夺舍?” 鹿王眼睛一张,显出了吃惊之色: “你竟然知道?你。。你真是青万江?那。。那仙人何在?” 青万江笑道: “如今我便是仙人!” 几个人全部迷茫了,这到底什么意思? 莫非仙人是一种传承?几十年便换一个人? 那他身为青家子弟,却为何还是高高在上,毫不理会人间妖魔肆虐? 李修平想到就问,毫不犹豫: “鹿王说仙人便是妖魔,此话可是真实?你既然是青家子弟,为何不下凡除妖?” “妖魔?哼哼,妖魔是什么?妖魔,不过是纤芥之疾! 这个世界大的很,人间事自然人间了,我去操心这些,那还要人间朝堂做什么?” 青万江说的理直气壮,顺理成章,他有些不耐烦,又指着李修平道: “青家人这次换了你来,既然来了,那下一个自然就是你了。 来吧,接受传承,将我取而代之,你便是下一个仙人。” 他又一指鹿王: “我不管你们和青万年做得什么打算,既然来了,你也要留下。” 鹿王冷笑一声: “顾左右而言他,心虚诡辩,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夺舍? 想我留下,可以,先做过一场,然后再论。” 李修平反应最快,眼下情势,说再多,到了之后还是免不了要做过一场。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全身血气翻涌,和鹿王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向前冲去。 两人都是出手爆裂,一往无前的风格。 王座之上的那位不动不移,嘴角带着冷笑,就看着两人两拳,重重砸下。 嘭! 碎屑纷飞,王座四分五裂。 当中竟然空无一人。 “啊~” 凄厉一声叫,如同杀猪一般,这是傻老三的声音。 李修平迅速转头,却看到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傻老三被削去了小半边脑袋,白色的脑花一鼓一鼓清晰可见,人已经昏迷过去,脖颈被青万江抓在手里。 只见这位仙人手里抓着巨大的身形,却轻若无物。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道: “一介凡夫,竟也妄想得见仙颜?死不足惜!” 他重重将手一甩,傻老三庞大的身形迅速向一旁飞去,嘭的一声洞穿了阁楼墙壁,向更远处飞去。 按照这个力道,这个去势,傻老三铁定会被扔出御龙山,从高高的山巅直坠地面。 “不!” 李修平大叫一声,直冲而去,想要后发先至接住傻老三。 奈何面前影子一闪,身上挨了重重一下,与同样冲过来的鹿王撞在了一处。 两个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爬起来,天边早没了傻老三的身影,只在墙上留了一个巨大的孔洞,那是傻老三留在此间最后的痕迹。 李修平愤怒欲狂,再也不想着兵法奇正相合之道。 他干脆全身鼓起汹涌血色,整个人一下子变成如同岩浆一般炽热,,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庞大的热量。 鹿王同样全身一下炸开,半身衣衫尽碎。 就看到肌肉骨骼之间鼓荡的力道,如同蛟龙翻江倒海,一起往拳头上涌去。 那只拳头瞬间变得如同铜铁一样的色泽。 两人并做一起,向着眼前这个所谓的仙人,真正的妖魔,直冲而去。 青万江皱了下眉头,他可以无惧鹿王那一拳,却竟然在李修平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所以他轻轻巧巧一点地面,身边腾起一柄小剑。 他竟然踩在剑上飞了起来。 出现了!竟然真的是剑仙,这世界真的有剑仙! 李修平满脸的疯狂,眼睛里都是杀意,他算准了仙人腾空而起的轨迹,脚下狠狠一踩,如出膛的炮弹一样,向青万江冲杀而去。 仙人满脸的不屑,眼看着李修平迅速靠近,他踩着小剑轻轻往旁边一闪。 两人擦肩而过,他甚至能看到李修平脸上惊讶,不可置信,不甘,惋惜等等各种情绪。 “反正你又不会飞!” 他心里这样冷笑,便想着转头去料理鹿王。 “不能杀了这个鹿王,要留着他,但是这小东西体术强的烦人,要打晕他很难掌握力道。 而且按照他的修为,即便将他打晕,恐怕还未落地,气血翻涌之间便又醒了过来。” “总之先削了他的四肢,让他无力反抗,然后再去料理另外那个小子。” 电光石火之间,他打定了主意,于是便想着转身去接鹿王那一拳。 脚下的小剑也各自向两边分出了十二支分身,摊了一个巨大的扇形。 却不防擦身而过的李修平,身体微微一扭,身后背着的那个圆筒一样的东西,正正好对准了自己。 然后他又看到李修平恨恨地笑了一下,又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你好! 噗! 神机破甲弩,一百零八弩矢,天罡地煞齐出,神鬼辟易。 铺天盖地的弩箭劈头盖脸罩了一身。仙人被射成了马蜂窝。 月光甚至透过身上的那些孔洞在地板上照出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孔。 仙人脚下的那柄小剑倒是完好无损,但是分出来的统共二十四支小剑,齐齐被打碎了二十根,剩下的四根也是浑身裂纹。 鹿王抢上一步,一脚踢开几支飞剑,远远落到了王座一侧。 然后他的那只青黑色的铁拳,照着仙人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就如同豆腐被铁锤击中,那个脑袋啪的一声化为浆糊。 鹿王又自奋起一拳,在仙人剩下的残躯上连续不断地狠狠锤击。 整个楼阁都在颤抖,鹿王使出了浑身的力道,将仙人敲成了地上的一张纸。 一张血肉铺成的纸。 终于一切平息,李修平身上的异象也已消失,他一个闪身就到了眼前,看着地上那张纸,道: “成了么,真的成了?” 鹿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 “成。。成了。。应该。应该成了。。” 稍稍放松警惕的一刹那,空气中突兀地窜出两支小剑,一左一右钉住了李修平两侧腰间,将他整个身体抬了起来。 鹿王根本来不及反应,又是一左一右两支剑,将他两支手臂削去,又再一转,也将他钉在空中。 地上的那张纸缓缓浮现出来,四面飞散的肉碎都聚合在一起,又迅速捏了个人形出来。 依旧是青万江。 他单手一招,远处的那柄小剑又飞到身前,他探手一抓,将李修平拉到身前,小剑狠狠一下刺入檀中。 李修平全身血脉被禁锢,流转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柄小剑开始往他身体里面灌注一些什么。 仙人又一把抓住了鹿王,手上五指转变形状,化作了金铁般色泽的细针,仔细看,针头中空。 他探手一刺,五根钢针扎入鹿王心口,然后就志得意满又看向了李修平: “呵呵呵,何必挣扎呢?我能保证,在此之后,你还是你,只是多了些情怀。。”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转向鹿王,一脸的震惊: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 鹿王睁开眼睛,快活的看着青万江,眼神里面再没有当年的懦弱和躲闪! “嘿嘿嘿,功亏一篑,身死道消!终于!抓住你了!” 仙人气急败坏: “你!你!你是谁。。” 话没说完,李修平在他另一侧举起了左手,有一点金光见风就长,轻轻一扫,在身周连点五下。 不刚枪发威,将自己身上和鹿王身上的四柄碎剑击破,最后一枪打在了插入身体的那柄小剑之上。 仙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狂怒大喊: “蝼蚁,蝼蚁!你还有什么手段,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空气中忽然颤动了一下,在两人身侧忽然浮现出来一个人。 鹰钩鼻,满头的白发。 他冷笑道: “你也有今天?” 手一指,一柄白剑凭空浮现,狠狠击在李修平胸口那柄小剑上。 那柄小剑全身的裂纹密密麻麻浮现出来。 仙人眼神一变,忽然变得无比地冷静。 他看了眼李修平,再看一眼鹰钩鼻,叹了口气。 然后眼神变得炽烈而凶猛,全身忽然发出万道光芒,并做一线向李修平胸口撞去。 咔嚓嚓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修平胸口的小剑彻底破碎。 他血脉汹涌激发,全身燃起熊熊烈焰,如同一个炽烈的火球。 金光一闪,是不刚抢,被撞得倒转而回! 李修平伸手去挡 然而不刚抢来势太猛,直接从他掌心穿入,顺着往上,将他整个手臂炸的粉碎。 再然后,仙人所化的那道光芒狠狠撞在了李修平身上。 嘭! 如同平地惊雷炸响,整个楼阁轰然爆开。 鹰钩鼻措不及待,被气浪正面撞上,惊叫一声就被推着笔直往后翻滚,一直撞下了御龙山。 而李修平,被强劲的爆炸冲击,斜着飞出了御龙山,在天空中一闪一闪远远而去。 第一卷 坠入地狱的流星 第六十九章 流星的眼泪 他们说,每一颗流星,都是苍天流下的眼泪。 如果你心中有泪,就对着那颗流星许愿,仙人的庇佑会让你得偿所愿。 而仙人,从来不曾许愿。 因为仙人,从不会流泪。 天上人间,去留往返,仙人乃是至尊,上天或是入地,因果皆在一心。 而李洪义区区凡人,便已经注定了堕落尘埃。 青国城南迷途岭,是青国对抗南蛮入侵的最后一条防线。 这里曾经战死过数之不尽的将官士卒。甚至平民百姓。 所以在战争过后,这里立起了一座丰碑,以青国象征之青石筑就,雕刻前人丰功伟绩,警示后人和平之不易。 冬夜的月光清亮如水,从高高的天上撒下银辉,将四野照得光明如白昼。 李洪义就站在碑前,仔仔细细端详着那些刻印的故事,和那一个个头像。 “这里的山,和那边好像,那个我埋葬青春的地方,那个李家村。” “这些人里,竟然有那么多,都来自于那个小小的李家村? 却不知道我的祖上,是不是也在这些人中间呢? 也许我也是英烈之后呢?” 他苦涩地这样想着。 “那里的山山水水,我曾经欢喜非常,也曾经痛恨万分。 可时过境迁,竟只留下了深深地眷恋? 或者正是因为,那是我最后的纯真,和赤子之心,都已经埋在了那里。” 他望着李家村的方向深深地叹息着。 “可我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身后有脚踩枯叶的声音传来,捕神转过头去,正看到李正气拨开几棵矮树,钻了过来。 “大哥啊,咱们大晚上的干啥约来这儿啊?” 李正气呲牙咧嘴,身上有些树枝碎叶的残留痕迹。 显然他懒得绕过两边的树林从官道过来,而是选择了直接穿林而出。 同时意味着,他没骑马。 这就等于,他怕被人跟踪。 也说明了,他已经怀疑李洪义的所作所为。 但是本着相信大哥的信念,他依然一个人,躲避着可能存在的跟踪,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来到了李洪义跟前。 “兄弟啊,哥哥栽了。” 李洪义是聪明人,更是捕神,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所以他对着好似没心没肺的李正气,话语中带着别样的温情。 以及无可救药的悔恨。 李正气浑身一僵,又换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几步跑到跟前。 好似刚刚听到的不过是兄弟间一句戏言。 “大哥你开什么玩笑,这大晚上的,这个地方鬼气森森的,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要不咱们回头走几步,到鸿运楼点他一桌小菜,来两缸老酒,边吃边聊,岂不快哉?” 李洪义看着他强装镇定的表情,心里感觉分外的温暖。 可是心底里积压着的那些罪孽感,如千虫百蚁噬心,痛苦不堪,却是笑不出来。 “正气啊,哥哥栽了。”他又一次重复了刚刚的话语。 李正气一下炸了,抓着他的胳膊,紧紧看着他的双眼: “到底怎么了?不愿去酒楼,那就在这说,我都来了,到底怎么了?” 他痛苦地看着李洪义: “昨天你跟我说,叫我去找老孙,跟他说,他孙儿一家平安,去外面躲几年就回来。 可没曾想,我话刚说完,还没等我出门,他们老两口就撞死在了门边。 那就在我一转身的功夫啊,两条人命,一个老伙计,就这样眨眼便去了。 大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老孙死了?”李洪义听到了这个消息,便也是一惊。 于是脸上的苦涩更重了几分: “黄尚文婆娘入妖,你应该清楚过程,但你不知道的,是大司禁和咱们老爷都要弄死他们他们一家,报复鹿王。 我觉得这是罔顾人命,欺负良善,所以便搭了一把手,将他们送去南蛮了。 所以,真要论起来,我现在是欺君叛国,罪当满门操斩。” 李正气嘴唇抖了抖,却依然坚定地道: “不,大哥,你没错,我仔细看过卷宗,也经我爹的手拿了禁事局的案卷做了对照,那个刘英淑,应当确实良善无辜。 所以大哥你做得没错,欺压良善,本就不是捕神当为!大哥,你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 看到李洪义脸上的哀伤,还以为他是因为做的事情违背了律法,所以在自怨自艾。 “大哥,你以前教过我,先做一个好人,然后方能成就真人,你之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就是好人!就是真人!” 他动情地说着,想起了李洪义以前对他的百般好,无论如何,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这趟子栽的其实不是大哥啊,是黄尚文那小子,只可恨不知道是哪个妖魔鬼怪,将妖种下在了一个孕妇身上。” 他努力地从另一个方向去开解和劝导。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找到了安慰的办法,拉住了李洪义的袖子。 “大哥,咱们府衙双宝,这次说不得,要重出江湖了。 黄小子这回落得这般下场,不是有个证物还留着么,那个羊皮手套!咱们就从那条线开始追查!” 他左右思索,边想边说: “卖羊皮手套的铺子就那么几家,案卷上说,手套还挺新的,说明买了没多久。 再考虑到天气,十有八九便是入冬前后这段时间买的。 所以咱们可以先去查往来账,然后再从那个手套中指缺了一个洞入手。 咱们可以查一查附近哪个善用中指指套作武器的,或者是有指套装饰的那些女子,去看看。。” 然后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李洪义举起了左手,中指上窜出来一根与手指一般粗细的黑针。 “咱们抓狐妖,我被狐妖盯上了,他附在我身上,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已经是妖魔了。。” 李洪义很勉强地笑着,语气却是透着森森寒意。 李正气震惊到全身麻木,他只觉得一股凉气袭上心头。楞楞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直到李洪义将黑针往地上一扎,一个石块四分五裂。 他如梦方醒: “大哥,你。。你今天叫我来,到底要干嘛? 看着李正气眼中渲染出来的恐惧,看着他探手去抓腰间的佩刀,看到他眼中再没有了往日的仰慕。 捕神心中忽然有了明悟。 他想起了那个少年当日给李正气所施加的禁制。 “自今日起,你不论何时,心中志向,行为准则,前途目标,皆以捕神李洪义为指路明灯。 他将作为你人生路上前进的道标,遥远的启明星!” 如今,这盏明灯灭了,道标倒了,启明星,堕入了尘埃。 所以李正气,也醒了。 “原来假的终究还是假的,我此生注定了孤苦,又何来什么兄弟?” 捕神以手捂脸,痛苦层层袭来。 他没有去看李正气,只是自顾自说着: “如今你已经醒了,也明白你我之间,其实没什么往来情谊。 而我,我犯下了大错,使无辜良善受害,使青国百姓遭殃,使李家历代蒙羞。” 他缓缓放下双手。 “所以,抓了我吧,或者,杀了我吧! 我不想这么痛苦下去了。 真相总有揭开的那一天,就算没有,也会在我心中生根发芽,迟早有一天,会将我面目全非。” 他言语中满怀着绝望,和说出真相的释然,又夹杂着深深地自暴自弃。 “所以,抓了我吧,或者,杀了我!” 他又一次喊了出来,声音尖刻而决绝。 “不,此事不通!”却不想李正气竟然堂堂正正回了一句。 李洪义诧异望去,却见老伙计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满是唏嘘: “原来你我还与李花痴有过这么一段往事?好奇妙的手段。 不过大哥,你不觉得,正是多亏了花痴的点拨和手段,我才真正找到了我自己么。” 他笑得很平和,一脸的坦荡。 “我以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浪荡子,多亏了阿爹将我送到大哥的身边,让我见识到那么多的人情世故,蝇营狗苟,使我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不是花痴这点手段,恐怕我李正气,至今还是那个呼朋唤友,酒肉浮华的纨绔子弟。” 他很开心地笑了出来,感激地看着李洪义。 “我现在明白了,单单你知道你是你,你不一定能做你自己,而要旁边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你,你才是真的你!” 他这话说得拗口,但是李洪义听懂了。 他有些惊讶。惊讶于这个曾经的小跟班,变化如此之大。 “这么活着,你不累吗?”他疑惑地问道。 “累是累的,但是当花痴用了手段,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我,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是我,是现在的我!” 李正气边说边清理着身上那些细碎的树枝和叶片,将衣服整治得干干净净,看着焕然一新,仿似新生。 “逼着别人来逼你,逼你成为你!你是个疯子!” 李洪义也笑了出来,心中满是感慨。 “可是我现在很满足啊,我做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合乎良心,合乎道义,合乎律法。” 他盯紧了李洪义的眼睛, 似乎是要牢牢记住这个曾经的大哥, 也像是要重新认识今后的妖魔。 “所以, 今日不算,你且去, 来日再见,你是你, 我是我!” 他说得毫不留情,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李洪义怔怔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目光之中全是浓浓的羡慕。 “原来,他找到了他自己,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去做他自己。 却不像我,找到的那个自己,拉着我跳进了地狱!” 他痛苦地想着前尘往事,想着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想着自己一点点拉着自己,万劫不复。 “罢了,罢了,就此了结吧~” 他苦涩地笑出声来。 然后,他鼓起了全身的力道,双眼刹那全黑。 全身上下所有丝丝缕缕蒸腾的黑气,被他拧成了前所未有的一根粗大钢锥。 然后对准了心间那个深渊巨口,狠狠一针扎了进去! 死吧!!! 磅礴而汹涌的记忆刹那袭来,他又再看到了当日他去黄尚文家,谋害了刘英淑腹中的胎儿。 “死吧死吧死吧~”他泪流满面,疯狂地喊着。 钢针继续深入,记忆源源不绝。 他看到自己又翻墙而出,内心汹涌澎湃,便不曾注意到,一只手套掉在了墙内。 他又看到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如暗夜的行尸,如地狱的游魂。 他看到自己来到一颗石榴树下。 他看到一个男孩从家里逃了出来。 他看到那个孩子爬到树上摘了个石榴。 他看清楚了,这是那个在他最悲苦的时候,向他伸出一手,给了他一缕曙光的孩子。 所以他凑上前去,可怜而又可悲地等着那个孩子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又向前伸出了手。 他心里卑微地想着,“你会救我的吧。” 然后那个孩子握紧了石榴,恐惧地看着他有些变形的脸。 他心里腾起一股无明业火: 凭什么所有人都抛弃了我,连你,也弃我如敝履? 所以他很自然地向前伸出了左手,很顺利地掏出了某样东西,很简单地塞进了口中。。 “不!不!不!” 李洪义凄厉的叫声惊起了附近林中的飞鸟。 这时候天上巨大的雷声轰然响彻。 有一道火红的流星出现在夜空,滑向冬夜灿烂的星海,包裹在了银辉之中,向着远方一闪一闪而去。 地上浓密的黑炎笼罩之中,有一头巨大的妖狼人立而起。 它茫然地四顾周围,浑浑噩噩看着自己的爪子,似哭又似笑。 循着雷声抬起了头,它看到了天上的那颗月亮。 在本能的驱使下,它忽然仰天一啸。 嗷呜~~ 身上噗地弹出来一个漆黑的影子,那个影子扭曲变幻了几个形状,最终定格,竟然是李修平的样子。 一点朱唇轻启,手提罗裙,向着妖狼道了个万福,便一闪一闪,朝着天空的流星追逐而去。 东方的某处密林,有一个巨大的人形腾空而起。 眨眼间迅速涨大,宽大的龙翼一下张开,也跟着流星逝去的方向,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金红色的轨迹。 距离赤焰城一步之遥的林间官道,黄尚文双手齐出,在那摊逐渐渗入地面的清水中,疯狂寻找着英淑留下的痕迹。 终于,他翻出了一块血肉,隐隐约约是两个人形,纠缠在了一起。 有一把小剑,将两个看起来小小的,大概是头颅一样的东西穿在了一起。 那把剑闪了一闪,便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块血肉,还在轻轻的蠕动。 他怔怔地托着这块肉,感受着血脉深处的悸动,眼前仿佛有一个女孩正捂着脸跑开。 他听到她羞涩地在说,“要真一抱俩,那可真好~” 这时他听到了天空的炸响,看到了火红色如同来自地狱的流星,也看到了那头龙。 他看着四周围层层铺开的血肉,那是哥哥们留在世间的痕迹。 他用手蘸了一些些,送到口中。 “老四,看你的啦~”他们笑得很温和,语气间尽是鼓励。 他闭上了双眼,向着流星许了一个愿望。 然后他将那块血肉举到了眼前, 平静而自然地一口吞下。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章 囚徒困境也有春天 岁月如歌,在漫长的历史尘埃中,有一些过去的影子在低吟浅唱。 三界无别法,一切唯心造。 真假善恶相依而立,生死迷悟转念之间。 “你们毁了我的乐园!我就再造一个天堂!” 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高高的苍穹之上发出了振聋发聩之音。 “执念,是造化,也是原罪!” 另一个声音在地上隆隆而起。 “对于罪人,就算被踢出了天堂,你也会在人间再造一个理想的地狱!” “荒谬!”那个巨大的身影高高举起了一柄巨大的光剑。 “天堂地狱本就一心而造,只要心存善念,便是人人如龙!” “愚蠢!”地上一对金红色的肉翼分展开来,遮天蔽日一般,魁伟而庞大的身形冲天而起。 “人心本就没有善恶之辩,世间规矩方圆立下了人道定规,方才有了两分。” 巨龙无视天上那巨大的身形,直冲那柄光剑而去。 他身上分出了几根粗大的黑芒,在瞬息之间穿过千山万水,扎入了剑身。 “你以善为名,冠冕堂皇,却是这世间罪孽之根,万恶之源!” 巨龙全身上下发出了璀璨的光芒,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了其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形而无实,不过区区凡胎,还妄想开天?!” 巨大的身影渐渐消融不见,只留一柄光剑堂皇立于高空,声音依旧雄浑有力。 “我有形无实,你也不过是个支离破碎的渣滓,等待了千年的夙愿,今朝终于可以得偿!” 巨龙被那几道黑芒牵引,不偏不倚往那支大剑直冲而去。 “你葬我一时,也不过藏我一世!就算舍了这条贱命,你也于事无补,终有一日,我从虚无中归来,必将那个天堂化作地狱!” 巨大的光剑越发璀璨,却被那几道黑芒挣扎扭转,死死地缠住,逃脱不得。 “成仙作圣,先做真人,你终于肯撕下这张烂脸,承认你那个地狱了么!” 巨龙高速靠近,身躯已经开始化作了一片朦胧的虚影,各种各样的光影变换其中,好似人间万象流转。 那高天之上,光芒空前宏伟的巨剑,却好似耗尽了一切,不再发出声响。 看着那一往无前直冲而来的虚幻,它全身上下的光线忽然尽数收敛,将磅礴的能量凝聚于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小光点。 “来吧!”那虚幻的巨龙迎头就撞上了一柄全身由无数碎片组合而成的巨剑。 这是一柄造型简单,全身直筒的正剑。 不分左右,两边对称,浑身上下游走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如今裂成了数千片,只是勉勉强强地拼在了一起。 巨龙撞上去的一瞬间,浑身无数的黑线冲出,对准了那些纹路一一扎了进去。 “死吧!”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剑身上传出来,凝于一点的光芒骤然炸开。 磅礴而无穷无尽的能量开始肆虐天地。 咔嚓嚓嚓。 整个世界如同水晶玻璃一般破碎了。 红的,黄的,黑的,白的,青的,紫的,各种光芒的交相辉映之中,漆黑一片的真实扑面而来。 痛,好痛,浑身都痛。 热,好热,热得冒烟。 李修平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中神智回归天灵。 “怎么这么黑?谁关的灯?喂!我醒了!快开灯啊!” 他在脑子里拼命大喊大叫,却发现舌头可以动,嘴巴连带着整张脸的肌肉,全都好似失去了存在感。 他的嘴巴是张着的,像个瞠目结舌的傻瓜。 他感觉的出来,里面塞进了一个东西,填的满满当当的。 硬邦邦,长长一根。 “什么鬼!?” 他整个人感觉快要炸了,谁这么缺德,人家都睡着了,还往嘴巴里塞那么一根又粗又大! 他勉强地游移着舌头,发现堵在嘴里的是一块大石头,有着粗粝的外表,布满细小的孔洞。 他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大致的图像,好似是一块玄武岩,岩浆冷却后形成的那种。 “妈妈呀,我不是被塞到地底了吧?” 他心中徒然冒出来各种幽闭恐惧症的形成环境。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中一部叫做《活埋》的电影。 那个主人公是谁来着?哦,对了,是小贱贱! 他是一个光荣的卡车司机,特别光荣的那种大卡车。 莫名其妙就被人埋在了棺材里,然后想尽了各种办法自救,全部以失败为结局。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总算靠着口袋里仅剩下一点点电力的手机,找到了救援的希望。 警察接到了他的求救,开始对他进行挖掘,黑暗中一点光明冉冉而起。 然而在影片的最后,手机断电之前的最后一个通话,那边告诉他,我们找错了地方,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无穷无尽的绝望在那一刻扑面而来,就如同现在的李修平。 他只有一根舌头能动,想了想,狠下心来,咔嚓一口咬断了塞在嘴里的石棒子。 几下嚼成碎块,满满当当填满了口腔,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他的呜呜呜,断断续续,仔细听,竟然是摩斯码。 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种语言。 不然就还有人可以知道,在这个黑暗幽闭的空间里,有一个快要发疯的灵魂,在发出歇斯底里的求救: “教练!我要开卡车!我不要沙滩浴!我要开卡车!” 疯狂地发泄了一通,除了脑子有点昏昏沉沉,他忽然发现了盲点。 “咦?我竟然不用呼吸?嘿嘿?那不是死不了了?” 他顿时又高兴了起来,然而转念一想,又再低沉下去。 “嗨,有什么好兴奋的,还不是活死人一样埋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听说精神病院里的重症患者就是这样被捆绑了四肢,全身不能动弹,每天就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要啊~”他又开始要疯。 “没有天花板,给我个星空顶啊,不要劳斯莱斯的,就奔驰宝马也行啊,再不行贴个窗花纸,也凑合呀。 总不能就这么黑漆漆的,连个电影也没得看吧。。” 然后他又开始再脑子里自言自语:“哦,不行,好孩子睡觉前,不能看电影来着。。” “啊,不对,这不是睡觉不睡觉,我被活埋了呀!” 他开始拼命要扭动身体,又发现了四肢都被牢牢得锁死在岩石中,半点都不能动弹。 “对了,我的手好像炸了,糟糕,我亲爱的,你怎么能炸了呢?” 他忽然又想起了神雕侠侣。 想到小龙女生死不知,那漫长的十六年啊,差不多五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身边只有一支雕,还有一支手。” “嗯,到底哪个才是杨大侠的女朋友呢,这是很困惑的一个问题!” 他习惯性地想抬手去摸下巴,这是他多年来装作为人师表,毁人不倦,因而留下的习惯。 然后两只手纹丝不动,不光不能动,还没了感觉。 “啊,我的亲爱的,你死了吗!”他刹那间又要炸了。 为了他逝去的青春,还有接下来即将在黑暗中继续逝去的年华。 “我这么美,我不能死啊!”他疯狂地打着摩斯码,心里乱七八糟又扭歪了路线。 “百特曼,快来救我啊,我是深埋地底的英格丽褒曼!最爱吃夏威夷炒饭,还有温泉蛋!” 正常人到了这一会儿,已经差不多精神错乱了,但是李修平不一样。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炒饭地浓香和温泉蛋的滑软,然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还有,还有,想吃的,还有好多呢,有什么呢?” 忽然一个个菜肴就凭空间蹦跳了出来。 地三鲜,炒银鱼,烩鳗鳝。 炝芦笋,炒肝尖,油爆肚。 炸金丝,烩银丝,熘南贝。 留夫鸭,黄焖鸡,烤乳猪。 三鲜丁,清蒸蟹,炒虾仁。 开水白菜,蒜泥瑶柱,什锦豆腐。 三样锅子,四喜丸子,五仁包子。 群英荟萃,汉宫藏娇,霸王别姬。 情人泪,太太乐,生死恋,棺材板。。。 “诶。。等一下,太太乐是个什么菜来着?” 他沉浸在自己天下无敌的记忆力之中,忽然被其中一个菜名给镇住了。 左想右想,想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菜,又在哪里吃过。 反正对于拥有特异功能的他来讲,只要吃过,就能记住,早就是家常便饭。 然而这个菜,他就是想不起来。 “嗯?好像还吃过两个菜,一个是《男人靠得住》,还有一个菜就叫《母猪会上树》。 好像太太乐,就是这两个菜的拼盘来着,嗯?是什么呢?” 他莫名又陷入了沉思。 “啊不对啊!我在想什么呀,现在我被活埋了呀!想再多也没得吃了呀!” 他忽然又醒悟了,沉湎于过去的荣光,只能成为软弱者的呼嚎。 直面惨淡的人生和一片黑暗的将来,才是身为强者的骄傲。 所以他扯开了嗓子在脑海里疯狂大喊: “救命啊~馊破曼,百特曼,什么曼都好,快来救我呀。 我可甜可甜啦,我能当贾宝玉,也能做林黛玉!快来救我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摩斯码随着震荡的频率扩散向了四周。 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字,也不知道身处在几万米深的地底。 彷如被冲上沙滩,处于绝境中的鱼儿,挣扎着每一口的希望。 “好累,全身好痛,开始头晕了,困,想睡觉。。” 他在绝望中看不到一丝希望,终于耗尽了仅剩的一点点力量。 “算了,算了,我是基督山伯爵,我是钟楼怪人,我是弗兰肯斯坦。 我注定了要在人间除名,要深埋在幽暗之间。 要偷偷的,悄悄的,待到十八年后,再来绽放我的美丽!” 他神经病一样跟四面八方道了个别,“再见了,世界如此美妙,我却要离开。。” 他的精神开始抽离,意识开始剥落。 一点点的困倦,如潮水一般涌来,转眼就快要将他吞没。 “一只小龙龙呀,飞到花丛中呀,左飞飞,右飞飞。。” 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然后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叫了起来。 “啊哈,原来你在这儿啊! 你好呀~” “好你妹!!”李修平心中怒不可遏,然后转瞬间便被潮水拥向了远方。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一章 顽石之中有个狐仙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滚滚长江东逝水,物换星移几度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长恨。。 李修平糊里糊涂又醒了过来,神智开始复苏。 主要原因,是诗背不下去了,不然还能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人生长恨?到底恨什么来着? 完了完了,我英俊的身体正在被紧箍,生死值得玩味。 如今我完美的大脑又将要凝固,智慧从此蒙昧。。” 他脑子里浆糊一片,起床气还很重,接着就是一个机灵。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啊,这该死的地方到底有没有人啊!!” 在浑身打了个哆嗦之后,终于想明白了处境,又开始重复地求救。 三天前他就醒来了,脑海里一直在盘绕着一首儿歌。 仿佛耳边就是那魔性的旋律一直在歌唱,“左飞飞,右飞飞~”。 然后就是那声惊喜的童稚之声。 “你好呀~” “我很好,我很好,不不不,我不好,救命啊~”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地喊救命。 然而四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仿佛那个声音从来没有出现过。 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一场。 于是他就开始了隔三差五的呼救,嘴巴里原来满满当当的石头碎末早就不知所踪。 不知道是不是睡着的时候当做什么炒饭啦,豆腐脑啦之类的,给吞进肚子里了。 总归可以发出声音,说出话了。 想到炒饭,他不由自主又想歪了。 凤梨炒饭,香煎鱼排,青苹果汁。。 “打住!你个吃货!”他愤怒的对那个真实的自我大骂。 “都什么时候了,节省点力气行不行!” “都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期,这次,不管来的是谁,都要把握住机会,嗯,不要再想吃的了!”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着气。 稍微感受了一下身体,发现五感都陆陆续续已经回归。 他能感觉到双腿和右手,唯独左手还是虚无一片。 “终于还是要演杨过了么,独臂大虾的造型是不错啦,不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个时代也不给个残疾证,连助残基金都没有!” 他终于还是又想歪了开去,“太不人道了,我好歹是为国家流的血!流的泪!” 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忽然左手的位置传来一阵陌生的回应。 好似一根烧火棍,原本黑漆漆地死气沉沉,然后在熄灭的沉寂中慢慢的亮起火光。 有灼热的气息顺着手臂攀援而上,过了手肘,绕过肩膀,在心口位置一个盘旋,又再度隐没。 “什么情况?” 他感应着五个手指一根根恢复了知觉,然后是手掌,再是手臂,然后是麻木的感觉充斥了半身。 好歹李修平练的是所谓《万法破灭拳》,搬运血脉乃是信手拈来。 当即熊熊的气血奔涌而去,摧枯拉朽将一条条血脉打通,左手彻底回归了知觉。 “好在,原来不是幻肢啊,吓死我了,还以为以后吃饭上厕所都要用一只手了呢。 噫,想想就可怕,以后调戏小萍姐。。” 忽然他就沉默了下去。 不知道小萍姐他们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傻老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能不能生还? 还有鹿王,他原来不是鹿王吗,那他是谁? “还有那该死的仙人!” 想到御龙山上的那个所谓的仙人,他就一肚子的气。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鹿王,明明就是个一窍不通的笨蛋,还跟他说什么仙人就是妖魔。 搞得他原本紧张兮兮的地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还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说起来,也是因为跟所谓的妖魔相处了太久,心底里的潜意识就将妖魔当做了在无奈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所以心态就有了不同,没有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总想着,也许能聊聊呢,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结果人家一上来就是个剑仙,实打实的剑仙。 傻老三生死不知不说,他也当胸被扎了一剑,至今仍能感觉到胸口位置还是一塌糊涂,全是虚无。 “该死的臭鹿王!” 他一腔的怒气,差不多也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个白头发的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早早就将他们都算计了进去。 也不知道最后仙人在他体内没有找到的,究竟是什么,但很明显,这就是一个死局。 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最后仙人的孤注一掷。 “还有那个白毛鹰钩鼻!”他又想起另外一桩。 “趁火打劫倒是轻松愉快,也绝对不是个好人。 当时那种眼神,彻头彻尾就是幸灾乐祸的形状,完全没有关注他们几个人的生死。 “这都什么事儿啊!”李修平满心的不忿。 “一个个都是人才,都拿别人做棋子,都不把人当人! 我这英明神武了一世的贾宝玉,最后还真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好清爽?” “混蛋啊~~” 他气急败坏,满腔的心酸不知与谁分说。 “咦?石头说话了?”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诶?诶诶诶?”李修平吓了一跳,发现悄无声息地,竟然旁边多了个人? 他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你好呀~” “石头,石头,是你在说话吗,你也是妖怪吗?” 那个童稚的声音又问道,距离又近了一些。 “是我,是我!”李修平欣喜万分。 “你是那个左飞飞?右飞飞?是你吗?” “我不叫左飞飞哦~”声音又近了一些,李修平终于听了清楚,原来是个小女孩。 “我叫林休休,休息休息的那个休休~” “哦,原来是一休妹妹啊!” 李修平习惯性地胡说八道,又说,“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咱们是不是在地底下呀?” “地底下?”林休休咯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又道: “哪里是地底下啊,这里是落日山,无眠森林啊,你那么大的一个石头精,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石头精?!”李修平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你见过那么英明神武的石头精吗。 转念一想,他又问,“你看我长得像什么?” “有很多哦~”小女孩天真烂漫,一边想一边说给他听。 “像树上的松果果,也像凤英花的花球球,还有,还有,嘻嘻,黑乎乎的,像小兔子的屎蛋蛋~” “哦,原来是一个球啊”,李修平明白了。 原来自己那日从天空坠落,全身血气外放,击穿了圣人阁,顺带也破碎了仙人的一切。 血气混合了仙人那柄碎剑,又裹挟了沿途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竟然最后融了一个球。 “嘿嘿,这小女孩对答如流,说的还是我从来没有去想过的东西,而且落日山,无眠森林,这些地方听都没听过” 李修平万分的高兴,原来不是幻觉啊,是真的有人来了呀。 他经过了前面乱七八糟的自我安慰,自我否定,自我肯定,以及自我认定,将自己在心底里塑造成为一个记忆力超群的完美吃货,就是因为他本身有着心理学基础。 他知道一个人长期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幽闭环境中,难免精神会出现问题,很多人都会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创造出一个救主。 有可能是个同伴,有可能是另一个自己,也有可能是一段经历。 前者可以参考汤姆汉克斯的《荒岛余生》,第二种可以参照布鲁斯威利斯的《灵异第六感》,最后一种可以套进恐怖经典《黑暗侵袭》 然后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都是虚幻,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精神崩溃,再也无法回头。 所以李修平害怕自己终于还是一脚跳进了迷雾,从此陷入错乱。 也因此,他一直牢牢守着本心,没有主动去报上自己的名字,没有将自己的本我交待出去。 现在终于确定了眼下正在发生的是活生生的真实,他一下子精神振奋了起来。 脑子也活络了一些,忽然想起了前面忘记掉的那首诗。 “石头,石头,你叫什么名字啊~”林休休看他好久不说话,又凑得很近,贴了上来问道。 正好李修平脑子里已经是信马由缰的状态,张口就来,“水长东,原来是水长东!” “哦~名字好奇怪啊,为什么石头精可以姓水呢?” “哈哈哈哈,我可不是什么石头精哦”,李修平心情大好,终于看到脱困的希望了。 “小妹妹,我是不小心掉进了石头里面,你有办法把我救出来吗?” “啊?砸开吗~”小女孩不知所措,看着眼前这么大个石头,有些发傻,她又不是天生神力? “诶~~”,李修平故意长叹了一声,心里其实也有些无奈。 “可惜来的是个小女孩,要是拎着宝莲灯的刘沉香多好,一下子就出去了,还多了个儿子呢。。” 他心里暗戳戳地开始乱想,其实刚刚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一个小女孩嘛,怎么可能打开一个大石头? 但架不住眼下石头里的是个狐狸精,花样多的很。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如果他直接跟小女孩说,你去帮我找几个大人,帮我把石头弄开,那么小女孩回去后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路上玩着玩着,回家吃完饭睡了一觉,然后忘得一干二净。 然后第二种就是回家找大人说石头里有什么什么,然后被大人一顿打,要么被指责撒谎,要么就是碰到了妖怪。 不管那种情形,一顿打下来再禁足几天,一个小女孩,从此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 所以他这个狐狸精玩了个花样。 首先强调自己不是妖怪,而是不小心掉进了石头里。 你可以说石头上面有条缝,或者有个洞,都解释得通,至少回头找了大人,不会不由分说,就被打一顿。 再来,就是先不给她出主意,而是直接寻求小女孩的帮助。 这就在她心里种下了一个执念的种子。 这是她自己本人想要做的事情,被求到头上的,是她林休休本人。 因此不管林休休最后去找谁,都是她自己在做的努力,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传个话,转头也许就忘了那种。 这样她就会牢牢记住这个执念,就算有些阻碍,也会想各种办法,来完成自己本心认定了要去做的事情。 最后十有八九就会喊来其他人帮忙。 “不行哦~”果然林休休在外面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砸了一会儿,砰砰砰声音还挺响。 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石头一点都没破,看来不行~” “没错,没错!不行就对了!”李修平心里暗喜。 快想想别的办法呀,相信自己,你能想到的!嘿嘿,计划通! 却不防林休休有个稀奇的脑袋,想问题不按套路来。 “我人太小了,要不水长东你等等我,过几年我长大了~” “。。。。。。” 李修平心中有一批羊驼奔腾而过,只好走了下策,于是循循善诱。 “小孩子力气小,也对哦,是我没想清楚,不怪你哟,要不这样,你住在附近吗,你家大人呢,有没有那种身强力壮,能开山破石的? 你去叫一个来,算我欠你三根糖面人。” 他心里想着,回头林休休去叫个大人来,我分分钟给他们表演个哪吒出世。 小孩子家家的,十有八九便高兴地疯了,说不好倒头便拜,从此多个学生也说不准。 至于糖面人?他困在石头里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味了,身上估计银钱也清洁溜溜的。 就算有糖面人,还轮得到她林休休?以后再说啦,大不了以后给十根。 这么想着,觉得为免小孩子回头怨他,就想着再加一个身份。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在石头中?” 他故作深不可测,语气低沉而缓慢。 “你不是水长东吗,姓水,那就是水妖咯?”小女孩想的理所当然。 “嚯嚯嚯~”李修平感觉自己应该加个圣诞老人的胡子,又说,“其实,我是仙人。。” 话没说完,外面小女孩迅速跳了开去,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 “你是仙人!?仙人都该死!”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二章 残躯之下初初一见 “仙人都该死!”小女孩态度忽然变得很尖刻。 “仙人都是坏蛋,我要打死你!” 于是就砰砰砰的声音开始响起,也不知道她拿了什么东西在拼命砸,比起刚才力量大了好多,还有歇斯底里的痛骂。 “你们这些仙人!你们这些坏蛋!你们害死了叔叔,害死了婶婶,你们都是坏蛋,都该去死!” “等一会儿,你先等等!”李修平感觉是踩到炸弹了。 这什么情况,莫名其妙就炸了?总算他急智不错,张口就来。 “我不是仙人!你听我说完,我是被仙人关在这石头里的好人,好人啊!” “好人?”小女孩停了下来。 “你不是坏蛋吗?你不是仙人吗?” “你要把话听完嘛~”李修平一腔的幽怨,感觉自己装成了大头蒜。 “我先问你,你觉得仙人厉害吗?” “嗯,仙人都是坏蛋!嗯嗯嗯,厉害~是有点厉害的~” 林休休还是很诚实的,虽然怨愤,但至少还是本着良心在说话。 “那你觉得我要是个仙人,那么厉害的坏蛋,能被关在一个破石头里面吗” 李修平又开始玩套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那是不会的,仙人打破石头,都很简单的~” 林休休果然跟着他的套路上钩了。 “所以说,休休啊,你觉得我被这些坏蛋关在了这个石头里,那些坏蛋这么对我,我能是坏蛋吗?” 李修平偷换了一下概念,轻轻松松就带偏了小孩子的思路。 “对哦,那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是打坏蛋的”。 林休休是个单纯的孩子,脑子里一下脑补了一出含冤受辱,又被石头囚禁的戏码。 她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好人,刚刚那样打你,你疼不疼啊~” 李修平有些想笑,但是要维持住人设,就咳嗽两下,说道: “休休啊,我被关在石头里呢,疼是不会疼的,但是很无聊啊,要不你想想办法放我出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呀?” “好吃的?什么好吃的?” 林休休毕竟是个孩子,一听这个,前面说得什么也就忘了去九霄云外。 “好嘞!”李修平精神一下上来了,重新给她报了一遍菜名。 他着重强调了一道群英荟萃,和一道汉宫藏娇。 听着名字就不得了了,再一讲制作过程,描述了菜色菜香。 “咕噸~”林休休整个人趴到了石头上面,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想吃,想吃~”小女孩简直快要馋死了。 这个石头精,哦不不水妖,这个水妖说得那些菜色,就算她以前家族的财势地位,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别说被李修平描述地这般栩栩生动,她快要馋死了。 “所以咯,休休你赶紧找个人,把我弄出去,我带你去吃,有几道简单的,我也会做呢!” 李修平满是自豪,这可不是吹的。 要做一个上档次的吃货,光会吃还不行,自己也要有那么几手,才是一只合格的饕餮。 林休休半晌都没搭话,李修平等啊等,终于耐心耗尽。 “休休,说句话呀,你不说话我还当你走了,那我多孤单啊。 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上次来找我,又隔了这么多天才来,我很无聊的呀。” “上次?咦,水长东,你是说上次吗?” 林休休还依旧沉湎与那些天花乱坠的菜色,闻言,想了一会。 “哦,我想起来了,对的,上次我就看见你这个石头了,可是你也没说话呀。 我想想,嗯叶子黄了又绿了,还下过雪,都一年了呢~” “什么?一年?我睡了一年?” 李修平这是真的惊呆了,在石头里周围全是一片漆黑,之前唯一一次醒来,就是林休休最后叫了他一声。 却没想到这次醒过来,已经是春夏秋冬轮了一遍。 “这算什么?我李修平也学会冬眠了吗” 他的心思忽然被这个简简单单的真实所填满,也没想法去忽悠小女孩了。 “不行,我不能这样虚耗时光,大龙,小萍姐,傻老二,老三,还有奶奶,哥哥,他们等不起的”。 他心里很急,之前拼命扭动挣扎了一会儿,全身疼的如针扎,顽石却丝毫不为所动。 基于一个很容易自我安抚的精神科未来接班人,他很容易从理性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都一年了,也许他们早就当我已经死了,说不定我挣扎半天,他们早就不认识我了? 这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不就是时间吗?不行,不行,我要出去,我得想想办法,怎么能从这里出去。”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气自己为什么遭遇不公。 为什么人家那么多穿越的故事,都是风云际会,天下无敌的料子。 换了自己身上,怎么就那么悲催,要做个石头人呢? 所以他开始不管不顾地催动气血。 胸口那片虚无依然毫无知觉,他不知道自己是中间被开了个大洞,还是只是气息阻塞。 他原本是打算循序渐进,等从石头里出去了,再徐徐图之。 可如今他等不了了。 万法破灭拳一经发动,就是翻江倒海般的浪潮,从四肢开始向躯干挺进。 他心神开始顺着那一条条点亮的血脉往四肢百骸延伸,看清了他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整个人千疮百孔,左腿只留了一截,右腿也是消失了一半。 原先感受到的四肢健全,果然是幻肢啊。 而右臂整整一条已经彻底消失,密密麻麻的神经血管的网络延伸了出去,和外面包裹的失球紧紧抓在了一起。 难怪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石球好似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无论他如何拼命的挣扎,传来的就是阵阵的刺痛,以及纹丝不动的一个整体。 “地狱男爵吗?”他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以后不就是扛着石头的李拳霸了吗,但是好像好丑啊~” 他又将注意力投注到左臂,惊讶地发现,他的左手竟然完好无缺。 “奇怪了,我记得清清楚楚,被炸成碎末的是左手啊,怎么反过来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又发现了细节。 随着血脉的流转,一条条神经网络开始恢复。 他能看到,或者说感觉到,在手肘的前端,那里的神经网络空无一片。 只是血脉经过时泛起的回潮,让他能感受到手臂的完整。 而上臂位置的神经丛正在迅速地向前延伸。 感知一点一点,从肩膀扩散往下,手肘位置的韧带开始回传信号。 他感觉到了真实的存在,然后那些神经网络一点点缠绕,延伸,往尺骨和挠骨包裹而去。 “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骨头?” 他敏锐地发现,他的尺骨和挠骨都强健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并且在微微地以一种极为玄妙的频率颤抖。 “这是?不钢枪?”他感觉三观被颠覆了。 不钢枪那熟悉的震颤质感正从手臂骨骼中稳定而坚韧地传导而来。 没有那种包涵着破坏的欲望,反而以一种特殊的频率在激活附近所有的细胞。 那种奇怪的频率,将这只很可能早就碎成肉泥的左臂,早早地就修复了完善。 “所以不钢枪其实是可以变换形状的吗?还能化成手臂骨?” 他百思不得其解。 神经网络一点点覆盖上去,在那个频率的加持下,生长和延伸的速率加快了一大截,很快就将每一个角落都填满。 李修平用力一握,满以为可以将手心填塞的石头一下破碎。 石头纹丝不动,反而那些深深遍布整个石头内部的神经脉络,将痛苦传入了空荡荡的右臂,痛的他狠狠一个机灵。 “我的天啊,这是要破釜沉舟,把自己干掉,才能出去吗?” 他有些绝望,上辈子最怕两件事,打针还有吃药,吃药好歹还能加块糖,打针那是要命的。 可如今这一把捏了下去,就跟十七八跟长针深深地一起扎进了右臂,那种痛苦说不出来的酸爽。 “水长东?水长东?你怎么了?你还在吗~水长东~” 恢复了软软糯糯声音的林休休在外面呼喊。 她等了好一会儿,这个水长东都没有回应,她有些着急了。 “没事啦,只是有点被吓到了”,李修平回过神来,听着有些低落。 “我是没想到,我被关在这里,这么快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难怪我感觉好孤单。” 外面小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年纪太小也不明白这种感情应该怎么开解。 她遇到了知识盲区,就跟千千万万的小孩子一样,沉默了下去。 于是李修平也没心思再去劝导,反正就算林休休能叫来帮手,眼下这情况,砸开石头,大概等于给他做截肢手术。 这么可怕的事情,该不该狠狠心?他还没想好。 于是他继续调动四面的血脉沿着三焦,直上胸腹。 “噗~” 仿佛一层牛皮纸被捅穿,他沿着层层叠叠的胸腹脉络,终于来到了中央。 在虚幻而朦胧的雾霭层层包裹下,一个巨大无比的深渊出现在那里。 “这?这是什么?”他脑子有些懵。 忽然想起了之前和李洪义与傻老三交流妖种之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指出了这么一个深渊洞穴,位置正是在心口。 “我这是?入妖了?” 李修平一脸的茫然,他根本没有吸收过妖种啊? “哦,不对,我是有妖种的!” 他想起了那个金白色的火盆,想到了鹿王打破火盆后,他用一块帕子包裹了妖种,就塞在袖口百宝袋里。 青万年最后那一击,不钢枪倒转而回,力若千钧。 这不光将他左手粉碎,并且化为了他的臂骨,更是击碎了他的袖袋,顺势将妖种送入了他的身体。 “哈?辛苦努力帮人祛妖,满天下搜寻,终于寻到最后一颗还魂丹。 小安安却没用上,反而送给了神龙大大。 然而到了最后,我却入妖了?” 他心里乱七八糟全是各种吐槽。 根据那两位所说,将全身的妖力汇聚,然后扎入这个深渊巨口,就会换来一些东西。 要么是强大无匹的力量,就像傻老三那样的肉翼和成倍增长的蛮力. 要么就是李洪义那样,能解锁记忆,还多出了特殊技能。 人家可以拿手指玩激光剑,虽然是黑色的,好歹可以玩不是?” 至于代价,人家也说得很清楚。 一不小心,就是化身为妖,神魂尽失,从此杀戮无算的下场。 不是杀出个黎明,就是被削肢断首的结局。 就像李修安一样。 想起这个妹妹,他心里就隐隐作痛。 为什么当初接触妖种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心气软弱的小安安,却走上了一条她从来不愿去走,甚至不愿去想的道路。 在那之后,大哥李修缘就像变了个人。 形容渐渐地消瘦,战场上意气风发的霸将军,整日都是痛彻心扉地自我苦虐,慢慢就变得沉默寡言。 最后从家里消失,从青国消失,将一腔的悲怨和悔恨发泄在了北疆大地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他心中长长一叹。 早知道最后反正要入妖,当初那个人人喊打的狐妖,还不如让他来做呢。 “水长东,我没办法放你出来~我想了很多办法,真的,很多办法~ 可是不行啊,我去外面找人,就肯定回不来了,他们都要抓我~ 呜呜呜,我没有办法~呜呜呜~” 林休休忽然哭了起来。 李修平也是个聪明人,联系了一下前面后面她的言语,脑海里大致也勾画出了一个被杀害了许多亲人的小孩子,躲在深山之中。 她一定每日流连在三餐无着落,衣装靠树叶的悲苦生活之中。 他甚至可以想象地出来,她大概是面黄肌瘦,人小力弱,却捡了块石头拼命在外面砸着,想放他出来的样子。 他立刻就感觉心里被疼爱和怜惜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着急了,我改变主意了,只要你多来陪陪我,陪我说说话,我们做个好朋友,好吗?” 他的声音格外的温柔,哪怕一丁一点的委屈,她也不想再让它降落到这个孩子的身上了。 “真的吗~呜呜呜~水长东你真好,我都没有朋友的,从小时候就没有朋友的~ 呜呜呜,我要和你做朋友,额,一辈子的朋友,都不分开的朋友~” 林休休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这些话触及了她心中那个最向往的角落。 哭腔之中,一边打着嗝,一边又透着开心,复杂的情绪在一个小小女孩的身上,纠缠成了一副如此美好的纯真。 “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李修平心中满是柔情。 “我叫~水长东,今年十九岁了!” “嗝,哦哦,好的好的,自我介绍吗?” 小女孩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转眼开心起来。 “我叫,嘻嘻~林休休,今年一百零七岁了!” 作者的话:咳咳咳,作为一个跨国集团的老总,本人申请新马泰半月游。过几天再更新,恳请收藏评论加小票票,一键三连哦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三章 真情许仙顽童驸马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挨天雷就能渡劫进化的修炼法门,李修平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是大罗金仙了。 他沉默了很久都不敢讲话,摸不清楚外面的那个到底是个千年老妖来这里玩他的,还是说小小孩子胡吹大气吓唬他玩。 这不是他前世呆的那个什么神叨叨的东西全部像素不清的那个世界,而是真的有妖魔鬼怪,神仙大能的天地。 犄角旮旯蹦出来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妖太正常了,所以他有点慌。 “咦,水长东,你怎么不说话?” 林休休嘻嘻笑着又凑得进了点。 “你肯定被~吓到了吧! 嘻嘻,我以前就吓过人的,那些小孩都吓死了,哈哈哈。” 李修平还是不敢说话。 他现在听出来了,这个小孩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到底是真的孩子气呢,或者就是个千年老妖在玩闹? “诶呀,你说说话呀,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呀~你是好人,我是好孩子~真的好孩子~不吓你了~” 林休休依然语气天真可爱。 “好孩子不会骗人的。。” 李修平想了半天,挤出来一句,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没骗你啦,休休生下来那天就已经一百岁了呀,今年一百零七岁,没骗你的~” 林休休听他语气不对,也有点急了。 唯一的好朋友不跟他玩了,那她不是要哭死? 李修平长出一口气,好在,不是个妖怪,却原来是个哪吒? “所以,你在妈妈肚子里呆了一百年?” 他隐隐约约有些明悟了,这里绝对不是青国,甚至不是周边的那几个王国。 这里是另一片天地,一个妖魔鬼怪,仙人神圣人尽皆知的地方。 “休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知道国家吗?你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国吗?” 他醒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国家是什么?” 林休休小小一个孩子,果然一问三不知,甚至连落日山属于什么地界都不知道。 就以前待在家族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大力王族。 其他的都是些什么村,什么庄,连城镇的概念都没有形成。 算了吧,李修平也终于想开了,毕竟只是个孩子,也好在是个孩子。 至少可以聊聊天,每天不用继续一个人沉寂在黑暗中,与空虚为伴,也算是个安慰了。 于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林休休忽然跳了起来。 “诶呀,已经很晚了,家里还有人等我呢,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要饿死的。” 李修平有些想吐槽。 好像林休休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凄惨,家里原来还有人在等着的么? 那所以说真正孤家寡人,还可怜无依无靠地,从来就只有他自己呗。 所以他恋恋不舍,又可怜兮兮。 “休休,明天你还来吗?” 这声音的哀怨真的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他这个狐狸精又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心理攻势,还是对一个七岁的孩子。 他第一个字说得格外的响亮,有震惊,又包涵着害怕,还有一点点挽留。 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渐渐低落,透着浓浓的遗憾。 最后一个“吗”字,简直都带上哭腔了。 完美演绎了一个孤苦无依而寻求安慰的笼中人。 于是小女孩果然感动到了心肝脾肺。 她啪一下跳过来搂着石头就说: “来的,来的,明天你等我哦,天亮了我就来,哦,不不不,还要喂饭呢,那太阳到天上之前,我肯定来~” “拉钩~” 李修平孩子气也上来了,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孩真是可爱到骨子里了,他不自觉地就想逗逗她。 “哈哈哈,好呀,拉钩~” 林休休在外面乐不可支,又听到她将手按到了石球表面,然后一根手指重重划过。 “拉钩钩,拉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李修平也在里面笑嘻嘻地跟着念道,“拉钩钩,一百年不变~” 然后林休休蹦蹦跳跳地去的远了,又留下了他一个人。 在无边的寂寞中,等待着。 他现在可以透过敏锐的神经感知,感受到四周围往来的微风。 还有那夜色降临之后,淡淡的地气升腾,还有些许的回潮。 还有上面飘落的树叶,耳边潺潺的溪流,林间奔走的小兽。 林林总总,络绎不绝的声音和触觉,慢慢填补了他那颗孤寂的心。 “真好啊~”他不自觉地模拟了小女孩的腔调。 他在黑暗中,期待着那晨间第一缕光,照到他身上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应该,又会出现吧~” 他充满希望地想着,终于眼皮子打架,又渐渐陷入了梦乡。 微不可查的震颤,从左臂稳定而缓慢地开始席卷全身。 李修平的残肢都在生长,气息开始变得绵长。 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透过石球那细密遍布的空隙间隔,扩散到四面八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石球开始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原本玄武岩一样的黑漆漆表面,有一些黑色在逐渐剥落,露出了下面白色的底层。 那些物质在黑暗中隐隐泛着荧光,仔细看去,又带着十二种色彩,在不停地流转,闪烁,然后再逝去。 李修平一无所觉,在睡梦中甚至想起了小萍姐之前给他做过的的九九归元盅和百鸟龙凤羹。 “好美味啊~” 他在梦中留下了一大摊可耻的水渍,然后终于被一股直透心头的热力给烧醒了过来。 太阳已经爬到中天,光芒带着熊熊的火热照遍了整个石球,他仿佛泡在了温泉之中,全身说不出的惬意。 “诶呀呀,来晚了呀~” 林休休远远就大呼小叫着奔跑过来,当中好似还噗通摔了一跤,爬起来似乎有点想哭。 李修平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强装坚强的问好。 “水长东,早上好呀~” 说着她又觉得不好意思。 “哦~快要中午了呢~对不起啊,家里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没办法出来得太早啦~” 李修平全身舒坦,又等来了千盼万盼的小伙伴,开心得只想大叫。 “没关系,没关系,来了就好啦~”他快乐地打着招呼,又兴高采烈地招呼林休休再靠近一点。 “我昨天晚上呢,想起了以前听过的故事呢,叫白蛇传,还有哪吒闹海,还有大闹天宫,还有好多好多,你喜欢听故事吗休休?” “真的啊!” 林休休欢喜极了,两三步就窜了上来,抱住了石球。 “快说快说,我想听~ 诶?诶诶诶?水长东,你的石头变样子了呀,变得有点白了,不是黑球球了呢?” 她在外面好奇的上下摸索,小手抓来抓去。 这可苦了李修平了,就感觉有个人,在拿着痒痒挠,东一下西一下地在给他添乱。 赶忙叫住了她,“先别乱抓了,你坐好呀,我给你讲故事~” “好好好~我不动了,你讲吧~” 林休休喜滋滋地窸窸窣窣拖过来一些杂草树叶,铺在了石头旁边。 又用小手啪啪啪给这一大堆拍平了,然后就乖巧的坐好。 “好啦,开始讲吧~” 于是李修平就开始讲故事,他是一个很有章法也有情操的文学青年,自然对这些故事熟悉至极,就从哪吒闹海开始讲起。 言语间魔改后,演绎了一个被父亲抛弃,在悲苦中奋起,最后直上青云的一个少儿英雄的形象。 林休休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还插几口,讨厌死了那个李靖,又同情哪吒的遭遇。 大概是想到了她自己的人生,悲从中来,甚至还哭了一场。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一晃就是几天过去。 其间中场休息,林休休又给李修平讲她所知道了解的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仙人还有凡人都是个什么状态。 小女孩见识毕竟有限,她颠来倒去所讲,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很厉害的仙人。 在她看来,仙人都是坏的,反正没见过好的。 然后在凡人之中,有个叫大力王族的这么一群人,与仙人势不两立。 她听到的只言片语中,都是在讲大力王族如何如何又保护了哪里的人们,又如何如何打败了某某仙人。 说得也是乱七八糟,有剑仙人,有飞仙人,还有红仙人,白仙人。 李修平听得一头雾水,到最后看实在挤不出什么水分了,干脆就不再问了。 他放宽了心思,慢慢给她讲述故事,从勇猛无敌的猴子大闹天宫,又讲到缠绵悱恻的白蛇许仙。 他在之前的人生里,看过不同版本的白蛇传,当然也知道大威天龙那个版本里可爱又迷人的小青蛇。 鉴于众所周知的一句老话,鉴于张曼玉那传神的演绎。 他跟天下千千万的少年人一样,怒骂许仙。 小姨子多好啊!要什么老阿姨! 所以他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玩起了花样。 将许仙的真爱摆到了小青的头上,却纠缠于礼教和规度,两面掰扯不清。 直到最后终于洗净铅华,明白真爱是何物。 然后义无反顾地拉住了小青蛇的手,成就了完美的爱情和人生。 林休休听得眼泪哗啦哗啦。 他是小孩子不假,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八卦一样不少。 这种情啊爱啊,正是在悄悄萌芽的时候,朦朦胧胧的东西最是美好。 也许若干年后,当她长大成人。 李修平今天的这个故事,就是她冲破重重障碍,破茧重生的动力,也未可知? 又或者说,小狐狸今日的这个故事,就是天意使然,命里安排? 两个人,一个乐呵呵讲,一个笑嘻嘻听。 一来二去,日头东升西落。 然后又是短暂的分开, 接着便是时时刻刻的期盼。 时光就如流水而去。 在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李修平的石球球终于变作了白玉般的色泽,全身晶莹剔透。 林休休像个找到珍宝的龙一样,大呼小叫地找来各种各样的树叶,沾了河泥一点点拼成了一个大篷。 白天就敞着晒太阳听故事,晚上临走就将整个石球遮盖了起来。 按照她的话来讲,我林休休最先发现了你,你就是我的宝贝,谁也不能抢了走。 这一天李修平正在讲农夫与蛇的故事。 刚刚讲到那条蛇缩在怀中,在温暖的照顾下渐渐从僵硬中醒了过来。 他努力地在营造一种危险渐渐逼近的氛围,好在最后抛出那狠狠一口。 “诶呀呀,等一下,等一下,水长东,你的衣服破了呀,好多叶子掉下来了。 你等我一下,我去修一修,那些河泥真不好用呢~” 林休休一下蹦了起来,跑了开去河边挖新泥。 过了一会,他就把树叶拼搭的大篷摊在地上修修补补,等到太阳晒干,又是一件新衣服。 李修平就笑她。 “你这个衣服做了没用,我又不怕雨淋日晒,等到哪一天,我从球球里出来了,难道还穿这个见人去啊。” “嘻嘻嘻,那要光屁股了哟。 放心吧水长东,我家里有衣服的呢,下回我带一套衣服来,是我自己做的呢的,你要是出来了,可以穿的哟~” 林休休不断地修修补补,手上一团团的泥巴被她啪啪啪一声声打在地上,煞是忙碌。 李修平觉得好笑,想到她寻宝龙一样的性子,就喜欢逗她。 “那我出来了,有手有脚,我就跑了,你做这树叶衣服还有什么用勒?” 林休休沉默了好久,泥巴也不玩了。 过了好久好久,她羞答答地开口了。 “爸爸说,要想留住人,就要对他千般好,等你出来了,要不,要不。。” 她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要不我就嫁给你~你要不要!” 前面她还说得扭扭捏捏,后面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要不要”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从心底里吼出来的一样。 “好啊!当然要!” 李修平根本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哪管什么承诺不承诺,只是觉得好玩。 他张口便应了下来。 “就这样说好了呢,等我从石头里出来,你就嫁给我哟? 嗯,我想想,人生三大美好什么来着? 他乡遇故知。。这个不行,改成他乡结新朋,嘿嘿就是你林休休啦, 嗯嗯,还有洞房花烛夜,还是你林羞羞!哈哈,等我出去看你小休休往哪里逃! 对了对了,还有还要金榜题名时,诶呀呀,这个有点麻烦呀,要不休休你来扮个皇帝呗? 我教你呀,是这样讲的,新科状元郎架到~” 林休休前面听了他讲白蛇传,知道套路。 立刻跳了一旁,跟着扮了一帮衙役在旁边接道,“威~武~”。 然后就是嘻嘻哈哈笑得倒在一边,也忘了去演皇帝,反而自娱自乐。 她又替上了李修平的身份,声音闷闷地问,“我的娘子水长东何在呀~啊哈哈哈哈” 原本羞羞答答的求婚,如今变作了女驸马。 声音惊动了周围,远处有一群鸟雀喳喳叫着飞腾起来,混做一团向远方而去。 树林间又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虫豸之声戛然而止。 只有林休休还压低着声音在咯咯咯直乐。 “休休,躲到我后面去!”李修平声音中透着焦急。 “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四章 火狱门前银月生辉 随着林休休一下跳起,飞快地钻到了李修平身后,那边树林被分开,发出漱漱的声响。 几个脚步声终于不再隐藏,大咧咧地进入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域外桃源。 “哼哼,躲什么呀小丫头,咱们都看到你了,还能让你这个崽子再逃了去?” 说话的是个粗声大气的男人。 面对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说出来的言语一听就不是个好人。 旁边有个尖细的声音也插了进来。 “林休休,咱们可是追了你好久啊!你这小东西还真能逃,总算今天被爷爷们逮到了! 嘿嘿嘿,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人家那样满天下追你? 还是给交出来吧?交出来还能活命,你说呢?” 李修平涌动起了全身的血脉,将力量一点点凝聚,再转移到右臂,通过血脉网络慢慢流转到整个石球。 “休休,你能逃得掉吗? 如果能逃得掉,就立刻走,身后这个方向,我没有听到有其他人的存在,如果你有信心,现在就逃!” 他心里大概有了个计划,稍稍弄出点动静,配合小女孩逃命,还是有点把握的。 毕竟,正常人看到一个石球,哦,不对,已经不是石球了,休休说他现在是一个白玉无瑕的玉球。 那正常人看到一个玉球忽然说话,还开始震颤,第一个反应肯定是后退闪避。 这样林休休就有一线生机,前提是她跑得够快。 而从那两个说话的家伙刚刚言语来看,小姑娘在于逃跑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行,水长东,你是我的!” 林休休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球球老公,心里想着自己要是一走了之,这不是被人抢去了吗。 回头移情别恋,跟那个臭许仙一样,那她不是亏大了。 “我不要,我不要做白蛇娘!”她难过得快要哭了。 “你!你脑子在想些什么东西?”李修平也想哭了。 他透过微微地震颤,将语音束成一线,冲进小丫头耳中,“林休休,你再不逃会死的!” 林休休却是个倔强地性子,两只手牢牢抱住了石球。 这是她自从重新睁眼看世界之后,结识的唯一的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的一个境遇凄凉比她更甚的朋友。 更是讲故事的哥哥,还是她将来的夫君。 “我不走,杀了我好了~呜呜呜,我不想离开你~不要赶我走~呜呜呜” 李修平能够感受到那种深深地眷恋,他自己其实都还是个孩子,哪里会有什么情情爱爱的说法。 上辈子活在蜜罐子里,又是个科研狗,活到二十四岁生日,连春梦都没做过一场,人生就戛然而止。 这次重新来过一遍,又是书山经海的一路填鸭。 你要他讲个情爱纠葛的心理历程,他可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你要问他有什么实践经验,他也能胡吹大气天花乱坠。 可真正的感情撞到眼前,他就只能一声长叹。 “欸~休休啊!你这个笨蛋!” 他心里全是吐槽,林黛玉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不流行这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他在心里哀怨,又听到脚步声成扇形散开,不禁哀叹一声冤孽啊。 声音越来越近,最前面那个粗声大气的家伙,已经举着个不知道是刀还是剑的东西,在他这个玉球上戳来点去,大概是有些谨慎。 于是他脑子一转,又将声音聚束一起,小声道: “来不及了,他们包围过来了,休休,休休,振作点,你听我说。” 林休休贴在石头上,听着水长东说得一字一句,她听得很认真,仿佛这是末日前唯一的相见。 “啊哈,小丫头,你在这里啊!”石头前面转过来一个人。 李修平看不到他的长相,却能凭借他搭在自己球体的那一只手,粗略的感应出来这个人的形象。 不是很高,说话粗俗,豪放,手指坚实有力,粗短,有刀茧,是个玩刀的。 隐约透过感知,还能闻到一股汗臭和脚臭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极为刺鼻。 “所以生活环境恶劣,是一群下等苦命,或者山贼匪寇? 他们机缘巧合,知道了小休休身怀宝物,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被他们找到了这里!” 李修平心中有了判断,狠狠心,将所有的气血之力,不要命一般地全数涌向了外面包裹的玉球。 他现在无力将球体炸开,但是整个球壳就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短时间发力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丫头,东西交出来吧?” 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再跳了出来,他跟在那个头领身后,后面还跟着四个。 一共六个人,脸皮什么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单单一股贪念支撑着他们走到了今天。 “我~你~你不告诉我的,你妈妈说了不能告诉别人的~” 林休休好似被吓得语无伦次,意思却一听就懂。 “哦?”几个人围成一圈,将,小女孩堵在中间。 头领貌似不经意地摸索着玉球,又问: “那你妈妈还有没有告诉你,这个宝贝不能被别人碰啊?” “欸?妈妈说了吗?嗯~嗯~对了,对啊,妈妈是说过的,不能让别人碰的” 林休休一下抱住了玉球,又努力去够头领拍在秋球上的那只手。 “你别碰,你不能碰的,呜呜呜,你不能碰的~这不是你的东西~呜呜呜~” “我的妈呀~奥斯卡影后啊~” 李修平在石头里面啧啧称奇。 他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力量聚集在了球壳之中,体内那些蓬勃的气血涓滴不剩。 他甚至还在抽取心口那巨大深渊之中的蒙蒙雾霭,也转化为层层叠叠的力量本源,灌注进入其中。 果然那六个人虽然有个领头的,但是大家都是苦命哈哈出身,对于宝物这种东西,那可讲不来什么尊卑。 嘭一声响,随着林休休一声痛呼,她被踢去了一旁。 头领一双大手就开始摸索了上来,另外五个人不分先后都扑了上来,开始在玉球表面寻找异样。 李修平狠的牙痒痒,但是他不能发声,不然会打草惊蛇。 他忍着难受的亵渎,心里憋着一口越来越重的气息,将源源不绝的力量灌注进外壳。 “找到了!这里有条缝!里面在发光!”尖细的声音惊喜地叫了起来。 那个头领迅速窜了过来,“哪里?哪里?” 李修平心中冷笑,那个位置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弄出来,摆明了是个圈套。 果然,就听到嚓一声,头领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你,你!杀我?” 听得出来,他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五对一,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设置圈套。 如今他中了一刀,听说话的声音里有些杂音。 李修平大概猜到那一刀大概是穿胸而过,且伤到了肺脏,所以声音异样。 但就算如此,那剩下五人,依然团团围了一圈,将他困在中央,手中刀剑挥舞划过空气的声音连绵不绝。 显然这个头领还有些暗器的功夫,众人都在谨慎地防备着。 “哼,这样也想弄死我?” 头领废话很少,放在电视剧里面应该活得很长。 他说完这一句,他再不言语,挺身就上。 当当,叮,当当。声音飞快转换。 李修平听出来了,头领和尖细声两个用刀,剩下四个都是长剑,当中夹杂着嗖嗖破空声,应该就是头领暗器了。 “啊!啊啊啊~” 头领勇不可当,轻松就斩伤了其中一个剑手,让他嗷嗷大叫,还有血液喷射的呲呲声。 另一个剑手趁机赶上,连同尖细声的刀客,一刀一剑同时刺入了头领的身体。 “啊啊啊!” 头领怒吼,坚持不倒,依然状若疯虎,左劈右砍,将剩下三个剑手砍得人人带伤,鲜血留了一地。 终于被用刀的一下砍在肩头,彭湃的热血冲起来老高,好一会儿才洒落到四周地面的落叶上,发出刷啦啦一片的声音。 尖细声音的男子也已经浑身是伤,到处都是刀口子,他顶着老大往前冲,一直冲到玉球前。 他将刀子横向一拉,刷的一声,头领一声不吭倒在了球下。 剩下五个活人身上都在点点滴滴留着鲜血,却全然顾及不得,都扑到了玉球上又开始到处查看。 五个人,十只手,在表面摸来摸去。 李修平一直忍到了最后一口气,终于等到五个人都贴了上来,同时接触了球体。 “芝麻开门!” 他粗着嗓门喊了一声。 在五个人见鬼一样的表情中,汹涌如大江大河一般的力量瞬间冲入体内。 随着气血的进击,还有一丛漆黑颜色,形如水草的线条将五个人抓住。 连同地上将将就要死去的头领,都被包裹在了一起。 六个人被包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茧。 有刀剑在内部冲突穿刺,却始终无法将之破开。 李修平源源不绝的力量还在汹涌而来,那力量如同大江大河,又无孔不入,纵横而蛮横。 挣扎和包裹在不断地挤兑,力量越来越强,挣扎却越来越无力。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所有的动静全部停了下来。 空中的血茧蠕动着,流转着,将一样样外物,包括衣物刀剑都统统融了个干净。 又在李修平瞠目结舌的心神震撼中,一股脑儿全数倒灌而回。 玉球如同吸水的海绵,将一切收拢殆尽,场间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一拳打出去,还能返回来揍自己不成?” 感受着体内莫名其妙沸腾起来的血脉,李修平叫苦连天。 那股被他凝聚到至精至纯的力量,竟然伴随着血茧的回归,全部返本归元不说,还整整加了六倍。 汹涌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仿佛点着了一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火炬,正在熊熊地散发着光和热。 痛苦,无边的痛苦笼罩而来,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不眠不休冲击着他的心神,一直向着他躯干的中心挺近。 “啊~啊~痛啊!痛死啦!” 他忍不住叫出了一点点声音。 极致的痛苦甚至摧毁了他的神经系统,身体的自我保护,将他感受到的一切都削弱了大半。 他再也不能感受到周围的风雨天地,日月流转。 甚至都差一点听不清楚林休休倒在远处的痛苦挣扎。 反而林休休,却听见了他细微至极的呼喊。 她应该也被踢得很惨,在地上挣扎了好久,终于爬了起来。 就听到她一瘸一拐的拖着一只脚,在地上一路蹭过来,终于搭上了玉球的外表。 “啊!好烫!” 她一触即分,呼呼地吹着手,又想起外面都热成这样了,里面那还得了? 