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印》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一章 拜师入玄真 丹泽帝国西部边陲之地,从安西州圣山城出发,往东南翻山越岭两百余里,便远远望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名为踇隅山。 在踇隅山的山脚,住着一户三口之家。 暮春时节,山花始开。这家的男女主人去往一里外的菜地里忙农活,只留了才四岁半的儿子在家。 小男孩显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自己搬个小凳子,翻窗爬出了家门。还不忘牵着自己的玩伴小牛犊,往屋后的踇隅河边走去。 山里杏花开了,他很想摘回满满一把,给娘亲当头饰。 那个走在春风里的男孩,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微黑色,两只大大的眼睛,似是被这里波澜壮阔的蓝天、雪山、草原衬了底色,清澈而明亮。 在离家不过三四百米的踇隅河谷里,一溜儿的杏树果然竞相开放,触目尽是粉红的海洋。 小男孩轻轻一拍牛屁股,那青黑色的小牛犊,便撒着欢,自行到河边饮水去了。 小男孩则就近相中一棵低矮一些的杏树,攀援而上。 刚扯下一把杏枝,河边突然传来牛犊的惊叫声。 男孩一惊,忙低下头望去,发现河对岸有一头正在捕鱼的棕熊,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家牛犊。 那受惊吓的小牛犊,一个转身,慌不择路地往自家方向跑去。 这个时节,山花虽然渐次开放了,山上的积雪尚未开始融化,因此踇隅河的水位还没有上涨,那熊轻易就能渡河。 河对岸的那头棕熊顺着牛犊的方向,一眼便看到了树上有人,许是刚从冬眠中苏醒的缘故,腹中空空如也,正急需饱餐一顿,果然毫不犹豫地渡河追来。 男孩虽小,却颇为镇静,他去年开始就跟随父亲进山打猎了,知道这熊能上树,而且肯定比自己跑得快,便毫不犹豫地往更高处的细枝上爬去。 那棕熊来到树下,喘着粗气,绕树一圈,并没有急着上树,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因为那头通人性的小牛犊并未跑远,而是站在高岸边,远远地“哞哞”叫着,试图吸引棕熊的注意。 那头足有近一丈长的棕熊,只是瞟了牛犊一样,便抬起前腿,开始攀爬了。 那牛犊见状,便急了,前腿蹬地,一个俯冲,毫不犹豫地朝着棕熊撞来。 男孩情急之下,大声嚷嚷,同样试图转移那已经四脚离地的棕熊的注意力。 谁知那狡猾的棕熊,突然一个回头,反身扑向了已经近身的牛犊。 眼见着来不及刹车,那牛犊便一个强扭身,奋蹄向一侧翻滚而去,堪堪躲过了棕熊的血口利齿,只是脑袋却不幸被拍中,立时鲜血淋漓。 男孩吓得一时噤声,眼见那站稳了脚跟的棕熊,又作势要扑,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也不管远在几里外的父母能不能听到,直接扯着嗓门大声呼救。 回应他的,是一道疾驰而来的黑影。 男孩尚未看清树下的情形,就听见一声惨叫响彻河谷。 定睛一看,只见那棕熊不知何故已经断了一掌,鲜血撒了一地,疼得仰躺在地上打滚。 再一眨眼,却见到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身影,出现在晕厥过去的牛犊旁边,为其涂药疗伤。 男孩看了片刻,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 那青衫客做完手头事,看也没看那浑身泥污、还在翻滚的棕熊,抬起头,露出一副年约五十、白面长须的面容来。 “小居士,需不需要给你疗伤?” 见那男子说的是自己能听懂的圣山县土白,男孩便放下心来。 “谢谢道长搭救,我没事的。” 说着,男孩小心翼翼地援树而下,在这青衫道士面前站定。 “贫道看这方圆十几里,似乎只有这么一户人家——你父母呢?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 小男孩像模像样地打个稽首,恭敬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爹娘在地里干活儿,我自己牵牛来饮水的。” “你叫什么?” “牛娃。” “好个乖巧的放牛娃。” 青衫道士点点头,指着已经叫得力竭、只剩喘气的棕熊,问道:“想不想吃熊掌?” 牛娃看着那头眼神黯淡的棕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吃。” “味道是不太好,腥膻味儿太重。” 道士说着,捡起地上的熊掌,走到那老熊跟前,手指一点其眉心,那棕熊的脑袋便耷拉了下去。 将断掌接续在熊腿上后,又自随身的褡裢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玉瓶,把药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接着,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只见那断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仅一刻钟的时间,便看不出断痕了。 牛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脸的难以置信。 道士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俯身笑道:“明日这个傻大个便能醒来了。小居士,与你打个商量,贫道想在你家借宿一宿,不知方不方便吗?” 牛娃连连点头。 这时,小牛犊已经恢复了神志,自己站了起来,欢快地舔着牛娃的后脑勺。 刚刚见过了救治棕熊的神奇,牛娃已经对于自家牛犊的恢复神速,便不那么惊奇了。 他高高兴兴地牵着缰绳,引着青衫道士往家赶。 到了自家院门口,正巧遇上了干完农活归家的父母。 那对老实本分的农民,眼见多了个陌生人,牛犊的脑袋上还有血迹,顾不得责骂,忙问怎么回事。 牛娃解释了一番,那做父亲的,便恭恭敬敬地叉手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青衫道士摆摆手:“你家孩子自救有方,牛也放得好,贫道只是顺手为之。” 为了答谢那道士,做母亲的特地整治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山珍野味摆满一桌,直看得牛娃口舌生津,两眼放光。 “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鱼好肉,怠慢道长了。” “游居士客气了,贫道连日赶路,能有一口热饭吃,一床暖被盖,已是极大的奢侈了。哪里还需要这么破费!” 吃完饭,游明达搓着手心,欲言又止。 那青衫道士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游居士,有事但讲无妨。” 游明达挠挠头,鼓起勇气道:“璇玉道长,您刚刚说要在踇隅山上筑观清修。我就想,我家娃儿也快到读书识字的年纪了,我们老两口又没文化,您看看……” 璇玉子听后,一口应承下来:“好说。这踇隅山下只有你们一户人家,将来比邻而居,少不得要相互照应——牛娃,你过来。” 游明达将牛娃推到璇玉子身前。 璇玉子施展摸骨术,在牛娃浑身上下探查了一番。 见璇玉子闭着眼睛,长久不语,游明达紧张道:“道长,怎么样?” “骨格一般,算是下根器。” 游明达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切地问道:“娃儿能修仙吗?” 璇玉子捋须道:“自然是能的。” 游明达赶紧按着牛娃的肩膀,催促道:“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拜师啊。” 璇玉子却伸手阻拦道:“不忙。” 说着,自褡裢中取出一道红色的符箓,在牛娃的天灵盖上一贴,然后掐诀念咒,那红符应声放光,随即飞旋在半空,无火自燃起来。 牛娃顿时感到脑海内一片翻腾,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晕眩,想吐,与晕船类似。 一刻钟后,那七八寸长的红符只剩下最后不足四分之一,才渐渐停止燃烧。 到这时,牛娃才觉得灵台恢复了清明。 “神魂强度达到了最高的上等层次,还真是个意外之喜。”璇玉子眉开眼笑,“哪怕根骨差一些,入我玄真门也勉强足够了。至于拜师一事,现在可以先行个简单的三叩之礼,待道观落成,再在祖师堂挂像之前补上正礼。” 于是,牛娃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叩之礼。 奉茶毕,游明达又适时地求道:“道长,我家娃儿至今没取大名,恳请道长赐名。” 璇玉子沉吟片刻,说道:“虽然两位居士的本意,是送孩子跟随贫道识字读书,然而我玄真门讲求的却是‘离形去知,坐忘合道’。那么,就叫这孩子小离吧。”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章 杏林传道 那日,游离跟着师父璇玉子,拜别了父母,沿崎岖山路而上,在踇隅山的山腰向阳处,选定了师父一早就看中的一片杏树林,就此夯土垒石。 仅花去一旬时间,师徒二人便完成了道观的营建。 院落正门前,用杏木搭建了一座简易的牌坊,作为山门。门楹上是璇玉子手书的“指玄观”三个字,古拙遒劲,气蕴十足。 在占地仅一亩的院落中,圈进了三株高大的杏树。朝南正对院门的正屋,最坚实,乃是祖师堂所在。 游离便是在指玄观落成的当日,在这祖师堂中,面对那幅巨大的“玄元救苦天尊鼓盆而歌”挂像,行了九叩正礼。 至于东厢房,是师父璇玉子的居所;西厢房外间是厨房,里间便是独属于游离自己的小小天地。 父母每隔三四个月来探望一次。尽管要走一个时辰的山路,每次都不肯空手,总会带着从十几里外的集镇上买来的油盐茶酒。 师父则投桃报李,顺手赠送一些自己在山上各处采摘的药材,其中不乏名贵珍品。 游离就在这样其乐融融的人情往来中,安心成长。 每日一早,他都要跟随师父,先在那完全不遮风的小院内打一套五禽戏,导引养生,然后在树下的石桌上做足两个时辰的早课。 午后和晚间,则被师父手把手地教授人身穴位、经络脏腑等知识,为将来的正式修道,做着扎实的准备。 无论寒暑,不分晴雨,雷打不动。 杏花落了又开,不觉间一年便过去了。 只是在这本该快乐无忧的年纪,游离那还没长开的眉宇间,总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做师父的全看在眼里,并不主动宽解。 在这期间,游离回过山脚的家里两次。 第一次,是实在太想家,太想小牛犊了,熬不住,偷偷溜回去的。 毫不意外地挨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第二天天不亮就送上山来时,尤自一抽一抽地哭着鼻子。 至于第二次下山,则是前天的事了。 一年的考察期已过,师父终于松了口,准备正式援引他修仙入道了。游离得了两天假期,下山与父母团聚。 “牛娃啊,你一个放牛娃儿,能被道长看中,得了我们几辈子都碰不上的仙缘,这是你的福气,可要好好珍惜啊。” “老头子你闭嘴,说了多少回了,孩子都有大名了,还不改口!” “大名再好,也不如小名亲切嘛。游离,游离,总觉得将来要离家远游千万里似的。” 母亲林琴白了当家的一眼,嗔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小离是注定要成为山上仙师的,可不就是要遍游世间山河,寻仙访道?哪用像我们,一辈子出不去这大山。” 说着,便要抹眼泪。 游明达见状,语气登时就软了下来,好言劝慰了几句。 “去年听集镇上药材铺的杨老板说,外面的世道好了不少。战事已经歇了两三年,边军也不再抓壮丁了。等小离长大些,我们就去圣山城寻找大山去。” 游离放下碗筷,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听着。心里也禁不住想,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兄长,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过得好不好呢? 这般想着,小小的脑袋里突然就有了一丝紧迫感。 ——等我修炼有成,一定要去寻找哥哥,替爹娘分忧解难。 第三日清晨,游离拎着一大包山珍和野味,由背着猎弓的父亲护送了一程。一直到远远看见那片肆意绽放的杏花,父亲才与他分手,换个方向,独自打猎去。 游离练了一年以五禽戏为主的导引术,腿脚结实了不少,只一会儿就走到了观里。 在厨房中放下包裹,却在祖师堂中发现,今日的师父身穿正式的黄色道袍,端坐于屋内中堂,神情肃穆。与他身后落拓不羁、鼓盆而歌的祖师爷像,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跟随为师清修一年,今日便要正式收你为入室弟子。按照门规,凡正式修习本门秘法者,须先在祖师爷面前叩首起誓。” 游离闻言,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我玄真门,主祀三清天尊,以及本门祖师玄元救苦天尊。虽然每一代都是人丁稀少,却是公认的修仙界最古老的门派之一。 “本门虽属于道家隐宗一脉,讲究一个‘藏’字,却并不如何主张固守清规,愿隐居便隐居,愿入世便入世,皆不强求。但凡入我玄真门者,不得恃强凌弱,不得作奸犯科,不得与邪魔外道为伍,否则任你道法通天,为师作为本门的掌门兼掌律,天上地下,皆要追索捉拿,清理门户!” 游离燃香三炷,肃然起誓。 “起来吧。” 游离站起身,跟随师父来到院中。 在三株杏树下的石桌边坐定,璇玉子自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籍。 游离双手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指玄通微心经。 “这是本门最核心的行炁法诀。你年岁尚小,识字还不多,接下来两年,便由为师口授,你跟着学习上面的吐纳之术。” 游离直腰端坐,指着封面上的“指玄”二字,问道:“咱们的观名,就是从这儿来的吗?” 璇玉子回道:“不错。本门历代先祖对于‘指玄’二字的含义,争议极大,注疏也多。既然你自己提出来了,说明心思足够敏锐,你且记住这个问题,时时思之,将来便作为你出师问对的压轴论题。” 游离吐了吐舌头,有小得意,也有大压力。 璇玉子循循善诱:“今日是首次传道,不讲法诀的具体内容,只就封面上这六个字,先破个题——猜猜看,这门法诀的重点,落在哪一个字上?” 游离紧皱着疏淡的眉毛,学师父作深沉的沉思状,看得璇玉子心中好笑。 目光在那六个字上逡巡了一会儿,最终指向其中一字。 “为何是‘心’呢?” “师父您教过徒儿儒家十六字心传的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两者一定有联系吧?” 璇玉子道:“读书识字起。教你四书五经,本来只是想带你识字,没想到你倒能不止于认字,多少还学进了一些文字背后的道理。看来,对你的传道,要换一换顺序和方法了。” 说着,璇玉子带头盘腿而坐,两手相扣,左手在外,握住右手并拢的四指,两手虎口的贴合处,就形成了一个s形,象征阴阳相合的太极图。 “这是我们修道之人打坐时常用的一种指法,叫作‘子午诀’。右手拇指抵住中指指尖的午位,形成一个圆圈,左手的拇指从这个圆圈中伸进去,按在右手食指根部与掌心连接处的子位……” 璇玉子耐心地讲解着子午诀的指法要点,游离心灵手巧,一学即会。 见他不解其意,璇玉子便因势利导:“这个指诀暗合太上老君所说的‘负阴抱阳’之义,有助于接通人体内的阴阳二气。” 游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样学样,跟随师父闭目静思起来。 山风时时拂过,杏花飘落似雪。这一少,便跟着那一老,开启了一段荡气回肠的修道之旅。 这一年,时序正在文德二十年。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章 师父被野牛拱了! 物换星移,春去秋来。 这天,游离依旧像往常一样,一早就爬起来,劈柴,担水,张罗早饭。 刚用火镰点燃炉灶,就听到外面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游离熄了火,跑到外面一看,却见师父璇玉子青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璇玉子也顾不上形象,直接讨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尽了。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嗐,别提了,师父被野牛拱了!” “啊?您去踇隅山东面的草原了?” “别提了……你先烧一锅开水,师父要泡个药浴。” 游离跑回厨房,忙碌了一会儿,将一大锅开水拎到东厢房中,却看到师父坐在桌前发呆。 游离将热水倒入澡盆中,又放了些治疗外伤的药材,轻声道:“师父,水好了。” 徒儿年纪还小,璇玉子也不避讳,直接脱了衣衫,跨进澡盆中。 “师父,我爹不是特地关照过您么?山东面的高山草原,是野牛群的大本营。这些野牛很凶悍的,据说头领还是一头已经成了精的牛王,本地猎户都不敢招惹。” 璇玉子用湿毛巾盖着脸,闷声闷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游离趴在澡盆边,无辜道:“我怎么了?” 璇玉子一把扯掉毛巾,瞪了徒弟一眼,喜忧参半道:“你修道才半年,就过了炼心一关,进境速度比为师料想的快了很多。 “一般人刚出生时,本性都清净无染。但在成长过程中,最易受眼、耳、口、鼻、身这五识所惑,心神难守本舍,常常外弛,欲念、杂念丛生。你年纪小,生活阅历也简单,所以我断定你过炼心清静这一关,不会太难,但怎么着也得一年加半载吧?没想到半年就完成了,看来还是低估了你的神魂天赋。” “可是,这与您给野牛拱屁股有什么关系呢?” 璇玉子一听,差点就要跳起来,但一想到自己光着屁股,便硬生生忍住了冲动,只是轻轻在他脑门上凿了一个栗暴。 “师父我吃饱了撑的,上赶着去给那头老蛮牛拱屁股?还不是想提前去探探底,为你寻找合适的试炼场所!” 游离揉着脑门,委屈道:“可是您不是说了,炼心之后,还要炼意么?怎么这么快就要锻体了?” “我玄真门重视性命双修,一般是筑基之后才会进行锻体训练,但考虑到你的骨格实在太一般,自然要将锻体一事提前了。” “炼气、筑基、凝丹……”游离默念着修行的几大境界,又问道,“师父您说过,炼气期包括炼心、炼意和开窍三个阶段,现在就开始锻体,是为了帮助我顺利开窍么?” 璇玉子伸了个懒腰,满意道:“你知道就好。修行界根据一个人骨格的好坏,将修道之人分为:次根器、下根器、中根器、上根器四个等级。根骨的轻重、疏密、正邪等指标,都是判定骨格好坏的标准。你的骨格差在根骨疏松,密度不够,看着却不像是先天的毛病,所以为师才会让你每日泡服一杯产自东海的深海鱼骨粉呀。” 说完,璇玉子挥挥手,吩咐徒儿赶紧做早饭去,大打了一架,肚子早饿了。 待游离出去了,他又盖上毛巾,回忆起早上那一架。 璇玉子在寅时天光还未亮之前,就悄悄出门了。 踇隅山东的草原上有牛妖,他当然知道,哪里还用游明达提醒?要知道,他特地从江南赶到这人迹罕至的西域边境地带,当然不是游山玩水来的。 “那头臭老牛,蛮不讲理也就算了,实力偏偏还那么强悍,放眼整个西域的妖修界,那老家伙恐怕能排进前五?甚至前三?” 璇玉子心里犯着嘀咕,越发坚定了某个信念。 吃过早饭,照例是早课时间。不过,璇玉子却主动加快了诵经速度,留出了一半的时间,用来给游离“加餐”。 “炼心最是讲究水磨工夫。你每日所做的事情,挑水砍柴,念经识字,导引吐息,皆是炼心。现在既已成功拴住‘心猿’,你的心境不说至明如镜,至少是没什么杂念了。要记住,炼心一事,是我辈修道之人每时每刻都要做的,不是说过了炼心关,掌握了静坐入定的方法,就万事大吉了。而是要时时拂拭,不使心镜染尘。” 游离连连点头,用心聆听着师父的谆谆教诲。 “先前与你说了人体的眼、口、耳、鼻、身这五感所形成的五识,今日便讲解第六感第六识:意念。‘意为心之动’,是指人的意念是由心神所生发的,这个阶段的初始目标,是先控制住‘意马’……” 璇玉子讲得格外细致,“炼意这一境界,是炼气期承前启后的一关。到了这一境,便要正式学习本门的吐纳之法。” 游离按照师父传授的口诀,以意念引导着从口鼻中吸进的天地灵气,在体内循环往复,最后吐出浊气、死气,慢慢体悟身体在吐故纳新之时的微妙反应。 眼见着这聪颖出众的徒儿,上手极快,璇玉子颇为欣慰。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游离运气收功完毕,便要去准备晚饭,却被师父叫住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不在观里吃,进山换换口味——既然踇隅山东面的牛毛拔不得,那就去西坡的密林中捋一捋虎须,帮你好好锤炼一下肉身。” 游离还来不及发问,却被师父一把拽过去,夹在腋下,然后就觉得眼前一花,周边的景色都模糊起来。 若不是晚间的冷风打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几分,游离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吗? 虽然被人夹着,但不妨碍游离享受这有生以来第一次飞行所带来的自由自在的美妙滋味。 他甚至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同时也进一步加深了对修行一事的期待。 在过了不知多久后,师徒二人在一片密林中落地。 环顾四周,森林里黑黢黢的,除了秋虫、猫头鹰的鸣叫,再也没有别的声息。 游离下意识地靠紧了师父。 “接下来,我们就在这森林里生活几个月,师父会教你一些野外生存的技巧。这期间,你要将五禽戏演变而成的五形拳,好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 游离一听,心里忍不住嘀咕:“您这是被牛王拱了屁股,心里憋屈,把气撒到我头上来了?” 璇玉子听不到他的心声,而是问道:“你父亲不是个很厉害的猎户吗?你且说说,这森林里有什么美味的野味?” “师父,现在是晚上了,这林子里昼伏夜出的动物并不多,但我爹说过,有一种树兔,因为喜食草叶上的晚露,很可能会在这时候出洞解馋。” 于是,师徒二人选中了一棵大树,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守株待兔。 不一会儿,璇玉子果然见到一只肥头长耳的灰色树兔,在树根部的地洞口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片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朝着他们这片草丛跳来。 璇玉子早就施法隐匿了二人的气息,饶是那树兔异常警觉,依旧落得个稀里糊涂把命送的下场。 师徒二人在附近的小溪中,剥皮洗净那只足有十来斤重的树兔,喜滋滋地生火烧烤起来。 吃饱喝足,游离在师父的指点下,打了一套五形拳。 “有那么点意思了,虽然力量、速度、爆发,都还差着火候。不急,慢慢来,在战斗中学习,在战斗中成长。” 夜深了,璇玉子将散发着余热的灰烬拨开,在上面铺满枝条,然后自褡裢中取出一床铺盖,熟练地铺好,再让游离睡下。自己却坐在一边,以冥想代替睡眠,顺便担起守夜的职责。 游离躺着看了一会星空,听着师父轻缓绵长的吐息,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章 降虎炼骨 晨光熹微,在踇隅山西坡谷底森林的外围地带,两道身影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师父,救命啊!” 游离没命地狂奔,身后则吊着一只长着尖尖獠牙的野猪。 那只额头有一绺白色鬃毛的野猪,别看体型庞大,速度却奇快无比,所过之处,地面都被踏出了很深的脚印。 每次快要追上游离时,就被他一个变向,稍稍拉开距离。那野猪越发着恼,喘着粗气,不依不饶地紧紧追赶。 “我就是路过,不是故意吓到你家母猪,搅你好事的啊!” 游离边跑边嚷,渐渐感到快体力不支了,便远远选中一棵树,一个纵跃,脚在树干上一蹬,借着惯性,飞身攀住了上面的高枝,双手再一拉,便敏捷地上了树。 那野猪见状,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竟要直接冲撞树干。 然而,还没有碰到树干,脚下的地面却突然塌陷,那野猪便应声掉进了陷阱里。 游离擦了擦汗,喘息个不停。 “好家伙,还真是一根筋,比我那宝贝师父还轴。” 游离边在心里吐槽早不知跑哪儿去逍遥快活的师父,边从腰际取下水袋,满满喝了一大口。也不着急下去,因为那畜生还要在陷阱里挣扎很久。 晨风吹过,格外凉快;斑驳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神清气爽。 游离知道,这种感觉是胜利的喜悦。 而这种喜悦,他在最近的两个月中,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并且从不觉得腻烦。 也亏得他是猎户人家出身,知道不少狩猎技巧,加上还算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不然就自家师父这种完全放养式的教法,自己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反正时间还早,游离也不着急,干脆在树上盘腿而坐,静心修炼起来。 “师父说过,在炼意阶段,主要修炼两个基础功法:返观内照功和吐纳功。” 游离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返观内照的功法口诀,从心神中缓缓牵引出一缕意念,自两眼之间的玄关开始,沿着口腔往下,过咽喉处的十二重楼、胸腔的心窍,一直巡视到下丹田关元穴附近…… 游离的意念,不知不觉已沉浸在内视己身的玄妙境地。 与此同时,他的口鼻也按照《指玄通微心经》的吐纳功法,伴随意念的巡视,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督导经脉,接引阴阳。 至此,他的意终于念与身体产生了越来越和谐的共鸣,不仅能“看”到身体内各处经脉、脏腑的运转,还能“听”到全身运动的声音。 这是一种身心合一的美妙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游离又突然察觉到,位于脐下的关元穴向内两寸左右的虚空之处,有一点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凭空出现。 游离大喜过望。按照师父的说法,这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温热气息,正处于下丹田开窍筑基的中心点。 进入炼意阶段已经三个多月了,游离还是头一次感受这点温热气息。这就意味着,他对吐纳功和内观返照功的修炼,正式入门了! 到这时,师父的声音才在他的脑海里懒洋洋地响起:“做得好,终于抓到窍门了。这两门基础功法,只要长久练习,便能‘伏精气,降白虎’,炼气冲窍。” 游离听后,又内视了一圈,这才收功起身。 游离环顾四周,发现地上的陷阱内已经没了动静,里面飘出的血腥味却引来不少肉食动物。 游离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那些掠食者。 这种情况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刚刚之所以选择按兵不动,便是在等这些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这时,那群动物中体型稍小一些的,突然率先倒地不起。体型大一些的,受了惊吓,试图逃离,却四腿发软,一个接着一个扑街。 原来,游离曾在师父璇玉子的教导下,学会了制作一种名为“迷醉散”的麻醉粉剂,无色无味,成年人中招,至少要昏睡一天一夜。 游离在上树之前,就将迷醉散撒在了陷阱上方。现在直接一网打尽,可谓省时省力。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坑边,只见那只体型肥硕的野猪,被埋在地下的三根尖木桩刺穿了身体,鲜血流了一地。 游离忍着血腥味,跃入坑底,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最为细嫩的几处肉片割下来,用麻绳扎好,挂在脖子上,再向上一蹬泥壁,两手扒住坑边缘,翻身出了陷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至于那些中了迷醉散的兽物,游离连看都没看一眼。 不是他心怀慈悲,而是因为麻醉散的药力颇为持久,至少会在这些兽物体内停留一天,是没法食用的。 游离拎着野猪肉,迅速飞奔至溪边,将尚滴着鲜血的猪肉在溪水中洗净了,又马不停蹄地往上游走了近两里路,来到一处深涧边,这才定定心心地在溪边坐下,搬石搭灶。 一里外的树丛中,璇玉子点头不已。 “不错,这小子心思还真是够缜密的,早慧得有点可怕呀。” 璇玉子一边想着,一边正要上前蹭饭,却突然心有所感,立即止住了脚步。 溪边的游离正架起火堆,炙烤着野猪肉,这时同样有所警觉,自腰侧中拔出一把至今未派上用场的匕首,警惕地看着十几丈外的密林。 不多时,林鸟惊飞之际,那密林中缓缓走出了一头黄白相间的老虎。 那涎水外溢的大虫,体长约一米二左右,乃是一只尚未成年的西域白斑虎。 只见其微伏着身子,边缓缓逼近,边龇牙咧嘴,挑衅味十足。 “师父一直唠叨,炼意阶段,伏精气难,降白虎更难。我倒要看看,今日能不能降住你这头白斑虎。” ——炼气者,制伏精气,归根复命,号为“降白虎”也。 作为炼气中期的炼意阶段,前承炼心之性,后启开窍之命,性命双修,形神兼顾,最终完成“男降白虎、女斩赤龙”的壮举,是修仙入道至关重要的一步。 那幼虎似是能听懂人言一般,恼羞成怒,蹬腿一扑,气势汹汹而来。 游离却收刀入鞘,双膝微蹲,同样迎了上去,却是一个直来直往的虎桩步。 所使的,正是五形拳中的虎形拳。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之际,终是游离更快半筹。 只见他双手加速前探,率先攫住两只粗壮的虎爪,左腿蹬地,身体侧倾,借势一拽,趁那幼虎重心不稳之际,腾出右手,递出一记重拳。 那右颊受到重击的幼虎,登时斜飞出一丈开外。待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时,嘴角鲜血淋漓,竟是被打落了一颗虎牙。 那幼虎以往在这森林之中没有天敌,横行惯了,哪里吃过这等大亏?这次脸上吃了痛,好像是被打蒙了,见势不妙,竟然夹着尾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再没了森林之王的不可一世。 游离收拳站定,并未上前追击,而是仔细回味着刚才一番交手的得失。良久,才发现自己出拳失了轻重,指骨竟然骨折了。 “看来还是师父说得对,我的骨格太差了些。五形拳中有‘虎形炼骨’一说,师父叫我此次历练,多用虎形拳,的确是大有深意啊。” 游离暗叹一声,忍着疼痛,将指骨接续归位。重新回到溪涧边,用左手取下早已烤熟的野猪肉,大快朵颐起来。 “不错不错,居然能一拳打跑一只白斑虎——哎,哎,悠着点,给师父也留两口。” 游离将新烤好的一串野猪肉递给师父,毫不自满道:“那只是一头幼虎。” 璇玉子细嚼慢咽完口中的烤肉,有点无语:“幼虎又如何?你也才不过六岁呀。”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章 孽畜哪里逃! 璇玉子边吃着烤猪肉,边不时观察着宝贝徒弟。 “师父,您再怎么看我,我也变不成黄花闺女啊。” “臭小子,我发现你在这荒野老林中生存了这几个月,野性见长啊。再这么野下去,是不是连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都要忘了?” “徒儿可不敢。天底下除了爹娘,就师父最亲了。” 两人打趣了一番,倒也师徒相得,其乐融融。 游离站起身,跟师父讨来一只陶罐,去溪涧边打满水,架在火上烧煮。 游离轻轻揉着右手,直到这时,才将一直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下来,流露出一丝隐藏得极好的少年情绪:“也不知道我爹娘怎么样了。” 璇玉子宽慰道:“放心吧,我先前用纸鹤传信给他们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心修炼。如今已是深秋了,争取在大雪封山之前,破开丹田窍穴。” 刚说完,璇玉子尤自不放心,关心道:“手没事吧?” 游离摇摇头。 “傻小子,在师父面前充什么英雄好汉?这招等将来遇到心仪的姑娘,再使也不迟。” 说着,便拿出了做师父的威严,自褡裢中取出白色玉瓶,伸手抓住游离的胳膊,在他受伤的四指内外撒上了药末。 “师父,为何丹田开窍这么难?” “人的身体,有大大小小三百六十个窍穴,通过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等的连接,形成一座独立运转的小天地。一般人,若无特殊机缘或修习方法,终其一生,都难以打开一处窍穴。所谓修仙修道,便是要尽可能多地打通这些窍穴,才能使身体内部的运转无限契合天地自然,从而求取一份长生久视的大道福缘。” 游离听着,不禁皱起眉头:“我开启第一个窍穴就这么费劲了,三百六十个窍穴,得打开到什么时候啊?” 璇玉子眼望苍穹,长叹道:“能真正打通全部窍穴的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仙人了,离我们实在太遥远。窍穴也分大小和主次。我辈修道,便是要从小处下手,潜心打开丹田、尾闾、夹脊、玉枕、泥丸、心窍等六处基本的大窍穴,打通任督二脉,使精气神运转如意,形成一个完整的小周天,才有望突破凡人的寿元极限。” 仙路漫漫,不知何处是尽头。 似是担心这有些邈远沉重的话题吓到徒儿,璇玉子转而笑着鼓励道:“先前你已经感受过关元穴之内虚空中的那一点暖流热息了,那里正是你接下来要努力破开的第一个窍穴——丹田。只要冲破这一处窍穴,便算进入了炼气后期的开窍境。” 游离并未被修道的漫漫征途吓住,而是顺着师父的思路思考着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冲破这第一个窍穴呢?” 师父并未给出太过详细的心得,他知道,这是师父对自己的期待和考验,也是这次试炼的最终目的。 ——遇到问题,首先要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吃饱喝足,璇玉子收起陶罐,放入褡裢之中,然后一挥手,一顿足,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游离检视了一下右手,发现那药末端的神奇,短短一阵对谈的工夫,手骨竟已恢复如初,甚至筋骨还得了更大的补益似的。 游离略微活动了一番筋骨,然后打了一套虎虎生威的虎形拳。 “果然不是错觉!刚刚与那头幼虎的一番短兵相接,虽然受了伤,浑身的骨质似乎都得了不小的裨益。难道这才是师父带我来这里独自修炼的真意吗?” 直到这时,游离才恍然大悟,彻底搞清了师父的意思,“原来这之前的两三个月,我的生存试炼方式跑偏了?一味避战,靠智计和技巧与野兽周旋,成长终归有限啊。” 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转变策略,盘算着是不是先找几个软柿子,试一试虎形拳的真正威力? 此念一出,整个西坡森林的原住民们,都还未意识到,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这里将要变得鸡飞狗跳,再无宁日了。 已是深秋时节,秋风呼啸,落叶萧萧。森林中的大多数动物,都在按部就班地准备过冬。 至于没能忙着过冬的兽物,都在忙着四处逃命。 “孽畜哪里逃!” 游离俨然化身混世魔王,边跑边嚷,紧紧撵上了一只体格健壮的黑熊。 那黑熊惊恐的脸上有明显的淤青,此刻更是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左突右闯,没命跑向前方的溪流边。 “老熊别跑啊,再跑就要进狼窝了!” 那老黑熊却是头也不回,直接扑腾进了溪涧之中,泅水过河,至于会不会真引来对岸狼群的围攻,也根本顾不上了。 游离在溪边刹住,痛心疾首道:“老熊,你这是何苦呢?被我揍一顿,总好过被狼群围殴啊!” 然后回过头,意犹未尽道:“原以为这黑熊皮糙肉厚的,能多抗几下,看来还是小看了这虎形拳的威力啊。” 这半个月来,游离就像猛龙过江一般,在这片仅数万亩的西坡森林中,专挑猛兽下手。 猪獾、雪斑豹、熊猴群,再到刚刚落荒而逃的黑熊,大大小小的对战十来场,让他获益不小。 虽然没少受伤,却增加了实战经验,筋骨也打熬得极好。 尤其是骨质这一块,经过不间断地内服深海鱼骨粉,以及外炼筋骨、皮肉,内外结合,为他的骨格带来了根本性的改善。 游离收起心绪,抬头看看天色,这才发觉天快要黑了。 “今晚就换换口味,抓几条鱼吃吃。” 说着,游离就近找到一根细长的云杉枝,用匕首削尖一头,做成了一支简易的鱼叉。 赤脚入溪,不过半个时辰,就叉上了十余条细鳞的裂腹鱼。掏出内脏,仔细淘洗干净,叉在树枝上,一溜儿排开,上火烧烤。 待烤得油脂四溢时,做师父的果然又准时现身了。 “你这一天天的,花样倒是不少。”璇玉子眉开眼笑地接过烤鱼,夸赞道,“手艺见长啊,这鱼爽口鲜嫩,连盐巴都不需要撒了。” 游离见师父吃得满面红光,心里也开心,“您喜欢吃,以后就经常烤。” 璇玉子扔掉第四根签子,感慨道:“想想为师走南闯北惯了,露宿野外的日子多到数不过来,像现在这样顿顿期待饭点的时候,还真是少得可怜。就凭这一点,你这徒弟就收得值了。” 游离又递上刚烤好的一条鱼,好奇道:“我看师父您平常清修时,也没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口腹之欲啊,难道有什么说法?” 璇玉子笑道:“哪有什么说法!结庐而居,人心安定,精神松弛,便需要谨言慎行,清修护心。而出门在外,风餐露宿,要防的却是心神过于紧绷内敛,导致精神疲敝。所以说,炼心一事,要因时因地制宜,使身心张弛有度、松紧得法才好。” 游离又问:“这半个月以来,徒儿丹田处的热息越来越明显,渐有凝集成暖流之势,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冲击窍穴了?” 璇玉子道:“体内精气若是收摄不住,控制不稳,便会四处游移,但你按照本门的功法修炼,这股精气便会在意念的引导下,沿着体内的特定线路去叩击窍穴,从而产生热息。因此,自从你的丹田处热息出现之时起,就已经是处于冲击窍穴的状态了。” 游离听后,有醍醐灌顶之感,之前还有些晦涩不明的念头,顿时变得通达透亮,当即盘膝掐诀,吐纳内视起来。 璇玉子见状,掐诀一挥,火光中突然出现了一团清气,扶摇而上,包裹住剩下的几条尚未烤好的鱼肉,竟是隔绝了彼此之间的热量传递。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黯淡的霞光映照在天际,森林里却已经全黑了。溪涧边,“噼啪”响个不停的火光,却撑起了一片数丈远近的光明之地。 游离那稚嫩的脸上,光影跳动不已。 璇玉子眼神温柔地看着这个得意弟子,心里在呐喊着,期待着。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章 力战蛇妖 游离睁开双眼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发现师父正手拄大腿,撑着侧脸假寐。游离便轻手轻脚地添柴,然后将剩下的鱼肉烤了,安安静静地吃完。 这次吐纳内视,是游离进入森林修炼以来,最为深入的一次,收获也最大。 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叩开丹田之门,但已经有一丝松动的迹象了。 游离很知足,他知道,这三个月来,自己的进步其实是全方位的,不仅懂得了“炼气”二字的真正含义,而且内观返照功和吐纳功已经上手,虎形拳也同样有所小成,这些收获足以弥补开窍失败带来的失落感。 吃完烤鱼,身心饱足,游离学着师父的做法,拨出一部分灰烬,在地上铺匀,然后铺上树枝,以及师父早就放在一旁的铺盖,美美地躺了上去。 随着筋骨皮肉的强化,游离的身体素质已是今非昔比,其实不再需要担心晚间的地气对身体的影响了,但就像师父说的,在野外风餐露宿,为何不放松放松身心,善待一下自己呢? 这一夜,游离睡得很香甜,做着所有少年都会做到的仗剑江湖、惩奸除恶的大侠梦。 璇玉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继续入定假寐。 待璇玉子搬运完第三十六个大周天后,天已大亮,游离早就自觉地重入森林之中,修炼去了。 “不知道今天的倒霉鬼会是哪一个?” 璇玉子不无恶趣味地猜测着,同时对于游离修为进境的表现十分满意,尽管开窍的进程比他所预期的慢了不少。 “这小子的心智成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看来,问题还是身体跟不上神魂的成长速度啊——照这个发展趋势,本门有一门尘封已久的秘术,很可能后继有人了。” 深秋清晨的寒风,潮湿阴冷,直透骨髓。游离换上了暖和的裘衣,在霜露渐浓的森林里不停穿梭,寻找猎物。 来回奔波了一上午,除了见到他就撒丫子逃命的零星野猪群,以及一只速度快到他根本就追不上的成年雪斑豹,游离再无所获。 中午时分,为了节省时间,游离仅仅摘了一点山果果腹。 眼见着雪季即将来临,树叶凋零,在外活动的野兽越来越少,游离横下一条心,决定往西坡森林的更深处进发。 从浅滩处越过溪流,游离取出匕首,全神戒备地闯入了对岸的密林之中。 西坡森林被这条属于踇隅河支流的小溪一分为二,游离先前一直在溪流的南边外围地带活动;至于北岸的这片充满苍莽气息的远古森林,才是踇隅山西坡森林的主体部分。 相比于外围地带,溪北的核心区域面积不见得更大,但是这里栖居着更多的猛兽,因而更加危险。 游离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抬头看看被光秃秃的树枝刺破的苍穹,发现有一只金雕在上空来回盘旋。 游离放慢脚步,绕过眼前的落叶林,转而向右边的松树林折去。 行不多时,见到前方近百米外有一群赤狐,足有六七只,应该是一个小家庭,外出觅食了。 游离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棵巨大的松树,静静察看着。 那几只赤狐,警惕性颇高,派出两只在外围放哨,中间的几只则低着头专心挖洞,似是在联手捕鼠。 游离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向前一跃而下,落地后一个滚地龙,向前拉开数丈距离,惊得不远处的狐群作鸟兽散。 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一条灰色的巨蟒,盘踞在自己先前所在的松柏之上。 游离后怕之余,不由得庆幸,这三个月锻炼出的对未知危险的警觉性,真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 那巨蟒偷袭不成,并没有急着追击上来,而是吐着信子,拿两只阴鸷冰冷的竖瞳死死锁住游离。 双方就这么对峙了片刻,游离心中越发悚然,方才意识到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灰岩蟒,分明是一只已经成了精的妖兽! 师父曾在游离历练开始前,为他详细介绍过普通动物晋阶为妖兽——也就是民间所谓的“成精”——的情况: 一为初开灵智,摆脱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地靠本能生存的状态,是为初等妖兽;二为拥有了足够的智慧,能口吐人言,是为中等妖兽;三为孕育出妖丹,能幻化出人形,是为上等妖兽,也称为化形大妖。 眼前这条长达四米的巨蟒,便属于刚刚开启了灵智的初等妖兽。 “难怪师父一再关照,让现阶段的我不要轻易踏足这里。” 虽然直到现在才明白师父的用心,但游离毕竟炼心有成,并未被眼前这巨蟒震慑住。 本就是求战来的,既然遭遇一头初等蛇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只见他收起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摆出虎形桩架,依旧准备用赤手空拳的虎形拳应敌。 那蛇妖感应到游离收起匕首的举动,昂首紧弓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似是觉得那把匕首才是它最大的威胁。 游离固守心神,稳稳地维持着桩架,气势却在不停攀升。 当这股气势达到某个临界点时,那蛇妖刚刚蛰伏下去的三角形脑袋,瞬间抬高一丈,释放出警告意味十足的敌意。 开弓岂有回头箭! 游离大喝一声,右腿猛一蹬地,人果然便如那离弦之箭一般,不足两息时间,便抵达松柏之下。 一拳递出,那一往无前之势,如破竹,似敲山。 那蛇妖反应也是极快,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游离的出拳之手。 游离改拳为爪,收臂旋腕,掌心朝上,一式海底捞月,抓向那蛇妖下颌后方的蛇腹。 那蛇妖端的了得,凌空一扭身,躲开游离的虎爪之威,顺势盘住他的右臂,便要沿着他的手臂继续向前,企图一口吞下他的脑袋。 游离自然不会容它得逞,翻腕钳住那小臂粗细的湿滑蛇身,止住了那蛇妖的前进之势。 然后,左手飞快地扣住那蛇妖的三寸部位,用力一捏,便听到其脊椎处隐隐传来一声轻响。 那蛇妖痛得狂性大发,尾部上翘,试图缠住游离的左臂。 这可是一条以力量著称巨蟒,游离岂能任由它上身!左手死死扣住那蛇妖三寸处脊椎最薄弱的部位,不断加重力道。 那蛇妖扭动着身子,紧紧缠住游离的腰身,突然蛇信一吐,找准角度,尖牙内侧喷出一股毒液,冷不丁地射向游离的面门。 这灰岩蟒本来并不属于毒蛇,但多年前曾在阴差阳错下,吞食过一条剧毒无比的绿蝰蛇妖尸体。在随后的几年里,这条饱受剧毒困扰的灰岩蟒,非但没死,反而发生变异,自身也具备了毒性,还误打误撞地晋阶为初等妖兽。 不过,这变异灰岩蟒的毒腺极不发达,毒液积蓄一次需要花费数年时间,而且喷射一次便会耗完,只能被其作为压箱底的手段来使用。 游离虽然限于境界,看不透这蛇妖的根脚,但本着“遇蛇就当它有毒”的谨慎习惯,早就防着这一点。 只见他向左一偏脑袋,及时躲过了那沾之即死的毒液。 至此,那成精才不过两三年的蛇妖,就彻底没辙了,只能使出看家本事,将死死缠住游离的身子,越收越紧,试图逼迫游离松手。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随着脊椎的进一步碎裂,那蛇妖终于熬不住了,缠绕的力度逐渐变小,最终颓然垂下了身子。 游离尤自不肯松手。又过了一会儿,才甩了甩早已麻痹的左手,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割掉了那妖物的脑袋, 到了这时,他才彻底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章 成功开窍 这时,师父璇玉子的声音在游离的脑海里响起: “好小子,做得不错。就差一点,为师忍不住就要出手救你了。等休息够了,抓紧取出蛇胆,那可是一味上等药材。” 游离听后,按照师父的指示,破开蛇腹,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蛇胆,装进随身携带的一个玉瓶之中。 做完这些,游离刚想再休息一会儿,突然听到师父的提醒:“小心!” 游离一个翻滚,躲到了松柏之下。 却见一只翼展足有三丈长的白首金雕,猛然俯冲而下,抓走了那蛇妖的尸身,扬长而去。 正是游离先前看到的那只。 那金雕在空中睹了这场耗时极久的人蛇之战,显然很清楚游离的战力不凡,所以压根就没有跟他动手的念头,而是觑个空,直接抢走了蛇妖的尸体。 “那只金雕早就看中这条灰岩蟒了,你白当了回打手。” 璇玉子说着,瞬间出现在了游离面前。 “是徒儿鲁莽了。那灰岩蟒原本只是想猎杀那几只赤狐而已,倒是被我乱入,搅局了。” 游离自我检讨了一番,接过师父递来的回气丸,一口吞了下去。 师父在侧护法,游离便安心趺坐入定,等药力散入经脉之中,身体的筋肉随之迅速恢复着。 生死一线的大战虽已结束,心神的震荡却一直在游离脑海中摇摆不止。以至于使他花了许久才平复下内心的激荡。 就在他准备收功之际,丹田处突然涌出一股热息,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为强烈。游离心有所动,继续吐纳内视,持续以意念引导体内灵气的循环,源源不断地向关元穴汇聚,冲击内部的丹田之门。 人身窍穴自成天地,与脏腑和经脉之间,隔着一层如有形质的窍壁,由于第一处窍穴为丹田窍,故被修仙者形象地称为“丹田之门”。 开窍一事,可谓凶险万分。每一次冲窍,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种强烈的痛感,往往与热息暖流的强度成正比。痛感越强烈,便意味着冲击的效果越明显。 况且肉身的疼痛还在其次,若是此时心神不稳,一个不留神,拴不住心猿和意马,极易走火入魔,伤及脏腑、经脉,严重者,更会有性命之虞。 然而游离经过的多次冲击,那丹田之门也只是稍稍松动了一些而已,并无开门迎客之意。 既然这样的“常法”屡试屡败,他干脆把心一横,咬紧牙关,大口吸进天地灵气,直接按照《指玄通微心经》中所载的“奇法”,不再只走以往吐纳时经常模拟的任脉路线,而是将灵气散布于十二正经之中,然后收摄归拢,最终“借道”足少阴肾经,经足底涌泉穴,一路沿大腿内侧往上,汇聚于脐下的关元穴之中。 于是,关元穴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涌入了大量的灵气,在意念的引导之下,如潮汐般,一遍又一遍地涌向丹田之门。 第一下,关元穴中的震荡引发了全身脏腑的颤鸣;第二下,个别缺少打熬的经脉出现细微的裂痕;第三下,开始波及筋骨皮肉,皮肤表面有血珠渗出…… 一直默念到“九”时,游离感到脑海中“嗡”的一声,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丹田之门终于被彻底冲击开来! 恍惚间,宛若走过幽暗的黑夜,踏入了豁然开朗的光明之地。 不过,游离并未被这短暂的喜悦冲昏头脑,而是咬牙守住心神意念,尽力控制着那一股股汹涌澎湃的灵气潮汐,防止其冲入丹田之内时,演变成灵气倒灌,对窍壁产生巨大的冲击。 一刻钟后,灵气潮汐的奔腾之势终于放缓,变成涓涓细流,缓缓流进丹田之中。 游离又内视一番,察看了体内脏腑、经脉的伤势,看着挺惨,所幸并无大碍,这才停息收功。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四肢虚脱,浑身湿透了,寒风吹在身上,却未感觉到太大的寒意,原来竟暂时失去了知觉。 见师父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游离不好意思道:“根骨还是差了些,开窍竟然这么艰难。” 不过,言语中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璇玉子勉励道:“一个下根器,在短短几个月内,单凭自己就开了第一窍,已是强过很多人了。不管怎样,终究是晋阶了开窍境,可喜可贺。” 说着,递过去一个玉瓶,乃是一瓶气血丹,不但能回气,还有修复内伤的功效。 游离服下了药丸,懒洋洋地倒在松软的落叶之上,心神疲惫至极,不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暖和的棉被,游离一个鲤鱼打挺,发现精力和伤势彻底恢复了过来。 不但如此,身体更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虽然四肢酸痛不已,经脉却是舒爽通透。丹田之中游弋不已的灵气,更是让他容光焕发。 “别臭美了,先吃饭吧。” 听到师父招呼,游离吐了吐舌头,接过师父递来的烤肉,狼吞虎咽起来。 璇玉子便乘机开始安排下一阶段的修炼任务。 “丹田开窍后,原先通过吐纳导引而来的天地灵气,不再只是在经脉脏腑之间走马观花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是最终在人身中有了归宿,能够安家落户了。体内有了灵气盈余,便可以修炼术法了。” 游离一听,眼睛一亮,抹抹嘴道:“终于可以修炼术法了吗?” 璇玉子点点头,自肩头褡裢中取出一沓黄灿灿的符纸。 “你现在丹田初开,灵气储量有限,先从学习使用符箓开始。” 游离展开其中一张符纸,看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符文云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符?” “是火球符。初学者使用此符,须先学习指诀。所谓‘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人手上有诀文,是指手上的固定部位象征北斗星、二十八星宿、十二辰文、九宫八卦等。通过这些诀文,在手中构成了一个微缩的天地宇宙图……” 璇玉子边说,边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竖直,大拇指则压住无名指与小指。 “此为剑诀,又称剑指,乃是最常见的一种指诀。” 游离便按照师父的指导,手掐剑诀,夹住符纸,磕磕绊绊地将丹田之内的灵气注入符纸中,其上的朱文随即发出一阵红光。 游离见状,将符纸甩向前方数丈外的一棵桦树。那道泛着红光的黄色符箓,在空中摇身一变,而为一团比拳头略大的火球,瞬间击中那棵高大的桦树。 只听“嘭”的一声,那桦树瞬间被拦腰熔断,应声而倒,惊起一片四散的鸟兽。 游离咋舌不已,就随手这么一下,威力居然这么大? 璇玉子笑道:“这便是开了窍的好处了。符咒术乃是道门最常见的术法,本门修士虽不受箓,却也精研符咒之术。不是为师自夸,我玄真门在符道上的传承,比之正一一脉,并不逊色多少。” 游离心中一动,问道:“正一派是以符咒术见长的门派?” 璇玉子抚须颔首道:“不错。正一派是符箓大派,内分成好几大流派,当今享誉天下的‘符箓四派’,皆属于正一派。” 游离骨碌碌转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若有所思。 璇玉子见状,便言归正传,继续传授符咒之术,间或提一嘴本门的一些掌故轶事,气氛温馨而融洽。 黄昏时分,北风骤急,远处踇隅山东侧的连绵群山上,霞光万丈。不多时,山巅更有一层薄薄的荚状云,悬停在山顶上空,美轮美奂,久久不散。 师徒二人一起望着这光景,各怀心事。 良久,还是做师父的先开了口: “你虽然开了丹田窍,但比预计的还是推迟了半个月。大雪将至,那头虎妖暂时就不去招惹了。剩下的时间,还是先好好练习符咒术,然后就打道回府吧。”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章 家中惊变 半个月后的一天,已是掌灯时分,璇玉子将游离带出了西坡森林,在踇隅山南坡山脚的踇隅河边,放下游离后,自己先回了指玄观。 游离拜别师父,在河谷的狭窄之处一步跨过河,步伐轻快地往家赶。 这次离家足有大半年之久,游离自然是极其思念父母和小牛犊的。 远远能看见自家的小院子了,却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灯火,更闻不到一点炊烟饭菜的味道。 游离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因为山里的黑夜很危险,所以父母养成了天黑前便回家的作息习惯,父亲每天还要仔细检查一遍设置在家前屋后的几处捕猎陷阱。前些年,不少试图接近自家院子的野兽都吃过大亏,这里也就很少受野兽侵袭了。 游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院门前,院里果然黑黢黢的。 游离强忍住心头的冲动,轻身绕着外墙一周,并未发现院内的异常。然后小心翼翼地自后院的一角,翻墙进入其中。 在牛棚前站定,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游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摸黑来到正屋后门,侧耳听了一阵,不见有动静,游离便侧身在门边缘,轻轻推开了后门。 那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游离立即急速后退,然后一支弩箭便狠狠地钉在了门板上,被强劲的冲击力带动的木门,狠狠地撞在了内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游离一个后翻,顺势躲到自家的独轮推车之后——终究是自家院子,陈设和布局都很熟悉。 与此同时,他不忘往自己身上打了一道师父刚刚赠送的敛息符,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一连串动作下来,脑子也已飞快地转了好几转,迅速做出了判断。 “看那弩箭的来向,应该是屋后二十余丈外的那株杏树上发出的。” 会是谁呢? 游离暂时无暇去思索,而是竖起耳朵,努力听辨那个方向的动静。 进入开窍境后,游离的五感五识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听觉十分敏锐。虽然北风不小,但处于下风向的游离,还是隐约听到了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一击不成就走了?” 游离有些讶异,但丝毫不敢托大,而是缓缓挪动身形,自身后的鸡棚上取下一张弓和箭袋,背在身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 游离心中盘算着这莫名其妙就急转直下的局势,发现自己一不确定偷袭之人有几个,二不知道正屋中的情形,还真是两眼抹黑,危机四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定主意,悄悄来到正屋与院墙之间的柴火堆前,挪开柴火,熟练地摸到了隐藏其下的地窖暗门,打开,钻入,将柴火还原,复又关上门。 这地窖既用来存放一些过冬食物和杂物,也被父亲游明达改造成了一处地道。从小父亲就叮嘱他,假如遇到危险,可以像捉迷藏一样,在这地道里躲起来。 游离全神戒备地在地窖中转了一圈,发现下面的储物并未有移动的痕迹,便放心地拿起早就备好的火镰和火把,挪开墙角的咸菜缸,弯腰钻进了地道之中。 用火镰点燃火把,游离沿窄小的地道往前深入。行不多时,却听到前方的开阔处,有道熟悉的声音颤悠悠地响起:“是谁?” 游离喜不自胜,忙道:“娘,是我。” 借着火光,游离看清了母亲张皇不安的面庞。 母子二人相拥良久。 林琴放下手中的砍刀,带着哭腔道:“好儿子,娘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游离温声安慰了一番,忙问:“爹呢?” “你爹被集镇上的歹人抓走了!他为了给我争取躲入地窖的时间,在外面和人起了冲突。我贴着地窖门,只隐隐听到他被那些人抓走了。” 游离有些不明所以,“那是些什么人?是仇家吗?” 林琴努力回忆了一下,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我跟你爹原本是圣山城郊的猎户,那时候边军跟西边的匈奴人连年交战,你爹怕被抓壮丁,就带着我和你哥哥,想往南逃进山里。你哥哥就是在我们逃难途中,遭遇涌向圣山城的难民潮时,弄丢的。” 游离问:“您怎么知道人是从集镇上来的?” 林琴道:“因为我听到你爹喊了声‘杨老板’,那是集镇上药铺的老板。” 游离沉吟不已,总觉得事情蹊跷,却又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便出言安慰母亲道:“既然知道父亲的去向,您就先宽心。现在外面情况不明,我们就先在这里躲一晚。明天上山找师父去。” 林琴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儿子是对的,便道:“只能先这样了。去年家里老狗死后,爹娘念旧,一直拖着没再养一条,否则还能有个预警——谁能想到会遭遇这样的歹人啊。” 游离边安慰着,边从自制的貂皮褡裢中取出几块肉干,递给母亲,二人用干饼就着肉干对付了一顿。 直到这时,林琴才得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着阔别许久的儿子。 见火光在游离脸上跳动不定,林琴这才发现,将近一年过去,儿子已经大变样了。不但脸上褪去婴儿肥,变得有些棱角了,而且身体开始拔节,个子猛蹿到了五尺,看着膀不粗腰不圆,却像那来去如风的雪斑豹,很有力量感。即使不修道,将来也准是个捕猎好手。 林琴越看宝贝儿子越满意,忍不住赞道:“乖儿子长大了,里里外外都是。将来肯定强过你爹。” 游离放下手中的箭头,朝着母亲笑道:“早着呢,爹可是方圆几十里地界的打猎第一好手,牛娃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哩。” 母子俩说了一阵子家常话,游离让母亲先歇下,自己则趺坐入定,负责守夜。 数个时辰后,修炼中的游离猛然睁开眼,因为母亲醒了。 “外面是个什么情形?能出去吗?” 游离坚定地摇摇头,安慰道:“娘,我觉得还是再在这地道里待一天,观望一下比较好。这里有水有干粮,再躲半个月都没问题。至于爹那边,等我们出去了,就去镇子上去找。” 为了消除母亲的焦虑,游离开始讲起了自己这几个月的修炼经过。 母亲林琴听得津津有味,感叹道:“自从你跟着璇玉道长修道,我们娘俩已经很久没这么长时间地坐一块儿说话了。你终究是长大了。” 游离刚要答话,便发现了外面有异常,示意母亲不要出声,然后取出两道敛息符,给自己和母亲贴上。 游离轻手轻脚地走到地窖门后,侧耳倾听后院中的动静。 “韩仙师,这家的其他人当真不在了?” “你这是质疑本大爷吗?” “不敢!不敢!” “大清早的搅老子清梦。人估计早就连夜跑了,也不知道你手下那帮人怎么做事的,一个女人都抓不到,回头看秦少爷怎么收拾你们。”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 …… 游离又听了一会儿,见二人说话声渐行渐远,心中没有轻松丝毫,反而是疑窦丛生。 看对方这架势,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自己家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陷入了这奇诡的危局之中了? 爹娘在这荒山野岭生活了十多年,一向老实本分,怎么就被人盯上了呢? 游离守在地窖之中,不敢有片刻的松神。一直到外面又天黑了,才回到地道中,与母亲吃了些干粮,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随后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游离小心翼翼地出了地窖,仔细察看了附近,确定再没有其他人了,这才带着母亲,快速离开家。 越过屋后的踇隅河,母子二人往北钻入了莽莽大山之中。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九章 安化镇 游离搀着母亲,紧赶慢赶,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指玄观。 在山门外叫了几声师父,却没有回应。于是,游离让母亲小心戒备,自己则走到院门边,发现院门开着一条缝。 游离抽出匕首,轻轻推开院门,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人影。再到祖师堂前,发现堂前积了薄薄一层灰,屋内陈设也没有变动,看样子师父去得很匆忙。 游离给祖师爷上过香,便发现供案上放着一张不甚起眼的黄色符纸。取过符纸,缓缓注入灵气,原本空无一字的符纸上,立即显现出一段朱文,正是师父璇玉子的手迹。 “小离吾徒:为师有事离开几天,你回观后,先自行修炼。每日早晚课不得落下。另外,本观护观法阵的阵牌,为师放到供案下方了,安全起见,你务必随身带着。……” 游离飞速看完这封以仙家云篆写就的密信,心里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幸好观里并未遭袭。不过,师父这字写得真是漂亮。” 然后,他便按照信中的指示,找到那块看不出材质的暗红色木牌,上面以朱文写着“敕令”二字。 游离收起阵牌,跑回山门处,将母亲接进观里。 林琴先到祖师堂前敬了香,口中念念有词,希望儿子的这位救苦救难的祖师老爷,能保佑当家的平安无事。 随后,林琴又主动洒扫庭除,张罗午饭。 游离抓紧补上今日的早课,一起吃饭时,便与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 林琴还没听完,便打断道:“你一个人去?那怎么行!” 游离劝道:“娘,您别激动。您经常去集镇上,镇上认识您的人不在少数,不安全。我本来就小,而且都两年没去过镇子上了,稍微乔装一下,外人认不出来的。” 林琴急道:“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啊。” 游离笑道:“您放心,我这次只是去打探爹的消息,不会乱来的。” 费了一番唇舌,总算说动了母亲,游离又提醒道:“娘,我已经开启了护观大阵。我离开这期间,您千万别走出这个院子的范围。” 林琴自然知道轻重,点头应下。又掏出一百文钱给了儿子,叮嘱道:“这个带上,需要打点关系时,能派上用场,若有盈余,可以买点中意的点心吃吃。记得早去早回。” 游离笑了,也不推辞,将这小半串铜钱随身带着,将貂皮褡裢挂在肩上,别了母亲,往山下飞奔而去。 游离下山时,并未走来时的路,而是直接闯入莽莽树林之中,全速前进。 这次出门,他准备充足。不仅带着常用的那把匕首,还带上了一把柴刀,开路时用。至于弓箭,则留给母亲防身了——别看她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名身手不错的弓箭手。 奔行了仅半个时辰,游离便到了踇隅河边。 这条八丈宽的河流,发源于踇隅山顶的雪峰之中,沿南坡一路往下流动,到达山脚后,便绕过山脚一路往西奔流不息。 游离三四岁时,曾在元宵节那晚被父母带去镇上看过一次花灯,所以记得去镇子的路。 不过,他并未选择走踇隅河边的那条宽道,而是继续一头扎入落叶满地的西坡森林之中,一路斜插向西。一是为了走捷径,尽快赶到镇上;二是出于谨慎,躲避极有可能存在的围追堵截。 西坡森林的外围地带,游离已经十分熟悉了。他一路披荆斩棘,可谓轻车熟路。不过三刻钟的工夫,便接近了森林西侧边缘地带。再往前翻过一座山,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安化镇。 一个时辰后,游离终于出现在了安化镇外。 这里地处丹泽帝国西部边境地带。以踇隅河为界,河的北面属于丹泽帝国境内,而河南则是未开化的无主之地。 安化镇便位于踇隅河北岸,屋宇房舍多沿河而建,长达近两公里。起初是为了便于驻守边军的物资供应而设立的中转站,随着战事停歇,陆续收拢了一些四散的流民,渐渐发展为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集镇。 游离顾不得休息,直接从镇东入口处,花二十文钱买通了一名当值的边军,放缓脚步,不徐不疾地穿过写有“安境化民”四字的简易木制牌坊,进入镇子的主街。 两边商铺虽算不上鳞次栉比,但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已是极难得的热闹光景了。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游离,走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他来回闲逛了一会儿,最终走进了一家茶馆。 游离招呼了一声,点了碗茶,并未选择进屋,而是在门廊下的空桌边坐定。 外面寒风呼啸,游离将双手笼进袖中,意态清闲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没多久,店小二奉上热气腾腾的盖碗茶,招呼道:“这位小官人,屋里有的是空座,外面天寒,茶水凉得快,不如进屋暖暖身子。” 游离抬起冻得通红的小脸,摇头道:“谢谢小二哥哥,我坐这儿等人咧,坐进去就看不到人了。” 店小二见眼前这孩子懂事,便热心道:“既然这样,那你需要添水了,就喊我一声。” 说完,直接进了堂屋。过不多久,竟又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个汤婆子。 “给你捂捂。”小二说着,竟也坐下来了。 游离道了声谢,问道:“小二哥哥你不做生意吗?” 那店小二笑道:“这时节,生意就跟这外面的天气一样,冷清得很。” 见游离只是点头,不再说话,店小二便好奇问道:“小官人,你这是等谁呢?” 游离看着街对面,道:“等我爹呀。他说去抓药。” 店小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杨记药铺,问道:“你爹去杨员外家的药铺抓药了?” 游离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那店小二好似与有荣焉一般,道:“杨员外家可是本镇头等的富户,生意都做到安西州去了!这两年,就连圣山县的远房亲戚都开始走动了,真是应了那句‘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老话。” 游离道:“我只知道,杨记药铺的药材不便宜。” 店小二理所当然道:“那可不!不贵能卖成首富?听说啊,就连圣山县的秦家少爷都找上门来了。” 游离便问:“秦家?没听说过,很厉害吗?” 店小二粗眉上扬道:“秦家可是咱圣山县一等一的大家族了,祖上可是被朝廷敕封赐爵过哩。” “这么厉害的秦家,怎么会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了呢?” “你看,这就是杨员外的厉害处了——据说,他手上有秦家需要的一味珍贵药材……” “这么厉害的大家族,还需要跑这儿来买药?” 店小二拍拍游离的肩膀,似是叹息于他的不开窍,得意洋洋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秦家老祖宗得了一种怪病……” 店小二话未出口,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老掌柜凿了个栗暴,喝止道:“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莫在背后议论别家事!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那两家哪个是我们招惹得起的?一天天的,把来路不明客人的道听途说当金科玉律了。” 店小二站起身,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进屋忙活去了。 游离也站起身,朝老掌柜作揖行礼,笑道:“老掌柜是不是有什么指教?” 那须发花白的老者,面无表情道:“老朽南来北往的人也见识不少了,你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套人话,我哪里敢指教你?这碗茶水算我请你的,你喝完了就速速离开吧。” 游离看了一眼天色,也不辩解,留下两文钱,便起身离去。 那老掌柜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边转身回屋,边叹道:“踇隅河畔的小小边陲之地,究竟引来了多少过江龙?这入冬的第一场雪不会小啊。”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章 阴魂草 游离离开茶馆后,并未远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原本打算天黑前就返回的他,决定先不回去了。 “先给娘报个平安。” 游离这般想着,便钻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自褡裢中取出一张黄纸符箓,掐诀念咒,注入灵气,那符纸应声一变,幻化成一只巴掌大小的纸鹤,摇摇晃晃地朝东南方飞去了。 做完这些,他又返回到主街上。已是掌灯时分,街上行人寥寥,游离裹上一件貂皮,走进了一家铁匠铺。 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是火星四溅,热火朝天。游离与靠近门口的一个年轻学徒打过招呼,便自行往里,来到后院,找到了铺子主人。 那满头大汗的精壮汉子转过身来,皱了皱眉,问道:“小娃儿,你是谁家派来的?” 游离自褡裢中取出一支银色的箭头,递了上去。 “史老板,这个你认识吧?” 那姓史的中年汉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接过箭头,凑近火光一看,表情微变,然后领着游离到了自己的卧房。 示意游离坐下后,史姓汉子问道:“这箭头从哪儿来的?” 游离心中记着母亲的话,便回道:“这个是我父亲在踇隅山打猎时捡到的。” 史松寒闻言,不住点头,笑道:“果然是游老哥家的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承蒙你父亲从虎口下救了我,此恩真是要记一辈子的。你爹娘一向还好吧?算起来,他们快一年没来我这儿坐坐了。” 游离道:“爹娘还好。我这次来,是受爹的委托,向史叔叔打探一点消息。” 史松寒一听,眯眼笑道:“游老哥是怎么回事?也亏得他放心让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山路过来。你想知道什么?叔叔一定知无不言。” 游离稚声稚气道:“我爹前阵子在山上采到了一味珍贵的药材,想出手。” 史松寒疑惑道:“这是好事啊!他怎么不亲自去跟杨员外谈?” 游离不吭声。 史松寒见状,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你爹出什么事了?” 游离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史松寒良久,方道:“我爹采药时摔伤了腿。但是杨记药铺卖的跌打药太贵了,就让我来找史叔叔,您跟杨家熟识,说不定能帮忙说合一下。” 史松寒接过游离递来的一株闪着金色微光的灵草,面露难色道:“这样吧,我让后厨给你准备些饭菜,你边吃边等,我先去药铺问问看,如何?” 游离点头称谢,然后去了后院。 史松寒望着游离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披上大衣,径直往杨记药铺赶去。 游离到了后院后,借着如厕解手的名义,悄悄离开铁匠铺,远远吊在史松寒后面。 见他进了药铺,游离来到旁边的小巷中,瞧准了先前在茶馆盯梢时就注意到的一棵雪松,一个纵跃上树,藏身其间。 越过围墙,游离终于看清了院内的情形。院中有好几个家丁护院,游离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谛听符,贴于耳后,开始凝神谛听。 原来,他先前已在史松寒身上悄悄打入了一道透如蝉翼的聚音符。此符与谛听符搭配使用,不仅可以听到一里外的落针声,甚至能无视普通的隔音禁制,非常实用。 这是玄真门的秘制符箓,绘制颇不易,失败率极高,因此师父璇玉子只给了他两对。 “史老弟,大晚上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杨老哥,别来无恙。” “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清殿’的,这个时候来我这小小的药材铺,难道是有财要一起发?” 史松寒抱拳道:“杨老哥还真是料事如神,被你说中了,我这次来,的确是送来一桩发财的买卖——我一个朋友近日采到了一株五十年的阴魂草,你可有兴趣收购?” 杨伯才闻言,心中窃喜,却不动声色道:“五十年的阴魂草?的确是好东西啊,这东西老哥我一向是有多少收多少。不知你这一株,是从何处得来的?” 史松寒道:“这个就不劳杨老哥费心了,反正老弟我能保证来路正,品质好。” 杨伯才笑道:“那么,先给我看看?” “自然是要给老哥掌掌眼的。”史松寒说着,递上盛放草药的木匣。 杨伯才接过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那株两尺来长的暗金色阴魂草,在烛光下反复品鉴了一番,最后又放在一把乌木戥子上,仔细称了重量。 “如何?” “药是好药,只可惜采摘手法太不讲究,又未用能防止药性流失的寒玉匣放置,过了这三五天,好好的一株一等药材,只能卖出二等品的价格了。” 史松寒心中冷笑,一开口就知是个老奸商了,压价的说辞真是信口拈来。不过老家伙说得也不错,没有寒玉匣,药性迟早会流失殆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杨老哥是行家里手,既然鉴定为二等,那就是二等。老规矩,请鉴定师开价吧。” 杨伯才老眼眯成了一条线,淡淡道:“二百两。” “杨老哥莫拿老弟寻开心,阴魂草的珍贵程度,你我都心知肚明。哪怕降为二等品,价钱也不会低于普通一等药材——就这点价钱,难不成还要老弟我自己贴钱给朋友吗?” 杨伯才笑道:“老弟快人快语,老哥我也不让你难做,一口价,三百八十两。” “四百五十两。” “四百两,再多老哥我就接不了这单了。” “成交。” …… 游离仔细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扯皮,心中好笑。这阴魂草的确是父亲游明达前两日在山上无意中采到的,母亲说,他们本来想送给师父璇玉子,只是那晚回家后,还未来得及上山,便出了事。母亲据此推测,父亲被歹人抓走,说不定就跟这味药材有关。 这时,谈完生意的双方,已经携手进入了后院之中,完成交易去了。 游离发现谛听符的效果突然受到一股气机的影响,立即警觉,迅速贴上敛息符,转身就撤。 数息后,游离原先所在的大雪松下,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布袍的中年人,看着树梢,若有所思。 游离赶在史松寒之前回到铁匠铺,在铺中学徒的张罗下,吃起了晚饭。没一会儿,史松寒便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史松寒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见游离吃好了,便带他来到卧房,关上门,眉开眼笑道:“希望没有辜负你爹的托付。” 说着,递了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 “本镇没有钱庄,要兑银钱,需要再翻三座山,到临近县城的朝山镇去。所以药铺本来要给银票,我没同意,怕你们日常支用不便。包裹重了点,你收好。” 游离接过沉甸甸的包裹,道了声谢。拆开后,也没清点,直接取出二十两银子,要作为酬劳答谢史松寒。 史松寒笑着婉拒道:“你这孩挺懂事,游老哥教导有方。叔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这点程度的忙,都不好意思说是报恩,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天色不早了,你今晚就在这边住下。明天我送你回家。” 游离挠挠头,又道了谢,便在客房中歇下了。 夜半时分,游离在入定中睁开眼,左手执符,右手掣刀,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来到铁匠铺后的踇隅河边。 月光清亮如水,河水尚未结冰,河水在圆月的照耀下,泛着幽冷的粼粼波光。 游离看着河边的黑影,全神戒备。 那黑影纹丝不动,飘来的声音却如比这冬夜更加阴寒。 “我说是谁恁胆大,没想到只是个小娃娃。”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一章 秦乐心 修行至今已一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与人对敌,游离心中难免有些紧张,紧张中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游离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头的一丝波澜。眼下强敌在前,他也没有心思深究这一点情绪波动,而是尽快稳住心神,全心应敌。 那黑影转过身来,背对着月光,让人看不清脸庞。 “小家伙,你是哪门哪派的?” 游离不做声,只是暗暗捏紧符箓,缓缓提气。 那人见状,自顾自道:“这可有些不好办哪,莫不是碰上个小哑巴了?” 不等游离回应,又接着道:“不管了,先拿下再说。不然少爷又要怪我办事不力了。” 那人话刚落音,身形已在原地消失。 游离蓦然一惊,身形暴退,同时双手交叉,格挡在面前。 刚形成守势,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拳罡便压迫上来。游离顿觉双手一阵剧痛,整个人便顺势倒飞出七八丈外。 这一拳过后,双方便都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实力。 游离暗忖,那人的境界与自己相仿佛,也是一位开窍境修士,不过气息更为雄厚,应该比自己多开了两三个窍穴。 更为棘手的是,对方很可能是一位以武入道的武修。若如此,游离自知单凭一套尚未大成的虎形拳,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韩胜超,安西州镇西县人氏,飞鹰掌传人。” 游离见这人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行事倒也干脆磊落,便打个稽首,回道:“小道法名‘道心’,前辈有礼。” 韩胜超眉头一动,问道:“敢问是哪家的‘道’字辈?” 游离回道:“山野小庙,说出来只怕前辈也不认识。” 韩胜超听后,大笑道:“也罢,不想说便不说了。我且问你,恁大点的小道娃,何故要偷听我家少爷谈话?” 游离道:“晚辈并不认识贵公子。” 韩胜超气笑道:“才多大个人,恁不爽利。我也不想以修为欺你,你乖乖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说开了,若只是个误会,韩某人立马给你赔罪认错,保你无事。” 游离天人交战一番,佯作为难状,“晚辈若是同意了,岂不是默认自己行事不端?” 韩胜超道:“小道友,恁般便是想岔了,清者自清嘛,权当是不打不相识。如此的年轻俊彦,我家少爷只会礼遇有加。” 游离坚定地摇摇头,同时拉开了虎形桩架。 韩胜超见状,也便不废话,足底一发力,又是瞬间抵达游离面前。这次却是变拳为掌,使出了一式“鹰击长空”。 游离已经吃过韩胜超一拳,深知对方拳掌的霸道之处,便将身形后退了两步,恰好避开了掌势最盛的节点。 韩胜超轻咦一声,口中赞着“好”,手上动作更快,化掌为爪,反扣向游离的面门。 游离利用身形矮小、腰腿灵活的优势,立即收腿侧仰,同时变换拳路,改虎形拳为蛇形拳,并指前屈,由斜刺里上撩,直攻韩胜超的手腕处。 韩胜超本可以力破巧,却因为自己占着上风,心理上难免有些轻敌,便有意收束劲力,想跟对方多过两招。因而,只预备架肘格挡。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臂和右腿突然同时起爆。 游离趁机后退数丈,同时掐诀唱咒。两息后,韩胜超周身火光四起。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衣物被烧坏的焦糊味,游离虽然一击得手,却已经气喘吁吁。 这一套微型的连击符阵,极耗灵气,对于只开了一处窍穴的游离而言,负担不小。尽管不惜以近身战斗,争取到布置火球符阵的机会,丹田中的灵气也因此挥霍一空了。 游离赌的就是火球连击阵的爆发力,这是他目前最具威力的攻伐手段,如果不能一举拿下对方,就只能认栽了。 可惜,他赌输了。 韩得胜掸掸破碎衣衫,虽然看着狼狈,却依旧中气十足。 “不错,果然后生可畏。在与我交手的间隙,还有余力下暗手,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心性和战斗才华,令我辈汗颜呐。” 游离并未答话,而是问道:“前辈身上有防御法器?” “没错。对于我们这种只擅长近战的武修而言,你们这些符咒师最是难缠,自然要随身备着防御法器。” 韩胜超嘴上云淡风轻,心里却颇为忌惮,越发深信对方传承深厚,因而更加注意说话分寸,不想与之交恶。 游离点点头。见对方的态度前倨后恭,便知自己坚持打这点到即止的一架,算是达到目的了。于是收起拳架,抱拳道:“多谢前辈赐教。” 韩胜超连连摆手:“前辈二字可当不起。道友年轻有为,不是我们这等注定大道无望的半吊子散修能比的。今日大开眼界的是我。” 一场来回不过数招的斗法,无意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游离佯装一番天人交战,这才接受韩胜超的邀请,随他去见一见那位秦家少爷。事到如今,他已基本断定,父亲多半是落在这位秦少爷手中了。只要有眼前这位无论是境界还是战斗经验,都在自己之上的韩胜超在,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强行救出父亲的。 “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般想着,游离便跟随韩胜超来到镇北两里外的山脚,杨家的别业便坐落在此。 杨伯才不亏为地方巨富,别业修建得颇为豪华。二人跟着管家穿行于亭台廊榭之间,真有一股子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鲜感。 二人在客厅落座后,不一会儿,便有一道清亮的声音隔着屏风飘来。 “韩师父,你回来了?” 随后,一位身穿青色儒衫的白皙少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那少年跟韩胜超一番交谈,这才在韩胜超的引荐下,对着游离作揖见礼。 “道心道友,这位是我家乐心少爷,这次从县城出来,一为散心,二是来收购一些药材。” 游离起身打个稽首,“见过秦居士。” 秦乐心虽然比游离年长三四岁,表现出来的心性,反而不比游离成熟。只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道心小道长,敢问在哪座仙山清修?” 游离闻言,知道若不说出自己的来历,对方显然不会彻底放心,便回道:“踇隅山上指玄观。” 秦乐心道:“踇隅山吗?是不是有片杏树林?那天我远远瞧见了,但恐打扰观里高道的清修,便没有登门叨扰,没想到反倒在这里遇到个活人。” 好一个不着痕迹的试探! 游离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胡乱诌谎,不然还可能会穿帮了。此子看着童言无忌,没想到与人打交道竟是这般老练。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底蕴吗? “前些日子和家师出门修行去了,料想秦居士是敲门无人应吧?” 秦乐心一听,心照不宣地笑了。 岂止是敲门,还砸门了呢,也没能砸开你家的护庙法阵啊! 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道长果然是道心精微,明察秋毫——冒昧地问一句,道长俗名可是姓游?” 游离心道“果然”,这些人还真是有备而来,便坦然道:“秦居士慧眼如炬,此次下山,便是寻找家父来了。” 秦乐心朝韩胜超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径直去后厅,不多时,便带来一人。 游离定睛一看,正是父亲游明达。 父子二人紧紧相拥,欣喜异常。眼见父亲只是略显憔悴,并无外伤,游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秦乐心对着二人长揖一礼,诚心致歉道:“让游伯伯受惊了。实不相瞒,家祖身负重伤,急需一味阴魂草入药,却遍寻圣山城周边药商不得。听说踇隅山有野生阴魂草生长,就来碰碰运气。 “那日,本镇药商杨老伯亲自作陪,带着一只寻宝妖兽赤鼻鼠,在踇隅山一带辗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循着气味找到了蛛丝马迹,却发现已被人捷足先登了。我们一路追踪到你家,不想却引起误会,还起了些冲突。” 游离看看父亲,游明达笑道:“的确是场误会。阴魂草本是一株双根,一株给你娘留着,准备送到山上孝敬你师父的,还有一株我担心药性流失太快,准备趁着天还没黑,赶到镇子上卖掉。结果刚出门就遇到他们了。他们买下后,便想买下第二株,我推说没有,跟一个性子急的动了手。” 话一说开,双方的情绪便彻底缓和下来。 适值午夜,杨伯才出面,让管家置办宵夜,并亲自给这父子二人赔不是。 大人们酒至半酣,话匣子一开,就热闹起来了。游离和秦乐心尚未达到饮酒年龄,便只吃菜聊天,慢慢也熟悉起来。 “秦居士,你曾祖父受的是什么伤?”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二章 家祖是个土地公 秦乐心放下筷子,眉宇间的忧虑凝重了几分。 “家祖在本月初,应乡民的祈请,出面捉拿一只怨鬼。不小心沾染了怨毒,魂魄遭受怨气时时刻刻的浸染侵蚀,时间一久,便要失去本心了。因此,家人都十分着急。” 一旁的韩胜超接道:“神魂类的损伤,一向最为棘手。那股怨气凝结而成的怨毒,极为歹毒,只有以阴魂草为主药炼制而成的滋阴丹,才是对症之物。” 游离瞬间了然,不免好奇:“那只怨鬼这么凶残?” “据说是冤死之魂,怨念深重,以至怨气实化,实力足可比得上人类筑基期的修为了。” 游离疑惑道:“韩前辈没有前去助阵?” 秦乐心道:“韩师父是我的贴身保镖,捉鬼一事,并非他所长。何况家祖性子执拗,捉鬼拿妖既是他的本职,根本不肯让家人插手。” 游离好奇道:“老前辈是名捉鬼道士?” 秦乐心与韩胜超对视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回道:“家祖是个土地公。” “土地公?” 见游离一脸的难以置信,韩胜超笑道:“道心道友涉世未深,不知道也不奇怪。像敕封土地公这等关乎人间福祚的神祇,是朝廷极隐秘的要事,外人所知甚少。 “秦家老祖生前投身行伍,忠勇无双,在本朝立国之初向西域扩张的过程中,以先锋裨将之身,立下过汗马功劳,最终不幸战死沙场。死后便被朝廷敕封为一方福德正神,即民间所说的土地公、社神,辖境为今天的圣山县城东南数镇。” 游离心思百转,恍然大悟道:“原来朝廷竟能敕封神祇的么?” 韩胜超正色道:“所谓‘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财’。土地与人的生存息息相关,所以历朝历代都会在每年二月春社日,引导天下百姓崇祀土地神。然而天下土地毕竟广博浩大,无法遍祀,因此需要封土为社,分而祀之。当方土地,交由当方百姓供奉。而朝廷上承天命,可以代行敕封一部分神祇,供万民敬仰,土地公便属于其一。” 秦乐心道:“说到底,民间对于土地的自发崇拜和敬仰,才是根本。这也是家祖不遗余力捉鬼除妖、保境安民的原因所在。若无人敬信,就无法收获功德和信力,泥塑金身便会日趋衰朽。成了神,也不能一劳永逸啊。” 游离听后,感觉大开眼界,“这么说来,朝廷的权柄还真是不小。” 韩胜超赞赏道:“道心道友聪颖绝伦,看问题能直指本质。” 游离挠挠头,谦虚道:“韩前辈谬赞了。晚辈只是觉得,这么一来,就免不了会有一番蝇营狗苟了。” 秦乐心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道:“道心道长说到点子上了。当年家祖虽然军功足够高,若非镇西边军统帅寇将军出面力保,敕封名额差点就被顶替了。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提也罢。 “正是因为家祖成就了神位,我秦氏才一跃成为这边陲之地的名门望族。人生在世,若无法修道升仙,如这般封妻荫子、护佑一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一顿宵夜足吃了整整一个时辰,众人还显得意犹未尽,便继续品茗清谈。 韩胜超乘着茶香飘渺之际,问道:“道心道友,你修行多久了?” 游离道:“晚辈修道已两年有余。” 秦乐心忍不住道:“两年便入了开窍境,你比我还小三岁吧?真是让人羡慕啊。” 一旁的游明达听在耳中,喜在心上。 游离心态倒是很平和,从容道:“秦居士见笑了。” 这时,韩胜超得到秦乐心的眼神鼓励,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道心道友的师父,是何方高道?” 游离道:“家师是位隐修,四海为家,两年前云游至此,便在踇隅山上筑观清修,因为缺个洒扫打杂的试经道童,就收下了我。” 韩胜超听后,沉吟片刻,抱拳道:“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游离便与韩胜超一起离席,来到隔壁密室。 “韩前辈什么事?” “是这样,乐心少爷的曾祖父勇毅公,曾有一个清剿其辖境内妖物的计划,那地方名叫雾魔岭……” 韩胜超如是这般解释了一番,满怀期待道:“原本是想着明年开春便动手的,但随着勇毅公的受伤,最快也得推迟到后年了。现在想诚邀你参加。以道友的成长速度,只怕一年以后,修为赶超我都不在话下——当然了,如果尊师也能加入进来,就更好了……” 游离略作沉吟,回道:“我这做徒弟的,自然是做不了师父的主。这事我得先回去问一问师父,届时再给答复吧。” 韩胜超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诚恳道:“雾魔岭横亘在圣山城南不足百里之地的大平原上,妖兽毒物不少,经常出山为祸乡里,对周边村镇的影响极大。朝廷限令勇毅公牵头,要在五年内完成清剿。” 游离点点头,再未答话。 于是,二人反身回席。见时间不早了,众人便在杨伯才的安排下,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日一早,游离坚辞了众人的挽留,和父亲一起踏上了归程。 看着步履轻快离去的二人,秦乐心轻声问道:“韩师父,你确定他会来么?” 韩胜超看着那个瘦瘦落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淡定道:“等着瞧好了。此子看似平和谦让,战斗风格却干脆利落,勇猛精悍。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优异的战斗意识,无论是不是出于他本人意愿而练出的,最终都很难抗拒修为突飞猛进时期,对于战斗搏杀的渴望的。” 说到底,炼心一关,既是炼气期的第一境,也是所有修士修仙入道的第一境,又岂是那么好过的?韩胜超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也对这个潜力极大的年轻人颇为期待。 那父子二人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在铁匠铺逗留了片时。游明达接过史松寒递来包裹——正是游离落在客房里的那包银子——又从中取出一封三十两银子,坚持酬谢了这好友。 自备的褡裢太小,游离便和父亲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可谓满载而归。 出了镇子,父亲想要沿那条走惯了的大路回去——说是大路,其实也只是他自己开辟出的仅容两人并行山脚小道。 游离却一把拉住父亲,带着他钻进深山老林里。 游明达尽管大惑不解,但经此一事,深知儿子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便很默契地没有问为什么。 游离手执小柴刀,在前面开路,脚下的速度并不慢。游明达虽然上了年纪,但毕竟是翻山越岭惯了的猎户出身,能紧紧跟上儿子的步伐。 只是儿子一直不说话,似是颇为警觉,他便忍不住胡乱猜想,是不是昨晚韩仙师跟儿子说了什么不好的事? 游离走在前面,心思却完全在另外一事上。 ——那夜他在自家后院被人暗放冷箭之事,原本以为是秦家那主仆二人的手笔。但昨晚在跟他们打过交道后,便直接否定了这个念头。 一念及此,游离不免脊背发凉。就怕此事另有隐情,他不惜作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才坚持走更为隐蔽的山路。若真被未知的敌人盯上了,还有逃生的机会。 尽管如此,游离还是不想让父亲担心,准备先将这事按在心底。 “会是谁呢?游离心中茫然,只能找个机会问问师父了。” 正这般想着,游明达突然大叫一声:“小心!” 游离听后,一个下意识的右闪,堪堪躲过了从头顶树上而来的偷袭。 父亲将他护在身后,并接过了他手中的柴刀,压低身子,全身戒备地盯着前方。 游离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只顾着想事情,有些分心了,竟未察觉他们已经被一群雪斑豹包围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三章 游离的身世 “噗呲”一声闷响,游明达手起刀落,只一下就砍翻了偷袭游离的那只雪斑豹。 其余六只雪斑豹见状,似是被这干脆利落的一刀震慑住了,但显然不甘于就此离去,便开始在五丈之外游弋,寻觅出手机会。 游明达顾不得擦拭血淋淋的柴刀,关切地看了看儿子,见其神色平静,也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雪斑豹捕猎一般不都是单独行动吗?怎么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 游明达紧皱眉头,眼见游离掣出了匕首,便抓起一把落叶,胡乱地擦了一把刀刃,便收刀在腰侧。然后从背上取下史松寒赠送的一把黑铁弓,又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搭弓拉满弦,随时准备射杀敢冲上来的雪斑豹。 游离想了想道:“它们把活动范围扩大了,估计是一个大家庭,产了不止一窝仔。” 这里虽已在西坡森林之中,但尚在山脚入口附近。而以往即便是大雪封山的隆冬时节,雪斑豹也多栖居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山腰地带,基本不会在山脚活动。 游离深吸一口气,右腿一蹬,飞射而前,直奔领头的那只而去。 那领头豹见状,也径直扑了上来。与此同时,另一只豹子同样悍不畏死地扑过来,欲要夹击游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穿了脑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那领头豹被这变故唬了一跳,夹着尾巴,转身就逃。其余雪斑豹见后,也四散逃命去了。 游离没有追击,而是用匕首解除了那头中了箭的雪斑豹的痛苦。 游明达收起弓臂,赶上前来道:“让我来吧。” 随后,三下五除二,动作熟练地割出一块完整的豹皮,又分出上好的豹肉、豹骨,分别用藤条扎好。 做完这些,游明达已是满头大汗。 游离看在眼里,第一次觉得父亲老了。于是主动接过藤条,将最重的一捆豹骨背在肩上。 “爹,等师父回山,我向他老人家讨点养生延寿的丹丸,让您和娘永葆青春。” 游明达一听,两只老眼眯成了一条缝,搓着手道:“那敢情好。这世道没有变得更坏,你又入了仙家门,咱家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爹娘也想健健康康地享几年清福咧。” 两人说这话,脚下的速度一点不慢,不到一个时辰,便行至踇隅河边。河面已经开始结冰,有雪花轻轻飘落。 二人从浅滩处跨过河,沿河往上游前行了一阵,到了游离试炼时经常待的那处溪涧边。将豹肉和豹骨上的冻血块洗净,便在旁边架火烤肉。 此时已过午后,天却灰蒙蒙的,日头躲到云层后面不肯见人。 游明达抬头看着苍穹,喃喃道:“看样子,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就在眼前了。” 游离递来一大串烤肉,笑道:“爹快吃吧,还要赶路。一晚上没回去,娘肯定着急坏了。” 游明达吃着烤肉,不时看着儿子。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游离便提醒道:“史叔叔不是还送了烧酒么?不来点?” 游明达这才想起来,取出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大口,然后将水袋递过来,“来点?” 游离讶异道:“爹,我还没到十四岁呢。” “多大个事,你是入了山上仙家谱牒的,山下的王法能管天下万民,也管不着你。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想喝便喝,正好暖暖身子。” 游离便不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口,呛得满脸打皱,心口也烧得火辣辣的,但的确驱散了些许寒意。 这是父子间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单独相处这么久,这会儿不可避免地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中。 “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游明达看着被北风吹得直打晃的篝火,依旧不出声。 游离道:“若是难以启齿,再多喝几口好了。警戒的事交给我。” 游明达便依言灌了两大口酒,脸色逐渐泛红,胸胆开张,心头的某个顾虑似乎真被那烧心的烈酒给浇灭了一般,只见他抬起头来,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的醉眼,下定决心道: “牛娃,你不是爹娘亲生的。” 说完这一句后,游明达反倒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然而终究是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儿子”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对游离说出真相,主要还是因为这孩子身上的那个特质,随着修为的增加,越发的明显了。而孩子妈却一直反对他说出真相,让他忍不住怀疑,当初让这孩子拜师学道,推他走上一条艰险的道路,究竟是对还是错?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儿子”有回应,游明达抬起头,却发现游离正平静地看着自己,眼神清亮,一如平常时候。 “你……早就知道了?” 游离点点头,大方承认道:“去年开始修心炼心,念头逐渐通达,慢慢想起了一些事。” “果然是这样么?”游明达猛喝了一大口酒,心绪飘远。 当年在后院门边发现襁褓中的游离时,游明达就对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印象深刻。他看着怀中的孩子,孩子也定定地看着他。四眼相对的瞬间,游明达脑海里便有些恍惚,疑惑、恐惧、恳求、不甘、怜爱等各种情绪,从那对眸子里纷至沓来。 “那是文德十七年的事,我和你娘经历失子之痛的第四年。你娘见到你,喜欢得不得了,认准了是老天爷赐下的福缘,坚持要收养你。” 游离接过父亲的酒,喝了一大口,静静地听着。 “你娘的本意,是想等到你成家之后,再告诉你身世。但我永远记得那日抱起你的情形,觉得你肯定不是寻常人家孩子,身上说不定还肩负着什么责任,不然谁会舍得将这么好的娃儿丢到这荒山野岭来? “直到璇玉道长的出现,事情就有了转机。我觉得,这是个可以改变你命运的机会。爹娘没什么本事,只能尽一切可能帮你抓住机会,等你修炼有成,就有能力自己去寻找答案……” 游离打断道:“万一我不想寻找那个所谓的答案呢?” 游明达顿时语塞。 游离将酒袋递上去,笑道:“您和娘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给我的疼爱一点不少。在我眼里,你们才是我的亲爹娘。” 游明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已老泪纵横。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过了许久才发现雪下大了。 正待起身离开时,游离忽然给了父亲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游明达会意,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佯装收拾弓箭和背囊。 随后突然急速转身,挽弓,搭箭,拉弦,放箭,一气呵成,朝着几十丈外的密林中射出了一记力道十足的冷箭。 然而眼见那一长箭瞬间飞入林子中,却如石沉大海,没了半点动静。 父亲的箭术有多好,游离最清楚不过了。刚刚林中的动静虽然极其轻微,但根本逃不过父亲这样的老猎户的耳力。 这一箭落空,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游离暗中放出一股念识,试图去感知一箭之外的动静。 念识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等五识之外的第六识,由意念所产生。通过人身五识之根而与外界接触,因而它既可以由心神控制,也容易受五感五识影响,但却是比五识更为纯粹的精神念力。 念识一出,游离果然察觉到林中有一缕微弱但十分清晰的意念活动。于是不紧不慢地捧起一杯刚煮好的苦云杉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朗声道: “出来吧。”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四章 傻子才硬碰硬 林中还是没有动静。 “跟了一路了。雪天阴寒,若自认算不上敌人,不如来烤烤火,这里有酒也有肉。” 那一缕意念出现了一丝波动。 游离趁热打铁道:“新鲜的豹肉,撒了孜然的,香得很,味道想必你也闻到了,不趁热尝尝?” 意念波动靠近了些。 这似乎真是个吃货啊。一边的游明达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游离心里有些好笑,继续诱惑道:“来者是客。可以再炖点豹骨汤,很鲜很暖和……” 密林中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快的那种。 过了片刻,林子边终于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原来是个小屁孩。 游离眯眼细看,对方看着也不过跟自己一般岁数,身穿白色氅衣,肩披翎羽,身背木箧,显得贵气十足。 游离朝对方招招手,那一袭白衣便犹犹疑疑、三步一停地往这边挪来。最终在距离十丈的地方站定。 “这位朋友,上等的雪斑豹肉,要来点不?” 那皮肤白皙的少年,情不自禁咽下口水,下意识地摇摇头,然而肚子却不识趣地叫了起来。 游明达笑了,温声道:“我们是山下的猎户,不是坏人。” 那少年似是见这老的朴实诚恳,不像那小的轻佻可恶,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抱拳致礼。 “多谢伯伯。” 声音清越如铜铃,倒是颇称他的外表气质。 游离不以为意,挪开屁股,坐到篝火对面的父亲一边,将自己捂得十分暖和的树桩留给了对方。 那少年冲游离点点头,然后取出一方巾帕,垫在木桩上,方才落座。 “刚烤好的前腿肉,尝尝看。” 少年接过游明达递来的一大串肉,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神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游明达一面添柴,一面问道:“刚刚还以为是林子里的兽物接近呢——那一箭没伤着你吧?” 少年摇摇头,又埋头对付那块比他脑袋还大些的豹子肉。 “小官人叫什么?这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在森林呢?” 少年抬起脑袋,含糊不清道:“我叫翟弼清,从安西州而来,在本州境内游历。” 游明达道:“这么小就独自一人游历了?” 翟弼清道:“不小了,已经十岁了。” 见他吃得起劲,游明达便不再问话,而是从游离的褡裢中取出一个小铁罐,倒入溪水,又将一块腿骨掰成几片,开始熬骨头汤。 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 游明达热情招呼着,已经吃饱的翟弼清盛情难却,便自腰侧悬挂着的一个荷包式样的佩囊中,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三个玉质莲花碗和三双玉筷。 游离和父亲面面相觑,难怪敢独自一人跑到这荒山野岭,看来身上的法宝不少。 三人“滋溜滋溜”地喝完汤,皆是身心舒畅。 翟弼清一脸满足道:“多谢两位的款待,不然在下就只能在饥寒交迫中灰溜溜地下山了。无以为报,请收下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便自右侧取下那个珠光宝气的佩囊,双手递了过来。 游离知道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储物法器,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手却死死抓住那带着些许脂粉气的佩囊。 “这佩囊恐怕价值不菲吧?” 翟弼清收回手,挠了一下耳根道:“这是我出门前娘亲特意多准备的一个储物佩囊,里面的东西都被我用得七七八八了,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合适的东西表达心意,我看这位小道友也是同道中人,好马配好鞍,想来比我更需要它。” 游离嘴上一番感谢,心里却暗自嘀咕:“这是赤裸裸地炫富啊。” 游明达问道:“翟公子不打算下山?” 翟弼清摇摇头,“我听说这林子里有头虎妖,想去看看能不能拿下。” 游离心中一动,拢着双手道:“我师父说,那头虎妖已能口吐人言,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了,不好对付的。” 翟弼清颠了颠肩上的背带,背后的木箧随之晃荡了一下,发出坛坛罐罐相碰也似的声响。 “原来是一头中等妖兽吗?多谢道友提醒,这条信息对我很重要。” 游离惊讶道:“这样还要去?那虎妖很难缠的。” 翟弼清笑道:“傻子才硬碰硬咧。” 说完,朝二人一抱拳,便径自越过溪流而去。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银装素裹的森林之中。 游明达拍拍儿子的肩膀,两人收拾完毕,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风雪越来越大,地上不知不觉积了一层雪衣。离指玄观越近,归家的心情反而越急迫。两人踏雪而行,步履不停。 一个时辰后,终于远远瞧见了那片白茫茫的杏树林。 敲门而入,一家三口紧紧相拥,喜极而泣。说了好一会儿话,经母亲提醒,游离才知道师父今早已经回来了,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去给师父请安。 “原来试炼回来竟发生这么多事。也亏得你有胆有识。” 璇玉子勉励了一番,一眼瞥见游离腰际的佩囊,惊讶道:“这金玉珠囊打哪儿来的?” 游离解下佩囊,递给师父,回道:“原来这叫金玉珠囊吗?” 然后将归途的际遇说了出来。 “师父,您能推测出翟弼清的根脚么?” 璇玉子里里外外察看了金玉珠囊,递还给游离道:“你可知道金玉珠囊的价值几何?” 游离直摇头:“应该很贵吧?” “按世俗的货值来算,至少上万两。” 游离被吓了一跳,“这么珍贵的吗?” 璇玉子没好气道:“岂止是贵,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 接着又道:“正好给你讲讲储物法器。储物法器涉及空间道术的运用,内部结构极其复杂,当今修行界,能制作经久耐用、结构稳定的储物法器的,就只有墨匠和班门这两大势力。 “储物法器按照形制划分,分为佩囊、扑满和聚宝盆三大类。佩囊小巧精致,便于携带,乃是墨匠所创。而班门制作的扑满,则类似于民间的储钱罐,容量大,但比较笨重。至于聚宝盆,能容下千座万座金山银山,由墨匠和班门联手打造,被各大门派当成宗门重器。” 游离道:“那这金玉珠囊是佩囊的一种?” 璇玉子点点头:“金玉珠囊是比较高级的佩囊,具备很高的成长性。为师所用的褡裢,则属于扑满一类。” 游离听后,忍不住吐槽:“您的褡裢倒是能放下不少东西,就是太……不仙气了点。” 璇玉子白了他一眼,吹胡子瞪眼道:“修道之人,在意那些虚名做什么。你先滴血炼化了这珠囊吧,这个珠囊够你用很久了。为师最近正为你的储物法器发愁呢,这下倒替为师省心省力了。” 游离依言咬破手指,滴血其上,那佩囊果然如有灵性一般,瞬间与他建立了一种很微妙的心神感应。 注入些许灵气,心神便能沉入其中。游离估算了一下,这个珠囊的存储空间,大致相当于自己的卧室大小,真不算小了。 游离迫不及待地把自制褡裢中的物品,一一取出,一股脑儿地丢进了珠囊之中。 璇玉子看着,也颇为期待地想道:“据说班门近几年更进一步,已经破解了一项关键术法,可以将扑满一级的储物法器炼制成戒指、手镯等形制了。回头可以考虑找老鲁收一个。” 游离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久,才想起来问道:“这么说来,翟弼清难道真是墨匠一脉的?” 璇玉子抚须点头道:“你不是说他身后还背着木箧吗?里面所装的,极有可能是机关器具,甚至木傀儡。这是典型的墨匠手段。墨家墨匠一脉,最是财大气粗,光佩囊的售卖,不仅是一项财源不断的赚钱买卖,更是能与各大势力结下细水长流的香火情。” “那墨家子弟跑这儿来做什么?” “多稀罕呐,前些年本朝与匈奴人交战,墨家可是派了不少人到边境地带活动,到处游说,两头劝架。最终劝和不成,便索性加入了势弱的匈奴一方,抵抗本朝铁骑战阵。到你出生后的这几年,双方谁都没讨到便宜,边境局势才最终稳定下来。朝堂上对于墨家行事,可没少口诛笔伐。” “话说咱这边境蛮荒地带,近期来活动的人是不是变多了?” “所以你要尽快成长起来,为师打算加快你的修炼速度。”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五章 本命属性 出于对父母安危的担心,在游离的请求下,璇玉子同意他将父母留在山上。 于是,游离在修炼之余,抽出时间用火球符和金刃符帮父母清理山石,将西厢房扩建了一番,当作游明达夫妇卧房。 至于那天与父亲谈心一事,游离已跟父亲商议好,为免母亲胡思乱想,决定暂时不将这事告诉母亲。 对于师父的庇护之恩,游离暂时无以为报,只能更加勤苦地修炼。 数九寒天的一日清晨,大雪初霁,游离一如往日,跟着师父在院子里做早课。 北风呼啸,杏枝摇曳,落雪纷飞,宛若杏花提前开落。 “下丹田是人身三大本命窍穴之一,是修道的根基。你打开丹田窍至今,已逾一个月,修炼中有什么感悟?” 游离想了想,回道:“这两天内视丹田时,内景中混沌迷蒙,万物明灭不定,就算不停吐纳导引身外的天地灵气入内,还是一片死气沉沉,就像……天地初开的样子。” 璇玉子道:“这是丹田开窍后的自我演化,若无外力干预,过程会非常缓慢。好好体悟,此中有大道真意。” 游离想了想,又问道:“师父,接下来的修炼重点是什么?是沉下心来继续经营丹田窍,还是先着力打通任督二脉上的尾闾、夹脊、玉枕、泥丸、心窍等五个基础大窍穴?” 璇玉子正襟危坐,严肃道:“你所说的,正好涉及道门各脉修行方向的一大根本分歧。丹田乃人身气府,开窍后,有的门派选择稳扎稳打,先用心拓展丹田,打牢根基,再谈其他;有的则倾向于速成,而把重心放到了其他基础窍穴的开通上。毕竟修行一事,是一步快,步步快。 “严格说起来,这只是理念的差异,并非根本性的对错之分。前者进境虽慢,但根基牢靠,厚积薄发,后期优势便十分明显;但随着外丹术的昌隆,第二种方法所带来的根基不稳等问题,便能被外药所弥补,第二种方法就渐渐成为当今修行界的主流。” 游离吐了吐舌头,“那岂不是人人都成了药罐子?” 璇玉子瞥了他一眼,赞许道:“能说出这话,说明你潜意识里是反对借助外物的,这个想法倒无愧于本门弟子的身份。不过,道门之所以屹立天下上万年而不倒,成为当今唯一的‘一教’,自然是因为历代都有不死守所谓‘祖宗法’的革新者。修道自然忌讳依赖外物,但也不意味着就要全盘否定外物的作用,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游离道:“是这么个理。” “时移世易,如今丹道大兴,甚至有渐渐向世俗社会融合的趋势。好坏暂且不论,但对我们修道者而言,也是一桩大福缘。” “难怪师父没事就各处去采药,但为什么从没见您开炉炼丹过呢?” “炼丹一事,尤其是上品丹药,讲究通力合作,非一人所能为。你不快快成长起来,为师有很多好丹方便没法儿付诸实践。” 游离一听,跃跃欲试道:“那师父快说说徒儿接下来该怎么修炼吧。” “你按《指玄通微心经》上的心法修炼就行了,每日内视丹田演化的内景,然后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开通第二大窍。‘丹田伏气血,尾闾摄精元。’尾闾乃是收摄元精的关键窍穴。所谓归根复命降白虎,便是从尾闾窍下手,将收摄而来的元精,转入丹田之中,加速丹田内景的演化,这样就可以提前祭炼法兵入窍了。” “在拣选本命法兵之前,先测测你的本命属性。” 璇玉子说着,取下肩头的褡裢,乒乒乓乓地倒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物件。 葫芦、木尺、水晶珠、铜铃……林林总总,散满一大桌。 游离一一翻检这些法器,看这个也好玩,见那个也稀奇,简直个个爱不释手。 璇玉子看着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心中好笑,然后板起面孔道:“看够了没?” 游离讪讪笑道:“看够了,看够了。” 璇玉子摇摇头,取出一个罗盘状的法器,外圈分别刻着五行、雷法、神魂、灵鬼、器体等字样。 向内一圈,则又有细分。比如: 五行和雷法,皆分为阴阳两种属性; 神魂,分为神道、符道、丹道; 灵鬼,分为灵修、鬼修; 器体,分为炼器、体修; …… 璇玉子将一块墨绿色的玉符放置在罗盘中心位置,朝游离道:“这是用于测试本命属性的本命玉符。用意念引导丹田真气,注入玉符之中即可。” 游离接过玉符,前后翻看了一下,却看不出材质,然后按照师父的指示,从心神中分出一缕念识,引导真气溢出指尖,缓缓注入玉符之中。 那本命玉符随即散发出莹莹绿光,罗盘上的指针便开始沿逆时针方向转动不已。 数个呼吸后,指针速度降低下来,在神魂一格上的符道和丹道两小格之间,来回摇摆。 最终,不偏不倚,停在了两者之间的黑线上。 “……”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然而快小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眼见师父一直不出声,游离便开始心虚气短起来,忍不住偷偷去看师父的脸色。 师父气色不错,就是脸色有些不好看,难道是北风有点大,冻成这样的? “师父……我这个……到底是什么情况?” 璇玉子回过神来,嘴角抽搐道:“几个弟子中,就属你小子最能给师父出难题。虽然知道你神魂天赋好,但难免会心存侥幸,认为你的本命属性不至于正好落在吃资源大户的神魂一道上,结果倒好,竟然是一击两中。” 游离委屈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呀……” “臭小子,我看你心里早乐开花了吧?” 璇玉子抬起手,作势要打。游离却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听话样,气得做师父的直吹须瞪眼。 然而,二人心底的高兴却是共通的。尤其是璇玉子,简直是老怀大慰——自己这个堂堂的高阶符师,终于后继有人了。 随后,璇玉子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腰间氅衣内侧的佩囊中取出一方玉印。 这是一枚官印制式的乳白色残印,游离拿在手里,发现此印是从印首一直到底部的印面,齐根断裂的,断口整体很平整,若不是印首上雕刻的瑞兽只剩下一半,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一枚残印。 而印首上所残余的瑞兽,只剩下尾部,看着像是貔貅或者饕餮一类的远古异兽。 至于三寸见方的印面上,残存的印文则只有一个字。那字弯曲折叠,方方正正,游离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愣是没认出是个什么字。 “这是九叠篆,印文是‘心’字。”璇玉子解释道,“这枚心字印,乃是本门一位中兴老祖的遗留物,曾立下遗嘱,是留给门内的有缘后辈的。可惜一直都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今天就看看你能不能成为那个有缘人了。” 游离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中,以意念引导真气注入心字印中,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然后仿佛意念被一股巨力拖拽着,只感到天地倒转,恍恍惚惚。 等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鸟语花香的山谷之中。 这里奇花袭人,异草芬芳。不远处更有一方小池塘,池塘边正坐着一位披蓑戴笠的钓者,看背影,像是个老人。 游离满心疑惑,远远地打个稽首道:“晚辈误闯宝地,前辈见谅。” 等了半天,却没有回应。游离犹豫了一番,轻轻走上前,在老人身后一丈距离站定,安静立等。 清风徐来,水面觳纹渐起,游离心神跟着放松下来,竟缓缓进入某种静定的心境里。 这时,他的心神中突然响起一个苍朴的声音: “还真是‘竹朽心欲沉,花香人自来’。——可算来了一个吗?”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六章 心印认主 话刚落音,那老者手上的钓竿便应声而断,随即化为齑粉,消散于空中。 游离已经大致猜到眼前这位的身份,躬身而立,虚心敛容道:“玄真门第七十八代弟子道心,拜见心相师叔祖。” 老者转过身来,摘下斗笠和蓑衣,露出里面灰色的粗布道氅来。 但见其人,鹤发苍颜,眉弯如柳,须垂似瀑。虽然身形矮小佝偻,却难掩一身的仙风道骨。 “已经到了七十八代吗?看来传承未绝,倒是个好消息。” 心相老道点点头,两眼似睁未睁,喃喃自语道:“法名为道心?倒是稍微值得期待一下。” 言语间,心相老道便瞬间出现在游离面前,游离被唬了一跳,但还是竭力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心相暗赞一声,飞身一跃,头对头倒立在游离头顶。 游离情不自禁地脑补了这诡异的画风,却又没有感觉到头顶老人有丝毫的重量,正暗自奇怪,心神中又响起了师祖的声音。 “杂念太多,紧守心神。” 游离依言持守,眨眼间便复归于先前的静定状态。 心相心中一喜,欣慰道:“不错。终于来了个像样点的了。” 然后双手运转如风,飞快掐诀,口中诵念有声,传入游离耳中,声声大如惊雷,直震得他心神动荡不已。 游离本能地念诵起静心咒:“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以此来勉力抵抗这份袭扰,试图压下心神的激荡。 心相见状,加快了掐诀速度,双手在身前留下道道残影。 渐渐地,游离便感到喜、怒、哀、惧、爱、恶、欲等情绪,纷至沓来。 若在平时,游离自信还能通过趺坐入定来控制,现在一边是耳中鼓膜欲裂,一边心中烦闷难静,心神大感烦恶,再这样下去,被折腾出心魔都有可能。 游离当机立断,放弃了对负面情绪的压制,任其外溢而出,转而以残存的一丝理性,紧紧守住心神中最纯粹的一缕念识。 任你群魔乱舞,我自守中致虚! 不知过了多久,心猿归府,意马伏槽,心神终于归于平静。 游离一直紧绷着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这时才发现心神之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的心神之中,就像刚开窍的下丹田一样,迷迷蒙蒙,雾障横生。可现如今,却产生了一片小湖,就像心相师祖垂钓的那方池塘一般,水面清圆,微波不兴。 按下心头的疑惑,游离缓缓睁开眼。发现师叔祖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游离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通过考验了。 “虽然只是个刚入门的小道徒,连心窍都没凿通,但还是要恭喜你,能一步到位,念识直接化神,蜕变为神识。” “神识?” 心相老道见他仍像个一窍不通的小白,心里反而很欣慰,便耐心解释道:“吾辈修心修性,从最初的五感五识,到更为纯粹的第六识念识,皆受识神所制。识神乃是后天之性,由心窍主宰,称为下心,所产生的精神之力,即为念识。神识则生于元神,元神居于上丹田泥丸宫,可超生于阴阳之外,被称为天心。所以,念识更进一步,便是神识。” 游离福至心灵,欣喜道:“师叔祖的意思是,我已经开通泥丸窍了?” 心相微微颔首:“没错。刚刚帮你直接凿通了泥丸宫,并临时为你搭建起泥丸与心窍之间的‘鹊桥’,牵引念识逆行至泥丸宫中。好在你还算争气,一举跨入神识第一境的心斋境。比起当年的小璇玉,表现要好得多。” 游离闻言,满脸黑线,敢情自家师父还有这等“黑历史”? 然后顺势下跪,九叩祝祷道:“多谢师叔祖赐福。” 心相见其乖巧懂事,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你能进入老夫的心相天地,说明那方心字印已经认可你,这便是你我之间的承负——我这一脉,总算是后继有人了。乘着我心力尚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游离感受了一番心湖气象,已是天高云淡,水波澄明,便问道:“师叔祖,按照正常修炼进度,神识应该在哪一个境界诞生?” “筑基后期养神境。所谓养神,温养的便是元神。你是担心现在一步到位,会导致根基不稳吗?” 游离不好意思道:“师父说过,我根骨比较差,一直担心我肉身的修为跟不上神魂成长的速度,有违本门性命双修的宗旨。” 心相不以为然道:“老夫当年还只是个次根器呢,不照样修炼有成吗?小璇玉的性格,是规矩有余,变通不足,所以当年他进来时,就没能过我这一关。不过念在他为老夫找了个好苗子,就不在他徒弟面前抖落他那些黑料了。” 游离一听,心想,自家师父这会儿是不是一直在打喷嚏? 心相见他没有什么要问的,便主动开口道:“心印已经认主,里面藏有老夫自创的《天心诀》上半卷,你到时只管自取,有什么不懂的,问小璇玉就行了,他自己虽然练不了,见识还是有的。这枚古印中的古怪处颇多,我精研的时间太短,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谨遵师叔祖法旨。” “时间有限,老夫现在正式问你,你可愿意继承我这一脉的传承?不要有压力,刚刚替你凿通泥丸宫,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见面礼。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 游离一听,肃穆道:“在徒孙做出决定前,能不能听一听师叔祖的一些过往经历?师父对此一直讳莫如深,不肯多讲。” 心相眯起细眼,悠悠道:“想听老故事啊,也好。那些个老黄历,一直压着,只会发霉生蠹,偶尔翻一翻,见见天日也好。不过老夫心力有限,就长话短说了。 “我玄真门历经近万年的传承,一直隐居山林,抱残守缺,全然不管外界变化。因此到了我们这一辈,其实已经日趋式微,远远落后于时代了。我与师兄二人立下宏誓,要一起将本门发扬光大。于是自发求变,主动拥抱时兴的符道、丹道等外术一道。 “师兄身为掌门,虽然一心求变,但行事稳妥,便只肯结合本门心法,潜心钻研符咒术。我则比较激进一些,独自离开宗门,遍游世间,寻找机缘。后来在一个上古遗址中发现了一枚古印。” 见游离眉头挑动,心相笑道:“那枚古印上刻着两个字:天心。当时和我一起探险寻宝中的一位密友,也很想得到它。说老实话,他的功法的确更适合这枚天心印,但我没有同意。 “多年以后,那人修炼有成,又找上门来求印,希望能借去参悟一段时间。我俩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最后自然是我身负重伤,落败了。终究相识多年,他也没赶尽杀绝,只是将天心印一分为二,取走了刻着‘天’字的那一半。 “那人临走前放下话,他要借天字印参悟一千年。千年以内,只管派嫡传弟子前去挑战他,赢了便能提前取回天字印。” 见游离不作声了,心相笑道:“是不是觉得师叔祖言不由衷了?明明希望你能继承,却还假惺惺地让你不要有压力?” 游离连连摇头,打死不认。 “此仇自然是要我自己去报的,岂会让晚辈来承担?天心印原是我的本命法兵,被毁去一半,导致我根基受损。我自感雪耻无望,便干脆自我兵解,留下这缕神识,静待师门有缘后辈。然后委托一位掌管一方生灵生死的神祇老友,截留了我本世的记忆,投胎转世去了。 “所以,师叔祖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能早些找到转世后的我,点醒前世的梦。” 游离翘起大拇指,正色道:“师叔祖铁血真汉子!别说还要继承您的宝贵遗产,就算只是本门的普通后辈,也当责无旁贷!” “这就肯答应了?” 游离神色忸怩。 “不用担心辈分问题,老夫不在乎这些虚名。你好好修行,将我这一脉的传承发扬光大,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游离再次行九叩大礼,恭声道:“徒侄孙道心,敬领师叔祖传承。”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七章 天心诀 游离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师父刚刚放下手。 原来心相天地间所发生的事情,在现实世界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 见游离手上的心字印不见了,璇玉子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好小子,去了师叔的心相天地了?” 游离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将其中发生的事挑拣着细说了。 至于没说的,都是心相师叔祖特地关照过的。比如投胎转世一事,决不能告诉第二人。毕竟兹事体大,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很多人,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哟,臭小子,念识化神了?” 游离便将心斋境的神识释放出来,十丈方圆内,一切皆清晰可闻可见。就连在屋后干活的爹娘的情绪波动,都如清溪中的游鱼一般,纤毫毕现。 见他那兴奋样,璇玉子适时解释道:“神识生于元神,可通感天地,感格鬼神,是神魂强大的标志。你才不过开窍境,就能有此机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想当年为师我……” 突然意识到差点失言,自曝黑历史,璇玉子赶紧住嘴。然而却晚了,只见徒弟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他猜到多半是被师叔揭短了,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咳咳,这么说,师叔已经传印传法给你了?” “嗯。师叔祖说了,要我好好将他的心血发扬光大。” 璇玉子抚须道:“这是自然的。等你成长起来,为师会助你独开一脉,将师叔的道法传承下去。” “师叔祖还说了……” “好了,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就不用说了。”璇玉子一本正经地打断话头,转而提醒道:“神识一般是筑基后期的养神境才能诞生,你在师叔的帮助下,不但以灌顶之法先打开了泥丸窍,更是提前诞生了神识。即便是放在筑基期的前两个阶段,都极其罕见。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打通督脉的运转,不然没有元精补脑,元神之湖就会成为无源之水,迟早会干涸的。” 说着,璇玉子抛来一个黑色玉瓶。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为今之计,也只能提前动用丹药,辅助你开窍了。这瓶养窍丸,你先用着,尽快将丹田蕴养出气海气象。” 随后,详细说了服用的注意事项,便要打发走游离。 眼见游离就要跑进自己屋子,璇玉子不忘叮嘱道:“这两日不忙着服药修炼,先好好参悟一下心字印和神识。” 游离满口答应着,人早已迫不及待地脱掉布鞋,趺坐在床了。 回忆着先前在心相天地中师叔祖的指点,游离已经慢慢理清了自己的修行之路:主修《天心诀》,以元神之至大至强,反养肉身之至坚至韧,最终使形神兼备,身心俱圣,达于大通。 这是一条与一般修道之人迥然有别的路子。 “好一个独辟蹊径,放大优点。说到底,老爷子还是要我好好修炼《天心诀》啊。” 游离叹息着,想到心相还特意嘱咐,等他神识继续成长,达到第三境时,便能在他的心湖之中再次现身,指点他的修行。 神识九境,第一心斋境,第二守一境,第三坐忘境。而一般修士的神识要达到坐忘境,自身修为都处在凝丹中后期了。 感觉好遥远啊。 游离这般胡思乱想着,心念一动,心字印便悬浮在他眼前。 这就是操控本命法兵的感觉吗?简直像自己神识的延伸一样,动静皆在自己一念之间,毫无迟滞之感。 如今游离已知道,法器的祭炼一共有三层:小炼、中炼、大炼。即所谓“小炼认主,中炼入窍,大炼本命”。 原本师父是想给他挑选一件趁手法器,滴血小炼之后,再持续以精气和念识温养之,最终能收入窍穴之中,达到中炼的程度。 至于大炼,则必须满足两个较为苛刻的条件:一是祭炼对象,必须是与修道之人相亲的本命之属;二则必须以神识温养。 因此,绝大多数修士只能等到修炼至筑基后期养神境,方能大炼本命法兵。 就这一点而言,游离知道自己真是鸿运当头,遇上了很多人都求而不得的大机缘了。 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等兴奋劲褪去后,游离的心情便有些复杂。总觉得像是被人从背后强推了一把,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接下了这桩福缘。但他一刻都不敢忘记,同时接下的还有师叔祖遗留下的承负因果哇。 要完成师叔祖的遗嘱,少不得要满天下去跑,真有些大海捞针的感觉。虽然自己早有游历世间名山大川、洞天福地的念头,但终究是多了个干碍不小的心事。他喜忧参半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些还都是很遥远的事,师叔祖也说了,只有达到凝丹期修为,才允许我考虑寻找他的转世之身。” 甩开这些纷纷扰扰的思想包袱,游离将心神沉浸在心字印之中。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天心诀》的经文,以及心相老道的感悟心得。 开篇便是惊人之语: “修吾天心诀,必为天上人。” 游离便满怀期待地看下去。 “天心印者,中古某战场遗迹之所出也。其色光光,其制古拙,沛然有上古真意。余观之,此其大昌王朝某神祇祠宫所用正印者乎?上有炼心诀数卷,乃神道修炼心法也。余既得之,喜不自胜。赏玩终日,不肯释手。潜心钻研近百年,旁征博引,集众家所长,苦心孤诣,呕心沥血,悟得《天心诀》二卷……” 看完卷首序言,游离又宁心静气,逐字逐句地察看起正文部分。 “夫道者,一也,理也。万有以生,万物以成。余尝闻自古得道之真人,莫不怀天心,抱地气,合神机。……” “夫心者,一身之主,万法之根。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大则包罗天地万象,小则隐于微末毫芒。……是故圣人修道,修心者也。” “印者,信也,符契也。道人行法,必假以印。检束心身,差役鬼神。……” “若夫心印者,以心感心,则心心相印;以心感物,则物我一体;以心感神,则万神咸集;以心感天,则天人合一。终至于寂然无声,一言而大动天下,此乃以天心动化者也。” …… 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直看得游离心神昏昏,脑壳沉沉,昏昏沉沉,然后就直接睡了过去。 不久,璇玉子走了进来,给游离盖好被子,手按其眉心,缓缓度入一缕神识,将游离因控制不好而时常外溢的神识,压制回元神所在的心湖之中。 “说是心湖,也还只是先天元神所形成的小池塘而已。若不先帮你打通督脉,搬运精元入泥丸,持续补充心湖的亏空,就只能是个坐吃山空的结局。臭小子,又给为师出了个大难题,上辈子欠你的不成。” 璇玉子大着脑袋踱出西厢房,正好撞见刚修完后院围墙的游明达和林琴。 “孩子睡着了,两位居士若是不忙,坐下谈谈?” 游明达回道:“道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二人让出道来,等璇玉子走在前面,这才跟着来到院子中间的石桌边。 璇玉子示意他们落座。 游明达搓搓手,有些紧张道:“道长,是那孩子做错什么事了吗?” 璇玉子道:“倒没犯什么错,就是特能给贫道这个做师父的出难题。” 随后,便简单讲了一下游离获得一桩天大机缘的事,至于详情,自然不会多说一个字。 “若说以前,这孩子只能算是个堪可培养的修道之才,今天之后,便算是本门的重点培养对象了。” 璇玉子说着,心里忍不住吐槽,要是自己敢不重点培养这小子,自己那个号称“难缠鬼”的师叔,就敢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 游明达夫妇一听,喜上眉梢,齐声问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璇玉子回过神来,捋了捋在风中凌乱的长须,咬牙切齿道: “贫道需要建一间炼丹房,特大号的那种。”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八章 炼丹房落成 当天下午,璇玉子便与游离的父母敲定了炼丹房的营建方案。 第二日,璇玉子带领游明达夫妇,将刚刚开辟好的后院,好好整饬一番。然后开始在杏树林后面的高崖上,凿山取石。 为了加快进度,璇玉子甚至使用上了火球符、爆裂符等威力不俗的符箓,看得老两口眼界大开。 游离本想来帮忙,却被璇玉子叫停了。让他除了一日三餐外,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安心做早课、修炼。 饶是如此通力合作,也花去了两旬时间,才将后院的几间主体房屋建好。两侧的厢房与前院完全接合,最终使整座指玄观形成了前后三进的格局,面积扩大了两倍有余。 选了个黄道吉日,璇玉子沐浴焚香,重新将祖师爷挂像请进了第三进院落的正屋之中,将祖师堂迁到了这里。 原祖师堂所在的正屋,便改造成早晚课专用的讲经殿。厨房一仍其旧,还在前院的西厢房中,只是里间不再是游离的卧室,改为杂物间。 璇玉子的卧房则搬到了后院新祖师堂旁边的东厢房中,游离则和父母居住在中院东厢房。 中院正屋,便是新建成的炼丹房,半亩大小。丹房有两层楼高,飞檐翘角,颇具气势。 炼丹房最是讲求风水气机的流转,所以在新祖师堂落成后,璇玉子又花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架设新的护观大阵。 游离并不知道新阵法的名字,但仅仅是从旁打下手,就知道了这阵法的复杂性。因为它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功能:引导周边天地气机的流转,以使风水相济,邪气不侵,是保证炼丹成功率的重要基础。 其后,又选择吉日良辰,筑三层高台,各分四方,每方开二门,合共八门。三层象征天、地、人三才,八门则象征八风,寓意迎接八方来风。 这之后,璇玉子才沐浴更衣,换上正式的黄色法袍,登台置鼎。 游离在台下配合着师父,绕台踏罡步斗,念咒不止。 璇玉子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鼎,掐剑诀念咒,随后那黑色小鼎应声涨大,足有三四丈高。安置在高台上时,炉鼎的鼎盖甚至高过了一层的天花板,直通二层。 游离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师父在建造这座炼丹房时,要反复掐算高度,并最终拆去了一楼的天花板。 这是一尊三足鼎,粗约四人合围,葫芦形,名为“玄玉八卦炉”,蔚为壮观。 最后,璇玉子纵身而上,飞至二楼的天花板下。在炉鼎上方外围的四个角落,各安置了一面巨大的古镜。然后又在炉鼎的正上方悬挂了一柄粗长的宝剑,剑尖向下。 做完这些,璇玉子飞回游离身旁,带领他一起焚香祝祷。 至此,炼丹房的营造工作才算是大功告成。 出了炼丹房,游离好奇问道:“师父,那把宝剑和四面古镜,是干什么用的?” “自然是为了防妖伏魔,驱邪避秽。尤其是八方而来的妖风,只消渗进来一点,就可能会使一炉烹炼许久的上好丹药毁于一旦,不得不防。” “是因为仙丹会引来这些妖魔鬼怪的觊觎吗?” “不错。好的丹药能夺天地造化,甚至能逆天改命,难免会招蜂引蝶。” “师父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建炼丹房呢?” 璇玉子斜睨着他,没好气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因为要给你炼一炉洗经伐髓丹呀。” 游离挠挠头,睁着大眼睛,无辜道:“原来是徒儿让师父费心了。” “傻小子,都是自家人,再辛苦也是为师欢欢喜喜愿意做的。你的任务就是安心修炼,《天心诀》的心法口诀,吃透了没有?” 游离吐了吐舌头,悠悠道:“比《指玄通微心经》晦涩多了,跟天书似的。” “这就对了。这门专炼元神的心法,可是直指真仙大道的,对神魂资质的要求极高,为师想练还没有机会呢。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 游离当即就问了几个百思不解的问题,璇玉子也当场做了答复。 末了,璇玉子叮嘱道:“明日我便准备开炉炼丹,你在一边好好看,好好学,以后很多丹药的炼制都需要你们打下手。” 游离连连点头,扫视了一周空荡荡的院落,叹道:“观里扩建,弄得空空荡荡的,反而显得冷清了。” 璇玉子背手站在炼丹房前的廊道上,望着天上清冷的月光,轻声道:“是冷清了些。过些日子,也该传信让你大师兄过来了。正好请上三清天尊和祖师爷的金身塑像,以及你师祖和师叔祖的挂像。” 游离一听,激动道:“终于能见到您经常挂在嘴边,快夸出花儿来的大师兄了吗?” 随后似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意味,追问道:“师父的意思是,这里要作为咱宗门的道场吗?” 璇玉子叹道:“那也得看看此间地主答不答应了。” 说话间,林琴从前院过来,远远招呼道:“道长,小离,该吃晚饭了。” 二人便停止交谈,穿过讲经殿,来到前院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新的护观大阵对观内的庇护,是全方位的。外面虽是刺骨的寒冬季节,观内却温暖如春。 石桌也换了更大的,四人围坐着吃饭,丝毫不拥挤。 璇玉子顺便在桌上告知了明日开炉一事。 游明达一听,小心翼翼道:“道长,我俩笨手笨脚的,也不懂仙家的规矩,万一……” 璇玉子摆摆手道:“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你们只管听我指挥就行。本门的传统,一向优待嫡传弟子的亲属。本观创建至今,你夫妇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离已经跟我说过了,但你二人的根骨资质不好,岁数又大了,修道是不可能了。嗣后若有闲暇,我便教你们一些导引养生术,在此修心养性,别的不敢说,保你们延寿二三十年没问题。” 夫妇二人喜不自胜,游离也高兴不已,三人皆站起身,向璇玉子行躬身稽首礼。 璇玉子一扬手,施法托举住三人,笑道:“不是外人,不必这么见外。” 第二日,游离和父母早早地起床,洒扫庭除,沐浴更衣,十分隆重。 璇玉子带领众人在祖师堂上完香,便移步炼丹房,开始分派任务。 “游居士磨药,林居士整理分类,小离取药。”璇玉子说着,特别对游离讲解了今天要用到的几种量器,比如方寸匕。另外,还特地拿出一页量器比对表,供他参考。 游离细细研读,大致弄明白了,一合可分成两籥,一籥分五撮,一撮又可分成四刀圭,等等。至于升、斗、斛等更大容量单位的量器,今天就用不到了。 随后,璇玉子取出八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矿石,置于炉鼎之下,接着打入一道火球符,那八块矿石便燃烧起来,开始给玄玉八卦炉加热。 见游离看得入神,璇玉子解释道:“这是一种经久耐烧的乌炭矿石,能产生比寻常火焰更高的高温,是最常见的炼丹火矿。” 说完,璇玉子朝在远处桌案边忙碌的游明达夫妇喊道:“游居士,血晶石粉三撮。” 游明达一听,便从一块酒坛大小的暗红色矿石上,敲下四分之一,在精钢臼内碾压粗磨一番,然后择出血晶石碎块,倒入石臼之中,供林琴研磨成细粉。 游离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撮研磨好的血晶石粉,递给师父。 璇玉子将其倒入一个葫芦大小的青色小鼎之中,又陆续倒入丹砂、雄黄等数种矿石粉,每加入一种矿粉,便倒入一种绿色的植物汁液,搅拌成团。 就这样,几人通力合作,又陆续添加了诸如鸡血藤、川芎等常见的药材,以及最为珍贵的一味主药——灵仙鸡苁参。 那不过巴掌大小的灵仙鸡苁参,其实已有上千年的植龄,被列为上上品原材,是滋补人身经脉的绝佳之物。 将这堪称灵植的主药,投入那号称“火鼎”的青色小炉中后,璇玉子走上高台,打开了玄玉八卦炉下半部分的一处小格门,将青色小火鼎投入其中。 透过格门,游离隐约看见八卦炉内壁已经被灼烧得通红,那小火鼎被投入其中,竟悬浮在炉内,自行转起来。 璇玉子关上格门,抹上封泥,防止热气渗漏,又对游离喊道:“将丹台八门打开。” 游离依言打开八门,璇玉子打出一道法诀,玄玉八卦炉下火光大盛,乌炭矿石以肉眼可察的速度消耗着。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十九章 洗经伐髓丹 两个时辰过去了,筋疲力尽的游明达坐在桌边,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盹。 也难怪,尽管有儿子帮忙,大部分体力活还是被他包下来了。 林琴靠当家的站着,防止他小鸡啄米般地点着脑袋,不小心摔倒,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徒二人忙碌的身影。 这会儿,打下手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游离便跟在师父旁边,仔细听他讲解丹炉内的变化,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大火烹炼两个时辰后,渐渐收火,将水鼎放入其中,置于火鼎之下,形成一尊组合式的水火鼎。” 璇玉子边说边示范,往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白色水罐中倒入半罐水。这个水罐是以铜晶石打造,耐高温,导热性也极好,称为“水鼎”。 “倒入的水也有讲究,必须是用净水符过滤、净化过的才行。” 叮嘱了一番,璇玉子又将水鼎放进一个葫芦形的铁架内,解开封泥,打开八卦炉第一层的小格门,一股热浪瞬间扑满整个炼丹房。以至于连熟睡中的游明达,都直接热醒了。 施法在身周形成一个隐约可见的气罩,隔绝了热气和高温,璇玉子又连掐数诀,那装着水鼎的铁架子,便自行飞起,穿过格门,进入八卦炉内。 随后,又自下而上,将火鼎装入铁架中,正好是火鼎的下沿,与水鼎的上沿轻微接触,形成了一个同样是葫芦状的小鼎。由于是上火下水,水火未济,故称“未济式水火鼎”。 “火鼎下沿设计成了细筛的样式,水鼎内的水便会蒸发向上,透过细筛进入火鼎之内,可以加速催化火鼎内丹丸的成形。” 说着,璇玉子关上八卦炉的格门,封泥,加大火力,继续烹炼了半个时辰。 至此,便是真正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是八风之中最受炼丹师青睐的一种祥瑞之风,不仅有好口彩,更有实际的意义。与民间所说的春分时节的明庶风一般,号称“万物得此风,洁齐而清明”。 璇玉子围绕丹台踏罡步斗,最终在震位站定,手掐八卦指诀,口中诵念有声,“我知东风心,万物齐乎震。东风知我愿,助我成大丹。……” 这番祈请很快便得到了正面回应。不多时,原本闷热异常的炼丹房内,果然传入一股清爽舒心的凉意。 与此同时,玄玉八卦炉内传来一阵骚动,不久便安静下来。 璇玉子祝祷完毕,然后吩咐游离准备两个玉瓶,自己则跃上丹台,揭泥开炉。 这一次,随热浪而出的,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璇玉子施法取出水火鼎,里里外外尤自冒着腾腾热气,炼丹房内更是充溢着中人欲醉的药香味。 “成了。” 刚说完,二楼一面古镜突然一亮,随后只见剑影一闪,一团黑影应声掉在了地上。 游离和父母一起看过去,却是一只通体乌黑的飞禽。 璇玉子笑道:“刚成精的火眼乌鸦,被斩妖宝剑剁了。今晚正好拿来换换口味。——别愣着呀,赶紧把丹药装起来,不然会引来更多妖物的。” 游离咋舌不已,立即打开瓶塞,璇玉子便施法将刚出炉的洗经伐髓丹,引入玉瓶之内。 足足装满两瓶! 游离粗粗一算,每一颗洗精伐髓丹,约有两粒石榴子那么大,装满两个玉瓶的话,得有二十颗左右! “看来这一次炼丹,成功率还不错。” 正暗自算着账,师父也发话了,显然心情也不错:“大家都辛苦了。收拾完后,先歇一会儿,晚上开两坛青杏酒,庆祝一下。” 大家都听得喜气洋洋的,早将一身的疲惫忘到九霄云外了,收拾起来格外卖力。 虽然后面又陆续闯入几只自投罗网的妖物,但都被斩妖宝剑砍瓜切菜了。这之后,护观大阵自行运转,将炼丹房内的气味彻底散掉了。 晚上,在指玄观这个清修之地,四人破天荒地都喝了点青杏酒。 游明达满口夸赞道:“道长这仙家酒酿就是不一样,一口下去,就有解乏的功效。” 璇玉子笑道:“这青杏酒乃是随手采摘的普通杏果酿制的,哪里是什么仙家酒酿。倒是新的护观大阵建成后,观里的灵气会越来越浓郁,咱们头顶上的这三株杏树,便会慢慢成长为灵植。到那时,用上面的青杏酿酒,才算得上仙酿。” 众人说着些家常话,将桌上的一盘肉都让给了游离。 “师父,爹,娘,这火眼乌鸦身上的灵气可不少,我一个人吃不下。” “正因为灵气多,才要你吃。你爹娘的身体消化不了这些灵气,吃了反而有害。师父也没必要吃。” 游离心想,关键是这肉太难吃啊! 不过,心里纵有百般不情愿,还是苦着脸,硬生生地把一大盘肉都咽下去了,还灌了不少青杏酒。所幸只是低度酒,还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 璇玉子眼见“火候”到了,便起身道:“到我修炼的靖室来,今晚就服药开窍吧。” 师徒二人离席后,林琴边收拾碗筷,边问当家的:“老头子,你说璇玉道长是不是故意的?” 游明达满脸酡红,瓮声瓮气道:“我敢打赌,这酒肯定是仙家酒酿,什么普通青杏,狗屁……” 听得林琴一筷子直接抽到他脑门上:“酒量不行还乱喝,平日里怂里怂气,喝多了倒是连道长都敢骂了!老的反不如小的长进!” 游明达伏在石桌上,已经鼾声四起了。 靖室内,游离和璇玉子盘膝对坐。 “行了,别装了。” 游离闻言,睁开朦胧的“醉眼”,笑嘻嘻道:“师父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住您。” 璇玉子没好气道:“一个没量却贪杯,一个有量却装死。你们父子俩还真是……” “我爹刚刚是无心之语,我替他给您老人家磕头赔罪,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游离跪坐起来,便要磕头。 “行了,说正事。今晚要你又喝酒又吃肉,想来聪明如你,应该已经猜出缘由了。为师也就不啰嗦了,乘着酒肉带来的气血翻腾,服食洗经伐髓丹,效果最好。 “这一次为师要给你点压力,不一口气破开督脉上的其余三大基础窍穴,就不准出关。反正洗经伐髓丹的药力虽猛,药性却中正平和,大量服食也不会伤损根基。” 游离听得眉毛直跳,难不成老爹刚刚那句酒后之言,真让师父老人家动怒了?没道理呀,师父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慈眉善目,一不出口骂人,二不动手揍人,怎么会生气呢?不会的,不会的…… 难道是心疼丹药资源,破费太多? “别磨蹭了,赶紧开始。” 游离回过神来,坐着朝师父打个稽首,然后手掐子午诀,趺坐入定,阖目静心。一炷香后,已是灵台清明,杂念全无。 服下第一颗洗经伐髓丹,经脉内便开始传来一股酥麻之感,随后如万蚁乱爬、百虫啮咬,麻至于痒,痒至于痛。 那酸爽,真是谁用谁知道! 璇玉子仔细观察了他的反应后,露出了一股子阴谋得逞的表情。 “臭小子,灵肉和少量酒精的双重作用,会使体魄六识更加敏锐。动用洗经伐髓丹助你开窍,已经是有违为师原则的作弊行为了,不让你吃点苦头,岂不是对你几位师兄的极大不公平?嘿嘿,让你老给为师出难题,好好消受着吧。” 璇玉子这般想着,仿佛真解了心头的小愤恨似的,一挥手,在靖室内布下一层护法禁制。 然后,心念一动,瞬间从蒲团上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山门前。 “大半夜的,何人鬼鬼祟祟?”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章 嘉树有余 那黑影是很小的一只,气息不算多深厚,脑中的意念波动更是挡不住璇玉子的神识探查。 见有人突然现身,那黑影畏畏缩缩地站定,在黑暗中规规矩矩地打个稽首道:“见过道长,夜黑风寒,晚辈饥寒交迫,特来请求挂单投宿。” 说着,那黑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莹莹的牙齿,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还真是有点瘆人。 璇玉子却道:“本观乃是山野隐观,并不在朝廷掌管的十方丛林之列。” 十方丛林,乃是世俗道门中,受朝廷道录院统一管理的各级宫观的统称。至于这些道士和女冠的簿籍,则由礼部下属的祠部掌管。手持祠部发放的度牒,便是正式的入牒道士,也叫持牒道士,按例可在全国各地十方丛林内的宫观祠庙挂单住宿。 与十方丛林相对的,则是子孙庙。子孙庙乃是师徒相承的修仙门派,不受朝廷管理,道产也是私有,地位极其超然。玄真门便是典型的子孙庙。 而大多数十方丛林中的持牒道士,都是没有修行资质的俗道,因而这个群体鱼龙混杂,一向入不了子孙庙出身的修士的法眼。 那人刚掏出身上的度牒,听到璇玉子的话后,似是有些尴尬,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嗫嚅了半天,那人又道:“敢问这指玄观里,可是有一位名叫道心的道长?” 璇玉子闻言,便问道:“你从西坡森林而来?” 那人一听,连道:“对对对,前辈,我与道心道友相识,不知道他在不在观里?” 璇玉子笑道:“你是翟弼清吧?” 那人明显一愣,随后欣喜道:“是是是,您是……道心的师尊?” 璇玉子也不答话,施法卷起翟弼清,来到前院讲经殿中。 点燃油灯,翟弼清半眯着眼睛,长舒了一口:“妈呀,快两个月了,终于见到人间灯火了。” 璇玉子摆出茶具,边碾茶饼,边问道:“你在林子里不生火的吗?” 翟弼清道:“那虎妖最是忌惮火光,我胆子小,晚上不敢生篝火。” “就不能退到溪流南岸的森林外围生火做饭?” “晚辈这不是布置了一些……阵法陷阱,怕被野兽破坏么。” 翟弼清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叹道:“贵观还真是……返璞归真啊。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是这护观阵法,就是个大手笔了。” 璇玉子见他人小鬼大,谈吐颇成熟,便不无打趣意味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通晓阵法。” 翟弼清却是未听出话里的意味,而是一本正经地回道:“通晓可不敢当,我胆子小,不爱与人厮杀,所以将心思都用来琢磨些困阵之类的保命手段。” 敢独自跑去对付那虎妖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胆子小? 璇玉子嘴角一跳,感觉自己有点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 于是递上刚倒满的茶杯,岔开话题道:“铩羽而归?” 刚刚打开话匣的翟弼清,听到这话,顿时蔫儿了,讪讪道:“那虎妖比我耐心还好,我蹲守了一个多月,都没等到它上套。” 蹲守…… 璇玉子有些无语:“你墨匠一脉的机关术,就这么让你硬生生地用成了守株待虎?” 翟弼清摸了一下鼻翼,傻笑不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游明达。 “道长,是有客人么?要不要吃点宵夜?” 璇玉子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翟弼清抢道:“要要要,烦请来一大碗素面!” 游明达确认两人都要吃面后,便自去忙活了。 “对了,道心道友呢?” “他闭关了。” “哦,多久出关?” “不好说,短则十天八天,长则月余吧。” 翟弼清听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端坐不言了。 璇玉子突然取出一个玉瓶,放到他面前,“先前你送给小离一个价值不菲的金玉珠囊,你们的交情深不深我不知道,礼肯定是送得重了些。我这个做师父的,就替他表表心意。” 翟弼清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打开瓶塞,嗅了嗅,脸色瞬间红润了几分,显然是个识货的。 “萱露丸?您这手笔也不小啊。” “炼器师长期耗费心神,神魂疲敝,正需要萱露丸清心提神。” 翟弼清喜笑颜开地收了,游明达正好端上素面,两人便埋头吃面。 吃完宵夜,璇玉子见他精神头很好,便问起正题:“两国战事已歇,你们墨家两脉,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见翟弼清有些警惕,璇玉子笑道:“我一个局外人,关心点时局还不行?” 翟弼清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边争议颇多,分歧很大,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墨家内部分歧,还是?” “内外都有,简直一团乱麻。我就是见不得我娘和舅舅的争吵,才跑出来散散心的。” 墨家三脉,除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客外,墨匠和墨侠,是当今修行界比较活跃的两大群体。 墨匠继承了墨家老祖的机关术,与兵家同受世俗王朝的青睐。 墨侠则是近几百年兴起的游侠儿的中流砥柱,仗剑江湖,斩妖除魔,誓要除尽人间不平事。 墨家三脉虽然传承数千年,然而上一任巨子,已是两千多年前便已作古的旧人了。新任巨子迟迟推选不出,墨家内部便分裂成三脉,互不统属,各自为政。 到如今,翟弼清的母亲好不容易将墨匠和墨侠两脉稍稍捏合起来,如今却又在两大帝国的战事上,与墨侠的领袖、自己的亲舅舅出现了分歧。 “你舅舅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这次会来边境蹚浑水,多半是你娘的意思吧?” 翟弼清低下头,心里可纠结。 “好了,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们去操心吧。你风餐露宿这么久,今晚就在这边好好休息。既然入了道观,索性就过几天出尘脱俗的轻省日子。” 翟弼清歪头一想,突然间就觉得,道心这个小轻佻,福气还真不小,老爹温和善良不说,师父也是个善解人意的正经人呢。 终究是个少年心性,听了璇玉子的一番宽解,当真就不再多想。在中院西厢房躺下,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起床后,来到前院,却见璇玉子正带着游明达夫妇在做早课,便远远笑着。 游明达见到他,心里也高兴,便招手让他也加进来。 见璇玉子不阻拦,他当真就小跑过去,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起经来。 早课结束后,翟弼清又对头顶的三株杏树产生了兴趣,便绕着杏树转圈圈。 半晌,对着游明达喊道:“伯伯,怎么不在这里做个秋千?” 游明达放下劈柴的斧头,抹了一把汗,笑道:“观里是清修之地,要这个做什么。” “好玩呀。”翟弼清指了指杏树,解释道:“这三株杏树是护观大阵的一处阵眼,气机流转逆向而行,弄个秋千,又好玩,又能修正气机,何乐而不为?” 璇玉子不知何时从炼丹房现了身,稀奇道:“果然有两手啊。这本是我留着考较小离的,没想到倒是被你提前道破了。” 翟弼清眨眨眼睛,“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璇玉子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上面,无非就是个小考验,这个坑堵上了,还可以再挖,反正有的是办法磨一磨那小子的性子。 “那倒不至于。来来来,你给说个完整的调整方案呢?” 翟弼清歪头一想,吃吃笑道:“既然大师父有心考他,那我就帮你出个题。” 说完,自腰际的红色佩囊中取出一支黄色符笔和一个黑色墨瓶,用狼毫蘸满瓶内的红色符墨,在两侧的杏树干上,各写下一句话。 一句是“清风不孤”,一句则是“嘉树有余”。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一章 这就成精了? “这两句话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我怎么不知道出处?难道是你自己想的?”璇玉子颇为惊奇。 “我可不爱念书。是那天道心喝了点酒,信口吟了这两句。我觉得不错,就记下了。” 璇玉子听得奇怪,这小子居然能吟诗作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用他的诗句来考他?” 翟弼清嘿嘿一笑:“我这符墨中掺了一点沙狐血,您懂的。” 璇玉子一听,表情精彩万分,“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却也一肚子坏水。” 沙狐栖息在西域沙漠中,据说拥有上古九尾狐血脉,算是比普通妖兽更少见的准异兽种。成年沙狐血液会变成淡金色,可以自行吸纳天地灵气入体,缓慢提纯自身血脉,因此是制作符墨的珍贵材料。 三株杏树,正好位于震、离、兑三个八卦方位,成“品”字型分布。翟弼清以位于震、兑位的两株树干为符纸,用掺入沙狐血的符墨写下游离熟悉的两句话,故意留下离位的那株,使得作为阵眼的三株杏树,成为一个不着痕迹的小困阵。 只要游离手痒,要在第三株杏树上补上两句,一旦入局,要面临的便是鬼打墙一般灯下黑的局面。 虽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然而璇玉子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种情形。 “小胖子怕是不知道,这种程度的符阵,哪怕因为使用了上等符墨而变得更加隐蔽,却几乎不可能瞒得住心斋境的神识的。不过,年轻人之间切磋道法,本也是对修行大有裨益的一件事,我就不点破,扫他们的兴了。” 这么想着,璇玉子便返回炼丹房,继续查漏补缺去了。 翟弼清却不明所以,洋洋自得地取下竹箧,开始检点家当。 近两个月的折腾,身上用于布阵的木偶人,以及一把连弩损毁不小,眼下正好闲来无事,便动手修补。 一旬过后,指玄观因为多出一个人而增加的热闹气氛,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日,众人重在做早课,游离突然现身在讲经殿后。 林琴眼见儿子神色稍显疲惫,便有些担心,走上前去嘘寒问暖。 璇玉子放下手中的《玄元救苦经》,招呼道:“过来坐吧。” 游离跟父母说了两句话,见到翟弼清时,倒也未表现得如何诧异,打过招呼,便在师父对面坐下了。 见他脚步轻虚,气息不稳,显然是刚刚突破、心神不定导致,璇玉子便宽解道:“督脉一通,上下丹田之间便算搭起了一座过江桥。你现在只是搬运手法不纯熟,还不能完全收束住精气自下而上的运转,导致上丹田常为精气倒灌,过阵子就好了。” 上丹田,正是泥丸窍的别称。 游离点点头,看着翟弼清,神色有些古怪。 翟弼清被盯得有些心虚,便想岔开话题:“恭喜恭喜,上次见你时才不过开一窍,现如今都快赶上我了,还真是神速。” 游离听得直想翻白眼,你不过是比我多开一窍,早了一步晋阶筑基初期而已,说话这么飘的? 璇玉子也听得心里直乐——在场之人中,只有他最清楚情况。自己虽然在靖室内设下了禁制,但翟小胖在憋坏时,游离早出关了。前院的这点动静,肯定瞒不过他的神识。 游离之所以没有立即到前院来,是因为忙着……拉肚子去了。 闭关多日,加上为了尽快凿通三处窍穴,游离连续服用了几乎整整一瓶洗经伐髓丹! 体内各处的经脉窍穴均得到了不同程度地重塑,身体难免要排毒,少部分油污是通过体表排出的,然而更多的则是通过脏腑的加速运转,集结在了排泄系统中,直接导致游离肠胃不耐受,谷道之内直似长洪决堤,滚滚欲泻。 于是,游离出关后的第一件要事,便是捂着肚子急匆匆冲进圊房,足足蹲了一个时辰。 至于究竟拉了几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出来时,人已变成了软脚虾。然后又去冲澡除味儿。也不知道搓过几遍身子,最后才发现用去了整整一大罐澡豆粉,以至于现在整个讲经殿中都弥漫着浓浓的香料味。 璇玉子毕竟是得道高修,此刻还勉强能保持镇定,继续若无其事地诵经授课,其他人可就没这么淡定了。尤其是翟弼清,不时偷偷拿余光斜觑过去,看得游离心里大为光火。 “好你‘个人畜无害翟弼清’,看我怎么收拾你。” 游离拿定主意,一做完早课,便主动在前院中的杏树下坐定。 翟弼清不明就里,果然屁颠屁颠跟了过来,嘴里还不时问:“道心老弟,你这澡豆粉哪里买的?味道还真挺香。” 游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出手,朝他勾勾手指。 翟弼清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他。 “借笔一用。” 翟弼清闻言,精神一振,很慷慨地掏出那支品质不俗的黄色符笔,大方道:“老哥在两棵杏树上题了你上次吟诵的两句诗,但还不知道其他两句,要不你给补上?” 游离假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杏树,皮笑肉不笑道:“符墨伺候。” 翟弼清自佩囊中取出一方黑色砚台,以及一块上好的朱砂墨,主动为他研墨。 游离蘸满朱墨,想都没想,就在那副对联也似的两句话末尾,又各补了“劭”“荫”二字,变成“清风不孤劭,嘉树有余荫”。 这还没完,只见他又在第三株杏树上,径直添了一行横批:“道在我心。”随后,又用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心字印,郑重地盖上了上去。 随后,那三株杏树原本光洁溜溜的枝丫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芽吐绿,爆蕊开花。 至于这处阵眼的气机,更不消说,已由翟弼清所造成的顺向流转,直接变为逆向运转,可谓气象一新。 做完这些,游离似乎还不甚满意。刚要再添两笔,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哞——” 还是璇玉子反应快,提醒道:“外面是你们家的那头小牛犊子?” 游明达一听,赶紧跑去开门,果然看到门外站着一头四肢健硕的大黑牛。 那黑牛见到游明达,竟流出两行清泪,然后很乖巧地低头舔舐游明达的手。 “是咱家的牛犊,当初他爹被人抓走,它就吓跑了。几个月没见,都长这么大了。这大冬天的,也亏得它独自在野外晃荡,不但活下来了,还长这么大。” 林琴喜滋滋感叹着,正要招呼游离过来,那黑牛却似通了人性一般,自行走到游离身边,很亲昵地绕他一圈,然后就低头去蹭他的手。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放在黑牛身上时,杏树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众人循声望去,却发现翟弼清在杏树中间团团乱转,跟鬼打墙似的,不住地往杏树上撞去。 不过,翟弼清人虽被困住了,脑子却很清醒,立即告饶道:“好兄弟,快饶了我吧。我知错了。” 游离一招手,那不知何时盖在翟弼清脑门上的印文立即飞了回来,刚要回到游离袖中时,那显然还没搞清状况的大黑牛,突然撒着欢尥起了蹶子。 于是那个红色的“心”字印文,就这样出人意料地印在了高高撅起的牛屁股上。 接着,那黑牛仿佛被滚烫的烙铁戳了屁股一般,一蹦老高,痛得乱嚷嚷。然后不管不顾地坐到地上,扭着屁股蹭地降火。 游离暗中施法,想要召回那印文,却发现没有作用。 正诧异间,差点屎尿横流的大黑牛突然安静下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游离,然后匍匐下身子,“哞哞”叫了两声。 游明达夫妇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在场的另三个人,皆是一脸震惊。 因为这三个有修为在身的人,同时感受到了大黑牛传递出的清晰意念。 翟弼清以手扶额,仿佛真见了鬼一样,喃喃道:“这就……成精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二章 封正叶田……吧 游离出关后这个乱糟糟的早上,真是意外连连,从拉肚子到玩心眼斗阵法,再到无意中给自家黑牛屁股上盖了戳。 现在,眼见着黑牛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众人,卖萌又卖惨,还真让在场的猛男们有点招架不住。 璇玉子最先反应过来,以神识传音之术,在游离心湖之上漾起一片涟漪,问道:“你这是传心术?” 经这么一提醒,游离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这样的。” “但你这黑牛是什么情况?怎么盖了印,还晋阶初等妖兽了?” “我也不知道……” 璇玉子便走近黑牛,想凑上去好好察看。 黑牛本就通人性,经此意外晋阶为妖兽,就更懂得察言观色了。 何况当初璇玉子将它从棕熊巨掌下救出,它可是一直记着这个恩情的。所以璇玉子凑上来时,它就很乖巧地一动不动。 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发现,璇玉子索性试着发出一段意念过去。 黑牛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红红的鼻头喘着粗气,显得有些兴奋。 “的确是开启灵智了,但是怎么做到的呢?” 璇玉子一时想不透,还是一旁的游离自己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师父,你且让一让。” 璇玉子见他一脸严肃,便让到了一边。 游离站到黑牛面前,伸过手去,黑牛很主动地用额头抵住他的手,轻轻地蹭着,意念中传递着很欢快的情绪。 游离心念一动,心字印便出现在黑牛头顶五寸距离。 黑牛福至心灵,立即朝游离发出一段意念,竟是主动讨封了。 游离点点头,以心声正面回道:“我非得道人,亦非天上仙。但凭此心诚,封汝天地间。我今执此印,赐汝名与姓。……” 口中念诵着从心字印中不断蹦进脑海里的封正口诀,最后补充道:“从今往后,你就叫叶田吧。” 说罢,手中的心字印便朝黑牛的眉心压了过去。 随之,游离的心神中便出现了黑牛心脏蓬勃跳动的画面,那是黑牛放开心神,毫无保留地接纳游离的神识降临。 然后,三个红色的九叠篆文便飞向那颗心脏,缓缓融入其中。 等等,怎么还多了一个“吧”字? 游离嘴角一阵抽搐,忍不住以手捂脸。是叫你叶田……吧,不是叶田吧! 大黑牛,你要不要这么实诚! 可既已落字为证,改是肯定没法儿改,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然而尚蒙在鼓里的黑牛似乎还挺满意新名字,只见其一声长啸,气息节节攀升,竟是直接突破了初等妖兽的瓶颈,晋升中等妖兽! 更诡异的是,这股上升之势犹未停止,一直提升至中等妖兽巅峰状态,这才缓缓停下来。 叶田吧——为了尊重黑牛的选择,咱们还是把这个“吧”字加上——顾不得感受差点一步登天所带来的喜悦,而是恭恭敬敬地俯伏在地,竟是口吐人言道:“叶田吧叩谢主人赐封,今后将继续做牛做马,报答主人的恩德。” 在场之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游明达喃喃道:“咱家黑牛咋还会说人话了?而且,这个名字怎么这么怪……” 伴随着林琴的一声惊呼,众人都惊醒过来,发现游离已经晕厥了过去。 璇玉子拨开林琴和游明达,不由分说,直接施法带着游离来到自己的靖室,走前不忘宽解一番,让其余人在外面稍候。 事到如今,翟弼清也算看明白了,于是半是解释半是安慰道:“伯父伯母,你们只管宽心。道心老弟只是心神消耗过度而已,封正妖兽这事儿,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能接连突破两个境界的。他现在已经打通了督脉,心神的消耗能很快恢复过来的。” 游明达夫妇听后,稍稍安心,但仍然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一旁的叶田吧听得满心愧疚,又俯伏到二老跟前,一叠声地致歉。 游明达拍拍它的大脑门,轻声道:“你本就是咱家的一份子,不用自责。想想那还是四五年前,我在山东面的草原边缘一带游猎,偶然遇到落单的你,你那时刚出生没多久,我怕你生存不下去,就把你带回家了。以前还奇怪,你为什么长得这么慢,现在就有点懂了——就算小离不帮忙,你光凭自己,也迟早能修炼成人的吧?” 叶田吧站起身来,眼泪直飙:“都是我不好。” 翟弼清却是知道,叶田吧虽然一步跨入中等妖兽行列,但心智还只相当于人类四五岁的孩子,因此从佩囊中取出一块糖果,扔进它嘴里。 “心里不好受,就吃颗糖。可管用了。” 叶田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带点薄荷味的甜点,果然一下子被这甜味儿攫住了心思,高兴得恢复动物本性,连连发出“哞哞”叫。 靖室内,璇玉子将游离轻轻放下,喂他服下养窍丸,然后缓缓度入一缕真炁,引导游离下丹田内的精气,沿督脉往上,流入上丹田之中,补充心湖的亏空。 一炷香后,游离缓缓睁开眼。 “师父,我搞明白了,封正妖兽,应该是传心术入门后,心字印额外带来的一项类似于本命神通的能力。” 璇玉子示意他少说话,然后才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心相师叔自创《天心诀》后,又花了许久,才开发出这门与之匹配的传心术。可惜师叔英年早逝,传心术只开发出了两重境界,你如今怕是炼成第一重“原心微”了吧?” 游离轻轻点头。嘴上虽不再说话,心里却对“心微”二字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道经》有‘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之说,儒家据此演绎出十六字心传。修心养性之法本出自道门,反倒给儒家说去了人心、道心之幽微精深处,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趣谈。 “人心之幽微精深处,道心始现。炼成此术,可通感人心。” 游离默念着《天心诀》中的功法心得,心里疑窦丛生。 “按照师叔祖的说法,原心微术一旦练成,便能通晓人心,具体说来,可以敏锐地感知他人隐藏的恶意、撒谎与否,甚至能第一时间察觉对自己不利的诅咒。可为什么我却毫无感觉呢?难道是人品守恒,因为心字印诞生了封正神通,从而抵消了原心微术的一部分能力?” 游离这么精神漫漶地胡思乱想一通,最终因心力不济,再一次昏睡过去。 璇玉子又仔细探查了一遍,见他没有大碍了,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返回讲经殿中,众人都围了上来。 “放心吧,人没事,休息两天就行了。这两天你们就别去打扰了。” 游明达和林琴终于松了口气,便一起去忙午饭了。 叶田吧也想跟着过去,却被璇玉子叫住。 “你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叶田吧低眉顺眼道:“回大师父道长,这个名字是主人赐下的呀。” 璇玉子不理会倒在地上打滚的翟弼清,板着脸道:“小离搞什么鬼?怎么给你取了这个鬼名字!” 叶田吧便将封正的细节说了,听得璇玉子终于也绷不住了,捶腿大笑。 叶田吧甩了甩一对招风耳,有些不明所以,嘟囔道:“这名字难道不好吗?” 翟弼清终于有力气坐起来了,缓了两口气,才拍拍它脑门,语重心长道:“挺好挺好,回头得好好谢谢你主人。” 谢谢这俩字,是特地加了重音的。 心思单纯的叶田吧,也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话中的意味的。为此,他又被取笑了更多年更多年。 当然了,那时的他,早已成功改名为游离本想赐予的“叶田”了。 这是后话。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三章 入籍问题 游离做了一个顶漫长顶美好的梦。 梦到自己时而变成一只鸟,在高空迎风翱翔;时而变成一只猫,躺在杏树下懒洋洋地晒太阳;时而又变成一只蝴蝶,在杏花飘香的时节,自在飞舞…… 等到醒来时,却发现一双瞪得圆鼓鼓的大眼睛,正近在咫尺地横亘在自己脑门上。 吓得他一抬头,然后“砰”的一声,传来两声惨叫。 “叶田,你没事吓我做什么。” “主人,人家是关心你,哪里吓你了。” 叶田吧边委屈地用牛蹄子揉着脑袋,边抗议道:“再说了,人家叫叶田吧,不叫叶田。” 游离一听,立马闭嘴了。 得,这件事上还真是欠你的,给弄出这么个四不像的名字来。这阴差阳错的第一次封正,几乎抽干他的神识之力,结果还搞得这么失败,游离想想都有些郁闷。 爬起身,走出屋外,发现天光大亮,一问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来到讲经殿中,发现只有师父璇玉子和父母在。 游离行过问候礼,问道:“翟弼清人呢?” “他待不住,又跑去摸老虎屁股了。” 游离闻言,不再多话,安安静静做早课。 中午时分,翟弼清鼻青脸肿地回来了。见游离正端坐在杏树下炼心行气,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观外跑。 “哎哎哎,你干嘛呢?” 翟弼清仗着体型高胖,又往前生拽了两步,头也不回道:“老弟你不是会封正术吗?帮我去收拾了那虎妖。他娘的,我还不信治不了它了!” 游离一把握住翟弼清的手腕,用了龙形拳的擒拿手法,顺手一翻,扣死他的手腕。 翟弼清从小娇生惯养的,手脚功夫一向稀松平常,被拧得哇哇叫痛。 “快松手,我错了我错了。” 游离松开手,鄙视道:“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三番五次去找人家茬,你哪来的勇气?” 翟弼清揉揉手腕,哭丧着脸道:“我也没办法呀,出门时跟舅舅约好的,只要能捉住一头中等妖兽,就能跟他外出游历了。” 游离一听,想到自己练成原心微术后,一直未能摸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便有些意动。 翟弼清瞧出了他这点心思,搓着白胖的双手,笑嘻嘻道:“一起去嘛。你刚刚有所突破,正需要试试身手咧。” 游离闻言,登时就改变了主意:“不去。不过你可以带上叶田,它刚刚晋阶,比我更需要见识同境妖兽的手段。” 说完打了个口哨,叶田吧便屁颠屁颠跑到山门处,兴冲冲地冲他摇尾巴。 翟弼清嫌弃地看着那它一脸谄媚样,就这副人畜无害的尊容,哪里像个打手了? 游离也不管他,径自转身回观了。刚刚打通督脉,原心微术也练得半生不熟的,要巩固的地方还多着呢,哪有闲心陪他折腾? 翟弼清经过一番剧烈的心理活动,最终还是带着叶田吧下山了。 游离返回杏树下石桌边,趺坐入定,运转返观内照功和吐纳功,开始内视下丹田。 说起来,这还是游离在念识化神后,第一次宁心静气地内视下丹田。 尾闾窍一开,终于成功地收回元精,止住元阳下泄。随后又将元精摄入丹田之中,襄助丹田演化。 在神识的内视下,丹田中所呈现的细节更为丰富,窍穴之内弥漫着从外界吸纳而来的灵气,以及云雾尘埃般的杂质颗粒,就像星空中的星云一般,恢弘,混沌。 而不断涌入的元精,又如横亘在星云之中的银河,璀璨夺目,让游离隐隐感到绵绵涌现的生生之意。 这一切,正是丹田气海即将成形的标志。 游离的心神完全沉浸其间,不急不躁,无悲无喜。 转眼已是傍晚时分,天光渐暗,游离被一阵脚步声惊动。收功睁开眼,发现是父亲游明达。 “爹,你这是出去过了?” 游明达放下背后的大包袱,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杯,牛饮了一气,然后才回道:“是啊。观里人多了,山下老屋的口粮没多少了,我就去了趟集镇上。” 游离无奈道:“外面大雪封山,您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声呢?我陪您去一趟多好,有金玉珠囊装东西,哪里还用得着您辛苦背这么多东西!” 游明达笑笑:“你修炼要紧嘛。对了,镇子上最近人越来越多了,我看杨记药材铺门口摆了张桌子,围了一群人,说是在为四方流民登记入籍。” “入籍?” “对呀。我询问了老史,他说是县衙下达的文书,要将安化镇纳入县政管理,按例推举了本镇首户杨老员外为里正,至于负责缉盗捕贼的耆长,暂时还未敲定人选。” 游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咱家的户籍……” 游明达道:“对呀,这就是我想跟你商量的,我们是不是也要去镇上申请?” 游离想了想,回道:“我去问问师父去。” 说罢,径直来到中院的炼丹房前。轻轻敲门。 “进来吧。” 游离推门而入,屋子里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闷热,原来师父并未开炉炼丹,而是站在药柜前清点药材。 游离直奔主题:“师父,我爹刚从镇上采买回来。说是镇上正在登记云集而来的流民,估计是要大兴土木,重建新镇了。” 璇玉子一听,便道:“你家也算是弃了原籍的流民吧?想在这里入籍?” 游离轻声道:“我爹娘有这个意思,但我想恳请师父,允许我爹娘入了咱观的道籍。” 说着,便要下跪。 璇玉子施法托住他,笑道:“知道啦,连带你家那头刚成精的牛犊子,一起入了玄真门的道籍便是了。对了,这次采买花费几何?回头你清点一下,报上来,为师连同下一个月的支用,一并付了。以后宗门道场确立下来,需要有库房,还要有管账先生,等你大师兄过来,就交给他了。” 游离连连摆手道:“暂时还不用您这儿出钱。上次卖掉两株阴魂草,得了几百两银子呢——我们家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钱哩。我爹当时就说了,分文不取,全部充作观里的道产——要不是您教授的那些药草知识,我爹一个老猎户,哪里懂这些药材的价值?” 听到这里,璇玉子便知道这家人真是把指玄观当家了,也就不再推辞,而是正色道: “当初零星教他一些草药知识,本意也是想委托他帮忙留心一些而已。既然如此,指玄观新建,百废待兴,这些钱就当是你们入股了,以后等宗门各项事务成型了,每年会有额外分成,丹药、法宝、功法,等等,都可以兑换。” 说着,璇玉子从贴身佩囊中取出四块黑色木牌。 “这是本门的宗门信牌,滴血炼化即可。” 游离接过来,仔细看了,正面刻“玄”,反面刻“真”,字体皆是苍朴遒劲的仙家云篆。 游离感受到其中中正醇和的灵气波动,便知是对身心皆有裨益的宝物,千恩万谢地退了出来。 来到前院时,发现父亲还眼巴巴地等着。见他出来了,便远远地站起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游离笑道:“成了。” 随后递给父亲两块信牌,嘱咐了一番。 游明达当场滴血入牌,那木牌上的“玄真”二字,便猛地一亮,然后自行飞至游明达腰际,很妥帖地粘在他的腰带上。 “师父说了,这信牌还有一定防御力,危急关头,是能保命的。” 游明达喜不自胜,也不问儿子是否还有其他注意事项,老顽童似的直接奔向厨房中,向妻子林琴显摆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窜进一道黑影,原来是去而复返的翟弼清。 小胖子顾不上喘气,火急火燎道:“快……快,叶田……吧被……被老虎围住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四章 老娘是母的! 游离见他那样,很平静地问道:“什么叫被围住了?难道还有几个虎妖不成?” 翟弼清道:“两只,有两只——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叶田吧是游离封正成妖的,两人之间其实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感应。现在他的心神平稳,便说明叶田吧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这种事游离也不会到处乱说,便问道:“怎么又冒出来一只?”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远远地看了一眼,感觉那第二只老虎似乎并未开智。” “那你怎么丢下叶田,就这么跑回来了?” 翟弼清挠挠鼻翼,讪讪道:“这不是担心自己上去也是送人头么,就先跑回来搬救兵了。” 游离也不稀罕说他,一提气,只一瞬间,就奔出去三四丈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腰。 翟弼清也不含糊,脚下生风,顾不得喘气,咬牙紧跟在后面。要论跑路功夫,翟某人自认还真不输游老弟多少。 今日天朗气清,晚霞映照在天际。大雪覆盖的森林,除了偶尔从枝头掉落的簌簌雪声,此外便万籁俱寂。 游离全速前进,脚步飞快,只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脚印,已将翟弼清甩开一截。 穿林过溪,不久便来到当初力战蛇妖的桦树林。 到这里,游离便看清了地上的杂乱脚印,显然有过一番追逐,甚至打斗。 继续前行,雪深及膝,游离放慢速度,但一直外放的神识,已清晰感知到前方的两道强弱不同的气息。 紧赶慢赶,终于远远瞧见了战场。 通体乌黑的叶田吧,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中格外亮眼。不过,此刻的它正前脚离地,以直立之姿斜靠在一棵巨树上。 一只体型巨大的白斑虎,同样直立起来,前腿抵住树干,将叶田吧堵在了树前。 叶田吧则双耳直竖,浑身战栗,见已退无可退,干脆放弃了抵抗。 这一手壁咚,让刚赶到的翟弼清看得目瞪口呆。 游离示意他稍安勿躁,两人继续观望。 只见那白斑虎在叶田吧身上,左嗅嗅,右闻闻,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中等妖兽的五识比筑基期修士还要敏锐,但念识就差得远了,也只比炼气期修士稍稍好些,遑论尚未生出的神识。 因此,游离可以放心地运转传心术。 传心术跟随神识外放后,立即就发现了躲在身侧不远处的一丝隐藏得极好的敌意,应该就是另一只小一些的白斑虎无疑了。 这只潜藏着的白斑虎,不知何故,气息收敛得极为隐蔽,若不是传心术能探查附近的敌意,游离一时半会儿还真难以确定这个潜在的危险。 暗自庆幸一番,游离冲翟弼清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右手把住竹箧的背带,随时准备发动先前布置下的困阵。 心斋境的神识,已能外放至身周三十余丈距离。传心术依托于神识,其探查范围便同样限定在这个距离之内。 叶田吧那边,游离并未感觉到那只白斑虎有多强烈的杀意。不仅如此,那只同样属于中等妖兽的白斑虎,对叶田吧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更是好奇多于敌视。 默默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神识之网中,游离直接通过传心术联系上了叶田吧。 “叶田,你还好吧?” 叶田吧虽然单纯,但也不傻,表面依旧表现得唯唯诺诺,心里却在跟游离拼命求救。 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传心术,游离立即就体会到它的厉害之处了。哪怕只是第一重境界“原心微”,就能与神识范围内的人进行心神交流。 “大道至简。师叔祖说过,传心术作为很高级的神识操控之术,对于神识之力的运用务求俭省、精细。哪怕是神识处于同境的对手,都很难察觉到传心术的运转。而被传心术摄中之人,哪怕精神力很弱,也能无障碍地与施术者进行双向交流。还真是个不错的辅助手段。” 游离心中感叹一番,发现叶田吧已经一改投降姿势,四腿着地,跟随那白斑虎往森林深处走去。 游离继续通过传心术询问情况,却没有回应。 “看来对传心术的运用还不够熟练,做不到聆听万灵万物的心声,就无法真正将传心术的威力发挥出来。” 游离心中暗叹一声,便同样用传心术对翟弼清说道:“你先追上去,我在后面跟着。” 翟弼清一听就急了,“道心老弟,你这不厚道啊。何况我布下的困阵……” “少废话,你惹的乱子,自己多担着点。” 翟弼清张了张嘴,两眼又转了转,似乎明白了游离的意图,然后颠了颠竹箧,当真就向前追踪而去。 随后,那躲在暗处的白斑虎便跟着动了。 “果真如此,翟胖的念识波动早就被对方察觉了。” 游离确定了此间情形后,也拉开一段距离,跟了上去。 一行四波人,每一方几乎都拉开在二十丈左右的距离。 游离为了能跟叶田吧保持联系,加速绕到翟弼清侧方,保持着不被后面的白斑虎发现的距离,远远跟着。 西坡森林的核心地带,他还从没有踏足过,心里也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样。 几波人脚程都不慢,不过盏茶功夫,竟远远看见一棵大树,亭亭若盖,绿意盎然。树周边两三丈内,更是风雪不侵,鸟语花香,端的神奇。 叶田吧许是得了那白斑虎的指令,一屁股坐在树下,哼哼唧唧不动了。 那白斑虎则回转过身来,看向翟弼清躲藏的地方,口吐人言道: “人类,为何三番五次来扰我清静?” 藏身在灌木丛后的翟弼清,恨不得将脑袋埋进雪中去,心中直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时,一直尾随在后的另一只白斑虎,便很默契地在不远处现身了。 翟弼清无奈,只好收起无处安放的大腚,笑嘻嘻道:“虎兄,不打不相识,有话好好说。” “莫跟我称兄道弟,老娘是母的!” 翟弼清一脸黑线,游离在远处险些笑岔气。让你没事总想着捋虎须,这下好,摸到母老虎的屁股了吧? 被一大一小两只大虫围着,翟弼清的表现倒也对得起他的名门出身,虽算不上气定神闲,但也能做到不慌不乱,冷静应敌。 只见他从红色佩囊中召出一把劲弩,名为破神弩,在幽暗的天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寒芒。 破神弩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那母虎立即警觉起来。先前这人跟自己僵持数月,一直没跟自己正面交锋,它便以为这人没什么手段,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虎……大妈,我呢,一向不爱打打杀杀,咱们不如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谈?” 那母虎成精已百余年,实际年龄其实却只相当于人类三十岁左右,当即破口骂道:“你才大妈,你全家都是大妈!” 在翟弼清被一声声虎啸震得有些发懵之际,远处的游离则摇头不已:敢情天底下的雌性生物,都很在意年龄问题不成? 游离实在看不下去了,要是让这个嫩雏儿再说下去,怕是要坏事。正要飞身过去缓颊时,那只不明情况的小虎却突然发动了奇袭。 “吾儿不可!” 母虎大呼一声,却是来不及了。翟弼清出于本能反应,扣动了扳机,那小虎惨叫一声,应声摔倒在雪地中。 翟弼清毕竟是个世家公子哥儿,平时虽然顽劣了些,但还真没怎么见过血腥,更别提杀生了。当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唬住了,站在那边直愣神。 那母虎眼见儿子被那把威力惊人的神弩射中,当下便兽性大发,一个纵扑,直直冲向翟弼清。 游离见状,第一时间对翟弼清示警,随后又施展传心术,集中神识意念,强行叩开那头母虎的心门。 “前辈,冷静!”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五章 准异兽与化妖 这头白斑虎已成精经年,修为日深,但毕竟尚未化形,精神力相较于人类要脆弱得多,竟被游离这一波又一波、强悍之极的神识冲击,震荡得心神失守。 虽然心神失守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足够游离入场救人了。 一道火球符飞射而去,那白斑虎果然如翟弼清所说,极为惧火,暂时放弃了对翟弼清的攻击,转而冲到小虎身边。 翟弼清被这番大动静惊过神来,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它没事吧?” 那母虎未作理会,只是仔细地检查小虎的身体状况,疼惜地舔舐小虎的伤口。 这小虎游离认识,正是数月前历练时,被他一拳打落虎牙的那只幼虎。几个月不见,竟已经这么大了,身长足有近一丈。 游离远远地用神识探查了小虎的伤势,所幸翟弼清只是匆忙发动神弩,没来得及注入真炁,因此那支细长的铁箭仅仅是射穿小虎的右前腿,否则最好的结果也是整条腿都被炸烂。 “前辈,这是治疗筋骨伤势的丹药,快让它服下吧。” 游离将药瓶抛了过去,那母虎冷冷地接住,咬开瓶塞,嗅了嗅,确认没有问题后,方才倒入一粒进小虎口中,然后施法助其炼化药力。 “你们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人类。” 翟弼清还待分辩,却被游离一把扯住,两人齐齐朝那虎妖抱拳致礼,然后喊上叶田吧,便准备离开。 “等等,那头黑牯牛不能跟你们走。” 游离转过身来,疑惑道:“为什么?” 母虎未作回应,驮着小虎往树下的叶田吧走去。 叶田吧眼见那母虎走了过来,依旧是一脸觳觫的神气,显得很是怕它。 游离皱紧眉头,沉着脸道:“叶田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那母虎停住脚步,并未回头,而是对着叶田吧道:“兽与人终究有别,你自己想想我方才的话吧。” 叶田吧果然停下脚步,似是在权衡着什么。 游离声音大了几分:“叶田,不管这位前辈与你说了什么,你知道我和爹娘都是拿你当家人看待的。” 叶田吧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舍之意,但还是毅然地跟着那虎妖走到树底下。 这棵不知名的巨树周围,灵气明显比外间浓郁,与银装素裹的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虎妖实力远强于二人,因此也不避讳,直接施法在树干上打开了一条通道,径直走了进去。 叶田吧在门口停住脚步,恋恋不舍地回望了游离一眼,俯身在地,磕了三个响头,便跟着走了进去。 游离还待追上前去,却被翟弼清一把抱住。 “道心老弟,千万别过去。这棵树有古怪,数丈范围内似乎有极厉害的杀阵,莫要靠近。” 经他一提醒,游离便释放出神识,发现此间的气机紊乱不堪,但将困阵的杀机隐藏得极好,虽然心有不甘,便只能先撤退,再图其他了。 两人闷闷不乐地往回走,途中再没有说话。 赶到观里时,天已完全黑了。 游明达和林琴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他们盼回来了,却见到儿子脸色不好看,便用询问的眼神望向翟弼清。 翟弼清已经是悔了一路,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林琴心细,发现叶田吧没有一起回来,就猜到八成是出事了。便朝游明达使了个眼色。 游明达会意,于是搓着手笑道:“回来就好,先吃饭吧。” 游离问:“爹,师父在哪儿?” “道长在炼丹房整理丹方呢,暂时走不开,今晚不跟我们一起用饭了。” 游离点点头,招呼翟弼清先吃饭。 趁着二老去厨房了,翟弼清挠挠鼻翼,满脸歉疚道:“这事因我而起,明日我再去一趟,一定想办法把叶田救出来。实在不行,就回一趟安西州,把我舅舅请过来……” 游离摆摆手:“这事儿有些蹊跷,问题的根子并不在你。晚上我跟师父先合计一下,你不要轻举妄动,听到没?” 翟弼清本以为会挨一顿臭骂,没想到反被宽解了一下,怔怔道:“从小到大闯的祸多了去了,从来没自己担待过。兄弟你比我还小,真比我有担当多了。” 游离拍拍他肩膀,笑道:“咱俩可是一见面就能收赠金玉珠囊的交情!” 翟弼清被这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玩笑话给逗到了,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林琴端着食盒进门,发现两人脸上挂满笑意,暗松一口气,随后招呼大家在讲经殿偏殿用饭。 吃过饭,游离便径直来到中院炼丹房前,轻轻叩门。 “进来吧。” 游离推门而入,发现师父正闷着头,秉烛疾书,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替璇玉子研磨。 璇玉子沉浸在丹方配比变化的计算之中,暂时无暇理会徒弟,等终于完成了一帖新丹方的初稿,方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 “辛苦你等这么久了。有什么事吗?” “师父先用饭吧,边吃边说?” 璇玉子心情不错,笑道:“师父能辟谷,少吃一顿不算啥。看你等这么久,怕不是跟着翟弼清闯出什么祸事了?” 游离轻笑道:“师父您还挺了解翟胖啊。” “那可不,那小子光屁股满地爬时,我就见识过他闯祸的能力了。” “您早就认识他?” “嗯,为师与他舅舅打过几次交道。我贴身用的这个佩囊,便是从他舅舅手中置换的。” 游离本不忍打断师父的追思,倒是璇玉子主动收回思绪,问道:“我没感应到叶田……吧的气息啊,它怎么了?” “徒儿正是要说这事,他被那头白斑虎妖拐回家了……” 当下就将傍晚发生的事详细说了。 “嗯,你们没跟那虎妖动手,是明智的选择。那虎妖虽未化形,但其实也只差最后一点火候罢了。” 游离忧心道:“也不知那虎妖究竟跟叶田说了什么,竟让它铁了心要跟着走。” 璇玉子拨了拨灯芯,屋子里明亮了几分。 “十有八九是妖兽修炼相关。” “妖兽修炼?” “不错。你们有所不知,叶田……吧与那虎妖一样,都是身具异兽血脉的异兽种,修行界称之为‘准异兽’。 “普通兽物走的是开智成精——化妖——化形的修行路子,境界正对应初、中、高三种等级的妖兽,即初等妖兽成精,中等妖兽化妖,高等妖兽化形。 “至于异兽,则是血脉强悍的上古神兽后裔,寿命悠久,修行路数更是完全不同。由于是在蛮荒之地生活,与人类社会几乎完全隔绝,故而不走向人类修士靠拢的成精、化形一途,而是提升血脉,达至灵兽级别,便可以拟态修炼。” 游离心中牵记着叶田吧,忙问:“那么准异兽呢?” 璇玉子笑道:“既然准异兽前面有个‘准’字,自然就成了两边都不能全靠的‘四不像’。既不能完全走异兽的路子,也同样不能完全走普通精怪的路数。所以在化妖之后,须专注于提升血脉之力,境界修为的打磨反而在其次。” 游离听到这里,似乎有点明白了。 璇玉子见状,便宽解道:“看来你也想到了。那虎妖眼见叶田……吧——这名字取得真是一言难尽——已经化妖,估计是担心再跟着我们人类,修炼便要走上歧途,故而想留它在身边,指点其修行。” 游离挠挠头,叶田这名字,自己也想吐槽啊。 “为师今晚过去一趟。会一会那虎妖。” 听到这话后,游离躬身行礼:“给师父添麻烦了。” 璇玉子挥挥手,示意他先去做晚课。 待游离退出房间后,璇玉子这才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 “来踇隅山这么久,那不好相处的左邻让我贴了几回冷屁股,倒是这个极好说话的右舍,反而没去正式拜访过。还真是有点失礼了。” 言毕,一个闪身,人便消失在屋中。趁着夜色,向西坡森林飞去。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六章 道会司来人 第二日一早,师父晚出未归,便由游离临时充任早课的经师,带头念诵和讲解《玄元救苦经》。 两个时辰后,游离宣布早课结束。众人便喜气洋洋地忙碌起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按照边境风俗,这天须得洒扫除尘,洗浴去秽,以及祭祀灶王爷。 四人分工明确,很快便将指玄观里里外外清扫干净。 午饭过后,见璇玉子还没有回来,游明达夫妇便先行下山,将自家屋子清扫一番,再祭祀灶王爷。这之后,还要去一趟镇子上,采购年货。 翟弼清有佩囊在身,便主动揽下差事,陪同游明达夫妇下山去了。 游离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道观,心中一直记挂着师父和叶田吧。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到观外有人喊话。 游离出外迎客,见到山门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面色微黑,中等身材,身穿玄色道袍,头戴黄冠,气息内敛。游离暗忖,此人修为当在自己之上。 另一位游离认识,正是年前与他不打不相识的韩胜超。 “道心小道友,别来无恙!” 游离朝二人打个稽首,笑道:“韩前辈别来无恙!这位是?” 韩胜超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圣山县道会司的褚道会。” 褚道会同样打个稽首,客气道:“无量寿福!小道友有礼。” “幸会幸会。” 韩胜超上下好好打量了游离一番,意外道:“小道友果然是天赋异禀,短短三两个月没见,修为都已经赶上我了!” 游离谦虚一番,将二人让进前院。 褚道会第一眼就被院中三株争妍斗艳的杏树吸引住了,“不愧是仙家门第,让贫道大开眼界。” 韩胜超附和道:“贵观不愧是清修佳处,算得上是人间福地了。” 游离客套一番,取出茶具,煮茶待客。 三人在石桌边落座。 韩胜超问道:“不知尊师可在观里?” “真不凑巧,家师昨晚外出,至今未归。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韩胜超不无遗憾道:“贵师能调教出你这般出色的弟子,想来定是一方高道,只可惜今日无缘识荆。——是这样的,山下安化镇要纳入朝廷典制,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吧?” 游离点点头。 “按本朝惯例,道会司要在安化镇设立道庙,传教化民,归拢人心,以辅助本镇里正、耆长的任选,以及乡约制度的建立等一应事务。” 游离疑惑道:“这是好事啊,只是不知与敝观有什么干碍之处?” 褚道会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山下要建新庙,而贵观作为此间地主,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贫道特请韩道友作保,来知会贵观一声。虽说车有车路,马有马路,但十方丛林与子孙庙毕竟仍属于道门同道,贫道以为还是和和气气的好,你说呢?” 前文已述及,十方丛林乃是受朝廷管理的世俗道官体系。其职司的划分,也参照了朝廷各级州府建制,从京城所设的道录院,到各路府州一级的道正司,以及县一级的道会司,一直到乡镇一级的基层宫观,等级森严,层级分明。 十方丛林中的道士,分为两种:一为具有度牒的持牒道士,一为有修为在身的受箓道士。两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持牒道士多为普通的俗道,而受箓道士不但持有度牒,更有修为在身。 这些受箓道士,平日里不理俗务,只管静修和降妖除魔,也偶尔担任重大斋醮科仪的高功,可谓身份清贵,地位超然。 褚道会,便是圣山县道会司的一把手,本名叫褚平,四十一岁,是一位筑基初期修士。虽然是个仙师,却热衷俗务,管理着圣山县大大小小十数座道庙,是官小权大的典型。 游离听了褚平的解释,心中了然,便笑道:“承蒙褚道会关照,此事既然是朝廷事务,又有利于四方流民的生计,敝观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褚平见他年岁尚小,修为也不如自己,心里多少有些轻视,回道:“贫道说话直,小道友莫要见怪啊——不知方才道友所说的,可作得准、算得数?” 这意思很明白,你年轻小,修为也低,哪里够资格跟我担保什么? 韩胜超见状,有心维护两句,但因为始终没见过游离师父,更不知指玄观的根脚如何,便有些坐蜡。 毕竟,自己东家的那位老祖,哪怕已是掌管一方生民福祚的土地爷,也仍然受这位褚道会掣肘极多。 为何? 只因为十方丛林的各级道官,虽然无权管理拥有神位的地方神祇,但供奉着各路神祇金身的大小祠庙,却受着十方丛林的管辖!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小小的一座土地庙,日常的香客上香、案头祭品的供奉,节日的游神庆典,等等,都是道会司的手眼所及处。 所以说,秦家虽已是圣山县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依然明里暗里地,不得不唯道会司马首是瞻,原因便在这里。 游离一眼便瞧出了这二人各自的心思,心中觉得好笑。这些混官场的,果然都带着些腐朽的特权心思,哪里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清静无为? “自然是作得准、算得数的,家师昨日外出前,已经嘱咐过了。说若今日有贵客登门,便如此这般回复。” 听得二人面面相觑,褚平自然是不会尽信,直接自袖中掏出一份请柬:“如此甚好。这是踇隅观的请柬,等新观落成,特邀尊师和道友赏光,前来观礼。” 游离接过那黄灿灿的文书模样的请柬,翻开一看,落款处竟然还要自己填写名字,直想翻白眼。 “这名字一写,不管我说话算不算数,将来师父同不同意,都已是白纸黑色的凭据了。还真是……滴水不漏。” 游离心中吐槽归吐槽,还是不动声色地签下自己的法号,又按了手印。 随后,游离顺便询问了勇毅公的伤情和秦乐心的近况,韩胜超一一作答。 “多亏道心道友的那两株阴魂草,勇毅公恢复得不错。看情形,清剿雾魔岭一事,有望在明年夏天就开始。到时还仰仗道友多多出力。” 游离依旧没有当场应承,推说自己修为尚低,师父不肯松口。 两人又坐了一会,便下山去了。 游离坐回石桌边,反复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应对上还是稚嫩了不少,正开展自我批评之际,发现师父璇玉子已经坐在身旁喝水了。 游离收回心思,眼见没有叶田吧的身影,心里一沉。 “叶田还不肯回来?” 璇玉子放下手中的茶杯,长长吐了口气,看上去心情不错:“它倒是想回来呢,我没同意。叶田吧跟随那虎妖修行,苦是苦了些,但以后的好处不会少的。它跟着我们,也学不到什么,只会蹉跎岁月,就当是先寄养在那边了。” 游离不解道:“徒儿想不通,虎妖前辈为什么对叶田那么上心?” 璇玉子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道:“有些事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今天观里来人了?” 游离按下心头的疑惑,把刚刚的事详细说了。 璇玉子捋须道:“朝廷的手脚不可谓不快。你答应是对的,没必要为了一座边境俗观而与道会司交恶。指玄观匆匆草创,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先争取到良好的发展环境,才是正道。” 游离深以为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自家师父果然同样深谙猥琐发育之道啊。 “至于雾魔岭一事,为师建议你还是答应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七章 方怀远 指玄观成立至今已经三年,第一次过年这么热闹。 翟弼清更是乐不思蜀,在这里有吃有喝,又有同龄人,更没人管束,压根儿看不出想家的样子,看来是准备蹭吃蹭住到底了。 五个人一起喜气洋洋地过了一个热闹年节,吃吃喝喝,转眼便到了元宵节前夕。翟弼清熬不住,独自下山去镇子上看花灯庙会去了。游离一家则留在观里,陪着璇玉子吃元宵,赏月。 正月的圆月,虽不比中秋,却也大如圆盘。云团如被撕开的棉絮,稀稀疏疏的,夜空也被照得湛蓝湛蓝的。 四人看着同一轮圆月,各自思念着不同的人。 第二日一早,翟弼清带回了一个消息:安化镇上的踇隅观,将于次日举行奠基礼。 璇玉子得知后,只对游离说了一声,“有空多往镇子上走走”,就闷到炼丹房里去了。 这之后,游离当真就在修炼之余,趁着翟弼清不注意,独自去镇子上,走走看看。 正如传言一般,安化镇近来可算了不得,短时间内涌入了大量人口,原来的格局就明显不够了,所以要圈划地皮,大兴土木。 杨记药材铺前,已经连续摆案大半个月,由新选出的户长、乡书手坐镇,一直在登记户籍。 这日,游离照例在对面的茶馆喝了一杯盖碗茶,与店小二聊家常。 这店小二姓蔡,家中排行第三,是个热心肠,并没有因为上次被掌柜的训斥,而刻意疏远游离,反而喜欢与游离谈说镇上的新鲜事。 “蔡小哥的意思是,镇子北边的几座山里,发现了金乌石矿?” “不然你以为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能一下子引来这么多流民,争先恐后地要入籍?自然是因为有了矿,镇子迟早要发达起来,人人都动了点淘金的心思。” “金乌石矿这么值钱?” “那可不!据说啊,是山上仙师炼制法器的重要材料!” 蔡三说到兴头上,左右看看,然后凑到游离耳边,压低声音道:“馆子里的茶客闲聊时说,为了这一大片矿山,好几家仙家门派在暗中较着劲哩。——可要我说啊,天底下哪家最大?自然还是朝廷嘛。” 游离听得笑了,便同样压低声音,好像与他分享着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一般,神秘兮兮道: “这么一来,那些仙家门派敢跟朝廷抢食,岂不是胆子又肥,头还铁?” 蔡三闻言,便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里毕竟穷山恶水的,又跟匈奴挨着,朝廷与仙家合作,也是很有必要的。” 两人就这么一惊一乍地聊了一会,末了,游离打趣道:“今日掌柜的不来敲你脑袋了?” 蔡三撇撇嘴道:“掌柜的忙着将馆子盘出去咧,哪有空理咱?” 游离诧异道:“安化镇百废待兴,地价飞涨,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手卖茶馆?这是个什么做生意的路数?” 蔡三不以为意道:“就是个怪老头。平日里只嫌生意差,这会儿镇上人多起来了,他倒又嫌吵闹了。” 这里说完话,游离想到史松寒的铁匠铺坐一会儿,便告辞离去了。 前行片刻,离着铁匠铺还有两箭之地,游离远远瞧见铺子门口围了一圈人,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 游离个子小,便觑了个空,从别人腰身部位的空隙里挤了进去。 这才发现,史家铺子被三个人围住了,史松寒正摁着一名小学徒的脑袋,躬身给这几人道歉。 “小徒没见过世面,唐突了这位仙子,还请三位仙师多多包涵!” 这二男一女,气息都在炼气后期开窍境上。其中一名身穿灰色丝袍的虬髯大汉,拧着满脸横肉,恶声恶气道: “一介蝼蚁,敢冲撞仙家修士,一句道歉就想打发了吗?” “不知仙师想要怎么办?” 另外一名瘦瘦落落的男修,一脸谄媚地对着旁边的女修问道:“陆师妹,你想怎么处置?师兄听你的。” 那身穿淡黄色襦裙的女修,眉毛一扬,嫌恶道:“先把那小厮的眼睛剜掉,贼眉鼠眼,竟然敢在本仙子身上瞄来转去!” 虬髯汉子得令,便要动手。 史松寒见状,赶紧护在小学徒身前,口中连呼:“仙师饶命。” 那汉子得势不饶人,扬起手掌,作势就要劈将下来。 只是刚举到半空,毛茸茸的手背突然着起火来。 那陆姓女修眼尖,惊叫一声:“肖师兄,你的手……” 姓肖的汉子听到惊呼时,已是劈掌成势,一发狠,索性忍着灼痛,继续朝史松寒劈砍而去。 游离正要上前阻拦,人群中却有一道黑影,先他一步动了。 那黑影速度奇快,在众人眼前留下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肖姓汉子的掌下,抬手一格,只一下就制住了对方。 肖姓汉子见状,试图抽回手,对方的手指却似鹰爪一般,紧紧钳住他。 旁边的同门忙喝道:“何人多管闲事!” 游离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身穿青色直裰,三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们秋微山修士,遇到同道时畏首畏尾,跑到凡人面前,倒是知道作威作福了,果然是‘畏首畏尾唯秋微’,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那清瘦男修被道破了根脚,涨红了脸,气势登时矮了数分:“阁下究竟何人?”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怀远方大爷是也。” 秋微山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既然不知对方根脚,打又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一番眼神交流,便萌生了退意。 只是,肖姓汉子的手还被扣着,已经肿成了大馒头,脸都快疼绿了。 那名叫李同的清瘦男修,倒也识时务,当即摆低姿态,沉声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网开一面,放了我师弟。” 人群中有嘘声响起。 这瓜,第一口倒是挺甜,到这里怎么就变味了呢? 吃瓜群众不干了,有人起了头,于是嘘声便此起彼伏。 李同脸色如霜打的茄子,顿时就有些挂不住,喝止道:“去去去,都一边去,仙师交流心得,你们这些凡人凑什么热闹!” 嘘声更大了。 方怀远见围观群众兴致颇高,便有些人来疯,吹着长长的口哨,对着秋微山的这位陆仙子献起了殷勤。 “陆仙子,方哥也想多看你几眼,纯欣赏的那种,你可千万别挖我眼睛啊。” 陆金花羞红了脸,今日之事因她而起,本意是想借机发难,直接占下这间位置极佳的铁匠铺,在此建立师门据点,没想到却闹成了当下这个局面。 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故作姿态地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方怀远看似粗豪不羁,却极懂分寸,适时松开手,并不与对方彻底弄僵,任由对方逃也似的离开了。 “多谢方仙师仗义出手,救命之恩,铭感于心。” 方怀远转过身来,坦然受了史松寒和小学徒一拜,然后拉起二人。 “方某路见不平,若是力所能及不出手,心胸便不通达,并不特为救你们而出头,无需挂怀。” 史松寒仍是一叠声道谢,“方仙师若是不嫌弃,还请随小人移步踇隅酒楼,让小人尽一尽心意。” 方怀远却已经走入铺中,直接道:“我看你这铺子不错,我想在这里住一阵子,打打零工充作房费,你觉得怎么样?” 史松寒心中一惊,有些拿不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忙道:“方仙师若是不嫌小铺寒酸,想住便住下,打零工是万万不可的。” 方怀远也不坚持,卸下背后的包袱,甩给史松寒,大大咧咧道:“别愣着啦,赶紧给我准备房间。” 史松寒忙带着小学徒去收拾房间了,方怀远则走到热气冲天的火炉边,熟练地捡起铁锤,又用火钳夹出一把长剑的剑坯,抡起巨锤便砸了下去。 火光充满整间屋子。 围观人群已经散去,游离在隔壁的糕点铺前站定,侧耳听着铁匠铺的动静,看着不断飞溅而出的火星,决定先不回观里,想再观望观望。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八章 混元无极阵 游离买了两块热腾腾的炊饼,边吃边饶有兴致地听着隔壁铁匠铺内的动静。 铁锤的敲击声,竟出人意外的好听,极富韵律,简直有种锤锤锻出剑魂的感觉。 游离虽不懂锻造,但光是听这直击人心的落锤声,便知方怀远是个十分出色的炼器师。 “难怪先前阻拦秋微山那个傻大个,会有那么出色的力量表现。”游离心中暗忖道,“似乎也是奔着那金乌石矿来的?” 边境山穷水恶,民风彪悍,围观人群虽散得七七八八了,但也有几个胆大豪爽的,依旧停在铁匠铺门前,好奇地朝里面观望。 方怀远抡了一阵铁锤,顿觉身心舒畅,便朝屋外喊道:“你们这群尕迷日眼的,再把大爷当猴儿看,就得掏钱买了啊。” 这夹杂了方言的官话,显然不是圣山县本地口音。游离没出过远门,听不出来这方言的出处。但街上南来北往的流民不少,还真不缺见多识广之辈。 但见人群中便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站出来,朝铁匠铺子里抱拳道: “这位方仙师有礼,敝人自瓜州来,听仙师口音,似是咱西北人?” 方怀远大笑道:“瓜州吗?差不离儿了,算半个老乡。” 那汉子听后,便径直入了铺子,两人便在火炉边攀谈起来。内容无外乎寒暄客套,以及自报家门。 方怀远是个老江湖,身上更是毫无修士架子,将身上的酒袋抛过去,主动开口道:“老哥怎么会来到这山穷水恶之地了?” “不敢。敝姓马,名三其,原来在库什干沙漠北边一带吃马帮饭,后来不耐烦这清苦日子,往南穿过沙漠,来这边境找发财机会,却赶上国朝跟匈奴人开战。因为不小心把证明身份的照身帖弄丢了,参军不得,就成了四处漂泊的流民了。” 方怀远听后,拍拍对方的肩膀,大笑道:“相逢也算是有缘,如若没去处,可以考虑跟着我。我正好缺人手。” 马三其喜道:“正有此意。在下一介凡人,虽比不得山上仙师,但自问还有一身力气,肯定能帮上仙师的忙。” 史松寒忙活完后,回到前厅。方怀远简单介绍一番,然后郑重问道: “今日我算是慷史老板之慨,自作主张,留下马老哥了。史老板不介意吧?” 史松寒听后,连道:“幸会。既是方仙师的主意,小人自然是欢迎的。至于打零工一事,那可真是折煞小人了。” 方怀远一言而决:“此事就这么定了。我每日保证给你锻造出十把刀剑粗坯出来,马老哥就给我打下手,你包我俩的食宿就可以。我看你锻造手艺尚可,可以从旁看着,或能对你有所帮助。” 听到这里后,游离便算放下心来。 方怀远此人,虽说有些自来熟的毛病,但总体对史松寒并无恶意,那么自己就没必要画蛇添足了。 想罢,眼见天色渐黑,便买了些点心吃食,加紧往回赶。 路过镇子中心时,游离稍稍驻足,看了两眼已经在架设梁椽的踇隅观,对道会司的办事效率有了直观认识。 出了镇子,游离径直沿山脚道路往回赶。翻过镇东那座孤零零的小孤山后,在山脚的岔道边,停下了脚步。 游离将手上的货物收入佩囊中,迅速摆开虎形拳桩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远处树丛中,随之传来一阵响动。一个黑色身影从中窜出,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游离身前。 游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黑影一把抓住衣领。 随后,那黑影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提溜在半空,撒腿就往前奔去。 游离挣扎不已,那黑影边跑边道:“别乱动,后面有人。” 游离一听,将神识释放出去,果然发现后面跟着三个人,气息都颇为深厚,正在迅速靠近。 “前辈,你这是作甚?” “作甚?自救,顺带救你!——先前是你在铁匠铺隔壁窥探我的?” 此人正是方怀远。 游离在发现被人跟踪后,就已经知道是他了,只是搞不清为何后面还跟着三个陌生人。 “是我。史叔叔与我父亲关系好,我担心你对他不利,所以就偷偷看了一会儿。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出手救了他。” 方怀远拎着几十斤重的游离飞,健步如飞,竟是毫不费力,连说话都不带喘的: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对不住你了——后面那帮人是冲我来的。” 游离一听,便道:“既是冲你来的,你放下我,他们应该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方怀远苦笑道:“小朋友,你将人心看得也忒简单了些。那帮人行事,讲的是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别说你现在跟我一起在逃命,就算只是个路人,在这荒郊野外,也难保不会被抹杀。” 游离张了张嘴,不再作声了。 方怀远又道:“别发呆了,快告诉我,前面该往哪里走?” 游离心思急转。 后面三人,修为都至少在筑基期,己方显然不占优,直接赶回观里,请师父出手显然没问题,但是他心底却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很抵触将本门牵扯进来。 “前方小溪往左,一直往森林深处去。” 方怀明依言左转,向西北方向的密林中斜插而去。 后面的人越追越近。 “前辈,你还行吗?要不我自己下来跑?” “你行不行?” “好像不太行……” “那你说个卵!” “我以为,光是这么一味逃可不行,得给后面的朋友制造点麻烦。” “后面追得这么紧,只剩不过二十丈远了,哪还有时间布置?” 游离指了指左前方,“往那里去,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有现成的困阵。” 嘴上说着,心里同时默念祖师爷保佑,希望翟弼清那厮留下的困阵还有用。 穿过桦树林,游离清晰地感知到前方松树林中微弱的气机波动,心中暗喜,当即指引方怀远前行。 游离示意方怀远将自己放下,然后仔细检查了一番四周的基础阵基,心中对翟弼清的评价立马提高了很多。 不得不说,翟弼清在阵法上的造诣的确不俗。这个早在两个月前就布设好的微缩版的混元无极阵,不仅隐蔽,而且至今仍能有效运转。 两人在大阵的边缘站定,等着那三人追上门来。 “能行吗?”方怀远有些担忧。 “试试吧。” 说话间,那三人在前方数丈外落地。 虽然月黑风高的,但在场的都是修士,视力受天色影响较小。 那三人,一高一矮一胖,隐隐以中间只有五尺多高的矮者为尊。 只见那矮者用低沉地声音讥笑道:“姓方的,怎么不跑了?” “三位从我离开安化镇就跟上我了,既然如此,方某人索性就会会诸位了。”方怀远道,“只是这位小兄弟,与我并不相识,不如就此放他离去,如何?” 矮者道:“区区炼气士,遇上你算他倒霉。九泉之下,正好给你做个伴。” 方怀远听得直嘬牙花子:“这点面子都不给,只能想办法送你们上路了。” 两人说话之际,一旁的游离早就运转传心术,暗暗用神识开启了混元无极阵。 方怀远话刚落音,阵内的气机已快运转完毕。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气,自地面的雪层下升起。 那三人反应不可谓不快,第一时间作出应对,暴退数丈,然而却为时已晚。 眼看三人都要被困在法阵之中,处于最前方的矮者比了一个手势,后两者会意。随后,那胖的便连掐数诀,手上多出一根泛着寒光的长鞭。 矮者和那高的立即抓住长鞭,胖的顺势一甩,赶在大阵彻底弥合之前,将二人甩了出去。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二十九章 心荡神驰 完全开启的混元无极阵,形成了一个覆盖十五丈方圆的寒雾笼罩之地。 游离运转传心术,与方怀明建立起心神联系,自己则隐身于大阵之中。 方怀远全神贯注,屈腿微蹲,两手握拳,缩于腰腹两侧,缓缓摆出了一个简单沉稳的马步桩。 对面那一高一矮见状,纷纷做出应对。高的掣出一柄斩首大刀,一步跨出,直接砍了过来。 方怀远大喝一声,直接递出一拳。这刚猛异常的一拳,裹挟着一股至刚至大的罡风,在空气中发出一声颤鸣。 “叮”地一声响,斩首大刀竟被拳罡弹开,方怀远乘势而上,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反身一拧,将对方连人带刀,甩出身后数丈。 与此同时,他的身前突然出现数道威力惊人的攻伐符箓,正是那名拉开距离,从旁游击的矮道人的手笔。 方怀远却是不管不顾,任凭那几道赤焰符近身。转而继续攻向那名摔了个狗吃屎的高个子。 那高个子刚站起身,见方怀远一门心思只对付自己,被唬了一跳,撒腿就想要往后面逃窜。 这时,矮道人见时机已到,口诵咒语,那数道赤焰符便贴身爆裂开来。 一时间火光冲天,十数息后方才停歇。 待火焰熄灭时,却已是空无一人。两人心中一惊,那矮道人大叫:“姚师弟小心!” 那高个子听到提醒,猛感脑后一阵恶寒,下意识偏过脑袋,肩膀却无由幸免,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方怀明一拳砸中。 只听一声“咔啦”响,那人的右肩骨便应声而断。还来不及惨叫,又被扭瘸了右腿。 将那昏死过去的高个子甩出战场,方怀远抹去嘴角的血迹,喘息不已。 那几道赤焰符,都是七品符箓,威力惊人,方怀远不惜以伤换伤,才拼掉了对方一个战力,其心性之果决,足令那矮道人动容。 “姓方的,算你狠。不过,连中老夫六道七品赤焰符,任你肉身如何强悍,这会儿也只是在苟延残喘了吧?” “老匹夫,方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出手就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老夫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放屁!当大爷不知道?从大爷在安西州探查金乌石矿开始,你们就成了大爷的跟屁虫。真正觊觎这块金乌石矿山的势力,无非就那两三家——让大爷猜猜,你们是玉龙山的?” 那矮道人嗤笑道:“安西州就那么几家门派,你干脆都猜个遍——老夫要正面搭理你一句,就算白混这么些年了。” 方怀远见那老匹夫口风紧,便吐掉口中的血水,啐道:“那就只能打到你开口为止了。” “好大的口气!” 这矮道人身形飘忽,又是名符咒师,眼见方怀远擅长近战,便一直与他保持着三丈以上距离。手上不停打出一道道符箓,让方怀远疲于奔命。 “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我的符多,还是你的体力好。” 方怀远难得没有出言反讽,心中暗骂一声“难缠鬼”,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破解之法。 就在这时,脑海中又响起游离的声音:“方大哥,那老家伙虚张声势呢,他身上最多还剩十张八张了,其中还有一半是防御型符箓。” 方怀远奇道:“你小子修为没多高,念识这么敏锐的吗?” “嘿嘿。”游离并不正面答话,转而道,“别小看那老家伙,他真实修为可能在筑基后期,肯定还有厉害的杀招。” 方怀远一听,只当他是有探查修为境界的重宝在身,并未深想,喃喃道: “筑基后期吗?老匹夫行事倒是阴险,故意压低一境,想来个出其不意吗?幸好老哥我一向不怵越阶挑战。你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混元无极阵大概还能坚持一炷香,要趁着对那胖子境界的压制作用,想办法拖住他。你那边我是帮不上忙了,回头再聊。” 说罢,游离收回心神,开始酝酿着如何对付那胖子。 混元无极阵是翟弼清耗费精力最多的一种困阵,可将人困在阵中,阻抑六识,最厉害之处还在于能压制对方境界,也算是筑基期修士人见人惧的一种迷魂阵了。 那胖子本是筑基中期修为,高出游离整整一大阶两小境,当下为护送两位同伴,把自己留在了这困阵中,境界被压制得厉害,只能抽调出相当于筑基初期修为的真炁。 即便如此,仍然高出游离一境。游离不敢麻痹大意,手持阵牌,躲在大阵边缘的一处阵基所在地,专心运转传心术,探查对方的情形。 游离发现,这胖子端的了得,非但不焦不躁,反而掣紧手上那把带着长鞭的奇怪法器,封闭念识,只放开五识,靠感官去感知周围变幻莫测的环境。 游离有心试探一番,便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块,仍向左侧两丈外的地面。随着石头落地,一声鞭响便追随而至。 游离暗自咋舌,好家伙,就这神仙反应,若不是依仗大阵的护持,自己恐怕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不过,经此一试,游离便大致搞清楚了那法器的工作原理。 游离阅历不够,不知道那其实是民间马帮所使用的一种兵器,乃是为防范劫匪或狼群而发明的,称为“筒子鞭”。 筒子鞭由筒部、鞭索、鞭头和鞭尾组成。 胖子手上这根筒子鞭,筒部由体圆质坚的篁竹特制而成,筒身长两尺,中空,鞭索便自其中穿过,只留第一节用于存放鞭头。 鞭索则长达数丈,鞭头系着一块精铁锻造的镖头,鞭尾则系着一个精铁圆环,称为袖环。 作战时,左腕套住袖环,左手扣鞭索,右手持筒甩鞭,左右配合,能近斗可远攻,可谓极尽变化之能事。 在传心术的感应中,游离注意到那人在使用筒子鞭时,会先运炁解开鞭索上的活扣,然后使劲一甩,鞭头便飞射而出,威力相当不俗。 游离加速运转传心术,一连释放出十道神识冲击。那一道道神识之力,仿佛湖面的波纹,一圈一圈攻向对方的尚未成型的心湖。 那人的心神便似湖波中上下起伏的浮萍,剧烈地摆荡沉浮起来。加上大阵的加持,直感觉天地倒悬,仿佛魂飞魄散一般。 这便是传心术的第一重境界,名为“原心微”。按照原心微的功法口诀,可修成两个术法。一为与人建立心神联系的“传心术”——这也正是“传心术”一名的由来;另一个便是名为“心荡神驰”的神识攻击之术。 心荡神驰这门元神秘术,专攻人的神魂,是斗法厮杀时一种极为隐蔽、狠辣的攻其不备之术。不过缺点也很明显,便是对施术者自身的神魂消耗极大。 眼下游离还只处于念识刚刚化神的神识第一境,本应该继续巩固神识境界,等元神壮大一些再使用这一招,最为稳妥。但是好奇加上技痒,诱使他临时决定使用出来,效果之惊人,也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人心幽微处,唯道心可及。师叔祖诚不我欺!” 游离的小心脏突突地跳着,根本顾不上自己心神的疲弱,随即取出两道符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游离可不愿浪费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赢得的良机。便趁着对方心荡神驰之际,接连甩出一道火球符和一道金刃符,分别攻向对方面门和下盘。 那人战斗本能相当出色,到这时竟还能下意识地甩鞭,格挡了金刃符的袭击,但脸上却被火球符击中,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毛发、衣服被烤掉的焦糊味儿。 游离如影而至,却发现那道庞大的身躯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脑门上还冒着烟气。 游离尤自不放心,掣出匕首,挑断了对方的手筋脚筋,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顿时感觉一股虚弱疲乏之感如潮水般涌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章 大爷来自万灵阁 游离瘫坐在地,从佩囊中取出两粒养神丹,一口气服下,然后便运功炼化药力。 半炷香后,游离睁开眼,顿觉灵台恢复清明,疲敝之感消散一空。忍不住在心中对师父璇玉子吹起了彩虹屁。 “养神丹按品阶分,顶多算是八品丹药,寻常养神丹哪能补益元神到这种程度?师父的炼丹手段当真不凡!” 这时,大阵内的雾气渐渐散去,知道混元无极阵即将完成历史使命,游离手持阵牌,念诵咒语,大阵边缘的五根令旗便飞回他手中。 “这五根令旗可是翟胖用特殊手段炼制的,只要继续补充灵气,便能反复使用,还真是好东西。” 心中感叹着翟弼清的财大气粗,也暗自庆幸,要不是这家伙不肯死心,还想凭借这个阵法碰运气,看能不能继续守株待兔,困住森林中可能存在的其他中等妖兽,这会儿自己还真是凶多吉少了。 浓雾彻底散去后,游离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又紧了起来。 原来方怀远与那矮道人激斗正酣,方怀远先已受过重伤,此刻明显力竭,正节节败退。 心荡神驰术的后遗症还在,游离可不敢再乱用了。此时更不敢轻易用传心术联系方怀远,怕分他心,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上次对付虎妖的办法,运转传心术,以相对温和的神识冲击手段,去摇撼矮道人的心神。 正如先前游离所说,那矮道人的真实修为果然在筑基后期,已经温养出先天元神,念识虽还没有完全转化为神识,但神魂强度已非先前那胖子可比。因此,游离的这波神识冲击,除了使他心神恍惚了一下,并未对其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下,却无意中给善于抓机会的方怀远,创造出了转守为攻的条件。 只见他瞅准时机,口诵佶屈聱牙的咒语,眉心骤然飞出一柄匕首也似的利刃,冷不丁地射穿了那矮道人的脑袋。 方怀远乘机后退数丈,半跪在地,大口喘息。看着那被射穿眉心的矮道人,心里并未有半分放松。 “鬼鬼祟祟,现身吧。” 方怀远话刚落音,远处的桦树后面,果然飞来一道黑影。 游离定睛一看,吃惊不小,那黑影竟是另一个“矮道人”。 “老夫混迹江湖数十年,为求生存,自问已经足够小心,没想到竟还是被你看出了蛛丝马迹——你是如何识破老夫的替身的?”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方怀远嘴上不肯输阵,心里却后悔不迭。他只是筑基中期修为,尚未达到念识化神的筑基后期,若不是游离及时提醒,怎么可能看出方才那个是替身? 正因为一直未看出来,刚刚好不容易抓住对方愣神的时机,才会毫不犹豫地祭出自己的杀招,没想到斩杀的却是个替身,非但没能建功,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不得不说,那矮道人的替身术确实十分了得,竟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游离也只是在发出神识冲击后,才注意其神识反应过于迟钝,明显有悖常理,这才第一时间告知方怀远。 而那时的方怀远早已祭出了那把名为“孤影”的短刃,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所以只能第一时间选择撤退。 游离仔细打量着对方。眼前的这个真身,严格说来,不能说是“矮道人”了,其人身材虽算不上高大威猛,但也有七尺有余,花白山羊胡,穿一件不甚起眼的黑色直裰和布鞋,走在大街上,简直就是一位其貌不扬的贩夫走卒。 那人听出了方怀远的焦躁,颇为得意,“你们两个不错了。面对我们三人围杀,还能反杀两个,若非老夫的这门独门替身术,说不定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游离走近方怀远,方怀远顺势将他护在身后,沉声道: “对不住了小兄弟,今日你遇到老哥这个天煞孤星,被无辜殃及。若是不幸死在这里,老哥下辈子投胎给你当牛做马,实在不行,当个暖床的丫鬟也无妨。” 说完,似乎当真在脑补某个画面,然后浑身一哆嗦,竟是一脸的吃了屎的表情。 游离恨不得一脚踹这货一个狗吃屎,真是个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 “老弟我大好的青春还没开始呢,说什么丧气话。” 游离说着,朝那人抱拳道:“前辈,晚辈不过是个路人,当真不能网开一面吗?” “不能。若放你离开,事情一旦败露,金主也放不了老夫的。” “既然如此,那特娘的还能说啥,只能干了呀?” 方怀远笑道:“那就干他娘的!” 那人见状,也不客气,直接一个闪身,就出现在后方的游离左近,扬手砍向游离后脑勺。 游离早有防备,眼见对方一上来就拣自己这个软柿子捏,已经做好不惜耗尽心湖元神的准备,再发动一次心荡神驰术。 就在这时,那人却半途收手而退,堪堪躲开了一道角度极其刁钻的飞针袭击。然后一脸凝重地看着旁边的方怀远,再没有了先前的气定神闲。 “当方大爷是空气呢?你大爷的,装孙子原来这么难,爷不装了。” 方怀远老神在在地说着,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五尺来长的伞形法兵。 见那老者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法兵,方怀远调侃道:“再瞪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 那老者直接无视了他的倨傲,而是问道:“这把难道是万化伞?”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方怀远暗运真炁,注入伞中,伞面随即张开,瞬间如乌云压顶一般,将三人覆盖在其中。 方怀远掐诀念咒,那巨大的伞面便滴溜溜旋转起来。 咒语念毕,方怀远大喝一声:“分!”然后拉着游离,跳出了伞面的笼罩范围。 游离看着伞下的老道人,时而捂头躲蹿,时而伸手到处乱摸,表现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分外新奇。 方怀远解释道:“他这是被困在万化伞中了。可惜,我尚未进入筑基后期,不能将其大炼为本命法兵,现在只是中炼入窍,所以只能困住他半炷香的工夫。” 游离悠悠道:“半炷香还短?足够那老家伙死几回了吧?” 方怀远笑道:“不着急,有两句话要先问问他。” 说着,方怀远双手掐捻出一个十分复杂的指诀,口中诵念有词,随后问道:“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这话听在游离耳中,只是一句寻常言语,但对于困在万化伞中的老道而言,却如晴天惊雷劈在鼓膜上一般,在其心湖中激起惊涛骇浪。 “并非老夫不想说,而是实在说不得。” 老道人的话,只在与万化伞有意念联系的方怀远心中响起,游离作为在场的局外人,是听不到的。 方怀远冷笑一声,说了一句诛心言语:“你确定我不比那些人更可怕?” 老道人默不作声。 方怀远继续道:“既然你已有所猜测,那不妨跟你挑明了。正如你心中有所想,却不敢真去深想的那样,大爷我呀,的确来自万灵阁。” “果真如此吗?”老道人喃喃道,言语中满是颓丧之气。 方怀远仿佛要吐尽隐忍数月的闷气,只想痛打落水狗,接着道: “玉龙山又如何?哪怕是整个安西路执牛耳的苍穹派,大爷要拿正眼瞧它们一下,与那只知在池塘里翻壳的王八何异?先前在安西州便已暗示过你们一次,结果倒好,反而让你们以为人善可欺了?” “侥幸之心要不得,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行了。事已至此,我且问你,你们断定本大爷手上有探查金乌石矿储量的法器,才一路追踪过来,是也不是?” “是。” “看在你回答这么干脆的份上,给你个痛快的?” 老道人听到这里,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起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一章 锁神链 “嗯,动作娴熟,表情到位。看样子,磕头求饶这事儿,以前没少干过啊?” 老道人哪还有半点仙家风范?嘴唇嗫嚅了两下,终是没有开口辩驳。 “对了,你叫什么?” “岳志坚,梁州人氏。” “想死还是想活?” “自然是想活的,恳请方公子成全。” “既然想活,那你给立个誓,那今日之事没有发生,我的身份自然也不必多嘴。至于苍穹派那边怎么回,你自己想办法。” 说着,方怀远掐诀念咒,万化伞的伞骨中飞出一个绳套状的锁链,钻入了岳志坚眉心之中,沉入其心湖深处。 “这把锁神链,已经印上了你所发的心誓。胆敢有半点违背誓言的念头,只要起心动念,锁神链瞬间就能抽干你心湖。” 岳志坚忙不迭赌咒表忠心,保证不泄露秘密。 “万灵阁的炼器术,天下闻名,这锁神链的威力,小人心中有数。方公子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方怀远点点头道:“知道就好。至于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两年之内,就不要出来见人了。” “是是是。”岳志坚点头如捣蒜。 “好了,你走吧。” 方怀远解除了万化伞的控制后,岳志坚千恩万谢着扛起另外两人,踉踉跄跄地下山而去。 待其消失在视线中许久,方怀远才颓然倒地,全身瘫软如烂泥。 游离见状,忙走近探查,确认只是昏睡过去,便放下心来。一把扶起他,却发现自己人小个子矮,哪里背得起人高马大的方怀远? “丫是吃饲料长大的吗?手脚这么长!” 此处离自家指玄观的距离可不近,又是天光全暗的冬夜,他就不太愿意惊动师父和爹娘。无奈之下,只能就近砍伐了几棵桦树,用藤条捆扎了一个简易担架,费劲巴拉地将方怀远拖上去。 随后,游离就像一名拉头纤的纤夫,拖着担架,在崎岖不平的西坡森林中,一直前行了数里地。终于到达溪流边的外围地带,精神才稍稍放松些。 在溪边洗了把脸,觉得这么着不是个办法,便取出一道传信符,注入灵气和一缕意念后,那传信符便幻化成一只半尺来长的纸鹤,然后摇摇晃晃着朝指玄观方向飞去。 是夜无月,风高云淡,这高原地带的星空,便显露出它本来的博大浩瀚来。 星汉灿烂,北斗高悬,天上的神明,当真就居住在这些亮如美人明眸的星子中么? 在等观里来人的空当,游离就这么一直仰头观星,怔怔出神。 “世间人心,若都像这些星星一样明亮,世道是不是才会好一些?” 游离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侧,知道方怀远已经醒了,便笑道: “刚刚还跟人打生打死呢,现在却发出这灵魂一问了?” 方怀远似是想起一些过往的倒灶事,自顾自道:“我老爹啊,是个十分要强而严厉的人。从小就没给过我笑脸,哪怕我再努力,表现再好,也都是一副‘本家儿女本当如此’的门神脸。所以我才要独自出来游历,想闯出一番名堂来。” 游离已看出方怀远出身名门大族,因此对这种豪门父子关系不和谐式的家庭伦理剧兴趣不大,只得没好气地掐断话头: “能起来吗?我都给自家发过传信符了。” 方怀远枕着双手,彻底躺平,懒洋洋道:“爬不动了,既然已经喊人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索性就再麻烦你一趟吧。” 说着,还抛来一个黑色的物件。 游离一把接住,凑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块环形的玉佩。 “我看老弟你侧重于神魂修行,这块松风羊脂玉,对神魂有极好的温补效果,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要推辞。不然我会不好意思麻烦你。” 游离把玩了一会儿,初步断定是一枚亦温亦寒的上品玉器,自然而然道:“那我就笑纳了。” 过不多久,溪对岸的林子中传来了凌乱的踏雪声。 当先一人,衣袂飘飘,正是师父璇玉子。随后跟着的,则是翟弼清。 璇玉子仔细询问了游离情况,犹不放心,又替他号脉探查一番,见果然没事,这才将目光投到方怀远身上。 “晚辈方怀远,感谢前辈搭救。” 璇玉子并未答话,俯身仔细探查了方怀远的经脉、窍穴等各处,发现并无大碍。 “只是神魂消耗过度,休息一阵子就可以了。” 翟弼清好奇地看了看方怀远,然后用手肘顶了游离两下,挤眉弄眼道: “出去一趟,就拐了个汉子回来,你可以啊。” 游离一把抓住翟弼清的手,狠狠一拧,翟弼清立马鬼哭狼嚎。 “我错了我错了,老弟快松手。” 游离警告了一番,松开手,然后将混元无极阵的布阵令旗还给了他。 “看在这次混元无极阵立功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 翟弼清接过令旗和阵牌,竟破天荒地严肃起来:“居然消耗到这个程度了?刚刚那一战很凶险?” 游离故作轻松道:“还行,反正活下来了。” 璇玉子提醒道:“有事回观里再说。” 随后召出一艘乌篷船样式的飞舟,交由翟弼清驾驭,带着游离先行回观去了。 璇玉子看着飞舟远去,背对方怀远,负手而立,淡淡道: “别装了,起来吧。” 方怀远一听,苦笑一声,挣扎着爬将起来,只是身形还有些不稳,显然未全部恢复。 方怀远抱拳道:“并非晚辈有意隐瞒,实在是行走江湖有段日子了,害人之心不曾有,但吃过一些亏,防人之心再不敢无了。” 璇玉子道:“贫道观你的真炁运行方式,似与云州万灵山有些渊源?” 方怀远略一犹豫,老实回道:“前辈明察秋毫,晚辈本姓杨,下山游历时为免麻烦,用了母姓。” 璇玉子点点头,“原来是万灵阁,贫道还以为是寒阳山庄。” 方怀远闻言,心中一动:“前辈认识汪庄主?” 璇玉子难得笑出声,“自然是认识的。一起炼过丹的交情。” 听到这里,方怀远终于放下心来。原因无他,正是璇玉子听到寒阳山庄汪庄主的名头时,自然流露的反应。 这种反应,才是最让人安心的明证。因为自家这位汪叔叔,可是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妙人啊。 想到这里,方怀远自己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璇玉子心照不宣地转过身来,温声道:“既然是万灵阁的人,到这边陲之地,应该是冲着那金乌石矿来的吧?” 方怀远抱拳道:“正是。晚辈在安西州偶尔探听到这个信息,便想来看看情况。” 璇玉子沉吟片刻,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我到观里喝两杯清茶。” 说着,大袖一挥,施法裹住方怀远,直直飞往指玄观。 不过盏茶工夫,两人便已飞到指玄观上空。 游离正在前院与父母说话,见到高高飞向后院的师父和方怀远,便招了招手。 方怀远还了一礼,然后在后院稳稳落地。随后便进入璇玉子房间内的会客厅,分宾主落座。 眼见这架势,方怀远猜到下面所谈,必定干碍不小,便虚心敛容,主动开口道: “不知前辈有什么吩咐?” 璇玉子边煮茶,边道:“指教算不上。既然你有意那片金乌石矿,又似乎不愿动用万灵阁的名头,那么你单枪匹马的,准备如何分食这块肥肉呢?” 方怀远沉吟不已,显然并未想好,最后乃道:“我手上有探明矿石储量的法器。” 璇玉子似乎早有所料,“这是个不错的筹码。毕竟任何矿脉,若不经过实地开采,很难确定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矿。若是有能探测储量的法器,自然会大大降低风险。” 接着,璇玉子便根据现有信息,替方怀远分析权衡各方利弊。 末了,方怀远不解道:“我看前辈您的意思,似是对这条矿脉并没有多大兴趣,为什么却愿意替晚辈谋划这么多?”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二章 小周天 璇玉子笑道:“贫道这么做,自然也是有所图的。图的就是你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对你爹的影响力。” 方怀远苦笑道:“我爹那个脾气,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小透明,更别提影响他的决策了。” “那是后话。现在先做好眼前事。你也知道,这条矿脉既然是朝廷率先发现,按例是不会任由不受朝廷控制的子孙庙插手,分一杯羹的。” “但是朝廷这次不但主动让利,更是广邀各路子孙庙,角逐出前三名,共同参与开发。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晚辈想不通这其中的内情。” 璇玉子提点道:“这里是边境。” “难不成朝廷想借此凝聚一批山上的子孙庙修士,参与边境的守卫和开发?” “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其三,甚至其四,需要你慢慢去发掘了。” 这之后,璇玉子又如此这般帮着出了不少点子。 最后又补充道:“贫道前年刚决定在这踇隅山上筑观清修,本欲振兴宗门,却偏偏遇到这么个糟心事。所以,将来你若能参与矿脉开发的前期擘画,贫道希望你能阻止那些人往东面的踇隅山掘进,底线就是守住安化镇东的小孤山。” 方怀远了然,站起身来,抱拳道:“前辈提点之恩,晚辈铭感在心。将来若真能在这里闯出些名堂,定不负所托!” 璇玉子摆摆手:“不忙着立保证书,你先给老汪发道传音符,咨询一下,顺便代我问个好。” 方怀远知道,这是对方心怀坦荡,好意提醒自己多方查证。老的小的都靠谱,也让他对指玄观更加高看一眼。 “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一个‘光杆将军’,没有人支使和配合,局面就很难打开。我看小游离不错,年纪虽然小,但很机灵,您看……” 璇玉子大手一挥,断然拒绝:“这个没得商量,他这阵子有些贪玩,我正想好好关他几天禁闭,什么时候筑基入道,什么时候才准许他下山!不过,观里还有个吃闲饭的,兴许还真能帮上你忙。” 方怀远心领神会,询问了一下翟弼清的情况,笑着道了声谢,然后自回林琴早就准备好的中院西厢房,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游离起床时,已将近中午,勉强赶上了早课的尾巴。 中午吃饭时,翟弼清继续问东问西,和游离一起复盘昨晚的战斗,然后就忍不住要指点江山。 “混元无极阵被你这么用,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你应该加强兑位阵旗的念识控制,相应地,减少巽位阵旗的灵气输入,这样一来,别说区区筑基中期,就是筑基后期修士进入此阵,六识的作用范围都会被压制在一丈以内。” “我哪知道那么多弯弯绕?你当初也没跟我说过啊……” 两人正争论得不可开交,方怀远终于打着哈欠从中院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与众人打过招呼,便坐下来一起用餐。 游离便给大家正式介绍了一下,但他与方怀远其实并不熟,也不知道方怀远的真实身份,所以也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姓名,以及昨日镇子上发生的情形。 游明达起身抱拳道:“多谢方仙师出手,救下史老弟。” 方怀远还礼道:“举手之劳而已。” 翟弼清赞许道:“侠肝义胆,我辈楷模。” “过奖过奖。” “要得要得。” 璇玉子看不下去了,赶紧打断道:“别相互吹捧了,先吃饭。” 众人便都坐下来,有说有笑。 饭毕,璇玉子直接将游离叫在身边,来到后院自己修炼的靖室中。 游离恭恭敬敬站着,等做师父的先开口。 璇玉子却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 “师父,徒儿知错了。” “错在哪儿?” “修炼一事有些懈怠,下山还惹出一场乱子来……” “既然知错,那就好好改。从今天开始,除吃喝拉撒和早晚课外,不准离开靖室,好好修炼。” “那方大哥和翟胖谁来招待?” 璇玉子停住即将跨出房门的脚步,敲打道:“他俩另有事做,今日就会下山。你一天不入化炁境,就别想着下山了。” 说完,便大步走出靖室,走之前还不忘设下一道隔音禁制。 游离回顾了这阵子的修行进度,发现确实落下不少。而且西坡森林一战,仓促之下使用了心荡神驰,导致元神亏空得厉害,需要好些时日才能完全复原。 人身内有奇经八脉,与脏腑并无络属关系,彼此间也互不配合,与十二正经相比,可谓别道奇行。而金丹之道,正以开通八脉为要。 仙家有云:“人身有八脉,总根在丹田。” 游离费尽千辛万苦所开通的督脉,便起始于丹田,经背部正中脊椎之内的尾闾、夹脊、玉枕等窍穴,入于上丹田泥丸宫。 督脉一通,便能通过吐纳天地灵气,截取人身内的元精,沿督脉牵引而上,直入心湖所在的泥丸宫。 这正是还精补脑的法诀。 游离趺坐入定,按部就班,搬精补脑,缓缓补充心湖的亏损。 修行无岁月,不觉已过去整整一天。游离却似浑然未觉,饿了便吃一颗辟谷丸,口干则吞津止渴,废寝忘我。 “督脉运转已经极为通畅,接下来便是任脉了。”游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迫不及待了。 任脉位于胸腹正中,与督脉一前一后,正好形成一个完整闭环。若能彻底贯通,精气便可以沿任督二脉运转一周,即一个“小周天”。 有了开通督脉的经验,游离对于冲击任脉上最重要的心窍一关,就显得信心满满了。何况如今的他,已经诞生了神识,在运转丹田内的灵气和元精时,就更加从容得多。 因此,随后的几个时辰内,游离专心牵引灵气出丹田,在督脉中鼓荡如巽风,引发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阵阵元精潮汐。精气在泥丸宫中稍作停留,便继续沿任脉线路向下涌去。 游离的根骨虽然提升幅度一直很小,但经脉经过洗经伐髓丹、养窍丸的持续滋补,却已变得十分坚韧了,远非昔日可比。故而这次开通任脉,竟是异常的顺利。 精气一路势如破竹,无论是鼻窍处的上鹊桥、舌根处的玄膺窍,还是咽喉中的十二重楼,都未花费多少精力,便彻底贯通了。 游离干脆一鼓作气,继续冲击心窍。 在这过程中,心相师叔祖在《天心诀》正文旁的批注,一一浮现在他脑海中。 “道祖曰:‘元神居天心,识神居下心。’下心者,心窍也。内藏识神,与元神相对,总摄人之七情六欲也。……” “人之出生,便分魂魄。魂在天心,阳也,轻清之炁也,自太虚得来;魄居下心,阴也,沉浊之气也,附于有形之凡心。……” …… 果然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啊。 以前这些晦涩难明的心得体会,对于只知字面意思,而全无修行体会的游离来说,读起来总有雾里观花、隔靴搔痒之感。 这次在颇为艰辛的冲击心窍过程中,方悟得字字是真理了。 本该凶险异常的冲窍一事,由于神识的精准操控,加上顿悟主修功法的真义,反倒成了充满轻松加愉快的美好体验了。 仅冲击了四次,心窍便豁然贯通,大量精气涌入其中,在神识的控制下,潮汐如驯化过的水龙,瞬间便雌伏下来,并未出现精气倒灌的情形。 心窍一开,向下的几处小窍穴所面临的,便是精气长驱直入的光景了。 一个时辰过后,精气终于沿任脉一路向下,与督脉“会师”于丹田。 任督二脉皆已贯通,游离按下心头的喜悦,开始尝试沿任督二脉搬运精气。 出丹田,经尾闾、夹脊、玉枕、泥丸,下鹊桥、玄膺、重楼、心窍,返回丹田。 一个完整的周天搬运结束,游离顿觉灵台清明,身心舒爽,百脉通畅。 更令他惊喜的是,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了精气的些微变化。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三章 内丹与外丹 虽然这个变化极其微小,但是游离仍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 体内的精气在任督二脉内,每运转一个周天,似乎便有一小部分精气相融合,产生某种程度的质变。 为了确认这一点,游离又接连搬运了两个小周天,才意犹未尽地收功起身。 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推门而出,外面正是下午时分。 心中暗暗掐算了一下,这一次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觉用去四天时间。 到这时,心神彻底松弛下来,游离才感到腹中空空如也,已是前胸贴后背了。 “辟谷丸味道酸涩,虽然能维持身体各项机能的基本运转,但终究抵御不了口腹饥渴的滋味。” 这么一想,那种饿得两眼发绿的空虚感便如潮水般袭来。游离顾不得先给师父请安,急匆匆地冲向前院。 穿过讲经殿,发现殿中无人,来到前院时,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石桌边剥花生。 林琴看到儿子顺利出关了,心里高兴,招呼道:“快过来坐。” 游离抓起一把花生米,就往嘴里塞。 林琴见他那样,就知道是饿坏了,笑眯眯地去煮面。 这当儿,师父璇玉子也从炼丹房出来,在他旁边坐下。 “师父,徒儿打通任脉后,尝试搬运精气运行了两三个周天,发现与先前只打通督脉时相比,元精与灵气不再像风和浪一样,是判然有别的两种物质,而是开始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这是为什么?” 璇玉子笑道:“这便是内丹术的神奇之处了。‘炼气’二字的含义,第一是开通窍穴,吐纳天地灵气入体,冲刷淤塞经脉,在经脉内沿特定线路流动,形成‘巽风’。以巽风牵引精元入泥丸,补充元神。 “第二便是沿督任二脉运转,每完成一个周天,精气便开始相融合,形成一种新的形态,称为‘真炁’。” 游离有些不解,问道:“真炁是什么?” “就像外丹家炼丹时,要用炉鼎。而在内丹家看来,人身就是一个天然的炉鼎,并不需要借助外物来益寿延年。只要守好维持人的生命所必需的东西:男为精元,女为血元,故有‘男炼精,女炼血’之说。精元即元精,被视为大药,将其收摄到下丹田之中,经过丹田之火的烹炼,再沿督任二脉运转,便产生了真炁。 “修炼内丹之人都知道,人身有三宝:元精、元气、元神。民间百姓形容一个人精神饱满,常说其人‘精气神’不错,其实就是指这三宝充沛,但因为凡人不修习内丹术,因而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三宝之中,元精为液态,元气为气态,通过丹火的烹炼、周天的运转,将二者相融,便形成真炁,此即筑基功夫的第一阶段——炼精化炁。 “但需要注意的是,此‘炁’非彼‘气’,虽然二者读音一样,都念‘气’,但其实是同一物质的两种形态。” 说着,璇玉子取出纸笔,在纸上写下“气、炁”二字。 “太上道祖说‘上善若水’,便暗含内丹修炼的要理。内丹术的一个重要目标,是结成金丹圣胎。而水有气、液、固三种形态,正对应内丹术的三大修炼阶段。” 游离灵光一闪,抢道:“水平常的时候是液体的状态,也可以蒸腾为水汽,还可以结成冰。那么就是说,炼气期炼气,筑基期炼炁,金丹期炼……” 璇玉子笑问:“炼什么?” 游离挠挠头,忽然发现说不上来了。 “前面说得挺对。炼气期便是开窍、纳天地灵气入体;筑基期则主要是炼精化炁,修炼出液态的真炁。待到抱丹成功的金丹期,所结出的金丹圣胎,便是圆坨坨的固体形态。三个阶段,三种形态,正好暗合水之三态。” 游离恍然大悟,“难怪筑基初期叫作‘化炁境’。那么,徒儿这是已经不知不觉进入到炼精化炁的阶段了?” 璇玉子笑而不答。 游离果然没让做师父的失望,终于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真炁既然是液态的,相比于通过吐纳之术得来的天地灵气,有什么不同?” 璇玉子鼓励道:“你先想想看。” 游离当真就皱着眉,歪着小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道: “液态的真炁,比气态的灵气更加难以搬运、牵引。” “嗯,答得对。还有呢?” “灵气运转起来,在经脉之内形成巽风;真炁运转起来,就形成……法力?” “好!” 璇玉子听到这里,破天荒地鼓起掌来,着实吓了游离一跳。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璇玉子直接无视了游离的反应,自顾自道:“没想到啊,几个徒弟中,论天资根器你是垫底,但是要说颖慧聪明,你恐怕是最好的了。” 突然被师父这么一顿不知是夸还是损,游离还真有些羞涩,连肚子饿都快忘了。 这时,林琴端了一大碗面出得厨房,见师徒二人正在交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来。 “道长,先让孩子吃碗面?” 璇玉子敛了敛表情,轻轻点头。 林琴放下碗,抱起一兜花生壳,自回厨房去了。 游离边吃面,边听师父讲道。 “你刚刚说的,基本接近真炁的本质了。而且真炁比灵气更易于积蓄,譬如一罐水与一罐水汽,孰多孰少,孰重孰轻,是不言而喻的。” 游离呲溜呲溜地吃着面,不忘时不时地点头。 “所以说,积累真炁的过程,便是加强法力的过程。有了储量可观的法力,接下来便可以好好修习术法了,为师擅长符咒术和外丹术,你想学哪个?” 游离喝完面汤,忍不住打了饱嗝,然后才问道:“师父,同样是‘炼丹’,内丹术和外丹术有什么不同?” 璇玉子白了他一眼,耐心道:“内丹术以人身为炉鼎,以精炁神为上药,坎离交-媾,抽铅添汞,以求烹炼出金丹圣胎,突破人的寿元天堑,证道长生路。 “外丹术则致力于炼制外用的丹药,认为靠丹药便能去除百病,补益修炼,甚至益寿延年。与炼器术一样,称为‘外术’。” 游离道:“师父,那我现在算入了化炁境了吗?” “还早呢,所谓‘炼精化炁一阳生’。为师问你,你先前搬运周天时,有过‘阳举’吗?” 璇玉子说着,不怀好意地瞥了两眼游离的裤裆。 游离看到师父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将头摇成拨浪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璇玉子看了一眼厨房方向,然后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没有就说明还需要努力。” 游离有些难为情:“可是师父,经上不是说,念头不起,纯是先天;念头一起,便落后天么。真要那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欲念已起,有碍修行?” 璇玉子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最常见是握固守一之法,也可以借重外物,比如木来年、木底座、桃木剑等法器,驱邪避讳。方法多得是,不着急,慢慢来。” 游离道:“那我要不先学符咒术?” 璇玉子点头道:“为师也是这个意思。外丹术是一门系统性的学问,需要耗费极多的精力去钻研,等你出师之后,去京城学习会更好。你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掌握一门常规的攻防术法,毕竟传心术对于元神的消耗极大,心斋境的神识使用起来还太吃力,目前也只能作为压箱底的绝招。” 抬眼看看天光,初春时节白昼渐长,指玄观东墙外的杏树林已有零星的杏花绽苞吐蕊。 璇玉子感觉时辰还早,便决定向这位未来在符道上极有可能超越自己的弟子,正式传授符咒术。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四章 符与箓 璇玉子一扬手,从佩囊中召出一道黄灿灿的符箓。 轻轻铺展开,游离一眼认出那是他经常使用的火球符。 璇玉子指着火球符上的符图,讲解道: “一道符箓的符图,从上往下可分为符头、符心、符脚三个部分——至于左右结构的符图,则按例是从左往右算。” 璇玉子说着,指着最上面的符头道:“道门不同流派,使用的符头各有不同,有以‘雨’字为符头,有以‘鬼’字为符头,还有以三台星图为符头的,等等,不一而足。” 璇玉子又指着最上方的九个点,继续道:“至于我玄真门画符,则以‘一气化三清’为符头。这九个点,每三个点一行,一共三行,正代表三清天尊:元始天尊、道德天尊和灵宝天尊。” 游离连连点头,“那么符心呢?” “符心,也叫符胆、符窍,是一道符箓的核心部分。所谓‘天人一体,符法同源’。一道符箓灵验与否,只看符胆中有无‘灵窍’。画符时,口诵符咒,心念诚正,然后以神炁贯注于一笔一画之中,便能产生灵窍。” 或许是担心空口讲解,难以讲明白,璇玉子特地取出一沓尚未画符的黄纸符箓,边示范边讲解。 饱蘸丹墨的狼毫,在黄纸上笔走游蛇,数息便完成了一道火球符的书写。 游离看得兴致盎然,感觉神奇的知识又增加了:“原来火球符是这么画出来的。” 璇玉子放下手中的符笔,接着道:“至于符脚,乃是画符的最后一步,符箓效力的强弱,往往不在符胆而在这最后一笔。此时当作最后一搏,聚精会神,一气立断,使整个符图形成一个规矩谨严、气象森然的小天地,召神劾鬼、镇邪降魔,方能无往不利。” 游离道:“就好比是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最短的那块?” 璇玉子一愣,然后笑道:“没错,这个比喻很形象。作为符图核心的符胆,便是那根最长的木板,但很多时候,最短板的符脚往往才是决定符箓效果的部分。” 紧接着,游离跃跃欲试地接过师父递来的符笔,开始有样学样,缓缓注入一缕真炁和一丝神识,先在心里演练一遍笔画顺序,然后才一笔到底。 璇玉子拿起那张笔画歪斜的“鬼画符”,注入一股真炁,火球符立即燃烧起来,化作一团柔柔弱弱、歪歪扭扭的小火团。 “还不错,第一次画符就能有成效……” 话还没说完,那火团便随风熄灭了。 游离尴尬地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了一下,只好转移话题道: “师父,那徒儿需不需要受箓呢?” “本门无须受箓。” “不受法箓,就没办法名登天曹了呀?那该如何使用符箓请神招鬼呢?” “你说的是受箓道士,我们不受箓,但一样可以绘制和使用符箓。这就涉及符箓二字的真正含义了。” 今天是教授符咒术的第一课,璇玉子颇为重视,因而耐性极好,讲解也极为细致。 符与箓,虽然因为同根同源而合称为“符箓”,但其实区别很大。 两者皆是以云篆、金书、石字等仙家文字,在符纸、玉器等材质上描写、刻画图文,以借用天地间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的一种道术。 其中,“符”是聚敛天地灵气为己用,“箓”则主要是召请天地神祇降临。 修炼这两类术法的修士,前者称为“符师”,后者则称为“箓生”。 箓生需要参加授箓大典,与自身修为对应的神祇缔结盟约,方能成为俗称的“受箓道士”,从而在战斗中,召请该神祇的分身助阵。 符师则无须受箓,但因为不像箓生那样可以借助现成的外力,因而对自身修为和画符手法的要求更高。 故而,世间符箓门派众多,却大多以箓生为主,符师极少。正所谓“符箓满天下,箓生占其八”,便是这一现状的真实写照。 目前,能够举办正规的授箓大典的势力,放眼整个丹泽帝国,也有不少。最大的便是朝廷道录院掌管的道门两大脉,其次则是四大符箓门派。 璇玉子道:“能举办授箓大典的宗门,大多受到了天地间各级神祇的认可。这些神祇才愿意降下分身,助力这些宗门的受箓道士。相应地,便需要这些宗门长期设坛供养、祭炼该神。双方算是一种契约关系。” 游离啧啧称奇道:“照这么说,还是符师更加自在些。” “符师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对于神魂天赋的要求极高,而且与炼丹师一样,都是吃资源的大户。一场斗法下来,少则数十张,多则成千上万张符箓,丢起来跟不要钱的废纸似的。” 游离听得咋舌不已,讪讪道:“那符师相比于箓生,优势在什么地方呢?” 璇玉子不无自豪道:“自然是战力更为卓绝!箓生借助现成的外力,本就是一种取巧行为。而符师纯靠自身,虽然前期战力要差一些,但后期的优势就很明显,尤其是晋升高阶符师以后,更有通天彻地之能。所以,底蕴深厚的符箓门派不仅人人受箓,更会不遗余力地培养符师。” 听到这里,游离想起一个问题:“您刚刚说到高阶符师,那么符师是怎么划分品阶的呢?” “符师与箓生一样,都分为三阶九品,九品、八品、七品为低阶符师,六品、五品、四品为中阶符师,三品、二品、一品为高阶符师。” 游离还待要问东问西,璇玉子却是摆摆手,指了指天色。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游明达正好打猎归来,手上拎着两只山鸡。 见师徒二人正在说话,便要往厨房走去,却被璇玉子叫住了。 “游居士,现在山中是个什么情形?” 游明达听得有些疑惑,便道:“还是老样子。今天看到一只老熊提前出窝了,今年开春怕是会提前。” “有没有遇到其他人?” “那倒没有,我去了趟西坡森林那边,隐隐听到小孤山以西、以北两个方向的山中,皆有伐木打号的声音。应该是镇子上在大兴土木的缘故吧。” “镇子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我前两天送方仙师和小翟去镇上时,在老史那边坐了一会儿。据说,现在安化镇已经拥有籍民五百户了,而且还有人源源不断涌过来。” 璇玉子惊讶道:“都五百户了?照这么发展下去,赶上一座小县城的人口是迟早的事啊。” “可不是!想当初,我还在圣山县城郊当猎户时,县城里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五千来户,那可是咱安西州数一数二的大县。璇玉道长,这安化镇怕不是有什么大变故?” 璇玉子安抚道:“不算什么坏事。是镇子西北的几座山里发现了矿产,应该是朝廷急着开采,所以鼓励四方流民过来。” 游明达恍然大悟,但是他们一家如今已入了指玄观的道籍,不用再受朝廷的徭役之苦了,所以除了暗自庆幸外,对这事还真没太大的触动。 又说了些感激的话,游明达便进到厨房,与老伴一起忙碌晚饭了。 游离见师父眉头紧锁,就先忍着没说话,转而安安静静地练习绘制火球符。 待到厨房屋顶炊烟升起时,夜幕已经降临。 一朵杏花蓦然飘落在璇玉子头顶,游离伸手取下,璇玉子这才回过神来。 “师父,您现在是几品符师啊?”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您可是咱玄真门的掌门哪,您的战斗力直接影响咱宗门的复兴大计。” “宗门复兴,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一代。” “更要靠您。” “那你猜猜?” “师父英明神武,气度非凡,至少也得是个高阶符师吧?” “照你这意思,为师若不是的话,岂不辜负了你的马屁?” “那到底是不是?” “你说是,那就是好了。” “……”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五章 恶客? 冬去春来,山里的早春花竞相开放,尤以山腰的这片杏林为最。 远远看去,红粉争妍,云蒸霞蔚,蔚为大观。 这半个多月来,游离终日枯坐前院石桌边,参考着师父丢下的一本《玄真符道详解》,不厌其烦地学符、画符。 “初学符道,并无捷径可言,只有用心揣摩云篆笔画的顺序、粗细、长短,笔锋走势的变化,以及踏罡步斗、符咒念诵的时机,等等,通过不停尝试,才能做到笔墨饱满,神完炁足,最终在符纸上铺陈出一个法天相地、运转如意的符图小洞天。” 心中时时记着师父的这些提点,游离画符格外用心。 这些“鬼画符”一般的笔墨线条,在游离眼里,俨然如一座座勾连天地间各种力量的桥梁,神奇得很。 正如璇玉子所预料的那样,游离在符道上天赋出众,除了最初的几天有些不得其法外,一旦上手,进步极快。 火球符、金刃符、冰箭符、土墙符、木刺符等位列九品的五行符箓,游离都已经基本触类旁通了。 璇玉子看在眼里,心里欣慰又忧愁。 所欣慰者,自然是终于收到一个可以好好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而所忧愁的,便是他身上没有多少黄纸符箓了。 这也不能怪他,以璇玉子的修为境界,基本已经用不到九品符纸了。 因为符师所用符纸的材质,会随着符道境界的提升而变化。而九品符师最常用的符纸多为黄纸,故又称“黄符师”。 尽管出于习惯,这类的低阶符纸,璇玉子还是会随身携带一些,但也仅仅就是一些而已。 游离学得快,消耗自然就快,这里穷乡僻壤的,并没有各类修行物资的交易集市,自己临时制作的话,又不现实。 有钱却无处买,也算是璇玉子修行以来的头一遭了。 更何况,除了符纸的问题外,符墨、符笔,都需要好好给准备。 符纸、符墨是消耗品,用完也就用完了,但符笔可是一名符师的灵魂,会在漫长的修道生涯中陪伴符师成长,选择时必须慎之又慎,半点马虎不得。 璇玉子佩囊中其实有几支品相不错的备用笔,但倒不是他想藏私,而是真心觉得这几支笔“配不上”自家徒弟。 好马配好鞍,好的符师,自然也需要上好的符笔作为“良配”。 就在璇玉子为这事发愁时,某日早饭后,游明达觑个空,悄悄敲响了他靖室的门。 一番寒暄过后,见游明达神色犹豫,璇玉子便打趣道:“游居士,有事但讲无妨。上一次见到你这神情,还是三年前在山下你家的老宅中,你替小离请求贫道收徒呢。” 游明达听得也笑了,果然轻松不少,然后伸手入兜,窸窸窣窣地摸了半天,最终掏出来一根蜡黄色圆管来,中空,约食指粗细,一尺来长。 不待游明达开口,璇玉子就一把抓在手中,仔细观察良久。 半晌过后,璇玉子面色凝重地问道:“游居士,此物从何处得来?” 游明达见状,又犹豫起来,支支吾吾,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开口了。 璇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温声道:“莫紧张,贫道只是好奇,此物不凡,你是有什么机缘不成?” 游明达眯起两只小眼睛,笑道:“是咱俩的机缘。” 璇玉子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咱俩的机缘?” 游明达朝前院方向努努嘴。 游离正在前院里练习画符。 璇玉子瞬间了然:“怎么回事?” 游明达轻咳一声,一口气将游离的身世讲了出来。 听得璇玉子愣了半晌。 游明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道长,怎么样?这个可以给小离做符笔吗?” “哦!”璇玉子回过神来,尴尬道:“自然可以。这玉管看着成色不佳,其貌不扬,其实是一种上等的寿黄玉,十分罕见。” 游明达听得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这玉管当初就藏在小离的襁褓中,我担心干系太大,就连孩子他妈也没告诉。对了,孩子妈还不知道小离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事,还请道长帮忙遮掩一二。” 璇玉子缓缓点头,然后说道:“这样吧,这玉管我想借来参详一下,正好考虑考虑,应该搭配哪种笔豪,好给他制作一支上好的符笔。” 游明达一口答应下来,正要起身离座时,璇玉子又叮嘱道:“贫道觉得,此事你知我知就可以,暂时先不要告诉小离——你觉得呢?” “好!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是小离的师父,修行方面的事,我们也插不上嘴,一切全凭您做主。” 游明达离去后,璇玉子又怔怔地静坐了许久,最后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迅速打开一个长长的玉匣,里面装满了风狼毫、紫玉兔毫、雪岩羊毫、箨龙鼠须等数种上等笔豪。 挑选了其中一小撮质地最为绵密、细长的紫玉兔毫,开始制作起符笔的笔豪来。 前院杏树下,游离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险些打断手中的笔画。 将好不容易画成的金甲符举过头顶,游离运转真炁进入双眼,肉眼登时就一变成为能看清天地间各种灵体的法眼。 再借助树叶间投下的阳光,便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尚未干透的符图墨迹中,有明显的金行灵气在序地流转。 而在这一缕白光闪耀的金行灵气中,还有一丝更为微小透明的炁流掩藏其间,正是游离注入的神识。 这点神识,便使得这张金甲符打上了游离的精神烙印,成为他的专属符箓。 在完成今日的第十张符箓后,游离计算了一下,成功率正好超过七成,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因为九品黄符师画符,成功率一般在五成上下。七成便是极好的成绩了。 正暗自得意间,听到山门外有人喊话。 游离一听,赶忙打开院门出去。看到一位身穿青灰色道服的小道童,十二岁上下,远远朝他打个稽首。 “这位道友有礼,小道乃是安化镇踇隅观的试经道童,奉褚道会之命,前来通知贵观参加本观的落成典礼。” 游离笑道:“有劳了。不知定在几时?” 那道童回道:“就在三日之后。褚道会特别提到,希望贵观观主也能列席,共襄盛举。” 游离还礼道:“理当如此。道长赶路辛苦,不如进来喝杯清茶?” 道童连连摆手:“好意心领,小道还要再跑几家,改日再登门叨扰。” 说完,拜别而去。 入夜,做完晚课之后,璇玉子将游离叫到靖室之中。 游离先将白天的事情禀明了,璇玉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此事稍后再议。你先将这个滴血炼化了。” 说着,拿出了已经制作完成的蜡黄色符笔。 游离不明就里,咬破手指,滴血其上。 那符笔猛然一亮,随后翻飞至游离头顶,洒下一圈淡黄色光晕,将游离笼罩在其中。 片刻后,骤然钻入了游离眉心。 眼见游离紧闭双目,额头直冒汗,面露痛苦状,一旁的璇玉子却是频频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原来自己一直灯下黑了。” 此时的游离,则沉浸在自己的心湖内景之中,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支符笔,似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竟能直接闯入了自己的心湖秘境。 要知道,号称上丹田的泥丸窍,是人身三大本命窍穴之一,一般法兵哪怕已经是中炼层次,都极难进入其中的。 而这支玉笔也仅仅是滴血小炼的程度,如何就能一步到位了呢? “也不知道师父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宝贝?” 这么想着,游离发现,那玉笔似是对占据心湖中央的心字印,颇为不满。仿佛这里本该是它的地盘一般。 心字印则是老神在在,优哉游哉地在心湖上漂着,并未有太大反应。 那玉笔似是恼了,瞬间化作一道剑光,直直射向心字印。 心字印却突然涨大,幻化成一座能覆盖整个心湖的山岳,将玉笔镇压下来。 “凡是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个心湖秘境,乃是小爷我辛苦开拓出来的。你强闯进来不说,居然还敢动手,可不就是个恶客?”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六章 倒霉师父和快乐师父 这边,游离的心神之中还在天人交战,璇玉子却张手设下一道颇为坚固的防御禁制,然后一个闪身,人已飞出山腰所在的这片杏林。 再一个加速,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东掠去。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望无垠的草原风光。绵延起伏的草原,在月色下,一直铺陈至黑黢黢的天际。 在草原边缘上空悬停后,璇玉子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一个硕大的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你这人,真没眼力见儿,还跟那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开。本王说过几遍了,本族与你们人类一向秋毫无犯。你我只管井水不犯河水,套近乎就免了。” 璇玉子抱拳道:“牛兄,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那黑影不耐烦道:“那我先求你,赶紧滚蛋。” 璇玉子全当没听见,继续道:“是这样的,我新收了一个弟子,是山南一户人家的男孩……” 一个时辰之后,璇玉子再次出现在指玄观自己的靖室内。 眼见游离满头大汗,表情颇为痛苦,反而稍稍安心。因为这意味着,他心湖内的这场本命法兵之争,并未失去控制。 璇玉子自佩囊中取出一根半尺来长、通体乌黑的木制令箭,乃是由树龄近万年的雷击木制成,极为罕见。 掐诀念咒,注入一缕真炁后,那令箭缓缓飞起,同样没入游离的眉心。 神识借助令箭进入游离的心湖秘境后,璇玉子这才发现,里面的争斗已到了十分惨烈的程度。 找了半天,最终看到,游离的本命元神正蜷缩在几近干涸的心湖中央,被他的神识之力所化的护罩死死护住。 这时的心字印和玉笔,皆盘旋在空荡荡的心湖上空,胜负未分,遍体鳞伤,却不肯罢休。 令箭一出现,它们便同时回过神来,竟然都下意识地往远处让出几个身位。 璇玉子见状,便知道刚刚的踇隅大草原之行,没白跑。 当即掐诀念咒,那令旗飞速旋转,牵引着整个心湖秘境的紊乱气机,使之渐趋于平静。 随后,令旗中释放出两道火雷网,直接锁住心字印和玉笔。 那心字印倒也能拿能放,干脆一动未动,乖乖束手就擒。 ——得嘞,万年雷击木,还带有气势惊人的天火气息,兼具木、火、雷三属性,其中火属性本就克制自己这个金属性的玉石之属,雷属性更是霸道得没法儿讲理。 倒是那玉笔,明显不甘心,犹自跳动不已。 不过,终究是被压胜得厉害,不多久,也就放弃了挣扎。 这之后,那令旗飞近玉笔身前,双方沟通了许久。 也不知那雷击木是不是恩威并施,萝卜加大棒,反正那玉笔最终被“慑服”了。 之后,那玉笔飞近游离的本命元神,在神识护罩外绕飞了一圈,然后如入无人之境也似,直接破开心湖秘境的防御,沿任脉而下,竟是选择在心窍之中安家落户了。 见到危机终于解除,璇玉子立刻掐诀,御使令箭撤出游离的心湖秘境。 毕竟,每多待一会,游离的心湖亏损就会加速一分。 游离继续持守心神,开始搬运小周天,补充近乎干涸的心湖。 璇玉子一闪身,再度出现在指玄观上空,来到一道硕大的黑影旁边。 “如何?” 那黑影静默片刻,漠然道:“还有待观察。” “也怪我疏忽,早该意识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这臭小子,该说他机缘好,还是不好呢?” “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师父,机缘再好也白瞎。” 那黑影不由分说,直接收回那块品质非凡的令箭,御风而去。 璇玉子望着远去的黑影,笑骂道:“老蛮牛,这次算欠你的。” 游离再次被动闭关了两日,不过这一次出关后,并不像以往那样容光焕发,反而精神委顿,无精打采。 这光景,直看得林琴大呼心疼,执意要亲手杀一只野鸡,给儿子补补。 父母在厨房忙碌的当儿,游离则端坐在石桌边,望着杏花满树,神情阴郁。 璇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递来一件崭新的灰色道袍。 “明日观礼,要穿得正式一些。快去,穿上试试。” 游离莞尔一笑,依言跑到讲经殿内换上。 出来时,果然面目一新。 才半年多时间,游离不觉又往上串了几公分,已经是五尺三寸的身高,快赶上母亲了。至于灰色法袍搭配微黑的脸庞,更衬得那双眸子清亮如星子。 远远看着,单薄而英挺,隐隐有出尘之意。 璇玉子摇头直叹,自家徒儿的身高外表,简直和修为一样,明明在不停增长,正因为天天见面,反而让身边人注意不到岁月雕琢的痕迹。到了意识到时,也便只有感慨和欣慰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眼前这个小弟子,又要像他的师兄们一样出师远游,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又要平添一份伤感和快乐了。 这样快乐的忧愁,如果能多经历些,当然是顶美好的一件人生乐事。这么一来,自己的修道觅长生,似乎就多了一种朴素而坚定的内驱力。 游离似乎看穿了师父眼神里的忧愁和快乐,善解人意道: “师父,我可以晚几年再下山的。” 璇玉子拍拍他肩膀,笑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第二日一大早,师徒俩一同出了山门,迤迤然往安化镇赶去。 镇东入口处的“安境化民”木牌坊,已经粉刷一新,周边的不少空地都已经成了有主之地,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新屋舍。 原来的主街铺上了青石板,人来人往,车马喧阗,当真是今非昔比。 二人出门早了些,街中心的踇隅观内还在张罗。左右无事,游离便领着师父去茶馆坐坐。 这茶馆当真就像先前蔡三所说的,被原先的老掌柜转手卖了,接手的正是方怀远和翟弼清。不过,两人皆隐于幕后,交由马三其全权负责茶馆的运营,取名为“清远茶楼”。 茶楼的这些消息,都是之前游明达来镇子上采购后,带回观里的。 师徒二人进入茶馆中时,正是镇子上的早餐时间。清远茶楼也兼营早餐生意,此时堂屋中便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客人。 “哟,这不是游小……道长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游离闻其声,便知其人了,便调笑道:“蔡老哥,流水的掌柜铁打的你啊。” 蔡三见识的人多了,眼力一点不差,眼见游离穿着正式的道袍,再不是以前那种毫不起眼的粗麻衣,心里便有了数,笑眯眯回道: “嗐!混口饭吃呗。您二位要不楼上请?” 说着,已经主动在前头引路,将二人带至二楼的雅间。 “马掌柜昨晚就提醒过,今日两位贵客如果肯赏脸过来坐坐,就一定要将二位请到这里。” 游离看得出,蔡三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不一样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咸鱼,看来在新老板的手下,干得很顺心。 蔡三接着表演了一番煮茶、沏茶的功夫,然后便退出去了。 不多久,便有人来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翟弼清。 “老弟,一别多日,你这精神头不太好啊。” “不比你,当了大老板,春风得意。” 两人照例拌了一轮嘴,然后由璇玉子将话题引入观礼一事上。 “小翟,这次来观礼的,有哪些人?” “我跟方哥这几天四处走动,总算弄清楚了大致的名单。您看看。” 说着,翟弼清取出一个名单,递了上来。 “安西州道正司副道正宋修,圣山县主簿梁良、县尉仝大全,秋微山陆建平,玉龙山华英杰,苍穹派徐君……” 璇玉子逐一看下去,最后脸色微变。 “连天阴派都来人了?” 记住天心印永久地址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七章 观礼 翟弼清伸手搭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点声,昨晚茶楼接待了两拨修士,正是苍穹派和天阴派的人。他们就宿在二楼。” 璇玉子听罢,立即设下一层隔音禁制。 “来人有多少?” “苍穹派有两人,天阴派只一人。” 璇玉子沉吟一番,最后道:“边走边看吧。小方呢?” “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看看矿区的情况。” “他倒是心大,现在镇子内外的局势错综复杂,朝廷对矿区看守肯定极严。这时候跑过去窥探,保不定会被当成歹人抓住。”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算算时辰,那边的活动也差不多要开始了,便一起出了茶楼。 大街上愈发热闹了,熹微的晨光洒在街道上,有那么一瞬间,璇玉子甚至有一种置身京城通衢的错觉。 到得街中段,踇隅观的山门早已被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了。 好在,踇隅观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贵客通道。 几名试经道童簇拥着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年迈道士,站在山门前,恭迎四方来客。 翟弼清指着中间这位气度非凡的老道士,说道:“那位正是这座踇隅观的首任方丈,名叫余莫河。据说是从安西州清虚观调过来的,只是一名没有修为的持牒俗道。” 二人看着四方要人陆续入内,评头论足,游离却没什么兴趣,反而在四处张望。然后就在人群中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正好也看过来,随即就迎了上来。 “道心道长,多时不见,别来无恙?” “秦公子,韩前辈,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秦乐心和韩胜超。 各各打过招呼,游离居中介绍一番。双方不免寒暄一阵,便将话题转到这场观礼上。 游离好奇道:“踇隅观落成典礼,秦家受邀观礼乃是意料之中,但为什么只有你们二位前来呢?” 秦乐心笑道:“因为家父和两位兄长都在忙着家祖扩庙之事。” “扩庙?” 秦乐心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道:“上头有令,只要老祖宗能平定雾魔岭妖邪,山水辖境就能往南延伸至安化镇。” 游离抬头看了眼师父,却见他侧耳听翟弼清咬耳朵,压根就没注意这里,便开口道: “雾魔岭之事,若是还缺人,我可以……” 话还未说完,人群突然一阵涌动,连带着游离和秦乐心,都被推搡了一个踉跄。 只见一位身穿红色襕衫的少年,由两名侍卫护着,闯过人群,趾高气昂地在二人面前立定。 “一个小小土地公,护佑一方的职责都做不好,每年还要靠县城隍分出一些功德信力,才能维持泥塑金身不朽坏。当后人的不以为耻,反而躺在先人的老功劳簿上,到处吹嘘。羞也不羞?” 秦乐心闻言,胸口起伏,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却被身后的韩胜超按住肩膀。 于是出言讥讽道:“我家老祖宗神位再低,守的也是千家万户的生计和福报,总好过跑去深山老林里的山神,神位是高了那么一点点,却只能与禽兽为伍。” 说罢,直接拉着游离和韩胜超,朝着迎宾通道走去。 只留下那个被噎得除了“你,你,你……”,就再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的少年,在背后气得直跺脚。 游离笑问对方根脚。 “本县知县家的侄子,叫柴荣。柴家老祖与我祖父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后来先后封神。柴老祖的封地在县城以北的深山里,是一名山神。所以啊,这家伙平日里鼻孔朝天惯了,别人都要让他三分,我可不怕他!” 游离听罢,心里便有了大致的判断。 柴家走的是读书科举的传统路子,秦家则更倾向于靠近修行界,因此加入了道会司这一阵营。 与余莫河互相致礼后,递上请柬。 余莫河一一翻看,笑吟吟道:“原来是勇毅公之后,幸会幸会!啊——三位原来是自踇隅山来,褚道会一再提及踇隅山上有高人清修,不意‘踇隅’一名倒是被敝观占了去,贫道初来乍到,今后还请道长多多关照。” 璇玉子还了个稽首礼,笑道:“道友客气了。踇隅山乃是西域万民心目中的圣山,圣山县的百姓本就该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踇隅观’。” 余莫河问道:“可曾入册了?” 余莫河所指的,是朝廷每三年向天下颁布一次的《神官道册》。记载着丹泽帝国境内各处的山水神祇,以及仙家门派,是目前最权威、最全面的道册。 入了《神官道册》,便意味着朝廷和修行界的双重认可,也便有了属于自家的道籍,按例不再受世俗王朝的统治。 璇玉子知道对方的用意,轻笑道:“自然是入了的。新一期的《道册》即将颁布,届时余方丈一看便知。” 余莫河点点头,“请。” 璇玉子便当先跨步,领着一班年轻人走入山门之内。 远远便可望见前殿,乃是三清殿,位于第二进的主殿则是玉皇殿,第三进为斗姆殿。东、西两路的偏殿,则为文昌殿、财神殿、寿星殿、雷尊殿等。 落成典礼的科仪,便选在供奉着玉皇大帝的玉皇殿中举行。 游离几人跟着璇玉子,先来到三清殿,焚香敬拜。随后又来到第二进院子,发现早已站满了。 众人多为熟知道门科仪的修行界人士,因而站位都极有讲究。分列在甬道两侧,静待本观方丈迎客完毕,前来主持迎神大典。 天下道观千千万,每座道观都要供奉一位主神,以求该神护佑一方。 踇隅观的主殿为玉皇殿,这就意味着本观的主祀神,即为玉皇大帝。 至于所谓的落成礼,除了与民间一样的新屋上梁礼外,最重要的便是主祀神的泥塑金身归位,俗称“请神像”。 这一步,必须是由修为高深的仙师,来担任科仪的高功,通过设坛祭祀,踏罡步斗,念诵迎请主祀神的青词宝诰,最终请下神祇分身,入主本观。 其原理很简单,即是通过打醮迎神,与上神建立直接联系,同时给出本观所在的黄道经纬方位,以便于今后神祇分身能够精准降临。 半个时辰后,余莫河笑呵呵地返回主院,朝在场的宾客致礼,然后走入玉皇殿中,开始主持各项仪程。观礼之人,则站在殿外的院落中。 这个过程其实颇为漫长而枯燥,对于翟弼清而言,尤其如此。 因为他是一名墨家修士,并非道士,因而对道门的这些繁文缛节没有多强烈的敬畏心。虽然一开始还有些好奇,之后就兴致缺缺了。 游离则很用心地观摩,想着以后自家观里,一旦人多起来,是不是很多事都得这么按章程来? 这时,他心中莫名一阵悸动,心字印也跟着躁动起来,直接对他示警。 是一股隐藏得极好的恶意。 游离暗暗运转传心术,那细若游丝的恶念,竟一变而为一缕十分坚定的杀意。 “是诅咒术!” 游离暗暗心惊,刚想通过心神传音通知师父,但转念之间突然意识到,现场有不少修为精深的高修,在不知诅咒出自何人之手的情形下,贸然与师父心神交流,神识波动极有可能会被发现。 这个诅咒术所形成的神念之蛇,淡如轻烟,且被人为地分成数截,隐藏在场内四处流转的气机之中,伺机而动。 若非修炼了传心术,游离自忖,哪怕自己的神识修为已达到第三境坐忘境,也不太可能察觉到蛛丝马迹。因为自家师父,此时此刻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那几截已经渐渐增强的诅咒,已经开始在场内游弋,似是在寻觅目标。 游离分析不出这神念之蛇的来源,但已经大致猜出了被诅咒的对象。 眼见着那一截截蛇身,一边借着气机流转的掩护重新凝聚,一边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锁定的目标,游离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道: “余方丈,小心!”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八章 虚空画符 话未落音,那黑色的神念之蛇在离余莫河不足三丈距离时,已经完全成形,速度也陡然加快。 到这时,人群中已有人反应过来。 “好胆!” “尔敢!” 两道声音,一洪亮一沙哑,几乎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一黑一青两道身影也应声暴起。 不过,终究是青色身影更快一筹,不过一息功夫,便出现在余莫河身后。 长袖鼓荡之际,手中一把黑羽麈尾瞬间张开如巨网,将自己和余莫河护住。 那神念之蛇一个扭身摆尾,想换个角度,由斜刺里冲击黑羽组成的牢网。 此时,另一个黑色身影也已赶至,手中长剑乱舞,压迫得那条泛着阴寒气息的黑色念蛇,四下逃窜。 眼见一时没有机会施为,那黑色念蛇竟转过身来,直冲游离而来。 “好家伙,这是行刺不成,打击报复来了啊。” 游离刚想动作,却被旁边的璇玉子以一股无形真炁定住。 就在黑色念蛇在距离二人半丈时,游离身前凭空出现一层薄薄的屏障,上面隐现出亮晃晃的黄色符文。 符文一现,周围随即又有五道符文屏障,组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符文囚笼,将那黑色念蛇困在其中。 人群中有人惊呼:“刚刚那是虚空画符?”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一时间都快忘了危险尚未解除了。 不过,现场终究还有头脑清醒之人,玉皇殿中,黑色身影一跃而出,在场中央站定。 但见此人身穿玄黑法袍,头戴黄冠,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生得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正是从安西州道正司而来的宋修。 “诸位,请神像仪式虽已完成了大半,但还有焚香礼神等流程须得走完。请稍安勿躁,多多配合。贫道保证,刚才那样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在场众人闻言,议论四起。 倒是没什么人惧怕,而是纷纷猜测刺客是谁?为什么要对余方丈下手?…… 宋修看了一眼醮坛前的褚平,褚平会意,当即退到前院,一边招来人手,加强踇隅观内外的防御,一边又暗自庆幸。 幸亏安西州道正司格外重视安化镇的传道工作,特地派遣二把手宋修,前来压阵,不然就今日这个局面,自己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宋修疾步来到游离跟前,轻声问道:“这位小道友,请问如何称呼?” 