她焦急的哭喊着问,“水长东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呜呜啊~你不要吓我啊~你没事吧~水长东~” 李修平已经身在熔岩火狱之中煅烧,脑子变得昏昏沉沉。 四面八方的雄浑大力开始对他进行冲击,挤压,暴进。 他苦苦忍受着这一切,又仿佛从远远的天外听到了林休休那原本轻轻柔柔,如今歇斯底里的哭喊。 就像头顶的那片光芒,你只看到了温暖的火热,平静而延绵不绝。 却不知道亿万里之遥的星空之上,是怎么样炽烈与火爆。 他听着那轻微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那声音里混杂着眷恋,恐惧,不愿接受现实,以及一点点的绝望。 他拼尽了力气,大声喊了出去。 “休休,我要食言啦,我出不去啦,你要好好的,等长大了,别忘了我啊~” 那么多年没有过的伤心和苦痛,终于融汇成了如今的生离死别。 他感觉脸上湿漉漉一片,再不是那个无法无天,能看破一切,看淡一切的李花痴。 层层叠叠的痛苦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绝望。 那种无情的,压倒性的伟力正在摧枯拉朽地破灭他在体内构筑的一道道防线。 意志被一点点磨灭殆尽,心神如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他终于哭了出来。 “我不能做你的许仙啦,我不能陪你大闹天宫啦,我要去阴曹地府改生死簿去了~呜呜呜~休休~别忘了我啊~” 林休休的声音久久未能传来。 他不知道小女孩是晕过去了,还是他自己终于和外界彻底断绝了往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汹涌澎湃的力量,冲破所有一切阻碍,来到了心口那巨大的深渊面前。 那些凝聚得精纯无比的光华就在那里不停地盘旋,凝聚,再凝聚。 从粉白色,慢慢变成金红色,再慢慢凝聚成黑红色,渐渐汇聚成纯纯的黑色。 “滋啦~” 忽然有很清晰的一声传来。 那在体表球壳上仅剩的一点知觉清晰明白地告诉他,有一个光滑的躯体整个人扑到了上面。 炽热的表面将皮肉烫的滋滋作响,那个童稚但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虚无缥缈却万分地真实。 如同隔着层层雾霭看到微醺的艳阳,即使模糊不清,你也知道,她在那里,她始终在那里。 就听到她在说。 “我们家的宝贝~是有的~我现在~给你看~” 李修平还来不及开口怒骂,让她赶紧滚蛋!心口那股盘旋成纯黑之色的力量源泉忽然涌泄而下。 带着万丈的黑芒无边闪耀,一股脑儿在一瞬间,全数都冲入了那个深渊。 “地狱,我来了!!!” 他再也来不及去思虑其他,汹涌的困意将他如花瓣一样片片围拢,四周围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 却在那最后一刻,他听见了一阵歌声。 伴随着他血脉共舞的歌声,让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跟着雀跃欢呼的歌声。 歌声苍茫而悠远,在一个孩童的口中流转着岁月逝去的痕迹,和草长莺飞的新生,坚定而且有力: 咿~哟~哟~ 欸~哟~哟~ 咿~欸~呀~~哦~~哟~~ 黑暗的潮水中,有一轮明月跳出水面,劈开那无边无际的昏昏暗,将银色的光辉刺破万水千山。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五章 冰天雪地白色丰碑 传说之中,地狱深处有烧炙大地狱。 其中有天使狱卒将有罪之人丢进一座铁城中,整个城池有熊熊火焰灼烧,内外俱是赤红之色,烧炙罪人皮焦肉烂,苦痛辛酸,万毒并至。 身上的罪孽没有烧光之前,又有地狱本源之力,保其不死,依旧日夜灼烧。 是故名为烧炙地狱,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焦热地狱。 李修平正在焦热地狱之中挣扎。 巨大的深渊自从被精纯至极的力量灌注其中,便开始源源不绝地散发着黑洞一般的吸引力,伴随着四面八方残酷无情,绵绵不绝而雄浑伟大的烧灼之力。 他所有的心神如同被莲花包裹,差一点就要彻底投入那茫茫不可知的深不见底之中。 幸亏了那一轮跳出天地之外的明月,将他全部的意志都染上了银色的光辉。 在无边的黑暗和无边的灼烧之间,月光将他活着的信念紧紧缠绕,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上了一根钢丝绳。 下边是万丈深渊,头顶是光辉在扶持着他前行。 远远的前方,是灿烂的彼岸花海。 然而深渊的召唤坚定而不绝,那轮明月却开始摇摇欲坠。 歌声已经停歇,后续没有来处,无根之水正在渐渐枯竭。 而李修平在这根钢丝上方才走了一半。 他神情坚毅,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一步一步坚定不移。 全身血脉源泉皆已干枯,现在的他等于一个还活着的僵尸,守着灵台清明,行不可期盼之事。 终于,月光黯淡了下去,只留了一线希望还在天空。 李修平渐渐看不清了前路,只是摸索着一步一个脚印,眼看又将万劫不复。 噗! 他身上跳出来一个朦胧的虚影,罗裙轻摇,身量高挑,背对着他,看向那深渊巨口。 “安安,是你吗?是幻觉吗?你原来在这里?” 李修平差一点心神失守,看着眼前的女子,双手去摸。 却抓到了一片虚无。 “不要去怨哥哥,他是无心的。 是我的错,是我不愿意接受那样的将来,是我太过软弱,是我只想着逃避,是我,选择了妖种!” 李修安不曾回头,也好似听不到李修平所言,只是在自言自语。 “不不不,安安,你听我说,还来得及,还有希望。 神龙手上有还魂丹,我可以去抢回来,我们还来得及,奶奶,爹爹,哥哥,都在盼着我们回去!” 李修平焦急地说着,他听出了不详的意味,隐隐预见到了将来。 “爹爹?呵呵呵~” 李修安终于回应了,声音中尽是怨恨。 “你所见便是我所见,你所想便是我所想,那个家,不是我们的家~” “不是的,不要那么极端!” 李修平心中恨极了自己,为什么曾经在心里自怨自艾,为什么在心里想过那些痛苦的记忆,为什么那些记忆如今影响到了李修安! 他想挽回,他想改变注定的结局,所以他理所当然用上了催眠的声音: “安安,你回头来看看,看看我,看看我背后的家人,他们不是你所想的无情,他们只是将思念埋在心底,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是成年人的世界,是他们的悲哀。 安安,你不一样,你可以回来,回来和我一起,去改变,去挽回,去。。” “催眠么?呵呵~”李修安轻笑。 “我说过,你所想就是我所想,你所能就是我所能,我就是另一个你,你就是另一个我~” 李修平急得快要跳脚。 “你不是我,你就是你!没必要跟我一样,走一样的路,你可以有不同的将来,不同的人生。 我可以代替你,去承受那些,你可以跳出去,去一个新的世界。 你别走,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们~” 他急得快要哭了,心乱是催眠师最大的敌人,他的心,已经乱了,不知道如何去开解眼前的妹妹。 “我没得选择,我从来,就没得选择~” 李修安依旧背对着他,渐渐向他靠拢,从他身前融入,又从他身后脱出。 李修平只感到背后一阵巨大的推力传来。 他身不由己向前飞出,人在空中回头去看,就见到李修安代替了他,立在那深渊的中央。 面目依旧模糊不清,只有那熟悉的身形,和微微万福的旧模样,牢牢镌刻进了他的心神。 “代替我,活下去~”她如此说道。 然后天空最后一线的光明熄灭,深渊巨口汹涌而上,一口将她整个吞入了其中。 “安安~” 李修平倒在彼岸花海之中,周围皆是红彤彤一片,炫目的灿烂扑面而来。 不知何处是归途的美丽,就绽放在这无人的世界,一朝起,一朝败,用瞬间的光辉照亮了冰冷的黑暗。 他泪流满面,知道这一见,就是真正的诀别。 是李修安这个与他一母同胞,心灵相通,甚至灵魂共鸣的妹妹,最后的一面。 他越过了深渊地狱,到达了彼岸花开。 李修安却代替了他,从此沉沦苦海,不知何处是归乡,何处是天堂。 世界开始支离破碎,灵魂之力塑造的环境开始脱离。 他即将从沉眠中醒来,从此就是崭新的天地。 真实的人间在他面前透出了尖尖一角。 ...... “终于找到你啦,死丫头!” 包涵着浓浓的惊喜意味,却沙哑着粗粝的嗓子,混带了恶意满满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修平心神还未全数回归,又依旧沉湎在李修安逝去的痛苦之中,对外界的一切浑噩而无知。 “你去镇上买了个糖,桀桀桀桀,一个糖,没想到会被我们找到吧!” 那个声音得意洋洋,如同盯住了兔子的饿狼。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童稚的声音透露着惊慌,天真的嗓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李修平一个机灵醒了过来,林休休被捉住了,后面还有人追来了,她危险了! 他心神回归了一半,另一半还飘荡在虚无之中,正在丝丝缕缕地落下。 他心里焦急万分,快一点,快一点,休休,聪明一点啊,来我这边啊,快过来啊。 这时候有一个幽魂一般的声音传来,如同炎热的夏天,喝了一杯冰水,令人汗毛直竖,“不要节外生枝~抓紧~” 外面听着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小姑娘大概被捂住了嘴巴,还有人抓住了她身体。 李修平只听到她在拼命挣扎,却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法度有序,阶级森严!”李修平心中冒出了这两个词。 自从那个幽魂一样的声音出现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甚至连呼吸,都放缓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程度。 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小姑娘疯狂地挣扎了一阵,捂住的嘴巴里呜呜呜地在拼命叫喊。 忽然一切动静都消失不见,只有五个脚步声迅速由近而远,四周围在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宁静。 “糟了,糟了,休休被他们抓了!” 李修平心中焦急,虚空中的心神正在快速地降临,全身的血脉气息飞速地膨胀。 “快一点!快一点啊!” 他将全身的血脉鼓荡了起来,惊讶地发现,他如今已经四肢健全,全身再不是支离破碎的模样。 所有的脉络都是畅通无阻,之前那精纯至极的力量倒灌,将他体内的大江大河,扩大了整整三倍。 血红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在海绵一样布满孔隙的球体上蔓延,整个玉球正在一点点地亮起来。 终于所有心神全部归位,李修平焕然重生,江河之中泛起滔天巨浪,携带着熊熊赤焰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与右臂之中。 那条完整的右臂上,链接着千千万万的脉络,与整个玉球相连。 他紧紧地用力一握! 伴随着剧烈地疼痛,玉球从内而外,如同垮塌的海边沙堡,融化为了尘埃。 千丝万缕的脉络如同风中的杂草一般,摇晃着尖尖的脑袋一点点回缩。 看得仔细一点,每一根脉络的尖端,都有一点金属的光泽在闪耀。 所有的光泽迅速缩回了右臂,埋入皮肉之下,密密麻麻的细小血孔眨眼间消失不见,连血珠子都被皮肤吸收了进去,又恢复成一条洁白的手臂。 李修平来不及去查看这一切,也顾不得赤身裸体,眼前景象一分,他整个人就飞速地向前冲去。 刷~呲~~ 他来了个急刹车,发现旁边倒了个人,打眼一瞄,正是个小女孩。 他飞速跳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心急火燎。 “休休,休休,你怎么样,醒醒,快醒醒,我出来了,水长东出来了!” 他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林休休的模样。 面黄肌瘦的脸上,有一些细小的旧伤痕,嘴上还有个乌黑的手掌印。 身材瘦得可怜,穿着件土布外套,里面是棉的内衣,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她还露了个肩膀。 胳膊上和脖子上都是漆黑的指印子,如果李洪义在这儿,很容易就能看明白。 有三个不同的人,一个按住了左边,掐住了她的脖子,另一个站在右边,压住了她的身体,还有一个蹲在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新伤,脸色平淡如常,只是营养不良的枯瘦,还有些苍白。 但就是不醒。 李修平无论如何呼喊,林休休就是不醒,他甚至奋起血脉之力,如同对傻老三做过那样,试图唤起她体内生的意志。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林休休一如睡着了那般,躺在李修平怀中,不言不语,心跳和呼吸声息全无。 她就是不醒,很可能再也不会醒。 李修平茫然地抱着她的身体,环目四顾。 他看到了旁边一个矮矮的小龛,用树枝搭建了框架,再糊上了河泥,被阳光晒成了坚硬的模样,还在上面用树叶扎成了一个棚顶,如同敞开的飞檐,防止雨水的浸染。 那里面,放着一套衣物。 给水长东的衣物。 李修平脑海里仿佛还能听到小女孩那个羞怯又强装坚强的声音,“要不我就嫁给你~你要不要!” “我要的呀,我要的呀,你回来呀,回来,我要的呀~” 他已经哭不出来眼泪了,只是茫然地低头看着这个陪伴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孩子。 这是他黑暗之中唯一可以等待的明天,是他绝望之中唯一可以期盼的将来。 这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亲人,更是他心心念念高天之上,那轮明亮闪耀的光芒。 她,是他的希望。 而如今,希望碎了。 他默默无语的抱着一个瘦弱的身躯,看着天上的火红从东边渐渐爬上了中天,又从西方缓缓地落下。 光线透过林间的树木,在晚霞的道别中最后落入了尘埃。 气温开始下降,小女孩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放下了林休休,行尸走肉一般来到那个小小的树屋前,取了衣物出来。 摊开来看,这是件庄稼人经常穿的粗布麻衣,为了免于冬寒,还在底下垫了身棉布层叠的内衬。 做工不甚考究,但是温暖透心而来。 他一件件穿上,裤子有些不合,还露了脚踝,他也不去理会,只是又回到了原地。 他依旧还是抱着林休休的身体,在黑暗笼罩的林间,坐了下来。 天上有雪花开始飘落,一片片堆积到了周围。 他将林休休抱到胸前,上身俯了下去,用自己将她牢牢包裹。 那个身体是如此的柔弱娇小,在他怀中蜷缩成了一团。 “我就是那个农夫,求求你,变成一条蛇吧,那样就能醒来了~”他在心中悲戚地想着。 雪花片片而落,一点点将周围染成了白色。 李修平鼓荡了周身的气血,将整个身体维持在一个灼热的环境中。 他将那些热力温柔地一点点渡过去,在他怀中那个小小的天地里,营造了温暖的世界。 然而那具身体依旧在一点点变冷,李修平所有的努力如同落入深渊的细雨,也许可以湿润眼前,却救不活所有。 “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心中的绝望渐渐如阴霾,如猛兽,正在一点点将他的心灵吞噬。 “说好的大闹天宫呢,说好的哪吒闹海呢,说好了一起修行,一起王者归来呢,休休,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呀~” 他沉寂在思念的悲哀之中,沉沦于无力的绝望之下,身上的热力渐渐消减退却。 周围的白色如同见到了猎物的蛇群,一点点从四面八方向他蜿蜒着挺近,慢慢地将他埋没在冰冷的的雪白之下。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黑暗笼罩,万物寂灭。 渐渐地如同一座白色丰碑。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六章 异世大陆狗血依然 “你是~人?为什么~这里!”一个女人在重重地呵斥着。 李修平从幻变的梦境中一点点苏醒,心神渐渐回归天灵。 第一眼看到了四周围白茫茫的天地和头顶的清冷的阳光。 第二眼就见到了前方那个一身素衣的女人。 全身都是朴素的灰色和黑色,没有任何装饰物,约末二三十岁的模样,丽质的容颜,却爬满了风霜,一头的青丝隐隐透着银灰,眼神中是灰蒙蒙的色彩,和一无所望的将来。 这种人,他一看便知,是一个被生活苦苦煎熬过的女人。 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说话。 在梦里,林休休骑着高头大马,和他一起引领着无数的士兵,在一个宽广的平原上驰骋前行。 前方是摇摇欲坠的天宇,和黑漆漆正在碎落的宫殿城池,以及城门前那黑压压的一群仙人。 他们意气风发,他们勇往直前,还没来得及攻破第一道防线,就被这个女人从梦境中拉了出来,所以他有些起床气。 但是他没心情去理会更多,只是把视线习惯性的投向了怀中。 那里,有一个茧。 “?怎么的?难道还能破茧重生?”他心里忽然升起了希望,徜徉在尘埃中的心灵瞬间高昂,他一下跳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茧从自己的衣物上剥离,有一些粘的实在太牢了,他又无意识地挥挥手,便见到几根黑色的细丝从指尖钻出,轻轻一挑,就将衣物切出一个洞来,连接着茧丝一起都缠到茧身。 他很细致地一根根挑完,然后将外面的罩衣脱了下来,又小心地将这个小小的茧包裹了起来。 然后他看向了那个女子。 “你有何事?”他的美梦胎死腹中,心里一肚子火气,好在林休休有可能复生,让他从悲苦中看到了一线希望,所以说话还算好听。 却见那个女子似乎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修平,好似听到他开口,方才确认这是个活人。 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是说不出来的震撼之情。 “所以~所以~白蛇传是真的!是真的!” 她在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如同残破多年的风箱。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你跟那些人,是不是一路的!” 李修平懒得听她说些无聊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白蛇传?你是?你是休休家里的那个人?” 那个女人却好似痴呆了,一直在自言自语,“原来白蛇传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啊~” “对,是我讲给休休听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我就是休休口中的那个朋友”。 李修平从短短几句话便明白了过来。 林休休一定是回去跟这个女人说起过,关于他的事情。 然后理所当然的被当作是小孩子骗人。 所以如今他这个原本应该活在故事里,给小女孩讲白蛇传的虚构人物竟然出现在眼前,就让人有些无法接受了。 女人脸上果然漾起了各种情绪,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惊慌失措。 但更多更多的,是无比的悔恨交加。 “我真蠢,我真蠢,我为什么那么蠢,我应该去死的,我应该去死的啊~” 她一点点蹲了下去,抬手去捂住了双眼,有晶莹的泪珠子从那里漱漱而下。 “你到底是谁?”李修平有些明白过来,这女人大概不光不相信林休休,甚至可能还责罚过她。 他心里记起了休休曾经说过的话。 说她家里有人在等着,说她每天要做很多事情,说她不能回家太晚,也不能出来太早。 他又想起了休休脸上那些细微的伤痕,那些不是小孩子玩耍时不小心碰伤而留下的痕迹。 深度很浅,数量很多,都呈现一条条相似的纹路。 那是体罚留下的痕迹。 他忍着心中强烈的恨意,又重重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我~我~”那个女人终于从自责中回过神来,又看向了李修平怀中的那个布包。 刚才的一切她全部看得清清楚楚,她嘶哑着嗓音,好似一个多年的冤魂。 “我是她娘。” ...... 李修平心神一颤。 果然是这样的关系,果然是如此悲苦的过往,林休休那个小小的人儿,心中却藏着那么多的痛苦。 他恨恨地看了女人一眼,“就因为不相信她说的话,你就体罚一个六岁的孩子,你还有人性吗!你还是个当娘的吗!” 他声音爆裂,一点都没有留情面,他恨这个养了林休休,却没有给她一个温暖童年的女人。 他想起了小女孩听到自己愿意跟她做朋友,愿意跟她讲故事的时候,那种欢欣雀跃,那种喜笑颜开,那种发自心灵的开怀。 “你不配!做一个母亲!!”他恨恨地加重了音量。 “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 那个女人眼珠子一点点充斥了血丝,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崩溃。 “反正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快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苦苦挣扎,哭着求着不想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盯着李修平,“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你现在跟我说,我不配?我~不配!” 她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手上骤然多出来了一柄剑,身形还在半路,已经直刺而来。 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御,只想着一剑斩了眼前这个该死的人。 李修平抱着林休休往后急退,他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后悔,激愤之下,将话给说重了。 不论如何,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的女人,就看她那不顾一切的神情,便知道,她对林休休依然是有着关爱的。 也许方法不对,也许性格有误,总之经年累月的错误相处,造成了如此畸形的母爱。 所以他只能退,他没办法还手。 女人说得没错,林休休就是死在了他的面前,三丈不到。 林休休的挣扎,痛苦,他有如亲眼目睹。 所以他一避再避。 直到女人累得再也举不动剑,只在原地拄着,大口喘气,一副杀人的眼神依旧还在死死地盯着他。 “那个,要不先歇歇,总之事情已经如此了,是不是先看看休休的情况,她在我怀里结了一个茧,是不是还有可能复活重生~” 李修平尽量好声好气地说话,语气还有些颤抖,他生怕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这个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呼~你~你~”女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得出来,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去杀了李修平,可是差距摆在那里,她又只是一介凡胎。 “别急,别急,慢慢说,我们,不应该是敌人,真正的敌人我没有看见,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来历?” 李修平前所未有的温和,一点点开始引导女人的注意力。 “那些人~呼~天南海北都有~呼~所有人~呼~所有人,都有可能,她,她是被诅咒的血脉,是所有人都想要的血脉~” 女人一点点缓过气来,心神也被李修平的话语导向了别处。 “所以,这个茧,是因为她本身的特殊?” “对,这是黄金血,每个人,只要知道什么是黄金血,就会趋之若鹜,就会天涯海角,追杀到底!” “所以,林休休现在还是活着么?”李修平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也是他唯一的期盼。 “活着?呵呵,当然活着,黄金血哪里那么容易就死,可是他一身的血脉都被吸干了,活着也不过是个躯壳,一个永远的躯壳。” “什么?吸干?什么意思,还有吸血鬼吗!”李修平感觉三观正在翻新。 他没想过,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竟然还冒出这种东西来了。 “吸血鬼?对,对,他们就是吸血鬼,他们就是吸血的魔鬼!”女人忽然激动起来,那把剑又被她高高扬起。 “先别激动,先放松一些,深吸口气,对,就是这样,激愤或者仇怨,这些东西对于复仇并无大用,暂且先放在心里,我们一步步来,终有一日,我们会将他们一个个抓出来,一个个报仇!” “报仇?是啊,要报仇~要报仇~”女人总算还留着些理智。 她看着李修平的脸,痴痴呆呆道,“你会陪我一起报仇吗,你会吗?” “会,当然会,林休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他们,这是我,我李修平的承诺!” 他看了一眼手里那个小小的茧,心里戚然自语,“水长东,是属于你的名字,永永远远,都只属于你。” “李~修~平~”那女人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挺拔的身形,眼神中有些莫名的触动。 “对!我叫李修平!我会陪你去报仇!” 他很轻易就看懂了女人的眼神,她从林休休口中听过他另一个名字,那个从此以后都只属于林休休一个人的名字。 女人果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她看着李修平那英俊的脸庞,听着那斩钉截铁的承诺,心中莫名有了些欢喜,有了些慰藉。 “好,好,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这便好,这便好啊~”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消失无踪,多年的苦熬,终于,在今天,有了依靠。 李修平一点点向她靠近,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终于轻轻搭住了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在这里,我会陪你,去报仇!” 女人的心防终于彻底放开,抓着他的衣袂嚎啕痛哭,“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为什么要在里面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啊~”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李修平不打算再去刺激她,只是顺着她的意思一路安慰。 他看着这个女人满身的风霜,敏锐的耳朵又听到她那双粗粝的手掌在与他衣袂摩擦,发出了擦擦的声音。 “这也是一个多苦多难的女人啊~”他心里有些怜惜。 林休休的苦难来自于她的血脉,也来自于这个可悲的女人,但这个女人本身就已经历经了磨难。 他满肚子的牢骚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只留下了叹息。 他将包裹着休休的布包打开,将那个茧递到女人眼前。 “不~不~不要给我!不要给我!”女人忽然激动起来,眼神中竟然有着厌恶。 但是李修平是精通心理的专业人士,他毫不退缩,只是依旧双手托着,看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一点点地退缩,又在他的眼神中渐渐地鼓起了勇气,慢慢地伸出了双手,终于摸到了那个茧。 她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把将其抱在了怀中,深深地埋下了头去。 从她粗哑的嗓子里,传来了轻轻的哭泣,那是几近无声,却撕心裂肺的哭泣。 李修平心中有了些明悟,这个女人,心里藏着很多。 从她刚刚看林休休的眼神,那是下意识的厌恶,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有可能是那个茧令她想到了家族的血脉诅咒。 但是当她接过去的一刹那,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对孩子,那种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 如果是因为家族血脉,因为从她自己身上流传给孩子的血脉,那么不应该是这样的情感纠结,而更多的应该是自弃。 所以很显然,那种恨,来自于另一个人,另一个她曾经为他生了个孩子的,那个人。 那个人,应该是林休休的父亲。 “该死的狗血爱情!”他心中忍不住吐槽。 以前看过那么多的八点档,最厌烦的就是这种父母反目,留了一个孩子在那里苦苦承受的剧情。 却没想到,如今他远在异世大陆,这样的狗血事情竟然活生生撞到了他的眼前。 他无奈地看着女人在那里痛哭,却没有去打断,他知道这是必要的发泄。 精神病人最怕的不是胡说八道和乱七八糟,最可怕的是看着和正常人一样,言行举止全部再寻常不过,然而却在心里积压了太多太多。 当爆发的那一天来临,就是世界末日,不光是她自己,还有她周围的所有人。 这场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很久很久。 他耐心地等到了最后,看好了时机又上去细心安慰了一番,终于将女人的情绪恢复正常。 “那么,可以说说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轻柔的话语抚平了情感的波澜,让人心中觉得安宁而平和。 “休休死了,也可以说,还活着,但是她的灵魂,被带走了。”女人平静地述说着。 “她的灵魂,是不灭的,也是无法祛除的,所以,她死了,但是她可以活过来。” 她注视着李修平,像是要将他深深刻进脑海。 “只要你,能帮我找到那个人!杀了他!”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七章 精神病人花花草草 “那个人?” 李修平心里有不好的感觉。 作为一个多年来的影视剧鉴赏之集大成者,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绿茶的气息。 果然,女人恨恨地说,“那个人,那个人,是她的父亲,是那个将我们抛弃的人,那个人,他~他不是人,你要帮我,就帮我杀了他!” “妈呀!我就知道!”李修平觉得受够了。 这个女人绕了那么大个弯子,心里想的根本不是救活林休休,只是想着拉到个救命稻草,利用他去向另一个男人报仇。 他愁肠百转,他思来想去,面对一个明显的深度精神病,他这个实习期的精神科未来接班人,正面临巨大的挑战。 所以他决定先扯开点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看有没有其他空子可钻。 “那起码,先得让我了解一下这个地方是个什么情况吧,你也看到了,我刚刚从石头里出来,外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连现在什么年月都不清楚,咱们既然定好了一起报仇,你得跟我说说啊。” 他没有明说,却在言语中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困在石头中已经无数岁月的先人。 这样,对于目前处境一无所知的他来讲,至少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女人依旧痴痴呆呆地看着他,在李修平眼中,这就是典型的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分裂。 “这里就是落日山,出去就是集仙镇,再远点还有个朝仙城,更远的谁也不知道,除了仙人,没人可以去那么远。” “那我们这里,有很多仙人吗?都能飞天遁地吗”。 李修平忽然想到,林休休跟他讲过,叔叔婶婶都死在仙人手上,所以他补了一句,“仙人都是那么坏的吗?” “仙人很多,很多很多,说不上好坏,只是很实在,他们不会去管任何事情,除了有好处,他们甚至都不会出现”。 女人苦涩地笑了笑,“我们家,原来也是有仙人的。” 她眼神迷离,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我们家,原来是血仙人的后代,曾经也有过辉煌的时候,我们这些跟着修仙的,被旁人称为红仙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们哪里是什么仙人,只是苦苦挣扎的凡人,靠着祖上的萌荫,活在自欺欺人的梦里。” “可是一旦那座大山倒塌,一切便归于平凡,曾经得到的所有,都会被一群饿狼抢食。” 她喃喃自语,“一夜之间,朋友反目成仇,敌人汹涌而至,一切的美好,都毁灭了,只留下我们几个命大的,还要被一路追杀,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要隐姓埋名,过得东躲西藏。” “这就是仙国,大家口耳相传的仙国!”女人声音缥缈如幽魂,“故老传说中,人人如龙,万民喜乐无穷的仙国!” 她声音变得有些凄厉,“这就是一个人人向往着修仙,人人努力着修仙,仙人就是天,凡人是蛆虫的仙国!” “那么,仙人的称号是从哪里来的?是有一个什么王朝赐封的吗?”李修平觉得他有些激动,便随口问了一个问题,让她的思绪转移。 “赐封?怎么可能,仙人高高在上,谁能赐封?谁敢赐封?女人一脸的讥讽。 “那血仙人这个名号是怎么回事?”李修平心中冒出了稀奇古怪的词句,什么浴血奋战,血流成河,什么嗜血如狂,茹毛饮血,等等等等。 “呵?你这话问得可真奇怪,难不成你修的不是仙法?”女人嗤之以鼻。 她侧头想了想,忽然又迷惑了,“你刚刚闪避的方式和剑修很像,但是你体貌正常,也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所以应该不是。” 她又看了看李修平的脸,“血仙法修炼之后,气息会蓬勃高涨,你却是感觉如同深渊大海,所以应该也不是。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法?” “我看不出来,你身上气息很奇怪,灵仙法早已断绝,你也没有那种书上记载的异象。 而力仙法个个都是身高体壮,哪有你这样瘦瘦长长?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是什么修炼的路子。 “你还知道别的修炼法门么?”李修平好奇地继续问道。 “要么还有魔仙法,但是那种法门,已经消失无数年了,整个仙国大陆恐怕都没有什么记载了,我还是以前在家族密传中见过一两句提及,但你身上气息厚重,沉实,跟魔仙法描述的清灵虚浮完全是两回事情。” “我实在看不出来。”她茫然地双目发直,又陷入了莫名的沉思。 “厉害了,还有这么多的修行法门吗!看来我所来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全民修行的宝地咯。” 李修平又敏锐地抓住了女人所说的一个名字,仙国大陆。 既然叫大陆,相应的就会有海洋,不然不会取名叫大陆。 “仙国大陆外面是什么?你们家族有过记载吗?”他想到就问。 “有,朝仙城往西就是无尽海,往北有极北冰原,其他的~我忘了。” 女人随口答道,又觉得有些尴尬,便解释了一句,“小时候向往大海,因为没见过,还有极北冰原上的霓虹,据说美丽非凡,所以印象深刻,就记住了,其他的,想不起来。” 李修平心中一震,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无尽海。 他心中满是震撼,御龙山东面,跨过玄武平原和灰岩沙滩,就是无尽海,如今他竟然越过海洋,进入了另一块叫做仙国大陆的地界。 “两者之间必有交集,不然不会同名同音,这些在底层挣扎的百姓既然不知道详情,那么高高在上的仙人呢,也许他们知道回去的路呢?” 他心里升起了渴望,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林休休没死,还可以复活,他回家的方向就在西边,隔海相望。 他看到女人随手在旁边摘了一朵花,痴痴呆呆地盯着看。 李修平忽然发觉,在这雪花纷飞的寒冷季节,竟然到处都开遍了这种小花。 直通通一根花茎,下面叶片丛生,颜色灰绿,带针形全缘,鳞茎有着白色膜质外皮,花序呈现伞型,组成一个球状花团,四面看去,各色都有,星星点点不计其数。 她们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植株都很分散,甚至很难见到两株花靠近在一起,看着每一个孤孤单单,却互相又争奇斗艳。 “这是什么花,倒是很好看?”李修平本就是个爱花的,在李修安去后,他将整个宅子都拿来种花,其喜好也是人尽皆知了。 “凤英花~这叫凤英花!”女人痴迷地看着手上那朵小花,心不在焉地回答。 “这种花,一年四季都开,它们不惧怕严寒,也不折服于炎热,他们只是年年岁岁地开着,他们到处都有。” 她又随手指了指地上,李修平顺着指引看去,发现每一株凤英花的周围,都有一些细细密密的小草,如众星拱月一般,将花朵围绕在中间。 叶子都是青绿色,有深有浅,手指长短,宽宽窄窄都有,团团包围着小花看起来毫不起眼。 “那些,是伽蓝草,每一株凤英花都伴随着这些小草而生”,女人目光迷离,不知想到了什么。 “凤英花生长开花,伽蓝草就会欢欣鼓舞,凤英花落地成泥,伽蓝草也会随之枯萎。” “它们,是一体两命的花草,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伽蓝草会散发一种特别的气味,可以让凤英花远离虫豸的侵害,一旦草死了,花,也就跟着死了。” 女人抬头看向李修平,“是不是很美好?是不是很专情?” “糟糕!”李修平刹那间醒悟,她又要钻牛角尖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为什么你的承诺变成了谎言!” 果然女人情绪又开始激动,额头上青筋都弹了出来。“为什么要抛弃我~” “呔!”李修平当机立断,来了个当头棒喝,“现在是时候想这些情情爱爱吗,你不想报仇了吗!我已经答应你了!你自己却要放弃吗! “报仇?对~报仇!我要报仇~你~你要帮我~你会帮我对吧~”女人又变成了一脸的痴呆,看着李修平的脸,楞楞得问。 “天啊,又回到老路上来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李修平心里有一百万个对不起,谢谢,再见,撒由那拉。 但他说不出口。 只能好声好气又劝道,“你得多想起一些来,告诉我更多的情报,这样我们才可以综合分析,找出一条路,去寻到那个。。那个夺走休休灵魂的人也好,他的父亲也好,总归要多说些情报出来啊。 “哦,对对,你想知道什么?”女人回过神来,急不可耐地表示配合。 “全部,我想知道全部,比如休休身上的黄金血,她是怎么来的,有什么用,或者我们就从修炼的体系开始说,没准我们就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好,好,你让我想想,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嗯~从哪里呢?”,女人歪着头,看着李修平的脸痴痴地笑,目光散乱地开始回想以前的点点滴滴。 李修平则在一旁静静等候,他耐心非常好,曾经在解刨课上,他看到一条将要咽气的青蛙。 老师当时就讲,要趁热,他不忍心,就想等着它自然寿终。 于是一等就是一夜,直到天边第一丝的明媚开始显现,青蛙终于停止了呼吸,李修平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夜,却最终将它葬进了泥土里。 吐了昏天黑地之后,他赶走了可怜的陪了他一夜的老师,从此转修了心理学。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不言不语。 不管心思百转千回,外面都只能看到两只泥雕木塑,雪花还在静静地落下,动物也早就开始了冬眠,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四周围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修平看向黑暗笼罩的群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用尽目力都只是隐约可见的远方,有朦胧的火光在那里闪耀。 透过这么遥远的距离,依然能够看到那火光星星点点围了很大的一块地盘。 “想必那就是集仙镇了,还好,我来到的是一个保留着文明火种的地方。 从只言片语之中,可以推断,这是一块实力决定一切的大陆,要么有实打实的仙法,要么有稳固牢靠的背景。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是如同林休休一家,东躲西藏过着老鼠一样的日子,最后却因为去买了一块糖,被仇家找上了门来。” “还好我就是超人!”他心里充满了神经病一样的自信,又有许多感慨。 在青国的时候,他出手虽然少,但可以说看遍天下无敌手,除了仙人。 甚至可以说就算是仙人,如果能提前了解一些,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而如今,如今的我~”,他感受着浑身血脉之中那些汹涌的力量,还有心口深渊丝丝缕缕流淌出来的黑色细线。 他抬起手,看着五根黑丝从手指的顶端探出头来,心念一转,坚不可摧,又将右手凑上前去,白玉般的右手,与钢针一般的黑丝相扣,竟然发出清脆的一声。 叮~ “这下好了,左臂里面是不刚抢化作了臂骨,这个右手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了?” 他转动着手腕,用那五根黑丝并做一爪,然后一点点向右掌上刺去。 感觉好似刺到了一块坚实的铁板。 他看着右手,捏了捏拳头,柔软而有弹性。 “这就厉害了,李洪义给我演示过,这个黑丝只要信念够强,无物不穿,竟然在我手上完全像个柴火棍一般,我这右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想到了原来的石球,碎成了粉末一般,然后他的手臂就成型了。 “所以我现在有了只魔王爪,又多了条麒麟臂,哈哈,双喜临门,双胞胎耶~” 所以,智障青年欢乐多,精神病人精神好,这句话是一点都不错,李修平欣喜地把玩着两只手,如果中间还有个摇摇马,恐怕还能上演一场情景剧。 “咳咳咳”,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咳嗽了两声。 她原本是沉浸在追忆和悲苦之中,可是回过神来,发现李修平用手指在地上叉了块石头,在过家家?? 她就有点受不了,忽然发现这个石头中蹦出来的,不知道是妖怪还是神仙的家伙,好像,有点不靠谱? 所以,她想着拨乱反正,将气氛拉回到原来凄凄惨惨的情景中来。 那样多好,适合自怨自艾的她来生存,来躲藏,不用看着别人的欢歌笑语,她却在一旁悄悄抹泪。 看到李修平终于丢开了家当,又坐得端端正正,她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才五岁。” “我,遇见了珈蓝。” “我叫,林凤英。”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八章 抛弃放弃不可自弃 “快,快跑,还来得及,分头跑!” 黑暗的森林中,有一个小女孩,被夹在大人的腋下,快速的奔逃。 地上到处是散落的兵器,和死去的尸体,几个浑身血迹的人互相打了个手势,就四散而去,没有哪怕一丝丝的犹豫。 后面很远很远的黑暗中,有一个狂妄地声音在高声喊话。 “血妖的后代,也是血妖!” “抓住血妖,全部有赏!” “抓不住,就去死!” 夹着小女孩的大人,速度越来越快,她只看到地面原本是清晰的泥土花草,忽然就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都在飞快地往后退去。 “年叔叔~我害怕~” 她不适应这种高速的奔行,身体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张口刚说了两句,就吐出一口奶来。 五六岁大了,竟然还在喝奶,在这个年节,实在是不多见的,显而易见,这是个锦衣玉食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 “对不起啊,小主子,忍一忍,逃过了这一劫,叔叔带你去吃万金鸡” 男人背后有道血口子,淅淅沥沥的血水溢出,在他高速奔逃之间扬飞到身后的空气中,又一点点滴落到地面,远远拉了一路的血线。 “记住以前叔叔教你的那些东西,在林子里生活的那些本事,要牢牢地记住!千万不要忘记了!你是仙人的后代!” 小女孩还想再说什么,却张口被一阵狂风堵住了嘴巴,那个男人将她抱到了胸前,迎面而来的风声呼啸,让她甚至听不清年叔叔在说什么。 “你~要好好的~活~,~辈子,叔叔~还~你~” “什么?!”她扯开了嗓门大喊,“叔叔你说什么?” 身体忽然被重重一推,更加快速地朝前方飞行,那个温暖的怀抱离她而去。 她在空中看清了前方,竟然是个瀑布,下面,是万丈深渊。 巨大的洪流声盖住了所有,她如同一个高高抛起的绣球,远远的往深渊中央跌落了下去。 勉力扭过头来,看到了年叔叔那熟悉的身影,他扭转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飞快地跑去。 “我?是被抛弃了吗?”小小的心灵中,是浓浓地困惑和不可置信。 她挤出所有的力气,冲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大声地喊了出来,“不要~” 咚! 她混入了倾泻而下的洪流,话没说完就栽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潭。 眼前一黑,牵挂的一切便随之远去了。 明月不谙离恨苦,山长水阔知何处。 威压一方的血仙,渡不过心劫,终于在人世茫茫失去了自我,化为血妖仙。 在无数个夜晚,酿成无边杀戮之后,天下群雄逐鹿,豪杰四起,众志一心,终于将其杀死在漠水河畔。 血仙家族,自此分崩离析,邪魔歪道的子嗣人人喊打,全族上下尽数伏诛。 一切自有公道。 人称,仙道。 却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在漠水河中沉沉浮浮,奔向了不可知的前途。 ...... ...... 花开花落,时光如水,转眼便是夏秋。 “这是哪里?”稚嫩的双手伏在地上,她一点点从个洞穴中钻了出来。 四周围映入眼帘的,尽是陌生,缤纷开放的奇花异草,开遍了整个林间。 远处有潺潺的水流声,天上炽烈的阳光,照上了她苍白的小脸,一点点地晕眩过后,就是分外的清醒。 “我被叔叔抛弃了~我~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她心中满是悲伤,又回头看到了她刚刚爬出来的那个洞。 那是一个茧,一个跟她体型差不多大小的茧,中间破了个口子,她从里面钻了出来。 “妈妈说的对~我~是个妖怪~”。 她神情越发的悲戚,“所以娘亲也不要我了,所以爹爹才赶走了娘亲~” 她又回过头,发现旁边黑漆漆的石头旁边,贼兮兮地躲着一只山猫。 她看了看山猫,又看了看茧下面铺着的一些树枝杂草,再看了看周围。 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树木山林,头顶是悬崖峭壁凸出来的一块山岩。身后是向内微微凹陷的石壁。 她明白了,这一个浅浅的山洞,是这个山猫的家。 而她的茧,是它的食物! 她愤怒极了,被家人抛弃的痛苦,被丢下瀑布的恐惧,还有那不可知的将来,都凝成了一柄柄尖刀,将她幼稚的心灵割的支离破碎。 “你要吃我吗!”她紧紧一捏拳头,几步上前,对着那个鬼鬼祟祟的东西愤怒的咆哮。 “你要吃了我吗!来呀!来呀!我要打死你!” 她在地上捡了块石头,还觉得不够,回去草堆里又拆了根树枝,朝着山猫就冲了过去。 山猫毕竟不是山豹,体型太小,看到这个原本以为是食物的东西,忽然钻出来一个人,本就已经吓了一跳,又看到她提着武器就冲过来,下意识地掉头就跑。 它见过人,也被猎人追杀过,知道人的可怕。 刚跑到一半,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好打在侧腰。 猫科动物虽然不像狼之类的犬科那般,有所谓的铜头铁骨豆腐腰,可但凡是个动物,腰间被砸块石头,都会受不了。 所以山猫嘶叫一声,飞一样地逃了。 而小女孩其实只是血气上头,爆发了一时的冲劲,等她回过神来,便吓得浑身打颤。 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个弱小的孩子。 虽然身在特殊的家庭,比一般的孩子有更多的见识,也跟着叔叔有学过一些保命法,但毕竟年岁太小,只能逞一时血勇。 过了之后,便是狼狈地逃窜。 她在树林里急匆匆地奔逃,还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以为背后还有人在追逐着她,还有数不尽的危机,在纷至沓来。 他在森林中越跑越远,渐渐地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家族里山林放养式的教育模式起到了作用,她渴了就喝叶子上的露水,饿了就分辨几样野果,填饱了肚子,累了就爬到树上,拿藤蔓绑住身体睡觉。 她没日没夜地逃命,终于在一天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见到了漫山遍野的凤英花。 “无眠森林,我在无眠森林!”她心中想起了家族记载的文书,那些爹爹每日要他死记硬背的文字。 她曾经噘着嘴抗议,以为亲爱的爹爹会像往常那样的妥协。 然而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爹爹,变成了威严肃穆的父亲大人。 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她每日的功课如小山一般只多不少。 她曾经恨得牙痒痒,只想扑到爹爹的背上,给他咬上一口。 可如今... “爹爹啊~”她想起了父亲倒在漠水河畔的半身,那鲜血涂满了整片河岸。 “不行!爹爹说过的,女孩子,要坚强!不能哭!要笑!要笑得越开心越好!” “爱笑的人,运气都很好!”他想起了爹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没有心思去想,只是老实地照着爹爹所说的样子,拼命挤出了一个笑容。 她抹着脸上不断滚落下来的水点子,胡乱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擦了擦,又继续去抹那新鲜滚热的泪珠。 “不能哭,不能哭的,女孩子要笑!”她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太阳落了下去,明月照耀光辉,清冷的树林间,她终于找到了一颗大树。 这是一棵龙居木,传说中是神龙的居所,中间的树干无比的粗大,足有十来人合抱,树干到了三四人高,便是枝丫分开,遮天蔽日,而在那分开的位置中央,是一块整齐的平台。 虬结的疙瘩让这个平台看起来坑坑洼洼,但只要稍作打理,就是最完美的树屋地基。 文书记载有说,曾经也有人想将龙居木移植到自家院落,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百日辰光,耗费民夫伙计无数,挖地数丈之深,终于成功取了一颗七八人合抱的大树。 然而种到无眠森林之外,不过短短半年,便是枝叶枯黄凋落,树皮片片剥离。 所以从此,便没有哪个傻瓜,愿意来做这样的傻事。 “太好了!”小姑娘兴高采烈,“爱笑的孩子,果然运气不会差!” 她娴熟地爬到旁边的一个矮树上,又抓住了龙居木延伸出来的枝干,然后慢慢爬了过去。 身上衣服被枝叶划破,皮肤被划伤,她也一无所惧。 她的血脉特殊,所有的创伤瞬间便自愈合,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只是看到那些伤口的深处,是淡淡的金黄色。 这是血仙家族后裔的特质,黄金血。 也是所有血仙法修行者,所梦寐以求的珍品。 “呼,终于爬上来了,好累啊~”她快活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也顾不得那些树疙瘩在地上的膈应,仰面就躺了下去。 龙居木的树枝往四面分展,头顶差不多空空荡荡,只偶尔有几根,叉过来穿过去,叶子稀疏地可怜。 银月的光辉,就透了过来,撒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她在这光芒的包裹之中,闭上了眼睛,终于沉沉地睡去。 待得明朝醒来,就是余生的第一个早晨。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七十九章 人添岁月天定姻缘 皎月西沉,朝日东升,渐渐爬上了中天。 小女孩从噩梦中惊醒,看着天上火红的光和热,茫茫然四顾,“爹爹,我要吃糕。” 然后便是鸟鸣声叽叽喳喳地传来,还有细碎的小动物从树下跑过。 她清醒了过来,“我的家,不在了呀~” 扁了扁嘴,有些想哭,又想到了爹爹的话,于是抬起了两只手,在两边的腮帮上用力一拉,学着爹爹的模样,对自己说,“早上好呀,小囡囡” 然后便又是费劲巴拉地爬下了树去,先是去寻了几根结实的藤蔓,又扎成粗绳,绑到了树上,这样以后上下就方便多了。 再之后就是到处收集树枝树叶,在龙居木下堆了小山一样的一堆,然后拿树藤扎了一捆又一捆,爬到树上一点点往上拉。 “加油,加油,爹爹,我会做到的!”她给自己打着气。 真的就成功了,她将树枝树叶铺满了大半个平台,试着往下躺了躺。 咦?比家里的床还要舒服呢。 “开心,好开心,一定要开心!”她躺在树叶上喃喃自语。 在晚霞印满天空的时候,她在摘果子的路上,又找到一条小溪。 她大喜过望,用好几片宽大的叶子搭了个盆,然后挖了些河泥,小心翼翼地抱着,慢慢往她的新家里挪。 “哈哈!家里有地板了,有墙啦,将来还要有什么呢?”她欣喜地想着明天,应该怎么样布置她小小的家。 “对了,还要屋顶,不然万一下雨,可就遭了。” 她稍一分神,泥浆穿破了叶子,在地上,在她的腿上,涂了一片。 她委屈地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新家,又看了看好不容易运过来的河泥。 “笑一个,小囡囡!”她努力地给自己挤了个笑脸,头也不回地又朝着小溪而去。 天星北斗高高照,何处是家有斜桥。 如果这世间有真正的神明,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够看到。 在这个孤寂的森林之地,有一个孤苦伶仃,有一个欲哭无泪,正在上演凄凄惨惨戚戚地悲欢? 燕语如伤旧日春,宫花一落已为尘。 往日的荣光和尊耀,已远去了天涯海角,但是不变的明天,还有新的希望。 只要不放弃。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 ...... 小小的一个孩子,从夏秋之交,一直辛苦忙碌到了初冬。 身上的衣物早已片片飞灰,如今她披着一身树皮和树叶扎成的树衣,看着高高的龙居木上,多了一座崭新的笼屋。 她很有经验地用藤蔓将龙居木铺开的枝条编扎在一起,又在头顶捆到一处,于是墙壁有了,屋顶,也有了。 她又细细将河泥涂满了各处,经过几日的暴晒,又钻木取了些火,在树屋之中烧了一夜。 整个笼屋变得坚硬而且结实,屋顶上面用来淌水的大片叶子底下,也用泥浆糊了一遍,整个小屋温馨而舒适,即将到来的寒冬,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她找到了几个可怜的小兽,顺藤摸瓜找到了它们藏匿冬粮的树洞,稍稍一挖,哗啦啦的坚果撒了满地都是。 她笑眯眯地一捧,全部给拢了在一起,划出一半,还给了在一边跳脚的失主,自己乐呵呵抱着另一半,又运回了树屋。 她一天天追赶着严寒到来的时间,一点点完善着她的小屋,甚至还有了闲暇,可以做一些小小的装饰。 门口挂了几根被风蚀成空心的响石,每当微风吹过,都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 门楣上挂了一些凤英花的花球,底下又用伽蓝草编了个花环。 她看着花球和花环,笑得很是开心,“团团圆圆,甜甜蜜蜜。” 雪花终于落了下来,一片片铺天盖地地印瞒了眼帘。 她站在高高的树屋顶上,看着层林被渐渐染成白色,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 “下雪那一天,祈求上苍,好孩子的愿望,会实现哦~” 她看了看身后,家有了,又看了看堆积如小山的坚果,吃得也有了,再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两件备用的树衣,穿的也有了。 她偏着头,想了想半个身子的父亲,又想了想一直说要杀死她这个孽障的母亲,还有抛弃她的叔叔。 牵挂,没有了。 然后她搓了搓手,发现连日的奔忙,手心都起茧子了,原本细腻嫩白的手掌如今是密密麻麻的纹路。 黄金血,可以治疗身体的伤痛,却掩盖不了生活的沧桑。 “好累啊~”,她心里想,又不自觉想起了以前家里偷偷看过的一些小小故事。 “上苍啊,赐给我一个男人吧~”她双手捂脸,笑得像个偷了腥的小猫咪儿。 “啊~哈哈哈哈哈~”,她被自己的不害臊,先自羞红了脸。 两只手绞作一团,嘴里一个劲叨咕,“不知羞,不知羞,你是好孩子来的~” 嘭!忽然天空一声巨响。 就好似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却在最难以成真的时候,开出了希望的花。 在那遥远的天边,有团火红熊熊而来。 一对燃烧着火焰的翅膀,嘭地一下弹开,却又被强劲的风力折向了身后。 那条烈焰焚身的巨龙,如同一颗红石,在漫天风雪的包裹中,狠狠砸进了森林。 ...... “真的灵验啦!” 小姑娘一下跳了起来,看到远处烟尘腾起来老高,隐隐还有火光在闪烁。 她翻身跳下树屋,又抓了一把坚果塞在怀里,从旁边拉过几张拴起来的阔叶子,算是关上了门。 接着便抓着藤蔓荡下了地面,急匆匆往那那个巨龙坠落之地追去。 她蹦蹦跳跳地拨开一棵棵小数,一堆堆长草,在漫无边际的林间摸索着前行,脚下厚厚堆积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 她面色通红,心里羞耻地想着: “这是上苍赐给我的姻缘吗,就是小时候爹爹说得天作之合吗?” “可那是一条龙?嗯!没错的,书里面也有说过的,龙王子下来凡间,化作奇男子,就是为了寻他的真命天女!那一定说的就是我!” “嘻嘻~真好~”她爬上了一座土丘,拨开树丛,掸落了一地的雪花,终于看到了那个她命中注定的男人。 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焦黑的坑洞,后面拖着长长的痕迹,一路延伸去了林中。 坑洞的四周倒伏了许多树木,有一些还带着黯淡的死火,被片片盖落的雪花一闷,就丝丝冒着黑烟。 而在坑洞的中央,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这个男人,或者说男孩,是如此的瘦削,看着骨肉嶙峋,身上全是暗红的颜色,如同呼吸一般,一明一灭,煞是好看。 她躲在一个大石头旁边,远远看着光溜溜的身子,脸色越发涨得通红,跟做贼一样,慢腾腾溜了过去,把自己塞进了一棵树后面,又探着头张望。 “诶呀,怎么办,这么快就要光身子吗?不行不行,爹爹说过的,光身子是要拜天地之后的,现在不行的~” 她羞耻得在心里给自己脑袋上敲了一棍子,“不看,不看,我不看~” 等了好久好久,直到所有烟火都已被雪白所覆盖。 男孩身上的暗红也终于恢复了肉色,雪花轻柔的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身躯,然后慢慢将他包围。 她终于忍不住了,一下跳了出去,大声喊道,“欸,你还活着吗?” 毫无反应。 静默无声的雪花,将地上赤裸的人体渐渐包裹成白色的形状。 她咬了咬牙,“救人救命最重要,嗯,我是去帮忙,不是偷看男人的。” 她几步跳到跟前,拨开盖住口鼻的雪花,“咦,还挺好看,跟爹爹一样,有些细细的胡子呢,嘻嘻,扎在脸上不知道痛不痛。” “诶呀~”她幡然醒悟,又羞又恼,自己这是犯花痴了吗? 她在地上抓了把积雪,混着土石一起闷到了脸上,那里火辣辣地烫。 “怎么办呢?”她看着男孩犯愁,又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却还是无声无息。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越来越浓密的雪花,渐渐快要迷糊了眼睛。 她将头凑到了男孩胸口,发现那里微弱的跳动声坚韧不绝。 “不行的,放在这里,他会死掉的”,她用力点了点头,“要做个好孩子,不能丢下受伤的~嘻嘻~我的男人~” “啊呀呀呀~”她又一次脸上发烫,羞得不行,赶忙跑到一边,找了些藤蔓,用石头磨断了,一根根拼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小网,然后用宽大的叶子在上面厚厚铺了几层。 她又回到男孩身边,想着,看来要使出我真正的力量了。 却没想,男孩的身体轻的如同一张兽皮,她搂着两边肋下,轻轻松松就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好瘦啊,比我还瘦”,她心里有些惊讶,这个身体全身的肌肉都好似消融了,她只是在扶着一具皮包骨。 要不是那坚实稳定的心跳,虽然声息微弱,却一刻不曾断绝,她甚至以为这已经是一个死人。 “不要死呀,坚持住呢~” 她想起了漠水河畔的父亲,临去前那最后的眼神,生命的渴望在那个刹那,用一个父亲最后的时光,告诉了幼小的孩子,活着是最美好的事情。 所以她将男孩拖到了简陋的网袋中,将编织在一起的绳索抗到了肩头,顺着原路,依旧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上了回程。 远远的林间,有鸟雀飞腾而起,积雪压塌了一些枝丫,哗啦啦地坠到地面,一些准备过冬的小兽被惊醒,林间刷刷刷地跑过去了好几只。 她一边说着“坚持住,不要死呀”,一边又有些恐惧于黑暗密林中的响动。 为了壮胆,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娘亲还没有视她如妖鬼的辰光里,曾经教她唱过的一首歌。 “嘿哟~山里孩子胆子大哟~ “哟嚯~妖魔鬼怪全不怕嘞~ “噜啰~日落西山红霞飞嘢~ “呼嘿~明月照我回家路咯~ “呀~呼~咿~嘿~” 果然,原本那些夺路狂奔的小兽还会撞到她的面前,但当她高声唱着歌,一路归家的途中,除了她不成调的童稚之声,四周围是万籁俱静,一片静默无声。 不知道有多少的花虫鸟兽,林间霸王,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被天地压弯了腰,又顽强挺直着身躯的孩子。在白雪苍茫的树林中,艰难的一步步前行。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章 金风玉露终有相逢 花开花落转眼过,春去春来几度秋。 已经初初长开的少女,内心的情怀如同诗歌一般,绽放在这片无眠的森林。 眉共春山争色秀,可怜长相皱。 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上苍赐给她的男人,自从被她带回了树屋,就一直陷入沉眠,从来就没有醒过。 而小小姑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小的树笼早被她扩建成了大屋,树下不远处,是一亩小田,里面种了些块茎之类的作物。 旁边挖了个小渠,远远将溪水引了过来,还在渠上搭了个小小的水车,一派天然与造物的混搭,显得极为别致。 她将简陋的锄头丢在了一边,木杆子上面用细藤缠住的那块石片,终于经不住数月的操劳,在刚刚的一锄之下,缺去了一块边角。 她一屁股坐在了田间,将双脚伸入沟渠,就着清澈的水流,洗干净了污泥。 那些泥水顺着沟渠往远处流,到了不远处,就又散落进了小溪。 再往远去,便有一些畏畏缩缩的小动物,一边朝着小姑娘的方向探头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却急不可耐地凑到溪流边喝水。 “喝吧,今天保证不抓你们了!”她看着小动物贼头鼠脑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早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只迷途羔羊,来到溪边喝水,少的时候四五只,多的时候乌泱泱一大群。 她看着那些矫健而轻盈的小兽,一次次将口水咽下,后来就想起了年叔叔曾经的教导,也想到了各种各样的法子。 然后她就开始挖设陷阱,又拉了很多很多的树藤织造,然后布下了诸多大阵,等着那些小东西自投罗网。 然而她一厢情愿的尽力而为,到最后竟然一无所获,那些小家伙都是那么地机警,完全不是自己曾经在林子见过地那些傻瓜蛋。 还记得当时年叔叔带着自己进山,一点点教自己林子里生活地本事,这是每一个家族子弟必修地课目,只不过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年叔叔也就只教了她一人。 换了个平常人家,年叔叔那样身份的,手底下怕不是得有十七八个小孩跟着学习。 她就记得当时,年叔叔看到一只野鸡,那只鸡也不怕人,就那么傻乎乎地等着人家上来,它还歪着脑袋看,然后被一把给抓住了。 她当时觉得好玩,抢先走在了前头,看到兔子抓兔子,看到山鸡抓山鸡,甚至连传说中地林间霸王,也不过是探手一抓地事情。 如今才知道,却原来,那些都是因为她身边地那个人。 小姑娘看着脚下越来越淡薄地泥水,和远处越来越多地小兽群集。 那些兽类都形似疯狂一般抢夺着缓缓流淌地溪水,却远远地避开了她这个源头所在,一点都不敢靠近。 她笑了笑,笑得很寂寞。 摘下了斗笠,一把丢进了旁边的枯枝搭就的凉棚,另一手扶在额前,抬头看着天上正在渐渐西落地骄阳,轻轻舒了一口气。 “十年光阴,不过转瞬刹那,这不变的阳光,倒是火红依旧~” 她自嘲地笑了笑,又取了些堆在旁边的野果,在溪水里一个个清洗干净,又用一个河泥烧制的土碗给装了,站起身来欠了个懒腰。 造型粗劣的树衣,也盖不住少女曼妙的身段,常年劳作的辛苦,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黄金血来自黄金乡,那里的人,本就不会有伤病之苦,也不会有肌肤之痛。 任何伤势或者疤痕,只要黄金血流淌而过,便又是青葱白玉,完美无瑕。 只是那眉间。 那眉间早识愁滋味,皱也嫣然,放也嫣然,有愁肠百转,有少女情怀。 娇羞未解论心事,我之郎君何时还? 她顺手在旁边摘了一把凤英花,看到紫色,就喜欢紫色,看到红色,又喜欢红色。 心思起起伏伏,情丝细细绵绵。 “诶呀”,她叫了一声,发现凤英花那些带刺的叶片,在她手上割了浅浅一道口子。 “坏花~臭花~”她气咻咻地将刚刚摘下的黄色花朵扔得远远去了,又举起了手,放到嘴边呼呼吹着气。 血口子在愈合,但是速度变得很慢,再不像小时候那般,在她感受到疼痛之前,伤口便已经消失不见。 “血脉变得稀薄了,不过也好,这样,就不会被坏人找到了~”她心里安慰着自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了半晌。 伤口终于彻底愈合,只留了浅浅一道白印。 她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暗淡下去,不变的月色又爬上了山头。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嘻嘻,我的郎君,我来了哟~”她甜滋滋地笑着打趣自己。 回到了树屋,沿着木块搭建的楼梯一路向上,她撩开了帘门,走了进去。 里面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干花,还有夏天晒干的伽蓝草,都在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气息,阻挡了蛇虫鼠蚁的侵蚀。 屋内一边,支了张木头打造的小床,铺了些柔软的兽皮,有个身形就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小窗台,上面铺盖的一些泥块,粘性有些不足,吹了才两天,便剥落了一边,露出了底下的干树枝和枯树叶。 她稍微清理了一下,也懒得再弄,缺了太多,也整理不完,干脆明天全部再搭一个好了。 她移开旁边的一块大木片,露出一个更大的窗口,月光轻盈地钻了进来,撒满了半个房间。 蹲到床前,他痴迷地看着男孩那张日渐丰盈的脸庞,轻声道,“我回来了~” 十年时间,这个一直静静躺着的男人,就是她心灵最大的依偎。 每天照顾他,照顾自己,照顾这个家,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时间,但是不管多苦多累,在她心中,她一直都不曾孤单。 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回到这个温暖的小家,这个男人,就会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在这里默默等着她回家。 她轻轻的拂过男人的脸庞和身体,感受着那渐渐变得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天天健壮扎实的身材,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该吃饭了哟~我的郎君~”,她温柔地说着话,又取过旁边的一块石片,在手腕上重重一割,就看到裂开的伤口中汩汩流出了淡黄色的血液。 她将手腕凑到男人嘴边,看着那些血液一点点浸润了他的双唇。 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小屋,那个时候房间里还没有那么多东西,他被放在了小树屋中央,四肢挺得笔直。 她不是医生,也不知道草药配方,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 听着那渐渐衰弱的心跳,感受着若有若无得气息,她急得上蹿下跳,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血脉特殊。 黄金血,活死人,肉白骨。 她没有多想,狠了狠心,就咬破了指尖,塞进了男孩的嘴里。 于是脸上的苍白褪去,红润渐生,气息变得悠长,心跳如同投入了薪柴的火堆,开始变得有力。 于是她明白了。 上苍赐给她的这个男人,是她的救星。 但是她,也是他的救星。 放血,喂食,她已经整整坚持了十年。 曾经她也哭过,委屈过,为什么喂了那么多的黄金血,他却依然熟睡,不肯醒来。 然而始终,她不舍得放弃,这已经是她在这个人世间,最难得的牵挂了。 她看着男人一点点吸入她的鲜血,看着熟悉的苍白一点点褪去。 “慢点吃~不要急哟~”,她心中莫名有些感动,却不知道这种起伏,是感动了谁。 “我爹爹已经死了,我娘亲不要我了,那些认识过的人,也都离我而去了。” 她有些伤感的想着往事,“那些喜欢过我的,欺负过我的,帮助过我的,还有骂过我的,那些人~他们都死了~” 她泪眼蒙蒙地看着男人,“我只剩下你了,只有你了,你~你~快点醒来吧~” 哭诉间,又看到伤口在渐渐合拢,她便又取过石片,在上面狠狠又加了一刀。 血液重新开始涌出,她又将其放到了男人唇边。终于看着那些苍白一点点褪去了完全。 “血脉越来越稀薄了,放一次血已经不够了,你快醒来吧,万一我的血也没用了,我该怎么救你啊~” 她心里有些凄凉,不知所措地看着缓缓收拢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终于撬动了神经。 “啊~好痛~”,她一手捂着伤口,一头伏在了男人身前,“好痛啊~” 她心里闪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在风中,雨中,雪中,挣扎蹒跚着前行,一点点构筑了这个小家。 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始终在她耳边回绕,让她从来都是笑脸面对着这个残酷的人世间。 而父亲临终前那惊鸿一瞥,也在她心里埋下了深深的烙印。 所以,她挣扎活到了今天。 所以,他也活到了今天。 她微微颤抖着身躯,埋着头喃喃自语,“要开心哦~要开心地等到你醒来,一直等那一天,到了那一天~” 忽然有一只手挪了过来,摸上了她的脸颊。 她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那一天,你会嫁给我吗?”男人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有光芒流转。 她整个人陷入了呆滞,嗫嚅着嘴唇,心里说不清是惊喜,还是紧张,又或是害怕,恐惧? 男人看着他,轻轻笑道,“我叫珈蓝,你呢?” 她怔怔地出神,忽然听到了这个名字,终于醒了过来。 看着满屋子的花花草草,正沐浴着明月银白的光辉。 她的神情羞涩而坚定。 她的声音轻细又柔软。 “凤英~我叫,林凤英!”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一章 小林老师传道授业 “你等等!你稍微等等!” 李修平打断了林凤英的回忆,好奇地发问,“璨若星辰地眸子?” 女人无声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真有那么帅吗?嗯,就是说,真有那么好看么?”他嘿嘿笑着,眼睛里扑闪扑闪,全是玩味。 自从知道林休休还能复活,又从女人的回忆中知道了当年她也结过一个茧,他顿时心情就放松了下来,然后那个稀奇的脑筋又开始蠢蠢欲动。 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意,看着女人的眼神好似在闪闪发光。 林凤英也差不多习惯了他隔三差五地打断,也有些懒得再去营造悲戚的氛围, “没有你~好看~”,她实话实说,又有些发呆地看着李修平的眼睛,心里却在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璨若星辰。” “呼~那就好!”,小李子快活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还以为,到了这个地界,我要变成丑八怪了呢。” 他骄傲地一挺鼻子,“还是小爷我最帅,啊~哈哈哈哈!” 女人很无奈地看着他在那边自娱自乐,越发觉得这货是个不靠谱的。 他们两个,现在正走在一条林间小道,白雪皑皑,到处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嘎吱声,在树林里回荡穿梭。 李修平没有鞋子穿,反正他现在金刚不坏,也不去计较这些,便光着脚,在深深浅浅的树枝树叶间穿行。 他怀里抱着林休休,不时抖一抖沾到脚上的污泥,打断了女人的回忆之后,她便一言不发,只是头前带路。 他觉得有些无聊,想着调节下气氛,便没话找话,“为什么你们家都一言不合便结茧呢?莫非所谓血仙法,就是蜘蛛精?” 前面的女人一个踉跄,回头没好气道,“血仙法是正统修仙大道!结茧只是黄金血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跟蜘蛛精有什么关系!” “别别别,别激动!”李修平怕她又要开演唱会,赶忙接道,“那你是血仙世家,跟我说说呗,血仙法是个怎么样的东西?” “你不要污蔑我们家的道统哦!”林凤英眼神不善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然目光又变得柔和,好似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依旧在前面带路,嘶哑的嗓音里平平淡淡,“血仙法,是修行血气的法门,我从家里出来不过四五岁,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知道我爹爹是一个血修士。” “他很厉害,虽然不能飞,但是已经可以一夕千里,速度快的吓人,还有就是可以操控气血,不光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以前有人来我们家挑战爹爹,他都不用出手,只是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就全身喷血,倒地不起了。” 李修平咽了口唾沫,这种本事,他闻所未闻,不像真实世界的存在,反而像他以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那种眼神杀人的洗脑剧情。 “那你在家里就什么都没有学吗?”他更加好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跟一个正统的修仙家族后裔,来谈论这些门道。 “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女人瞄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学?” “哈哈,当然呀!”,李修平向来不晓得客气为何物,人家问了,他便按着本心就答,“难不难啊?是不是要十七八年那种?” 他想起了自己教黄大龙《万法破灭拳》的时候,自己洋洋得意的心情,还有黄大龙听到他开了几千条血脉时,一副看他丧尽天良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笑得眯起了两条缝。 可转念一想,自己学这个血仙法,万一也要十七八年?那不是把自己的脸,凑到林凤英跟前,也像黄大龙那样,被扇得生疼?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就是因为当时把黄天霸那个大傻子给耍过头了,如今自己也要这么来一遭吗? 所以他的口气有些颤抖,心里一直在祈祷,“天竺啊,披萨啊,请你保佑我,只要三天,不要多,也不要少,只要三天。” “十年八年?那要看资质的,资质差的,十年八年恐怕也不够”林凤英撇了一眼小李子,心里暗暗得意,想着你来求我呀,求我我就教你。 然而李修平那个稀奇的脑子里忽然钻出来了熟悉的台词, “三天,你买不了吃亏, 三天,买不了上当, 三天,你去不了香港,去不了新加坡,旅游到不了莫斯科, 三天,三天,全部三天, 扒不了房子卖不了地, 真正物有所值,只要三天。” 他不光心里想,嘴上念念叨叨,还说了出来。 林凤英刚刚看到他语气有些颤抖,还以为他终于意识到,对于这芸芸世间众生来说,正统修仙大道是多么宝贵的事物。 所以李修平这种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安慰,好歹,这小狗子算是有些良心,虽然想要,但心里还是忐忑的。 所以,她就想着端一端架子,也好让它知道,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轻授。 却冷不防李修平自己开起了演唱会,三天歌唱的朗朗上口。 她气得银牙咬断,想着不去理他,自顾自往前疾走,等着小狗子自己求她。 却不想李修平唱了一会儿,自己都忘了这事儿了,只是在后面自言自语地纠结了起来,“诶,江南皮革厂怎么唱来着?黄娟还是黄哈来着?” “我受够了!”林凤英气急败坏,原地啪地一个立正,李修平躲避不及,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他闪到一旁,看着莫名其妙气鼓鼓的女人,还当她又情绪不稳,便赶忙道,“深呼吸,吸气~来~跟我做~呼气~” “你到底要不要学!”林凤英一肚子的火气,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恨意。 “学!学!当然学!”,李修平一脸的二哈像,“林老师在上,小福来有礼了~” 他做了标准的鞠躬礼,又看着女人,“咱们现在就开始?” 林凤英好气又好笑,盯着李修平那张好看地说不出来的脸看了又看,终于还是生不出多少怒意,“你给我正经点!我比你大!要叫林姐姐!” 前面两人互相说话,李修平告诉过她,小李子年方十九岁,在石头里关了一年多,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 所以她理所当然一副长姐的模样,摆起了架子来。 “好好好,黛玉兄,啊不不不,林小姐,林小姐你好”,李修平糊里糊涂又给她占了便宜,却暗戳戳板回了一些牌面。 “那咱们这就开始呗?”他赶紧回到正途,一脸的严肃。 他心里隐隐有些感觉,这个林凤英对他的态度有些值得玩味。 精神病人其实一向便是如此,长期沉寂在自我构建的悲惨世界之中,然后一旦某一天,有个人如同救世主一样,将他从那个无底深渊之中拉了出来,很理所当然的,他就会将那个救星,当做生命里的依靠,看着,看着,然后就容易出事。 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过,他们老师堂堂一个高等学府教授,将一个女病人,从极端自杀倾向的重度抑郁症里面挽救了出来,然后那个病人,就将他视作了自己的天,忽然有一天,偶尔听说了,自己的这片天,竟然有妻儿家小。 她当场就发疯了,冲进了他们这些在做学科试验的学生堆里,捡起一根圆珠笔,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然后让老师做出选择,是她,还是家庭。 老师无奈,只得好言好语,说了选她,然后将她劝了下来,好不容易让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又接连数日,都陪在身边。 女人活了。 老师的家庭,后来毁了。 这就是一个谁也没错的故事,却在最后有了个坏的结局。 李修平有点怕林凤英看他的眼神,那种直勾勾,和当年的那个女病人如出一辙。 “说起来?这是我丈母娘?”,他那个稀奇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天啊,李星星!你要疯啊!”他重重砸了一下脑门,让自己的胡思乱想赶到一边。 就听到,在一边看着他发疯的林凤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事,癔症,我以前家里见过,你不用感觉羞耻,可以治的。” “???”,李修平目瞪口呆,想着分辨几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凤英不去管他,终于开始了讲述。 “所谓血仙法,源自故老血仙宗,乃是上古大派,蓬勃之时,有飞仙千人,地仙万人,统御一洲之地,辖有亿万子民。” “血仙法既是门派绝学秘传,也是宗门根本所在,在上古时期,想要求得真法,须得经过三大考验,六种折磨,九重心劫,然后方才可以入道。” 她严肃地看着李修平,“要牢牢记住上古血仙宗的宗门纲领,也是血仙法的修行精要,十六个字。 “血海滔滔,回头是岸!” “人世茫茫,无怨无憾!” 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直视李修平双眼,“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十六个字,这不光是一句劝慰,还是血仙法全篇的修行总纲。”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二章 舍却真我求取本我 “什么意思?”李修平迷糊了,修仙学法不应该是什么秘籍啦,秘法啦,然后引气入体啦,金丹元婴啦,这些东西吗?就这么两句话?这是什么东西?佛家偈语么,劝人回头,引人向善? “你还没到那个份上,不用管,只要牢牢记住即可,将来有一天,你自然会明白的。”