游离抬头看了一眼师父,却发现自家师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模样,暗叹一口气,打个稽首道: “不敢。小道法名道心,见过宋副道正。” “方才多谢道心小道长出言示警,不然哪怕稍晚半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小道长道法了得,不知师出何门?” 游离再次抬眼看了一下身侧的师父。 宋修将一切瞧在眼中,眼见璇玉子不惜将自家弟子推到身前,也不肯开口,也便闻弦知雅意,晓得眼前这位前辈高人行事低调,不欲张扬,便极有分寸地说道: “如若不方便说,也无妨。今日之事,宋某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定当厚报。” 说完,大袖一挥,那黄灿灿的符文牢笼便急剧收缩,最终隐入黑色念蛇之中,牢牢锁住其身形,将其收入袖中。 随后,宋修又在众人的注视中来到醮坛之前,亲自主持余下的请神像仪式。 大殿内,护住余莫河的青色身影,自始至终都未离开半步。此举稍有些不合仪轨,但事急从权,大家也都默认了。 余莫河虽然是个没有修为在身的俗道,却未被先前之事吓到,而是很淡定地立身在供案前,继续主持科仪。 又过了半个时辰,落成典礼在肃穆的钟磬之声中,宣告结束。 送完客,余莫河将宋修、褚平,以及那名青衫修士,一起请进方丈靖室内。 宋修问道:“褚道会,外面怎么样了?” 褚平道:“禀副道正,苍穹派的徐君长老负责外围警戒,在第一时间就追出去了,目前还未归来。” 宋修点点头,看着对坐的青衫修士,客气道:“黄前辈,今日之事,多谢出手。” 黄谦摆手道:“不用谢我。我来此只为完成师兄嘱托,保护余道长三五年而已。当初听说余道长主动请缨,从生活安稳的清虚观来到这艰苦的边境地带,师兄不放心,就差我过来。我紧赶慢赶,也是昨日才抵达。” 宋修笑道:“天阴派修士一向行事由心,晚辈钦慕已久。今日能一睹‘黄仙’风采,幸甚至哉。” 黄谦道:“堪堪跨过金丹门槛,可不敢妄称‘仙’,恐怕贻笑大方。” 褚平道:“前辈已是号称‘人中仙’的金丹期高修,自然当得起一个‘仙’字的美誉。” 黄谦捋须道:“仙途杳杳,一山总比一山高。今日观礼贵客中,只怕就有一位走在我前面的真人。” 宋修闻言,说道:“晚辈事后查过来客记录,此人道号‘璇玉’,不知前辈是否认识?” 黄谦眯眼细想一番,最终摇头叹道: “天下何其大,不世出的高人其实不少。何况我入道至今,大部分时间都在闷头苦修,识人并不多。不瞒你们说,就连这虚空画符的手法,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可惜职责在身,未能靠近些观看那堪称神奇的符法手段。” 褚平见黄谦对那位指玄观观主的评价如此之高,不免想起之前对游离的种种倨傲,心中悚然震动,说道: “晚辈去过一次踇隅山指玄观,小巧简朴,除了三棵四季常青的杏树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实在猜不出究竟是哪家哪派的。” 宋修道:“天底下叫指玄观的道观,虽然不算多,但十座八座还是有的。最有名的是彭州指玄观,乃是太清名观。不知是否与之有关。” 黄谦摇头道:“太清指玄观乃是全真一脉,并不以符咒术见长。” 三人来回猜测了一番,却还是没有头绪,最后还是将话题聚焦在行刺一事上。 宋修右手一挥,那团被璇玉子以符咒禁锢住的黑色念蛇,悬浮在几人头顶。 宋修问道:“不知前辈怎么看待这次行刺事件?” 黄谦仔细察看了一番,初步断定,此咒术极有可能源自北方草原的巫术。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余莫河笑起来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我道门成为当今天下唯一的‘一教’,本就树大招风。贫道这些年来,一直在这原本崇信巫灵的西域传教,可没少招人嫉恨。不过如此歹毒的行刺手法,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黄谦也笑道:“以前有师兄护着,现在轮到我了。余道长且放宽心,安心在这边境蛮荒之地布道传教。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余莫河感激道:“老道何德何能,都已经离开你们梁肃路这么多年了,还能得到贵派如此倾力的保护。” “余道长虽然未能修真入道,但毕竟是我们整个西域地区,最通晓道法经义的高道。传教数十年,门徒遍天下,可是有大功德加身的。师兄可说了,我能不离你左右,长期接受功德黄光的熏陶浸染,能极大地补益修行,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所以啊,我也是有私心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话说游离一行人离开踇隅观后,往西回到清远茶楼,发现方怀远已经回来了。 众人在二楼雅间内坐定,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问清观礼的情形后,方怀远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回来时,怎么镇子周围的驻防守军在调动呢。敢情是有刺客呀。” 璇玉子敲了敲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小方,矿区情形如何?” “驻防守军又增加了三成,将几座山都包圆了。找不到机会进去。” 秦乐心听后,惊讶道:“你们也看中那金乌石矿了?” 翟弼清翻了个白眼,“废话,你不心动?” 秦乐心讪讪道:“心动归心动,也得牙口足够好才吞得下啊。” 璇玉子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方怀远和翟弼清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翟弼清道: “我们准备以墨匠的名义,参加竞购会。”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三十九章 摆地摊去 众人听后,眼神都怪异起来。 在场之人,就连游离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山里娃都知道,现在的墨家在丹泽帝国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不至于说人人喊打,个个唾弃,反正风评不可能好就是了。 就这样,还想以墨匠的名义参与金乌石矿的竞购会?不被人轰出来才怪! 璇玉子问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方怀远苦笑道:“还是小翟来讲吧。” 翟弼清悠悠道:“其实我们墨家子弟也知道,边境战事持续多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墨家出于自家理念,选择偏帮匈奴,所以早就引起帝国朝野上下的侧目了。但我们的根毕竟还在丹泽帝国,我娘也一直在想办法缓和与帝国的关系。我前几日与她传信联系过,她也赞成参加这片金乌石矿的竞购。” 璇玉子笑道:“你娘一代女中豪杰,肯如此放低姿态,也算是难得了。” 翟弼清道:“老实说,金乌石矿虽然贵重,但就算是一座储量惊人的大矿,考虑到矿石品味的高低,以及开采、冶炼的各项费用等成本,其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有赚头。” 方怀远听得直摇头:“你这真是垄断生意做惯了,就看不上所谓的‘辛苦钱’了。要知道,天底下能跟你家的佩囊比收益率的生意,真心找不来几桩了。依看我,朝廷之所以急着开采这片矿石,主要原因不外乎两个。 “其一,如今正是外用之术大兴之时,炼丹术、炼器术、符咒术全面崛起,谁能掌握最上游的原生资源,谁就有充分的话语权;其二,安化镇原本是两国交战的主战场之一,虽然双方初步划分了疆域,目前也由帝国实际控制,但毕竟和约尚未签字生效,匈奴人随时都可以翻悔。既然在此地发现了矿脉,趁着消息尚未完全扩散出去,抢先开发,在随后的两国谈判中,必然会占据主动。” 璇玉子听得连连点头,方怀远终究年纪大些,江湖阅历也更丰富,既懂得去琢磨大势,也愿意从小处着手,是个能成事的俊才。 于是,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是决定以墨匠的名义参加呢?” 方怀远顿了顿,回道:“正如小翟所讲,墨匠正好需要一个正当的由头向朝廷示好,而且墨匠有钱,又能制作大型的采掘器具和法阵,加上晚辈手上还有测算矿石品味和储量的法器,正是开采这条矿脉的上佳人选。至于朝廷一些人的态度,老实说,重要吗?天底下最讲求实际效用的,就是朝廷了。此时又在与时间赛跑,自然是谁有能力谁上了。” 众人听完,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秦乐心轻声道:“那也不能忽视天下人心的向背啊。” 方怀远道:“当然不能。我们也在想办法。诸位要是有什么好的点子,还请不吝赐教。” 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游离,突然说道:“刷好感度就可以了。” 见众人疑惑,接着解释道:“翟胖,让你娘放点血,拿些钱出来,以朝廷和墨家的名义,在本地长期开设粥棚,赈济乡里。同时多去边军营地慰问慰问,帮着添置衣物被褥之类的。然后在官方邸报上大书特书一番。这叫走群众路线。” 翟弼清闻言,连连摇头:“别的不说,帝国边军在我们的机关术和守城器械上可没少吃过亏,不恨死我们才怪,还慰问。给再多钱,人家到时钱照收,人照骂,完全是个亏本买卖嘛。” 游离也不辩解,而是笑道:“别急,还有上层路线,也就是安西路各级官吏的打点疏通。在场之人中,乐心家应该多少能帮上有些忙。加上墨匠自家积攒的一些人脉,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肯定能撬动一些大人物的心思。主意我已经给出了,怎么操作,是你们的事。” 这番话让在场之人听得无不侧目。 方怀远一拍手掌,叹道:“好一个‘上下其手’!小游,你这小脑瓜子怎么长的?小小年纪,鬼点子倒不少。” 游离笑道:“跟师父学的。” 璇玉子一听,气得差点骂出口。好小子,这是有样学样,在报复为师观礼时,拿你当挡箭牌一事呢吧? 没想到啊,你小子还挺腹黑。 气归气,也只能捏着鼻子,不置可否地轻咳一声,算是默认了。 又讨论了一阵,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章程。 在提醒一番这群年轻人,要随时注意苍穹派的动静后,璇玉子看看天色,突然问道: “这附近有没有交易修行资源的地方?” 方怀远笑道:“还真有一处,在镇东的小孤山上。山顶有片面积不小的平坦空地,因为远离山下市镇,所以近期涌来的一批修士,都在那边交换修行资源。渐渐发展成一个固定的小坊市,每日午后至酉时,都有人在。” “走,摆地摊去!” 璇玉子随即起身,领着游离出门去。 已是下午申时,师徒二人加速赶到小孤山顶。 两排大大小小的摊位,歪歪扭扭地分列在中间通道的两侧。 摆摊之前,自然要先了解行情,于是游离跟着师父,挨个逛起来。 第一个摊位,摆卖的是些零碎的矿石,和一些品阶不高的法器,摊主倒是殷勤热忱,但璇玉子压根没有停步,直接来到了第二个摊位。 这个摊位卖的是一些常见的丹药和药材,旁边还零散地堆放着几本功法典籍,游离蹲下来翻了翻,都是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之术,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依次逛过几家,游离便有些兴味索然,觉得意思都不大,反而是做师父的,一直很耐心地走走看看。 终于来到一个专卖符纸的摊位。摊主是为胡须垂膺的老道,正低头看书,头也不抬。 游离个子矮,一低头,勉强看清了那人手中沾着些许油污的泛黄封面,竟是一本艳词集。 璇玉子翻看着分类叠放的各色符纸,黄色、红色、白色、黑色,等等,几乎涵盖了所有的低阶符纸,而且品相都不错。 于是,开口问道:“符纸怎么卖?” 那老道正看得兴起,全然没个反应。反正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生意有跟没有,区别不大。正经是这些好词句,才是真真的心头好,将来逛青楼哄哄清倌人时,准能用得上。 游离见状,正待开口再喊,却被师父伸手止住了,然后以心神传音道: “我们先逛逛,待会儿再过来。” 又逛了小半个时辰,璇玉子买了一大罐上好的朱砂粉,以及两大瓶品质不错的符墨。 游离跟着涨了不少见识,对于很多稀奇古怪的仙家宝物,看得大开眼界。 走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摊位,游离心湖之中突然一热。随即止住脚步,转过身来。 摊主是个年轻人,蓬头如鸟窝,正双手笼袖,蹲在摊后面打盹。 游离蹲下来,拿起脏兮兮的毛毯上摆放着的唯一一个卖品。 这是一个黄褐色的琥珀,约有鸡蛋大小,里面包有一只蜘蛛,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似是听到了动静,那年轻人睁开眼,见是一个小道童,便懒洋洋道:“不买就别看,看了就得买。” 游离假装没听见,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心字印在心湖之中一番翻转,意思很明确,拿下它。 游离有些犯难,以心神联系师父:“师父,你看。” 璇玉子本已走到下一个摊位了,听见后,便折回来,接过琥珀。 那少年见到璇玉子来了,立马站起来,笑嘻嘻道:“这位道长好眼光。这是我在西边的虎啸林中发现的,初步推断,得有七八千年之久了。” 璇玉子道:“五千年顶天了。也无甚大用处,顶多当个案头清供,或是给女子做个项链之类的。” 少年听得脸都快垮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章 符钞收割机 “喂喂,这位大叔,压价不是你这么个压法,至少也要实事求是吧?这可是云深柏的‘琥珀藏蛛’哎,可以作为主药,炼出一炉上好的壮骨丹的。” 这块“琥珀藏蛛”,是他深入匈奴境内猎杀妖兽时,在一棵七千年树龄的云深柏内发现的。 云深柏构造独特,树身极为坚韧。在其生长过程中,会与附近的其他同类相互纠结缠绕。随着树龄的增长,便会越缠越紧,远远看去,就像绞在一起的绳索一样,殊为奇特。 在这期间,树上若有松脂流入纠缠的接合处,只需经过短短两三千年不间断的挤压,就能形成这种晶莹剔透的琥珀。 “壮骨丹的主药,完全可以用其他种类的松脂替代。不过看在你将贫道叫年轻了的份上,再多算你二十灵,总计四十灵。” “六十灵!” “四十灵。” “五十五灵!” “四十灵。” “……”少年急了,“大叔,你这……完全不按常理讲价啊。” “就说卖不卖吧。” “四十五灵,不能再低了。” 璇玉子扭头就走。 眼见游离也跟着迈开步子,作势要走,那少年大叫道:“且慢!四十就四十!真是怕了你们了。” 璇玉子取出四张白莹莹的钞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游离接过琥珀藏蛛,好奇问道:“师父,刚刚您付的钱,看着不像是银票啊?” 璇玉子心分二用,一边继续逛摊,一边以心声解释道: “修行界有独立的货币,因为外表像符箓,所以叫作‘符钞’。”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会是灵石之类的呢。” “以前的确是用灵石。不过,一块灵石最小也得有拳头大小,再小的话,灵气流失就会急剧加快,不利于储藏。因此,这就导致大宗交易极不方便。直到几百年前,修行界终于出现了可以防止灵气流失的微型法阵,以及极为精确的灵石切割法术。两门道术相结合,就可以将大块的灵石切割成固定规格的薄薄一片,就像民间的银票一样。” 游离问道:“为什么非要仿照银票呢?” 璇玉子拿起摊上的一个铜铃法器,看了两眼又放下,传音道: “因为防止灵气流失的护灵法阵,最小的微缩版本所能覆盖的区域,就差不多就是一张符箓、银票的大小呀。符钞做成现在这个样子,并没有特意去仿照符箓或者银票,而是基于护灵法阵的缩微极限而设计的。 “在灵石被切割成片后,外面会加镀一层更为纤细的封印层,护灵法阵就是刻印在这一层上的。据说,这样的符钞存放一百年,才流失不到万分之一的灵气,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另外,这个封印层所需的几种材料中,就包含了金乌石——这下你该知道,为什么这片金乌石矿脉能引起很多势力的关注了吧?” 游离咋舌不已,然后又关心起另一个实际问题:“那符钞也和银票一样,有不同的面额么?” 璇玉子侧过头来,惊讶地看了自家徒儿一眼,悠悠道: “你小小年纪,看问题已经这么面面俱到了?连面额这么细节的问题也会想到?” 游离咧嘴一笑:“您不是刚花了四十灵么?所以就想到了。” “符钞跟银票不太一样的地方,就在面额上。银票是用各大钱庄的信誉做担保,所以面额就只是写在上面的数字而已,银票本身没有价值,只要能兑付疼金银铜钱就可以。 “符钞可不一样,它的价值是由封印层内的灵石片所含灵气的多寡决定的。灵石片越厚,灵气含量越高,面额自然就大。当然了,灵石本身也有品阶之分,但这里面的细节你暂时没必要搞明白,只需要知道,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符钞,主要为一灵、十灵、百灵和千灵四种面额,就可以了。” 游离点点头,“符钞能跟银钱兑换么?” 听到这里,璇玉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色道: “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为师现在郑重提醒你,符钞是符钞,银钱是银钱,这是两种货币体系,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修行界是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兑换银钱之举的,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别人就有正当的理由对你出手,明白吗?” 游离还是第一次见师父这么严肃,有点吓怕,连连点头。 璇玉子摸摸他的头,微笑道:“记住了就好。走,给你买符纸去,然后咱们也摆个摊玩玩。” 游离一听,举起双手,一蹦一跳地跟在师父后面,欢呼雀跃。引得两边原本各忙各的摊主,纷纷注目。 先前那老道,早已经收起手中的书,似是专等这师徒二人的到来。 “二位,刚刚多有怠慢,见谅见谅。” 璇玉子点点头,“无妨。这位道兄,不知你这些低阶符纸,作价几何?” 老道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然后伸出一只张开的手。 “五十灵一沓?” 一沓合为五十张。 老道摇摇手:“五百灵。” 璇玉子听得直摇头:“离谱。” 老道眯眼笑道:“比之道兄的五十灵,更靠谱。” 璇玉子气乐了,“你这信口打哇哇的本事,贫道自叹不如。八十灵一沓,你这里的低阶符纸,我全收了。” 那老道闭目掐指,似是在努力心算中。 自己手中的低阶符纸,总计有上千张,合约二十二沓,按八十灵一沓算,也能卖出近一千八百灵。本就是个倒买倒卖的小本生意,在这边境地方能一次出手,这个价格也差不多了,还能净赚个两三百灵。 最终,老道睁开双眼,不情不愿道:“八十便八十吧。不知道兄如何支付?” 璇玉子见他这样,故意为难道:“贫道身上的现钞,总共才八百。但身上还有不少丹药,尚未卖出去,要不折算给你?” 那老道听后,登时拉下脸来,“没钱还学人摆阔气?恁大口气,老道还以为你多有钱似的。不卖了,不卖了。” 说着,连连摆手,直接轰客了。 璇玉子笑道:“道兄,不忙着赶人。先看看贫道的货再说。” 边说便掏出一堆玉瓶,零零散散,堆满地摊的外沿。 那老道见状,当即停手,随机拿了一瓶,解开软木塞,轻轻一嗅,脸色顿时变了两遍。 “这是养窍丸?品相很不错啊……咦,回气丸还能达到八品层次的?” 随着瓶塞一个接一个打开,药香味四溢,加上老道的怪叫连连,引得周围的摊主纷纷围了上来。 因为丹药是每一名修士都要随身携带的必备品,因而一直是修行界的硬通货。 眼看着这些上好的丹药要被其他人抢购一空了,老道急了,忙道: “这位道友,是老道我有眼无珠了。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也不要你的现钞了,要不都折算成丹药给我吧?” 璇玉子当然看得出来,这老道又在打起倒买倒卖的心思了。不过,他身上的现钞也的确不多,一些回复型的丹药,平时自己都是一炉一炉地出,正愁没地方出手,自然也就点头同意了。 其他人见状,立马不淡定了,有点积蓄的,都纷纷前来投递名帖,请求购买。态度谦恭而友好。 游离看得出来,这些人对师父的尊敬,虽不无讨好之心,但也发自肺腑。 一瓶十五粒补血丹,一百五十灵; 一瓶二十粒回气丸,两百八十灵; 一瓶十粒养窍丸,一千二百灵; …… 这突如其来的比赶集还热闹的火爆场面,不意竟在游离幼小的心灵上,打上了极其震撼的烙印。 游离从没想过,这些自己平时见惯了,也吃腻了的“寻常”丹丸,竟然会这么贵,这么抢手,简直就是符钞收割机嘛。 看来做一名炼丹师,真的很不错啊! 一个时辰后,连地摊都没摆成的师徒二人,走在回家的星光下,却是满载而归。 游离跟在师父身后,抬眼看着师父的背影,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早上观礼时的虚空画符,下午丹药生意的火爆,让他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这个背影的伟岸。 于是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 “将来,我也要做个炼丹师。”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一章 琥珀藏蛛 夜已深,游离盘腿坐在床上,取出在小孤山顶的地摊上买到的那枚琥珀藏蛛。 借着灯光翻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异之处。 心字印有独立的意识,这是在上次的本命法兵之争中,游离才彻底弄明白的。 在这之前,除了最开始的认主外,心字印似乎一直处于沉眠状态,跟寻常的死物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先前那场惨烈的本命法兵之争,是因为感受到威胁才导致其苏醒,那么这次在小孤山上突如其来的反应,又该作何解呢? 游离想不通。 问师父,璇玉子也是一脸茫然。 于是,游离心念一动,召唤出心字印。 随后,那枚乳白色的心字印,在灯盏前悬停不动。 游离将琥珀贴近心字印,不出意外,没有任何反应。 又是火烧,又是水淋,鼓捣了半天,心字印仍未表现出一丝白天那样的情绪波动,游离就有些泄气。 索性趺坐入定,按周天搬运精气,补上今日份的修炼进度。 由于心情烦躁,一时疏忽,游离在运转周天功时,忘记将手中的琥珀藏蛛放下。结果精气搬运一周后,丹田之内融合而成的那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真炁,被误打误撞地注入琥珀之中。 待真炁深入琥珀,传到其中的蜘蛛身上时,那只蜘蛛的前腿便微微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心湖之中的心字印,也跟着动起来,直接沿着真炁前行的路径,进入琥珀之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那原本被压合了数千年,质地变得绵密紧实的琥珀,竟然丝毫阻拦不住心字印的长驱直入。 心字印悬停在琥珀中心那只黑腿赤背的绿毛蜘蛛之前,为其撑开了一个可以活动的微小空间。 那绿毛蜘蛛仿佛刚从冬眠中醒来一般,在有限的空间内稍稍伸了伸腿,歪着八只眼睛,边好奇地看着心字印,便缓缓伸出一条前腿,尝试去感知对方。 心字印一动不动,任其靠近。 游离的心神与心字印紧密相连,此时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绿毛蛛,由于刚刚醒转的缘故,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可以肯定的是,这至少是一只即将开智成精的准异兽。 “又是一只准异兽,这辈子是跟异兽杠上了吗?” 游离哀叹一声,瞧心字印那架势,不会又要搞一次封正了吧?那可是在消耗我的元神啊,你这是赤裸裸地慷我之慨! 但是现在自己修为低,又是提前念识化神,导致控制不了心字印的大部分自主行动,否则也就不会出现那场堪称奇诡的本命法兵之争。关于那场本命法兵之争,一向有问必答的师父,居然会三缄其口,讳莫如深,颇让游离百爪挠心。 这就是主弱奴强的弊端了。 不过,终究是与自己大道相通的本命物,双方是典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心字印再如何桀骜不驯,也不太可能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举动。 正这么胡思乱想间,心字印传来一阵意念,为游离解了眼前的疑惑。 原来这只绿毛蛛名为隐喜蛛,是一种罕见的虫类异兽,成年期就能自行开启灵智,可活五千年以上。其最大的特点,便是毒腺异常发达,一共具备三种毒腺,分布于毒螯、下颚和蛛丝之中。不但剧毒无比,且毒性各异,螯毒麻醉,颚毒腐蚀,而最难缠的还是蛛丝之毒,轻则致幻,重则能损伤魂魄,让人防不胜防。 按说具备这样的大杀器,隐喜蛛应该可以毫不费力地称霸一方,然而观其名可知,隐喜蛛偏偏习于独身幽居,只以各类昆虫和小型鸟类为食,性情并不如何凶戾,也算是一大奇闻了。 正因如此,隐喜蛛是很多用毒行家梦寐以求之物,比如炼丹师、蛊修、豢兽师等,然而隐喜蛛作为上古时期就毒名远播的蛮荒异兽,数量却极少极少,因而早已淡出今人的视线了。 没想到这就被游离遇到了一只,或许正是因为被封存在了琥珀之中,才得以保存下来。 这时,心字印开始行动起来。乳白色的玉印,闪耀着莹莹白光,笼罩住那只尚处于迷迷蒙蒙状态的隐喜蛛。 这之后,游离就感到自己的心神被心字印牵引着,就像扎了一个水猛子,直接钻进了隐喜蛛的意识之海之中。 这只隐喜蛛处于幼生期,尚未开智,因此魂魄还处于受本能意识控制的状态。加上大梦初醒,意识薄弱,游离的神识很轻松地就闯入其中。 识海之内,幽暗如地穴,潮湿阴冷,一如隐喜蛛的居住环境。 游离的神识徜徉于其间,不觉间反客为主,取得了识海的控制权。 隐喜蛛先前的记忆画面,纷至沓来。 游离就像闯入别人梦境的窥梦贼,走马观花地窥探起这只隐喜蛛单调无聊的前半生。 清扫地穴,结网捕猎,泥地洗澡,毒杀恶客……这些浮光掠影的画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地重复再重复。 除了与天敌三足蟾、龙角蜥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死搏杀外,似乎这些个鸡零狗碎,便是它活着的全部意义了。 这一幕幕的画面,迅速地飞掠而过,直到画面中出现一枚乳白色玉印时,方戛然而止。 游离长吁一口气,一甩昏昏沉沉的思绪,喃喃道: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隐喜蛛,日子居然过得这么清汤寡水……” 这时,心字印突然传来一段意念:“小爷让你看了这么久,你就特娘的看出了这么点东西来?” 游离被唬了一跳,意外道:“你咋还诈尸了呢?” “诈你个头!给小爷听好了,出去以后,好好想想隐喜蛛是如何结网、缠斗的。” 然后不由分说,怪叫一声:“撤了。” 游离还未反应过来,神识便退出了隐喜蛛的识海。 定睛一看,那隐喜蛛的八眼不停翻动,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游离刚想问,与他心神想通的心字印便抢道:“封存在琥珀里太久了,识海纷乱,精神衰弱,以你现在的修为,别指望能救活。救活了也打不过。” 随后,琥珀内白光大盛,亮如日月。游离直感觉一股极为熟悉的意念,出现在自己的心湖之中。 睁开眼时,却发现,心字印的一侧多了一道边款一样的印记。 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云篆体的“蛛”字,外形就像刚刚那只隐喜蛛。 “小爷已经封存了这只隐喜蛛的一段意念,你要好好参悟其结网和应敌的手法。这与小爷接下来赋予你的本命神通息息相关。” 自顾自地说完,照例不等游离回应,就直接牵引着他的神识,将心神归位自家心湖中了。 游离睁开双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房间内的灯光。 心字印虽然成为自己的本命法兵有一阵子了,但它毕竟是被心相师叔祖温养出的独立意识,性子中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一些老爷子的行为模式和思维习惯,因而骨子里一直将自己当“晚辈”看待,这让他颇为郁闷。 “希望等修为上去了,再慢慢得到它的认可吧。” 游离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看琥珀藏蛛时,发现里面的隐喜蛛再无丝毫的意念波动了。 售卖此物的那个少年,只是个筑基初期的散修,念识既没有化神,自然搞不清这里面的隐秘,算是便宜自己了。 游离定定神,继续趺坐入定,搬运了数个小周天后,开始按照心字印的要求,细细回顾隐喜蛛那枯寂寡淡似清修之士的一生。 片刻后,惊喜之情便出现在游离那快咧到耳后根的嘴角上。 原因无他,乃是自己的心湖上涨了数分——神识成长了。 琢磨来琢磨去,游离隐隐猜测到,难道是心字印吸收了隐喜蛛的一段意念的缘故? “如此一来,岂不是与那专门吸人魂魄的山野精怪、幽冥邪修无异了?” 想想有些后怕,再次召唤心字印时,却发现这货又美美地“躺尸”去了。 游离越想越不安,决定问问师父去。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二章 小道士下山去化斋 一个时辰后,游离再次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是一脸的轻松。 原来,心字印将那隐喜蛛的主魂,连同其包含核心记忆在内的一段意念,封存了自身之中。 用师父璇玉子的话说,这其实就是封正神通的逆向运用。 所谓封正,其本质乃是福泽深厚之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道,应下讨封妖兽的祈请,为其担下天道因果,承认其修行成果,得以一朝成精化妖。 至于逆向封正,顾名思义,便是即将开智成精的妖物,在面对死亡、重伤等不可抗因素时,主动请求打回原形,重新来过,从而完全委身于施术者的庇佑之下。 相较于封正术,逆向封正承担的天道因果更重,施术难度也更大,非有大气运傍身之人,不能施为。 也即是说,先前的封正叶田吧,和这次逆向封正隐喜蛛,虽然完全是由心字印这个媒介主导的,但心字印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生灵,故而所有的天道因果都由游离独自承当下来了。 所有事都须分两面看,封正术的这两种应用,也是好坏参半。 本质上来说,封正术是一门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奉献之术,利他多过利己。最大的好处是,游离因此多了两个异兽级别的忠实朋友——好吧,隐喜蛛目前半死不活的,顶多只能算半个。此外,还有一个隐形的好处,那就是能帮助施术者积攒功德,受到天道气运的眷顾。 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游离的神魂会时刻被一份无形的天道因果压制着,好似头上随时顶着一片乌云,走到哪儿阴到哪儿。这就导致他在今后的修行晋阶过程中,出现心魔的几率比一般人更高。 除此之外,天道因果长期压胜神魂,也会极大地拖累神魂的成长速度,这对于主修神魂之术的游离来说,是个颇为棘手的麻烦。 好在《天心诀》对此有极为详细的论述,除了按部就班地修炼法诀外,还可以通过外服神魂类的丹药,来弥补神魂对抗天道的消耗。 游离稍稍感受了一下心字印的气息,果然如师父所说,那已变成边款的云篆“蛛”字内,有他很熟悉的隐喜蛛的意念波动,但极其微弱。 只留下隐喜蛛的主魂,至于其他的二魂和七魄,皆已弥散在天地之间,重入轮回,投胎去了。 没了这等心理包袱,游离又如释重负地投入到新一轮的修行生活中去。 从山花烂漫的阳春,到蛙鸣蝉唱的初夏,游离再未出观半步。 这期间,秦乐心传来消息,勇毅公已经伤愈,决定秋收过后,趁着农闲时节,召请群雄,扫荡雾魔岭。 游离的修炼因此更加刻苦了,想赶在下山斩妖除魔之前,进入化炁境。 但炼精化炁一事,完全依靠水磨工夫,急是急不来的,只能按部就班、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运转河车,搬运精气,沿着任督二脉行周天功法。 夏至过后的一天傍晚,游离照例坐在前院的石桌边,练习画符。 手中的这支蜡黄色玉笔,从最初的生疏滞涩,到如今已是运笔如飞,如臂使指了。 璇玉子来到旁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打断道:“随我来。” 游离收起笔,乖乖跟着师父,在祖师堂前各上了三炷香。 随后,便被璇玉子一把夹住,直直飞向高空。 在落日的余晖里,来到了接近踇隅山顶的一个隐秘的洞穴边。 游离站在洞口,伸头向下望去,但见高崖窍壁,高达数十丈,端的吓人。 “跟着我。” 璇玉子说着,点燃洞口的一根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游离紧紧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洞里的光景,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是人为凿通的。 前行了数十丈后,便看到了最里面的岩壁。这里比之入内的通道,要宽敞得多,高约七八丈。洞顶倒挂着一根根钟乳石,往下滴着水,在地面形成了一个三丈见方的小水潭。 来到水潭边的高台上,发现上面居然有两个蒲团,以及一个摆满茶具的小方桌。 璇玉子率先在靠近谭边的蒲团上坐定,游离便在方桌对面席地而坐。 “师父,这个地方是您开凿的吗?” “不是,这个秋英洞,原是一个故人的幽居之地。” 游离又问道:“您现在带我来这儿,是有什么重要的是要交待吗?” 璇玉子点点头,郑重道:“为师时间不多了。想好好安排一下你接下来的修行课业。” 游离听得心中一凛,忙道:“师父您怎么了?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璇玉子听后,知道他是想岔了,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师父压不住境界,不得不在这里闭关了。” 璇玉子没说的是,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正是初春在踇隅观观礼时的那一次意外出手,使得他原本就已圆满无缺的丹田内,更加巽风呼啸,炁海翻涌,再也无法人为压制了。 游离听后,转忧为喜道:“原来是要突破了吗?哎哟,我的小心肝快被您给吓死了。” 璇玉子白了他一眼,正色道:“好了,言归正传。本以为能坚持到你大师兄赶过来,看来还是太乐观了。他那边估计也有事牵绊住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来不了。那么,在我闭关的这些日子里,指玄观的一应事务,就只能先靠你顶上了。” 游离一拍胸膛,豪气干云道:“交给徒儿好了,保管看好咱家。对了,你这次闭关,要多久啊?”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五年,十年,说不好。” 游离猛吸一口凉气,诧异道:“要这么久啊?” 璇玉子心说:“这算久?金丹期的一次闭关,十年八年都算短的了。” 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自家小徒儿毕竟还不足十岁,让他一个人顶着,就够为难他的了,再告诉他真相,岂不是要吓坏宝宝了? 接着,璇玉子耳提面命,详细交待了诸多事项,最后不忘关照道: “为师闭关一事,以及这个闭关地点,一定要对外严格保密。知道了吗?” 游离重重点头。 “另外,这期间,你一定要格外当心苍穹派的人。” 踇隅观那次出手,璇玉子之所以刻意使出虚空画符的高阶符法,当然不是无的放矢。目的不仅是震慑群雄,让里里外外越来越热闹繁华的安化镇,那一股股注定无法平静下来的暗流,不至于涌到自家山头,更是要告诉那些江湖同道,踇隅山可不仅仅是西域老百姓心目中的圣山,还是一个此地有主、闲人免进的龙潭虎穴! 三日后,璇玉子在午夜时分,悄无声息地封闭了秋英洞口,正式开始闭关。 爹娘问起时,游离便按照事先想好的理由,说师父外出云游去了,想再找一批好苗子回山培养。 又半个月后,游离也按照师父的安排,准备下山游历。 临行前,母亲林琴依依不舍,言辞之间尽是埋怨。 游离则给出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下山游历乃是师门传统,我也想借此机会,先游历本县南面的数个乡镇,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大山哥的消息。” 林琴听到这话后,果然不作声了。 游明达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复杂情绪。 又耐心地听了一遍母亲的叮咛复叮咛,游离将指玄观交给父母看守,背起沉甸甸的褡裢,独自下山而去。 边走边大声吟诵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山门前的游明达夫妇听后,挥手无言表,唯有泪千行。 然而消失在密林拐角后,游离一路步履轻快,口中诵念之辞,却是画风大变。 “小道士下山去化斋,老道士有交待……”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三章 月旦评 仲夏时节,骄阳似火,林荫漫道。万物在升腾不绝的阳气中,无不生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游离手持柴刀开路,一路优哉游哉,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走到小孤山脚下。 正打算前往安化镇清远茶楼歇脚打尖,却见前方吆五喝六,乱糟糟的,似是有人起了争执。瞧那剑拔弩张的架势,只怕是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游离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凑这个热闹,转而沿山脚往北走。 听说小孤山北面的谷地,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已陆续有三五十户人家定居,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名叫杏望村。 杏望村里有一爿小客店,卖茶也卖酒,虽小,却已是安化镇远近闻名的馆子。原因无他,只因店主曾是京城某家酒楼大厨出身,去年回归这边境老家颐养天年,带回来的不只是万贯家财,还有一手好厨艺。 游离早就听翟弼清那个吃货说起过这家店,这时突然想起来了,就有些被勾起馋虫,打算去尝尝鲜。 小孤山名字里虽然带了个“小”,其实一点也不小,整座山南北长二十余里,东西宽约十二里,高达两百多丈。说小,也只是相对于东面的踇隅山,以及北面的鸾鸣山、青云山等大山而言。 以游离的脚力,沿山北的一条狭窄山道稍稍加快脚步,也要走上近一个时辰。 赶到杏望村时,日头已经过了中天,这家位于村子中心的望京酒家,依旧生意兴隆。 游离刚走到酒楼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喝彩声,侧耳倾听,原来里面有说书先生在说评书。 游离带了点儿好奇,走了进去。堂屋里人满为患,喝彩声此起彼伏。 那身穿白色儒衫的说书先生,年约五十余岁,端坐于堂屋中央的高台上,被一众食客围在中间,颇有些众星捧月的味道。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众看官,上回才说完情比金坚的才子佳人,今儿只不谈风月。” 那说书先生一清嗓,抖落出一个抑扬顿挫的转场: “有道是‘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古今多如此类劝世之言,然则身在红尘中,几人能参透?今儿便说一段因财惹祸的公案,好教诸位细思量,以为立身的警诫。话说我皇随武圣初年,天下甫定。……” 游离跟着师父识文断字多年,对于丹泽帝国的历史掌故、风土人情还是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的。比如,丹泽帝国的国号为“随”,因此那说书先生才有“皇随”之说;至于“武圣”,则是大随太祖皇帝在位之时的年号。 正听得入神,一个年轻的堂倌走上来,问道:“这位小官人,打尖还是住宿?” 游离回过神来,回道:“打尖。” 然后就在堂倌的安排下,在一个根本就看不到高台的角落坐下了。 游离也不在意,放下沉甸甸的褡裢,点了四两牛肉,一盘招牌的五味杏酪鹅,以及一碗拌面。 那堂倌眼见他只穿着灰色的粗布直裰,虽然干干净净,但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微笑道: “这位小客官好眼力!本店的五味杏酪鹅,色香味俱全,在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名菜。不过按规矩,得先付钱再上菜。” 游离抬眼看了他一下,自褡裢中取出钱袋,轻轻颠了一下。 那堂倌立马眉开眼笑道:“先吃饭再付钱也可以,您稍等,马上上菜。” 游离收起钱袋,继续听那公案传奇的评书。 这期间,堂倌先端上来牛肉和拌面,游离边吃边听,有滋有味。 待热气腾腾的五味杏酪鹅上桌时,周围正在听评书的众票友,都纷纷看了过来。 游离同样看得食指大动,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这时,桌子对面来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五大三粗,古铜色皮肤,络腮胡,见游离吃得正香,便道: “小兄弟,俺坐这儿可以吧?” 嘴上虽象征性地问了,屁股却已自顾自地坐下来。 游离抬头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鹅。 那人将头顶的凉帽拿在手中,边扇风边叹道:“热死个人,这天气。偏偏还有个大嗓门在那边叽叽咕咕的,烦人。” 见游离只是吃饭,那人继续自言自语道:“评书好听个毬,别看满屋子的人都听得认真,其实个个心里都期盼着最后的环节哩。” 吃完鹅肉,游离开始专心对付那一碗面。 那人看着游离,接着道:“俺可告诉你,这帮说书的心眼儿坏得很,生怕别人不肯听他们喷唾沫星子,故意把月旦评的播报放在最后哩。” 听到这里,游离第一次把头从碗里抬起来。 “月旦评?” 那人见状,立马来劲了:“是啊!月旦评你不知道?” 游离摇摇头,继续吃面。 那人便趁机介绍起来。 丹泽帝国以丹道立国,历一百多年发展,逐渐培育出两大国民性格:好清谈,慕长生。 其清谈风气之盛,只看月旦评便知——这个据说肇始于勾栏宴席上,酒后吐槽式的臧否天下人物的流俗,不知何时,借由清谈高风从市井闾巷吹进了大雅之堂,入了当朝某位大人物的青眼。 于是,在每月初一对外例行刊发的官家邸报上专辟一栏,品评天下人物,号为“月旦评”。 虽然有了“官身”,但官家邸报毕竟不是针对民间发放的,而月旦评之所以像现在这样风靡全国,成为大随百姓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原因就是说书艺人的介入。 这些个靠嘴皮子吃饭的说书先生,很敏锐地抓住了商机,充当起向民间传播官方信息的媒介。 此举其实只是单纯地为了留住听众,结果发现留人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于是说完书就播报一下最新的月旦评消息,便逐渐成为说书行业的惯例。 果不其然,这边刚介绍完,那边正好开始介绍最新的月旦评消息。 “诸位,月旦评已经评选出今年的天下十大花魁,有一位正出自咱们安西州,想必诸位都猜到了,没错,正是刘巧巧,排名第八。至于其余的九位,诸位且听我一一道来……” 游离听后,心中好笑,果然只有这些八卦消息才最能牵动大部分人的好奇心啊。 此时,对面那汉子也已呲溜溜地吃起冷面来。 见游离笑得面目可疑,那汉子颇为讶异,好心提醒道:“我说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啊。” 游离收敛起笑容,正色道:“这位大叔,我还不到十岁呢。” 那汉子笑道:“看得出来,你还人小鬼大哩。” 游离翻了个白眼,拿起褡裢,在桌上留下六十文钱,招呼了一声堂倌,便背上褡裢,出门而去。 那汉子看着游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三两口吃完面,直接来到后院的厨房外。 几个小厮忙里忙外,都顾不上管他。那人便坐在后廊下消食。半个时辰后,厨房里走出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 那男子看着六十岁上下,脸红脖子粗,大肚腩,富态十足,正是这间酒楼的主人。看到檐廊下打盹的汉子后,笑道: “来啦?” 那汉子惊醒,立马站起身来,恭敬道:“来了。” 酒楼主人带着那人来到二楼的一处靖室,关上门后,在房间内设下了一道隔音禁制。 “我消息发出去才不过六天,你就能从瓜州赶来,一路辛苦了。” 那汉子摸摸头,笑道:“一收到方副使的消息,就立马动身了。希望没耽误正事。” 那方姓男子道:“不但没耽误,还早了两天到。小洪,你这两日就好好休息一番,顺便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洪帆点点头,问道:“现在这安化镇,是个什么情况?” 方立德叹道:“形势不容乐观,浑水摸鱼之辈不在少数。你这次的任务很明确,混入采矿工人中,谨防匈奴那边的修士渗透进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四章 问询 方立德取出一幅五彩缤纷的圣山县堪舆图,横陈在桌案上。 随后,缓缓注入一缕真炁,原本平整的图画中,山川、林木、房屋等纷纷跃出画面,变得立体起来。 方立德指着安化镇边的踇隅河,说道: “踇隅河全年不结冰,且水量很充沛。从安化镇所在的河段开始,往西北方向的中下游河段,即便在冬季,水深也足够五百料的中小型船舶行驶,汛期则可以走上千料的大船。” 洪帆一点即通,说道:“原来上头早就想好了,要在安化镇建立河港?” 方立德指着图中安化镇的位置,再沿踇隅河往西北方向移动了半指距离,然后在此位置轻轻点了两下。 “就在这里。起初纯粹是为了将金乌石矿运出去,才就近考虑利用踇隅河。但是虞部郎中沈福明,在大战间隙,就已悄悄勘验完了边境方圆上千里的地界,这幅堪舆图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并且,他在奏呈官家的密信中特别提及,安化镇周边矿产资源极为丰富,但储量究竟如何,尚不能断定。” 洪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这个金乌石矿其实还只是个引子?” 方立德点点头,“光是这种类丰富的各色矿石,就足够朝廷下定决心在此加大开发力度了。为此,官家与内阁几位宰执已有定论,要在安西路暂时恢复监司制度,新的转运使人选,很快就会确立下来。” 洪帆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笑道:“那这安西州可要热闹了啊。国朝与匈奴人的和谈,也是定在安西州举行吧?” 方立德道:“不错。所以,你我身上的担子不轻啊,因为匈奴那边肯定会派遣修士先潜进来。接下来,我继续负责外围,你要辛苦一下,深入采矿一线了。” 洪帆摩拳擦掌道:“义不容辞!不知这边金乌石矿的竞购事宜,进展如何了?” “遇到了一些意外。朝廷的本意,是诱之以利,乘机拉拢安西路的几家仙家门派,结果半路杀出个墨匠来,说是既能预先探测石矿储量,又能立马拿出大型的采石器械,让总管此事的李知州颇为意动。” “墨匠?有意思。” “意外吧?再考虑到墨家此前的作为,你我的任务就更重了。” 二人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末了,方立德特别提道: “方才所说的朝廷动向,乃是绝密。多余的话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洪帆抱拳笑道:“属下知道轻重。” 话说游离出了望京酒家后,便顶着日头在村子里闲逛。 看着一个个在新家园里或纳凉或忙碌的民众,游离分明能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出些新气象来。 游离瞅准其中一户人家,隔着低矮的篱笆墙,朝正在院中翻土的一位老汉抱拳道: “老伯伯你好,最近家中可是有什么不顺?” 那老汉放下手中的锄头,皱着眉头,用一口不清不楚的圣山县土白说道:“你这小娃娃,怎么说话呢?俺们都是老流民了,战争饥荒,啥莫经历过,哪一天顺过?” 游离被这劈头盖脸一顿抱怨,尴尬地摇摇头,心想,这家虽然有煞气盈堂,但短时间内也没什么大碍,等以后得空再过来一趟吧,然后就灰溜溜地继续赶路了。 出得村子,便进入鸾鸣山地界。鸾鸣山是三座储藏着金乌石的矿山之一,里里外外被数营边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卫极其森严。 游离远远看见那一排排斜插向天的鹿砦,便识趣地折上新修建的通往县城方向的官道。 溽暑时节,官道上除了偶尔来往的商队,几乎没什么人。天气实在太热,饶是已经是开窍境圆满的游离,走了三四公里路后,也经受不住这高原地带的毒辣日头,便离开官道,到路边不远处的溪涧边洗把脸。 溪水潺潺,拘一捧清凉抹脸,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游离抬眼望着高耸入云的鸾鸣山,想起这地界曾有鸾凤和鸣的传说,老百姓口口相传,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随后,他没有再返回官道,转而跨过溪流,钻入前方的森林之中。 片刻后,游离先前所在的大石边,站着两个人。 “师兄,那小鬼头怎么突然跑对溪林子里?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放心,师父赐下的这两件法袍,具有收敛气息的功效。我们一直保持一里的距离,那小鬼不过炼气后期修为,不可能发现我们的。或许是贪玩,跑对面林子里掏鸟窝了。” 二人当真就笃定游离还会回到官道来,躲在溪边的一棵大树上,静静等候了一会儿。 眼见左等右等不来,二人对视一眼,便跳下树,几个起落,钻入对溪树林中。 追着追着,却发现,完全失却了游离的踪迹。两人心中惊讶,更是懊恼不已。 “难道那小鬼真发现我们了?不应该呀。” “师兄,这下可咋办?跟丢了人,可不好跟玉龙山交待啊。” “师妹稍安勿躁,以那小鬼的脚力,不可能跑太远的。我们分开找,但要注意安全,虽然只是个小鬼,但境界毕竟与我们相当,要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 二人约定好碰头地点,便开始分头行动。 不远处,猫在一棵大树上的游离,看着一向南一往北的二人,心中顿时明白了很多事。略作沉吟,便选中往北而去的那名女修,悄悄地跟在后面。 说起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二人他正好都认识,正是年初在安化镇上要打杀史松寒的秋微山修士。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瘦高个好像是姓李,女修姓陆?”游离边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名为陆金花的女修,便琢磨着该如何行事。 陆金花虽然极为警惕,但还是不小心撞见了几只拦路野兽,不得不快以最快的速度斩杀掉。 游离眼见这师兄妹二人已经离得足够远了,便落身在地,故意弄出大动静,装作斩树枝做鱼叉。 十几丈外的陆金花听闻动静,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发现游离后,便要第一时间发送消息给自家师兄。 刚刚取出传信符,却见到游离突然转过身来。陆金花心中一惊,便待有所行动,却发现自己的心神没来由地一阵恍惚,再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多了一堵人墙,脖子上更是架了一柄寒气逼人的匕首。 “小姐姐,我们好好聊聊吧。” 陆金花吓得花容失色,一动不敢动。这是她修炼有成后,头一回跟着两位师兄下山执行师门任务,像这样被人刀架脖子,还是平生头一遭,于是颤声问道: “你想聊什么?” 游离一把抽出她手中的传信符,轻道一声“得罪”,便将其腰际荷包样式的佩囊扯了下来,然后顺手一点其肚腹,封住她的丹田之门,阻抑了其体内灵气的运转。 游离收起匕首,退后一步,然后笑眯眯道:“小姐姐莫慌,你我非亲非故,非仇非敌的,没必要搞得跟生死仇敌似的,你说是不是?” 陆金花见这小道童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看言行又挺有礼貌,有心想抵抗一下,便道:“仇是没什么仇,不过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 游离听后,突然一甩手,抽过来一嘴巴子,笑眯眯道:“这是身为俘虏该有的态度吗?” 陆金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下意识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玉龙山的华长老找到我们,许以厚赏,让我们秋微山帮忙盯着踇隅山指玄观的一举一动。” 然后又期期艾艾哭了起来:“除了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游离一直运转着传心术,根据神魂波动确知陆金花并未撒谎,于是打晕对方后,不再逗留,收起匕首和荷包,直接加速向北而去。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入夜后,游离在溪边烤鱼吃。 仰望了一会儿星空,不免想起和师父一起在野外修炼的日子。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其实也不过是大半年之前的事情。 如今自己却形单影只,需要独自一人面对很多事情了。 世事无常,大抵如此。 匆匆吃完手中的最后一条鱼,游离舀来一罐溪水,浇灭火堆,随后乘着星光月色,悄悄向西,再入树林之中。 选中一棵巨树,攀援而上,在枝杈上正好能隐约回望到那尚冒着微弱火星的火堆。 尽管已入盛夏,高原山中的夜晚气温仍比较低,游离自金玉珠囊中取出一件披风,裹在身上,收敛气息,假寐入定。 半睡半醒地熬到后半夜,果然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接近了火堆。 游离精神一振:“终于还是来了吗?” 这来人,甚至不用游离特意放出神识去辨认,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是那秋微山的李同无疑了。 这厮与自家师妹陆金花分开行动后,久寻不见游离踪迹,放心不下女神,便半途折返了。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昏睡过去的师妹。一番天人交战,终究是有色心没色胆,犹犹豫豫地摇醒师妹。 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考虑到陆金花佩囊被抢,身上法兵和干粮都丢了,李同便让她先回安化镇,与另一位肖姓同门汇合,自己则决定继续追踪游离。 要说起来,游离也有些佩服李同这厮。他从晌午开始一路狂奔,除了中途休息喝口水外,基本没停过,就这样,还是硬生生地给撵上了。 “看来这厮身上指不定是有什么追踪手段。” 游离想了想,取出从陆金花身上收获的佩囊,将其留在树枝上,自己则几个横跃,躲到数丈外的另一棵树上去了。 过不多久,李同果然循迹而至。捡起空荡荡的佩囊后,突然身形暴退,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惜自被陆金花的佩囊气息吸引注意力的那一刻起,李同就已经落入游离的算计之中了。 只见他手中的佩囊上贴着的一张土行符箓,骤然黄光大放,并以之为中心,引发周围四棵树上的符箓联动,形成一个五行符箓大阵。 符阵是符箓之术的一种高阶应用,通过各类型的符箓之间的搭配,架设出类似法阵的小天地,效果和持续时间都不如法阵,但胜在简便易行,能在极短时间摆阵。 不过,九品符箓组成的五行符阵,终究威力有限,因此重困守而不重攻伐。而游离所布置的这个九品五行符阵,则偏向于幻境的营造。 因而,此时李同的念识之海中,仿佛被接踵而至的金木水火土等五行术法,轮番狂轰滥炸了一气,导致心神疲敝不堪,几度失守。 游离沉住气,并不着急上前。他心里很清楚,此人不比涉世未深的陆金花,无论是修为、城府,还是斗法经验,都远在那个女流之上。 一直等到李同神魂衰弱到一定程度,身形摇摇欲坠之时,游离这才掣出匕首,弓身屈腿,一个箭步,飞速冲了上去。 就在此时,他突然察觉到腰际一凉。一阵冰寒至极的冷意,随之溢出金玉珠囊,并如跗骨之蛆,迅速向整个躯干蔓延,似要吞噬掉游离一般。 游离惊讶之余,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心神的慌乱,同时心念急转。一番起心动念后,稍稍安下心来——幸好,金玉珠囊尚在自己的神识掌控之中。 于是,游离心念再动,只见一根冒着极寒气息的朱钗,自金玉珠囊中飞旋而出,悬停在半空,滴溜溜旋转不已。 游离脚尖一点身下的树枝,借势让出两丈距离,最后在距离李同三丈距离的一棵大树上停下。 眼见那朱钗渐渐止住旋转之势,寒意却越发浓厚了。 游离心中凛然。这朱钗,乃是得自陆金花的荷包佩囊之中,游离当是陆金花的惯用法兵,故而当成战利品,抹去了其上的念识印记,收进了自己的金玉珠囊之中,没想到差点酿成大祸。 游离叹息一声,心道:“看来,惦记别人的宝贝,终究算不得什么好习惯啊。” 这时,已从灵气殆尽的五行符阵中缓过劲来的李同,披头散发,双眼阴鸷如兽物。 这是心神接近崩溃的表现。 不过,此人端的了得,就算这样,仍能保持一丝灵台清明,瞪着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绿色寒光的双眼,阴沉道: “你这小鬼恁难缠,看来不出全力,是没办法留下你了。” 说话间,只见他右手一挥,那朱钗猛然发难,瞬间就抵达游离眉心前数寸。 游离早有防备,一道手掌厚、七八尺长宽的冰墙,及时横亘在他眼前,成功阻拦住朱钗的攻势。 “叮”的一声脆响,裂纹如炸雷,瞬间弥漫整道冰墙。 紧接着,咔啦一声,冰墙崩碎如屑,而此时的游离,早已退出数个身位,右手一招,掣出一道土墙符。 手掐剑诀,口中吟唱不绝,随后,他的身前便多出一道一尺来厚的土泥墙。 李同嗤笑一声“愚蠢”,双手飞快掐诀,那朱钗一扭身,直接绕过土墙,来到游离身后。 游离见状,双手再动,改剑诀为三清指诀,李同脚下突然火光大放。噼噼啪啪,如放鞭炮一般,接连不断响起。 正是游离最早掌握的一阵符阵——火球符阵。 此阵的威力,在九品符阵中名列前茅,是炼气期修士最忌惮的几种杀招之一。游离最早使用这招时,才刚刚开通丹田,灵气储量有限,加上韩胜超有防御法器在身,因而威力大打折扣。 而这次提前布设的火球符阵,不但数量更多,而且是由游离自己绘制的,里面蕴含着他的些许神识,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威力自然更大。 烟尘消散后,李同所在的那棵巨树已经被削去了所有的枝杈,仅剩不足八尺高的树干,泛着红彤彤的火焰。 李同半跪在不远处的地上,身上的白色法袍千疮百孔,破损严重,但游离看得出,这件至少是高阶法器级别的法袍,替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喘息片刻后,李同缓缓站起身,不怒反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玉龙山如此看重指玄观了。” 游离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也与他心中猜测印证了七八分,平静道: “我们指玄观人少观小,一向与世无争,不知有什么地方开罪于玉龙山了?” 李同皮笑肉不笑道:“一个小小安西州,有一个玉龙山就够了。” 游离道:“还有秋微山。” 李同听罢,脸色瞬间沉下来。 游离继续道:“从始至终,你虽然将杀意隐藏得极好,但还是被我一语激出来了。所谓做贼心虚,不外如是。我不管你们秋微山和玉龙山有什么过节,或者是不是暗中受了苍穹派的教唆,左右不过是些尔虞我诈的鬼蜮伎俩,但想借我们指玄观做文章,那我不介意拿你立个威了。” 听到这里,李同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震动,这个小鬼才多大?为何能洞悉自己和苍穹派有勾连? 念及于此,心头的杀意更浓了,当下不再留力,将残余的所有念识贯注于朱钗之中,准备给予他倾力一击。 这根朱钗与他身上的法袍一样,乃是一件高阶法器。是下山前,他的师父随同法袍一起赐下的。此物经过特殊手段炼制,与秋微山的功法极为契合。凡秋微山的修士,皆可不经炼化便能驱使。 先前与陆金花分头行事时,他不放心,便将此物留在陆金花身上,以防不测,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 这时,他的心神中突然想起游离的声音:“你那宝贝陆师妹没跟你说过,她是怎么败于我手的吗?” 李同大骇,刚想转身逃命,心神突然一阵激荡。再之后,眼前的树林、天空便急剧旋转起来。 最后,当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事物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穿着那件熟悉法袍的身体。 只是被鲜血染红的法袍之上,再没了自家头颅。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六章 坑冶司说了算 游离抬头看看天空,月亮隐到云层后面去了。 伸手拽下一把嫩绿的树叶,仔细抹除匕首上的血迹。 这把匕首跟随他至今,不是第一次饮血,却是第一次饮啖人血。 无独有偶,这同样也是游离第一次杀人。 尽管如此,身处当时当地,游离并不觉得如何紧张或害怕。相反,由于事涉指玄观安危而激愤杀人,心中反而经历了快意恩仇的兴奋、手起刀落的嗜血,以及一闪而过的悔意和……害怕,情绪纷乱,五味杂陈。 等到心绪平复后,游离将李同身上那件法袍褪下,收入金玉珠囊之中。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普通的火焰是烧不坏高阶法器的,而这件法袍被火球符阵重创,一旦被秋微山追踪而来,便能凭此物证锁定自己,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收走这件法袍。 这之后,游离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将身首异处的李同归拢到那棵被毁的树干边。再放出神识感应一番,然后几个起落,钻入山窝里去了。 一炷香后,回来时,手上拎着两只被绑了翅膀的白头夜鸮,将其扔到李同的尸首旁边。 这两只刚刚成年的白头夜鸮,明显是很久没进食了,直接扑上前去,分食起李同的尸身来。 游离从旁观看了一会儿,眼见那算是不得好死的尸身,已经被啄食得面目全非,但脖颈处的颈椎切面,还是无从掩饰被利器斩断的痕迹,于是便解开绳索,任由那两只夜鸮飞走,取出火镰,一把火烧掉了剩余的血肉。 收拾好一切,游离认准方向,向北急掠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中途经过几个零星村落,都未再停步逗留,而是全速前进,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抵达青云山南麓。 青云山是三座金乌石矿山中间的一座,南为鸾鸣山,北为云浮山。 正因为青云山居中衔接南北,这里早就聚合了安化镇内最大的一个村落,已逾两百户人家,名字也是就地取材,就叫青云村。 游离已经从翟弼清那里得知,不久的将来,金乌石矿的开采会首先从青云山开始。于是在接连三日的风餐露宿过后,他便决定在青云村落脚休整。 青云村的格局颇为奇特,整个村子占地逾四百亩,总体呈梅花形布局,即外围五大区域,拱卫着中央的一座三层高楼。这座高楼,便是安西路新设置在此的坑冶司的办公衙署。 正因为坑冶司的进驻,青云村的生活、娱乐等配套设施颇为健全,比之一般的小乡镇也毫不逊色。 游离进入村子时,正值掌灯时分,靠近青云山的北边两大娱乐区内,已是灯火通明。 满怀兴致地逛了一会儿,游离最终在一间茶馆前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口渴想喝茶,而是那茶馆名字看着眼熟,唤作“去来茶馆”。 游离心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安化镇清远茶楼的前身,可不就是叫“去来茶馆”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临时起意,转身走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里面真的就只是茶馆而已,并没有打尖吃饭、住宿等其他服务,是以客人很少。 “哟,稀客啊。” 游离循声望去,不禁笑了,抱拳道:“老掌柜,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圣山县,原来是到这里来发财了。” 老掌柜道:“老朽不耐烦安化镇的吵闹,就搬到这边来了。” 游离疑惑道:“这里的热闹程度,也不比安化镇低多少啊。将来要是开始挖矿了,岂不是更吵闹了?” 老掌柜摇摇头,笃定道:“不一样。安化镇只会越来越吵,青云村人不会那么多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游离这才得知,老掌柜名叫范柯,晋州谷康县人氏,是一名走南闯北的茶商——至少他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范柯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游离道:“出门游历,找朋友来了。你也认识,就是盘下你原来的茶楼的两人。” 范柯一脸恍然:“是他们啊。后生可畏,如今生意做得可不小,在这青云村又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好得很。就连坑冶司的张提举,都经常光顾的。” 游离听后,着实佩服方怀远和翟弼清的活动能力。 此间坑冶司的全名为“提举安西路坑冶司”,主事官即为“提举坑冶司”,简称“提举”,负责监管圣山县的这片金乌石场的开采、冶炼、运输等事宜。 看样子,这两人已经与朝廷相关的主事官员搭上了线,听这意思,似乎进展不错。 辞别范柯后,游离按照他的提示,穿街过巷,径直来到位于村子正北面的区域,远远便看到一间二层高的酒楼,名字同样各取二人名字中的一字,名为“清远”。 清远酒楼的生意的确很好,大堂内几乎座无虚席。 游离找到一名年老的掌柜,说明来意。那掌柜的恭恭敬敬地将游离引入后院一座环境清雅的独院内。 扣响门扉,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翟弼清。 只见这厮红光满面,见到游离后,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笑嘻嘻道: “游老弟,你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不知道这边的传信经纬点呀。” “也是,之前忘记告诉你了。回头我将此间仙驿的黄道和赤道经纬点,都抄录一份给你。你来得正巧,我们正与坑冶司的张提举吃酒,正好认识认识。” 来到里屋的雅间内,却见围坐了七人。 环视一周,游离只认识方怀远,以及身边的翟弼清,其他都是生面孔。 方怀远见是游离,连连招呼道:“小游快过来,老哥给你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坑冶司的张提举,上个月刚从京城调来。这位是万检踏,负责矿山的勘探、巡视等职,将来是现管我们的顶头上司咧。这位是……” 一一介绍下来,游离才搞明白,这七人中,有两位是墨匠子弟。至于另外四人,除了提举官张来仁、检踏官万琉,还有两位负责各项具体事务的干办。 寒暄一番,游离入席。落座前,不忘打个稽首道: “诸位前辈,小道年岁尚小,不能饮酒,请见谅。” 张来仁道:“《大随律》规定,男子满十四岁方能沾酒。不知小道长贵庚?” 游离道:“快八岁了。” 众人听罢,无不侧目。纷纷赞赏一番,方怀远就接回了原先的话题。 “提举大人,李知州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张来仁边啃鸡腿,边道:“还能是个什么态度?本官听说,原本他还挺看好你们,但一听说我们进驻了,态度就大变样了。” 方怀远皱眉道:“难不成与新的转运使有关?” 张来仁吐掉鸡骨头,用油腻腻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悠悠道: “那是自然。我们坑冶司将来是要归转运司直管的,所以这么早入驻,就是给即将走马上任的转运使大人打前站来了。” 这时,翟弼清的师兄,那位名叫钱侨的墨匠子弟问道: “若如此,李知州只怕会更加坚定地选择本路本州的仙家门派了吧?” 张来仁擦擦嘴,满不在乎道:“即便京城不派遣转运使,李知州那边选不选你们,依旧在两可之间——别忘了,他还兼着安西路安抚使一职呢,若将这发财机会给了你们墨匠,他如何向下面这些出生入死的边军将士们交待?” 方怀远几人对视一眼,皆露出苦笑的神情。 局势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张来仁瞥了眼沉默下来的几人,不慌不忙道: “朝廷固然希望能尽早开采,但也不希望因为匆匆上马,导致矿脉受损,这跟涸泽而渔没什么两样。我可以先给你们透个底,你们有勘探和开采的术法优势,这才是朝廷最看重的。而矿场配套设施的营建是否达标,开采设备是否到位,这个评估标准实由坑冶司说了算。”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七章 鸾涎凤津 晚饭过后,三人不免叙旧一番。 游离将来时路上所发生的事情说给二人听,反正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避讳。正经是游离很需要听听二人的建议。 翟弼清重重地拍了一下游离的肩膀,怪笑道:“老弟你可以呀。居然会暴起杀人,老哥我是自愧不如啊。” 游离白了他一眼,没搭话,转头看向方怀远。 三人之中,方怀远最大,已经二十出头。也不知是天生长得着急,还是因为独自闯荡江湖多年,看上去跟三十岁似的。或许正因如此,反而给人老成持重之感。 方怀远沉吟片刻,说道:“秋微山也就这样了。上次被我教训一顿,还不长记性,这下好,连命都送了。你把李同那厮的法袍给我,我来负责销毁。” 游离便从珠囊中取出那件破破烂烂的法袍,递了上去。 方怀远仔细看了一下,笑道:“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件高阶法器级别的法袍,用霜月蚕丝织就,织法独特,应该是秋微山独有的传承。” 翟弼清惊讶道:“就是那个能长时间储存真炁的霜月蚕丝?这可是少见的好材料啊。幸好小离摘下来了,不然上面大概率残存着他斗法时留下的真炁。到时一旦秋微山发难,这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了。” 游离听得一阵后怕,其实一路风餐露宿地赶来这边,杀人的心理后遗症已经慢慢开始显现了。 要说害怕吧,倒也不至于,但最大的心理压力,就是时刻担心着杀了小的会引来老的那档子事了。这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所以游离亟须稳住心态,提升修为。 方怀远拍拍他肩膀,笑道:“只管安心在这里修炼。我和小翟这阵子都在青云村,哪里也不会去。况且这里是朝廷的地盘,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修士,也不能无故出手争斗。” 游离便将法袍、朱钗一并交给了方怀远。他是万灵阁杨氏嫡传,炼器手法高明,处理这些法器很拿手。 随后,游离就被二人安排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清远酒楼的地下密室。 这是翟弼清的师兄钱侨亲手打造的,不仅能隔绝一切气息,防御力更是堪比一座凝丹期的防御法阵,充分显示了墨匠子弟在机关巧术上的深厚造诣。 之后,方怀远和翟弼清便各自回房歇下了。游离则趺坐在床,静心沉气,收敛心神。接连赶路三四日,一路紧绷的心神,到这时才稍稍放松下来。 冥想片刻后,游离睁开眼,自金玉珠囊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皮制佩囊,乃是李同的储物法器。 主人一死,这佩囊便失去了意念控制,成了彻底的无主之物,游离的神识很轻松地就深入其中。 李同虽然出身不入流的秋微山,却是心思活络之徒,不仅多次向玉龙山出卖本门的机密情报,还暗中攀附上了苍穹派。因此,此人虽然出身低微,身家却着实不少。 只看那黑色佩囊便知一二,比之游离的金玉珠囊,品相也只是稍稍逊色一点而已。而里面所储存的各色天材地宝,虽不算多,但对于一位炼气期修士而言,却是颇为丰厚了。 数十张各色低阶符箓,精血丹一瓶,回气丸三瓶…… 一一清点下来,游离本来紧皱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 “这货还真是个小土豪啊,没想到好东西还不少。” 而最令他意外和惊喜的,竟然还发现了一瓶乳白色的液体,打开瓶盖时,整个密室中芳香四溢。 游离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顿觉清凉入脑,倍感神清气爽。 这时,漂浮在心湖中的心字印,虽然没有醒来,却罕见地连翻了几次身。游离知道,这是给舒坦的。 于是,游离愈发好奇这瓶不知其名的液体,究竟是什么宝贝了。 “那是鸾涎和凤津的混合液。” 游离被这脑海中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吓了一跳。 “谁?” 等了半天,却没有回应。游离便起身下床,把房间里仔细搜查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正暗自奇怪,脑海里又有了动静:“别找了,我在你心里。” 游离赶忙将心神意念沉入心窍之内,这才发现,出声的正是那支对他而言来历不明的蜡黄色玉笔。 那玉笔横亘在心窍之内,汲引着不时流经的精气,优哉游哉,潇洒自在。 游离好奇道:“原来你也有自主意识?” 那玉笔声音清脆,不置可否道:“鸾涎凤津给那个不出工也不出力的家伙用,真是糟蹋好东西。要是由我主导主人你心湖,只会做得比他更好。” 游离苦笑道:“不管怎么说,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心字印毕竟是一枚残印,受损不小,需要长期静养。你俩再怎么不对付,可千万别再在我脑子里打架了。” 那玉笔听了,竟然一竖而起,很乖巧地应了下来。 “我听主人的。虽然不能入主号称‘天心’的泥丸窍,但作为‘下心’的心窍,毕竟也是主人的三大本命窍穴之一。天心藏魂,下心聚魄,我就专心负责温养主人的体魄,同时帮助主人稳住最易起心魔的识神,好抵抗天道因果的重压。” 游离松了口气,笑道:“你这么善解人意,究竟是师父从哪儿找到的宝贝?” 玉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主人的气息对我来说十分 熟悉,好像自己天生就与主人契合一样。” 游离满脑子问号:“天生契合?那你叫什么?” 玉笔晃了晃身子,表示不知道,“我的记忆很混乱,搞不清哪些是过去确切发生过的事,哪些是混乱的思维衍生出的错觉。” 游离喃喃道:“跟我一样啊。不过,我诞生神识后,才知道自己有一部分记忆被压缩在了心湖深处,每当修为有所增长,灵台愈见清明,很多记忆片段就会像水泡一样,自动浮泛上来。你的情况可能和我一样。” 玉笔惊喜道:“那主人你要快快提升修为呀。” 游离笑道:“我努力就是了。” 旋即又苦笑道:“可是我骨格差,根骨改善缓慢,加上过早诞生了神识,泥丸窍内的心湖同样亟须真炁的补充。如此一来,仅凭搬运小周天功而得的那点真炁,完全不够分的。” 玉笔道:“这个好办。主人搬运周天,不用再费心分出一部分真炁去补给心湖,不如全部都存储到下丹田中,早些将丹田内的精气全部转化为真炁,快快提升修为进入筑基期,才是正理。 “至于心湖的给养,这瓶鸾涎凤津正好能派上用场。它能帮助人类修士补益神魂,是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 想起先前玉笔说自己记忆纷乱,常有错觉,若不是先前已经嗅闻鸾涎凤津得了切实的裨益,游离还真要怀疑玉笔现在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另外,游离也因此解开了一个小小的疑惑,那就是当日与李同搏杀时,那根朱钗明明被他存放在金玉珠囊之中,那厮为什么还能无视珠囊的空间术法,仅通过念识的操控,就可以强行召唤出朱钗来攻击自己。 如今看来,十有**与这瓶鸾涎凤津有关了。 “鸾涎和凤津,名字听起来好像是鸾凤之属的口水似的,其实是人类的误解。这两样宝物,原本是鸾凤之类的异兽在进入成年期后,体内所产生的一种催情液。” 游离听到这里,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性激素?” 玉笔虽与他心神相通,但这种联通是单向的,所以此时并不知道游离的心思,继续解释道: “这两样宝物中的任何一种,对人类来说,只消半口,都是足以致命的催情毒药。但是将二者混合之后,再掺入少量的山泉水,反而就成了对人有益的宝物了。是不是很神奇?” 游离点点头,暗道:“难道是因为山泉水中有矿物质的缘故?” 于是,他继续在床上趺坐入定,按照玉笔的指点,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滴入口。 那玉液便从咽喉处沿任脉逆行向上,直入泥丸窍,滴入心湖之中。 (本章完)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八章 为了明天 霎时间,这一滴鸾涎凤津的混合液,便如石沉水塘一般,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于是,原本相对平静的心湖,从涟漪阵阵变成惊涛骇浪。 心字印就像一叶扁舟,在浪涛中摇曳起伏,随时都有翻转倾覆的危险。饶是如此,这货竟然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游离持守心神,勉力控制心湖的波动。 然而,那一滴玉液却似一条乳白色的游鱼,在其间翻滚跳跃,搅扰得湖面久久不能平静。随着动静越来越大,整个心湖秘境都跟着摇晃不已。 游离直感觉到头疼欲裂,心神被摇撼得厉害,这种感觉,比之先前的那场本命法兵之争,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显得徒劳无功,游离便有些抓瞎。 因为那游鱼只在心湖外围活动,并不敢往心字印所在的湖中心靠近。然而,心字印仿佛毫无知觉的死物一般,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主人,让我来试试。” 却是玉笔自心窍中“飞升”至这心湖秘境之中来了。 说完,只见其化作一道黄光,径直飞向在心湖之中闹腾不已的游鱼。 那游鱼原本优哉游哉,欢畅欣悦,这时突然感觉到一份危机临头,比之湖心那枚玉印给它的危险感,毫不逊色。于是,本能地就想往心湖深处躲避,却已被一束黄光攫住。 游离的意念通过玉笔的牵引,控制着那束黄光,引导游鱼放慢速度,沿着逆时针方向,在心湖中缓缓游动。 每游完一圈,那游鱼的身形就缩小一点。至于被剥蚀而出的些许玉液,并未浪费丝毫,已悄无声息地融入心湖之中。 数十圈后,原本约有指甲盖大的游鱼,变得只剩芥子大小,最后径直冲向心字印,融入“蛛”字篆文之中。 隐身于篆文中的隐喜蛛灵魂,适时地散发出一点意念波动,表达了感激之意,随即和那心字印一样,继续沉眠。 “这是养了两个只吃饭不干活儿的闲汉啊。” 游离暗叹一声,将玉笔唤回心窍之内。随即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心湖,发现不仅“水位”有了明显的增长,“水质”也得到显著改善,可谓气象一新,形势喜人。 又继续搬运了三十六个小周天,游离这才收功。 看了一下铜漏,时间正是午夜时分。泥丸窍内刚得到鸾涎凤津的滋养,游离显得精神十足,便起身在桌边坐下,继续研习《玄真符道详解》。 符咒术作为当今修行界最知名的三大外术之一,已经发展到十分成熟的阶段。众多符箓门派,各展所长,各擅胜场,蔚为大观。 “符箓之道,粗可分为四部:斗法、卫道、功德和杂部。本门初不重符道,及至中兴祖师心抟老祖横空出世,精研符咒,于斗法、卫道、功德三部符道中浸淫日久,终能结合本门功法,于杂部一项中别开生面,独创神魂符法。若非此术高邈难成,或能自立山头,别开一部,犹未可知也。冀待本门后学将之发扬光大,不负心抟老祖之期也。” 每次翻开《符道详解》一书,游离都会温习开头这段,给自己加油打气。 相较于凭借符咒术立世扬名的正一一脉,玄真门只能算是奋起直追的后-进。在已经渐臻完善的斗法部、卫道部和功德部这三部符法上,基本已经无法与正一道的符箓四派,以及朝廷道录院等势力相比。于是,经过心抟师祖的锐意进取,最终在杂部一项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所谓杂部,顾名思义,就是除斗法争胜、除魔卫道、治病助人等符法之外的所有其他杂项类符法。 杂部符法,特点就是杂而不精,不成体系。比如,像清心符一类辅助修行的符箓,驱虫符一类的灵植符箓,等等。 玄真门在杂部符法中,主要改良了神魂类的符法,并且剑走偏锋地集中于元神之术的修炼上,使之成为可资传承的符法体系。因而,在《玄真符道详解》中,将本门的神魂符法单列成卷,作为斗法、卫道、功德和杂部之外的第五部,命名为“神灵部”。 据师父璇玉子的回忆,三百年前,心抟、心相师兄弟二人,虽然一走符道一走丹道(内丹术),但都万变不离其宗,皆是围绕本门最为精擅的炼心法门,对修行界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的元神之术进行了深度开发,为玄真门的中兴和长远发展,奠定了基础,指明了方向。 当年若非遭遇仇敌,玄真门极有可能跻身当今顶尖宗门之列。 可叹世事便是如此,从来没有如果可言,一着不慎,便往往是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好在玄真门的传承终究没有断绝,先辈们未竟的事业和心愿,薪火相传,仍然跌跌撞撞地传递给了后辈们。 游离相信,玄真门终有复兴的那一天。而且最美好的情形,就是崛起在自己这一代。 “为了明天!” 在心底豪情壮志地大吼一声,游离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数日,游离一直深居简出,潜心修炼。 鸾涎凤津对元神的滋补效果格外明显,药力也颇为强烈,所以并不能频繁服用。 游离按照玉笔的建议,每五六日才服用一滴,中间的间隔正好足够他炼化药力。 两旬后的一日,经过不间断地搬运周天,游离的丹田之内终于出现了一滴凝实的乳白色真炁玉液,算起来正好是一铢的量。 一铢,折合约等于十分之一刀圭。 按照修行界的普遍认知,真炁玉液一旦凝练出一铢的量,便意味着炼精化炁正式入门了,是进入筑基初期化炁境的标志。 但玄真门略有不同,因为主修元神的缘故,对于真炁的需求比一般门派的修士更大,因而本门规定,只有丹田内的一半精气转化成真炁,才算进入化炁境。 万事开头难,第一铢真炁玉液已经凝练出来了,后面的修炼便变得轻车熟路,速度会大大加快。 修炼取得阶段性成果,游离心情大好,便不想成天闷在地下室修炼,决定到外面走走。 密室的外门设在后院角落一棵巨大榕树的树干上,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极为隐蔽。游离推门而出,发现外面正是傍晚时分,彤云满天,霞光万里。 游离站在树下看了会儿彩霞,便踱步来到中堂。 掌柜的见到他后,便笑眯眯走来:“游公子,两位东家陪同坑冶司的几位大人去了青云山。方东家特地嘱咐老朽,您出来后不要随便乱走。请您先在二楼雅间坐会儿,我让后厨准备些饭菜。若有事,且等东家们回来再说。” 游离本想出门散散心,听到这话后,略作沉吟,便抱拳笑道:“那么就有劳掌柜的了。” 随后便跟着掌柜的来到二楼靠里的一个雅间。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游离隐约听见隔壁雅间内有几人正在谈话。说的是半生不熟的大随官话,夹杂着明显的西域口音,游离听得有些吃力,但还是能听懂大概的。 暗暗运转传心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游离大致搞清了这几人的根脚。 这几人来自安西路其他各州的仙家门派,云集于此,所为的自然也是那竞购金乌石矿一事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赵兄,我们这几派都是小门小户的,来这里多为长见识,顺便看看边境局势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你们金澜宗是咱安西路唯一能与苍穹派相抗衡的大派了,我们都会坚定地支持你们。”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附和道:“那吾兄说得没错,苍穹派仗着有金丹老祖坐镇,在安西路嚣张跋扈惯了。我们乌盟海和甘蓝海两寨,一定会唯金澜宗马首是瞻。” 这时,那金澜宗的修士不知是被捧得飘飘然,还是酒喝得醺醺然了,大着舌头道: “苍穹派算个屁,我家金澜老祖,可是出身净灵宗的!”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四十九章 形势复杂 又继续听了一会儿,游离便对隔壁几人的情况了然于胸了。 安西路下辖七州之地,分别为:安西州、宣州、文州、柔州、平州、甘州和乌州。 其中,安西州作为本路的首州,知州名为李自牧,同时还兼任安西路安抚使一职逾两年,是朝廷派来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不仅如此,安西州还是镇西边军的中枢——镇西大元帅寇毅的大都督行府所在地。 或许正是因为朝廷势力强盛,安西州境内就只有圣山县秋微山、镇西县玉龙山两家不大的仙家门派。 苍穹派占据宣州境内的数座山头,是整个安西路最大的门派,也是朝廷认可的本路仙家领袖。 至于隔壁那些人口中的金澜宗,宗门之地位于文州境内,实力略弱于苍穹派;另两人,一个来自甘州的甘蓝海,一个来自乌州的乌盟海,乃是以巫术为主的西域土著聚居地。 这几人正喝得兴起,不意却被另一个声音泼了冷水。 “几位好雅兴,看来这圣山县的烈酒比那仙家灵酿更醉人啊,当心泡烂了舌头。” 那声音粗犷一些的,来自甘蓝海,瓮声瓮气道:“哪里来的憨大,敢扰大爷们喝酒?” 金澜宗的似乎认识那人,说话时已没了先前胡侃神吹的神气劲,语气谦恭道: “金澜宗朱焕之,见过徐长老。” 游离心中惊讶万分,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这几人骂了半天的苍穹派修士。 这人游离也有点印象,数月前踇隅观观礼时有过一面之缘,正是苍穹派长老徐君。 游离听师父提醒过,整个安西州,最是要提防苍穹派。 原因璇玉子也说了,无他,皆因苍穹派是本路的第一大派,有一位金丹期的老祖坐镇山门。这就导致本路其他各州的门派,都被其稳稳地压了一头。 那日观礼过程中,璇玉子出于形势,故意露了一手,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此举的确使得安西路的多家宗门不敢再觊觎踇隅山,但也同时露了底,让苍穹派感受到了威胁,因此接下来会遭受苍穹派的关注、试探和打压,也是必然的。 璇玉子人在的话倒还好,现在被迫闭关了,指玄观便不免会限于危机之中,这也是璇玉子要求游离避其锋芒,立即下山游历的根本原因。 眼见出现的是苍穹派的长老,而且似乎还布下了隔音禁制,游离便立即收回传心术,尽量收束自身气息,开始闷头吃饭。与此同时,心思百转,仔细梳理各个门派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首先,派遣李同师兄妹二人跟踪自己的,显然不是秋微山,更不是李同想嫁祸的玉龙山,十有八九就是苍穹派。 李同虽说是秋微山嫡传,但出于个人私利,暗中与玉龙山、苍穹派先后搭上线,相当于一个多面间谍。这次跟踪自己的任务,极有可能是苍穹派暗中指使的李同,反过对又师妹陆金花宣称,是得了玉龙山的暗示而行事。 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自然是随时掌握游离和指玄观的一举一动,其二便是分化挑拨秋微山和玉龙山。 因为秋微山和玉龙山虽只是小宗门,但毕竟都是安西州本土的仙家门派,而这样的小宗门要获得长远的发展,接受朝廷的拉拢几乎是必然选择,因此总管此事的安西州知州李自牧,于情于理都会偏向于本州的这两家门派。 如此一来,对于来自宣州的苍穹派来说,暗中启用秋微山的李同,通过跟踪游离来嫁祸玉龙山,挑起秋微山、玉龙山和指玄观的内斗,便不失为一个典型的坐收渔利的一石三鸟之计。 想通这个关节,游离便要认真思索起金乌石矿的竞购之事。但由于手头掌握的信息实在不多,只能猜测个大概。 首先,苍穹派作为安西路七州仙家各派的执牛耳者,中标的希望最大;其次便是玉龙山和秋微山,前提是这两家能够建立起攻守同盟;再次,便是以墨匠名义半路杀出来的方怀远和翟弼清;最后,则是以金澜宗为首的安西路其他各州的门派,比如尚未露面的墨玉台、平格寨。 这还不算隔壁梁肃路闻讯前来的几家宗门,比如天阴派,就因为有一位金丹期高修黄谦正在安化镇,因此同样也报名了。不难猜出,天阴派肯定会走安西州道正司的门路,同样不可小觑。 然而朝廷给定的名额只有三个,竞争不可谓不激烈。游离不免替方怀远和翟胖捏了把汗。 这当儿,隔壁的数人已经鱼贯而出,游离不敢放出神识,而是侧耳倾听,这几人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反而有说有笑地下楼去了。 于是,游离便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记下一笔:苍穹派可能与金澜宗联手。 吃完饭时,窗外已是夜幕降临。 游离刚起身离座,却远远听到了翟弼清咋咋呼呼的声音,便打开房门,站在门外招了招手。 “哟,老弟出关了?” 游离点点头,将几人让进雅间。 “情况如何?” 方怀远倒了杯水,一口气饮尽,叹道: “坑冶司安排各家修士轮流进山,由各家自行勘探和判断储量,我们是第三波,接下来几天,各路人马还会陆续进山。十日后,安西州司户参军王大人,要来亲自主持第一次竞购会。” “储量如何?” 方怀远看了一眼翟弼清的师兄钱侨,钱侨会意,张手在房间内设下了一层禁制。 “青云山的储量中规中矩,只能算是中等矿脉,但胜在矿石品味颇高。按我们目前的开采能力计算,一年开采原石的量在五十万斤左右。冶炼提纯后,年产出金乌石约有五万斤。按这个进度算,大概能持续开采两三百年。” 游离道:“这个开采能力,跟其他门派相比如何?” 这时,一向寡言少语的钱侨插话道:“我们的开采器械和法阵,其实还有提升空间,几年后应该能将产量翻番。这样的开采量,放眼整个修行界,不敢说最高,但也是名列前茅了。技术这一块,肯定没问题。” 游离听后,不再多言,转而将之前的所闻和所想,尽数道出。 几人面面相觑,面色又凝重了几分。 游离便问:“其余参与竞购的各家宗门,如今都齐聚在青云村了么?” 方怀远点点头,说道:“差不多都到了。而且都在大肆买地购房,既是看中这里的发展,也是在摆姿态给朝廷看。” “‘上下其手’呢,进展如何了?” 翟弼清听后,郁闷道:“我们陆续在安化镇、杏望村和青云村设立了粥棚,收效虽然微小,但毕竟是能救穷人命的义举,好歹还有点效果。但是军营却是连进都进不去,钱撒出去了,完全听不到响。” 游离忍住笑,拍拍他肩膀道:“慢慢来。军营不接受并不难理解,如今两国局势尚未明朗,等闲是不会让人进出的,万一混进了刺探军情的谍子呢? “另外,随着修行界势力的涌入,青云村的地价房价会大涨的。建议你们有余钱的话,可以预先购置一批地,将来如有必要,可以用来安置穷苦贫民。届时一定要拉上朝廷一起做。” 翟弼清听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随后,游离又不着痕迹地询问了各家门派在青云村的驻地情况。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歇下了。 午夜时分,游离悄悄出了密室。乘着月色,翻墙出了清远酒楼后院。 一路穿街过巷,来到村子西北片区的一个不甚起眼的米铺门前。从金玉珠囊中取出一件物事,顺手一甩,从半开着的窗户中飞入屋中。 做完这些,游离便一刻不停,急速返回清远酒楼。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章 我师侄是你杀的? 第二日一早,天光刚亮,游离便起身来到酒楼中堂,喝茶看书。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汉子大步跨入酒楼。 游离轻轻在桌子上敲击了三下,然后动身上楼。 那汉子闻声会意,跟掌柜的打个招呼,也跟着上了楼。 在雅间内落座后,汉子张手设下一道隔音禁制,开门见山道:“我那师侄是你杀的?” 游离啜了口茶,答非所问道:“敢问陆前辈与陆金花是什么关系?” 那汉子黑着脸,用杀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游离,却未从他神色上看出什么,冷哼一声道: “论辈分,金花算我侄女。” 此人名叫陆建平,几个月前同样去了踇隅观观礼。游离曾匆匆扫了一眼观礼名册,记得此人乃是秋微山长老。 修行界按照实力将各个门派划分为四个等级:三流、二流、一流和超一流门派。 其中,三流门派的一个硬指标便是,必须拥有五名以上的凝丹期修士。而秋微山乃是两位凝丹期的散修联手创立,派内长老多为筑基中后期修为,这样的门派,便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派了。 不过,小派也有小派的尊严和存在必要,毕竟大宗门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也都是从小宗门渐渐发展起来的,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而且秋微山再怎么说也有两名凝丹期修士,功法传承自成体系,所以依旧能够入选朝廷颁布的《神官道册》之中,成为天下人皆知的玄门正宗。 值得一提的是,苍穹派不仅坐拥十名凝丹期修士,更有一位金丹期老祖坐镇山门,已然跻身二流门派行列。正是凭借这样的硬实力,苍穹派才发展成为安西路各个仙家势力的执牛耳者,坐稳了安西路“上宗”的位置。 成为一路的上位宗门,好处多多,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名正言顺地接受本路各派的上供,只需给这些下位门派提供必要的庇护就可以了。 ——苍穹派如此关注指玄观的原因就在这里。凝丹期修士虽然已算是高端战力,但远不如号称“人中仙”的金丹期罕见。一家宗门想培养一名金丹期大修士,不仅需要堆积海量资源,而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难度堪比登天。 因此,在苍穹派看来,璇玉子若已然是一名金丹期高修,那么只要他愿意,很快就能在安西路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版图,直接威胁到自家地位。 说是一场势同水火的大道之争,也不为过。 游离也是在弄明白山上的这些生存逻辑之后,才体会到师父反复强调要低调发展的良苦用心。这是题外话。 言归正传。游离据此猜测,陆建平作为秋微山的长老,修为应当在筑基中后期。而自己之前有过对战筑基期修士的经验,所以心理上并不如何畏惧。这就是他敢于主动找陆建平面谈的最大心理依仗。 何况地点选在了清远酒楼,在自己的主场谈事情,哪怕修为不如人,嗓门也可以大一点嘛。 “东西相信陆前辈也看到了,不知可有什么想法?” 陆建平阴沉着脸,不说话。跟随自己一同下山的师侄,莫名其妙地死在荒郊野外,还是个有望凝丹的苗子,自己还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想办法给他那个掌门师祖一个交待啊! 昨夜他捡起地上的黑色佩囊后,一眼就认出是师侄李同的遗物。当即翻窗跟了出来,发现来人最终进了清远酒楼,这才满怀疑虑地返回米铺。打开佩囊,发现里面只剩一张写明时间、地点和碰头暗号的约谈纸条。 不过,他穷尽想象力也意料不到的是,坐在自己眼前的,竟是这么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屁孩。 这都是些什么事! 游离倒了杯茶,轻咳一声,先声夺人道:“关于李同此人,陆前辈知道多少?” 见陆建平还是铁青着脸不说话,游离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块羊皮纸,轻轻放在了对方茶杯边。 陆建平拿起羊皮纸,看了两眼,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当初我看到时,也很惊讶。不得不说,你这位师侄的心思很重啊。” 羊皮纸上刻画了两组数字,熟悉安西路情况的陆建平一看即知,这是玉龙山和苍穹山的赤道经纬点位。 对于秋微山而言,玉龙山和苍穹派都是它的上宗,因为玉龙山在两年前刚刚跻身三流门派。同处一州,秋微山便不得不在向苍穹派纳贡的同时,又要向玉龙山上缴大量符钞,算是花钱买平安。 这两组数字,正是发送传音符的目标点位。 传音符,号称能“千里传音”,是各家宗门间相互联络的重要手段。使用时,必须在意念中贯注目标点位的经纬信息,然后将其封存在真炁之中,注入传音符的符头。传音符便会根据经纬信息,自动锁定目标,然后化作一道清气,飞往目的地,十分便捷。 好巧不巧,陆建平正好是秋微山外事堂堂主,所以每年都会通过传音符与这两家“上宗”联系,对这两组数字再熟悉不过。 须知几乎所有的宗门,若非长老级别或其他相关人员,都会严禁本门弟子打探其他宗门的赤道经纬点。若想与其他宗门联系,必须经由外事堂这样的对外联络部门统一处理。这么做,主要是防止门内弟子通敌。 所以,当陆建平看到这块羊皮纸上熟悉的字迹时,心里便明白了大概,脸色能好才怪。 “焉知此物不是我给他的?你又如何笃定,李同暗中勾结玉龙山和苍穹派?” 游离放下茶杯,笑道:“我本来并不确定啊,但是现在嘛……呵呵。” 陆建平闻言,额际青筋暴出,最终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沉声道: “杀了我派掌门嫡传——即便是个叛徒,你真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游离一摊手,很光棍地表示:“谁让他鬼迷心窍,跟踪我不说,被我识破了意图,还想杀人灭口?我是正当自卫好不好。何况你侄女也落在了我手上,我杀她了吗?” 不提陆金花还好,一提起,陆建平就想到自家侄女那娇滴滴、哭啼啼的梨花带雨样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也管不上洒出的茶水,怒道: “如今死无对证,岂不由得你随便说!你真当我不敢在这里动手?” 游离面不改色,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伸手下压,示意他坐下,平静道: “陆长老,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比我这黄口稚子还沉不住气。你再这样,我还怎么跟你谈合作?先喝口茶,消消气。” 说着,便重新拿来茶杯,给他添上水。 陆建平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日里自己也算沉稳之人,今天却被这小崽子的话锋处处占先,还句句直戳心窝子,难道自己真老了? 其实自从侄女交代了跟着李同所行之事后,他就隐隐觉得李同有问题,甚至这厮动了借侄女拉自己下水的心思,也未可知。如今得到确证,越想越窝火,却又无由发作,闷闷地哼了两声,最终道: “说吧,你究竟想干嘛?” “我不说了吗,谈合作啊。” 陆建平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苦笑道:“我们哪来的合作基础?掌门师叔能不能饶得了你我,还是两说。” 游离嗤笑道:“天底下有师父的,又不止他李同一个。我就没师父了?” 陆建平听到这里,心中悚然一惊,这才将眼前这个小崽子,与观礼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你就是踇隅观观礼之时,出言示警的那个小道童?” “不是我又是谁来?” “那你师父……” 游离笑眯眯地点头。 陆建平心中怦怦直跳,当日虚空画符一事,他回山后曾专门与自家师父——秋微山副掌门——提及。师父直言,这是金丹期高修才有的手段。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陆建平坐直身子,沉声道:“你想与我们怎么合作?”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一章 碰瓷 游离纠正道:“不是‘我们’合作,而是秋微山与墨匠合作。” 陆建平一听,面色古怪:“墨匠?开什么玩笑!” “不开玩笑。墨匠的实力和财力,想必你也清楚,跟他们合作,肯定比我们这穷得掉渣的小观强多了。” 陆建平见游离真不像说笑的样子,犹豫道:“可是……” “正因为墨匠近期在帝国内的名声不太好,才需要借你们的招牌一用嘛。不然怎么会……想到与你们合作呢?” 游离本想用“轮到”一词,又怕伤人自尊,就临时改了口。 陆建平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意味,苦笑道:“这倒也是。秋微山虽然小门小户,毕竟是咱圣山县的本土宗派。不瞒小道友你说,我们每年要进贡两家上位宗门,压力极大,自然也想在这里吃上一口肉的。” “那不就行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问题是我一个小小的末席长老,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啊。要不先容我回一趟宗门,请示一下掌门师叔?” 游离直愣愣地看着他,笑道:“还等什么呀?事不宜迟。” 陆建平立即起身。 游离不忘叮嘱道:“至于李同一事,还请陆前辈多多缓颊。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我这边也会配合。” 陆建平抱拳而去。 游离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刚一番打机锋,其实破绽不少,相信陆建平事后也会回过味来。但是抛出了双方合作的诱饵,其实很多事就不是事了。 这当儿,方怀远突然推门而入。 “行啊,小离,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游离喝了口茶,悠悠道:“你都听到了啊?” 方怀远笑道:“你昨晚外出时,我正好查完账本回房。不放心,就跟了一路。” “怎么样?我擅自提出与秋微山合作,你不会生气吧?” “何至于!你这也是好心帮着出谋划策,给我们再找个备选。说到底,我跟秋微山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像你,一出手就是人命官司。” 游离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道:“翟胖呢?” “一早和钱师兄出门去了,我看他灯亮了大半夜,应该是好好算了一笔账,决定听你的建议,收地去了。” “收了好。肯定不会亏的。” 方怀远好奇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游离笑道:“没什么门道啊。将来无论是兴修水利,开垦农田,还是采矿,都需要大量劳力。人越来越多,地价房价水涨船高,鼓起的只是有钱人的腰包,平民百姓连汤都喝不着。让翟胖先囤一片地,将来无论是低价租种,还是修建保障性的廉价租房,都能在老百姓中收割一波声望。” “那也远水不解近渴啊。” “没那么远的。我这两天看了一下,房价相较于我刚到时,已经接近翻番了。说明有人在蓄意炒房。老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圣山县县衙的那帮人,是利益相关方,指望不上。等州里王司户来时,方大哥可以跟他提一提这事儿,说不定能扭转墨匠在州府要员心目中的刻板印象。” 方怀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离,你这脑子确实不一般,想问题的角度很不一样。” 游离笑笑:“因为有个好师父啊。” 此时,一百五六十里外的山洞里,闭关中的璇玉子突然打了喷嚏。挠挠鼻翼,继续冥想入定,奋力冲击脑部的一处窍穴。 二人一起吃过早饭,方怀远进入内室,调试采矿要用的阵盘。游离观看了一会儿,觉得左右无事,不如外出散散心,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外面旭日东升,天光大亮。暑气尚未升起,大街上凉风习习,人来人往。 一批批乡民,被圣山县县衙派来的差官指挥着,开始有计划地开赴周边,开垦荒地。 游离来到去来茶馆,与掌柜范柯坐下闲聊了一会儿,这才得知,由于金乌石矿的发现,原本不足万户的圣山县,人口激增,加上屯戍在此的数营镇西军,光是这安化镇就有近万张嘴要吃饭,县衙那边压力不可谓不大。所以,要在这一带大力兴修水利、垦殖荒地。 半个时辰后,游离走出茶馆,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一个小巷子边,见有一群小孩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笑着,唱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那人并不怎么着恼,反而弯下腰来,与一帮淘气包打成一片。 游离在巷口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时,两人四目相望,都明显愣了一下。 那人立马甩开熊孩子,边朝游离这边跑,边嚷道:“我的亲娘咧,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游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他顶着一头随风乱舞的鸟窝,瞬间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卖给自己琥珀藏蛛的那货吗? 眼看着他来势汹汹的样子,游离干脆站定,等着。 那人似是没想到游离这么淡定,一个急刹车,险险地擦身了躲过去。然后连道:“好险好险,我说你这家伙,为什么不躲我?” 游离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那人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游离胳膊,凑上前来道:“我的琥珀藏蛛呢?” “什么叫你的琥珀藏蛛?我已经花钱买下来了啊。” “你那叫买?”那人突然朝周围嚷嚷道,“快来看啊。师徒二人仗势欺人,强买强卖,还自称有理了?” 见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这人愈发起劲,一脸得意地看着游离。 “那日在安化镇小孤山上,你和你师父以多欺少,强行用低价买走了我的琥珀藏蛛。我事后调查过,你来自踇隅山指玄观是吧?踇隅山是圣山县百姓心目中的圣山,岂容你们这样的心术不正之辈,假充玄门道士,沽名钓誉!” 游离听得牙根痒痒,心道:“这他娘的是遇上碰瓷儿的了?” 眼见吃瓜群众有义愤填膺的迹象,他顿时意识到,这事儿恐怕简单不了。 果不其然,人群中立即有人附和道:“天下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压价强买,算是欺行霸市之举了。山上山下,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鸟窝”见有人帮腔,就更来劲儿了,冷不丁地“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蹬腿,声泪俱下,强烈控诉着那日遭遇的不公。 眼见这货一把鼻涕一把泪,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搞得连游离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你丫演技这么好,不给你搭个台,还真是委屈你了。 游离想了想,便朝人群抱拳一圈,然后炁运丹田,用洪亮而充满稚气地声音压过鼎沸的人声,问道: “各位叔叔阿姨、阿婆阿爷,我年纪小,自家师父也不在身边,你们来替我评评理。一颗鸡蛋大小的琥珀,值得多少钱?” 人群中有过路的行商,明显懂行,问道:“内藏何物?” “一只喜蛛。” “那么,若是买来当个案头清供,能值上百八十两银子。” 游离点点头,瞥了一眼那厮,又问道: “我是出家修行的道徒,知道此物能用来炼制壮骨丹,因此付了他四十灵的符钞,有懂行的叔叔伯伯出来证实一下这个价格么?”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个男中音开腔道:“这个价格不算高,但也不低。还算是在合理价格范围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没找出说话的是谁。看来是个懂行的隐藏高人无疑了。 就在众人的心理开始往游离这边倾斜时,又有一个粗犷的声音适时响起: “话虽如此,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呀。” 众人又是一番面面相觑,依旧没找到声音的出处。但心里的秤砣,又不免往回调了数寸。 游离道:“那么,这位仁兄同样也是一面之词,为何你就能偏听偏信了呢?” 那粗犷的声音回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若行得端坐得正,又岂会有这些风言风语?” 这是个杠精呀? 不过,听到这里,游离其实已经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心里冷笑道,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心里有了底,游离就不着急了。既然你急着跑出来当吠犬,那就好好遛你一遛。 “这位大叔,此言差矣。苍蝇沾屎食臭不假,但这大夏天的,你若站着不动,它一样也会叮你啊。难道这就说明你是臭鸡蛋了?” 一句话把众人都听乐了,周围充满快活的空气。 见那人许久没有回应,作为肇事者的“鸟窝”便有些站不住了,急忙道: “我那琥珀藏蛛中,不是普通的喜蛛,那可是一只还没死透的隐喜蛛!”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二章 做一场 敢情这货知道是活着的隐喜蛛?知道还敢卖给我? 那可是隐喜蛛,一个处理不慎,是要出人命的! 至此,游离心中的疑云终于拨开了些许。这很可能是个从一开始就设好的圈套了。 不过,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买那个琥珀藏蛛的呢?还是说,观礼那天在小孤山上摆地摊的人中,不止一家受了苍穹派的指使? 但是不对呀,师父上午出手封印了那条诅咒念蛇,下午苍穹派就开始算计上了? 从时间线上看,有明显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当时的苍穹派长老徐君忙着追踪刺客去了,对于此后璇玉子的出手并不知情。而等到他追捕刺客不成,返回踇隅观时,已是当日的晚上了,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 游离隐隐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巨网中,成了待宰的猎物,而那未知的猎手隐藏在幽深的黑暗之中,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鲸吞蚕食。 游离强行收回思绪,暗暗运转传心术,将心神牢牢锁定“鸟窝”的意念波动,开口道: “你也知道是没死透的隐喜蛛啊?那玩意儿可是身怀剧毒的,你当日摆摊售卖时不说出来,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居心不良!” “鸟窝”自知失言,心虚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游离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找给你撑腰的是那个叫作那吾的甘蓝海巫师吗?他早就溜之大吉了。” “鸟窝”吓了一跳,当即嚷嚷道:“小子,小爷我还有要事在身,下回再跟你算账!”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要钻出人群,落荒而逃。不想反被游离一把牢牢抓住。 “碰了瓷还想跑?按照咱圣山县的老规矩,凡因不公之事而惹出争执,当事一方有权向另一方发起挑战——嘴巴讲不清的道理,就用手脚来讲。怎么样,来做一场吧?” 游离这话说得够硬气,极具边民悍勇之风,以至于旁边一个边啃西瓜边围观的黑脸汉子听后,忍不住喝彩道: “小兄弟够爷们,一看就是咱边民出身,不丢圣山人的脸!” 说话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嘴的瓜籽脱口而出,直接喷了那“鸟窝”一脸。 “鸟窝”苦着脸,一把抹掉脸上的口水瓜籽,破口骂道:“蛮夷!难怪外人都说,你们安西人命贱骨头轻,这么点小事,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喊打喊杀。” 游离却是置若罔闻,继续发出灵魂一问:“就说敢不敢应战吧?” 话到这个份上,饶是“鸟窝”再如何神经大条,也已经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样。 安西州地处雪域高原地带,又在帝国西陲之地,民风硬朗而蛮勇,争强斗狠是家常便饭。因此,这种私下决斗的事件一直屡见不鲜,虽然官府明面上一律禁止私斗,但到执行时却是一概不管。 而且按照本地规矩,一旦一方发起挑战,另一方是不能拒绝的,否则就是自认理亏胆怂,以后在本地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那“鸟窝”不是本地人,心里并不如何在意这种规矩。不过,他从外地赶来,是奔着发财赚修炼资源来的,心里也明白要想在这里混下去,入乡随俗是免不了的。当下心里就忍不住骂娘,哀叹被甘蓝海的那蛮子给坑了。 于是心思急转一番,最终厚着脸皮道:“小爷我好歹是个筑基修士了,可不想凭修为欺负人。算了,小爷认倒霉,就当吃个亏,买个教训了。” 说罢,甩脱游离的手,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却又被围观的吃瓜群众堵了个结实。 这些脸色不善的平民,在面对筑基期仙师时,竟也毫无惧色。当地民风之彪悍,由此可见一斑。 “你们想干嘛?青云村可是明令禁止斗法逞胜的!”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身穿黑色道袍,领口绣这一个“品”字,象征天地人三才,一看便知是道会司的道官。 “无量寿福!贫道是圣山县道会司的干办,法号‘明德’。二位若有争执,切不可在此动手,贫道职责所在,还请体谅。” 道会司隶属京城道录院,是圣山县县衙中专门负责与仙家修士打交道的有司。如今安化镇修士云集,为防止有不法修士欺压平民,故而道会司差遣了数名道官前来维持治安,明德正是其中领头的一位。 于是,那“鸟窝”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明德道长所言甚是,我这就走……” 话未落音,明德却置若罔闻道:“修行界人士决斗,须在本司专门设立的演法场内进行。” “鸟窝”刚刚绽放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心中暗骂,你们这是赤裸裸地欺负外地人! 世间就有这么一类人,抬杠是一绝,好似那仙家修士压箱底的本命神通一般,可以双标精神发挥到极致。眼里只看到别人针对他,却丝毫不提是自己先碰瓷、开地图炮,出言咒骂本地人的了。 游离根本就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当先迈步,径往演法场走去。 有好戏看,谁能不喜欢? 意犹未尽的吃瓜群众,登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紧紧簇拥着“鸟窝”,推推搡搡地跟在了后面。 明德与游离并肩而行,两脚生风,不一会儿便带着众人来到一片被围栏围出的空地。 游离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发现里面空间颇大,目测得有三四十亩。中央是一片十几亩大小的高台。外围一圈,居然布置了将近十排的简易座位,看来是观众席了。 在高台和观众席之间,游离感知到了充沛的灵气流转,应该是架设了一个级别不低的防御法阵。 游离率先在高台上站定,闭目凝神,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鸟窝”则赖在门口,双手撑住门框,死活不肯进来。 见普通百姓推不动这货,明德笑眯眯地抓住他肩膀,右脚不着痕迹地垫到他脚前,只往前轻轻一推,那货就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内,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明德则转过身来,对大伙儿抱拳道:“诸位莫挤了啊,老规矩,先付钱,再入场了啊。” “鸟窝”站稳身子,心里咒骂一声,情知形势不由人,干脆横下一条心,两三步跨上了高台。 照例先要自报家门。 “指玄观,道心,请指教。” “散修,罗小五,不敢当。” “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头顶鸟窝的罗小五,挖着鼻孔吊儿郎当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游离闻言,便不再费唇舌,静候观众入场。 半炷香后,明德将一把沉甸甸的铜钱收入佩囊之中,心满意足地跃上高台,简单强调了一下斗法的规则,诸如点到即止,不许闹出人命之类,然后就宣布正式开始了。 明德话音刚落,游离就第一时间发动了进攻。蹬腿加速,仅一个呼吸就出现在罗小五面前,右手递出一记虎形重拳。 罗小五见状,反应倒也极快,侧身躲过之后,顺手掣出法尺,反手打向游离的手腕。 游离扭腕一躲,手形一变,改为蛇形拳,欺身而上。 罗小五顺势后退,将手中法尺舞出了一个架势十足的剑花,逼退了对方。 游离眼见此人身法飘忽,真炁雄浑,斗法经验更是异常丰富,与之前那抗拒斗法的忸怩样,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竟是个热衷于扮猪吃老虎的同道中人啊。 游离思索片刻,召出一套五行符箓,抬手一甩,同时向预先测算好的五个点位上,各打出一道符箓,试图布设五行符阵。 罗小五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意图,当即抛出法尺,拦截下中间的那道土行符箓。 游离掐诀念咒,那土行符箓猛然一亮,包裹住法尺,竟是直接切断了罗小五与法尺的心神联系。 罗小五大呼上当。 原来,那道作为五行符阵阵眼的土行符箓,竟是一道能困守心神念识的土牢符!能够在短时间内,隔绝修士与法器之间的心神联系。 可那土牢符的符胆,明明已被法尺打掉了灵窍,为何还会奏效? 罗小五一时不解,就算是对方自己绘制的专属符箓,在符胆之内注入了一缕念识,能够勉强牵引灵窍内四散的真炁,为什么还能完全隔绝心神联系呢? 九品符箓,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呢? 想到这里,罗小五蓦然一惊,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道那道土牢符,是八品符箓?”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三章 八品土牢符 游离却似猜到了罗小五的心思似的,咧嘴笑道: “这是我使出的第一张八品符箓,今天晚饭要加个鸡腿纪念一下。” 纪念你大爷! 罗小五心破口骂道:“臭小子这么阴险,竟然用黄符纸覆盖住这道红色的八品符箓,让我误以为是道九品符箓。” 嘴上骂着,脚下速度也不慢,撒腿就往后跑。 游离也不追,直接甩出一道九品土墙符,快速掐诀念咒。五行符阵瞬间成势,将斗法高台笼罩起来。 罗小五脚步不停,边跑边从腰际的白色佩囊中取出一柄铁锥,施法撞向法阵边缘。 游离第一时间感知到,那是一件中阶法器,比之先前李同所用的朱钗,稍稍逊色一些。但罗小五已是筑基初期修为,比李同高了整整一境,因而使用铁锥的威力要强于李同使用朱钗。 游离快速心算了一下,感觉这一击应当是罗小五那厮的倾力一击了,五行符阵长于困守,防御力却很一般,显然是挡不住这一击了。 于是,他又取出一道红色符箓,注入真炁后,符箓便化作一道红光,直直飞入罗小五的头脑中,消失不见了。 随后,罗小五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观众席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位老者。 其中一人,须发花白,慈眉善目,游离若是看到一定会惊讶,因为这人正是他的老熟人,去来茶馆的老掌柜范柯。 至于另外一人,面相稍显年轻些,长须垂膺,满面红光,胸前的道袍上还沾着一大块油污。游离若看到了,同样也会惊讶,此人乃是当初在小孤山上,边摆地摊边看艳词集的猥琐老道。 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斗法,正用心神传音交流。 “师兄,你看中的那小家伙,撑死了算是个中根器。观其言行,虽略有智计,却容易冲动。斗法也乏善可陈,无非是仗着手上符箓多,堆出来的优势而已。” 范柯笑道:“师弟,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百八十年还是有的。” “整整一百零二年了。你上山时,还穿着开裆裤,就连晚上起夜害怕,都要喊我把尿呢。” 那老道听了,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师兄,咱有事说事,非得揭我短不成?我知道我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你,你放心,我对那小子没兴趣。人家自有师承,所以才想着劝你,趁早熄了那份心思而已。” 范柯捋须道:“当日你我共同起卦,都算出了‘日火西悬利中天’的爻谶。大处就不去说了,仅往小处想,这次出行,至少也能给本门带来新气象。师父远在江南未归,你我约好同来西陲走一遭,赌约没忘吧?” 老道叹了口气,传音道:“有你帮忙记着,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老实说,我其实更看好柴家的那个混不吝一些,骨子里野性,正好给沉闷的山上冲冲门气。” 范柯不置可否道:“别想着套我话了,你我各显神通就是了。” 说完,当真就关闭心门,不再言语。 那老道听后,心想:“师弟我道行不如你,那就勤奋点,广撒网就是了。柴家那小鬼反正也跑不掉,不如就先从台上的另一个小子开始,试试手气。” 二人说话间,台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游离一屁股坐在罗小五腰上,嘴里喘着粗气。赢倒是赢了,自己却也鼻青脸肿,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话说自从使用鸾涎凤津辅助修炼以来,游离的修为进境明显快了很多。心湖摆脱入不敷出的状态,有了稳定的提升,也便有了余力钻研符道。 在将斗法、卫道和功德三部中最常用的九品符箓反复练习之后,游离便已算是一名实打实的九品黄符师了。 受翟弼清那个怕死鬼的影响,加上又曾利用混元无极阵,完成过越阶斗法获胜的壮举,游离对于凭借阵法控制战场一事,产生了浓厚兴趣。因而,对于九品符师而言比较冷门的符阵一道,就早早入了他的视线。 一般的符师,只有在晋升八品以后,才初步具备钻研符阵的能力,而资质鲁钝一些的,甚至要达到七品,才能学会完整使用符阵。 游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个刚入门的九品黄符师,就能将符阵作为常规手段使用,是有多么出色——哪怕所掌握的还只是最易于上手的五行符阵。 究其原因,就在于他已经念识化神了。 凡事皆有利弊。过早诞生神识,就是这样好坏兼备。 坏处是,任督二脉内运转的真炁,需同时供养上下两处丹田,导致游离体内的真炁储量一直捉襟见肘,拖累了修为进境的速度。好在这一问题通过服用鸾涎凤津,得到了有效缓解。 至于好处,最显见的便是,可以帮助游离及早地修习《天心诀》。除此之外,隐形的好处也不少,诸如清心明目、强化记忆等自不必说,最大的无形好处就在于,有助于符道修行。 就在前几日,游离在挑灯夜读《玄真符道详解》时,一时兴起,尝试绘制了一道八品符箓——土牢符。没想到一举成功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八品桃符师了。 因为画符是有失败概率的,符道境界越高,画符的失败率就越高。修行界认为,绘制八品桃符的成功率能达到六成,才算是登堂入室的八品符咒师。 那晚,游离误打误撞地绘制出第一张八品的土牢符,精神振奋,又一口气连着画了九道,结果只成功了一道,成功率十分感人。 所以在罗小五祭出铁锥,试图破阵逃脱时,游离情急之下,将仅剩的另一张八品土牢符也打了出去。 土牢符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神魂魄,能够固锁住人的念识约一刻钟的时间,控制效果拔群。 原本罗小五是可以通过固守心神来抵御的,但当时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了对铁锥的控制上,放松了心神防御,导致被第二道土牢符长驱直入,结果就是脑子一阵昏聩,被游离欺身而上,一顿胖揍。 然而,让游离始料未及的是,罗小五终是高了他一境,竟在被拳打脚踢的过程中缓过神来。到这时,两人真炁都消耗得七七八八了,直接上拳肉搏,扭打了在一起。 最终,还是游离凭借极其隐蔽的神识冲击,才将这货彻底打趴下。 “依我看,你丫就是个记打不记吃的憨货。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卖琥珀藏蛛的时候,就算计上我了?” 听到那厮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嘴上不肯服软,身体却很老实地一动不动了。 游离又问道:“不说是吧?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罗小五翻了个白眼,心道:“爷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于是依旧不吭声。 游离也不着急,服下几粒回气丸,在他身上歇够了,这才拍拍屁股起身。 这时,明德跃上场,宣布游离获胜。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朝观众席抱抱拳,回应了一下观众热情的喝彩,然后朗声道: “各位叔叔阿姨,乡亲父老,这场对决我胜出了。按规矩,接下来该干嘛?” 人群冒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输家给赢家磕头道歉。” 被人带了头,观众果然十分配合,齐声道:“磕头道歉。” 罗小五听得有些傻眼:“道歉就算了,还要磕头?” 随即又嚷道:“公证人呢?明德道长,明德道长,你要给我做主啊……” 明德早悄悄隐身在人群里去了。 罗小五破口骂道:“老子愿赌服输,但磕头是不可能磕头的,这辈子都不会给人磕头的。反正贱命一条,你爱咋咋吧。” 但这点声音,刚出口就淹没在观众的喝彩声里了。 这时,一个老道如仙神降临一般,飘然入场,对着游离道: “出家修道,与人斗法好比弈棋,得饶人处且饶人。小道友,你说是也不是?”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四章 一战成名 老道士这话是对着游离说的,然而在场所有的观众心里,都同时响起了他的声音。 演法场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游离看着那老道士,突然叫道:“我记得你,你不是当日在小孤山上卖符纸看艳词的色老道吗?” 老道听得险些闪了腰,刚刚营造出的高人形象,就这么被秒破功了。 “小道友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贫道。今日斗法你已取胜,不如卖贫道一个薄面,你俩就此揭过,如何?” 游离警惕道:“你俩一伙儿的?” 老道摆摆手,心神传音道:“非也。贫道自京城来,与这位罗小友素不相识。” “怎么证明?” “待会儿自会证明。当日你师徒二人在小孤山做买卖,贫道就是当事人。若事后他还来纠缠,贫道可以出面证明你的清白。” 游离又问:“那准备怎么证明呢?” 老道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贫道名叫王昆,目前正下榻在去来茶馆。” 去来茶馆?游离听后,心中一动,“你认识范掌柜?” 老道含笑点头。 游离会意,不再纠结。 老道一挥手,运转真炁卷起二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飞离了演法场。 待游离看清眼前景象时,三人已经置身于去来茶馆二楼的包间内。 王昆施法禁锢住罗小五,然后大咧咧地问道:“在谈正事之前,贫道想先问两句题外话。你究竟师出何门?家中几口人?可曾婚配?” 游离狐疑道:“你这是查户口呢?” 王昆笑道:“我有个小师妹,跟你年岁相仿……既然你不想回答,也无妨,那就先说正事。我问你,你怎么看待朝廷的道录院?” 游离道:“了解不多。只知是朝廷掌握的两大修行势力之一,管理天下十方丛林中的各级道宫、道观、道庙,深入民间,宣讲道理,广积善德。道教能成为天下唯一的‘一教’,道录院功不可没。” 王昆以手抚须,笑眯眯道:“这些都是正确的废话。贫道再问你,道录院的背景知多少?” 游离想了想,回道:“据传闻,执掌道录院的乃是道门积善派。该派崇祀天、地、人三皇,主习《三皇文》《太上感应经》,以及文昌帝君《功过格》等经典,鼓励老百姓居家修行奉道,算是比较重视入世的流派。” 王昆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光知道这些,还是太浮泛了些。你可知道,道录院背后其实站着道门两大脉。其一便是你所说的积善派,其二嘛,便是贫道所在的占验派。” “占验派?” 王昆道:“占验派隐于积善派之后,平时也很少直接参与道录院事务,是以外界知道的人不多。” 游离问道:“前辈跟我说这些,目的何在?” 王昆笑道:“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说清楚自己的根脚,免得你起疑心。” 说完,单手掐诀,原本斜靠在座椅上的罗小五,突然往前探身,脑袋搁在了桌案上。 王昆手指点住罗小五的眉心,身上气势骤盛。 游离顿时感受到神魂上的威压加重,罗小五则满脸痛苦,两眼翻白。 不一会儿,罗小五的天灵盖上溢出了一缕黑烟,在其头顶凝聚成一条黑色念蛇。 游离讶异道:“神念之蛇?诅咒术?” 王昆手掐剑诀,朝那条游曳不定的念蛇一指,一根浅黄色的草绳自其手心飞射而出,将那条念蛇捆了个结实。 王昆拎着草绳凑到眼前,见那念蛇龇牙咧嘴,一副凶相,笑眯眯道:“不错不错,在人脑子里寄生的时间不短了,都快长到成年期了,正好给我用来泡药酒。” 那念蛇听后,立马变得低眉顺眼起来。 王昆随即取出一个鹤颈玉瓶,打开瓶塞,然后看着念蛇。 那念蛇起初十分抗拒,挣扎不已,直到王昆重重咳嗽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钻了进去。 王昆心满意足地收好玉瓶,看到口吐白沫的罗小五,眯眼而笑: “这小子也是好命,若不是遇到贫道,再过阵子差不多就要被雀占鸠巢了。” 游离忽然想起那日在踇隅观中所发生的事,正想开口询问,王昆却道: “踇隅观余道长遇刺一事我也听说了,你猜得没错,跟罗小五的这条念蛇,是同样的手段。” 游离这下终于将整件事稍稍串联起来——这个王昆,看来是道录院派来追查行刺一事的了。 “王前辈可知,背后主谋是什么人?” 王昆取出一粒丹丸,喂进罗小五嘴中,然后施法助他炼化药力。片刻后,罗小五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部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过去了。 王昆道:“有个大概的猜测,只是现在还说不准,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不过,罗小五给人暗中下咒,基本可以断定是针对你的。” 游离听后,第一个想到了先前在人群中带节奏的那吾。 王昆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摇头道:“安西路的几家宗门,都不太可能参与此事。既没这个动机,也没那个实力。” 游离小声嘀咕了一句“人心难测”,王昆置若罔闻,叮嘱道:“这事儿你知我知即可,不要外传。” 王昆所指的,自然是暗中调查行刺一事。 游离听得分明,顺口问道:“那范掌柜知道吗?” 王昆脸色古怪地看着他,觉得这小家伙心思缜密,还真不好糊弄,于是矢口否认道:“他一个开茶馆的茶博士,知道这些做什么。” 游离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好一会儿才笑道:“不知道就好。” 王昆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好像真做了亏心事一般,心里叹道: “要不是师兄三令五申,不准我私底下接触你小子,贫道何至于跟做贼似的心虚。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师兄的神识一定笼罩着整间茶室,只怕是片刻都未曾松过神啊。” 游离忽然又带点儿质问的语气问道:“既然这样,那个甘州甘蓝海的那吾,撺掇罗小五来碰我的瓷,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我施法去除念蛇诅咒时,已经读取到了相关信息。那吾因为竞购一事,花点钱买通了罗小五,让他给你这个竞争对手制造点麻烦。甘、乌、平三州内的巫寨,敬奉自然,顺应天时,巫术也简单,且多以治病驱邪为主,并没有能力豢养诅咒用的神念之蛇。” 游离犹不甘心,又意有所指道:“只怕甘蓝海是受了上宗的指使。” 王昆听到这里,正色道:“道心小友,你在贫道面前发发牢骚没什么。但这等得罪人的话,若是手头没有切实证据,最好别在外面随便说。否则,只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游离见他态度明确,不欲掺和自己和苍穹派的是非恩怨,就识趣地闭口不言。 之后,二人一起在茶馆吃了顿午饭,游离便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游离老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倒也没特别在意。 回到清远酒楼门口,正好碰到返回的翟弼清和钱侨,翟弼清招呼道: “游老弟,你干嘛去了?怎么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谈论你?” 游离疑惑道:“谈论我做什么?” “大家都在谈论今天比试的事,说你如何勇猛凶悍,打得外地来的蛮子磕头求饶——你真跟人在演法场斗法了?” 游离听罢,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敢情是一场冲动的斗法比试,让自己一战成名了? 翟弼清递过来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张黄榜。 丹泽帝国的官府文告,一般是用白底,称为白榜。至于黄榜,则只有当今皇帝,以及道录院和其下属的道正司、道会司才有资格发布。 游离手中的黄榜,显然不可能是皇帝发布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于是朝翟弼清道: “走,陪我走一趟道会司。”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五章 青榜题名考虑一下? 道会司所在的青云庙,就在演法场旁边,两者都位于青云村东片区的中心位置。 游离和翟弼清走青云庙时,明德正在门口送客。远远瞧见游离,当即迎了上来。 “道心小道友,来得正好,正要去找你呢。” 游离抱拳道:“明德道长,找我做什么?” 明德连道“不急”,然后将两人引进庙内。 二人花钱买了六支小香,给正殿中的地皇坐像上过香,跟着明德来到后院东厢房的茶室之中。 明德招呼两人坐下,自己边着手煮茶,边问道:“你们二人前来,是为黄榜一事?” 游离点头道:“正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意弄出这么一张黄榜,特来请教。” 明德给二人沏好茶,随手抱起旁边一只入睡了橘猫,边撸猫边笑道: “你好像不太希望自己上榜?” 游离点点头,“太招摇了,有违修道之人的本心。” 明德问道:“你知道天下有两种黄榜吗?” 游离摇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翟弼清。 翟弼清边摇扇去暑,边解释道:“一类黄榜就是你手上这种,只在朝廷张榜颁布重要文告时使用,还有一种是我们修行界用于实力排名的‘青黄’二榜中的黄榜。” “修行界也有实力榜的?” 明德笑道:“咱大随人最好品名定分了,什么事都想排出个三六九等来。修行界虽然清修之士居多,但从来不乏看热闹的闲心,所以就有人鼓捣出了‘青黄榜’,寓意修行界青黄永续,代代都有才人出。” 青黄榜是修行界最热衷谈论的战力榜,分为青榜、黄榜两种。 黄榜中人,皆为当今修行界最顶尖的战力。榜上的名字,一般都会霸榜多年,所以排名十分稳定,更新极其缓慢,谈资并不多。 青榜则是罗列年轻一代的翘楚,又细分为正榜和副榜两大类。榜上的天骄们你追我赶,竞争极为激烈,排名变更极为频繁,谈资八卦极多。 有了这“三极”,再经过一番运作,青榜便渐渐成为月旦评中,除了花魁排名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栏目。不过,青榜只有副榜才会面对世俗界发行,其他的两榜只针对修行界。 游离听完后,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只有青榜的副榜才对民间发行?” 明德道:“原本青黄榜都只对修行界发布,月旦评为了增加销量,主动要求加的。此外还有一个目的——为了吸引好的修仙苗子,也能适当增广民间对于修行界的认识。” 游离又问:“按道长刚才所说,想上副榜的话,似乎需要举荐?” 明德回道:“是的。我们道会司有一个任务,就是代为搜罗有潜力的新人,一一筛选,层层上报。说起来,咱们安西路本来就地处偏远之地,洞天福地少,修行苗子并不好找,所以已经连续挂零好多年了,在天下同道面前,很是脸上无光啊。这次看到你的表现,便觉得你完全符合副榜候补的举荐资格——怎么样,青榜题名考虑一下?” 游离赶忙摆手拒绝:“感谢道长好意,但本派只是个闭门隐修的小门派,实在不想出这个风头。” 明德笑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贫道自然不会勉强。但从个人的角度而言,贫道极其看好你,所以你先不忙拒绝,反正离青榜的下一次更新,还有两年多时间。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了,我这边随时欢迎。” 游离擦擦脑门上的汗,抱拳致谢。 在离开青云庙的路上,游离又向翟弼清详细询问了青榜的更多细节。 这才彻底弄清,青榜的排名设定了五十个名额,遴选的对象定在十三岁至三十五岁之间。 但在试行了一段时间后,编选人员发现,这个机制对年龄偏小的修士不太友好。因为修行是需要时间沉淀的,年龄越大自然就越有优势,这就导致了上榜之人的平均年龄都在二十五岁以上,年轻一些的都成了陪客。于是,就增设了副榜,作为正榜的补充。 事实也证明,凡入围了青榜副榜的小天才们,基本都会在随后的正榜中题名,客观上反应了这个排名机制的合理性。 翟弼清调侃道:“你可以呀,能让道会司青眼相加,前途不可限量呀。” 游离一把拍住他肩膀,加重力道,疼得翟弼清哇哇直叫。 “再信口打哇哇,我抽不死你。关起门来潜心修炼不好吗,出风头有什么好的。” 翟弼清讨饶道:“你说得都对。” 游离松开手,突然想起来,问道:“你一早购地去了?” 翟弼清揉揉肩膀,龇牙咧嘴道: “青云村的地价和房价,几乎每日一个价,但总体还很便宜。我按照你的建议,跑到村子西南边,看中了一片林地和一座小山头,林地每亩作价八十文,山地每亩作价六十文,总共也只花掉不到两百贯的零花钱。” 游离鄙夷道:“有你这么炫富的吗?两百贯够这青云村里中等条件的四五口之家,吃用好几年了。” 翟弼清无辜道:“我用的确实是自己的零花钱嘛。再过几天,地契就快下来了,你说我该怎么使用这些地?” 游离沉吟片刻,说道:“山地不着急开发。青云村正在大兴土木,林地可以先卖木材赚点本钱,后面再视情况而定。” 翟弼清翘起大拇指:“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先让钱师兄运作起来。” 游离看了看西沉的夕阳,忽然说道:“秋收快到了。再过一个月,雾魔岭伐妖之行就快开始了。你不一直嚷嚷着要抓一只中等妖兽吗?想不想一起去?” 翟弼清有些犯难:“我挺想去的,可是我娘让我好好在这里学习经营产业。” 游离也不劝说,笑道:“那就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 两人回道清远酒楼时,老掌柜迎上来道:“东家,游公子,有客人来,我听方东家的吩咐,给安排到二楼雅间了。” 游离道声“有劳”,就和翟弼清一起来到二楼,敲门而入。 游离抱拳道:“陆长老,等你好久了。” 来人正是秋微山陆建平,他旁边还端坐着一位老者,年纪在六十岁上下。 陆建平起身抱拳:“紧赶慢赶,希望没有耽搁太多时间。介绍一下,这位是本门大长老,姓姚讳无极,乃是我掌门师叔的大弟子,李师侄的师父。” 正主终于来了吗? 于是,游离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姚长老,久闻大名,今日得见,蓬荜生辉。” 姚无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陆建平打圆场道:“我师兄性子耿介,道心小道友勿怪。姚师兄既是本门大长老,也是李师侄的授业师父,我们此次前来,既为化解恩怨,也为谈合作。” 游离和翟弼清落座,笑道:“如此甚好。道理越辩越明,话说开了,能解除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姚无极冷哼一声,还是不开口,交由陆建平代劳。 “我回师门讲明情况后,姚师兄当即搜查了李师侄的居室,的确发现了李同背叛师门的铁证,证实了道心道友的话。因此,掌门师叔当即拍板,让我们师兄弟二人前来,既为赔罪,也想敲定两家合作事宜。” 开玩笑,墨家名声再不好,也是一时的,这么个财大气粗的大粗腿,平日里上赶着也抱不到啊!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这是秋微山掌门的原话。不过,一经陆建平的口转述,就委婉了许多,但游离也听出了对方的切迫和诚意,于是笑而不语,直直地看着姚无极。 姚无极被看得老脸有些挂不住,迫于自家师父的压力,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老夫教徒无方,险些误了小道友性命,酿成大错。似此狼心狗肺之徒,死便死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在此替那无端之徒向道友致歉。” 说完,起身躬身一礼。 游离赶紧让开半个身位。有道是“得意不可再往”,人家刚经历丧徒之痛,自己心里的那份恨意,也就淡了很多。于是说道: “姚老前辈折煞小子了,这等大礼,晚辈受之有愧。此事说开就好,反倒是老前辈多年心血和情感,都所托非人,一朝付之东流,更不容易。” 这话一出口,姚无极再也绷不住,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抽泣起来。 陆建平尴尬地看了一眼游离,然后伸手拍拍师兄的肩膀,宽慰了一番。 游离从佩囊中取出一根朱钗,递给陆建平,正是从陆金花身上搜拣而来的那件高阶法器。 陆建平伸手接下,谢道:“这枝朱钗是本门的重要传承,多谢赐还。” 游离点点头,然后指着身旁的翟弼清,说道:“这位正是墨匠嫡传,双方的合作事宜,跟他谈就可以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六章 出发,雾魔岭 这次会面,双方一直谈到深夜。 会谈的内容,不仅涉及青云山,还将后续两座矿山的开矿事宜一并纳入其中。 除此之外,双方还签订了攻守同盟,言明若矿山合作顺利,则会继续加深合作。 翟弼清吐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墨匠准备将安西州作为重点发展之地,未来甚至不排除将大本营迁至此地的可能。 这让陆建平惊喜万分,就连一直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姚无极,也仿佛终于记起自己的使命似的,积极参与了讨论。 几天后,游离、翟弼清、方怀远三人一起碰了头。 方怀远开玩笑道:“只你俩出面,就将这事敲定了,感觉我有点多余啊。” 翟弼清忙道:“方大哥你的担子最重,我俩都是甩手掌柜,一应事务都压到你肩膀上了。” 方怀远笑道:“我年纪最长,多担点是应该的。你还是决定去雾魔岭斩妖除魔了?” 翟弼清豪情万丈道:“决定了!反正你有钱师兄帮衬着,我能做的事也不多。不如去做点想做的事。” 方怀远惋惜道:“后天就是竞购会了,你们一定要明天就走?为什么不等到第一次竞购会结束再走?” 游离摇头道:“知道了竞购会的结果,反而心有挂碍。而且有竞购会的事牵引注意力,苍穹派对我的关注也会弱一些。” 翟弼清撇撇嘴,恨恨道:“一个二流门派而已,谅他们也不敢真把你怎么着。不过,总跟狗皮膏药似的,老粘在屁股后面,看似什么都不干,其实比什么都干更恶心人。” 方怀远提醒道:“总之不要掉以轻心,出门在外,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完全亮时,游离和翟弼清就稍作乔装,跳上清远酒楼采购食材的马车队,悄悄上路了。 车队沿官道一路向北,右侧便是高耸入云的青云山,花了约大半个时辰,才赶到青云山北麓的双峰村。 双峰村位于青云山和云浮山之间,再往北越过云浮山,就进入此行的目的地——朝山镇地界。 稍事歇息,车队继续沿官道北上,去县城采买用品。游离二人便和车队分开,单独北上。 两人撇开官道,选择直接翻越云浮山,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朝山镇最南面的一个小村落。 入村时,各家炊烟已起。两人走了一圈,发现似这等荒郊野村,果然是没有客店的,天气虽然还很炎热,不少人家却已经闭门锁户了。 两人在村头看见一间土地庙,极小,仅一开间,却是这个村子里外观最显新的一间屋舍了。屋顶盖的还是瓦片,而本村所有人家屋顶却只是茅草而已,足见这间小庙在村民心目中的分量。 二人走进去时,供案上的香炉中还有尚未烧尽的线香,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劣质香灰味儿,想来是有村民刚刚敬过香。 翟弼清取出两根上品功德香,分给游离一根,各自轮流上完香,这才一起打商量,决定在本村过夜。 二人最终选中一户人家,隔着紧闭的栅栏看见大门还开着,便敲响了柴扉。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据她所说,这家只剩自己老两口在,两个儿子都往南去安化镇谋生了。 眼见老人家里不宽裕,游离便自配囊中取出一只路上猎到的野兔,向主人家借来刀,杀了煮了。 吃过饭,两人在老人儿子的房间里住下。 翟弼清躺在床上,不解道:“我们大可以露宿野外,你为什么偏要来这里借宿?” 游离趺坐在地,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多接触世俗社会。我师父常说,修道之人不能一味避世,还是需要多在人间走走,看看众生相。” 翟弼清枕着双手,翘起二郎腿道:“红尘炼心吗?我舅舅也经常这么说,难怪能跟你师父成为好友。” 游离问道:“这个村子虽然偏僻,村民的日子也清苦,但还算得上祥和安宁,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翟弼清想了想,慢悠悠道:“因为这里有一位护佑一方的土地爷嘛。不像安化镇,与这里只隔了一座云浮山,民风却相差甚远。归根结底,还是安化镇民心未靖,心无所依的缘故。” 游离点点头,翟弼清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是其实心净眼明,很多事还是看得很通透的。 “你累了就先休息,我来守夜。” 翟弼清也不客气,翻个身,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游离悄悄放出神识,感知到房主老两口尚未入睡,而是在一齐轻诵着什么,仔细聆听,所念的竟然《清静经》。除此以外,房子四周便静悄悄的。 听着初秋深夜的虫鸣,翟胖断断续续的鼾声,以及老人家如呓语一般念出口的经文,游离接连搬运了三十六个小周天,终于又炼化出一铢真炁。 至此,游离已将丹田内三分之一的精气转化为液态的纯正真炁,看到了晋阶筑基初期化炁境的曙光。 此时他的丹田之内,也终于不再是一片迷蒙混沌的状态,而是如下了几场大雨,“雨水”坠落在丹田底部,逐渐汇聚成湖,生机盎然。 此湖与泥丸天心中的心湖不同,是由纯粹的真炁汇聚而成。随着修为的持续增长,会进一步扩大,终至于形成汪洋恣肆的宏大气象,法力之雄浑,可谓澎湃如大海。 所以,下丹田又有“炁海”之称,正与上丹田泥丸窍中的“心湖”相对。 游离修炼完收功后,又习惯性地将神识释放出去,发觉老两口已经入睡,老爷子起夜回床时,还不忘给老伴掖好被子。 游离莞尔而笑,继续冥想假寐。 第二日一早,游离和翟弼清悄然离开,继续上路。临走之前,翟弼清在床上留下了半贯钱。 两人步履轻快,又翻过两座山,于正午之前终于远远看到了朝山镇高大的木牌坊。 在即将走入镇子时,翟弼清忍不住问道:“昨晚你怎么没动手?我见你特意选择那户人家,还以为你想顺手除掉那两只精魅呢。害得我直接等睡着了。” 游离心神传音道:“那老两口的确是两只地狐精幻化而成,我修炼的功法能感应身边人的恶意甚至杀意。但从昨晚入村开始,一直到今早离开,都没有察觉到丝毫的恶意。村民们也生活如常,并无异样,说明这两只地狐精能够密切接触人类修行,十有八九是得了此间地主的默许的,你我又何必多事?” 翟弼清同样传音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解释得通了。我就说这俩畜生为什么会有功德青光罩顶,虽然青光极淡极淡,但足见其好事没有少做。” 游离点点头,心想:“那两只地狐精魅半夜诵读《清静经》,在一定程度上还帮助了自己修炼,本身就是一种示好行为。观其对经书的熟稔程度,说明在功德修行方面,也算是小有所成了。没有本镇那位土地爷的认可,甚至是帮助,根本不可能有此境遇的。” 一念及此,游离不禁对秦乐心的这位曾祖父越发好奇了,雾魔岭之行似乎果真如韩胜超所说的那样,很值得期待呢。 两人跟随着往来的商旅,一起走进镇子主街。 明天才是与秦乐心约定的日子,早到了一天,时间很充裕,游离本想先逛逛,熟悉一下情况,然而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翟弼清,早就瞅准本镇最好的酒楼,拽着游离,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这家名为“勇毅酒家”的大酒楼,正是秦家的产业。游离本想报上名号,蹭吃蹭住,却被翟弼清大手一挥,生生打住。 “老哥我看着像是请不起你吃喝的人吗?” 说完,直接朝跑堂的堂倌大声道:“来间上等包间!” “好咧!客官运气极好,本店正巧还剩一个包间。” 小堂倌刚笑眯眯地应下,准备带二人上楼,门口突然有人高喊: “且慢!这最后一个包间我要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七章 勇毅公 三人循声望去,发现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一人,是一位身穿黑色短打的黑脸汉子,头戴短笠,腰佩长刀,身长近八尺,端的魁梧威猛。 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白色襕衫,头戴逍遥巾,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样子似乎与前面那汉子是主仆关系。 翟弼清本就饿得心急火燎,被这么蛮横地打断,火气登时就冒上来了,也不管对方面相如何凶恶,直接怼道: “哪来的黑白无常,先来后到不懂吗?” 黑脸汉子闻言,竟是被翟弼清这生动的比喻给逗乐了,也不着恼,回头对着那少年哈哈一笑,粗声粗气道: “公子,这诨名好像不错啊,黑白无常,比您取的那劳什子‘耀武双侠’威风多了。” 那少年“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先是微微蹙眉,随即又舒眉点头道: “刘叔,耀武双侠怎的就不威风不好听了?不过,黑白无常听着也不错,以后用它也无妨。” 黑脸汉子见终于可以甩掉原先那书呆子气十足的诨名,当即满意地转过头来,旁若无人地对堂倌道: “小二,听见没,最后一个包间我们包了——加钱也无妨。” 翟弼清的暴脾气登时就上来了,叉腰腆着肚子,大声喝道: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江湖规矩不懂吗?我们先要的包间,凭什么让给你个小白脸?小爷像是缺钱的主儿吗?我出双倍价钱!” 堂倌哪见过这种阵势,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吓得一时噤声。 这边的动静不算小,直接惊动了不远处的坐堂掌柜。酒楼掌柜是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听闻堂倌的解释后,当即朝四人抱拳一礼。 “进来落脚的都是客,本店一向一视同仁,尽心接待。但现在的确只剩这最后一个包间了。要不这样,二楼还有空位,我让小二哥用屏风隔出个临时雅间来——私密性肯定没有包间好,但也足够谈事了。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白衣少年收起扇面,直接道:“无所谓,反正那包间留给我们就行。” 翟弼清这时已经冷静了一些,心想天大地大,还有什么事能比赶紧填饱肚子更大?当即甩甩手道: “算了,让给你们了。妈的,今天定要吃条武阳海出产的大鲤鱼顺顺气。” 少年仿佛这才注意到这边有人似的,瞥了一眼过来,翟弼清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 掌柜的见状,暗松口气,正试图再调解一番,缓和一下气氛,游离适时开口道: “掌柜的,不妨事。我们就在大堂吃好了。” 掌柜的终于如释重负,抱拳道:“多谢二位公子体谅,今日二位饭钱折半,算是给二位赔罪了。” 那主仆二人当即在堂倌的引导下,缓缓踱步上楼。 黑脸汉子以心神传音道:“小姐,那胖小子最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竟敢出言不逊,折辱小姐,要不要属下……” 说着,手指比了一个剑诀手势,轻轻朝虚空处一划。 白衣“少年”摇摇头,嘴角微翘,媚态横生,“倒是没想到,这小小朝山镇,竟也有三言两语就能瞧破我们身份之人。刘叔,不要横生枝节,稍稍查查他们的根脚即可。” 汉子点点头,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这次出门,自己既是陪自家小姐出来转转,也是实质上的护卫。那小胖子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冲着自家小姐来的。 因为这位小姐的闺名,正是武澧瑜。 “一眼就看出了小姐的根脚了吗?”汉子暗忖一番,当即打定主意,要敲断这小子狗腿! 随后,主仆二人落座。汉子取出一道黑色的符箓,递给堂倌。 “小二,我们是贵店东家请来的,不知秦员外何时过来?” 堂倌见状,恭敬道:“回两位贵客,我们收到的消息,东家今日有事脱不开身,明日早上才能赶来。” 汉子点点头,开始点菜。 另一边,游离和翟弼清二人在掌柜的一叠声道歉中,在一楼大堂中一个僻静的角落落了座。 游离轻声问道:“认出那两人的来历了么?” 翟弼清吃了几口菜,有些意兴阑珊,根本不想说话。 游离见了,便不再多嘴,转而心神传音道:“我觉得,那两人很可能也是勇毅公邀请来的伐妖修士。” 翟弼清趴在桌子上,下巴抵住右手背,左手拨弄着筷子,无所谓道:“管他呢。” 待桌上饭菜消去一半时,有个跛足的邋遢老道士一瘸一拐地挪过来,笑呵呵问道: “两位小道友,可否借此一坐?” 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自无不可,于是游离站起身,伸手延请道:“请。” 跛道人笑眯眯坐下,看着满桌菜肴,两手下意识地在腰际沾满污渍的道袍上擦了擦,看这意思,是准备毫不见外地下手了。 翟弼清抬起头,正想喝止,却先被游离的眼神阻止了。于是下筷如飞,生怕被这老道抢走太多吃食。 跛道人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赤手空拳,抄起桌子中央还剩半盘的叫花鸡,就往嘴里塞。 这架势,饶是游离都看呆了眼。 这他娘的是真遇到个叫花子了? 翟弼清呢?虽然心急,但终究是有涵养的,见那老道士仿佛饿死鬼投胎也似,吃得贼起劲,反而生出一丝怜悯来,索性放下筷子,静观不语了。 一顿饭,本来吃得慢条斯理,有了跛道人的中场乱入,真可谓风卷残云了。 末了,老道士边剔牙,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笑意甚浓: “天底下什么东西最好吃?不消说,自然是白吃白拿的最美味嘛。你们说是也不是?” 翟弼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彻底无语。 合着你这蹭吃蹭喝的,还蹭出一番人生哲学来了? 游离倒是听出了话中的意味,抱拳道:“老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受教了。” 跛道人点点头,笑呵呵道:“孺子可教。须知,免费的往往就是最贵的。二位能守住本心,已是难能可贵了,当得起后生可畏四字——自我介绍一下,贫道名如其人,人送诨号‘跛道人’。” 二人起身抱拳,各自报上名号。 此时,周围的气机突然急速流转,景象一变,跛道人身边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游离定睛一看,但见此人身形高大,比之先前那黑脸汉子,犹有过之。国字长脸,长髯及膝;眉宇刚毅,面色青黑。威仪雍容,真乃神人也。 这副形象,朝山镇百姓最是熟悉不过,因为各村土地庙中的泥塑金身像,正与此人有七八分相似。 二人当即抱拳,恭敬道:“见过勇毅公座下。” 勇毅公摆摆手,笑容和煦道:“你俩很不错,乐心能结识你们二人,是他的福气。” 二人唯唯。 勇毅公又笑道:“不必拘谨。在开始正题前,我且问你们,此次来我这儿做客,过了几关?” 游离看了翟弼清一眼,得了后者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从容道: “从进入朝山镇地界开始,算起来,至少有三次炼心关。” 勇毅公与跛道人相视而笑,又鼓励道:“说来听听。” 游离道:“云浮山脚地狐精魅的试探算是正气关,进入酒楼后跛道人所试探的品性关,以及眼下勇毅公即将亲自主考的勇气关了。” 勇毅公抚须点头不已,又问道:“这三关倒是都答对了。我很好奇,为何你要说‘至少’呢?” 游离挠挠头,红脸道:“晚辈原本以为方才的包间一事,也可能是一项考核,不过看座下刚刚的反应,看来只是一个纯粹的插曲罢了。” 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八章 土地公的KPI 翟弼清好奇道:“第三关既是勇气关,不知勇毅公座下将要如何考验我们?” 勇毅公大笑道:“你们既然过了前两关,这第三关就不用本座来考验了,就留给雾魔岭上的一众妖物吧。”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游离顺势问道:“所有人都要经过测试吗?” 勇毅公抚须微笑,并未答话。 二人了然,很默契地不再追问。 “此次雾魔岭之行,将由跛道人带队,详情就让他先来给你们讲讲吧。欢迎二位小英雄的加入,本座替辖境内的所有老百姓,先谢过你们了。” 说完,勇毅公站起身来,朝两人抱拳一礼,然后身形便渐渐消散而去。 这之后,酒楼内的气机也随即恢复了正常。 游离朝四处看看,发现其他用餐的顾客,似乎浑然未觉发生了什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切如常。 这就是掌管一方的神祇的神通吗?当真好手段啊! 游离心中着实艳羡了一番,对于神道一系的神祇手段,第一次有了直观的认识。 跛道人轻咳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传音道: “此次雾魔岭伐妖,承蒙勇毅公厚爱,委以重任,交由贫道来带队。二位小道友,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询问贫道。” 翟弼清张口就问道:“请问前辈,雾魔岭可有中等妖兽?” 跛道人有些意外,随即道:“自然是有的。据勇毅公介绍,安西州曾组织过两拨进山伐妖的小队,虽然最终都铩羽而归,但也带出了不少有用情报。” 当下,跛道人开始为两人详细讲述了雾魔岭的详细情况。 雾魔岭位于朝山镇西侧,为东西走向,长达十几公里,南北宽约五公里,高逾五百丈,宛如一根巨大的楔子,深深楔进了朝山镇腹地的平原中。 此山终日雾瘴缭绕,一到晚上,雾瘴甚至还会从山脚往周边弥漫。一些妖兽毒物,便会趁机下山,为害乡里,颇令本县官府头疼。 要知道,朝山镇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可以种植小麦、青稞、高粱等主粮,是圣山县乃至整个安西州的重要粮仓。 勇毅公走马担任朝山镇土地公以来,曾亲自招募过一次讨伐队伍。可惜,彼时的勇毅公刚刚成神不久,修为不高,个人威望也有限,响应者寥寥,导致非但没有一举建功,反而折了大半人马,损失惨重。 说到此处,跛道人喟然叹道:“这事就成了勇毅公的一个心结,因为他很清楚,朝廷之所以将他敕封为本地的土地公,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平定雾魔岭的妖邪。” 翟弼清恍然大悟道:“如果平定不了,难道上面还会有惩处不成?” 跛道人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 翟弼清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忌讳。他毕竟出身世家大族,对于神祇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还是有所耳闻的。 首先,修行界其实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修仙体系:仙道一系和神道一系。 仙道一系,走的是“逆转成仙”修行之路,凡人通过修习道法,提升修为,最终渡劫飞升,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逆天之举,游离他们便属于仙道一系的修士; 神道一系,则正好相反,走的却是自上而下的敕封成神的路子——由天界的天庭、人间的朝廷分别敕封的各级神祇,共同组成了一个管理天地各界的庞大神祇谱系。 因此,所谓“神祇”,也便有了天神与地祇之分。 天神们居于天界,高出云端,远离世俗,是连仙道一系的修士都需要仰望敬奉的存在; 地祇则扎根人间,依靠老百姓的敬奉所提供的信仰之力(又称为功德信力),提升修为,维持泥塑金身的不朽。这个群体可简单地理解为天庭在人间的“代理人”,也具备神位和神通,只是须与人间朝廷相依相伴,相辅相成,可谓极“接地气”。 而土地公,便是地祇谱系中“官级”最低的一类神官。 至于翟弼清所说的“上面”,所指的就是直接管辖着圣山县各级土地公、山神、水神的县城隍。 跛道人苦笑道:“所以说,如果这次还不能一举荡平雾魔岭,勇毅公的神位就有些岌岌可危了。” 游离听得真是一阵唏嘘。土地公神职虽低微,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万民敬仰的一方神灵啊,没想到居然也跟世俗朝廷一般,有kpi考核的吗? 翟弼清似是对这类事见怪不怪了,转而问道:“那么,这次伐妖小队一共有多少人?” 跛道人赞许地点点头,可算是问到核心问题了。 “勇毅公成神已近三十年了。在本县老百姓心目中的威望自不必说,就算是整个安西州修行界,也是素有令名,所以这次有幸招募到了包括你们在内的八位修士,外加秦家的两位供奉,以及贫道,一共十一人。” 游离问道:“实力如何?” “炼气期三人,筑基期七人,凝丹期一人。” 听到这里,游离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位对他来说,气息深厚得如渊渟岳峙般的老前辈,果然是一名凝丹期高修,顿时心中大定。 于是,原本还想询问为何不是勇毅公亲自带队的他,也就很识趣地闭嘴了。 ——有这么一位凝丹期的高修坐镇,不说胜券在握,至少也是十拿九稳了吧。 翟弼清突然问道:“刚刚与我们起冲突的那两人,也在队伍中吗?” 跛道人笑打趣道:“不错。这是如今的秦家家主,动用了一些关系,好不容易从安西州一个修行世家请来的两位道友。怎么,翟小道友还记着仇呢?” 翟弼清连连摇头。 见二人没什么可问的了,跛道人便起身离席,最后叮嘱道: “其他修士今天陆续都会赶过来,店家已经在二楼给你们安排了甲三、甲四号房间。你们好好休息,明日卯正时分,到镇西的土地庙汇合。” 说罢,一瘸一拐地上楼去了。 翟弼清一屁股做了下来,边扇风,边嚷道:“妈耶,跛前辈倒还好,勇毅公在场时,给人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大呀。” 游离点点头,不禁想起师父璇玉子的教导来。 世间的地祇,哪怕是最低一级的土地爷,作为一方地主,对于自己辖地的掌控力之强,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曾有仙道一脉的高士感叹,这些地祇坐镇辖境,尽得一方山水气运,犹如鹰击长空,虎啸山林,天然压胜一切外物。境界高者,更是能令“领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以游离的感知,要论修为战力,勇毅公真不见得比跛道人更高更强,但架不住这朝山镇就是他的主场啊。身处其中,便如陷入了被他彻底掌控的山水法阵之中,时时压胜,处处掣肘,会无形中生出一种被操控的无力感。 很难想象,拥有如此实力的勇毅公,竟然会对自己领地内的雾魔岭束手无策?跛道人虽然把情况介绍得颇为详细,游离依旧觉得,此事只怕还是另有隐情。 翟弼清却是坐不住了,招呼道:“走,去外面转转。” 二人于是踱步出了酒楼,在镇子上随意逛着。 朝山镇是圣山县县城以南最大的市镇,商贸繁华,比安化镇强了不知多少。二人各买了一杯甜糯的冰镇酒酿,边逛边吃。 正百无聊赖之际,要翟弼清看到了一家赌坊,顿时眼睛一亮。 “走,进去看看。” 游离对赌博兴趣不大,但抬头看着那毒辣的日头,心想不妨就进去躲躲吧,于是就跟了进去。 刚进门,里面一股夏天特有的人肉味儿就扑鼻而来。 翟弼清却似浑然未觉一般,兴致勃勃地东看看西瞅瞅,兴味十足。 游离心里叹道:“这家伙,这阵子好不容易有个正行,到这里就现出纨绔子弟的原形了。” 这时,远处人群中有个稚气十足的声音大声嚷嚷,那声音极具穿透力,竟然能直透赌坊内嘈杂的叫喊声,传遍赌场各个角落。 “叉,叉,叉……哎呀,怎么又是‘快’!”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五十九章 一场好戏 翟弼清隔着人群伸长脖子,想往里瞧个究竟。可惜人小个子矮,根本看不到里面情形,只能在外围干着急。 游离见状,暗自运转传心术,连接上翟弼清的心神,随后将神识释放出去,笼罩着整个赌桌。 翟弼清顿时两眼发亮,因为游离神识所感知到的赌局情形,都在翟弼清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这是传心术的一种巧妙运用,可将施术者的神识感应,同步分享给与自己心神相连之人。 这种用法,其实是游离在心相师叔祖创制、修炼《天心诀》的心得札记中,偶然看到的。自家这位心气极高的师叔祖,似乎压根儿就瞧不上这点辅助性质的能力,只是一笔带过,并未深究。 不过,游离对此却是如获至宝,反而觉得可以深入发掘。因此,早在青云村时,他闲来没事就会拉着翟弼清一起练习,到如今,两人已经建立起很好的默契了。 翟弼清终于“看”清了赌桌上的情形。原来玩的是最常见的掷铜钱。 只见庄家手执头钱,嚷嚷道:“来来来,叉还是快,买定离手了啊。” 赌行有很多黑话,比如这个掷铜钱的博戏,将投掷用的铜钱称为“头钱”,“叉”表示铜钱有字的一面朝上,“快”则代表无字的一面朝上,等等,是一种跟掷骰子猜大小差不多的赌法。 这时,那个极有个性的声音再次响起,翟弼清终于“锁定”了那人。 原来是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浓眉大眼,身形壮健,两眼更是出奇的有神,此刻正死死盯着庄家手上的头钱,额头有汗也顾不得擦拭。 庄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将头钱抛掷向桌面。 众人跟着少年一起喊道:“叉,叉,叉……”别说,还挺有节奏感。 眼见那该死的头钱在桌上翻了几次身,最终又要将有字的一面压在桌面上,那少年恨不得吹出一口妖风,将那老与自己作对的头钱彻底翻个个儿来。 庄家笑眯眯道:“接连两个‘快’,一共两贯,承惠承惠。” 原来,这场赌局竟是那少年与庄家的单对单局赌。赌资不小,赌性更大,一不小心就会丢胳膊少腿的,就连翟弼清这种小有赌瘾的人,都看得咋舌不已。 那少年闷闷地从身上的包袱中取出两贯铜钱,往赌桌上一掼,大声道:“再来!” 庄家搂过钱,笑呵呵道:“好说。这次猜什么?” 少年也是头铁,很干脆地回道:“还能有什么?继续猜叉,小爷我还就不信赢不了一回。” 结果自然是又输掉了两贯。 如是者再三。少年似是彻底认命了,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就要离桌。 那庄家突然道:“这位小官人,不是老大哥我多嘴啊,你今儿猜了一晚上的叉,结果都是输,也算是衰神附体了。所谓物极必反,太上道祖也说‘祸兮福所倚’嘛,相逢总是缘,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没钱的,这样吧,我借你十贯,给你个翻本的机会如何?” 那少年转过头来,脸上毫无喜色,闷闷道:“今儿点背,不来了。” 庄家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走一只肥羊,又挽留道:“要不玩点别的?” 少年转过身来,咬咬牙道:“我只玩掷铜钱,不过我要求更换一下头钱。” 庄家脸色微变:“你是信不过我?” 少年笑道:“我这人极其相信运道一说,所以想换一换头钱,讨个好口彩。” 庄家了然,笑道:“头钱而已,换便换了。新钱你出,还是我出?” 少年自腰带内侧取出一枚铜钱,抛到赌桌中央,同时带点儿挑衅的语气说道: “这是一枚铸于一千年前大昌王朝时期的花钱,稍有点收藏价值,已经伴随我南征北战多年,裨益我赌运良多。庄家若同意使用这枚花钱作为头钱,我便再陪你赌一局,若不同意,就算了。” 好赌之人,有几个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辈?那坐庄的今日赢得盘满钵满,坚信自己鸿运当头,又很想再诓那少年一些家底,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了。 一旁的翟弼清看得口中啧啧有声,游离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哥可是个狠人。看好了,一场好戏来了。” 经这么一提醒,游离稍稍加强了神识感应,这才发现,那枚花钱似乎很有些门道。 正如那少年所说,这的确是一枚样式古朴的花钱,并非中古时期那个大王朝的法定货币,而是其时民间自铸的一种玩钱。一面刻有“天官赐福”四个仙家篆文,一面则刻画着一位头戴官帽、身着蟒袍的仙官,正是号称“天官”的福神。 “原来是一枚厌胜钱啊。” 游离突然也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大戏”了。 那庄家仔细把玩了一番,对于仙家篆文却是一窍不通,不过对他来说也影响不大,只要确认这面有字,就可以当作头钱使用了。 于是,新一轮赌局开始。少年照例又压了“叉”,庄家特地将这枚新的头钱用力抛起,在空中划了一个高高的弧线,然后撞击在桌面上,发出激越清脆的响声。 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盯住那翻跃中的花钱,一个个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最终,那枚花钱上的“天官赐福”四字,稳稳当当地面朝上方。 少年欣喜万分,将赢回的十贯钱揽入怀中,就要收起头钱走人。 那庄家立马不答应了,坚决要求再来一局。 于是,双方再次你来我往一番,情形却是完全反了过来,轮到坐庄的输了个底儿掉。 翟弼清兴奋得直搓手,心神传音道:“最精彩的部分要来了。” 果不其然,庄家厉声叱道:“臭小子,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使诈出千!” 那少年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讥讽道:“你自己非要再赌,怪得谁来?头钱是你确认过的,投掷也是你投掷的,我从头到尾没碰过,如何使诈?” 那庄家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油子了,脑子精明得很,一针见血道:“你今晚只猜一个‘叉’,从未押过‘快’,要说没猫腻,鬼信呢?在场之人能同意吗?” 众人皆附和起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少年闻言,看了一圈,发现一个个的都隐隐地压迫了上来——得,强龙不压地头蛇,便很干脆地道:“那再来最后一局,我就猜个‘快’?” 坐庄的彻底撕破脸道:“既是最后一局,就赌个大的,你若输了,留下全部家当和一只手,否则休想走出这大门。” 少年拍拍小心肝,阴阳怪气道:“要是我赢了呢?” “你若赢了,送你一百贯又何妨!” “一百贯换我全部身家和一只手,庄家大哥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赌还是不赌?” 少年又四下看了一圈,瓮声瓮气道:“你看我还有得选吗?” 于是,那枚花钱又一次狠狠地撞击了桌面,一番牵动人心地旋转跳跃过后,背面的福神刻像,竟得以第一次面对众人,仿佛在无尽地嘲讽着庄家的自作聪明。 坐庄的彻底傻了眼,整个赌场里落针可闻。 这时,最早反应过来的人大声嚷道:“臭小子,别跑!”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少年早就卷款开溜了。 那蜻蜓点水一般,在众人头顶撒丫子的身法速度,就连一向自诩最擅长逃命的翟弼清都自叹不如。 “快追!” 最后反应过来的坐庄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当即命人追了出去。与此同时,赌坊立即下了逐客令。 这是要清场了。 于是,游离和翟弼清便跟随看完大戏的人潮,一起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赌坊。 那庄家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跑上二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敲响房门。 “进来。” 坐庄的推门而入,低头站在茶厅的茶桌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注定不会太好的命运。 茶桌边坐着一白一黑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澧瑜主仆。 黑脸汉子面无表情道:“老邢,赌坊都像你这么个开法,武家都喝西北风去吗?”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章 土豪,友之! 游离和翟弼清一起走在回酒楼的路上。 时值傍晚,原本还算宁静的街道,因为赌坊突然涌出的一大波人,加之赌坊的守卫也跟着鱼贯而出,全力追拿他们认定的“黑客”,导致整条街都拥挤不堪。 那少年像条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只一会儿功夫,就将赌坊的人甩在了身后。 游离手搭凉棚,看着那道矫捷的身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感慨颇深。 ——这个世界,趣人趣事还真是一样都不缺啊。 闻着路边各色吃食的香气,翟弼清的馋虫又起,提议去吃烤羊肉。 二人便来到一个生意极好的路边摊,点了两条羊腿、两碗羊杂汤,吃得浑身冒汗。 翟弼清边用巾帕擦汗,边仰头望着天际的群星,满足道: “上一次吃得这么简单舒爽,还是跟舅舅偷偷溜出家,也是像这样吃露天烧烤呢。” 游离继续啃着尚未吃完的羊腿,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娘对你的管教很严啊。” “那可不。以前娘亲很疼我,可自从我爹去世后,她就变了性情,管得很严了。好像我爹不在了,是我造成的似的。” “你这么想就是钻牛角尖了。你爹不在了,你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可不得看紧点?” 翟弼清依旧看着星空,目不转睛道:“还有我舅舅呢——弟弟和儿子,她其实都想死死管在手里。” 游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转而问道:“不想家?” 翟弼清收回视线,将碗中的羊汤一饮而尽,长长吐了口热气,道: “要说不想肯定是假的。我出门时她是同意的,我知道那是舅舅劝说的结果,不是她的本意。所以这期间,大师兄偷偷来找过我两回,苦口婆心劝我回去,都被我拒绝了。我就是想自己出来闯闯,自由自在地历练几年。” 游离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然后去结账。 翟弼清刚要抢着掏钱,却被拦下了:“午饭那顿贵的是你请的,这顿便宜的就让我请了。” 翟弼清咧嘴一笑,不再坚持。 朝山镇再如何繁华,终究是乡下地方,虽无宵禁的明令,但天一黑,除了酒楼、饭馆、茶楼一类的门店,大多数也就关门歇业了。 二人返回酒楼后,约好了明日起床的时间,各自回房歇息。 游离盘腿趺坐在床,刚准备入定修炼,突然心中一动,喝道: “谁?” 话音未落,临街的一扇窗户应声而开,接着便闪进一个人影来。 游离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赌场中见到的那个少年。 只见他顺手关好窗户,转过身来,伸手搭嘴,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很调皮地眨了一下右眼,也不待游离反应,直接恶狗扑食一般,钻到床底下去了。 游离还有点发懵,就感知到楼下窗户外跟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过不多时,便有人轻敲房门,是楼下的堂倌。 “客官,小的是酒楼堂倌,听闻刚刚有个蟊贼闯进酒楼,不知客官可曾见着?” 游离心念急转,最后还是起身下床,打开房门。 只见堂倌身后还站着三五个彪形大汉,都是些身手不错的武师。为首一个直接开口道: “这位小友,我们刚刚追捕一个蟊贼,看到他翻窗进了你这间客房,不知你可曾见到?” 游离一阵头大,这是出门没翻黄历,犯了煞星不成?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道: “这倒没见过。不知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那汉子闻言,沉着脸道:“我们几个亲眼瞧见那贼子进了这房间,你怎么可能没看到?可敢让我们搜一搜?” 游离听后,直接问堂倌道:“小二,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那堂倌多少知道一些游离的情况,晓得是东家请来的仙师,因此只能转身赔罪道:“三哥,这位小道长是我们东家的贵客,还请不要让我们难做。” 那汉子听出了话中的提醒意味,沉吟片刻,于是对着屋里喊话道: “臭小子,老子看到你跑进去了。今晚我们就守在酒楼前后,看你能龟缩到几时!” 说完,竟想趁着游离不注意,直接往里强闯。 游离紧蹙眉头,不悦道:“真当我年少可欺了?” 那汉子却是丝毫不怵,“这位小道长,在下亲眼见人进了你房间,还请不要自误。若人在你房间内,我们只要带走人,不会波及他人;若不在你房间内,我情愿自断一臂。” 游离还要阻拦,突然心中微动,便顺势让出半个身位。 一群人鱼贯而入,衣柜、桌底、窗帘后,都仔细察看了,床底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自然也未曾放过,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那汉子倒也干脆,抽出腰际的长刀,便朝着自己的左臂砍去。 游离运转真炁,一股无形的气机荡漾开去,直接将那挥斩而下的长刀弹开了去。 “冲撞修士,按例自断一臂算轻的。念在你敢作敢当的份上,速速离去吧。我要休息了。” 那汉子着实被游离这举重若轻的一手震撼了,当即抱拳道:“多谢仙师宽宏,在下多有得罪,他日有机会必当厚报!” 言毕,带着众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堂倌朝游离一叠声道歉,然后匆匆赶上那群汉子,陪着笑脸道:“三哥,您看,小弟都说过了,甲字号房间都是贵客,不好惹的……” 游离关好房门,在桌边坐定。心想,住在隔壁的翟弼清这厮,睡得也是够实,这边这么大动静,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随即皱着眉轻声道: “人都走了,出来吧。” 不一会儿,那少年果然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大大方方地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好险好险,多谢小兄弟出头。介绍一下,我姓许,名不逊,多多指教。” 游离面无表情道:“不敢指教。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见得凭空消失了一会儿吧?” 许不逊嘿嘿一笑:“简单。因为我就住隔壁嘛。” 游离闻言,面色不豫道:“你既然在甲五号有房间,还特意跑过来,就为了让我替你背黑锅?” 许不逊也是个没脸没皮的,笑嘻嘻道:“不从你这边过一下,他们搞不好要挨个敲门,我这叫灵机一动。” 游离也不想跟他多废话,直接问道:“听你的意思,刚才是使用了移形换影一类的符箓?” 许不逊翘起大拇指,赞道:“小兄弟见多识广啊,不错,我用了一张八品换影符。他娘的,幸好预先在自己房间里标记了赤道经纬点,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换影符是一种涉及空间道术的符箓,有八品、七品两种,是低阶符箓中最难绘制的那一类符箓。就算是中阶符师,绘制八品换影符的成功率也只有一两成,因而珍贵无比,一张可以卖出六七百灵的天价。 游离见他这么败家,不由得佩服起赌场那个庄家的眼光了,看来果然是个小土豪无疑了。 正暗自吐槽间,许不逊递来一沓符箓。 “你我萍水相逢,送钱实在俗了点,我身上别的东西没有,符箓倒是成沓成沓的,索性送你一些,权当谢礼了。” 游离心想,送钱都叫俗的话,你敢送,我还真就敢俗! 接过符箓一看,好家伙,光是八品换影符就有六张,其他诸如天罗地网符、金光符、百解符……无一不是市价极高的高品质符箓,关键是无一例外,全是八品符箓。 到这时,游离就有些庆幸不是收钱了,这些符箓,每一张都是绿莹莹、沉甸甸的符钞啊! 关于符箓,修行界有个流传极广的“用易画难”说法,即“用符容易画符难”。大部分修士能很快学会使用符箓,但要想高效率、高质量地画符,就需要看天赋、下苦工了。所以说,符咒师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八品符箓,相较于九品符箓而言,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必须由真炁驱使才能发挥出全部威能。 游离虽然尚未入境筑基,但如今体内的真炁储量,实际已经足够他在一次斗法中使用五六张八品符箓了。 毕竟,玄真门《指玄通微心经》《天心诀》两大功法,对于化炁境的入境门槛,都设置得比一般门派的门槛要高得多。就游离目前的情况,放在大多数门派,都算是已入筑基初期化炁境了。 游离花了许久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心中连连自责:就这点出息,跟乡下人进城似的,还怎么跟土豪做朋友? ——没错,这样的土豪,当然要果断友之!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一章 五行亲土豪? 许不逊看着眼前小财迷的两眼放光样儿,叮嘱道: “八品的换影符不比七品,对于赤道经纬点的精度要求颇高,而且作用范围只有一里,使用前需要预先锚定好移动的目标点位……” “天罗地网符,不仅可以制服妖魔鬼怪,对于化炁境以下的修士也有短暂的困索效果。” “百解符,外人都以为只对妖邪有效,殊不知,我绘制的这符,还有一定的抵御咒术的效果。” …… 说到符箓,许不逊瞬间就切换道了话痨模式,游离看得出来,这厮是对符箓一道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 二人半是聊天清谈,半是切磋符法,一直聊到深夜,许不逊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席。 “没想到,我在西域晃荡了一两年,难得碰到一名差不多同龄的符咒师,道心老弟,你可算得上是许某的同道中人了。” 游离一笑置之,“许道兄是符道一途上的前辈,我还差得远。” 许不逊傲然一笑,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好了,天时不早了,以后再与老弟探讨。明天土地庙见。” 游离想了想,忙问:“许道友,我有一事不明,赌坊的那些武师终究只是凡夫,并不能拿你怎样,为什么要东躲西藏地到处乱窜呢?” 许不逊扯了扯嘴角:“他们觉得自己在撵狗,实际上却是被我当狗遛着玩哩——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听说过‘八门’吧?我跟风门有一些小过节,而西域一带的赌坊大多由风门中人经营,所以没事就喜欢遛遛这些人。不过呢,风门中也不乏修为高深之辈,我孤身一人,自然是要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湖有“五花八门”之说,游离是知道的。但这其实也只是一种笼统说法,用以指代那些被称为“下九流”的各类行当。 风门便是八门中的一门,此门中人被称为“风客”,多是一些混迹于江湖的匪盗、私贩,经常干些剪径抢掠、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 稍微有些门道的风客,的确会像许不逊所说的那样,经营赌坊之类的营生。但还是没有完全脱离欺压良善、攒局骗财的邪路,所以在世俗界被官府朝廷打压,在修行界也一直处在鄙视链的底端。 许不逊话一说完,也不等游离反应,直接一个闪身,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了。 游离回过神来,也不再多想,继续修炼起来。 第二日一早,游离喊醒翟弼清,两人一同出了酒楼,径往镇西而去。 眼见翟弼清哈欠连天,游离疑惑道:“昨晚没睡好吗?” 翟弼清揉揉眼睛,笑笑没说话。 两人抵达土地庙时,尚未到约定时间,山门外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朝山镇土地庙的规格,跟安化镇踇隅观相当,一共分为三进: 第一进供奉着地皇坐像,第二进主殿供奉勇毅公的金身,第三进则是庙祝等一干道士用于做早晚课的诵经殿,殿中供奉着人皇坐像。 两人进了山门后,与早起洒扫的道童打过招呼,然后陆续给地皇、土地公上过香。再在道童的安排下,来到三进西厢房内。 其时,跛道人已经端坐在堂。主位左侧坐着一位笑容和煦的老儒生,右侧则空着。跛道人坐在右首的客位,他的右边还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面带微笑的韩胜超。 众人一阵寒暄,再经韩胜超一番介绍,游离这才搞清楚,主位上坐着的正是秦家当今的家主,秦乐心的父亲秦宇。 至于端坐于跛道人和韩胜超中间之人,名叫鲍兆,是一位气息内敛、身形精悍的老者,以游离观之,修为当在筑基中后期了。此人与韩胜超一样,都是秦家的供奉。 韩胜超呢,大半年未见,修为也略有增长,似乎已贯通任督二脉,进入筑基初期化炁境也是指日可待了。 两人在韩胜超一边落了座。不久,陆续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其余人马先后赶到了。 为首之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武澧瑜,身后紧跟着那个名叫刘朗的黑脸汉子。 再之后的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年纪都在三十多岁,男的面相和善,名叫黄天明;女的明眸善睐,叫梧桐。 坠在最后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腰挎长刀,粗眉卷须,个头不高,却是个不太与人亲近的性子,只在众人问起姓名时,才从那一直紧闭着的嘴里挤出“吴铭”二字,其余时间就窝在最靠门的椅子里,闭目养神。 跛道人扫视一眼,摇摇头道:“时间不早了,准备开始吧。至于未到的一人,稍后由贫道单独与之细说。” 游离听后,有些无语,心想,这许不逊,怕不是睡过头了? 这时,屋内一阵气机流转,主位右侧的座位上,便现出了勇毅公的身影来。 众人同时起身抱拳:“见过勇毅公座下。” 勇毅公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感谢诸位前来,客套话就不说了。此次雾魔岭一行,凶险不小,望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有想退出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片刻后,见无一人起身,勇毅公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 “你们中有些人估计已有所耳闻,雾魔岭栖居的妖物众多,从成精阶段的初等妖兽,到化妖的中等妖兽,数量至少在三十到五十只之间,尤其是那十几只中等妖兽,每一个都觉醒了一项本命神通,十分棘手。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麻烦的。多年来一直困扰本座的,还是这山中的雾瘴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武澧瑜打开折扇,问道:“座下的意思是,雾瘴是妖物横生的主因?” 勇毅公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武……公子说到点子上了。本座刚刚来到朝山镇时,雾魔岭上才不过十只妖物,但凭借着雾瘴的掩护,硬是将本座的队伍打散了。而且……” 说到这里,勇毅公顿了顿,扫视了一圈。 黄天明若有所思道:“二十多年时间,妖兽数量激增,很可能与这雾瘴有关?” 勇毅公心下极为满意,这次所请之人,整体修为比上次的队伍更高不说,而且个个都是聪明之辈,心中的信心又增加了数分。 “不错。所以,这次诸位进山,除了杀妖以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调查雾瘴成因。若能顺手解决掉雾瘴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一时解决不了也无妨,只要能带出确切消息,便算是完成委托。 “本座是行伍出身,讲究论功行赏。所以,将此次任务的赏金分成三等:杀满五只初等妖兽为三等功,奖符钞万灵,养窍丸一瓶;杀满八只初等妖兽,或一只中等妖兽,视为二等功,奖符钞两万灵,阴魂丹一粒;杀满三只中等妖兽,视为一等功,奖符钞五万灵,外加高阶法器一件。在此基础上,每多杀一只初等妖兽,多奖励两千灵,中等妖兽多奖两万五千灵。 “若最终查明雾瘴的成因,奖符钞十万灵,低阶宝器一件。”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听到了这丰厚的奖励,个个都喜不自胜。就连一向不参与讨论的吴铭,都听得坐直了身子。 符钞自不必说,而作为额外奖励的养窍丸、阴魂丹、高阶法器、低阶宝器,个个都是市价惊人的宝物,有些更是有钱买不着的好东西,比如阴魂丹、低阶宝器,如何让人不心动。 就在此时,一道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在会客殿内响起: “阴魂丹?宝器?看来我错过了好东西呀!” 却是许不逊到了。 “抱歉抱歉,在下来晚了。见过勇毅公座下。” 许不逊打了个规规矩矩的道门稽首,勇毅公非但不恼,反而笑吟吟地宽解道: “无妨,来了就好。” 许不逊便在游离旁边坐了下来,正对着吴铭。 游离心中好奇,没想到勇毅公对这家伙的态度这么客气,既然打定主意要交这么个土豪朋友了,自然是要多留心留心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翟弼清——难道自己貌似五行亲……土豪? 随后,先前一直未发一语的跛道人站起身来,说道: “诸位,准备出发吧。”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二章 独角狼 众人站起身后,勇毅公大手一挥,整间屋子里顿时金光四溢,随后那金光便将众人围在一个圈内。 勇毅公大袖鼓荡不已,口中咒语迭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片刻后睁开眼时,却发现已经在一座驿馆门前。 而不到一里之外,便是一座连绵起伏、雾岚弥散的山脉,正是雾魔岭。 黄天明赞叹道:“地祇的缩地术,真是一门让人羡慕的神通啊。” 众人随声附和了一番,勇毅公笑笑,抱拳道: “诸位,接下来就有劳了。本座静候佳音,期待凯旋。” 众人抱拳还礼,然后跟着跛道人,一人牵一匹驿馆早就备好的马匹,跨马上路。 望着尘土飞扬的官道,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宇,这时站在自家老祖身侧,终于可以说些关起门来的自家话了。 “爷爷,琨玉真人那边,真的没办法再通融通融吗?” 勇毅公面朝远方,平静道:“既然琨玉真人只相中了柴家的小鬼,这就是你那三个儿子的运道了,强求不得。放心吧,我已联系上净灵宗了,乐生、乐心两个都有希望被选中。” 秦宇显得意有不甘:“净灵宗虽好,对我们秦家这口小井来说,终究是犯不着的河水,短期内的帮助没有那么大啊。” 勇毅公皱了皱眉,颇为不悦:“我已成为一方地祇,人间事务等闲插手不得。所以你决定亲近道会司,我从不过问。但能攀上净灵宗这样的大宗门,你知道要我搭进去多少人情吗?秦家尚未完全在安西路站稳脚跟,现在局势不明朗,与其急着站队,不如务实一些,先给孩子们找个好靠山,以图将来。” 秦宇眼见老祖有些不高兴了,赶紧道:“爷爷教诲得是。有您在,秦家再不济也不会有冻馁之虞。” 勇毅公点点头,嘴上不再说话,心中也忍不住感慨,世事就是这般无常: 柴家那个山神老祖——自己亦敌亦友的竞争对手——骨子里最看不起读书人,谁知成神后,他的后人却坚定地走上诗礼传家的读书之路;而秦家呢,自己明明最尊崇儒家、兵家学问,到头来自家晚辈偏偏不安于读书当官,削尖了脑袋要走出家修行的路子,还想拜京城道录院的得道高真为师。 结果倒好,琨玉真人看上的偏偏却是柴家的那个混不吝,真是无心插柳的反倒柳树成荫,自家有心栽花却不见花开,还要自己厚着脸皮找上净灵宗。 一想到年末去城隍庙述职,肯定要被那柴老儿骑脸奚落一番,他就有点光火。 “事关几个孩子的未来,此事我就一言而决了。只要净灵宗点头,就送他们上山去。” 秦宇不敢多言,躬身领命。 再说游离一行人,策马扬鞭,全速向山脚飞奔。看山跑死马,那雾魔岭看似近在眼前,却足足花费众人大半个时辰,才赶到距离山脚一公里远的军营。 这个军营里驻扎着镇西边军中的一支精锐步军——安化军,约有一个营的兵力,共一千余人,专门扼守于此,防止雾魔岭妖兽下山四散作乱。 跛道人在辕门外翻身下马,递上了出入关牒,上面钤印着圣山县道会司、县城隍庙、朝山镇土地庙等各级道宫的朱红大印。 听到消息赶来的指挥使,当即下令放行,并询问需不需要守军的支援。 跛道人抱拳道:“不用了。我们入山后,可能会引起一部分妖兽逃窜,届时还望贵军能守好山脚的几个关卡,防止为祸周边乡村。” 说完后,众人将马匹寄存在军营之中,徒步前往雾魔岭。 时近中午,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雾魔岭的雾瘴都收缩到了山腰以上。 临近山脚,跛道人开始按事先拟定好的策略,分派人手: “这里是雾魔岭的东缘,我们兵分南坡、山脊、北坡三路,同时推进,来一次撒网式的清理:鲍道友、韩道友、吴道友、许道友,你们四人走南坡;武道友、刘道友、黄道友、梧桐道友,你们四人走北坡;余下的两位小道友,随贫道一起走中线的山脊,好方便与各位随时联络。如何?” 众人听到后,都静静思索了一番。 黑脸汉子刘朗问道:“为何是两个小鬼跟着跛道友?” 跛道人道:“因为这两人年岁最小,修为也是我们一行人中偏低的,跟着贫道,自然能多看护一二。至于你们几人的分配,贫道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们两组中,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彼此熟识,但毕竟都各有同伴,战斗时配合会更加默契。” 跛道人是领队,又是在场修为最高之人,因此这番话说出来,大家也便基本认可了,即便有个别的微词,也很识趣地没有多话。 在分开行动之前,跛道人最后补充道: “雾魔岭的主峰位于整条山脉的中部偏西地带,据勇毅公推测,雾瘴极可能就是从主峰上某处扩散开来的。你们两队,不管哪一队率先推进到主峰脚下,就先往我们中线的方向靠拢,最后汇合。 “诸位,此次任务其实颇为艰巨,我们要赶在两个月后大雪封山之前,完成清剿任务。贫道在此预祝大家旗开得胜,收获满满。” 随后,他又给众人分发了一批物资,包括防瘴毒的祛瘴丸、用于彼此联络的特制传音符,以及一些防御类的甲具。 众人在这一暖心举动的鼓舞下,士气高昂地进山了。 游离和翟弼清则一起跟随跛道人,沿颇为陡峭的山壁飞攀而上,不久就抵达了山岭的顶部。 跛道人示意停下,开始给二人分派任务。 “你们两个年级最小,贫道自会多看顾一二。但一旦开始厮杀,很多时候就有可能顾不上你们。说说吧,你俩各自擅长什么?” 翟弼清道:“我最擅长阵法,简单地修补甲具也会。” 跛道人点点头:“不说差点忘了,你是墨匠出身,长于机关术。既然这样,战斗时你就从旁策应。另外,对另外两队的联络事宜,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翟弼清一口应承下来。 游离则回道:“我是九品符师。另外,我出身猎户人家,对山林的情况比较熟悉。” 跛道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年轻就是黄符师了?既然这样,那战斗时你的用处就大得多了。那你就协助杀妖吧。” 随后,三人开始缓缓向西前行。 跛道人拄着一根雕着鹰嘴的鹰头杖,一马当先。别看他平日里走路一瘸一拐,一旦将真炁贯注于残废了的左腿,奔行速度极快。 不多时,他就突然一抬手,示意游离二人停下,收束气息。 跛道人是凝丹初期修为,早已诞生了神识,虽也只是第一境心斋境,但要比游离略强一些,因此能比游离更早一步感知到前方三十丈外的危险。 “是独角狼,有两头。” 翟弼清悄悄问道:“成精,还是化妖?” 游离回道:“成了精的初等妖兽。” 跛道人打个手势,两人会意,一起从左侧绕圈靠近,跛道人则径直往前奔行,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那两头原本躺在树荫下纳凉的独角狼,立即有所警觉,朝着大踏步而来的跛道人龇牙咧嘴。其中,体型大一些的那头,直接就扑了上来。 跛道人一言不发,抬手一挥鹰头杖,一式“横扫千军”,扫向独角狼的头部。 那独角狼速度奇快,临空一扭身,不仅躲开了那力道十足的扫击,迅速靠近跛道人,更是突施冷箭,将额头上那根长达近两尺的尖细独角,发射而出。 跛道人早有所料,不闪不避,直接伸出左手,一弹指间,便飞出一根铁镖,将那独角撞飞。随后又欺身而上,一杖打在了独角狼的腹部。 那独角狼当场暴毙。 做完这些,跛道人正想去支援偷袭另一头独角狼的二人,却发现两人已经解决了那只母狼,真朝自己招手微笑。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三章 我视节操如粪土 跛道人收起那根独角,来到游离二人身旁。 “贫道倒是看走眼了,看来是小瞧了你俩啊。” 翟弼清拔出那母狼背上的弩箭,笑嘻嘻道:“跛前辈看走眼是一定的,小瞧倒不至于。” 游离割下那母狼头上的长角,丢给翟弼清,然后又三下五除二地割下后腿肉,用藤条绑了,拎在手上。 跛道人心下好奇,有心考较他们,便一言不发地跟着二人,向右前方下行了半里地,来到一条掩映在杂草之间的小溪边。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溪涧的?” 翟弼清指了指游离,笑道:“他在山里长大,鼻子属狗,耳朵属猫头鹰的,找水源很拿手的。” 跛道人这才想起,游离自己说过是猎户人家的孩子,他只当是个可有可无的自我介绍,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是个天生的好猎手。 游离洗净狼腿肉,正要架火烧烤,跛道人连忙喊停。随后,他自随身携带的佩囊中,取出一件形如大钟的透明法器,施法念咒,那大钟骤然放大数倍,将三人罩住。 “这顶水晶钟,不隔绝空气,却可以隔绝内外气息。在里面烧烤,省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游离点点头,立即生火烤肉。众人吃饱了,稍事歇息,继续上路。 跛道人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开始往西方天空下沉,便提醒道:“祛瘴丸药力出得慢,现在就可以吃一粒,酉时开始,雾瘴就要升起了。” 二人依言服完药,跛道人伸手搭嘴,示意二人准备战斗。 翟弼清眨眨眼,又来?这雾魔岭的妖物果然很多啊。 跛道人将神识释放出去,游离则只是放出念识,并未动用神识。他对跛道人的印象并不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已经事先与翟弼清说好,自己念识化神一事,暂时不会向跛道人吐露。 当时翟弼清听后,甚至一度大言不惭道:“有时候,扮猪不一定是为了吃老虎,而是为了保护老虎啊。” 眼下,翟弼清也将念识释放出去,顿时精神一振。 看来黄历说得不错,今日的确宜出行——进入雾魔岭第一天,就遇上了一只化妖的中等妖兽:一条腹生四脚的冰纹蟒。 跛道人将神识笼罩住三人,防止气息被那冰纹蟒在第一时间发现。 此时,那冰纹蟒正蜷缩在一个被嶙峋的巨石围成的山泉池里,驱暑纳凉,浑然未觉危险的临近。 跛道人心神传音道:“冰纹蟒是典型的水行妖兽,本命神通为冰岚箭雨,极其警觉和狡猾,跟独角狼完全不在一个层面,要小心。” 于是三人依旧一份为二,由跛道人右侧靠近,游离和翟弼清则绕到左侧,伺机行事。 对上中等妖兽,游离就不敢托大了,老老实实运转传心术,将神识笼罩在身周十丈距离。 跛道人敛息静气,放缓脚步,以他凝丹初期的修为,三十丈的距离,只需两息的时间就能抵达,但他并不急于接近那冰纹蟒,因为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可能性。 这一边,游离和翟弼清同样在等待。等待什么呢?他们隐隐有了猜测。 足足等了盏茶工夫,那条冰纹蟒终于动了,巨大的蛇首高高立起,对着三人所在的方向不停翻吐着蛇信子。 这时,游离、翟弼清二人与跛道人之间的那一大片灌木丛,发出一阵窸窣的响动,然后突然冒出一只硕大的穿山甲,速度极快地蹿向那冰纹蟒。 翟弼清惊讶道:“又是一只成了精的妖物,那我们的行动不是都被这能打洞的畜生全知道了?” 游离摇摇头:“不一定,斩杀独角狼并未弄出多大动静,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一顿饭的时间,那穿山甲在这期间是不是发现了异常,就不好说了。” 话刚落音,那穿山甲已经接近了冰纹蟒,片刻后那冰纹蟒张嘴发出一声厉啸,无移时,游离就感觉到四面八方响起一阵异动。 “糟了,那冰纹蟒恐怕是这片地盘的领主,刚刚那一声是在召唤其他妖兽。” 游离说着,拉着翟弼清就要往后撤。 好死不死的,刚迈出几步,偏偏就撞上了一头犀牛。 那是一头巨象犀,体型庞大,长约两丈,高达九尺,看到游离二人,当即甩头撞击过来。 游离纵身一跃,跨过了犀牛背。翟弼清同样身手利索,趁着游离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绕过巨象犀,直接脚底抹油,往来时的方向退去。 游离传音道:“这边打斗动静一起,搞不好要被围攻。我来拖住这头巨象犀,你到前方找个好地形,抓紧时间布阵。” “得令!” 翟弼清头也不回,直接撒丫子狂奔,照章办事去了。 游离转过身来,看着这头即将化妖的巨象犀,有点头大,因为他感应到至少还有两头初等妖兽正在迅速靠近这里。 巨象犀天生皮糙肉厚,成精后,表皮更是坚硬如磐石,刀枪不入。 游离稍稍思考了一番,拿定主意,立即奔袭直上。 巨象犀最是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对手了,也低头前冲,想用头上那根坚硬的犀角将游离开膛破肚。 双方即将接触之际,游离瞬间从巨象犀眼前消失了。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巨象犀的身下。对着巨象犀后腿根部就是一刀。 然而,这一下却只留下了一段浅浅的划痕,并未建功。游离也不气馁,顺势贴上一道火球符,然后翻身来到巨象犀的背后。 那巨象犀虽未被刺穿大腿,但终究是吃了点痛,大吼一声,就想转过身来。奈何它体型太大,在这灌木丛里,行动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显得十分笨拙。 游离早就料到了这一情况,为此他不惜耗费掉一道八品换影符,为自己争取来了这个绝佳的可乘之机。 掐诀念咒,那火球符应声而爆,原本就行动不便的巨象犀,后腿被这威力不俗的一击炸了一个趔趄。 游离灵光一闪,再次欺身而上,也顾不上节操了,对准巨象犀的菊花,上去就是一刀,径直捅了进去。 不仅如此,那匕首上还缠着一道火球符,随刀尖一起进了那巨象犀的谷道之内。 “吼——吼——” 两声巨吼顿时响彻山林,一声更比一声撕心裂肺,听得连那始作俑者都禁不住菊花一紧,心中默念:对不住了,犀牛兄,老弟我昨日夜观天象,今日局(菊)部有雪(血),合该你有此一劫啊。 那巨象犀菊部爆了肛,血流如柱,登时气势大弱,全身的防御也就此受了影响。游离一鼓作气,接连打出三道木刺符,成功打入巨象犀的脚背。 巨象犀凶性犹在,只是被疼痛折磨得失了理智,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撞一气,游离好整以暇,找准时机,又朝其张开的嘴里打进一道火球符。 火球符再次被引爆,那巨象犀的大嘴被炸得血肉模糊,最终力竭倒地。 游离扯下一把树叶,拔出那把味道酸爽直冲天的匕首,简单擦拭了一下,也顾不上加一刀结果了那大家伙的性命,急匆匆地往翟弼清那边赶去。 因为,另外三头来势汹汹的妖兽,已经近在咫尺了。 游离一边加速前冲,一边放出神识感应了一下,终于确认了那三个妖兽的品种: 一只四臂猿,一只红斑背蝎,还有先前那只银铠穿山甲。 三只妖物速度奇快,游离甚至在腿上各贴了一道神行符,这才赶在被追上之前,勉强跑进了混元无极阵之中。 翟弼清还在混元无极阵中架设阵中阵,见游离一下子引来三个家伙,非但不慌,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他突然眉头一皱,捏着鼻子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游离走到溪涧边,将那把匕首洗净,然后淡定地讲了方才的一战。 翟弼清听得目瞪口呆:“那巨象犀再怎么皮糙肉厚,眼睛、嘴巴等薄弱部位都可以下手啊,为什么非要盯着人家后-庭落刀呢。我说小离,你这么干有点不讲究啊……” 游离横眉道:“情况紧急,见招拆招。” 说完后,似乎觉得这样说太牵强,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视节操如粪土。”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四章 玉笔显威 翟弼清看了看被溪流冲走的那一片污秽之物,揶揄道:“我看你是拿节操换粪土了吧!” 游离嘿嘿一笑,不再废话,转而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在大阵外徘徊的三只妖物身上。 那三只妖物,都是成精阶段的初等妖兽,隐隐以那四臂猿为首。因为其余两只妖物之所以没有贸然闯阵,就是受了那四臂猿的提醒。 游离四下看了一眼大阵,发现翟弼清将布阵的地址选在了他们吃午饭的那条溪涧两侧,并将其中一段溪涧囊括了进来,心下称许不已。 混元无极阵是一种迷魂困阵,且因为翟弼清本身五行亲水的缘故,所以在拥有水泽湖沼的环境中更有利于发挥大阵的威力。 翟弼清将阵牌交给游离,自己则一边布置阵中阵,一边心神传音道: “这次的混元无极阵,我依据四周环境,弱化了其他四行的作用,专门强化了水行的特性,你只管甩开膀子干。我再布置一套太阴真火阵,使两阵水火相济,就算是那冰纹蟒亲临,也够它喝一壶的。” 对于翟弼清布设的阵法,游离一向信心十足。这货虽然殆于修炼,但对阵法一道极其痴迷,投入的精力甚至比研究机关术还多,也是个奇葩了。 游离收起杂念,一手执阵牌,一手取出跛道人交给他的摄魂铃,时紧时慢地摇荡起来。过不多久,便在那三头妖物的脑海里奏响了一种奇异的旋律,使闻者如坠五里云雾,渺然不知何往。 那头身高不过七尺,四条手臂却有六尺长的四臂猿,回神最快,居然只是头晕目眩了三五息,两眼就恢复了清明。 只见它龇牙咧嘴,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猿啼,瞬间就将红斑背蝎和银铠穿山甲,从短暂的迷茫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那红斑背蝎却是个暴脾气,一旦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四臂猿的提醒,摆动着长长的蝎尾,耀武扬威地就爬进了大阵之内,并且脚步丝毫不停,径直朝游离奔袭而来。 游离目光盯着急掠而来的红斑背蝎,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阵外的另外两只妖物身上。 果不其然,二兽经过一番交流,那在斑驳日光下闪着银白光芒的银铠穿山甲,当即钻入了地下。 游离不慌不忙地收起摄魂铃,将真炁注入阵牌之中,翟弼清所在的那片区域立即云雾升腾,将他很好地保护了起来。 红斑背蝎,因其背部那一块格外显眼的心形红斑而得名。此妖性情暴躁,嗜杀成性,加之毒性猛烈,触之即死,一直使人闻风丧胆。 游离心稳如磐石,率先打出一道火球符。蝎类妖兽,都喜阴湿,惧阳火,他这一击可谓极具针对性。 谁知那红斑背蝎躲都没躲,竟用硕大的右螯钳起一块巨石,挡住了火球符的攻击。 原来在这混元无极阵内,由于水属性得到了强化,就连这红斑背蝎都有如鱼得水之感,异常勇猛。 到这时,双方的距离只剩两丈了,红斑背蝎的蝎尾突然伸长倍许,直接螫向游离的面门。 好一个蛮横霸道的先发制人! 游离倒退数丈,躲过了蝎尾的袭击。同时掣出阵牌,掐诀念咒,控制五行阵旗的运行,以此调节着大阵之内的五行气机流转。 “阴水退,阳火进,抽坎填离。” 随着游离一声厉喝,大阵内突然从雾气涌动,变成了热风扑面,五行颠倒,阴阳反转,燥热异常。 红斑背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极不适应,变得狂躁起来。于是,蝎尾直立,背节处尽皆竖立而起,宛如须发皆张。 游离知道,这是那妖物进入狂暴状态的征兆。于是不敢托大,接连打出三道火球符。 眼看着火球符就要建功,游离突然一个后跃,身形暴退两丈。 而他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地面多处一个井口大小的深洞,却是那头银铠穿山甲出手了。 其实,游离在与那蝎妖搏杀的间隙,一直在分心用神识搜寻着那头银铠穿山甲的位置,奈何他现在的神识强度,只能探查地下不过一丈深的距离,再往下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这期间,他有几次锁定了那银铠穿山甲的位置,只是下一瞬,就又被它给逃脱了。 那银铠穿山甲在地下的六识极其敏锐,且耐心极好,经过几番试探,已经测算出了游离的感应距离,所以之后一直潜藏在地下两丈的深处,伺机而动。 然而,大阵环境的变化却压制了红斑背蝎的行动,眼看同伴因为即将进入狂暴状态,被那人类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攻击几乎,它也就顾不得龟缩在地下了,立即钻出地面来,企图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游离其实就在等着这一刻。而那三道火球符,则半是攻击半是诱饵:如果那银铠穿山甲选择第一时间去救伙伴,那么他还有暗藏在大阵某处的一记后手,至少能重创红斑背蝎,可如此一来,就失去了一石二鸟的机会。 所以,他在赌,赌那头银铠穿山甲不会优先救伙伴,反而想乘机偷袭自己,抢下功劳。 这一次,他赌对了。 于是,眼见那三道火球符结结实实地打到了红斑背蝎的身上,游离立即召唤出心窍中的玉笔。 那玉笔在游离身侧涨大倍许,帮游离挡下了银铠穿山甲的摆尾一击。 与此同时,游离掐诀念咒,朝着银铠穿山甲放出一连串的神识冲击,直到那妖物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方才停止。 游离乘胜追击,立即咬破手指,用玉笔蘸满自己的鲜血,然后心分二用,一边以心神控制玉笔,在那已经四脚朝天的银铠穿山甲的额头上,运笔如飞,画出了一道天罗地网符,将那妖物彻底封禁住。一边又时刻关注着红斑背蝎的情况。 其实,在玄真门的《玄真符道详解》中,并没有记载天罗地网符。这道法理精深的高级降妖符箓,其实极为罕见。 游离之所以能画出此符,乃是因为前一晚,许不逊赠送了他几张八品的天罗地网符。加上许不逊还简单讲解了一番此符的几个特点,却给游离抓住了窍门,仅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以废掉十几张黄符纸的代价,就复制出了一道九品天罗地网符。 虽然只是九品,但这悟性也相当惊人了。如果许不逊知道了,准会惊掉下巴。要知道,这天罗地网符可是他所在宗门的特有符箓之一! 不仅如此,这还是游离第一次使用玉笔,成功地在妖兽身上直接画符。这对于一名九品符师而言,同样极其难得。因为低阶符师,无论是修为,还是神魂强度,都还很低微,大多只能在特制的符纸上绘制符箓,因为这些符纸能自行固锁住神炁的流转,防止符胆中的灵窍过早地流散掉。 游离之所以能做到这点,首先自然是因为他的神魂足够强大;其次是他的这支符笔的品阶极高,此次更是大发神威,助力主人变不可能为可能。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很难完全防止符胆灵窍的溃散。于是,游离没有使用朱砂墨,转而以自己的精血为媒介,帮助固锁神炁和灵窍,将那银铠穿山甲彻底封禁在“天罗地网”之中。 然而,完成这一壮举的游离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天赋所在,此刻他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红斑背蝎上。 那红斑背蝎被克制自己的火球符接连打中,导致狂暴状态被强行打断,此刻就遭受了反噬,背部红斑迅速扩散蔓延。原本黑光锃亮的背脊,瞬间变得通红如火炙。 游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怕不是要自爆了吧?” 不过,此时他心湖中传来了隐喜蛛的意念波动,表示不碍事。 “它只是狂暴状态被打断,导致毒性反噬,麻痹了身体内的其他腺体,这种状态持续五六个时辰,就能恢复了。” 游离听得送了口气,同样在那红斑背蝎的背脊上画了一道天罗地网符,然后将目光投到了一直逡巡在大阵外的四臂猿身上。 游离释放出了一段意念,“请君入瓮。” 谁知,那四臂猿突然咧嘴一笑,竟是口吐人言道: “这么幼稚的激将法,人类的智商也有点堪忧啊。”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五章 不,你想 游离心中惊骇,仔细用神识查探了一番,那四臂猿散发出来的气息,分明就只是一只成精阶段的初等妖兽,为何偏能口吐人言?这明明是只有修炼到化妖阶段才能觉醒的一个能力啊? 难道是个隐藏得很深的中等妖兽? 四臂猿则竖直长长的尾巴,拄地撑着身子,前面两臂环胸,后面两臂叉腰,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游离试探道:“即便你是一位化妖大兽,跟万灵之长的人类侈谈智识,未免大言不惭了些。” 四臂猿嗤笑道:“好一个万灵之长,早听说过人类的自命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没有否认,十有八九真是一名成功化妖的中等妖兽了。 而且那四臂猿,虽然努力往丹泽帝国的官话正音上靠,但老是舌头打结,还夹杂着明显的某地方口音,最后落在游离的耳中时,就成了一串持续拉低他笑点的南腔北调了。 游离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人类若真只是自命不凡的一无是处之徒,你们妖兽拼命修炼,为的却是力争幻化出人形,又是图什么呢?沐猴而冠吗?” 四臂猿听到“沐猴而冠”四个字,顿时将那毛茸茸的猴脸拉了下来。 “牙尖嘴利的臭小子,本王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这大阵虽厉害,本王不进阵,看你能奈我何?” 游离挥舞着手中的阵牌,不慌不忙道:“你确定自己在大阵外吗?” 四臂猿骤然警觉,环顾四周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身在混元无极阵中了。 “人类,你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混元无极阵乃是活阵,作为阵基的阵旗是可以随时调整方位的。我跟你打嘴炮的间隙,抽空将阵旗稍稍向外扩展了一下。” 那四臂猿听罢,登时羞恼气急,后面的两手搭在嘴边,摆出一个喇叭造型,瞬间发出一阵尖锐凄厉的猿啼。正是其化妖后的本命神通——猿啼鬼啸。 虽然早有防备,游离还是感到那一长串的啼叫声中,夹杂着各种负面情绪,凄凉、愁苦、愤怒、恐惧……直朝他的灵魂深处纷至沓来。 就在游离灵魂飘荡,杳杳冥冥之际,心字印应声而动,镇住心湖之内翻涌的浪涛,同时引出一股清流,往前进入眉心的玄关之中。 游离立即打了一个激灵,恢复了神智。 “居然是神魂攻击!难怪那妖物能极快地从摄魂铃的催眠中清醒。” 游离一阵后怕,当即运转传心术,心湖脑海之中,顿时如云开雾散,各种负面情绪被一扫而空。 那四臂猿见状,颇为诧异。不过,这种惊讶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它就已出现在游离面前,四手同时发难,前两手直接抓向游离的双手,想在第一时间控制对方,后两手则一通挥拳,直向游离的面门。 眼见躲避不及,游离身子后倾,争取到了一点空隙,迅速掐诀念咒,随后便从原地消失了。 那四臂猿反应不可谓不快,见来不及收手,立即将那长长的尾巴竖直似铁棍,扭腰横扫向在它身后出现的游离。 这一击的声威,比先前那头银铠穿山甲的扫击强悍了十倍有余,游离不敢硬接,只得再次使用换影符,移形换影到四臂猿的左侧。 四臂猿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预先递出了两拳,不偏不倚,恰好出现在游离的现身之处。 游离躲闪不及,只得强行架拳格挡,然后就被那刚猛异常的两拳轰出了七八丈远。 一片尘土飞扬之后,四臂猿不喜反忧,因为大阵之内的威压明显加重了,对它的修为和神魂压制得尤其厉害。 游离衣衫褴褛地从一个浅坑里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吐了一口血,骂骂咧咧道: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化了妖的中等妖兽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现在看到了吧,兄弟我现身说法,这可是真正血淋淋的教训。” 话刚落音,翟弼清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嘿嘿,难为老弟了。老哥我也来帮忙。” 翟弼清出现时,手中正拿着那把黑色的破神弩。四臂猿瞧见后,脸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翟弼清喊话道:“兀那猴子,我有一言相劝。你一对二,又被大阵压制着,胜算有几分,你自己也很清楚。” 四臂猿嘴上不说话,心中却不免思量起来。那胖子鬼灵精,话说得一点不错,自己既没有把握一举拿下二人,拖得越久越对自己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心底不免萌生了一丝退意。 翟弼清回头看了一眼游离,见他刚刚服下气血丹,伤势恢复了不少,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后,便对着四臂猿展开心理攻势。 只见他从红色佩囊中取出一大串黄澄澄的香蕉,掰下一根扔给了游离,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吃将起来。 那四臂猿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香蕉,起初还能保持镇定,等到两人一根接一根,快要解决掉一大半时,终于不淡定了。 “喂,人类,这东西真这么好吃吗?”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翟弼清回道:“这可是高级货,只有东南沿海的热带地区才有。咱们这边境地带,也只有豪门大户才吃得起,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想不想尝尝?” 四臂猿两眼都直了,神情上却又想端着,不说吃,也不说不想吃。 翟弼清作势要将剩余的几根都递给它,那四臂猿下意识地就伸手过来接,翟弼清却突然收回了手。 四臂猿讪讪地收回手,神情扭扭妮妮,尴尴尬尬,滑稽极了。 翟弼清蔫坏地笑着,“想不想合作?” 四臂猿心道:“本王堂堂化妖大兽,岂可为这点吃食折节!”于是继续猴脸朝天,不置可否。 翟弼清仿佛看穿了它的心思,又掏出两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当先啃了一口,顿时果香四溢。 四臂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翟弼清晃了晃手中的香蕉和水蜜桃,那意思很明显了。 这时,游离径直走到那四臂猿跟前,挑明道:“你其实一直很想解决掉那头冰纹蟒,取而代之吧?” 四臂猿前臂环胸,后臂枕头,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刚晋阶中等妖兽不久吧?实力还远不如那冰纹蟒,所以想继续隐藏实力,等待时机,这个很好理解。但是随着你修为日增,迟早会给它发现的,到时它可容不得你了。” 妖兽之间的争斗厮杀,虽然比不得人类的尔虞我诈,但其残酷激烈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翟弼清见火候到了,便直接将水果扔向四臂猿。那黄毛猴子下意识地接在手里,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最终,还是没忍住,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边啃边含糊不清道: “如果只是合作干掉那条死蚯蚓,本王可以考虑考虑。但是我知道,你们人类进山是为清剿我们的。我若帮了你们,你们又清剿失败,我以后还怎么在这雾魔岭混?” 翟弼清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这有什么难的,跟我们一起下山不就行了。” “说得轻巧,人类对我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哪里容得下我们?再说了,我如果胆敢擅自离开这里,上面那些可怕的老家伙们……” 说到这里,四臂猿自知险些失言,当即闭嘴,闷头啃着水蜜桃。 然而,它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听者却听到心里去了。 游离趁热打铁,继续劝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让你难做,你只要能想办法将那冰纹蟒引到此处,就算合作成功。之后你是去是留,皆不强求。” 四臂猿听了,明显是意动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含糊不清地问道:“娘的,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本王这百十年的猴生,真是白活了——你这香蕉……还有吗?” 翟弼清翻了个白眼,只得又拿出一串。那四臂猿一步上前,直接抢到手里。 翟弼清很是无语,恨恨道:“猴急!比我还能吃。等吃完这串香蕉,就该你跑回去找那冰纹蟒哭诉,赶紧来这里吃掉我们这两个可恶的人类了。” 四臂猿美滋滋地啃着香蕉,一口回绝道:“本王才不想哭哭啼啼去求那条死蚯蚓……” 游离打断道:“不,你想!”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六章 冰岚箭雨 游离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那四臂猿看了他两眼,居然没有表示异议,当真就往来处跑去了。 翟弼清不放心,以心神传音问道:“可靠吗?” 游离笑道:“当然不可靠。但中等妖兽的实力千万不能小觑,仅凭我们两个,要想彻底拿下这猴王,要费很大一番周折,时间上有些吃紧,搞不好还会出现伤亡。而且它也的确是真想弄死那冰纹蟒,所以合作的基础还是有的。” “我看这畜生颇有智计,非一般的妖兽所能及,万一是耍诈呢?” 游离淡淡一笑:“忘了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了?” 翟弼清恍然大悟,随即又不免忧心起来:“那泼猴那么能隐藏实力,又是难得的以神魂类攻击为本命神通的妖物,只怕鬼心眼不少。” 游离道:“无妨。先前大战初始,我就使用了摄魂铃,既是为了试探对手,也是在向跛前辈示警。算算时间,他那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该往我们这边汇合了。” 正说着,那四臂猿远去的方向,突然涌来成片的云雾。 “雾瘴来了。” 游离将阵牌丢给翟弼清,后者当即掐诀念咒,重新开启了混元无极阵,覆盖四周十六丈见方的范围。 那淡黄色的雾瘴如洪水也似,迅速倾泻而来,在遇到大阵时,就像水流撞到山体一般,从两侧分流而过,瞬间就笼罩了这片密林。 游离示意翟弼清留下,自己则来到大阵之外,顿时就觉得一股威压扑面而来。这雾瘴居然有压制口、眼、耳、鼻、身、念六识的作用,虽然不是很强烈,但还是会给人以轻微的窒息之感。 尝试着将神识释放出去,总算还好,对神魂的作用微乎其微,这让游离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影闯入了他的神识之内,气息很熟悉,正是跛道人。 游离大喜过望,刚想以心神传音联系对方,却发现另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同样以极快的速度紧随其后。 “跛前辈,进阵。” 游离发出提醒后,已经率先回到阵内。 前方的跛道人听到后,当即运炁加速,奋力朝游离飞奔而来。后面吊着的那条体型庞大的冰纹蟒,早已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张开血盆大口,喷射出一连串的冰岚箭雨。 那密密麻麻的透明水箭,飞行速度快到了极点,如横向的大雨一般,迅速罩向跛道人。 跛道人施法张开已经千疮百孔的水晶钟,护住身体,又接连打出两道火墙符,在他身后形成两道两丈高的火墙,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世间的阴阳五行,皆有生克,随时变化,无有定形。譬如水火,既可相济,也能相克。因此,在正常情况下,火墙符是能抵挡水箭的攻击的,奈何这冰岚箭雨实在太密集了,那两道火墙仅撑了两息就被浇灭了。 跛道人感受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威胁,一阵头大。他并非符咒师,身上的防御符箓本来就带得少,还都在先前的搏杀中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而防御法器也就一个水晶钟,也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平地生出三道土黄色的泥墙,及时延缓了箭雨的攻势。原来是游离预先准备好的三道九品土墙符。 第一道土墙还未完全成形,就被那一波又一波的箭雨给冲刷成了泥水。不过,也因此给后两道土墙的建立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笃笃笃”,箭雨撞击在第二道土墙上,发出一连串低沉的撞击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土墙只支撑了四息时间,便告土崩瓦解。 不过,到这时,箭雨的攻势已经达到了顶点,到第三道土墙时,这就已经开始减弱了。 又过了六息,当最后一串箭雨突破重重藩篱,撞到水晶钟上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跛道人借助箭雨的冲击力,顺势一个加速,跨步迈入大阵之中。 那身长足有三丈的冰纹蟒,缓缓游到距离大阵五丈远的一棵大树下停住,蛇信伸缩不定,竖瞳死死锁住了阵中的三个人。 跛道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长吁了一口气:“还真是险象环生,多谢小道友出手襄助了。” 游离还了一礼,心神传音问道:“前辈没事就好。晚辈见识有限,前辈不要见怪啊——尚未化形的中等妖兽,比照人类的修为,也只在筑基后期和凝丹初期之间,为什么那头冰纹蟒这么厉害?” 跛道人无奈道:“你说得不错,贫道一开始的确能压着那妖物打,奈何它所在的那一泓山泉有古怪,似乎是一处小型的灵泉,能帮助它迅速恢复妖气。加之雾瘴又升了起来,对那妖兽同样有一定的加持作用,此消彼长间,贫道就落了下风了。” 翟弼清同样加入谈话,以心神传音向跛道人详细讲明了混元无极阵和太阴真火阵的作用。 “如此甚好,这二阵叠加而成的复合法阵,威力不俗。而且太阴真火阵能克制冰纹蟒的本命神通,很有针对性。” 跛道人夸奖一番,心下大定。这两个年轻人比自己预料的要有用得多,便开始专心定制围杀策略。 三人在阵中说话,那冰纹蟒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就有些恼怒,吐着信子,发出嘶哑的叫声: “你们这些人类,安生了二十多年,又来送死。本王好久没饮过人类修士的精血了,今日正好换换口味。” 跛道人拄着鹰头杖,平静道:“你们这些妖邪,自己躲在山里修炼就罢了,偏偏时常下山杀戮无辜平民,今日我等就要替天行道。” 冰纹蟒嗤笑道:“替天行道?你们人类要能完全代表天道意志,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跛道人冷哼一声,“万物本可并育而不相害,你们修炼成精却不知惜福,长年滥杀人类,有伤天和,我等自然要斩尽尔等邪魔外道,匡扶天道!” 冰纹蟒却是懒得废话,张口一吸,将那条穿过大阵的溪涧上游的水流直接截断,直接吸进了自己口中。 跛道人见状,立即提醒道:“当心,那妖物要使出更强力的本命神通了。” 翟弼清手持阵牌,掐诀念咒,控制着五行阵旗的流转,将大阵调整为对外防御的模式。 游离则往三人身上各打出一道金甲符,每人身上瞬间就披挂了一件金光灿灿的甲胄。 跛道人沉吟片刻,直接召唤出一把三尺长的桃木剑,却是他的本命法兵,名为“正身”。 只见他咬破手指,往剑尖上一抹,法剑当即发出一阵颤鸣,飞掠而出,悬停在大阵之前。 跛道人掐诀念咒,那柄法剑应声起舞,在空中转出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剑影重叠,竟是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盾。 与此同时,那冰纹蟒施法蓄势已成,弓着身子,鼓胀如水缸的巨口喷射出一道道水箭。那些水箭在空中又凝聚成冰箭,密集如雨,声势惊人。 原来这才是“冰岚箭雨”的终极形态! 跛道人丹田急速运转,暗提一口真炁,加重神识意念,强化了对法剑的控制。于是,那柄法剑不退反进,竟是直接迎了上去。 就在即将与箭雨接触之时,只听得跛道人大喝一声“起!”那剑盾突然无火自燃,化为一条丈余长的火龙,迎着箭雨,逆势而上。 火龙所过之处,大片的箭雨立即被灼烧得烟消云散,发出一阵阵震撼人心的“呲呲”声。 尽管如此,仍有大量的箭雨躲过了火龙的“巨口”,一次次地撞击在大阵的水幕上,搅扰得阵内气机紊乱不堪。 游离见跛道人面色凝重,慢慢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不免担忧起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七章 瘴斑 剑光所幻化的火龙,在箭雨的销蚀之下,渐渐缩小、虚化。不过,这场“箭雨”也已经来势趋无,最终在大阵之外消散一空。 这次正面对抗,双方算是斗了个势均力敌。 游离看到跛道人真炁不绝,竟无停手之意,反而一鼓作气,控制着变回本体的桃木法剑“正身”,直直射向冰纹蟒。 冰纹蟒全身白光一闪,背部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鳞甲,四条短小的蛇足虚空一划,竟摇摇晃晃地腾空而起,以防御最厚实的蛇背去硬憾那把飞剑的全力一击。 天空一声脆响,百丈方圆内,顿时气机汹涌如海涛,草木翻飞,群鸟四散。混元无极阵同样被冲击得摇曳不定,涟漪阵阵。 翟弼清手执阵牌,拼命注入真炁,控制着五行阵旗的方位,全力抵御这惊人一击。 足足二十余息后,这方小天地才恢复原状。游离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已是草颓木折,一片狼藉。 跛道人面色惨白,紧紧抓住鹰头杖;至于那冰纹蟒,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背部皮开肉绽,鲜血飙了一地,此时正神色委顿地趴在地上。 游离放出神识,自己探查了一下,发现那冰纹蟒的伤势竟在缓缓恢复。 跛道人轻轻咳出一口血,关照道:“这雾瘴有古怪,似乎能帮助那冰纹蟒恢复。你们快去补上两刀,尽快斩草除根。” 翟弼清此时也有些精疲力竭了,气喘吁吁问道:“怎么补?” 跛道人召回桃木法剑,递给游离道:“就用这把正身,贫道五行亲火,修炼的也是火系功法,颇能克制此妖。” 游离会意:“前辈的意思是,要使用克制此妖的攻击,是吧?” 见跛道人点头,游离就径直往前出了大阵,直接走近了冰纹蟒。 翟弼清急道:“喂,剑,你把法剑忘了。” 跛道人伸手劝阻道:“他应该有了想法,不急,先看看他准备如何做。” 游离运转传心术,神识紧紧锁住那冰纹蟒,见其神魂波动极其微弱,稍稍放下心来。 在距离冰纹蟒一丈远时,游离站住不动了。然后以传心术强心叩开其心门,笑道: “你杀意那么重,以为装个死就能引我上钩了?” 冰纹蟒一动不动,继续装死。 游离取出一黄一红两道符箓,黄色的是火球符,红色的则是天罗地网符。 “再不起来,我就把这两道符箓丢过去了。” 片刻后,那冰纹蟒果然挣扎着爬起身来,蛇信翻吐不停,警告意味十足:“再过来,老子真要拼命了。” 游离笑道:“你莫怕,我只是想问你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你在这雾魔岭中,应该算是这一片区域内的小领主吧?” 冰纹蟒道:“上次问本王这个问题的人类修士,已经被本王吞进肚子,化为本王的血水和粪便了。” 游离一歪脑袋,皮笑肉不笑道:“再答非所问,信不信你就成为这里其他兽物的粪便?” 冰纹蟒龇牙咧嘴道:“人类,你敢威胁本王?” 游离直接扔出左手上的火球符,打在了冰纹蟒背部的伤口上,原本弥合得七七八八的伤口,登时被灼烧得再次裂开,散发着腥臭的焦糊味。 冰纹蟒痛得倒地打滚,嘴上终于服软,连连求饶。 游离便掐诀收起燃烧了一半的火球符,扔到了一旁。 待灭了火,冰纹蟒这才老实回答道:“没错,本王就是这里的领主,手下管着六只初等妖兽。” “你上面还有几级?这雾魔岭的岭主是谁?” 冰纹蟒伏着脑袋,低眉顺眼道:“你这个问题越线了,本王没法儿回答。” “嗯?是不能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冰纹蟒哼哼唧唧的,却无论如何不肯作声了。 游离心想,看来跛道人八成是猜对了。这里果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样,是一盘散沙,相反,反而内部组织严密,层级分明,等级森严,是一个自称体系的妖兽王国。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冰纹蟒在涉及这类问题时,就三缄其口,打死不肯再说,与那四臂猿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都被下了什么神魂秘术?一旦向外透露这里的秘密,就会自爆而亡之类的?” 游离心思百转,脑洞大开,最后说道: “那只四臂猿——就是老叫你‘死蚯蚓’的那只——它说想干掉你,然后取代你当这里的领主,你怎么看?” 难冰纹蟒一听,昂起头来,恶狠狠道:“一只杂毛猴,差了本王足足一大境,还敢大言不惭。下回见到这厮,就不是打一顿的事了。” 游离笑道:“听你这语气,其实你俩关系不错吧?” 冰纹蟒又沉默下来。这特娘的就是传说中的说多错多了吧?这人类,咋感觉说啥他都能猜到? 就在这时,躲在不远处的四臂猿终于藏不住了,自己跳了出来,指着冰纹蟒骂道: “好你个死蚯蚓,自以为当了一方小领主,就可以对老子颐指气使了?老子如今也是化妖大兽了。来来来,现在就做一场,反正上面一向鼓励下面决斗上位。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老子就一辈子给你当小弟了。” 冰纹蟒呛道:“杂毛猴,没看到本王正受着伤呢吗?本王念旧情,看在小时候被你救过的份上,一直对你照顾有加,现在却胳膊肘往外拐了?等本王伤好了,看不把你毛拔光了!” 这边两只妖兽口水横飞,那边游离已经与跛道人在心神传音,商量该拿这两只妖兽怎么办了。 跛道人道:“这冰纹蟒有点可惜了,若是生在关内的中土地带,随便找条大江大河去走江溯源,都有极大可能进化为蛟龙之属。这雾魔岭的雾瘴,对它们来说,可能既是机缘,又是牢笼啊。” 游离忙问:“这雾瘴到底是怎么回事?” 跛道人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转而提示道: “你问问那两只妖物,愿不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只要他们愿意帮忙,贫道可以去跟勇毅公求个情——你还记得先前在朝山镇南遇到了两只地狐精魅吧?” 游离听后,也笑了起来:“勇毅公不愧为一方地祇,比那一教六家的圣人们还有教无类,若是他肯收下这两只妖兽,那就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于是,游离便以传心术与四臂猿、冰纹蟒交流了一番。 末了,双方似乎谈妥了,一齐走了过来。 游离示意翟弼清关闭大阵,翟弼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照做。 跛道人张手设下一层法度森严的禁制,然后才对两只还没有彻底放松警惕的妖兽说道: “贫道知道你们在忌惮什么,放心,看破不说破,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需要你们进那太阴真火阵,帮你们炼尽身上的瘴斑。” 冰纹蟒一改高冷人设,喜道:“你能除掉我们身上的瘴斑?” 跛道人捋须而笑:“这雾瘴,我们多少也掌握了一些情况。其本质上,就是一种手段诡谲的水行术法。长期浸染,就会在身体表面产生类似尸斑的一种斑痕,时间一久,就会沁骨入髓,影响人的心智,最终沦为疯癫痴傻的行尸走肉。” 翟弼清说道:“难怪山下几公里之内,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家,原来就是为了躲避瘴毒的啊。” “不错。早些年,我们不知道这一情况,导致山下村民大量感染瘴毒,十分凄惨。最后没办法,勇毅公上报县城隍,县城隍又上报给州城隍,最终由安西州道会司说动了知州,调拨了一个营的边军,专门看守此处。” 跛道人介绍了一番情况,既是为了宽两只妖兽的心,也是为了打消游离二人的疑虑,因此多说了两句。 冰纹蟒却是等不及了,忙问道:“你准备怎么去掉我们身上的瘴毒?随着我们修为的增长,这玩意儿已经侵入骨髓、血液之中,必须定期食用我那山泉水中隔一段时间就冒出的一种水草,才能有所缓解。” 跛道人指着尚未撤去的太阴真火阵,笑道: “你俩只要进得此阵,借助太阴真火的灼炼,至少能去掉七八成的瘴斑。”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八章 修了个寂寞 两只妖物自行进了太阴真火阵,翟弼清开启了法阵,然后就万事不管了。 这只是筑基期的太阴真火阵,阵内的太阴真火威力有限,再人为调控好阵基灵气的输出量,怎么也不至于真伤到这两只中等妖兽。 三个人就地休息,各自服用丹药,回炁的回炁,疗伤的疗伤。 跛道人看似受伤最重,但他的修为也是最高的,反而恢复最快,服下丹药,仅仅搬运了几十个周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见大家都恢复得不错,跛道人便让翟弼清给其他两支小队发消息,将本队遭遇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下,那两道原本是白色的特制传音符,立即变成黑白相间的波纹状,似是将人的声音以声波的形式“录制”在了上面。 翟弼清将这两道传音符发送出去,传音符立即化作两道清气,朝着南、北两个方向各自飞射而去。 跛道人见游离表现得很感兴趣,便解释道: “这种特制的传音符,可以自动锁定方圆六里以内的目标气息,使用起来还十分方便,所以造价不菲,一道符的价值就有三四百灵。” 听到这惊人的价格,就连翟弼清这个小土豪都咋舌不已。 这时,随着雾瘴的升起,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三人在溪边坐下,开始清理收获。 跛道人直接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囊,约有三四个制式佩囊的大小,原来是一个专门收放妖兽、灵植等活物的储物法器,名为“兽囊”。 翟弼清见到兽囊后,竟然破天荒地表现出一丝不屑。 游离揶揄道:“怎么,看到墨匠竞争对手的产品,本能地厌恶了?” 翟弼清眉毛一扬,傲娇道:“我们的兽囊也快研制出来了,到时候看班门还怎么跟我们抢生意。” 跛道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修为到了凝丹期,对于物理空间的波动,已经能产生一些极微妙的感应了,对于空间术法也就有了相对直观的认识。于是,他适时解释道: “放置活物的兽囊,和放置死物的佩囊,对空间术法的要求还真是不能强行比较。倒不是说哪个更高明,而是二者的应用方向本来就不同。 “简单来说,佩囊既然只是放置死物,墨匠为了节省空间,便专心一意地在压缩空间和保证空间稳定性之间寻找平衡点; “至于兽囊,由于要装取活物,所以在保证足够稳定性的基础上,还需要构建一个能让活物长久存活的内部生态系统,空气、水源、光照等等,一个都不能少,否则会兽物待久了,不是闷死,就是活活饿死、渴死。因此,班门能发明出兽囊来,跟农家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说着,跛道人缓缓注入一缕真炁,兽囊袋口一开,立时飞出几个妖兽:两只独角狼、巨象犀已经死绝了,红斑背蝎和银铠穿山甲则被游离用天罗地网符封印了起来。 跛道人叹道:“这五只妖物中,贫道只斩杀了一头独角狼,其他四只都是你俩猎杀、活捉的,就由你们自行认领吧。” 游离忙道:“若非前辈牵制那冰纹蟒,我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拿下这些妖物,依我看,这些战利品我们三人均分就可以了。” 翟弼清同样说道:“我对这些初等妖兽没什么兴趣,只希望能猎杀一只中等妖兽。” 跛道人见他俩不贪功,心下好感直升,笑道:“那好,现在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事后我们再好好分配不迟。” 巨象犀皮糙肉厚,肉质老硬,并不好吃。于是,三人继续烤独角狼肉当晚饭。 吃饱喝足,游离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问道: “跛前辈,您是道会司的人?” 跛道人盘腿坐在篝火前,将鹰头杖横放在腿上,看着跳跃不定的火光,平静地反问道:“道心小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游离添了一把柴火,轻声道:“瞎猜的。主要是看勇毅公如此信任您,加上您身上有一丝功德青光护体,虽然极淡,但我能勉强感受一二。” “洞察力不错。”跛道人赞许道,“贫道的确是才当上这圣山县道会司的客卿没多久。我本是一介散修,浪迹天涯大半生。当年在方州沙漠里,顺手救下了一支刚吃了败仗的骑兵,领队的正是勇毅公,是以结下善缘。前些年,贫道积年的暗伤发作,急需大量资源疗伤,便来边境投奔了已经成神的勇毅公。” 跛道人说得轻描淡写,但两个年轻人,尤其是翟弼清,却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人生长卷,不免流露出神往之情。 跛道人瞧在眼里,亦是感慨万千。自己修道近百年,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似乎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静静地来,悄悄地走,很少在他人的人生里留下多深的印记。 他自己呢,也一直是孑然一身,若非那场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大逃生,就此与勇毅公结成生死之交,自己后半生或许就要在哪座深山里建个草庐,青灯古卷了残生了吧? 还不如像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修行路上呼朋引伴,“法财侣地”样样争取,反而来的潇洒自在。 这么一想,自己苦哈哈地修道至今,似乎也只修了个寂寞啊。 就在跛道人感叹自嗟之时,太阴真火阵的气机一阵波动,两只妖兽出来了。 冰纹蟒一改高冷人设,喜滋滋地朝着三人打过招呼,老实不客气地风卷残云,将剩下的狼肉全吃掉了。 四臂猿呢,很狗腿地围着翟弼清转悠,嬉皮笑脸地讨要香蕉吃,似乎有了此物,肉食就再也吃不出香味了。 待两只妖物吃饱喝足,跛道人张手设下隔音禁制,直接问道: “瘴斑去掉了几成?” 冰纹蟒道:“六成。” 四臂猿得意道:“我是七成。” 跛道人点头道:“能灼炼到这种程度,比预期好了不少。剩下的,可以下山以后慢慢消除。” 两只妖兽心情明显不错,长期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希望,当真就没什么心理包袱了。 不过,冰纹蟒毕竟是一方小领主,神魂之中的确被下了一层禁制,一旦起心动念,想透露雾魔岭妖兽组织的内部情况,就会舌头打结,两眼发昏。最后,便只能由四臂猿简单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雾魔岭上,除了冰纹蟒之外,还有至少六头中等妖兽,它们各自占据一方,以领主之身看守一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头它俩所能知道的实力极强的妖兽——白首金雕。 游离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无端地生出一个念头:那白首金雕,不会是他在踇隅山西坡森林试炼时,抢走灰岩蟒尸身的那一只吧? 跛道人问道:“那白首金雕实力如何?” 四臂猿和冰纹蟒对视了一下,然后耷拉着脑袋回道:“已经是形变期了。” 形变期,是妖兽从化妖向化形过渡的阶段。所谓形变,即是妖兽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以人形为目标进行蜕变,形成半人半兽的身体状态。 处于形变期的妖兽,实力介于人类凝丹初期和凝丹中期之间,不容小觑。 跛道人心中一惊,忙问:“形变期妖兽有几只?” 四臂猿回道:“具体数目我们也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止一只,但也不会太多的。因为形变期妖兽都在靠近主峰的核心地带活动,那里的雾瘴浓度更大,但地盘小,容不下太多妖兽。我们的实力没办法接近,所以更适合它们修炼。” 跛道人沉默下来,显然在反复思量这一重要信息。 游离趁机问道:“你们受瘴斑影响的缘故,不能离开雾瘴太久,等于是变相地被囚禁在这雾魔岭。那形变期的妖兽呢?比如你说的那只白首金雕?” 四臂猿看了一眼冰纹蟒,冰纹蟒则很无奈的摇摇头,表示它也不清楚。 就在这时,众人头顶突然吹起一股强风,远远地送来一个尖锐而清亮的声音: “诸位,这个问题就由本座来替它们回答吧。”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六十九章 司火神将 三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到一只翼展长达三丈多的白首金雕,缓缓降落。 四臂猿和冰纹蟒见了,吓得匍匐在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跛道人直接召出本命法兵,将游离和翟弼清护在身后。 那白首金雕落地后,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高约八尺、雕首人身的半人半兽形象。 果然是一只处于形变期的化妖大兽! 只见其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对着游离道: “这位人类小子,你不是想知道形变期妖兽能不能离开这雾瘴吗?本座刚刚从九天之上遨游归来,一个来回算算也有十天半个月了。” 游离不尴不尬地一咧嘴,假装不认识对方。 那白首金雕又对着跛道人说道:“这位道长,你们人类费尽心机潜入我雾魔岭,残杀我兽族,该杀!” 说罢,大手一挥,顿时凭空生出一股妖风,夹杂着锋利无比的刃芒,直直射向众人。 跛道人掐诀念咒,桃木法剑正身立时化作一条火龙,张口喷出一股火焰,迎向风刃。 火龙与风刃一番短兵相接,那火龙就被风刃绞得火星四射,过不多时,风刃却是愈挫愈勇,直接将火龙斩成数截,又将其吹灭了。 甫一交手就略处下风的跛道人,当机立断,直接召回正身,免得被那古怪的妖风磨蚀损毁。毕竟这可是他的本命法兵,一旦受损,他本人也会受到牵连。 与此同时,那风刃得势不饶人,一分为五,直直朝众人斩来。 游离当即打出一道土墙符,在身前构建了一堵将近两尺厚的土墙,将众人护在墙后。 那五道风刃中,最先的两道直接斩在土墙之上,那看着极其厚实的土墙,登时爬满裂纹,最终没有撑住,眨眼就崩碎倒塌了。不过所幸的是,那两道风刃被这么一阻隔,去势已尽,与土墙一起消散在了空气中。 随后的三道风刃,则在那白首金雕的操控下,分别斩向跛道人、游离和四臂猿。 或许是操控的风刃数量变少的缘故,这三道的风刃速度奇快,威势也更加惊人。 尤其是锁定跛道人的那一道,只见到空中白光一闪,然后就是“叮”的一声脆响,那风刃便斩在了跛道人护在身前的鹰头杖上。明明是法术的交流,却还是发出让人牙酸的“嗤嗤”声。 此时的游离却无暇他顾,赶紧打出一道冰墙符,趁着风刃斩击在冰墙上的间隙,又两手并用,一手在身前打出一道土墙符,一手在胸前贴上一道金甲符。 做完这些,那冰墙就已经崩碎了,又继续斩在了土墙上。 游离一刻不停,直接后撤,同时朝着后面的溪涧打出一道冰墙符,将溪面冻结起来。 土墙崩碎,风刃虽然连续遭遇阻隔,依旧来势汹汹,游离却不再无谓地浪费符箓,而是口诵咒语,瞬间开启身上的金甲符,全身上下登时被一套法甲武装起来。 法甲刚刚成型,风刃便斩在了上面。游离瞬间就飞了出去,人在空中,还不忘朝远处的灌木丛打出一道火球符。然后,他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另一边,四臂猿同样手忙脚乱,最终与冰纹蟒合力,各自使出“猿啼鬼啸”和“冰岚箭雨”的本命神通,再凭借妖兽皮糙肉厚的肉身,硬扛下来了这一招。 跛道人手中鹰头杖一拄地,手中飞快掐诀,口中念诵有声: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仙界众神明。弟子身在雾魔岭,誓将引火焚不平……神兵火急如律令!” 下一刻,跛道人的头顶出现了一位手托巨型葫芦的神将法相,那若隐若现的法相虚影高达五六丈,魁梧异常。 那法相一现身,就连这密林中的雾瘴也消退了不少。随后,法相便直接从跛道人的天灵盖中,钻入其体内。 正在搀扶游离的翟弼清见了,惊讶道:“那是请神附身?” 随后又转过头来问道:“看得出来是哪位大神吗?” 游离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只看出是天庭火部的某位司火神将,具体是哪位神尊,却是看不出来。” 到这时,那白首金雕终于淡定不了了,对那位司火神将手中的巨葫更是忌惮异常。 眼见法相已经成功与跛道人的神魂融合——这正是请神成功的标志——便不再犹豫,昂首一声长鸣,变回本体的白首金雕形态。 只见它展翅高高飞起,凌空一个倒挂,直直下坠。同时双翼大张,猛的一扇,空气中气流迅速凝结,仅数息,便形成了一道细长的龙卷风。 正是白首金雕的本命神通:天翼龙卷。 别看那急速旋转的龙卷风,只有三丈多长,却威力惊人。一时间,方圆数十丈内,大树摧折,飞沙走石。 “跛道人”两眼火光大盛,看到那妖兽竟敢挑衅神威,主动攻击自己,登时须发皆张,怒目圆睁。手中的红色宝葫飞天而起,葫口涨大,竟将那细长的龙卷风直接吸进宝葫之内。 白首金雕一见,顿时就慌了,情急之下,还想勉力尝试控制一二,然后发现还与那天翼龙卷有些许的神识黏连,心中一喜,当即控制其往外回撤。 谁知,从那宝葫内飞出来的不仅仅是天翼龙卷,还有一股炽热无比的火焰! 翟弼清凝神一看,怪叫一声:“那是太阳真火的火种!虽然并不多,但那可是太阳真火啊!比我那太阴真火强悍了不知多少倍!” 仿佛为了证实翟弼清的话一般,那火种被龙卷风倒卷而出,一遇空气,登时如火星溅入桐油之中,果真火势大涨。 更要命的是,风助火势,此刻的天翼龙卷反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导致整片天空都焚烧起来。 看起来,当真就像跛道人所祝祷的那样,要焚尽人间妖邪和一切不平之事! 白首金雕暗道一声“苦也”,再也无心恋战,瞅准一个安全的方向,展翼一扇,就要往远处遁去。 “跛道人”两眼一动,手掐剑诀,口吐一声“去”,那红色宝葫在空中滴溜溜一番旋转,原本铺天盖地的火焰马上聚合成一条火线,化作一条火蛇,扭身跟上。 白首金雕回头一看,暗骂一声“阴魂不散”,果断变向,在空中一个回旋,竟是掉转方向,朝着游离几人所在的方位,接连发出三道风刃攻击。 翟弼清大惊,拉着游离就要往跛道人那边跑,游离却甩开他的手,又打出了两道冰墙符。 此时,溪面的温度下降极快,与山坡下被火球符引燃的灌木丛引发的高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热一寒,剧烈的温度变化,竟使得这方小天地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空气内循环。简言之,就是游离他们所在的区域,成了风源。 于是,这一小范围的气象变化,极大地削弱了那白首金雕的风刃攻击,加上白首金雕先前一番斗法,体内妖气消耗很大,这临时一击的威力大打折扣,使得游离仅用两道冰墙符就挡下了那三道风刃。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游离先前冒着受伤的风险硬接了一记风刃,也要打出的那道火球符,便在此时获得奇效。 在场之人中,都没有发现其中的精妙之处,如果跛道人还清醒着的话,还有可能看出这有一手的玄机,但眼下他正被司火神将附身,显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个细节。 白首金雕见一击未果,不敢再有保留,当即敛翼直坠,速度奇快无比,饶是那火蛇都难以近身分毫。 白首金雕乘其不备,一个俯冲滑翔,掠过众人头顶时,探爪一抓,一爪一个,直接将来不及防备的四臂猿和游离抓走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章 我裂开了 “跛道人”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孽畜,尔敢!” 言罢,剑诀一挥,那红色宝葫拖曳着长长的火蛇,像一条长鞭一样急速甩向白首金雕。 火蛇长鞭划破长空,就连天幕都仿佛被斩成两截,让人望而生畏。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在这样暗含天威的斩击下,任那白首金雕速度再快,依旧没能幸免,尾部被那太阳真火扫到,连皮带肉被狠狠“刮”了下来一大块,带起一片腥热的血雨。 白首金雕骤然吃痛,凄厉的惨叫响彻山岭上空。 不过,终究是一只形变期的化妖大兽,竟能硬生生忍着剧痛,两爪紧紧抓住游离和四臂猿,拍打着翅膀远遁而去。 至于司火神将这边,在发出刚刚的凌厉一击之后,被跛道人用请神术召请降临的这具分身的神力,也已经消耗殆尽,随即化作星星点点的金光,脱离跛道人的肉身而出,消散在天际。 经过一番鏖战,跛道人已是精疲力竭,摊倒在地。 请神术对于修士的神魂和肉身的消耗,都十分巨大,尤其是肉身,需要承受汹涌的神力在经脉之内的运转,负担极大,需要好好调理一番。 翟弼清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喂服了一粒气血丹,施法替跛道人炼化了药力,然后与赶来的冰纹蟒一起为其护法。 冰纹蟒急道:“杂毛猴跟你朋友被抓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翟弼清虽然心里着急,表面却很镇定道:“等跛前辈恢复以后,再从长计议吧。这一战动静太大,方圆三四公里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雾魔岭内的妖兽,怕是都有所警觉了。” 说完,翟弼清觉得有必要跟另外两队再联络一下,便接连发出两道传音符。 良久,跛道人终于睁开眼。眼见其精神不错,翟弼清终于放下心来。 跛道人站起身,望着白首金雕远遁而去的方向,紧皱着眉头,心思急转,飞快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片刻后,跛他便打定主意道:“联系其他两队,速速来此地集合,直奔雾魔岭主峰!” 话说那白首金雕遭遇割菊之痛后,一路拼了老命扑腾翅膀,终于跌跌撞撞地逃遁回自己的老巢之中。 趁着那大妖忙着疗伤、无暇他顾之际,游离环顾巢穴四周,只见一片四周白茫茫一片,视野极差。 于是,他便暗暗运转传心术,一点一点将神识释放出去。蓦然发现,他们身处其中的这个木屋,居然建在了一棵巨大无比的松树上。 更要命的是,这棵松树还是一个树龄长达千年且已成精的树妖! 再看看不远处的四臂猿,哪里还有先前怼天怼地的气势?此刻正老老实实地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游离暗叹一声,知道这厮十有八九是被那白首金雕留下过心理阴影,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当下也顾不得自怨自艾,继续将神识扩散出去,尽可能多地摸清楚这里的情况。 然而,神识在扩散到十丈时,遇到的阻力就越来越大了。而阻力的来源不识别的,似乎正是这浓厚到可见度只有四五丈远的瘴气。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雾瘴虽浓,也有阻隔神识的作用,却并不如何使人感觉不适,反而灵气充沛,各类植物生长得极其旺盛。 见那白首金雕正趺坐在一片莲叶上,菊部还不时有血渍溢出,正全心全意地运功疗伤,似乎并不如何担心自己这边的动静。 游离当然不会傻到没头没脑地去偷袭,于是干脆尝试着站起身来,见那金雕没反应,便大着胆子来回走了两步。 果然还是没反应。 游离心里觉得好笑,那白首金雕中的可是太阳真火,哪那么容易消除? 他在修炼之余,最喜欢跑到师父璇玉子的炼丹房那边,随意翻阅过一些闲书杂记,尤其对《妖兽图鉴》研究颇多——“妖”指普通妖兽,“兽”指的则是异兽。 《妖兽图鉴》上记载,太阳真火出自上古神兽三足金乌,位列神火榜前三甲,号称能焚尽一切可焚之物,有“物不消,火不灭”之说。 虽然那司火神将只是分身降临,所携红色宝葫内的太阳真火,也只有本体威力的十分之二三,但也十分惊人了。 所以表面看起来,那白首金雕菊部的火焰好像熄灭了,其实仍有少量肉眼难以察觉的火星一直在灼烧着伤口,伤口一愈合,不久又会被灼烧得裂开来。 一念及此,游离便继续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见那白首金雕定力异常,于是便放心地往木屋外走去。 刚跨出一步,屋外浓郁的天地灵气便裹挟着大量的瘴气,迎面挤压过来。 游离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挤”回了屋内,跌了个狗吃屎。 又头铁地试了几次,终于勉强适应了外界的压力,但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又气喘吁吁了。 “看来猴子和蚯蚓说得不错,这里果然对修为低弱的人不够友好啊。难怪那白首金雕一点不担心我们跑了。” 游离暗叹一声,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放出神识去,惊喜地发现能扩散到二十丈开外了。 “果然这木屋内设了某种禁制,能削弱神识的作用。” 随后,游离缓缓地沿着屋外的围栏,绕行一圈,将屋内外的情况看得分明后,才回到木屋内。 不久,那白首金雕疗伤结束,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示意游离和四臂猿过来。 两人警惕地在三丈外站定,再不肯靠前了。 白首金雕也不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四臂猿,鄙夷道: “敢与人类为伍,残杀同族,本来以本座的脾气,早将要你生吞活剥了。算你小子运气好,上面有人点了你的名,指定要你,且饶你一命。退下!” 四臂猿垂着四条手臂,恭恭敬敬道:“多谢白首大人饶命!”说完后,战战兢兢地退到了原先的角落。 白首金雕瞪着那对炯炯有神的鹰眼,看向游离,接着说道: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你抓来?” 游离眨了眨眼,装死道:“不是随便抓的吗?” “笑话,本座出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就像你们明明三队人进山,本座为何会选择你们这一队呢?” 游离心中震骇,原来己方的动向早就被掌握了? 白首金雕看破了他的心思,嗤笑道:“这二三十年来,人类多次进犯我雾魔岭,哪次不是铩羽而归?这一次就算有那瘸子道人领队,一样叫你们讨不了好!” 游离不想在这一问题上作无谓之争,转而问道: “那么,为什么要抓我呢?” 白首金雕说道:“本座记得你,去年在踇隅山一带游猎时,曾抢了你一只灰岩蟒,可惜肉质太差,一点都不好吃。若不是当时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杀意出现,本座当场就要将你吞进肚子里了。 “本座看你这人类小孩,自始至终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莫不是你们这次进山的后手,就是当时替你护道之人?” 游离笑道:“斩妖除魔,需要的是硬实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用得着那么多阴谋算计吗?” 白首金雕不屑道:“大言不惭。” 随后,它终于将话头带回正题,问道: “不与你卖关子了,就跟你实说了吧——本座从你身上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鸾凤气息,你身上一定藏有与之相关的天材地宝,是也不是?” 游离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白首金雕见状,不耐烦道:“否认也没用。本座乃是飞禽类妖兽,对号称‘百禽之长’的鸾凤之属的气息,是绝不会认错的。快说,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宝贝?不管是什么,都能给本座的修行带来极大的裨益,你只要乖乖交出来,本座保证饶你不死,并亲自将你送出雾魔岭。” 游离问道:“这就是你不惜舍弃菊花,硬扛司火神将一招,也要掉头抓我的原因?” “菊花?我哪来的菊花?” 游离嘴角上扬,强忍着笑意,大叫一声:“不陪你玩了。猴子,回头再想办法救你出去,我先去也!” 话未落音,人已突然从原地消失了。下一刻,他便出现在木屋后面的树干之上。仅仅半息后,又从树干上消失了。 白首金雕反应并不慢,然而它刚一迈步,就又不得不退了回去,同时脱口而出道: “糟糕,我又裂开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一章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一般而言,一道八品换影符,可以连续使用两次。 游离以消耗掉两道八品换影符的代价,经过四次瞬移,终于逃离了那棵树妖的控制范围。 他先前在木屋内外闲逛,一是为了适应外界环境,其次便是在屋后的树干上测算出了第一次瞬移的赤道经纬点位,并以神识之力对此点位作了锚定。 别看第一次瞬移只有十丈不到的距离,却直接脱离了白首金雕的控制,是这次逃命最重要的一环。 游离算准了白首金雕臀伤未愈,加上投鼠忌器,不愿意破坏它自己设下的木屋禁制,便给足了自己第二次瞬移的时间。 至于第二次瞬移的目标点位,则锚定在了一片乱石堆中。这片乱石堆是他在木屋外,用神识所能探查到的最远距离(三十丈)上,相对安全的位置。 到达乱石堆后,游离再次放出神识,辨清方向后,并未选择向东面来时的方向逃遁,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向西再次移形换影,来到了一个山崖下面。 这山崖并不高,在游离的神识感应中,大概也就二十余丈高。极陡峭,绝壁之上几乎寸草不生,是一处兽迹罕至之地。 游离躲在三块巨石形成的一个天然洞穴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瓶,并未直接打开瓶塞,而是只开了一条细缝,运转真炁,引出极小的一滴鸾涎凤津,一口吞下,交由心窍中的玉笔炼化入心湖。 到这时,游离才赶到一阵后怕,那白首金雕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透过佩囊的空间术法的阻隔,感知到这瓶鸾涎凤津的气息? 虽然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游离一番暗爽——这原来是连形变期的大妖兽都垂涎三尺的必得之物,肯定是上品的天材地宝无疑了。自己身怀重宝而不自知,还真有点稚童抱璧过闹市的味道了。 “玉笔诚不我欺,这瓶鸾涎凤津果真是个稀罕玩意儿。在这儿留下一点鸾涎凤津的气息,希望能迷惑对方一阵子吧。” 游离收好玉瓶,再次挪移到三十丈外,将第二道换影符彻底消耗掉了。 这一次,游离转移到了一片幽潭边。 这里处于之前山崖的西南方,相距并不远,环境却是天差地别。 山崖那里幽冷阴森,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窒息感。这水潭虽然同样清凉透骨,却生机勃勃,灵气充沛,甚至还盛开着数朵莲花,水面清举,风荷相揖,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雾魔岭上,真是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了。 游离一口气爬上距离幽潭十丈外的一棵大树上,猫了起来。 因为他的心湖骤然漾起了一层涟漪,这意味着,来人了。 果不其然,游离刚刚贴好一道敛息符,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人入水了。 游离暗暗运转传心术,将神识缓缓释放出去,然后表情就丰富了起来了。 居然有人在洗澡?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女的? 游离猛然一惊,在这雾魔岭的深处,哪来的女人? 于是稍稍加强神识输出,这才发现,这泓直径约一里的幽潭内,不知何时被设下一层障眼法,就连传心术都无法窥探了。 这时,潭内传来一声娇叱: “贼子,敢偷窥老娘洗澡!” 游离吓了一跳,心想这不会是个已经化形的大妖吧?要真是这样,哪里还跑得掉? 刚想乖乖现身求饶,却听见不远处有人率先不打自招了。 “咳,咳,妹子别误会,哥哥也是刚到,正准备喊你呢。” “老贼,你还要点脸吗?再敢这样,老娘可就真不客气了!” “嘿嘿,妹子你也知道,哥哥我一万年老光棍,对女人的身子难免好奇了些……” 话未落音,就听得那汉子“哎哟”一声,瞬间飞了出去,撞坏大树巨石无数。 游离暗自咋舌,心想,这怕是是只母老虎吧? 那女的却是个直爽性子,一击得手,气便消了不少,讥讽道: “老色鬼,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人类无赖光棍的做派,尽做些偷鸡摸狗的混账事。武家那喜好扮男装的女娃儿,细皮嫩肉的,你怎么不下手?” 说话间,“汉子”已经从废墟中返潭边。那厮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脸上已经淤青肿胀,却不施法去除,反而当成一件可以炫耀的资本,笑嘻嘻道: “那女娃儿太清汤寡水了些,哪里及得上妹子你的风韵神采。再说了,武家的人,哥哥怎敢乱动心思,妹子莫说笑。” 二人打情骂俏之际,同时收敛笑容。 “汉子”正色道:“白首,何事?” 原来是那白首金雕追来了。 “启禀明大人,属下追踪一个人类小修士,在前方的乱石岗失了其气息,故此四处探查。” 明惊讶道:“已经有人深入到这里了?” 白首金雕自知失言,忙道:“是属下送完幽冥猫回来的路上,顺便抓回来准备审问一番的。由于属下与那瘸子道士有过一战,受了些伤,便先行疗伤了,不想却给那人类跑掉了。是属下疏忽。” 明因兴致勃勃的调情被打断,本就有些着恼,听到这话好,直接一挥手,“啪”的一声,那白首金雕当即飞了出去。 “滚出去好好找,别来烦老子。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先前在游离他们面前还不可一世的白首金雕,这时表现得比四臂猿还乖巧。这也难怪,妖兽的世界一向凭实力说话,实力弱就是原罪。 因此,白首金雕不敢有任何怨言,手忙脚乱地爬将起来,拍着翅膀去往别处搜寻了。 明转过身来,看着从幽潭中上岸的佳人,眉开眼笑地搓着手,讨好道: “梧桐妹子,去我洞府坐坐?” 游离缩在大树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因为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他们一起进山的黄天明、梧桐夫妇! “难怪这一路的行踪漏了个底儿掉,敢情是我们中出了两个叛徒?” 梧桐打掉黄天明毛毛躁躁的咸猪手,嗔骂道: “没完了还?已经回山了,还演这出过家家、扮夫妻的儿戏呢。说起来,这次老娘之所以愿意和你一起下山,纯粹是对人类的花花世界有点好奇。结果走了一圈下来,发现不过如此。唯一的收获,就是误打误撞地参与了那土地老儿的招募了,倒是大大地减少了下面这群小家伙的战损。” 黄天明嗤笑道:“人类自诩高等文明,其弱肉强食的本质却从来没改变过,当真虚伪得紧。” 梧桐担忧道:“只是不知道,那土地老儿有没有可能发现我们的身份?” 黄天明自信道:“放心吧,妹子。有老大赐下的冰心莲叶遮掩气息,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土地,就是圣山县城隍亲临,也未必能发现。” 说着,黄天明又要邀请梧桐去做客,梧桐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意?可自己又实在对他那让人不敢恭维的本体形象喜欢不来,直接推说自己近期有所感悟,要好好闭关修炼一次。 黄天明见她态度坚决,也只能怏怏然地熄了那点心思,临走之时,梧桐犹不放心,又问道: “明兄,武家那两个小辈……” “放心吧,暂时控制起来了,等收拾完那帮人,就把他们放了。你说好端端的,他们来瞎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梧桐点点头,妩媚一笑,看得黄天明立时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乐颠颠地一蹦一跳着离开了。 确认对方已经远去了,梧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甩湿漉漉的长发,陡然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幽潭周边的地面产生了一连串如波纹般的蠕动,大树都跟着摇摆起来。 游离大惊失色,刚想使用换影符逃命,脚下这棵树却似突然觉醒了一般,枝杈如藤蔓一般向自己缠绕而来,瞬间就将他捆了个结实。 随即,游离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被扔到了潭边。 梧桐笑意吟吟地看着游离,眼神玩味。 游离心中哀叹一声:“这还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二章 木行灵根 梧桐身穿碧绿色短襦长裙,头插一朵水润晶亮的荷花,赤脚裸足,端的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不过,这等风仪,若是落在那黄天明眼里,无疑是仙女之姿;可落在游离眼里,却跟嗷嗷待食的母老虎无异了。 梧桐葱指一勾,那藤蔓也似的枝杈,立即将游离悬吊在她面前。 “白首急匆匆地追过来,甚至不惜冲撞了黄天明,是因为你身上这鸾凤气息吧?” 游离耷拉着眼皮,干脆装死到底,躺平任嘲。 梧桐不紧不慢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们是如何追踪到这气息的。其实很简单,我们妖修的肉身五识,天生比人类灵敏;而且,我跟白首都比较特殊,它是飞禽,我的本体则是梧桐,所以对于鸾凤之属的气息比一般妖兽还要敏感。” 好嘛,说来说去,还是冲着鸾涎凤津来的呀。 游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默念:“听不懂,听不懂……” 梧桐见他不配合,也不着恼,碧绿色的裙裾下摆突然伸出一根细长的枝条,如长蛇一般沿着游离的身子向上爬行,最终停留在他眼前。 那绿莹莹的细枝轻轻顶住游离的眉心,游离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发现丝毫动弹不得,便要运转传心术抵抗。 这时,细枝突然发出一道绿光,以游离的眉心为中心,沿着他的脑门往他身体各部位扩散开去,硬生生将传心术打断了。 绿光覆盖了游离全身后,开始抽取他身上的真炁。游离格外紧张,生怕被抽干真炁而亡。 幸好,对方只是吸取了不足一铢的量,就停住了。随后,绿光包裹着那滴透明的真炁玉液,将其撒向梧桐。 梧桐一把攫住,感受片刻后,啧啧道:“没想到,你果然是天生的木行体质!” 游离听后,心下疑惑,师父以前只给他测过本命属性,但从未听他讲过所谓的“五行灵根”啊?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 “五行灵根是什么?” 梧桐见他稚嫩的小脸上写满疑惑,一时母性泛滥,居然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你们人类的身体脆弱,并非人人都适于修道,因此,测算修行者的体质所用的标 准就比较宽泛,包括神魂、阴阳五行、灵鬼、器体等等,统称为本命属性,然后据此分为次、下、中、上四等根器。 “而我们妖兽一脉,则注重肉身五行的归属,凡生而为妖兽,必定天生带有五行之中的某一种或数种属性,称之为‘五行灵根’。比如我,本体是梧桐,五行属木,自然就属于木行灵根了。” 游离听了之后,一时竟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的事了,继续问道: “听前辈您刚才的意思,好像人类具备五行灵根很少见?还是说,人类具备木行灵根很少见?” 梧桐意外地看着他,不禁笑道:“鬼灵精!天地万物皆处在阴阳五行之中,人类自然也具备五行灵根,但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形体往往五行齐备,中正平和,更加契合于大道,所以我们妖兽一脉才要拼命修炼,努力化成人形。 “不过,五行齐备既是优势,又是劣势,因为这样就意味着肉身变得平庸,特点不够突出。哪像我们妖兽一脉,金、木、水、火、土五行,至少得擅其一,能专精于其中一道。这就像你们人类怎么说来着……对,叫‘一招鲜吃遍天’。” 言语间,是满满的自信与自豪。 游离又问:“可晚辈听说,人类修士中,也有主修五行术法的门派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类的本命属性之中,本就有五行一道啊。但据我所知,人类的五行一脉,其实是阴阳五行兼修的,偶尔出几个某一灵根突出的天才,也只是少数现象。就像我们妖兽之中,血脉再强大的种族,每一代都有一定几率生出废柴来,是一样的道理,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游离头不能动,于是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了,然后好奇问道: “您刚才说晚辈是木行灵根?” 听到这里,梧桐媚笑:“你这小鬼,明明身处险境,还能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该说你胆大呢,还是心大?” 游离嘿嘿一笑,腆着脸道:“这不是因为跟前辈交流,如沐春风嘛。” 梧桐轻哼一声,当是收下了这个马屁,然后眉毛一挑,伸出手来: “东西呢?拿出来吧。” “晚辈被绑着呢,不好拿。” 梧桐闻言,一挥袖,游离登时眼睛 一花,晕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恢复了知觉,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座梨花院落之内。 梧桐施法解除了他身上的禁锢,淡然道: “这里我的清修小院,不用担心白首和黄天明会跟过来。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吧?” 游离揉揉手脚,站起身来,躬身一拜:“在此之前,前辈还有一事不明,恳请前辈赐教。” 梧桐耐着性子,示意他继续说。 “晚辈真的身具木行灵根吗?” “不错,用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五行亲木。但以我观之,并不纯粹,似乎还兼具其他隐藏的灵根,只是我手段有限,探测不出来。” 游离抱拳道:“多谢前辈指教。”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那瓶鸾涎凤津,打开瓶塞,香气顿时四溢开来。 梧桐眼睛一亮,将玉瓶摄到自己手中,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满脸陶醉。 “没想到啊,你竟然会有鸾涎凤津这等上品的天材地宝!” 梧桐顿时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立即开启护院法阵,防止被其他妖兽发现,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快说说,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游离苦笑道:“晚辈只是杀人夺宝,从其他修士身上搜刮而来的。” 梧桐一改和颜悦色的形象,沉着脸道:“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游离暗骂一声,满脸无辜道:“不敢!晚辈句句属实。” 梧桐狐疑地看着游离,一时难辨真假,叹了口气道: “也罢。能得到这瓶鸾涎凤津,已是极大的机缘,是我贪心了。想必你也听说过‘凤栖梧’一说,我们梧桐之属,最是期待鸾凤一族的临幸。有了鸾涎凤津的滋润,虽不比鸾凤亲临,但也能凭借着鸾凤气息,迅速提升修为。 “我看你好像是修炼神魂之道的,这瓶鸾涎凤津虽然对你也有用处,但以你现在的修为,使用起来还是弊大于利。我也不白拿你的,就送你一袋梧桐果吧。” 说着,梧桐拿出一大袋黄澄澄的梧桐果,解释道: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乃是五千年植龄的梧桐树所出,对于修士的神魂同样有极好的温补效果。不过,终究还是比不上鸾涎凤津珍贵,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力争 保你一命,待你那些同伴被驱逐后,我再送你出山。” 言至于此,游离因为心疼宝贝而升起的不快之意,也就烟消云散了,觉得眼前这树妖也不算穷凶极恶之徒。 “前辈宅心仁厚,与这雾魔岭上的其他妖兽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梧桐睨了他一眼,说道:“不用给我戴高帽。我之所以不愿伤你,除了因为植物类妖兽本性不喜杀戮外,多少还跟你具备木行灵根有关。须知,人类的体质一般以金、火、水三种属性为主,木、土二性极少。而多与身具木行灵根的人类接触,有助于我这样的植物类妖兽的化形修炼。” 游离连连点头,终于放下心来,关键时刻,居然还是靠自己最为师父诟病的体质保住了小命,真是世事难料啊。 “好了,这阵子你就乖乖躲在我这里。雾魔岭中的瘴气虽然有毒,但灵气却颇为充裕,甚至比得上一般的小洞天福地了,足够你修炼所用。” 梧桐刚说完,突然脸色一沉,伸手将游离抓到身边,张手设下一层敛息禁制。 与此同时,门外也跟着响起了黄天明的声音: “梧桐妹子,是我。”请牢记:百合,网址手机版电脑版,百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百合书友群qq群号548944127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三章 再闻菊花恼羞怒 梧桐秀眉微蹙,沉声问道:“明兄何事?” 黄天明笑道:“妹子,可否先让哥哥进来?” 梧桐冷声道:“现在不方便,明兄有事就直接说吧。” 院外来客沉默片刻,说道:“老大紧急召见,外围那群人类不知抽什么风,突然集中力量在猛攻第二道结界。” 梧桐一听,回头看了游离一眼。 游离则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梧桐暗叹一声气,传音道:“希望与你无关吧。你先老老实实在这儿修炼,等我回来再说。别想耍什么滑头,这里的禁制连凝丹期修士轻易都破不开。” 游离嘿嘿笑道:“晚辈哪儿敢有别的心思?雾魔岭上妖兽那么多,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你知道就好,敢给我添乱,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梧桐伸出捏紧的拳头,以示警告,然后便一步跨出院子的禁制,去往院外与黄天明汇合。 游离站在院门后边,仔细聆听二人的对话。 “妹子,你最近是得着了什么宝贝了不成?身上的气息有些异常啊。” “没什么,在人间炼心时,买了点胭脂水粉。” “嘿嘿,我就说妹子你身上味道这么香呢。” 游离听得直翻白眼,心中鄙夷道:“舔狗到处都有啊。” 梧桐不作理会,转而问道:“老大呢?” “在三泄主殿内等着呢,第二道结界那边暂时有老四和老五顶着。” …… 听到二人声音渐渐远去了,游离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黄天明刚刚的话,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跛前辈他们直接正面攻打了?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么想着,游离就有些不淡定了,不过他也知道,在这里干着急没用,于是将这院落内里里外外自己探查了一遍,却未发现阵眼所在。 再尝试放出神识,却发现神识之力被护院法阵完全屏蔽了。 正感到头疼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一种响动,游离发觉不妙,立即跑到内院。选中正屋,开门进去,却发现屋内香气旖旎,想来正是梧桐的闺房了。 不过保命要紧,游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即钻了进去,轻轻关好门,躲在了门后。 随即,便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游离将神识覆盖了整个小院,顿时大惊失色。 因为开门进来的,竟然是那白首金雕! “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游离暗骂一声,开始快速思考对策。 那白首金雕在小院内搜索一阵后,来到内院的中庭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能下定决心,沿原路退了出去。 等白首关好门后,过了许久,游离才装着胆子从正屋中走出来。眼见院门虽然被带上了,可护院禁制却因此被无形之中破开了一个口子。 游离心跳加速,感觉脱困的希望就近在眼前。 “要不要趁机开溜?” 梧桐看似对他不错,实则明显包藏私心,这其中的因由他一时还猜不透,但并不妨碍他的警觉。而且梧桐毕竟是妖兽出身,就算能护自己一时,也不可能真为了自己跟其他妖兽闹翻。 有鉴于此,他躲在这小院中,顶多也就是苟且一时,时间一久,便极有可能就会沦为梧桐的附庸了。 想到这里,游离终于下定决心,一步跨出小院。 出了院门才发现,梧桐的这座小院,原来建在一座山的山腰处。这里并无雾瘴笼罩,触目所及,尽是翻滚腾跃的茫茫云海。云天相接处,尚有落日的余晖,壮观极了。 游离不敢贪恋这美景,深吸一口气,认准方向,往东北下山而去。 下山途中,他不时抬头望望身后这高松如云的山峰,突然意识到,雾魔岭中的峰头并不多,能高到这个程度的,似乎就只有主峰三泄峰了。 如果这就是三泄峰的话,现在外面有队友牵制着,已经吸引了众妖的注意力,何不趁机浑水摸鱼一把? 一念及此,游离停下脚步,苦笑着道:“可是身后吊着这么打大个尾巴,可怎么办?” 说完,游离便转过身来,看着后面突兀出现的巨大身影。 游离看着那个幻化成雕首人身形象的白首,无奈道: “你跑去梧桐的院子里,假模假样地逛了一遭,还故意留个出口给我,还能再假一点吗?” 白首嗤笑道:“这么明显的放水,你要看不出来的话,本座就真要怀疑你身为人类的智力了。” “你怎么有小院禁制的阵牌?”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比起这个,你小子不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游离以手拍额,极度无语: “担心有用吗?如果我说东西给梧桐了,你信不?” 未曾想,白首竟然点头回道: “当然信了。本座都能察觉得出你身上的鸾凤气息,她一已化形的梧桐精,自然更加容易发现了。” “那么,你不惜冒着得罪梧桐的风险,也要将我引出来,为的又是什么呢?” 白首嗤笑道:“梧桐那婆娘,表面看着柔柔弱弱、温温和和,实际上手狠心黑着呢。你以为她真那么好心,要收留你?依本座看,她不过是看上你的木行灵根体质罢了。本座敢肯定,你要真留下,就只有被她吸成人干这一个下场。” 游离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白首继续说道:“给你两条路,要么乖乖跟本座走,要么死。” 游离直嘬牙花子,突然问道:“你菊花怎么样了?” 若说那白首是“初闻不识菊花意”的话,这次听后,便真是“再闻菊花恼羞怒”了。 要知道,白首虽然第一次没听懂“菊花”的意思,但毕竟是灵智已与常人无异的形变期妖兽,事后自然回过味来了。 诞生了灵智的妖兽,与大多数同类相比,极具优越感,所以最是以自己的智力感到自豪。先前被羞辱而不自知,已经让白首大怒不已,深感智力遭到了无情的侮辱,所以才发了疯似的满雾魔岭去寻找游离。 到了这会儿,这小子居然又作死,再次公然羞辱于它,那真是不能忍了。 “你找死!” 白首厉喝一声,瞬间便出现在了游离面前,挥掌拍向游离的面门。 游离诡异一笑,一个移形换影,直接从原地消失了。下一刻,他便现身于北方一里外的幽潭边。 这泓幽潭位于三泄峰东南山脚,距离主峰不过半里地。游离先前早就再次锚定了一个赤道经纬点位,此刻还真是派上用场了。 落地后,游离从佩囊中取出一件五色锦袍,迅速披在身上。随即一刻不停,直接朝着西方的三泄峰飞奔过去。 奔跑中,他的身形便缓缓消失在茫茫浓雾之中。 数息后,白首同样出现在幽潭边,张开神识往外一扫,却完全失去了目标。 它心中讶异,有些不信邪,再次一扫,莽莽森林之中,就只有密密麻麻的植物、鸟兽而已。 就在这时,白首心中一动,朝着身侧的一棵大树,躬身叉手道: “拜见明大人。” 随后,一个人影从树干中附身而出,正是去而复返的黄天明。 “人抓到了吗?” 白首低着头道:“属下失职,不知何故,突然失了那小子的身影和气息。” 黄天明眼中精芒一闪,大为不悦道:“怎么这么大意?白首,你做事我一向很放心的,到底怎么回事?” 白首将情形一一细说了,黄天明听后,沉默了半晌才问道: “你觉得如此高明的隐匿手段,像不像是摛云锦袍?” 白首闻言,想了片刻,字斟句酌道: “那小鬼的修为连筑基初期都算不上,却能将气息隐匿得如此彻底,连大人您都无法感知,的确只有摛云锦袍这样的法宝才能做到了。” 黄天明愠怒道:“你当初不是言之凿凿,说她的后人不可能还活着的吗?” 白首心中惶恐不安,垂手道:“当年属下数次巡视踇隅山,确实没有发现那男婴的踪迹。” 黄天明阴沉着脸道:“我这缕分身维持不了太久,不然会被老大和梧桐发现。你别杵这啊,赶紧去找!实在不行,叫上狂翼狐蝠一起搜!” 白首领命而去。 黄天明眼望幽潭,思绪飘远。许久,眼神重新变得凌厉起来,身形随之消散。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四章 分心控念 入夜,雾瘴横生的密林内一片漆黑。 游离紧赶慢赶,绕过了几处被妖兽重点把守的关卡,最终潜行至三泄峰北侧的高崖下。 用神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悬崖高达数十丈,凭自己的修为根本没办法攀爬上去,难怪这里没有安排妖兽把守。 又用神识搜寻了一阵,终于发现一个离地面六七丈高的天然洞穴。 游离攀爬进去,发现洞内没有其他虫兽,却有一窝鸟蛋,一时分辨不出是哪一种鸟。肚子正饿着,便毫不犹豫地拾出三个拳头大小的鸟蛋,留下五个在窝里。 继续爬到洞穴的深处的宽敞处,坐下来,在蛋上敲个小孔,将蛋液吸了个干净。 饥饿感得到些微的缓解后,游离这才服下辟谷丸,然后运炁解除掉身上的疲劳。同时分出一缕心念,计算了一下这一天的得失。 许不逊赠送的六道八品换影符,如今只剩两道,其中一道还为了躲避白首的追击,已经使用了一次。也就是说,他只剩三次挪移的机会了。而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大的保命手段。 游离想想一阵后怕,若非身上这件摛云锦袍,他几乎不可能在这危机四伏的雾魔岭存活下来。 说起来,这件品秩极高的法袍,乃是师父璇玉子闭关之前赐下的,说他在雾魔岭中历练时,没准就会用上。 没想到,当时的无心之语,竟是一语成谶了。 游离暗自庆幸,幸好师父高瞻远瞩,将他可能遇到的危险都预估到了。 细算起来,托生于此世已近十年,游离从未像此刻这样,会在心底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孤独无助之感。 就在这时,游离心窍微动,玉笔自行出窍,飞旋在他的面前。在这漆黑的洞穴之中,正如一盏日光灯一样,照亮了这一片狭小的空间。 游离裹紧法袍,抱膝看着玉笔,不禁笑了起来,心底的失落随之冲淡了一些。 “是啊,至少还有你在。” 游离伸手抓住玉笔,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突然心有所感。 只见他取出一叠符纸,盘膝趺坐,将心念一分为二:一半用来搬运小周天,一半则运转玉笔,控制玉笔在符纸上笔走游蛇。 几个小周天搬运下来,游离睁开眼一看,有些哭笑不得,只见那符纸上歪歪扭扭的笔画,当真与“鬼画符”无异了。 游离并不气馁,又重新分配了两边的意念。 反正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周天功,因此只需少许意念,便能很好地引导体内精气的运行。于是,便抽出搬运周天功的一缕意念,加持到画符一事上来。 然而,一般的符咒师别说一心二用,就是全神贯注地画符,也有成功率一说。遑论像游离这样心分二念,只用其中一部分心念来画符了。成功率不惨淡才怪! 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强画出了一道火球符。饶是这样,这道火球符的灵窍依旧偏弱,符胆威力自然大打折扣! 游离格外专注,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终于在天光渐亮之前,成功用分心控念之法,绘制出一道灵窍圆融、气蕴饱满的九品火球符! 评价一个符咒师的战斗力,并不仅仅是符箓的多寡、运用是否娴熟等不同标准,但最重要的指标,还是有没有边战斗边画符的能力。 这一能力,正是低阶符师和中阶符师的分水岭。而要想掌握这一能力,便要学会一心二用,分心控念。 所以说,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本来按照游离的修炼速度,要熟练掌握分心控念之术,至少也得等到筑基期了。 如今呢,他却在危机感的逼迫下,激发出符道修行的潜力来了。 修炼了一晚上,游离心神有些疲累了。于是盖紧摛云锦袍,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和衣打了一会儿盹。 大半个时辰后,游离突然惊醒,将鸟蛋壳放回靠近洞口的鸟窝里,有孔的一头朝下,倒扣在其他的鸟蛋中间。随后弓身低头,将摛云锦袍裹紧全身,敛息静气,一动不动。 不多久,洞外传来一声清脆长鸣,然后便有一对庞大的翅膀堵住了洞口。 一阵妖气涟漪波动后,洞口便站着一位身形缩小了一倍的飞禽类妖兽。 游离的神识一直笼罩着整个洞穴,见到那妖兽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羽毛,当即分辨出,那是一只化妖阶段的青枭。 那只青枭两步走到巢窠前,仔细点数了巢内的鸟蛋,却未察觉异常,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这是在孵小鸟吗?” 游离一阵无语,这厮一直占着洞口不走的话,自己还怎么脱身? 不过,那青枭并未蹲坐多久,似是察觉到身子下的不对劲了,起身仔细察看后,发现了三个滥竽充数的假蛋,当即勃然大怒,骂道: “是哪个天杀的狗贼,残害我孩儿!” 说完,立即在洞内仔细搜查起来,随后便往洞内走来。 游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手紧捏换影符,一手攥着匕首,随时准备搏命。 五步,四步,三步…… 随着那青枭的近身,游离心念微动,临时改变了主意,暗暗运转起传心术,一连发出十道神识冲击。 自从服用了鸾涎凤津后,游离的心湖进一步壮大,神识之力得到显著提升,元神对神识强度的控制更加自如,所以这一波强似一波的神识冲击,强度和节奏把握得极好。 那青枭在准备不足的情形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念识之海被冲击地七零八落,当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游离忍着精神的疲敝,取出一道天罗地网符,打在不省人事的青枭身上,将其暂时封印起来。 随后,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就是使用神识冲击的弊端了。 此术是心荡神驰术的简化版,尽管对于心湖的消耗要比后者小得多,但终究还是在消耗自己的元神本源,所以每一次使用,都会使神魂陷入疲弱不堪的境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游离一向不太情愿使用此术。 方才他本想再消耗一次换影符,抢个先手,一击毙其命,但是临时更改了想法。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两眼抓瞎,对外界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急需补充情报信息。 现在那青枭已经被彻底控制住了,游离取出一棵梧桐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开始趺坐炼化。 梧桐那化形老妖,尽管可能真如白首所说的那样心黑,但在梧桐果上倒是没有做什么手脚,给他的这袋梧桐果,是切切实实的温补神魂的宝物。 混合着酸涩汁水的果肉,入腹后,四肢百骸一阵酥麻。游离将药力炼化入下丹田,沿督脉引入泥丸窍中。这一股淡绿色的真炁,缓缓流入心湖。 游离顿觉灵台清爽舒适,不再犹豫,直接将剩下的一半果肉全部吃掉了。 一个时辰后,终于将梧桐果的药力完全炼化入心湖,游离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元神竟然壮大了。 这一变化,很直观地体现在心湖的“水位”上——以游离沉入其中的心神意念观之,若与外界的现实世界类比,则相当于一方十丈见方、六尺深的小池塘,水位直接上升了五寸有余。 五寸看似不多,却是游离自念识化神以来,心湖第一次出现这么明显的涨幅,这意味着,他的元神茁壮成长了。 兴奋了一阵,游离不敢忘记正事,当即取出一道八品百解符,贴于青枭的额际,施法念咒,将其唤醒。 那青枭醒来见到游离后,想挣扎,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许不逊赠送的天罗地网符和百解符,都是妖邪的克星,一个作用于肉身,一个作用于神魂,搭配使用,效果极好。 游离问道:“你负责的是哪一片区域?” 青枭死死盯着他,不作声。 游离持续往符胆中注入真炁,每注入一次,青枭的识海便似压下了一座巍峨巨山。 一连八座大山压下,眼见着自己可怜的识海快被大山填平了,神魂早已不堪重负,青枭连连告饶: “我刚从第二道结界退下来。” 游离心中一喜,忙问:“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青枭道:“情况不太好。”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五章 又收个小弟 游离一听,沉声道:“怎么个不好法?” 青枭尖叫道:“人类一方都来了金丹期的大能了,能好到哪儿去?” 游离闻言,立即赏了这厮一巴掌,笑骂道: “早说是你们情况不好呀,害我白担心一场。” 青枭无辜地说道:“我也没说是你们情况不妙啊……” 游离继续问:“你们这雾魔岭,究竟是由哪个大妖掌管?” 青枭可怜兮兮求饶道:“我说这位小哥,你能不能饶了我?这种问题我哪儿知道?知道也不敢回答啊。” 游离又往百解符中注入了一道真炁,青枭惨叫一声,连道: “我说我说,雾魔岭的妖兽,按修为分成五个等级:妖兵、小领主、大领主、副岭主和岭主。” 游离听后,若有所思道:“小领主是普通中等妖兽,大领主是形变期妖兽,那岭主们都是化形大妖了?” 青枭眨了眨眼,小鸡啄米道: “我只是一方小领主,手下管着六个小妖兵,主要负责第三结界的巡防任务。平时只与顶头上司大领主打交道,副岭主几乎没见过,岭主大人就更别提了。” 之后,游离又仔细询问了一些详细信息,这才彻底理清了雾魔岭这个妖兽小王国的信息。 整个雾魔岭,以主峰三泄峰为中心,一共架设了三个防御法阵,形成了三道结界,越往里防御性越强,灵气和雾瘴的密度也更大,并且每个结界的阵法节点上都有重兵把守。 第三道结界,差不多就是游离他们刚进山不久,斩杀独角狼的位置;而那白首金雕的老巢,便在第二结界以内;至于第一道结界,就在三泄峰山脚的幽潭附近。 先前人类修士的几次攻山,由于信息闭塞,准备不足,都只进入第三道结界内就败退了。 至于妖兽数量,按照青枭的说法,总数在五十上下。这里的灵气毕竟有限,容纳不下更多的妖兽。 所以,一旦妖兽数量超额,便由飞禽类妖兽负责将一部分筛选出来的妖兽运送出山。至于去哪儿,青枭这个小领主就没资格知道了。 但它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负责运送的妖兽中正好有白首金雕。 听到这里,游离不禁暗忖:看来,白首之所以能随意出入雾魔岭,十有八九跟这个运送任务有关。 “照你这么说,这雾魔岭我怎么越看越像是个养殖场呢?” “养殖场?那是什么?” 游离又抽了青枭一下,不耐烦道:“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接着说。” 青枭不敢违拗,老老实实地交待问题。 “像我这种小领主,整座山上也不会很多,最多六个,多出来的就会被送出山,前阵子,我的好友幽冥猫就被带走了。 “再往上的形变期领主,更不会多,三个四个顶天了。至于副岭主有几位,我就不知道了;而岭主只有一个……” 游离没好气道:“废话,我当然知道岭主只可能有一个,难道还有两个不成?” 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对方鸟嘴含沙子,再也说不清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游离双臂环胸,歪着头,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按青枭的说法,妖兽一方在两位大领主的指挥下,依靠第二道结界的加持,与跛道人一行人打得难分难解,一度陷入僵持。 然而就在入夜后,跛道人一方突然惊现一位气息深厚的高手,一举打破了第二道结界。 这人,恐怕就是青枭口中的“金丹期大能”了。 游离有些怀疑它的说法,不说勇毅公请不请得动金丹高手了,就算真有金丹期大能助阵,哪还用他们苦哈哈地先行攻打呢? 但这厮说得言之凿凿,传心术也未发现它的神魂有任何异常波动,便只能将信将疑地采纳了它的说法。 随后,双方再次交战,妖兽一方仓促应战,节节败退,一直大战到黎明时分,又有两个大领主加入战局,才成功退到第一道结界内。 青枭放心不下自己的这个秘密巢穴,就趁着休息的间隙,偷偷溜了过来,没料到却遭了游离的黑手。 “没想到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啊。人类都快杀到三泄峰了,你们副岭主和岭主都没现身?” 青枭摇摇头:“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 游离心中记下此事,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青枭。 青枭被看得毛发直竖,怯生生地问:“你想干嘛?” “我话都问完了,该怎么处置你呢?” 青枭听后,毫不犹豫地表忠心:“千万别杀我,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都说人类有恻隐之心,你就看在我几个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 “说起来,我还吃了你三个蛋,你不恨我?” 青枭闻言,眼神惨然,坦诚道:“一点不恨肯定是假的,但我更想和其他孩子一起活下去。” 游离看它憨直实诚,心里也有好感,于是狰狞着脸试探道: “你说叛出雾魔岭就叛了,将来岂不是也要背叛我?” 青枭急得眨眼不停,连忙道: “那不一样!妖兽界奉行弱肉强食,雾魔岭中尤其如此,哪儿来的忠诚可言?反不如与人类相处,更容易产生类似忠诚的情感。我可以放开识海,与你签下主奴契约。” 游离有些意外,疑惑道:“求生欲这么强的吗?签了主仆灵契,可就没办法反悔了。你到底图什么?” 青枭嘿嘿笑道:“你虽然修为不高,却能瞬间就控制住我,又有这么厉害的隐身法宝,我猜你肯定出身大势力,跟着你,不说吃香的喝辣的,至少再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游离轻轻凿了它一个栗暴,“你倒是好算计。确定要这么干?要知道,我们现在还在雾魔岭中,没有脱离危险呢。” 青枭不以为意道:“你们连金丹期大能都请来了,雾魔岭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我也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游离见它铁了心要跟自己走,一时拿不定主意,而且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现实的麻烦。 “我身上没有兽囊,没办法把你收起来啊。” 青枭听得笑了:“这个不是问题,我的本命神通恰好是‘收放自如’,可以自由地缩放身体比例。” “好奇怪的本命神通,感觉跟你的种族看起来没什么关系啊。” 青枭无奈道:“我也郁闷啊。这个能力对于提升我的战力几乎没什么用处,所以一直得不到上面重用。” 随后,青枭主动放开了自己的识海,任由游离的神识长驱直入。 游离掐诀念咒,分出一缕细微的神识,化作一条长长的锁链,锁住青枭的识海本元,随后便融入其中。 不久,锁链再次现身在识海之上时,却拖出了一条黑色的小蛇,正是游离见过多次的神念之蛇! 游离随即意识到,似乎所有的小领主脑海之中被施加的禁制,都与神念之蛇有关。 游离暂时放下心头的疑虑,继续施法,锁链收紧,神念之蛇不停挣扎,有几次差点就挣脱了控制。他便持续加大神识之力,锁链越收越紧,最终挤爆了神念之蛇。 这道锁神术,游离是从方怀远那儿学到的。凡受此术控制者,只要对施术者心生歹念,锁神链便会自行收缩,直到挤爆对方的识海本元为止。 术成之后,游离便感觉到自己心湖一隅,凭空多出了一个漂浮着的小岛礁。从上方看下去,外形正与青枭相似。 游离觉得好奇,心神一动,那小小的浮岛便沉入心湖之中。与此同时,青枭的识海之中便涌起了狂风巨浪,一脸痛苦之色。 游离见状,赶忙收回心念,将浮岛搬出水面。青枭这才恢复原状。 “主人,您这杀威棒也忒疼了点。我刚刚亲眼见到了那神念之蛇的惨状,殷鉴在前,肯定不敢动任何歪心思的。” 看着青枭那无辜的惨相,游离有些过意不去,笑呵呵地收起百解符,解除了对它的控制。心中直叹: “得,又收了个小弟。”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六章 筑基入道 青枭扑腾了两下翅膀,心情很不错。 游离任它撒了会欢,然后好奇问道:“你这几个蛋……孩子的爸是谁?” 青枭歪头反问道:“孩子爸?我不就是吗?” 游离一时语塞,奇道:“你到底是公是母啊?” “我们青枭一族,没有雌雄之分,都是单独生育。” 游离听得大开眼界,又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跟着我走呢?” 青枭闻言,右翅一扫,将巢中的蛋卷了过来,将三个空壳一口吞下,然后施法将剩下的五个蛋变成指甲盖大小,放到胸前羽毛下的育儿囊中。 自己再一变,同样变成指甲盖大小,然后飞到游离眼前。 游离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枭便扯着嗓门问道:“这样可以了吧?” 游离回过神来,“蛋呢?跟着你一起变小了吗?” 青枭点点头,说道:“等比例又缩小了一次。我现在只能缩放自己的身子,这些蛋因为是从我体内出来的,所以也能缩放。” 游离了然,又问了一些情况,外面已经大亮。 游离便让青枭恢复原样,令其继续去前线打探情况。自己则抓紧时间修炼。 以前窝在山沟沟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对于修炼之事,内心的紧迫性一直没那么强烈。现在身处险境,周围强敌环伺,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就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了。 于是,游离当真就抽出了一本书。 只见泛黄的蓝底封面上,写着“御风蹈虚”四字,乃是玄真门的轻身秘技。 此技大开大合,长于大范围内的急速移动,是玄真门弟子进入筑基期后的必修术法之一。 游离有些无奈:“真是修为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修为不够,连御风蹈虚这等上佳的保命秘术都没办法修炼。只能先想办法提升修为了。” 于是,游离又从百宝囊似的佩囊中取出一个黑色玉瓶,打开瓶塞后,一股浓郁的咸腥味随之溢了出来。 游离倒出一粒药丸,捏着鼻子吞了下去。 脸部肌肉一阵抽搐后,游离忍着心中的烦恶,开始运转周天功,全力炼化药力。 两个时辰后,游离缓缓睁开眼,脸上满是意外和惊喜。 当初师父璇玉子把这瓶补炁丸放到他面前时,他内心是拒绝的,原因就是这丹丸的味道实在太冲了,让他不禁联想到某种容易上脑的东西。 哪怕师父拍胸脯保证,补炁丸的丹方是心相师叔祖留下的,与《天心诀》配套使用,可以使修炼事半功倍,游离依旧打死不从。 这次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尝试着服用了一颗,却发现药性很温和,不仅加快丹田中精气的炼化速度,而且还会有一部分药力直接化作了真炁玉液,十分神奇。 “这补炁丸恐怕又是价格不菲的上品修炼丹药了吧?” 想到这里,游离心里就有些惭愧,自己先前任性,还真是辜负了师父和师叔祖的一片苦心了。 游离已经将丹田内超过五分之二的精气,炼化为真炁。经过勤奋不辍地修炼,真炁总量达到十五铢左右。 铢,是修行界专门用来表示真炁储量的计量单位。 一铢,相当于十分之一刀圭,重约三十分之一两。十五铢真炁所形成的法力,已经可以支撑游离连续使用五十张九品符箓。 与之相对的,一粒补炁丸,足足能给他增加两铢真炁。按照这个转化比例计算,游离只需要再服用三粒,就可以正式筑基入道了! “既然如此,干脆就一鼓作气,先将修为提升上去吧。” 游离打定主意,这时再看那黑不溜秋的小丹丸时,已是一脸的真香了。 接连三粒药丸下肚,一直修炼至傍晚时分,洞穴之内的空气中,已经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酸臭味。 味道来源于游离的身体,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持续服用药丸修炼,他开始正式冲击筑基期了。 修行界认为,只有筑基成功,才算得上是修仙之路上的登堂入室,故有“筑基入道”之说。 万丈高楼平地起。所谓筑基,就是为漫长的修仙之路打牢地基,其标志就是“炼精化炁”。将将人身内驳杂的精气,炼化为更为纯净无染的真炁玉液,并在此过程之中,强化肉身,逐渐摆脱肉体凡胎的局限。 所以,相较于筑基期而言,以炼心修性、开窍存气为主的炼气期,其实与凡人的差别并不大,只是能用简单使用一些法术而已。 因而,准确说来,修仙者只有正式筑基入道之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修士”;而处于炼气期的修士,更应该叫作“炼气士”。 眼下,游离丹田中已有超过一半的精气,被炼化为液态的真炁,沉在丹田底部,汇入那片波光潋滟的小湖之中。小湖上空,驳杂的灵气所形成的云雾,因此稀薄了很多。 游离的心神意念沉浸在丹田内景之中,仰头望“天”,视线已经能隐隐穿过云层,看到长久以来一直被云遮雾罩的天空。 这片天空,虽然摆脱了天地初开时的溟涬混沌,但日月星辰尚未诞生,依旧是一片模糊迷蒙的状态。 这时,游离取出一道绿色的符箓,开始着手炼化。 丹田作为人身三大本命窍穴之一,是攒结金丹的窍穴,对修士而言至关重要。因而,绝大多数修士都选择将丹田作为本命法兵的炼化之所。 游离则与一般修士不同,他修习的是元神秘术《天心诀》,又提前诞生了神识,所以将本命法兵心字印炼化在了泥丸窍中。 因此,他出于接下来的安全考虑,决定将师父璇玉子赐给他的一道品质不俗的符箓,中炼入丹田。 法兵的祭炼,分为小炼、中炼和大炼三种。小炼只需滴血认主,比较简单。 中炼则分两种,一是先小炼,持续以精气或真炁温养,达到一定程度后,便能将法兵收摄至某一处窍穴之中,从而达到中炼的程度;二是使用专门的祭炼之术,直接炼化入窍穴。 游离这次祭炼符箓,所用的就是第二种中炼之法。这种中炼之法,乃是速成法,不如第一种方法稳妥扎实,但他现在急需提升实力,只能选择这个权宜之法了。 有了决断,游离当即按照宗门传承的中炼术,以神识覆盖住整道符箓,然后缓缓注入一缕真炁。 那道绿色符箓,从符头、符胆、符脚,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依次变亮,却由于被神识之力封死了,没有燃烧起来。 游离掐诀念咒,努力控制住符箓灵窍的蠢蠢欲动,很耐心地炼化着。 这道绿色的符箓,乍一看很像符钞,其材质很特殊,乃是一片薄薄的玉石。此符名为“镜像”,是一道六品符箓。 游离一边炼化,一边暗暗惊叹于自家师父符法造诣的精深处。 以前他在符道的修行上,还没有真正入门,所以体会不到师父的厉害。随着修为的增长,对符法理解的进一步加深,他愈发佩服自己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又极其和颜悦色的师父了。 一般而言,六品符箓,别说绘制了,就算是使用,也要凝丹期修为打底。偶尔有极少数的修道天才,能在筑基后期就可以使用六品符箓,但这也只是小概率事件,不是常态。 而这道六品镜像符呢,璇玉子却是为自家徒弟“量身”绘制的。 在璇玉子看来,六品符箓已经足够可以作为杀招,在关键时刻保护游离的性命了。毕竟这个世界,凝丹期已是当之无愧的高阶修士,数量本就不多,游离在他闭关的这些年里,只要苟得好,不作死,基本不太可能会被凝丹期修士盯上。 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一方面以高阶符咒师的通天手段,画出了这道炼气士也能勉强使用的六品符箓,另一方面,又要求游离冲击筑基期时,将其中炼入丹田。 如此一来,在炼化镜像符的同时,也能助益游离筑基。不仅如此,一旦成功炼化入窍,镜像符便能被丹田真炁持续温养,与游离心神紧密相连,既能降低使用难度,又极大地增加使用次数,可谓一举多得。 “师父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 游离这么想着,脑中嗡的一声响,心神终于与那绿莹莹的玉石符箓连接在了一起。 随后,那玉符立即变小,被游离收入丹田之中。 进入丹田后,玉符便悬浮在丹田上方。游离心念一动,那镜像符便幻化成一轮圆月,静静高悬云层上空。淡淡的绿光穿透云层,洒在湖面上,给整个丹田窍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和生机。 游离睁开眼,两眼中精芒一闪。然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胀鼓鼓的裤裆,咧嘴一笑。 “炼精化炁一阳生。嘿,师父,徒儿终于筑基入道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七章 运斤成风 游离仔细清点了一下补炁丸,一共还剩八粒,刚刚够修炼至筑基中期。 补炁丸虽然药性温和,对于人身奇经八脉而言,却是一剂名副其实的猛药,需要严格控制用药量。 这十二粒补炁丸,是璇玉子根据游离的身体状况,仔细计算过的。少了,不够助他完成化炁境的修炼;多了,则会超出游离身体的极限,出现类似于虚不受补的状况,甚至还可能伤及大道根本。所谓过犹不及,不外如是。 游离花了半个时辰巩固修为,随后一刻不停,继续修习御风蹈虚术。 此术诞生于上古之世,传闻是一门可以使用至元婴期的轻身法术。全书共分为御风、蹈虚两卷,上卷“御风”,适用于筑基至凝丹期修士修炼;下卷“蹈虚”,则要到金丹期才能修炼。 游离召出玉笔,在昏黄的玉光下仔细研习心法口诀。《御风》卷总共不过三百言,字数不多,口诀也不难理解,却并不那么好修炼。 玄真门的御风术,精髓在“借势”二字,一言蔽之,就是要善于利用环境,好在攻防过程中,创造出出其不意的优势。 不仅如此,御风术还与游离一直练习不辍的五形拳高度匹配,两者相结合,才能发挥出彼此的最大优势。 这就是有宗门传承的优势了,在修炼晋阶的每一个阶段,都有相应的配套功法,并且各个时期的功法还是彼此延续、自成体系的。 “玄真门再不济,也是传承了近万年的古老宗门了,虽然近世以来,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核心传承都完整保留了下来。这既是宗门的大幸,也是我个人的幸运啊。” 游离边想着师父和父母,边研习御风术,不觉外间已经入夜了。 就在他在心中预演御风术的运炁法、姿态、步法等要点时,心湖中突然涟漪阵阵,是一股浓厚的杀意。 游离收起《御风蹈虚》,暗骂一声“阴魂不散”,当即起身。 站起来后,才发现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油垢,也顾不上擦身子,直接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将脏衣服收入佩囊中。 然后急速爬到洞口,往小腿上各贴一道九品神行符,纵身一跃,在下落过程中,双手攀住中段的一块外突的崖石,延缓了降落速度,空中甚至还不忘蹬了两腿,试着练习一下御风术中的步法。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落地后依旧向前冲了两步,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之后,他丝毫不敢停留,一提气,朝西撒丫子狂奔。 一边跑一边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给那白首发现了? “不管了,先逃命要紧。” 游离甩开纷乱的思绪,全力奔行,这时才体会到修为大涨的好处。 他现在的奔跑速度,相较于晋阶之前,快了两倍有余。身形更是轻盈无比,在神行符的加持下,可谓快若疾风。只一息,便已跑出了四五丈。 速度之快,夜风简直是拍打在脸上,脸部都有些生疼。不过游离也管不上这些,他的神识一直释放在外,那白首已经侵入他的神识范围了。 游离裹紧摛云锦袍,一头扎进密林之中。他先前已经咨询过青枭周边的地形,知道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河流,便想赶在白首近身之前,赶到那里。 游离跑归跑,丝毫不耽搁他心里骂娘。 “妈的,十有八九是晋阶时没收摄住气息,暴露了位置。只听说过鹰隼视力极好,没想到嗅觉也这么灵敏,这厮是属狗的吗?” 片刻后,终于隐隐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 游离心中狂喜,继续狂奔,最后一步飞跨跳入那冰凉的河水之中。 这河水意外的深,游离潜入溪底,往上游潜游了一段距离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摛云锦袍和夜行服。 将身上的污垢擦洗干净后,重新穿上摛云锦袍,仔细用神识感受外界的动静,发现那白首盘旋在密林上空,久久不去。 游离逆流而上,在一处有水草生长的地方,悄悄露头换了一口气。 谁知刚吸了一口气,空中的白首立有反应,一个俯冲,直直地冲杀过来。 游离只得再次钻入水中,下潜至一丈深的水底,随后顺河流而下。 那白首飞掠过河面,扑了个空,激起河面水波翻涌,随后展翅向前飞了出去,继续盘旋在林子上空,等待时机。 游离感知到了对方的意念波动,似乎正在与其他同伴交流,便趁机顺流直下。 这条河流意外的幽深,河底更是巨石外露、急流漩涡不断,游离竭力避过几个险要处,甚至来不及后怕,突然浑身落空,毫无防备地急速坠落。 原来竟是一条高达五六丈的瀑布。 连呛了两口水,游离强忍着不适,没有轻易露头,反而在激荡的暗流中辨明方向,朝着瀑布逆流潜去。 因为他发现,白首不知为何不敢下水,而他用神识探测到瀑布后有一个浅浅的洞穴,便想钻进去休整一下。 眼看即将抵达瀑布下,水下的暗流突然翻涌起来,游离不得不再次使出换影符,一个闪身,回到了最初的冲澡地点。 “幸好足够小心,事先在此锚定好了一个挪移点位,不然还真是躲无可躲了。” 游离暗自庆幸一番,心想,老这么疲于奔命终究不是个事,得想个法子才行。 这当儿,天空传来一声长啸,是那白首又折回来了,那叫声,挑衅和奚落的意味甚浓。 游离暗叹一声,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试试吧。”于是游到岸边,一个翻身,直接上了岸。 白首见状,俯冲下来,巨翅一扇,一连送来两记风刃。 游离骂道:“你大爷的,以大欺小也就罢了,一上来就往死里打,臭不要脸!” 嘴上骂骂咧咧,脚下早已真炁流转,转身就往南面的三泄峰跑去。 奔跑过程中,游离再次尝试施展御风术,之前只记了心法口诀,根本没来得及练习。如今危机当前,能逃命的手段不多了,换影符也只剩一张,得留到最后关头使用才行。 于是,他只能赶鸭子上架,以战代练,在奔行过程中,默念了数遍运炁心法,在踉踉跄跄地躲过第一记风刃后,又借助炸散开的风刃的冲击力,竟磕磕绊绊地跑出了御风术第一式“运斤成风”的步法! 运斤成风,作为御风术的入门步法,讲究一个“轻”字,并不以步法的繁复多变见长,而是以身形轻巧、直来直往为要,因而速度极快。 白首见游离两脚生风,速度骤然加快,又躲过了第二道风刃,先是惊讶,随后又嗤笑道: “原来是晋阶筑基期了,那又如何?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随即,又是一个急掠,这次竟是毫不留手,直接使出了本命神通“天翼龙卷”。 夜空中,只见一道三丈长的小型龙卷风,裹挟着气势惊人的杀气,急速飞向游离。 游离大惊,勉强再一提口气,重新往小腿上贴上两道神行符,运炁踏步,运斤成风,速度再次暴涨一倍,竟是达到了一息二十余丈的惊人程度。 饶是如此,依旧比不过那来势汹汹的天翼龙卷。 开玩笑,那可是一个形变期妖兽的本命神通,这一击的威力,相当于人类凝丹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哪是他一个刚刚晋阶筑基期的小白能躲得了的? “这杂毛鸟,是真想弄死我啊!” 游离不时朝身后打出数道土墙符、冰墙符,可在那威势惊人的天翼龙卷面前,真是与螳臂当车无异了。 眼见危险越来越近,游离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横下一条心,取出最后一道换影符,再次一个挪移,又回到了先前上岸的地点。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八章 日火再现 白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刚想再补一记天翼龙卷,识海之中突然一阵刺痛,随即头脑跟着一阵昏聩,一个倒栽葱,直直地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 游离一屁股坐在河岸边,喘息不已。 他退无可退,终于发动了压箱底的杀招:心荡神驰术。 上一次使用此术,还是年初和方怀远一起对敌时尝试性地使出的。这一次,游离的修为有了长足进步,元神也愈加壮大,再次施展心荡神驰术,效果已是今非昔比。 不仅如此,因为与那白首修为差距过大的缘故,游离不敢有丝毫保留,所以这次施展,直接加大了“剂量”,为此,他心湖之中的“水位”直线下降了一半以上。 形变期妖兽,虽然是中等妖兽修炼到极致的巅峰状态,但终究还只是中等妖兽,尚未完全进化出人形,因此哪怕修为和战力已与人类凝丹中期修士无异,念识却还没有完全转化为神识。 游离正是基于这一判断,认定其神魂强度不如自己,才毅然发动了心荡神驰术,趁其不备,攻其神魂。 好在,果然一举建功了。 游离强忍着心神的疲惫,掏出一颗梧桐果,整颗的吞下,随后抓紧运转传心术,加速炼化。 进入筑基期,真炁在经脉之内运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而且梧桐果本就是适合筑基期修士使用的神魂宝材,因此,仅仅花了一刻时,游离便将这棵梧桐果炼化得七七八八了,效率大大提高。 一颗梧桐果的药力补充入心湖,水位立即回升了五寸有余,极大地缓解了他心神的疲敝。 游离站起身,全力运转传心术,加大了神识的输出,仔细留意趴在不远处灌木丛中的白首,发现其一动不动,似乎还处在昏迷之中。 游离不敢大意,远远站定,直接朝那灌木丛打出了一道火球符,火焰腾地一冒三丈,噼噼啪啪地灼烧起来。 十数息后,一阵风起,渐旺的火势立时被吹散开来。 游离立即警觉,摆出一个轻灵飘逸的鹤形拳桩,以静待动,以逸待劳。 浓烟消散,走出了变回雕首人身形象的白首。只见其浑身上下,黑一块,白一块,颇为狼狈。 “臭小子,本座原本还想给你个痛快。既然你一心反抗,那本座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话音未落,一个闪身,瞬间出现在游离面前,巨爪如钩,罩向游离面门。 游离早有防备,施展运斤成风步法,束身而起,穿梭于树林之中,白首爪爪直冲要害,场面看似凶险,游离每次都能借助大树的阻隔,巧妙躲过。 论远攻,游离自然抵不过擅长风遁术的白首,但近身搏杀,五形拳配合御风术,变幻莫测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白首本想凭借修为上的巨大优势,一力降十会,在三五招之内建立碾压之势,却不知游离临时抱佛脚,无意中掌握了御风术,在它这种简单粗暴的攻击下,越发的游刃有余。 虽然身形勉强跟上了白首的攻击速度,但游离一点都不敢硬接那刚猛异常的爪击,尽力闪转腾挪。 白首冷笑道:“再怎么滑不留手,看你能撑多久。” 游离躲归躲,嘴上也丝毫不肯落下风,回敬道:“杂毛鸟,爷爷看你脚步虚浮,形神疲弱,只怕先撑不住的是你吧?” 白首眼神阴鸷,喝道:“找死!”巨掌一挥,冷不防地又使出一记风刃。 殊不知,游离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三波神识冲击,一次比一次强劲。 随后,又使用换影符,不仅躲过了风刃,更是直接闪到了白首身后。 白首的身子明显晃了两晃,游离见状,右手掣出匕首,朝着那硕大的雕首狠狠扎了下去。 那白首也端的了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强行回过神来,脑袋一偏,匕首划过其左脑,只割破了一层皮毛。 鲜血飘散时,游离来不及收手,被白首顺势抓住,一个过肩摔,直接甩向三丈开外。 游离在空中掐诀念咒,暗诵一声“敕!” 白首的后背骤然爆裂,一时间,火光大作,夹杂着血肉被破开的沉闷声。 原来,游离出现在白首背后时,第一时间就在其背上打出了一道的火球符阵。 此阵是游离刚刚进入开窍境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其实只是同一种符箓的叠加使用而已,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符阵,但游离当时并不懂符阵,临时取了这么个名字,就一直沿用下来了。 这一次的火球符阵,由于时间有限,只悄悄设下六道火球符,但对于现在的白首而言,造成的伤势却不可小视。 从正式交手到现在,游离看似越来越占上风,然而他却丝毫轻松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换影符已经全部用完了。 自进入雾魔岭以来,游离的战斗方式,越来越依仗换影符,先前尚未筑基入道,一次斗法只能使用五六张八品符箓,如今没有这个限制了,换影符却消耗完了,想想也挺无奈的。 游离很清楚,没了换影符,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凶险。 想到这里,他也不等那白首缓过劲,又接连发出五道神识冲击。然后一步退后两丈,直接召出刚刚中炼入丹田、还没捂热的六品镜像符。 那绿莹莹的玉石版状的符箓,悬浮在游离面前,符胆中的符文突然扭曲变动起来。 游离心底默念一声“一点灵光肇元神”,玉符上的符文顿时隐于玉版之内,符面变得平滑如镜。 游离两手笨拙地掐着一道复杂至极的指诀,口中诵念有声: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仙界众神明。弟子身在雾魔岭,誓将引火焚不平……神兵火急如律令!” 当此之时,游离所念的这些咒文,全部由心念幻化为一个个金色的云篆文字,排着长队从游离的眉心冒出,陆续刻在玉符,排列组合成一篇金光熠熠的《请神诀》。 若是跛道人在此,定然会大为惊异。因为这篇《请神诀》,赫然正是他曾经施展过的请神术。 原来那道镜像符,竟拥有复刻法术之能。 每一个经箓门派,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符箓传承。比如,许不逊就曾说过,他的宗门的代表性符箓之一,就有天罗地网符。 同理,镜像符正是玄真门的代表符箓,甚至没有之一。 璇玉子曾不无得意地表示,此符乃是心抟老祖的成名绝技,号称“一符在手,世间道术皆为我所有”。 曾有那好事之徒,一度将镜像符排在龙虎山的五雷符之上,还断言“世间道术万万千,镜像符能拘千千万”。此言一出,曾在修行界引起过不小的轰动。然而镜像符毕竟世间少有,玄真门又是隐世宗门,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大多数人也只是徒闻其名,而不知其实,所以不久也就复归于沉寂了。 游离话刚落音,那玉符旋即飞至他天灵盖上,旋转不休。数息后,一道绿光骤然飞射向天际,宛若勾连天地的一道光柱。 随后,天空乌云滚滚,狂风大作。 游离抬头看着天空,有些惊疑不定。这是他第一次使用镜像符,复刻的还是跛道人的请神术,能不能成功,他心里根本没有底。 因为请神术是典型的箓生手段。跛道人是凝丹期高修,而且在圣山县道会司任职,是受箓道士,早已名登天曹,自然能够请神降临。 自己一个没有受箓的符师,能请下神仙吗? 游离突然有些悻悻然,感觉自己实在有点异想天开了。 可就在绿色光柱抵达出天空不久,云海之中突然降下大片的火雨,将整片天空映照得通红一片。 就在这时,镜像符上的云篆文字再次扭动起来,最终凝聚成一张须发皆张、怒目而视的脸——正是昨日跛道人请下的那位司火神将。 那神将两眼翻转,最后直视游离,意甚恼怒。 游离的心湖中登时响起一声惊雷一般的呵斥: “咄!兀那小道徒,既未受箓,天庭职司也无,焉敢召请本尊降临?念汝是初犯,本座且降下火雨为汝助阵,下不为例!若敢再犯,本尊必加重罚!” 言毕,玉符上的金色云篆文字便消散一空。 与此同时,三泄峰东面主战场,跛道人正率领众人强攻第一道结界。人群之后站着一位老道,并未动手,似是在督战。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游离有一面之缘的王昆。而他也就是青枭口中的金丹期大能了。 天现异象,王昆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跛道人也有所察觉,抽身过来,忙问道:“琨玉长老,三泄峰北发生什么了?” 王昆突然兴奋道:“是太阳真火!日火西悬,日火西悬……”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七十九章 斩杀白首金雕 王昆急忙心神传音道:“老方,你过来顶一会儿,贫道要去看一下。” 谁知,他心神中的声音却回道:“琨玉兄,你继续坐镇正面战场,那里我去就是。” 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当真在望三泄峰北靠近,王昆忍不住骂道: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老白脸!姓方的,你若敢生其他鬼心思,当心我师兄跟你没完!” 等了半天,见对方没回应,王昆有些气急败坏,看着前面拼死拦着己方众人的三只形变期妖兽——狂翼狐蝠、四不像和火烈蜥,一时火起,便要把气撒到那三只妖兽身上。于是,大袖鼓荡,瞬间飞出一个罗盘,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不已。 王昆手比三清指诀,那罗盘瞬间涨大至数十丈大小,遮天蔽日,气势惊人。 此时,对方阵中飞出两道身影,正是黄天明和梧桐。 黄天明喝道:“臭牛鼻子,想以大欺小,且问问我兄妹二人答不答应!” 说着,两人便直接变为本体形态。 梧桐变成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扎根在战场偏后方,枝杈蔓延,顶住罗盘的威压,护住了妖兽一方。 黄天明则变成了一只身长七八丈的巨型豪猪,獠牙外露,背后的一根根棘刺更是长达三四丈,形貌丑陋而吓人。 尽管梧桐对黄天明的本体外形一直喜欢不来,但二人终究相识多年,梧桐主防,黄天明主攻,配合极其默契。 黄天明背对王昆,背后的棘刺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乃是其本命神通:棘箭破天。 王昆见状,大袖鼓荡,自袖中同样射出了成片的箭雨。每一根箭对上每一根棘刺,竟是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在半空中将之一一拦截下来。 随后,王昆骤然飞升而起,及时躲过了脚下突然破土而出的一根根粗壮的树根,同时一连打出数道四品烈焰符。 那一根根如游蛇一般灵活的树根,立即缩回地底,速度慢一些的,被烈焰符粘上后,立时被灼烧成灰烬。 远处结界边,梧桐发出一声闷哼,这次偷袭显然吃了不小的亏。 没办法,他二人虽已是化形大妖,但实力也只相当于人类凝丹后期,与已是金丹初期修为的王昆,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即使联手,也毫无胜算。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退回结界之内,打算继续依仗结界死守。 王昆并未阻拦,任其退回,然后身形继续向上拔高,一直飞入雾海之中。 其后,两手掐诀,不停变换着指诀手印,口中诵念有声,最后一声爆喝: “大随道录院琨玉道人,有请雾魔岭主现身一见!” 话一出口,顿时如洪钟大吕一般,声传数里,在山岭上空回旋不止,以至于下面打斗正酣的众人与众妖,都禁不住手中一滞。修为低一些的,直接一屁股跌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心神更是如耳鸣一样,震荡难安。 一刻时后,依旧没有回应。 王昆脸色阴晴不定,以心神传音道:“请勇毅公随时戒备,务必不要放过一妖一兽离山。” 雾魔岭外某处,勇毅公悬在半空,浑身金光闪耀,恭敬回道: “琨玉真人放心,小神就是拼尽这一身功德修为不要,也当竭力维持封山大阵运转。今日誓要一举荡平雾魔岭!” —————— 三泄峰北。 自被游离的心荡神驰术攻击之后,白首的念识受了不轻的损伤,接着又连中两次神识冲击,脑子本就晕乎乎的,再看到大举压境的漫天火雨,就有点懵。 游离也有些搞不清状况,尝试着用心神意念控制镜像符,想通过镜像符来控制那气势惊人的火雨。 试了几次,却毫无效果,只得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做法。 这时,白首似乎缓过神来了,见那火雨还要片刻才能彻底降临,便变回本体形态,展翅飞到森林上空,用尽最后的妖力,再次发出一道天翼龙卷,然后拍打着翅膀,没命地往三泄峰上飞去。 游离见状,吓得没命奔逃。 然而那速度极快的天翼龙卷,就是他神完炁足之时都难以躲避,更别提现在状态不佳,还没有换影符了。 “没办法了,拼吧。” 游离横下心,将真炁注入摛云锦袍中。那法袍上的青、红、黑、白、黄五色,立即绽放出五色光芒,将游离罩在其中。 天翼龙卷飞旋而过时,光罩有如实质一般,被一道道风刃砍削得发出“呲呲”的声响。 游离不计损耗,持续往法袍中注入真炁,拼命撑过了十数息,终于捱过天翼龙卷过身的最凶险时刻。 游离满身大汗,也就是摛云锦袍品秩极高,不然也早被汗水浸湿了。 游离抬头望天,却见那白首发出一声长啸,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想要飞出火雨覆盖的范围。 谁知,那火雨却似锁定了它一样,尽数往它飞去,任它速度再快,却始终摆脱不掉。 最后,它在空中一个盘旋,竟然朝着游离飞了过来。 “尼玛,这是要拉你爷爷我当个垫背的吗?” 游离吓得一个激灵,顾不上坐地休息,再次召唤出镜像符。 那原本绿莹莹的玉符,此刻变得黯然失色,与一块普通石头无异了。显然是因为刚才强行使用请神术,超过它所能承载的极限了。 受损如此严重,原本应该收入丹田之中好好温养,但游离现在命都快没了,哪里顾得上“怜香惜玉”,保命要紧啊! 只见他掐诀念咒,急喝一声“敕!”那玉符中的符文再次改变形状,待符文最终定格后,居然复刻出了一道换影符。 镜像符是六品符箓,而换影符只是八品符箓,复刻的难度自然不会有请神术那么大。 说起来,游离也是急中生智,临时想到了这一招,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居然成了。 他大喜过望,立即注入一缕真炁,玉符上的符胆一亮,身形顿时从原地消失不见,下一刻,人已出现在河底。 白首原本抱定必死之心,要与那可恶的人类小子同归于尽,眼见这家伙又从原地消失了,心里顿时一沉。 它的神魂被游离翻来覆去地蹂躏了多次,此刻的识海之中,已是千疮百孔,根本无力再去搜寻游离的踪迹了。 到这里,这位强悍的形变期妖兽,终于被绝望之情攫住了求生的心,飞行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随即,火雨终于追上了白首。它浑身笼罩着熊熊大火,急速下坠,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在雾魔岭上空久久回旋。 过了许久,游离终于憋不住气了,偷偷钻出河面。 神识感应中,浑身焦黑的白首已经很久没动了,游离小心翼翼地爬上岸,手执匕首,缓缓靠近了还冒着烟气的白首尸身。 昔日威风凛凛的白首金雕,此时全身上下,除了头部以外,几乎没有一处幸免,居然尽数化为齑粉。 这次的太阳真火雨,与之前跛道人所召请而来的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但也足够烧死一只天生惧火的飞禽类妖兽了。 游离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上,一连服下回复几颗丹药,随后又啃了一颗梧桐果,就地炼化了。 做完这些,游离便想快速离开现场。刚要起身,心湖之上的心字印突然动了一下。 发出动静的,是附着在心字印边款处的“蛛”字,是那隐喜蛛有反馈了。 游离坐回原地,心神沉入心湖内景中,感受着隐喜蛛传来的意念,有些惊讶。 “你确定能行吗?” “能行的,主人。白首金雕这样的形变期妖兽,神魂虽然还不够强大,但勉强能用来修复我的灵魂。” 游离点点头,便问:“我该怎么做?” “主人不需要做太多,只需稍稍放开心神控制,由我来主导心字印的一部分活动。” 隐喜蛛说完,又急忙补充道:“主人放心,我肯定不会对您不利的。” 游离轻笑一声,当即依言分出一缕心神意念,牵连到心字印侧面的蛛字上。 隐喜蛛感激一番,随即控制着心字印,缓缓飞出游离眉心,悬停在白首仅剩的雕首之上。 数里外的一棵巨树上,站着一位颇显富态的老人,面色白里透红,脖子粗粗的,身着一件黑色夜行服,左右领口各绣有一字,分别为“武”与“德”。 那人眯起细细的长眼睛,意外道: “才不过筑基初期修为,就已经大炼出本命法兵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章 替师父扛一次雷 天界某处,仙山拱绕,阆苑成列。 在连片的琼楼玉宇中,有一处临近云海的高台,台上筑一廊亭。 亭外祥云翻涌,瑞鹤长鸣。远处是那连接天际的云海,明月当空,星河铺陈。此情此景,端的仙气飘渺,人间难寻。 亭中有二人对弈。 其中一位,面色酱赤,虬髯满腮,身形魁梧异常。此人腰间挂着一枚红色葫芦,每落一白子,都习惯性地抓起那葫芦,往嘴里灌酒。 对面所坐之人,头戴火云玉冠,身穿丹羽飞衣;双眉斜飞似鲲鹏展翅,两颊暗紫如桑葚落地,可谓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那人落下手中的黑子,眼睛看着棋盘,突然开口问道: “刚刚分身去下界了?” 葫芦男嘿嘿一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那人摇摇头,没好气道:“你葫芦里的金乌神火少得那么明显,我若连这都发现不了,岂不是白在火部当差了?” “哈哈,有人请我下去,总要应付一下。” “看你刚刚的气息,是连着下去了两次?今儿吹的什么风,你这么个惫懒货,会这么勤快地有求必应?” 葫芦男听罢,也不生气,突然把头凑了上去,故作神秘道: “刚刚在下面遇到个有意思的事,想不想听听?” 那男子被浓重的酒气熏得有些受不了,皱眉道:“有事说事。” “陆回,你这人就是这点不好,无趣。” 葫芦男一通抱怨,然后自顾自道:“第一次下去,是被正儿八经地召请的;第二次就好玩了,一个小道徒,既没有受箓,在天庭也没有职司,居然也能引动我的意念,你说奇不奇,怪不怪?” 那名叫陆回的大神听后,这才抬起头来,不甚在意道: “这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许是初学请神术,又天生亲火之故。” 葫芦男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我第一次下去时,那小家伙就在左近,我看得分明,此子明明五行亲木,哪来的亲火体质!” 陆回闻言,沉吟片刻,又推测道:“说不定是天界哪位仙真投胎下去,被遮掩了天机呢?” 葫芦男一拍手,怪叫道:“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了!你说会不会是哪家的仙子妹妹?” 陆回继续低头看棋盘,然后催促道:“一个快万年的光棍汉,别做春秋大梦了,再不收心到棋局上,五步之后你又要撒泼耍赖了。” 葫芦男一听,收起痴笑,果真全神贯注于棋盘上。 娘的,再输一局,就真要替对面这家伙轮值五次了! ———————— 三泄峰北的河流边。 心字印悬浮在那硕大的雕首上方,缓缓旋转着。 随后,印侧的云篆“蛛”字一亮,降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意念,深入白首残存的神魂识海之中,开始汲取其识海之内的“海水”。 这些海水,正是其神魂的具象物,隐喜蛛所做的,就是吞噬掉这些残余的神魂,用来壮大自己的主魂。 另一方面,在隐喜蛛吞噬白首残魂,将其引入心字印中时,与心字印心神相连的游离,也得以窥探到白首的生前记忆,就像他先前窥探隐喜蛛的记忆一样。 不过,由于先前被游离蹂躏过一番,加上已经身死魂残,白首残魂中的记忆显得纷乱错杂。 游离起初还很好奇地留意了一下,时间一久,不免就兴味索然了。 “这厮活了两百来年,哪怕是残魂,遗留下来的记忆也跟老奶奶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啊。” 游离吐槽一番,便准备收心将体内郁积的药力炼化一下。 就在这时,白首记忆中突然闪过的一个画面,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是一个俯视的画面,白首显然正飞在天空中,目测距离地面足有几百丈高。不过,由于白首乃是鹰隼之属,天生视力惊人,所以画面中的山川河流都清晰可见。 起初,吸引游离注意力的正是那山川。 山,是踇隅山。河,便是踇隅河。 在踇隅山腰处,杏林花开,一片云蒸霞蔚。 不仅如此,在白花粉花的海洋中,还有一位身穿黄色衣衫的女子,正提篮摘花。 春风拂过,人比花明媚。 最后,那女子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白首明显是慌乱了,当即升空远离了踇隅山。 隐喜蛛还在吞噬白首的神魂,游离却愣了半天神。过了许久,他终于回过神来,继续调出那个记忆画面,想要搞清楚这个记忆发生的时间节点。 检索了半天,却发现,这段画面前后的记忆偏偏都受损了,只能推测出一个范围颇大的区间:距今十年至五十年前。 这个范围实在太宽泛了,游离一时很难搞清楚状况。 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啊。游离这么自我宽解一番,然后问隐喜蛛: “白首的记忆都保留下来的话,你是不是要少吸收很多神魂?” 隐喜蛛解释道:“无论是人还是妖兽,活着时,记忆是紧紧融合在神魂之中的,但死后的话,就可以进行剥离了,用一段意念包裹起来,存好就行了。” 游离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彻底吸收它的神魂之前,把它的记忆封存起来,我有用。” “是,主人。” 之后,游离就不再管隐喜蛛,转而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除了那黄衣女子的画面,游离还读到了昨日白首与黄天明的对话。 两相结合的话,一些事就有了些眉目。 “他们口中的男婴,会是师父吗?毕竟,这摛云锦袍其实是师父赐给我的。那黄天明以为摛云锦袍是我的,所以就把我当成那个男婴了?” 想到这里,游离不禁笑了起来。 “照这么看来,有些事就说得通了。比如,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到这人界与蛮荒交界之地来,重新建立玄真门?十有八九与那画面中的女子有关。平常看着正正经经、不近女色的师父,原来也有道侣?” 想罢,游离对自己的推理有些小得意。 “我呢,就给师父扛一次雷,算是报答他老人家的教导之恩了。” 之后,游离抓紧时间运功疗伤,待恢复得七七八八,便开始练习分心控念画符。 大战两日,消耗掉不少符箓,正需要补充一些。 半个时辰后,隐喜蛛终于将雕首内的残魂吸收净尽,并将其纷乱的记忆暂时封存在心字印的另一侧,在印面上临时描画了一个残缺不全的“雕”字。 随后,隐喜蛛随同心字印,一起返回了泥丸窍的心湖之中。这次吃了个半饱,它需要花一段时间来消化收获。 游离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起身后,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一事,便俯下身,在已经冷却下来的灰烬中找到了一枚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硬物,是那白首的妖丹。 妖兽晋升为中等妖兽后,体内便会开始孕育妖丹,一直到化形,妖丹才会完全成形。成形的妖丹与人族修士凝结的金丹类似,但品质一般不如金丹高。 不仅如此,游离又将那白首的雕首收了起来。无论是雕首上的雕喙,还是那枚尚未完全成形的妖丹,都是极好的天材地宝。 其实,白首金雕身上最值钱的部分,除了妖丹,就是那一对如金钩一般的巨爪,极其坚韧锋利,是难得的上品炼器材料,可惜被太阳真火烧没了。 不过,所幸还留下了同样以坚硬著称的雕喙,虽然比不上雕爪,但也是罕见的中品宝材。游离准备将这雕喙送给方怀远。 至于妖丹,是炼制好几种丹药的一等药材,他准备自己留着,将来给师父炼丹。 最后,游离站在那一撮灰烬之前,手掐玄天指诀,口诵《救苦经》,炼度白首飘散在天地间的剩余亡魂,助其离苦升天,早入轮回。 做完这些,他便准备动身前往三泄峰。 毫无征兆地,游离左脚突然吃痛,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什么东西拖拽着,跌进湍急的河流之中。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一章 灵修 在入水前的一刻,游离看清脚上的东西。 居然是一颗硕大的鼋头,死死咬住他的左小腿。 那巨鼋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就像一条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游离,然后一口咬住后,脖子迅速收缩,连带着将游离拖入水中。 游离暗暗叫苦,这是前退狼后来虎啊! 不过,就在他半个身子入水,被拖着往上游而去时,神识突然感应到远处有一道剑光飞掠而来。 游离心中大喜,配合着那道剑光,朝那巨鼋的前方打出一道冰墙符。 河面立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墙,那巨鼋停都不停,直接侧身撞了上去,冰墙应声而碎。 这时,剑光已经呼啸而至。那巨鼋早有防备,身上的花背壳一瞬间涨大,护住了全身。 剑光砍在巨鼋背上,空气中气机震荡,河面的水流更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短暂地一分为二。 面对如此强大的冲击,游离拼命往摛云锦袍中贯注真炁,可自己这点可怜的修为,又能发挥出摛云锦袍几成的防御力? 随着冲击力迎面而来,游离一度以为自己死定了,干脆接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那道剑光却诡异地越过鼋背,速度比那冲击波还快,及时护住了游离。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紧随其后,飞至河流上空。 “妖孽,引颈就死!” 那人说完,剑光再次斩向游离脚下的硕大鼋头。 巨鼋仍旧不肯松口,长长的脖子上突然生出一层银色的鳞片,硬生生地扛了一剑。 巨鼋虽然凭借强悍的肉身硬接了一剑,但其实受了不轻的伤,以至于震荡的余波都传递到游离的左脚上,伤口撕裂开来,鲜血染红了河流。 可就算这样,巨鼋依旧死死咬住,毫无松口之意。 来人见状,暗暗自责,也有些着急,忙问道: “你叫游离是吧?没事吧?” 游离忍着痛,回道:“我还能撑得住。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不知前辈是哪家的高道?” 那人道:“我姓方,与你师父是好友。” 游离听后,刚想道谢,谁知那巨鼋又动了,欲往河底深处沉去。 方姓修士见状,手掐剑诀,那把乌黑的本命飞剑,在空中飞舞出一片耀眼的剑花,待蓄势完成后,再次斩向那巨鼋。 这一斩的威力,比之先前以阻拦巨鼋去路为主的那两剑,更为凌厉果决。 飞剑在空中急速下坠,竟似刺破虚空一般,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颤鸣,刺入巨鼋坚硬无比的背壳之中。虽然只深入寸余,却已彻底突破其防御。 巨鼋吃痛,忍不住惨叫一声,牙齿稍稍松动一丝。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游离召出镜像符,再次复刻为换影符,一闪身,回到了白首的尸体边。 那边见游离总算脱离危险,便专心与那巨鼋缠斗起来。 游离见自己的左腿动脉被咬破了,鲜血直流,当即运炁减缓血液流动,又从佩囊中取出一件尚未换洗的粗麻布,撕扯下一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些,又服下一粒气血丹,运炁炼化药力。 那边的一人一妖,没了游离,打斗的声势颇为骇人。河流几次被抽干,露出巨石密布的河床,周边的树木、岩石都受法术对撞所形成的罡风的侵袭,被一毁而空。 游离看得咋舌不已,“方前辈修为怕不是已经是金丹期了吧?这么说来,那巨鼋岂不是同样很逆天?” 就在这时,心湖之中涟漪再起,心字印示警。 游离打起精神,运转起传心术,全神戒备的同时,分心控念,分出一缕神识前去叩响方姓修士的心门,与之建立起心神联系。 “前辈,还有人。” “我知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诞生神识了。不愧是璇玉的徒弟。” “过奖了,前辈可是讳立德?” “不错,我就是方立德。璇玉不是让你来找我的吗?那日到望京酒楼吃过饭,为何不到后院找我?” “嘿嘿,我看前辈酒楼的生意这么好,又牵记两位朋友,就想着先赶路,等以后有机会再拜会……小心!” 游离话未说完,神识迅速笼罩住全身,抵御进犯之敌。 来的不是别物,竟是一条黑色的神念之蛇。 这条神念之蛇,与游离先前所见到的不太一样,不但体型更大,足有一丈长,而且明显修为更高,因为已经生出了双眼——这意味着,它不再是灵体状态,而是实质化的一条大妖了。 在这个世界,不仅有神、人、妖等活跃在生存链顶端的万灵,还有一类特殊的存在——灵体。 灵体,简单说来,即灵魂体,是与实物相对的一种存在。灵体也能与妖兽一样,诞生灵智,进行修炼,称为灵修。鬼修,便是最典型的灵修。 游离虽面对的这条神念之蛇,正是一位已经诞生灵智、身体实质化的灵修。 游离年初和师父在踇隅观观礼时,曾有刺客使用此蛇刺杀方丈余莫河。回观后,他特地问过师父此蛇的来历。这才知道,神念之蛇源自北方草原,被草原部落中的巫觋发现,认为引此蛇入脑,精神可以得到净化,从而更加亲近神明,因此常用于祭祀仪式中。 只是,随着豢养之法的日趋成熟,那些人对于此蛇的用法渐渐偏离正道,开始用来控制人的意识,直到酿出大祸,才被彻底禁绝。 “看来,从踇隅观刺杀,到青云村罗小五被控制,似乎都与这雾魔岭有关?” 就在他愣神回想的当儿,那神念之蛇开始动了。 一摆尾,身形便在空中虚化了,一眨眼后,便出现在游离面前三尺的距离。 游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了一条,所幸自己提前以神识之力在身周幻化出一道神念之墙,阻挡了神念之蛇的进犯。 “既然是灵修,且尝尝这个。” 游离取出一道八品百解符,直接打了出去。 然而,那道红色的百解符,却直接穿透了神念之蛇的身体,坠落在三丈外的草地上。 这是什么鬼?百解符不是号称能束缚妖兽灵魂的吗?为什么对这灵修没什么用? 那神念之蛇也是一脸懵,但也看出游离没有能对付它的手段,干脆绕着他来回飞旋,寻觅下手机会。 一时间,双方都拿对方没辙。 这时,游离心湖之中响起方立德的声音: “小家伙,你那百解符只对妖邪之物有用,那神念之蛇只是灵体,并非邪祟,所以对它没用。” 游离恍然大悟,然后又有些不解,“神念之蛇不是能控制人的意念吗?这都不算邪祟?” “神念之蛇以人的善念为食,相对地就等于是放大了人心的阴暗面,本身并不是邪祟。” 两人说话之际,方立德那边已经占据上风,那巨鼋节节败退,眼看即将撑不住了。 在这节骨眼上,神念之蛇突然弃了游离不顾,又一个摆尾,钻入巨鼋的脑海之中。 随后,巨鼋目露精光,气息暴涨,张口喷出绵绵不绝的雾气,将周边掩盖起来。 方立德见状,当即挥剑砍去,却被它口中吐出的一串水箭挡住了。 雾气越来越浓厚,仿佛把天地都隔绝在外。游离只与方立德相距不过二十多丈,此时却完全失去了他的气息。 游离心中诧异,瞬间醒悟:“这烟雾居然能完全阻隔神识?难道覆盖着整个雾魔岭的雾气,就是这么来的?” 就在这时,游离突然感觉脚下轻浮,一阵天旋地转后,一股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耳中所闻,不再是潺潺的河流声,而是哗啦啦的瀑布声。 “瀑布?三泄峰?”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二章 气运之身 游离循着瀑布声,缓缓走去。 这里空气湿度很大,加上入夜的缘故,显得格外湿冷。 先前被那巨鼋拖入河中,虽然衣衫和头发都被他运转真炁蒸干了,但刺骨的寒意却渗入经脉之中,一时难以祛除。 游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然后释放出神识,却发现在那瀑布下的深潭中,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意念波动。 “没想到这里没有阻隔神识的烟雾。” 游离运转起传心术,在身周凝聚成一层薄薄的护罩,防止可能的神魂攻击。 全神戒备着走到水潭边,游离终于看清了那道瀑布。只见充沛的水流从数十丈高的山腰高崖上,坠落在波涛滚滚的深潭中,发出巨大的轰鸣。 潭中有一片专门辟出的荷塘,荷叶田田,水润润的莲花开得正好。 游离第一眼就注意到,在那片莲花的最中间,有一朵最大的金色莲花,在夜幕中散发着醒目的金光。 正疑惑间,脑海中突然传来了隐喜蛛的意念。 “主人,当心点,那是金蟾莲。” “金蟾莲?” “是的,金蟾莲所出的莲花和莲子,都是三足金蟾喜食之物,因此得名。据说,此莲能聚敛财运,故而与三足金蟾天然亲近。” 游离听罢,有点见猎心喜,但随后就意识到了隐喜蛛的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三足金蟾出没?” “没错,可能性不小,主人要小心。” “是了。三足金蟾乃是你的天敌,你能感知到这里有三足金蟾的气息吗?” “我肉身不存,魂魄也不完整,虽然刚刚吸食了白首金雕的残魂,但一时还消化不掉,暂时还无法感知天敌的气息。倒是主人身上还藏着我的肉身,当心给这里的三足金蟾察觉……” 话还未落音,潭中的金蟾莲突然一阵飘动。随后,荷叶成片地晃动起来。 游离第一时间察觉异样,无奈道:“你丫这嘴是开过光吧?” 当即就两脚抹油,往山崖方向跑去。 然而,他才跨出两步,就感到脑后有一股气势惊人的恶风,攻击而来。 游离无奈,屈腿向右侧一扑,堪堪躲过背后的袭击。顺势滚出两丈后,才有余力看清水潭中的情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那金蟾莲的硕大荷叶上,果真伏着一只三足金蟾,身长不过五六尺,身体在金蟾莲花的照耀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 游离赶忙向隐喜蛛询问三足金蟾的特点。 隐喜蛛的意念波动明显弱了不少,小心翼翼地作了回答。游离这才搞清三足金蟾的一些基本情况。 与隐喜蛛一样,三足金蟾也是天生血脉奇特的异兽。背上的疙瘩形似北斗七星,可以喷射毒液;口中时常分泌出一种金液,金液只在嘴角两侧内外回旋,看上去就像一只衔着两枚金钱一样。 “此兽性格温吞墨迹,好吃懒做,一般很少主动招惹别人。”隐喜蛛说完,还鄙夷地加了一句,“而且还是个财迷。” 游离听后,不禁联想到“刘海戏金蟾”的传说来。 于是,从佩囊中取出一个自制的鱼竿来,在鱼钩附近绑上了两枚铜钱,然后甩到潭边。 三足金蟾鼓动着大嘴,两眼金光一闪,看清了潭边的铜钱,果真吐出长舌,卷住铜钱,往回一收,吞入腹中。随后,其脊背上的“北斗星”闪烁了一阵,便复归于沉寂。 三足金蟾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突然口吐人言道:“人类小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虽说吃人的嘴软,老夫却还不能放你一马。老夫且问你,你身上的那件摛云锦袍,来自何处?” 游离听罢,顿时联想到白首记忆中与黄天明的对话,想了想,回道: “晚辈是孤儿,小时候被养父母偶然发现,带回家中抚养。据我的养父母说,这件法袍乃是垫在我的襁褓之内的,他们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三足金蟾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后退一蹬,瞬间就出现在游离面前。 游离吓了一跳,老老实实没敢乱动,任由那金蟾凑近察看。 三足金蟾嗅嗅问问,还露出一股厌恶的表情,伸出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然后才说道: “老夫好久没尝过金钱的滋味了,你还有多少铜钱?” 游离赶紧从佩囊中取出褡裢,将里面的钱袋打开,一共还剩五贯多。 见游离要全部拿出来,三足金蟾制止道:“两枚足矣。” 于是,游离便摸出两枚来,三足金蟾伸出舌头,卷走铜钱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在游离的手上蹭了一下。 就在金蟾吞吃铜钱的同时,游离在心中收到了隐喜蛛的示警,暗暗调动体内的镜像符,随时准备开溜。 三足金蟾咂摸了两下嘴,一脸满足的表情,大笑道:“把你弄过来还真是赚大了。这可如何是好,都舍不得下手了。” 游离听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足金蟾流着涎水道:“老夫好久没碰到像你这样的身聚财气之人了。” 游离听得直翻白眼,心道,你想吃我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不过,表面上他却故作懵懂地问道:“身聚财气?那是什么?” 三足金蟾笑了起来,黏糊糊的大嘴都快咧到眼睛后面了: “意思就是,你身具气运,而且还是福运之中的财运之身,虽然很微弱,但聊胜于无,有跟没有,区别还是很大的。” 说着,三足金蟾一对外突的竖瞳射出两道金光,狂喜不已,情难自已地自言自语道: “嘿嘿,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上一任的控制,老夫却也因此失去了晋升修为的依仗。如今又碰到你这么个修为低微的气运之身,而且还极有可能是那人的子嗣,老夫还真是时来运转啊,哈哈哈……” 听到这里,游离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要把自己当灵宠养在身边啊,就像他自己和青枭的关系了。 开玩笑,天大地大,老子还没好好走走看看,顺便修出个仙人境界来,怎么可能给你这么个丑东西打白工?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足金蟾这番话无意中也点醒了游离。 难怪一直以来,他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天生具有一种吸引土豪亲近的特质,被他自己戏称为“五行亲土豪”,原来还真的是其来有自啊! 比如初次见面时,翟弼清就送了自己一个佩囊,许不逊送了一堆符箓,方怀远教自己锁神术……一桩桩,一件件,平时倒没觉得有什么,一旦串联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难道这才是我的金手指?” 游离按下心头的情绪,不动声色问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还有一个问题请教。” 那三足金蟾显然心情不错,点头道:“你问,老夫知无不言。” “听前辈的意思,您似乎认识我父母?” 三足金蟾听了,竖瞳精芒一闪,冷哼道: “老夫不白吃你四枚铜钱,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件摛云锦袍就是我上一任主人的,上面还残存着那婆娘的气息。哼,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压榨起老夫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游离听得心中怦怦直跳,酝酿了许久,小心问道:“那人还活着吗?” 三足金蟾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 “无论她死不死,人间都不再有这号人了。那婆娘当年的确生了一个婴孩,既然这摛云锦袍得自你襁褓之中,那么你就是她的儿子无疑了。” 游离听得有些奇怪,忙问:“那这婴孩是哪一年出生的?” 三足金蟾刚要回答,突然看向与瀑布相反的方向。 只见天地间,一道剑光,斩破水雾而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三章 财气通心 那道黑色的剑光,裹挟着天地之威,仿佛斩破虚空而来。从引起三足金蟾的注意,一直到出现在它头顶,不过两息的时间。 三足金蟾竖瞳中金光大放,口中长舌飞射而出,卷住剑光,身体向侧面一让,顺势将剑光甩向后方。 黑色剑光飞速前进,斩击在瀑布上,那轰鸣不止的水流顿时被削为两截,露出里面湿漉漉的裸岩。 随后,剑光去势不减,狠狠斩进山体,以至碎石四处炸裂,将恢复如初的水流再次冲散。湿漉漉的碎石飞溅至水潭内外,扬起阵阵气势惊人的水雾和沙尘。 双方交手只一个回合,威势之盛,竟引得整座三泄峰轻微地晃了两晃,峰顶更有大小不一的岩石持续坠落。 三足金蟾见状,右前足轻轻拍地,潭中的金蟾莲应声而起,硕大的荷叶迅速升起、涨大,将水潭内外数十丈之地都笼罩起来。 落石纷纷砸在荷叶之上,发出“砰砰”的敲击之声,听得游离头皮发麻。 妈耶,这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啊! 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空而来,在距离游离和三足金蟾十丈外的潭边站定。 但见其人,身穿白色直裰,足蹬皂靴;大眼厚唇,髭须杂乱;浓眉斜飞入鬓,眼神炯然若灯;后背竹箧,肩后左右各露出一把剑柄,一青一紫,再加上那把先人而至的黑色宽剑,显然是一位擅长用剑的剑客无疑了。 三足金蟾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瓮声瓮气道: “好一个金丹剑客。老夫之所以不去前线援手,就是感知到你们之中,除了两位金丹初期的道士外,还藏有一名气息更深厚的修士,一直隐而不发,伺机待动,看来就是你了吧?” 那人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就是雾魔岭主?” 三足金蟾冷哼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将游离包裹了进去。 “小鬼,接下来的一架,注定是一场放开手脚的生死之战,为免伤及无辜,你且暂避一下。” 说罢,游离被那透明而坚韧的气泡裹挟着,飞向金蟾莲。 白衣剑客见了,立即手掐剑诀,右肩后的青剑飞射而出,戳向气泡。 三足金蟾吐出长舌,却未拦截青剑,而是直接攻向了剑客。 与此同时,金蟾莲的另一片荷叶已经拦在青剑之前。旋转不休的青剑,仿佛钻头一般,顶在荷叶之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游离躲在气泡之内,依旧被那声响刺激得心神震荡。当即运转传心术,抵御心湖中的惊涛骇浪。 剑客再一挥剑指,左肩后的紫剑同样飞掠而出,被其顺势握在手中,砍向金蟾那蠕动似长蛇的舌头。 谁知那长舌却突然一扭,卷向白衣剑客的腿脚。 白衣剑客脚踏虚空,止住下坠之势,手上动作更是丝毫不慢,重重地斩击在金蟾的长舌之上。 然而,那湿哒哒的软舌却极为坚韧,硬抗了一剑,除了凹陷下去一块,居然没有丝毫外伤。 这边激斗正酣,被关在气泡中的游离虽然被荷叶挡住了视线,神识却一直关注那边的动静。 “那位白衣剑客刚刚所使用的步法,不是墨家的飞鸢步吗?难道他就是翟弼清的舅舅翟墨青?” 游离心中一喜,看来勇毅公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啊。这小小的雾魔岭,至少有三名金丹修士,还真是大手笔啊! 当下,他就心安了不少。天塌下来就让这些高个子顶着,自己还是想想怎么脱困吧。 这时,眼前的荷叶顶开了青剑,向后一裹,将整个气泡包了进去,连同游离一起带回到金蟾莲边。 荷叶张开,落回莲花一侧,那气泡便也顺势罩住那朵巨大的金花。 远处神仙打架激起的术法罡风,不停地冲击着水面,引得游离所在的荷叶上也摇晃不已,却被气泡很好地隔绝在外。 游离站在那软绵绵的荷叶上,一想到气泡是出自那金蟾的鼻孔内,心里直犯恶心。试着用匕首去划拉,发现破不开,随即也就死心了。 他站稳身子,看着旁边这朵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金花,既好奇,又警惕。 那金蟾莲花感知到有陌生气息靠近,收缩成了花骨朵状。 游离感受到对方的若有若无的意念波动,并没有感觉到恶意,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围着那硕大的花骨朵转了一圈。然后试探性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 花骨朵外侧的瓣叶像个娇羞的小娘子,轻轻扭动了一下,又不动了。 游离玩心大起,这边摸摸,那边戳戳,搞得金蟾莲花禁不住摇摆起来,传出了阵阵愉悦的意念波动。 过了一会儿,游离觉得不过瘾,便询问隐喜蛛道:“快说说,这金蟾莲花能弄走不?” 隐喜蛛道:“看它的反应,似乎并不讨厌主人,可以试试注入一缕真炁看看。” 游离听后,觉得有道理,于是当真就导出一滴真炁玉液在指心,刚要贴近花骨朵,哪知那花骨朵突然轻轻绽放,张开了一个小口,从里面伸出一根细长的花蕊,卷起他手头的真炁后就缩了进去。 速度之快,游离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片刻后,原本裹得紧紧的花骨朵,完全绽放开来。之后,从花蕊中飘出一粒粒微小的花粉颗粒,在游离眉心前一寸凝聚,最终结成一粒芥子大小的金色光团。 游离两眼成斗鸡状,盯着那光团,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而那光团却不等他真的行动,便直接钻入其眉心。 光团一路前行,来到他的泥丸窍外,却被心湖秘境的防御挡在了外面。 隐喜蛛见状,急道:“主人,快放开心神防御,此物叫作‘财气通心粉’,乃是金蟾莲聚敛财运的本元核心。” “财气通心”之说,游离也有所耳闻,指的是世人将财运比作“风水”,认为只有做到藏风聚水,才是聚敛钱财的正道。所以凡俗界广泛流传着“财气通门户”一说。但在山上的修士看来,世俗的风水、谶纬之说,虽然并非全是捕风捉影,但于真正的命理、占验之道而言,终究是镜中观花,隔靴搔痒。 因为这些聚敛财气的方法,终究只是借助外物,远不如金蟾莲孕育出的“财气通心粉”那样,本身就是财运之道的大道显化,其所生出的“财气”能够直通福缘深厚之人的元神天心,并借此勾连天地命理运势,成为天地规则的一部分,故云“财气通心”。 因而,无论是金蟾莲孕育出的财气通心粉,还是三足金蟾,都是世间修士梦寐以求之物,尤其是深谙聚敛之道的商家之徒,更是打着灯笼满世界寻找这类“财气通心”之物。 游离虽然不懂命理运势之学,但也不傻,知道自己这是有机缘上身了,当即按照隐喜蛛的嘱咐,打开心湖秘境,将那财气通心粉迎请进来。 财气通心粉所化的那一点光团在心湖之上飞旋一圈后,却再未有其他举动。 游离见状,莫名有些紧张。难道对我这里不满意? 就在这时,他的心窍中突然砰的跳动了一下。光团立即有所感应,当即飞出心湖秘境,沿任脉而下,直入心窍之中。 心窍之内依旧是混沌一片,玉笔横亘在其中,身影略显寂寥。 光团迅速飞近玉笔,玉笔也早有感应,任由光团绕着自己欢快地转着圈。两者皆释放出的欢快情绪,然后二话不说,迅速融合在一起。 随后,原本满是斑斑点点的蜡黄色玉笔,一变而为通体金色。 霎时间,游离眼中金光一闪,再看眼前的世界时,发现不一样了。山川草木,尽皆是一片黯淡的黑色,只有两道飞来飞去打斗正酣的身影,散发着显眼的金色。 尤其是那三足金蟾,浑身金光之强烈,堪比高原夏天的烈日,明亮得能刺瞎人眼。至于翟墨青,身上的光芒明显黯淡得多。 再看那金蟾莲花,也变得同样黯淡无光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四章 青蚨眼 片刻后,游离心念一动,眼中的金光便消退了。眼前的一切,也再次恢复原貌。 他顿时有了猜测:玉笔虽然身在下心心窍之中,但其实也能自由出入天心泥丸窍的心湖秘境,甚至还经常替心字印擦屁股,所以它能得到财气通心粉的青睐,也能说得通。 “玉笔吸收了财气通心粉后,似乎能帮助我窥探外界财运聚散的情况了?” 他继续总结了一番,得出一个初步结论:黑色似乎表示没有财运流转,金色表示有财运聚敛。相应的,金光的亮度,则似乎与财运的大小呈正相关。 简言之,金光越强烈,财运越大越浓郁。反之同理。 那照这么看来,翟墨青似乎也是身具财运之人啊。 不过,游离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首先,翟墨青是墨侠一脉的掌脉,据传能号令世间绝大多数的游侠儿,号称“振臂一呼,游侠啸集”; 其次,他又是当今墨匠一脉的掌脉之弟,自然不缺钱财,加之本身修为又高,到处惩恶扬善,降妖除魔,有气运傍身才符合常理。 只是,眼下游离的身边只有这打得兴起的一人一兽,样本太小,还没办法完全搞清楚玉笔的这个新能力,只能留待出去之后,再多作研究了。 这之后,游离再看那硕大的金蟾莲花时,发现花瓣上金色逐渐褪去,变成和普通莲花一样的粉红色。不仅如此,粉嫩的花蕊也渐渐消散,变为嫩绿的莲蓬。 那个约有两掌大小的莲蓬,一共生有五颗莲子,此时也自行飞出,游离赶紧伸手接住。 那五颗药丸大小的莲子,在落到游离手上后,立即从墨绿色变为暗黑色。 游离正觉得奇怪,刚得了财气通心粉加持的玉笔,适时传来一段意念: “金蟾莲乃是天生地养的天材地宝,这类宝物都有自晦保命的本能,之所以变成这种不起眼的样子,是为了保证自生的繁衍。主人只管收入佩囊之中,这五颗莲子已经进入沉睡状态,可以保存上百年。等以后有了合适的环境,再种植不迟。” 游离闻言,心中暗爽,有财运加身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然后,他又求证似的问道:“金蟾莲之所以亲近我,除了所谓的财运之身外,是不是还因为我拥有木行灵根?” 玉笔回道:“主人果然聪颖异于常人,事实正是如此。财运傍身,外加木行灵根,让这金蟾莲对主人心生亲近。财气通心粉与我融合后,终于为主人开通了一项技能,就是刚刚的金眼神通,主人可以自行命个名。” 游离歪头沉吟片刻,笑道: “世间人人都想财运当头,巴不得身上的钱财如那青蚨去复来,用之不尽才好。这个能窥探财货运势的神通,不如就叫作‘去来眼’吧。” 玉笔关注点却有些不同,问道:“青蚨是什么东西?” 游离笑着解释道: “青蚨是我小时候听说过的一种神奇的昆虫。据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会想尽办法重聚。于是就有聪明人抓来青蚨,以青蚨母子的血涂在钱上,这样,每次只使用涂了母血的钱或涂了子血的钱,过不多久,花出去的钱就会自行飞回来。这就是‘青蚨还钱’的故事。” 玉笔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有趣的故事,世间的奇虫异草当真是玄妙得紧。那么,主人为什么不干脆就叫‘青蚨眼’呢?多好听呀。” 游离连连摇头:“若是叫作‘青蚨眼’,未免大言不惭了些。毕竟天下财货聚散有道,而运势却去留无常,常人岂可强行拘留之?此为妄念也。” 玉笔更不能理解了:“可主人您明明就是财运傍身的气运之子呀,未来的修行大道,肯定也与财运的聚散息息相关的,岂可妄自菲薄?” 游离想了想,便笑道:“你说得也对,那就依你?” 玉笔坚定道:“青蚨眼。” 二人刚商定好金手指的名称,那边一人一兽已经打到了三泄峰腰了,以至于那三足金蟾至今都没能发现金蟾莲的消失。 游离尝试着用神识感应了一下,发现两人已经打到了山腰的第二处瀑布前,而且身形还在拔高,不久就飞出了他的神识覆盖范围。 游离索性坐在莲叶上,掏出一沓黄符纸,一边运转周天功,一边借着玉笔散发出的金光,分心控念画符。 不知过了多久,心神有些疲惫的他终于睁开眼,发现天都快亮了。 游离伸了个懒腰,正爬起身,一道黑色身影飞射而至,悬停在水潭上方。 游离早就察觉到了,欣喜地抱拳道: “原来是王道长,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 王昆低头看着气泡里的游离,见他活蹦乱跳的,当即宽心不少。立即飞身降落在莲叶上,轻轻抚摸了一番气泡,对此气泡的强度有了一个大致的预估后,当即召出一柄桃木长剑。 “小家伙,低头退后。” 游离赶紧蹲在后方,并往摛云锦袍中注入真炁,立即就消失在王昆的视线和感应之中。 王昆“咦”了一声,奇道:“难怪你小子能在这三泄峰附近活下来。” 然后也不再追问,手持长剑,注入一股雄浑的法力,大喝一声,径直戳向气泡。 “呲剌”一声,那气泡应声而裂,然后化为齑粉,消失在空气中。 王昆关切地察看了他浑身上下的情况,见其确实没有大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臭小子,算你命大。我去协助墨青大侠。那三足金蟾可是凶兽级别的异兽,杀之不易,捕获更难,他一人力战至今,殊为不易。对了,见到老方了吧?” “见到了,他昨夜为救我,与下游的巨鼋大战良久,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王昆拍拍他肩膀,笑道:“老方油滑得很,那巨鼋肯定讨不了好的。我先去了,你就待在这里别动,大队伍过会儿即将到达。” 游离点点头,又问道:“前辈可曾见到一只青枭?” “见到了。它倒是老实,第一时间就投降了,说是已经认你为主了。我们开始还不信,差点就顺手斩了。最后,还是它通过心神感应指出了你的方位,墨青大侠才在第一时间找到你。” 王昆交代完,当即飞掠而去,仅一息便消失在头顶茫茫的烟雾之中。 左右无事,游离便在附近闲逛起来。他已经基本判断出,这座三泄峰上一共有三级瀑布,自己所在的这一级是山脚的第三级,即第三泄。 他清楚地记得,黄天明曾在梧桐的梨花小院外说过,雾魔岭主在三泄主殿召集他们议事。 “可这里奇花异草不少,却没有看到所谓的主殿啊?” 游离突然一拍脑袋,自嘲道:“瞧我这脑子,新得的能力都忘了。” 于是,立即开启青蚨眼,仔细察看附近的情形,最终发现瀑布后面隐隐有金光闪耀。 游离心中大喜,当即朝瀑布上方打出一道冰墙符,坠落的瀑布立即结成冰凌状。下方的水流落入水潭后,一个两丈宽高的洞口就暴露在游离面前。 随后,持续下流的水流将冰凌冲刷下来,瀑布又恢复了原貌。 “九品冰墙符的威力还是太弱了些啊。” 游离感叹一番,又取出三张冰墙符,连续打在瀑布上方,然后加速助跑,纵身一跃,跳向那离地将近两丈高的洞穴。 这时,上方不时掉落冰凌,游离早有防备,精准地打出几道火球符,将其一一焚烧一空。然后攀住洞口下沿,赶在冰凌和水流全部落下前,及时翻了进去。 游离眼中金光闪耀,小心翼翼地察看着这个深达十数丈的洞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一个面朝洞口的主座,下位的两排石椅,再无多余的陈设。 游离扫视了一周,发现主座下方有一点微弱的光芒跳动。 他走上前去,发现那石座太重,实在搬不动,只得连续打出数道火球符,才勉强毁掉了石座。 拨开碎石,游离终于看到了一个浅浅的小洞,里面有一函盖满尘土的玉匣。 游离小心翼翼地捡起玉匣,犹豫了一下,拨开了锁扣。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五章 汇合 随着“嗤啦”一声脆响,玉匣被彻底打开了。 待烟尘散去后,游离终于看清了里面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一道卷起来的兽皮文书,用一根粗长的白色绳索捆好,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 游离解开绳结,玉笔自行飞了出来,闪着金光,照亮眼前。 铺开兽皮一看,上面写着一种怪异的文字。游离观看了片刻,便觉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他赶紧运转传心术,压下心神的不适,甩了甩头,待缓过神来,又尝试一次,还是不行,头晕得更厉害了。 游离有些无奈,“这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连看都看不了?” “主人,快看!” 游离闻言,顺着玉笔的指点,发现玉匣内还有一个隔层,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一块造型奇特的鳞片。 这块鳞片约有巴掌大小,通体呈金黄色,外沿却有一圈极细的青色条纹。看着坚硬厚实,摸在手中,却不觉得如何冰冷沉重。 游离不禁问道:“这是龙鳞吗?” 玉笔却一言不发地飞到那根扣住兽皮文卷的绳结之前,说道: “主人,这绳结和那块鳞片请务必收好。” 游离有点诧异,问:“怎么回事?” 玉笔却未回话,转而飞到兽皮文书上方,说道:“这上面的文字,好像是一种兽类文字,我也看不懂。” 游离奇道:“兽类也有通行文字?” 玉笔回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了,我的记忆还是很纷乱。刚刚看到那块鳞片后,稍稍想起了一些,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想抓也抓不住。” 游离听后,安慰道:“既然这样,那这些东西我们就自己留着,不上报吧。” 玉笔却劝道:“都不上报不太好,到时朝廷肯定要来清查。兽皮文书自然不能直接给他们,不如拓印一份,正好借助朝廷的力量,追查看看上面的内容。” “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玉笔金光大放,在兽皮上扫描了一圈,将上面歪歪斜斜的文字“拎”了出来,然后又控制着那些复制出来的文字,“刻印”在破碎的石块上,伪造成一种炸了石座后,才无意间发现其上有文字的情形。 游离捡起一块碎石,看着上面的文字,斑斑驳驳,残缺不全,简直跟真的破损碑文一样。 “居然能做旧做到这种程度,你还真不愧是个笔杆子啊。” 随后,游离小心翼翼地将兽皮卷起,扣好,准备收入佩囊之中。 玉笔却阻拦道:“主人,这些东西比较贵重,交给我来保管吧。” 游离正满脸疑惑,玉笔轻轻一晃,兽皮、鳞片顿时飞入其体内不见了。 “你也有储物功能?” 玉笔笑道:“我也是刚刚想起来。主人以后可以把贵重物品放在我体内,一般人还真猜不到我能储物。” 游离笑道:“你还真是个宝藏啊。对了,那五颗金蟾莲子也交给你保管吧,放在佩囊中还是不太保险。” 玉笔依言收下莲子,自行返回游离心窍之中。 做完这些,游离心情大好,便坐下来,一边研习御风术,一边等待大部队到来。 虽然他在生死关头强行使出了御风术第一式——运斤成风,但终究还不熟练,需要大量练习,才能完全掌握。 一个时辰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游离站在瀑布后面,倾听了一会儿,听到了翟弼清的声音,知道是大部队来了,便放下心来。 照先前的方法,利用冰墙符延缓河流的坠落之势,跃出洞穴,一头扎进清凉的水潭之中。 冒头处,翟弼清正趴在潭边洗脸,着实把这厮吓了一跳。 两人打闹了一番,各自说了近况,感慨良多。 翟弼清一巴掌排在游离肩膀上,半是揶揄半是佩服道: “你小子行啊,一个人在第一结界内居然生存了一天两夜,害我们担心死了。” “运气好,也多亏你们在正面吸引了注意力。大家都还好吧?” 游离说着,朝着远远走来的跛道人抱拳一礼。 跛道人点点头,笑道:“道心小友没事就好。你在三泄峰后山折腾的动静不小啊……哟,原来是晋阶了,还真是绝处逢生。” 游离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侥幸侥幸。对了,跛前辈,你们这次战果如何?” 跛道人捋须而笑:“此战大捷,多亏三位金丹前辈缠住了三足金蟾和巨鼋,我们才能在正面战场形成绝对优势。当然了,你在敌人后方又是放火,又是扰敌,同样是功不可没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游离随后问道:“那黄天明和梧桐呢?” 跛道人听后,脸色微微一沉:“梧桐精已经斩杀,可惜让那黄天明给跑了。那厮端的了得,只怕真实实力已不弱于一名金丹初期的高手,要不是琨玉长老和娄城隍联手压阵,凭我们还真奈何不得他。” 游离讶异道:“连圣山县的城隍大人都来了?” 跛道人举起手头的鹰头杖,嘿嘿一笑。 “为防万一,贫道出门前,特地到县城隍庙请出了城隍大人的一具分身,寄身在鹰头杖中,关键时刻现身挡下了那梧桐精的绝命自爆,不然我方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全须全尾了。” 游离双手合十,连道:“功德无量,功德无量。”随即不免心疼那瓶鸾涎凤津,刚换过去,就这么被毁掉了。 这时,又跳出一人来,却是那许不逊。 “道心小兄弟,你这手势很奇特啊,是贵派的什么特殊指诀手印吗?” 游离立即改换为抱拳礼,诚心道: “没有的事。说起来,还要感谢许道兄,若果没有你那六道换影符,我不知死了几回了。” 许不逊摆摆手,大大咧咧道:“小事儿。你没事就好,回头咱俩再好好切磋切磋符法。” 这边说着话,远处的韩胜超等人也陆续围了过来,众人叙旧一番,便开始关心起最后这场神仙打架的结局。 跛道人抬头观望了一阵,见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无奈地摇着头,说道: “打到天外去了,我也感知不到。大家散开搜寻一番,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两两一组行动,注意安全。” 众人闻言,当即一哄而散,嗷嗷叫着去抢人头、赚符钞去了。 潭边再度剩下原来的三人。 游离便将瀑布后面的情形说了,然后领着二人再次进入瀑布后的石洞。 跛道人将碎石拼接起来,不出意外,他和翟弼清一个盯着看了五息,一个两息,然后就都晕倒在地。 片刻后,醒转过来,跛道人当机立断:“此物颇有玄机,正好琨玉长老在,到时交给他来处理吧。” 三人再搜刮一番,撬走了墙上的几颗夜明珠,几个石座上的虎皮、貂皮坐垫,便一起回到外面。 游离突然想起来,问道:“跛前辈,我那青枭呢?” 跛道人闻言,打开兽囊的袋口,将青枭释放了出来。 主仆二人再次相见,青枭欣喜若狂,几欲落泪。 “主人,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那白首不知怎么的,突然脱离战场,往后山飞去,我当时就急得不得了,奈何被他给拖住了,没办法给您示警……” 青枭说着,抬起巨大的羽翼,指着翟弼清。 翟弼清忍不住拍下它的翅膀,没好气道: “谁让你不说清楚的,你说你要去巢里找小离,我特娘的还以为他被你给绑了呢。” “我明明说了已经认他做主了,是你不信……” 游离见状,笑着制止道:“好了,别吵了,都没事就好。对了,翟胖,你抓到中等妖兽了吗?” 翟弼清一听,从贴身的兽囊中放出一只一丈长的巨大蜥蜴,背部为火红色,乃是一只化妖阶段的火烈蜥。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嘿嘿,哥和许不逊联手制服的。因为最后的致命一击我是发出的,许老哥仗义,让给我了。” 就在这时,天空降下一道身影,赫然便是王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六章 武德司 游离紧张地看着王昆,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 因为他还想再问问那三足金蟾,自家师父的身世情况。 然而,见到王昆的眉头一直紧皱着,游离的心就沉了下去。 果不其然,只见王昆摇头道: “我们三人合力,才渐渐压制得住那三足金蟾,再借助绝天封神阵的加持,本该一举拿下的,奈何勇毅公维持大阵运行了一天一夜,消耗太大,关键时刻后继乏力,被那凶兽破开大阵,跑了。” 跛道人听得叹惋不已:“可惜了,就差最后一步啊。对了,其他两位前辈呢?” 王昆道:“他们二人追出去了。我回来,是来处理一下后续的收尾工作。” 跛道人便将石洞中得来的碎石块交给了王昆,“这是道心小友发现的。” 王昆坚持的时间长一些,二十多息,之后也撑不住了,觉得神奇得紧。 “此物恐怕干碍不小,我先收下,等回京后交给掌院师兄。你们三人都不要外传——其他没人知道了吧?” 跛道人回道:“没了,就我们三人知晓。” 王昆点点头,放出神识,象征性地探查了一下石洞内的情况,见没有遗漏什么,便命令跛道人和翟弼清继续去搜查,独独留下了游离。 “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吗?” 游离装傻充愣:“不知道。” 王昆似笑非笑道:“你小子,不老实啊。昨天刚晋阶的化炁境?” 游离睁着大眼睛,抬头看着王昆,连连点头。 “刚筑基入道,就召请天神降下太阳真火了?据我所知,你好像没有受箓吧?” “你从哪里得知的?” 王昆气笑道:“本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师承,不过跟老方碰头后,一问即知了——你玄真门哪来的授箓传统?” 游离挠挠头,嘿嘿笑道:“您都知道了,还问我?” 王昆问道:“听老方说,你师父闭关了?他也真是心大,居然就这么放你到这雾魔岭来。” “师父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体内真炁满溢,被迫闭关。又担心闭关期间,自家小观被苍穹派打压,所以干脆打发我下山,顺便找到方前辈,托庇于他。” 王昆闻言,抚须叹道: “居然又要晋阶冲关了?想当年,你师父在我们一众人中,天资普通,修行和做事都温温吞吞的,没想到如今倒是后来居上了。” “前辈与家师很熟悉?” 王昆眉毛一扬,理所当然道:“岂止是熟悉!只是没想到啊,你居然是他的弟子,这下又有意思了。” 游离听出他话中有话,正待询问缘故,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此汇合了。 这次回来的人中,多了武澧瑜和刘朗二人。 原来,这两人原本与黄天明、梧桐一组,在行进过程中,并不知那二妖的底细,被黄天明突袭打晕了,藏在三泄峰顶的一处秘密洞穴中。最后,还是被秦家的两位客卿韩胜超、鲍兆找到了。 至此,参与此次清剿雾魔岭的九位先遣修士,终于集结完毕。 王昆面对众人,行了个稽首礼,说道: “此次雾魔岭清剿行动,诸位道友都辛苦了,各位斩妖除魔,功莫大焉。贫道谨代表朝廷和道录院,感谢各位的出生入死。虽然最终跑了雾魔岭的两位主事妖兽,未能竟全功,但毕竟是成功拔掉了楔进圣山县腹地的乱源,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是以,勇毅公承诺诸位的奖励,一样不会少。请诸位先行一步,在朝山镇土地庙汇合。” 除了武家的两位,其余人等无不欣喜异常。就在跛道人领着一行人离去时,王昆叫住了游离、武澧瑜主仆。 王昆看了游离一眼,游离会意,识趣地跑到瀑布边,自顾自地练习御风术去了。 武澧瑜意甚羞赧,不安道:“此次行动,我二人有负勇毅公的重托,实在惭愧得紧。奖励之类的,实在无颜去领取了,我们打算即刻动身,回安西州去。” 王昆笑眯眯道: “安西武氏,一门双金丹,可了不得!当今家主武阳真人,对外常说,他武某人平生没什么本事,唯独在养儿育女一事上,还算有些心得。一双儿女,男龙女凤,皆是可造之材。可我瞧着眼前人,莫不是那武阳老兄,其实是吹牛的本事更大些?” 武澧瑜闻言,双颊飞红,嗔道:“琨玉叔叔又拿我寻开心。” 王昆抚须大笑,眨眨眼道: “你俩就算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嘛,只管安心领取该得的酬劳。况且,想必你们也听到风声了,明年本朝与匈奴人的和谈,就要在安西州城举行了。届时,城内外的安保事宜,还需要仰仗你爹娘的协助,没必要搞得这么生分。” 武澧瑜听后,果真收起女儿家的娇态,重重地点了点头。 黑脸汉子刘朗抱拳问道:“敢问琨玉长老,那姓翟的小白胖子,是哪家的?” 王昆闻言,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也知道他姓翟?” 说完后,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转身朝游离走去。 刘朗心思急转,然后脸色一变,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也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意外之色。 “难道真是墨匠翟家的?” 武澧瑜微微皱眉,“竟然是他!不行,回头要告诉熊姐姐去。” 武澧瑜说着,看了一眼瀑布方向,喊上刘朗,快速下山去了。 瀑布边,游离见王昆来了,便收功迎了上去。 王昆低头看着游离,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刚刚心神传音给我,说是有事相求。说吧,是什么事?” 游离忙道:“是这样的。我此次下山,除了来雾魔岭历练外,还有一件私事,就是寻找我的兄长……” 听了游离的讲述,王昆捋须沉吟片刻,说道:“你想找勇毅公帮忙寻人,这个路子是想对了。掌管一方生民祸福的地祇,最擅长此类事情了。不过,勇毅公如今元气大伤,怕是帮不上忙了。” 游离心下一沉,“那该怎么办,勇毅公什么时候能恢复?” 王昆叹道:“绝天封神阵,是只有地祇才能使用的强力阵法。封住雾魔岭如此大范围的山脉,不仅需要神力维持,还要消耗大量的功德,勇毅公为了这次任务,算是把家底都拼完了。目前看来,最快也得一年时间,才能完全缓过来。” 游离听了,一时有些灰心丧气。 王昆笑道:“勇毅公暂时帮不上忙,还可以想想其他路子嘛。” 游离眼睛一亮,“您是说……县城隍?” 王昆点头赞许道:“聪明。你不用担心,等此间事了,由我来牵线搭桥,去跟娄城隍说说。” 游离喜道:“多谢前辈!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不用谢我。不过,你要真心想报答我的话,不如转投到我占验一脉门下?你师父那边,我来做工作好了。” 游离收起笑容,正色道: “前辈莫拿晚辈寻开心。晚辈虽然从没想过要做什么正人君子,但尊师重道、从一而终的规矩还是懂的。” 王昆老脸一红,干咳道:“小小年纪,说话用得着这么老气横秋、一本正经吗?” 两人边聊边往山下走去,无移时,便见到了去而复返的方立德。在他身边站着一人,却是此次清剿队伍之中的一人,那个戴着斗笠、沉默寡言的吴铭。 王昆朝二人点点头,问道:“没追上?” 方立德摇摇头,“那癞蛤蟆有瞬移类的神通,似乎是以燃烧精血为代价,遁速极快,在接近虎啸林时,就失了它的踪迹。翟大侠也无能为力。” 王昆似是早有所料,毫不意外道: “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当务之急,还是要查出这雾魔岭到底跟西边到底有没有关系。这类事是你们武德司的职责,道录院这边就彻底撒手,由你们接管了。” 方立德点点头,然后对游离笑道: “小游离,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大随武德司武德副使方立德。这位是本司负责安西路事宜的总干办,吴仁宇。”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七章 收获满满 游离朝吴仁宇打个稽首,恭敬道:“见过吴干办。” 吴仁宇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来,笑道: “英雄出少年,道心小友胆识非凡,智计过人,吴某自叹不如啊。” 游离挠挠头,忍不住问道:“武德司是做什么的?” 王昆笑着解释道:“武德司是大随的谍探部司,直属当今官家掌管,除了负责捉拿敌国混入的谍探、细作和不法修士,兼及纠察百官、降妖除魔等事务,权力大着呢。” 方立德听得直摇头:“琨玉兄,这话在熟人面前开开玩笑即可,别教坏小孩子。” 说着,方立德对游离说道:“小离,跟我来,你师父有些话托我交待给你。” 游离看了王昆一眼,然后便跟着方立德走到一边。 方立德张手设下一道隔音禁制,王昆看得直翻白眼。 方立德根本不管他的反应,低头看着游离,温声道: “年前我刚到安化镇时,就和你师父见过一面。他说要在踇隅山筑观清修,不过,倒没想到他居然收了个徒弟。看样子,他是想把踇隅山选作玄真门的新的宗门地址了?” 游离看着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方前辈是怎么和我师父认识的?” 方立德笑道:“严格说来,你师父算是我的学长,而武德司,也算是他半个‘娘家’——你师父曾经也在武德司担任要职——没想到吧?” 游离果然惊讶地点点头。 方立德继续说道: “武德司的任务都是高度机密,所以不能对你说太多。而外界知道你师父过往经历的人,也极少。他前阵子闭关前又找到我,说是担心苍穹派会趁机打压指玄观,让我照顾你们一家。所以,我想看看你的想法,是想继续在指玄观待着,还是先到青云村避避风头?我可以安排你们一家在坑冶司找点事做。” 游离低头盘算了一番,最终摇摇头: “感谢前辈的好意,我们一家在山林里住惯了,跑到繁华村镇反而不适应。至于苍穹派,倒也没必要害怕,只要不是对方的金丹老祖失心疯,不要脸地亲自上门,师父准备的护观大阵都能应付一二。” 方立德沉吟片刻,从佩囊中取出一沓绿色的符箓,笑眯眯道: “你在观里待着也好,反正杏望村离踇隅山也就隔着座小孤山。这沓特制的传音符,传音速度极快,而且传送距离可达千里之遥。一旦有危险,你就发符过来,我会第一时间赶到。” 游离道谢着收下符箓。 “不用谢我。这种特制的传音符,其实正是你师父的手笔。当初他在武德司时,为了解决遍布五湖四海的同仁之间的信息传递问题,钻研了很久呢。也就是他的身份不便对外透露,我现在也处于潜伏状态,不然我都想亲自登门苍穹派,替你们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了。” 游离笑道:“前辈的好意心领了。这些个江湖恩怨,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终究不便公器私用。” 方立德听到后,微微颔首,心道,看来璇玉又收了个好徒弟呀。 “你只要记住,有问题就找我。武德司永远是你和你师父的坚强后盾。至于琨玉老家伙那边,我不好阻拦你们交往,但凡事多留个心眼,总不会错的。” 两人谈完返回后,游离便与王昆一道下山了。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吴仁宇说道:“璇玉副使终究还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啊。” 方立德沉默半晌,悠悠道:“他这辈子,注定是个劳碌命,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随后,数道身影出现在二人身边。 吴仁宇当即传下指令,让几人扼守雾魔岭几处隘口,然后说道: “雾魔岭上的小领主所知有限,所以都当作战利品,由着他们带下山了。但是身为大领主的四不像和狂翼狐蝠,肯定能套出不少信息来。” 方立德点点头:“那就开始审问吧。” ———————— 下了山,王昆一把扯住游离的后领,直接腾空而起,飞向朝山镇。 半个时辰后,二人在朝山镇外的一片无人的麦田里。已是八月下旬,小麦一片金黄,离大丰收不远了。 二人沿田埂往官道走,游离歪头问道:“王昆——琨——所以‘王昆’其实是前辈的俗名?” 王昆笑眯眯道:“不错。你小子就是个鬼灵精啊。” 说笑见,两人上了官道,随着过往的商队进入镇子中心,来到香客众多的土地庙中。 众人已经等在此处了,疗伤的疗伤,休整的休整,个个脸上神采飞扬。 见到两个人终于来了,众人纷纷行礼。 一一回礼后,王昆取出两根上等的降真香。 在这个世界,祭祀神明所用的香料,往往分为四品:下品、中品、上品和极品。 降真香,香中极品,乃是祭祀天帝的灵香,其燃烧后所散发出的烟火气,是众神祇最喜吸食的凝神安魂之物,因而价格高昂。 一根固定制式的降真香,长不足一尺,细若蛛丝,售价多在八千灵以上,可不是一般人能烧得起的。 王昆舍得拿出此等极品灵香,正是表达其对勇毅公的赞许和崇敬之意。 稍后,他领着游离,一起对着勇毅公的金身塑像上过香后,这才回过身来,朝着众人说道: “不用拘谨,都坐吧。” 游离继续坐回主位右首一排靠门的位置,正在翟弼清旁边。 王昆则坐在左侧的主位上,随即,室内金光一亮,勇毅公现身于右侧的主位上。 此时的勇毅公虽然神色颇为萎顿,但眼神明亮,显然心情不错。只见他当先朝王昆抱拳谢道:“多谢琨玉道长抬爱。” 王昆摆摆手,笑道:“一点心意,不必客气。先办正事。” 勇毅公便朝着跛道人点点头。 跛道人会意,说道:“诸位,将所获放出来吧。” 于是,众人纷纷解开兽囊,将收获释放了出来。一时间,整个议事厅中堆满了各类妖兽的尸身。 勇毅公当面清点一番后,发现结果颇令人意外。猎杀妖兽最多的,既不是修为最高的跛道人,也不是其后的鲍兆,反而是年纪轻轻的许不逊。 跛道人当众宣布道:“此次狩猎,妖兽尸身悉归各人所有。在此基础上,按猎杀数量统计战果,结果如下——” “许不逊,斩杀中等妖兽三只,初等妖兽两只,位列一等功,共计五万四千灵,外加高阶法器斩妖剑一把。” “鲍兆,斩杀中等妖兽两只,初等妖兽四只,位列二等功,共计五万三千灵,外加阴魂丹一粒。” “翟弼清,斩杀中等妖兽一只,初等妖兽五只,位列二等功,共计三万灵,外加阴魂丹一粒。” “韩胜超,斩杀了六只初等妖兽,位列三等功,共计一万两千灵,外加养窍丸一瓶。” “武澧瑜和刘朗,这里说明一下,二位道友中途被那黄天明和梧桐偷袭,是以斩杀不多,共五只初等妖兽,位列三等功,计一万灵,外加养窍丸一瓶。” 跛道人说着,笑吟吟地看着无地自容的二人,以示鼓励。 “至于道心小友,情况也比较特殊,中途被那白首金雕掳走,不但活了下来,还深入敌人后方,制造了不小的动静。共斩杀中等妖兽一只,初等妖兽四只,位列二等功,共计两万八千灵,外加阴魂丹一粒。” 跛道人念完,众人都朝游离投来赞许的目光,许不逊更是大声说道: “道心老弟果然是个狠人,许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王昆笑而不语,勇毅公也是一脸的赞赏,心想,自家乐心还真是福缘深厚,能结交这么个潜力不小的朋友。 游离微笑着朝众人点头,口中连道:“侥幸侥幸,若不是方前辈和翟前辈及时赶到,我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众人收起战利品后,许不逊突然笑问:“跛前辈,你老人家的收获如何?” 跛道人也没有前辈高人的架子,嘿嘿一笑: “说来惭愧啊,若非贫道身为领队,还有一笔额外的奖励,斩获还不如许小友咧。” 众人听得笑了,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鲍兆也忍不住打趣道: “跛前辈是领队,需要坐镇中帐,运筹帷幄,没法儿放开手脚厮杀,不然我们就得喝西北风喽。” 大家就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中,陆续散去。 就在这时,王昆又喊住了游离。 “小道心,你且留步。”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八章 赤霄剑 游离跟翟弼清打了个招呼,便返回客厅内。 “前辈,还有什么事?” 王昆示意他坐下,然后抚须一笑,“你奖励还没领完,就想走了?” 游离一愣,“我不是刚领过吗?” 勇毅公笑道:“你难道忘了,雾魔岭的雾瘴,不正是袭击你的那头巨鼋释放出来的吗?” 经他一提醒,游离倒是想起来了,但他还有些疑惑:“可是,斩杀那巨鼋的是方副使啊。” 王昆撇撇嘴道:“武德司的人,斩妖除魔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他也是前去接应你时,才无意撞见的而已。这个功劳肯定要算到你头上的。” 游离听了,顿时就有些不安,“这不好吧?” 勇毅公笑道:“没什么不好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何况方副使也跟我交待过了,这个功劳就是你的,他只是当了回打手而已。” 说着,勇毅公一摆手,手中就多了一个长条木匣。 游离恭恭敬敬地接过,别说,还挺沉。轻轻打开,发现里面叠放着十块金条状的灵石,绿莹莹的,散发着淡淡的灵气,闻之神清气爽,四肢百骸皆通透不已。 “这十块上品灵石,每块都可兑付一万灵符钞,你可要收藏好。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拿出来使用——财不外露的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眼前这二人,一位是金丹期的“人仙”,一位是掌管一方的土地爷,皆是修行界有头有脸的德高望重之人,却愿意为他这么个晚辈多想一步,怕他遭人嫉妒,特地选择私底下授赏,可谓用心良苦。 游离打个稽首,感激道:“多谢二位前辈的厚爱。” 王昆抚须点头,勇毅公则摆摆手,接着道:“不忙。” 于是,又凭空变出两件释放出惊人气息的法兵: 一件是一把两尺来长的短剑,锋芒逼人,目光触之,竟有刺眼之感,剑身靠近剑格处,以仙家云篆刻着“赤霄”二字; 另外一件则是一件瘊子甲,显然是一件防御类法兵了。 游离第一眼就被那赤霄剑吸引了,以至于根本没心思再去细细琢磨那件瘊子甲了。 勇毅公笑吟吟地看着,解释道: “这把赤霄剑,乃是一件低阶宝器。想必你也知道,法兵分为法器、宝器、法宝三等,每一种又分低、中、高三阶。这件低阶宝器,按说是凝丹期修士使用更好,不过筑基期也能勉强使用,只是还不能完全发挥其全部的威力就是了。” 游离嗯嗯啊啊地回应着,心神完全沉浸在赤霄剑上了,简直爱不释手。 另两人看得都笑了起来,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啊。试问,天底下哪个少年没有做过“一剑在手,江湖我有”的大侠梦? “先滴血炼化了吧。” 游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贴,便有鲜血流出。 那原本还剑气内敛的赤霄剑,登时锋芒毕露,竟开始自行吸取游离的鲜血,足足吸了十息时间才停止。 王昆微微眯眼,有些诧异:“一般宝器的滴血认主,往往都是浅尝辄止,似这般长鲸吸水的契合程度,倒是不多见。” 勇毅公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笑道:“这就是好马配好鞍了。” 有些话他可不会到处乱说。对于他这个神道一脉的土地公来说,对于天地间的无形气运的流转,其实比仙道修士要敏感得多,哪怕王昆的实际修为比他高不少。 前日游离在三泄峰脚下吸取金蟾莲花的财气通心粉时,勇毅公就在山外模糊地感受了一丝异样。 尽管雾魔岭中有雾瘴遮蔽气机,但这雾魔岭毕竟名义上是在他的辖境之内,其中天地的气机的流转,还是不能完全逃不过他的感应。虽然他并没能完全确知其中的情况,但还是隐隐有所猜测。 所以,这次的两件宝器,是他有针对性地挑出的,也是他的压箱底宝贝了。 游离挑中了赤霄剑,这没什么,但那把已经诞生了一丝本能意识的赤霄剑,却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了。 想当初,他想把此剑赠送给跛道人的时候,这剑十分桀骜难驯,别说是普通的鲜血,就连跛道人的精血都不屑于饮啖。 到这里,勇毅公心里便有了底,猜出游离十有八九是气运傍身了。 要说世间有哪些东西最是缥缈难寻?气运的流转和走势,肯定属于此列。 勇毅公身为一方地祇,对于气运并不算陌生。 太上道祖有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运、福运相倚相连,此消彼长,共同组成了气运之道。 最典型的福运,便是文运、武运。这两种运势常见于各地的文庙、武庙之中。其中,位于京城的天下文、武总庙,更是文运亨通、武运昌隆,是天下文人、武夫最为向往之地。 此外,还有财运一道,同样是天下人孜孜以求的福运,尤其是商家之徒,更是热衷于追逐此道。 至于祸运,则主要表现为桃花运和衰运。 一般人认为,桃花运是福运,其实是一种误解。桃花入命,久则必淫,伤身伤神,是惑乱之源,乃是修道之人的大忌。 衰运,又称煞运,乃是命犯各种关煞,轻则事事不顺,霉运连连,重则干碍修行,危及性命。 不过,勇毅公暂时还猜不出游离身怀哪种气运,反正不外乎文、武、财三种福运中的一种,甚至是多种了。 因为赤霄剑至刚至诚,甚至可用于各种斋醮科仪之中,长久吸食纯正的功德香气,像桃花运、衰运这类的祸运,是入不了它的“青眼”的。 勇毅公在这边胡乱猜测,其实有些灯下黑了。因为他旁边坐着的王昆,可是出身道门占验一脉。这一脉的修士,最擅长推演命理运数,对于气运的流转自有一套勘验秘法。 所以,王昆早已测得游离身怀财运了。 “日火西悬利中天。这小家伙,还真是个宝啊!”王昆心里欣喜了一阵,然后脸就垮了下来,“哎呀,这岂不就意味着,我之前的赌约又输了?跟师兄比试,还是有些自不量力了啊——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不过,王昆很快就释然了。 输归输,成功找到一位气运之子,总算能稍稍缓解京城的危机了。 若是搁以前,就算是用强,绑也要绑这小家伙到京城去。但现在知道了,这小家伙是璇玉子的徒弟,那就好办了。 “嘿嘿,既是璇玉的徒弟,最终肯定还是要去京城的,我又何必冲在最前面,做那个恶人呢?” 二人各怀心事,游离却已经收起赤霄剑,然后问道:“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城隍庙?” 王昆回过神,说道:“你先休整一天,明日一早动身。” 游离见两人还有事要谈的样子,便告辞离去。 王昆继续说道:“勇毅公此次功勋卓著,不但出钱出力,还透支了自己一身的功德信力,殊为不易。明日去娄城隍那边,贫道自会建言,好好犒劳一下你。” 勇毅公闻言,当即起身抱拳,说道:“多谢琨玉长老提携。” 王昆示意他坐下:“虽然修行界一向以实力为尊,但你毕竟是一方地祇了,身份尊贵,不用跟贫道这么客气。你有什么想法?” 勇毅公突然有些忸怩起来:“那个,小神希望能将辖境再往南扩扩,不知可行否?” 王昆点点头:“还真是个务实的想法。我看行。” 游离返回秦家的酒楼后,径直敲响了翟弼清的门。 “进来。” 游离轻轻推门而入。翟弼清和翟墨青隔桌对坐,甥舅二人正一起修复大战之中受损的破神弩。 “来,坐。”翟弼清将破神弩放在一边,让出了位置。 游离朝翟墨青打个稽首,恭敬道:“多谢翟大侠救命之恩。” 翟墨青颔首,问道:“你师父那个闷葫芦,又闭关了?” 卷一 宝印认主 第八十九章 新局面 游离听了翟墨青的话后,尴尬地笑笑。 这个“又”字很有嚼头,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哪怕是曾经跟师父称兄道弟的好友,也还是要给自家师父留足面子,那就不主动去询问他了老人家的那些黑料了。 翟墨青是个草莽气很重的颟顸汉子,这话其实也就是出于习惯,随口一问,见到游离的不自在后,也自知失言了,便取出腰际的兽囊,张手在房间内设下一层禁制,随后放出了一只妖兽来。 正是腹生四脚的冰纹蟒。 冰纹蟒巨大的身形几乎占满整间屋子,只见其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翟墨青时,当即俯首低眉,大气不敢出一声。 翟墨青说道:“你既然答应了弼清和小离,愿意跟着他们,只要不为非作歹,我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冰纹蟒低眉顺眼道:“多谢大人。” 翟弼清对游离解释道: “那日你被那白首金雕抓走后,我们着急坏了,跛道人立即召集大家集合。在向第三结界接近的过程中,我舅舅和琨玉道长就赶到了,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就让舅舅把冰纹蟒先收了起来。” 游离点点头。 冰纹蟒突然问道:“那杂毛猴呢?” 游离抱着一丝歉意,说道: “那日我俩被抓去后,四臂猿很害怕,我趁着白首金雕运功疗伤之际,探查了周边的环境,然后使用换影符逃了出去。本来想着引开白首金雕,至少也给它制造了逃生的机会,却不知道它后来的命运如何了?” 翟弼清摇摇头:“我们仔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游离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记得白首金雕说过,说是上面有人相中了四臂猿。再结合白首金雕经常将一部分妖兽运送出雾魔岭,四臂猿极有可能是被那黄天明顺手掳走了。” 冰纹蟒听后,黯然道:“你的猜测,可能性很大。它以前就说过,上面很看重他,我一直以为它在吹牛。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斗嘴归斗嘴,但感情还是很深的,只希望它没事。” 翟墨青问道:“那些妖兽被送去哪里,你知不知道?” 冰纹蟒轻轻摇头:“我们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这里了,那时别说诞生灵智了,就连记忆都很模糊。” 这时,一直藏在游离头发里的青枭也飞了出来,变成拳头大小。 “主人,你不是说雾魔岭像养什么场来着?” 游离一听,尴尬道:“养殖场。就是人类大规模饲养猪羊之类的动物,用来宰杀吃肉的。” 翟弼清被突然冒出的青枭吓了一跳,怪叫道:“小离,你不会又封正了一只妖兽吧?” 翟墨青其实早察觉到青枭的气息,解释道:“不是封正,是签了主仆灵契。”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冰纹蟒见到青枭,十分欣喜,两人虽然平时管着各自的地盘,很少往来,但毕竟同出雾魔岭,这时难免有点老乡见老乡的惺惺相惜之感。 翟弼清见了,有些羡慕道:“舅舅,我也想……” “不,你不想。” 翟弼清被噎得不轻,乖乖低头抠手指,不说话了。 游离则问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冰纹蟒有点迷茫:“我也不知道,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修行。” “要不跟我去踇隅山?后山有一大片林子,还有瀑布、温泉,应该适合你修行。闲来无事,跟青枭也有个照应。” 冰纹蟒听后,喜不自胜地应下了。 游离又笑着问翟弼清:“那我就先把它带到踇隅山去?” 翟弼清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故作不开心道:“随你。” “可是,我身上没有兽囊……” 话未说完,翟墨青直接抛过来一只绿色的兽囊。 游离接在手里,忙道:“翟大侠,这个要不我跟您买吧?” 翟墨青淡淡道:“你这不是打我脸么?第一次见面,我作为长辈,送你个见面礼而已。” 游离一叠声道谢后,抱拳一礼,将冰纹蟒和青枭收了进去。 三人坐好后,开始谈论正事。 游离有个疑问,当先问了出来:“翟大侠什么时候来的圣山县?” 翟墨青道:“不要老‘大侠大侠’的,弼清叫你师父什么,你就跟着叫我什么。” “好的,翟叔叔。” 翟墨青继续说道:“我也刚到没几日。弼清娘亲不放心这边的情况,我也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第一次竞购会,苍穹派、天阴派和玉龙山入围,咱们和秋微山都落选了。” 翟弼清愤愤道:“明显存在舞弊!苍穹派、玉龙山也就罢了,天阴派一个梁肃路的门派,居然能染指安西路的矿产,不就是因为跟踇隅观方丈余莫河关系好吗?” 游离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问道:“所以,翟叔叔其实也跟武德司达成某种默契了?” 翟墨青看了翟弼清一眼,训道:“看看人家,比你岁数小,却比你沉得住气。” 然后又朝游离笑道:“没错。方副使那边透露了一个信息,就是朝中主持政事堂的吕相,其实早就对以李自牧为首的安西路一些官员颇为不满。这里面涉及复杂的利益纠葛,简单说来,就是朝廷担心安西军坐大,形成事实上的藩镇割据,因而要派遣一位转运使过来,名义上是负责安西路各州矿产的赋税和运输,实则负有监察本路的专断之权。” 游离听得眼前一亮,“也就是说,第一次竞购会的结果,只是李自牧一方推动的,但在朝廷最终拍板之前,此事还有转机?” 翟弼清也反应过来了,笑道:“转机就在新来的转运使身上。” “那新的转运使人选,有消息了吗?” 翟墨青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具体人选还未敲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新的转运使和负责和谈的特使,会是同一个人。” 游离忍不住拍手叫好:“朝廷这一手倒是妙得很。一旦与匈奴人和谈结束,特使摇身一变,直接成为本路转运使,就地坐镇本路,既能防止安西军异动,搞养寇自重之举,又能迅速接管本地的财政大权——这个其实是绝密级别的内部消息吧?” 到这时,翟墨青眼里终于流露出异样的神采:“你这小家伙,脑子不错。弼清什么时候能及得上你,我和他娘亲也就放心了。” 翟弼清听得有些脸红,嘟囔道:“跟你小子在一块儿,我压力很大呀。” 游离打趣道:“近朱者赤,有压力才有进步。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现在才发现,你小子也这么爱显摆的?” “这就是近墨者黑了。” 两人打闹了一番,游离便自回房间休息了。 夜间躺在床上,游离脑子里想的却是师父的事。 “原来师父以前在武德司干过,听翟叔叔和琨玉道长的意思,武德司在朝廷的地位似乎很超然啊?不然怎么连特使即转运使这等绝密消息都知道呢?或者说,是武德司的情报网十分巨大,手眼通天?”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足以说明这个谍探部门的不简单。 这一夜,游离睡得很沉。过去几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梦到了白首记忆里的那个场景: 在踇隅山山腰那片杏林里,有一个穿黄衣的年轻女子,轻轻哼着歌,摘花编花环。 只是这次的画面中,还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跟着她跑来跑去。当男孩转过来时,才发现,那男孩却是游离自己。 …… 第二日,游离步履轻松地赶到土地庙,与王昆汇合。 勇毅公再次现身,坚持要把二人待到朝山镇北面的边界。 王昆摆摆手:“不用了。你元气大伤,还是好生休养。这点路,我们走走也到了,费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两人坚辞了勇毅公的好意,出了镇子,来到无人的田野之中。 游离召出青枭,二人坐到青枭宽大的背上,向北飞去。 卷一 宝印认主 第九十章 归心似箭 青枭并不以速度见长,但胜在耐力极好,最适合长途飞行。 朝山镇位于圣山县南郊以南,距离县城不过几十公里,青枭背着两人,慢悠悠地飞行在云端。 王昆变戏法似的,取出两根鸡腿,分给游离一根,自己就着酒,啃了起来。 游离则好奇地俯视着大地,冷风吹在脸上,顿时生出一股“天大地大,我自逍遥”的豪迈之情。 王昆打了个满足的酒嗝,扯着嗓子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跟这青枭签下了主仆灵契?” 游离假装没听到,同时以心神联系青枭,让它不要搭理王昆的传音询问。 王昆讨了个没趣,一点不着恼,反而兴致勃勃地胡乱猜测: “是揍了它一顿?还是因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它?” 游离心道,老狐狸终于露尾巴了吧?果然是看上我一身的气运了,就不告诉你! 不过,王昆的问题倒的确是提醒了他,莫不是青枭请求跟随自己的真实原因,其实就是它隐隐感知到了自己身上的气运,哪怕它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毕竟妖兽一族的五感五识相当发达,对于天地气机的流转,天生有着敏锐的直觉。 要知道,气运之道一直是隐于命理运数后面的无形之手,就像空气之于人,看不见摸不着,但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它对于天地气机的流转,万事万物的生发、成长、发展和消失,持续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除非有特制法器或者相应的秘法,不然一般人哪怕修为境界再高,都很难直观地感受到它,所以,即便是擅长命理推演的高手,也只能通过相关的经验和规律,进行逆向推演,窥得只鳞片爪而已。 王昆所在的占验一脉,虽然有测试气运的秘法,但也有许多前置条件,比如:必须要近距离接触,气运必须凝聚到一定程度,等等,而且最终也只是能分辨出具体属于哪一类气运而已,更深层次的内容,同样所知有限。 可就算是这样,他这一脉也是整个修行界最了解气运之道的了。因此,他对游离这样的气运之子的必得之心,可想而知。 游离也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所以对王昆的献殷勤时刻保持着警惕。 王昆见他在发呆想事情,以为他是担心所求之事不能如愿,便心神传音道: “放心吧。不过是找个十几年前丢失的人,只要人还在这圣山县地界,娄城隍都能感知到的。” 游离见他想岔了,也不辩解,笑着感谢一番。 沉默了一会儿,游离想起一事,以心声问道: “前辈,你既然和我师父早就认识,为何当初在小孤山上购买你的符纸时,你俩都好像没认出对方呢?” 王昆放下酒壶,醉眼朦胧地回道: “我俩认识将近一百年了,早就养成默契啦。当日他一看到我,就猜到我是在追查刺杀余莫河一案了,所以假装不认识我而已。” 游离了然,又问道:“您当时就已经锁定了罗小五了?” 王昆将酒壶的瓶塞塞好,长吁了一口酒气,点点头道: “当时只是发现那小子的意念波动有些异常,所以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可惜,幕后之人很谨慎,一直没有现身。现在看来,罗小五那小子,十有八九只是一枚闲子而已,必要时用来迷惑我们的。” 心里的这个疑惑解开了,游离便不再说话,端坐着运功修炼,抵御着高空中不时侵入体内的冷意。 片刻后,青枭长啸一声,开始向下滑翔,最后落在了一片小山丘上。 二人跳了下来,远远便瞧见了县城的城墙。 收起青枭,下山上了官道,正遇见一个往城内运送薪炭的小商队。两人跟领队交涉一番,以每人二十文的代价,坐上了顺路车。 游离手搭凉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悠悠道:“看着还是盛夏,其实冬天已经近在眼前了。” 然后用手中吃剩下的鸡骨头,有节奏地敲着车辕,轻诵道: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王昆听得入神,等他住口了,这才问道:“这诗不错啊,你作的?” 游离摇摇头,没有答话。 这时,车队已经来到城门前,王昆拿出一块黄色的度牒信牌。盘查的守军见了,当即躬身行礼,直接放行。 二人下了车,径直来到位于城区正中央的城隍庙。 圣山县城隍庙为典型的“前庙院,后道院”的格局,即前半部分是玉皇阁、牌楼、城隍殿等建筑,分别供奉着玉皇大帝、县城隍娄瑾瑜;后半部分为圣山县道会司的衙司,包括日常处理事务的道会堂、各级道士起居的道舍,以及招待客人的厢房等。 此时已过了辰时,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却依旧挡不住香客们的热情。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格外热闹。 王昆本想直接带着游离去后院的道会司,游离却坚持要排队买香烧香。 “既然是来祈请城隍老爷帮忙的,自然要讲求个‘心诚则灵’。” 听游离这么一说,王昆倒不好再阻拦了,便也跟着一起排队。 长长的队伍沿着城隍殿外的长廊,一直延伸至前面的牌楼中,却秩序井然,善男信女们无人大声喧哗,依次入内敬香祈愿,几乎不需要庙祝出面维持局面。 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游离二人。 游离掏出一百二十文钱,买了两把香品稍好些的竹签香,分给王昆一把,在香案的烛火上点燃了,各自敬香。 游离闭着眼睛,虚心敛容,很虔诚地在心里将所求之事诉说了一遍。 这时,他心头突然想起一个醇和的嗓音:“稍后到后院西厢房中来。” 游离心中一喜,这是心中所求得到回应了。 随后,游离便根据声音的指示,和王昆一起来到后院门前。 这里是本县道会司所在地,一般香客不得入内。执事的门头是个年轻力壮的道士,见到王昆腰际的黄色信牌后,当即恭敬放行。正要循例知会负责接待访客的知客堂,却被王昆制止了。 “不用麻烦知客堂了,我们就是来见一见娄城隍,你带我们到西厢房的会客厅就行了。” 那小门头听后,甚为殷勤,当先领路,将两人领到目的地,点头哈腰地去了。 两人进入厅内,发现茶案前已经端坐着一位身穿黑色蟒袍的大汉,正在煮茶。 “正好,人到了,茶也好了。” 说话这人,正是圣山县城隍娄瑾瑜。 二人当即对娄瑾瑜打个道门稽首,然后在他对面落座。 游离这才看清,娄瑾瑜的蟒袍上绣着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熊罴,脚踩祥云,威武雄壮。 到这时,游离心中便有了数。这位娄城隍,乃是一位从五品的地祇。 一百多年前,丹泽帝国在统一中山山脉以东的天下后,对原先各国自行敕封山水地祇所造成的神阶混乱,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并采用了世俗朝廷的“阶官制”。 比如,最低一级的土地爷,神阶多为从七品,故号为“从七品地祇”,以此类推,一直到最高一级的泰山神,号为“从一品地祇”。 神阶排名的依据,自然首先考虑修为,其次是所辖地界的大小,及其人口、物产等,自此形成定制,以致从此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娄瑾瑜看着游离,说道:“听说此次雾魔岭一役,你立下奇功。果然是少年英雄,器量非凡。” 游离抱拳道:“城隍老爷谬赞了,晚辈惭愧得紧。” 娄瑾瑜放下茶盏,笑道:“你的心愿,我已经通过香火气息获知了,想查看你兄长的信息并不难,只需至亲的鲜血即可。” 游离心中一凛,忙道:“这倒是有些难办了。我是养子,并非我父母亲生。是不是非要鲜血才行?” 娄瑾瑜闻言,说道:“鲜血最佳,退而求其次的话,至亲的头发、指甲等肉身所出之物也可以。” 游离笑道:“这个倒是真有准备。” 说着,便从佩囊中取出游明达、林琴夫妇的头发和指甲。 娄瑾瑜摄入手中,手中同时多出一根两尺长、两三寸宽的玉笏状的长板,乃是地祇所特有的本命物——神主玉牌。 娄瑾瑜向神主玉牌内注入神力,口中诵念有声,无移时,他的眼神中金光大放,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目视千万里一般。 与此同时,他的脑袋开始沿逆时针方向,缓缓旋转。半个时辰后,那脑袋转了整整一圈,眼神也随着扫视了一圈,画风极其诡异惊悚。 最后,娄瑾瑜终于“回魂”了一般,眼中金光消散,眼神聚焦到了游离身上。 娄瑾瑜摇摇头,说道:“你这位兄长的气息,并不在圣山县境内,而是在圣山县西北方向,距离说不准——如果有鲜血的话,或许还能探查得更准确一些。” 游离一听,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西北方向,距此大概多远?” “说不准,只能确定是在千里之内。” 之前一直未出声的王昆,这时才说道:“那么,极有可能是在安西州州城那一带了。” 娄瑾瑜点点头,“小神也是这个意思。” 游离当即起身,拜谢道:“多谢城隍老爷。” 娄瑾瑜笑道:“小事而已。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至此,雾魔岭一行总算完满结束。游离归心似箭,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王昆因为调查行刺一案,需要暂回京城一趟,同时将雾魔岭中所得的兽皮文书拓片送回去,便没有跟出来。 游离无心贪看县城繁华的街景,径直出了城门,寻了一处无人之地,放出青枭。 青枭展翅而起,载着游离,朝东南方向飞去。 (第一卷完)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一章 花落又一秋 花落又一秋。 指玄观外的杏林已经一片金黄,而观内的三株杏树,却依旧花开如春。一墙之隔,墙内墙外,迥然两个世界。 游离在指玄观很是过了一段清闲、宁静的日子。 这日清晨,游离照例坐在三株杏树下,开始认真做早课。 父亲游明达、母亲林琴,也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听讲《救苦经》。 林琴不识字,但儿子能将玄奥精深的经文掰开揉碎,耐心细致、不厌其烦地教给她。所以,她学经的兴趣,比游明达要浓厚得多。 “小离,快给娘说说,《救苦经》上说,太上老君明明自告奋勇,要离开太清胜境,分身三界,救苦救难,元始大天尊为什么要阻拦他老人家呢?” 游离笑道: “娘,你问的问题,在后面的经文有说明:元始大天尊说了,不用太上老君特地离开玉座,因为已经有一位玄元救苦天尊,做了太上老君想做的事了。他的化身遍及天界、人间、地狱,仙神人兽、男女老少,皆有他的分身。” 游明达也问道:“经上还说,玄元救苦天尊有‘寻声救苦,应物随机’之能,当真这么神通广大?” 游离放下经书,无奈道:“爹,您对我这位祖师爷,就这么没信心?” 游明达憨笑道:“那不是的。爹只是觉得,你们这位祖师爷这么厉害,那玄真门岂不是也很厉害?” 游离抬头望望杏花,喃喃道: “《救苦经》是入选了道藏的道门经典,也是本门弟子长习长诵的经文。据师父说,祖师爷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分身降临本门了,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世间还有这么一个尊其为祖的隐世门派了。” 做完早课后,游离来到中院的炼丹房。开始检清点这趟出门的得失。 将佩囊中的物品都取了出来,堆满一地。 这次雾魔岭之行,共收获两万八千灵符钞,加上师父赐给他的一万灵,总共有三万八千灵,够他使用好久了。 何况,还有十块上品灵石。在如今这个时代,除了大宗交易,很少有人直接用灵石交易了。 上品灵石,可供金丹期大修士快速回复真炁,不过,最常见的用途还是支持宗门护山大阵的运转。比如指玄观的护观法阵,只需往阵基中插入一块上品灵石,能使用将近一年时间,十分珍贵。 游离想了想,决定先留下四块在炼丹房,将来自己再下山寻找兄长时,父母的安全就有了基本保障。 阴魂丹一粒,可以治疗神魂的损伤,市价在五千灵上下,同样珍贵。如果游离所猜不错,勇毅公拿出的这批阴魂丹,十有八九就是用的从他这儿购得的阴魂草炼制的。 师父赐下的补炁丸,还剩下八颗。按照师父的嘱咐,每半年才能服用一次,一次两颗,这么算下来,游离要晋阶筑基中期,也得是两年后的事了。 镜像符,因为强行复制了跛道人的请神术,导致玉符黯淡无光,符胆灵窍的损耗极大。所幸按照《天心诀》的运炁法诀,能够持续以真炁和意念修复。如今已在丹田之中温养半月有余,符胆部分的图文渐趋于凝实,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摛云锦袍,已被游离暂时收了起来。这件法袍,关键时刻救过他的命。他虽然不能确定法袍的等级,但推测其至少是法宝级别。在他看来,这是他身上仅次于心字印、玉笔的强大法兵。 许不逊赠送的一批八品符箓,换影符已经用完了,还剩天罗地网符、百解符等,个个都是符中精品。 至于获取的几只初等妖兽,独角狼、巨象犀、穿山甲的尸首,都在回来的路上,顺路丢给方怀远了。让这位万灵阁嫡传,帮忙打造两件品质好一些的内甲,给爹娘防身。 剩下的红斑背蝎,由于一直被天罗地网符困住,精神状态并不好,它是游离给隐喜蛛预备的。 赤霄剑,低阶宝器,说实在的,以游离目前的修为,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了。因此,他老老实实收入佩囊中,轻易不打算拿出来使用。 最后就是收入玉笔之中的金蟾莲子、兽皮文书和疑似龙鳞的鳞片了。 踇隅山比雾魔岭三泄峰的海拔高多了,即使有护观大阵护持,观里也不适合种植金蟾莲子,只能等以后有合适的环境,再考虑种植的事了。 至于后两样的东西,极可能是三足金蟾的私房宝物,他不敢放在自家观里,省得给爹娘招祸。 “等师父出关了,再问问他吧。” 一一清点过后,游离便召出心字印,唤醒了沉睡中的隐喜蛛。 隐喜蛛控制着心字印,飞到红斑背蝎的背部,释放出惊喜的情绪。 “这个是给你预备的,能吞噬它的魂魄么?” 隐喜蛛美滋滋道:“当然能了,这只红斑背蝎的神魂强度比那白首金雕差多了。” 随后,印侧的“蛛”字一亮,隐喜蛛分出一缕意念,深入红斑背蝎的识海之中。 那红斑背蝎虽然已经意识模糊不清了,但终究还活着,识海被外来的意念侵入,本能地挣扎起来。 游离再次打出一道百解符,控制住它。半个时辰后,红斑背蝎的蝎尾耷拉了下去,彻底死去。 隐喜蛛收回意念,心满意足。 “如何?” “多谢主人。红斑背蝎与我一样,同属五毒之列,比白首金雕的魂魄更适合我吞噬。如今,我的主魂终于彻底稳固住,接下来就是重续其余两魂了。” 游离点点头,收回心字印,然后召出青枭和冰纹蟒。 二妖一现身,炼丹房中央玄玉八卦炉上方的古镜突然一亮,游离心知不好,赶紧控制住炼丹房内的禁制阵牌,生生按下了斩妖宝剑蠢蠢欲动的剑气。 青枭和冰纹蟒被唬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游离笑道:“抱歉。忘了屋里有斩妖禁制了——这只红斑背蝎已经死了,你俩用得上它的尸身吗?” 冰纹蟒吐了吐蛇信,摇摇头道:“它是火行灵根,我是水行灵根,天生相克。” 青枭抬起脚爪拨了拨,然后突然涨大脑袋,一口吞入腹中。 游离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得目瞪口呆。 青枭舔了舔鸟喙,意犹未尽地问道:“主人还有吗?” 游离翻了个白眼,“踇隅山上野兽多得是,以后自己去抓。” 青枭“哦”了一声,开始四处打量。冰纹蟒与游离的关系没它那么紧密,所以很拘谨地伏首在地上,一动不动。 游离站起身,先一步跨出屋门,说道:“先带你们熟悉一下环境。” 二妖当即跟了出来,四处看看。 来到前院时,游明达出去打猎了,林琴正在晒新收的麦子,见到儿子身后跟着的两只巨大的妖兽,吓得坐到了地上。 游离赶紧扶起她,“娘,不用害怕,这是我在雾魔岭收下的两只妖兽,都能说人话了,您不用害怕。” 林琴颤悠悠地爬起来,躲在儿子身后,不敢看。 青枭见状,尖着嗓子叫道:“你是我主人的娘亲,那我岂不是要叫您老人家一声奶奶?” 冰纹蟒无语道:“有你这么急着认祖宗的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她?” “……” 林琴听得有趣,轻声问道:“它们都跟叶田一样,被你收服了?” 游离点点头。 林琴便壮着胆子走到二妖面前,说道:“既然都是小离的朋友,那就叫我大娘好了。” 游离笑道:“别看它俩块头大,心智年龄其实比我还小,叫大娘挺好。以后我不在的话,指玄观就由它俩看家了。” 林琴闻言,心里虽然一时难以适应,但也知道这是儿子的一片心意,便笑着应下了。 随后,游离骑上青枭,往后山飞去,冰纹蟒在地上的丛林里急蹿,速度奇快。 来到踇隅山后山,一道瀑布落在山脚的水潭中,再往东北约两三里地,还有一片温泉。 游离从青枭背上跳下来,指着这一片地方,对二妖说道: “这里野兽很多,妖兽却极少。你俩只要在这一带活动,就不会有问题。” 青枭倒还好,它是飞禽,天高云阔,哪儿都去得。反倒是冰纹蟒,对栖居地的要求就高多了。 所以,冰纹蟒很兴奋,也暗自庆幸当初的选择何其正确,不仅免于身死,还白得了这么一大片可以安心修行的地盘。 最后,游离话锋一转,说道:“我已经信守承诺了,你们身上的瘴斑,以后还会继续替你们驱除。” 冰纹蟒闻弦知意,当即伏下巨大的蛇首,主动对游离放开了自己的识海。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二章 总有麻烦找上门 游离在安顿好两只妖兽后,再次回归到修炼、画符的平静日子。 只是,这之后的每日早课,听众就多了两只妖兽。 游离俨然一位得道高修,面对着爹娘和二妖宣讲道法,丝毫不怯场。在给他们讲经的过程中,自己也能得到新的体悟,以至于变得乐此不疲。 空闲的时间,在修炼之余,游离开始全力钻研符法。 符法一道,分为斗法部、卫道部、功德部和杂部,可谓气象万千。 《玄真符道详解》中所记载的四部九品符箓,游离已经研习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开始潜心钻研心抟老祖创制的第五部符法——神灵部。 心抟老祖开宗明义: “符无正形,以炁而灵。故书符之法,在于运一炁以成符。而吾所创神灵部符法,其要在‘一点灵光肇元神’而已。” 游离反复咀嚼着其中的深意,宁心静气,尝试绘制一道九品锥心符。 这是一种攻击他人识神的杀伐类符箓,识神包括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念识。 一旦中了锥心符的攻击,识神遭受重创,六识中至少会有一识跟着受损,可见此符的威力之大。 不过,威力大,便意味着绘制的难度也大。 游离在心中演示了十几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动笔。 绘制此类符箓,关键在于心念专注,念念皆真,然后一气贯之,一笔到底。 游离笔走游蛇,前面都很顺利:符头的一气化三清走完,接着是符胆,还剩三分之一,眼看着灵光渐起,眼前突然一花,本来顺畅无比的运笔跟着就是一滞,手下的笔豪便走了岔路。 “得,好好一张黄符纸给糟蹋了。” 游离轻叹一声,再度凝聚心神,重来! 如此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在废掉了八张黄符纸后,终于勉强画好了一道九品锥心符。 游离将心神沉浸在朱墨的笔画中,感受到其中沛然饱满的真炁流转,封印在符胆中一缕杀念,已化作一把尖细的铁锥,仿佛真能刺破他的识神意念一般。 游离将这道绘制成功的符箓放在一边,感觉还有余力,便继续练习。 不觉间,太阳西沉,游离抬起头,揉了揉眼,看着满桌的符纸,大部分都失败废弃了。 “三十六张,成功了六道,正好六分之一的成功率。” 这个成绩,游离还是颇为满意的。毕竟神灵部的符箓,不比前四部,难度之大,都快赶上前四部中的八品符箓了。 游离收拾好桌子后,出了讲经殿,来到前院,见厨房屋顶冒起炊烟,便坐在石桌边,安静等待开饭。 这时,他心头猛然一动,视线越过前院围墙,看向了西南方向。 他轻轻走到厨房门口,跟母亲打了声招呼,立即走出观外,默默开启护观大阵后,往西南边的西坡森林飞奔而去。 游离晋阶筑基初期已经月余,这阵子在观内潜心修炼,已经渐渐稳固了境界。因此,奔行速度极快,一息时间能跑出五六丈远,若是贴上九品神行符,还能再快一倍。 游离边跑边以心神联系青枭,却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真出事了?” 青枭和冰纹蟒都与他签下了主仆灵契,在百里之内,彼此之间会有一丝心神感应。这里不是雾魔岭,没有雾瘴的阻隔,二妖在附近活动,如果出现危险或遭遇不测,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感知到。 就在刚刚,他突然感受到了青枭传来的一丝紧张慌乱的情绪,就知道它可能出事了。 更要命的是,青枭可是和他父亲一起外出打猎的。 青枭的性子比较欢脱,神经也有些大条,这种性格反而跟游明达很合拍。加上它有“收放自如”的神通,最喜欢变身成普通鹰隼的大小,站到游明达的胳膊上,充当猎鹰,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今日,他们又出门打猎去了,至今未归。 “再怎么与世无争,也总有麻烦找上门啊。” 游离越想越心急,直接朝腿上贴了神行符,再度提速,大步穿行在铺满落叶的树林间,留下一连串残影。 一刻时后,游离赶到了那条试炼时经常待的小溪边。到了这里,他已经能清晰地感知到青枭的意念了。 “青枭,你们怎么了?” “主人?”青枭听到游离的召唤后,明显很兴奋,“我和大爷一起在这边打猎,却被两个人类修士盯上了。” 游离忙问:“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呃,我被绑了……他们倒是没拿大爷怎么着,不过大爷被他们推搡了两下,撞到了树上,后脑勺流血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刚绑好我,要带我走……” “莫慌,我待会儿就到。说说那两人的情况……” 游离放慢奔行速度,运转传心术,将神识释放出去,果然感受到两个异样的气息。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调理,加上接连服用了两颗梧桐果,游离的元神持续壮大,神识强度已非炼气期可比,已经能覆盖四十丈的范围了。 那二人距游离三十五丈左右,正在往山下走去。 青枭已经变回本体大小,足有两丈长,展翅更有三丈多长,那二人显然没有兽囊,正一前一后,吭哧吭哧地抬着青枭往下而去。 游离担心父亲的安危,让青枭稍安勿躁,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来到事发地。 游明达倒在落叶堆中,脑下流了一滩鲜血,已经昏迷了。 游离赶上前,封住他的经脉,止住血后,喂一粒疗伤的药丸,缓缓度入一缕极细微的真炁,替父亲炼化了药力。 做完这些,他又扯下袖子,将父亲的头部包扎好。 那二人抬着身形巨大的青枭,下山速度注定快不起来,此时还在游离的神识范围内,所以游离不是很着急跟上去。 片刻后,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身后。 正是冰纹蟒。 冰纹蟒性子安静,在熟悉了踇隅山的环境后,一直待在后山修炼。游离出门之前,就已经联系上它了。 “主人,大爷这是怎么了?青枭那家伙怎么搞的?” “无妨。我已经把伤口处理好了,没什么大碍,你先带我爹回观里。” 说着,游离将父亲放到冰纹蟒背上,拍拍它的侧腹,嘱咐道: “我已经开启了护观法阵,你回去后,守着观里就行。青枭那边我去就可以了。” “那我先回去一趟,主人小心。” 冰纹蟒带着游明达去了,游离处理掉这个心事后,想了想,不打算直接硬怼,先看看情况再说。 刚刚青枭也及时反馈了对方的一些信息。 这二人,修为都在筑基期,按说这点程度的修为,基本不是一只中等妖兽的对手,毕竟,中等妖兽的实力已经相当于人类凝丹期初期的修士。虽然青枭的本命神通有点坑,也不可能弱鸡到被两个筑基修士活捉。 起初,游离还以为是自己父亲在场的缘故,导致青枭无法全力应敌,但根据青枭自己的说法,对方那二人中,有一人的法术十分诡异。 它说:“我还没来得及出手,有一个人喊了一声‘听我号令’,我就稀里糊涂地落在他们手上了。” 游离远远吊在后面,思考着这些信息,突然觉得有些棘手。他最在意的是那句所谓的“听我号令”,施法对象究竟包不包括人类? 眼看着那二人即将走出踇隅山地界,再往前过了小溪,就是小孤山地界了。 如今边境的势力版图中,踇隅山依旧是无主之地,而小孤山已经属于安化镇辖境。一旦入了安化镇地界,想再动手的话,就得师出有名了。 于是,游离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运转传心术,分心控念,分别朝二人放出一连串的神识冲击。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三章 豢兽师 游离对分心控念的掌握越来越熟练,这两波神识攻击虽然是同时放出的,强度却不一样。 对付后面那个修士,发出的神识攻击的强度就偏弱,一次攻击只有八波冲击;而对前面的那个口呼“听我号令”的修士,游离则一连释放出十二波神识冲击,已经将强度拉满。 游离这么做,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的放矢。 因为,那个修为只是筑基中期的修士,仅凭一句“听我号令”,就能控制住一只中等妖兽,说明其大概率是一名豢兽师。 豢兽师,是修行界中比较另类的群体。每个豢兽师,从小就要挑选一只与自己五行灵根相调和的兽物,得到兽物的认可后,便将视为“本命兽”。两者从此形影不离,吃饭、睡觉、修炼都在一起,相互促进,共同成长,最终建立一种十分独特的双修关系。 正是这种只此一家的奇特修炼方式,使得每一名豢兽师的识神特别强大,尤其是与体魄息息相关的五识,敏感程度堪比妖兽。 不仅如此,豢兽师因为终日与妖兽为伍,早就总结出了一套高效、精准的降服妖兽的秘法,是绝大多数妖兽都闻风丧胆的克星。 因此,他能瞬间就捉住青枭,就在情理之中了。 两波神识攻击发出后,游离一刻不停,双手掐出一道三清指诀,口诵咒文。 下一刻,一片淡绿色的光团自游离腹中飞起,却是那温养月余的镜像符。游离口喝一声“敕!”人便从原地消失了。 这一切说时慢,实则只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神识攻击抵达二人的脑海中时,游离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后面的那个修士的身后。 二人遭受神识攻击后,果然反应不一。 后面那修士,虽然受到的攻击强度较弱,却最先出现了不良反应,两眼直接翻白。 游离第一时间就瞄准此人,便是算准的这一击会奏效,想趁着那“听我号令”尚未摆脱心神震荡时,率先解决掉一个。 游离再怎么自信,也不可能认为自己能轻松面对两个同境对手的围攻。自然是想在第一时间解决掉实力弱一点的那个。 这个思路,其实是学自方怀远。 去年,两人被追杀时,方怀远便是拼着重伤的风险,硬扛着一人的攻击,强行解决掉了另一人,为的就是防止自己腹背受敌。 这份果决,对当时还是第一次与人交手的游离来说,影响很大。以至于他这次就直接有样学样了。 游离手中寒芒一闪,握紧匕首,迅速抹向对方的脖颈。 就在这时,前面那个“听我号令”居然已经反应了过来,也未见他如何动作,游离突然如临大敌,直接舍了目标不要,心念一动,瞬移离开了。 与此同时,他原先所在的位置上,突然闪出一道黑影,却是一条身长五六尺的蜈蚣。 游离倒吸一口凉气,幸好他早有所猜测,不然还真要着了道了。 至此,游离已经百分百确认,那人就是一名豢兽师无疑了。 那只硕大的蜈蚣,游离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虽然散发出的气息只是初等妖兽的层次,却一点都不好惹。因为它后面还有个搭档的豢兽师。 这时,那名豢兽师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后面的那个修为弱一些的,已经两腿瘫软,倒了下去,以至于青枭那肥硕的身子也跟着跌倒在地。 那豢兽师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同伴,就不再作理会,转而看着游离,沙哑着声音,带着一股奇怪的口音,以丹泽帝国官话问道: “你这小道士,就是这只青枭的灵契之主?” 游离听得心中诧异,心想,不愧是豢兽师,对于主仆灵契这类神魂控制之术果然谙熟,竟是一眼就看破了 游离正色道:“既然知道,何故强抢?而且还打伤无辜的凡人,须知,修士不得无故对平民出手——仅凭这条,我就能对你下重手了。” 那人嗤笑道:“你身手不错,胆子更不小。不过,这只青枭就这么放养着,实在可惜,为了它的修行前途,我还是带走的好。” 游离听后,对这种“强盗逻辑”并不稀奇,事实上,这才是修行界普遍的行事逻辑——实力为王,拳头即道理。 他先前打交道比较多的一些修士,比如王昆、方立德,都是受朝廷约束的入世一脉,强调的是修心修功德,以积德行善、造福万民为修行要务,所以大多性情温和,行事谦让,与遵循弱肉强食的修行界,其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游离平静地说道:“我的灵宠,怎么调教是我的事,不劳这位道友费心。” 豢兽师笑道:“你一个小家伙,看来今天不倒下一个,是不能善了了?” 游离二话不说,直接摆好虎形拳桩,长吁一口浊气,同时运转真炁,将战意缓缓提升起来。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然后一挥手,那只硕大的蜈蚣便朝游离快速靠近。 游离不疾不徐,躬身将桩架拉满,递出一拳。 这一拳送出,立即有浑厚的拳意罡风脱手而出,正面迎向那只蜈蚣。 蜈蚣在距离游离两丈远时,与拳罡接触。只见其收起两根长长的触须,低头硬憾了一记。 拳罡仅撑了两息,便消散一空。随后,蜈蚣继续长驱直入。 游离见状,打出一道火球符。 那蜈蚣的动作极为灵活,扭身一闪,便躲了过去。 游离继续打出数道九品符箓,冰墙符、木刺符、土墙符、冰箭符,均被蜈蚣一一躲开。 眼见打出去的符箓接连落空,游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此时,那蜈蚣已经侵入他一丈范围之内。游离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前已不见了蜈蚣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却是豢兽师狰狞的面孔。 游离再退一步,同时迅速掐诀念咒。 紧接着,以他为中心的十丈范围内,突然灵光一闪,原本直直杀向游离的豢兽师,突然身形一滞,然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却是游离开启了五行符箓大阵。 原来,他先前佯装攻击蜈蚣而不得,只是在掩盖要布设五行符箓法阵的真实意图。 九品的五行符箓大阵,其实威力很有限,所以游离结合自己已经诞生神识的优势,舍弃杀力,着重强化了此阵幻术控制的威力。 此时,豢兽师的脑海里,仿佛遭受了金木水火土等五行术法的轮番轰炸,饶是他自身的神魂强度足够强悍,也明显有些吃不消。 游离一番算计得逞,也没心思自得,直接取出一道崭新的符箓,注入真炁,迅速打向豢兽师。 只见那张黄灿灿的符箓,在飞行过程中,化作一柄一尺长的尖细铁锥,悄无声息地刺入豢兽师的眉心。 那原本就表情痛苦的豢兽师,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流下两道血泪。 游离看到他这副惨相后,终于暗松一口气。这道新学成的锥心符,果然够强悍,不仅重创了豢兽师的识神,更是直接破坏了其六识之一的眼识。 经此一击,那豢兽师的眼睛即便没瞎,视力也会大大受损了。 五行符箓大阵还能维持一阵,游离便不急着补刀,心念一动,再度利用镜像符复制了换影符,移形换影至那只慌乱不已的蜈蚣旁边。 先前,豢兽师指挥蜈蚣近身攻击游离,找准时机,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法,竟与蜈蚣互换了位置。 若不是提前布设好五行符箓大阵,游离除了通过移形换影避让,还真没有其他办法接下那一招。 那只蜈蚣被换到青枭旁边后,居然敢爬到青枭肚子上,想用大颚咬开羽毛,然后往青枭体内注射毒液。 青枭被缚妖索绑得死死的,哪怕它有“收放自如”的神通,也摆脱不掉。因为无论它是放大还是缩小身体,那缚妖索同样会跟着放大缩小。 所以,眼看着一只原本处于它食物链下端的小小蜈蚣精,居然也敢欺到它头上来了,青枭一肚子的憋屈可想而知。 待游离注入真炁,强行扯开缚妖索后,青枭翻身暴起,一口将那蜈蚣叼住,然后甩头往地上一掼,再叼,再掼,反复折腾了数次,直摔得那蜈蚣七荤八素。 就算这样,青枭还是不解气,最后叼在口中,就要往肚子里吞咽。 “不可!” 游离赶忙制止。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四章 遛你玩 游离话未落音,青枭也意识到了不妙,一甩头,赶紧将蜈蚣精丢了出去。 那蜈蚣精刚离口没多远,便在空中爆裂开来。 爆炸的余威,裹挟着大量的血肉,向游离和青枭冲击而来。 游离已经打出一道土墙符,青枭则是下意识地张开双翅,将游离保护起来。 十数息后,青枭收起翅膀,表情有些痛苦。 游离关切地察看了它的背部,还好,只是承受了第一波冲击,随后的冲击都被土墙符挡下了。 游离丢给它一瓶疗伤丹药,然后不忘朝躺在地上的那个修士补了一记神识攻击。 这时,随着五道九品符箓的燃烧殆尽,五行符箓大阵终于消失了。 那豢兽师满脸鲜血,表情狰狞,其状可怖。 可以想见,受此大伤,他的心态已经出现了失衡,不惜毁掉蜈蚣精,也要拉着他们殉葬。 “可恶的小子,竟然这么恶毒,我也要你们死!” 那豢兽师歇斯底里地大吼着,手中掐出一连串奇怪的指诀,游离看得眼花缭乱,最后竟然有些跟不上那人的手指速度了。 游离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命令青枭先行升空,居高临下,能看到战场更多的信息。 青枭得令,当即忍着背部的疼痛,展翅飞起。 豢兽师见状,目眦欲裂,恰巧他手上的指诀收尾,口喝一声“听我号令!” 随后,游离一直张开的神识中,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意念波动,直接射向青枭而去。 游离对青枭示警后,也没闲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乘隙朝豢兽师打出数道火球符,然后急速运转传心术,在捕捉到那段意念的运行轨迹后,接连释放出两道神识冲击。 第一道神识离开游离的眉心后,直接朝着那段意念飞行轨迹的前方射去。这是游离在一瞬间做出的预判,有点赌的成分。 不过,那段意念在飞行过程中,突然变得越来越凝实,竟是渐渐变成一条摇头摆尾的黑色小蛇。 “神念之蛇!” 游离心中一凛,暗觉不妙。 果不其然,眼见着神识冲击波即将撞上时,那渐渐成形的念蛇竟是一扭腰,很巧妙地躲了过去。 不过,紧接着更为隐蔽的第二道神识也间不容发地杀到了。 这一道神识冲击,是隐藏在第一道之后的,它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然而,那条念蛇却似有了独立的意识,在刚刚躲过第一道神识攻击的拦截后,又连续扭身躲过了第二道神识攻击。 游离眼睁睁看着双保险都没能奏效,有限无奈。他的神识毕竟才进入第一境心斋境没多久,还没有强大到能控制已经发出的神识攻击, 这就意味着,神识攻击一旦发出,就像泼出去的水,既收不回,又失去了控制,也就没有办法即时修正飞行轨迹了。 好在这两击虽未完全拦住念蛇,却成功拖延住了它的前行速度,给青枭争取了不足一息的时间。 此时,青枭已经升到了二十丈以外的天空了,那条黑色的念蛇飞至十七八丈高的地方,无论如何扭身摆尾,张牙舞爪,却再也无法寸进了。 “施法控制的距离在十八丈以内吗?” 游离心里有了底,就不那么慌乱了,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隔三差五就碰到神念之蛇,这次再度现身,还是一名豢兽师的本命兽,怎么总感觉有什么阴谋在靠近自己呢? 心思急转间,游离便有些意动,不禁想着,是不是尽量留个活口? 不过,他转念就否掉了这个想法。 “对方好赖不济也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你游某人一个筑基初期,居然想着怎么抓住对方了?是不是误打误撞地弄死了一只形变期妖兽,就膨胀起来了?” 如此这般地自我告诫一番,游离最终做出决定,优先选择干趴对手,至于要不要弄死,看情况再说。 那边,豢兽师见青枭飞出他的攻击范围,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看”向游离。 此时,他的双眼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却因为两手捂过,导致满脸血迹,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阴森而狰狞。 豢兽师二话不说,两手掐诀,那条一尺多长的黑色念蛇,再次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直分裂到肉眼看不见为止。 不但肉眼看不见,一般人仅靠念识探查,也感觉踪迹全无。不过,那豢兽师想不到的是,游离不仅已经拥有了神识,而且主修《天心诀》,元神天然压胜这种身负诅咒术的神念之蛇。 因此,尽管那些分散在他四周的三十二条小蛇,就像一条条蠕动的小蚯蚓,躲在天地灵气的涟漪里,流转不定,伺机而动,依旧能被他清晰地感应到。 游离朝四周打出金、木、水、火、土五道五行符箓,再次布设了一道五行符箓大阵,将自己保护起来。 豢兽师看到后,冷哼道:“不过是带有点幻术效果的九品符阵,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幻神法阵!” 言毕,双手再度掐诀,那三十二条念蛇随即在五行符箓大阵外,沿逆时针飞行旋转起来。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符阵外的天地气机渐渐被搅动起来,慢慢形成了一道密闭的罡风墙壁。 游离面色凝重,因为他的神识被挤压到风壁之内了。 之后,风壁上不时射来一道道笼罩黑色雾气的意念,径直攻了过来。 游离收缩传心术的覆盖范围,集中在体外半丈,以神识之力凝聚成一道神念之墙。 然而,那一道道意念小蛇的攻击对象却不是游离的元神,而是能挑动他情绪的识神。 识神总摄人的七情六欲。游离平时炼心修性,精力都放在了元神的修炼上,对于识神的关注本就不够。而刚刚形成的神念之墙,也主要是防御神魂攻击,却对这种专攻情绪的手段,足够的应对手段,一时间情绪纷乱,难受不已。 就在游离努力压制此起彼伏的负面情绪时,一直躺在他身后的另一名修士突然起身,悄悄靠近他后,目露精光,手举一柄斩首大刀,砍向游离的后颈。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一直在专心对付那些念蛇的游离,突然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游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幻神法阵之外的豢兽师旁边。却看到那豢兽师此时却倒在地上,竟似昏了过去一般。 游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收起虎形拳桩,掐诀念咒,全力运转位于幻神法阵内的五行符箓大阵。 随后,大阵之内传来一声闷哼。 游离听到后,继续口诵咒文,加大符阵幻术的输出力度。 就在这时,他身后倒在地上的豢兽师突然暴起,手执一柄长刀,砍了过来。 游离露出会心一笑,手掐剑诀,口诵一声“敕!”那豢兽师应声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原本位于符阵中的那个修士。 原来,游离刚刚瞬移至此时,看到豢兽师倒在地上后,就猜到了大概——这个修士,其实已经被那豢兽师夺舍了。 豢兽师先是以秘法灵魂出窍,然后藏在他的本命兽神念之蛇体内,在攻击游离之余,暗中侵入那人的识海之中,迅速夺舍,取得其身体的控制权。 这才有了先前想要趁游离不备,暴起砍人的一幕。 不想,这一招却被游离识破了。游离不但躲过了,而且瞬移出来后,立即在豢兽师的本体上打了一道八品替身符。 这道替身符,同样得自许不逊。 此符也是一种空间术法类的符箓,但不如换影符好用。因为它的作用,简单来说,就是以物换物。 一道替身符,分为子符、母符两张,在使用前必须选好一个差不多等重的替代物,并预先将母符贴于其上,然后再将子符贴于被替代物上,如此才能完成两者位置的交换。 游离早在救下青枭时,就在那个“躺尸”的修士身上贴好了一道母符,以备不时之需,不意居然真的建功了。 那豢兽师固然能够通过秘术,使出窍的灵魂在两个肉身上来回横跳,游离却用替身符反其道而行之,每每有灵魂的肉身出现时,就将其替换走,不让其伤到自己一根汗毛。 更过分的是,游离甚至在两个位置都布设了五行符箓大阵,这样一来,豢兽师的神魂无时无刻不遭受着幻术的攻击,真真是苦不堪言。 这是出门没翻黄历,撞到铁板了。到最后,豢兽师实在受不了了,万念俱灰地嚷道: “你既然不肯杀我,到底想干嘛?” 游离邪恶一笑:“遛你玩。”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五章 伙夫方立德 那豢兽师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又奈何游离不得。 他灵魂出窍时,无论是灵魂,还是被暂时弃置的肉身,都十分虚弱。以往,这招出其不意的手段,屡立奇功,使他抹杀过不少对手,这次却真的是遇到对手了。 严格说来,他并不算夺舍,而是控制神念之蛇“吞”下自己的灵魂,然后通过神念之蛇,侵入同行的那名修士的神魂之中,然后取得识海的控制权。 不过,此举也给对方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即便不是植物人,也跟白痴无异了。 游离对这点特别在意,所以一直遛到两边的五行符阵都消散了,这才罢手。 “你们来踇隅山干什么?” 豢兽师的灵魂已经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在一边吐得七荤八素,良久才缓过来,回道: “我俩在安化镇呆腻了,出来转转。” “你们从哪里来?” 豢兽师摸了摸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血脸,说道:“我从北方草原来,这个同伴是半路上认识的。” 游离施展锁神术,锁住了尚在空中游弋不定的神念之蛇。 那黑色的念蛇被锁神链控制住后,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就乖乖不动了。 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隐患后,游离又问道:“你师出何门?” 那豢兽师很光棍地摇摇头,那意思很明确,打死也不肯说。 游离见状,面无表情道:“不说是吧?也行,放你走也行,这条念蛇归我了。” 豢兽师一听,立马急了,“那可不行,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游离一把扼住念蛇的三寸处,说道: “杀你?想得美。你现在就是个半废的瞎子,我再弄死你的本命兽,让你后半生都做个废人,看你以后还怎么去祸害他人。” 豢兽师倒也硬气,愣是不吭声。 游离握紧拳头,手中的念蛇立即挣扎起来,显得很是痛苦。 “再给你一次机会——数月前,踇隅观行刺一案,你有没有参与?” 那豢兽师否认道:“开什么玩笑,就我这点修为,怎么可能当着大随一众高修的面,刺杀那个老方丈?” “那你知道些什么?” 豢兽师又不说话了。 游离略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取出一道绿色的符箓,将此间的情况封存在一缕意念之中,注入符中。 那道符箓随即发出一阵幽深的绿光,化作一缕清气,像一只萤火虫一般,朝西北方向飞射而去。 一刻时过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游离身边。 却是住在杏望村的方立德。 方立德取出一颗夜明珠,也未见他施法,那夜明珠便自行悬浮在半空,照亮了方圆五六丈内的地面。 见到扫了一下战场,方立德微微动容,然后关切地问道:“小离,你没事吧?” 游离摇摇头,指着瘫在地上的豢兽师,说道:“他就交给您了,说不定能问出一些行刺案的线索。” 方立德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将豢兽师绑了,然后直接丢入兽囊之中。 “做得好!吃晚饭没?要不去我那儿坐坐?” 游离打了个稽首,谢道:“今天就不了,我爹还伤着,得回去服侍着。” 方立德闻言,忙问:“严重吗?” 游离笑着摇头,说道:“我简单处理了一下,暂时没有大碍。” 方立德肥嘟嘟的肉脸绽放开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那好,我这两日正好闲着,你有空就过去坐坐。” 说完,便收起另一名修士的尸身,径直破空而去。 等方立德的身影消失在高大的树林之后,游离让青枭在前方天空带路,转身往家里赶。 回到指玄观时,父亲已经醒了,母亲正在喂他喝汤。 游离给父亲号过脉,见他脉象平稳,人精神也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母子二人在讲经殿的偏厅里吃晚饭。 游离见母亲有些心神不宁,便宽慰道:“娘,不用担心,咱观里灵气充沛,您和爹身体长期被滋润着,体质比常人都好。爹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林琴拍拍游离的手,笑道:“我不担心你爹,而是担心你。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游离突然伸手刮了一下母亲的鼻子,调皮道:“我这不好好的吗?” 林琴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两人边吃饭,边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游离问道:“娘,我小时候,山下的老宅子附近,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林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也当真用心想了一会儿,随后说道: “我们这深山老林的,除了时有野兽入侵咱家后院的菜地,还能有什么大事?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刚……生下你的那阵子,好像在老宅附近活动野兽变多了。现在想想,还真有点万兽来朝的感觉,而且有的野兽眼神很特别,好像通人性一样——跟小冰和小青的情形还真有点像。” 小冰、小青,是林琴给冰纹蟒和青枭取的小名,说是好养活。 林琴继续说道:“当时我和你爹可紧张了,以为是我们那些年在捕猎太多,触怒了山神老爷,吓得闭门锁户,每日在家烧香自省,足足一个多月没敢出门。” 游离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招呼母亲继续吃饭,不再多问。 吃完饭,二人各自回房歇下不提。 第二日辰时,游离辞别母亲,乘坐青枭,往西北方向飞行了小半个个时辰,在小孤山北侧的山坳里落地。 收起青枭,徒步出山,不多久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村落。 正是杏望村。方立德开的望京酒家,就开在镇子中央。 游离进了村子,远远就望见了路边的巨大酒旗,迎风招展,十分醒目。酒楼前的主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游离径直走进酒楼内,里面人声鼎沸,生意极好。 大堂中间照例摆着高台,那位老说书先生刚说了一段开篇。这次说的是类似于黄粱一梦的传奇故事。 游离找了个角落站着,静静听了一会儿,发觉其中多有穿凿附会,胡编乱造之说,比如,在某个山洞中遇到某位隐修的遗藏,就可以一步登天啦;或者每个修士都要觅一名道侣双修啦,等等,充满着民间凡人对修行中人的浪漫想象。 随后,游离挤出人群,找到一名小堂倌,说明来意。那堂倌便领着他来到后院。 游离坐在后院的门廊下,看着伙计们一个个托着放满菜碟的木制托盘,往来穿梭,却井井有条,不禁暗暗叹服方立德的调教能力。 片刻后,满头大汗的方立德疾步走出厨房。 游离见他穿着厨师服,脖子上挂着一条汗巾,边走边不停擦汗,不禁笑了。 方立德热情招呼道:“来啦?今儿老叔请客,亲自下厨给你整治了几道菜。走,咱叔侄俩上楼喝两杯。” 游离跟着他上了楼,好奇问道:“方叔,你真的在京城大酒楼里当过大厨?” “怎么?看着不像吗?” 游离看着包间内早已备好的一桌酒菜,伸出大拇指,脱口赞道: “怎么不像?‘脸红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方叔,您这厨艺铁铁的一流水准。” 方立德奇道:“你这是哪儿听来的俗谚?俗归俗,听着还挺顺溜。” 游离嘿嘿一笑:“心口胡诌的。对了,您喊我过来,是昨天的事有结果了吗?” 方立德给游离倒了杯茶,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邀饮道: “先吃饭,正事稍后再谈。” 游离还不到法定的喝酒年龄,便以茶代酒,和方立德走了一个。 别说,方立德的厨艺的确当得起任何溢美之词,色香味俱全,连游离这种不太在意口腹之欲的人,都觉得食指大动。难怪酒楼的生意这么好。 方立德看着他狼吞虎咽,一时有些唏嘘: “想当年,我和你师父都在京城学习,我比你师父晚了一届。我天资差,同期其他人都学习炼丹术、炼器术、符咒术等高阶课程,唯独我只能先在伙房当学徒。多亏你师父的鼓励和帮助,我才坚持了下来。” 游离问道:“您的厨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那可不!大伙儿都开玩笑,说我的天赋生错了地方,如果厨艺也算是修行万千大道之一的话,我早就是同期学员中的头一名了。” 游离听得忍俊不禁:“听您这么说,我都想快点去京城了。” 方立德拄着桌子,以手支颐,说道:“你的天赋比我们都好,将来肯定会让整座京城都大吃一惊的。” 正说着,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什么事能让我这个京城人也会大吃一惊?”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六章 八卦之心人皆有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儒士。 游离回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脸被晒成了酱赤色,折扇随意地插在后领中,两手抱着个小竹箱。虽然一脸的风尘仆仆,眼神却格外有神。 方立德笑道:“不容易啊,左等右等,可算把你等来了。” 那人放下竹箱,一屁股坐在游离左近,拔出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抱怨道: “天可怜见!方副使,你先前一直强调,要我只管从京城出发,等赶到这里时,肯定入秋了,没想到这里太阳还这么毒辣!” 方立德显然很了解他,也不辩解,转而对游离介绍道: “小离,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城有名的栾大才子,名斐,是位小说家。” 游离抱拳道:“见过栾先生。” 栾斐放下筷子,边给自己倒酒,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离。 “你就是法号叫道心的那个小道士?看着很普通嘛。” 游离听得有些奇怪,心想这人怎么会听说自己的名号? 方立德见状,解释道: “前阵子,京城道录院昭告天下,开始准备新一期《青黄榜》的题名申请,为期两年。圣山县道会司已经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 正说着,见游离眉头微皱,方立德意外道:“怎么,你还不知情?” 游离摇摇头,无奈地回道: “两个月前,我在青云村时,跟道会司的明德道长有过一面之缘,他当时就提出要把我报上去,我拒绝了。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给我报名了。” 这时,坐一旁的栾斐已从竹箱里取出了笔墨纸,不由分说,先在纸上写下一句“边境少年淡名利,道会高功强为之”。 游离瞥了一眼那句话,简直无语。 栾斐却毫不见外地问道: “我特地到进奏院打探过安西路传递到京城的文书内容,你们安西州道正司可是快把你夸出花儿来了。说你以炼气期修为,打败了一名筑基期的散修。下克上的斗法我听得多了,但炼气期能打败筑基期,可着实有些难度,这个的确值得大书特书一番啊。 “不仅如此,据说你还曾在踇隅观余方丈遇刺一案中,及时示警,为救下余方丈立下过大功?” 游离隐隐闻道了一丝八卦的味道,疑地看向方立德,在他的心神中传递了一个大大的“?” 方立德以手扶额,无语道:“这家伙干起活来,一直都这德行——忘了跟你说了,他是京城知名小报《天下》的主笔。”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出成熟的商业报纸了? 一时间,游离有种世界观被毁的既视感。 朝廷有邸报,游离是知道的,这是中央朝廷与各路府州之间传递信息的重要手段。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这类信息一般只在官府内部传递,很少向民间发布,于是才诞生了专门报道时事、八卦新闻的“小报”,满足民间吃瓜群众的八卦需求。 《天下》便是丹泽帝国最有名的三家小报之一。 与其他两家小报一样,《天下》是几经拼杀中发展起来的,在朝野内外、民间和修行界打通了很多关节,发展了很多“爆料人”,为的就是能在第一时间挖到猛料。 值得一提的是,民间小报发展起来后,朝廷一度试图禁绝之,但最终也只查抄了一些小报刊,对于《天下》这样的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大媒体来说,却束手无策。 最终,逼得朝廷不得不亲自下场,将官家邸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月旦评》一栏,就是新版邸报的王牌栏目。 其他三家小报其实也搞过像《月旦评》这样的排行榜,但一来缺乏官媒的权威性,二来也没办法真正搜尽天下所有的信息,所以转变策略,专门对《月旦评》上各个排行榜中的人物进行深度报道。 栾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路风餐露宿,千里迢迢地赶到这边境蛮荒地带的。 游离听说了这些情况后,不免佩服这家伙的毅力。 “八卦果然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啊!” 游离心中感叹一番,当即端正地做好,决定配合一下采访。 这次采访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除了事关宗门秘密的一些细节,其他内容,游离都大致有问必答。 末了,栾斐突然问道: “我查过朝廷最新颁布的《神官道册》,天下宗门八百多,你所在的真玄派只排在第七百三十多位——我说话直,你不要在意啊——不知贵师的名号?” 游离微笑着摇摇头,说道: “本门只是一个隐世小宗门,一向与世无争。家师秉承宗门教诲,无为无拘,淡泊名利,还请栾先生莫要在文章里提家师的事。” 说着,游离看向方立德。 方立德会意,帮腔道:“栾小友,道心的师父是我的好友,还请给我一个面子,报道中莫要提及我朋友。” 栾斐抬头看了看他,心中了然,当场应下了。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栾斐便要起身告辞。 方立德一面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面挽留道: “至少在这边休息一夜吧?你下一站去哪里?” 栾斐顺势接过,然后笑着婉拒道: “不了。我来时先去了安西州,可惜副道正宋修有事不在,我就直接来找你了。接下来准备先去一趟青云村,跟明德道长聊聊,然后再去安西州道正司。” 说完,径直去了。 游离听着他下楼的声音,局促不安道: “让您破费了。不过,这人还真是……严谨,居然连明德道长和宋副道正都要采访。” 方立德摆摆手,一笑置之,然后说道: “明德道长是你的举荐人,宋修则是当日行刺一案的见证人,相关事宜也是他处理的,采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游离坐下后,担忧道:“行刺案还未水落石出,确定要报道出来吗?” 方立德道:“放心吧,宋修自有分寸。不该说的,肯定不会乱说的。” 两人重新落座后,开始谈另一桩正事。 “昨晚,老吴连夜审问,得到初步的结果了。那豢兽师虽然嘴巴很紧,但种种迹象表明,他来自大桓国。” 游离倒也不意外:“果然是匈奴人吗?像他这种以神念之蛇作为本命兽的豢兽师,多不多?” 方立德呷了一口酒:“当然不多。即便是在大桓,神念之蛇也是大祭司以上的贵族才有资格豢养的灵物。” “那他岂不是……” 方立德缓缓点头,肯定了游离的猜测: “此子是大桓族人无疑了。你或许不知,大桓国的疆土虽然只有咱大随的一半多点,但两百年来,也陆续吞并了周边十多过个小国,国内民族众多,便划分了好几个等级。其中的匈奴族最高等,也是人数最多的,而匈奴族里又细分为大桓、小桓两个分支。大桓国的皇室成员,大部分都属于大桓族。” 方立德顿了顿,接着说道: “至于在雾魔岭上袭击你的那条大一些的神念之蛇,则一直寄生在那只巨鼋脑中。这一切都表明,匈奴人对于圣山县的渗透远比我们预想的要广泛而深入得多。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里原本就是匈奴人的地盘,只是十年前被安西军奇袭,被硬生生打下来了而已。” 游离还是第一次从宏观层面完整地听到这些历史,这让他对世俗界的势力版图,终于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于是他问道:“方叔的意思是,无论是踇隅观行刺,还是雾魔岭妖兽盘踞,其实都跟大桓人有关?目的是什么呢?” 关于此事,方立德其实不便说太多,因此也只是提点道: “你只要记住,今后不到一年内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与一年后的两国和谈有关。” 游离听后,瞬间明白了。无论是行刺,还是雾魔岭上的大战,其实正是两国暗中较量的结果。 圣山县原是匈奴人的疆域,大随不但打了下来,还要在这里设立道庙,广施教化,宣誓主权,匈奴人对此无疑是无法接受的,故而安排了行刺之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是一种示威之举。 作为回应,大随立即安排了清剿雾魔岭事宜,为此甚至不惜出动三位金丹期修士,彻底拔除了匈奴人安插在圣山县粮食产地的这根楔子。 方立德突然话锋一转,提醒道: “昨晚我又去了趟事发地,替你把战斗气息都抹除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要时刻留心,既然抓的是大桓族人,还是要谨防匈奴人那边后续的动作。”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七章 冲突 两人聊完,一顿堪比京城名楼的大餐也就到了尾声。 最后,方立德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师父最终向朝廷提交的名称是‘真玄派’,而不是‘玄真门’?” 游离拿出腰际的门派信牌,递给方立德。 方立德接过来,看到一面写着“玄”字,一面写着“真”字的信牌,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玄真门两百年前遭遇灭顶之灾,时至今日大敌还在,低调地恢复宗门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此一来,信牌是真的信牌,但在《神官道册》上登记时,却暂时对外宣称是新建立的‘真玄派’,反正信牌上的两个字,究竟是什么顺序,外人也搞不清楚,的确能掩人耳目。想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你师父应该没少在京城活动,尤其是负责天下道官登记的礼部,除了分管此事的祠部,其他两个部属也都要打点到位啊。” 游离黯然点头,心想,师父这些年来,独自一人承受了很多啊。自己要快快成长起来,帮助他复兴宗门。 不仅如此,还有与心相师叔祖的约定,既要去寻找他的转世之身,还要尽可能地帮助他报仇雪恨。哪怕心相师叔祖明确说了,不用他背负复仇的沉重包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就不去做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游离心里很清楚,没有心相师叔祖的认可,赐下心字印和《天心诀》,师父也就不要这么重点培养他了。丹药、符法等资源,跟不要钱似的倾斜给他,可以说是倾囊相授了。 而且他的父母也因此脱离流籍,入了免于徭役和税赋的道籍,一家人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立德劝勉了一番后,邀请游离再待一两天,被游离婉拒了。 “栾斐先生那边的采访稿写好后,还请方叔多多把关。” 方立德一口应下。 游离站起身快出门时,忽然想起一事,转过来问道: “方叔,我前些日子路过这里时,见到一户人家有煞气盈堂,您知道吗?” “你也注意到了啊?我查过,这户人家本身没什么问题。你不用管,此事我自有计较。” 游离若有所思,打个稽首,转身离去。 出了酒楼,在街边站定,想了想,还是来到那户人家左近,站在一棵大树后面,暗暗开启青蚨眼,远远察看了一番。 这一缕若有若无的煞气,在一般的修士眼中,就是一个黑色的雾团。然而青蚨眼中,那团煞气却分明显示出金、黑二色,只是黑色更为浓厚,显得金色的那一小缕十分细弱,不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游离顿时若有所悟:“福祸无门,唯人自召。福祸之道,果然是相倚相伏,不能一概言之啊。我这边瞎担心着急,焉知人家不是‘福从祸中来’的征兆呢?” 想通之后,游离便打道回府。走到村南口岔路边时,忽然灵光乍现,并未左拐往西,而是右拐踏上了通往安化镇的官道。 一路优哉游哉,不时可见商队往来,偶有驿马呼啸而过,好不热闹。三刻时后,游离再次站在了“安境化民”的牌楼前。 不过月余没来,镇子上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屋鳞次栉比,新的商铺一直铺展开去,人来人往,车马喧阗,热闹非凡。 游离沿主街往西踱步,在接近中心地带时,拐进了史松寒的铁匠铺。只见一群人正围着中间的一个大铁砧,看中间一人现场示范锻造技巧。 不用特意去感受气息,只听那悦耳的击打节奏,游离就知道那人是方怀远无疑了。 第一竞购会竞标落选后,墨匠和秋微山还在继续奔走,但方怀远能做的事就不多了,索性就回到安化镇,一边指导史松寒等人锻造,一边帮着马三其打理清远酒楼。 方怀远锻造时格外认真,边捶打边讲解,耐性极好。游离也在旁边听着,觉得受益匪浅。 半个时辰,一块质地绵密的精铁就锻造成功了。方怀远擦擦汗,转过身来朝游离打了声招呼,显然是早就察觉到他来了。 二人一起出了铁匠铺,来到清远酒楼中。 此时正值申时,已开始有食客光顾。两人跟堂倌招呼一声,寻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方怀远从佩囊中取出两件银色的软甲,笑道:“幸不辱命。” 游离接过软甲,果然做工精细、质地细密,谢道:“方老哥手艺真心没得挑,多谢了。” 方怀远嘿嘿一笑:“该我谢谢你,白送了那么多妖兽材料给我。这两件软甲,是在精银中掺入少量巨象犀的精血和骨粉锤炼而成,防御性极好,穿着也舒适。给伯父伯母穿,最合适不过。” 正说着,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公子哥,吆五喝六地走进酒楼来,吸引了游离二人的目光。 那人身穿一件黄色襕衫,头戴逍遥巾,手执折扇,贵气十足。 游离看过去时,那人扫视了一眼大堂,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这时,他身边的几人开始强行清场,态度十分蛮横。 几人走到游离这一桌时,那公子哥忽然发话了:“且慢。” 公子哥说着,一路走来,步履轻盈。 游离见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自己手上的软甲上,情知不好,正要收起来,却被一把按住了。 游离抬头看了一眼出手之人,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修士,想来是名护卫。 公子哥拿起软甲,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似乎甚为满意,然后说道:“多少钱?我买了。” 游离暗暗运炁,轻轻震开了中年护卫的手,平静道:“这是非卖品。” 那中年护卫被游离这一手弄得有些意外,意外之余更觉羞恼,当即喝道: “小子,别不识好歹,王公子乃是安西州李知州的亲外甥,能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分!” 游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我的自己东西,卖不卖由我。今天别说是李自牧,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说不卖就不卖。” 公子哥闻言,眉头微皱。他倒不是真想强买强卖,实在是见这软甲稀罕得紧,想买回去孝敬父母。见游离不愿卖,态度强硬,甚至对他的娘舅出言不逊,心生不喜。但他出生豪族,从小学习各种礼节,最终强压着心中的不快,说道: “这位小道友,王某是真心想买。你只管出个价。” 游离收起软甲,继续招呼方怀远喝茶。 王窕见自己被无视了,沉下脸来,警告道: “王某见二位是修行同道,好言相劝,二位莫不是当王某可欺?” 听到这里,方怀远终于忍无可忍了: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一州之长的外甥,还想动手强抢不成?” 王窕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中年护卫就已经出手了,一掌压向方怀远的天灵盖。随后,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方怀远制住了手腕。 方怀远将一身气势外放,直接掀翻了一干毫无修为的帮闲。 反倒是王窕,虽然也被方怀远刚猛的气势所慑,但也只是略略后退数步,并未倒地。 “哟,我这一击之威,能掀翻乌龟王八无数,却独独那你这个炼气期大修士没辙啊。今天出门没翻黄历,撞到铁板啦!” 方怀远怪话连连,说得王窕无地自容。他感受到大堂内尚未走光的围观之人送来的讥讽目光,心中愤恨不已。自己在整个安西州都能横着走,不想却在这穷乡僻壤颜面全无,人都说圣山县蛮子多,果不其然! 王窕正踌躇无措之时,忽然见门口进来一人,就像遇到救星一样,惊喜地喊道: “梁师兄,你可算来了。” 梁胜扫了一眼屋内,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却故意问道: “王兄,你这是?” 王窕面上挂不住,恨恨道: “那两人不知好歹,不肯把两件品相尚可的软甲卖与我也就罢了,还动手打了我护卫。” 梁胜闻言跨步向前,在游离二人一丈外站定,说道: “方兄,冤家路窄啊。” 方怀远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回道: “今日黄历说,会出门撞鬼,这不,一次就遇到俩。” 梁胜直接无视了他的嘲讽,看着旁边的游离,笑容玩味地说道: “这位就是指玄观的小道徒?叫什么来着,对了,道心是吧?啧啧,一个山野小观,因为行刺一案,如今可是出尽风头,都快盖过你们玉龙山咯。” 王窕一脸意外:“原来他就是那个指玄观的小道士?”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八章 报仇不隔夜 听着那两人的阴阳怪气,一唱一和,游离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年头,哪怕是在这边境蛮荒,憨货也实在是多了点。 两人浑然不觉,兀自喋喋不休,最终方怀远拍了拍手,唤来一直冷眼旁观的马三其。 “三其,这二人,以后加入酒楼黑名单。今天就算了,他们既已经订了包间,定金也收了,做生意还是要讲诚信的。” 马三其笑眯眯地应道:“是,东家。” 梁胜闻言,脸顿时一黑,讪讪道: “这家酒楼是你开的?那算了,王兄,咱们去杏望村,钱给谁赚不是赚?没必要白白花出去,人家还说是咱强买强卖。万一酒菜里下点蒙汗药,咱俩岂不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说着,一群人当真就灰溜溜地鱼贯而出。 游离和方怀远对视一眼,觉得好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游离便起身告辞。在街上买了些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又给爹娘裁了八尺布,收入佩囊中,迤迤然往家赶。 走到小孤山地界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游离走着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臭小子,这下落单了吧?” 游离转过身,看着从一棵大树上跃下的梁胜和王窕,运炁于双目,看清了二人一脸的阴笑。 “你俩这是有仇必报,都不带隔夜的?” 梁胜道:“不错,君子不报隔夜仇。如果你现在跪下来磕头求饶,叫两声爷爷,小爷可以考虑放你走。” 游离听得有些无语,想了想,便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俩多大?” 梁胜和王窕面面相觑,分别回道:“二十。”“十六。” 游离沉默片刻,轻轻说了一句:“我九岁……不到。” 那俩一听,脸一僵,不发一言,相互之间正以心神传音飞速交流着。 “梁师兄,这家伙莫不是撒谎,我看这样子,怎么着也得十二三岁了吧?” “胡说,个子虽然长到五尺多了,但看脸色,的确还是个嫩雏儿。他不说倒还罢了,现在挑明了,不明着说咱俩以大欺小吗?让外人知道了,师兄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王窕还有些不甘心,软甲什么的,他早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满脑子就想着找回场子,可梁胜明显没了兴致,他自己修为又低,打架什么的,也从来没自己上过……想了想,只能拿出杀招了。 “梁师兄,来都来了,好歹随便出手教训一下——你跟我二姐的事,我多在我娘那边吹吹风……” 梁胜听了,眼睛顿时一亮:“此话当真?” 王窕见有戏,趁热打铁道: “当真,当真。你知道的,我二姐待字闺中,为了等师兄你,已经推掉两家的求亲了。” 梁胜睨了他一眼,狐疑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娘亲嫌我出身平平,不肯松口吗?凭你两句话,她就能改变主意了?” 王窕眨眨眼,继续添柴加火: “师兄不常说,英雄不问出身吗?你是入了修行的仙师,想赚一份家业还不简单?而且我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懂的。” 两人在各自脑海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游离看了看天上的上弦月,估摸着已经过了酉时,爹娘应该在观里等着他回家吃饭了。于是不耐烦地喊道: “你俩商量好没?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那二人一起转过来,梁胜双臂环胸,气笑道:“你就这么想挨揍?” 游离卷起衣袖,催促道:“求你揍我。” 梁胜终于有些气恼了,心道这小子如此目中无人,教训两下也是应该的。如此一想,当真就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右脚一蹬地,身如离弦之箭,直直冲向游离。 “竟然是一名体修。” 游离颇为意外,梁胜看着瘦瘦高高的,细臂长腿中却蕴含着十足的爆发力,不过两息,就踏出十丈距离,来到游离身前。 只见他右手虎口大张,径直抓向游离的左肩。 游离早已摆好沉稳的虎形桩架,不闪不避,直接递出一拳,竟是选择了正面迎战。 “好!”梁胜在行进间,忍不住大喝一声,他最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对手了。这样的拳拳到肉,才算得上打架嘛! 然而就在二人拳罡相接时,游离却在原地消失了。 下一刻,游离直接在王窕身边现身。 王窕掏出一根香蕉,正准备边吃边看戏。游离突然出现时,他直接愣在了当场。 游离一把夺过香蕉,三两口就啃完了。 “真是好久没尝到香蕉了,上次翟胖的那个已经烂熟了,不如这个好吃啊。” 梁胜被摆了一带,有些气急败坏,在另一边骂道:“好你个小油条,心机恁重,再吃小爷一拳!” 说着,再次飞奔而来。 游离将吃剩的香蕉皮塞到王窕手中,朝他身后贴了一道替身符,一掐诀,将他替换掉了。 而游离的身边,则变成了还保持奔跑姿势的梁胜。 原来,游离先前打出一拳时,悄悄在梁胜拳头打入了一道替身子符,将其与贴上母符的王窕来了个位置互换。 梁胜被他这出其不意的一手唬了一跳,动作便跟着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已被游离一拳砸在后脑勺上。 体修专注于肉身修炼,体魄极其强大,筑基期就能将肉身修炼出类似于肌肉记忆的本能反应。所以,当薄弱部位被袭击时,梁胜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身体扭成一个十分夸张的麻花状,直接轰出了一拳。 游离早有防备,偏头让过,抓住其手腕,用尽全力,反手一拧,这才勉强制住他。随后又毫不犹豫地朝其脑后的同一部位,补了一拳。 这厮不愧是体修出身,居然没有立即昏厥过去,硬生生撑了数息,最终挤出一句: “早知你是符师,老子说什么都……不打了,最讨厌……你们这些……符……师了……” 然后才将脑袋一歪,不省人事。 游离将梁胜斜靠在树边,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看向远处的王窕。 全程懵逼的王窕,感觉自己像是被身后踇隅山中的雪豹盯上了一般,脊背发凉,两腿酸软。 见游离缓缓向自己走来,每跨出一步,王窕就觉得那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像是打在他脸上的清脆响声。 王窕冷汗直冒,语无伦次道:“臭小子,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他是……” 话未说完,游离一巴掌拍过去,干掉了他两颗牙。 “我管你师父是谁,就像你要整我,问过我师父是谁了吗?” 王窕哼哼唧唧地叫痛,嗫嚅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你师父是谁?” “是你大爷!” 游离说着,一拳下去,直接把这货敲晕了,随后又朝十几丈外的密林中喊道: “喂,来人了,把你们家贵少爷抬走吧。” 良久,远处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那几名护卫犹犹疑疑地跑来收尸——躺尸的尸——来了。 那中年修士恭敬站好,喉咙里咕哝了两下,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能朝游离抱拳一礼,然后与众人合力,扛着那二人,一溜烟跑没影了。 游离放下衣袖,掸掸风尘,抬头看了看星空,迈开神清气爽的步伐,踏着月色归家。 ———————— 小孤山山腰,站着一高一矮两人,在月色的清辉下,能隐约看清是一老一壮。 那壮实的中年人,游离若是见到了,肯定能一眼认出来。他就是苍穹派的长老徐君。 徐君看着山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皱着眉头问道: “师父,您觉得如何?” 那看着矮小瘦弱的老者,双目如钩,似是在回顾着先前山下的一战,良久才平静地说道: “符咒师天克体修,这就跟太阳是从东边升起一样,是个人就知道的道理,为师能有什么好说的?” 徐君翻了白眼,“师父!您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老者嘿嘿笑道: “你呀,比为师还不解风情,难怪不受女子青睐。好了,说正事。看到这一战,想必也不用为师多费唇舌了吧?那指玄观无论是什么背景,都不是咱们能轻易启衅的。” 徐君显然意有不甘: “可是师父,他们目的不明,观主又极有可能是个高阶符师,将来如果有心扩张势力,咱们可就被动了。” 老者轻轻叹道: “你说的这些,为师又何尝不明白?但你不要忘了,为师接受你师祖的指示,来到安西路开宗立派,可不是为了争强好胜的。当前要务,一是尽早拿下金乌石矿的开采权,落袋为安;二是襄助朝廷稳住边境局势,确保两国和谈的顺利进行。” 见自家徒儿不说话,老者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 “当然了,咱们毕竟一是一家独立的宗门,是该好好经营。所以为了你们的成长,为师也支持你们在合理的范围内,争取一些该得、能得的利益。” 徐君闻言,脸上恢复了一丝神采:“师父的意思是?” 老者轻咳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没好气道: “还是这么不开窍。为师可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意思。至于是不是真有什么意思,有哪些意思,你自己体会去。” 徐君挠挠头,当真开始思索起来。 老者见状,直接踹了一脚,笑骂道: “别想了,你宝贝徒弟还躺在人家肩膀上呢。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吧?” 卷二 少年游 第九十九章 明月明年何处看 天气转凉,踇隅山上的草木渐次变黄,终至于飘然落地。整座山仿佛去除了粉黛的女子面容,失去了往日的明媚动人。 这几日,游离眼看着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心中的某些情绪也被牵动着,逐渐放大。 八月十五这天的傍晚,游离和母亲忙碌半天,准备好瓜果、月饼、香炉,置于前院石桌之上。 将父亲搀扶出屋,来到院子里,一家子齐心祭拜月神,随后便坐在中庭嗑瓜子赏月。 万里无云的夜空,呈现出清寂的鸦青色。圆月当空,衬在杏枝之后,别添一分静谧之美。 当此万家团圆之时,游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饮杏酒,互赠杏花,然后簪花于头,笑呵呵地互致问候。 之后,游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笺,在上面写些问候语,然后折成纸鹤,附于传音符上,一一寄送出去。 寄方怀远:“今宵举杯且对月,洒作清晖为邀君。” 寄方立德:“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寄给暂回安西州的翟弼清:“蟾宫绮丽毕竟清寒,未若人间呼朋引伴。” 除此之外,娄城隍、勇毅公、跛道人、明德道长等,游离都一一送去了祝福。 林琴和游明达在一旁,帮忙研墨、晾干,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清闲下来,林琴分发完月饼,突然叹了一句: “可惜璇玉道长不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师父璇玉子闭关一事,游离并未告诉父母,所以林琴才有此感慨。 游离咪一口青杏酒,笑道: “师父说过,他以前是闲云野鹤一只,无亲无伴,所以才四海为家。现在有了指玄观,也就有了家了。有家的人,走千万里路,最终都是为了回家。” 游明达吃完月饼,感慨道:“我们家小离长大了,已经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了。” 林琴白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那是!我们家小离,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位万人敬仰的得道高功,想听他讲道的人,可以排队排到山下的安化镇上去。” 游离实在听不下去了,无奈道:“爹,娘,你俩喝多了。” 游明达爽朗大笑,满饮了一大杯。 三人又赏了一会儿圆月,似乎都刻意回避着那个话题。 月圆人还未圆,思念之心如何可断? 半晌,游离轻声说道:“我打算过两日再下山一次,去安西州看看。” 沉默片刻后,游明达缓缓说道:“等我伤养好了,一起去吧?” 游离劝道:“您的伤需要静养、长养,这期间不宜多动。再说了,如果我俩都出门了,娘谁来照顾?” 林琴忙道:“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何况就算小青跟着你们去了,我还有小冰。” 游离坚定地摇摇头: “我这次就是去探探路,会快去快回,准备赶在雪季到来之前,去看看那边的情形。你们也知道,接下来的安西州愈发的暗流涌动,在两国形势真正明朗之前,我也不放心让您二老在外远行——哪怕是有我跟着。” 二老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游明达才缓缓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游离满脸微笑道: “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二老养育我多年,我早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何况大山哥流落在外,以前是大海捞针,没有办法,这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了眉目,我就算是真辛苦,走起路来腿上也是虎虎生风,贼有奔头。” 二老被他这番话逗笑了,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随后,三人又闲聊了一些家常。说起游离小时候如何懂事,如何鬼灵精,又是如何弥补了二老失子后的痛苦和缺憾,林琴更是忍不住落泪。 父子二人劝慰了好一会儿,林琴才止住泪水,破涕为笑。 亥时一过,天空中卷云多了起来,月儿隐到云层里去了。 三个收拾一番,各自回房歇下。 游离和父母都住在中院东厢房,只隔了一堵墙。他盘膝坐在床上,并未例行修炼,因为进入筑基期后,他的五感五识也都有了显著的提升。父母虽然极力压低声音,说着些睡前的悄悄话,却还是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林琴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家的,你有没有感觉到,小离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是不是晓得自己不是我们亲生的了?” 游明达说道:“咳咳……瞎想什么呢?孩子只是单纯想报答我们而已,不要疑神疑鬼的。” 林琴幽幽道: “这孩子从小懂事,我们把他拉扯大,他心里何尝没有一丝愧疚感,认为是自己‘抢’走了本该属于大山的疼爱?我知道,他心里都装着呢,只是怕我们担心、难做,藏着不说出来而已。” 说着,林琴的声音转为幽咽啜泣: “这孩子越懂事,就越让人心疼。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当初他爹娘怎么就舍得抛弃呢?” 游离继续侧耳而听,只听见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窸窣声,想来是游明达正在轻拍老伴的背。 游明达温声安慰着: “你呀,就喜欢胡思乱想。他现在是我们的儿子,虽然跟着我们日子过得清苦,但我相信他是能感受到我们全心全意的关爱的。何况,我觉得他的亲生父母肯定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何必特地将孩子丢到这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林琴颤声道:“你说,天大地大,寻找大山这么大的担子落到他一个人的肩膀上,可他才八岁半啊!” 游明达轻声道:“你就是瞎操心。就连璇玉道长都说,这孩子早慧、早熟,定非寻常之人。你不要忘了,他已经修仙入道了,本事大着哩。” 子时过后,疲惫的二老已经沉沉睡去。游离听着房间内的滴漏声,此外便万籁俱寂。 他的身世,差不多两年前,父亲就已经告诉他了。当时父亲担心母亲会胡思乱想,就和他约好,暂时不告诉母亲他已经知晓自己身世的事。 没想到,母亲的直觉还真是敏锐,竟然已经察觉到一丝端倪。游离便明白,自己虽然表面上说不在意,但心里多少还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以及为何要抛弃自己? 就在这时,游离的心念一动,玉笔自心窍中飞出。 “主人,你爹有件事还瞒着你没说。我当年其实是和主人一起被包在同一个襁褓中的。不过,倒不是你爹有意要这么做,而是你师父要求的。” 游离闻言,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玉笔便将那日游明达悄悄找到璇玉子,将玉笔交给他的事说了。 “那时候我虽然还处在昏聩的状态,但还是能接受一些外界信息的。在滴血认主后,才彻底恢复意识。他们的对话刚发生没多久,所以我都记得。我先前一直都没往心里去,但刚刚听到你爹娘的对话,便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游离沉吟片刻,喃喃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师父这么短时间,从哪儿找到这么好的符笔,原来你是我亲生父母的遗留物吗?” 可是,师父又为什么不让游明达说出来呢?游离一时想不透。 “难道师父知道点什么?” 想到这里,游离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突然砰砰直跳。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的身世就不仅是有点扑朔迷离了,而且似乎还很不一般? 这一夜,游离辗转难眠。 两日后,林琴替儿子打点好行装,千叮咛万嘱咐,将他送到山门口,一如上一次下山一般。 游离朝二老深鞠一躬,转身迈步。 走出一段距离后,游明达突然大叫道: “儿子,你上次下山吟诵的那首诗不错,可不可以再来一遍?” 游离转过身来,用力地挥一挥手,再转过去,大声吟诵道: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章 道友此言差矣 游离这次下山,没有选择驾乘青枭出行。 这次去安西州,说起来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满心期待之余,便打算好好用脚丈量这个世界。 午前赶到杏望村后,照例在望京酒家落脚。方立德不在,游离便托掌柜的传话,拜托他稍稍看顾一下指玄观。 饭毕,继续启程,一路北行。 盛夏已去,秋高气爽,官道上车马成群。游离拦住一个往县城运送山珍野味的小商队,花三十文钱,坐上了顺路车。 驾车的老汉五十岁上下,敞着褂子,露出黝黑的胸膛来。见游离一个人搭车,便有心照拂,一路主动攀谈闲聊。 “小官人,你怎么一个人出门?” “老伯,我爹前阵子打猎受了点伤,我去县城投奔亲戚,抓点好药。”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日子还长着咧,多磨练磨练也不是坏事。” 游离笑笑,问道:“老伯贵庚了?” “老汉我今年五十二啦,趁着手脚还利索,帮着老板们到这安化镇上贩运点山珍野味和一些药材,运到县城里,赚点差价糊口。” “县城到安化镇的这条商路,可还算安全?” 老汉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笑道: “怎么不安全?老汉我从年初到现在,大半年了,来回跑了有二十来趟,就没出过事。人都说咱大随的安化军,兵强马壮,军纪严明,特地在官道沿线每二十里就驻扎军营,既有正规军,又有临时征募的乡兵,为的就是确保商路的通畅。” 游离点点头,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商队进入青云村地界。游离在村口拜别老汉,径直来到清远酒楼落脚。 方怀远人在安化镇,翟弼清回了安西州,但掌柜的却记得他,直接为他安排了一间临街的客房。 游离趺坐在床,完成了当日份的修炼进度,便拨亮灯芯,准备画符。 神灵部的九品符箓,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锥心符、御神符。 锥心符自不待言,是他最先练习和掌握的。因为游离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缺乏能一锤定音的攻伐手段,五形拳虽然还在勤练不辍,但杀伤效果在筑基期慢慢变得没那么高了,尤其是对上梁胜那样的体修,硬碰硬完全讨不到便宜,所以才首先选择研习锥心符。 经过大半个月的反复练习,绘制锥心符的成功率便已勉强达到三成,算是入门了。 至于御神符,则是一种防御类的符箓,能极好地防御神魂类的攻击。游离花费了整整数日时间,才慢慢摸到了窍门,成功绘制出三张。 他在桌前静定而坐,凝神聚气,正准备画符,屋外有堂倌敲门,递进来一张便笺。翻看后,便出了酒楼,径直走进了去来茶馆。 来到柜台边,游离笑道:“范老板,别来无恙。” 范柯放下手中的账本,抬起头来,同样笑道:“稀客稀客,来,楼上坐。” 二人在雅间内坐好,范柯亲自泡茶。 “范老板特地喊我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范柯瞥了他一眼,佯作生气道:“怎么?没事就不能喊你来喝喝茶了?” 游离接过茶盏,说道:“当然可以啊,简直求之不得。大晚上的,我以为前辈有什么事呢。” 范柯尝了一口茶水,露出满意的神情,问道: “怎么样?这产自京畿之地的雨雾茶,味道还不错吧?” “初入口时酸涩,片时便有清香反馈,余味绵长。” 范柯笑道: “雨雾茶有一个特点,就是只在京城北郊雨雾山中出产。其中,朝南的阳坡光照、湿气最适宜,因而品质最佳,一斤能卖出一贯;而其他三面不是光照不够,就是水汽过多或不足,品质就要差得多,价格只在百文上下。” 游离闻言,说道:“这个倒是有类于橘与枳的关系,所谓‘树挪死,人挪活’,不外如是啊。” 范柯眯起双眼,笑呵呵道: “此言深得我心。雨雾茶如此,橘如此,人也同样如此。一个人若不能适得其位,可不就如同橘变成枳?” 游离点点头,迎上范柯的目光,笑问:“前辈若是有事,还请明言。” 范柯难得表现出一丝犹豫来,干笑道:“事倒的确有那么一件事,只是老夫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游离稍稍思索了一下,试问道:“跟琨玉道长有关?” 范柯丰腴的脸颊微微涨红,“你猜到了啊?” 游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难猜的?不过,还真是承蒙他老人家看得起,居然对我这么上心,至今不死心,还想着要我改换门墙?” 范柯连连摇手,解释道: “那倒没有。琨玉道长也算是个得道高人了,既然你本人不愿意,断然不会强求的。他只是让老夫捎个话,问你什么时候能动身去京城,他在京城翘首以望。” 游离回道:“这可说不准,我得先去安西州寻找我兄长。” 范柯忙问:“有眉目了吗?” 游离点点头,将请求城隍爷帮忙的事说了。 范柯闻言,关照道: “那此行路上务必小心些。我听茶客提及,近来安西州城里不太平,据说有匈奴细作被抓,原本定好的年底和谈,也因此延后了。”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儿,游离便起身告辞,回酒楼歇下。 第二日一早,游离继续北上。在经过青云山中段的谷地时,距离他数十丈外的密林中,跟着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正是前几日围堵游离不成,反被胖揍一顿的梁胜。 梁胜远远看着游离的背影,牙咬切齿地对旁边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说道: “姚师兄,就是他!” 姚日新皱眉道:“师弟,你上次出手前就没有好好调查吗?连他是符师都不知道?” 梁胜脸一阵红一阵白,恨恨道: “我只是听师父说,那小道士的师父可能是个高阶符师,但他那么小,谁知道也已经是一名九品符师了呢?” 旁边的另一名年轻的矮个儿说道: “姚师兄,管那么多作甚?一个九品小符师而已,梁师弟只是不了解情况,才着了他的道儿。咱苍穹派再怎么说也是安西路的上宗,这个场子不找回来,岂不是白白让其他门派看了笑话去?今后还如何管理这些门派?” 姚日新眯了眯眼,嘴上说着“万一给师父知道了,可不好交待”,脚下已经率先迈开步子。 梁胜与那名叫贾三的矮个儿对视一眼,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三人速度奇快,不过一刻时,就将游离团团围住。 游离其实早在走出青云村时,就已经察觉到后面有尾巴了。当时传心术自动运行示警,心湖中涟漪翻涌,便知有一股恶意出现。 他原本想提速,直接甩开对方的跟踪,但转念一想,既然对方的气息并不如何深厚,如果一直被这么追着,还不得不随时保持戒备,对于寻人一事会有很大的影响,不如干脆一次性解决算了。于是,便放慢速度,等对方追上来。 游离扫了一眼,对这三人的修为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梁胜与他交过手,乃是筑基初期修为。另外两人,块头大的那个,气息在筑基中期,矮个儿则是筑基初期。 游离朝着梁胜,问道:“后脑勺还疼吗?” 梁胜本来还有些洋洋得意,听到这话后,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 “臭小子,小爷上次是准备不足,粗心大意,今天看你还往哪里逃!” 游离朝姚日新抱拳道:“真玄派道心,见过这位道友。” 姚日新略一拱手,说道:“苍穹派姚日新。” 随后,将双手负后,抬起下巴道: “我且问你,你可知苍穹派乃是安西路的上宗——本路的修道宗门,按例均须唯我苍穹派马首是瞻?” 游离早有腹稿,不紧不慢地笑道: “道友此言差矣。且不说敝派入的是京城道籍,不归安西路管,只说那踇隅山,乃在大随疆域之外,即所谓的无主之地,本派在此筑观历练,你苍穹派管得着吗?”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一章 山门道正司 游离一席话,噎得姚日新一时语塞。 是啊,以小孤山和踇隅山之间的山谷与往西北流动的踇隅河一线为界,界线以北的“河内”地区,暂时归属大随圣山县;而界线以南的“河外”地区,则属于真正意义上的蛮荒地带。 无论是国号为“随”的丹泽帝国,还是国号为“桓”的匈奴帝国,却都没有将其纳入疆域版图。个中因由,自然不是两大帝国的铁骑至此就忽然失去了开疆拓土的野望,而是河南的蛮荒地带存在着让二者都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这个现实,苍穹派作为安西路本土上宗,可谓心知肚明。原因无他,踇隅山表面看似无主,实际上早被踇隅山以东的草原霸主明确声称了归属。 尽管两国的边民,都视高耸入云的踇隅山为能上接天界神明的圣山,两国雄主也的确都萌生过将此山纳入治下的念头,但因为踇隅大草原上的那个恐怖存在,最终都是铩羽而归。 于是,边境一带便流传着那个恐怖妖王的传说,漫说毫无修为的凡人,就是一般的修士都不敢轻易踏足,生怕落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所以,当苍穹派的人得知指玄观建在踇隅山时,第一反应都是惊讶。虽然得知观主极有可能是一名金丹期的高阶符师,但因为妖王的传说,在很长时间以来,保持了极大的克制,没有特别针对指玄观的打压之举。 心念紧急转了数转后,姚日新才回道: “话虽如此,你现在却在本派的辖境内活动,既有逾规越矩之举,本派就有权管上一管。” 此话一出,梁胜和那贾三一齐喝起彩来。姚日新朝二人点点头,颇为自得。 游离道:“姚道友的意思是,你们要代贵派行驶道正司之职?” 道正司,原本是道门十方丛林中府州一级的道衙,其上为京城道录院,总管全国十方丛林内的所有道教宫观,其下则是县一级的道会司。 然而,道教流传世间上万年,大大小小的道教宫观早已遍地开花,根深蒂固。历代朝廷只能“收编”其中一部分,组成所谓的“道门十方丛林”;而绝大部分宫观由于道脉有别,或者发展理念不同,依旧选择独立发展,各行其是,师徒相承,道产私有,形成了与十方丛林相对的“子孙庙”。 千百年来,这些逐渐发展壮大为独立宗门的子孙庙,才是构成天下修行界的主力。于是,如何平衡十方丛林和子孙庙的实力,几乎是历代朝廷的头等大事。 一百多年前,丹泽帝国在统一中山山脉以东的天下后,以极其强势的姿态,将修行界的各大宗门请上谈判桌,提出“道俗融合”的国策,要求重新界定世俗界和修行界的界线。并按照各家宗门所在地,划定势力范围,才彻底终结了长达四百年的大乱世。 作为交换,帝国朝廷既让利,又让渡了部分权责,将道正司扩编为两种:一为十方丛林系统的“管内道正司”,一为属于子孙庙的“山门道正司”。 管内道正司管理十方丛林内的各级世俗宫观,山门道正司则由强力宗门担任,负责维护修行界的秩序。 至于取得山门道正司一职的门派,不仅可以每年从朝廷领取一笔丰厚的俸禄,而且享有在世俗界挑选修仙苗子的优先权,同时还拥有了名正言顺的势力版图,代价却很小,只需在斩妖除魔、应对饥荒瘟疫等灾害时,派出力量配合朝廷即可。 于是,这一道职就成为各家门派哄抢的香饽饽,最终变成各路强势门派的囊中之物。而安西路的山门道正司,自然就花落苍穹派了。 所以,当听到游离提及“道正司”时,姚日新一脸的自傲,说道: “你既然知道,还敢如此嚣张,按例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游离眉毛一挑,问道:“敢问贵派由哪位前辈担任山门道正一职?” 梁胜大声说道:“说出来吓死你,不是别人,正是我家师父,徐君徐长老。” “哦——”游离将尾音拖得老长,不疾不徐地反问道: “据我所知,山门道正司可不像朝廷的管内道正司那样,设有各级道官,而是光杆儿一个?” 梁胜刚刚泛起笑容僵在脸上,隐隐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游离接着道:“若是我主动挑事,徐道正又恰好在场,自然二话不说,认罚便是。但我好奇的是,既然我是正当防卫,你们几个小辈操的是哪门子心,居然以为可以仗势欺人?当然了,至于是不是梁道友嚼了小道的舌根,就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你们知了。” 姚日新闻言,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这时,一直插不上话的贾三终于爆发了: “哪儿来的恁多废话?直说了吧,老子就是看你不爽。” 话一落音,人已经飞身而出。 姚日新见已经来不及阻拦了,一打手势,示意梁胜立即行动。 梁胜早就摩拳擦掌了,前几日的那一场架,打得实在太憋屈,简直一败涂地。这次也管不上是不是胜之不武了,先揍那小子一顿,解解气再说。 于是,猛一蹬腿,如离弦之箭,瞬间爆射出两丈。他身高腿长,虽然后于贾三动手,却先于他抵达游离的左侧。 游离感受了一下二人的攻势,一使拳,一用掌,均是刚猛异常。人未至,罡风先达。 两股劲道十足的罡风,互为犄角,如浩浩荡荡的潮水一般,一齐向游离的后背与左肩涌来。 游离手腕翻动,身上金光一闪,一道九品金甲符形成的金色甲胄便覆盖住全身。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又凭空出现一堵六尺高、两尺厚的土墙,将贾三的掌风挡在墙外。 然后,游离脚步开始动了。先是右脚前跨一步,向左转过身来,直面出拳而至的梁胜,微微一笑。 梁胜见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想,这家伙为什么一点不慌? 就这么略一迟疑,却给了游离可趁之机。只见他身子后倾,一个鹞子翻身,使出了蛇形拳的擒拿手法。四指并拢,攻向梁胜的手腕。 就在游离击中梁胜时,土墙应声而碎,重新化作一道残缺的黄符,飘然落地。是那贾三轰破土墙,杀将过来了。 游离顺势握住梁胜的手腕,向前一甩,梁胜手腕吃痛后,重心早已偏移,再被游离这么一带,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撞向贾三。 贾三是个一根筋,此刻眼里只有游离一人,哪里管梁胜的好歹?直接上脚,巧妙地绊住其重心脚,任其摔了个人仰马翻。自己却是不肯再耽搁半分,紧紧缠住游离,出掌如风,掌掌直攻要害。 与绝大多数主张性命双修的门派不同,苍穹派专心致意于命功的修炼,一门心思全花在了锻体一事上。门中弟子不仅肉身强悍,同时十八般武艺也多有涉猎,武道根基极为扎实。因而这个群体,极为擅长近战。 符师虽然天克体修,但一旦被体修近身,其实也极为危险,因为一旦被缠住,面对的就是排山倒海一般,绵绵不绝的攻势。 当下,游离就面对着贾三的缠斗,开始还能凭借五形拳的根基,与之周旋一二。十数息后,几百招下来,游离直感到手臂火辣辣的,十分疼痛,身上的金甲的也凹凸不平,受损不小。 到这时,游离对此人的评价不免提高了不少。于是,叫骂道: “这位道友简直有使不完的蛮劲,而且身体还硬得跟铁块似的,跟你梁胜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明明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梁胜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被游离这么一激,登时怒火中烧,大喝一声:“老子要弄死你!” 言毕,不管不顾地跳过来,加入对战,与那贾三联手夹击游离。 一时间,游离手忙脚乱,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败下阵来。梁胜见状,心中大喜,出拳速度不自觉地快了数分。 贾三原本与他配合无间,十分默契,却随着他的擅自改变节奏,导致两相牵扯,阵脚大乱,合击的优势大打折扣。 游离瞅准时机,再次趁乱攫住梁胜的手腕。梁胜一见,像触了电一般,下意识地用力一扯,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哪曾想,就在他用力甩腕时,游离突然一松手,他那长胳膊顺势向后扫过,不偏不倚,一肘打在了贾三的鼻梁上。 鲜血立时飙飞而出。 贾三见后,“啊!”地惨叫一声,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游离眼睛瞪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 “没想到啊,你这浓眉大眼的糙汉,居然晕血?”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二章 矛盾之争 游离刚说完,心神一凛,立即后撤数步,堪堪躲过突然出现在身侧的拳罡。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姚日新入场了。 他先前一直未加入战局,或许是顾忌脸面,不愿一上来就以多欺少,又或许只是单纯想先观察一番,了解游离的斗法实力和习惯。直到贾三骤然倒地昏迷,就不得不强势出手了。 姚日新回头看了一眼抱起贾三的梁胜,冷哼一声:“你先带贾师弟疗伤去。” 梁胜自知犯下大错,愤恨地看了游离一眼,一声不吭地背着贾三退到一边去了。 姚日新捋起袖子,又弯腰将腿部的长袍收起,塞进腰际的革带内侧,露出里面的练功长裤来。 “小子,我知道你留力了。不得不说,你的确很能打,在筑基初期这个阶段,放眼整个安西路,敢说实力比你强的,恐怕还不足一手之数。” 游离闻言,抱拳道:“承蒙姚道友看得起。” 姚日新见他面色平静,点点头道: “不骄不躁,倒当得起一句夸赞。老实说,我若和你同境,还真不敢保证能稳赢你。你接下来最好不要有侥幸之心,我这个人好面子,所以就不打算有所保留了。” 游离说道:“求之不得,请指教。” 他看得出来,姚日新可不是梁胜那种花架子,而且因为他年岁更大一些的缘故,显然对安西路比较熟悉,刚刚那一番话,其实无意中对游离透露出安西路修行界的实力情况。 一直以来,游离虽然从师父口中听到不少修行界的奇人异事,但因为一直没怎么跟同境修士战斗过,所以对自己的实力处在什么水平,没有太直观的概念。现在经姚日新这么一说,高低强弱,总算在心里有了一个大致印象。 这么看来,明德道长一眼就看中自己,的确是蛮有眼光的嘛。 姚日新准备好后,提醒道:“开始了。” 说着,仅跨出两步,就来到两丈外的游离身前。同时捏拳出击,动作迅捷,干脆利落。拳拳有所指,招招有所向,一波接着一波,密不透风的拳雨将游离围了个水泄不通。 游离呢,却是丝毫不露怯,运转御风术,闪转腾挪,运斤成风,身形灵巧飘逸,任那姚日新如何变换攻击节奏,时而快时而慢,时而紧锣密鼓,时而雨疏风轻,总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姚日新轻咦一声,战意再次上扬,拳路一变,由繁转简,变为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路数。一拳递出,带起的罡风,竟在空气激荡出一股气流漩涡。 游离见状,不敢硬接,手腕翻动,瞬间打出一记火球符。同时,身形暴退数丈。 符师在战斗中使用符箓,一般有两种路数:一种是漫天撒钱式的土豪打法,甩符如甩钞,以量取胜,硬生生砸死对手;另一种便是精打细算,掌握好甩符的时机,或迅速或隐秘地出手,要点就在一个“出其不意”上。 眼下二人正在近身缠斗,游离在躲避的间隙,连续甩符,不仅拖住了姚日新的进攻节奏,更成功打乱了他的步法,慢慢扭转了局势。 不过,姚日新显然不是第一次对战符师,早有一套应对之法。 事实上,各家体修门派,都总结有一套应对符师的打法。不然的话,行走江湖,与人交战,要是遇上的是符师,岂不是只有吃瘪逃命的份?苍穹派也不例外,门中弟子进入筑基期后,在日常的肉身锻炼之余,都要专门研习与符咒师的对战演练。 苍穹派的应对之策很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于是,就在游离渐觉要占据上风时,姚日新同样一翻腕,竟是掣出了一道红色的符箓,注入真炁,符箓立时燃烧起来,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套青光湛然的防御铠甲。 居然是一道八品铜甲符。 游离见状,忍不住吐槽道:“这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吗?” 有了一身铜甲护体,姚日新便没了顾忌,继续欺身而上,死死缠住游离。出拳更加肆无忌惮,狠辣无比。挥拳到酣畅处,更是忍不住开怀大喝道:“畅快!” “畅快你大爷!”游离心中暗咒一声,继续打出数道符箓,召出镜像符,复刻为换影符,直接挪移到五丈开外。 符咒术,其实在上古时代就已有之,但直到近两三百年以来,才真正大兴,原因正在于造纸术的革新。新的造纸术,不仅极大地提高了符纸的品质,更使得批量造纸成为可能。 市面上有了大量的优质符纸供应,价钱下降,便使得越来越多的修士可以大量练习绘制符箓,极大地提高了成功率,于是更多的符咒师(包括符师和箓生)应运而生。而符箓也就不再是被少数经箓道派垄断的宝贵资源,渐渐成为销量仅次于丹药的修行必备品。 随着符箓的大量涌现,受益最大的自然首先是符咒师,其次便是体修。在以前一符难求的时代,体修遭遇符师,只有被动挨砸的份。现在只要有符钞,人人都能买到品质不俗的符箓,体修一举改变了被动挨打的窘境。 ——我虽然不会画符,但我能论斤买啊! 如此一来,体修也可以配合符箓作战,战斗风格也就跟着有了不小的调整。虽然还不能完全改变被符师克制的大局面,但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 苍穹派在此道上浸淫多年,搭配符箓作战已具备可资传承的体系,成为其跻身安西路上宗地位的立派之本。 因此,当出拳正酣的姚日新感觉拳下突然一空时,先是一愣,然后嘴角上扬,嗤笑道:“终于使出这一招了吗?” 随后,他腰际红光一亮,也从原地消失。下一瞬,竟是直接出现在游离面前。 游离大骇,这厮居然也有换影符? 顾不得细想,他不得不再次运转御风术,拔腿转身,两脚抹油,全力施展运斤成风,绕树而行。 姚日新紧随而至,拳罡愈发猛烈,招招直奔要害而去。一时间,一棵棵大树接连倒地。 游离心中郁闷,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托大了。他原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多周旋一番,趁机摸清苍穹派的实力,顺便借着不可多得的实战机会,将御风术运用到实战中去。 殊不知,对方再怎么说也比自己高了一个小境界,已是筑基中期修为,而且显然不是梁胜那种嫩雏儿能比的,斗法经验相当丰富。 不仅如此,姚日新明显向梁胜打探过自己的手段。游离甚至认为,他身上的换影符,根本就是专为对付自己准备的。 游离继续使用换影符闪躲,试图逼迫姚日新跟进,借机消耗掉他的换影符。毕竟,一道换影符市价在五百灵左右,还只能使用两次,一点都不便宜。按理来说,姚日新身上不可能拥有那么多换影符的。 然而,游离一脸挪移了十次,姚日新都如影随形,转瞬即至。 那姚日新似是也猜出他的想法了,大笑道: “想消耗我的换影符?实话告诉你,本派特地花费重金聘请了一位客卿,乃是一位六品的中阶符师,他老人家其实擅长绘制的符箓并不多,唯独对换影符颇有心得。本派弟子进入筑基中期以后,几乎人手一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符多,还是我的符多。哈哈哈……” 游离听得直想翻白眼。 要真算起来,姚日新哪怕再准备几沓,也消耗不过他的镜像符。毕竟镜像符乃是刻玉为符,可以连续使用。若不是他上次强行越阶复刻了请神术,导致符玉受损不小,使用次数大大削减,不然以六品材质的符玉,复刻八品的换影符,理论上可以达到两百次。 不过,换影符毕竟涉及空间道术,修为低的人若连续使用,对肉身的消耗颇大。他的修为不如姚日新,肉身强度更是远远不及,自然不会傻到真去拼消耗。 于是,在第十一次挪移后,游离在原地留下一道九品爆裂符,待姚日新紧跟而至时,再次挪移到十五丈开外。 爆裂符在原地爆炸开来,一击之威,竟形成了一股小型的气浪冲击,瞬间震断十几棵巨树。 游离在身前打出一道土墙符,数息后,撤掉土墙时,却见爆炸中心的姚日新头发凌乱,衣衫残破,血肉模糊。 遭此重创,姚日新脸色很不好看,沉声道:“简直跟泥鳅一样,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下狠手了。” 说着竟是掣出一对形似鸳鸯钺的兵器,远远都能感受到其上散发出的寒意。 游离笑道:“姚道友既然使出压箱底的手段了,我也就不好藏拙了。” 说罢,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一声“敕”出口,姚日新的四周突然光芒四射,天地气机随之流转不定,最终形成了一座声势惊人的法阵。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三章 藏魂走尸术 姚日新看着七八丈外的五道光柱形成的小型囚笼,感觉到身体周围气机的流转变得迟滞起来。 他微微一皱眉,握紧手中的鸳鸯钺,使出一式“双虎擒龙”,企图搅乱阵内的气机流转。然而却如丢石入湖,除了溅起一层微波外,再无其他实际效果。 游离在阵外继续掐诀,随后,五行符箓大阵全力运转起来。 一时间,姚日新的脑海中幻象四起,仿佛被各色的五行符箓持续攻击着。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时而痛苦,时而癫狂,手舞足蹈,进退失据。 游离见状,持续加大神识输入的同时,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留力,从佩囊中取出一道锥心符。 与此同时,五行符阵内的姚日新有了异动,原来竟是凭借出色的战斗意识,勉强使出一张破除神魂迷障的破障符,强行把自己从幻境中拉回了现实。 至此,五行符阵便被破解了。姚日新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一道红光激射而至,在距离他眉心不足五尺时,突然幻化为一柄铁锥,狠狠攒射而来。 姚日新大吃一惊,全力运转破障符,同时意念守中,在心神中建立起一道意念之墙,乃是苍穹派的独门念识防御之术——破魇持念功。 姚日新还只是筑基中期修为,尚未达到筑基后期,念识还没有晋阶为神识,所以专门修炼了这门保护自己念识的神魂类功法。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额际瞬间出现一道黑色的咒印,如一面厚重的盾牌,及时横亘在前。铁锥撞击在其上,如矛攻盾,在二人的心神之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破魇持念功幻化而出的盾牌,登时出现了巨大的裂纹,崩碎开来。 铁锥虽然被阻拦住了,但强大的冲击力却丝毫不减,依旧继续向斜上方飞射而去,姚日新那壮硕的身体立时倒飞出去。 游离紧紧捏着手中的另一张锥心符,忍住了打出去的冲动,转而一连发出三波神识冲击。 姚日新人还在空中,被紧随而至的神识冲击再次撵上。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来不及运功抵挡,识海中一阵激荡,差点晕死过去。人更是重重地在地上摔了几摔,才最终躺倒在一片扬尘之中。 游离见状,没有选择乘胜追击。双方至多不过是有些口角矛盾,就算是在金乌石矿脉的争夺上还有些利益纠葛,但也不至于生死相向。 想罢,游离便收起手中的锥心符,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强劲的气势从前方的尘土中涌出,扬起更大一片尘埃。 游离面色一沉,感受着姚日新释放出的强大气息,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在后面治疗贾三的梁胜见状,喜道: “是姚师兄的杀手锏——藏魂走尸之术。此功法乃是本派秘法,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修炼。小子,你就等着挨揍吧。” 游离置若罔闻,深吸一口气,最好了应对准备。尽管如此,当姚日新从尘土中走出时,他还是极为惊讶。 此时的姚日新,面无表情,两眼变为血红色,凶性毕露,对着游离一咧嘴,白牙森森,涎水止不住地外溢。看样子,有点像是进入了某种暴走的状态。 游离仔细感知了一番,看气势,已经达到了筑基中期的巅峰状态,甚至给人以随时都能突破进入筑基后期的感觉。 姚日新邪魅一笑,游离几乎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居然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下一刻,竟是出现在他身前一丈的距离。 游离眉头紧皱,这一招明显不是通过换影符完成的,因为他的神识一直外放着,并未感觉到使用换影符所引起的气机波动。 “难道是通过燃烧精血一类的方式,强行挖掘肉身的潜能,提升肉身的反应速度?” 游离的这个想法,看似很长,其实也只是发生在一念之间。等姚日新再次在他一丈外留下残影,继续向他冲来时,他也跟着动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直接往后暴退一丈。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同时,姚日新却如鬼魅一般,竟是直接出现在他身后,二话不说,直接轰出一拳。 游离大骇,顾不得其他,直接一个挪移,躲到四五丈外他最初所站的位置。这个位置所在的赤道经纬点位,是他一开始就锚定好的,已经牢牢刻印在神识之中,相比于其他几处在打斗过程中临时锚定的点位而言,要清晰而明确得多。 姚日新一击不成,脸色阴鸷,再次蹬腿,飞窜而至。此时的游离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在身前打出一道土墙符,同时也往身上贴了一道金甲符。 姚日新一拳轰破土墙,拳势几乎不减分毫,长驱直入,朝着游离打来。 游离把心一横,贯注真炁于双臂,以虎形拳桩应敌,一式“猛虎掏心”,右手变爪,从右侧拍向姚日新的拳头。 这一下,虽然收效不大,却多少改变了姚日新的拳路,游离也顺势向右一让,躲过了那罡风四溢的一击。然后使出龙形拳的擒拿手法,扣住了姚日新的左肩。 姚日新两眼通红,渐有失去理智的迹象,似乎完全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反应行事。左肩一抖,震开游离的手,拳路一变,横扫过来。 游离向一侧翻滚而出,拉开两丈距离。刚起身时,姚日新又紧随而至,继续缠斗起来。 游离被迫应对,两手的拳骨、虎口,在硬碰硬之下皆受了伤。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移形换影,拉开距离。 此时,原本还心潮澎湃的梁胜,突然惊叫道: “糟了,我师兄要暴走了。他修炼此术没多久,还控制不好魂魄的转换。时间一长,三魂失位,七魄主身,就真要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了。那个……还请道……友助我压制师兄。” 梁胜说着,暂时也管不上怀里的贾三了。一跃而起,朝游离深深鞠一躬,意甚恳切。 其实游离对姚日新的印象不错,觉得此人虽有些刚愎自用,行事却还算直率磊落。于是点点头,边躲避边问道: “具体什么情况?说说看。” 梁胜犹豫了一下,便大致讲解了一番此术的原理。更细节的东西没有讲,因为那样就涉嫌泄露师门秘法了。 藏魂走尸,是以燃烧自身精血为代价,强行透支自身的潜能和寿元,来即时提升战力的一种秘术。具体做法便是,先收摄起自己的三魂,再将肉身的主导权移交给七魄。此举虽然能短时间内提升战力,但对自身消耗极大,而且一旦控制不好,七魄极有可能鸠占鹊巢,夺取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便会成为失去理性的行尸走肉。 游离听到后,觉得有些棘手。姚日新的修为本就高于他,现在进入狂暴状态,每一击都威势极大,很难强行制服,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唤起本该主导他理性意识的三魂。 可该怎么做呢?游离看向梁胜。 梁胜自己也别扭,原本三人是主动跑来堵人、揍人的,现在倒好,却反过来要求着他救人了。更要命的是,姚日新可是苍穹派的重点培养对象,不容有失。一旦出了问题,他这个始作俑者可就逃不了干系了。真是越想越忍不住要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 “那个,我看道友神魂很强大,可以试试强行进入姚师兄的识海,唤引三魂归位。” 游离闻言,一边闪躲,一边冷冷道: “强行闯入别人识海,会引发意念的本能抵抗,搞不好是真要让他变成白痴的。你这是想害他又害我吗?” 梁胜听得都快哭了,这种事他当然知道啊,但他眼下还得选吗?于是,只能咬一咬牙,横下心道: “道友只管施为,如果出现意外,我梁胜一力承担!” 游离见这厮总算还有点担当,心下气消了些许,只是仍然还不肯松口,摇头道: “人嘴两层皮,言是又言非。你现在答应得好,万一真出了差错,你随口往我身上一推,我可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找谁说理去?” 这时,一旁的贾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大声道: “道友只管尽力做,贾某以名誉和性命担保,出了事,不会怪罪到你头上。道友有所顾忌实属正常,贾某愿意发下心誓,证明心迹。” 心誓乃是一种诅咒式的誓约,以自己的心神意念为版,刻画誓约内容,誓约双方以心神印记签字画押。起誓者若有一丝违背之意,立即会遭受诅咒反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修行界常用的一种咒誓。 游离闻言,还是不说话。 梁胜见状,赶紧说道:“心誓由我来起。恳请道友相助。” 说完,他立即主动放开了自己的识海。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四章 其非仙神乎? 游离见状,一时无语,该说梁胜这货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老实说,就姚日新这个情况,真的棘手,他肯定不情愿主动接这么个烂摊子,但要真就这么见死不救、撒手不管,倒也不符合他的自我人设认定,不然每日早课诵读《救苦经》,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知行若不能合一,还谈什么修道修真我? 略一犹豫,游离最终与梁胜建立了心神联系,在其心神中写下誓约内容,并留下半缕意念,作为落款证明。 有了这份心誓,游离也便没了后顾之忧,开始凝神聚意,运转传心术,分出一缕意念,准备进入姚日新的识海之中。 梁胜则召出一根绳索状的法器,注入真炁,绳索便紧紧缠绕住姚日新的腰身。梁胜死死拽住绳索,奈何姚日新的力量本就强于他,加上如今处于暴走状态,更加没办法控制得住了。 这时,贾三已经恢复了状态,急忙跑上前来,与梁胜合力,拼命拉着绳索法器,这才勉强止住了姚日新前行的步伐,给游离创造出了难得的施法空间。 游离抓紧控制着的那一缕意念,在传心术的保驾护航下,一下子便钻入姚日新的眉心,强行叩启其心门。 姚日新原本还在挣扎的双手,突然捂住额头,痛苦地跪倒在地,随即又躺倒,两脚乱蹬乱刨。 游离犹如没有见到一般,专心一意运转传心术,加强对那缕意念的控制,反复叩击了几次对方的心门,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回应。 至此,他便确定了,姚日新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再试了几次,依旧是石沉大海,杳无回应。照这样下去,真就神仙难救了。于是,不再犹豫,开始加大力度,强行叩门。 “轰”,姚日新惊叫了一声。 “轰轰”,姚日新满地打滚,口中涎水直流,连声叫痛。 “轰轰轰”,姚日新抓破了自己的脸。 梁胜二人见状,同时上前扣住他的双手、双腿,死死摁住,不使乱动自残。 游离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姚日新的心门之前,连撞三次而不入,也不由地虚汗直冒。眼见姚日新的情况愈加刻不容缓,也容不得他后退了,只能狠下心,继续加大神识输出,继续强行撞击。 好在这次的“力道”将将合适,勉强轰开了姚日新的心门防御,他的意念终于得以长驱直入。 尽管有些心理准备,游离初见姚日新的识海气象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见其识海之内,阴风呼号,雷电交鸣,暴雨大作。尤其是识海天地间的七根巨大的雷电光柱,上达滚滚乌云,下通翻涌的海水,气势惊人。 海面上,一叶小舟在滔天巨浪中浮沉不定,凶险万分。 这一叶小舟之内装载着的,正是被姚日新敛藏起来的三魂。舟外还站立着一个渺小的身影,手执长竿,悍不畏死地搏击风雨。 这个沧海一粟般的身影,不是别的,正是姚日新残存理性意识的具象化。至于那七根光柱,便是已取得身体控制权的七魄。 这番气象,无疑正是其肉身和神魂皆在经历的乾坤颠倒、阴阳逆转的症状了。 游离的这缕意念一进入其中,那七根光柱立有警觉,其中最近的一根,二话不说,直接劈砍过来。 游离闪身躲过,径直朝那叶小舟飞射而去。 其他六根雷霆光柱陆续抵达,皆被他巧妙避过。数息之后,终于抵达小舟之上。 舟上的姚日新面色模糊,身形飘忽,双腿虚浮,显然已经渐渐不支,随时都有崩散于狂风暴雨之中的可能。 游离一扬手,从自身这缕意念上分离出一丝神识,在姚日新身周形成了一面神念之墙,及时挡住四周罡风对他的蚕食。 随后,游离掐诀念咒,将一连串韵律奇特的神识波动传递过去。这对于念识不强,又三魂沉眠的姚日新来说,宛如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之人。 舟子姚日新的面貌逐渐凝实,恢复了最初那个自信乃至于自负的刚毅面容,双腿也稳稳地踩在摇晃不已的扁舟之上。 只见其对着游离肃然抱拳,躬身一礼,随后抬头望望追踪而至的七道雷霆,大手一挥,船身乌蓬之中瞬间飞出了三个耀人眼目、大如圆盘的光球。 光球一出,原本黑黢黢的海面,如升起了明亮的烈日、圆月和星辰,七道雷霆立时被其吸引而去,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得不得,最终分别融入其中。 三星归位,三魂主身,天空乌云陆续散去,海面巨浪渐渐雌伏,一切皆归于平静。 舟子姚日新一屁股坐在舟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以及因祸得福的庆幸——经此事故,他对于藏魂走尸术的理解更加深刻了。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之谓也。 游离点点头,飞升而起,缓缓离去。 那舟子抬起头来,手搭凉棚,眯眼看着那个黑影消失在阳光之中,喃喃道: “如此救苦救难之仙姿,其非仙神乎?” 待意念归位后,游离揉揉有些胀痛的眉心,甩了甩头,心中也是后怕不已。幸亏他已经念识化神,加上姚日新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性,不然就像刚才那般冒然闯入别人的识海,稍有不慎,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伤及自身神魂了。 这时的姚日新,已经不再挣扎,被梁、贾二人死死压在身下,软似一摊烂泥。 游离走到一丈外站定,提醒道: “人已经没事了。你们再压下去,就真要死人了。赶紧喂服点补充元气的丹药。” 二人闻言,脸上欣喜,由贾三将人翻过身,俯身喂食丹药。梁胜则站起身来,努力强迫脸部的肌肉往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上运动,最终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多谢道友不计前嫌,仗义相救。梁某不自量力,害人害己,自知无颜面对道友。为让道友消些气,要打要骂,任君而行,梁某绝不还手。” 说完,当真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等待一顿暴揍。 游离上下打量了这货一番,翻了个白眼,无语道: “幼不幼稚?劝你们抓紧把人带回去,魂魄错位的后遗症可没那么容易消除,最好让师门长辈看看。” 说完,转身潇洒而去。 梁胜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那个穿着粗麻布衣的不起眼少年,缓缓消失在密林之后,心绪复杂。 贾三在后面叫道:“喂,别发呆了,先把师兄弄回去再说。你个子高,快来帮我一把。” 梁胜回过神来,赶紧跑去帮忙。至于回到师门,师父是打是骂,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话说游离从这番争斗中全身而退后,迤迤然往北而行,沿途风光多已熟悉,没什么看头,故直接召出青枭,驾乘而起,直接飞至朝山镇外的一片密林里。 下得鸟背,已过晌午。游离吃过干粮后,得知青枭在兽囊中呆腻了,便嘱咐一番,任其在附近自由活动。自己则徒步出林,缓缓进入朝山镇中心,来到土地庙前。 今年朝山镇各村大丰收,又没了雾魔岭的妖兽下山作乱,十里八乡的村民也从县城道会司贴出的黄榜中得知了本镇土地公的事迹,皆感念勇毅公的恩德,纷纷赶过来敬香拜祷。 是以,这几日的土地庙里,香客极多,香火极盛。 游离排队半晌,才如愿烧到香。花三百文钱,买了三支好香,点燃后,闭目凝神,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此行寻兄能有所收获。 不过,这一次与上次在城隍庙敬香时不同,并没有得到勇毅公的回应。 游离对此并不意外。雾魔岭一役,勇毅公出钱又出力,甚至不惜损耗一身的功德信力,导致元气大伤,所以他猜知,勇毅公近期应该一直在闭关恢复,自然没有余力来回应他的祈请。 有鉴于此,游离便放弃了登门拜访的打算,上完香后,悄然离去。 来到镇北的田野中,趁四下无人,唤来青枭,一飞冲天,径往县城而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五章 病无 游离驾乘青枭,穿云破雾,迎着晚霞飞行,感觉身轻如翼,一颗心忍不住随那秋风自由飞舞。 半个时辰后,照例在城外落下,收起青枭,步行入城。 天气转凉,高原地带的昼夜温差变大,白天感觉还处在夏日的尾巴上,到了傍晚时分,气温却已降到个位数了。 游离披上一件貂皮裘衣,在城里闲逛着。 上次与王昆同来,因为急着办事,来去匆匆,没有多逗留,这次便打算简单逛逛。他一个乡下小子,在山里待得久了,都快忘记“繁华”二字怎么写了,更别提夜里的灯火通明了。 圣山县虽然在安西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县,但毕竟只是个边境小城,其实远远算不上繁华,但却难得地没有实行宵禁。 游离望着车水马龙的街景,感觉真是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浓郁的市井烟火气息了,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个烧烤摊子,坐在冷风里吃烤羊肉。 正吃得满嘴油腻,心头火热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游离疑惑地偏过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穿浅灰色道袍,头戴纶巾,正手摩肚腹,喉结耸动,一脸无奈地看着烧烤摊。 见游离看过来了,那道士赧然一笑,便要转身离去。 游离出声叫住: “道长且慢!我本与朋友相约于此,不想朋友因故没来,菜点多了,一个人吃不掉,浪费了又实在可惜,道长可否赏光,一起来点?” 那道士闻言,犹豫一番,最终笑着打个稽首,满脸感激道:“如此,小道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回身在游离对面落座。拘谨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拿起一根串满鸡腿的竹签,小口吃起来。 游离微微一笑,一招手,让店主送来一坛酒。 “来点?” 那年轻道士一愣,诧异道:“小居士还不到饮酒年纪吧?” 游离笑道:“给道长驱驱寒的,我不喝。对了,我叫游离。” 年轻道士犹豫了一下,老实说道: “贫道法名‘病无’。实不相瞒,贫道并无饮酒的习惯,不过,这酒可以收下留作他用,不知可否?” 游离直接将那四五斤的酒坛推过去,好奇问道: “我看道长的气度,似乎是入了修行的仙家修士?” 病无挠挠头,憨笑道: “游居士目光如炬,只不过贫道天赋不佳,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炼气士。不过,也足够行医问诊了。” 游离点点头,又问道:“道长难道是一位游方羽士?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病无倒也憨直,老实答道:“明日去城隍庙上一炷香,然后去城西北的贾家村,与我师父汇合。” 游离闻言,笑着说道: “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我明日也正好要到城隍庙行香一炷,然后赶去西北向的安西州——左右顺路,不如同行?” 病无闻言,眼睛也是一亮,忙答应道: “如此可就太好了。我今日进城匆忙,身上盘缠本就带得不多,还被城门守卒借故刮去大半,要不是遇到游居士,今晚就只能找个街头小角落挨饿受冻了。” 游离疑惑道:“道长既是修行中人,城门守卒竟然敢明目张胆地为难你?” 病无苦笑道:“贫道和师父不过是在江湖飘零的山野道士,身上可没有朝廷认可的道门信牌,无根无基的,守卒随便安个假冒道士、行医撞骗的罪名,就有口难辩,直接下狱了,哪儿敢随便忤逆他们?” 游离听后,心想作为一名炼气士,居然需要忍让到这个程度,这或许就是散修的悲哀吧?于是不无同情道: “人没事就好。今晚不如就随我一同住客栈吧。” 病无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好意思道:“那怎么好意思?” 游离潇洒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添个房间而已。” 病无连忙摆手,连连劝阻道: “没必要再加房间,贫道不需要睡床的,趴在桌子上随便对付一夜就可以了。” 游离故作生气道:“我说道长,事先声明,我可没什么断袖之癖,俩大老爷们独处一室,还要过夜,说出去像什么话?” 病无又不自觉地摸了摸纶巾,嘿嘿笑道:“古之君子相交,不有那抵足而眠的传统么?” 游离忍不住翻个白眼,朝桌子上丢下两百文钱,起身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而且特别不爱跟大老爷们一起睡。” 说着,率先往城中的客栈走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简单吃过街边早餐,边早早地赶到城隍庙。 年关将至,城隍庙即将进入香火最盛的腊月和正月。此时庙前早有一波人在寒风中等候开门。二人便在人群后方站定,安静等待。 游离以心神传音问道:“病无道长,你来上香,所为何事?” 病无笑道:“我师父说,按照我们的行医规矩,凡有大病要治,事先要祷告天地神祇,以示全力以赴之心。有庙拜庙,无庙则自立香案敬拜天地。贾家村离县城不远,所以便赶来求取城隍老爷的护佑了。” 两人正说着,才等到值班小道过来打开山门。 等排到二人时,已经将近辰时,二人各买了三支上好的九和香,各自烧香敬拜。 游离见状,心下了然,原来病无是将身上剩下的这点银子,留着买香用了。为此不惜忍饥挨饿,真可谓其情可悯,其心可鉴。 收起心思,游离也开始虔诚祝祷,不久,心神之中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道心小友这么快又来了?也好,寻人一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天知道你那位兄长会不会又跑去其他地方。好了,我已在你神魂之中种下一点香火印记,你到安西州后,只需参拜州城隍周大人即可,他自然会明白的。” 游离心中惊喜,再次虔诚拜谢道:“多谢城隍老爷成全。” 娄瑾瑜的声音继续响起道: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对了,你身旁这位赤脚道士与你还算有缘。此去可以与其同行一段,也许对你此行的目的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游离闻言,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满口应下。同时也暗自庆幸,昨晚自己伸手帮助了病无。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好人有好报? 祝祷毕,插香于供案上的香炉中,又拜了两拜,见旁边的病无还在闭目祈祷,便先行步出殿外等候。 足足候了一刻时,病无才满脸虔敬地走了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都很默契地没有问对方所求何事。这是此方世界上香礼神的规矩,自家事应验与否,自家知即可。一旦说破,便不灵验了。因为此举是对所求神祇的大不敬,会引起神祇的不喜,甚至震怒。 出得庙门,二人沿南北向的主街出了北城门,顺着官道一路北上。 游离看着连绵起伏的大山,发现山中松柏之类的常青树不少,虽然已近深秋,依旧青葱成片。 游离见病无虽然看着一脸轻松,但眉宇间明显有忧色,于是问道: “病无道长,你师父要治什么大病,还要你特地跑到县城里去拜城隍爷?” 病无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山路,轻声说道: “前两日,我与师父云游至贾家村,正好赶上有人家出殡,师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借故在村里留宿一夜。与主家攀谈后才知道,村里接连死了好几个人了。” “难道村里有传染……瘟疫?” 病无伸手搭在嘴边,长嘘一声,示意道: “小声点!此事还在确认中,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暂时还不能对外声张。” 游离急忙捂住嘴,前后看看,还好,这段山路崎岖不平,来往车马极少,然后以心神传音问道:“可知是哪种瘟疫?” 病无眉头紧皱地说道:“师父说,很可能是鼠疫。” “报官了吗?” “都还没确认呢,怎么报?所以师父才赶紧让我来县城,先跟城隍老爷打个报告。信息已经传达上去了,相信不久就有同行被派遣过去了。” 游离半晌没说话,最后突然问道: “你师父就是传说中的赤脚郎?”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六章 赤脚郎 赤脚郎,“五花八门”中的“五花”之一。 五花者,金菊、木棉、水仙、火棘、土牛也,指的乃是江湖中的五种行当。其中的木棉花,所指的正是赤脚郎。 至于为什么是木棉花,因为年代久远,很多人都已经说不清楚了,一个比较可靠的说法是,人们认为木棉花鲜红似血,象征着勃勃生机,所以才被用来指代治病救人的江湖游医这个群体。 而因为民间百姓习称这些走街串巷的游医为赤脚医生、赤脚道士,修行界便沿袭了这个说法,称之为“赤脚郎”。 与“五花八门”内的其他行当中人差不多,赤脚郎也是典型的“下九流”,即便是入了修行大道的赤脚郎,也往往以散修居多,依旧处在修行界的底端。 越是这么在底层挣扎,越是容易鱼龙混杂。因此,哪怕原本是个治病救人的行当,也还是会出现不少骗取钱财、误人性命的勾当,大大败坏了行业名声。名声越不好,越难以生存,就此形成恶性循环。所以,游离才会有此一问。 这一行为多少有点不礼貌,不过,对于心思单纯的病无来说,其实早就习惯了,并不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而且他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略带点儿惊讶地反问道: “原来游居士也是修行中人?” 游离颔首而笑。心里忍不住吐槽,你这反射弧也忒长了些吧?我今天一早就用传音术跟你聊天到现在,合着还是等我猜出了你们师徒二人的身份,你才意识到我也是个“同道中人”? 不知何故,得到了肯定答复的病无,反而轻松下来,好奇道: “道友你的气息收敛得也太好了吧?我可是一点都没察觉到啊!莫非你的修为比我高?” 游离笑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转移话题似的催促道:“赶紧上路吧。既是鼠疫,需要及早防治才好。” 说完,二人先后加快步伐,全力赶路。一炷香后,便来到了贾家村。 此时,村口的道路已经被临时的木栅栏堵住了,还树了个木牌,上面写着“外人免进”。 栅栏后面守着两个手持镰刀、铁锹的村民,见到病无后,招呼一声,当即打开了栅栏,将二人放了进去。 这时,一个面色凝重的老人家迎了上来,说道:“病无道长你可算来了。” 视线从游离身上匆匆扫过,略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不由分说,拉着病无就往前走。 病无边走边问道:“贾村长,情况如何了?” “又死了两个,正财家两口子,只剩个五岁的小儿子,情况也不太妙。他家就这三口人,华道长就吩咐我们把其他三个病人都集中到他们家了。” 游离拉开几步跟在后面,趁机扫视了一番村子里的情形。虽然正是中午,却是家家门户紧闭,个个都不敢出门。 整个村子空荡荡的,安静得诡异。 走进贾正财家,堂屋的地上躺着三个人,咳嗽不止,而贾氏夫妇的尸体则放在里屋。 村长领着二人进了另一间小屋子,只见一位身穿黑色道袍的老道士,正在给一个呼吸急促的小男孩诊治。 游离看了一会儿,觉得那老道士的行医手法虽然算不上多高明,但总体还算处置得当,便退回到堂屋,俯身察看了另三位患者的情形。 随后,静静走进里屋,又复验了两位死者的情况,心里多少有了数。然后回到小屋里,轻轻唤出村长。 那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此时满脸倦容,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小官人,你有什么事?” 游离取出一包药粉,说道: “村长,烦请烧一锅开水,将这包粉末倒入搅匀。然后将整间屋子喷洒一遍。” 村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喉结耸动了一番,最终忍住没说什么,转头照吩咐行事了。 游离进入里屋,见那道士要给男孩放血,出声制止道: “道长且慢,这孩子尚未到口呕血、身发黑的地步,不如先试试我这颗药丸?” 病无见状,赶紧介绍了一番。 华生听了徒儿的话后,便依言接过药丸,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亲自给孩子喂下。 随后,三人分别又给堂屋中的三人服下药丸。这时,村长已经按照吩咐泡好了消毒液。 几人合力,将屋子内外喷洒消毒完毕。 忙完这些,见村长还是不太明白这么做的用意,华生笑着解释道: “别看这些小友年纪不大,诊治手段可比老道强多了。刚刚喷洒的药剂,乃是用来灭杀可能存在的疫源的——不知道友可还有粉末?贫道以为,最好将整个村子都喷洒一遍。” 游离听后,心中也对病无这个师父暗赞不已。单凭他能瞬间明白消杀的意义和重要性,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庸医骗子那一类的赤脚郎。果然是有其徒必有其师啊。 在仔细探查过屋子里的情形后,游离其实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次鼠疫并非最致命的那一类,几人身上没有黑色肿瘤,且因为发现及时,处置得当,使得病菌失去了大规模扩散、变异的机会。 游离并不确定这个世界的鼠疫是否与他印象中的鼠疫有不同之处,但既然尚在可控阶段,那就能防止最坏的情形出现。 这之后,村长找来几个帮手,都先服下了游离调制的预防传染的药汤,然后开始在全村如火如荼地进行消杀。 华生连续高强度地工作了两天,服下药汤后,伏在院中的木桌上睡着了。 游离让村长带人将贾正财夫妇的尸首拉出去火化,村长咕哝了两句,还是乖乖照做了。 做完这些,已是傍晚了。 华生醒来后,村长已经整治好晚饭了,三人坐在死去的贾正财家的院内吃。孩子睡下了,需要他们守着。 病无这时才想起来似的,取出佩囊交给师父,提醒道:“师父,里面有一坛好酒,是游道友请的。” 华生闻言,喜笑颜开,取出酒来,先狠狠喝了一大口。 游离有些不放心,问道: “前辈,城隍爷那边得到消息后,一般多久能安排人?为什么都小一天过去了,还是没人来?” 华生别看岁数不小,却是个有酒便是爷的主儿,此时胸胆开张,便有些言行无忌,坦言道: “现在的问题不是多久能来人,而是这场鼠疫究竟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下面的问题。” 华生说着,朝着天上微微抬起下巴。 游离一时没看懂,满脸疑惑。 病无见状,以心神传音解释道: “道友有所不知,世间的所有瘟疫,可分为两种:一是疫病本就诞生于人间,没有控制住,导致扩散开来;二是人间行事失格,上天震怒,降下疫灾之类的惩罚,以示警戒。 “所以说,如果这次鼠疫是天庭那位主管瘟疫的大神所为,哪怕是在人间主管一方的地祇,也不敢随便插手。因此,那位老爷自然需要确认一下此事,才能决定是管还是不管。” “那位老爷”指的就是他们今早刚刚敬拜过的县城隍。因为整个圣山县都是他的辖境,病无自然不敢直呼其名,否则就会被作为一方地主的那位神祇心生感应了。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外如是。 游离又问道:“那么,‘那位老爷’要怎么确认呢?” 华生醉眼朦胧道: “还能怎么确认?自然是层层上报呀。县城隍报州城隍,州城隍报京城城隍,京城城隍报人皇……” 一席话听得游离喟叹连连,没想到神祇一脉同样存在无解的官僚体系啊?真要等到信息传递到天庭瘟神那里,贾家村的百余口人早就死绝了吧? 难道这才是早上娄城隍让他与病无同行的真正原因? 华生接着说道:“依老道看,这鼠疫啊,十有八九还是出自人间,而且还不排除人为投毒的可能。” 说着,晃悠悠地自腰带内侧翻出一块被咬了一口的野果,放在木桌上。 游离运炁于双眼,仔细一看,却见野果内外布满了紫绿色的霉斑。那霉斑明显还是活体,犹自蠕动个不停。 华生刚欲开口解释,突然眉头一皱。就在同一时间,游离也有所察觉。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华生抬头喝下一大口酒,然后打了一个酒嗝。酒气脱口而出,形成了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透明气泡,顺风而下。 数息后,数十丈外的一棵巨大松树后面,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声。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七章 老道痞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病无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华生以心神传音,同时对二人说道:“你俩待在这儿,守好门户,我去去就回。” 说着,道袍略一飘荡,人就已经蹿出去数丈远。 游离仔细感受了一番,这位落拓不羁的赤脚郎,平时将气息收束在筑基中期左右,但真实修为至少是筑基后期了。 其实他也很想跟出去看看,因为从刚刚捕获的一丝气息看,树后散发出的乃是一股极淡的妖气,而青枭近来一直在对他抱怨,说自己很久没开荤了。 它口中的“开荤”,指的当然就是捕食妖兽了。然而踇隅山的妖兽本就不多,平日就只能吃些野兔、田鼠一类的普通兽物果腹,所以一直学着游离的口气,嚷嚷着自己的鸟嘴已经“淡出个鸟”了。 不过,既然华生让他们留下,想来也有他的考量,游离还是选择照做了。随后和病无一起收拾好桌子,返回屋内。 进屋后,他在门后、窗户上都贴上了天罗地网符,然后让病无守在房内,照看这家的遗孤,自己则回到院内的木桌边坐定,等待华生道长的消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华生依旧未归,游离的神识一直外放着,察觉到屋内病无的情绪变化,便传音说道: “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出屋。” 病无点点头,不无担忧地叮嘱道:“快去快回。” 游离起身,沿着华生追出去的方向,急掠而出。 与城南朝山镇的田野成片不同,圣山县城北部的这片地带,大多是起伏不定的高山丘陵,平地很少。贾家村就位于一个狭长的山谷之内,游离进入的正是村北的雁过山。 奔行在笔直高大的松树之间,游离将传心术运转到极高的强度,神识外放到身外四十丈的极限距离,小心翼翼地沿着华生留下的气息,一路向西北向的山腰追踪而去。 不多久,便见到了打斗痕迹。扑满松针的地上,出现了好几个深浅不一的土坑,翻出来的泥土还是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发生没多久。 游离仔细探查了一番,认准方向,继续前行。 行不多时,又在地上发现了两滩血迹,其中一滩还散发着浓烈而腥臭的妖气。 “难道双方都受伤了?” 游离陷入了沉思,随后继续前行片时,华生的意念波动终于进入了他的神识范围之内。 华生的气息有些微弱,极有可能受了伤。但游离并没有着急上前,因为他的神识之内,并未发现那只妖物的身影。 蹲伏了好一会儿,依旧没能搜查到妖物的气息。 “难道是被打跑了?” 游离按下心中的疑虑,尝试着以心神传音联系华生。 华生回应得倒是挺快,但神识波动明显比较疲弱,看样子受伤不轻。 “游道友?你怎么来了?小心点,老道我刚刚与那碧瞳鼠大打了一架,它受伤暂时遁逃了,我也受了点伤。” “道长莫乱动,我这就过来。” 游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华生身边。只见他嘴角有血迹,胸口的道袍破了一个大洞,同样有鲜血渗出。于是蹲下身来,替其号了脉。还好,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只是隐隐有中毒的迹象。 华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没想到那碧瞳鼠,虽然只是个刚刚化妖的中等妖兽,本命神通竟是与毒有关。我与之缠斗了一番,那畜生见不是敌手,竟然同时放出了两种毒素,腐蚀、致幻效果皆有。” 游离闻言,劝慰一番,分析道: “如此看来,山下贾家村的鼠疫,十有八九是那碧瞳鼠下的毒手了?” 华生盘腿趺坐在地,由游离把着手,任其度入一缕真炁进入自己的经脉之内,驱除体内的毒素。然后悠悠地说道: “谁说不是呢?也幸亏老道我正好与那傻徒儿云游至此,发现了端倪。不然这里距县城那么近,若任由瘟疫传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游离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助他驱除毒素。 一炷香后,毒素总算驱除得七七八八了,剩下少量的余毒,只需用药调理就可以了。 然而,就在游离准备收功抽手之际,华生却毫无征兆地朝他的胸口打出了一掌。 游离反应已是极快,身子本能地后倾,同时还不忘伸出左手格挡,奈何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又毫无心理准备,最终还是实实地吃下了这一掌。 游离倒飞出数丈之远,才重重摔落在地。此时的他,嘴角溢血,脸色惨白,经脉之内更是被一股阴寒至极的真炁时时袭扰,如百十只蚂蚁噬咬,简直疼痛难忍。 “为什么?” 华生站起身来,掸掸道袍上的松针和尘土,大声叹了口气: “哎呀,你这小娃儿这么聪明,还用老道我来解释为什么?” 游离死死看着他,没有说话。 华生取出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大笑道: “对,就是你这种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真是令人怀念啊!曾几何时,老道我也用这种眼神看待过这个世界,觉得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实在太不可爱了。然而再多的愤世嫉俗,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可我不甘心哪!凭什么我这么努力,就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回报!赤脚郎怎么了?赤脚郎就没有好人吗?既然你们都不认为我是好人,那我就做个真正的坏人,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坏人!” 游离冷冷问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华生吐出一口酒气,嘿嘿一笑: “其实,老道我跟你真没什么仇怨,只是单纯看你不爽。有好的治病丹药就了不起吗?你不来,老道我照样可以解除贾家村的鼠疫危机,然后就可以凭此功劳,名正言顺地向圣山县城隍索取奖励。敢坏我好事,你必须死!” 游离挣扎着站起身,嗤笑道:“不过是想捞点好处,还要找这么多理由。又当又立,就不怕折损阴德吗?” 华生扔掉酒坛,怒喝道:“小子,受死!” 说着,一连吐出十个大大小小的酒泡泡,朝游离攒射而来。 “水行术法吗?”游离见状,忍着胸口的疼痛,打出数道火球符。 火球与酒泡相撞,立时爆裂开来,空气中酒精浓度骤升,竟引发一片火雨。 游离还没来得及喘息,华生又越过火雨,欺身而上。看他那架势,真是要不死不休了。 游离打出一道九品土墙符,利用华生破墙的时间,略略后退数尺,然后朝嘴中扔进两颗回血丹。吞服下去后,立即施法炼化药力。 华生一掌破开土墙,袖中一动,飞出一把银白色的匕首,朝着游离斩来。 两人此时相距不过丈余,那匕首乃是华生的本命法兵,遁速极快,几乎一个眨眼就出现了游离眼前。 就在匕首再进寸余便要刺破游离的眉心时,他却从原地消失了。下一刻,便出现在华生原来所在的位置。 华生心有所感,转过身来,召回那把名为“木棉”的本命法兵,兴奋道: “没想到啊,你这小家伙竟然还是一名符师。这下老道我可真要发财了!” 游离看着那一脸贪婪的老道痞,十分无语:“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前辈高人,没想到也就这点出息了。” 华生此刻正一门心思盘算着做完这单后,就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闭关冲击凝丹期了,一时竟有些失神。 这也难怪,毕竟凝丹期的修士已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阶修士,完全可以在一家二三流的宗门里担任一名供奉,既能赚取一份丰厚而稳定的修炼资源,又有灵气充沛、安全可靠的独立洞府可资修行,哪里还用再苦哈哈地做这等阴人的勾当? 多年来,他苦苦寻觅凝丹机缘,却屡屡冲关失败,就是因为准备的晋阶资源远远不够,导致他卡在筑基后期近数十年,难得寸进。如今有机会靠着打劫,一波而肥,难免有些心旌摇曳。 游离呢,在生死关头表现得出其的冷静。他也暗暗感激师父的决定,正是雾魔岭的历练,让他取得了长足进步,才能在这时冷静应对,方寸不乱。 此时,他早已趁着华生发呆畅想未来的间隙,在周围布下了五行符箓大阵。 与此同时,回血丹的药力也开始发挥作用,以肉眼可察的速度修复着他的伤口。这是师父特地给他炼制的疗伤圣药,是筑基期疗伤丹药中的上等货,不仅疗伤速度快,效果也是极佳。 到这时,他的左手终于可以放心地抽离胸口,立时掐诀念咒,开启了五行符箓大阵。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八章 一发入魂 华生终于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周围光彩玄幻,不禁眯起老眼,嗤笑道: “原来是五行幻阵。你这招用来对付筑基中期以下的小修还凑合,老道好歹跻身养神境数十年,早就修炼出神识了。哼,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看轻了,这种感觉果然更加不爽。” 说着,两手掐诀,口中年初佶屈聱牙的咒语,然后头顶天灵盖上冒出一缕青烟,幻化成为一个手执刀盾的武将。 那让人看不清面容的武将,手起刀落,接连斩碎了五行符阵幻化出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术法的攻击。 随后,华生大喝一声,头顶的武将使出一式“横扫乾坤”,将五行符箓大阵的五处阵基直接破坏掉了。与此同时,作为阵基的五道五行符箓,便应声而碎。 游离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部位的痛感有了明显的减轻,顿时安心了不少。如此,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应敌了。 他修行至今已逾两年,自从被心相师叔祖以灌顶之法,将念识直接转化为神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阵一名神识与自己同处一境的对手。 以往,他都是凭借神魂强度的巨大优势,出其不意地重创对手,如今遇到这么一个积年的老筑基后期,神识上的优势荡然无存,而且修为还低了对方两个小境界,瞬间就陷入极其不利的地位。 华生带给他的这种危机感,甚至比雾魔岭上的那只白首金雕还要强烈。哪怕按实力论,那白首金雕远比华生强得多,但弱点却也很明显,那便是神魂强度远远弱于自己,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而华生呢?对于目前的游离来说,可以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强大,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要不逃命试试?” 游离第一次萌生了退意,然而他这一点心思,早被华生瞧在了眼里。 “小子,这时候才想着逃命,晚咯。这雁过山虽说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却也算得上山清水秀,老道我会好生将你安葬的。” 游离听得直嘬牙花子,心里吐槽道,你个糟老头子这么装逼,不怕挨雷劈吗? 就在这时,华生再次发动了攻击。本命法兵“木棉”直射而出,犹如在黑夜中穿行无忌的白色幽灵,所过之处,撩起一片划破夜色的寒光,带出一长串银白色的光尾。 游离早就防着这一手,强提一口气,瞬间在身前打出三道土墙符。同时身形暴退,将传心术运转到极致,神识全力锁定“木棉”的飞行轨迹。 果然不出他所料,“木棉”在撞击到第一道土墙之前,一个急转弯,直接绕过土墙,飞向高空,随后再俯冲向下,劈斩而至。 游离一扬手,手上飞出一道黄光。黄光炸散,变成一张铜绿色锁链围成的大网,罩向犹如鬼魅一般的“木棉”。 “木棉”被那张丈余长的锁链网住,兀自挣扎不休,却一时逃脱不得。 华生的神识也一直外放着,见状,颇觉意外,随即脸色又变为欣喜,贪婪道: “竟然是铜锁符?发了发了,没想到这次真是时来运转,撞大运遇到个宝藏小子了。” 言语之间,竟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本命法兵被困锁着。 要知道,铜锁符乃是御物之术的克星,专门用来困锁飞剑、飞刀等花里胡哨、飞来飞去的御物。此符幻化出的铜锁,乃是凝聚天地灵气之中的金、土两种属性而成,极为坚韧、沉重,一般法兵只要被缠住了,就极难脱身。 游离这道铜锁符,乃是斗法部符箓中最难绘制的一类九品符箓,因为需要控制好两种属性的配比,并且要与注入的真炁和神识衔接好,既不能多,也不能少,极其耗费心神。 所以,哪怕只是一道九品符箓,也能一下子就困住了“木棉”。 然而看着华生那老神在在的臭屁样,游离也丝毫不敢放松,念咒不停,将铜锁越锁越紧。 华生嘿嘿一笑,一念咒,“木棉”发出一阵颤鸣,突然从铜锁之中消失不见了。 游离心中一惊,传心术飞速运转。等再次锁定“木棉”的身影时,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寒芒竟如鬼魅一般闪过。 游离暗叫一声“不好”,丹田之中的镜像符一动,玉版上的符图立时变为换影符的样式,及时拖曳着游离的肉身,移形换影至华生身侧。 没办法,华生仅靠一把“木棉”,就杀得他如此狼狈,远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只能近身试试了。 在华生身边现身时,游离手中已握着那把甚少使用的匕首,狠狠斩向其后颈。 华生似是早有所料,一抬左手,稳准狠地抓住了游离的手腕,强势一扯,拉到自己身前,右手再顺势抓住游离的另一只手,将其牢牢控制住。 “小家伙,这下看你还有什么招?”华生狞笑一声,加重力道,手中登时罡风激荡,游离顿时感觉到手腕处的骨头都要碎了。 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华生心中畅快至极,继续贯注真炁于双手,仿佛要将多年来遭受的憋屈都发泄到他的身上。 游离一边运转真炁,与华生较着劲,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这种变态……心理,怕……不是个……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华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合老道,不错不错。念在你临死前还送来这么响亮的一个绰号,老道我就给你个痛快!” 华生说完,两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双手再度向两侧加力,看样子,竟是想活生生撕下游离的双臂! 游离死死盯着华生的脸,像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般,朝他脸上吐出一口唾沫。 华生一时不察,被喷了个满脸。加上两手不得空,没办法擦除脸上的口水,恼羞成怒,正想下口撕咬游离的脸,却突然心神一震,随即两眼瞳孔蓦然放大,七窍中瞬间流下了七道殷红的血线。 汩汩流动的腥热鲜血,混合着原先的唾沫,在华生那张老脸上纵横交错,最后顺着稀稀拉拉的几绺长须,滴溅到了道袍上。 华生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擦拭自己的脸庞,谁知刚一松手,就被游离反手控制住。 游离强忍着双手的疼痛,抬腿屈膝,重击在华生的腹部。华生登时腹弓如虾,张大嘴巴,咳嗽起来。 游离再顺势上肘,狠狠击中其后脑勺。“咔啦”一声响,华生甚至来不及发出第二声惨叫,就如一摊烂肉一般,往游离身上压去。 游离一步退后,让开身形,任其趴倒在地。随后,在他脑后不足两尺距离的空中,原本飞斩而来的“木棉”也随之跌落在地。 到这时,游离才感到大脑两边的太阳穴胀痛不已,眉心更是如针刺蚁噬一般,疼痛难忍。 在生死关头释放出的心荡神驰术,几乎是毫无保留,瞬间就抽干了游离心湖中的“湖水”,水位更是直接降到历史最低点,最终仅剩不足三分之一,可谓一朝回到解放前。 可与保住自家性命相比,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他深知,那华生本就是念识化神的筑基后期养神境修士,与自己相比,神识之力只强不弱,想要破开他的心神防御,不加大心荡神驰术的“剂量”,肯定行不通。 不仅如此,为了确保一击必中,他甚至不惜主动放弃抵抗,任由那老道痞蹂躏自己的双手,以诱导其认定自己再无反抗之力,再趁其麻痹大意之际,施展出这招压箱底的绝招。 万幸,真的做到一发入魂了。 此时,那老道痞就算命硬,还没死透,神魂也已经被搅得稀烂了,已经彻底失去威胁。 艰难地从佩囊中取出装着回血丹的玉瓶,颤抖着双手打开瓶塞,一连服下三颗,这才开始迅速炼化药力。 十数息后,痛感虽在,双手却能缓慢活动了。于是,又从佩囊中取出一个绿袋,正是雾魔岭上的化形大妖梧桐,拿来换取鸾涎凤津的梧桐果。 一口吞下后,酸涩的果汁夹在着尚未消化净尽的果肉,一齐被搬运入经脉之中,伴随着自行运转的小周天进入泥丸窍中的心湖之中,持续补充着心湖的亏空,温养着疲弱不堪的神魂。 就在游离沉浸在肉身和神魂的修复中时,一动也不能动的华生,嘴唇突然发出极轻微的翕动。 他瞬间睁开双眼,警觉起来。因为他的神识一直外放着,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华生那细若蚊蝇的声音。 他说的是:“救我……”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零九章 夺舍危机 游离顾不得心神的疲敝,立即运转起传心术,将神识外放出二十丈的距离。 黑夜中,除了夜鸮的叫声,再无一丝动静。不久,就连夜鸮的叫声也渐趋于无。黑黢黢的山林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游离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暗暗加速炼化药力,手腕虽然依旧火辣辣的,十分疼痛,但消肿极快,已能相对自如地活动。 相对而言,梧桐果的吸收就没那么快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心湖的水位也只恢复了不足一成。 游离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 难道华生还有同伴?可从自己与病无接触的情况来看,他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及有第三人。 难道还有一个自己无法察觉到丝毫气息的高手?不应该呀,有的话,根本也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 …… 一时间,游离念头百出,随即都被他自己否定了。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里没来由地想到了在雾魔岭中以一敌二,对战红斑背蝎和银铠穿山甲时的情形。 “难道?” 他悚然一惊,见华生还在偷偷摸摸地求救,便精细操控神识之力,顺着他的声音去向,往地下探查过去。 这段时间以来,游离的神识强度有了明显提升,此时再次探查地下的情形,已经能深入到近两丈的距离。 有了! 游离心砰砰直跳,他发现地下有纵横交错的地道,只有两尺宽高,且洞穴外缘的泥壁还未干透,显然是刚刚挖掘没多久。 没了敦实的土地阻隔,游离的神识得以在空荡荡的地穴中长驱直入,一路向下。 数息后,神识突然感受到一股强悍的气息,瞬间压迫而来。 游离顿时犹如触电一般,立即将神识收回。谁知,那股气息却不依不饶,一直跟了出来。 游离一跃而起,暴退数丈,躲过了破土而出的一个硕大的身影。 定睛一看,却是一只身长两尺、身体滚圆的肥硕老鼠,两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幽绿光。 此妖不是别物,正是华生所说的碧瞳鼠。 那碧瞳鼠不仅身体肥硕,一条钢鞭也似的尾巴几乎与身体等长,给人以爆发力十足的观感。 碧瞳鼠凑鼻在华生身上嗅嗅,“吱吱”叫了两声,嫌恶地骂道: “蠢货,修为高出人家那么多,居然被打得一败涂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后又面朝游离,说道: “人类小子,这老家伙一点不中用,死便死了。不如我俩合作,如何?” 游离轻轻活动着手腕,终于搞清楚了华生的真正面目。 原来一直以来,他与这碧瞳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个负责给人类散播瘟疫,一个负责假装赤脚郎,治病救人,收获一波朝廷的丰厚奖赏,最后平分。 游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简直就是流窜作案的诈骗团伙嘛。 见他一直不说话,那碧瞳鼠以为他在认真权衡利弊,便继续一本正经地蛊惑道: “我跟你说,可别瞧不起这个做法,其实来钱可快着哩。我跟这老小子合作也有几年了,虽然只干成了几次,但是一开张就能吃两三年,很划算的。” 游离听得“噗嗤”一声,顿时就破功笑场了。 那碧瞳鼠见状,便有些着恼,追问道:“你到底同不同意?” 游离有心拖延,好给身体和神魂的恢复争取点时间,便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若不同意,你当如何?若同意,又是个什么章程?” 碧瞳鼠闻言,按捺着性子解释道: “若同意,咱俩故技重施,届时五五分成即可。若不同意,杀了你便是,省得走漏了风声,被一帮人类修士追杀。” 游离指着华生,问道:“那他呢?” “你若同意,拍死他了事。若不同意,就拍死你,然后想办法救活他就是。” 游离冷笑一声:“你就这么确定能弄死我?” 碧瞳鼠撇撇嘴,自信道: “我在地下观察你有一阵子了,你最后那一下虽然重创了这老小子,自己消耗也很大吧?你满状态时都不见得是我对手,何况现在?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哦?是吗?” 游离话一落音,左手在腰边抹过,挂在貂皮大衣内的兽囊轻轻一动,随即便飞出了一只体长数丈的大鸟,正是青枭。 青枭站在游离左近,懒懒地扑腾了两下翅膀,环视四周一番,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前方的碧瞳鼠身上,两眼放光道: “咦?竟然是碧瞳鼠?主人,这是要给我改善伙食吗?” 游离淡淡笑道:“拿下它,就是你盘中餐了。” 青枭还未等他说完,一振翅,早已迫不及待地急掠而去。 那碧瞳鼠刚一见到青枭出现时,就已经四腿打颤了,再听到那主仆二人的对话,更是一刻不敢多留,直接想遁地而逃,哪还有先前的气定神闲? 没办法,青枭这类的鹰隼之属,乃是山间蛇鼠的天敌。就算它碧瞳鼠的本命神通是具有极强腐蚀性的剧毒唾液,却丝毫拿青枭极为厚实的皮毛没辙。 一来,毒液根本就腐蚀不掉鹰爪上的皮质层;二来,若攻击青枭的身体,它又能赶在毒液渗透进身体之前,迅速将沾染了毒液的羽毛褪去。因而,此时若不逃,就只有成为对方腹中餐的份了。 青枭一声长鸣,那声音竟似有一股魔力,在游离听来并无特别之处,可落在碧瞳鼠耳中时,却如黄钟大吕,震颤得它灵魂都要脱飞出去,脚下的速度登时就慢了半拍。 