林凤英说着话时,心里也是发虚,父亲就是这么教她的,她直到今天,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身为林老师,她不能露怯不是? “所以这个架子摆对了!”她心里有些窃喜,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她目光又自变得迷离,“如果,如果是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呔!”李修平一个机灵,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赶忙又来了一招当头棒喝,假惺惺道,“我懂了!原来如此!” 果然林凤英一脸的好奇,“你懂什么了?” “血仙宗乃是上古大派,必然是以教化立天下!”他硬着脖子瞎掰,“所以这两句,就是要告诫门下子弟,行善积德,将来身历天劫,就会有功德傍身,护佑成仙得道!” 他一拳击在手掌,“明白了!就是一门以功德修炼善身的法门!” 他越说越顺溜,看着林凤英,一脸佛像般的慈蔼,“我们,要多做好人好事,才有善报!这是小生的理解!” 林凤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么多年来,她竟然完全没有这样去想过这两句纲领,而李修平刚刚听了一次,就有这样的见解。 她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不要胡乱猜测!” 再神情严肃,“爹爹跟我说过,这两句话一定要牢记,不然有一天,就会回不了头!” 她又忽然有些哀伤,“爹爹就算记住了,可他后来又忘了,所以他后来~后来~” “好了,好了,林老师你说得对,我会深深地将这两句话记住的,绝对不会忘记的!”看着女人泫然欲泣,李修平赶忙表态。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林凤英熟门熟路的拨开一处处草丛,穿过一棵棵大树,终于带着李修平来到一株无比巨大的龙居木下。 说过的树屋,在李修平眼中,已经是破败不堪的模样,只有屋顶和四壁依旧结实的架在一起,四面漏风的屋子,到处盖满了零散的落叶,和白色的积雪混在一处,看起来比猪圈还不如。 “你们就住在这里?”他心里有些出离的愤怒,林休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跟着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住在这样一个狗都不愿意住的地方? 林凤英看了他一眼,见他激动的脸色都有些发红,嗤笑道,“你当我们是猪吗,还住在狗窝?” 她莫名有些高兴,在破损的台阶上跳了几步,就到了树屋前,在里面开始寻摸,又对李修平道,“我们住在集仙镇边上,在那儿建了房子,来这儿是给你找双鞋子,你总不能光脚跟我走去集仙镇吧。” 李修平很想说,其实有没有鞋子对他无关紧要,但脚上的污泥终究还是勾起了洁癖,看到女人扔过来两只鞋子,就赶紧接住。 他朝边上狠狠踢出一脚,力道快得无与伦比,甚至能听到空气中隐隐约约啪地一声。 脚上的污泥全部振飞,光洁无比,他开心地套上鞋子,又故技重施,穿上了另一只。 鞋子有些大,但是勉强可以穿,反正他只想要免了脏污,合不合脚也懒得计较。 林凤英跳下树屋,来到他眼前,看着李修平那威势十足的两脚飞踢,有些羡慕,“原来你没有骗我,这世上还真有人是天生神力。” 她听李修平倒过家底,知道他不过是个凡间修士,仙法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天生神力,禀赋非凡。 她看着李修平穿上鞋子,在那里左看看,右摸摸,觉得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看,从上到下没一处可以挑剔的。 “咦?话说,林老师,血仙法你只讲了个开头啊”,李修平很敏锐,立刻用问题堵住她的思考,“后面怎么修炼啊?” “哦哦哦,后面呀”,林凤英一脸的坦然, “后面,要吸血~” “什么!吸血?”李修平一脸谨慎,跳开去了一旁,“你们原来不是蜘蛛精,是吸血鬼吗!” “洗!血!”林凤英大牙咬地得嘎吱嘎吱作响,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当着李修平的面,她这个小林老师的身份和形象,莫名其妙就很容易崩塌。 “什么意思?怎么个洗法呀~”李修平还是很谨慎,由不得他不谨慎,这女人疯疯癫癫,又怪里怪气,万一真的一个不留神,在他身后长出了一对蝙蝠翅膀,抱着他的脖子就啃? “噫~”,想想就恶心啊,他浑身打了个机灵。 林凤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得解释,“血仙法第一门,就是炼血,而炼血之前,需要洗血,就是以仙道之血,洗人间之血,换一身凡胎,入天道之门!是为洗血!” 她娓娓道来,讲述了洗血过程需要掌握的一门秘技,名为增血术。 简单来说,就是鼓动自身气血,以一个特殊的频率震荡,然后身体里面的气血就会不停增长。 李修平听得入神,这个法门和他的《万法破灭拳》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自创之术,主要是掌握血脉之间的律动,将点滴分散在人体中的气血集中起来,形成势不可挡的狂潮。 他的术,本质上来说,是堂皇正道,一力降十会,一力破万法。 而增血术,则是另辟蹊径,以他积累的细胞和生物学知识来分析,就是以特定的频率震荡,刺激造血功能高强度运转,然后同时刺激血液细胞增生,从而增强血气的总量。 换句话说,李修平的法子是将沙子压成金刚石,可以击穿敌人,增血术的法子,就是挖更多的沙子,用重量堆死敌人。 “那然后呢?”他分外地好奇,人体形状就那么点大,天天增血,这些血能堆到哪儿去呢,一不小心不就炸了?炸成一滩血?” 林老师挥挥手,“边走边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路上还要走很久。” 她当先引路,顺着一条快要干涸的水道一路前行,拨开几根大树,穿越过一些草丛,水道变成了溪流,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水流融汇在一起,顺着一条沙石沟渠向前流淌。 两边多出了一些山猪小鹿,松鼠刺猬,都挤在水边解渴,看到他们过来,也不慌张,拿乌溜溜的眼珠子朝他们一撇,便慢悠悠地朝密林里钻了进去。 看着这些兽类灵动的眼神,林凤英问李修平,“你知道内灵和外魂吗?” “知道一点,内灵守护本我,扶持心灵,外魂组成真我,经历人间万象。”小李子是此道行家,自然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不错”,林老师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所谓修行,万变不离其宗,修的都是这两样,内灵还有外魂。” 她指了指那些跑来跑去的动物,又道,“这些动物跟人一样,都有这两样的东西,所谓修炼之道,在于至诚,自然之道,在于平衡。天地万物,生来就是公平的,只是我们人类,可以修炼本真,因此求仙问道!” 李修平眼睛一亮,心里佩服,不能小看未开化的蛮荒啊,能有如此见地,又是修行之根,可见人间处处有英才。 “那如何能从万事万物中脱颖而出,不被红尘俗物牵扯了精神呢?”小林老师轻轻一挥手,“就要舍了真我,去求本我!” “什么意思?”李修平吓了一跳,“自杀吗?这太疯狂了吧!” 林凤英不回头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也不辩驳,又问,“你觉得你,如何才能确定你是你?” “哈,这个我拿手!”李修平精神上来了,上来第一句就先盖棺定论,“本我不灭,永世长存,就算生离死别,也不过是暂别人间,投胎也好,转世也罢,这些不去讨论,所谓我,要确定,我是我,最简单的,就是定位不移。” 他这个说法其实是有问题的,以前他曾经跟人探讨过,如果基于极高的科学技术世界观,将一个人,从原子层面从头到脚,如同三维打印机一样,复制了一遍,如果认定人类的记忆是如同印刷体或者数字化记录在无数的脑细胞之中,那么理论上来讲,复制出来的人,和原本的人,就拥有一模一样的记忆,甚至深一步,形而上,两者甚至拥有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 那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将两个人打乱顺序,然后放在一起,你怎么确定,你是你? 当然这里撇除细胞分裂的寿命次数等等干扰因素,单单就这两个人而言,你是我,我也是你,所以从伦理上来讲,两个人是一样的。 这时候再加入一个条件,两者必须毁灭一个,剩下一个可以回去过自己的人生。 这个时候就更麻烦了,你确定不了你是你,更加确定不了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灵魂这种东西。 到底自己去赴死,是变成虚无缥缈,看着另一个你去享受人生?还是说嗖的一下,死了之后就附体到另一个身上,然后感官自觉,咦?我回来了? 但是在另一个,不用去赴死的你,在他看来,这一切就顺理成章,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但是我就感觉,我是我,什么都没有变过。 这一些思考,李修平埋在了心里,现在这个世界观,不存在复制人,也不存在克隆,单单就一个人本身来说,如何确定,我是我?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三章 血仙修法我不是我 李修平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身体是我?不一定,可以夺舍。 那么灵魂是我?灵魂说不清是什么,那就是废话。 所以很简单,就抓住一点: “从头到尾,记忆是我!” 所谓定位不移,就是指自我的认知,不曾发生过偏移和缺失,你一直知道你是你,记忆中的一切,都是你自己。 而说到记忆,就可以参照李修平的花命之道,守着本心不变,人生下来,踏入世间那一天起,所有经历的的一切,就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这里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 就比方说,有两个男人,生来什么都是一样的,行走坐卧习惯生理,全部一样,就好似模子里印出来一般无二。 但是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妖怪,一个人被抓断了一只手,肢体少了一根,而另一个人却安然无恙。 从此这两个人就不一样了,一个叫张五,一个叫赵四。 是赵四不愿意做张五了,因此就自己选择了做赵四吗? 不是的。 你从来不是因为一个想法,忽然间就变成了什么样,简单的说,这一切不是唯心的,而是唯物的。 你觉得你是你,没有用,你觉得你是天王老子,就真的可以直上云霄,然后威伏四海吗?那是做梦。 所以你之所以成为你,并不能由你自己来决定,而是你经历的一切,将你变成了你。 这就是李修平的花命之道的核心所在,人生在世,所有经历的的一切,就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就好比刚刚说的那个例子,如果赵四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成为赵四的,那他还能是赵四吗? 他的人生发生了断档。 而这个断档,在正常的人类社会,可能没有人会去深究,毕竟失忆嘛,也是可能的嘛。 但是在仙国,甚至在高度发达的科学世界,这桩事情便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夺舍?克隆?转生?降临?都可以实现这一点。 所以你要如何保证,你还是你? 除非你记忆起你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一切的过程中,你没有记忆的缺失和断档,是完整的。 然后你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哦,原来我是这样,才成为了现在的我! 哦,原来我,就在这里! 这就是所谓定位不移。 “嗯,说得很好,差不多就这样~”林凤英听得云里雾里,大概知道了李修平很牛逼,但是她无从去衡量这种牛逼,所以只好自顾自往下讲。 “那血仙法下一步,就是炼血,所谓炼血,不是说把血炼化为没有,而是将外魂,炼入真血,或者说明白点,就是将自己认定的自我,经历的一切记忆,情感,都炼入越来越蓬勃增长的真血之中。” 李修平听得茫然,“炼入真血?为什么呢?” “为了脱去肉壳~”林凤英头也不回。 “妈妈呀!”李修平差点炸了,他终于明白何为血仙法,就是将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炼入血液之中,血液记住了这个人的全部,也记载了这个人的全部,到最后真的可以脱去肉壳。 就像前面所说。 你怎么认为,你是你? 到了最后,一滩血活生生立在那里,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是我。 “我不学了!”他汗毛都竖起来了,妈蛋,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自己夺舍自己,还他娘美其名曰叫什么血仙法? “我已经教了你增血术,后面学不学,随你自便!”林凤英没兴趣跟他争辩,事实上,李修平这般反感,对她正中下怀。 因为她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小小年纪就家破人亡,这些年慢慢回忆,慢慢摸索,才倒腾出了这么一些,再让她细说,她也只好说一声,抱歉,爱莫能助。 李修平一路上都在神叨叨地念叨,“啊?谁杀了我,是我,我?我杀了我自己?” “慢着!”他忽然一个机灵,“你等等,你~现在的你~是个活人吧~你不会突然化成一滩血吧~” 他说话都有点哆嗦,妖魔鬼怪硬碰硬,实打实,来一百个他也不怕,但是这么诡异兮兮的东西,他怕自己受不了。 “你够了啊!”林凤英觉得带上李修平去报仇,可能是个误会。 她没好气道,“你看我像一滩血吗?我是家族萌荫带来的黄金血,用不着修炼,我也只是学了增血术,仅此而已。” “哦,那就好,那就好!”李修平放心了。 他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一桩事情,贼兮兮凑了上去,“小林姐姐啊,我问一下哦,你不要生气呢,就是~就是~你爹爹都已经练成一滩血了,怎么生的你呀~?” 他说完就很有经验地向前飞奔。 果然林凤英满脸通红,操起一根树枝,追着就打,“你个坏东西~你给我站住~诶诶诶,跑错方向了,不是那边!” 两个人打打闹闹,一路跑出了树林,来到了一处宽阔的沙石地,有一条奔腾的河流在眼前穿过,隔岸又是层层叠叠的密林,在密林的远处,有袅袅的炊烟。 而在河流的上游,水流渐缓处,有一座石头搭建的平房,周围用土墙围了一个院子,靠近水边还造了个码头。 林凤英丢了树枝,也不再追打小狗子,看着那边熟悉的一切。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早上方才出来,不过一天时间,就好像过了好多年似的。” 李修平是个小狐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当中的不对劲,立刻堵上去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是有多喜爱你这个家?” 女人默默无言,沉默地看了李修平一眼,眼神里面,说不清楚是愤恨还是哀怨。 不知道怎么的,小李子感觉全身都冷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诶呀~林姐姐~”,他耍起了无赖,“我快要饿死了~你家里有吃的吗? 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你也知道,我在石头里,都好久没吃过热的了~林姐姐~” 林凤英重重吐了一口气出来,相处下来,她好歹知道了李修平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肚子饿了,脸皮什么的,都是没有的,撒娇打混倒是一把好手。 说来也是奇怪,林休休生死未卜,两个人按照身份来说,一个是做娘的,一个算是亲友,换了旁人,恐怕早已经凄凄惨惨戚戚。 然而到了他们这儿,林凤英那个别扭的心思且不去论,她对这个孩子到底是恨地多,还是爱的多,终究还是看她自己心里那道坎,究竟有多高。 而说到李修平,原来他就是一个向死而生地来历,又经历了这么一遭祸事,反倒是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倒是比平常还快乐了几分。 “难道我真的是一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过河拆桥的反派吗?”小李子心里也难免暗自嘀咕。 “想什么呢?走啊!” 林凤英看他发呆,有些不耐烦,就拉住了李修平地衣袖,从上游的一座小桥跨过河去。 打开院门,看到积雪将院子里的菜地厚厚铺了一层,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推开房门,将小狗子送了进去。 里面简简单单,床铺桌椅也都只有一套,还有大概是林休休小时候躺过的摇床,被拆了底下两根圆木,放在角落里,当作菜盆,旁边就是灶台,立着一口锅子,底下还堆着一些佐料。 “这就是休休战斗生活过的地方啊~”李修平一腔感慨又上来了,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感觉什么都好奇,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见过农村的模样,如今开了眼界,自然稀奇。 “咕噜~”有声音发了出来,他先是惊奇,咦?两年多没吃东西,也没见你造反?怎么到了人家家里,就忽然活过来了吗? 然后又是尴尬,看着林凤英,“小林姐姐,我饿了~” 林老师已经无力吐槽,跟个僵尸一样挪到灶台前,“想吃什么?” “哟?还可以点菜?”李修平一下子精神来了,“你听好了~我要吃~地三鲜,炒银鱼,烩鳗鳝。。” 他一口气将曾经在石头里心心念念的菜名全部重新报了一遍,大气也不喘一声。 林凤英笑眯眯地看着他,听他从头到尾一样样说完,笑得很是温柔,眼睛里不知道是在冒着什么光。 她狠狠一拍灶台,眼睛里全是火光,“只有腊肉炒白菜!爱吃吃!不吃滚!” 李修平缩成了一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句话一点不错,管他什么无敌战神,现在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偷偷嘀咕,“啥都没有~还让点菜~黑店~” “你说什么?”林老师架子越摆越大,看着李修平怎么都不顺眼,又看到他怀中抱着的林休休。 忽然火气就上来了,一把拿了个铲子,狠狠扔了过来,“你怎么不早点出来!” 李修平接住铲子,小心翼翼递回去,诚恳地说道,“灵魂不灭,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我们找到那个人,我就一定将休休带回来!” 林凤英蹲到了地上,捂着脸大哭,“我讨厌现在的休休!我讨厌她!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了,你要把休休找回来!”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四章 霸道土匪真实不伪 李修平默默无语地接过了锅子和铲子,跑到外面河水里涮了涮,又在地里面摘了几朵白菜,看到旁边还有些萝卜,也一并拉了两棵,又到窗台边的土盆子上拔了些葱。 忽然听到声响,水缸子里有条鱼甩着尾巴翻了个身,他哈哈一笑,顺手捞了起来,又跑去河边开膛剖腹。 如今他再也不需要刀剪,手指轻轻一弹,一根黑丝拉出来,可长可短,可圆可扁,既可作刀,也可当剑,两剑一并,就是把剪子。 他开心地处理好了鱼,又洗干净了菜,一起用个土盆子装了,抱了回去,在灶台下面找了些姜,切了几片塞进鱼肚子。 先用姜片抹了一遍锅,再将新鲜的鱼内脏在锅里炝了一遍,熬出些鱼油,再滑入鱼身,刺啦一声,香气就开始出来了,又等了会儿,到两面金黄,便加了些水,开始熬汤。 等待的功夫,顺便把腊肉切了薄片,又处理了白菜和萝卜,在菜盆子里翻了翻,看到有几个鸟蛋。 “齐了~”他眼睛一亮,托起当做砧板的石片,手上血气一涌,不过几个呼吸,一只手红得好似炉心,光滑的石片也开始冒烟。 他拿姜片抹了两下,又擦了点菜油,三个大鸟蛋托在手里,高速震动了一会儿,外壳尚且完整,里面已经打散成了蛋液,单手一捏,三个蛋就混合一处摊在了石片上。 然后就是一些葱末,细细的姜泥,稍许的盐花,还有小长条的萝卜。 炒蛋独有的香气和萝卜的微辛裹在了一起,旁边白色的鱼汤,又在咕嘟咕嘟泛着气泡,配着碧绿的葱段,色香味俱佳,令人唇齿生津。 他也不去找碗,将石片连着炒菜在旁边的木桌子上一放,再拿了土盆,满满装了鱼汤,顺势将腊肉和白菜下到锅子,就这鱼鲜味和一丝丝焦烟,直接闷上了锅盖。 “就现在,关火!”他指挥着灶台后面烧火的林凤英,好似五星酒店的大厨。 在衣角上擦了擦双手,看着旁边小林老师煮着米饭的小锅子也熄灭了火光,他很开心,一年多了呀。。终于可以吃上一口热饭了呀。 他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出戏剧,一个老头子在颤颤巍巍的说着,来年莫让我喝冷汤水~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我李修平就是这样在饥寒困苦中活了这么些年呢~ “我真了不起!棒棒哒!”他忽然举了个剪刀手,冲着目瞪口呆的小林老师来了个三连拍。 而小林老师已经呆了,她小时候是金枝玉叶,到五岁了都还在吃奶了,是个当宝贝养的孩子,后面家破人亡,就流离失所,每天不是野果子,就是寒露水,也亏得她的体质特殊,倒也没有发育不良。 再到后面,总算有了个家,每日也是粗茶淡饭,哪里见过这样花里胡哨做饭的,顿时就对李修平刮目相看。 “这人,还真没说错了自己,是个吃货,诶,可惜有癔症,脑子不好用,不然真是个翩翩绝世佳公子。。” 不过一会儿,饭菜全上了桌,林凤英上来就是大开大合,将眼前的三个菜全抢了一遍,吃得腮帮子鼓鼓,喝的烫嘴,又呵呵直吹气。 李修平看得好笑,“旁边就有个镇子,你就没去吃过饭菜吗?” “木有钱~”林老师来不及下咽,糊里糊涂口齿不清地回答,她正摘了那条鱼尾巴,塞在嘴里一个劲地吸。 往常她都是烧开了水,直接往里面一丢,汤色倒也是不错,可从没想过,鱼肚肠还能玩出花样来,这个味道就是天差地别了。 李修平觉得心酸,“那休休以前每天就这样吃?” 林凤英脸有点红,“我们都不会做饭,不这样吃,还能怎么样?” 小李子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那珈蓝呢,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吗?她也不会做饭?” 小林老师脸更红,沉默地点点头。 她当年和珈蓝生活在一起,自己每天都是相看两不厌的感觉,从来没有去想过,天天的粗茶淡饭,会不会有一天会让人厌烦。 “每天都是腊肉白菜?其他啥也没有?”李修平性子有大半是属哈士奇的,在摸雷的路子上越走越远。 小林老师根本无地自容,嘴里叼着鱼尾巴不放,脑袋却越来越低,好像要用它去扫地。 “难怪了了,人要跑~~”二哈狗子终于还是没管住嘴,顺口就爆了个雷。 “李狗子!”小林老师终于炸了,她一直在心里暗戳戳骂李修平小狗子,都已经骂了一路了,这时候终于拦不住,心里话炸了出来。 她一下跳了起来,张口大骂,鱼尾巴当然就飞了出来。 李修平眼看着那啃了一半的鱼尾顺着她跳起来的势道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将将快要落到桌外的时候,一只手快速插了过来,一把掐住,飞快一甩。 抬头一看,鱼尾巴稳稳当当又塞在了小林老师嘴里,还在一颤一颤。 就算满腔的心酸苦闷,也敌不过本能的召唤。 她身体颤巍巍地发抖,李修平怕她尴尬,假装在看桌子边上一个蚂蚁洞,就是不敢看她。 所以她抖得更厉害了,拳头捏了放,放了又捏,她知道自己对着李修平下不去手,主要是那张脸,实在太好看,更何况这一餐还是他李小狗做的,以后要是还想吃~~还想吃~~” 小林老师忽然眼珠子开始反白,她决定了,时候差不多了,反正架子也倒了差不多了,她这个贪嘴没见过世面的底子也都漏了大半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三两下吸干净了鱼肉,安安稳稳坐了下来,“明天吃什么?” 李修平很老实地回答,“明天我去打只鸡,路上我看到了,挺肥的,还有些野山葵,可以去挖一根,河里面再弄条鲜的,明天可以弄个鱼生三吃,配上鸡杂汤,去镇上换些面来,还可以做鸡米花。。” 忽然发现林老师一只脚踩上了凳子,拿了根鱼刺在挑牙齿,看着跟个土匪霸王一样。 “诶诶诶,你先等一等”,他笑得很勉强,“放开本心是有助于精神状态的恢复,可是矫枉过正,这就要变态了~” 林凤英一张脸眼看着慢慢变得血红,放下脚来,吐了鱼刺,一脸的不知所措。 看着李修平小心翼翼捡了块炒蛋,再慢腾腾塞进了嘴里,还咀嚼得很谨慎的样子,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生怕自己虎口夺食会让她原形毕露。 “我已经原形毕露了~”,她心中生无可恋,形象的倒塌往往就在一瞬间,而李小狗是个真妖精,做起事情,玩弄人心,都是润物无声的细刀子割肉。 李修平在偷偷摸摸的呲牙咧嘴,他很早就看出来了,这个林凤英在漫长的孤独中心理已经变得有些扭曲,就算是一起复仇的执念牵绊,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保持距离,然而基于精神病人和医生之间互相吸引的原始本能,她又忍不住地要跟他亲近,这两种情绪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反反复复。 一方面是要保持特立独行的形象,想要给他个好印象,一方面又是恐惧害怕与人过于亲近地相处,两种矛盾冲突纠缠,在这个本来就精神状态高度紧绷的女人身上,时间长了,就会爆发出不好的变化。 就像他那个老师一样,没有处理好两者情绪冲突,最后导致了那样的结果。 所以他一点点的潜移默化,慢慢打开了她的心灵,也将自己从高高的云端砸下了尘埃,在身份上,也从心灵上,偷偷地向她靠近。 然后终于,小林老师卸下了外壳,开始像一个真实的女人那样,会哭会笑,会怒会恼,也会闹。 然后突然一个土匪霸王丸,就这样蹦到了眼前。 他忽然有种作孽的感觉,看着小林老师通红的血脸,忽然灵机一动。 “林老师,问你个事哦,等到咱们将休休给救活了之后,也给你报了仇,你看,仇家也没有了,一家人整整齐齐,我还能做菜,要不咱们去开个饭馆,集仙镇也行,朝仙城更好,咱们每天都肚子饱饱的,也不再有什么恩怨情仇,到时候咱们就看着日升日落,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多好?” 林凤英被他描述的将来深深地吸引住了,一时间陷入了迷惘。 人类是一种被本能或多或少操纵心灵的动物,你可以用血液流入腹中帮助消化,导致大脑缺氧来解释,也可以用吃饱喝足是马斯洛需求金字塔最基本要求来形容。 总之,肚子饱饱的时候,再多的恩怨情仇,都会飘到很远很远的远方,只想着歇一歇,缓一缓。 然后就是畅想未来。 她看着李修平那张越来越像妖精,不像人类的笑脸,听着他侃侃而谈的将来,想着那些可能和不可能,渐渐地,在心里升起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明天~也许~真的有明天?”她痴痴地看着李小狗紧张兮兮的表情,觉得自己原来还不是那么惨,至少,至少还有他,能陪在自己身边。 “林老师?林老师?”李修平拿着手在她眼前左右晃悠,“林老师,你看那边起火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五章 小小娘炮舔头舔尾 林凤英醒过神来,顺着指点往窗外看去。 远远的密林后面,集仙镇的方向,火红的光芒印照了天空,黑烟升腾而起,隐隐绰绰好似有人的影子在密林中穿行。 “怎么回事?”李修平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他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在搞活动?还是说这么不凑巧,他来了当晚,就搞出事情来了。 “出事了~”林凤英相当冷静,她打开大门,已经看到密林中有人冲了出来,正在往她的小屋飞奔。 李修平跟在身后,随时准备了要出手,希望不要上来又是个什么仙,那样就太欺负人了。 “凤英姐,凤英姐,出事啦!”远远跑过来之人满头的汗,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脚上鞋子都掉了一只。 “英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凤英看清了来人,又见他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便赶忙迎了上前。 李修平也看清了样貌,这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看着老实巴交,嘴角有条疤痕,不显英武,却是有些难看。 穿着一身衣服倒是相当考究,质料不凡,剪裁也是合身,只是跟排骨一样瘦弱嶙峋,配着不高的身材,反而看起来比例很好。 有意思的是,他穿了那么一身看来锦衣玉袍一样的东西,背后却斜斜插了柄剑,打扮的像个怪异的剑客。 这么一个上下看起来有些矛盾的人,一只脚踩满了污泥,另一只倒是还套了个靴子。 满头满脸的汗,来不及擦一下,忽然看到了林凤英身后的李修平。 他一下子站住了身形,看着女人,“他是谁啊?” 语气不善。 “嚯?”李小狗精神一振,又是这么狗血的吗?他脑子里瞬间补上了一篇两百万字的文章,怎么样的俏寡妇,怎么样的隔墙郎,怎么样的单相思,怎么样的求不得。 “是我家小小的朋友,小小出了事,他来帮忙的”,林凤英随后解释两句,然后就就是追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先说事!” 那个男人愣了愣,也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去拉林凤英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一边,只好尴尬道,“快走,跟我走,出了个血妖,已经杀了好些人了,镇上大力王族来人了,两边打起来,死了好多人,快跟我走!” 李修平眼睛亮了,大力王族?血妖? 他跟林凤英对了个眼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林老师当机立断,拉着李修平,也不避讳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跑回了屋子,推开小床,翻开床下的木柴堆,打开一块板子,下面有一个土坑。填满了晒干的珈蓝草。 她接过林休休的小茧,塞了进去。 “地气有助于血茧的状态维持,珈蓝草可以保护不被虫豸侵害,等下我们去那边,可能会有危险,把休休放在这里,更加牢靠。” 她随口解释,看着坑洞里的茧,狠狠心,将木板重又盖上,又拖过来木柴,再叫李修平帮着将木床又送回原位。 男人看着李修平单手举着小床,轻轻巧巧毫不费力的样子,眼珠子都跳出来了,“大,大力王族?” “不是啦~”李修平谦虚地挥挥手,“天生神力,天生的,没办法。”说着还一脸地抱歉。 男人瞪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我叫赵英剑,剑仙门的,门里面排行十六,每个月的月钱十二两,兄弟怎么称呼?” “李修平,血仙法学了一些,不过我比较喜欢大力仙法,正打算去投靠。”李小狗张口就来,他一听赵英剑说话,心里就有了预感,这货要么是跟他摆身份,要打情敌,要么,就是想招揽他入剑仙门,用月钱来当诱饵。 “好低俗的手段,好浅显的心思?”李修平暗笑,“这是个傻子吗?” 林凤英在旁边听得不耐烦,推开两人走了出去,“要走快走,别磨磨蹭蹭。” 李修平笑着跟赵英剑做了个鬼脸,一脸的小奶狗像追了上去,“小林姐姐~等等人家嘛~” 赵英剑头发丝都竖起来了,眼睛里喷火,又没有别的办法,那只满是污泥的脚狠狠一跺,留下个黑脚印子,追着两人也跟着去了。 咬牙看着前面一先一后两条身影,他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这殷勤献了都好几年了,你一个死小鬼,娘娘腔,还想来抢我小凤英?还要装可爱? 哼哼哼! 仙国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娘炮可笑可笑。 ...... 几人披着漫天的雪花,奔走在树林之中,随着前行,前方陆续都看到了一些四散的人,都在朝他们这个方向逃跑。 很多人都是衣衫不整的样子,有些甚至在这冰天雪地,只罩了件上衣,哆哆嗦嗦地呼着热气往后跑,下面还光着屁股的,还有互相搀扶的,还有推着板车携家带口的,各色各样都有。 李修平随便拦了个慌不择路撞到眼前的,就问,“血妖在哪儿?” “后面,后面,镇子上!”那人说了两句,便一下将他们三人撞开,裹着袍子就冲过去了。 “至于这样吗?”李修平纳闷,转头问赵英剑,“这大力王族不是来了吗,不是都对上了吗,难道血妖这么厉害,还有闲工夫来杀平民?” “那是血妖,血仙使!大力王族在朝仙城坐镇的也不过两个白拳王,一下来了三个,还是并肩子上的,恐怕不是那两位了。” “白拳王?”李修平听得糊涂,“什么意思,只有白拳王可以和血妖相抗吗?那上去的三个是什么来头,来了三个都打不过一个?” “诶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赵英剑故意说得很大声,数落李修平孤陋寡闻,“等下你看见就知道为什么了,别问那么多!小孩子要多看,多学!” “我服气了~”,李修平心里吐槽了一大串,这个赵英剑跟个小孩一样,一路上都会抓住每一个关节来秀存在,这次果然也不例外,自己真是犯贱才去问他。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甜甜一笑,顺口就来,“好的,赵叔叔!请您多多指教!” 赵英剑踉跄了一下,心里气得好像开了锅的水壶,嘟嘟嘟地脸皮都开始抖起来了。 忽然发现林凤英在前面埋着头赶路,两个肩膀颤颤抖抖,忍笑忍得好辛苦。 他忽然就不气了,赶忙跟上,“凤英姐,你慢点走,不用急的,诶,你在笑啊!” “哈哈哈~”林凤英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赵英剑笑得肚子都快疼死了,“赵叔叔,你~哈哈哈~赵叔叔~” 赵英剑见女人笑得如此开心,他忽然就也开心了起来,好多好多年了,林凤英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笑容很少在她脸上见到,只有偶尔他来帮农活的时候,女人笑着叫他小剑,那个时候的笑容,就已经能让他开心好几天。 而这样不顾形象的开怀大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也不去管是什么原因让她发笑,只觉得,这个笑容,真的好好看。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李修平,举了个大拇指,眼神中全是男人间的默契,意思是,“兄弟干的不错呀,我开始欣赏你了!” 李修平翻了个白眼,他上辈子见过太多的舔狗,也看过太多舔狗的结局,这辈子见的人少,便总感觉在自己的词典里缺了点什么,今天一见到赵英剑,懂了。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撇了撇嘴,真爱什么的,都太没劲了,他也懒得再去戳这个很容易爆的气球了。 三个人逆着人流穿行在林间,更远处还有一些人在狂奔,落叶和树枝被踩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树林到了尽头,他们穿林而出,看到所在,原来是个山坡。 李修平站在高处,远远望去。这是一个建在山谷盆地中的小镇,几十套院落横七竖八地坐落于各处,当中有一条通衢大道,周围杂乱无章的几条小路,连个城镇围墙都没有,里面的房舍一间间看过去一目了然,显然都是民居,什么酒旗宿幡,勾栏赌场,一应俱无。 “这就是是个村子呀,叫什么集仙镇?”他大失所望,还以为能看到当代技术文明的结晶,这样也方便他了解这个地方的时代层次。 结果就是个农村,不过话说来,人还真的挺多,镇子口还有一些人正在往外面跑,其中一个还提着裤子,手上抓了张什么东西还在屁股后面擦。 “真是个倒霉孩子呀!”李修平看得想笑,他朝赵英剑问,血妖呢?在哪...” 他话刚问出口,就忽然看见镇口在往外逃的几个人忽然摔倒在地,然后他们的身上都嘭地升腾起一阵红色的烟雾。 那些烟雾如同活物,在几个人身体上方来回盘旋,丝丝缕缕的红色烟雾从几人身上不断冒出。 就看到那团烟雾越来越大,甚至还有红色的液体从中间滴落下来,又啪的一下,炸成雾气,重新又上浮融入了一团。 李修平瞪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楚,那些是血雾,他甚至可以看到,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人,特别是那个光屁股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点子,几个人都迅速干瘪了下去,一身的血液都化为了上方那团浓郁的雾气。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六章双雄死斗猴子出世 嗵! 小镇里面的一座院子中炸开了一个屋顶,有个红彤彤的人形飞了出来。 这个人形一路直奔那团血雾而去,后面迅速窜出来三个人影。 李修平眼力耳力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清楚听到其中一人指挥,“别让他吸血,打死他们!” 三人中有一人高高跃起,双脚并拢,摆了个超人那样的造型,后面一人跟上,立定青山,脚下地面咔嚓一声皲裂,双拳举到胸口,深吸一口气,就看到整个人瞬间大了一圈。 “去!”他大喝一声,双拳齐出,身上莫名的涨大迅速凝聚与双拳,一双拳头竟打出了破空之声。 嘭! 双拳双脚相接,那个高高跃起之人像个炮弹一样射了出去,后发先至,赶在那个红彤彤的血人之前,追到了倒地几人的跟前。 他毫不犹豫,也是身形迅速涨大,然后涨大的部分又快速缩水,所有的雄浑大力,凝聚于一拳,狠狠往下一击。 他没有去打散那团血雾,反而打在了地面上。 如同地震般的一声震响之后,倒地的四人被冲击四散的劲道炸的粉身碎骨。 上空盘旋的那团血雾,好似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颜色迅速从亮红色转变为暗红色,啪的一下砸落地面,散作一摊。 那个红色的人形应该就是血妖了,他见到血雾失色坠地,尖啸一声,干脆也不逃了,冲着落单的壮汉就套了上去。 说是套,是真的套,他整个人往后一缩,身形迅速压扁,然后张大,一个呼吸不到,就变大了三倍。 正面看去,这是一个无比高大的巨人,身高足足有壮汉两个还要超出。 但从侧面看,就如同薄薄地一张纸。 巨人就这样弯下腰,像大人抱小孩一样去抱壮汉,快速收拢手臂。 壮汉也是了得,千钧一发之际从血妖抱拢的双手和脖子之间的空隙一个后空翻飞跃了出来。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翻到旁边一块落马石边,瞄准血妖,狠狠一拳击在石头上,那些石头碎散,如同霰弹枪一样,高速飞去,扫中了血妖小半个身子。 血妖不傻,他现在目标太大,很容易受到攻击,便迅速收拢身形,又变回了人形,两支手臂朝前一戳,左臂化作一面黑红色的盾牌,右臂拉长成为一把亮红色的直剑。朝着壮汉就冲了过去。 这时候另外两人终于赶到,刚刚发话那人朝落马石一看,迅速说道,“你举,我打!” 前面的壮汉懒腰抱起落马石,侧面一扑,躲开了血妖一剑横斩,一个翻身又稳稳站住,单膝下跪,将硕大的落马石举在了头顶。 那个说话的应该是队长之类的角色,快速抢上一步,爆裂一拳打向巨石。 他没有对准石头中心,而是狠狠一拳擦边而过,将边角全都打成碎石,天女散花一般撞了血妖一身。 血妖猝不及防,满身都是坑洞,连退好几步,有几个较大的碎石甚至击穿了他的身体,留下个通透的孔洞。 他嗷嗷叫了一声,将盾牌举到身前,并没有盲目前冲,而是稳稳向前移动,整个身形都躲在了后面。 队长连续挥拳,碎石源源不绝,势道越来越强,甚至都有些火星夹杂其中,如同流星火雨一般,劈头盖脸就往血妖身上冲撞。 另外一人,就在地上捡了个较小的石块,严阵以待守候时机。 忽然队长手劲一转,下一波碎石稍稍偏左,打向血妖稍许露出一些的右肩。 血妖反应很快,迅速抬起盾牌堵住了那个缺口。 “抓到了!”握着石头那个,看准了血妖盾牌上移,露出的半个腰身,狠狠用力一甩,千钧一发之际,瞄准了那个空挡,将石头送了进去。 啪! 血妖半边腰身被击碎,盾牌立刻歪到一边,队长看准了这个时机,狠狠又是一拳,流星火雨集中一处,汇聚成一股洪流,全数打在血妖头部。 那个血红色的脑袋顿时就像西瓜一样炸开,血妖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打到了!”三人欢呼雀跃,队长也停下擦了把汗。 “傻子吗!”李修平看得心急如焚,“趁他病,要他命啊,停下来干什么啊!没看到那东西的腰部已经复原了吗!继续啊!” 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三个傻叉,费了那么大的劲,有这么好的机会不上,还停下来在那里击掌欢呼? 果然血妖晃晃悠悠站直了身躯,盾牌迅速消融,头部复原地很慢,还只是个半球,他双手下垂,仿佛失去了意识,忽然身躯稍微后仰,双手迅速融入身体,上半身开始膨胀,远远看去好似个棒棒糖。 无数的触手从半身涌出,张牙舞爪地涌向了三人。 “我先来!”队长高呼一声,跳到两人跟前,半蹲马步,使了个类似千斤坠的功夫。 就看到血妖身上光芒一闪,有一条金红色的光带以超越视力捕捉的速度,一个刹那间就扎入了队长的身体。 “快,继续!”他怒喝一声。 另外一个壮汉,就按照他原来的位置站好,也是一拳拳往巨石上擦边打出,碎石铺天盖地射了过去,将那些触手根根打断,甚至还打中了血妖下肢,让他一个踉跄,好容易才又站稳。 “打头!”队长又是一声怒喝,他的状态不容许他说太多的话,那条金红色的光带正在不断吸取他身上的一些物质。 李修平猜测那吸取的应该是血液,因为他看到队长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瘪下去,棱角变得越来越分明。 他有些焦急,大力王族跟血妖据说是老对头了,他们对付起来应该是经验丰富,所以他们这般打法,看样子是很蠢,很可能有什么深意也说不定。 很有可能就是血妖是一下子杀不死的,所以他们才要这样一点点磨,将血妖生命力磨干,至于为什么队长喊要打头,看血妖现在的样子就明白了,头部缺失,他就定在原地陷入了狂暴状态。任凭几人慢慢折磨。 而万一头部复原,不再是由本能控制的血妖,恢复了人性,很可能转身逃走,那就功亏一篑了。 他看得心急,队长却是沉稳依然,只看到他不断地变得消瘦,身上隆隆的肌肉也一点点瘪了进去。 终于在在他快要变成骷髅模样之前,他大声喊了句,“换人!” 砸石头那个迅速一跳,跨到队长和那条光带之间,那条光带被阻断,很自然地寻到了新的吸血对象,插入新人的体内继续源源不绝地吸食。 而队长,则跳回石头一侧,接替了那个砸石头的工作。 于是就这么好似走了个轮回,队长虽然瘦得骨肉嶙峋,依然势大力沉,碎石如同机关枪一样喷*泄而出,血妖的脑袋每每长到一半,都会被他精准地补上一击,始终保持在破烂不堪的模样。 眼看着那个补上的队员也是渐渐骨瘦如柴,李修平按耐不住了,这么下去,血妖的威势不见减弱,触手依旧源源不绝,这三个,眼看着就全都要成人干了。 他看出来了,那条光带吸血,是随机的,谁靠得最近,就盯准了谁。 “这样下去不行,得要帮帮他们!”他一脸严肃,左右寻找。 赵英剑也是一脸的焦急,那三个万一扛不住,接下去保准轮到他们三个靠得最近的,但是凤英姐要往这边来,他不来不行。 他慢慢抽出了身后背着的那柄剑,“你们等一下往林子里跑,且看我神英剑,来会会他! 他心中的信念越来越坚定,等了那么多年了,机会终于送到了眼前,把握住这个机会,不成神就成仁! “老子迟早是剑神!凤英姐你就拭目以待!”他特地加了点粗口,想着自己如今决定以命相搏,这么豪气干云,粗俗一点,更添魅力十足! 神英剑一点点出窍,寒芒乍现,在月光下一寸一寸露出了獠牙。 “你们慢慢来,我先上!”李修平懒得看琼瑶剧现实版,他看到了山坡边上有个小小的悬崖,崖尖突出去正好差不多一人合抱,后面连着七八人宽,两三人高的一块巨石,远远看去,好似一个巨大的狼牙棒。 他一步高高跃起,落下,就到了悬崖边,右手狠狠插下,血气一运,如同铁筷子扎入冷豆腐,然后顺着当年在石球里那样,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右手上好似钻出去一些东西,迅速跟整个石棒融为一体。 他单手用力一举,一根有着巨大粗头,比他本身大了十倍有余的巨大狼牙棒就握在了手中。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狠狠一踩地面,嘭地一个巨大的深坑,带着皲裂的痕迹游蛇一般裂开四周。 李修平飞到了空中,他的身形带个巨大的石球,几乎遮蔽了月光,他瞄准了那个张牙舞爪的血妖,狠狠一棒砸了下去。 三个大力王族的壮士,都只是眼睛一花,就看到一个人雷霆万钧砸了下来,又清清楚楚听到一声爆喝。 “呔!吃俺老孙一棒!”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七章天崩地裂血妖伏诛 力拔山兮气盖世,神猴奋起无敌势,风虎云龙当头灭,我自雄风朝天阙。 天崩地裂一击,当头罩向了狰狞的血妖。 咚! 巨大的震颤沿着波浪一样翻腾的地面画了一个圈,朝周围扩散,土石翻涌,开裂,爆起。 巨大的粗头棍棒,或者说天外飞石,将血妖瞬间打成了一张薄纸,李修平就感觉与他血肉相连的石棒上,传来密密麻麻虫豸啃咬一般的触觉,那片被压在石头下面的血泥,正在快速的入侵,他以血肉构筑在石棒内的端点正在被一点点吞噬。 李修平冷笑一声,右手一抬,黏糊糊一摊血水一样的东西果然粘在了石棒底部,在努力地往里面侵蚀。 “难怪那三个都离得那么远,把他当做扯风筝一样来打,却原来还有这个本事”他心里有些明白了,这东西随时随地可以夺舍他人,一旦正面触碰,就如附骨之疽,无处可逃。 他又想起了小林老师前面的教导,心里更是明白,这东西已经脱去了肉壳,本体就是一摊血,所有存在的痕迹就分摊在这片血水之中。 所以他在有意识的时候,就会保持人形,维持自身的完整,使用的战法也基本上于人无异。 而一旦神魂有伤,乱了心智,就开始狂暴而无节制的延展自己的身躯,就像海里的乌贼一样,试图用身体去包裹敌人,吞噬敌人。 他甚至只要有所接触,就能见缝插针一般的侵蚀进去,一点点将敌人,变作自己人,或者直接变成他自己。 “恶心的东西,寄生虫吗!”李修平看着石棒子底部那些蠕动的粘稠血浆,感觉头皮发麻。 他很轻松的又举高了石棒,又重重砸了下去,一下不够,再来一下,又来一下,继续砸。 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连砸七下,讲将地面砸的深深凹陷了一大块,然后又举起石棒,发现那些血浆已经稀少地几乎看不见。 “不要停!继续砸!”队长在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个天降神人,像砸小鸡一样,将血妖砸得几乎泯灭,他终于开口了。 “什么!?队长!”下面扛着石块的那个汉子大声叫了出来,“不行啊!那是。。” “闭嘴!血妖杀人吸血!天下共诛!”队长气势忽然高涨了一节,狠狠盯着那个汉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功劳!” “可是!队长我。。我!”那个汉子是三人里面唯一体型还是正常的,他看着两个同伴都是骨瘦如柴的模样,眼泪都嘣了出来,“我还没有。。” 旁边蹲了个马步,刚刚被金红色光带差点吸成人干的僵尸一样的汉子也站了起来,“以后还有机会!不要急于一时!灭了血妖才是正道所在!” “你怎么样了?”队长看着他,也是神色凝重。 僵尸一样的男人点点头,“没事了!就差一点点,今天就废了!” 队长喜笑颜开,冲着李修平大喊,“继续砸!往死里砸!” “好!”李修平也是佩服他们舍生忘死的气概,大笑一声,又是高高举起了石棒。 那些入侵他血脉防线的撕咬,被他右臂上延伸出去的那一个个端点堵在前方,不得寸进,正在拼命般挣扎着,越来越疯狂地发起冲击。 咚! 他又狠狠地砸了下去,然后就是接连不停的一下又一下。 空旷的小镇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近处三个神情各异的大力王族,远处呆若木鸡的林凤英和拔剑拔了一半,脑子一片浆糊的赵英剑,还有四面八方林子边上,还躲着观望的一些人,全都好像看到了神仙。 这个少年就举重若轻的抬起了一个巨大如小山一样的棒槌,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震动不断传来,每个人脸上的皮肉也是跟着一下一下地跳动,树木也跟着一顿一顿的颤抖摇晃,树叶如同雪花一般往下洒落,合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鹅毛,就着如水般流淌的月光。 这一切,分外地震人心魄。 终于,李修平感觉到了那些侵蚀开始变得疲软而无力,渐渐如同后继乏力一般,平息了下去,他右臂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构成,那些血肉侵蚀撕咬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翻过石棒来看,发现外部只留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血浆已经荡然无存,地面上也是平平整整,好似血妖如同一个幻梦,只是听说,他来过。 李修平放下石棒,右手一点点握紧,他感觉到他连接在石棒内部的那些血脉丝线正在回缩,一根根都钻回了手臂之中,清清爽爽,血妖的撕咬和冲击好似已经死绝了一般,彻底消弭无形。 待到最后,他轻轻一捏拳头,果然整根石棒,就好似当日的玉球,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华和本源,忽然散碎成一堆石粉,落到光滑平整的地面上,向坑洞的中心滑去。 “哈哈,这下子可省事了,这个坑洞帮了大忙!”队长看着那些石灰石粉都往坑洞中间汇聚,大笑一声,翻手掏出个圆筒,朝着空中用力一拉。 一只红色的响箭飞上天空,带着呜呜呜的声音来到约摸十几米高处,嘭一声炸开了一片红彤彤的火光。 山林中钻出来很多人,都是相似的服色,上面淡黄色的短褂,下身清一色宽大的土黄色直裤,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其他装饰物,都是健壮的肌肉,高大的身材,长长短短各种发型,共通之处是所有的长头发都绑在脑后,每个人都是清爽干练,雄壮魁梧的模样。 前面几个怀里抱着个土缸,冲到近前,就哗啦一下将里面的黑色样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全数倾入李修平刚刚砸出来的那个凹坑。 待到他们全部倾倒完毕,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怀抱着干燥的树枝木棍,也都一股脑儿全部扔了进去,将硕大一个凹坑几乎填平,然后队长又冲僵尸点点头,见他也从身上抽出另一个圆筒,对着柴堆一拉引线,同样的响箭深深地扎了进去,在里面嘭一声炸开。 就见那堆柴禾下面,火苗一下子窜起来老高,然后迅速引燃了树枝树叶,又一点点向堆积的木棍攀援而上。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李修平的脸庞在火光印照下像个妖精一样迷人心神,又摄人心魄。后面赶来的一群人,都在偷偷摸摸地看他,小心翼翼地议论纷纷。 那三个带头的刚刚在他背后,没见过他模样,现在点着了火堆,李修平走到了一旁,终于看清了样貌。 身材高高瘦瘦,头发绑成马尾高高挂在脑后,清爽的脸上神情淡然,看着火堆怔怔出神,那一身土布衣衫盖不住绝伦的美丽,反而在火光的忽明忽暗中将非凡的魅力演绎成了一幅画卷。 那个僵尸有些犹豫,“是个女的?不会吧,咱们还活不活了?” “放屁!”那个身材正常的,一肚子火气,也不收着声音,反而大声说话,“没听见他刚刚叫自己老孙?那是男人的声音!就是个娘炮!小白脸!” “卢玉峰!”队长爆喝一声,狠狠盯着他的双眼,“记住你是谁!记住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人家厉害,那是他的本事!你要有他那番本事,你再来叫也不迟!” 那人早憋了一肚子火气,他知道队长看似声色俱厉,实则在提醒他不要莫名其妙结了仇怨。 可他忍不住,这是他的荣誉,属于他的将来,是他的,应该是他的! “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好了,都可以了,凭什么就剩下我,凭什么!” 他作势要朝李修平冲去,那个该死的娘娘腔,还在火堆旁边装模作样地沉思,老子要趁他走神!要他命! 啪! 队长在他脖颈处重重一击,那力道惯透了他的半个身体,甚至眼珠子都往外凸了一下。 他浑身瘫软下去,队长招呼了几个人,将他抬走,又偕同僵尸走到李修平旁边。 “我叫武正奇,这是刘青山,大力拳宗朝仙城教习,阁下怎么称呼?” 李修平看着那堆熊熊的火焰,他有一种感觉,血妖还没死透,依然还有着生命力在挣扎,但是被火焰盖住,就不得而出,他仿佛能听到隐约的嘶嚎,在那堆火焰之下疯狂地啸叫。 “李修平,跟朋友来的,无门无派,没学过什么仙法,天生的力气。”他很随意的说了两句,又指着火堆,“能烧死他吗?” “能,但是要好几天,没那么快”,武正奇听到他无门无派,顿时眼睛一亮,又补充道,“血妖是无形之妖,最怕的是他意识清醒之时,甚至可以化身多处,那样就真杀不死。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先前有遇到过这样的事,那一只血妖化身两个,咱们的人好不容易围了一只,将他打至濒死,放开了心防,也松散了拳架子,另一只躲在一旁,将四个兄弟转眼间吸干。” “分身没有限制吗?”李修平眉头紧皱,明白过来血仙法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修行之道,若是可以化身千万,岂不是天下无敌?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八章 智商关门大力开窗 “自然是有限制的”,武正奇侃侃而谈,比如很早前,我们家里有长辈,杀了一只血妖,但是那东西狡猾,逃跑的路上一直在吐血,那时候,大家没啥经验,就以为他是受伤颇重,便只是一路追杀,终于将他除去。” “嚯!这么厉害?”李修平明白过来,“那些吐出来的血,是他分身?” “不错!当时谁也没想到,那么一口一口地吐了一路,他竟然是在留后手,杀了那个东西,大家也没发觉异常,等到回去的路上,发现血迹全部不见了,才知道他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李修平就疑惑,“不是说他有限制吗,这都逃了?” “你别着急,我往下说,你就明白了”,武正奇脾气很好,笑着道,“后来我们就四处追查,却始终找不到这东西的踪迹,却偶尔凑巧,有个弟子听说了一桩事,才找到了谜底。” 他指了指身后的镇子,“当时镇上有个后生,忽然失了忆,连自己娘子都认不出来了,那宗门里听说了,就派人来查。” 他哈哈一笑,一拳砸在手上,“就是那个血妖,他附身到了这个小子身上,你可晓得他为何失忆?你不知道内情,恐怕死活想不通透的。” “你等等”,李修平可不是服输的性子,抬手挡住了队长继续往下说。 想了想,他眼睛一亮,“懂了,他吐出来的血相较于本体,不过九牛一毛,因此承载的记忆有限,狼狈逃窜之际,恐怕也没时间细细安排,那些血液虽然重组了分身,却是个空壳傀儡一般,因而失忆?” “哈?你?”队长和僵尸都瞪大了眼睛,“你怎的知道的?咱们宗门里上上下下,直到抓了那个小子灭杀,过了好几日,才有人想明白的?你怎的一下子想通透了?” 他们两个都是一副木愣愣的模样,再看周围一群人也是浑身肌肉,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德行。 “上苍给你打开一扇门,恐怕真的一定要关上一扇窗”,李修平感慨的答非所问。 “门?窗?”队长挠了挠头,“什么意思,门窗和分身有关系吗?一大一小?” “哦,懂了!”僵尸一脸的恍然,门开得大,风大,窗开的小,风小,记忆力也是这样,那个小血妖开了个窗!” 队长什么都没有明白,好歹是有身份的,便也咧嘴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莫名其妙互相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在高兴哪般,刘青山灵机一动,发现了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坚决,不能落了气势。 一群铁憨憨吗,这就是大力王族?李修平心里都是问号,这么一群人,是怎么跟艰险狡诈的血妖斗到今天的? “那你们刚刚不一下子打死他,反而慢慢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哈哈,对,哈哈”,队长还在大笑不停,好不容易,大概是觉得笑得时间够长了,气势也摆够了,便忽然严肃脸,刹车刹得格外的突兀,显然前面全是莫名其妙的假笑。 “是这样的”,他一脸的过来人模样,指点着火堆,“这东西吗,有意识的时候,会摆设各种各样麻烦出来,很难处理的,但是吧,咱们有经验了,就知道怎么对付。” 他又朝丢到一边的落马石努了努嘴,“知道为什么要打石头吗,就是因为这东西碰不得,一碰就缠上身,逃也逃不掉的。” 他得意洋洋,“关键是我们确认了这个是本体,就好办多了,把他脑袋打碎,这样他就心神俱丧,只会站在原地攻击,不会躲避,也不会搞计谋,傻子一样。” 那不是跟你们差不多?李修平忽然心里跳出来这么一句,好在他机敏,快速堵住了嘴巴,没有造孽。 “哈哈,厉害吧!”队长见他捂嘴,以为惊到了,更是得意,指指点点道,“只要这东西没了意识,所有的分身都会不由自主朝本体聚拢,咱们苦苦熬了那么久,都不见有别的凑过来,嘿嘿。” 他又是一拳击在手上,“说明他全部在这里!烧他三天,保证魂飞魄散!啊哈哈哈哈哈” 两个僵尸一起大笑,李修平头上好似有乌鸦飞过去,也学着两手叉腰,跟着一起仰天哈哈哈哈。 冷不防小林老师幽灵一样旁边钻了出来,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你不是要来找线索吗?线索呢?” 李修平浑身一僵。 ...... 垂死病中惊坐起,因为所以你是谁?李修平忽然感觉他自己才是个铁憨憨,热血上头就不顾一切将血妖打成了血渣,说好的线索正在熊熊烈火中不断升华。 他装作失忆那般,缓缓转头看着小林老师,一脸的茫然,“血妖还能交流的吗?” “厄?”他精挑细选的一问,果然将小林老师给镇住了,楞楞说不出话,当场就呆住了。 虽然一开始,她就被李修平那天神下凡一般强大的身姿给震慑了心神,但是随着咚咚咚的敲打声,她便也慢慢回过神来,那个一口一个小林姐姐,惯于撒娇打混,让她生不起怒意的李小狗,真正是个强大绝伦的天上星辰。 星辰闪耀在远远的天际,光芒万丈又高不可攀,她这朵地上渺小的凤英花,在那一刻黯然失色,黯然销魂,黯然神伤。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颗星辰,谁又能配得上呢?她在心里嗤笑自己偶然会冒出来的一些念头。 不是林间吹过的风,和小溪泛起的浪花之间的距离,也不是秋天落叶,和树梢之间的距离。 那是天与地的距离,是日月星辰和普罗大众的距离。 是她小小林凤英,和李修平的距离。 她在低落中渐渐沉默下去,随即却又是莫名的生气。 这个口口声声要陪她去找寻线索,要帮她报仇的小狗子,竟然就上去当了个铁匠,铛铛铛地把血妖锤成了烂泥,现在又点上了火。 说好的线索呢?说好的帮忙呢? 她气势汹汹而来,却不防小李子狐狸精转世,张口一问,她一下被打中了知识盲区,愣在原地,张口结舌看着李修平,心里翻腾着各色各样的心思,竟然痴了。 “跟血妖交流?”武正奇嗤笑,“诶耶,这年头的大妹子都这么天真的吗?交流?你离他八丈远,就已经被吸干了趴地上了,还怎么交流?” “有办法!”刘青山看着是个僵尸,实则是个贱尸,“可以先在脑袋上插块牌子,问题写好,嘿嘿,跑血妖面前一趴,诶,死前把牌子竖起来,嘿嘿,交流,耶!” 他跟武正奇相视一笑,各举起一只手,啪的拍在一起,“交流!” 小林老师脸皮子本来就薄,再加上精神状态原来一塌糊涂,虽然被李修平拉回了正道,但是依然有些不很稳定,容易受到刺激,此时被这么一挤兑,顿时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双手握拳挤在两边,眼看着好像定时炸弹就要爆了。 李修平很有眼力,立刻感觉事情要遭,过来一把搭住林凤英肩膀,张口就是胡话,“小林姐姐你别生气啊,已经试探过了,这个血妖没法交流的,而且咱们把血妖打成了这样,他身上也没有魂体跑出来,不是他啦,不是他!” 又朝那两个僵尸竖了竖大拇指,道,“那两位大哥,是朝仙城的大头头,还是大力王族的厉害人物,咱们不如去求求人家帮忙,也好过这样盲目寻找,跟无头苍蝇一般。” 林凤英被他一搭肩膀,已经心神失守,脑子里一片糊里糊涂,心思早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后面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着李修平向她询问什么,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这时候旁边赵英剑也跟了过来,看到凤英姐被欺负了,顿时不干了,“哈,你们别想欺负她,我乃是剑仙门神英剑赵英剑是也。” 两个僵尸看着他莫名其妙,“你是双胞胎?” “什么???”,赵英剑热血上头,忽然也碰到了知识盲区,“双胞胎?问我吗?” “当然要问你妈!”刘青山名字听着老实巴交,正气凛然,说话却是下里巴人,毫不含糊,故意粗声粗气,“难道还问俺吗?你知道俺是你的谁?” 说起来,赵英剑的脑子也是相当罕见的,他现在没有绕过弯来,不明白对面是转了个圈在骂他,只是被一个问题难住了,“我不知道啊,没听说我是双胞胎啊?” “那你就是背了两把剑咯?厉害了,你一个小剑修,还能玩双刀?”武正奇撇撇嘴,他很看不惯这种好高骛远的小子。 “没有啊!我就一把剑啊?”赵英剑一脸的糊涂。 两个僵尸也糊涂了,“那神英剑是谁?” “我呀!”小剑客挺直身体,指了指胸口。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问,“那赵英剑是谁?” “我呀!”小剑客也是茫然,“干啥?” 李修平在旁边看得好笑,一个诨号,一个姓名,这么简单的事,分说一下就清楚了,非得这样唱戏一般,纠结那么许久,他还有事要问队长,就想着打断话题,说点正事。 他却是忘了,在场三个,脑筋有点不同寻常。 只听刘青山问道,“那为什么赵英剑不放在神英剑前面,难道说?你赵英剑很差吗?”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八十九章 神剑之名女人之心 看着武正奇一脸的赞同,赵英剑顿时炸了,“什么!我很差?我赵英剑,在剑仙门排行十六!月钱十二两!我。。” “月钱八十两,排行第五!”刘青山面无表情。 “月钱一百两,排行第四!”武正奇目不转睛。 “啊~啊?那~那我是很差呀!?”赵英剑感觉晴天霹雳,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拿不住宝剑。 他茫然看着两人,“那我怎么办?” 刘青山“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你这个名字不行,说了一大堆,都不知道你是谁!你看看咱队长!” “武正奇,霸王拳!”队长简洁明了,使了个健美先生一样的架势,可惜他瘦得跟柴杆一样,摆出了腊肉一样的造型。。 “再看看我,刘青山,大千手!”他双手像大鹏鸟一样张开,还踮起了一只脚,像只风干的辣鸡。 他们两个都是得意洋洋,指点小弟,“名号!要简单,要霸气!” “懂了!”,赵英剑一下来了精神,“容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他刷得一下将宝剑还鞘,又往后退出了几步,噔噔噔再冲到跟前,把剑抽出一半,威风凛凛,“你们休想欺负我凤英姐!” 两个僵尸很是配合,都叉着腰,斜斜看他,一脸凶蛮霸道,“你是何人!” “剑仙门!赵英剑!神英剑!”他气势凌然地说完了名号,忽然一愣,自己都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果然刘青山皱了皱眉,“为什么神英剑在赵英剑后面?你神英剑很差吗?” “我??我?他娘的?”赵英剑差一点爆粗口,发现僵尸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这神英剑乃是花了无数时间,无数心血,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名声,怎么会差!” 三个人又开始重新讨论名号的事情。 “将剑仙门的称号给撇了,叫什么神英剑,换个霸王剑,要么无敌风火剑,多好听?”刘青山出主意很有一套。 “那不行,那绝对不行的,我这个神英剑的称号,乃是宗门所赐,是剑仙们身份的象征,也是师傅给的期望,要是丢了,那不就背祖忘德了?”小剑客脑袋晃得自己天旋地转。 “也对哦,既然是宗门所赐,倒是真不好随便丢了,那要不干脆改了名字,叫赵神英,把称号直接加进名字里,换了你们老祖宗来说,也得夸你一句远大志向,如何?” “胡说八道!名字乃父母所钟,天地所赐,要改名字,我不是要天打雷劈才怪。”小剑客一下跳了起来。 “你们!先听我说!”小林老师实在受不了了,又好气又好笑,身边一个稀里糊涂,一个糊里糊涂,都是些什么货色。 她大概也看明白了,李修平神力无双,是她最大的倚靠,只要他还念着林休休的好,自己的事情,迟早还是要落在他的手上。 但是这个小少年的脾性,有点类似于小狗子,性格有些莽撞,又是个会找事的,一路上恐怕会麻烦不断。 而赵英剑,这个大傻子的小剑剑,没有人在一旁帮衬,恐怕将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 但他那个性子,又总是惹得旁人忍不住要去撩拨他,偏偏赵英剑又是个经不起撩拨的,一撩就炸。 这都什么事儿啊!她觉得心里好累。 待到场中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她清了清嗓门,道,“你们这些事情,可否回头再论,莫怪我如今心急如焚,只因为我有一个养女,被血仙宗之人吸了魂魄,正在寻觅,不知道贵宗门,可有这方面的消息。” 李修平听她说是养女,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缘由,也道,“对对对,多谢大力王族壮士出手伏妖,咱门势单力薄,目光短浅,两位大哥可否帮个忙?” 他说话就比林凤英好听多了,果然那两个都是一脸的喜气,“这个好说,包在咱们身上,你们这样盲目寻找,找到何年何月? 刘青山捉着下巴摩挲,“吸了魂魄?,那就是吸光了全身的鲜血咯?哪个傻子血修能干出这事儿?朝仙城周围三个镇,十六个村,血修很多的,回头我发个信,让人去下面打听打听。” “不过时间上面,可能没那么快”,武正奇插过来一句,“要么你们跟着走,去朝仙城咱们家里等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他一脸无奈,“这个破镇子里,管家的刚刚死了,等到选出来下一任,还不知道什么年月,你们等在这里,却是空耗时间。” 说话的时候,武正奇还看了一眼李修平。 他大概知道了,这个少年是天生神力,出手之时,身上毫无力仙法的波动,血仙法的气息也不是这样,至于剑仙法,就更不可能,看身形样貌就能知道了。 所以,这绝对是天生的力仙法苗子,还是颗大大的仙苗。 身为朝仙城的首席教习,资质这种东西,他看过的人,早就成百上千了。 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良材美质。 “一定要把这个小少年弄去朝仙城,说不好咱们就能活生生造就出来一个咱们自己的拳尊!”武正奇暗地里跟刘青山传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大包大揽地将事情接了下来。 毕竟,大力王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满天下地灭杀血妖,但是普天之下,修习血仙法的凡人茫茫然何其多也,只要不是泄露了行藏,随便往人堆里一钻,哪里能找得出来? 这个女人虽然可怜,但比她更加可怜的凡人,多了去了,难道一个个都去帮着满天下寻仇报怨? 要是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了,自然责无旁贷,但是这样大海里捞针,付出的人力物力,数不胜数,说句不好听的,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凭什么要来给你做这个事情? 所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换做平时,他们都是上报宗门,也算是尽了人事,至于能不能有所收获,就看天意了。 然而现在多了个李修平,这是一个力仙门随便哪一个拳尊看到,都会留着口水来收徒的小少年。 所以他们两个人稍稍对视一眼,就定下了心思,然后折节下交。 且先不去管这两位朝仙城的大人物,有了惜才的念头,做出了这般承诺,在听到两人这样回答之后,林凤英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为难之色。 她从五六岁开始,所有的青春年华都丢在了这里,还有数不尽的回忆,还有林休休的茧,都拉扯着她,不让她离去。 李修平看出她的为难,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照顾好休休,我去朝仙城。” 又看向赵英剑,“你怎么说,陪小林姐姐在这里吗,还是一起去把休休找回来?” “什么休休,那是林小小,从小叫我剑叔叔的,我能不去吗!”赵英剑竟然毫不犹豫,又跟林凤英道,“凤英姐你放心!只要我赵英剑在一天,就保证把小小还到你手上的!” 林凤英看着两人,忽然觉得自己的怨气好可笑,自己那么些年都在自怨自艾,如今却发现身边,原来有那么多的美好。 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好,你们要当心点,你们要回来的,你们都要回来的,我等着你们的,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回来的。” 她翻来覆去的说着这些话,看到武正奇招呼了左右,从树林里牵出来几匹马,先头跳了上去,又道,“行了,放心吧,在咱们家里,谁也伤不了他们!大妹子你就好生在这儿等着便是,别乱跑了,他们回来却找不着你,那倒是麻烦了。” 说着哈哈一笑,当先引路,刘青山跟着也找了匹马,追了上去。 李修平笑道,“小林姐姐,原来那个凶巴巴要打要杀的林老师不知道去哪儿了呀?” “再说我打你哦!”林凤英又尴尬又感动,李修平跟她相处短短时间,感觉起来却如同一个家人一般的亲切,一点点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又很轻柔的抚平了她的创伤,将她变了一个会哭会笑的正常人。 那层她自己所构建的,厚厚的坚壳,被他一点点地破开了,原本站在高台子上摇摇欲坠却下不来的自己,终于顺着李修平的肩膀,爬到了地面上,心中柔软的地方一下子活了过来,再不是当初那个活死人一般的她了。 “你要好好的”,她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只是一个劲盯着李修平看,这个人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只是时间,让她们错过了。 她心里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一些可能,但是那个茧的存在,是一把刀,她的过去,又是一把刀,她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深处的那种渴望,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地泄露出来一些期待。 “总有一天,也许你会知道我是谁?” 可是她又会狠狠地在心里扇自己两巴掌,“你是痴心妄想,你是不知羞耻!” 所以她将一切都埋在了心底里,只是一个温暖的笑脸,将所有的情怀都埋在了一句话里, “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好!放心,记得咱们约好的,这个破镇子上开个饭店,正好合适!哈哈哈”李修平拍马去了,赵英剑不服气地也狠狠一夹,快马追到了李修平前头。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迅速去的远了。 林凤英看着远去的众人,默默看了许久,直到身影顺着林间小道消失在密林之中。 她抽出随身的佩剑,就着皎洁的月光和明亮的火光,当做镜子看了看自己。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一样的脸,一样比花娇艳的容颜,不一样的是眉头,那紧紧锁住的眉头,放开了,铺平了,光洁一片的额头上稍许有了几丝皱纹,但更多的,是坦坦荡荡的释然。 她发现自己是在笑着的。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章 球球救命各有心机 寒风扑面,如剑似刀,茫茫一片雪白的天地中,有一人一马,喷着呼呼的热气正在狂奔。 厚厚的棉衣几乎将他裹成一个圆球,骑在马上左右摇晃,却死死撑着没有掉落下来。 “快了,快了,走了一半了,在坚持半天,半天就到了!”他圆鼓鼓的脸上汗水都结成了冰棱子,像一根根胡须一样,挂成了一张帘子。 “好热啊,热死我了!”他厚厚的棉衣里面早已湿透,偏偏不敢脱了衣服,稍微敞开了点口子,细小的风刀子便往里面钻,脖颈处就是皮开肉绽一样的刺痛。 “该死的天气,该死的白发鬼!”他气得浑身哆嗦,从来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种苦楚。 风雪迷住了眼睛,他在这条直通朝仙城的大道上已经跑了很久了,好在这匹马乃是十里八村首屈一指的宝马,这么恶劣的环境狂奔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倒。 隐约看到前方有几匹马也在奔行,他又看到了大力王族标志性的黄褂子,顿时大喜过望,拼命喊出声来,“救命啊!拳王救命!” 前面几人早就听到了一人一马疯狂疾驰的声音,特意放慢了速度,等着他追上。 “几位大哥!救命啊!救。。”他忽然卡住了,跑到近前,发现了四匹马五个人。 穿黄褂子的两个几乎瘦得不成人形,两张脸比骷髅好不到哪里去,旁边一个背剑的,也是骨肉如柴的模样。 好似三根稻草,在风雪中一吹就能断的样子。 他傻傻说不出话来,又看到一个骷髅马背上还驮着一个,倒是原汁原味的大力王族模样,不过全身绑了牛筋绳,也不挣扎,好似死了一般。 “这是?这?我没看到,我啥也没看到!”他圆滚滚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这三个一点都不像大力拳宗的风范。反而好像刚刚劫杀了一个王族,在这里搬尸。 旁边一个瘦瘦的青年,长得跟天仙下凡的模样,笑得很和善,“莫怕,他们是拳宗的人,只是碰上血妖,被吸成这样的,都是好人。” 这时被认作骷髅的武正奇开口了,“你是哪个?叫咱们作甚?” 胖圆球摸了一把冷汗,额前冰棱子叮叮当当乱想,他咬咬牙,抓住一把狠狠拽了下来。 “啊!”他疼的呲牙咧嘴,冰棱子带着好多头发一起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圆鼓鼓的脸,“几位大人,我是卧龙村管家的侄儿,我叫陆子谦,咱叔叔就是陆长贤,咱们陆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先等等,是陆长贤出事了,还是你们家出事了,你说清楚!”,骷髅队长一脸的不耐烦,“我叫武正奇,朝仙城教习,月钱一。。啊呸,其他没了。” 他跟赵英剑混了几日,感觉自己被一个傻子拉低了智商,自报家门竟然莫名其妙换了路数,脸上有点挂不住。 “陆长贤这个蠢货,当了管家不是才两年吗,前面刚刚死了个婆娘就自个儿要死要活的,现在又什么破事!” 圆球陆子谦大喜,原来是碰到大仙了,喜出望外,连道,“是,是,正是这个陆长贤,出事的是他,也是咱们陆家!” 他喘了几口气,热气呼出来热烘烘的,显然累得不轻。 “是这么回事,他陆长贤不知道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招惹了一个叫什么白发鬼的人,那人挺有名,很多人都知道,听说很厉害,然后他陆长贤得罪了人,就跑的不知所踪。 “白发鬼?是妖怪吗?”李修平对于新鲜事物,一向兴致极高,听到鬼字就来了精神。 “不是,不是,是人来的,就是头发全白的,又厉害的很,也很凶,所以唤作白发鬼!”胖子有问必答,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显得很是配合。 “哦,这样啊~”精神小李没了兴致,懒洋洋随口问道,“那人家就是要来报仇呗,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怕什么?” 小胖子想哭,“可咱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了人家?得罪了有多深?就知道那白发鬼放出话来。三天之后,就要来血洗咱们陆家,天地良心啊,咱们陆家都是良人,一向与人无尤的呀。” 他一下子跳下马来,也不管地上白雪皑皑,身体一缩便趴到地上,像极了一个圆球。 “几位大人,这都已经过了两天多了,他白发鬼还不知道何时就来了,那陆长贤人影都没一个,咱们陆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这才想着,去朝仙城。找个拳王大人,给讲个公道不是?” 他抬起头来,小眼睛笑得谄媚,“不成想,半道上却是遇上真仙当面,可不就是苍天安排,要扬我大力王族神威!” 他倒是精明,没有直接说,要让大力王族派人给他们撑腰,那样就显得好像堂堂仙门,是人家打手一般,所以他扮了个受委屈的形象,吹捧眼前几人,按照大力王族一群肌肉疙瘩的秉性,这事儿多半就是成了。 却没想到,对面静默无声。 李修平是外人,自然不好指手画脚,他这几日与两个骷髅聊天攀谈,他们说起朝仙城,张口闭口就是咋们家怎么怎么样,要么家里人怎么怎么样,显然这是一群极为团结,极有家族氛围的一帮修士。那他贸然去干涉人家的家事,恐怕会惹得人家反感,所以当然闭口不言。 而武正奇和刘青山则是面目古怪,好半晌,骷髅队长道,“你说的白发鬼,是不是脑袋后面扎了个小辫,还栓了个绿色的玉雕叶子?” “对!对!就是他!”,小胖子激动万分,找对人了!他恨恨道,“那白发鬼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将咱们家门都砸成了两半,却没有杀进来,反而说什么天星北斗位置不正,不适合打架,然后手指掐了一会儿,就说三天后要来血洗满门!” “大人!”他哭了出来,“大人啊,陆家上下三十二口啊!已经吓得跑了二十个,在这样下去,咱们家就毁了呀。。” 刘青山眼神躲躲闪闪好似真见到了鬼一般,只是看着队长,指望他给个主意。 武正奇脸上阴晴不定,想了想,“不行啊,先不说这是陆长贤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咱们要帮,也要有个上报程序,就说咱们现在,还有别的紧要事。 他指了指身后被皮绳绑着的汉子,“咱们须得将兄弟送回去,还有血妖的事情要做个交待,这两桩事情都是最紧要的,其他的,咱们脱不开身的。” 他说得毫不留情,一点回环余地都没有留下,对于陆子谦就无异于晴天霹雳了。 啊?大人!”,小胖子一下瘫坐在地,“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人!” “你别急,先听我说”,武正奇眼珠子一转,“咱们是去不了,这不还有帮手吗!” 他转而指向李修平,“这位是朝仙城新进白拳王,李修平,李大人,他比咱们几个加起来都要厉害,你求咱们,不如去求他。” “咦?我去吗?”李修平诧异,他什么时候成白拳王了?前面路上武正奇确实是有心招揽,早就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多回了,可是他连这个世界的大概都还没有摸清,更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本事,进了正宗的仙门,会不会有些隐患。 毕竟,他左手的黑丝,强悍中透着诡异,而右手的情况,他至今都还没有头绪,万一仙门有真正的高人,把他身上奇奇怪怪的诸般手段,给当成了邪魔外道,岂不是要糟? 所以他秉承着不主动,不拒绝的渣男风,只是友好的压榨着两个僵尸的世界观,多了解一些事情。 基本上,他现在已经摸清楚,这个世界,分为三种正统修仙途径。 以大力王族为首,就是所谓大力拳宗,讲究以力证道,修炼到最后,一拳打出,破碎虚空也未可知。 还有赵英剑所在的剑仙门,里面全是剑修,除了剑,什么都是外物,你要是个玩刀斧枪锤的,也没关系,在剑宗眼力,一切都是剑,你就算扛了把圆月斩,他们也会很客气的跟你问好,“这把剑不错,有造型!” 而剩下一个,就是隐于世外的血仙宗了,血仙法传播甚广,很多出于贫穷,过不下去的百姓,都会选择这条路,毕竟,增血术修炼简单,血脉强化效果明显,无论如何,去卖把力气,也是一个出路。 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实,修炼了增血术的人,个个都是好脾气,按照李修平的理解,大概相当于血型分类里面的稠血质,每个人都是天性善良,乐于助人,成天乐呵呵的性子。 更不要说增血术修炼者,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身份,至于是什么?两人没具体说,李修平也猜不出来。 所以这天底下,修炼血仙法途径的修士,如同牛毛之多,茫茫然数不胜数。 但是血仙法修到后面,就很危险了,一旦心神失守,血妖便应运而生。 大力拳宗和剑仙门,平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满天下追杀血妖。 这么一个矛盾的仙宗,原本是入世修行的,但是后来麻烦太多,风言风语也太多,无奈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便干脆搬去了世外,除了各大宗门高层,谁也不知道血仙宗在哪里。 “对!就是你!”武正奇点点头,掏出来一块牌子,道,“反正你无门无派,去了朝仙城,咱们帮你找人,也要有个因头不是?不过也不用着急,你且先拿了这块腰牌,其他人见了它,就相当于朝仙城白拳王当面,你想怎么做,都随便你。” 他又将声音聚成一线,传入李修平耳中,“只要别打死,都随便你。”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一章 剑剑犯贱念念无明 李修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敏锐的听懂了言外之意。 这个白发鬼,跟他们有些渊源,所以两个骷髅精躲得远远的了,显然不方便出手,他这个所谓新进白拳王,为了情报交换,就只能去出把力气,把事情摆平。 算了,随遇而安吧,他心里想了想,也不计较,又对着赵英剑道,“小赵,你就做我随从吧,我堂堂白拳王,出门孤家寡人,多不合适?” “我?!随从?”赵英剑梗着脖子就炸了,“我堂堂赵神英英剑,剑仙门排行十六,月钱十二两,跟你做随从?” “哦,不愿意啊,那就请回吧,小林姐姐还在家等着你的。”李修平面无表情。 “你!你他娘。。”赵英剑目瞪口呆,原来自从他跟着李修平从那个该死的破镇子,踏出来的第一脚,他就已经将他和凤英姐的未来,送到了李修平手上,随他拿捏。 如今只要李狗子将他抛弃,他一个人举目无亲,这里又不是他剑仙门的地盘,说不得还真就只能乖乖回去陪着凤英姐,然后等着李修平功德圆满而归,于是美人投怀送抱,而他小小赵,从此一盏青灯,了此残生? “啊啊啊啊!”他快要疯了,“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不要!”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凄惨的故事,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只有李修平冷冰冰毫无情绪的又来逼迫,“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我就要走了。” 他跟两个骷髅行了个抱拳礼,又点了点陆子谦,小胖子一脸惊喜,身手敏捷地窜上马匹,去了头前引路,两个人嘚嘚嘚没入了风雪之中。 “等等我啊!”赵英剑忙不迭翻身上马,追了过去,“我当得,我当得,我当你随从,等等我!” 他想明白了,一开始他还有机会跟李修平争一争高下,或许他这个神英剑多年来的名声,还有这一身不俗的实力,还能有几分金面子。 但是当李修平露出那天神下凡的神勇之姿,摧枯拉朽将血妖砸成了一张纸,他就改主意了,硬拼?那是野蛮人的事情,咱们堂堂的剑仙,能是这么粗俗的人吗? 所以他又刻意摆出了剑仙门排行十六的身份,好歹这是三大仙门之一,对他作出的真实评价,你李修平一介白身,总归还是天上地下吧? 却不想,转眼间,这李狗子,已经混了个白拳王的身份,他欲哭无泪的想到,白拳王是朝仙城至高身份的象征,周边一城三镇十六村,方圆十万里,也只有三位而已,一位在外,两位坐镇,就如鼎足而立一般,如今多了个李修平,就是天潢贵胄一样的身份了。 他心里拼命的在骂着,“狗贼,狗贼!你想抢我凤英姐!你这个死狗贼,李小狗,李狗子,你是狗贼,狗贼。” 他骑着马飞奔,奈何实在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就是狗和贼两个字,来来去去地在心里骂。 等会儿,我得放低点身段,不能让他将我赶了回去,我赵英剑能屈能伸,也是大丈夫来的。 想着想着,就追到了近前,看着李修平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特意挤出了无比谄媚的笑脸,凑上前去变做一个奴才来问安。 可没成想,他一路都在心里怒骂,嘴巴忽然有些不好使,张口就说错了话。 “李狗爷,小的来啦!” ...... ...... 猛虎下山,双龙出海,疾风骤雨,山崩地裂。 一套面目全非脚过后,赵英剑肿着个猪头脸,在陆子谦想笑不敢笑的诡异视线中,又爬回了马上,像个受气包一样,一颠一颠地随着马身前行而上下颤抖。 李修平吹了吹指甲,斜睨他一眼,“你不服气?” “胡气!我很胡气!”,猪头脸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当即拍拍胸口,“输错了话,我,招淫贱,圆打圆发!” “咳!咳咳咳咳!”陆子谦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在一旁一抖一抖,有些辛苦,又怕惹恼了贱仙,赶忙拍马跑到前头去引路了。 三个人顺着直道一路前行,雪花渐渐从鹅毛般的大朵化作了面粉般的细碎,等到他们转入一条小路,天色依然放晴,阳光撒落下来,雪后初晴,两侧高高隆起的群山又是层林尽染的白茫茫冰天雪地,远处隐隐约约有个大湖,被遮挡在密密的树林之后,四周围一片静寂,只有他们的马蹄声嘚嘚嘚一路而行,时不时有积雪压垮了树枝,轰然砸落地面。 自然界的湖光山水,在这一刻,好似被阳光剥去了一层朦胧的气色。忽然跳入了众人的眼帘。 “真美啊~”李修平又是陷入了痴迷之色,“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人世间有如此绝美的风景,却不知血妖是如何地想不开,好好的人不作,非要去做一摊血?” 他想着血妖离开人体的外壳,基于最浅显的人体恒温理论,失去了肉身,血妖还怎么保持自身的温度? 难怪武正奇都说,血妖惯常在夜间活动,白天日光炽烈,对他们行动不利,更不要说夏日的白天,血妖几乎绝迹,同样的,冰天雪地之际,血妖一般要么附身成人,要么就是躲在巢穴,都不会出来自己做冰棍玩的。 可悲,可怜,又可恨,也不知道这些变成血妖的,都是因为什么? 他心里充满了一个个的谜团,增血术修炼者各个都是好人,后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还有他在青国经历的一切,他看过御龙山仙人的手段,也隐隐有了些猜测,可是赵英剑就是剑修,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还有左手的黑丝,他旁敲侧击从两个朝仙城教习身上挖了好久,都没听到一句类似的描述。 “这都是些什么路子呢?莫非青国所在,其实是个世外桃源?有着别样的传承?”他深深的疑惑,但转念一想又推翻了自己,“不对的,我们能出来,自然也有人能进去,而且还有无尽海这个名字在那里,显然两个地界是有相通之处的,却不知道,要了解这一些,那个层次得有多高?” 他现在有点担心的是,万一那个层次高到望不到边,那真等到他回去那天,就一切都晚了,自己关心的,重视的那些人,都已经化作了枯骨。 “不行的,我不能这么下去,我要去加入大力拳宗,不去尝试,一辈子都不会有改变,只有尽力了,自己也能释怀,不抱遗憾。” 他坚定了决心,事情一桩桩来,先将眼前的白发鬼解决,再去大力拳宗学拳,尽快爬到这个世界的上层,再找回林休休的魂魄,将她复活,然后自己就该去寻找跨海的途径了。 他一路这么想着,一边打着马往前奔行,日头渐渐西沉,在晚霞开始镶上金边的时分,他们三人到达了卧龙村。 说是村,其实规模也就比集仙镇小了一点点,村舍俨然,排列地极为齐整,按照陆子谦的说法,村子管家陆长贤是个类似于强迫症一样的性子。 管家是大力王族的说法,他们将整个宗门视作一个大家族,朝仙城算是一个分家支脉,而下辖的这些村镇,就是一个个偏户。 “你说陆长贤来了这里两年,啥也没干,就盯着这些房子玩排列整齐?”李修平一脸的问号。 按照常理,房子就算不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至少要做到朝阳背阴,这样是符合人类憩息的自然规律的,他自己也多少有点强迫症,在斗兽场搞得基建工程,也是一排排的清清爽爽,随所以他对于完美主义,其实是没有意见的。 但是这个陆长贤就有点想当然了,他将所有的村舍都排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圆形,一间贴着一间,然后一圈一圈往外扩。 从城镇设计想偷懒的角度去考虑,这是个完美的法子,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将来,层层向外扩建,都不用动脑子,做管家的也不用去做什么道路和水道排放规划,沿着几根轴线,往外面延伸就是了。 但是住房子的,就有讲究了。 那朝阳背阴的,当然是人人抢着要,而采光不理想的,就会有怨言,陆长贤这个管家甚至还想了个法子,谁反对他,谁家房子就安排到背朝阳光那一面。 有意思的是,这么扯淡的一件事,竟然被村民们渐渐演变成了,拍陆长贤马屁,就会有好日子过,这样一种心态。 于是他们陆家,就过得跟土皇帝一样了,这一点,从陆子谦那个圆滚滚的身材,对比眼前来来去去地村民,就看得很是明显。 “对啊,陆长贤就是大头头,谁敢不听他的?”小胖子言语里,对他这个叔叔,一点都没有尊敬的味道,反而都是怨言,“他那么搞,人人当他是大爷,他是舒服了,把原来外边那些零零散散的房子全部推倒,精力时间全部花费在他一个人的喜好上了,倒吃亏了咱,整天被人暗戳戳地骂!” 他摇晃着肥胖的小身子,一脸愤恨,“我吃不好,睡不好,都是怨他!”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二章 陆家主场白发之鬼 “吃亏?”李修平斜着眼睛上下扫描小胖子,“没看出来你哪里吃亏了耶?” “不是这样的!”陆子谦满面羞红,胖瘦是他天生的,他老爹也是个圆球,这能赖他? “我们陆氏,在朝仙城原本就是大族,颇有积蓄的,可不是来着穷乡僻壤搜刮的!”他急头白脸地辩驳,脸涨得更圆了。 “都是这个陆长贤,当上族长才两天,就急不可耐,说是欣赏这里湖光山色,清新秀丽,跟大力拳宗自愿请缨,来这里做了个管家。咱们天天坐吃山空,除了吃,还能干嘛?这儿有啥?” 他说得特别委屈,好像陆长贤就是个养猪的,把他们全部逼成了一群猪。 把混吃等死的理由搞得这么仇深似海的,也算独一份了。 李修平无言以对,只好说,“说的不错,那咱们去哪儿等着呢?总不能在这儿吹风吧?” 他早就饿了个底朝天,前面林凤英一口气吃干抹净,他就填了口米饭,后来就遇上血妖,那两个骷髅一样的,也不说吃饭的事儿,就都硬挺着赶路。 找血妖的事儿,还要靠人家帮忙,他也不好出声,只得饿着。 现在看着这个圆滚滚的家伙,他饿急了,见什么都像食物,小胖子一身皮毛飘啊飘,特别像个泡芙,他都想着要一口啃下去了,但是看他鼻涕结了个冰棱子,在面前晃悠晃悠,又被恶心到了。 “我饿了~”他决定实话实说,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哦,对哦,都已经酉时了,去我家,厨子还在,没跑,整几个菜,咱们等那个白发鬼来。”陆子谦很上道,立刻前面带路。 小圆球在前面滚着,离开两人的距离却始终不超过五步,李修平在旁边看出了他的心虚,便道: “这里好歹是你陆家主场,你怕什么?白发鬼就算厉害,这不是咱们还在的吗?” “是是是,您说得对。”小胖子不敢耍嘴皮子,却始终不敢远离,看来他的胆子跟身形差不多,都是小小的模样。 几人走入村子,看到好几个小孩,在路中间玩耍,有几个还翘首以盼,看到是他们几个,都大失所望。 “不是白发鬼哟~”一个小女孩满脸沮丧,又冲旁边个子矮矮的小男孩,“今天到底还来不来啊?小五你是不是骗人!” “来的,来的!”叫小五的急切地辩驳,“我听爹爹说了,今天一准会来!不骗人!” 于是旁边几个小孩都高兴了,举着各色小木棍,小玩具,都高呼着,“白发鬼要来咯,耶!” 赵英剑猪头脸恢复了大半的人形,见状也是好奇,“你们家这么不得人心的吗?看这些孩子的口气,这白发鬼说不得还是个救星?” “谁说不是呢!”小胖子也是满脸的无奈,“这个白发鬼以前就常来,很厉害,人也不错,经常打了猎物来村里换白米油盐,虽然凶了点,但是一向不惹是非。” 他恨恨道,“不知道他陆长贤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于他,害得咱们家现在人心惶惶,就怕被灭了满门!” 他大概听说过朝仙城的白拳王,也知道那已经差不多是神仙中人了,现在眼前的李修平,不管气度还是容貌,都跟他想象中的神仙一模一样。 所以他也稍稍放宽了心,也有心情来开玩笑了。 “说起来,陆长贤前面死了婆娘,他莫不是把人家老婆给抢了?”小胖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放荡藏得很深,看来其真面目,也不是个好东西。 “婆娘?那不是你婶婶吗?”赵英剑一脸的震惊,“你就这样说你婶婶?” “屁的婶婶!你们先看看那边”,小胖子领着众人绕过一堆孩子,又指了指正前方,众人看到位于村子中央,有一套宽大的宅院,陆长贤将所有的房舍围成圆圈,这套宅院,就放在正中间,好似众星拱月一般。 “看到了吗,那就是咱们陆家”,小胖子撇撇嘴,“气派吧,那个女人,就是冲着这个气派来的,大概是前年吧,咱们搬来这儿没多久,具体记不清了,反正来的前一天,咱们婶婶就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咱们都说这个狐狸精害死了婶婶,他不听,还要打我!” “哟,那前面朝仙城的那两个不就是说陆长贤刚刚死了婆娘吗?”赵英剑抓到了关键,“怎么的,这个女人又死了?” “对啊,上个月死的,被流窜过来的血妖吸干了,跟一张皮一样,挂在檐角上,还把咱二姨妈给吓出病来了。” 说话间,几个人来到大宅屋,果然门板被砸成两段,连院墙都塌下来半截,门楣什么都堆在了砖瓦之中,看着颇为狼狈。 有个神情紧张的中年人正守在门口。 “爹,没事了,朝仙城派了白拳王大人来帮咱们,没事了!”小胖子远远就喊。 李修平很敏锐地发现,陆子谦依然凑在他们身边,寸步不敢远离。 那个中年人在破门后面半躲着个身子,闻言一下窜了出来,看见藏起来那只手上还拎了一把短刀。 他一把将武器丢到旁边,看到赵英剑一脸猪头像,指定不是个厉害角色,又李修平俨然是个头领的模样,更是天人风姿,正是神仙的气质。 他当即倒头就拜,口中高呼,“白拳王在上,小的陆正峰,拜见大人!” 李修平挥挥手,“用不着,咱们是来帮忙的,现在饿了才是正事,赶紧弄点吃得来。” 他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向来都是这个态度,没有交好的意思,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来来去去,走走停停,都是过客,便不会多花心思去弄那些繁文缛节,只是单刀直入,说话直接。 陆家父子却分外地吃这一套,本来嘛,白拳王那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凭什么来和他们结交,口中喊着快请进,赶忙把两人都迎进了屋,又大声招呼了厨子,各样好菜好饭都去准备。 酉时正是饭点,厨房里早就备好了饭菜,这时候正好,便抽了张大桌子摆在正堂,各样菜肴流水一样端了上来。 赵英剑也是饿得不行,跟着跑了几天,滴水未进,他撑着不想输给李修平,倒是没有任何怨言。 这时候饭菜上来了,两个人都开始放开肚皮。 赵英剑抱着一只烤鸡,几口就吸了个干净,就剩下一副鸡骨头,整整齐齐,他满手是油,得意地看向李修平。 却发现李修平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吃饭不紧不慢,看着无比的优雅,再看那些食物少去的数量,却一点不亚于他。 赵英剑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进食,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天神下凡一样的李修平,真正是个神仙中人,甚至连吃饭这么烟火气的事情,到他身上就使劲地透着仙气。 他低下头继续默默吃饭,终于有一点明白了,为什么凤英姐会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为什么大力王族两个教习也是折身下交。 都是因为,看到了这身仙气儿。 这一定是个天上的真龙,不会困在这个人间太久的。 他看了看屋外,原本黑黝黝的世界,被皎洁的月光,照得通透一片,他的视线甚至能透过直通通敞开着的房门,再穿过破碎两半的院墙,看到遥远的地方正有个人走来。 “这少年就像是月光一样,岿然不动间,却撒遍了四方,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明亮和光彩,却扶摇在上,高不可攀。” 他摇摇头,放缓了吃饭的速度,也放下了较量的心思,凤英姐如果不是瞎子,就绝对不会选他,或者就算是瞎子,恐怕也不会选他。 “苦耶~”他心里一片惘然。 忽然发现不对,好似刚刚那个,他一眼扫过的人,头上颜色不对? 他定睛细看,果然看到远远走来之人,有一头的白发,身量高大,全身肌肉隆隆,跟大力拳宗之人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那般。 这人穿一体的白衣,大概是被风沙给打磨了很久,白色中透着灰黄,低着脑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一头的白发飘扬在夜风中,张牙舞爪,相当渗人。 他怀里抱了一堆东西,正被一群小孩围在当中,他一样样的分发,没有漏过一个,那些孩子拿到了东西,欢天喜地地跑了开去。 他做完这点事情,就径直朝陆家走来。 所有姓陆的都远远躲在了后院,前院只留下李修平和赵英剑在大吃大喝。 白发鬼来到院门前,双手揽在身后,狠狠一脚朝着那堆砖瓦踩了上去。 嘭地一声巨响,沙石飞溅四射,场间多了一个坑洞。 白发鬼半只脚埋进了洞里,身体失衡,半歪着身体,他另一只脚在地上踩了踩,想拔出身子,奈何陷得太深,一时出来不得。 用两只手去拔,是个好主意,但是正揽在身后托着气势呢,他又觉得这么做不行。 于是全身气血运行,就好似当日在集仙镇的场景重现,他全身涨大了一圈,再运劲灌入双腿。 两只脚瞬间膨胀,埋在地底下那只也将洞穴扩大了一圈。 他轻轻松松跳了上来,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大声喝道,“姓陆的,都给我出来!” 背后衣衫尽裂,裤带爆开两截,一声响喊完,忽然长裤掉到了脚底。 下面是露出十个脚趾的破鞋。 赵英剑都看呆了。 “哪儿来的傻憨憨?”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三章 兵临城下追忆当年 “姓陆的,都给我出来!” 喊完这一句,白发鬼竟然也不进来,反而盘膝坐在了门口。 “他这什么意思?”赵英剑举着个猪蹄在啃,满嘴流油,“不是要血洗满门吗?坐在门口算什么路数?” “管他呢,喜欢坐着就坐着呗”,李修平也无所谓,“正好,肚子才填了一半,可以慢慢吃,不用赶时间。” “行吧”,赵英剑现在唯小李子马首是瞻,看他不再说话,埋头吃饭,也是乐得轻松,继续啃起了胖猪蹄。 两个人沉默无声地吃饭,李修平觉得无聊,就随口找了个话题,“还没问你呢,怎么认识小林姐姐的呀?” “那时间可早了,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了”,赵英剑边啃边说,“那个时候,我还叫赵剑!” 他将猪蹄几口啃完,扯过块抹布擦干净了手,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拿着筷子挑了个油炸花生米扔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咬了两口。 “那时候,我还没有剑,我家里死绝了,就是给血妖闹得,全村上下两百多口,吸得一干二净啊!” 他眼神里并没有多少伤痛,时间可以抚慰一切,包括生离死别。 “抱歉”,李修平有些惊讶,却不知道这个傻兮兮的小剑修,还有这样的往事,他提到了人家的伤心事,觉得很不好,“我不该问的,其实你也可以不说,没关系。” “没事儿,这都陈年往事了”,赵英剑挥挥手,又捡了块鸡肉丢进嘴里,“当年是真惨,我是个啥也不懂的孩子,跑出去玩,一直到了晚上肚子饿了,才想起回家,等进了村子一看,到处静悄悄的,以前熟悉的叔叔婶婶,包括一些小伙伴,还有我的家人,全都成了一张张人皮,挂在那儿飘啊飘。” 说起这个场景,他明显还是心有余悸,“当时不懂事啊,什么也不懂,还当闹鬼了,甚至都没想起来要帮家里人收尸。” 他拿手比划了一个波浪一样的手势,“那些人皮就这样一张张在晚风里飘着,我又不敢进去,周围也没什么其他村镇,我去过的最远的一个地方才不过是旁边的小树林。” “所以我就跑啊跑,一路跑进了树林里,然后天色暗了下来,晚上的树林里黑乎乎的,我也不辨方向,就是一个劲的跑。” 他感慨地回忆着当年,“我从晚上,一直跑,跑到了太阳从天边升起,天色放亮,我才发现,我跑到了一处遍地凤英花的地方。 他一脸的迷醉,“那个地方好美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到处都是花,中间还有一条小溪在流水。” “那我就沿着小溪,一路走,又走了很远很远,看到了小溪变成了水渠,旁边还有一亩田,田埂上晒着很多青绿色的草,后来我知道,那些草晒干了就会变成蓝色,叫做珈蓝草。 李修平看到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又说到,“然后,我看见了她,她坐在田埂上休息,拿了个斗笠在扇风,听见声音,就转头过来看我。” 赵英剑脸上似乎都透出些光华来,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像仙女一样的一个姐姐,她的眼睛好像能说话,看着我就像在问我是谁,然后我就很自然的说了我是谁,为什么来这儿。” “哦,所以这是你第一次见到小林姐姐”,李修平了然,也很羡慕这个大叔能有这样的奇遇。 “诶?等下?”他忽然发现了盲点,“你说你见到了一个姐姐?” 他盯着赵英剑那张老实巴交的中年人面相,面色渐渐不善,“你是不是在给我讲故事呢?我叫小林姐姐,你也叫姐姐?你搁这儿跟我占便宜呢是吧。” 赵英剑刚刚还是一脸的沉醉,在怀念当年林姐姐的绝世容颜,忽然被李修平吓了一跳,赶忙坐正了身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连连摆手,“我遇见凤英姐那会儿,方才多大呀,凤英姐比我大,当然是叫姐姐了。” “什么?你瞎说的吧!”李修平眼睛都张大了,上上下下扫视着他,“你今年多大? 赵英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扭捏道,“今年十八岁。。” “你放。。”李修平差一点爆粗口了,这个中年大叔指定是闹着他来玩呢,这么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竟然口口声声比他还小了一岁? 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仔仔细细打量赵英剑,“那你为啥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易容的啊?” “不是不是”,真正是个小剑客的小剑剑连忙摆手,“咱们剑仙门的,前面都老的快,不过没关系的,后面都能变回来,只要我成为护剑使,就能将青春找回来的。” “还有这种事?”李修平每次进入科学家状态,就会不自觉得去下巴上捋一捋那个不存在的胡须,“你且说说,你们剑仙门是个什么修行法门?” 他直溜溜盯着小赵弟弟,看得赵英剑心里发毛,想着反正李修平本就是个天神了,也不屑于来贪他那么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便也放心,给他细细讲解。 “咱们剑仙门呢,入门每个人都是光溜溜的,门里面规矩,凡俗的一切,必须丢尽,凡是有家人牵绊的,有世俗家业的,或者有情缘未了的,全都不得入门。” “哦?!”李修平眼睛一亮,这不是铁打的佛门吗?四大皆空吗?他立马来精神了,瞪着赵英剑,“你等等,为啥你还不是个光头呢?你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吗?你知道波若波罗密吗,知道楞严经吗?知道三宝吗?” 小赵弟弟很无助地看着他跳豆子一样蹦出来的话语,一脸的茫然,“为啥要光头?什么经?什么宝?” 李修平怔怔看了他半晌,泄气了,“算了算了,你继续。” “哦~”,赵英剑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继续往下说,“那进门前都已经丢得光洁溜溜了,进门后,身为剑仙门,自然是要有剑的,剑从何来呢?得门人子弟自己打造!” 他双手比了一个很大的圈,“门里有个铸剑炉,每个人都可以自行去铸剑,当然选择的剑也由你自己,大多数都是正规意义上的剑,还有些之前带了武艺上山的也会有剑走偏锋。” 他举了几个例子,方便李修平理解,“比如有的人,他大半辈子都在杀猪,用惯了杀猪刀,他就把那柄刀当做了剑,另外还有用锤的,用枪的,这些都是剑,甚至还有女人,用绣花针作剑,也有听闻的。” “还有呢?还有呢?”李修平一脸的好奇。 “还有啊~”赵英剑有些游移不定,“听说,最可怕的是很早之前,有个人死了媳妇,把那个尸体练成了一把剑。” “哇!厉害了呀!”李修平眼睛里全是星星,“死了都要爱吗?这是真爱啊!” “总归什么样的人都有啦,小意思,小意思啦”,赵英剑也觉得有些自豪,洋洋得意地摆谱。 他又继续说道,“那些有钱有门路的,在进山门之前就会将所有的积蓄凑在一起,去大力拳宗,换取一个拳王出手的机会,等到他一身清洁,进了仙门,就可以召唤拳王,前来帮他铸剑。 他笑得有些不屑,“这是一个捷径,可以让剑修以最快的速度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但是在那之后,便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一点点掌握。” “可不像我!”他很骄傲地点了点自己,“我的剑,是我自己一点点,用矿石为基,花了五年的时间,打造出来的,因为质量上乘,被门里赐名神英剑。” 他还想说,李修平已经打断道,“知道知道,月钱十二两嘛,继续说,然后呢?” 小剑客被憋了一憋,只得挑厉害的说,好涨面子,道,“你别小看了铸剑,每一把剑,只要是亲手铸成,里面的心血不计其数,其他的矿石选材,搭配,互补,这些估计你也不懂,我不跟你讲,我就举个简单例子,铸剑需要每日放全身一半的血液,灌入剑身,一年到头,日日无休,你可以想象一二。” “哇哦!那是真厉害了!难怪老的快!”李修平向来佩服这种有长性的人,他想着自己每天去放那么多血,光是那个场景,就有些受不了,更别说每天都要放一半。 忽然想起来一事,“咦?那你们每天都要吃很多补血药吗?不然血从哪儿来啊?” “嗨,你自己学了你不知道?哦,对了凤英姐说你还没学,嗯,幸亏没学,不然大力拳宗估计你进不去。” “哦!是增血术吗?”李修平恍然大悟,又疑惑,“那你们剑仙门为什么可以学?” “我们也不学的”,小赵弟弟解释,“这不是有那么多学增血术的嘛,那些最初级的血仙法修士,叫做炼血士,都是些特别乐于助人的家伙,我们铸剑炉开了个偏门,就是专门供他们进出的。 他单手在自己身上比了个血气补满的样子,又说,“每天都有很多炼血士会来仙门,领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报酬,然后用增血术帮我们补血。这样,我们就能天天铸剑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换,对李修平道,“你要知道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他看着李修平也严肃起来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不管是血仙法,还是剑仙法,又或者力仙法,每一个修行的阶段,都各有名称,那些名称。。” “你们有完没完!”话没说完,忽然外面那个白发鬼坐不住了,跳起来仰天大喊,“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血洗你们陆家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四章 横刀夺爱爱从何来 白发鬼狠狠一拳砸在了院墙上,那堵墙壁本来就塌了一半,被他这么一打,哗啦啦,整整齐齐倒了大半圈,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白发鬼恐怕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看着毫不设防的一间屋子,里面还有两个人在吃饭聊天,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啊啊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他大踏步垮过了倒塌的院墙,来到屋前,指着李修平两人道,“你们不是陆家的,陆家的人呢!” 赵英剑看他威势,原本还是有些惧怕的,但是李修平坐在他身边,想起当日那神兵天降的一幕,他忽而觉得,怕个鸟,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又看李修平坐着不动,便想自己打个头阵,提起剑就要起身。 “你先等等!”李修平出言阻止,看着白发鬼一脸的凶恶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对这个恶鬼说道,“你等一等。” 说着转头望向后堂,大声喊道,“人呢,出来一个!” 后面陆子谦和陆正峰两人互相搀扶着挪了出来,一点点侧着身子靠近。 “怕什么,我在这儿呢!”李修平不耐烦,掏出腰牌往桌子上哐地一拍! 白发鬼眼神一缩,却什么话都不讲,看了看挪出来的两人,又盯着李修平,想看他要做什么。 “好了,现在人已经到齐”,李修平拍拍手,“陆长贤人没回来,我们不去管他,要打要杀,先把事情说明白,然后再打不迟。” 他看着白发鬼,“说说吧,为何要来血洗陆家?” 白发鬼看了看腰牌,又看了看李修平身形,有些不敢确认,便依然梗着脖子,大咧咧道,“你问他们两个,那陆长贤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修平看向两人,陆正峰哆哆嗦嗦,虽然不忿陆长贤所为,但是拳王当面,又是援手而来,自然往好的去说。 “风姿卓然,一表人才,爱民如子,身家清白,响当当的好人啊”,他说得全是好话,除了爱民如子那一句,倒也是实话。 说起一表人才,李修平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前面陆子谦跟他说过的那个可能,他便插了一句,“陆长贤死了妾室,就没再娶了吗?” 那两个还没搭话,白发鬼竟然接过了话头,“没有的,陆长贤说过的,那个女人死后,这世间,再也没有女人可以入他的眼睛,哼哼!一派胡言!” 李修平眼睛一亮,还真是这种事情? 陆子谦和陆正峰已经瘫倒地上,心里把陆长贤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老不休的,枉他仪表翩翩,平日里装出来一身的风骨,却跑去挖人墙角? 陆子谦哭喊道,“这事儿跟咱们真没关系啊,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啊!” “先等等”,李修平打断道,“具体什么个情况,能说说吗,兴许还有误会呢?” “误会?!”白发鬼愤怒欲狂,但是看着桌上的腰牌,又不敢造次。 他耐下性子说道,“我跟他陆长贤相识于一场切磋,我很欣赏他的为人,也很欣赏他的品行,所以便与他结交,他又说这世间的女子,他自从死了夫人,就再也看不上了!” 他狠狠一拳打在门框上,碎屑纷飞,“我信了他的鬼,将他带回了我家!” 陆子谦满目的绝望,想着原来陆长贤做了恶事,这下子拳王大人还不知道会帮哪一边呢,完了完了。 “那之后呢?”李修平相当的好奇,一个风度翩翩,身家清白的善人,是怎么化身恶鬼的呢? “之后?哼哼!”白发鬼冷哼一声,“他不是说这世间的女子他都看不上了么?” “对啊~”李修平点点头,“那然后呢?” 白发鬼忽然脸上有些红晕,“如果一个人,大半夜起来,抱着你摸,还跟你说亲爱的宝贝,你,你受得了吗!” “卧槽!”赵英剑眼珠子都蹦出来了,看向陆家父子,心想原来这是个兔子窝吗!” 李修平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看向了两父子,一般这种情况,在家里早就该有端倪,不可能朝夕相处,这两父子却啥也不知道? 陆子谦和陆正峰已经是痴呆状,看着白发鬼一个劲的哭喊,“错了,错了,受不了,受不了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 白发鬼满脸的苦闷,雄壮的肌肉阵阵抖动,低下头去,“是啊,受不了,都受不了,能怪谁?” 李修平刚刚想着劝慰几句。 却不防白发鬼猛的抬起头来,满脸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 “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啊!” 双手抓在门框上一点点扎了进去。 “他这样的男人!” 嘭地一声,门框碎裂,白发鬼满腔的幽怨夺口而出。 “他这样的男人,竟然也会受不了!” “?!?!?!?!”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冬夜的冷风席卷而过,带起了阵阵寒意。 李修平心中却是火热的。 “太刺激啦!太厉害啦!” 他心里转着各种各样以前看过的花美男和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觉得今夜真是来对了地方! 白发鬼隆隆的肌肉下面是一颗受伤的心,携着满腔的悲愤,来找那薄情郎,结果人家却避而不见? 所以才憋出了三天之后来血洗的闹剧,而今来了却也是色厉内荏地在门口叫着,要不是院墙倒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踏进门来。 “好可怜的大个子呀”,李修平已经脑补了几十万字的恩怨纠葛,情仇爱恨,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啊?”陆家两父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到大靠山竟然这样讲话,都是一吓,又看到他眼睛里好像闪着小星星。 赵英剑也在看着李修平,几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吐槽了。 “你明白我的,对不对?”白发鬼涨红了脸,忽然好似见到了知音。 他不敢去看李修平的人,从刚刚跨入院门就是对着空气在说话,这个少年生的俊美无方,静静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如今又帮着自己说话,他心脏碰碰地乱跳,觉得好像陆长贤也不是那么香了。 “恶心!”李修平是个妖精,更加上是个玩心理学的,一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龌龊念头,当即就翻脸了。 “你求爱不成,却跑来这里胁迫他的家人!你可知道这叫什么?” 他指着白发鬼的鼻子,“这叫死缠烂打,这叫痴心妄想,这叫不知自爱,这叫不知廉耻!” 他字字如刀,打的白发鬼往后一退再退,脸色由通红变为了煞白。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他一腔的悲怨,“男欢女爱,天公地道,为何放到我身上,就是这般的不公平!” 赵英剑在旁边看着这个大个子雄壮的肌肉一抖一抖,又叫得格外的凄厉,感觉非常的辣眼睛。 “那陆长贤是个怎么回事啊?”他觉得很好奇,这种事情也不是大事,说开了不就好了?难道还真想霸王硬上弓? “啊呸!”,白发鬼气不打一处来,更加地气愤了,“要不是他姓陆的,话里话外一直在说他对女人从此再无眷恋,我,我能下这么大心思在他身上么? 他说得眼睛红红的,好似眼泪都要冲出来了,“结果,他倒是好,在我家里好吃好喝,把伤给养好了,拍拍屁股就要走!” “你们见过这样的人吗!那是我亲爹还是怎么的?吃饭端到床前,如厕还给倒夜盆,他凭什么呀!” “渣男!”李修平心里给陆长贤定了个形,“这么来者不拒的,也难怪这大个子要误会了。 看着白发鬼也蛮可怜的,被人使唤地都找不到天南地北了,结果人家好了,来一句后会有期。 是个人都要炸了。 “那么,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呢?”他斟酌着言语,怕伤害到那颗脆弱的心脏,“先说好,你要真打算血洗陆家,我人在这里,腰牌你也看见了,我不能坐视不理的。” 白发鬼眼睛一跳,小心翼翼道,“你是?我爹派来的?” 李修平什么人,一听这话,联系之前了解的一些信息,再想想武正奇和刘青山诡异的态度,答案呼之欲出。 “不错!”他一拍桌子,“我就是朝仙城新进的白拳王李修平!你爹让我来问问你,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果然白发鬼又是连退几步,声音委屈无比,又带着恨意,“我爹也要来管我了吗,娘很早就死了,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管过我!凭什么现在跳出来!又要当我爹啦!” 他双拳捏的紧紧的,看着李修平须发皆张,好似随时准备出手。 “我洪多多,这辈子靠天靠地!就是没有靠过父母!他要来管我,来呀,打死我!我就让他管!” 诶哟喂,刚刚上演一出激情碰撞断背山,现在又来家庭伦理父子剧? 李修平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有的小说故事,电影电视,其情节果然都是来自于生活。 想起了大力拳宗那一个个身穿黄色短褂的大汉,他不自觉得脑补了一个畸形的成长史。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五章 可怜变态爸爸打鬼 洪多多亲娘过世了之后,父亲是个铁血真汉子,把他从小就丢进了一帮肌肉猛男堆里。 他从小就很少接受母爱,或者说甚至没有形成异性的概念。 所以女性的温柔,在他的字典里几近于无。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成人,他又是堂堂白拳王的孩子,那么些个肌肉猛男,当然都将他当做了一块宝。 久而久之,他所有的好感,都来自于那些人,他所有的成长记忆,也都在那些人堆里。 当他青春期发育之时,懵懂而生的情怀,被淹没在汗水和肌肉组成的雄性荷尔蒙中,就这样浸泡了一年又一年。 然后,他就变态了。。 遇上陆长贤,只是一个偶然,就算是没有他姓陆的,也会有其他姓马的,姓朱的,这一棵种子,早在孩提时代,就已经种好了。 从武正奇和刘青山的态度可知,这一切早有端倪,只是大家顾及着白拳王的身份,所以对他敬而远之。 所以洪多多无处开解,又没有人真心向他袒露,更加不会有人去给他分辨,便是这样由着他,一天天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而作为朝仙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的父亲知道孩子变成了这般模样,恐怕更多的是厌恶,而不是关爱。 也难怪他会从朝仙城跑出来,常年隐居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只在山林之中狩猎为生。 只是因为,这人间对他太和善,这世界又对他太冷酷。 “都是一群渣男!”李修平心中充满了同情。 要不是这帮子肌肉人,管杀不管埋,也不知道小孩子的精神世界就是一张白纸,需要好好调教的道理,哪来的今天别扭又可悲的白发鬼? “诶~虽然,你挺可怜的”,他看着洪多多,有些纠结,“但是我不能看着你大开杀戒的,你要动手,我便会阻止。” “哼!我从没听过你这号人物,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腰牌!”大个子一脸的倔强,“我说了血洗,就一定要血洗!” 他看着李修平毫无防备的坐在桌前,觉得趁人之危,非好汉所为,便跳到一旁,举手抱拳,“大拳王,洪多多,还请指教!” 李修平其实不想打,他觉得大家好好坐下来,把事情讲清楚,和和气气的,不是比什么都好? “能不能不打?打了你,我跟你爹没法交待不说,你不还要找陆长贤吗,打伤了你还怎么去找他? 他好心好意地劝慰,就打算着息事宁人,却没成想,洪多多见他推辞,还以为他怯懦,肌肉猛男最讨厌的就是光打嘴炮,装模作样的骗子。 所以他大着嗓门,激将法张口就来。 “少啰嗦,小矮子,要打就打,不打就滚,别妨碍我报仇!” 赵英剑眼皮子突突直跳,不敢去看李修平,只是偷偷撇了一眼,就捂着额头叹气。 这个白发鬼,说不好今天真的要变成鬼。 果然李修平一脸的寒霜,看洪多多摆好了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笑了笑,也站起身来,走到院门前,蹲下身子,探手去摸倒下的围墙,随口说道,“白拳王,李修平,客气客气。” 他看着洪多多眼神犀利,“等会儿扛不住了,记得叫爸爸!” 他手掌插入围墙,稍稍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抬手一抖,整条围墙在他手中如同一条巨龙腾空而起。 围墙在空中弯折着,抖了两抖,随着他手臂一振,啪啪啪脆响,挺得笔直,在月光下好似一柄庞然巨*物的大刀。 他举着大刀在空中左右挥舞了几下,风声呼啸,吹得屋檐上的瓦片稀里哗啦全部翻折开来,吹得洪多多眼皮子都差点睁不开来。 硕大的围墙,在空中横向展开,遮蔽了天上的月光,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 洪多多在那片阴影里手脚冰凉,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过的手段。 “那个,我收回前言”,他咽了口吐沫,“还来得及吗?” “你说呢?”李修平冷笑,也不管他双手抱头,重重一刀就劈了下去。 啪! 第一刀下去,洪多多就已经被拍在了地上,五体投地,半个身子陷进泥土里。 啪! 第二刀下去,远远看去,洪多多已经消失了。 李修平举着大刀,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下。 他衡量过洪多多的战斗力,看他打爆门户,击倒围墙,绝对不是个软脚虾,也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几下子就能打发的角色。 所以他出手虽然爆裂,其实还是掌握着局面的,却不知道这个白发鬼要装到什么时候。 嘭! 地面炸裂四开,果然洪多多从人形坑洞里一跃而出,趁着李修平举高了大刀,中间空门大开,他飞快地冲了过来。 “哼!想偷袭!”李修平笑得很不屑,那柄大刀与他手臂相连,手就是刀,刀就是手,你跑过来快,还是我挥一下手快? 他简简单单横向一斩,红多多就感觉旁边强烈的风压呼啸而来。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迎着刀墙袭来的方向,两脚往后一踩。 地面嘭地一声塌下去一个凹坑,接着又是啪的一声,他竟然死死抵住了李修平横斩一刀。 他交叉握拳顶住了刀墙,全身如同波浪翻滚起伏,将所有的力道全部由双脚传入了地面。 密密麻麻的皲裂层层叠叠向四面八方扩散,好像浪头般一圈圈扩展开去。 “哈!”洪多多大喝一声,全身涨大了一倍有余,身形看着好似一个巨人。 “嚯!”他全身的膨胀迅速回收,所有的力道涌向了双拳。 顶住了刀墙,一瞬间稍稍将其弹开,他双拳齐出,咚地一声击打在了刀身。 巨大的围墙组成的大刀,竟然被他打断了一截,砰的一下远远飞了出去,砸进了陆家一间房舍的外墙,深深嵌在了上面。 断了一截的刀墙的断口被震去了一边,上面还能看到有一些丝线正在回缩。 “哟!果然是有真本事啊!”李修平感慨,确实不能小看了天下英豪,这穷乡僻壤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一个傻大个,就有这番手段,他当真是大开眼界。 他再次挥刀,连续挥砍,洪多多忙于应付,左右开弓,时不时身形又涨大缩小,出手便是爆裂凶猛。 李修平想着耗他力气,故意收着挥砍的速度,调整着角度,让他连续的发力重拳,要么打偏,要么打空。 整整打了半炷香的时间,洪多多疯狂地全力施为,好不容易,将刀墙一截一截打断,来到了李修平身前两米处。 他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却眼神坚毅不拔,嘴里哈哈大笑,“我来啦,来啦!就快要抓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小矮。。” 总算他还有点智商,及时住了嘴,眼下情形,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个什么情况,举重若轻地挥舞着刀墙,也没有其他的攻击手段,到底真的是身有余力?还是在装腔作势? 至于李修平前面说的,什么白拳王的身份,他当然是嗤之以鼻的,白拳王的气息他知道,跟这少年格格不入,搞不好是什么御物的手段,是个银样蜡头枪? 他狠狠双拳齐处,打在刀墙最后两截,将两块巨大的石墙砸飞出去两边,终于站到了李修平面前。 哈哈一笑,正要再次聚力涨大身形。 却不防李修平简简单单一记左拳,趁着他击飞刀墙,还未恢复拳架的空挡,一下打在了他胸口。 “有气无力的一拳!”他心中作了个评价。 忽然那一拳上面,传来一股沛不可挡的螺旋爆裂之力,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胸口好似被大锤猛击一下,像个陀螺一样就飞了出去。 嘭地一声,他的身体击穿了刚刚被他打落,倒在地上的一截砖墙,翻滚着又向后倒飞。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单手抓住地面,撒啦啦留下了五条长长的痕迹,终于稳住了身形。 他眼冒金星,看景物都是模糊旋转的,胸口火辣辣地疼,喘口气极为艰难。 他又鼓起身上最后残余的一点点力道,身形涨大了一圈,往胸口一挤。 呼! 总算上下通气,缓了过来。 他气得不轻,也吓得不轻,这不是白拳王的手段,却如此刚猛爆裂,这小子竟还藏着掖着,看准了时机,给他来了个偷袭! 气煞我也!他想着李修平身材瘦不拉几,刚刚打出了这一拳,恐怕也耗费不小。 他估量着体内还剩下一点点的力道,感受着血脉里渐渐新生的威势。 趁他病,要他命,打的他小兔子哇哇叫! 他转过了身,刚想站起,忽然远远看见李修平蹲在了另外半堵围墙边。 然后他站起身来,右手一抖,一振。 天空中刷得挺起来一面比刚刚还要巨大的刀墙。 “我。。我去个姥姥的!” 洪多多眼看着李修平面无表情得挥刀下砍,眼睁睁那堵刀墙呼啸而下,比刚才的速度不遑多让。 “等一。。”他面露绝望之色,话没说完,就被拍进了地下。 一个侧躺的人形地洞形成,李修平毫不留情,啪啪啪一下下不断地拍击地面,将原本高高低低起伏,乱糟糟的泥土地,一点点拍成了光滑的面饼子。 所有人都不敢开口,都看出来这个少年火气很大,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火气那么大。 赵英剑缩了缩脖子,忽然发现自己长得有点太高了。 平日里他想着,要做凤英姐的男人,最起码,也要比她高出一个头,这样小鸟依人,方才完美。 所以对于自己的身高,他是有些怨言的。 可今天,他巴不得自己能再矮一点,好像,好像李修平,也就比他只高了一点点?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他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一句话不敢说。 陆家父子更是像看神仙一样,看着这个少年举起了围墙,一下一下,在帮他们家整理地基。 这时候从深深的地底,有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哀怨,和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窜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六章 白鬼认爹小剑立志 “爸爸,你是我爸爸!” 憋屈到极点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 之前李修平有说过一句,“你扛不住了,就叫爸爸”,显然洪多多是听进去了,他表面是个莽汉子,实则心眼还是有一些的,至少退路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 反正,就凭那块腰牌,李修平就不可能真的打死他。 所以他自然而然,豁出了胆子,开始犯贱。 然后李修平化身了修罗,他就被打成了死狗。 亏得他这辈子受得委屈足够多,脸皮什么的,还是可以丢一丢的,见势不妙,也能当机立断,认“贼”作父。 “听不清楚!再叫一声!”李修平嘴角微微上翘,语气却不见松软。 这大个子虽然嘴贱,但是他其实也没想过真要打死人家,毕竟也不是真的坏人。 人家一来从不为恶,小孩子都把他围着嘻嘻哈哈捣乱,他也还是好脾气的分发礼物。 再者,毕竟是白拳王的孩子,自己回头还得去朝仙城走一遭,关系弄垮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是这货不但嘴贱,男女关系上还有些拎不清。 所以他要摆出姿态,将这个洪多多打服气了,这样不光不会结仇,将来还是个助力。 “爸爸,你就是我亲爸爸!” 洪多多感觉头顶上的压力一空,大喜,用力在地下一张一缩,整个人像个脱壳的鸡蛋一样滑了出来。 幸亏他穿了条兽皮特质的亵裤,不管他怎么折腾,那条裤头还是牢牢地贴身套着,不然他现在又要被打一顿,罪名是猥亵。 他身上那套白色一体的衣裤已经磨地粉碎,整个精壮的身子几乎全裸,一下跳了出来,在坑洞旁边竟然稀奇地摆了个健美先生的造型。 赵英剑差点把饭菜给吐出来了,却不小心看到陆子谦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白发鬼看。 “他娘的,果然是个兔子窝嘛!”他心里泛着恶心,又去看李修平。 小花痴对这种东西一点都不花痴,吩咐陆正峰,“去拿套衣服来,恶心死了。” 陆正峰一溜烟转头就跑,他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见得了机会,速度飞快。 “那个?我能插一句吗?”陆子谦举手问道,眼睛里全是星星,“学了大力王族的本事,就能有这个身板吗?”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一直被人叫三寸钉,叫了十几年了,实在是受够了,我看大力王族都是高大威猛,是不是,我也能学一学来着?” 洪多多哈哈一笑,“当然可以,你去朝仙城,找武正奇,你要是受得了炼体之苦,有朝一日,也能这般强壮魁梧。” 说着他又摆了几个姿势,个个千锤百炼,充分展示出浑身的好肌肉,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专家指点,常年的平面模特儿。 “我在朝仙城那会儿,画师找我画画,不是我吹,我不给钱,他们还要倒给我钱,你看看我身板,看看这几块肉,这就是美。。” 忽然他看到了李修平的脸一点点黑了下来,发现陆正峰还没有回来,他现在依然是个差不多全裸的状态。 看到少年眼中越来越浓的杀气,他一下子打了个寒颤,双手抱住下档,膝盖顶到一起,忽然扭捏了起来,“能不能别动手,我先套条裤子?” 李修平冷眼看着他,冷笑一声,“你还要血洗吗?” “不洗了,不洗了,再洗我是狗!”白发鬼怂成了白毛狗,却在心里加了一句,“你就是狗爹。” 他冲外头喊了一声,“都把水给倒了!今晚不来了!” 大家都转头,顺着他喊话的方向,朝外面看过去,随着洪多多说话声音传开,旁边的各处小巷子里慢腾腾挤出来几个人。 都套着黑巾蒙面,怀里抱着各色各样的容器,有花瓶大小的罐子,也有米箱模样的土钵,还有直接端个水盆的。 这些人来到沿街的沟渠边,将怀中的容器一倾,便看到红色的浓稠液体哗啦啦填满了水道。 赵英剑好奇,走过去细看,吓了一跳,“真是血啊!哪来那么多血?” “嘿嘿嘿,都是真血。”大个子笑呵呵地很豪气,“里面有鸡鸭血,猪狗血,还有山里的各种野兽血,我准备了整整三天呢。” 几个人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都觉得好奇,来人家里寻仇,弄那么多血来干嘛? “血洗嘛!”洪多多理直气壮,“也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呀,我只要将这些禽兽血涂满他们家门,再把陆家人个个浇个通透,他们就会吓破了胆,乖乖的。。” 他偷看了一眼李修平,“他们就会乖乖把陆长贤交出来,我好报仇!” 大家都看着白发鬼羞涩的模样发愣,心里各种各样的吐槽精彩纷呈,冷不防陆子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你!我认得你!”他指着那些倾倒血水的人中间一个,跳了起来,“你是小五他爹,你是成老五!” 他气不打一处来,好嘛,感情白发鬼来他们家寻仇,这村子里暗戳戳有人在从旁协助来着? 他心里有了底,再去看那些一哄而散跑开的人群,顿时又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你!你们!”他哀嚎一声,“李大成!王好生!好有你马小千!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洪多多倒是得意洋洋,“这就叫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来血洗你陆家,就是顺应天意民心!” “你这个血洗法倒是清新的很啊,哈哈”,李修平终于还是笑出了声,他指着陆子谦道,“看来是我多事了,你们不过就是洗个澡,还能美颜养肤,倒是我害了你们,啊哈哈哈哈。” 赵英剑也是醉了,看着四周围乱哄哄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村民,还有失手打翻了盆子罐子哐啷啷乱响的声音。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早知道我自己来了,还能出点风头。”他不屑地想着。 忽然心里面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今天李修平没在,而是他赵英剑来处理这个事情呢?” 他在脑子里重新走了一遍流程,发现如果是自己提着个腰牌来这里,就两种可能。 要么一开始就被白发鬼镇住了场面,然后随便他做事,要么就是后面两下就被打翻。 总归是先坏事再丢脸,还是先丢脸再坏事的区别。 他脸色阴晴不定地来回变换,站在了街边的阴暗角落里,屋檐挡住月光,盖住了他的面色,也盖住了辗转不停,有如巨浪翻腾的心思。 实力,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还是要靠实力,才能撑得起来,这关系到一个人的脸面,还有身份,还有他和凤英姐将来的可能。 他没有跟人说过,他赵英剑,其实是一个天才。 当初谁也没有想到,他离开剑仙门行走四方,没有按照师门的要求去兼济天下,却反而跑去了集仙镇。 他学成归来,竟然跟一个寡居的女人比邻而居,一副从此不再求仙问道,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模样,放弃了这身难得的好天赋。 也不会有人想到,在这个更加偏僻的卧龙村,他看到了一个大拳王,扮成白发鬼的洪多多,和李修平之间来了一场龙争虎斗,从而又点燃了一把火。 这把火就像一个种子,小李子单方面像教儿子一样,把大个子打的叫爹,强弱差距,判若云泥。 于是这个种子,在他赵英剑这颗原本已经定性的心灵之中,便这样种下了。 曾经在他面前,有一条通天大道,一条他曾经要走,却贪恋着红尘,不想,不愿,也不敢,去走的道路。 那是一条无比恐怖且狰狞的道路,他放弃了。 而如今,这个种子已经在他身体里面生根发芽,那条道路的前途也在他的心灵之中渐渐清晰。 他反反复复地衡量着得失,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在心里面打的面目全非。 “不要去,不能去啊!”他这样想着。 但是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真实的世界,这就是将来凤英姐要面临的危难,我只有走了那条路,才能真正的留在她身边。” “对!我要守护她!”赵英剑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就像她当年,保护我一样!” 他心里充满痛苦和矛盾,“凤英姐不会怪我的,应该不会的吧?对!她一定会理解我的,我还是那个她认识的我,还是那个她从小就认识的我,即使。。即使。。” “喂!你干嘛呢!小赵!”李修平打断了他的沉思,“过来吃饭啦,你还吃不吃?” “哦,来了来了!”他很狗腿地跑了过去,发现洪多多已经套上了一条裤子,也坐在饭桌一边,正尴尬地看着陆家众人将一样样饭菜端到面前。 陆家有人送来了上衣,无奈衣服太小,只找到一件袍子,勉强合适,他紧绷绷地套了上去,全身的肌肉涨得衣服随时都能炸开的模样。 许多人都拿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甚至还有特别大胆的,趁着上菜的功夫,偷偷摸摸,借着弯腰摆盘的机会,在他那身雄武的肌肉块上摸了几把。 洪多多脾气甚好,不但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的,更加鼓足了劲,将肌肉块隆得更高。 赵英剑看着陆家那些人,偷偷摸了且不罢休,还远远躲在门后偷看,更是议论纷纷,说的话都是好不骚情。 他就感觉自己地想法一点都没错。 “呸,果然是个兔子窝!”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七章 喧闹人心死寂虾仁 他们都是修仙的,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楚,那几个说得好不可耻。 “诶诶诶,你说白发鬼那身块头,上了你的床,可不要把床给弄塌了呀?”一个小厮在调戏丫鬟。 “耶耶耶,别来欺负我,你要是看上了,你便自个儿晚上过去,指不定白大爷还能看上你呢?”小丫头一点也不怵他。 不光如此,甚至还反过去调侃,“没听白大爷说了吗?他喜欢男人,可不是咱这样的豆芽菜,嘿哟,小虎子,你可有福气嘞?” 说着咯咯咯笑个不停。 桌上几个人脑袋上都飞过去一只乌鸦,这也不是他们想偷听,实在是那几个说得够大声。 “你个臭丫头别胡说!”小虎吓了一跳,去捉她的嘴,“白大爷的男人是陆长贤,说起来,他还是咱们将来的婶子,你要作死,可别犯贱拉着我!” “呀哈哈,来呀,来追我呀,捉到了,晚上给你留个门,来呀。。”小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几句话就描绘了一个花花世界。 小男人哪里忍得住,呀呀呸地叫着,追逐而去。 死里逃生,发现生活如此美好,他们要及时行乐去了。 留下桌子上四个人,陆子谦有些担忧地看着洪多多,赵英剑一直在嘀嘀咕咕着什么,李修平埋头只管吃菜,而白发鬼却有些不同。 他一脸喜色的看着陆子谦,又有些害羞的扭捏,“要是陆长贤回来,我跟他能破镜重圆,说不得,还真能叫声婶子?” “噗!”陆子谦嘴里含着两块糯米糕喷了出来,乱七八糟画了一片,好险没有吐到菜盆里。 他急急忙忙收拾着眼前,抬头看着李修平面色不善,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原本不该来这儿坐着,毕竟他是个凡人,跟着几个神仙坐在一处,压力山大不说,洪多多还跟他们陆家颇有仇怨。 万一他前面演戏来着呢?万一趁着李修平不留神,将他陆大官人一拳打杀了呢? 每个人对自己,都是自视甚高的,尤其是没有经过风霜雪雨,没有挨过社会毒打的苗圃花朵,更是如此。 所以他一面害怕于洪多多处心积虑地要弄死他,一方面却眼馋大力王族的炼体之法,终于战战兢兢坐到了现在。 “算了算了,别折腾了”,李修平觉得这些人真的无聊,为了点破事,整得跟过家家似的。 他刚刚饭吃了一半,就去打架,心情不是很美丽,更不耐烦,挥挥手,“你也在这儿吃吧,跑来跑去的干嘛。” 还不等陆子谦露出感激的神色,他又随口接道,“你在这儿,好歹你们家饭菜里面,不会下毒!” “他们敢!老子早就百毒不侵,什么毒能把我给毒翻?”洪多多肌肉一跳一跳,得意洋洋,“炼体炼体,首先就是要把自己百炼成钢,一点点小毒?嘁,直接上一大碗,我当水喝都行!” 他左右秀着肌肉,看到躲在角角落落的陆家人羡慕与害怕交织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敢的!指定不敢的!”陆子谦忙不迭摆手,看着洪多多笑得特别灿烂,“说不得,真成了一家人,您就是咱亲婶子,哪能来这种下作勾当!” 他也想开了,不管将来陆长贤是个什么态度,先交好了洪多多,最起码不用担心自家安危,说不好,还能是个助力。 万一陆长贤从此消失,真的再也不见呢?他老陆家凭什么继续在这里摆那么大个龙门阵? 刚刚认出来的那几家,都是得罪过陆长贤,被安排在了背光的房子里,怨声载道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时候陆正峰跑了出来,笑容可掬地端上来最后一道主菜,松子虾仁配白面窝窝头。 “当心,当心,烫,很烫!”他拨开陆子谦,将一人宽的菜盘子丢在了桌子中间,又收拢了几个空盘子,摞到一起,搓搓烫得发红的手指,笑道,“平日里吃不到,找遍了家里面,才凑了这几条,慢用,慢用!” 大颗的松子雪白嫩滑,手指长的粉红虾仁秀色可餐,还有冒着热气的窝窝头,看得几人直咽口水。 这么个穷乡僻壤,平日里也就是吃些野蔬板栗,要么腌制的咸菜根茎,米面倒是不缺,但是水里的东西,他们卧龙村周围方圆百里,也就一个小小碧水湖,一村子人都靠那么个池塘来打个牙祭。 这么大的虾子可真不多见。 赵英剑目前身份是随从,洪多多则是新收的儿子,陆子谦更加是个陪衬,三个人都眼巴巴等着李修平先动筷子,然后他们再上去风卷残云。 “有意思了”,李修平看着那道菜,也是觉得惊讶,但惊讶的,却不是菜色本身。 他在虾仁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又慢慢抬头看向陆正峰,还看向他背后走来的方向。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有些歉意的对着陆正峰道。 “这才一会儿不见,你竟然已经死了?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李修平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陆子谦像个圆球一样蹦到了他身边,这是他瞬间的第一反应。 小李子之前的无敌之姿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所以他下意识就找到了靠山。 赵英剑大吃一惊,神英剑提在手上也跳到了一边。 正好洪多多站了起来,很仗义的将他护在了身后,身子一抖,那身刚套上的袍子就丢去了一边。 而陆正峰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脸上一副惊讶莫名的神情,甚至依旧还在搓着发烫的手指。 “大人您说什么呀,是饭菜不合胃口么?”他紧张的好像要哭出来的模样,哆哆嗦嗦道,“要不我让后厨再去想想办法,总还有些别的菜色,再等等,您看成么?” 他神情动作,说话口气,无一不是陆正峰本人,完全不像是李修平口中的死人。 洪多多刚遭了顿毒打,清楚李修平的境界,赵英剑则是早就知道了,这个小小少年身上的不平凡。 他们两人毫不怀疑,李修平绝对不是一个夸夸其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 所以就算陆正峰演得再像,他们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只有陆子谦,看着熟悉的父亲,听着熟悉的口吻,却忽然有些迷茫了。 他搞不清楚,眼下的局面,到底是真的出了个天大的诡异,还是这几个人,终于图穷匕见,要对他陆家下手了。 还是那句话,眼界决定了见识,温室里的花朵,总是自视甚高。 他犹犹豫豫,从李修平身后挪了出来,谨慎地想着陆正峰靠去,嘴里还在说着,“别冲动,别冲动,也许有误会。。” 小剑客的神英剑终于出鞘,他就着月光,用银亮的剑身朝着陆正峰一照,从剑身的反光里看见了真实。 他眼睛一缩,迅速拉住了陆子谦,“别过去,他身上有古怪!” 陆子谦被他吓了一跳,又被拉到跟前,也凑着剑身去看了一眼父亲。 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张胖脸抖个不停,口中嚯嚯嚯乱叫。 李修平怕他惊吓过度,真的疯了,便在他颈边脉门一压,短短几秒钟,小胖子便昏迷过去。 他给赵英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将人拖到了一边。 他没有离开,依然守在身旁。 “到底怎么回事?”洪多多满脸的谨慎,再不是先前那副浪荡德行。 毕竟是名门大族出来的,见识远比一般人来得宽广,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看不明白。 究竟李修平发现了什么?背剑的和小胖子又看到了啥? 他一头雾水,但是大力拳宗习惯性地对阵思路就是,谨守自身不灭,再作他图。 所以他策应在李修平身边,一身的肌肉肉眼可见的涨大,还变了颜色,泛着莹莹白玉的光泽。 李修平撇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大个子果然还留了一手,当时打架,他分明可以更强,最后却顾忌着那块腰牌,没有真的生死相搏。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呢,跟傻老三一样,都是表面粗豪,内里纤细的性子。 他心里暗暗赞叹,大块头有大智慧吗? “你究竟怎么发现的?” 那边陆正峰见到陆子谦的模样,也明白自己露馅了,干脆也就不演了,面色阴沉了下来,语气变得阴恻恻。 “你太贪心,也太不小心”,李修平给他打个个评语,顺便卷起了袖子。 赵英剑需要依靠神剑反光才能看清敌情,他却不同,那盘大虾一上桌,他就看见了那些密密麻麻如同线团般聚集在一处的黑丝。 他看到陆正峰身上有无数的黑色线头像水草一样冒着头,脑袋后面还连着一根长长的黑丝,抓着一个扭来扭去的五无形之物,看见了那根丝线远远连接去了陆家后堂。 那一团看似五无形的东西,一半被丝线挂住,一般没入了陆正峰体内。 他就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在旁人眼中自然平稳,说话做事顺畅无比,但从李修平的角度看去,就是别扭又怪异的表演。 他歪着头去看那些丝线,知道这是遇上同行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八章 仙魔演法破敌有方 小李子的心情其实还是有些激动的,毕竟来着这块地界,从那么多人的口中,他旁敲侧击了那么久,从来没听到过一句关于身上妖种的来历,也没有听说过那家修行法门会长出这些丝线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些丝线如此醒目,为什么其他人却视若不见? 又想起李洪义曾经跟他讲述的一切,关于这些丝线以及傻老三身上的那些腾腾黑炎。 他没有去理睬陆正峰的话语,反正他们现在看破了杀局,惶恐不安的应该是他才对。 他只是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去看那些丝线,发现他们的色泽更他平日里放出来的黑丝有些不同。 他自己身上的色泽更加浓厚,好似晶莹剔透的黑玉,看着透光,实则一团漆黑。 而这些丝线,则是如同透明的茶色玻璃,极为通透。 想了想,衡量了一下得失,他将袖子放下,又将左手抬到面前,将黑丝从指尖稍稍放出了一截,看着这点黑的晶莹发量的线头,他在心里附加了一个念头。 变成透明,变成无形。 他在心中模拟着陆正峰身上这些丝线的样子,又在心念中加强了无形的比重。 一开始没有变化,好在他李修平是个玩催眠的好手,也知道意识叠加是怎么一回事。 稍稍尝了几次,他果然成功了。 那些丝线变得跟眼前这些一样,并且将状态牢牢稳固在了那里。 “我可真是个傻瓜呀!”李修平心里暗骂自己,他被李洪义和傻老三这两个大笨蛋给影响了,先入为主的思路,就是如何去隐藏自身,如何不被他人发觉。 站在李洪义的角度,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捕神嘛,怎么能有污点,遇到这种事情,当然第一件事就是藏。 至于傻老三,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反正他的目标是变身神龙,这些有的没的,与他何干? 所以李修平被干扰了认知,走入了一个误区,认为这些黑丝是见不得人的。 “终日打雁,以为很厉害,却原来还可以打孔雀?大雁原来也可以斜着飞,让你打不着?经验主义害死人啊,万事万物,不能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待,我怎么就忘了这等至理名言?” 他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另外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将手背到身后,对着洪多多做了个你左我右的手势,顺便将无形无色的黑丝又从五根手指都窜了出来,轻轻晃了一晃。 然后变看到洪多多一步跨到他左边,朝他点了点头,一句废话没有,脸色也正常无奇。 “果然是这样啊”,他叹息着摇摇头,白紧张那么久,原来还是个高科技武器,能隐身的。 “说话啊!”那边陆正峰见他许久都是沉默无言,有些烦躁起来。 李修平不理他,对洪多多道,“保持血脉运行,维持你现在这个拳架子,那些东西像钢针一样,你看不见,他却能扎死你。” 洪多多哈哈一笑,“懂了,剑仙门的无形剑嘛,知道!” 他竟然闭上了双眼,气势一下子高涨,只凭感应和气息的反馈,依然牢牢对准了陆正峰的方向。 忽然气息一变,他稍微扭转了一点身形,朝着陆正峰身后“望”去,“当心那边,有东西!” “发现了吧,对,正主还在后面呢!”李修平语气淡淡,安排到道,“先料理了他,再去后面。” “哈哈哈哈!就凭你们,两个瞎子?”陆正峰大言不惭,他不相信这两人,竟然还能看穿他的手段。 李修平一踩地板,像是瞬移一样闪到了他背后,无坚不摧的右手在空中一揽,将连接在大虾上的所有丝线抓在手里,又身形一跳,把陆正峰头顶上的那根也握在一起。 身高真是讨厌!他烦透了刚刚那一跳,把他渊渟岳峙的气氛都打破了。 他离陆正峰有些远,怕这些丝线逃了,就紧紧抓住,又冲洪多多喊了一声,“就现在,打!” 大个子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听这话,身形骤然一涨一缩,速度比先前快出许多,拳头前端好似刷了白漆一般,透着玉色。 他向前一个箭步,就来到陆正峰身前,趁着这个死人身体僵直的刹那,一圈正中胸腹。 啪地一声闷响,活死人变成了真死人,陆正峰化作无数肉块,四散而飞。 李修平手里的丝线忽然变得滑不留手,任凭他再用力地攥紧,依然从他指掌缝隙之间快速的溜走。 他下意识左手一爪,将刚好滑到他面前的那团无形之物一把捏住。 然后好像演练了无数遍一般,他五根手指尖冒出了黑丝,将那轻柔绵软的一团,嗖的一下吸入了掌中。 李修平愣了一下,看着剩下的那些丝线无力的左右扫了扫,好似它们也在奇怪,怎么少了一团东西? 他感受着那团东西被手掌吸入,又顺着经络逆流而上,快速被扯进了心口那个深渊一样的巨洞。 “什么东西?”他并没有惊慌,从生物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东西明显不是主动来寻他的,而是被他截留的,是出于他体内那些黑丝的本能而主动去截留的。 就好似,生物进食的本能。 正想着,体内忽然涌出一浪接一浪的快感。 我的天啊,这绝对是违禁品啊,这有成瘾症啊! 李修平依然还是那个李修平,这种情节之下还有心思去皮。跟那个可怜的捕神李洪义完全是两种心情,两种风格。 也因此,他们有了两种前路,两种前途。 “这玩意儿?说不好,就是灵魂?”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文书案卷,又想到了李修安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大致有了些猜测,原来灵魂是长这个样子,原来那些人莫名其妙地死掉,是因为灵魂被吞噬! “可恶的李老头!当时在斗兽场,竟然还藏着掖着,这种好事。。咳咳。。这种要紧要命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口风都不漏!” “混蛋!”他气不打一处来,“亏我们还当他是个好朋友,结果是个大骗子!” 他很生气的抿着嘴,幸好他在安安身上有足够多的经验,也早有了心理准备,迟早自己也会走上这条路。 “以前看神仙志怪小说,最烦的就是那些明明已经被打败的坏蛋,转个身又是夺舍啦,又是转世啦,跟个蟑螂小强一样,纠缠不休个没完。” 他不光不惊慌,反而有点小得意。 “嘿嘿,有了这个手段,任他再是穷凶极恶的坏蛋,只要撞在我李星星手里,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请叫我,罪恶剋星!当当当当!”他甚至开始脑补穿上警服,帅气到天崩地裂的一幕。 “应该叫宇宙重案调查科好呢?还是叫三界罪案侦缉队更好听呢?”他稀奇的脑子还是发光发热。 “厄。。这个。。干爹?”洪多多看到他精神状态有点莫名的高昂,却站在原地傻笑,不知道出了神马情况,便凑上来问询,“咱们要跟过去吗?” “啊?洪探员,你说什么?”李修平醒了过来,看着大个子无语的眼神,顿时明了,“跟,当然跟!那混蛋要弄死咱们一桌人,咱们跟他打到底!” 说着向赵英剑打了个招呼,“你守着小胖子,我们去去就来!” 临走还想起一事,“哦对了,松子虾仁可以吃了,已经没问题了,趁热,别等我们啦。” 说着一转身,往后堂去了。 “你知道幕后是谁?”洪多多快步跟在他身侧,依然抱着拳架不倒,动作有些好笑,跟街机游戏里面的人物似的。 “你傻呀,还猜不到?”李修平走得飞快,顺手指了指周边,画了一个圈,“这是谁的地盘?这个龙门阵谁摆的?” “啊?陆长贤?这个王八蛋?不会吧?”一说到这个名字,白发鬼的气势又回来了,但还是怀疑,“他也不是剑仙门的啊?哪来的无形剑?” “那就先别瞎猜了,去了便知!”李修平懒得解释,领头冲进内堂。 家宅内堂,外人一般无法进去,所以也没人知道里面的布置。 如今跳进去一看,里面是个圆圆的屋子,石板铺满了地面,什么装饰都没有,简简单单,只在正中间摆了一个圆台。 上面盘膝坐着一人,双目禁闭,丰神俊朗,须发飘飘,好似神仙中人。。 “陆长贤!真是你!”洪多多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一冲动就想往前冲。 “别急!这是陷进!”大个子看不到,李修平却是清清楚楚,“他周身起码有二十根无形剑,你上去就是挨揍!” “那怎么办!”洪多多想起了两人相处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真情真意,最后这个王八蛋不但拍拍屁股就走,还偷走了他大力拳宗的传承物。 那个原本应该绑在他辫子上的碧绿色小叶子,现在正安安稳稳栓在他陆长贤的头发上。 李修平想了想,束着声音道,“咱们过去打他,他以不变应万变,那咱们吃亏,而且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有别的机关,所以这是下策!” 有下策,自然就有上策。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九十九章 直男神仙食人恶魔 “下策?那还有上中策呢?”洪多多也收拢着声音,他有个聪明的脑子,一听李修平语气,便知道他有法子了。 “中策嘛”,李修平故意放开了声音,“咱们等,跟他对峙,然后让外面小赵,跑一趟朝仙城,咱们在这里堵死他,等到大军压境,看他死不死!” 洪多多眼睛一亮,对啊,陆长贤摆出这幅造型,摆明了是心虚,要么有陷阱,不然早冲上来了。 果然陆长贤听到这话,禁闭的双眼睁开,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旋即却耐下了性子,又闭目端坐。 “不行啊”,两人对视一眼,李修平收着声音又道,“那就还有上策,让他自己来打咱们!” “好,你说,要怎么做?”白发鬼上线,报仇比天大。 “你上去骂他,骂到他受不了,打仗的话,这就是叫阵!” “啊?可我长那么大,没骂过人啊”,洪多多竟然是个好青年。 “一次都没有?”李修平也诧异了,大个子这么乖巧的吗。 “真没有,就听人家骂过,要不试试?” “行,试试,你上去,用你最恶毒,最肮脏,最下流的说辞,去骂他!骂到他,坐不住!” 洪多多苦着脸,“最恶毒,最肮脏,最下流吗?” “对!最恶毒!最肮脏!最下流!” 洪婶婶忽然变得扭扭捏捏,对准陆长贤的方向,声音轻飘飘的,柔软地不像话: 长贤,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可你走得早,却是没那个机会。 他咬咬牙,忽然中气一提,就是高音喇叭,功放全开! 你这个大坏蛋,大傻瓜,大恶人,我讨厌你!嘤嘤嘤! ...... 直男有几大不能忍。 卡通纸片人,手残游戏坑,女神已失贞,伪娘扑上身。 陆长贤百分百是个直男。 原本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盘坐在高高的圆台上,一副道法天真的模样。 好似这世间的一切,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弹指灰尘。 就算前面李修平大声说了策略,要呼援找将,把他团团围住,也只是斜斜蔑了一眼,却连句分辨都不曾说出。 但很明显,洪多多了解他的心性,甚至还在他本人之上,简简单单一番话,打中了直男心灵深处,最可怕的梦魇。 “你给我闭嘴!”他一瞬间怒目圆睁,原地跳了起来,周身黑气滚滚,一根根纤细的黑丝激射而来。 “当心!”李修平早有防范,刚刚他就蹲到了地面上,好似在摸索地面,查探陷阱,实则早就右手探出,将几大块青石地板都联系在了一起。 此时见陆长贤发威,他单手一抬,桌面大的一张地板被他扯了起来。 他往洪多多身前一跳,巨大的石板像一面苍蝇拍,朝那些攒成一团的黑丝重重一扇。 当中一空,黑丝全被扇去了一边,石板也缺了一角。 洪多多被他护在身后,他看不到那些黑丝,只见到陆长贤大喊一声,然后无声无息,好似什么也没有做,李修平在空中一击,却明明打中了什么。 “无形剑!”他恨得牙痒痒。 这个陆长贤好深的心机。与他相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愣是没发现,这个偷东西的贼竟然还有一身的本事。 那边陆长贤已经跳下圆台,发丝飞扬跋扈,双手紧紧护着心口,脸上全是狰狞险恶。 他一步步向两人逼近,原本从容淡定的仙人之姿早就荡然无存,只留下浓浓的恶意,嘴巴越咧越大。 “洪多多!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你的小叶子,我已经差不多摆弄明白了!你已经没用了!” 李修平早就注意到,他头发上拴着一个碧绿色的小叶片。 想起之前武正奇说过的话,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大个子对陆长贤那么大的仇怨。 这个叶子十足是个宝物,按照洪多多所言,他给这个负心郎端屎端尿,伺候得堪比亲爹。 结果这货吃干抹净,来者不拒,给心思单纯大个子造成错觉不说,还顺手牵羊,把他身上的宝物给偷了去。 不怪人家气急败坏,要来将他本家血洗。 小李子左右挥动石板,一次次将漫天的黑丝打落。 但是那些东西,他自己身上也有,当然心里清楚,凭这么简简单单的以力相抗,是不可能消灭的。 那些黑丝可刚可柔,他拍上去就像拍中了软棉花,毫不受力。 但是丝线拉扯之间,却又像根根小锯子,把他手中的石板割得碎屑纷飞。一片片掉落。 按照李洪义那个大骗子的说法,他这是将心念之力维系在坚韧和锯齿之上了。 他心思电转,看着陆长贤一步步靠近前来,石板在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小。 “洪多多!”他将声音束成一线,抓紧时间道,“他的无形剑是韧劲,正面薄弱,我给你创造时机,等着!” 大个子默然无语,只是狠狠地盯着对面,又好像惧怕于陆长贤威势,反而微微缩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将半个身子躲在了李修平那块大板子的阴影里。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他分明听到了对敌之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脸上没有露出一分。 但是如果仔细去看,他双腿都已经隐隐大了一圈,脚尖后蹬地面,有一丝丝的皲裂正在扩散。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的?” 陆长贤的声音传来。 “我已经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连这个大傻子与我相处多日,都一无所觉,你究竟怎么发现的?你究竟是谁?” 他确实有些疑惑,一边不断挥舞黑丝,一边缓步逼近,一边还上下打量。 “你能看穿我的手段,还能御物,那应该是剑仙门的路子才对,但你这块石板是临时打的,也不是你的本命剑,稀奇,真稀奇?” “难道是因为你的眼睛?很特殊?”他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忽然又变得极为贪婪。 “没关系!将你擒住,我会挖出来好好看看”,他凶恶地笑了笑,脸上已经开始变形。 “我讨厌比我好看的,不管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他盯着李修平的脸,牙齿上上下下开始厮磨。 “我会将你整张皮一起撕下来,当做我的衣服!” “你他娘的!原来这么变态!洪多多真的忍不住了,他没想到陆长贤完美的仙风道骨之下,竟然是这么一副嘴脸。 李修平依然面无表情,他懒得做口舌之争,只是一门心思将周围护住。 他的右臂有个好处,不论什么物件,只要与他连为一体,他操持起来,就如臂使指,不存在因为过于巨大,就反应迟缓的缺陷。 因此他单手舞动,好似穿花蝴蝶,尽量用石板的边角,去抽打那些黑丝。 这么一来,就避免了一下子被割成两半,最终手无寸铁的尴尬。 哧哧哧声音不绝于耳,石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小。 陆长贤得意地笑了起来。 “没用的,你们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你们连我的手段是什么,都看不懂,还想与我相争?哈哈哈哈!” “你究竟为了什么?”洪多多心里难受,他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竟然如此的恶劣。 “春娘死了,你就真的疯了吗?”他想到陆长贤前面的婆娘死了之后,那生无可恋的形容,又想到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此生再也没有女人能入我的眼。 这句话曾经让他感动的心脏怦怦跳。 “你醒醒啊,陆长贤,你还能回头的!”他大声喊着,好似在盼望男人能够回头是岸。 “春娘?嘿嘿嘿,春娘?”陆长贤笑得越来越不像个人,脸上黑气层层叠叠缠绕,在眼睛鼻子和耳朵嘴巴之间钻来钻去,看着就像一堆虫子。 “春娘啊~” 他侧头想了想。 “春娘她,可真的好吃呢~” 在洪多多瞬间圆睁的双目注视间,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那个女人,哈哈,那么一个贪慕虚荣,心思浅薄,只会争风吃醋,招三惹四,还庸俗不堪的东西!” 他深深咽了下口水。 “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好吃呢?” 洪多多嘴巴张开,心里已经天崩地裂,这他娘竟然是个食人魔? “还有青青,年老色衰,竟然还妄想跟我双宿双飞,还不准我纳妾!嘿嘿嘿” 他又回味无穷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我原以为是个柴禾干,却没想到,也是这般轻棉细软,入口即化,嘿嘿嘿,好吃得不得了呢!” “你!你把她们都吃了?” 大个子感觉自己快要恶心死了,自己竟然曾经看上了这么一个东西,还将他照顾得像个宝贝。 “你这个畜生!” 他气急败坏。 “那你干嘛还装作柔弱,还要我来相陪!说什么与我相识一场,此生无憾!” “你你你!都是骗我的!” 