这世间,一物降一物,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就像碧瞳鼠自己说的,即便是游离的全盛状态,都不见得能打过它,但对于青枭来说,却是一招制敌的事儿。 看到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碧瞳鼠,此时再无一丝嚣张气焰,四腿僵直地跌倒在地,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享用。 青枭一口将其叼入嘴中,正要养起脖子直吞入腹,却被游离及时叫停了。 青枭含糊不清地问道:“主人,不是说好给我开荤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游离缓缓走来,拍拍它的翅膀,没好气道: “我是那种克扣你口粮的人吗?” 青枭小声嘟囔道:“难说。”乖乖将碧瞳鼠丢到了地上。 那碧瞳鼠已经被坚硬地鸟喙啄得晕死过去,此时躺尸在地上,一动不动。 游离在一丈外站定,朝那碧瞳鼠打出天罗地网符、百解符各一道,然后吩咐道:“替我护法。” 青枭倒也知道轻重,点点头,在他身侧站定,全神戒备着。 游离心念一动,自泥丸窍中召出心字印。心字印悬浮在碧瞳鼠身上,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将浓重的夜色推出两三丈之外。 心字印滴溜溜一转,印侧的边款处的“蛛”篆文微微一亮,立即飞出一缕若隐若现的虚幻之影,乃是隐喜蛛的本体形象。 自从接连吞噬了白首金雕和红斑背蝎的魂魄后,隐喜蛛的主魂已经修复完毕。但是还剩下二魂七魄尚未恢复,逆向封正术距离大功告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隐喜蛛朝游离发出一段感激的意念,然后控制着自己的这一缕意念,缓缓“爬”进碧瞳鼠的眉心。 游离的心神伴随着隐喜蛛,一起深入碧瞳鼠的识海之中,承受着纷至沓来的纷乱记忆画面。隐喜蛛专心吞噬其魂魄,游离则继续读取这只碧瞳鼠的记忆。 此妖原本生活在朔州的黄土地带,与那华生竟是同出一地。在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生命的最初几年后,某次打地洞时,误打误撞地钻进了一个地下洞穴,偶得一本修道秘籍,竟是福至心灵,按照秘籍上的图像修炼成精。 随后便是偶遇华生,双方打生打死了一场,最后竟阴差阳错地结为双修伴侣。没错,碧瞳鼠所得的功法,乃是出自豢兽师一脉。 读取到这里时,游离简直大跌眼镜,三观尽毁。心中吐槽连连,这二“人”莫不是个前世的欢喜冤家?可看碧瞳鼠的架势,分明对华生的死活看得极其冷淡,还真是塑料双修情啊。 之后,这一人一妖便开始流窜作案,以至于被朝廷和修行界联合通缉。于是一个乔装打扮,一个遁地隐踪,一路西逃,于两年前来到边境地带。 至此,游离又得知了很关键的一件事,是关于病无的。病无的身世比较凄楚,原是安西路文州乡野的一名孤儿,后被路过的华生收留下来,结成师徒,作为其掩人耳目的挡箭牌。 就在游离深度沉浸于碧瞳鼠的记忆中时,隐喜蛛的意念突然剧烈震荡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心神之中突然响起一个阴森森的陌生声音: “呒呒呒呒,想当初老子是迫不得已,只能在这只碧瞳鼠的识海内种下一缕意念,奈何这小东西实在太弱鸡,强行夺舍也无甚意思。没想到啊,老天爷待老子不薄,居然舍得给老子送来一个更好的肉身容器?”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章 巨兽重蒙 游离心中大骇,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明明完整地读取了碧瞳鼠的记忆,却没有看到它被人种下魂魄意念的场景? 不过,现在也实在不是纠结这一问题的时候。隐喜蛛的意念已经被那一缕残魂意念缠住,双方正在进行拉扯,而隐喜蛛明显力有未逮。 游离将心头的震骇暂时抛诸脑后,加大传心术的运转,以附着了神识之力的一缕意念,幻化成一只大手,紧紧抓住隐喜蛛的意念,加入了双方的争夺之战。 那一缕意念呈黑色烟团状,远远观之,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黑洞一般,强力吸扯着隐喜蛛的主魂意念。 那缕黑烟原本隐藏于碧瞳鼠的魂魄深处,乍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随着游离的入局,使得隐喜蛛渐渐占据上风,却在无意中逼出了它的“潜力”——潜藏的实力。 于是,眼看着隐喜蛛的意念所幻化出的本体形象,即将完全脱离那一缕黑烟的掌控时,黑团突然如长鲸吸水一般,快速吸取着弥散在其周围的海水。而这海水,正是碧瞳鼠魂魄念识的本源。 不过眨眼工夫,那团黑烟就膨胀了一倍有余,吸扯隐喜蛛的力量也水涨船高,再度加重。 游离见状,好言安抚了隐喜蛛一番,稳住其情绪,然后也跟着加大神识输出,全力与之对抗。 然而,黑烟依旧在持续不断地吸食着碧瞳鼠的魂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渐渐有了反败为胜的迹象。 游离将传心术运转到极致,在隐喜蛛的意念四周,幻化出一道神念之甲,防止其受到黑烟的持续侵蚀。 然后又与隐喜蛛言语一番,右手掣出一道锥心符,突然发难,打入碧瞳鼠眉心。锥心符幻化而成的一柄血红色铁锥,宛如一艘从天而降的艨艟巨舰,狠狠撞击在碧瞳鼠的识海之上,溅起了巨大的浪涛。 隐喜蛛瞧准时机,分出一缕意念,抓紧时间吸取飞溅而来的海水,竟是要与那黑烟抢夺碧瞳鼠的魂魄。 那渐渐凝实如墨的黑烟见了,非但不急,反而大笑道: “还真是机智又顽强啊。你们越是反抗,老子越是兴奋。接着来!” 隐喜蛛不为所动,继续大口吸食着海水。等到碧瞳鼠识海之内的海水水位降低到一定程度时,识海空间内突然天地变色,无移时,便乌云翻滚,雷声四起。 游离分心控念,分出一部分意念退出识海空间,发现碧瞳鼠早已醒转过来,正在来回打滚,“吱吱”乱叫,痛苦不已。 这也正常,自家的识海空间成了外人角力的战场,而且还被大量地吞噬魂魄本源,换谁都要拼死抵抗。 游离暗叹一声,刚想一掌打晕那碧瞳鼠,以减轻其痛苦,手已抬到半空,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恻隐之心是该有,但那黑烟来路不明,实力未知,若此时打晕碧瞳鼠,阻止其出于本能的抵御,就凭自己和隐喜蛛二人的合力,不仅胜负难料,而且过程会变得更加凶险。而且据游离的观察,那黑烟的真正目标显然是自己,它想要夺取自己的肉身,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这时,碧瞳鼠的识海空间内狂风大作,暴雨顷刻便至。识海上的巨浪化作一条条水龙,分别攻向黑烟和隐喜蛛。 然而,碧瞳鼠本就受伤不轻,加上在昏迷时已被吞噬了一多半的魂魄本源,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一条条水龙非但没能形成有效的反击,反而成了肉包子打狗,被那该死的交战双方吞食了个脑满肠肥。 最终,碧瞳鼠万念俱灰,两只碧幽幽的眼瞳看着身旁的华生,渐渐黯淡下去。 这一人一妖修炼了豢兽师的双修功法,心神一直有联系。所以,当碧瞳鼠的生机渐趋于无时,趴在一旁两眼翻白的华生,立即有所感应。 只见他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死死盯着没了声息的碧瞳鼠,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情绪翻涌之际,竟是舍弃了一颗求生之心,强行运转心神意念,以残存的一丝神识之力,操控起本命法兵“木棉”,狠狠斩向游离的后脑。 青枭此时正在旁边眯眼打盹,当“木棉”飞起来时,它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想展翅格挡,却晚了一步。 眼看着那闪着令人绝望的银芒的飞刀,即将刺破游离的头颅时,它双眼怒睁,大呼一声:“主人小心!” 游离心头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心窍却是一紧,一道白芒闪现而出,瞬间出现在他脑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弹开了那把阴损至极的飞刀。 正是一直温养在游离心窍中的玉笔。 青枭见状,口中大呼“万幸”,心里却是后怕不已。登时火起,一爪踩在华生身上,四爪收拢,扣入其体内,然后大力一甩,将华生扔出去数丈远。犹不解气,还想撒到已经死绝的碧瞳鼠身上,却被游离制止了。 “鞭尸显得你很了不起吗?差不多得了。” 青枭闻言,心里愧疚不已:“是我不好,差点误了主人性命。” 游离也是心有余悸,平复了一下情绪,温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你继续警戒。” 青枭得令后,再不敢轻忽,目光炯炯地盯着四周。 玉笔得了游离的道谢后,也安静返回心窍之中。 现实世界中的这段凶险万分的插曲虽然告一段落,却给碧瞳鼠识海空间中的拉锯战带来了足以改变局势的影响。 游离的一分心,无疑给了那黑烟可乘之机。隐喜蛛虽然匆忙之际,吞食了碧瞳鼠大量的魂魄本源,依旧不是那黑烟的对手,被一点一点地吸扯而去。 “呒呒呒呒,居然是同样拥有异兽血脉的隐喜蛛,老子这点残魂苟延残喘了几十年,终于能吃点像样的补品了。” 那黑烟在说话间,身形蓦然胀大,直接将隐喜蛛的意念吞进体内。随后,犹如跗骨之蛆,沿着隐喜蛛与游离之间的心神牵连,继续攀附而来。 游离心念急转,并未急着切断与隐喜蛛的心神联系,反而将自身意念幻化为自己的样子,站在原地,摆好拳桩。看架势,却像是要与那黑烟正面鏖战一场。 那黑烟一路飞速侵蚀而来,所过之处,一切皆被吞噬进其体内。 见到游离的举动后,滚滚黑烟幻化为一只庞然巨兽,想来便是其本体无疑了。 观其外形,身体似鹿,四腿如马,短短的脖颈一分为二,上面各生一头。一头在上,长得像熊罴;一头在下,长得像硕鼠,却收在肚腹之下的两条前腿之间。整个身子足有五六丈长,端的是奇形怪相,威风八面。 游离从未听说过这种巨兽,心下暗忖,难不成又是一头异兽? 定了定心神,便问道:“在动手之前,我有一事不明。这位……” 话一出口,却意识到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游离一时有些尴尬。 那巨兽似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便由长得像熊罴的那一头开口回道:“老子名重蒙。” “呃,好吧……不过,我想问的是,华生和那碧瞳鼠虽是人与兽的双修伴侣,关系却那么差……” “不错,正是老子的手笔。呒呒,平时看他俩修炼,简直比你们人类的蒙童识字还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老子闲着也是闲着,就分别在二人魂魄中种下一缕意念,无聊时就挑动他俩斗嘴打架,就跟人类斗蛐蛐儿似的。几十年了,老子可算要重见天日了。” 听到这里,游离已经明白了大半。难怪华生的性格会出现扭曲,十有八九也是这厮的手笔了。 “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游离暗骂一声,又问道:“你既是一位血脉奇特的异兽,不想着借碧瞳鼠的尸体还魂,却非要夺取我一个人类的肉身为灵魂的屋舍,这是何故?” 重蒙斜睨了他一眼,略一思索,最终还是回答道: “这本来是无可奉告的事,但老子憋了几十年,实在是不吐不快。原因很简单,老子之所以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全是拜我那个前主人所赐。那人实力极强,老子要复仇,要夺回自己的肉身,正面叫阵无疑于再找一次死,那就只能采用迂回战术,藏身人类之中,慢慢接近他,以图将来。如此,自然需要一副人类的皮囊。” 话刚落音,重蒙毫无征兆地腾身而起,张开巨口,扑咬了过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水? 游离一皱眉,后退数丈,再侧身一让,躲开了熊口的扑咬。 下一刻,重蒙腹下的鼠首突然从斜刺里咬来,游离继续翻滚着躲过,一时间有些狼狈。 重蒙虽然是个恶趣味的话痨,但真动起手来,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只是闷头出手,招招狠辣致命,简直判若两……兽。 尽管这是一场神魂之争,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拳拳到肉、鲜血四溅的斗法。游离疲于奔命,毫无还手之力。 “这家伙仅仅是一缕残魂,就如此厉害,生前的实力得强悍到什么程度?” 游离心中凛然,心情愈发沉重。为了对付华生,他已经使用了一次心荡神驰术,虽然这期间又炼化了一部分梧桐果的药力,心湖水位一共也只恢复了两成不到,加起来还不足原来的一半,短时间内肯定没有办法再使用这个绝招了。 更要命的是,双方的一番交手——严格说来,都算不上交手,应该是重蒙单方面的碾压才对——反而加速了重蒙对碧瞳鼠魂魄的消化进程,使其快速适应了自身的神魂强度,已是越战越勇,速度、力度、强度迅速加大。 游离被对方节节攀升的气势逼得连连败退,最终不得不冒着损及自身神魂的风险,毅然舍弃了这一缕意念,迅速退出碧瞳鼠的识海空间。 谁知,那重蒙得势不饶人,非但没有选择趁机占据碧瞳鼠的肉身,反而直接从其眉心追了出来! 这是什么操作? 游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一般而言,即便是修炼有成的灵修,也不敢轻易将自身的魂魄暴露在外,否则会被天地灵气所形成的无形罡风不断磨蚀,最终伤及根本,甚至消散一空。 重蒙却是不管不顾,不仅放弃了碧瞳鼠的身体控制权,而且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跟了出来,真是让人大感意外。 不过,看到旁边的青枭之后,游离就明白了。不是那重蒙不想占据碧瞳鼠的肉身,而是因为忌惮身边的青枭。 不管重蒙生前的修为有多高,神魂有多强,一旦占据了碧瞳鼠的肉身,真正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也不会超出这具肉身所能承受的上限。如此一来,它如果选择夺舍碧瞳鼠,那么首先就要面对青枭这一“天敌”,无异于自缚手脚了。 想到这里,游离也不得不佩服重蒙,这家伙不愧是“年老成精”,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这般见识和斗法经验都不是目前的他能够比拟的。 重蒙的残魂追出来后,立即缩回一团,变成原本的黑烟形态,以抵御天地罡风的压迫。 随后,它毫不怯场,乘胜而上,丝毫不给游离反应的时间,看样子是要速战速决。 游离倒退数步,稳稳站定,右手一翻,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住一道红色的符箓,迅速注入真炁,红符立时一亮,放出一道耀眼的红光。 这之后,红光自游离夹符的右手开始,一路向上弥漫,最终将整个身子包裹进去,形成了一道红光莹莹的防御之墙。 正是一道九品御神符,游离所掌握的第二道神灵部符箓。 御神符刚刚形成防御,重蒙将自身所化的雾团涨大,连人带墙,一齐吞噬在黑雾之中。 雾中一片漆黑,黑色雾气沿逆时针方向急速旋转,形成了极具破坏力的黑色气旋风暴,随后持续收拢、压缩,开始压迫着御神符所形成的防御之墙。 游离全力往御神符中输入真炁,防御之墙的红光渐渐变为深红色,勉力支撑了下来。 如此僵持了片刻,风暴力度有增无减,红墙开始出现裂纹,渐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游离强提一口气,再次取出一道御神符,左手持之,分出一股真炁支流,注入其中。红光沿左臂而上,一如之前。 这时,风暴中响起重蒙的声音: “呒呒呒,没想到你这个小小符师,手段这么刁钻,居然有这么多针对神魂的符箓。不过,这类符箓买肯定是买不着的,要画起来也极难吧?老子倒要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游离正全力维持着两边的真炁输出,根本没有余力回应。眼见着外面的那道老墙越来越支撑不住,若任其破碎,自己丹田内的真炁余量已然不多,里面的红墙就不见得能维持原先那么多时间了。 就在此时,他突然灵机一动,开始施展分心控念之术,试图将两道各自为战的防御墙融合起来,形成合力——两根筷子比一根筷子更难掰断,这个道理三岁小孩都懂。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加大左手真炁的输出,内墙立即向外扩大,缓缓向外墙靠近着。直到胸前的两道墙面率先靠近时,不意却将外墙给弹开了去,导致外墙立即出现了更大的裂纹。 游离一惊,立即控制内墙收缩,同时加大了右手的真炁注入,这才勉强稳住局面。 “这个度真难把握啊。” 一时间,他有些打退堂鼓。 如果就此打住,至少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若继续尝试,就有可能被瞬间侵入泥丸窍的心湖之中,到时可就悔之晚矣了。 以游离事事求稳的性格,肯定是倾向于前者,毕竟稳妥。但转念一想,其实这种选择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漫说他丹田之内的真炁已所剩不多,就是真炁充沛,法力雄浑,自己身上也只剩一道御神符了,最终还是个等死的结局。 此时的外墙已经摇摇欲坠,游离反而就顾不上担心后果了。一打定主意,卸下包袱,人反倒变得心境纯粹。 他在心中默念道:“心源清澈,一照万破。” 随之,两道红墙仿佛也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应声而动,竟是缓缓融合在了一起。 于是,红光一变而为血红色,整道墙变得凝实厚重。黑色风暴再磨蚀而来时,竟发出丝丝的摩擦声。 “咦?符箓还有这等叠加用法?”重蒙无疑也吃了一惊,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难怪你神魂类符箓这么多,这些符难不成不是师门的赠予,都是你自己画的?如此说来,你已经诞生神识了?” 一念及此,重蒙便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了。自己苟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寻觅到合适的重生容器,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于是,它心念一动,风暴中顿时显现出一个白色的光影。 游离抬头看着现出残魂本源的重蒙,苍白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他心里清楚,对方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此时的重蒙已收起心头那份轻视,冷冷地俯视着游离,不再废话,直接幻化成本体形态。 随后,它那熊首竟是直接吃掉了鼠首。如此一来,原本就硕大无比的熊首,再度膨胀了一倍,巨口一张,竟是要连人带墙一起吞进去。 游离见状,立即就明白了,对方这是要直接炼化掉自己吗? 嗯? 一个残魂而已,怎么可能直接炼化自己的肉身? 游离立刻察觉有异,当即运转起传心术。之后,浑浊的两眼仿佛穿透了迷雾,缓缓恢复了清明。 待看清眼前,只见碧瞳鼠和华生横陈在眼前,早死得不能再死了。青枭正尽忠职守地守在一边。 黑夜依旧很黑,而那团黑雾却不知了去向。 青枭见游离终于动了,关切地问道:“主人,没事吧?” 游离摆摆手,心里疑惑不已:“我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幻术?那重蒙又在哪里?” 青枭道:“不知道。刚刚我看到主人退出碧瞳鼠的识海空间后,它就死了。然后你也一动不动,看着像发呆一样。我不敢打扰,就一直守着。” “过去多久了?” “没多久,大概几十息吧。” 游离闻言,缓缓点头,口中喃喃道:“只有几十息吗?” 说话间,顿时感到疲惫如潮水一般,涌入大脑。他一个踉跄,就要倒地,好在被青枭及时扶住。 “主人,你太累了。先打坐休息一会儿,我给你护法。” 游离依言盘膝而坐,手掐子午诀,正要闭眼入定,突然想起一事,嘱咐道: “那碧瞳鼠已经魂飞魄散了,你要实在馋得慌,现在可以吃了。” 青枭道:“不急。等主人打坐结束再吃也不迟。” 游离看了它一眼,笑了笑,然后开始入定冥想。 青枭站立片时,绕着游离走了数圈,最后在他身后站定,身形突然缩小至一人大小,张开翅膀,狠狠斩向游离的后颈。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垢之体 青枭劈斩而下的羽翼宛如一柄钢刀,带起一股狂暴的罡风,瞬间就抵达游离的后颈处。 眼见就要一击建功,青枭的眼中不免闪现出一丝喜色,然而下一刻,游离就从原地消失了。 待它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出现在其身后,同时打过来一道红色符箓。 青枭一边缩小身形,一边往前方急掠而出,试图逃过这一劫。 不过,那道专克妖兽的红色天罗地网符,在空中变为一张大网之后,再度加速,瞬间就撵上了青枭,将其稳稳罩在其中。 青枭想继续使用本命神通“收放自如”,缩小身形,试图钻出天罗地网的束缚。 然而,就在它即将突破天罗地网时,又一道红光飞射而至。 青枭见状,没奈何,只得返回大网之内,另觅出路,朝着相反方向逃去。 这时候,天罗地网却仿佛自有意识一般,也跟着缩小了一半,原本大如升斗的网眼已经能完全网住其身子了。 青枭不甘束手就缚,企图继续缩小身子,钻出网眼。 此时,那道红光已经激射而至,直直飞入其脑袋之中。 原本振翅加速的青枭,身形登时一僵,随即戢敛双翼,一头栽了下去。 那道红光,正来自一道八品百解符。 随后,天罗地网符继续收敛,直到完全网住了只剩拳头大小的青枭身体。 “噗通”一声巨响,青枭狠狠坠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松针和尘土。又继续挣扎了一会儿,最终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不省鸟事。 游离缓缓走近,掐诀念咒一番,青枭耷拉下去的脑袋再次抽搐起来。 片刻后,鸟首的顶门处飞出一缕黑烟,赫然正是那重蒙! 游离微微眯起眼,心道“果然!” 原来,就在游离放弃那缕意念,退出碧瞳鼠识海空间之时,重蒙就已经跟着一起出来了。它一出来后,就第一时间对游离施展了幻术,随后按照早就拟好的计划,对青枭下了阴手。 青枭对于碧瞳鼠识海中的争斗情况并不了解,以至于糊里糊涂地就中了招,加上自身神魂又弱,直接被重蒙控制住了识海的主导权。 那团黑烟此时却有些萎靡,难得地破口骂道: “他娘的,居然签了主仆灵契。老子就说,刚刚那一下你怎么反应过来了,难道你真的收到这小畜生的示警了?” 游离以心神意念哼了一首摇篮曲,安抚着青枭受伤的小心灵,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主仆灵契不可忤,就算你神魂再强,依旧没办法做到在不被我察觉的情况下解除灵契。所以,你就只能绕开灵契,强行控制它的体魄,主导了它的肉身,再利用我对它的信任来偷袭于我。” 重蒙不觉间恢复了话痨模式,饶有兴致地问道: “分析得倒是大差不差了。不过,老子好奇的是,我明明封住了你俩的灵契感应,按说它只能单向地接收你的信息,应该不可能向你发出示警信息——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游离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青枭是个小吃货,以它的性子,刚刚早就会迫不及待地开荤换口味了。对它来说,吃那碧瞳鼠的尸身不过是一口的事,又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怎么可能那么乖,会主动要求等到后面再吃?” 重蒙闻言,身体所化的黑烟瞬间涨大了三分之一,竟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没想到啊,居然是在这么个小细节上疏忽了。呒呒呒,你这小家伙心思这么缜密,老子都有点舍不得吞噬掉你的神魂了。” “你要舍不得吞,那就干脆别吞呗,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而且,你一开始预备的夺舍对象,其实是华生收的那个小徒弟吧?如果我猜得不错,华生之所以带着这么个‘累赘’,十有八九是你暗中怂恿的?” 黑烟在距离游离三丈外的空中来回晃了两圈,兴奋道: “你这小子果然洞察力非凡!如此优秀的神魂,当真适合成为老子的补品,呒呒呒呒——你说得一点没错,的确是老子在华生的脑海中种下了一点念头,诱发他同情心泛滥。你可知道山下那小家伙是什么体质?” 游离摇摇头。 “呒呒呒呒,那可是无垢之体!” 无垢之体? 游离倒是挺师父提起过,无垢之体乃是天下闻名的“三无”体质之一:无垢之体、无漏之体、无量之体。 这“三无”中,唯有无垢之体是先天所生,然后经过后天的勤修苦练,可渐次达成无漏、无量之体。其最大的特点,便是比普通修道之体的晋升速度要快得多。 顺便一提,“三无”之体中的无漏之体,至少是金丹中后期才有可能修成;至于无量之体,则是传说中的真仙之体了,一般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 而拥有无垢之体的人,无疑都是上根器的资质。 “原来病无是无垢之体?难怪他比我大了四五岁,修为境界反不如我。看来,重蒙的确很看重他,为了防止他控制不住修为提升的速度,导致根基不稳,应该是施展过秘法,刻意压制了他的修为境界啊。” 游离暗中喟叹一声,又皱起眉头发问: “既然有上根器的体质供你夺舍,你为什么又临时更改主意,盯上了我这个下根器?” 重蒙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呒呒呒呒,无垢之体当然是上佳之选,但还需要等到他晋阶筑基后期养神境,修炼出元神本源之后才能夺舍,不然于我无益。老子这缕残魂,其实已经日薄西山,支撑了不了多久了。何况,无垢之体虽好,终究还是比不了气运之身啊!” 听到这里,游离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更深了,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强调了一遍: “可我只是个下根器。” “呒呒呒,老子早看出来了,只是后天因素,并非先天的毛病。虽然暂时搞不清情况,等老子夺取了你的肉身,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气运之身啊,呒呒呒呒,真是天助我也,等老子有了气运加身,大仇何愁不能报?” 游离退出数丈,左右手各取出一道御神符,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重蒙见了,嘿嘿大笑道:“你这符箓老子可是在幻术中见识过了。” 说完,它果然没再像先前幻境中的那样,化作气旋风暴笼罩住游离,恰恰相反,反而是往中心内部收缩,渐渐凝聚成一颗龙眼大小、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的墨团。 随后,墨团沿逆时针方向旋转起来。其后越转越快,不过眨眼工夫,就搅弄得天地气机紊乱不堪。 然而,这种混乱状况并未持续多久,仅过了四五息,天地气机便开始围绕着墨团旋转不休。 一时间,山岗中狂风大作,林鸟惊飞。 游离见状,两手并用,分别向两道御神符中注入真炁,随后全力运转传心术,控制两道御神之墙融合为一道,再在面前形成了一面高约两尺、宽约三尺的红色盾牌。 做完这些准备后,游离再次取出最后一道锥心符,瞬间打向那颗墨团,试图凭此打断对方的施法。 空中红光一闪,显现出一柄两尺来长的血色铁锥,瞬间刺入墨团之中。 然而,那墨团只是略一耸动,表面泛起了一阵气机涟漪后,就再没了动静。 游离见一击未凑效,心里一沉,再也不敢有所保留,又取出最后一道御神符,迅速注入真炁,小心翼翼地将之与眼前的红色盾牌相融。 盾牌立即发出一阵红光,再次增加至一尺厚。其上的颜色,同样凝实得如同要滴下血来一般。 顷刻间,双方便被一红一黑的两色光团笼罩。四周灵罡溢散,方圆数里之内的松树林也不知所措地来回摇摆不定,然而空气中却安静得出奇。 原因无他,此乃神魂之争,除了天地气机受到较大的搅扰外,实体世界所受的影响其实很有限。 但见重蒙大喝一声:“老子来了,小子接招!” 游离自认斗法可以输,输完大不了就去死,但输人不输阵,气势可不能弱下来,于是毫不客气地反唇叫骂道: “尼玛三句话不离一个‘老子’,你全家才是‘小子’!老子是你大爷!” 两人话刚落音,红黑二光就已先行撞击到一处,四溢的罡风登时炸裂开去,搅碎了流转不定的天地气机,竟是由虚向实,直接化作一阵恐怖的风暴,毁坏松树无数!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游离落了下风,瞬间倒飞出去,眼前的红盾,登时裂纹如雷蛇一般四处游蹿,瞬间布满整面盾牌。 “咔啦”一声,红盾的崩碎声随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他完全顾不得痛惜三道上好的九品御神符,直接在空中全力运转传心术,在眉心前面七八寸的距离凝聚成一道神念之墙。面对那威势几乎没减的墨团,做好了螳臂当车、垂死挣扎的准备。 墨团撞击在神念之墙上,透明的墙体瞬间碎如冰块,竟是连半息的时间都没撑住。 眼见着那来势汹汹的墨团越来越大,游离心中竟是意外地平静,喃喃道: “刚来这世界没几年,啥事都没做成,这就要扑街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臭小子,这就要放弃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傲娇的心字印 那声音带着明显不满的语气,回荡在游离的心湖上空,宛如当头棒喝,激得游离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几分。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叹道: “是人是鬼都能叫我‘小子’,年龄小真是没人权啊!” 然后心念一动,就在墨团刚刚接触到他的眉心之际,堪堪移形换影到了青枭身边。 这时,耀眼的白光照亮了他的整片心湖,作为光源的心字印,此刻正悬浮在心湖上空,继续释放出不满的情绪。 “小爷经历过的所谓‘宿主’,加起来都比你岁数大,叫一声‘小子’很委屈你吗?” 游离听了,立即缴械败退,无奈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心字印停止旋转,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白白胖胖、穿着红色肚兜的童子形象。 见游离看得两眼发直,那童子满脸得意,很是傲娇地说道: “看在你小子辛苦替小爷吸收了这么多魂魄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游离听得嘴角直抽抽,吐槽道: “我让隐喜蛛吸收妖兽魂魄,主要是为了帮它修补魂魄好吧。至于你,那是顺带的。毕竟隐喜蛛的主魂残魂本来就刻印在你体内,它吞噬妖兽的魂魄,多少也要给你点过路费啊!” 吐槽归吐槽,游离可没敢将心里话透露出来,毕竟他还指着心字印救命呢,可不敢在这时候作死。 这时,心字印幻化而成的胖童子,直直坠向下方的心湖,一屁股坐进了只剩下一半的湖水之中,激起一阵浪涛。 浪涛飞到半空时,胖童子宛如游鱼一般,直接在浪涛之上奔行。在这过程中,胖童子肉颠颠的手上多出一把银色的长弓。 将银弓的一边拄地,胖童笨拙地拉满那根比他人还高的弓弦。弦上立即出现了一支银白色的长箭,箭尖寒芒闪动,竟然让游离生出一丝灵魂颤栗之感。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耗时还不到半息。 做完这些,胖童子回头斜睨了一眼心湖岸边的游离,带着股浓浓的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 “还愣着干嘛?快打开心湖秘境的禁制啊!” 游离听得一愣,犹疑道:“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胖童子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竟是转过头去,又往后拉了半寸弓弦,看样子,是准备直接开射了。 游离没奈何地吐了吐舌头,乖乖放开心湖秘境的防御。 就在防御禁制张开的瞬间,重蒙幻化而成的墨团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呒呒呒,小子,终于开窍了吗?放心,老子会好好善待你的元神……” 话还未落音,它的语气登时由狂喜转为惊悚: “卧槽,原来你元神之中还有个大佬?前辈,咱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 重蒙见机不妙,口风立即大变,身子反应更快,硬生生地刹住车,也不等胖童子的回应,转身就跑。 殊不知,这个心湖秘境乃是心相老祖为游离建构的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作为这方天地之主,游离拥有极强的掌控之力,天然压胜一切外来者。 只见他迅速掐诀念咒,控制着防御禁制,使其外壁迅速弥合。 重蒙躲闪不及,直直撞击在了上面,一时竟没能撞破这层布满符文的透明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臭小子,等会儿我放箭后,你不要傻兮兮地打开秘境禁制。” 胖童子言毕,也不给游离反应的时间,直接松开肥嘟嘟的小手。 随后,弯如满月的银弓发出一阵慑人至极的颤鸣,弓弦急速收缩,将那根长箭推射出去。 就在箭尾完全脱离弓弣时,整支长箭竟从游离的视线中消失了。下一刻,远处的墨团直接发出一声惨叫。 游离再看过去时,那墨团已被银箭刺破,骤然炸散开来,宛如云雾一般四散流溢。 黑烟之中,犹能见到白色的箭尾时隐时现,似是锁定了什么目标,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 无移时,游离突然心神一颤,脸上的喜悦蔓延开来。 一直杳无音信的隐喜蛛,终于从黑烟之中传来心神联系了。 兴奋过后,游离赶忙关心道:“你没事吧?” 隐喜蛛的意念十分微弱,想来被那重蒙吞噬后,为了不被“消化”掉,也做过一番殊死搏斗吧? “我还好。主人,您的手段当真越来越厉害了。我即便被困在重蒙体内,都能感受您那一箭的威势,所以尝试着通过冥冥之中的心神感应,牵引银箭锁定重蒙这个残魂的本源,还好成功了。” 它以为那一箭是游离射出的,这才有了上面一番溜须之语,哪里知道其实是拍在了马蹄上。 游离心虚地看了一眼浪涛之上的胖童子,见其只是双手叉腰,不嗔不怒地冷哼了一声,随后继续全心力操控银箭追击重蒙的残魂本源。 心中暗暗感激那傲娇小胖子的不当面戳穿,游离心念一动,秘境内一番气机流转,化作一只大手,伸入黑烟之中摸索了一阵,最终将隐喜蛛摄取了出来。 此时的隐喜蛛,主魂气息十分虚弱,就连维持本体形态都十分困难了。 游离运转传心术,大手不停,将其轻轻置于心湖之中,开始以纯粹的元神本源温养之。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这才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的大战上。 到了这时候,重蒙的气焰早就灭了很多。残魂本源借助黑烟的掩护,四处乱窜,疲于奔命。 正想询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胖童子突然示意道:“你来控制银箭。” 游离满脸黑线,疑惑道:“这怎么控制?” “你小子怎么这么笨的?亏得心相老儿还把你当个宝,你比他还笨。” 得,你年龄大,听你唠叨就是了。 果然,胖童子絮叨了一会儿,见游离始终不回嘴,许是觉得无趣了,这才提示道: “《天心诀》第一重境界是什么?” 游离老实答道: “第一重境界名为‘原心微’。这一境号称‘一术分二法’,演化出两种应用之法:传心术和心荡神驰术。 “传心术可以强行叩启别人心门,与之建立心神联系,亦能感知对自己不利的恶意和杀念。心荡神驰术则是攻击力极强的神识之术。” 胖童子微微颔首,口气极似心相老祖地问道: “那么,你可知道《天心诀》修炼要点是什么?” 你这是角色扮演上瘾了,要替心相师叔祖考较我的修行成果来了?可就算要考较,至少也该等打完这一架再说吧? 游离心中腹诽了一句,但还是恭敬回道: “《天心诀》有三要,一要以心字印为载体,二要……” “打住。”胖童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游离闻言,也是福至心灵,瞬间就明白了胖童子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以你作为媒介,我就可以操控那只银箭了?” “准确说来,是小爷以自身为媒介,将我与银箭的神识联系传导给你。” 游离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想: “你说的这个与我的理解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无非就是换个了主语而已。而且你本就是我的本命法兵啊,我修炼的《天心诀》就是以你为载体的……你就是成天以打击我为乐。” 其实在这一点上,游离还真是误会心字印的意思。它特地强调那一句,并非傲娇症又犯了,而是隐含着一个深层的理由:以游离目前的神识境界,根本控制不住那支银箭,所以就需要心字印这个中介,来“过滤”掉不利于他的那些神识力量。 胖童子本想详细讲解一番,不想由于聊天过于投入,以至于这时才发现前方战场出现了变化。 只见,重蒙再次幻化为本体形态,不过这次只有一个硕大的熊首,没了鼠首,想来是被熊首吞噬了。 吞噬了鼠首的熊首,在咬合力、反应速度等方面都了巨大的提升,因而这时居然直接将那支银箭叼在了嘴中。 胖童子见状,招呼了一声,控制浪涛滚滚而前,竟是一副要近身搏斗的架势。 与此同时,游离也极力配合,掐诀念咒,全力运转传心术,神识瞬间与胖童子体内的心字印本体连接在一起,片刻后,又与银箭建立了心神联系。 原本渐渐雌伏不动的银箭,银芒毕现,在重蒙的口中挣扎起来。 重蒙死死咬住银箭,却见胖童子踏浪而来,见躲不开了,心下一沉,当即扬腿奋蹄,一息便踏出万千蹄印。 霎时间,游离的心湖秘境中仿佛万马奔腾一般,接连震颤起来。 胖童子眉毛一扬,尖声尖气道:“别以为只有你会!” 说着,肉嘟嘟的小脚重重一跺浪涛,浪花应声飞溅开来,迎向前方密密麻麻的蹄印。 一时间,浪花与蹄印,蹄印与浪花,各各两两撞击在处。 开始时,蹄印还能勉强支应,时间一久,随后杀到的浪涛却是势如破竹,直接淹没了过来。 重蒙自知大势已去,又不甘受辱,便欲自爆残魂,来个鱼死网破。然而,就在它刚要有所动作时,双瞳突然放大,毫无征兆地扑倒在地。 银箭趁机挣脱束缚,反身刺入重蒙眉心,在其残魂本源中大肆破坏了一番,这才返回胖童子身边,被他收入手心。 “刚刚发生了什么?”游离小心翼翼地跑上来问道。 胖童子撇撇嘴,有些兴味索然道: “我还没发力,它就倒下了。如果小爷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隐喜蛛的手笔。它被那重蒙吞入后,估计没闲着,悄悄在其体内释放了能够损伤其魂魄的毒素。” 游离看向心湖方向,隐喜蛛适时传来一个肯定的意念。 “好了,这一架别看小爷没出汗,其实负担不小。之后又要温养好久了,还是那句话,没事别烦我。” “那重蒙的这缕残魂呢?怎么处理?”游离指着缩小为一缕拳头大小的淡黑色烟团,问道。 “我跟隐喜蛛都受损不小,就留给我俩慢慢消化吧。” 胖童子说着,一招手,引导着那缕彻底丧失生机的残魂,踏浪返回心湖之中。 游离遥遥一拜,撤出心湖秘境。 睁开双眼,看着满地狼藉的四周,却见青枭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 这货虽然努力表现出尽忠职守的样子,但鼓胀的肚子和没忍住打出声的饱嗝,却出卖了它。 地上的碧瞳鼠不见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战过后 青枭见游离正看着自己,故意抬头看向别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可那无处安放的小眼神,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它的慌乱。 游离哑然失笑,干脆装作没看见了。 大战至今,可算是解除危机了。到这时,疲惫感、虚弱感、胀痛感才如潮水一般,一股脑儿地朝着大脑涌来。 游离干脆往后一仰,躺在松软厚实的松针之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枭听到轻微的鼾声响起,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看,见自家主人真的只是睡过去了,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抬头挺胸,当真全心全意地守卫在一侧。 等到醒过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仔细作了一番自我检查,发现仅有几处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的大伤,已经算是万幸。 游离揉了揉眉心,依旧觉得头疼欲裂。于是盘腿趺坐,开始搬运周天功,吐息渐渐变得绵长缓慢,面色也红润起来。 原本淤积在任督二脉内,尚未来得及消化的回血丹、梧桐果,也被慢慢炼化净尽。 丹田之内的真炁已经回复得七七八八,心湖之内的水位也逐步上涨到鼎盛时期的八成左右。 游离爬起身来感受了一下,又来回走了几步,虽然还略感不适,但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是极其不易。 再看看不远处已经开始僵硬的华生尸体,不由得暗叹一口气,想了想,最终取出一道传音符。 先前在山下的贾家村,只顾着治病救人,并没有来得及锚定赤道经纬点位,这时就只能按照记忆,大致锚定了一个传送目标点位,发送出去。 这之后,便将青枭收入兽囊之中。 一炷香过去了,终于有人进入了他的神识覆盖范围。再过了十几息,那人便来到了近前。 来人正是华生的徒弟病无。 病无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脸色变了数变,见到游离后,才略略放心,急忙跑了过来。 “游道友,你没事就太好了。” 游离勉强笑笑,让开身子,露出身后刚挖好的一个土坑,里面躺着华生的尸身。 病无呆了片刻,却未表现得如何撕心裂肺,而是一脸悲伤地跳下坑去,简单探查了一番,然后细心地将其衣物整理好。 游离站在坑边,喊了一声,将华生的佩囊丢了过去。 “这是你师父的佩囊。他与那碧瞳鼠大战许久。等我加入战局时,又半路杀出一只形变期的金雕,将那碧瞳鼠救走了。你师父本就中了剧毒,又被那金雕一爪击中胸口,他拼了性命救下我,自己却伤势过重,没撑住……” 这套说辞,是游离思前想后、反复斟酌的结果。 病无心思单纯,至今不知其师父的真面目,游离不忍心将残酷的真相说给他听。 再者说,虽然那心生歹念的华生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他也只是被动地正当防卫,但无论如何,华生最终是死在他的手上,对于病无来说,无异于杀师之仇。 他与病无虽还算不上莫逆之交,但还算投缘,如此心性纯良的年轻人,实在不应该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 于是,他决定隐瞒真相,既为病无,也为自己。 至于以后有机会是否再告知,只能视情况而定了。 看着病无一言不发地跪在华生旁边,游离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瞧这事儿闹的。老道痞,你死便死了,希望在天之灵,好好保佑你这个徒儿吧。” 随后,他便开始围绕土坑踏罡步斗,口诵三遍《救苦经》,炼度华生的亡魂,助其早入轮回,投胎脱罪去。 炼度更生之道,是道门各派的修士都能做的,或隆重豪华,或简便朴实,可谓殊途同归,为的都是及时超度亡灵,省得死者因怨念深重,迟迟不肯跟随天地气机的流转,进入冥界,最终成为害人害己的孤魂野鬼,为祸人间。 一场简易的炼度法事做下来,游离已是热汗涔涔。 病无跳出坑外,磕了三个响头,便要往里面填土,却被游离制止了。 “贵师身中鼠毒,这里又是山下村民经常活动的地带,为免鼠疫再次肆虐,建议还是火化吧。” 病无紧紧握住手中的新泥,漠然点点头。 游离施法卷来一大片干瘪的松针,又捡来一堆干枯的树枝,堆到土坑内。随后取出火镰,开始升火。 火光腾地一蹿老高,然后便熊熊燃烧起来。不久便传来尸油烧焦的刺鼻味道。 待得尘归尘,土归土,二人合作将土坑掩埋了,然后就地劈木作碑,由病无血书“先师华生之墓”六字,立在新坟之前。 天已蒙蒙亮,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 病无拜了又拜,这才被游离劝说着,一起下山而去。 过了不久,华生的新坟上空,气机一阵翻涌。地面厚厚的一层松针,突然出现了两个仿佛水流漩涡一般的金色光晕。 两道金光一闪,凭空出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满脸虬髯,浓眉大眼,身穿藏青色蟒袍,胸前的补服之上绣有一只巨大的犀牛。 只见其对着身边那同样穿着蟒袍之人,抱拳道: “下神拜见城隍上神。” 受拜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游离前日刚刚上香敬拜过的圣山县城隍娄瑾瑜。 娄瑾瑜站在新立的墓碑之前,点点头,示意身边人不必拘束,然后问道: “刚刚那一战,你怎么看?” “不知上神问的是哪一方面?” 娄瑾瑜道: “老柴,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油了啊,这可怎么对得起你‘勇正’的谥号?就这一点,可就不如勇毅公了。” 柴和闻言,嘿嘿笑道: “下神这叫见人说人话,只有见到秦明月那老匹夫,才会说上几句鬼话。” 娄瑾瑜摇摇头,没好气道: “你俩生前在行伍之中就不对付,一起成了神,还不消停?你身为雁过山山神,原本神阶比他一个土地公高一品,如今他剿灭雾魔岭妖兽老巢有功,年后升到正七品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看你还怎么得意?” 柴和闻言,知道这是上司在敲打自己了,于是老老实实回道: “方才那一战,那小修士手段迭出,花样不少,但都建立在不俗的神魂修为上,不愧为气运之身,是个可塑之才。他出手斩杀不义,倒是替下神省却不少麻烦。毕竟人间之事,即便是我等坐镇一方的地祇,也无法事事干预。” 娄瑾瑜笑道: “幸好此事发生在你的辖境地头,若非你及时通报,我差点就将鼠疫一事往周城隍那边上报了,避免了一场大乌龙。至于另一个小家伙,怎么说?” 柴和沉吟一番,断然道: “无垢之体,殊为难得。如今他那个坏事做绝的师父已死,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好机会。” 娄瑾瑜道: “所谓‘无垢’,其实是相对人的神魂而言,指的乃是人的肉身清静污染,无污无垢,能够作为各类魂魄的绝佳容器。所以,尽管那重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好歹还能庇护他一时,如今没了靠山,身具无垢之体反倒是一场祸源了。” 柴和问道:“上神意欲何为?” “我已经通知道会司着人过来,以防治鼠疫的名义与其接触。另外,刚刚也托梦给道心小友了,嘱其配合道会司行事。” 柴和躬身叉手道:“上神英明。” 娄瑾瑜抚须笑道: “你这马屁功夫比你的修为增长得快多了。边境局势尚不明朗,再不勤加修炼,当心应付不了新局面,降了神阶,可就要落到老秦屁股后面了。” 柴和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秦明月那个老匹夫!当即立誓道: “多谢上神提点,下神自当用心修炼,勤勉护佑一方。” 两位地祇谈完事,再次钻入地下不见了踪迹。 ———————— 北方荒原之上,寒潮南下多日,连日的大雪将天地装扮得一片银装素裹。 在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有一个拉得长长的马队,缓缓行进于其间,给这单调的世界增添了一抹亮色和一丝鲜活气息。 只见那车马队伍中,中央的数辆马车宽大平稳,装饰豪奢;车外的马上人,皆身穿厚重的甲胄,肃杀威武。 一看便知是某个大人物出行了。 其中的一辆马车内,上首坐着一位头戴貂皮毡帽、身穿狐皮大衣的壮汉,此时正左拥右抱,由两位侍妾服侍着用饭。 在他的脚下,趴着一个形似熊罴的巨兽,正阖目假寐。 突然间,它那硕大的熊首快速抬了起来,有些惊疑不定地朝着东南方向望去。 那壮汉见状,随后问道: “老熊,怎么了?” 那巨兽竟是口吐人言道: “我与那缕流落在外的残魂,彻底失去感应了。看样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壮汉大笑道: “终于陨落了吗?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本王这些年提心吊胆,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香,就怕那包裹着你全部执念的残魂,会卷土重来,找本王报仇!” 说完,犹自放不下心,褪去厚实笨重的狐裘大衣,直接掐诀念咒。只见其眼中精芒一闪,口喝一声: “分魂裂魄术!” 随后,那巨兽登时面露痛苦之色,两爪抱头,闷哼不停。 壮汉全然不管那巨兽的反应,继续加大施法强度,足足一炷香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神通。 此时的他,已是一脸的喜色: “很好,那厮果然已经完全消弭于此方天地之间。你没了后顾之忧,本王也终于解去这个心腹大患,晋阶金丹期指日可待!哈哈哈……”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那壮汉心情极好,便伸手敲了敲车窗。 窗外一个雄浑的声音,隔着帘幕说道: “大王请吩咐。” 壮汉掀开车帘,顿有一股寒意钻入车内,惊得两个侍妾挨得他更紧了。 “这里距离巨石城,还有多远?” “回禀大王,还有不足两日路程。” 壮汉点点头,放下车帘,继续左拥右抱,满脸期待道: “到了巨石城,经过一番休整,距离两国和谈也不剩多少时日了——丹泽帝国,本王来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见明德 天还未全亮,时间还早,游离便在贾正财家中用桌椅拼了个临时的硬木床,从佩囊中取出铺盖,铺好后就钻了进去,先美美补个觉。 迷迷糊糊间,他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连做了好几个跳跃性十分的梦。 既梦到了小时候和爹娘在踇隅山打猎的情景,又梦到和师父璇玉子在杏树下做早课,还梦到了雾魔岭中的白首金雕,更梦到了华生的怨魂重聚,在贾家村中来回游荡,久久不肯离去。 当然了,还梦到了依稀停留在潜意识里的“前世”的生活碎片。 就在他将醒未醒之际,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乱入了他的梦境。 梦中的那个巨大身影,仿佛一具高耸入云的神人法相,尽管看不清脸庞,游离还是通过那人胸前熊罴样式的补服,认出其身份。 原来是圣山县城隍娄瑾瑜。 到这时,他就本能地有些警觉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神祇拥有闯入人的梦境托梦的能力。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本将头部掩藏在云海之中的娄瑾瑜,向下露出了那张坚毅的面庞。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再次在游离的脑海里响起。 “打扰道心小友清梦了。此次贸然闯入你梦境,实在是情非得已。你和华生、碧瞳鼠的斗法气机,被我感知到了。大致情况我已知晓,这次找你,是想委托一事。希望你能留住与你在一起的那个赤脚小道士。” 游离问道:“城隍大人早知道他是无垢之体了吧?” 娄瑾瑜道: “不错。我原来想着,他既有师承,想来还不至于招致不轨之徒的觊觎。如今他无依无靠,修为低微,若任其在本县域内到处游荡,极有可能引起不小的祸乱。 “你是本县人氏,想来也知道,前些年本朝与匈奴人在本县境内多次大战,几度尸横遍野,流血漂橹,哪怕道会司已经努力多年,也仍然还有不少亡灵没来得及炼度。加之,南面安化镇发现了储量可观的矿脉,吸引了大量修行界人士聚集。这些妖魔鬼怪、横行之徒,都极有可能会对那小道士不利。” 听到这里,游离便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么,城隍大人的意思是?” 于是,娄瑾瑜便将心中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 “你放心,此子秉性纯良,心性沉静,本县道会司只是暂时将其纳入谱牒,同时给予度牒、道籍,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他愿留就留,想走就走,我们不会强留。” 游离沉吟片刻,一口应了下来,但也表示只是尽力而为,不能保证一定会说服病无。 娄瑾瑜微笑颔首,旋即撤出了梦境。 游离顿时睁开双眼,发现外面天光大亮。 迅速爬起身,收起被褥,来到里间的小屋内。见病无坐在床边,低头打盹,便悄悄走到床前,见孩子也睡着,但呼吸平稳了很多,也不咳嗽了,是转好的迹象。 游离便搬了一把椅子,在病无对面坐下。 片刻后,病无似是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见游离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小心睡着了。有事?” 游离指了指屋外,示意到外面谈。病无会意,跟了出来。 在小院里落座后,游离问道: “今后有什么打算?” 病无悠悠地叹了口气,茫然道: “不知道啊,这家的小孩儿是师父生前全力医治的,我想先治好他。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游离点点头,笑问道:“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病无摇摇头: “我其实是个孤儿,小时候在村里吃百家饭,白眼没少受过,但那些邻居嫌弃归嫌弃,该给的接济其实一点没少。所以我从小就意识到,要记住别人的好,更要自立自强。 “两年前,师父路过村子,见我孤苦无依,就征得村长的同意,收我为徒,带着我一起云游。我比较笨,跟了师父两年,平时不是照料师父的衣食,就是努力学习《药典》,根本没精力去想别的。现在要说想做的事,估计也只有继承师父的衣钵这一件事了吧。” 正说着,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游离打开院门,发现来的是个熟人,就是之前一直在青云村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德道长。 游离愣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笑,明德默契地点点头,径直走了进来。 三人寒暄一番,各各落座。 “天气冷得真快呀!”明德笑眯眯地甩出这句开场白,弄得二人只能“嗯啊”附和两声,然后气氛就骤然冷场,一度很尴尬。 “咳咳,贫道是县里道会司的干办,昨晚收到城隍爷的指示,说贾家村发生鼠疫,故特来看看。但贫道刚刚在村里转了转,似乎已经……控制住了?” 见病无没有回话的意思,游离便回道: “基本控制住了。幸亏病无道友和他的师父发现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明德会意,笑道:“病无道友年少有为,不错不错。不知贵师现在何处?” 病无脸色黯然:“家师昨晚进山捉拿鼠妖,已经陨落了。” “竟有此事?不知贵师葬于何处?” 游离在一旁听得忍不住捂脸,这演技也真是糙得没谁了,为防止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就赶紧插话道: “道长是道会司高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您看,为了此次防疫,病无道友没了师父,如今无亲无故,身上也没什么家当,正愁前路渺茫,不知贵司还缺不缺人?” 病无一听,猛地抬头,脸上有疑惑,有蒙圈,也似乎有一丝期待? 也难怪,病无跟随华生的这两年,说得好听点是云游四方,说得现实点,其实就是朝不保夕、四处流浪罢了。若是能凭借防疫的功劳,就此入了道会司的道籍,取得度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游离朝他挤眉弄眼一番,然后对着明德肃然道: “还请明德道长行个方便。若是不答应,我就退出青榜副榜的候补名单。” 明德故作惊讶,眼神里却是一副“老弟好演技”的夸赞之意,然后又故作为难道: “此事倒不是不可行。只是病无道友是入了修行的炼气士,本司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不知可愿意先在茶房当值?” 病无其实对十方丛林的内部分工并不了解,但茶房听起来不是很辛苦的样子,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明德眉开眼笑道: “放心,等到经房、寮房等部门出缺,再给你安排。道会司不像山上的修行宗门,平日里很是注重在各项事务的历练中修心炼意。等到你各方面都学有所成了,便会安排你跟随司里的高功法师修炼,一起外出做法事、降妖除魔。” 游离心里忍不住吐槽,明德不愧是混官场的——道官也是官——给人画大饼的本事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 病无听得还真有些神往,不过仍有些疑虑:“可我还希望能够继续治病救人。” 明德打包票道: “不妨碍。道会司也有丹房,你若有心学习,司里只有的鼓励份,不会阻拦的。” 最后的疑虑被打消,病无最终点头应承下来。 游离和明德相视而笑,皆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明德,如果完不成任务,恐怕要被娄城隍罚出城去,走遍县内的山山水水,搜索、炼度那些还在游荡的亡灵了。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游离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便准备继续上路。 “不再留一天?”病无挽留道。 “不了,年关将至,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消息,还是速去速回的好。” 明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 “贫道前两日收到安西州道正司一位好友的消息,栾斐已经离开安西州快一旬了。关于你的报道,估计很快就会出来。你到了安西州,记得留意一下最新一期的《天下》——做好出名的准备了吗?” 这事不说还好,一说他心里就有些来气,于是阴阳怪气道: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明德嘿嘿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 “不客气不客气。你要知道,栾斐采访我时,我可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咧。” 游离顿时有一股掩面欲泣的冲动,就你老人家那长舌头,怕不是连我底裤是什么颜色都要倒出来吧? 最终,他还是强忍着要暴起打人的冲动,直接转身而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声喝彩。 出得贾家村,一路西行。山道变得越来越狭窄,右侧的绝壁几乎是直上直下,十分陡峭;左侧则是十丈左右高的悬崖,崖下为一条大河。 这条河,名为伏龙河。据说是发源于踇隅山以北的伏龙山,一路流经圣山县、安西州,并在安西州城西南五十里处,与踇隅河汇合。 时值深秋,伏龙河的河床大部分裸露在外,只剩下约两丈宽的水流,向西北汩汩流去。 此时将近正午,游离腹中饥饿,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正巧看到前方临崖建有一座供行人休憩的行亭。 游离趁四下无人,自佩囊中取出褡裢,挂在左肩上,朝亭子走去。 进得亭中,与亭内同样在此歇脚的几位脚夫点头致意,独自选了一个角落坐下。然后取出一块干饼和一袋酱菜,边看着亭外的风景,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一口气干掉三块大饼,又喝了两大口水,游离意犹未尽地取出一袋兔肉干,准备补充点肉类蛋白。 正准备大快朵颐时,旁边的四个脚夫突然围了上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灵幽三鬼 游离抬头看着那四人,笑眯眯地问道:“来点?” 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两眼直直地看着游离手中的肉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只手要伸不伸的,不好意思地试探道: “你这肉干闻着是真香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游离伸手送上前去。 那中年汉子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小把,然后转身先分给其余三人,态度十分谦恭。 四个人大嚼特嚼,觉得唇齿留香,意犹未尽,又见游离不计较,纷纷放下矜持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小抢一番,像几天没吃过饭一样。 游离抽出手来,收起另一只手中的水袋,看了一会儿后,好奇问道: “几位这是往圣山县去?” 中年汉子嘴里塞满嚼劲十足的肉干,含糊不清地回道: “那倒不是,我们在等人。” “等谁?” “这就涉及一段江湖恩怨,你小小年纪,莫要乱打听,省得被无辜牵连。” 那汉子说完,看了看手里卤制得分外馋人的肉干,似是觉得吃人的嘴软,不透露点消息,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话锋一转,神秘笑道: “其实告诉你一点也无妨。你听说过那些能长命百岁、上天入地的仙师吗?” 游离有心逗一逗对方,直接摇头说不知。 “我们等的就是这样一位杀人不眨眼、专以欺负凡人为乐的仙师。据说此獠看似不到十岁,其实是一个活了上百岁的老妖怪了。话说在圣山县南的安化镇,有一座踇隅山,山里有座小道观……” 听到这里,游离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不分明说的就是自己么? 于是,他面上忍受着那人的唾沫横飞,心里却是腹诽不已。 我特么怎么就成了老妖怪了……你才是老妖怪,你全家都是老妖怪! 随后,继续不动声色地听完那比说书先生还夸张、离谱的讲述,游离便大致推测出了一点线索。 “那么可恶的家伙,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他象征性地附和了两句,同时在心里“呸呸呸”,然后不着痕迹地问道,“那你们是从安西州来的?” 汉子才待要回答,却被后面三人中一个面相极老之人的咳嗽声打住了。 汉子悻悻缩了缩头,讪讪地笑了笑,老老实实坐回原来的位置,不再言语。 游离见状,也朝那人点点头,然后起身告辞,继续赶路。 见人走远了,那汉子这才对身边的“老人”抱拳道: “是小的失言了,还望仙师恕罪。” 那“老人”面无表情,并未答话。吓得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时,另一边同样是脚夫装扮,却长得五大三粗、脑满肠肥的胖汉笑吟吟道: “师兄,别吓着人家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再怎么说,他也是王府的护院。咱们既然想赚点外财,不如和气生财的好。” “老人”仍旧闭目养神,不说话。 胖汉正觉得奇怪,他旁边那个颧骨外突的精瘦汉子却用手肘连捅了他两下,轻声示意道: “别说了,老大又睡着了。” 胖汉恍然大悟,无奈道: “老大这可如何是好?一上赌桌就两眼放光,不输得精光被人轰出来,就死也不肯主动离开;而一旦离开赌坊,就一直这么蔫了吧唧的,我们的正事怎么办?” 精瘦汉子笑道: “想必你也发现了,那小家伙十有八九就是我们的目标。早知道这么简单就遇上了,我们还傻里傻气地打扮成脚夫跑这里作甚?那人不过筑基初期而已,至多是筑基中期,哪还用老大出面?咱师兄弟二人就足以应付了。等赚上这笔赏金,多少能赚回之前被老大输掉的盘缠,够我们一路支用了。” 胖汉思索片刻,觉得不无道理,于是点头应下。 二人当即起身,吩咐那中年汉子好好看着,然后径直追了出去。 却说游离将那座行亭抛离视线后,便停下了脚步。过不多久,果然等来了人。 胖瘦二人见游离站在路边,似是专等他俩的,便有些意外。 两人在距离游离七八丈远的地方站定,痩汉抱拳道: “看来,道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了。按说受了你的实惠,不该恩将仇报,但我们师兄弟受人之托,也得忠人之事,多有得罪了。放心,雇主只要求带你回去,并言明不准害了你性命。” 游离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接拉开了架势。 痩汉见状,也许是觉得己方理亏,很耿直地报上了自家的名号: “我们师兄弟三人,承蒙江湖朋友看得起,人送外号‘灵幽三鬼’。我排行老二,人称‘二鬼姬质’。” 胖汉跟着道:“三鬼姬乔。” “道心。”游离说完,又问道,“让我猜猜,你们的雇主可是姓王?” 见那二人面面相觑,不说话,游离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大半。 看来真的是那王窕无疑了。当初这厮和梁胜一起找茬,反被他修理了一顿。想来一直怀恨在心,回到安西州后,就托人来找自己的晦气了。 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本事没脾气大也就罢了,偏偏心眼又比本事还小,一天天在外惹是生非,迟早是要坑爹的呀。 游离暗叹一声,别看对面那二人还算客气,他心里很清楚,这二人并不好惹。 于是,也不再纠缠,直接从兽囊中召出青枭,一跃而上,驾禽飞天而去。同时不忘甩下一句: “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打这无谓之架?二位,后会无期!” 地上那二人登时就愣住了,这就跑了? 说好的这个老妖怪“力可拔山,符可撼地”呢? 痩汉姬质看着那越来越小的黑影,急得两眼冒火,仿佛飞走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大袋符钞。 胖汉姬乔同样懊恼不已,刚想回去喊老大,不想峡谷上空突然阴风大作,气温骤降。 二人惊喜地大叫道:“老大威武!” 原来,那个被他们称为“老大”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脚踩一根硕大的长杆,朝着游离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人正是“灵幽三鬼”中,号称“大鬼”的姬居。 姬乔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两道身影,不无歆羡道: “老大真是威武霸气,二师兄,你的引魂幡什么时候大炼成功?” 姬质悠悠道:“等我神识彻底巩固了以后吧,到时二哥也能御物飞行了。不说了,赶紧追上去吧。” 于是,二人也不管落在后面的那个王府护院,直接提速追了出去。 游离迎着北风直上云霄,看着地上连绵起伏的山脉,蜿蜒如蛇的河流,以及依稀可见的村落、农田,心里就有些懊悔。 早知道就老老实实驾乘青枭,直飞安西州了,哪里还用遇到这么些麻烦? 他原先的打算很丰满,想着既然这是自己第一次离开圣山县,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远游,便有心想多了解这个世界。没想到现实这么骨感,一路遇到这么多事,导致行程一再耽搁。 “虽然我这一路都是往西远游,但也不至于真要给我安排个九九八十一难吧?” 游离抬头看看苍穹,无力吐槽道。 前方的天空明显晦暗了不少。按照他在这片土地上积攒了八九年的生活经验,一眼便知,这是大雪将至的征兆。 正酝酿着进了安西州,该如何行事时,他悚然一惊,忍不住回头看去。 发现后方不远处,有一道极小的身影急掠而至,气势极盛。 游离立即运转传心术,将神识释放出体外四十丈的极限距离。然后以心神联系青枭,指挥它加速升空,冲破云层,试图以此甩脱对手。 高处不胜寒。越往上风越大,气温也在持续降低。 游离被冻得牙齿打颤,粗麻衣上渐渐凝聚出一层白霜。 大战在即,他不愿意随意浪费体内真炁,就没有运转真炁,形成一层真炁护罩来抵御侵入体内的寒意,而是直接引导出一丝真炁,激活了贴身的穿着摛云锦袍。 摛云锦袍上的五彩光芒一闪,便复归于沉寂,却为他撑起了一片寒暑不侵的小天地。 做好这些,那黑影恰好侵入了游离的神识范围。 游离心中一凛,这股威势所散发出的气息,只怕是个凝丹期的修士。 青枭立即会意,巨翅一扇,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不过,它终究只是以耐力见长,飞行速度在鹰隼类妖兽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加上只是中等妖兽,尚未进入形变期,修为只相当于人类筑基后期。 没多久,双方的距离进一步缩小。游离的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 对于凝丹期修士的战力,早在雾魔岭一役中,他就从跛道人身上深刻地感受到了。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筑基初期,就妄想着能够取巧力敌的。 因为凝丹期修士的丹田炁海,气势恢弘,真炁在经脉之内奔流如大江大河,法力之雄浑,完全是另一番气象。 不仅如此,凝丹期都已完成了念识化神这一步,神识境界对于目前的游离来说,同样只高不低。 按照自家师父的说法,世俗凡人中有修行资质的,千不足一。饶是如此,那些侥幸入了仙途的,又有八成会终身止步于筑基期,难以跨过那道巨大的鸿沟,凝练出丹胎,跨入高阶修士的行列。 正因如此,哪怕如今已是道法昌明、天才辈出的时代,凝丹修士依然是实打实的高阶修士。 就在游离头也不回地往前逃窜时,他的心门前突然响起了一个懒散的声音: “小鬼,你身上可有多余的银钱拆借?老夫可以打欠条。”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开始赢钱了 游离听到后,不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直接朝青枭的双翅打入两道神行符,提速逃命。 已经追到二十丈距离的姬居,见前方的大鸟摆翅频率明显加快,速度也跟着提升了一档,自言自语道: “那小鬼,听不懂人话是怎的?莫不是个瓜娃子?” 于是,同样提速跟上,继续以传音术叩击游离的心门: “你这个娃儿,飞这样快可不得行,没见你那鸟儿快到极限了吗?” 说话间,自己却是一个加速,飞到了游离右侧,与他并驾齐驱了。 游离强自镇定下来,挥一挥手,笑嘻嘻招呼道: “前辈,你好啊!” 姬居脚踩招魂幡的长杆,此时已经褪去了脚夫的装扮,一身青色道袍和脚下的幡子,一起迎风猎猎作响,颇有几分高人风范。 “你那兔肉干不错。快说说,身上可有些多余的银钱?” 游离见他不似要捉自己的样子,略略放下心,问道: “前辈想借钱?” 姬居道:“不借钱,老夫费那劳什子功夫问你有没有钱作甚?快快快,你有多少,老夫借多少。” 说着,从随身的佩囊中取出了纸笔,在身前撑起一个真炁护罩,然后边写边念道: “兹暂借……” 写到这里,姬居头也不抬地问道: “小鬼,你叫啥?” “道心。” “暂借道心小友……你能借多少?” “呃……一贯。” “才一贯?少了点啊。” “……两贯,再多也没有了。” “也罢,聊胜于无,就凭老夫的赌技,这次一定能翻本!” 听到这里,游离这才搞明白,原来这个灵幽派的“大鬼”,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 姬居伸出舌头,用毛笔蘸了蘸口水,继续写道: “暂借道心小友文钱两贯,一月之内连本带息偿还四贯。若逾期不还,则出借人可凭此据至渝州幽云山支取本息。立此存照。某年某月某日,渝州灵幽派姬居。” 写完后,从佩囊中取出朱墨,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手一扬,那借条立时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游离手中。 游离扫了一眼尚未干透的字迹,龙飞凤舞,笔走游蛇,一看便知是个绘制符箓的老手了。 而且,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姬居此人看似不着调,其实也是个心细如发之辈,他并未直接咬破手指,而是不嫌麻烦地用朱墨画押,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的鲜血流落在外,出现不可控制的意外。 果然,能步入凝丹期的修士,都不会是省油的灯啊。 游离心中哀叹一声,收起了心里仅存的那一丝侥幸之心,笑呵呵道: “这个借条我暂时提前辈保管,钱给您。” 说着,抛过去四串铜钱。 等姬居接过钱,他身下的青枭突然向左一偏身子,朝着左侧滑翔而去,躲开了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头。 游离紧紧抓好青枭的脖子,不忘提醒正在低头数钱的姬居。 “前辈,小心!” 话还没说完,一片云雾飘过,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听见一声“先人板板!”跟着就传来一连串的树枝折断的“咔啦”声。 游离朝着侧后方问着“前辈没人吧?”手却用力一拍青枭的脖子,示意不用停,继续加速前行。 经过半炷香的飞行后,终于看到了群山环绕中的一座雄城。 是那安西州无疑了。 游离拍拍青枭的脖子,后者会意,当即停止拍动翅膀,向下方急速滑落。片刻后,在城东四五里外的一座小山头上落地。 丹泽帝国县以上的城池,均有护城大阵。大阵之内,皆为禁飞区。漫说青枭是一只妖兽,就是一只普通的飞禽类坐骑,也没办法直接飞入城中。 游离跳下来后,道了声“辛苦”,将青枭收入兽囊之中。然后朝着旁边抱拳道: “前辈没事了?” 几乎和他同一时间落地的姬居,只有道袍上刮开了两道口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痕。游离心中不免遗憾:“一个小小的飞行事故,终究是摔不死他啊。” 姬居一招手,收起悬停在半空的招魂幡,一个跨步,直接来到游离身边。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虽然出口晚了,但好歹主动提醒了老夫。天色还早,走,随老夫一起去试试手气。” 游离连忙摆手道:“晚辈可不会赌博。” “很好学的,你好歹也是个筑基入道的小仙师了,看两眼就能学会。” 姬居不由分说,一把抓起他的后领,拽着他几个起落,就下了山。 游离心中叫苦不迭,上次这么拎小鸡似的提起他的,还是方怀远呢。算算也不过是去年的事,感觉像是过去很久似的。 出了山,姬居放下游离,两人沿官道步行来到东城门边。 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游离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姬居老儿赌个博都要把他带着,意图太明显了。无非是把他当钱袋子,等到自己这边的盘缠也他败得精光了,他再反手把自己交给王窕,两头拿钱花,典型的稳赚不赔的买卖,换成他也会这么干的。 此时,他已经开始琢磨着逃跑计划了。 先前在野外,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只能乖乖认怂,花钱消灾。好在这老小子有个嗜赌如命的弱点,等到他在赌坊中大杀四方时,自己有的是机会逃命。 心中打定主意,游离跟着姬居来到城门前。 姬居取出度牒信牌,守军看了,躬身抱拳,直接放行。到游离时,却还要看关牒。 游离指着姬居道:“我和他一起的。” “近日城中戒严,上头明令,所有人等一律详查。还请小友不要让我们难做。” 见对方坚持,游离便取出自己的信牌,递了上去。 守军翻了翻,问道:“玄真,还是真玄?” 游离道:“真玄派。” 守军似是没听说过,特地叫来一个年轻的道士,筑基初期修为,看样子,极有可能是安西州道正司的受箓道士。 那道士仔细看了看,对守军说道: “真玄派是今年刚入的《神官道册》,信牌没问题。放行吧。” 又朝姬居和游离点点头,叮嘱道: “两位道友,贫道是本州道正司的执法道士。前些日子,有大桓国不法修士当街行凶,故城中一直在严查各路修士,二位若无特别事由,建议不要到处乱走。如有相关线索,欢迎到道正司检举。” 说完,递来一张黄色的通缉令。 游离接过榜单,跟着姬居一起入了城。 守军轻声问道: “静思道长,这是通缉令下发以来,咱们东城门第三批入城的仙师了吧?就这么放他们进去,真的好吗?” 静思笑道: “当然不好。但是腿长在他们脚上,咱们管得着吗?放心吧,上头自有人应付,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二人进入城中后,游离立即化身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这个也稀奇,看那个也好玩。 姬居却是轻车熟路,径直离开主街,来到城东南坊市,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钻入一个不起眼的石门之内。 游离按下心头的疑惑,老老实实跟着,直到进入其中,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个自成天地的地下赌坊。 里面好不热闹。无论是斗鸡、斗蛐蛐等常规的“小赌”,还是叶子戏、掷铜钱猜正反、掷骰子猜大小等便于修士各显神通的“大赌”,可谓应有尽有。 姬居直接来到一个包厢内,里面玩的却是掷骰子。 至于为什么这种十分常见的赌法会专门设一个包间,游离扫了一眼,立即就明白了。 整个包间内,全部是有修为在身的修行界人士。 “原来,赌坊也细分了普通人和修士了?” 游离简直大开眼界。其实他对这种场合并不排斥,除了因为这里人多眼杂,便于他逃命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赌坊里鱼龙混杂,汇集了一教六家九流的各色人等,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去处。 姬居来到赌桌边,立即有人自觉地让开两个身位来。 在场的都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了,都不需要姬居刻意放出凝丹期的威压,便知道来了个不好惹的。 姬居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游离,见他摇了摇头,不再管他,朝对面的庄家喊道: “加一位。” “好嘞!加一位,大还是小?赶快押注,买定离手喽。”庄家一声招呼,继续开下一局。 姬居扔出一贯,毫不犹豫押了大。不出意外地输了。 他却是不管不顾,继续押大。结果呢,还是输。 到这时,刚借到手的两贯钱还没捂热,就为堆高别人面前的钱山作出了贡献。 两局而已,姬居显然不可能过瘾,于是用手肘推了游离两把,示意拿钱。 游离无奈,又取出一贯钱。 姬居皱了皱眉,显然是嫌少了,于是直接让他押大。 游离依言将那一串铜钱扔到刻着“大”字的一边。 眼看着庄家即将放下手中的竹筒,三只骰子在筒内旋转不已,发出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姬居两眼瞪成灯笼大,双手握得死死的,紧张兮兮地喊着: “大!大!大!” 竹筒抽离,四五六,大。 姬居一蹦老高,激动地原地转了三圈,竟是老泪纵横。 “不容易啊,时隔十年又五个月又二十三天,老夫终于又开始赢钱了!” 游离看着热泪盈眶的姬居,平静地笑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金芒。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还送个锤子 姬居心情大好,这一局他大赚了上万钱,合约十贯,一下子就翻了本。 眼见自己时来运转,显然不可能就此罢手,不然就枉费他那“赌鬼”的人设了。 游离无奈,只能继续配合他,努力控制着赢钱的频次。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使用青蚨眼的能力。玉笔在吸收了财气通心粉后,已经初步具备了凝聚财运的能力。 经过近一两个月的测试,游离发现,所谓的财运聚敛,几乎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并未出现他所期待的财运大升的状态。 当初在雾魔岭,玉笔无意中吸收了金蟾莲孕育出的财气通心粉,这才赋予了他“青蚨眼”的神通。 对此,他总结出了以下几种可能性: 第一,财气通心粉乃是金蟾莲的核心本元,本身就是财运之道的一种大道显化之物。玉笔能够直接吸收之,说明它还可以吸收其他类似的财运显化之物,并通过这一途径,来继续强化青蚨眼的神通。 第二,玉笔本身就具备凝练财运的特殊潜力,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在吸收了财气通心粉后,才彻底觉醒。觉醒之后的玉笔,哪怕命理运势聚散无常,难以把握,但只要找到合适的聚敛手段或环境,玉笔就能持续吸收财运。 比如,通过风水堪舆之术,法天相地,勘定绝佳的阴宅、阳宅之址,营造时达到藏风聚水、天人合一之境。在这样的环境中,玉笔或许能持续吸收财运。 第三,玉笔催生的本命神通,有可能不止“青蚨眼”一个。当吸收财运到某个临界点后,或许还会诞生其他的神通? …… 可惜,游离暂时没有条件来测试。就拿第二点中的阳宅布局来说,应该算是相对最容易尝试的一个手段了。然而,他终究是穷人家出身,就算如今已经没有生活上的压力,但也远远算不上富裕,没钱没地,更没有门道特地请个风水先生来打造一处好宅子。 现在,他被姬居半胁迫着拉到赌坊中,倒是急中生智,开始有意识地测试青蚨眼的潜力。 在悄悄开启青蚨眼后,游离眼中的世界,色彩就变得十分单调了,只有黑、金二色。 黑色成了他眼中世界的底色,赌坊内的人和物,都呈或深或浅的黑色;金色则宛如黑夜中飞舞着的一群萤火虫,光芒有大有小,飘动不定。这些金光偶尔会在某个地方停留、聚散,时间有长有短,看上去很随机,至少现在的游离还看不出任何规律。 由于在场的都是修行中人,游离发现大部分人的腰际,都散发着淡淡的金色。想来是放置着符钞、丹药、法宝等值钱物事的缘故。 不仅如此,也有个别人的体内会发出金光,不过总体的亮度要比财物发出的金色黯淡得多,而且这些亮度不一的金光大多集中于心窍附近。 不难猜测,这些人都是那身负财运的有福之人了。 游离在应付姬居之余,也留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果然是赢多输少,很好地应证了他的想法。 在这期间,他对于青蚨眼的使用更加纯熟了。 就拿掷骰子猜大小来说,他有此瞳术,根本不需要费心费力地去辨识骰子的转动声响,只需根据视野中金色光线的流转来下注。 最开始,当负责摇骰子的庄荷来回摇晃竹制的骰盅时,附近那些萤火虫似的金光,便如飞蛾扑火一般,自行附着在骰盅附近。 等到骰盅落在赌桌上时,那些金光又汇聚成河,向刻着“大”字或“小”字的一边流去。 随着庄荷一声“开”,最终的结果都指向了金光集中的那一边。比如,金光聚集在刻着“大”字的一面,等亮度达到一定程度时,开盘的结果一定是“大”,十分神奇。 更稀奇的是,伴随着金光越聚越多,赌桌上的运势便出现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金光会以一种连游离都难以理解的规律,自行在“大”和“小”两个结果之间来回流转。 这之后,无论那庄荷摇盅多少次,最终的结果都是金光聚敛的那一边。那画面,就像庄荷被那已经凝聚成团的金光控制、牵引着一般,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十分诡异。 在那姬居输掉的头两局里,游离就摸到了窍门。所以,当姬居要求他再掏钱下注时,他毫不犹豫地押了“大”。 连赢了三局后,姬居面前的铜钱堆成了山。其他赌家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于是纷纷跟着游离押注。 “这些老赌棍,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游离腹诽了一句,然后故意连续押输两局,便有人骂骂咧咧地退出了盲从的行列。 余光里看到庄荷松了一口气,游离强忍着笑意,故意将嘴角下压,拖着长长的尾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运用光了。我出恭去,换换手气。” 姬居闻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快去快回。这里的厕所是沿河建的,蹲位下面就是河流,当心掉下去。” 听着老家伙特地在“掉”字上加了重音,游离哪能不知其意?于是,拍拍胸脯,很光棍地保证道: “前辈放心吧,我不会跑路的。这边正赌得兴起呢,不赚他个盘满钵满,今晚就不出赌坊的门了!” 说完,还特意握紧拳头,竖臂在胸前,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姬居这边,虽然又输了两局,但因为这会儿已经翻回了老本,心情很是不错,就笑吟吟地说道: “你小子挺上道,很对老夫胃口,去吧。” 等穿过晦暗不明、夹杂着刺鼻味道的巷道,来到赌坊后方的厕所边时,游离心里只有苦笑了。 这厕所完全是密封的,而且周围明显有轻微的法阵波动,防卫颇为森严。 《大随律》有明文规定,禁止坊间私立赌坊聚赌。像这种地下赌坊,又是“荤素不忌”,凡人和修士的生意都做,肯定防范极严。既要防赌坊内有刺头闹事,又要防朝廷稽查。 于是,游离不得不放弃了通过厕所跳入内河逃跑的念头。 “难怪那个糟老头子放心让我一个人过来。” 解决完个人问题后,游离老老实实返回赌坊包间内。 见他来了,姬居连连招手,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小鬼,你可算来了,快,还得是换你来押注。老夫这倒霉手,又输了好几把了。” 游离也不推辞,替换下姬居。 此时,对面的庄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情绪,然后动作熟练地摇起骰盅。 就在他的手即将落桌时,游离也做出了押小的动作。庄荷手腕轻微一转,骰盅“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游离眉头一皱,发现已经稳定下来的金团,第一次突然改变了位置,于是同样手腕一抖,三串铜钱便赶在落桌前,跟着金团飞到了“大”字区域。 旁边一个中年赌棍见状,提醒道: “小兄弟,赌桌上最忌讳这般临时变卦了,好运就是这么折腾没的。” 游离道:“是吗?我第一次玩,还不太懂这些。请问我这样算违规吗?” 那汉子笑道:“这倒没有。不过买定离手,你既然已经押了大,这局就反悔不得了。” 游离回头看了看吹胡子瞪眼的姬居,故作苦笑状: “对不住啊,前辈,我这不是不懂嘛……” 姬居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示意他赶紧看结果。 “五五六,大……”庄荷声音中带点儿不自然的情绪,宣布了结果。 那中年汉子苦笑道: “这运气……难道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游离满脸惊喜,嘿嘿一笑,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将堆成小山的铜钱扒拉到身前。 接下来的几局,游离故技重施,赢三局,输两局。赢的局,押注多,输的局偶尔多押些,大多数时候则是少押注,旁人不注意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一个时辰后,游离再次提出上厕所。 已经赢得眉开眼笑的姬居,摆摆手,示意快去快回。 游离来到巷道边,见前后无人,将摛云锦袍后面收起的兜帽戴上,然后输入一缕真炁,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消失。 赌桌边玩得正上头的姬居,表面看似不在意,其实神识一直外放着,时刻盯着游离的举动,此时却突然诡异地消失了,立即便有所察觉。 当即施法将赌桌上的铜钱护在真炁罩内,瞬间便赶到游离消失的地方,前前后后查看了半天,却未发现人影,当即脸色阴沉地返回赌坊内。 正准备将里面翻个底朝天,却发现游离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赌桌边。 “小鬼,你刚刚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没了声息?” 游离一边押注,一边以心神传音道: “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赌坊的防护法阵,导致巷道内的气机流转出现了紊乱,吓死我了。” 他毕竟跟翟弼清厮混过一阵子,对于阵法一道也有粗浅的涉猎,知道这座赌坊的防护法阵名为“天时人和阵”,以敛息敛炁为主的,兼具一定程度的防御功能,防护等级在凝丹初期的样子。 此阵还有个特点,就是如果不小心从内部触发,只要程度不是十分剧烈,就只会激发起敛息敛炁的功效。对于赌坊这种常有凡人出入的场所来说,无疑是十分适合的。 这就是游离第一次如厕时想到的主意,能不能糊弄过去,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姬居沉吟片刻,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看样子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游离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为免他继续钻牛角尖,赶紧转移话题,打趣道: “前辈,看样子我是您的福星啊,还舍得把我送到王府去吗?” 姬居大笑道: “你这小娃儿看着有点瓜,没想到手气这么好,现在不但回本了,还顺带赚了好几倍,还送个锤子的送!” 二人有说有笑,羡慕得其他赌棍牙痒痒。对面的庄荷更是手心脑门都是汗,这一晚,他不但没赚到抽水提成,恐怕还得倒贴进去不少。 ——那个小家伙,真是有点邪门啊。 又过去半个时辰,游离见那庄荷有要收盘驱客的迹象,再告个如厕假,来到巷道入口处,轻轻一碰法阵的护壁,然后开启了摛云锦袍。 见赌坊内没有反应,趁着姬居那老小子心理松懈之际,立即拔腿就往赌坊的大门跑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懂的 五丈,三丈,两丈…… 随着一点点接近赌坊大门,游离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姬居那老小子随时追上来。 在躲开几拨人来人往后,终于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此时心跳数正好过了五十。 到这时,一直满面红光的姬居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就在他想离开赌桌时,不想却被庄荷叫住了。 “这位前辈,按本坊规定,大头赢家需要玩到最后一局。” 姬居不是第一次来此,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而且他作为资深老赌鬼,对于各地赌坊的门道再清楚不过。 举凡包间内的赌局,一般一玩就是大半个晚上。其中赢钱最多的“大头”玩家,必须玩到子时才能抽身离开。到了子时,无论输赢,赌坊均会保证赢家能够全身而退。否则,要么留下一只手,要么留下七成的赌资,美其名曰“有始有终”。 这种霸道不讲理的规矩,目的是防止有人赢了大钱便离去。这对于赌坊来说,是十分忌讳的。 而敢在一路首州的州城内开设这种地下赌坊的,背后势力都不会小,别看姬居已经是凝丹期高修,心里对此还是颇为忌惮的。 因此,他心里虽然着急,还是没有违拗庄荷的劝阻,心不在焉地玩了最后一局,象征性地输掉十贯,然后也顾不得兑换成银票,直接将堆成山的铜钱收入佩囊之中,便急冲冲地赶到后面的巷道里。 到得此时,游离早就人走茶凉了,只留下酸爽逼人的刺鼻味道,弥漫在巷道之内,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阴沟里翻船。 姬居脸涨得通红,当即追出赌坊大门。来到街上后,四周一片阒寂。 近日城内戒严,严格宵禁,不时有城防营的巡逻小队经过。 姬居也不敢大喇喇地上街,闪身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在身体四周撑出一个真炁护罩,然后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兵招魂幡。 注入真炁后,那长达一丈的幡杆立于地上,黄色的长幡跟随长杆滴溜溜旋转起来。 无移时,黄幡上的一处鬼形图案莹然一亮,便有一只黑色的鬼物出现在姬居面前,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只见那鬼物,高不盈尺,黑不溜秋,面相卑琐畏缩,嘴角的涎水下挂而不断,一副饥渴烧身的样子。 此鬼名为“食粪鬼”,专以蛆虫粪秽为食,是一种颇为罕见的饿鬼之属。当初为捕获这只食粪鬼,姬居可没少费周折,忍着恶臭,硬是在一处满是各类动物排泄物的沼泽中蹲守了两个月,是个令他师父都叹服的狠人。 姬居自佩囊中召出一串铜钱,那食粪鬼主动凑上前来,轻轻一嗅,发出一声邈远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吱吱”声,一闪身,直接消失在黑暗之中。 姬居站定不动,似是笃定了食粪鬼不久便会回来一般。 过不多久,墙角阴风一起,食粪鬼果然准时出现。只见它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嘴角又有未干透的秽物。 姬居微一皱眉,以心神询问情况,再得到肯定答复后,这才舒眉展颜,笑道: “做得好!嘿嘿,那小鬼以为有隐匿法器就能躲避老夫的追踪了吗?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自己拉的一泡屎暴露自己的行藏吧?” 随后,食粪鬼在前,姬居在后,循着气味追踪而去。 却说游离跑出赌坊后,见外面黑黢黢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吮了吮拇指,将半截指头翘立在风中,感受了一下风向。 “今日吹的是西北风,依稀记得老家伙说过,这里位于东南坊市,那么城中区域就在那里了……” 辨明方向,游离当即裹紧摛云锦袍,急速往西北方向前行。 安西州是整个安西路的首州,其州城更是本路最繁华的所在。由于地处边境地带,以往虽也实行宵禁,但击鼓时间却很晚。即便是冬季,也只在戌正时分,象征性地击鼓十下,执行得并不怎么严格。 但现如今,匈奴仙师当街杀人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府衙这才颁布明令,暂时实行宵禁。是以,此时街上空空荡荡的,鲜有亮灯的门户。 “老这么在街上晃荡,终究不是个办法呀。” 游离暗叹一声,又摸黑行走了一阵,好容易见到一家还在营业中的酒家,却被告知客满了。 失望之余,只得强打精神,询问还有哪里有营业的客栈。 掌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眯眯道: “前面的香薰街,还有一家营业的,你可以去试试。” 游离抱拳致谢,再次闯入夜色之中。 行不多时,果见一家灯火辉煌的三层高楼,依旧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远远观之,竟让游离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三层楼房啊,真是好多年没见到了。” 一甩心头的唏嘘,游离步履不停,待走近时才发现,高门之上的匾额上分明写着“香薰巧榭”四字。 再看进出的人,无不是锦帽貂裘、宝马香车的达官显贵。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他无语的是,居然还有一群莺莺燕燕,走到门前,不畏严寒地迎来送往。 “这特么不是站街……” 到了这个时候,游离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那个老掌柜笑得那么不怀好意了。 “尼玛这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引啊,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游离无奈地骂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不想却被一个小姐……姐叫住了。 那女子声如银铃一般,轻声喊道: “这位官人,既来则安,何故过而不入呢?” 一番话,听得游离直哆嗦。好家伙,这是个招客老手啊。当即拔腿就要跑开去,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游离心中叫苦,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 那女子不由分说,直接拉着他就往店内去。游离死死站住,仿佛脚下生根也似,竟是一动未动。 女子轻咦一声,掩嘴笑道: “哟,官人莫不是一位修炼有成的仙师?若如此,就更加怠慢不得了。咱香薰巧榭的姐妹们,不敢说个个美若天仙,但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确确是各有所长,既卖艺,又卖……” 说到不可言说处,却是故意打个顿,咯咯咯地笑将起来。 那笑声传到游离耳中,便自动翻译成一句“你懂的”。 昏暗中,游离早已臊得脖子都通红了,正要稍稍用力挣脱那女子的手,然而心中却突然一阵心悸,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游离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黑暗,心思急转,最后打定主意,干脆放弃抵抗,任由那女子拉着,进了香薰巧榭。 屋内灯火通明,香气袭人,游离一时不能适应,竟是呛了一下,于是顺势伸手捂脸,低头前行,根本不敢见人。 “哟,兰姐姐,今儿的第五位客人了啊,真羡慕死小妹了。” “臭丫头,又贫嘴。姐姐拉再多客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平白给楼上的清倌们作嫁衣。” 二人调笑一番,浑然没把游离当外人。 到得一处僻静的处所,游离匆匆瞄了一眼,却是点客的地方。前方的木制屏风上,挂着两排竹制名牌,上面各写着一个名字,想来就是本店所谓的“清倌名录”了。 兰若转过身来,笑问道: “这位公子,这个‘点将台’上挂着的,都是本店有数的清倌人了。最有名的,便是入选了《月旦评》并且排名第八的刘巧巧刘姐姐了。其他的,诸如林素馨,擅胡琴,通书画……” 游离的心思全放在店外,根本没听进去多少。眼看外面的危险越来越近,他一度起心动念,想直接出手打晕眼前之人,然后罩上摛云锦袍,找个角落龟缩不出,暂时躲一躲风头。 正犹豫间,外间突然走进来一人,带进又一阵香气。 游离微一皱眉,暗自后悔于刚才的犹豫不决。 兰若见了,当即喊道: “林姐姐,刚说到你,你就来了。我正跟客人介绍你来着。” 林素馨看了看游离的背影,见他穿着粗麻布衣,个头也不甚高,当即不悦道: “兰若,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也就罢了,怎么什么人都往巧榭里带?你再介绍其他姐妹吧,我累了,今晚就先歇下了。” 说完,径自去了。 兰若咽下已到嘴中的一句“这可是位仙师”,吐了吐舌头,回过头来道: “小仙师,你其实年纪不大吧?” 游离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笑。 兰若看了一眼,笑道: “可惜眉眼还没长开,算不上多帅气啊。你是不是没地方投宿?” 游离抱拳道: “姐姐慧眼如炬,小道的确一直在寻找客栈住宿,可是如今大多数店家已经关门,因远远见到这里的灯火,便想过来试试运气。” 兰若不愧是长年与人打交道的,一下子就把握住了游离释放出的信息: “原来竟是位小道长啊,失敬失敬!若是无处挂单,可以现在本店住一晚。只是这样一来,是否于道门清规有所违碍?” 游离笑道:“不妨事的。敝观并非全真一脉,并不要求死守清规戒律。” 兰若一脸恍然,热情道: “既然如此,那么请随我来。本店后院尚有空房,平时用来招待长工眷属的,简陋了些,还请道长担待。” 说着,在前引着游离来到后院的西厢房。 游离打个稽首,道了声谢,然后说道: “小道还有个不情之请。” “道长请讲。” “敝观虽然不太讲究清规戒律,但一个出家人投宿在巧榭,终究……” 兰若见他黑黑的脸涨成酱赤色,噗嗤一声笑道: “小道长当真可爱得紧。放心吧,此事我不会声张的。若有事,可以联系隔壁的厨工,我去吩咐一声。” 游离见她要离去,当即从佩囊中取出一串水檀珠,递到她跟前: “这串檀珠,有静心凝神、避邪祛灾的功效,一定心意,感谢姑娘的收留。” 兰若愣了一下,道了声,大大方方地接过来,盈盈地去了。 游离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湿透了。也顾不得擦拭,当即运转真炁,开启摛云锦袍,开门出屋,翻身跳上了院中的一棵槐树上。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章 祸水东引 游离上树没多久,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只见一只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穿越后院的围墙飞了进来。 在那团黑影指向明确地摸到西厢房外时,游离便笃定是冲自己来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游离体内的梧桐果已经全部炼化净尽,心湖水位不仅完全恢复到原本的水平,甚至还略有盈余。 心湖满溢,元神充盈,游离便放心地运转传心术,将神识外放出去。第一时间发现了在后院外面等待的姬居。 姬居虽然已是凝丹初期修为,神识修为也已接近第一境心斋境的大圆满阶段,比同处一境的游离高了不少。但在传心术的加持下,游离的神识波动极其轻微,在同一境中,几乎没人能发现得了。这也是他明知姬居可能就在附近,也敢于释放出神识而自信不会被其感知到的底气所在。 “这老家伙的追踪手段倒也特别。居然养了一只小鬼,莫不是循着我的气息过来的?” 游离暗忖片刻,意识到自己从赌坊到这里,一路上好几次收起过摛云锦袍,的确是留下了少量的个人气息,被拥有特殊追踪手段的小鬼发现,倒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摛云锦袍,干脆蹲在槐树上一动不动了。 那食粪鬼穿墙进了屋内,在里面逡巡良久,看样子是彻底失去了目标。 这时候,墙外的姬居似是收到了反馈,翻墙而入,躲过几拨厨工的忙碌来回,悄无声息地钻入厢房之中。 游离见时机差不多了,心中默默数了十下,屋内突然发出一阵骚动,然后便有滚滚浓烟冒出窗户。 原来,游离事先在床底留下了一道火球符,并在火球符下贴了一张面值一灵的符钞。 符钞的护灵法阵被他破坏了一角,缓缓泄露着里面灵石片的灵气。在等待姬居上钩的时间里,火球符一直在吸收着符钞中溢散而出的灵气。 等到姬居闯进去时,火球符差不多正好吸收了足够的灵气,而被引燃。 这一切,都是游离的小算计。他甚至还考虑到意外情况,比如那姬居足够谨慎,不肯贸然闯进来,但只要那小鬼在其中,效果其实也差不多。 因为,他的最终目标其实也只是祸水东引而已。 随着火球符不负他所望地及时触发,引燃了上面的被褥,香薰巧榭内立即有人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说来姬居也是倒霉,他一进到房内时,就察觉到了床底的异状,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着了道。 火球符是九品符箓中爆发力最高的那一类斗法符箓,火势一起,瞬间就在整间屋子内蔓延开来。 姬居应对也是极快,第一时间就收了食粪鬼,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然而巧榭内有人比他还快。 只见一个气息雄浑的声音由远至近,爆喝而来: “何方贼子,胆敢夜闯香薰巧榭!” 话音未落,人影已经出现在光线昏暗的后院中庭。 游离伏在槐树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暗自庆幸着自己有这么一件厉害的隐匿法袍,不然搞不好就是引火烧身了。 因为来人的气势十足,至少也是凝丹后期的修为了。 此时的姬居,正好跑到了后墙边,自知无法全身而退了,干脆转过身来,笑呵呵道: “道友晚上好,在下追踪一个小鬼至此,无疑冒犯。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人闻言,冷哼一声: “都放火烧屋子了,还无疑冒犯?至于得罪不得罪,也得此间主人说了算!你若乖乖束手就缚,一切好说。若是负隅顽抗,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娘的,好久没揍人了,正好手痒。” 姬居闻言,当即拉下脸来,沉声道: “道友此言未免太过咄咄逼人!漫说这把火不是我放的,就算是,凭你一句话就想要我乖乖投降,真是笑话!你莫要忘了,在这安西州城内,可是严禁修士出手斗法的!” 那汉子冷笑道: “亏你还知道城内禁止私斗?你私闯民宅不算,还纵火犯案,户主可是能行使正当自卫之权的——不让你出得此门,不就行了?” 说着,也不等姬居争辩,直接上手拿人。 姬居虽是凝丹初期修为,但面对这个至少是凝丹后期的高修,几乎没什么赢面,于是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 招魂幡当空旋转,黄色的幡子上立即发出万千鬼魂的叫声,或凄厉,或惨绝,或嘶吼,或怨恨……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如坠幽冥黄泉,阴风阵阵,气温骤降。 游离的心湖中更是翻起滔天巨浪,随后两眼发黑,头脑昏聩不明。幸亏一直运转着传心术,最终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 那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了措手不及,身形微微一滞。 就这短短一瞬的时间,对于凝丹期修士来说,已是能改变局势的机会。只见姬居一扬手,身形缥缈如鬼魅一般,肩扛招魂幡,大笑而去。 汉子反应过来后,满脸暴怒,当即就要追出去,却被后面赶来的声音叫住了。 “祁三哥,且慢!” 来人身穿一袭白色襦裙,皮肤白皙,气质出尘。见她盈盈走来,那汉子看得呆了,然后轻声问道: “巧妹子,何故不让三哥追出去?” 那女子指着旁边的火屋,嗔怪道: “等你追到人,我这巧榭也该烧没了。” 祁三通闻言,一拍脑袋,大笑道: “瞧我这脑子,光想着替你出口恶气了。” 说话间,一扬手,手中立即飞出一道白光,化作一片寒雨,浇落在屋子上,仅数息工夫便浇灭了明火,只剩滚滚浓烟冲天而去。 不久后,院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却是巡夜的城防营来人了。 这批人似是颇有忌惮,没有选择破门,只是在门外喊话: “敢问火情如何了?” 刘巧巧回道: “多谢诸位军爷关心,火已经扑灭了,今晚忙于救火,不便招待,改日再请诸位喝几杯清茶。” 那领头的伍长听出了刘巧巧的声音,满脸堆笑道: “巧娘客气了,我等就在附近巡防,若有事,只管言语一声。” 说完,喜不自胜地领着一众兄弟去了。 跟在后面的士卒中不乏好事之徒,忙问道: “莫大哥,刚刚那个真是巧娘子?声音可真好听啊。” 那姓莫的伍长喜滋滋道: “这还能有假?前年,老哥我有幸跟着吴都头一起去过巧榭听曲儿,远远看了巧娘子一眼,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真不愧是咱安西路的清倌第一。” 众人调笑一番,继续巡城去了。 话说游离趴伏在巧榭后院的槐树上,腿脚发麻也不敢乱动,听着树下那尚未离去的二人闲聊,心里忍不住直骂娘: “狗男女,要打情骂俏、卿卿我我,就不能回屋子里去吗?这大冷天的,不嫌办不了正事扫兴么?” 然而,树下的那二人却仿佛故意与他为难似的,非但不走,反而边看着厨工们救火,边聊些闲话。 祁三通设下一层简单的真炁护罩,一来防止穿着单薄的刘巧巧受凉,二来防止被旁人听到谈话,却不知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开启了传心术的游离听了去。 “三哥,刚才那人是什么来路?” “那人是炼化怨魂厉鬼的鬼士路数,招魂幡中搜集了不少孤魂野鬼,我一时不察,被那扰魂术控制了半息,给那老小子跑了。” 刘巧巧担忧道:“不会是匈奴那边的人吧?” 祁三通笑道: “匈奴人信奉的是萨乌教,虽然也有驱魂役鬼的术法,但与道门的手段大相径庭,很好辨认的——方才那人所使的,分明是纯正的道门术法。这些鬼士,就跟那苍蝇似的,哪里臭就往哪里钻。咱安西州经过几次大战,死伤甚众,孤魂野鬼极多,自然会吸引这些鬼士来搜集亡灵。” 刘巧巧点点头,说道: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最近城里不太平,要不三哥再去追查看看?” 祁三通听后,意有不舍。此时他完全沉迷于温柔乡,早将刚刚的义愤和豪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看着佳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被激起了保护欲,当即表示: “妹子放心,哥哥去去就回!” 然后当真一个闪身,径直追了出去。 这时,众人已经做好了救火工作,被刘巧巧打发去歇下了。 等到院内再无他人,刘巧巧紧了紧衣衫,出声道: “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游离撅着屁股,假装没听见。 见半天无人应,刘巧巧冷冷道: “敢放火烧我屋子,不敢现身承认?” 游离将头埋在树干上的凹坑里,心里笃定道,反正你看不见我。 刘巧巧拍拍手掌,游离登时吓得一个激灵,一闪身,直接跳到了树下。 抬头望时,却见树上自己原来的位置,站着一直狸花猫。 “这丫是啥时候跑上去的?”他心中震骇,“不会一直就在吧?那岂不是我趴在树上看别人热闹,它却在槐枝更高处看我热闹了?” 刚刚姬居和祁三通都没吓出的冷汗,却被那只散发着幽绿色瞳光的狸花猫给激出来了。 游离冷汗直冒,只得收起摛云锦袍,乖乖打个稽首道: “原来刘姐姐是跟小道说话呀,小道失礼了。” 刘巧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 “兰若那妮子是个自来熟,把谁都不当外人。你骗得了她,以为能骗得了我吗?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老实交待,你究竟是谁?” 游离见那狸花猫跳下树来,步步紧逼,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老老实实道: “小道被那老鬼士追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房屋的损失,小道照额全赔。” 见她沉吟不决,似乎在思考自己话里的真假,游离嗫嚅半天,最终忍不住说道: “那个,刘姐姐,依小道看,你近日怕是会有桃花劫呀。”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一章 桃花入命 游离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再借机想办法脱身。 谁知他话刚落音,旁边的狸花猫突然背毛炸竖,龇牙咧嘴起来。 游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唬了一跳,心道:“难道又说错话了?” 刚想开口辩解,刘巧巧却招招手,那狸花猫便一个纵跃,乖乖回到她的怀里。 “你懂命理占验?” “我懂个锤子!”游离暗中吐槽道,心里挣扎了一下,为了能够脱身,觉得还是有必要当一次神棍。于是,神秘一笑,慢悠悠道: “小道可不敢自称懂什么‘顺逆之机’,只就所知说说自己的看法。小道姑妄言之,刘姐姐姑妄听之即可。 “常言道:‘女命桃花福不真。’刘姐姐天生一对桃花眼,此乃面带桃花之相。前半生当是得了一桩桃花好运,遂得今日之美名动天下。然则桃花咸池,主福缘也主灾厄,若持心不正,痴心不改,则灾厄必临。” 游离搜肠刮肚,将师父书房里看来的闲书中的凡是带着“桃花”二字,自己又能想到的,一股脑儿地搬出来,再云遮雾绕地说了一番。 那刘巧巧本来还桃眼圆睁,此时却是略略低头,沉吟不决。 难道自己一通胡扯,还真说中她心事了? 其实严格说来,他倒也不是完全在胡说八道。 先前躲在槐树之上时,他出于好奇,短暂开启过青蚨眼,见到刘巧巧的头顶一直有一缕淡淡的粉色光团。从特定角度上看去,那团粉雾呈刀刃状,看上去十分凶险。 游离见到后,一时觉得有些新奇,但由于当时有姬居和祁三通在场,自己的危险还未接触,所以没有去深想。等到那二人离去,自己又被刘巧巧逼得没办法,这才搬出来应急。 原本他以为,青蚨眼只赋予了自己窥探财运的能力,所以自己只能看到天地之间代表财运的金色光芒。却没想到,会在刘巧巧头上第一次见到了金、黑二色之外的第三种颜色。 可粉色代表什么呢? 游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桃花运。顺着这个思路,他便猜测那刘巧巧很可能就是命犯桃花的命格了。 在说了一堆自己也不明其意的占验术语后,游离见刘巧巧并未表现出丝毫怀疑的迹象,便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胡诌对了。而那刘巧巧,显然也清楚自己命犯桃花的事实,想来以前应该找人测算过。 于是,游离趁热打铁道: “诗云:‘桃花得地主奇缘,水多漂流应不闲。一春花好一春落,穿红带绿笑声旋。’桃花入命,久之必淫,乃惑乱之源也。这不仅是刘姐姐这样没有修行的凡人的大忌,同样也是我们修道之人要通过炼心养性来抵御的。” 脑海已经被搜刮一空,再也诌不出新的词汇了,游离干脆住了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刘巧巧蛾眉微蹙,喃喃自语道: “桃花得地主奇缘,水多漂流应不闲。一春花好一春落……好一个‘水多漂流应不闲’,流花有意随流水,奈何流水无心恋落花啊。” 随即,她长吁一口气,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问道: “以小道长观之,姐姐我该当如何?” 我特么怎么知道! 游离嘴上笑嘻嘻,心里苦兮兮。忍不住暗自吐槽:“刚刚还横眉冷对,现在却是一口一个‘小道长’,笑脸相迎了。果然是个‘风月场中姝,逢场作戏人’啊。” 于是乎,游离面色一整,然后微微一笑,故作高深地说道: “已是墙外桃花身,当葆墙内桃花心。” 刘巧巧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谶语,喜色渐上眉头,竟是如获至宝一般。 该不会真信了吧? 游离心里惴惴不安,更是不可置信。 不是吧?我就是随口一说啊!你要这么轻易就信了我的鬼话,真出了啥意外,我可是概不负责啊。 游离心里连连诵道:“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 刘巧巧笑不露齿,敛容诚心地说道: “没想到小道长竟是个世外高人,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巧巧失敬了。兰若也真是,如此贵客,居然只安排到后院来,如此怠慢贵客!这边都着火了,都不知道来关心关心!” 喂喂,人家刚刚明明过来询问过,说要严惩不贷的人也是你啊!你这变脸比这里的天气变得还快吧? 正思量间,天空恰好有雪花飘落。俄顷,便大如鹅毛。 刘巧巧抱紧双臂,抬头叹道: “又下雪了。等到冰雪融化之时,他这次总该回来了吧?” 游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道长,既然后院西厢房暂时无法住人,请随我来。” 游离闻言,连连摆手道: “不用,不用。出家人没那么讲究,小道只要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够了。” 刘巧巧由于工作的缘故,见惯了各色人等,眼光不可谓不毒辣,一眼便看穿了眼前的少年道士的小心思。于是笑吟吟道: “道长放宽心,巧榭也有客房,而且只卖艺,不卖身哟。” “可是兰若姑娘明明说……” “那小妮子,只怕是又调皮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原来这家香薰巧榭,招收的都是熟习琴棋书画的清倌人,主营业务除了常见的唱曲儿、舞蹈、杂剧等项目,还有颇具特色的雅集活动。 此类雅集,往往由本州内的达官显贵牵头,广邀社会名流、文人雅士与会。本地名流也往往以能在巧榭举办雅集为荣,他们不仅是奔着刘巧巧的美名而来,也因为这里环境雅洁,清倌素质一流。 至此,游离终于放下心来。心理年龄早过了三十岁的他,倒不是要装什么道德圣人,也不是有什么心理洁癖,只单纯地有些……害羞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至今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未能完全融入这个世界而产生的疏离感。 游离抛开心头的思绪,跟着刘巧巧来到三楼临街的一处客房。屋内陈设意外地清雅简朴,居然有一丝淡淡的桂花清香。 他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叹道:“有故乡的味道。” 刘巧巧笑道: “没想到道长夸人也这么别具一格。两日后的巧榭雅集,倒是可以以此为题,广邀风流名士吟诗作画了。道长若是有暇,可以来看看。” 游离笑着婉拒道: “想必是一场盛会啊。可惜小道明日还有要事在身,以后有空定来叨扰。” 刘巧巧本也只是顺口一提,便说道: “也好。那就不打扰道长休息了。” 目送对方离去后,游离关好房门,习惯性地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奇怪的法器或禁制,这才安心落座。 随意啃了三张大饼,填饱肚子,照例先趺坐在床,搬运周天功足足一个时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这才返回桌子边,开始画符。 如今也只是暂时摆脱了姬居的纠缠而已,以那老小子的赌性,哪怕不再抓他去王府了,也不会放弃追查自己,然后半强制性地拘押自己在他身边,助他赌钱转运。 当务之急,是先绘制一些符箓,防身保命用。 前日,他曾发送传音符给翟弼清,本想趁着这次来安西州,找他叙叙旧。只是事不凑巧,没想到他却去了圣山县青云村,想必是为争取采矿权的事奔波去了。 游离凝神静气毕,将黄色的符纸铺展开来,召出已是通体金黄色的玉笔,开始潜心绘制九品锥心符。 一道符箓的根本,在于符胆之中的灵窍。 所谓灵窍,乃是符师的元神、元炁的外显,所谓“神炁无形,而形于符”。即以符师自身的元神、元炁,引动天地灵气之中的神炁,纠合、熔铸于符纸之内。 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在于心要足够诚。唯有诚心正意,才能感格天地之间的各种大道能量,甚至感格鬼神。 不仅如此,初入门者光心诚还不够,还必须勤修内功,内炼出真炁,再借助踏罡步斗之法,才能勉强绘制出一道品质上佳的符箓。 等到上手熟练后,则可直接省去踏罡步斗,直接端坐绘画,同样能绘制出高品质符箓。 再之后,便是绘制时间越来越短,符胆中的神炁愈发圆融如意,显示在外在的指标上,便是成功率提升,威能更上一层楼。 要知道,就算是同品级的符箓,威能也有强弱之分,有的差别之大,甚至不逊色于品级之差。 所以说,符道一途的进步,便蕴含在这一步一个脚印的点滴之中,半点都急不得。 经过一段时间的揣摩和练习,如今的游离已经大大提高了绘制锥心符的成功率。就拿今晚来说,一口气连绘十道,成功了足足四道。 须知,锥心符乃是玄真门特有的“神灵部”符箓,虽然还只是九品符箓,绘制难度却与普通的八品符箓相差无几了。 完成了四道锥心符后,游离放下玉笔,休息了一会儿后,继续提笔用功。 还是一连绘制了十道,不过这次只成功了三道。 “还是不够稳定啊!”他暗叹一声,打算换换心情,转而绘制火球符,补充先前雁过山大战的消耗。 烛火越烧越低,最后化为一滩蜡油时,窗外响起了隐隐的鸡叫声。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兄长下落 时间稍稍往前追溯两个时辰。 深夜时分,在一间装扮精致、香气馥郁的闺房内,一人一猫相对而坐。人在椅,猫在桌。 只见桌上那只毛色柔亮的狸花猫,一边舔着前爪,一边口吐人言道: “你当真信了那小道痞的鬼话了?” 刘巧巧向后捋了捋夹在耳后的青丝,怔怔道: “当然不会全信,不过世间事往往如此,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是么?” 狸花猫伸出右前腿,五趾张开,露出锋利的爪子,继续一边对付着内侧的肉垫,一边说道: “有一点那小道痞倒是说得没错,你呀,就是个痴儿!明明已是身在墙外,日日周旋在各种臭男人之间,一颗心偏偏只想着过墙内的安生日子——那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日思夜想这么多年?” 刘巧巧支颐展颜,嘴角突然有了笑意,并未直接回答它的话: “我听大都督府的蔡将军说,机宜司那边收到消息,大桓国开春就要派遣特使过来,作为两国和谈的先遣使节,负责先与本朝接洽和谈事宜。花姐姐,你说来的会不会就是他呢?” 那狸花猫闻言,停下嘴中的动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搞不懂你们人类的情情爱爱,思来想去的,脑子都被搞坏了。早点歇下吧,明天还要筹备雅集。” 刘巧巧却似未听见一般,继续坐了很久,想了很久。 游离画完了一堆符箓后,精神出奇地好,干脆继续趺坐入定,以冥想代替补觉了。 半个时辰后,窗外的香薰街上,往来人声渐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打开窗户一看,青灰色的街道和房屋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冷风扑面,寒意逼人。 游离伸了个懒腰,转身去洗漱。之后,吃了点随时携带的干粮,将一切安排妥当。最后,在桌上留下一贯铜钱,外加几道去煞符箓,以及一张字条,言明身上所带银钱不多,后院厢房的损失以后定会再补上。这次之所以不辞而别,完全是因为有要事处理,请对方见谅云云。 做完这些,他静悄悄地出得房门,轻声下楼,跟早起洒扫的长工打声招呼。长工只当他是个寻常客人,在过身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才这么大,就想着喝花酒,这世道,不得好了”。 游离听在耳中,窘在心里,加快步伐,恨不得一步就跨出巧榭大门。 来到街上后,看好方向,径直往城中心的城隍庙而去。 或许是时间还早,加上大雪初霁的缘故,当他赶到城隍庙时,才发现前来上香敬拜的信众并不多。 于是,他疾步进入山门,与扫雪的值班道童互相致意,径直来到中院的主殿城隍阁内。 殿内东侧,早有值守的道士准备好了各色香料,供信客挑选购买。 游离算了算,身上的盘缠已然不多。昨夜被那赌鬼姬居“借”走三贯,赢了那么多钱,却一分都没捞着。再加上刚刚留了一贯在巧榭内,现在身上满打满算只剩一贯又三十文钱。 这些钱看起来似乎还不少,但安西州既是本路的首州,物价显然要比圣山县高得多,吃饭、住宿是大头,再考虑到要给爹娘买点吃的用的,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过,既然是来求城隍爷帮忙的,要想请动神祇帮忙,心里的诚意再纯再大,也不如手上拿出的“诚意”实在。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其实请神所费同样不小的。祖师爷保佑,希望能找到大山哥的消息吧。” 游离心中慨叹一声,最终花费六百六十六文钱,买了三根位列中品的信灵香。 在烛火上引燃,举过头顶,面对城隍爷那高达三丈的泥塑金身,躬身而拜。 在虔诚敬拜的同时,将心事默默诉说了两遍,然后将香线插入供案中央的香炉之中。 这时,他的心湖中突然漾起一圈圈涟漪,然后就感到两眼一花,心神出现了短暂的恍惚状态。 游离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位护佑安西州州城的周城隍,修为果然高深莫测,比圣山县城隍娄瑾瑜高出很多。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他的心湖之中便响起了一股浑厚醇正的男低音: “小辈,你神魂之中的香火印记,可是得自圣山县城隍庙?” 游离心神一震,恭敬以心声回道: “见过城隍老爷,晚辈此来,的确是娄城隍举荐的。” “所为何事?” 于是,游离便将寻兄一事说了,并且详细说明了委托娄城隍帮忙一事。 说完这些,在等待对方回应的间隙,他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娄瑾瑜提供的安西州这位城隍爷的信息。 此公本姓周,名功成,生前同样出身行伍,乃丹泽帝国的开国功勋之一,死后被封为“开国公”。并于随太祖武圣三十年,被朝廷昭告天地,敕封为安西州城隍爷。 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位周城隍是一位实打实的正四品地祇。若比照修行界的实力划分,大致相当于一位凝丹后期巅峰状态的修士。 这个境界看似不高,但需要注意的是,地祇坐镇自己的辖境,集地利人和于一身,天然压胜一切外人外物,其真实实力往往要再拔高一筹看待。 也即是说,周功成只要坐镇安西州城,其真实战力至少处于金丹初期巅峰。 不仅如此,据说自从朝廷设立了安西路以后,作为本路首州的安西州,其州城隍的神阶极有可能水涨船高,升格为一路的“路城隍”。 路,在游离的理解中,相当于省一级的建制。而根据丹泽帝国敕封地祇的惯例,凡升任一路路城隍的地祇,其神阶均未低于从二品。这就意味着,周功成的实力还将进一步得到跃升。 想到这些,他便愈发地恭敬虔诚了。 片刻后,周功成缓缓说道: “本尊刚刚已经替你探查过了,很遗憾,你那位兄长此刻并不在城内。通过气息回溯,也只能确认,他于半个月之前出了本城,往东北方向的宣州去了。” 半个月前?那不是安西城内发生当街杀人案的时间点吗? 这两者之间,该不会有什么直接联系吧?还是说,只是巧合? 游离暂时按下心头的种种疑惑,想了想,又问道: “多谢城隍老爷。晚辈还有一问,不知我那兄长在城内以何为生?” 这个问题,是他这几天反复思量过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地祇的敕封大权虽然掌握在朝廷手上,但一经敕封后,地祇作为天庭在人间的基层代理人,其直接负责对象不再是人间的朝廷,而是天庭。 那么,人间的很多事情,这些人间地祇就不能再随意插手了,从而完完全全成为护佑人间、享受万民香火的一方神灵。 不过,世间那么多凡人俗子烧香求神,能得到回应的却十不及一。为何? 重点就在功德二字上。道门劝谕教化,要人积德行善,根柢正在于此。 所以,若非先前在雾魔岭斩妖积攒下足够大的功劳,像游离这种寻亲的祈请,一般地祇是不会给予正面回应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功成肯告诉他兄长的下落,已经是极大的恩赐,再详细的信息就很难再问到结果了,毕竟地祇每次回应信众的祈请,都是以消耗自身的功德修为为代价的。 因此,游离打算打一次擦边球试试,如果对方肯顺便告知,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肯再多说,也无所谓,因为自己并不会因此损失什么不是? 至于会不会因此恶了这位城隍爷,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这种祈请在合理范围内,地祇就算不喜,大不了不作理会,断不可能因此就嫉恨自己的信众的——心眼儿这么小,怎么可能当好主管一方的神祇? 游离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周功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对方给予了正面的回道: “本座刚刚问过人丁司的同僚,报云:你兄长于十三年前跟随一名茶商来到本城,后被一武师相中,进入本城的保安镖局,成为一名镖师。” 人丁司,乃是城隍庙二十四司之一,掌管城内民间户籍丁口情况。 听到这里,游离既庆幸,又感恩。庆幸的是,终于兄长的下落终于有了眉目;感恩的是,这位城隍大人之所以愿意多帮自己一把,十有八九是得了娄城隍的关照,这个人情欠得实在不小。 他在心中牢牢记下这两位人间地祇的厚恩,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回报二位。 游离伏身磕了头,在心中连连感恩道: “多谢城隍老爷赐福,晚辈感激不尽。” 这之后,游离的心湖中再没了动静,平静如常。出得庙门,望着外面渐渐多起来的香客,他顿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这世界的芸芸众生,谁又何尝不是在努力地活着呢? 正感慨着,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臭小子,本少爷花重金寻你不得,没想到反倒在这里碰上你了,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 游离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 ——那人不是一直在找他麻烦的背后事主王窕,又是谁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迷局 游离站在城隍庙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番。 只见那王窕身后跟着四名壮汉,其中一人他还记得,曾经跟着王窕一起去了安化镇,在清远茶楼里对他动过手。 其余三人都是生面孔,但有两人明显是修士,虽然将一身修为威势遮掩得极好,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精悍气息,却让他颇为忌惮。 他急着寻找保安镖局,打探兄长的下落,也不想在这人多眼杂的城隍庙前惹出多余的事端,便回道: “你想什么时候找我晦气,我都接着便是。不过这里是城隍庙,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香客中便起了波澜。人群中立即有人道: “二位有冤仇咱管不着,可别在城隍庙前动手。我们还要上香礼神,若是惹恼了城隍老爷,小心连累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之后,陆续有人跟着附和道: “就是就是,你们想打架,就去城外无人处,否则咱们可就要报官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王窕脸色沉郁下来,正要破口骂人,却见到人群后面一个身穿绛色皮袄的女子,盈盈而来。 王窕见状,脸色立变,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那样子真是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只见他满脸堆笑道:“武妹妹,你可算来了。” 那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子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显得十分高冷。可越是这样,那王窕就表现得更加热切了。 游离忍不住腹诽道:“舔狗不得好死。”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却觉得那女子颇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疑惑间,那女子主动将目光投了过来,朝着他点头致意。 游离颇为诧异,于是还是礼节性地点头回礼。 一直在嘘寒问暖的王窕见后,对游离的态度,更是在原本的怒火之上,又加了一把更加嫉恨的妒火。 不过,此子倒也有些城府,竟是将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掩饰过去,不动声色地问道: “武妹妹,你俩认识?” 女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继续维持高冷人设: “时间不早了,既然约我来烧香,那就赶紧进去吧。” 王窕闻言,朝身后四人打个手势,立即有两个人当先走到城隍阁大殿前,开始驱客清场。 “王府公子请香,闲杂人等后退!” “原来是王府的人?”听到这里,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人群,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游离见状,心想:“王窕是安西州知州李自牧的外甥,看来平时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惯了,本地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啊。” 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路人而已。 想罢,便抬腿就要走。 王窕却是脑后长了眼睛似的,立即喝道: “竖子,不准走!” 话刚落音,另两个贴身侍卫立即围了过来。 游离正待说话,不想那女子却率先出口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里是道门清静之地,行事别太随性了。你这些年的书难道都白念了?再不收敛些,当心我告诉李姨。” 王窕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然后赔笑道: “好好好,都听武妹妹的,你今晚要不就到我家用饭吧。我娘快小两年没见过你了,甚是想念。” “下次吧。我今天要参加巧榭的雅集。” 两人一边着说,一边径直进了庙内。 游离淡淡看了一眼围着他的两个武夫,其中之一真是在安化镇打过照面的。 那人见识过游离暴揍王窕、梁胜的场面,所以对他十分忌惮。此时自家主人不在了,当即下意识地让开小半步。 游离顺势大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另一人犹豫道: “钱老哥,此子修为最多就在筑基初期上下,当真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吗?我这个筑基中期都不是对手?” 钱姓武师连连摇头,说道: “你是老爷昨天刚派来保护少爷安全的,所以不知道情况。就在前日,少爷收到苍穹派梁仙师的消息,得知其师兄也败在了此子手上。那也是一位筑基中期的修士,你觉得你能敌得过苍穹派出身的同境修士吗?” 见他不再说话了,钱姓武师苦笑道: “你虽然是散修出身,但好歹也是一名实打实的仙师,哪像老哥我?蹉跎大半生,原本还保存一丝侥幸之心,想着继续打熬筋骨,早晚能以武入道。但看到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才发现,人跟人真是没法比的。” 游离将这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并未往心里去,此刻的他心中所想的,却是那个绛衣女子的身份。 “看她那样子,似乎认识我?可我不记得自己跟哪个姓武的女子打过交道啊?”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按下不理,专注寻人。 安西城的格局,整体呈椭圆形,城中两条主街交会成“十”字形。 其中,伏龙街是城内东西向的中轴线,笔直的宽街长达十余里,连通东、西两座城门,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是一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南北向的主街,名为“踇隅街”,连通着南、北两座城门。 在两条街交汇的中间点上,便是本城的城隍庙。 由于担心遭遇姬居,游离出了城隍庙后,便没有沿踇隅街往南,而是选择沿伏龙街往西。 此时已过辰时,快到午饭时间了,游离将神识透入腰际的佩囊之中,数了数里面剩余的盘缠,只剩三百六十余文钱,在这物价颇高的安西城内,也只相当于两天饭钱。 万一寻人不顺,便需要多待两天,那么食宿就成了问题。 “还是穷啊。” 游离哀叹一声,决定先找到兄长效力的保安镖局,视情况再作打算。 连续路过闹市的几家酒楼,闻着酒菜的馨香,他咽了咽口水,忍下进门的冲动,最终找了一间包子铺。 要了一屉肉包子,外加一碗咸豆浆、两根油条,总计才二十五文钱,经济实惠,又能饱腹。 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下肚,游离扪腹打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上班路上啃包子的日子。 “上辈子苦逼够了,这辈子要努力变得牛逼!” 打完气,做完梦,还得重回现实,投身到寻兄大业中去。 游离步履匆匆,走过伏龙街西半段的中间地带,看到了名为“麦仓巷”的一条宽巷子,一头扎了进去。 顾名思义,这条巷子里有很多买卖小麦、高粱、大米等主粮的店铺,车来人往,生意极好。 随着继续深入,巷子两边的渐渐由店铺变为人家。游离走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远远瞧见了一个在门前摆了一对石狮的高门大户。 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题曰“保安镖局”。 “可算找到你了。” 游离长吁一口气,走到紧紧关闭着的大门前,手压着门环,郑重地敲了三下。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 又敲,还是没有声息。 游离觉得奇怪,便运转起传心术,将神识释放出去。 随着神识的延伸,游离“看”清了院内的情绪,两边靠墙的位置各有一排木架,上面静静地立着刀、剑、枪、斧等十八般兵器。 此外,还有梅花木桩、各色练功石等,林林总总,散落在院内各处。 神识继续深入,来到大堂内,却发现屋内蛛网密布,桌椅生尘,明显是许久没人居住的光景。 再往里探查到第二进的中院,依旧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游离专注于门内的情形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小兄弟,你是来寻人的?” 游离全身一僵,警觉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挑粮工模样的中年人站在石狮边。 他心中万分惊讶,因为这人居然可以避开他的神识,在他丝毫未能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他的身边! 如果此人心怀恶意的话,自己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定了定神,游离抱拳道: “是的。晚辈听说这里有间镖局,特来询价。” 那皮肤黝黑的汉子道: “原来是要雇请镖师吗?那么,你所保的是何物?” 游离闻言,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前辈是这间镖局的人?” 那人不置可否道: “这家镖局关门有一个月了。你若是要请镖师,可去踇隅北街的尚武坊走一走,那里有好几家镖局。” 游离抱一抱拳,道一声“多谢前辈指点”,径直离去。 那人看着游离缓缓离去后,抽出一道传音符,贴近嘴边,以心神传音了一句“盯着此人”,将之录入符内,然后发了出去。 话说沿原路返回的游离,脑子还停留在刚刚的一幕,越想越是后怕,以至于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 那汉子的气息收束得极好,若不是他能无视自己的神识,游离甚至会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会是谁呢?为什么会盯上保安镖局? 周城隍说得很明确,游大山是半个月前才出的城,差不多就在匈奴修士当街杀人案发生后的一两天。但是那人又说保安镖局一个月前就关门了,那这之后的半个月,自己那位兄长又在干什么呢? 游离越想越觉得蹊跷,感觉自己似乎稀里糊涂地陷入了某个迷局。 这时,他心窍内的玉笔轻轻一颤,传递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右眼皮也跟着打起架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机宜司 游离沿麦仓巷回返至热闹的伏龙街,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边走边揣测着先前那个黝黑汉子的身份,观其言行,似乎对自己的试探大过敌意,看样子极有可能是蹲守在这里的探子? 游离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光景,试图理清纷乱的头绪。 “考虑到时局纷乱,而大山哥的行踪又透露出一丝诡异,很有必要深入探查一番。另外,既然那人有可能是盯梢的探子,那我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先去尚武坊转一圈好了。” 打定主意,他便故作轻松态,边走边逛,同时思考着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身上盘缠不多了。 “怎么总觉得最近运气很背呢?说好的气运之身、财运附体呢?”游离禁不住自嘲一句,恨不得大吼一声,“老天爷,若我真是个天选之子,那你倒是证明给我看看啊,比如,凭空吹来一阵大风,刮点钱来啥的。” 想着想着,他当真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可惜除了阴沉沉的乌云,再无别物。 不过,在收回视线时,他无意间瞥见了旁边一个二层楼高的店铺牌匾,上面写着:“杨记药铺”。 杨记药铺? 游离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就是安化镇上杨员外家的药铺吧?我记得蔡三说过,他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大,在安西城也有店面和产业。 “正好身上还有些药材,都是老爹打猎时顺便采的,卖掉一些也好。” 于是,他转身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有一股浓烈的药材味道扑鼻而来。一个年轻伙计立即迎了上来,笑着问道: “客官,买药还是问诊?” 游离四下看看,回道:“不买药,也不问诊,我想问问贵店收不收药材?” 那伙计闻言,满脸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道: “本店长年收买各色药材,你有什么药材?” 游离无视了他的态度,淡淡道:“你能做主吗?” 伙计闻言,微微皱眉道: “我家老爷正在后堂坐诊,现在不太方便出来。我看客官既没有随身携带包袱,外间也没有车马,就光光的一个人来,不让我们先看看药材,还怎么谈收购的事呢?” 游离微微一笑,右手从腰际一抹而过,手中便多出了一个寒玉匣。 伙计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着才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原来是个仙师? 随即,他眼睛发亮,然后低头哈腰地赔罪道: “原来是仙师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师恕罪则个。” 游离摆摆手,表现得不甚在意,只问道: “这里面是两株五十年以上的箐萱草,你们可以安排人鉴定一下。” 伙计闻言,一口应下,当即抱着玉匣转身跑进后堂。 不多久,便有一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富态中年人,脚下生风地走了出来。 游离眯眯眼,认出此人正是杨记药铺的老板杨伯才。 杨伯才同样一愣,然后喜眉笑眼道: “稀客稀客!原来是游公子,一年未见,真是越发英挺出尘了。” 游离抱拳道:“杨老板生意兴隆!” 寒暄毕,各各落座,杨伯才一边亲手煮茶,一边笑道: “我就说是谁这么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两株菁萱草——这可是调理脏腑的好东西啊。没想到是你,那就不奇怪了。咱们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老哥也不诓你,作价二百二十两,如何?” 菁萱草是炼制萱露丸的必备药材。萱露丸是一种清心凝神的丹药,能有效地缓解人的心神疲敝,同时有一定的滋养魂魄的功效,是炼丹师、符咒师、炼器师等从事外术修炼、需要长期耗费心神的修士的必备品。 不过,菁萱草只是辅助药材,并非主药,且五十年植龄在修行界十分常见,价格大概在十八灵左右,并不贵;但在世俗界,则是典型的上等药材了。 游离虽然并不清楚菁萱草在世俗界的具体价位,但心里还是大致有个预估的,五十年的植龄应该在二百两左右,对方多给出二十两,而且完全无视年龄上存在的“代差”,直接以“老哥”自居,示好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游离笑道:“成交。对了,我多时不见秦乐心了,他最近可好?” 杨伯才递来一杯热茶,笑道: “秦家真是人兴家发,你听说了吧?秦家老祖——就是朝山镇的土地爷——似乎立了什么大功,咱安化镇也要纳于他老人家的护佑之下了。” 我当然知道那位土地爷了,那大功我也参与了啊!游离暗暗吐槽了一句,故作惊讶道: “勇毅公升官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咱安化镇也有神祇护佑了!” “可不是!游公子你与乐心少爷本就熟识,不妨多走动,咱们这些沾点亲带点故的朋友,也跟着沾光!” 随后,杨伯才又问道:“对了,游公子这次来安西城,是来办事的?” 游离点点头,见时机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问道: “想必杨老板也多少听说过,我还有个兄长流落在外,失去音信多年。前些日子,我爹托人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得知他可能在安西城里讨生活。这次来,就是想碰碰运气。” 杨伯才面露恍然,慢慢呷了一口热茶,叹道: “这事我听老史说起过。唉,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多少百姓像你们家一样,流离失所,骨肉分离!如今局势总算稳定下来了,希望明年的和谈能有个实质性的结果吧。” 游离同样喝了一口茶,直觉茶浓而酽,酸涩的味道就像边境人烈如马的性子,桀骜不驯,许久才显出无穷的余味来。 “我初来乍到,对安西城还不熟悉,不知道杨老板听说过保安镖局没有?” 杨伯才添置木炭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当然听过。安西城四大镖局,只有保安镖局设在了麦仓巷,其余三家则将堂口设在了尚武坊。” 尚武坊果然有镖局?看来先前见到的那个黝黑汉子,并没有撒谎。 见游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伯才将炭盆中的火拨亮,试探道: “你那个哥哥,难道就在保安镖局做事?” 游离早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大方承认道: “是的。我刚刚去了一趟,敲门却无人应,问了街坊,都说镖局已经一个月没人进出了。” 见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游离心里一沉,忙问道: “杨老板,难道保安镖局出什么事了?” 杨伯才犹豫了片刻,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道: “今年以来,我这家分店的生意还可以。这不是听说两国要罢兵结盟嘛,所以就想预先打通与匈奴巨石城的商路,而保安镖局的主要走镖路线恰好是过境往西的商贸线,所以两个月前我们店就下了一笔镖单,往巨石城贩运一些药材……” “后来呢?” 杨伯才苦笑道: “大约一个月前,我还见到了他们的佟镖头,说我们药铺的那支镖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当时还暗自庆幸,觉得运气不错。谁知过了几天再去,镖局已是大门紧闭,贴上封条了。” “封条?”游离觉得疑惑,“我刚刚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封条呀?” 杨伯才摇摇头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你失散的哥哥真是在保安镖局讨生活的话,这会儿的情况恐怕不是很乐观了。” 此时的游离,倒是不担心兄长的安危,因为周城隍说得很分明,游大山不但活着,而且已经去了宣州,现在看来,去避风头的可能性不小。 难道保安镖局犯了什么事了? 于是,他又问道: “杨老板,现如今两国的边境商贸政策是怎样的?” “两国经过前后十多年数十次的大小战争,都已经伤筋动骨了,重修旧好是大势所趋。加上边境民生凋敝,所以就先有限度地放开了商贸路线,在茶叶、丝绸、瓷器、药材等日用品上互通有无,但是像粮食、矿石等战略物资还是严格禁止通商的。” 杨伯才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这阵子也稍稍调查了一些保安镖局的背景,得知这家镖局的两位镖头,一个是江湖颇有名气的武师,还有一位则是受伤退伍的士兵,这次负责押镖的便是后者。我自己琢磨了一下,估计镖局是想让其负责与沿途各个关卡的守军打交道,然而说不定正是他这种出身‘优势’,到了匈奴那边反而成了劣势。” 游离觉得这个分析不无道理,但还是缺乏确切的消息,于是以商量的语气说道: “我想办法走一走道正司的门路,保安镖局那边,还请杨老板继续探查,若有收获,定有厚谢。” 杨伯才摆摆手,笑道: “在这件事上,我们的诉求是一样的,不必这么见外。出门在外,又是老乡,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随后,游离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叠银票,四张面值五十两的,还有两张面值十两,收入佩囊之中,拜别而出。 游离离开不久后,杨伯才正在收拾茶具,伙计又从前铺跑进来道: “老爷,有人求见,他自称是机宜司的人。” “机宜司?”杨伯才面色一沉。 机宜司是安西边军的谍报机构,直属大都督府,主要负责边境的军要机密,收集匈奴敌军的相关情报,如今权限进一步扩大,开始负责搜查安西州境内渗透进来的敌国探子,是普通人都要闻风丧胆的军方爪牙。 伙计离去得令出去后,杨伯才看着还在沸腾的火炉,苦笑道:“这下可好,都不需要重新生火了。” 片刻后,伙计便领着一位身穿灰色直裰的汉子走了进来。 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迅速扫视了室内,直勾勾地盯着杨伯才问道: “刚刚那个小道士,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修士不可辱 出得杨记药铺,游离驱动真炁,同时将神识探入佩囊之中,感觉到里面放钱的布袋又变得鼓鼓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啊。” 游离心满意足地拍拍侧腰,走路都有劲了,以至于大摇大摆,步伐渐渐变得六亲不认。 先去尚武坊象征性地走一遭,再回一趟城隍庙——道正司在城隍庙的后院。就这么定了! 想罢,找了个无人的小巷子钻进去,翻开从杨伯才那里讨来的一幅安西城地图。 他之所以这么谨慎,原因无他,这是官府明令管制的用品。 如今虽然战事停歇,但边境尚未完全解除战争状态,为防泄密,朝廷对于堪舆图、城防图一类的图册管制极为严格,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翻看地图,保管立马就被人举报了。 “从前面的藏虎巷斜插向东北方向,就能很快抵达踇隅北街,出了巷子,斜对面便是尚武坊。这是最近的路线了。” 规划好路线,游离收起地图,踱出小巷,沿伏龙街再往前步行一阵,便见到了藏虎巷的牌坊。 站在巷口朝里望去,巷子内狭窄幽深,两侧均为高墙大院,想来有不少富贵阀阅之家。 游离下意识地朝两边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自己,当即迈步走了进去。 凭着记忆,在迷宫一般的巷中拐拐绕绕,竟然一个人都没遇到。 不久后,他站在了原地。 “还真是阴魂不散哪,王大少爷。” 游离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回应了过来: “哈哈哈,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这就冤家路窄。” 王窕坐在前面的院墙上,晃荡着两条腿,得意洋洋地摇着折扇。 “冻不死你!”游离腹诽了一句,没好气地问道,“这次又带了几个帮手来了?” 王窕一跃而起,脚下青砖突然掉了一大片,吓得院墙内传来一声“王公子小心”的规劝声。 王窕摇摇晃晃地站住,不耐烦地朝后方摆摆手,示意院内之人莫要破坏自己潇洒的形象,笑道: “本公子承认打不过你,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咋办?活人不能被尿给憋死,得变通啊!” 游离问道:“其实我最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不然,那灵幽三鬼为何专门在圣山县通往安西城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王窕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手心,笑道: “你这么聪明一人,如果这都猜不出来的话,我可就要大失所望了。” “是那梁胜告诉你的?” “反应倒是挺快的嘛。没错,梁胜前日发消息过来,劝我不要再招惹你了,我顺便就问了一下情况。他倒是实诚,什么都没瞒我。这个怂包,这么快就屈服了,还想娶我姐,呸!” 听到这里,游离瞬间明白了原委。想来那梁胜因为师兄姚日新被自己所救的缘故,就起了缓和矛盾的心思,却没想到王窕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城府的。 于是,便问道:“我很好奇,这次你请动的是何方神圣?” 王窕嘿嘿一笑,抱拳过头,恭敬道:“恭请师叔尊驾。”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从他身后的院内跳上了墙头。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面色红润,浓眉细眼,身长六尺有余,算得上相貌魁伟。 游离微微眯眼,认出了此人,正是年初在踇隅观开观典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玉龙山长老华英杰。 华英杰看都没看游离一眼,直接一巴掌拍在王窕的后脑勺上,冷冷道: “臭小子,苍穹派的小辈再不济,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炼气士能随意辱骂的!要是给苍穹派的人听了去,治你个不敬上宗的罪,到时连累的就是你师父了。” 王窕吃痛,缩起脖子,边揉后脑勺边嘀咕道: “知道啦!师叔,你对我最好了,帮我好好教训一下下面那小子,我就……” “你就什么?是不是也想把你姐嫁给我?” 王窕吐了吐舌头,讪讪道: “那不就乱了辈分了嘛!嘿嘿,我听师父说,您有心下山历练、红尘修心?我舅舅府上的供奉岁数大了,要告老回家颐养了,正好出缺。您如果有意,我给说合说合?” 这家伙,倒是擅长利用身边的资源,仅仅为了出口恶气,连自己姐姐都能往外送,真是天生一副混官场的料。 游离腹诽一句,对此子的警惕心瞬间提高了不少,觉得不能只当作普通的纨绔子弟看待。 华英杰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道: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王窕似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当即回道: “先揍一顿,然后五花大绑,扔到司理院大牢里,让他吃几天牢饭。” 华英杰微微皱眉,说道: “你爹虽然执掌司理院,可对方是一名入了《神官道册》的谱牒修士,就算犯了事,也该是归道正司管吧?” 王窕不以为意道: “那也看是犯的什么事。师叔您在山上待久了,不知道世俗官府的这些门道。我从小就听我爹说些刑狱案件,要抓人,名头是关键。可用的名头多了去了,最现成的理由就是疑似匈奴细作——人抓到手,怎么安罪名,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华英杰听得连连摇头,对这个师侄的荒唐想法十分失望。原本他以为只是单纯地教训对方一顿就算揭过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后续的拘押、审讯一条龙? 于是,加重语气提醒道: “这也就是安西路刚刚纳入大随版图没多久,尚被视为蛮荒地带,修行界的诸多规矩还没有影响到这里。不然的话,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冤枉山上修士,迟早要出事的。 “对凡人来说,修士不可折辱!——看来这个规矩你师父强调得不够啊。山上修士即便在世俗界犯了事,自有朝廷的道录院、武德司负责惩戒,无论是凡人,还是朝廷的其他有司,皆无权干涉,更别提捏造罪名、随意诬告了。真这么干了,一旦事发,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王窕眨眨眼,显然不甘心,脸涨得通红。 华英杰以手扶额,无奈道: “真不知道师兄是哪根筋搭错了,会收下你这么个弟子,虽然只是个记名的。师叔只负责替你制住对方,你要打要骂,我管不着,但后续的歪心思就别动了。” “如今大事在即,可不能节外生枝。”华英杰又在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 王窕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华英杰终于看了游离一眼,居高临下道: “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这个师侄虽然比你大,却不算是个多懂事的人。但他怎么说也是我玉龙山的人,我今日出头,也不想依仗修为欺你,只用三成的力量。你接我一掌,之后仇怨两清,如何?” 游离看着对方,心思急转。 华英杰既是玉龙山的长老,毫无疑问是一名凝丹期高修。他这个建议,多多少少是释放了一些善意的,否则真要真刀真枪地斗起来,自己肯定毫无胜算。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不答应。 于是,他淡淡地说道:“我有得选吗?” 华英杰面露意外之色,随即也笑道:“好像的确是没得选。准备好了言语一声。” 说着,纵身跃下墙头,双手负后,站在游离三丈外的狭窄青砖路上。 游离不再废话,往身前打出数道符箓土墙符、冰墙符,又往身上贴了两道金甲符。随后将两腿分开,摆出了虎形拳桩,缓缓蓄势。 华英杰耐心等待了十数息,待其气势攀升至顶点时,才伸出右手,运炁于掌,一步跨出,缓缓递出一掌。 游离感受着那看似随手推出的一掌,并无惊天的声势,反而显得平平无奇。但在这份平平无奇中,分明蕴含着一种大巧若拙的武道真义。 对方人未至,掌风先到,最前面的土墙立时开裂,崩碎开来。随后的土墙、冰墙几乎是一触即溃,防御效果微乎其微。 汹涌如潮水的掌风迎面扑来,游离心中一句“卧槽”一闪而过,慌忙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同时运炁于臂,硬抗了一掌。 随即,双臂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继续推进,撞击到胸前的金甲上,瞬间击溃其防御。 掌风罡气长驱直入,撕碎了外衣,正要闯入他的肉身之内时,原本贴身穿着的摛云锦袍自行吸取真炁,挡下了大部分的罡风。 游离反应极快,立即固锁经脉,控制住体内真炁的流失速度。这之后,失去真炁输入的摛云锦袍,防御力停止在了某一个临界点,再未增加,任由剩余的罡风摧残着他的血肉。 “噗——”游离喷出一口血线,倒飞而出,狠狠撞击在三丈外的青砖地面上,滚了数滚,才如一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 华英杰收掌敛息,再未多言,跃上墙头,一把抓住王窕的肩膀,带着他一起跳进了院内。 听着墙内隐隐传出的“王少爷慢走,下次再来”,喘着粗气的游离稍稍松了口气。 他刚刚有意藏拙,一是不想暴露摛云锦袍,二是心照不宣地配合华英杰,演戏给想看的人看。 天空有大片的乌云飘过,寒风又起,天地寂寥。 躺够了,戏也演足了,直到地上的寒意渐渐侵入体内,游离这才艰难地坐了起来。 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立即内视自身,虽然脏腑有些许错位,筋脉略有损伤,却未伤及根本,可见那华英杰出手还是很有分寸的。 尽管如此,依旧不妨碍他由衷地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同时心中冷笑不已。 什么‘修士不可折辱’,狗屁!即使修行界真有这条规矩,顶多就是个不成文的潜规则罢了。 想来那华英杰早就注意到我身后的尾巴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他一开始释放出的杀意可是实打实的!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为自己和王窕开脱罢了,当我听不出来么?咳咳,这么看来,跟着我的难道是朝廷的人?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也有后台 被自家师叔轻轻往地上一掼的王窕,不满地理好衣服,鼓着腮帮子闷头走路,一路都不作声。 华英杰走在旁边,只当没看到,完全无视了他的耍性子。 待进入王府的大门,回到自家主场,王窕终于忍耐不住,气呼呼地质问道: “不是说好了制住那小子后,任我处置的吗?为什么明明都打伤那厮了,却不给我踢两脚的机会?” 华英杰眉头拧成“川”字,沉着脸道: “你就是这个态度跟师叔说话的?王窕,你给我搞清楚,我可不是你师父,不惯你毛病!你要再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能当着你爹的面抽你?” 王窕紧紧咬住嘴唇,恨不得咬出血来。 华英杰见状,眉头渐舒,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 “再过一个月你就满二十岁,要行冠礼了,怎么行事还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以为有个司理参军的爹,再加个担任知州的舅舅,就可以躺着享福了?” 王窕小声嘟囔道:“还有一个玉龙山的掌门师父。” 华英杰听得气笑了,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叹道: “人哪,说话做事要知分寸、分场合,刚刚那小子骨头硬,师叔我也看着不爽,不是做师叔的不想下狠手,而是不得不及早抽身。” 王窕面露诧异之色,然后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还被其他人盯上了?这小子可以啊,我以为只有我盯着他,原来还有被别人惦记着?是谁?” “机宜司。” “机宜司?他们最近不是全力搜查据说是匈奴细作的杀人犯吗?不过那小子昨日才进城的,怎么会被盯上?” 华英杰摇摇头,表示不知,然后警告道: “现在知道师叔为什么不下重手了吧?——这个时候谁敢去触机宜司的霉头?” “而且机宜司后面十有八九还武德司的影子,机宜司不足为虑,武德司才让人忌惮。”华英杰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过终究没当着这个顽劣师侄的面说出来。 打发王窕回后院后,华英杰在管家的引导下,来到偏院的一间书房外。 早有一位身穿玄色武服的中年人等在门外,远远抱拳道: “华长老,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华英杰回礼道:“王司理,多时不见,别来无恙。” 二人在书房内坐定,王庭之边亲自煮茶,边笑问:“犬子顽劣,又给华长老添麻烦了吧?” 华英杰笑笑,说道:“我这次下山,掌门师兄已经交待过了,他这阵子忙完大事就要闭关,冲击金丹期,嘱我好好调教王窕。” 王庭之闻言,喜道: “简掌门终于要冲击金丹了吗?预祝他一举功成!犬子从小被他娘亲宠坏了,又仗着师父慈爱、亲爹掌管刑狱,越来越无法无天,正需要有人好好管束一番。今后一切就仰仗华长老了。” 华英杰点点头,举杯品茶。 王庭之陪了一杯,轻声问道:“跟那边谈拢了吗?” 华英杰眉头微挑,淡淡道: “八九不离十了,还剩一些细节需要敲定。我玉龙山此举风险不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乃大势,唯有因势而谋、应势而动,才能屹立不倒。世俗王朝如此,山上宗门更是如此。等到师兄抱丹成功,玉龙山晋升二流门派,便可与苍穹派分庭抗礼了。” 王庭之听后,安心不少,坚定道: “李知州也是这个意思。不比苍穹派,玉龙山才是咱安西州的本土门派。简掌门虽已是八十九岁高龄,但对于凝丹期高修而言正当壮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只要咱们两家联合,定能坐稳安西州。” 华英杰不置可否,而是问道: “大都督府那边呢,态度有变化吗?” “寇大元帅一心治军守土,对于朝政向来不显露明显偏向,是个坚定的中立派。” “明面上中立,只怕私下还是有所偏向吧?京城政事堂呢,还没议定派谁过来?” 王庭之沉吟片刻,摇摇头道:“你也知道,李知州是孔相的学生。按照当今官家的脾性,既然安抚使一职已由李知州兼任,那么转运使人选肯定会交由吕相任命了。至于是谁,孔相尚未有明确消息递来。” 华英杰将热气氤氲的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嗅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然后说道: “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好相与的。我们这边的谈判得抓紧了,省得金乌石矿的开采权再出现变数,这可是我们与对方合作的基础条件之一。” ———————— 游离连续吞服了两粒回血丹后,迅速炼化完药力。 起身时,直觉得浑身上下疼痛异常,又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嘴中泛起一丝腥热气。 “妈蛋,说好的城内不准斗法呢?我都快被人打个半死了,竟然谁也没惊动。可见所谓的规矩,都特么只是嘴上说说的。” 游离一边抱怨,一边扶着墙根缓缓往前走了不过十来丈,便已经喘息不已,不得不靠着墙根休息。 “凝丹期修士的手段当真凌厉,虽然服下了回血丹,仍有少量真炁罡风在经脉脏腑之间游走、肆虐,咳咳……” 歇够了,继续蹒跚前行,在前方的拐角处艰难地转向,继续前行。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后,原来斗法留下的青砖翻飞之处,站着两个汉子。 其中一人身穿灰色直裰,正是尾随游离进入杨记药铺的那个机宜司探子。 另外一人年纪稍小,二十五岁上下,左眉上缺了一角,由此斜上鬓角,一块长长的刀疤蜿蜒而去,十分醒目。 刀疤汉子看着脚下散乱的青砖,叹道: “刘哥,那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硬扛下那么强力的一掌?” 刘姓汉子脸色颇为凝重,摇头道: “那小家伙别看年纪不大,看架势,也是一名实打实的筑基修士了。幸亏咱们足够谨慎,一直没有靠近。老大那边有回应没?” “刀疤”回道:“老大说了,这事儿咱机宜司管不了,他已经联系武德司了。” 刘姓汉子沉吟片时,下定决心道: “涉及筑基期修士,咱们这些炼气士就不够看了。再跟一会儿,等武德司来人,咱就撤。” 说完,二人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然而拐过墙角,前方长长的一段巷道,已是空无一人。 刘姓汉子在短暂的惊慌后,瞬间做出判断:“怕是早就察觉到我们了。追!” 跑出数丈后,又意识到不对,示意停下。 “刀疤”疑惑地问道:“不追了吗?” 刘姓汉子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分头追,我往前,你往后。” “往后?”“刀疤”一时想不通。 “来不及解释了,按我说的做。切记,如果又遇上了,不要靠太近,安全为上,知道了吗?” “刀疤”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刘姓汉子看着他的身影,心中默念着“希望你运气比我好”,然后往前追去。 “刀疤”边跑边释放出有限的念识,覆盖了十丈左右的距离,防止游离翻墙躲进两边人家的院内。他对于自己老大哥的判断一向深信不疑,二人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友了。 “刘哥可是在军中担任过步军都头的,他的判断准不会错……” 正这么想着,他的喉咙突然吃痛,然后脑袋后仰,瞳孔放大,身子却由于惯性继续往前抬起,壮实的身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悬空而起,然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过后,“刀疤”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等到好半天过后,眼神再次聚焦时,却看到一张稚嫩却冷厉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微黑脸庞,正俯视着自己。 游离收回真炁,撤去摛云锦袍的隐身功能,现出完整的身形。 他蹲在“刀疤”身边,冷冷问道:“你们是哪方的?为什么要跟踪我?” “刀疤”没有说话。 “咳咳……”游离咳嗽了两声,不由分说,直接搜身。 翻了半天,只翻到一叠特制的传音符和一柄随身携带的匕首。 游离取出其中一道明显已经使用过的传音符,注入真炁,却发现那淡黄色的符箓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还有密码锁不成?” “刀疤”嘿嘿笑道: “这是加密的传音符,除非用特定的方式注入真炁,不然只要试错三次,符箓就会自动燃烧成灰烬。” 游离恍然,立即试着按照他所熟悉的解锁方式,三短四长再一短地注入真炁,那道符箓便发出一道黄光,然后在游离的心湖之中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常,门。” “刀疤”见他居然解开了传音符,一时震骇,随后见其满脸疑惑,便又踏实下来。 “怎么就‘常’和‘门’两个字?这又是什么密码?” 见那厮躺在地上不作声,游离想到了一个可能,便试探性地问道: “你看,我一下子就能解开传音符的加密方式,说明什么?”见那人要回答,游离赶紧抢答道,“说明咱们有可能是自己人呀。” “刀疤”撇撇嘴,“谁跟你是自己人!你连后面的隐语都解不开,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游离笑道:“果然是隐语吗?据我所知,朝廷经常用隐语和字验之法传递信息的,只有武德司和军伍吧?” “刀疤”虽然闭口不言,但落在游离的神识感应之中,对方念识波动的紊乱虽然十分微弱,却是清晰可见的。 “果然是朝廷的人啊。”游离心下大定。 他从麦仓巷返回时,就知道身后缀上了尾巴,却因为不知道对方身份,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等到王窕和华英杰乱入时,从华英杰前后态度的变化上,他便隐隐猜到可能是朝廷的人。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忍着伤痛,借助墙角遮住身影的空隙,使用镜像符复刻出换影符,挪移至距离藏虎巷入口不远的一处拐角,披上摛云锦袍隐匿身形,直接偷袭得手。 现在终于缩小了范围,得知对方不是武德司,就是军方人员,那就好办了。 “既然你们是朝廷的人,那就好说了。如果你能联系上武德司的吴干办,请代我问声好,就说有空的话,真玄派道心请他一叙。” 说完,一挥袖,留下那叠传音符,故作潇洒地往入口方向走去,心里得意洋洋道: “我也是有后台的人!” “刀疤”勉强爬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震惊迟迟没有散去。 “真玄派?道心?他竟然认识吴大人?”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奇葩的钱虫 出得藏虎巷,暂时处理完被追踪的手尾,游离的心态上终于放松下来,代价却是肉身的受伤。 “世间哪得两全法啊。” 游离内心突然涌出一股想诵念两首禅师的豪情和冲动,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信道的呀。 一想到这个世界只有道门“一教”,而且真的有各类神祇屹立于天地各处,他就心里发虚,连忙在心中祝祷道: “三清天尊恕罪,道祖恕罪,祖师爷恕罪……” 说起“一教”,在游离近十年的成长经历中,还从未听说过这个世界有佛教的传播。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师父璇玉子,但师父那一脸茫然懵逼的表情,并不比自家爹娘的反应更显博学智慧。 至于“三教”之中的儒家,虽然在此方世界同样兴盛,却有点自废武功的味道——历朝历代都存在一批顽梗之辈,通过把持文坛和政坛,固守着至圣先师“不语怪力乱神”的规矩,禁止天下儒士修仙入道,否则一经发现,必会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不过,随着炼丹术的兴起,这种情形有了极大的改观。 炼丹术大兴,大量延年益寿的丹药流入世俗界,使得相当一部分凡人即使不修炼,也能通过服食丹药大幅度提升寿命。而儒家士子作为世俗界的中上阶层,获益尤其大,这才勉强平息了儒家内部数次汹涌而起的群愤。 游离思维漫漶地想着这些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回过神来,简单梳理了一下情绪,决定先找间客栈,治疗一下体内的暗伤。 一炷香后,游离选中了一间临街的客栈。 交完钱,取完号牌,在店小二的引导下,在二楼临街的一间客房入住。 习惯性地在房内简单搜查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趺坐在床上。 “真坑,这里离城中心的城隍庙至少还有一里地,投宿一天一夜居然要四百文钱!” 游离咕哝了一句,开始排除杂念,一连搬运了十六个小周天,体内乱窜的真炁终于雌伏,然后被缓缓逼出体外。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稍事歇息,又继续炼化两颗回血丹的药力。 随着药力转化而成的一股股涓涓暖流,渐渐融入经脉之内,胸腔中的淤伤渐渐恢复,咳嗽症状立时减轻。 两个时辰后,游离睁开眼,下床活动一番手脚,感觉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这时,谯楼上的禁鼓敲响,意味着宵禁时间来临。游离顿时觉得腹中空空,开窗看了一下街景,发现行人都步履匆匆地往家赶,临街商铺也陆陆续续开始收市。 “刚卖药得了点钱,却没夜市可逛,郁闷。只能在客栈里随便吃点对付一下了。” 游离无奈,只得开门下楼,直接在楼下大堂内用饭。 点了一大盘羊肉汤、一斤白切牛肉、一叠酱菜、三个大白馒头,风卷残云地吃完,付了四十五文钱,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吃饱喝足,精神极好的游离,照例挑灯画符。 他先绘制了数道九品土墙符和冰墙符,补充了白天的消耗,人也渐渐进入状态,这才开始练习“神灵部”的锥心符和御神符。 也许是刚刚跟凝丹期修士交过手的缘故,虽然只是被动接招,而且受了不轻的伤,游离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硬生生地受了那一掌,他真切感受到华英杰运转真炁手法的高明之处,这使他不仅对凝丹期高修攻击威力有了很直观的概念(虽然只有三成),而且让他对真炁在经脉内的聚合流散,产生了一丝明悟。 这一丝明悟并不会对他的修为产生什么实质影响,却为他改进自己画符时运转真炁的手法,带来了新的启发。 片刻后,游离看着满桌子涂满仙家云篆的黄色符纸,简单清点了一下:一共画成了五道锥心符,成功率第一次达到五成;御神符四道,成功率达到四成,同样是历史最好成绩。 至此,他的九品锥心符的成功率总体超过了四成,御神符则超过了三成,作为玄真门的弟子,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便算是跻身了“玄真门意义”上的九品符师行列。 趁着状态正好,游离福至心灵,立即取出一张红色的八品桃符纸,直接一口气画成一道八品土牢符。 “果然……”他神清气爽地叹道,“心抟师祖设定的九品符师标准之所以高,主要还是因为‘神灵部’符箓的绘制难度本身就很高的缘故,不过一旦达到这个标准,普通的八品符箓也能勉强尝试一二了。” 先前他曾在青云村成功绘制出一道八品土牢符,但偶然性太大,因为这之后他再没能画出一道八品的符箓。 想罢,取出一枚萱露丸,咀嚼入腹后,闭目冥想了一炷香的时间,又取出三张桃符纸,继续尝试八品土牢符。 “八中二的成功率,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八品符师的标准,但比之前的九中一要好太多了。”游离满意地总结道。 至此,在神魂类的符箓中,游离已经拥有九品锥心符八道,九品御神符五道,八品土牢符一道,集攻击、防御和控制于一身,再结合自身的神识之术,已经初步建立起三位一体的神魂攻防体系。 虽然心情舒畅,但一看到满桌废弃掉的黄色、红色的符纸,游离还是由衷地感到心疼。 “身上的符纸快用没了,反正这几日也要打探大山哥的消息,顺便留心看看安西城里有没有专供修士交易的集市。” 打定主意,他一丝不苟地收起散落的废弃符纸,并没舍得扔掉,而是用心地收起来。 师父曾经说过,修行界有人专门收购废弃的符纸,再以秘法取出上面的符墨,便可以化浆,重新制作符纸。不过,此类符纸多少流失了一些灵性,品质肯定比不上新制的符纸,所以一般是被中小门派或者穷一些的散修,用作符箓教学,或者给新手练习用。 游离伸了个懒腰,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刚想闭眼入睡,心湖突然泛起阵阵涟漪。他冷静地运转起传心术,缓缓放出神识。 与此同时,心窍内一直很安静的玉笔也微微一颤,游离心领神会,直接开启青蚨眼,眼中金光一闪,双眸瞬间恢复如常。 假装翻个身,半睁半闭的眼睛扫了一眼窗外,眼神透过黑色的木窗,看到街对面的屋顶正蹲着一个黑影。黑影的腰侧,有一点金光闪烁不已。 那金光看似只有一个小点,却极为耀眼,有那么一刻,游离的双眼甚至有种被针刺了一下的痛觉。 “那是什么?” 他心头微凛,赶紧移开视线,不再直视那光点。 此时神识也早已覆盖了过去,好在那个黑影没什么反应,游离心中稍定,据此判断那人修为应该不高,最多是在筑基后期,而且还是尚未念识化神的筑基后期。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一战之力。 就在念头纷乱之际,木窗突然被一股大风吹开。游离保持脸朝外侧卧的姿势,闭上双眼假寐,看似随意搭在腰侧的右手,早已暗暗从佩囊中取出一道锥心符,紧紧捏在手心里。 当此之时,心窍之中的玉笔再次颤动示警,游离会意,强忍住暴起动手的冲动,继续装睡。 不过他奇怪的是,神识之中的那道黑影分明没有行动,为什么玉笔表现得如此紧张? “不好!难道是……” 等游离意识过来时,却是来不及了,他刚要有所动作,却感觉心口方寸之地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跟先前青蚨眼看到那个金色光点一样,只是这种痛感几乎微乎其微,若不是玉笔通感过来的感觉,他都察觉不出来。 游离运转分心控念之术,心分二念,一念继续警惕着外面的那道黑影,一念沉入身体内景之中,紧张地关注着心窍内的情况。 此时的心窍内,由于还未来得及开发,依旧是一片混沌迷蒙。除了通体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玉笔,还多出了一个金色光点。 那光点围绕着戒备着的玉笔,转了一圈又一圈,等到最终停下来时,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只金色光虫。 光虫不过玉笔三分之一大小,但由于金光更加耀眼强烈,不仅丝毫不畏惧玉笔,反而隐隐压了玉笔一头。 待发现那光虫的身体两侧,还长着好几对黯淡的长足后,游离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名称:“蚰蜒”。 蚰蜒还有个俗名,叫作“钱串子”。 想到这里,游离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这金色的“蚰蜒”难道真是一种“钱虫”? 钱虫是一种罕见的天地奇物,其罕见程度甚至超过金蟾莲。据说,这是一种只有历代王朝的祖钱才能孕育出的灵虫,天生具备凝聚财运的能力。而其凝聚财运的方法,就是吞噬其他具备财运的宝物。 至于祖钱怎样才能孕育出钱虫,至今仍是修行界的一大未解之谜。相传历代以来的商家修士,都在锲而不舍地探寻此道,可惜一直徒劳无功。 “没想到啊,竟然让我给碰上一只!看样子,是被吸食了金蟾莲的财气通心粉而进化的玉笔给吸引过来的?” 游离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屋外的动静,一边紧张地内视心窍中的财运之争。 只见那钱虫甩甩尚未变成金色的八对长足,想着玉笔发起了第一轮冲击。 玉笔虽然呈现守势,却并未阻拦钱虫的行动,任由它飞奔上来,八对长足并用,死死缠住笔身。 随后,钱虫的一对长长的触角伸得直直的,开始追踪玉笔体内来回流窜的财运本源。 不愧是敢于直接杀入游离心窍的钱虫,果然够莽,够奇葩,也够强横,仅数息工夫,就锁定了玉笔的财运本源,一口扎在玉笔的身上,开始吸食起来。 玉笔挣扎了片刻,动作渐渐变得迟缓。 数十息后,那只钱虫身上金光愈盛,然后向八对长足上流溢。原本黯淡而透明的八对长足,顿时变得金光熠熠。 游离看得心急火燎,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只能干着急。 又过了片刻,随着玉笔身上的金光渐趋于无,那钱虫原本扁平细长的身体,竟变得滚圆如蚕蛹。 由于身体急剧膨胀,长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钱虫,终于跌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滚,肚腹朝天,竟是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道心师叔 这就睡着了? 游离疑惑地看看那钱虫,又看看玉笔,发现玉笔只是金光变淡了些,本身的气息并未减弱多少,安心之余,又觉得稀奇。 玉笔微微一晃,善解人意地传来一段意念: “那钱虫饿了很久,这次吃得有点饱,撑着了。按照钱虫的习性,吃饱后会进入一段沉眠期。” 那也不能就这么大喇喇地睡在我心窍里吧? 游离暗自吐槽了一句,忙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这只是一只幼生期的钱虫,诞生才不过两三百年时间,胃口有限。别看它气势汹汹,其实才吞了我不到一半的财运本源。等它一觉醒过来,差不多就能达到成年期了。” “它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好,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一两年。” “居然要这么久……那它醒来之后呢,是不是又要吞噬你身上的财运了?” 玉笔笑道:“主人放心,等它消化完我的财运本源,就自动成了我的小跟班了。” 游离听完,瞬间联想到了“钓鱼执法”,合着二者其实是狩猎与反狩猎的关系啊。 想想也是,这二物都是财运所钟的奇物,相斥又相吸,但玉笔无论是层次还是灵智,都更高一筹,不是这只还处在幼生期、尚未诞生灵智的小钱虫能比的。 就在他思绪飘散之际,玉笔提醒道: “钱虫本质上是一种灵体生物,除非主人这样的气运之身,否则是不会甘于受制于人的。外面那人显然是使用了类似主仆灵契的手法,强行控制了这只钱虫。但随着钱虫越来越多地消化我的财运本源,这种控制效果就会持续减弱,主人当心外面那人狗急跳墙。” 游离点点头,退出心窍内景,二念合一,全心抵御外面之人。 这时,外面的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一丝异样,有了进一步动作。 不过,那人并未直接杀进来,而是原地掐诀念咒,试图唤醒钱虫。然而一连试了几次,均未成功。 到这时,那人明显变得焦躁不安,却又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游离见状,觉得奇怪,那人好像是有什么顾忌,所以才不敢攻过来? 正疑惑间,心湖中的涟漪变为浪涛,瞬间翻涌起来,这是有神识不弱于自己的敌人出现的征兆。 游离一惊,全力运转传心术,急速收缩神识范围,只覆盖到对面屋顶的那个修士那里,以此降低神识波动,减小被感知到的概率。 数息后,对面屋顶上果然多了一个更加高大的身影,其人面戴一具饿鬼面具,身披黑色披风,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又是一名凝丹期的高修。好在我修习了传心术,就算是同境界的神识修为,也很难察觉到我的神识波动。” 游离既震惊又庆幸,越发觉得心相师叔祖的厉害,《天心诀》果然是一门吊炸天的元神秘籍啊。 “都跟你强调多少回了,最近安西城里风声紧,不要到处乱跑,怎么就是不听呢?” 是那刚赶到的凝丹期发话了,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氏。 “大人恕罪,属下原本在指定地点蛰伏起来了。只是……只是我豢养的一只钱虫突然变得暴躁异常。我怕它脱离控制,就追了出来……” 那凝丹期高修闻言,顺着视线看了过来,游离努力压制着心跳加速的本能,继续装睡。 “你那只钱虫是上面派下来的,倒也不能放任不管。对方只是个筑基初期的小家伙,你能忍住不动手,说明还知道以大局为重。你先前当街出手,已经被太多人看到,为免暴露,这次就由我来吧。” 游离听得直想骂娘,本来想阴别人一把的,没想到却引来个更大的,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最近真是点儿背,怎么净遇些凝丹期的高修?如此看来,这安西城果然是个是非之地,已经成了众多势力的角力场。 想到这里,游离不免有些后悔,当初寻兄心切,出门没来得及翻翻黄历,早知道应该挑个黄道吉日的啊! 然而即使是在这方仙侠世界,也没有后悔药可买。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逃命吧。 游离平复下纷乱错杂的念头,开始酝酿逃跑计划。 与此同时,街对面屋顶的那人却已经动了。 只见其一步跨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游离的床前,伸手如钩,直击他的咽喉要害。 游离腹部微微一颤,瞬间消失在那人眼前。 那人一击落空,眉头微拧,右腿一发力,径直朝窗外追去。 使用镜像符挪移而出的游离,直接将挪移的目标点位选在了那凝丹期高修先前所在的位置。 他的目标竟然不是逃命,而是直指钱虫的主人! 果不其然,这一手直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对方果然犹豫了一下,虽然只有半息时间,却给了他可趁之机。 “早就算准了你会犹豫!” 游离心中暗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打出手中的锥心符,同时释放出一连五波神识冲击。 做完这些,那位凝丹期修士已经衔尾而至,同时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已经脱手飞出,先人而至,速度端的是快到极致。 游离顿时感到一阵彻骨的恶寒,当即弃了目标,再次挪移开去。 那凝丹期高修见状,为了防止闹出大动静,赶紧施展御物之术,控制着斩马刀的飞行轨迹,斜擦着黑黢黢的屋顶,像回飞镖一样飞回到自己手中。 “大人小心!” 钱虫的主人刚刚艰难地从神识震荡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就被吓得瞳孔放大,急忙出言示警。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便出现了一道黄色的光焰,瞬间爆裂。 那凝丹期的修士一挥手,将身上的披风扯出,覆盖到那道九品爆裂符引发的光焰之上。随后,披风内只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微响声,此外再没了动静。 已经挪移至一里之外的游离,回头看着自己遁逃而出的地方,却未见到意想中的动静,不禁暗叹一声: “本来还想制造点动静,吸引城中其他人的注意。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手段终究还是跟不上想法啊。” 随后,他认准方向,往城隍庙飞奔而去。 屋顶上的二人,终于压下了爆裂符的动静,那凝丹期的高修脸色阴沉,甚为恼怒。 钱虫的主人低着头,一语不发。 “小看那小家伙了,没想到他能听到我们的对话,抓住了你不能出手的弱点,通过直接以你为目标,攻我所必救,为自己逃跑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否则,若只是使用瞬移类的符箓,他是不可能逃脱得了我的后续追击的。这样的战斗才情,值得你好好学学。” “多谢大人提点。” 那凝丹期高修喟叹一声,话音一改,竟是变成另一种语言: “你呀,还是太鲁莽了。既然已经追查到机宜司的那个探子,为何不等我们赶到再动手?” 钱虫的主人嗫嚅了半天,轻声嘀咕道: “再晚一点,他就会跟武德司的人碰头了。” 那人沉默片刻,叹道: “罢了。先回藏身据点再说。这次丢了钱虫,责罚虽然少不了,但你是铜镜司的重点培养对象,希望以后行事不要再这么鲁莽了。” “是,祭司大人。” 言毕,二人一前一后,消失于黑夜的暗影里。 片刻后,一个身形健硕的黑影出现在事发地点,鼻翼微动,轻轻嗅了片时,然后一步跨进街对面的木窗之内。 那黑影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最后在被褥凌乱的空床前站定,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很熟悉的炁,嗯……有点意思。” ———————————— 游离一步不敢停留,径直来到城隍庙前,发现山门紧闭。想了想,便沿着高大的外院墙走上踇隅北街。 片刻后,他来到一个小巷口,里面黑漆漆的,仿佛深渊一般。 一头扎进去,运炁于双目,渐渐看清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 这扇小门别看小,其实严格说起来,正是城隍庙的北门。 丹泽帝国的各大城隍庙,均采用“前庙后司”的格局,即前院是供香客烧香拜神的神庙,后院则是隶属道录院系统的道正司、道会司。 安西城的城隍庙,暂时还属于州一级的道庙,后院便是掌管一州十方丛林事务的道正司。 游离来到北门,目标很明确,便是来道正司找人。因为倒霉催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武德司联系…… 白天在摆脱机宜司的追踪时,他在那“刀疤”面前怒装一逼,表明自己跟武德司在安西州的总干办吴仁宇相识,成功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这么一来,就没办法再开口询问该怎么联系上武德司了,不然岂不意味着他先前的话是骗鬼的了么? 暂时联系不上武德司,方立德又远在安化镇,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赶过来,思来想去,游离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来道正司碰碰运气,顺便躲避极可能会出现的后续追杀。 安西州道正司的副道正叫宋修,当初在安化镇踇隅观的落成庆典上,游离因为第一个识破了神念之蛇的诅咒术,曾给宋修留下了印象。 至于这个印象有没有深刻到此时来接见自己,游离没有太大把握。不过,总归要试试看。 敲响铜环,等待了片刻,便听到了门后匆匆赶至的脚步声。 “门外何人?” 游离早有腹稿,直接回道: “无量寿福!小道是踇隅山真玄派的道心,有事求见宋副道正。” “无量寿福”是十方丛林道士打招呼时的常用语,在游离看来,有类于前世佛教的“阿弥陀佛”,认为只要时常诵念,便能静心慧性,得到天神的保佑和赐福。 门内之人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宋师叔?请问事先可有约定?” 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啊。游离暗叹一声,说道: “并未预约。若非事情紧急,小道也不至于深夜叨扰。还望道长通融,代为通报一声。” “道友且在门外稍后,待贫道前去禀报。” “有劳了。”游离嘴上客气,心里早就腹诽不已。要不要这么谨慎?等就等吧,连大门都不肯开,热茶更是指望不上了,这样显得贵司逼格很高是吧? 足足候了半炷香的时间,院内才又传来同样步频的脚步声。随即又传来开启门闩的声响。 “吱——呀——”那厚实的朱红木门发出一声怪叫,终于露出一个相貌年轻的小道童。 “道心师叔久等了,宋师叔刚刚讲完晚课,正在经房等候师兄。请随我来。” “师叔?” 刚刚还满腹牢骚的游离,登时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稽首礼,诚惶诚恐地跨进门内,同时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你我年岁差不多,我可当不起‘师叔’二字。” 那小道童显然是得了宋修的指示,轻笑道: “师叔说了,贵师是一位得道高人,他该当执晚辈礼,算起来与你才是平辈。” “我就这么成了师叔辈的人了?拜托,我特么才八岁半啊!” 游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得闭口不言,乖乖跟着那小道童穿廊过榭,来到一处亮着灯的厢房前。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生君已老 敲门而入,在扑面而来的淡淡檀香味中,游离看见了坐在书桌后的宋修。 此时的宋修,穿着米黄色的常服,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 “道心小友,多时不见!” 游离打个稽首道:“见过宋前辈。” 宋修摆手道:“静明没跟你说吗?你我平辈相交即可,无须这么客套。” 游离盛情难却,只得喊了声“宋师兄”。 宋修笑着示意他落座,自己也坐了回去,招呼道: “我还有些公文需要批阅一下,你且坐坐,一会儿就好。” “打扰宋师兄处理公务了。” “不用这么拘谨。说起来,年初你在踇隅观的表现,让我印象很是深刻啊。所以,前阵子得知明德力荐你参与青榜副榜的提名,我是第一个表示支持的。” 游离闻言,这才知道,自己能成为安西路年轻一代的代表之一,原来不止是得了明德的推荐,还得到了宋修的保举,难怪这么顺利。于是,抱拳道: “多谢宋师兄的抬举。我听说这次除外之外,还有两位道友?” 宋修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 “不错。其余二人也是不可多得的修道胚子,一个是武家的二小姐,还有一个则是苍穹派立派老祖的关门弟子。你们三人,代表着咱们安西路修行界的希望,当勤勉自持,勖勉有加。” 游离唯唯。 宋修继续提笔批文,同时注意不冷落他,便问道:“这么晚找过来,可是有事?” 游离早就酝酿好了腹稿,直接回道: “我刚刚在客栈中休息时,无意中听到两个陌生修士的对话。这二人均非本地口音,言谈中隐隐提及了其中一人曾有当街斗法的行为,晚辈瞬间联想到半月之前的杀人案,便想多听一会儿。 “谁知却被发现了,我灵机一动,直接攻击了那个犯事的修士,对方果然犹豫,不肯出手,被我抓住机会逃了出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为防万一,特地跑来跟宋师兄说一声。” 宋修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说道:“你详细说说。” 于是,游离便详细说了过程,只是略去了钱虫一事。 自古财帛动人心,如此天地奇物,他可不敢轻易吐露事情。毕竟,漫说他对宋修其人的品性所知有限,就算很了解,也不想轻易试探人性。为免麻烦,便干脆隐去不提了。 “一个筑基中后期,一个凝丹期?”宋修颇为诧异,“这都让你给跑了?果然不错啊。” 游离挠挠头,故作憨态:“万分侥幸,若不是对方有所顾忌,我早就没了。” 宋修点点头,沉吟道: “按照你所说的情绪判断,那二人与当街杀人一案有关的可能性不小。不过此案涉及修士、敌国谍探,由机宜司协助武德司负责,连司理院都无权过问,我们道正司更是无法插手。” 宋修离开桌案,来回走了两圈,当机立断道: “据我所知,这阵子机宜司和武德司广撒网,收效甚微,案情进展缓慢。你这个线索十分重要,事不宜迟,我替你联络武德司。” 说完,当即抽出一道金色的符箓,开始掐诀念咒。 游离见了,立即听出是跛道人曾经用过的“请神咒”。当初跛道人请下的是一位司火神将,不知道宋修请出的是哪一位神灵?他不免有些期待。 数息后,随着宋修说出“急急如律令”,屋内顿时金光大放。 随后,一个高达近一丈的神人虚影便出现在宋修的头顶。 游离眯眼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这位神将他认识,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刚刚敬拜过的安西州城隍周功成! 那个高大的金色虚影居高临下,俯视着屋内的二人,无悲无喜,满脸肃然,一副神人高真的形象。 宋修稽首而拜道:“恭请开国公圣驾。” 之后,便将心中所求言明。周功成的金身虚影微微颔首,然后得令而去。 屋内终于恢复了昏暗,见游离一脸的好奇,宋修笑着解释道: “十方丛林的修士都要参加授箓大典,这个想必你是知道的。受了箓职的道士,皆已名登天曹,相当于成为一名在天庭登记在册的小神吏,自此便可以召请神吏神将。我担任副道正一职,按修为和资历论,算是五品箓生,这个修为大致相当于你们的五品符师。而五品箓生,可以召请一位神阶为从三品的地祇。” 游离心中算了一下,不解道:“周城隍暂时还只是从四品地祇,所以宋师兄能够直接召请?” 宋修摇摇头,说道: “受箓道士想要召请神将神吏,必须先与这些神祇缔约。而我们作为十方丛林的修士,又是朝廷的道官,经常在各州之间轮任,所以每到一州,便需要与当地的州城隍缔约,这个已经形成了定制。” “一个受箓道士,只能与一位神将缔约吗?” “不尽然。理论上讲,一个人修为越高,能缔约的神将就越多。但大多数神将,肯定希望与自己缔约的道士能忠于自己,专心供奉自己,所以会明确提出只能与自己缔约的要求。我比较幸运,周城隍很开明,缔约时未对我作这方面的限制。” 这时,游离心里冒出一个疑问,顺势问道: “可是,我先前看到圣山县道会司的客卿跛道人,他召请的却是一位司火神将,这是为什么?” 宋修笑道:“你也说了,跛道人乃是道会司延请的一位客卿,说明他自有师承,其师门供奉的应该就是一位司职天庭火部的神将。” “还真是神奇啊。”游离啧啧赞叹。 宋修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多谈。毕竟,他是一名箓生,而眼前的小师弟则是一名符师,分属符咒术的两大流派,能交流的内容其实很有限。 “武德司的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外人很难主动联系上他们。所以,我刚刚委托周城隍送信去了。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等回信了。” 游离点点头,安安静静坐下来等着。宋修则回到桌前,继续埋首于公文中。 —————————— 安西城香薰街,此时正灯火通明,与城内其他区域的漆黑一片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因自然便是那个号称“销金窟”的香薰巧榭了。 自从刘巧巧连续第二次名列《月旦评》的“花魁清倌榜”前十名,可谓“艳名动安西”。 今晚有每月一次的雅集活动,名为“巧遇”。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路面的刘巧巧,一定会出面清唱一曲。因此,尽管安西城今日严格实行宵禁,整个安西路各州的达官显贵,早在傍晚来临前的申时就赶到了香薰巧榭,一掷千金,只为求见佳人一面。 巧榭高三层,内部的格局是中空的“回”字形,一楼设有表演的高台。如此一来,二楼、三楼的回廊便成为最佳的观看平台。 回廊内挂有一块块帘幕,隔出了一个个单独的小包间,是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准备的。 三楼的一个小包间内,此时正坐着一男一女二人。 男的的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游离若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当日与他们一起参加雾魔岭除妖的刘朗。 刘朗低头看了看吵闹嘈杂的一楼,皱着眉头道: “小姐,你一个黄花闺女,何必凑这个热闹?要我说,那刘巧巧也就是仗着正当年,小姐还未及笄,不然十个刘巧巧也及不上一个小姐。” 对面男装扮相的武澧瑜闻言,双颊飞红,嗔骂道: “刘叔,人都说你是个粗豪之人,我看你这拍马屁的水平其实比你个头还高。巧姐姐可不仅仅是凭借一副美人脸入的花魁清倌榜,人家多才多艺着哩,你一个大老爷们就不动心?” 刘朗哼了一声,心想,好看是好看,咱也惦记不上,还不如打猎、赌博来得痛快。 武澧瑜收敛神色,幽幽道: “大哥一去江南多年,我一个人在家多憋闷。不如多出来看看,再过两年就没那么自由了。” 刘朗笑道:“这倒是,等小姐上了青榜副榜,名气可就要直追刘巧巧了。到时候登门提亲的年轻俊彦,可就要踏破海月山庄了。” 武澧瑜杏眼圆睁,嗔道:“刘叔!” 刘朗笑声如其名,十分爽朗。 —————————— 另一个包间内。 一个身穿紫色襕衫的中年模样的儒士,坐在栏杆边,不时起身看一眼一楼的舞台,意甚急切。 他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傅粉、风仪柔美的年轻公子,见状便笑道: “韩大人,见多了你的杀伐果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坐针毡的样子。” 中年儒士闻言,自知失态,尴尬地笑笑,当即坐好,正色道: “苏先生,就不要拿老夫寻开心了。二十年了啊,真物是人非啊。” 姓苏的年轻人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骨扇,说道: “韩大人此番归乡,一路上的叹息多了一些,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还是在感慨自己明明算是富贵还乡,却与锦衣夜行无异?” 中年儒士静默片刻,直面内心道:“这两种心态兼而有之。” 苏姓年轻人喃喃道: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 二楼某包间内,一个身穿白色直裰的汉子正在独酌。 他背后的竹箧内,露出青、黑、紫三把颜色各异的剑柄。 忽然间,布帘轻微一晃,原本空荡荡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头戴黑色斗篷的人。 背剑汉子微微抬起朦胧的醉眼,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黑色斗篷”拒绝了对方的劝酒,淡淡道:“不欢迎吗?” 背剑汉子继续耷拉着眼皮,打了个酒嗝,说道: “脾气比你师父臭,但更对我胃口。可惜不爱喝酒,比你师父还无趣。” “黑色斗篷”不置可否。 这时,楼上楼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二人同时朝一楼中央的高台看去。 怀抱琵琶的刘巧巧登场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章 反神镜 安西城道正司后院厢房内,游离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武德司在安西州的总干办吴仁宇。 “你是说,你能追踪到袭击你的那两个人的去向?” 听了游离的复述后,吴仁宇精神一振。连日来,他几乎调动了州城内外的所有力量,甚至找上大都督府,动用了机宜司的相关人员。 奈何那杀人犯却如石沉大海,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城隍爷周功成都感应不到那人的气息。 “嗯。不过,需要距离对方五里之内,才能感应到。” 见游离给予肯定答复,吴仁宇心情甚好,就适当多透露了一些消息。 “此次被刺杀之人,其实是机宜司安插在巨石城的线人。此人化名为张显,乔装成一位茶商,在大桓国东南地区的重镇巨石城内落脚,暗中搜集了不少消息。我们收到的线报显示,张显曾逃过对方数次截杀,虽然成功赶回安西城,但还没来得及找到接应的人,就被当街杀人灭口了。我们推断,张显应该是掌握了大桓的重要情报,才会引起对方这样的激烈反应。” 游离听后,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关键。原来还是情报战啊。只是不知道张显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竟会让大桓国不惜冒着暴露其在安西城的谍报网的风险,也要杀人灭口? 宋修问道:“张显当真死了?” 吴仁宇看了对方一眼,轻轻摇头,说道: “我们赶到时,已经咽气了。魂魄也受了秘术的袭击,记忆散乱,无法探查出具体的信息。” 吴仁宇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游离,满怀期待道: “没想到啊,突破点竟然是在你身上。如果这次能顺利捉到那二人,你立首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游离顺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晚辈想知道保安镖局的情况。他们出现异常的时间点,跟张显被杀差不多是一前一后,我不敢说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联系,但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旁边的宋修听了,心里犯起了嘀咕:“我与你平辈论交,你倒好,开口闭口‘前辈’的,岂不显得我在老吴面前矮了一头?真是亏大发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的套近乎了。 不过,其他二人都一心分析着案情,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尴尬神色。 吴仁宇说道: “你说的情况,机宜司已经反馈上来了。他们其实也发现了保安镖局的异常,在得知剩余的人都去了宣州,便联络了驻守在宣州的宣化军,相信不日就能收到进一步消息。现在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感应到对方?” 游离闻言,心里道:“这些老于人情世故的大佬,果然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呀。” 心念急转间,便有了决断,不动声色地回道: “我先前与那二人交手时,以进为退,佯装攻击那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趁机用师门秘术,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特殊的印记。” 吴仁宇听后,沉吟片刻,然后笑道: “也是,早听说过真玄派的神魂秘术有独到之处,我很是期待啊。” 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了解玄真门真相之人,吴仁宇一出口就是“真玄派”,而不是“玄真门”,可见其心思之缜密。 游离心中既感恩,又叹服,更有点惭愧。因为所谓的师门秘术,根本就不存在。 他之所以能感应到那二人,其实是自己心窍内正躺着一只钱虫。只要通过钱虫与那修士的心神感应,就能反向探查到对方的位置了。 不过,钱虫一事他已经瞒了宋修,此时就只能将错就错,继续闭口不提了。 三人正定计间,吴仁宇和宋修突然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了东南方向。 游离虽然修为不及二人,神魂强度却不弱,也在随后察觉到东南方不到二里距离的动静。 吴仁宇一跃而起,当先推门而出。 宋修也紧随其后,走之前特地留下一句: “你先在这里待着,如果一会儿我们不回来,就让静明给你安排一间客房。” 说罢,仅一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内。 游离追到门边,看着两道迅疾的身影在屋顶映着月光的积雪上飞奔,不免有些心潮澎湃。 “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啊?”他叹了口气,眼神越过院前的屋顶,看向远处亮了一片的夜空,喃喃道,“目测是香薰街一带,难道是巧榭出事了?” 他胡乱猜测着,回屋坐下。突然间,心湖涟漪荡漾,心字印自动示警。 随后,原本温暖如春的屋内阴风渐起,耳边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鬼嚎之声。房内的灯火瞬间熄灭,只剩身前炭火的一点红光,在漆黑的房间内更显阴森诡异。 游离顿觉背后一寒,立即向一侧扑出去,躲开了寒气的攻击。 等他站稳身形时,却见眼前的火盆未受丝毫影响,掩映在炭灰下的火光依旧让人心思沉静。 他立即运炁于双目,再借助微弱的炭火红光,隐隐看清屋内有至少三只黑影在空中游弋。 “鬼魂?” 虽然确定了攻击自己的对象,游离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大了: “道正司有护院法阵加持,又紧靠城隍庙,是天地正气和功德信力的聚集之地,怎么会有鬼魂游蹿呢?” 那三只鬼魂趁着他犹疑之际,再次发动进攻。 不过,这一次三鬼连线,一主攻,一协助,一补漏,配合十分娴熟。 主攻的那只,是一个眸含绿光、长发披散的女鬼,身形凝实似实体,观其修为,至少在筑基后期了。它的攻击手段便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时而卷成长鞭,时而散开如网,或抽或打,或套或罩,一步步逼迫游离往墙角而去。 另一只同样是个女鬼,凹陷的眼眶中鬼火跳动不已,最吓人的还是那拖到胸口的长舌,且手指甲极长,负责近身侧击。 第三只则是一只狐狸虚影,也是三鬼之中修为最低的,才炼气后期,很识趣地游弋在附近,时不时龇牙咧嘴地扑过来,试图咬两口。 游离有心试探,没有急着使用符箓,而是耐心与之缠斗了十数息,发现三鬼压迫得越来越紧,便故意卖了个破绽,诱导三鬼同时近身,然后掣出一道八品百解符,冷不丁地打了出去。 红色的符箓在空中猛然炸裂,瞬间化作三条红色锁链,攻向近在咫尺的三只鬼影。 与此同时,他的袖口持续鼓荡,手中又多出一道红色的天罗地网符,瞬间打向头顶的房梁。 房梁内侧立时传来一声“咦”,便见一道黑影一跃而出,站在了另一侧的大梁上,同时朝游离扔来一个铜铃状的法器。 游离双目微凝,瞬间认出是一个摄魂铃。至此,他心中终于有了判断。 “果然是个鬼士。” 摄魂铃凌空自摇,空气中并无铃声,然而游离的心湖之中却响起一阵律动诡异的颤鸣,湖面登时波涛翻涌,激荡得他心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与此同时,那原本被百解符锁住的三只鬼魂,突然狂暴起来,陆续挣脱了锁链的束缚,继续扑杀向前。 游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近墙边。谁知墙内突然冒出第四道鬼影,却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形象。 此鬼一出现,便一把抱住游离的后背,靠近耳侧,发出一阵“呵呵呵,哈哈哈”的鬼叫声,继续攻击他的神魂。 游离运转传心术,迅速在身体前后建起一道神念之墙,将正面扑来的三个鬼魂挡在外面。 得了半息的喘息时间,他又一连发出三次神识冲击。第一次直接对着身后的小鬼,第二次不放心,还是冲着身后而去,最后一次却是朝着房梁荡漾开去。 待身后的小鬼受惊放手,游离一刻不停,丹田真炁加速流转,调动起镜像符,瞬移至房梁之上,大力轰出一拳。 然而,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却落了空。游离定睛一看,眼前的却是那只长舌女鬼,受了他的一击,当即化为点点黑雾,快速向下散去。 游离顺着黑雾往下看去,却见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挂着白色幡子的长杆。 “引魂幡?” 他心中一动,瞬间猜出来人的身份。不是二鬼姬质,就是三鬼姬乔了。因为大鬼姬居的本命法兵,乃是黄色的招魂幡,与这个明显不同。 “还真是阴魂不散。” 游离大骂一声,又取出一道天罗地网符。不想,摄魂铃那诡异的铃声再次在他心中响起,虽然有神念之墙的防御,他心中依然觉得烦躁不安。 在极度的难受中,他一横心,取出一道锥心符,当即打了出去。 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向旁边一闪,轻松躲开了锥心符的攻击。然而,就在他刚刚落定时,突然心神一震,然后眉心处传来瓷器也似的碎裂声。 游离更是痛叫一声,从房梁上直直落了下来。 “日你先人板板!老子从师兄那里借来的反神镜啊!” 那人一边闪身过去接住了游离,一边骂骂咧咧道: “完了完了,师兄为了得到这反神镜,砸锅卖铁,足足花了六千灵!这下就算把我卖出去抵赌债,也难消他的怒火了。你小子刚刚用的是什么邪门术法?若不是我足够谨慎,特地借来这面能反弹五成神魂伤害的法器,还真要着你道了!” 眉心疼痛不已的游离听到后,终于确认了此人的身份,正是“灵幽三鬼”中的二鬼,姬质。 “反神镜?原来如此。” 游离心中郁闷,没想到刚刚使出的心荡神驰术,竟然反弹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只反弹了五成伤害,外加神念之墙的防御,自己现在恐怕早就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了。 他油然生出一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姬质一招手,将引魂幡握在手中,收起在屋内游荡的四个鬼魂。然后一把扛起游离,径直往门外跑去。 此时的游离,心神一阵昏聩,意识逐渐摸不清,只隐隐觉得姬质在奔跑中,往身上披了一间法袍,然后就觉得眼前一暗,再也感知不到一丝外界的气息。 片刻后,他昏睡了过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半梦魇 身披法袍、肩扛游离的姬质,并未选择翻墙而出,而是直接对着道正司的院墙冲去。随后连人带衣服,竟是直接穿墙而出,仿佛可以穿投诉实体的鬼魂一般! 跑出道正司的他,一刻不停,径直往前飞行,穿过一面又一面墙壁。堆满积雪的地上,竟是没有留下一点脚印。 在进入一个漆黑小院的里屋后,他才取下法袍,覆盖在昏迷之中的游离身上。 此时的姬质,面色颇为苍白,喘着粗气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小子看着个头不高,还挺沉。” 话音刚落,才发现屋里的桌子边坐着两个人。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欣喜道: “师兄,师弟,你们已经摆脱追击了?” 那两个黑影,一瘦一胖,正是大鬼姬居和二鬼姬乔。 姬居没急着回话,先起身走了过来,掀开法袍一角,看到呼吸均匀的游离,当即松了一口气。随即盖好这件特制法袍,防止他的气息外泄。 “老二干得不错。”姬居夸奖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伸出手道,“东西给我吧。” 姬质浑身一僵,仿佛连喘息都忘了,下意识地躲到三鬼姬乔身后,支支吾吾道:“反神镜破损了。” 眼见姬居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姬质连忙指着地上,说道: “是他,都是他,使用神魂攻击,结果被反神镜反弹了伤害。反神镜就此破损了。” 说着,将一面开裂了的铜镜交给姬乔,由他递给姬居。 姬居接过反神镜,一脸肉疼地看了看地上,苦笑道:“老夫这个破财的衰运果然还是没能彻底扭转过来啊!” 也许是习惯了自己的倒霉,姬居心境出奇地平和,反正地上那小子已经搞到手,以后有的是机会翻本。 想罢,他心情稍稍转好了一点,回到桌边坐定,招手让姬质详细讲了一下捉人的情况。 姬质讪讪地坐下,讲先前与游离交手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姬居沉吟片刻,说道: “这小子挺邪门啊,筑基初期的修为,竟然还能跟你一个筑基后期的打得有来有往的。最后那一下,如果不是有反神镜的护持,搞不好现在躺着的就是你了。如此看来,把反神镜借给你倒是歪打正着了。” 明明是我好说歹说才借过来的,怎么说得好像是你主动的样子?姬质腹诽了一句,说道: “当时屋子里除了宋修,还有一位凝丹期的高修,虽然师父的这件穿云法袍能很好地隔绝气息,但我没敢靠太近,所以不知道他们谈了些啥子东西。不过,后来他俩都急匆匆的出去了——是你们那儿得手了?” 姬居和姬乔对视一眼,面色都很古怪。姬质见状,好奇地问道: “难道香薰巧榭的乱子,不是你俩惹出来的?” 原来,这师兄弟三人在白日探查到游离的动向后,因为顾忌城内的道正司和暗中大肆活动的武德司的修士,没敢强行抓人,而是商量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计策,由大鬼、三鬼挑个人多热闹的地方搞事,吸引注意力,再由二鬼姬质出手拿人。 姬居摇摇头,至今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我跟老三混进去,还没来得及挑到合适的动手对象,却被玄珠大仙捷足先登了……” “玄珠大仙?”姬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何方神圣,疑惑道,“没听说过西域有这号人物啊?”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姬乔笑道: “那人出手前特地自报的名号,深怕别人不知道是谁一样。对了,他出手的目标是刘巧巧,说是要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啥子?老子看中的女人,他也敢抢?老子弄不死他!” 姬质霍的站起身来,当即就要往屋外跑去,被提前出手的姬居一把给拉了回来。 “你淡定点。何况今晚是‘巧遇’雅集,四方好手云集,岂会任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蟊贼乱来?” 姬质闻言,冷静了不少,一屁股坐下来,赶紧问后续。 姬乔以手拍额,无奈道: “当初老大特意安排你去拿人,除了因为我实力不如你,拿人不够稳妥外,就是怕你犯老毛病啊。” 姬质撇撇嘴,直接无视了老三的吐槽,专心听老大姬居讲起巧榭内的情形。 姬居轻咳一声,说道: “长话短说吧。那自称‘玄珠大仙’的老家伙……” “竟然是个老家伙?他还想老牛吃嫩草?”姬质又待蹦起来,但一看到老大的脸色不太好,便老老实实将屁股焊在凳子上。 “玄珠大仙……呸!什么大仙,不过是个凝丹中期的老匹夫,居然敢僭称‘大仙’,行事又嚣张,活该被修理!” 姬居吐槽了一番,继续吐沫横飞道: “不过,那老匹夫虽然狂妄,实力倒是不弱,居然在两位金丹期大修士的合击下坚持了五息时间。在遭受重创的前提下,果断放弃了刘巧巧,不但成功逃脱,还顺走了一名清倌。” 姬质听后,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个龟孙儿,实力这么强横?居然可以跟金丹修士过招,还是一挑二?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问道: “两个金丹期的‘人仙’?现场这么多大佬吗?那我得到刘巧巧青睐的机会,岂不是变得很渺茫了?” 姬居板着脸,适时拿出了当老大的威严,沉声说道: “给我收起你那老想吃天鹅肉的小心思。两个?哼,这只是出手的人数,据我观察,当时的巧榭内,至少还有两位没有出手的金丹仙人。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若不是那玄珠杀出来,就我跟老三两个,是断不可能折腾出什么风浪的。” 此时的姬居,一反常态地严肃,没心思照顾自家师弟的情绪,一言而决道: “根据你刚才所说的,巧榭内的动静既然已经引起了道正司和武德司的注意,今晚城里肯定不会平静。地上的小子也不知道跟道正司是什么关系,咱们去道正司抢人,宋修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旁的姬乔也十分赞同地说道: “今晚宜静不宜动,我觉得还是放弃原先的偷摸出城的计划,先躲一阵子风头再说。” 姬质这时冷静了不少,指着地上的游离问道:“这小子还要交给王府吗?” 姬居摇头否决道:“当然不能。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先前,交就交了;现在跟道正司扯上了关系,咱们就是想交,王府那边也不见得敢要了。” 姬质心中吐槽道:“说得好听,你还不是想拴着人家去赌场,再试试手气?先前好不容易赢回将近一千贯钱,今天又给你败光了!” 三人紧急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轮流看守游离,其余二人到隔壁房间休息。 考虑眼下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身为老大的姬居决定先行看守。 姬居将游离从地上扛起,放到床上,然后吹灭烛火,坐在桌边假寐。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在似梦似醒之间,突然觉得自己四肢僵硬,想动弹却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惊,随后就冷静了下来。 他也是久经厮杀了“老凝丹”了,对于这种不知不觉就被控制住的情况,并不完全陌生。 “这是被控制住神魂了?还是被人强行拖入了梦境?” 心思急转间,姬居分析着各种可能。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遭遇梦魇的“鬼压身”,自己的意识还算清醒,但身体却动不了,或者说,是意识和身体产生了某种割裂,以至于意念无法指挥身体的行动。 至此,他作出了自认为比较接近真相的判断,于是定了定神,在梦境中说道: “多谢前辈高抬贵手。” 过了半晌,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又尝试着说道: “晚辈无意伤害床上那位小兄弟,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随后,他的脑海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渝州幽云山的鬼士?你是哪一脉的?幽冥,还是幽云?” 姬居心中震撼,以至于梦境之中刮起了一阵阴风。他百念丛生,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极有可能是巧榭内没有出手的两位金丹仙人中的一位。因为出手的两位金丹仙人,虽然也只各出了一招,但绝不似眼前这位手法的诡异。他虽然修为远不如金丹期,但自问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而且对方显然对灵幽派十分熟悉,自己耍小聪明只会适得其反,于是老老实实回道: “家师正是幽云道人。此事是我一人策划,我愿一力承担,请前辈放过我两位师弟。” “倒是没有辱没幽云老儿的名声。你无需紧张,我找你是有一事相托……” 原来真的跟师父认识啊!姬居心神稍安,恭敬道: “前辈只管吩咐,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只需要……” 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姬居的表情渐渐变得精彩起来,最后似是慑于对方的威势,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游离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才想起自己是被人绑票了。 随后他又惊奇地发现,不仅自己的佩囊还在,就连丹田都未被封住,还可以自如地运转真炁。 于是,他又尝试释放出神识,探查外面的情况。却发现神识被什么东西阻隔住了。 他微一皱眉,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尝试,一动不动地思考着逃命的计策。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游离如临大敌,运转真炁,自佩囊中取出一道锥心符,准备来个突袭。 等脚步声近了,那人却出声问道: “小道友醒了?你早饭想吃什么?”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二章 瓜门 游离听得满脸疑惑。他已从那苍老的声音中听出,来人正是姬居。 这老小子莫不是又输光了?亦或是还没放弃王府的赏金,要榨干自己最后的剩余价值?反正无论怎么看,自己的前途都不太乐观啊。 想了想,他干脆当回鸵鸟,继续闭眼装睡。 当身上的法袍被掀开后,瞬间有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然后肚子就不争气地的咕咕叫了起来。 “真是秒破功啊!” 游离无奈,只得睁开眼睛,佯作迷糊地四下看看,然后干笑道:“前辈,真巧啊。” 姬居却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笑骂道: “巧个锤子!老夫看上去是会欺侮后生的人吗?欠你的钱,虽然约定了一月之期,但那是考虑到意外情况。既然现在手头有钱了,自然要还给你的。安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师兄弟三人一通好找,才把你‘请’你过来。” 就你这种请法,谁敢消受?游离吐槽了一句,突然发现气氛有些怪异。 ——咦?这态度不对啊。以这老小子的性格,不应该是气急败坏地先揍我一顿,再继续把我“拉壮丁”去陪赌吗? 游离一时有点搞不懂这老小子的意图,于是试探着问道: “前辈‘请’我过来,难道是又输钱了?” 姬居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努力笑出让人如沐春风的味道来,然而在游离感受中,却与夜半阴风无异。 “昨晚虽然又输了一点,不过好在前天晚上你赢得足够多,还有不少盈余。这是欠你的钱,本金三贯,本息一共六贯。” 姬居故作姿态地说着,同时递来六串沉甸甸的铜钱。 游离犹疑着接下了,又问道:“前辈还有其他事吗?” 姬居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没了。” “没了?” “没了。” 游离又看了对方两眼,见他一脸坦荡的样子,便起身下床。 姬居并肩在侧,笑问道:“早饭准备好了,吃了再走?” 这言下之意,是在下逐客令了? 游离脑子急转了半天,依旧没能搞清楚这三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昨天那二鬼姬质,明明还不惜冒着极大风险夜闯道正司,与自己打得有来有回,今儿却变成了笑脸相迎了? 难道天下的鬼士,都因为跟孤魂野鬼打交道惯了,都是这般反复无常? 他步出房门,见外面天光渐亮,还好,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世道似乎还是那个世道啊。 既然暂时搞不清楚状况,那就先不管了。于是,游离回身与三人抱拳道别,然后大踏步走出了小院。 院中的三人,看着游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终于像送走瘟神一样,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二鬼姬质一屁股坐到桌边,悠悠道: “老大,昨晚来的那个前辈,真的像你说得那么恐怖吗?幸好他老人家没计较,不然我这个负责出手的,肯定是死得最惨的一个!” 姬居站在门边看着院中的积雪,难得严肃地说道: “这事因我而起,你俩趁着这两日城中骚乱,找机会先走。这次出门时间不短了,你们一路不要再耽搁,直接回渝州。” 姬乔放下手中的筷子,愕然道: “老大,你一个人呆这儿,如果再把盘缠赌光了,没有我们支应,啷个办嘛?” 姬居转过身,正要吹胡子瞪眼地开骂,不想姬质也抢先道: “老三说得对,咱‘灵幽三鬼’一向是齐齐整整的。不然就师父那脾气,我俩真丢下你,回去准要被他老人家打出屎来。” 姬居怔怔无言,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正色道: “师兄保证,以后不赌……少赌些……” 话音未落,两个师弟都一脸嫌弃地低头吃饭了。那样子分明在说,你要能戒了赌,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了。 姬居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多辩解,端起碗筷吃早饭。 —————————— 游离出了院门,直到离开四五十丈远,这才加快脚步跑出老远,生怕那反复无常的三人又反悔。 找了家包子铺解决了肚子问题,游离马不停蹄地赶回道正司。 开门的依旧是小道童静明,问过才知道,宋修彻夜未归。游离打过招呼,言明自己出去转转,稍晚再过来,便走开了。 “接下来去哪儿呢?”他有些迷茫,自言自语道,“昨晚巧榭那边出事,宋师兄和吴前辈都赶过去了,至今未归,只怕情况不妙啊。刘巧巧桃花入命,不知昨晚之事是否与此有关?这个时候,那边的关注度肯定很高,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游离边走边想,最终打定主意,走一趟尚武坊。 先前杨伯才说过,安西城四大镖局中,有三个在尚武坊,同为瓜门中人,那边或许能打探到一点保安镖局的消息。 瓜门,江湖“五花八门”中的“八门”之一,指的是镖师、武术教头、演武卖卦人形成的行当。 与经常剪径抢掠的风门不同,瓜门中人吃的是信誉饭,因而在江湖中的风评不错,仗义、豪爽、交友广泛,是这一门的主要标签。 游离进入尚武坊时,沿街的商铺已经开门营业,生意极好。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门前各有一对石狮坐镇的三家大门面,正是福安、顺安、广安三家大镖局。本是竞争关系的三家镖局,却是并排而列的格局,颇具气势。 游离并未直接进镖局,而是在对面的茶楼点了一壶盖碗茶,多看多听。 旁边的茶桌上,正有两个身穿武服的中年汉子闲聊着城中局势,一看就知是在瓜门中讨生活的武师。 “老哥听说没,昨晚刘巧巧差点就给人抓走了。” “这么大的事,老哥能不知道?据说啊,是从梁肃路的黎州流窜过来的采花贼。幸亏昨晚在场的大人物及时出手。不过,刘巧巧虽然被救下了,却有个小清倌被掳走了。” “被掳走的是哪个?可千万别是我的莲馨妹子。” “瞧你这出息。放心吧,不是莲馨,是一个叫兰若的。” …… 兰若?游离听得心中一动,想起那晚被兰若变相地帮了一把,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心中记下此事,继续听其余人的闲聊。 这时,店内走进一个人。游离远远瞥了一眼,见那人年约四十岁,古铜色皮肤,满脸虬髯。 那人刚一进来,旁边那二人就招呼道:“包探,可有什么有意思的消息?” 那个叫包探的汉子点点头,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你们也是想问巧榭的事儿?” 那二人显然与他很熟,见状,便知道这厮又在拿乔了,其中年长一些的笑道: “我们吃镖局饭的,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放心,不白听你的消息,会付钱。” 包探面色稍缓,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对方问道:“城内何时解除戒严令?城门不开,我们镖局开不了张啊。” 包探摇头道:“那可说不准。近来城里够乱的,我的上线告诉我,反正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轻易解禁的。” 说完,伸出右手,补充道:“二十文。” 那中年汉子紧皱眉头,嘟囔道: “你小子越来越黑心了,这么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就敢伸手要二十文?” 包探不屑道:“我这算很给狄老哥你面子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弟我一条消息什么时候低于五十文的?” 姓狄的汉子似是颇为忌惮包探,肉痛地掏出二十文钱,丢到他掌心里。 待包探转了一圈,又出去后,姓狄的汉子骂道:“也就仗着有个靠山,作威作福了。” 游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付了茶钱,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包探走了几步,其间躲开两个奔跑中的小孩,然后转过身来,笑问道: “小兄弟,我看你好像是有事问我?你放心,在安西城地界,就没有我包探打探不到的消息。价格公道,来源可靠。” 游离道:“你是镇西县飞鹰堡的人?” 包探闻言,一改吊儿郎当的神色,沉声道:“你是谁?” 游离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就是看你刚刚的步法姿势,有点像一位朋友的飞鹰掌路数,随便猜猜。” 游离所说的朋友,正是担任秦乐心保镖的韩胜超,飞鹰掌的传人。 包探松了一口气,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 “街上人多眼杂,你如果想打探消息,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游离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推知此人必有什么隐秘之事,便点点头。 包探领着他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趁其立足未稳,突然推掌袭来,带起一股气势不弱的罡风。 不想游离早有防备,抬手格挡,只一合就反手擒住其手腕,再用力一拧,包探立即痛得跪地求饶。 “我记得不错的话,飞鹰堡虽然是世俗江湖的门派,但其实也蹚出了一条以武入道的路子——你已经是个炼气士了吧?” 包探哇哇叫道:“是是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心生歹念,请前辈高抬贵手。” 游离继续加重力道,淡然道: “说说你的经历,为什么我一猜出你的底细,你就这么紧张,急着杀人灭口?” 事关韩胜超的师门,他不介意顺手替朋友搞清楚这个问题。 “禀仙师,我……我本是飞鹰堡堡主的弟子,当初色迷心窍,与师父的小妾有染,事后因为害怕责罚,就逃了出来。自此隐姓埋名,靠贩卖些江湖消息为生。刚刚给仙师一眼瞧破了根脚,就动了杀心,我知错了,请仙师饶命!” 游离早就开启了传心术,见他神魂波动微弱,确认没有撒谎后,这才放开手。 “据我所知,飞鹰堡虽然已能培养少量的修士,但大部分弟子由于没有修道天赋,还是以普通武师为主。这些武师出师后,一部分入了行伍,一部分便在瓜门中谋生,你就不担心被你的师兄弟们认出来吗?” 包探揉着手腕,惨着脸道: “我花重金与人买了一门易容术,这才混到今天。仙师眼力太好,我已经很注意了,没想到给你一眼就看出了步法破绽。” 这种涉及师门声誉之事,游离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便插手,等有机会去信一封,让韩胜超自己做决定。 想罢,他面无表情地问道:“麦仓巷保安镖局,你了解多少?有没有新近的消息?” 包探抬头,嘀咕道:“保安镖局?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打探他们的消息?” 游离顿时眼中一亮。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芊姑 游离忙问:“还有谁打探保安镖局?” 包探苦着脸,小心翼翼道: “前辈,干我们这行的,不能随意透露买家的信息。不然就没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游离道:“叫谁前辈呢?” “那该叫啥?” “叫道爷!” “你这辈分不降反升啊……别,我叫我叫,道爷……” 游离继续加重力道,扭得包探连声求饶。 “我说,我说……这几天,先后有三批人来打探过。一个是机宜司的人;一个是药材铺的老板,应该是下了镖单的主顾;还有一个我不认识,对方做了伪装,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个中年人的样子,长得很魁梧。对了,还有点外地口音,听起来像西边的匈奴蛮子。” “匈奴人?”游离松开手,心中分析着,“机宜司来人不奇怪,至于药铺老板,可能正是杨伯才,但匈奴人口音的人就很可疑了。” 于是,他便继续问道:“那匈奴人你知道动向吗?” 包探轻轻揉着手腕,龇牙咧嘴道: “这我哪里知道啊。干我们这行的,不去过多打探主顾的隐私,是规矩。” 游离直勾勾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包探被看得心虚气短,嘿嘿笑道: “那个,不过这次纯属意外。因为机宜司最先找的我,曾吩咐过,如果有人找我打探保安镖局的事,要我帮忙留意一下——道爷放心,我肯定不会你透露出去。” 信你个鬼!游离心中冷笑一声,继续问道: “废话恁多,快说说保安镖局的消息。” 包探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保安镖局的东家据说是本城的一位大人物,两位镖头一个叫佟大海,是名退伍老兵;一个叫李良,是宣州一位小有名气的武师。据我多年掌握的消息看,这家镖局后面的大人物,似乎出自大都督府。” “镇西大元帅寇毅?” 包探急得伸手搭嘴,长“嘘——”一声,急道: “哎哟我的大小道爷,您小点声。这是生怕别人听不到吗?” 随后也不等游离反应,继续说道: “虽然没有直接线索指向寇元帅,但外人都知道,这位以治军严明著称的边军强人,不太可能不知道此事。所以,我怀疑保安镖局就是他在机宜司以外,掌握的第二个谍报机构的一部分,直属他个人的那种。” 听到这里,游离就觉得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对朝廷争权夺利那档子事没什么兴趣,从来没想过掺和。但自家兄长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都已经深陷其中,他不免有些犯难。 沉吟之际,他开始慢慢理思路。 照包探提供的信息,保安镖局一个月前被封,很有可能是寇毅的暗中部署,甚至连机宜司都不知情。说明负责此次押镖的佟大海,肯定有什么重大发现,在回来的路上提前联系了大都督府。寇毅得到消息后,这才安排保安镖局剩下的人紧急出城,去宣州避风头? 想到这里,他便问道:“现在的镇西边军,都驻扎在哪些地方?” 包探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语气近乎恳求道: “我的大道爷哎,军队的部署我们这些混江湖的哪里能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乱说啊,这是要杀头的!” 游离皮笑肉不笑道:“言下之意,就是你知道,但不肯说了?” 包探哭丧着脸,无奈道: “我也只知道个大概:整个镇西边军共分左中右三军,右军位于北边的宣州,是为宣威军,大概六万人;中军屯守安西州,是号称主力的镇西军,二十万人左右;左军位于西南的圣山县,是为安化军,大概有八万多人。” 宣州是宣威军的地盘,安排剩下的人去宣州,是因为安化军所在的圣山县外来势力太多,不安全?此外,宣州还是苍穹派的山门所在地。 游离心念急转,试图在纷乱的线索中找到一条清晰的逻辑线。可惜手头掌握的消息还是太少,只凭自己显然做不到,还是得借助武德司的强大情报网。 想罢,他又冷着脸说道:“再给你半炷香的时间,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消息?” 包探皱着眉头,作搜肠刮肚状,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想,还是做样子给他看。 片刻后,包探轻轻搓着手心,嘿嘿笑道:“真没有了。如果小道爷还想知道这方面的消息,我可以再去打探。” 这家伙,倒是知进退。游离腹诽了一句,便扔出一贯钱,说道:“那你这几日就继续打探。” 包探颇感意外地接过钱,随即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我包探人如其名,人称江湖包打听,您只管放心,不出明日,一定给您挖出更多消息来。” 游离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包探叫道:“到时怎么联系道爷?” 游离脚步不停,说道:“明日申时,我自会找你。” 包探望着游离远去的背影,神色中再不是送瘟神,而是迎财神了。 “他能找上我?仙家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啊!唉,我这个半吊子炼气士,若不是逃出飞鹰堡,可能也能开窍进入炼气后期了。不管了,这小仙师行事虽蛮横了些,但出手大方,只要他不揭发我,替他跑一回腿又何妨?” 心中定计,便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却说游离出了小巷,步入踇隅北街后,再未回尚武坊,而是直接往道正司方向赶。 包探提供的那个匈奴人,是个值得关注的对象,他需要跟吴仁宇互通有无。 突然间,心湖再起涟漪,漂浮在湖面上的心字印小幅震荡起来。 游离心中警觉,上次遇到能让心字印出现这等程度的示警,还是在雁过山被华生伏击之时。 正待有所动作,他的身旁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 随后,他的心湖之中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你叫道心?” 游离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此人,正是那晚在巧榭与姬居交过手的祁三通。 “晚辈便是。不知前辈有什么事?” 祁三通贴近了半步,不动声色道:“放心,我没恶意,你跟去一趟香薰巧榭即可。” 游离瞬间明白了,这是跟昨晚刘巧巧遇袭有关了。 此刻他有点后悔了,那晚求生欲爆棚,胡乱对刘巧巧说了个“桃花入命”的谶语,没想到昨晚真的应验了。 现世报要不要来得这么快?他暗暗叫苦,但又不敢违拗对方的意志,只能闷闷地跟在一旁,径直来到巧榭。 刚进入堂屋,便发现屋内桌椅损毁了一大片,一楼中央的高台也已经散了架。此时真有五六个工匠在“乒乒乓乓”地修补。 祁三通跟堂倌打过招呼,带着游离上了三楼。 进了刘巧巧的闺房,却发现屋里的外间还坐着好几人,有男有女,都是人间一二等的风流人物。 而被纱帘隔出的里间,床上躺着一人,想必就是刘巧巧了,床边坐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旁边还有两名侍女来回忙碌。 祁三通一脸关切,根本未作介绍,直接朝着里间抱拳道:“芊姑,人带到了。” “他一个人进来就可以了。” 那声音不大,但飘入外间众人耳中,却似春风拂柳,令人倍感舒畅。 游离眉头跳动了一下,低着头道了声“得罪”,便迈步拨开纱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意外地简单,楠木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异兽外形的香炉,里面飘出的烟霭散发着淡淡的麝香味道,混合着一股清爽的脂粉味,竟有清心爽肺的功效。 游离暗中咋舌一番,在桌边站定,目不斜视地对着坐在床边的女子说道: “晚辈道心,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召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那个侧身对着他的女子,看着在三十岁上下,身穿素雅的青绿色襦裙,梳一个高高的朝天髻,露出了白皙的颈项,显得雍容华贵。 她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道:“听说,你前日给巧巧算过命?” 一想到当晚现场还有一只成了精的猫妖,没办法推脱,游离暗叫一声“苦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小道对命理运数其实所知有限,那晚被刘姑娘收留,心中感激,便起了卖弄之意,胡乱堆砌了些尚未参透的占验术语……” 话音未落,那女子将手中的宫扇轻轻一扇,游离顿时觉得空气中有一股微不可查的气机荡漾开去,绕过他的身体,将里间与外间隔绝开来。 “把你当时说的谶语说来听听,对了,大家都叫我芊姑。” 游离看了一眼还在场的两位侍女。芊姑会意,说道:“她俩不是外人,你只管说。” “是芊前辈。”游离应了声,便将一路上慢慢酝酿好的说辞一一道来。 听了他不尽不实的讲述,芊姑微蹙蛾眉,喃喃道: “桃花入命?看来,当初长淑道长所言非虚啊……照小道长看来,巧巧这桃花煞,能不能解?” 就知道你要这么问!游离听得直想嘬牙花子,故作沉吟片刻,然后才说道:“可否再容晚辈看一看,确认一下?” 芊姑见状,轻轻颔首,示意他上前。 “巧巧昨晚遇袭,被那自称玄珠的采花贼,施下了秘咒,昏迷至今。” 由于早就料到祁三通找上门,是为桃花煞一事,所以游离在路上就已经暗暗开启了青蚨眼。 他走到床前,朝里一看,却见到刘巧巧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满面发黑或发白,反而红润似霞,娇若桃花。 再看她头顶的粉色光团,已经完全凝聚成了一柄光刃,并且不再是高悬于顶的状态,而是抵近了她的天灵盖!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互相钓鱼 “嘶——”游离倒吸一口凉气。 那桃花刃不知不觉已经成型,并且出现了与刘巧巧的魂魄相融合的趋势,这是“病入膏肓”的迹象啊。 此刻的他,恨不得直接来个扁鹊三连,可惜不说坐在对面的芊姑的高深莫测此次,就是在外间立等的祁三通那一关就过不了。 怎么办呢?心绪急转之间,他以意念联系心窍中的玉笔。 玉笔回道:“我现在只能解决财运相关的问题,桃花煞就力有不逮了。不过,财运算是福运的一种,主人可以试试让渡一部分财运给她,看看能不能冲冲煞气。” “那我该怎么做?” 玉笔道:“主人让她们准备一柄金钱剑,其他的交给我。” 游离听后,便收回心绪,转而对芊姑说道: “芊前辈,刘姑娘的情况不太乐观,头悬桃花刃,此为煞运当头之证候,乃生死大劫。” 芊姑蛾眉再蹙,略作沉吟道:“道长可有办法化解?” 游离故作为难状,犹豫片时,然后才似下定决心一般,字斟句酌道: “有一法,不过风险极大。小道能力有限,不敢轻易尝试。” 芊姑忙道:“何法?” 游离充分发挥神棍风采,信口胡诌道: “此乃本门秘术,不宜透露,还请前辈海涵。不过,小道可以说一下思路,简单来说,便是以正压邪。” “以正压邪?”芊姑显然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瞬间抓住了重点,“道长的意思是,以正气压邪厄之运?” 游离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俨然一副大德高真模样。同时心里却是砰砰直跳,也不知道自己的神棍形象是否深入对方的心里。 芊姑看了他两息时间,试图从他脸上捕捉些蛛丝马迹,片刻后,轻叹一口气,幽幽道: “长淑道长远在万里之外的曹州,就算他又办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巧巧这样子,明显已经邪煞入髓,等不得了。就请道长放手施为,无论成与不成,必有重谢。” 游离闻言,暗暗送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第一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不过,他也不是硬揽瓷器活的人,毕竟玉笔刚刚的反应表明,它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不,是胜诵七遍《救苦经》。 走到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了。于是,便迅速进入状态道: “晚辈出门匆忙,所带法器不够。请芊前辈帮忙准备一下。” 芊姑道:“道长尽管吩咐,我这就差人去准备。” “黑狗血四两,香烛两根,天蓬尺、镇坛木、金钱剑各一。” 游离故意多报了一些,便是要隐藏真实的手段。不然对方要是知道只要一把金钱剑,肯定会起疑的。 “妈蛋,真快成了神棍了。”游离暗暗吐槽了自己一句,开始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芊姑不敢打扰,立即吩咐两位侍女下去准备,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满脸担忧地看着床上脸色红润得有些妖异的刘巧巧。 一炷香后,一切准备妥当。游离吩咐二女将桌子搬近床边,然后边设坛,边不容置疑地让其余三人暂时出去,并言明不准外间之人打扰,否则会扰乱屋内气机。 芊姑犹疑了一下,但最终没说什么,带着二女出去,并主动设下了一道防御禁制。 游离点燃香烛,然后取出一道御神符,走到床边,轻轻贴在刘巧巧额际。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召出心窍之内的玉笔。 玉笔悬浮在御神符之上,一扭身,旁边便出现了一只胖胖的金虫,正是那吃饱喝足,陷入沉睡之中的钱虫。 游离诧异道:“怎么把它也弄出来了?” 玉笔道:“这人身上的桃花煞太诡异了,我与主人心神相连,不宜犯险,否则很容易连累主人。正好有这只钱虫在,就让它顶着,总不能吃白饭不干活吧?” 没想到啊,一向善解人意的玉笔也这么腹黑?游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来,玉笔控制着钱虫体内尚未消化的财运本源,控制着其身体缓缓向下蠕动。 待钱虫停靠在御神符之上,游离缓缓朝符中注入极其微弱的一缕真炁,御神符放出淡淡的一丝黄光,融入刘巧巧的脑中不见了踪影。 此举是为保护刘巧巧的神魂,因为她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修为在身。 随后,钱虫尾部溢出一丝金色的细线,向着刘巧巧头顶的粉团进发。 金线在距离粉团不足一寸时,自行停住,双方似乎都有微弱的意识,此时在各自试探对方的强弱。 这时,玉笔的声音在游离的心湖秘境中响起,现场解说道: “主人看好了,这是不可多得的观察运势相互作用的机会。五运之道,有所谓‘同性相吸,异性相斥’的相互作用。同种运势间,会相互吸引、吞噬;不同运势间,则是互斥共生的关系。” 同性相吸,游离倒还能理解,毕竟他不久亲眼目睹了钱虫吞噬玉笔体内的财运的一幕。但是,异性相斥又是什么意思呢?该怎么理解互斥共生? 玉笔回应道:“异性相斥,是指不同的运势并不能相互吞噬融合,但彼此之间又往往会产生共生关系。简单来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得了福运,便意味着另外有人承受了相应的祸运。所谓福祸相生,便是此意。” 听到这里,游离恍然大悟,瞬间联想到“运势守恒”一词。也即是说,天下的运势总量是一定的,有人分得了更多的福运,便意味着其他人能分到的就少了,甚至于只能被迫接受祸运的眷顾。 比如说,有人财运加身发了大财,但一定时间内,财富总量是一定的人,有人分得的财富多了,便意味着其他人的变少了! 这样的道理,对于游离这个保留着前世记忆的穿越者来说,几乎是一点就通。 不过,此时不是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强按下纷乱的思绪,专心致志地观察刘巧巧头上粉色的桃花刃的反应。 之后,那把看着锋芒毕露的桃花刃,渐渐有了反应,同样分出一缕粉色光芒,接近了金色的丝线,然后出人意料地一下缠住了对方! “上钩了!” 玉笔兴奋地大叫,然后操纵钱虫那肥硕的身躯,拽着粉线,全力往游离早已准备好的金钱剑上飞去。 那粉线也是耿直,愣是不撒开,仿佛看到心爱的宝贝一般,死死缠住金线,任由其拖曳着到处飞。 “那桃花刃不会是把钱虫当成大鱼来钓了吧?它俩这是在相互钓鱼?果然是异性相斥啊!” 想到这里,他不再担心“脱线”问题,控制玉笔操纵钱虫加速飞行,然后绕着金钱剑转了一圈又一圈。 桃花刃被拉扯得移位寸许,却还是不肯“放手”。游离再次注入一缕真炁,以心神意念取代了玉笔,开始了拔河拉锯战。 片刻后,眼见那桃花刃已经有三分之二脱离了刘巧巧的头顶,游离正准备再加把劲,谁知那桃花刃突然有了“松手”的迹象。 游离见状,立即将金钱剑伸到桃花刃下方,迅速注入真炁和玉笔释放而出的财运本源,金钱剑随之金光大放。 游离左手掐剑诀,伸入旁边盛满黑狗血的碗中,饱蘸一手的鲜血,涂抹在金钱剑上,然后大力向上斜斩。 那桃花刃反应也是极快,迅速往刘巧巧的天灵盖退去。不过,由于一直被钱虫的金线牵扯着身体,速度还是慢了一拍,被金钱剑从中破开,只剩一半的刃身退回了原位。 游离顾不得其他,再次挥剑,将斩下的粉团劈成数截。空气中立即发出一阵“呲呲”声,仿佛衣物烧焦一般。 不久后,那些细碎的粉团由于沾染了黑狗血,迅速蒸发消散。 游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发现退回到刘巧巧头上的另一半粉团,已经维持不住匕首利刃的形态,变成一团浅浅的粉色雾气,若有若无地笼罩在她头上。 “可惜啊,没能一举除根。这桃花刃似乎已经诞生了一丝灵智,对危险的感觉十分敏锐。不过,这么一来,还是极大地缓解了她的伤势,到时再让芊前辈找那个什么长淑道长解决吧。” 心中暗叹一番,游离收起玉笔和钱虫,吹灭香烛,然后走到纱帘边,朝外说了一声:“可以了。” 芊姑第一时间走了进来,亲自察看了刘巧巧的情形,发现她脸色不再像原来那般红艳得妖异邪祟,脸上也没有了痛楚的表情,此时似乎沉沉睡过去了。 游离主动交代了刚刚的过程,并且强调了只是暂时治标,并未治本,将来少不得还要请真正的高人出手。 “道心道长谦虚了,似你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手段,便已是世所罕见的高人了。” 芊姑见刘巧巧的伤势转好,心情大好,脸上也有了笑容,继续说道: “不瞒道长说,巧巧是我们里下堂花了大力气培养的,按照约定,自有重谢。除诊金外,还将赠予一块‘上客牌’。凭此牌,道长在帝国内的各大城镇,凡在我里下堂的产业内消费,无论是打尖、投宿,还是……呃,道长还小,其他的以后再说……都能享受八折优惠。” 游离听得一阵尴尬,不过吃饭、投宿之类的有八折优惠,而且还是全国连锁的,这对他来说的确大有用处。于是,便打个稽首,干笑道: “如此,小道就却之不恭了。” 芊姑见他耳根通红,心里有好感,便耐心解释道: “本店按照顾客消费的情况,分为高朋、上客、贵宾、尊客四等。不是我小气,不肯给你贵宾或尊客的信牌,实在是你还小,不能影响道长你的修行。” 虽然听得出对方的好意,游离还是尴尬得不行。 年纪小果然没人权啊。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宴请 二人再一起察看了一下刘巧巧的伤势,发现她的气息已经初步平稳下来。 游离本想分一部分财运出来,以之对抗剩余的桃花煞,防止其持续侵蚀她的身体。但考虑到她的身体孱弱,二运又极可能以她的身体作为战场,相争相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他决定不再坚持最初的方案。何况,就刚刚芊姑所表现出的阔气程度,作为香薰巧榭背后金主的里下堂,显然是个不可小觑的庞然大物,不会缺乏相应的资源和人脉,对刘巧巧进行后续的救治。 救人一事暂告一个段落,游离正准备起身告辞,芊姑突然问道: “你这两天都在打探保安镖局的消息?” 游离心中诧异,愈加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里下堂的能量,于是坐稳身子,如实说道: “是的,不瞒芊前辈,我从圣山县过来,就是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的。他在保安镖局讨生活,本名叫‘游大山’。” 芊姑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保安镖局背靠大都督府,可不是一般的瓜门势力。像你这样愣头愣脑地到处去打探消息,估计早就被大都督府盯上了。只是这两日城内风声紧,对方碍于形势,没有进一步动作而已。你最好就此打住,此事我会差人留意的。你只管等消息好了。” 保安镖局果然是寇毅的势力?看来包探的消息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的啊。可是我才跟包探分开,巧榭这边就知道了?他们的情报网也很厉害啊! 游离心思急转,顿时有一种清晰的预感,安西城即将迎来一场风暴,而风暴的中心,便是那场传得沸沸扬扬的匈奴修士当街杀人案。而距离暴风眼最近的,便是突然蒸发一般的保安镖局。 芊姑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于是温声道: “放心,你不过是寻人而已,加上涉世不深,就算城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也不会把你一个小道士当回事的。 “不是我不想留你,但你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在巧榭内待久了,会影响声誉。你凭手中的上客牌,先去城隍庙斜对面的得月酒楼住下,就说是我说的,包吃包住。” 游离打个稽首,依言而去。 不久后,祁三通从外间走进来,仔细看了一眼刘巧巧,见其气色转好,终于放下心来。 随后,他在芊姑的示意下落了座。 “芊前辈,巧巧没事了吧?那小道士摆谱,离开时不曾多言。” 芊姑倒了杯茶,平静说道: “道心小道长传承奇绝,想来其师父必是一位方外高道。你还是少招惹的好。” 祁三通在这位美艳不输刘巧巧的女子面前,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心思,言听计从道: “多谢前辈提点。我也就是说两句气话而已。” 芊姑微微颔首,淡淡说道: “我里下堂已经确定与你们风门合作,大家就算是半个自家人了。里下堂虽然生意遍及帝国各路,但你们才是熟门熟路的安西城的主人。以后巧巧在这里的一切行藏,就靠你们关照了,我代胡姐姐先谢过你们。” 祁三通笑道:“前辈这话就见外了,您也说了是自家人了,保护巧巧我责无旁贷!” 芊姑缓缓点头,明亮的眸子渐渐变为幽绿色的竖瞳,随后气势开始减弱。 “好了,这次远距离俯身的时间将到,在巧巧醒来之前的这段日子里,巧榭的安全就拜托你了。其间若有生意和管理方面的问题,你可与林素馨商量着来。” 祁三通起身抱拳。 随后,芊姑的身形渐渐虚化,直至消散一空,只剩一只灰白色的狸花猫,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祁三通走到刘巧巧床边,看着沉睡中的佳人,心里冷哼道: “姓韩的,老子迟早要将你碎尸万段!” —————————— 一间门窗紧闭的房屋内,墙面、门窗上荡漾着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光膜,光膜上时有黑色的咒文的闪耀。 屋子正中的桌案边,正坐着一个面如傅粉的年轻人。此刻的他,正一脸凝重,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明灭不定的七根香烛。 屋内明明门窗紧锁,却凭空生出一阵阵阴风,吹得那七缕火焰跳动不已。 年轻人见状,双手掐出一个复杂而奇怪的指诀,口中诵念有声,随后俊美的面孔变得狰狞而暴戾,近乎歇斯底里地压低声音爆喝一声“敕!” 七缕火焰骤然大亮,加速燃烧着下方的石蜡。然而,这种状态仅持续了数息,火焰便毫无征兆地一齐熄灭。 房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浓厚的蜡油燃烧后的味道,弥漫在其间。 那年轻人分开双手,脸神呆滞,嘴中喃喃道: “竟然被解开了?怎么会呢?我辛苦布置了这么久……”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便有人敲门道: “苏和先生,老爷吩咐小的前来,请先生早作准备,今晚将在得月酒楼宴请本城名流。” 苏和闻言,淡然回道:“我知道了。” 待外面的仆役离去,他的脸色变幻了一阵,最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咕哝道: “看来还是太心急了。” —————————— 话说游离出了香薰巧榭,沿南北向的香薰街走上伏龙街,然后左拐往西行去。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他早已腹中空空,便加快步伐往得月酒楼赶。 当走到城隍庙前时,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处,其后他的手中蓦然多了一样东西。 游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于是捏紧左手,直接进入得月酒楼。 朝柜台后的掌柜出示了上客牌后,后者会意,亲自引着游离来到三楼一个颇为安静的房间。 等掌柜的表示下楼整治饭菜而离去后,他便习惯性地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坐到床边,松开左手。 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道、物、玄”三个字。 “又是字验之法啊。”游离嘀咕道,然后开始按照吴仁宇事先关照过的解读之法,将其翻译了出来。 “敌现,止行,待命。” 游离反复确认后,终于搞明白了吴仁宇的指令。 “武德司效率可以啊,看来已经查出凶手了。让我暂停行动,等待命令。” 游离兴奋了一阵,不忘烧掉纸条,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我就是找个人而已,为什么非得有这么波折?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睡过去。迷迷糊糊间,掌柜在门外敲起了门。 “贵客,午饭准备好了。” 游离惊坐而起,风卷残云地吃过午饭,闲着也是闲着,便继续画符。 两个时辰过后,画符画累了,便趺坐在床,搬运周天炼精化炁。 随着体内的精元被持续不断地转化为真炁,在丹田中汇聚成一方小小池塘。虽然距离所谓的“炁海”气象,还差得很远,但正稳步行进在正确的修行之路上。 到这时,他丹田中的真炁已经超过了十五铢,将近十五铢半。这个真炁储量,若是转化为直观的数字,便相当于能够连续使用六十张九品符箓。 仔细感受了一下丹田内景,游离还惊喜地发现,四五个月前服下的补炁丸,剩余的药力已经全部炼化完毕。这比师父璇玉子给他划定的半年服用一次的频次,提高了不少。 仔细想想,不难理解。这段时间内,他先后经历了好几场斗法,其中还有与那华生和巨兽重蒙的恶战,无形中加快了消化药力的进程。 “左右无事,不如再服用一颗吧。在安西城的这几天经历,真是让我深刻体会到弱小的无力感。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守护家人和朋友啊。” 游离喟叹一声,取出一粒腥臭逼人的补炁丸。一瞬间,整个房间内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 为免被人找上门来,他顾不得做心理斗争,闭眼吞了下去。 说来也怪,等到药丸入口,房间内的异味也仿佛跟着进去了一般,眨眼就消散一空。 猛药顺着口腔下滑,被游离以意念和真炁控制着,并未沿肠道进入胃中,而是顺着十二重楼、心窍而下,撑得他的任脉鼓胀难忍,一炷香后才进入丹田之中。 这之后,他便运转周天功,以神识意念引导真炁和尚未转化成为真炁的精气,在任督二脉之内循环往复地运转。 巽风一起,带动着丹田中的真炁“池塘”翻涌起伏,开始以水磨工夫“侵蚀”那一颗完完整整的补炁丸,以此来缓慢炼化蕴藏在其中的药力。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游离睁开双眼时,眸中有一点微不可查的精芒闪动。 “一个时辰也只炼化了两千分之一的样子,晋级之路任重道远啊。”他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同时吐出一缕浊气,再度起身觅食。 出得房门,刚走上楼梯,却听到楼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各人之间的互相问候。 “哟,王司理,您也受邀了?” “哈哈,王司户,多时不见了。” “两位王大人,这安西城能同时请动您二位的,只怕也只有那位了吧?” “钱师爷,还说我们,你自己不也来了?” “下官不才,忝列盛宴,长长见识。” “哈哈,好好,我等一起长长见识。请。” …… 游离止步静听,待那拨人陆续进了二楼的包间,这才下楼来到一楼大堂,寻了无人的位子,坐下点菜。 这时,大门厚实的门帘被人推开,走进一个身穿白色长衫、带进一阵冷风的俊美公子。 早有一个候在一边的小厮迎上去,恭敬问道:“敢问可是苏先生?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先生移步二楼。” 苏和点点头,眼神扫视大堂了一周,在游离这方向时,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在小厮的引领下,迈步登楼。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寇人屠 晚饭过后,游离迅速回到房间。 这次,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趺坐入定,而是在屋内来回踱步,对先前在一楼大堂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颇为在意。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警觉和戒备。他本不是那种凡事都依赖直觉的人,但这一次不同,他却无端地生出一股子焦躁来。 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儿,楼下酒客的喧闹声不时传了上来。 “得月酒楼算是安西城排得上号的大酒楼了,隔音效果居然这么差。” 他咕哝了一句,有心转移注意力,便运转起传心术,悄悄释放出神识,想要弄清楚这声音是不是来自在楼梯见到的那些人。 随着神识渐渐覆盖了楼下的房间,那些觥筹交错、满面红光的身形,便一一映现在他的神识感应之中,清晰如在现场亲历一般。 只见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长桌,上首坐着一位皮肤白净、长髯垂膺的中年儒士,头戴青黑软脚幞头,身穿红色襕衫,气质儒雅,眉宇藏威。 其余一众官员则分列两排而坐,总共有八人之多。这些身居安西州要职的官老爷们,各各推杯换盏,气氛虽然热烈,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每个人无论是饮酒还是说话,其实都很节制,丝毫不像游离一开始听起来的那样放浪形骸。 “这些人之所以来这里设宴,八成是巧榭受损,暂时接不了客的缘故?”游离忍不住想道。 这时,其中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文士慢悠悠地站起身,朝着上首作揖道: “今晚欢宴,承蒙知州大人厚爱,下官心怀惴惴,恳请敬酒一杯。” 说着,端起身前的酒盅,一口气喝尽。 看到这里,游离便知道了,那上首坐着的,正是安西州的知州李自牧。 李自牧举杯,微笑颔首,小酌了一口,示意其落座。然后眼神微微扫了一下右首。 坐在他右首的是一名身穿武服的中年汉子,立即会意,于是起身抱拳道: “诸位大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请容我一言。” 众人纷纷放下酒杯,停止交谈,齐齐看向他。 那人接着说道: “今日李知州亲自做东,请各位同僚欢聚,一为与大家多多交流,增进感情,二为大家打打气——想必大家也知道,近日安西城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正是需要诸位同道坚守本职的时候,大家辛苦辛苦,争取早日将局面稳住。” 其他人闻言,纷纷表忠,皆道“定当唯知州大人马首是瞻”云云。 游离将这一切瞧在眼中,觉得新鲜,忍不住吐槽道:“没想到这里的官场也作兴开动员大会的?” 此时,又有一个上了岁数的官员问道: “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职位虽卑,亦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敢问司理大人,安西城的局面可不是我等一众文官小吏能左右的,除了知州大人,还需要大都督府的合作才行。” 王庭之等的就是这类回应,当即笑道: “钱师爷所言极是!李知州虽然身兼安西路安抚使一职,但其实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罢了,整个镇西边军的军政大权实际还是掌握在寇大元帅手里。在座的也都清楚,李知州刚到任时,年轻气盛,与寇大元帅发生了些不愉快。两年来,一直夙夜忧叹,盼着与大元帅修复关系。”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王庭之顿了顿,话锋一转道: “前两日,李知州好不容易请动了寇大元帅,今日便是想以宴请群僚的名头,请诸位作个见证。见证两位大人摒弃前嫌,勠力同心,此为大随之福,亦为安西路百姓之福。” 众人闻言,反应不一,但最后还是齐齐道:“如此,确为我安西路之福!” 钱师爷假么意思地环视一周,又问道:“不知寇元帅何时到?”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个雄浑嘹亮的声音:“寇元帅到!” 众人齐刷刷起身,就连一直端坐不言的李自牧也跟着起身,一齐看向门外。 先有两名身穿甲胄的武将鱼贯而入,扫视现场一眼后,抱拳致礼毕,便分列房门两侧。 随后,便有一名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走了进来。其人满脸虬髯,粗眉斜飞,大眼厚唇,正是威震西域的镇西三军大元帅——寇毅。 此时的寇毅,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居家常服,更未佩带刀剑等兵器,一身轻松地走了进来。 与众人颔首致意后,再与上首的李自牧抱抱拳,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在下首近门的位置随意坐下,吓得原本坐在两边的录事参军曹雄、师爷钱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漫说这几乎贴身而坐的二人,就是楼上偷窥的游离都不免耸眉,实在是这位功勋卓著的军方大佬威势着实惊人。 “不愧是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寇人屠’,身上的煞气好重!” 游离暗中咋舌,就连他这种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从小都听说过“人屠”的威名。 据说当年的安西州还属于大桓的国土,寇毅陈兵在刚刚攻下的宣州,与固守安西州的匈奴军队对峙。当他听闻匈奴人决定撤退时,在坚壁清野之余,甚至不惜屠戮本城两万多百姓,也不肯留下丝毫人口和资源给大随镇西军,盛怒之下,亲率安化军一举攻破安西城,并追击敌军两百余里,最终在青川河谷围歼匈奴边军八万余人,并坑杀降卒二十二万,落得一个“人屠”之名。 光是这份凶名,就能镇住在场任何人,包括李自牧。 寇毅朝两边的侍卫看了一眼,二人会意,当即退出房间,守在门外。屋内的那份压力瞬间就小了很多。 见一众官员皆不敢出声,王庭之是武夫出身,相对还好些,便起身抱拳道: “承蒙寇元帅赏光,李知州……” 寇毅却似未看到一般,举起手中的酒杯,朝在座众人转了一圈,一饮而尽,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席,推门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还没有从刚才的威压中缓过神来,更别对此作出多余的反应了。 李自牧眉头渐渐朝中央聚拢,想冷哼一声,以此来表达自己面子受损的不满,却发现始终未能哼出声。 王庭之见状,当即笑道:“寇大元帅喝过了酒,说明已经接受了李知州的提议。” 其余人等听到后,都像回过魂来一般,纷纷附和,然后不约而同地起身,对着上首的李自牧敬酒庆贺。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又似乎变得融洽起来。 游离叹服与寇毅的威势之余,忍不住倒在床上,笑得滚了又滚。 然而,两息过后他停止了滚动,笑容更是僵在了脸上。因为那股煞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房门前,一动不动了。 “不会是找我的吧?”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房门便很应景地响了。 游离心中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心念紧急转了又转,最终颓然放弃了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乖乖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眼前便似站着一堵墙。 他抬起头来,看着低头俯视自己的寇毅,竟然没感觉到多大的威压。 寇毅出现在得月酒楼时,他就已经确定了,此人虽然煞气盈身,但本身却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凡人,却能在某一时刻散发出堪比凝丹期修士的上位者威压,当真是稀奇得紧。 难道是杀性和杀业过重的缘故? 他一边怀着类似的疑问,一边延请三人入内。 寇毅也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走到桌边落座,两名侍卫很自然地动手搜检屋内,然后自行动手煮茶。 游离的心里直翻白眼,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我跟你们很熟吗? 腹诽不已地在寇毅对面坐下后,他便直直地与之对视,丝毫不肯露怯。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赌气一般,都不主动开口说话。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 过了半晌,直到两位侍卫各端上了一杯茶,寇毅这才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率先开口道: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游离早有预料,说道:“保安镖局的缘故?” 寇毅继续喝茶,然后慢悠悠道: “知道就好。想必你已经从相关渠道得知了,保安镖局的确是我暗中安排的眼线,与机宜司一暗一明,助我随时掌握安西城内外的情况。”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确认这个消息时,游离的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紧,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个情况,发生的概率更大了。 寇毅放下茶杯,俯视着他道: “你本姓游,那么你那个失散的哥哥便是叫游大山了。游大山进入保安镖局时,不到六岁。我们也对他做过背景调查,可惜当时兵荒马乱的,找不到你们一家。而这样身份‘干净’的孤儿,又最适宜培养成谍探人员。” 游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他……还活着吗?” 这位“人屠”轻微地动了一下喉结,然后回道:“我们也在确认。” 游离又问:“是去宣州路上,还是押镖去巨石城的路上?” 寇毅道:“押镖。” “如果……我能知道动手的是谁么?如果不方便说,给个大致方向也行。” “没什么不能说的。出手的具体对象还不能确定,但指向的背后势力很明确,大桓铜镜司。” 见游离有些茫然,寇毅补充道:“大桓铜镜司,相当于帝国的武德司。” “铜镜司……”游离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又仔细询问了一些游大山的过往细节,便沉默下来。 末了,寇毅说道:“这事儿道正司掺和不了,武德司人手有限,香薰巧榭背后的势力目的不明,你如今势单力孤,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他霍然起身,想了想,又关照道:“在安西城,要注意姓武的。” 侍卫开门后,寇毅大步而去,留下一个魁梧而萧索的身影。 等到“噔噔”的下楼声渐渐远去,游离正要滑入悲郁的情绪里去,却听得窗外的街道上爆发出一阵真炁交接的罡风。 随即,又传来一声阴森可怖的叫声: “嘿嘿,寇人屠,平时你缩在大都督行府里不出,老子拿你没办法,现在看你还往哪里跑?纳命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明暗两交锋 外面那个阴恻恻的话音刚落,游离就听到一声惊天巨响随后传来。 不过,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股无言的威压,瞬间笼罩了得月酒楼前后的这方天地。 游离的神识一直释放在外,在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充满浩博正气的气势。 “这是……护城大阵?” 他刚有所推测,窗外充斥着狂暴至极的法力罡风,然而还没撞到木窗上,便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金色墙壁挡在了外面。 游离见状,心里顿时稍安,迅速赶到窗前。他的神识已经被那道金色的墙壁阻隔开来,无法再感知外面的动静,只能通过肉眼观望战况。 “这大晚上的,是谁拦路刺杀寇大元帅呢?是敌对的匈奴人,还是其他仇家?”游离不免胡乱猜测起来。 不过,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那气势惊人的斗法场面给吸引了过去。 游离目力所及,只见街对面的屋顶有二人对峙,其中一人正是紧随寇毅的一名侍卫,另一人便是那刺客了。 “明明是一场刺杀,却还乱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动手?”游离边吐槽,边怀疑这厮是不是脑子不好。 至于寇毅,则被另一名侍卫护持着,退回酒楼内,此时也已被金色墙壁隔绝在外。 由于隔着一道墙,没办法直观地感知对战双方的具体修为层次,但仅凭肉眼所见,游离便能大致判断出来,这至少是凝丹期的对决。 那二人再次来往对战,一人持刀,一人则用一根奇形怪状的狼牙棍,打得屋顶瓦片乱飞,脚下的屋梁、木椽更是被四溢飞溅的法力罡风不断破坏,惊得屋内的人四处乱窜。 所幸此时已经是宵禁时间,那家商铺早早地歇业,只有店主一家人,及时逃了出来。随后,那金色墙壁将这惊慌失措的一家三口紧紧裹住,护在其中。 游离看着这一切,瞬间猜出,这是本城的城隍爷周功成的手笔!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一位正四品地祇的出手。这样的实力,至少相当于人类修士中号称“人仙”的金丹期高修了。 散布在人间的这些地祇,虽然不会随便插手人间事务,哪怕是像这样有修士当街大打出手的情况,也不会轻易现身阻拦,不过却会像刚才那样,出手保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所以,只要有周城隍在,便不需要担心斗法的余威会殃及无辜了。而他的出手,也无疑是在警告当事双方,不得肆无忌惮。 果不其然,接下来二人的打斗,尽管依旧招招直指要害,声势却明显弱了不少。 游离想了想,迅速赶至一楼。掌柜的和堂倌都躲到后院去了,寇毅站在大门边,气定神闲地看着外面,一言不发。 见到游离过来,那名侍卫本能地摆出一副全力戒备的姿态。 寇毅却开口道:“让他过来。” 游离闻言,远远站定,打个稽首道: “小道见有人行刺,放心不小,特来看看。寇元帅没事,那就太好了。” 说完,便准备转身回楼上。不想,寇毅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道外面是何人?” 游离疑惑道:“这个小道可就不知道了。” 我要是知道了,岂不就是同党了?他暗自腹诽道。 寇毅背负双手,仿佛并不真指望游离能答上来似的,自顾自说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当是安西城真正的原住民——心还向着大桓的那种。我率军攻下安西城至今已逾十年,当年由于匈奴大军屠城,我们接管此城时,城内已是血流成河,死伤十之八九。侥幸活下来的一些老幼病残,也大多数对他们的‘故国’心生怨怼,但还是有一部分顽固分子,至今仍未归化。” 不知何故,听到寇毅轻描淡写地说出当年的惨状,游离心情极为沉重。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寇毅“人屠”的称号,或许并不似外界所以为的那样,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果不其然,寇毅接着说道: “外面那人,可惜了。空有一身修道天赋,不去想着追求长生大道,却将一腔热血错付给心头的执念,强逆大势而动,此为取死之道。话又说来,抱有这样的心境,只怕修行之路也走不远了。” 游离听得同样感慨万千,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难道是心有触动,随便说说? 这时,寇毅转过身来,径自在靠门的长凳上坐下,颇有自嘲意味地笑道: “世间造化最弄人。能修道的不去修道,非得在人间这个烂泥塘里打滚。让我们这样想修道却毫无天赋的人,只有慨叹命运不公的份啊。” 游离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对方似是意有所指,但一时又抓不住对方的真实意图,便说道: “寇元帅心中有道,便是得道的第一步。如今道法昌明,炼丹术大兴,凡人也能延年益寿了。加之大元帅乃国之柱石,社稷重器,相信百年之后,必能入祠享受后世的敬仰。” 游离所说的“入祠”,乃是指死后被供奉在武庙之中,成为一名被万民敬仰祭祀的地祇。而这,也正是历代武官的终极追求。 寇毅闻言,不仅没有变得高兴,满脸的络腮胡反而更加紧蹙,沉声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 游离抱拳告罪一声,心里嘀咕道:“原来不是想入祀武庙?跟我铺垫了这么久,难道真只是发发感慨?” 正疑惑间,寇毅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 “我与武德司打交道不多,小道长却能与武德司的人碰头,不知师承何处?” 我这几天的行踪还真是被掌握得死死的啊。游离心中无奈,只得回道: “小道出身真玄派,乃是隐世而居的小宗门,不值一提。” 寇毅点点头,转头看向门外,只听“砰”的一声,一个身影飞射而至,重重摔在地上。 游离瞥了一眼,立刻认出是那蒙面刺客。此时,其面罩跌落到下巴处,露出一副七窍流血的年轻面容,一动不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这么打死了?不需要留条命,严刑逼供一番,套点信息什么的吗? 转念一想,就凭寇毅所掌控的情报能力,怕是早知道对方的身份了。更有甚者,恐怕就连这次刺杀事件,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吧? 想到这里,游离忍不住想收回自己的想法,第一次深刻认识道眼前这个“人屠”,就算不是名副其实,也是一位杀性极重之人啊。 这样一位枭雄式的人物也敢刺杀,这些整天嚷嚷着“反x复x”的组织,都是脑子有泡,搞不清形势的。 游离在心中吐槽了一长段,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态。 寇毅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朝游离道: “你这次从圣山县过来,应该不会待很久吧?离城之前,可以先到大都督府坐一坐。”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天花板方向,然后大步离去。 游离打个稽首,看着地上的“躺尸”,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开始念诵《救苦经》,炼度已死之人的亡魂。 二楼的包厢内,李自牧和手下的一众官吏静默不语,相顾无言。 刚刚楼外的那场打斗,他们虽然瞧不真切,但那刺客最开始的叫声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众人的耳中的。 寇大元帅遇刺了?还是在与我们见面之后?这下只怕跳进伏龙河里,都洗不清了吧? 众人各怀心思,忧惧不已。漫说这小小的安西城,就是京城的朝堂之中,除了当今官家,又有谁敢得罪那个“人屠”? 李自牧的脸色更差。他本意是想拉着一众手下壮壮胆,助助威,帮着自己尽早与寇毅修复关系,如果能更进一步,双方结成攻守同盟,将来面对即将到任的转运使,也能压制对方,保障自己的利益。 可万万没想到,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变成这么个局面。他不由得暗叹:“老师常说我行事鲁莽,思虑不周,如今看来,他老人家还真是一针见血啊。若不能在安西路站稳脚跟,学生可真就要辜负您的信任了。” 这时,录事参军曹雄起身道:“李大人,下官家中小妾身怀六甲,产婆说这几日就快生了,下官心中担忧,先行告退。” 说完,叉手一礼,退了出去。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纷纷起身,逃也似的离席。 偌大的包间内,转眼就只剩李自牧和王庭之二人。 “生孩子?你曹雄上个月才纳的妾,这个月就要生了,把我们当傻子么?平日里李知州长、李知州短的,现在遇到事了,一个个都想着明哲保身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王庭之冷笑一声,然后又对李自牧说道: “姐夫,那寇毅十有八九是故意的。自你代任安西路安抚使以来,按照朝中政事堂的要求,陆续收走了原属于寇毅的州政大权,他肯定怀恨在心。谁不知道他寇毅的侍卫法力之高强?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傻兮兮地凑上来送死,依我看,就是他故意安排过来,杀我们威风的!” 李自牧揉揉眉心,缓了片刻,这才平静道: “寇毅此人自视甚高,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并非他的行事作风。今晚之事倒是提醒了我,你再联系一趟玉龙山,让他们抓紧与平都派谈判,迟则生变。” 王庭之领命而去。 李自牧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看着桌子上跳动不已的烛光,脸色阴郁。 突然间,烛火无风而动,摇曳不定。他背后的阴暗角落里,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黑影。 那黑影一开口,声音虚无缥缈得仿佛从幽冥世界传过来似的: “李生当心,隔壁有高人。”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雪夜问对 入夜,鹅毛大雪再度飘落。 寇毅回到位于安西城西北隅的大都督府,一步不停留,径直回到内院的书房内。 抖落了一身的风雪,将下人打发走后,他在茶厅自己动手煮茶。 片刻后,烛火出现了轻微的晃动,对面便坐着一位身穿黑色夜行服、头戴斗篷的男子。 寇毅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做好了。” 那人一动不动,声若洪钟道:“我知道。” 寇毅碾压茶饼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刚才的动作,然后将炭炉中的沸水倒入其中,再用茶筅轻轻搅动了一番,最终点出了一杯味道清淡的好茶。 那人接过茶杯,看着杯中点出的一朵梅花造型,并未急着啜饮,而是不无意外地揶揄道: “堂堂的‘人屠’,没想到还精通点茶手艺。” 寇毅笑笑,没有接话,转而问道:“事情我已经办好了,你可以说出自己的来历了吧?” 那人放下茶杯,笑道: “寇大元帅莫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安镖局佟大海一行人的下落,不是么?” 一向冷峻的寇毅,听到这里,面露异色,不禁问道:“你知道他们的行踪?” “黑色斗篷”不置可否,不无戏谑地反问道: “我好奇的是,他们这次被大桓铜镜司不惜血本地追杀,你究竟知道多少内幕?” 寇毅闻言,再也顾不得忌惮对方高深莫测的修为,冷着脸说道: “再过半刻时,我房内若是再没动静,两名侍卫就会进来询问了。” 言下之意,便是催促对方有话直说,莫再兜圈子了。 “黑色斗篷”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以为意道: “你好像还没搞清状况,对你来说,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你打算怎么处理保安镖局的手尾?” 寇毅是见惯生死的,对于这种半软半硬、半试探半威胁的话术并不陌生,同样反问道: “你很在乎保安镖局啊?是担心某个人的安危——让我猜猜,是因为那个小道士?” 话音刚落,原本温暖如春的房间内突然寒意大涨,寇毅更是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人掀开天灵盖,自上而下地浇了一桶冰水一般,凉意自上而下,直透骨髓。 此时此刻,他的的第一反应便是,我今晚是不是就要死在这儿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觉得浑身上下突然一松,仿佛从风雪之中苏醒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黑色斗篷”收敛回一身的气势,神色如常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刚刚是不敬‘人仙’的薄惩,你还有一次机会,注意自己的言辞。” 