洪多多终于有些动了真情,他前面有些演戏成分不假,但对陆长贤,他始终留了一分,如今却真真难以接受。 “那倒也不是”,食人魔说得很随意。 “那时候我确实出了些状况,也多亏了你照料,总算缓了过来。” 他语气也有些唏嘘。 “多亏了你,我才没有真的万劫不复,真的多亏了你。” “可是!”他又莫名变得激动,“谁让你身上带了力仙法的传承物呢?” “要不是你带着宝物,来诱惑我!我又岂能起了贪念!” 他忽然指着洪多多痛骂。 “都是你,洪多多,都是因为你!是你让我做不了人!都是你!” 堂堂一个白发鬼,竟然被他这般无耻的言论惊得怔在原地。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章 无形之剑有心之算 见过卑鄙的,没见过拿卑鄙当名字的。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那边陆长贤已经状若疯狂,仔细看,他眼睛里面多了一些东西,细细密密,好似红色的虫豸,一点点在侵蚀他的眼球。 食人魔仰天大喊一声,身体周围隐隐绰绰竟然冒出来好多个虚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如同虚无缥缈的幻象,却又真实存在。 李修平眼神很好,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虚影后面,都牵着一根黑丝,捎带了一点点血红色,将每一个挣扎的影子都勾在了原地。 这是李洪义说过的情况,那个禁事局的牛老头,失控化妖,就是这般景象。 “看来有机会了!”他心里一喜,知道陆长贤很快就要失去理智。 前面那么多次挥舞抵挡,要说不累,那是骗人的。 他李修平又是个能躺着不会坐着的主,两辈子加起来都是锦衣玉食的命。 要是有选择,谁搁这儿来拼命玩啊? 大家坐下来,谈谈条件,谈得拢,好聚好散,谈不拢,他小李子拍马就走。 “我又不是劳碌命,也不是警察局,这些事情,关我什么事啊!” 他总觉得自己跑哪儿,哪儿就多事,有点柯南的体质,但是这些人,说白了,他都不认识啊,干啥要他来出头呢。 就不能和和睦睦,大家相亲相爱? 人妖恋不能行吗?断背山不好看吗? 想是这么想,但是手上还是不能停,依旧啪啪啪扇个不休。 “烦死了!”他大喝一声,看准了陆长贤神魂不稳,心思渐乱的机会,狠狠一扇,将空中所有的黑丝全部笼罩在我其中。 一直以来,不论石板怎么左右乱扇,他都站在原地不动,包括前面外堂,他跟洪多多打了一架,也是扮了个坐地佛,搞得陆长贤有了错觉。 他以为李修平这个手段使来,本人是不能动的。 关于这一点,又要说回去思维定势的问题。 剑仙门最显著的特色,就是控剑,而且控剑之时,人都是站在原地不动的。 先入为主,造成了既定的印象,再顺势而为,就灌输了思维定势。 李修平真正可以改个名字,叫做狐狸精,手里还捏了一副暗牌。 他在陆长贤诧异的目光中腾身而起,石板左右顺势拍击,将那漫天的丝线都拢到了一处,堪堪一手可抓。 手上的石板一瞬间化为尘埃,他在碎散的粉尘中间,单手探了过去,一把将所有的丝线牢牢拽在了手里。 吸取前面丝线滑不留手的教训,他将右手转了几转,将丝线紧紧缠绕在了手上。 猝不及防之间,他又狠狠一拉,同时大喊,“就现在!” 陆长贤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准备仓促之下,向前跌跌撞撞扑了过来。 大个子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他前面心神动荡确是真实,但依然稳稳挺着拳架子不倒,甚至腿上还加了几分力气,在他激烈的言辞和愤怒的神情掩盖下,并不是那么明显。 见李修平给他创造了这个机会,双腿一蹬,整个人呼的冲了出去。 人在半空,忽然像河豚鱼一般,涨成了一个圆球,又迅速回缩。 他一只右手彻底化作了白玉,晶莹剔透,携着呼啸的风声,迎面朝着陆长贤打去。 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势,扑面而来。 对面的食人魔,踉跄着冲了几步,堪堪回复心神,稳住身形,便看到面前一个晶莹的拳头飞速放大。 他也算厉害,临阵变换,刚刚稳住的身形忽然散去力道,顺着李修平拉扯的劲头,往侧边移开了大半个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就算他竭尽全力躲避,但是洪多多包涵着愤恨的铁拳,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 一拳狠狠击中了肩部。 陆长贤右手连同大半个肩部,好似被一棍子打飞那般,瞬间撕扯断开,顺着拳力劲道,啪的一声击穿了墙壁,远远飞了出去。 墙壁上留下孔洞,裂纹快速向周围延展,砖块哗啦啦不断开始下落。 孔洞越来越大,很快扩展到了一人高矮,冬夜的冷风顺着就往里面倒灌。 “啊!咳咳咳!”陆长贤小半边身子都消失不见,缺口处却不见血液流出,只是一些肉在不停地蠕动。 李修平抓着丝线,抢上一步,左手好似云龙探爪,从他伤口处狠狠一摘。 有个肉块被他抓了出来,在他手上迅速无形。 陆长贤如遭雷击,身体抖了几抖,无力地跪倒去了地面,身上黑气开始蒸腾,脸上一抖一抖变换着各种神情。 多数是恐惧的表情,也有木讷呆滞的,还有痛苦不堪的,还有哭嚎呐喊的,甚至还有一张温柔甜美的面容,看着全无苦楚,笑得很温暖。 陆长贤全身开始融化,接连不断的水流,将他上上下下淋得湿透。 忽然脸上又再一变,一张精致美丽,却阴毒狠辣的面容跳了出来,看着白发鬼咬牙切齿,闪了两闪,又自渐渐消散。 他身上所有的异像一点点淡化,消失,最后抬起头来,望向了洪多多。 他的眼神很怪,看着大个子愤怒欲狂的模样,他竟然笑了出来。 “断~舍~离~” 他举起一只手,远远地伸向了曾经的救命恩人,滴滴答答的水从上面不断滑落。 “我~真~” 他刚刚说了两个字,眼珠子连同鼻子嘴巴一起,溶成了一摊,向下塌陷,终于整个脑袋也开始软化,如同雪花落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没说完的故事,迅速地,变成了无知的曾经。 “你想说什么!”洪多多恨恨啐了他一口,“他上前一把拽过了那片碧绿的叶子,看到上面还沾了一点点水迹。 他恶心地将小叶子在手上甩了甩,弄干净后便将脑袋上的白发单手一拢,给拴成了一个马尾。 大仇得报,又物归原主,他终于还是又开心起来。 “哈!恶人有恶报!该死的陆长贤,老子从此再没有念想!” 他朝李修平抱了个拳,斩钉截铁。 “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 “谢谢你啊,好孩子!” 李修平不是个会让人暗戳戳占便宜的,脑子也清醒得很。 他早看出来了,洪多多这个肌肉大块头,心思确实单纯,经历也是一片白纸,但是嘴巴上可以唱个大戏,内心估计还是个傲娇受。 “好吧干爹,那咱们这就走,还有什么事吗?”白发鬼顺杆子就爬,也是个黏糊性子。 “先等等”,小李子摆摆手,又将右手下探,摸住了一块青石地板。 他尽力将最多的石板都连到了一起,然后向上一抬。 地面连同圆台一起被掀开。 下面是一个庞大的坑洞,里面全是残肢断臂,还有白骨皑皑。 “我的天啊,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洪多多大惊失色。 “数不清楚,看不到这个洞有多深,估算不出来”,李修平看着这些尸骨,想起了陆子谦之前说过,他们家被白发鬼吓破了胆,二十几口离家出逃。 看来那些人,基本都在这里了。 “你去把陆子谦带进来,让他来辨认一下。我估计这里还是有些问题,他家才少了二十来口,这里乍一看都上百了。” “好嘞!”洪多多转身就跑了出去。 李修平将手上石板一点点化去,却还留下长长一根。 他像是提了根筷子,在尸体堆里翻来覆去的挑挑拣拣。 那些尸体好似被黏在了一起,虽然陆长贤本人已经消失了,但是那些尸体翻开的瞬间,他还是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一些东西。 尸体之间靠无数密密麻麻的菌丝联系在了一起,被翻开的时候,就像见了阳光的虫豸,根根都往身体里面缩。 李修平打了个寒颤,那些尸体的接触面,几乎都已经融化成了浆糊一般。 那些菌丝一缩回去,就被浆糊一样的皮肤滑腻腻地覆盖过去,那些细密的小孔一个个闭合,表面看来竟然天衣无缝。 “密集恐惧症,我的天啊。” 他头皮发麻,忍不住挠了两把,才觉得好了一些。 又耐着性子,忍着恶心,一点点将尸体都拨到一旁。 他发现一个问题,尸体堆积越往下,菌丝越发粗壮,色泽越发青黑。 待到周围都开始差不多堆满了尸体,整个厅堂开始散发浓浓的尸臭,他终于挖到了底部。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片状物,呈现不规则的四方形,半个巴掌大小。 片状物好似一个托盘,上面顶着一团小小的肉块。 他将尸体翻开的时候,清清楚楚看到那些菌丝全都扎入了那个肉块,直到光线透了进来,方才丝丝回缩。 李修平好奇心起,在那个洞中央,肉块的周围,左右拨弄一二,空出了一块地面,他将右手石筷子散去,轻轻一跳,到了肉块面前。 他左手五根黑丝探出,小心翼翼地围了过去。 人说,不作死就不会死。 接触的瞬间,他脑袋轰的一声,各种各样的尖厉嘶嚎惨叫冲入其中,差一点将他神智冲垮。 “救命!”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就已经彻底身不由己。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一章 二哈作死科学救命 “什么东西,天啊!快放开,快放开!” 他被吞没在无穷无尽的惨叫尖嚎之中,努力地留着一丝清明,在向左手的黑丝发出放开的意愿。 然而左手好似失控了一般,不光是那些黑丝无动于衷,甚至心口的那个深渊巨口,也开始跃跃欲试地传出了很清晰的意志。 “往前去!握住它!” 非常清楚明了的意志传入脑海。 “谢谢!本公子不拍小电影!”李修平咬牙切齿,全身心的与那些尖啸对抗着。 “洪多多怎么还不回来,要命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死基!” 他恨得不行,也急得不行,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精神识海,也就是所谓的天灵,或者说他花命之道的本真,正在被一点点侵蚀。 就好似一块晶莹透亮的水晶,正在被一点点染成青灰色。 “要死了吗?”他心中没有多少恨意,只是有些不甘心,更多的是不服气。 “好歹我嗖一下穿过来,换在书里就是主角来的?凭什么就英年早逝。。还连续早逝了两回?” 他心里更加纠结的,竟然还是另一桩,“拿个蛋糕闷死口鼻,好歹与死亡,也是一种美丽的邂逅,眼前这一回,恐怕要变成养料了。” 他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菌丝,那么多的尸体,很明显,就是在供养着下面的这团肉块,换句话说,就类似于养花的肥料。 “完了完了,吹了半辈子的花痴,今天要变花泥了!” 他很不甘心,意识渐渐隐没在无边无际的嘶嚎中。 嚓! 忽然他左手的那些黑丝,在那团肉块上摩挲了一阵之后,就像倒了胃口一般,将肉块扫去了一边,五根细细长长,几乎在一瞬间,同时扎进了那块不规则的残片。 就仿佛一双大手,在他面前狠狠一把,撕开了天地间浓密的灰雾。将一个真实的世界,呈现在了眼前。 李修平喘着大口的粗气,从沉沦中醒来。 眼界前所未有的清晰,之前一点点的迷惑,多多少少的猜测,全部一起汇成了明悟。 他眼中闪动着光彩,心念微动,操控着五根黑丝渐渐回缩,同时将残片带到了面前。 这是一块黑漆漆的刀片。 一边厚实,一边锋利,两侧的断口呈不规则的锯齿状,隐隐带着些细密的反光,如同月光下的沙滩,一点点闪耀着星辉。 “所以这东西就是关键吗?”他翻来覆去的打量,又探过右手,将残片抓了起来。 背面有一些铭文,可是断裂的位置很不巧,刚刚好将纹路卡断,什么都看不明白。 “这个东西可以斩断,或者说祛除那个肉块上面疯狂的躁动,说不得,必然是个宝贝了。 他忍不住畅想,“不知道原本完整的刀身,是个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材料,能有这样的属性?再进一步讲,什么样的敌人,需要这样的武器,来对付?” 他骨子里毕竟是个科学家,见到这般新奇的事物,当然要弄个明白。 所以他右手拿着残片,左手食指又探出去一根丝线,向着丢在一旁的那团肉块一点点刺探过去。 他将右手覆盖在左手上方,相距不过几个毫分,若是神智又向深渊跌落,只要心念集中一处,将右手落下,就能自救。 所以说作死是人类的本能,他明明可以等洪多多带了人回来,再继续尝试,好歹也有人能搭就一把。 但是他作为一个人形哈士奇,心中的想法又有了些许理论上的支撑,所以理所当然开始趟雷。 轻轻一戳,咦?似乎没事? 又再一戳,咦?肉块好像动了一动? 忽然,电光石火间,他清晰地看到了肉块伸出了触须,一下子黏住了黑色的丝线,迅速攀援而上,将黑丝一点点飞快的吞噬了进去。 “什么鬼!”他吓得魂飞魄散,那个肉块刚刚的举动,让他想起了异形系列电影里面的抱脸虫。 最关键的是,黑丝连接着他心口位置那个深渊,也不知道这个巨洞象征着什么,刚刚一个接触,他全身的掌控已经失去。 他反应其实已经很快了,肉块扑上来的瞬间,就已经向右手下达了拍击左手的意志。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肉块的触手像青蛙捕食的舌头一样,刷得弹出老长,他的右手也正在下落。 两者之间就分了一个先后,舌头缠住了黑丝,而他的右手,就距离左掌只差分毫。 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救命啊!谁来救命啊!”他已经后悔死了自己的鲁莽。 墙壁上的洞口还在隔三差五的往下掉落砖块,冷风呼呼地倒灌进来,沁凉的寒意拂过全身。 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肉块将黑丝吞噬殆尽,终于来到了李修平的手指尖端。 它像极了一团软泥怪,将手指一点点包裹,然后慢慢延展,顺着指尖往下一寸寸覆盖。 李修平就感觉有一片冰凉湿润,将他指掌的感觉全部夺了过去。 好似无数只蜗牛,在他手上一点点舔着往前爬行。 鸡皮疙瘩已经无法形容这种恶心的感觉了。 他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一二,死命地盯着那只右手。 “拍下去啊,快点拍下去啊。” 他在心里拼命的喊着,好像赌桌前快要输掉一切的赌徒,看着转动的轮盘,下光了全部的身家。 “诶?等一下”,他忽然发现了盲点。 “为什么我的眼珠子可以转?” 在科学家的圈子里,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语,叫做,不成魔则不成活。 李修平是一个合格的科研学家,这个时候理所当然开始疯魔。 “大脑中枢神经最直接连接的身体器官,就是眼睛。” 他想起了很早之前跟导师交流过的一个话题,就是怎样将一个人体进行意识转移。 他们从计算机理论开始讲起,说到了前面李修平跟林凤英讲过的,如何认定自我的定位不移理论,再扩展开来。 当一个人肉身开始毁灭的时候,如何给他续命? 这里要插一句,并不是每一个科学家,都喜欢用繁琐的方式去研究事物。 比方说,在基因工程领域,就那么几个简简单单的碱基对,可其中配对组合的方式成千上万,无法计数。 就有那么一些人,甘愿辛辛苦苦地去排列组合,将一个个可能进行验证试错。 这些人无可厚非,是科研的基础,也被人成为科研狗,整日做的工作就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这些人有毅力,也能付诸于行动。 但另外一些人,比如李星星这样跳脱的个性,这样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 所以从理论角度,他可以不厌其烦的去做一些论证,但就实操而言,就只能算一个嘴强王者。 他就跟导师论证,用简单的方式去实现一个复制人,从原子层面将一个人的细胞复原,然后用这个新生的细胞作为基质,去复制一个人体,完全复刻大脑的每一个细胞组合方式。 理论上来讲,就跟前面说过的,知识和记忆,是完全不变的,而人体,已经是一个年轻的新生。 他就是打算用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路子,来解决科学家科研寿命的问题。 可是导师对他很失望,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子。 他就说,你还年轻,这样的想法是很危险的,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除了科学,还有伦理。 当时李修平眼神一黯,他也知道,按照他的方法来,在这个时间节点,伦理这个搅屎棍,就要介入了。 如果要保证新生个体的精神不被偏移,或者自我认定不被动摇,就要让他深深相信,我就是原来的我,只是科学给我吃了返老还童药。 所以那个老年个体,就要被消灭。 换了你,是那个老年个体,你愿意吗? 所以复制论,就卡死在了这里。 于是后面就开始讲中枢系统的移植。 关于移植,一直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存在,就是神经细胞的活性。 李修平曾经参加过一个医疗机构组织的,关于人体复活的科学尝试。 前一个十年计划,他们完成了大脑的整体移植,单纯大脑的移植,确实在新生的克隆个体中,产生了清晰的意识。 并且通过简单的测试,也证明了这个意识就是原本的毁灭个体所有。 也同时证明了,宗教传说所谓的灵魂,科学范畴的意识统合体,就存在于大脑。 为什么古代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就是因为古代人认为,人体意识是遍布全身的,缺失一样,你就不完整了。 但现在,医学进步,用移植的方式,证明了这是谬论。 虽然那个移植了大脑的个体,只存活了几个小时。 所以科学实验的第二部,就是保留活性。 那按照科学实验的做法,不可能一开始就将你整个人保下来,这是好高骛远,也关系到太多的医学副科。 所以实验的第二步,保留活性的第一步,就是保持中枢系统的完整。 实验将整个中枢系统从毁灭个体中剥离出来。其中就有大脑和直连的脊柱。 还有距离中枢系统最接近的眼睛。 从科学分类意义上来讲,这是一个完整的小循环。 就像大树的主根。 李修平思绪万千,从眼珠子转动这件事情,发散开了思维,想去了漫漫长的过去和曾经。 “所以中枢系统是独立在外的吗?”他有点明白过来。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二章 旧时覆辙今日重蹈 黑丝源自心口的深渊,如果按照他的猜测,那里就是这个世界所谓的内灵所在,或者说他的本真所在,那么现在被肉块控制的,就是他李修平的本我,从而影响到了外魂,也就是血肉之躯。 却没想到,中枢大脑,竟然另外还能起个炉灶? 他心念一动,果然在感受到了中间血脉隐隐的鼓动,和四肢躯壳的无动于衷,完全是两个天地。 “太好了,不用死了!”他控制着血脉在中枢奔涌,一点点从内至外,侵入头皮,然后探进根根青丝。 “哈哈哈!今我青丝万千丈,长发公主来开张!” 他用尽了所有的一切,将头发根根攢到一起,组成了小小一捆。 然后他眼珠子一转,看着那团肉块,才刚刚吞了半根手指,速度相当缓慢。 于是他轻松不少,又开始了皮皮虾的生活。 他将那团头发又再散开,然后竟然还有闲暇,将他们编织成了一个手掌的模样。 那个手掌在空中竖起来,做了个敲门的动作。 他在心中配音,思绪再次飞去了从前。 “你在家吗?我来找你做实验啦!”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 “不去不去,我不去,今天有蘑菇小象要带我去彩虹山。”他装着可爱的样子,死死钻在被窝里,蒙着脑袋。 啪! 门被踢开,脚步声却渐渐远去。 “走了吗?”他偷偷探出了一点点,果然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哈,今天我要去约会,才不去做什么实验!”他兴高采烈开始穿衣。 冷不防旁边柜子后面钻出来一个人,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拍。 啪! “抓到你啦,李星星!” 头发丝编织出来的手掌重重拍在了右手胳膊上。 黑色的残片和手掌接触的一瞬间,所有的感官意识全部回归。 那个肉块还在一点点吞噬手指。 这个时候他就不怕了,将残片往左手掌心一塞,四个手指牢牢捏住。 然后用右手,抓住了左手食指的肉块,用力往外一拉。 啵! 声音清脆地好像一个马桶塞子被拔了起来。 肉块张牙舞爪的伸展着无数细密的丝线,都朝着左手的方向。 却对抓住它的右手毫无贪恋。 小李子长吁一口气,将肉块远远扔了出去,丢到厅堂靠近墙洞的一角。 “宝贝啊,真正是个宝贝啊!” 他像见到财宝的巨龙,兴奋地看向了左手。 然后眼神一点点凝固。 残片,不见了! 数息之前,五根手指分明牢牢捏住了黑色的残片,而现在转眼之间,左手空空如也? 手掌上剩了黑色油膏模样的一层滑腻。 李修平用手指粘着搓了搓,发现粘性系数相当高,并且那些黑色是以溶解状态存在,而不是颗粒的杂质混悬。 “好似浓缩状态的油水混合物,类似于乳浊液,却又似是而非,感官上给人一种腻味的反感,仿佛来自生物本能的抗拒。” 李修平给出了精准的判断,这是一堆高压推挤遗留的残渣混合物,液态胶体。 他单脚在地上一点,身形往后倒飞,又跳回了坑洞边缘。 地板被翻开后,露出的就是灰黑色泥土地。 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抓了一把干燥的土石,细细的揉搓着手掌。 “快点!我家干爹还在里面等着呢!”洪多多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也随着传入耳中。 “三个脚步声,最前面的那个,体重超过三百磅,步步坚实,是洪多多,中间的一百磅左右,脚步拖拖拉拉,虚浮无力,应该是陆子谦,最后面的是赵英剑,脚步最轻,虚不受力,但是有些犹豫,速度并不连贯,一前一后有所变化。” 李修平像个机器人一样分析着耳朵中传来的脚步声,就好似天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觉醒了。 “赵英剑有心事?”他心头稍稍掠过了一点疑惑,小剑客今天一直都表现得有些反常。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有种莫名的冲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他的心神。 “他有心事,关我什么事?” 他不屑的撇撇嘴。 “都是些废物,跟屁虫一样的东西,关键时刻一点都靠不住。” 他心思转了一转,却完全没有自觉,思想已经扭曲了。 “还有这个陆子谦,慢腾腾拖拉着脚步,恐怕是听说了死人,被吓破了胆。” “愚蠢的凡人!”他在心里这样加了一句。 “还有那该死的大个子!” 想起洪多多,他有些咬牙切齿,忽然就很讨厌比他长得高的人。 这些人不是应该都去死的吗? “前面找陆长贤报仇,跑得倒是挺快,需要他出现的时候,却人影全无!蠢货一个,现在脚步声踏踏踏听着挺快,每一步却间隔不过几码。” 该死的东西,也在装模作样! 忽然间,他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意念,就是将那三个人全部撕成碎片。 我有这样的实力,也有这样的理由。 为什么不呢? 他在沉默中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那几个人来到他身边。 他甚至忘记了消失的残片。 三个人先后跨入了厅堂,陆子谦第一眼就看见了满地的尸骸。 “啊啊啊啊!”他当场喊叫起来,尖锐的嗓音如同刺耳的钢锥,扎入了李修平的脑海。 他迅速转身,眼睛里一片寒芒,紧紧盯住了进来的三人。 “厄。。干爹?”洪多多被他凶恶的眼神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急忙解释: “是这样的,小胖子昏了不醒,我去找了些水,好不容易将他冻醒了,耗费了些时间。。”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实在是因为李修平的眼神太过于怪异,好似下一刻就会冲过来将他们全部吃了一般。 陆子谦却是一无所觉,看着那些尸骸,还想继续尖叫。 后面赵英剑一步上来掐住了他的脖颈,像提一只鸭子一般拎了起来,将他的喊叫压在了胸腔里面。 “这些尸体都是被陆长贤给迷魂了吗,所以这些之前都是活死人?” 他没注意到李修平的状态,第一眼看见那么多的尸骨,心神被夺,不自觉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迷魂?活死人?”李修平一怔,忽然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这句话好像一个引子,他的思绪很顺当地回到了先前陆正峰被丝线操控后,身体外在的自然,和内在表现的别扭,两者之间的冲突。 他沉默无言地低下头,走到了一边,找了块剩下的,还算干净的青石地板,盘膝坐了下来。 洪多多与赵英剑终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看着他坐下,也不敢说话。 陆子谦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的尸骨颤颤巍巍,好似随时都能栽倒。 “这是二婶,这是四姨,门房阿公,扫地的财叔。。” 他对着四周围的尸体,一个个分辨过去,一边回忆着名姓,一边计数着人头。 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原本激动的神情一点点沉寂下去。 到最后就仿佛一个没有情感的算珠盘子。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他木愣愣的数着。 “统共一百六十四具”,李修平刚刚一具具翻开,早就已经数过,此时顺口便接过了话头。 他抬起头来,脸色有些不好,正好见到陆子谦望了过来,满脸的戚戚然,好似落单的小兽,目光躲躲闪闪。 他稍许斟酌了下,便问小胖子。 “陆正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阿爹?挺好的人啊,陆长贤乱七八糟的瞎搞,除了造房子,也不管别的,大家都难受得不行,也就我阿爹,说的话他还能听一些,时间长了,大家伙就都听我阿爹的了。” 小胖子眼神直愣愣的,说话好似在神游一般。 明明说的是他爹,语气中却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我阿爹对我很好的,对大家都很好,大家私底下都说,我阿爹才是族长,那个陆长贤是沐猴而冠,是窃居上位,名不正,言不顺,只有我阿爹。。” 他像背书一样,一句句介绍着他老爹的丰功伟绩,如何如何的得人心,陆长贤如何如何的倒行逆施,周围人如何如何。。” 忽然他说不下去了,不只是李修平像老鹰盯住了老鼠一般看着他,连大个子和小剑客都觉查出了不对劲。 因为他说得太熟练了,已经熟练到好像讲了上百次。 那种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好像酒楼前拉客的小厮,每天重复着一样的说道,日复一日,到得最后,旁人但凡稍微起了个头,他便能顺顺当当往下说。 “说实话!废话再多一句,我打死你!” 李修平牢牢盯住了他,语气变得极为不耐烦,看他就像看一只死狗。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赵英剑是第一次见到小李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嘴巴一点点张开。 一个言语温暖,性情平和,偶尔孩子心性,会搞些恶作剧的天仙少年,却原来也有如此乖张狠戾的一面么? 他以为这是李修平隐藏起来的真实性情。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三章 非真非假真心假性 小剑客表面依旧镇定,心里却早已经翻了天。 若是这个少年忽然恶意满盈,对着自己下手,岂不是连逃跑都是奢望? 这里要插一句,人与人的隔阂,它不是一个很理性的东西 它不像科学实验,有既定的步骤。 比如甲配上乙,就会变成丙,再遇上丁,就会爆炸,要么燃烧。 人的理性,很容易被情感所左右,继而更进一步反过去影响感情。 所以就像很多热恋中的情侣,分明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不小心一句话说错,要么一件事做错,忽然感情就变了。 以小见大?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一叶障目?原来是我看错了你? 总之就是因为一些小事,强烈的情感,造成了强烈的既定认知,而一旦支撑这种情感的部分因素失衡,整个框架就会坍塌。 就好像眼下的赵英剑。 他第一次见到小李子,就很讨厌他竟然敢纠缠在凤英姐身边。 然后这种讨厌,被李修平一句话,就转变成了欣赏。 再然后就是集仙镇血妖一站,小小少年天神下凡的英姿,在他心里刻下了两道痕迹。 一是敬畏于力量,二是自惭于形秽。 所以在这两种情感的交织下,他对李修平的感官印象一变再变,从最初的讨厌,到后来的惺惺相惜,再到惊为天人,最后甘愿伏低。 本来这是一个良好的循序渐进过程,最初的无知,给了解打下了基础,所以即便后面产生了敬仰,也并不会有畏惧的情绪。 而李修平现在状态失常,于他眼中看来,就是在互相了解这件最基础的事情上面,撤去了一根横木。 “原来你不是那个我以为的你!” 认知产生偏差,于是对力量的敬畏刹那间提升了几个高度。 自惭形秽的情感,这时候又插了一脚。 “只要他有恶念,我就会死?” 于是原本良性的循环,落入了恶性的怀抱。 赵英剑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看官听说,一般人与人相交,当隔阂产生之后,通常会有三个阶段。 这三个阶段,都有诗歌为证。 第一个阶段,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原来我看到的,都是虚假的你,是我以为的你? 第二个阶段,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虚假的你,竟然将我欺骗,其心可诛,其人可诛! 第三个阶段,又分两种。 有本事去快意恩仇的,便会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端是快活无比。 那没有本事的,只好悲戚度日,陷于哀怨而不可自拔,若干年后,时过境迁,人也垂垂老矣,偶尔想起,便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赵英剑两者都不是。 他有些本事,但那都是些打不过李修平的本事。 他曾经不需要什么本事,但是如今,他需要本事,需要能回到林凤英身边的本事。 而李修平,就是挡在路上的那座大山。 他无法想象,一旦某一天,当这个少年,藏住了真面目,要带着林凤英远走高飞。 他应不应该去祝福,还是要去揭穿? 再进一步说,你有那个资格,有那个胆量,有那个实力,去揭穿吗? 小剑客脑子里一片浆糊,被李修平刹那间的恶念震撼,思绪飞去了天外,竟然想到了许许多多。 不得不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究其根本,皆是人心。 他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同样一身冷汗的,还有陆子谦。 小胖子的人心,原本浑浑噩噩,被小李子饱含恶念的一句话,从太上离恨天跌到了黄泉地狱前。 “我。。我说,我说!” 他双手都打起了摆子。 “我爹,他恨陆长贤抢了他的族长位置,他每天都很生气,经常说要弄死陆长贤。 他还叫我们在家里学好了说辞,去外面跟人说,要败坏陆长贤名声。 他还私底下拉了一批人,打算反客为主来的,可没想到白发鬼上门了,所以他就更生气了。 还有他以前很崇拜陆长贤,把他当神仙一样看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恨上了。 后来陆长贤做了族长,他就说要去学仙法,他要杀人,他恨家族里所有人,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 陆子谦一说起来就没完,也不知道他究竟压抑了多久。 “他甚至还让我去死,真的,他拿了刀说过有一天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包括我,他谁也看不上,他谁都想杀。 他唯独不愿杀的,就是他自己,白发鬼要来灭门,家里人把他银钱全都缴了,让他顶在前面,他气死了,就叫我去朝仙城救命。 小胖子急吼拉吼得分辨,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 “他,他不是好人,但我是好人,我从来没有做过恶事,真的,一件也没有!” 他的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陆正峰十足一定就是陆长贤的帮凶,一明一暗。 家里毕竟只有那么几号人,陆长贤愁死了也凑不齐那么百多具尸体。 陆正峰就是那颗暗子,以族长相争为借口,拉了外乡人来给陆神仙送菜的。 现如今,与虎谋皮,终究命丧虎口。 陆子谦想要撇清关系求自保,将亲爹卖得一干二净,别说李修平和赵英剑,连洪多多这么个大憨子都看出来他强烈的求生欲了。 “行了,知道了”,李修平忽然神情一变,又恢复到盈盈独立的风姿,凶恶的模样仿佛是个幻象。 他走到墙洞边上,看着那团肉块依旧在轻轻蠕动。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血脉涌动,里面的一切好似透光一般在他脑海里展现出来。 不刚枪化作了两根手臂骨,原本呈现骨瓷的乳白色,现在那上面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青色纹路。 很淡,但是清晰可见,跟残片上的纹路有些相似。 “这一样样的究竟是什么来路?”他疑惑地翻来覆去查看,有些猜测。 “不刚枪据说是鹿王他们霍家搞出来的,说是用人命来炼就的,可惜没有记载具体过程,但总归结合一些信息,这件武器,跟黑丝以及心口黑洞,逃不开关系。 那么这个残片恐怕也是一样的路子,以陆长贤的布置来看,是用无数的血肉来供养这个肉块,而残片的作用,是压制肉块的自生意志。 所以这三者,黑丝,不刚枪,残片,必然有内在的联系,只是我如今,尚且不知。 “小赵”,他朝身后喊了一声,“等会儿如果我僵住不动,记得将这个肉块从我手上弄走。” “记住,不能用手碰,只能用外物!” 他说完话,左手便往前一探,握住了那团肉块。 赵英剑和洪多多紧张得跳到他身边,都严阵以待。 在近乎窒息的空气中,肉块毫无异状,只是依然在轻轻的跳动。 “果然啊,压制依然存在,那个残片铁定是融入了手臂骨”,李修平有些哭笑不得。 他两只手,右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油盐不进的金刚不坏。 而如今左手臂骨的变化,他也看不懂了。 “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中间?” 他挥挥手,让两人放松,“没事了,刚刚是被陆长贤遗留的东西,迷惑了心智,还亏得小剑剑你提醒,不然恐怕我会变成另一个陆正峰。 他看到了两人的戒备,尤其是赵英剑。 那种戒备不光是对那团肉块,隐隐还指向他本人。 所以他随口解释了一句,不想让身边人也惶恐不安。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赵英剑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是真信了,还是已经藏起了心思。 “那陆长贤呢?”他找了个话题,打算调节一下气氛。 “化了,差不多变成一摊清水。” 李修平从旁边挂着的帷幔上扯下点布头,将肉块包裹好,又塞进了左手的袖袋内。 这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东西,妙用无穷,只看如何操作。 “死了好,死了好”,赵英剑想起了他在剑身上看到的景象,依然后怕不已。 “究竟是什么法术,竟这般诡异,我是剑修,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咱们剑仙门的路子!” 他听洪多多在外面弄醒小胖子时顺口提起的无形剑,就想先将自己的师门给撇清楚关系。 “别说话!听!”李修平看着破开的洞口,忽然眼神一凝,便打断了闲聊。 外面是满目的白茫茫,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在呜呜地吹。 地上,清清爽爽一片。 雪花已经差不多停了,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一切,四面渺无声息。 李修平侧耳仔细倾听了一阵,终于摇摇头。 “金蝉脱壳,我们都被骗了!” 洪多多眼睛立刻竖了起来,两下跳到洞外。 墙外面是茫茫的白雪覆盖了围成一个半圈的民宅,地上一片空荡。 原本陆长贤的小半个身体,被击飞了出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觉得,随着本体化为清水,外面的这半截也应该是一滩水。 可放眼望去,只看到几个细小的坑洞,一路排列整齐,远远没入了民宅圈子。 那些坑洞和手指的粗细,大概一致。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四章 其人杳杳其花妖妖 看到这一幕,基本上大家都能在脑海里补上一副画面。 陆长贤的半身飞了出来之后,以手指作脚,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一条线索。 想象的画面很诡异,但是在眼下的这个世界,很符合情理。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血妖这种东西。 “好一个断舍离!好一个陆长贤!” 李修平心中转过好些念头,他想起了陆神仙身上撕开的那个口子。 里面一滴血都没有。 当时自己竟然没有觉查出异样,只是一门心思全都被他体内的那个妖种所吸引。 这个陆长贤,竟然是一个血妖? 他心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就是这个世界的修行之法。 林凤英曾经跟他讲过,世间法分为几种,目前存世的,就只有三条路。 血仙法,剑仙法,还有力仙法。 当时小林姐姐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世间法是不能共存的。 也亏得赵英剑后面说了一嘴,他才知道,原来他曾经差一点走上血妖之路不可自拔? 他当时有过猜测,也许林凤英是出于私心,希望将他拉上血仙宗的战车? 毕竟不论如何,她都是血仙的后裔,重振家门或许是她不曾宣之于口的愿景? 但后来了解地多了,也便知道,血仙宗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存在,也根本不缺他李修平区区一个人才。 所以小林姐姐应该是有别的原因,或许她本身也是懵懂无知? 总之,一切都在向他说明一个事实,三种世间法,三条修仙路,彼此之间相互抵触。 本来这个理念,对于生活在其中所有的修仙者而言,都是放诸四海皆准的事实。 但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实,一直都在动摇着这个说辞。 他隐隐有些猜测,右臂金刚不坏的来历,可能与剑仙法有关,因为原因有二。 其一,陆长贤看到他御物的手段,第一个反应就猜测他是剑仙门的人,说明他以前见过这样的法术,只是到了李修平身上,变得似是而非,所以他有些疑惑。 其二,这只右手,归根结底,来自于原先包裹自身的石球,而这个球状的外壳,又是来自于御龙山仙人的最后一击。 他当时看得清清楚楚,仙人最后一击,是将自己都化为了光芒,送入了他的体内。 还有他后来在梦中所见,那巨大的光芒之剑,还有那遮天蔽日的巨龙。 他们曾经有过对话,而对话的内容,是李修平从未听过的,也未曾想过的故事。 所以,那个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 且不论仙人究竟去了哪里,巨龙又隐于何方,他梦中的龙仙之战又意味着什么。 只说一点,就是那个御龙山的仙人,必然是个剑修,也必然进入过他的身体。 而如今浑身上上下下,能找的出来与之对应的,也就只有这一支金刚不坏的右臂了。 “所以,我现在的右手是剑仙路子,左手,是和陆长贤一样的不知名修炼法!” 而随着陆长贤金蝉脱壳,化身血妖残躯逃离,便说明了,这个不知名的修炼法,也可以和血仙法并存。 “有意思了,究竟是这个法门本身特殊?还是说它根本就不算正统的路子?所以才不相冲突?”他忽然升起了浓厚的兴趣,想去各大宗门找找卷宗文书,看能不能找到些端倪。 当然,这只能当个念想,先不说各宗门肯不肯是一回事。 单看陆长贤区区一个村落的管家,都能找到路径叩门而入,就知道这个法子知道的人不少。 然而所有人皆闭口不谈,甚至书面记录一应俱无。 这里面的文章,就值得深思了。 “我可不是个会作死的人!”他大言不惭的在心里装点着自己,全然不记得刚刚还差点真的作到死。 “怎么会!怎么会!”洪多多一脸的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活着,他竟然是血妖?” 他想起血妖出了名的难缠和难以消灭,又想到陆长贤那个擅长表面文章,喜欢暗戳戳布局的性子。 这是一个棘手的任务,估计真的任重而道远了。 “算了,这些事情,想再多也是于事无补”,李修平倒是看得很开。 反正已经打杀了一回,只要小心一点,他敢再来,也是打死的结局。 何况,按照朝仙城教习武正奇的说法,血妖的心念和记忆都是留存在血液之中的。 他可以将全部的血液灌入逃走的半身,也可以存一部分在留下的半身。 前者,陆长贤还是陆长贤,甚至不需要附身,找些动物吸点血,血肉重生不是问题。 后者就相对麻烦,逃走的半身记忆不足,找了人附身也会浑浑噩噩多时,直到神魂恢复完整未至。 那么按照陆长贤的智商,他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行尸走肉的半身上,并且指望它能瞒过李修平和洪多多的眼睛。 所以他必然留下了很多,所以他逃走的半身必然也残缺很多,所以他附身之后,还不见得能想起他们几个人是谁。 关于这一点,其实还有佐证,他身败名裂,化为清水之时,看向白发鬼的眼神,还有欲言又止的话语。 这一切呼之欲出。 李修平转头看着洪多多那张愤怒非常的“壮”脸,看到他气急败坏地在雪地上左一脚右一脚,踩得雪花四面纷飞。 “却原来,陆长贤,也不完全是个无心之人呢”,小李子眼神忽然变得柔和。 “他最后切出来的半身,带着他对洪多多真情实感的血液在内,所以他才会说,断!舍!离!” “好一个断舍离,好一个陆长贤!”他又一次这么说道。 “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要回家,我要让家里发宗门令,我要。。” “可是你找不到他!”赵英剑倒是很沉稳,指出了关键点。 “他如今可以附身任何人,而且,凭他能布那么大个局,两年来杀了百多号人,村子里却一无所知,你觉得他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附身?” 赵英剑自从心神受了震慑,整个人莫名有了些改变,原先那个谐星一样小剑剑了竟多了些气势。 他看着周围团团围绕的宅屋,又道,“村子就那么大,人就那么些,他若是附身村民,然后忽然来个失忆,很快就会被咱们抓到。” “人家不会那么傻的”,他做出了论断。 “困死了,想睡觉,这里后面的事情,我也帮不上手,先去睡了,你们随便吧。”李修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朝侧面的厢房走去,反正陆家人跑得差不多了,他随便找一间也就罢了。 “干脆明天就去朝仙城,也省的夜长梦多”,他心里转了个念头,随即全是困倦涌了上来。 找到一个房间,大概是个小姐的闺房,装扮的还算雅致。 他盘膝坐了上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没有好好躺下睡过一觉。 心里莫名的紧迫感,一直在告诉他,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有什么东西,我错过了。 他陷入了内息,心神缓缓下落,沉寂在心口的巨大深渊旁。 彼岸花的灿烂依然在无休无止的绽放,并不因无人观览而转移。 洞穴无声无息,静默而有一种大气的美感,仿佛从来没有过当日那般汹涌的狂暴。 仿佛那一日,深渊之上的惊鸿一瞥,也只是幻象。 “安安啊~我们终会再见的~”他看着漆黑不见底的洞口幽幽叹息。 感受到整个身体都开始进入休眠的状态,他的心神却开始渐渐清晰。 这是外魂开始滋养内灵的表现,他根据以前学到的知识很快做出了判断。 “所以古人常说,彼岸就是心安,心安便能超脱,原来就是这个意思。”李修平闲着没事,小脑筋又开始想东想西。 “这个彼岸他乡,值得注意,需要想办法去探询一二,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有这么一个彼岸吗?”他用双手抚弄着周围那些红亮的花朵,感觉无比真实。 那些花朵,竟然是有情绪的。 他的手掌在花上拂过,那些花儿都稍稍压低了身姿,好似害羞一般,都在尽力躲闪着他的触碰。 “哈哈,有意思啊,含羞草吗”,李修平好奇之心大起,往花海之中跨进了两步。 果然,那些花儿纷纷让开了一个位置,在他落脚之处空出了团团一圈。 这个时候,方才看清,地面上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有些灰蒙蒙的薄雾在流动。 他顺着薄雾飘来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密密的花丛分开了一条路径,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前方,是巨大的深渊,在空中落下时,他不曾发觉,原来深渊的边缘,一直有淡薄到几乎无形的雾霾在往外流淌。 那些雾气都流入了花海。 他是个喜欢究根问底的人,又反身顺着流淌的方向追了过去。 薄雾渐渐无形,在他往前追出一定的距离,便彻底消失不见。 “只是单纯的雾气吗?”他心里疑惑。 看着雾气消失之处,彼岸花也到了尽头。 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那么多的花,是追着这些雾气而来。 或者说,这些灰蒙蒙的东西,是彼岸花的养分? 心念一起,他便耐不住了性子,蹲下身子,仔仔细细观察起了花丛的根部。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五章 狂花食人神经麻醉 “没错,就是这样!”他眼睛一亮,果然那些灰色的雾气,都被彼岸花的的根茎所缠绕,丝丝缕缕没入了其中。 同时也惊讶地发现,这些花朵,之所以可以避开他,让出了一片空缺,是因为彼岸花的根茎,竟然不是扎根在地下的。 灰蒙蒙的雾气,就好似泥土,将花朵托在了地上,那些隐隐透着红芒的根须,便如同手脚,在空气中扭动身姿。 李修平稍稍向前逼迫,那些根须就伏在地上爬行,将整个花朵向后退开。 这些花,既是植物,也是动物。 他心中感慨造化之神奇,又想起了以前见过的冬虫夏草。 “那可是大补呀!” 虽然是神魂虚幻之躯,他依然感觉口舌生津,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家里面吃过的七虫七花糕。 七种小虫的蛹蜕,加上七种花朵榨汁,又配上金银丝,碎坚果,十二道工序,一天半的加工。 “要是加上这个彼岸花,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心里馋的不行,便想着试试看,能不能摘上一朵,捏在手里,看等下从这里醒来,会不会有些变化呢? “多好的一片花田,还不会有人来偷菜!哈哈”,他微微躬了躬身体,向前飞快地窜了出去。 彼岸花虽然能够活动,但是毕竟速度有限,稍稍一个冲刺,他便捏住了两片花瓣。 手指间是一点点滑腻的感觉,仿佛稍微一掐就能滋出水来,甚是。。肥美? 他啧啧称奇,想着凑到近前观察一番。 忽然注意到,有些变化开始产生了,从他用手去接触其中一片花瓣开始,周围的彼岸花齐齐顿住,不再往后退却。 手指间夹住的花瓣原本在轻微的扭动挣扎,想要脱手而去,忽然察觉了什么,原本收拢的花苞层层叠叠展开。 手上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条滑腻的毒蛇,张开了巨大的嘴巴,将他半个手掌都包裹在了其中。 李修平感觉有一点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魂体而去,那朵花好像拿了个吸水的管子,从他体内抽走了一点什么。 豁然间,周围的一片花海爆发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花朵,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快速追赶了过来。 他想要离地而起,却发现那些花一朵连着一朵,最前面的牢牢扒住了他的双脚,后面的一层翻着一层往上堆积。 “妈妈呀!食人花吗?”他吓得魂飞魄散,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 数不尽的花朵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甚至将他推倒在了花海中。 虽然感觉别扭,甚至还滑腻腻地甚为恶心,但是李修平没有挣扎。 他已经感觉到一种晕乎乎的熟悉感,那是他以前去牙科诊所拔智齿,麻药过后差不多的神魂颠倒。 ...... 花琼姐姐带着年幼的小星星,二话不说便把他按在了手术床上,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眼前一盒巧克力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那是他最爱的口味。 然后再次醒过来,就感觉半张脸都毫无知觉,好像包裹着一些纱布,旁边是花琼姐姐撕着巧克力纸的身影。 “骗纸~”他想说话,却发现舌头完全不听使唤,甚至全身都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诶呀,小星星,你醒了呀”,花琼姐姐跳了过来,拿手指掰了一小块,凑到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很香?跟你说哦,也很好吃!” 她忽然又将勺子移开,“可惜啊,刚拔了牙齿,恐怕吃不了的哟。” 她笑得贼兮兮,“不光今天吃不了,明天,后天,大后天,下个礼拜,下个月,嘻嘻嘻,恐怕都吃不了哟~” 又从口袋里一掏,是三张半价兑换券,“姐姐呢,很体谅人的,勉为其难,就替你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吧。” 说着举起右手,大大咬了一口。 然后又是一口,再是一口。 李星星躺在床上,两眼冒着火星,死盯着色彩缤纷,被剥开两半的巧克力纸,上下牙床纹丝不动。 他拼命地给自己发布着指令,“冲上去,馋死我了,我要冲上去,一口咬下去,我要吃,我要吃啊!” “啊啊啊啊!”在密密麻麻的花海围拢之中,在被那些恶心的滑腻彻底覆盖之前。 他终于争取了一点点的主动,一口,将眼前的红色花朵咬在了口中。 他的大半张脸,都好似逃离了神经掌控,变得似哭似笑,傻乎乎地好似真的咬住了香甜的巧克力。 其他的花朵迅速填补过来,将他的脸一层层覆盖。 他还来得及,在那些疯狂地铺天盖地中,像个傻子那般甜蜜地一笑。 “德芙,纵享丝滑~” ...... ...... 卧龙村恢复了平静的气氛,白发鬼在陆子谦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变成了自己人。 他和赵英剑抬了一些家具,将破开的洞口草草堵了一层,便将门户一锁,且随它去了。 忙碌了一晚上,都是有些乏了,各自寻了个房间,也不讲究,分别睡下。 外面陆子谦还在招呼陆家众人,打扫庭院,收拢各种残破的物件。 大家都轻手轻脚,生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内堂厢房睡觉的李修平。 在陆子谦的描述下,这位爷已经差不多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想起当时死死盯住他的眼神,想起那位天神曾说过要打死他的一句话。 小胖子浑身的白毛汗层出不穷。 那绝对不是开玩笑。 那个人,那个天仙一样的少年人,说的是实话,是理所当然的随口一句闲话。 他陆子谦,就像随手可以打死的苍蝇,在原地瑟瑟发抖。 那是来自于力量层次的压制,更加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熟悉。 就好像当年,他老爹陆正峰,手里抓了一把牛耳尖刀,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甚至能分辨地出,那个眼神里,起码有八成,是想将他这个儿子给碎尸万段的。 他曾经吓得魂不附体,夜夜难寐。 说起来,还多亏了陆长贤,将他老爹压住,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他恢复成了正正常常的陆正峰。 老爹从此变得有些呆滞,行为偶尔还会有些可笑,但他陆子谦,总算保住了性命。 如今同样的眼神,却在李修平身上重现。 他真正是吓得魂飞魄散,远远看着那个房子,半步也不敢贴近。 ...... 李修平的肉身正在厢房中盘膝而坐,无声无息,连呼吸都若有似无,不凑近了看,还当是个死人一般。 他的心神深处,却是潮起潮涌,乱哄哄地一片。 数不尽的彼岸花,在他身上堆了一层又一层。 无数细小的根须,钻入他身上所有的空隙,拼命得贴近他每一寸肌肤。 每一个接触的小点,都有一些隐隐约约的雾气,从他身上被抽离。 小李子四仰八叉的躺着,无数的花儿钻入了他身下,将他托举在半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是彼岸花的根须。 “妈妈呀,还好我打了麻药,不然光是鸡皮疙瘩,恐怕都能割下来十斤。” 他倒是还有闲心思胡咧咧瞎想,主要原因,倒也简单。 经过最初的挣扎,无力,还有恐惧,他已经发现了,这些根系并没有侵入他的身体,而只是隔着肌肤在吸取一些东西。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却没有扎根进来,这有两种解释。 一种可能是,这些花,都有一个统一的意识在后面操持,不会来伤害他。 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根须,无法扎进来伤害他。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发现彼岸花抽取的速度渐渐减缓,甚至很多外围的花朵都退散了开去。 就好像以前去买黄牛票,一大群人围了上去争抢。 四周围层层叠叠几十号人,然后里面有人喊了一声,“最后三张票啊!” 于是外面一大堆挤不进去的家伙,便识相的干脆退去了。 李修平也终于露出了大半张脸。 他看到了那些被不断抽吸的东西,是个什么模样。 虚实相间,如不断变幻的蜃气,有晶莹的亮点在其中闪烁。 这一切,似曾相识? 他回想起来,陆正峰身上那个被他吞了的,不知道是不是魂灵,姑且算是吧。 那个东西刚一进入,他便感觉好似新生一般。 全身上下都涌出源源不断,飘飘欲仙的感觉,真就好像以前,他去医院拔智齿,然后被麻药弄得迷迷糊糊。 但是精神,又很亢奋。 就是这样的感觉,迷糊和兴奋,两种不同的情绪,交叠在心神中央。 他是科研人员,从事的又是人体相关的理论研究。 便理所当然想起了麻醉的原理。 所谓麻醉,其实并不是说人睡着了那么简单,否则稍微一个刺激,人一下子跳了起来醒转,手术还做不做了? 麻醉的原理,是指使用正确的药物,作用于局部神经末梢或神经干,能暂时阻断神经冲动的传导,使局部痛觉暂时性地消失。 神经冲动的产生与传导有赖于神经细胞膜对离子通透性的一系列变化。 在静止状态下,钙离子与膜上磷脂蛋白结合,阻止钠离子内流。 当兴奋时钙离子离开结合点,钠离子大量内流,产生动作电位,从而产生神经冲动与传导。 那麻醉药物,所起到的作用,就是牢固地占据钙离子结合点,阻止钠离子内流,导致动作电位不能产生,神经传导阻断。 这样痛觉就被斩断在了周边一点点神经位置。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六章 真我假我彼岸超脱 当年导师在给小小李上课的时候,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 “小星星,你可以这样理解,就好比你的身体是一个很大的操场,然后上面接龙一样排了很多小朋友。 然后每个小朋友手上呢,都拿了一根针。 忽然天上有块砖头砸了下来,一个小朋友被砸痛了,往前一个踉跄,手上的针扎在了前面小朋友的后背。” 李星星瞪大了眼睛想象那种局面,又看到老师戏谑的继续道。 “那前面的小朋友也受不了啊,他也向前踉跄了一脚,然后一针又扎进了再前面的小朋友。。” 老师笑嘻嘻的描绘着惨无人道的事情,丝毫不管李星星眼睛越张越大。 “那小朋友们都排着队接龙呢,对吧,就这样,一个扎一个,每一个被扎疼的,就哇哇直叫,很快整个操场,也就是你的身体,就开始了全面的疼痛,被你神经中枢,将这种痛苦,汇报给了大脑!” 他眨眨眼,“换句话说,排在最前面的小朋友,给校长老师丢了个炸弹。” 李星星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良老师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这个惨绝人寰的故事,想象着一大群小朋友在操场上鬼哭狼嚎,远处校长室还腾起了蘑菇云。。 “那麻醉药是起什么作用呢?”老师循循善诱,看着小小李目光包涵着鼓励。 “嗯?防弹衣?哦不对,防刺服!”李修平歪着小脑袋可爱地想了想,给出了猜测。 “冰菓!”老师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穿上了防刺服,诶第一个小朋友被砖头砸了,拼命去扎前面那个,扎了半天,前面的小朋友老神在在,还在无聊地挖脚,懂了没?” 他凑到小小李身前,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那个红润润的小脸蛋,总忍不住想去掐一把,就等着他说,老师我不懂,他就要去下手了。 终于小星星同学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撇开了头去一边,双手捂住了鼻子。 “老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吃了大蒜,再来上课呀。。” 往事一点点涌上心头,又如云烟飘过,渐渐去了脑后。 李修平看着那些蜃气一般的东西被吸走,感觉心神一点点变得清澈,感觉一层无形的膈膜被撕开。 又好像,他正在从麻醉中渐渐醒来。 他大概已经确认了,这些被抽走的,就是陆正峰身上抽出来的魂灵。 或者确切一点来说,这是魂灵的一部分。 因为小安安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化妖之后不久,便什么都吃不下,然后是疯狂的饥饿,人渐渐瘦下去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偌大一个李家,五国三洲都是一等一地家族,各种宝物珍奇自然不在少数,然而即便是穷搜天下,也找不到果腹之物,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安安就这样一点点走向必然的结局。 直到有一天,有个他们家买来的人货,在欺负一个小丫鬟,无意中被她看到。 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恶行,甚至连男女之事也是似懂非懂的小安安,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只是轻轻一抓,那个坏蛋就软绵绵倒地死去。 然后便是饥饿尽去,光彩依然。 所以,化妖之后,魂灵,就是食物。 这一点他已经非常清楚。 但是随着这些东西被抽走,他并没有感觉到饥饿的感觉上涌。 很明显,那团魂灵,已经被他吞噬,填补了他的渴望。 而这些被花朵抽吸的,与其说是魂灵的一部分,不如说是吃剩下,无法被消化的残渣。 他想起了自己吃了陆正峰之后,心智莫名其妙的失衡,情绪不受控制的潜移默化。 他又想起了曾经李洪义说过的牛老头,还有前面亲眼所见的陆长贤。 他们神魂失控,濒临毁灭的时刻,都会出现一个个残缺的人形。 那些人形在不断扭曲挣扎,却又被一根黑丝吊在身后,好似马戏团的猴子。 结合这个世界的普世规则,以及修仙法门的故老相传。 内灵,外魂,这两者相辅相成,又对立统一的关系清晰地摆到了眼前。 内灵,恒定不灭,这是所有先辈留下的记录中最常见到的一句定论,或者说规则。 它与外魂之间的分别,就好似司令官和军队的关系。 内灵深居其内,只掌管大方向的引领,并不参与外魂的运作。 而外魂,好比一个严密的系统,可以看作有层层官阶统御的军队,自有一套规章法度来运转全身。 而他李修平一口吞下的那团东西,便是两者的结合。 魂灵,魂灵,自然有外魂,也有内灵。 且不说饥饿感究竟是发自内,还是形诸外,总归其中的一部分,被他的内在吞噬,从而弥补了一些什么。 而剩下的这些渣滓,就堆积在了身体内部,也就是那两个失败者背后那些挣扎咆哮的影子最真实的身份。 再来结合一下麻醉学的理论。 原本军队是一个统合而严密的系统,忽然外来插入了一堆军官。 这就好比前面说的小朋友身上多了一件防刺服,在兵与将之间,多了一层膈膜。 上下协调当然就会出现问题,这些多出来的外魂,无法融入本身。 他们甚至会越俎代庖,切断内灵的统御,发出自己的声音。 也许经过漫长的时间,他们是可以被同化的,但在那之前,李修平就要不断忍受思维和情绪的被动偏移。 这种偏移,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发觉,还是亏了赵英剑无意间的一句话,才将他从沉沦中拉了出来。 而牛老头和陆长贤,显然是没有那个时间的,他们在濒临毁灭的前夕,所有没有被统合消化的魂灵残渣,清晰地被展现出来。 那些在身后吊着的丝线,与其说是镣铐牢笼,不如说是镇压锁定。 一旦放开束缚,无数的外魂相互冲突碰撞,自身的意识便会被掩埋。 精神病人精神好可不是一句空话。 “牛老头,陆神仙,这两人,都明明白白的镇压着一大堆的魂灵残渣,而小安安和捕神大叔,也从未提起过这片彼岸花海。” 李修平看着身上的红色奇花在一朵朵退去,他的心灵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明白的感受到,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笼罩在他心灵深处那层朦朦胧胧的东西,被掀了开去。 只是如今,他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总归他是个乐观的性子,神智无比清晰,自然就想多了一层。 他想起看过的一句词,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 所谓彼岸,是有彼岸花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彼岸。 所谓超脱,是因为有彼岸花的存在,才能真正的超脱。 正是因为这些花朵的存在,自己才能不被外来的牵绊束缚住手脚,才能真正的内外统合,魂灵一体。 这才是明明白白,真我唯一的超脱。 没有这些红艳艳如同炽烈火焰一般的花朵,这个所谓的彼岸,不过是另一片枯寂荒凉的石滩。 他想起了当日他被迫走上了深渊,在那钢丝一般细小的通路上前行。 “却原来,那真的,就是所谓的奈何桥!” 他心中豁然明悟,为什么每一个沉沦在当下之人,都想要跨过那条又窄又细的奈何桥。 因为这里,有彼岸花。 因为这里,可以超脱。 牛老头和陆长贤没有那个运气,可以来到这里,所以牛老头长居证物所,孑然一身,等着李洪义自己送上门, 而陆长贤,被浑身上下的魂灵,缠在原地,靠着身下的死人坑,那些人造的外魂统合体,那团肉块,来压制他身上越来越难以自控的神智偏移。 说起来,这个陆神仙,真正是个大神仙,他竟然走了血妖之路,又在强敌到来之时,毅然决断,舍去了半身。 同时也就走出了自己的超脱。 虽然在如今的李修平看来,这种超脱的方式无异于丢了西瓜,去捡芝麻,但在陆长贤本人来看,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他的身上,没有另一个李修安。 小小少年虽然是天人之姿,神仙下凡,然而在这条修炼之路上,他根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没有前辈的指引,没有典籍文书的记载。 一切都要他自己摸索着前行,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没有李修安,他如今应该已经跌入了那个巨大的深渊地洞,早就不知道已经是个什么模样。 也不知道小安安,如今何在?可还安在? 身上的彼岸花退的一干二净,他全身轻松地好似能飘起来,一个翻身离地而起,竟轻飘飘到了半空,又缓缓落下。 他想起了当日李修安被蓬勃汹涌的黑潮一口吞下,方才换来他今日的轻松,和来日的超脱。 “彼岸花,我随口一说的花儿,竟然真的是彼岸花!” 他想起来彼岸花的花语。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落叶永不见。 黄泉照彼岸,花开一千年。 情不为因果,叶落又千年。 花名曼珠,叶名沙华。 最终永世不得相见。 “我不信!”他大声对着深渊喊道,“小安安!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七章 甜党咸党悲苦无方 夜的帷幕渐渐退去,东升之日冉冉而起。 鸡鸣之声四面而歌,卧龙村从死寂的安宁中又活了过来。 村民们陆陆续续从家里走了出来,打着哈欠互相道声早安,便开始各自忙起了营生。 陆家的大宅子昨晚倒了围墙,一大早就围了一群人,在那儿指指点点。 许多人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尤其是那几个住在背光宅子里的,简直快要笑出声来。 “诶,陆小弟,听说陆长贤回老家去了?是真的吗?”有个胆儿大的躲在人群里吼了一嗓子。 这年月,说话多有避讳,若是有人家里死了人,那不能问死没死,连个死字都不能提,要问,有没有回老家。 人从哪里来,终归还是要回哪里去,所以回老家,就是人死去的婉转说法。 “嘿嘿,没错!陆长贤以后都回不来了!”陆子谦熬着通红的双眼,此刻竟是得意洋洋。 一宿没睡,他忙前忙后搞定了里里外外,因为白发鬼的关系,所有人皆以他马首是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以后,我陆子谦就是代族长!”他一个个点着那些凑在一起的人群。 他其实听出来了,刚刚发话的那个,就是昨天晚上的成老五,就是扛了个夜壶装满了畜生血,偷偷摸摸要血洗他家的小五他爹。 此刻他躲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周围的一伙帮凶都是懂事的,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将人墙堵的严严实实,没有将他成老五给卖了。 “李大成,王好生,马小千,嘿嘿,牛二嫂,连你也来凑热闹?”陆子谦圆乎乎的身子一颠一颠,拿手指一个个指点过去。 “陆长贤是走了,嘿嘿,你们当我陆家没人了吗?”他得意洋洋的朝身后翘了个大拇指,“白发鬼大人,如今就是我认的叔叔,你们想造反,且想想清楚!” 他洋洋得意一个转身,胖胖的身体配上一双短腿,好似一个陀螺转了个圈,哈哈笑着往里走去。 他刚转身,便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统统收了起来,只将那个高深莫测的背影,留给了面面相觑的人群。 自家人知自家事,眼前他话是说得漂亮,胆气也看似十足,可这一切,全都只是空中楼阁而已。 将来他陆子谦,能否手掌大权,对着全村七十六口生杀予夺,其中的关键,在于洪多多能否留下。 若是留下,他老陆家便是凤凰浴火,转眼重生,说不好将来,还能一飞冲天。 若是不能,他陆子谦,平时也有个绰号,就叫陆老贼。 且不论他小小年纪,这么奇葩的绰号,怎么没有落在陆正峰要么陆长贤身上,反而跟他这么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胖子挂上了钩。 单单就凭这么个诨名,他陆胖子就不是省油的灯。 他早就算计好了,前面似模似样的旁敲侧击,以身材短小,期盼长高为由,向洪多多打探了一下引荐大力王族的可能。 席间他那番话自然也是仔细斟酌过的,既不能引起白发鬼的反感,又不能将自己的意愿表述地太过牵强。 他着实费了一番心思,究其原因,当时他以为陆长贤失踪,就算躲过了洪多多这一劫,恐怕没了压制,又变回杀人鬼的陆正峰,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早早就埋伏了退路,果然,即使如今形势峰回路转,他小小一个陆子谦被推到了台前,但是这条后路,始终是他的一个保障。 “嘿嘿嘿,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在心里窃笑,面子上却丝毫不露痕迹。 前面许多人在来来去去奔忙,端水的,送饭菜的,还有伺候的,十几号人几乎全凑到了饭堂前。 “早点就只有这些了吗?”李修平皱着眉头,在盘子里翻了翻。 梅花香饼六个,在碟子里堆成了小宝塔,栗子糕,核桃粘,豆沙卷,桂花酥,一样样都装点了挺精致,在他面前一字排开。 他索然无味地拿着一个调羹,在眼前划拉这小碗里的粳米粥。 里面是浓浓的蜂蜜,吃得他好腻味。 “怎么都是甜的呀?你们家一大早就吃那么甜的呢?” 作为一个豆腐脑派彻头彻尾的咸党,他从来都是加酱油的。 那些吃甜豆腐脑的邪教,就是他这类人深恶痛绝的罪恶之源。 就好比说花琼姐,就是狰狞的甜党教徒。 当然他从来也没有敢明目张胆地起义反抗过。 打不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被欺负惯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再也没吃过一口甜豆腐脑。 连带着早餐,也是与甜味绝缘。 他已经太久没吃过这么恶意满满的早餐,那些一个个精致的糕点,就好像一张张花琼姐姐狞笑的脸。 “小星星,你这个坏习惯可不好哟,姐姐要趁早把你这个恶习给扭转过来!” 说着花琼姐姐就凑上来,手里是洒满了白糖的豆腐脑,看着特别像脑浆子。 “啊啊啊啊!”小李子突然发飙了。 “不吃了!不吃了!没胃口。 他跟自己自己生着气,又莫名好怀念花琼姐姐温暖的怀抱。 便忽然又想到了小萍姐。 然后记忆忽然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大龙,化雨,老三,哥哥,奶奶,还有。。爹爹。 心思一起,就很难立刻平复下来,越发的有了一种紧迫感。 他不知道这种紧迫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又隐约察觉了什么。 医者难自医,尤其是他这样玩心理学的,更是其中的典范。 一群人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陆子谦正巧这时候笑容满面地跨进了门槛,很顺理成章地双膝一软,向前两个滑步,滋地一声滑到了面前。 “白拳王大人在上,陆家上下感念大人恩德,救我等于水火,这些吃食已经是家里能拿的出来,最为上等的小点,却不知道大人口味,反而冲撞了。” 他挥手示意家人,“拿走拿走,换别的。” 又想起刚刚李修平嫌弃太甜,便再加了几句,“就上个炙烤明虾,蓬头春,酱小椒,还有白粥。” 吩咐完众人,待的几人急匆匆去做准备,他又双膝前后扭动,蹭到桌前,当头便拜了下去。 洪多多在一旁看得奇怪,李修平对于陌生人,性子从来淡漠,也懒得理他。 场面忽然尴尬了。 因为陆胖子拜的是小少年,而不是洪多多。 在他看来,白发鬼是大力王族出身不假,但是这么多年隐居山林,显见也是个不受待见的。 而且朝仙城最大的三个头头,听说就叫白拳王,李修平能与之并列,恐怕不久之后,三足鼎立,就变成四王天下。 因此,他现在这个代家主的身份,如果不想被放在火上烤的滋滋响,就要抱紧了李修平的大腿。 不论结局如何,总要先做个姿态出来不是吗? 可他不知道小李子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白拳王的身份也只不过停留在一块牌子上,以及武正奇随口的一句话里。 所以他一边敲着桌子,回想以前吃过那些精美可口的咸党美食,一边耳朵竖起来听着后厨擦啦啦的炒菜声,将口水不断咽了回去。 自从撤去了心灵上的那层轻纱,又以陆正峰的魂灵填补了内在的缺乏,他便开始进入到另一种天地。 小胖子远远走来,那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他从脚步声里就能还原出个大概。 待的到了门前,又整束了衣装,双手拍打上下,步伐变得谨慎,然后便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绕过了门边,挤着笑跨入门槛。 这一切,在他的心灵上自然而然地演绎了一副画面出来,好似本能一样,都在诠释着四个字,“有求于人”。 小胖子那点心思,在他看来如明镜般醒目,不外乎争权夺利那么点东西,但他根本没心情来理会这些破烂事儿,索性便由他去了,自己依旧魂飞天外,思考美食。 场面极为尴尬,陆胖子不知道小少年的脾气,也没有仔细相处过,只感觉他对那个背剑的,还有白发鬼皆是蛮好说话的样子。 所以猝不及防,被晾在了一边。 赵英剑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小李子脾性,便捅了捅大个子,向地上那个圆球努了努嘴。 洪多多有些无语,他心思相对单纯许多,没去想那么些权力纠葛的事情,只以为陆小胖还是纠结身高的缘故,又放不下陆家这些亲戚。 “诶,小胖,这样吧,咱们正要去朝仙城,你跟咱们一起走,反正也用不了两天,回头我回去,就找我爹安排一下,弄个新管家过来,你不用担心陆家的事儿。” 他看着那个圆球在地上转了半圈,脑袋朝向了他,也觉得好笑。 “你这个身板吧,也确实要拉一拉,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怎么的缩成这个样子了?” “陆子谦一听就哭了,还是悲从中来的那一种。 “这些年,我过得苦呀~”他一边抽泣,一边分辨。 “咱娘走得早,爹爹又疯了,不把我当人看,每天看着我,就好似要吃了我一般,我在这个家里,无依无靠的,每天不缩着脖子做人,却还能怎样?”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道,“好不容易陆长贤上来了,爹爹也变得像个人,他天杀的又要搞房子排排坐,弄得外头一些人家,都把我这个出头鸟当生死仇人。” 抬头见洪多多正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小胖子一下子就崩溃了。 这样的目光,自从七岁半娘亲死了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八章 为人父母天下至善 陆正峰是个不会带孩子的,见到不顺眼的,就是一个法子走到头,打! 不管对事错事,只要他觉得不顺心,就好似往死里打。 为人父母,照理说对自家孩子,不是应该千般疼爱,万般呵护才对的吗? 这话其实没错,但是落实到每一天的细碎生活中,就得分人。 这里有个意思的事情,包括小李子洪多多赵英剑在内,连同这个陆子谦陆小胖,都是幼年便没了母亲。 赵英剑且先不去讲,那是双亲一夜之间全部升了天,属于灭门一类的。 剩下几个人,举个例子来讲,好比李修平这样的,从小到大都是当家族接班人来养的,在他没有露出狐狸尾巴之前,那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做父亲的,不舍得去打骂,也不敢去打骂。 堂堂青国李家的一家之主,哪怕是说话重了一点,老祖宗都得跟他拼命,小李子的童年,真正是活在蜜罐子里的,以至于他对母亲的印象,极为浅薄,连大致的形貌,也需要好好回忆,方才能想起个大概。 当然他再世为人,情感相对淡漠,也是原因之一,但总的来说,虽然他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却从来不缺乏长辈的爱护这种东西。 再看洪多多,他那个老爹,就是很典型的大男子,老婆死了,这个孩子他不会带,就干脆丢给了一帮肌肉爷们,风风雨雨听天由命。 关于这种行为,李修平大概也是能理解的,他与武正奇和刘青山数日的交流,以及洪多多身上展现出来的那种傻大憨的气质,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大力王族这一帮子浑身肌肉的大老爷们,恐怕确实难以理解孩童成长过程中,缺失母爱,或者干脆说阴阳失衡,对于孩子的成长究竟有多大的负面作用。 虽然这般做法,使得洪多多变成了这番模样,喜好男风,但是从他自己讲述的几句话里,也能看出来,他那个做白拳王的老爹,身居高位的朝仙城话事人,虽然不会带孩子,但好歹也是用了法子在培养大个子长大成人。 撇开精神层面的成长且先不论,单凭洪多多这身本事,都已经差不多是武正奇那个层次了,人家那可是朝仙城的教习,跟赵英剑自我介绍的时候也说过,他是城里面排行老四的,说得明白点,除了那三个实力顶尖的白拳王,就轮到他武正奇和刘青山了。 这样的本事,换做凡人的眼睛里,那就是实打实的拳仙。 而洪多多的样貌,虽然粗豪,但是大体还是能看的出来,比武正奇至少小了一圈恐怕还要多,力仙法也跟剑仙法不同,什么年纪该长什么样,就是长什么样。 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实力,没有他老爹的关照,就凭他这么个傻憨憨,能做到这个份上? 所以总结起来,他们各自的父亲,有的是关爱在明面上,有的是照顾在暗地里,但那份心思,都是相同的。 格言有说,“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人子女天下大孝。” 又说,“父亲的爱,是拉动风筝的那根线,也是指引船只方向的那座塔。” 风筝飞得高了,会看不清那根线,但是那份牵扯,始终都会相伴左右。 船只走得远了,会摸不清的前方的路,但身后的那盏灯,始终会为你而亮着。 这就是父母之爱,天下至善。 原本这是一份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至理,但到了陆子谦这里,这份感情却天翻地覆了。 曾经小胖子也是一个朝气蓬勃,身形样貌正常的孩子,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还没有疯,母亲也是温和的模样,总是坐在椅子上编织些器物,看着他跑来跑去,偶尔也会喊上两句,那是他曾经有过的快乐时光。 之后所有的东西忽然就变了,母亲一夜之间去了,去得莫名其妙,一个大活人就此人间蒸发,而父亲从此就疯了。 那天早上的陆子谦,还是如同往常的那样,欢快地跑过了堂前,扭头去看,却没见到温暖暖笑着的母亲,只见到父亲的手上,抓着母亲编织器物的工具,在那里愣愣出神。 于是他便上去问安。 然后他看到父亲转过了野兽一般的面孔,眼睛里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地狱。 这种场景,他只在故事里或者是噩梦里瞥见过只鳞片爪,却从来没想到,它们会进入自己的生活。 那个男人高高举起了手上的器物,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该死的畜生。 陆正峰用鞭子抽,用绳子捆,用木板条拍,各种法子在他身上来来去去,一直好多年。 陆子谦常年缩着脖子缩着手脚,缩着能缩的一切身体部件,甚至巴不得钻到地里去,谁也看不见最好,所以,长成这么个胖球样子,真怪不了他。 后面陆长贤做了族长,一副神仙飘飘的样子,说话做事又是大气温和,他以为好日子来了。 却没想到人家从头到尾就喜欢玩强迫症。 还得罪了村子里老老少少一大帮。 那陆正峰被陆长贤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虽然干活做事还算正常,但总归有些痴傻。 因此得罪人的事儿,他不上谁上? 一家家安排宅院,一个个冷眼相待,虽然也有分到好房子的,但人家感谢更多的,是他自家地运气,可不是他陆子谦。 那些分到烂房子的,就用杀人的眼光在他身上来回游走,就算他缩得再紧,都能感觉好似无数把刀子,在皮肤外面游走。 一晃就是好多年,一晃小胖子变成小胖球。 畸形的家族,畸形的家主,加上变态的父亲,无情的亲属。 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他这一路而来的悲苦人生。 “我这些年,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好苦呀~”小胖子泣不成声,却贪恋洪多多那样温暖的眼神,舍不得移开目光。 洪多多忍不住了,走过来一把将他拉起,按在了位置上,正好四个人一人一边,团团围了个餐桌。 小胖子情绪正在巅峰,还想着再哭嚎几嗓子,发泄一下多年来的苦闷,胸口一腔怨怼酝酿了大半,刚刚打算要喷吐个干净。 冷不防抬头一看,见李修平坐在他对面,好似已经回过了神,对他起了些兴趣,笑眯眯看着他。 刚刚神情淡漠,万事无关的模样,竟然变了,漂亮的眼睛里竟然是一片温暖? 他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白鹅,一声发不出来,憋了半晌,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响嗝。 “哈哈,小胖子,你别紧张”,李修平被他逗笑了,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往后面喊了一声,“拿块擦脸的布来!” 外面早有伺候的小厮,蹬蹬蹬快步跑了过了,还挺有眼力见,赶紧递到了陆子谦手里。 小胖子稀里糊涂擦了擦,又觉得鼻子痒痒的,想也没想,狠狠擤了一把。 噗! 连鼻涕带泡沫,喷出来老大一堆,那块擦布没全包住,还在旁边吹了个泡泡出来。 他忽然就很尴尬,抬头一看,果然三个等着吃早饭的,全部恶心地看着他。 旁边的小厮掂着个兰花指,将湿乎乎的擦布接了过去,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三步并作两步,逃难一样跑了出去。 这时候,久等的早餐终于陆续上桌。 小胖子惴惴不安,微低着头,拿余光去瞄同桌三个,却意外地发现,李修平除了有些恶心他倒胃口的举动,看他的眼神依旧很温暖。 他不明所以,只好壮着胆子招呼,“来来来,菜上了,先吃吧,这个炙烤明虾,可不是昨晚那几条,是新鲜的,新鲜的。” “跟你说了,你不要紧张”,小李子言语温和,看着小胖子狼狈的样子,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你爹爹不喜欢你,我也是呀,可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嘛,别担心,以后了去朝仙城,别管他们这些个没良心的。” 洪多多也是个感性的人,他心思敏感,从小生活在异样的目光中,自然能听得出来小胖子所言皆是发自肺腑。 所以他夹了条大虾,递到小胖子面前,“既然说好了要学力仙法,回头去那边的路上,我给你筑基,回头长得像我这般又高又壮,还怕他个鸟!” 眼看着气氛越发温情款款,赵英剑不习惯,他这辈子,除了对一个女人,还真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你们都有伤心事,我就还好,血妖屠村,惨是惨了点,好在有凤英姐,倒是记不得那么多伤心事”,他干脆接过话头,想要调节一下气氛。 