差点将胆汁咳出来的寇毅,在终于缓解后,想着“人仙”二字,心情复杂地坐正身子,缓缓说道: “保安镖局此次前往巨石城,在城内活动了一番,无意中发现了一件重要物品,可能涉及大桓国教——萨乌教的圣器,也有一种说法是,此物是大桓境内某个修道宗门的重要传承。无论是哪一种,都与当今大桓国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知是何物?” “大海担心泄密,并未透露详情,只说此物关碍甚大。别的不说,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两国接下来的和谈议题。” “黑色斗篷”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大随朝堂渐渐分化为孔、吕二派,已成党争之势。你支持谁?” 寇毅就差没直接甩过去一个白眼,但一想到刚刚直钻灵魂深处的寒意,心里不免有些打颤,想了想,郑重道: “我的职责是领兵打仗,守土开疆,京中朝局非我一个边关武将能置喙的。” “黑色斗篷”嗤笑道: “汹汹大势,岂是你想明哲保身就能做到的?不然,孔德仁能将他的得意门生李自牧安插到安西路来?按照当今皇帝喜欢搞平衡的习惯,接下来的转运使,肯定是吕安的人。你身在朝廷,比我这个方外之人更清楚,儒家的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空谈引战,成事不足,败起事、拆起台来个个是行家里手——等到这两方的人陆续到任,你这巴掌大点儿的安西路,迟早要变成养王八的池塘。” 刚刚还满脸戒备和忧色的寇毅,听到这一段分析,尤其是最后对儒家士子的评价,简直是入木三分,让他忍俊不禁之余,也有些解气。 按照这人对朝局的了解程度,难道他其实是当今官家的人? 寇毅心念急转,想出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最后斟酌片刻,说道: “仙师所言极是。只是,我一个手握重兵的边将,若是牵扯进政事堂的党争之中,第一个不放过我的就是官家了。” “黑色斗篷”笑道:“我只问你一句。孔吕二人的矛盾,根在何处?” 寇毅紧蹙眉头,说道: “孔德仁乃至圣先师之后,儒家的当世代表人物,坚守‘不语怪力乱神’的传统,反对儒家士子修道术、觅长生,认为此举是不务正业。 “吕安同样是当世大儒,学问相比于孔相,甚至犹豫过之。不过,或许是出生寒门的缘故,其人处事更懂变通,认为既然时代在变化,应该给予天下儒生以治学的自由,只要不离儒家门墙,就不该以强力限制其修道之心。” “黑色斗篷”略略点头,笑问:“抛开一切身外之物,只从本心出发,你觉得哪个更有道理?” 寇毅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吕安的主张更顺应人心、人性。” 这时,黑色斗篷中的那人又抛出一个问题: “如果吕安的主张得到贯彻,你们兵家的武官和兵士,当如何自处?” 寇毅显然曾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直接回道: “就算允许将卒修炼,也当设限。首先,修炼人数增加,对朝廷来说是个极大的负担,三司、户部那帮老头子估计要骂娘了;其次,如果满朝文武都忙着修仙论道,极易养成虚无浮夸之风,且会越来越脱离天下百姓,于朝政、国事极其不利。第三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军中的修士一旦增多,易成尾大不掉之势,帝国必将陷入藩镇割据的危机……” 听闻寇毅一口气说了十二项想法,那人笑道: “寇大元帅还好意思说自己只想明哲保身?” 寇毅平静道:“不掺和不代表一点不用去想,不然这么多年的仗不是白打了?” “黑色斗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说道: “任何人都有私心。站在你的立场,肯定是希望朝廷解除修行禁令,毕竟对于普通的将士来说,想要靠积累军功达到被朝廷敕封为山水地祇的标准,走神道一脉的长生之路,真是难于登天了。而如果能走修行一途,通过修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标,肯定是一条对普通人来说更好的长生之路。” 寇毅没有隐藏真实想法的意图,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建议你可以准备起来了。因为孔吕两派党争的最终结果,很可能是朝廷有限度地放开修行禁令。” 至此,寇毅有点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了,这反而让他安心不少。于是问道: “仙师的意思是,要与修行界的宗门合作?” 那人笑道: “不愧是熟读兵书、深谙权谋之术的兵家大家。想必你也很清楚,当今官家其实早有放开修行限制之心,奈何此举最大的阻力其实并不是孔德仁这一派,而是修行界。不过,如果朝中官员有默契地各自联络修行门派,结成一个个利益联盟,才有分而化之的机会。” 寇毅心中如炸雷一般,顿生豁然开朗之感。 “仙师胸有丘壑,心怀日月,听君一言,受益匪浅。” 至此,那人才揭去宽大的斗篷,露出一副年轻的面孔。 此人落在寇毅眼中,面容看着有四十多岁,脸部如刀削斧琢一般,轮廓分明,眉眼不算出彩,却是英气十足。 考虑到其人已是号称‘人仙’的金丹期大修士,真实年龄可能要高得多。寇毅顺势抱拳道: “见过仙师前辈。” 那人笑道:“我的年龄不见得比你更大,你可以叫我刘在。” 寇毅唯唯。 刘在话锋一转,开诚布公道: “我此次找你,估计你也猜到了,正是为保安镖局佟大海一行人所取得的那件物品。关于此物,我其实知道一些,却不便透露更多信息,但有一点可以向你保证,此物到手后,相关的信息会与你共享。” 寇毅惊喜道:“刘仙师此言当真?” 刘在笑言:“我费这么多唇舌取得你的信任,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只为骗你好玩么?” 寇毅干笑一声,觉得此人揭去的不只是斗篷,还有一份对自家天性的伪装啊。 “可是,该如何追踪此物?” 刘在摆摆手道:“山人自有妙计。而且只需要你连夜派一支精锐骑兵,在青川河谷接应即可。多余的事,你不适合介入过深。” 寇毅当即拿出一名顶级武将的气魄,直接应下来,然后雷厉风行地出门安排去了。 刘在定了定神,将还带着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戴回斗篷,喃喃自语道: “帮手还有点不够,是去武德司要人呢,还是干脆把那小家伙带上?”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打定主意,一眨眼便消失在茶桌之前。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遭袭 得月酒楼二楼,另一处包厢内。 一桌围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正是相貌俊美的苏和。 另二人中的中年人,正是前晚与他同去香薰巧榭的韩姓儒生。至于另一人,面相在五十岁上下,眉尾上翘,长须下垂;丹凤眼,阔头鼻。穿一件淡黄色大氅,一副方外高人的模样。 中年儒生脸色微醺,明显有些不胜酒力,但表现出的酒后涵养却是极好,举杯敬道: “一别廿载,武阳真人愈加的容光焕发,晚辈却是一日老似一日了。这杯酒,敬真人当年的提点之恩,若非前辈一语点醒梦中人,韩某即便没有饿死,也怕是个庸碌无为之辈了。” 说完,很豪气地一饮而尽。 武阳抽出抚须的右手,举杯应道: “韩总管自谦了,当年贫道见你见识不俗,顺手帮扶一把而已。可万万没想到你竟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当真是可喜可贺了。” 苏和笑道:“当年之事,对武阳真人来说,或许只是顺手为之,但对于韩先生来说,则是天大的知遇之恩了。他能成为大桓安定节度使,又受连相器重,皆始于真人的‘棒喝’与资助。如今安西州已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所幸还有真人这样的故旧在,让韩先生时时思之念之了。” 武阳听得眉开眼笑,揶揄道:“韩总管真正思念的,不可能是贫道这个糟老头子吧?” 韩崇文闻言,脸根红彤彤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醉酒的缘故,还是受了窘,嗫嚅了半天,最终说道:“感谢昨晚前辈仗义出手。” 他指的是,昨晚在巧榭之内,武阳与另一名金丹修士一起救下了刘巧巧一事。 苏和接过话头,说道: “此次韩先生返乡,然而家乡已经是改天换地,甚至都不属于大桓故土了,举目无故人,所以也只能找真人叙叙旧。当然了,另外的一个目的,以真人的智慧,自然也早已猜到了。您在安西城威望甚高,接下来我们在城内的活动,少不得要多多麻烦您了。” 武阳摆摆手,叹道: “老道我顶多也只能是替你们捧个人场,再多的忙能帮的也有限,方外之人嘛。你们来时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大随这边的相关人员都心知肚明。既然是为两国和谈打前站而来,想必对方也不会太为难于你。若事有不协,老道再出面不迟。” 韩、苏二人同时抱拳称谢。 这时,武阳突然眉头微皱,苏和见状,随即也有所察觉,目光有意无意地朝隔壁包厢的方向看了一眼。 片刻后,隔壁包厢内的劝酒声、交谈声,便微弱而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这边。 武阳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非礼勿听的架势。而韩、苏二人却是同时侧头倾听,将隔壁的动静都一丝一毫地听在耳中。 之后,便是窗外传来刺客的叫阵声以及打斗声,过了一会儿,一切才复归于平静。 韩崇文与苏和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色古怪至极,然后同时望向武阳。却见他双手笼袖,状若打盹假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再次面面相觑,瞬间明白了一切。 今晚这个饭局,明面上看似是韩崇文宴请武阳,实则这家酒楼是武阳亲自指定的,却“恰好”坐到了安西州一众官吏的隔壁,又“恰好”给他们将隔壁发生事情的经过全听了去。如果到这时,他们还仅仅以为这个“恰好”就真的只是恰好,那就太对不起眼前这位老道的“良苦用心”了。 到这时,韩崇文原本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不少。只要眼前这位安西城最大的地头蛇肯为他们打开一道方便之门,接下来在城内的活动,阻碍就要少得多。 这位看着不问世事的得道高修,还是念着故国故土的! 就在韩崇文心情激荡之际,隔壁不知何时突然安静下来,随后再也听不到一丝动静。 正疑惑间,武阳突然睁开双眼,长须飘荡。他甚至没看出武阳究竟有没有出手,就感觉到屋内压力陡增,然后又直线下降。 这种心神的恍惚只发生在一个眨眼之间,除了烛火的摇曳不定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的异状。以至于韩崇文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产生了错觉。 可转眼一看脸色颇为凝重的苏和,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凡夫俗子,感知能力终究是比不上这些仙家修士。 心中忐忑地等待了片刻,见武阳神色如常,苏和也收敛了一闪而逝的诧异,韩崇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苏和问道:“走了?” 武阳点点头,“道门北派的路数,修为不低,你不见得敌得过。”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胜券在握。 苏和没有丝毫的不快,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天经地义的事。武阳真人是成名上百年的“老金丹”了,漫说在这莽荒地带,就是整个天下,都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凝丹期,比不过再正常不过。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十分感激对方言语中的善意,只说自己“不见得敌得过”,留足了面子。实际上就方才隔壁之人的那一招试探,只凭自己,接下没问题,却要大费一番周折才行。仅此一点,就说明那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这安西城内,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苏和抱一抱拳,心中慨叹了一句。 又闲叙了片刻,武阳一闪身,径直离去。 韩崇文艳羡之情,溢于言表:“高人行事,来去如风啊。” 苏和笑道:“再过两年,按大桓的律例,韩先生也能修行了。” 韩崇文叹道: “正三品啊,我一个偏远下州的节度使,看似距正三品只差了一阶,实则晋升之路隔着一道很难逾越的鸿沟啊。” 苏和道:“这次先生能来打前站,便可见得连相的栽培之心。先生只管放手施为,一展抱负。” 韩崇文听得精神一振,“是该打起精神来,报答连师的提携之恩。” 二人边说边下楼,却见大堂内极安静,只有一个小道士跪坐在一个尸体旁边,口中念念有词。 苏和轻声道:“是道门的炼度仪式,简化版的。躺着的那个,只怕就是截杀寇毅的刺客了。” 韩崇文闻言,走上前去,双手交叉在胸前,对着游离和地上的尸体弯腰行了一礼。 这是西域的礼俗,表示尊敬之意,不过随着丹泽帝国文化的大举入侵,儒道教化大行其道,这类习俗正在以缓慢而不可逆的姿态,逐渐消逝。 韩崇文满脸悲戚,无言地走出酒楼大门。 苏和看了游离一眼,跟了出去。 片刻后,门外又走进两个身穿甲胄的虎贲之士。见游离正在诵念经文,便静立在侧,没有出声打扰。 在念诵完三遍《救苦经》后,游离取出三根线香,点燃后,插在死者腰带上,然后起身与两位兵士打了个稽首。 二人回礼后,遵照他的嘱咐,一个持香,一个被其尸体,准备离去。 游离问道:“二位军爷,不知你们会如何处置他?” 持香的那个回道:“小道长有心了。此人乃本地‘反随复萧’组织的成员,大元帅吩咐了,此人也算个死得其所的汉子,拉到城外的乱坟岗埋了便是。” 游离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同时不禁想着,“反随复萧”是个什么鬼?这个口号让他想到了前世的类似组织。 “萧”难道指的是萧国? 在历史上,如今的安西路七州的广大疆域,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一百多年前,这里还不是大桓的疆土,而是一个叫作“萧国”的强盛大国的地盘。 萧国虽然盛极一时,但最终还是败于在中原地带迅速崛起的随国,即今之号称“丹泽帝国”的大随。 而就在两国殊死大战时,安西路七州之地便被西方的大桓人趁虚而入,窃据了地盘,在此统治了近百年。 “没想到时隔一百多年,这里还活跃着萧国的遗老遗少?” 游离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回到三楼的客房中,准备脱靴盥洗。 窗外风雪飘荡,游离瞬间有所警觉,停下手中的动作,取出匕首,藏于袖中。 烛光微闪,屋内人影攒动。眼花缭乱之际,游离向右侧一倒,躲开一次凶狠的截杀,一个滚地龙接近窗户,便要翻窗躲避。 那黑影一击不成,再推二掌。掌风阴柔冷厉,紧追游离的身形不舍。 游离右腕一翻,打出一道火球符。同时侧肩避让开对方的掌势,又打出一道火球符。 由于二人离得很近,两道火球符一离手,瞬间就抵达对方身前,一个直罩面门,一个攻向腰肋。 他本意是想逼迫对方躲避,以创造一点活动的空间,谁知那人却是不闪不避,硬扛着两道火球符,再次砸出一拳过来。 碰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游离很是无奈,只得动用镜像符,瞬间复刻为换影符,挪移到其人身后,然后滑下袖中的匕首,顺势甩出。 那人头也不回,身后凭空冒出一把白色的扇子,扇面大开。 匕首撞击扇面,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那声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旋律,在游离耳中形成一股令人昏聩的节奏。 游离早已运转起传心术,激发了一直安静飘荡在心湖秘境防御结界上的一道御神符,在上面形成一道神念之墙,将那奇妙的旋律引发的心湖震荡稳固下来。 与此同时,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咒,喝一声“敕!” 那如影而至的黑色身形,顿时临空一滞。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章 好为人爹 游离发现八品土牢符有限,瞬间猜出,此人修为至少在筑基后期以上。难怪不惧普通的九品符箓。 趁着土牢符短暂困索住对方意念的良机,游离右手连续打出两道锥心符,左手则朝房中四周布下五行符箓大阵。 一息后,那人回过神来,急忙操控白扇防御,然而为时已晚,只勉强挡住了第二道锥心符,却来不及阻拦第一道锥心符的进犯。 下一瞬,第一道锥心符化作一柄一尺长的尖细铁锥,径直钻入那个蒙面人的眉心。 那人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就连白扇也难以保持悬空格挡的防御姿态,变得摇摇欲坠。 游离见状,不进反退,向后拉开一丈距离,口中诵念有词,激发了五行符箓法阵。 就在他准备给对方添加一波幻术控制时,陡感脑后有恶寒,当即一个低头,躲过了那阴损凶狠的一击。 游离顺势前移,一步跨上床,背靠墙壁,看着左右两个蒙面人,顿时陷入了短暂的疑惑之中。 再对付第一个人时,他就已经开启了神识,整栋楼上下、内外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神识感应之中,但一直没有发现刚刚偷袭的第二个蒙面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得出现在他的左近! 游离稳了稳心神,镇静地问道:“阁下何人?为什么偷袭于我?” 他本想套点额外的信息,奈何那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回话,而是同时动身,一个手持白扇,一个手执大刀,联手攻击而来。 游离立即开启五行符箓大阵,整个房间内的天地气机随之一滞,那二人身形顿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手执白扇的那人,由于先前被锥心符重创了神魂,几乎瞬间就被幻术控制,心神意念被大阵幻化而成的各种五行之术轮番轰炸起来。 另一人则只表现出半息的精神恍惚,随后就迅速恢复过来,幽冷的眼神如蛇蝎一般追索而来。 游离隔着面罩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咬牙切齿,催动镜像符,一个瞬闪,直接挪移到受幻阵影响极大的“白扇”身后,手中寒芒一闪,砍向对方的脑袋。 眼看着就要一举成功,谁知远处手持大刀那人冷哼一声,一扬手,眼前的“白扇”应势前倾,虽然最终还是未能躲开游离的攻击,却及时避开了后颈处的要害,只被匕首划中了后背。 只听见“嗤啦”一声响,“白扇”背后的黑衣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豁口。 游离定睛一看,目光微凝,眼神顿时阴翳下来:在豁口的里面,赫然露出一副坚实的软甲。 这身软甲,是一种有别于大随边军制式甲胄的特制软甲。游离对此并不陌生,因为先前在楼下抱走刺客尸身的两个军卒,穿的正是这种特制的软甲! 到了这里,他哪里还会看不出端倪!夜闯自己房间的这两个蒙面人,十有八九正是那两个军卒了。 而游离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二人,是因为传心术只能感应神魂波动。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刚刚的如蛇蝎盘踞心头似的阴冷气息究竟从何而来了——这二人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一丝神魂波动。 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死物才没有神魂波动! 不,准确地说,有些特殊的死物也会诞生灵智,发出微弱的神魂波动。但只要没有神魂波动的,必然是死物无疑。 想到这里,游离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从这两名军卒抬走尸体,再到自己上楼回房,这段时间总共还不到一刻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二人就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并控制,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酒楼,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种种迹象表明,在这两个已死之人之外,必定有一个躲在暗处的操纵者。不仅如此,他俩出去时可还背着一个尸体呢,一个生前有着凝丹期修为的尸体!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潜藏的真凶,否则自己就是一对三、疲于奔命的局面。 再加上他一时无从得知那个操纵者的修为境界,也就不知道对方一次操纵人偶数的上限。按照他凡事都作最坏打算的稳妥性子,自然会加上那个已经死去的凝丹期刺客,如今的自己所面对的,就是个一对四的倒霉光景。 心念急转之际,游离渐渐镇定下来,千头万绪最终汇聚于一个线头——首先得搞清楚这种操作人偶的诡异术法,究竟是个什么路数,有什么优缺点。 在他有限的修仙知识储备中,听说过的操控之术也有好几种,比如苗州一带盛行的赶尸术,正一教的阴兵术,还有传说中的撒豆成兵术,等等。 但眼前这种操控之术,明显与上述的那些不同,既感知不到操控者与尸身之间的神魂联系,又没有施展咒术痕迹,简直是奇了怪哉。 此时,那两个已死之身再度攻了上来。 游离无奈,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取出两道八品百解符,分别打了出去。 谁知,拿着白扇的那个军卒由于受过创伤的缘故,动作出现了明显的滞涩,结结实实地“吃”下了打向它的百解符,瞬间停住不动了。 而另一个军卒腿脚十分麻利,则顺利躲开了百解符的袭击。然后再度欺身而来。 游离见百解符凑效,心下安定不少,但一想到身上只剩三张百解符了,就肉疼不已,若非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是不敢再轻易使用了。 没了两面夹击,只应对一个“人”的攻击,游离立马变得游刃有余。 在躲过对方数次拳罡之后,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既然这二人已死,传心术也感应不到其神魂波动,为什么刚刚的打中对方的锥心符却又凑效了?而且五行符箓大阵的幻术也能产生影响…… “锥心符是神魂攻击类符箓,攻击的是人的元神和魂魄。魂魄……” 游离顿时心生一念:难道那个操控者在杀死二人后,以秘法拘押了二人的元神和三魂,却独独留下了与身体连接最紧密的七魄,并通过三魂与七魄的特殊感应,来操控者两个人偶? 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顺应自己的直觉,下意识地开启青蚨眼,朝着那两个尸身看去。 只见一片黑灰之间,黑色勾勒而成的两个人影身上,经脉穴位之内,有一缕缕细微的金色丝线在心窍之中汇聚,然后朝着窗户以外的南面缓缓流淌而去。 在青蚨眼的“五彩”世界中,金色代表的正是财运。财运为五运之首,财运在不断流失,便意味着二人的生命在不可逆转地消失着。 看清了财运金线的流向,游离瞬间锁定了背后操纵者的大致位置。 于是,他稍稍减弱身上的气势,故意卖个破绽,作成真炁后继乏力的假象,引诱那蒙面军卒攻击过来,然后抓住时机握住对方手腕,控制住其身形移动的范围后,在近身的情况打出了一道百解符。 百解符化作一道红光,瞬间没入其眉心,那蒙面军卒凶戾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无光,脑袋颓然下垂,仿佛终于进入了安眠。 其后,游离一刻不停,催动丹田之中的镜像符,直接复刻出八品换影符,一闪身,直接挪移到踇隅街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 当他现身于黑黢黢的巷子里时,黑夜中的一个消瘦身影立即有所察觉,警惕地转过身来。 游离运炁于双目,在黑夜中看清了四五丈远的背后操纵者。 其人身形不高,中等偏瘦的身材,脸上同样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阴鸷而深邃的鹰目。 “没想到,这么快被你给找到了。我很好奇,我自认操控手法已经足够隐秘,就算你能分析出我的操控之方法,又是如何发现我的位置的?” 因为我有挂啊。游离心中腹诽了一句,嘴上却回道: “在确认了你是以三魂操控七魄的法术原理后,我就有心留意那两具人偶的行动规律,发现他们只在距离房间窗户两丈以内的距离活动,就大致猜到了你是在窗户南面的某个地方。” “窗户南面可供藏身的巷子可不少,你最终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游离深吸一口气,说道:“想知道啊?求我。” 那人身子一僵,沉默了良久,最终没能说服自己般地说道: “不说拉倒,城内不让斗法,以后有机会再会会你。” 说完,便要闪身开溜。然而游离本质上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嗤笑道: “你无缘无故地杀人,又偷袭于我,还想走?知不知道有个词叫作‘先撩者贱’?贱人最缺恶人磨。小道日日夜夜修道修心,图的就是个念头通达,今晚的修炼日常就换换口味,当一回念头通达的恶人。” 说话间,人早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那刚刚迈出一步的“贱人”身后,挥臂送上一记势大力沉的虎形拳。 那人反应也是极快,迈出的前腿尚未落地,后腿已经一跃而起。于是,整个人就以一种颇为奇异的悬空姿态,向前移动了七八尺。 游离一击落空,提炁再上。同时,改用擅长缠斗的蛇形拳,一连打出十八拳,拳拳生威,招招致命。 那人边退边让,气定神闲道:“先撩者贱?这个说法有点意思。” 话音刚落,其身上气势大涨,竟然同样使出了蛇形拳式,见招拆招,潇洒至极。 游离见状,战意昂扬,运转起御风术,以“运斤成风”式的步法,将速度提升了一倍有余。 那人丝毫不见慌乱,还是那些招式,脚步从开始的左支右绌,到后来的渐渐跟上游离的步伐,竟是在打斗中初步掌握了“运斤成风”的要诀,端的神奇。 游离暗自嘀咕道:“这家伙莫不是姓慕容的?” 谁知,那人却将这话听了过去,笑道:“慕容?这个名字不错,以后我就叫慕容吧。” 游离咧嘴道:“我说姓啥你就姓啥,我是你爹啊?摊上这么个爱犯贱的儿子,我这当老子的是得好好管教管教。” 那人闻言,意外地不着恼,只是淡淡地笑道:“稀奇事,只听说过好为人师者众,没想到遇到个好为人爹的。” 游离轰出一拳后,顺势而退,掸了掸粗布麻衣,说道: “错,不是我好为人爹,是有人好为人子啊。” 话音刚落,那人突然“哎哟”一声,浑身上下火光四起。原来他在与对方交手时,故意言语挑衅,趁着对方注意力都放在口水工夫上时,悄悄在其身上布下了一道小型的火球符阵。 随后,他再次挪移回房间内,站在窗前看着两拨巡防营的兵卒循声赶去那个小巷,嘴角微微上扬: “何况,我也只是好为你爹而已。”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又来一个? 游离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被百解符控制住的人偶便先后倒地,彻底没了声息。 他没有急着去处理,而是老神在在地看着街对面那个被巡防营全力搜寻,弄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身影。 他在挪移到对方左近时,就在第一时间内感知到对方的修为略高于自己,处于筑基中期的样子。 考虑到此人掌握着十分诡异的神魂类秘法,游离第一时间就作出判断,不以自己擅长的“神灵部”符咒术应敌,而是用近身作战试探对方的虚实。 结果却发现,此人的传承当真诡异,居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照葫芦画瓢地学会了自己的五形拳和御风术,像极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才有了问对方是不是姓慕容的吐槽。 有鉴于此,他就不敢随便出招应敌了,干脆直接引爆火球符阵,吸引城内巡防营的注意力,然后及早抽身而退。 随着附近的两支巡视队伍先后赶到小巷之中,那道黑影在影影绰绰的积雪上无声消逝。 游离因为离得较远的缘故,没能看清对方逃离的手段,随即失去了对目标的锁定。看了一会儿两队人马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巷子里来回逡巡了一圈,咕哝了一句“邪门”,便关上窗户,琢磨着该如何处理屋里的两具人偶尸体。 —————————— 另一处巷子里,有两个身影并排行走于黑夜中。 两边的商铺和人家大都已经熄灯就寝,加上附近的巡防小队被引开了,二人步履相对从容了不少,伴随着清脆的“咯吱”声,在雪地上留下了四列长长的脚印。 这对明面上的主仆,不是别人,正是身穿紫色襕衫的韩崇文,以及身着白色氅衣的苏和。 韩崇文侧过头来,轻声问道:“苏先生刚刚与人斗法了?” 苏和盘弄着手中的白玉骨扇,笑道: “韩先生目光如炬,若非在下确知先生尚未开始修行,都差点以为是同道中人了。” 韩崇文闻言,不无自嘲道: “我不过是见得多了,耳濡目染,随口一猜的罢了。苏先生已是修为精深的得道高人,若真有心掩盖,我一介凡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察觉到丝毫异常的。” 苏和不置可否道: “我出来前,连相曾特别提及,说韩先生明察秋毫,心思缜密,可放心深交。如今看来,先生倒的确当得上连相的评价和栽培之心。” 韩崇文掸掸身上的积雪,抱拳道: “连师不仅于韩某有提携之恩,还特地派先生来保障韩某的安全,此情此恩,韩某一直铭感五内。近十年的边境战争,我大桓连丢十六州之地,朝中政敌趁机攻讦,朝外更是群情汹汹,连相处境危殆,我这个做学生的,自当努力斡旋,鼎力支持连师。接下来的两个月,就有劳苏先生了。” 苏和点点头,坦然受了对方一礼,然后轻轻一挥折扇,为二人撑起一个遮风挡雪的灵炁护罩,示意继续赶路。 至于方才苏和出手一事,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深谈。 雪越下越大,地上新生成的两排脚印,不久就完全掩盖掉。 —————————— 客栈房间之内,游离蹲在两具僵硬了尸身旁边,头疼得直嘬牙花子。 那厮操纵两具尸体人偶闯进来,除了试探自己外,最主要的目的恐怕就是来恶心自己的吧? 这两具尸体,他怎么摆脱干系呢?若是跑到大都督府去如实相告,人家也不可能信啊,就算愿意信,也要先扣人再调查,此路肯定不通。 如果现在偷偷跑出去,扔到无人的小巷子里,大都督府还是能循着线索找上来。 怎么办? 正当他满屋子来回踱步时,烛火再次无声摇曳,有一丝寒风钻入屋内。 游离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所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异样。可再看看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并没有被入侵的迹象。 不过,殷鉴在前,他丝毫不敢大意——万一那厮又杀个回马枪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继续佯装什么都没察觉,继续烦恼如何处理两具尸体。 片刻后,房内依旧一片死寂。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精神紧绷,以至出现了幻觉,想了想,便干脆先行举行一个简单的炼度仪式,超度亡灵。 这二人是被人以秘术强行分开三魂七魄的,属于惨死之人。虽然三魂已飞逝,七魄还没有完全散离本体,若不处理,任其吸收阴气,极有可能被死前一口怨念主宰,肉身进一步尸化,演变成怨念颇重的僵尸。到时,就是害人又害己了。 游离暗叹一声,摆设了一个简易的祭坛,将二尸摆好,绕圈吟诵《救苦经》,引出其体内未散尽的魄识,消解掉郁积的怨念,助其踏上轮回之路。 念完第三遍《救苦经》时,尸体上空隐现出两个淡到近乎虚无的身影。 其中一个嘴巴似乎在翕动,游离全力运转传心术,努力接收对方残存的一小缕意念。 等终于“听”清了对方的意念,游离顿时辨别出,此人是那个为死去的刺客持香的兵士。 只见其说道:“我二人前一刻……还在替人收尸,没想到……眨眼间却又要劳动……道长替我们收尸了……身为大随守疆边军,没死在沙场上……却落得个这么窝囊……的死法。有劳道长……了……” “话音”刚落,二人身形越来越淡,同时朝游离微微躬身,然后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游离怔怔无言,唏嘘不已:“兵荒马乱的世道,人命真是轻贱如蝼蚁。希望大山哥还平平安安地活着吧。” 他甩掉心头的负面情绪,继续完成了剩下的炼度科仪。 做完这一切,或许是从两个死后犹且忠毅无双的残魄身上得了正向鼓励,游离决定直接将尸身还归大都督府。 就在他准备将两具尸体收入兽囊之中时,香烛上的火焰再次跳动起来。 “又来一个?” 游离忍住骂娘的冲动,掣出明晃晃的匕首,全神戒备起来。 无移时,纱布窗帘微微一晃,烛火也随之熄灭。游离顿时感到屋内的威压直线上升。 他心神一凛,暗叫“不妙”,急忙加大传心术的运转。 进入筑基期后,游离的真炁修为进展极度缓慢,但神识修为的进步却明显快得多。虽然其心湖的“占地面积”依旧是十丈见方,并未扩大,但“水位”一直在稳步上升中,从原来的六尺八寸深,直接提升至七尺有余。 这样的神识强度,足够他在一次大战中,毫无保留地使用一次“心荡神驰术”,而不至于会立即陷入昏迷了。 在此基础上全力运转传心术,神识的感应能力同样水涨船高,极限覆盖范围已经达到四十五丈。这对于一名筑基初期修士而言,殊为不易。 不过,游离这次全力运转传心术,并不是为了探查远处的动静,而是要搞清楚房间内究竟混进了什么,所以施法的重点不在覆盖面上,而是小范围内的覆盖“深度”上。 一言蔽之,即神识释放的强度越大,越能深入地探测更加细微的神魂波动。 电光火石之间,游离猛然转身,手中寒芒一闪,于黑暗中斜刺向后方,然而却是一击落空。 一击不成,游离毫不气馁,左手一翻腕,又朝着左前方打出一道冰箭符。 黑暗中,只听见一声脆响,冰箭符所化的冰箭扎入墙中,随即应声折断。 “打不中,这家伙速度这么快?” 在游离全力运转的神识感知中,房间内有一道不停一动的身影,在这不过三丈见方的狭小房间内来回不停闪动。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道残影,以至于游离的神识勉强捕捉到时,刚要动手,那身影又闪到了另一个位置。 眼见双手跟不上神识的反应速度,游离干脆摆出防御姿态,全力感知残影,试图摸清对方的运动规律。 数息过后,游离的头顶竟冒出一缕热气,这是心神在高速运转的表现。 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移动轨迹愈加的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 游离见状,心念一动,即刻召出一直悬浮在心湖之内的心字印,但没有选择唤醒它,而是直接将其当作自己的本命法兵来使用。 《天心诀》是以心字印为载体而创制的元神之术,有没有心字印,其实差别很大。一直以来,游离也是有苦难言。按说他在炼气期就拥有了本命法兵,本来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奈何主弱兵强,心字印表现得很桀骜不驯。因为担心压制不住心字印,所以几乎没有正经使用过这件本命法兵。 不久前,游离在雁过山与那赤脚郎华生大战一场,心字印感受到了巨兽重蒙的威胁,自动苏醒,将其镇压。这一战过后,它一方面消耗过大,一方面又要吸收、消化重蒙的残魂,所以一直处于深度沉睡之中,短时间内是不会轻易苏醒了,便成了与寻常本命法兵一样的“死物”。 值此生死关头,游离便毫不犹豫地召出心字印,结合一直“空转”的传心术,瞬间释放出本该有的能量。 于是乎,原本只能勉强跟上的残影,终于在他的神识感应中变得凝实起来。 “能自如地使用本命法兵,这种感觉还真是美妙啊。” 游离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神识感应中那个渐渐变得清晰的棱角分明的面庞,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在黑黢黢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瘆人。 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正要下意识地释放一波神识冲击,给对方以重创,脑海中突然“嗡”地一声,紧接着便是无休止的耳鸣在心湖秘境鼓荡起来。 “糟了,被抢先攻击神魂了。” 游离赶紧在心湖秘境之外具现出一道神念之墙,同时不忘朝自己身上打出一道御神符,试图抵御对方发出的神识攻击。 由于神识遭受了冲击,游离自知对外的感知会受到相当程度的影响,产生不合常理的错觉,便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到十五下时,心湖秘境才恢复如常。说明他先前紧急构筑的两道心神防御,开始起效了。 等到心脏又跳动了五下时,六感六识也渐渐归位,游离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发现屋子里又亮了。 低头看看浑身上下,还好,没有哪里受伤。再抬头看时,却见到隔着两具尸体的桌边,正坐着一个人,面色如古铜、轮廓如刀削。 正是那个在他的神识感应中出现的中年汉子。 见游离全神戒备,那人咧嘴笑道: “原以为师父又爱心泛滥,不看资质地乱收弟子了,看来这次总算靠谱了一回。”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师兄 游离听罢,满脸错愕,心思百转之间,不太确定地反问道: “师……兄?大师兄?” 刘在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已经冷透的茶水,等端到嘴边时,游离甚至没看清他如何施法,就发现杯子里已经冒起了热气,茶香顿时扩散开来。 喝完茶,刘在这才一脸满足地回道: “反应还不算慢。” 游离犹疑地看着他,然后试探着问道:“人间何处有洞天?” 刘在笑道:“白云过处丹江悬。” 至此,游离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所问的,正是师父璇玉子重点教导过的师门对接暗号,据说是化用自心相师叔祖的诗句。 其后,不用他开口,刘在顺势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一面刻着“玄”字,一面刻着“真”字,正是玄真门的宗门信牌。 游离默契地拿出自己的信牌,缓缓注入一缕真炁,手中的木牌立即发出微微一声颤鸣,同时引发了刘在手中信牌的共鸣。 到这里,游离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位正是被自家师父夸出花儿来的大师兄了。 于是,他二话不说,规规矩矩地打个稽首,恭恭敬敬地说道: “师弟道心,见过大师兄。” “道心?看来师父对你倒是够‘上心’。” 刘在说完,见自家小师弟低着头,意甚恭敬,根本没发现他话里的谐音梗,忍不住嘀咕道: “唉,天地寂寥,知己难觅。” 随后,又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问道:“说说看,刚刚是如何识破对方的手段的?” 一见面就考问上了,这是要摆一摆师兄的架子吗? 游离腹诽了一番,然后据实回答了刚才的对战情形,以及其间自己的应敌思路。 刘在点点头,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确知对方使用的是魂魄感应之术?” 游离道:“因为传心术几乎感应不到两具人偶的神魂波动,但锥心符的攻击却能奏效,加上青蚨眼的辅助,才最终确定了对方操控之法的原理,是利用了三魂和七魄之间的特殊感应,并锁定了操纵者的大致方位。” 刘在瞬间抓住了关键词:“青蚨眼?” 对自家师兄,游离没什么好隐瞒的,简单解释了一番获取青蚨眼的过程。 刘在一脸怪异地看着他,然后示意其坐过去。 游离便跨过两具尸体,在其对面坐了下来,然后依言伸出右手。 刘在搭手在他的手腕处,施展了摸骨术,又皱着眉头仔细探查了他的丹田、经脉情况,这才微微颔首道: “原来师父看中的是你的神魂天赋,难怪小小年纪就能修习师祖的‘神灵部’符咒术了。那所谓的气运之身,又是怎么一回事?” 游离回道:“此事我也是听道录院的琨玉道长说的,师父闭关前倒是从未跟我说过。” 刘在道:“师父果然闭关了吗?我说怎么会放任你在外面乱跑。依我看,你这气运之身的来历,可能与那三足金蟾有些干系。琨玉师叔是占验一脉出身,他们这一脉的修士,皆是命理气运之道的行家,以后少不得要多请教他们。” 琨玉道长可是一直想诱拐我去他门下呢,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还想把我往虎口送? 游离暗自咕哝了一番,表面上却很乖巧地点头。随后,他又想起一事,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似笑非笑地问道: “忘了谢过大师兄的见面礼,怎么样,师弟过关了吗?” 他指的是方才刘在故意装神弄鬼,试探自己身手一事。 刘在没来由地右眼皮直跳,不禁想道,这臭小子该不会是个记仇的小心眼吧?他年纪小,又是师父新收的弟子,从他老人家发来的传信符看,似乎真的很喜欢这小家伙,万一给我告一状,我岂不是惨兮兮? 思念急转间,便故意清一清嗓子,笑眯眯道: “师弟啊,师父闭关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当然要急师父之所急,替他老人家多考较考较你的修行课业,你说是也不是?” 游离将他的表情变化都瞧在眼里,闻言,皮笑肉不笑道: “师兄考较得可还满意?” 刘在的两只眼皮同时狂跳不已,连连干笑道: “师弟临危不乱,应变得当,颇有师门风范!这说明什么?说明师弟颖悟过人,师父教得也好啊。” 游离听得直想翻白眼,师父他老人家温煦正直,怎么这位大师兄似乎、好像是个没节操的?于是,便主动转移话题道: “师兄是怎么找到我的?” 刘在收敛神色,从容道:“安西城才多大?你昨晚与人斗法,我循着熟悉的真炁味道发现了端倪,所以今日一直有留意你的动向。” “真炁味道?” “只是个形象的说法。各家宗门的行炁手法虽然遵循的大原则都差不多,但大同中还是有着小异,这些‘小异’便构成了各派独特的真炁品质。咱玄真门强调性命双修,对于‘炼精化炁’一道的要求极其严格,修炼出的真炁,务求至阳至纯,有着十分上乘的传承。” 游离恍然大悟,消化了片刻,开始主动将这几年的经历一一说了。 刘在静静听着,不时问一些细节,比如指玄观祖师堂中,有没有预留足够的空间——他这次回山,身上特地请回了三清天尊、祖师爷玄元救苦天尊,以及几位师祖的金身塑像,准备供奉在祖师堂中。 游离一一作了解答。 经过一番深入交谈,二人渐渐熟悉。游离慢慢发现,这位师兄看似有些不着调,其实正如师父所说的,行事十分注重规矩尺度,难怪会成为师父口中的掌律人选。 想到这些,游离由衷地感叹道:“师兄回山,可真是太好了。我一个人还真担心守不住山门。” 刘在虚握拳头,轻轻敲击着桌面,笑道:“这大半年难为你了。接下来,一切有我。” 说着,自腰际的佩囊中取出一件灰扑扑的法袍,胸口、背部各绣着一只仙鹤。 “初次见面,做师兄的也没特意准备什么礼物,这件高阶法器品质的鹙氅,防御力还不错,送你了。” 游离喜眉笑眼地接到手中,口中称谢不停,随后直接穿在了身上。原本宽大的鹙氅,一贴身后,便自行回缩成合身的状态,端的神奇。 刘在看着不再显得土气的师弟,笑吟吟道: “听说,你这次来安西城是寻找哥哥的?” 游离闻言,敏锐地察觉到师兄的话外之音,忙问道: “师兄有消息?” 刘在点点头,说道: “你这个兄长,被寇毅安排在保安镖局,边打杂边接受谍探训练。好在他才十三四岁,涉足不深,还能及时抽身。坏也坏在他还小,偏偏参与了上个月押镖去巨石城的任务。” “那他人呢?还活着吗?”游离忙问。 刘在说道:“详情不好说,目前我能确定的是,他们这个十几个镖师负责的三十余人的商队,至少还没有全部出事。” 游离细细咀嚼着师兄的话,感觉抓住了一点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刘在也不打算卖关子,继续说道: “我原本的计划是先不与你相认,但考虑到安西城内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把你一个人留在城里不安全。另外,我今晚有一个针对这次保安镖局的营救行动,正好缺人,所以就想到了你。” “我?”游离疑惑道,“营救保安镖局?我哥所在的那个镖队?” “不错。”说到这里,刘在一脸严肃道,“这次行动会十分危险,光匈奴那边就至少出动了两名金丹期修士。” 游离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居然还有金丹期修士?老哥他们这是去捅了巨石城的马蜂窝不成? 刘在见他稚嫩的脸上神色变幻,温声安抚道:“放心吧,我这边也邀请了一些好手,足以完成营救行动。” 游离定了定神,疑惑道: “据我所知,武德司这边都没完全掌握保安镖局的情况,师兄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我曾求周城隍帮忙,他说我哥是于半个月前去的宣州啊?” 刘在笑道:“周城隍作为一方地祇,寻人的神通的确很高明。不过,这件事上他是被实实在在地误导了。保安镖局这次行动十分隐秘,不仅提前遮掩了镖队镖师的气息,还留下了相关人员的精血、头发等物,进行了气息误导,为的就是防止这类情况出现。” 游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想到其间有这么多曲折,老哥怎么就参与了这么个不明觉厉的任务? 于是,他顺着话头问道:“那镖队究竟经历了什么,会被大桓人追杀?” 刘在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长吁了一口,说道:“此事干碍颇大,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家小师弟是个气运之身啊。原本他还犹豫要不要带着小家伙去犯险,现在看来,似乎不得不带着了? 气运之身啊,对于夺回那件珍宝,说不定能起到意料不到的作用? 游离这边呢,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来,他不免担心兄长游大山的安危;二来,虽然自己很惜命,却因为在莽荒森林里过惯了茹毛饮血的日子,并不缺乏冒险精神,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师兄,我还有一事想问。” “你问。” “这次行动,我们这边还有哪些人?” 刘在说道:“我们这组,除了你我外,还有墨家墨侠一脉的掌脉翟墨青。” “翟大侠?” “怎么?你认识?” “呃,在雾魔岭除妖时,被他救过一回。” “……” 刘在看着自家小师弟,竟一时无言以对。 “师兄?”游离在他视线上挥了挥手,不解地叫了一声。 刘在回过神来,当机立断道: “既然是熟人,还并肩战斗过,那再好不过了。师兄我愈加觉得是找对人了。事不宜迟,详情路上再说。” 说罢,大手一挥,抓住游离的肩膀,就要带着他离开。 游离忙道:“师兄且慢,地上这两具尸体该怎么办?” 刘在嘟囔了一声“麻烦”,大手隔空一抓,两具尸体便悬空浮起。同时又抓紧游离,连人带尸体,一起捎带着消失在房间内。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说好的土豪呢? 游离只觉得两眼一花,感觉自己飘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等适应了,再往下看时,能发现星星点点的灯火,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飞行在半空。 真是很熟悉的感觉啊。 他不禁想到以前被师父璇玉子夹着飞行在踇隅山上空的日子。 刘在先在城内西北坊市的大都督府上空稍作停留,将两具尸体轻轻抛到寇毅的书房外,并留了一道传音符在尸体上。 寇毅有两名凝丹期修为的侍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状。在缓缓飘落的尸体行将落地时,施法托举住了尸身。 随后,尸体上的传音符莹莹一亮,化作一道清气,飞入其中一人的眉心。 那人听到传音符中的消息,面色变幻不定,最后示意另一名同伴处理尸体,自己则返回屋内,向寇毅禀明情况。 “贾六、成十二死了?我只是让他们收个尸啊,何至于……谁干的?” “送回尸体的人并未明说,只让我们留心大桓的先遣使节。” 寇毅来回踱步,陷入沉思。 良久,侍卫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送尸体之人,修为只怕还在我二人之上,元帅,要不要查查?” 寇毅断然否决道: “我知道是谁。此人虽然神出鬼没,但对我们没有明显恶意,莫要节外生枝。吩咐机宜司,密切关注韩崇文一行的动向,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侍卫得令而去。 寇毅坐回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中,眼中有怒火: “这些山上仙师,完全不把凡人性命当回事!那韩崇文刚刚见过武家的人,以为就有了在安西城公然活动的底气了?哼!武氏明面上对各方势力都敬而远之,实际上与那些萧国、大桓的余孽不过是一丘之貉。” 寇毅目光渐冷,似是下定了决心,无悲无喜道: “看来刘在所言非虚,修行界与世俗界几乎完全隔绝、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也该早作打算了。” —————————— 夜空中,游离盘腿坐在师兄刘在身后,不时看看屁股下面软软的御空符,心想,师兄真是土豪啊,竟然用七品符箓赶路! 刘在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头也不回地以心神传音之术问道: “你动来动去的,这是第一次飞行吗?” 游离回道:“以前被师父夹着飞过几回。” 刘在突然回过头来,笑道: “是吗?只是夹着?想当初师兄我跟着师父修行时,他老人家可是经常把我架在肩膀上飞哩。” 游离闻言,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这是要跟我比谁更得宠吗?没想到你一个快半百的人了,还跟自家小师弟争风吃醋?” 刘在不知他的腹诽,悠然道: “作为师父的第一个徒弟,那时候,他老人家就跟个刚成亲的小媳妇儿似的,教徒经验几乎为零,所以不免会在我身上试错。印象最深的就是带我飞,有好几次直接把我弄掉了。最凶险的一次,我只差一丈就要摔到地上,变成肉饼,幸好被他及时抓住了。” “原来师父以前这么不靠谱啊?” “嗐!教徒弟这种事,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呀。”刘在暗道幸好反应快,不然要一直这么爆师父的猛料,被小师弟打小报告了,自己准吃不了兜着走! “对了,师兄,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呀?” 话音刚落,游离便感觉到自家师兄的腰杆似乎坐得更直了。 “嗐!不值一提,跟师父比还是差多了。他老人家如果闭关顺利,出来应该还是要比我高两境。” 两境?游离诧异道:“师兄已经抱丹成功了?” 刘在嘴上说着“还行”,其实回想起冲击金丹期的种种凶险处,至今仍心有余悸。 事实上,他正是在赶来安西州的路上感受到了自己的抱丹机缘,这才临时觅地抱丹,导致耽搁了大半年光景。不然的话,他本可以赶在师父璇玉子闭关之前回归新山门。 游离听得精神大振,大师兄才四十四岁而已,便能达到金丹初期的修为,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道可期了。 刘在话锋一转,笑道: “刚刚是不是有些埋怨师兄,不但在你遭袭时没有出手救你,还在之后亲自出手考较你?” 游离连连否认:“不敢。” 刘在将游离前后心态的变化真切地看在眼里,暗叹道:“修行一事,果然是实力为上啊。就连自家的小师弟,也是在得知我的修为后,才变得发自内心地恭顺起来。” 感慨归感慨,他反而觉得,自家师弟的心态变化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表现。别人别派他刘在管不着,自家玄真门却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人都该有一份勇猛精进之心! 先前在安西城内,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救人,便是有心考较。而在随后的亲自动手,则是想进一步了解游离的战斗素养。如果空有修为,战斗素质却奇差,那么自然就没有然后了。相反,修为低一些也无妨,战斗素养很好的话,同样能在团队协作中发挥作用。 好在最终的结果让刘在很满意。尽管师父璇玉子心慈德善,在收徒一事上看似标准极低,但从目前的结果看来,却是十分靠谱的。 言谈间,御空符一路往西北方向越过数座大山,来到距离安西城约两百三十里的一个山谷上空。 游离运炁于双目,隐隐看清积满落雪的地上有军马调动。 “那是镇西军的飞骑营,被秘密调派过来,配合我们的行动。” 刘在解释着,一扬手,驾御着御空符朝前方急速下坠。无移时,便在河谷北侧的山腰出落地。 二人先后跳下御空符,刘在收起符箓。看了看四周,然后笑道: “翟大侠估计查探地形去了。趁此机会,我好好给讲一下这次计划。先从这里的地形说起吧。” 游离开始认真听师兄介绍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这个河谷叫作青川河谷。青川发源于宣州,往西南流入安西州境内,并在青川河谷的出口处汇入伏龙河。 这一片东西向的狭长谷底,东西长近二十里,南北宽不过六里,是连接安西州和大桓巨石城的交通要道。 河谷大部分的坡度较陡,只有中间一小块平缓地面,是青川由于过往商旅很多,便慢慢发展为一个边境小镇,名为“伏龙镇”。 而河谷往北十余里,便是当年寇毅坑杀大桓二十二万降卒之地。 游离远远看着尚有灯火亮着的伏龙镇,隐约听到歌舞升平中的悠扬胡琴声,从西侧呼啸而来的谷风,裹挟着笙歌琴音往东而去。 算一算,那场奠定寇毅“人屠”凶名的大战,才过不了不足十五年吧?热闹繁华的伏龙镇,似乎早已将曾经的血雨腥风抛掷到了历史的尘埃里。 可以预见的是,一旦两国达成和谈,开通边境榷场,仅靠着两国的商贸往来,伏龙镇还将得到更进一步发展。 就在他精神漫漶地涌起思古幽情时,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身前。 正是再次见面的翟墨青。 游离打个稽首礼,恭敬道:“晚辈见过翟叔。” 翟墨青倒没表现得太意外,平静道:“弼清去了青云村。” 游离愣了一下,心想,这位扑克脸的前辈还是挺细心的嘛,知道我会询问翟弼清的近况。就是不知道争取金乌石矿开采权一事,究竟进展如何了? 刚想着,翟墨青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一般,主动开口道: “李自牧铁了心要与玉龙山利益绑定,就连苍穹派都险些出局。不过,京城那边已经确定了转运使人选,弼清娘已经与那位搭上了线。” 游离下意识地问道:“是谁?” 他话才出口,就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还不宜掺和此类事情,刚要开口致歉,师兄刘在却不以为意道:“翰林郎邢阳生。” 说完,或许是知道师弟不了解丹泽帝国的朝堂格局,便又加了一句: “吕安的学生,与安西州知州李自牧是同年登科的进士。巧的是,他俩一个是探花,一个是榜眼。” 有点一生对手的意思啊,朝廷这安排,还真是针锋相对。 游离听得很稀奇,不过也知道今晚的重点不在此,便主动问道: “师兄,接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 刘在说道:“方才收到前线的消息,镖队刚刚渡过伏龙河,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入谷了。” 翟墨青闻言,当即一跃而起,贴着林木远遁而去。 游离不无艳羡地看着对方来去自如的潇洒身影,不禁想起在雾魔岭上,那几乎斩破虚空的黑色剑光,一时间心旌摇曳,神往不已。 刘在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发呆?真羡慕,就好好修炼,迟早也能跟师兄一样飞天遁地。” 游离摸了摸头,嘀咕道:“不用那时候,我现在也能飞天啊。” 刘在瞥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本命法兵还不能自如地使用,我很好奇你怎么飞?” 游离左手在腰际一抹,兽囊一动,便飞出一个庞大的身影,落在他的身后。 青枭飞出兽囊,就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气息如渊渟岳峙的刘在,吓得他赶紧躲在了自家主人身后。 游离以心神安抚了一番,然后朝刘在说道:“喏,我有它。” 刘在愣了片刻,突然咬牙切齿道: “臭小子,你明明有飞行坐骑,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白白浪费掉一张七品符纸!” 啊?游离被这一顿数落搞得一脸懵,许久才回过神。 于是,他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自家师兄一番,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说好的土豪呢?”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萨乌教风神使 刘在一脸肉痛地打量了青枭两眼。 吓得青枭直接缩小身子,直到完全躲在游离身后,仿佛只要这样,那个又凶又可怕的人类就看不到自己了 游离的心里也是各种嘀咕:枉我以为自己碰上个土豪师兄,没想到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真是空欢喜一场。 这时,刘在突然回头看向伏龙镇以西的方向,沉声道: “没时间啰嗦了,我给你的任务很简单,守在伏龙镇北面的青山中,等待我信号。你身上有镜像符,可以复刻换影符移动,等拿到东西后,不要回头,直接往东出谷,那边有飞骑营接应。” 说完,也不等他发问,直接拔地而起,往西飞去,沿途白雪皑皑的山林被他带起的一阵旋风吹起,积雪扑簌簌地直往地上掉落,发出轻轻的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来不及把问题问清楚的游离,这才合上张开的嘴巴,闷闷道: “风风火火的,也不交代清楚就走了。我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因为那张七品符纸,在搞打击报复。” 青枭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见那个压迫感十足的人终于走了,这才拍了拍翅膀,说道: “主人,你这个师兄看着好凶啊。” 游离摸摸它的脑袋,赞同道:“眼光不错。不管了,我反正就是个打酱油的,按照吩咐行事就是了。” 说着,一步跨上青枭的背部,驾着它飞落到指定的地点,找了一棵巨大的雪松跳了上去。然后吩咐青枭飞到高空,帮忙侦查。 游离拨开粗大树枝上的积雪,盘腿而坐。为了节省真炁,为接下来的大战积蓄力量,他没有选择释放真炁罩来抵御寒冷,而是通过搬运小周天维持基本的体温,以肉身生顶着寒风凉意。 大雪持续飘落,没有丝毫减小的迹象。仅仅过了片刻,游离身上便积满冰雪,成了一个“雪人”。 就在他准备运功驱散积雪时,心神之中传来了青枭的示警。 “有人直接从青山的北面翻越过来了?” 他心中一动,止住了原先的想法,暗暗往贴身的摛云锦袍中注入真炁。随后,那五彩的锦袍便出现了短暂的虚化,直至将原本穿在最外侧的鹙氅罩在其中,才再度实化,将他整个人裹住。 下一瞬,游离便似隐形了一般,人和气息都隐匿在冰天雪地之中。 十数息后,果然有破空声传来,两道深厚的气息同时落在十丈开外。 其中一个嗓音低沉的声音说道:“这里果然无人看守,风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属下佩服!” 另一个被称为“风大人”的汉子回道:“祭司大人亲自潜入安西城,消息自然精确无误。” 言语间,是满满的自得。 那人便顺势溜须拍马一番,直拍得对方心情舒畅,受用不尽。 片刻后,那“风大人”收起情绪,正色道:“地行灵者听令!” 那人立即收了谄媚神通,俯身顿首,恭敬道:“属下领命。” “风大人”道:“众神在上,地巫有令。兹着地行灵者刘,前往安西城西财神庙,与副祭司大人汇合。不得有误。” “地行灵者?”游离闻言,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在来的路上,大师兄赶鸭子上架,临时给他灌输了大桓国教——萨乌教的教内各职。 地行灵者算是基层干部,负责执行很多具体的教内任务。而地行灵者的上一级,便是各大“神使”。 游离据此推知,既然那个姓刘的地行灵者敬称另一人为“风大人”,那么此人想来便是萨乌教的风神使了。 到了神使一级,便是萨乌教实打实的中层执事,权势颇大,修为也基本以凝丹期起算。 “风神使?萨乌教的风神使只有一位,好像是姓萧?” 游离心念急转,努力回忆着师兄当时语速极快的知识灌输,却一时想不起“风神使”所对应的人名。 “不管了,干脆先叫他萧风神吧。”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双方的对话内容上。 按这二人的行踪和谈话内容,分明指出了安西城内还潜藏着萨乌教一位副祭司级别的大人物?而且还初步识破了师兄他们的布置,安排了后手? 副祭司啊,那可是萨乌教的高层啊。再往上,就只剩大祭司和教主了! 游离暗吸一口凉气的同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前两天自己曾被两个人偷袭过。其中一人修为高深,虽然表现出来的气息是在凝丹期,但鬼知道对方有没有隐藏实力?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坐不住。如果任由这二人离去,必然会导致原先的安排出现大漏洞。 “妈蛋,这种破事怎么就让我给遇上了?出手显然干不过,可不出手似乎又不行。” 此时的他,有种被自家师兄坑了的悲壮感。尼玛,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此时,那刘姓地行灵者已经动身东去,而萧风神却站在原地,俯视着山下灯火星点的伏龙镇,一动不动。 “丫倒是动一动啊,再不动就要冻成冰雕了。” 游离暗暗着急,腹诽不停。随后,他横下一条心,以心神联系上青枭,嘱其跟上那地行灵者,随时报告情况。 然而,就在他刚发完这段意念,树下不远处的萧风神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向了游离这边。 游离大气不敢出一声,虽然已经开启了摛云锦袍,可还是不敢大意,尽量收束真炁和神识的波动。 片刻后,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萧风神,满脸疑惑地转过身,面对着山下的伏龙镇。也不见他如何掐诀施法,却突然悬空而起,缓缓往山下飞去。 游离没有大意,依旧猫着没动,同时初步分析起对方的手段。 “师父曾说过,只有达到金丹期,才能做到不依仗外物地肉身飞行。那萧风神刚刚的手法,明显没有依赖外物,却能直接飞行,当真邪异。” 旋即,他结合对方“风神使”的称号,想到了一种可能。 “既然号称风神使,难道拥有风元素操控之能的特殊能力?” 作出初步判断后,游离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在风雪交加之中,又蹲伏了半个时辰,以至于他所在的树枝上,堆出了一个鼓鼓的白色“坟包”。 所幸摛云锦袍品质足够高,将寒意挡在了外面,不然即使游离已经是筑基初期修为,也无法持久地抵御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 游离记挂着青枭,便尝试发出一道意念,联系上对方。过了许久,却没得到回应。 青枭虽然顽皮跳脱,胆子却不大,仅仅是让它追踪那个地行灵者而已,以它的性格,肯定会忠实地执行命令,不太可能主动攻击,除非被对方发现了。 就在此时,西面的青川河谷入口地带,接连爆发出真炁罡风对撞形成的冲击波,就连远在五六里外的这边,都被震得山林摇晃,雪花纷落。 “就是现在。” 游离趁着这波必然会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动静,暗暗催动温养在丹田之内的镜像符,瞬间复刻出换影符的符胆,一闪身,径往谷东挪移而去。 在挪移之前,他还不忘朝河谷西口发出一道传音符。 然后就在传音符化作一道清气,往西飞行才十丈左右时,那道清气却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屏障,四散开后,复又重新聚拢,继续往上飞行,试图越过屏障,直抵目的地。 游离虽然快速地往东挪移着,神识却一直关注着身后。见状大骇,暗骂一声“耐心真特么好!”头也不回地往东进行第二次挪移。 此时的他,内心庆幸不已。幸好自己足够谨慎,从不敢小看任何一位凝丹修士,所以才在动身的同时,机智地朝反方向打出一道传音符,以此分散萧风神的注意力,为自己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传音符所化的清气,宛如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物,上下左右前后来回乱窜,却被一道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其后,一道身穿白色貂裘的身影出现在旁边。 正是去而复返的萧风神——准确说来,此人的本名其实为萧鹏,乃大桓国的小桓族人。 等到他所构建的透明墙壁内的清气,由于真炁耗尽的缘故,变回传音符,这才悠闲自得地撤掉墙壁。 萧鹏夹住传音符,刚欲注入法力,却突然意识到,这类传音符必然加持了开启密钥,没有正确的法力注入方式,必然自毁自燃。于是一甩手,直接将其揉碎成齑粉。 反正他也只是意在拦截传音符,不让那个超能隐忍的小鬼把消息传递出去而已。 “本使乃是风神的使者,居然一直都没能发现这小家伙的具体位置,看来身上有宝贝啊。” 萧鹏嘴角上扬,一招手,四周的风雪在其脚下迅速凝聚,眨眼间就形成了一道小型的龙卷风,托举着他魁梧的身形向东追击。 飞行之中的萧鹏,果真如他自己所言,似乎真得了风神的眷顾,速度奇快无比。 更神奇的是,无论是其锦帽下的长发,还是宽松的裘衣,都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不仅如此,他脚下的山林同样像没有受到寒风吹拂一般,静立不动。 此时的游离,也才使出第二次挪移而已。好不容易拉开了不足二里的距离,对方却在七八息后就追到了他神识覆盖的范围内。 游离虽然根据以往与凝丹期修士并肩作战或交手的经历,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是敌手,可一旦决定行动,就不会再犹豫。因此,这时的他也顾不上慌乱,大脑飞速运转,一边分析着对方的术法手段,以及自己能拿得出手且行之有效的办法。 就在他心思急转之际,心湖涟漪又起,传心术再次示警了。 这一次,危险的提示出自正前方。 游离眼皮狂跳,知道自己遇上了最坏的情况。 ——他被前后夹击了。 原来,先前那姓刘的地行灵者并未离去,而是先行往东,佯装出谷与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副祭司汇合,实则先行埋伏在半途,等待游离自投罗网。 “被钓鱼了啊,这次怕是要阴沟里翻船了。”游离暗叹一声。 就在他心底油然泛起一丝绝望之意时,耳际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哈哈,小家伙,老夫蹲候多日,终于等到这么个立功的机会啦!”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赌鬼、色鬼和懒鬼 话音未落,游离就看到一根拖着黄色尾巴的长杆,与他擦身而过,朝着他身后的萧鹏呼啸而去。 见到这根特征鲜明的招魂幡,这时的游离哪里还猜不出来人是谁? ——不是那嗜赌如命的“赌鬼”姬居,又是谁来? 随着招魂幡撞击得萧鹏不得不止住身形,随后又在游离身边悬停,滴溜溜旋转不休,其上飞舞不停的黄色幡子骤然涨大,宛若一柄遮天巨伞,将他笼罩了进去。 下一刻,游离只听得“伞面”外侧一阵乒乓作响,想来是姬居和那萧鹏交上了手。 见自己暂时安全了,游离不由得狐疑起来:“这老小子什么时候跟过来的?难道还不死心,想着绑我去帮赌?” 正疑惑间,又听得外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哟哟,原来你这个萨乌教的地行灵者,还是个水嫩娘们?这下可赚大发了,老子走南闯北,也算尝遍天下美色,还真没试过匈奴女人的滋味噻。” 游离听得哑然失笑。这个姬质,平时看着正正经经的,没想到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 想到这里,他不免好奇起来——“灵幽三鬼”中,大鬼姬居是个赌鬼,二鬼姬质是个色鬼,那三鬼姬乔呢? 这时,姬质口中的那个“娘们”因为被识破了女儿身的缘故,也便放弃了伪装,娇叱道: “无耻狗贼!且让老娘看看你们大随男人的狗胆是大是小!” 姬质怪笑道:“妹妹莫心急,质哥哥是大是小,你一试便知。” 那个地行灵者显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年轻,一时间竟没听懂姬质这句夹荤的调戏言语,顺着他的话头喝道: “试试便试试,看老娘不打断你狗腿!” 姬质闻言,笑得更加放肆了,只是尽力躲闪,就不还手,而且还把一门心思都用在了嘴上: “好好好,一向听闻匈奴女人十足泼辣,妹妹果然没让质哥哥失望,哥哥正好也想试试妹妹的深浅。” 这家伙真是太贱了,仗着小姑娘不谙男女之事,占尽嘴上便宜。 游离一手抓住招魂幡的幡杆,悬停在半空,听着那些至贱无敌的荤话,心里直想吐槽,以这家伙的嘲讽天赋,迟早会给人打死。 那地行灵者虽然涉世不深,听不明白话里的满满恶意,但还是能分辨得出这话是不怀好意的。于是,手中的动作明显加快,将一杆奇特的星杖一样的法器使得出神入化。 眼见此方战场的局面初步稳住,游离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便以心神传音之术叩响了大鬼姬居的心门。 姬居一边鏖战萧鹏,一边回应道:“何事?” 游离道:“一会儿找个机会将我放出去,我要回到伏龙镇附近。” 姬居沉默了片刻,一口应下。 在等待机会的空当,游离也没闲着,专心观察姬居与那风神使的对战。 萨乌教信奉的是“万物有灵论”,认为天地万物皆属有灵众生,只有神魂的强弱之别,并无本质不同。于是,在萨乌教教徒的眼中,自然界的山火风雷、日月星辰,皆有独属于自身的灵魂,有些更是神灵意志的显化。 基于上述的理念,整个萨乌教便分为崇拜日月星辰、山火风雷和具备一定神通的妖怪精魅的各个分部。 在游离看来,这种大杂烩式的宗教,本质是一种信仰上的“缝合怪”。至于其具体的形成原因,由于时间有限,大师兄没有细讲。 不过据他自己推测,十有八九是服务于现实政治的需要。因为最近一两百年来,这片大陆,除了东方异军突起、迅速扩张的丹泽帝国,西方的大桓国同样经历了快速扩大版图的历史时期,而被征服的各个小国的宗教,便随着领土的纳入,一起糅合进了萨乌教体系之中。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导致萨乌教至今没有完成新版教义的整体建构。于是,便因袭各部的教义,笼统地分成了以火神使、山神使、月神使、风神使、雷神使、兽神使为首的六大分支。 而现如今游离他们所面对的,正是代表了信奉风神的“风神部”。 只见那白裘翩然的萧鹏,似乎真得了寒冷西风的眷顾,在半空之中闪转腾挪,即便是面对同境修为的姬居,依旧显得从容淡定。时而挥手发出数道风刃,时而单手掐诀,一下子抽空了姬居身周的空气,影响其施法效果。 对于擅长风遁术的修士,游离并不陌生。此前在雾魔岭上被他斩杀的白首金雕,其本命神通便属于风遁领域的强大术法。 不过,那只处于形变期的白首金雕,虽然按修为论并不比眼前的萧鹏差,但由于妖兽天生神魂偏弱,正好被游离克制,加上妖兽普遍智商不高,又容易被情绪左右,这才被手段迭出的他侥幸斩杀。 对此,游离有着很清醒的认知。妖兽智计不如人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族修士还有一个妖兽普遍不具备的优势——层出不穷的法宝。 这也正是游离在面对凝丹期修为的妖兽勉强有一战之力,而对同等修为的人族修士却毫无胜算的根本原因。 言归正传。 那萧鹏虽然看似闲庭信步,实际上远不如他所表现出的那般轻松。姬居毕竟是一名以法术奇诡阴谲著称的鬼士,身上豢养的鬼魂数量足够多,只靠“鬼海”战术,就够那萧鹏喝一壶的。加之风遁术并不克制鬼魂,一来二去,两人就斗成一个难解难分的局面。 另一边,那瘦瘦落落的“色鬼”姬质,尽管修为明显略胜一筹,但因为顾着与那地行灵者“亲密接触”,又或许是出于“怜香惜玉”,一直没有下重手,所以也维持着你来我往的格局。 数息后,他心神一动,是姬居让他做好准备了。游离依言而动,蓄势待发。 无移时,只觉得招魂幡的长杆猛然一颤,游离顺势扭腰,借助幡杆的大幅摆动,在黄幡掀开的一瞬间,径直电射而出。 这时,萧鹏立有反应,虽然刚刚硬接了姬居所御使的怨鬼一记大招,不忘抽手掐诀。眨眼间,游离便察觉到前行路线上,凭空生出一个透明的飞鸟。 游离本能地感应到一丝危险气息,毫不犹豫地使出早已复刻为换影符的镜像符,径直越过那鹰隼样的透明飞鸟,瞬间往西挪移到近一里开外。然后一刻不停,准备再度挪移。 谁知,那透明鹰隼却如影随形,骤然出现在他身后不足两丈距离。 就在那鹰隼出现的瞬间,游离直感觉到后脑一阵恶寒,产生了一股强力的吸力,仿佛要将他吞噬进去一般。 就在他要有所行动时,却见身后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铜铃。与此同时,下方的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 “道友只管赶路,我来断后!” 游离闻言,心中了然,就说“灵幽三鬼”一向爱抱团,大鬼、二鬼都来了,没理由三鬼姬乔会缺席嘛。 就在他再度开启换影符的瞬间,心里又一次冒出了那一个疑问: “大鬼姬居的真正绰号是‘赌鬼’,二鬼姬质是‘色鬼’,那三鬼姬乔呢?” 这时,姬乔那肥硕的身躯已经跃上了铜铃,背对游离,直面着那急掠而来的透明鹰隼,打了个哈欠道: “好麻烦,大半夜的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就在挪移而去的那一刻,游离心有所感,会心一笑: “原来是个‘懒鬼’啊。”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游离人已挪移到了最初的位置。 侧耳倾听了一阵“灵幽三鬼”那边的动静,判定那边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打扰到他了。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不敢托大,当即从佩囊中出一包法器,开始布设混元无极阵——跟着翟弼清厮混了一阵子,其他筑基期常见的阵法虽然略懂一点,但要说能独自布设的,也就这个了。 虽然神识有了不小的进步,游离依旧开启了青蚨眼,辅助自己察看天地气机的流向,然后迅速在五个方位插好布阵令旗。 做好这些,他便开启了摛云锦袍,准备隐身于一片山坳之中。 就在这时,他的心神之中泛起了青枭的意念,简单报告了东面“灵幽三鬼”那边的战况。 游离心中有数,正要问它刚刚干什么去了,又收到了青枭的示警意念。 西边终于来人了! 游离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地跳将起来。 只是,等了十数息,仍未有人进入他的神识感应范围。正疑惑间,青枭适时道: “那人跑得跌跌撞撞的,看样子是个凡人。” 凡人? 游离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来的那个,多半是保安镖局的人了。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一股陌生的气息闯入了他的神识感应中。 游离感知片时,立即判断出那是个年轻人,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 会是自家老哥吗?他心跳再次加速,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黑夜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积雪的泥泞山路上,那个身影接连跑了四五里,身形踉踉跄跄,渐有不支迹象。 游离见状,心下焦急,便要动身前去迎接。可思绪飞转之际,突然想起师兄的嘱咐,便按捺着性子,乖乖静候那个越跑越慢的身影的到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作死能手 盼星星盼月亮,游离总算等到那个满步蹒跚的身影进入神识覆盖范围。 在他的感应中,那人身高约有五尺七寸,看着颇为壮实,但见其脚步虚浮,又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游离据此推断出,此人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跳出来,而是耐心地观望着。 那人一步重似一步,终于走到游离附近,许是实在太疲累了,也顾不得天寒地冻,一屁股坐到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的木墩上,气喘吁吁。 再看看河谷西口那边的打斗动静,几乎没有断绝过,且战场明显有往这边转移的趋势。 游离见状,也便不再等待,轻轻咳了一声,引起那人的注意后,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 那人见他从四五丈高的树上跳下,却落地无声,显然也是有些见识的,一下子就猜到他是个仙师。于是,匆忙站起来,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气势虽足,语气中却明显流露出几分强自镇定的意味。 游离笑反问道:“阁下贵姓?” 那人犹疑了一下,以一口地道的安西州口音回道:“敝姓游。” 游离心中一动,又追问:“贵庚?” 那人愈发疑惑和警觉,紧紧盯着游离,试图借助雪光看清他的脸。可惜一介肉眼凡目,终究未能看出个究竟。 于是,沉声道:“二十岁。” 游离眉头微微一皱,旋即舒眉笑道:“可你这声音听着倒像是个十四五岁的。” 那人嗫嚅了半天,反唇相讥道:“你声音听着明明比我还小,装什么大爷?” 游离听得好笑,旋又正色道:“你知不知道,凡人若冲撞修士,修士按律是可以自行治罪的?” 那人切了一声,满不在乎道: “我虽是一介白身,却也跟不少仙师打过交道,他们大多数都算得上真正的方外高士。像你这样的,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满瓶不动半瓶摇。” “哟呵,本事稀松平常,口气倒不小。我且问你,你大半夜的鬼鬼祟祟从西而来,意欲何为?” 那人闻言,沉声道:“没听见后面那么大动静吗?我们的商队遭遇马匪,我趁乱跑出来喊救兵。” 这还是个暴脾气啊,游离心中直乐。不过,眼前这个疑似自己兄长的人,倒是颟顸得让他生不起气来。 于是,他便问道:“保安镖局?” 那人一怔,随即小心翼翼问道:“仙师是受人嘱托,前来接应的?” 嗬!改口倒是挺快,直接用上“仙师”这个敬称了,看来也不是不懂得审时度势嘛。游离暗暗吐槽了一句,然后点头道: “的确是受了安西城中某个大人物的嘱托,前来策应一二。” 他没有点明那个大人物是寇毅,一是出于谨慎,在还没有百分百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有所保留总归不会错;其次,大师兄其实也没有跟他挑明这是大都督府的委托,但据他自己推测,此事背后肯定离不开大都督府的推动,毕竟保安镖局时寇毅暗中发展的谍报机构。 那人闻言,顿时安心不少。然后抱拳道: “原来是朋友,方才游某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请仙师见谅。” 游离听得心里怪怪的,连连摆手道: “好说,不知者不罪嘛。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游小河。” 好家伙,“大山”直接变“小河”了,你这假名起得也太不走心了吧?看来还是信不过我啊,嗯,行事看似粗疏颟顸,实则粗中有细,难怪会被保安镖局看中。 游离心念一转,心中对自家这个兄长的评价不免高了几分。不过,考虑到眼下情况紧急,时机不对,便不打算在这时候与对方相认,准备再顺便观察一阵子。于是,打个稽首道: “小道法名‘道心’。不知后面可还有人逃出?” 自称游小河的游大山回头看了一眼青川河谷西侧入口地带,摇摇头道: “没有了,佟镖头和李大哥他们,配合着两位仙师,掩护我先撤退。商队的其他几位雇主和随从,都在强渡伏龙河的时候,或落水冻溺身故,或被匈奴追击的骑兵乱箭射死。” 看来这一行人一路逃亡,伤亡很大啊。 游离感叹一声,走近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本想宽解一番。不意对方突然一扭肩,顺势上手擒拿住他的手腕。 速度之快,饶是拳脚功夫过硬的游离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游离终究是经历过数次生死搏杀的,反应虽然慢了半拍,导致失了先手,但应变的经验却很丰富。一旦反应过来,战斗的本能立即压制住下心头的疑惑,手腕顺势翻转,反过来要去控制住对方。 再看游大山,虽然满脸惊疑,手上的动作却同样不慢,试图使用再次掌握主导权。 然而,他终究只是学了点皮毛功夫的普通武夫,在游离这个正儿八经的修士已经有所防备的情形下,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只半息,就被游离迅速反制,扣死了手腕的行动空间。 此时的游大山,突然满脸扭曲,显露出痛苦的神色。 游离目光沉凝,思绪飞速运转,灵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打出一道八品百解符。 那红色的符箓瞬间就撞入游大山的眉心,游大山原本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突然一顿,旋即又变得狰狞而痛苦,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抱着头,本能发出地一声声低吼声。 果然是被人控制了神智! 游离沉声道:“道友如此作为,与搜魂何异?不怕遭天谴吗?” 在修行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修士不得随意对凡人搜魂,否则必会遭受天地大道的无形排斥,影响自身的修为进境。 随后,游大山那狰狞扭曲的面容,突然邪魅一笑: “嘿嘿,本座可不会傻到直接夺舍,只不过是在他神魂中种下一点意念,暂时主导了他的身体控制权罢了。你们真以为本座这么无能,追杀这几个区区蝼蚁,还用半个多月的时间?” 游离大骇,对方短短几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既然是故意放任保安镖局的商队回归,一路制造追杀的假象,说明那个所谓的珍宝,其实是大桓那边故意放出来的鱼饵? 那这个鱼饵钓的又是谁呢? 游离心思纷乱,一时间如坠五里迷雾之中,电光火石之间,也便有了决断。 若是按照他的性格,打不过就跑,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因为眼前这个控制了游大山的人,哪怕只是寄生了的一缕神识,却不是他能敌对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被寄生的毕竟是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兄长,试问如何能退却? 此时的游离,心绪杂乱,真有点一念万年的感觉。两息后,他遵循本心,决定放手试一试。 这时,他有点庆幸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与游大山相认,否则就真要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了。 游离说道:“所以,阁下的最终目标,其实是寇大元帅?” 见对方要开口,他又抢先说道: “让我再猜猜,其实动寇大元帅也只是计划的一环,你们的真实意图还是想为明年的和谈争取筹码?” “游大山”眼中寒芒一闪,阴恻恻笑道: “嘿嘿嘿,倒是没想到,竟然遇上个有点见识的。你们大随不是有句话,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本座若是不杀你,都有点对不住你的聪明劲了。” 游离听得头皮发麻,尼玛,我就是随口胡诌了两句,居然真的猜中了? 这特么……真是把自己往死里作啊! 他一边骂娘,一边全力戒备,根本不敢保留,迅速调动本命法兵心字印,全力运转起传心术,现在心湖秘境所在的泥丸窍内,具现出一道神念之墙,然后取出一道百解符,随时准备反击。 百解符虽然只是八品层次的符箓,却是极为厉害的神魂类符箓,对付像魂魄寄生一类的邪祟之术,有着良好的克制作用。所以,刚刚他才能一击奏效,直接逼出了潜藏在游大山魂魄深处的那缕神识。 这是游离身上唯一一个能直接作用于那缕神识,而不会对游大山的魂魄产生致命影响的手段。其余的,哪怕是传心术,对于只处于神识第一境的他而言,还无法精细操控神识,因此无论怎么小心,都会对游大山的魂魄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然而要命的是,刚刚使用了一道百解符后,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游大山”其实也颇为忌惮游离的百解符,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就出手,而是任由游离退出两丈开外。 游离由于全力运转着传心术,对对方所表现出来的谨慎瞧得十分真切,瞬间就察觉到了那人对百解符的忌惮。 一念及此,他反而稍稍安心,将百解符换到左手,右手取出匕首,全身戒备着。 既然对方忌惮百解符,而且显然也不清楚自己手中的库存,那最好的做法,自然就是让这最后一道百解符发挥震慑作用即可。 这时,“游大山”突然伸手入衣襟,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皮囊。 那皮囊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原本还安静如死物,片刻后,突然像活了过来一般,翻来覆去,几乎要脱离控制。 “游大山”随即紧握手掌,死死攥住,神色并不轻松。 游离正疑惑于对方的举动,左腰革带上挂着的绿色兽囊,也突然躁动起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抽丝剥茧 游离察觉到腰际的躁动,第一反应不是去探查,而是想办法先捂盖子。 然而,这种被动触发式的躁动所能引发的动静,却如黑夜里的灯火一样清晰可见,并不以他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于是,事情的发展就越来越向着游离难以理解的走向行进,以至于连对面的“游大山”都跟着一愣,旋即露出了玩味十足的笑容: “本来有人建议本座在这个小鬼身上做点文章,本座还觉得腻味,没想到还真有意外之喜。” 被暂时控制住意识的游大山,脸上的狰狞表情牵扯到了一个十分夸张的程度,仿佛再稍稍加点力,那张原本还算浓眉大眼的脸,就立即会土崩瓦解似的。 此时的游离,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不过,导致这一情形的原因,却不是对方那压迫感十足的邪异气势,而是其手中的覆毛皮囊。 那皮囊内散发出的那股苍朴气息,仿佛从古老的历史罅隙里呼啸而来,与游离兽囊中的某物产生了联系。 游离一方面戒备着“游大山”,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将心神沉入兽囊之中,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正主——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黄色鳞片。 这块鳞片,乃是游离在雾魔岭三泄峰的山洞之内寻得的,一起得到的还有一卷兽皮文书。 这二物原本都被他存入玉笔之中,奈何前日他遭受钱虫偷袭。玉笔为了降服那钱虫,以自身所蕴含的财运本源为饵,将其喂了个饱,自己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连储物功能都暂时无法维持,游离便将疑似龙鳞的金色鳞片和兽皮文书暂时收纳到了兽囊之中。 此时,那原本一直不甚起眼的鳞片,却受到对面“游大山”手中的皮囊所散发气息的影响,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同样散发出一股古朴的温热气息。 随着皮囊与鳞片的“交流”越来越紧密,“游大山”脸上的热切和贪婪愈发明显,以至于渐渐压过了对他手中百解符的顾忌,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游离则在第一时间与心窍之内的玉笔沟通,玉笔迟疑了片刻,反馈给游离一个意念,然后在游离的默许下,以自身的财运本源为引,夹杂在游离的神识之中,缓缓度入兽囊。无移时,竟真成功压制了鳞片的躁动,并顺利中断了其与皮囊的联系。 不过,游离心里很清楚,以玉笔目前的状态,想要长久地维持这种程度的压制,并不现实,因此,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一念及此,游离便不再留力,直接开启混元无极阵。刹那间,二人身周二十丈方圆的范围,寒烟四起,最终将二人完全笼罩。 游离手执阵牌,口中诵念有声,片刻后,身形就移动到一个感知死角,冷眼旁观“游大山”的行动。 只见“游大山”四下张望一番,咧嘴笑道: “筑基期的混元无极阵?本座这是被看轻了啊——也对,你也才不过筑基期修为而已,高阶的法阵还没掌握。” 旋即,大阵之中响起了刺耳的声响,如回声一般此起彼伏,一般筑基期修士落入阵中,此时必定会出现思绪纷乱、杂念丛生的症状,之后便会被接踵而至的负面情绪占据心神,直至修为收到一定程度的压制。 然而,“游大山”双臂环胸,眼皮微垂,老神在在地承受了大阵的情绪干扰,却一直神色如常。 “你这简直在给本座的神识挠痒呢?堂堂混元无极阵,墨家的围杀名阵,即便是筑基期的微缩版,也断不至于是这点程度。嘿嘿,翟碧青那娘们要是知道她引以为傲的杀阵被学成这个鸟样,怕是第一个就绕不过你!” 游离无视了对方丝毫不掩饰意图的激将法,漠然移至下一处神识死角,及时躲过了对方暗中的神识查探,然后再度掐诀念咒,加大了对阵牌的真炁输入。 一时间,大阵之内烟锁雾横,温度持续降低,以至寒雾中都快凝聚出细小的水珠来。 与之同时进行着的,还有那越来越刺激阵中之人感官、使人极易心神失守的幻术,也在加大力度地灌输到“游大山”的脑海里。 “游大山”虽然仍旧显得气定神闲,却已经长久不言,仿佛忘记了自己还有自以为高明的嘲讽技能一般。 游离见状,心中大定。 片刻后,阵中之人脸色变得凝重了几分,又十息,对方打破沉默,终于沉声道: “筑基期的混元无极阵,虽然能有效地压制六感六识,却不可能达到连神识都能压制的程度。你竟然还有额外的手段?”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寂。 那人见游离没有回答,依旧满脸笑意,只是眉眼间已不再轻松,自顾自道: “也罢,本座虽然很好奇你的手段,但如今大事要紧,便不陪你空耗时间了。” 说着,便要动手用强。 此时的游离,却是有苦难言。他之所以能短暂压制那人的神识,其实方法并不玄奥,只是在混元无极阵之中又布设了一道五行符箓大阵而已。 按说阵法一道,最是讲究天地气机的运用,普通的基础法阵就已极难布设,阵中阵、连环阵这类“叠阵”之法的难度更是会呈几何级数的上升。 道理很简单,任何一座法阵都会扰乱一地的气机流转,并化为己用,在此基础上再布设阵中阵,既要保证不破坏原阵已经形成的气机运转,更要在原阵中再造乾坤,形成又一个独立的气机循环,并且非但不与原阵产生冲突,最好还要与原阵形成良性循环,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其难度可想而知。 按说混元无极阵的阵理深奥、道韵无穷,远非一个初级得不能再初级的五行符箓大阵能比,两者相嵌套,按照常识来说,是不可能叠加成阵中阵的,奈何游离不是阵法师,并没有这类“常识”,情急之下,在混元无极阵中临时布设了五行符箓大阵,竟是歪打正着,一举成功。 于是,那个藏神于游大山魂魄之中的高手,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他神识受到压制的道理竟是这么简单,又是这么无厘头。 游离呢,除了暗自庆幸自己人品还不错外,也根本没意识到此举的不可思议之处,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将对手逼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游大山突然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捂住脸面,随后手指内抓,指甲迅速嵌入血肉之中。 游离借助混元无极阵的加持,很快弄明白了游大山的状况。 他方才的自残行为表明,那人种下的一缕神识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游大山自己的意识开始回归,正凭借本能地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这虽然是个好迹象,但对游离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好事。因为再这么放任下去,游大山哪怕夺回了身体控制权,也早就破了相,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于是,游离迅速掐出一个十分复杂的指诀,口中诵念有声,数息后,但见一道细长的黑色锁链,自他的眉心飞射而出,穿破迷雾,直抵游大山的眉心。 随着黑色锁链的进入,游大山猛然一抖,手上的动作便迟缓了下来。因为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了游离的沉毅而温和声音: “游小河——游大山——,持心守念!想一想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然后紧紧围绕它,不要被那个外来者影响。” 听完这段话语,游大山本能地遵循着去做了。只一会儿,便从意识混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游离趁机直入其识海之中。 游大山只是一个会些拳脚的普通武夫,并未开通窍穴,杂沓的意念像无头苍蝇一样,散逸于泥丸窍附近的“虚空”地带,形成一个馄饨蒙昧、散乱五章的意识海洋——这也是绝大多数凡人和炼气士的识海状态。 游离具现出的神识锁链,状若蛟蛇,摇头摆尾于游大山的识海之中,抽丝剥茧地追寻那缕神识的踪迹。由于刚刚受了他的帮助,游大山的识海里这方自成天地的小世界,便对他格外的友好——这正是游大山潜意识里所表现出的善意。 片刻后,神识锁链终于锁定了一个漆黑的雾团。那雾团受到游大山的识海潜意识的排斥,加上外面两套叠阵的压迫,显得颇为狼狈。 这种黑色的雾团,游离再熟悉不过,当初寄生在碧瞳鼠识海中的那个叫作“重蒙”的异兽的残魂,便与这缕神识意念有九分肖似。 在见到游离的神识锁链后,那雾团立有警觉,登时浑身如炸刺,释放出十分明确的警告信息。然后向游大山的识海深处逃逸。 游离见状,立即控制神识锁链追击,速度与那雾团相比,只快不慢。 数息后,锁链再度加速,顷刻间便追上了那团石榴子大小的黑色雾团。二者刚一接触,锁链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像线团一样将其团团围困在中间。 这一招,正是游离从方怀远那里学来的“锁神术”。 据游离推测,那缕黑色神识的原主,神识修为应该在第二境——守一境,比他高了一境,但由于寄生的这缕神识极其微弱,便算准了能通过混元无极阵进行一定程度的压制。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受混元无极阵的影响较小,便急中生智地又加了一道五行符箓大阵,通过持续不断地砸幻术,这才勉强迫使其原本就不稳定的神识,短暂地跌至第一境心斋境。 而《天心诀》的强大之处就在于,神识处在同一境的情况下,几无敌手。 游离这种战法,便是典型的将敌人拉低到自己的层次,再凭借丰富的经验击败之。 不过,本来游离可以通过心荡神驰术,一举击溃对手,但为了不殃及自己兄长,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了锁神术。 锁神术是禁锁神魂的秘术,非神识强大者不能修习,对于攻伐人的识海、心湖效果超群。 “虽说贪多容易嚼不烂,但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还是掌握的术法越多越好啊。”游离感叹了一番,愈发地庆幸当初好好跟着方怀远学习了此术。 这时,层层包裹的神识锁链,在节节紧缩的过程中,突然遭遇了一股阻力。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惊人的气势,如跗骨之蛆一般,沿着锁链,径往游离的心湖秘境而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因果线 就在惊疑不定之际,游离尝试着加强神识锁链的束缚强度,奈何里面的那缕神识雾团却如水入油锅一般,瞬间爆裂。 游离一个不防,神识所化的锁链险些就被那股急剧膨胀的雾团撑断。 不过,他一直牵记着游大山的精神状态,深知以其识海作为“战场”,再小的意外都可能对游大山的神魂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因此十分小心谨慎。 而这份谨慎就在关键时刻拯救了他自己和游大山——他一刻不放松地维持着神识锁链的强度,这才在里面的神识突然爆发时,勉强维持住了锁链的状态,没有被那股极其诡异的变数在第一时间内撑爆,为自己争取到了五分之一息的喘息时间。 就在他想不计后果、全力维持锁链强度时,神识感应突然出现了短暂的迷茫,下一瞬,就听到了师兄刘在的声音在心中响起: “做得不错,接下来交给师兄。” 游离心中大定,喜道:“师兄,那缕充满敌意的神识所寄生的原主,正是我兄长游大……” 话音未落,他却眼前一花,等到眼神再次聚焦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身处一个暖和的房间内。 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屋中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铺,一套桌椅,一个放着盥洗器具的木架,以及一盆炭火通红的暖炉。 此刻的他,正坐在桌边,仿佛刚睡醒一般,回顾起先前的一切,有种恍然若梦的虚幻感。 习惯性地释放出神识,笼罩着整间屋子,再往屋外蔓延时,游离才发现,墙壁上有一道无形的禁制,不仅隔绝了屋内屋外,就连神识也无法穿透。 眼见横竖无法突破禁制,游离索性放弃尝试,再度查探了一番屋子内的情形。 不过,这一次有了新的发现。 就在他坐的这个位子上,残留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种异样的感觉,源自这股气息对于他来说,竟是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之处就在于,这是一股他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气息。须知,游离的直感十分出色,这主要得益于他从小在森林里狩猎的习惯,对于人和动物气息的感知十分敏锐。任何人事物,只要被他近距离接触过,便会深深地印在脑海里,长久不散。 在意识到自己拥有了这一能力后,游离曾不止一次吐槽自己,若是前世能具备这种天赋,早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何至于当个娘嫌爹恶的学渣…… 至于那股气息所带来的熟悉之感,他却一时找不到根源,只是凭直觉地认为,这股气息是友非敌。至于到底是谁,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有了些许眉目后,游离这才心有所感,发现自己身上的这件鹙氅上所绣的仙鹤图案,大有古怪。 以手抚摸片刻,再以玄真门符咒术特有的方式,缓缓注入一缕神识和一道真炁,那原本不无脏污之感的仙鹤,突然发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 其后,仙鹤的短喙、眼睛、脖颈、翅膀、长腿等各处立被“肢解”,并重新打散、组合,形成了一幅全新的图案。 顿时,一股古朴浑厚的道意扑面而来。游离面露惊异之色,这才意识到,那幅图案不是别的,竟是一道替身符的符图! 而那一股股金光熠熠的恢弘气势,更是明晃晃地昭示着,这是一道达到五品层次的替身符。 替身符涉及空间奥义,虽然因为使用时的前置条件颇多,比如需要预先准备好一个“替身”,并且一次使用至少需要两张,消耗很大,等等,因此在同类型的符箓之中不算特别出彩。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涉及空间奥义的符箓,只要使用得到,保命或出奇制敌的效果奇佳。然而,这类符箓的绘制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失败率奇高无比,所以其价值远比同一品级的绝大多数符箓珍贵得多。 而要绘制出五品层次的替身符,符咒师本身的符道修为至少要达到四品层次,并且本身对于空间一道有着较为深刻的理解才行。 综上所述,游离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自家师兄的实力:四十四岁,金丹初期修为,至少四品层次的符师,神识修为至少也达到了第二境守一境……凡此种种,无一不显示着其人的强横。 想到这里,游离顿时就安心了不少。有师兄如此,接下来的战斗,还有啥需要他一个小小筑基初期担心的? “就是不知道师兄他有没有听清楚我的嘱咐,希望他能保护好大山哥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像这类常识性的问题,想来自家师兄不只是会注意到而已,甚至早就有对策了也说不定。 “希望人没事。”他咕哝了一句,趺坐入定,冥想恢复起来。 —————————— 刘在通过替身符转移走游离后,稳稳地在游离原先的位置站定。 对面游大山的魂魄识海之中,原本用于困索那缕黑色雾团的神识锁链,此时却被一个金光熠熠的符文牢笼代替。 笼内的那团黑雾已经膨胀了一倍有余,此时正像一颗心脏一般,一张一缩地跳动着。 “嘿嘿,刘兄,你对刚刚那小道士很紧张啊?莫不是你与哪个乡野村姑生的小野种?” 刘在双手负后,神色自若道:“刘某这辈子很少佩服人。但在认爹一事上,却是真心诚意地佩服桓獏兄的天赋神通啊。” 刘在口中的那个叫作桓獏的大桓修士,乃是萨乌教的高层修士之一。此人所修习的功法颇为邪异,常需分出些许神识意念,寄生在其他人或动物身上,通过蚕食宿主的魂魄,来壮大自身。 是以,刘在才有了上述一番反唇相讥,意在讽刺此人的寄生行为为“认爹”之举。 桓獏不以为忤,反而开怀大笑道: “大家都是神识修为高强之辈,那小道士被你用替身符转移走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你该不会以为能瞒过本座的耳目吧?” 刘在面无表情道:“那又如何?” 桓獏虽然再无办法控制游大山的肉身,却依旧通过对其魂魄的影响,间接地影响着游大山的肢体动作。于是,原本已经安静下来、双目无神的游大山,再次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嘴唇翕动道: “还能如何?那小道士虽然极力隐藏情绪,哪里能逃得过本座的感知?我寄生的这个宿主,只怕与那小道士有些关系吧?” 见刘在不答话,桓獏更显得意: “被本座猜中了吧?嘿嘿,你以为这一个小商队中,本座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这个小家伙寄生神识?” 刘在闻言,心中一动,沉声问道:“还有点时间,不妨说来听听。” 桓獏大笑道:“你有兴趣听了,本座却没兴趣讲了。” 刘在微微皱眉,似笑非笑道:“不说便不说,拳脚上见真章便是。” 桓獏止住笑意,饶富兴味地问道:“本座很好奇,你在意的是那小道士的安危,还是他身上的那片龙鳞?” 刘在眉头一挑,说道:“你有兴致听,刘某也没兴致讲啊。” 桓獏见他拿自己的话来挤兑自己,一时语塞,随后假装不甚在意地问道: “算算时间,河谷西口的战斗也差不多结束了。嘿嘿,你该不会以为,本座陪你聊这么久的天,真的只是想套你的话吧?” 刘在抬头看看天色,淡然道: “刘某当然知道桓獏兄的如意算盘,同样的话再回敬你——你该不会也以为我被你吸引过来,我们在谷口那边就会出现战力真空吧?” 桓獏闻言,雾团原本很有节律的跳动仿佛直接漏了两拍,顿时大骇道: “你……你……的真正目标……之一,其实是本座的本体!” 言毕,也不等刘在回答,当即施展秘术,那雾团登时分裂为数十个鱼子大小的雾点,试图分散逃逸。 然而,饶是那些黑色的雾点再如何分裂,依旧没办法越过那看似缝隙极大的牢笼。 刘在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掐诀不止,神色如常道: “我这道拘神符乃是四品层次的,你若是在神魂完整的情况下,或许能逃脱,如今不过只有一半的神魂在此,看你还如何蹦跶?” 话音刚落,那原本在持续分裂着的雾点再度聚拢成雾团状,声嘶力竭道: “刘在!你阴我!原来这小鬼和那小道士,都是你下的鱼饵!你早就知道他俩与皮囊中的那件珍宝之间的因果联系?” 刘在掐诀不停,嘴中同时回道: “因果线嘛,金丹期的‘人仙’境界虽然很难推演获知,但你们未免太小看我大随的能人异士了。你们想通过这件珍宝钓鱼,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此时的桓獏,一时难以自持,渐渐陷入癫狂状态。原因无他,他的本体此时真躲藏在河谷北侧山脉——青山的北坡一处密洞之内。分出一缕神识,潜入战场,趁机钻入他们早就选中的游大山,寄生于其魂魄之中。 企图依据那件珍宝与游大山的因果联系,挖出真正的因果线终端的那个真正目标! 刘在一方其实获知的情报十分有限,但刚刚桓獏癫狂之际所暴露出的信息,却瞬间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此事似乎与自家小师弟有些干碍?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渐渐有些脱离双方掌控的迹象,加上牵扯到了师弟,刘在便再顾不得其他,瞬间起了杀心,必须尽可能地将此事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游大山识海之中的金色牢笼急速收缩,并将其中的黑色雾团拖曳出游大山的识海,在黑色的夜空中,直接挤爆了那团黑雾。 一时间,黑色的天空中如烟花爆裂一般,散发出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 片刻后,游大山的眼神之中,恢复了一丝灵动,人也渐渐脱离了僵硬的状态,看样子,似乎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青山另一边,一处幽暗的洞穴之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其间。 身穿蓝色裘衣、刚刚丧失了一半神魂的桓獏,双手捂头,痛苦难当。 就在他满地打滚之际,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洞口。 桓獏虽然痛楚不已,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有所警觉,看着洞口堵住光源的巨大身影,脸上露出畏惧而绝望的神色,颤抖声音道: “你是……秦复享?”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秦复享 黑黢黢的山洞之内,那道堵在洞口的黑影并未答话,直接一步跨出,右手临空虚斩,带出一股无声的大恐怖,径往桓獏的脖子而去。 桓獏刚刚遭受神魂重创,身体的反应能力直线下降,眼见对方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一上手就是凌厉无比的杀招,心中大恨。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作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那黑影却丝毫没有大意的迹象,旋即伸出左手,宽袖之中随即飞射出一道细长的黑影,速度之快,连空气都被震荡出一连串的颤鸣。 桓獏耳中听得分明,忍不住破口骂道: “姓秦的,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如此阴毒,难怪翟碧青那婆娘一向不服你!” 秦复享丝毫不为所动,在补上那记弩箭后,便在半途停住身形。 桓獏哀嚎一声,心如死灰一般,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就在第一击即将斩中他的脖子时,桓獏突然暴起,厚实的大袖鼓荡不已,从中飞出一面白色的盾牌,骤然放大,及时拦下了那恐怖的一击。 两相撞击之后,盾牌表面只裂开了一条细长的缝隙,竟是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招。 不远处的秦复享见状,面无表情道:“异兽白甲龟的背甲?就知道一击要不了你命。” 话音未落,紧随而至的弩箭,瞬间穿透那面由白甲龟的背甲制成的盾牌,直奔其心脏部位而去。 桓獏见状,心中凄苦,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第一击只是诱敌之计,这支弩箭才是真正的后手,而且瞄准的正是他的心脏! 这点充分说明,秦复享是有备而来!他显然很清楚,桓獏的核心窍穴并不在泥丸窍,而是心窍! “当真是不给活路啊!” 桓獏心中大恨,他堂堂一名金丹期修士,能修行到“人仙”境界,可不是心性脆弱之辈,此时面临绝境,反而愈发冷静——实在不行,完全可以拼掉一身修为不要,在最后关头舍弃肉身,等到逃出生天之后,转头去修炼那人提供的功法! 就在桓獏打定主意之际,洞穴之内异象陡生,只见那弩箭的飞行线路上,突然冒出了一根长鞭,临空一卷,试图控制住那支弩箭。 不过,那弩箭却似有着独立意识一般,竟然一扭身,躲过了长鞭的拦阻,急掠入桓獏的胸膛之中。 然而,那凭空出现的长鞭看似没有一举建功,却逼迫得弩箭改变行进路线,最终只是贯穿了桓獏的右胸,未能重创偏靠左胸的心窍。 桓獏被那劲道十足的弩箭带飞,狠狠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之上,留下了斑斑血迹。摔倒地上后,喉咙一热,喷出一大口鲜血。 此时的他,脸色煞白,受伤不轻。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喜色。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解决,却峰回路转,死里逃生,相比之下,哪怕是受了这种程度的重伤,也是值得庆幸的了。 桓獏咳嗽了一阵后,对着那长鞭感激道: “多……谢……咳咳……地巫大……人出手……” 话音刚落,那长鞭一甩,在漆黑的洞穴之内甩出了一道明晃晃的火光,径直打向秦复享。 秦复享右手一甩,身前出现了一柄两尺长的飞剑,狠狠斩向长鞭。 与此同时,桓獏身下冒出又一根长鞭,卷住他的腰身,径直往地下一扯,竟是要连人带箭,一起拉往地下! 秦复享在对付那根佯攻的长鞭的同时,神识一直停留在桓獏身上。在感应到他向地下逃遁时,左手掐出一个剑诀,口叱一声“敕”。 原本已经有大半个身子没入地下的桓獏,立即发出一声惨叫,胸口立即炸裂开来。 只是,那惨叫声和肉身炸裂的声音,才刚刚发出一小段,就被急速收缩的长鞭扯入了地底,给硬生生打断了,听起来了格外瘆人。 作为始作俑者的秦复享,一脸淡定,随即一剑斩断了长鞭,便任由剩下的半截长鞭遁入地底,再未有进一步的行动。 这之后,只见眉眼极其疏朗清阔的他,大手一招,将掉落在地上的那一截长鞭摄到身前,运炁于双目,仔细瞧了片刻,自言自语道: “山鬼藤,遁地术,以及所谓的‘地巫’称号,看来萧统果然在安西城内活动。” 言毕,在桓獏消失的地方蹲下,收集了足足一小瓶血迹,这才走到洞口,掐诀施法,将飞悬在半空的飞剑放大了两倍,踩在其上,御空飞去。 片刻后,他越过青山,来到山南腰的树林间,翩然落地。 身穿着夜行服的刘在,早已等候多时。见状,赶紧迎了上去。 “秦前辈,如何了?” “被你猜中了,萧统果然就在附近。那鬼鬼祟祟的老家伙,现身时机掌握得很精准。我只来得及重创桓獏,却没能留住人——遁地术果然是防不胜防。” 刘在闻言,也没觉得有多可惜,抱拳道: “金丹期的修士,哪有那么容易斩杀?这次能重创那桓獏,也是咱们以有心算无心,才取得这么重大的成果。前辈可是居功至伟啊。” 秦复享笑了笑,对这么生硬的马屁显得不甚在意,淡淡说道: “桓獏虽然被救走了,但我最后那一下,肯定波及了他的心窍,没个三五十年,是不可能恢复了。” 刘在见状,有些悻悻然,本想再顺口拍两句,但一见对方那油盐不进的架势,只得讪讪道: “多谢前辈出手,接下来,还请先行回房歇息。” 秦复享笑道:“这就完了?那萧统万一杀回来了,怎么办?” “无妨,他要敢回来,我们就敢留人!只是,到时就少不得还需请前辈出手一次了。” 秦复享没好气地微微摇头,不再答话。 没有回答,就算是默认了。刘在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催动手中的替身符,轻轻打到秦复享身上。 随后,金光一闪,秦复享便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了一号的身影。 游离站住适应了片刻,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先所在地,师兄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师兄,那人……” “虽然给跑了,但受伤不轻。” 游离略略安心,再看旁边,发现自家兄长游大山正坐在树墩上,闭目运功。 “放心吧。他只是凡人,那桓獏不敢使用真正的寄生手段,否则就会沾染天道因果,对他这样的金丹修士而言,是非常不划算的。被我抽离出桓獏的神识后,他的魂魄出现了短暂的不稳定,这是正常现象。我传授了一道本门的炼心口诀给他,帮助稳固魂魄。” 游离心中大定,忍不住以心神传音问道:“可这么做,不违规吗?” 刘在笑道:“你忘了师父要将掌律一职交给师兄了?他既然是你哥,便算是嫡传亲属,传授一些简单的修行口诀,不算违规。” 游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感激地打个稽首,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守在游大山左近。 刘在看着终于团聚的师兄弟二人,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覆毛皮囊。 刚刚他将游离与秦复享替换位置时,游离出现的瞬间,手中的皮囊便出现了躁动反应。 此时的刘在,心情颇为复杂。 那桓獏的神识寄生之术,颇有几分独到之处。分裂出来的神魂,在短时间内可与本体实现通感和记忆共享。不过,分裂出的神魂一旦脱离本体时间过长,与宿主魂魄的融合进一步加深,就会渐渐诞生自我意识,出现脱离本体的倾向。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桓獏出于谨慎,只是分出一缕神识,藏身在游大山的魂魄识海之内,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寄生。因而,这缕神识只与本体有着微弱的感知,并不能实现通感。 尽管在遭遇锁神术后,桓獏通过神识感应,分出了一般神魂过来,却被等在暗中的刘在及时控制住,再没能返回本体。 失去了一般神魂的桓獏,哪怕神魂强度异于常人,依旧很难承受负面影响。虽然不至于因此变成白痴,至少也会出现失忆症等严重精神疾病,短期内是没有恢复可能的。 如此一来,就算他还记得游离和游大山与那件珍宝有因果联系,由于神经错乱的缘故,萨乌教高层也不见得会轻易采信,至少也要进行一番查证。 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数年中,这俩兄弟便需要一定程度的保护了。 刘在暗叹一声,顿生自责之心。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今珍宝到手,在交差之前,很有必要搞清楚它与小师弟的因果联系。” 想罢,他以心神传音嘱咐游离赶紧唤来青枭,自己则取出一个样式奇特的鸟形的口哨,鼓足真炁,用力一吹。顿时,有一圈圈肉眼难以察觉的涟漪扩散开去。 三长一短的鸟鸣声荡漾出去后,刘在便收起口哨。然后招手摄起趺坐中的游大山,将其轻轻转移到青枭背上,自己也一跃而上。 早已等在上面的游离,轻轻一拍鸟背,青枭振翅而起,往河谷东侧飞去。 青枭掠过河谷上空时,游离感知到下方的“灵幽三鬼”,正与萨乌教的风神使和地行灵者斗得不可开交。 等到哨声在传到此处时,三鬼立即会意,纷纷弃了敌人不顾,在大鬼姬居的掩护下,直接撤退。 游离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师兄。 刘在微微一笑,送来一个“你懂的”眼神。 难怪!游离终于搞明白了事情原委。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晚自己明明被那二鬼姬质给绑了,那三人却在一夜之后态度大变,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一点都不好玩的梦。 看来师兄在暗中没少活动啊,竟然能让“灵幽三鬼”暗中保护自己? “拳头硬,才是真理啊。” 游离由衷感叹了一句,指挥青枭稍稍提速,径往安西城飞去。 就在这时,河谷南侧山脉之中,突然飞来一道寒光,径直斩向青枭的腹部。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章 绝运体 青枭本能地想躲避那气势汹汹的一击,刘在却及时释放出一股气息,稳住青枭的情绪和身形,同时朝身后打出一道金色的符箓。 符箓带起的金光,随即如烟花一般,在青枭斜后方三丈距离散开,幻化出一只遮天巨手,抓向那道来犯的寒光。 俄顷,两者相接,却没有造成多大的声势,仿佛像那世俗江湖中点到即止的切磋一般,仅仅一合就各自退去。 刘在一招手,将那道游离看不出材质的金色符箓收回袖中,神色轻松道:“走你!” 于是,青枭便“借光”四溢的罡风,加速离去。 半空中,那道寒光同样化作一条虬龙,默契地退回到伏龙镇南侧的山巅。 就在虬龙飞抵一处巨大的巉岩之上时,瞬间缩小为普通的青蛇大小,摇头摆尾地飞进一个白袍飘荡的男子袖中。 此时,那面色俊美儒雅的白衣男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黄色大氅的老者。 那老者轻抚长须,由衷赞道:“苏小友好手段!” 苏和轻轻一甩长袖,很自然地将接回虬龙的左手下垂在体侧,笑道: “晚辈道行浅薄,在武前辈面前卖弄,真是贻笑大方了。” 武阳摆摆手,关切地问道:“如何?” 苏和一向温煦的笑容随即变得凝重,渐又至于无奈,说道: “晚辈原本还有些不服气,故此才生出一丝争胜之心。不得不承认,晚辈与那人终究差着一个大境界,显然不是敌手。” 说话间,他不着痕迹地将一直颤抖着的左手贴紧左腿,防止伤势加重,以至于控制不住手臂的抖动幅度。 武阳佯作不知,也没有揭穿之意,只是就事论事道: “先前收到你的消息,贫道还以为你是要有所行动。可过去这么久,你却只是冷眼旁观,就算是刚刚的出手,也仅仅是出于身为同龄人的不甘示弱。贫道虽然算是半个方外之人,却也好奇得很,你和连相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苏和看着谷中渐渐平息的几处战场,平静道: “连相的意思,想必前辈早已有数。之所以夜半请前辈出来,就是希望前辈能亲眼看看大随和大桓这两大强国的好戏。中山山脉以西的这片沃土,就像脚下的这片青川河谷,变成了两大强盛帝国耀武扬威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咱们这些土著反倒成了身不由己的看客。前辈虽是个淡出世俗的方外高人,但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那水中浮萍、风中飘絮,是失了根的无乡人。” 武阳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 “萧国亡国已逾百年,其皇族也被大随抓的抓,杀的杀,招降的招降,香火凋零,你们这些依附于大桓的遗老遗少,还想着死灰复燃?” 苏和伸出右手,摊开手掌,接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怅然道: “不如此,我们又当如何在大桓朝堂上自处?前辈也知道,大桓、小桓两族,作为大桓的上等人,何曾真正信任过我们这些丧家之犬?” 说话间,苏和转过身来,眼神真挚道: “晚辈出门前,连相特地嘱托,让晚辈转达他的一个承诺:接下来,他会全力推动地祇祠庙体系在大桓东疆的建立,为表诚意,他打算率先在安定州设立一座武王爷庙。” 武阳听得心中一动,抚须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苏和趁热打铁道:“连相也知道此事不易,因此需要前辈的配合。” 武阳神色复杂,缓缓收手负后,任由长须随风舞动,双眼幽深如古井,看得苏和险些下意识地低头,好在他谨记使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怯意。 半晌,武阳终于开口:“需要贫道做什么?” 苏和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算是起效了。 “连相的意思,建立武王爷庙,阻力最大的自然还是萨乌教一派。不过,事实上圣上的口风显示,他其实对大随的山水地祇,尤其是城隍体系颇为看重,只是碍于皇室皆信奉萨乌教的缘故,开不得口罢了。” 武阳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苏和便继续道:“因此,连相希望从这次两国的和谈入手,寻求突破点。” 听到这里,武阳突然插嘴道:“大桓打算派谁负责和谈?” 苏和听得暗暗叹服,不愧是活了近两百岁的老妖怪,只凭三言两语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幸亏自己先前没画蛇添足,企图靠一些似是而非的花言巧语来蒙骗对方。 “不出意外,是东、西枢密院各出一人,由于要与随人打交道,当会以东枢密院所荐之人为辅,西枢密院之人为主。” “主事者还没定?” “虽然还没有明旨示下,但根据皇室成员的动向,可以推知一二。前些日子,巨石城有探子来报,西院大王萧远界,已经率领一直庞大的出行队伍进入巨石城了。” “萧远界?”武阳半眯着丹凤眼,长久不语,似是在努力在脑海中搜刮此人的信息,良久,才征求意见一般地问道,“那个不肯加入萨乌教,却跑到虎啸山拜师的小桓族人?” 苏和笑道:“不错,正是此人。没想到前辈竟然也听说过他?说起来,此人倒真算得上是个妙人。” 武阳顿时来了兴致,难道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个妙法?” “萧远界乃是萧皇后的嫡亲侄子,打小不安分……” 当下,苏和便开始娓娓道来。 —————————— 却说游离一行人乘坐青枭,渐渐脱离战场,迤迤然往东南方向飞去。 刘在坐在最前方,撑开一个真炁护罩,替身后的两个少年遮风挡雪。 游大山面色惨白,嘴唇干燥、皲裂,竟隐隐出现了脱水迹象。 游离真要喂服一粒药丸,却被刘在出言制止。 “你哥的魂魄识海,被那桓獏强行挤入了一般的神魂,随后又被我迅速抽离出去。这一来一去,便似一个长期挨饿的人,胃囊之中突然塞入大量食物,却又被瞬间呕吐出来,胃囊在短时间内没能适应剧烈的变化而已。 “他只要按照炼心口诀去稳固魂魄,不用多久就可以恢复了。福祸相依,这次遭遇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他修道的契机,也未可知。” 游离点点头,随即受到师兄的启发,开启了青蚨眼。 只见游大山浑身上下,散发着似白非白,似灰非灰的黯淡光芒,一看就是个对财运完全绝缘的“绝运体”。不过,总体而言,依旧还算是个福运之人——在游离看来,无祸运傍身,便算是有福之人了。 刘在心有所感,转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游离的双眸,却发现,除了比自己清澈透亮了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快,给师兄看看,财运如何?” 游离早就将师兄运道看在眼中,一身黑色,嗯,是个完全与财运八竿子打不着的黑色。 枉我还拿你当个土豪! 游离暗暗吐槽一番,突然想起,师父璇玉子曾经说过,由于观里缺人手,打算将掌律和账房二职,一并交给师兄代管啊! 想到这里,游离忍不住牙酸——就他这个比自家兄长还绝缘的“绝运体”,指玄观岂不是个坐吃山空的结局? 一时间,游离似乎看到了玄真派还没崛起,就要倒闭在账房先生的钱袋子里了。唉,愁死个人。 正自顾自出神,游离好容易给师兄催促得回过神,只得干咳一声,语重心长道: “师兄啊,你觉得咱指玄观小门小户的,应该怎么经营才能壮大起来啊?” 刘在瞟了他一眼,说道: “观小道不小就行。山上的修道宗门发展,与那山下的世俗王朝治理,方式虽有异,道理却差不多。归根结底,人才是关键。其他都是浮云。” 游离微微皱眉,师兄这话立论虽高,却有点空中楼阁的意味了。 就在他即将暗暗把师兄打成“我上我也行”一类的“键政高手”时,刘在却继续说道: “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说了,咱修道之人,既要眼看高处,更要脚落实处。听说咱家观前的镇子上发现了金乌石矿?既然墨家在争取,咱们也可以挣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嘛。别看现在小观里冷清,想着等以后人多了再考虑赚钱攒资源一事,到那时可就晚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小师弟。” 呃,游离张了张嘴巴,刚到嘴边的话,被师兄这连珠炮似的说教,硬生生给顶了回去,险些憋出内伤。 看师兄这样子,似乎早就有了一套宗门发展计划。可他身上明明毫无财运攒聚,难不成这些想法,其实都是师父的? 这里,游离其实是看山是山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刘在刚刚在半年前凝结出金丹圣胎,跻身“人仙”行列。 金丹期修士的称号里,既然带上了一个“仙”字,本身就意味着很多。这类处于人间实力巅峰之人,身上往往都有一定程度的气运傍身。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会成功抱丹? 刘在便是如此,只不过他完成抱丹时间不久,之前为了凝结金丹,早将身上的气运消耗一空了。现在只是恰好处于旧运已去,新运未来的状态罢了。 这种玄妙难言的状态,其实与一旁游大山的魂魄状态有点相似,只是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一个则涉及生命危险,所以显得更迫切一些而已。 一路上,师兄弟二人以心神传音说着些师门往事,渐渐打成一片。 大雪纷飞,北风呼号。东方天空,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霞光渐亮,那座雪白的雄城,终于出现在二人视野内。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一章 龙尾 青枭舒展长翅,滑翔于大雪初霁的朝霞之下,巨大的鸟翼染上了一片火红。 游离看着越来越近的安西城,城池、街道、如蚁的行人,渐次映入眼帘,心情颇为激荡。 就在此时,坐在前方的师兄刘在,却轻轻敲了三下青枭的背部,示意降落。 半炷香后,一行人在城外以北十余里的一个山坳中落了地。 天地间一片洁白,山坳中稀稀落落地散布着数十栋歪斜的石屋。 刘在将落脚处,选在了村落外的高丘之上。 他率先跳入雪地中,清出一块空地,然后施法将游大山摄到上面。见游离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便笑问: “有什么想问的?” 游离示意青枭自行觅食去,这才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师兄,虽然我们已经初步脱离了战场,为什么不抓紧入城呢?焉知敌人不会衔尾追击?” 刘在一边来回查探着什么,一边清理掩埋在积雪下面的枯萎灌木,说道: “放心吧。有翟前辈和秦前辈殿后,加上飞骑营的埋伏,问题不大。正经是趁着后面的人还没过来汇合,师兄得抓紧搞清楚这件珍宝到底有什么名堂。” 说着,他突然神色古怪起来,喃喃自语道: “咱家师父的江湖地位虽然不小,但一次性将那两位脾气都不算好的大佬凑一块儿,饶是他老人家面子再大,也迟早要消耗完的。咱们得抓点紧啊。” 游离听得有些无语,合着能请动翟墨青和秦复享两位战力卓绝的高人,还都是靠的师父的面子?你这么败家,就不怕师父他老人家出关后,满世界追着你砍吗? 心里吐槽归吐槽,他依旧按照师兄的吩咐,将几个指定的地点清理出来。 随后,刘在便朝那几处地方接连打出数道金色符箓,组成了一个金光熠熠的符箓大阵。 做完这些,他这才拍拍手,解释般地说道: “九元归一阵的符阵版,凝丹期的,效果比用特殊炼制的法器布设的正版要差一些,但也能初步隔绝掉外界的一切气机,勉强撑个一炷香还是没问题的。”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游离不免对接下来的事有些期待。 刘在也不再废话,直接取出那个覆盖着白色皮毛的皮囊,施法念咒,注入法力,那原本只是有些轻微跳动的皮囊,立即变得躁动起来。 数息后,皮囊霍然打开的一瞬间,便有一道黑影飞射而出,径直朝远处逃离而去。然而,却在数丈外撞在了九元归一阵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透明阵壁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在大阵之内回响不绝。 那黑影被阻滞了身形,犹自不放弃,继续朝着其他方向飞逃,却一次次地撞击在阵壁上,发出一声声响动,以至于一直处在假寐炼心状态的游大山,都迷迷糊糊地变得将醒未醒。 那黑影的飞行速度奇快,以游离的修为,仅凭肉眼很难捕捉到。于是,便释放出神识,试图追踪其身影。 就在他的神识覆盖了整片大阵之内时,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黑影,突然有所察觉,竟是一改逃跑的企图,径直朝他电射而来。 游离被唬了一跳,正要后退躲闪,却被刘在一把按住肩膀,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师兄,你……”他慌乱片刻后,随即意识到了师兄的意图,便硬着头皮一动不动,乖乖当起了靶子。 不到两次眨眼的工夫,那黑影便转瞬即至,游离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然而数息之后,却感到什么事都没发生。 睁眼一看,只见师兄一手拦在他眼前,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个挣扎不已的活物。 游离暗松一口气,后退一步,然后绕到前面,将那物事看得更真切。 只见那物事,长约三尺,儿臂粗细,整体偏青黑色,一端长有长毛,蜷曲若祥云,此时正如蛇蟒一般蜷曲翻动,端的神异。 “这是……怎么看着有点像……” 刘在笑眯眯地问道:“像什么?” 游离又看了一眼,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有点像蛟龙之属的尾巴?” 刘在笑道:“看来还是有点见识的嘛。” 游离翻了个白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刘在鼓励道:“摸摸看。” “啊?”游离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有点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让你摸就摸,就一条尾巴而已,还能张嘴咬你不成?” 刚刚才拿自己当靶子,这次又要拿自己当小白鼠了?游离腹诽一番,犹疑地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那尾巴也似的物事,原本因为挣扎得力竭而变得安静,此时却似乎受了刺激,复又挣扎起来,力度甚至比先前还要大得多。 与此同时,游离左腰处一热,贴身的兽囊跟着躁动起来。 刘在似是早有所料,赶紧吩咐道:“快,把兽囊打开。” 游离依言放开兽囊的神识禁制,刘在便将神识探进去,俄顷,从中取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鳞片。 之后,那金色鳞片便感应到那条尾巴上的气息,金光一闪,直接缩小成普通鱼鳞大小。 刘在随即松开两手,任由那二物自主活动。 下一刻,鳞片便飞到雌伏在半空的尾巴左近,绕飞了好几圈,这才确认了什么一般,径直飞到其上一块不甚起眼的豁口处。 残鳞归位后,那原本暴躁不安的尾巴,立即释放一股亢奋的情绪,似乎为身上那块鳞片的失而复得而高兴。 刘在站到游离旁边,脸上的惊讶之意,丝毫不比游离少。 “师兄,刚刚这是物归原主了?” “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刚拿到封印此物的皮囊时,它在里面释放出的所有情绪,都指向了你——话说你这鳞片,是从哪儿弄来的?” “在雾魔岭上搜刮到的,好像是那三足金蟾的东西。与这鳞片一起掩藏的,还有一卷兽皮文书,上面的文字看不懂,我之前拓印了一份,给了琨玉道长。” 刘在闻言,微一皱眉,旋即舒展开来,说道: “我就说怎么没从武德司那边听到丝毫消息,原来是给了琨玉师叔。就那老道士的扣门劲儿,肯定不会第一时间跟武德司分享,八成是要先交给他师兄琢磨一阵了。” 游离顿时语塞,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没想到同属于朝廷掌握的修仙势力,道录院与武德司果然还是没有表面上那么团结啊。 于是,他便取出那卷文书,交到刘在手中。 刘在展卷看了十余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游离早有防备,及时抓住了他。 “这种能让人看得直接断片的文字,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说这是那三足金蟾的东西,难道是某种兽族文字?这种让人类看着眩晕的效果,难道是某种程度的加密手法?”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刘在看着那悬浮在半空、一动也不想动的尾巴,沉吟片刻,然后将兽皮文书交还给游离,嘱咐道: “这卷文书你先收着,这是你的战利品,你自己决定怎么处理吧。” 游离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欲接手,但想到此物或许与玉笔的来历有着直接的关系,而弄清了玉笔的来历,也极有可能就搞清了自己的身世,便果断收了起来。 “回头我再将上面的文字拓印一份。” 刘在点点头:“也好。且不管上面记载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单就这些点点滴滴的积累,都是日后宗门的底蕴所在。” 还真是具有主人翁意识啊,掌律师兄。游离在心中调侃了一句,没敢说出口,怕被揍。 商议完这些,那终于“囫囵完全”的尾巴,毫无征兆地飞到游离眼前。 刘在见状,正要出手护持一二,却被游离伸手阻拦住。 “师兄等等,我能感觉到它没有敌意。” “它有独立意识?” “不算独立意识,更像是某种本能。难道是因为我帮它寻回了那块残缺的鳞片?” 眼见那尾巴开始绕着游离转圈,刘在若有所思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既然它认可了你,那你先稳住它。保险起见,我先将它封印起来。” 话音未落,那细长的尾巴冷不丁地一甩,竟是直接抽了刘在一下。 刘在反应极快,及时出手拦住,避免了被打脸的尴尬,然而手上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游离忍着笑,问道:“怎么了?” 刘在黑着脸,回顾了一番,分析道:“难道是因为我说了要封印它?” “啪”,又是一声脆响。 只不过,这次刘在有了防备,直接施法挡了下来。他摇头苦笑道: “看来那两个字真是提都不能提啊——之前萨乌教那帮人,究竟对它做了什么?竟然能让这个还没有诞生灵智、拥有独立意识的残体,会对那两个字这么排斥?” 话音未落,第三声脆响再度响起。 游离见状,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师兄,看来不能提的不只是那两个字啊。” 刘在黑着脸,正想对那尾巴用强,游离赶紧转移话题道: “师兄,既然你并不清楚具体情况,那怎么会组织这次夺宝行动的?” 刘在清了清嗓子,神秘道:“这是京城发布的密级最高的任务。” 游离歪着脑袋,追问道:“皇宫里发出的?” “算是吧。”刘在显然不想多谈此事,瞥了一眼不远处还在练功调息的游大山,以心神传音接着道: “详情师兄不能对你透露太多。知道太多对你也没好处。想必你也猜到了,师兄跟师父一样,都曾在武德司待过。如今我已晋阶金丹期,按约定,只要达成这一修行成就,便可自行脱离武德司。而眼下这个任务,其实是我离开京城前接下的,当时我还没抱丹,所以这次就是师兄武德司生涯的最后一个任务。” 游离恍然,又问道:“那么,这个尾巴要还归京城?” 刘在说道:“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老实说,现在就有些犹豫了。” 游离道:“因为我的缘故?” 刘在笑道:“据我推知,此物似乎涉及一国祚福,能增强一国国运,是朝廷必得之物。而你是气运之身,若能长得此物傍身,对你的修行是大有裨益的。” 游离感激之余,也颇受启发,猜测道: “难道这跟尾巴,真是哪条真龙身上的遗物?” “谁说不是呢?就算不是真龙之属,也极有可能是蛟虬之属。后者所含的气运真意,虽然远远比不上前者,但有一个算一个,这类涉及福祚气运之道的祥瑞异兽,肯定是多多益善的嘛,没谁会因为嫌少就不要的。” 二人专心说话间,一直静坐无言的游大山,不知何时突然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游离身旁,伸手抓向那条龙尾。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暂不相认 就在游大山的手即将握住龙尾时,却被那龙尾一个款摆,重重抽打在手心上,然后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 游离师兄弟二人被惊动了,转过头来一看,却见到游大山捂着手心,痛得在原地打转。 刘在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游离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游大山直起身,满脸尴尬道:“一时好奇,仙师恕罪。” 刘在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游离,问道:“看样子,这龙尾比较认可你啊。要不你先收着?” 游离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收?” 话音刚落,那龙尾便似听懂了二人的谈话一般,径自飞到游离的左手边,围着手腕缠绕一圈,死后金光一闪,变成一个小指粗细的金镯子。 在场之人,包括游离自己,皆是面露异色。 过了一会儿,还是刘在最先反应过来,抓起游离的左手,凑近查看了一番,发现并无异常,而且感受不到丝毫的异宝气息。 “都说‘宝物自晦’,如今看来,当真不假。”刘在感慨一番,然后对着游离无奈道,“这么看来,在朝廷派人接手之前,此物便暂时交给你保管了。” “啊?”游离老大不情愿道,“这么烫手的东西,我带着不好吧?” 刘在道:“怕什么,这阵子师兄会不离你左右的,放心吧。” 游离小声嘀咕了两句,见自家师兄一脸不容置疑的样子,只得乖乖接受了。 “走吧,先回城。”刘在大手一招,收起了九元归一符阵。 游离以心神联系上青枭。不一会儿,一只身形巨大的青黑色鹰隼之属,便带起一阵寒风,落在三人前头。 游大山先前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假寐状态,此时才看到青枭的模样,面露惧色,下意识地往刘在身后退了两步。 游离率先跨上鸟背,刘在一把抓住游大山的后领,将其提溜起来,一步跃到青枭身上。 等师兄撑开真炁护罩后,游离这才指挥青枭起飞,目标直指安西城。 此时天光大亮,旭日已经爬过安西城的城头,红光万丈,雪域高原上,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间一片清明。 等到游大山俯瞰山河的新鲜劲过去了,刘在这才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 “说说你们在巨石城的经历吧。” 游大山收起视线,抱拳道:“多谢仙师救命之恩。晚辈冒昧问一句,不知仙师是哪家门派的高道?” 一旁的游离安静听着,不发一言,此时的反应与师兄一样,皆是暗暗点头称道。 刘在面无表情道:“是我在问你问题。”说完,适当地释放出一点威压。 游大山闻言,先是浑身一僵,随即汗如雨下,强撑了片时,后背便湿透了。最后,勉强道: “仙师见谅,并非小人拿乔,不信任两位,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一些。” 一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也能坚守原则,很有些瓜门中人的风范啊。游离由衷暗赞一句,愈发觉得这位流落多年的兄长,性子像极了父亲游明达。 刘在同样微不可查地颔首,漠然道: “要我自报名号,未尝不可。但你家长辈没有好好教你,问人出身之前,先要自报家门吗?” 游大山叉手拜道:“回仙师,小人乃安西城保安镖局的学徒,家师乃是镖局的镖头,名叫佟大海。” 刘在听后,见信息对得上,便说道:“我是武德司的人,姓刘。” 游大山眼睛微微一亮,随即深吁一口气,黯然道: “我们这次出动了一个十三人的镖队,协助安西城中三家商铺的十八人、九辆镖车,于十月初八从安西城出发,一路风餐露宿,花了近二十天,才抵达巨石城。 “想必二位也知道,巨石城是大桓东南边州安定州的首府。按约定,三家商铺中,只有杨记药铺定的是双程镖单,但他们还需要采购一批药材,需要耗费数日时间。这期间,我们几人都安静待在客栈中,没有乱走。只有佟师父,在这期间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催促主顾上路。 “杨记药铺的李掌柜虽然抱怨,但不知道是不是佟师父说过什么,最终还是依言加速采购,于第二日午后出发。等我们离城一个时辰后,就在半路听说巨石城封城了。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问题恰恰就出在了我们身上,准确的说是佟师父身上。” 刘在点点头,适时插话道:“你可知道佟大海见过哪些人?” 游大山想了一会儿,最终摇头道: “我们几个年轻伙计,拳脚功夫一般,也不敢乱跑,就只在客栈附近活动。那晚歇下后,我因为有些水土不服,半夜睡不着,无意间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当时以为是佟师父刚从外面回来,和其他几位老师父吃宵夜喝酒,就没太当回事。现在想想,那压得很低的说话声中,有一个声音很陌生。” 刘在沉吟片刻,问道:“动静持续了多久?”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就不知道后面的情形了。” 见刘在沉吟不已,游离便接过话头,问道:“你们出城后多久遇袭的?” 游大山道:“我们是十一月初一的午后出城的,将近申时,就遇到盘查的追兵了。不过,好在佟师父早有所料,那时我们已经兵分两路,他早已带着两位身手极好的武师离开了镖队。我们接受了盘查,虽然被扣了些银两,倒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拦,商队得以继续东归。” “皮囊不是一直在你身上的吗?对方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游大山看了看二人,沉默半晌,最终说道: “起初那东西的确不在我身上。当晚我们露宿野外时,后半夜我和另一位同伴守夜时,憋不住尿,就跑到不远处的树后解决。谁知,佟师父却已经等在那边,示意我不要声张,然后将皮囊交到我手上,并表示他会远远吊在队伍后面,暗中保护我们,叫我不要担心。” 说着,游大山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对了,那个时候,跟着他一起离开的两位师父,其实又跟佟师父在中途分散行动,估计是用来迷惑敌人的棋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陨落了。” 说到这里,游大山渐渐沉默下来。 刘在见状,便伸手示意他到此为止。因为后面所发生的事,已能大致推测得出,具体细节已经无关紧要了。 游大山心中有块垒,又自顾自地补充道: “佟师父的身手当真了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个那么厉害的修道仙师。只不过先前在护送我们强度伏龙河时,他被大桓的修士重创,跌入湍急的河水之中,生死不知。” 刘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你口中的佟师父,应该是寇毅的三大贴身侍卫之一。以他的修为,只要不是致命伤,活下来的几率很大。入城后,你速去大都督府禀报,早点差人去搜寻。” 游大山闻言,脸色稍霁,抱拳称谢。 这时,游离以心神传音问道:“师兄认识佟大海?” 刘在回道:“不认识啊。” “那你怎么那么笃定,他是寇毅的贴身侍卫?” “你有所不知,朝廷给边军主帅都配备了凝丹期的修士作为贴身侍卫。以寇毅‘镇西大元帅’的身份,能分得的侍卫名额不会低于三个。而我先前试探大都督府的防卫力量时,只探查到两名贴身侍卫。刚刚听到你兄长的话,便推知那不在场的第三人,十有八九便是佟大海了。” 游离闻言,心里禁不住可怜起寇毅来——堂堂镇西大元帅,杀伐果断的“寇人屠”,自家府邸却给人当后花园逛,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见游大山欲言又止,刘在眉头一挑,笑问:“还有何事?” 游大山挠挠头,干笑道:“那个……前辈,您看……我这样子的,能修仙么?” 刘在“呵”了一声,转头看向游离。那意思很明确,他是你哥,你来决定吧。 游大山顺着他的目光,一脸期待地朝游离看了过来。 游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同时也有些纠结。 他纠结的不是这个哥哥的修道问题,而是要不要现在就与他相认? 自己终究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这些年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抢”了本属于这个身形健壮的少年的父爱母爱,自己一时间还真没做好相认的心理准备。既然是替养父母寻亲,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了。不如先回去一趟,将情况汇报一下,将优先权交给游明达夫妇二人的好。 心绪急转间,最终拿定主意的游离,便将认亲的冲动按下,然后笑吟吟地示意他伸出双手,学着师父和师兄的样子,施展摸骨术。 片刻后,游大山一脸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 游离看了师兄一眼,然后对游大山说道: “嗯,骨格不是很高。调理一下,能达到次根器的程度。” 游大山闻言,意外地没有感到气馁,反而一连喜色道: “原来调理一下就能达到次根器的层次吗?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能修仙了?” 游离疑惑道:“哥……游兄这样子,似乎测试过修道资质?” 游大山重重点了一下头,笑道: “当初被莫大叔卖到保安镖局时,佟师父曾经安排一位在咱们局里担任客卿的仙师,给我测试过。说我连次根器都不是,无法修行。” 游离以心神传音道:“师兄,要不给他测一下神魂天赋?” 刘在回道:“不是师兄吝啬这点符箓,而是没必要。你已经是心斋境的神识修为了,应该明白,你哥的识海被那桓獏寄生过神识,漫说他现在魂魄还不稳固,就算已经彻底稳固下来,神魂多少还是会受点影响的。” 见游离眉头紧蹙,游大山不安道: “调理出次根器资质的丹药,是不是很贵?”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谈与和盟 游离看向刘在时,他正在低头想事情,直到心神中出现了游离的声音,这才回道: “普通人想要改善骨格,可以服用正骨丹。你就这么想修仙?” 游大山重重点头,说道: “别人修仙,追求的是长生久视、出人头地。我的想法没那么多,只是希望能活得更加自主一些,不用万事依附别人。” 刘在说道:“你这个修仙的动机倒是不多见。按照黑市的交易价格,一枚正骨丹最低也在万贯以上。” 游大山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摇头。 刘在道:“价格是一方面。关键是,这种能够逆天改命的丹药,对普通人来说,风险同样很大,不过你年纪小,发育还没完全,正骨成功的概率比上了岁数的人要高得多。” “一万贯……”游大山喃喃道,“这种能改善骨格的丹药,果然是天价啊。” 游离见状,便宽慰道:“修仙一事,最是讲求机缘一说。你此次遭逢变故,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游大山苦笑着称谢,再没了继续深聊的心思。 刘在好奇,以心神传音问道:“这么好的套近乎机会,为什么不一口应下来?” 游离道:“就像我说的,修仙一事,机缘很重要。但能不能抓住,还是要看他本人。一来,我不想自作主张,替爹娘决断。二来,他的心性品质究竟如何,还需要观察些时日。” 刘在啧啧道:“好小子,现在说得漂亮。到时你爹娘真要求到我这儿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 游离嘿嘿笑道:“怎么办?师兄可是本门掌律,铁面无私得很。” “臭小子,你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噼啪响,到时好人给你做了,让师兄替你当恶人?” 游离眨眨眼,无辜道:“闹到最后,自然是去找师父定夺啊。反正闭关期间,他老人家也能分心处理一些宗门事务的嘛。” 刘在听得直接气笑了,以至于游大山看得莫名其妙。刘在也不管他的反应,继续心神传音道: “合着在你的计划里,我就注定是个坏人?” “嘿嘿,师兄你是掌律嘛。” “行了。知道你在这件事上的位置比较尴尬,我这个当师兄的不给你担着,总不见得真让师父当恶人吧?” 刘在乜斜了游离一眼,一把搂过游大山的脖子,问道: “既然想修仙修道,资质又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游大山道:“意味着我需要更加勤奋,更加坚韧,要吃更多的苦,承受更多的压力。刘前辈,修行界的事,我听客卿仙师说过一些,知道其中的残酷和凶险。” 刘在勒紧游大山的脖子,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耳提面命道: “肤浅!修道之人,吃得比凡人生存更多的苦,那是基本功,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真正需要时时刻刻修炼的,在这里。” 刘在说着,用手在他的心口重重戳了两下。 游大山若有所悟,任由刘在扣着自己,只是勉力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等他满脸涨得通红,终于快接不上气时,刘在这才松开手,盘腿而坐。随即自佩囊中取出一坛酒,揭开封泥,仰头狠狠灌了两口,酒香顿时四溢开来。 游大山见惯了江湖人的豪情,竟是主动伸手讨酒喝。 刘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十来斤重的酒坛抛了过去,游大山一把接住,十分稳当,然后仰头豪饮了一番。 游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游兄你……似乎还没满十四岁吧?” 游大山右手抱坛,左手一抹嘴角,满不在乎道: “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四岁了。谁在乎这个,咱这里山穷水恶,冬天漫长寒冷,烧不起炭,只能喝酒取暖——要不要来点?” 游离摇摇头,断然道:“坚决不酒驾。” “酒驾?”那二人闻言,再看看游离身后应声长啸的青枭,竟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笑得前合后仰。 天朗气清,万里少云。半个时辰后,游离指挥着青枭停在城北一里外的山林间,三人徒步入城。 过了关卡,径直来到大都督府。当游大山取出一块保安镖局的镖牌后,门役立即将三人让进偏门内侧的门房内,自去内院禀报了。 三人一边烤着火,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猜测府上会拿什么早餐来招待他们。 游大山憨直,见刘在摩拳擦掌、满脸期待的样子,为防他最后落得个失望的解决,便一本正经说道: “还能有啥?无非是清粥、馕饼、咸菜之类的,若是你俩面子够大,包子、油条、肉粥一类的稀罕吃法,也不是没可能。” 游离因为知道刘在来过大都督府,便不露声色道:“好歹也是公侯之门,断然不会差的。” 刘在却有意逗弄游大山,附和道: “还是大山兄弟有见识,别看这是大元帅的府邸,其实越是这样的公卿豪族、阀阅之家,越是斤斤计较、扣扣缩缩,半点不爽利的。依我看,咱能讨着两块热饼、一碗热粥,就要烧高香了。多一小碟咸菜都算是白赚的。” 见游大山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游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没眼看。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时,门房却已经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大都督府的徐管家。 徐管家热情地打声招呼,熟门熟路地自我介绍一番,便领着三人穿廊过榭,来到了寇毅的书房中。 寇毅等了一夜消息,却因为佟大海一直杳无音信,正着急着,听说来人了,便亲自迎了出来。 寒暄一番,众人分主次落座。 寇毅亲自煮茶,刘在和游离倒没觉得有什么,游大山却是坐不住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刘在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寇毅笑道:“你就是大山吧?我曾听大海提起过你,他说他是大海,你是大山,只看名字就说明你俩有缘。可惜你没有修道资质,所以他只能教你些拳脚功夫。” 游大山听得汗如雨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传说中的“寇人屠”,只能点头称是。 刘在喝了口茶,直言道:“东西已经到手了。” 寇毅并未觉得意外,只是关切地问道:“佟大海呢?” 刘在瞥了一眼游大山。 游大山急忙回道:“佟师父为掩护我们强渡伏龙河,被匈奴修士的法弩击中,坠入急流中,被冲走了。” 寇毅闻言,反应竟是出人意料地平静。 “这样啊。那就还好,他是五行亲水的体质,修的也是水行功法,只要没有伤中要害,应该就没什么事。” 游大山见他的说法与刘在的一般无二,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半晌,刘在开口道:“大元帅的三个贴身侍卫之中,只有佟大海才是你的心腹吧?” 寇毅悠然喝茶,神色如常。这种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测得到——若非信得过佟大海,何必让他掌管保安镖局?那可是大都督府的另一只眼睛! 刘在微微颔首,说道:“看来,你也知道他是官家的眼线了?” 寇毅点点头,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按辈分算,我该叫他一声佟叔。他在我父亲在世时,就担任我父亲的侍卫了。所以,哪怕官家暗中施压,要求他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也没有丝毫隐瞒我。我寇氏堂堂正正,忠心耿耿,官家不放心,那咱们就让他放心。他放心了,我寇氏才能过得安心。” 刘在听得感慨不已:“天底下的君臣相处之道,若是都如你们这般心照不宣,得少掉多少猜忌?不过……” 刘在话锋一转,终于直指核心道:“你之所以肯这么配合,还是因为你父亲寇老元帅的缘故吧?” 寇毅放下茶盏,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刘仙师的慧眼。大随开国八大将,其余七人都先后封神,唯独先父敕封山水地祇一事,被一拖再拖,我若是不听话一点,为之奈何?” “果然是这样啊。所以,其实你私心是赞成吕安一派的诉求,希望朝廷能放开修行禁令的,对吧?但是,如此一来,你父亲敕封神祇一事,肯定会因此受到影响,甚至遭到孔德仁一派的百般阻挠,所以才会表现得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寇毅沉默不语。 “其实,寇元帅没必要急着表态。有时候,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 寇毅抱拳道:“望先生有以教我。” “你一个熟读兵家典籍的大家,我能有什么教你的?”刘在喝完最后一口茶,翻弄着手中的青玉茶盏,说道,“我能做的,就只是透露个消息给你。” 寇毅会意道:“跟修行界有关?” 修行界的消息,在凡俗界,哪怕是到寇毅这个层面,都知之甚少。 “不错。在我们已知的这块大陆上,随着大随、大桓两大帝国的版图逐渐定型,其他小国也会随之停战,修生养息。这既意味着世俗界的势力对峙趋稳,又意味着修行界势力洗牌完成。所以,在两国和谈完成后,修行界也会紧接着有一场‘和盟’,这场和盟,注定会对天下大势产生数百年、上千年的深远影响。” 寇毅听后,心中骇然。不仅是他,一旁的游大山乃至游离,均是一脸震惊。 心绪急转之间,一直安静的游离忍不住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寇元帅先对大随朝堂的斗争静观其变?等到两国和谈完成,大势明朗之际,再作打算?” 寇毅深深看了他一眼,既为他的思维敏捷,更为他的那个称呼。 师兄?这位小道长居然是刘仙师的师弟? 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一天来经历的大事实在够多了,对这样的“小事”都快麻木了。 于是,定了定心神后,寇毅起身道:“如此大势,毅当如何自处,恳请先生有以教我!”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仙盟 左一句“有以教我”,右一句“有以教我”,你特么就没别的求法了? 刘在听得直想学自家师弟翻白眼,不过为了保持高人形象,硬生生忍住了。 “和盟一事,跟你讲太多内幕也没什么作用。”刘在顿了顿,反问道,“不知寇元帅对修行界了解到什么程度?” 寇毅苦笑道:“不瞒刘仙师,别看寇氏勉强算得上大随为数不多的望族,其实距离一等一的公侯之门,还是有着不少差距的。 “加之我与父亲两代人一直镇守边关,长时间远离京城权力中心,高不成低不就,以至都没被像样的修行界势力看中,作为他们在世俗界的合作对象。因此,除了官家安排的三位侍卫外,我所能了解到的修行界情报,除了朝廷每几年颁布一次的《神官道册》,大多数还是从一些散修身上获得的。” “你这种情况很普遍。老实说,在整个大随的朝堂之上,背后站着修行界势力的,不会超过两手之数,且绝大多数都是京官。” 刘在点点头,放下茶盏,寇毅赶紧满上。 “不知寇元帅可曾听说过仙盟?” “不曾。” 刘在虽然有些心理准备,还是很意外地叹道: “没想到堂堂的镇西大元帅,正三品武将,竟然没听说过仙盟?佟大海一点都没跟你说过?” 寇毅无奈道:“我小时候对修行界十分向往,为此曾一度离家出走两年,专心寻仙访道,可惜一事无成。因此之故,我父亲在去世前留下遗言,禁止佟叔教我修行,所以说,他很少主动跟我讲修行界的事。” 游离听罢,心中忍不住吐槽,真是没想到啊,威震蛮荒的“寇人屠”,居然也曾经是个会离家出走的中二少年? 刘在也很是无语,只得详细介绍起来: “仙盟是由修行界各大势力组成的一个相对松散的组织,主要作用是保证修行界的平衡,并负责对世间修士的个人行为进行一定程度的约束,比如监管符钞的发行、规范交易行为、严禁修士滥杀凡人,等等。 “仙盟目前已吸纳超过八百家修仙势力,其中就包括朝廷的武德司、道录院,而朝廷所颁布的《神官道册》中所谓的‘天下八百正宗’,便源于此。目前,仙盟的核心权力机构为长老会,由六家顶尖宗门领衔,携数十家位列一等的门派组成。其中设有盟主、副盟主、长老、鉴察使等职,除长老是终身任职外,其他职务均为每三十年一次轮换。” 对于仙盟的情况,游离多少知道一些。趁着寇毅还在消化这一信息的间隙,他顺势问道: “师兄刚刚说,朝廷手中的两大修仙势力——武德司和道录院,既然也算是仙盟成员,为什么长老会里反而没有朝廷的一席之地?” 刘在笑道:“仙盟诞生至今,已经数千年,以前一直很松散,只靠几家顶尖宗门靠武力对整个修行界作一定程度的约束而已。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百多年前,然后才诞生了‘上宗’和‘下宗’的概念,你可知道这是拜谁所赐吗?” 游离想了想,隐隐有所猜测,但还是摇头说“不知”。 这时,寇毅却回道:“可是本朝太祖皇帝?” 刘在赞赏道:“寇元帅一语中的。当年,大随太祖皇帝在接连吞并蔡、彭、陈三国后,又御驾亲征、兵临萧国都城梁州城下,与支持萧国皇室的昆仑派大长老清虚子,在位于中军的黄色大帐中,进行了一次影响天下格局的谈判,史称‘黄帐会谈’。 “在这次会谈中,为保全萧国皇室血脉,清虚子以仙盟盟主的身份,同意了随太祖对仙盟组织的整改方案。细节就不跟你们啰嗦了,大致思路便是,由大随朝廷设坛祭祀天地,昭告天、地、人三皇,分封天下各大宗门,在名义上将这些独立于十方丛林体系之外的子孙庙们,一并纳入朝廷的管辖之中。 “无论是出于被动,还是主动,仙盟自此开启了一场持续百年之久的对天下各宗门势力的划分,这才诞生了‘上宗’‘下宗’的概念。比如,安西路七州之地的大大小小门派,只有苍穹派一家位列二等的宗门,实力最强,便可向仙盟申请成为本路各家宗门的执牛耳者,号称‘上宗’,其余各家门派便成为受其领导的‘下宗’。” 半晌,大致消化了这些信息的寇毅,又问道: “所以,刘仙师口中的六家顶尖宗门,正是《神官道册》中排在最前头的那六个名字?” 刘在点头不语。 “昆仑派、玉清谷、太清宫、龙虎山、丹峰、上清宗。”寇毅喃喃地念着那六个名字,平生第一次将这些看着熟悉、实则一无所知的名字,与“仙盟”二字挂上了钩,也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修行”二字沉甸甸的分量。 一旁的游离,却记着另一事,替寇毅问道: “师兄,为什么轮流坐庄仙盟盟主之位的宗门有六家之多,独独没有朝廷呢?我就不信,朝廷既有武德司,又有掌管天下十方丛林的道录院,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能比这六家宗门差到哪儿去?” “这就是黄帐会谈之中,随太祖做出的让步啊。若非有事涉凡俗界的大事,否则朝廷是不会掺和修行界的事的。” 见在场的三人都低头沉思,刘在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些,一时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在又关照了几句后,便领着游离和游大山告辞。 三人慢慢挪步到门口,却没有等到期待中的留客声,皆悻悻然、怏怏然地快步离开了大都督府。 来到大街上,城中巡防营的军卒正带领沿街商铺伙计,一起扫雪。 刘在看着忙碌的街景,叹道: “寇毅那厮,端的不通人情世故,净顾着想事情,都不留人吃早饭。害我白为他废恁多唇舌了。” 游大山闻言,忍不住要为自己的真正东家辩解两句: “虽然安西路的百姓,有不少在暗地里骂元帅是‘人屠’‘屠夫’,其实也有不少当年幸存下来的老人会念他的好,认为他是替天行道,替本城数万怨魂报仇雪恨了。” 说完,又察言观色一番,很狗腿地附和道: “不过,刘前辈说得也很在理。再怎么说,元帅也该留饭,我俩辈分小,但前辈面子大啊,又是修为高强的大修士,这都敢怠慢,难怪当年寻仙访道两年多都没有收获。” 游离听得又想翻白眼了,觉得自己实在很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兄长,看这马屁功夫,比起修道资质,实在要算得上天赋异禀了。 刘在双手放到脑后,欣然受之。 游离无奈道:“接下来干嘛?” 游大山伸手架在他肩膀上,笑嘻嘻道: “当然是先填饱肚子啊。我知道一家早餐铺子,安西馕饼做得很地道,腐乳腌制得丝毫不比梁州城差!要不要去尝尝?” 见他自称“老安西”的样子,游离心酸之余,也受到感染,莞尔笑道: “圣山县乡下好吃的东西实在少,这次难道进城,是要好好尝尝。” “原来道心小道长从圣山县来啊,其实我也算是半个圣山县人哩。当年要不是跟亲生爹娘走散了,说不定也是个乡下小子咧,嘿嘿。” “乡下除了吃得差点,见识得少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是游兄你,从小流落在外,吃过不少苦吧?” 听到这里,游大山满不在意道: “当时我也就四五岁,倒也记事了。跟爹娘在难民潮中失散后,一路讨饭,浑浑噩噩地进了圣山县城,被一个姓莫的茶商看中,带我到安西城卖点散茶。随着战事持续吃紧,他的营生也难以为继,就将我卖给保安镖局。” “不想亲生爹娘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当然会想啊。特别是刚走丢的那会儿,本来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天塌下来了似的,动不动就哭。而且放眼四周,身边都是遭难的穷苦人,谁也顾不上谁,偶尔有好心人匀一两口吃的,才勉强支撑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后怕。可在当时,自己反正也不懂事,迷迷糊糊地跟着人群走,除了偶尔会想念爹娘外,反而没觉得多可怕。” “会怨他们么?” 游大山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当真在好好思索着这个问题。良久,才回道: “其实,小时候是想念更多一些。可等到大了一些,特别是被卖到镖局后,每天打杂、练功,虽然有吃有住,生活条件好了,反而怨念更多。不过,等到去年开始跟着镖队走镖,自己挣钱了,偶尔就会冒出‘当年爹娘其实比我更伤心、更绝望吧?’的感觉,这么想着,似乎怨念就少了一些。” “能这么想是对的。”游离笑道,“你这种心态,倒是适合修道。” “真的?”游大山听得眼前一亮,露出满满的期待。 “真的!不信你问问我师兄。” 游大山当真抬起头来。 刘在微微转头,瞟了一眼,说道:“若能记住先前我对你说的话,就勉强还能救救。” 游大山满心欢喜道:“修心炼性是吧?我会好好努力的。” 三人穿街过巷,在一间不甚起眼的小铺子前落座,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 “接下来去哪儿?”游大山抹抹嘴,问道。 刘在看向游离。 游离想了想,说道:“去一趟城隍庙吧,还愿去。” 路上,游大山忍不住好奇问道:“道心小道长,你在城隍庙许了什么愿啊?” 游离笑道:“一个关于寻找的心愿。” 走到城隍庙时,已是辰正时分,三人排了一会儿队,便各自买香敬拜城隍老爷。 出得大殿门口,游离反问道:“游兄,你刚刚许了什么心愿?” 游大山眨了眨左眼,神秘道:“一个关于寻找的心愿。”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诚真人 三人先后出了庙门,逆着人流往山门走去。 这时,对面走来一大一小两名女子。大的面相在四十岁上下,着一件淡紫色对襟长襦,头盘蛇髻,面庞丰腴,雍容有贵气;小的皮肤白皙,着绛色皮袄,外貌与身边的贵妇人有三分神似,当是一对母女了。 游离看了那少女一眼,想起数日前曾在此地见过她一面,当时亏得她出面解围,才免遭王窕的纠缠。于是,便远远地颔首致意。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数月前与他一起参加雾魔岭平妖的武澧瑜。不过,由于她当时是女扮男装,如今恢复女儿身,游离一直未能认出而已。 武澧瑜见他主动打招呼,便也报以微笑。然后挽着自家娘亲的胳膊,盈盈然登阶而去。 刘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破天荒地没有调侃,而是以心神传音道: “刚刚那对母女,武家的。那大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当是武阳真人的道侣范氏,金丹期修为,道号未知。” 游离叹道:“英华内敛,果真有‘人仙’气象。” “看样子你认识那小的?” 游离摇头道:“不认识。只是有些脸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认识我。前些日子,我被司寇参军王庭之家的公子哥找晦气,说来还是这位武家小姐解的围。” 游大山没心没肺道:“有戏?” “有你个大头鬼!”游离报以白眼,继续迈步。 行不多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叫声。 他应声回头,却见人群中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正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游离的笑意顿时在脸上荡漾开来,挥手道:“许道兄,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阔别数月之久的许不逊。 许不逊赶到三人面前,一反吊儿郎当的常态,先是朝着刘在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然后对旁边的游大山点头致意,最后才对游离笑道: “上次一别,还挺想念的。” 游离笑道:“最近都在安西城里发财?” 发财二字,是加了重音的,属于心照不宣的调侃。 许不逊秒懂,眨了眨右眼,回了一个“你懂的”表情,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出家修行,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足为道。倒是道心小友,你怎么会来安西城内,莫非也是来凑一凑仙盟大会的热闹的?” 说完,便挤眉弄眼,两眼眨个不停。 游离顺着许不逊眼神的示意,看向他后面。但见一位身穿玄色道氅的微胖道人,正缓缓走来。 刘在见状,便拉着自家师弟和游大山,一起朝着那胖到人行礼。 那看着慈眉善目的胖到人,轻抚着下巴上的山羊须,笑吟吟道:“三位既是不逊的朋友,不必这么客气。” 朋友二字,也是加了重音的。 许不逊一脸颓丧,旋即又勉强挤出个笑脸,对游离三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叔,道号‘道诚’。” 刘在闻言,当即问道:“可是净灵宗道诚真人当面?” 道诚颔首道:“正是贫道。恕贫道眼拙,不知道友出自哪家?” 刘在敛容道:“不敢。晚辈求道于真玄派,家师赐号‘道德’。” 道诚闻言一愣,旋即笑得满脸堆肉:“原来也是‘道’字辈的,缘分缘分,难得难得。真玄派……可是今年刚入了《神官道册》的那家?” 刘在谦虚道:“正是。” 道诚顺势说了些勉励的话,便不再言语。 见许不逊连连使眼色,游离便默契道: “不知许道兄可有时间?上次道兄赠送的几张八品符箓,我只勉强学会了天罗地网符的一点符胆真意,想继续请教。” 许不逊连道:“有时间有时间,要不现在就去?” 话音未落,一把搂住游离的脖子,便要脚底抹油开溜,不想刚抬起腿来,却突然像被牵线提起的木偶,再也放不下来了。 道诚不动声色地收起藏在大袖中的指诀,一把按在许不逊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问游离道: “这位小友刚刚说,自己琢磨出了天罗地网符?” 游离看了一眼动弹不得、只剩两眼骨碌碌转个不停的许不逊,心中悚然,下意识地瞟了自家师兄一眼,见他一脸笑意,顿时安心不少,便恭恭敬敬说道: “回前辈,晚辈闲来无事,瞎捉摸的,可不是有心要偷学贵派的符法。” 道诚两眼眯成一条缝: “小友说笑了。你小小年纪,能无师自通地研究出本门独有的天罗地网符,且不说那份天赋,光是这等一心向道的精神,就够我这师侄好好学习了。是吧,不逊?” 道诚话音刚落,原本一动也不能动的许不逊,突然点头如捣蒜。 道诚再轻轻一拍许不逊的肩头,许不逊立即瘫软下去。游离一个不留神,好悬被带倒在地。 游大山见状,赶紧走到另一边,与游离合力将许不逊扶起。 刘在问道:“道诚真人这次来安西城,是为参加即将举办的仙盟大会?” 道诚笑道:“仙盟大会再快也得明年春夏之交才能举办。贫道此次过来,一是我那师兄放心不下宝贝徒儿,托我过来照拂一二;二来也为宗门接手几个在这里新收的弟子,顺便进行初步的筛选。” 说着,他看了看刘在,又瞥了一眼坐到一边休息的三个年轻人,大惑不解道: “说起来,似贵派这等气象,不该如此籍籍无名啊。莫不是隐宗哪一脉的?贵师是谁?” 刘在谦虚道:“敝派确为道门隐宗支脉。家师闲云野鹤一只,若他老人家在此,肯定会回一句‘无名之辈,不足为道’了。” 道诚闻言大笑,很默契地没有追问。 刘在见老道人表现得很有分寸,犹豫了一下,抱拳道: “既然我那不成器的师弟,与许小友关系不错,前辈若闲来无事,欢迎到踇隅山上坐一坐。年关将至,敝观虽小,却也能提供些热茶热饭。” 道诚点点头:“那敢情好。不瞒你说,别看不逊那小家伙怕我,可一旦赌瘾上头,总有法子逃过我的神识。说来也怪我那师兄,实在太宠溺他了,赐下了不少好宝贝。若是在你们那边过个年,热闹的年景,想必也能让他收收心。” 计议一定,二人便相约一起找间酒楼,边吃酒边清谈。 —————————— 却说武澧瑜陪着自家母亲,一起走进庙内主殿城隍阁内,各自烧香祭拜完城隍爷后,便在庙祝的引导下,来到后院道正司的会客房。 屋内沉香馥郁,沁人心脾。 负责接待的知客,是个中年俗道,只见他对二人打个稽首,致歉道: “二位居士,韦道正还在处理公文,请二位稍候片刻。” 范月娥和颜悦色道:“无妨。谭知客辛苦了。” 说着,便自宽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上去。 那姓谭的知客见状,假意推却一番,最终收了,喜眉笑眼地离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片刻后,范月娥张手在二人身周布下一道隔音禁制,然后以心神传音问道: “澧瑜,你确定三番五次到咱家赌坊内惹事的,就是前院见到的那个小家伙?” 武澧瑜说道:“娘,不会错的。当初那许不逊,在圣山县朝山镇的赌坊内闹事,我和刘叔就在现场亲眼见过的。这之后,我便吩咐刘叔留意此人了,给各大赌坊派发了他的写真图像。近期出乱子的五家赌坊管事,都指认了是此人。” 范月娥长眉紧蹙,面色不豫道:“这小子如此针对咱家的赌坊做什么?” 武澧瑜恨恨道:“起初我也一以为他针对的是咱家,可后来发现,其他几家赌坊也没幸免。不知道这家伙抽什么风。” 范月娥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想出个好办法: “若是能早点动手,杀了也就杀了,到时净灵宗哪怕追究过来,也是死无对证。可如今有道诚那牛鼻子在,就不好办了。” “那总不见得任由那家伙肆意妄为吧?到时候,咱武家岂不是要被同行看了笑话去!” 范月娥看着容貌比自己还出色的女儿,心中的恶气顿消,笑道: “稍安勿躁,娘这不是带你来一起拜会韦道正了吗?” 武澧瑜收起情绪,两眼一转,终于明白了亲娘的意图。 “娘,您的意思是,借道正司的手……”武澧瑜说着,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范月娥含笑不语,对女儿的聪敏十分满意。赌坊既然在大随不合法,那么在赌坊内有修士斗殴,一不小心导致城内凡人出现死伤,便是罪上加罪。 如此一来,此事的操作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是如何衔接好,把一个个“巧合”坐实。届时,哪怕许不逊出身玄门正宗,也同样难逃被治罪的下场。 过了一会儿,她话锋一转,笑问道: “对了,刚刚在山门后遇到的那个小道士是谁?” 武澧瑜察觉到了娘亲的不怀好意,淡淡道: “雾魔岭任务上认识的,我当时女扮男装,所以他刚刚没认出是我。对了,他还是安西路参与青榜副榜评选的候补之一。” 范月娥脸色微变,旋即笑道: “你和苍穹派的久真,都是咱安西路年轻一辈的翘楚,没想到第三人居然是他?快,跟娘亲说说他在雾魔岭上的表现。” 母女俩正逗笑间,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门开后,但见一位身穿黄色长衫的中年人跨步进来,一叠声致歉道: “抱歉抱歉,年关将近,各类庆典增多,有些忙不过来了。二位久等,不知武夫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 得月酒楼大堂中,游离一行五人,正在吃饭。 时值正午,酒楼生意极好,客来客往,人声鼎沸。 正在五人吃得酣畅淋漓之际,有一男一女走进大堂中,立即吸引了众人目光。 男的俊美,女的高挑冷艳,无怪乎闹哄哄的客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那二人扫视一周,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到游离这一桌。 冷艳美女二话不说,朝着道诚抱拳道: “太清宫钟馨,拜会道诚长老。” 道诚一手拿鸡腿,一手端酒碗,正吃得满嘴油腻,闻言抬起头,然后笑道: “原来是美女鉴察使啊,来来来,坐下一起吃。”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仙盟鉴察使 游离闻言,当即让出座位,跟游大山挤到了一块儿。 钟馨犹豫了一下,最终坐了下来。 旁边的俊美少年则取出一方巾帕,仔细抹了抹长凳,这才在钟馨旁边落座。 感受到其他人怪异的眼神,钟馨俏脸微红,解释道: “我这师弟是个洁癖,大家见谅。” 众人露出恍然的表情,许不逊问道:“钟师姐,这位怎么称呼?” 钟馨笑道:“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师弟,法号‘不宁’,与你一样,是‘不’字辈的。” 许不逊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是‘不’字辈,‘不逊’是我的本名,只是我师父偷懒,直接将我的本名用作法号了。” 道诚放下酒碗,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轻叱道: “没大没小的。你师父要是知道你在外面拆他台,看他不拆了你骨头!还不快与不宁师侄打个招呼!” 许不逊揉揉脑门,笑嘻嘻道:“见过不宁师兄。” 不宁将巾帕叠好,工工整整地放进袖中,礼节性地回道:“不逊师弟好。” 说着,又朝桌上其他人比个剑诀,一一见礼。 众人反应各异,尽皆还礼。 刘在随即招呼堂倌,添了两副碗筷,又点了几道菜,随后边吃边聊。 这么个组合,在得月酒楼的大堂中格外显眼,其他食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更有好事者,凑着耳朵,试图听一听这些明显是方外之士的谈话内容。然而,道诚早暗暗掐诀,在自己这桌外围设下了一道障眼法。 于是,他们分明谈的是些修行界的见闻,落在在场其余人的耳中,却是些安西城的天气、杀人案等常见话题。 道诚施法完成后,先笑着介绍道: “贫道来介绍一下。这位钟馨师侄,出身彭州太清宫,目前在仙盟担任东北路鉴察使一职,是仙盟公认的第一大美女哩。” 钟馨闻言,无奈道:“道诚长老又拿晚辈寻开心。” 许不逊附和道:“就是就是,师叔,您都快两百岁的人了,还是这么老不正经!” “臭小子!拆完你师父的台,又来拆师叔的台是吧!”道诚没好气地说着,又赏了他两巴掌。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存在感不高的游大山,听了许不逊的话,心中无比震骇。 “道诚真人都将近两百岁了?这些仙师的寿命,果真比凡人要长啊!”他一边震惊于这个事实,一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踏上修行之路! 钟馨含笑看着对面那一老一少,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刘在一眼,问道: “不知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刘在刚欲答话,道诚却抢先回道: “瞧我这记性!刚刚正想给你引荐一下,都怪这臭小子打岔。” 许不逊揉着脑门,小声嘟囔了两句,显然没好话。道诚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 “这位是刘道友,道号‘道德’。” 钟馨察觉到道诚称呼其为道友,心中微讶,但听到刘在的道号是“道德”后,这才若有所思地颔首致意。 她其实在一进门时,就注意到了刘在。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内敛如古井无波,虽然与道诚这等修为的高道还无法相比,渊渟岳峙,连她都无法清晰地感知到其修为境界。这种情况,大概率表明,这人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因此,钟馨十分好奇,既好奇于他的修为境界,又好奇于他的出身背景。 这么年轻的高修,会不会是哪家不世出的天才的呢? 玉清谷?丹峰?还是龙虎山?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刘在也早留意到她的反应,于是笑道: “钟道友有礼。刘某乃隐宗支脉出身,不足为道。” 竟是道门隐宗出身? 钟馨对此颇觉意外,因为自从仙盟推动改革的百余年间,一直在大力吸纳天下修仙势力。到如今,整片大陆上,除了大桓国,包括大随在内的数个国家境内的修仙门派,几乎都已成为仙盟成员。就算是道门中强调无为而为的隐宗一系,也有一多半加入了仙盟。 心绪电转间,她若有所悟,出口问道:“难道是今年刚入册的真玄派?” 道诚笑道:“钟师侄好眼力。” 钟馨了然,抱拳道:“原来是新加入的同道,失敬。” 刘在抱拳还礼,同样笑道: “今年朝廷与仙盟刚刚联合颁布了新一期的‘青黄榜’。黄榜就不提了,几乎没什么变动。青榜则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钟道友似乎也入榜了?” 钟馨微笑不语。 道诚则是肉脸横陈地说道: “刘道友好记性,我这钟师侄的确是位不世出的修道天才,这一次荣登青榜正榜第五,可是很给她师父风传子长脸啊。” 刘在闻言,心头涟漪顿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原来是风传圣人的高徒,久仰!” 游离不明就里,直想对二人的商业互吹翻白眼。 随着一道道丰盛的菜肴上桌,众人暂停交谈,开始低头用餐。 在座的,除了游大山外,都是名门正派出身,涵养极好,用餐时均能做到食不语、饮有节。在这样的氛围下,就连沾染了瓜门粗豪习气的游大山,都难免受到影响。 待得众人陆续放下筷子,一直表现得颇为疏离的不宁,突然朝游离问道: “这位道友,可是青榜副榜的候补,法号‘道心’?” 游离一愣,旋即回道:“正是。不宁道兄是从何处得知的?” 不宁从腰际荷包样式的佩囊中取出一册线装书籍,封皮右上角写着“天下”二字。 “新一期的《天下》发行了,我从上面看到的。说起来,文后随附的写真小像,虽然用笔还算老练,但也太不用心了。若非在下粗通些笔墨,还真难以凭借那幅写真认出道友来。” 说着,他轻轻掸掸封皮,递了过去。 游离也是听得好奇,顺势接过来,翻阅起来。 这过程中,钟馨解释道:“我这师弟雅好丹青,擅人物写真,颇有些吴带当风的神韵。” 吴带当风吗?游离边翻着《天下》,边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个世界难道也有一位叫“吴道子”的画圣不成? 待翻到“人物小传”一栏时,终于看到了写自己的那篇访谈。 入眼处,只见大字号的标题,粗粗地写着“边境少年淡名利,道会高功强为之”。 游离看着这列字,嘴角忍不住直抽抽——栾斐那厮,真就用来做标题了? 直接略过洋洋洒洒的三千言,翻到文章的最后一页,发现果然附了一副龙飞凤舞的写真小像。 这特么是个什么神仙画风?游离看了第一眼后,脑子里蹦出了三个:毕加索。 游离忍住骂娘的冲动,脱口而出道: “这怎么还画出了立体风格呢?不宁道友,就这画风,你居然也能认出我来?” 不宁闻言,一直有些涣散的眼神突然在游离身上聚了焦。看着他渐次放大的瞳孔,游离有种头皮发麻的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不宁两眼开始放光,神采奕奕道: “立体……风格?道友这个形容,怪是怪了点,不过还真是贴切啊。道友难道也爱好丹青?” 到这里,游离总算明白了,搞艺术的思维清奇,简直是可以无视位面之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啊! 于是,他将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否认。 不宁刚刚聚焦起来的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失望,旋即又恢复了一丝神采,喃喃道: “立体风格吗?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努力方向了。道心道友,谢谢你!” 说完,竟是站起身来,打个标准的道门稽首,以示谢意。 坐在一旁的钟馨,已经顾不上保持冷艳形象,一脸的目瞪口呆。 自家这个师弟,平日在修炼之余,一直都把自己闷在书房中,潜心绘画,几乎从不与外人交流。看来这次把他带出来,是带对了? 这时,刘在也忍不住好奇,要来那本《天下》,自己将那篇小传记看了,发现没有泄露师门根柢的内容,这才放下心。 随后,见许不逊挤眉弄眼,他便把书册递了过去。不想,却给道诚截胡。于是,在座众人都开始传阅起来。 游离心里明白,这些人匆匆忙忙地扫几眼文字,其实都把好奇心放在了文后的写真上。他越想越郁闷,心里暗暗给那栾斐记了一笔账,等以后去了京城,得好好说道说道。 这个插曲让席间的气氛放松下来,道诚立即将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来。 “距离仙盟大会召开还有半年时间,虽然初步确认了在安西州举办,但具体地点还没有敲定啊。钟师侄,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钟馨瞥了刘在等人一眼。 道诚见状,笑道:“若是要事,你可以传音交流。刘道友不会在意的。若不是要紧事,让大家听听也是无妨。” “是。”钟馨便不再避讳,直接开口说道,“晚辈这次来安西州,主要是带师弟游历。顺便熟悉一下边境的环境,为仙盟大会踩踩点。昨日入城后,听说城中发生了大桓修士杀人一案,虽然本地道正司和武德司都在依法查办,但毕竟事涉修行界,我也准备留心打探些消息。” 道诚点点头,“现如今,安西路七州之地内,还残余着不少萨乌教的余孽,安西州境内尤甚。中原地区的不少仙家门派也有遣人过来,浑水摸鱼者有之,扩张势力者有之,争夺矿产资源者有之,仙盟是需要分些注意力过来,你作为仙盟鉴察使,正好把担子先担起来。” 钟馨表面点头称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我是鉴察使不假,你老人家还是长老会的终身长老呢,怎么不见你管起来呢? 道诚继续说道: “你虽然负责的是东北区修行界事务,但安西路暂时还处于仙盟管理的真空地带,就不要纠结辖区的问题了。 “另外,大家同是仙盟同道,我也不瞒刘道友,这次仙盟大会与往年不同。有一项重要议题会拿到大会上讨论。” 道诚顿了顿,看着在座的众人,突然改为心神传音,分别在钟馨和刘在的心神之中传音道: “本次大会上,会邀请大桓国的部分修行门派,共商和盟事宜。这个想必你们若消息灵通些,都能搞清楚。但我再透露一点内幕:这次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一向不掺和山上修行事务的朝廷,也将派代表与会。”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七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朝廷会参加仙盟大会? 这还真是个不小的意外。因为上次朝廷直接参与仙盟大会,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随太祖时期。也即是改变仙盟历史使命,建构出当今天下修行界格局的“黄帐会谈”之后的第一届仙盟大会。 当时的随太祖,手携横扫六合、一统中山山脉以东绝大部分疆土的威势,面对数十家一等一的山上大宗门,依旧表现得极为强势。最终,竟是成功迫使仙盟低下高傲的头颅,第一次以平视的姿态,与山下的世俗王朝签订了各项盟约。 仙盟存在了大几千年,见惯了世俗王朝的兴衰更迭,一向眼高于顶。然而,不知何故,那一次却出人意料地签下了在天下修士看来,绝无可能签订的盟约,明确承认了朝廷名义上的领导——哪怕真的就只是名义上的。 虽然经此一事,仙盟的声威受到了不小程度的打击,但紧随其后轰轰烈烈展开的划分修行势力范围运动,由于涉及几乎每一名修士的切身利益,完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以至再没人怀有二心,组织新的势力去反对仙盟。 至于当年的谈判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成了近一百年间时常被提起、被猜测的第一大历史谜题。 上次朝廷一参加仙盟大会,就导致了修行界的大震荡。这次又要参加,是不是又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了? 无论是钟馨,还是刘在,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层面。不过,二人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钟馨因为本身就在仙盟任职的缘故,立即有所猜测,但表面上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刘在则有着在武德司当差的经历,对朝廷的了解更多一些,也从朝廷的角度,圈定了几种可能性。 饭毕,三拨人临时分开,钟馨和不宁师姐弟二人因为刚进城的缘故,想出去转转,先行告辞而去;道诚和许不逊入住的是另一间客栈,也在随后离去。 刘在正一脸肉疼地准备去结账,却被游离拦住了。只见他取出芊姑赠送的“上客牌”,递给了堂倌。 堂倌恭敬地接过信牌,一路小跑至后堂,找到了掌柜。那老掌柜一看便知,是东家嘱咐自己重点关注的贵客,当即接过信牌,来到堂前,与游离好生客套了一番。 游离呢,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让贵酒楼破费了。” 老掌柜笑道:“贵客无须如此客气,我们东家交待过了,务必要让贵客吃好喝好。” 随后,又给刘在和游大山各开了一间,亲自领着三人上楼。 刘在和游大山都是单身汉,身上也没什么行李,领了房牌后,便都在游离的房间内集合。 游离问道:“游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游大山叹道:“本来我还想着回镖局,没想到现在却暂时查封了。我一直吃住在镖局,把镖局当家的,现在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游离看向师兄。 刘在故意冷着脸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开义庄的大善人。” 游离说道:“师兄何必如此?青川河谷一役,别看我们暂时达成了目的,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对方断不会善罢甘休的。留着游兄一人在城内乱晃,保不齐又要闹出第二起杀人案来。” 游大山本来还在苦恼今后的生计问题,闻言唬了一跳,狐疑道: “这事还没完吗?老天爷,我这是摊上大事了啊。”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拿余光去偷觑刘在。 刘在被他看得不自在,沉吟道: “要怪就怪你家佟师父吧,是他把你拖入火坑的。话说回来,你俩都与那根龙尾都有些因果关联,萨乌教那帮人肯定还有办法追踪到你们。就这么放任你在城里乱跑,也注定是个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的结局。” 游大山登时脸色煞白,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惶惶然道: “我虽然年纪不大,铺床叠被、洗衣做饭都做得,刘前辈,你行行好,就收留下我吧?” 话音刚落,就要弯腰磕头,不想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身形。 “又不是娶妻纳妾,要你铺床叠被做什么?”刘在没好气地说着,随即摩挲着下巴,沉吟道,“不过,洗衣做饭这种事情,我也不耐烦天天做,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游大山喜出望外,又下意识地要磕头道谢。 刘在继续施法,不让他乱动,然后笑骂道: “臭小子,你没事乱磕头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这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先把头磕完,就能赖上我认师父了?” 同时,心里还想着,我要是随便让你磕头了,你倒成了你弟弟的师侄了,这么一来,辈分可就乱了套了。 游大山不明就里,连连摇头,直说是误会。 游离倒没师兄想那么多,起初还有些替游大山抱不平,现在反而熄了帮忙说两句好话的心思。没办法,实在是自家这个便宜兄长,或许是从小就混迹社会的缘故,在看似憨直的外表下,实际还掩藏着颇为精明油滑的一面。这种性格,不能说一定不好,但于修道而言,却或多或少有些妨碍。 洗衣做饭这种事,他自己四岁上山以后,也一直在做。不仅如此,劈柴、担水、磨药、种菜,都是每日的功课。没理由到了游大山这儿,就想着法子替他省心省力,摆脱这些“缠累”。 事实上,这些看似又小又无意义的琐事,恰恰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炼心关隘。做得好,过关极易;做得不好,便是白白耗费光阴,迟早会将一腔修道热情磨蚀殆尽。 游离想罢,干脆听之任之。游大山崇拜自家师兄,不算坏事。而师兄显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就不要胡乱插手了。 刘在见游离不出声维护,心下颇感满意,转而分析道: “道诚真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以他的修为,昨晚青川河谷的动静显然瞒不得了他。那么,如果萨乌教的人继续在城内生事,于情于理,他都是要出手的。有了这么强力的奥援,师兄我的压力会轻不少。”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好奇问道: “话说回来,小师弟呀,你手中的这块里下堂的上客牌是从何得来的?” 话里行间,既有责问之心,更是泛着一股浓浓的酸意。 游离二话不说,先是直接回了个白眼,摆出一副“我不说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刘在呢,其实多少有些猜测,毕竟刘巧巧出事那晚,他也在现场。 而当时出手救下刘巧巧的两位金丹期修士里,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与他面对面喝酒的翟墨青。 想到翟墨青,他突然暗叹一口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师父是,这位侠名满天下的剑客,同样也是。难怪这二人,明明一个嗜酒如命,一个滴酒不沾,却能成为交情过硬的挚友。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到游离伸手在眼前乱晃,刘在一把推开他的蹄子,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 “走!” “去哪儿?” “香薰巧榭!” “啊?去哪儿做什么?” 游离正奇怪间,游大山却是听得精神振奋,兴冲冲道: “太好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巧榭哩。” 刘在一巴掌拍了他一下,笑骂道: “臭小子,还没满十四岁,就想着喝花酒了?” 游大山不解道:“那去做什么?” “当然是谈事情!我好歹也读了好几年的圣贤书,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像个正人君子?” 游离一本正经道:“正人或许勉强算得上,至于君子嘛,师弟我可实在有点吃不准……” 话音未落,眼见刘在已经扬手要揍人,他立即道: “要不然,午饭时,师兄的眼神怎么像长在了钟鉴察使身上似的,挪都挪不开了呢?哈哈哈!” 说罢,直接开启镜像符,复刻成一道换影符,径直挪移到了房门外,两脚抹油,直接开溜。 刘在没料到那臭小子居然直接挪移闪人,一掌打空后,也没有立即追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怔怔道: “年少不知愁滋味。这样也好,有些事,师父扛不住,还有师兄先替你顶着。希望你们一辈子都无忧无虑才好。” 游大山见状,忙问道:“刘前辈,没事吧?” 刘在嘴角上翘,掩藏起一闪即逝的情绪,笑道:“走!香薰巧榭听曲儿去!” —————————— 香薰巧榭内,一楼高台已经修缮一新,楼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气氛。 位于二楼的一个包间内,着白色直裰、背墨绿剑匣的翟墨青,照例独酌。 片刻后,房门轻响,随即一股香风推门而入。 霎时间,满屋子的酒香尽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让人闻之欲醉的清香。 翟墨青微微皱眉,继续喝了一大口酒。 那阵香风停在了翟墨青对面,径自落座,随手放下一瓶青花酒壶。 “元州出产的清风玉露,位列‘大酒’第五等,算不上顶级名酒,却是难得的普通人都喝得起的‘大酒’。以翟大侠的性情,想必会喜欢。” 翟墨青一语不发,只是喝酒,等待手中的酒坛见了底,犹豫了一下,不客气地拿起那瓶清风玉露,小口的品尝起来。 “你大病未愈,不好好躺着,找我何事?” 刘巧巧伸手将鬓发拢到耳后,幽幽道: “翟大侠,若是晴岚姐姐还在,肯定是最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可怜人 翟墨青放下酒壶,沉默了许久,反问道: “我的事你不用管。倒是你,当初明明有机会全身而退,何苦还往火坑里跳呢?” 刘巧巧面色苍白,勉强展颜笑道: “咱们都算是作茧自缚之人,明明自己最可怜,偏偏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世间可怜人,多有可恨处。” 翟墨青吁了口气,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多却像是默认了。 刘巧巧又说道:“劝您还是收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心思吧,我们那位宫主,可不是那么容易就……” 说着,她右手做出一个临空虚斩的动作。 翟墨青继续报以沉默。 刘巧巧见状,知道自己劝不动,也便不多言,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在开门时,她突然转身道: “我不知道您会在这里待多久,如果是打算两国和谈以后才离开,请记住,一定要小心‘一炷香’。” 翟墨青眉头微挑,点了点头,以心神传音道: “这阵子,你也尽量不要与那韩崇文往来。城里知道你俩是旧识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又是两国明争暗斗之际,哪怕你已经远离京城,传出去终究对你不利。” 刘巧巧道了一声谢,缓缓离去。 片刻后,有爽朗的笑声传来。 翟墨青眉头微皱,旋又舒展开来,嘴角有笑意。 无移时,以刘在为首的三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游大山生平第一次进香薰巧榭,看什么都新奇,等其余两人都进屋了,还没有跟进去的意思,四处张望着,看来来往往的小姐姐们,被扑鼻的香风弄得神魂迷醉,晕晕乎乎。直到被游离一把扯住袖子,给直接拽进了屋子,这才如梦初醒。 刘在刚落座,翟墨青鼻翼微动,面无表情道:“你身上有酒味。” 刘在一愣,旋即故作镇定道:“遇到道诚真人了,实在躲不过去,破例喝了点。” “所以,在你眼中,那胖老道的面子比翟某大?” “……”刘在一时无言以对。 正酝酿措辞时,翟墨青不期然扔过来一坛酒,刘在下意识地接了。 好家伙,连坛带酒足有二十斤重。 既然人设崩了,刘在干脆豪情一把,二话不说,先干了一大口,随即皱着眉头咕哝道: “不是仙酿我也就忍了,居然还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劣质烧刀子,话说你这日子过得哪像个金丹修士?简直比寻常的脚夫苦力还不如!” 翟墨青早将手中的青花酒壶收了起来,淡淡道:“你这次行动还找了他?” 刘在嘿嘿笑道:“没办法,这事儿是官家的安排,我也就是个行动负责人而已。” 翟墨青面无表情道:“我倒不是很在意,让弼清娘知道了才麻烦。” 刘在取出两个玉质茶杯,往里倒上酒,递了一杯给他,说道: “这不还有你嘛。再说了,你不是说她去了青云村吗?” 翟墨青自顾自喝酒,不再答话。 刘在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以心神传音道: “你们墨家三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再度复合的可能吗?” 翟墨青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 “你别看我是墨侠名义上的领袖,其实内部有不少人对我很警惕的,他们对我姐领导墨匠一脉,意见不小,只是当着我的面不敢说而已。光这两脉的捏合,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更别提完全不来往的另一脉了。” 刘在不免叹惋道:“墨家的上一任巨子,都是三千多年前的旧人了。自那位巨子仙逝后,墨家便一分为三,也就是到了如今,你们姐弟二人分别掌管着其中两脉,才给世人看到了一丝复兴的希望。” 翟墨青看了看游离,破天荒地开口笑道: “在我们这一辈人手上,想要将墨家重新拧成一股绳,是不太现实了。希望还是在他们这一辈身上。” 游离早知道二人正在传音交流,所以一直和游大山安静地坐着。见翟墨青突然看着自己微笑,有些意外,当即笑脸相迎。 刘在若有所思,也放开声音道:“难怪这次的金乌石矿开采事宜,碧青前辈会放手让你那外甥去施为。” 说到金乌石矿开采一事,游离也有些好奇,忍不住插嘴问道: “翟叔,您说过,这一次即将到来的转运使邢阳生,会带来朝廷的旨意,是不是意味着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翟墨青抹了抹胡渣上的酒水,摇头道: “那倒未必,依我看,此事不到最后一刻,都还是会有变数。” 刘在也赞同道:“很多事情看着是小事,一旦放到两国世俗王朝的和谈,以及两国境内修仙势力的和盟这两件大事中去看,就能有不一样的视角。” 游离顺着师兄的思路想下去,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师兄的意思是,这处金乌石矿脉开采权的最终归属,均会出现两次会谈的议题之中?” 刘在点头道:“反应挺快啊。怎么说呢,金乌石这东西,比较特殊。首先,它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炼器辅助材料,也是制作符钞的基础原料之一。仅就这两点,就注定了它的开采价值极高。 “不仅如此,这种矿石的产量还极小。目前仙盟掌握在手的相关矿脉,也不过才七八处而已,每年的产量也才勉强突破了百万斤,其中超过一半被用在了符钞的制作上。而这次发现的矿脉,近青云山一处,初期的年产量就能达到五万斤。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游离想了想,意识到一事: “师父曾经说过,近两百年来,随着炼丹术的兴起,修行一事已经出现了‘下沉’的趋势,普通人即便修道资质很差,也能通过层出不穷的丹药弥补先天不足了。这就导致了修行人数在近一百多年间开始暴涨,进而引发修行界符钞的紧缩。而符钞的生产又受到金乌石稀缺的限制,导致产能跟不上。所以,仙盟也看中了这块矿脉?” 一向沉默的翟墨青,交口称赞道: “贤侄不错,小小年纪已经能看透这等宏观层面的问题了。我家弼清可差得远了。” 刘在听着比游离还受用,不无得意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师弟。” 翟墨青继续喝酒。 刘在摇头晃脑道: “李自牧身为一州之长,想赶在消息传出去之前,先行开采一部分,他有这点私心很正常,不过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些。这么重要的矿脉,堪称战略性资源,不仅是仙盟,就连大桓那边都会出手争夺的,这种阵仗漫说他一个小小的知州,就是大随朝廷出面,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独吃独占。” 听到这里,游离觉得自己还是将这事想得简单了,没想到一个中型矿脉,却引起了各方势力的争夺,难怪凭墨匠一脉的财力、能力和人脉,都无法搞定。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提醒道:“不知翟叔可记得方怀远?” 翟墨青点点头,“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真炁运行方式,似乎是形道流一派的。” 游离忍不住想伸出大拇指,这些金丹大佬,果然个个眼光毒辣,没想到早就猜到方怀远的根脚了。 “翟叔说得对,他其实姓杨。” 话音刚落,刘在和翟墨青同时惊道:“难道是万灵阁杨家的?” 游离被二人的反应吓了一跳,犹疑地点了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刻,他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觉得自己做得不厚道。 “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这简直是个惊喜好吗?”刘在大笑道,“我说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呢?放着这么个大靠山不用,还藏着掖着?” 游离道:“方大哥是离家出走的,他原本是想靠自己来争取一把,所以才与弼清合作。” 翟墨青哑然失笑:“似乎世间所有的大家族,都要冒出一个两个的叛逆小子来。” 刘在也是面色古怪: “你们呀,还是太年轻了。以现在的局势,这块金乌石矿哪是他一个人能惦记的?翟老哥……叔,要不你走一趟青云村?” 翟墨青见他识趣地改口称“叔”,自动忽视了他的没大没小,点点头道: “我这就去一趟。你们要一起吗?” 刘在看向游离。游离犹豫了一下,讪讪道: “我出来好些日子了。再不回去,爹娘就该担心了。” 刘在颔首道:“也好。那你先回去一趟,我还有手尾要处理,情况你也大致了解。一个人在观里,注意安全。多跟方叔联络。” 游离听得点头不止,随后问道:“大山哥?” 游大山忙道:“你回家,我就不凑热闹了吧?我就跟着刘前辈好了,安西城我熟,正好帮着跑跑腿。” 游离想了想,觉得如此安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权宜之计,当即同意下来。 随后,刘在再次关照一番,与游大山一起,将游离二人送出了东城门——他身上有武德司的信牌,出城事宜安排得十分顺利。 游离跟着翟墨青,先是步行至人马稀少的小路上,然后就要召唤出青枭,却被他伸手拦住。 “你那青枭飞行速度太慢,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是我来吧。” 言毕,手掐剑诀,往背后竹箧上露出的黑色剑柄上一抹,那柄黑色宽剑当即飞射而出,悬停在二人身前。 翟墨青率先跳了上去,游离见状,也跟着一跃而上。剑身轻轻一沉,然后很平稳地停住。 翟墨青点点头,先是释放出一个真炁护罩,将二人笼罩起来,然后口喝一声“起!” 游离顿时感到脚下一轻,一剑二人登时飞掠而上,径往东南方向飞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五十九章 璇玉子的排面 游离站在宽长的飞剑上,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适应这种飞行方式。 看着前头那宽阔的背脊,他忍不住心想: “翟胖应该从小就是这么看着这厚实的肩膀啊,换我也会成为小迷弟的呀。” 一路虽有真炁护罩的保护,但护罩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却清晰在耳。脚下一畦一畦田地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起初让人觉得很美,可时间一久,便不免审美疲劳。 翟墨青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只是专心赶路,并无交谈的意思。渐渐地,游离便觉得有些无聊。他决定打破这让他有些尴尬的沉默。 “翟叔,您和我师父是怎么认识的啊?” 翟墨青似乎在想事情,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笑道: “算一算,我俩认识将近百年光阴了。最初是在东北苦寒之地的奉州,他去采药,我则是云游到那里。路上遇到几个筑基期的蟊贼,强抢一个商队。我出手教训了一番,得知为首的那个是惯犯,便想一斩了之,却给路过的你师父出手拦下了。” 游离笑道:“听起来倒的确像是他老人家的行事风格。是不是跟您苦口婆心地讲道理了?” 翟墨青难得大笑道:“简直了,听得我脑壳嗡嗡的,忍不住就要动手揍他。不想他看着文质彬彬的,打起架来一点不含糊,我修为明明高了一小境,但架不住他手上符箓多,两人打得昏天暗地,连那几个蟊贼都顾不上了,足足耗了两天两夜,虽然他比我惨些,也充其量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 游离好奇道:“那时你俩都是金丹期修为了吗?” 翟墨青摇头道:“那倒没有,当时我凝丹中期,他凝丹初期。我俩算是典型的不打不相识,最后惺惺相惜,一起到附近的村子里大喝一场。嘿嘿,他虽然斗法能力不错,但在酒桌完全不是我对手,两坛二锅头就趴下了。自那以后,他就坚决不肯与我拼酒了。” “我听人说,师父他修行资质其实很普通,前期修为进境极慢,但却后来居上,很快就超过了同辈的师兄弟和朋友,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自从听了方立德的回忆后,游离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好奇,这次忍不住想问问。毕竟,如今璇玉子正在闭关冲击金丹后期,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玄真门今后的发展方向。 金丹后期是当今修行界的顶尖战力,天下八百家宗门,拥有金丹后期这个层次修士的宗门,无一不是这片大陆上一等一的大派。 因此,璇玉子这次闭关若是不顺利,便只能继续蛰伏,以图将来;但若是一切顺利,那么就意味着玄真门有了相当程度的自保之力,便不用太如何小心翼翼、藏藏掖掖了,大可以开门迎客,开枝散叶。 翟墨青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凝丹期,早过了前期打熬基础的阶段。不过,对于他此后势如破竹的晋阶速度,我隐约能猜到一些。你是他的关门弟子,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游离眼前一亮,重重点头。 “大概是六十多年前,你师父这个万年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竟然有道侣了。这事儿在我们圈子里引发的轰动可不小,一时传为奇谈。不过,他那个道侣的来历成迷,外界有诸多猜测,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他那道侣乃是异兽出身,或者至少拥有异兽血脉,并非纯粹意义上的人类。偏偏他自己又不出来澄清,导致越传越离谱,引起了仙盟的注意。” 游离听得心中一紧,“仙盟出面了?” 翟墨青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仙盟当然要出面。人族与兽族虽然关系缓和了不少,但终究不同种,修行界虽然不完全禁绝人族与兽族的双修——毕竟有豢兽师这一独特的道脉——但也断然不会提倡的。因此,他这事其实可大可小,导致仙盟内部的意见都不统一。最终,还是由时任盟主的灵虚圣人一言而决,将你师父拘押到玉清谷,面壁五十年。” 游离听得五味杂陈,既为师父的为爱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又为仙盟的蛮横绝情。 翟墨青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宽解道: “你也没必要因此记恨仙盟。站在整个修行界的角度看来,他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人族一直饱受兽族的欺凌,两族之间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的。而仙盟其实也对你师父网开一面,只是看押起来,有限度地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不到一甲子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惩罚。” 游离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我师父那个道侣呢?他们是怎么处置的?” 翟墨青罕见地面露敬容,“他那个道侣啊,据说听闻此事后,曾经独闯玉清谷山门,大闹了好几场,最后销声匿迹了,也不知是被拿下了,还是成功脱身了。具体的经过外界无从得知,当时玉清谷的太上长老亲自出面,将消息彻底封锁,就连仙盟都没有完全搞清楚情况。” 游离问道:“当时的仙盟盟主灵虚圣人,不就是玉清谷出身吗?” 翟墨青大有深意地说道:“所以呀……” 游离秒懂。 一家世间数一数二的宗门,被疑似有兽族血脉的人闹上山门,终究不是多有面子的事情。玉清谷一定是利用灵虚圣人轮值仙盟盟主的便利,才能彻底封锁住消息吧? 不仅如此,师父那道侣,似乎正是因为灵虚圣人担任盟主的缘故,才选择大闹玉清谷的? 照这么看来,师父那个道侣,实力堪称恐怖了。自家师父还是很有排面的嘛。 一念及此,游离不免长吁一口气,心中隐隐有些兴奋。因为这一番交谈,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实,那就是,自家师父似乎一直是混高端圈子的啊。这么一来,算上已经成功抱丹的大师兄,玄真门的复兴真的指日可待了。 这时,翟墨青突然说道: “小刘晋阶金丹期,玄真门虽然因此成就‘一门双金丹’的气象,但还远远不够。道理很简单,因为你们的仇家人数不少,实力更强。所以,你们年轻一辈,一定要时时牢记使命,不能放松。年前,我与你师父见过一面,他那时话里话外的意思,对你很是满意,觉得虽然你大师兄很不错,但宗门复兴的希望更多还在你身上。” 游离一时怔怔无言,下意识地点点头。 一路闲话,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到这时游离才发现,翟墨青其实很健谈,但因为一直有心事的缘故,一直表现得很沉默寡言。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啊。游离暗暗感慨一番,耐不住好奇心,问道: “那个,翟叔,修行界像您这样的剑修,多吗?” “剑修?”翟墨青疑惑道,“还有这种类型的修士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要是按照你这种以武器为标准的分类法,那使刀的岂不是叫‘刀修’,使棍子的叫‘棍修’了?没有这样的分法,我们这类以十八般兵器为本命物的修士,一般统称为‘器修’,主要修行御使各类法兵的御物之术,与体修、符咒师、豢兽师、鬼士、灵修等其他修士相对。” 看来,这方世界并没有形成专门的剑修一脉啊。不过,这个闷葫芦的吐槽还真是犀利!游离暗暗腹诽了一句,故作好奇道: “世俗江湖有言:‘枪为百兵之王,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兵之胆……’此外,晚辈又听闻那‘一剑破万法’之说,前辈以为这类说法如何?” 翟墨青眉头上挑,破天荒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修习的御剑术,虽未言及‘一剑破万法’的境界追求,但也曾有过‘当其绝命争首时,剑短矛长皆不见’(注1)之语,言明我辈御剑之人,当直行直用,视眼前万物如无物,方能一剑斩灭天下不平事。” 游离若有所思,“说法有异,所指实同啊。” 翟墨青笑容恣肆绽放,大笑道: “一剑破万法!好!此言甚妙,深得吾心啊。儒家至圣先师有那‘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论,抛开其与我墨家始祖的观点之争不谈,这话确实说得极好。贤侄年纪不大,见识却不凡,今日着实给我这个老家伙上了一课啊。我家弼清上次出门游历,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你呀。” 游离听得黑脸透红,连连谦虚道:“翟叔甭拿晚辈寻开心了。只是一些不成熟的胡思乱想而已啦。” 二人就在这样的商业互吹中,飞完了剩下的路程。 待得游离透过稀薄的云雾,看清了崇山峻岭间的一个小小村落时,翟墨青提醒一声,御剑急速下坠。 二十余息后,两人悬停在青云村以北的青云山上空。正待下坠落地时,二人同时望向青云山巅。 那里有明显的肃杀之气,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 由于距离山巅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游离的神识还覆盖不到那里,便只能运炁于目,试图看清下面的情形。 奈何距离实在太远,以他的修为境界,只能勉强看到有七八人,隐隐分为两个阵营,正在对峙中。 这时,翟墨青颇为体贴地说道:“下面有弼清和他娘,还有一个正是方怀远。” “啊?”游离闻言,唬了一跳,忙问,“另外四人呢?是谁?” 翟墨青再度恢复了扑克脸,平静道: “具体是谁,暂时还分不清。不过,从气息上来看,里面有上清宗的人。” “上清宗?”游离又吓了一跳,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才短短两三天,就快将天下顶尖的大宗门遭遇个遍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章 机关木鸢 青云山巅。 对峙中的双方,其中一方为首的女子,面容极年轻,着一件白色狐裘,发绾峨峨云髻,头簪悠悠步摇;眉如远黛,唇似樱桃,容貌颇为出众。 不过,此时的她,正杏眼圆睁,柳眉紧蹙,如那护犊的母虎一般,将翟弼清和方怀远护在身后。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更添几分英姿。 对面四人中,站在最前方与她对峙的,却是个头戴芙蓉冠、身穿紫袍的老道人。 只见那清瘦的老道士,伸出青筋蚓突的枯手,边抚着稀稀落落的白须,边说道: “贫道尝闻,墨家碧青仙子乃是天下难得一见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奉劝仙子一句,贫道等人目的只是你身后那小子,你若此时抽身离去,贫道保证不会为难你们母子。” 翟弼清紧紧捏了一下被母亲握住的手。 感受到儿子的情绪,翟碧青轻轻摇摇手,嗤笑道: “南木道长,放着风土清嘉的江南不待,不远万里跑到这蛮荒地带,只为给老娘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吗?小方是我儿子的挚友,老娘把话撂这儿,你们想带走他,得先问问老娘答不答应。” 南木道人闻言,似乎毫不意外于她的反应,老神在在道:“碧青仙子不必急着做决定,且听一听贫道的肺腑之言。” 见翟碧青果然不再出言,老道士便继续道: “咱们脚下这青云山,虽然出产金乌石矿,想要开采却绝非一家一派能独自完成的。与其相互消耗,不如精诚合作。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崳山派的阳玄道友,他已与第一次竞购会上拔得头筹的玉龙山取得联系,商定了合作事宜。有钱大家一起赚,总好过打生打死不是?” 南木道人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右后方不言语的阳玄,这才上前一步,遥遥打了个稽首,笑道: “崳山派余欢度,道号‘阳玄’,见过碧青仙子。” 翟碧青闻言,仿佛才注意到一般,将目光投在了这个中年模样的道士身上,冷哼一声,未作回复。 阳玄表现得颇为大度,不以为忤道: “此事碧青仙子有疑虑,再正常不过。事实上,敝派也是前不久才与玉龙山敲定合作事宜。不过,我等的诚意天地可鉴,只要仙子点了头,我们非但不会在第二次竞购会上使绊,还会大力支持贵门上位。” 翟碧青问道:“条件是什么?” 见她终于意动,阳玄似得了鼓励一般,笑道:“我们所求,仙子已然知晓。” 翟碧青柳眉一挑,问道:“小方哪里得罪了你们不成,以你们的身份地位,竟然跟这么个小辈过不去?” 阳玄一招手,站在他身后的那个老道人,这才一瘸一拐地挪上前来。 阳玄笑道:“这位是玉龙山的外门弟子,名叫岳志坚。去年,方怀远一言不合,将他们师兄弟三人打伤致残。本来晚辈们的这等小事,还不至于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当初谈合作时,玉龙山以方怀远托庇于贵门、他们没法惩戒为由,坚持要求贫道出面斡旋。” 说着,他再一招手,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道: “抬起头来,好好指认一下。如果冤枉了人,漫说碧青仙子,就是贫道都不会放过你!” 见那道袍脏兮兮的老道人,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目光涣散地看了过来,方怀远暗道一声:“果然!” 这个岳志坚,正是去年追杀自己和游离的那三个修士。他清楚地记得,对方分明就是苍穹派或者玉龙山花钱雇的三个杀人野修,怎么可能会是玉龙山的外门弟子? 心绪电转间,那岳志坚嗫嚅了半天,犹犹疑疑,愣是没能出口言语一声。 阳玄面沉如水,加重声音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与此同时,他又以心神传音术,在岳志坚的心湖之中敲打道: “想保住你那两个师弟,就给我老实点。忘了告诉你了,你秘密安置在文州的一双儿女,都被请进玉龙山了。好自为之。” 岳志坚闻言,脸色大变。 他从来都不是个信守承诺之徒,奈何当初方怀远对他使用了锁神术,他的神魂被锁神链牢牢控制着,一旦生出歹心,便会立即爆脑而亡。是以,才一直不敢指认对方。 然而,当听说了自己的家人也被玉龙山控制了,此时他就完全没了退路。犹豫片刻,最终把心一横,昂首挺胸,直勾勾地看着方怀远,说道: “就是他!当初我们师兄弟三人,在安化镇游历,看不惯方怀远仗着修为欺侮秋微山同道,便出手制止了他。谁知他怀恨在心,竟然在踇隅山中偷袭我们,他是云州万灵阁出身,身上的法器威力惊人。我们没有防备,伤损惨重。 “后来,那方怀远托庇于墨家。我玉龙山充其量只算是个三流小派,想找天下一流的墨家一脉讨说法,无异于蚍蜉撼树。阳玄前辈,请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说着,竟是声泪俱下,一把跪下,投地不起。 阳玄佯作生气道:“说事便说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碧青仙子英名闻天下,在知晓真相的情况下,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南木道人也笑眯眯帮腔道:“阳玄道友所言甚是,想来碧青仙子也有同感?” 翟碧青面无表情道: “少拿大义来压人!那老道所言是虚是实,老娘都懒得多问。你们记着,只要是老娘打定主意要保的人,天王老子来都不行。” 就在这时,最后那个儒生模样的青年,手摇折扇,笑吟吟上前道: “小生尝闻,碧青仙子英姿飒爽,豪勇无双,胜过世间男儿九成九。今日得见,真乃一生幸事也。” 翟碧青感受到那人在自己身上溜上留下的大胆眼神,心中不喜,沉声道: “油腔滑调、藏头露尾之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就罢了,竟然连身份都要伪造,老娘不屑与你为伍。” 此言一出,南木道人、阳玄和那“儒生”皆是一惊,没想到竟给她一眼就看破了障眼法。 那“儒生”嘿嘿笑道:“小生尝遍天下美味,唯独还未食过辣,今日正好尝尝鲜。” 其余二人听出了话语中的动手信号,正待先发制人,然而话音还未落,三人四周便有破空声传来。 三人皆是悚然一惊,各自施展神通,躲避突如其来的袭击。 与此同时,翟碧青也已应声而动,配合着暗器创造的机会,抬起双手,两袖鼓荡之际,各各飞出两簇密集的箭影。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先后躲开偷袭的劲弩后,又被接踵而至的箭雨逼迫得继续防御。 翟碧青抓紧时机,吹一声口哨,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之中,骤然飞出一个两丈大小的黑影。 翟弼清见状,喜道:“娘,您连机关木鸢都带来了?” “少废话,赶紧上去!”翟碧青一边催促道,一边继续施放箭雨,为两人的逃生争取时间。 翟弼清和方怀远二人闻言,也毫不拖泥带水,一齐跃上木鸢。只见上面操控着木鸢的墨家子弟,朝两人嘿嘿一笑,然后操作着两只硕大的皮制鸟翼,径直朝着山北的青云村滑翔而去,速度奇快无比。 不过,就在他们飞到半山腰时,南木道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脱了箭雨的袭击,出现在木鸢后方。 翟碧青见状,正待开启山腰出布设好的弩炮,却被贴身而来的阳玄和“儒生”拖住。 三人缠斗了一会儿,阳玄觑空便要离去,并以心神传音嘱咐道:“这娘们交给你了,给你机会,别不中用!” 那“儒生”咧嘴邪魅一笑,传音回道: “好说。阳玄兄速去支援南木,墨家机关木鸢的防御力可不弱,堪比班门的铁甲战舟。仅凭南木一人,很难在山下之人察觉之前,速战速决。这里就交给我了,嘿嘿,那人的女人,老子早就想尝尝了。” 阳玄看了一眼那人,心中生出一股厌恶之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随后便马不停蹄地电射而去。 翟碧青原本一脸急色,等到阳玄离去后,不知何故,反而变得冷静下来,出手的动作再无犹豫滞涩之感。 那“儒生”见状,出手之余,不忘问道:“仙子这是见与小生有独处机会,要卸下防备了?” 翟碧青冷笑道:“打架就打架,恁多废话!” 话音刚落,袖中传来器械转动之声,随即便毫无征兆地喷出两束火焰流来。 “儒生”一门心思想着调戏对方,又距离极近,猝不及防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直接招呼到面门之上。 只见他双手捂脸,痛苦地大叫一声,连连后退,迅速拉开一段距离。 翟碧青毫不恋战,一击得手,顺手朝着不远处接连放出两簇箭雨,将呆立于原地、吓得失禁的岳志坚,顺手给解决掉了。 翟碧青虽然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很清楚,若放任此人活着,玉龙山和崳山派还会故技重施,讹上方怀远。不如趁机解决掉,根除后患。 “云州万灵阁吗?哼,别以为老娘猜不出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翟碧青顺手一招,红色的佩囊中立时飞出一个粉艳艳的木制蝴蝶。随着她口诵咒诀,那木蝶应声变大。 翟碧青一跃而上,乘蝶翩然而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一章 破天弩 那“儒生”手忙脚乱一阵,终于解决了麻烦,回头一看,翟碧青早已乘蝶飞到了半空。 他大笑道:“仙子莫走,且待小生赶上,一起比翼双飞!” 言毕,青衫猎猎飘荡,身形一晃,竟是一步跨出十余丈远,宛若临空漫步一般,转瞬就追到翟碧青身后。 那“儒生”大手一抓,径直抓向翟碧青的肩膀。 谁知,翟碧青却是头也不回,脚下的木蝶翅膀一扇,顿时掀起一股庞大的气流,气流中还夹杂着凌厉无比的风刃。 那“儒生”先前吃过近身遭袭的亏,这次学乖了,早就有所防备,见状,当即召出一方血红的披风,向前一包,将一道道风刃包裹在其中。 随后,他再度欺身而上,眼见即将抓到那梦寐以求的香肩,不想翟弼清肩头一动,全身霍然罩上了一套墨绿色的战甲。 “儒生”本能地感受到那战甲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毫不犹豫地收手暴退。 然而,翟碧青好不容易才再次将对方引诱至近身处,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 只见她双手迅速掐诀,口中念诵出一连串法诀,身上的战甲也应声而亮,头顶、双肩、双脚处,各自射出一道强劲的短箭。 “儒生”一眼认出,那五支尺余长的短箭,正发自墨家墨匠一脉的成名绝技——破天弩! 破天弩是墨匠一脉精研、打磨了近千年的神兵利器,最大的特点便是那堪称恐怖的爆发力。五十丈以内,哪怕是以防御见长的金丹期,也不敢正面撄其锋。遑论一般金丹期修士,见之只有赶紧想办法躲避的份。 不过,此弩威能有如此惊人,自然也有着不小的缺点,那就是对操控者的消耗十分巨大。就拿翟碧青来说,一次操控破天弩的上限正是五个,仅这一下,就要耗掉她四成的法力,而她已是金丹中期修为,这么惊人的消耗程度,注定了破天弩只能作为杀手锏来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破天弩其实一共有三个版本,以供筑基期、凝丹期和金丹期三种不同境界的修士使用,分别称为破神弩、破仙弩和破天弩。而翟弼清所使用的的破神弩,就是筑基期的版本。 随着那五支破天箭电射而出,那“儒生”终于收起了贼眉色眼的神通,将那血红色披风召唤到身前。 与此同时,他又一口气召出了阴阳遁、护心镜等防御型的法宝,对着那几乎半息时间就会穿透自己的五支破天箭,一通乱砸。 短兵相接,破天弩立即展示出它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大破坏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刺破“儒生”祭出的防御法兵,抵达对方眼前时,才过去了不过三息而已。 三件法宝品秩的防御法兵,只为他争取了三息时间! 五箭之威,竟至于斯! 那“儒生”满脸沉凝如水,手上速度却极快,掐诀不止,竟是赶在破天箭造访他肉身之前,使出了一个诡异的挪移神通,瞬移了大半个身位。 饶是他速度已经超出了翟碧青的预料,仍然未能做到全身而退。左手和左髋各自被边缘的两支破天箭刮到,导致左半边身子瞬间炸开。 “儒生”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竟是及时施法,成功阻止了肉身的持续损毁。 待到一边血肉横飞之后,翟碧青定睛一看,发现那厮虽然没了左臂,左腰处也已经被炸出了一个小窟窿,但除了气血有些衰败外,剩下的肉身依旧生机旺盛。 直到此时,翟碧青才变得脸色凝重。幸亏她刚刚没有留力,不然还真不见得能伤到他。 正犹豫是继续补刀,还是趁机撤离时,那浑身是血的“儒生”迅速从右腰的佩囊中取出一个玉瓶,将一瓶暗红色的药丸全部倒入嘴中。 只见他嚼豆子一般,噼噼啪啪地嚼着药丸,嘴角流出暗红色的液体,也顾不得去擦拭。 翟碧青若有所思道:“初红丸?” “嘿嘿,仙子好眼力!的确是用十八位处子的红丸炼制而成的初红丸。” 翟碧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见他的脸色如浴血重生一般,重新恢复了血色,眉头微蹙道: “如今还敢明目张胆地大量炼制初红丸的人,可不多了。让我猜猜,你是前几日在安西城强抢刘巧巧的那个采花贼?” 那“儒生”邪魅一笑: “仙子为什么不把小生的名号也顺带着说出来呢?着实伤人心。” 翟碧青终于露出厌恶的表情,“几百岁的老色鬼了,还成天小生、小生地乱叫,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老娘今天就要替那些被你糟蹋的女子讨个公道!玄珠老贼,纳命来!” 说罢,就要动手。 玄珠一把抹掉眼睑上的血渍,阴笑道: “破天弩威力是够大,但以你的修为境界,还能再使用几次破天弩?经过刚才的以身试箭,老夫可是彻底掌握了破天箭的速度了。接下来只要拉开距离,想躲可不难。” 翟碧青懒得废话,直接上手,瞬间又发出两道破天箭。 此时,玄珠早已拉开到二十丈开外,有了充足准备,尽管受了不轻的伤,但已经能毫发无损地躲了过去。 翟碧青接连射出三支破天箭,同时借机靠近玄珠。然而那玄珠再也不敢给她近身的机会,一边躲避破天箭,一边后退,随时保持着二十丈的安全距离。 “嘿嘿嘿,怎么样,是不是快将法力耗尽了?射,你接着射,老夫反正耗得起,就是不知你那宝贝儿子能不能挡得住南木和阳玄的夹击了。” 翟碧青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岂会看不出这是对方的扰心之术?要说她不担心肯定是假的,但她相信自己的弟子和儿子,加上万灵阁出身的方怀远,靠着机关木鸢强大的防御力,还是能抵御一阵的。 正经是眼前这玄珠老贼,前些日子香薰巧榭的清倌头牌刘巧巧遭遇采花贼,弟弟翟墨青传过来的消息是,这老贼最多是凝丹后期修为,怎么到了这里,好像都不止金丹中期了? 按说翟墨青是当时出手救下刘巧巧的两名金丹修士之一,虽然只与玄珠交手了一个回合,但这一回合足够透露出很多信息了。她相信,自己弟弟是不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的,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这个玄珠老贼的真实修为,很有可能还在她之上! 如果同是金丹中期,翟碧青自认凭借自家的机关术,至少不会落了下风。事实上,刚刚对方就在她手上吃了大亏,尽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轻敌了。 墨家修士,尤其是墨匠一脉,自身战力并不算特别出色,但因为掌握了层出不穷的机关术,又因为经常精研战阵的缘故,在阵法一道上也有独到之处,故而斗法时所表现出的战力,反而要比大多数的同境修士高出一头。这也是墨家虽然分裂成三脉,墨匠一脉依旧是修行界位列一等的大势力的根本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会赚钱而已。 沉吟间,玄珠突然动了,竟是趁着翟碧青出神的片刻,再次施展瞬身术,两步跨到她身前,右手化作一个丈余长宽的巨手虚影,遮天蔽日般地抓来。 翟碧青顿时警醒,立即驾乘木蝶往后暴退! 然而为时已晚,那巨手如影随形,始终笼罩在她头顶,并且如那泰山压顶一般,越压越近。 眼见即将被压在五指山下,翟碧青嘴角微翘,双手前屈,竟是再度发射出两支破天箭! 再看那玄珠,原本算准了翟碧青连续使用破天弩,身上的法力所剩无多,这才放心近身前来,准备一举拿下对方,带回去当暖床夫人。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刚刚的一切,都是这婆娘的算计! 也无怪乎他出现如此重大的纰漏,因为墨匠一脉活跃在修行界已逾千年,破天弩威力如此惊人,早就被各大仙家势力研究透了,很明确地知晓破天弩的优缺点。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不久,在墨匠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下,破天弩迎来了又一次飞跃式的技术提升:在凭借真炁法力操控的基础上,也可以直接使用灵石启动了。 如此一来,破天弩的最大短板便得到了极大的弥补。虽然启动一次,需要耗费大量的灵石,但既然有了从零到一的突破,以后只需继续改进就是了。 因而,翟碧青一开始不惜耗费自身法力,连续使用破天弩,就是为了麻痹玄珠,为这最后一击创造机会。 寒风呼啸中,那两支特制的破天箭仿佛突破了音障一般,发出一股摇颤人心的颤鸣,转瞬间就杀到了玄珠眼前。 玄珠盯着那两支破天箭的瞳孔,迅速放大,那双看到女人就放光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一丝惧意,只是还没来得及转变为绝望,就被那破天箭贯穿了脑袋,临空爆裂开来。 一片腥风血雨之后,翟碧青并未急着脱离战场,仔细感受了一番,确认对方的神魂波动已经彻底消失后,这才驾着木蝶,迅速往山下赶去。 半炷香后,早已安静得只剩北风呼号的青云山巅,原本躺在雪地里,死得不能再死,硬得不能再硬的岳志坚的尸体,突然一坐而起。 他左顾右盼了一阵,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旋即又面露痛苦之色。 数息后,那狰狞的面容终于恢复正常,眼神中不再有怯意和惶惑,而是精光一闪,旋即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意味来。 站起身,掸掸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望着西方的天空,嘿嘿笑道: “难怪这老小子一直不肯指认万灵阁的小家伙,敢情是中了锁神术啊。幸亏你这老小子已经死透了,不然老夫的急中生智,可不就要变成乐极生悲了?” “岳志坚”嘴角露出邪魅一笑,继续自言自语道: “幸亏小爷够机智,习惯性地预先在老小子你的神魂中偷偷种下了一缕意念,作为瞬移术的目标锚点,不然就算在被翟碧青那婆娘的弩箭杀死之前的一瞬间,及时神魂出窍,也很难在不被她察觉的情况,顺利逃进你身体里。” 说到这里,已经被附了身的岳志坚,脸上再次出现了茫然的表情,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青云山北坡的山腰处,方怀远正躲在机关木鸢之中,配合翟弼清师兄弟二人,操控着木鸢,艰难地抵御着两位金丹修士的轰击。 下一刻,他突然心神一震,下意识地往山巅处望去。 翟弼清手忙脚乱地擦了把汗,见状,忙问道:“方大哥,怎么了?” 方怀远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岳志坚那厮,好像已经死透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做个文明人 方怀远言毕,心中有些疑惑。 先前,那岳志坚出面栽赃嫁祸他时,他其实已经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屈辱和不甘,便猜出此人当是被要挟了。 是以,在岳志坚朝自己泼脏水时,他反而暗暗运转万化伞,遥遥控制着锁神链,防止岳志坚对自己心生恶念时,万化伞会自行运转,挤爆其神魂。 这么做,倒不是他圣母心发作,而是想先观望片刻,看看那帮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这么大张旗鼓地抓自己。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对方似乎看中的是自己的万灵阁嫡传身份? 见他怔怔出神,一旁的翟弼清差点急得翻白眼,拍了一下方怀远的肩膀,打叫道: “大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去管那厮的死活?快,尾翼快撑不住了,再往尾座后面的插槽中插一块上品灵石!” 方怀远回过神来,接过翟弼清递来的一袋绿莹莹的灵石,形制与金砖相仿,但略小一些。 方怀远二话不说,取出一块灵石,掀开后座,露出下面的一个方形凹槽来,里面传来金属构件急速运转的嘈杂声。 他是万灵阁嫡传,本就擅长锻造和炼器,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是扫了一眼,便断定那些结构复杂的金属构件,锻造水准极高,不比万灵阁的上品锻造师差多少。 心中暗暗赞叹着墨匠一脉的工艺水准,也顾不上去琢磨更多,迅速取出凹槽中已经变成纯白色的灵石——那是石中灵气枯竭的表征——换上了手中的崭新上品灵石。 新灵石甫一到位,里面的各个紧密咬合的构件便立即全速运转起来,传出巨大的轰鸣声。而座舱后面的颓然下垂的尾翼,迅速抬升起来。 随后,整个机关木鸢又顶着外面两大金丹修士的猛攻,重新恢复了平衡。 另一边,翟弼清稳坐中舱,操控着一门巨大的弩炮。没错,就是弩炮,若是游离在场,一定会惊讶万分。因为此炮虽名为弩炮,但整个外形却有了火炮的雏形。 而且,这种长达八尺有余的弩炮,已经初步具备了发射火器的功能,虽然只是辅助性质的,只能在敌人近身时起驱赶的作用,威力也极为有限,但充分表明墨匠已经点开了全新的科技树。 此时的方怀远,虽然已经登上木鸢有好一阵子了,看着翟弼清熟练地操控着弩炮,不时对外面游弋的二人予以还击,仍然有一种近乎荒诞的不真实感。 机关木鸢的概念,早在墨家始祖的年代就已经提出了。然而几千年过去了,尽管人类社会在持续发展,技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墨家却一直没能实现老祖的构想,一度被主要竞争对手——班门中人笑话。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墨匠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 机关木鸢的外形像一只飞鸢。主体部分的“鸢身”,形如一个梭形的飞舟,长约五丈,宽丈余,可载八人。而两翅完全展开的话,则宽达四丈有余。 它的名字里既然有个“木”字,自然便主要是以一种的特殊的木材——建木打造而成;外部则包裹了一层“墨钢”,防御力极强;两翼则用的是上古异兽的毛皮制成,不惧水火雷电,韧性十足。 别看它体型巨大,不仅飞行速度极为可观,防御力还十分恐怖。仅凭着翟弼清三个人——两个筑基期,一个凝丹期——竟然短暂地扛住了两名金丹修士的狂轰滥炸! 不过,饶是机关木鸢的防御力十分惊人,依旧难以长时间抵御两名金丹修士持续不断的攻势。 南木道人和阳玄二人,一个负责主攻,一个专司游斗,搞得木鸢上的三人渐渐支撑不住。 半炷香后,机关木鸢的侧腹在阳玄不间断地持续精准打击下,最终被一道四品爆焱符炸出了一个井口大小的窟窿。 霎时间,机关木鸢拖出一道长长的黑烟尾巴,朝着山脚急坠。 座舱内,翟弼清和方怀远都是一阵手忙脚乱,只有翟弼清的大师兄钱侨,依旧表现得很镇定。 “师弟,启动预备方案,改变飞行姿态。老方,你接替弼清,继续骚扰敌人。” 见钱侨不慌不乱地指挥着,二人也略略定神,依言行事。 翟弼清离开炮座,爬到中舱一个座位下面,拉动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栓扣。随后,尾翼突然再度张开,形如巨伞,延缓木鸢的下坠速度。 与此同时,钱侨控制着的前舱,突然向前接连射出几炮,再度缓解坠势。 尽管如此,整个木鸢的下坠速度依然很快,并且离地面之身不足二十丈了。情急之下,钱侨正要发布弃船逃生的命令,心湖之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不用弃船,尽量拉抬鸢首,寻找空地降落。” 是师父来了!钱侨闻言,心中略定,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立即跃到鸢首的控制舱,对着那个“工”字形的操纵杆,脚蹬手拉,拼尽全力拉抬鸢首,试图修正整个木鸢的落地角度。 机关木鸢的外侧,翟碧青一出现,南木道人便弃了木鸢不顾,一心要阻拦她。 此刻的翟碧青,哪里有心思理他?二话不说,直接使用破天弩,一连射出三波破天箭雨,然后就不再恋战,向木鸢急掠而去。 半空之中,她把脚往前一蹬,脚下的木蝶立即电射出去,在空中留下一个极淡的残影。 原本紧追着木鸢穷追猛打的阳玄,感受到身后的威胁,因为那木蝶速度过快的缘故,他的神识竟然无法锁定,只得抽身让开数丈远。 如此一来,那木蝶便没了干扰,径直追上木鸢。随后,只见木蝶突然放大了数倍,变成了一只长五尺、宽八尺的巨型“蝴蝶”。 下一刻,那木蝶的“口”中喷射出一根弯钩,带着长长的尾巴似的铁索,竟是瞬间刺破最外层的墨钢,稳稳地扎入船体。 其后,木蝶便绕鸢身部位的船体飞行了两周,牢牢困住木鸢。然后,朝着反方向的高空飞去,试图以此来减缓木鸢的下坠。 阳玄见状,正要出手破坏木蝶,不想头顶突然飞来一道黑色的剑光,当头斩来! 阳玄心神一凛,瞬间猜出了来者何人,身形暴退数丈。谁知,那剑光却似长了眼睛一般,一路紧追不舍。 阳玄目光沉凝,当即召出一柄黄色的桃木剑,乃是他的本命法兵,名为“静定”,在其头顶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瞬间形成一张巨大的剑网。 然而,阳玄虽也用剑,但终究只是一个善于捉鬼除妖的捉妖道士,本命法兵“静定”以困索为要,并不以凌厉见长,此刻虽然严阵以待,但对以杀力闻名于世的翟墨青,犹自发憷。 无移时,那黑色的剑光如流星坠地一般,一往无前地撞进金光熠熠的剑网之中。 刹那间,那短兵相接处,便要成为烈度惊人的爆炸中心。 阳玄见状,也顾不上心疼注定要受损的本命法兵,掣出一道五品移行符,直接撤出五十丈外。 而那裹挟着凌锐剑气的术法罡风,一旦彻底爆裂开来,势必会产生惊天动地的威能,不仅青云山会被削去一层皮,就连山下的青云村都会受到波及。 这一刻,翟墨青隐隐有些懊悔,因为一旦爆炸完全释放,会加速下方木鸢的坠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爆炸中心附近。 也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手法,那个原本正在进行中的爆炸,突然声势一若,旋即又从原地消失不见。 下一刻,翟墨青和阳玄都同时看向下方的木鸢。 不知何故,在木鸢即将鸢首触地的瞬间,下方突然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 更吊诡的是,那声势不大也不小的爆炸能量,一丝一毫都未往谷内青云村方向蔓延,只是朝着山谷外侧释放,还连带着修正了整个木鸢的落地角度,竟在无形中帮助木鸢以相对平稳的姿态落了地,在地上犁出一道又长又深的沟渠,最终安全迫降。 上方不远处,原本正与南木道人打得有来有往的翟碧青,也主动住了手。 空中的四名金丹修士,不约而同地望向木鸢落地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翟碧青与翟墨青姐弟二人对望了一眼,默契地向木鸢飞去。而南木道人和阳玄,同样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苦笑,然而都无奈地飞向那黑影。 在爆炸形成的大坑边缘,站着一个道士,身穿绛紫色法袍,头戴如意冠,手执麈尾,看面相,年纪当在六十岁上下。 二人落地后,轻步上前,各各打个稽首道: “上清宗南木(崳山派阳玄),拜见梁枋大法师。” 梁枋仿佛未曾听见一般,目光凝视前方,似是在关注着木鸢那边的情况。 他身上明明没释放出一丁点威压,身后的那两位金丹修士,却都已后背冒汗。 良久,等到翟氏姐弟赶到,并连连抱拳致歉时,梁枋这才出声道: “都是仙盟同道,何苦来哉?” 这话字面上虽然是在劝架,语气却是毫无起承转合的语调波动,无悲无喜,让在场的四名金丹修士皆听得头皮发麻。 没办法,实在是这位道录院的高功,是出了名的脾气臭、实力强、行事横。此刻,他越是不发作,越是意味着暴风雨不远了。 “幸亏朝廷不放心这边的情况,着贫道过来看看。要不然,漫说这小小的青云村,就是整个安西州,都要被你们这些天下豪杰拆散了啊?” 其他人闻言,同时躬身致歉,稽首的稽首,抱拳的抱拳,唯独翟墨青梗着脖子,似乎是被梁枋那句话给刺激到了。 其实,他刚刚习惯性地凌厉出手后,就已经后悔了,忘记了应该以救人为先。因此,直到此时还不停自责着。 翟碧青赶紧扯了一把袖子,示意他恭敬些。 翟墨青面无表情地躬身抱拳。 梁枋显然了解他的脾气,摇摇头,破天荒地没有发作,而是叹息道: “各位远来是客,正好,贫道此次途径文州时,金澜宗的宗主也一起过来了。你们也一起来坐一坐吧。有什么事放到桌面上谈,总比打生打死的好?做个文明人不好吗” 言毕,身影消散而去。 —————————— 青云山巅,游离驾乘着青枭落地。 翟墨青在出手救人之前,青云山巅已经不再是战场,便让他先在此等候。 等他来到此地时,却正好目睹了“岳志坚”的诈尸过程,惊悚之际,正想抽身离去,对方却已经注意到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因果报应 “岳志坚”看着突然出现的游离,显得十分好奇。 而游离呢,则因为收到心湖中心字印示警的缘故,丝毫不敢大意,只是遥遥一抱拳,然后一步跨上青枭,就要开溜。 “岳志坚”心念微动,直接一步跨出,瞬间就出现在游离身后。 青枭感到身上一沉,便没有盲目起飞,而是提高警觉,立定不动,等待游离的命令。 游离心中有些着恼,表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转身抱拳道:“敢问这位前辈,不知有何贵干?” “岳志坚”眼神玩味道:“别装傻了。你就是当初和万灵阁那小子,一起动手对付小……老夫的小道童吧?” 玄珠在夺舍岳志坚时,虽然岳志坚人已经死去,但还没有彻底地魂飞魄散,犹有一小部分的魂魄被方怀远的锁神链困住了,意外地得以幸免,然而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玄珠的黑手。 玄珠受到破天箭的攻击,不仅肉身湮灭,神魂也受到了一点程度的波及,如果岳志坚没死,且魂魄处于完整的状态,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夺舍的,双方会在其心湖之中缠斗好久。毕竟岳志坚已是筑基后期修为,念识纵然还没有彻底转化为神识,神魂强度也比一般的筑基期修士强得多。 结果好死不死,翟碧青趁与他大战的间隙,顺手斩杀了岳志坚,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岳志坚残存在锁神链之内的那一小部分魂魄,由于锁神链的存在,不但幸免于难,而且为他的夺舍提供了媒介——不然若是其魂魄彻底魂飞魄散,玄珠最多只能是临时取得身体的控制权,一旦缺少了宿主的魂魄这个媒介,在仓促间是不可能完成借尸还魂这一高难度操作的。 也正因为岳志坚这个残魂的存在,玄珠才得以知道岳志坚与方怀远结下梁子的真相——这部分残魂之中,完整地封锁了相关的记忆。所以他才立即认出了游离的身份。 游离脸色古怪地看着他,疑惑道:“前辈,你身上的‘味道’很有混搭风格啊……” “岳志坚”奇道:“哦?混搭风格是什么意思?” 游离有心拖延时间,便比划道:“就好比穿衣服,身上明明穿着贩夫走卒的短打,头上却戴着金珠宝玉的莲花冠,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岳志坚”摸了摸下巴,歪头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咧嘴笑道: “你这个比方很形象,意思是说,老夫不伦不类?” 游离差点就要习惯性地翻白眼,无奈道:“您这理解力真是企业级……” “什么又是企业级?” “呃,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游离尴尬笑笑,忙道,“没什么,前辈您神魂疲弱,需要好好调养一番呀。晚辈就不打扰您清修了,有缘再见。” 说完,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岳志坚”却是意犹未尽道:“你这小鬼甚是有趣,可惜老夫现在状态有些不对,的确需要调理一阵。” 话音未落,眼中突然精芒闪动,射出两道金光,瞬间飞进游离的眉心。 这一切虽然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然而游离一直全神戒备着,尽管玄珠那稍纵即逝的杀意隐藏得极好,却还是没有逃脱游离的感应。 有了这半息的反应时间,足够心字印作出正确应对了。那两道金光在游离的眉心之处合流,随后便闯入其中。 然而,刚飞进去没多远,就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神念之墙。 与此同时,在游离的示意下,青枭运转本命神通“收放自如”,蓦然缩小身子,导致“岳志坚”一个不留神,身体陷入了短暂的失衡状态。 游离手上也没闲着,手腕一抖,立即打出一道锥心符。 他刚刚说那“岳志坚”身上有混搭的“味道”,并不全是插科打诨,以转移对方注意力,其实也是在暗示对方,自己已经看破了他魂魄与身体的“貌合神离”,既是善意的提醒,也是无声的警告。 只是,没想到那厮不知是会错了意,还是本身就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竟是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要动手杀人灭口。 因此,他在运转传心术,调动心字印防御心湖秘境的同时,便在第一时间内就决定重点攻击对方神魂。 锥心符幻化而成的铁锥,瞬间就钻入了“岳志坚”的眉心。 此时的玄珠,其实内心有些懊悔,但更多的还是郁闷。他虽然修为很高,但由于刚刚使出了神魂出窍之术,再花费了一些精力破除锁神链,后又完成了夺舍,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信手拈来,其实神魂的负担极大,到现在已经堪称疲弱不堪了。 加之岳志坚自身的魂魄尚未完全念识化神,又只剩一缕残魂,根本承受不住太强的神魂倾轧,导致玄珠至今还没完全适应岳志坚的身体,处在一种类似于“貌合神离”的诡异状态。 这重重因素加起来,就使得他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十不足一。 在突袭游离失败后,玄珠已经萌生退意。等到脚下的青枭骤然缩小身形,自己双脚踏空时,他更是悚然一惊。 这一惊,反而让他顿时清醒不少。想他纵横修行界几百年,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样,接二连三地吃大亏了。如今更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被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小修这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让他瞬间想起以往还弱小时的修行岁月,亦步亦趋,小心翼翼,不敢小觑任何人和事,这才一路猥琐发育至今。 “养尊处优久了,差点忘了本啊。”玄珠暗叹一声,用所剩不多的神识念力,击溃侵入心湖的铁锥,随后一刻不停,向后急掠而去。 游离从来都不是一个打不还手的主,双方既然撕破了脸,自己又明显占着上风,岂肯善罢甘休?新仇旧恨一起算,当即一个横跃,追了上去。 青枭默契地腾空而起,继续充当他的高空侦查眼线。 玄珠一旦决意撤离,速度极快。哪怕岳志坚本体的修为还只是筑基后期,也依然被强行提升一档,展现出了凝丹期的奔行速度。 眼见对方只是几个起落,便要脱离山巅的这块平台,当即朝腿上打出两道神行符,速度立即暴增一倍有余。 下一息,就在“岳志坚”纵身一跃,预备临空强行施展金丹期才可能炼成的瞬移术时,游离却不期然地出现在了他的上方。 “岳志坚”面色沉凝,突然掐出一道极为复杂的指诀,双手在胸前化作一连串的残影,随后口喝一声“敕!” 无移时,他的手上突然金芒一闪,满脸狰狞地向上一挥手,只见一道凝实如实物的金色刀芒斩向游离。 游离早就感受到了那股毁天灭地一般的威势,心中震骇之余,不免好奇,在岳志坚躯体里那个修士,修为到底达到了怎样恐怖的程度? 莫不是个金丹期的大修士吧? 一念及此,游离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立即放弃了正面纠缠的心思。他二话不说,直接运转丹田之内的镜像符,复刻出换影符后,挪移到了上空的青枭背上。 而就在游离身影消失处,他前脚刚走,那道金色刀刃的后脚便至,哪怕是一击落在了空出,却斩击得那一带仿佛空间都破裂了一般,端的声势惊人。 游离远远见了,咋舌不已,幸好自己见机得快,不然真要灰飞烟灭了。 他暗暗比较一番,觉得这一击的威力,比之翟墨青的雷霆一击,恐怕犹有过之。不过,他终归没有见过翟墨青的倾力一击,并不能断定玄珠与翟墨青相比,究竟孰强孰弱,但这不妨碍他实锤了那人的真实修为。 “至少是个金丹中期狠角色!”游离瞬间做出了判断,“这么强横的实力,怎么会落得个尸骨无存、借尸还魂的下场?” 心念急转一番,他大致猜到了情况。心中不免对翟弼清经常念叨的那个娘亲,更加钦佩了。 想到这里,他就生出留人的心思。 既然那人还处在借尸还魂后的“貌合神离”状态,而且夺舍的对象还是个筑基后期的野修,能发挥出的实力,恐怕还不足其巅峰状态的两三成。 不过,对方终究是金丹期的老妖怪,哪怕只能发挥出两三成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游离驾乘着青枭,升空而起,绕过那还散发着恐怖能量的地点,想要看清下方“岳志坚”的状态。 然而,那人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游离心念一动,第一反应是,对方趁着那强势一击,落入下方的密林之中,企图靠密林的掩护,脱离战场。 于是,他便驾着青枭,缓缓飞行在密林上空,并命令青枭重点察看西、北两个方向,那是敌人最可能的逃离方向。 青枭作为鹰隼之属,天生视力出色,再运转妖力于双目中,能在数百丈高的晴空中看到地上鼠类的一举一动。 它翱翔于天地间,仿佛巡逻自家的领地一般,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悠长的鸣啸,显得格外兴奋。 来回飞了两趟后,依旧没有发现。游离见状,便准备撤离这片区域。 然而,就在他往回飞过山巅的平台时,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运转镜像符已经来不及了,正待直接翻身跳走时,却听到耳后传来一声: “嘿嘿嘿,果然是‘小鬼难缠’,老夫差点就栽在你手上了。” 话音未落,游离手中寒芒一闪,掣出匕首,直接向后斩去。不想,却被对方抓住手腕。 “老夫很好奇,你一个踇隅山下猎户家的小鬼,是因何得了修仙入道的机缘?” 游离闻言,心中疑惑,反问道:“怎么?你好像认识我?” “岳志坚”瞥了一眼他左手手腕上的金镯,双眼微眯,若有所思道: “说起来,当年若不是有人阻拦,你早被老夫一掌拍死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教六家九流 因果报应? 游离愣了一下,然后装傻道:“前辈你在说什么?” “岳志坚”冷笑一声,“当时一念之仁,以至酿成今日这个局面。今日若再放过你,老夫后半生只怕真要吃不香、睡不好了。” 言毕,左手一把扣住游离的后颈,便要加重力道。然而,他却突然两眼翻白,两手松软,颓然垂了下去。 游离立即翻身跃下,青枭故技重施,再次施展“收放自如”神通,身体变成普通的鹰隼大小,振翅升空。 而鸟背上的“岳志坚”却不知何故,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等他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开始急剧下坠。 下一刻,这具老态龙钟的肉身突然临空爆炸,化作一片血雨。 下方的游离则挪移到青枭背上,及时躲过了爆炸的余波。他趴在青枭背上,看着空中横飞的血肉,心情复杂。 他的本意,是想趁机从此人身上套取与自己身世相关的情报,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被这蓦然而至的变故搅黄了。 这时,血雨附近凭空冒出一个身影,却是个身穿绛紫色道袍的老道人。游离观其气度,便猜知是一位道门高人无疑了。 他站起身,遥遥打个稽首,恭敬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老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阻止了山下纠纷和“坠机”事故的道录院大法师,梁枋。 梁枋暂未予以回应,而是凝目感受了片刻,似是确认了玄珠的神魂已消失在这方天地间,这才一摇麈尾,出现在一人一妖左近。 游离低着头,心中对青枭意料之外的平静赶到惊奇。 别看这家伙已是处于化妖阶段的成年期妖兽,其实心智只相当于人类五岁左右的儿童,胆小怕事得很。先前第一次见到大师兄刘在时,就吓得魂不守舍,这次却表现得毫无惧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梁枋瞥了青枭一眼,那鸟妖当即低眉顺眼起来。 游离暗暗翻个白眼,心想,好家伙,这厮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梁枋看着游离,语气轻缓地说道: “你这小道童,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都敢找玄珠的晦气了,该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前途不可限量?” 游离挠挠头,“敢问前辈,那玄珠是何许人?” 梁枋一挥手,打散身后的那片血雨,说道: “此獠乃西域地区声名狼藉的采花贼,所修的采战术,须以童男童女的身体为炉鼎,通过摘取童女红丸、童男初精,补益自身,悖逆人伦,阴伤天和,属于邪道功法,比之旁门左道还恶劣百倍。仙盟追索此獠多年无果,听说前几日在安西城现身,这次又跑到圣山县作乱,反倒是在墨家子弟和你的手上吃了大亏。谅他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是无法出来兴风作浪了。” 游离听得心惊肉跳。童男童女?尼玛,自己现在不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童男吗? 连道几声“好险,好险”,他这才后怕道:“竟是这等凶残人物。可听前辈的意思,难道他还没有死透?” 梁枋缓缓摇头,不无惋惜道: “此獠功法邪异,术法诡谲难防。且生性谨慎,最喜分出神魂,寄生于他人体内,再伺机夺舍,鸠占鹊巢。此獠正是通过这一秘法,创造了许多分身,以至于至今都无人知晓其真身长什么样,很难彻底剿灭之。” 游离一听说玄珠长于神魂类功法,不免心有余悸。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至少刚刚莽了一次,无意中查到了自己的身世线索,还是很有收获的。 正暗自思量间,远处有破空声传来。 二人同时看去,却见是翟墨青御剑而来,脸上有急色。见游离没什么事后,这才放下心来。 梁枋揶揄道:“难得难得,一向独来独往、杀伐果断的‘墨剑青侠’,竟会有此侠骨柔情的一面。” 翟墨青和游离同时翻了白眼,什么叫“侠骨柔情”,能不能不乱用成语? 不过,翟墨青显然对梁枋颇为尊敬,只是抱拳道: “道心乃故人爱徒,既然交到翟某手上,自然要尽心照拂一二。” 梁枋轻咦一声,奇道:“他就是道心?” 游离闻言,恭敬道:“晚辈法号正是‘道心’。” 梁枋若有所思地看了游离一眼,随后又极力掩饰自己停留在游离手腕上金镯的连带眼神,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间,仍被游离瞧出了端倪。 只是,梁枋再未多言,而是一招手,招呼道:“走,先回青云村再说。” 说罢,当先一闪而逝。 游离见他不主动挑明,自己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热情招呼翟墨青跳到青枭背上来。 翟墨青犹豫了一下,想到这里离村镇不远了,没必要再高调地御剑进村,便依言跨上青枭。 游离边指挥着青枭,边问道:“前辈,弼清他们没事吧?” “受了些皮外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没什么大碍。他们先行回村治疗了。” 游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刚刚听梁枋大法师提到,那玄珠是个受到仙盟张榜通缉的要犯,为什么会与上清宗和崳山派的人搅和到了一起?说起来,这两派可都是名门正派啊,尤其是上清宗,可是六家顶尖宗门之一。” 翟墨青摇头道:“此事需要好好参详一下。你对外莫要声张,毕竟眼下还缺乏有力证据来坐实这两派与玄珠的勾结。他们完全可以推脱,是受了玄珠障眼法的骗,矢口否认的。我们若在这种情况下乱说,反而会落对方口实。” 这个道理,游离自然懂,当即点头应下。 片刻后,两人在山麓落地。 看着村口那个巨大的深坑和机关木鸢迫降犁出的长长印记,游离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这时,迎面走来一群穿着青色、黑色道服的道士,为首之人正是明德。 游离见状,远远招呼道:“明德道长,好久不见。” 明德先是对翟墨青打个稽首,然后朝游离笑道: “好久不见!怎么样,在安西城的行程还算顺利吧?” 游离含笑点头。 明德让身后的师弟、师侄们先行一步,前去平整那一片狼藉的斗法现场,然后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笑问道: “怎么样,在城里读到了新一期的《天下》没?” 游离闻言,苦笑道:“看过了。” “栾斐先生写得很是绘声绘色啊,可谓妙笔生花,谐趣横生咧。看了之后,对自己入选青榜副榜,是不是更有信心了?” 游离连连摇头,老实道:“非但没有,正相反,反而觉得压力更大了。栾先生有些言过其实了啊。” 明德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有压力不是坏事,年纪轻轻的,就该多承受点压力,才能更好地成长。至于言过其实,栾先生是小说家,这类人物访谈,本就有为受访者造势的目的,适当夸大些没有坏处的。” 劝勉了一番,明德记着师叔祖梁枋传达下来的填坑任务,匆匆告辞离去。游离便跟着翟墨青继续往村子里赶。 路上,翟墨青突然说道: “你以后去了京城,尽量少跟小说家一脉的修士少往来。这些人,多为名不见经传的稗官出身,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便辞官修道。为了生计,便常常收录街谈巷语,民间异闻,内容多道听途说,为了吸引读者眼球,非但不加拣择,反而极尽夸大之能事,因而在修行界的名声一向不好。” 游离好奇道:“可是,小说家不是‘一教九家’之一么?再怎么说,名字后面还是有个‘家’的呀。” 翟墨青难得流露出一丝不屑语气,冷笑道: “他们也配称‘家’?一教九家的说法,是民间不知所以然的想当然。事实上,修行界对于三教九流有着十分细致而严格的区分,正是所谓的‘一教六家九流’和‘五花八门’。” 一教,正是道教。 六家者,儒家、法家、兵家、墨家、阴阳家、纵横家。 九流,实则是个概数,主要有农家、小说家、名家、商家、观星家、游侠、豢兽师、乐师、航海家、杂家,等等。 至于“五花八门”,则是排在“九流”之下的“下九流”。 五花者,象征赤脚郎的木棉花、象征卖茶女的金菊花、象征卖唱女的水仙花、象征杂耍人火棘花,以及象征挑货郎的土牛花。 八门,同样是个概数,主要有班门、风门、瓜门、除门、妖门、皮门、巾门、丐门等。 对于这些修行界的常识,游离自然早就烂熟于心。各大势力,在游离短暂的游历生涯中,已经接触过一些。 比如,属于“一教”中的那些道门各派自不必说,“六家九流”之中已经跟墨家、小说家、豢兽师打过交道;“五花八门”之中的赤脚郎,以及风门、瓜门中人,等等。 以瓜门为例。游离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游大山,便是此门中人。这一门中的人,多从事镖局、护院、教拳师傅等职业。 上述的这些各个势力,其实只是一个笼统的划分。这种划分方式,出自天下公认的“一教”——道门的手笔。正因为如此,才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于是,修行界便诞生了“一教”俯瞰众生,“六家”次之,“九流”再次之,“八门”再再次之,“五花”垫底的鄙视链。 这种鄙视链,对世间修士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就连翟墨青这样一个不怎么食人间烟火的独行侠,都难免受其影响。所以才有了这番鄙视小说家的言论。 游离心中暗暗慨叹着,心里想的却是,不用翟大侠你提醒,我将来去京城,肯定是要好好“感谢”一下栾斐那厮的。 二人说着话,却见翟碧青正站在村口,冷着脸对翟墨青说道: “老是这么磨磨蹭蹭的,赶紧到清远酒楼集合!梁枋大法师要开个临时会议,与金乌石矿有关。”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仕而优则神 翟墨青抬手,手腕连连外翻,表示知道了。 翟碧青也没理他,远远朝游离笑了笑,然后一闪而逝。 游离刚想回礼,抬头却发现人不见了,心里对这俩姐弟的行事风格反而很喜欢。风风火火,真实自然,并不矫揉造作。门风如此,也难怪墨家即便放在如今的“六家”之中,依旧排名不低。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疑惑地问道: “翟叔,说起儒家,朝堂上不是正因朝廷命官应不应该修道,而正争得不可开交么?这至少说明,儒家的修士就算有一些,也很少吧?为什么还能排在‘六家’之首,仅次于道门?” 翟墨青笑道: “你倒是挺爱琢磨事儿的。儒家能有今天的地位,首先自然是因为历代朝廷都推崇儒家学说,并以此为纲,治理天下;其次,还因为儒家经世济用,重视民生,天然能够收获百姓的好感和拥戴,所以最合适走获取功德、赚取老百姓信仰之力的神道之路。法、兵两家的兴盛也是同理。” 游离茅塞顿开,若有所思道: “这么说来,大随境内的一众山水地祇,其实很多生前都是儒、法、兵家出身的官员,因为为政有令名,受百姓拥戴,死后被朝廷敕封后,便被泥塑金身,成为地祇,继续看护一方生民?” 翟墨青点点头,赞赏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一点就通。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如今天下有两大修行体系:一是刚刚所说的普通人‘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神’的神道一系;二便是我们这种靠自己修仙证道的仙道一系。” 游离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一点。 随后,他忽然想起一起师父璇玉子的话,又问道: “师父说过,世间的山水地祇虽然负有护佑一方众生的使命,但因为已经身具神位的缘故,既不能随意插手民间的事务,也很少干预修行界诸事。那么,仙道一系的修士,又是如何看待神道一系的地祇的呢?” 翟墨青说道:“还能如何看待?地祇有神阶,仙道一系的很多修士也通过授箓大典,位列天曹了呀!双方大致是个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比如,在降妖除魔、肃清邪修等事务上,两大流派多有合作。但在获取修行资源、对待世俗百姓的态度上,又往往存在着比较紧张的竞争和敌对关系。 “当然了,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比如,仙道一系中的积善道派——就是朝廷道录院掌管的十方丛林体系——便与各路地祇关系紧密,很多积善道派的修士会与各方地祇签订契约,以便在斗法时召请这些地祇的分身助阵,提升自己的战斗力。” 游离恍然大悟,以前璇玉子也只是简略普及了一些常识,对于这类细节倒是没有深入讲解,此时他就想抓住机会多问一些。 “那么,仙道一脉有没有儒家出身之人呢?” “当然有了。你那个大师兄,本身就是书香门第出身,年幼时熟读四书五经,准备参加科举来着。不过,后来遇到了你师父,就跟着离家修道了。我知道,你想问的其实是,修行界有没有所谓的儒家宗门?答案是‘有’,但并不多,而且基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之徒。” 说到这里,翟墨青那万年的扑克脸蓦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咧嘴笑道: “之所以说是挂羊头卖狗肉,是因为这些所谓的儒家门派,无论是修道功法,还是所创制的术法,本质上还是脱胎于道门,只是冠以儒家风格的名称而已。 “事实上,世间绝大多数非道门出身的宗门,所遵循的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的修行之道,均衍生自道家养生之法。从这一点上讲,其他各家其实都差不多,谁也笑话不了谁。不过呢,我们墨家在上古时期就有训练游侠的传统,又擅长机关术,有这两大看家本领,便相对能够自成一脉。” “所以说,在仙道一系内部的各家宗派之间,其实也存在着鄙视链咯?”游离听得忍俊不禁,没想到浓眉大眼的“墨剑青侠”翟墨青,居然也会有这种虚荣心! 翟墨青笑而不语。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清远酒楼前。进去后,掌柜的立即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一个大包间内。 入得门,发现在场已经坐了许多人。大致扫视了一眼,既有认识的面孔,比如刚刚遇到的几位金丹修士,还有范柯!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看穿着,似乎都是道门中的高人。 游离见状,意识到如此大的阵仗,自己一个小辈不宜出现,便打个稽首,要跟着掌柜退出去。 谁知,他刚抬步,却被坐在上首的梁枋叫住了。 “道心且慢,今日临时集会,安西路几家宗门都有代表,真玄派虽然在踇隅山上筑观清修,不在大随疆土之内,但大家也都知道你们的情况,就不要如此见外了。你也入席吧。” 游离愣了一下,但一想到先前在青云山上空时梁枋的行事,便再度打个稽首,在众人的眼光中走入屋内。 这时,原本与翟墨青坐在一起翟碧青,主动往另一边让出座位,招呼他过去。 游离报以笑容,在翟氏姐弟中间坐了下来。 说实话,这样的场合,他简直亚历山大。在场之人,几乎一水儿的高修,虽然所有人都收束了自身的气息,但游离很笃定,除了他,其他就没有低于凝丹期修为的,甚至超过半数都是金丹修士! 这么大的阵仗,让他打定主意,接下来就只张耳朵不张嘴,观棋不语了。 随后,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坐在梁枋左首的范柯,对方确实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仿佛压根儿就不认识他一般。 游离在确认了对方的深不可测之余,也有些奇怪,为何这个忘年交,要在这个时候装作不认识自己呢? 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陆续又进来数人。其中,最后到来的二人,因为主桌已经坐满的缘故,便只能在旁边加两把椅子。 其中一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扫视一眼主桌后,见到游离小小年纪也占了一席,心下不爽,竟是一步上前,对着旁边的翟墨青说道: “我说这位道友,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一个当父亲的,不会不知道规矩吧?这边座位这么紧张,还带着儿子过来,占着茅坑不拉屎,害得大爷都没地方坐了!” 言语之间,竟是把游离当成是翟墨青的儿子了。 游离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起身解释,不想翟墨青伸手按住他的大腿,头也不动,话也不回,竟是直接无视了对方。 那汉子见状,面上挂不住,边捋袖子边道:“嘿,我这暴脾气,还治不了你!” 正要动手时,梁枋面色不豫道:“甘道夫,这里不是你甘蓝海,言行注意些!” 这时,南木道人附和道: “西域蛮子就是野蛮,说话也不看场合。好好一个吃茶论道的雅间,竟成了某些人口中的粪坑了,真是扫兴。” 那叫甘道夫的汉子一听,登时火起:“兀那老牛鼻,你说谁是蛮子?” “谁对号入座,就说谁咯。” “你!”甘道夫闻言,情知自己嘴皮子功夫欠火候,胸中真炁汩动,竟是真要动手。 游离就坐在甘道夫身前,一边暗暗吐槽着这厮的名字,一边竟有些小期待,想看看这个甘州甘蓝海出身的巫师,会不会真的掏出一根魔杖来? 至于会不会受到波及,且不说自己身边坐着翟氏姐弟,更有梁枋坐镇,谅也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他所期待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个甘道夫并不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颟顸,“你”了半天,最终一甩袖子,不情不愿地在墙边的空椅上坐了下去。 有了这段插曲,包间内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就连游离都隐隐意识到,刚刚那甘道夫的行为,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梁枋语气无悲无喜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顿了一下,梁枋继续说道:“在场可能有人对其他同道不熟,贫道就简单介绍一下。” 说着,他从自己的右首开始介绍起来:“苍穹派立派之祖,苍穹道人。” 言毕,那个面容清瘦矍铄的老道人站起身来,身高却没比桌子高出多少。他朝众人抱拳道:“幸会。” 言语之际,竟是面带笑意地看了游离一眼。 游离心中一凛,莫不是自己揍了梁胜,又逼得姚日新强行施展藏魂走尸术而受伤,让这位苍穹派的老祖师知晓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梁枋却已经在介绍下一位了:“金澜宗立派之祖,金澜道友。” 游离趁着金澜起身跟大家打招呼之际,抬头用余光偷觑了苍穹道人一眼,发现对方目视前方,面色平静,让人看不透心思。 “上清宗南木道人。” “崳山派阳玄道人。” “墨匠掌脉碧青仙子。” 随着翟碧青坐下,梁枋的声音再度响起: “真玄派道心。说明一下,真玄派的璇玉真人,如今正外出云游,大弟子又在安西城办事,故此咱由这位小友出席,诸位见谅。” 听到这里,游离站起身,向梁枋投去感激目光,然后朝众人一一见礼。 之所以感激梁枋,除了他特地为自己说明情况外,也明确点明了自家师父的“真人”身份。 在修行界,凡道门修士的道号之后附加“真人”称号的,便意味着修为达到了金丹中期。 果不其然,听到梁枋的话后,众人再看游离时,眼神中皆少了一份冷漠和不屑,多了几分邻家长辈的语重心长。 “墨侠掌脉翟墨青。想必大家对‘墨剑青侠’并不陌生吧?” 众人连连称是。 开玩笑,“墨剑青侠”之名,可是在一场场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厮杀中,实打实地拼杀出来的。而翟墨青的战力,也是天下公认的,在金丹中期名列前茅的存在。 南木道人趁机起身,不无自嘲地致歉道: “要早知道墨剑青侠在附近,贫道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受那玄珠蛊惑,去对碧青仙子不利了。请二位受老夫一拜。” 言毕,与阳玄一同起身,躬身抱拳。 翟墨青看了看翟碧青,意思很明确,还是要看自家姐姐的意思。 翟碧青莞尔一笑,不以为意道:“就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二人唯唯,悻悻然落座。 梁枋继续介绍下去。 然而,坐在旁边的甘道夫,已是脸色惨白,后背全湿。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籍仙盟 “特娘的!又是墨家,又是上清宗的,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甘道夫心中叫苦不迭,直到梁枋将桌上的众人一一介绍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撞上大板了。 一时间,他如坠冰窟,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以至于梁枋介绍到他时,许久都没有反应。 南木道人继续挖苦道:“喂,你们甘蓝海的巫觋,都是这么没脑子的吗?” 甘道夫敢怒不敢言,起身道:“甘州甘蓝海甘道夫,见过诸位仙师。” 众人反应不一,但都没有表现得像南木道人那般极尽打脸之能事。 梁枋继续介绍道: “乌州乌盟海乌沁。” “最后,是安西州的两家本土门派。来自镇西县的玉龙山,以及圣山县的秋微山。” 这些小一些的门派,梁枋只介绍了门派名字,并未提及代表何人。这就是区别对待了。然而,在场之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梁枋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玄青道袍的老人便起身道: “玉龙山掌门谭有为,见过诸位前辈。” 另一个同样穿着道袍的中年汉子,随后起身抱拳道: “秋微山掌门庞通,见过诸位前辈、道友。” 梁枋微微颔首,待众人将视线都集中过来,才继续说道: “这次临时邀请诸位过来,既为联络联络情谊,也为将来圣山县和安化镇的治安和秩序一事,提前与你们打个招呼,商谈个一二三来。” 众人皆言“理当如此”“鼎力支持”云云。 这时,南木道人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法师,敢问这青云山、鸾鸣山和云浮山三座山下的金乌石矿,最终是个什么说法?开采占股一事,朝廷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梁枋瞥了他一眼,说道: “此事归政事堂和户部管,道录院不会过问。不过,贫道可以先给诸位透个底,新的转运使人选已经确定,不久将对外公布。届时,本地坑冶司将划归转运使司。矿脉开采一事,具体怎么办,诸位到时自知。” 其他人闻言,都在默默消化梁枋话里的信息,只有南木依旧问道: “就没有个准信?” 梁枋微微皱眉,面有不豫道: “再多的消息,贫道也无权过问,恕难奉告了。南木道友,贵宗致虚圣人是否已经动身前来,何时会到?” 南木捋须笑言:“致虚师叔已经在路上了,他沿途要拜访好几位老友,因担心大法师心中惦念,故遣我先来。” 梁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此时的游离,对矿脉开采权的归属问题不是特别上心,他心中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事。 “梁大法师介绍在场之人时,几乎少了所有人,唯独漏了范柯。这说明什么呢?考虑到范柯与琨玉道人相识,难道他也是道录院的人?” 正胡思乱想时,梁枋又指着范柯左边端坐的一个黄衫中年人,接着说道: “这位是安西州道正司的韦量,担任道正一职,是安西路十方丛林的一把手。想来诸位都不陌生吧?” 韦量当即起身致礼,众人皆言“认识”,随后一一回礼。 韦量得了梁枋的眼神鼓励,当即接过话头道: “诸位前辈、诸位道友,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此一叙。今日就说一事,经过朝廷与仙盟的协商,正式将安西路的各家门派纳入仙盟治下。正好南木道长和碧青仙子都是仙盟长老会成员,一起来做个见证。” 说罢,当即取出一卷金色卷轴,施法展开图卷。 游离好奇地看去,发现是一幅安西路的堪舆图。上面山脉成片,云雾缭绕,算得上仙气飘渺。 大概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这幅堪舆图上的山水形势刻画得并不如何详细,上面只粗略标注了今日到场的几家本土仙家门派,此外便是云遮雾绕了。 随后,被标注出来的门派,从苍穹派的苍穹道人开始,一一上前。 每到一人,堪舆图上对应的门派标记便随之一亮,然后幻化出一块绢帛也似的彩笺。流光溢彩,仙气十足。 这些宗门代表,均咬破手指,一一在彩笺上签字画押,正式入册。 轮到游离时,他一脸懵地看看旁边的翟氏姐弟,两人都露出鼓励的笑容。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来,居然是代表本门来落实加入仙盟一事的,这个责任有点重大了呀。 就在游离犹豫不决时,无意间瞥见范柯的笑脸,见他微微颔首,游离没来由地安心了几分。恭恭敬敬地朝着韦量打个稽首,然后有样学样,施法将那轻盈飘动的画卷召到身前。 只见画卷的东南边缘地带,踇隅山只露出了一个小角落。 游离差点就要下意识地伸手按住画面,往左滑去。好在他及时醒悟过来,按下了伸手的冲动。妈蛋,划惯手机屏幕了,差点就习惯性地去移动画卷了。 定了定神,发现属于踇隅山的那个小角落上,“真”“玄”二字沿顺时针方向缓缓转着圈,端的神奇。 游离咬破手指,郑重地在彩笺上签下“道心”二字,并按下了手印。 至此,安西路所有拥有独立传承的宗派,在先后登记入《神官道册》后,终于完成了入籍仪式,成为受山下朝廷和山上仙盟共同承认的名门正派。 简单而正式的入籍仪式结束后,在场之人中,除了作为观礼者的南木、阳玄、翟氏姐弟等人外,大都喜气洋洋。 这时,苍穹道人突然出声道:“梁大法师,贫道有一事不明。” 梁枋收敛笑容,轻声道:“请讲。” 苍穹道人不急不慢地说道: “其他友派还好说,只是真玄派将山门定在了踇隅山,按理不算大随国土,就更不能算是安西路的门派。不知朝廷和仙盟如此安排,意图何在?” 此言一出,原本颇为和谐的气氛,突然凝滞下来。 众人纷纷将目光集中到了游离身上,有看热闹的,有为他捏一把汗的,也有怀着同样疑问,但出于各种原因没有问出口的,此时也颇为好奇地等待着游离的回答。 梁枋笑意吟吟,并未急着答话,同样看向游离。只是眼神要温和得多。 游离见状,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苍穹道人。 苍穹道人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并未看游离,仿佛眼里无他一般。 游离心中憋屈,但也情知自己人微言轻,身份、修为皆不对等,便起身道: “苍穹前辈问得好!事实上,这个问题晚辈在四岁上山修行时,就问过家师了。” 苍穹眼皮微垂,面无表情道:“贵师如何回答?” 游离道:“家师只引述了太上道祖的一句话: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苍穹复问:“何解?” 游离眨眨眼,道:“家师未明言,晚辈百思不得其解。前辈乃得道高功,可否为晚辈解惑?” 一句话,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一旁的翟墨青嘴角有笑意。 苍穹长眉微蹙,似是没料到小子会这般借力打力,淡淡道: “太上道祖体悟天地大道后说出的这番言语,光是各家注解,就多大七八种之多,贵师这话说得既不接前言,又不搭后语,贫道如何能解释他的本意?” 游离顺势说道: “晚辈当时也是这么问师父的,可惜他老人家只是笑而不语。说晚辈好高骛远,本事还没学成几分,倒是学会先问这些有的没的的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翟碧青瞬间听出了游离的弦外之音,竟是噗嗤笑出了声。 原因无他,游离假托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诱导苍穹和在座其他人,将苍穹代入到了“游离”的身份中去,暗骂苍穹行事如小儿,竟问些没用的东西恶心人。 原本还有些凝重气氛,被翟碧青这一笑场,立即变得轻松了一些。有人甚至跟着笑了起来。 梁枋也笑道: “小道心,如果你知道原因,就好好回答前辈的问题。苍穹派乃是朝廷和仙盟初步拟定的安西路‘上宗’,如果真玄派也算在安西路内,会对苍穹派的上宗地位产生影响,影响苍穹派对本路仙家门派的管理,这么说你可懂了?” 游离眨了眨清亮的眸子,乖巧道: “师父他老人家,确实就是这么回答晚辈的。大法师如果知道,可否为晚辈解惑?” 好家伙!这是把皮球踢给梁大法师了? 翟碧青心中直乐,心道,这小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敢拿梁枋开涮了。 梁枋一脸黑线,奈何他一个以暴脾气著称于世的道门高修,在这样的场合,偏偏还不能对这么个不满十岁的小辈发作。 老子只是脾气火爆了些,又不是不要脸! 于是,只能往上扯着嘴角道: “好了,好了。这个问题留着问你师父吧。这个问题,就由贫道替你回答了苍穹道友吧。是这样的,当初真玄派申请入籍时,在宗门地址一栏,写的是‘云游’二字。” 这就意味着,真玄派是类似于四处云游、体悟天道的苦修一脉,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这次入籍在安西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举派迁移云游,在别路他州落脚了。 苍穹闻言,点点头,不再作声。虽然他很想继续追问,真玄派打算在踇隅山待多久,但当着大家的面对一个少不更事的小道童穷追猛打,实在太掉价了,他苍穹也是要脸的。 化解了这个小小的危机后,游离非但没有多高兴,反而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修行界的残酷。 那苍穹老道当着安西路各家门派的面,将本路其他门派说成是“友派”,等于是对他们做了一次无声的警告和切割,将真玄派推到了对立面,暗示其要与真玄派保持距离,乃是实打实的诛心之论!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金链子 以为我只是个十岁的小娃娃,就当我什么都不懂了吗? 游离心中冷笑连连,细心将金澜宗、玉龙山、秋微山、甘蓝海、乌盟海等一众门派掌门的反应,牢牢记在了心里。 在这些人中,秋微山掌门庞通的表情最是丰富。不过,此人毕竟是一派掌门,脑子肯定足够用。在脸色变了数变后,很快就归于平静,外人再难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老实说,游离对其他各派的想法一点都不在意。但秋微山不同,该派为了抵抗玉龙山的控制,已经倒向了墨家。然而,玉龙山终究只是个三流门派,与位列二等宗门的苍穹派不可同日而语。这两派对秋微山所能施加的压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如果秋微山因为与墨家走得太近,引起了苍穹派的不满,他庞通就需要好好掂量一番了。这才是游离特别关注他的原因。 想罢,他顺势看了两眼翟墨青和翟碧青,发现这姐弟俩很有意思。翟墨青是丝毫没有操心这些事情的心思,翟碧青则有意无意地看了庞通两眼。后者会意,似乎也吃了定心丸一般,微不可查地颔首回应。 这就是提前布局的好处了,哪怕是在如今这样的局面中,只要一个眼神,结盟双方便能瞬间达成默契。 见庞通被稳住了,游离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金乌石矿开采一事,玄真门并不打算深度介入,但毕竟也算入了股的,自然也不希望再出幺蛾子。 苍穹道人和游离的机锋暂告一段落,梁枋便接着道: “十方丛林和子孙庙,虽然分别属于朝廷和仙盟,所信奉的神灵千差万别,但毕竟都是修行同道,尽量和和气气的才好。” 众人皆点头附和。 这时,南木老道又开口道:“说起踇隅山,贫道也有一事不明。” 游离听得直想翻白眼,没完了是吧? 南木接着道:“这位小道友不用紧张,贫道只是单纯有些好奇。众所周知,踇隅山之所以没被纳入大随治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此山约定俗成地被认为是属于踇隅一族的领地,人类是不得涉足的,否则就会被那群蛮牛视作入侵者,大杀特杀的。贵派非但没遭受驱逐,反而能在踇隅山上筑观修行,不知是何缘故?” 这些活得够久的老家伙,果然个个精明啊。 游离暗叹一声,不疾不徐道: “回前辈。具体情况晚辈不甚清楚,但家师曾经与踇隅草原上的牛妖王战过几场,至于胜负如何,师父他老人家没主动说,晚辈就没敢问。” 很多事,不怕假话一箩筐,就怕真话只说一半。前世作为一个典型的键盘侠,游离太了解这种舆论操作了。 他话只说一半,虽然说出来的全是真话,但真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看似留给众人无限的想象空间,但其实内在的叙事逻辑已经暗藏在其中,听者会不自觉地顺着他给定的思路,继续想下去。 如以此来,众人只会被诱导着这么想:璇玉子与那牛妖王交手数次,虽然胜负未知,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真玄派在踇隅山立足了。那么结果就只能是——要么是璇玉子获胜,要么是璇玉子有让那牛妖王忌惮的手段。 无论具体原因是什么,都指向一个源头:璇玉子此人实力不俗,甚至强横到能与那牛妖王比邻而居! 果不其然,游离话音落了许久,整个包间内陷入了片刻的死寂,一度落针可闻。 说起扯大旗作虎皮这事儿,游离手熟得很。见达到了自己预期的震慑效果,他忍着心中的笑意,故作无知状地看看周围,对着南木道人说道: “前辈,怎么了?晚辈说错什么了吗?” 南木嘿嘿笑道:“没什么。你这个师父了不得啊,竟然能让那牛妖王吃瘪。嘿嘿,这牛妖王的实力,在西域妖兽界可是能排进前五的。” 这时,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金澜宗宗主金澜,突然喟叹道: “在西域妖兽界能排进前五,基本算是整个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拨大能了。贵师道号‘璇玉’,恕贫道孤陋寡闻,以前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能与那牛妖王大战数次而不败,光是这等骄人战绩,就足够在修行界扬名立万了。人都说,近两百年来修行界能人异士辈出,以前贫道还不大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几分了。” 游离心里觉得好笑,想当初自家师父去挑战那牛妖王,虽然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但哪次回来不是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哪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强大? 璇玉子曾经与他说过,那牛妖王之所以同意他们师徒二人在踇隅山建立山门,一是得了西坡森林里那位潜修的白斑虎妖的帮助,二是与那牛妖王达成了某个交易而已。 当然了,客观来讲,如果不是璇玉子自身实力达到能与那牛妖王过过招的程度,仅凭上述两点也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 想到这里,游离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有个这么牛逼的师父啊! 对此,他一边在心里喊六六六,一边嘀咕着,混高端圈子的就是不一样。 韦量适时说道:“好了。各位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这次入籍仪式就算结束了。” 众人闻言,皆起身致礼,然后陆续离场。 梁枋蓦然道:“道心小友,你且留一下。” 游离停住脚步,看了翟墨青一眼,后者拍拍他肩膀,温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游离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依言走回桌边,老老实实坐下。 这时,韦量也离席了,偌大的包间内,就只剩下他和梁枋,还有范柯。 梁枋此时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笼袖闭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游离了然,朝着范柯打个稽首。 范柯笑眯眯道:“怎么?看你那样子,似乎有点小怨气?” 游离道:“范老神仙真人不露相,小子可不敢再次。” “哟呵!”范柯转头看了眼梁枋,然后笑道,“你看看,还是有怨气嘛。好好好,老夫只是觉得难得交个小忘年交,身份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游离不语。 范柯问道:“知道老夫是谁吗?” 游离道:“有点想法,但不确定。” “说说看?”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倒不如你先自报家门,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你瞧瞧,耍赖耍得这么理直气壮,你当老夫是你师父呢?” 游离再无拘谨,双臂环胸道:“我师父可不惯我毛病。倒是您这个师伯,一看就是个爱护晚辈的,耍个赖又如何?” 范柯眉开眼笑,“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琨玉道长啊。”游离鼻孔一抬,理所当然地回道。 “倒是没想到,竟是琨玉师弟露了馅。说了他多少回,别太着急,别太着急,他就是不听!”范柯长叹一声,有种功亏一篑的感觉。 游离道:“没觉得您这演技比琨玉道长好哪里去。” 范柯一本正经道:“老夫可是正儿八经与那李芳卿学过戏的,演技怎么就不好了?” 这时,梁枋终于受不了了,重重咳了一声,“珂玉师兄,正事要紧。” 范柯干笑一声,顿了顿,说道:“那就先办正事。” 言毕,也未见他如何动作,一直安静地圈在游离左手腕上的金镯,突然一热,随即发出璀璨的金光。 梁枋见状,当即张手设下一道禁制。 范柯也收起了顽童姿态,虚心敛容,双手掐出一个奇异的指诀。游离定睛一看,认出那是正宗的五雷指。 指诀一成,范柯立即口诵咒诀,随着末句“急急如律令”的落音,五指上立有细长的白色电弧飞射而出,轰击在悬空的那个金镯之上。 随后,白光缓缓吞噬着金光,而金光犹不甘示弱,拼命抵御着白光的蚕食。两相对决,渐渐形成了拉锯战。 从范柯出手开始,一直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游离一直处于懵逼状态。 别看那五根细长的雷弧看着声势不大,但游离很清楚,这种至阳至纯的雷法,威能极大。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范柯怕伤到他,刻意控制着雷法的威力而已。 就在这时,耀眼的金光之中,那块金镯渐渐支撑不住,现出了原形。 梁枋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变回龙尾的金镯,喜道:“师兄,是此物无疑了。” 此时的范柯正全力施法,只是轻轻点头,半点不敢放松。 游离正疑惑间,心窍之内突然有所触动,是玉笔有了反应。 “主人,那根龙尾对你很重要。如果可能的话,尽可能留下。对面那两个老道士,修为深不可测,我不敢冒头。” 说完,也不等游离回应,再次在心窍之中蛰伏起来。 游离正满脑问号之际,金光黯然的龙尾猛然一个甩尾,传递来一段意念: “救我!” 游离闻言,努力控制住表情,心中犯起难来。 看情形,这龙尾的来历恐怕不简单。就连玉笔都明确建议他尽量留下了。而看梁枋和范柯的架势,更是对此物势在必得。 眼见着那片金光渐趋于无,龙尾完全曝露于三人眼前,宛若刚出水的泥鳅,翻腾不已,游离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怜悯之意。 不管了,先想办法保下它再说! 就在他横下一条心,正准备出手干预之际,再次懵逼:特么的,我该怎么做才好?玉笔没说,那气息奄奄的龙尾也没说啊! 游离直想骂娘,对面两个金丹期大佬,而且那雷法端的吓人,他一个小筑基,怎么可能虎口拔牙呢?总不能自己起心动念,就言出法随了吧? 这股意念刚刚一闪而逝,那龙尾蓦然一个摆尾,竟是“震散”一声的雷弧,电射直游离的脖子上,再度绕了个圈,变成了一个金色的项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范柯被那龙尾的“垂死挣扎”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欲继续驱使雷弧追击,却见游离的脖子赫然挂了个小指粗细的大金链子! 这回,轮到这位道录院的高真懵逼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地炎冲霄中山现 范柯一时犯了难,如果驱使雷法继续追击那重新幻化为大金链子的龙尾,就极有可能伤到游离。 现在的游离,对于道录院占验一脉而言,极为被看重。 正踌躇之际,心湖之中突然想起梁枋的声音。 “珂玉师兄,那根龙尾这么亲近这小家伙,是个什么原因?” 范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了。 想想也是啊,这根龙尾既然幻化成金镯依附于游离,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自主行为,这其中的意涵可就不小了。 早先,他就听自己师弟琨玉道人说过,游离不仅是气运之身,更是应验了师兄弟二人共同的占筮结果。 “日火西悬利中天……”范柯再次默念了当时起课算卦所得的谶语,心境有了变化。 根据琨玉的口述,数月前,眼前这个小道童在雾魔岭三泄峰的后山,情急之下施展了跛道人的请神术,竟然真的惊动了天庭火部的司火神将。虽然未能如愿请到神将降临,却感格那位天神降下了太阳真火,造就了大片日火悬空的奇观! 那一幕,无疑应验了卦象谶语中所谓的“日火西悬”一语。 范柯暗忖:“当日我与琨玉在京城同时起卦,正是得了这句谶语的提示,才一起动身赶来西域。目前已有的种种线索,都明确的指向了这位气运之子啊。” 事实上,气运之身虽然少见,对于大随而言固然也十分值得重视,但对于他这样的一位已经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大人物而言,还并不会特别稀奇。 然而,眼下那根龙尾的依附却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因为这根龙尾来头非凡,往小里说,直接涉及大随国祚的昌隆、福泽的延续;往大里说,更有可能牵涉到整个天下的局势! 不过,眼下的游离对此浑然不知,正有些难为情,不知该如何开口。 范柯却主动收起五雷秘术,房间内登时暗了下来,只剩烛光摇曳不定。 “你是如何得到这根龙尾的?” 游离摸了摸那根沉甸甸的大金链子,老实道:“这是我大师兄从萨乌教的人手中争夺来的。” 范柯点点头,表情很平静:“是刘在吧?说起来,这个任务还是贫道发布出去的。” 游离略感诧异,本来瞧师兄那意思,是作了先不把此物交还上去的打算的,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遇到正主了。 这时,他不免生出一种宿命感。 心绪急转间,他眨眨眼,问道:“珂玉师伯,这根金链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范柯沉默片刻,回道:“这是瑞兽的尾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乃是一根龙尾。原本供奉在道录院的三皇殿中,后来不幸遗失了,朝廷已经追查了数年之久,才在大桓国巨石城内发现线索。此事虽然经过了寇毅大元帅之手,不过他并不知晓内情。好在你师兄不负众望。”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此物有一定的本能意识,且‘脾气’十分暴躁,等闲不让生人靠近的。你做了什么,让它这么温顺?” 游离看了看范柯,又看了看旁边的梁枋,没有出声。 范柯会意,给了梁枋一个眼神,然后以心神传音道: “梁师弟不会偷听,也听不到,还是说,你信不过我这个糟老头子?” 游离笑道:“那倒不至于。毕竟跟大师兄相处了几天,他已经跟我说了一些师父年轻时候的经历。所以,我还是知道‘丹庠四王’的。” 范柯抚须而笑,神色又柔和了几分: “一晃就是百年光阴啊。严格说来,其实是‘三王’。这么说琨玉可能会不高兴,但那时他还小,跟我们虽然辈分一样,实际年龄是差了一代的。只是他天资不错,成长飞速,外人才将他与我和你师父他们并称的。” 游离微笑颔首,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会称呼范柯为“师伯”。事实上,若非大师兄刘在讲了这些师门故事,他根本不会如此信任范柯。哪怕琨玉道人先前已经明确说了,认识自家师父,生性谨慎的他,都没敢尽信。 “这根龙尾,的确如您所说的那样,十分暴躁。不过,我之前在雾魔岭一役中,偶然得了一块金色的鳞片。那天和大师兄夺宝脱身后,他为了确认,从封印的皮囊中取出龙尾,意外地引发了我身上那块鳞片的感应……” 听到这里,范柯立即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那就解释得通了。这根龙尾在失窃之前,是缺了一块鳞片的。看来,你在雾魔岭上发现的那块,应该就是它丢失的那块了。” 游离试探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范柯也犯了难,他原本是想以雷法压制此物,然后再行封印,不想出了这么个变故。 一旁的梁枋虽然不知道两人说着些什么,但却不妨碍他自我脑补。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无奈出声提醒道: “师兄,有悄悄话能不能私底下再说?我维持这隔绝天地的禁制很累的。” 范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嚷嚷着没架可打,现在正好动动筋骨。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好。” 梁枋虽然脾气爆,但还真拿这个属于另一脉的师兄没辙,谁让他打不过呢?最终,只能吹胡子瞪眼地将怨念憋回肚子里,乖乖地维持着禁制。 游离见这位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大法师,在范柯面前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心中觉得好笑。 范柯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他想了想,笑呵呵道: “这根龙尾,乃是大随太祖皇帝赠予我师尊的,是我们占验一脉的镇派重宝之一。此物既然亲近你,不如你加入我们占验道派算了。” 好家伙,你们这是师兄弟二人齐上阵啊。游离心里腹诽了一句,连连摇头。 “珂玉师伯,且不说师侄我不想改换门庭,就算是我同意了,您觉得我师父会答应吗?” 范柯缩了缩脖子,当真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笃定道:“我觉得会。” 游离哭笑不得:“咱不带这样的。师伯,您可是前辈高人啊!能这么挖自己好友的墙角吗?” 范柯一脸严肃:“怎么不能了?当年他还挖老夫墙角呢!” 游离大奇,忙问:“师父挖您什么墙角了?” 范柯不淡定了,径直站起身,在房间内走了两个来回,这才平复了情绪,郁闷道: “当师父的不厚道,做徒弟的又要来揭老夫伤疤,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游离见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只得作一脸无辜状。 梁枋见两人本来说得好好的,怎么好像谈崩了?于是忍不住插口道: “师兄,怎么回事?” 珂玉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游离,摇头道: “罢了罢了。梁师弟,依我的看法,这龙尾既然有认主迹象,似乎又不愿接受封印,你觉得该怎么办?” 梁枋笑道:“这不正好吗?省了我们大张旗鼓、费劲巴拉地封印的精力和风险,只要把这小家伙带回京城,看护起来不就行了?反正只要在此物在京畿地带,就会镇守国运,防止国运福祚的流散。” 什么?游离两眼睁成灯笼大?听你这意思,是要把我当个工具人使了?还是限制人身自由的那种! 好在范柯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妥!如此行事,实在有失天地法度。何况你我两脉,尤其是你们积善道派,最是重视功德修行。漫说小道友是个气运之子,就算是个普通人,也断不能强行拘役。否则,与那些骨子里藐视苍生的修行各脉何异?” 梁枋皱眉道:“那么该怎么办?” 范柯说道:“师弟你也说了,只要他在京畿之地活动就可以,短暂地离开也无妨。” 说着,他笑吟吟地对游离道:“怎么样,小道心?以老夫对你师父的了解,他肯定打算把你送到京城学丹吧?” 游离听得眉头直颤,“是说过。” “那么不就好了?你反正是要去京城的嘛,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去?” “可是我爹娘还在观里啊。我还有失散的兄长要认亲啊。我师父还没出关啊。” 范柯闻言,颇觉意外,“怎么,你师父又闭关了?冲击金丹后期?” 游离自知失言,不过话已出口,只得承认了。 范柯追问道:“在哪里闭关的?踇隅山?” 游离点点头。 范柯不作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游离的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踇隅山,踇隅山……”范柯又开始来回踱步,口中念叨个不停。 这时,梁枋又忍不住开口了:“师兄,你能不能别想了?” 范柯不耐烦道:“又怎么了?这才过了多久,就撑不住了?” 梁枋脸涨得通红:“我内急。” 范柯大手一挥,“去吧去吧,别回来了,我自己来。” 梁枋闻言,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在游离面前保持高人形象,一溜烟跑出去了。 随后,范柯亲自在屋内设下了禁制,然后搬把椅子,做到游离面前,严肃道: “你师父闭关有半年了吗?” “差不多了。” “他有没有说过会闭关多久?” “他说少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以上。怎么了?师父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范柯摸了摸游离的脑袋,笑道: “没什么事。他压制修为有好些年了,这次闭关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那你紧张个毬!害得我也跟着瞎紧张。游离翻了个白眼。 范柯笑呵呵道:“你赶路辛苦了,又与那玄珠有过交战,先下去休息吧。记住,今后一段日子里,尽量不要离我超过五公里。超过这个距离,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能保证在第一时间内救你。” “五公里很远了,晚辈知晓轻重。要不今年您就到指玄观过年吧?师兄还邀请了净灵宗的道诚真人。” 范柯笑眯眯地点头应下。 游离离去后,他的笑容慢慢收敛,渐至于凝重,然后两手掐出一个繁复的指诀。 无移时,面前的虚空之中,突兀地浮现出一行字: “地炎冲霄中山现。”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方的算盘 日出东方。 从青云村南侧的鸾鸣山巅望去,群山蜿蜒起伏在地平线上。雪白的山景也被旭日映照得红彤彤的。 天地有大美,人间最值得。 似这等冬日美景,对于世代生活于此的边境人而言,已是司空见惯,毫不稀奇。但对于外地人而言,则是难得的洗目清心的人间胜景了。 在一处吐出高崖的石亭中,有两名中年模样的道士,正对饮赏日。 其中一人,身穿紫青道袍,乃是崳山派长老余欢度,道号“阳玄”。 阳玄看着飞升出群山的红日,平静说道: “简老哥,这次未能抓到那疑似万灵山出身的小子,抱歉了。” 对坐之人,正是玉龙山掌门简雄。 简雄满脸酡红,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酒力所致,还是日光所照。只见他放下酒盅,笑呵呵道: “好说。余老弟有此心,简某就已经很知足了。那翟碧青本就是个狠角色,半路又杀出个翟墨青,墨家这两块硬骨头的确难啃,何况又杀出个梁枋呢?这么一想,倒是简某有些不知轻重了。” 阳玄笑道:“简老哥,你我二人相交多年,顺手为之的小忙而已,何必如此见外?” 简雄哈哈大笑:“四十年光阴倏忽而逝,老哥我还卡在凝丹后期,你都已经打破瓶颈,顺利抱丹了。也就是余老弟你重情义,不以修为论短长,还肯认我这个大道无望的老大哥。换作旁人,不对老哥颐指气使,老哥就要烧高香了。” 在修行界,为表尊重,凡有法号、道号者,一般都会称呼对方的法号、道号。简雄虽然修为比阳玄低了一大境界,而且两人所属门派的实力相差更大,但他仍旧大喇喇地呼其俗名,而不称其道号,其实正说明了双方的交情足够深。 阳玄举杯邀饮,俯观天地,充满感怀道: “当年你我二人一起游历天下,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涿州一役,若不是你舍命相救,也就没有今日之阳玄了。此恩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简雄不以为意道:“少来。就当时那情况,若是不先救下你,咱俩都得完犊子,怎么还跟个娘们似的,如此耿耿于怀?” 阳玄笑笑,既不赞同,也不反驳。 简雄没奈何,醉醺醺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老哥看中的正是你这么个性子。好了,叙旧的废话一箩筐,不如说说正事吧。” 阳玄点点头,表示在听。 简雄敛容道:“既然没能抓住万灵山的小子,就已经同时得罪了万灵阁和墨家,短时间内也没其他办法可想,只能想想能不能走一走班门的门路了。老弟你也知道,我玉龙山人少庙小,又偏居西域一隅,对中原各门的情况也不熟悉,只能寄希望于老弟你了。” 阳玄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老哥你嘴上客气,真使唤起我来,倒是一点不含糊。” 简雄二话不说,满饮一大杯。 阳玄这才满意道:“我师兄与班门的鲁门主有几分交情,昨晚我已经发送传音符回派里了。不管能不能成,这两日便会有消息。” 简雄闻言,大为满意,借着酒意,醺醺然道: “嘿嘿,余老弟果然仗义,事事都替老哥着想,老哥没白替你挨那两下!你也知道,老哥我是个散淡性子,阴差阳错地当了一派掌门,又没能破开凝丹瓶颈,助宗门提升至二等门派,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这次在本乡本土的安西州出了金乌石矿,为了门派的发展,老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的。” 阳玄听后,心里更觉愧疚。简雄嘴上不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正是那次拼死救他而留下的病根,伤及大道根本,断了晋阶金丹期的最后希望。否则,当年意气风发又资质出色的简雄,抱丹的希望还在他自己之上,极有可能成为玉龙山历史上第一位跻身“人仙”境界的金丹修士,从而使玉龙山从一个边陲之地的三流小派,提升到二等门派的层次。 可惜,一切可能最终都只能是可能了。 阳玄说道:“放心吧。崳山派本就与儒家孔德仁一派亲厚,你又亲自收了李自牧外甥为徒,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和师兄会鼎力支持你们拿下青云山矿脉的。” 简雄大着舌头道:“不知新来的转运使,会带来多大的变数?” 阳玄道:“吕安那老儿,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之辈。他哪里知道,主张朝廷官员也能各凭功劳修行,会加重修行资源的匮乏,其实得罪修行界各派多矣。此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简雄冷笑道:“要我说,大随朝堂就是典型的池浅王八多。区区一群凡人,妄想着抢占仙盟的修行资源,真当一个世俗朝廷能够抗衡修行界了吗?” 阳玄对于大随朝堂格局的认识,显然要比简雄深刻得多,此时并未接话,而是想着另一事。 “话虽如此,新的转运使既然确认是吕安的人,十有八九会倒向苍穹派或者墨家,这样对玉龙山的掣肘就会极多。” 简雄赞同道:“所以,我们得赶紧拿出一道行之有效的开采方案来。他娘的,大随朝廷也是邪了门,竟然能让仙盟低头吃瘪,立下恁多规矩,当真让人不爽!” 阳玄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哪怕是你我这样不与世俗界有什么牵扯的方外之人,也不得不承认,道俗融合是大趋势。我师兄也常说,总感觉当今天下的形势,在被一只或几只看不见的手推着往前走一样。” 晓风呼啸,简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老弟,大清早的,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瘆人呢?” 阳玄放声大笑。 —————————— 青云村东北区的一家客栈内,二楼一间陈设简朴雅致的宽大客房内,端坐着三人。 其中一个颟顸汉子正恳切地说道: “金澜老祖,乌道友,苍穹派贵为安西路上宗,采矿一事肯定有他们一份,眼见着玉龙山搭上了崳山派那条线,就连那小小的秋微山都抱上了墨家的大腿,咱们三家若再不合作,别说吃肉喝汤了,恐怕连骨渣都吃不着了。” 乌沁道:“甘道夫,没想到你个只知使蛮力的脑子,居然也开窍了?” 甘道夫骂道:“乌老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取笑老子?要不是今日要谈正事,信不信老子能当着金澜老祖的面,揍你一顿?” 乌沁冷笑道:“甘蓝海让你当上寨主,恐怕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 甘道夫正要反唇相讥,却被金澜出声拦住。 “二位既然相约而来,就稍微克制一下情绪。你们想与敝派合作,金某自然欢迎。文州与乌州、甘州毗邻,自该相守相望,同仇敌忾。如今安西路局势复杂,萨乌教至今还在为乱数州,你们光是应付潜藏的萨乌教暗子,就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合作呢?” 一席话,说得二人都有些惭愧。 儒生打扮的金澜,继续拉拢人心道: “我金澜宗虽然还未跻身二等宗门,但也只差两位凝丹期修士而已。将来有事,二位只需言语一声,本派自会鼎力支持。” 二人同时抱拳致谢。 金澜继续说道:“金乌石矿在安西州,本来与我们没什么干系,但据我从师叔那儿得来的消息,仙盟也很看重这处矿脉。昨日咱们安西路又正式纳入仙盟治下,那么,作为本路的仙家门派,自然能够出些人手、器具,得到一定程度的分润的。” 甘道夫撇撇嘴道:“出人出物,只能赚点辛苦钱,哪比得上入股呢?” 乌沁继续发挥抬杠天赋: “有本事你倒是去竞购开采权啊?哦,我忘了,你现在正坐在我们旁边,听我们怎么想办法赚点辛苦钱呢。” 甘道夫大怒,正要拍桌子,却一眼瞥见金澜紧锁的眉头,这才讪讪收手。 金澜说道:“我们终究只是些小门小派,务实一些不是坏事,切忌好高骛远。开矿一事,讲求的是个细水长流。咱们现在人微言轻,先争取能参与到开采一事上,以后焉知没有入股的机会?” 乌沁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金澜前辈,我听说,贵派的祖庭似乎是在西岳?” 金澜眉头一动,平静道:“乌道友消息倒是够灵通,不错,我的授业恩师正是净灵宗长老。” 甘道夫闻言,喜不自胜道:“原来金澜老祖的靠山这么硬啊?那咱们是不是……” 金澜摇头道:“我只是师尊的不记名弟子,她老人家闭关多年,已经不怎么过问世事了。” 二人闻言,便不好再多言了。毕竟,就金澜这种情况,若非遇到大事,不然是不会轻易动用净灵宗的资源的,因为这属于用一次少一次。 按说金澜晋阶金丹期,对于他的师父而言,是极难得的助力。不过,由于金澜选择了自立门户,那么,双方之间的交往反而就更需要注意分寸。否则,净灵宗内部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师徒二人存在利益输送的问题,而这极有可能会损害净灵宗的利益。 不过,凡事并不绝对。站在净灵宗的角度看,有弟子在外自立门户,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间接地扩大宗门的影响力,而且如果运作得当,还能遥控下派,作为宗门扩张的桥头堡。 事实上,以前很多大宗门都有过类似的操作。不过随着仙盟的改革,这种做法,已经受到极大的限制。 游离在第一次听师父说起这些事情时,就显得极为诧异。以他的知识结构,第一反应就是,这方世界的修仙者居然也有了反垄断和反无限扩张的意识。 他曾为此感慨:“哪怕所处的世界和世界观都大相径庭了,人心和人性却是一样的。”在一个高度成熟的社会体系里,最终都会形成一个控制人欲望膨胀的机制的。这是人性的本质所决定的。 —————————— 清远酒楼内。 游离起床后,再次去翟弼清和方怀远的房间看望。 二人经历“坠机”事件后,尽管由于梁枋的及时出手,没有出现致命伤,却也伤及了五脏六腑,需要卧床调养许久。 与二人分别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他便拜别众人,动身回指玄观。 原本范柯提出同行,但临时被梁枋喊去,说是道录院有紧急消息。游离便独自上路。 第一次出远门,只过去了两旬时光,游离却有种过了很久的感觉。这也难怪,实在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些。 此刻的他,可谓归心似箭。驾乘着青枭,一路向东南飞行。 在大雪覆盖的山林间,有两个身影飞速地前行着,远远地吊着上空的那一人一鸟。 这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边小心翼翼地奔行边说着话,显得十分放松。 其中的女子,带着墨绿色的幂篱,将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她看着前方那个瘦长的身影,开口问道: “南木,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踪那个小道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章 又见风神使 南木道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贫道很是好奇,那小道童究竟在青云山顶做了什么。以贫道对玄珠老儿的了解,那厮没那么容易死球的。” 说着,他突然笑道:“玄珠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女子闻言,不屑道:“老色鬼一个,死便死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南木道人奇道:“他死了,你不就恢复自由,可以返回安西城了?” 女子平静道:“不过是从狼窝挪到虎穴而已,待在哪儿不要面对你们这些臭男人?” 南木一时语塞,无奈道: “贫道虽然出身金丹道派南宗,但修习的是全真一脉的丹法,可不是什么阴阳双修之道!” 女子冷哼道:“有些人嘴上不承认,眼睛可是很诚实的。最烦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牛鼻子,反不如玄珠这般坦荡。” 得,跟女人果然没法子讲道理。南木道人悻悻然叹息一声,决定闭嘴赶路。 谁知,那头戴幂篱的女子,反而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你堂堂上清宗高修,这么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小道童,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南木不以为意道:“你不说出去不就行了。” 女子嗤笑道:“嘴长在老娘身上,老娘想说便说,你能奈我何?” 此刻,南木有些后悔带着她出门了。女人果然麻烦! 他暗诵一遍清心咒,这才说道:“你爱说便说吧。” 言毕,便再不开口了。任那女子如何出言相激、挑逗,都不给反应了。 女子见状,只得怏怏然闭了嘴,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暗叹道: “道心小道长,姐姐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就在这时,南木突然停下身形。她一时不察,险些撞了上去。 “哎哟,你怎么回事?” 女子刚要发作,却见南木抬头望着远方天空中的那个黑点,抬手示意她噤声。 那女子修为有限,看不清游离的情况,便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南木笑道:“好像有热闹看了。” 说着,直接寻了一棵树,跃了上去,当真看起戏来。 远处空中,端坐在青枭背上的游离,望着眼前御风悬停的苍穹道人,面色很平静,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 “苍穹前辈特地追过来,不知有何指教?” 苍穹道人背负双手,眯眼道: “指教谈不上。有些话,昨晚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提起,今日正好私底下谈谈。” 游离道:“请讲。” 苍穹问道:“金乌石矿开采权竞购一事,最晚也会在明年开春决定下来。老夫已得了朝廷的明信,苍穹派作为本路上宗,又是山门道正司所在地,会优先取得其中一个名额。目前,本派尚未与其他门派合作,怎么样,贵派有没有兴趣一起?” 游离想了想,说道:“感谢前辈的好意。不过,家师在年初外出云游之前,明确说了不会掺和采矿一事。山下江湖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敝派初来乍到,不会如此不知趣。” 苍穹闻言,咧嘴笑道:“如此,倒是老夫小心眼了。不知贵师何日云游归来?” 游离回道:“那就不好说了。家师闲云野鹤惯了,来去随心,晚辈也说不好他老人家哪天回观。” 苍穹依旧笑眯眯道:“来日方长,等到他回山,老夫再登门拜访。” 言罢,转身御风而去。 游离停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刚刚的对话,虽然对方表现得客客气气的,言语间释放了大量的善意,可他总感觉事情不简单,但又想不出是什么,只能作罢。 就在他准备继续驾乘青枭上路时,心湖涟漪再起,心字印开始示警。 游离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猛然一惊,下意识地俯身趴在了青枭背上。 下一刻,便有一阵破风之声,从他脑门上飞射而过! 游离大骇,一拍鸟背,青枭登时收缩身形,变成原先的一半大小,同时迅速下坠。在距离地面二十余丈时,再展翅滑翔。 游离趁机跃下鸟背,任其飞上高空。自己则施展御风术,脚下运斤成风,一踩雪白的树冠,向前急掠。 一时间,原本安静无比的雪林中,扑簌簌的积雪大量落地,鸟兽惊散。 就在游离双脚刚刚落地时,又有两记迅疾无比的攻击,如约而至。 游离一个滚地龙,向前翻身躲去。 连日大雪,山中积雪很厚,足有半人高,大大阻滞了游离的行动。 那两记攻击虽然落空,但斩在雪地中,余波激起大片的雪花,裹挟着游离往山下滚去。 慌乱之间,游离勾住一棵大腿粗细的松树,顺势起身,瞬间辨明方向,朝东南方向的山脚奔行而去。 这里是鸾鸣山的南坡,再往南两三公里,便是杏望村。村里的望京酒家,正是方立德所办。明面上是酒楼,实际上是武德司的一处暗点。 于是,游离瞬间变向,往东南方向奔逃,同时命令青枭前往鸾鸣山南麓的杏望村,去搬救兵。 与此同时,他又取出一道传音符,是来得及说了一声“救我”,便迅速打了出去。 传音符化作一道清气,往来时的方向飞去。这时两手准备,向六七公里外的青云村求救了。 昨晚,范柯特地嘱咐过,只要距离他公里之内,自己的安全就有保障。游离对这话丝毫不怀疑。结果好死不死,这里离青云村已经超过了五公里,范柯显然不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危机了。 往南无法向方立德呼救,往北也无法第一时间引起范柯的注意,游离突然觉得心累。 不过,他脚下的速度一点不慢,两脚抹油一般,在雪地里跑出了一连串的残影。 继续躲过了数次攻击后,终于在山谷的一小片平地上站稳。这里继续不及膝盖,行动相对方便一些。 就在他刚刚站稳时,追击之人也如影而至。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来人,却是那萨乌教的风神使萧鹏。 看着萧鹏捏在手中的传音符,游离骂道:“怎么老是你?” 此时的萧鹏满面风霜,嘴角皲裂,再无丰神俊朗的形象。只见他稍稍用力,将传音符搓成齑粉,牙咬切齿道: “本使晓行夜宿,饱经风霜,终于追上你这臭小子了!” 游离直视着他,并未答话。 萧鹏恨恨道:“拿来!” “什么?” “少装蒜!地巫大人手握秘法,能追踪圣物的气息。那根圣兽的残尾就在你身上!” “原来那天晚上打生打死,为的就是一根圣兽的尾巴啊?” 萧鹏道:“竖子轻狂!那是本教圣物,什么叫‘就是一根尾巴’?” 游离笑道:“行行行,你说得对。不过,你好歹也是堂堂萨乌教的风神使,行事怎么就不动脑子呢?要按照你的说法,既然是圣物,大随朝廷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宝物,交给我呢?” 萧鹏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两记风刃。 游离急忙躲开,大呼小叫道:“喂喂,有话好好说,干嘛一上来就以大欺小!” 萧鹏不耐烦道:“乖乖交出圣物,本使饶你狗命!” 游离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我很好奇,你不会是一个人深入安西州腹地的吧?” 萧鹏也是见惯了风浪之辈,并不肯轻易被带节奏,阴沉着脸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活音刚落,游离便感受到脑门上一阵恶寒。 他再不敢托大,直接使用了早已准备好的镜像符,瞬间挪移到了远处的树梢。 “我很好奇,你一个在安西州人人喊打的萨乌教风神使,为什么时机找得这么好?” 萧鹏冷笑道:“想套本使的话?你还嫩了点。” 言毕,双手掐诀不停,口中念咒不止。无移时,游离渐渐感到吹在脸上的寒风,变得凌厉起来。 “风神佑我,朔风凛冽!”萧鹏爆喝一声。 霎时间,方圆半里内的天地间,阴云密布,朔风呼号,无形的寒风变成无数根尖锐的刃芒。 吹在游离身上,仿佛身受凌迟之刑一般,一刀一刀地割破了许多细长的口子,迅速渗出细密的血珠。随后,血珠汇聚成片,导致游离整个脸上满是血污,格外吓人。 这种如尖刀割肉的痛感,每一下都不算多疼,但架不住一刀又一刀,实在太密集了,游离仿佛置身于一个任人宰割的凌迟行刑现场,明明越来越痛,可身子受到风压的压制,丝毫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游离瞬间激发了摛云锦袍。 锦袍瞬间包裹住他全身,将绝大部分攻击挡在身外。只剩脖颈处,仍难幸免于这疼痛。 萧鹏见到游离忽然隐身不见了踪影,面色微变。不过,风阵中的游离气息依旧还在,他便意识到,这只是一件兼具隐身功能的防御类法器。 能隐身的法袍可不多见啊。萧鹏见状,眼神炽热,弄死游离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于是,他继续加大法力输出,瞬间将这个名为“朔风凛冽”的风阵提升到了最高等级。 此阵是萧鹏最强的杀招之一。它最恐怖之处,不在于爆发力,而是持久的伤害能力。受困之人往往不是失血过多,就是熬不住疼痛,活活疼死! 正是凭借这一手段,萨乌教历代风神使都有一个额外的使命:执行叛教之徒的惩处任务。 因此,萧鹏虽然只是凝丹初期修为,但若全力施为,足可以绞杀一名凝丹中后期的修士。 然而,萧鹏所不知道的是,由于摛云锦袍的存在,游离其实躲过了一多半的伤害。他一面假装痛苦地叫喊着,一面偷偷服下一颗气血丹,止住了伤口的流血。 随后,他继续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丹田被压制得十分厉害,根本无法调动真炁。如此一来,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慢性死亡。 游离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心绪急转,瞬间推测出对方要维持这等程度的杀阵,所费必然巨大,按理是不可能撑太久的。而眼下的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一念及此,游离开始由轻到重、由不屈到不甘再到绝望,变换着各种语调叫惨。 萧鹏这货执法行刑的次数多了,渐渐对人的惨叫声产生了一种嗜血般的兴奋,所以他一开始还听得无比受用,后来却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赤霄剑出击 萧鹏心念一动,突然更改指诀,口中念念有词,最后默诵一声“惠风和畅”。 下一刻,在他的手印完成变换后,对面的游离立即有所感应。 此时的游离,正躲在摛云锦袍之中承担着堪可忍受的疼痛,却感觉压力一轻,身体上的痛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微风拂面的舒畅。 不过,尽管这阵舒爽之感出现得突如其来,游离嘴上仍旧出于惯性,继续假装惨叫着。 萧鹏见状,冷笑一声:“我信你个鬼!臭小子,果然在使诈!” 言毕,也不等游离有所回应,立即变回“朔风凛冽”一式的指诀,再次酷刑伺候。 游离被折腾得欲仙欲死,但又挣脱不开束缚,心感不妙,脑子飞速运转着,试图冲破风阵的控制。 然而,丹田被封死,真炁破不开禁制,就无法使用符箓,这可如何是好? 不久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在倒地的一瞬间,强行唤醒心字印。 就在此时,萧鹏却是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就要强行扯下来。 不想,摛云锦袍突然自行鼓胀开来,竟是震开了萧鹏的手。 萧鹏稳住身形,大好惊奇:“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身上的宝贝还真不少。这趟真是赚大发了!” 他一脸贪婪地施展秘法,便要强行剥离摛云锦袍。 此时的游离已经不省人事,加上丹田被封,真炁出不来,摛云锦袍难以为继,在挣扎了片刻,就被萧鹏彻底压制了。 萧鹏满脸喜色,三下五除二,剥下来了摛云锦袍。难得他此时还记着自己的任务,并未急着将摛云锦袍收起来,而是再次伸手,去扯那根粗大金链子。 就在他刚刚握住金链子时,那大金链子突然金光一闪,竟是形成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牢牢吸住了萧鹏的手。 萧鹏吃了一惊,正要下意识地抽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情急之下,直接运转法力,试图抵御金链中传出的暴戾之气。 这股暴戾之气仿佛来自天地初开的太古时代一般,充满了混沌洪荒的气息,且如长鲸吸水一般,开始吸食他的法力,让他差点心神失守。 萧鹏拼死抵抗,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加速了法力的外泄。他顿时生出一丝懊恼之意,怪自己见钱眼开,竟然出现这么要命的疏漏,忘了这个圣物的危险程度了。 不过,他终究是个凝丹期修士,心性足够坚韧,见状便当机立断,分出一缕法力,贯注于左手,以手刀斩断了自己的右手! 做完这些,萧鹏忍住剧痛,连点数穴,又服下数颗药丸,立即止血止痛。 萧瑟西风呼啸不止,在鸾鸣山东侧山谷的这片平地上,陷入了短暂的宁静时刻。 萧鹏忙于趺坐炼化药力,暂时顾不上观察游离的情况,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厮受了自己两大绝技的轮番折磨,不死也脱层皮了,加上丹田还被他封死了,此刻的状态比自己只差不好,完全没必要担心。 可他哪里知道,刚刚那大金链子吸食了一波他的法力,全都反哺给了游离! 此时游离,其实的确如那萧鹏所料,状态奇差无比。虽然那龙尾所化的金链反哺了一部分法力给他,依旧不可能让他立即有所好转。 更何况,那些法力终究只是外来物,若要完全化为己用,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来炼化。以游离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做到。 话虽如此,这一股凝如油脂的磅礴法力,毕竟来自一位凝丹期修士,在游离那狭窄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时,引发的痛感却意外地唤醒了他。 游离忍着剧痛,感受了一下身体,发现以外伤为主,只是失血过多和长时间忍耐疼痛导致的精疲力竭而已。 不过,由于丹田还被封印着,金链反哺而来的法力没了去处,不仅挤满了他的任督二脉,就连奇经八脉中的其他六脉都被灌得满满当当。 这么粗暴的贯注方式,对其余六脉产生了不小的损伤,不过这种伤势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在其次了。 缓了片刻后,游离终于有余力感知外界的情形。在发现了萧鹏在调息疗伤后,他有些莫名其妙。金链发威时,他晕过去了,并不清楚萧鹏受伤的经过,因此只当是这厮施展那两个秘术时受了反噬。 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后,游离自然不敢坐以待毙,当即思索起对策来。 心字印一直在沉睡,并未被刚才的动静惊醒,暂时是指望不上了。玉笔的秘密太多,在面对萧鹏这样的凝丹期修士时,不宜轻易召出来应敌。 那么,如果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在方立德或者范柯赶来之前,那萧鹏先恢复了行动能力,自己该怎么办呢? 游离可没傻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不可控的那个可能。心念电转间,他终于有了想法。 他一动不动,感应到藏在鹙氅之内的佩囊还在,暗暗松了口气。随后便以心神注入佩囊之中,暗暗调动起被他扔到角落里那把赤霄剑。 法兵分三等:法器、宝器和法宝。这把赤霄剑,属于低阶宝器级别,乃是凝丹期修士才能发挥所有威力的法兵。 由于修为低微,游离暂时用不上,便一直没有使用过。不过,此时既然自己的奇经八脉之中灌满了萧鹏的法力,他就突发奇想,觉得若用那些法力来驱使这把赤霄剑,或许能发挥出赤霄剑五六成的威力也说不定? 若放在平时,以游离的性格,对待这种未经验证的猜测肯定会十分谨慎,然而此时命悬一线,没有退路可言,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他一试了。 想罢,游离开始暗暗尝试运转经脉之内的法力。 作为原始动力源的丹田被封,要驱使这一身的法力,其难度可想而知。游离保持着耐性,以神识意念催动一丝法力进入佩囊中,瞬间控制住了赤霄剑。 游离以筑基期的修为,想要炼化宝器级别的法兵,难度极大,所以他先前从未炼化过此剑。此刻临时抱佛脚,加强神识意念的输出,仅花了半刻钟时间,强行炼化之,勉强达到了小炼的程度。 做完这些,游离已是满身大汗。饶是身心俱疲,他依旧一动都不敢动。若是这时被那萧鹏发现端倪,那就前功尽弃了。 稍息片刻,见萧鹏依然面露苦色,显然还未从失去右臂的痛楚中恢复过来,他暗吁一口气,平复紧张的心绪,心中默默从一数到三。 随着“三”字在心湖之中落音,便见游离右腰处一鼓,下一刻,那柄两尺有余的赤霄剑便急掠而起,带出一道长长的寒芒。 与此同时,萧鹏也应声睁眼,身体同时暴退。 游离孤注一掷,见那萧鹏反应虽快,身体的行动却明显有一丝迟滞,当即将经脉之中的法力倾泻而出,驱使赤霄剑追去。 赤霄剑电射而出。只是在飞行过程中,剑尾却摇摆不定,显得摇摇欲坠。 暴退数丈的萧鹏见状,顿时松了口气。赤霄剑出现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同时也惊讶于游离的宝贝之多,简直是层出不穷。 萧鹏越想越觉得游离十分危险,若不是他现在正处于回炁和疗伤的关键时刻,早就出手打杀对方了。 其实,以萧鹏的实力,短暂恢复法力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真正棘手的还是他断掉的右臂。 他才三十三岁,是萨乌教内公认的修道美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风神使,统领风部数万信众,可谓前程远大。若在此处折了一条右臂,对他今后的修行之路就要产生极大的影响。 正是基于这一原因,他才没有急着处理游离,而是选择了率先疗伤,以保持右臂伤口的活性,为后续的接臂治疗做准备。 种种因素交织,反而给游离的反击留下了余地,以至于萧鹏再次生出了一丝悔意。 在短暂地适应了御使飞剑的要领后,游离终于能比较顺畅地御剑杀敌了。此时,郁积在他经脉中的法力,已经用去了两成。 游离暗暗咋舌,心想宝器级别的法兵,果然够凶残,就这种消耗法力的速度,就是凝丹期修士也吃不消长时间使用吧? 想归想,他手中速度丝毫不慢,手掐剑诀,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竟是逼得萧鹏狼狈至极。 十余息后,萧鹏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站在十丈外的一棵松树上,身前的枝杈早被飞剑斩断了。 游离也好不到哪里去,经脉中的法力已经十去其六,却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尽管如此,能将对方控制在十丈之外,对他来说已是殊为难得,至少为自己争取到了相对安全的距离。 萧鹏似乎也猜到了他的意图,冷笑一声,骤然踏步而来,竟是主动发起了雷霆一击。 “臭小子,本使乃是风神眷徒。论速度,可是直追金丹期大能的!” 话音未落,人已瞬间出现在游离身侧,左拳挥出,狠狠砸向他的脑门。 就在萧鹏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时,蓦然发现身下的那小子,竟是嘴角上扯,露出了邪魅一笑。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道长撑住! 鸾鸣山东坡山腰处,一棵巨松上站着一老一少。 老的瘦小清矍,白须稀疏,正是刚刚与游离交谈过的苍穹道人。 他旁边站着的年轻人,圆脸红润,身形同样略显瘦削单薄,但一双眸子却锐气逼人。 苍穹道人看着山谷中的厮杀,转头看着身边的关门弟子,眼神中慈色。 “如何?” “厮杀经验丰富,心眼也足够多,当然了,手段也足够支撑他的这些鬼心思。不过,师父您如果问的是他与徒儿相比如何,徒儿自信能力压之。” 苍穹眯眯眼,笑吟吟道: “年轻人自该有这等锐气!外人都以为,咱们体修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那不过外行话罢了。我辈炼体,对修心养性的重视程度,其实一点不比内丹道派差。只不过他们重视修性的静定功夫,咱们玉霄峰一脉则更重视修命罢了。通过强健体魄,来打熬神魂。没有坚忍的毅力,是修不成铜皮铁骨的境界的。” 年轻人嘴角下压,说道:“师父,您今天话有点多。” 苍穹道人背手而笑,“臭小子,耳朵送过来。” 年轻人苦着脸,乖乖把头凑了过去。 苍穹道人一把揪住,额际的皱纹横向展开,皮笑肉不笑道: “童子龙,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师父就真要动手揍人了。你师祖来劝都没用。” 童子龙鬼叫道:“是是是,师父,徒儿知错了。” 苍穹道人继续加重力道,笑吟吟道: “你再不努力点,就真要打不过真玄派那小家伙了。仙盟大会召开在即,咱们是东道主,你作为本派年轻一代的代表,表现可是至关重要的。若是在天下同道面前输给本路的下宗弟子,师父没面子事小,你师祖没了面子,可是要家法伺候的。” 童子龙“哎哟哟”叫着疼,抽空回道:“知道了知道了,师父,徒儿这就闭关去!” 苍穹道人这才满意地松开手,看着山谷道:“不急于一时,快看,那小家伙要反击了。” 童子龙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看下去,敛容道: “那家伙阴着呢,萨乌教的那个神使别看是凝丹期修为,但是太自信了,最后肯定讨不了好。” 苍穹道人未作回应,而是静静看着山下。 二人说话间,却见到萧鹏突然出手自断一臂的诡异一幕。 童子龙诧异道:“不会吧?我就是随口一说,怎么还自残上了?” 苍穹道人运炁于目,数息后,终于了然,“小家伙脖子上的那根金链有古怪。” 童子龙依言看去,但限于修为,依旧没能看清楚情况。他好奇问道: “师父,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苍穹道人摇头道:“这么上赶着作甚?且不说最后结果还不好说,焉知那萨乌教的神使还有没有同伴?这么贸然上前,不是自找麻烦么?” 童子龙暗暗撇嘴:“您老人家连多指点指点我都嫌麻烦,这种闲事肯定是能省则省了。” 苍穹道人此刻却在想着不同的事,因为他早发现了萨乌教萧鹏和上清宗南木道人的踪迹,之所以选择作壁上观,主要还是想看看那个号称‘道癫’的老道痞,究竟有什么图谋。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放任真玄派的那小家伙进入踇隅山地界,外人慑于牛妖王的凶名,还真不敢乱来。哪怕是萨乌教的人,也是一样。 所以,他故意率先现身,截留下游离,表明是示好于他,真实目的却是给跟在身后的萨乌教神使以出手时机,其实就是存了试探南木道人的心思。 毕竟在他一个金丹修士眼里,萨乌教神使级别的修士根本构不成威胁,倒是身为上清宗嫡传的南木道人,究竟在想要做什么,才是值得他重点关注的。 此时的南木道人和身穿墨绿色幂篱的女子,同样选择了当看客。 南木老道回头看看身后一动不动的女子,脸色玩味道: “贫道怎么觉得姑娘你有些紧张呢?难道认识那小道童?” 幂篱女子嗤笑道:“老娘冷不行吗?” 南木老道笑了,“行啊,怎么不行?这雪域高原上岂有不冷之理?何况姑娘毕竟还只是个俗体凡胎嘛。” 女子沉声道:“南木老儿,你什么意思?” 南木道人一脸无辜道:“就字面意思啊。” 女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南木道人的鸡皮老脸突然做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两眼朝上翻白,同时耷拉着舌头,涎水直流道: “嘿嘿,一早就发现了呀。至于一早是多早,当然是早点你起心动念时,老道我就知道了呀!” 说话间,语气渐渐变得痴傻疯癫起来。 女子藏在幂篱中的秀脸,露出厌恶的神情,冷冷道: “大白天的,装神弄鬼!无不无聊?” 南木道人闻言,立即收敛了表情,神色恢复如常,笑嘻嘻道: “开个玩笑嘛,没想到姑娘心性这么好!那玄珠的眼光不错啊。” 女子眼神骤然变冷,幂篱蓦然猎猎飘荡。下一刻,南木毫无征兆地倒飞出去,狠狠摔下树去,在厚厚的雪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人形坑。 过了一会儿,南木道人一下跳出雪坑,在坑边的积雪上悬停,抬头骂骂咧咧道: “喂喂,我说你这姑娘好没道理,你怎么能打自己人呢?” 说着,表情又出现了违反常规的扭曲,自言自语道:“嘿嘿,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自己不打自己……” 女子似乎适应了他这时不时就犯病的样子,不再理会这个不知是真疯还是装疯的“道癫”,径自往前掠去。 南木道人见她离去,当即收敛神色,急道:“喂喂,等等我呀!那边还在打架,你这是要帮忙吗?” 言毕,身形立即拔起,追了上去。 女子感受到后面的追赶声势,担心影响前方的战局,便听在树上,拦住了南木道人的去路。 “怎么又停下来了?” “不去了,等那边打完再去吧。” 南木道人依言在她身边停住,一屁股做了下来,两腿悬空晃荡,状若顽童。 女子俯视了良久,见他没再表现出异常,这才一手扶住树干,心神稍松,双鬓有冷汗落下。 这时,她的心神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看你还能撑多久?” 声音是南木老道的声音,语气却天差地别。 女子大骇,这个声音她不陌生,正是南木老道刚刚提到的玄珠! 她的双眸瞬间变为淡黄色的竖瞳,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并未察觉到额外的动静。再低头看那优哉游哉地晃着腿的南木老道,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女子收敛心神,双眸恢复如初,开始闭目凝神,心里默默念道: “道心小道长,你要撑住。” —————————— 萧鹏左拳直下,见到游离突然间的诡笑,心下虽然一惊,但落拳丝毫不停,狠狠地砸了下去。 蓦然间,他的心神没来由地一颤,心湖之中旋即翻起了滔天巨浪。随即,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 受此重创,拳路自然受了影响,给了游离躲避的时机。他瞬间右滚,拉开丈余的距离。 下一刻,赤霄剑拖曳着长长的火尾,直奔萧鹏的脖颈而去。 萧鹏受了游离全力使出的一击“心荡神驰”,心神颤动,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一般,虽然凭直觉感应到了危险,一时间却难以动弹。 就在游离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萧鹏的身侧突然现出了一堵无数风刃组成的风墙。 游离强忍着脑袋的昏聩和五脏六腑的疼痛,再度后退,以躲避那罡风四溢的风刃之墙。 赤霄剑电射而至,狠狠钉入风墙之中。强大的冲击力,引得风墙表面泛起一层风刃涟漪,斩击得四周的空气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颤鸣。 游离在六丈外站定,经脉中的法力已经不到两成。他强提一口气,法力尽出,强行控制着赤霄剑往风墙深处直钻。 一时间,风墙之中火星四溅。赤霄剑登时化作一柄火剑,威能大增,剑身又没入数寸。 眼看赤霄剑即将突破风墙,游离察觉到体内的法力即将消耗一空,心念一动,立即将最后的一点法力注入锥心符中,用尽全力打了出去。 这之后,他终于精疲力竭,栽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萧鹏这边虽然还有些余力,但整体情况也没好多少。眼看着赤霄剑变成强弩之末,不再构成威胁,刚要松口气,却发现游离打来一道黄色符箓。 斗法经验丰富的他,一眼就看出是一道神魂类符箓,当即提腿后退,左手一挥,风墙立即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及时拦住了锥心符的飞行路线。 那柄刚刚成形的铁锥虚影,在撞上透明墙壁后,立即被一道又一道风刃搅得粉碎。 做完这些,萧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此刻的他,满身狼狈,还丢了一臂,哪还有先前的意气风发? 说起来,他在这一战中的最大失误之处就在于,白得了游离的摛云锦袍后,贪心作祟,一时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圣物的危险性。 这其实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当萧鹏见到圣物就这么被游离堂而皇之地挂在脖子上时,就下意识地以为没什么危险——他戴得,我为什么就拿不得? 结果就是,这个巨大的疏忽,差点就葬送了自己。 萧鹏心有余悸地爬起身,率先对血泊中的残臂作了简单处理,收入佩囊之中,然后挪到游离身边,朝他的脖子抓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个大大的“?” 又是一个寻常的秋日午后。 同学们低头看小说的看小说,刷剧的刷剧,除了前几排的女生,大多数在开着小差。 这就是大学课堂啊。 游离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耳机里舒缓的古琴声,依旧挡不住马列老师那激情澎湃的声音。这么无聊的课,也不知道那位已经谢了顶的五十岁男人,哪来那么大的讲课热情? 暖阳透过明窗照在脸上,微风拂过脸庞,他缓缓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的意识骤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拖拽着,急速“下沉”,跌向无底洞一般的深渊中。 坠落过程中,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如潮水般用来的疼痛和疲惫。 在头晕目眩所带来的惊吓中,他猛地睁开双眼。 随着瞳孔逐渐聚焦,入眼处却是被踩踏得凌乱不堪的雪地,还有一个瞪大双眼,露出大片眼白的人。 那不是萨乌教的风神使吗? 游离瞬间恢复了意识,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冰冷得一如死去很久了一般。 再看那萧鹏时,这才发现此人不知何故已经昏死过去,只是两眼翻白,仿佛死不瞑目似的,着实吓人。 数息后,五识也陆续归位,游离这才察觉自己还置身于那场逃杀之中。 不过,此时的主角再不是自己和躺在旁边的萧鹏了。 离地数十丈的高空中,正有两个身影来回对撞。每一次交手,都会撞击出巨大的罡气涟漪,以至于凛冽的北风刮到鸾鸣山附近时,都“选择”绕道而行。 游离强打精神,榨干经脉内残余的最后一丝法力,注入佩囊之中,取出一枚梧桐果,吃力地用冻得僵直的手送入嘴中。 嚼碎的果肉渐次入腹,只数息的工夫,便有药力弥散出来。紧接着,四肢百骸传来一阵久违的酥麻之感。 游离继续歪头看着旁边的萧鹏,好在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便安心等待心湖水位的回升。 先前那一记全力施展的心荡神驰术,几乎掏空了他的心湖。这是他最强的底牌,出手时也的确做到了出其不意,奈何萧鹏毕竟是凝丹期修为,哪怕双方的神识境界都是第一境心斋境,但神魂强度显然比他这个下位修士要强一些,所以哪怕实打实地抗了这一招,依旧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这之后,游离便因为透支过度,昏死了过去。 昏睡中,他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之地飘荡了许久,仿佛度过了成百上千年一般,最终竟是出现了大学课堂上。 然而,在课上睡着后,他的“灵魂”又飞了回来。 到了这个时候,游离眼神中难掩迷茫之色。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前世经历了意外死亡后,重新投胎转世到了这个世界,只是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形下,阴差阳错地保留了前世的一部分记忆碎片而已。 只是,这次心神几乎枯竭的情况下,居然又“穿越”回了前世生前很平常的一幕,委实奇怪。 不过,这次经历却带来一个意外之喜——他的前世记忆完全找回来了。 在此之前,游离只能断断续续地能想起一些片段。随着修行入道,再被心相师叔祖以灌顶之法使得念识化神,灵台愈见清明,心神更加通透,过去平凡一生的诸多时光这才逐渐连贯起来。 上一世的他,生活在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和国度。一个大吃货国的普通家庭成长起来的普通学生,学习普普通通,人生也没什么大起大落。大学本科毕业后,成了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某日跟一群好友聚完餐,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原本,游离对自己这个某种意义上的“穿越者”身份十分笃定,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可这次意外地再次“穿越”回前世的课堂上,一切却又是那么真实,温暖的秋阳、清爽的秋风、同学的窃窃私语、老师讲课时习惯性的咳嗽……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在眼目之前,仿佛只要自己开口说一句话,同桌便会从手机中抽出思绪,一脸鄙夷地叫自己赶紧擦擦口水一般。 这时,游离就有些疑惑了——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前世的时候,自己在马列课上梦到了这么一个修仙世界了吗? 老实说,这么久远的记忆,哪怕是搁在前世的时间线上,都已经是十几年前事了,他怎么可能还记得一个很可能醒来就会忘记的梦境? 就这么思绪漫漶地胡思乱想一气,心湖之中的水位已经恢复了一半有余,精神也恢复了三成。 游离甩一甩思绪,决定先将这个大大的“?”抛诸脑后。毕竟,哪怕这方世界才是梦境世界,也不能就这么破罐子破摔,躺平等死吧? 不过哪个世界是真的,他游离都像是活了两世一样,无论怎么想,都有种“这波不亏”的感觉……想到这里,他就情不自禁地嘴角上翘。 然后,他仰面朝上,余光却只能勉强看清两道残影的来回交战。不得已,只得缓缓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那气势惊人的战场。 片刻后,他一直翘起的嘴角终于不再收敛,简直要咧到耳后根了。 交战双方中,有一个正是他期盼已久的方立德。 随着他的神识“乱入”战场,方立德立即有所感应,心神传音道: “醒了就好。躺着别乱动,待我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 游离“嗯”了一声,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方立德的对手身上。 随后,他“咦”了一声,一脸惊讶。没想到那人竟是昨日在清远酒楼的会议上见到过的南木道人。 此时的南木道人满面红光,双目有神,身形更是暴涨倍余,一身皮肤紧绷似气球,哪还有原先那种满脸皱纹、一身暮气的样子? “这老道究竟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他是上清宗出身,难道竟也是一名体修?” 游离瞬间分析出了真实原因。 上清宗作为当世六家顶尖宗门之一,号称“金丹南宗”,与金丹道派的北宗太清宫,一南一北,是全真道一脉的两大核心宗门。 不过,上清宗在全真一脉中,是比较另类的存在,主张在“修命双修”之余,更该多多重视修命功夫。在修炼次序上,提倡先命后性,因而在“养命固形之术”上有着独到的修炼之法。 简而言之,该派在炼体一事上有着十分出色的传承,是天下体修两大流派之一的“南派”。 这也正是同为体修出身的苍穹道人,格外关注南木道人的重要原因。 此时,苍穹道人就带着自家徒弟,远远地站在距离鸾鸣山山巅不远的一个巨柏上观战。 两名金丹修士的对战,注定动静极大。为免被波及,他们不得不离得远点。 “好好看,好好学。上清宗在炼体一道上,走的是内生之法,即向内挖掘人身潜力,并与全真一脉的金丹修炼之术相结合,开发出了缩骨术、神人金身术等强力体术。” 童子龙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之余,不时点头称是。这么难得的金丹大战,其中一方还是体修前辈,自然是要好好观摩学习一番。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师父一大早把他叫醒,拉到这鸟不拉屎地方的原因。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行的确让他受益良多。 于是,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师父,那照您看来,上清宗的炼体之术,比之咱们玉霄峰一脉,孰高孰低?” 苍穹道人笑道: “天下道法千千万,最终却是万法归一。那个‘一’,不是什么外在的法力高低强弱,最终指向的只会是一个‘长生不死’而已。修仙大道千万条,能最终达成那个‘一’就行了。” 童子龙浓眉微蹙:“师父,我突然有点动摇了。” “为何?” “您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这不就是露怯了吗?完了完了,咱们玉霄峰这么没排面的吗?” 苍穹道人忍不住一巴掌拍下去,童子龙显然早有防备,拔腿就往另一根树枝上跳,却发现自己在半空中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给吸了回去,最终没能逃过挨一顿胖揍的命运。 “臭小子,为师不过是谦虚一下,你就能脑补出这么多东西了?” 童子龙缩着脖子,悻悻道:“不然呢?” 苍穹道人正色道:“你忘了那句‘天下体修出昆仑’了?在炼体一事上,不是咱们玉霄峰一脉去追求虚名,而是虚名传来传去,最终还是会回到玉霄峰上。” 童子龙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师父这话说得霸气!有点师祖的风范了!” 苍穹道人眯起细长的丹凤眼,坦然受之。 “那……师父若是那武德司的修士,能打赢那南木老道么?” 苍穹笑而不语。 他娘的,看下面二人大战正酣的样子,那南木老道擅长的可不只是体术啊。 —————————— 方立德手掐剑诀,口中诵念有声,使出自己的绝学“九元同一”之术,长剑在空中一分为九,摆出一道雁形阵,声势颇为惊人。 出手之前,他对着身形巨大的南木道人喊道:“南木道长,在下奉命捉拿萨乌教为乱修士,你从中阻挠是为何?” 南木道人笑吟吟道:“方副使,抱歉得很,贫道受人之托,不得已为之。” 方立德沉声道:“南木,上清宗这是要与朝廷为敌吗?” 南木道人一把扯下残破的道袍,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拉下脸道: “方胖子,少拿大义压人。贫道说了,这是私人行为,与宗门无关!” “笑话!你堂堂上清宗长老、仙盟长老会成员,竟然敢出手帮助萨乌教!就凭一两句话,就想把上清宗摘干净?哪来那么好的事!” 言毕,九剑齐发,带起长长的尾光,斩向南木道人。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太素阳生宝箓 一时间,山林上方九剑齐飞,剑影拖曳长尾如虹,天地间一度有隐隐的雷声闷响。 南木道人大笑一声,毫不示弱,当即施展出压箱底的神人金身术。 此术的灵感来源,正是神道一系的神祇金身法像。 须知,每一位天神或地祇,在民间均有百姓尊奉供养的祠庙。庙内有那泥塑金身法像,乃是神祇本体法相的一种大道显化,并通过泥塑法像吸收香火信力,以攒聚神力,壮大其本体法相。 这便是神道一系的神祇们标志性的修炼方式,即民间所谓的“香火成神道”。这些神祇们,均有各自的本体法相,其神力修为便体现在法相的大小、凝实程度等各个方面。 上清宗神人金身术的创制灵感,便肇始于此。某种程度上来说,凡练成神人金身术的仙道一系修士,其肉身的强度已堪称“半神”,强悍无匹。 南木道人手掐上清诀,口中诵念有声。无移时,身形再度拔高了一丈有余,原本色若重枣的壮硕身躯,一变而为金光熠熠,当真似那天神地祇的金身法相一般,威势几乎要贯通这方天地。 现出完全形态的南木道人,一敛原本的嬉皮笑脸,那硕大的金色面庞上,喜怒不再形于色,宝相庄严直似那真正的天上神人一般。 面对那急掠而至的雁形剑阵,南木道人巨拳轰出,直接砸得那领头剑的剑尾上翘,下一刻,去势丝毫不减的长剑便一头扎进下方的茫茫林海,斩断古松无数,掀起成片的雪雾! 躺在地上的游离,被那惊人的剑气余波波及,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好在方立德明显控制着剑势,这才使他免于二次伤害。 然而,饶是南木道人的一拳打出了声威,却来不及阻拦其余八道剑影的围堵。 八道白芒围绕着南木道人飞旋不停,随后剑尖同时指天,迅速合成一道剑气纵横的八卦剑阵! 南木道人法相无悲喜,心中却暗叹道: “刚刚打掉的领头剑,居然不是本体?这方胖子果然有一手!” 同时,手中速度也是不慢,顺手召出一道白莹莹的符箓。那原本足有四五尺长的巨大符箓,在此刻的南木道人手里,却似只有指甲盖大小一般,显得毫不起眼。 不过作为对手的方立德见状,却是瞬间凛然,剑指一挥,八卦剑阵沿逆时针方向飞速回旋收缩,显然是想要赶在南木道人使出那道符箓之前,完成剑阵的“关门”。 一时间,剑阵之内的剑气细密如雨,纵横交错,看似杂乱无章,却在两息后,化气为丝,将中间的南木法相缠成了人粽。 就在方立德以为成功时,那如蚕蛹般的硕大法相中,发出了一道白炽的亮光。剑气包裹成的“蚕茧”登时崩碎开来。 方立德双目微凝,心道一声“晚矣”,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木道人挣脱八卦剑阵的束缚。 此刻的南木道人,法相并未增大半分,但却凝实了许多,金光灿然,简直与那由庚金陶铸的神祇金身一般无二。 方立德苦笑一声,终究还是没能阻止“道癫”使出那道“太素阳生宝箓”啊。 太素阳生宝箓,乃上清宗宗主所在的紫虚峰一脉的代表性符箓。使用此宝箓,可接引上清宗的飞升先祖——紫虚元君的分身降临。 方立德再小心看向南木道人时,果然见到对方眼神中的异样,瞳仁暂失,露出金光闪闪的“眼白”,宝相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被神灵降下的分身附身的标志了。 “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先祖护犊子就是不一样啊。”方立德无奈,遥遥抱拳,道一声“仙真得罪!” 言毕,剑诀不散,继续指挥剑阵的运行。 “南木”刚毅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不过是淡淡地看了方立德一样,便有那不怒自威之效,直看得方立德心神震荡,险些失守。好在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才勉强撑住。 “南木”眼中金光凝聚出的双眸,环视一周,随手一挥,瞬间将收拢了数丈的剑阵打回原位。 八道白色的剑影晃了数晃,又重新稳住,再次形成了稳固的阵势。 “南木”金眸收回视线时,出现了明显的停顿,又环视了一圈剑阵,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方立德,眼神中大有深意。 方立德白胖的肉脸绽放开来,再度抱拳致礼。 原来,他早趁着剑气将南木道人裹成人粽时,悄悄凝聚出又一道剑影,改八卦剑阵为九剑归真法阵。 别看只是加入了一道剑影,却为新的剑阵堵上了最后一块明显的短板,这才扛住了“南木”那一记加持了神力的一击。 “南木”收回视线,两手捻出一个莲花状的指诀。下一刻,南木道人的硕大法相再度涨大倍余,达到了两丈半的高度。 随后,那越来越具有真正的神祇法相威势的巨大法相,只是一个简单地递拳,便将那铁板一块的九剑归真阵,直接打散。 不仅如此,剑阵破散之际,八道剑影纷纷发出哀鸣,被那隐含神力的拳罡彻底搅碎。 方立德眼疾手快,迅速掐诀念咒,控制着本命飞剑游走飞行,堪堪躲过了拳罡的绞杀,成功返回身前。 到这时,“南木”身上的气势开始出现盛极而衰的迹象。刚刚那看似随意的一拳,其实蕴含了浩瀚无穷的神力,哪怕是南木道人这般强悍的肉身,在开启神人金身术的状态下,也只能勉强打出一拳而已。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哪怕已是人间修为最顶尖的金丹修士,在方立德眼中,刚刚那一拳中弥散而出的一丝神力,也如天地伟力一般可不抗拒。 方立德暗自庆幸,幸好那位在民间有着“仁和慈爱”之称的紫虚元君,显然留了力,并没有打杀自己的意思。不然,就自己这点修为,在这位天神分身面前,也只是沧海一粟一样的蝼蚁罢了。 想到这里,他迅速收敛心神,想趁着“南木”气势衰弱的机会,分出最后的胜负。于是不再留力,一把握住剑柄,左手掐出剑诀,注炁于双指,缓缓在剑身上一抹。原本寒气逼人的白色剑身,随着手指的缓缓经过,变得通红似火。 方立德右手腕一挑,抖落一个潇洒至极的红色剑花,随后双手掐诀,口诵剑咒。随着一声“去!”刚落音,那红彤彤的剑身骤然燃气熊熊烈火,登时如那离弦之箭,电射而去。 火剑在空中拖曳出长长的火红色飞行轨迹,让游离想到了前世的喷射式飞机。 不过眨眼工夫,火剑便出现在“南木”面前。 “南木”的金眸已经黯淡无光,身形也在急速收缩。在紫虚元君的分身彻底脱离南木道人的肉身之前,再次手捻莲花诀。 “南木”身前立即具现出一片金色莲叶,挡住了火剑的雷霆一击。 两宝相撞,顿时搅动得这方天地的气机紊乱不堪,巨大的法力罡风刚要爆裂开去,却见那莲叶漾起一阵涟漪,竟然将法力罡风尽数吸了进去! 做完这些,“南木”渐趋于无的金眸,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山谷地上,再扫了一眼天穹深处,嘴角露出了一丝凡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至此,紫虚元君的分身才逐渐消散,再拖一会儿,南木道人的肉身就该撑不住了。 临去之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在南木道人的心湖之中响起:“痴儿。” 南木道人几乎就在一瞬间便被这个声音点醒,两眼充满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脚下的山林早已一片狼藉,而对面悬空飞停的白面胖子,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方老弟,你这是作甚?” “做什么?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南木道人收起神人金身术,身形急剧缩小,再度变成那个满身褶皮的老人形象。他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刚刚贫道与你交手了?” 方立德没好气道:“不然呢?” 南木道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随后,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山林之中,却发现与自己同来的那个幂篱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独自离去了。 从佩囊中取出一件道袍穿上,南木道人遥遥打个稽首,苦笑道: “贫道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啊。醒之前,见到了一位女子仙真,那模样真俊,跟本宗紫虚峰祖师堂中的祖师画像一模一样。” 方立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当真不记得了?刚刚你不是使用太素阳生宝箓,召请你家祖师神降了吗?” 南木道人挠挠头,疑惑道:“当真?” “废话,涉及神明,我敢乱说话吗?” 南木道人依旧一脸狐疑,奈何他实在记不起先前所发生的事情了。不过空气中弥漫着他施展神人金身术后才会产生的汗液蒸发汽化的味道,这才信了大半。 “在下正在捉拿萨乌教风神使,你莫名其妙出手阻拦,好一场大打出手,虽然波折不少,倒也酣畅痛快!” 方立德大笑一声,率先向山谷雪地落去。 南木道人一脸歉意地跟着落地,见方立德小心扶起游离时,无意瞥见了他腰际的门派信牌,脸色大变。 方立德正对着游离嘘寒问暖,并未注意到南木道人的反应。 就在这时,乱雪错杂的地面突然轻微一震,方立德和南木道人同时看向萧鹏所躺的位置,却见一根长鞭悄然卷起萧鹏的身体,迅速往地下拉去。 二人同时出声道: “山鬼藤和遁地术?是萧统!”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五章 致虚圣人 话音未落,方立德立即有所反应,长剑飞射而出,剑锋所指,不是那神出鬼没的山鬼藤鞭,竟是昏死过去的萧鹏! 南木道人见状,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居然擦到了剑尾些许,导致剑身去向受到影响,剑尖由刺向萧鹏的头颅变为斩向其仅存的左臂。 “南木,你干什么!” 方立德怒喝一声,顺势出掌,将怔怔出神的南木道人击飞,另一手保持剑诀指印,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力控制着飞剑斩向萧鹏手臂。 尽管方立德反应已是极快,依旧为时已晚,只来得及钉住萧鹏的衣袖,身形早已彻底没入地下。 方立德大恨,起身瞪着狼狈摔倒在地的南木道人,飞剑再度拔起,转瞬悬停在南木道人的眉心之前。 南木道人黯然失色的双目之间,立有血珠渗出,顺着鼻梁滴落。 “今天不给我个交待,就别怪方某手下无情!”方立德冷声道。 “……”南木道人欲言又止,嗫嚅半晌,最终叹道,“贫道知道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刚刚贫道出手本欲帮忙,却突然心神恍惚了一下,拳路便跟着一变,以至酿成此错,贻误战机。要杀要剐,贫道无话可说。” 方立德闻言,那张好人脸上登时杀气升腾。 这也难怪一向脾气很好的他会动怒,要知道,大随拿下安西路七州之地已逾十年,这期间时有大桓的谍探和修士作乱,像萧鹏这样一名神使级别的萨乌教中层,极难捉拿。 刚刚眼见留不住人,方立德只能退而求其次,果断放弃留人,改为斩杀。若非南木道人从中作梗,方立德自信能在萧统救走人之前,彻底抹杀掉萧鹏。 能够斩杀一名风神使,虽然还不至于让萨乌教伤筋动骨,但却能给予对方重创,无疑会为明年的两国和谈增加本国筹码。 就在此时,鸾鸣山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二人同时回望数里外的山巅,只见上面树木摧折,罡风四溢,看声势,显然是有金丹大能在交手。 就在方立德犹疑之时,山巅传来一声粗犷豪迈的吼声: “武德司狂妄!竟敢对我上清宗长老出手,你要的萨乌教余孽在此,还不快滚过来领走!” 那震天价响的怒吼,甫一入耳,方立德的耳中立有鲜血流出,竟是鼓膜受损,导致双窍出血了!这还不算什么,更要命的是,他的心湖秘境同样如遭雷击,震荡不停,差点心神失守。 数息后,总算稳住心神的方立德,遥遥抱拳道:“武德司方立德,见过前辈。” 言毕,当即收起飞剑,然后将身后的游离收入兽囊之中,一步跨上飞剑,掠至鸾鸣山巅。 遥遥望之,只见山巅一处小型的峰顶竟是轰塌成一堆碎石,雪雾烟尘弥漫不散。 方立德站在剑尖,凝神观之,终于在烟尘中看到了一具缺失了右臂的尸身,不是那萧鹏又是谁来? 仅仅一击,竟然就从萨乌教副祭司萧鹏的手中,生生把人给抢了回来?方立德心中凛然,顿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再次朝东坡谷地遥遥一拜,然后抬脚轻轻一跺剑尖,御剑停落碎石杂乱的山巅平台,仔细探查了一下萧鹏的气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然费了些周折,总算没有空手而归,能够留下风神使萧鹏,哪怕没能活捉,也是武德司近期最为重大的收获了。 方立德心情稍复,将游离从兽囊放出,转而收入萧鹏的尸身。 兽囊的容量有限,仅能勉强收入一位凝丹期修士,再加个筑基期的游离,内部空间的稳定性便会大打折扣,因此只能先将游离放出,腾出空间来。 方立德先前检查过游离的状态,知道他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这才放心地收入兽囊中。这次再把他放出来,发现他已经醒了。 没办法,兽囊虽然模仿自人身小天地,内部空间宛若一个自成天地的小型生态系统,但毕竟不比外界的真实世界,里面十分逼仄压抑,一般人都不太受得了,所以最终改名为“兽囊”,用于收纳灵宠。 游离微笑地看着方立德,轻轻道了声谢。 “客气啥。”方立德也笑了,“你没事就好。这时候不要乱说话,好好将养。” 说罢,便召出自己的本命飞剑,剑身涨大,然后将游离放了上去,自己则肉身飞行在一侧,并且放出一个真炁护罩,带着他向杏望村缓缓飞去。 “南木道长还在山谷,不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刚刚方叔我因为那老小子又犯病,一怒之下差点出剑砍死他,恰巧被他那护犊子的师叔瞧见了,这时候再去,讨到的就不止是没趣了,十有八九还有一顿毒打。” “哈哈……唉哟……”游离忍不住笑出声,牵动了伤势,立即苦兮兮地叫起疼来。 方立德没好气道:“让你看方叔的笑话,这下笑不起来了吧?” “嘿嘿……”游离休息了好一会儿,随着梧桐果药力的持续扩散,神识已经恢复了五六成,此时精神极好,便好奇问道,“方叔,您的本命飞剑,取名了吗?” “哦,名字自然是有的。”方立德笑道,“这把本命飞剑,名为‘芳卿’,乃是先帝御赐的。当时我正在御前禀报一些事情,先帝那日兴致极好,领我去御花园散心,看着满园春色,恭喜我成功晋阶凝丹期,便赐下了此名。” 游离恍然,忽然想起一事,笑着道: “我记得圣山县道会司的客卿跛道人,本命法剑名为‘正身’,而他本人却是个跛子,想来还真是挺神奇的。” 方立德一挥手,驱赶走飞行路线上的群鸟,笑言: “给本命法兵取名,是一件大事。某种程度上说,名字代表了修士的修行之道,是一次赋予本命法兵以个性的过程。有些门派甚至认为,本命法兵的名字,甚至决定了修士的修行上限,大有讲究。” 游离大开眼界,颇为期待道:“那我得好好想想,该给自己的本命法兵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方立德笑道:“其实取名一事,若非有外在的机缘,更多的还是要听其自然,随其本心即可。本命法兵就是一个修士最为忠实的伙伴,二者是相互成就的关系。经过几十年几百年的不间断淬炼,甚至有机会使其产生独立意识。” 游离心中一动,不禁想到,自己的心字印也好,玉笔也好,不都已经拥有独立的意识了吗?而且,岂止是拥有独立意识,心字印简直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到这时,他又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两个本命法兵的特异之处,一个能帮助神魂修炼,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气运;一个来自师门赐予,一个则来自目前还不知道身份的亲生父母,难道我他娘的真是个天选之子? 醒醒,你一定是在做梦,还是大雪课堂上的白日梦! 游离胡思乱想着,再一次对这方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毕竟,以他“前世”的逢赌必输的尿性,也只有在梦中才能强行给自己转运了。 二人继续说着些闲话,不久便飞抵杏望村上空。在村口落地后,进入望京酒楼歇下不提。 却说南木道人经此一役,心情愈发的茫然不定了。他先前出手阻拦方立德对萧鹏下重手,完全是意识恍惚后的本能行为,根本不受大脑控制。 此时的南木道人对自己的状况更加疑惑了。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自己的心湖之中,一直有两个意志在较量着。一个偏于阴暗堕落,一个则一心慕道向善,两者在他的脑海里打生打死了一百多年,谁也不能稳占上风,以至于在外人看来,他南木就时不时会表现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这才得了一个“道癫”的诨号。 所以,想来想去,他只能叹息一声,将刚刚的行为归结为又犯病了。 正想着,他猛然抬头,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足有八尺三寸的巨人,南木道人立即站起来,躬身叉手道: “拜见致虚师叔。” 致虚掸掸宽大的黄色道氅,面色不豫道: “行了,跟我客气个什么?说吧,你今天干什么来了?不好好在青云村待着,跑到这荒郊野外与武德司的人较个什么劲?” 南木道人在自家师叔面前,竟是恢复了一丝少年心性,挠挠头道: “回师叔,师侄好像又犯病了。只记得是与香薰巧榭的一个清倌一同前来的此地。” 致虚粗眉紧蹙,冷着脸道: “好你个南木,都敢与妖门中人厮混了?是不是你师父不在了,紫岚峰没了峰主,就敢胆大妄为了?” 南木满脸大汗道:“师叔你误会了。那清倌人是玄珠虏来的,师侄可从没动过其他心思!” “那她人呢?” “我刚刚也在找呢,可能是趁着我与方立德交战时,跑了。” 致虚阖目感受了片刻,睁眼冷笑道: “附近有妖狐的气息,与你身上的味道一致,看样子还没跑远。你说的是与不是,抓来一问便知。” 南木一脸悻悻,转念一想,他娘的我又没做什么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心虚个球? 想罢,他转口道:“师叔,刚刚我与那方立德对战被困时,情急之下启用师伯赐予的太素阳生宝箓,成功召请到祖师奶奶的神将了!” 致虚意外道:“当真?” “这么大的事,师侄也不敢乱讲呀。”南木拍胸脯保证道。 “好!如此一来,紫岚峰下任峰主终于可以确定下来了。你知道的,本宗的一峰之主,均需要得到祖师奶奶的认可才行。加上你在神人金身之术上的造诣,已经不输你师父当年,凭此就可以接掌你师父的印信了。” 南木欣喜若狂,只要眼前的致虚师叔首肯,那么掌门师伯也多半也会点头,毕竟上清宗紫岚峰一脉的峰主之位,空悬已逾三个甲子,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不过,欣喜过后,他又黯然道:“可我这病……恐怕会引起师弟们的反对。” 致虚道:“你不是已经有十年没发病了么?这次为什么又犯病了?” 南木思索片刻,郑重道:“现在想想,我精神再次出现问题,似乎是遇到那玄珠之后。当时我受了他蛊惑,与他一起为难墨匠一脉的翟碧青,后来此人被梁枋大法师打杀了,但这厮分身众多,鬼知道他在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分身?” “玄珠是吧?”致虚抚须冷笑道,“待我抓住那妖门的狐妖清倌不就知道了?” “对了师叔,还有一事……”南木刚欲报告他的新发现,却觉眼前一花,自家师叔竟然已经人去影无,只留下一抹顷之即散的余温。 南木看着山谷东北的伏龙山方向,叹息着直摇头。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分魂裂魄术 伏龙山位于踇隅山北部、鸾鸣山东北部,总体呈弓形,绵延数百里之远,是安西路境内最长的一条山脉。 在山的东面,便是有名的月牙海。 作为高原海子的月牙海,何其大也,烟波浩渺,简直不像是一片内陆湖,反而似大海一般无边无际。而在月牙海那遥不可及的东岸,便是西域人眼中的“关内”地区。 “关内”这两个字,在安西路人眼里,便是繁华富庶的象征。 在游离的认知里,伏龙山脉的平均海拔达到四千多米,并不适合人类生存,因而月牙海西南岸的这片区域,一向人迹罕至,成了高原野兽的乐园。 致虚御风而行,一路随手打杀了好几只不开眼的初等妖兽,直到傍晚时分才成功飞越伏龙山脉,停在山脉东侧的月牙海边。 在一处临海的高崖落定,看着那严冬天气里仍未结冰的海面,浪涛阵阵,寒气翻涌。也就是他修为高深,才能如此不惧严寒,要换作凡人,早就冻伤冻死了。 致虚吁出一口热气,暗提一口真炁,沿海岸向北飞掠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放慢速度,最后完全悬空停住。 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正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幂篱的女子,长裙随海风猎猎飞舞。惊涛拍岸不绝,溅起的泡沫却始终没能靠近那女子分毫。 随着致虚的到来,那女子转过头来,藏在幂篱之中的面庞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微微点头,既像是见礼,又像是释放一个重要的信号,表示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致虚粗眉一挑,当即御风飞去,在距离幂篱女子二十丈外的另一块礁石上站定。 “你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追来?”致虚问道。 “猜到会有人来,但没想到是你。”女子淡淡道。 致虚眉心微皱,旋又笑道:“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认识我?” “致虚,一百多年未见,都成为天下人仰慕的‘致虚圣人’了,很是威风啊。”女子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却仿佛乐器一般,由轻柔婉转渐变为低沉、沙哑、粗犷。 致虚的表情,也伴随着那诡异的声音变化,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直到最后的目瞪口呆、惊骇莫名,仿佛被寒风凝结在了脸上一样。 因为那“女子”最后落音时的声音,他太熟悉了。不但熟悉,简直是终身难忘。 “你是……” “没错,是我。”“女子”说着,掀开了头上的幂篱,露出一副白皙的面庞。 若是游离在场,面部表情只会比致虚更加夸张,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香薰巧榭的清倌人——兰若。 致虚既然猜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便不再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外形感到丝毫惊讶。只是收敛神色,沉声道: “你还是老样子啊。如此看来,那玄珠也是你的分身之一了?你用玄珠那个分身,虏来这个新的皮囊,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兰若”眼波流转,掩嘴笑道: “大圣人说的这是什么怪话?奴家不过是修炼功法的需要,才不得已为之呀。” 致虚眉头拧成了“川”字,一脸嫌恶道:“恶不恶心?你等我所为何事?” “兰若”轻咬朱唇,轻轻顿足道: “不解风情的糟老头子,看来上清宗门风都是这么迂腐古板又莫名其妙地自信么?你怎知奴家等的就是你?” 致虚不耐烦道:“没等我便没等我,跟我自信不自信有个卵关系?你有事说事,别在这儿恶心人。” “兰若”闻言,立即停止做作,恢复男声,大笑道: “不玩了不玩了,你要听正事,那我就说了。怎么样,我送的大礼可还行?” 致虚心念一动,反问道:“你说的是萨乌教的那个风神使和副祭司吗?” “不然呢?” “一个副祭司而已,堪堪算是萨乌教的高层人员,哪有那么重要?就算加上一个风神使当添头,也算不上多大的礼。更何况,就算道录院截住了萧统,也不见得能拿下啊,你这诚意不足啊。” “兰若”柳眉微挑,似笑非笑道:“以为晋阶金丹后期,得了‘圣人’称号,就能在我面前摆谱了?” 致虚面无表情道:“不敢。” “人我已经替你们引过来了,能不能抓住是你们的事。”“兰若”冷笑道,“我今天本以为会等来南木小儿,没想到是你来了,也好,总觉得与那南木小儿聊天,就像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似的,忒没劲。” 致虚大怒:“原来南木的第二个人格,果真是你?” “兰若”掩嘴轻笑:“你师兄当真好手段,竟然能压制我的那一缕神识近两百年,否则的话,嘿嘿……我又要多一个分身了。” 话音未落,便有接连十八道拳罡扑面而来。 “兰若”足尖轻点,在方丈之地的礁石上闪转腾挪,将那搅弄得海面浪涛高启的一个个拳罡尽数躲去。随后,酥手按在心口,面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呼,吓死奴家了。你们上清宗好歹是全真教一脉,怎么心性如此之差,一言不合就动手?” 致虚冷哼一声,情知自己再动手也是白搭,干脆收手静立,不再言语。 其实,他的内心并不似表明假装得那么平静,因为眼前之人的手段之诡异阴邪,他再了解不过了。只是没想到,自家师侄的疯癫病的罪魁祸首,居然就是这人!若真像他所说的,任其鸠占鹊巢,南木的性命危殆不说,还意味着上清宗不知不觉就多出了一个间谍。宗门内的隐秘功法、天材地宝丢失事小,最重要的是,南木作为宗门长老,所知晓的很多针对天下局势的重大秘密谋划,都要露个底儿掉了! 致虚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幸好自家师兄每隔十年就亲手替南木治疗一次,压制他的第二人格,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而且三个多甲子过去了,他自己成功跻身金丹后期不假,对方其实也在进步啊,而且进步的幅度很有可能比自己还大。 一念及此,致虚终于开始重视起眼前之人此行的目的。 “你找南木,或者是我,究竟所为何事?” “兰若”嘻嘻笑道: “瞧你那样,放心吧,南木那小老儿刚刚请下了紫虚元君的神将,我那一缕神识已经被你们这位祖师给顺势清除掉了。而且我这次来,既然先送了个大礼,自然求合作来的。” 致虚闻言,暗暗松一口气。如果真如他所言,南木心湖之中的那缕神识被祖师奶奶清除了,那么紫岚峰的下一任峰主,肯定会落到南木头上了。 于是,他沉声问道:“凭我对你的了解,不管图谋什么,所谋肯定十分重大。为什么选择我上清宗?” “兰若”笑道:“自然是因为你我两家有过合作的先例的嘛。一回生二回熟,当年你二师兄致敬真人之死,的确是个遗憾,这次无论是你还是南木,都已经今非昔比,一定会合作得更愉快的。” 致虚眯眼道:“此事仅止于我,还是……” “自然也需要你师兄致真点头才行。” 听到这里,致虚这才稍稍宽心。若是对方只是找他个人来谈合作,他肯定会断然拒绝。原因无他,实在是两百年前的那场合作,上清宗虽然得到了不小的益处,但损失同样十分惨重。不但他二师兄致敬真人惨死,师侄南木神魂受创,既伤及大道根本,又变得疯疯癫癫的,直接导致紫岚峰一脉实力大跌,成为引发上清宗分裂的导火索。 若这次有身为掌门的大师兄参与,则不是不能再考虑。 毕竟,如今的上清宗元气大伤,宗门排名从曾经的天下前三跌到了第六,在六家顶尖宗门中垫底。加上紫岚峰一脉持续衰落,拉低了整个宗门的下限,至多一个甲子的光阴,就极有可能迭出顶尖宗门的行列。 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此人再度前来谈合作,且明言不会绕过掌门师兄,那么接下来的内容,就稍微值得听一听了。 于是,他开口问道:“在听你说出计划之前,我很好奇的是,你当初的合作对象,除了我们,还有太清宫,这次为何不去找他们谈?或者,你已经找过了?” “兰若”显然对他的疑问并不意外,正是因为对方足够谨慎,他才愿意来谈。 “这次合作,正如你所说,所图比上次更大。所以,这次依然少不了太清宫的助力。说来还真是讽刺,上次谈合作时,是你们上清宗排第三,太清宫排第六。这次却是他们排第三,你们成第六了——你们能没点想法?” 致虚冷哼道:“当年太清宫不过是浑水摸鱼罢了。以当年的形势,即便太清宫不参与,我上清宗也势在必行。若非如此,本宗能不能保住如今的地位,都不好说了。” “兰若”笑道:“的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自己境内平白多了一个实力急剧膨胀的下宗,任谁都会全力打压的。” 致虚没有答话,直接问道:“你这次又有什么谋划?” “兰若”轻轻掩嘴,以心神传音之术,如此这般地将计划和盘而出。 一个时辰后,月牙海边再次只剩下“兰若”一个人。 “她”看着扑来的层层浪涛,沉默着。良久,原本柔弱的眼神,突然左眼变为淡黄色的竖瞳,右眼则还是原先的粗浊之色。 随后,“她”以低沉的女声说道:“玄珠,你究竟如何才肯离开兰若的识海?” 下一刻,“她”又以粗犷的男声笑道:“雪妹妹,别来无恙!” “少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对我门下的弟子使用分魂裂魄术!今日若再不滚出兰若的识海,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嘿嘿,知道啦,就喜欢雪妹妹你这暴脾气!怎么样,宫主那边答应了吗?” “兰若”叹息一声,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宫主未作回应。” “无妨。毕竟是大事,何去何从,是该好好斟酌一番。请转告她,无论她愿不愿意参与,请务必在明年二月之前回复。仙盟大会召开在即,我们拖不起。” “知道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次闭关 安化镇清远茶楼内,致虚与南木这对师叔侄,正坐在二楼的雅间内,反复合计着“兰若”提出的合作邀请。 南木显然还处于自己的疯癫病居然是那“兰若”所为的事实,半晌,他才恢复一丝冷静,忧心忡忡道: “师叔,您确定要与那人合作吗?上次咱们被坑得还不够惨吗?那些人的手段,当真让人防不胜防,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致虚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叹道: “我当然知道那人的危险性,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如此兵行险着。罢了,此事我也做不了主,索性就甩给你师伯去头疼吧,他是掌门,站得高看得远,就让他先顶着。” 话音一落,雅间内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南木忽然想起一事,忙道: “对了,师叔。昨日在鸾鸣山东侧谷地内,方立德救下的那个小道童,身份有些可疑。” 致虚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南木转为心神传音,说道: “我昨天无意间看到了那小儿的门派信牌,制式虽然是全新的,但刻在上面的‘真’‘玄’二字,捉刀手法、笔锋的起承转合,师侄看着十分眼熟啊。” 致虚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平静道: “玄真门最后一个漏网之鱼,在八十年前就被太清宫彻底剿除了,此事可是我亲自确认过的。你要知道,当年心抟在世之时,就是当世知名书家,至今仍有遗墨传世,有人模仿可不值得奇怪。仅凭字迹相似,就想玩自由心证,就算师叔我相信你,仙盟可不会再任由我们行事了。 “自大随立国以来,天下形势早就变了。各家宗门势力都已经厘划得清清楚楚。就算是一路上宗,没有堂堂正正的缘由,也很难轻易处置下宗门派了。” 南木对于这些情况自然心中有数,只不过他刚刚听说了自己患病一事,就是源于当年的玄真门灭门案,此时不免心有余悸。 致虚见他心神不宁,便问道:“照你说来,那小道童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住萨乌教神使的追杀,看来还是有些过人之处。可看清他的修行路数了?” 南木点头道:“那小子很有胆识,前日仙盟入籍聚会上,敢于与苍穹道人打机锋。不过,昨日的斗法路数则比较杂乱,会简单的御剑术,也有些神魂类的攻击手段,不过总体还是靠身上品秩不低的防御类法兵,才勉强撑住了萧鹏的攻击,拖到方立德现身。” 致虚喝了一口热茶,又问道:“用符了吗?” 南木想了想,回道:“用了。在昏死之前,使用了一道九品符箓。我离得远,瞧不真切,远远看着像是金锥符,也不排除锥心符的可能。” 致虚笑道:“你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被那心抟老儿临死一击,重创了神魂,以至于现在都有心理后遗症啊?现在想想,或许就是那一击之后,那人才能趁虚而入,成功在你的神魂中种下了一缕神识。” 南木苦笑道:“师叔高见。当时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那心抟老儿手段当真阴毒,若非我年轻气盛,以为他受了风缭子的绝命一击,必死无疑,谁知道还能发出临死一击,差点拉我垫背呢?” 致虚将这位师侄的反应看在眼里,突然觉得紫岚峰峰主之位的继承一事,搞不好还要有些波折。在心中发出无声一叹后,他便吩咐道: “出门在外,行事小心谨慎些总归没错。既然你疑心那真玄派与玄真门的关系,那就暗中留心对方的消息便了。注意,不准大张旗鼓地去打探。毕竟,据我所知,那真玄派与朝廷关系匪浅。” 南木闻言,喜道:“有师叔您的首肯,师侄才敢在私底下活动活动。反正仙盟大会还有近半年才能召开,时间足够了。” 致虚喝完杯中的清茶,起身道: “好了,接下来,安化镇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得去一趟云浮山一带。安化镇还没有山神或土地爷,少了掌管一方山水气运的地祇助阵,估计珂玉和梁枋对那萧统的遁地术也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我去看看,防止这么一大块肥肉跑了。不然,咱们仙盟和朝廷,都要沦为大桓国的笑柄了。” 言毕,依旧不等南木回应,身形消散而去。 南木已经见怪不怪了,无奈地摇着头,继续喝茶。 —————————— 游离在望京酒楼将养了两日,伤势终于好了六七成。 一问时日,得知已近腊月,登时就坐不住了,坚辞了方立德的挽留,直接驾乘青枭回到了踇隅山。 青枭展翅飞行在指玄观上空,发出一声声长啸,那是回家的喜悦。 游离坐在它背上,深受感染,也不催促它落地,任由它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随后,他心头一动,临时指挥青枭飞往后山,在高达近百张的高崖边悬停。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那被积雪掩盖住的山洞,半晌没有任何动静,他暗叹一声,心里祈祷着,希望自家师父闭关顺利。然后轻轻一拍鸟背,径直飞向山前的指玄观。 在山门前落定,游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院前,用力敲响了院门。不多久,便有脚步声传来。 “谁呀?” “是我,爹。” 柴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游明达满脸惊喜道:“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快,进来再说。孩子妈,小离回家咯!” 游离大步走进院内,任由青枭自由活动。它则满心欢喜地飞往后山,找冰纹蟒吹牛去了。 林琴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容满面道: “去了这么久才回,可担心死爹娘了。先进屋洗个热水澡,晚饭一会儿就好。” “哎,好嘞!” 游离在中院的自家屋里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回到尊经阁的偏厅时,发现热气腾腾的菜都上齐了。 他二话不说,坐在爹娘对面,带着爹娘一起祝祷毕,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儿吃,都是你爱吃的。”林琴笑吟吟地招呼着,自己却几乎不动筷子,夫妇二人只顾看着儿子吃了。 游离一边招呼爹娘一起吃,一边暗暗感慨,这就是家的味道啊。可惜大山哥从小就没再享受有爹娘关心的温馨了。 想到这里,他放下筷子,笑道:“爹,娘,我找到大山哥了。” “真的?”林琴和游明达异口同声地反问,脸上都洋溢着惊喜。 林琴接着又问道:“那……他人呢?” 游离笑道:“大山哥暂时留在了安西城,和我大师兄在一起。” 游明达问道:“为什么不一起回来?是不是大山他……怨恨我们,所以才……” 游离见他们想岔了,忙道: “不是的。我大师兄还有事,我看大山哥那意思,好像有点想拜大师兄为师,所以就留下来了。对了,我还没有跟他相认,因为我觉得相认之前,还需要听听您二老的意见。” 接着,游离便简单讲述了他与游大山相遇的经过,只是把其中好些无关紧要的凶险厮杀都略去了。 末了,他又确认似的问道: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到过年节时,让大师兄以过年的名义把他带过来,届时咱们一家再相认,您二老觉得呢?” 沉吟片刻,林琴道:“难为你这孩子,这么替我们两个老骨头考虑,但既然是咱俩的亲生骨肉,还是应该亲自去一趟安西城,老头子,你觉得呢?” 游明达连连点头,“孩子妈说得对!当年是我们犯下大错,把大山弄丢了,害他吃了这么多年苦,哪还能让孩子过来?正该我们亲自去把孩子接回来才对。” 游离对此毫不意外,也不十分劝阻,只是使了个小心眼,回道: “可是这阵子安西城出了凶杀大案,全城戒严,官府正在通缉要犯,进出城都极不容易的。” 二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游离笑道:“您二老这次就听我安排吧。据我观察,大山哥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因为在瓜门中长大的缘故,心性打磨得极好,我相信他一定能体谅你们的难处的。” 林琴担忧道:“万一那孩子不肯跟你师兄回来呢?” 游离突然笑出了声,“娘只管放心。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哥哥对修仙一事可是向往得很,每天想着法子拍大师兄的马屁,真是要多狗腿子就有多狗腿子。” 林琴和游明达都跟着笑了起来,她更是瞪了游离一眼,笑骂道: “哪有这么说自己兄长的?他要是狗腿子,那你成什么了?” 游离笑嘻嘻道:“我是爹娘的乖儿子呀!” 游明达道:“好家伙,这是连我俩都一起骂了啊。” 三人齐声大笑,冷清了好些日子的尊经阁内,再度响起了欢声笑语。 晚饭过后,游离与爹娘说了山下的局势,又聊了一会儿体己话,便叮嘱二老自己准备闭关一段时间。 这次出门游历,经历过多场厮杀,让游离认识到了自身的很多短板,比如斗法经验不足,攻防手段单一,以及最为致命的一个问题:修为太低。 哪怕他在同境之中,几乎不怵绝大部分对手,但眼看着关内关外、国内国外的各路豪强,纷纷进入安西州,都盯上了这里以金乌石矿为首的各类矿藏。 偏偏这些矿藏又大部分都在自家山门口,实在由不得他不居安思危。 如今的局面对刚刚建立新山门的玄真门十分不利,师父璇玉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关,大师兄刘在虽然成功晋阶金丹期,但是光游离这一次出门,就遇到了多少金丹了?现在的安西州,最不缺的就是金丹修士,简直快到了“金丹满地走”的程度。 如此一来,光靠刘在一个人,就很难确保指玄观的安全了。哪怕加上方立德和范柯的照拂,也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毕竟莫说他俩,就是自家师兄也是时常有事在身的样子。 思来想去,游离觉得还是要更多地依靠自己才好。毕竟他在师父闭关之前,已经答应得好好的,会保证指玄观的安全——哪怕是在大师兄不在的情形之下。 这晚,游离进入自己的房间,在布下一层隔音禁制后,开始全力尝试冲刺筑基中期。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铜皮铁骨棍棒出 位于安化镇东侧的小孤山,自从发现金乌石矿脉的消息不胫而走,便有越来越多的修士前来淘金,使得山顶的临时交易会渐渐发展成常态。每日午后从未时到酉时的两三个时辰间,总有大量修士云集于此,极有宗门子弟,也有数量更多的散修,互通有无,淘换所需。 这日,在山顶的东北边缘地带,正站着两个未参与任何交易的旁观者。 一个正是苍穹派的立派之祖苍穹道人,另一个则身穿玄黑色星纹道氅,身材高大异常,足有八尺五寸之高,站在瘦小的苍穹道人身旁,仿佛一尊巨大的神像。 两人看着人声鼎沸的交易市场,热闹却不杂乱,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那身材高大的老道士,抚须点头不已,显得颇为满意。 苍穹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无奈地转动了几下脖子,叹道: “年纪大了,稍微动动就脖子发酸。怎么样,徐君那小子管理得还不错吧?” 高大道士低头看着苍穹那头浓密的黑发,笑道: “不错。那小子看着有些一根筋,但做起事来的确是把好手。那么,这处交易点就完全归你们管理了?” 苍穹乐呵呵道:“安西州道正司的韦道正已经点头了,经营牌票已经下发了。虽然每个摊位的抽成不多,但终究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买卖。照这样发展下去,每年仅这里的收入,就能填补派中一年近半的日常开支了。” 高大道士笑道:“为师是没管过一派的吃喝拉撒,这点上就给不了你太多建议了。” 苍穹道:“师尊说笑了。您怎么说也昆仑一峰之主,虽说不需要像徒儿这般费尽心思开源节流,但也需要向门派争取本脉的资源的嘛。徒儿要向您学习之处多矣!” 高大道士神采奕奕,坦然消受了自家徒儿的彩虹屁,转身看着东南方向的高大山脉。中间那座直插入云的踇隅山,上半截已经藏身于翻涌不定的云海之上,余下的下半截,依旧巍峨雄壮。 他看着踇隅山,慢慢收敛神色,问道:“下一次犇潮的时间,推测出来了没?” 苍穹闻言,道袍轻微一鼓,在二人身周设下一层透明禁制,垂手道: “经过十余年不间断地观察,徒儿推测出,慢则三五年,快则明后年就极有可能出现了。” 高大道士白眉微动,“太笼统了。就不能测算得更精确些?” 苍穹苦笑道:“徒儿尽力了。师尊您是知道那牛妖王的恐怖的,它对人类实在太不友好了。我们试探了几次,只要稍稍深入踇隅山或者跨过踇隅河,就会立即遭到报复。徒儿倒是能及时抽身,但您那些徒孙们可就不行了……” 高大道士听后,仿佛被戳中了内心的柔软点,语气登时软了下来:“小崽子们都没出什么事吧?” 苍穹笑道:“师尊放心。我们行事很小心的,之后就再未去触碰红线。不过,多亏徐君那小子够机警,选择从西边的虎啸林迂回绕道,在踇隅草原西南地区的边缘地带,秘密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观测地点,这才有了如今的观测成果。” 高大道士赞赏道:“又是徐君啊。看来你苍穹派是后继有人了。稍晚把那小子带过来,让为师试一试他的资质,看看能不能修习天罡北斗拳。” 苍穹闻言大喜,叉手拜道:“多谢师尊恩赐!” 老道士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别急着谢我。你也知道这门拳法对资质和毅力的要求有多高,为师可不敢保证会给他学习的机会,毕竟就连你自己都没得到过这个机缘。” 苍穹笑吟吟道:“徒儿明白。师尊您有此心,就已是那小子的造化了。” 二人相视而笑,老道士话锋一转,朝踇隅山努努嘴,问道: “那真玄派,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苍穹敛容道:“虽说梁枋大法师亲口确认,真玄派乃是那个璇玉子云游至此,临时起意的筑观清修,但徒儿一直不敢彻底放下戒备,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在观测牛群动向的同时,也会继续留意山上指玄观的动静。” 老道士缓缓捋须,目视着远处的巍峨雪山,仿佛能洞穿一切也似,沉凝道: “天熙熙皆为利来。一些矿脉的收益而已,就能搞得天下人心浮动。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所追逐的,相对于这踇隅山后的秘藏,只是些蝇头小利的话,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苍穹听得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些矿脉的收益真不算小,足够养活一个数千人规模的一流大宗门一个甲子了。您老人家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老道士将这话听在耳中,轻咳一声,冷声道: “我说你小子以前不是挺洒脱一人吗?怎么当了立派老祖,就成了钱眼儿里的账房官家了?为师都要觉得当初在掌门师兄面前拍胸脯保证,力荐你到安西路开宗立派,赶在天下其他门派反应过来之前,替本派率先在这里站稳脚跟,是不是明智之举了。” 苍穹打个稽首道:“徒儿不敢!年轻时不觉得,等到自己当了家,才知道了当家的难处,所以有此感慨。何况,那踇隅山后面的秘藏是多么重要,徒儿又岂会不知?” 老道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弯腰拍了拍宝贝徒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知道为师的良苦用心就好。虽说仙盟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各项盟约的出台,绝大部分是用于限制修行界各大宗门的扩张,但咱们昆仑山乃天下第一大宗,只要不是明着来,偶尔打一打擦边球,谁也不敢乱说什么的。” 苍穹心照不宣地笑而不语。 “对了,你说那个璇玉子为什么能够在踇隅山修行数年,而不被那牛妖王轰下山?” “详情徒儿也不知道,估计是那璇玉子与牛妖王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否则的话,就凭那老牛妖的脾气,是不可能捏着牛鼻子放任人类在其地盘上拉屎撒尿的。” “嗯,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可能性最大。”老道士挺直腰杆,耳提面命道,“那真玄派你可要好好盯着,一旦有风吹草动,要第一时间禀报。本派对中山山脉秘辛的探寻,已经持续了三代人、数百年之久,为此甚至连续陨落了两任掌门。这可是门派最大的利益所在,谁胆敢阻拦在前,哪怕是那老牛妖,都只有死路一条!” 苍穹唯唯。 老道士见自己话说得重了,露出一丝笑容,关照道: “这次仙盟大会可是在你的地盘上举办,好好表现。还有子龙这臭小子,若是还吊儿郎当,不好好修炼,就替为师好好管教管教。切切不要因为他是为师的远方亲戚,就心慈手软。毕竟咱玉霄峰一脉,最是信奉‘铜皮铁骨棍棒出’。告诉他,若是敢在这次仙盟大比上输一场,为师就亲自出手教训一次!” 苍穹仿佛得了圣旨一般,喜眉笑眼道:“恭领师尊法旨!” —————————— 指玄观中院的厢房内,闭关中的游离,已经连续一旬时间未出门了。 十一月在安西城内,他又服用了一颗补炁丸,按照师父璇玉子的关照,补炁丸虽然总体药性十分温和,但对于人身奇经八脉而言,反而是名副其实的猛药,因此需要隔半年才能服用一次,可以一次服用两颗,也可以分开服用。 按照璇玉子出具的使用说明,意味着游离每天正常修炼,只能炼化大约百分之一的药力。 可这段时间下来,游离欣喜地发现,自己炼化药力的速度明显在加快,提升了足足一倍有余。 究其原因,与他在游历期间的多次生死搏杀直接相关。 “难道是每一次的生死厮杀,都能充分调动自己的潜力,压榨身体的潜能的缘故?”游历完成了今日份的修炼后,在休息的间隙,进行着自我总结。 这应该只是其中的一方面,还远远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游离一边想着,一边仔细复盘了这一次的游历过程。 与那王窕和苍穹派的梁胜、姚日新的冲突,他其实并未使出全力,充其量是增加了一些施展经验而已。 随后在雁过山斩杀赤脚郎华生,则是此行的第一场搏杀。那华生毕竟是筑基后期养神境圆满状态的修士,游离依靠心荡神驰术绝地反击,才磕磕绊绊地克敌制胜。以至于后来面对那巨兽重蒙的残魂时,还是靠着心字印的帮忙,才堪堪度过危机。 随后与“灵幽三鬼”的猫鼠游戏,反而算是大战之后的调剂了。 其后与萨乌教的小试身手,再到后来跟随师兄刘在,前往青川河谷接应兄长游大山所在的商队,与那萧鹏的厮杀更是险象环生。 等等…… 想到这里,游离突然察觉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补炁丸药力在体内炼化、吸收速度加快的时间节点,好像就在青川河谷一役之后?” 他反复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并将那一战之后的行止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最终通过排除法,得出了一个令自己惊讶万分的结论。 于是,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凿通带脉 说起来,自打有了大金链子——一开始还是金手镯——体内真炁的运转似乎受到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总体看来是积极正向的。 游离突然想起,在鸾鸣山力战萧鹏时,这根龙尾幻化而成的大金链曾经吸附住萧鹏右手,并趁机吞噬对方的法力,导致萧鹏不得不壮士断腕,遭受重创,战局也因此得到了扭转。 想到这里,游离便小心翼翼地触碰了那宛如死物的金链子,发觉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大着胆子徒手取下来。 就在他把金链摊平在桌子上,准备抽手取来灯盏仔细观察时,那金链子却牢牢吸附住游离的手腕,再度幻化成金镯,仿佛牢牢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似乎一点都不想脱离他的身体。 游离大奇,便将“戴”着金镯的手腕凑近灯火。 这根浑圆的金镯比他的小拇指略细,外圈除了一层细密的鳞片纹饰,再无他物,乍看显得平平无奇,与寻常的金饰品没什么两样。 游离想了想,尝试着注入一缕真炁,并且做好了被吞噬真炁的准备,结果真炁只是沿着金镯表面旋转一圈,又回到了他的经脉之内。 “没什么效果啊。”游离眉头微蹙,轻叹一声。 随后,他心生一念,正准备把手放到烛火上炙烤,那金镯却似未卜先知一般,径直收缩,挤压得游离捂腕连叫数声“我错了”,这才涨大回原来的尺寸。 游离看着手腕上的血红印记,苦笑连连。 这尼玛是成精了不成?明明有了自主意识,但好像灵智不太高的样子,所以根本无法直接交流。 这时,心窍中的玉笔自行飞射而出,悬停在他的右腕上方。 “小玉,你有什么想法?”游离问道。 小玉,是游离临时给玉笔取的小名。 修士给自己的本命法兵取名,都格外郑重和慎重。游离的本命法兵心字印,对现阶段的他而言,完全是个大爷,显然还不可能接受他这个“假主人”的赐名,所以暂时还没有正式的名字。 须知,一般修士只有达到筑基后期养神境,念识化神,修出元神之后,才能大炼本命法兵。而游离在炼气后期就被心相师叔祖以灌顶之法打通泥丸窍,诞生了神识,并且一步到位,直接大炼了本命法兵,这本该成为他的一大优势,奈何心字印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他这么个小辈,以至于他在斗法中,都没办法正常使用这个本该作为最大依仗的本命法兵,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至于玉笔,则又是另一种特殊法——游离至今都不确定,玉笔算不算是他的本命法兵。因为他并未真正意义上大炼玉笔。 当初玉笔自行进入他的泥丸窍,本想入主其中,却发现已经被心字印捷足先登,双方为此还大打出手,作了一场本命法兵之争。最终,落败的玉笔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心窍作为自己的“道场”。 于是,吊诡而又尴尬之处就在于,玉笔输了那场本命法兵之争,心里憋着气,一直没肯答应游离几次三番暗示的大炼要求,他也只能悻悻作罢。 一念及此,游离顿有种掩面飙泪的冲动。自己这个做主人的,非但一丁点主人样都没有,反而同时被两个法兵嫌弃,也是没谁了。 不过,好在就算没有大炼,玉笔与他的契合度依旧极高,甚至比一般修士与自身本命法兵的契合度还高了一些。关于这点,游离其实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他也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认定了这一点,毕竟玉笔自有灵智,能与他进行一些简单交流。 玉笔回道:“主人,为何不试一试滴血小炼一下?当初我不就是吸收了您的鲜血,才能进入您的上丹田的吗?” 游离闻言,以手拍额,说道:“瞧我这脑子!怎么就忽视了这一茬呢?” 言毕,取出匕首,正要划破手指,他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遂问: “滴血之后,万一将这家伙炼化了,怎么办?” 玉笔贴近金镯,游离紧张地防备着,担心金镯又有什么过激反应。总算还好,从玉笔贴身接触,再到离开脱离接触,那金镯都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这金镯的本体是一只异兽的尾巴,这个变身的能力,似乎也是其本体所具有的一种本命神通。所以它本身并不是法兵,不存在滴血就会炼化的问题。” 见玉笔回答得很笃定,游离便依言划破手指,滴血在金镯之上。仅过了两息,鲜血便快速“渗”入金镯之中。 游离眉头一挑,正要压住手指止血,谁知那金镯突然变为一根带鳞片的尾巴,主动吸附在他手指上,大口吮吸起鲜血来。 游离大骇,真要上手拔走那厮,却收到玉笔发来的意念,便松开手,任由其吸取自己的血液。 二十余息过后,游离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可怜兮兮地看了玉笔一眼,玉笔一摆身,重重击打在龙尾上。那龙尾吃痛,乖乖松了“嘴”,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游离的手指。 此时再看那龙尾,发现其身上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化:鳞片变得愈发的金光锃亮,重新回归身体的那块鳞片处,原本还遗留的旧伤痕,也已经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原本光秃秃的龙尾尾梢,竟然还冒出了一个浅黄色的小肉芽,长不足一寸,仿佛初生婴儿的手指一般。 那龙尾在游离面前来回不停摆动,既释放出愉快的情绪,又像是显摆自己的新变化。 游离觉得新奇,再问玉笔那小肉芽是什么,玉笔表示不知,但给出了自己的猜测:那极有可能是类似于尾鳍之类的东西。总之,不管那究竟是什么,都表明这根龙尾在吸食了他的鲜血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收回玉笔后,他不禁猜测,既然龙尾吸食了自己的鲜血,能够保持某种意义上的成长,那么其他的人或动物的鲜血,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呢? 这次的修炼已经告一段落,左右无事,他干脆出门找上父亲和冰纹蟒,各向他们取了一点血,回房继续试验。 结果却是失败了。 游离不信邪,改喂自己的鲜血,那龙尾却如逢甘霖一般,吸得十分来劲。游离挣脱不开,只得召出玉笔帮忙。 “怎么会这样呢?”游离撑着脑袋,看着吃饱喝足,再次幻化成金镯的龙尾,陷入了沉思,“难道这货就像很多动物的‘认母’行为一样,只认一出生时就见到的移动对象为母亲,而它就是因为我找到了那块残缺鳞片的缘故,所以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印随’现象?” 想了半天,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相对最合理了。游离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多想无益,不如继续修炼吧。 于是,趺坐在床,冥想入定,继续炼化补炁丸的药力。 然而,这一次他意外地发现,体内真炁的运转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当初龙尾把它从萧鹏身上吞噬而来的法力,一股脑儿地灌入自己体内时,一度灌满了他全身的经脉。虽然没有撑爆奇经八脉,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损伤。 所幸任督二脉上的各大窍穴都已经开通,坚韧程度远非其他六脉可比,这才勉强撑住了凝丹期法力的挤压,只受了一点轻伤而已。否则,他就不只是在方立德那儿静养几天了,而是卧床大半年。 此时,真炁沿督、任二脉运转一个小周天,返回下丹田后,未作停留,而是进入带脉所在的节点型的窍穴——维道窍。 维道窍是带脉上的重要窍穴。带脉起于季胁部,向下斜行至腰部,像一条腰带一样,绕腰身一周,与任督二脉交会于下丹田附近,统束着全身直行的经脉。 开通带脉上的四处窍穴,贯通带脉,便是筑基期修士主要的修行任务之一。 原本按照游离的修行进度,光是凿通维道窍,便需要耗费一年以上的时间,阴差阳错之下,游离在与萧鹏的那场大战中因祸得福,被外来的法力强行灌体,意外地打通了好几处窍穴,维道窍便是其一。 游离持续将真炁灌注于维道窍中,缓慢而轻柔,将窍穴内尚存的层层障碍一扫而空,并将其作为真炁的又一处“蓄水池”,以此缓慢修复遗留下来的暗伤。 就在他沉浸在修炼取得重大进步的喜悦中时,手腕上的金镯却悄然变回龙尾,沿着他的手腕长驱而上,经肩膀往下直入丹田附近,然后以丹田为中心,沿腰身绕了整整一圈,最后金光一闪,竟是变成了一根金玉腰带! 游离立即有所感应,睁眼一开,见状,顿时哭笑不得。 “你这是个人形首饰不成?花样这么多?” 说话间,他突然觉得带脉之上的剩余几处窍穴,都悄无声息地被凿通了! 好家伙,带脉就这么被开通了? 一时间,游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应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章 我全都要 且不去管那已经幻化为金玉腰带的龙尾,游离赶紧先内视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状况。 带脉上的维道、五枢、带脉、章门四个主要的大窍穴,已经被先后贯通。此时的这几个窍穴中,除了维道窍已被他牵引而来的真炁稍加冲刷、修复了一番之外,其余的三处窍穴皆是布满血污杂垢,一片混沌迷蒙、百废待兴的光景。 游离深吸一口气,取出一个装满洗经伐髓丹的鹤颈玉瓶,倒出一粒,吞入腹中。 其后,他一边炼化药力,一边引导这些药力进入维道窍。之后又沿带脉先后进入五枢、带脉、掌门三窍,直至融合了洗经伐髓丹药力的真炁彻底贯通了带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达成这一成就后,真炁已能在带脉中运转无碍,这意味着游离在搬运真炁时,不再只局限于任督二脉内运转的“小周天”,而是向真炁在全身经脉运转的“大周天”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真炁作为人身三宝(精、炁、神)之一,是修士证道长生的物质基础。人身内有三百六十个大窍穴,只有将这些窍穴尽可能多地开发出来,以使真炁能够畅通无碍地运行于各大经脉,才能减缓肉身的衰亡速度,实现肉身从俗体凡胎到超凡入圣的重大转变。 这一开创性的修行理论,肇始于万余年前的太上道祖。万年以来,不仅仅是道门,就连其后陆续兴起的诸子百家,各自的基础修行功法,无一不是脱胎于这一根本性的理论。 不仅如此,自从一万年前太上道祖身体力行,成功飞升天外,成为人族第一位凭借“逆转成仙”之法得证长生的修士,修行界便一直流传着“无道不仙”的传说。在这之后,道门才会屹立上万年而不倒,成为这方世界公认的“一教”。 随着带脉的贯通,游离发觉下丹田内景中蓄积真炁的“池塘”,已经扩大了数倍,变成一片雾气氤氲、烟波浩渺的湖泊,终于有了一丝丝“炁海”的雏形。 至此,这片“炁海”理论上的真炁储量也水涨船高,达到了原先的四五倍之多。 丹田炁海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并不意外着游离已经迈入筑基中期。要想迈过这道门槛,他还需要完成最后一步——收摄精元。 因为筑基中期,又称“止漏境”。 一般来讲,筑基期修士的真炁主要来源于自身孕育的精元。因此,筑基初期又叫“化炁境”,这一阶段主要的修炼任务便是炼精化炁,收摄精元,将其导入任督二脉的小周天之中,最终汇入丹田炁海之内,成为凝炼法力的基础——真炁。 于是乎,对于筑基初期的修士而言,此时的最大任务便是防止精元泄露。一旦达成,便可昂首迈入了筑基中期。 仙家有云:“修炼要趁早,晚则道难行。”修行界公认十岁是修行的最佳年纪,此话是有原因的。年龄太小,智识未开,便难于理解晦涩难懂的修行知识;年龄大了,则又血气方刚,控制不住青春期冲动,收摄精元的难度大大增加。至于中老年人,身体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修道之路只会更加艰难。 游离尚不足十岁,又因为是穿越者的缘故,在外人看来便显得十分早慧,对于大多数的道经理解无碍,除了根骨差了点,被璇玉子评为下根器,其实他整体的修行条件算得上得天独厚了。毕竟,修行一事,是一步快步步快。所以,各大仙家门派在拣选弟子时,都会首选十岁左右的幼童,原因正在于此。 总之,游离晋阶筑基初期已逾半年,在收摄精元一事上,虽然心理年龄早就步入中年,平常做梦时,脑海中偶尔还会闪过一些前世的少儿不宜画面,每日醒来都会一柱擎天,但毕竟身体还未发育完全,倒也没有遭遇太大的修行困难,还是能够收摄起绝大部分的精元,一一炼化为真炁。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出门游历期间的大量斗法,导致他的真炁消耗速度极快,丹田炁海长期入不敷出,若不是有补炁丸傍身,仅靠老老实实地炼精化炁这种水磨工夫,真炁的恢复便会极慢,更别提冲击筑基中期了。 或许是吉人自有天相,这次游离意外得了龙尾的襄助,轻而易举地就贯通了带脉,导致炁海骤然扩大,反而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此时,一缕意念所化的“小游离”,在内视督、任、带三脉一圈后,正站在炁海边,看着那一池几乎浅可见底的真炁玉液,喜忧参半。 喜的是炁海扩大,意味着他的修为大幅度提升,真炁储量相当可观;忧的则是,目前的这个储量数字,还只存在在理论上而已——他若想在短时间内填满炁海,只有两法可想: 其一,继续炼精化炁,保持恒久的耐心,一点点积蓄真炁入炁海; 其二,想办法提高炼化补炁丸的速度,尽快通过外物满足“嗷嗷待哺”的炁海。 想到这里,游离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可是成年人了,全都要!” 想罢,他心分二用,施展起分心控念之术,一念收摄精元,一念分别炼化补炁丸和洗经伐髓丹的药力,渐渐进入一种玄妙难明的境地。 半个月后,游离满面红光地走出靖室,一身气息饱满圆融,那是处于筑基初期化炁境的巅峰圆满状态的表现。 天空圆月高悬,他抬头看了看清朗的天色,暗叹道: “筑基中期的止漏境,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呀!年节临近,今年观里有大师兄、大山哥、珂玉师伯、方叔等朋友、长辈一起过年,爹娘忙得团团转,我还贪图破境,就太不像话了。这次贯通带脉毕竟是开了挂,根基不牢靠是必然的,正好再压一压境,夯实一点再说。” 随后,他大步来到前院,发现爹娘正坐在石桌边,就着清亮的月色淘洗腌菜。 “爹,娘,天冷,我来吧。” 老两口异口同声道:“不用。你修炼要紧,这次成功了没?” 游离摇摇头,笑道:“不着急。这次出门游历,见识到了很多人和事,发现了自己修行上的一些问题,需要好好总结一下。破境是迟早的事,不急于一时。” 林琴安慰道:“你自己把握进度就好。我听璇玉道长说,修仙是登天的大难事,而且风险很高,你能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爹娘只会更安心。” 游明达推开游离的手,说道:“这种粗活,我们来干就行了。你专心修炼,替咱们老游家光耀门楣!” 林琴白了他一眼,道:“还你们老游家,几代单传,代代不如人,有什么门楣可光耀的?” 游明达早习惯了老伴儿的刀子嘴,不以为意地笑道: “这不是托你福,咱这一代哪怕是经历过战乱,不也齐心把围着篱笆院墙的土房给立起来了么?总好过我爹和爷爷他们钻山洞吧?” 林琴嗔骂道:“一说这就来气,老娘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你这么个穷光蛋!前半辈子可没少吃你老游家的苦!” 游明达丝毫不生气,乐呵呵地直笑。 游离将这对养父母的日常拌嘴瞧在眼里,眼中有艳羡,心里有温情。 于是,他不顾爹娘的齐声反对,捋起袖子,加入到忙碌的队伍中去。 第二日,游离主动要求下山去采办年货。临出门前,在林琴的坚持下,补吃了一碗腊八粥。 林琴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笑吟吟道:“前几天腊八,你还在闭关。娘知道你爱吃,特地留了一大碗。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游离点点头,由衷赞道:“是妈妈的味道。” 林琴拄着手,笑得合不拢嘴。 游离放下碗筷,扪腹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道:“要是大山哥回来了,准保也喜欢吃!” 林琴既憧憬,又担忧道:“说起来,那时候家里穷,能给那孩子吃的好东西不多。娘记得他最爱吃烤兔肉,可惜那时你爹的狩猎技巧还不行,难得猎到一些野兔、野鸡之类的,也舍不得自己吃,都要拿去换钱。唉,大山这孩子,真是天生的苦命,爹娘对不起他。” 言毕,眼泪扑簌簌往下直落。 游离拍了拍林琴的肩膀,温声安慰道:“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嘛。我今早收到大师兄的传音符了,说他们最多再过一旬就来了。” 林琴闻言,破涕笑道:“能赶在小年夜前回来就好,你快去快回。” 游离笑着应下,出得讲经殿,发现父亲游明达早就等在前院。 “走,爹送你一程。”游明达不由分说,径直去开院门。 游离张了张嘴,将婉拒的话咽了下去,依言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出得山门,迤迤然沿着满是积雪的山路向下走去。 “牛娃,还记得前两年你每次回家省亲后上山时,你娘总不放心,要我送你一程哩。才过去了两三年,你都成长得这么快了。” “爹这是哪儿的话?我长再大,在您二老眼里不永远都是孩子么?” “那倒是。”游明达笑呵呵地应道,然后郑重其事问道,“趁着你娘不在,你老实跟爹讲,大山那孩子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游离笑道:“爹,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大山哥的心性比你们想象得要坚韧得多,他所在的镖局,背后其实是寇毅大元帅。你说他在这样的一家镖局当学徒,危险多少有些,但绝不会学坏的。” 游明达搓手憨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还愿不愿意认我们……” 游离只得好言劝慰了一路。最后,在以前父子二人经常分开的那个岔路口,二人同时停住脚步,随后相视一笑,默契地分开。 只是,这一次是当爹的往山上走,当儿子的则站着看了许久,直到那个步履初现老态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转弯口,这才转身下山而去。 游离依旧习惯性地心分二念,一边想着游大山的情况,一边想着自己的修行之事,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山脚。 就在他准备提速时,突然收腿站定,沉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的密林中,飞出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在泥泞的山路中间立定。 “道心小道长,好久不见。”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寒碜 游离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个幂篱女子,狐疑道:“你认识我?” 那女子揭下幂篱,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笑道:“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游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啊呀,原来是兰若姐姐!我听说你被那个玄珠大仙给掳走了?看来毫发无损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话音刚落,他又疑惑道:“可是你怎么在这儿的?” 兰若笑道:“我被那玄珠老贼掳到青云村,一直被捆在客栈房间内。后来不知怎的,圣山县道会司的道长找上门,说是那老贼已经伏诛,把我救了出来。 “不过,我一个弱女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到你曾经说过,你在踇隅山上修行,便一路打听过来,投奔你来哩。” 游离恍然,笑道:“人没事就好。这样吧,我正要去镇子上采办年货,要不先去镇子上找间酒楼坐坐?” 兰若略一沉吟,点头应道:“也好。”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缓缓向西行去。无移时,便见到镇子东侧写着“安境化民”的巨大牌坊。 进得镇子,主街上车马喧阗,好不热闹。 游离问:“去茶楼坐坐?” 兰若点点头,跟着游离来到清远茶楼。堂倌蔡三一见游离,眉开眼笑道:“哟,稀客啊!用餐还是喝茶?” 游离报以微笑,正要开口说“喝茶”,不想兰若抢先道:“用餐!” 游离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却看不清她藏在幂篱后的表情,便对着蔡三问道:“有雅间的吧?” 蔡三道:“有!二位随我来。” 说完,便引着二人登楼,在一间布置考究的雅间内落座。 兰若询问一番后,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待蔡三离去了,才取下幂篱,一脸歉意道: “小道长莫生姐姐气啊,实在是身上盘缠用尽,已经饿了一天了。” 游离笑道:“没事,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待热气腾腾的饭菜陆续上了桌,兰若又要了一壶酒,本想劝酒,但一见游离那稚嫩的面庞,只得讪讪道: “瞧姐姐这脑子,小道长你是清修之人,姐姐从小在风月场中长大,这一身的酒色习气一时半会改不了了,你莫见怪啊。” 游离平静道:“无妨。我看你这意思,似乎不准备回香薰巧榭了?” 兰若一杯酒下肚,脸色酡红,整个人也跟着活泛起来,大咧咧道: “本来呢,姐姐我的确是有这个打算的。但经过这两天的风餐露宿,才认识到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说句不好听的,姐姐我啊,就像屋子里的这盆水仙花,别看开得娇滴滴、黄澄澄,可一旦出了这门,就注定经不起寒冬的霜打雪压。我也想通了,自己这辈子除了与那些达官贵人们逢场作戏,也没有一技傍身啊。任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我就只能在温室里花枝招展了。” 游离问道:“所以,还是要回安西城?” 兰若经过一番倾诉,心情明显畅快了不少,又恢复了几分俏皮烂漫的本性,没好气道: “不然呢?” 游离欲言又止,最终将话头咽了回去。 兰若白了他一眼,气笑道:“有话就说,小小年纪,恁不爽利!” 游离便笑道:“你要真心想自立自强,也不是不可以啊,关键是能不能放下身段。” 兰若神色一动,“怎么说?” 游离呷了一口热茶,说道:“你是清倌出身啊,唱曲儿总会的吧?” 兰若细眉微蹙,“那不还是要我抛头露面,出去卖唱吗?” 游离说道:“那不一样。你在香薰巧榭,就是个打工的。现在,你有一个机会翻身做自己的主人。” 兰若上下打量了游离一番,狐疑道:“什么叫打工?什么又叫做自己的主人?” 游离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在妖门讨生活,是替别人赚钱。现在有机会自己给自己赚钱,为什么不试试呢?” “就算是卖唱,也要有场地或舞台吧?我一个弱女子,若不托庇于某个大人物或势力,干这抛头露面的活儿,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不用那么麻烦。你要愿意,完全可以在这清远茶楼立身嘛。老板我还算熟,可以帮你说合。” 兰若放下筷子,不作声了。 游离刚吃过一大碗腊八粥,看着满桌子好菜,却兴不起动筷子的欲望,只能无奈地咽咽口水。 紧接着,他又说道:“凭本事赚钱,不偷不抢的,不寒碜。” 兰若突然笑道:“你这小道士,想法实在是天马行空。” 游离一笑对之。 兰若以手支颐,好奇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游离凭着直觉,目不斜视道:“你刚刚在踇隅山脚使出那么高超的身法,我不怀疑才不正常吧?” 兰若道:“仅凭这点,你怎么可能抓住关键的脉络呢?而且,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你刚刚表现出的对危险感知的敏锐直觉,真让人印象深刻。” 游离表面平静,心里其实早就翻了天。对方所说一点不差,刚刚心字印无故示警,心湖之中随即惊涛四起,他便本能地没有去直视她的眼睛,果然因此躲过了一劫。 看来,对方是拥有瞳术类的术法无疑了。 于是,游离尽量控制着情绪,说道:“你突然现身踇隅山,显然不会是无缘无故。而我最大的判断依据,还是当初在香薰巧榭时遇到了芊姑,她当时就是使用了类似神灵附身的神通,附身在其中一名清倌身上吧?” 眼前这个不知究竟是不是兰若的“兰若”,这才连连点头,一脸恍然道: “原来如此。看来她所说的那个医好刘巧巧的小道士,就是你了?” 游离不置可否,问道:“不知前辈找我,所为何事?” 兰若一口闷掉杯中酒,吐出一口浓重酒气,醉醺醺道: “刚刚说过了呀。就是来找你解决兰若的生计问题的。本来还想着先在你们观里混吃混喝一阵子,可你这小家伙还真是机警,非但不把我往山上领,反而早就打好了腹稿,把兰若扔到这里。不过,你这个主意倒是不赖,我替她决定了,就在这清远茶楼当个卖唱女!” 说着,摘下一朵水仙花戴在头上,举手投足间娇憨混成,媚态天然。 游离无奈地心想,你费尽心思地对我一个“小道士”极尽魅惑之能事,怕不是喝了假酒了吧? 下一刻,兰若便一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游离一脸黑线,悻悻然起身,下楼找到了茶楼掌柜马三其。 想当初,马三其还是流民,被方怀远招揽,当了茶楼的掌柜。此人为人可靠,做事极有分寸,将这间原本濒临倒闭的茶楼经营得有声有色。 游离将刚刚所议之事说了,末了,问道:“马叔,这事儿是我临时起意定下的,您看方不方便?” 马三其笑道:“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香薰巧榭出来的清倌人,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香饽饽!有了这样的名角儿入驻,咱们茶楼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好,肯定能稳压斜对面杨员外家的酒楼一头。” 游离见他不推脱,暗松一口气,嘱咐他待兰若醒了,自行与之洽谈即可,自己则出得茶楼,径自采办年货去了。 楼上雅间的窗户后,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的兰若,透过木窗看着游离渐渐远去的身影,再次陷入时而男声、时而女声的自言自语之中,画风十分诡异。 女声道:“人我已经替你接触过了,这下总该满意了吧?还不赶紧滚出这具身体!” 男声嘿嘿道:“雪妹妹,你这也太敷衍了。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又谨慎又油滑,没那么好套话的。” 女声道:“没完了是吧?” 男声道:“嘿嘿,有完有完。你正好重操老本行嘛,找找当年当水仙花的感觉,每日在这茶楼唱上几个小曲儿,对你的修行还有好处咧。” 女声忽略了男声的插科打诨,不无担忧道:“你可知道,这家茶楼是那翟碧青的产业?” 男声笑嘻嘻道:“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雪妹妹正好借机算计那辣婆娘一次。” 女声怒道:“滚!” 男生哈哈大笑:“好嘞。” 话音一落,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宁静。兰若一直变幻不定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先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然后捂着胀痛欲裂的脑袋,跌坐在木椅中。 良久,她蓦然起身,盈盈然走下楼,却见马三其已经等在楼下,瞬间猜出对方的掌柜身份,便展颜一笑,道了声:“有劳掌柜,不知怎么称呼?” —————————— 游离采购完油盐酱醋后,又去茶行买了二十斤上好的云白茶,一下子花去八贯钱,让他肉疼不已。 随后,他正要去铁匠铺看望史松寒,却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原来是身穿锦缎貂裘的杨伯才。 游离笑着行了个拱手礼:“好久不见!恭喜杨员外荣升本镇的里正。” 杨伯才回礼道:“道长莫拿我寻开心了。如果不忙,去我药店坐坐?” 游离想了想,点头应下。 二人在杨记药铺的后堂会客厅落座,杨伯才边吩咐下人看茶,边笑问:“道心道长几时回的山?” “有两旬了。杨员外的生意一向可好?” 杨伯才叹道:“嗐,别提了!这趟去匈奴巨石城的货,全折在路上不说,整个商队活下来的都不足一手之数!不瞒你说,我这次光善后就花出去足足两百贯,加上货物的损失,整整赔了五百贯之巨。唉,生意不好做啊。” 游离劝慰了几句,然后问道:“杨员外这次喊我过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杨伯才笑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上次不是向我打听保安镖局的事情吗?我这次也顺便查过了,保安镖局据说活下了两名镖师,其中一人的年纪与你要找的兄长相仿,可惜我一直没有查到此人的具体身份。不过,我想这个消息你可能有用,特地告知你一声。” 游离抱拳道:“多谢!不瞒你说,我兄长正是你所说的那一位。” 杨伯才一愣,随即喜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游离笑着点点头,然后低头喝茶。 杨伯才犹豫一番,说道:“说起来,我已好久没见到你父亲了。这边药铺的掌柜昨天还跟我念叨他来着。怎么样,他身体好了吧?” 游离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家父前阵子打猎受了点伤,在观里调养了数月,现在已经好利索了。” 说着,直接从佩囊中取出一堆药材,林林总总,摆满整张八仙桌。 杨伯才喜眉笑眼道:“看来游老哥还是宝刀未老啊。” 随后,他又想起一事,询问道: “对了,你听说没?勇毅公升迁了,辖境在原来的朝山镇基础上,又纳入了安化镇全境,包括本镇境内的一众山山水水!”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杨伯才的提醒 “是吗?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了啊。” 游离说着,由衷地替勇毅公感到高兴。同时,他一念千虑,思绪如潮水泻地一般,瞬间想到了安化镇局势可能出现的几种变化。 首先,自然就是朝廷的力量进一步增强了。山水地祇作为主宰一方生民生死祸福的神祇,虽然基本不会插手人间事务,但毕竟是由大随朝廷所敕封,那些供奉神祇金身塑像的祠宇庙观,无不受着世俗朝廷的供奉和照管,所以这些神祇大多与世俗朝廷保持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因而从大势上讲,显然是属于朝廷一方的势力。 其次,受益最大的便是秦家。按照目前的态势看,勇毅公因为在雾魔岭除妖一役中表现突出,才最终得了这次辖境扩大的封诰,这意味着他的神阶至少会从原来的从七品,升为正七品。正七品地祇,实力已经相当于人类凝丹初期修士了,加上辖境内山水气运的加持,实际战力只会更高。 如此一来,秦家便毫无疑问地跃升为圣山县乃至整个安西州数一数二的顶尖豪族,比之同样有山神老祖坐镇,又有家主担任本县县令的柴家,可谓不遑多让。 此外,有了土地神坐镇安化镇,还会对近年来持续涌入的外来修士形成威慑,不法修士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这其中受影响最大的,还是萨乌教的渗透势力。 匈奴人毕竟在安西路七州之地统治了数十年,十年前败退时,依旧留下了数量庞大的谍报人员,并且暗中组织本地的遗老遗少们,时不时搞一些造反作乱的举动,让本地官员颇为头疼。 一旦有了地祇的庇护,萨乌教作为外来的异教,便是香火神道体系出身的地祇坚决打击的对象。 最后的最后,自家指玄观,其实也会从勇毅公的升迁中得到一些隐晦的好处。游离自己与勇毅公熟识,对方的辖境一直延伸到自家山门口,相当于平白多了一大重要的助力,双方相守相望,完全可以成为相互成就的睦邻。 想到这里,游离便继续笑问道:“正式的封诰已经下来了吗?” 杨伯才对此同样深感与有荣焉,毕竟他与秦乐心关系不差,而且当初为了治疗勇毅公的神魂伤势,他还为秦家提供了炼制滋阴丹所需的阴魂草。有了这层关系,他这个刚刚升任不久的安化镇里正,便有了一个强力的靠山,如何能不高兴? “我听秦二公子说,正式的封诰已经颁布了,一俟正月初一在踇隅观举行完敕封大典,便会昭告天地人间。” 杨伯才话音刚落,又笑着补充道: “我也是昨日才收到秦家的观礼请柬。这等大事,秦家肯定不会忘记小道长你的,想来这两天你也会收到请柬了。” 游离点点头,心中暗暗感慨于杨伯才的八面玲珑,连他的情绪都照顾到了,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秦家的半个自己人。 商人哪,果然最是懂得趋利避害了。 二人又相叙近况,半个时辰后,游离正要起身回家,杨伯才突然话锋一转,佯作不经意地叹道: “也不知道我当初选择在这里创立基业,是对还是不对。” 游离笑问:“杨员外何故有此一叹?” 杨伯才歉然一笑:“容我先抽口烟。” 说着,便在下人的照料下,点燃一杆旱烟。猛吸一口后,他那臃肿的身躯缓缓瘫在太师椅中,浑身放松道: “道心小道长,你也算是安化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你爹又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猎户,按说应该多少都听说过犇潮吧?” “犇潮?”游离心湖微漾,不动声色地回道,“小时候倒是听我爹提过,我都当故事听了。” 小时候?你现在不就是小时候吗?说得你好像有多大了似的。杨伯才腹诽归腹诽,丝毫不影响他嘴上的动作。又吸了几口烟后,他一脸满足地吐出一片云霞,缓缓道: “听说过就好。你这次回镇上,应该发现踇隅河对岸陆续建了几家商铺了吧?” 游离点点头,“刚刚看到了。踇隅河的对岸不能住人,这是本地人都知道的禁忌,你作为一乡里正,没有去劝阻吗?” 杨伯才嗤笑道:“这些外地人,个个眼高于顶,哪里瞧得起咱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土老帽?好心劝说,反遭白眼和奚落,三番两次不听劝,我还能说啥?” 游离笑道:“难道那传说中的犇潮,真的要来了?” 杨伯才嘿嘿一笑:“道心老弟,咱们相识相交一场,我叫你一声老弟,你不会嫌弃吧?” 游离哑然失笑,“自然不会。倒是我爹的辈分平白高了一辈,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反对的。” 杨伯才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套近乎热情刚刚燃起,登时变得透心凉,于是黑着脸道: “我说有老弟你这么戳人心窝的吗?” 游离抱拳道:“玩笑话,老哥你继续。” 杨伯才拿起金光闪闪的烟杆,在桌子边缘敲敲,压低声音道: “有可靠消息说,最快明后年,河对岸又要发生一次犇潮了。” 游离心中一动,忙问道:“老哥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当真可靠?” 杨伯才神秘一笑,“哪儿来的你就别管了,反正可靠性我只敢保证一半一半吧。再者说,你没注意到镇西四五里外正在兴建的河港,最近更加忙碌了吗?” 见游离一脸茫然,杨伯才这才想起他对河港一事所知不多,便解释道: “你知道的,踇隅河往西北流淌两三百里,便在安西城西南五十里外与伏龙河交汇。如此,安化镇便可通过水运与安西城连通。兴建新的河港,就是为了将北边三座山中的矿石运出去的。” 游离恍然大悟,追问道:“这与犇潮有什么关系?” “嘿嘿,新河港的前期规划我也参与了。按计划,河港最快也要明年下半年才能全部建成。可据老哥我观察,坑冶司那边显然下令加速了,哪怕是这寒冬腊月,工地上每天还有人凿土动工咧。” 游离心领神会,“你是从朝廷的反常举动中自己推测的,还是说,朝廷的举动只是你消息源的佐证?” 杨伯才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再多言,显得讳莫如深。 半炷香后,游离一脸凝重地走出杨记药铺,看看天光尚早,便往史松寒铁匠铺踱去。 踇隅河的南岸,原是一片树林,沿河流溯游而上,越过山脊,便是一望无垠的高山草原。 自从大随与大桓两国开战后,越来越多的流民为躲避战乱,陆续迁居到踇隅河的北岸,就地伐木垒石,与零星的几户原住民一起建立了一个小村寨。随着战事的推进,丹泽帝国的边军安化营进驻此地,并以这里作为粮草、马匹的中转站,使得小小的村寨渐渐发展成为一个初具规模的边境小镇。后在镇民的请求下,当时的安化营指挥使,便以本营的番号为小镇命名,这就是安化镇的由来。 之后的几年,随着河北岸的好地块被占尽,便有后来的流民无视原住民的劝阻,擅自越过踇隅河,准备在南岸定居。然而,先后去的四五拨、上百号人无一例外,全都在抵达河南岸的当晚暴毙。 为此,安化军派遣一支数十人的队伍越河探查,发现那些人死状极其可怖,大多数尸体被踩踏成了肉泥,仅存的几具相对完整的尸体上,亦是布满深可见骨的牛蹄形的印痕。饶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都看得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后经本地猎户提醒,安化营这才在得知,那些蹄印极有可能是踇隅大草原上的野牛所留。于是,安化营又派出一支配备了步军和弓箭手的强力队伍,试图摸排踇隅河南岸的森林和草原,结果却遭遇野牛群的冲击,一度引发了一次小型的百牛奔涌的“牛潮”。 在经历过惨重的损失后,安化营立即向上汇报了情况。不久,镇西军大元帅寇毅亲自陪同两名朝廷修士,前来调查。 两名修士留下寇毅,二人孤身深入踇隅大草原,数日后重伤而还,一度引发安化军内部的小规模恐慌,好在因为寇毅的亲自坐镇,才勉强平息下来。 又过了数月,大随政事堂正式对外宣布,随军止步踇隅河,河北之地纳入帝国版图,河南仍为无主之地。并郑重承诺,只要大随国祚存续一日,便一日不会进犯踇隅河南岸。 这一诏令颁布后,倒是并未引起天下人太大的反应。然而吊诡的是,就在这不久之后,大桓国也紧随其后,颁布了类似的诏令,仿佛急于表现着什么。 虽然两国朝堂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低调处理,对于有心人来说,此事显然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 杨伯才便是那有心人之一。 他当时刚从关内返回家乡朝山镇,预见到隔壁的安化镇大有可为,便在此开设了药铺,并趁着安化镇放宽入籍标准的机会,干脆迁籍到了这个新设的邻镇。如今看来,此举当真是眼光毒辣,他不仅因此积累了万贯家财,更是一举荣升安化镇的里正一职,成为本镇的一把手。 游离回想着杨伯才的话,知道他透露的这些消息,一定是被朝廷和安化军联合封锁的秘辛。正因为如此,他依然产生了一丝不真实的荒诞感。 因为对于外人来说,十分恐怖和神秘的踇隅山野牛群,他的师父璇玉子却似乎十分熟悉。更过分的是,璇玉子还时不时主动去找那牛妖王的“晦气”,只要得空,便会跑到踇隅大草原找牛妖王干架。以至于游离一度以为,那牛妖王好像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可怕。 所谓不打不相识,他坚信,自家师父肯定与那牛妖王十分熟悉。可惜师父已经闭关了,不然他还真打算好好询问一番。 至于杨伯才口中的犇潮,其实正是当年安化军所引发的小型牛潮的升级版。至于犇潮的声势究竟有多恐怖,在世的本地土著都没有亲眼见识过,只是从祖辈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而已,并根据祖辈的谈牛色变的反应,不免跟着添油加醋了一番。 如今的安化镇,可谓寸土寸金。河北岸的土地已经被挤占一空,于是乎,很多缺乏敬畏之心的外来户,不免将歪心思打到了河南岸。 此时,游离正站在河北岸,望着忙碌的河南岸,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画面: 辽阔的高原草地上,千牛万牛齐奔腾,大地也被踩踏得震颤不已。乌泱泱,轰隆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那情形,想想都让人感到震撼吧?游离想道。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三章 欢迎回家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如期而至。 按照边境风俗,这日一早,游离一家三口便起床扫尘除秽,中午再享用一年中难得吃上的饺子宴,下午则是沐浴焚香,将位于后院的正殿祖师堂,里里外外擦拭一遍。 到了黄昏酉时,母亲便将准备好的油果、麻球、糖酥等祭品摆上桌,然后一家人正心诚意,肃目敛容,对着灶壁神龛中的灶君画像敬香奉拜,祈求这位大名鼎鼎的耳报神,尽情歆享供案上的甜品和香火,便真能口甜似蜜,回到天庭点卯述职时,好在天皇玉帝面前多多奏报人间好事。 每到这时,领头主祭的父亲游明达,便会虔诚念道:“灶君封位口,四季无灾愁。” 等到祭拜结束,一家人分食供品时,母亲林琴还会拿游离当小孩一般,拣出一颗颗甜腻腻的油果,递到他面前,口中还不时念叨着“吃了祭灶果,脚骨健健过”。 游离无奈地接过油果,刚送到嘴里,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喊声: “喂,有人吗?来客咯!” 游明达和林琴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游离。 游离会心一笑,“是大师兄。” 话音刚落,老两口同时站起身,显得有些六神无主。 游离见状,一手牵一个,哈哈笑道:“走,迎接咱们指玄观大家庭的新成员去。” 于是,率先迈开步子,边拉着老两口往厨房门外走,边大声嚷道:“来咯!” 二人被游离握住的瞬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然后相视一笑,跟着儿子一起来到院门边。 柴扉“吱呀”一声打开,首先迎进一阵风雪和寒意,其后便见到肩扛一只肥硕的麂子刘在,以及站在他身侧、两颊冻得通红的游大山。 “可算将你们给盼回来了。” 游离满面笑容地将二人让进院子,顺势关上院门,将隆冬的寒流挡在了观外。 刘在不由分说,将那只足有七八十斤重的麂子放到脚下,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和风尘,脸不红气不喘道: “来的路上顺便猎到的,足够吃好几天了。” 话音未落,便见到站在一边只是微笑的游明达和林琴,于是主动招呼道: “您二位就是小道心的爹娘吧?你们好,我是师父的首徒,俗名刘在,道号‘道德’。” 说着,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游明达和林琴也各各还礼,连道“幸会”“路上辛苦”。 刘在知道这一家子的情况,招呼过后,便很自觉地往院子里走,一路上四处张望。他知道,师父是真打算将这里选作新山门了,玄真门的崛起之路,会从这个不甚起眼的指玄观开始。 游离见大师兄主动离开了,便笑着介绍道:“游兄,这是老爹游明达,这是老妈林琴。” 此时的游大山,早已愣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游明达和林琴,眼神中有迷茫、疑惑,以及隐隐的一丝阴霾。 游明达搓手不停,盯着儿子一个劲儿地傻笑。倒是林琴眼尖,察觉到游大山的心绪不宁,便笑道: “你好。风雪天气赶路,走累了吧?先进屋子烤烤火。待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说完,用手肘暗暗顶了游明达一下,拉着他去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游离拍拍游大山的肩膀,说道:“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然后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几乎是拽着他追上自家师兄的脚步。一面介绍观里的格局。 远远见到刘在站在杏树下掐指推算着什么,游离大声道: “这三棵杏树和观东面的那片杏林一样,都是原本就长在此处的。当年我和师父筑观时,师父特地将这三棵围进了院子里。” 刘在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三棵杏树所在方位,是天然的三才阵位,相较于护观大阵而言,算是一个小型的阵中阵。师父做事,果然都是有的放矢。” 随后,游离带着二人陆续游览了讲经殿、炼丹房和祖师堂。 刘在一一看去,不时评头论足一番,俨然已经以玄真门掌律自居。游离对此乐见其成,师兄回了山,他就不要整天提心吊胆,可以专心修行了。 在祖师堂中,刘在拈出九支暗红色的线香,顿时散发出一丝沁人心脾的清香。他递给游离和游大山各三支,然后对游大山说道:“跟着我们行礼就行。” 随后,从刘在开始,三人依次在烛火上引燃线香,举香过头顶,敬香完毕,再一起躬身敬拜祖师爷画像。 等到插香于炉,三人来到中院炼丹房的偏厅。这里是议事厅所在。 游离疑惑道:“师兄,刚刚既然让大山哥一起拜了祖师爷,为何不干脆行了九叩正礼?” 刘在端坐在空着的主位右首,瞥了坐在斜对面的游离一眼,没好气道: “枉你跟着师父修道数年,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九叩正礼,那是收徒入门的重礼。本门收徒,综合了全真道的冠巾仪式和正一道的传度仪轨,虽然各自都简化了很多,但余下的每一道仪式,都有确切的含义,哪能如此随便?再者说,大山该师从谁呢?” 游离倒是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难道不是跟着大师兄你修行吗?” 刘在直接还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跟着你修行呢?” 游离正要辩解,余光却瞥见游大山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住了口,转身投去鼓励的眼神。 游大山小心翼翼道:“名分什么的,我倒是无所谓,只要刘师哥肯教我修行就好。” 刘在听得白眼都快翻到顶门上去了,正色道: “你俩这一唱一和的,是串通好的吧?连师哥都叫上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本派作为玄门妙真隐宗,即便追求的是逍遥无为,但在拜师学艺一事上,丝毫不比全真、正一这样的道门显宗马虎。如今师父还在闭关,咱们当徒弟的又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非要做出‘代师收徒’这等事急从权的僭越之举。为何就不能等到师父出关,由他老人家亲自定夺?” 说着,他以心神传音道:“更何况,你要让大山拜我为师,他又是你哥,这辈分不就乱了吗?” 游离不以为意道:“修道之人还这么在意外在的辈分虚名,真是枉谈逍遥、方外。” 刘在道:“臭小子,你在教师兄做事?” 游离寸步不让:“反正人你是带进观里的,你得负责到底。” 刘在听得直嘬牙花子,直接开口道: “好家伙,这就想要撒泼耍赖了?你问问游大山自己,就他那次根器都算不上的资质,还有没有得救?” 游大山举起手,弱弱道:“刘师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 “……” 这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乱入后,竟是瞬间冻结住了师兄弟二人的唇枪舌剑。 游离眉头紧蹙,暗叹一口气,游大山根骨不入流,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 当下虽然丹道大兴,能够改善凡人根骨的正骨丹,炼制技术也已日益成熟,但这种能够逆天改命的神药,依旧是各大宗门都视若珍宝的战略级资源,几乎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哪怕是在黑市,也几乎不见踪迹。 据游离所知,正骨丹自家师父手中虽然不多,但好歹还有,最大的问题还是正骨的成功率太低,还不足两成,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极容易引发全身骨骼的崩坏,轻则全身瘫痪,重则当场暴毙。 且不说现在璇玉子已经闭关,正骨丹也被他随身带进山洞,何况正骨的风险那么高,没有璇玉子亲自在场看护,就自家大师兄那半吊子的医术,哪怕现在有正骨丹,游离也不敢让游大山尝试服用。 想来想去,似乎还真的只能如大师兄所说,只有等到自家师父出关后,才能考虑纳新一事了。 游离越想越觉气馁,干脆缩在宽大的木椅内,一言不发。 刘在叹道:“道诚真人和珂玉师伯都会来观里过年,实在不行,可以把大山介绍给他们。” 梦想刚刚破灭的游大山听后,又忍不住重新燃起了希望。 谁知,游离却断然道:“不行!” 这次,不等刘在开口,游大山却率先开口了,“为什么?” 游离双手笼袖,闭目养神道:“齐齐整整的不好吗?外人再亲,也还是外人。” 刘在气笑道:“道诚真人是净灵宗高真,就算他是外人吧。可珂玉师伯与师父乃年轻时的同窗,相识多年,怎么就是外人了?” 游离道:“珂玉师伯是占验一脉出身,与咱们玄真一脉最多算是同道不同脉,怎么就叫不是外人了?大山哥以后总不见得扛个幡子,到处给人看手相、算姻缘吧?那不就成神棍了?” 游大山疑惑道:“啥时神棍?” 刘在喝道:“慎言!” 游大山吐了吐舌头,用手推了推浑不在意的游离,劝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拜山门一事,讲究个机缘二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等到刘师哥说的那两位得道仙师来了,说不定真看上我了呢?” 游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想,你丫心里没点数! 刘在也黑着脸道:“不要叫师哥,叫哥都比那好!” 游大山愣愣道:“好的,刘师哥。” 游离一听就乐了,赶在刘在爆发之前坐直身子,抢道: “师兄,祖师堂敬过香,是不是该着手准备请出三清天尊、祖师爷以及历代先祖的金身塑像了?” 刘在瞪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游离目送他离去后,回头却发现游大山正低头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便轻咳一声,说道: “大山哥放心,在你进了指玄观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咱玄真门的人没跑了。” 言毕,轻拍双手,房门应声而开。 游大山回头望去,却见林琴手捧一个木桶状的奇怪糕点,上面还插着十几根蜡烛,烛火摇曳不定,充满烟火气。 游明达跟在后面,一起进得屋中,他面前立定。 老两口笑吟吟地看着游大山,又朝游离使了个眼色,游离笑道:“爹娘,来,跟我一起唱:祝你生日快乐……” 欢快的歌声绕梁萦回,牵动人心,就连去而复回的刘在,也深感新奇,不知不觉加入歌唱的队伍。 唱完歌,游明达催道:“快,先把蜡烛吹灭——是这样吧,小离?” 游离微笑点头。 游大山愣了半晌,直到被身后的刘在拍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询问原因,呆呆地依言照做。 刘在主动接过蛋糕。林琴则一手挽着游明达,一手挽着游离,三人皆是笑中带泪,齐声道: “欢迎回家。”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修个锤子的道 不知何故,看着面前笑容真诚的一群人,过去那些艰苦的时光,便在游大山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涌现。 既有小时候一些遥远而模糊的温馨画面,也有进入保安镖局后的衣食无忧,最多的却是他与父母失散后那段跟着莫姓茶贩讨生活的日子。 那个莫老头,游大山至今不知到他的名字。老头人算不上坏,但人老心不老,手头难得有点余钱,却从没想过要余着,要么买点好酒好肉犒劳自己,要么找个熟门熟路的暗娼泻泻火。大抵是觉得自己无儿无女,半路收养游大山,虽然多少带点防老的意思,但其实在生活中时时处处提防着他,生怕他见财生歹意,卷款跑路。 毕竟,战乱频仍的世道,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游大山当时的年纪虽小,但也从小见惯了人心冷暖,既领受过别人的善意,也遭遇过歹人的欺压,生存的压力逼得他早熟早慧。因此,尽管那莫老头只是拿他当下人看待,并未因他年纪小而特意关照他,该干的活儿一样不能少干,否则就扣伙食、罚推磨。至于工钱什么的,更是连一个铜子儿都不会抖落出来。 你游大山不过是个穷要饭的,老头子我收留你,也没让你跟我姓,对你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你可不得好好伺候到我进棺材为止? 然而,终究没能等到进棺材,因战争而活不下去的莫老头,又毫不拖泥带水地把他给贱卖了。 人世无常,不过如此。 此时的游大山,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便是莫老头当着自己的面,数自己的卖身钱的画面。 “老头子得到那半贯钱,够买一副沉水实木的好棺材了吧?” 游大山神游物外,一时竟忘了自己正身在指玄观中。直到被刘在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发现双颊不知何时流下了两行热泪。 “谢谢。”他腼腆一笑,有些感慨,更觉开心。 游明达笑道:“傻小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呢?” 林琴也喃喃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话音未落,却又嘴角下垂道:“苦命的娃,娘可算找到你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说着,一步上前,死死抱住了对方。 游大山手足无措,呆立片刻,同样抱紧母亲,泪如泉涌。 游明达和游离见状,也纷纷合抱在一块儿。 刘在静悄悄地退出了议事厅,把空间让给这一家子。 良久,泪痕渐干的四人,依次落座。 林琴坐在游大山旁边,紧紧抓着他的手,问寒又问暖,问长也问短。 游大山大都有问必答,也时不时反问二老的经历。随后,他指着游离问道:“这是二弟?” 游离笑道:“大山哥,从小就听爹娘念叨你,这次出门寻亲,幸不辱命。” 游大山奇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咱们这个世界,可是仙神主导的修仙世界呀。”游离解释道。 游大山脱口而出道:“安西城城隍庙的许愿?” 游离笑而不语。 “原来那日一起去城隍庙,你说的关于‘寻找’的心愿,就是找我啊?”游大山恍然大悟,“那我还真是后知后觉了。你小子不厚道,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当场相认?” “我那么听话,怎么能在爹娘之前先与你相认呢?” 林琴责怪道:“小离鬼点子多,说是要回来听听我们的意见,顺便酝酿一个惊喜给你。” 游大山指着桌上的蛋糕,问道:“就这?” 游离笑着点点头。 “可是,我的生日明明还有一个月啊。”游大山一脸怪异。 林琴笃定道:“怎么可能!你就是腊月二十四祭灶节这天出生的。” 游大山喃喃道:“我只记得小时候过生日时,既有野菜饺子和蛇蛋吃,还有新衣服穿,却记不得具体的日期了,所以一直以为是正月过年期间过的生日呢。后来实在不能确定,就自己定了个元宵节。” 游明达长舒一口气,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林琴嗔骂道:“你这是瞎吗?大山眉眼已经长开了,你让小离说说,跟我多像?” 游离附和说“很像”。 游明达不服气道:“明明是像我更多一些,不信你看。” 言毕,不由分说,直接走到游大山旁边,让游离再仔细看看。 游离无奈道:“大山哥七分像娘,三分像爹。” 游明达顿时不干了,正要争辩,不想游离又及时补道:“性格却是爹的性格,若是在山里长大,肯定会是个比爹还出色的猎手。” 游明达笑得老眼眯成一条缝。 林琴笑骂道:“偏偏那对小眼睛像你。孩子你别生气,娘就是见不得你爹那得意样儿,你长得比他周正多了。” 游大山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干脆笑着不说话。 就在这一家人笑闹时,房外传来刘在的咳嗽声: “咳咳,师弟呀,再不吃,你那生日蛋糕就要凉透了。” 片刻后,众人美滋滋地分食着蛋糕,都觉得口感独特,味道好吃,纷纷夸赞林琴手艺好。 林琴笑道:“我哪里会做这种稀罕玩意儿?都是小离教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鬼点子。” 游离放下手中的碟子,笑道:“口感还有待提升,第一次做,火候还掌握得不够好。” 这时,游大山突然问道:“所以,刚才你跟刘师哥的争吵,也是演戏给我看的?” 刘在口中塞满蛋糕,含糊不清道: “那倒不完全是。你既然是小离的直系亲属,按例可以修习本门的基础心法,但拜师入门一事,还是得等到师父出关才行。” 晚饭过后,游大山被老两口拉进中院的住房中,谈天说地去了。游离则按照师兄的吩咐,换上正式的道袍,跟着来到祖师堂。 “祖师堂内,除了祖师爷的挂像和供案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这样也好,届时用我炼制的一件形似屏风的法器,将祖师堂分隔为前后两殿。前殿供奉三清天尊,后殿供奉祖师爷玄元救苦天尊,至于两侧的历代先祖塑像,由于事出仓促,我暂时只来得及请仙匠打造出心抟师祖和心相师叔祖的,其余的等以后再慢慢补齐吧。” 刘在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游离将供案挪到旁边。然后走到堂屋中央,放出一块巨大的屏风,将整间大堂隔成前后两部分。 游离提醒道:“不选个良辰吉日再请出三清天尊的塑像?” 刘在道:“今天日子就挺好。” 游离不再说话。刘在大手一挥,屏风前登时现出三尊高达两丈的泥塑金身像。居中的元始天尊头罩神光,手执红色丹丸;其左侧为手持玉如意的灵宝天尊,右侧为手执羽扇的道德天尊。 金身塑像一出,原本空荡荡的大殿内,立即变得庄严肃穆。游离仰面望着三座巨大的神像,顿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将供案摆到三清坐像之前,师兄弟二人一起焚香敬拜毕,然后来到屏风后的后殿。 后殿空空如也,就连香案也无。刘在却早有准备,从佩囊中召出一张厚重的紫檀长桌,一看就价值不菲。 仿佛为了解开游离的心头之惑一般,刘在适时解释道:“特地请班门的巧匠打造的,不便宜,一千贯呢。” 随后,师兄弟二人一起将紫檀桌搬到墙壁之前,陆续摆出庚金烛台、供果等物,仅一会儿,一个崭新的供案就展现在眼前。 游离指着香案后墙壁上的那幅《玄元救苦天尊鼓盆而歌图》,轻声问道: “祖师爷这挂像要取下么?” 刘在想了想,摇头道: “暂时不用取。三清天尊虽然是本方天地间的极道至尊,我道门中人皆可供之,但救苦天尊不一样,毕竟是咱们玄真门的祖师爷,你我非掌门,请立祖师爷和师祖、师叔祖塑像一事,事关本门传承,须得师父亲手为之,咱们可没资格僭越。” 游离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然后对着祖师爷挂像三叩首,诚心悔过。 待点燃香烛,礼敬祖师爷后,二人一起走出祖师堂。 刘在在殿廊下站定,抬头看着阴翳的夜空,一言不发。 游离在后关好祖师堂大门,走到一旁,安静站着。他知道,师兄回山,肯定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片刻后,刘在平静道: “你这一年修为进境有些过快了,虽然现在也知道努力压制境界,但虚浮之势已起,等到晋阶筑基中期后,需要花时间好好稳固一下根基,不然若放任不管,是会影响大道前程的。” 游离点头应下,然后将近期闭关修炼的情形一一道来,重点将那龙尾的神异说了。 说完,轻轻一拍腰际,那根藏在道袍内的金玉腰带便不情不愿地飞射而出。 刘在凝目细查,却未看出什么异常。沉吟良久,才说道: “这根龙尾,原本供奉在京城道录院内的三皇殿中,据说有镇守大随龙脉之效。” 游离疑惑道:“珂玉师伯说,这是大随太祖皇帝赠予他们占验一脉的。如此能聚敛镇守一国气运的重宝,太祖皇帝怎么会送出去呢?” 刘在淡淡道:“这有奇怪的,占验一脉其实分为两支,珂玉师伯这一支还有一个别称——扶龙派。” 扶龙派?游离瞬间了然。 道门占验一脉,主修个人命理和天地谶纬两大高深道术,而后者尤其擅长瞻望天地气运流转、筹算天下大势,因而极受历代世俗朝廷的皇室礼遇,与“六家”之一的阴阳家皆是声名在外的“扶龙派”。 想到这里,游离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范柯既然是扶龙派出身,像龙尾这样的能够凝聚气运的祥瑞之物,对其门派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然而,那天范柯却没有强行收回龙尾,只说让他有朝一日前去京城,并尽量在京畿一带活动即可。 对方的诚意不可谓不足了,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人身自由就不免要受到极大的限制,这对游离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 若生而不得自由,还修个锤子的道? 这一刻,游离第一次产生了放弃龙尾的想法。宝贝虽好,也得有这个福气消受不是? 然而,就在他甫一生出这个念头,那龙尾却瞬间就感应到了,再度变成金玉腰带,紧紧缠在了游离的带脉附近。 刘在眉头一挑,说道:“看来这宝贝已经认主了啊。你小子运道还真是好。” 游离苦着脸道:“师兄,你再说我就真要哭出来了。” 刘在淡定道:“等珂玉师伯来了再说吧,要我说,干脆就像民间过继子嗣一样,干脆把你送给他当徒弟算了。” 游离无奈道:“师兄!今天可是灶王爷重回天庭的日子,你确定要在祖师堂前争吵?就不怕这位耳报神,把咱们的争执一并捎回,上达天听?这样一来,祖师爷可就要知道他门下不和了。” 刘在沉默片刻,突然叹道: “听师父说,祖师爷已经数百年没有神将本门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赌怡情 听到师兄的话后,游离突然想到了鸾鸣山一役。当时他躺在雪地上,以神识“观望”了方立德与上清宗南木道人的那场金丹大战。 在方立德使出九元同一剑术后,南木道人则是使用了一道符箓,请下了一位神将。 他修为低弱,加上对于天下各派的情况了解有限,彼时并不知道南木道人所召请的是哪位神将。直到事后在望京酒楼休养时,他曾特地请方立德复盘过那一战,才得知南木道人所召请的神将,正是上清宗的立派祖师紫虚元君。 此时,当游离听到师兄黯然说到自家玄真门的祖师爷,已经数百年没有神降了,心里不免生出一股失落之感。 原来在这个世界,不光有别人家的孩子,还有别人家的祖师爷。 二人静默良久,末了,刘在拍拍游离的肩膀,笑道: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你要坚信,咱们那位能化形十方界的祖师爷,肯定在时刻注视着我们这些徒子徒孙的。” 游离重重点头。 “至于大山的修炼一事,反正我这次回山,会待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你就专心修炼,争取在仙盟大会召开之前,在打牢根基的基础之上,晋升到筑基中期。” “听说仙盟大会最迟会在初夏召开,师兄,你为什么要我在这之前晋阶?” “仙盟虽然名义上管理着修行界,实际上仍是较为松散的组织,毕竟大家都认同修士一切以修行为主,大都不耐烦俗务缠身。所以,除了每三十年更换一次盟主人选的大会是定期召开外,其他时候只在遭逢重大事件时,才会临时召集天下各派莅临协商。 “不过,由于天下门派众多,人心各异,很多门派不关心俗务,往往会推脱不参加。于是,为了增强号召力,仙盟便想出了一招:在大会上举办仙盟大比,通过公平的比赛,并根据结果为天下英雄进行排名。” 游离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情况,“所以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参加这次仙盟大比?” 刘在点点头,“当然!咱们‘真玄派’要想在安西路站稳脚跟,就必须对外展示一下实力。试问,还有比仙盟大会更好的机会吗?” 游离想起一事,问道:“那么,《青黄榜》的排名依据就是这么来的么?” 刘在摇头笑道: “不全是,其实《青黄榜》的发行要远远早于仙盟大比。不过两相比较的话,这两者都有各自的优缺点。《青黄榜》品评的对象面对整个修行界,更为全面,而仙盟大比则只针对加入仙盟的八百多家宗门,就这样还有很多门派并不一定会参与大比,这就会导致大比的涵盖面不够广。” 游离若有所思道:“话虽如此,但是仙盟大比的优点也很突出啊。毕竟,《青黄榜》的排名是人为比较出来的,既受遴选之人的主观判断影响,而且很多排名都有点‘闭门造车’的意思,肯定没有实打实的比赛来得让人信服。” 刘在赞赏道:“你能想到的,那些老家伙们当然也能想到。所以从上一次仙盟大比开始,两家就已经合作了。如此一来,《青黄榜》的权威性就几乎没什么人再去质疑了。” “我很好奇,《青黄榜》的编撰团队究竟是谁?竟然对修行界这么了解?各家大宗门不忌惮吗?”游离问道。 “《青黄榜》的编辑团队明面上对外宣布的是小说家,其实背后主要还有朝廷和六家顶尖宗门的某几家。不然,他们也不敢这么公然地暴露各家门派的战力。至于其背后具体是哪几家势力,我也不知道。” “仙盟大比的比赛规则是怎样的?” “由于仙盟的门派众多,便依据各家门派的等级,限定了各派的参赛名额。具体是:三等门派每家一人,二等门派二人,一等门派三人,超一流宗门四至六人不等。” 话音刚落,刘在又补充道:“尽管如此,据说那些超级大宗门并不会真的用掉全部名额,毕竟大家同是仙盟同道,还是要照顾一下小门小派的情绪的。” 游离抓住了重点:“据说?” 刘在轻咳一声: “咱们玄真门隐忍了几十年,直到今年才正式以‘真玄派’的名义加入了仙盟,师兄没参加过仙盟大比,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很奇怪吗?” 游离连连摇头,“没毛病!” 旋即又问:“赛制如何?” “既有单对单的斗法,也有三人、六人、九人的团队对决,分为筑基期、凝丹期和金丹期三大组。因为参赛门派众多,所以采用的是简单直接的淘汰赛制。当然了,具体的细则还是要根据参赛的人数来细化。” 游离一摊手,遗憾道:“相较于个人赛,我其实更喜欢团队比赛一些。可惜咱们人数太少了,只能参加单对单的个人赛了。” 刘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得好像咱们人多了,就都能参加似的。” 游离一惊,想想也是,连忙问道:“那咱们现在算是几等门派?” 刘在摩挲着下巴,说道:“好歹有俩金丹了,怎么也该位列二等吧?” 游离震惊道:“师兄你居然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去年我还没晋阶金丹期呢,师父他老人家肯定是按一个金丹上报的。这样一来,人丁稀少的真玄派,哪怕有一个金丹老祖坐镇,势力范围也显然没办法覆盖一州之地,撑死了也只会被仙盟和朝廷认定为二等垫底的级别。” “那就是两个名额。”游离抬头看着师兄,笑了,“要不比比?” “比什么比!不知道师父不喜欢赌博的吗?” “小赌怡情嘛。还是说,师兄没信心能赢?” “臭小子,少用激将法。” “那就是不敢赌咯?” “没什么敢不敢,是不想赌。” “可我听大山哥说,我离开安西城后,你可是去了两次地下赌坊。” “那是查案去了。” “查到赌桌上去了?” “咳咳,你小子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赌什么?” “嘿嘿,就赌谁获得的名次更高。输的那个,以后全权负责整理藏经阁内的典籍,劈柴担水一肩挑。” 刘在眉头一挑,本想说金丹期的斗法难度可比你筑基期的大多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当师兄的,若是拿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战绩出来,还真有些压不住这个有些没大没小的小子。而且,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这小子没安好心,无非是想替自己爹娘省点体力活,孝心可嘉,值得鼓励。于是,便点头应下:“你若赢了,在赌注的基础上,师兄再送你一件好东西。” “什么东西?”游离期待道。 “暂时保密。” 二人边说着,边挪步走进中院的炼丹房,最后在玄玉八卦炉前的蒲团上面对面盘腿而坐。 “最近可有什么修行上的难题要问?师父不在,我可以代为解惑。” 游离一听,连忙再次召出金玉腰带,问道: “带脉是它帮我贯通的,现在每日以真炁修复带脉四窍,发现窍壁和带脉的恢复速度极慢,这是何故?” 刘在一把将游离摄到面前,将一缕真炁缓缓注入他的丹田炁海,然后沿着督任二脉游走了一个小周天,等再次回到丹田炁海后,又进入带脉中巡视了一圈。良久,才作出判断道: “根据你的描述,这龙尾曾经吸收了萧鹏的大量法力,然而转入你体内,预先撑开了你的诸多经脉。依我看,这厮当时就一惊在为贯通你的带脉作铺垫了,因为按照你各路经脉窍穴的情况看,都不如带脉四窍所受的影响大。也即是说,它当时有意识地将更多的法力灌注到带脉四窍之中了。” 言毕,刘在便尝试着触碰那悬浮在半空的金玉腰带。 游离担心这厮不分敌我,刚要出言提醒,不想那金玉腰带竟是主动贴了上去。 刘在也愣了一下,发现那厮没有吸取自己的法力,这才放心大胆地取到眼前详观。 只是,看了半晌都没有看出什么。刘在眉头微皱,正要递还给游离,不想那金玉腰带似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竟是主动变回本体的龙尾状态。 此时的龙尾,不知何时已从青黑色渐变为淡淡的土黄色,只剩最尾端还保留着原本的色泽。而上面新长出的肉芽,则泛着淡淡的金光。 “本体不是青黑色?”刘在显得很诧异,“看这样子,难道是黄蛟?” “黄蛟?那是什么等级的异兽?”游离好奇问道。 “这个世界的龙类异兽可是很罕见的。站在异兽血脉顶端的真龙之属就不提了,哪怕是血脉等级更低的螭、虬、蛟之属,都是千百年难遇的高阶异兽了。至于黄蛟,据说是真龙以下最具气运神通的瑞兽。” 刘在的双眼越说越异彩连连,由衷叹道: “以前我常常在私底下抱怨,觉得师父他老人家太过好心肠,在世间游历时,无偿医治穷苦人家也就算了,还老喜欢传授一些导引养生之术给有缘人,收了一堆有实无名的不记名弟子。如今看来,他老人家才是高瞻远瞩啊——就他这广撒网的手法,还真不失为一个堪称高明的笨方法。你看,这不就捞着一个大气运傍身的气运之子了吗?” 一番话听得游离直翻白眼,忍不住争辩道: “师兄,我可是入室弟子,对着祖师爷挂像行过九叩正礼的!师父可是说过了,他很期待我能成为关门弟子的。” “唉,当大师兄就这点不好。关门弟子这事儿,注定无份咯。” 刘在夸张地叹口气,指着龙尾道: “有了它,你根骨疏松、密度不足所带来的窍穴淤塞、经脉不畅等问题,会得到持续改善的。等到一身气运积攒到一定程度,身体出现脱胎换骨的变化将是大概率的事儿。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吧?” 游离闻言,眉开眼笑道:“知道!等后天珂玉师伯来时,一定要吃好喝好伺候好他老人家,争取他同意把这根龙尾借我修炼一段时间!” 原本期待着“我会好好修炼”之类的励志话语的刘在,禁不住以手扶额,一脸无语。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天下的仙盟 腊月三十,除夕夜。 指玄观再次过了一个热闹的年节。 这一次,不但师兄刘在和兄长游大山归山,还邀请到道录院的高真珂玉大法师、净灵宗长老道诚真人。 游离本来还邀请了翟弼清一家和方怀远,奈何翟、方二人重伤未愈,还需要再躺两三个月,便只能遗憾作罢。 这日,指玄观扫榻以待,总算在临近中午时等来了联袂而至的两位道门高修,后面还跟着个四处张望的许不逊。 众人一阵寒暄,进得山门后,不由在前院的三棵杏树下站定。 道诚腆着宽大道氅都遮不住的肚子,抬头看着花开鼎盛的杏树,赞叹道: “贵师好手段!若贫道没看错,这三株杏树应该已经诞生些许灵智了吧?” 刘在笑道:“前辈目光如炬。” 珂玉抚须道:“璇玉这些年在阵法一道上,功力见长啊。这护观大阵很有嚼头,就算你我二人合力围攻,没有一炷香的工夫,也攻不破吧?” 道诚点点头,赞同道:“的确如此。这指玄观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是这大阵就能看出底蕴了。贫道很好奇,为何贵派还会选择这灵气并不充沛的蛮荒僻壤建立山门?” 刘在道:“老实说,这个决定家师作的很突然,晚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珂玉知道璇玉子正在闭关,便说道:“璇玉做事一向有章法,想来必有他的考量,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说着,一行人接连观看了讲经殿、炼丹房,最后在祖师堂中拈香敬拜三清和玄元救苦天尊。 出得祖师堂,众人回到前院杏树下的石桌落座。 道诚真人时不时抬头看几眼云蒸霞蔚的杏花,由衷道:“观外冰天雪地,观内花开不落,四季如春,当真仙气飘飘。” 刘在谦虚道:“小门小派,可比不得贵宗这样的大宗门。贵派可是独据西岳一众山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仙家气象。” 珂玉打趣道:“你俩就别再互相吹捧了,老夫快听出鸡皮疙瘩了。” 道诚笑眯眯道:“大法师见笑了。你知道的,我师妹可是最喜欢杏花了。” 刘在道:“前辈若是喜欢,就摘些带走便是。若是实在喜欢得紧,等到开春冰雪消融,干脆到东边杏林里挑一株长势顶好的幼苗,带回去便是。踇隅山虽然环境恶劣,但土质却极好,这些杏树都有诞生灵智的禀赋。” 道诚肉脸绽放开来,“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自佩囊中取出一方玉匣,打开后,露出一叠符箓。 “这次冒昧登门,临时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索性就送些本宗的符箓。都是贫道现画的,已经去除了我的专属神炁印记,你们都可以用。” 刘在借过玉匣,称谢道:“前辈有心了。” 然后同样取出一函玉匣,交给乖坐一旁的许不逊,笑道: “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没什么可送的。恰巧我真玄派也粗通符道,这沓八品符箓,是我年轻时常画常用的,希望对你的符道进益有所帮助。” 许不逊讶异地接过玉匣,顺势打开,发现里面堆放着厚厚一叠红色符箓,无不灵炁充沛、真意饱满,于是道了声谢,满心欢喜地收下。 刘在同样将玉匣交给游离,叮嘱道:“净灵宗是天下有名的符箓四派之一,在符箓一道上独辟蹊径,你俩既然关系好,以后就多多交流,相互砥砺。” 游离微笑点头,收下了玉匣。金丹中期修为的真人所画的符箓,必然手法高妙,直通大道,若是用心摹习一番,可定能有所启发。 道诚也对许不逊耳提面命道:“听到没?你小子符法天赋是有的,就是太吊儿郎当了,而且还染了赌瘾,以后多跟道心师弟交流符法心得,少去碰那些坏人心性的东西!” 许不逊“哦”了一声,乖乖应下。 “知道你小子坐不住了,滚下去自己去玩吧,我们大人说些正事!”道诚见他那不情不愿的惫懒样儿,笑骂道。 “好嘞!”许不逊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喊上游离,一溜烟跑开,开院门出院子,一气呵成。 刘在见状,忙吩咐道:“师弟,你也去吧。好好陪客人。” 游离起身对众人打个稽首,疾步追去。 在厨房内忙碌的林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到门边一看,见游离正要跑出院子,忙叫道: “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吃午饭了,莫跑太远,记得准时回来!” 言毕,也不待儿子回答,赶紧喊来负责烧水的游大山,吩咐道: “快,你也跟上去,别在这儿窝着了。看好他俩,别让他们野得太远了,记得多跟那许小道长打好关系。” 游大山会意,脱了父亲游明达的烧火旧衣,一个箭步出门,并轻轻带上院门,全力追了上去。 看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样,三位金丹期大能皆是会心一笑。 刘在问道:“前辈,这次安西路之行,拣选弟子一事可有收获?” 道诚回道:“不是贫道眼光高,实在是安西路经历战乱多年,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虽然战事已歇,但还是营养不良者居多,这对很多修道胚子的根骨资质影响很大啊,以至于安西路至今都还是修行界公认的盐碱地,一路七州之地,人口也有数百万,却依旧出不了几个好苗子。贫道转了一大圈,也没见到几个称心的,只有秦家的两个小家伙还勉强过得去。就这样,其中一个次根器,还是看在勇毅公的面上收的。” 珂玉笑道:“有就不错了,还抱怨什么?要知道,这里可是有好几家本土门派的。你净灵宗自己手脚慢,被别人抢了先,就这样还能收到秦家的两个小辈,已经是收获不小了。” 道诚没好气道:“秦家那个叫乐心的小家伙,倒是有‘坐中望上’的根器潜质,就算这样,不还是你们道录院挑剩下的?贫道这次前来,其实就是奔着柴家那个上根器来的,谁知道截胡之人就是你们扶龙派呢?” 珂玉哈哈大笑:“这点老夫倒是要夸我那师弟一句,他手脚够快,早早把那个混不吝给带去京城了。” 刘在却是听游离说起过,琨玉道人在参加完雾魔岭一役之后,就匆匆带着兽皮文书的拓本和一个叫柴荣的小家伙,回了京城述职。看来就是道诚口中的那个上根器了。 道诚吹胡子瞪眼道:“我说大法师,你能不能注意点高人形象?” 珂玉捋须抬眉,“咱们老友间难得闲聚,小辈们又都打发走了,端着做什么?” 道诚猛喝一口清茶,叹道:“那就说正事。道德道友也不是外人,贫道就敞开了说说我净灵宗的困境了。” 刘在心中一动,微微颔首,示意他尽管说。 道诚顿了顿,说道:“世人都说,我净灵宗是天下间最有可能成为第七家顶尖宗门的,殊不知,这种捧杀之词反而造成了敝宗的困境。 “你们仔细想想,天底下还有比敝宗的外部环境更恶劣的大宗门吗?西南有天下第一大派昆仑山,东北则是正一天师道祖庭龙虎山,东有太清宫虎视眈眈,东南又有丹峰坐镇,就连西北方向都有那除了名的骨头硬的万灵山形道流联盟……你们说说,就这样强敌环伺的修道环境,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家吗?” 刘在闻言,心中直想吐槽,我只听出了你满满的得意,倒是没听出多少真正的忧思。毕竟,净灵宗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且还能持续崛起,本身就是宗门实力最好的彰显。 珂玉道:“说重点。” 道诚笑呵呵道:“贫道就喜欢大法师这爽快劲儿,比那梁氏兄弟好多了。本次仙盟大会,你先给我透透底,仙盟是不是真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扩张?” 珂玉白眉一挑,毫不意外道:“你们一个个儿的,消息倒是都灵通得很。” 刘在闻言,连忙竖起耳朵。 珂玉顺手布下一个只笼罩着三个人的隔音禁制,轻声道: “这次仙盟大会的确不比以往,因为有个核心议题需要拿到桌面上,请各大派举手表决。你们也都知道,隔壁大桓国实行的是‘因俗而治’的‘一国两制’之策,具体便是以国境中段的太华山、太阴河一线为界,划为东西两半,西部的广大疆域属本国贵族的大、小桓族保留地,东部则以萧族为主的其他小族聚居,形成了东西两院并行的治理体系。 “其中的东面官,负责治理以萧族为主的各族的州县、租赋、军马之事。这次的两国和谈,也是以东院宰相连青为主、西院大王主事官萧远界为辅。不过,以大桓人从不信任萧人的一贯作风,实际肯定还是萧远界做主。” 听到这里,道诚颇有些不耐烦道:“大法师,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啊。” 珂玉端起茶杯,悠然呷口茶,不疾不徐道:“急什么?关于萧远界此人,你们就没什么了解吗?” 道诚是方外之人,对大随世俗朝廷的人事所知都有限,更何况被他视为蛮夷的大桓了。而刘在则因为在武德司当过差的缘故,反而知之甚详。 “据晚辈所知,萧远界乃是大桓萧皇后一族,是大桓皇亲外戚中极少见的萧姓。这一支萧姓,除了姓氏以外,其实与原来的萧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才会跻身等级森严的大桓国贵族行列,被划为小桓族。 “据说此人是个奇人,虽然贵为皇亲贵胄,却对萨乌教没什么好感。不仅不肯入教,反而只身前往国境东南边缘地带的虎啸山,入山修道十余年。后不知因何故又下山返京,直接参军投身行伍,从基层的百夫长做起,一路升迁到西院大王担任主事官。” 道诚终于听出了珂玉话里的意思,忙问:“那这萧远界在哪家门派修的道?” 刘在缓缓道:“牧灵山庄。” 听到这里,道诚抑制不住脸上的惊异,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大法师,难道这次仙盟的拉拢对象是他们?” 珂玉同样露出一丝苦笑:“大势汹汹啊。” 道诚脸色愈发难看,忙道:“牧灵山庄可是大桓境内仙家各派的执牛耳者,是唯一能与萨乌教抗衡的仙家大宗,怎的会同意加入仙盟?仙盟不应该是咱大随的仙盟吗?” 珂玉平静道:“明年过后,就是天下的仙盟了。这下你能理解,为何萨乌教最近频频在安西州生事了吧?” 刘在暗道:“难怪!看来,官家已经和仙盟高层达成一致,全力拉拢牧灵山庄,应对日益坐大的萨乌教了。” 可如此一来,两国和谈还怎么谈?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局势将变 珂玉严肃道:“天下局势将变,望二位早作准备。” 道诚忙问:“就算牧灵山庄要加入仙盟,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吧?不过就当它能进来,那到时该给它一个怎么样的定位?” 事实上,这才是道诚最关心的问题。净灵宗是公认的最有希望升格为下一家顶尖宗门的存在,一旦半路杀出一个无论是宗门实力还是整体势力,都与净灵宗相当的牧灵山庄,其升格之路就无疑会受到重大影响。 更何况,道诚先前所说的宗门外部形势,也是句句属实的客观情况。 随着丹泽帝国的版图持续向西扩张,原本属于一国西疆的西岳地界,突然就变成了整个帝国的中心地带,净灵宗几乎被各大门派前后左右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算来算去,也只剩下往南北两个方向拓展,才能保证宗门地位更进一步。然而,往北是荒凉的荒漠冰原,绝非修道美地,那么就只剩下向南拓展一条路可走。 净灵宗要想往南部的古蜀地发展,就得与西南的昆仑山和东南的丹峰打好招呼。事实上,这些年来,前期的交流工作已由他和掌门师兄分别做完了。在一番讨价还价后,两家相对而言较为超然的顶尖宗门,最终也都点头同意。 于是,在这次仙盟大会上,净灵宗本想趁机提出并通过自己的计划,以完成宗门进一步发展的夙愿。不说十拿九稳,成功的几率也有五成左右,真心不低了。 可万万没想到,仙盟高层居然已经达成了默契,要公议牧灵山庄的加入了!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就是宗门实力不够的悲哀了,那么强盛如净灵宗,居然没有收到一丁点相关的消息。一想到自己和师兄多年来的努力即将付诸东流,一时间,道诚怔怔无言。 珂玉见状,半是宽慰,半是解释道: “你也别多想。此事就连朝廷和六家顶尖宗门,也都是今年初才陆续得知的。主要是牧灵山庄拿出了相当的诚意,不仅要自己加入,还带上了平凉派、西海岛等数家大桓本土的宗门。 “这些门派的加入,会给修行界的势力分布带来巨大的影响。仙盟势力大增不说,关键是像水母石、火云铜、七彩珊等只有大桓境内才出产的各类炼器、炼丹材料,以前两国要么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打得不可开交,导致商路阻绝,无法互通有无。如今有了破冰结盟的机会,对整个修行界都是重大的利好。” 道诚说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我只关心仙盟怎么评定牧灵山庄的门派等级?” 珂玉笑道:“这也是老夫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地方。届时,我道录院肯定坚决反对牧灵山庄一步登天,直接以顶尖宗门的身份入驻仙盟。” 道诚起身对二人抱拳道:“我先代掌门师兄和净灵宗上下近千同门,谢过二位。” 珂玉连连摆手,刘在同样起身抱拳道: “不敢。可是前辈,敝派只是个二等小派,只怕还没资格参与到这种层面的议事吧?” “这还真不是。”珂玉解释道,“由于牧灵山庄等派都在大桓境内,与你们安西路各家门派是近邻,一旦让他们加入仙盟,你们将是首当其冲,所以这次大会会破例让安西路各派参与。条件只有一个,与会代表必须是金丹期修士。你们真玄派自然是有资格参加的。” “原来是这样。”刘在恍然大悟。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就有劳二位了!”道诚闻言,简直高兴坏了。毕竟在座三人加起来就有三票了。 珂玉喝完杯中茶,提醒道:“明日在勇毅公的神阶升格庆典上,你正好可以活动一番。” 道诚点头道:“正有此意。” —————————— 午时一到,众人团聚在讲经殿偏厅,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午饭。 年夜饭本该是晚饭,只是道诚听到那个重大消息后,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急着要下山,想趁着晚间各派云集安化镇的时机,早点活动起来。 于是,刘在只能跟游明达夫妇打声招呼,临时加了几个菜,将午餐当年夜饭整治了。虽然不如预期的丰盛,一桌人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其后,道诚匆匆下山而去。勇毅公的这次庆典,搞得颇为隆重,圣山县道会司、安西州道正司、上清宗南木道人、崳山派阳玄道人、苍穹派苍穹道人、金澜宗金澜道人、安西城武阳真人夫妇等本土和外地宗门的高道,都会莅临庆贺,正是他活动的最佳时机。 不过他此行的第一个目标,却不是上述众人中的某一个,而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门高真。 道诚此行结果如何,暂时按下不表,只说那许不逊因为年纪小,非但帮不上师叔的忙,还极有可能添乱,便被道诚留在了山上。 饭毕,游离自觉地闭关去了。他在席间见自家师兄心事重重的样子,愈发觉得亚历山大,只能在年关时苦逼地加紧修炼。 许不逊则带着跟自己同岁的游大山,一起去后山找冰纹蟒玩去了。 刘在则陪着珂玉,在指玄观东侧的杏林里散步消食。 时值料峭寒冬,观外的这片杏树林早已花落叶归根,枯枝上压满了霜雪。 珂玉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轻轻一跺脚,笑道:“现在没有外人,咱们伯侄俩正好说说自家话。” 刘在抱拳道:“谨聆师伯教诲。” 珂玉微微一笑,道氅鼓荡,长须飘散,气势猛然外放,随之而出的,便是一道迅疾一场的雷弧。 刘在毫不慌乱,手掐三清指诀,胸前突现一道金光熠熠的符箓,临空化作一面巨大的铜镜。 雷弧撞击在铜镜上,登时被反弹得偏离了方向,斜射向数丈外的雪地上,激起雪花无数,随即飘来濡湿的草木被灼烧的闷糊味。 珂玉一击未得手,便收手而立。 刘在不放心,转头看向雷击处。 珂玉没好气道:“知道你师父宝贝这片杏林,师伯出手有分寸。” 刘在挠挠头,嘿嘿一笑。 “反应比以前快多了,应对也挑不出毛病,完全不像是刚晋阶金丹期的样子。璇玉把你调教得很好啊。” “多谢师伯夸奖。” “看样子,这次仙盟大比上你很有机会进金丹组的八强,好好努力吧。你也是快半百的人了,多余的话也不用师伯再啰嗦。话又说回来,四十四岁的金丹,漫说当今天下,就是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由此可见,你是有望飞升大道的,行事再稳当一些就更好了。” 刘在叉手道:“多谢师伯提点。” 珂玉摆摆手,继续向前道:“至于你说的隐忧,师伯观察到现在,暂时还未发现异常。晚上趁那孩子睡下,再试试吧。” “多谢师伯。” “行了,今天你已道了很多次谢,师伯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我跟你师父是多年老友了,没必要这么生分。” “是。” “再说小道心,那孩子是有大气运在身的。你师父就这么把他扔下,自己闭关去了,虽说是事出有因,但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些,这不是耽误人吗!” “我会好好指点他的。” “你也不必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看我。”珂玉没好气道,“师伯虽然求才若渴,但还不至于像某些人一样,去惦记别人锅里的肉!” 刘在闻言,无奈道:“师伯,那是您跟师父的那些老黄历。冤有头债有主,师侄是冤枉的呀。” “好了,好了。”珂玉笑骂道,“老夫算是发现了,论起鸡贼来,你们师徒二人,连上那小道心,是个顶个的天赋异禀,这都是什么门风!” 刘在嘻嘻笑道:“这么说来,师伯是答应借出那根龙尾了?” “是暂借!”珂玉加重音量道,“我跟师尊请示过了,他已经同意出借二十年。我听他老人家的意思,你师父似乎曾和我们道录院的那位掌院大人进行过一次私下密谈,达成了某种默契。既然如此,那咱们占验一脉也就穷大方一回,借出这根龙尾。不过有个条件,将来道心晋阶凝丹期后,要入我占验一脉修行一段时间——放心,只是修行,不记名的那种。” “多谢师伯!”刘在喜道。 “别急。老夫还有个私人要求!等你师父出关了,你就跟他说,别忘记了当初跟老夫的约定,若事有不成,老夫有的是办法拿捏他!” “嘿嘿,师伯放心,一定把话带到!” —————————— 靖室内,游离趺坐入定,正专心致志修炼。 这一过程中,他的心神沉浸在炁海内景中,凝神静气,吐故纳新,提摄精元入炁海。随后,又以一半意念牵引真炁下督脉,过泥丸宫,走任脉、带脉。环游一圈后,最终化为晶莹剔透的真炁玉液,融入下丹田炁海之中。 与此同时,另一半意念又持续炼化补炁丸的药力,持续补充着“亏空”的炁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游离渐渐进入深度冥想状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到将这枚补炁丸的药力炼化了一小半时,他才蓦然醒转。 内视一番,游离发现,自己丹田之内的那片一直处于干涸装填的“湖泊”,水位已经过半,真炁储量超过二十铢。这个真炁量,已经足够他一次性使用上百张九品符箓。 那么,八品符箓呢? 游离有心测试一番,便取出一道八品土牢符,往里面注满真炁。经仔细测算发现,一道八品符箓所耗费的真炁量,大致相当于一道九品符箓的五倍。也即是说,如今他体内的真炁储量,只能支持他连续使用二十余道八品符箓。 老实说,这样的真炁量实在太少了,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进行一场高水准的斗法。哪怕是将炁海“湖泊”的水位完全补满,最多也只能使用四十道八品符箓。 在同境之中,这个真炁储量算是比较可观了。但游离可是被凝丹期修士的法力贯通经脉的,曾深切感受过那种真炁汹涌如大江大河的感觉,是筑基期修士无法比拟的。 “无意间看到了更高层次的风景,快速提升修为的心情反而更加迫切了。好高骛远可要不得啊。” 游离暗叹一声,起床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腿脚,这才发现肚腹空空如也。 “这是闭关多久了?”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开门出屋,来到前院。 此时的指玄观内,一片清寂。游离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便走进厨房,翻出几块烙饼,就着果酱果腹。 正吃着,他心中一动,疾步走到院中。抬头一看,却见青枭发出一声长啸,自后山滑翔而至,在他身前落定。 “主人,你可算出关了。快去趟后山,冰纹蟒那家伙出事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八章 地下洞穴 游离一把将剩下的烙饼塞入口中,二话不说,一步跨上青枭后背,迅速升空,飞向后山。 途中询问详情,青枭回道: “主人你闭关这些时日,那净灵宗的小道士和大山哥经常来后山玩耍,一来二去,就跟我俩混熟了。那小道士鬼点子多,撺掇大山哥骑上冰纹蟒,往东边的高崖下面滑行,结果引发了雪崩。冰纹蟒为了护住大山哥,自己掉下几十丈下的高崖,被埋在冰雪中了。” 游离关切道:“大山哥没事吧?” 青枭道:“他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有些轻微的擦伤和冻伤。” 游离皱眉道:“冰纹蟒呢?按说它五行亲水,本命神通又是冰属性的,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我刚刚在事故现场盘旋了一会儿,也尝试着呼喊它,但是没得到回应。”青枭担忧道。 它与冰纹蟒虽然一开始不对付,但终究是一起在雾魔岭修炼多年的“同乡”,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游离轻拍它的后脑勺,宽慰道:“不用担心,先带我过去看看。” 一人一枭很快来到踇隅山后山的高崖处,游大山正平躺在温泉边,许不逊正在给他疗伤。 见游离来了,许不逊一脸歉意道:“对不住啊,这次玩过头了。你哥有点高烧,我刚给他服下生气丸,过两天就能好了。” 游离点点头,没有答话,上前看了一下,见游大山果然如许不逊所说,只是伤口有些轻微感染,加上风雪天受寒,在发着高烧。 他脱下师兄刘在送给自己的鹙氅,由许不逊架着,套在了游大山身上。随后嘱咐道: “你先带着我哥回观里,我下去看看。” 许不逊道:“要不我去吧。刚刚我担心你哥的伤势,没敢离开。这事因我而起,还是我来吧。” 游离拍拍他肩膀,笑道:“这里是你熟还是我熟?快去吧,也不知道我师兄和爹娘去哪儿了,你回去正好帮忙看家。” 许不逊坚持了一番,见没能说动他,只能满腔愧疚地背起游大山。 “让青枭捎你们一程,雪天路滑。”游离叮嘱道。 “不用,我有御空符,你们当心点。” 许不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打定主意后,便不再拖泥带水,很干脆地召出一道红灿灿的八品御空符,临空一打,被化作一艘小型飞舟,悬停在面前。 一步跃进御空符舟,许不逊抱拳,歉然一笑,然后驾舟升空而去。 游离目送符舟越过山顶后,这才一步跃下山崖,落在早已等在下方的青枭背上。 青枭展翅向下滑翔,速度并不快,为的是让游离看清山崖的情形。 这处直上直下的山崖,由于位处背风坡,受到西北风的影响较小,因而巉岩罅隙中长满了苍劲虬结的松树,此时却被雪崩摧折了大部分。 不仅如此,很多外突的崖石也都被连带着压塌了,露出了山体的内部纹理。 此时,游离便吩咐青枭悬停在崖壁上的一处新产生的凹坑边。他一步跃上去,攀附在一棵断折的树根上,仔细察看了看坑内的山体情况,却意外发现了一点异常。 表面看来,这片高达五六十丈的悬崖绝壁,覆盖的全是花岗岩,可这被雪崩造成的凹坑不过才一丈多深,内部的岩体却没那么坚硬了,且石色莹润泛黄,甚至有些玉石的光泽。再看横断面,越往里则黄色越淡。 若是一般人见到此情形,往往会不经意间就一带而过。但这时的游离,却开启了青蚨眼。 事实上,许不逊一离开后,他就已经开启了这门玉笔带来的神通了。原本是想着通过青蚨眼能够窥视财运流转的能力,来帮着搜寻冰纹蟒的下落,谁知在下落过程中,无疑见到了这处凹坑的异常。 简单说来,这处凹坑落在青蚨眼里,颜色呈现为淡淡的金色,与周边或浓或淡的黑色截然不同。 根据这段时间以来的测试,游离逐渐掌握了青蚨眼的神通。 青蚨眼中的世界,以黑色为底色,但凡有东西呈现出金色,便意味着此物有财气萦绕,算得上是值钱的宝物了。 除此之外,他唯一能看得出的颜色就是粉色,所以才看出了刘巧巧身中桃花煞。 根据游离的不完全推定,金色的深浅似乎代表了财物的价值,亮度则代表了该物能聚敛财气、财运的能力。 一言蔽之,即金色越深,表明此物本身的价值越高,反而之同理;越亮,则极有可能不只是财气萦绕,甚至聚敛了一定程度的财运。 不仅如此,能够聚敛财气甚至财运之物,要么是活生生的人,要么是各类罕见的宝物。 有鉴于此,游离初步推测,举凡能够聚敛财气、财运的,要么是翟墨青那样的气运傍身之人,要么是三足金蟾那样的兽物,应该都是有灵之物。至于对不对,他也一直有心在测试。 “淡淡的金色吗?看来这踇隅山果然很有来头啊。” 游离因为赶着去救冰纹蟒,暂时顾不上仔细琢磨,只能在心中记下此事,再次跳回青枭背上,向崖下急掠。 无移时,便来到堆满积雪和乱石的崖底。 “怎么样?感受到冰纹蟒的心神意念了吗?”青枭急问。 游离阖目凝神,以心神联系了冰纹蟒许久,仍未得到回应,只得摇摇头。 “那怎么办?”青枭有些急了。 “我神识覆盖范围有限,得下去才行。”游离说着,便指挥青枭在堆积如山的雪石边缘落地。 “主人小心点,这雪是虚的,当心踩空。” “放心,我有数。你继续升空,留意一下崖顶,前山极有可能还会来人。” 游离吩咐完,便贴着崖壁向上攀爬。在这过程中,他将神识释放到最大的四十余丈距离,只感应打斗积雪乱石之中的紊乱灵气,却没有生灵气息。 要说他心中不急,肯定是假的。冰纹蟒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但相较于欢脱活泼的青枭,简直是个安静听话的乖宝宝,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后山努力修炼。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毕竟是认他为主的,自然是有感情的。 想到这里,他干脆取出数道火球符,自上而下,硬生生炸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的小坑。 试了试坑洞的强度,确定不会轻易垮塌,他犹自不放心,又在下坑的过程中,在距离坑口半丈的地方贴了一道土墙符。若届时坑口垮塌,土墙符便会被激发,凝聚成一道厚实的土墙,保护下面的自己。 做完这些,他一面往下开洞,一面不知土墙符加固坑洞。由于渐渐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一直在暗暗数着自己的心跳,等默念到一千二百下时,意味着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此时,游离已经深入乱石堆下约七八丈。由于石碓被积雪覆盖,导致洞穴之中空气稀薄,渐渐有了缺氧的迹象。 好在游离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筑基中期,加上早就诞生了元神,因此已初步掌握了胎息之法,在短时间内还撑得住,便继续往下挖掘。 又过了片刻,他的神识中终于感应到了微弱的生命气息。 终于找到了!游离一阵振奋,手上的速度不由得加快起来。 再度深入数丈,就在他搬开地上的最后一块大石时,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洞口。 这个洞口目测只比冰纹蟒的腰身略粗,直径约一尺五寸余,洞内黑黢黢的,隐隐有阴风吹出。 游离贴近洞口,那风轻轻吹在脸上,略有寒意,但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舒适感。 至此,他基本确定冰纹蟒应该是在里面无疑了。只是在他的神识感应中,冰纹蟒那硕大的身躯,虽然生机未断,却是一动不动,对他的心神呼唤也没有回应,看来极有可能是被砸晕了。 游离没有冒然下去,而是顺手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石,轻轻丢了下去。 石块坠落了约两息时间,才传来“咚”的一声落水声,回荡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停歇。 “下方有水,那就好办了。” 刻不容缓,游离小心翼翼地将洞口扒开,直到能容纳他的腰身和肩膀时,这才在洞口贴了两道土墙符,朝下打出一道火球符,接着火光看清了洞下的大致轮廓后,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下去。 当他落进地下河中时,才发现水深仅及膝,幸好洞口不高,否则极有可能摔伤了。 暗自庆幸一番,游离立即取出一道路引符。 此符为九品符箓,是一种效果极佳的探路、破障类符箓,在这幽暗的地下空间,最是实用不过。 缓缓注入一缕真炁,黄色的符纸立即从符头开始燃烧,然而燃烧速度并不快,足够他前行两三里了。 感受了一下冰纹蟒的气息,游离跳上岸,沿着地下河往下游缓缓走去。 经过前面的一阵手忙脚乱后,此时的他才有心思“观察”这处地下洞穴。这里的空间相当开阔,时有微风拂过。每次风一来,游离总有一种涤心洗虑的舒适感。 这意味着什么? 游离不由得兴奋起来。因为这种舒爽感,是灵气充沛之地才有的。这就意味着,这处洞穴之内另有玄机!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松戒备,反而更加谨慎了。鬼知道前面是不是有什么大恐怖在等着自己? 而且,那微风吹来的方向,正是冰纹蟒的所在地。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八十九章 藤多还是符多 地下河的流速极缓,沥沥汩汩,似春雪消融的小溪一般。 游离行走在岸边,暗自奇怪。按说,这个所谓的“地下洞穴”,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在这片悬崖的底部再往下,只是相对平缓一些的高山丘陵地带。 也即是说,他现在其实正处在踇隅山的内部。 此时的山内洞穴,温度比外界反而要高了不少,以至于这条水流缓慢的小河都没有结冰。 要知道,就在悬崖上方的温泉地带,原本是有一条瀑布的,此时的瀑布却已经凝结成条条冰棱,倒挂在绝壁之上。 游离施法蒸干长袍和裤腿,走得是小心翼翼、谨慎异常。然而,越往前走,非但未有意想中的危险出现,反而地势越低,渐渐出现了成簇聚生的喜阴植物,诸如地衣、苔藓之类。 不仅如此,越往里走,空气中的灵气浓度越发密集,以至于游离越走精神越好,丝毫没有被紧绷的心神弄得疲惫不堪。 过了一刻时,游离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片高崖台地上,脚下四五丈的更低处,则是一片开阔地带。河水从脚边坠入下方,形成一道小型瀑布,发出轻快的哗啦声。 下方的地面虽然偶有嶙峋的怪石,总体还称得上是一片平地,目测有上百丈见方,在这幽暗的山体之内,堪称遗世独立的地下世界了。 山洞之内光线极差,游离虽然一直释放着神识,但神识更多地还是探查神识意念的波动,因此仅凭这一手段终究感知能力有限,于是又运炁于双目,这才略略看清下方的情形。 在平地的中央地带,隐约可见一块巨大的石台,石台上长有一棵巨树,在黑暗中依旧花开满枝。 “居然是有一棵杏树!”游离颇觉惊讶,不免联想到自家指玄观内外的那片杏林。 “师父曾经说过,他如今闭关的那个山洞,也是一个朋友开凿出来的。难不成这里也是?” 想到这里,游离便觉得自己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再看其他各处,可见瀑布落地后,在中央石台下方汇聚成潭。潭水幽深,足有十丈见方。潭中亦有植物生长,更有流萤翩飞其间,端的神奇。 可以说,这一处所在除了无日无月是一大遗憾外,总体而言,算得上是个世外桃源了。 在寻路下崖之前,游离又习惯性地开启青蚨眼。 说起来,这青蚨眼的能力虽然奇特,却也不是没有缺陷。最大的缺陷便是,与其他能力不太兼容,比如,他想要运炁于双目,以方便黑夜视物,就不得不先收起青蚨眼,委实有些麻烦。 青蚨眼一经开启,果然发现冰纹蟒就漂浮在水潭中。不过,它那硕大的身躯却被长势旺盛的植物掩藏在了叶子下方,以至于虽然游离的心神感应明明指向水潭,先前在真炁护眼的状态下,却没能及时发现对方。 既然发现了冰纹蟒的确切位置,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游离便大着胆子沿着数级不算台阶的石块,一路跳跃而下。 此时,路引符已经消耗殆尽。游离想了想,觉得心字印安稳如常,从未示警,便本着能省则省的好习惯,没再换上新符,大踏步朝着中央的水潭走去。 行不多时,来到水潭边,这才看清了水潭中那些植物,露出水面足有一丈多高,难怪能将冰纹蟒遮掩得那么严实。 这些水植大部分游离从未见过,但有一部分却是常见的莲花、香蒲,虽常年不见阳光,却疯长到这般程度,让游离觉得十分稀奇。 不过,由于牵记着冰纹蟒的状态,游离暂时没有心思却探究其故。他站在岸边,持续以双方的特殊心神联系,一遍遍呼唤着冰纹蟒。 十余息后,水草一晃,水波一漾,那具悬浮在水潭中硕大身躯终于有了动静。 游离心中暗松一口气,停止了呼唤,安静地等在岸边。 无移时,心神中总算传来熟悉的意念波动:“主人?你怎么在这里?” “醒了就好。受伤重不重?” “背部有三处被巨石砸中了,内脏震荡,有些微的内出血。好在危急时刻,发现地上有一处冒着热气的孔洞,便在身周建立了一道小型冰盖,趁机钻洞掉到了这个地下的空间。万幸的是,三寸和七寸两处要害无恙。” “那就好,自己能不能动?” “我试试。” 冰纹蟒说着,尝试扭身游向岸边,却发现自己身躯过于庞大,竟被水草缠住了,动弹不得。 游离见状,忙道:“先别乱动,免得越缠越紧。” 言毕,当即取出两道九品金刃符,注入真炁后,左右开弓,同时打了出去。 黄色的符箓在幽暗中发出灿然的黄光,随即变幻成两柄巨刃,斩向冰纹蟒腹下的水草。 接着,“呲剌”声不绝于耳,冰纹蟒只觉浑身一轻,身躯立即上浮,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它不敢逗留,当即默契地扭身摆尾,向岸边游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那些被金刃符斩断的水草,却藕断丝连一般,重新射出水面,纠缠上来。 冰纹蟒本身就是水行妖兽,对于水中的危险感知极其敏锐,当即忍痛施法,使出本命神通“冰岚箭雨”,将身周的水面冻结成冰,封堵住水草的来路。自己则借机滑向岸边。 游离也一刻不闲,连续打出数道金刃符,替冰纹蟒断后。 眼看着冰纹蟒已经有一半身子上了岸,冰面却生出裂纹如蛛网,随后轰然崩碎,一道粗长的黑影飞射而出,瞬间缠住冰纹蟒的尾部,急速向水下扯去。 冰纹蟒惨叫一声,拼命往岸上游,奈何它本就受了伤,腰身发不上力,反而在自己擅长的力量上败下阵来。 游离情急,立即甩出两道火球符,狠狠砸向潭中的那根黑色水藤。 那水藤虽然在与冰纹蟒比拼力量,却未放松对游离的警惕。等两道火球符飞来时,又一根水藤从水下飞出,带起大片的水花,瞬间将两团火球浇灭。 挡下游离的一击后,新冒出的水藤片刻不停,立即缠向冰纹蟒,竟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想要速战速决。 显然,潭下的这个怪物已经具备了相当程度的灵智,战斗本能极其出色,居然懂得集中力量,先解决一个,免得腹背受敌。 不过,游离也非等闲之辈,第一时间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当然不会让它得逞。当即手掐剑诀,接连打出十道火球符。 水火相克。你不是会灭火吗,一团两团的火球你能灭,我倒要看看十团八团你怎么招架? 这就是修为上涨的好处了,如今他的炁海内真炁储量可观,可以连续打出上百道九品符箓。别看只是九品,一旦被上百道符箓砸中,就算是凝丹期修士,如果应对不当,也会被砸得灰头土脸。 所以说,符师的修为越高,实力便会成倍地上涨,原因就在于此。 于是乎,随着十道火球符被接连甩出,水面上空便出现了十团火球连成一线的奇景,似那火龙巡弋于自家领地一般,狠狠撞向那两根粗壮的水藤。 紧接着,双方仿佛铆上了劲也似,水下那植物妖兽立即给予回应,也针锋相对地祭出十根水藤。一时间,水面上水火双龙纠缠不休,引得其他水植纷纷缩到两边。 游离眉头一挑,“倒要看是你水藤多,还是我符多。” 话音未落,再提一口真炁,两手运转如飞,在腰际留下道道残影。仅三息工夫,就一口气打出了二十道火球符。 于是,就在前一条火龙纠缠着水龙一齐跌入水潭时,又有两条火龙盘旋在水面之上。其中一条负责巡弋挑衅,另一头则目标明确,直奔那拉拽着冰纹蟒的两根水藤而去。 这时,水面突然兴起一连串的波纹,波纹持续扩大,渐成波涛汹涌之势。紧随而后的,便是一个细长的身影跃出水面。 游离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形似水蕨的水植妖兽,最下方是一个约有他大腿粗细的主茎,其上如枝杈丛生一般,分别生出数十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水藤。 那水蕨妖兽的根须稀疏而细长,像水蚊子一样“踩”在水面上,竟是如履平地。它二话不说,竟是弃了冰纹蟒不顾,直接挥舞着数十根水藤,尽数攻向游离。 游离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往一边闪躲,深怕波及冰纹蟒。 金刃符斩击,火球符烧灼,土墙符防御…… 面对攻击,游离不说是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却也能做到见招拆招,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回。 看样子,他竟是将对方当成一个练手对象,一面检验这阵子的闭关成果,一面总结斗法时的应对思路。 那水蕨妖兽原本占着地利,起先还能隐隐压制游离,可攻击手法却颇为单一,不是鞭打就是突刺,虽然还有像对付冰纹蟒那样的缠绕手段,无奈游离丝毫不给水藤近身的机会,让它无机可乘。 过不多久,那水蕨妖兽渐渐气沮,竟是主动发出一段意念:“你耍赖!不好玩!” 然后钻入潭中,顺带收了缠绕冰纹蟒的两根水藤,竟是钻入潭底的石缝中,闭门谢客了。 敢情这还是个傲娇货啊。 游离哑然失笑,收起深入水潭中的神识,转而关心起冰纹蟒来。 “你身体表面覆盖有鳞甲,虽然被巨石砸落了一些,但很好地护住了体表。调养一阵子就行了。”游离在仔细查看后,安慰道。 “多谢主人涉险来救。”冰纹蟒心存感激,对游离愈发亲近了。 虽然它原先虽然同意认主,却有些不情不愿。一是因为雾魔岭被剿除,出于形势,不得不托庇于游离;二是自己一身的瘴斑之毒,还仰仗游离帮忙祛除,便是有求于他。直到此刻,见这个主人肯冒着危险前来搭救自己,它终于有些明白那个杂毛鸟为何心甘情愿地当他的坐骑了。 游离拍拍它的眉心,轻笑道:“没事就好。” 说完,他想起一事,又问道:“这个地下洞穴,你也是第一次发现?” “是的。我先前一直在山崖上的温泉附近清修,很少涉足崖下。这里距离踇隅大草原不远,我一直谨记主人的嘱咐,不敢距离踇隅一族太近。” 游离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这地方,可有什么神异之处?” “我先前跌入地下河,顺着水流漂到了这里时,虽然因为伤势的缘故,意识有些模糊,但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这里的灵气的可比外间浓郁多了,很适合修行。” “嗯,我也有同感。”游离嘴上应着,目光已经望向了水潭对岸的石台。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章 石像变金身 惊魂甫定的冰纹蟒,直到这个时候才被游离点醒了一般,把目光投向那块巨大的石台。 或许是这个歌洞穴之内的环境一直温暖潮湿的缘故,那棱角分明的石台侧面爬满了藤蔓,流萤飞舞其间,呈现出一种幽暗深邃的奇异美感。 “主人,这么大的地洞,看着不像完全是人力所为啊。”冰纹蟒四下看看,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半是天然,半是人为吧。”游离猜测道,“你在下面安心疗伤,我上去看看。记得离水潭远点,鬼知道那水蕨类的妖兽会不会再杀出来。” “要不我也一起上去吧?”冰纹蟒破天荒地流露出惧意。 游离沉吟片刻,笑道:“也好,暂时委屈你一下,先到兽囊中待着。” 说着,又取出两粒生气丸,嘱咐道:“这是疗伤回气的丹药,人和妖兽都能服用。” 冰纹蟒吞下游离抛来的药丸,仍旧有些犹豫。一直以来,它对兽囊都十分排斥。尽管它知道自家主人肯定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是兽囊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它挤进去之后,就剩不下太多地方了,压抑又难受,对于一向缺乏安全感的它来说,简直与囚牢无异。 其实,大多数妖兽对兽囊都有一种本能的拒斥,就连拥有“收放自如”这种本命神通的青枭,也颇为不喜,实在是用户体验太差了。这也难怪,人类修士做出来的东西,极少会去考虑妖兽的感受,这倒不见得有意识的种族歧视,而是人类至今无法与妖兽共情使然。毕竟两族之间的冲突绵延了数万年,哪怕是对待签订了主仆灵契的灵宠,大多数人族还是不太在意妖兽的感受。 游离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打算找机会与翟弼清商量,看看还有没有空间更大的兽囊,或者一起改良看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冰纹蟒也知道利害,仅仅犹豫片刻,便乖乖放松心神,被游离牵引着收入兽囊之中。 解决了后顾之忧,游离轻装上阵,再度引燃一道路引符。 先前那水蕨妖兽骤然进攻冰纹蟒时,不知何故,心字印竟是没有及时示警,他一时弄不清原因,便有些放心不下,本着谨慎的原则,决定再消耗一道路引符。即便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就当是花钱买心安吧。 做完这些准备,游离便沿着水潭绕了一大圈,来到石台的后侧。这里竟然有一道人工凿出的石阶,歪歪斜斜地铺陈而上。 游离拾级而上,随时戒备着两侧石缝中长出的各类灌木。有了前车之鉴,再有植物类妖兽从中杀出,他都觉得不奇怪。 原因无他,这里的灵气实在是太充沛了! 游离一边登阶,一边戒备,一边心思百转,试图分析这里灵气浓郁的缘故。这时他的前世遗留下来的思维习惯,凡事总想着一探究竟,虽不至于达到刨根问底的程度,却依旧喜欢琢磨事儿。 说起来,踇隅山周边的灵气尽管远远谈不上贫瘠稀薄,却也绝非什么洞天福地,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处中等偏下的修道场所。 这其实也是没奈何的事,毕竟此处海拔太高,以游离的知识储备观之,指玄观的海拔应当在三千五百米以上。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这里依旧植被丰茂,能够供养没有修为在身的凡夫俗子,由此可见,这一片在关内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一处密闭空间,才积聚了大量的灵气?” 游离胡乱猜测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石台顶部。他缓缓扫视一眼,除了中央一棵巨大的杏树以及树下的一座简易石屋外,再无他物,显得空荡荡的。 游离将路引符举过头顶,且行且看,发现那杏树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带着些许的狐疑,来到树下。 石屋高不过丈余,石门也仅三尺来宽,游离直到走近时,才发现里面传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烟灰味儿,其中还夹在着霉坏了的信香味道。 “这是……供奉着什么神仙吗?” 游离收敛好奇心,躬身一拜,默念一声“得罪”,然后将路引符凑近石门边,借着微弱的符光隐约看清了石门内的情形。 只见里面有一具高约八尺的石制神像,头戴凤冠,身着道氅,足蹬云履,盘腿而坐,当是一位女性神祇无疑了。观其面部,线条柔和,神态安详,颇有种母仪万方的雍容端庄。 游离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直视。因为仅是惊鸿一瞥,他便已经作出了判断:这是一座后土娘娘的石刻神像。 后土娘娘全称“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正是大随民间广泛崇信的“三皇”中的“地皇”。 天地人三皇,“天皇”玉皇大帝、“人皇”居方氏以及“地皇”后土娘娘,分别代表天地人三才,各自统御着天界、人界和冥界,是万民敬仰的三大尊神。 游离当即捻出三支信香,施法引燃,举香过头顶,躬身三拜后,当即踏罡步斗,口诵《后土宝诰》: “九华玉阙,七宝皇房。承天禀命之期,主执阴阳之柄。道推尊而含弘光大,德数蓄于柔顺利贞。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岳渎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弟子道心敬拜!” 祝祷已毕,一步上前,将三支信香插入石门内的石制香炉之中。 待得香火缭绕,清香四溢时,石台上飘过一缕微风,杏枝摇摆,杏花飘落。 游离接过一朵落在眼前的杏花,细细观之,只觉粉红可爱,丝毫不比自家指玄观内的那三棵已经初具灵智的杏树差,馥郁的清香甚至犹有过之。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正要扔出手中的杏花,却为时已晚。只见那软温可人的花蕊,突然伸长如藤蔓,迅速沿着他的手臂攀援而上,仅一息工夫,竟是将他缠了个结实,只留出鼻子和双目,连嘴巴都封在其中,宛若木乃伊一般。 “呜呜——”游离绝望地呼喊着,可这点声响,在这人兽绝迹的黑暗洞穴之内,却似那溺水之人的“张牙舞爪”,完全是徒劳无功。 不仅如此,他越是挣扎,那花蕊所化的藤蔓缠得就越紧。两息后,意识到这一点的游离,便立即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既为节省体力,也为防止失去重心,跌倒在地,要真是那样,他可就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心思急转之间,他尝试着叫醒心字印,那厮却像完全睡死了过去也似,完全没有一丁点反应。不仅是它,就连刻印在印侧的隐喜蛛也没有回应。 “这家伙,刚刚不示警水蕨的攻击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着突然的变故都没有任何反应,真是玩忽职守!” 游离愤愤地想着,等到怒气渐去,心头慢慢又被绝望的情绪笼罩住。一想到自己上辈子就是意外地死于坑货网约车司机的疲劳驾驶,这辈子要是再死于这样莫名其妙的意外,就太特么悲催了。 “老子要真这么嗝屁了,还算个毛线的气运之身,我看时霉运之身还差不多!”他恨恨地开口骂道,自然也是不敢坐以待毙,直接召出了玉笔。 玉笔轻盈地悬停在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惨相,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游离觉得奇怪,问道:“小玉你也跟心字印学坏了。我都这样了,你不想着救救我就算了,为什么还幸灾乐祸?” 玉笔不屑道:“学它?我学谁也不可能学它啊。它老在关键时刻撂挑子,我可是一直兢兢业业地帮助主人你呢。” “好好好,算我口误。你快想想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啊,这玩意儿勒得太紧,我快背过气去了。” 玉笔发出的意念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能见到主人你阴沟里翻船,也是有趣得紧。你稍等,我来解决。” 言毕,笔身金光大放,飞近游离的腰侧。游离心领神会,当即牵引出一缕真炁,通过玉笔倒入佩囊之中,再由玉笔取出一道金刃符。 符光一闪,化作一柄光刃,精准地切入他右臂和右腰之间的缝隙,将藤蔓尽数斩断。 那藤蔓立即有所反应,正要接续弥合,而右手被解放的游离怎么可能再给它机会?当即召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地就将缠绕在身上的藤蔓尽数斩落。 他长舒了一口气,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和后怕。 随后,他正要退出一段距离再作计较时,玉笔却径自飞向石屋。 游离对玉笔最是信任,深知它做事很有章法,便没有控制它的行动,而是全神戒备地盯着杏树。 玉笔进入石门后不久,游离只觉得心头一热,随即便有一团金光从心窍之中飞了出来,直奔石门而去。 游离下意识地开启青蚨眼,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得自一位萨乌教修士的钱虫。 那晚在安西城的客栈中,这只钱虫突然钻入他心窍之内,在吸食了玉笔身上的大量财运本源后,陷入沉眠期。 这货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了? 游离觉得奇怪,再看那已经胖如蚕蛹的钱虫,依旧在沉眠中,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玉笔要干什么?”游离隐隐有了一丝猜测,当即喊道:“小玉,你不会……” 话音未落,便见到有金色光团自钱虫身上分离出去,径直飞入石屋中的石像之上! 之后,便见大量的金光从钱虫身上流失,沿着先前“搭”好的金色光桥,源源不断地涌入石像之内。 片刻后,钱虫身上的金光渐渐暗淡下去,最后淡若水潭上的萤火一般。 一想到当初钱虫足足吞食了玉笔一半的财运本源,游离就心痛不已。这些财运由着钱虫消化掉也就算了,反正也只是左手倒右手,肥水没有流入外人田,怎么随便就将这么多财运转移给别人了? 就在他暗中着恼之时,石门内突然发出一阵金光,差点亮瞎游离的狗眼。 他下意识地闭眼躲避,不过由于玉笔还在屋内的缘故,还是通过心神感应“看”清了石屋内的情形。 下一刻,他不禁张大了嘴巴。 因为石屋的那座后土娘娘坐像,已经由原来青灰色,一变而为金光灿然的石刻金身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一章 地皇显圣 石像秒变金身塑像,这种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 游离只知道,民间为神祇立像,有所谓的“泥塑金身”之说,实则因各地贫富差距、信仰的虔诚程度、工匠技艺等因素不同,导致神像的品质差异极大。 仅从神像的材质上分,民间就有泥坯、桃木、玉石、陶瓷、黄铜、黄金等的区别,更有甚者,有些穷乡僻壤由于缺钱和能工巧匠,只以芦竹为骨架,用粗糙的黄草纸糊出一个简易神像来,照样四时常祭,香火不断。 用师父璇玉子的话说,就是“其像或有品第差等,其信其情实无不同也”。 这个道理游离自然明白。泥塑金身固然重要,但世间的神祇更看重的还是民众的信心。 心若不虔不敬,花再多钱,建再奢华的神像,于这些神祇而言,其功德修为依旧增益有限,反不如因陋就简但信仰却更加纯粹的贩夫走卒,每一次烧香诵念神祇之名、由衷感激神祇的庇佑和恩赐,都是在为神祇积攒自身功德和修为添砖加瓦。 久而久之,即便是那纸糊的神像,在香火信力的持续熏陶、加持下,最终会量变引起质变,由本属于凡俗之物的普通塑像,变为蕴含无量功德的神祇金身。 不过,话虽如此,但也并不意味着神像的材质并不重要了。 须知,“泥塑金身”乃是神祇接受民众的香火信力的重要媒介,是神祇歆享香火供品、吸收功德信力的锚点,所以往往有一些功利心强些的神祇,会格外看中自身塑像的材质,毕竟“泥塑金身”的材质越是高级,就能省却更多的修行时间。 金身塑像,正是“泥塑金身”的终极形态,一旦达到这个程度,不啻仙道一系的修士将肉身修炼至超凡入圣的状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仙遗蜕”。而对应的神祇,便等于是多了一副“肉身”,并以此持续吸收信众的香火信力,快速增进修为。 需要说明的是,所谓的“金身”,与黄金锻造的所谓“金像”犹有不同。黄金塑像虽然比其他材质的神像更能有效的吸收香火信力,但远远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金身”。否则,那些神祇哪里还需要兢兢业业地护佑民间,赚取香火信力,以争取功德加身,提升修为?直接搜刮黄金,锻造自己的黄金塑像不就好了? 事实上,根据《道藏》中的记载,天庭对于其治下的天神、地祇,有一套严密的考核体系,称为《功过格》,由撰写了《阴骘文》的文昌帝君保管。 各级神祇均需按照上面的要求,在享受民间香火信力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保境安民,降妖除魔,以维持天地秩序的正常运转。每年考评时,根据《功过格》上所记,若功大于过,则会领到一笔“薪俸”。 这笔薪俸,除了常见的修行所需的资源外,最重要的便是奖赏一瓶额外的功德玉液。这种功德青光实质化而形成的玉液,能够促使神祇们“散落”在民间各地的泥塑金身能够持续进化,最终修出“金身神蜕”,如此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实打实的分身,无论是加快修炼速度,还是帮助自身斩却三尸,都是极其重要的。 因此,当游离看到那座原本只比纸糊、泥塑和木刻稍强一些的石制厚土娘娘像,在吸收了一部分财运之后,竟然一步到位,直接变为“金身”,成为可以直接容纳其本体降临的“神蜕”时,怎么可能不惊讶? 看着那金光熠熠的金身塑像,游离当即俯伏在地,诚心敬拜。 片刻后,尚在睡梦中的钱虫自行飞回他的心窍之内,石屋中的光芒也终于黯淡下去。 游离心中着急,想要控制玉笔同样飞回心窍之内,然而无论他怎么以心神催促,玉笔都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就在游离奇怪于玉笔的状态时,已经晋升为“金身”的后土娘娘神像,原本下垂了一般的眼帘,突然金芒一闪,眼神中便有了一丝神采,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不过,直到她的眼珠翻转了一圈,瞳仁才最终聚焦,似乎已适应了此间的环境。 下一刻,当那对鲜活金眸俯视着玉笔时,原本呆滞的面庞上,却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惊讶。 她眨一眨眼,玉笔立即从一动不动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然后乖乖飞至她的面前。 无移时,那金身以一种人类难以察觉的声息,喃喃自语道: “我就说,是谁能一下子就点化了我的一座石像,原来是你。可怜的妮子,看来还没傻到那个份儿上,还知道留个后手。” 言毕,笼在长袖中的金指微动,玉笔当即临空飞旋不止。 与此同时,游离的心窍之内也跟着雷声大作,仿佛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天地伟力摇撼着,不自觉地就变得头晕目眩起来。 后土娘娘金身塑像中的那对金眸,也顺着玉笔的感应,径直看向石屋外的游离。 “气运之身?” 她若有所思地轻声念叨着,长袖内双手合十,便有一阵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当波纹抵达游离身边时,他顿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灵气液化形成的惊涛骇浪之中,直想挣扎。 其后,石屋后方那棵一直安静无声的杏树,仿佛得了明令,当即落下一阵杏花雨。 更神奇的是,每一片杏花,都像那水潭上的流萤一般,无不散发出淡淡的绿色萤光。 于是乎,原本黑黢黢的石台上,登时亮如白昼。 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的杏花,一片接着一片,皆往游离身周汇聚,并以他为圆心,逆时针旋转不休。 随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绿光便越来越亮。 后土金身金眸一眨,又自语道:“五行亲和,甲木先行。” 随即又哑然失笑:“这妮子,看来是早有安排了。话说你这是吃准了我的偏好啊,又是五行亲和,又是气运之身的。” 说着,袖中金指再动,捻出一道更加复杂的指诀。其后,空气中的那一道道无形的波纹,便略微收敛。 在波纹状挣扎至今的游离,终于心神微松。只是,还不待他稍事喘息,再换一口真炁,却察觉到自己腰际一热。之后,那化作金玉腰带状的龙尾便被提摄而出,在飞向石屋的过程中,就已被打回原形。 游离心神一凛,尼玛,还来!这是吸完财运,又盯上这龙尾了? 然而,吐槽归吐槽,此刻的他,心中泛起的却是满满的无力感。在这疑似后土娘娘神降的情况下,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除了祈祷对方的怜悯,还能做什么? 龙尾飞入石屋后,在玉笔旁边定住。 此时的玉笔,已经停止飞旋,同样被定在半空,动弹不得。 两个奇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流露出本能的惧意。 后土金身继续捻诀,龙尾便在空中翻了个身。再捻诀,又翻个身。如是者三,折腾它简直死去活来。 最后,后土金身又自言自语道:“敢情真的是什么都安排好了,连我都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了?” 她言语中虽有责怪之意,语气却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嘴角微翘,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也罢,那场争端我无法出面,这次自该助你一臂之力。” 想罢,她又一捻诀,玉笔猛然一动,便见一卷微微泛黄的文书。正是游离在雾魔岭搜刮到的那卷兽皮文书。 文书临空展开,后土金眸只是轻轻一扫,兽皮上的奇异文字便自行飞出,在空中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地飞入旁边的龙尾体内。 那龙尾在短时间内被塞入大量的文字,仅有的那点本能意识显然容量有限,难以承受其中所蕴含的海量信息,登时挣扎起来。 后土金身发出一阵无声的叹息,再度捻诀,无移时,那龙尾终于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数息,随着后土的又一次捻诀,龙尾全身一颤,又有文字从其体内飞射而出,还归兽皮之上。 做完这些,后土金身终于收起指诀,金指恢复到石像原本的手捻莲花的手势。 她做这个动作时,并未遮掩气机,在场的玉笔和龙尾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 后土金身无视了两个算得上有灵生物的冒犯之举,金口微启,说了一句什么,玉笔当即有了反应,然后躬身一动,表示知道了。 金身虽然一动未动,但不知何故,游离通过玉笔的心神感应,还是感觉对方微微点了一下头。这种默契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奇异。 末了,石屋内终于复归于沉寂。金光消散,金身塑像再度黯淡下来。游离透过玉笔发出的亮光,发现那金身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石像状态,只剩下双眸还保留着金身的样子。 “看来,财运对那石像所起的作用,也不仅仅只是临时助其蜕变,以帮助后土娘娘锚定此处,也还是实实在在地使石像得到局部的升华的呀。” 游离暗叹一声,感觉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就在他腹诽之时,一直环绕身周的杏花也不再发光,最终飘散一空。 奇怪的是,当这一切异象最终都消失后,他竟诞生了一丝怅惘之情。 这时,玉笔偕龙尾从石屋中返回。龙尾显然是被后土金身折腾惨了,径直变回金玉腰带,缠绕在游离腰间。 至于玉笔,则拖曳着那尚未卷起来的兽皮文书,至于游离面前。 游离感到好奇,便借着玉笔散发初的光芒,勇敢地看了上去。 入眼处,只见第一列上写着五个字: “五极真境图。”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五行符遁术 游离恍然大悟,原来先前那后土娘娘的做法,乃是通过龙尾,将兽皮上的兽文转译为仙家通用的云篆。 “不愧是执掌着地上万物和地下幽冥界的权柄,号称能与‘天皇’玉帝平起平坐的地皇啊,就连兽族文字都有办法转译。” 游离由衷感叹一声,再看兽皮上的云篆时,再无头晕目眩之感,真是越看越觉得亲切可爱。 他大致扫了一眼,发现通篇是纯文字,连一张图片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叫作“五极真境图”。而且通篇所记,几乎都是此方世界的山、川、海、岛等的大致分布情况,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山海经》。 等仔细读完后,他又发现,此文有明显的缺漏。起首是一篇提纲挈领的序言,随后就细分为《山部》《水部》《海部》和《岛部》四部,逐一详述世界各地的名山、水文、大海、岛屿等风土人情。 比如,《山部》第一篇《中山》中,就记载了中山山脉的情况,略云:“中山者,月牙海之南、蜀地之西也,地处大洲中心,高五千丈,号为‘世界龙脊’……” 等到第四部《岛部》行文结束后,却突然转跳为另一部分完全不同的内容。上云:“五行符遁术。” 读至此处,游离眼睛一亮,隐隐嗅到了功法秘籍的气息。 果不其然,再往下看,赫然便写着“木行符遁术”。 木行符遁术?游离眉头一挑,忍不住笑出声: “我记得当初在雾魔岭上,那梧桐精就曾说过,我好像是木行灵根?用人族的说法就是,五行亲木?” 想到这里,他便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 “吾辈修道,道阻且长。为求长生,逆天而行。然则道无术不通,必依玄妙秘术,方能与道合真。今有五行符遁术数卷,遗之世间,冀有缘人得之,则吾道不孤矣!” “道分阴阳,符定五行。修吾五行符遁之术,当从木行始……” 游离并未急着细读,而是习惯性地先翻个大概,毕竟这文书上没有目录。然而,他却发现在《木行符遁术》一卷结束后,下文只剩下《火行符遁术》一卷的标题,自此往下的内容均已散逸了。 他的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失望之情,觉得这所谓的秘籍原来只是个残本,其价值就大打折扣了。他原本还想着自家玄真门就是修行符道的,如果这个所谓的《五行符遁术》确有可观之处,不妨修炼试试,与自家的《玄真符道详解》两相对照,或能于他的符道修行有所补益,也未可知。 然而这个上面的文字既然有所缺漏,他瞬间就失去了修习的兴致。 玉笔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心神传音道: “主人,这兽皮文书被那三足金乌当个宝一样,一直和那根黄蛟的尾巴藏在一起,想来定有非同寻常之处。何况,刚刚又经过了后土娘娘的转译,虽然是个残卷,但毕竟第一卷的‘木行符遁术’还是完整无缺的,你又是五行亲木的体质,不如练练看?” 游离沉吟片刻,说道:“我先研究研究,如果还拿不定主意,可以请师兄看看。” 随后,他继续借着玉笔的光亮,仔细读了读那唯一完整的“木行符遁术”。 随着深入研习,游离的表情愈发凝重,其后更是露出了意外的欣喜之色。 简而言之,这个所谓的“木行符遁术”,乃是利用外在的符箓,将修士自身的木行灵根属性激发出来,从而习成相关的木属性术法。 其实在目前的修行界,五行符箓很常见,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路货,但这个兽皮文书所载的“五行符遁术”,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落在“遁术”二字上。 遁术是一种十分重要的保命手段,被视为万千道法中最为实用的一类道术。一般而言,修士使用遁术,都需要“借物遁形”,即借助外物才能施展相应的遁术,于是渐渐便发展出所谓的“五行遁术”。然而,这类遁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四周的环境要求很高,必须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使用。 相比较而言,游离手中的这卷“符遁之术”,则突破了对客观环境的依赖,只要有一符在手,几乎能随时随地施展各类五行遁术,这对于尚未掌握空间遁术的低阶修士而言,实在是太有用了。 而在这卷《木行符遁术》上,一共记载了好几种木行遁术,如移花接木符、草木皆兵符等,想法之新奇,手段之高明,着实让游离大开眼界。 然而,这上面的大多数符遁之法,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都有些鸡肋了。就拿移花接木符来说,此符的遁法原理与替身符大同小异,均分为子母两张符,使用前,必须将其中一道预先打造被替换之物上才行,实用性比换影符差多了。 至于草木皆兵符,则是移花接木符的加强版,子符的数量大大增多,使用者便可借助母符,替换子符的位置,形成类似草木皆兵的效果。至于子符的具体数量,则视画符者的修为而定,少则三五张,多则数十张。 不过,此符乃是一道七品符箓,游离就算有心学,暂时也学不了,只能遗憾作罢。 来回琢磨了好一会儿后,他最终看中了其中的一道遁符:剪纸成兵符。 剪纸成兵符,顾名思义,是以特制的桃符纸,剪成道兵的样式。此符同样是移花接木符的进阶版,每一个道兵都相当于一道子符,通过一道母符统一控制,既可以用来逃遁,也能用来进攻敌人,是非常实用的一种遁符。 最关键的是,此符乃是一道八品符箓,正适合晋阶筑基中期后的他使用。 “看来看去,都离不开修习移花接木符啊。看来这道九品符箓,正是这卷《木行符遁术》的入门基础。” 游离收起兽皮文书,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这卷兽皮文书残卷,虽然来历成谜,疑点重重,但上面所记载的这方仙侠世界的地理风貌,以及那一卷完整的《木行符遁术》,对他而言都十分有用。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重视了。 他一直偏居世界一隅,踇隅山位于两大帝国交界处的版图以外,海拔高,物产相对有限,民风彪悍,教化不行,是真真正正的蛮荒之地。 这样的客观环境,就造成游离的世界观十分闭塞,哪怕有师父璇玉子的教导,他对这个世界所知实在太有限了。而这《五极真境图》上的记载,最起码初步为他打开了这个世界的大门,让他学成出师后到处去走走看看的心情,变得更加坚定了。 “就是不知道上面所谓的‘五极真境图’,到底指的是什么?现在的这个残卷上,连一张图都没有,也太名不副实了一点。” 游离轻轻吐槽了一句,心情却是极好,因为他终于可以掌握一门属于自己的遁术了。这对老是莫名其妙地卷入一些事件的他而言,真是可以救命的。 虽然玄真门还有“御风蹈虚术”这样的高阶轻身秘技,但游离初步估算了一下,等到他能够真正地掌握前半部分的“御风术”,至少也是筑基后期的事了。然而再过四五个月,仙盟大比即将开始,他迫切地需要掌握一门遁术,以增加自己的底牌,毕竟他可是主动跟师兄打过赌的。哪怕是为爹娘省些体力和时间,多把精力放到养生导引上来,他也不能输。 毕竟,他自己已经踏上修行之路,兄长游大山有迈入仙途的机会,届时两人的寿元会大幅度增长。而两位老人因为年纪大了,又没有修行资质,虽然长年生活在指玄观中,受护观大阵内的灵气滋补,会比一般的凡人长寿,但相对于他和游大山而言,寿命就短得太多了。 游离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养父母能够多活很多年,颐养天年。为此,他需要不断提升修为,将来再成为一名炼丹师,以外药为这对凡人养父母延年益寿。 想罢,他将兽皮文书交给玉笔,由它收入体内,然后问道: “那钱虫体内的财运被后土娘娘的石像吸收得七七八八了,它醒过来该要跳反了吧?” “主人放心,它此前已经消化了一部分我的财运本源,足够它活蹦乱跳好几年的。今后它想吃饱肚子,就得看我脸色。” 见玉笔信心满满的样子,游离会心一笑,道一声“辛苦”,将其收入心窍之内。 随后,他再次来到石屋前,捻出三根信香,敬拜之后,便急速离开石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最初跃下来的洞口。 到了这里,他便恢复了与青枭的心神感应,询问之下,才知道师兄刘在刚刚返回,此时正在清理外面的积雪和落石。 他本来就想回去找师兄,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这时得知他已经在外面了,便吩咐青枭联系自家师兄,让他立即停手,直接从自己挖的地洞下来。 片刻后,洞口上方压着的石块被挪开了,外界的冷气钻进来的同时,洞口也出现了刘在焦急的脸庞。 交流一番后,刘在顺势跳了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意外道:“倒是没想到,踇隅山内还有这等好所在。” 活音刚落,便被游离拽着,迅速返回地洞中。 刘在放眼四周,心下称奇,面上却是不吭一声,显然还对师弟的鲁莽行为感到生气。 “冰纹蟒呢?” “受了些皮肉伤,内脏也有些移位出血,被我简单救治了一下,收到兽囊中歇息了。” 游离解释一番,领着刘在来到水潭边,指着潭中说道: “水下有一个水蕨类的植物妖兽,看样子是化妖依旧的中等妖兽,与我和冰纹蟒交手一场,被我吓到水底猫起来了。” 话音未落,水面冒出一堆气泡,然后便跃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是那水蕨。 只见那水蕨叉腰道: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二打一!人家见那水蛇受了伤,有心拉它下来疗伤,谁知道你这人不识好歹,上来就攻击人家!” 游离一脸黑线,敢情你先前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是急着要救人……救妖,我还以为你是要吃……妖呢。 见自家师兄看过来,游离连连道:“误会,误会。它突然出手拽着小冰下水,我以为是要对小冰不利!” 水蕨闻言,却是得势不饶人: “你放屁!谁让你先蛮横地割断我孙儿们的根茎的?人家一番好心,你非但不领情,还要倒打一耙!上仙,你要给人家评评理!” 好家伙,这厮看着稚气未脱、人畜无害的,没想到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上来就给自家师兄戴一顶“上仙”的大帽子,果然是个成精经年的老妖怪了! 果不其然,刘在听到那彩虹屁后,沉声道: “我说师弟,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交流,非得闹个你死我活的?不是做师兄的拿架子说你,你说你贸然闯入人家家里,还出手打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快,给人家道歉!” “……” 游离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下等福地杏玄洞 见相持不下,没奈何,最终还是游离主动低头,与那水蕨妖道了一声歉。 那说话奶声奶气的水蕨妖听了,显得十分受用,也便没有追究,只嘱咐一声“你俩说话小点声,莫扰我清修”,便钻入水潭底部的石缝老窝中去了。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默默绕过水潭,缓步登阶,来到石台顶端。 一路走来,刘在已经听游离说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此时自是一脸肃穆,顺手取出三支降真香。此为香中极品。一根制式的降真香,长不盈尺,细若蛛丝,售价却超过了八千灵,极为珍贵。 刘在直接掏出这样的极品香,正说明了他对后土地皇的敬畏之心。 开玩笑,根据自家师弟的说法,那地皇石像在吸收了大量的财运后,直接蜕变为金身,并在引发后土娘娘在此地显圣,说明她已经完全锚定了这尊神像,只要她愿意,今后便能随时随地都能感应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宜。 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她正通过那已经局部金身化的金眸,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呢! 想到这里,刘在愈加虚心敛容、谦恭异常,领着游离一起敬香祝祷。 礼神毕,二人在石屋前坐定,一起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个地下小道场。 在刘在看来,若是没有这尊地皇坐像存在,仅凭此间的灵气浓郁程度,还真不会让他动心,毕竟他去过的洞天福地着实不少,而这个只能勉强算是一处小型福地的空间,本身并没有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顶多是以后让师弟经常在此修行而已,他自己来不来都无所谓。 然而,凡事就怕一个“但是”,偏偏这个不甚起眼的小地方就有一个“但是”。 ——但是,这里的前主人不但在此供奉着后土娘娘,而且还被自家师弟误打误撞地引发了地皇显圣,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因为修行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某地一旦引发了神祇显圣,那么照规矩,此地就算是该神祇的道场了。 “地皇显圣踇隅山,这可不算小事。”刘在说道,“按照规矩,这个属于后土娘娘的小道场,便需要四时祭祀,香火不能断了。而她之显圣,也是因你而起,敬香一事便由你来负责,可有问题?” 游离说道:“这个自然。那我可以经常来这里修炼吗?” 刘在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取出一道六品破障符,注入法力后递给游离。 接着,师兄弟二人很默契地分开对地洞之内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探查,最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二人回到水潭边。 刘在心神传音道:“看来这个洞府的灵眼,应该就在这水潭下了。不然,就凭区区水蕨,如何能够修炼成精?” “可下面被那水蕨占着呀。” “无妨。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刘在笑道,“这里我也用不上,对你来说倒是正好。既然此地安全,就专心在这里修炼好了。” “对了,师兄,你们早上去哪儿了?我爹娘也不在。” “哦,我们去杏望村看了一场超拔亡魂的黄箓法会。起因是圣山道会司请来渝州灵幽派的鬼士,花了近一个月时间,陆续收拢了县内在十年战争中战死的将士英灵,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斋醮法会。” 游离闻言,羡慕道:“很热闹吧?” 话音刚落,他又说道:“我记得杏望村有户人家有煞气盈堂,难道……那里曾是那些士兵的埋骨场?” 刘在笑着点点头。 游离听得寒毛直竖,一下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立德会选择将武德司的据点定在那里了。看来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看护那些亡灵,防止被有心人利用,为祸人间。 于是,他便问道:“渝州灵幽派,是不是‘灵幽三鬼’的那个灵幽派?” “是啊。”刘在道,“那三鬼当初想对你行不轨之事,被我威逼利诱一番,就乖乖在暗中保护你了一阵子。这次他们炼度的五万沙场英灵中,极可能会出现数位未来的社稷地祇,因此朝廷很是重视。三鬼担心出岔子,就邀请我去帮忙了。你爹娘觉得稀奇,就跟着一起去长长见识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好了,此间事了,我得回去给你爹娘报个平安。今日已经是正月初三,接下来的半个月,安化镇为了庆祝勇毅公的入主,会举办热闹的花灯会。不过,这些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了,这次我得给你点压力,不晋阶筑基中期,就别走出这个洞府了。” 游离哭丧着脸,嘟囔道:“这也太没人性了……对了,师兄,不如你给这个洞府取个名吧。” 刘在想了想,笑道:“这里和前山观里一样,都有杏树作为镇观(洞)之宝,干脆就叫‘杏玄洞’吧。” “杏玄洞……”游离念了两遍,觉得朗朗上口,逼格也还行,便点头应下。 末了,刘在又嘱咐道:“就连潭下的水蕨都已经是化妖阶段的中等妖兽了,石台上那棵目测得有数百年植龄的杏树,十有八九也已经诞生灵智了。虽然植物类妖兽总体比较温和,很少主动攻击人,但你在石屋前修炼时,也还是要留个心眼。 “至于兽皮文书的那个五行符遁术,倒是个颇为高明的遁法。既然御风术难练,你先学习此法也未尝不可。” 游离点点头,目送师兄迅速离去。 片刻后,他返回石台,从佩囊中取出一个蒲团,放置在石屋前三丈远的一块石头上,趺坐入定,专心修炼起来。 —————————— 踇隅山前山,去而复返的刘在,正悬停在白雪皑皑的山崖前,与洞内的璇玉子传音交流。 “师父,徒儿已归山数日,今日才得空来给您老人家请安,还望您不要见怪。”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刘在继续说道: “昨日,珂玉师伯已经返归青云村。这几日,他与徒儿谈了安西州和天下的形势。徒儿深感时局波诡云谲,唯有努力提升修为才是正道。对了,徒儿已于半年前成功抱丹,终于可以为您老人家分忧了……” 尽管洞内一直未见回应,但刘在分明能感知到里面轻缓的吐息声,知道自家师父肯定一字不落地都听进去了,但碍于正在闭关突破中,为防行功岔炁,故而不能回话而已。 于是,他接着道:“小道心在后山发现了一个地下洞府,灵气颇为浓郁,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后土庙,他一身的财运,半数给后土娘娘的石像吸了去,竟然引发了后土娘娘的神降显圣,果然是有大气运之人……” 话音未落,洞前的积雪倏然间扑簌簌落了些许下去。 刘在眼睛一亮,继续唠着家常:“我给那洞府取名为‘杏玄’,师父您若觉得不满意,等您出关了重取也成。那洞府勉强算是个下等福地,对咱们来说没什么大用,但对小道心来说,却是个极好的修行之处……” 两个时辰后,刘在终于觉得口干舌燥。他与自家师父已数年未见,攒了一肚子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住了嘴。 “最后还要向您报告一件事,就是仙盟大会召开在即,那时您应该还出不了关,那就由徒儿代您参加。牧灵山庄加入仙盟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对于它的门派评级是否定为顶尖宗门,徒儿与珂玉师伯以及净灵宗的道诚真人商定,一致投反对票,不知您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刘在的神识之中便传来一长两短的笃笃声,这是师徒二人议定的暗号,表示同意对方的意见。 得了准信的刘在,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继续说了些“望师父闭关顺利”的吉利话,才返回指玄观。 —————————— 大桓国安定州,巨石城。 这座大桓国东南边州的首府,因城中心嵌落的一块两百丈见方、十余丈高的巨大飞来石而得名。 这块飞来石先于巨石城而存在,整座城市便是围绕这巨石而建。原因倒也不难理解:这里西、北两面皆为荒漠地区,每年西北风一起,便会刮起沙尘暴。于是,在方圆几百里内,只有这块巨石的背面不受风沙的直接影响,渐渐聚落成为一个集镇,再慢慢发展成为一个座边境小城。 其后的数十年间,巨石城刺史府花重金聘请萨乌教的两大神使,先后对城西北的荒漠地貌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改造。 山神使从附近搬来两座小山,用以抵挡风沙;风神使则就地架设法阵,使风向侧移,将沙尘向巨石城的东西两侧引导,从而使整个巨石城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于是,这近乎神迹的做法,吸引了一大波当地民众该信萨乌教。巨石城也由此发展成为边境的商贸大城,最后更是一跃成为安西州的首府。 至于城中的那块飞来石,则成为城中达官显贵的宅邸所在地。而飞来石的“山腰”地带,则被人工凿出了一片空地,渐渐发展为令富商大贾、名门雅士流连忘返的烟花之地,而本城最大的青楼百花楼,便位居视野极好的“山腰”正中央。 入夜,百花楼张灯结彩,却一反门庭若市的常态,被一排身披铠甲、浑身杀气的兵士列阵在门前,那气势直接吓阻了一众常客。 二楼的一间雅间内,一群莺莺燕燕正围着一个虬髯壮汉劝酒。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子,此时却被五花大绑了,跪坐在地上,一脸怨毒地看着那汉子,狠狠道: “萧远界,你不得好死!” 萧远界狠狠捏了一把怀里歌女的酥胸,嘿嘿笑道: “老子得不得好死不知道,但你今天注定会死得不好看了。啧啧啧,模样恁俊,可惜了。你若肯说出幕后主使是谁,老子兴许善心一发,就放过你也说不一定。” 那女子朝地上狠啐一口,红着眼骂道:“枉你也姓箫!真是萧族人的败类!” 萧远界接过身后琴女的嘴对嘴喂酒,意犹未尽道: “萧族?丧家之犬罢了。要不是我家老爷子也姓箫,老子早想改姓了。萧国灭国都两个甲子了,而且灭你们的是大随啊,你说你们这帮余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都搞不懂,把气撒到老子身上作甚?怎么?想刺杀老子,好栽赃嫁祸给大随?” 女子紧咬朱唇,鲜血殷红,汩汩直流,片刻后两眼一翻,当场气绝。 萧远界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道:“又自杀,真是晦气。来人,拖出去!” 随后,便有一个身披黑甲的护卫大步进来,正要将尸体拖走,萧远界问道:“今日几时了?” “禀大王,正月十五了。” 萧远界摆摆手,护卫当即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都元宵了啊。”他自言自语道,“明日就该回衙点卯了,姓韩的,看你还怎么躲着不见老子!” 不远处,一直缩在房间脚落的老鸨早已吓得两色煞白,“这是第四个了。我这百花楼内,究竟藏了多少萧族的死士?”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四章 筑基中期 大随文德二十五年,正月初五,财神节。 踇隅山下的安化镇上,土地公庆典的花灯会正进行到第二日,双节同过,热闹非凡。 指玄观内的众人也一起下山过节去了,而游离则在黑黢黢的杏玄洞内,默默地度过了自己的九岁生日。 九岁,总角之年,在这个世界算得上翩翩少年了。 此刻,这位小寿星早已进入深度冥想状态,无视无听,无物无我,无悲无喜。 到了筑基期,修士虽然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炼精化炁一事上,但并不意味着丢弃了在炼气期就开始修炼的吐纳功。 事实上,吹呴呼吸,导入天地灵气入体,导出人身小天地内的浊气、死气,这个基本的吐纳循环,对于筑基期修士而言,已经逐渐内化为像呼吸一样的本能行为了,故而并不需要特意去维持。 需要指出的是,游离在通过服用补炁丸来增加丹田炁海的真炁储量时,若有意识地加强吐纳之术的运转,能够有效地加快炼化药力,故而他从没有放松吐纳功的修炼。 杏玄洞内空气清新,温暖如春,头顶又有杏花遮天,与指玄观内的环境颇为相似,这让处于深度冥想状态的他显得格外放松。 反正现在观里有了师兄,爹娘和兄长的安全有保证,有事也有他们协力处理。自己似乎再度恢复到与师父在山里修炼的日子,他也乐得过一段两耳不闻洞外事的日子。 时间涓滴而往,游离专注于修行,饿了服用一颗辟谷丸,渴了便汲引灵气更加充沛的潭水,完全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离猛然睁开双目,眼中有精芒一闪而逝,下一刻,他身上的气势急剧提升,蓬发高扬,就连一向贴身的摛云锦袍都被顷刻外泄的真炁鼓荡而起,长袍猎猎,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这还没完,那股气势缓缓上升,持续了一炷香的工夫后,稍稍停顿,随即又顽强地继续爬升,以至于洞府内都被越来越亮的摛云锦袍照射得无比耀眼。 随后,石台下方的水潭中冒出了水蕨妖那长满藤条的脑袋。 只见它吐掉口中的清水,撇撇嘴道:“晋阶筑基中期而已,虚张声势个什么劲!” 嘴上说着不屑,黑黝黝的眼睛却牢牢盯住石台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游离对此自然是无知无觉,此时的他,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早已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玄妙境地里去,神识意念中满是自身小天地的内视图景。 此刻的丹田炁海中,那方刚被拓宽没多久的“湖泊”,还在进一步扩大,这让他既惊喜,又疑惑。 惊喜的自然是炁海再度扩容,这就意味着他进入筑基中期的真炁储量还将继续翻倍,疑惑的则是产生这个现象的原因。 此时,他的神识意念化作一个小游离,正端坐在一个黑乎乎的圆球上,随着圆球在浩荡翻涌的炁海中飘荡沉浮。 这个圆球,正是尚未完全被炼化的补炁丸。 那补炁丸宛如一叶四处漏水的扁舟,在炁海中随波逐流,不时有黑不溜秋的液体融化而出,流入炁海之中,似那瀑布坠海,气势非凡。 小游离手搭凉棚,抬头望着炁海上空那一轮明月,觉得颇为刺眼。这轮明月,正是被他中炼入丹田的镜像符。 小游离左手指月,右手拄“地”,朗声道: “丹田炁海持续扩容,自然与外界洞府内的灵气浓郁有些关系,不过小爷却觉得,显然是那黄蛟的尾巴被得了后土娘娘的‘点化’,反哺到我身上来了——你说是也不是?” 圆月当空,只是洒下淡淡的青绿色辉光,无言以对。 “切,只是中炼程度的法兵,果然灵性不足。真是个呆瓜。” 小游离不满地嘟囔一句,冷不丁地被一个大浪打得身子前倾,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他骂骂咧咧地蹦起来,叉腰而立,邀月互怼。可对方还是不为所动,他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然蹲在补炁丸边缘。 看着下方的波澜壮阔,小游离又手舞足蹈地叫道: “快哦,快哦,继续扩大。扩得大大的,补得多多的,真炁越多,才好打遍天下无敌手!” 下方炁海似乎听明白了他的呼喊一般,海潮迭起,海岸当真被浪潮驱赶着向四围继续扩大。 小游离一甩宽大的锦袍长袖,两手前后摆荡不停,作快速奔跑状,仿佛要与那快速扩张的海岸竞赛。 良久,小家伙终于折腾累了,一屁股坐在千疮百孔的补炁丸上,仰躺在地,对着清冷的月光,在暖熏醉人的海风中,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一直向四面八方扩张的海岸,也渐渐停止外扩的步伐,最终筑堤定型。 巽风渐止,补炁丸上的一道道瀑布,流速也慢慢变缓,炁海最终归于平静。 又过了许久,小游离坐起身,大袖鼓荡,竟是直接招来天上的明月。明月变回莹白色的玉符模样,任由他停在自己身上。 “驾——!”小游离作左手揽辔、右手持鞭状,口中呼喝不停,似那驾乘汗血宝马巡视自家江山的君王一般,沿着扩大了两倍有余的海岸,一一检视堤防的情况,查漏补缺,持续巩固自身的修为。 待得巡视完毕,那小游离将脚下的镜像符放归天空,自己则跌坐在补炁丸上,摸一把汗,长吁一口气,露出满意的笑容。 至此,游离正式晋阶筑基中期! 随后,小游离趺坐入定,抱神以静,无移时,两手掐出一个三清指诀,满脸笑意地念诵一声“敕!”倏然间,这个顽皮小人儿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下一刻,从丹田炁海内抽回神识意念的游离,缓缓睁开双眼。入眼处,却是一双黑色的大眸子,吓得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甩出了一拳。 “哎哟——”一声惨叫应声响起。 游离定睛一看,却是那水蕨妖,不知何时偷偷跑到自己面前。 此时那小妖打出一根墨绿色的长藤,缠绕住游离的腰身,狠狠一拉,将他拉了个趔趄,自己则乘势而起,甩出另两根长藤,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好家伙,这么记仇!”游离顾不得腿酸,手按蒲团,翻身而起,迅速躲过对方报复性的一击,再一把抓住长藤,连忙叫道,“打住!我道歉!” 那水蕨妖闻言,果真停手,尖着稚嫩的嗓子叫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一上来就偷袭,还是打人家脸!” 游离没好气道:“你没事凑那么近干嘛?吓我一跳,我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好吗?” “谁知道你突然醒过来!你这次内视持续的时间很长,足足有一旬工夫,人家是见你气息不稳定,好心过来看看,真是好妖没好报!”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游离连连道歉。 他算看出来了,这水蕨妖虽是个中等妖兽,其实心智不比青枭高多少,都是需要一哄就好的主儿。 果然,那水蕨妖闻言,立即转怒为笑,好奇问道:“我说,你修的是什么功法?怎么动静那么大?” 游离疑惑道:“我就是筑基初期晋阶中期而已,只是小境界的提升,能有多大动静?” 水蕨妖朝杏树那边努努嘴。 游离顺着它的指示看去,却见满树的杏花只剩零星的几簇,其他的部分竟然都离开了树枝,在石台的外围漫天飞舞,将整座石台笼罩起来。 他疑惑道:“这是……杏树替我护法了吗?” 水蕨妖不满道:“还有我!我们杏玄洞两大妖修亲自替你护法,你面子够大吧?” “杏玄洞?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多稀罕哪,那天你们师兄弟明目张胆地水潭边对谈,以为用心神传音,人家就听不到了?” 游离心中一惊,不禁诧异于这水蕨妖的神魂之强大,不仅能察觉到他和师兄传音时的神识波动,就连内容都能听清? 要知道,他自己的神识已是第一境心斋境,自家师兄至少也是第二境守一境了,它一个中等妖兽,神识怎么会这么强? 按说一般的中等妖兽,连念识化神都很难做到,这水蕨妖不仅修成了,而且还能破译他们的神识交流,这就相当了不起了。再联想到那日二人的交锋,游离很肯定,这水蕨妖的斗法实力并没有多强,难道它的本命神通是与神魂有关? 不过,眼下还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我刚刚晋阶时,动静有多大?” 水蕨妖歪着长满藤草的细长脑袋,用腰际的两根藤草作手臂,比划道: “起初,是洞府内出现了短暂的灵气回潮,就是以你为中心,灵气以波浪的形式向外扩散了大概三息的时间。因为杏姨——就是这棵杏树——出手控住,不然动静究竟能有多大,还真不好说。 “其次,等灵气回潮停息后,咱们脚下的这块石台便跟着震动了两下,幅度不大,但对水潭中的灵眼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我才会过来看看。” 游离闻言,眉头紧锁,左手托着右肘,右手摩挲着下巴,一脸严肃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水蕨妖两只大黑眼往上直翻,鄙夷道:“你身上好东西那么多,有什么好嘚瑟的?” 游离正色道:“好东西再多,自身不行也白瞎啊。我能用好这些好东西,可不就是天赋和努力兼具么?” 水蕨妖看不惯他那嘚瑟劲,抽回藤草,转身往外走去,“听不下去了,人类要是都这么不要脸,人家可是一点都不想跟人类打交道了。” 等它走到石台边缘,飞旋的杏花便纷纷散落,它便直接跃下了石台,返回水潭中去了。 游离收起了不正经,先是对那一直安静如常的杏树打个稽首,诚心谢道:“多谢杏姨护法,道心感激不尽!” 杏枝立即无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第一次给予了正面回应。 游离会心一笑,也跃下水潭,简单盥洗了一下。他运炁于双目,对影自照,这才发现自己头发蓬乱,双颊消瘦了一大圈。意识到这一点后,肚子便情不自禁地咕咕叫起来。 他捂着空荡荡的肚子,直接放出冰纹蟒。 冰纹蟒终于重见天日,长长吸了一口灵气,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游离歉疚道:“顾着闭关突破,把你给忘了,抱拳得紧。你可知道,过去多久了?” 兽囊虽然是个独立的小空间,但时间流速却是与外界一样的。 冰纹蟒道:“回主人,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这阵子正好专心疗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游离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确实如它所言,便放下心来,然后笑道:“你这阵子也没好好进食,饿坏了吧?” 冰纹蟒何等的冰雪聪明,立即会意,主动请缨道:“没错,可饿坏我了。主人等着,我出去猎些野兔、野鸡来。” 游离目送着冰纹蟒迅速离去,得意地笑道:“终于有点当主人的滋味了。” 言毕,再次返回石台,取出兽皮文书,仔细参详起《木行符遁术》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五章 榜眼和探花 二月二,龙抬头。 而无知无觉的游离,于这一日晋阶筑基中期止漏境后,便马不停蹄地转入木行符遁术的修习之中去。 木行符遁术的修炼,始于一道九品符箓——移花接木符。 此符的符头极为奇异,既不是玄真门《玄真符道详解》中常用的“一气化三清”,也不是“雨”字、“鬼”字或者三台星图等常见的符箓符头,而是一种变了形的“龙”字头。 乍一看,几乎都不像是云篆文了。游离看了半天,还是在玉笔的提醒下,才看出来那个歪歪斜斜的“龙”字。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并不值得奇怪。毕竟记载此术所用的文字,原本就是一种罕见的兽文,哪怕是经过后土娘娘的转译,在符箓部分仍然保留了其原本的图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罢,他继续沉浸在其后的符胆和符脚部分的勾线和运笔,并用心揣摩其中所蕴含的灵窍真意。 移花接木符,虽然遁术思路与替身符差不多,都是分为母符、子符两种,再通过子母符之间的灵窍和神炁联系,达到相互替换的目的,但在游离仔细研习过后,还是发现了二符的区别。 替身符一般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既一道母符对应一道子符,而移花接木符则是“一母生多子”,即一道母符,可同时与多道子符关联,无形中就多了一层迷惑敌人的效果,遁术的成功率更高。 此外,移花接木符既然属于木行符遁术,其绘制时自然就要求符师本身具备木行灵根,这又极大地提升绘制的难度。 不过,上述这个门槛对游离而言已不成其为问题。唯一的遗憾便是,根据文书的记载,以游离筑基中期的修为,目前绘制此符所能达到的上限只能是“一母生二子”。 游离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继续研习下去。不多久,洞府入口处传来冰纹蟒的声息。 “主人,来吃兔肉咯。” 游离闻言,收起兽皮文书,与冰纹蟒在入口处的小型瀑布边碰头。 将野兔宰杀后,在水池中洗净,便开始架火烧烤。 就在肉香飘远之际,不远处的水潭中,再次水波晃荡,却是那水蕨妖再次冒头。 它厌恶地看着从上游流进水潭中的血水,大声嚷道: “喂喂,我说,你们有没有点公德心?这么脏的血水,都流到我的地盘了!” 游离招手道:“这是活水啊,流水有自净能力的,不要多久就散掉了。你要不要来尝尝?新鲜树兔肉,很肥嫩的。” 水蕨妖啐了一口,恨恨道:“人家是水植,不吃血肉!你下回要宰杀血肉,让那大蛇在我这水潭入口处结层冰,把血水引导到别的地方去,人家受不了血腥味。” “知道啦!真的不吃吗?”游离一脸遗憾,觉得它既然都已经化妖了,居然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枉费这么辛苦的修炼了。 那水蕨妖一声不吭,径自沉入潭底去了,只留下潭面的一连串泡泡,作为无声的抗议。 游离耸耸肩,往刚烤好的兔肉上撒了些孜然,顺势递给口水直流的冰纹蟒。 冰纹蟒虽然捕猎时已经吃了几只,但遭不住着熟食的香味,也不客气,一口直接吞了下去。 游离继续烤肉,笑道:“看来你比小青会享受多了,那厮也吃不惯熟食,你喜欢吃,以后就经常烤。” 冰纹蟒信子外翻,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道: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兔肉,觉得以前真是白活了。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妖兽拼命修炼,最终却是化形成人,而不是保留自身的外形体态呢?现在我多少有点懂了。” 游离道:“人族体弱,肠胃耐不住生冷血食,不然轻则生病,重则死翘翘,这才发现了火的作用。说起来,这或许就是人族能在与你们兽族数万年的生存竞争中,取得重大成功的原因之一吧——有时候,脑子比体力更重要。” “我明白了,跟着主人至今,确实学到了不少。”冰纹蟒由衷地说道。 说话间,游离已经烤好了第二块肉,撒上孜然后,撒下一般丢入冰纹蟒嘴中,自己也边啃肉边说道: “你身上的瘴斑之毒所剩不多了,我这次还打算继续闭关一阵子。你如果不嫌洞内憋闷,我可以就地给你架设一道太阴真火阵,帮你炼尽余毒。” “好,那我继续陪着主人修炼。”冰纹蟒喜道。 —————————— 时序来到初春。 惊蛰时节,这片雪域高原在经历了连日的风雪天气后,终于迎来了暖阳当空的好天气。 这日,一整个冬天都未结冰的踇隅河上,突然从下游方向驶来一艘画舫。雕梁画栋,彩带飘飘,甫一现身,便引起了整个安化镇的轰动。 虽然如今镇子上涌入了不少外来人口,但大部分还是在此生活了多年的本地人。乡下人没见识,哪里见过那么巨大的彩绘画舫?有人在镇子西边的码头干活时一见到那逆流而上、缓缓驶来的画舫,就奔走相告,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立即引得镇子上的男女老幼都跑过去凑热闹。 虽然多数人对那画舫前方的鹇鸟状船首所代表的官级是几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兴致勃勃地七嘴八舌,猜知是朝廷要员来了。毕竟画舫前后有那身披铠甲的兵士列阵,威严肃杀,气势惊人。 于是,就有那心思活络之辈,瞬间猜到了八九分:“会不会是盛传已久的安抚使大人?” 有人则持不同意见:“安抚使大人要巡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安化镇,肯定是走陆路先去县城,怎么可能直接从水路来这儿?要我说,反而有可能是咱安西州的父母官,那位知州大人。” 其余人等听了,无不纷纷附和。 一时间,众声喧哗,以至于连码头上的工匠也都无心干活儿,纷纷在岸边驻足。 画舫内,四人分坐方桌四面,其中二人正在对弈,另二人则观棋不语。 对弈中执白子的那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身穿素色的儒衫,年约三十岁,此时正对着棋盘低头思索。 坐在他对面之人,同样年轻,却是峨冠博带,手执麈尾,气质相较于前者,更为出尘一些。他看着对方那蹙眉思索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 “李兄,一别多年,还是这般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样子。” 那李姓男子头也不抬,“邢阳生,有话就直说。你我相识多年,又是同年登科,知根知底的,说话何必拐弯抹角的?” 