主要是怕这个氛围继续下去,洪多多当场认了个干儿子,陆子谦。。多了个干娘。 那可不行!他身上暗戳戳冒了好些个鸡皮疙瘩。 李修平也发觉了这个问题,他是小狐狸精,当然知道赵英剑在担心什么,顺着往下一想,也是打了个哆嗦。 他赶忙顺着也接过话头。 “小赵弟弟,前面咱们说话,被大个子打断了,还没问过你呢,当年你跟小林姐姐,是怎么过来的呀?” “哈,说到这个,我可比你们好多了”,赵英剑一脸的骄傲,明明白白写着老子很幸福这么几个字。 他挑了几颗被腌渍成黑乎乎的小辣椒,扔进嘴里嚼了两口,一腔的火热自心头生气。 他偏着头,好像在回味当年那个火热的青春,火热的情真。 “当年啊,小林姐姐十五岁,我呢,刚刚满九岁。。”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零九章 茫茫黑夜煌煌仙子 漆黑的夜幕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发足狂奔,身后是无边的黑暗笼罩,四下无人的寂静都在紧追慢赶,要将他吞没,吃下。 “妈妈,妈妈啊”,他一边小声地抽泣,一边奔跑。 拨开一层层的树丛,趟过一堆堆的腐烂枯叶,他心里面全部是那夕阳下空荡荡的村落,和那一张张飘扬在晚风中的人皮。 “原来人的皮,是这么轻的吗,一阵风都能吹的起来”,他心中除了恐惧,竟然还有些好奇的情绪。 虽然一直在哭泣,止不住的哭泣,然而那种悲伤的情绪,却稀少的近乎无迹可寻,就好似哭泣是一种仪式,是他眼下除了亡命地奔逃,剩下唯一能做地事情。 人类终归是动物的一种,在被惊惧笼罩地情况下,发出一点点声音,打破寂静无声的环境,只是一种本能。 然而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围拢了过来,越来越多的恐惧差一点就要将他吞没。 他仿佛能感觉到,身后他不敢回头去看的黑暗中,正有一张如绸布般的人皮,蜿蜒扭曲在空气中,紧追着他而来。 他鼻子里甚至能闻到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香甜气味,好似在一声声地招呼着,回头吧,回头看看吧。 如果李修平能穿越时光,来到这一刻的他身边,就能告诉他,这就是恐惧的气味,这是人类的大脑对超越了极限的恐惧,做出的自我保护。 年幼的赵英剑,名字还叫赵剑,就这样一路地奔跑,忘却了方向,忘却了时间。 渐渐的,他已经不再感到害怕,因为这种情绪已经浓厚到了他所不能忍受的程度,神智的自我防护被击穿,让他成了一个浑浑噩噩似乎奔走在地狱边缘的僵尸。 漫天的星空似乎也看不得这样的悲情,慢慢隐去了光芒,遥远的东方有一轮大如卵,色如黄的金红正在冉冉而升。 四周围被光芒照亮,他茫然地停下了脚步,发现脚上的布鞋子早就破了,十个脚趾都露在了外面,连同前半个脚掌,都是血肉迷糊的模样。 他木愣愣的看着两只涂满了血污和泥浆的双脚,奇怪地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疼痛。 只是麻木,便好像两根木头,连接在他的身体上,一点知觉都没有,仿佛死了般。 在两只脚的旁边,是满地的花朵,还有一些青绿色的小草,一蓬蓬地到处都是。 他看着那些如同糖球球一样的花朵,想起了娘亲给他讲过的传说。 这是凤英花,还有同气连枝,生死与共的珈蓝草。 落日山,无眠森林。 他一个晚上不辨方向的狂奔,竟然来到了远在村子西边,只存在于爹娘口中的神奇森林。 爹爹曾经在睡前讲故事吓他,神秘兮兮地说这里有可怕的妖怪。 小伙伴从大人那儿听了故事,斩钉截铁道这里有吃人的魔龙。 小小孩儿不知道妖怪是何物,也不晓得魔龙长什么样,怔怔地望着四野,满目的各色花球,还有一层层掩盖的小草。 好美啊,他心里这样想着,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脚底下渐渐传上来钻心的痛,像一根根钢针,狠狠地刺进了皮肉。 又似蜿蜒的毒蛇,一寸寸撕咬着向上攀行。 “啊~痛!”,他惨嚎一声,倒在地上,抱着脚不断揉捏,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疼得眼泪水都飞出来了。 忽然有一阵歌声传来,温柔细腻的声音像是一只轻软的手掌,拂过层林密树,奇花异草,来到了他的耳边。 那歌声是这么唱的: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 我许下的愿望,就像一颗水晶 心中的小梦想,一天一天在生长 天赐我一双翅膀,我会看到那最美的光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 他小小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脑海里又闪过娘亲的脸,和温暖的话。 “那无眠森林里面啊,还有美丽的仙子哦,会带着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方向。” 他一个翻身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面摸了过去。 一片片的树丛抛在身后,他从中间踉跄着撞了出来,踩上了一片石子滩涂,前面是一条两人宽的溪流。 他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踩着粗粝的沙石往前走了一段。 转过了两个弯,忽然眼前跳出来一颗硕大无朋的巨树。 遮天蔽日的枝条伸展向四周,形成了一个旁然无匹的华盖。 树林被逼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棵树,造就了一块独属于它的天地。 清澈的溪流贸贸然地闯入其中,变成了一条细细的水渠。 当中一团团的石块堆积成了长长两条边沿,中间用烧干的陶泥填了缝隙,到了几步之外,便分作两条,小小那一条,灌入了一亩十尺见方的小田。 那田垄被归置地整整齐齐,都铺满了晒干的珈蓝草。 有一个美妙的身影,在田垄上坐着,背对着他,正在轻轻的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仙子~是~仙子吗?”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激烈地颤抖,只是被眼前这仙境般的一幕镇住了心神。 那个仙子停下了哼唱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了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她的脸上,从错愕到疑惑,再到惊讶,最后惊喜万分。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身上用软树皮织就的衣衫飞扬了起来,真就好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小跑了几部,就来到跟前,一把抓住了小孩子的肩膀,一只手去摸他头上蓬乱的头发。 “你是真的?你是活人,你真的是人?”她欣喜万分地搓揉着孩子的小脸。 “啊!疼~”,小孩子在黑暗密林中奔跑了一个晚上,脸上全是树叶树枝拉开的口子,被这么一番揉弄,有些又渗出一些血水。 仙子这时才发现,这个孩子不光是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一双脚都已经肿得看不出模样。 她顿时心疼不以,这是她那么多年以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躺着的那个,是条龙呢,不算人~”,她吐了吐舌头,在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也不去管这小孩从哪里来的,单就只看他是个人,是个她心心念念,却再也不曾得见的人,她就觉得,这是上苍,将这个孩子送来了她身边。 懒腰抱起了孩子,将他带到水渠边,又放下挡板,租断了流水。 就眼见着水位一点点涨了上来,很快便要淹过两边。 她又稍稍抬起了一点挡板,将水位控制在一定的范围然后将小孩子的双脚放入了其中。 她又从旁边拿过一片草编的汗巾,沾了些水,在他脸上细细擦了起来。 一点点将那些稀碎的伤口清理出来,尽量不去触碰会疼痛的地方,她仔仔细细用柔软的草叶子弄干净了小孩子的头脸。 然后她俯下身去,看着水渠中渐渐被泡开的血污和泥浆,皱了皱眉。 “这是吃了多大的苦头啊~”她心中好是不忍,看着乌青发紫的脚板,又狠了狠心。 “你忍着点哦~”她揉了揉小孩子的头,低下身子,开始搓揉两只脚丫子。 期间放了两次水,又积满了两次,终于将血污和泥浆洗净。 她又跑去树上的小屋,拿了一根鱼刺,将几个黑紫色的水泡挑破,看着那些黑红色的淤血散去,脚丫子也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 她松了一口气,又抬起头看了看孩子。 从刚刚被懒腰抱起,到后来刺破皮肉放血,一整个过程中,小男孩一声不吭。 只是那双黑黑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一直紧紧抓在了她的身上。 “可怜的孩子啊~”她心疼地又揉了揉,轻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子浑身震了一下,好似如梦方醒,听到仙子又问了一次,就赶忙回答。 “我,我叫赵剑,小小赵的小,宝剑的宝,仙子姐姐,你是仙人吗?” 他说的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好在仙子姐姐听懂了,也笑着道,“不是,我不是仙人呢,也不是仙子,我是人,和你一样的人,你是从外面来的,将来还要出去,我的名字却不能告诉你哦,不过你可以叫我小林姐姐的。” 她虽然痛恨仙人,却还不至于将愤恨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更何况这个孩子,是他期盼了无数岁月,才等来的第一个活人。 “你是迷路了吗?你从哪里来的?”她温言相问。 那目光如此柔软,如此温暖。小小赵当时就哭了,满心的悲苦化为了泪水,滚滚而下。 “我家在龙尾村,村子里的人全死了,都变成了人皮,我是逃出来的,我逃了好远好远,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 他边说着边还左右去看,好似要找出来的方向。 小林姐姐被他这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想到自己和他当年的遭遇,是如此的相似。 也亏得自己有一身的黄金血,不然当年历经千山万水来到这里,恐怕模样要比他还不如。 “好了,别想了,过去的都会过去,明天才是我们要去寻找的。”她轻声安抚小小赵,将他从田垄边托了起来。 她力气格外的大,这是来自于血脉的馈赠,是天生的神力。 他单手托着小小赵不比他矮多少的身躯,另一手熟练地左右一揽,将旁边大捆的珈蓝草都抱在了怀里。 小孩子没见过神仙,这一下惊得不知如何自处。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章 仙子姐姐丈夫弟弟 赵剑将身子缩成一团,抱住了姐姐的手臂,抖抖索索怕掉下来。 “哈哈,别闹~”小林姐姐被他抓得好痒,就取笑他,“都大孩子了,还怕这么点高啊,别动哦,你这个脚,现在不能用力,乖乖待着,我送你去屋子里。” 她一手一边,托着小小赵,抱着大捆的草,来到了龙居木前。 巨大的树,远远看到就已经惊叹于那种巨大,等来到了近前,那种遮天蔽日的宏伟,更是分外地摄人心魄。 巨树顶上向四面八方伸出去无数地枝干,那些层层叠叠没有将周围笼盖成黑暗潮湿,反而就这透过来斑斑驳驳地光,和周围轻轻柔柔地风,将这一片林间地面描绘成了仙境一般地景色。 而在往前去,就看到那里已经沿着树身搭了一座阶梯,环绕着向上,便来到了树屋门前。 掀开帘子,里面黑洞洞的,什么光线都没有。 仙子姐姐托着小小赵,侧身走了进去,将干草都丢到一边,又顺手挪开了一面树皮,光线照了进来,终于看清了屋内。 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床,用木头打造,腿脚上面还有些老疙瘩,整顿地倒是非常光洁。 那床上面躺了一个人,盖了张草席子,脸部依旧埋在阴影里,也看不出模样。 “这是仙子姐姐的家人吗?”小小赵好奇地想着,但毕竟自己是个外人,却不好贸然去问。 房子周围全是泥墙,围成了一个椭圆的形状,两边都贴满了各种好看的,稀奇的树叶子,还有一些吊着的小小菌菇和各色辣椒一样的东西。 地上用陶泥铺成了平平整整一块,角落里堆着许多干燥的珈蓝草,都成捆扎着,一摞摞叠在一起,顶部高度已经快要接近两个小小赵的身高。 小林姐姐拖了好几捆干草下来,又全部拢到一起,再从旁边翻出了一张席子,铺了上去,成了一张柔软的地铺。 “既然你也没地方去,就暂时先把这里当作你的家,这两天先将就一下,等姐姐给你做张新床,你就不用睡地板啦~” 说着将小小赵放了下来,把身体放平,再又取了些干草,将腿脚垫高。 她满意地拍拍手,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对小小赵下命令: “先就这样呆着,回头我去给你弄吃的,不许动,知道吗?不然好得慢,还会留下病根子。” 看到小男孩很认真的点点头,她就很有成就感,笑眯眯的转身出去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漫长,他不知道小林姐姐是出去干什么了,也不知道床上的那个人,会不会醒过来发现他这个外来人。 心情忽上忽下地拨弄了几次,忽然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挣扎了一两回,终于坚持不住,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窗外已经是黑沉沉的一片,小林姐姐正跪在床前,伸着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床上的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他刚刚睡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将凤英姐吓了一个激灵。 “哎呀,你醒了呀,睡了好久哦,可怜的小小赵。” 她转头笑嘻嘻的看了看他,手依旧伸在那里没有动弹。 “等一下哦,他还没有吃完,等下再给你弄点吃的。”她说着又转过头去,两只手都伸去了床里边。 是在喂饭吗?是姐姐的娘亲吗?一点声音都没有,是生病了吗?小男孩心中闪过一个个念头,睡醒的迷迷糊糊终于渐渐褪去,他睡在地上,看不到床上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两个惨不忍睹的脚丫子。 看来,不是做梦呢。 我真的已经,没有家了呢。 “不,不是的!我有家,我有了个新的家!小林姐姐就是娘亲口中的仙子姐姐,是的,一定是的。” 他想起了水渠边那温柔的洗漱,揉着脑袋时透过来的温暖,还有言语间那些浓厚到心灵深处的关爱。 比娘亲还要对我好,不是仙子姐姐,又是谁呢?他心灵中的恐惧,彷徨,失落,一点点都化入了这个温馨的小屋。 这时候小林姐姐转过身来,她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笑得很甜。 “来,小小赵,喝一点姐姐地血。”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豁然醒目。 小男孩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另外一些睡前故事,想起了另外一些拥有美丽外表的可怕妖怪。 看着他骤然紧绷的神色,和往后退缩的身体,小林姐姐愣了一下,忽然哭笑不得。 她凑上来在小男孩脑袋上噔地打了个爆栗子。 “想什么呢!把姐姐当成老妖婆了是不是,那些故事我也听过的!”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感觉火气不能对着个孩子发,便只好又柔和了声音,好生分说。 “我的血,可以帮你的身体快速恢复,难道你不想明天就能活蹦乱跳?” 她眨眨眼,“姐姐是仙子来的嘛,仙子的血,当然可以帮你治病啦,不过你等下可要跟我拉钩,不能告诉别人的,知道吗,要不姐姐会被天上的仙人给抓回去的。” 她几句话就造了一个故事出来,前因后果都可以自己去脑补。 小男孩果然不怕了,但是看着活生生的鲜血,依旧有些不敢下口。 “诶,姐姐还指望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明天能帮着去砍些树来,咱们才好给你做个床嘛~” 小林姐姐语气有些幽怨,“可姐姐不知道,小小赵,是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呀?” 小男孩眼睛越来越亮,他的心中忽然有一些东西在生根发芽。 “我是大丈夫!” 他一把抱住了小林姐姐的手臂,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轻些,轻些~” 小林姐姐脸色越发的苍白,却只是温柔的抱着他的头,慢慢的揉着,暖暖地笑着。 就如同西下的残阳,光芒不甚强烈,却最是能够,温暖孤苦伶仃的游子之心。 ...... 小小赵一夜未眠。 他昨儿个已经睡了一个白天,晚上就再也睡不着。 更加上身体里面,好似有些滚烫的东西在流动,让他热得浑身冒汗,全身都在发痒。 可是他一声没吭,因为他看到小林姐姐被他喝了血之后,那苍白到无以复加的脸色,然后又温柔地跟他道了声晚安,就爬到了床上,与床上那个人和衣而睡。 她是爬上去的,她一个单手就能举起小小赵的神力女仙人,已经虚弱到连站起身子都难以做到的地步。 她爬上了床去,好似跟床上那人低声说了几句,便在没有声息。 小小赵圆睁着双目,忍受着全身炽热如火烧般强烈的痛楚,感受着痒得好似爬满了千千万万蚂蚁的身体。 他一声不吭,好似一块木头。 他用手拂过脸颊,发现那些细小的伤口竟然已经全数消失。 又动了动脚趾,发现根根都是活动自如,再没有先前那般麻木不应的感觉。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从脸颊滑落下两边,滴落在了草席上,又迅速被吸了干净。 他无声地哭泣着,一动都不动。 这辈子,就这一辈子。 小林姐姐这个仙子,就在他最孤苦绝望的时候,用歌声将他带到了一片世外桃源,用鲜血,治好了他身体的伤痛,用温暖的笑,把他从地狱拉扯回了阳间。 这个名字,这个笑容,这个声音,就像是用一把把刻刀,深深的镌刻进了他的灵魂。 这辈子,真的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爹爹跟娘亲,也许在很小的时候,是对他好过的,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记忆,随着长大,父母的关爱也逐渐淡去,生活的担子压了上来。 他每天要割十担的干草,还要喂猪和鸡,还要自己解决三餐。 父母清早出门,日落才归,如果他的任务没有完成,还要挨一顿打。 记忆中母亲的温暖,还停留在依稀的床前故事。 所以他每日做完工作,解决了吃食,就跑去树林子里,也不为了玩耍,就为了远离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原本他的人生,就因该这般,一成不变的继续下去,像他的父辈那样,挣扎着活过每一天,然后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里,去那个特别的地方。 那是龙尾村所有人的共识,也是他小小赵那点微薄到可怜的见识里,唯一的人生。 可是天不遂人愿,忽然有一天,所有平淡如水的种种,戛然而止。 还曾记得,他流浪在树林间玩耍的那些日子里,也曾经幻想过,会不会有什么神仙一样的姐姐,会突然下凡,来搭救他,又或者,哥哥也行? 他曾经被打得哭了,便疯了一样跑到树林里祷告,说让我离开这样痛苦的世界吧,我不想再拥有那个家庭。 仙人啊,救救我吧。 小孩子都是激烈的,也是叛逆的,这样的时光,每个人都曾经有过。 只是他的叛逆,竟得到了回应。 因为上苍便真的如了他的意。 在恐惧和绝望中狂奔了一夜,温柔而美丽的仙子姐姐果真从天而降。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念着小林姐姐的名字,又想到之前那一声柔柔的话语。 “男子汉大丈夫呢~” 小小少年并非不解风情,懵懵懂懂反而意气天真。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年幼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朦胧而强烈的情感,意味着什么,但至少,在他小小的心灵深处,多了那么一个深深刻下,再也无法抹去的身影。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青少年岁月重头 一晃不知过了几日,外面的天光亮过几次,他也懒得去记,只是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不分日月昏沉。 天色渐渐放亮,然后新的一天又再来到。 外面有一只松鼠,跑来了窗前,嘚嘚嘚敲了几下树皮,发出沉闷的响声,小林姐姐噌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见又是这只厚脸皮的小松鼠,她无奈地翻开了一个木头打造的箱子,在里面挖了一把坚果,丢到窗台上。 看到小松鼠旁若无人地捧起来就啃,她笑嘻嘻地凑过去,摸了摸大尾巴。 “诶呀,不就是分了你一半粮食嘛,至于这些年,天天都来讨吗,也不知道羞羞。” 小松鼠懒得理她,屁股一颠,将大尾巴竖起,抱了几颗大的,闪身就走。 “诶,还有呢,不要了吗?”她大声招呼了几声,见没有回应,也悻悻地转过了身。 忽然看到了小小赵,她忽然又高兴起来,“哈,你醒了啊,怎么样,脚好了吗?” 小小赵其实一直睁着眼,看到小林姐姐跳下了床,才假装眯了眼睛。 此时睁开,眼睛里还有许多血丝,他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发现双脚已经恢复如初。 “好了!”他故意大声的说道,“等下我就去砍树,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好的呀,等会儿我给你找个鞋,是我以前穿过的,你可别嫌旧哦。” 小林姐姐从旁边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出来合适大小的一双。 外面是包着不知名的兽皮,用动物皮筋缝制,里面是合适大小的软树皮,加上厚厚干草做成的鞋垫子。 穿上暖和而舒适,大小又正合适,只是小林姐姐估计是闲的无聊,在上面还用什么颜料画了一朵花,红艳艳的竟然丝毫没有褪色。 他自然也不会计较,反而觉得更加温暖,这是小林姐姐自己穿过的鞋子,如今,给了他。 小林姐姐越看越觉得好玩,这个小弟弟,当真是上苍送来最好的礼物,他忽然有种小时候过家家的感觉。 几个小朋友凑在一起,有扮演父亲的,有扮演母亲的,然后眼下这个小小赵,就好似是个扮演孩子的。 做父母的,拿出一样样的宝贝,将孩子装扮整齐,这是一种特别的快乐。 待的一切准备停当,小林姐姐单手一挥,像个将军一样下达指令,“出发!”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树屋,开始分工。 小林姐姐给了他两片磨得相当锋利的石片,又找了根木棍子,还有些树藤。 “你的任务,就是砍一些树来,然后如果你不会搭床,就来叫我,知道吗?” “知道了小林姐姐”,小小赵点头答应,熟练地开始用藤条捆绑石片和木棍,做成了斧子的模样。 看他动作娴熟,显然不是个新手,小林姐姐也放心了,拎起斗笠戴到头上,抓了把锄头就往田垄走去。 从日出到日落,小小赵看了四棵小数,他将枝条批去,又斩断细头,拉了四根主干回到了树屋下。 正看到小林姐姐已经回来,在树下搭了个小小的灶台,生了火,上面顶着个陶罐子,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他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见状丢了木头就凑了过去。 “今天有只大野鸡,掉进了姐姐做的陷阱里,哈哈,不是常有的哦,小小赵,你运气不错嘛。” 小林姐姐拿着一些细碎的粉末往罐子里撒,他认得出来,那是石盐,村子里也有见过。 罐子里翻腾着一些蘑菇和米椒,味道越来越香浓。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汤色渐渐浓白,那股味道已经直往鼻子里钻。 小小赵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在胸前洇洇湿了一片。 “来了哟~准备好了吗?”小林姐姐拿了个兽骨雕刻出来的勺子,又端起来一个陶碗。 小小赵早就眼巴巴举着碗等在那边,一听好了,赶忙举了过来。 小林姐姐很公平,早就将鸡劈了两半,把鸡屁股扔去了一边,却不知道被什么小动物叼了去,早不见了踪影。 两个小大人,就这样一人一碗,嘻嘻嚯嚯吹着热气,试探着一口口嗦汤。 “好鲜呐~”两个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感叹,又对视一眼,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鸡肉呢,我小时候听叔叔说过,有两种做法”,小林姐姐吃完了鸡肉,又舀了两勺汤,边喝边道。 “这第一种呢,要烤,说是只要七分熟,然后弄一些野果子,榨成碎末,覆盖上去,再拿瓦片闷着两炷香。” 她深深吸了一口,好似烤鸡的香气就在眼前,“那个香啊,菜名听说就叫龙回头来着,龙都要回头呢。” 小小赵还没吃完鸡肉,依旧在仔仔细细地舔着每一根骨头,还拆开几根大一点的骨头,吸里面的骨髓。 “那咱们再做一趟呗,小林姐姐你给我些材料,我做陷阱本事好着呢,以前小伙伴都找我来做的。” “咦?你这么厉害呢,好呀好呀,我本事不行,老是逃了去,好不容易才能碰到运气的,那这样,别等明天了,晚上做陷阱,抓到的机会多,等会儿咱们就去。” 她忽然顿了顿,又道,“不过要记得,千万不要拿坚果做饵料,偷儿大王会忍不住的。” 她指了指树上,气呼呼道,“就是那只小松鼠啦,死笨死笨的,还不怕生人,总来家里偷东西,哼!要不是我不吃老鼠,它早就变成骨头汤了。” 小小赵听得好笑,终于也啃完了鸡架子,丢去了一边,也舀了两勺白汤,又道,“我还会养猪,养鸡,回头咱们抓一些,试着养起来看看,说不好又能生些鸡蛋呢。” 小林姐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特别美丽。 “哇,小小赵,你可真厉害呀,我小时候什么都不会的,你怎么学会的呀。” 小男孩当场就尾巴翘了起来,跳了起来,两手叉腰,得意地说道,“那这都是每天我要干的活呀,当然厉害了,男子汉呢!”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小林姐姐,“大丈夫呢!” “是啊,小剑剑最厉害了,来吧,还有两碗汤,咱们一人一半”,姐姐笑得眉眼弯弯,又递过来勺子。 两人笑着闹着,将一大锅鸡汤喝了个底朝天,小剑剑抢着去溪水边涮洗。 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的呢,他兴高采烈地拎着锅碗,又沥干了水,挂在大树下的木钩子上。 一步步拾级而上,撩开了门帘。 正看到小林姐姐用锋利的石片拉开了手腕,黄灿灿的血液是那么刺眼。 她将手腕递到床上那个人的嘴边,将血液一点点挤了进去。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男人,贼眉鼠眼的男人! 小剑剑呆立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定了定神,稍稍凑前了几步,问道,“小林姐姐,这个人是谁啊?为什么一直睡着不醒?” 仙子姐姐听到了他进来的声音,也没回头,依然温柔的说道,“这是我夫君呢,他看着是睡着了,其实啊,是在修炼本事呢,不知道他醒来,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小小赵听了前面一句,就已经觉得天旋地转,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切美好,似乎会随时脱手而去。 再听了后面一句,又感觉不对,耐住性子又问,“怎的叫做是个什么样子?难道你都不认识他么?” “认识啊,我已经认识他,有好多好多年了呢”,小林姐姐甜甜地笑着,语气却有些沮丧,“可是他不认识我呀,我捡了他回来,他就从没有醒过的,也不知道他哪一天,才能醒来,醒来了能不能认得我。” 最好别醒了!赵剑心里竟然莫名升起了一些敌意。 他知道仙子姐姐的血,是非常珍贵的,那么严重的伤势,他几个晚上就能活蹦乱跳,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而仔细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她跪在床前,手递过来时,伤口就已经拉开。 说明这几天,仙子姐姐都在给这个男人喂血,说不定还要天天如此。 他心里面有一股火焰在升腾,有种自家的菜田被隔壁王小二偷摘了的感觉。 小林姐姐见他久久不说话,便扭头看了一眼,见他拳头捏得紧紧的,眼睛里竟有些怒气。 “没事的,小剑剑,这一点点血,我晚上睡一觉,就好了呀,没事的。”她大概能猜到这个小男孩在想些什么,恐怕就是想要保护她这个姐姐的心思吧,心里就有些感动。 “要不你先去把那些木头再削一削,晚上在打一天地铺,明天就能睡床了呀。” 她想着把小小赵支出去门外,眼不见为净,也就自然消了火气。 好不容易,这个上苍送给她的弟弟,可不能因为一个与他不相关的人,反而气坏了自己。 ...... 她却没有想过,当她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就已经说明了一件事情。 她将这个活生生的小小赵,当做了自己的家人。 而躺在床上的这个所谓夫君。 不过是她一心要去救治的对象。 仅此而已。 多年来的自我安慰,自我陶醉,类似于自我催眠,在一次次地告诉她自己,这个人呢,是我的夫君,是我最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一天天地笑对着一切,每天重复着一样的苦行,承受着日复日的痛苦。 如果不是小小赵提起,她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床上的男人。 这是一种执念,也可以称之为精神的自我麻醉,或者通俗点来讲,就是自己感动了自己。 所以小剑剑的出现,就在这个心灵的枷锁上打了一角空隙出来。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充满活力的孩子,正在把她从无助的深渊一点点往外拉。 如果当年的赵剑,多年后的赵英剑,能够自始至终,都留在林姐姐的身边,陪着她走过后面漫长的岁月。 也许,这个女人身上悲情的轨迹就会有所不同? 可惜时光不能倒转,岁月无法重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沉浸在自己多年来一点点营造的幻象里,坚持在一个毫无希望的梦境里。 却不知道这个心心念念的美梦,终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彻头彻尾的噩梦。 飘飘有仙形,赤赤莹真心。 门前深雪里,曾救人间蝎。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修行修身真性真情 小小赵在门外砍木头,一直砍到了半夜。 直到小林姐姐好奇地出来找寻,他方才气鼓鼓地扁着嘴,像个受气包一样跟着回去了树屋里。 “诶呀呀,小剑剑~还生气呢?”林姐姐看他别别扭扭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拉着小男孩,将他按在了地铺上。 她在小弟弟的鼻子上重重勾了一下,“小气鬼!姐姐又没什么事,明天一早起来,就什么都好了,又能救他一命,有什么打紧?” “可是我心里,难受!”黑暗中,他红着脸,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 小林姐姐顿时心都要化了,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关怀,竟然来自于这个刚刚认识不过几天的少年。 好多好多年了呢,如果没有床上地这个男人,如同毒药一样,牢牢吊住了她地心神,她恐怕真的已经疯了,而现在身边地这个孩子,身上地温度和心中地温暖,还在一直不停地在向她转递过来。 十多年了,她终于又一次尝到了那种温暖地滋味。 她一下子凑了过来,抱住了小男孩的脑袋,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不难受,不难受的,姐姐啊,早就习惯了,没事的,小小赵好乖,姐姐没事的。” 赵剑虽是小小一个孩子,却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村子里的一帮孩子整天玩在一起,早就有大人给他们讲了道理。 可是他不舍得躲开,他藏在小林姐姐怀中,感受着那颗有力的心跳,鼻子里是从来没有闻过的馨香。 他毕竟还是有些尴尬,便找了个话题,“这个人到底什么病?为什么一直不睡醒呢?” “诶呀呀,不是病啦~”小林姐姐心情大好,轻轻搓揉着小男孩的后背。 就仿佛她年幼时,在家里做错了事,被爹爹一顿训斥,然后娘亲便会这样搂着她,给她揉揉后背,说是可以顺顺气。 她一边揉,一边说。 “他呢,可不是凡人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掉下来的时候,我看仔细了,那是一条龙来着!” 看着小男孩一下弹起来的脑袋,和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点点头,“真的,没骗你,真是一头龙! 她又歪头想了想,“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怎么样的修行法,是可以变成龙形的呀?” 看到小男孩一脸的震惊,她又伸手过去揉了揉脑袋。 “你没有修仙,自然是不知晓的,这世界上啊,仙人就是厉害的修士,可不是天生就是仙人的呢!” “那我们也可以做仙人吗?”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兴趣立刻压倒了一切情绪。 “可以啊,不过那要经过修炼,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就能做到的。” “那这个人,他就是在修炼吗,修炼就是睡觉吗?” “噗~哈哈,小小赵你真可好玩,人家那是从天上掉下来,受伤了,我在给他治伤呢~” 小林姐姐笑得身体一颤一颤,又道,“可他能变成一头龙,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想来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修士吧~” 她看了看小男孩,目光温暖,“等他醒了,我们叫他帮我们报仇,你说,好不好。” “报仇?我们?” “对啊,我忘了跟你说,我家里啊,也跟你一样,也被人杀了满门,我是被人抛到了一个水潭子里,才逃了出来的。” “啊?小林姐姐,你跟我一样的呀?”小男孩的眼睛,有一次亮了起来。 “对啊,我们一样的,你的仇人,是一只血妖,而我的仇人,是很多很多的仙人。” 她笑容依然很美丽,但是语调变得有些低沉。 “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去将这一个梦想实现。” “那咱们就自己修炼,自己去报仇,不是更好嘛?” 小姐姐就摸摸他的头,“修行之路艰险,一百个人去修行,最后能成的也不过一两人,且不说咱们能不能有成就,光是耗费的时日,便已经是个天堑,没有资质天赋,老死了,也就是一拨土灰而已” “修炼成仙,要很久吗?” “对啊,要很久很久呢,姐姐怕的,是等到咱们都修炼出来了,姐姐的那些仇人。。” “是怕他们都老死了吗?” “噗~仙人哪有老死的”,小林姐姐忍俊不禁,看着小小赵稚嫩的小脸,又叹息了一口。 她当年也是有过几个这样的小伙伴的,可如今,不光是样子,她甚至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姐姐是怕,时间,会让我忘记了仇恨,让我带着遗憾走完一生~” 小小赵当即跳了起来,“姐姐,不会的,我赵剑一定会帮你的,就算修不成仙,我也会帮你记着那些人,一定不会忘记的。” “好好好,姐姐知道啦,小剑剑将来要做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修士呢~” 小林姐姐笑得很开心,不管如何,这是小男孩对她的一片赤诚之心。 “姐姐,我要修仙,我以后要帮你报仇,你教我修仙好不好,我会认真学的!” 小小赵忽然一脸的坚毅,站直了身子对小林姐姐鞠了个躬。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只因为小林姐姐的大恩,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如何报答,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希望,定然要牢牢抓住。 满意为小林姐姐必然会答应的。 没想到,姐姐摇了摇头。 “昨天喂你喝血,那些血液,我有感应的,你的身体~怎么说呢~” 她斟酌着语句,怕伤害到小男孩脆弱的自尊心。 “你的身体窍穴,都是闭合的,全身上下,就只有从上到下一条直通,这样的血脉,我听都没有听过的,说不定是很厉害的天赋也说不准。。 但是学了我们家的入门法,你体内恐怕没办法搬运,反而会越来越胖,最后直接炸了... 当然了...你还年轻..” 虽然已经说得相当婉转,也是顺着毛在安慰,但看着小男孩神情渐渐灰暗下去,她终于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吗?原来我这么没用的呀~” 小男孩越来越沮丧,拳头越捏越紧,又渐渐无力的松开。 好似紧紧抓住了的白月光,又再轻飘飘地脱手而去。 “你别丧气呀!”小林姐姐见他颓废,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安慰他。 “我以前在书卷里看到过,说是有些人不适合修炼我们家的法门,但是还有其他路子呢! 有句话说得好,世间千般法,万道来归一。 我的法门不适合你,还有其他的呀!” 她苦苦思索着久远的记忆,想到了以前草草看过一眼的地理志,眼睛一亮。 “就比如说,咱们这儿往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无尽海。 在那个海边,据说有一座仙山,世间三大法之一,剑仙门的道宗,就隐藏在那座山上!” 她看着小小赵那张小脸,语气温柔。 “等将来,我夫。。床上那人醒了,咱们就一起去海边,找一找剑仙门,你说好不好?” 赵剑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记住了这个位置,那是太阳下山的方向,但他最高兴的,却不是修仙之路有望。 而是小林姐姐无意中的一句话。 “床上那人。。” 她没有再说,那个人是她的夫君。 “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我的小林姐姐!是的,绝不会!” 他心里这样想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今天晚上一定是个好梦。 进入梦乡之前,他又想到了做陷阱的事情,发了一番脾气,竟然忘了这件说好的事情。 “明天,明天一定!”嘀咕了一句之后,梦中的世界,便铺天盖地,潮水一般吞没了他。 ......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起床。 轻手轻脚在箱子里抓了些坚果,等到天边的鱼肚白开始跃现,果然小松鼠依旧还是来敲窗了。 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样子,又拿开了干树皮,让小松鼠敲不着。 看着小松鼠疑惑的神情,他摊开手,给它看了看手里的坚果,然后走出了帘门。 小林姐姐没有被吵醒,依旧还在熟睡。 偷儿大王果然被他吸引,跟着他一跳一跳来到了树下。 他口袋里装了好一些,拿出一颗丢过去,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窸窸窣窣剥着外壳,眼神游移不定。 他找了一些树枝,还有一些树藤,又稍许编织了几下,做成一个网罩。 他走远了一些,在树林的边沿,用一根木棍撑起网罩,又想了想,在旁边找了块石头,抗到高高的树杈子上。 他是做陷阱的好手,用一根树藤与网罩相连,调整好了力度。 只要网罩盖下,上面的石块也会同时砸落,双保险,逃不了。 他眼神晦暗的看着一跳一跳跟在身后的偷儿大王,面无表情地像个僵尸。 他撒了两个坚果在那个网罩下面,头顶就是一颗松树。 偶尔地一两颗,不小心掉进了陷阱里,也是合情合理,不是吗? 他走远了几步,又回到大树下,远远地看着小松鼠在网罩外面转圈,时不时还疑惑地回头向他观望。 这个小东西大概是在纠结,是应该回来跟在这个人身边,等着他再掏出些坚果呢?还是先盯着眼前,去消灭网罩下面那几颗? 它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先顾好眼前。 虽然人类很友好,他这些年也习惯了吃白食,但白花花的松子就在眼前,不能浪费呀。 所以它理所当然窜了进去,也算机灵,并没有触碰那根支起来的木棍,只是捡着地上的坚果在吃。 一颗,两颗,三颗。 赵剑远远站着,冷漠地看着,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性无情真形无心 “小小赵!小小赵!你去哪儿啦!” 忽然小林姐姐的声音从树屋里传来,声音大得吓人,好似还有点哭腔。 赵剑被吓了一跳,忽然浑身抖了一下,眼神迅速变得清明。 他想起了自己做了什么,又看到了网罩下的偷儿大王。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拔足狂奔过去。 小松鼠被吓了一大跳,大大的尾巴,终于还是不下心撞到了长长的木棍。 网罩啪挞一声盖下,小松鼠竟然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头上的树藤回弹,树杈子上的石头开始滚动。 小小赵疯狂的奔跑,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顺着树枝压下来的角度,落下的位置,正好是网罩的顶端。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猎手,陷阱天衣无缝。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 他能感受到自己每一脚踏在地面,反馈回来的推进力,还有沙石泥土四面飞散的沙沙声。 还有前面小松鼠茫然不知所措的转过头,看着他冲过来的方向。 还有那颗高高砸落的石头,以及向上回弹的树杈。 一切放佛都进入了缓慢的世界。 他甚至来不及喊出一声,只是在嘴边挂起来一个“不”字的口型。 石头狠狠砸中了小松鼠的身体,将它傻乎乎的模样压入了地底。 他拼命连滚带爬,来到了陷阱前,三两下将所有露在外面的陷阱痕迹都拆了去,远远丢开。 他颤抖着双手,将石块抬起。 他一开始不敢去看,举起石块的时候,竟然发现重了些许。 然后就是啪地一声,有东西从石块上脱离,砸在了地面。 他睁眼看去,小松鼠被砸扁了下半身,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烂肉。 刚刚就是它,血肉模糊地黏在了石头上。 赵剑丢开石头,眼神发直地看着奄奄一息,还在微微打抖的偷儿大王,他心里一片冰凉。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抓过麻雀,抓过兔子,抓过数不尽的鸡鸭,还有鱼虾。 他是一个猎手,很好的猎手。 然而偷儿大王,是小林姐姐的朋友,或者说,是他来这儿之前,仙子姐姐唯一的心灵安慰。 想到仙子姐姐,他就先慌了神。 万一发现自己打杀了这个偷儿大王,她会不会讨厌我呀! 孩童的天性,碰到无法解决的难题,必然会想到逃避。 他双手撑地,蹭蹭蹭向后爬了几步,忽然撞到了一双脚。 他转过头,向上抬起,便看到了小林姐姐无奈的表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它。。跳进去了。。” 赵剑吃力的解释着,打着磕巴,哆哆嗦嗦地含糊不清。 小林姐姐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又拿手按在他的脖子上,好似在感应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蹲了下来,盯着赵剑慌张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看得小男孩心里七上八下,却说不出话来。 “诶~~”,她叹了一口气,声音轻的像是一个幽魂。 “黄金血,乃是性命交修地精华所在,是血仙法最根基的力量。 血是魂所居,魂是血之精,身居黄金血,真性见真形。” 她揉着小男孩的脑袋,叹息一声,“你太偏激了呀~” 赵剑还想说什么,就觉得脑后被重重拍了一下,向前一个栽倒。 他头脸着地,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小松鼠,扁平的身体竟然竖了起来,一点点涨开,张牙舞爪地向他挪移过来, “救命啊~”他来不及喊出这一句,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啊啊啊!”他一下子又从地铺上弹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透过门帘,是刚刚露了半个边的朝阳,小林姐姐正靠在窗边。 小松鼠手里举了个坚果,刚啃了大半,听到他叫嚷,就疑惑地转头忘了过来,一副天然呆的模样。 “是梦吗?”他摸着身上涔涔地冷汗,又摸了摸脑后,也没发现什么包块。 “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是梦啊。。”,他一下子放松了下去。 看着偷儿大王咔嚓咔嚓咬着坚果,忽然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赵剑,等下你去把木床做好哦~不然晚上还要睡地铺的呢。” 小林姐姐笑眯眯地看着偷儿大王傻兮兮的模样,随口下了今天的任务安排。 小小赵一下子跳了起来,毕恭毕敬回应,“好的!仙子姐姐!” 总觉得。 好似有什么东西。 不同了。 ...... ......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剑的生活也在越变越好。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做好了自己的小床,还让小林姐姐在床头床尾都雕刻了一些图案,让单调的木头,多了些生气。 然后他又开始去树林边缘各处,布置各种各样的陷阱,大大小小都有,饵料也各有不同。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林姐姐就会等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他布置,甚至还会找一些材料来,然后自己也试着搭建一二。 每次她都很聪明地一学就会,这让赵剑从最初的洋洋自得,渐渐变得囊中羞涩。 实在是因为小林姐姐聪慧异常,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但是每次他想到一些新鲜的主意,然后就尝试着去做,姐姐就还是会很崇拜地看着他,让他小小的自尊心分外地满足。 然而等到了第七天,他终于再没有什么本事好教的了。 两个人对坐在一起,埋着头用树枝树藤编织网罩,还在比谁的速度更快。 “诶哟,仙子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他有些气恼,甩下了手里的材料,看着林姐姐搭建的悬扣陷阱,竟然比他还精细了三分。 “哈哈,要不说姐姐我就是天上的仙子呢~学这些人间把戏,可不是手到擒来?” 风水轮流转,轮到小林姐姐洋洋得意,她叉着腰,来回巡视几个做好的陷阱半成品,指指点点。 “小赵啊,不是姐姐说你”,他指着个缺了一角的网罩,提高了嗓音。 “你看,连最基本的编网,你都不认真上心,叫姐姐如何能放心,你将来怎么娶媳妇儿,嗯?” 小赵脸一下子红了,拉了网罩就往身后塞,“材料不够了嘛,反正,反正抓个小兔子什么的,那么小一个洞,它也钻不出去。。” “瞎说!”小林姐姐脸一板,“你自己说过的,家里长辈教你打猎,口诀是啥!” 他点了点赵剑的脑袋,一副老师教育学生的模样。 “专心之道,在于至诚,狩猎之道,在于筹谋!” 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语气加重。 “一失足成千古恨,小小的纰漏,难免将来酿成大祸! 你年纪还小,就这么稀里糊涂,对得起姐姐的悉心教导吗!” 小小赵目瞪口呆,心里想着,这不是我教你做陷阱来的吗? 怎么的反过来,变成你悉心教导了? 可是面对着仙子姐姐,他有些天然的畏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早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他便对小林姐姐,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难堪。 甚至连对视她的双眼,他都会感觉不安,甚至惶恐。 “我。。我去给田里拔草”,他紧张兮兮地落荒而逃。 “记得浇水啊~”,小林姐姐在身后高声喊道。 见他挥挥手,便又坐回去编起了新的网罩。 时间过地很快,一晃到了晌午。 浇水倒是方便,闸门一拉,水流便顺着渠道灌入进来。 只要掌握好时长,别让过量的水,烂了作物的根,便大功告成。 麻烦的是拔草,小林姐姐是个要强的人,喜欢整整齐齐,清清爽爽。 她建造的田垄,站在一边,能笔直地看到另一边,四四方方,跟拉线描出来似的。 那些农作物,小小赵认不出来是些什么,只感觉大约以前见过。 他原本只是个能喂些猪羊,养些鸡鸭,最多打草搂个兔子的小孩儿,自然不知道农田作物都长些什么模样。 总归那些菜苗,都一格一格分开,门类种别一清二楚,看着格外的赏心悦目。 然后那些作物中间,到处都是杂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林姐姐经常在水渠里洗脚,这些杂草就跟沾了仙子的脚气一样,两个晚上过去,就能蓬起来一大片。 他小心翼翼地拔着细小的杂草,认真的分辨着作物种苗。 两天前第一次拔草,他将姐姐种的香瓜菜苗当做杂草,给拔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小仙女从屋子里出来,一看辛辛苦苦种了几天的菜苗全没了,好好的一片田亩清洁溜溜,实在是哭笑不得。 两个人废了两天时间才重新种好的,可不能又坏了呀。 他认真地拔着草,专心致志。 “咿呀~!”忽然有巨大的嘶喊声响了起来。 他被吓了一跳,手上刚好拨开了一排菜苗在拔草。 心里一惊,就顺势将那排菜苗都给一手抓了起来。 完了! 他心里凉凉,恨透了这个造孽的猪! 他听得出来,这是野猪的声音,想来是掉到陷阱坑洞里去了。 他把手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地上一砸,气呼呼地就往那边去了。 远远就看见小林姐姐依旧还是坐在那里编东西。 大概是看他要去对付野猪,便举起手,握着拳头朝他挥舞。 “看你的了,小赵!”他给自己打气。 野猪他真的是头一回抓,就只在很早以前,见过老爹和叔叔抓过一趟子。 但如今事到临头,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思袅袅人影杳杳 凑到地坑前一看,嚯,猪还挺大,差不多有他大腿根儿那么高了。 叔叔他们怎么抓来着?他抓着脑袋快速回忆,当年自己躲在一棵树上偷偷看到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 “就那么简单啊,我上我也行!我也能做到的!”他一边回想,一边拿过来长长的树藤,前端绕成圈,在绑了个活结。 然后是怎么做来着?好像是去套野猪的后腿,对啦,应该没错。 叔叔他们就是套了野猪后腿,将它吊起来,过不了多久,猪就脑充血昏死过去了。 他看着那个体型硕大的野猪在地坑里左冲右突,偏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轻轻一丢,那个绳套子就丢在了坑中地上,然后他就开始等待。 野猪冲突了一阵,终于气喘吁吁地放缓了节奏,开始在坑洞里走来走去。 他瞄准了时机,趁着这头畜生后腿踩中圈套之时,用力一拉! 果然绳圈牢牢地套住了一只后腿,野猪受惊,又开始冲突。 他被拉得一个趔趄,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叔叔他们抓野猪,都是先将一头绑在了大树上,然后再去套猪脚。 他却忘了这一点,然后被拉得一个前冲,差一点自己也倒进了坑洞里。 他不舍得这根好不容易套中的树藤,将它缠在了自己的腰间,拼命往后拉扯。 终于快要够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不幸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野猪原本就蛮力无穷,顺着绳子拉扯的方向一个冲刺,竟然顺着力道,在坑洞边缘垫了一脚,然后冲了出来。 小小赵只觉得手上腰间的绳子一松,忽然野猪已经睁着猩红的眼睛站在了面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话放在禽兽身上,也是一点不假,这头已经差不多疯魔了的畜生,埋着脑袋就冲了过来。 野猪疯狂的追着小小赵,而小男孩,就吓得玩命奔逃,一人一猪之间,连着一根长长的树藤。 他知道人是跑不过野猪的,又怕伤了林姐姐,便朝准了一棵大树过去,然后就是绕着树跑。 可笑的一幕出现了,他们之间好似纽带一样的树藤让他逃都逃不掉,又来不及去解。 他拼命绕着跑,忽然在前面看到了一只猪屁股。 猪也发现了他,立马转身掉头,朝他扑来。 他只觉得腰间的树藤被狠狠拉扯了一下,借着树干的摩擦力,竟然承受住了野猪的蛮力。 野猪啪挞一下滑倒在地,又飞快的爬了起来,再冲着他扑来。 可是树藤牢牢吊着它的一只脚,绕过巨大的树干,缠在了小小赵身上。 一人一猪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有意思的是,小小赵也不能后退,他知道树藤就刚好那么点长,它过不来。 不把这只猪的力气耗完,恐怕自己也跑不掉。 于是他开始想法子激怒这只猪,捡地上的石块,泥巴,找到什么用什么,都劈头盖脑砸过去。 野猪火冒三丈,真的快要疯了,眼珠子越来越红,拼命往前冲突。 可是树藤靠着树干的摩擦力和小小赵的牵扯,牢牢将它定在了原地。 他越来越暴怒,树藤也树干上摩擦得越来越散。 小小赵额头上分不清热汗还是冷汗,满头满脸来不及擦一下,就忽然听到耳中传来嘣的一声。 树藤编织成的绳索,当中一根被来来去去的摩擦给磨断了。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小小赵等也不是,逃也不是,竟然是掉进了个绝境。 野猪好似更加疯狂了,咿呀,咿呀,叫个不停,嘴角都有些白色的泡沫泛着,十个野猪九个疯,发起狂来真的是所向披靡。 忽然天上踩下来一只白嫩嫩的脚,伴随着“哈”地一声,只一下,就把疯狂的野猪脑袋踩进了地下。 硕大的猪头直插在地面,身体僵硬着,两只后腿朝天伸地笔直。 刚才那一击,很明显打中了关键部位,不可一世的野猪直接蹬了腿。 小林姐姐拍拍手,笑眯眯道,“这一脚,可是用了十成功力的,怎么样,厉不厉害?” 小小赵累得满头大汗,又苦又累说不出来,看着小林姐姐白生生的小腿,心中再次坚定了一个想法。 “我一定要修仙,我要修成最最厉害的神仙,我一定要修仙!” 他心中火热,身上也是火热,曾经引以为豪的喂猪养鸡,山林狩猎,都被这脆生生的一脚,给踩了个稀烂。 仙凡两隔,他曾经听过这个说法,来处,自然还是那些睡前故事,要么左右邻居的闲言碎语,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深地读懂了这四个字地含义。 如果自己一直没有修仙地本事,却竟然连陪伴,都是一种奢望吗? 他愣在原地,想了很久,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小林姐姐也不麻烦他,直接拎着野猪就走。 然后就是各种拆洗,生火,熬骨汤,大吃大喝。 两个人吃得肚皮圆又圆,都瘫倒在了树下。 “要是天天都来一头猪,恐怕咱们都会吃成圆滚滚的”,小小赵摸着肚皮,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谁跟你来的咱们”,仙子姐姐白了他一眼。 “要胖你去胖好了,姐姐是仙子嘛,怎么能胖呢!” “是是是,姐姐就算胖胖的,也是最最好看的胖仙子呢”。 吃饱了肚子,血液全部去胃里消化了,小小赵说话就开始不过大脑了。 “赵剑你去死!”小仙女果然发飙,抓了一块猪皮就砸了过来。 正好啪地一声贴在了小小赵脸上。 此时他都已经饱得不行,双手后撑地面,根本懒得动弹。 顶着猪皮也不反抗,被蒙住了脸,忽然道: “我也想修仙啊,我也想帮姐姐报仇啊,可是我不能修炼,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小小赵处在了一个很敏感的时期。 青春期的懵懂,和梦境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以及小林姐姐的态度,都让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处在半紧绷的状态。 而刚刚小仙女说了一句“谁跟你来的咱们”。 这么一句简单的无心之语,听在他这个有心人的耳朵里,就是一种煎熬。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产生的契机,有时候不过是很小的一桩事情,一句话语,甚至于一个语气。 不管这世间有没有玻璃心这回事,但至少此刻的小小赵,是满心的没滋没味。 他没有取下了猪皮,而是任由他盖着脸面,语气还是笑呵呵的。 “小林姐姐,你再给我讲讲,那海边的剑仙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好吗?” “有什么好讲的呀~我在书上就看到了那么几句话,没了~”。 小仙女四仰八叉仰面倒在了地上,头发披散开来摊成了一朵乌云。 “小小赵,你不知道,老话讲的好,修行路,都是地狱路。 你知道地狱吗,那是痛苦无比的道路。 若是没有舍去一切的决心,还不如咱们这样好好的生活,又何必去追寻那些痛苦的将来呢~” 她乐呵呵地望着高高的天上,抬起手来,向上指去。 “知道吗,那个方向,据说就是天堂,我的夫君,就是从那里来的呢~” 她尽力伸直了手臂,手指也拉得笔直,然后重重往下一滑而落。 “他就是那样,唰的一下,就飞了下来,就飞到了我面前。 嘻嘻嘻,就在我向上苍许了那个愿之后,他就来了。” 灶台上的锅已经撤了去,火光却依然熊熊而然。 光影憧憧间,她在地上无力的摆了个大字型,语气懒懒散散。 “等我夫君醒了,我就让他再变成一只龙,一只很大很大的龙,我要骑着他,去将那些坏蛋,全部消灭掉。”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畅想着将来。 小小赵后撑着双臂,静静地听着。 忽然猪皮下面,流出来两行水迹。 “原来她的将来,已经没有我了吗~”他这样痛苦地想着,情绪渐渐低落。 ...... 是夜,天上云层皑皑,遮住了月亮的明光,夜行的小兽,开始窸窸窣窣地活动。 赵剑整束了衣装,在寂静的黑暗里对着仙子姐姐躬身一礼,转身出了帘门。 他走到树下,忽然发现偷儿大王正蹲在旁边的一杆树枝上,好奇地看着自己。 借着一点点星光,他看不清那边具体的模样,就只见到它好似在比划着什么。 他也不想去深究,只是对着小松鼠也是一躬到底,口中轻声道: “对不起了偷儿大王,我做梦的时候,害死了你,我向你道歉。”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朝着西方迈开了脚步。 千里之路脚下起,万里之行从头越。 他心中的火热渐渐变得冰凉,执念却越来越深。 他是一个惯于行动多过言语的孩子。 在那些年几乎天天挨打的岁月里,养成了不言不语的性子。 只是默默地将事情做好,然后便是躲到了一旁,去寻觅自己的天堂。 而如今,他反了过来。 想要将来有一日,能进入自己梦想的天堂,他需要先行一步离开,去寻找自己的地狱修行之路。 小男孩披着漫天的星光,一步一步踏上了未知的前程。 而树屋的窗口,也有一双仙子的眼睛,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道了声祝福。 愿你的冬天温暖洋洋, 愿你的未来灿烂光芒, 愿你的明天,是昨天的梦想, 愿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然无恙。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胖入门少年筑基 “所以说,你终究还是逃了吗?啧啧啧~” 李修平很不屑地看着赵英剑,有些气恼这货竟然如此的不争气。 他们骑着两匹毛茸茸的马,看着有些像长毛版本的白魔兽,正奔行在苍茫雪白的大地上。 后面跟着大个子也是骑在马上,这么冷的天依然还是灰白色的一件罩衫。 “我不逃还能怎么样?”小赵回头看到两人的眼神都很鄙夷,他有些受不了,顿时恼羞成怒。 “凤英姐都那样拿话来点我了!我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咦?那么说来你是知道的咯?小林老师是故意那样说,才激你离开?” 李修平好奇地拍了拍马,凑到小赵身边,盯着他的眼神有些诧异。 “你竟然不恨她,反而后面学成归来,还拼命去追?” 赵英剑有些恼怒,但是对着小李子,他实在发不出脾气,主要是打不过。 “恨什么呀,我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吗?我天天挨打的那些年,每天都是看着人家的脸色活着的,我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他一说起林凤英,神色就会变得格外温柔。 “我和她,都是破家灭族的人,都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凡人,又学不了她的门路,我能怎么办?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仙子,她做不出将我赶走的事情,一旦我最不到呢,一旦我死在路上呢?这是她不愿开口的原因。” 李修平刮目相看,“你倒是想得明白。” “那是当然了,她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个男人是一条龙,就是想告诉我,天与地是有差距的。 但我赵英剑,也是有那份心的,也不是个窝囊废! 我自然懂她的意思,若是我真死皮赖脸地候在她身边,想必她也不会另眼相待。 可是那个男人醒来之后呢?他们两个都是修士,就我一个凡人,我该如何自处?” “所以你还是逃了呀~”,李修平看不懂这种单方面隔空秀恩爱的操作,就觉得他是在做白日梦。 “说不好小林老师是看你烦了呢?你要杀她的小松鼠,这种小气劲儿,我都看不下去了。” “是梦!说了是梦!”赵英剑终于还是挤了一星半点的火气出来,扯着嗓子大吼。 “嘁~是不是梦,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个故事说了半天,连我这个听的人都明白了,你自己还能不明白?” “不知道!不明白!也不想听!”赵英剑一气三连,壮着胆子拍马跑去了前头。 洪多多一直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也扯着马头凑到小李子身边。 “诶...干爹啊...”他犹豫了半天,问道,“按照剑剑说的,那小松鼠可不是死了吗,怎么的后来又活了?真不是做梦吗?” “应该不是梦的”,小李子笑呵呵分析,“你想吧,若是你发现了一个人陌生人来你家,还是个落难的,你会怎么做?” “我也会帮助他啊,小孩子嘛,当然要帮的啦。” “那你会在当天就告诉他,你最大的秘密吗?比如说,你喜欢陆长贤?” “诶呀,干爹,你说什么呢~人家现在不喜欢陆长贤了呢~” 洪多多当时就脸红了,配上他这么大的个子,实在有些违和。 “我是说假如,假设,可能,大概,好不好?” 李修平翻着白眼,也懒得去计较他的破烂心思,又问道,“你会说吗?” “当然不会说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他家长辈是谁,他以后从我这儿出去了,会不会跟别人说,我傻了才跟他说。” “那你觉得林凤英一个人在那片森林里建起了那么大的一个家,还照顾一个残废那么多年都井井有条,像是个傻瓜吗?” “当然不是啦,不是,干爹你什么意思?这里面难道还有讲究?不是说梦的事情吗?” “就是讲梦的事情啊,因为林姐姐以前跟我讲过,她是被家人抛弃的。 类似于这种强烈的精神刺激,她虽然后来一直笑对生活,但是创伤后期应激综合征,是必然存在的。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她对别人的信任,是有条件的。 你自己都说了,你最大的秘密,怎么可能会告诉一个刚认识才半天的少年呢?又不傻。 所以综合一下条件,不难得出结论。 黄金血,不止是她最大的秘密,还是她最强的武器。” “哦!我懂了,就是她说的,黄金血会迷惑神智!”洪多多还算明白,不是太笨。 “与其说迷惑神智,还不如说是会呈现一个人的本性,这里涉及到内灵和外魂的理论,说起来太麻烦,你就随便一听。 总归是黄金血太强,雀占鸠巢,能把目标对象的本身性情,也就是魂的一部分,从血液中短暂地排挤出来,成为外像显现。 洪多多眼睛瞪圆,“难怪她说会说那个话,什么身居黄金血,真性见真形,这可真是可怕呀。” 李修平倒是很能理解这种症状的临床表现,一般都会表现为极度的不信任,以及对陌生人的恐惧。 而林姐姐突破了这层障碍,不是因为她心智高人一等,而是因为,她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所以...”李修平转头望向洪多多,“既然是个人都会怀璧自珍,她却一上来就自爆,想明白了这一点,你还觉得他小小赵,是在做梦?” “懂了懂了,原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说这口血,不光是疗伤,还是桩考验喽?” “本来就是嘛,她那样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又没个说话的,能不变态,就已经是天可怜见了。 而且她又身负血仇,当然是活得谨慎万分咯,些许人性考验,也不为过。” “等会儿啊,干爹”,洪多多还是忍不住插了句。 “咱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啊,是那个小松鼠啊,小松鼠不是死了吗?” 李修平就拍了下脑袋,终于明白洪多多的问题所在。 大个子脑子不笨,跟他讲问题,只要说得明白,他还是能理解的。 但是要叫他举一反三,就有些强人所难。 小李子暗戳戳回忆了以前研究所关于人类智商的分级。 一般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松鼠死了又活,基本上都属于智商半残疾人士。 他很无奈地说道,“林姐姐既然是这样症状,那么你觉得,是个阿猫阿狗,都能靠近她身边吗?” “这个,应该不会吧,大概也是要有考验吧?”洪多多有些会过意来。 “所以小松鼠自然也是尝过黄金血的的对吧,那你觉得以老鼠那么大的身体,能有多少魂血?” “哦,我明白了,黄金血把松鼠给换魂了!以人类之身,喝了一点黄金血,都被迷魂成那样,小小一个老鼠,自然是外魂全被挤了出来。” 忽然洪多多骇然道,“那岂不是说,那个松鼠?” “嗯,十有八九,那个松鼠,早就不是松鼠了。” “血。。血。。” “也未必,看林姐姐后来有没有其他手段吧”,李修平摆摆手,又解释道: “若说她过于孤独,才造了另一个自己,来自我慰藉,太过于惊悚,也太过于武断。 所以我比较倾向于,黄金血从根本上,改造了小松鼠的身体,使得它有了部分自我重塑的能力。” 两人说话,都是用正常的语音在聊天,并没有避讳着前面拍马赶路的赵英剑。 因为他作为当事人,这些事情整整想了十几年,恐怕早就分辨得心知肚明。 忽然洪多多将声音束了一线,送入李修平耳中。 “说起来,我也是刚认识你们不久...为什么小赵他就跟我讲林凤英的黄金血?难道他其实。。并不是我们所想的一片真情?” 李修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大个子,但凡说到感情的事情,就会变得格外敏感,真不知道他在朝仙城的那些年,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有个原则,千万不要先入为主,首先,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也许林姐姐后面黄金血没了呢,根据很多线索,这个猜测合情合理。 又或者他小赵,是真真切切把你当成了自己人,那你这么想,不要伤了他的心?” 洪多多果然羞愧地低下了头,又听到小少年语气严肃道: “总归没有十足的证据或者清楚明白的说道,绝不要去妄加猜测,不然朋友很难做下去的~” 李修平这番话说得颇有教训的意味。 主要是他感念于洪多多悲伤的过往和白纸一样的心性,好为人师的特性,就在他身上又开始抬头。 “好的,干爹!”洪多多这一声干爹,叫得格外的认真。 他不是个没心没肺的,感觉得出来李修平对他地关照和隐隐约约的教导。 恐怕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所以有些话说得不是很直接,但他能听得出来。 “咳咳咳!” 小李子当初就是不忿白发鬼叫他矮子,才故意让他叫爸爸,主要是耍着他玩来的。 现在听他叫得这么认真,又有些浑身膈应。 “算了,以后你叫我平哥儿得了,干爹什么的,都是玩笑话啦,平白把人叫老了。” “好的平哥儿!”洪多多从善如流,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那现在咱们就是平辈了,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 他忽然拉住了马头,停了下来,继而一脸的正经八百,老气横秋地问道: “咱们走了一天多了,前面过了龙背山,就是朝仙城! 趁现在,洪师傅在这儿,问你一句话,你是真的要学力仙法么?”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胖入门少年筑基 “嗯,应该吧,我现在还是凡人一个,什么都不懂,连你说的筑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李修平没去计较大个子在那里装师傅的德行,看他那个学得不伦不类地模样,就知道当年在朝仙城,他洪多多见过这种场面,现在不过是照搬照抄。 听到小李子这般说话,洪多多立刻来了兴致,抬高了嗓门。 “啥?你都这样了,我都那样了,你还把我打成这样那样那样了,就这还叫凡人呢?那咱们叫什么?死人吗?” 他竟然兴高采烈,好似被打成死狗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平哥儿你等会儿,咱先给你开开眼界,看看力仙法的筑基拳道!” 他远远朝后面喊了一声,“小胖子,你跑快点!慢腾腾干什么呢!” 后面风雪中,踏踏踏追上来一匹马,陆子谦又是满脸的冰碴子,缩成了一团凑活在马上。 “冻~冻~冻死我了~”,他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冰棱子叮呤当啷的响。 洪多多不管这些,顺手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热烘烘气血涌动,往他后心位置一拍。 啪地一声响,小胖子整个人震了一震,从中央涨大了一圈,然后膨胀好似水波浪一般层层叠叠向四肢百骸奔腾。 “记住这种感觉!”洪多多大声喊道。 “力从心起,劲透四肢!想象自己被无数的布条束缚捆绑,然后鼓起全身地劲力凝聚心尖,一刹那全部释放出去,挣脱所有的束缚!就是这种感觉!” 小胖子被凶猛的一掌拍得全身腾起热烘烘的水汽,身上的冰渣子一起融化,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热!好热啊!”他怕落马掉队,干脆将自己附身在马背上,伸展着四肢,抱住了马脖子。 “对!就是这样,不要缩起来,要伸展,将自己的身体去贴近天地!” 洪多多说完,又出一掌,继续啪地一声,打在小胖子背心处。 热气又再升腾而起,连马都感觉到了,热烘烘的格外舒服,连连打了两个响鼻。 他按照一定的时间间隔,一掌接着一掌,连续拍下。 陆子谦苦苦忍着浑身燥热,感受着心口位置那一张一缩的力道。 忽然在某个瞬间,洪多多的一掌好似打开了一个开关,陆子谦的身体开始习惯性的涨大收缩,如波浪一般自动开始运转。 “嚯,这就没想到了,小胖子竟然还是个天才呢!”洪多多诧异万分。 “这就算是筑基了吗?”李修平也是好奇,他看明白力仙法的修行门道了。 他自创的《万法破灭拳》,讲究的是牵动全身尽量多的血脉,将一点点的力量结合到一起,类似于共振的方式,把一点点的劲力放大到理论上的无穷大。 力仙法,是另一种模式,他的发力来自于一心,心有多强,力有多强。 然后在同一段时间内,发力次数越多,就可以在拳头上凝聚一层层的力量相互叠加。 最后一举打出,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叠加力量,就能毁天灭地。 如果要打个比方来形容,他自创的法门类似于发动机,一经启动,可以快速的将力量牵动起来。 然后一带二,二带四,四带八,雪球越滚越大。 初始也许不是压倒性的,但优势在于源源不绝,会越来越强。 而力仙法讲究打铁的力量叠加,每一次发力,都是均等的力量,层层累加。 时间越长,聚集的后劲爆发之力就越是凶猛。 所以从战法上来说,一旦与敌人势均力敌的情况,李修平适合打游击或者牵制,随着时间过去,终究会反败为胜。 而力仙法适应打配合战,需要有人去牵制敌方,给他充足的时间来凝聚力量,最后一举翻盘。 “一般新学徒上门,布条束缚捆绑练习发力一年,冲破之后,练习蓄力又是一年,再练习发力,还是一年,三年期满,才是力仙门徒。”洪多多在旁边解释说明。 “所以筑基是速成法?” “对,得看悟性,一般差一点的要每日受七十二掌,分早中晚三趟,连续七天,便可成就。 像他小胖子这样的,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了,我二十四掌都没打满,他就已经入门了,换成在朝仙城,恐怕已经被当成金疙瘩,到处抢人了。” 洪多多啧啧称奇,又得意洋洋道: “有人帮着筑基,一般可没有这等福分,都是从束缚发力一步步来。 现在我帮他这一趟,以后小胖子就是我徒弟,嘿嘿嘿,白捡了一个天才。” 他又看向李修平,“怎么样,要我帮你筑基吗?” 李修平拍马到他身边,稍稍侧过身,“来一掌,尝尝味道。” “好嘞!”洪多多从善如流,他也不怕李修平受伤,身体猛然一张一缩,单掌狠狠拍在了李修平背心处。 两人一刹那气血相连,洪多多手上的劲道在小李子体内走了一圈,忽然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 “你!你竟然...”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闭嘴!”李修平也没想到力仙法能一瞬间流转全身,他稍许感应了一下,便挥手挡开了洪多多接下来的一掌。 身体一张一缩,雄浑的气血之力从心口源源不断涌出,波浪一样的起伏比起小胖子细密连绵了很多。 片刻之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一拳打向前面的空气。 雪花四散批开,当中出现了一个长长的空洞,座下的马匹被反作用力所及,嘶叫一声,人立而起。 洪多多目瞪口呆,这一拳,比他的正宗白拳王老爹还要强上不止一分。 天神下凡的少年,无敌的少年,只受了一掌便筑基成功的少年。 他感觉全身的精气神都一泻千里,几日以来暗戳戳的小心思都丢去了九霄云外。 “还是陆长贤更香啊...再不济小小赵也是个存货!”他轻声嘀咕了两句,忽然将视线瞄向了前方。 就看到小剑客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没来由地哆嗦了两下。 ...... 风雪间隙中,四人重又上路。 陆子谦终于不再打哆嗦,反而精神抖擞。 他寻到了发力的窍门,就像是得到了新奇的玩具。 身子伏贴在马背上,一道又一道的波纹从人体正中位置扩散向四肢百骸。 体内一个接着一个的桎梏在不断地打开。 就连身下的马兽,也勾连到了一些好处,接连几个响鼻,都透着浓重的血脉气息。 小胖子刚刚筑基,一鼓作气连破数关,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 洪多多那二十一掌,节省了他起码三年的世间。 那么一个稀有的天才,被大个子这么凑巧地挖了出来,从此以后,身上就打下了姓洪的印记。 因为陆子谦身上的一切隐秘,在洪多多那筑基的二十一掌中,已经全数交待干净。 命根,窍门,关键,气穴,全部一清二楚。 可以说,身为师傅,不光光只是一个名头能镇得住人。 如果将来小胖子大逆不道,洪多多就可以凭借今天记忆,轻松找到他的弱点。 到时候一拳下去,控制血气流转,专攻弱点。 筑基之时所敞开的人体内环境,哪里强悍,哪里缺损,哪里坚厚,哪里薄弱,一目了然。 所以从此之后,陆子谦就是他的嫡系,因为生死握于人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人人都说,大力王族内部团结,上下一心。 力仙法能够在世间屹立不倒,这种帮扶纽带关系,居功至伟。 陆子谦也不是个糊涂蛋,自然想清楚了这一点。 他将来要在朝仙城站稳脚跟,从此远离卧龙村那个犄角旮旯,就要抱紧了洪多多的大腿。 因为别人不会再来信任他了。 他所有的弱点,都已经被一个人所全盘掌握了。 他想要改换门庭,除非易经伐髓,将身体改得面目全非。 否则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的身边,跟着一个随时会被人握住弱点,有可能倒戈一击的炸弹。 所以他刚刚筑基完毕,便跳下马来,倒地便向着高头大马之上的洪多多拜了下去。 就着漫天的风雪,小胖子郑重其事地三跪九叩,将师徒名分定了终身。 李修平与赵英剑也拉住了马身,等在不远处,没有去打扰这冰天雪地中结下的誓言。 小剑客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冷眼漠然看着这一切。 他见到陆子谦即便是跪倒在雪地上,即便是俯下身子叩拜,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波纹一刻不歇。 “真性见真情!哼,这个小胖子不实诚!” 李修平就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寒霜,似乎气鼓鼓地样子。 小少年一下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揶揄道, “说你小心眼,你还不认账,你瞧瞧,这就要抬杠了?” “不!是!抬!杠!”小剑客咬牙切齿,依然还在不忿。 大概是前面小李子和洪多多两人的对话,触碰到了他的伤口,所以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拜师乃是人生大事,尊师重道也是规矩方圆,当然应该敛息凝神,身心一体,方显至诚! 可你瞧瞧,这小胖子玩的都是什么,这都三跪九叩了,依旧还在练功! 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吗,用得着这么没日没夜吗? 这说明,要么在他看来,这个师傅就是个笑话。 要么,就是在他心里,练功高于一切,连造就他的师傅,也是低了一等。 这就叫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赵英剑气鼓鼓地下了定论,好歹也是个懂分寸的,没有放开了声音,只是围成一束,送到了李修平耳中。 “哈哈哈,小小赵,你可真有意思!” 小李子笑得合不拢嘴,看着小剑客,他眼睛里都是星星。 “奇了怪了,小小赵,你怎么地忽然这么维护大个子了呀?” “维护他?傻大个?” 小剑客一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李修平亮晶晶的眼眸子,犹自愤愤不平。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一张脸刷得一下红透了,眼角都在打哆嗦。 “胡说八道!平哥儿你这是污蔑!” 他想到了白发鬼那个出类拔萃的喜好,又想到最初李修平一听到这回事,眼睛里也是闪亮亮的模样。 他顿时炸了,狠狠一夹马肚子,伴随着一声嘶鸣,逃去了道路前方。 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风雪掩盖之中。 李修平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东西。 人家说,松鼠这种动物,天生就是好男风的。 人们一般见到互相嬉戏玩耍的,都是公的松鼠,母松鼠基本难得见到。 所以有个共识,就说松鼠是丐帮。 此丐非彼丐。 “哈哈哈,稀奇哦,小小赵,看来你当年应该跟小松鼠凑一对,追什么凤英姐啊。” 李修平兴高采烈,觉得自己慧眼无敌,发现了小剑客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才小子瞒天过海 那边洪多多和陆子谦的拜师仪式,也草草结束,两人的传承关系,就此定下。 若是换在了朝仙城,还要有流水席,还要请祖师爷,还要同门较量,等等一应手续。 然而洪多多便是厌烦了那么些繁文缛节,也害怕那么多异样的眼神,所以才跑了出来,到这穷乡僻壤隐居。 所以他左右盘算,便干脆在半道上给小胖子筑基。 原本他想得挺周到。 陆子谦随他一路而去,每天受他七十二掌,却不用急于求成。 这样,他跟小胖子之间的名分,虽然没有报备宗门,但无名却有实,已经定了下来,别人也夺不去。 同时,他们到了朝仙城,他即刻便去报备,说清楚自己收徒的事实,然后就等小胖子筑基成功。 这样,他就不算是在外私传力仙法。 却没想到,小胖子才不过区区二十一掌,连一轮都不到,就筑基成功。 这就很尴尬了。 力仙门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天才,往年也曾断断续续青黄不接地有过那么一个两个。 那些人,无不是有着远大前程的,是宗门未来的顶梁柱和依靠。 那么问题来了。 这样的人,是值得宗门大力去栽培的。 然而师徒关系,却制约了这种栽培。 比如宗门出现一个天才,然而给他筑基的,却不过是一个轮值的大拳王? 回头这个天才只要稍加努力,用不了多久,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是这个师徒关系,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个累赘。 