邢阳生手摇麈尾,不甚在意地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兄经略安西州两年,别的不说,至少这杀伐果断的脾性是锻炼出来了。可喜可贺。” 李自牧思考完后,终于落下白子,这才抬头道: “下官一方边州小官,可比不得你这位翰林郎清闲。光是流民入籍一事,就千头万绪,被那些遗老遗少弄得鸡飞狗跳,更别说还有匈奴人不时来捣乱。” 邢阳生麈尾下压,笑眯眯道:“吕相和孔师都知道你不容易,这不就派我过来辅佐你了么?” “哼!”李自牧冷眼看着邢阳生快速落下黑子,双手笼袖,吐出一口热气,“孔师?你既已打定主意拜入吕相国门下,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再者,你来是辅佐我的吗?恐怕吕相国答应,你自己都未必肯答应吧?” 邢阳生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紧不慢道: “我当年会试夺魁,乃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孔师亲自拔擢的,我自然便算是他门下众多弟子中的一员,叫一声‘孔师’不为过吧?你莫不是以为,孔师就只能是你李自牧一人的孔师了?” 李自牧又落一子,沉声道:“好了,作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我先问你,金乌石矿开采权竞购会一事,你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咦,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啊。”邢阳生诧异道,“当年你我同列殿试前三甲,何等的意气风发?我们一起在京城槐市淘书,晚上说经论道,抵足而眠,如今虽然政见不同,何至于如此生硬?” 不待对方开口,邢阳生又道:“这次愚弟虽是受政事堂委派,暂任这安西路安抚使一职,但临行前,吕相可是特地关照过的,凡事以大局为重,尽量助你理顺安西州的诸多政策。尤其是两国和谈一事,要多参考你的建议。” “你是和谈使?”李自牧惊讶道。 邢阳生呵呵一笑,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这位外甥,已经拜入玉龙山门下?” 话音一落,一直坐在李自牧侧后方的王窕,立即起身叉手道:“晚辈王窕,见过安抚使大人。” 这时,一直坐在李自牧左首的那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抱拳道:“王师侄正是摆在我家师兄门下。” 邢阳生眉头一挑,“哦?原来华仙师便是玉龙山长老?幸会幸会。” 华英杰再度抱拳。 “听说,这次仙盟大会,贵派新延请的一位供奉会参加?” 邢阳生话音刚落,华英杰登时气势外放,朝着邢阳生压迫而去。 区区凡人,哪怕是朝廷封疆大吏,竟敢如此挑衅凝丹期高修,他华英杰可不惯这毛病! 就在那一闪而出的罡气直扑近身处的邢阳生时,他左边一直一言不发的一个老者一抬手,直接将那股罡气拦截住,再一扭腕,五指虚抓,罡气立即消弭于无形。 华英杰见状,脸色一沉,心中震骇。对方这一手,堪称出神入化,竟能将自己的罡气完全融解,说明此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他不由得看向李自牧,然而对方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移花接木符 邢阳生老神在在道:“兴云先生,华长老没有恶意的。我敢保证,他刚刚那一下,最终肯定不会打到我身上,是不是,华长老?” 华英杰脸一阵红一阵白,瞟了李自牧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得不尴不尬地点点头。 脸型瘦削矍铄的兴云,沙哑着声音道:“老夫只负责你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 邢阳生打圆场道:“各为其主,各履其职,不打不相识。” 华英杰抱拳道:“敢问邢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敝派有一位首席供奉的?” 邢阳生笑了一下,并未作答。随后,他又看向一直低眉顺眼的王窕,笑问道:“王贤侄,听说你对安化镇这边很熟?” 王窕看了一眼自家舅舅,心中犯起了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自己上眼药了,居然跟新来的安抚使大人说这种事,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 “回大人,也算不上很熟啦,只是之前来这边游玩过一次。咱们边境教化未开,民风彪悍,可不似关内的百姓那么淳朴。” 说完,又下意识地瞟了自家舅舅一眼。 李自牧兀自喝茶,权当没听见。 邢阳生语重心长道:“年轻人既要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你小小年纪,愿意来这蛮荒地带走动,就比一般的官宦子弟好多了。可别像你舅舅年轻时,直到十九岁进京赶考,才第一次出远门,可不就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李自牧面色不豫道:“邢阳生,你有事说事。我衙门里还有堆成山的公文要批阅,没空陪你空耗。” “怪我怪我,不该在晚辈面前抖落你年轻时的糗事。”邢阳生笑眯眯地说道,“来都来了,不如下船一起喝一杯?我听说安化镇一家茶楼的歌女很是不错,你不是精通音律的么?” 就在这时,外间的侍卫隔着门禀道:“两位大人,船要靠拢码头了。” 李自牧回道:“知道了。” 随即又问邢阳生:“给你配两名贴身侍卫?” 一旁的兴云开了口:“不劳烦李知州了,老夫自会护得邢大人周全。” 李自牧自觉没趣,面无表情地引着二人来到船首,却见码头岸上站满了围观的老百姓,意外之余,满面微笑道:“众位乡亲,外面天寒地冻的,都回吧。” 此时的李自牧,穿的虽是居家常服,但长年在穷山恶水之地顽强生存的镇民们又不傻,观其气度,便知是大官了。又见其面容和煦,态度亲民,竟是齐声地喝起彩来。 李自牧尴尬之余,只得挥手致意。 邢阳生站在他旁边,笑道:“我说雇一只民船就行,你非得搞这么大阵仗,看看,这下尴尬了吧?” 李自牧收起手,冷哼道:“这里距安西城几百里路,走水路逆流而上,怎么也要三五天工夫,我就是舍得掏钱,哪个船家愿意过来?派头给你排足了,反倒说起我的风凉话了。几年不见,京城里乌烟瘴气的官场习气倒是学得够快。” 邢阳生左耳进右耳出,压低声音道:“人这么多,我还怎么下船?” 李自牧冷笑一声:“那是你的问题,好走不送。” 言毕,吩咐船工拢岸,并架设了一块长长的木板,供人行走。 就在邢阳生犯难之时,岸上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不久,便有一小队人马分开人群,个个身强力壮,佩刀背弓,气势十足。 随后,便有一个富态的老者小步下到码头上,远远作揖道:“二位大人巡视本镇,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这时,船首甲板上的侍卫长问道:“汝是何人?” “回这位军爷,小人乃是安化镇里正,姓杨。” 李自牧闻言,心里便有了数,于是开口道:“既是本乡耆老,还请杨老先生出面,将乡民都打发开吧。” 杨伯才犹豫道:“大人,此乃乡民们自发聚集在此,恭迎大驾光临。实非小人逢迎之举。” 邢阳生道:“不管是不是有意为之,你且让乡民们散去。” 一面说着,一面当先走下船来。 兴云见状,朝华英杰和李自牧一抱拳,也跟了上去。 杨伯才再次行礼,然后疑惑道:“李大人不下船吗?” 他在安西城有药材铺,经营数年,对安西城内的情形颇为熟知,是以在人群中见到那艘属于安西州衙署的官舫时,就猜到十有八九是知州李自牧到了。这才急急忙忙着急本镇治安队,前来维持秩序。 邢阳生双手负后,缓缓登岸,说道:“莫管他,你既是本乡里正,就陪我走走吧。” 杨伯才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可是个八面玲珑之辈,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里的那份意味,忙躬身跟上,落后半个身位,笑吟吟说道: “贵客登临,小人合该一尽地主之谊。” 说话间,二人穿过治安队排开的小路,踩着泥泞的雪路,步入安化镇主街。 “听说你这安化镇上,有一家茶楼,里面有个嗓音出尘的歌女?” “大人真是消息灵通!本镇确有一间清远茶楼,新近招徕一位清丽脱俗的歌女,人美歌甜,还不怕生,已经是声名鹊起了。就连圣山县里的达官贵人,都不远数百里,要来睹一睹芳容,闻一闻歌喉哩。” “你且带路。” “好嘞。” 杨伯才一口应下,很聪明地没有去询问对方的姓名和官职,只是趁着走路的当儿,说些安化镇的风土民情。 邢阳生也乐得轻松自在,并未点破自己的身份,只是在心下记住了这个笑容可掬的一镇之长。 待得一行三人来到茶楼前,掌柜的马三其仿佛早得了消息一般,已经等候在门前。 “杨员外,许久不见。三位贵客是堂饮,还是二楼雅坐?”马三其抱拳道。 “天字甲号房。”杨伯才熟门熟路地说道。 这是清远茶楼最好的一间雅间,杨伯才经常在此宴请贵客,是不折不扣的老顾客了。 “好嘞。三位楼上请。”马三其闻言知意,准备亲自引三人登楼。 不想,邢阳生一抬麈尾,突然说道: “好了,杨先生,实在抱歉得紧,我已与人相约于此,多谢引路,日后有暇,少不得还要多多麻烦你。” 杨伯才一愣,旋即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既然大人有约,自然是先忙正事。小人改日再陪大人逛逛。顺便说声,小人家的药铺就在街对面,很好认的。” 二人客气一番,杨伯才便转生离去。他走回街上,回望一眼,看着那二人跟随马三其上了楼,由衷暗叹道: “这位春风满面的封疆大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啊。既然失了先手,这马屁只能退而求其次,改日再拍了。” 想罢,径自回自家药铺去了。 —————————— 却说终于像送瘟神一样,送走邢阳生二人后,李自牧立即吩咐船工拔锚起航。 船身庞大的画舫当即缓缓掉头,顺着汤汤踇隅河水,顺流而下。 李自牧并未立即回舱,而是站在船舷上,望着踇隅河对岸的大兴土木,终于恢复了一州地方官的本色。 “河对岸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河南是那牛妖群的领地,咱们应该与其秋毫无犯的吗?” 王窕低眉顺眼道:“回舅舅,我前阵子过来时,听镇子上的人说,那些都是新近搬来的外地人氏,因为来得晚,河北岸的地皮已经分派完了,他们便擅自跨河而居了。” “圣山县县衙和安化镇的乡约,里正、耆长等负责人员是干什么吃的?” “本乡里正、耆长都劝阻过,但那些人也是穷横,完全置朝廷禁令和劝阻于不顾,各行其是。” 李自牧本就在邢阳生那边受了一肚子气,此时更是面露怒容,召来随行的幕僚,吩咐道:“回衙后,差专人下来,彻查此事!” 幕僚得令,使个眼色,与王窕一起回舱去了。 华英杰见四下无人,沉声道:“李大人,那邢阳生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如何得知我玉龙山聘请了一位金丹期供奉之事?要知道,此事我们也是一个月前才敲定的,他是从哪儿得到的风声?” 李自牧看着河面上的漩涡,面色沉凝,“华长老,只怕贵派有内奸啊。他的那个贴身护卫,你可看出根脚了?” “交手只一合而已,无法确定出自哪家哪派。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也是道门中人。”华英杰一脸凝重。 李自牧脸色愈发不好看,突然道:“你说会不会是龙潜长老?” “不可能!”华英杰断然否定,“龙潜长老虽然出自一等大派龙门沟,但与我掌门师兄是同乡,算得上知根知底。师兄为了让龙门沟点头,同意龙潜道人担任本门供奉,花费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几乎掏空了整个玉龙山的库藏。师兄行事一向稳健,不可能在这么重大的事项上犯如此致命的低级错误。” “说起来,简掌门与崳山派长老阳玄道长关系亲厚,我一直以为他延请的对象是阳玄道长呢。”李自牧说道。 “呵!”华英杰只发出这么个声响,就再未答话。那意思很明确,阳玄道人虽然与自家师兄算得上生死之交,却远远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李自牧会意,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结,转而问道:“那排查内奸一事,刻不容缓。简掌门已经闭关了?” “不错。”华英杰点点头,“这个闭关来得很不是时候,但也没办法,抱丹的机缘可遇不可求,若错过这一次,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至于抓内奸,只能慢慢来。龙潜道长担任本门供奉一事,我本来就要在近期放出风声去,提前泄露,其实对大局影响并不大。” 二人计议已定,各各回舱。 —————————— 踇隅山后山,杏玄洞。 此时的石台上,散落了一地的黄符纸。仔细观之,都已成了画满歪歪扭扭的“鬼画符”的废纸。 游离揉揉一双熊猫眼,眼中布满血丝,正全神贯注地笔走游蛇,同时脚步不停,踏罡步斗,口中诵念有声。 数息后,只见他口喝一声“急急如律令!”手上的动作也跟上,立即运腕收笔。 下一刻,只见符胆上绿芒一闪,将最后一道幽邃绵长的灵窍遗韵封存在了符图之中。 随后,游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石块上取来另两道已经画好的子符,将其与刚刚画好的母符相比较,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日没夜地尝试了一旬时光,可算是画出一套完整的九品移花接木符了! 其后,他将一道子符贴在杏树的树干上,又将另一道子符贴在远处的小瀑布边,冰纹蟒正在瀑布下的太阴真火阵内治疗瘴斑之毒。 接着,游离走到位于两点中线的水潭附近,往手中的母符中注入一缕真炁。无移时,符光大放,游离便从原地消失不见。倏忽之间,便在杏树下现身。 他四下望望,欣喜异常,再往母符中注入一道真炁,半息后,便出现在瀑布边。然而悲剧的是,脚下没踩稳,噗通一声跌入下面的浅池中。 顾不得揉腚,他又作了最后一次测试,将手中的母符临空打出去。 就在母符飞至水潭上空时,他快速将真炁注入子符之中,一息后,便在水潭上空现了身。 不过,这次他有了准备,临空踩在荷叶上,顺势一起,在潭边稳稳立定。 “成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二次竞购会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等到游离出关时,已是冰雪消融的仲春时节。 这日一早,一人一妖,钻出乱石堆,见脚下的山雪已经融化得七七八八,余下的一小簇一小簇的积雪,仿佛癣疥一样,零星地散布在大地之上。 游离呼吸着新鲜空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心中畅快无比。 此次闭关,耗时近三个月,收获颇丰。 首先,他终于成功晋阶筑基中期止漏境。丹田初步具备了真真正正的炁“海”样子,真炁更是意外地达到了近三十铢,大大突破了原来的限制,足够连续使用使用一百四十余道九品符箓或三十多道八品符箓,储量相当可观。这样的修为境界,放在整个修行界,当然远远算不上多高,却已经甩开修行界六成的修士了。这就意味着,他初步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其次,修成了木行符遁术。其中,九品移花接木符的绘制成功率达到了七成,八品剪纸成兵符也已经初步掌握,绘制成功率勉强达到了三成。掌握了这两道遁符后,他就又有了一项重要的保命依仗,补齐了防御方面的短板,第一次在攻守两方面达到了平衡状态。 此外,他还乘隙深入精研了《玄真符道详解》,将其上剩余的几道神灵部的九品符箓一一掌握,比如神藏符,具备收敛神识波动的功效,若是搭配《天心诀》中的敛神之法使用,敛藏神识的效果之好,即便是神识境界已修炼至第二境守一境的高阶修士,都很难发现。 说起神藏符,这道虽然只是位列九品的符箓,正是他的传道之人——心相师叔祖所创,所以天生就与《天心诀》绝配。 “收获这么大,还是要归功于杏玄洞这个小福地啊。充沛的天地灵气让我的元神始终处于饱满清醒的状态,这对于无论是冲阶,还是画符训练,好处都是难以估量的。难怪天下各派哪怕争不来洞天福地,也要选择在风水宝地建立宗门,因为修炼简直是事半功倍啊。” 游离长叹一声,终于明白师兄为什么要求他不要对外吐露这块福地的消息了。哪怕只是个下等福地,也是绝大多数宗门都求不来的。若引来不必要的觊觎,就是一桩麻烦事。 “小冰,交给你个任务。你接下来在后山修炼,要看护好杏玄洞,除了咱们指玄观内的自家人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明白。那主人,我有空能进去修炼么?” “当然可以了。回头你和青枭轮流看守和修炼。” “太好了!谢谢主人!” “多大个事。对了,瘴斑之毒祛除得如何了?” “九成九的毒素已经排出体外,剩下的一丁点,只需要坚持长期修炼,便会随着吃喝拉撒自然排毒的。” “那就好。我先回前山了,你有事就过来玩玩,别老一个人窝在山后,修炼也需要劳逸结合。” “是,主人。” 游离摆摆手,示意它随意,然后以心神联系上青枭。不多久,那厮就急吼吼地落地,扑扇着一对硕大的羽翅,要给游离和冰纹蟒一个鸟抱,却被二人嫌弃地推开了。 再次给二妖交待一番,游离便驾乘青枭,带着冰纹蟒来到高崖上。 随后,他与二妖合力将瀑布下的水潭开凿出一条水道,将其引向雪崩之处。于是,已经化冰的潭水便沿着水道落下高崖,形成了第二级瀑布。 冰纹蟒主动跃进瀑布中,顺流落了下去。 游离担忧道:“它就这么跳下几十丈高的瀑布,没事吧?” “主人放心吧。那小蚯蚓皮糙肉厚得很,又是水行妖兽,摔不死的。有了源头活水,它正可以发挥冰属性的特长,借机将下面的乱石堆整理一番,再用冰封住杏玄洞洞口,然后引导流水流过洞口,形成一层看似天然的伪装。” 游离点点头,然后拍拍它的后脑勺,指挥着它越过山巅,在前山的高崖处悬停。隔着洞口,与师父璇玉子报告了突破晋阶的喜讯。 “师父,徒儿已经顺利晋阶筑基中期,您也要加油呀!” 言毕,安静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便飞回山腰的指玄观中。 与此同时,洞内的石桌边,璇玉子盘腿趺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身上落满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过了。 等到洞外隐隐传来自家徒儿的声息时,璇玉子肃穆漠然的脸庞突然微微一颤,似是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原本平静淡然的嘴角蓦然上扬。 下一刻,他骤然掐出一道灵官指诀,震散一身的灰尘,身侧不远处的水潭中,突然冒出一连串的水泡,仿佛开水沸腾一般。 无移时,水面复归于平静,璇玉子也收回指诀,恢复了双手“负阴抱阳”的子午诀手势,稍稍外放的气势也迅速收敛回躯壳之内。 洞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 看着游离瘦削了不少的面庞,林琴一脸心疼,拉着他嘘寒问暖,然后招呼着老头子一起去煲野鸡汤,声称要好好给儿子补补。 游大山坐在对面,撑着脑袋,紧紧盯着他,看得游离老不自在,他便问道: “大山哥,干嘛老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我变帅了?” “切——”游大山学着游离的口气,没好气道,“瘦得尖嘴猴腮的,衰还差不多。话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还真是羡慕你能修行啊。你说,咱俩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我就不能修行呢?” 游离正色道:“哥,修行一事最是讲究‘机缘’二字。你可不能还没正骨,修道之心就受了影响。我当年上山,也是从读书识字开始,再被师父手把手地教授各家典籍,学习五禽戏。直到一年的考察期过后,才正式拜入山门。 “事实上,玄真门收徒,说简单极简单,说难也极难。师父他老人家最是看中人的心性,修行根骨和资质反而在其次。要我说,自打在青川河谷救下你,你的入门考察其实就已经开始了。你的一言一行,可都落在师兄眼里呢。” 游大山闻言,唬了一跳,心虚道:“不会吧?难不成师兄一开始就有收我的打算?” 游离翻了白眼,“你想多了。师兄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哥?本门收徒看重心性,自然是听其言、观其行,既论心,更论迹。修士的洞察力和记忆力远强于普通人,你的一举一动自然都被师兄记下了。” 游大山努力回想着自己过往的“劣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游离笑道:“放心吧。你且安心和爹娘一起勤练五禽戏,以及那门简单的吐息之法,不会有坏处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这个便宜兄长,真是既安心,又惭愧。”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外受苦这么多年,爹娘可心疼着咧。好在入了道籍,苦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半个时辰后,一家子在前院的杏树下一起吃午饭,温馨而团圆。 准备饭前的祝祷之前,游离左右看看,问道:“师兄呢?” 游明达回道:“他一早下山去了。说是青云村那边举行什么竞购会,说是受到邀请了。” “竞购会?”游离一听,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金乌石矿开采权竞购一事,至今悬而未决。去年第一次竞购会上,苍穹派、玉龙山和天阴派分本取得了安西州州衙指定的三个名额,墨匠和方怀远、秋微山同盟最终铩羽而归。 本来以为此事就这么敲定了,谁知坑冶司临时收到京城户部下发的紧急政令,严厉斥责了安西州方面的越权之举,明令暂停采矿权的出售一事,直到新任命的安西路转运使到达,再作计议。 这番变故,给了墨匠、方怀远和秋微山以莫大的希望,让这个脆弱的临时同盟得以维持下来。 此前外界并不知道方怀远的身份,直到上次方怀远和翟碧青母子被南木道人一行人堵在青云山巅,爆发了一次声势浩大的争斗,这才传出小道消息,说那万灵山的万灵阁也觊觎这金乌石矿,并且与墨家联盟了。 墨匠工于机关术,而万灵阁则精于锻器,这两家大宗的合盟,无疑极具冲击力,硬生生给原本没什么悬念的竞购会,带来了很大的变数。 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身在漩涡中心的墨家翟氏,反而十分淡定。因为这类传言对他们没什么坏处,而且他们这个小同盟,其实还有隐藏得更深的一个盟友——同为安西路地主的真玄派。 若是搁半年以前,哪怕万灵阁方面真的参与,翟碧青也还是觉得没什么把握,毕竟朝廷的方略很明确,此次开采,必须优先照顾安西路本土门派。 他们虽然已经联合了圣山县境内的秋微山,奈何这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派,无论是体量还是实力,都无力承担采矿一事。真玄派虽然位列二等门派末位,但由于身为掌门的璇玉子已经闭关,便无法真正打出真玄派的招牌。 如今刘在回了山,那么,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他是个实打实的金丹期高修,又担任门派掌律,是说得上话的人。如此一来,真玄派就没必要再缩到幕后了。 想到这些变化,游离瞬间就猜到了翟弼清那个娘亲的打算,禁不住喟叹一声。 师父璇玉子原本只是出于与万灵山的私人交情,愿意在背后给势单力孤的方怀远撑腰而已,为的是防止因墨匠势大,出现侵害方怀远利益的情形。哪知形势比人强,谁也没料到,云浮山、青云山、鸾鸣山这三座山下储藏着的大量金乌石矿,竟然引发了修行界各方势力的关注。 “她这是要我们真玄派从幕后走到台前啊,还真是好算计。” 想通这些关节后,游离迅速扒拉完饭,与爹娘和兄长道“去去就回”,便唤来青枭,迅速赶往青云村。 在路过小孤山与鸾鸣山之间的杏望村时,游离特地让青枭降下高度,鸟瞰一番村中的情形。村里在新年期间,举办了规模盛大的黄箓法会,给战死的将士英灵招魂、炼度。 此时,整个杏望村里,各处都挂满了黄色的招魂幡。而游离以前见过的煞气盈堂的那户人家所在之处,则放置了一个巨大的香炉,上面插满密密麻麻的安魂香,告慰着五万英灵的在天之灵。 稍事停留后,游离最终决定先办正事,等事后有空,再去敬一炷香。 青枭继续展翅,在飞越鸾鸣山时,游离看到了山巅那片散乱的废石,哪怕隔着数十丈高,都能感受到那堪称恐怖的法力余威。 他曾请方立德复盘过那次鸾鸣山大战,据方立德所言,下面的这片废墟,乃是上清宗的大长老致虚圣人一击所致。 他不敢多留,当即策鸟远遁而去。 不多久,终于远远望见愈加繁华的青云村。 在村南的山林降落,收起青枭,游离迅速赶至村中。来到清远酒楼,跟掌柜说明情况后,掌柜却道: “小客官有所不知,我家东家都去坑冶司了。您不知道?今日正是第二次竞购会召开的日子,他们都去参加竞购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因为近啊 当游离急匆匆赶到村子中央的坑冶司衙署时,外面已经有甲士列阵在门前,禁止闲人出入了。 他便取出自家的门派信牌,那领头的仔细察看后,立即放行。 游离道声谢,快速入场。待进入大厅,即刻在有关人员的引导下,步入位于二楼的会场。 说是会场,也仅是一个比普通人家的客厅更大一些的所在而已。此时的主位上,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文士和一名峨冠博带的年轻儒生。 令游离感到意外的是,那二人中,坐在右首的却不是年长一些的中年文士,反而是那手执麈尾的年轻人。 看来那年轻人大有来头啊。游离暗忖着,迅速扫视一眼,见到自家师兄正在朝自己招手,他便朝着在座众人打个稽首,然后在刘在身后坐下。 游离刚刚坐定,再看四周时,却见那主位上的年轻男子也颇为好奇地看了过来,他便微笑致意,那男子摇扇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也颔首回礼。 这时,坐在翟墨青身后的翟弼清,立即凑过来道: “道心老弟,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刚出关,听爹娘说,师兄来参加竞购会了,就过来凑凑热闹。你和方大哥的伤好利索没?” 翟弼清抬手做了个秀肌肉的动作,得意道: “老哥我身体倍儿棒,这点小伤算什么!不过,方大哥更过分,外伤竟然刺激得他养伤过程中晋阶筑基后期了,现在正闭关巩固修为,真是因祸得福,羡慕都羡慕不来。” 游离忍着笑,打趣道:“要不等你感觉自己要晋阶了,我免费做一回苦力,打你一顿?” 你这么说话,很容易没朋友的!翟弼清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搭理他了。 游离看了看刘在,见师兄表现得十分平静,也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百无聊赖之际,便自顾自地打量了一番在场之人。 这些人一多半是曾在踇隅观落成典礼和仙盟入籍仪式上见过的本路各家门派负责人,还有一小半则是完完全全的生面孔,显然均为外乡修士。 根据各方的座次,游离初步判定,这次竞购会总共有大概七八家竞争者。这些竞争门派,分别是以苍穹派、玉龙山、金澜宗、乌盟海、甘蓝海、真玄派等安西路本土门派为主体,再各自结合外地门派,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利益同盟。 游离猜测,至于其余的两家竞购者,或许就是先前从未现身过的柔州、平州两地的小门派。这两家门派名不见经传,这次想来就是纯粹露个脸,重在参与了。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在主位左首的那个中年儒士,终于站起身来,对着下首的众人作揖道: “时辰已到。诸位仙师,感谢远道而来。敝姓柴,单名一个‘文’字,忝为圣山县知县,今日便赶鸭子上架,为诸位主持这场竞购会,请多多包涵。” 一番客套话落音,众人也纷纷起身回礼。 随后,柴文转身看了旁边的年轻儒生一眼,然后宣布道: “诸位也都知道,去年曾举办过一场竞购会,名单也已经确定了下来。不过,京城政事堂又新的动议,认为此前的竞购会举办得过于仓促,各项议案和标准犹有疏漏,故而此次重新举办新的竞购会……” 话音未落,却见有人喊道:“我说柴知县,你们朝廷办事,都是这么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吗?” 众人闻声望去,却是金澜宗的一位老修士,当是该宗的长老。 就在游离疑惑时,翟弼清凑过来,低声揶揄道:“上一次竞购会,金澜宗争取到了第三个名额,却被朝廷追索回去,肯定气死他们了。” 翟墨青一巴掌拍过来,心神传音道:“臭小子,在场的那个修为不比你高?你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人家笑话,真当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别人就听不见了?” 果然,就在他二人交流时,那金澜宗的大长老便气鼓鼓地瞪了过来。 翟弼清吐了吐舌头,假装没看到。 柴文温声笑道:“房长老还请息怒。下官听闻,贵宗准备得很是充分啊,相信以贵派的实力,这次一定还能满载而归。” 那房姓老者也只是借机表达一下不满,并趁机给他施压而已,冷哼一声后,便不再言语。 见再无人有异议,柴文便继续说道: “此次竞购会,还有一件重大消息宣布。据京城工部下属的虞部司的最新反馈,云浮、青云、鸾鸣三座矿山下面,除了储量可观的金乌石矿脉以外,还诞生了一种伴生矿。” 此言一出,立即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更有性急的汉子直接出声问道:“是哪种伴生矿?明火石,还是血精石?” 正在游离茫然之际,心湖中却响起了师兄的声音: “那家伙倒是个有见识的,知道金乌石矿的伴生矿,不是明火石,就是血精石。” 听了师兄这半解释性的话,游离问道:“都很珍贵吗?” “如果是明火石,那就比较一般。这种矿石,不只是在金乌石矿脉中才会产生,而且除了锻造火属性的法器外,就没有其他用处。但血精石就不一样了,这是一种只在金乌石矿脉中才可能诞生的矿石,不但能够提升火、土双属性的法兵强度,还能强化五行亲近这两种属性的修士的属性值,是温养肉身的至宝。一块鸽蛋大小的血精石,就能卖出五六千灵的高价。” 原来是这样。游离恍然大悟。 这时,柴文也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错,正是各位所期待的那样,是血精石。” 现场一时哗然。 柴文也不阻止,只是脸带笑意,耐心等待着各家竞购者内部相互沟通,即时更改报价。 半炷香后,依旧众议纷然。柴文又看了看年轻儒生,见对方只是摆摆麈尾,便立即说道: “好了。想来各家也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开始竞价吧。按照规则,有请上次获得名额的三家竞购者优先报价。” 随后,第一个报价的便是苍穹派。开口的是一位瘦小的老者,正是该派掌门苍穹道人。 “本派出一套浑天镇地落土阵,外加一整套采矿设备,将在四个月内征发两百名刚落籍的流民,外加炼气士二十名,筑基期修士十名,凝丹期修士两名,专门负责采矿一事,保证每年开采原石四十万斤,冶炼金乌石三万五千斤。” “采矿设备用哪家的?”柴文坐回位上,边提笔记录,边详细问道。 “班门。”苍穹道人言简意赅。 柴文点点头,示意下一个。 玉龙山掌门简雄已经闭关,负责此次竞购的正是该派的副掌门,名叫焦泓。只见他缓缓说道: “我玉龙山预备拿出一套天行地应阵,采矿设备也采购自班门,并在五个月内征召三百名落籍流民,外加炼气士二十五名,筑基期修士五名,凝丹期修士一名。每年开采原石三十五万斤,冶炼金乌石三万八千斤。” 焦泓话音刚落,苍穹道人身后的一名年轻弟子冷笑道: “三万八千斤?吹牛皮也得按规矩来吧?就你们那些冶炼法阵和法器,提纯率能有那么高?” 苍穹喝道:“长采,不得无礼!” “是,师祖。”那叫长采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却再没有其他表示。 焦泓非但不着恼,反而满脸堆笑道:“这位师侄质疑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个数字是敝派经过反复试验和仔细测算的,并非胡乱虚报。还请苍穹前辈明鉴。” 苍穹双手笼袖,淡然道:“焦师侄不必如此,有钱一起赚,是我苍穹派的宗旨。在这竞购会上,但凭本事竞争,我苍穹派断不会那上宗的身份压人。” 焦泓起身抱拳。 游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连连。在修行界,实力弱小就是原罪啊。玉龙山怎么说也是安西州境内最大的仙家门派了,但在整个安西路的上宗苍穹派面前,还要这么谨小慎微,委实不容易。 其后,金澜宗、甘蓝海、乌盟海也各自报了价。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金澜宗的报价竟然与苍穹派和玉龙山不相上下,展示了强烈的必得之心。 轮到墨匠同盟时,出面的却是刘在。 这让在场众人颇为意外,然而这还不算什么,等到刘在开口后,众人的脸上的意外就直接变成了惊讶。 “真玄派联合墨匠、秋微山,作出如下承诺:将拿出两套防护大阵,一为皇天后土阵,一为玄水金罡阵。此外,将征召流民五百人。其中落籍者三百人,未落籍者两百人,一年后还会为这两百人提供落籍所需的各项开支,助其落籍本地。 “至于开采法器,乃由墨匠和万灵阁的两套搭配而成,细节比较复杂,就不多说了。体现在最后的产出上便是,一年开采原石五十五万斤,冶炼出金乌石六万斤。” 话音未落,整个大厅内一片轰动。 “你这出价就离谱,皇天后土阵,那可是高阶法阵了,很多二等门派的护山大阵也没有这么强的防御力。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拿出一套同等级的玄水金罡阵?” “就是,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成心来捣乱的!” “柴大人,他们这完全是恶性竞争!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真是岂有此理!” 柴文被七嘴八舌搞得不甚耐烦,好在他也是经历过大事的,不然也不会在这穷山恶水的圣山县稳坐县令之位十余年。 “好了,大家稍安勿躁。情况究竟如何,我们自会酌情处理,断然不会出现不公平的情况”。他大声维持着现场秩序,然后不急不慢地问道,“敢问这位刘仙师,你们预备派遣多少修士参与开采,又有多少修士负责矿山的安全?” 刘在看了一旁的翟墨青一眼,轻轻笑道:“炼气士十名,筑基期修士五名,凝丹期修士没有。” 此语一处,原本嗡嗡然的现场,立即鸦雀无声。 片刻后,又满堂大笑起来。 “我就说呢,前面牛皮吹破天,原来是出不起人啊!” “也是,这真玄派只是去年才在《神官道册》上登记入册。听说原本就只有一师一徒二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也不过就三个人而已。哪来的那么多修士可用?” 众人说笑间,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然而,刘在却又平静地加了一句:“凝丹期修士我们是没有,不过我会亲自负责矿山的安全。不过,如此一来,我就需要提一个要求,我们只竞拍鸾鸣山的开采权。”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旋即窃窃私语,又低头交流起来。 只竞购一座山的开采权? 柴文眉头紧皱,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年轻儒生,终于出声了: “敢问刘仙师,为何有此一请?” 刘在转身一拜,笑道:“回禀转运使大人,因为鸾鸣山离我们踇隅山近啊。” 卷二 少年游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波三折 刘在话音刚落,会场中人齐刷刷地翻起了白眼。 不过,当事人却是淡定从容,微笑以对。 邢阳生笑问道: “刘仙师乃是金丹高修,愿意屈尊降贵,亲自看护矿山,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此次竞购会,朝廷给定的要求之一,就是竞购报价必须是针对三座矿山,而不是第一次竞购那样,只针对青云山一座山。想必在座的仙师们也都明白,如果三座矿山分别交给三家门派开采,那么就会出现三家恶性竞争的情况,这与朝廷和仙盟要联合管控市面上金乌石的流通这一目的,可是背道而驰的。” “转运使大人所言甚是,如果三家各自为政,岂不就要先相互打起来了?无利可图,谁还愿意大把地撒钱和出人?” “就是就是,我说你们真玄派就是成心来捣乱的!” …… 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时,一直未发一语的翟碧青则一脸平静地说道: “这一决定乃是我们三家共同做出的。我们认为,朝廷给定的方案还有诸多值得商榷之处。比如,三家宗门胜出后,该如何平衡和协调各自的成本,就注定是一个争执不断的议题,不知朝廷可有应对预案?” 邢阳生笑道:“翟仙子思虑周详,言之有理。对此,政事堂自然有过一番争论。下官本来打算等到确定三家的名额后,再内部协商的,既然仙子率先提出来。那么,不妨先跟大家通个气。” 说着,他顿了顿,起身道:“根据虞部司给定的最新堪舆方案,三座矿山的储量比他们上报的数目只高不低。如此一来,这处金乌石矿极有可能会成为天下最大的金乌石矿产地。” 天下最大的金乌石矿产地?现场再次沸腾起来。 “此言当真?”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苍穹道人,也忍不住出声问道。 邢阳生重重点头,正色道: “鉴于这个推测,政事堂议定了两个方案:其一,三家胜出的宗门自行协商如何平摊成本,但必须在今年底提交相应的方案;其二,便与刘仙师所说的有些类似,三家宗门按方案优劣,各占一座矿山,但什么时候开采、开采顺序等,必须由朝廷说了算。” 苍穹闻言,白眉紧皱道:“这第二种方案怕是不太妥当吧?三家宗门砸锅卖铁,辛辛苦苦竞下开采权,万一届时不是自家的矿山优先开采,要搁置多年的话,那岂不是亏大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听出其中的风险来,纷纷认为这个方案太坑人了,花了大把符钞和人力,如果还要封山多年才能开采,不能立即产生收益,鬼才愿意竞购。 邢阳生说道:“这个问题我们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无论先行开采哪座矿山,其他两家也能从中预支部分收益。” “那么,对第一家来说不是又不公平了么?凭什么自家砸钱出人,还要再分出一部分收益?”说话的是玉龙山副掌门焦泓。 “话虽如此,但第一家也能率先收回成本,这个好处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邢阳生解释道。 游离将这一切听在眼里,心里却是连连摇头。他前世虽是个文科生,但多少还知道一些经济学常识。不得不说,这方世界哪怕有商家一脉,但似乎还没诞生什么金融方面的概念啊。 于是,他以心神传音联系上师兄,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刘在面露异色,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找好时机,开口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转运使大人可有兴趣听一听?” “刘仙师但讲无妨。” “三座矿山就实实在在地在这儿,也不会长腿跑走。既然如此,倒不如学学商家开设钱庄的思路,大家合本经营,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开采法器和法阵的就出相应的设备,并以各自的支出折算成一定比例的股份,每年分红即可。” 会场再次变得鸦雀无声,刘在看着或低头思考,或相互咬耳朵的众人,就连邢阳生都与柴文聚在一处小声商议,也觉得不可思议。 翟碧青传音问道:“你有这个想法,怎么不早说?” 刘在尴尬笑笑,没有回答。倒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自己师弟刚刚建言时,明确要求他不要把自己说出去。 翟碧青意外地一改泼辣的性子,笑了起来。实在是因为她也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巧妙,也具备可行性,于是追问道:“你觉得邢阳生会答应吗?” 刘在说道:“这可不好说。我觉得这么大的事,他肯定做不了主,很可能要跟京城沟通一下。” 这边刚说完,那边邢阳生就再度起身,抱拳道: “如果诸君愿意在朝廷提供的方案中二选一,那么竞购会便继续举行,今日就可出结果。但如果觉得刘仙师的提议更好,那么就需要先行中断会议,等下官与京城沟通后,才能按照这个新方案推行。诸位意下如何?” “如果按照真玄派刘道友的提议,那么是否可以适当放宽名额?在下以为,既然入股——是这么个说法吧?——既然入股的形式多种多样,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别的能力或许没有,出点人还是可以的。” 众人闻声望去,发现开口的竟然是来自平州的那家小门派,名为原道宗。名字很霸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地方小派。会议开到现在,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这时候却是主动发话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像原道宗这样的小门派,在这样一个大派云集的竞购会上,注定没什么存在感,更别提能分到一杯羹了。可刘在的建议,却让他们也看到了参与其中的希望,瞬间就顾不得是否会惹恼上宗了。 像这样的能够给门派带来重要发展机遇的机会,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没有道理不去争取。 他这么一开口,便是带了个头,以至于其他的一众小派,如甘蓝海、乌盟海等,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邢阳生见状,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苍穹派、玉龙山等众人处。 苍穹微微动身,提前以一身拳意压住身后即将起身的徒孙,面上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 玉龙山焦泓见状,有心说两句反对的话,却也不愿意当那出头的恶人了。 他娘的,你苍穹派打得一手好算盘,自己说的比唱的好听,宣称“有钱大家一起赚”,现在事到临头了,倒不肯出言反对了?老子才不傻,去替你背黑锅! 焦泓这边正腹诽着,那边金澜宗却坐不住了,只见该宗的长老急道: “原先的两个方案既是朝廷政事堂议定的结果,就算也值得商榷之处,大可以等到名额选出来后,再行磋商便是。现在却要临时变卦,只怕不合规矩吧?” 此言一出,只赢得了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场面一度很尴尬。 就在这时,又有人出言了:“廖长老所言,在无特殊情况的前提下,自然是有道理。不过,既然有人当场提出了更好的建议,私以为值得再研究研究。毕竟这三座矿山,很可能是咱们安西路崛起的重要契机。” 发话的人名为钱玄三,出自柔州的一家小派,名为翠鸣楼。翠鸣楼说是门派,其实更像是一个修仙世家,门派之内多为钱、刘二姓。 钱玄三此人,在安西路的修行界名气颇大,只有凝丹初期修为,却有着越阶斩杀三名凝丹期高修的壮举,是个心性和实力兼具的狠人。否则,他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中当面顶撞金澜宗长老了。 须知,金澜宗的金澜道人可是一名金丹期大能,整个金澜宗也是公认的安西路第二大宗门。哪怕这两年玉龙山气势如虹,发展势头强劲,在短期内也无法撼动金澜宗的地位。 钱玄三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不少人跟着附和,在声势上要比反对方明显胜了一筹。 那金澜宗的长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颇为气恼地看向苍穹道人,希望这位一路上宗的老祖师能够说句话。然而,苍穹道人依旧双手笼袖,不发一言。 如此一来,哪怕玉龙山和金澜宗明显反对,但由于一路上宗苍穹派不站队,那么他们这两家也就只能憋着。 邢阳生看在眼里,心中对苍穹老道的评价不免高了几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依旧能保持一路上宗的气度,看来道录院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想当初,道录院力排众议,一力支持苍穹派成为安西路修行界的上宗,漫说在仙盟,就是在朝廷的政事堂内部,也曾引起过不小的反对。 到这时,在场众人就算是用行动作出了选择,邢阳生直接宣布道: “既然如此,那么,今日的竞购会就暂时结束。待下官与政事堂禀报后,再另行通知诸位与会。” 众人陆续离开会场。 原道宗、翠鸣楼、乌盟海等一众小派,纷纷来到刘在面前,互换名帖,约定有空雅聚清谈后,才各自散去。 游离站在一旁,将各派的众生相看在眼里,发现支持自己提议的一众小派中,只有甘蓝海没有来套近乎。 他忍不住偷笑,看来甘道夫那厮还挺记仇啊。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厮倒未必是记仇,可能只是单纯的脸皮薄? 回到清远酒楼后,刘在将游离召到自己的房间,上下打量一番,平静道:“你这晋阶速度比我预期的要慢啊。木行符遁术掌握得如何了?” 游离接过茶杯,笑嘻嘻道:“托师兄的福,已经初步掌握剪纸成兵符了。” 刘在点点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说道:“本来还担心你学不好,师兄替你画了一套剪纸成兵符,不过是七品的。既然你自己掌握了,那这套我就留着自用了。” 随后,他又好奇道:“我说,你小子还真是能来事。不过,说真心话,这点子很不错。师兄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游离自己也没想到,他一个没忍住的提议,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灵光一闪,自己冒出来的。”他一边敷衍着,一边转移话题道,“师兄,我九品黄符纸快用完了,八品的桃符纸也所剩不多,能不能匀一点给我?” 刘在摇摇头,也不戳破他的小心计,说道: “我身上可没有九品和八品的符纸,最低品阶的也是七品符纸,不然也不会画一套七品剪纸成兵符。话说这竞购会注定还有第三次,真是一波三折。邢阳生那边跟京城联系,至少要耗去一旬时间。小孤山上不是有交易会吗?师兄也没什么事,正好陪你去转转。” 随后,师兄弟二人暂别翟氏姐弟,一起飞往小孤山。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章 快雪时晴快哉亭 游离师兄弟二人落在小孤山上时,下午的交易会刚刚开始。 这处被苍穹派经营起来的交易坊市,已经初具规模。为了防止被山下小镇上的普通人围观,还特地打造了一个幻阵,凡人登山,只会在法阵的引导下返回山脚。久之,小镇上便流传着小孤山有神异的传说。为此,山上曾热闹了好一阵。不过,这种好奇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渐渐也就平息下来。 修行界对绝大部分修行资源都有着严格的管制措施,比如灵石、法器以及绝大部分的丹药、符箓等。只有少部分能够治病救人的丹药和符箓,才允许流散到凡俗界。 这样的措施,自然有全面控制修行资源的目的,但其初衷也并不全是坏的,毕竟绝大多数修行资源凡人都用不了,且很多丹药对俗体凡胎而言,反而会致命。并且有些法器,比如墨家的机关器具,只要有灵石,凡人也能使用,这无疑是朝廷的大忌,自然要严格禁止。 当然了,以上的规定只是针对正规的交易渠道。任何世界,只要有足够多的利益,便能驱使人偷偷逾规越矩。于是,便有了地下黑市。凡俗界的世家大族,只要有门道,往往能从黑市中换取一些违禁资源。仙盟对此心知肚明,但只要做得不过火,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一味打压也是不可取的。 师兄弟二人在唯一的一座南门前落定,各自交了十灵入场费给守门的两名筑基修士,换来一个黑色的木制阵牌,然后入门登阶。 往阵牌中注入真炁,眼前的烟雾朦胧逐渐消散,幻阵自消。二人刚到山腰,就已能听到山上鼎沸的人声。 “很热闹啊。”刘在说道。 “比上次和师父来的时候要热闹。”游离附和道。 “和师父?”刘在眉头微蹙,“你小子可以啊。” 这是又吃醋了?游离心中腹诽,你一个快半百的小老头了,这是吃哪门子醋? “师兄说笑了,上次也是缺符纸和符墨,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 刘在收起小情绪,点点头,说道:“走吧,有人在等着了。” “谁?”游离疑惑道。 见师兄大步在前,没有多言,他便放弃追问,快步跟上。 等到了山顶,游离发现,原来那一个个杂而不乱的地摊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由山石堆砌的独立小单间,显得正规了许多,一切都井井有条的。 游离正看着人流出神,不想师兄却丢下一句“自己先逛逛,我去见个人,挑好了等我过来再买”,便径自向东穿过人群而去。 “这是又要见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他嘟囔了一句,旋即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开始一个个地逛起来。 大半年没来,这里不仅房舍建得整齐划一,就连贩卖的物品都上了两个档次,看来苍穹派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游离慢慢逛着,已经不像上次那样,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了。因此,同样是闲逛,这次的目标就要明确得多。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个店面前,只见招牌上写着“范记”二字,落款则是“商祖范通”。 游离见状,立即乐了,腹诽道:“拜托,这年头经商拉大旗作虎皮都这么不走心了吗?就算这匾额真是那传说中的范通所题,谁还会自称‘商祖’?” 范祖活跃于上古之世的大修士,上有辅佐诸侯称霸之功,下有经商三聚三散之豪,人称“范子”,谐音贩子,故被后世商家弟子尊为“五祖”之一。 传闻范子因精于商道,又长于智计,被天界武财神看中,接引飞升而去。人间虽然流传着其人的诸多传说逸闻,但几乎没有其飞升之后再下界的说法啊。 所以,游离一看便断定了店家的虚假宣传。不过,他也没有点破,而是被殿中的一幅行书吸引了目光。 店家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穿灰色短襦,头戴一方黑色巾帕,显得不儒不商,不伦不类。不过,游离还算眼尖,一眼瞧出短襦敞襟内的罗衫,乃是上好的云纹罗。 那年轻人放下手头的线装书,见是个小道童装扮的少年朝自己身后张望,旋即微笑道:“这位小道长,看上什么了?可以进来看看。” 游离收起视线,依言走了进来,随意翻检着柜台上的坛坛罐罐,都是些寻常的私窑产品,偶有官窑遗留出来的上等货色,不过他对这些不在行,也不感兴趣,自是看不出多大的名堂。 那年轻人见状,笑道:“小道长是随便逛逛,还是有什么需求?” 游离摇摇头,继续缓缓扫视了一番,指着墙上的一幅《秋风秋雨愁煞秋心》帖,不动声色问道:“这幅字帖怎么卖?” 店家道:“没想到道长倒是个小行家,我也不蛮你,原帖据说早流入了皇宫内禁,这幅字帖虽是后人临摹之作,却也是数得上的精品,既然你也是一代书圣方尚君的同好,就算你铜钱八十贯好了。” “八十贯?”游离翻了个白眼。 店家又道:“六十贯,不能再多了。” 见游离视线转移到了其他的小物件上,便咬牙道:“五十两,再低就算了。” “敢问店家,你这店铺的日租金是多少?” 年轻店家一愣,回道:“一百灵,何故有此一问?” “既然每日有一百灵的租金,为什么这字帖你只收俗世的铜钱?” 店家挠挠头,笑呵呵道:“游戏之作而已,真要折算成灵石发卖,就只有挂在墙上吃灰的份了。何况,我在安化镇的吃穿用度都离不开铜钱,用不上灵石啊。” “原来这字帖出自你手啊。”游离暗道果然。 “惭愧惭愧。” “我身上现钱不多,三十贯,你若同意,我便要了。” 店家犹豫片刻,最终点头:“成交。今日首单,算是开张了。” 等到店家取下字帖装函时,游离看似随意道:“旁边那幅也是你临摹的?” 店家将装好木函推过来,答非所问道:“那个是我挂着镇店的,非卖品。” 游离故作惊讶道:“这幅《快雪时晴快哉亭》,难道真是方公的真迹?” 店家未作答,却是一脸神采,流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确了。 “我能否走近些观摩观摩?”游离问道。 “可以,不过只准在一丈外远观。小道长你既能进得这个坊市,眼力自然是不同寻常的。” 游离抱拳,然后按照店家的指示,远远地端详起来。 方尚君,本名鉴,字尚君,曾是三百年前名闻天下的“书圣”,擅长行、草二书。不过,其摹写的道家云篆字帖极具符道真意,最是山上山下的书法爱好者和收藏家热捧。 由于时值大争之世,方鉴一生的行藏外界所知甚少,只有少数的几本文人笔记中略有提及。据传,他一生活跃于江南一带,与诸多道门高真过从甚密,不然也不会传下十余幅“云篆帖”。 随着书名远播,他却在壮年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成为历史之谜。其后数十年,陈国一位致仕告老的史官,在其《南史钩沉》一书中曾有一笔带过:“方君鉴者,陈国通州人氏,余之同乡前贤也,以书名世,后皈道门隐宗。” 两百年多来,众说纷纭,对这位“书圣”的下落莫衷一是。 然而,外界所不知道的是,方鉴不但确如《南史钩沉》中所言,皈依了道门隐宗一脉,而且凭借出色的符道天赋,修得了自己的道号:“心抟。” 没错,外人不知道,游离作为玄真门嫡传,自然对自家师祖的生平知之甚详。 此刻,在这个不过方丈之地的小店铺内,竟然就挂着一幅自家师祖为数不多的传世真迹!哪怕是行书帖,而不是那为修行界追捧的“云篆帖”,也值得游离想办法拿下了。 游离早暗暗提炁压下心口的狂跳,不动声色道: “小道虽不是书道行家,但也能看出此作之中的中正平和之意,观之心凝神静,比打坐入定还有效哩。” 店家喜道:“小道长谦虚了。没想到你年纪不大,竟然对方圣的体悟如此之深。” “不敢当,不敢当。比老板你……”游离话到一半,发现还不知对方姓名,便抱拳问道,“不知店家如何称呼?” “鄙姓范,名鲤。” “原来是范老板,失敬失敬。范老板,既然开门做生意,当真不肯割爱?” 范鲤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坚决道:“不卖。” “五千灵!” “道长打住,不卖就是不卖。” “八千灵!” “说了不卖。” “一万灵!” “不……啊?多少?” “一万灵。” “好家伙,看不出来啊,小道长你这么有钱?” 范鲤一边说着,一边却被游离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虚气短,声音顿时低了好几分:“真的,不卖的。小道长,你莫叫范某为难。” 游离深吸一口气:“一口价,一万五千灵!” “嘶——”饶是范鲤嘴再硬,到这会儿仍不免动了心。 这幅《快雪时晴快哉亭》字帖,虽然名贵,但比之方圣的十余幅“云篆帖”,还是要逊色不少。这一幅不过三尺的字帖,按当前市价走,至多不过一万灵,而眼前这小道长疯了似的砸到一万五,已是把他砸得头晕目眩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啊。范鲤暗暗惨叹一声,嗫嚅了半天,艰难道: “既然小道长如此钟爱此帖,我虽非儒家君子,却也懂得成人之美。” 游离眉开眼笑道:“多谢范老板成全。” 言毕,生怕他后悔,当即取出一块上品灵石和五千灵符钞,放在柜台上,然后径自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墙上的字帖。 范鲤本来还想翻悔,但一看到那一块金条也似的上品灵石,顿时闭了嘴,快速收进佩囊之中。做完这些,还不忘看了看店外,好在没什么人注意到这爿不甚起眼的小店内的情形,便稍稍松了口气。 游离再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是自家师祖的真迹后,这才满意地收入玉函,连同先前的那幅《秋风秋雨愁煞秋心》仿作,迅速收入佩囊之中。 两人像做贼一样,同时转过身来,默契地大笑起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一章 可疑的真迹 游离这次逛小孤山坊市,没想到竟获得这么大的意外之喜,是以心情极好。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与那范鲤多聊了片刻。这才得知,范鲤原来便是江南人氏,对于方鉴这个传说人物的生平十分熟悉,不仅如此,更是对其流传世间的大多数名帖如数家珍。 “这幅《快雪时晴快哉亭》帖,乃是一百多年前,陈国故都陈州被国朝大军攻打之前,陈国皇室成员带出来的。后来这一支陈氏家道中落,诸多字画、古玩等宝物渐渐流落民间。我在数年前的黑市淘到了此帖,简直高兴坏了,以为能留之传家,没想到转头就卖出去了。唉,世事难料,大抵如此。” 游离笑道:“大哥,你是商家子弟,当知世间财货要多多流通,才能最大化其价值啊。” “小道长所言甚是。这幅名帖,老哥我就交到你手上了,请务必妥为保管,方不负方圣的在天之灵。”范鲤郑重抱拳。 游离则改为一个正式的道门稽首,随后与对方互留了名帖,辞别而去。 范鲤斜靠双手笼袖,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游离脚步轻快地一间一间逛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 坊市东南角的一处茶亭内,刘在端坐在石桌一侧,看着对面那个身材矮小的老道士,一言不发。 “刘道友,老夫观你的骨龄,似乎尚不足半百之年啊,当真是年轻有为。让我这把老骨头自叹不如啊。”老道士由衷叹道。 “苍穹道友谦虚了,光是这一手窥骨术,就是极高明的望气手段,可比刘某这半吊子的五品敛息符强多了。” “哪里哪里。”苍穹道人客气一番,转入正题道,“无论如何,感谢刘道友拨冗来见。” “好说。”刘在正襟而坐,“不知道友有何见教?”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老夫就是想着,贵派既然要在安西路清修,我这个地主,总该拿出些主人该有的礼节来。只是贵师一直闭关,老夫又一直忙于派内各项俗务,未得良机登门,一直深以为憾。现在道友既然归山,正是相互走动的好时候。” 刘在笑道:“道友客气了。说起来,本该是我们登门拜访才是。不过,前几年家师同样忙于琐务,又要悉心教导我那小师弟识文断字、诵经修炼,而且他老人家一向清静惯了,不耐烦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希望没有引起道友的误会。” “何至于!有些事说开了就是云淡风轻。何况老夫自认为还有几分气量,不至于嫉贤妒能。”苍穹说道。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贵派身为安西路上宗,对敝派的不速而至有所警觉乃是人之常情。请道友放一百个心,敝派实乃创始于家师,他又是个喜好云游的性子,相信要不了几年,他老人家念头一变,说不定又要搬往他处了。” “去留随性,心无挂碍,真乃神仙中人。老夫都迫不及待要一睹真人风采了。”苍穹赞叹道,“不过,老夫一直好奇的是,踇隅山是那牛妖王明确圈划的地盘,贵师是如何做到让那老牛同意贵派在山上筑观的?” 刘在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于是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跟妖兽打交道,别无他法,自然是用它们能听得懂的语言。” 不过,苍穹是何等见识?自是瞬间了然。 所谓妖兽能听得懂的语言,无外乎拳头了。拳头不够大,不够硬,漫说那实力强悍的牛妖王,就是一般的化形妖兽都不会好好坐下来听人类说话的。只有彻底打服对方,才可能让那老牛捏着牛鼻子认栽。 想到这里,苍穹道人心中对那位传说中的高阶符师的评价,再次提高了一档。这个璇玉子,既能调教出四十多岁的金丹,又能让那牛妖王退让一步,其实力只怕不比自家师尊差了。 可是,这样的人物,自己为什么从未听说过?想来想去,苍穹也只能将此归因于修行界的能人异士太多了。 随后,二人又交流了一番修行心得,相互加深了认识。 末了,苍穹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刘道友,你先前在第二次竞购会提出的那个方案,老夫以为极好。我观你与那转运使交流时的神色,你俩似乎认识?” “苍穹道友果然好眼力!这望气之术当真了得,普天之下,我能想到的,只有昆仑派能有这等程度的瞳术了。”刘在语气颇为浮夸地赞道。 “道友说笑了。”苍穹没有接招。 刘在见状,继续解释道:“没错,在下与邢大人确实认识。不过,道友若以为在下是与他打配合,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按比例算股筹的方案,还真是我灵机一动,临时想出来的。说起来,苍穹道友居然会支持这个方案,倒是让在下很意外啊。” “嗐!要说我苍穹派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若按照朝廷给定的两个方案,无论选哪个,对我苍穹派都影响不大,我们必然都会选上,并且占最大头。不过,老夫身为安西路各仙家门派名义上的上宗宗主,一碗水也要尽量端平。安西路是整个大随境内最晚建制的一路,总共才七个中、下等州,又都位于苦寒贫瘠之地,光是我一派发展壮大,于大势影响终究有限。只有各个下宗也跟着发展起来,才有可能守得住各自基业,防止被其他各路大派侵吞。” “有仙盟在,难道还怕控制不住局面?” “仙盟能帮我们挡一时,还能挡一世不成?你也知道,新的一路开辟出来,仙盟最多给予百年的庇护,若在这段时间内不把各家整合起来,等到百年期限一过,外路门派便再无顾忌,只会加倍涌进来,阴谋阳谋,手段进出,攻城拔寨般地吞并我们。到时候,别说整个安西路了,我苍穹派能不能保住自家道统,都是个未知数。” 刘在叹了口气,由衷说道:“当年仙盟改制时,虽然各项举措的初心都不错,但在一百多年的执行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走了样。这么多年来,逐渐演变成先到先得的原则,各家的实力版图已经大致固化,像安西路这样的新加入的区域,反而最容易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被外路的给家哄抢。” “谁说不是呢!”苍穹满脸的皱纹拧成一团,旋即又舒展开来,“所以说,老夫越想越觉得,刘道友你的这个方案甚妙。这三座矿山太过重要,若是能让本路各派都能分润些利益,乃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这可真是帮了老夫大忙了!” “惭愧,在下也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哈哈哈。”刘在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对方的谢意,心中愈发觉得自家那小师弟,似乎也不真是个不开窍的啊? 待刘在离去后,徐君坐到了他的座位上,忙问道:“师父,那人的话能信几分?” 苍穹双手笼袖,阖目思索了半晌,缓缓道:“不尽不实,不骄不躁,不即不离,是个聪明人哪。君儿啊,你忙完手头的事,抓紧时间闭关吧。这真玄派虽然人少,但凭空突然冒出这么个金丹期的掌律出来,鬼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隐藏高手!光是眼前的一门两金丹,就给咱们很大的压力了,咱们急缺高端战力啊。” 徐君回道:“是,师父。徒儿今日偶有所感,隐隐觉得自己的抱丹机缘到了。” “很好!”苍穹笑眯眯道,“你们师兄弟几个中,为师最看好你。不光师父看好,就连你师祖也是如此。你闭关前,先去云浮山给你师祖请安去,请求他老人家将天罡北斗拳传授于你。” 话音未落,他又站起身来,补充道:“算了。还是为师带你走一趟。” “师父,那这坊市的管理和其他一些事务怎么办?”徐君被自家师父拽着,犹自不忘本职工作。 “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心思想别的。那些杂事交给你二师弟即可。” 言毕,师徒二人当即飞身而起,往北方的云浮山飞去。 —————————— 刘在正在人群中寻找自家师弟,感受到茶亭内传来的气机波动,下意识地抬头望望,感受到那师徒二人的离去后,只是疑惑了一下,再没有往心里去。 苍穹道人在早先竞购会结束散场时,以心神传音表达了想要一晤的想法,刘在当时就答应了。 对方想要试探什么,他心知肚明。不仅如此,他在言语中的点到即止,已经明确释放出了一个重要信息:你苍穹道人出身昆仑山,外人或许有所不知,但我真玄派却是知情的。 与此同时,他还大大方方但实里带虚地承认了,自家指玄观之所以能在踇隅山立足,凭的就是拳头。 老实说,如今的玄真门已是一门双金丹,一个苍穹派还真不被他放在眼里。只不过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玄真门套了个真玄派的外壳,在别人的地盘上求生存,多少还是要仰人鼻息的,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的行事风格才是最可取的。 想着这些算计,刘在不声不响地来到游离身后。见他正在挑选符纸,便没有打扰,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自家师弟的行止。 游离看中的是一沓品相极佳的桃符纸。这种八品的桃符纸,产自林州桃源县,材料取自县内一种名为“鬼见愁”的特产桃木,天然克制阴煞之气,制成的桃符纸是修行界公认的上品。 一番讨价还价后,游离最终以六百五十灵的价格买了三沓桃符纸,又以八百灵买下八沓品相同样不错的九品黄符纸。 待付完钱,游离无奈道:“师兄,我错了。” 刘在一把拍在他肩膀上,皮笑肉不笑道:“还知道错啊?就不怕自己被人宰?你小小年纪,不知道赚取灵石不易啊。身上灵石还够吗?不够师兄再给你一些。” 游离心神传音道:“够用了,我还有一万多灵呢。” 游离并没有说实话,他身上其实还剩两万一千灵出头。然而就是这样,也着实吓了刘在一跳。 刘在暗暗将神炁注入佩囊中,反复点数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灵石,瞬间不说话了。 “师兄?” “啊,没什么。没想到你小子是个土财主啊,师父还真是偏心,想当年……” “师兄,其实是我上次参加雾魔岭除妖,得了两万八千灵。” “……” 臭小子,还能不能让师兄装个表了? “对了,师兄。我刚刚淘到了师祖的《快雪时晴快哉亭》字帖真迹,因为担心被人抢先,就自作主张,先买下了。你要不要看看?” 刘在心中一动,也顾不得询问价格,当即拎着他飞到小孤山北坡树林中,张手打出一道隐遁符,将二人身形笼罩了进去。 游离小心翼翼地取出字帖,刘在细细看过,连连点头:“正是师祖的真迹,你从哪儿得来的?” 游离便将购买时的情形详细说了。 刘在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二章 草蛇灰线 游离见师兄的脸色不好看,原本自以为淘到好东西的兴奋劲顿时荡然无存。 他心思急转,努力回忆着在那范记杂货铺的一言一行,隐隐抓住了些什么,但又有些不太确定。于是,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师兄的下文。 刘在二话不说,直接祭出一道红艳艳的玉符,这种红要比八品桃符的红明艳得多,当刘在注入法力时,那玉符立时闪耀如那东升的旭日,璀璨夺目。 游离下意识地闭紧双目,只放出神识关注着师兄的动静。对他来说,这么难得的近距离观摩本门的镇山至宝——四品镜像符的机会,他当然不肯错过。 刘在也显然有意指导自家师弟,一边放慢注入法力的速度,一面心神传音解释道: “当年师祖自创镜像符后,又经过多年改进,最终将此符的品秩提升到了四品层次。别看它还只是中阶符箓的级别,却能复刻很多高阶符箓,是师祖笑傲修行界的独门秘术。师兄在符道一途上天资一般,这道玉符乃是师父为我量身刻画的,被我大炼在了心窍之内。将来等你达到凝丹中后期,也可以考虑在丹田中大炼一道四品镜像符,作为本命符箓。” 话音一落,那玉符突然光华内敛,变成晶莹剔透的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随着法力的注入,玉符莹然一亮,将那五光十色的彩光照耀在《快雪时晴快哉亭》字帖上,自上而下扫描了一遍。 无移时,就在彩光扫过文末的“千里快哉风”一句时,那“哉”字右半侧的“戈”字突然活了过来,仿佛在日光下无所遁形的鬼魂,起身后就要往外逃窜。 “果然!”刘在大喝一声,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却有一支黑色的符笔具现而出,临空飞舞不停,片刻即凭空绘出一道金光灿然的禁锁符,将那鬼鬼祟祟的“戈”字囚禁在半空。 好一手临空画符! 游离忍不住暗中叫好。 自家师兄可是一名实打实的四品符师。符师到了四品这一层次,已能凭借强大的神识念力,控制人身小天地内的法力流转,以天地为符纸,绘制出高品质的符箓来,彻底摆脱对外在符纸的依赖。 正是凭借这一逆天的能力,四品符师的战斗力便有了一次质的提升,可以在战斗过程中,心分数念,专以一念引导炁海之中法力流转,似那河道分叉一般,分出一条法力支流,一边战斗一边画符,在战场内外挖坑布局,让对手防不胜防。 这种坑死人不偿命的手段,堪称神鬼莫测,再加上哪个符师的佩囊中不塞满了层出不穷的符箓?若是在斗法时不要命地砸,砸也能砸晕对手。 所以说,达到四品以上层次的符师,就有了“符煞”的称号。饶是一般的金丹期大能,在面对这样的符师时,也不敢轻易招惹。 刘在晋阶四品符师有好几年了,但因为一直在朝廷武德司当差的缘故,执行的都是一些秘而不宣的任务,是以外界甚少知道世间还有这么一个百里挑一的四品符师。 等控制住那个字后,刘在便收起了本命玉符,打个响指,示意游离可以睁开眼了。 游离会意,当即开启青蚨眼,睁开眼时,金芒一闪,便将那在禁锁符中挣扎不已的“戈”字看在眼中。 那字符被青蚨眼罩住后,比划骤然转换,竟是变成两腿叉立的“犬”字,低眉顺眼地不动了。 “这是现回原形了?”游离好奇道。 “你这瞳术还真是奇特。”刘在由衷叹道,又问,“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了,它落在我眼里,呈现的是灰色,没什么特别之处。”游离摇摇头。 然而话音未落,那“犬”字突然变得狂躁起来,更加猛烈地冲击牢笼。 游离轻咦一声。 “怎么了?”刘在问道。 “头上的那一点变色了,金色,很淡很淡,开始向外扩散了。” “哪个方向?” “那里。”游离指着西北方向。 刘在闻言,心湖之中瞬间冒出了好几个念头,最终汇聚在一处,佐证了他的猜测。 “我刚刚用神识扫过了整个坊市,你说的那个范记杂货铺已经关门了。按照你所说的,那范鲤不会走太远的。事不宜迟,先追上去再说。”刘在说着,一把抓住游离,立即腾空而起。 师兄弟二人坐在御空符上,游离还有心思顾及别的,问道:“师兄,你这御空符怎么和许不逊的不同?” “御空符是记录在《道藏》中的经典符箓,在修行界比较通用,各派在研习时,都会根据自家门派的需要进行不同程度的改良。师兄懒得改动,就直接照搬的经典原版。” 游离点点头,顺手指了指方向,提示师兄调整飞行路线。 “师兄,难道这幅字帖真是个诱饵?”此刻,游离已经逐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还不算笨。”刘在目视前方,长发飘飘,“咱们还处在积蓄力量的阶段,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敌人又何尝放松过对本门死灰复燃的警惕?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修行界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异士,人心幽微,最是难测。咱们宁可信其有,也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丝会招致危险的可能!” “是我不好,做事太不小心了。”游离轻声道。 “这也怪不得你。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师兄走过的桥,毕竟比你走过的路要稍微多那么一些,阅历摆在这儿,所以会习惯性地多想一想其中的风险。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得了师父行事谨慎又谨慎的真传哪。” 又来!游离腹诽不已,你这个当师兄的平时在师弟面前装装表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醋坛子,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老光棍! 试问,天底下哪个黄花闺女受得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总为自家师父吃醋? 见师弟不说话,当师兄的还以为自己话说过头了,于是安慰道: “小师弟,你仔细想想,这穷乡僻壤的,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儿?我先前与苍穹老道交谈时问过,他们改造这小孤山坊市已经好几个月了,各个店铺都是好几个月前就租出去了。无一例外,全是长租。” 游离听到这里,便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由衷道:“师兄果然见多识广,心思敏锐。那范鲤若真是连续几个月蹲守此处,目的性就比较强了。他这是算准了咱们会到这小孤山采购修行资源,所以守株待兔啊。” 刘在点点头,“拿一幅师祖的真迹当鱼饵,没遇上我们就算了,若是遇上的话,我们哪怕明知是饵,也是要吞钩的。” “好一个处心积虑。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咱们是怎么暴露的?” 刘在冷笑道:“逮住问一问不就知道了。那厮隐匿手段当真了得,若是只有师兄一人,恐怕将这圣山县掘地三尺,都不见得能扒出此人来,但有你在就不同了。” “那里。”游离伸手指着左前方,旋即眉头一皱。 不只是他,刘在也变得面色沉凝。 因为,前方正是那雾魔岭。 在去年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清剿之后,雾魔岭已经被武德司和圣山县道会司彻底肃靖,正式纳入圣山县版图,同时也划归新晋正七品神阶的勇毅公治下。 不过,雾魔岭中妖兽盘踞经年,虽然那三足金蟾最终逃遁,化形大妖巨鼋也被方立德斩于剑下,当那巨鼋长年制造出的雾瘴却还未散尽,至今还不适合人居住。 那范鲤若真是跑到这瘴雾茫茫的数十里山岭中,一时半会儿还真难以捉拿。 “怎么办?我对下面的地形还算熟悉,但这么大的地方,只怕会惊动那厮吧?”游离问道。 刘在淡然道:“无妨。寻人一事,自有更适合的对象。” 言毕,当即御使御空符降落山脚。不远处,即是守山的安化军兵营。 刘在大步上前,取出身上的武德司腰牌,那守将见状,当即抱拳行礼,引着二人来到指挥使大帐内。 刘在表明来意,那位虎背熊腰的营指挥使当即按照吩咐,传令下去,不一会儿,便在帐外摆好了一个临时的祭坛。 游离压低声音问道:“师兄,我记得附近有家驿馆。当初勇毅公便是用缩地术,带领我们在驿馆落的脚。” 他的意思是,相较于先前勇毅公不远直接现身的军营之内,显然在那驿馆中设坛请神,更加好一些。 刘在只是睨了他一眼,并未答话,然后径直升坛,踏罡步斗,掐诀念起咒: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守卫家庭(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待得他咒音一落,军营内立即刮起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以至于围观的众将士险些睁不开眼。 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个高达一丈多的硕大神祇法相,悬浮在醮坛上空。 但见那神祇法相,身披绣有青黑色水犀纹样的武服,腰系宝带,脚踏宝履,手执一根高过头顶金冠的曲木杖,宝相庄严,光耀四方。 在场的军士哪里见过这等神祇显圣的阵仗?当即如潮水般下跪伏拜,口诵“福德正神在上,请受小民一拜”不止。 勇毅公目光扫视一周,木杖一挥,便有淡淡的金光如天降甘霖一般,洒落众人头顶。 受了土地爷福泽的众人,无不顶礼膜拜。唯有刘在继续掐诀,将架势做足,然后以心神传音术,将自己所求与勇毅公说了。 勇毅公同样以传音术回道:“此事好办。烦请刘仙师稍待片刻,待小神施法一探。” 言毕,手捻一个派头十足的指诀,双目中精芒一闪,迅速感应一番,然后那范鲤的行踪同时报给了师兄弟二人。 游离一歪头,报以感激的微笑,心中却不由地嘀咕起来:“这厮竟然跑去三泄峰瀑布内的秘-洞去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三章 怎么又遇袭 双方交流完毕,刘在再度掐诀,念诵起送神咒。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怕只是神阶不高的一方福德正神,若不是双方交情极好,任凭刘在修为再高,也是没那么容易送走一位在人前显圣的神祇的。 只见勇毅公法相微微一笑,木杖再次一挥,在游离的青蚨眼中,便见到在场一众将士的头顶,瞬间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金线飞入他手中的木杖之内。 正在疑惑之际,他的心湖之中适时地响起了勇毅公的声音: “道心小友,这是刚刚老夫显圣之时,在场信众发自内心地信服老夫后,油然而生出的纯正信力。哈哈哈,回头替老夫好好谢谢你师兄,只是寻人指路这等小事,却让老夫白得了这么多信众和纯粹的信力。” 说完,那硕大的法相金光便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刘在收功毕,退下醮坛。那五大三粗的营指挥使见状,立即上前抱拳道:“这位仙师大人,敢问方才显圣的可是本镇民众奉养的那位福德土地爷?” “不错。天地神祇人前显圣,普降福泽,这样的祥瑞之象可不多见。他既然愿意倾听贫道的祈请,降临于此,说明对你们保境安民的表现十分认可。贫道建议,若是你们方便的话,日后可以考虑在附近建一座小型的祭坛,时时供奉,定能护佑你等诸事顺遂,平安返乡。” 那营指挥使喜道:“多谢仙师提点。末将这就去置办。” 说着,又向他请教了诸多注意事项,最后亲自将二人送至辕门外,态度愈发恭敬。 二人辞别军营,急速登山。 “师兄,你为什么特地选择在军营之中设坛请神?以咱们与勇毅公的关系,一道请神咒就能做到的事,何必搞得这么弯弯绕?浪费时间啊。”在急速前掠的过程中,游离不解地问道。 “你要记住,天地神祇是这方世界安稳和宁的根本保障。神阶再低,官位再小,也是护佑一方生民的天庭神官,若非遇到紧急情况,请神设坛乃是道门修士应有的礼节,不可偏废。 “至于选择在军营中设坛,算是给双方搭一个桥梁吧。这些边军将士远离亲友,守卫大随疆土,条件艰苦,军心也需要安抚和寄托,而勇毅公也需要广纳信众,师兄这么一牵线一搭桥,不就让双方各取所需了?” 游离瞬间明悟,是啊,镇西边军是大随的精锐力量,长期消耗在这贫苦之地,军心的稳定就显得十分重要。若是心中有信仰,人的精气神也会不一样。这不就是变相地替勇毅公传教么?目前看来,效果似乎比踇隅观余莫河方丈那种春风化雨的传教方式,可要简单直接多了。 这就是有修为和无修为的差别了啊。 随着越来越接近雾魔岭中央的三泄峰,二人的交流渐渐变少,注意力也全部用在搜寻范鲤上。 片刻后,一马当先的刘在突然示意减速,游离立即收住脚步,来到师兄左侧。 “前面就是不足三里就是三泄峰了,现在能看到那厮留下的气息么?”刘在问道。 游离全力运转青蚨眼,仔细观察了片时,依旧没什么发现:“这里的雾瘴比外围浓郁多了,那缕。” 刘在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他之所以选择请出勇毅公帮忙寻人,便是考虑到游离的瞳术会受到雾瘴的影响,因为那缕极淡的金色气机在进入雾魔岭后,就被雾瘴淹没了。 “距离这么近,还感应不到?”他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后,当即打个手势,示意继续靠近。 游离暗暗摸了一下身上的隐遁符,那是刘在进山之前就贴在他身上的,可以隐匿一身气息,然后一边紧跟在师兄身后,一边仔细介绍周边的地形。 待二人又深入一里,游离眼里的灰暗世界,终于迎来了一丝熟悉的淡金色雾霭。 “找到了!”他精神一振,立即传音给师兄。 刘在正要有所行动,却被游离一把拉住,“师兄且慢。我身上有师父赐下的摛云锦袍……”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刘在瞬间回头,不过却没有看到预料中年的羡慕嫉妒恨,反而是一脸的震惊:“师父的摛云锦袍你能用?”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游离不解。 “没什么。”刘在脸色恢复如常,旋即又咬牙切齿道,“早知道你有摛云锦袍,就不浪费你身上那道五品隐遁符了,真是白瞎了!” 游离差点又要翻白眼,腹诽道:“真是个守财奴,师父让你代管财库才叫不白瞎。” 有了这段小插曲,刘在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问道:“你喊住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有摛云锦袍,可以先隐匿身形上去看看。”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据你的描述,那范鲤至少也是一名凝丹期修士,让你上去冒险,我这个当师兄的脸皮再厚也不够丢的。” 刘在说完,吩咐游离守在原地,自己则一步蹿了出去,快到游离只是眼睛一花,再定神时,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游离耸耸肩,落得个轻松自在。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距离上次遇到化形树妖梧桐的那个幽潭不远,左右无事,干脆就轻手轻脚地摸过去。 说起来,游离的这个举动还真有点鬼使神差。等他到达水潭边时,发现潭中水草疯长,几乎完全掩盖住幽潭,显然是太久无人打理所致。然而下一刻,他的神识没来由地轻微一颤,下意识地抬步走到潭边的一棵巨树边。 这里还保留着上次大战的痕迹,不过“春风吹又生”,仅过去不足一年,昔日的战场又恢复了生机,变得杂草丛生,荒而不废。 游离循着神识的指引,拨开大树下一人多高的草丛,却见到一株绿油油的树苗,高不盈尺,正顽强地生长在杂草中间。 他心中一动,从佩囊中取出一个绿色袋子,打开袋口,立即有一股酸涩的味道弥散出来。随后,那小树苗立即有所反应,迎风招展。 游离第一时间感受到那股欢快的情绪,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上次大战,那梧桐树妖选择了自爆,颇为刚烈。我这袋梧桐果还是用鸾涎凤津与她换的。难道……” 想到这里,他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树苗的枝叶逆风迎了上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愣了半晌,他好悬没忘记自己正身处危险的雾魔岭中。犹豫片刻,他俯身抚摸了那株小树苗,感受着对方的喜悦和亲昵,叹道:“也不知道你当初自爆时,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原地复生。也罢,当初你没有对我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既然已经死过一回,正好重新来过。” 说着,施法挖出那株梧桐幼苗,又从佩囊中取出一件衣服,将梧桐的根部连同一大块湿漉漉的泥块包裹进去,然后收入兽囊之中。 做完这些,他的神识再起波澜,与此同时,前方三泄瀑布所在处,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法力罡风。 游离立即返回原地,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接应师兄,心湖中却涟漪骤起,这是心字印示警了。 他二话不说,立即向斜刺里一闪,同时右腕一翻,自佩囊中取出一道火球符,片刻不停地打了出去。 自打晋阶筑基中期,他使用九品符箓更加得心应手了,召符、注炁、射出,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他犹自不停手,赶在落地前,又左右开弓,连续打出十道火球符,如此密集的轰击,其效果宛若一个小型的火球符阵。 看着对方被淹没在火海里,游离没有丝毫放松,又召出一道锥心符,准备补上一记神魂攻击,然而就在他准备注入真炁时,心字印再次翻滚起来,他心中大骇,运转起丹田之内的镜像符,瞬间复刻出一道八品换影符,企图挪移出去。 然而,偷袭之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游离从原地消失后,那人却也从此地消失,瞬间出现在五丈开外的某处,同时轰出势大力沉的一拳。 半息后,游离果然出现在那人的拳罡所击的方向上,仿佛自动送上门一样。 未卜先知? 游离大惊,想要再调动镜像符已然来不及了,无奈,只得咬牙开启摛云锦袍,在对方的拳罡轰击在法袍上的一瞬间,整个人又突兀地消失了。 那人轻咦一声,目光一转,立即锁定了身后十丈外的一棵大树上。 只见游离已经半跪在树干上,呕出一口鲜血,气息紊乱不堪。 那人见状,显得颇为淡定,竟然放弃了乘胜追击,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特么怎么又遇袭了? 游离大口喘息,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意念急转,努力回顾着刚才的几个回合,始终想不明白那人是如何预判出自己的挪移路径的。 不过,见那人暂无下死手的意思,他稍稍安心,强提一口真炁,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却不言不语,用看待蝼蚁的眼神看着他。 游离并不在意这种蔑视,惨痛的交手结果已经说明了问题,自己远不是对方的对手,那就没资格表现出一丁点廉价的不快。 “我知道,你刚刚那一拳真正的威力,其实是后发而至的拳劲,但我及时躲开了,这让你很不爽。不过,真正让你不爽的并不是我没挨实那一拳,而是你搞不清楚我是怎么躲开那带有极强吸力的拳罡的。你修为远高于我,身为上位者的傲气不允许你出现这样的失误,所以你不穷追猛打,就是想要我主动开口解释?” 那个因施了障眼法而让游离无法看清面容的偷袭者,虽然还是没有开口,但身体明显动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游离见状,平静道:“要我说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四章 剪纸成兵 那偷袭者一听,立即沙哑着声音说道:“说来听听。” 游离回道:“一门不常见的符遁术罢了,乃是本门独有秘术。” 什么师门秘术,游离这句话完全是胡诌的。不过,他完全可以断定的是,那兽皮文书所记载的五行符遁术,肯定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秘技,就干脆张冠李戴,扯到真玄派头上了。 “符遁术?”那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是认可了这个答案,旋即冷笑道,“小家伙,你只不过是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真以为老子就会买账了吗?太年轻了。” 言毕,突然暴起,不足半息工夫,就出现在游离所在的那棵巨树上,再次递出刚猛异常的一拳。 这时的游离早有防范,再度启用镜像符复刻为换影符,向另一个方向挪移而去。这一次,他特意加大符胆中的真炁流转,一步挪移到了二十丈开外。 他之所以继续选择使用换影符挪移,倒不是真的头铁不信邪,而是在有意识地测试那人的深浅。 然而,就在他刚一现身时,那人不出所料地已经等在当场,挪移速度比他更快,预判同样精准无比。 至此,他终于确定那人确实能够预判自己的挪移动向,并非侥幸。 眼见着那气势汹汹的铁拳再次捶来时,他急速飞转的神识不禁哀叹一声,当即运转起手中早已备好的移花接木符的母符,再次毫无征兆地挪移回原来的大树之上。 那人眉头一挑,冷笑一声:“看来刚才那棵树,是一个预先锚定好的点位啊。这个符遁术速度虽快,却与那替身符类似,需要需要锚定一个目标对象才行。” 话音未落,再次欺身而来,挥拳的同时,身上的法袍也蓦然一鼓,便有一柄寒芒慑人的长刀随之飞射而出,配合着拳路,一齐砍将过来。 一般的八品换影符,一张只能使用两次,属于典型的消耗型符箓,但游离通过镜像符复刻而出的换影符,由于使用的是更加耐久的高品质玉材,因而可以连续使用作战。再加上他已经晋阶筑基中期,肉身和神魂的强度都有了长足进步,在一场战斗中连续多次使用,影响并不大。 不过,这个一直以来作为他重要依仗的攻防手段,已经在此人面前完全失了效,他就不得不临阵换策,正好将刚刚习成的木行符遁术当作重要的替代手段了。 连续两次使用后,游离终于感受到了这种遁术的玄妙,不仅速度更快,而且神出鬼没,比换影符更加防不胜防。 这固然是因为移花接木符是比换影符更为高级的遁术,其实得益于雾魔岭树木丛生的客观环境。毕竟,五行符遁术虽然在极大程度上摆脱了五行遁术对客观环境的依赖,但不可否认的是,客观环境对这一套符遁术依然有着重要的加成作用。 于是,在这山岭之上,刚刚修成木行符遁术的游离,真可谓如鱼得水,至少占得了极其重要的地利优势。 眼见对方加大力度,明显是自认掌握了他的斤两,不准备再留力,要出手击杀自己了。 游离勉力支撑着一口真炁,再度运转移花接木符。这一次,他直接隐遁到了三十丈外那棵发现梧桐树苗的巨树之中。 说起来,也亏得他足够谨慎,在挖出梧桐树苗时,顺手将移花接木符的一道子符贴在了巨树的树根处。 如此一来,这一套“一母生二子”的移花接木符,便算是提前锚定了两棵隐遁的点位。这才为他能够与那修为高深莫测的偷袭者周旋至今,奠定了基础。 那人两击再度落空,有些意外和羞恼,他回头张望了一眼三泄瀑布方向,见那边似乎即将分出胜负,便将一身气势完全释放出来。以至于草木摧折,大树摇摆,端的声势惊人。 游离像挖了树洞的松鼠一样,敛息隐遁在巨树之中,只觉得身子随着自己寄身的这棵巨树一起摇摆起来。 这一摇,那人便瞬间锁定了他的气息。他嘴角上扬,不动声色地弓着身子,瞬间弹射出去,不过两大步,就出现在游离所在的那棵巨树不远处。 游离心中大骇,也不敢托大,当即取出另一道散发着暗红色泽的桃符,正是被他视作撒手锏的八品剪纸成兵符。 迅速注入真炁,便有四道虚影从符中飞掠而出,仔细观之,这四道无脸的符兵,身形皆与游离一般无二。这种符兵,虽是仿照道兵样式剪裁而成的,但与传说中的撒豆成兵之术相去甚远。 游离手掐出一个奇特的指诀,快速诵念完《符兵咒》,然后两指并拢,改为剑诀,向前一挥,口喝一声“去!” 那四道符兵当即跨出树洞,分别朝着四个方向飞遁而去。 那一拳近前的偷袭者见状,冷哼一声,目标不变,拳势不减,依旧不管不顾地砸向游离所在的那棵巨树。 树中的游离感受到那声势骇人的拳罡,丝毫不敢大意,立即改回原先的指诀,整个人赶在那摧枯拉朽的拳罡到达之前,及时地从树洞之中逃遁而去。 下一刻,其中一道飞奔中的符兵虚影突然变得凝实,最终变成了游离的模样。他继续保持着奔行逃遁的姿势,在一棵棵草木之中迅速遁移。 在这过程中,他仍不忘回望一眼,却见原先藏身的那棵巨树,早已被那一拳轰出了一个大洞,庞大的树冠轰然倒塌,将旁边的幽潭水面完全笼罩在下方。 关键是这还没完,随着巨树的轰塌,那后劲十足的拳罡去势更甚,又连续砸倒十余棵同等树龄的巨树,这才没了动静。 游离咋舌不已。妈蛋,这么强劲的拳法,若是自己挨实了,恐怕早灰飞烟灭了。 “幸好修成了木行符遁术,及时躲开了第一拳的后劲,不然我特么早凉透了。”他一边朝着自家师兄的方向奔逃,一边暗自庆幸。 两息后,他又感到身后一阵恶寒,忍不住咒骂道:“还没完了,真是阴魂不散!” 嘴上说着,手上脚上的动作一点没放慢,两手掐诀如飞。 随后,那奔跑中的人影突然一虚,再度变回符兵虚影。下一瞬,拳罡便紧随而至,将那符兵轰成了齑粉。 此时的游离,已经替换到数十丈外的另一道符兵虚影之上,脚步依旧不停,玩命地朝着三泄瀑布跑去。 那人捡起地上的子符残留的一点碎片,眉头紧皱:“臭小子,滑不留手的,跑命本领倒是挺多的。姓范的那小子只怕快撑不住了,老子该抓紧了。” 言毕,大手一挥,召出了先前那柄长刀,手握住刀柄,一闪身,朝着游离本体的方向追了上去。 又只过了两息,他已经出现在游离身后十丈之地,一边追击,一边朝着另外两个方向各砍出一刀。 于是乎,在游离全力释放而出的神识感应之中,便见到两道威势惊人的刀芒,各自斩向了另外两个符兵。 “特么的,这厮的修为果然不是白得的,反应真是快得可怕。这尼玛是要釜底抽薪,断了老子退路啊。” 游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死死抓住手中剪纸成兵符的母符,控制着剩余两个符兵的跑位,试图躲开那两刀。 然而,那两个刀芒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牢牢锁定住符兵,且越追越近。眼见着就要被砍到了,游离无奈,只得控制母符收起了两道符兵。 没办法,每一道符兵都是由八品的桃符纸剪裁而成的。一张桃符纸,若按单价算,十灵都兜不住,只是有批量购买才可能降到四五灵。 单看好像价格不贵,但这玩意儿是典型的消耗型资源,一场斗法下来,不知道要砸多少张出去。每一张都是实打实的符钞啊,游离虽然存款不少,但前世却是个苦逼的打工人,过日子俭省惯了,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两道费尽心思制作出来的符兵,干脆提前收了回来。 “穷鬼的格局果然大不了。”后面那人嗤笑一声,自恃胜券在握,直接出言嘲讽道,“臭小鬼,看你还怎么跑!” 游离没有回应对方的挑衅,而是一步跃上一棵大树。 那人见状,以为自己的挑衅奏效了,心中窃喜,正要赶上前去,迅速结束这场暗杀,然而当他看到游离转过身来时,手中掐着一个奇怪的指诀时,竟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此人是个厮杀经验极其丰富之辈,对于这种潜在的危险,嗅觉十分敏锐,当即停下身形,作出了防范的准备。 然而,游离却是一扯嘴角,手中多出了一道黄色的符箓,施法运转后,人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臭小子,竟敢耍我!”那人虽然不知道移花接木符,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出那是对方先前使用过的符箓,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登时恼羞成怒,身形暴起,朝着最早的战场回奔而去。 却说游离借助移花接木符,回到了最初的那棵大树之上,顺手收起了上面的子符,然后释放出一道符兵,隐于树干之内。自己则手持母符,遁入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中。 那人飞奔了近二里地,才返回现场。见周边死寂如坟场,于是故技重施,将身上的气势外放,企图感知游离的气息。 待感知到一棵树中的异常后,他冷笑一声,长刀虚斩,直接将符兵所在的那棵巨树斩为两半。 看着豁然洞开的树干上那道符兵,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与此同时,开启摛云锦袍,藏身于另一棵树中的游离,正手持一道白色的符箓,迅速注入真炁。也未见他掐诀念咒,那白莹莹的符箓登时化作一柄三尺长的白玉剑,直接消失不见。 下一刻,那偷袭者心中警觉,须发直竖,想要祭出防御法兵,却是来不及了。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全身鼓胀如球,整个人立即变大了近一倍,竟是要以肉身去硬撼那骤然临头的白玉剑。 只是当他抬起坚硬如铁的手臂,试图去格挡那锋利无匹的剑芒时,这才看清了那剑气惊人的白玉剑,忍不住惊呼道: “这是……灵剑符!”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五章 我特么成鱼钩了 那偷袭者话音未落,就已被白玉剑狠狠斩在右臂之上,顿时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说起来,游离祭出的这道灵剑符,乃是除夕夜那天,道诚真人赠送给他的那一匣符箓中最为贵重的一道。 这道白玉莹然的灵剑符,若按品阶论,只有七品。普通的七品符箓,哪怕是归属于斗法部的攻伐符箓,一般都很难对凝丹期修士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这道灵剑符却不一样,它可是身为“符箓四派”之一的净灵宗,最引以为傲的代表性符箓。 传闻,此符乃是净灵宗的立派祖师许真人所创,最高可达二品。数千年前,许真人就曾凭借此符,以号为“人仙”的金丹期修为,越阶斩杀过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地仙。自此,灵剑符便凭借“一道灵光斩真仙”的威名,成为净灵宗的象征。 最重要的是,此符作为净灵宗的独门秘传,是受到严格管控的。在市面上,也一直是有价无市的状态。是以,当日刘在一见到玉匣中的这道灵剑符时,铭感于道诚真人的好意,便也礼尚往来,回赠送了一函高品质的符箓给许不逊。 值得一提的是,刘在所赠的那一函符箓中,并不包含玄真门的独门符箓——镜像符。这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因为修行界多的是活上数百年的老怪物,以及相当一部分知晓各类历史秘闻的能人异士,这些人肯定都知道镜像符与玄真门的关系。 然而令游离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本打算等自己的符道修为提升到一定程度后,好好研究一下这道灵剑符,看能不能通过镜像符复刻出来。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却不得不提前在这里使用了。 此时的他,正没命地往灵剑符中灌注真炁,白玉剑的剑气益发强盛,终于在那人宛如铜皮铁骨的手臂上割开了一个口子。 那人冷哼一声,单手捏诀,右臂顿时变得金光闪耀,伤口只流出些许鲜血就愈合如初。 游离见状,心中正诧异着,那人却伸出左手,径直抓向白玉灵剑。他不由得一惊,赶紧引导手中符箓的神炁流转,控制着白玉灵剑躲开那凌厉的一抓,再一扭身,径直刺向那人的面门。 那人反应极快,右臂迅速上抬,打在剑尾上,将其弹开数尺。 不过,那白玉灵剑却提前一分为二,分出来的一道剑影及时躲过了对方的格挡,贴着他的金色手臂,直刺其胁下。 这就是灵剑符除了锋利无匹的剑气以外的另一大杀招——灵剑分身了。 只是,那人显然十分灵剑符的特性,早就防备着这一招。只见他一翻左腕,手中便多出一柄长刀,狠狠地斩向贴臂飞行的灵剑分身,竟是以自己的坚硬的右臂为砧板,将那灵剑分身死死钉在了右臂下方。 与此同时,白玉灵剑的本体却一刻不停,剑尾一摆,调准方向,直刺对方下腹。 “哼!一道七品灵剑符而已,哪怕是不分身,都破不了老子的护体罡气,更何况是分身!” 那人嗤笑一声,右臂罡气大盛,竟是直接震散了灵剑分身。同时肚腹鼓胀如球,同样变得金光灿然,外溢而出的罡气冲击得白玉灵剑在距离其下腹一尺之处止步,再难深入分毫。 游离面色惨白,情知再难对那人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便干脆收起灵剑符。 毕竟,以他筑基中期的修为,使用七品符箓本就十分勉强。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强行透支炁海之中的真炁,这会儿已经是精疲力竭,快要虚脱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不敢放松,又祭出了一块绿莹莹的玉简。 这时,对方已经打出一拳,白玉灵剑立即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一空。 “威力惊人的灵剑符,被你小子用成了花拳绣腿,真是白瞎了!” 那人的言语犹在游离的耳际飘荡,人已经迅速出现在游离藏身的巨树跟前。经过方才一战,他早就锁定了他的位置。 眼见着拳罡再次呼啸而至,游离一脸无奈,只得狠下心捏碎了手中的玉简。 霎时间,那巨树内气机大乱,游离也赶在拳势抵达之前,及时消失在原地。 “轰——”一声巨响之后,烟尘漫天。 那人从树干中抽出手臂,转头看向三泄瀑布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移行符?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逃命宝贝,这小子是个土财神吗?” 几次三番被戏耍,虽然明知不是出自对方的本意,但在此时此刻,那人依旧控制不住直往脑门中窜的火气,勃然大怒,一个起落便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却说刘在独自一人来到三泄瀑布下的水池边,按照自家师弟的提示,将搜查的重点放在了瀑布后面的秘-洞之内。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洞穴之内有防御法阵的气机波动。如此一来,便笃定是有人躲在其中了。他二话不说,直接祭出数道四品烈焰符,打向瀑布内的法阵结界。 就在他打出第四道烈焰符时,洞内立即传出讨饶的声音:“打住,打住。这位仙师,我投降。” 刘在闻言,停手等了片刻,见对方又没了动静,又扔出两道烈焰符,砸得那声如雷鸣的瀑布被蒸干了片时,一度露出了那残破不堪的法阵防壁。 这之后,里面的人终于狼狈不堪地飞射而出。 刘在定睛一看,确认那人的外貌与师弟的描述差不多,便确认了是那个十有八九用了化名的“范鲤”。 “哎哟,这位仙师,您这……何苦为难晚辈呢?晚辈哪里得罪您了,您给个机会,晚辈好好给您磕头认罪。” 范鲤弓着身子,意甚恭敬,就连施法蒸干衣服都不敢做,生怕自己一旦运转法力,就被眼前之人当成是威胁给打杀了。 “那幅《快雪时晴快哉亭》是你卖的?” “哦,您说那个啊。前辈想要?可惜晚辈刚刚卖出去了,不然一定孝敬给您。”范鲤笑嘻嘻地说道。 “好好说话!”刘在蹙眉道。 “好嘞!前辈这么兴师动众地追赶晚辈,就为那幅方圣的字帖?吓死我了,晚辈还以为是那小孤山坊市中,有同行看到晚辈得了一笔巨款,要来劫道哩。” “少装蒜!说出你身后的指使者,你就可以离去了。” “哎呀,前辈说话这么高深莫测,果然有高人风范,晚辈佩服!”范鲤叉手道。 “不说是吧?”刘在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武德司十大酷刑,听过没?” 范鲤闻言,原本那副混不吝的嬉皮笑脸,登时就僵在了脸上,旋即又变为一脸的惊恐:“前辈,你难道是……” “呵呵。”刘在皮笑肉不笑道,“以前的确是。” 范鲤拔腿就往山后跑去。 一番追逐打斗之后,范鲤被一根粗绳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刘在一屁股坐在他的腰上,抹了一把汗水,淡淡道: “你小子倒是挺能跑,难怪这么难追踪。再问你一次,若是不说,可就别怪我动私刑了。” “前辈饶命!我说,我说!”范鲤被打得屁滚尿流,肝胆俱颤,声泪俱下道,“是这样的,年前的时候,我因为在安化镇游荡了半年,啥正经营生没捞到,身上的盘缠却快用尽了,于是就懂了坑蒙拐骗的歪心思,却被一个胖老头给看中了,说是让我替他在小孤山上看店,每天给我五十灵,外加半贯铜钱,作为佣金。这么好的差事,我就一口应下了。” 刘在追问道:“那胖老头是什么来头?” “这个晚辈真不知道。他只说自己是江南人氏,来这里替师门寻找财源,但因为手头事情太多,弟子们又不在身边,急缺人手。他还说,暗中观察我好久了,知道我是商家一脉的,人还算老实,脑瓜子也够机灵,所以才找上我。” “就你还老实?”刘在翻个白眼,“他这些鬼话你也信?” “当然不会尽信!”范鲤连连摇头,“但我哪里敢深究啊?好不容易有个好差事,自然是尽心尽力去做了。” “这幅字帖,也是他让你发卖的?” “其实,这字帖是我自己的……” “嗯?”刘在加重屁股上的力道。 “啊——”范鲤惨叫一声,立即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仙师饶命则个。那字帖是他一开始就给我的,还特地关照过,若是有人要买,除非对方出价超过一万两千灵,否则就一口咬死说不打算卖。我当时还奇怪,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现在想想,他这分明是下了个鱼饵,就等您这大鱼上钩。关键是,我特么怎么就稀里糊涂就成了那鱼钩了?哎哟,可冤死晚辈了!” “行了,行了,别号丧了。”刘在不耐烦道,“我师弟买下字帖的事,你与那人通报过了?” “唔,原来那小道长是前辈您的师弟啊?我就说,他小小年纪却气宇轩昂,见识不凡,既然是仙师您的师弟,那就难怪了!”话音未落,范鲤刚到嘴边的一箩筐马屁,却硬生生地给刘在一眼瞪了回去,只得悻悻然道,“您说得没错,胖老头嘱咐过,一旦字帖被人买走,就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仙师前辈,晚辈可真跟这事没有关系啊……” 刘在直接无视这货的撒泼打滚,又详细询问了很多细节,务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范鲤虽然怂巴巴、贱兮兮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我问题问完了,该怎么处理你呢?”末了,刘在面无表情道。 那语气,分明是在自言自语,哪里有半分商量的意思?范鲤听后,心登时凉了半截,哭天抢地道: “仙师,前辈,爷爷……您不可能卸磨杀驴啊,要我做牛做马都可以,千万别杀我啊。想我范某人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啊!我的命好苦啊……” 刘在听得脑仁生痛,直接一巴掌拍晕了对方,正发愁该怎么处置这厮,却突然心生感应,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身前的气机一阵紊乱,随即凭空浮现出一个人,正是嘴角挂血、一脸惨白的游离。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六章 册那 “没事吧?”刘在关切地问道。 游离摇摇头,瞥了范鲤一眼,兀自趺坐入定,开始自行疗伤。 刘在起身按住他的丹田,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他经脉断了几处,内脏有些许移位,伤得着实不轻。 就在这当儿,范鲤贱兮兮道:“哟,小道长,你没事吧?” 游离早已将心神沉浸在自身小天地的内景之中,根本没空搭理他。 范鲤讨了个没趣,虽然有心试探,但也不敢多嘴了。两眼却骨碌碌转个不停,巴望着有人来搭救。 下一瞬,便有一道刀光直奔游离而来。刘在眉头一皱,立即挡在游离身前,右手一挥,召出一支锈迹斑斑的铁笔,挥笔将那刀光打散。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刀芒从另一个方向而来,目标却是那在地上躺尸的范鲤。 范鲤吓得浑身一激灵,奈何丹田被封,身体被制,只能没命地大喊大叫。 刘在一边控制铁笔救急,一边连续打出数道符箓,在三人外围构筑出一道符阵,将三人护在其中。 那刀光在斩在铁笔之上,立即星散。此后就再没了动静。 刘在本想追出去,但考虑到身后两个人的性命安全,就弃了这个想法。他又防备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已经退去,这才回身看了一下游离,见他一直在专心疗伤,对外界的动静根本不闻不问,简直稳坐如山。 “这小子,还真是心大。”他哑然一笑,知道这是自家师弟对自己的信任,便没有说什么,而是尽心护法。 一旁的范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心有余悸道:“那胖老头还真是心狠手辣,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你真名叫什么?师出何派?”刘在问道。 范鲤情知那胖老头靠不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于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便不敢再有所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吐露了诸多内幕。 原来这范鲤,本名“厘”,乃大随东部沿海的元湖路元州人氏,师从一位商家修士。 商家有五祖,有“东范、西关、北赵、中王、南端木”之分。其中,“东范”指的便是“范子”范通,被民间尊为东路文财神。江南一带的商家子弟,多尊其为师祖。 这一脉商家修士,修的是生财积福之道,其炼气手法颇为独特,在借鉴道门“逆转成仙”理论的基础上,通过促进天下文运亨通之物的流转,从而达到凝聚文气、修出“文心”的境界。所以,这一脉最为擅长辨识各种书画、碑印、典籍,兼及陶瓷、玉石、家具等古玩生意,一直活跃于整个收藏市场。 “难怪那人会看上你小子,分明是知晓了你的根脚。”刘在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晚辈当然也知道他知道。说实话,要不是自知打不过那厮,晚辈早就卷起方圣的那幅真迹跑路了。”范厘讪讪道。 其实,那幅《快雪时晴快哉亭》虽是方圣出家修道之前的行书作品,却写得是文采斐然,文气十足,已初具符道的灵窍真意,对范厘而言,可是求之不得的宝贝。 “范氏这一脉,凝聚文气,雕琢文心,最终是要修出一颗‘七窍玲珑心’。我看你这修为境界,已经相当于道门凝丹中期,这是开了四窍了?”刘在好奇问道。 “前辈目光如炬。”范厘一改原先那油滑光棍的态度,叹道,“我们范祖这一脉,在破幻瞳术和隐匿行迹方面最为擅长,可惜在前辈面前还是与裸奔无异。晚辈天资有限,开出第四窍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耗尽了积蓄。剩余的三窍,每开一窍都需要海量的文气,若没有凝聚文运的法宝,是再难寸进了。” “所以你才不远万里,跑到这里寻求发财机会?” “是啊。前辈或许也有所耳闻,我们这一脉,师父在教授修炼心法后,只负责帮助弟子开出心口第一窍,之后就放手不管了。剩下的修行岁月,聚敛财货,收集文运,凝炼文气,雕琢文心,都是自家管自家事。而大随承平百年,天下的文玩市场早被瓜分殆尽,即便偶有新的仙人洞府或贵族墓地被发现,宝贝也都会被迅速抢光。所以,晚辈就想着来这新开辟的地方寻找机缘。”范厘说道。 “当真不知那人是谁?”刘在又确认道。 “当真不知。那人的障眼法十分高明,就连我这开了四窍的瞳术,依旧看得是云遮雾罩。不过,那人虽然极力伪装,但他的口音我听着很熟悉,是江南人的可能性不小。”范厘苦笑道。 刘在正要取出身上的刑具,威吓一下,心湖之中却传来游离的声音:“师兄,他没有说谎。” 他心中一动,知道自家师弟炼化了心相师叔祖的心字印,具备测谎的能力,便信了七八分。 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黑,游离终于完成了初步的治疗。 师兄第二人一商量,决定先去青云村落脚。 临走前,范厘大叫道:“喂喂,前辈,别丢下我啊!您要走也给我解开啊!” 刘在没理会,等和游离一起跳上青枭后,才丢下一句:“再过半个时辰,你的丹田自然会解封,好自为之吧。” “不要啊!万一那阴险的糟老头子还躲在暗中观察,那我不死定了?”范厘哭天喊地道。 刘在头也没回,直接吩咐青枭起身,往南飞去。 寒冷的夜风吹在真炁护罩上,发出呼呼的声响。游离轻声问道:“师兄,就把那货扔在那边,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我封印的时候算好了时间,这会儿差不多就要解封了。之所以骗他,就是担心这小子获得自由后,再与那可能还埋伏在暗中的偷袭者联手。你受伤不轻,难以自保,在这样的情况下,师兄以一敌二,风险就太大了。”刘在解释道。 游离点点头。 刘在问道:“对了,方才你为什么传音给我,让我不要处治他?他或许不知道我们的根脚,但毕竟知道了我们收藏师祖真迹的事,将来说不定就会被有心人发现蛛丝马迹,按图索骥惦记上。” 游离回道:“没什么,只是仙道贵生,能不造杀业,就尽量避免吧。再者说,即便那范厘有办法遮掩撒谎时的神魂波动,躲过我的神识感知,也没什么。我们正好可以放长线钓大鱼。” 刘在笑道:“你小子鬼心思不少。的确,那厮哪怕是为了自保,也不可能傻到句句是真话。不然他那已经开了四窍的玲珑心,就真是白练了。” 话音未落,刘在又说道:“看你那样子,难道对那个偷袭者有了什么想法?” “想法是有,但还不能确定。”游离吐出一口浊气,有些心累,“当日我在鸾鸣山被萨乌教风神使追杀,后来方叔前来搭救,与上清宗南木道人大战一场。我中途醒过来,凭残存的神识之力,远远‘观看’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对南木道人的手段还算有些了解。” 刘在是何等样的人物,闻言便知自家师弟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那偷袭者是南木老道?有几成把握?” “五成吧。”游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当日那老道莫名其妙出现在鸾鸣山,并与方叔大打出手,我一直觉得很可疑。如今再看,这老家伙怕不是察觉出什么了?” “五成吗?”刘在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有五成可能,那真不算低了。而且据那范厘所说,那偷袭者有江南口音,也可作为佐证。对方既然舍得拿出师祖的真迹来试探,也是下了血本。只要你在战斗中没有使出本门的‘神灵部’符箓,单凭这一点,他也无法完全坐实我们的身份。毕竟师祖是享誉天下的大书家,喜爱他老人家字帖的文人雅士多得很,咱们淡定些、小心些就行。” “嗯。”游离及时收起了有些散漫的心绪。 “对了,若是出手的真是那南木老道,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仅靠镜像符复刻八品换影符,可躲不开那老家伙的罡气感应。”刘在好奇问道。 “对方有意隐藏身份,将境界压制在了凝丹期。而且幸亏炼成了木行符遁术,不然早翘辫子了。”游离悠悠道。 刘在听完后,洋洋自得道:“别忘了还有师兄的六品移行符。师兄符道修为比不上师父,无法绘制出你能使用的六品符箓,只能用高品质的符玉制作成玉简,让你捏碎来启用。一块三四百灵的符玉而已,能保你一命,不心疼!” 游离没好气道:“多谢师兄间接救命之恩,师弟记下啦。” 刘在拍拍师弟的肩膀,满意道:“这还像点话。” 话音未落,见游离痛得龇牙咧嘴,这才记起他有伤,悻悻然收了手。 二人一路说笑着,心情再不像来时那么沉重了。 —————————— 雾魔岭上,躺了半天的范厘,一脸惆怅地看着瘴雾消散间隙露出的星光,心里有苦说不出。 又等了一会儿,丹田炁海老没有异样,他干脆试着运转法力去冲击被封印的丹田之门。没成想,只一下就冲开了。 “好家伙!原来一直在骗我!你们这些金丹大能,哪里是什么‘人仙’,分明都是些‘人精’!” 范厘恨恨地咒骂着,立即运转法力挣脱绳索,一屁股站了起来。 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脚,他认准圣山县城方向,正准备动身离开,却心窍上的四个小孔窍内,突然感应到一丝异样的灵气波动。 他登时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小心翼翼道:“老板,您来了啊?” 话音一落,便有一道微胖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哼!还有脸叫我老板?老子的底-裤是什么颜色,都被你告诉给别人了吧?”那去而复返,或者说压根就没离开的偷袭者,杀气腾腾道。 “老板,都是误会。我连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您的底-裤了。”范厘一脸无辜道,“您放心,我本来也不知道您的来历,又能泄露您什么秘密呢?” “少装蒜。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鬼心思。不是说了老子有江南口音吗?” “天底下门派那么多,仅凭口音,怎么可能猜出您的根脚?再说,您也知道,江南风土清嘉,百姓富庶,修道之风昌隆,大大小小的门派多了去了,您自己不说,谁能猜到您是谁?我就是江南人,不就没猜出您的来历吗……” 范厘没脸没皮地说着,只是话音未落,却改口直呼一声“册那!”随即儒衫鼓荡,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而他原来所站立的地方,已被那胖老头一拳轰出了一个一人深的大坑。 胖老头收起铁拳,一声罡气四散而开,却依旧未能发现范厘的踪迹。他眉头紧皱,撒气一般地朝着四面八方打出十六拳,将三泄峰下的这片区域轰击得一片狼藉。 尽管如此,依旧未能发现那厮的踪影。 那胖老头见状,缓缓撤去脸上的障眼法,却露出一对丹凤眼和一个红艳艳的阔头鼻,身上穿一件淡黄色大氅。 只见他冷笑道:“这江南话好久没说,还真有些生疏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七章 宴饮说朝局 月白风清的黑夜,雪林映衬着皎洁的月光,散发出幽冷的清辉。 忽有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打破了雪林的宁静,急掠如风,却未在雪地上留下片痕只影,真真是踏雪无痕,来去无踪。 半个时辰后,那人终于在停在一棵大树上,回望身后许久,见没什么动静,这才以手抚膺,喘息不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险死还生的范厘。 “妈耶,幸亏见机得快,早早贴好了师父赠予的这道五品轻身符,不然就要被那老匹夫拍成肉泥了。” 范厘庆幸不已,旋即舒眉展颜,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苦笑,两眼一转,计上心头:“自古穷文富武,文随福增,武得财行。我如今是身无分文,只能就近找个大腿抱上一抱了。” 言罢,认准方向,绕着雾魔岭一大圈,最终乘着月色,往青云山方向飞掠而去。 —————————— 游离和师兄回到青云村清远酒楼时,已是亥正时分。二人一早从酒楼出发,前往小孤山采买符纸,兜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酒楼。 走进酒楼,掌柜的迎上来道:“二位仙师,我们大东家吩咐过,你们若是回来,就让我带你们去二楼包间。” 这个大东家,指的自然是翟碧青了。 刘在道:“好,那就有劳了。” “刘仙师客气。”掌柜当即引着二人上楼,一边小声提醒道,“今日还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客人,小东家偷偷关照我,说是京城来的大人物。” 刘在会意,感谢一句,便跟着来到包间外。 敲门,得到肯定回应后,掌柜的主动开门,等二人进去后,便轻轻关好门,自去了。 游离站在刘在侧后方,快速扫了一眼,只看到了翟碧青、翟弼清和刚刚出关的方怀远,以及坐在他们对面的邢阳生,却没有见到翟墨青的身影。一想到他可能并不喜欢应酬,也便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与众人寒暄一阵,二人各自落座。刘在大咧咧地坐到了邢阳生的旁边,游离则和翟弼清坐在一处。 翟碧青举杯笑道:“刘贤侄回来得正是时候,你再不来,邢大人就该坐不住了。” 刘在同样举起酒杯,斜睨了邢阳生一眼,笑道:“翟姨说笑了,咱们这位邢大人一向是屁股上扎蒺藜,坐不住的,有我没我都一样。”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邢阳生也不着恼,反而笑眯眯道:“在哥,你拿小弟开涮也就罢了,怎的还把碧青仙子给叫老了?难道不该自罚一杯吗?” 翟碧青闻言,便一直举着酒杯,顺势道:“邢大人说得对,是该罚。等罚完一杯,咱们再一起走一个。” 刘在无奈,“明明一直叫惯了的,偏偏今日要罚酒,这是什么道理?阳生,你在京城这几年,官场酒宴的陋习沾染了不少啊。” 说着,一口气饮完杯中酒。翟弼清赶紧上来给添满了,众人又一起走了一个。 游离知道自家师兄其实不爱喝酒,而且酒量差,便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少喝点。 邢阳生哈哈大笑:“说起来还得感谢在哥你呀,当年小弟穷困落魄,在京城喝到的第一顿酒还是你给请的。此恩小弟可一直记着呢。” “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刘在白了他一眼,见翟碧青也朝自己使眼色,转而正色道,“京城有消息没?” “正式消息还没传达。吕相先传来一份密信,说政事堂内吵得不可开交,官家的态度又十分模糊,是以迟迟未有结论。”邢阳生说道。 “这个倒没什么意外的。”刘在吃了一口菜,又问道,“怎么个吵法?” “还能怎么吵?孔相认为是我从中作梗搞事情,坚持要按原来的方案走,说是没有道理再横生枝节,然后就是兹事体大、国策岂可如同儿戏轻易更改之类的老说辞。吕相则比较倾向于你提的这个方案,毕竟是我报上去的嘛。据吕相说,朝中曾也有人提出过类似的方案,只不过被孔相压下来了,所以没有能呈报给官家作参考。他老人家事后得知,简直气得不轻。”邢阳生抓了一把炒花生,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扔着。 “那么,依你所见,新方案能否通过呢?”翟碧青问道。 “这个难说了。以我对两位宰相的了解,多半是针锋相对,吵不出什么结果的,最终还是得看官家的态度。说起来,我这辈子只有殿试的时候远远见过官家一面,可不敢妄自揣摩圣意。要说对官家的了解,碧青仙子还是得问在哥。”邢阳生一边说着,一边朝刘在努嘴。 刘在沉吟片时,直接给出了自己的推测:“以我对官家的了解,他老人家应当会支持这个方案的。我一开始还奇怪,按说这个方案并不难想到,为何朝廷没有想到。听你这么一说,官家从始至终都没见到,那就不难理解了。” 翟碧青有点不放心,追问道:“你这么推断的理由是什么?” “我在武德司当值时,需要巡弋皇宫内禁,所以经常有机会接触到官家。”刘在酒力有些上涌,只得放慢语速,娓娓说道,“你们也知道,他老人家在位已逾三十年,算起来今年正好是七十七岁的喜寿之年。你们说,到了他这个岁数,最在意的是什么?” “老当益壮?”翟弼清突然开口道。 翟碧青闻言,直接赏了他一个栗暴,“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一天天的就想着跟你舅舅瞎混,不学好。” 翟弼清捂着肿胀的后脑勺,涨红了脸。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怀远解围道:“刘前辈,难道那位皇帝龙体有恙?” 邢阳生闻言,收起了那份吊儿郎当,正襟危坐地看向刘在。 刘在见状,笑道:“凡人到了他这岁数,身体多少会有些毛病,但你们也别忘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类仙家丹药了,他老人家精气神好着呢。我的意思是,他作为一位守成之主,不仅让大随的国力更上一层楼,更是开疆拓土,增加了安西路七州之地,也算得上一世雄主了。该有的成就都有了,接下来最大的心病,自然就是大随国祚的延续了。” 刘在这番话并没有完全挑明,但他相信在座的几位主事之人肯定都懂。至于三个年轻人,至少自家师弟肯定是能明白的。 果然,游离见翟弼清眉头紧锁,便轻声提醒道:“当今天下河清海晏,朝野上下政通人和,那么对朝廷来说,如果说还有什么威胁的话,你觉得会来自哪里?” “哦,我知道了,是修行界!”翟弼清恍然大悟。 其余人都投来称赞的目光,邢阳生更是扼腕道:“唉,话说当年我怎么就有眼不识泰山,一门心思地想着去考科举呢?如果当年能早点开窍,现在当你师弟的应该是我才对!” “少贫嘴。”刘在淡然道,心里却颇为自得,这小子果然还是挺给自己长脸的嘛。 “如此一来,趁着安西路各家本土门派的势力还很弱小,朝廷来正好诱之以利,借机拉拢一番,以稳住边境局势。”翟碧青同样给儿子分析道。 翟弼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很自然地连连点头,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方怀远突然问道:“邢大人,你们力推朝廷解除对朝官修行限制,且不说朝廷内部的阻力,难道就不担心修行界的反应吗?从我们修道之人的角度来说,朝廷一旦放开修行禁令,势必会对修行界造成威胁。武力方面的威胁还在其次,最大的威胁,还是挤压修行界既有的修行资源分配空间啊。” 邢阳生眉毛一耸,不禁对这一个沉默寡言的同龄人有些刮目相看,“方仙师说得没错。在这方面,我们自然也有所设想。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嘛,我们目前更多的还是将目光放在朝廷内部,只有先统一了内部意见,才有机会真正迈出那一步。现在谈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了。” 见他答得似是而非,方怀远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点头致意,仰头饮尽杯中酒。 “方老弟——若果你不建议我不用敬称的话——听说你是云州人,果然够豪爽!”邢阳生哈哈一笑,同样豪气干云地满饮一杯。 至此,席间的气氛就变得热络起来。众人一边吃菜,一边谈天说地,一直闹到半夜才散席。 游离在方怀远的帮助下,架着不胜酒力的师兄回了房间。将他安置好后,又与方怀远叙了一会儿旧,彼此祝贺对方的晋阶。 待方怀远离开后,他又坐在师兄房内练习画符。直到刘在鼾声四起,这才轻轻退出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返回自己房间的途中,昏暗的廊道内却站着一个人,似乎专为等他。 游离暗暗运炁于双目,正想看清是谁,对方却率先发话了:“别看啦,是我。” 声音轻柔婉转,十分耳熟。 “是兰若姐姐?”游离意外道。 “总算还有点良心,听得出我的声音。” “当初收留之恩,我可一直都记着哩,怎么会忘呢?你不是在安化镇上的清远茶楼讨生活么,怎么会在这儿?是翟姨安排的?” “那倒不是。是你们今日宴请的那个转运使大人提出来的,他一发话,茶楼东家就答应了。谁让那茶楼和这酒楼都是翟家的产业呢?”兰若说着,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凄苦意。 “那你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兰若一声嗔怪,听得游离直起鸡皮疙瘩。这种感觉很怪异,是他与兰若几次短暂的接触中,从未有过的。 “开玩笑的啦。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姐姐我可生不出什么心思来。就是听说你来了,我在这穷乡僻壤也没有其他熟人了,就把你当成是老乡,想找你叙叙旧。”兰若解释道。 游离暗松一口气,心中不免想着:“色字头上一把刀,销人魂魄蚀人骨,不可不妨,不可不防。” “你这小家伙,年纪轻轻的,鬼心思倒是不少。”兰若一语道破,然后率先迈步道,“为免你紧张,就不去你房间了,咱到楼下大堂坐坐?” “好。” 游离沉吟片时,摇头自嘲一笑,跟着下了楼。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八章 阴沟里翻船? 时至深夜,大堂内漆黑一片,游离运炁于目,摸黑从柜台上取来烛台,点燃蜡烛。 烛火一亮,瞬间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推开到两人身外。烛火摇曳,带动着长长的两道影子跟着晃动不定。 兰若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然后伸手靠近烛火,边烤着火,边示意游离坐下,俨然以主人身份自居。 游离坐到对面,问道:“不知这么晚了,兰若姐找我有什么话要说?” 兰若收回手,轻轻朝手心呵出一口热气,睨了他一眼,道:“刚刚不说了嘛,就找你说说话。” “这阵子过得不顺心?”游离问道。 “有什么顺心不顺心呢?像姐姐这样的风尘女子,注定吃这口卖艺还卖笑的饭,走哪里不得面对那些臭男人?一个个望过来的眼神,恨不得要把老娘生吞活剥了。以前在香薰巧榭里,姐妹们抱团取暖,又有鸨头、家丁帮着镇场,客人再怎么也不敢放肆。自打成了卖唱女,各式各样的咸猪手是免不了了,一天不被揩几次油,好像就开不了张似的。 “可就算是这样,姐姐也没觉得日子更难熬了。因为呀,咱们茶楼的大东家听说是一位女子仙师咧,生平最痛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臭男人,已经明令马掌柜照拂我了。这样一来,我非但不用再与那些臭男人虚与委蛇,反而能专心唱曲儿。而且,还有机会接触到转运使这样的知音——以前在巧榭,这样的大官可是轮不到姐姐我来接待哩。” 兰若以手支颐,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良久,见游离一直静静听着,满意地收起话头,转而问道:“你呢,过得咋样?” “出家修道之人,日子淡如水。每日早晚课,打坐修炼,枯燥是枯燥,但也算充实。”游离说道。 “不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尤其是在安化镇越来越热闹的情况下?”兰若眨眨眼,问道。 “世界很大,我迟早要去看看。”游离说道。 “真好啊。羡慕你们这些能飞天遁地的仙师,逍遥自在。”兰若幽幽叹道。 “姐姐说笑了,你们妖门中人似乎很擅长收束气息,隐匿修为啊。”游离平静道。 兰若一愣,旋即展颜一笑,媚态天然:“小鬼头说什么呢?妖门那是什么?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好词呢?” 游离双手笼袖,眼神清亮如夜星,哂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兰若姐其实是号为‘水仙花’的卖唱女出身吧?” 兰若双手抱臂,抱怨一声屋内太冷,笑道:“卖唱女我知道,我以前就是呀。只是,水仙花是指什么?一种代号?” 游离定定地看着对方,眸中有极淡的金芒微闪。 兰若有所察觉,左眼立即变成淡黄色的竖瞳,声音也为之一变:“小家伙,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游离笑道:“我见过芊姑。” “兰若”的冷厉的左眼立即柔和下来,“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治好刘巧巧的小道士?” 话音未落,她的右眼应声变成粗浊的白色。游离乍一看去,先是一惊,随即暗叫一声“不好”,却为时已晚。 下一瞬,他便觉得自己的心神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拖拽得仿佛要灵魂出窍一般。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便似天旋地转、斗转星移一般,感觉脑袋越来越飘,宛如直飞天宇。 等再睁开双眼时,却被强烈的秋阳刺得有些不知所措。朦朦胧胧之际,他又听到了马列老师那饱含激情地批判现实的声音。 “这是……又回到上一世了?” 游离心中疑惑,正要伸手去拍一下坐在一旁玩游戏的同桌,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了回去,让他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经历了又一次意识下坠后,游离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场景之中:身后是黑暗,身前却是一个好坏难辨的“兰若”。 他想要有所行动,却发现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整个意识虽然已经回到身体中,却仿佛依旧处在被抽离的状态。 眼见着根本毫无办法,他干脆放弃无谓的尝试,转而看向对面,却见到了更加诡异的一面: 只见兰若眼若斗鸡,嘴唇也像分了家似的,左右各半,各说各话。 左边的女声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再冒头,真以为老娘制服不了你,还是觉得这酒楼的其他三个金丹修士都是摆设?” 右边的男声回道:“雪妹妹,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嘿嘿,那三个小金丹还不被老子看在眼里。” “哼,你的最后一回实在太多了点。这次真是最后一次了。” “用你们大随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试探出结果没?” “嗯,有些古怪。我分裂出去的那缕神魂,虽然暂时将那小鬼的神魂与肉身剥离开来,却没法鸠占鹊巢。很意外啊,这小家伙区区筑基中期,居然已经诞生了神识,而且心湖秘境简直铁板一块,钻不进去。心窍是掌管六识的识神居所,竟然也有防御结界,我若贸然硬闯,必定会惊动楼上的三个金丹,太冒险了。” 女声催促道:“快点,拖得太久,那三人迟早会发现异常的。” 男声郁闷道:“知道知道,待我再试试。” 言毕,控制着那一缕淡若透明的神魂,继续钻击着游离的心窍之门。 此刻的游离,却处在一种极其玄妙的境地。一方面,他的神魂的确被那不知名的敌人给强行抽离,类似被连根拔起的萝卜一般,暂时中断了与肉身的联系;另一方面,由于心相师叔祖为他的泥丸窍构筑了一道心湖秘境,反而有效地圈住了他游离而出的神魂,否则真要给对方鸠占鹊巢了。 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游离反而冷静了不少。他的元神悬停在心湖秘境的边缘,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既能冷眼关注对方近乎傻气的举动,又误打误撞地以一种第三者的身份,反观着自己的人身小天地,四肢百骸、经脉脏腑、肌肉皮囊……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真正的“身”外之物似的。 于是乎,他一边消化着这种难得的体验,一边试图与心字印和玉笔建立联系。心字印依旧毫无反应,好在玉笔稍稍有了一丝回应,随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这也难怪,“兰若”的那缕神魂见泥丸窍久攻不下,就把心窍当成了软柿子,正在全力猛攻。而心窍是玉笔的“道场”,此时它正像一个守城的将士,全力抵御外敌的入侵,守卫着自己的城池,哪有余力跟游离那个与肉身失去联系的神魂废话? 眼见玉笔守土有方,临阵不乱,游离这个当事人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他自嘲一笑,百无聊赖之际,心想,既然暂时无法控制肉身,而《天心诀》又是元神修炼功法,脱离肉身也能修炼,干脆就潜心修炼起《天心诀》来。 话说这大半年来,游离一直将修炼的重心放在提升肉身修为和符道研习上,对主修功法《天心诀》的修炼反而松懈了不少,以至于神识强度的提升过多依赖于服食梧桐果。 “夫心者,一身之主,万法之根。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游离默诵口诀,沉心修炼起来。 不知过了几时,他神魂一颤,旋即收功。而神魂所化的小游离,则睁开双眼,“看”向前方。却见那“兰若”已是香汗淋漓,面色惨白。 最终,她轻咬右唇,以男声恨恨道:“算了算了。本来是想夺取了这个优质的炉鼎,我这道分神也能趁机脱离兰若的肉身,省得老被你念叨。没想到老子阴了那么多人,这次却在阴沟里翻船了,真是咄咄怪事。” “兰若”左唇上翘,以女声调笑道:“能见到你这个老阴贼认栽,足够老娘乐好几年了。赶紧收了神通吧,不然一旦暴露行藏,兰若就没办法在翟碧青那个贱人眼皮子地下活动了。” 男声郁闷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待在一个女娃儿的体内吗?还不是梁枋那老匹夫突然插手,搞得老子寄附在玄珠体内的这一缕分身,险些被彻底摧毁。好不容易逃出一缕残神,也不得不暂时躲进兰若体内避风头。” 听到这里,游离万分惊讶。 原来那采花贼玄珠的一缕神魂非但没死,反而偷偷躲在了兰若的体内?而她体内的另一个女修,极有可能是妖门高层啊。 妖门是八门之一。此门中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女子,做的便是勾栏中的皮肉生意。当然了,凡事并不绝对,此门也有以卖艺为主的清倌人,比如香薰巧榭,就是妖门最大的一股势力——里下堂名下的产业之一。巧榭中的清倌人,虽然也免不了会有接客之举,但总体打的还是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招牌,算是相对正经些的营生。 “妖门与玄珠暗中有勾结?那玄珠在安西城大张旗鼓地掳掠刘巧巧,却又是为何?”游离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合常理,“不对,那玄珠不过也是个外在的炉鼎罢了,内里的神魂其实是另有其人?” 不仅如此,他突然想起,那日在青云山巅面对那“玄珠”时,对方曾经“借尸还魂”到岳志坚体内,说出的那一番话又表明,他好像知晓自己的身世? 他越想越心惊,觉得自己好像陷入某个不得了的险局之中了。 想通了这些线索后,游离再看向“兰若”时,却见到对方同样看向“他”。尤其是那只浑浊不堪的右眼,眼白中竟然毫无征兆地飞出一根透明到近乎无形的飞针,直刺向他的神魂。 “什么狗屁炉鼎!原来那厮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击杀自己啊!” 生死之际,游离终于明悟。正在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心湖中央的心字印倏然而动。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零九章 给谁当狗不是当? 青云村,清远酒楼内。 随着“兰若”的右眼中射出一根极其隐蔽的穿魂针,“兰若”体内的那个妖门女修同时惊呼道:“玄珠,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正要伸出左手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兰若”眼睁睁看着穿魂针没入游离的眉心,一刻不敢停留,控制着兰若的身体站起来,随时准备逃遁。 同时,她在心里忍住叱骂道:“这个老阴贼,抽的是什么疯!回去得与宫主好好提两句,若是双方的合作由这家伙主导,我看还是算了吧。真是坑死人不偿命!这小道士要是被他成功寄魂也就罢了,若是失败了,真当翟碧青那贱人是吃素的吗?气死老娘了,我里下堂辛辛苦苦打造的香薰巧榭,极有可能要成为翟碧青那母老虎的泄愤对象。” 言毕,“兰若”犹疑了一下,又喃喃自语道:“不过,看那老阴贼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且再观望一下吧。难得挣到在那个贱人眼皮子底下潜藏的机会,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想罢,干脆立定不动了。 此时,那玄珠的残神已经完全脱离了兰若的肉身,全部寄附在那根穿魂针上,钻入游离的眉心。 等到穿魂针进入泥丸窍中的心湖秘境外时,强行破防不得,便悬停在秘境之外,与游离的神魂隔着一道结界相望。 “嘿嘿,咱们又见面了。”穿魂针变回玄珠的模样,冷笑道。 游离眉头紧皱,沉声道:“不请自来,就不怕我关门打狗吗?” 玄珠眉头微蹙,旋又舒展开,狞笑道: “小贱种,嘴巴恁臭?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定力太差。就这一点而言,生你的那个贱人,任打任嘲,丝毫不会回嘴,可比你这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小野种都要好得多。啧啧啧,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该!” 游离沉默良久,心思转了好几转,努力地消化着对方话里的信息,一时五味杂陈。 “怎么?小野种果然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想知道吗?求老子啊。”玄珠攻心为上,将先前险些被梁枋打杀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 许久,游离平静问道:“你上次说过,当年就该打死我?” “嘿嘿,说过又如何?”玄珠道,“当年只不过是没能确认你的身份,老子本想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只不过是同行之人出手阻拦,不同意老子滥杀无辜。切,直到上次在青云山上看到你手上的那根金镯,老子一眼便看出是那贱人的东西。现在看来,老子才是对的。那假仁假义的老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亲生娘亲何在?”游离沉声道。 “想知道啊?嘿嘿,等老子攻破你的神魂禁制,寄附了你的神魂,你自然就能见到了。” 玄珠说着,两手掐诀不停,便有两道黑气自其两袖之中不断涌出,瞬间将整个秘境笼罩了进去。 等到黑烟弥散到结界上时,立即如跗骨之蛆一般,开始腐蚀结界,整个秘境都发出连绵不绝的“嗤嗤”声。 游离见状,同样掐诀不停,以作为神魂核心的元神本源为基础,持续强化结界的防御。 随后,结界被腐蚀的速度明年变慢了不少。 “嘿嘿,竟然不惜消耗自身的元神本源,老子倒要看你能坚持多久。”玄珠嗤笑一声,同样加大了神识之力的输出。 别看他这只是一缕残神,其凝实程度反而比游离那完整的神魂要强得多。以游离的经验推知,这玄珠本身的神识强度,只怕已经达到了世间少有的第四境了。否则的话,一般修士的神魂若进入游离的心神之中,光是承受他心湖秘境小天地的天然压胜,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更遑论有余力攻打秘境禁制。 要知道,游离的师父璇玉子,本身已是世间不多见的高阶符师,也不过才将神识修炼到第三境坐忘境。神识第四境,一般被认为只有达到真仙境界,或者至少无限接近真仙境界的大能,才有可能练成。 因此,就连璇玉子进入游离的心湖秘境,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压胜。原因无他,这道心湖秘境,正是神识切切实实修炼到第四境的心相师叔祖布设的。 而那玄珠仅仅是一缕残神而已,却能一边抵御着秘境天地的压胜,一边攻击禁制,端的强悍无比。 在心中建立起对方神魂强大的初步认知后,游离也不敢再留力,心念一动,下方的心湖之上,立即浪涛翻滚。 心字印劈波斩浪,发出一道白芒,将游离的神魂笼罩在其中。其后,白芒大放,变成一根白色的长鞭,似那拉船的纤夫一般,要将游离“搁浅”在外的神魂拉扯回肉身之内,即所谓的“神魂归窍”也。 结界外的玄珠见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在加大神魂攻势的同时,又将残神一分为二。一道操控黑雾的攻击,一道则化作穿魂针,在黑雾腐蚀的过程中,找出了结界最为薄弱的地方,然后盯着这一点不停穿刺。 无移时,结界受力之处慢慢出现了一丝松动,不久便化作一道细长的裂纹。 游离见状,心中万分焦急。于是,一边配合着心字印,一边不惜耗费元神本源,维持结界的强度,为自己的“神魂归窍”争取更多的时间。 自此,双方展开了长久的拉锯战。 别看那玄珠的神魂很强大,其实随着角力时间的拉长,并不比游离好过。双方比拼的就是意志力。 不过,所不同的是,游离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可言。加上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有了这个额外的仇恨值加成,反倒给了游离以决然果敢的战斗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因元神本源消耗过多,即将陷入短暂的昏聩的时候,神识之中倏然出现一股熟悉的暖流。 终于,神魂归窍,心字印归位! 游离感觉神魂仿佛打了一个冷颤,瞬间清醒了许多。与此同时,神识与心字印的沟通也回到畅通无阻的状态。 只见他心念一动,心字印摇身一变,心湖浪尖之上便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白胖童子。 那童子斜睨了一眼瘦骨嶙峋的游离,疏淡的眉毛向上一条,鄙夷道: “元神亏空得这么厉害,难怪过了这么久都没什么长劲。心相那老小子,眼光实在是差了点。你且到心湖中温养,这里交给小爷了。” 游离有心反驳,却找不到一条合适的理由,只得悻悻然照做。 童子言毕,胖脚轻轻一跺脚底的浪花,然后撒丫子朝前狂奔。脚底下的浪涛自行向前奔涌,每每在他落脚之前,提前到位。 一时间,那童子便似那戏水的龙种一般,边跑边朝结界外的玄珠嚷道:“呔!那死狗,再敢放肆,小爷就要收你当坐骑了。” 玄珠本来见到游离的神魂归窍后,就有些不爽,此时再被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顽童给叫破了根脚,一时恼羞成怒,冷冷道:“哪来的野种,乱认野爹?” 童子大眼怒睁,双臂环胸,嘟起肉肉的嘴唇,叫骂道:“瞧你这人模狗样的,不过是只丧家犬,还敢在小爷面前装大爷?看小爷不把你吃屎的毛病给打回来。” 话音未落,小胖手已经推出了一掌。 下一瞬,结界边突然扩大了数丈,竟是直接将那玄珠给圈了进来。 “这招叫‘开门放狗’。” 童子说着,不待那玄珠有所应对,肉嘟嘟的五指紧紧一握,脚下的浪涛骤然拔高,形成一道声势惊人的水龙卷,径直卷向对方。 到这时,玄珠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弥合分开的两道残神,这才发现,另一道还被挡在结界之外,竟是无法融合了。他心中一慌,直接释放出一股黑烟,并将其迅速扩散开去,想要借助黑烟的掩护逃出水龙卷的攻击范围。 然而,童子却已经手持一把比自己个儿还高的银弓,一头拄地,拉满弓弦。弦上立即凝聚出一支长箭。 就在长箭成形之际,玄珠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不敢再有所保留,没命地往旁边逃窜。他很清楚,这个疑似法兵器灵的童子,品质奇高,在这心湖秘境之内,自己断断不是对手。 到了这一刻,玄珠懊悔不已。他实在太过自负了,一直以来,自己凭借分魂裂魄术,阴司了不少强者。本以为自己哪怕只有一缕残神,要对付这个筑基中期的小鬼,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事实上,在他第一次试图入侵游离的心湖受阻之时,就应该有所警觉了。奈何他一向自负惯了,再加上又与游离有旧怨,以至于怒气攻心,不惜违背自己与那个叫作“雪儿”的妖修的约定,擅自对游离发动攻击。 弓弦急剧收缩,白色长箭应声而出,化作一道白芒,射向玄珠。 玄珠没命地逃窜,奈何那长箭像长了眼睛一样,无论他跑到哪儿,长箭都会紧随而至。 左突右奔一阵后,玄珠终于感受到了疲惫。在迅速涌现的绝望情绪下,他把心一横,半途改向,竟是迎着长箭而去。 就在两者即将接触之时,玄珠突然一个猛扎,竟是化作穿魂针,射向心湖中央的游离。 童子站在浪头,不动如山,撇嘴道:“这招叫‘关门打狗’。” 话音未落,长箭便似得了明令,速度再次加快,瞬间淹没了那根穿魂针。 片刻后,童子随手一招,白色长箭立即飞回他手中。 摊开手掌,长箭自行消散在心湖小天地之间,掌心却有一团黑雾。雾中央是一个水球一般的透明气团,里面正趴着一只气息奄奄的黑狗。 童子用稚嫩的童音冷哼道:“给谁当狗不是当呢?你以后给跟着小爷当坐骑耍吧。” 那黑狗低眉顺眼地趴伏在地,摇尾乞怜。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章 福兽犀犬 心字印所化的童子,见那黑狗很知趣,满意地点点头,张手虚握,凭空具现出一个白色项圈,随手丢进黑雾内的气团之中。 那黑狗哈拉着舌头,任由项圈拴在自己脖子上。项圈莹然一亮,瞬间箍紧了它的脖子。 黑狗发出一声呜咽,随后吐出猩红的舌头,讨好似的看着童子。 童子疏眉一挑,满意道:“算你识相!” 游离好奇凑上来,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忍不住道:“这就收服了?” 话音未落,结界外的黑烟骤然凝聚成团,再度化作玄珠的模样,只是外形明显虚化了很多,显然是元气大伤。 童子指着那仓皇而逃的玄珠,嗤笑道:“这不还有漏网之鱼吗?” 言毕,手中再次具现出一支长箭,瞬间拉弓射了出去。 无移时,结界外便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玄珠立时魂飞魄散。残神星散成云雾后,又被结界自行吸收了。 看着结界的破裂出慢慢弥合,游离叹服不已,忍不住吹起了彩虹屁:“前辈威武霸气!” “哼。”那童子鼻孔朝天,不可一世。 游离忍住腹诽的冲动,毕竟两人心神相连,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对方知道了,自己下场可想而知了。他低头看着童子手中的那只黑狗,发现那黑狗匍匐在地,四腿觳觫战栗,一脸惊恐。 “这黑狗还在,那玄珠到底算不算死透了?”他好奇问道。 “外面的才是本体,这黑狗不过是被外面那个寄生的可怜虫。小爷刚刚那一箭把它身上的寄生虫给抹杀了,剩下这个便是它自己的残次元神。”童子啧啧道。 “这样一来,那玄珠的残神岂不是彻底灰飞烟灭了?哎呀,我还想拷问些信息呢。”游离捶胸顿足道。 童子挠挠稀疏的垂髫,噘嘴道:“哼!谁让你不早说的。不过,既然你想打探消息,这黑狗说不定也能提供不少信息。” “真的吗?”游离眼睛一亮,眼神立即谄媚起来。 童子双臂环胸,用高高抬起的双下巴,坦然受下游离的马屁。 “对了前辈,那这黑狗的本体,又是什么妖兽啊?”游离见他很享受被追捧的感觉,便继续问道。 “犀犬。”童子果然很是受用,言简意赅道,“生前应该是凶兽级别的异兽。” “犀犬?凶兽?”游离念叨了两遍,想起一事,又问道,“那三足金蟾算是什么级别?” 童子愣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三足金蟾是天生的异兽,成年的三足金蟾至少是凶兽级别的。” “果然是这样。”游离点点头。 他想起了去年清剿雾魔岭时,遇到的那只三足金蟾了。当时那金蟾一夫当关,以一敌三,面对三名人类金丹期修士,竟然能毫发无损地遁逃而去。那等实力,或许还不止于凶兽级别?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异兽还真是缺乏了解。除了知道自家养的小黑牛是一种拥有异兽血脉的准异兽外,其他有关异兽的知识简直少得可怜。于是诚心问道:“敢问前辈,既然你说凶兽比异兽还强,那么异兽是不是也有等级之分?” “这是自然。”童子摆出一副说教的派头,与他那稚嫩的童脸童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萌,“异兽天生血脉强悍,且与人类素有仇怨。在人族兴盛以后,双方在漫长的历史中时有交锋。直到数千年前,随着人类修士的数量越来越多,凭借极有章法的配合,才将绝大多数异兽赶进蛮荒之地。” “说了半天,都是师父他老人家嚼剩下的老知识点了。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干货?”游离分出一部分神识,暗中吐槽道。 旋又自我吐槽道:“妈的,为了腹诽这位大爷不被发现,我特么还真是煞费苦心。” 另一边,童子却是讲得唾沫横飞,逐渐上头:“世间兽族,从普通禽兽算起,一共分为九个等级。最下等的自然便是普通的飞禽走兽,终其一生都是跟随本能行事的兽物,处在被人鱼肉的状态;第八等,则是修炼成精的各类妖兽精怪。而从第七等起,血脉之力就要强悍得多,比修炼成精的妖兽更强大,且是天生的强大,所以这一等开始便算为异兽。往上第六等是凶兽……” 童子正说得兴起,游离却听得忍不住打岔道:“我听师父说,普通的兽类因为各种机缘,夺天地造化,能够修炼成精,然后往化形一途上发展,算是介于人类和异兽之间的一种折中状态。那么,血脉强大的判定标准又是什么呢?什么样的血脉,才会被归为异兽?” 童子被强行打断了话头,肉脸憋得通红,不满道:“你师父没教过你,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吗?真是的,心相那老小子都没敢这么不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游离听到这话,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因为先前那玄珠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他瞬间沉默下来。 童子埋怨了半天,终于发现下巴前的小家伙成了只鹌鹑,便放缓语气道:“老实说,异兽的判定标准,人类至今没完全搞清楚。有一种说法是,算不算或能不能成为异兽,其实是由更高等级的异兽说了算。” “这个世界的未知之谜很多啊。”游离平复了一下情绪,由衷道。 “世界茫茫大。大部分修士都忙于提升修为,与时间赛跑,对化外世界的兴趣仅限于探宝、采药、挖矿而已。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谁愿意去以身犯险?” 童子难得附和了一句,然后抬起掌心,指着黑狗道:“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游离问道:“请问这位……你怎么称呼?” 先前二人谈话时,童子施法设了隔音禁制,是以那黑狗只看到两人说了半天,却听不知道说了啥。眼见那童子中途表现得很生气,吓得不轻。等到撤了禁制,游离问话时,便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 只见它有气无力地呜咽道:“莫杀俺……俺也不想对您不利,可是在身不由己。都是被那吞天犬害的……” 二人面面相觑,但关注点却各不相同。 童子想的是它口中的“吞天犬”,听着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没办法,这个世界上的奇虫异兽实在太多了,没有人能全部记住的。于是,它便皱眉思索起来。 至于游离,关注点则在犀犬的“被害”上,“说说看,你来自哪里?又是怎么被害的?” 犀犬见他慈眉善目,态度温和,便怯生生道: “俺乃天生地养的土兽,本生长在土性坚硬的石山之中,以碎石为食,以霜露为饮。有一天,俺在一个山坡上饮露水,却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晕了过去。这之后,灵魂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过很长一段时间行尸走肉的生活。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神魂被人入侵蚕食,最终被吞噬了。 “那一刻俺才知道,吞噬俺的那是一只吞天犬,它虽然吞噬了俺的神魂,却发现俺的神魂犹如一块磐石,很难被完全同化,这就导致它有些消化不良,干脆就分出一部分元神,将俺的神魂包裹进去,然后寄生在那个叫作玄珠的人类体内。再往后,就是遇到你们了。” “土兽?”游离有些意外,“那么,那个吞噬你神魂的吞天犬,你知道它的根脚吗?” 犀犬想了想,摇摇头道:“那吞天犬天生擅长吞噬,尤其吸食人兽的魂魄。它吞噬了我的几十年间,一向独来独往,主要活动在大桓国东南一带。俺知道,你想问的是关于你自己的身世,俺虽然意识一直都很清醒,也能‘看’到那吞天犬所经历的所有事情,但是它早在遇到你之前就将俺分离了出去,所以俺对你的事情也不知情。” 游离一阵失望,良久,复问道:“你对那吞天犬有多了解?” “以俺的观察,它似乎修炼了一种名为‘分魂裂魄术’的神魂分裂之术,这个倒是与它的天赋神通很搭配。在它的背后,显然还有一个十分神秘而强大的组织,我所见过的,只有一个老道士,还有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妖门的女修。”犀犬字斟句酌道。 “那老道士是谁?”游离追问道。 “俺只见过一次,但对方施了障眼法,俺也认不出是谁。只知道,对方似乎就是你们大随边境这一带的人。” 犀犬急于表现,又主动补充道:“还有,还有……那个躲在小姑娘魂魄中的妖门女修,与吞天犬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不过,他们在小姑娘魂魄中交流时,都把俺给禁锢屏蔽了,很遗憾,没办法告诉你他们的密谋了。” “吞天犬与那大桓国朝廷有联系?”游离试着问道。 “有联系,但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大桓朝廷的人……不对,是妖……”犀牛老老实实道。 末了,游离只感到千头万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童子说道:“你的本体既是土行的犀犬,神魂又坚若磐石,这处心湖秘境的防御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愿意?” “您不杀俺?”犀犬两眼放光。 “谁说要杀你了?要杀早就不会留到现在了。”童子傲然道,“别忘了,小爷留你是当坐骑使唤的。这偌大的秘境之中,平日里只有小爷一个人,那隐喜蛛到现在还没苏醒,实在太清寂了些。你就留下来好好陪小爷说说话儿吧,只要把小爷伺候好了,小爷哪天一高兴,兴许就能提升你的待遇,像对待那隐喜蛛一样,替你修复神魂。” “谢谢上神垂爱!”犀犬痛哭流涕。 这是又招了一个小跟班?再多一个,就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游离正用另一小半独立的神识暗暗吐槽,不想本体神识之中却响起了童子的声音: “臭小子,你就偷着乐吧。这犀犬可不是一般的凶兽,那是能带来福运的福兽!”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一章 酒肉朋友 又来一只福兽?还是凶兽级别的? 游离嘴角连抽两下,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先前光是为了那根黄蛟的龙尾,他已经被萨乌教接连追杀,虽然都侥幸逃脱了,但今后注定还会是一个千日防贼的局面,短时间内看不到缓解的可能。 不仅如此,心湖内隐喜蛛的残魂还没有完全修复,再来一只级别更高的异兽残神,这可如何是好?自己的神识修为要不要提高了? 这是个幸福的烦恼啊。 童子却是不管不顾,小手一挥,将那犀犬甩向心湖秘境的防御结界。犀犬的残神吸附在结界上,然后沿着结界向四处蔓延,最后将整个穹顶一般的结界覆盖成黑色的地堡,顿时使整个秘境的防御力提升了数倍。 童子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意道:“这下可就好多了。那巨兽重蒙的残魂还有四分之一没有吸收完毕,小爷打算全让给隐喜蛛了。等它将剩余的部分尽数吸收完毕,三魂之中的觉魂也就差不多恢复了。” 随后,他又以心声补充道:“至于犀犬,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吞天犬剩余的残神都被小爷封存在结界之中了。那犀犬只要尽心守护这方心神小天地,迟早会体会到尽忠职守的好处的。” 游离点头称谢,然后问道:“那妖门女修该如何处置?” 童子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人家对你又没敌意,也没杀进来,小爷就管不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毕,径自跳回心湖之中,补觉去了。 游离无奈,只能元神归位,将心神从上丹田泥丸窍中抽出,六感六识瞬间恢复了对现实世界的感知。 心湖秘境内发生的攻防战,看似凶险万分,耗时极长,其实这只是游离的主观感觉。实际上,在现实世界中,才过去了半刻时而已。 此时,“兰若”正站在原地,举棋不定。眼见游离的眼神从呆滞状态恢复了清明,心中惊异。不过,仅半息后,她便恢复如常,试了个万福,笑靥如花道: “多谢小道长,替我除去这个心头之患。” 哼,演技还真是到位。要不是心字印复苏,能够截获你和那玄珠的心神交流,老子还真有可能信了你的邪。 游离心中冷笑一声,不动声色道:“前辈客气了。帮一回事帮,帮两回也是帮。” “兰若”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敝姓胡,单名一个雪字。不过,熟悉的人都叫我胡雪儿。” 胡雪儿?游离面露异色。他万万没想到,寄附在兰若魂魄中的这个女修,竟然就是妖门门主本尊。于是恭敬抱拳道:“见过胡门主。” 胡雪儿自行落座,笑吟吟道:“小道长客气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弄死那玄珠的残神的?老实说,我自认神魂修为不弱,可在那玄珠面前依旧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赖在兰若体内,还要忍气吞声地代为遮掩气息,想想都憋屈。” “呵呵。都是祖师爷保佑。”游离回以微笑,并不多言。 “也罢。是我过线了,这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换成是我也不会随便吐露的。还请小道长莫要误会,我妖门与那玄珠曾有过一些人情来往。他这次大闯巧榭,掳掠刘巧巧是假,要带走被我寄附了一缕神识的兰若才是真。”胡雪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明面上,她是说给游离听的。实际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早已主动撤去了隔音禁制,此时楼上的三位金丹高手都在侧耳静听。刘在更是一符在手,随时准备过来接应自家师弟了。 “不瞒你说,那玄珠乃是受平凉派所托,来给我当说客的。希望我妖门在即将举办的仙盟大会上,给牧灵山庄站台。其中一些具体的利益交换,我自然是不方便细说。至不过我可以对你交个底,牧灵山庄与我妖门素无瓜葛,他是否加入仙盟,加入仙盟后是否位列顶尖宗门,其实对我们来说都是两可之间的事。但我妖门作为大随本土修仙势力,自然也不希望多一个来自异族的大派骑在自家头上。” 胡雪儿点到即止,她相信这番话一出口,楼上的三人便已经心中有数了。 果不其然,话音已落许久,整个清远酒楼还是安静如常,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危机出现。 翟碧青那个贱人还算沉得住气。也是,她如果在这等大事上都收不住脾性,那真是枉为墨匠一脉的掌舵人了。 胡雪儿心中冷笑不已,嘴上却是云淡风轻地笑言:“好了。既然已被小道长你识破了根脚,那我这短暂的卖唱生涯也该告一段落了。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便要动身离去。 游离道:“请问胡门主,兰若姐她没事吧?” “放心。我的这个魂魄寄附之术,可不像玄珠老阴贼那样歹毒,不会对她的魂魄造成任何损伤的。何况,兰若是我正式收入门下的弟子,只是我一直忙于他务,暂未传授修炼之法给她而已。小道长有心了,她自小孤苦无依,与人相处总隔着一层隔膜,但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看待的。你们以后若是想多往来,我双手欢迎。” 言毕,再次施个万福,然后长袖一扬,整个人瞬间就消失在大堂之中,只余下跳动不定的烛火陪伴着游离。 二楼某个房间内,翟碧青抚摸着手中的破天弩,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床头,并没有继续躺下的意思。 良久,她突然说道:“人家已经追到门上来打脸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直接收起破天弩,倒头便睡。 另一个房间内,黑暗中,翟墨青盘腿而坐,紧紧攥住横放在双膝上的紫色长剑,沉默无言。 楼下的大堂内,游离吹灭烛火,回到二楼刘在的房间内。 刘在已坐在桌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今晚就在师兄这儿睡吧,明日再说。” 游离点点头,很听话的脱靴上-床。一番熬炼心智的神魂大战,的确让他疲惫不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仅仅片刻,床上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刘在无声念叨着“分魂裂魄术”,陷入沉思。 —————————— 大桓国,巨石城。 在巨石城中央的飞来石上,某个豪华官邸内,一个满面虬结的黑脸汉子,突然从阖目修炼的状态中惊醒。 只见他一脸的惊疑不定,喃喃道:“融合了犀犬神魂的那一部分元神,居然失去感应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顿,“这是……分神被彻底抹杀了?” 他一脸错愕,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老子的分魂裂魄术已经修炼至第二重境界,神识也达到第四境了。普天之下,能达到第四境的修士又有几人?那道分神虽然被那梁枋老贼打杀了大部分,但依旧保存了老子的元神精华,如何就被一个筑基期的小鬼给阴死了?不行,老子得找那胡雪儿问清楚。” 他正准备起身,外面却有小厮报道:“彭大人,萧大王求见。” 那汉子浓眉紧蹙,不悦道:“萧远界?这厮怎么过来了?” 于是,漠然道:“让他到远香馆等我。” 等小厮去了,汉子在靖室内来回踱步,“这萧远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过来,看来是为牧灵山庄吹风来了。” 随后,他抓紧服食了数颗疗伤丹丸,又大费周折地沐浴更衣,将自己的伤情掩饰得七七八八,这才缓缓步入后花园中的远香馆。 “彭前辈,多年不见,甚是想念。”萧远界远远抱拳道。 “萧师侄,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这些天,晚辈几乎天天听那韩崇文磨嘴皮子,耳朵都生出一层厚老茧了。”萧远界说道,“这不忙里偷闲,赶紧来给您请个安么。” 二人坐下后,黑脸汉子一边煮茶,一边冷笑道:“真的就只是来请安的?” “嘿嘿,这不是听说前辈这阵子一直幽居不出,怕您憋闷得慌么?”萧远界笑嘻嘻道。 “说人话。” “那晚辈可就直说了啊。那个分魂裂魄术,晚辈已经修炼至第一重境界圆满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把第二重的心法传授给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分魂裂魄术是天下最顶级的元神之术,最是忌讳好高骛远。你年纪轻轻,天赋虽然不错,但若不将根基打牢,以后的修行之路注定会越走越窄的。”黑脸汉子说着,递过去一杯刚烹好的热茶。 萧远界接了,说道:“晚辈这不是想着先预习预习第二重的功法么?” “你在牧灵山庄学艺成才,为什么不管他们要?” “我只是牧灵山庄的外门弟子,他们只肯传授第一重心法口诀。我思来想去,只能求到您这儿了。只要前辈您同意传授于我,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晚辈都尽量满足!” “少扯淡!别以为老子不知道,牧灵山庄那叫只肯传授第一重心法吗?它那叫只能传第一重心法口诀!你来求我,等你求到了,不就等于牧灵山庄也求到了?” 萧远界听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看破不说破,老东西你这么不给面子,还能不能愉快地做酒肉朋友了?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敬,只能继续笑呵呵道:“前辈,晚辈这阵子搞来三十斤狗肉,都是上等货色。您要不要尝尝?” 黑脸汉子闻言,脸登时又黑了一倍。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二章 去砍个人 萧远界见状,心里一沉,正疑惑自己的马屁是不是拍到马蹄上了。谁知那黑脸汉子却裂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来。 “臭小子,你从哪儿听来的?居然知道老子最爱吃狗肉?” 见对方非但不在意,反而十分高兴,萧远界暗自庆幸道:“姓韩的,你个孬货总算干了件正事。” “还愣着做什么?肉呢?”见他在发呆,那黑脸汉子催道。 说话间,已有口水从口角流了出来。 萧远界回过神来,急忙从佩囊中取出新鲜狗肉,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 黑脸汉子见状,抹了抹嘴角,大笑道:“这肉质光是看着就很不错,可惜就是少了点。” 萧远界道:“晚辈这不是第一次孝敬您嘛,还不知道您到底喜不喜欢这一口。既然您喜欢,明儿我就着人再送个百八十斤来。” 汉子满意地点点头,立即叫人带去厨房整治酒菜。 一个时辰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吃得满脸酡红,开始大着舌头扯闲篇。 “老子在这巨石城待了几年,时常找不到好狗肉吃,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要不是你小子懂事,老子都想亲自满大街去寻狗杀了。”汉子的黑脸变成了酱赤色,一脸满足地说道。 “前辈喜欢就好。不过,晚辈一直有些好奇,说出来您别生气啊——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您的本体既是吞天犬,算是天底下犬类的老祖宗了,为什么您偏偏最爱吃狗肉?”萧远界小心翼翼问道。 汉子瞪大了两只乌黑的眼珠,倒是没有生气,语气却是颇为不满:“贤侄你这话好没道理!老子吃狗子狗孙就是毒了?难道虎因为不食子,就不毒了吗?” “话是这么讲没错……” “那不就行了。”汉子打断道,“少拿你们人类那套假仁假义往我们妖兽身上套!既然这些狗都是老子的种,就合该给老子吃。他们中的大多数,若是知道死后会被老子生啖熟食,肯定会争破头了要给老子吃的。这里面涉及老子的修行大道,说多了你们人类也不懂。” “是晚辈孟浪了。”萧远界虽然心底不以为然,嘴上还是告了个罪。 “至于分魂裂魄术第二重心法,且等你境界第二境再说吧。老子奉命在大桓传道,一碗水尽量要端平。你们和萨乌教公平竞争就是。”汉子道。 萧远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旋又笑道:“也好,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怎么着都跑不掉的。晚辈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能想通最好。两国和谈即将开始,你去了安西城后,有机会帮老子打探一下一个叫‘真玄派’的小门派。”黑脸汉子一边大口啃肉,一边说道。 “真玄派?”萧远界仔细回想了一下,却丝毫想不起相关的信息,“晚辈倒是从未听说过。听前辈这意思,似乎是大随安西路的本土门派?如果是这样,那好办得很,晚辈一定尽心尽力。” 其后,二人又宴饮了许久,直到日暮时分,萧远界才兴尽而去。 在回百花楼的八抬大轿中,萧远界冷笑道:“萨乌教修炼分魂裂魄术的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桓獏。那厮虽然修为比我高,但神魂天赋可比我差多了。虎啸林想借此平衡本门与萨乌教,以掌控大桓的朝堂格局,真当我牧灵山庄是吃素的吗?” 言毕,突然对轿夫吩咐道:“先不回百花楼,改道去韩府。” 轿夫得令,立即该往知州府邸走去。 飞来石总共不过两三百丈见方,几乎聚集了巨石城中所有的达官显贵。那黑脸汉子的府邸和知州府邸,都在这飞来石上,是以距离并不远。不多久,萧远界的车轿便来到高门大户的韩府。 韩崇文的书房内,宾主二人各各落座。 “萧大王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韩崇文一边煮茶,一边问道。 “一天没听你唠叨了,耳朵痒了不行吗?”萧远界仰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大咧咧地说道。 韩崇文眉头微皱,正色道:“萧大王怎么说也是手握军政大权的重臣,说话怎的恁般轻浮?” “好你个韩崇文,给你根杆子就往上爬了?”萧远界不耐烦道,“本王大老远跑过来,自然是有要事。你年前不是去了趟安西城吗?怎么样,香薰巧榭的刘巧巧当真美如其名?” 韩崇文握持茶筅的手猛然一紧,旋又松开,面无表情道:“耳闻不如一见。下官以为,萧大王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萧远界虽然瞧不上这个逛青楼却不敢承认的书呆子,但接下来的几个月还要与他合作完成朝廷交付的和谈,也不想与他弄得太僵,于是开门见山道,“本王此来是问你个事儿,安西州是不是有个叫真玄派的小门派?” “真玄派?” “对。听说门派不大,山门在那踇隅山。” “你这么说,下官倒是有点印象了。”韩崇文斟了杯茶递过去,继续道,“下官听武阳真人说起过,这真玄派的掌门似乎是个符道修为很高的符师,在踇隅山上筑观清修了几年,还在踇隅观的落成典礼上露了一手符法。” “原来是武阳,那应该是比较可靠的消息了。”萧远山缓缓点头,喃喃道,“说起这踇隅山,本王还想起一事。萨乌教大祭司的爱子——名字本王记得是叫桓羽——已经失踪大半年了,虽然那老儿极力掩盖消息,怕被仇家利用,但寻人的动静可不小,大家又都不是傻子,此事早在上京传开了。” “此事下官也有所耳闻,原本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韩崇文讶异道,“不过,这事与那踇隅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人在那里见过他?” “这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劝你还是少打探。”萧远界咧嘴笑道。 “下官明白。萨乌教那帮子神棍,我们这些外臣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主动招惹。”韩崇文道。 “你明白就好。和谈将在四月底举办,你这几日把政务交接一下吧,收拾收拾,咱们也该动身了。” “一应事务已在交接之中。州衙六司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地处理便是。相信本月底便能出发。” 萧远界听后,点点头,当即起身告辞。 在回百花楼的路上,萧远界轻喟道:“没想到桓羽那小子竟然陨落在踇隅山,枉费本王如此看好他,甚至不惜将一部分主魂寄生在他魂魄之内,还暗中传授他豢兽术!幸亏没把所有的宝都压在这小子身上,不然本王晋阶金丹期的谋划就要落空了。” 这就是分魂裂魄术的厉害之处了。分离出的无论是一部分元神,还是三魂,或者七魄,只要成功寄生在宿主的肉身之中,原主便能以其为媒介,与宿主保持联系。每过一段时间,宿主体内的寄生神魂就会自行反馈消息给原主,十分神异。 这也正是萧远界不仅知晓桓羽下落,而且清楚他已经死了的原因所在。 然而,当作为宿主的桓羽被击杀后,寄生在他魂魄之中的那缕主魂,也便成了无根之木,跟着消散了。 萧远界冷笑道:“踇隅山真玄派是吧?此仇本王先记下了。” 事情其实正如萧远界所推测的那样,当日击杀桓羽的,正是游离。 当初桓羽擅闯踇隅山,不仅打伤游离的父亲游大山,又捉走青枭,最终被追赶而至的游离斩杀。虽然后来得了方立德的帮助,将杀人现场处理干净了,但他恐怕万万想不到,这厮竟也是个被分魂裂魄术寄生的宿主,而他自己又被原主给盯上了。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游离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被又一个习得分魂裂魄术的高修给盯上。 此时的他,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策马缓行于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一侧。 在马车的另一侧,则是同样策马扬鞭的翟弼清。 马车内则坐着一老一青二人,正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安西路转运使邢阳生,以及他的贴身保镖兴云。 在马车的后方,则跟着一支五十人的骑兵,乃是坑冶司从安化军中调拨的一支精锐,统兵的是一位年约四十岁的都头,专门负责护卫邢阳生回安西城。 邢阳生一想到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就郁闷。他难得出京任职,本想逍遥一番,没想到却还是给强塞了一队亲卫。 兴云笑道:“如此一来,老夫的担子就轻省了不少。” 邢阳生无奈道:“兴云先生,你老还真是会安慰人。你说坑冶司安排护卫也就罢了,拖累咱们的行进速度不说,偏偏兰若姑娘还不告而别,把我游山玩水的兴致都给搞没了。”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抱怨刘行走没有同行吗?”兴云打趣道。 “那可不?他都是个金丹期大修士了,再加上你,我在这安西路还不是横着走?有啥需要担心的?”邢阳生嘟囔道。 “你怎么也算是监察一方的封疆大吏了,不但要协助李大人治理好本路,最重要的还是管好这三座矿山,那才是吕相力荐你来的本意。” “兴云先生放心,晚辈知道轻重。” 兴云见他晓事,便忍不住压低声音多说了一句:“偷偷告诉你,老夫今早观刘行走的神色,面相上有血煞。依老夫看,他之所以不亲自护你一程,只怕不像他说的那样,要去雾魔岭探查昨天的大战细节,反而极有可能是去找谁的晦气。” “原来是去砍人了吗?”邢阳生兴奋地低叫一声。 —————————— 鸾鸣山上空,刘在正悬空而停,懒懒道:“出来吧,鬼鬼祟祟的。” “前辈果然好功力,这都能发现我?”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范厘。 “我说你小子是记吃不记打还是怎么着?昨天拼死求饶,怎么今天又主动贴上来了?”刘在问道。 “嘿嘿,前辈您宽宏大量,高风亮节,晚辈钦佩不已。所以,昨晚想了一晚上,晚辈决定了,以后要牢牢抱紧前辈的大腿,鞍前马后,为您马首是瞻!”范厘笑嘻嘻地说着,一通马屁拍得顺畅无比。 刘在剑眉一扬,“当真?” “当真!” “我要去砍个人,你来不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又是寻人? “砍人?砍谁?”范厘问道。 “算了,我自己去吧。”刘在见他那怂兮兮的样子,顿时觉得还是不要带上这个累赘的好。 “别啊!”范厘一听就急了,忙道,“我去,我去。不过,您总得说一下要砍谁吧?那人修为多高?” 这小子,不愧是拥有四窍玲珑心的主儿,心眼还真多。 刘在说道:“去砍个跟我境界差不多的对手,你说呢?” 范厘吐了吐舌头,悻悻道:“那真是够高了。” 刘在道:“你先回青云村候着,回来后我自会找你。” 说完,便要动身飞走。 “别别别。”范厘两眼一转,急道,“我也没说不去啊!打架什么的不敢打包票能帮上忙,给您望风、接应还是能办得到的。” “你这家伙,倒是好算计。”刘在没好气道,“也罢。有个把风的也不错,到时你就离得远远的,重点帮我关注北向是否有人来。” “好嘞!”范厘见有戏,立即眉开眼笑,“现在前辈可以跟我说说,是要砍谁了吧?” “到时你就知道了。” 刘在依旧没有挑明,而是一把将范厘摄到御空符上,径往安化镇飞去。 时值大随历三月十八,正是地皇后土娘娘的圣诞。踇隅观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祈福法会,既为后土娘娘庆生,又为边民祈福。 三月中旬,边境地带还是一片雪域高原的光景,但是对于边境人来说,已经能感受到料峭寒风中的些许春意了。此时的安化镇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窝了一个冬天,很多人都憋坏了。尤其是那踇隅观前,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皆在耐心排队,等待入观烧香。 边民习称地皇后土为“地母”,因其掌阴阳、育万物,又是不常见的女性神祇之故,故而又被民间奉为掌管生育的女神。 此前,勇毅公神阶升格为正七品地祇,朝廷也将整个安化镇纳入其辖下。考虑到安化镇已有踇隅观,观内主奉的是天皇玉帝,勇毅公不敢僭越,与那位主管天地三界的至高神争抢香火信力,便决定不另立新庙,而是以从祀辅神的身份,入驻踇隅观。 于是,踇隅观的格局就成了:第一进主殿三清殿,供奉着三清天尊,左路偏殿即为勇毅公的福德殿,右路偏殿空置;第二进主殿玉皇殿,供奉天皇玉帝,左路偏殿为文昌殿,右路偏殿为财神殿;第三进主殿斗姆殿,供奉斗姆元君,左路偏殿为寿星殿,右路偏殿则为雷尊殿。 三进之中,以第二进的主殿玉皇殿为尊,因此位于整个踇隅观的正中,昭示着本观的主祀神即为“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 由于大随道录院系统中主流的黄冠道士,乃是道门的积善道派,该派是典型的人教一脉,积极入世,在全国广为宣传《三皇文》等经典,故而民间也多跟着尊奉“玉皇上帝”为“天皇”。 各殿都有了主祀神,唯有第一进的右路偏殿还未决定该供奉哪位神祇。为此,由圣山县道会司的道会褚平牵头,积极与勇毅公进行协商。 安化镇目前一共有两座道观,分别是青云村的青云庙和安化镇上的踇隅观。 青云庙只是道会司为了方便管理青云村而临时搭建的,很小,主祀神即为地皇后土娘娘。而踇隅观的主祀神,则为天皇玉帝。如此一来,“三皇”中就还差一位“人皇”居方氏。 于是,这一道士一地祇一起商议后,再上报给安西州道正司议决,统一了意见,将空缺的偏殿设为人皇殿。 其实,这样的配置有明显的错位和不合理之处。比如,作为一镇繁华所在的安化镇中心主街,在这个“地母”的圣诞之日,反而没有一尊地皇像可供祭祀,实在是有些让人无语。 不过,考虑到整个安化镇百废待兴,很多事情尚未理出头绪,也就不难理解。这样一来,神殿的优化配置也就只能留待以后慢慢调整了。 而且,老百姓的一腔信仰热情,也不会因为官府的办事不牢而有所降低。正相反,这日一早,镇子周边的老百姓都纷纷上街,先是由道会司的受箓道士组成迎神方队,将远处青云庙的地皇坐像请出,然后一路敲锣打鼓,行数十里山路,来到安化镇上。 迎神队伍在镇子上游行一圈,由着老百姓夹道欢迎,最后将地皇像请进了踇隅观福德殿,以其作为临时的供奉道场,由老百姓烧香祭拜。 于是乎,踇隅观内便出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场景:虽然观内供奉着众多的高位神,然而除了主祀神天皇玉帝外,反而是小小的福德殿的香火最旺。 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地皇神像的临时入驻,极大地提升了福德殿的人气和香火气。另一方面,则归结为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 别看像财神、寿星、雷神、文昌帝君等一众神祇,在人间都是名头响当当的大神,但由于他们在人间的祠庙众多,并不缺香火,所以反而不可能在每一个庙观都显圣降福。像安化镇这样的教化不兴之地,巫风还未肃靖,自然很难吸引到天界一众高位神祇的关注。 倒是只管着朝山镇和安化镇这一亩三分地的“当方土地”,由于信众稀少,反而更加对自己辖境内的老百姓尽心尽责。老百姓最聪明,也最现实,久而久之,自然能够比较出拜哪个神祇最灵验,最终是用脚投票,耗费实实在在的香火钱,为勇毅公献上大量的纯粹信力。 而勇毅公本人……本神呢,既乐见其成,又有些诚惶诚恐。毕竟,哪怕他是心甘情愿暂时让出自己的小道场,但因为这一天的百姓,多数是奔着向地母求子来的,多数人也不会吝啬,顺便也给他敬一炷香,反倒给他带来了不少信力。 午后,刘在和范厘二人分别伪装成两个行脚商,穿过人群,踱步走进清远茶楼。在二楼视野极好的大堂内,一边饮茶,一边看着窗外那荒腔走板的送神游行队伍。 此时已近申时,黄昏将至,送神队伍要赶在天黑之前,把歆享了半天香火的地皇坐像送回青云庙中。 “你说这中走形式的做法,真能引起后土娘娘的注意么?”范厘怀疑道。他是江南人,与边民的“地母”称呼不同,习惯称地皇为后土娘娘。 “举头三尺有神明,慎言!”刘在白了他一眼,“后土娘娘是天地三纲之一,是支撑大地的母神,哪怕她不回应,百姓崇祀她也是应该的。你好歹也是个高阶修士了,觉悟还不如楼下这些看热闹的升斗小民高,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话虽如此,刘在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青云庙的地皇像是否能感召到后屯娘娘,我是不知道,但我家踇隅山杏玄洞却是实打实的成为她的小道场了。此时此刻,她说不定正在关注着这里的一切呢。你小子想作死也别带上我!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茶厅内突然金光一闪,范厘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发现旁边冒出一个面色青黑的长髯大汉,正襟危坐,面色慈和。 “刘兄,抱歉得很,今日观内忙碌,没办法请你们过去坐坐了。”那人抱拳笑道。 “无妨。”刘在颔首,然后为范厘介绍道,“这位就是本方土地爷,勇毅公。” 范厘忙不迭抱拳致礼。老实说,他这辈子也跟其他地方的土地爷打过交道,但似这般给他极大压力的,还是头一个,是以表现得甚为恭敬得体。 “好说。既是刘仙师的朋友,自然也是秦某的朋友。”勇毅公大有深意地笑道,然后面容一整,张手在房间内设下一层禁制,说道,“我此来,一为感谢刘兄昨日的大礼,二是有一事相询。”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刘在笑道,“你先说。” 勇毅公闻言,也不客气,转而以心神传音道:“今日福得德收获的信力非常庞大,十之八九都是属于后土上神的。但以我观之,这些信力并没有多少被那从青云庙请过来的地皇塑像吸收,反而全都散逸而出,去往踇隅山了。你们真玄派就在山上,难道指玄观供奉着一具品阶更高的地皇金身塑像?” 这些个社稷地祇,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眼光毒辣啊。 刘在暗叹一声,如实道:“踇隅山确有一座后土娘娘的金身塑像,已经显过圣的。” 勇毅公又惊又喜:“果然如此?哎呀,早知如此,我就该独立建个小庙,让出福德殿,将其改设为地皇殿的。这下好,反倒是僭越了。” “勇毅公无须担心,你该如何还如何。这具金身塑像比较特殊,与其说是人前显圣,倒不如说是某种程度上的神降附身。”刘在解释道,“与安化镇的关系不大。” 勇毅公听后,暗松一口气,忙道:“上次刘兄与我所说的守望相助一事,我觉得完全没问题。现在福德殿已经步入正轨,信力稳定,诸事底定,守护两镇的安宁便是我最大的任务了。有了贵派互为奥援,自然是求之不得。” 刘在也笑着点头。 勇毅公又问道:“不知刘兄有什么事要问我?” 至此,刘在不再使用心神传音,而是直接开口道:“我们想砍个人。对方比较善于伪装,正需要勇毅公帮忙。” “又是寻人啊?我当是什么事。”勇毅公抚须道。 “又?”一旁的范厘听后,瞬间了然,然后犯起了嘀咕,“原来上次你就是这么找到我的?这简直是作弊啊,哪有找个人还这么兴师动众地劳烦一方社稷地祇的?” “哈哈哈。”勇毅公爽朗大笑,“一般人请我寻人,我还真不见得回应。” 然后又问道:“不知道你们这次要寻的是谁?” 刘在看了范厘一眼,平静道:“萨乌教风神使座下的地行灵者。”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四章 遇袭 “地行灵者?”不等勇毅公开口,范厘率先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刘在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没什么问题!”范厘一听是要砍萨乌教的地行灵者,一反怂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后,他又有些不解地问道:“不过,前辈您不是说要砍的人跟您修为差不多么?我没记错的话,萨乌教的地行灵者,修为最高也只在凝丹期啊。” “那不一样。”对此,勇毅公生前作为大随西征军先锋裨将,还真是有所了解,“据我所知,萨乌教崇尚万物有灵,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魂,都是神明意志的大道显化。彼此之间只有程度的不同,并无本质的区别。所以,这一教的高层修士均擅长神魂寄生之术,且寄生对象往往就是教中的基层执事。此举既为保护下属,又为防止叛变。” “原来如此。”范厘茅塞顿开。 此时,刘在已经对勇毅公心神传音,将目标的基本信息一一告知。 说着,又从佩囊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玉瓶,递给了他。 勇毅公接过玉瓶,打开瓶塞稍稍感应一番,立即掐诀念咒。下一刻,便有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晕,像墨汁滴入水中一样,以清远茶楼地下十丈深的地底为中心,向四周晕染开去。 这一手以信力加持了神力而施展出的地听术,充分显示了一方山水地祇对本方地域极强的掌控之力。 勇毅公只是正七品地祇,修为相当于凝丹初期的人类修士,但由于是本方地界的“地老爷”,尽得辖境内山水气运的加持,施展起神术犹如鹰击长空,虎啸山林,可天然压胜一切外物。 所以,哪怕是修为高出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刘在,若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地听术的运转,遑论修为只是凝丹中期的范厘。 不过,这并不妨碍范厘顺口而为的马屁,只见他叹服道:“不愧山川社稷之神,当真是尽得一方气运和造化的神祇。” 半刻时后,勇毅公陡然睁眼,胸前摇摆不定的长须同时垂落下去。只见其神秘一笑,说道:“找到了。” “何在?”刘在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 范厘见刘在侧耳而听,知道二人又在传音交流,急得有些抓耳挠心。 数息后,刘在面色古怪,直接出言问道:“真的假的?” “我堂堂一方社稷地祇,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勇毅公没好气道。 范厘见状,忙问:“什么情况?” 刘在和勇毅公却都只是默契地笑了起来,并未答话。 随后,勇毅公略一抱拳,身影星散而去。 —————————— 数日后的中午时分,一支长长的队伍缓行在崇山峻岭之间。 在队伍的右侧为数十丈高的山崖峭壁,左侧则为向下十余丈的悬崖,崖下为伏龙河谷。天气渐暖,冰雪消融,河水哗哗奔腾,直往西北向的安西城流去。 由于山路狭窄,游离和翟弼清不再一左一右分列在马车两侧,而是一同并行于马车前方,担任开路先锋。 看着熟悉的山路,游离不禁想起年前遇到病无师徒的情形来,一时有些感慨。 这次他和翟弼清负责参与护送邢阳生回安西城的任务,乃是自家师兄和翟碧青共同决定的。一来是要锻炼他们,二来也是希望他们能借此交好邢阳生。 邢阳生这次来安化镇,除了职责所在,专程视察三座矿山的情况,并亲自主持竞购会以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那就是与翟氏墨匠一脉密谈合作事宜。当然了,顺带着还有游山玩水的小心思。只是碍于坑冶司和翟碧青的坚持,不得不接受一支守卫的力量。 他身为安西路转运使,已是本路实质上的一把手,坑冶司是他的直系属司,翟碧青则是他的合作对象,自然都怕他出意外了,所以才没有同意他的任性之举。 转运使一职,本是大随建国之初的地方官职,主要有两大职责:其一,掌管一路的财赋和运输;其二,监察本路官员的施政情况。因此,转运使既有“漕司”的别称,又有“监司”的作用,权柄极重。 朝廷之所以没在先前的两国大战中派遣转运使,负责粮草、马匹、军械等军需物资的供应,主要是因为大随承平百年,其间除了在南、北边境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事,其实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打过大仗了。 而且在此期间,朝廷经历过一次大的改制,撤去了转运使一职。所以,在与大桓国的大战之中,军需物资的调配都是由政事堂直接遥控协调的。 这次突然决定恢复转运使一职,转机就出现在工部下属的虞部司派人来了边境。虞部郎中沈福明,在两国大战间隙,悄悄勘验了安西州方圆上千里的地域,发现这里的矿藏异常丰富。而金乌石矿就是这些矿藏之中最值钱的,也是对山上门派最有吸引力的。 有鉴于此,政事堂照例吵了半个多月,最终决定临时恢复监司制度。先派遣李自牧出京,以安西路安抚使的身份担任安西州知州。在此基础上,又派来转运使邢阳生,在钳制安抚使和镇西军大都督府的同时,将地方财赋收归中央统管,防止地方势力坐大。 上面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说明邢阳生此人对于安西路的重要性。那么,无论是坑冶司和圣山县有司,还是墨家,亦或是其他的利益相关方,自然都不希望他出事。 翟弼清坐在马上,摇晃着手中的马鞭,百无聊赖道:“这里地势这么凶险,你说要是中了埋伏,该怎么办?” 游离没好气道:“你这乌鸦嘴,可千万别是开过光的。” “那不能够。”翟弼清笑嘻嘻道,“道心老弟,话说你这修为涨得也忒快了点,都赶上老哥我了。” “一般般。” “这还一般般?要知道,方大哥也是近期才晋阶的筑基后期。他都二十三岁了!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他一直在分心磨练锻造技艺的缘故,以至于在筑基中期停留了七八年之久。可就算是这样,也算是修行界中的勇猛精进之辈了。你小子才十岁不到,就已经筑基中期,真是妖孽啊。” “你不就是想说自己修行天赋好吗?用得着这么死命抬高我,好顺便抬高你自己吗?”游离翻了个白眼。 “嘿嘿,知我者,道心老弟也。”翟弼清隔空拍了拍游离的肩膀,一副引以为知己的模样。 两人正闹着,后面马车上的帘幕被掀开了,露出邢阳生那俊逸的面庞来: “喂,两位小仙师,你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我都无聊死了,你们谁跟我换换,让我也骑会儿马呗?” 二人面面相觑,同时摇头。 游离说道:“这可不行。邢大人,前方再过五六里地就有村落,可以在那边休整一下。” 邢阳生歪头想了一下,叹了口气,只得点点头,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翟弼清压低声音道:“我看这位转运使大人,可是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比很多修行中人都自在咧。” 游离道:“人不可貌相。能被委以主政一方重任的人物,必然有过人之处……” 话音未落,游离突然面色一变,大喊道:“敌袭——” 与此同时,翟弼清也反应了过来,两手一翻,各拿着一把破神弩,对着头顶就是一阵乱射。 下一刻,便有成片的碎石当头砸落,仿佛凭空落了一阵石雨。 所幸大部分的巨石都被翟弼清的弩箭击碎了,才没有出现十分严重的情况。不过,后面的骑兵卫队仍有不少人被砸了个人仰马翻,鲜血飞溅。 游离立即开启传心术,释放出神识,与军伍中的某人说了两句话。之后,也没管身后的马车,瞬间召出青枭,一跃而上。 翟弼清手中的破神弩攒射不停,一边掩护游离腾空,一边嘱咐道:“小心些。” “放心。” 游离指挥着青枭迅速升空,随后,便有绵密如雨的箭矢乌泱泱地罩了过来。 游离连续打出三道土墙符,将三波箭雨挡在了半空。等青枭继续攀升时,还不忘收起那三道尚未全部消耗完毕的土墙符,防止具现出的土墙掉下去,砸到下面的人马。 就在他持续飞升的过程中,峭壁上仍有大量的石块滚落,砸向地面。 游离顺手甩出数道土墙符,稍稍阻滞一下攻势,为下面的人争取一些构建防御的时间。其后继续上升,片刻后,终于来到了数十丈高的山顶。 好家伙,不见不要紧,一见还真是吓了一跳。 只见山顶的一大片平地上乌压压的一片,聚集了数百人,凿石的,运石的,投石的……分工明确,协作紧张而有序。 游离运炁于双目,看清了这一帮偷袭者,似乎是朝廷还没完全肃清的反抗军。这么高的山,还真是难为他们都爬上来了。 这时,中央高台上有人突然看过来,朝他咧嘴一笑,讥讽味十足。 游离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拍青枭的背部,青枭会意,使出了本命神通“收放自如”,瞬间缩小了一半。 与此同时,游离也从它背上一跃而起。就在他跃出丈余高时,他和青枭之间立即划过了一柄劲道十足的长枪。 游离感受着那长枪的余威,还来不及震惊,那长枪却又去而复返,杀了一个回马枪。 此时的游离,正处在上升之势已尽,即将下落的四处无着的尴尬状态。眼见那回马枪即将杀到跟前,情急之下,只得试图召唤心字印。 心字印是他的本命法兵,能够帮助他短暂飞行。好在这次心字印没有摆谱,很顺利地被他召唤出来,临空涨大三四倍,托举着他又上升了半丈,堪堪躲过长枪的杀招。 随后,游离将心字印收回泥丸窍中,落在了恢复原状的青枭背上。 直到这时,他才有余力去观察对手。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五章 神将再临 只见那人站在山崖边,身穿一件灰色的熊皮大衣,头戴毡帽,正手执长枪,一脸冷厉地看着游离。 仅凭这身装扮,游离还真看不出对方的根脚。不过刚刚的一番交手,游离已能初步判断出,此人的修为至少达到了筑基后期。 “这位道友,何故领兵刺杀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要杀头株连的大罪?”游离炁沉丹田,大声说道。 “杀的就是大随的狗官!” 那人嗓音沙哑,冷笑一声,手中多出一把长弓,对着游离就是一箭。 游离双目微凝,先是朝山崖下方打出一记传音符,然而纵身一跃,在躲过箭矢的同时,两手并用,朝着崖边抛石的人群接连打出二十道火球符。 “尔敢!” 那人目眦欲裂,厉喝一声,手中的红缨长枪瞬间抖落出两个绚丽的枪花,径直攻向火球符阵幻化的两条火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枪花截断火龙时,又有两条火龙紧随而至。 那人心下大急,他善攻不善守,面对那连绵不绝的火球,只得朝着人群大喊“后撤!”,同时弯弓搭箭,接连射出三支冷箭。 然而下一刻,游离突然从半空消失。这让他脸色大变,寒毛直竖,同时朝后方急速顶肘,不想却被通过换影符挪移到身后的游离死死钳住,随即后脑勺遭受重击,登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这就是临场应变上的差距了。先前游离在空中故意不使用镜像符,而是借助心字印躲避长枪的攻击,就是刻意隐藏实力,麻痹敌人,然后再攻其所必救,趁机偷袭得手。 当然了,这也与对方不清楚他的手段有关。这是后话了。 游离做完这些,又朝对方补充了一记神识冲击,这才如猛虎入羊群,将那些毫无修为的杂牌军驱散,并连续捣毁了五座用于运石和抛石的器械。 就在他准备抓几个人问一下来龙去脉时,却发现这些人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已迅速结阵以待。 之后,位于军阵后方的两排弓箭手同时放箭,绵密的箭雨如同浪潮一样朝着他笼罩过来。 游离正要使用土墙符防御,不意脚下却被什么东西扣住了,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发现却是刚刚被他打晕的那人,正趴在地上,两手死死抓住他。 此时的那个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双手覆盖了大面积的腐烂斑块,且有冷彻骨髓的寒意侵入游离的体内。 游离急忙打出两道土墙符,在身前构筑出一道防御墙,抵挡箭雨,然后朝脚下的那人打出一道火球符。 谁知那人却张口吐出一团浊臭-逼人的尸气,竟然将整个火团一口吞入了腹中。 “居然不怕火?” 游离郁闷至极,只得取出匕首,准备试试物理伤害。结果,斩是斩断了,两只满是尸斑的枯手仍然像手铐一样圈在脚踝上。 他无奈地翻翻眼,先一步跳出那僵尸也似的古怪尸体,刚扯掉脚上那两只开始流脓的残手,异变又生。 只见地上再次冒出四条手臂来! “尼玛,这是僵尸围城了吗?” 游离怪叫一声,一跃而起,然后运转镜像符,复刻出换影符,挪移至青枭背上。就在他驾驭青枭,准备先行飞回悬崖下的队伍时,青枭突然惊叫一声,身子骤然倾斜,好悬没把他给甩出去。 他一把抱住青枭的脖子,稳住身形后才看清,它的一只爪子不知何时被一根黑色的长鞭给绊住了。以至于无论它怎么拍动翅膀,依旧没办法摆脱。 他顺着长鞭向下看去,这才发现那长鞭是从地底伸出来的。 “这……难道是山鬼藤?” 游离被自己的猜测给下了一跳。如果他猜测正确的话,那岂不意味着躲在地底下的那个人,正是萨乌教的副祭司萧统? 想到这里,他心中震骇,正要命令青枭缩小身形试试,却感到脚下一空,发现青枭已被那长鞭扯了下去。他自己也由于失去了支点,开始急速下坠。 就在这当儿,又有一根长鞭由斜刺里袭来。 游离见状,不敢再耽搁,全力运转镜像符,试图直接挪移回车队。至于青枭,只能先行休整一下,稍后再想办法搭救了。 这倒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考虑到如果对方真是那萧统的话,那就意味着对方至少是个金丹中期的绝顶高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能够应对的,上去也无非是送人头而已。 然而,尽管他的想法很好,却在身影即将进入换影符撕开的空间缝隙时,被那根长鞭给硬生生打断了! 这还没完,那长鞭击溃了空间扭曲后,犹如跗骨之蛆,继续缠向游离。 “换影符在高阶修士面前,效果果然是大打折扣啊。”游离苦笑一声。 上次在雾魔岭遭遇袭击时,他就已经被那疑似南木道人的偷袭者狠狠“教训”了一番。八品换影符的挪移神通,在掌握了空间之道的高修面前,简直就是无所遁形。 最后,他只得使出压箱底的木行符遁术。 只见他右腕一翻,手握一道移花接木符的母符,迅速注入真炁,瞬间从原地消失了。 那长鞭扑了个空,停在原地,鞭头犹如蛇首一般,四处“张望”,最终锁定了山崖上的一棵劲松,急掠而去。 下一刻,游离果真出现在松树上。而那长鞭也尾随而至,迅疾无比。 游离大骇,他原本还暗自庆幸,觉得自己足够谨慎,在先前使用土墙符干扰反抗军投石时,顺便在悬崖上的这棵松树上留下了一道子符。本以为能暂时摆脱对方的锁定,没想到依旧是逃无可逃。 无奈之下,他只能连续打出数道冰墙符,试图阻滞长鞭的攻势。然后迅速收起子符,再次逃遁。 这一次逃遁的目的地,却是青枭的背上。 青枭背上的子符,是游离在召唤其出来的时候就贴上的,他原本想留着不触发,以作为后续解救青枭的后手。奈何那山鬼藤太过神鬼莫测,逼得他不得不得提前用了出来。 “主人,那人好强!气息比当初的黄天明还盛。”青枭一边扑腾着翅膀,努力维持平衡,一边说道。 见自家主人没有抛弃自己,它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也没那么害怕了。 游离轻轻拍拍它的后脑勺,看着追来的长鞭,心中发苦。 刚刚青枭已经尝试过,无论它怎么缩小身体,都甩不脱山鬼藤的控制。而且这山鬼藤还有一点很邪性,那就是极为阴寒,一旦被其制住,便会有阴寒之气入侵,然后被持续吸取对方的阳气,至死方休。 眼见另一根山鬼藤还有五六息的工夫才杀到,游离把心一横,立刻运转镜像符,复刻出一道《请神诀》。同时,他口中诵念道: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仙界众神明。弟子身前尸鬼横,欲将引火焚不平……神兵火急如律令!” 咒音刚落,镜像符上立有一排排云篆符文,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其后,玉符径自飞出游离的丹田炁海,悬停在他头顶,向天空射出一道绿色光柱。 一时间,天空乌云翻涌,漆黑如墨;地上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游离心中忐忑不已。 上一次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在雾魔岭上胡乱复刻了跛道人的请神术,虽然勉强请下了天界的那位司火神将,却因为没有受箓的缘故,被那神将严厉警告了一番。 这一次,他又面临险境,慌乱之中只得病急乱投医,不惜冒着被神将降罪的风险,再度复刻了这道请神术。 此时游离的心态就是:老子都快翘辫子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有的没的的?事后被罚,总比现在就挂要好吧? 半息后,镜像符上的符文一阵扭曲,最终凝聚成那个熟悉的神人脸孔来。 只见那刚毅面庞,须发皆张,正要训斥游离一番,却突然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虚空中便有一只大手倏然具现,一把抓住袭击而来的山鬼藤。 那山鬼藤乃是阴煞之物,被这只泛着太阳真火的神手一抓,立即如入油锅烹煮一般,发出“呲呲”的声响,拼命挣扎起来。 “咄!兀那小道徒,这才过了几天?汝怎的又胡乱念诵本尊的坛咒了?汝是谁家调教的,从实招来,老……本尊保证不打死汝家师长!” 游离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只觉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正犹豫间,原本缠住青枭的那根山鬼藤,却在不知不觉间摸了过来。 “好胆!” 那神将瞬间察觉出异常,又临空具现出另一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手,一把攥住那山鬼藤。 游离见状,心中震动,连忙躬身下拜:“上神恕罪。非是小儿胡闹,实在是危机当头的无奈之举。” “哼!好一个无奈之举。附近明明还有……” 那神将冷笑一声,还待大声呵斥一番,突然话锋一转,轻咦一声。 其后,游离便觉得神识之中一热,瞬间有一股电流自上而下地穿过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对自己体内的异变浑然未觉。 “也罢,既来则安。汝既能在未受箓的情况下,仅凭借念诵本尊的坛咒,连续两次与本尊建立神识感应,也算是汝的一场造化……” “什么叫‘汝的一场造化’,这话说得文不文、白不白的。你一威风八面的护法神将,能不能好好说话。”游离忍不住腹诽道。 “臭小子,竟然敢对本尊不敬!”那神将双目瞪得灯笼大,只因两手正制着两根山鬼藤,一时抽不出手来,不然就要好好教训这厮一番了。 游离没想到对方连自己的心声都能听到,心中又惊又怕,一边暗暗自责,一边连连道歉道:“是小道唐突了,上神恕罪则个。” 那神将双手一扬,两根山鬼藤立即被烧成齑粉,火势又顺着藤蔓向下蔓延,去势极快。 那山鬼藤吃痛也似,拼了命地往地下回缩。 神将却是管也不管,凑近游离,金色符文组成的鼻头一张一翕,正色道:“老是被汝这么使唤,关键还是免费的,本尊的面子往哪儿搁?” “啊?”游离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索要供奉了。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得到对方的认可。 于是,他手掐三清指诀,举过头顶,躬身道:“恳请仙尊赐箓!”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最帅火神 那神将拍拍手,随即将完整的法相具现出来,临空而立,不怒自威。 游离仰头看着那足有三四丈高的巨大法相,一时惊为天人。 “赐箓?掌管仙籍和法箓的是东华宫,本尊只不过是天庭火部的当值神官,可没那个权力给你赐箓。” 游离闻言,脸上写满失望地“哦”了一声。 “哦?”那神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就没了?汝不主动坚持,总不见得要本尊求着给你不成?嗯?” “啊?您不是说,没办法赐箓么?”游离突然有点懵。 “汝看着挺机灵的,怎的在这等大事上如此迷糊?正儿八经的法箓不行,本尊赐汝私箓不就行了。要懂得变通!”那神将抬起巨掌,用硕大的手指点了点游离的脑门,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 “还有这事儿?”游离挠挠头,心虚道,“弟子只知道修士受箓,必须要参加授箓大典,方能名登天曹法箓司,获得名义上的神职,然后与相应的神官订立法箓契约。” “此为赐箓的正途。不过,本尊作为火部正神,本身就拥有三五个私箓名额,这是在天庭法度以内的行为,不算违反天条。”那神将的火眉陡然往上一挑,显得颇为自得。 听到这里,游离哪能不解其意?当即跪伏在地,诚心道:“玄真门第七十八代弟子道心,恭领神尊法箓!” “玄真门?”那神将眉心一动,若有所思,随后正色道,“玄真门道心,一心向道。明善恶之分,通造化之微。阴阳五行,本于甲木,而进于丙火,可承吾之金乌真火!……” 游离凝神静听,感受那在心湖中回荡许久的大道余韵,自己仿佛沧海中的一叶扁舟,有一种直面天地伟力的渺小之感。 这就是天界正神的实力吗? 游离心中悚然,随后用心感受着这难得的体验,发现这位天庭神将不经意间散逸而出的威压,虽然博大浩瀚,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反而激起了他的向道之心,立下永攀修道高峰的宏愿。 那神将见他哪怕是在这样的严肃时刻,都不忘争分夺秒地感悟天道遗韵,不禁露出满意的神情,连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放开神识。” 游离正沉浸在那种玄之又玄的境域中,听到神将的提醒后,也只是下意识地遵从执行。 神将法相上的火焰登时拔高了几分,暗道:“臭小子,还真是会占便宜。也罢,我这一身的神火真意,你能感悟到几分便是几分吧。唯一的美中不足,不是先天火灵根,需要以先天木灵根为基础,催生出后天火灵根来。” 想罢,当即双手掐诀,析出一缕极微弱的灵识,度入游离的神识之中。由于他已经放开心神,大开心湖秘境之门,那一缕如火星子一般的灵识,得以毫无阻滞地长驱直入。 在游离心湖秘境中巡视一圈后,正要向潜藏与心湖底部的元神本源而去,不想秘境内突然一阵躁动。 原本一直老实如鹌鹑的心字印,立即有所反应,瞬间跃到结界大门前,拦住了那个不速之客——玉笔。 “这里是小爷的地盘,可不欢迎你这个手下败将。”心字印化身童子形象,懒洋洋道。 “上次若不是那雷击木的干预,谁胜谁负还两说呢。”玉笔懒得搭理他,直接越过他的大脑袋,朝着秘境中的火神灵识躬身一礼,请求道,“主人虽然五行亲和,却是先天木灵根,神尊乃是火神,若要与主人烙印心神感应,心窍更为合适。” 火神灵识所化的火星子变得明灭不定,饶有兴趣地回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修士想与神祇烙印心神感应,首选肯定是元神本源啊。” “就是就是!”童子不屑道,“你所在的心窍,乃是那小鬼的识神本源所在,主管的乃是他的六感六识和七情六欲。虽说心主火,但若将火神的灵识烙印在识神之上,可是会乱其道心的。” 童子臭屁归臭屁,说出的这番话却是连玉笔都无法反驳的事实。若是与其他神祇定契,选择元神或者识神,其实差别真不算太大,唯独司火的火神反而不行。 只因心窍在人身这个炉鼎中,位属离卦,主火,而火易攻心,所以心窍所控制的识神,极易受到外界干扰,扰乱人心。所谓“修道即修心”,便是通过打坐入定,降服识神带来的“心猿意马”乱象,不使其干碍元神的成长,以提升凝练金丹的成功率。 “你们说的都不无道理。”玉笔说道,“不过,想必神尊也知道‘人身有百神’之说吧?” 神将顿时笑道:“本尊知道你的意思,‘心为离火之宫’嘛。不错,这个理由还算可以接受。不过究竟行不行,还是看道心本人的意愿。” “神尊大人只管施为,我同意玉笔的意见。”游离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他刚刚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表态,就是想看看玉笔的真实想法。 一直以来,游离都为没能让玉笔入主泥丸窍而感到些许的愧疚。因为这玉笔很可能是自己亲生父母的遗物。只是天不遂人愿,泥丸窍作为元神居所,被心字印抢了先,玉笔虽然争了争,但还是顾全大局,主动让了步,所以这次有了补偿机会,他心里上自然更偏向它。 “可是……”童子嘴噘得老高,简直可以挂油瓶了。 “就这样吧。后果我自己来承担。”游离一言而决。 玉笔释放出开心的情绪,也不管那童子,当先沿任脉向下,为那神将的灵识开道。 那神将大有深意地看了童子一眼,给了他一个“我也尽力了”的表情,然后火星一闪,迅速窜出了心湖秘境。 童子双臂环胸,斜倚在结界大门边,满肚子的牢骚最终化为一声“哼!” 随后小手一挥,关了大门,骂骂咧咧地跳入心湖中,脸朝上,手脚乱蹬,在湖中漫无目的地仰泳起来。 却说神将的灵识随玉笔进入黑黢黢的心窍后,看了一眼悬浮在半空睡大觉的钱虫,一脸怪异。 “你小子这气运确实不错,筑基中期就有两件本命法兵不说,而且两大本命窍穴中还藏着这么多宝贝,这么一看,本尊顶多也只能算是你机缘的一部分罢了。” 神将慨叹一声,然后打趣道:“相较于上丹田,你这中丹田简直就是个没有开垦的蛮荒之地。” “嘿,一直疏于打理,神尊见笑了。”游离不好意思道。 “行了,赶紧完成烙印仪式吧。你修为太低,维持不了太久的请神状态的。”神将说着,灵识所化的火星立即大放光芒。 紧接着,一团微弱的火团从黑暗深处飘荡而来。正是游离的识神本源。 只见那团识神本源停在远处,怯生生地看着那团火光,逡巡不前。 “着!”神将轻喝一声。 火光立即飞射而出,宛若彗星一般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瞬间就融入那团微弱的火团之中。 其后,火团猛地一亮,开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熊熊火光,将整个心室照亮。 与此同时,游离的神识之中立即感应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是受箓成功的标志。 做完这些,游离的心神一阵激荡,等到再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还站在青枭背上,下方两根燃着熊熊烈火的山鬼藤,还在往地底回缩的过程中,而眼前的火神法相却越来越淡。 原来,他这次与火神签定私箓,看似用了很长时间,其实在现实世界中才只过了一瞬而已。 至此,他对这位火神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吾已经替你暂时解除了危机,不过碍于你的神魂和肉身承受能力还很有限,吾只能先行返回。你好自为之。”火神微笑道。 “那个……还未请教,敢问神尊大人的尊号是……?” “尊号就免了,那玩意儿实在太长了,吾也记不确切。吾俗姓郁,你今后起坛诵咒时,呼吾‘郁神’便可。” 游离听得嘴角直抽抽。没想到您这浓眉大眼的火部正神,都忍不住吐槽自己的尊号太长了吗? 事实上还真是这样,比如天皇玉帝尊号的全称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率穹高上帝”。游离第一次见到时,光断句就花了半天时间,更别提耗费海量的脑细胞去记住了。 这么一想,这位“郁神”记不住自己的尊号,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了。 而且,根据《道藏》所载,天界天神的尊号大有讲究,虽然不是每位天神的尊号都长死人不偿命,不过大凡尊号很长的,一定是高位神。 如果郁神的尊号也长连到自己都记不住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的神阶很高? 想到这里,游离忙不迭道:“郁神大人,您一定是火部最帅的火神!” “本尊知道。”郁神咧嘴大笑,深表赞同! 话音刚落,法相跟着彻底星散。 这边郁神刚走,那边厢却传来一声巨响,将游离的目光彻底拽了过去。 “那是……”他惊呼一声,顿时喜上眉梢。 只见他下方五六丈远的山巅,法力罡风到处飞溅,待得烟尘消散过后,露出一个巨坑。 在巨坑的上方,正有一道伟岸的声影御剑悬停。 这位自称“这个天下没有剑修”的剑修,不是别人,正是“墨剑青侠”翟墨青。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七章 搬山一族 其实,翟墨青所言并没有错。在这方世界,还真没有“剑修”这个概念。只是因为游离还保留着前世记忆的缘故,才对“剑修”一词情有独钟。 事实上,这方世界只有“器修”。所谓器修,指的便是隔空御使法兵对敌的御器之术。民间常见的刀、剑、枪、棍等十八般兵器,外加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使整个“器修”一道花样百出,蔚为大观。 不过,御物之术如今虽然已经是快烂大街的通用术法了,但并不意味着一个人祭炼了法兵,能够御使法兵斗法,就算是“器修”了。 在这个世界,真正的器修分为两种:一是专精于锻造之术的“外器”,一是以人自身为熔炉进行“炼器”,即通过自身的本命窍穴孕育出先天法兵,称为“内器”。 器修这种内与外的分野,其实正是滥觞于道门的炼丹术。 前文已简略提及,道门的丹道分为外丹和内丹两种。外器术与外丹术一样,都是专注于炼制外用的法兵和丹药;而内器术则与内丹术的原理类似,都是视人身小天地为天然的炉鼎,以人身的“精炁神”三宝为原料,进行炼丹和炼器,前者炼出的即为“内丹”,后者炼出的便是天生的本命法兵,称为“先天法兵”。 于是乎,在器修这个群体内部,也存在着一条鄙视链:掌握了内炼先天法兵之术的内器一派,瞧不起炼制外器的炼器师。 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器修”一词慢慢成了修炼内器之道的修士的专称,而执着于外器一道的修士,则成了一般意义上的“炼器师”。 不过,时移世易。随着外丹术和外器术的先后崛起,如今的修行界又开始流行起“技近乎道”的说法,外在的实用之术方兴未艾,以往极为强势的丹鼎道派(主修内丹术)和器修(主修内器术),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外如是。 不过,不管在哪个时代,修行界如何变换,既擅长外器一道的机关术,又传承了内器修炼之法《墨子丹法》的墨家,总是能屹立不倒。 闻名当今修行界的“翟氏姐弟”,姐姐翟碧青擅长机关术,掌控着墨匠一脉;弟弟翟墨青则精研《墨子丹法》,于内器一道上登峰造极,成为墨侠一脉的精神领袖。 尤其让游离羡慕的是,翟墨青拥有三把飞剑,其中那把名为“纯青”的黑色宽剑,便是修习《墨子丹法》而孕育出的先天法兵,极为罕见。 翟墨青此人,浪荡天涯大半生,在江湖上留下的奇闻传说极多。与游离的师父璇玉子的低调隐忍,几乎是两个极端。 此刻,翟墨青便站在那把宽达一尺半的黑色长剑上。长剑无锋,是一把名副其实的钝剑,此又是一奇。 这时,随着大坑底部烟尘消散,便见一个壮硕的身影站在坑底。那人身穿锦帽貂裘,身上全无一丝烟尘,仿佛刚刚那凌厉的一剑砍的不是他一般。 “呒呒呒,老夫听闻‘墨剑青侠’的名声久矣,今日正要讨教一二。”那人朗声大笑道。随后一跃而起,飞到与翟墨青平视的高度,悬空而立。 至此,游离回忆起方立德曾经给他看过的萨乌教主要执事的写真画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猜测的副祭司萧统。 萨乌教的执事阶层,主要分为三个层级:最低层的地行灵者,负责统领各个分区的基础信众;中层的左右卫使,直管六大神使,负责各项对外任务;高层执事包括护教使、副祭司和大祭司。 萧统这个副祭司,正是仅次于大祭司的高层执事,无论是萨乌教内部,还是在大桓朝堂内外,权势都极大。 最关键的是,根据武德司所掌握的信息,此人的修为极有可能已经超过其对外宣称的金丹中期。 游离在脑海中翻检着关于萧统的信息,越想越觉得事态比自己预料的还严峻。 “墨青道友,老夫与碧青仙子曾有那并肩战斗之谊。当初若非墨匠一脉修士鼎力襄助,我大桓东南一线早就被寇毅的镇西军击溃了。无论如何,老夫这边都念着墨家的恩情,今日之事,还请道友莫要插手,免得伤了你我两家的情谊。”萧统笑吟吟道。 这老匹夫,到现在还不放弃拉拢墨家。就算不成功,他越是表现出亲近之意,大随方面就越是容易对墨匠一脉生出嫌隙。好一个挑拨离间,游离暗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翟墨青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是见惯了风浪的,当然不会上套,只是淡淡回道: “萧祭司说笑了。我墨家行事,只管善恶是非,不管你们那些尔虞我诈。天下纷乱数百年,好不容易局势缓和,百姓得了喘息之机,正该休养生息,两国再兴不义之战,是天下义士都坚决反对的。只不过我墨家一向言出必行,作出了表率罢了。换言之,墨者所反对的乃是致使生灵涂炭的战争,不代表我墨家就赞同贵国的所作所为。我墨家兴起于古墨州,其地在今之大随曹州,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本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明确,墨家是不会自外于大随,为你大桓所用的。 萧统自然听得分明,不以为意地笑道:“人各有志,不作强求。无论如何,我大桓永远对贵派大开欢迎之门。不过,大家立场不同,今日说不得要得罪一二了。” “正要讨教道友的山鬼阵和遁地术。” 翟墨青一袭白衣迎风猎猎,右手掐剑诀,往肩后一抹,身后那柄青色长剑登时从剑匣中飞射而出。 萧统见状大笑道:“今日一战,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言毕,两手掐出一个奇异的指诀,口中诵念起巫咒。不一会儿,脚下的大坑内外,便有数十具鬼尸翻土而出。 游离远远观之,发现那些鬼尸浑身尸斑,与先前和他交战的那个筑基修士最后的下场十分相像。 “难道这老贼的山鬼阵所用的并非真正的鬼尸,而是直接用活人炼制的?” 游离看得头皮发麻,正想离得远远的,省得自己受到波及,被那老贼随手拉去给炼化成不人不鬼的鬼尸了。 这时,他心湖中响起了翟墨青的声音:“幸好这次我暗中跟出来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没事就好,下面还有不少鬼物在冲阵,你且下去帮忙。” “好。翟叔,那萧统十分难缠,听方叔说,上次道录院的两位大法师合力围杀,都没能留下此人,您可要小心一些。”游离嘱咐一声,抱拳离去。 不远处的萧统,眼睁睁看着游离离去,却未再行阻拦,而是双手掐诀,操控山鬼阵,将翟墨青围在中央。 大战一触即发。 —————————————— 却说游离驾驭青枭急速下降,准备回援。 山下是一条羊肠小道,十分不利于骑兵战阵的展开,先前已被山顶的滚石砸散了阵列,这会儿想来应该已经稳住了吧? 毕竟,己方除了翟弼清,还有邢阳生的贴身护卫兴云。 那兴云老先生,游离虽然无法判断出其修为境界,但总归不外乎“深不可测”四字,能被朝廷安排给转运使当护卫,肯定不会掉链子就是了。 就在他快速分析形势之时,侧方的悬崖中突然又冒出一根长鞭,狠狠抽打过来。 “真是没完没了了啊。”游离冷喝一声,快速感受了一番那长鞭的威势,发现比原先萧统的差了一大截,登时信心大增。 只见他临空甩出一道土墙符,两尺后的土墙立即被打得粉碎,却成功挡下了大部分威势。其后,游离掣出匕首,径直格挡下长鞭。 感受到长鞭内的阴煞气息,他瞬间判断出,这是一种比山鬼藤的气息弱了不少的阴煞藤蔓。 于是,他迅速甩出五道火球符,组成一个小型的火蛇,沿着藤鞭向悬崖内的根部缠绕过去。 这藤鞭的品质明显比萧统的山鬼藤差了不少,连普通的火焰都吃不消。在火球符的烧灼下,立即吃痛回缩。 游离死死攥住一头,释放出的神识顺着火蛇的足迹,一直抵达悬崖的藤鞭根部。这之后,火蛇撞击在峭壁上,燃起熊熊大火,将这根藤鞭体内的阴煞之气烹炼得七七八八。 等阴煞之气即将消散净尽,游离再没了顾忌,神识长驱直入悬崖峭壁之内,顺藤摸瓜,瞬间锁定了躲藏在其中的操纵者。 又是一个凝丹期修士! 在接触到对方敛藏起来的气息时,游离立有决断。只见他的神识不退反进,一连发出十六波神识冲击。 那人也早就察觉到了他的神识试探,在神识冲击抵达之前,就已在头上贴上了一道黑色的符箓。 等到游离的神识攻击像浪涛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冲击其心湖之时,他脑袋上的符箓诡异地陷入其眉心,在其心湖外构筑了一道黑色的城墙,挡下了绝大部分攻击。等到最后一波冲击过去之后,那黑色的城墙立即土崩瓦解。 那人面色沉凝,觉得自己得了副祭司的提醒,已经足够重视这个筑基小鬼了,没想到还是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要不是老子的遁地术还练得半生不熟,哪会被你这个筑基小鬼搞得这么狼狈!” 那人心中憋闷,于是在迅速掐诀念巫咒,峭壁之内立即震动起来。随后,游离便见到那坚硬的石壁,毫无征兆地被剖出了一个直径约有半丈的巨石,泰山压顶也似,直接压了过来! 尼玛,这是什么鬼?竟然跟切豆腐似的,瞬间就把这坚硬无比的山体给切出了一大块。更扯的是,这巨石的外侧的切口竟然平滑如镜,端的了不得。 游离正要使用镜像符挪移闪人,不想从下方突然传来一声提醒:“小友莫慌,那是大桓境内搬山一族的搬山神通,且待老夫来处理。” 他低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兴云。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八章 泰山石敢当 天界。 在高悬于云海上的对弈亭中,一位头戴火云玉冠、身穿丹羽飞衣的神官,正独自赏景。 不久后,便有一个面若酱赤、腰别一个火红色葫芦的金甲神将,满面春风地走向对弈亭,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喜色。 只见他一边走进亭子,一边爽朗大笑道:“陆回,陆回,老子总算补完轮值日数了,这下可不欠你什么啦。” 说完,径自在石凳上坐下,取下葫芦先行灌了一大口仙酿。 陆回头也不回,平静道:“郁攸,你瞧你自己那德行,不过是还上了赌债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怎么不至于?”郁攸抹了一把撒在虬髯上的酒水,意态酣适道,“无债一身轻,尤其是欠了你的债。”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还真有件稀罕事与你说说。你想不想听?” 陆回转身落座,目光落在郁攸手中的葫芦上,意外道:“又下界了?” “那可不!”郁攸眉头一挑,颇为自得。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么个惫懒货,不过短短几日,这已是第三次下界了吧?还是上次输惨了,改性了?”陆回打趣完,开始低头自顾自地打谱。 郁攸翻了白眼,又猛喝一大口仙酿,顿生胸中块垒尽去之感,酣畅淋漓道:“上次与你说的那个小道徒,我赐下私箓了。” 说完,不忘回味了一番刚刚发生在下界的场景,继而大笑道:“那小家伙言之凿凿,说我是火部最帅的火神哩。” “最帅?”陆回难得地抬起头,一脸古怪道,“那是什么意思?” “帅嘛……可能,也许,或者是说我有统帅之能,是个帅才?”郁攸挠挠头,嘿嘿笑道,“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粗人嘛……” 这回换成陆回翻了个白眼,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话说回来,就算是我这么一个在你口中十分怕麻烦的‘惫懒货’,不知不觉都赐下去三个私箓名额了。你这么勤勉于下界事务的火部正神,为何反而没有动用私箓名额?”郁攸对这个问题好奇很久了,趁机问道。 陆回落下一子,平静道:“没遇到合适的苗子。” “你呀,还是眼光太高了。”郁攸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道,“我呀,就是觉着那小道童很有眼缘。而且,你知道吗?我在那小家伙的神魂中,察觉到一丝皇地祇大人的气息。嘿嘿,老子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肯定赚大发了……” 话只说到一半,就趴在桌边,心满意足地睡死过去。 陆回继续落子不停,偶有清风拂过,他抬头看着鼾声四起的郁攸,不禁哑然失笑:“有时还真是羡慕你,只要吃好喝好,仿佛天大的事也不是个事了。” 言毕,起身观望着卷舒随意的云海,暗叹道: “转眼间,万年光阴倏然而逝。当年瑶池论道时两位大天尊所立下的‘一会之约’,多少还剩下一些年头,然而天外乱象却已开始抬头。我看天界众神却似浑然无觉一样,或忙于钻营,或沉湎笙歌,或只顾清修,能始终葆有一份危机感的又有几人?老郁你说得对,我这九个私箓名额,也是该考虑用用了。” 清风时时拂过,连带着郁攸腰际的火葫一起摇晃不已。睡梦中的郁攸,嘴角带笑,酣睡正美。 —————————— 圣山县西北二十余里的山道中,金戈交鸣,杀声震天。 只见数十余骑披甲士卒,将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围护在正中央,全力应对着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阴兵大军。 外围的这些骑兵,身上均贴着能看清阴兵鬼物身形的破障符,且人手一面龟甲盾,盾牌外侧贴着能抵御阴煞之气的驱魔符,全力抵御一波又一波的阴兵攻势。 里面一圈的骑兵则是长矛队,矛头则用黑狗血浸泡过,并且由圣山县道会司的受箓道士画符加持了些许法力,最是克制鬼物。 此时,长矛队的骑兵正在甲盾队的配合下,将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阴兵大军,连连斩于马下。 为防马匹受惊,甲盾队甚至提前用黑布蒙住了马-眼。由这类细节便可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老于冲杀的精锐。 这边厢正面顶住了阴兵大军的冲击,后方也的士兵也没闲着。除了留出一小队人马,用于随时替换外围受伤或战死的同袍,最内侧的甲士则有条不紊地搭弓射箭,不停杀敌。 马车内,邢阳生掀开车帘观望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方仙师看到没?这就是我大随边军好儿郎啊。有此精锐,大随何愁不能立万事基业?” 方怀远笑着恭维道:“邢大人说得是。听说百余年前,大随太祖皇帝御驾亲征萧国,可谓秋风扫落叶,雄姿震西北。而大随铁骑的威名,非但没被太祖皇帝的声威盖过去,甚至还犹有过之。今日管中窥豹,不禁刮目相看。” 邢阳生老神在在地摇晃着麈尾,说道:“说起来,还是亏得在哥神机妙算,早猜准了萨乌教会蠢蠢欲动。因而配备的这支铁骑,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安化军精锐中的精锐,所用武器无一不经过道会司的术法加持,简直杀鬼如杀猪啊。” 这是真刀真枪的打仗,可不是你们这些儒家士子躲在京城清谈对骂时的嘴仗!两者岂能同日而语? 方怀远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只是咧嘴微笑,然后适时插话道:“也不知道小道心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吧。”邢阳生信心满满道,“兴云先生已是一百三十岁高龄,当年跟随太祖南征北战,经历过的厮杀多了去了。有他接应,管保没什么问题。” 方怀远点点头,心中却是担忧不已。 他刚晋阶筑基后期养神境,已经念识化神,孕育出了元神,是以感知能力大增。虽然还无法感应到数十丈高的山崖上的情况,但上面连番出现大规模的法力激撞,所产生的罡风十分明显。 邢阳生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加上方怀远撑起的真炁护罩的抵挡,所以对外界的凶险程度还一无所知。 “道心老弟,可千万别逞能啊。要不是我伤势还没完全好利索,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顶在前面啊。”方怀远略显愧疚地默念着。 —————————— 山崖半腰处,兴云话音刚落,便有一枚青黄相间的山石,从他的长袖中飞射而出,狠狠撞向即将抵达游离面前的巨石。 游离见了,心中无端地冒出一个词:以卵击石。 尼玛,你这么点小石块,能有个乱用? 游离心中骂骂咧咧,正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感觉挪移闪躲,不想那泰山压顶也似的巨石,突然来势一顿,然后就被那小石块撞出十余丈远,直落下方的伏龙河中。 原本开始春涨的河水,被这块飞来石堵住了大部分河道,以至于石块上游的河水迅速涨溢,直至没过这块丈余高的巨石,形成了一道小瀑布,才继续向下游奔腾而去。 游离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尼玛真是人工瀑布啊。” 话音未落,悬崖内部传来一声巨响。却是兴云控制着那块山石,砸进了山洞之中。 一时间,山洞内出现了大片的垮塌之声,烟尘冲洞而出,惊得游离不得不指挥着青枭让开数丈远。 兴云脚踩御空符,同样负手悬停在左近。 游离抱拳谢道:“多谢前辈搭救。” “好说。”兴云不甚在意道。 “前辈这山石威力恁大,不知是什么来头?”他好奇问道。 “那是东岳泰山石。”兴云笑道。 “泰山石?难怪!”游离恍然大悟。 泰山石位居天下八大奇石之首,外形苍劲、古朴、厚重,而其最最有名之处,还是具备镇邪避灾之能。 不过,这方世界的东岳占地十分广袤,传闻有上千里之广,所以并不是东岳地界内的每一座山都有神异。只有核心区域的几座峰头,因长久地聚集日月精华,才拥有辟邪的特性。 兴云能够拥有一块拳头大小的泰山石,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原来是金山派的前辈,失敬失敬。”游离打个道门稽首,说道。 “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凡。”兴云满意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自己的出身。 金山派为天下闻名的“符箓四派”之一,该派如今所占据的蓬玄洞天,正位于东岳泰山之中。而蓬玄洞天的特产之一,便是泰山石。 蓬玄泰山石,是天下公认品质最好的泰山石。因此,在金山派的每一代弟子中,只有天资杰出之辈,才有资格炼化泰山石为本命法兵。 待到兴云一招手,将那泰山石召回身边时,游离终于看清了石上所刻的文字,正是“泰山石敢当”。 石敢当是金山派举派设坛供奉的“东岳三神”之一,亦是东岳庙的护法神将,擅长保平安,驱妖邪。金山派的弟子在成功炼化泰山石为本命法兵之后,就机会接受石敢当大神的考验,通过者便能与之签定法箓。 兴云的这块本命石上所刻文字,说明他的本命箓神正是石敢当。 而泰山石敢当作为天下灵石之最,天然压胜绝大多数土石之流,能瞬间就能控制住袭向游离的巨石,也就不奇怪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战山神使 游离和兴云交流片时,山崖之内也沉寂了好一会儿后,终于传来一阵异动。 “小心,是土石阵!” 兴云提醒一声,当即掐出一道繁复的指诀。随后,胸前的泰山石瞬间涨大了了数十倍,比先前那块砸落在伏龙河中的巨石还大了两倍有余。 游离看着那骤然间盖满头顶天空的巨石,内心“卧槽”不已。 下一刻,山崖的大洞内飞射出无数碎石,密密麻麻地撞击而来,宛若下了一场横向的碎石雨。 游离躲到兴云身后,用心感受着碎石雨撞击在泰山石上所发出的轰鸣声,暗暗咋舌。 要知道,圣山县境内的绝大多数山峰,石质都极为坚硬,那萨乌教的修士却挖山如挖土,看起来毫不费力。而兴云呢,更绝,仅仅凭借泰山石就轻松挡下了对方的攻击。不仅如此,他不断变换指诀,居然能透过泰山石对那些碎石进行十分细致的控制,将绝大多数土石吸附在泰山石上,不使其坠落,以免砸伤砸死下面的己方人员。 游离见状,也随时关注着泰山石下方,自动查漏补缺。 十余息后,石雨终于止息,原本完整如一体的崖壁仿佛被凿空了一般,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坑内土石纷乱,尘土飞扬。 兴云凝目感受了一番,指诀再次一变,那硕大无比的泰山石迅速缩成芥子大小,瞬间消失在原地。 游离急速运转传心术,加大神识的释放,却惊讶地发现,那原本还大如小型山岳的泰山石,竟然从他的神识感应中消失了。 等到一息过后,那粒小如芥子的泰山石再度出现在他的神识中时,却在坚硬的山体内部横冲直闯,四处游走。 又十余息后,兴云终于收起指诀,那泰山石立即返回其手中,变回原本的拳头大小。 “老夫刚刚在山崖内无差别攻击了一番,还是没能揪出那个搬山族修士。”兴云摇摇头,略有些失望。 “对方所修的是什么术法?竟然连前辈都无法探查?”游离问道。 “芥土术。使用此术,可使人的身形和气息皆如草芥一样,隐遁在土石之中,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土遁之术。”兴云笑道,“大桓的搬山一族极为擅长这类土属性术法。萨乌教副祭司萧统的成名绝技——遁地术,便是从芥土术演化而来。” 游离见那人彻底敛藏起气息,隐匿在山体之中,一直龟缩不出,找又暂时找不到,干脆继续问道:“既然芥土术这么高明,那萧统为什么还费心推演自创遁地术?” “芥土术可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非五行亲土之人不能修习。”兴云耐心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人类中五行亲土的体质是十分罕见的,可谓万中无一。而搬山一族人数虽少,但每一代人中都会诞生一两个具备土灵根的天才之辈,是修行界一个不小的谜团。” 兴云再次施法,将泰山石缩小为指甲盖大小,继续操控着钻入山体,搜寻那人的踪迹。见游离一脸好奇,心里泛起一股闲聊的兴致,于是继续说道: “这搬山一族,其实原是历史上一个名为‘岫嶂’的小国的皇族。该国位于库什干沙漠西边的群山中,曾是强盛一时的萧国的藩属国,但随着匈奴人的崛起和萧国的衰落,最终被匈奴人吞并。由于该国皇族血脉的特殊性,匈奴人才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其收归治下,尤其是具备土灵根的孩子,更是直接吸纳入萨乌教,赐予优厚的修炼资源和社会地位。” “原来如此。”游离听得津津有味,笑道,“那么,搬山一族应该就是归属于萨乌教六部中的山部了?” “没错。”兴云很干脆地点头称是。他曾经跟随丹泽帝国大军南征北战,也曾与匈奴人交战于库什干沙漠西北地区的天阴山下,其对萨乌教的了解程度,比绝大多数的大随本土修士要多得多。 于是,他又补充道:“不仅如此,据老夫所知,萨乌教当代的山神使正是出自搬山一族,此人的名字老夫倒是不太清楚。你若有兴趣,回头让阳生着人去查查看。” 游离看着他那副好为人师的热忱模样,笑道:“不用查,萨乌教山神使的名字我知道,叫山嵬。” 然而,他话音刚落,耳机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没想到山某在大随的名声都这么响亮了吗?连一个小小的道徒都知道了?” 游离闻言,登时觉得感到脑后一阵恶寒。他正要有所应对,身旁的兴云却已经先动了。 只见其右手一挥,袖中飞出一道红光,击中了游离身后那只不知何时出现的山魈。 山魈又名“魈鬼”,性喜昼伏夜出,以神出鬼没知名。袭击他的这只山魈,通体漆黑,身高达丈余,独脚,上肢却极其壮硕。它偷袭不成,反而被兴云的笞鬼符打中,吃痛后惨叫一声,立即凭空隐遁而去。 兴云一击得手,岂肯善罢甘休?单手掐诀念咒,那原本隐藏了身形的山魈,却在山崖的凹坑内现了身,正在不顾一切地拍打胸前燃起的大火。 游离见状,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好奇地问道:“敢问前辈,刚刚所用的是什么符箓?” “笞鬼符。”兴云言简意赅。此时的他正在双线作战,一边以本命法兵泰山石大肆破坏山体内部,寻觅那搬山族修士的身影,一边又打退了山魈,一时有些无暇他顾。 游离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问得不是时候,便识趣地闭了嘴。 其实在得知符名为“笞鬼”后,仅是顾名思义,他就已经能够猜知,这是一道克制阴煞之物的符箓。那么,这就是一道典型的“卫道符”。 按照《道藏》的分类,符箓分为斗法、卫道、功德和杂部四大类,即所谓的“符法四部”。而“卫道符”,便是指其中的卫道部符箓,主要是指那些能够降妖镇邪、除魔卫道的符箓。 以上“符箓四部”的分类之法,由于载入道门通典《道藏》之中,而被广为接受,属于修行界通用的分类之法。但对于玄真门来说,还有第五部符箓——神灵部。不过,这只是独属于玄真门的“一家之言”,外界知情者甚少而已。 再说回那笞鬼符,游离所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是金山派的知名符箓之一。 说来也巧,天下闻名的“符箓四派”,在“四部符箓”中各擅胜场,且正好各自擅长其中一部。而金山派最为擅长的,便是“卫道符”。 至于“符箓四派”中游离接触最多的净灵宗,最擅长的则是“斗法符”。 所以说,那山魈也是倒霉,一出手就碰上了兴云这么个出身金山派的克星。任它如何在石坑内打滚鬼叫,胸前的淡蓝色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半点,反而有越烧越旺之势。 就在这时,游离眼睛一阵恍惚,半息后才发现,那山魈旁边冒出了一个体型魁梧的壮汉。那人只露出半截身子在外,下半身则留在山体之中。饶是如此,其外形依然只比山魈小了一号,端的魁伟异常。 只见他一把摁住那山魈,厉喝一声:“此符以你的阴气为引,你越挣扎,它烧得越旺盛,速速凝神敛气,火势自退。” 言毕,竟是单手拎起那只七八百斤重的山魈,举过头顶,然后狠狠掼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凹坑,膂力着实过人。 山魈经过一阵慌乱过后,此时终于冷静下来,居然依言趺坐,状若人类。 随后,那壮汉一步跨出,半嵌在山体中的身子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接来到悬崖边缘。 到这时,那人的整个身子终于暴露在游离和兴云二人眼前。 这一刻漫说游离,就是见多识广的兴云也忍不住张了张嘴。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名叫山嵬的搬山族,体型太大了,目测足有九尺,简直跟一座移动的小山一样。 “难怪拎起那山魈就跟拎小鸡似的,原来这货也是个小巨人啊。”游离暗自腹诽道。 山嵬对兴云道:“不知这位道友高姓大名?” 兴云负手而立,答非所问道:“你很紧张那山魈?” 山嵬回头看了一眼浑身冒烟的山魈,咧嘴笑道:“打小就养在身边的。” “难怪。山魈这类精怪,天性谨慎、桀骜,人类很难驯服。也只有精通土属性术法的搬山一族才有豢养的手段。”兴云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山嵬不置可否,沉声道:“不知道友刚刚所用的,可是东岳泰山石?” 兴云嘿嘿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山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当初接到上面的命令,要求来参与这次刺杀时,多少也搜集了邢阳生的一些信息,却是没想到这个贴身侍卫如此克制自己。 山魈就不说了,已经被一道五品笞鬼符打得险些命丧当场,以至于他不得不提前解除芥土术,现身搭救。 至于他自己,最擅长的土行术法在泰山石面前,也被克制得十分厉害。 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山嵬心里已经隐隐萌生一丝退意。只等山魈恢复一些状态,便打算使用芥土术溜之大吉。 不过,就算是跑路,也要跑得像一些,不然若是给副祭司萧统看出了端倪,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而且,他现在还需要为山魈争取一些疗伤的时间,逃遁之前少不得还要经过一番血战。 想罢,他二话不说,目露精光,双手连续掐诀,最后十指交握成团,朝着游离和兴云的方向狠狠砸去。 下一刻,山嵬身后的山体仿佛活了过来,崖壁表面如波浪般起伏,晃动不已。紧接着,“浪涛”中突兀地伸出一对巨大的石手,分别抓向游离和兴云。 兴云看着那声势惊人的巨掌,面色沉凝道:“傀石术?对方用全力了,小友先行后退!” 游离早已驾御青枭,退出数丈外。 然而,那无数碎石凝聚而成的巨掌,却又涨大了倍余,如影随形,一手遮天,瞬间将其捏入掌中。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章 我杀了我自己 就在游离被那石傀捏入手掌时,兴云操控着拳头大小的泰山石,对另一只巨手释放出一波波碎石雨。 这些碎石原来都是山嵬的土石阵打来的,被泰山石悉数吸收,最后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尽数打还了回去。 那巨掌被碎石雨略略阻挡住攻势,给了兴云反应的时间。只见他左手又迅疾地掣出一道笞鬼符,一翻腕,却没有攻击那石傀的巨手,反而打向了正在山壁之内疗伤的山魈。 此时的山嵬,正全力催动傀石术,控制着石傀的动作,分心不易。 傀石术是以土石为质,凝聚成兵器、动物或人形的傀儡,进行攻击或防守。其与芥土术一样,都是搬山一族的独门秘术。不过与芥土术不同的是,此术爆发力更高,威力更大,但缺点同样明显,那就是极其消耗法力和神识之力。 山嵬已是凝丹中期修为,神识境界却跟游离差不多,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仅塑造和操控两条完整手臂的石傀,就已让他没有多少余力分心他顾。 一向老于厮杀的兴云,显然看出了这点,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闪避,而是攻其所必救,直接对那山魈下手。 山嵬见状,双目血红,暴喝一声,指诀一变,山体再度晃动起来,立即有石壁在他身后升起,将山魈护在其中。 红色符箓打在石壁之上,那石壁立即无火自燃起来。 山嵬回头看了一眼那幽蓝色的火焰,眼皮直跳。 笞鬼符中所封印的这种蓝焰,名为九幽冥火,传闻取自泰山地界的蒿里山,最是克制阴物。所谓“笞鬼”,就是以九幽冥火的炙烤来“鞭笞”阴煞之属的灵魂。 世间绝大多数的阴煞之属,一旦被此火附身,若不在第一时间内收束自身的阴气,让其无物可焚,就会是一个“引火上身”的光景。蓝焰以阴物的阴气为燃料,仿佛架起一个烹煮其灵魂的油锅,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那石壁后方的山魈虽然尽力收束气息,然而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也可能是方才被九幽冥火烧得胆寒心颤了,依旧泄露了些许阴气出来。 那九幽冥火立即像闻到血腥味的恶狼,瞬间透过石壁,顺着弥散在空气中的阴气,朝那山魈扑了上去。 山嵬暗叹一声,只得收了傀石术的指诀,一拍腰际的兽囊,迅速将山魈收了进去。 失去了目标的九幽冥火,依旧不依不挠,顺着空气中残留的阴气,一路烧向山嵬。 山嵬一拳打散了身前的阴气,立即施展遁地术,钻入山体之中。 经过这一番变故,那两条巨大的手臂登时土崩瓦解,化为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坠落。 兴云一边控制泰山石“回收”那些碎石,防止砸到下面的人马,一边寻找游离的身影。 然而,随着另一条两丈长的石臂崩解,他却没有看到游离的人影。正疑惑间,山体中骤然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块落石上。 ——正是脸色苍白、嘴角挂血的游离。 兴云立即御使泰山石,控制那块大石头悬浮在半空,随后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御空符上,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刚刚发生什么了?” 游离提起手中抓住的一截黑色藤蔓,吐出一口污血,有气无力道: “山嵬在攻击我的那只石掌内,暗藏了这根黑藤,想以此控制我。我将计就计,假装被缠住,任其拖入山体之内。然后趁其不备,用一道能够攻击神魂的符箓重创了他,之后就使用遁符跑出来了。” “原来如此。”兴云见他伤得不算太重,而且居然能来去自如,不免生出了一丝好奇心,遂问,“老夫很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以你的修为,且不说打伤山嵬了,就是在那山体之中坚持一段时间都很难啊。要知道,一般人如果不会土遁之法,只怕瞬间就会被山体内部的巨大压力压垮。” 游离服下一颗生气丸,边运功炼化药力,便回道:“家师曾赐下一道泥石符,可以化石为泥。而且那山嵬似乎想活捉我,为我撑开了一片狭小的空间。至于重创他,晚辈用的是一道七品斩魂符。说来也是侥幸,那山嵬以为回到了自己的主场,胜券在握,便有些麻痹大意,直接拖着我往山体深处逃遁,被我找到机会打出了斩魂符。” 他这话说得不尽不实。 泥石符的确是璇玉子赐给他的不假,乃是一道七品符箓,化石为泥、开山凿洞最为有用。只是他先前修为不够,也一直没机会使用,这次倒是派上用场了。 至于攻击山嵬的手段,根本不是什么斩魂符,而是心荡神驰术。只不过他涉世不深,对于萨乌教的情况缺乏足够的了解,没料到山嵬的心湖中居然有防御禁制,导致他自己也遭到了心荡神驰术的反噬。 原来在萨乌教内部,但凡到了神使这一级别,都会被赐下保护神魂的重宝。当游离的神识攻击被此宝反弹回来时,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反神镜。 反神镜是“灵幽三鬼”那三个活宝的神魂防御法器,同样能反弹外来的神识攻击。当初在安西州道正司内,游离被老二“色鬼”姬质偷袭,使用心荡神驰术后,就被那反神镜反弹了伤害,以至把自己给弄晕了。好在当时他的修为不高,才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次略有不同,面对一位凝丹期的高修,他毫无保留地使出了一记完整的心荡神驰术,却被反弹了足足一半伤害回来。 万幸前阵子他刚收服了犀犬的残神,大大增强了心湖秘境的防御力。这次,正是这层防御替他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反噬。否则,以他如今的神识攻击强度,恐怕会搞出一个“我杀了我自己”的大乌龙了。 至于那山嵬,哪怕只中了一半的伤害,这会儿肯定也受伤不轻。 “斩魂符?”兴云讶异,“小友难道认识净灵宗的哪位同道?” 斩魂符,正是净灵宗为数不多的神魂攻击符箓之一。凭兴云的眼力和阅历,自然一下子就能联想到净灵宗。游离正是断定这一点,才故意说成是用此符重创了山嵬,为的就是掩盖他修炼《天心诀》的事实。 “前辈真是见多识广。”游离顺势拍了一手马屁,“此符是净灵宗的道诚真人赠送给晚辈的。” “是这样啊。”兴云随手收起全部落石,一面御符往地面飞去,一面捋须道,“没想到他也跑过来了。” “您认识道诚前辈?”游离感觉伤势略缓,忍不住八卦道。 “当然认识。咱们符箓四派,虽然内部时有竞争,但对外时总体还算是同气连枝,彼此之间自然是知根知底。”兴云笑吟吟道。 “那还真是不赶巧,道诚前辈前阵子刚离开青云村,去安西城了,不然你们倒是可以叙叙旧什么的。”游离惋惜道。 “没必要。老夫有护卫任务在身,等到两国和谈结束再说吧。”兴云大手一挥,驾驭御空符加速前行。 ——————————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型山洞之内,山嵬揩掉七窍中流出的鲜血,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小鬼的手段当真阴损,若不是天巫大人赐下的祝神咒,老子不死也要变白痴了。故意卖个破绽给你,也不用这么下死手吧?萧鹏那厮会死在追杀此人的任务中,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山嵬捏紧拳头,狠狠敲了一下旁边的山壁。 “不过,说起来还是要感谢这个小鬼,替我除掉了一个眼中钉。老子这一下没算白挨。”山嵬冷笑道,“至于刺杀任务什么的,不过是你萧统为自己和萧鹏报仇的借口罢了。老子拼到神魂受创,也算仁至义尽,看你还怎么说我出工不出力!” 别人或许不知内情,但他山嵬作为统领山部十万信众的山神使,与那已经死去的风神使萧鹏,其实都是副祭司萧统这一派的亲信。只不过,与他这个外姓的手下相比,萧统显然更加信任其族侄萧鹏一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萧鹏却在年前执行任务时意外身亡,而且是死在了萧统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以山嵬对萧统的了解,深知此人睚眦必报,肯定会借机寻仇。这不,这次他就以刺杀大随转运使为由,私自组织了这次行动,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标却是兴云身边的游离。 ——那个害得萧鹏身死道消的直接诱因! “哼,上次斩杀萧鹏的明明是大随武德司的武德副使,围杀你的则是大随道录院的梁枋和珂玉,听说还有后来加入的上清宗致虚老道,你不敢去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寻仇,却是把气都撒到一个筑基小鬼身上。柿子捡软的捏,果然符合你萧统的一贯作风啊。这次任务眼看着又要失败,看你如何向大祭司大人交待。” 想到这里,山嵬突然觉得心情没那么差了。 其实,他方才完全能控制住游离,否则以他凝丹后期的实际修为,若不是有心放水,怎么可能被一个筑基中期的下位修士偷袭成功?不然,他这个山神使真是白当了。 山氏虽然已成功晋升为小桓族,成为大桓国的外姓贵族,但不比萧氏的经营日深、根深叶茂,山氏依旧处在大桓贵族阶层的底层。而他作为搬山一族的顶梁柱,为了自家的长远利益,显然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 再者说,那萧统自己在上面不也被人给拖住了,不克分身吗?现在他山嵬面前多了个金山派的克星,又意外受了伤,连借口都不需要费心罗织,完全是现成的。 凡此种种,都让山嵬心念迭起,反复权衡利弊,最终作出了决断。 “嘿嘿,听说那桓獏也已是一副不死不活的鬼样子,未来的几年内,本教高层执事中便极有可能一下子出现两个职位空缺,正是老子一步登天的机会,不枉我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压制修为至今!反正已经将萧统的主要术法神通都学到了手,等到两国和谈结束,我也该闭关冲击金丹期了。” 心中计议已定,山嵬立即施展刚从萧统那边学来的遁地术,迤迤然往大山更深处遁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一章 比个灵官诀 却说游离坐着兴云的御空符,一起降落到地面,发现地面的战斗正如火如荼。 只见马车上方立着一杆黄色的长幡,滴溜溜旋转不休。彩条飞旋,释放出一道道淡淡的黄光,将车马笼罩了进去。 外围的阴兵大军一旦靠近黄光笼罩的范围,纷纷烟消云散。饶是如此,依旧阴风呼号,煞气盈天。 游离会心一笑。只看那幡子就知道,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刚刚还念叨“灵幽三鬼”来着,这就拉风登场了。 再一下落片刻,果见阴兵大军后方正有三人前冲后突,如狼入羊群,来回不停地冲击阴兵军阵。 赌鬼老大姬居居中,老二色鬼姬质在前,老三懒鬼姬乔在后,三人分列于引魂幡下方,各自施法,能拘押的便拘押到百鬼囊中,不能拘押的则用拷鬼棒击溃。 兴云御使御空符悬停,居高临下观察了片刻战局,见局面总体可控,于是嘱咐道:“小友你且下去歇息,务必看好阳生。萧统此人阴险诡谲,老夫担心墨青道友安危,且去上面看看。” 游离点点头,打个稽首道:“前辈费心了,晚辈还有再战之力,会尽心护卫邢大人的。” 言毕,跃下御空符,站在招魂幡下,回头招招手,目送着兴云御符升空而去。 随后,他收回视线,越过众将士的头顶,远远观望着三鬼那边的战况,见问题不大,便看看另一个方向的翟弼清。此时他已经将绝大部分阴兵、鬼卒射杀殆尽,剩余的则留给了骑兵去解决。 翟弼清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跑回马车边,抬头笑道:“你回来啦?上面情形如何?” “你舅舅正和萨乌教副祭司萧统交手,我与兴云前辈一起击退了萨乌教山神使山嵬,他老人家又上去帮忙了,我下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游离干脆盘腿坐在马车顶上,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屁股被人隔着马车顶棚连捅了两下,然后传来邢阳生颇为不满的声音:“喂喂,我说你这家伙,可不可以不要坐在我头顶啊?本官好歹也是个监察一路的大员了,当着众将士的面,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不能。”游离言简意赅道,“敌袭还在持续,既是战时状态,还请邢大人再委屈一会儿。” 翟弼清见状,也来了兴致,一步跃上车顶,在游离身边坐了下来。只是屁股刚着车顶,就被狠狠地顶了两下。不过这之后,就再没了动静。看来那邢阳生是认命了。 翟弼清忍着笑,然后轻声问游离道:“受伤重不重?” “还行。” “那你抓紧时间疗伤,我替你护法。” 游离点点头,开始运功疗伤。翟弼清则将两腿悬在半空,前后晃荡着,老神在在地看着马车后方的精彩战事。 此时的灵幽三鬼,分工十分明确。 老二姬质将本命法兵引魂幡安插在狭窄的战场中央,注入真炁后,引魂幡发出明亮的白光,仿佛黑夜中一盏明亮的引魂灯,而那些阴兵则像飞蛾扑火一样,不要命地向引魂幡聚集而来。 随后,老二和老三便在引魂幡周围守株待兔,或抓或杀,更多还是以抓为主。毕竟对他们鬼士来说,每一个阴兵都有其价值,实力强劲些的可以考虑收归己用,实力一般而执念又深的,则又可以帮忙炼度其亡魂,增加自身的功德气运。 至于老大姬居,正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鬼将杀得难分难解。 世间的阴兵之属,乃是人死后魂魄得不到解脱,且在阴煞之气的长久浸染下而形成的,多已丧失了理智,只凭着身为鬼物的本能行事。这与具备理智,能够修行的鬼修还不太一样。 像这一支阴兵大军,姬居一眼就看出,乃是前些年两国交战中死去的将士。彼时因为战事吃紧,大多是挖个浅坑,将死者集体掩埋,草草了事。下场只比曝尸荒野好一点,不可谓不惨。 如此一来,死士长期得不到阳间的祭祀,且大多是战争中的冤魂,久而久之,埋骨场中的阴煞之气便会在集体的怨念中迅速蔓延、汇聚,最终孕育出了这一支数千人的阴兵大军。 “这才几年时间?居然就已经诞生了一只鬼将!如果再有两年时间,这鬼将极有可能直接晋阶鬼帅了。”姬居架起手中的拷鬼棒,一把推开那鬼将的长枪,两眼放光道。 “不过,老夫身为一名以捉鬼、养鬼、驯鬼、度鬼为业的鬼士,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既然收了安西州道正司的符钞,说不得要好好办事。先人板板,战争还真是费人,两国死去的军士加上无辜枉死的老百姓,加起来恐怕五十万都打不住啊。话说你们这一支阴兵,怕不是被那寇毅坑杀的大桓降军吧?” 姬居不说不打紧,他这一碎嘴,那鬼将的骷髅眼洞中,绿幽幽的鬼火瞬间放大倍余,手中由阴气凝聚而成的长枪狠狠搠了过来。 姬居一棒格开枪尖,怪叫一声:“哎呀呀,看来老夫说中了呀。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生前是被那寇人屠坑杀的,有本事找他去索命啊,跑这边跟老夫撒什么气!” 嘴上对鬼说着鬼话,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那根桃木制成的拷鬼棒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棍术竟然一点不输那鬼将的枪术。 这个鬼将的修为,相当于人类筑基后期,在凝丹初期的姬居面前,逞强没多时,眼中鬼火便黯淡了不少。 姬居见状,并没有急着上前结束战斗。他很清楚,这鬼将真正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其本身的修为,而是它对这支阴兵大军的控制。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鬼将长枪一横,打出了一个手势,身边原本被二鬼和三鬼冲乱的阴兵,登时如获敕令,迅速收拢阵型,摆出了一个雁形阵。 二鬼姬质凑上来,红光满面道:“老大,这鬼将有点东西啊,居然能控制这批阴兵到这等程度,连我的引魂幡都能抗拒。” 姬居眉开眼笑道:“这鬼将是不错,值得费点时间生擒活捉。若是送给师父,他老人家肯定喜欢。” 两人议定后,立即给了老三姬乔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当即站住一个靠近悬崖边的位置,双手掐诀。 另外两边,大鬼和二鬼也各各落位,同时掐诀念咒。 等到三人同时念完“敕”,然后同时左手叉腰,右手高举,齐刷刷地掐出一个中指朝天的指诀来。 游离刚刚收功睁开眼,便见到了这气势十足的一幕,好悬没笑出声来。 旁边的翟弼清不明就里,好奇问道:“你笑什么?那三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明明很足啊。” “没什么。”游离憋着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指诀吗?” “想考我?这我还真知道,道门大名鼎鼎的灵官诀嘛,修行中人很少有不知道的吧?”翟弼清得意洋洋回道,然后学着三鬼的手势,比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中指朝天、拇食缠复的灵官诀。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游离比个大拇指,赞道。 “你这又是什么指诀?”翟弼清收了灵官诀,好奇问道。 “这个可不是什么指诀,就是夸赞别人的意思。” “还有这么夸人的?还有没有别的手势,比如骂人的?” “呃,有是有,但为了防止被你娘追着砍,我还是决定不教了。不过,下回如果看谁不爽,你就竖中……呃,是比个灵官诀,我教你个简化版的……哎,对,就是这样,中指朝天,四指内收,攒于掌心……” 就在游离二人在车顶的招魂幡下互比“灵官诀”时,那边厢的三鬼咒音一落,二鬼和三鬼的身上各自发出一道红白相间的光芒,同时照向大鬼姬居。 姬居额迹青筋暴出,目露精光,口中诵念有声: “仰启神威豁落将,都天纠罚大灵官。火车三五大雷公,受命三清降鬼祟。手执金鞭巡世界,身披金甲显威灵……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急急如律令!” 咒毕,黄昏时渐渐暗淡的天空,登时乌云攒聚。云中雷声轰鸣,火光大作。无移时,便有一道交缠着雷弧的火光从天而降,贯注在姬居身上。 随后,一个披甲执鞭、脚踩火轮的巨大神人法相,悬浮在三人上空。 那五丈高的法相双目含光,左目赤炎灼灼,右目白弧烈烈,赤面髯须,威风凛凛。只见其降临后,没有理会姬居的祈请敕令,反而先将目光投向了游离和翟弼清,吓得二人立即停止嬉闹,起身躬拜,为刚刚的不敬忏悔。 灵官法相又移开双目,开始回应灵幽三鬼的敕令。扬起手中金鞭,天空顿时降下十余道雷柱,轰击在狭窄的山道上后,又化作一条条雷蛇,在阴兵大军中四散游走。所过之处,阴兵立即灰飞烟灭,毫无抵抗之力。 翟弼清看得心潮澎湃,由衷叹道:“真乃神人之威!” 游离关注的却是那一道道雷蛇的行止。这些细长的雷蛇,表面看着像是在斩妖除魔,仔细观之,实际上只打散了大部分阴兵体内郁积的怨念。因此,真正破灭的仅是控制着腐朽之躯的阴魂,至于残存的阳魂,则随着雷蛇的消散,一起归于天际,投胎转世去了。 只这一手,真可谓收放自如,拿捏得当,令游离发自内心地叹服。 仅仅十余息后,数千人的阴兵大军便被扫荡一空,仅剩那个策马横枪的鬼将,孤零零地立于山道上。 只见其眼中鬼火大放,挑起枪尖,直指灵官法相,竟是要主动邀战。 灵官法相无悲无喜,睥睨而视,额心骤然冒出第三只眼睛,只是随意一瞥,那鬼将登时如泥牛入海,身形瞬间消散,只留下一道虚弱的阳魂,惊疑不定地悬浮在半空。 游离只看到法相嘴唇翕动,那鬼将的残余阳魂化作一个老年披甲将士的模样,朝着灵官法相俯伏叩拜。 做完这些,那灵官的法相一刻不停,星散而去。 其后,大鬼姬居因承受了大部分的神力贯注,虚脱倒地。三鬼姬乔见状,立即上来搀住。 二鬼姬质则是一步跨出,火急火燎地甩出早已备好的百鬼囊,罩向那鬼将的阳魂。 谁知那鬼将并无逃意,而是乖乖束手就缚,任凭百鬼囊当头罩下。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二章 带路 党 游离和翟弼清赶到战场,与三鬼嘘寒问暖一阵,然后一起回到马车旁。 翟弼清得了邢阳生的指示,开始与那马军都头一起收拢战马,巡检伤员情况,伤势重的率先给予治疗。 等姬居收了马车上的招魂幡,游离笑问道:“姬居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姬居虽然神色憔悴,精神却极好。这次他们师兄弟三人联手,能够成功请下王灵官,其实颇为侥幸。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请神成功的概率还不足三成。 “前些日子,我们三人受安西州道正司之邀,前往青川河谷举行一场大规模的黄箓法会,替被坑杀的二十余万大桓将士炼度亡魂,防止那里的阴气长期凝聚不散,最终演变为极阴之地,孕育出一支规模惊人的阴兵大军,成为本州的祸源。”姬居解释道。 “只不过,我们去时已经有些晚了。无论怎么清点,都发现少了两万多尸骸。这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寻常一支上百人的阴兵军阵,就能围杀一位凝丹期修士。那一下子少了两万多,说明极有可能是被有心人提前盗挖,圈养起来了。” 游离听完姬居的话,也有些心有余悸,“所以,你们这阵子都在追查这批阴兵的动向?可有收获?” “陆续追回了一些。”二鬼姬质接过话头,“连上这次的两千多人,总共已经收拢了八千多阴兵。” “还不到一半啊。”游离喃喃道。 姬质一想起自己这阵忙到没机会去香薰巧榭喝花酒,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道:“可不是!萨乌教那群哈麻皮,只敢龟缩在死人后面煽阴风、点鬼火,这些将士怎么说也是为大桓而战死的英烈,人都死了,这帮龟孙儿还不肯放过他们,简直要敲骨吸髓,压榨干净,真该遭天谴!千万别让老子遇到他们,否则……” 姬居直接无视了自家二师弟的口吐芬芳,以心神传音提醒道:“这次,我们其实是得了刘仙师了暗中传信,才从安西城一路赶过来的。” “我师兄?”游离有些意外,“他难道早就知道了?”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情,只是奉命行事。”姬居嘿嘿笑道。 “奉命……我师兄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听话?”游离好奇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姬居老脸一拧,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天快黑了,前方再行三五里路有个贾家村,正好可以借宿一宿。” 游离抬头看了看已经笼罩在黑夜中的崖顶,情知金丹级别的大战,就算连打个几天几夜,都不一定能分出胜负,与其干等着,不如赶紧脱离这狭路险地,好安营扎寨,医治伤员,抓紧修整。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后续还有没有刺客。 想罢,他便轻轻敲了敲车壁,问道:“刑大人,天快黑了,咱们先去前方的村寨落脚?” 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但凭仙师们安排。” 这家伙,这是计较上了? 游离腹诽一句,当即与那位姓宋的骑兵都头嘱咐一声。宋都头是个精明干练之辈,方才见到他们这些修士的表现,心中颇为感佩,所以哪怕是面对游离这么个小道童的发号施令,也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悦,而是恭敬抱拳,领命而去。 过了一刻时,马队重新出发,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了贾家村外。 这个贾家村,正是去年冬天遭遇鼠疫的那个村子。当时游离与病无一起治病疗伤,差点被其赤脚郎师父给阴死。 故地重游,游离一时有些感慨。于是,他主动请缨,让灵幽三鬼和方怀远留下保护邢阳生,自己和翟弼清一起向村子走去。 虽然鼠疫风波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但贾家村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疫情的阴影中走出来,村子外围依旧设置了岗哨。 放哨之人远远就看到了马队的火把,此时又见到两个身影靠近,当即手持锄头,警惕道:“是谁?” 游离隔着老远大喊道:“老乡,我们是从圣山县来,要往安西城去。由于车马众多,山路崎岖,今夜想在贵村外的那片荒地扎营。特来打个招呼。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既然如此,那你们请便吧。不过要管好你们的马屁,莫踏坏了庄稼!” “好嘞,替我向贾村长好。”游离一挥手,便带着翟弼清往回走。 “不进去了吗?”翟弼清问道。 “你看人家那架势,像是欢迎咱们的吗?也怪不得他们,大晚上的,咱们这么一大队人马,任谁见了都会警觉的。”游离回道。 二人回到营地。就这一会儿工夫,这一队马军已经支起了六七顶毡篷,外形类似一种简易帐篷,将邢阳生所在的那顶宽大一些的毡篷围在了中央。 此时,除了一小队军士负责喂马和警戒巡视外,众人分别围着六堆篝火,一边用雪烧水,一边吃着干粮。 趁着这个空档,方怀远则在一定最厚实的毡篷内救治六名伤得比较严重的士兵。 游离刚坐下,宋都头上前低声道:“游仙师,村子那边怎么回的?方才一场大战,拖延了我们的行军速度,以至没能按时赶到驿站。现在,几十匹战马又饿又累,若是不想办法弄点草料来,大部分都熬不过今晚的。” “倒是小道思虑不周了。”游离愣了一下,说道,“村子那边戒备心颇高,我们就没进去。若是如此,那我再走一趟便是。” “末将和仙师一起去。” 宋都头话音未落,突然抬头。游离也早一步看向了村子方向。 不多见,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打扰诸位军爷了,小老儿是贾家村的村长贾亭,未能远迎,还请恕罪。小老儿刚刚听说有一位认识我的年轻人,不知可是去年在鄙村治病救人的病无和道心小道长?” 游离笑着招手道:“原来是贾村长,我是道心,病无正在圣山县道会司当值咧。” 贾亭闻言,当即喜眉笑眼地走近篝火,与众人打过招呼,说道:“晚上天寒,军爷们要不去村里吧?乡下屋舍寒酸了些,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也有口热饭吃,总好过露天扎营。” 宋都头道:“进村就不必了,我安化军一向与百姓秋毫无犯。不过我们的马匹急缺草料,还希望村长方便的话能提供一些,我们付钱。” 贾亭连连摆手,“草料我们倒有一些储备,至于钱财什么的,那可使不得。去年道心道长的救命之恩,咱们村可都铭记于心咧……” 游离笑道:“一码归一码。你且先去准备,待会我和宋都头一起带一队士兵过去。” 贾亭一口应下,率先回村。等吃饱喝足了,宋都头当即点出八人,各自牵马,跟着游离进了村。 见有村民躲在自家门后张望,却都不敢出门打招呼,游离突然生出了一种带路-党领鬼子进村的荒诞感。 哪怕是有自己居中作保,平头小老百姓还是对这些军伍中人十分害怕啊。想来这贾村长若不是看在自己面上,恐怕不会这么爽快地就放外人进村的吧? 贾亭带着九人去村后的谷场取草料去了,游离则坐在村长家的院子中,双手笼袖,怔怔出神。 这时,有个身穿貂裘的小男孩,正躲在篱笆院墙外面,探头探脑。 游离招招手,那小男孩便推开茅草扎的院门,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病都好了?”游离笑眯眯地问道。 “都好了,谢谢哥哥。”那小男孩,正是去年在鼠疫中失去了父母的小患者。 “你叫什么?” “贾许。” “字文和?” “?” “开玩笑,开玩笑。”游离呵呵一笑,又问,“你找什么事?” “我姨说,不能让恩人在外面露宿,让我来请你去家里住一晚。” “姨?你还有姨?” “嗯,小姨远嫁到了安西城。去年因为封村,鼠疫的消息没传出去。今年她听说了家里的情况,前几天刚赶回来,要把我接到安西城去。” 游离了然,本想婉拒,不想院子外又出现了一个身穿淡蓝色裘衣的女子,当是贾许口中的小姨无疑了。 那女子隔着院墙,笑道:“道心道长是吧?我叫佟青青,是雁过山西麓的佟家堡人,也是小许的小姨。去年真是感谢你们了。道长是方外之人,救命大恩,我们小老百姓无以为报,只能略尽一份心意,提供些热菜热饭热炕头了。” “不必……” 游离刚想拒绝,话出一半,不想那女子却是推门进来,露出一个厚衣都遮掩不住的姣好身段来,“还是说,道长是嫌弃我们这乡下地方太简陋了?” “那倒不是……” “道长若是有顾虑,那么不如就先来用个饭?还请道长给个报恩的机会……”说话间,那女子便主动走了上来。 游离见状,连忙起身道:“行行行,我去,我去。” 女子满意道:“道长请。” 游离尴尬地走出院子,侧耳听了听村后的动静,见宋都头那边还要好些时间,便安静地跟在二人后面。 进得家门,果然见到一桌子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游离忍不住食指大动。 “都是简单的家常菜,还请道长不要嫌弃。多了,如果道长有什么忌口的,尽管说。”女子招呼道。 “有心了。”游离双手合十,坐下开动。 一刻时过后,游离扪腹而坐,由衷叹道:“佟居士厨艺真不是一般的好。” 佟青青笑道:“我家那个死鬼,是安西城一家客栈的大厨,所以也跟着学了点皮毛。” “佟居士谦虚了。安西城的大酒楼小道也吃过,厨艺还真不见得比你好多少。” 游离说着,静听了一会儿,发现马都头那边准备启程回营了,正准备起身告辞,突然两眼一花,登时头晕目眩起来。 就在他眼皮合上之前,隐隐约约看到那佟青青露出了一丝冷笑,然后从桌子下面掏出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三章 影魔隼 就在游离彻底昏死前的那一刻,他心里冒出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没想到,老子居然也能给蒙汗药给药翻了?” 下一刻,佟青青目露精光,一跃而起,手中的长刀狠狠斩向游离后颈。 就在她以为要大功告成时,游离的身上骤然冒出一件五彩法袍,竟是将她的斩击给弹开了。 佟青青不信邪,又往长刀中注入一股真炁,但见那长刀寒芒一闪,再度斩向游离的脑后。 就在摛云锦袍又一次鼓胀起来,试图弹开刀锋时,佟青青手腕一翻,刀锋直接躲过摛云锦袍,直奔游离的天灵盖。 谁知,那锋利无比的长刀结结实实地砍到他脑门上时,却发出“铛”的一声脆鸣,随后刀刃便深嵌入木桌中。亏得佟青青眼疾手快,及时收手,不然整张桌子就要一分为二了。 她一把拔出长刀,面色惊疑不定:“这小家伙身上有古怪啊,护身宝贝这么多?” 说话间,她一脸贪婪,首先看中了那件流光溢彩的摛云锦袍。 “可惜似乎认了主,不弄死这小家伙,还真没办法收归己有。” 佟青青暗道一声,略一沉吟,瞬间取出一根金杖,杖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只见她双手持杖,口中诵念巫咒,脚下踏出一个奇怪的步法。数息后,杖头宝石上发出血红色光芒,径直射向游离。 此时,那全神戒备的摛云锦袍,不知何故,竟然毫无反应,任由那红光钻入游离的眉心。 不多久,游离面露痛苦之色,双颊通红。不多久,就连脖子等处都迅速转红。紧接着,昏迷中的游离仿佛被蚁噬一般,只觉得浑身疼痒难忍、燥热难当,开始下意识地伸手脱衣。 佟青青见状,心中大喜,一边继续加大施法力度,一边不无得意道:“本姑娘的绝技‘荧惑守心’,是一种极能搅扰人心的魅惑之术,天下还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挡这种诱惑,连你这个小鬼头都不会例外。” 言毕,眼见着游离即将自行褪去摛云锦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佟青青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又斩了过去。 只是那刀芒还在半空时,游离身上的红肿症状却急速消退,然后两眼一睁,便有一堵厚墙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侧,及时挡住了这狠辣的一击。 “怎么可能?” 佟青青瞳孔骤缩,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荧惑守心虽然成功诱使对方自动褪去法袍,却也同时解除了蒙汗药的药力,真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一时间,她悔怒交加,见自己又一击失手,她不再有所保留,手中金杖一顿地,双手迅速掐诀,然后娇叱一声,桌上的烛火如获敕令,登时化身一条细长的火蛇,向游离头上飞去。 此时的游离,虽然已经醒转,意识也逐渐清醒,但由于受蒙汗药和魅惑术的双重影响,手脚依旧不太利索。眼见着那火蛇瞬间杀到眼前,于是心念一动,心字印立即飞射而出,横陈在前。 那火蛇撞击在心字印上,却像那日光照射在冰面上一样,竟是被直接反射开了。 火蛇犹自不甘,一个扭身摆尾,杀了个回马枪,试图绕过心字印,直奔游离。 心字印莹然一亮,蓦然涨大倍余,再度弹开了火蛇,如是者三。 见久攻无效,佟青青终于气馁,心中狠狠咒骂道:“这法印分明是那小道士大炼过的本命法兵,山嵬那个颟顸货,怎么说这小鬼的修为只在筑基中期?人家分明已经是个筑基后期的小妖孽了!本姑娘差点被你坑死!” 言毕,感应到村后那几个军士已经牵马驮草返程,佟青青知道再不走就会引起村外营地的注意了,当即加大施法力度。那火蛇应声放大,仿佛爆燃的火团,狠狠撞向心字印。 争取到片刻时间后,佟青青金杖一挥,身形如鬼魅一般,在原地消散而去。 游离分心操控心字印,一边抵挡火蛇的攻击,一边释放出神识,尝试追踪对方的气息。两息后,他摇摇头,随手打散了那虚张声势的火团。 看着趴在桌子上,昏迷过去的贾许,游离轻喟一声,心知他这个所谓的小姨,十有八九是个萨乌教的冒牌货了。 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没事后,游离将贾亭背回房中,然后掩门而出。 出了篱笆门,宋都头几人正好牵马赶来,马背上都捆着高高一叠草料。 宋都头掏出一贯钱,当着游离的面塞给村长贾亭。贾亭坚辞不受,宋都头坚持要给,推来推去,最后一齐看向游离。 “我们这次出行,加起来近六十匹马,所费草料可不是个小数目。宋都头给,村长您就收着。” 贾亭只得笑着收下。 一行人出了村子,贾亭要送到营地,被游离拒绝了。分别后,游离拉着宋都头落在队伍后面,嘱咐道:“宋都头,周围还有萨乌教的刺客,还不能放松警惕。你们先回营,我到周围转转。” 宋都头沉声道:“要不末将派两个收下跟着?仙师道法卓绝,自然不需要我等凡人护卫,不过遇事有人接应一下也是好的。” “放心,我自有计较。切记不要声张,暗中加强警戒,晚上多安排一些守夜人手。”游离说着,一闪身,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宋都头还待说两句,只觉得两眼一花,却已经不见了对方的人影,只得摇头苦笑道:“不愧是山上的仙师,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潇洒至极,让人羡慕啊。” 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黑黢黢的四周,赶紧牵马赶上大部队。 贾家村北侧一里外的山岗中,游离突兀地现身于一棵巨松上。他将神识完全释放出去,感受了片刻,却一无所获。 “刚刚匆匆锚定了那婆娘的点位,锁定得不够稳定,这会儿果然又消失了。” 游离摇摇头,正准备打道回府,不想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悄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小鬼,果然好手段!总算没有让本姑娘失望。”说话的正是那佟青青。 “这位姑娘,你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何故对小道下此毒手?”游离大声问道。 “无冤无仇?”佟青青冷哼道,“本教风神使的血债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 “那个萧鹏?”游离眉头紧皱,意外道,“他追杀我不成,反被大随武德司的人斩杀,与我何干?” “笑话!事情皆因你而起,怎么就与你无关了?”佟青青冷冷道,“就知道那山嵬没用,还得本姑娘亲自出马。” 听到这里,游离突然想起为什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了,“你是当初跟着萧鹏的那个地行灵者?” “是又如何?” 佟青青话音刚落,游离突然感到身后一阵恶寒,当即运转早就复刻成换影符的镜像符,一闪身,及时躲开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等他在十余丈外的另一棵树上现身时,原来的那棵巨松已经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地,彻底打破了山夜的宁静。 游离眉头紧蹙,试图锁定那偷袭自己的元凶,却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踪迹。 正暗自惊疑时,耳际突然想起一声娇叱:“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走神?你是有多看不起本姑娘!” 他一抬头,发现佟青青不知何时已经杀到左近,手中金杖上的红宝石,宛若黑夜中的绯月,发出惨然的暗红光芒。 游离立即警觉,迅速移开视线。那红芒十分诡异,游离只是惊鸿一瞥,便有一种神魂都要被吞噬进去的感觉。 “吃过一次亏,倒是知道长记性了。”佟青青冷笑一声,将金杖高高举起,娇喝道,“血月盈天!” 下一刻,只见天边原本惨淡的弦月,突然变成一片血红色。其后,游离如坠泥沼,手脚都变得迟钝起来。 游离毫不慌乱,传心术急速运转,瞬间就判断出,这个名叫“血月盈天”的大范围控制类术法,明显十分耗费心神和法力,此时那佟青青正在全力施法,根本无暇他顾。 她既然敢如此放心大胆地施法,再联想到先前毁坏松树的那一击,很显然,目前他最大的威胁是那个隐匿在暗处的未知对手。 正思索间,游离不惜耗费心神全力施展开的神识,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弱杀意。 就在他锁定对方的同时,对方似乎也有所警觉,立即展开了攻击。 游离双眼圆睁,刚艰难地取出一道红色符箓,一道巴掌大小的身影就迅疾无比地杀到他面前。 此时,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竟是一只体型纤小的影魔隼! 这是一种具有异兽血脉的准异兽,长不盈尺,浑身黑羽,鸟喙更坚硬而锋锐,飞行速度奇快,是十分罕见的暗夜杀手。 游离顿时寒毛直竖,丹田炁海内真炁鼓荡,全力运转起镜像符,勉强赶在影魔隼的长喙戳到他眼睛之前,从原地遁去。 影魔隼一击落空,速度却丝毫不减,径直从后面的树干中穿了过去,再度撞断了一棵巨树。 游离躲在树林中,后怕不已。 那影魔隼果然如传言的那般,专门盯着对手的眼睛攻击,凶悍异常。他暗算了一番,刚刚那一击的速度,恐怕已经接近音速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还好,还在。若是刚刚慢半拍,恐怕他整个脑袋都要被洞穿了。 “血月盈天控制,影魔隼攻击吗?还真是个厉害的组合啊。”游离暗叹道,当即强提一口真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随后,那影魔隼在空中弯了一个大圈,又急掠而来。 面对这种程度的速度,加上自己手脚受到的束缚极多,游离几乎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不停地挪移闪避,可谓狼狈至极。 远处,正在全力施展控制的佟青青,却大声喊道:“小影,别玩了,速战速决!” “我去,敢情一直拿我当狗遛呢?”游离闻言,忍不住破口骂道。 那影魔隼听了,振翅而起,随后急速下坠,奇快无比。游离隔着数十丈远,都被空气中的气爆声震得耳膜生疼。 “这尼玛是突破音障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四章 隐喜蛛请战 游离忍不住怪叫一声,镜像符再度运转,迅速挪移闪避开去。 随后,他原本所站的地方,立即传来一声巨响。定睛一看,却是那影魔隼一时收不住身子,一连撞倒了十余棵树。 佟青青见游离虽然手脚受了束缚,但却能凭借换影符来去无碍,登时大怒。本姑娘这么辛苦控制,你居然还能这么跳,这哪能忍?于是娇叱一声,继续加大“血月盈天”的控制力度。 游离顿觉身形又沉重了许多,不仅如此,就连体内真炁的运转似乎都受了影响,迟滞了数分。 眼见那影魔隼眼冒红光,不要命似的杀了过来,他一发狠,不惜耗费真炁,强行运转镜像符,赶在影魔隼杀到之前,堪堪挪移开去。 这一次,他挪移的点位十分明确,没有漫无目的地乱蹿,而是直奔那佟青青而来。 当游离骤然出现在佟青青身后,她却出奇的冷静,冷笑一声:“你终于上当了。” 游离听后立即警觉,正要有所反应,却为时已晚。 只见佟青青浓密的长发中突然飞出一道白光,直奔他的眉心。 游离虽然被控制得有些束手束脚,眼力却丝毫不差,瞬间就辨认出,那是一缕极为凝实的元神本体! “这是要夺取我的神魂?”他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心神一紧,心湖秘境内如临大敌,防御全开。 刚做完这些,游离顿时两眼一花,下一刻,那缕白色的光团已经杀到心湖秘境的结界之外。 游离的心神意念所化的小游离,此刻正坐在心字印上,旁边则坐着一个穿红肚兜的白胖童子,正是心字印所诞生的器灵。 “前辈,外面那是佟青青的一部分元神?”游离问道。 “不是。”童子摇头道,“那女娃的神魂虽然不错,但比你还差了不少,显然还达不到能自主分裂元神的程度。” “不是她自己的,那难道是萨乌教某个高层执事的?”游离自言自语道。 白天与山神使山嵬一战过后,兴云曾经与他详细解释过萨乌教高层对中下层修士的控制方式,最主要的就是种下部分元神,寄生在下面人的神魂之中,遇到危险时可以提供保护,同时监控对方的一举一动,防止背叛本教。 不仅如此,分裂出来的这一部分元神,由于寄生在下属神魂之中,便可通过以不停汲取这些人的魂魄精气,来壮大自身,是一种十分邪门的元神功法。 不过,这种功法也有副作用,最大的就是,一旦分裂出去的元神脱离本体太久,便慢慢会产生独立意识,且会想尽办法吞噬原主,以完善新诞生的个体的人格。 “那我哪知道?”童子双臂环胸,下巴高抬,“来一个关门打一个,来一群就打一群。” 游离听得苦笑不已,你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了,说起话来当然轻巧。 这时,但见心湖外的那元神化作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男子形象。 然而,这种程度的障眼法,在童子面前却完全不起作用。 “山羊须,獐头鼠目的,一看就是猥琐阴鸷之辈。”童子撇撇嘴,不屑道。 游离听后,却觉得颇为有用,这有助于他去推测对方的身份。 那人环视一周后,颇为意外地低语道:“没想到还真已经念识化神了。可这心湖防御也太牢固了一些吧?看来山嵬那厮还真是没什么用,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能查出来。萧鹏一死,萧统这老家伙手下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番自以为隐秘的喃喃自语,却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游离和童子耳朵里。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脸色怪异。 敢在别人的心湖中毫无顾忌地乱说话,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藏和心思,这怕不是个愣头青吧? 两人吐槽归吐槽,江湖规矩还是要走一走的。于是,游离喝道:“呔!擅闯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闻言,冷笑一声:“竖子猖狂!等本座破了你这秘境的防御,看你还怎么耍威风!” 言毕,双手掐诀,随后身体内突然飞出一缕黑雾。 那缕黑雾弥散在秘境结界之上,顿时阴风大作,里面传来一声声凄厉的鬼哭狼嚎。 “是阴魂操控之术。”童子晃荡着两只胖脚丫,提醒道。 “操控鬼魂的术法?”游离了然,“那就难怪了。白天在那山谷中的阴兵大军,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这人的手笔了?” “你自己解决吧。小爷困了,先睡会儿。”童子摆摆手,赶在游离说话之前,闪身回了心字印中,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游离翻了个白眼,分出一缕神识,暗暗吐槽道:“好歹也是我的本命法兵了,还是请不动你这个大爷。” 狠狠腹诽一通后,他立即将注意力放到了结界外的较量上。 如今游离这个心湖秘境的防御结界,在得了那犀犬的残神的加持后,防御力早已今非昔比。他白天偷袭山嵬时,虽然遭受自己的心荡神驰术的反噬,却几乎没有太大的伤,只是服用丹药后静坐了两个时辰,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可见那犀犬的防御能力之强悍。 饶是如此,当年这犀犬却稀里糊涂地被那吞天犬偷袭,并且压制、控制元神那么多年,那吞天犬的修为之深,神识境界之高,堪称恐怖。 相较之下,眼前这人所表现出来的境界修为,无疑要差得多了。或许正是基于这个判断,童子才懒得亲自出手的吧? 想到这里,游离信心大增。再看结界,虽然被黑雾中的厉鬼持续啃噬攻击,却岿然不动,几乎没被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人见状,见此法似乎行不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只见他突然变换指诀,那些黑雾内的鬼魂身上突然燃起一种白色的火焰。随后,那些鬼魂顿时发出痛苦地惨叫。然而,它们叫得越大声,身上的火焰却烧得越旺盛,透露出一股让人寒毛直竖的邪异。 游离看得头皮发麻,厉喝道:“这些人死后,魂魄被你拘押、役使也就罢了,怎的还把它们的魂魄点了魂灯?如此一来,真就永世不得超生了。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 那人冷笑一声,并未答话,而是持续加大施法力度,作为回应。 霎时间,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开始出现了一丝松动。 游离仔细一看,发现是那盘踞在结界外层的犀犬残神,忍受不了魂灯的炙烤,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等到结界外层的黑色逐渐褪去,那熊熊燃烧的魂火侵蚀结界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游离心中着急,立即发出一波神识冲击,试图阻止对方的入侵。 那人只是一挥手,竟然直接打散了这一波攻击。 游离面沉如水,正想着要不要召唤心窍中的玉笔,召唤刚刚与自己签订了箓契郁神附身,但一想到他那金乌真火尽管克制阴邪,却也会对自己的神魂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只能作罢。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把心字印那个大爷叫出来时,突然心神一动,只见心字印侧方那个“蛛”字云篆莹然一亮。其后,那沉眠了许久的隐喜蛛现身在他面前。 此时的隐喜蛛,已经完全吸收了它所分得的那部分重蒙巨兽残魂,终于恢复了本体的形象。 “主人,我已经恢复了两魂三魄,正要试试身手,且让我来!”隐喜蛛主动请缨道。 游离闻言,一时大喜。 世间一切有灵众生的神魂,都包括元神和魂魄两大部分。其中,魂魄又分为三魂七魄。三魂即为主魂、觉魂、生魂,乃是灵魂的核心。 隐喜蛛被封存在琥珀之中数千年,肉身虽未朽坏,身体机能却逐渐老死,三魂七魄也慢慢消逝,最终只剩一缕主魂,被心字印以特殊神通封存在自身之中,并通过游离元神的温养,才得以生存下来。 之后,它又通过吸食其他动物的魂魄,来壮大自身的魂魄。这一次消化了巨兽重蒙的残魂,不仅巩固了主魂,而且也恢复了觉魂和三魄,对游离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隐喜蛛说完,凝如实质的身形骤然涨大两倍有余,瞬间弹射而去。