所以很多年之前,宗门规矩,便加了一条。 但凡三轮七十二掌还没有打满,就筑基成功的,师徒关系待定。 回头易经伐髓也好,用什么其他的办法也好,总归这个天才,还要在宗门里面去走一圈。 一旦有白拳王,甚至更高的拳尊,如果看上了,这个徒弟,也就归他们了。 “还好老子聪明,当场就把师徒仪式给办了。” 洪多多喜不自胜,又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回头他们到了朝仙城,他恐怕要去找他父亲求情,总归一顿皮肉之苦,可是免不了的。 想到老爹整治门规的一应手段,他就有些牙根酸软。 但是为了一个天才徒弟,尤其是二十一掌就筑基,天才中的天才。 “这一切都值得!”他咬咬牙,认了。 然后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反正破罐子破摔,他干脆又将目光瞄准了李修平。 想着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 却没想到小李子只受了区区一掌,就已经青出于蓝了。 换在他当年,老爹狠狠打下来的第一掌,他连发力的门槛都没有摸到。 “人比人,气死人呢。。” 不过好在,李修平这个怪物一样的少年,腾龙之姿已然显露无疑。 至少他洪多多看过的宗门典籍,回望仙门一千五百多年,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天才。 金鳞岂是池中物,非他朝仙城一城一地所能桎梏。 回头朝仙城三大白拳王,想来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个敌人。 所以收徒什么的,都是妄念而已。 他能有这样的机缘,和小少年平辈论交,已是幸运。 唏嘘过后,洪多多接过束脩。 竟然是两根金条。 那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再加上缩着脖子,老鼠一样的人生。 这个小胖子竟然能凑起来两根金条? 人才啊! 连李修平都刮目相看,朝陆子谦上上下下打量。 陆子谦翻身上马,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激动,或者是练功上头,总归满脸通红。 “这个,是咱这些年好不容易凑的,全在这儿了,师尊大恩,聊表寸心,来路可是清白的,不是偷的抢的。” “你不是被亲爹压着打,还被同族赶出去做出头鸟吗?哪来的钱?” 洪多多满心的疑惑。 他刚刚其实和赵英剑有一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认真去想。 而现在见了这两根金条,发现小胖子可能不是他所说的那般悲催。 所以是个人都会有怀疑,这个圆滚滚的小子,好像确实不是那么实诚? “师尊想知道,那我便说一说吧。” 小胖子竟然得意洋洋,好似露出尾巴的胖狐狸。 “那不是陆长贤搞了很多房子嘛,围成个大圈,那大概有会有一小半的房子,就会背阳朝阴。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所以就闹事了嘛,差一点真要造反了呢。 那我呢,就是那个时候,被他们赶出去了,说是要我来安抚这些个红着眼睛要杀人的村民,换句话说嘛,其实,我就是被扔出去,做一个让他们打死的出气筒。” 小胖子说到这里,他自己尚且不觉得,但是洪多多在旁边,却是眼神柔软了许多。 大个子心里想着自己当年,因为受不了那无数另眼相待的目光,便出逃隐居。 却不曾想,比起小胖子生活之艰难,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又听陆子谦继续道: “只要我被打死了,那出了人命,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他们愿意,我不愿意啊,那我怕真的被他们打死嘛,就想了个法子。 我谎称是看不得大家族这般欺负村里人,特意从里面偷跑了出来,给大家伙出出主意。 然后我就给他们讲,陆长贤如何如何地不得人心,家里面也有人恨他入骨。 可是没办法,大管家的任命,是朝仙城发的。 除非你另谋生路,不然你要反对大管家,几乎等于造反。 回头朝仙城只要来一个大拳王,全部人一起化为灰灰。” 小胖子得意洋洋地笑道: “当时这话一出,他们一个个全部脸色好看的嘞,哈,五颜六色都有。 那我就紧接着给他们出主意,说是族里面,我有长辈,能在安排房子这事上面,做些手脚。 总归这个房子已经建好,也不能推倒重来,想要好房子,你就得拿出诚意来。 哈哈哈,当时我这话一说,他们全都凑在一起骂我,说我想屁吃。 结果呢,到了晚间,黑漆漆的,一个个都摸到我在外面住的房子里。又一个个送上银钱。 所以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表面上看来,个个都是义正严词,暗地里,还不是就是那样?” 洪多多听到这里,就觉得很好奇。 “那你收了他们银钱,就要办事,可是房子就那么多,你怎么安排呢?” 小胖子笑嘻嘻道: “我怎么好去管房子怎么安排?我在家里根本说不上话,要是我敢去指手画脚,保不齐,早就被陆长贤弄死了。 可是这事,村民们不知道啊。 到了后面,房子安排下来了,那分到好房子的,就觉得是银钱送到位了。 那房子不好不坏的,就觉得是银钱没送够,但是他们又拿不出更多。 当然他们更怕咱们家里反口,以至于到最后,连这么个不好不坏的,都住不上。 所以他们这些人,也闭嘴了。 唯独那些个分到烂房子的,是势必要闹腾的。 那我也不贪心,当时就找到了他们人,把他们那一份给退了回去,顺便还多给了三成。 我就跟他们说,你们给的银钱,没人家多,所以房子你们是轮不到了。 但是为了聊表歉意,就多给了钱,让他们将嘴巴闭牢。 不然事情闹大,就不是钱不钱的事,而是陆家除了陆长贤,其他人都会要他们命。 甚至于,分到好房子那几家,也会找他们拼命。 就这样,他们为了那多拿的三成,也为了小命,这口气就算咽不下,这桩事,也只能埋肚子里。” 小胖子真个是洋洋得意,说起过程来,行云流水。 洪多多听得目瞪口呆,李修平也是在一旁鼓起了掌。 “厉害了呀小胖子,这一手,算是庞氏骗局的另一种演绎方式了。”他在心里啧啧赞叹。 这么一个肉乎乎,圆滚滚的陆子谦,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这么一手瞒天过海。 他自己吃饱喝足不说,还给家族里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人民内部矛盾,总比阶级矛盾,来的更好,不是吗。 总归他左右逢源,保住了自己小命不说,还上演了绝地反击。 那么个偏僻荒芜的破村子,竟然活生生被他捞出来两根金条。 小李子恍然大悟。 难怪白发鬼当晚大闹陆家,那些村民竟然没有跟着造反。 反而只有偶尔几个,跟在洪多多背后,准备的,也不过就是一些畜生血。 看起来好像就跟过家家似的。 却原来,小胖子早早地,就在内部,将他们给分而化之,变成了一堆散沙。 想来那天晚上的几个人,叫什么李大成,王好生,马小千的,应该就是那几户分到烂房子的了。 而其他所有的村里人,全都静悄悄的,关门闭户,作壁上观。 “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啊!” 他看着小胖子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现在看起来,却憨厚中透着狡黠的圆脸,感觉真是人才不论出身,将相宁有种乎。 李修平啧啧称奇,洪多多瞪大了眼睛刮目相看,三个人迎着劈头盖脸,越来越大的风雪,赶路前行。 陆子谦身心一洗,再不复之前的颓丧和谦卑,还有唯唯诺诺。 他用快乐而激昂的语调,在一桩桩讲着从前,不断刷新着洪多多这个新师傅的三观。 忽然前面看到了赵英剑驻马远眺的身形,从风雪的包裹之中跳了出来。 他看着远处那个巨大的山谷,和平坦山坡上层层叠叠,如蜂窝蚁巢模样的建筑群落。 还有山顶上那座雄伟奇观一般的坚城。 朝仙城,近在眼前。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恶言恶语暖意莹莹 朝仙城,西海岸第一仙城。 始建于力仙门统御大陆之始,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 后来历经数代白拳王统治,不断修葺完善,形成了一座周长三十六里余,两处通门,两处水门,四面围墙,三面环濠,藏风纳水的风水宝地之城。 期间堆积着无数民居商铺,高楼矮房,当中又有道路纵横,房舍俨然,规矩方圆。 热闹时节,这里便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乃是西海岸最繁华的交流互通之所。 四面八方群聚而至的商客,带着仙国大陆各色各样的奇珍异宝,美食佳肴,全都云集在此。 也因此,偌大一个城池被清清楚楚分割为内外两城。 外城是纷乱而杂攘在一起的商铺酒楼,风月乾坤。 内城是安静祥和,整整齐齐,阡陌交通地民居宅院。 整个城镇井然而有序,外在的纷纷扰扰,犹如烈火烹油的汹涌热情,而内在的平和就如同花苞中的黄蕊,内敛而清新。 东面有一条平缓的河流,越过了一望无垠的落日山脉,无眠森林,环绕朝仙城走了个弧线,又直往西去,远远地,还能看到入海口的的弯弯一角。 ...... 李修平看着即将西下的阳光,顺着那涂满了金边的云朵,在眺望着入海口的方向。 “无尽海就在那边,那么说,剑仙门也在那里咯?”他转头问赵英剑。 “嗯,剑仙门就在海边,不过还得在往南面一些,如果我们从卧龙村刚出来,就往西走,那就差不多。” 好狭小的世界? 这是李修平第一个念头。 他从无眠森林醒来,跋涉数日来到了集仙镇,又碰巧走了一趟卧龙村。 然后就是一路北上,悠哉悠哉花了两三天时间,便来到了朝仙城。 “究竟是这世界有问题?还是说人们的眼界,或者说交通工具的贫乏,限制了人们的见识呢?” 他心里不断冒着一个个的念头。 大致来描绘一下仙国大陆,就他目前所了解的,朝仙城虽然不是力仙门总部宗门,却也不过是再往北去三两天的路途。 而剑仙门,就在西南方向,也不过几日的路程。 这么一算计,发现目前他所了解的仙国大陆,最多也才不过前世一个江浙省那么大。 而那么大点地方里,世间两大仙门,力仙门和剑仙门,都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那里。 只剩下一个杳杳无迹的血仙宗,隐去了世外。 “这也太小了点吧?难道这是一部倭国发展史吗?” 小李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好歹他横穿无数光年,从科技文明萌芽的宇宙,来到了仙道文明盘踞的世界。 我是个主角来的嘛?怎么的,就这么地没有排面吗? 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他都只能算是个打酱油的角色。 比如说前面青国抓狐妖,他明明引经据典,考证四方,好不容易寻遍了一切渠道,终于找到了还魂丹。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修安消失在眼前,而束手无策。 反而最后便宜了神龙。 再比如说,后来御龙山上,明明可以更谨慎,可以更完美,可以跟那剑仙来个五五开。 却偏偏冒出来一个假冒的鹿王,把他们带进了沟沟里。 然后他变成了夜空中一颗悲催的流星。 还比如说集仙镇那晚。 只要他从石头里出来哪怕早上一天,也不至于小女孩无辜受害。 更不至于血妖袭来,他只能最后敲出那一记闷棍。 那些无辜的村民也就不用惨死许多。 还有陆长贤,就不用再说了。 总之,他觉得自己不像个主角,反而是个救火的。 哪里有破事,他就往哪里钻。 还每每都是迟到的。 就好像影视剧里的美国警察,往往枪战打完,毁天灭地,白宫都炸成狗窝了,还是主角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然后在结尾字幕往上飘的时候,熟悉的呜呜呜警笛声,就姗姗来迟。 “哼!管他呢,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哪儿都一样。” 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又安慰了那个愤愤不平的本我。 “大不了,回头我学一下织田信长,从南杀到北,再从北杀到南。完了就建个平安京。” ...... 晚霞越来越重,好似沉甸甸的棉花包,就要从天上砸下来一般。 几个人来到了朝仙城的南门口。 灰扑扑毫无美感的城墙下面,开了个两丈来高的门户,同样粗犷的风格,配着跨过壕沟的板桥,外面看着就好似是个军营的模样。 洪多多是本地人,自然一马当先,后面紧紧跟着陆子谦,圆滚滚的身材在马上晃来晃去,身上波纹流转不休。 李修平和赵英剑押后,正在四面好奇地打量。 远远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个黄袍子,半长及膝的那种。 这是朝仙城大拳王标配的服饰。 大拳王不同于大力王,这一点洪多多已经做过介绍。 入门后刚刚完成筑基,正要熬炼筋骨,形成自在拳意的学徒,一般就被称为大力王,属于宗门最基层的那一批。 大力王服饰为淡黄色短褂,配土黄色直裤。 就好比打杀血妖当日,跟在武正奇身后的那一堆高高矮矮,就全部是大力王,也是最底层的苦哈哈。 力仙法在仙国大陆独占鳌头,大力王族的称谓,便是来自于这些茫茫多的大力王。 然后大拳王就是已经形成自在拳意,开始更上一层楼的力仙门徒,属于初窥门径的拳师。 到了这一步,只要不是单对单碰上血妖,整个仙国大陆,也就已经大可去得。 就像他们刚刚来的卧龙村。 村子里那些人,除了一个洪多多从不招摇显摆之外,基本上连大拳王是什么都不晓得。 但是人人都知道,只要来一个大拳王,村子里再多的人,都是一堆烂肉而已。 所以力仙法,自从大拳王而起,就都被普罗大众尊称为拳仙,也叫力仙。 仙凡有别,便是如此泾渭分明。 如今他们远来朝仙城,就看到城门口六个站岗的,分列两边。 那六人全都是半长袍子的装束,就说明,这是六个大拳王。 区区站个岗哨,管个门户,竟然就是六个拳仙。 朝仙城底蕴非凡,可见一斑。 “站住!” 那六人中朝外的两个站了出来,其中一个高声喊道。 “你们哪里来的?天快要黑了,不能进城了!” 风雪之中,四人的面目皆是模糊不清,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谁知道有没有猫腻? “放屁!老子是谁,你不认得啊!” 洪多多回到了自家地盘,还想着跟小李子显摆个身份,也好摆正了相交的态度。 结果大门还没进去,就吃了个闭门羹。 他顿时怒了。 拍马上前,凑近了两人,指着自己的脸,破口大骂。 “老子才出去玩了几年,马斌伟你个王八蛋就把我忘啦?” 说话那人傻在了原地,看着洪多多满头的白发,忽然喜出望外。 “哈哈!小白毛!你舍得回来啦?你个小王八蛋!快点跟你马叔叔问好!” “啊呸!你他娘的才大我两年半,想当我叔叔,吃大便去吧!” 洪多多也是喜笑颜开,嘴巴里恶心不拉几地吐着些污言秽语。 偏偏听起来,却又有些亲切的味道。 “回到了家,就露出真面目了吗,啧啧啧,人说铁血风格的大力王族,竟然感觉还挺温暖的嘛。” 李修平啧啧称奇。 此时的洪多多,跟他们一路上见到的,好似不是一个人。 大咧咧的打着招呼,说着低俗的笑话,吹着能飞到天上的牛。 “大便嘛,当然是真温暖~”赵英剑压低了声音,在后面窃窃私语。 说的话却有些恶毒。 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掩盖,没有传去前方。 他是最看不得这种温情的戏码的,即便是包上了粗犷的外壳,他依然有些受不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活过来的。 从当年逃命的小男孩,到后面独自西去的小剑剑,再到如今的神英剑。 他都是一个人,坚强而孤独地活了过来。 所以他不屑于这种烂俗的戏码。 其实在场的,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都能明白洪多多为什么会这样。 温吞吞的狗,活在了恶狠狠的狼堆里,他要怎么样才能保住做狗的尊严,保住狗子爹的脸面? 就只能学着狼叫。 看着洪多多熟稔地用一种好似换了个人格一样的态度,去面对昔日的同伴和同门。 李修平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悲哀。 “诶,怎么说,我今儿个回来是晚了点,你们不至于还把我丢出去吧?这大风大雪的,要我当冰棍棍?” 洪多多瞪大了眼睛,撸起了袖子,好似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模样。 “别介,小白毛,你别来吓唬我。” 那个叫马斌伟的,也不含糊。 “你是可以进去,但是后面那几个,你得找你老爹去要个手续。 你自己看,现在太阳没了,照血镜起不了作用,万一混进了血妖,这事儿就大了。” 他看着洪多多眼睛越瞪越大,也是无奈,赶忙又摆摆手。 “得得得,算我说错话,我没那个意思,他们几个也不是血妖,但是规矩如此,还是你老爹亲定的,你别让我为难!” “老马你个死狗蛋!你让不让开!”洪多多终于爆了,白发鬼的狂放瞬息而出。 “小白毛,你马叔叔我就是不让,有种你来舔老子的蛋!”老马竟然寸步不让。 场面忽然就僵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暴跳如雷恶语嘤嘤 洪多多死命瞪着大眼,一眨不眨,时间长了,眼泪水都快要熬出来了。 那个姓马的依旧油盐不进。 他也没辙了,这是自己家,总不好打进去吧。 他无奈地回头,跟后面三人交待道: “那我去去就回,我老爹这时候一般都在吃酒,费不了多久,你们且等等我。” 他说完就直奔城内而去。 那六个人待他进去,重新分列左右,排好了队形。 领头那个姓马的,也不是没有眼力的。 他看到洪多多对李修平态度谦恭,猜到这人恐怕大有来头。 所以他面带笑容,对着小李子点头致意。 身形却丝毫不动摇,牢牢地堵住了门户。 “倒是规矩森严,确实有些法度方圆,这么看来,这朝仙城果然名不虚传啊。” 李修平心中倒是没有计较,反而欣喜于眼前的一幕。 他最怕的,是这个所谓的仙国大陆,他就算冲到了顶层,却发现原来还是个蛮荒蒙昧的一塌糊涂。 那他心心念念的回家之路,又或者说,是他心底里的那个故乡,恐怕就真的只能靠午夜梦回了。 闲着无事,他便找小剑客搭话。 “说起来,凤英姐跟我说过,道是血仙宗,有一句宗门纲领,也是血仙法的修行精要,一共十六个字,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血仙法遍布天下,血修士多如牛毛,这句总则,几乎人人晓得。” 赵英剑脱口而出。 “血海滔滔,回头是岸!” “人世茫茫,无怨无憾!” ...... 他是剑仙门的天才,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作为三足鼎立的一大仙门,对于血仙宗的情报,就算不是刻意去翻查,也都是有耳濡目染的。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或者应该说,没人知道真正的涵义。 我听到门中前辈层提及,血仙法是最容易的法门,也是最危险的法门,其中生死迷悟,就在人心摇摆之间。 所以前辈猜测,恐怕这两句总则,要讲的,大概就是说要清净无烦恼,也许这样才能保留本心?” “然后就不会变成血妖,是这样吗?” 李修平听他说得都是猜测,恐怕,大概,也许,这些词句。 所以剑仙门大概率来讲,也是不晓得详情的,又或者他们高层知道,却没有公开。 “应该是的吧。。”小剑客没有把握,只好含糊回应。 “那你们剑仙门呢?总不会也这样含糊不清,云里雾里?” “怎么可能!咱们剑仙门是剑道宗门,讲究直来直去,一往无前,怎么会搞这种模棱两可?” 赵英剑一脸自傲,显然是看不起血仙宗那股子装神弄鬼的小家子气。 他抽出身上的神英剑,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 叮~~~ 清脆的剑鸣,穿透了层层的风雪,散播出去辽远。 连门口那六个都齐齐侧目看来。 “咱们剑仙门,也是十六个字!” 他痴迷地看着精光锃亮的神英剑,一字一句道: “剑在人在,剑在人先!” “人死剑在,死在剑前!” ...... “你等会儿?” 李修平瞪大了好看的丹凤眼。 “死在剑前?没搞错吧?这是把剑当儿子养吗?” “就是当儿子养!” 赵英剑不满地撇了他一眼。 “不光是当儿子养,还要当婆娘养,当爹妈养,当祖宗养!” 小李子目瞪口呆,有些接不上话来。 “咱们剑仙门,就是以剑为尊! 剑,才是一切! 人,不过是持剑的工具。 只有跟自己的剑,达到心意相通,达到天人忘我,达到人剑合一。 这样,才是真正的剑仙!” 小剑剑一边痴迷地摸着剑,一边说着肉麻的话,目光温柔似水。 活像一个变态。 “那你追凤英姐?还追个毛线呢?” 冷不丁李修平一句话就将他揭穿了。 果然赵英剑恼羞成怒,一把将神英剑归鞘,气急败坏道: “所以我回来了! 所以我没有继续修行! 所以我现在还是个护剑使,还是个养剑奴! 所以我没办法成为御剑师!” 末了,他还斩钉截铁加了一句: “但凤英姐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她,以前是,以后都是!” “哈,你果然是纠结这点事情啊,我说呢,这一路上都阴阳怪气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小李子哈哈大笑。 他早就看出来小小赵不对劲,却不晓得关窍在哪里,如今取巧一试,果然他小鸡肚肠的神英剑客,立马就吐露心声。 所以他好声好气地安慰道: “好好好,不跟你抢,我也抢不过你,我跟凤英姐认识才几天,你们认识多少年了?有点信心好吗?” “真的吗!” 小剑客果然喜出望外。 “你真的不跟我抢?你真的让给我?你说话算话!” 李修平就觉得好笑,这个小小赵,有着一种莫名的淳朴,有时候小鸡肚肠,有时候又天真可爱。 他就想着,给他吃个定心丸,也好过这样一天天都苦大仇深的模样,便顺着回答道: “是是是,我不会跟你抢的。” “你说话真的算话?”小小赵还是不放心。 “我说的话,能不算话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李修平对着自己人,一向是个顽皮性子。 他学着小小赵年幼时的模样,好像当年对着凤英姐的那句誓言,豪情万丈地说道: “我是男子汉呢!大丈夫呢!” ...... 两人正说着话,打着趣,便见到城里面走出来一队人。 远远过来,头前那人就喊了话。 “马斌伟,换岗!” “好!” 门口六人都是闪到一边,待到新来六人堵住空缺,便向里面退去。 又是六个大拳王,六个拳仙。 马斌伟想起门前三人,就想着交待两句,说清楚情况。 却没想到,他还不曾开口,后来六人中,领头的那个,双眼直勾勾盯着李修平,气势越来越高。 他轰然一声爆喝! “你这个小娘炮!你还敢来朝仙城!” ...... 那人只不过打了个照面,忽然便恶语相向。 而小李子刚刚还在说着自己是个大丈夫来着,转眼便被打脸,换个人,早就上去开干了。 但李修平还算脾气好的,竟然没有发怒。 主要是因为这里是洪多多的家,他跑城门口把人站岗的揍一顿,恐怕老洪脸上会不好看。 所以他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人,这一看就有些眼熟。 原来就是当时集仙镇,跟着武正奇和刘青山一起打血妖的那个,名字叫做卢玉峰来着。 “是你啊?捆成粽子那个?” “混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这奇耻大辱!都是因为你!” 卢玉峰脸色涨红,回想起这几日受的白眼和屈辱,就浑身难受。 “厄。。你搞错了吧,是不是没睡醒?要不要先去洗个脸?好歹我还救了你一命来着吧?” 李修平感觉这人真的脑子有坑。 没看到当日武正奇和刘青山都被吸成了僵尸模样,都是差一口气就要废掉的德行。 就算换了你卢玉峰,也上去献个血,三缺一凑满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难道说,这所谓的荣誉,就是非得这样,挂羊头卖狗肉一般? 你们都是被处理过的男人,都是处男。 就剩下我一个,是个真正的处男?所以就老不爽了? 这不是犯贱吗? “救命?老子的命用得着你来救!” 卢玉峰愤怒欲狂,全身上下的波纹开始荡漾纵横。 这是力仙法在聚力,他的拳意正在层层叠加。 就是摆明了今天不能善了。 马斌伟那边六个人都是混洪多多那一拨的,但是卢玉峰是大力王族自己人,他两面都不好得罪。 所以他按兵不动,反而往后退了退。 倒是跟着卢玉峰来的五个人,脸上都是不以为然的表情,甚至还有一点厌烦的模样。 只是卢玉峰是带队的,他们却不好后退。 于是便跟着从门洞里跨了出来,扇形铺开,身上也是波纹荡漾的架势。 顺便随着卢玉峰这一声爆喝,声音远远传出去老远。 城头上迅速围拢过来一些人,看形貌,也是守城的军士。 又看到城门内有几队人马也快速赶了过来,穿着打扮跟武正奇当日一般无二。 再往侧方打量,南城门不远处,密密层林之中,也有人影闪动。 城守军士和捉妖队,都被这一声爆喝惊动,云集而来。 可以想见,这偌大一个朝仙城,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宽怀大敞,毫不设防的。 城上城下,城内城外,都有天罗地网,都在等着外来的敌人。 敌人是谁,自然全天下都知晓的啦。 李修平眼珠子一转,笑道: “你先等等,说完再打也不迟。 你原来不是跟着武队长他们捉妖的吗,怎么来这儿守城门了?” “废话!捉妖队已经散了! 姓武的还有姓刘的,他们都拿了好处!都散了!” 一说起这个伤心事,卢玉峰更是双目赤红,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因为你!我才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他浑身的波纹滚动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膨胀。 李修平看着他颠来倒去,却只会说几个因为你,心中有数了。 他表情一肃,义正严词道: “看城门怎么了?你有意见! 在这儿每天站着的,不是天天风里来雨里去,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吗? 比你原来不知道辛苦到哪儿去了!你看不起守城门怎么的?” 除了卢玉峰,所有人都是一愣,神情古怪。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章 小小狐狸大大妖精 说起来,李修平他这个狐狸精有个坏毛病。 就是对于事不关己的东西,从来懒得打听。 所以之前在集仙镇,卢玉峰就已经露出了敌意,他却当个屁给放了。 根本没有去探过人家的底,要么摸一摸缘由。 说白了,他心中只当自己是个过客,所以看待一切外物,就像在玩游戏,走到哪里算哪里。 但是小李子也有一个好习惯。 当他开始认真看待一样事情的时候,他会去剖析一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 就比如说眼前这个满脸涨红,身体抖啊抖的货,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就好像心里正在老鹿乱撞的变态。 但这么精彩的一个人,他没兴趣多去关照。 反而他先是看到了马斌伟。 那边换了岗却还没离去的六个人,都是一般模样的气质。 身姿笔挺,下巴微含,就算不在岗上,也有一股标枪一样的气质。 连同卢玉峰后面跟着的五个人,也是一般无二。 这十一个人,都是长年站岗的老兵了。 反观卢玉峰,远远走来,就是大咧咧的步姿,脑袋左顾右盼,身子隐约好似猫了个腰。 这是典型的常年在外办事,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 旁人也许不会去关注这么一点点细微的差别。 但是李修平不一样。 他的神经敏感性已经到了化境。 当他认真开始面对眼前,便看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当时,卢玉峰前来换岗,喊的那一声,语气毫无同僚之间的亲切,反而好似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又比如马斌伟回应的那个“好”字,听着就是一副懒得打交道的模样。 再看到人家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那六个人就心领神会,不声不响退出了热闹圈。 回头看看卢玉峰,他一个人不知死活的跳了出来,后面那五个,都是叹了口气,才跟着围了上来。 所以眼下地局面,在他看来洞若观火,一目了然。 果然卢玉峰当即就反口相骂。 “老子见了鬼,才来守城门!老子他娘的不稀罕!” 李修平当即就怒了。 “你说什么!你在外面捉妖,说好听了是去办差,说难听了,还不是一路吃喝玩乐! 守城门怎么了,没有他们这些人守护在这,你有那个闲心情,在外面游山玩水呢! 你当血妖傻啊,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混不进去! 没有他们守城门,这偌大一个朝仙城,完全就是个不设防的餐盘! 没有他们守城门,哪来的平安喜乐!哪来的富贵繁华!哪来的朝仙城!” 他这话说得荡气回肠,有心人闻听在耳中,感动在心里。 马斌伟那六个就不用说了,算半个自己人,都是用看知己的眼神放在了小少年身上。 连卢玉峰旁边五个人,也是眼神温和,再没有一丝敌意。 只是领队还在摆架子,他们也不好掉头就走。 只有姓卢的,火气一下涨了老高。 “放屁!老子在外面办差,哪里是一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老子是去捉妖!” “你才放屁!你捉妖?你捉到妖了吗?” 只一句话,小李子就将他打到了深坑里。 前面他特意先问了武正奇和刘青山。 然后卢玉峰自己爆料,说到那两个人已经功成名就,甚至功成身退。 只留下他一个,不但受了责罚,还被贬了来看守城门。 由于这是他自己说的,因此显得格外真实可信。 所以在场众人,都想当然地明白了。 他这个人,在捉妖这件事情上面,不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而拖了后腿。 这是一个潜在的心理结论。 当时只是都埋在心里,如果不去仔细分辨,也不过就是一个影子。 但后面小狐狸故意说起,他卢玉峰是在外面吃吃喝喝,一路玩耍。 而且小少年本人,又是集仙镇捉妖事件的在场当事人。 前后一结合,大家都明白了。 哦,原来你个姓卢的,在外面玩得舒舒服服,拖了大家后腿,结果被人家救了一命,不图感恩也就算了,还要恩将仇报? 哦,难怪你被武教习捆成死狗一样,扛在马背上带回了朝仙城。 说起来,当时那两个僵尸模样的捉妖队回来,就是从这个南门进的城。 那样恐怖的形貌,吓了马斌伟一大跳,后来看清了马背上的卢玉峰,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 之后几天,都有人在暗地里猜测,是不是他卢玉峰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勾当,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顶不住,人家有个好爹。 过了没多久,卢玉峰就被丢了过来看守城门,挂了个小队长的牌子。 上头也说了个名目,道是算作熬炼,也当是训诫。 ...... 这里要说一句,人心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事实上,不单是卢玉峰看不上守城门的工作。 就连马斌伟,甚至其他十个人,潜意识里,谁会真的愿意,就这么每天风里来雨里去? 可是总要有人来干这个活不是? 所以他们来了。 但是人不能委屈自己的嘛。 因此就自然而然,诞生了荣誉感这种东西。 你家婆娘说起,要么隔壁邻居问道,哦你在看守城门,辛苦不辛苦啊? 难道你会说,老子真太累了,这个破活计不是人干的? 肯定不会。 你会说,老子可威风地很,要是咱不发话,南城门一个老鼠都别想进的来! 你去看看各种诗文,但凡描写站岗放哨的军士,有哪个会去说,站岗多年,留下了一身的风湿骨痛,还有老寒腿夜夜煎熬,又或者三十岁的脸,被风雨打磨成了四五十? 当然不会。 真要这么搞,还有谁,会去站岗放哨?还有谁,会去保卫平民百姓的夜夜安眠? 越是辛苦而煎熬折磨的工作,越是会有诸多荣誉加身,哪怕这些,只是名义上的荣光。 所以作为看守城门多年的老兵,他们这些人,早就清楚了自己的人生定位。 也早就习惯了家里相亲,或者邻里百姓,所赋予他们的这种荣誉感。 但现在,这种荣光里面,混进了一颗老鼠屎。 大家的眼神越来越难看,卢玉峰却没有闲暇理会。 他正气得浑身打抖。 但是他看过李修平出手,知道这个天神下凡模样的少年,有多了不起。 所以哪怕他身上那一圈圈的波纹,已经纵横激荡了好久,手上力量积蓄起了一汪大湖。 他依然觉得不够,还在继续努力积累。心里只是一味的想着,“不够!还不够!要继续,要用足十倍的力气,给我加啊!!” 血脉奔涌累加的次数,因人而异,他卢玉峰有个好家世,就算是只猪,喂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能是个猪妖了,更何况自小就开启了力仙法传承的他。 所以他不断地积累,一层层死命地叠加。 就等着那石破天惊的一拳,将眼前这个该死的小娘炮打个稀巴烂。 而热血上头久了,有个坏处,就是脑筋,会有点糊涂。 小李子一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 是啊,我去捉妖,武正奇和刘青山功德圆满,我呢,被捆成了死猪。 所以他满脑子浆糊,将声音放到无比响亮,脱口而出。 “捉妖,捉个屁的妖,老子他娘的不稀罕那群泥腿子!” 这话一出,四面都是一声“嘶” 原本围上来想要帮着凑个数的捉妖队,一群群退了下去。 还有人呸地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 李修平见缝插针,跟着怒骂: “武教习说得对,你就是个败类!捉妖队四处奔波,劳苦功高,在你这儿倒成了泥腿子!” 他指着卢玉峰义愤填膺。 “你还对得起你身上这一身修为吗!你对得起外面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弟兄吗!” 他顺便又特意加了一句: “我在集仙镇打死了血妖,那我也算是捉妖队一员,你个吃喝玩乐的废物东西,你看不起捉妖队怎么的!” 卢玉峰真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也不想就也跟着骂。 “老子就是看不起你,捉妖,捉个屁的妖,你们这些监守自盗的畜生东西,捉妖,我捉你老娘亲!” 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起,无数人,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了一个字。 “草!” 李修平还不罢休。 他看着卢玉峰头上热气蒸腾,双眼赤红,面目发黑,好似快要暴毙的模样。 于是他趁热打铁,加了一句。 “所以你看不起捉妖队,看不起守城门,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武教习!” “老子就是看不起你们,老子就是要打死你们!” 卢玉峰被他带歪了思路,顺带着也不去管有的没的,干脆吐了心声。 他对武正奇的不满,由来已久,此时热血上头,反正有恃无恐,便不吐不快。 “你要打死我?” “对!打死你!” “你还要打死武教习?” “对!全部打死!” “你敢骂捉妖队是泥腿子?” “对,全是泥腿子!” “你之前还骂看城门的是巡城狗?” “对!巡城狗!” ...... 旁边一堆人中,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马斌伟眼珠子都快爆了出来。 听到巡城狗三个字,他想也没想,右手比了个刀型。 后面五个人一起在他后心重重一击。 五道巨浪瞬间涌入他的身体。 他身形刹那间膨胀了一倍有余,又全数收敛于双脚。 接着整个身体跟炮弹一样射了出去,巨大的脚掌狠狠地踹在了卢玉峰脸上。 “姓卢的!老子草你祖宗!”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狗叫爹哪个是爹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盖在了那张红的发黑的大脸上。 卢玉峰整个人飞了出去,汹涌的力道一下子失去掌控,从全身各处喷发出来。 他在地面上好似打水漂一样跳了两跳,然后砸进了城外的壕沟。 劲道终于轰然炸开,水浪冲起半天高 四周围轰然叫好。 “干得好!老马,打死这个混蛋玩意儿!” “我们给你作证,这狗东西自己找死!” 一群人闹哄哄地嚷着。 卢玉峰很快又重新跳了上来,站在河道边,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他脑子清醒了一些,终于也转过弯来。 “你!你他娘的害我!” “别瞎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狡辩不适合你。” 李修平好整以暇,端坐在马上,看着反倒是居高临下的样子。 卢玉峰看着四周围黑压压的人头,又看到他们眼神中那种轻蔑和厌恶,他也明白自己说错话,犯众怒了。 朝仙城里虽然三大白拳王并列,但是他自家老爹是个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今天自己这么一来,等于往自己家裤裆上糊了一大块烂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他赶忙改口。 “那不是我想说的,是你说的,都是你说的!” “我说的?”小李子嗤笑道,“这么多人,全听到了,这就是你心里面的话,是你一直以来的怨念。” 他又很嫌弃地摇摇头,语重心长。 “做人这种事情,讲究一以贯之。” 他要继续给卢玉峰上眼药。 “你要是从头到尾都是坚持本色,我还赞你是条汉子。 “但是你这样蛇鼠两端,说过的话,就跟放屁一样,你还算个爷们吗!” “我...我他娘的...” 卢玉峰想说打死你,但他现在全身劲道泄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还想出手,就又要花时间去慢慢积累。 可眼下情势不同了。 刚才起码还有十一个人在身边给他掠阵,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积蓄力量。 如果当时李修平中间偷袭,那倒是正中他下怀。 不论他如何不得人心,至少也是朝仙城自己人。 没理由自己人被偷袭,其他人不相帮的。 所以他放心大胆地死命积累着力量,有恃无恐,对近在眼前的小李子可以视若不见。 可现在不同了。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大便。 人人厌恶,却又嫌弃他恶心,不来触碰分毫。 除了马斌伟被他巡城狗三个字挑动了神经,给了他当面一脚,其他人都是作壁上观的态度。 甚至还齐声叫好? 我这他娘的是招谁惹谁了? 他觉得心肝脾胃都有些疼,却不晓得是刚刚岔了气给伤到的,还是自己气自己,给气坏的。 他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竟然好像傻了一般。 李修平看火候也差不多了,干脆来了诛心一问: “我看你如此厌憎朝仙城的军民,又在捉妖队出工不出力,莫非,你跟血妖,有些猫腻?” “我杀了你!” 这句话一出,卢玉峰终于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也不管身上湿哒哒的模样,很干脆的将脸一抹,拳头往前直冲,整个人像个钻头一样射了过来。 李修平一声冷笑。 “落汤鸡还想演超人,谁给你的勇气!” 他简简单单在马背上侧了个身,左手狠狠一巴掌反向拍出,正巧打在了飞过来的卢玉峰脸上。 只见当空爆开一蓬水汽,不光是巴掌拍中的大脸,也包括卢玉峰全身,都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震颤了一个刹那。 他全身上下的水珠子都被震成了无数细微的颗粒,忽然好像濛了一团雾气。 那张脸就在这团雾气包裹中,迅速的变形扭曲,然后就是侧向倒飞而出。 嘭地一声,他撞在了灰扑扑的城墙上,定住了一会儿,又滑落到了地面。 高高的墙面上,多了一个湿漉漉的印子,四肢张开,摆成个大字型的模样。 李修平已经收住了大部分的力道,主要是因为对手冲过来的时候,身上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他怕一时收不住,真将这个卢玉峰给打死了。 因为力仙法靠得是积累和叠加。 前面卢玉峰已经泄光了一切,却又急火攻心,手上所拥有的,不过是他最基础一层的拳意。 所以李修平只是像打苍蝇一样,随手一拍,就将他扇飞了出去。 可是没料到,不刚枪本能扔在,发力的瞬间,就激出了高频震荡之力。 卢玉峰一无防备,二无见识,被他一巴掌,竟然抽出了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 前后黑压压的人头尽是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小小少年只是清描淡写的一掌,甚至都不曾聚力。 这是天神下凡吗? 很多人心里都是这样的想法,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朝仙城有三位白拳王,或多或少,大家都见识过他们的手段。 可这位轻轻一掌,所传递出来的,绝不是白拳王那个层级所能拥有的力量。 拳尊! 终于心底里冒出了那个尊贵的称谓。 那是仙国大陆所有人心中的神话。 那是位居白拳王之上,一拳开天,一拳辟地的传说。 所有人往后退了一步,齐刷刷地好不精彩。 卢玉峰满口的牙齿尽碎,一张脸扭曲成了半个葫芦。 说句良心话,他确实是条汉子,只是不巧碰上了狐狸精,又骂了人家小娘炮。 被这样连番打击,他竟然没晕,或者装死,反而将满口的血污往旁边一吐。 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波浪翻滚起伏,没有涌向全身,反而聚集到了胸腔。 他仰天一声大喝,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彻了朝仙城方圆。 “爹!” ...... 声音之大,震得远处的树梢上都抖下来几团积雪。 李修平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别这样,我还没成家,当不了你爹...” 周围一众人等全都哈哈大笑。 卢玉峰眼神凶恶地盯着他,狞笑道,“等我爹来了,我看你还能不能再笑得这么贱!” 马斌伟在旁边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你自己挨了人家一掌,连天上地下都分不清了吗? 就这小少年刚才出手的这短短一刹那,但凡是个修仙的,都看得出来。 人家是那九天之上的神龙,你就是个河边的杂草。 大不了你爹来了,也不过算颗树,又能怎样? 难不成,你自己被人抽了一巴掌,还不罢休,非要你老爹来跟你一起,全家整整齐齐? 他却不知道,卢玉峰身为那一巴掌的当事人,心里却是另有算盘。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李修平那一掌,力量也不过如此。 最关键的,是那股震荡之力。 那是有别于力仙法,有别于他所见识过的血仙法,也不同于剑仙法。 这是一种特别的力量,微豪之间能爆发奇迹的力量。 甚至不同于当日在集仙镇,这小小少年使出的那个巨锤一样的手段。 力仙门统御大陆一千五百多年,大力王族掌控朝仙城时间只多不少。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力量,见识过这样的手段。 所以,这小子身上,一定有宝物! 他恶狠狠地盯着小李子,眼睛里泛着贪婪的光彩。 “我来了!” 远远传来一声吼,有个身影从很远的地方跳了过来。 白发飘飘的洪多多又回来了,他老远就听到一声大喊,猜测可能出了事情,心急之下,直接跳过了人群。 咚地一声响,他落地环顾,一眼看到了瘫坐在地的卢玉峰,还有坐在马上挑着指甲的李修平。 “呵呵,还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怂货!” 他四周围看了看,见围着的人群,都是一脸看大便的表情朝着卢玉峰。 又看了看小李子好整以暇的模样,还有马斌伟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心里有底了。 “嗓门喊那么大,干啥呢,你爹我现在来了,有啥事,乖儿子你快说。” 他得意洋洋,围观众人也是哈哈大笑,还有人不阴不阳戳了一句。 “卢玉峰,你爹来了,快抱大腿啊” 一大群人围着,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嘭! 忽然城内传来一声巨响,有一个圆圆滚滚的东西飞越城墙,在半空伸展开来四肢,竟是一个人形。 那个人原本巨大如山,又在空中迅速泄力,待的落到地面,已经是个身形偏瘦弱的高大汉子。 毫无烟火气息地在地面上轻轻一点,便稳住了身形。 他面目精瘦,颧骨高高凸起,鼻子弯了半个钩,看着好似老鹰一样的脸孔。 卢玉峰一下子跳了起来。 “爹,就是他!跟洪多多一伙的!” 手指的方向,小李子依旧端坐马上,耸耸肩,摊了摊手,默认了。 卢老爹看了看四周围那些一脸火气的汉子,又看了看叉着腰得意洋洋的洪多多。 他深吸一口气。 “洪小子,你一回来就要搞风搞雨是吗,你老爹惯着你,随你胡来,在我这儿,你却是没这个脸的。” 他很稀奇地没有去管李修平,反而朝着洪多多走去。 白发鬼面对卢玉峰还可以嚣张跋扈,面对这个老鹰脸,却狂妄不起来。 他也转过头,气力凝聚胸口,直冲而上,往城内大大喊了一声。 “老白毛,再不出来,有人要打我脸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老狗翻脸看谁的脸 “谁敢打你,老子就打死他!” 又是嘭地一声,天空中再次飞下来一个大胖球,在地上重重一下砸落,激起满目烟尘。 洪多多被土灰劈头盖脸闷了个结结实实,四周围的军士也满头满脸的泥灰。 大个子脸都黑了,呸呸呸吐个不停。 “老爹!你能不能收着点,瞧瞧人家那样不声不响的下来,你一来就开染铺子,这不脸丢大了吗!” 李修平好在站的远,坐的高,没有被闷了一脸的灰,看清了场中那人。 跟洪多多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也是一模一样的白发飘飘。 不同之处是洪多多满脸的肌肉,就连额头上都有横筋隆起,他老爹却是面目清瘦,身材倒是和老鹰脸一般,是瘦瘦高高的模样。 “你跑个鸟!老子正喝酒呢!你回来了也不来陪一杯!” 洪老爹气不打一处来,嘴巴上还叼了个鸡腿,一抖一抖地好不气恼。 “老子喝酒喝了一半,还以为听错了,你他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站在院子外面喊了一嗓子就跑了?” 洪多多心虚地朝马斌伟看了一眼,果然那边正在翻白眼。 他一直远远躲在了卧龙村,几乎很少回朝仙城,就是怕跟他老爹往来。 他受不了老爹整日里无微不至的关照,更怕人家在背后嚼舌根,最最难以忍受的,是人家在背后嚼他老爹关照他这个儿子的舌根。 他怕人家说他是窝囊废,说他是娘娘腔,说他不正常,说他丢了洪老爹的脸。 所以马斌伟坚于职守,让他不得不去跟洪老爹打个招呼,他便当真就只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转身便跑。 没想到如今小李子在城门外闹出事来,卢玉峰招来了卢老爹。 朝仙城三大白拳王之一,跟他老爹一个档次的来头。 兵对兵,将对将,万一卢老鬼真的不顾脸面,拿身份压人,这四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真的就只能朝李修平出手。 只看这个老鬼行事作风,就是玩的险恶一路。 来了现场,卢玉峰都摆明车马争锋相对李修平了,他依旧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架势。 他初来乍到,还没有摸清楚状况,只知道洪多多跟这个小少年是一伙的。 再看四周围那么多朝仙城军士,却没有一个站在卢玉峰身后的。 所以卢老爹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万一直接针对李修平,结果发现是卢玉峰折腾出来的破事,理屈词穷,他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失了大义和先手。 所以他舍了眼前人,反而去对上了洪多多。 他知道洪多多很多事情,知道他怕什么,怂什么,难堪什么,恐怕几句话就能挑动火气。 这样一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他拿身份压晚辈,就在场面上压住了声势。 回头小李子要是想帮,他就名正言顺可以出手。 自家事务,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然后顺理成章,就可以大义名分压下去,然后甚至他都不用出手,命令下去,周围那么多人,蚁多咬死象,难道还摆不平一个半大孩子? 没想到洪多多这个见了自家老爹绕道走的货,早就进去打过了招呼,更没想到洪老爹竟然跟着就追了过来。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卢玉峰传了一道声音到他耳中。 他眼睛一亮,也豁出去了。 “洪满满!你家小白毛带来的人,打了我家玉峰儿,这事你得给我个交待!” “交待?你要什么交代?给你个腿儿要不要?” 洪满满将嘴巴里那只鸡腿呸地一口吐在地上。 “喏,拿去,你要的交代。” “洪满满,你是要跟我翻脸吗?”卢老爹神色有些阴骛。 “翻脸个屁,你自己瞅瞅,人家腰上挂的牌子是谁的?那是我送出去的牌子,那就是我的脸!” 众人顺着话,往小少年腰间一打量,果然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块黄底红纹的腰牌,上面雕了个洪字。 洪多多在旁边凑了一句: “人家拿了我爹的牌子,就是咱们自己人,卢玉峰想打他的脸,就是打我爹的脸!” 洪满满大咧咧地接口道: “你要打我的脸,我就扒了你裤子,让你没脸!” 这一大一小,都是混不吝的性子,卢老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忽然洪满满看清了李修平的模样,眼珠子整个亮了起来。 他转身朝洪多多耳朵里传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就见到大个子的脸,刷得一下子红了起来,忙不迭地摆手: “不不不,老爹,不是这么回事,你别害我,你个老头子,又要把我往坑里带!” “哈哈!” 洪满满兴奋地满脸光彩之色,他狠狠一拍洪多多的后脑勺,啪地一声爆响,格外震撼。 李修平看得牙根都发酸,这一掌,换了赵英剑过来,恐怕脑袋已经扁了一半。 洪多多也是眼冒金星的模样,昏头涨脑地还在念叨着同样几句话。 “不是的,别害我,老爹,你别害我!” 洪满满兴奋满满,大声道: “眼光不错!这回终于挑了个好娃娃!” 他摩挲着下巴,看着小李子高高坐在马上,脑袋后面的长马尾在风中飘啊飘,端的是美丽不可方物。 神圣向来上天游,仙子几曾人间走? 如此超凡脱俗的一个人小小人儿,就活生生矗立在了眼前,高高的好似天上的明月。 洪满满心里几乎老泪纵横,十多年来的一块心病,今日好似要有个了结? 他满意的点着头,老怀宽慰。 然后又伸出两只手,各叉出几根手指,对比着马的身高和李修平的身高。 他喃喃自语: “可惜就是矮了点呢...” 李修平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了城墙根儿,右手扶上了巨大的城墙。 他侧过脑袋,耳朵竖的像天线。 “麻烦你~再说一遍?” ...... 洪多多看到小李子那只手搭上了城墙,脸都绿了。 “平哥儿!别!千万别!” 他三两步跳了过去,可怜兮兮抓住了李修平那只手。 “咱老爹是个憨货,你别跟着一般计较,他胡说八道,你就当个屁放了,不是成心的,你信我。” 小少年被他一把抓了手臂,倒也不好发作,悻悻然放开了城墙。 “我哪里矮了,我这是活得精致...” “对对对,很精致,很精致” 洪多多见识过小少年的手段,知道这一下搭上去,起码半边城墙就没了。 他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黑灰,笑道: “你放心,我老爹虽然说话不靠谱,做事还是上路的。” 然后就听到洪满满在那边哈哈大笑,指着小李子对卢老爹道: “看到了吗,马上这位,是咱家小多多自己人,就是咱老洪家自己人,打了你家小葫芦,那也只能怪他学艺不精!” 他跟洪多多差不多,也是个外粗内细的人,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企图。 一旦任由卢老爹将李修平摆到朝仙城的对立面,那么于情于理,他都没法去维护一个打自己人的外来客。 所以他话里话外,用一块他随手丢给武正奇的腰牌,还有一桩暗地里人尽皆知的心思,就将李修平拉到了自己这一面。 至于小李子心里怎么想,咦?真稀奇,老子堂堂白拳王,挥挥手,天上地下都是哭爹喊娘的角色。 用得着来计较你个小孩子的心思? 武正奇和刘青山倒是跟他汇报过关于这个小少年的事情。 说是天崩地裂一击,平地变池塘,血妖成灰灰。 这种事情,自己又不是做不到? 慢说自己,就连洪多多,距离白拳王也不过一线之隔,真要用足了全力,给他足够的时间,要在平地砸个池塘出来,也不是办不到。 这也是武正奇汇报过程中的误导,也是他自己修习力仙法的思维惯性。 总觉得无敌的力量,必然自有来处,不可能凭空而起。 再加上那两人当日集仙镇所见,汇报上来,就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副所谓的真相。 那个小少年,当时躲在一旁,还不知道聚集累加了多少时间的力量,才终于在最后的关键时节来了定鼎一击,才分出乾坤。 勇气可嘉,天赋可嘉,审时度势之能可嘉。 也就如此而已了。 所以他自然而然,就将小李子当成了自家的晚辈,本着欣赏人才的态度,将这件事情拦到了自己身上。 “好好好!你们两个大小白毛,欺负我卢家无人是吗,哼哼,好的很,这笔账我记下了!” “卢金山,你也别阴阳怪气的,你要是不服,咱们去演武场练练,你儿子要是不服,我家多多正好也缺个陪练,你看如何?”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句话丢出去,谁都能听的明白。 意思就是兵对兵,将对将,你有意见冲我来,小字辈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 堂皇正大,不偏不倚。 “很好,洪满满,你等着,这事还没完。” 卢金山放完狠话,又瞥过去看了眼小李子,再拍了拍满嘴豁牙的卢玉峰。 他们两个灰头土脸的,分开看热闹的人群,竟然就这么去了。 李修平眯了眯眼睛,感觉不是很舒服。 卢金山最后看他那一眼,眼神里不是愤怒,也不是厌恶,反而是看到宝贝那样的贪婪。 什么意思?这货不会也跟洪多多一样,有特别的爱好吧。 他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好了,讨人厌的家伙走了,我要回去吃酒,你们年轻人随便玩。” 洪满满却不像卢金山那么低调,他原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从清瘦的模样一下子膨胀开来,变成一个魁伟的巨人形状。 他在地上狠狠一跳,嘭地一声泥石纷飞,周围人全都以手遮掩面目,到处被灰蓬蓬笼盖。 再看过去,已经人影皆无,天上一个细小的黑影正迅速远去。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仙凡不分所图为何 洪多多好在跑去了李修平身边,没再被盖了一脸。 只有马斌伟,刚刚凑得不远,结结实实给闷了个当面。 这一下子身上的黄袍子成了灰袍子,脸上也是乌漆嘛黑,只有两只眼睛还白亮亮的,分外醒目。 他当真是欲哭无泪,浑身狠狠一震,泥灰纷纷扬扬洒落,袍子干净了一些。 唯独一张脸,还是黑得极为可笑。 “洪多多,管管你老爹!这叫什么事,我这身袍子今早上刚晒干的!” “哟,稀奇了,我老爹不就是你师傅,你来问我算怎么回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当儿子的,愿打愿挨,还想赖我呢?” 洪多多抠着鼻子,一副无赖模样,斜睨着马斌伟,继续道: “少废话,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今晚上想喝酒,你们谁做东?” 马斌伟嫌弃地瞄了他一眼,看他也是一身灰扑扑的黄褂子,甚至有些泛白,心里好受了些。 “苏权和胡东没回来,在外面捉妖呢,就剩下我了,老地方吧,我让你两壶酒,看喝不喝得死你!” “哈,两壶就两壶,怕你不成!” 洪多多豪气干云,理所当然地拉过了小李子的马头绳,牵着往城里走去。 李修平就有些尴尬。 远远近近无数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洪多多这个风云无两的白拳王之子,竟然埋头做低,给小少年牵起了马。 再想想方才那神来一掌,又觉得好似顺理成章。 小李子坐在马上,也不好去夺大个子手上的缰绳,只好将声音束成了一线,去问道: “洪多多,你今天是要闹哪样?把我捧那么高?不怕我摔死吗?” 洪多多就笑笑,他依旧在跟马斌伟闲聊,好似有意,又好似无意,说道: “老马,我离开这些年,家里风气还是没变嘛,谁拳头大,谁就有理,谁坐的高,谁就站得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别说咱朝仙城,换了仙门本宗,或者剑仙门那边,也都是一样一样的。” 马斌伟笑呵呵地走在前头,语气也是见怪不怪。 “这几千年来,你有见过哪个身居高位的,是力弱于人的?谁本事大,谁就爬的高,谁站得稳,谁说了算。” 好似为了加强语气,他挥挥手,总结了一句。 “强尊弱卑,理所应当!” 李修平愣了一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那些密集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还在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准确地说,是注视着他。 那些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要么贪婪。 只有深深地敬畏,还有艳羡,更多的的抬头往上看的仰慕。 甚至还有人双手举在胸前,禁闭着双目,好似在默念着什么,形状看着如同祈福一般。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也知道了洪多多话里面埋着的意思。 在卧龙村那些凡人的眼中看来,洪多多就是仙,妖魔一样的陆长贤也是仙。 但来到了朝仙城,这些凡人眼中的仙,聚集作了一团,大家都是一般的货色。 这个时候,李修平那神来一掌,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对于他们而言,就无异于凡人看到了真仙。 所以洪多多给他牵马,就是给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客,这个锋芒乍现的小神仙,有了一个更高的台阶。 只要他稳稳站了上去,便不愁那些风风雨雨,自然也能和和气气。 心底里,大个子恐怕也着实担心,万一李修平一个没忍住,直接拆了朝仙城的城墙。 那回头他面对的,就不是一个卢金山,而是整个朝仙城三万八千余人的合围。 所以他默默送上了一个台阶,指望着李修平能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最好能直接高到天上去。 那样就免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手段,烦不胜烦。 至于卢金山那个档次的对手,自然有他老爹顶着。 他打得倒是个好算盘。 所以说洪多多看着傻乎乎,行事颇为无稽,其实不过是赤子之心,大智若愚。 “这就是仙国大陆的鄙视链吗...” 李修平默默无语,忽然觉得这些人都好可悲。 他们自己都是修仙的,却一山望着一山高,只要在力量上压倒了他们,便同时也在心灵上,降服了他们。 他感觉到了莫名的不和谐,却一时间想不明白这种不和谐来自于哪里。 ...... 朝仙城不是没有凡人,一路进城,他在道路两旁看到了很多身材正常的普通人。 大力王族推行力仙法,朝仙城又是力仙门的重镇大城,在这里往来的,自然大多数都是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力仙法锻炼出来的路子。 那些身材正常的普通人,则是靠着一个个店面,有吆喝吃食的,有唱喏卖酒的,也有扮演杂耍的,还有经营各种字画书信,文案笔录代写往来的,又有花枝招展,在门口媚眼如丝,纤腰细细,招蜂引蝶的。 各种人间相,纷至沓来。 要不是来来往往的高大壮汉挤满了路面,真就好似回到了青国。 回到了那个万民喜乐,仙凡两道泾渭分明,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青国。 “青国啊,我有多久没有想起过青国了?” 李修平眼神恍惚,又想起了很多人。 他自从石头里蹦出来之后,总有些莫名的紧迫感,却想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迷惘一个接着一个,新的世界,带给他新的天地,也偏移了他心中的念想。 黄大龙,青化雨,小萍姐,傻老三,还有家里的奶奶,爹爹,哥哥,还有很多很多人。 他们好似正在记忆中一点一点地淡去,回想起来的时候,会格外地清晰,但在平时,却很难得,才会跳出来一两个。 想到了青国,他忽然想到了前面感受到的不和谐。 他喃喃自语。 “青国仙凡分得格外鲜明,凡人就是凡人,朝生夕死,都不奇怪,而仙人则是高高在上,远在御龙山颠,千年不改。 除了当时灭国之战,以及青家每隔几年就送个人上去,便从来没有听说过仙人在凡间出没。” 他摸索着隐形的胡子,细细思索。 “所以青万江也说,人间事人间了,所以人间过度才有了规矩和方圆。 如果青国也跟这个仙国大陆一般,仙人三天两头下凡做事,那青国真的早就应了那句话,国将不国。 就是因为仙凡两分,这才有了朝堂,才有了国家,也才有了青国百姓的安居乐业。” 小小少年眼神深邃,又想到了当时他教黄大龙万法破灭拳之时,曾说过的解释之语。 “人间之力,是有天花板的,所以当人力有穷尽之时,便诞生了国家,诞生了军队,有了筹谋,有了兵法和战术。” 但这一切,到了仙国大陆,就一切成空。 再高明的谋略,再完备的兵法,再强大的国家,在仙人一路而来的磅礴大力之下,不过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所以说,向心力,凝聚力,这种东西,在仙国大陆,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无论你聚集多少人,力强一筹,就是天壤之别,就是云泥之判。 这一点,如果反过来看,格外明显。 在青国那个人间国度,皇家必学经典《保龙经》,讲述的就是老百姓口中神神秘秘的帝王心术。 这里面听着很神秘,其实总结起来两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 就是围绕着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拓展开去,有了各种各样的算略和筹谋。 身为帝王,所思所想,所图所谋,皆是民心。 所以青国上下,那么大的一张网,包括李洪义府衙双宝,也包括军部那么多保家卫国的汉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住民心,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得更好。 可是朝仙城这样子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修平看过了集仙镇血妖来袭,人命低贱如狗的样子。 面对威胁,武正奇当机立断,想也没想,就将几个平民打成死人。 再看卧龙村,陆长贤吃了那么多人,在洪多多看来,也不过就是换个大管家的事。 还有当年赵英剑逃出来的龙尾村,满村子都被做成了人皮招幡,在小剑客后来的讲述中,也只是一语带过,透着淡淡的哀伤。 莫说视人命如草芥,就连看生死如无物,都已经难以形容这种漠然的心态。 就好像每个人的人生,都在无声地讲述一个事实。 你是死是活,看得是命,求的是运。 而唯独只有仙人,可以跳出命运的回环,去往新的天地。 陆子谦虽然口口声声为了长个子,但他不要脸皮的求仙问道,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这个朝仙城,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李修平细语喃喃,好看的眼眸一点点眯了起来。 “明明力仙法就这么简单,只要层层叠加,就是无穷大力,只要入了门,就是天高地阔,就可以自在逍遥。” 他想起了马斌伟满面风霜的模样,想起了他听闻巡城狗三个字时候的暴跳如雷。 又想起了卢金山身为白拳王,却依然要顾忌周围军士的眼光,面对他这个外来客打上了门,还是要忍气吞声,从洪多多身上下手。 他再看了一眼远远近近那些站岗放哨的,巡逻往来的,甚至还有卖着苦力,在肩扛背挑的一个个无比雄伟的汉子。 “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身为仙人,却不去世外逍遥,或者人间称雄,反而要聚集在这个朝仙城,过着这样来去不自由的人生呢?” 他终于想明白了那种不和谐来自于何处。 明明是独行客的单机游戏,偏偏要凑了那么一大堆,在这里玩起了过家家? 这个朝仙城,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呢。 而这个东西,真的是他一路而来听闻的那般,为了天下除妖? 李修平在心里冷笑一声。 “我四处所见,力仙门做得都是冷血无情的勾当,却满天下都是大力王族当道。 这其中,是斯蒂格尔摩综合征地自犯贱?还是深海鮟鱇鱼头上的亮晶晶? 小少年眼神幽幽。 “我要好好地看看仔细。”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小丫鬟我要我要 鸡在鸣,鸟在叫,辰光向你来问好。 李修平在一阵叽叽喳喳声中醒了过来。 穿戴完毕,隔着窗子一看,发现在外面吵嚷的,不是鸡和鸟,而是一群鸭子。 “李公子初来乍到,这都没有论次排辈的道理,干甚么要你们来伺候?” 一个穿红衣的小丫头振振有词。 “历来规矩,新学徒来朝仙城,就是咱们红衣房来照料起居,你们几个来这儿作甚!” 她叉手在腰间,一副泼辣的模样。 可惜个子小小,毫无气势可言,只是一张嘴,在那里上下翻飞,死撑着场面不倒。 仔细看,还能见到她两支细细的筷子腿,在微微打抖。 原因在于,跟她对面杠上的,是一帮五大三粗的老娘们。 这群人穿的衣服也各有颜色,白的,黄的,绿的,杂色的,各种都有。 尤其最前面站着,也是双手叉腰的那位,大冬天的,却身穿白色麻布单衣,体格差不多神似缩小版的洪多多。 身上肌肉高高隆起,胸肌更是豪迈大方,满面都是横筋,说起话来还能根根跳动,声音轰隆隆,跟擎天柱似的。 “小红丫头!不是咱们欺负你!多多大少爷已经交代过了,这一位,是贵客,要咱们这些最会干活的来伺候!你小胳膊小腿,就不要掺和了!” 小姑娘被他当了面大嗓门一吼,往后退了两步,好似脑子都有点被震到了,踉踉跄跄,却还是死撑着不放弃。 “不可以的!规矩就是规矩,李公子是新来的,又不要出去捉妖,你们就会打架,哪里会照顾人。” 李修平一听就很满意,对嘛,这小姑娘很会抓关键点,照料起居的侍女,来一帮金刚大猩猩算怎么回事? “谁说我们不会照顾人!” 擎天柱气势很足,瞪大了眼睛,单手往身后一挥,就见到几个人跳了出来。 都是穿着麻衣短褂,都是胳膊又粗又大,都是面相好似屠夫刽子手。 其中一人手上抓了个铁盆,里面还有些洗刷的工具。 她举起盆子当当当敲了几下,“我!会洗衣服!” 那个铁盆子上面,全是指头印子,仔细看还有些变形,像个椭圆。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随手两边一拉,却不小心用力过猛。 铁皮打造的盆子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那些皂角,铁珠子啊什么的,哗啦啦散了一地。 为什么有铁珠子??? 大家伙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地上摸来索去,一样样去捡那些东西。 兴许是觉得场面太尴尬,另一个老娘们跟着跳了出来。 也是满脸的肌肉横冲直撞,也是浑身的腱子肉一跳一跳。 她脸上除了肌肉,还有花红。 红的绿的,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妆面。 据说夜叉猛鬼能吓哭孩子,她这一脸的油墨水彩,大晚上能把孩子吓到死。 “我!会梳妆!”她五根手指好似钉耙,很自豪地拢了拢秀发,任由那些张牙舞爪在空气中快活的甩弄。 却没想到头发打结了,她又用力过猛,一下拉动了头皮,整个身子往后一仰,啊啊叫了两声,好在及时收住了手上的劲道,没有真的扯下来一蓬。 她蹲下地面,痛苦地揉着脑袋,这一拉扯,真不是开玩笑的,身为女人,扯到头皮的苦,苦不堪言。 旁边跟着一个绿褂子的大娘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站起来,我帮你!” 待到黄麻衣那个听话地站了起来,她就气沉丹田,波纹一圈圈自中心而出,一层层叠加到手掌,然后狠狠一记拍在了那人后心。 只见到波纹倏忽而上,在黄麻衣头皮上炸了开来。 黄麻衣所有的头发瞬间挺得笔直,在整个脑袋上密密麻麻像是扎满了标枪,打结的部分也自动弹了开来。 她顶了个刺猬一样的头,看着小姑娘,自豪道: “这是跟着我的洗漱丫鬟,要是公子喜欢,通个房,也不是什么大事!” “去通你马桶吧!”李修平眼珠子瞪得老大,忽然发现无比怀念小萍姐,那和声和气地,细腻温柔,可爱好似天线宝宝。 “你们!你们欺负人!你们坏了规矩,要挨罚的!” 小姑娘见了这场面,差点笑出声来,又想起了自己的立场,赶紧又叉起了腰,寸步不让。 李修平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就算那些老娘们再怎么凶蛮霸道,也没有人上前碰小姑娘分毫,却只是一点点向前逼迫,想用气势将这个丫头片子打倒。 可小姑娘就是硬挺着不后退,任由那些人满嘴的吐沫星子都铺天盖地地横飞,他只管两手捂住了耳朵,反而上前了两步。 然后那群人竟然齐刷刷往后也退了两步。 李修平眼睛一亮,嚯,这是什么讲究? 他走到门前,正想推门出去,打声招呼,也好将这场闹剧收个尾。 手刚伸了一半,却正好听到那个白衣服的大娘冷笑一声: “小红丫头,你这么费尽心思,想要伺候李公子,原因咱们都晓得!” 旁边一群人帮腔,“对!咱们都晓得!” 李修平顿时停下了动作,好奇地贴到门边,想听听下文。 他心里有些喜滋滋地。 “要不说大家都是有眼光的呢,我李星星来了朝仙城,才不过睡了一晚上,这就都来抢着当我丫鬟。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这漂亮的脸蛋,诶呀呀,都怪我的身子太诱人... 这叫什么来着?嗯,王霸之气?不对,太难听了。 嗯,要么是有凤来仪,万雀来朝?” 李修平想着外面这些个为了当他丫鬟,正在争来抢去的姑娘大娘。 他捂着嘴巴,眼睛里笑出了星星。 “嘻嘻嘻,我这也算是陷入三角恋了么~” “有什么原因啦,你们不要瞎说...”小红姑娘果然好像被戳到了死穴,声音扭扭捏捏地很不自然。 “哈!被咱们说中了吧!那个卢公子原本是捉妖队的,不需要丫鬟,现在常驻朝仙城了,按规矩,你们红衣房挑丫头,就是轮到你了吧!” 旁边一群人也跟着像一堆复读机,“轮到你了吧!” 那个白麻衣大娘声音得意洋洋,又戏谑道: “咱也知道,卢公子不招人待见,可好歹人家老爹是咱朝仙城白拳王大人,换了咱们碰到这好差事,还不上赶着去抢?” “上赶着抢!”又是复读机。 “你倒是好!专门凑准了李公子身边的缺,跟咱们来这儿抢活计,哼,你当咱们百花房是好惹的!” “对!不是好惹的!”一帮人还是跟着起哄。 “我...不是的,按规矩,红衣房就是跟着新人的,我没有坏规矩...卢公子,他不是新人” 小姑娘声气都弱了下去,大概也是被怼了太久,有些心累。 “怎么不是新人?”对面眼珠子瞪得贼大,气势越来越足,脑袋探过来,压在小姑娘上方,越压越低。 小丫头被夺了声势,终于还是一点点弯下了腰。 “哼哼!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你也不用抵赖!你为什么一大早就跑来李公子门前侯着,还不要脸皮跟咱们对上了,原因嘛,哼哼哼” 白麻衣冷笑一声,说话还是轰隆隆的,声震屋宇。 “卢公子身量高出你两头,你要是服侍去了,怕不是被捅穿的下场...” “你胡说!”小姑娘不等她说完,就跳了起来,李修平都能听到她双脚在地面上弹了两下。 他脑补了一个暴跳如雷的小丫头,满脸涨红地在发脾气的模样,分外地好玩。 “这帮老娘皮,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啧啧啧” 他原先已经想要冲出去赶人了,但此刻却好似百爪挠心,想听听那个白麻衣还会说出个什么来龙去脉,什么个子丑寅卯。 也更想知道,这个小红丫头,到底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才会这么不惜一切,也要跟那么一群变形金刚当面杠上。 明明人家卢玉峰,才是白拳王家的富二代,香车宝马应有尽有,没道理看上我这个外来穷小子啊? 他心里更加喜滋滋了,不自觉就飘飘然起来。 “颜值果然就是正义,回头我出去转两圈,就这穷乡僻壤的一群肌肉疙瘩,懂什么叫星星点灯? 且看我李星星,在这个小破烂的朝仙城,给你们点起一盏颜值的明灯,也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皇巨星。” 他脑子里跟脱缰野马一样,在幻想日后自己往朝仙城大街上骑马走了一圈,然后便会见到诗文里曾经说过的那般景色。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朝仙城里春光好,小李门前细柳飘。 欲知桃花春水绿,共赴水上鸳鸯浴。 “嚯嚯嚯嚯~~” 小李子躲在门后,捂着嘴巴,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得像是弯弯的月亮。 “看在这群老大娘小姑娘都这么有眼光的份上,他们一大早扰我清梦,害我黑森林蛋糕才吃了一半的罪过,就宽恕你们算了...” 他想得甜甜蜜蜜的,好似梦中那香脆清爽的细密巧克力刨花,都在眼前一点点放开了香气,格外地诱人。 ...... “你个小红丫头,在朝仙城,比起咱们来,就是个矮子,你这个身板,能配得上谁?快要十八了,急了是不是!” 白麻衣得意洋洋,好似看穿了她一切心思,“你就是看李公子生得短小!所以才来不要脸皮的凑对!是也不是!” 她轰轰烈烈得说了一句,后面一群复读机也跟着像是回声。 “是也不是!” ...... 李修平咣当一脚踢开了房门。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笼山下有个小村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一群人跟前。 “大清早的,你们在这里干甚么!不知道我要睡觉吗?不知道睡眠不好,会发脾气吗?不知道起床气吗!” 小红丫头赶紧见礼,急急忙忙道: “公子,我是朝仙城红衣房...” 她话没说完,李修平就抬手止住了。 “知道,洪多多说了,你是通房丫鬟是吧,去打点水,我要洗脸。” 小红姑娘一张脸瞬间红了,他掐着衣角扭扭捏捏。 “不...不是那个,通...通...” “不是?那行,你回去吧,我让洪多多给我换一个。”小李子无所谓地摆摆手,就要赶人。 “我是!我是!”小丫头哪见过这种人,心里打着鼓,好似看到了洪水猛兽。 但随即小李子侧头撇了她一眼,嘴角挂了邪魅的一笑。 她顿时感觉心都要化了,那张脸,那个眼神,通房丫鬟算什么,天天通也行啊。 “我这就去打水~”他捂着红彤彤地一张脸,扭了身子就往后院跑去。 那边一群大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没反应过来。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就这样先斩后奏,把她们的活计给抢了? 再看到小李子那宜喜宜嗔的俊俏模样,虽然瘦了点,但是不妨碍她们欣赏美的眼光啊。 “岂有此理,没有天理了”白麻衣连连跺脚。 原本小姑娘做来娇俏可人的动作,在她这里,就好像是蓝翔毕业的打桩机。 眼看着地面一点点凹陷下去,小李子眼角跳了跳。 “你们还在这里作甚?”他没好气地问道。 “不公平!”白麻衣开始撒泼。 “明明应该轮到咱们的,他们红衣房是照料新人,但是轮也轮不到她个死丫头!” “就是就是,李公子长那么矮,就活该我们来伺候,回头说不好还能长个!” 黄褂子也义愤填膺,不知死活地在旁边帮腔。 “本来嘛,小红丫头就已经够矮了,还要来伺候李公子,洪满满大人都说过啥来着,那什么龙,什么虫?” “我知道!我知道!是这么说的” 绿褂子表现得学究天人,跟着凑了上来,大咧咧地好似在跟阎王报道,嗓音雄浑有力,沙哑低沉。 “虫随龙,虫化龙, 龙跟虫,龙变虫!” “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李公子跟着咱们,指不定能长个,跟着他红丫头,就是越长越矮!” 一群人七嘴八舌,翻来倒去,就是说少年郎长得实在太矮,小红丫头跟在后面会坏了风水... ...... 李修平感觉额头上有根筋在一跳一跳的。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 “嗯,其实我这儿,倒是还真缺了几个人。” 一群老娘们眼睛亮了起来,都上来凑了一堆,将李修平团团围在中间。 一个个都摆了健美先生的架势,就好像是四大金刚包围了孙悟空。 李修平就感觉四面八方围地严严实实,东边照过来的朝阳,都被掩去了形迹。 热烘烘的温度前前后后熊熊而来,伴随着浓烈的汗臭味,还有酸乎乎的脂粉味,还有各色各样的狐臭。 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赶紧屏住了呼吸,脸上牵扯出一点假笑,咬牙切齿道: “正好我要晨练,需要一些陪练的,你们这些大个子,都...准备好了吗!” ...... ...... 洪多多来到院子里找李修平,就看到几个百花房的老娘们鼻青脸肿,一个个左右搀扶着,正从小少年的院子里爬了出来。 他莫名其妙地想上去搭个腔,却见领头那个白麻衣哭喊道: “多多少爷,不是我们不愿意,李公子太厉害了,姐妹们这几个,身子都弱,咱们遭不住啊!” 她逃命一样的合着一帮人,颠颠地摇来晃去,找了条路就钻,临走还在大喊。 “您另请高明,快另请高明,咱们奶*水都快要被打出来了...” 洪多多黑着一张脸,要不是那个老娘们跑得快,他也想上去踹一脚。 五大三粗的,说话还恁是恶心,难怪平哥儿把你们打出来了。 他推开院门,见里面无人,便往后院走去,远远就听到,小李子正在调教新丫鬟。 “对,以后说话做事,都要这个样子,记住了,脸带三分娇娇,气有两分喘喘,下有身段玲珑,上有媚眼丝丝~” “公子,好不好不要这样,小红是红衣房,不是怡红坊...” “不行!要么照办,要么我让洪多多换人,你去伺候那个卢八寸” “八...八...八寸??!!” 洪多多绕进后院的时候,看到小丫头腿都软了,正在打抖。 她一把上前抱住了小李子的大腿。 “公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学的,不要赶我走~” 她抬起头,挤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微笑。 “我会学的,娇娇又喘喘,媚眼还玲珑嘛,我会学的~我学东西很快的~” 她那样装模作样的嗲声嗲气,差点把洪多多早饭给呕出来。 他好不容易平息了心情,看着小丫头,习惯性的摆了大少爷的架子,问道: “红衣房来的呀,叫啥名字?籍贯哪里啊?” 小丫头听到问话,才知道旁边来了人,回头看看,见到竟然是白毛小太岁当面,吓了一大跳。 她赶忙爬起来,站好了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娇声娇气道: “小女子苏小红,来朝仙城方才一年多,原籍初笼山金光村人士。” ...... 洪多多侧着头想了半天,始终没有想起来,这个初笼山究竟在哪个犄角旮旯。 苏小红恐怕也看出来他的疑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一个小村子,在无眠森林北麓,地处有些偏远,不入白少爷耳中也是理所当然。” “你叫洪多多白少爷干甚么?他不是姓洪么?”李修平好奇问道。 “咳咳咳,这个是因为家里人都叫我小白毛,叫顺口了,很多外人都以为咱们家就姓白呢。” 李修平恍然,又想起洪老爹那满头的白发,好似色泽较之洪多多更为纯白,便又问: “从小就叫小白毛?那么说你小时候就是少白头咯,这个发色倒是挺稀奇的。” 他好似随口一问,却见到大个子忽然吞吞吐吐,感觉有些扭扭捏捏。 “这个,倒也不是呢,厄,这个,颜色呢,可以自己挑的嘛...” 旁边苏小红掩着嘴大概是在偷笑,李修平就感觉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你这一头都是假发吗?” “自然不是假发来的呀,这不是,可以染的嘛...”洪多多小声嘀咕了两句。 “哈?从小就染个满头白发,绰号还叫小白毛?奇怪了,大个子你图啥?” 洪多多知道小李子精明地跟狐狸精似的,他就瘪着一张脸,哀求道: “平哥儿,咱能不提这事吗?您要不还是接着调戏苏小红罢,我在旁边给您出出主意?” 小李子却不理他,把大个子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之后,拳掌一击,啪的一声。 “破案了!你老爹是个大白毛,你嘴巴上嫌弃,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嗯,让我想想,儿时的偶像情结,一直保留到了成年期,嗯,每个父亲都是孩子的英雄嘛。 这么说来,你大个子很不老实哦,跟我说起你老爹,不是嫌弃这个就是嫌弃那个,结果到头来,心底里最崇拜的,还就是你老爹咯?” 洪多多满脸的尴尬快要溢出来了,嘴巴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哈,还有那个白拳王的称号!也带了个白字,哟,难怪了呀白少爷,这头白发,不光是偶像情结,还是英雄气概,前路明灯呢?” 说着小李子还作远眺状,戏谑笑道: “不容易啊大个子,那么小就有如此远大志向了呀,这叫什么来着,少小男儿志在四方?原来你才是偶像剧的主角呢。” 洪多多也扑上前抱住了小李子大腿。 “平哥儿,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好歹在这朝仙城,咱是白少爷来着,给留些脸面吧...” “诶呀,你干什么,快起来呀”,李修平吓了一跳,赶紧去推他。 大个子却死皮赖脸抱着不放,“不行,除非你答应我,不提这一桩,不然被老马他们听到了,得笑死我的...” 他这般腆着脸苦苦哀求,那边苏小红却已经看呆了。 她没料到这个李公子,竟然是用这样的模式与白少爷相处的。 前面她被小李子调戏地欲仙欲死,心里还隐约觉着,这个李公子好似不是那么靠谱? 却没想到,她抱住的这根腿,看起来,竟然不是一般的粗。 她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又想起前几天听说要被安排去伺候卢玉峰,姐妹们几个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忧心忡忡。 好在,这个李公子,也就稍稍有些特殊的癖好,背景还是很硬的嘛。 “哦!我想起来了!” 洪多多忽然脑筋转过了弯,想到了苏小红的来处。 “初笼山!对啊,我怎么给忘了呀!那是古时候的仙魔战场嘛!那边竟然还有村子的吗?” 李修平一下子来了精神。 “仙魔战场?谁跟谁打呀,仙人跟妖魔吗?谁是仙,谁是魔呀?” 他眼睛睁得贼亮贼亮地。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世间规矩法度方圆 终于,这个仙国大陆的辉煌历史,还有那些潜藏水下的惊天隐秘,就要在我面前揭开那神秘的一角了吗。 我李修平,终于要接触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了呀。 却没想到大个子一脸糊涂地抬头看他,张口就是否认三连。 “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了。 那时节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谁还记得?反正就是叫仙魔大战呗!” 洪多多回答地理直气壮,小李子听了差一点没吐出血来,耐着性子问道: “就没有个什么书卷文案记载流传的吗?” “没有的,咱们大力王族不读书,也不写字,那些都是凡人的玩意儿,咱们嘛,呵呵呵...” 大个子一手抱着李修平大腿,另一边举起胳膊,肱二头肌一跳一跳,跟个青蛙腿一样。 “咱们只要熬炼力气,有朝一日天下无敌,还要写什么字?文什么案?” 他说起读书写字就是满脸的不屑,玩起肌肉来,又是死不要脸的得意洋洋。 小李子实在找不到吐槽的言辞,双目无神地盯着他看,一直看到大个子悻悻然放下了田鸡腿,他才无奈又问道: “那你从哪儿知道仙魔大战的呢?总不成全靠道听途说吧。” “当然不是啦!小时候每天晚上练完功,睡觉前,那边就会来个老头子,就会给大家伙讲故事。 咱们每天晚上都听的,可精彩的很呢,什么魂魔,剑鬼,人仙,血妖,还有四国大战,还有咱们大力王族的崛起之路,好多好多的。” “这么厉害!”李修平眼睛更亮了,“说说,快说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我全忘光了呀!”洪多多脸不红气不喘,大咧咧说了实话。 “......” 小李子手上如果有把刀,大概率会捅了这个死胖子。 “忘光了你还说个毛线啊,白瞎我期待一场!” 他生气地一脚踹开了抱着大腿的洪多多,又转向发愣的苏小红。 “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想问你来的...小红?苏小红?” 小少年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傻乎乎地小姑娘,见她正咧着嘴,笑得好似痴呆一般,嘴角都挂下了口涎。 “这条大腿好粗,好大,好黑...”,她心里不知道想去了哪里,忍不住念叨出了声音。 小李子头上看着有几只乌鸦,渣渣渣地叫着飞了过去。 自己这条大腿有多粗,他自然心里明白,以这小姑娘的眼界来论,看到的恐怕还只是九牛一毛。 但他小李子的沧海一粟,对于苏小红而言,就无异于米粮满仓,岁物丰成。 说起来,他也是有私心的。 前面他看过这个苏小红泼辣的模样,不自觉便想起了小萍姐,心有戚戚焉,就想着,要好好调教一番这个新来的丫头。 小萍姐,有一个就够了,不是谁,都能做小萍姐的。 所以他用上了玛丽苏的路子,一上来就是霸道总裁的范儿,把小侍女吓得心儿肝儿都在颤,欲拒还迎又欲仙欲死,分外地好玩。 察觉到小丫头内心那些藏得很深的抗拒,他也不着急。 正好这个时候洪多多来了,他便嬉笑间把大个子玩到了地上。 果然小丫头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地念叨着,天可怜见,这回终于遇上粗大腿。 看来后面的深度调教,有希望了? 但是说我这条大腿很黑?这是怎么回事? ...... 李修平按耐住躁动的心思,挂着满脸的黑线,重重咳了两声。 “苏小红!” 小姑娘吓了一跳,魂灵终于归位,满脸喜气洋洋地挺直了腰杆子,媚笑道: “哟~公子太见外了呢,叫人家红红就好了,叫名字,听着恁是生分~” 李修平青筋跳了跳,好容易才弄明白,眼前这个小丫鬟,五官都挤在了一处,好像难产那般痛苦的模样,原来是在抛媚眼。 “麻烦你,先别做鬼脸,我问你件事,刚刚外面那些个大娘,如何会那么怕你,你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吗?” “公子您是说我吗?她们怕我?”苏小红一脸的茫然。 “不对吗?你进两步,她们就退两步,要不是怕了你,没理由这样做吧?” “没有啊,因为我有道理嘛,他们没道理,就说不过我呀,就被我赶走了呀。” “说不过你,那何不直接打翻了你,就你这萝卜干一样的身板子,恐怕一根手指就戳倒了呀,他们作甚么不敢打你?” 李修平着实一脸的疑惑。 他想不明白,明明朝仙城就是武力至上的地方,崇拜肌肉还多过于崇拜天地,那些个粗豪的老娘们竟然还能跟个小丫头明明白白讲起了道理。 就好像一群恶狼,碰到了小鸡崽子,没有一口吞了,还拼起了街舞。 这感觉就分外地违和。 “红丫头,你是不是还没成年呢?”洪多多在旁边听明白了情况,就凑过来问了句。 “回白少爷,您说得没错,奴婢是腊月地生辰,如今十七呢。” 哟,正是花季雨季呢,即是青春萌芽地时节,又是懵懵懂懂地年纪。 倒是怪不得呢,看着泼辣,有胆子能跟人家当面对呛,到了小李子手上,又跟傻乎乎的雉鸡一般。 这是一个梳起了大人妆,想做大人模样,却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女孩而已。 李修平开始想象,苏小红这个色厉内荏的性子,又来自那么偏远的村落,背景手段都是零蛋。 那些老娘们要真是混不吝,直接一巴掌呼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天南地北? “那就难怪了,你都没成年,他们疯了才会打你,万一不小心打死了,她们全得陪葬”,洪多多恍然大悟。 他见李修平疑惑,反而觉得奇怪,便自觉解释道: “你不知道吗平哥儿?打杀幼女,天下共诛啊!” “咦?这么严重的吗?”李修平更加疑惑了。 就他一路而来的见识,都是跟半步蛮荒也差不了多少。 却不曾想,男尊女卑这个旧时代固有的陋俗,在这个仙国大陆,竟然反过来了? 想到这儿,他又发现了盲点。 “那为什么只管幼女,所以打男孩子就没人管吗?这是重女轻男,还是别有讲究啊?” “男孩也管的呀,不过男小孩只管到十六岁,之后就算是成年了,那就没人管了。” “男孩子十六,女孩子十八?” “嗯,没错,不过女娃子吗,十六岁也都差不多嫁了人家了,据说这多出来的两年,就是用来保孩子的。” 说着洪多多还抓抓头,说起了往事。 “这些讲究,其实我原本也不清楚,我很小就跑出去了,都没教过规矩。 这不是一直呆在卧龙村嘛,有一回多了个外来户,搞出一桩事情,这才晓得。 那时候陆长贤还没有来,我去村子里换米面,听说有个外来的破落户,躲在附近林子里,被个孩子发现了。 那个孩子要跑,被他给捉住了,给打折了腿脚,丢在林子里自生自灭。 好在村子里大人去找,不然指不定还真就死了。 当天这情况就给报了上来,朝仙城一口气出动了两个白拳王,包括我爹在内,连同三百多大拳王,还有数之不尽的大力王。 他们跟乌云一样,将那片林子一点点挖过去,终于在一个藏得很深的石洞里把他翻了出来。 那个家伙的下场就不用多说了,明正典刑,大家伙一拥而上,直接干成了肉泥巴。 后来我就跟老马打听,才晓得这个规矩。 原来早在几千年前,三大仙门,就已经立了这么一个规条。 但凡孩童,十六岁前,谁敢碰,谁就死。” 说话间,洪多多还瞥了一眼苏小红,见她耳朵竖的老高,就笑道: “当然,主家打丫鬟下人,不在此例,家里人打家里人,也没人会管。” 接着就看到,苏小红有些飘飘然的神色,快速地黯淡了下去。 李修平觉得好笑,却也不去理会。 他又想起了死在怀中的小女孩,想起了那些个大人,将一个柔弱孩童压在林间草地上,活生生给吸干了鲜血。 这些人,当真是百死莫赎啊。 如果自己能早一些从石头中出来,恐怕也是要将他们,都砸成肉泥巴的。 他又想到了幼时的赵英剑,满村子都被抽干,还做成了人皮旗幡,他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能幸存的。 “这么说来,三大仙门虽然立下了规矩,但是还有那些不怕死的,在外面肆意妄为。” “是啊,血妖嘛,那是没脑子的,就不去说了,捉妖队见一个杀一个,不光咱们大力王族,剑仙门还有血仙宗,都有捉妖队。 另外还有那些犯案的,一个个逃去了天边都没有用,照样挖地三尺,再远都追杀到底。 这样的规矩定下,时间久了,便很少有人敢随随便便对孩子下手了。” 洪多多颇为自豪的一竖大拇指,神情骄傲。 “所以平哥儿你明白了吧,咱们这是正道,做的就是对的事。” “明白了,确实应该这么做,我一路走来,四处见到的都是人丁稀少,青黄不接的样子,要是没有三大仙门这条规矩,说不好人都已经死绝了。” 李修平确实有这个感慨,毕竟凡人和修仙者之间实力相差殊为巨大。 随便一大拳王,都能一个个村子连续杀将过去,轻轻松松方圆百里鸡犬不留。 这要是没有个法度方圆,人类这根弱草,哪里留的到今朝? “是啊。”洪多多也颇为感慨,又道,“但这个世间的事情吧,他不讲究个对错。 三大仙门在这块大陆上也不是没有敌人的。 总归会有那些蛇虫鼠蚁,偷偷摸摸东躲西藏地东西,会做出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 他看着李修平,神情严肃道: “那些人,就是咱们将来要去面对的。 所以我老爹差我过来问一句。 平哥儿,你愿意留在朝仙城, 做个白拳王吗?”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力仙霸道真我唯一 “做个白拳王?” 李修平一愣,他确实曾经想过,在朝仙城谋个位置,也方便将来打探回家的路,但却不曾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是,咱们朝鲜现在是三个白拳王,我爹洪满满是城主,卢金山管内务,还有一位叫贾云龙,是管捉妖的,去宗门办事没回来。 那前些天武教习他们回来跟我爹说了你的事,还有昨天城门口你也出了手,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你的手段了得。 所以我就跟我爹问了一嘴,是不是给你安排个位置。” “你爹一个人说了能算吗?”李修平插口问道。 他对于这个位置也挺有兴趣,但就怕洪多多的老爹,是顶着压力把他拱上去的。 万一他后面找到回家的路,拍拍屁股走人,那就坏了人家一番好意了。 “能算,我爹是城主,平时他是懒得管事,就喜欢喝酒,但大小事务,都能自决,这是宗门给的指派,不用担心卢金山使什么绊子。” “使绊子倒是不怕,我是说我初来乍到,大家能服气吗?毕竟,之前谁也没见过我。” “哈!平哥儿你多虑了,你只管出去走一圈,保准他们个个都把你当真仙。 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一巴掌,在城里面传得有多邪乎。 老马他们是自己人,昨天回去被一堆人堵在了家门口,都打听你来着。” 洪多多说起这事,满脸的容光焕发。 “他们都说,你说得那些话,都说到他们心坎子里去了,都恨不得跟你拜把子。 还有你昨天那一巴掌,卢玉峰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一身本事那是实打实的,你一巴掌把他扇成了傻子,人都猜你是个拳尊呢。 都觉得你要是坐了那个位置,那就是众望所归啊,平哥儿,多好的机会,要不试试?” “这样啊,那自然好,哈哈,大个子,以后我做了老大,必定多多关照你呀。” 小李子很开心,觉得果然苍天还是有眼的,没有埋没他这个主角。 “嗯,那既然要做这个位置,你得跟我说说里面的门道,白拳王到底是什么封号来的?” “哈哈!那就好!”洪多多也是开心,他以后跟着小李子混,就不怕丢他老爹的脸了。 他也没继续解释,而是朝苏小红道,“你且去置办些吃食,去朝云坊,就说我要的,老几样,来四份,还有碧玉春,来两坛。” 小丫头记下,踏踏踏跑着就出了门。 两人回去堂中,先是摆好了桌椅,又去净手,坐在桌前等着吃食,洪多多这才开始讲解。 “说到白拳王,就要先讲一讲,咱们力仙门的排辈。 如果没有师傅给你筑基,入门三年,力仙法初成,就是所谓大力王,真名也叫力拳王 前面赵英剑应该跟你讲过,他们剑仙门进门就要先铸剑,反正他们的规矩,就是家当都要抛光的嘛,所以倾家荡产来我们朝仙城找帮手的,多不胜数。 那一般大拳王是请不起的,要看缘分,毕竟那些人,说好听了叫剑修,私底下被人叫剑人... 说白了就还是凡人而已,所以不是谁都能拉下脸面,去给一个凡人铸剑。 除非你真的很看好此人,或者有些渊源,要么就是干脆看对了眼。 所以绝大多数来朝仙城的,都是找大力王帮手,这也是我们为啥被叫做大力王族的缘故。 因为绝大多数往返于剑仙门和力仙门之间的,都是大力王,久而久之,便说成了定俗。 那你也知道了,所谓大力王,就是不断熬炼力气,以外劲来增强内力,再以内力来引动血脉,然后以血脉来叠加气力,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后能否形成自在拳意,就看造化了。 所以这个阶段,就只能叫大力王,不能叫拳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故老相传的真名会叫力拳王。” “我打断一下啊。”李修平好奇的问道,“你刚刚一直在说真名,这什么意思?” “就是仙法真名啊,世间不论何种修仙法门,都有真名,乃是武道真意,也是前路道标,平哥儿你不晓得吗?” 洪多多觉得很奇怪,李修平都修炼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会连这么基础的都不明白。 他虽然不知道小李子是不是当真就是天生神力,但出手之时的气血翻涌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绝对是力仙法的路子。 也许是因为独自修行,所以有些偏差? 反正他也懒得去猜测这些东西,总归小李子被他一掌筑基,这一点骗不了人。 所以,基于三大仙法无法同修共存,这个全天下都知道的共识,他可以很放心地将力仙法的隐秘一一道来。 “我说了,我没师傅,都是自己琢磨的,你给我筑基,倒也算是一掌之师了。”小李子眨眨眼,很是真诚。 “别介啊,平哥儿,咱们还是做朋友吧,你叫我师傅,我担不起的。” 洪多多满脸的抗拒,就小李子这天赋异禀的,不说力仙门有那个七十二掌的规矩,就算没有,他也是不敢收的。 回头小李子青云直上,他还是区区一个大拳王,恐怕被人笑死。 再说了,做了人家师傅,你得给好处吧,你得罩得住吧,这两样洪多多都没有。 他老爹虽然是个堂堂城主大人,可这些年就顾着喝酒了,除了山顶上那座仙城,其他的,连个屁也没有。 更别说他这个半路跑出去隐居的,全身上下清洁溜溜,衣服都是洗了又洗,直到穿烂为止。 做师傅,哪有做小弟再跟着老大混,来的爽快? 所以他赶紧言归正传。 “那个事情免谈,再也不谈,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 这个真名是修仙法门每一个阶段的道标,也是真意,是修仙的方向,所以一般除非你阶段到了,师傅才会跟你讲真名。 一来呢,是怕好高骛远,二来呢,你本事不到,也不用明白。 就比如说大力王修行到后面,单纯的力气修行圆满不够,还要领悟自在拳意。 所以拳法的真意,就是聚力成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真名才叫做力拳王。 在这个阶段继续熬炼,等到自在拳意领悟完全,就成为了大拳王。 说起来,大拳王也只是称谓,不是真名。 这个阶段的修炼,讲究力和拳的配合,同时纯化自己的血脉。 因为到了这个阶段,就能感受到,血脉越纯净,输送力量越是方便快捷,同时可以层叠的次数也更加多。” 李修平点点头,这一点不用洪多多解释,他自己也能明白。 从血仙法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一点尤为清晰明了。 血脉干净纯洁,意味着外魂清澈如一,没有干扰,就不会有阻碍,没有阻碍,则力量贯通圆满。 “所以,大拳王的真名是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厄...这个嘛,平哥儿,你确定想知道?我爹说,不到那个阶段,最好...” 他说了一半就卡住了。 因为李修平身体轻轻一颤,一道道波纹层叠而出,一浪接着一浪汇聚到右手食指。 他朝着空气一指点出,就看到凭空一道波纹喷薄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圆环。 “我的个娘亲,平哥儿,你到底怎么修炼的,睡了一晚上起来,自在拳意圆满了?” 李修平就只是笑笑,也不解释。 主要是他也没办法解释,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自在拳意。 大力王每日熬炼气力,这个力量是灌注于全身的,而所谓自在拳意,关键就是自在两字。 只有力量随心所欲,可以输送到身体任意一个位置,并且从那里发力,就是所谓自在拳意。 而人家要苦苦熬炼三年再三年,甚至一辈子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在他万法破灭拳的引导之下,便是一气呵成,全无滞碍。 或者有天赋好的,筑基完成之后,也能很快学会将力量输送到双脚,或者双手。 但是像李修平现在这样,将所有一切,都凝聚到指尖一点,汇万钧于芥子,就是所谓的自在拳意大圆满。 也难怪洪多多眼珠子都差点突出来,他自幼修习力仙法,父亲出手给他筑基之后,也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方才自在圆满。 而小李子只花了一晚上。 天上人间,仙凡有别,洪多多从另外一个角度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舔了舔发干的舌头,心里除了震撼,还有一丝窃喜。 还好老子没被猪油蒙了心,去收了平哥儿做徒弟,不然现在真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嘿嘿,现在多好,做了个小弟,老大越牛逼,小弟越好混啊。 “要不,平哥儿,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他眨巴着眼珠子问道。 “商量什么?” “要不我还是认你做干爹吧...干娘也行啊...嘿嘿嘿”,大个子一脸的恬不知耻,学苏小红的样子媚笑出声。 “你滚蛋,少打岔,继续说,大拳王的真名是什么?” 李修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拍拍桌子有些不耐烦。 “得得得,咱继续说,平哥儿,你听过一句话吗,叫王道汇聚万物,霸道真我唯一?” “嗯,听过,王道高高在上,统领一切,同时惠利四方,霸道我自独行,天下万物,皆为外物,熙熙攘攘,我自岿然一心。” “哈!平哥儿,你说的比我老爹好,就是这个意思。” 李修平结合大拳王的修行门道,上下一联系,马上懂了。 “哦,所以说大拳王的真名,就是霸拳王吗?”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纵横唯我天绝地灭 “不错,大拳王要做到的,就是真我唯一,咱们就要靠一次又一次的发力,将身体血脉之中的杂质都打出去,直到浑身血脉,纯洁干净到只有自己。” “这有什么难的?血脉通透无杂质嘛,气血多运行几次,不就行了?” 李修平感觉大拳王的修行好简单,对他而言全无困难嘛。 “嗨,哪有那么简单,平哥儿你也想的太容易了。” 正说着话,苏小红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壮汉,肩膀上挑了两个硕大的箩筐。 “哟,美团外卖来了。”李修平闻到香味就坐不住了,招呼着人过来摆桌。 那个壮汉满脸崇拜地看了两眼李修平,却不敢多看,快速将碗碟放好,再将篮子里小菜一碟碟摆了出来。 一边摆还一边唱喏。 吉祥果四碟,如意糕四碟。 蜜香果子四碟,奶酱金饼四张。 羊油软牛筋四碗,三花栗子鱼四条。 焖蹄老豆腐四份,鸡丝豆苗菜四碗。 ...... 李修平前面听着还挺满意,没想到后面菜色越来越多。 那个巨大的箩筐,他原以为有个保温层啥的,却没想到,结结实实全部放满了各样小菜。 后面一张桌子放不下了,洪多多又去旁边拖过来拼了一张,堪堪挤满了两大张。 送菜那人又在另一个箩筐里抓出来四个酒坛子。 “咦?不是说了两坛吗,这酒可贵了,四坛我恐怕买不起哦。”洪多多一脸的纠结,眼看着酒都已经送到了,他还只能往外推。 “不用不用,咱们东家说了,李公子要的菜,都是成本价,这四坛酒,都是送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李修平打不定主意,朝洪多多看了一眼。 大个子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笑道: “哟,孙老板大气啊,可以,这个人情,可以接。” 他朝李修平道,“朝云坊是贾云龙的铺子,他的人情可以接,没事,跟卢金山搭不上边。” 小李子点点头,冲壮汉抱拳行礼,“这份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就说,我李修平初来朝仙城,还要诸位多多关照。” 壮汉激动地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匆匆回了个礼,看着好似要跪下去一般,之后便挑起了两个空箩筐,飞快地去了。 洪多多挑了几样小菜,吃了两口,嬉笑道: “平哥儿,你看见了吧,如今在朝仙城,你就是一个神仙,一个活神仙,人都说你是拳尊呢,你给他行礼,看把人家给吓的。” “真传地这么邪乎吗?不会是卢玉峰那个老爹在后面玩把戏吧,高高地捧上去,再重重地摔下来?” “嗨!那他也要有那个本事,我爹反正是摆明了站你这边,如今贾云龙也算是表态了,不然你以为孙老板能自作主张来给咱们送心意哦。” “哈,说的也是,回头你再给我讲讲,你们朝仙城这些内部关系,我现在完全是一抹黑,回头怕是要闹笑话。” “这个倒是不急,等会儿我带你四下走一圈,再跟你讲,也更省事。” 洪多多满不在乎的拍开一个酒坛子,他知道李修平不爱喝酒,平时也是浅尝辄止,就自己给自己灌上了。 他挥挥手,让苏小红避开,去房里休息。 “趁着小小赵还没有过来,咱们继续说,平哥儿你不要觉得霸道真我唯一,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哦” 他随手抓起了一个鸡腿,问小李子道: “你觉得,鸡,他有没有血脉?” “当然有,天生万物,只要是活物,哪会没有血脉?就算是草木,也有脉络根茎,自然也是血脉的一种。” 李修平乃是医科生,这种东西当然门儿清。 “那问题就来了哦~”,洪多多笑得有些诡秘。 他努力在创造一种神秘兮兮的氛围,好显得力仙法高大莫测。 “咱们每天吃那么多进了肚子,这些血脉哪儿去了呢?” “噫~吃饭你跟我讲那么恶心的~” 李修平惯常不按套路来,直接把洪多多营造了半天的气氛破得一干二净。 大个子愣了一下,也听懂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好看。 “咱说的!不是茅厕那回事!” 他气急败坏道: “咱说的是,那些血脉,全都被咱们身体吸收了,这就是不纯净,这就不是真我唯一!” “哈哈哈,我知道了嘛,你这么激动干甚么,你看脸都急红了” 李修平乐得不行,见洪多多还是一副气恼的模样,便给他加了半碗酒,安慰他道: “谁叫你搞得这么神经兮兮地,说点修炼法门,弄得跟走进科学似的。” 洪多多不懂他在说什么,反正小李子又端正好了态度,他便也顺气了。 其实话说起来,就很简单,这些法门一旦付诸于言语,便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但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大有人在。 所以他这样传道授业解惑,换做是旁人,非得三跪九叩,做过师徒名分,或者家族传承,也要精挑细选,考验再三,方才可以进行。 这桩事情,也就是到了他这儿,基于他跟李修平这个关系,传道授业的是他这个做小弟的。 所以他有再多的架子也摆不出来了。 这么一想,又好似有些憋屈。 狠狠灌了一大碗,酒劲有些大,洪多多脸色没有褪下去多少,依然还是红橙橙的。 他一拍桌子。 “好,既然小李子你已经修炼到了这个份上,心性又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今日,我白大少,就跟你讲讲这里面的关窍!” 李修平侧头到一边,翻了好几个白眼,他看出来了,大个子属于那种嘴强王者。 这才喝了三碗不到,就已经大起了舌头,看着好像发酒疯的模样。 干爹不用说,平哥儿也不叫了,直接叫小李子。 李修平懒得跟他计较,回过头还是笑颜依旧,“白老师请说,小李子洗耳恭听。” “嗝~” 洪多多打了个酒嗝,满嘴的酒气,笑道: “好好好,这就说,你且听好了。 大拳王,真名霸拳王。 拳意心中起,大力随意气。 浑圆中间抱,四海八荒跑。 天罡五常不乱,地煞乾坤不倒。 属意分作万千根,合力聚成一捆绳。 人吃天地万万种,拳咬人心分分钟。 你要将你吃进去的每一口饭,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当做是这个天地给你的一拳。 力仙法,以力破巧,一力破万法,只要力强一筹,便是拳猛十分。 但是天地大势,吃喝本性,生而为人,就脱不开这些顽固桎酷。 就像我手上这个鸡腿,你吃一口,你得血脉便浑浊一分,你喝一口水,不知道有多少精微直至巅毫的细小,会进入你的身体。 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毫,这个天地都在要你的命!” ...... 李修平听得眼睛都亮起来了,在这么一个修仙遍地走,科学不如狗的世界,竟然能听到类似于佛祖一滴水的言论,着实惊艳到了他。 “你这样说得我全身都好像要发痒了,咱们来这个世上,做个人,吃点饭,还真不容易,都那么不干净的吗?” 随即又想到,他以前每天都吃那么多好吃的,喝那么多好喝的,却没想到,这全都是天地的浓浓恶意? 你们力仙门是减肥派吗? 他很想问这么一句,又怕洪多多真的恼了,忍住没说。 “当然不干净,所以人吃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向外排泄!” 洪多多刚说了这么一句,又想起小李子前面给他抬杠,再赶忙补充了两句。 “咱说的不光是出恭这回事,人的身体每时每刻,每个毛孔每个发丝,都在向外散发一些东西。 只是咱们境界没到,看不见的,这是咱们力仙门的前辈,能够洞察精微,方才晓得,再跟咱们说的。 总归在力仙法而言,人,跟这个天地,就是那么一个关系。 你吃进去多少,你得身体便浑浊多少,虽然身体一直在向外释放,但顶不住每天有那么多进来的啊? 怎么办?如何保持自我的纯净,保证真我唯一? 很简单,从今天起,你吃进去的每一口,都要将所有一切尽数粉碎成空!” 说到这里,洪多多一口咬住鸡腿,连骨头一起,手指一送,整个塞进了嘴里。 然后张开大嘴,让李修平看到了里面。 ...... 小李子当时就震惊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睁得老大。 原来大个子表面不声不响,张开嘴才发现,他的口腔深处包括喉管底部,都有极为细密的波动,在不断起伏,时刻不停。 仔细看,他吃进去的每一口,都在咽口位置化作了稀碎几如粉末一样的东西。 那种波动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不仔细去看,根本无从发觉。 大力仙法,练到了大拳王,就是自在大圆满,可以将力量的波纹输送到全身任意一个角落。 却原来,还可以在身体内部形成这样的环境? 李修平仔细揣摩了一番意境,发现还真的可以。 就好像他的万法破灭拳一样,可以将身体的血脉丝丝缕缕汇聚成大江大海。 力仙法也可以在体内,通过不断的力量叠加碰撞,产生高频的震荡空间。 这取决于两点,一是合适的频率,二是足够坚实的容器。 小李子想到便做,自己开始尝试。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二十九章天地锻打日月经年 他学着洪多多的样子,将力量从中间释放,维持在一个较低的频率上开始往咽喉处输送。 然后他也同样抓起了个鸡腿,想了想,他将鸡肉一口吞掉,骨头抽了出来,丢去了旁边。 果然,鸡肉的鲜嫩美味同样不少,但是到了口腔后半段,一切便戛然而止。 吃进去的一切,万物成泥,就好像是美味的食物进入了搅拌机,最后所有的味道都混杂在一起,你要硬说他像一口粥,那勉强也能下肚,但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吃了这一口,胃里面又没有饱食感。 难怪力仙门都是大块头,就这么个吃法,消化吸收是快得多了,本来应该是个养胃的法子,但是恐怕这一扇桌面也不够两个人吃吧。 他刻意将频率维持在一个较低的程度,又吃了几样小菜,然后咽喉位置开始传来不适的感觉。 “果然是这样啊”,小李子感叹,“没有一条道路,是一帆风顺,是轻松简单的。” 洪多多看他尝试,又看他皱起了眉头,作为过来人,当然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情况。 所以他哈哈大笑: “当然不简单,这只是开始,不能太用力,不然会伤了自己。 你现在能够粉碎的,只是一个粗略的大概,依然还是有很多很多,被你的身体吃了进去。 所以大拳王要做的,就是不断地适应这样的震荡,一点点去承受,身体被天地所锻打的这一拳又一拳。 然后你的身体就会一天又一天,变得越发纯净,然后这份纯净,又会反哺自身,将你的身体变得更加坚实而有力。 再然后,就是用更加强大的身躯,去承受更强烈的震荡,从而粉碎更多的天地之拳。 再接着,总有一天,你身体往外释放的数量,会超过外来进入的数量。 那一天,就是真正的大拳王立拳之日,真我唯一,指日可待!” 洪多多说的兴起,捧起了一碗软牛筋,张大了嘴巴,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稀碎,连肉泥都算不上,只是好似一蓬雾气,被他深深一口,吸进了肚里。 “暴殄天物啊!”小李子万分可惜地将另外两盘牛筋扒拉到自己面前。 他现在喉咙位置格外地不舒服。 他停下了力仙法的波动之后,才发现咽喉好似沙漠里面走了几天的旅人,都快要喷出火来一般。 嗓子沙哑的难受,连句话都懒得说,索性干了一碗汤水,再嚼了几口牛筋,方才好受了些。 他想象着,力仙法修习到后面,身体里越来越干净,每天吃进去的喝进去的,都被过滤了一遍,甚至到了最后,连呼吸的每一口,都要经过这么一层高周波震荡。 然后终于... 他成了一个食之无味,每天看着大鱼大肉,饕餮美食,却只能吸口香气,聊表安慰的可怜虫! “打死我也不要这样子!” 他在心中怒吼。 “什么破烂的力仙法,这真的是天地锻造吗?我怎么看着像是折腾自己呢?” 他现在大致也明白了,力仙法确实是个很高端的法门。 至少他的理论和方法,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是站得住脚的,从力仙门统御大陆这千百年的历史来看,也是经得起考验的。 但是总觉得,好像这个法门,有些硬来的意思。 难道力仙法历来,都是这么刚的吗?几千年了,就算不能找个舒服点的路子,至少也要人道一点吧。 这算什么,到最后,哪怕爬到了高高的天上去,看着茫茫多的美食美味,都只能望洋兴叹? 李修平看着桌上一样样的吃食,咽下了大大一口牛筋汤。 要修炼?还是要美食? 对仙国大陆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个伪命题。 有得去修仙,还要什么吃喝?这是大环境造成的思维定势,是根本不需要去考虑的。 但他李修平不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曾经舔过了沧海绝味的浓香,哪里还能去玩个无滋无味的水沟,曾吸过一口巫山甜美的空气,哪里还看得上万里无云的青天。 所以他有些迷茫了。 这个力仙法,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往下修炼呢? 大拳王这个成就,他还要不要去达成呢?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但美食和修炼,是另一个问题。 ...... 洪多多看着小李子满脸纠结地模样,捂着喉咙在那里灌汤,猜测他可能是不习惯这种修行的法门。 所以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满嘴的酒气,慈祥地笑了: “哈哈哈,平哥儿,你现在知道了吧,力仙法,没那么简单。 咱们大力王族,力仙门,也没那么简单! 你别看仙国大陆,是咱们大力王族咱们独占鳌头,力仙法风光无两,其实每个修炼到大拳王份上的,都是在走钢丝一般。 如果你不能做到每时每刻都保持纯净,那么就自然困在原地,不得寸进。 要么你急于求成,连身体这个容器都没有打造好,就贸然登高,那么就会如你现在这般,一不小心,伤了自己不说,修炼也要暂时停下来。 一损,便是俱损,那一荣,却只能时时刻刻接着荣。 所以咱们不能退,不能停,只要停下,就不是在原地,而是直接掉落凡尘。 要么从头再来,要么就此泯灭。 所以咱们从开始修习力仙法,进入大拳王的那一刻起,就是每时每刻,都在接受考验。 不光是天地的锻打,也是人心的锻造。 是坚持不懈的努力,还有经年累月,念念不熄的那份执着!” 李修平正心烦呢,听到这些话就更头疼了。 他撇了大个子一眼。 “这种大道理,我不相信你自己能悟得出来,哪儿搬来的?” “咳!咳!咳!” 洪多多装大佬正是上头的时候,被一句话打下了尘埃。 他在喝酒的时候,会刻意暂停波动,好将酒水灌进肚子,不会被粉碎成空。 正好小李子这一问,打在了节骨眼上,将他呛得不行。 “平哥儿,给点面子噻,好容易今天我是白老师来的噻。” “噻噻噻,噻你个头!”李修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要不怕人家继续背后骂你娘娘腔,你就还是噻你的去吧。” “不怕!我才不怕人家骂我呢!” 洪多多酒意上头,也不藏着掖着了,大着舌头就嚷。 “我以前跑出去,又不是怕人家在背后说闲话。 骂我?就更不怕了,真敢骂我,我打不死他? 可是人家不骂我,还笑嘻嘻地关照我,危险的活计都撇开我,兄弟的话题,也都避开我。 这我受不了啊,但是又没人来跟我说呀。 我以为大家都嫌弃我,我就想着干脆跑出去。” 洪多多说话来了个大喘气,傻笑着一张脸,看着满桌的酒菜,好像在看一帮老朋友。 “但是我又不舍得呀!所以我十六岁成年,在朝仙城,一直熬了三年。 整整三年啊,捉妖队一次都没轮上过我,巡街的,看城门的活计,我连手都没沾过呀。 甚至连出恭,我都成年了,都不知道茅厕长什么样,都是人家端了盆子给我伺候来的!” 洪多多红起了眼珠子,也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心里的事。 李修平听着不是滋味,就安慰道: “那是人家照顾你啊,是因为大家都喜欢你,把你当孩子嘛” “可是我不要啊!”大个子反而更加激动了,不自觉加大了音量。 “我想跟他们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拳王,跟他们一起,每天同睡同起,一起玩闹,一起执勤,一起站岗!” “你那是馋他们的身子......”李修平心里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好险他及时抓了一块如意糕,把嘴巴给堵上了,不然大个子恐怕要跟他拼命。 他嚼着糕饼,含糊道: “那后来你干嘛嘛还是跑跑了的?” “还不就是那个卢金山!该死的卢金山!” 说到这里,大个子愤恨道: “他没当上城主,被我老爹压在下面,就拿我说事,在背后说我是废物,丢了我爹的脸面,丢了朝仙城的脸面,还丢了大力王族的脸面,甚至还丢了力仙法的脸面!” “他算什么东西!”洪多多往地上啐了一口大的。 “我那个时候打不过他,现在也打不过,他骂我,其实就是骂我爹!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他骂我,是长辈骂晚辈,我爹拿他没办法,卢玉峰又是个不怕骂的东西!” 洪多多眼珠子通红,想起了往事,越想越糟心。 “他就这样一直骂我,一直骂我,就这样一直打我爹的脸! 我爹那张老脸啊,都被打成了狗脸了!地里面没地方钻啊! 我气啊,我好气啊!可是我没办法啊!” 李修平真的看不下去了,大个子这是要将酒疯发到天上去啊。 眼看着这个酒鬼袖子一捋,说不好要翻桌子的模样。 他赶紧一把将他按住了。 “大个子你别急眼儿啊,现在你这不是长大了吗,还还怕他作甚?” 大个子一愣,忽然嘴巴一咧,胡糟糟的酒味扑面而来 “现在不怕了~嗝~,也轮不着我爹来被他们打脸了~嗝~” 他看着小李子,笑得傻里傻气: “干爹,你的脸,可真好看噻~”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三十章 傻鬼大胖真鬼老爹 李修平感觉脸有点黑。 按着大个子的手总好似不受自己控制。 中间层层叠叠的波纹一下子涌上去,手掌一张一缩,血脉不受控制的挑动挣扎了一圈。 万法破灭拳实乃神技,大拳王需要聚力起码七八个呼吸的力量,在他这里一刹那就完成了。 他将洪多多肩膀一抓,直接从餐桌上拎了起来,再绕过周身一圈,又向前一送。 大个子庞大的身躯笔直地往房门外飞去,远远地好似撞到了什么,嘭得一声响,就滚到了地上。 “白毛,我跟你有仇吗!”赵英剑的声音满是愤慨。 小李子却是舒服了,又坐下来挑着满桌子的菜,开始吃饭。 “哈?我怎么的在这儿?”洪多多语气听着好似刚睡醒。 他几碗烈酒下肚,早就已经南北不分,便趁着酒意,大多多调戏了一把小小李。 这个新认的老大,将来保准是直上青云的料子,如今微末之际,能占点便宜到手,说起来也是一桩美谈不是? 白发鬼的脑回路,就是这么清奇。 但是李修平的手搭上来的时候,他浑身的酒意其实已经被冷汗冲刷地差不多了。 “完了,平哥儿要杀我灭口吗?”这是他第一个想法。 然后人飞在了空中,他又开心了,“竟然没揍我,哈哈,这下子赚了。” 他满脑子浆糊,稀里糊涂就飞到了院中,又好巧不巧,将小小赵给撞了个满怀。 “师傅,是我肚子饿了,跟赵哥找地方吃饭呢。”陆子谦的声音响起。 “赵哥好厉害,咱们还想出门去呢,他那个鼻子,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说着陆小胖上前,虚扶起了洪多多,又探头往房间里瞧。 见到满桌子的饭菜,他眼睛亮了,朝背后还倒在地上的赵哥竖了个大拇指,顺带跟李修平问好。 “平哥儿早上好!” 啪!他脑袋上挨了一记。 “别瞎叫,那是我大哥,你叫平哥儿,我死哪儿呆着去?没脑子啊你!” 洪多多心虚地跨过了门槛,见李修平自顾自吃菜没有理他,嘿嘿,放心了。 他往外招呼小小赵。 “来来来,你们头一回来吧,尝尝咱们朝仙城三大菜系第一名,朝云坊的味道。” 他颇有些仗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拉着两人入座,又跟小剑客道歉。 “刚平哥儿跟我闹着玩呢,撞了你,是我不对,来来来,我先干一碗,你们随意啊。” 说着拉过酒坛子,给两个人都倒了满碗,他自己一口干了,笑嘻嘻砸吧着嘴。 两人都不知道李修平跟大个子是个什么气氛,见他这般热情,小李子闷头吃菜,也不好问,只得陪着喝了几口。 洪多多吁出一口气,看来没事了,平哥儿没有当面打脸的意思,便陪笑道: “等会儿吃完饭,我带着大家伙,去城里面走一走,也好给人家认认面孔,我洪多多别的不说,就这头白发,城里不认识我的,十根手指数得过来。” “师傅呀,昨天那个卢玉峰他老爹,那个叫卢金山的,回头是不是得找咱们麻烦呀? 你看啊,昨天都闹成这样子了,咱们今天就招摇过市,是不是有点打他们脸来着?万一人家急了,找好些人围杀咱们,可不要糟? 小胖子初窥门径,见识到了天高地阔,有些胆怯,“要不?咱们叫上师祖一起?” 他当日在城门口见到那样的场面,虽然也看到了李修平那一巴掌,但他只不过是个刚刚筑基的大力王,连自在拳意的边都还没摸到,眼界自然有限。 所以在他看来,小李子欺负卢玉峰洪多多,还有胜算,但是对上朝仙城三大顶尖战力的卢金山,恐怕力有不逮。 “怕个鸟,他卢金山虽说是管内务的,但我老爹是城主,面子还是有的,再说了,他也打不过我老爹,要不是他背后还有人,说不好一脚就踢回宗门去了!” 洪多多满不在乎,一脸不屑的样子。 “围杀?哈哈,就凭他?他要敢围杀我小白毛,我家老白毛就敢剁了他全家!咱们家在宗门又不是没人!” “哦,白哥哥你这么厉害呢?”忽然李修平阴阳怪气来了一句。 “你不是还指望我凑上去让人家打脸吗,你倒是孝顺,顾了你老爹面子,自个儿跑出去孤独苦闷,如今到了我这儿,就巴不得我这张脸被打成狗脸是吗?” “诶哟,我的平哥儿,平老大,我这不是喝多了,说错话了嘛,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弟这个酒鬼一般计较。 你看着,我这就自罚两大碗,向您赔罪了。” 大个子一听这话,气氛就不对,原来李修平气劲儿还没过呢,赶忙倒酒喝酒,忙得不亦乐乎。 旁边两人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好搭腔,便自顾吃菜。 其实李修平倒不是气他那句出言调戏的话语,当初黄大龙跟他相处那些年,又不是没有过这种混账话,手都打得疼了,也懒得去计较。 “你是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高兴吗?”他斜睨着大个子。 “哈?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吗?” “你这个话虽然讨厌,但说得在理啊,又是事实,我干嘛要生气?”小少年满脸骄傲,一副老纸天下最美的架势。 陆子谦和小小赵都是埋头吃菜,没有说话。 “那是为了什么呐?”洪多多纳闷了。 “是因为我觉得丢脸!收了你这个傻瓜当小弟!你是真没想明白啊,亏你还想当个大聪明,我看还是个大笨蛋!” 李修平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就好比昨天吧,你老爹都赶过来给你撑场面了,周围那么多人的舆论环境我都给你打造好了! 你呢,急忙忙赶过来,不痛不痒几句话!换了我是你老爹,也要被你这个不成器的给气死!” “啥意思?我应该冲上去跟卢金山开干?”洪多多眼睛不大,这时候死命往大了撑,也不过两个小铜铃。 他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啥身份?跑出去刚刚回来啊,说是犯了错误浪子回头也不为过啊,他卢金山是朝仙城三个大佬之一,我跟他干?” “哟嚯,稀奇了,你老爹堂堂白拳王,你这个做儿子的锦衣玉食,闲杂事情一概不碰,要不是你自己跑了,你搁现在还是个小皇帝呢。 你再想想人家,他卢金山也是堂堂白拳王,他儿子都被丢过去看城门了啊!” 你是不是傻啊,没有你老爹在后面撺掇,卢玉峰能这么不情不愿去看城门? 你再想想那个马斌伟,我腰上挂了什么你忘了?你老爹的牌子!我想进城他还真能给我拦着?” 洪多多刷得一下站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桩?这么说来老马那个王八蛋就是故意支开我来着?我老爹在后面耍咱们玩?” “八九不离十咯,你也不想想,朝仙城门口卢玉峰那一嗓子,多少人刷拉一下围了过来? 你再想想,你在朝仙城过着皇帝一样的日子,衣食无忧,就算你跑去了卧龙村,你老爹真能放心你?那个犄角旮旯真没有他的人在看着你?” 洪多多简直难以置信,觉得自己活得像头猪。 “所以他们早算计好了咱们的行程,又把我支开,让平哥儿你跟卢玉峰对上?” “是啊,恐怕你老爹也没想到,他办了一桌子酒菜,就等着把你拖住,你却在他门口喊了一嗓子就跑了,哈哈哈,我要是他,当时恐怕真就气炸了。” “可是为什么呢,平哥儿,我老爹没理由去害你啊!”大个子急头白脸地想为他老爹辩解。 “你想多了”,李修平摆摆手,“害我是不至于的。” 他一边挑着菜吃,一边解释。 “为人父母之心,你恐怕也是没有办法彻底理解的,但是换了是我的孩子,身边莫名其妙多了几个人,还是来历不明的,当然要想个法子试他一试,这个我能理解的,没事。” 洪多多心神不定,犹豫问道: “那我老爹这么搞,图个什么呢?” “哈!那就要问你老爹喽。” “我老爹?他除了整日喝酒,还能干嘛?他能玩这么一手,我都怀疑是不是人家给他出的主意!” 说起酒鬼大白毛,洪多多习惯性地一脸不屑,也不知道这种脾性,是怎么养成的。 李修平看着他那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就感觉好笑,见他糊涂,便继续给他分析,好洗一洗这个猪脑子。 “你也别急,咱们或许也可以猜一猜,就比如卢金山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昨天虽然场面上,他输了一口气,但是他那个态度,是真的敢跟你爹翻脸的!” “那是因为他有个好师傅,在宗门里是长老会的,要是没有这点背景撑着,就凭他卢金山?干啥都不成的货色?早就给踢出去了!” 陆子谦在旁边忽然举起了一只小胖手。 “你要说什么就说呗,当上课呢,夫子教堂呢!”洪多多感觉挺烦躁。 主要是他觉得,如果小李子说的是真的,他老爹其实在朝仙城是个不折不扣的土皇帝,那他这个做皇太子的,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多年装傻充愣? 说起来,如果自己这些年,算是装傻充愣,那他老爹整日里给人的,都是万事不管的邋遢傻酒鬼的形象,不就是装傻充愣的祖宗? 这么一想,他就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猪头,看什么都不顺眼。 “那个,是这样的”,小胖子弱弱地在旁边说道,“师傅您的意思是说,卢金山干啥啥不成,是个蠢货来着是吧,其实嘛,要我是城主,我有几十种方法,也能让他啥也干不成。”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望子成龙如何成笼 大个子目瞪口呆,小李子在旁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哈哈哈,小白毛你那么大的一个脑袋,都顶上小胖子一个半了,都没他随便听了几句,还想得更明白,哈哈哈,大个子你真的要笑死人啊。” 洪多多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涨红了脸犹自不服。 “那我老爹到底要干啥?你们倒是给我盘算盘算?” 李修平翻了个白眼,又朝陆子谦努了努嘴,意思是我不想理他这个傻子,你是做徒弟的,自己慢慢调教吧。 陆小胖嘿嘿窃笑了两声,又怕洪大胖真的火气上来了,赶忙正襟危坐,分析道: “师傅,是这样的,我原先不晓得,以为咱们师祖是憋屈着过日子呢,但是听了您刚才的话,我想明白了。 我是这样想的,这要换了我是城主呢,这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铁桶一块,那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但是卢金山这个仰仗宗门靠山,想来跟我一较高低?说实在的,换了是我,我也真拿他没法。 要说直接打了他吧,回头宗门那边不好交代。 要说干脆给他放权吧,回头他狼崽子养不熟,还要反咬你一口。” 说到这儿,小胖子回忆了一下,又道: “我小时候就住在朝仙城,好像卢金山跟师祖还争过城主的位置来着,是吧?” 见洪多多点点头,他拳掌合着一击,笑道: “那就对了,卢金山摆明了死心不息嘛,他争不过咱们师祖,只好撺掇他儿子来对付师傅您,结果没成想,师傅您直接给跑了。” 洪多多听到这番话,竟然说起了他的黑历史,便脸色有点不好看,盯着小胖子,面目不善。 陆小胖人胖,胆儿可不胖,他心知肚明,洪大胖是真的会说打就打,于是赶忙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师傅您那一跑,真当是绝世高明之计,你跟咱师祖玩得这一手,简直就是配合无间,妙到巅毫!” “哈?是吗?哈哈哈,是吧,很棒哈!啊哈哈哈哈!”洪多多不明所以,好歹听出来是夸自己来着,就跟着傻乐。 小小赵一手捂着前额,埋头吃喝,懒得来看这个真傻子装假傻子,假傻子又轻轻松松几句话便哄开心了真傻子。 “是啊,你看啊,师傅你这一跑,师祖的唯一弱点也就没了呀,卢金山连翻脸的由头都找不着了,您在卧龙村的这几年,还不知道咱师祖独揽大权,是把他折腾成啥样子了。 你看城门口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要说真翻脸,他是敢的,要说真打起来,他是稳输的。 所以您也看到了,咱们师祖一放出话来,他屁也不敢放一个,扭头就走了。 您想想,人家当时那心情,多憋屈?多愤恨? 可是有啥用?您不在的这几年,说不好咱师祖已经把朝仙城经营成一个铁桶江山,哪里还有他卢金山的位置?” “啊~呀!”洪多多终于脑子转过弯来了。 “所以说,我老爹昨天,他玩的把戏就是要平哥儿跟卢玉峰对上,然后打得不可开交,再把我放过来,最好是把卢金山也牵扯进来,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打他一个冠冕堂皇?” 说着他还不可置信的环目四顾,茫然道:“我老爹竟然是这么鬼的人?” “咳咳咳!” 小李子在旁边提醒他道: “不光是这样的哦,你想想,你老爹这么多年,对你最大的期望是什么?” “他指望我像个爷们!”洪多多脱口而出。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卧龙村他跟陆长贤的恩怨大家伙都清楚,所以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而且洪满满这番心思,连同这句话,已经在他耳边念叨了十几年。 小李子点点头,又道: “嗯,可是你在朝仙城,却始终站不起来,这是实情吧。 说起来,这不是你的问题,因为环境造就人。 但想深一层,这也就是你的问题,因为你始终不够坚强! 所以他当时把你放出去了。 然后你又回来了。 他指望着,你不一样了。 所以我给你总结一下,你老爹玩了这一出戏,有几个目的。 首先,是要试一试我李修平,一个来历不明,却跟你走得很近的陌生人,是否真的,是武正奇口中描述的那个人! 其次,他要看看你这个小白毛,在我这个朋友被打倒在地上的时候,是不是能破了心障!敢不敢朝卢金山出手! 再然后,他就可以亲自出手,他要在四面八方,众目睽睽之下,将卢金山最后一点遮羞布扯下来,他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诸事不能的废物,是个名不副实的白拳王。 最后,才是他这个城主要做的事情,大义名分都有部署了,高低强弱也分出来了,他便可以犁庭扫穴,堂而皇之地将这个朝仙城的囊虫给打翻在地!甚至赶出城去!” “所以啊”,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洪多多,又撇了一眼陆小胖。 小胖子也会意,跟着道: “你老爹(咱师祖), 是真的鬼!” ...... ...... 洪多多沉默地用完了早膳,整个过程中,他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 如果李修平和陆子谦的分析是对的,那么他这些年的自怨自艾,还有悲苦凄凉,就全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我不是白跑了吗?白跑了那么多年?”他喃喃自语。 李修平看出了他的别扭情绪,便给他开解。 因为说话的套路,来自于他的老师,所以难免老气横秋。 “每个孩子都有叛逆的青春,尤其是你这样锦衣玉食,快乐无愁的,更是为甚。 所以我想想也能明白的,人都是这样的嘛,围城的理论不知道你听过没?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你老爹对你关照地无微不至,一直到了十九岁,你厌倦了对吧。 所以你心里,其实没有仇怨,也并不是因为憎恨,你逃出去,只是因为厌倦,我说的没错吧。” 洪多多木愣愣地点着头,小李子说得很对,他无从反驳。 又听小小少年继续给他分理情操,道: “但是在外面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承受下来,你本就已经有了归乡之心,眷恋之情,但是面子扛着,你又跑得太远,跳得太高,所以下不来了。 然而陆长贤那个事情,给了你重重一击,让你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原来好残酷。 所以你才会拉着我们一起回来,咱们即是你的借口,也是你的胆气。 这么说,也没错吧?” “嗯,没错的。”大个子傻坐在一旁,听着这些说到他心里去的话,依旧还是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还纠结个什么东西呢?你发现了真相,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啊! 你害怕当年的出逃,伤了你老爹的心,怕他对你失望到底?怕他会不接受回家的你? 所以你才去喊了一嗓子跑,对吧?这个大家都能理解的呀。 现在知道了真相,多好啊,你还纠结什么呐! 那些你以为丢失在了青春执拗中的东西,原来从未离去,一直陪伴在你身边,这不是好消息吗?” 洪多多听着李修平的劝慰,心里真当是百感交集。 父母在,不远游,这是共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大逆不道,离家出走,还东躲西藏。 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就好比当年,他一路潜逃,跑出去朝仙城,很幸运地躲过了巡城护卫,避过了茫茫多的捉妖队,还在风雨中跋涉困苦,直至去到卧龙村。 这一路上,竟然是无比的顺利,连一些像样的阻碍,都不曾有过。 他曾经以为,是他运气好,是他手段高,快慰于挣脱樊笼的天高地阔,也难免心里有些黯然。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父亲终于还是对他彻底失望了,终于放弃他了,连寻找的意思都不曾有过? 却原来,父亲的关怀,始终都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小兽困于笼中不得自由,便会日渐哀嚎,甚至心理扭曲直至变态。 所以便放你出去,让你去残酷的大自然中体验一番。 但是家里的门,始终给你敞开着。 甚至你的身边,也有护卫的手段,只是隐而不发。 为人父母,这样的煞费苦心,恐怕也是受尽了煎熬。 所以洪多多其实没理由,再去情绪低落,再去自怨自艾。 所以小李子想不通,他干什么还要这样的满脸纠结。 “可是我...我...”,大个子竟然越发地纠结了,甚至大半张脸都扭曲地变形了。 盯着三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他洪多多真的是欲哭无泪,却又无从分解。 他现在原本应该是心里温暖,感念起老爹对他的多多关照,直呼天地待他不薄。 可是,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今回忆起来,当年逃跑的一路上,他骂过天,骂过地,骂过卢金山,骂过他老爹,还骂过乱七八糟各种各样。 最糟糕的是,他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又是风大雨大,把自己弄得又脏又累。 所以好像曾经跑到过一个湖边,脱光了衣物,玩过一趟美人出浴? 好像当时一边洗,一边咒天骂地,顺便...顺便他好像还扯开了大嗓门,丢光了羞耻心。 他朝着朝仙城的方向,那漫无边际的天边,大声地表白了某人?? “不要啊~”洪多多越想,当日的回忆便越加深刻。 那是他压抑了许多年的心思,是他沉默中爆发出来的力量。 那一番表白,声情并茂,热血澎湃,真当是感天动地,一时无两。 连他自己都被感动的喷出了浑浊的... ...... 以为的孤家寡人,以为的天高地阔,以为的纵情潇洒。 却原来周围全都是人,在偷偷看着的吗? “我的亲娘啊~”洪多多深深地埋下了头颅。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三十二章 区区仙城高高天门 大个子而今已经知道了,自家老爹是个什么鬼东西。 于是自然而然,也就可以猜到,他当日一路而去,绝对不可能是孤家寡人。 这是多么可怕一个的事实。 当日他晃荡着大胯,在湖水中放浪着不羁的情怀,却原来,周围竟然还有许多人,在看现场表演? 按照老爹手底下心腹的排列顺序,又要防着卢金山玩什么阴私手段,恐怕他狂放表白的那个人,十有八九,便是跟着他后面带队的...... “我的天啊~”要是眼前有什么时光倒转的神药,他可以当场连吃十八斤。 ...... 用过饭菜,苏小红过来收拾碗筷,奇怪地看到了洪多多那张通红地老脸。 只是大家伙都默默无语,她也不好相问,只是又招呼了送菜的那个汉子进来,两个箩筐装了残羹冷炙,又行了一礼,便自离去。 赵英剑是个直性子,虽然不知道大个子具体在想些什么,但是那副想要找地洞钻的模样,已经清晰无疑。 在他看来,想想也是,谁要是过了好些年不明不白的躲躲藏藏,结果发现自己依然是笼子里的小白鼠,都会发疯。 所以他也搭上了洪多多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走吧,别想了,昨日之日,已成往事,明日,才是将来,想那么多没用,总归你老爹也是为了你好。” 话说,李修平倒是挺羡慕大个子的,至少在那无数片时光的缝隙中,洪老爹的目光始终是包容,还有关怀的。 而他自己,却只有飞上御龙山之前的那张信笺,和里面那短短的一句话。 这是他心里难以言说的痛,他不想去揭开,所以也跟着扯开话题: “走吧,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自己还是那个曾经的小皇帝,还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 今日不是说好了吗,要带咱们逛逛朝仙城来的,看看天光,也差不多了,这就去呗。” 洪大胖认命地点点头,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般。 他站起身来,环视周围。 陆子谦一脸谦恭的样子,陪在他身边。 小剑客看似冷淡,但是眼神里也是温暖又透着关心。 平哥儿也按着他的肩膀,好似在给他力量。 “哈哈,我真傻!”他忽然醒了过来。 我早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还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儿? 就算难堪,也都已经是昨日黄花,今朝遇见,大不了当做一个笑话呗。 就算我是个猪脑子,不是还有平哥儿吗,还有陆小胖吗。 就算我现在还是跑出去朝仙城,也不是一个人孤独苦闷了呀,我有朋友了呀。 平哥儿说的对,患得患失,又有什么必要? 大不了,混不下去了,要么真的难堪到死,也不过就是再一次远走高飞,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好,我想明白了!”大个子从迷惘中跳了出来。 他看着大家伙善意的眼神,哈哈大笑: “管他什么有的没的,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老爹也不是什么好鸟,扯平了。 那些旧事咱们不要再提,今日,就让我白毛小霸王,带你们见识见识我朝仙城的气派!” 说着,洪多多又看向陆子谦,“你以前也在朝仙城过活的吧,咱们去哪儿玩,一块儿想想?” “好啊师傅,哪儿都能去吗?” “差不多吧,现在你也筑基了,就算大力王族一员,我带路,保管开眼界。” “好的师傅,不过那时候年岁小,其实也没啥地方去过,但是城里面所有人最向往的,不就是那么几个地方吗? 练功场,剑介所,云中城,这几个普通人进不去的地方,谁都眼馋啊。” “云中城?你想太多了,那地方我都上不去的”,洪多多刚吹完牛皮,就当场被打脸,有些尴尬。 旁边李修平听得心痒痒,便问,“云中城是什么地方?” “就是山上那个小城嘛”,大个子手指往北面高处一点,“说起来,那个才是真正的朝仙城。” “哦?此话怎讲?” “这个说来话长了,就是大约千百年前,咱们宗门来这儿建城,不是眼下这个朝仙城哦。 当年只是在山上,那个最高处,建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城。 当时这个城也不叫朝仙城,我听故事说过,好像是叫‘天门’。” “啊?天门在这里?朝仙城就是天门?”忽然赵英剑惊讶地问道。 “对哦,你没听错,就是叫天门,不过是不是你们这帮人口中的那个天门,我就不晓得了。” 大个子见李修平听得云里雾里,就给他解释道: “平哥儿你不是剑修,没听过不稀奇,是这样的,好多来朝仙城的剑修,都问过这个问题,说起来都是激动得不行。 可是没有文书记载,咱们这些人,去哪里知道千百年前的事儿呢?咱们自己也不知道啊。” “天门是我们剑仙门的一个传说”赵英剑果然也很激动,跟着向小李子解释。 “据说,每一个剑修,到了至高阶段,就要走一遭天门,就好似民间传说里的鲤鱼跃龙门。 平哥儿你想想,这个世间若是真有那么一道门,你跨过去了,就是飞天遁地,跨不过去,就算被人叫什么剑仙,都也不过是个区区凡人。 这样的一道门,你不好奇吗?” “好奇啊,当然好奇,这么厉害的门,说什么我也要去开开看啊!” “对嘛,这是人之常情,哈哈,不过平哥儿你不是剑修,恐怕没机会了哟!” 说到这里,小小赵竟然奇怪地嘚瑟了起来,完全忘了昨天还跟小李子苦苦哀求,不要抢他的凤英姐。 小李子就懒得理他,这个小小赵真当是小鸡肚肠,找到任何一个细小的骄傲,就要来挤兑他,让人哭笑不得。 “行行行,你是剑修,你能开天门,那你继续说呀,这个传说知道的人多吗?” “多啊,当然多,这个传说可不光是区区几个人之间的流传,而是都已经成为咱们剑仙门的常识了,几乎所有剑修都向往的。” “那天门究竟是通向哪里呢?传说中有讲吗?” “有!也没有!”小小赵说了句废话。 “说他有,是因为剑仙门有剑尊,曾有个攀挂了亲戚的剑修大着胆子问过尊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所以天门是必然存在的。 但我说他没有,也是因为,那么多年过来,这个传说都已经改了千百个版本了,可是依旧没有人确切的能说明白,天门到底在哪里。 就连尊者对此,也是闭口不谈。 所以有,也跟没有无异。” “这么神秘的吗?既然那么多版本流传下来,总有几个靠谱的吧,你们有过猜测的吧。” 小李子习惯性地抓起了幻须,看着好像在撩拨空气。 “当然有啊,目前听着最靠谱的就两种,也算主流吧。 第一种就讲,天门是一种心境,也被成为“过天门”,修行到了仙凡两分的那个时候,就要走那么一遭,过得去,就是真仙。 这种说法,算是比较靠谱的,因为咱们剑仙门,到了最后,很多御剑的,都是闭关过日子,三五年都是平常事儿,那么小的一个禁室,练功能练到哪儿去?十有八九便是修心。 所以天门乃是心障,是一种修行的阶段,天门就在自己心中,这样的说法,接受的人最多,传得也最广。” 三个听众都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还有呢?”大个子又问。 “还有一种,就是讲天门,乃是修行桎酷,是肉身从凡胎转变成天人的一个过程。 具体如何,没到那个阶段,没人晓得。 但是尊者的实例摆在眼前啊,别说雨打风吹,就算是天打雷劈,又哪里伤得了分毫? 就好比说,咱们仙门铸剑的火炎池,里面据说有个闭关的长老,都在池子底下坐了好多年了,肉体凡胎,这样的事情做得出来吗?” “火炎池?岩浆吗?地火熔岩?”小李子瞪大了双眼。 “可不就是!”赵英剑骄傲地翘起了嘴角,“那是用来铸剑的地火啊,咱平时碰都不敢碰一下,竟然有人能一坐好几年,厉害吧!” “厉害了呀!”大家伙都翘起了大拇指。 “所以说,目前呢,就这两种猜测最为符合常理。 其他的猜测还有很多,比如说天门是一个地方,那里面有天地灵气加身,修炼不到位,进去就是骨肉消融。 另外还有说,天门是一种天地封赏,只有进去里面走一遭,得到认可,才是名正言顺,登天成仙。 这些类似说法,多得不可计数,但是全无实证,就只能当个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 李修平听得兴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有了心思。 “要不大个子你去问问你老爹,也带咱们开开眼界?” “平哥儿你饶了我吧,别的什么都行,就那个山上的小破城,我以前偷偷摸上去,差点被我老爹打成猪头的!” 他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我老爹说了,没有白拳王引路,还要进天门,想都别去想!” 忽然,大家伙都安静了下来。 大个子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陆子谦和赵英剑都是一脸的诡秘笑意,都在看着李修平。 小李子也是满脸的贼兮兮。 “说起白拳王,要是你老爹不反对,现在你面前,好像就有一个哦。”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三十三章 蜘蛛血仙大力跳蚤 虽说李修平挂了个白拳王的名头,但是还没有得到正式承认,合着平哥儿的性子,天门之行,迟早要去,但不是现在。 所以大家还是决定,先把朝仙城的外城,给熟悉熟悉。 计议定下,几人准备出门,洪多多是地主,自然引路在前,合着小李子并肩,跨出了院门。 赵英剑依旧背着他那把神英剑,顾盼自若,一把将陆子谦拉到了身后,跟着平哥儿屁股后面,风姿卓然。 只是后面又多了个小丫鬟,唯唯诺诺的跟着。 李修平前面给她定了些规矩,小丫头片子一个,当场就刷新了三观。 此时她本应该跟在身边随侍左右,却又怕李大公子动手动脚,再给那些规章之上添些条目。 这么一盘算,干脆躲在了最后方,与陆小胖一路同行。 一个是新晋的徒弟,一个是新进的丫鬟,倒也相得益彰。 洪多多洪亮的嗓门在前方传来。 “平哥儿,你瞧,那边就是剑介所了,一般像小赵那样的剑仙门子弟,要是没有我这样的关系门路,来咱们朝仙城,都会在那里落脚。” 几人循着指点往远方看去。 他们昨夜住了一晚的院子位于半山坡,背后极高极远处,朝仙城的核心城,所谓的天门,在山石树木掩映之间,露了半个头角。 当时远远看来,李修平记得天门里面一共六座高塔一般的建筑,围着一个圆形的微小城池,里面的轩陌分布,似乎是个六芒星的模样。 而他们现在的位置往后看去,就只能见到三座塔楼,一高两矮,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射着奇异的光辉。 而往前看,顺着洪多多指点的位置,从方位来看,是朝仙城西南面的一块类似于城中城一样的处所。 不高不低的一大堆建筑群落之中,不乏许多琉璃檐瓦,橙红柳绿,各有不同。 那一片建筑群落,与其周围其他的朝仙城建筑有着明显的不同。 朝仙城以黄色为尊,相对于剑介所的特立独行,大部分的建筑,都以各种色阶的黄色作为外墙颜色,屋瓦颜色,甚至门廊过道,大小院门,乃至于人们的穿着衣物,都是偏向黄色为主,间或点缀各色,以为美观。 所以站在山坡之上,这一放眼望去,整个朝仙城,在阳光下就是一个黄色的城市。 只有剑介所的区域,是各色混搭的建筑群集。 “那咱们就往那边去,没意见吧?”李修平往后问了一句。 赵英剑自然是没意见的,他这几日都在盘算一些自己的心思,向来也没什么主张。 再说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去哪儿都不过是开开眼界罢了。 “师爷您挑了个好去处,这朝仙城也就那边热闹一些。”陆子谦一脸谦恭的在后面探着脑袋。 他被赵英剑挡在身后,又不敢绕过这个剑客跑到前边去,只好尽力踮起脚尖,在后面伸着脖子回话。 他是洪多多收的徒弟,李修平这个干爹的称呼摆在那里,虽然小少年已经说过了跟洪多多平辈论交,但他小胖子火眼金睛,对于人情世故熟悉非常。 他也看出来了小少年的不凡,在他曾接触到的眼界见识之中,这样的黄金大腿要是错过了,那还是他陆小胖吗。 但是碍于之前李修平被迷了心智之时,对他曾有过的态度,他对这少年就有些莫名的惧怕。 所以他只好占着洪多多的关系,顺杆子往上爬。 这一声师爷叫得顺口无比,心里却是有些忐忑。 索性他猜对了,洪多多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当然不来计较他那点小小心思。 而李修平一直以来,都是以看客的心态来待人接物,他在这个世界所认识的各色人等,除了林休休有恩于他,他又有愧于林凤英,除此之外,都不过是些npc罢了。 也就只有他曾经生活了那么多年的青国,还有一些人,依然记挂在他心头。 其他的,都不过是浮云。 甚至于他身边的小赵和洪大个,也不过是有些交情,实在算不上朋友。 至少在他自己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他所心心记挂的,自始至终,也不过就那么几件事情。 在青国的时候,他心碎于父亲的绝情,不甘于妹妹的逝去,又贪恋着前世的旧人,所以他想尽了办法,上天一看,就是要找出方法,解开心中千千结。 然后无怨无悔地离开这个世界,再回到她贪恋的曾经。 却没想到事不由人,他以为的天之尽头,不过是一个更大谜团的小小线头。 而他自己,又被打下了云端,来到了这个莫名的新世界,又结下了新的因果。 所以很多的时候,他都会在心中感慨。 以前有花琼姐姐陪着他,一起看电视剧封神榜的时候,那一班大小神仙,张口闭口都是结了因果,要来应劫。 他当时还笑着说,这班神仙真傻,应什么劫啊,知道可能要身死道消,还不赶紧躲得远远的? 等到那帮想不开的家伙们打生打死,都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跑出来逍遥快活,难道不香吗。 花琼姐姐就笑着跟他说,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有些因果,也不是你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他当时不明白,只是觉得这样神神叨叨的话语,果然是花琼姐姐能说出来的话,便自窃笑。 而如今,一桩桩的因果,果然落到了他自己身上,这才终于明白了,那真的是金玉良言。 有些因果,是他躲不开的。 有些人,是他放不下的。 有些事情,是必须他去做的。 但他又是个懒散的性子,除了美食美景,能扣动他心弦的东西着实不多。 所以他就好像在玩游戏一样,在自己心里给自己列了个表。 主线任务,回家,回他真正的那个家。 支线任务,找回李修安,找回林休休。 支线的支线任务,回青国去看一看,那里,还有一些他记挂的人们。 至于其他,他是能躲则躲,乱七八糟的因果,他是一概不想去碰。 完成任务又没有经验值,累死累活,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基于这样的心态。 当陆小胖摆明了试探一样的口气来拍他马屁的时候,他只是嘴角咧了咧,实在懒得去理会。 “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出发。”他定了方向。 后面苏小红埋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然而李修平没往她这边看,也没在乎她的心思。 我有意见的呀... 苏小红心里憋屈,大家伙都没把她这小丫鬟当回事,她自己却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从这里去剑介所,走路起码一个时辰,这一路风尘仆仆,李公子的衣物恐怕不知道要灰成什么样子,回头我得给他洗了。 好在公子似乎不大在乎衣着,服饰都是些粗布制成,倒是不麻烦。 好有白毛大人,刚回来朝仙城,也没听说他有丫鬟侍女来着,又跟李公子住在一处,恐怕衣物洗涤也是我的活计。 不过那一身黄褂子,清洗起来,也是简简单单。 至于那个背剑的赵英剑,这一身搞得好似读书郎,又像个员外,看领子,大概还有个两三层,洗起来还挺麻烦。 最讨厌的,还是身边这个跟他一样唯唯诺诺的陆小胖。 瞧他穿的这一身,都是什么呀,皮毛领子一看就不好洗,这一身褂子好似里面还有左右搭裢,不知道藏着些什么东西,甩来甩去的,偶尔露出来的内衬,也是容易脏污的白色。 讨厌死了,公子这样的妙人儿,给他洗衣服,那是心甘情愿,也是理所当然,这两个,嗨,真讨厌,不想洗。 她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要不,把他们两个都毒死算了!” 苏小红埋着脑袋,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嘴角渐渐咧开。 “小红,走快点,跟上!”前面李修平发现苏小红跟个修女一样,拉在身后很远,低着脑袋,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东西,便喊了一声。 “哦!来了,来了。” 小丫鬟惊醒过来,抬起头来,已经又回到那副一半倔强,一半懵懂的模样。 她好似对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化一无所知,心里面的想法也是一闪即逝。 谁都不知道,她一个小小丫头,跟在后面闷声不响,却想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 “怎么朝仙城连个车马都没有?都是两条腿走路的吗?” 李修平似乎也预感到了前路不妙。 他们现在还在半山坡,但是昨晚是骑着马过来的,一路上都是灰石土路,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他们这样两条腿走过去,恐怕就真的和苏小红心里想的一样,都要混成灰皮老鼠。 “车马在山脚,老马那家伙已经备好了。”洪多多指着前方回道。 他又点了点身后,说道: “平哥儿你也知道,对咱们大力仙门来说,在城里面,车马都是没必要的东西,就那么大点的一个城,去随便哪里,几个纵跃也就到了。 骑乘车马,耗费银钱不说,主要是空耗时间,还颠簸,说起来谁都不愿意坐那玩意儿的。 所以城里面车马行,都是给那些凡人准备的,也就区区两个,城南一个,咱们山脚还有一个。 至于咱们这儿,属于天门圣山脚下,早就规定了,车马不能上山的。” 话刚说到这里,正好很远处的城中,有几个黄澄澄的身影飞在了空中,又远远朝着另一角落了下去。 再往远处看去,又有许许多多的身影在起起伏伏。 李修平适时吐槽了一句: “所以血仙宗,是蜘蛛精的家。 你们力仙门,就是跳蚤窝咯?” 第二卷 天堂的国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其人如棋清浊难辨 “哼!跳蚤窝?” 高高的山巅有两人对坐,一人黄衣冠带,须发张狂,双眼之间尽是桀骜之色,此时侧目望下山崖,看着远远而去的一群身影,语气颇为不喜。 “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贬低我大力仙族,实在可恶!” “哈哈,你生的哪门子气,反正如今你且动不了他,我前日听说,你们这儿的老家伙发了话,要等着他落了归属。”对坐之人血衣血袍,伸手执旗之间,隐约有些暗红色光芒流动,面目倒是一派温和。 他笑了几声,又继续道:“不过是个刚刚闻道上路的小子,口无遮拦,周兄何苦如此小气?” “小气?”黄衣人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着血衣人气道:“红七,你可不知,这小子有蹊跷!大大的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不过就是剑宗的路子,有了化物成剑的手段,我那日远远看过两眼,连精练之法都不曾领悟,出手粗糙,无有章法,只懂得横冲直撞,这样人等,你我见得多了,有何值得计较,竟让你观望两日之久?” 说话间,血衣红七探手收了两子,语气平淡,似乎觉得对面之人小题大作。 “你知道个屁!问题就在这里!”黄衣人眼见两子被吃,眼珠子一下子瞪圆,精神立刻回转到了棋局之上,左右盘算一番,忙不迭又跟着落了一子,好歹做了个倒扑之局,总算松了口气。 红七见他抓耳挠腮半晌,却只是盯着一小块得失不放,眼见着不远处大龙已成,也只是视而不见,心里不觉有些失望。 “我说周无修你个臭棋篓子,你就不知道自己学得长进一些,再来找我手谈么?你这几手,我看下来,与半年前一般无二,我这就不明白了,是谁给你的胆气,来给我吹嘘什么国士无双?” 周无修神色一愣,忙低头下去,仔仔细细再看,终于发现,原来大势早已去了,自己所为,不过是杯水车薪,而这勉强能救的错觉,也不过是对面给的一丝面子罢了。 他手里掂了一颗棋子,身上气势勃然,好似掌握了天下生杀之大权,满顾四方,却无从下手。 终于那番气势一点点滑落,高举的那颗棋子也颓然落了下来。 却没有落在泾渭之间,只是被他丢回了棋罐子。 他倒也豁达,既然已经输定,还不如早早认了,看着红七笑道: “这回不算,古有棋圣分心七顾,同时对局七人,那是人家棋圣所为!那可不是凡人!” 他单手抓了面颊上的胡子,脸上全是不服输的模样,接着道: “而我不过是区区国手,所谓无双,那是看对什么人,对你红老七么,嘿,要不是那小子牵扯我诸多心神,早将你打得落花流水!” 红七脾气看似不错,听他这样贬低自己,也不生气,开始收拾起棋盘,顺便问道: “你倒说说,这小子有何不对?” 周无修张口欲言,忽然又想到什么,神色犹豫不决。 红七诧异,“你这什么意思,一个外来的小子,就算不是朝仙城的人,也是大力仙宗下辖的子民,这天下早就归了你们了,还有你看不清楚的人?” “岂止看不清,这小子,嗨,怎么说呢。”周无修满脸的纠结之色。 “嘿?有意思了,好些年没见你这番模样了,得得得,你也别难受了,我看你样子,恐怕也不过知道个一鳞半爪,现编这种事情,太难为你了,哈哈” 红七语气之间尽是揶揄,他说话甚是讲究,虽然是在表达不满,但好在言辞婉转,让人听了,说不清楚是奚落嘲弄,还是好意劝慰。 周无修却是气急,抓挠了几下鬓角,好似天人交战一般,坐立不安许久,眼见红七整好了棋盘,又抓起棋罐子要走的模样,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他一把抓了红七衣袖,将棋罐子压下,无奈道: “告诉你也无妨,但却别泄露出去,你若是答应,就放下来别走。” 他眼神有些哀求:“老七啊,你半年才能来看我一趟,平日里那些老家伙就知道闭关再闭关,这么点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你没来的日子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数那边树上掉下来的松果子,啪嗒,啪嗒地,有时候听多了,就以为是有人来了的脚步声,真的,我快要憋疯了,你行行好,再陪我下几局,别急着走,可好?” 红七被他抓住衣袖,听他说得可怜,甚是无语。 “你要真憋得难受,出去便是,何苦弄成这般?” “那可不行,男儿大丈夫,说的话就是打得钉,一字一句都是结结实实的,说好了不出去,就是不出去!” 周无修忽然丢开红七衣袖,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瞬间变得郑重。 “好好好!你是大丈夫。” 红七取笑了两句,又道:“我看你这个大丈夫很可怜,就再陪你下下棋,你呢,也再给我讲讲,那个小子哪儿不对,倒是吊起我胃口来了。” “好的,七哥,你坐,快坐。”周无修见他不走,便满意了,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又自重开一局,这一回红七落子很勤,几乎不假思索。 而周无修显然很是勉强,堪堪能跟上,却也就仅此而已了。 红七好整以暇,问道:“如何啊?到底什么个情况?弄得我甚是好奇。” 周无修抓耳挠腮,手忙脚乱,心思全在棋局之上,顺口回道: “那小子来历莫名,别说他是朝仙城下辖,洪满满早先去了飞书,昨日已经回了,说是十里八乡,都不曾有过这个人。” 他一边掐着胡子,一边掂弄棋子,许是想到了那些关于李修平的回复消息,更觉得心里纠结。 “你说这人吧,我这几日看他言行,确实是个雏儿,什么都不懂,就如老七你所言那般,是个横冲直撞的愣头青。 可这说不通啊?这里面的门道,自相矛盾啊?” 红七眉头渐渐皱起,也有了些思量,又听周无修接着说道: “他那点手段,你要说他是剑宗的人,没有报备来我大力王族的地界,我们也不是那么蛮横不讲道理的宗门,你来便是了,反正我们查你也是应有之义。 但那无论如何,你是细作也好,行走天下不愿示人面目也罢,总归你要藏着来吧。 哪有你这样的,先去集仙镇打血妖,又拐了个弯,跑去卧龙村挑了陆长贤,听说陆长贤也是个血妖。 这事情,就奇了怪了,这小子一身剑宗的手段,来我大力仙宗的地界,不但不收敛,反而张狂无比,算是一路打过来。 你要说,莫非他是跟血妖有些仇怨?” 说道这儿,周无修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了一眼红七,见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再想着什么。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或者,他是跟血仙宗有仇怨?” “没有的事,宗里面若是与剑宗有怨,事情必然会报与我知晓,可这少年,我不知。”红七说的很确定。 “所以说,这人行事,就有些怪异了,想来剑宗也不会有这样稀里糊涂的传人,倒是他身边的那个随从,我好似有些印象。” “咦?你也觉得眼熟吗?”红七听到这里,也是有些惊讶,“我以为就我一人觉得,确实很像,不过恐怕你是弄错了,前些日子,我去过剑宗,见过那人,那一身的剑意,我见了都有些心惊肉跳,哪里是这样的小随从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样的么,那兴许是长得相似罢了。”周无修挥挥手,好似要赶走一只小虫子,又道: “总之这个随从不必去管,看他肉身就晓得,他路走到一半就已经断了,再怎么折腾都没花头。 我们还是说这个叫李修平的小子,如果他是剑宗的人,那么他这一路打过来,以为天高路远我们不曾知晓,那样张狂也说得过去,但他来了朝仙城门口,一言不合竟然还是出手了,好似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剑宗的手段一般,这可就稀奇了。” 红七撇撇嘴,“有什么稀奇,照我说,就是个有奇遇的小子,得了剑宗的传承,却没有认祖归宗的罢了。” “奇遇?笑话了,剑宗哪来的奇遇?”周无修嗤笑道:“他能化物成剑,说明身上有剑种,剑种怎么来,你不晓得?哪有这样的奇遇?拼着自己魂飞魄散,还要来成全这个小子?有那积蓄,天下之大哪里去不了?用得着找这么个愣头青来寄托?” 红七听得憋闷,却也找不出道理反驳,只得道:“可你也说不出其他缘由了呀,就当他是个有奇遇的,剑宗还不知道他的存在,若是知道了,迟早会派人过来接引的。” “嘿,接引,说得简单,他们要来接人,还要看我大力仙宗答应不答应!” “什么?你们要留人?”红七这时是真的诧异了。 “周无修,你别忘了旧时盟约,剑宗来接他们自己门人,你们没道理拒绝的,这于理不合,甚至还可能埋下祸根。” 周无修这时笑得很是诡秘,看着红七,眼睛里有些异样的神采,他压低声音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洪满满的儿子洪多多,按照大力王族的天才教育法,瞒着宗门不报,在路上教了那小子力仙法,这事我们不知道,直到他们回来,这才报备上来。” 红七还是皱眉,“可就算被他知道了力仙法,反正他也学不成了,剑宗要接引他回去,你们还是没道理阻拦的。你别跟我说什么法门外泄之类的屁话,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你们的力仙法,我宗门里分门别类早就差不多齐了,除了拳尊法,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周无修忽然插了一句:“可他练成了。” 初时红七还没反应过来,嗤笑道: “练成了也不过是个小小拳王罢了,难道你们大力王族缺人缺到这份上了?真是可笑。。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倏地一声跳了起来。 “等等,你说什么!他练成了力仙法?他怎么可能练成力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