半空中,立即射出一道透明的蛛丝,径直打向那人。 那人见状,先是一愣,然后冷静地跃到一旁,躲开蛛丝的攻击。 隐喜蛛趁机攀附在结界内侧,又接连喷射出三道蛛丝,均被那人躲过。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手段,原来是一只隐喜蛛。”那人气定神闲道,“若是你还活着,并且是在外界森林之中,我碰到你或许还会忌惮一些。可惜,你只剩一缕残魂罢了,失去了最大的底牌蛛毒,又能有多大的威胁?” 隐喜蛛一言不发,兀自在结界上爬来爬去,迅速结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与其说是蛛网,不如说是一块蛛丝织就的丝绢。而丝绢所在位置的结界外侧,正是那以鬼物的魂魄为燃料而熊熊燃烧的魂火。 游离知道隐喜蛛是想补强结界的防御力,但就连那以神魂防御出色著称的犀犬,都在这魂火面前败下阵来,这张薄薄的蛛网又能有什么效果呢? 游离表示怀疑。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打了脸。 等到魂火终于烧透了结界,立即附着到蛛网之上。就在游离和那人都以为结界防御崩溃之时,那魂火却像碰到了什么克星一样,迅速回缩,立即放弃这块阵地,转而沿着结界向四周蔓延。 怎么会这样? 结界外的那人看得目瞪口呆,游离则是先下意识地揉揉脸,然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请你吃绿箭 隐喜蛛尾部拖曳着长长的蛛丝,四对长腿在结界上来回奔走,迅速织就了一张看着薄薄的,实则十分坚韧的蛛网,弥补着结界的破损。 与此同时,那些被魂火点燃的鬼魂,却拼命挣脱蛛网的束缚,四散奔逃。 游离想了想,顿时明白了原委。 隐喜蛛作为一只十分罕见的虫类异兽,以毒腺发达而闻名于修行界。一只拇指大小的隐喜蛛,一共具备三种毒腺,分布于毒螯、下颚和蛛丝之中。 这些毒腺中的毒液不但剧毒无比,且毒性各异:螯毒有麻醉之效,颚毒具备腐蚀之能,而最难缠的还是蛛丝之毒,轻则致幻,重则能损伤魂魄,让人防不胜防。 此时,那隐喜蛛虽然是已经脱离了肉身的残魂,再也无法分泌螯毒和颚毒,但蛛丝之毒既然能对一般有灵生物的魂魄产生作用,那么,此毒的产生极有可能与隐喜蛛特殊的魂魄构造有些关系了。 想到这里,为了不妨碍隐喜蛛战斗,游离暂时忍住没有发问,准备等到大战结束再问个究竟。 就在他走神的当儿,敌人也没有闲着,拼命御使那些半死不活的鬼魂往蛛网上爬去。然而,这招终究效果有限,那些鬼魂哪怕身不由己,也还是在对蛛网之毒的本能恐惧下,逡巡不前。 那人见状,脸色铁青,一发狠,双手掐出一个奇异的指诀,同时跳起了一种步法邪异的娱神舞。 片刻后,那些因痛苦而狰狞扭曲的鬼魂骤然停止了挣扎,仿佛一具具忘记了疼痛、不再感到恐惧的行尸走肉,背负着仿佛永远燃烧不尽的魂火,开始向结界破损处的蛛网集结。 这种魂火乃是以魂魄为燃料而燃烧。鬼魂之类的魂体,被火引燃后,短时间内不会被烧死,这就意味着会长久地承受着魂火的炙烤,当真如炼狱之苦。 随着鬼魂陆续返回,它们一碰到蛛网,魂体立即变得透明起来,手脚不自觉地抽搐痉挛,表现出明显的中毒症状。尽管如此,依旧悍不畏死地扑上去,以背部的魂火去灼烧蛛网。 隐喜蛛见状,细长的蛛腿曲蹲,然后猛然一抬,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人早有防备,冷笑一声,“这是准备近身搏杀了?” 言毕,身子一闪,及时躲开了由斜刺里出现的隐喜蛛,同时手比剑诀,夹起一道黑色的巫符,朝隐喜蛛打去。 隐喜蛛瞬间感到威胁,弹跳躲开的同时,尾部喷射出一根粗长的蛛丝,像长鞭一样向那人抽去。 那人显然对这种能伤及魂魄的蛛丝十分忌惮,丝毫不敢硬接,闪身避过后,瞬间遁开,拉出一段距离。 隐喜蛛回望了一眼结界之墙,意外地发现自己花费很大代价织成的蛛网,已经被烧灼得七七八八了,心念一动,瞬间联系上心字印。 “前辈,还请襄助一二。”隐喜蛛传音道。 未几,坐在心字印上的游离突然一蹦三尺高,然后捂着屁股,正要暗暗狠骂两句娘,却发现脚下的心字印中冒出了一把银弓。 游离见状,将到了嘴边脏话和着口水咽了下去,两眼直放光。 这把银弓,正是那器灵童子使用过的。先前无论是与巨兽重蒙的残魂,还是那玄珠的残神作战,童子都是凭借这把银弓碾压制胜。所以,他对这把弓已经好奇许久了。 随后,他心神中传来心字印的声音:“小爷要睡觉,速战速决,不要搅我清梦。” 游离大喜,一把拽出那把几乎与自己等高的长弓,感受了一下其上传来的淡淡凉意,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器灵前辈,那个,没有箭我怎么射?” “那么近距离地观察了小爷两回,到现在还不会?真是给你机会不中用。”童子劈头盖脸啐道,“记住,这可是在你自己的心湖中!” 游离闻言,立即心领神会,大悟道:“心中有箭箭自现。” 言毕,正要向童子求证,对方却已经鼾声四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游离暗暗撇嘴,然后凝神静气,阖目细想。 一息后,他睁开双眼,锁定了那个与隐喜蛛来回周旋的不速之客,缓缓向后拉弦。就在弓弦向后张满时,一支绿色的长箭果然凭空自现。 游离调整呼吸,看准时机,骤然松手,绿色长箭顿时离弦而去。 只一眨眼,游离甚至都没有看清飞行轨迹,那绿色长箭就极其诡异地出现在那人的脑后! 那人原本渐渐占据上风,正要给予隐喜蛛致命一击,突然危机感大作。 此人显然是个厮杀经验丰富之辈,对于危机的感知十分敏感,也十分信任,当即弃了隐喜蛛不顾,直接朝结界掠去。 游离见了,不禁叹服。此人的战斗直觉果然顶级,根本都没看身后的威胁是什么,就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迅速靠近结界,让自己投鼠忌器。 按照那人的算计,一旦他近身结界,游离就只能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立即放弃攻击,防止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打破秘境结界;二是立即打开结界,防止结界被破坏。这两种选择,无论游离选择哪一种,对那人来说,都是能够化被动为主动的。 不过,他万万料想不到的是,游离射出的这一箭却是他以自身元神具现而成的心箭。箭行箭止,完全发乎本心。 直到这一刻,游离终于经历了修炼《天心诀》以来的第一次顿悟。 心到箭才到,心息箭乃止! 这一刻,他只觉得那支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心箭,心念一动,那绿色长箭一个临空摆尾,划出一道潇洒的轨迹,无拘无束,不偏不倚,狠狠刺向敌人。 那人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招唬了一跳,想要临时躲避,却发现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一个闪身,径直钻入已经破漏了结界之墙,从魂火中间钻了进去。 然而,他还没站稳脚跟,心箭却紧随而至。那人躲避不及,只得手忙脚乱地具现出一面龟甲也似的盾牌,胡乱挡在胸前。 就在绿色长箭洞穿那人的胸口时,游离嘴角微扬,笑道:“请你吃个绿箭。” 那人回望一眼盘腿坐在心字印上的游离,眼神中满是恶毒的恨意。随后,身形立即兵解消散,化作一团黑雾。 “在我的主场,还想玩偷偷寄附的把戏?当我是你们萨乌教的那个地行灵者一样,很傻很天真呢?” 游离冷笑一声,心念微动,绿箭临空抬头,箭头瞬间倒转,杀了一个回马枪,径直冲入黑雾之中。 黑雾之中,一缕白色的元神四处逃窜。元神隐隐浮现出一个中年人的脸庞,此时正满脸恐惧,骂骂咧咧:“他-妈的,老子真是流年不利,处处撞大板!山嵬那厮,为什么没有提到这小子的神魂这么强?!” 话音未落,绿箭再度杀到身后,几乎是抵在他屁股上,推着他跑了。 “刘在,秦复享!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那人歇斯底里地喊着,瞬间被绿箭从尾闾处刺入,又从嘴部飞出,洞穿了整个元神,最后消散一空。 就在游离准备继续控制心箭,去解决结界上的魂火时,却发现先前被那魂火烧灼后,一直缩在结界一角的犀犬,主动朝那火势渐弱的魂火扑去。 游离不以为意地一笑,对隐喜蛛和犀犬说道:“那人的元神还未完全星散,你俩抓紧吸收吧。” 隐喜蛛毫不客气地依言照做,只是那犀犬却因为刚才的怯战,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来吧。器灵前辈既然答应要修复你的神魂,自然会遵守诺言。像这样有人上赶着送补品的机会可不多见,你再不抓紧,隐喜蛛可不会主动留给你。”游离笑道。 那犀犬躬身一拜,一言不发地上前分享起战果了。 游离一边控制秘境小天地的气机流转,修复着被那魂火烧坏的结界,一边收起长弓,放回心字印内,顿时感到一阵疲惫。 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老气横秋道:“一点就通,比心相那老小子聪明那么一丢丢。” “多谢前辈指点。”游离恭敬一拜,发自内心地谢道。 童子摆摆手,然后胖手一招,手中多了一个如水晶般的白色晶体。 “这是什么?”游离忍不住问道。 “还能是什么?那人的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后手呗。”童子撇撇嘴道。 “难道是……” “没错,这才是那厮的元神本体。可惜了,只是一个残体,这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看样子,对方是将自身的元神本源一分为三了。他倒是谨慎,将这元神本源暗藏在其中一只厉鬼魂魄中,以为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天真。”童子说着,一把将那晶体扔进了嘴里。 游离看得目瞪口呆,吸食别人的元神本源还能这么操作的? 童子却是完全没理会他的少见多怪,而是负手来回踱步,喃喃道:“看样子不完全像是分魂裂魄术啊,难道是魇梦术?可是不对啊,那人不是在五千多年前就被灭杀了么?那厮修习的这门邪术,早就被天庭的那几个小子给清除掉了呀。不应该呀不应该,奇怪啊奇怪……” “前辈?”游离听了半天,完全不知所云,只得无奈提醒道,“我还在外面跟人厮杀呢,是不是等我逃出生天了再说?” 童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弓再借你使用一次,注意用神识控制住意念,不要让意念太过散漫了,不然消耗太大,会损及你的元神本源的。” “好嘞!” 游离喜笑颜开,一把抽出银弓,瞬间拉满。等到再次松手时,他分出一缕心神意念,附着在绿箭上,瞬间飞出了心湖秘境,飞出了眉心。 等出现在外面的世界时,游离后退的身子还缓慢地飞掠在半空。心箭来到现实世界,却变成了一支肉眼看不见的透明长箭,仿佛幽灵一样,径直攻向不远处的佟青青。 而此时的佟青青,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坏了!”她发现自己再也感应不到那位寄附在自己神魂之中的右卫使大人了,知道大事不妙,立即释放出自己的神识。 这一放,登时寒毛直竖,想要召唤影魔隼来救,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男人要持久 佟青青心中惊惧,眼见来不及躲避,仓促之际,只得召出一道黑色的巫符,迅速贴在后脑上。 下一刻,游离射出的那支绿色心箭便狠狠撞击巫符之上。 巫符乃是萨乌教特有的符箓。其画符手法与道门符箓各有千秋,最大的不同,除了不以道术画符,而是以巫术画符外,就是符箓的材质了。 萨乌教广为传播的大桓国,位于整个大陆的西北地带,覆盖着广阔的沙漠和草原,只有国土的东南地区有大片的森林,是以巫符的符材并非草木玉石,而是以兽皮为主。 相较于道门的符纸,兽皮符箓凝聚对灵炁的封存特性要差不少,但胜在材质经久耐用,可以重复使用。不过,使用的次数越多,性能会持续下降。 佟青青使用的这道巫符,名为“护灵符”,具备防御自身神魂的功能。 在萨乌教看来,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天神创造的,所以都具备一定程度的神性。 在建构了这种迥异于道教的世界观的基础上,萨乌教众进而又认为,人作为万灵之长,灵魂更加高等,细分为三个层次:掌管生命的命魂、掌管思想的思魂以及掌管轮回转生的转生之魂。三魂相融,自然比其他只具备其中之一或之二的有灵之物拥有更多的神性,更加接近天神,因此更受天神的青睐。 而萨乌教作为联结天神与凡人和自然万物的纽带,教中的执事,从最高等级的教主到最基层的“灵者”,便都是受天神眷顾的神眷者。神眷者懂巫术,会跳娱神舞,灵魂也比一般人更加高贵和强大。 所谓护灵符,便是一种保护神眷者灵魂的巫符。在萨乌教内部,巫符的品级分为天、地、人三阶。佟青青的修为相当于道门筑基后期,所能使用的巫符便是“人阶巫符”,相当于道门低阶符箓中的七品符箓。 护灵符是一种被动触发的神魂防御符箓,在被游离的心箭撞入安全范围之内后,立即化作一只造型奇特的棕色山龟,护住了佟青青的脑袋。 心箭撞击在山龟的龟甲之上,并未发出丝毫的声息,却将周围的天地气机搅-弄得紊乱不堪,激起一阵阵罡气涟漪。 游离在射出心箭之后,神识意念已经伴随心箭回到了外界,在心箭飞出眉心后,手上的动作半点没停。虽然手脚仍然受佟青青的范围控制之术束缚极多,但依旧一刻不停地一翻腕,缓缓打出早已准备好的锥心符。 这边厢,护灵符还在与心箭角力未觉,游离的锥心符已经紧随而至。就在铁锥撞击在龟甲的相同位置时,那原本还稍稍有一战之力的龟甲立告崩碎,瞬间刺入佟青青的后脑之中。 虽然两连击初步奏效,但游离依旧没有放松心神,因为那气急败坏的影魔隼已经杀到身侧了。 他苦笑一声,暗骂道:“这婆娘真是个狠人。刚刚护灵符幻化而成的龟甲在破碎的瞬间,她明明还有时间避让,却偏偏不躲,反而操控着手中金杖加强血月盈天的控制,助影魔隼提速,这分明是要与我同归于尽啊。” 言毕,嘴角却又微微上扬,手中又多出了一道红色符箓,注入真炁后,瞬间从原地消失了。 那影魔隼本以为终于要撞到那该死的人类了,却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自己坚硬的鸟喙下逃走,速度甚至比之前还快了几分,登时狂性大作,也顾不得去管自家主人的死活,直接扑腾着翅膀,往远处现身游离飞去。 游离站在一棵松树上,仔细感受了一番周围的气机,发现手脚所受的束缚明显小了很多。 再看那佟青青,此时正以手捂脸,浑身扭曲。显然是因为受了锥心符的攻击,神魂受了重创。 “可惜了,心箭被那龟甲给拦在了外面,不然肯定能一击毙命。” 游离摇摇头,活动手脚一番,轻轻一拍腰间的兽囊,将青枭放了出来。 “交给你了。”他指了指那拼命三郎一般朝自己飞扑而来的影魔隼,吩咐道。 青枭一定神,当即看清了对手是谁,兴奋道:“影魔隼?那是我们青枭一族的老天敌了。若是白天面对这厮,我或许还会忌惮几分,但现在这黑漆漆的晚间,天空可就是我们青枭一族的天下了。” 话音未落,早已振翅飞了出去。 至于那影魔隼,本来还杀气腾腾,一心要弄死游离这个居然能在速度上让它败下阵来的人族蝼蚁,但看到那突然冒出来的青枭,却似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清醒了不少。 影魔隼和青枭生活习性颇为相似,最喜在高山悬崖上筑巢,捕猎的对象也多为地面的野生动物,所以经常生活在同一片区域,一直是竞争对手。而且影魔隼作为血脉更强一筹的异兽,天生强势,性喜霸凌其他弱族,饿极了甚至会侵犯青枭的领地,偷食青枭幼鸟,所以双方只要遇到就会大干一架,不死不休。 尽管青枭一族的血脉传承不如影魔隼,但强悍程度在鹰隼之属中也是排名前列的,尤其擅长在黑夜中猎杀猎物和对手。 于是乎,当影魔隼看到青枭后,原本还气势汹汹,现在却是一个急转弯,也顾不得身后的主人了,直接振翅离场,试图以擅长的速度摆脱青枭的追击。 青枭见状,冷笑一声:“老子速度没你快,可比你能飞。我家主人可是说了,男人一定要持久,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言毕,发出一声尖啸长鸣,当即追了出去。 游离掩面捂脸,无奈道:“好的你没正经学几样,骚话倒是一学就会。” 说完,再看那佟青青时,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迹。 游离心中一惊,全力运转传心术,将神识完全释放出去,却未发现丝毫的神魂波动。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心湖中响起了器灵童子懒洋洋的声音:“别找啦,已经遁地跑了。” “难道是萧统?还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山嵬?”游离忙问。 “山嵬。”器灵童子言简意赅。 “居然让她给跑了!”游离后悔不迭道,“原本是想抓住审问一番,套取一些萨乌教的情报和最新动向,所以使用锥心符时刻意留了力。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打杀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放心不下营地的情况,沉思片刻,收了手中的移花接木符,运转镜像符,从原地消失而去。 —————————— 雁过山西麓,有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寨。整个寨子有一半是建在一个凹进去的山洞之中,外部露天而建的一半,则在最外围用山石垒砌了一堵半圆形的厚墙,高达丈余,远远观之,仿佛一座天然的堡垒要塞。 这个村寨,名叫佟家堡。整个寨子以佟姓为主,约有一百余户人家,至今固守着巫风信仰的传统,与外界的联系并不多。 在佟家堡的中段,以山洞的外缘为界,地面也修建了一座高墙,将整个堡寨一分为二。露天而建的外寨,多为外姓和贫苦人家;而山洞之内的内寨,则多是佟姓大户。 夜半,整个堡寨内灯火稀疏,大部分人家已经睡下,只有内寨的一些大户人家还在声色犬马。其中最中央的一家,建有一座两层高的塔楼,正是本寨的寨主之家。 塔楼二楼,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老者,正仔细地用铁钎拨开火盆中的炭火。在他对面,则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巨汉,其怀里还躺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 那老者小心翼翼道:“神使大人,这位灵者大人没什么事吧?” 山嵬伸手搭嘴,示意噤声,见怀里的佟青青虽然面色奇差,但呼吸还算平稳,这才轻声回道:“刚刚执行任务时受了伤,本使已喂服了圣药,暂时无事了。佟寨主无须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当初地行灵者大人找到老朽,说要冒充本寨下寨一户人家的女儿身份,前去贾家村执行任务,老朽就一直有些担心。去年贾家村遭了鼠疫,一直是圣山县道会司重点关注对象,她这时候去,风险可不小。连日来,老朽一直念诵天神圣名,祈求祂护佑灵者大人一二。灵者大人果然有天神的护佑,一定会好起来的!”佟寨主喃喃道,“老朽且下去安排房间,请神使大人稍等片刻。” 言毕,俯伏跪拜于地,三息后,才恭恭敬敬地起身离去。 山嵬张手在房间内设下一道禁制,看着怀里的“佟青青”,暗叹一声。虽然他及时出现,救下了她,但那小道士的攻击却是实打实地伤及其灵魂了,今后就算能醒转过来,只怕也要半痴半傻了。 “接连折了风部的神识和地行灵者,右卫使桓獏也下落不明,萧统这副祭司的位置一定是保不住了,我也要尽快考虑退路才是。”山嵬看着手中的那道黄色符箓,陷入沉思。 良久,他突然感到头脑一阵昏聩。 “那小道士当真邪门得紧,明明只是筑基期修为,神魂却如此强悍。白天受了他神识一击,虽然没伤及根本,却似乎留下了后遗症。不行,回去后一定要请大祭司大人帮忙看看。” 说话间,山嵬突然眼睛一花,等回过神来时,眼中大骇。正要双手掐诀念咒,却停在半空,然后捂头倒地,来回打起滚来。 片刻后,只见他鼻涕眼泪流了一地,脖子涨得通红,身子更是弓成了虾。最后,他面目狰狞地挤出了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 “桓……獏……你这……阴险小……人!原来……你一直没死……不!我求求你放……过我……” 说话间,脚蹬手抓,翻滚不停,以至满脸血肉模糊。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恢复平静,满脸狞笑道:“嘿嘿,分魂裂魄术,果然更好用啊。萧远界,老子不会输给你的!不过在此之前,老子先要报仇!”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七章 “儒修”的主张 游离回到营地后,发现一切都安然无恙,暗松一口气。 翟弼清和方怀远见了,连忙招呼他坐下,一边递来一只烤鸡,一边问道:“刚刚清理暗哨去了?” 游离点点头,结果烤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方怀远心神传音问道:“这次是谁?” “一名地行灵者,去年在青川河谷有过交手。可惜没能留下人,给白天那个山神使带走了。这次前往安西城,还剩下将近一半路程,怕是不会太好走啊。” 说着,他又问翟弼清道:“你舅舅有消息没?” 翟弼清喝了一口烈酒,摇头道:“没有。” 游离拒绝了他的递酒,他刚刚打了一架,并不冷,轻声说道:“看来余下的几天,我们要做好没有墨青大侠帮忙的准备了。” 两人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三人围着篝火吃饱喝足,方怀远由于白天出手不多,主动要求率先守夜。两人也没有推却,翟弼清先去毡帐中休息了,游离则来到中帐前的篝火边。 邢阳生一个人盘腿坐在火堆前,不是喝一口酒,也不知是酒力所致,还是火光照耀的缘故,脸上红通通的。 游离在一旁坐下,不发一言,就着酒香吃烤鸡。 良久,邢阳生怔怔看着跳动不定的火焰,平静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虽然没法像你这样飞天遁地,但也已经独立了。穷苦人家嘛,上山砍柴、挖野菜什么的,都是行家里手。不过,我爹娘虽然只是本分的农民,但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所以省吃俭用也要把我送到宗族的学堂中念书。” 游离吐掉嘴里的鸡骨头,继续埋头啃鸡肉。 “或许是有几分小聪明,学堂先生对我关照有加,上到后来,单独给我加课业,四书五经之外,又额外教授一些写文章的小窍门。还要求我写好字,一天下来,手心经常被抽肿了。可是,那是家里哪儿买得起笔墨呀……”邢阳生似乎压抑了许久,并不十分在意游离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过往。 “后来,在先生的举荐下,我离开家乡庆阳县,去到彭州求学。虽然学业不错,但却不受先生待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唔……”游离最终塞满骨肉,含含糊糊地摇头。 邢阳生哑然失笑,“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儒家的道德文章看着锦绣光鲜,对于我这样的平民来说,却是浮泛在平头百姓日常生活之上的泡沫罢了,还不如法家的‘不别亲疏,不殊贵贱’,好歹还能再表面上做到一视同仁。然而,法家却又容易走上酷烈残暴之途,亦非治世之学。兵家则易陷于谋略算计,杀性过重。思来想去,只有农家、道家二说,才是我所认可的。” 游离终于干完手中的一整块鸡肉,伸到雪地里擦了擦手,吐出一口满足的热气,这才回道:“世间的任何学说都不可能说尽天下所有的道理,最终还是要服务于现实的实际需求嘛。哪个好用就用哪个,我管这叫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邢阳生闻言,眼睛一亮,“这个说法还真是新奇,有点类似于杂家的理念啊。” “天下之事,但凡涉及人的治理和协作,无非就是平衡各方利益。就拿你们儒家内部两派的斗争,一个坚持传统,一个则寻求突破,希望能打破朝中官员不得修行的限制。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无非是立场决定倾向嘛。”游离吃饱喝足,谈兴极好,忍不住侃侃而谈,重温一下前世做键盘侠的感觉。 邢阳生万万没料到这么一个小鬼,居然看问题这么通透,于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以你观之,在今时今日,我们二派的主张哪个更符合当今世道的实际情况?” 游离身子向后半仰,两手撑着雪地,抬头看着满天繁星,笑道:“如今道门外丹术大行其道,不过修行界愿不愿意接受,大量的丹药流入凡俗界已是大势所趋。伴随而来的便是,从凡俗界的朝廷开始到民间的富家大族,乃至到普通民众,都可以修行了。” “不错。那幅图景或许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实现,但可以想见,在未来的一个甲子,乃至一百年、两百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踏上修行之路的。这也正是我和吕相的预期。”邢阳生点头道。 “我觉得你们还是太乐观了。”游离摇头道,“哪怕仙盟同意将一部分丹药流入凡俗界,也会实施很严格的管控措施。所以,最初的一两百年内,能流入民间的,多半先是能够治病救人、延年益寿的治疗型丹药,像正骨丹一类的能够改善根骨的丹药,是不可能进入凡俗界的。” 邢阳生笑道:“你这话几乎跟吕相如出一辙,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按照我们最保守的估计,最快在未来的几十年间,大随必定会迎来一个凡人寿命大幅度提升的时期。” “你们能想到这点,说明还是很务实的嘛。”游离笑道,“人均寿命提升后,会加剧社会资源的消耗。这样就需要不断向外拓展生存空间,那些蛮荒之地就是首选。开拓蛮荒又需要大量的中低阶修士,而这个缺口是朝廷目前所掌握的修行势力无法弥补的。” 邢阳生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满脸兴奋道:“没想到啊,小道长竟然还是个同道中人!可惜朝中的那帮守旧派偏偏反对这么做。他们认为,大随疆土足够大了,未来的治理重点应该放在现有疆土内的开发上。” 游离一手扪住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据我所知,这些年商家大兴,便是孔相这一派推动的吧?我记得你们儒家最是瞧不上商人了,他们竟然能够鼓励商业,说明脑子并没有多么僵化守旧嘛。” “哼!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邢阳生冷笑道,“他们这一派把持朝堂多年,经营日深,简直把礼部当成是自家的后院了。大随历年所敕封的社稷地祇,十之八九皆是由他们把关的,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到这里,游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你们这么着急要求放开朝廷命官的修行禁令,还不是因为朝廷敕封社稷地祇的大权落在了孔府这一脉手上? 走不了神道一系的长生之路,就改走仙道一系的修行之路,这就是以吕安为首的“儒修一派”的根本性主张。 说来说起,大家的诉求都一样,都想长生不死啊。游离暗叹一声。 邢阳生见状,起身作揖道:“这次我受吕相的安排,监察安西路,表看着大权在握,其实与那李自牧相比,根基还是太浅了些。本路的各家山上势力,又只与你们真玄派比较熟悉,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你们的支持呀。” “此事你与我师兄商议便是。”游离说着,坐直身子,拉着他坐下,正色道,“兴云先生与你联络了没?” 邢阳生苦笑道:“没有啊。你说他明明是吕相安排给我护卫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 “萨乌教的那个副祭司可没那么好对付。”游离宽慰道,“兴许半夜就回来了也说不一定。” 邢阳生看看天色,说道:“虽然与小道长你聊得比较投机,但这西域高原的夜晚也太冷了些,我一个凡人,身子骨弱,还是老老实实回帐歇着吧。你们辛苦了。” 游离点点头,也回帐歇下。 —————————— 雁过山山巅,坐落着一座山神庙,不大,只一开间。庙前是一株高大茂密的胡杨,树上挂满彩条,乃是附近的村民的手笔。 此时的树下,正站着两个身影。 “前辈,你确定萨乌教那个地行灵者就在附近吗?”其中一人问道。 “这不是追丢了,不确定了,才特地来这里给山神上香了吗?”另一人的双眼在黑夜中露出了一对眼白。 说话的二人,正是刘在和范厘。 “大晚上跑这山神庙,虽然明知山神老爷不会拿咱们怎么样,但我总觉得瘆得慌啊。”范厘抱起双臂,不停地搓道。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这么心虚,这是坑的人太多了吧?”刘在没好气道。 说话间,从佩囊中取出六支信香,施法点燃后,领着范厘在庙前敬拜完毕。然后双手掐诀,口诵请神咒。 无移时,原本寂静无风的山巅,胡杨枝突然飒飒作响。范厘只觉得两眼一花,便有一个身穿犀牛补服的虬髯大汉从脚下冒了出来。 “原武德司行走刘在,见过柴山君。”刘在抱拳道。 “原来是武德司的道友,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见教?”柴和回礼道。 刘在正待回答,柴和突然伸手一阻,皱眉道:“你们身上有秦明月那老匹夫的香火味啊。” “没错,我们日前刚与秦土地打过交道。”刘在知晓这二人生前身后都不太对付,所以早有腹稿,“这次前来,是为肃清萨乌教的妖巫,替本路新任的转运使大人开路。” “萨乌教?转运使?”柴和眉毛一挑,果然暂时放下对秦明月的注意力,“老夫在傍晚时分,感应到有两个巫修潜入了山下的佟家堡,想来便是你们口中的萨乌教妖巫了?” “果然在此!”范厘激动道。 “山君可知是谁?”刘在问道。 “那老夫可就不知道了。说起来,安西州境内的很多老百姓都改信道教了,偏偏我辖境内的这个佟家堡一直固守巫教传统,不肯给老夫来敬香,真是气死老夫了!”柴和大倒苦水。 “这不正好嘛。我们这次追查萨乌教刺杀朝廷命官,若是坐实了那佟家堡勾结大桓妖巫,正好有个现成的由头拿了寨中族老,以儆效尤。”范厘开始出点子。 “老夫又不要他们性命,只要他们来烧香祭拜。”柴和瞪了范厘一眼。 范厘唬了一跳,立即躲到了刘在身后。 “山君放心,此事我会与转运使言明。还请山君行个方便,使个神通帮忙探查一下佟家堡中的情形。”刘在抱拳道。 “好说。”柴和听说问题有望解决,一口应下。当即施展起穷山术,探查起佟家堡内的情形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作死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车马整理完毕,正要开拔行军,村长贾亭却领着那个孤儿贾许追了出来。 “道心道长,这孩子说,昨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来时发现他小姨不见了,托我过来问问。”贾亭说道。 “昨天你那个小姨,是别人假冒的。”游离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贾村长可知孩子小姨在安西城的住处?可将其详细信息告知,等我到了城里,会抽空去一趟,说一说小许现在的情况。” 贾亭沉吟片刻,笑道:“我们贾家村虽然只是个山坳里的小山村,但一个小娃儿还是养得起的。小许这孩子既然姓贾,族里各家你一口我一口,总归还是能把孩子拉扯大。不过,这孩子也可怜,只剩他小姨一个至亲了,道长若是方便知会一下他小姨,那是最好不过。” “谢谢哥哥。”贾许怯生生地挽着贾亭,说道。 游离笑道:“不客气。” 待贾亭报了贾许小姨的大致住址后,便翻身上马,追着大部队而去。 看着绝尘而去的游离,贾许喃喃道:“贾爷爷,这个哥哥好厉害啊。” 贾亭摸着他的头,轻声道:“那真是羡慕不来呀。咱们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辜负脚下这片土地地活着,就已经很好啦。不过,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要放在一二十年前,谁又能想到咱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大随的子民?小许你呀,先努力活着才是正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贾亭嘴上安慰着,心里想的却是,这些飞天遁地的仙师们,与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之间相隔远了去啦,比月牙海那头的关内地区还远哩。 贾许久久盯着山道的拐角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抓住贾亭衣袖的小手,攥得更紧了。 —————————— 游离一行人继续上路。经过昨天一番大战,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松懈。 游离策马与队伍前方的宋都头并行,笑问道:“宋都头,那十一名伤员昨晚休息得还好吧?” 宋都头笑道:“多谢小道长挂碍,有了你们提供的丹丸,除了一位煞气攻心的兄弟还需将养些时日外,其他人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仙家手段当真神妙!” “那就好。”游离点点头,运转传心术敲击了对方的心门,提醒道,“宋都头待会儿传令下去,让昨晚暗中挑选好的一批弓箭手,改用我们提供的箭矢,若有异常,切记不要急着放箭,等我们的提示。” 宋都头被这一手常见的道术唬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以意念发问道:“这就是仙家的传音入密之术?真是神奇啊!” 随后,他又神色凝重地问道:“敢问道长,接下来敌人还有行动?” “说不准啊,有备无患吧。”游离回道。 又吩咐了几句后,他勒马落到后方,再次与翟弼清并行。 翟弼清摇头晃脑,看那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压根没把昨天的危险放在心上。这也难怪,他对自家舅舅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觉得只要他出手了,萨乌教那些土鸡瓦狗根本不足为惧。 游离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策马而行。 马车内,邢阳生半躺在座位上,对正在默默喝酒的方怀远问道:“方老弟,你说你一个万灵山的公子哥,孤身一人跑到这山穷水恶之地,到底图个啥?” 方怀远越喝越精神,笑道:“来闯闯不行吗?有时候,家世也会成为累赘的。我自在惯了,趁着年轻到处走走。” 邢阳生有些无语:“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我能有你这身世,安心当个富家公子哥不好吗?偏偏要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何苦来哉?” 方怀远只是笑笑,没有搭腔。 邢阳生百无聊赖,没话找话:“哎,你说我当初若是同意在哥的建议,老老实实坐你们的御空符直接飞回安西城多好?何苦遭这担惊受怕的罪?” 方怀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谁说了,要好好用自己的双眼亲自丈量这方土地的?” “那谁能想到会遇到刺杀啊!”邢阳生沮丧道,“关键是,兰若姑娘还跑了,这一路少了多少乐趣!” 方怀远仰头喝酒,实在懒得再搭理这货了。原本他当对方好歹是安西路转运使,是大随一路官长,有心葆有一份敬意,可这一路处下来,却发现这货完全是个逗比。堂堂的朝廷四品大员,竟然一点都不爱端着,也是少见得很。 见方怀远喝饱了酒,直接放倒躺尸,邢阳生无聊得紧,干脆掀开帘幕,感受着越来越暖和的微风,一眼看到了远处高山下的一座堡垒,一时好奇心大起,远远问道:“道心小弟,那是哪里?” 游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回道:“好像是叫佟家堡。” “佟家堡?是个军事要塞吗?” “只是个村寨。” “村寨?用得着搞得这么密不透风吗?要不去看看?” 游离闻言,皱了皱眉,正犹豫间,前方兵马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翟弼清一眼,后者会意,举手示意,前后左右的弓箭手、长矛手立即戒备。 游离策马上前,宋都头正掉转马头,见他来了,连忙报告道:“道长,前方有一群村民拦路,说是附近佟家堡人氏,得知邢大人车驾过此,特来相邀。” “佟家堡没来由地邀请邢大人做什么?” “说是要为转运使接风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聊表地方乡贤的心意。” 说话间,邢阳生却自行出了马车,骑马赶了过来,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当即道:“既是地方乡贤的盛情,本官作为本路监察官,自该听一听民意,了解一番民心。” 言毕,不由分说,径自骑马上前,与村民们见面去了。 游离无奈道:“还真是能来事。宋都头,提高戒备。” 说完,立即跟了上去。 等到了队伍前方,果见十几名穿裘衣锦的老者,高矮胖瘦不一,个个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想来便是佟家堡里的宗族长老团了。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操一口浓重的圣山县口音,费力说着大随官话:“草民佟德全,忝为佟家堡寨主,携一众族老,拜见转运使大人。” 言毕,众人就要下跪,被邢阳生及时制止。 只见他翻身下马,抓着佟德全手,一脸亲切道:“佟寨主客气了,你们都是地方乡贤,行此大礼,可就折煞我这个后生晚辈了。” “不敢。”佟德全恭敬道。 “对了,既然贵村名为佟家堡,何故自称‘寨主’,而非‘堡主’呢?”邢阳生满脸堆笑地问道。 你这关注点还真是奇怪啊。后面的游离简直无力吐槽。 “好教转运使大人得知,本寨原是老朽祖上逃难至此,为求自保,依山洞而建的一个小堡寨,有一定的防御功能。随着两国战事大兴,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老朽和族里一商议,决定尽力收拢一些流民,扩建到上百户的规模。大家抱团取暖,争取在乱世中活下去。如今世道太平,再自称堡主,就不太合适了。”佟德全解释道。 “原来如此。”邢阳生恍然大悟,笑问道,“本官听说,贵村主营的是薪炭生意?” 佟德全道:“大人明察秋毫,本寨人的确是以伐薪烧炭为生,也兼卖一些山货。” 一旁的游离听得颇为诧异,没想到这邢阳生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对安西州的熟悉程度,似乎比自己还高啊,连一个小小的佟家堡是做什么的都知道? “佟家堡出产的木炭,清洁易燃,能占到圣山县每年薪炭市场的五成,安西城也占据了三成,生意做得可不小啊。”邢阳生如数家珍道。 佟德全闻言,也颇为意外,旋即眉开眼笑道:“大人谬赞了。” 原本他见对方年纪轻轻,就担心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只会读书的草包,现在却发现是个懂生意经的,顿觉人真是不可貌相。 邢阳生继续问道:“贵村如何运炭?” 听到这里,佟德全振奋精神,仔细酝酿措辞来。 事实上,这才是他赶来的主要原因。 转运使别称“漕使”,掌管的正是一路的财赋大权,监察之事反而还在其次。对方上来先确认本寨的营生,接着又问运输手段,行家一听便知是个懂得实干事务的清官能吏。 “回大人,本村地处圣山县城和安西城的中段,主要靠牛马车拉送。”佟德全想了想,决定有问才答,不多话。 邢阳生回身望着山道一侧的悬崖,看着下方浩荡奔涌的伏龙河水,沉吟道:“一辆牛车,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千斤左右的运量,拉到城里得一整天,费时费力,效率还低。咱们脚下这伏龙河要是能好好疏浚一番,圣山县和安西城倒是能连通起来了。” 佟德全按捺着内心的喜悦,试探道:“大人英明!其实,草民也多次动过这个脑筋,奈何人力终有穷尽时,这一段伏龙河太过凶险,浅滩礁石极多,行船的危险太大了,无法发展水运,确实可惜。” 邢阳生点头不止,表示赞同。片刻后,他笑道:“佟寨主的心愿,本官已经知晓。以后有机会再详聊。” 佟德全见他要走,忙道:“大人,此事虽是利在千秋的大功德,但终究需要长远规划。草民此来,的确也存了这个私心,不过主要目的还是想请您过府一叙,让我们这些盼望清官的小老百姓尽一尽地主之谊。” 邢阳生看了游离一眼,笑道:“那就叨扰了。” 佟德全大喜,当即与一众族老坐上牛车,在前引路。 在与游离返回马车时,邢阳生一改先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嘻嘻道:“老弟莫生气,我这不是实在好奇那堡寨内的情形么?你们就辛苦一下,助我考察考察民情。” 这般毫无官气的神情语气,只看得旁边的骑兵侧目连连。 游离有心顾着他面子,只得面无表情地颔首同意。 其后,整队车马便浩浩荡荡地进了雁过山麓的佟家堡。 —————————— 雁过山山腰处的某个临崖巨松上,范厘盘腿而坐,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将新鲜的松子递给斜靠树枝的刘在。 他看了一眼山下的车马队伍,一时无语:“我说前辈,您这师弟也太没眼力见了吧?这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刘在嚼着清香而苦涩的松子,老神在在道:“我看这你就是冤枉人了。以我的了解,会作出这么个作死决定的,十有八九是那邢阳生。这家伙天生自带霉运。最典型的的就是当年的科举殿试,明明春闱会试得了第一名,偏偏在殿试策论时出现口误,导致连丢状元、榜眼之名,最终只中了个探花,被我嘲笑好几年了。” 范厘对这种八卦丝毫不感兴趣,提醒道:“他们进入山洞内的内寨了。” 刘在双手枕头,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浮云,闭上了双眼:“连续追踪好几天了,又给你守夜,犯困了,我先睡会儿。” 范厘腹诽道:“自家师弟羊入虎口了,亏你还睡得着,心真大!”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别怕,有我在 佟家堡内寨张灯结彩,整个寨子近千号人,夹道围观,热烈欢迎了邢阳生一行人。 参观一番后,佟德全在自家的大院里拜了十几桌酒席,手笔不可谓不大。 众人几番欢饮,酒酣胸胆张,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一副官民同乐的光景。 游离和翟弼清、方怀远三人,在欢宴之余,却是分别坐在邢阳生两侧,全神戒备。 邢阳生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醉眼朦胧道:“佟寨主,本官刚刚仔细看了一看贵寨,似乎没有看到学塾啊。” 佟德全苦笑道:“不瞒邢大人,在老朽年少时,安西州还属于萧国故地,后来萧国势弱,又被大桓国纳入治下。老朽这短短七八十年的人生中,就两易其国。当年萧国时期,还极力推广各家学说,尤以儒、法、兵三家为要,等到大桓人来了,那帮蛮子根本不在乎推行教化,只知一味强征税赋,加上这些年一直兵荒马乱的,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寨子,也就没什么余力建宗族学塾了。” 邢阳生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世道会越来越安稳的。我大随最是看中圣人之教,教化不兴,如何国富民强?贵寨距离圣山县城和安西城都不远,县学、州学都已陆续建立起来,寨中若是有好的读书苗子,还要多多送出去,切莫荒废了。” “多谢大人关爱!其实,我等草民虽然没什么学识,却也是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性,再过两年就准备在寨中建立一间学塾,再从城里请一位先生来教授各家学问。”佟德全说道。 “如何甚好。咱们安西州的未来,可全在下一代身上了。”邢阳生豪饮一杯,大笑道。 在场众人闻言,各自举杯,齐声附和。 到得晚间,邢阳生喝得酩酊大醉,被游离等人搀入客间歇下。 佟德全醒完酒,特地来看了一下,连赔不是,见没什么大碍,这才不好意思地离去。 翟弼清没管好嘴,先在隔壁睡下了。游离和方怀远一起守在邢阳生的卧房外,喝茶聊天。 “你觉得如何?”游离笑问。 “还能如何?老邢做事看似随性由心,其实还是很有章法的。”方怀远磕着瓜子,笑道。 “怎么说?”游离滴酒未沾,只能干看着别人喝得尽兴,酒席上又要防止意外出现,无聊得要死,这时不免来了兴致。 方怀远笑道:“京城政事堂能选中他,自然也不全是因为吕安偏私,至少说明其他人对邢阳生的办事能力还是认可的。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实际上一路过来,本地的风物人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而且,坑冶司、道会司提供的一堆资料也都通宵达旦地阅读完了。据我观察,这厮的记忆力应该极好,难怪是个探花郎。 “最难得的是,他不但有一颗爱民之心,更知道庶民真正的需要是什么,这是很多眼高手低的儒家士子所不具备的品质。那些个书呆子,不能说没有为民之心,但大都缺乏来自社会底层的视角,好心办坏事者比比皆是。至于那些只顾个人前途之辈,就更不消说了。” 游离点点头,赞同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相比之下,身为安西州父母官的李自牧,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朝廷把这两人都派过来,只怕本身就有个考较、对比的意思吧,他们当事的二人显然也都心知肚明。”方怀远泯了一口寨中的青稞酒,说道。 游离见状,好奇道:“话又说回来,方大哥你一个万灵阁嫡传出身的方外之人,好像对凡俗社会很是了解啊。” “这有什么?走得多,见得多而已。”方怀远不甚在意地笑道。 “还是不一样的。”游离正色道,“世间大多数能入修行一途的修士,有多少不自认是天命所归的幸运儿?这些人哪个不视众生为蝼蚁?像你这般愿意在民间修心的修行中人,可不多见。” 方怀远沉默了片刻,说道:“或许,是因为我母亲也是个凡人的缘故吧。” 游离闻言,心中有所猜测,适时地止住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已经晋阶了筑基后期,凝丹也不过是三五年内的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些事是没法逃避的。”方怀远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这次仙盟大会,也不知道老头子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不肯挪窝。” “伯父来不来是不好说,不过,你那兄弟十有八九会代表万灵阁来参加仙盟大比吧?”游离笑道。 “随他便,不关心。”方怀远面无表情道。 “伤好利索没?” “差不多了。接下来如果还有意外,就让我先来吧。压抑了一路了,老让你们两个小的顶在前面,老哥我臊得慌。” 方怀远话音未落,桌上的烛火微微一跳,二人举目对视,同时在桌边消失。 游离一步返回卧房,见邢阳生睡得四仰八叉,忍不住直翻白眼。 另一边,方怀远则默契地追出了寨子外面的一处山林里。片刻后,终于追上了来人。 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穿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两根长辫显示是一名女修。 “来者何人?”方怀远沉声问道。 对方一眼不发,手中掣出一柄金杖,拄杖于地,双手掐诀不停。 方怀远见状,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游离所说的那个萨乌教地行灵者无疑了。没想到对方明明被打伤了,居然还敢回来。 想到这里,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毫不犹豫地召出终于大炼成功的本命法兵——万化伞。 万化伞是万灵阁的独门法器,以攻守兼备、变化多端著称。当这把黑黢黢的五尺长伞一现身,方怀远迅速打了出去。 他想速战速决,赶紧回援。 另一边,游离确认邢阳生没什么时候,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心思急转。 就在这时,他脚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巨掌,一把抓其脚踝,就要将他往地下拉拽。 游离一惊,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有大半个身子落入地下。 这是遁地术! 他瞬间反应过来,正要掐诀反抗,不想两手也没入地中,无法动弹。 待得整个身子都被拽入地下后,意料中的巨大压力却没有出现,除了短暂的窒息外,并无不适。 游离如今的修为是筑基中期,这一境界又称“止漏境”,已能固摄精元,不使其泄露,并在此基础上初步学会了胎息之法,所以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不用呼吸。 感觉到那只咸猪手放开了自己的脚,游离并没有盲目地挣扎。因为哪怕他能够靠胎息之法维持战斗力,显然不能持久,因而能省则省,不能随便挥霍。 释放神识感受了一番,地下没有预料中的湿冷之感,反而有一丝淡淡暖意,而且不知何故,手脚虽然受限极多,却还能行动。于是,他立即取出身上仅剩的一道泥石符,贴在了身上。 待得符纸放出一道白光,游离便感到身周的土石迅速消融,为他撑出了一个五尺见方的小空间,足够他自由活动了。 就在他思索下一个行动时,突然两眼一黑,瞬间头晕目眩起来。 神识攻击!而且是极其强悍的那种。 要知道,游离本身已经具备了心斋境的神识,且在同境中几乎无敌手的存在,加上犀犬残神的防御力,却依旧被这一击弄得心湖之中骇浪滔天。 这说明,对方的神识修为远在他之上,至少已经达到了第二境守一境! 想到这里,他心中大骇,正要召唤心字印,不想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嘿嘿嘿,老子要谢谢你,若果不是你对山嵬的灵魂造成了伤害,仅凭这点残神,老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鸠占鹊巢的。” 这个声音他并不算陌生,正是那曾经在自家兄长游大山的神魂中种下了一缕神识的桓獏。 关于桓獏此人,他曾特地向师兄刘在咨询过,知道他乃是萨乌教的右卫使,中层执事,手下直管着六部神使,且是一名实打实的金丹大修士。 没想到竟然被他给盯上了? 游离有些不解。因为通过刚刚的短暂接触,他确信先前拉他下地的是昨天交过手的山神使山嵬,这一下子就面对两个修为远远高出自己的高修了,这让他如何不震惊? 越是到这个时候,游离反而冷静下来。他心念急转,毫不犹豫地取出御神符,贴在脑门上,随后又迅速锁定了桓獏那稍纵即逝的神识波动,从眉心射出一支绿色的心箭。 那由他的心念具现而成的心箭,被他取名为天心箭。然而一箭射出后,却如石沉大海,失去了感应。 “嘿嘿,小鬼,老子的神识修为怎么说也是第二境巅峰了,你虽然也不错,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啊。这么美味的元神,老子就笑纳了。”桓獏阴恻恻地笑道。 游离听得寒毛直竖,就在深感绝望之际,心湖中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别怕,有我在。”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章 黑虎大仙 听到这个声音后,游离仍然有些惊疑不定。 他刚刚遭受桓獏的神识攻击,此时仍旧有些头脑发胀,甚至连思维都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一时都无法搞清楚桓獏话里的意思。 下一刻,游离只感到泥石符化开的这个小空间突然扩大了倍许,而且竟然还有新鲜空气通了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顿时如获新生,大脑不再缺氧,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心绪电转之际,心中有了猜测。 刚刚说话之人,极有可能就是雁过山的山神柴和了。在游离的记忆里,这位谥号为“勇正”的山神,正是如今的圣山县知县柴文的祖父,且是一位正七品地祇,与朝山镇和安化镇的土地爷勇毅公是神阶相同的“死对头”。 不过,令他稍稍感到疑惑的是,一般的修士争斗,哪怕有一方是敌国的萨乌教,这些社稷地祇也几乎都不会插手。不轻易插手人间事务,乃是天条玉律,可为何这次他会出手帮忙呢? 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正疑惑间,地下深处猛然一颤,然后便觉地动山摇,仿佛地震也似,十分骇人。 随后,游离的神识便感应到地下二十余丈的距离处,有一个微弱的气息被地震给“摇”了出来。 游离见状,再次运转传心术,从心字印中调出那把银弓,弓弦自满,瞬间射出一支天心箭。 那个疑似山嵬的气息,正在全力应对地底不断涌现而来的巨力,防止被这近乎天地伟力的巨大力量挤爆。 当天心箭极速斜插向下时,地底的土石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竟然主动为这道神识攻击让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 游离自己也颇为诧异,虽说天心箭是由他的神识具现而成,本身就能够穿墙过石,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会受现实物质的影响。这其中的大道原理,以游离现在的修为和见识,还无法参透。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些土石的自动让道,就使得天心箭的速度和威力几乎全程无损地抵达对方的面前。 那山嵬倒也不是吃素的,显然一直防备着游离这边,也很快作出用对,张手在身前具现出一面神念之盾。 只不过,此时他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抵御地震之力的挤压上,仓促之下,那面神念之盾几乎瞬间就被天心箭破防。 毕竟昨天刚刚交过手,游离对山嵬的实力还是有一个比较直观的认识的。他昨天使用心荡神驰术攻击对方,虽然遭了反噬,但山嵬自己显然也没多好过,神魂受伤是必然的。 等等,刚刚那桓獏是不是说了句“鸠占鹊巢”? 想到这里,游离心中直呼“失算”。他先前遭了神识攻击,心神有些迷糊,竟是没能意识到那话里藏着的重要信息。 鸠占鹊巢,岂不就意味着此时的山嵬,与那地行灵者一样,都被桓獏的元神本源给侵占了? 果不其然,天心箭在抵达“山嵬”眉心前两寸之处,仿佛撞到了铁板,竟然再也无法寸进。 “山嵬”抬起头,隔着厚厚一层土石“看”了上来,露出了邪异一笑,随后两手掐诀,瞬间从原地消失不见。 游离眼皮直跳,直接掣出剪纸成兵符,手中的红色符纸立即有四道虚影向四处奔逃而去。 上次在雾魔岭中与那疑似南木道人的偷袭者交手时,虽然损毁了两道符兵,游离已经抽空补上了。因为他发现,这一套剪纸成兵符虽然只是七品符箓,却足够用来与凝丹期修士周旋,是以特别为他所看重。 尤其是,他被拖入到地下这种缺氧、高压、冰冷的极端环境中,周围的空间波动极其紊乱,像换影符这样涉及空间之道的挪移符箓,是没办法使用的,危险系数极高。 综合上述因素,可见其实游离选择的余地并不大。 等到四道符兵虚影电射而出,山嵬的身影便骤然出现在游离面前。 哪怕是早有心里准备,游离的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往手中的母符内注入真炁,想要使用木行符遁术逃出生天。 然而,下一刻他就傻眼了,任他如何催动母符,自己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山嵬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改以往形象地阴笑道:“土灵根的体质,在这地底空间中还真是好用啊。哪怕有山神老儿从中作梗,一个芥土术就能逃出生天!嘿嘿,小杂种,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不能动了,是吧?” 游离强自镇静道:“虽然不知道你用的具体是什么术法,但无外乎是空间禁锁一类的封禁之术。” “嘿嘿,脑子倒是不坏。老子且问你,桓羽可是为你所杀?”“山嵬”狞笑着问道,声音逐渐桓獏化。 直到此刻,游离终于确定,那山嵬十有八九是被桓獏的元神本源吞噬了魂魄,身体控制权旁落,俨然被“夺舍”了一般。 这么一来,刚刚剪纸成兵符失效就在情理之中了。山嵬不过凝丹期修为,而桓獏可是一名实打实的金丹期修士。哪怕只是侵占了山嵬的肉身,还无法一举将其肉身修为强行拔高至金丹期修为,但偶尔爆发一下,发挥出金丹期的实力,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此时的游离却是满脸疑惑地反问道:“桓羽是谁?” “少装蒜!”桓獏面目狰狞道,“去年我那侄儿私自离家出走,跑到安化镇游玩。根据我族祠堂中的魂灯显示,魂灯熄灭之前,他后出现的地点可是在踇隅山。” 游离闻言,仔细回忆了一番,心中一惊,瞬间想到那个打伤自己父亲的豢兽师。 “小杂种,以为能控制心跳和情绪,就能瞒过老子的感应吗?受死!”桓獏目眦欲裂,巨掌化为手刀,狠狠斩了下去。 游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目露精光,立即催动心荡神驰术,神识凝练成刀,赶在对方的手刀占到脑门之前,及时发了出去。 桓獏本以为他只是垂死挣扎,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么凌厉的神识攻击,一时大意,竟没有设防,刚刚吞噬了山嵬的魂魄、神魂还没有彻底巩固的心湖,被突然而至的天心刀狠狠劈了进来。 不过,他终究是神魂强大的金丹修士,千钧一发之际,竟是强行在心湖湖面构筑了一道防御,速度之快,竟然比游离的攻击还快了半分。 天心刀,得名于天心箭。同样是神识攻击,与天心箭各有不同,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天心刀乃是游离凭借自己的元神之力而催动的,天心箭则是借助了心字印的银弓。因此,天心箭类似于点对点的单体攻击,穿透力更强;天心刀则是范围杀伤,务以搅碎对方的心湖为要。 当天心刀斩击在桓獏的心湖防御上后,那仓促构筑的防御,纵然不说是纸糊的,也没好多少,几乎只支持了一息,便告土崩瓦解。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桓獏的手刀也已经无限接近于游离的脑门,法力罡风形成的威压也已先一步压迫得游离七窍流血。 然而,就在桓獏不惜以伤换死,且以为即将达到目的之时,二人身周的封禁空间正好被突破了。之后,游离蓦然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桓獏一掌劈在了空处,心湖之中却被天心刀搅了个天翻地覆,登时怒急攻心,眼角鲜血直流。 “小杂种,给老子死!”只见他满脸扭曲,甚至顾不得自己的神魂伤势,急速运转芥土术,瞬间追了出去。 片刻后,等他追赶到雁过山山腰时,只见游离端坐在一块巨石上,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似乎专在等他到来。 桓獏四下张望一番,同时神识也全力展开,发现除了那可恨至极的山神的香火气息,再无他人,心下大定。 “山神老儿,老子远来是客,所以才不愿与你纠缠。你若执意与老子为敌,就莫怪老子下狠手了?”桓獏面沉似水,恨恨道。 等了半晌,却没有回音,桓獏的面色越发难看,在两行鲜血的映衬下,更显扭曲狰狞。 “你们这些山水地祇,行事居然还要看大随朝廷的脸色,当真是做得一条好狗!也罢,今日老子就让你们这些道门地祇见识见识我萨乌教护教神尊的神威!” 桓獏言毕,双手掐出一道奇异的巫诀,双腿屈伸歪斜,状若醉酒貌,跳起了一种奇异的娱神舞来。 游离见了,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不久心湖中又响起了那个声音:“这个巫修神魂与肉身尚未完全融合,还处在一种‘貌合神离’的伪夺舍状态,却要强行催动召请巫神的请神舞,你莫要正面应对,只管拖着就是。” “是,多谢山神老爷救命之恩。”游离恭敬道。 “无妨。你且自行躲躲看,老夫替你护阵,防止那厮再次使用峙山术,隔绝出一片连老夫都无法窥视的小天地。哼,真是反了他了,敢在老夫的地盘上隔绝小天地,当老夫不要面子的吗?”柴和说着说着,竟然大动肝火起来。 游离听得差点笑出声,这位勇正公果然就跟勇毅公说的一样,是个好胜心极强的。 那边厢,桓獏巫咒念诵完毕,手中的巫诀也应声收起,其后,便见他眼中黑芒一闪,天灵盖上跟着冒出一片黑烟。 无移时,黑烟上升到丈余高度时,横向弥散出一头硕大的黑虎形象。 “这是?”游离下意识问道。 “萨乌教信奉的护法兽神,号称‘黑虎大仙’。”柴和说道。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一章 坑师弟的师兄 黑虎大仙? 游离看着前方那团黑烟幻化而成的黑虎,面色古怪。他甚至都不用开启青蚨眼,就知道那是一头煞气盈天的邪异妖虎了。 萨乌教居然会奉这样的妖兽为护教尊神,难怪会是个杂糅了多种信仰的“缝合怪”了。 桓獏冷笑道:“死来!” 随后,双手连连掐诀,头顶那头黑虎立即活了过来,双目中精芒一闪,张口一声长啸,整座雁过山上上下下的山林中,鸟兽立即惊散。 柴和见状,大手一挥,山根处立即有灵气上涌,如春风化雨一般,安抚着山林鸟兽的情绪。 “匈奴蛮子,竟敢咆哮惊吓老夫的子民,真当老夫不敢动你?”柴和怒斥道。 桓獏却是不发一言,手比巫神诀,那黑虎立即出言道:“这位道友,本王欲要擒拿那人类,还请莫要插手为妙。” 柴和双臂环胸,嗤笑道:“你算那颗葱,敢对老夫指手画脚?老夫原本是不打算出手,但见你们以大欺小,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老夫这暴脾气,这闲事今天还真就管定了!” 言毕,手中掣出一方长两尺有余的玉笏,乃是他的所炼化的本命物——神主玉牌。 神主玉牌是社稷地祇的核心法兵,其功用和重要性与仙道一系的修士的本命法兵类似,是神道一系的山水地祇吸收香火信力、反哺泥塑金身的媒介。 那黑虎大仙见状,额际的白色“王”字登时拧作一团,沉声道:“同为天地神祇,道友当真要与本王为敌?” “邪魔外道罢了,居然敢自称天地神祇,真是天大的笑话!”柴和冷笑道,“你们这些游离于天庭神道体系之外、入不了仙籍谱系的淫祀野神,与山下四处流窜的流民何异?” 黑虎大仙闻言,顿时拉下脸来:“本王有心缓颊,道友非但不领情,还要出言相讥,真当本王可欺?今日说不得要讨教一二了!” 话音未落,黑烟立即卷起桓獏——准确说是山嵬——的身子,瞬间取得山嵬肉身的控制权,双手拍地,整个山腰都立即晃动起来! 柴和粗眉紧皱,脚一跺,游离只感到身下一阵无形的涟漪晃荡开去,整座山便都跟着安稳下来。 游离看着这场真正意义上的神仙打架,便想躲得远远的,省得被波及。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身,就感到屁股下的巨石一颤,紧接着就四分五裂了。 下一刻,便有数道黑藤飞射而出,向着他缠了上来。 柴和正与那黑虎大仙斗法,正杀得性起,根本无暇他顾。游离也没真的指望对方相助,立即运转手中的剪纸成兵符,瞬间消失在原地。 然而还没跑出去多远,游离就突然在五丈外现出了身形。 只见他捂住鼻子,手指间有鲜血流淌不停。 “特么的,这厮什么时候又开启峙山术了?”游离骂骂咧咧两句,甚至来不及问候桓獏祖宗十八代,屁股后面就飞来几道黑藤鞭影。 这种黑色的藤蔓,乃是一种名为“鬼影藤”的植物类妖兽,生长在阴煞之地,以阴煞之气为食,品质比萧统的山鬼藤要差一些,但也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植物类准异兽了,藤条上布满棘刺,汁液有剧毒,凡人沾染上会立即暴毙,筑基期修士也会被迅速麻翻。 游离无奈,只得运转镜像符,复刻为换影符,不停闪转腾挪,一次次躲避鬼影藤的攻击。 再看那桓獏,在黑虎大仙的帮助下,原本因强行吞噬了山嵬魂魄而变得虚浮的神魂,变得凝实了许多,与山嵬肉身的融合更深了几分,此时已有余力专心对付游离了。 只见他摩拳擦掌,阴笑道:“小杂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两手掐巫诀,口喝道:“石棘术!” 地面上登时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冒出一根根长达七八尺的土石荆棘。整个山腰的这块小平地上,立即像被犁过一遍也似,准建布满石棘。 游离一跃而起,不停挪移,奋力躲避着随时会刺出脚下地面的石棘。他光是躲避这些石棘的攻击,就已颇为费劲,何况身后还有几根索命鬼也似的鬼影藤! 更要命的是,镜像符虽然能不停复刻换影符,但换影符终究是八品阶的符箓,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也只能连续使用三十余道八品符箓,而他已经使用了二十多次,丹田炁海中的真炁储量已经所剩无几。 一时间,游离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 山腰的另一侧,范厘侧耳细听着不远处的打斗声,问道:“前辈,您那小师弟情况不妙啊,真的不用上去帮忙吗?” 刘在吐掉嘴中的草根,坐起身来,叹道:“等了半天,看样子是不会有其他人来了。也罢,一个右卫使,也算是条大鱼了。” 范厘闻言,暗自腹诽道:“居然拿自家小师弟当鱼饵,你这当师兄的,坑起自家师弟来,还真是不含糊啊。” 见刘在瞥了过来,直看得他心虚气短,范厘赶紧堆笑道:“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帮忙吧!” 刘在笑眯眯道:“嗯,看你这么积极,正好给你表现的机会。” “啊?” 范厘原本还摩拳擦掌,听到这话,立马蔫了:“不是,前辈,您不是上吗?萨乌教的右卫使,怎么着也是个金丹期大修士吧?晚辈一个小鱼小虾,万一帮了倒忙,我死事小,您师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晚辈罪过可就大了。” “怕什么?那桓獏为了保住修为,连男人的自尊都丢到爪哇国中去,不惜寄生在手下那个身为地行灵者的女修体内,伺机准备夺舍,没想到这会儿却白送上来个山嵬。不过,那厮急于求成,报仇心切,强行吞噬山嵬的魂魄,导致根基不稳,现在连山嵬原本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你堂堂凝丹中期的大修士,有什么可怕的?” 刘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直接一扔,那范厘就像一只小鸡一样,被甩了出去。 “前辈——辈,辈,辈……”范厘还未来得及求饶,便拖着长长的尾音,瞬间消失在了刘在的视线内。 刘在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树屑,极目远眺,一双精芒闪动的眼睛,仿佛刺破了夜空一般,看着远处山林中的渐渐占据上风的方怀远,轻笑道:“万灵阁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随后,他又略略抬起视线,眯眼凝目道:“嗯,青枭那贪玩货,关键时候还是挺靠得住的嘛,撵了一天两夜,竟然没跟丢。”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的夜空中传来一阵破空声,随后传来一声鹰隼之属的长鸣,声音中虽然兴奋不已,但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影魔隼虽然速度快,但耐力可比青枭差多了。现在又是晚上,就更加不是青枭的对手了。越是这种胜券在握的时候,对方越可能狗急跳墙啊。”刘在笑道,“今晚的突破口,就是你了。” 言毕,也未见他如何动作,身形瞬间消失在悬崖巨松上,连一丝气机波动都为产生。 下一瞬,那没命扑腾着翅膀的影魔隼,眼见着离自家主人越来越近,速度不减反增,对准方怀远狠狠撞去。 方怀远手中黑伞舞动,抖落出一式大开大合的横扫,正要击中那越来越难以支撑的地行灵者,却察觉到来自天空的危机。于是手腕一翻,万化伞应声张开,飞至那化名佟青青的地行灵者的上空,将其笼罩在其中。 随后黑伞迅速涨大,滴溜溜旋转不休,一面压制“佟青青”的动作,一面在二人头顶撑开了一道坚实的防御。 那影魔隼见了,非但不肯减速,更是一发狠,欲要直愣愣地撞向那万化伞。 这是想硬碰硬,博一个求生机会了。毕竟后方是生死大敌青枭,前方的主人又难以逃脱,自己若是不放手一搏,那就真是死定了。 伞下的方怀远也是一愣,没有想到那影魔隼竟然这么耿直,不过他也丝毫不惧,指诀一换,只见万化伞转速加快,同时伞面上多出了好几圈外凸的尖针,若是那影魔隼撞上,哪怕其鸟喙再如何坚韧,身体也会被扎成筛子。 “嗖——” 只听得影魔隼破空飞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方怀远一面控制着那“佟青青”,一面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矛盾之争。 然而,就在他在心中默念着“一二三”时,只觉得前方的天地气机骤然一滞,随即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此后就没了动静。 预想中的惊天一撞并未出现,方怀远惊疑不定地放出神识,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他立即收伞,将“佟青青”压在伞下,然后朝着上空抱拳道:“多谢刘师兄现身相救。小离那边怕是有危险,还请前辈速速前去搭救,这边我能处理。” 刘在收起翻动不已的兽囊袋口,笑道:“放心吧,小师弟那边我自有计较。这就是万灵阁的万化伞吗?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师兄谬赞了,我还差得远。”方怀远谦虚道。 刘在点点头,指着伞下的“佟青青”,笑道:“此人真名为刘蓉,乃是萨乌教的地行灵者,原本是在风神使座下听用,这次当是临时跟着山神使山嵬来执行刺杀任务了。武德司对此人颇为看重,交给我没问题吧?” “那是自然。我真愁着不知该如何处理她呢。”方怀远笑道。 “好了,你伤情未愈,又经历一番战斗,先回寨内休息吧。后续的手尾我来处理。”刘在说道。 “多谢。”方怀远抱拳道,“对了,这此刺杀,佟家堡恐怕脱不了干系,要不我先去调兵将堡寨控制下来?” 刘在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笑容。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讲武德 面对桓獏的步步紧逼,游离炁海中的真炁越来越少,渐渐支绌。 桓獏狞笑道:“小杂种,终于蹦跶不动了?” 言毕,一步跨越地上纷乱错杂的土石荆棘,闪现至游离面前。一拳轰出,连带着呼啸颤鸣的罡风,直击游离的面门。 游离强提一口真炁,向后跳下石块,试图躲避那刚猛异常的一拳。 桓獏欺身而上,拳势越打越猛,嘴中厉喝道:“去死吧!” 话音未落,铁拳已送至游离的面前。 游离有心躲避,奈何真炁已彻底耗尽,实在无力进行大幅度转移了。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身影出现在左近,一掌推出,将那霸道无比的拳罡拍出老远。 游离见机得快,乘势后掠,躲在身后的石块后面,喘息不已。再定睛细看,却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庞。 只见范厘露出两排牙齿,挤眉弄眼道:“道心小兄弟,怎么样,老哥我来得正是时候吧?” 游离戒备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范厘正要显摆一番,不想桓獏的拳罡已经抵达胸前。 “嘿,我说你这匈奴蛮子,打架便打架,怎么这么不讲武德!” 范厘嘴皮翻动得快,手上的动作更是不慢,说话间,手中便多出一方拳头大小的石印。 桓獏一拳轰击其上,却似砸在了铁板上,非但没能寸进,反而后退了丈余。 至于那范厘,同样后退了一丈多远,最终停留在游离身前。 “原本以为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铁拳,没想到软绵绵的,跟个娘们似的,真是白瞎了那么大块头了。”范厘笑嘻嘻道,“哎呀呀,我忘了,这身体原本就不是你的。是极是极,要不是这个傻大个自己送上门,我现在面对的可真就是个娘们了。” 桓獏闻言,脸登时就黑了下来,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嘴上贱兮兮的,说的话却是有的放矢,大有深意,于是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大丈夫出门在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名叫范鲤,鲤鱼的鲤。”范厘笑眯眯道。 游离听后,原本拿起回炁丸正要放入嘴中的手,不禁顿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不愧是商家子弟,骗起人来真是信口拈来,脸不红心不跳,跟家常便饭似的。” 范厘像是猜到他的想法似的,忽然转过身,眨眨眼,轻声道:“我这人胆子小,行走江湖,谨慎为妙。老弟你别往心里去啊。” 游离正色道:“范老哥客气了,像你这么一身正气的人,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啊。” 范厘听得无比受用,立即比个大拇指,递来一个“同道中人”的眼神。 桓獏见自己就这么被无视了,脸愈加的黑了,厉声道:“不管你是谁,敢挡我者,一并杀了就是。” 说着,两手掐巫诀,后方与那雁过山山神柴和激斗正酣的黑虎大仙,立即会意,扑咬柴和至于,长尾横扫,立即甩来一道劲道十足的尾鞭。 范厘见状,顿时收了吊儿郎当的劲儿,双手掐出一个商家指诀,胸前的石印立即飞旋不已,在二人身前形成一个圆形的屏障。 那夹杂了一丝神力的尾鞭,撞击在圆形屏障上,发出一声巨响。 范厘勉力支撑了四五息,屏障立告破碎。就在石印颤悠悠地飞回他手上时,桓獏已经杀到了眼前。 范厘屈指一弹,石印飞射而出,半空中,石印上刻画得栩栩如生的那只貔貅,突然大口一张,喷射出一道细长的水柱。 桓獏一张手,试图打散水柱,奈何那水柱仿佛吐出不尽一般,持续不断地喷射在他的身上,且水量越来越大,下方被石棘术破坏出的沟垄,立即被大水淹没,渐有泛滥成灾之势。 原来,范厘的这方石印名为貔貅印,因上方所刻的神兽貔貅故也。而在底部的印面上,所刻的则是“智者乐水”四字。 在道门的堪舆相士和商家修士眼中,水象征着财富,水聚则财生。是以,商家出身的范厘,将这方貔貅印炼化为本命法兵,正暗合商家聚气敛财的修行之道。 随着水柱越来越粗壮,冲击力越来越大,桓獏竟是被硬生生地推开了数丈远。脚下的土地沟垄,更是被大水漫灌,又被他自己施展的峙山术圈禁在二十丈方圆之内,于是这一里就成了一个大水缸,水位迅速抬升。 不多时,远处酣战中的两位神祇也发现了异常,尤其是那黑虎大仙,显然对水颇为厌恶,一个翻跃,直接四爪踏云,丝毫不愿沾上一点这冷飕飕的凉水。 柴和见状,大笑道:“范小子,做得不错,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整座雁过山,山腰以上的部分突然像那赌坊中的转轮也似,竟然沿逆时针方向转动起来。 无移时,便有一挂水流停止下落的瀑布转了过来。柴和见了,当即一掐诀,那有瀑布一面的山峰便悬停在众人头顶,随着柴和解开指诀,那原本一直处于悬停状态的水流,登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迅速汇入这方空间。 眼见着水位迅速抬升,黑虎大仙怒喝道:“臭小子,还不快解了峙山术?想淹死本神吗?” 桓獏闻言,心中愤恨,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峙山术本连那范鲤都拦不住,您又不是不能脱身。” 黑虎大仙耳朵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登时吹须瞪眼道:“臭小子,本王下山为你打生打死,还敢犟嘴?当初若不是看在桓猎那小子的面上,本王岂会与你签定神契!” 于是,桓獏不情不愿地撤了峙山术。 柴和反应极快,立即施展一山之主的神通,强行控制着水流,不使其四处奔泻,以防到处乱流,形成洪灾,甚至引发泥石流,给山下的佟家堡和其他几个零星的村落带来天灾。 黑虎大仙趁着这个空当,一个纵扑,毫无征兆地跨到游离跟前,前爪狠狠拍了下来。 游离刚刚服下回炁丸,炁海内的真炁只恢复了一点,此时仍然没有余力施展八品符箓,因此无论是换影符,还是剪纸成兵符,这两个最重要的逃命手段都暂时用不上。 范厘瞬间反应过来,有心搭救,却晚了一步,加上桓獏出手阻拦,情急之下,只得大声喊道:“前辈,再不来就真的要坏事啦!” 此时的游离,正将仅有的一点真炁注入身上的摛云锦袍,试图赌上一把,作最后的抵抗,但是当他听到范厘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喊话时,心思急转之余,脸上不惊反喜。 果然,下一刻,他的心湖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莫怕。” 那声音言犹在心,游离眼前那只越变越大的虎爪突然消失不见。随后,便听得一声巨响,在那瀑布之后传来。 伴随而来的,则是一阵狂暴的法力罡风,硬生生将那轰鸣不已的瀑布给懒腰截断,整整持续了十余息。 游离望着那惊天的动静,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随后,柴和出现在他的身后,捋须笑道:“小家伙,你有个好师兄啊。” “嗯。” 游离听后,哪能不知其意?自家师兄这阵子一定在暗中做了不少事情。这一刻,他没来由地想起了翟弼清,心底颇为自豪地自语道:“翟胖,你有舅舅,我也有师兄罩的呀。” 之后,游离起身抱拳道:“多谢山君前辈出手搭救。” 柴和点点头,笑吟吟道:“小家伙,不用谢我。哪怕你师兄不来给老夫敬那三支香,就凭你年前出手斩杀那赤脚郎华生,暗中化解了一场鼠疫危机,这样的大功德,足够老夫出手相助了。” “原来山君前辈都知道啊。”游离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莫要忘了,娄城隍可是老夫的顶头上司。老夫虽然只是雁过山的山神,但本县西北这一带群山中,实则只有老夫这一个地祇,所以,老夫实际代管的地盘可比那秦老儿大多了。”柴和笑呵呵道。 得,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跟勇毅公比啊。 游离心中吐槽一番,然后笑道:“无论如何,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铭感五内。” “好说。”柴和摆摆手,说道,“说起来,你若真心感激老夫,老夫还真有件是要拜托你。” “不敢。前辈若有吩咐,晚辈定当尽力去做。”游离恭敬道。 “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那重孙儿,名叫柴荣,你应该是见过的吧?” “在踇隅观的开观典礼上,见过一次。” “那就是了。他年前跟随道录院的琨玉道长去了京城,在三皇宫修道。这小家伙大小就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被宠坏了。老夫担心他在京城闯祸,听闻你师兄提及,将来你也要去京城进修。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请你留心,若是能帮衬一二,那就真是感激不尽了。”柴和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前辈只管放心,等晚辈到了京城,一定会留心他的情况的。”游离笑着应下。 柴和笑意吟吟地颔首,显得十分满意。 正说话间,只听得不远处的范厘一声爆喝,手中的貔貅印终于停止喷水,而那桓獏却是被大水冲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更无一处不湿漉漉地滴着冰水。 桓獏面色铁青,施法震散身上的冰水,抬手一拍腰侧的兽囊,将那只山魈给释放了出来。 范厘怪叫道:“一对一单挑你打不过,这是准备不要脸地二打一了?” 桓獏不发一言,轻喝一声“去!” 谁知那山魈悬浮在半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却一动也不动。 范厘捂着肚子狂笑:“你看看你,连只畜生都不如,这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啊,不对,我差点给忘了,你不过是个假冒货,连禽兽都不认。哈哈哈……” 这边厢,范厘笑声未停,那山魈突然口吐人言道:“你这人类,从刚才开始就叽叽歪歪个不停,你是属鸡的吗?” 游离听后,险些笑岔气,就连柴和都险些没忍住。 范厘脸一黑,正要反唇相讥,瀑布后方再度传来一声巨响,罡气爆裂如倾盆大雨,迅速席卷而来。 柴和立即掐诀念咒,在三人面前形成一道防御,挡下了战斗的余威。 那边,山魈则独脚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桓獏则是手掐巫诀,在身前竖起一道石墙。 良久,罡气风暴终于平息下来。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柴和蓦然说道:“看来已经分出胜负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三章 借你师弟一用 众人闻言,皆朝着那个被法力罡气截断的瀑布望去。 烟雾散去过后,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刘在。 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撮白色的毛发,看了看在场众人,笑道:“晚了一步,让那妖虎散去了分身,只来得及薅一把虎须。” 言毕,身形骤然拔起。 众人纷纷朝后望去,却见那桓獏见机得极快,已经有大半个身子没入地下,企图使用芥土术遁逃。 等刘在出现在他左近时,那厮只剩一只眼睛露出地面。 “哼!小杂种,你等着,等老子找到机会,不信弄不死你!” 桓獏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完全没入地下。 柴和见状,冷笑一声,右脚抬起,狠狠往地上一跺,游离便感觉到地下有一股灵气涟漪弥散开去,以至于整座雁过山都出现了轻微的颤动。 下一刻,不远处的平地上就冒出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却是那被震出地表的桓獏。 此时的桓獏脸色极为难看,甚至顾不得撂狠话,拔腿就往远处逃跑。 范厘大叫道:“哎呀,你跑得倒是干脆啊,快追啊!” 说着,率先冲了出去。等跨出数丈,回头一看,其他人都用看二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你们怎么都不追了?” “追?在老夫的地盘上,他跑得了吗?”柴和捋须笑道,立即往手中的神主玉牌中注入神力。 但见那玉牌莹然一亮,发出耀眼的金光。其后,雁过山山腰以上的整座山头再次沿逆时针方向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远方的崖壁上传来一声惨叫,是那桓獏的声音无疑了。 刘在抱拳道:“此番追凶,多谢勇正公出手相助。” 柴和捋须笑道:“举手之劳,不必介怀。还请刘道友记着先前的话,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大笑一声,身形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游离好奇问道:“师兄,你答应柴山君什么了?” 刘在摸摸他脑袋,迅速探查了他的身体状况,见除了炁海近乎枯竭外,并无大碍,这才轻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只听见远处一声长鸣划过天空。游离喜道:“是青枭,这家伙终于回来了。” 待青枭降落在三人面前时,只见它一脸疲惫:“主人,可累坏我了,有没有吃的?” 游离从兽囊中取出爹娘打包的肉干,丢了一把过,被青枭一口接住,吞入腹中。其后,它看着刘在,一脸谄媚道:“那个……大主人,影魔隼那杂毛鸟能不能赐给我?” 刘在笑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主意。那影魔隼我留着还有用,过阵子再给你。” 青枭听了,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扑腾了一下翅膀,用嘴理了理几处伤口,还不忘表达一下畅快的情绪。 它与那影魔隼互相缠斗了一天两夜,晚上是它追着对方咬,到了白天则是被对方追着跑,打得是有来有往、不可开交。 游离一脸心疼,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发现除了脑门上的伤口较深外,其他都是皮外伤,于是取出两粒生气丸,丢到青枭嘴中。 青枭吞了药丸后,砸吧着嘴道:“这糖豆真好吃,主人还有吗?” 一旁的范厘看不下去了,白眼道:“那是生气丸,八品的疗伤丹药,一粒能卖出两三百灵的高价,你还想当糖豆吃呢?就不怕上火掉毛吗?” 青枭瞥了一眼这个陌生人,修为虽然比自己高,但有大主人在,于是表现得毫无惧意,把头一昂,选择直接无视。 “你这家伙,鸟眼看人低啊!” 范厘撸起袖子,就要敲打一番,却被刘在及时制止,“别闹了,先下去吧。” 言毕,不由分说,直接大手一挥,卷起众人上了御空符。片刻后,御空符在佟家堡的寨门外落地。为防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游离先将青枭收入兽囊中。 三人径直来到门前,瞭望塔上的守卫借着火光认出了游离,远远喊话道:“小道长稍等,小的这就让人开门。” 不一会儿,大门果然应声而开。三人缓缓走入堡寨,在那人的引领下,来到内寨的寨主佟德全家的门前,却见其家宅内外被一排举着火把的虎贲勇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正是守卫邢阳生的安化军骑兵。 见那引路之人被这阵仗吓到了,游离笑着宽解道:“这位大哥莫慌,这些守卫将士负责转运使大人的安全,乃是职责所在。” 那人擦擦汗,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匆匆去了。 守门的将士见到游离,抱拳一礼,主动开门将三人让了进去。 进得大门,却见庭院内外灯火通明,中堂大门洞开,内寨中几位族老已被人拿了,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地摁倒在堂前。后院还不时传来妇儿的惊叫声。 邢阳生正端坐在中堂首位,旁边便是方怀远,二人见游离等人进来了,皆起身来迎。 刘在摆摆手,示意二人继续,自己则领着游离和范厘坐在下首的位置。 地上跪下的一群人中,为首的正是佟家堡寨主佟德全。只见其一脸不甘,面有怒色地问道:“敢问邢大人,草民好心好意迎请诸位进寨,好酒好肉款待,不知我等犯了什么法,为何连夜将我们抓起来?” 邢阳生只是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方怀远冷笑道:“你们究竟做了何事,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佟德全梗着脖子怒目相向:“老夫平生不曾做过亏心事,最大的错事便是引狼入室!” 邢阳生放下茶盏,笑道:“佟寨主也不必指桑骂槐,本官做事自然有理有据。方老弟,将人拿上来吧。我们一路耽搁了两日,该抓点紧了。” 方怀远一拍腰际的兽囊,将那化名佟青青的刘蓉放了出来。 这位地行灵者已被封了丹田,先前又因为伤势的缘故,连饿了两顿,此时浑身软绵无力,摊到在地。 佟德全看着凭空冒出的这人,被吓了一跳,他虽然是一寨之主,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仙家手段。 “此人你可认得?从实招来!”方怀远喝道。 “小人并不认识这人。”佟德全断然否认。 方怀远正要施压,心湖中却响起游离的声音:“他没撒谎。” 方怀远点点头,又朝邢阳生微微摇头,然后站起身,径直走向人群。 佟德全脸色大变,“你……你要干什么?” 谁知,方怀远却是直接走过他身边,一把抓住他身后一人,直接揪出了人群,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扔到刘蓉旁边。 “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可认得此人?” 佟德全定睛一看,发现被拎出来的正是自己的小叔,也是宗族长老,名叫佟旺昇。 “小叔你……难道?” 佟旺昇脸如死灰,怔怔看着那死死瞪着自己的刘蓉,不发一言。 “不说话,本官就当你是默认了。”邢阳生道。 “我能说什么?说我佟家堡一直是本土萨巫的信徒吗?近两百年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何曾是我们本地人的?哪怕是匈奴蛮子,也从未干预我们的信仰,你们大随号称文明开化之国,如今反倒要强迫我们改信道门,哪有这样的道理!当年就算是萧国,也只是宣传诸子百家学说,信不信由我们自己说了算……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土地上,信的是天地自然之神,不是你们那个什么狗屁三清、三皇!” 佟旺昇说着,一时声泪俱下。 在场其余的佟姓族人,听闻此言,尽皆感同身受,无不涕泗横流。 佟德全喃喃道:“小叔,就算您想固守传统生活和信仰,也不该与萨乌教暗中勾连啊!我们佟家堡上上下下近三百户人家,侄儿该怎么跟他们交代?” 邢阳生看了看刘在,见时机差不多了,起身蹲在佟旺昇面前,笑道:“据本官所知,西域地区的萨巫信仰十分普遍,而且各个部族所信神灵各异,且差别极大。就算是号称海纳百川的萨乌教,也与你们所信奉的胡杨树神不同吧?” 佟德全忙道:“邢大人所言极是。我小叔一定是一时糊涂,误信了萨乌教的蛊惑……” “够了,小全!”佟旺昇喝止道,“这位大人,此事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我都认了,但与佟家堡中的其他人无关,包括我的妻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邢阳生拍了拍佟旺昇的肩膀,然后挪了挪屁股,蹲到刘蓉面前,笑眯眯道:“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呢?” 刘蓉直勾勾地盯着邢阳生,眼神中满是怨毒,却是一言不发。 邢阳生举起手,先后竖起三根手指,笑道:“给你机会却不说话,本官就当你是默认了。” 说罢,起身坐回到座位上,沉声道:“佟家堡族老佟旺昇,暗中勾结萨乌教修士,意图刺杀朝廷命官,其行藐视大随国法,可恨;其心怨怼大随国教,可诛!至于其余人等,估念不知情由,可酌情宽宥。然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罚全寨一半青壮劳役三年,田赋增收一成。另外,还须解除信仰禁令,堡寨内子民愿意改信他教者,不得横加阻拦!” 邢阳生一口气宣判完毕,扫视一眼堂下,面无表情道:“尔等可有不服?” 堂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很好。”邢阳生满意地点点头。 待得第二日一早,车马队伍浩浩荡荡离开堡寨,不明真相的外寨民众依旧欢送了数里之远。 游离回望了一眼人头攒动的人群,笑道:“师兄,邢大人最后那个解除信仰禁令的命令,其实是你的意思吧?” 刘在骑马并行在一侧,笑着点点头。 “原来这就是你和柴山君的约定啊?想想也是,他一个道门地祇,偏偏脚底下这么大一个村子只肯信什么树神,反而不肯信他这个近在咫尺的活神,心里能不膈应得慌么?”游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封魂符,感受着被封禁在其中的桓獏的反抗,平静道:“可惜了,这次只钓出一个桓獏,你的危险还远没有解除。仙盟大比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召开了,筑基期和金丹期的比试我们都要参加,这是咱们的立派之战,要重视起来。” 游离郑重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后面的马车帘幕被推开,露出了邢阳生的脑袋:“在哥,与大桓的和谈要开始啦,我想借你师弟一用呗。”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四章 角色扮演 大随文德二十五年,四月,安西城渐渐进入在紧张而有序的两国和谈准备的氛围之中。 四月十日,在春花渐开的时节,安西城北门大开。安西路转运使邢阳生,偕安抚使、安西州知州李自牧,以及六司一干官吏,在城北十里外的长亭边迎接姗姗来迟的鸿胪寺卿彭少仁。 彭少仁年近五十,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当他从马车中走下来时,非但没有风尘仆仆之感,反而精气神极好。 邢阳生和李自牧对视一眼,随即上前行礼。 “二位大人太客气了,这让下官可受不起啊。”彭少仁边作揖还礼,边笑道。 鸿胪寺隶属礼部,主要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等事宜。彭少仁原为礼部员外郎,官阶为正六品,这次作为两国和谈的主要参与者之一,被临时擢升为鸿胪寺卿,官阶一变而为从四品,算是高升了。可面对两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年轻人,非但没有高出,反而还低了。李自牧知安西州事,兼任安西路安抚使,官阶同为从四品;而邢阳生则是安西路转运使,并作为和谈的主事官,官阶已经达到四品,是三人之中最高的。 “彭客卿,我二人初出茅庐,两国和谈这等大事,还需要您老人家多多提点才是。”李自牧笑道。 “李大人所言甚是。彭大人,一路山水迢迢,舟车劳顿,且入亭喝几杯热茶,解解乏。”邢阳生延请道。 “好。二位大人有心,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彭少仁抱拳一笑,跟着二人步入长亭中。 相叙近况,又问了京中的一些人和事,三人很快进入正题。 “彭大人,不知这次前来,政事堂或者官家可有最新的指示?”邢阳生问道。 “官家倒是没有宣下官进宫,不过孔相和吕相确有交待。”彭少仁放下茶盏,笑道,“两位相国对于和谈一事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安西州开矿一事,多有嘱咐。当然了,这两件事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认为是同一件。” 李自牧眉心微蹙,旋即舒展开来,“彭客卿的意思是,这次和谈中,大桓那边会针对本州的矿山提要求?” 彭少仁点点头,正色道:“原本孔相主张早些开采,一旦木已成舟,大桓人顶多嚷嚷两句,能做反而并不多。但之前的第二次竞购又出了些变故,导致开矿一事一拖再拖,这期间大桓人早已知晓了风声,并通过仙盟向朝廷施压,使咱们颇为被动。此时强行再开采,反而就落了下乘。” 李自牧转眼看向邢阳生,面色虽然平静,可那意思很明显——让你拖拖拉拉的,这下被动了吧? 邢阳生下意识地捏捏耳垂,笑道:“那么,两位相国现在是什么想法?” “原本仙盟虽然也看中这个金乌石矿脉,但因为既然被咱们大随实质性地占了下来,那么也就默认了咱们来主导开采,只需让本路的仙家宗门也参与进来就是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不过,现在形势有变,据政事堂提供的最新消息,仙盟即将引来一次大变动,五月底的仙盟大会上,占据大桓东部半壁江山的数家仙家宗门,会联手加入仙盟……” 彭少仁话音未落,见二人平静如常,意外道:“原来二位大人已经知道了?” “我们俩一直处在两国暗流涌动的前线,有些消息自然知道得早一些。”邢阳生解释道,“只是不知大桓那些宗门的加入,为何会改变仙盟的态度?恳请彭大人解惑。” “邢大人真是高看下官了,这种涉及山上神仙打架的大事,岂是下官这区区员外郎能了解到的?别看我一直在礼部任事,但毕竟不是祠部的人,对于山上门派的那些明争暗斗,所知其实十分有限。”彭少仁苦笑道。 一时间,长亭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春风拂过,送来雪域高原独有的枯草泥土味道。 “好了,此事暂且放一放。既然知晓了大桓那边会拿金乌石矿说事,咱们见招拆招就是。”邢阳生笑道,“彭大人通晓大桓官话和曾经的萧国官话,又多与藩国使节打交道,接下来的和谈少不得还要多多仰仗您了。” “下官尽力而为。”彭少仁回道,“不知安排使节下榻的驿馆安排得如何了?似这等和谈的使节,可不比藩属朝臣,细节可要一定做到位,切莫堕了我大随的国威。” “已经安排了一个多月了,正要请彭客卿帮忙把把关,掌掌眼。”李自牧笑道。 “好说,这是下官分内之事。时辰不早了,要不,咱就进城?”彭少仁问道。 “出发!”邢阳生笑道。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安西城中行去。 马车中,邢阳生看着端坐入定的游离,笑道:“道心老弟,刚刚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 “邢大人还真是会说话,短短一句话,是既高看了我,又低看了我。”游离无奈地睁开眼,说道。 “此话怎讲?” “所谓高看,漫说李大人的保镖是玉龙山的长老华英杰,修为比我高得多,就连那位彭老大人的侍卫也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我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如何能越过他们二人的神识网,去偷听你们的对话?”游离说道。 “至于低看,更加不难理解。你说你们三位朝廷大员谈正事,我一个方外之人,好端端的去偷听做什么?这不是把人看低了是什么?” 邢阳生自知失言,连忙赔笑道:“好老弟,就当哥哥我刚刚是放屁!你莫跟哥哥一般见识。” 说着,将刚刚谈话的内容大致讲了,然后让游离帮忙分析分析。 游离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心想,你堂堂一个封疆大吏,有必要把姿态摆得这么低吗?那我要是不说两句,岂不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吐槽归吐槽,他略作沉吟,还是以传心术传音道: “大桓境内以牧灵山庄为首的一干仙家宗门要加入仙盟,那么对仙盟来说,自然就把大桓国东边的一半版图视作了自己的影响范围了。这些新加入进来的门派再一张口要求分润矿脉的产出或收益,仙盟自然乐得慷大随朝廷之慨嘛,反正这矿脉是大随在原本属于大桓国土的安西州发现的,仙盟作为一个局外人,当然一点都不心疼了。” “果然是这样吗?”邢阳生叹道,“咱大随已是近五千年来最强势的世俗朝廷了,可真正面对巨大利益时,朝廷想要正面对抗仙盟,还是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啊。” “既斗争,又合作,双方各自守好自己的核心利益就行了。至于金乌石矿这种锦上添花的收益,与其打生打死,不如上谈判桌好好谈。不可能所有好处都给哪一方占尽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大的好事?”游离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这家伙,怎么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邢阳生连连摇头,“你可别忘了,那三座矿山可是在你们真玄派的门前!”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种事就让师兄去头疼好了。我只要努力修炼,提升实力,就是最大的贡献。”游离耸耸肩,理直气壮地说道。 “得嘞,跟你真是没法儿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在谈判桌上应对匈奴蛮子的口水了。”邢阳生双臂环胸,眉头拧成了疙瘩。 “好好想,慢慢想。我反正只负责你的人身安全。” 邢阳生听出游离语气中的不满,笑嘻嘻道:“还在生气啊?我指名道姓地跟你师兄要你做临时贴身侍卫,很丢你脸吗,你就这么不乐意?” “很麻烦的好吗?”游离没好气道,“你放着好好的兴云先生不用,偏偏要我这么个修为低弱的。怎么着?这是让我角色扮演你的小书童,很有成就感?” “哈哈哈,还别说,这一身还真就挺适合你。唇红齿白,文质彬彬,颇有几分老哥我当年的风范!”邢阳生指着游离一身的书童小厮装扮,笑得前仰后合。 游离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干脆闭上眼,继续搬运小周天。 “哈哈哈……”邢阳生爽朗的笑声响彻四方。 —————————— 随着彭少仁的到来,整座安西城开始进入严进严出的戒严时期,晚上实行宵禁。同时,与和谈相关的各项事务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游离则过上了一种假书童真保镖式的跟屁虫生活,每日就跟着邢阳生四处察看,混迹于安西州官场。 安西州六司官吏,加上大都督行府的一些武将,每每见到邢阳生,为了拍这位一路官长的马屁,无不顺便夸一声“您这小书童当真伶俐得紧”,听得游离嘴上笑嘻嘻,心里马奋蹄。 最可恨的还是邢阳生这货,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顺势摸一把游离的头,然后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回答对方:“这小家伙调皮得很,带在身边用不着伴读了,就是干些倒洗脚水的杂活。” 此话一出,自是引得哄堂大笑。 有那么两次,游离差点就要掀桌子砍人了,偏偏邢阳生那厮极会见机行事,懂得见好就收,让他有气也撒不出来,真真是憋闷得不行。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太久。 四月二十日这天,大桓国的使节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入了西城门。 一时间,独立于六司之外的道正司,会同武德司总干办吴仁宇,开始全面提升戒严等级。这还不算,在知州李自牧的请求下,还由道正司出面,延请安西州望族武氏出面,一起参与城中的安保事宜。 武氏派出了五名修士,其中凝丹期一名,筑基期四名,临时编入城防营,极大地缓解了道正司和武德司的压力。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游离再次遇到了武阳真人的掌上明珠——武澧瑜。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拯救失足少女 那日傍晚,游离几乎是被邢阳生拖着走进了香薰巧榭的大门。 一路上,他颇为无语地埋怨道:“你说你好歹是一路的一把手了,怎么还老往这种烟花柳巷跑?就不怕上面那些儒家老学究不高兴?” 邢阳生不以为意道:“你懂啥?这叫劳逸结合,体察民情。” “体察民情?你咋不说是去拯救失足少女呢?”游离颠了颠手中用绸缎包裹起来的古琴,没好气地说道。 “失足少女?”邢阳生听得一愣,随即大笑,“我说你小子这张嘴,怎么总是时不时冒两句新词来?这个说法还真是妙啊!走,咱哥俩这就去拯救拯救失足少女去。” 再次来到香薰巧榭,游离顿生恍若隔世之感。这时,邢阳生也不无期待道:“听说兰若姑娘回了巧榭,今日便是要来听听她的琵琶采莲曲。” “还念念不忘哪?”游离微微皱眉。 他上次在青云村的清远酒楼内,被那躲藏在兰若体内的玄珠残神袭击,险象环生,差点丢了小命,至今还心有余悸。 现如今,游离已经知晓,这香薰巧榭隶属于一个名叫“里下堂”的庞大组织,是其遍布丹泽帝国的众多产业之一。他手上至今还拥有里下堂的一块“上客牌”,凭借此牌,只要在里下堂旗下的产业消费,均可享受八折优惠。 而这块上客牌,正是那个名为“芊姑”的神秘女子赠送的。当初他凭借青蚨眼的神通,帮助香薰巧榭的头牌清倌人刘巧巧,压制了桃花劫的煞气,这才与里下堂结下了一些善缘。 说起来,这里下堂的确有些邪异。兰若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姑娘,却能随时被里下堂的高层以某种秘法附身。不仅如此,就连上次那个芊姑,似乎也是远程附身在刘巧巧的那只狸花猫上。虽然她当时用了障眼法,但据游离事后回忆复盘,觉得应该与附身兰若所使用的是同一种术法。 这让他对香薰巧榭的整体观感,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多好了。哪怕对方很是慷慨地赠送了那枚上客牌。 此时巧榭内的空气中,弥漫着奇异暧昧的香料味道,看着那些莺莺燕燕来回穿梭,不时与来客打情骂俏,游离就一阵头大。 待得有人看到了游离二人,立即便迎了上来。那女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一番,最终落在乔装打扮了的邢阳生身上,随即满脸堆笑道:“这位官人,您这是观舞,还是听曲儿?” “这位姐姐,小生近来耳中寂寞,想来听两支曲儿。不知贵店可有擅长江南采莲曲的清倌人?”邢阳生对答如流,显然是个中老手了。 “官人想听采莲曲?哪您可真来对地方咯。咱们巧榭清倌二十六,个个都会着哩。我看您似乎是新来本店,可需要推荐一个?”那女子笑问。 “姐姐好眼力,小生的确是初来乍到。”邢阳生笑道,“平生最喜琵琶清音,不知可有擅长琵琶的姑娘推荐?” 那女子笑吟吟道:“我看公子也是个懂行的,那就不瞒您,咱们巧榭的琵琶好手虽然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大家的,也就那么两三个。除了头牌巧巧姑娘外,便是林姑娘了。” 邢阳生闻言,不动神色道:“其他的呢?” “其他的要么有客,要么暂时不便接客……” “无妨。”邢阳生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今日小生兴致极好,欲以一家之言,品评出一个本州的清音花案来。姐姐只管备个雅间,举凡能来的姐姐们,都给叫上。” 评定花案一事,虽然在丹泽帝国关内地区十分盛行,各个大城几乎每年都会品评本城中的清倌名妓,评定优劣,确定花魁名次,成为文人雅士、社会名流狎妓的“指导书”。 不过,似这等号称“文人风流”的雅事,在这民风未化的边境蛮荒地区几乎还真是一件闻所未闻、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别的不说,光是刘巧巧能登上《月旦评》的花魁清倌前十名的排行榜,还是里下堂积极运作的结果,目的便是趁早抢占安西州的市场。 所以,当那女子听到邢阳生的话后,虽然愣了一下,旋即却意识到这是来了个大人物,要在自家的巧榭内定花案了,这可是安西州破天荒的头一遭,如果能办成,那香薰巧榭可就占了这个“第一次”,广告效应极好,于是笑道:“官人请随我来。” 游离抱着高出自己两个头的长琴,跟在二人后面,心里忍不住嘀咕:“你这家伙还真是能来事,哪像是过两天就要主持两国和谈的样子?” 不得不说,香薰巧榭办事确实够利索,仅仅过了片刻,游离和邢阳生所在的这个大雅间内,便站满了一群莺莺燕燕。 面对姑娘们又好奇,又兴奋的叽叽喳喳,邢阳生清一清嗓子,笑道:“姐姐们,今儿邀请大家雅集,是听说安西城内的琵琶好手,都云集在咱们巧榭了,小生不才,就斗胆当一回头家,请各位姐姐各显神通。”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姑娘问道:“咱们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客人怎么高兴怎么来。不过,这位公子,要说弹琵琶,咱们姐妹们还真算得上行家里手,不是奴家不知好歹,只是想弄明白,按说定一个琵琶清音的花案,头家首先得是个懂音律的吧?未知公子来历,姓甚名谁?” 这番话一出,姑娘们立即哄笑起来。不少人甚至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游离臊红着脸,强作镇定。 邢阳生似是早有所料,轻笑一声,吩咐游离扯开绸缎,放好古琴,然后焚一炉清香,当即奏了一曲。 曲响,姑娘们立即都安静下来。曲终,姑娘们也便跟着鼓起掌来。 “如何?”邢阳生笑问。 “好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现在奴家确定了,先生乃是行家里手,自然是有资格为我等评个名次来。”先前出言的那姑娘语气变得柔顺了许多。 “那好。大家一个一个来,就谈最基础的采莲曲好了。”邢阳生笑道。 其后,姑娘们便依次弹奏起来。 游离这个门外汉,起初还能仔细听听,时间一久,便有些疲了,开始神游物外。再见那邢阳生,却是聚精会神,毫无倦意,让他不得不佩服,但还是不知道他要来这么折腾一番,究竟是图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进来的二十位清倌人已经奏完了十五位。到了第十六位时,出来的却是二人的熟人——兰若。 只见其一脸平静地看着邢阳生,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游离,直看得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出啊。邢阳生是乔装打扮了,我可没有使用易容术啊,人家这不一下子就瞧破咱们的身份了?” 兰若感受到邢阳生的目光灼灼,眼波低垂,纤指轻拢慢捻,乐音如水银泻地般倾斜而出,就连游离都听得入了迷。 片刻后,等到余音渐去,邢阳生笑道:“当浮一大白。” 说完,一口气饮尽杯中酒。 此时,雅间外面的人似乎是知晓了里面的动静,纷纷聚集在门外,议论纷纷。邢阳生干脆让游离大开房门,任由众人围观。 就在游离打开门后,正要返回座位时,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游离身子下意识地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却见到一个身穿白色皮袄的年轻女子,正朝自己招手。 游离一脸疑惑地走过去,问道:“请问姑娘是?” “我是武澧瑜,去年一起去雾魔岭除妖的,我当时是男扮女装。”武澧瑜心神传音道。 游离恍然大悟,先前的诸多疑惑终于解开。 “原来是武姑娘,不知找我何事?” “我最近配合道正司巡查城内,刚进巧榭,就看到这边有情况,你们在干什么?”武澧瑜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问道。 游离知道她那眼神里的揶揄意味,笑道:“我家公子在评琵琶清音的花案,说是要给巧榭的清倌姐姐们选出几个花魁来。” 武澧瑜听得脸色古怪,“你家公子?是哪个公子?” 游离笑着耸耸肩,没有回答。 武澧瑜见状,也就不多问了,只是提醒道:“待会儿结束了,我需要简单询问一下情况,只是例行公事,不要多想。” 游离似笑非笑道:“明白了。” 说完,径自走回屋内。 “这家伙!”武澧瑜眉头微蹙。她其实对屋内之事也十分好奇,却又拉不下面子询问,所以想借公务之便满足一下私人好奇心,没想到被游离识破了,讨了个没趣,犟脾气一上来,竟然就站在人群中继续观望,不走了。 游离回到座位上时,后面的几人也已陆续演奏完毕。 邢阳生一脸陶醉状,回味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辛苦姐姐们了,小生先在此谢过。” “怎么样?结果可出来了?”先前那个大胆的女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邢阳生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笑道:“小生就不卖关子了,直接公布结果吧。事先声明,这只是我一家之言,大家就当是参与一场放松身心的雅集即可,重在参与。第十名,红妆姑娘……” 说真的,游离不得不佩服这货,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好,不但将众姑娘的名字记得分毫不差,就连每人在弹奏中的细节都烂熟于心,品评精当,以至于一直报到第二名,在场的这些心高气傲的姑娘们无一人表示异议。 “第一名,自然就是兰若姑娘了。”末了,邢阳生终于给出了今晚的头牌。 听到这里,游离忍不住翻了白眼。好家伙,合着你是在这里等着呢? 折腾了一晚上,就是为了讨兰若的欢心? 兰若面色平静地走出人群,施个万福礼,一言不发地退回人群。 邢阳生脸上的失望稍纵即逝,旋即笑着补充道:“可惜刘巧巧和林素馨两位姑娘正在待客,不在现场。不过二位盛名在外,若是放在十位姑娘之上,想来大家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众姑娘都笑了起来,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话。 “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巧榭不就有十二名琵琶圣手了?天下的花案,哪有一下子评定十二位的道理?”发话的还是那个名为霜绛的大胆女子,她此次也上了榜,名列第五。 “霜绛姑娘言之有理,要不,你给取个好名?”邢阳生忽然转过头来,对游离说道。 “啊?”全程打酱油的游离瞬间懵逼,下意识地回道,“要不就叫‘安西十二钗’?” “安西十二钗?这个名头不错啊。”霜绛笑道。 “是吧?我这书童取名字很有一手的。”邢阳生笑眯眯地说道。 游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瞪了他一眼,心神传音道:“以为给我戴顶高帽子,就不给你记一笔债了?” 这时,霜绛突然问道:“敢问先生名讳?” 邢阳生老神在在地摇着手中的麈尾,笑道:“敝姓李,名自牧。” 不等其他姑娘有什么反应,游离率先脱口而出:“卧槽?”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与虎谋皮 众姑娘闻言,纷纷看向游离,惊得他立即闭上嘴巴。 霜绛旋即反应过来,诧异道:“李……您难道是知州李大人?” 此言一出,众姑娘的脸上顿时精彩起来。 这时,外面围观的吃瓜群众中有那耳朵尖的,闻言大呼一声:“老天爷,李知州竟然亲自给巧榭的清倌们定花案了!安西十二钗,咱安西城也有自己的花魁了!” 一时间,知州李自牧亲自评定“安西十二钗”的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近期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安西城,瞬间轰动了起来。 当晚,便有一大批喜好附庸风雅的名商大贾,赶在宵禁敲钟击鼓前来到香薰巧榭,个个点名安西十二钗,争着要一睹芳容。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邢阳生,却找了个如厕的借口,被游离披上摛云锦袍,悄悄溜出了巧榭。 时值暮鼓声起,二人混进匆匆回家的人群中,顺利回到了道正司的客院。 游离横眉冷笑道:“说好的拯救失足少女呢?” “哎呀,老弟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呢?这些姑娘如今都成了名,可以免去多少狎客的毛手毛脚?怎么着?你以为砸钱帮她们赎身才算拯救?拜托,唱曲儿、陪客是她们赖以谋生的手段,你把人买出来,然后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们成了榜上有名的花魁,便有了拒绝大多数客人的本钱,也能够早早攒够私房钱,自主决定是否脱离这苦海嘛。” 邢阳生一番话说得游离哑口无言。他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这厮还真是歪理一套又一套的,居然还能逻辑自洽。 “那你定花案就定吧,干嘛要冒充李自牧?这是还不嫌你们儒家两派的对抗不够激烈?” “老哥我来安西路这么久,一直没顾得上跟他多叙旧交流,这不想着送一份大礼给他嘛。” “又你这么坑人的大礼?” “此中有真意,稍后自可知。”邢阳生麈尾摇得飞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跟你做朋友,说不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现在有点同情那李自牧了。”游离听得直摇头。 与此同时,在巧榭三楼的一处幽兰生香的雅静小间内,一男一女正隔案四目相对。 男子身穿紫色襕衫,头戴西域胡人特有的狐裘帽,中等年纪和身材,正是大桓安定州知州韩崇文。 韩崇文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刘巧巧,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炽热之意。 刘巧巧被他瞧得颇不自然,带点儿嗔地说道:“韩大人,再怎么看,也无法从妾身身上刮下二两肉来啊。” 韩崇文一愣,被那点女儿家的娇态弄得意乱神迷,痴痴道:“十多年了,我可算是再见到你了。没想到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竟然出落得如此出尘脱俗了。世事无常,却又往往伴随着惊喜。” “当年一饭之恩,巧巧铭感五内。”刘巧巧起身施礼道。 韩崇文连忙起身,伸手示意坐下,然后定了定神,说道:“当年也不过是偶生恻隐之心。说实在的,彼时边境大乱,我也是自身难保。现在想想,当年真该咬一咬牙,把你一起带上的,也不至于就此堕入风尘中了。” 刘巧巧眉眼低垂,轻声道:“大人满腹经纶,一身才学,自该去奔远大前程,巧巧只会拖累大人而已。所幸我后来又得贵人相助,被带进关内,辗转入了教坊司。相较于当年一起流浪又饿死荒野的那一拨同龄人,已是极为幸运的了。” 韩崇文一时无语,良久,才问道:“你身上的阴煞之症可好些了?” 刘巧巧点点头。 正说话间,忽闻楼下的喝彩声,二人同时转头。 韩崇文轻咳一声,立有一个声音回荡在桌案附近:“回大人,是楼下在品藻花案,围观者甚众,暂无危险。” 韩崇文点点头,笑道:“老早就听闻随人喜好附庸风雅,文人雅士最爱搞这些花魁排名。我听说,巧巧如今已是《月旦评》榜上的常客了?” “大人见笑了。不过是身后有一些主顾热捧而已。对了,后天便要谈判了,大人这时来此,真的没有问题吗?”刘巧巧说道。 韩崇文尴尬地一清嗓,笑道:“上次来的时候,恰逢你险些被人掳走,巧榭内戒备森严,遗憾没能见上你一面。正因为明天开始就要全力以赴了,便想着早点来见见你。” 言者有心,闻者更是有意。刘巧巧俏脸登时一红,低下头去。 韩崇文看得痴了,就要上前握住对方白藕也似的酥手,却被刘巧巧迅速抽开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刘巧巧手抱琵琶,说道:“听下面的妹妹们谈得高兴,妾身也有些技痒了,且为大人谈一曲《西风朔》吧。这是妾身自己作曲、填词,原定为胡笳演奏,后来发现还是琵琶更适合。” 说完,当即轻拢慢捻,时而悲戚雄壮,时而缠绵悱恻,颇得西域胡音的精髓。韩崇文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顿生愀然思乡之意。 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他们这些战争的遗孤,也只能以此来缅怀那些故去的亡魂。 安西城被屠杀的数万无辜百姓,加上青川河谷那些被寇人屠坑杀的二十余万亡灵,都是西域边民至今不愿回首的噩梦。 一曲奏罢,两两相顾无言。 良久,韩崇文抹了一把清泪,打破了沉默:“我这次来,还有一事,是替上面的人问问,你们妖门的决定是什么?” 刘巧巧怀抱琵琶,平静道:“烦请告知彭大人,宫主说了,需要先看到贵方的诚意,再论其他。” 韩崇文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子,一时心神恍惚,喃喃道:“我知道了。” —————————— 韩崇文离去后,刘巧巧坐在桌边发呆。许久,房门轻响,走进来一人。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来了?” 兰若在对面坐下来,似笑非笑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胡笳巧音’,这是又勾搭上一个老情郎了?” 刘巧巧冷冷道:“胡雪儿,兰若拜在你门下,她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若再这样频繁地附身于她,迟早会令她妖气攻心的!” “兰若”嗤笑道:“少狐假虎威了。芊姑那臭婆娘就是这么驭下的?你刚刚与那大桓的刺史所言,当真是宫主的意思?” 刘巧巧随手拨弄着琴弦,说道:“是门主亲自传来的密信。” “兰若”闻言,秀眉紧蹙,狐疑道:“信呢?给我看看。” “这等密信自然是阅后即焚,你是不是长期维持附身状态,连神识都糊涂了?”刘巧巧反唇相讥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人!在男人面前永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背后却心硬如蝎!以为有臭婆娘护着,老娘就不敢动你?” “兰若”怒骂一声,当即抬手就抽向刘巧巧的面颊。 就在这时,房屋内突然妖气弥漫,一道纤小的黑影瞬间出现在桌案上,却是一只黑色的狸花猫。 只见那狸花猫长毛如炸刺,根根倒竖,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兰若”扬起的手随即停在半空,恶狠狠地看着狸花猫,眯眼道:“花璃儿,连你也要跟我作对?” 那狸花猫口吐人言,发出一个低沉的女声:“胡雪儿,劝你适可而止。若是你的人,你要打要骂,我管不着你。但保护巧巧是门主下达的任务,你若敢动她,就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兰若”眼珠转了两转,权衡一番后,当即收起手,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道:“罢了。看在花妹妹的面上,姑且不跟你一个小辈计较了。既然宫主已有了明确答复下来,那老娘也就乐得无事一身轻了。兰若确有妖气攻心的迹象,我远水不解近渴,今后还要劳烦花妹妹照看一二,这个人情姐姐会记着。” 狸花猫点头应下。 兰若眼睛中的竖瞳终于恢复原样,其后,整个人便瘫软下去。 刘巧巧赶紧上前扶住,恨恨道:“这个胡雪儿,哪儿这么当师父的?不肯教她修炼也就罢了,还老强心寄魂附身,真是狠心!” 狸花猫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边舔着猫爪,一边懒洋洋道:“摊上这么个师父,兰若这丫头确实命苦。但门主立下的各管各家的规矩,咱们也无法改变,只能平日里多多照拂一二了。待她醒来,先喂服一粒清心丸吧。” 刘巧巧满脸忧色地点点头,轻声问道:“风门那边呢?他们是什么态度?” 狸花猫收起猫爪,开始扭身舔起后背,含糊不清地回道:“武家那边同样态度不明。大家都不是傻子,上清宗当年的下场在这儿摆着呢。那些家伙,说得好听点是合作,其实连利用都远算不上,分明是一帮过河拆桥、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与他们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 “可总有些利欲熏心的人,会上赶着往上凑的。届时,无论是山上的修行界,还是山下的凡俗界,恐怕都要不得安生了。”刘巧巧面有忧色。 “管他呢。反正咱们明哲保身就是了,宫主还是很高瞻远瞩的。”狸花猫猛然甩动身子,将一身毛发弄回蓬松状态,不以为然地说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刘巧巧幽幽叹道。 —————————— 安西城西北十里外的一处驿馆内,里里外外围满了身穿黑甲的镇西军。这里是大随招待大桓使节的前哨站,大军主要负责这些使节的人身安全。 在一间烤着炭火的温暖房间内,身穿锦帽貂裘的萧远界猛然起身,大声道:“你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一个黑瘦男子,心想,得亏房间内提前设下了隔音禁制,不然就你这声音,岂不是要把大随的卫军给招进来了? 不过,想归想,他嘴上却是恭敬道:“回大王,虽然尚未完全掌握桓羽少爷的死因,但根据‘地巫’大人提供的神念之蛇的感应秘咒,属下已查明,此事的确发生在那踇隅山。” 萧远界面露凶光,冷哼道:“桓羽是大祭司桓狴的爱子,也是我萧远界争取要收入门下的弟子,好你个真玄派,本王记下了!继续去查!” 黑瘦男子离去后,房间内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人影来。 萧远界大骇,正要先发制人,却又硬生生地收住手,抱拳于额前,恭敬道:“侄儿拜见叔父。”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篇头条新闻 四月二十八日这天,大随官方邸报的头版头条,以“随桓和谈初见成效”为标题,花费整整四个版面,对两国和谈的盛况进行了详尽的报道。 而在这个罕见的大字号标题左侧,作者的名字赫然写着“叶田”二字。 兹录头版的头条报道如下: 文德二十五年春四月,晴。 位于安西城东北区域的一处高门大院,是为举办两国和谈而临时翻修的。院内凿坑作池,堆石成山;回廊曲折,佳木成荫,与其说是庄重肃穆的驿馆,不如说是一座移步换景的私家园林。 两国和谈官员便在这幽居闹市,却别具山水之胜的好所在,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 会上,我大随原翰林院编修邢阳生主持,原礼部员外郎彭少仁、安西路安抚使李自牧参与召开了此次和谈。双方就交换俘虏、退军方略、边界划分等战争遗留问题,两国今后的通商、民间友好交流等一系列外交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 大桓一方的和谈使、现任大桓西院大王执事萧远界,对双方所达成的初步外交成果表示肯定,并明确表示,希望继续深入交流,为两国的和平交往奠定坚实的基础。 我方和谈使邢阳生对此表示欢迎,并高度赞赏了桓方为两国和平稳定的外交关系所作的贡献。 目前,大会已经完成了第一天的谈判,取得了喜人的外交成果。据本报前方记者获悉,此次和谈将持续半个月时间,敬请期待本报后续报道。 最后还特地加了落款:《月旦评》特约撰稿人叶。 这一篇对大随人来说,文风堪称奇诡的通讯报道,一经面世,立即风靡整个京城的官宦圈子,随后持续出圈,迅速向外围的文人圈、商家圈甚至小市民阶层扩散,最终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谈资。 这日,栾斐走在京城的御街之上,无论是南来北往的行人,还是街边商铺中的各色人等,口中所议,皆是那远在西域边境的两国和谈。 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两国和谈是近日来京城人最关心的国家大事,然而最令他感到好奇的,却是大家都在谈论的那篇新奇的报道。 说起来,他其实刚刚从边境的安西城赶回京城,还来不及买份官方邸报看看。他原本的计划是,等做完《天下》新一期的青黄榜潜力新人的深度报道,然后就在边境待一段时间,顺便报道一下两国的和谈,不过事与愿违,《天下》编辑部突然紧急召集他返京。他纵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也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在一家馄饨铺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馄饨,栾斐这才得空关心起人们热议的内容来。他按照惯例,管店家要了一份邸报——如今官方的邸报已经指定的京城数十家店铺为代理发行点,只需花十文铜钱,便能买一份。 店家递来邸报,笑道:“客官请。人都说匈奴蛮子蛮不讲理,但看这一份报道,那些蛮子也不真蛮嘛。” 栾斐听得一头雾水,等看到这份纸张精细、印刷精良的报纸时,不由暗叹一声:“不愧是官方邸报,真是大手笔。哪像咱们这种小报,抠抠搜搜的,纸不肯用考究些的也就罢了,就连雕版师傅也不肯多请几个名手,发行量迟早也被官方赶超了去!” 说完,开始阅读起来。然而随着注意力的深度集中,他眼睛骤然一亮,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好家伙!这文风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文白间杂,措辞简练精当,显然更适宜于大众的阅读水平啊……” 正自顾自地说着,却不期然被人从身后拽住肩膀,险些连桌带碗一起给带翻了。 栾斐勃然大怒,转头就要怒斥,却发现是一个面相老成的胖子,正气喘吁吁地说道:“可……算找到……你了。快,随我……回今古楼。” 栾斐皱眉道:“罗胖,怎么是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罗启成一边喘气,一边指着他手中的邸报,上气不接下气道:“看……看了吧?” “看了。” “觉得……如何?” “耳目一新。” “这就是……了,老大也是……这么说……来着。他知道你回……来了,让我赶紧找你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新一期的文风问题。” “文风?咱们也要照这个路子来了?”栾斐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哪儿知道?快点,你先随我回去。” “哎,哎,你别拽啊,我还没吃早饭呢!” “回去再吃!老李刚叫了一大屉桂花糕。” “慢点,慢点。我说罗胖子,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能跑啊……你丫是怕糕点被他们抢了吧?” 两人一路疾跑,终于回到了一栋两层高的木楼前,匾额上写着“今古书楼”四个隶书鎏金大字。 进得楼内,各人顺手抄起两块糕点,急匆匆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内。 敲门,待听到“请进”二字,二人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老大,新买的糕点,来点?”罗启成笑呵呵道。 只见一位坐在长案后面的清瘦老者,笑道:“不用,你们赶紧吃完,有正事要谈。” “老大,您真要更改《天下》的文风?”栾斐问道。 “改不改这不是要与你们讨论嘛。”老者站起身,示意二人坐下,然后举起手中的邸报,看了又看,叹道,“虽然还是打官腔,可这种腔调却很是平实、讨喜啊。小栾,你怎么看?” “好事很好,但您也说了,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官腔罢了,并不适合咱们《天下》这种阅读对象以文人雅士、商贾名流为主的小报啊。” “格调自然也是要的,这是咱们的立身之本。”老者笑道,“只是你看,连官方都开始吸引小市民了,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老大说得对!”罗启成说道。 “马屁精!”栾斐翻了白眼,又问道,“那您召我回来,所为何事?” “哦,瞧我这记性,不说还给忘了。是这样,年前丹阳书院的玄机院长找到我,委托咱们出一位随行写手,跟着他们前往西域,出一些相关的报道。”老者说道。 “玄机院长?那可是个很神秘的大人物啊。”栾斐喜出望外,随后又意识到其后的一些情况,小心问道,“他要我们报道哪些方面的内容?” “这次仙盟大会定在新增加的安西路举办,玄机院长难得出一趟远门,这次破天荒地代表丹峰参加大会,并将接任下一届仙盟盟主之职。不过,他老人家对这些虚名没什么兴趣,这次之所以愿意成行,据说是对这一次青黄榜中的黄榜副榜的一些候选人比较感兴趣,委托我们出一些相关人物的深度报道。”老者解释道。 栾斐的关注点明显有点跑偏了,惊呼道:“什么?玄机院长要轮值仙盟盟主?” “是啊,很意外吧?”老者笑道,“我也没想到啊。你先前就一直在从事这方的报道,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你愿不愿意去?” 听到这里,栾斐心头原本的那一点不快瞬间消失一空,兴奋道:“去!当然去!那可是丹阳书院的院长啊,天下有名的二品炼丹师!谁不想结识这么一位心怀仁慈的大人物啊!” 一旁的罗启成闻言,一脸羡慕道:“老大,您太偏心了!特地帮他叫回来,居然是让他再冲走一遍西域之路,我每天就在您眼皮子地下转悠,这样的好事为什么我就排不上啊?” “你就别叫了,我同样有任务交给你。”老者笑道。 “什么任务?”罗启成眼睛放光。 老者将手中的邸报扔了过去,不容置疑道:“把这篇头条新闻的文风吃透,然后想想看该怎么融合到咱们今后的报道中。” “啊?就这?”罗启成顿时拉长了脸。 “莫小看这种细节,若是做好了,咱们的《天下》说不定可以走进千家万户了。”老者耳提面命道。 “罗胖,虽然你本来就胖,但是呢,写文章、做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慢慢来,你迟早会赶上老哥的水平的。”栾斐拍拍他肩膀,一副老成持重模样。 “切!我吃饭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口一口地吃能吃成我这样?” 栾斐不理会罗启成的嘀咕,转而问道:“老大,我什么时候出发?” 老者笑道:“今日就别点卯了,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卯正时分,在北门的封丘门等着就是了。” “得令!”栾斐兴奋地怪叫一声,当即一阵风也似跑开了。 —————————— 安西城东北区域的和谈现场,游离正站在身为大随和谈正使的邢阳生身后,浑然不知他昨日信手捻来的一篇“纪实报道”,竟然被眼前的邢阳生一眼看中,并交由驿馆“马上飞递”八百里加急,于今日凌晨上了官方邸报,并且取代了原定的“月旦评”版面,在京城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 此时,这位“始作俑者”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双方外交使臣的唇枪舌剑,唾沫横飞,正在为两国最新的边界线争论得不可开交。 所谓“亲切友好的交流”,实际是互相拍案而起,指着鼻子互怼;所谓“充分交换了意见”,实际是互喷对方一脸……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就在这当儿,双方争论的焦点,正集中在新边界线的确定上。 争吵了半天,其他几处争议好歹得到了解决,唯独在在青川河谷的归属问题上,双方各不相让,最后甚至剑拔弩张。 大随一方的彭少仁认为,青川河谷乃是大桓镇西军实占之地,并且还有一座破败的君财神庙立在伏龙镇上,这是大随关内地区多地老百姓曾经信奉的一位财神爷,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关内人的迁徙之地。 大桓一方的韩崇文则驳斥道:“一派胡言!这君财神分明已被你大随撤了封号,并将封号敕封给了他人,还好意思说这庙是大随关内百姓所崇信的君财神?再者,据我所知,这君财神庙实由已经灭亡了萧国的一位商人所立,与你大随何干?正经是,这青川河谷原本就为我大桓所治,且此地还埋着我大桓二十余万英烈,自然该还给我大桓才是!” 二人各执一词,各有道理。 等双方口水喷累了,最终各自看向自己的主事官。 萧远界双手笼袖,两眼一闭,也没有要睁开的意思,更别提开口发言了。 邢阳生见状,轻笑道:“既然嘴上争不出个一二三来,那就再打一场便是。”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八章 侮辱性极强 邢阳生话音刚落,众人都被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虎狼之词唬了一跳,原本闹哄哄的会谈现场,瞬间就安静下来,简直落针可闻。 坐在他左侧的李自牧一脸古怪,微微侧头看了过来,发现邢阳生神色认真,不似玩笑,于是很努力地试图做好表情管理。 另一侧的彭少仁则对这个年轻上司就没那么了解了,被这话弄得心惊肉跳,但又觉得直接发问不合适,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笼袖,作旁观状。 眼见大随方面的三位主事官都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另一边的大桓人立马炸了锅,后面几位年轻些的随行官吏当即破口痛骂起来。 好在这些人开口说的是大桓官话,本地的大随人,除了原本就在鸿胪寺任职的彭少仁外,全都听不懂,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显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就在这时,萧远界缓缓睁开眼,轻轻敲击了几下座椅扶手,后面骂得正凶的几人立即闭嘴不言了。 萧远界缓缓扫视大随众人,以一口字正腔圆的大随官话说道:“萧某驭下无方,让大家看笑话了。不知邢大人刚才所言,是大随真有再兴战事之心,还是只是一时的意气之语?” 邢阳生笑道:“没想到萧大人的大随官话说得这般流利,失敬失敬!邢某虽然天性散漫,但也算是言出必行之人。况于国土之争,岂有戏言哉!这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大随西征儿郎抛头颅、洒热血争来的。贵国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却想要在这谈判桌上只凭两口唾沫星子,就妄图收回失地,未免也太敢想了些吧?若是天底下的疆土都能只凭嘴仗就能拿下,我看贵国只怕早晚能一统这一片大陆了吧?” 此言一出,大随众人都再也憋不住啦,瞬间哄笑起来。大桓方面,以韩崇文为首的一众使节,在听完自家翻译的复述后,一个个脸色难看无比,纷纷叫骂起来。 反而是身为主事官的萧远界,依旧表现得十分从容,不紧不慢道:“邢大人年纪轻轻,却巧舌如簧,窥一斑可见全豹,大随人才济济,我大桓在这方面确实不如贵国多矣。” 韩崇文等人闻言,脸色比哭还难看了。这简直是借外人来打他们这帮“自己人”的脸啊! 须知,大桓近两百年来,一直处于扩张状态,匈奴铁蹄几乎踏遍整个中山山脉以西的绝大部分地区。但匈奴人并不擅长治理国家,因而大量吸纳了那些被吞并国家的人才,将国家的治理体系一分为二,划为东、西两院:西院由大桓、小桓两个贵族为主,是大桓国的基本盘;东院则由匈奴人眼中的低等异族人就地治理,而这些异族官僚中,又以曾经强盛一时且影响力极大的萧国贵族后代为主,韩崇文的老师、执掌东院的宰辅连青,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所以,在萧远界这个小桓族人看来,相较于大随,韩崇文这些属于东院一系的异族官员,才是最值得警惕的对象。因此干脆借力打力,趁机敲打一下东院这些各怀心思的官吏。 这次和谈,从大桓的角度来看,东线连吃败仗,本是一件很丢国家颜面的大事,但因为东院一系的官吏基本处于实质上的自治状态,且近年来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对于西院一系来说,正缺一个下手反制的时机。况且,目前丢的反正都是东院辖地,对西院并没有直接的影响,所以西院一系的官吏并没有东院一系的官吏那么上心,眼中所见的反而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打压对方的机会。 邢阳生笑道:“听闻萧大人执掌西院大王五路兵马,战力非凡,不知有我国镇西大元帅所部镇西军几分风采?” 萧远界咧嘴笑道:“萧某与寇元帅神交已久,惜未能如愿一见,引以为憾。” “寇元帅如今亲自镇守镇西军大营,正驻扎在青川河谷一带。听闻萧大人有意祭拜贵国二十余万英灵,某已着人通知前线,请他准备好祭祀用品了。”邢阳生说道。 “你!”萧远界左手边的一位武将脸色铁青,当即拍案而起。 “萧武坐下!败军之将,受辱也得受着!”萧远界第一次变了脸色,严词呵斥道。 萧武死死握住刀柄,一屁股坐了下去,意甚不平。 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李自牧开口缓解气氛道:“大家能肯坐下来谈,说明都有一颗求和平的心,嘴上打打仗总好过战场上厮杀的好。诸位,这青川河谷乃是我大桓实占之地,也已经营两年,要我们就此放手是断然不可能的。” 韩崇文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该说的他都已经说过,如果萧远界松口,他心里纵然不服,也做不了主。 萧远界皱眉不语,沉吟良久。 青川河谷不同于其他几处无关紧要之地,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无论是战略价值,还是将来两国通商后的经济价值,都极高。他再怎么不在意这么点国土,也是要争取一下的,如果连姿态都不摆一下,真是有损国格了。 就在他沉吟不决时,邢阳生适时道:“不知萧大人对我大随的州县之制,所知几何?” “略有耳闻,听闻是出自法家的主张?” “不错。想必萧大人应该知道,我大随如今广辖天下一百零八州,州名皆只取一字,唯独安西州是个例外,大人可知是为何?” 萧远界摇头。 邢阳生笑道:“下面有请安西州知州李大人,来为萧大人解惑。” 你特么…… 李自牧强忍着暴起揍人的冲动,面无表情道:“安西州乃我大随南征北战所取得的第一百州,这是关内地区有史以来的头一遭,哪怕是历史上最为强盛的大昌王朝,鼎盛时期也只打下了九十州。我朝皇帝为嘉奖拿下该州的将士,特以取得该城的安西军之名给本州命名。” 对面的韩崇文闻言,眼中有怒意,只是这股情绪很快就被他强压下来,一闪而逝。 安西州在萧国和大桓统治时期,本名为“武州”,他原本以为大随拿下后,只是因为关内已经有一个武州,为防重名,所以才改的今名。只是没想到,“安西”之名居然大有深意。 对于像他这样遁逃到大桓的原武州人氏,真真是伤害性不高,却侮辱性极强。 听到这里,萧远界不期然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邢阳生微微一笑,顺势道:“既然贵国如此看重这块地界,我大随也有必得之心,一时争持不下,不妨暂且搁置,反正谈判还有十来天呢。你以为呢?” “也好。国土边界的划定,容不得丝毫意气之争,接下来就先议一议两国通商的事情吧。”萧远界说道。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进入新一轮的交锋。 此时的游离,早已头大如斗,干脆心分二念,神游天外。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时分,众人也都吵累了,各自用过茶点,准备结束今日的议程。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时,游离心湖中的心字印突然一颤,随即涟漪四起。 他心中一惊,瞬间收拢起分开的三股意念,全身戒备起来。 下一刻,中间的长台中央突然如鬼魅一样,冒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有刺客!”游离反应最快,大叫一声,第一个动了起来。 只是话音未落,那黑色身影一阵晃动,蓦然射出六道黑影,各自奔向两国的六位主事官员。 好在到了这时,其他人早已得了游离的示警,瞬间动了起来。 游离瞬间打出一道土墙符,拦在了邢阳生的身前。同时不忘往他后脑勺上贴了一道御神符,并在第一时间激发。 刺向邢阳生的那柄飞刀只一接触,便瞬间将土墙刺出了一个窟窿,速度丝毫不减地直奔邢阳生面门。 那土墙本来就离邢阳生极近,眼见那闪着寒光的飞刀压迫而来,邢阳生大惊失色,吓得险些跌倒在地。 就在飞刀即将插入其眉心时,邢阳生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那飞刀当即应声改变轨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斜飞出去。却是游离及时出手,用手中的一柄匕首格开了飞刀。 另外两侧,李自牧身侧早已站着一个中年汉子,正是与游离有过冲突的华英杰;彭少仁旁边则出现了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胖道士,同样及时化解了危机。 再看到大桓方面,却未有任何随行的护卫修士现身,然后那三人却是安然无恙。 在他们面前一尺的半空中,正悬停着三把刀,刀柄颤抖不已,试图强行突刺,奈何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抵挡住了,丝毫不得寸进。 “你们没事吧?”邢阳生顾不得整理衣冠,关切地问道。 “好得很!”萧远界大笑一声,暗暗改换袖中的指诀,那三柄飞刀应声掉落在台案上,原来已被彻底抹去了神识印记,成了不再受人控制的死物。 见一旁的华英杰和胖道士毫无反应,游离不由得眉头微皱。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神识强大的他,刚刚分明察觉到萧远界藏在桌下的双手,分明遗留出了一丝微弱的真炁波动。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炷香 游离不动声色地运转传心术,叩开了邢阳生的心门,将情况及时反馈给了他。 邢阳生面不改色,笑道:“没事就好。让诸位受惊了。” 萧远界道:“贵国这安保水准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韩崇文见抓住机会,顺势讥讽道:“若非我们萧大人修过几年道,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邢大人,此事我方定要讨个说法!” 邢阳生抱拳道:“三位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定会彻查此事,给贵方一个交代。” 等护送着大桓一方的人离开后,邢阳生沉着脸道:“牧之,这事你怎么说?” 牧之,是李自牧的字。 李自牧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华英杰,沉声道:“安保一事是我亲自部署的,除了会同道正司、武德司外,还特地聘请玉龙山和本城修仙世家武氏,这两家各出了几位精干的核心弟子,一主内一主外,协助道、武二司。这处私宅更是明里暗里安排了三重防御,就这样还给人潜进来,当真是匪夷所思。当然了,出了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 彭少仁打圆场道:“李大人无须太过自责,相信邢大人也不是要责怪于你。当务之急,还是要感觉排查出刺客的根脚来。” 邢阳生点点头,朝着三位随身修士问道:“不知三位仙师怎么看?” 眼见游离和华英杰都暂时没有开口的意思,彭少仁介绍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城太一宫的赵道长。” 众人闻言,纷纷见礼。 见游离一脸茫然,邢阳生笑着解释道:“太一宫是京城八座‘御前宫观’之一,由皇室直接掌管,平时则交由鸿胪寺分管,独立于祠部下属的道录院。” 游离恍然大悟。原本他以为朝廷只掌握了武德司和道录院下辖的十方丛林这两大修行势力,没想到居然还有御前宫观这样的第三方势力。 所谓御前宫观,俗称“天子之祠”,听其名便知,这是与道录院十方丛林中的普通道门庙观完全不同的宫观,乃是皇室的家庙,里面供奉着历代皇帝、皇后,地位超然。 在游离的传心术感应中,这位太一宫的赵道长,修为至少达到了凝丹后期,堪称深不可测。 赵道长打个道门稽首,一咧嘴,两颊上的肉便被挤成好几层,“太一宫赵致真,见过诸位大人、道友。” 众人还礼后,邢阳生问道:“不知道赵道长对方才发生之事,有何高见?” 赵致真一手扪住便便大腹,笑道:“那人身法极为诡异,若非主动现身,再加上这位小道友的及时示警,贫道自问还真没办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知这位小道友如何称呼?” 游离恭敬回道:“前辈谬赞了。晚辈真玄派道心。”赵致真捋须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道心小友自谦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游离想了想,摇摇头道:“晚辈因为功法的缘故,能够提前半息感知到附近的杀意。刚刚那人几乎来无影去无踪,若非出手之时流露出的一丝杀意,我也没法知道的。” 这时,华英杰出声道:“依我看来,很有可能是除门中人。” 除门?众人闻言,都齐刷刷地看来过来。 除门,八门之一,与风门、瓜门并成为“三煞门”。因为这三门中的人,经常以武犯禁,是山下的世俗朝廷最为头疼的对象,所以通缉榜单中的人也多出于这三门。 虽然三煞门同时受到朝廷的打压,但有所不同的是,风门和瓜门,一个打家劫舍,一个走江湖卖艺当镖师,总体都还是在明面上活动,除门却是躲在暗处,干的更是杀人营生。 除者,清除、除去之意,除门中人多为受雇杀人的江湖刺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因而常常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华道友的意思是,这是有人买凶杀人?”赵致真问道。 “不错。我认为,刚刚对方看似是无差别地进攻,其实有明显的主次之分。”华英杰说道。 “看来二位也都留意到了。”赵致真见游离微微点头,笑道。 见三位修士没有点破,彭少仁急道:“三位仙师,可不要再打哑谜了。刚刚那个刺客的攻击,难道有什么玄机?” “玄机自然是有的。”赵致真说道,“那人一次性发出六柄,力道和手法却极有讲究。其实只有两刀是真正奔着杀人去的。” “一刀是那韩崇文,还有一刀则是……”华英杰接过话头,看向了李自牧。 “我?”李自牧指了指自己,诧异道。 见华英杰肯定地点了点头,李自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确定?” “华长老所言应该是正确的。”游离也出声道,“若对方只是纯粹搅局,阻挠和谈,甚至要再度挑起两国的争端,只需对着邢大人下死手就行了。毕竟那人既然能够来去自如,显然对在场的几位修士的修为了然于心,而我的修为是最为低弱的。” 邢阳生听得眼皮直跳,庆幸道:“幸好不是冲我来的,不然你小子是不是真挡不住?” 游离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彭少仁老成持重,关注点始终在正事上,忙问道:“李大人,这里就属你对安西州的情况最熟,你心中可有头绪了?” 李自牧心思急转,沉吟半晌后,给出了自己的猜测:“这几年,虽然安西州的治安逐渐稳定下来,但还是活跃着少量的反抗组织。我记得有一个‘反随复萧会’,成员皆是萧国遗老遗少,当年萧国西部的这十余州被大桓侵占后,这些人就一直在反抗大桓,如今则改为反抗大随了。” 游离闻言,突然想起来了,“年前我曾遇到过几个反随复萧会的成员,当时他们妄图刺杀寇元帅来着,不过被反杀了。” 邢阳生嗤笑道:“一帮难成气候的乌合之众罢了,就算背后有萨乌教的支持,也不可能培养出这样的刺客来。更何况这一次和谈,是对两国都有好处的事情,萨乌教就算时不时捣乱,也不可能违背大桓皇帝的意志,指使反随复萧会破坏和谈吧?这明显不合常理。” 彭少仁问道:“若是这个反随复萧会擅自行事呢?毕竟,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复辟萧国,巴不得两国纷争不断,好坐收渔利。” “彭大人言之有理。”李自牧赞同道,“其实武德司已经掌握了反随复萧会的动向,一查便知。” “那就有劳牧之联系一下武德司,了解一下这个组织的详情。” 邢阳生当机立断,“至于华仙师刚刚的推测,不知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华英杰道:“我早年曾在关内游历过一段时间,在随州时不小心招惹了一个地头蛇,被对方买凶追杀,其后的一年时间里,几乎日夜与那个刺客组织周旋。今日这个刺客的身法,与当年追杀我的那个刺客组织颇有些相似之处。” “南都随州?”赵致真好奇问道,“不知是谁?” 华英杰明显不愿多谈,只是淡淡地回道:“经历过无数场大逃杀后,我最终从其中一人口中撬出了那个刺客组织的名称,名叫‘一炷香’。” “一炷香?”赵致真闻言,脸色大变。 彭少仁见状,忙问:“赵道长,这个一炷香很厉害吗?” “彭大人有所不知,这个一炷香是除门三大顶尖刺客组织之一,号称只要能锁定目标,便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刺杀目标,几乎少有失手。最关键的是,这个组织不只是做凡俗界的生意,同样也活跃于修行界,是一个以狠辣著称的神秘组织。”赵致真说道。 话音刚落,赵致真又问游离道:“道心小友,刚刚那人,你可知是男是女?” 游离不解,但还是如实回道:“对方使了障眼法,但我若是没感应错的话,当是一位坤修。” “坤修吗?那就是了。”华英杰接道,“当年那个刺客组织前后派出三名杀手,均为女刺客。” “若是坤修,那对方来自一炷香的可能性就极大了。”赵致真面色凝重起来。 面对逐渐凝重的气氛,身为主心骨的邢阳生反而拿出了该有的担当来,平静道:“既然有了追查方向,情况就不算最坏。一炷香?这样的刺客组织,肯定已经入了武德司的重点关注名单。不过,考虑到城内的安防压力不小,道心,你待会儿联系一下你师兄,请他来帮帮忙吧。” 游离点点头,对邢阳生没有完全点破自家师兄的根脚,感到颇为满意。事实上,在游离看来,武德司相当于他上一世所在的大吃货国的国安部门。武德司的修士身份对外都是严格保密的,这既是为了方便武德司活动,也是为了保护这些修士。邢阳生刚刚只说让刘在来帮忙,并没有点破刘在曾经是武德司天下行走的身份,分寸拿捏得极好。 于是,方才那话落在现场其他人的耳中,便都以为邢阳生要延请游离的师兄出山,就像李自牧聘请玉龙山和武家的修士一样,属于合作行为。但对于知道情况的游离来说,听的却是言外之意:要让刘在这个曾经在武德司当过差的老员工,临时起复,退休返聘。毕竟,刘在在武德司待过好些年,对于很多江湖秘闻本就十分了解。众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行动起来。 —————————— 香薰巧榭,三楼角落的一个雅间内,正坐在两名女子。 其中一人,身穿白色貂裘,脸上覆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对美眸。她眼色冷冽地看着对面那个施了障眼法的女子,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已按你的意思,闯入和谈现场,对两国和谈官员出手了。”那面貌模糊的女子声音沙哑,显然连嗓音都作了伪装。 白裘女子沉声道:“我不是让你顺便杀了李自牧的吗?为何失败了?” “不好杀。” “不好杀?你堂堂一炷香的金牌杀手,连这个都办不到?骗鬼呢?” “李自牧身上有古怪,真杀了才会误事。你给的任务只是挑起事端,杀人只是附带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行,我分文都不会付给你的。”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章 变故横生 当晚,游离通过玄真门特有加密传音符,联系上了自家师兄。 原来,刘在这阵子一直在安西城中活动,帮助武德司查漏补缺,穿针引线。原因很简单,武德司作为大随的国安部门,其实人数极少,远远无法与道录院相比。 这次两国和谈,为了加强城内的安防能力,虽然临时征调了安西路和隔壁梁肃路十几个州的同仁,但还是显得捉襟见肘,且尤其缺乏高端战力。 于是,像刘在这样一个武德司老人,又是一名极难得的金丹期修士,虽然已经按例退休,返归自家师门,但毕竟仍是武德司眼中的“自己人”。这样的人,既熟悉武德司的诸多同僚和办事流程,又对很多潜藏的敌人和危险有着深刻的了解,最关键的是,他本人又正好在本州,自然被武德司在安西路的总负责人吴仁宇,在第一时间内给联系上了。 这晚,师兄弟二人在城内西南坊区的一处武德司秘密据点相见。一见面,游离便问道:“师兄,当日捉住那桓獏的残神,还有那个地行灵者刘蓉后,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不知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吗?”刘在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没好气道。 “这不是我不小心杀了他的侄儿,担心这家伙的本体还会找上门来么?”游离揉揉后脑勺,嘟嘴道。 “放心吧。这次逮住的正是桓獏的元神本源之一,你的心字印又吞食了其三分之一的元神本源,加上年前在青川河谷被秦复享重创的那一部分,这厮就算还有本源在,每个百八十年,是不可能恢复的,哪里还有余力来找你的麻烦?”刘在不以为意道。 “话虽如此,可师弟我不是怕老话说的‘打了小的引来老的’那档子事么?桓羽只是桓獏的侄儿,显然还有个修为不会弱到哪里去的老子,而且那桓羽能够豢养一条神念之蛇,可见其在萨乌教内的地位不低的。”游离嘟囔道。 “好了,我知道了。审讯一事还在继续,师兄会替你问一问的。”刘在大手一挥,转而道,“只可惜那个山神使山嵬的神魂被侵吞了小半,虽然保住了小命,但受伤不小,跌境得厉害,多半已经废了。至于那个地行灵者,我们也连夜审讯过了,嘴倒是挺硬,不过咱们武德司最不缺审讯手段,已经从其神魂截取了部分记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萨乌教没有参与此次刺杀事件。邢阳生的判断是对的,萨乌教没有任何动机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哪怕萧远界离经叛道,因为不肯加入萨乌教而被他们嫉恨,也不会选择这种场合下手。” 游离点点头,又问道:“那上次劫道的萧统呢?” “那日,翟墨青和兴云二人联手,还是没能留下萧统,他二人追踪好几日,一直杀到大桓境内,被赶来的护教使给接应走了。虽然暂时下落不明,但据我们推知,此人睚眦必报,这几日说不定又潜回城内了。”刘在说道。 “好吧。那兴云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万一那刺客再来一次,我可不敢保证能挡下对方了。”游离心有余悸道。 “无妨。兴云道友另有任务在身,你放心好了,接下来我们会再安排一层防御,你的传心术还是很有用的,能够比别人早一步发现险情,只凭这一点就非你莫属了。”刘在一言而决,肯本不理会游离的苦瓜脸。 刘在又交待一番后,率先离去。 游离仰头看着明媚的春光,心情却无比沉重,暗自嘀咕了半天,只得不情不愿地返回邢阳生的府邸。 其后,两国和谈继续进行。或许是由于加强了安防的缘故,此后的十余日,谈判现场再未出现行刺危机。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唇枪舌剑,两国终于落实了大部分的合约条款。总的来说,确定以下的几个主要内容: 1、两国边境休战二十年,且不得对中间小国动武; 2、两国以兄弟国互称(随兄桓弟),外交正式破冰,各在都城建立客馆,互通使节,每三年安排一次官方和民间交流,比如两国的太学,可定期或不定期进行学术交流; 3、大桓同意东院辖境内的修行界门派自由加入仙盟,萨乌教不得从中阻拦,相应地,大随将开放京城丹庠,每一届给定大桓五个名额,允许大桓年轻人来此进修; 4、在边境建立榷场,互相通商(暂定大随安西城、大桓巨石城二城为榷场); …… 一行行,一条条,无一不是口水下的产物。就连游离这个杵在后面,不用发一言一语的贴身侍卫,都听得心神疲敝,不得不佩服这帮搞外交的官员,个个都是个顶个的吵架高手。 就这样,时间终于来到最后一日,游离一直悬着的心,就等着落地了。 这一日,两国仍然在就第一日被搁置的边界线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按说吵了这么多天,双方对彼此的脾性和本事都已经算是知根知底了,也是不打不相识,随着谈判成果的一一达成,关系也相对变得融洽起来,奈何一遇到疆土边界这样事关国家利益和颜面的问题,双方依旧面红耳赤,毫不相让。 再加上,随着安西城和巨石城被确定为首批榷场,位于两城之间必经之地的青川河谷,重要性又更上一层楼,双方里子和面子都不肯放。 到最后,邢阳生又急得直接甩出了金句:“既然咱们嘴仗打不赢,就只能交给战场的儿郎了。” 韩崇文闻言,脸都气得发紫:“邢大人,你这样还怎么谈?这不是耍赖吗?” 李自牧帮腔道:“韩兄说笑了,这青川河谷是咱们的边军实实在在打下来的,咱们这些坐在暖房里动动嘴皮子的文官,有什么资格替他们作出这等丧权辱国的决定?” “合着你也知道是丧权辱国啊?”萧武怒道,“我大桓就不要面子的吗?” 两方人马嘴速极快,搞得两边的翻译人员嘴忙口乱,就差说秃噜皮了。 站在邢阳生后方的游离,同样听得头皮发麻、脑仁生痛,正想再分出第四道意念,去默诵《天心诀》下一阶段的心法口诀,以分散注意力,然而心字印却再次不合时宜地旋转起来。 游离悚然一惊,瞬间做出应对,第一时间动身,同时给身旁的两位修士示警。 下一刻,一道虚幻如鬼魅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邢阳生和李自牧之间。 “好胆!竟然还敢现身!”华英杰厉喝一声,话音未落,人已飘出丈余,比游离更快到达李自牧身后。 这时,只见那形如鬼魅的纤细身影突然转头,朝着游离诡异一笑,惊得他手上的速度登时慢了半拍。 紧接着,那刺客身影一闪,便有两缕青烟向两侧飘出,一向邢阳生,一向李自牧。 “轻罗烟?” 华英杰见状,脸色骤变,当即加快手中速度,一把扯住李自牧的后领,也顾不得形象不行形象了,直接就像后猛地一拉,连人带椅丢出丈余。 与此同时,他也不忘提醒道:“轻罗烟有色无味,含剧毒,快疏散人群!” 游离听到后,却明显晚了一步,眼见着邢阳生就要被那淡白色的烟雾笼罩进去,自知有些来不及了,一时悔恨交加,心中焦急,拼命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股凉风,只半息工夫,便将那氤氲弥散而开的白烟尽数吸走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堆满各类卷轴文件的谈判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相貌奇特的妖兽,鹿身蛇尾,头角峥嵘,身上布满豹纹,高六尺,长五尺有余。 只见那妖兽大张猩红的鼻孔,一翕一动间,便将那轻罗烟吸进鼻内。 现场危机瞬解,游离暗松一口气,隔着桌案,对那操控着妖兽的萧远界遥遥抱拳,以感激对方的及时出手。 紧随而至的赵致真见状,诧异道:“这难道是……廉风兽?” 话音刚落,那原本已经消失的刺客,又诡异地出现在邢阳生身侧,狠狠射出一柄飞刀。然后在那名为“廉风”的妖兽攻来之前,身形再次消散而去。 不过,此时的游离已有防备,也没管那刺客,手中寒芒一动,直接掷出匕首,赶在飞刀刺入邢阳生的脖子之前,及时格挡住。而那被改变了飞行轨迹的飞刀,顺势向后方飞去。 游离刚想松口气,未曾想变故陡生。只听得华英杰一声大呼,他转头一看,大惊失色。却是那被拉倒在地的李自牧,被改变了轨迹的飞刀给射中了心口!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李自牧,华英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立即施法封住李自牧的心脉,然后喂服了一颗丹药,便抱着人径直离开了大厅。 “瞧这事儿闹的。”对面的萧远界倒也没说什么风凉话,只是淡淡地收起桌上的妖兽,说道,“看样子,这最后一项议题只能临时中断了?” 邢阳生惊魂甫定,下意识地点点头,“让诸位见笑了。关于青川河谷的归属问题,只能留待后面再议了。” 言毕,当即吩咐彭少仁送客。 等众人陆续离开后,已是黄昏时分。院不远处的城楼上,陆续紧急传来出行禁令,等于是提前宵禁了。 邢阳生拍拍游离的肩膀,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不要太过自责,你也是职责所在,何况没有你我早就嗝屁了。而且那一刀就连我都能看出来,显然是经过精巧计算的,对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牧之。” 游离眼皮直跳,他没来由地生出一个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下狱 当晚,安西城的司寇参军王庭之,便亲率法司一干捕快、佐吏,调来本城兵司的一营军士,直奔转运使所在的邢府而来。 大随州一级的地方衙署,皆设有仓、兵、户、法、功、士六司,也称为六曹,分管一州的仓谷、兵事、民户、刑狱、考课、营造等各项事务,可谓各司其职。其中,法司的主事官即为司法参军,但本州人则习于称为司寇参军。 司寇参军王庭之,掌管的便是整个安西州的刑狱司法之事,且常以法家门徒自居,是个出了名的酷吏。本地百姓甚至根据“王司寇”的谐音,暗暗送了他一个“王撕裤”的诨名,便是因为他断案最喜上酷刑,动不动就扒人衣裤,大刑伺候。 加之,他又是知州李自牧的大舅子,是安西城内数一数二的土皇帝,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豪横惯了的,以至于其他五司的同僚要么巴结讨好,要么敬而远之,反正个个都怵他。 路上,兵司那位领军的牙将心怀惴惴,小心翼翼问道:“王大人,未知咱们这么兴师动众地去转运使大人的府上,所为何事?” 说起来,这位鲍姓牙将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的顶头上司,司兵参军早就听到了风声,自己不敢参与安抚使李自牧一派和转运使邢阳生一派的明争暗斗,生怕成了炮灰,所以故意躲着王庭之,将他给推了出来。而他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硬着头皮发问。 一路上,王庭之杀气腾腾,脸色极为难看,显然也知道下面这些人的那点小心思,冷着脸道:“老子管的是司法刑狱,有人杀人犯法,自然就要拿人收监!” “大人,不知是何人犯法?”鲍牙将低声问道。 “鲍将军莫要多问,只管跟着便是。今日之事,王某铭记于心,日后必有厚报。”王庭之沉声道。 “好说,好说……”鲍牙将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只得将一肚子疑问和郁闷咽在肚中,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把心一横,豁出去靠紧李自牧这一派了,说不定还能搏个大好前程。 无移时,近百号人便将偌大一座邢府给团团围住。 一彪形大汉得了王庭之授意,上前大声敲门。片刻后,便有府上家丁隔门发问:“来者何人?” “法司办案,速速开门!” “法司?好大的威风,跑到邢府来吆五喝六,谁给你的胆子!” “废话少说,我法司办案,自然有铁证如山。再不开门,休怪我等强闯了。” “这里可是转运使大人的府邸,你敢!” “有何不敢?来啊,撞门!” 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传来数人的打号声,然后便轰的一声撞在了大门上。 里面的家丁没想到外面的人竟如此头铁,唬了一跳,当即飞也似的跑到内院,向管家禀明情由。 一刻时后,游离便跟着邢阳生来到门后。 此时大门已被撞开了一尺有余的缝隙,透过门缝便能将外间火光冲天的一排排火把。 “主事者谁人?报上名来!”邢阳生沉声道。 “可是转运使邢大人当面?下官乃本州司寇参军王庭之,奉命前来捉拿一个名为‘道心’的妖道,还请邢大人行个方便,速速开门。”门外王庭之语气强硬,毫无退让之意。 邢阳生闻言,脸色铁青,冷声道:“道心道长乃本官贴身侍卫,今日遇刺一事,本官便是当事人。道长为救本官,才误伤牧之兄,你们不去捉拿刺客,反倒来拿我的人,岂有此理!” “邢大人说笑了,且不说那妖道有里通刺客的嫌疑,光凭他是重伤李知州的直接凶手,下官按例便要提堂审讯。大人乃事件相关方,按说也当一同前往法司问案,但大人连日主持两国和谈,想必已经乏了,需要休息,就不敢劳烦大人同往了。”王庭之不卑不亢地说道。 邢阳生一时沉默,转头望向游离,眼里有询问之意。 游离点点头,示意无妨,然后开口道:“道心在此,王大人既要依法办案,小道愿意配合调查。” 邢阳生嗫嚅了一下,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他身为朝廷命官,最清楚当今官家对于司法程序的重视,白天的行刺案,游离虽然是无辜的,但伤的毕竟是一方封疆大吏,法司一旦决心公事公办,他也无法明着包庇。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歉意。当初若不是他坚持要游离给自己打护卫,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王庭之,人本官交给你便是。你莫忘了,道心道长乃山上修士,按说不受咱们凡俗界的礼法约束。你若无凭无据,早些放人!至于屈打成招之类的,劝你趁早打消此类心思!” 邢阳生话音刚落,游离便走到门边,开闩迈步而出。 他刚出得大门,两侧便有早已埋伏好的捕快上前,摁着的他脖颈,上了特制的金属枷,手脚也各自绑上锁链,拽着就往台阶下走去。 马上的王庭之,远远朝门内的邢阳生抱拳,然后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马前的阶下囚,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亲自接过锁链,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邢阳生面无表情地举出一块白色的玉简,狠狠摔碎在脚下。 —————————— 却说王庭之一路策马,拖着游离回到法司衙门,连夜开堂过审。 一上来,照例先扒了衣裤,只留下被游离暗暗施法变成亵衣的摛云锦袍。至于其他如外衣、佩囊和兽囊,皆被扒拉下来,给那些毛手毛脚的佐吏拿去了。 衣物不过是身外之物,游离一点也不担心,至于佩囊和兽囊,不仅需要真炁,还被游离以神识烙印上了个人的专属印记,除非神识修为远高于他,否则就凭这些凡人,是无法打开的,所以他暂时倒也不担心里面的宝贝会被贪墨了。 王庭之端坐正堂,惊堂木一拍,喝问道:“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真玄派,道心。” “俗名为何?家住何方?父母何在?且给本官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小道俗姓游,名离,乃圣山县安化镇人氏。” “今日行刺一案,有人检举,说你趁着解救转运使邢大人的机会,试图刺杀李大人,你可认罪?” “一派胡言!”游离闻言,登时给气乐了,“小道是邢大人的贴身侍卫,与李大人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想着去杀他呢?” “还敢狡辩!来啊,请玉龙山华长老过堂。” 片刻后,华英杰站在了游离左近。 游离费劲地抬起头,与那华英杰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心知不妙,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了。 “华长老,你怎么说?” “回大人,今日刺客两度现身,均要对李大人不利,当然了,连同邢大人一起,也都是被行刺的对象。这位小道友救主心切,情有可原。不过,以我观之,无论是刺客在和谈开始的第一天现身,还是这一次,这位修为比我和太一宫赵道长都低很多的小道友,却总能早于我等发现危险,着实过于匪夷所思,不合常理,这是我怀疑他与刺客串通的第一原因。” 说到这里,华英杰特地顿了顿,似是要等游离发话,没想到他低着头,却是不发一语,于是接着说道:“其二,我当时就在事发现场,那刺客的修为比我只高不低,正常而言,仅凭这位小道友的几道九品符箓,是不可能挡得住那个刺客的攻击的。除非……那刺客区别对待,假意也要刺杀邢大人,实则却留了力……” 华英杰一番陈词后,王庭之喝问道:“游离,你可认罪?” 游离平静道:“华英杰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王大人不在现场,且不知修行界的事情,还请莫要偏听偏信。” 王庭之冷笑道:“早知你会有此一说,本官自有办法证明华仙师的话,究竟是对是错。来啊,有请阳玄道长!” 听到这里,游离心一沉,心道:“果然是个局啊。” 数息后,堂内凭空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正是那崳山派的阳玄道人。 不等王庭之开口,阳玄淡淡道:“你们方才的话,贫道都已听到了。华道友所言,不无道理。筑基中期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住凝丹期刺客的倾力一击,这实在有悖常理。不过,然则既是审案,自然是兼听则明。贫道以为,如今李大人重伤卧床,生死未卜,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今日天时已晚,且待明日再将相关人等请来询问为妥。” 王庭之佯作沉思状,随后笑吟吟道:“道长不愧为世外高人,本官认为是持中之论,当先将此人收监下狱,留待稍后再审,不知华仙师意下如何?” 华英杰抱拳道:“我没有意见。” 王庭之当即一拍惊堂木,扔下一个写着“押”字的令牌,喝道:“嫌犯游离尚未洗脱嫌疑,暂且收押在监,以观后效!” 随着令牌落地,两旁上来两个壮汉,叉着游离下去了。 三人相视一笑,回到法司后院的厢房中坐定。 王庭之抹了一把汗,轻声轻语道:“两位仙师,刚刚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阳玄笑道:“王大人不必介怀。这次表现得不错,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不用贫道提醒了吧?” 王庭之谄笑道:“下官懂的。定会将那小子刺杀朝廷命官的罪责坐实,让他翻不了身!” 阳玄眯眼冷笑道:“真玄派?小鱼小虾罢了。他们哪里会想到,就连萧远界都是咱们的人?” 华英杰又问道:“李大人的伤势究竟如何?大桓那边行事,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 阳玄道:“假戏如果不真做,如何瞒得过那赵老儿?现在看来,幸好一炷香那边没有留手,不然搞不好就连刚刚那个小道士都能察觉出端倪来。” 王庭之忧心道:“那我妹夫没事吧?” “王大人放心,华道友处置及时,不会伤及性命的。”阳玄说道。 “话虽如此,此事牧之毕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我就担心他知道后,会……”王庭之喃喃道。 “事已至此,你若还想着退缩,可就别怪我等不留情面了!”华英杰冷冷道。 王庭之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 游离靠在冷冰冰的牢墙上,虽然丹田炁海被封,也被上了些刑具,却没有半点颓丧之情,此时正心思急转,分析着形势。 过了不久,只听得牢房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即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游离旋即闭上双眼,佯作睡去。 没过多久,他意外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幸灾乐祸道:“臭小子,你终于落到小爷手里了吧?”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二章 心花怒放 游离紧闭双目,继续装睡。 来人蹲在牢门口,冷笑道:“行了,别装了,小爷知道你醒着呢。” 等了一会儿,见游离还是没反应,那人疑惑一番,干脆一招手,唤来牢头开了门,大咧咧地走进牢内。 小心试探一番后,见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才大着胆子靠近墙边。见游离呼吸均匀平稳,看起来真睡着了,不似作伪,抬起手就要揍人,临时想了想,又朝身后的牢头示意。 后者会意,当即退出了牢房。 “嘿嘿,臭小子,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居然睡得跟猪一样!”那人狰狞一笑,立即挥拳朝游离的面门狠狠砸去。 然而,拳势还没起来,却被游离一把握住,只一拧,便反手扣死了他的手腕,用的正是五形拳中龙形拳的擒拿招式。 那人哪里料得到这一变故,当即痛得哇哇乱叫。 “王大公子,好久不见啊。”游离看着面目扭曲的那人,皮笑肉不笑道,“哟,这两颗新门牙看着很值钱的样子,锃亮锃亮的,看得我又心痒手痒了啊。”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寇参军王庭之的小儿子,王窕。 去年,王窕和那苍穹派的梁胜一起在安化镇小孤山围堵游离,却被他三下五除二地给反揍了一顿,王窕更是被打掉了两颗门牙。 “臭小子……你阴我!有本事你别撒手,不然小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窕脸涨得通红,嘴上却一点不肯服软。 游离笑眯眯地加重力道,“以为封了我丹田炁海,就没办法治你了?你拳脚功夫也太稀烂了些。” 王窕越来越吃痛,终于熬不住了,再次惨叫起来。奈何刚刚那牢头得了他的示意,已经退出了牢房,压根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就更别提会进来解救他了。 游离右手毫不放松,左手搂起锁链,顺势扣在王窕脖子上,一把将其拽到眼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直看得那厮心虚气短,眼神回避。 “看样子,你老子铁了心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了?”游离问道。 王窕眼神游移不定,紧闭嘴唇。 游离左手握拳,作势要打,吓得王窕紧闭双眼和嘴唇,却还是不肯松口。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爹干的这档子破事,你显然是知情的。他跟玉龙山和崳山派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我暂时还猜不出来,不过,你也是个聪明人,就不担心他盲目地卷入朝廷党争之中,会死无葬身之地吗?”游离冷笑道。 “你真的只有……九岁吗?”王窕被游离的气势给镇住了,颤声道。 “我九岁都能想明白的事,你老子几十岁的人了,还当局者迷呢。当了炮灰而不自知,真是无药可救!” 游离一巴掌拍在王窕嘴上,两颗新镶的金牙登时飞溅而出。 王窕痛击,惨呼一声。 为防鲜血喷到身上,游离顺势将那厮推了出去,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连滚带爬地跑出牢房。 王窕站在牢门后,捂住鲜血淋漓的嘴,悲愤道:“你给小爷记住了,新仇加旧恨,小爷迟早一起给找回来!” 话音还未落,就跌跌撞撞地往牢房大门跑去。 “少说两句没意义的狠话为妙,都漏风了。”游离大笑着提醒道。 王窕跑着跑着,不争气的眼泪登时飙了出来,转身道:“少得意,你以为邢阳生能保你出去吗?别做梦了!” 说完,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被这意外的小插曲一搅和,游离心中的一口不平之气也撒了出去,瞬间冷静了不少。 他再次感知了一下丹田,发现炁海还是被封得死死的,真炁无由得出,经脉受阻,一身神通再也无法施展,就连符箓都没办法使用。 试了半天依旧无果,游离便有些泄气。歇了一会儿,又尝试运转传心术,发现神识居然还能释放出去,虽然受到的影响也不小,但好歹还可以正常运转。 又尝试了一会儿,游离终于摸清了自身的状况。 《天心诀》作为一门纯粹的元神修炼法门,其实对丹田炁海的依赖度极小。尤其是第一重境界的传心术,竟然可以完全不受丹田影响地使用。 在这之前,他一直习惯于借助丹田内真炁的运转所形成的巽风,来催动泥丸窍中的神识之力。 这次意外地发现了《天心诀》的这一秘诀,才想起心相师叔祖所说的“心者,一身之主,万法之根”的真切内涵。 凡人修仙证道,有顿悟和渐悟之分。 仙道一系的“逆转成仙”之途,便是典型的渐悟之法,通过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一点一滴地感悟天地大道,踏踏实实地攀登大道险峰,这是世间九成九的修仙者所尊奉的修行之道。 至于顿悟之法,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外在的机缘、自身的根器和悟性,缺一不可,是比渐悟更加难以达成的一种修行之道。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世间千千万万的修道之人,勤勉修炼,点滴积累,其实正是想通过渐悟法门,来获得那个难以捕捉的顿悟之机。 这是一个量变引发质变的过程,急不得,也快不得,只能通过按部就班的修炼,来达到那个“万一”。 此时的游离,却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牢内,意外地迎来了对于《天心诀》的某种顿悟过程,还真有些因祸得福的意味。 一直以来,在《天心诀》的修炼上,他其实处于无师可求的状态。自家师父璇玉子,虽然因为修为足够高的缘故,多少能在一定程度上释疑解惑,却因为他本人没办法修习这一功法的缘故,总有隔靴搔痒之感。 至于师兄刘在,无论是修为还是见识,都比师父璇玉子要差不少,只能在符道一途上给游离一些经验之谈,能教的东西就更少了。 再加上璇玉子突然中途闭关,重重因素导致游离在筑基期这个正需要打牢根基的重要阶段,失去了师长的良好教导,因此不可避免地走了一些弯路。 这次的顿悟,来得可谓及时。 游离趺坐在地,将《天心诀》第一重境的心法口诀温习了两遍,果然又有了新的感悟。 以前在使用传心术,向外释放神识时,他就曾有过一个想法:念识化神后,修士在向自身以外释放神识时,其原理其实与蝙蝠向外释放超声波类似。 不过,当时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并没有被游离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这种理解方式太正常不过了。毕竟,人们在认识新事物时,总是习于通过用已有的知识框架去套新发现的现象。 但是,游离也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曾经走入了怎样的一个误区。那就是,对于保留了一部分前世记忆的他而言,像蝙蝠超声波这样一种近乎常识一样的知识体系,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在这个拥有大量修仙者的世界里,人们对于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处在比较粗放的状态。 这也难怪,这里满世界飞天遁地的修仙者,还有大量的妖兽横行,至于被视为化外之地的蛮荒地带,更是有各种各样的异兽生存着,科技发展的迫切性自然远远不如修仙觅长生的吸引力。 “蝙蝠吗?看来之前一直有些当局者迷了。” 游离自嘲一笑,当即顺着这个瞬间开悟的思路,重新演练了一遍传心术,然后惊喜地发现,他对周边环境的感知更加敏锐了。 以前,运用传心术释放出神识后,更多地只能感应到其他人类或动物的脑电波所传来的反馈,现在却跟进一步,就连蚊蚋翩飞、蝼蚁爬行的动静都能感知到了。 换言之,他的感知能力更加精细化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淀在心湖底部的游离的元神本源,终于生了根,且根系持续扩张,以至于其上忽然生出一朵白色的四瓣莲花,在心湖中肆意绽放。 游离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将心神沉浸在心湖之中。 这时,器灵童子蓦然出现在心神所化的游离旁边,老气横秋道:“总算开窍了,做得不错。” “前辈,这是什么?”游离问道。 “心花怒放,没听过吗?” “……” “每个修士的心神本源,只要修炼到一定程度,皆可具象化。至于具象化的形象,则因人而异。一般而言,这个形象与每个人的潜在心性息息相关。你既能生出一朵纯白莲花来,便意味着本心不坏,算得上秉性纯良,可以过我这一关了。”童子说道。 “过关?什么关” “心相老儿当年与我有个约定,若是能收到一个好徒弟,必须要过了心性这一关。只有我认可了,才能接受我的指导。”童子傲然道。 “前辈终于肯指导我了?”游离喜道。 “笨是笨了点,不过既然秉性不错,又多少有点神魂资质,那就教教呗,就当是打发时间了。”童子傲娇道。 游离分出一缕意念,暗自吐槽道:“要不是打不过你,早把你暴揍一百遍了!” “可知当初我为何要你买下那枚琥珀藏蛛?”童子突然问道。 “那个啊,我也想了很久,但前辈乃是得道高人,行事自然大有深意,晚辈哪里猜得出来?”游离一本正经地拍起了马屁,瞬间就忘记了刚刚的吐槽。 童子显然很受用,胖脸一抬,鼻孔朝天道:“你方才也意识到了,当初心相老儿就是受了一只化形蝠妖的启发,才创制了《天心诀》这个还不错的元神修炼法门。不过,由蝠妖的本命神通推演而出的传心术,修炼到第一重境的巅峰也就到头了。要达到第二重境,便需要模仿其他妖兽了。” 合着《天心诀》是个仿生心法啊? 吐槽归吐槽,游离还是瞬间就听出了童子的言外之意,“前辈的意思是,《天心诀》第二重境的修炼,与蜘蛛有关?” 童子斜睨了他一眼,“瞧瞧,终究是心花已开的人,脑子好使了不少。” 游离听后,终于忍无可忍,当即就还以一个白眼。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三章 器灵的教导 童子闻言,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游离顿时觉得心神如遭雷劈,心神所化的小游离当场星散。 回到现实中,游离蓦然睁开眼,顿觉脑袋胀痛欲裂,心中苦笑连连:“这位大爷,真是一点都开不得玩笑,惹不起,惹不起。” 下一刻,心神却又被强行扯回了心湖秘境之中。 “臭小子,跑什么?刚刚听明白我的话了吗?”童子横眉道。 “应该是明白了……吧?”游离小心翼翼道。 “明白了就好好巩固一下《天心诀》的第一重境界。你身上没有长耳灵蝠这样的蝙蝠类妖兽,不过看样子你对蝠妖的本命神通所知并不少,那就不一定非要墨守成规,通过观察蝠妖来完善传心术的学习。我记得,踇隅山杏玄洞中的那株水蕨妖,神识颇有可取之处,你回去后与它一起修炼一段时间,应该会有所裨益。”童子提醒道。 “水蕨妖?” 经童子这么一提醒,游离终于想起来,先前在那杏玄洞中,他与师兄刘在以心神传音聊天时,居然被那水蕨妖给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当时他就很惊讶。现在回想起来,那水蕨妖的本命神通估计就与神魂之术有关啊。 想到这里,游离心中就有了计较。准备等此间事了,回一趟踇隅山。 想罢,他就开始按照童子的教导,重新温习起传心术来,旨在强化对神识波动的操控能力。 用器灵童子的话来说,以往游离使用传心术,总是朝四面八方同时释放,“就像黑夜中点燃的烛火,光线四散,优点是能察觉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目标,缺点则是强度过高、消耗太大,不能持久作战。” 游离用心听着,思路一旦被打开,便能瞬间意识到其中的差别。 童子继续说道:“真正神识强大之辈,必须要学会精准操控,定向释放神识。还是以烛火为例,若是稍加引导,比如用一块木板挡住一侧,把有限的光芒都往另一侧照耀,既能防止被不必要的目标发现,又能更加集中、有效地使用神识之力。” 游离心想,你说的不就是手电筒吗?不过,这个世界显然没有这玩意儿,说出来童子也未必知道,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事实上,当他自己默默将举例对象改为手电筒后,童子的意思也就不言自明了。手电筒照出的光束,就相当于释放出的神识波动。在这块扇形区域内,神识波动的强弱可以由施术者自我调节,就像调节光线强度一样。 因此,这种定向释放神识波动的操作,显然是传心术更为高阶的一种应用方式。 游离听得认真,心中感慨不已,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不外如是。 然而,此时的童子原本想要大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游离却是秒懂,而且还能举一反三,让童子的装逼计划落空,硬是憋得他满脸通红。 “臭小子,你老实说,心相那老小子是不是将刚刚教的东西,都偷偷写进修炼心得里去了?”童子面有不忿之色。 “没有啊。”游离矢口否认。 “哼!小子不说实话!” “真没有啊。前辈,你我心神相连,我干什么您不知道?师叔祖留下的《天心诀》正文和他老人家的心得体会,加起来还不到千言,您又不是不知道……” “真没说谎?” “真没有,不然我天打五雷轰!”游离赌咒发誓道。 “算了,你要真挨雷劈了,我也逃不了啊,还是莫发这种毒誓了。那就姑且当是你小子心花已开,脑子也开窍了。”童子说道。 游离听得有些无语,心想,你这到底是有多自恋?就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真的悟性逆天吗? 就这样,游离沉浸在心湖天地中,潜心修炼着传心术。 “要掌握好定向释放神识,关键在于心念。只有以元神天心为主宰,控制住识神意念的涣散倾向,以纯正的元神心念为引,为神识的输出造出两道心念之墙。”童子难得耐心一回,简直要把话掰开揉碎了说,“传心术运转之后,神识释放之前,先分出一缕心念,好比军队行军,先要造桥铺路……” 心字印终于肯好好教导他了,这对游离而言,真是久旱逢甘霖,因此他听得格外认真,几乎敲骨吸髓,一字不落。 时间涓滴而往,未尝稍待。但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却没什么日夜之分,游离心神完全沉浸在心湖之中,进入深度冥想状态,根本不知外界日升月落有几何。 —————————— 却说那晚眼睁睁看着游离从自己的府邸中被人带走,邢阳生当场敲碎了一块玉简。 那是刘在留给他的紧急联络手段,嘱咐他只有遇到极端危险的情况时,才能使用,只要二人相距在千里以内,他都能感应到。 当天午夜过后,刘在便出现了邢阳生的书房中。 听了邢阳生满是歉意的叙述后,刘在却表现得很是平静,只说了一句“我已知情,你只管安心应付和谈之事”,然后又临时安排了一位武德司的亲信,作为新的侍卫。 “在哥,兴云先生人呢?”刘在离开之前,邢阳生问道。 “兴云道友有别的安排,放心吧。”刘在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小子吉人自有天相,你不用太过自责了。如果将来你们真的能成功的话,我就答应收你为徒。” 刘在所说的成功,自然指的是邢阳生所在的以宰辅吕安为首的“吕党”,能够顺利推动朝廷放开朝中官员修行的禁令。 虽然等了多年,终于等到刘在松口,答应收徒,邢阳生却高兴不起来,喃喃道:“要做成一件事,得要牺牲多少人啊!也不知道牧之那边要不要紧。” “今时不同往日,修行界炼丹术大兴,那李自牧受的乃是皮肉伤,就算对方在刀上喂了毒,也不可能有性命之虞的。何况聪明如你,还能猜不到对方杀人是假,针对你和小道心才是真?”刘在平静一笑,一闪而逝。 第二日一早,邢阳生正要亲自前往法司捞人,不想却给不期而至的萧远界给堵了门。 “萧大人这是何意?”在邢府门前,邢阳生掀开大轿的帘幕,皱眉问道。此刻他心中焦急,说话自然也就不太客气。 萧远界却浑不在意,坐在高头大马上抱拳道:“今早临时起意,决定与邢大人私下一晤,就青川河谷归属的问题好好谈一谈。” 邢阳生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担忧游离的安危,可对方找上门来,要谈的又是推脱不得的和谈大事,让他一时犯了难。 “邢大人这是有急事?”萧远界问道。 “也没什么。”邢阳生心知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挑明,当即跳下轿子,说道,“既是为和谈之事,邢某自然要优先招待贵客了。萧大人,请。” 萧远界翻身下马,大笑道:“没想到邢大人一介书生,竟也是这般豪爽。今日就要厚颜讨一杯贵国京城的好酒喝喝了。” 邢阳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眯眯道:“好说。萧大人还真是消息灵通,邢某正好从京城带来数坛风泉,乃是我大随一等一的好酒。” 二人边说边来到邢阳生的书房。 落座后,萧远界开门见山道:“听说贵国在安化镇发现了数座金乌石矿脉?” 果不其然,在青川河谷一事上扯了好几天皮,还真是在这里等着呢! 邢阳生心思急转,不动声色道:“贵国还真是好算计。安西州已是我大随辖地,其上一切出产自然也是大随的囊中之物,贵国手伸得有些长了吧?” 萧远界细细品茗,由衷赞了一声“好茶”,然后笑吟吟道:“明人不说暗话,金乌石矿不比其他,在山上山下都是稀缺资源,听闻你们要分成若干股份,此事我大桓朝廷并不会染指,但只要贵国朝廷同意让出两成股份给牧灵山庄,青川河谷便拱手相让。” “好一个拱手相让!”邢阳生冷笑道,“说得好像那地方真是贵国让出来的一样,那我镇西军将士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岂不就被萧大人一句话就随便抹杀了?且不说寇大元帅同不同意,邢某倒要替贵国那二十余万英灵问上一问了。” 萧远界道:“邢大人舌灿莲花,萧某自认不如,只问贵国是否同意这一提议?面子归贵国,我大桓只赚一点里子就成。” “这里子真就是给大桓朝廷赚到了?”邢阳生反问道。 “这就是我大桓朝廷与牧灵山庄等仙家门派之间的事了,不劳邢大人操心。”萧远界终于露出一丝不悦。 邢阳生笑道:“如此大事,邢某还真做不得主,如今李大人伤重,还须与彭大人和礼部其他同僚商议一番,再报知京城政事堂决议方可。” “那萧某就静候佳音了,希望能在两日之内得到答复。毕竟,有些事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萧远界说完,抱拳一礼,起身离去。 邢阳生送到门口,喊道:“酒不喝了?” “以后还有机会的。”萧远界一摆手,大步流星地走出大门,骑马而去。 邢阳生站在原地,静思片刻,然后吩咐官家道:“备轿,去州衙官舍。” —————————— 地牢中,不知过了多久,游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他眼神中精芒一闪,眸子更见清亮,有纤尘不染之感。 直到此刻,他终于将传心术修炼到了极致。 这期间,先前淤积在经脉、脏腑之间的梧桐药力,要被无意中炼化一空,导致神识修为大涨,已经隐约触及神识第一境心斋境的巅峰。 此刻的他,可谓元神饱满,精神充沛,可惜还远远谈不上神完炁足,毕竟他的丹田炁海还被封禁着。 正兴奋着,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游离起身活动一番手脚,然后蹲在牢门后,看着那晚被老鼠糟蹋过的剩菜残羹,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 这时,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却见那王窕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正吃力地抬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却身形魁梧的巨汉。 王窕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嘲讽道:“哟,这道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怎么样,这残羹冷炙味道还不赖吧?” 游离头也不抬,将碗中饭菜吃得一滴不剩。 等两个狱卒抬着那个囚犯经过时,游离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但稍纵即逝。 等到那囚犯被扔到隔壁牢房后,王窕大喊道:“臭小子,只管吃好这顿断头饭吧!” 言毕,扬长而去。 游离走到牢房一边,看着隔壁一言不发的壮汉,感慨道:“没想到再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四章 土龙珠 游离等了许久,那巨汉一直低着头,张开两腿叉坐在牢内,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一点声息也没有。 “喂,说话啊!” 他又喊了两声,却始终不得回应,不免犯起了嘀咕:“难道是神魂受创,成呆子了?” 过了一会儿,忽而听得锁链响了一下,却是那人缓缓抬头看了过来,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可言。 至此,游离终于确定了,确实是那被桓獏伪夺舍了的山嵬。 此时的山嵬,一脸迷茫,口角不时有涎水滴落,眼神也同样浑浊不堪,只有偶尔才会恢复一丝清明。看样子,十有八九是真的疯傻了。 游离尝试着问了几个问题,见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一时喟叹:“堂堂萨乌教的山神使,部下有十余万信众,又入了小桓族籍,跻身大桓的贵族阶层,却被本教的高层给坑了,可叹,可怜。只是,你明明是被我师兄控制起来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想了半天,却始终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这时,牢门突然吱呀一声洞开,窜进了一个左顾右盼的身影。 游离暗暗运转传心术,定向地释放出神识,瞬间就认出是那去而复返的王窕。见这货鬼鬼祟祟的,他干脆斜倚着靠近山嵬一侧的木栅,低头假寐。 经过这一次的蜕变,不得不说,游离的神识真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在他的神识感应中,那王窕的一举一动在这昏暗的地牢中,简直纤毫毕现。 当这厮走到游离的牢门前时,突然顿住,抬起拳头,朝着他挥舞一番,脸上更是显出愤恨之色,可两脚却很诚实地离出老远。 游离忍住笑,佯作不知,想看看这厮偷偷摸摸跑进来,究竟想干什么。 王窕一番耀武扬威后,似乎满足了心里那点愤愤不平,然后继续迈步,来到了山嵬的门前。 观察一番后,见山嵬依旧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这才大着胆子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王窕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山一样的庞然大物,全神戒备着把手伸向山嵬的腰际。窸窸窣窣摸索一阵后,终于眼睛一亮,瞬间扯回一个黑色的兽囊。 这厮一脸喜色,摩挲半晌,正要起身离去,山嵬突然癫狂起来,作势就要扑上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然而,此时的山嵬手脚被缚,丹田被封,脑子又不清不楚的,只是出于某种本能,想要护住自己的东西,却给脚链绊了一跤,险些将王窕压在身下。 王窕虽然只有炼气后期的修为,但反应也不慢,及时躲开对方的扑击,待其摔了狗吃屎,顺势一脚踩在山嵬的后脑勺上,一脸嫌恶道: “死傻子,过不了几天就要把你交给牧灵山庄了,这兽囊好赖也是个值钱货,与其便宜了牧灵山庄那些人,不如留给小爷耍耍。” 说完,脚上又加重了力道,来回碾压了好一会儿,似是要将再次被游离打掉门牙的耻辱和怨气发泄出来。 那山嵬虽然人痴傻了,却依旧凭借本能地挣扎起来,有两次差点就凭借一身蛮力掀翻王窕。 王窕恼极,抬起脚,重重地蹬了好几下,直跺得山嵬那硕大的脑袋血肉模糊,更有鲜血飞溅而出。 山嵬挣扎不停,口中涎水、白沫直流,重重喘息着,嘴角含混不清地挤出两个字:“救……我……” 王窕兀自踩得欢实,压根没有注意山嵬的话,反而是旁观的游离,将那声近乎呻吟的求救听在了耳中。 没有丝毫犹豫,游离当即运转传心术,瞅准时机,狠狠地朝王窕释放出一波神识冲击。 王窕毫无征兆地吃了这一击,登时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游离起身看着那同样口吐白沫的王窕,暗自咋舌,心想自己已经很注意收着发力了,没想到这厮这么不经抗。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那厮,或许还是自己的神识又取得了长足进步,还未适应新的神识强度的缘故。 “我看你先前不像是装疯啊,难道这疯傻的毛病是间歇性的?刚才因为受了刺激,所以才恢复神智了?——对了,你没事吧?”他猜了半天,问道。 山嵬像一只壮硕的野牛一样,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只有鼻孔里不停喘气,身子也跟着一起一伏。良久,他才缓缓道:“多……多谢……” “不用谢我。说起来,那厮之所以拿你撒气,我多少也有点责任。”游离摆摆手,蹲在木栅后,一时有些感慨。前阵子两人还打生打死的,现在却都沦为阶下囚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随后,他又好奇地问道:“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山嵬依旧趴着,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道:“你那师……兄,把我交给了武德司。武……武德司的人审讯过后,又将我关押了。后来不知为啥,他们又将我移交到这里,还特地把……把我的兽囊还给了我。” 山嵬说的是半生不熟的安西城方言,也是够难为他的。加上头颅又遭受重击,口齿就更加不利索了。游离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听懂他的话,又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他话中的信息。 “没道理啊。武德司和萨乌教是死对头了,他们得到了你这样的神使级别的中层执事,哪怕你的神魂受创,记忆受损,应该还有很大的用处吧?怎么会交给安西州法司呢?”游离歪头想了半天,还是没搞清楚其中的逻辑,觉得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被移交给法司的?”游离问道。 又是等了半天,山嵬才缓缓回道:“就在前几天吧。” 看来这厮被桓獏吞噬了一部分神魂,脑神经应该受损不小,反应明显慢了很多啊。 游离暗叹一声,心中一惊有了一个猜测:从刚刚王窕无意间透露的信息看,山嵬被之所以被武德司移交给法司,应该是要经法司的手,暗中交给牧灵山庄了。 “牧灵山庄、玉龙山、崳山派、安西州法司……”游离喃喃地念道,尝试着捋顺背后的线索。 玉龙山是安西州境内最大的仙家门派——如果不算自家玄真门的话——与安西州官场本来就走得很近。王窕据说就拜在玉龙山掌门简雄门下,华英杰作为玉龙山最年轻的长老,更是亲自担任王窕的舅舅李自牧的贴身护卫,两家的关系可见一斑。 崳山派的阳玄道人,虽然与玉龙山掌门简雄关系亲厚,但仅凭私人关系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替玉龙山站台,这个理由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太过单薄了一些。游离觉得,阳玄道人这次当着自己的面配合玉龙山和安西州法司,显然代表着崳山派的态度。 也就是说,崳山派与玉龙山结盟了。 这么看来,还真有点麻烦。因为崳山派乃是中原地区有数的仙家大派,在仙盟中也是排名前列的一等宗门,底蕴十分深厚。 不仅如此,就连牧灵山庄也搅和了进来,这个信息就太重要了。毕竟,牧灵山庄的宗门在大桓境内,尚未加入仙盟,却已经与安西路的门派有着密切的往来,就连世俗的势力都有相当程度的经营,不然不可能连王窕这样的小鱼小虾都知情了。 “可是他们结盟便结盟吧,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游离顿时有些无语,突然觉得自己哪里像个气运之身了?分明是个霉运缠身的体质嘛,到处给人追杀不说,还老遇到些莫名其妙的破事! 难道是给那刘巧巧胡乱治了一回病,引煞上身了? 就在这当儿,那山嵬已经缓缓爬起身,靠在木栅的另一边,蓦然伸出一只大手。 不得不说,他那巨掌是真正意义上的巨掌,木栅的缝隙不算小了,起码游离的大臂能毫无阻碍地传过去,山嵬的手掌却横竖都钻不过来。 游离见状,赶紧伸过手去。 山嵬手掌一翻,一松手,却有一颗暗黄色的土疙瘩落在他手心。 游离好奇地看了看,只见那约有龙眼大小的土疙瘩,整体呈不规则的球状,表面粗粝不堪,乍一看毫不起眼。只是上面却还包裹着一层口水也似的液体,颇为恶心。 “这是什么?”他忍着不适,平静问道。 “这是我搬山一族的圣物。”山嵬吐了一口浊气,喃喃道,“不瞒你说,我搬山一族原本世代生活在库什干沙漠以西的大山之中,建立了一个岫嶂小国。国家虽小,却也安居乐业,堪称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你手中的这个东西,叫作土龙珠,是岫嶂国皇室代代相传的宝物。” “土龙珠?”游离眉头一挑,说道,“你是原来岫嶂国的皇室后裔?” 山嵬缓缓点了点头,叹道:“岫嶂国只是一个小国,完全挡不住匈奴人的汹汹铁蹄,而主国萧国又被大随打得一蹶不振,无力再保护我国,从而被匈奴人趁虚而入,先帝也身死国灭。我们皇室后裔由于具备传承土灵根的秘法,便被萨乌教吸纳入教,重点培养。” “你们传承土灵根的方法,与这土龙珠有关?” “不错。刚刚你也听到那小子的话了,我迟早要落到牧灵山庄手里。他们与萨乌教是死敌,我一旦被控制,断无生还可能了。这个本族的圣物,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人。所以,我想将此物托付于你。” “你就不怕我卷宝开溜?”游离笑问道。 “我看得出来,你本性不坏,而且……”山嵬欲言又止,顿了顿,笑道,“而且就算你真的背信了,也总好过落入牧灵山庄手里。何况,有些事是天注定的,你我能再相遇于此,还能化干戈为玉帛,不觉得有点宿命式的味道吗?” 游离知道他话中有话,虽然一时猜不透他的哑谜,却也至少赞同他的字面意思,于是笑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我虽然没想过当什么天地圣人,但只要不违背道义啥的,能帮的忙就帮帮。” 山嵬暗暗松了一口气,沉声道:“这土龙珠毕竟是我族圣物,希望你能找机会送还到我族,给我的妹妹,名叫山茶。” 山茶……这名字取得也忒随意了些吧?游离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至于酬劳……”山嵬见游离一言不发,生怕他不答应,立即补充道,“这土龙珠里记载了我族独有的几门秘术,我就将修炼之法赠予你吧。开启秘卷的秘咒是……” 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游离心中暗喜,牢牢记在心中。最后,他面露难色道:“你们一族的术法好是好,可不是需要具备土灵根的体质才能修习吗?” 山嵬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你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游离听得直翻白眼。 就在这时,那一直躺在地上的王窕骤然醒转,爬起来就往牢门外跑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来者何人 “想跑?”游离见状,大喝一声,再次释放出一波神识冲击。 这时候,王窕已经有了一些防备,手忙脚乱地取出一道神魂防御类的符箓,一把贴在脑门上。 饶是他速度够快,在被游离的神识击中后,还是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撞在牢门上,软趴趴地栽了下去。 “好险!” 游离暗自庆幸。由于山嵬丹田被封,神魂又受了伤,无法使用法术,所以方才二人交流时,便没有使用心神传音之术。两人的对话,那王窕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他还真有点吃不准。 按说,以他目前的神识修为,在一直释放出神识的情况下,神识笼罩范围内的一切异动,都能被他第一时间被发现。 奈何当他接过土龙珠后,却立刻感知到了其中的些许神妙之处。更有甚至,他的腰际不期然地发热,正是缠在他腰际的那根疑似黄蛟的龙尾,释放出了极强的必得情绪。 也就是这短暂的一阵恍惚,导致他分心走神,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王窕的醒转。 总算还好,那王窕修为不高,加上先前被游离神识攻击过,心神本来就不稳定,有些微的脑震荡,所以没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就又被游离及时击晕了。 就在他稍稍松口气的时候,山嵬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 游离定睛一看,发现山嵬那边的牢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体型硕大的独腿山魈来。 原来是那王窕在晕倒前,慌乱之下胡乱将真炁注入兽囊之中,无意间将里面的山魈释放了出来。 那兽囊上原本烙印着山嵬的神识印记,不过已经被武德司审讯时给抹除了,所以现在一直处于无印记的状态,王窕才会误打误撞地开启了兽囊。否则,就凭他那点都没有进化为神识的念识,根本不可能强行破除山嵬这种凝丹期修士的神识印记。 游离看着那面色沉凝的山魈,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看它那样子,似乎不是很驯服,对山嵬这个旧主人表现出了极强的厌恶情绪。 山嵬叫道:“小友帮我!当初这只山魈是被我强行慑服的,以前我凭着修为还能压制它,现在它见我一身修为跌散了大半,肯定要噬主了。” 果不其然,山嵬话音未落,那山魈龇牙咧嘴,露出两颗尖长的獠牙,口中煞气直冒,独腿一蹬,瞬间消失在原地。 游离丹田被封,能做的事也不多,只能拼命运转传心术,加大神识的定向传输,并在其中夹杂了数波神识冲击。 不多久,那山魈果然在距离山嵬丈余远的地方再度现身,显然是被游离的神识攻击给干扰到了。 那山魈长脸一拉,遂将目标改为游离。只见其长长的独腿向后屈伸,这是它蓄势攻击的标志。 游离见状,心神一动,心字印登时从眉心飞射而出,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不休。 等山魈蓦然消失在原地,心字印也应势而动,瞬间挡在游离身后,同时涨大到五六尺的宽高。 下一刻,那山魈果然在心字印外侧现身,肉拳狠狠砸在玉印上。 然而诡异的是,这一次硬碰硬愣是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但在游离的心湖之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那山魈作为一种身法诡异的魈鬼,本身就是一种鬼魂灵体,一拳打在心字印这个游离的元神法兵上,影响的只是双方的神魂,却不会对现实的物质世界产生直接的影响。 如果这时候管理这座地牢的牢头在现场,他一个凡人,无法运炁于目形成法眼,漫说“听到”双方的交战了,就连山魈的影子都看不到,除非那山魈主动现身示人。 那山魈显然也是个老于搏杀的精怪,灵智颇高,一击不成后,丝毫不恋战,身形淡化,就要隐遁逃离。虽然它恼恨那打压自己多年的山嵬,但也十分冷静,知道游离不好对付,当务之急是先逃离此地。 游离一甩脑袋,摇散心湖之中的回音,眼见那山魈又要隐身,自然不肯轻易放走这个杀性极重、遗祸无穷的精怪,心神一动,心字印顿时化作一张银弓,弓弦自行拉满,弦上应声具现出一支气势十足的天心箭。 天心箭还未射出,那山魈本能地就察觉到了危险,怪叫一声,立即加速隐遁。 然而,天心箭乃是由游离的心神意念所化,目标一旦被他的神识锁定,等闲逃脱不得。 天心箭飞射而出,几乎与那山魈同时消失在游离的法眼中。一息后,只听得远处的地牢大门后,山魈发出一声惨叫,瞬间现出身形,背上还插着一根白色长箭。 游离趁机操控神识,那嵌入山魈体内的箭头立即化作一条长蛇,沿着山魈的经脉逆流而上,迅速攻入其主魂之中。 这只山魈的修为相当于人类凝丹初期,但修炼了《天心诀》的游离,神魂强度反而更强一筹,是以那山魈对于游离这缕神识毫无招架之力,瞬间就被白色的小蛇缠住了魂魄之内的元神本源。 山魈挣扎了片刻,依旧徒劳无功,无奈之下,只得按照游离的要求,乖乖返回牢内。 此时的山嵬,由于刚刚受了那山魈的惊吓,神智又有些迷糊起来。游离问了好几遍该如何处置这山魈,山嵬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游离无奈,只得用商量的语气自言自语道:“这只山魈你怕是留不住了,但也不能放任它离去,不然这安西城就不得安生了。要不我就替你收下?这个情我记着,来日定会不折不扣地完成你的嘱托,如何?” “噫!好!小哥你说得真好!”山嵬不停拍着巨手,咧开满是血污的大嘴,笑嘻嘻地说着胡话。 “当日威风凛凛的萨乌教山神使,却落得这步田地,比那身死道消、一了百了的风神使萧鹏还可怜。吾辈修道觅长生,大多数人都像这样枉死在这些争斗之中了吧?”游离摇摇头,一时有些物伤其类,唏嘘不已。 半晌,他终于受不了心字印的催促,收起那点复杂的情绪,心念一动,就将那山魈扯进心湖秘境之中。 此时的心字印已经变回童子形象,背着双手,围绕那喘着粗气的山魈转圈圈。 “前辈,您再这么转,它不晕,我都要晕啦!”游离无奈道。 “你懂什么!”童子两眼放光,继续转圈。 “怎么不懂了?您这眼神,恨不得要一口就把它吞下去啊。” “出息!小爷像是那么贪吃的人吗?” “怎么不……”游离最后一个“像”字还未说出口,就给器灵童子一眼瞪回肚子里。 “小爷想的是,你神识修为进境不算慢,照目前的进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尝试冲击第二境守一境了,得给你进补进补。” “啊?”游离听得目瞪口呆,“这山魈虽然是鬼魅精怪,但害人之事尚未成既定事实,就这么吞噬了,怕是不太好吧?而且我还有梧桐果啊。” “你想多了。小爷的意思是给隐喜蛛进补,你好端端的吞噬这类精怪的魂魄做什么,找死吗?”童子没好气地骂道。 “隐喜蛛已经恢复了两魂三魄,这两魂三魄均为阳魂、阳魄,离完整的三魂七魄还差着一魂四魄。这只山魈的神识修为比你低,但它本身就是鬼煞之属,对于还残缺阴魂、阴魄的隐喜蛛来说反而是大补。” 器灵童子说着这些话时,根本就没有避开山魈的意思。那山魈听了,独腿一软,当即跪倒,一个劲的磕头求饶,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给它当牛做马。 童子冷笑一声:“常言道:‘鬼蜮山魈,两面三刀。’你这些鬼话也就只能糊弄一下那傻子山嵬,真当小爷是三岁小儿呢?” “你外表可不就是三岁么?”游离暗自腹诽了一句。 童子自然听不得这吐槽,也就谈不上生气。只见他大手一招,脚下的心字印莹然一亮,印侧的“蛛”字一动,便有一只绿毛蛛倒挂下来。二话不说,尾部喷射出一道细长的丝线,缠住了山魈那硕大无比的身子。 山魈挣扎不已,奈何它被这方秘境压制得厉害,脑海中还有一条游离神识所化的念蛇,一身蛮力无由施展,又惊又惧又憋屈。 不多久,随着蛛丝越放越多,越缠越紧,山魈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又过了十余息,便彻底没了声息。 游离咋舌道:“没想到隐喜蛛的蛛丝之毒这么厉害?” 隐喜蛛闻言,没有急着进食,主动释疑道:“主人有所不知,你们人类最是惧怕我们一族具有腐蚀性的颚毒,实际上,蛛丝之毒才是我们隐喜蛛真正的杀招。因为我们尾腔的构造比较特殊,既可制造普通的蛛丝,也能分泌一种专门侵蚀神魂的毒液,致幻只是最轻的症状,时间一久,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对方的神魂,使其成为我们的傀儡。” “嘶——”游离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那种程度的蛛丝之毒,至少也得等我达到荒兽级别,才能分泌出来。”隐喜蛛补充道。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游离摆摆手,令其只管进食,不用管自己。 隐喜蛛得令,喜滋滋地落在山魈身上,蛛腿深深嵌入山魈的身体之中,然后尾腔持续摆动,拉着山魈往心字印中缩去。 隐喜蛛身形细小,在那硕大的山魈面前,也就比蝼蚁稍大一些而已,却能不甚费力地吊起整个山魈,当真神奇。 随着山魈的身影最终没入心字印之中,玉印的侧面再度恢复成“蛛”字云篆,心湖之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童子用肉嘟嘟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耳提面命道:“好好想想隐喜蛛是怎么猎食的,对你领悟《天心诀》的第二重境心法大有好处。” 言毕,双手负后,垂着口哨,潇洒地迈入心字印中消失不见了。 游离站在心湖边缘,看着漂浮在湖面上的心字印,感悟了多时,这才依依不舍的退出心湖秘境。 隔壁山嵬的牢房内一片狼藉,山嵬本人则已沉沉地睡死过去,看样子是被折腾坏了。 游离走到牢门后,透过缝隙看着趴在山嵬那一侧牢门后的王窕,一时有些犯难,犹豫要不要干脆弄死这货,省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不痛快。 就在他起心动念之际,心字印猛然一颤,游离顿时感应到过道中央传来一丝微弱的空间波动。 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来者何人?”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局棋 位于圣山县东南方向的伏龙山脉中,有一座高达四百丈的尖峰,乃是整座山脉的主峰,被圣山人视为拱卫踇隅圣山的右峰,因而直接以整座山脉的名称“伏龙”呼之。 在伏龙峰的绝顶高处,是一个突兀直立在云海中的高台,普通人根本上不去,但对于能够飞天遁地的仙家修士而言,却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山巅之上,正值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寒鸟长鸣。下方则是无边无尽的云海,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卷舒无常,去留无意。 此峰虽高,峰顶却温暖如春,既不寒冷,也无大风。其上生长着一株枝桠虬结的老松,松下有一天然石台,石台两侧正坐着两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其中一个,身穿一件绣有四方星天图案的道氅,头盘翻天印样式的发髻,别一支木簪,长须垂膺,显得干净利落,卓然有仙风。 另一人则穿一件青衫,戴一顶黑色庄子巾,乍一看,颇有几分儒家士子的风范。 此时的二人,正面对在一道道临空虚画的金色棋线上行棋。至于棋子,则是以双方法力凝聚而成的一个个黑白色气团,十分神奇。 青衫老者正在凝神思索,对面那老道士见状,捋须笑道:“桁大法师,这局棋已过中盘,贫道要收官啦。” 青衫老者全神贯注地盯着棋局,过了良久才眉头微舒,笑道:“清虚师叔,你明明占尽优势,却一直留着这天元之位,只在棋盘边缘与我一较短长,这是吃定了我不敢上手啊。” 清虚子笑吟吟道:“此为阳谋也。就像贵朝太祖当年那样,以正道会围成势,且围而不攻,只待萧国自己出城纳降。” 青衫老者回道:“说起当年黄帐会谈,还得感谢清虚师叔的顾全大局,成功劝说萧国放弃抵抗,省却多少生灵涂炭。以晚辈观之,前辈如今应该已经练就一身的功德紫光了吧?” 清虚子摇头道:“功德紫光,谈何容易?我玉珠峰一脉又不是主修功德的,哪能与贵师相比?贫道能于功德一道上成就功德黄光,已是意外之喜了。有恁大功德加身,最实在的好处,就是能助我多长半个甲子的寿元,其他就不敢再有奢望了。” 青衫老者笑道:“师叔谦虚了。当年亏得您力排众议,坚持与朝廷合作,才成就了大随百年兴盛。时移世易,如今天下看似底定,却依旧危机四伏。你我两家当真不能再继续合作了么?” 清虚子叹道:“贫道是个老人啦,派内子侄辈都陆续成长起来,他们有自己的主张,我一个半隐退的老家伙,当年之事本就惹出不少非议,现在还不乖乖退居幕后,不得被他们嫌弃、怨恨?你们与我那师侄的事,我是插不上嘴啦。” 插不上嘴还往安西路跑?糊弄鬼呢? 青衫老者心中冷笑,食指虚点,在临空竖立的“棋盘”最中央的天元之位上凝聚出一个白色气团。 清虚子微眯细眼,不无惊讶道:“原来这天元之位,早就在你的算计之中了啊。这么说,你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青衫老者答非所问,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昆仑山玉霄峰,安西路宣州苍穹派、安西州玉龙山,梁肃路秦州崳山派、方州龙门沟,大桓国安定州和南林州交界的牧灵山庄,以及我大随儒家孔氏一派……封山近两个甲子的昆仑派,终于要打破遗世独立的传统了吗?” “桁大法师此言差矣。”清虚子打断道,“虽然贫道已经不管事了,但这里也必须替下面的小崽子们说句公道话。我昆仑派存世近万年,历史上从来都很重视红尘炼心,所谓的封山传统,也只是当年与贵朝太祖皇帝立下的盟约而已。百年光阴,在我们修道之人眼里,不过就是几次闭关的事情,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传统嘛。如今时限将过,我们昆仑上上下下也上万人呢,总要出来见见世面的。” “贵派子弟下山游历,我大随自然是欢迎的。”青衫老者苦笑道,“但这上来就搞这么大手笔,朝廷不起疑心才奇怪吧?” “能有多大的事?我昆仑派是有自家的私心,但究其根本,也并不是要与大随朝廷为敌嘛。”清虚子笑道。 “这事怎么就不大了?”青衫老者有些无语,“萨乌教在安西路搞风搞雨,我们也不指望贵派能帮忙,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添乱吧?虽然不知那牧灵山庄为何会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真玄派,但它毕竟在为朝廷做事,道录院说不得还是要庇护一二。” “所以这个天元之位的落子,你确定就交给一个小家伙了?”清虚子不无讶异地问道。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这局棋收官在即,但博弈才刚刚开始。” —————————— 安西城法司地牢内,天地气机骤然出现一片紊乱,旋即便有一个高大是身影凭空出现。 游离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穿一件黑色夜行服,蒙了面,只露出一对褐色的眼睛。 见到此情此景,游离心中忍不住哀嚎一声。 特么……又是一个凝丹期的修士。 来人迅速扫视了一番,一个闪身,就来到山嵬旁边,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囊袋,抓起山嵬就塞了进去。 山嵬那硕大的身躯,瞬间没入囊袋中,画风颇为诡异。 那人起身看了游离一眼,露出一丝冷笑,然后回身走到牢门前,突然一抬脚,把那王窕的脑袋踩得稀碎。 做完这些,那人一扬手,身影逐渐虚化。 就在他最终消失前,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游离,做了一个伸手抹脖的挑衅动作,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牢内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游离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隔壁牢门边血流成河,捂头大骂道:“尼玛!要不要这么坑爹?” 这下好了,王窕一死,他倒是不用纠结要不要弄死这货了,人家代了劳,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如何为自己开脱了。 “这下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游离来回踱步,心思急转。 好死不死,简直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地牢的大门外适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牢头便走了进来。看着山嵬牢房内的一片狼藉,脸色吓得惨白,然后指着游离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凶杀人!你等着!” 说着,跌跌撞撞地往牢外跑去。 游离一脸惆怅地望向四周,这空荡荡的地下牢狱里,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多久,牢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正是王庭之带着一帮人匆匆赶来。 见到宝贝儿子惨死,王庭之悲愤难当,指着游离骂道:“贱种,老子要你不得好死!” 游离平静道:“不管你信不信,人不是我杀的。” “这大牢了就你一个人,他就算跟你有过节,你一个修为更高的‘前辈’,哪怕打他一顿出出气,为什么要下狠手杀人?”牢头帮腔道。 游离冷眼旁观,这厮为了把自己摘干净,真是睁眼说瞎话了。 过了一会儿,华英杰也赶了过来,看过王窕的尸身之后,沉着脸道:“手腕何脖颈上有明显外伤,显然与人搏斗过。” 言毕,径直打开游离这一侧的牢门,冷冷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恁歹毒!我记得秋微山一个炼气士,也是死于你手吧?既有前科,此时再犯也不奇怪了。” 王庭之捂着心口,嚎啕大哭道:“我儿放心,爹一定为你报仇!来啊,给本官就地正法!” 两边的捕快得令,鱼贯而入,就要拔刀行刑,却被华英杰给拦住了,“王大人,冷静点。人赃并获,他的罪名已经坐实了的,你可不能落个动私刑的名头,这会落人口实的。” 王庭之悲痛欲绝,怒吼道:“你们的目的是达成了,可这是用我儿的性命换来的!本官要弄死这个死贱种,一刻也等不得!” 华英杰闻言,眉头微皱,沉声道:“杀子之仇,自然该报,但你若因此坏了大事,别忘了你还有一家老小。” 王庭之一听,身子一僵,仿佛给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脊背寒意四起。 此刻,他有些暗暗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背着大舅子李自牧,偷偷答应与玉龙山的人合作。 现如今,他最大的靠山李自牧,正躺在病床上,身死未卜。自己唯一的儿子又死于非命,一时悲从中来,怒急攻心,当场昏死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医治一番,将人抬了出去。地牢内,就只剩华英杰和游离二人。 游离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不知为何,原本他还十分紧张,担心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等见到王庭之方寸大乱之后,与那华英杰起了言语上的冲突,便已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更多的一些信息。 很明显,王窕的死,是个不在他们计划之内的意外。 于是,不等华英杰开口,游离道:“看来你们与牧灵山庄的合作,也不是那么顺畅啊。” 华英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还知道些什么?” 游离耸耸肩,不再说话。 “臭小子,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吗?本来你不说话,为了完成那个宏大的计划,我或许还有所顾忌,暂时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却是你自己找死,这就怨不得我了。” 华英杰说着,手中多出一把斩首大刀。寒芒一闪,径直朝游离砍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掌之仇 眼见那势大力沉的刀锋袭来,丹田被封的游离,只能凭借多年来锻炼的肉身反应来躲避。 奈何华英杰堂堂一名凝丹期高修,厮杀经验颇为丰富,此时又带着必杀之心,根本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任游离如何拼命闪转腾挪,最终还是被华英杰逼到了死角。 华英杰冷笑一声,收起束手束脚的大刀,身形快如闪电,迅速欺身而上,掌风挟带刚猛异常的罡气,气势汹汹地推了过来。 游离退无可退,眼露惊恐之色。 华英杰见要得手,狞笑道:“说起来,上次你与王窕结怨,我只用三成力量,却未能真正伤到你,这次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幸运!” 话音未落,掌风已经进犯到游离眼前。 游离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后,只见华英杰浑身一僵,手掌出于惯性还在往前推进,脑袋却突然向后一仰,整个身子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分裂”状态。 经过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华英杰的右掌推进速度大幅度减缓,这无疑给了游离可趁之机。 只见他顺势拍开华英杰的手掌,化解掉大部分掌劲,同时一步前跨,猫着身子钻到对方怀下,手中寒芒一闪,径直捅向对方的丹田位置。 此时,华英杰已经慢慢从神识震荡中恢复过来,立即察觉到腹部的威胁,但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扭腰避开丹田要害。 “噗呲”一声闷响,华英杰闷哼一声,忍着疼痛,双手并作,迅速掏向腹下。 游离立即舍了匕首不要,屈腿一滚,顺势从华英杰胯下翻滚而出。 “臭小子,原来你丹田上的封印已经破开了!这怎么可能?当时可是我亲自布下的封印禁制!”华英杰捂住鲜血直流的腹部,气急败坏道。 刚刚得亏他反应够快,否则若是被游离捅正了,丹田十有**就要被毁,到时就不是危及性命的问题,而是修仙生涯的彻底终结了。对于一名有志于长生大道的修士来说,这可是比命根子还重要的东西。 这个臭小子,当真阴险,居然隐忍到最后一刻,在自己放松心神的那一刹那使用了某种神魂攻击的秘术,成功打乱了他的阵脚,以至于险些令他阴沟里翻船。 “刚刚那一刀,是为报上次那一掌之仇!”游离边放着狠话,便脚底抹油,拼命狂奔。 腹部的疼痛不停地刺激着华英杰,眼见游离已经跑出了牢门,他突然冷静了下来,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因为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小子刚刚发出的神魂攻击,竟然能伤到自己? 另一边,游离已经接近了地牢大门。 华英杰见状,顿时顾不上伤势,再次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兵——烈焰狂刀,手掐剑诀,那火光熊熊的斩首大刀立即飞射而出。 这时的游离,状态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刚刚全力施展了一次心荡神驰术,导致心湖水位下降了一半有余,此刻头昏脑胀,疲惫欲裂,十分不好受。 不仅如此,虽然他的丹田被隐于带脉之中的黄蛟之尾强行破除了禁制,但却意外地出现灵气倒灌的情况,大量驳杂不堪的天地灵气涌入丹田,短时间内还无法调动炁海内的真炁,只能先尽量跑远点,给炁海的恢复争取点时间。 除此之外,别看这是法司的地牢,里面却明显布置了能压胜修士的法阵。游离置身其中,时时刻刻被这方小天地压制,所以才拼了命地往外跑。 就在他打开大门,正要往外跨出时,那烈焰狂刀倏然而至。 游离无奈,只匆匆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外面,便不得不回头闪避。 大刀斩在厚实的铁门上,发出一声巨响,熊熊烈焰烧灼着大门,不多久便有铁水化开。 游离咋舌不已,神识却一直锁定着缓步而来的华英杰。 此时,华英杰已经拔掉了匕首,一连服下数颗疗伤药丸,血却依旧未能完全止住。 游离那一刀,力道极大,角度又刁钻,饶是华英杰扭身及时,也顶多是避开了正面,丹田窍边缘的经脉依旧受到了波及。 只这一下,没个一年两年的静养,外加服用数种天材地宝,是不可能完全复原的了。 一想到这里,华英杰脸色愈加难看,沉声道:“小贱种,老子今日要弄死你!” 游离摆出一个龙形拳桩,说道:“我就很好奇,你们左一个贱种,右一个贱种,这么异口同声的,这是都缺爹妈教养的吗?” “贱种就是贱种,谁家爹妈都该这么教!”华英杰冷冷道。 游离眉头微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华英杰已经驱使烈焰狂刀斩了过来。 眼看着那大刀越飞越近,游离心中默默数着“三,二,一……” 随着“一”字落音,炁海内彻底归于平静,丹田之门也不再被天地灵气挤占,终于可以调动其中的真炁了。于是,就在烈焰狂刀的火焰热量扑面而来时,游离骤然从原地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却不期然地在被烧了一个大洞的铁门后现了身。只见他骂骂咧咧道:“妈蛋,这是什么法阵?居然能隔绝空间波动?” 华英杰冷笑道:“这是阳玄道长亲手布设的落地生根阵,连我都无法通过挪移符进出。” 游离二话不说,双手运转如飞,一口气打出十余道九品符箓,火球符、金刃符、木刺符、冰箭符……举凡攻击类的斗法符箓,能用的全都一股脑儿的砸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就钻出大门,准备逃出生天。 不久,门外传来“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声哀嚎:“哎哟!” 华英杰操控烈焰狂刀挡下那些不成气候的攻击,嗤笑道:“阴了老子,还想跑?” 游离一个鲤鱼打挺,站在大阵的结界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叫痛道:“特么的,你们一个个的,又是凝丹期,又是金丹期,这么煞费苦心,到底是为何?” 华英杰追了出来,懒得废话,直接操刀斩来。 游离见状,立即召出心字印挡在身前,同时双手掐出请神诀,口中诵念道:“天灵灵,地灵灵,弟子欲把郁神请,誓要引火焚不平……神兵火急如律令!” 与此同时,烈焰狂刀斩在心字印上,火化四溅,其中一片火星直奔游离而来。就在即将击中游离时,大阵之内突然气机紊乱,随后便有一个金甲神将蓦然现身,一把抓住那火焰,一口吞入腹中。 这个神将,正是前不久赐下私箓给游离的天庭护法神将——火炁神君郁攸。 或许是受了大阵的压制,郁攸法相才只有丈余高,一身神力却依旧显得渊渟岳峙。 华英杰见了,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郁攸一对金眸一扫,巨掌一身,那烈焰狂刀登时没了气焰,一身的烈焰立即躲入刀身,再也不敢出来了。 华英杰大惊,立即掐诀,想要收回这件本命法兵,可却晚了。 只见郁攸取出腰际的火葫,扒开木塞,那烈焰狂刀再次火光大作,最终化作一条火蛇,被那火葫吸了进去。 “不!”华英杰一声疾呼,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这烈焰狂刀是他花费莫大代价,使用火烈锦雉的妖丹之火淬炼而成的,而且又是他的本命法兵,如果就这么被吸走了火焰,他必将遭受反噬,跌境都算是轻的。 郁攸那硕大的法相金眸一瞥,轻轻一拍火葫,便有一道赤色火焰飞射而出。火焰化作一条火龙,张开巨口,吞向那华英杰。 华英杰心中大恨,眼见追索自己的烈焰丹火不成,只得收手后撤。同时嘴中大喊道:“前辈,还请助阵晚辈!” 随后,大阵外立有声音回道:“华道友,稍安勿躁。贫道来也。” 游离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阳玄老匹夫,要点脸吧!” 话音刚落,阳玄便现身在大阵之外。他未理会游离的叫骂,这种程度的骂街,他见得多了,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此刻的他,注意力全在那金甲神将身上。 “火炁神君的分身?”阳玄颇为意外,喃喃自语道,“传闻这位火部正神颇为神秘,人间少有人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啊。” 郁攸大手一挥,华英杰顿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神力给掀翻在地,滚了几滚,最终昏死过去。 阳玄微微皱眉,抱拳道:“郁神君在上,小道有礼了。” 郁攸金眸回转,骤然开口道:“汝倒是见机得快,此子乃吾是看中之人,若是能就此放他离去,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 阳玄顿时犹豫起来。 火炁神君的名号他自然是知道的。事实上,像崳山派这样的天下一流大派,谁家没有那么几个祖师爷名登天曹、位列仙班?崳山派的创派老祖玉阳真人,飞升之后,便在天庭东华帝君座下听用,是以历代崳山派的弟子,对天庭的情况还是略有所闻的。 眼前这位火炁神君,据说是出了名的性格懒散、脾气火爆,又因与三足金乌关系亲厚,而得王母娘娘的赏识,被安排在火部当差,自身实力又极强,十分不好惹。 权衡再三,阳玄便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房顶突然传来一声大笑:“阳玄道友,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啊。” 阳玄冷声道:“南木老匹夫,打架不见得你有多积极,拱起火来倒是能耐不小。” “哈哈哈!”南木道人一跃而下,朗声笑道,“那小家伙是气运之身,竟然能得到火炁神君的垂青,当真了不得。但你家玉阳老祖一样实力不弱,何必这么畏首畏尾?这样可干不成大事啊!” “哼!知道你家祖师奶奶在上清境清修,后台硬,何必来臭显摆!你胆子大,那你倒是上啊。”阳玄沉声道。 “正有此意!”南木大笑一声,竟然真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火神附身 阳玄顿时目瞪口呆,喝道:“南木老匹夫,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帮你下决心啊!”南木嘴上说着,身子同时涨大一倍有余,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那高大的身形与火炁神君郁攸的法相相比,竟然显得不相上下。 嗣后,他一大步跨出,瞬间赶至郁攸面前。 郁攸眉头微皱,轻轻一拍火葫,立有一道火龙冲天而起。 那火龙凝如实质,巨口一张,吞向南木道人。 南木虽然施展了神人金身术,肉身强度堪称“半神”,但面对那温度极高的太阳真火,根本不敢直撄其锋,一闪身,险之又险地避开火龙巨口,同时右手一招,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兵——紫岚盾。 紫岚盾乃是上清宗紫岚峰一脉独有的一种防御性法宝。此盾以紫岚峰出产的一种特殊精铁打造而成,是紫岚峰一脉锻体修士祭炼本命法兵的不二之选。 实际上,天下修士在选择自己的本命法兵时,虽然均受限于自身的五行灵根和资质,选择余地都不大,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首选攻击类法兵,极少有人会以防御型法兵作为主要的本命法兵。 上清宗紫岚峰修士则不然。他们之所以会反其道而行之,主要与其体修身份相关。以缩骨术和神人金身术为主修功法的这一脉修士,肉身已足够强悍,攻击力同样不俗,尤其擅长近战。如此一来,该脉修士就格外重视防御力。 这种选择,乍一看十分不合常理,但仔细一想,却又有其必然性。 尽管体修天生肉身强悍,但面对擅长远攻的修士,尤其是符咒师时,其实十分吃亏。这就意味着,他们在顺利近身之前,必然要先承受至少一波伤害,那么,他们执着于防御型的法宝炼制和温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紫岚盾所用的精铁,因属紫岚峰所独有,故名紫岚铁。这种精铁既十分坚硬,又具备十足的韧性。不仅如此,它不但兼具这两种特性,而且各项指标都达到了极致,这就十分罕见了。 俗话说:“过刚则易折。”金属过于坚硬,在面对金丹期修士的强大攻击之时,反而容易崩碎,但紫岚铁却因为同时具备极强韧性的优点,便十分适于炼制防御型法兵。 南木道人手中的这面紫岚盾,被他炼化、温养了上百年,已经达到了中阶法宝的品质。就连他的师叔,已是金丹后期修为的致虚圣人,在使出全力的情况下,也无法一拳将其击溃,防御力之强,可见一斑。 事实上,这也正是南木道人敢于正面硬刚火炁神君郁攸的底牌之一。 别看郁攸凶名在外,此刻请下他分身的,只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鬼,那么,这具分身法相所具备的神力又能大到哪里去呢?顶多也就收拾收拾华英杰这样的弱凝丹罢了,在金丹期面前根本不够看。 须知,请神术虽不比一般的道术,低阶修士也有可能创造奇迹,请动神阶极高的天神下界,但神祇降下的分身所具备的神力大小,其实是与修士本身的修为息息相关的。 修士修为越高,神祇能降下的神力自然就越高。如果神祇强行灌注过多的神力,便会撑爆修士的肉身和神魂,这一点游离自己也深有体会。所以,他只以筑基中期的修为,就能够请动火炁神君助阵,虽然十分惊艳,但郁攸的这具分身法相的实力上限就不可能高到哪里去。 而阳玄道人之所以犹豫,并不是真的打不过这具分身,他所惧者,不过是郁攸的赫赫凶名而已。 毕竟,崳山派不比上清宗,立派祖师玉阳真人飞升成仙后,也只是东华帝君座下的一介普通神官,无论是神阶还是实力,都比身为火部正神的郁攸差了一大截。 那么,他这个徒子徒孙,怎么敢轻易得罪郁攸?万一郁攸睚眦必报,回到天庭后,找机会给自家祖师爷穿小鞋怎么办? 阳玄的顾虑,在南木这边就显得太过缩手缩脚,畏首畏尾。面对一名小筑基,都不敢快刀斩乱麻,实在是堕了金丹的威名。 ——这就是师门出身上的差距了。 紫虚元君飞升后,直接入了上清圣境修行——那可是灵宝天尊的道场!地位比之东华帝君都差不了多少,又何惧一个小小的火部正神? 闲话休说,转回正题。 南木召出紫岚盾后,立即涨大一倍有余,盾牌正面绘刻的一条青龙,仿佛活了过来,顿时飞出盾牌,张牙舞爪地飞扑向前方的火龙。 二龙相撞,迅速缠斗起来。 郁攸法相回转,望了游离一眼,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更是有鲜血溢出,便心神传音问道:“可还撑得住?” 游离咬咬牙,发狠道:“生死关头,撑不住也得撑!” 郁攸笑道:“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既然那俩小金丹不惧于本尊的威名,说不得还是要惩戒一二,你小子准备好了,本尊要附身了。” 附身? 游离一愣,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觉得神魂一颤,心湖秘境瞬间洞开,随后便有一缕淡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随后分别顺任督二脉往下,将他的奇经八脉都给保护了起来。 “这是?” “为了不伤及你的大道根柢,本尊不惜耗费大量神力和灵识护住你的经脉,这么替自己的箓生考虑的神祇,整个天庭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你小子就知足吧!”郁攸没好气道。 心湖之中的小游离,当即虚心敛容,诚心道:“多谢郁神大人垂爱。晚辈有一事不明,这样附身之后,您的这具分身的威力还能提升到什么程度?” “解决掉那个狂妄小子不成问题。” 话音未落,郁攸的法相瞬间钻入游离体内,暂时取得了游离肉身的控制权。 只见他眼眸中金光闪耀,一蹬腿,竟视阳玄道人布设的落地生根阵如无物,简单粗暴地撞开了结界,朝着南木道人电射而去。 南木见游离气势骤涨,瞬间意识到这是附身了。他微微眯眼,屈腿下蹲,同时握紧手中紫岚盾,根本不带丝毫的轻慢之心,作出了十成十的防御姿势。 因为神祇附身,是比普通的请神术更加凶悍的道术。 普通请神术,神祇分身降临后,法相只作为一个独立个体,与修士相互配合行动。而神祇附身,则由神祇分身直接附着于修士肉身中,躲避人界天地对于神祇分身的压胜,从而更好地发挥出分身法相的实力。 战斗经验丰富的南木,一眼就看出游离这次附身的异常。因为按常理,游离这个筑基中期的脆弱肉身,根本承担不起这么庞大的神力才对,为何他气势一涨再涨,肉身却丝毫没有要崩坏的迹象? 来不及细想,“游离”已经杀到眼前。 南木双手持盾,正面迎了上去。 紫岚峰体修,面对强敌的硬碰硬,从来没有退避一说,只会迎难而上。 “砰——” 随着一声巨响,神力和法力冲撞形成的罡风,以二人为中心,瞬间爆发而出。 不远处的阳玄早早地退出老远,因为担心大战引起城隍爷的关注,甚至不计法力损耗,拼了命地将一股股暴烈异常的罡风压缩在法司围墙之内。 于是乎,现场就出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游离”和南木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地激烈碰撞,阳玄则在旁边的房屋之上,一边扩大、加强落地生根阵的范围和强度,一边骂骂咧咧道:“你俩倒是打得爽了,害得老子跟着擦屁股!”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位于城中央的道正司阁楼上,安西城的城隍爷周功成正凝目远眺,面沉如水。 站在他旁边的刘在手搭凉棚,叹道:“开国公,你给说说,我那师弟如何?” 周功成闻言,露出一丝笑意,“知道你这个当师兄的为自家师弟自豪,可你也得分时间,看场合吧?他那边凶险着呢!” “这不还有你呢嘛。正好在火炁神君面前露露面,说不定还能混个脸熟。”刘在笑吟吟道。 周功成一手凭栏,笑道:“承蒙你看得起,火炁神君何等身份,我这个小小人间地祇,可不敢去触霉头。” 刘在突然抛过去一摊酒,说道:“听闻开国公生前是海量,尤其喜好京城樊仙楼的蓬莱春,我穷得叮当响,东拼西凑,好不容易买到这一坛。” 周功成顺手接过,瞥了他一眼,然后解开封泥,灌了一大口,一脸酣适道:“好酒啊,当真怀念得紧!不过,你这一坛似乎与邢阳生那小子孝敬过来的,是同出一缸吧?” 刘在见谎言被拆穿,面不改色道:“曾听京城耆旧夸赞开国公的舌头,不仅能舌战群儒,还品尽天下美酒,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让人佩服!” 周功成笑着封上封泥,手腕一转,收入神主玉牌之中,正色道:“准备收网了吗?” 刘在点点头,然后反问道:“关于本州淫祀野祠一事,事涉一州香火信力,开国公作为安西路社稷地祇之首,可有什么想法?” 周功成沉吟片时,说道:“老夫担任本城城隍虽然才不过数年,但已经多次听闻城西北一带有数座武王爷庙的事了。” 刘在眉头微蹙:“武王爷庙……看来,武氏还想着死灰复燃?” 周功成双手负后,平静道:“当年武氏被大随夺了气运,就连丹江以南各地的君财神庙都被砸毁,武氏一族西迁至此,要说他们对大随没有一点怨恨,你信吗?” 刘在笑道:“说起来,当年的大武王朝也是盛极一时,武文帝更是被江南百姓奉为君财神,可惜是个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连君财神的神位也未保住,被商家鼻祖王氏取代。武阳却想着挂羊头卖狗肉,在安西城这个偏远之地重建祖先的神庙,还改名为‘武王爷庙’,这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周功成自己就是地祇,对于那位武文帝的遭遇,其实更能够感同身受,叹道:“只能说武氏流年不利,当年安西路数州还在萧国治下。他不远万里,将武氏宗族迁徙到这个边境蛮荒地带,以为山高皇帝远,可以重续祖先的香火,没想到还不到百年,这里又成了咱们大随的国土,还真有些造化弄人。” “不说这个了。”刘在正色道,“我们查知,武氏与风门牵扯极深,甚至不排除他们已经控制风门大多数的势力,至少关外的梁肃路、安西路的两路十六州,已经被他们尽数渗透了。据可靠消息显示,本州那个‘反随复萧会’的组织,背后就有武氏的身影。” 周功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他朝法司方向努努嘴,提醒道:“你师弟快撑不住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四十九章 玉阳芰荷 刘在顺势看过去,却见“游离”一拳轰在南木的紫岚盾上,再次迸发出一阵气势惊人的神力罡气。 周功成无奈道:“阳玄虽然实力不弱,但他那落地生根阵又能挡下多少法力和神力的冲击?若是以为这样就能瞒得过老夫的感应,那也太小瞧人……神了。” 周功成成神才不过数年,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新身份,仍习于自称为“人”。 刘在压根没留意这个小细节,而是淡定地摇摇头,说道:“时机还不成熟。这招放长线钓大鱼,才引出了明面上的三方势力而已。正好,道心那小子也需要好好磨砺一下,他这一路虽然多次被高修追杀,但总体还是走得太顺遂了些。” 周功成没好气道:“哪有你这么当师兄的?让自己师弟当鱼饵,就安排得那么理直气壮?” 刘在平静道:“开国公有所不知,小道心的情况不能以常理度之。这里面有些涉及他大道根柢的隐秘,我就不方便细说了。总之,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那边还请开国公看顾一二。” “好说。漫说道心小友是气运之身,光是他阻止鼠疫蔓延所获得的功德,就足够老夫出手了。瞧你这意思,那边要收网了?”周功成说道。 刘在歉然一笑,未作回答,郑重一抱拳,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法司大院内,一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周功成摇头抚须道:“一个四十多岁的金丹,一个以筑基期的修为对战一名金丹,第二代弟子这般出色,真玄派这是大兴之象啊。” —————————— 安西城西南十余里外,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山岭之间便是蜿蜒流过的踇隅河和伏龙河。 这两条堪称波澜壮阔的河流,均发源于圣山县境内的高山群中。 其中,踇隅河源自安化镇踇隅山,沿着安化镇西南一带流淌,逶迤行至安西城西南郊,整体呈东南—西北流向,成为大随在这片边境蛮荒的天然国境线。 至于伏龙河,则发源于朝山镇境内的伏龙山余脉之中,往北流经圣山县城西郊,一路蜿蜒而至安西城南,最终在这片丘陵之中与踇隅河汇聚。 两河合流,形成一条新的大河,安西人仍旧称其为踇隅河。于是,本来不算支流的伏龙河,就这么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踇隅河支流。 在两河交汇的河口地带,因为河两岸高崖林立,树木葱茏,野兽横行,故而几乎没有人烟。 刘在站在河口一里外高坡上的一株巨松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口一带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树上。 “大人。”那人抱拳传音道。 “小狗,好久不见。”刘在笑道。 “三年零八个月了。”黑影回道。 刘在嘴角微扬,笑问:“其他人都就位了?” “都已陆续占好各自的方位了,就老猪那货还在磨蹭。” “还是老样子啊。”刘在感慨道,“按说我已经自动脱离武德司了,不过既然在新的丑牛人选尚未到位,我便厚颜请诸位兄弟姐妹帮一次忙,接下来就有劳你们了。” 那个代号为“戌狗”的黑影笑道:“牛哥见外了,既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没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你早早成就金丹大道,我们还没来得及祝贺,这次任务就当是当家的心意了。” 言毕,身影迅速隐于黑暗之中。 刘在双手负后,望着开阔的河面,喃喃道:“小师弟,师兄能帮你做的,都已经帮你准备妥当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安西城,法司院内。 被火炁神君附身的游离,与那南木道人大战上百回合,没想到率先支持不住的不是意想中的游离,也不是当事人的南木,反而是那拼了老命压制战场气机的阳玄道人。 只见他大声疾呼:“南木老匹夫,你丫到底行不行?老子快撑不住了!” 南木双手持盾,法力疯狂涌入其中,挡下一连串的太阳真火攻击。紫岚盾虽未遭受实质性的损坏,却被烧灼得通红滚烫,饶是南木肉身强悍,也被烫得双手血红,浑身冒汗不已。 若非紫岚盾上有一道上清宗秘法绘刻的青龙布雨阵,这紫岚盾早就熔化成铁水了。 本来就疲于应付的他,听到阳玄的叫喊后,气急败坏道:“阳玄老儿,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在那边鬼哭狼嚎地说风凉话,早知如此,贫道就不该替你强出头!” “好端端的,谁让你出头了!”阳玄自然不会领情,骂骂咧咧道,“老子请你过来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是让你个老匹夫成为那个万一!” 南木闻言,老脸一黑,破口大骂道:“好你个余老儿,贫道这是好心给当成驴肝肺了是吧?” 阳玄冷笑道:“你个疯癫老匹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吗?我崳山派是比不上上清宗,但你莫忘了我崳山一脉出自哪里!” 阳玄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南木当场就炸了刺。 只见他一把顶开“游离”自带真火的拳击,一边后退,一边唾沫横飞道:“你崳山派甘当太清宫的跟屁虫,修行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清宫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知道要顾及顶尖宗门的颜面,只暗搓搓地躲在后面,教唆旗下的小门派出来搞事。但凡有点脑子和骨气的,都不会上当,偏偏你崳山派最会阿谀奉承,主动自觉地跑出来当打手、做恶人,还真是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啊。” “你……”阳玄气得够呛,好悬没当场撤了落地生根阵,赶紧跑去堵南木的嘴。 “你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嘴都不知道把门的吗?老子今天总算见识了你那‘道癫’的诨名,果然是其来有自,名副其实!” 阳玄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其他了。他们的一些计划和幕后的主谋,原本被遮掩得极好,但被南木这么一抖落,言者无心,可是听者有意,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加快清除计划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在场的游离。 阳玄面色沉凝,二话不说,瞬间召出一片绿莹莹的荷叶。注入法力后,荷叶骤然涨大,将整个法司都遮盖住了。 如若此时从法司外面的街道上看去,整个法司却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般高明的障眼法,端的高妙。 “游离”抬头看了一眼那乌云压顶也似的荷叶,眉头微皱道:“玉阳芰荷?” 对于这荷叶,游离体内的火炁神君自然不陌生。他一眼便认出,这荷叶与东华帝君座下的玉阳真仙种植的芰荷源出一脉。 由于这种墨绿中略带点金晕的芰荷,只有玉阳真仙能够种出来,在天庭也小有名气,被众仙神称为“玉阳芰荷”。 阳玄所用的这片荷叶,比起他祖师爷的自然要差了不少,但也初步具备了囚禁、净化的功能,对付附了身的游离也足够了。 南木见了,心情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又骂道:“余老儿,你既然有这等宝贝,为何不早点拿出来?你是什么意思?” 阳玄跃下楼阁,在院子中央站定,气得直翻白眼:“是你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怪得谁来?玉阳芰荷乃是我派至宝,催动起来需要时间。你这么莽,我哪儿来得及催动法宝?只能先想办法压制这里的天地气机,不使其外溢,免得被城隍发觉。” 南木经过方才一番激斗和对骂,战意昂扬,摩拳擦掌道:“今天我们两个老家伙脸也不要了,赶紧弄死这小滑头吧!” 这时,游离的眼神中金光消退,露出一丝清明,平静地问道:“南木,我且问你,前些时候在雾魔岭偷袭我的是不是你?” 南木听得直嘬牙花子,“老道承认,今天我俩做得不地道,但老道要杀你,何必要干偷袭那种勾当?真当金丹修士不要面子的吗?” 阳玄一挑没,冷笑道:“做就做了,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南木呛道:“老匹夫,需要含血喷人!老道又没干,干嘛要承认?” 此时的游离,真全力运转传心术,发现南木的神魂波动十分平稳,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满腹狐疑。 无移时,心湖中响起了郁攸的声音:“想那么多做什么?当务之急,不是先想办法逃离此地吗?” “前辈可有办法?” “这玉阳芰荷颇有些神异,以你目前的状况,哪怕是在我附身的情况下,也很难逃脱。” “两名金丹,又隔绝了内外天地,的确是很难啊。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二人商议之时,游离心中又响起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道心小友莫慌,你身上应该有一件土属性的宝物吧?待会儿手握那个宝物,听老夫的指示,可保你安全撤离。” 游离一愣,旋即大喜,试探道:“您是……城隍老爷?” 周功成恭敬一笑,旋即叉手而拜:“小神见过神君,先前不敢打扰上神战斗,还请海涵。” “好说。”郁攸惜字如金,淡然道。 正说话间,阳玄立有所觉,当即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兵——那柄名为“静定”的黄色桃木剑,迅速掐诀念咒。 不多时,只见那长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瞬间形成一张金色的剑网。 阳玄道人其实并不擅长攻伐,无论是那玉阳芰荷,还是“静定”所化的剑网,都以禁锢、困索为要,两相叠加,甚至能困住金丹后期修士十息的时间。 在这双重的压制下,周功成无奈叹息一声,顿时现出了身形。 南木眯起细长的眉眼,冷冷道:“周城隍,我等虽然在城内斗法,但一直很注意分寸,可没有伤及无辜。你身为一方地祇,按理不该随意插手人类修士的纷争吧?” 周功成笑道:“南木道长,你自己也说是在老夫辖境内私斗了,老夫如何就管不得了?” 阳玄瞪了南木一眼,遥遥打个稽首,笑吟吟道:“今晚是我等的不是,事后定会登门拜会,奉上降真香半束。还请周城隍多多包涵。” 道门规制,香品主要以“束”计量,一束合一百二十根。 至于降真香,则是香中极品,可以去芜存菁,剔除烧香信众内心九成以上的杂念,将其转化为精纯的信力,供神祇金身吸收。 阳玄一出口就是半束降真香,按照时下修行界的物价来算,能值近五十万灵,是真正的大手笔,可谓诚意十足。 对此,周功成自然听得颇为心动。他辛苦劳碌一阵年,为百姓除灾赐福,所获得的信力,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一束降真香的功效而已。 想了好一会儿,周功成笑着摇头道:“二位的好意,周某心领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章 武家来人 周功成这么回答,态度就十分明确了,意味着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游离。 这个情况,阳玄在事前已经推演到了,只是当时心存侥幸,认为只是对付一个小筑基,断不会触发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引起城隍爷的注意。然而,他千算万算,却完全没算到这小子这么能折腾,不但能从华英杰那个废物眼皮子底下跑出来,居然还能请动火炁神君下界,以至于成功惊动了周功成。 这下可好,他们虽然有两名金丹,对面游离在附身状态下勉强能与南木道人斗得不分上下,再加上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城隍爷,胜算一下子就小了太多,保守估计不足三成。 周功成不比一般的金丹修士,他可是安西城最大的地主。整座城就相当于他的道场,加上他又掌握着护城大阵,真要斗起来,他们就要承受这方小天地和护城大阵的双重压制,到时别说是斩杀游离,就是自保都有些费力。 阳玄心思急转,数息后,最终面露退意,抱拳道:“既然如此,贫道便看在城隍爷的面子上,暂且放这小鬼离去便是。不过,李知州仍然重伤未愈,按理他不能随意出城,而且他在看押期间杀了法司参军的公子,又破牢越狱,只这两桩就能治他重罪,还请周城隍做个见证。” 周功成并不接他话茬,只是笑道:“老夫只管保人,你们人间的其他事一概不管。” 南木急道:“余老儿,你搞什么鬼?都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想着息事宁人?问过我了吗?” 阳玄怒瞪他一眼,心神传音道:“你还好意思怪我?要不是你胡乱出手,事情至于搞到现在这步田地吗?我就奇了怪了,你个平时万事不上心,只管疯疯癫癫的主儿,怎么比我还着急?怎么?那小鬼招惹你了,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南木冷哼道:“贫道古道热肠,帮人就要帮到底,不行吗?” 阳玄气笑道:“你少糊弄我!当我是三岁小儿呢?” 正传音间,阳玄眉头一动,心生感应,旋即面无表情道:“好了,此事我自有计较,你莫要多嘴了。接下来,我们还需要继续在安西城内活动,周功成这个实际上的安西城城主,暂时还不能得罪。” 南木不明就里,但他心里认定了一点,那就是,一旦错失这次良机,以后他想要针对真玄派,恐怕就很难了。所以,当阳玄坚持要撤时,他忍不住又要开喷。 不过,阳玄跟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这货一定不肯乖乖听从指挥,当即一掐诀,收了众人头顶的玉阳芰荷叶,直接盖到了南木的头上,将他给拘押在其中。 随后,他朝周功成抱拳,然后对游离冷冷道:“方才的话你已经听到了,好自为之!” 言毕,拂袖而去。 游离和周功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色厉内荏,不外如是了。 之后,游离朝周功成恭恭敬敬地打了个稽首,感激道:“多谢城隍老爷出手相助,真是麻烦您了。” 周功成摆摆手,和蔼可亲道:“你一身功德气运,这样优质的结交对象,老夫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哩。但行好事,福运自来。” “多谢城隍老爷提点。恭喜城隍老爷高升!”游离笑呵呵道。 “哟,不小心给你看出来了,哈哈哈。” “你这一身气息,可比上次见到时高深多了。加上礼部的彭大人来了本城,我就推测,他应该在参加两国和谈的同时,顺便带来了朝廷关于安西路新任‘路城隍’的敕封文书了吧?” “真聪明!”周功成由衷赞道,“难怪你师兄逢人就夸你。” 周功成由安西州城隍升任安西路城隍一事,朝廷还未对外正式公布,是以知道的人极少。若非常听师兄刘在说些朝廷的情况,又当了一阵子邢阳生的保镖,游离也不可能猜测得出来。 这么一来,周功成已由正四品地祇,一跃而为从二品的“路城隍”,神道修为相当于道门金丹中期,战力十分卓绝。 若是刚刚阳玄和南木选择正面强打,最终的结局有六七成几率是被周功成留下。不过,那阳玄道人的直觉很敏锐,很识时务地选择了撤退。 这些金丹期的老怪物,果然个个都是人精啊。 游离暗暗感慨着,问道:“我师兄他人呢?” “他一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莫管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道正司再说。”周功成说着,就要拉着游离施展缩地术。 游离忙道:“等一下。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咦,郁神大人,你在不在?” 喊了半天,发现心湖秘境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原貌,郁攸早已没了踪迹。 周功成笑道:“火炁神君是上界大神,这次能远远感受一番他的威仪,已是受益匪浅。这次无缘拜会,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这就是明确在表达深交的意愿了,因为对于周功成这样的人间地祇来说,如果能结识天庭直属的火部正神,对他神道修行的“仕途”,无疑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游离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笑道:“那是自然……” 话音未落,突然两眼一翻,瘫软下去。 周功成及时施法定住,然后一挥手,施展缩地术,将其带回道正司客院。 无移时,房间内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副道正宋修。 宋修见是游离,也顾不得行礼,忙问道:“城隍老爷,道心这是……” 周功成移开号脉的手,笑道:“火神附身,消耗过度。老夫方才已经喂服了一粒凝神丸,静养三两日即可。亏得火炁神君将他的肉身保护得很好,但神魂的消耗是不可避免的。而且,神君所耗费的神力修为大得难以想象,这种附身术并不能经常使用。” “火炁神君?”宋修诧异道,“那位与回禄大神齐名的火部护法神将?小道心不得了啊,居然能请动那位大神?” “说明你的眼光还不错,一早就看出了此子的潜力。”周功成抚须夸赞道。 宋修嘿嘿一笑:“我当时也不过是想着咱们道正司太久没有发掘到好苗子了,本着有一个算一个的态度,先把名字报上去再说呗,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我们只管看着,此子一定会在即将到来的仙盟大比上扬名立万的。”周功成笑道。 “深有同感。”宋修由衷道。 —————————— 安西城外,阳玄道人急掠于崇山茂林间,脸色阴晴不定。不过,他脚下速度半点不慢,仅数十息,便赶到了踇隅河与伏龙河交汇的大河口。 在距离河口两三里远的一处小土丘上,阳玄停下脚步,伸手一招,荷叶悬空滴溜溜一转,将南木抛了出来。 南木灰头土脸,一蹦老高,张嘴就要开骂,却见阳玄伸手搭嘴,脸色凝重,只得将到了嘴边的祖宗问候语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心神传音道:“你把我带到这荒郊野岭,怎么,想杀人灭口?” “你就不能有个正行?”阳玄无语,“你自己好好感受一下。” 南木冷静下来,缓缓放出神识,感受了片刻,依旧一脸茫然。 他是体修出身,神识修为比大多数的同境修士要弱了不少,是以感知不到太多的异常气息。 阳玄也知道他的情况,沉声道:“我刚刚没来由地一阵心悸,这可不是好兆头。” “我以为是自己神识太差了,感知不到危险气息,没想到你也只是凭直觉啊。”南木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不抬杠?你好歹也是金丹了,不知道修士的直感都很准的吗?”阳玄面色不豫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带我来这儿,却是为何?”南木懒得废话,问道。 “终于知道谈正事了?”阳玄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昨日在城中与你偶遇,得知你与那真玄派有过节,才勉强同意与你合作的。没想到你刚才抽风,完全打乱了我们的部署,真是气人!” 南木闻言,破天荒地露出一丝歉意,嘿嘿笑道:“抱歉。见到真玄派那小子,一时没忍住,希望没对你们的计划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你们的计划是啥?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阳玄直勾勾地盯着南木,见他笑得坦然,眼神中还带着点好奇,良久,才缓缓道:“也罢。这些年来,上清宗为了对付金山派,和太清宫相守相望。当年还一起合作过,所以,我就不拿你当外人看待了。想必你也猜到一二了,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玉龙山掌门简雄是我年轻时的生死之交,他最近开始闭关冲击金丹期,门派中的一应事务就缺了一个主心骨,就暗中嘱托我照拂一二。” “等等!”南木打断道,“据我所知,玉龙山不是新聘请龙门沟出身的龙潜道人担任首席供奉吗?那可是你们崳山派的死对头啊。” “原来是龙潜?我当时谁。”阳玄冷笑道。 “哎呀,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该夸玉龙山保密工作做得够好,还是夸你够心大?”南木揶揄道。 阳玄的脸色比周遭的夜色还黑,冷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新供奉是龙潜的?” “多稀罕哪。前阵子老子心情不好,正好被玉龙山的一名二代弟子冲撞了一下,就教训了一番。结果出手过重,失手打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便搜了一下魂,就什么都知道了。” 南木像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咧嘴一笑,“不会吧?原来你所谋划的是自己来当这个供奉?说好的生死之交呢?看来人家掌门大人可没把你当成至交啊。” 阳玄脸色更加难看了,脑门上青筋蚓凸,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道:“一个三流门派的供奉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本来只是希望用这个身份,便于做点事,既然对方选择了龙潜那厮,那就暂时把账记着。” “快说吧,你带我来这儿,究竟要做什么?”南木懒懒道。 “等人。”南木不耐烦道。 “等谁?”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直说,非要吊我胃口?” “闭嘴!” …… 不多久,河口对岸的山林里,骤然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夜枭叫声。 “来了!”阳玄精神一阵。 “这下总该告诉我是谁了吧?”南木说道。 阳玄瞥了他一眼,嘴角往上一扯,说道:“武家的人。”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一章 玉笔变异 “武家?”南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话。 阳玄侧目而视,意外道:“你不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魂又不是白搜的。”南木不以为然道。 正说话间,对岸的夜枭声还在持续,等到第三次叫完后,阳玄清一清嗓,也沙哑着声音,学那夜枭叫。 南木看着阳玄抻着脖子,努力尖叫的样子,险些笑出声。 等双方确认了彼此身份后,阳玄率先动身,踏浪过河。 南木紧随其后。 数息后,双方人马在河心一块裸露的巨石上停住,开始交涉起来。 河东岸一处隐秘的树林中,刘在贴着一道五品潜行符,身上气息全无半点外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河中心的动静。 过了许久,南木似乎与武家来的三个人发生了口角,险些大打出手,阳玄正在居中调解。 这时,刘在身边出现了一股极细微的气机涟漪,随后便有一个身形瘦小的黑影出现在他左近。 “鼠哥,好久不见。”刘在张手设下一道禁制,招呼道。 那个代号为“子鼠”的瘦小汉子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旋即露出一对蜡黄色的大板牙,说道:“不错,修为突飞猛进。” “嘿嘿,老大过奖了。对了,目标在谈些什么?他们设下了隔音禁制,我这边探听不到。”刘在问道。 “我刚刚从河底摸回来,那群人中有个阵法高手,布下的禁制疑似‘隔墙无耳阵’,导致我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只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听出,武家的钱老二似乎对南木不满,两人起了争执。”子鼠笑道。 “有不满是正常的,那南木老贼对我师弟是真起了杀心,却也无意中打乱了他们的谋划。”刘在皱眉道。 “他们所谋究竟是什么?你知道吗?”子鼠好奇道。 “我也是综合各方消息,独自思考作出的推断。阳玄所在的崳山派,背后肯定是太清宫无疑。他们作为太清宫的马前卒,主动接触玉龙山,显然是觊觎那个首席供奉的位子,说不定还想来个鸠占鹊巢。不过,那简雄也不是吃素的,应该是早有防备,反手拉来了崳山派的死对头龙门沟,以期对抗崳山派的虎视眈眈。 “不过,崳山派显然没有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玉龙山身上,同时还暗中联合了武氏。安西州境内的仙家势力,真论实力,玉龙山这个名义上的第一名其实比武氏差多了。武氏毕竟是大武王朝皇室的后裔,懂得藏拙,平日里足够低调,只躲在暗中发展自家势力。” 刘在话音未落,子鼠咧嘴笑道:“用不了多久,安西州的仙家第一必然是你们真玄派了。” 刘在会心一笑,回以一个默契的眼神。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小子年纪轻轻,也算是天才绝艳之辈了,为何会选择真玄派这么个无名小派?难道是因为崇拜璇玉前辈的缘故?”子鼠问道。 “咱们武德司出身的年轻一辈修士,又有几人不把我师父当作——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是‘偶像’——有几人不把我师父当成偶像来崇拜?”刘在傲然道,眉宇间有自然流露的与有荣焉之感。 “璇玉前辈的确算得上咱们武德司的传奇人物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早就拜他为师了吧?臭小子,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子鼠不无羡慕地说着,旋即又问道,“至于偶像……那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不会吗?”刘在笑道,“这是我师弟教我的。这小子是不是冒一两句新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境地带的土白。至于拜师一事,以后有机会再跟老大你讲。现在嘛,还是先专心应付眼前事吧。” 刘在说着,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我自动退出十二地支后,新的丑牛人选筛选出来了吗?” “此事有些不好办哪。”子鼠叹道,“倒是出现两个较为合适的人选,不过一个是皇室宗亲,在显应宫修道,皇室子弟嘛,你懂的,身份显贵,太金贵了,不适合咱们;另一个则是道录院主动从十方丛林系统中挑出来的,但官家对此态度不明,这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了。” “武德司归官家直管,道录院却想往里面塞人,无怪乎官家冷淡以对。这种没有眼力见儿的事,十有八九是那梁枋所为吧?”刘在嗤之以鼻。 “真给你说中了。”子鼠也笑了起来,“梁枋大法师比咱们还热心。我琢磨着,他们提供的那个人选,怕是与他沾点亲带点故了。” “这些年来,一个道录院,一个祠部,要么嚣张跋扈,横行无忌,要么私贩度牒,贪腐成风,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官家本人,其实都颇为不满,只是碍于情面,暂时压制着。梁枋这个时候还想着染指武德司,搞不好就触犯了官家的逆鳞了,这是取死之道。”刘在说道。 子鼠对这些腌臜事最为不喜,也不愿多提,只是劝道:“朝堂之事,也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管好自家事就行了。” “话不能这么说,鼠哥,你虽然擅长处理具体事务,但对大势的关注度远远不够。以前有我在,还能帮着替大家查漏补缺,今后你们自己也要多关注朝局。这不仅与你们自身的前程和安危息息相关,也是事关大随国运流转的大事。” 刘在苦口婆心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安西路已成为山上山下各大势力最新的角力场:儒家内部不和,朝堂内有隐忧,仙盟不满于现状,一直试图挣脱太祖皇帝施加在其上的枷锁,与大桓境内的数家宗门联合只是第一步。” 子鼠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笑道:“老规矩,你挑重点说。” “武氏蛰居安西州上百年,暗中控制了风门中的各家势力,至少在这关外十六州中,‘风门’之前都可以冠以‘武氏’二字了。一向谨慎的武阳真人,这次却答应了崳山派的合作请求。不仅如此,就连牧灵山庄也等不到仙盟大会开始,就提前介入了安西路的暗流之中。其中的凶险,你应该能明白了吧?” 子鼠思索了片刻,终于了然于心,由衷道:“我们毕竟才到这里没多久,多亏你一直在这里。如果武氏真掌控了关外的风门势力,那岂不跟江氏一样了?” “所以呀,有些疽痈恶疮是该剔除了。”刘在说道。 正说话间,河心的数人骤然分开,各各回到岸边。 “他们似乎谈好了,但并没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集体展开行动啊。”子鼠提醒道。 “不急。武阳那个老油条,能在安西城当了那么多年土皇帝,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既然不急着下场,说明局势还未完全倒向对他有利的一边。”刘在分析道。 “接下来怎么办?这次兄弟姐妹们都听你调派,老哥我也听你的。”子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就多谢大家了,等办完事,请大家到踇隅观坐一坐。” 刘在收敛笑容,沉吟片刻,终于打定了主意,“起阵!先弄死那南木老贼。” —————————— 清晨,阳光洒在窗台上,从木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照在游离脸上。 游离睁开眼,顿感头晕目眩。数息后,昏黑的双目终于恢复清明,下意识地伸手搭在额际,遮挡刺眼的阳光。 “神灵附身,后遗症还真是大啊。”他暗叹一声,挣扎着坐起来。 仔细感受了一番手脚,又趺坐入定,尝试搬运真炁,运行了数个小周天。 嗣后,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际,发现自己的佩囊和兽囊都不在了。遂想起当初法司提堂时,被捕快给收走了,此刻应该还在法司内放着。 想着自己的官司还没完结,迟早还得回去一趟,游离就有些无奈。百无聊赖之际,他想起一事,取出了山嵬托他保管的那枚土龙珠。 这枚暗黄色的不规则小球,触感与一般的泥块差不多,表面看不出一点神异之处。 他心念一动,腰际蓦然生出一丝气机,一条活灵活现的蛟尾便悬浮在他面前。 不等他指示,那黄蛟的尾巴就自行缠住土龙珠,死活不肯松开。 游离见状,觉得稀奇,试着用神识发出一股意念。那蛟尾立即给出了回应,显然对这土龙珠十分钟情。 据山嵬所说,这土龙珠其实是一只上古异兽的兽丹,是山氏先祖在一处远古时期的仙家洞府中发现的。被发现时,那只异兽已经死去多年,骨肉全部腐烂净尽,只剩下一堆骨骸和这枚兽丹。 山氏先祖只凭经验辨别出,这只异兽极有可能是一只成年期的食土龙。食土龙是搬山一族的叫法,翻译成大随语言,便是“土蛟”。 想到这里,游离狂喜,对那越缠越紧的蛟尾笑道:“这颗土龙珠,是不是有助于你恢复?” 蛟尾纵向甩了甩,释放出肯定的情绪。 “你需要怎么利用这颗土龙珠,才能恢复呢?总不会是就这么缠着吧?” 蛟尾横向甩了甩,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游离眉头一皱,“那该怎么办?炼丹?” 还是否定。 于是,游离一脸猜了好几回,得到的都是否定,搞得他抓耳挠心。这蛟尾别看是个残躯,但实力可不弱,吊打现在的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在法司地牢内,若不是这蛟尾坚持不懈地挤压丹田封印,他早就给那华英杰打死了。 这个救命之恩,游离肯定是要认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玉笔突然自心窍中飞出。 现在的玉笔,不知何时,已由原先的金黄色,一变而为赤黄色,有点类似于晚霞的余晖。 原来,昨日火炁神君郁攸的神降,是以玉笔为媒介的。因为当初他与游离签定法箓契约时,法契云文就刻录在玉笔的内壁之上。 由于火炁神君是火神,之后游离的每一次请神,那浓郁的火属性气息都对玉笔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而昨晚,火炁神君不惜消耗大量的神力和灵识,直接附身在游离身上,以自身的灵识与游离的肉身进行了高度融合,这样一来,哪怕融合的时间十分短暂,但作为二人融合的介质,玉笔无形中就深深受到了金乌真火的熏陶,发生了良性变异。 这对游离来说,简直是个意外之喜。 “难怪天下的修道之人,都渴望能与天地神灵签定法箓契约,原来好处这么多!” 他正暗自兴奋不已,却见玉笔悬停在蛟尾之上。 那蛟尾突然露出一丝怯意,还未来得及向游离求救,就连同那土龙珠一起,被玉笔给吞进肚子里。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二章 土行符遁术 游离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当场愣住。 不过,他旋即就反应过来,玉笔可不是心字印,做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靠谱得很。它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要知道,玉笔本身还是一个储物法器。方才应该不是“吞噬”了蛟尾和土龙珠,而是将其“吸收”到储物空间中去了。 只是,它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游离一时想不明白。 玉笔就这么悬停在半空,一动也不动,过了许久,它终于颤动了一下。 游离眼睛一亮,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充满期待。 少顷,只见玉笔再次一晃,“吐”出三样物事:小了一圈的土龙珠、颜色淡了一成的黄蛟尾,以及那卷兽皮文书。 游离轻咦一声,也顾不上理会前两者,顺势接过径自飞来的兽皮文书,迫不及待地展开。 随着卷轴的渐次铺开,他脸上的惊喜之色愈加的浓厚——在《木行符遁术》后面的空白处,居然又多出一大段文字。 迅速浏览了一番,他发现,除了隐约猜到可能会出现的《土行符遁术》外,竟然还将山嵬刻录在土龙珠内的搬山一族的诸多土行秘术,一并复制了下来。其中,就包括搬山一族最为有名的芥土术和傀石术。 “原来这块残缺的兽皮文书上所记载的五行符遁术,需要通过相应属性的宝物来揭开啊。可惜《五极真境图》并没有多出新的内容,而且火行符遁术依旧是残缺不全,暂时无法修炼。”游离暗叹一声,旋即好奇地问道,“不过,小玉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笔释放出一段意念:“主人,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当我看到土龙珠被蛟尾缠住时,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个念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看来你的记忆还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要想完全恢复,就需要像刚才那样,有个‘触景生情’的场景才行。可惜这块兽皮文书已经写满了,要想触发你的记忆,补全五行符遁术剩下的三种遁法,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游离叹道。 玉笔笑道:“随遇而安吧,我现在跟着主人,感觉挺满意的。” 游离也跟着笑了起来,“总之,辛苦你了。有你的陪伴,我也还能保留一丝对亲生父母的念想。” 嗣后,他开始沉心于土行符遁术和芥土术的研习中去。 土行符遁术的思路,与木行符遁术大致相同,也是通过一道母符,控制多道子符,从而达成隐遁的目的。 只不过,文书中所录具体的修炼术法,或许是受了土龙珠中山氏秘法的影响,已经与木行符遁术稍有不同,起手符不再是类似于移花接木符这样的九品木行符箓,而显然是融合了芥土术的“土芥符”,同样为九品级。 再往上的八品符箓,同样是剪纸成兵符,不过是土属性版的。绘制原理和用法都与木属性版的大同小异。 至于七品符箓,则与木行符遁术的草木皆兵符有了区别,名为“石傀符”,明显是演化自山氏的傀石术。 “这兽皮文书这么智能的吗?知道我不是土灵根,所以就将只有身具土灵根才能修炼的芥土术和傀石术,自动‘翻译’成了土芥符和石傀符吗?” 游离不由得笑了起来。 人作为万灵之长,虽然身体能力在大自然诸多生物中是最为羸弱的那一类,但却天生五行齐备,中正平和,是最适宜于修道的胚器。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人族中反而很难出现五行灵根中某一灵根特别突出之辈,于是绝大多数人在修道一途上就显得大为平庸了。 就拿土芥符来说,游离目前还不具备土灵根,也就没有办法直接修炼芥土术,但却能通过导引出体内为数不多的一缕缕土行气息,绘制出土芥符,并凭借此符隐遁在土石之中。 不过,由于需要通过符箓这一介质,导致土芥符的隐遁效果要比芥土术差一截。尽管如此,游离仍然觉得很逆天了,若有了此符,像他先前在佟家堡被那桓獏拖入地下时,便不至于那么凶险,完全可以在地底行动自如。 值得一提的是,土芥符并不像移花接木符那样,分成子母二符,这就意味着它并不具备挪移的功效,只是能帮助使用者在地底藏身而已。就这点而言,则又显得有些鸡肋了。 好在,到了八品级的剪纸成兵符,游离便能通过注入了少量土行气息在符兵之中,瞬间挪移至符兵所在的位置。 至于石傀符,则是剪纸成兵符的进阶版。只不过,到了七品的石傀符这一阶段,符兵不再只是提供挪移锚点,还能聚土成石,形成石像傀儡,用以混淆敌人的视听,同时还可以操控来攻击敌人。由此可见,此符比相对应的草木皆兵符更加高端,毕竟在逃遁之余,还多了一个攻击手段。 就这样,游离的心神不知不觉就沉浸在其中。由于他已经有了学习木行符遁术的经验,这时再来研习土行符遁术,上手自然极快。 所不同者,他天生五行亲木,身具木灵根,体内木行气息极为浓郁,绘制木行符箓自然比较容易。但土行遁符的绘制就没那么得心应手了,毕竟他身上的土行气息太少,甚至比火行气息还少。 这其中的原因不难理解,因为五行之间本就有生克,木能生火,却又偏偏克土,这更加剧了身具木灵根的他调用体内土行气息的难度。 游离据此推知,这块兽皮文书中,在《木行符遁术》一文的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残缺的《火行符遁术》,或许就是充分考虑到了五行生克的问题。可见创制这门遁术之人,是真正的高人。 只是由于因缘际会,他率先补齐不是《火行符遁术》,反而是应该排在后面的《土行符遁术》,而且这还是收了土龙珠影响的改良版,无形中增加了他修炼的难度。 只能说,世间事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得失当从缘,知足乃常乐。 尽管如此,游离依旧甘之如饴,如饥似渴,达到了忘我的程度。 特娘的,老是被一帮臭不要脸的高阶修士欺负,他已经得了高修恐惧症,不知不觉间对一切能够保命的手段,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 就在游离潜心画符的同时,安西城外人迹罕至的踇隅河口东岸,在高升的旭日的照耀下,弥漫着淡淡的雾霭。 鸟儿早起捉虫吃,虫儿早起被鸟吃。眠熊出洞,麂鹿饮水。鹰翔长空,鱼戏浅底。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安详。 然而,就在这宁静祥和的山林之中,却发生着外界难以察觉的凶险。就连那些对危险最为敏感的动物们,都无知无觉。 前一晚,阳玄道人和南木道人会见过武家的三人,不欢而散。 “南木老匹夫,我千叮咛万嘱咐,咱们事没办好,武家的人责怪两句有什么呢?你非要跟那钱老二吵什么?你反正单枪匹马,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我崳山派该怎么办?”返城的路上,阳玄一通报怨。 南木原本一言不发,实在听得不胜其烦了,才呛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拍屁股走人了?老子要杀那真玄派小崽子的心,比你们只强不弱!他武家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小小世家,有什么好嚣张的?” “人家好歹是安西城的地头蛇,经营日深,你上清宗就算是那过江龙,也断无上来就得罪人的道理。”阳玄劝道,“反正那小子还在城内,只要他不出城,咱们就有的是办法拿捏他。” “还想拿捏他?”南木嗤笑道,“且不说那个转运使,就是他那师兄,也不可能任由咱们肆意行事。你以为那周功成只是因为咱们在城内斗法才现身的吗?指不定就是那刘在撺掇的。” 话音未落,二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出手。 一个召出本命桃木剑,一个则召出了一柄锃亮的圆环大刀,各自朝两边斩了出去。 然而却为时已晚,只半息工夫,二人头顶原本还霞光万丈的天空,顿时漆黑如夜。 “这是……天罡地煞阵!” 阳玄话音未落,蓦然发现身旁的南木突然凭空消失了。这更坐实了他的判断。 “居然是能够围杀金丹中期修士的天罡地煞阵,失误了,只顾着跟南木老匹夫扯皮,竟然没能预先察觉到!” 终究是一位成就金丹“人仙”大道的高修,阳玄心中的懊悔刚一冒头,便转瞬即逝,旋即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大阵。 戒备了片刻,只觉得自己所处的这片黑漆漆的小天地中,气机流转不定,毫无规律可言,虽然压迫感越来越沉重,不久便有鬼哭狼嚎之声渐次传来。 想到这里,阳玄悚然一惊,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天罡地煞阵是连环阵,困住我的这个是阴墟地煞阵,这是专为我这个捉鬼道士安排的啊。难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而是那南木老匹夫?” 另一边,南木同样被单独困守在一处水火交侵的大阵中。 他一晃手中的圆环大刀,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那原本不断侵向他的水火之气顿时被弹出十余丈之远。 南木是一名体修。体修虽然主要专注于肉身的修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只练肉身,往往还会修炼相应的刀柄之术。 南木的这柄圆环大刀,名为“劈山”,低阶法宝,是除了紫岚盾以外,他的另一把本命法兵。 劈山刀上的圆环由秘法炼制,其声清越如铃,具有破幻清心的功效。 “天罡水火阵?当真好算计。” 南木瞬间认出此阵,冷笑一声,双手持刀,法力疯狂涌入其中,奋力砍向阵中水火未济之处。 不过,那气势惊人的刀光斩入水雾火焰之中,却如泥牛入海,很快就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阵中响起一个低沉的男音:“南木道友好眼力,这么快就识破此阵的阵眼。” 南木沉声道:“魑魅魍魉,鬼鬼祟祟,想要杀我,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然而,对方再未给出任何回应。 听着自己的话音徘徊在大阵之内,久久不散,南木心里的不安感直线上升。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三章 潜逃人员 春阳当空,游离收功毕,来到道正司西厢房客院中。 晨风过院似清漪,带着熏人的暖意。他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心情也跟着明亮了几分。 土行符遁术已经初步掌握,又多了一个保命手段,而且是五行遁术中最神出鬼没的土遁,他顿时觉得,这条小命更加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乱了他的念头。定睛一看,却是那步履匆匆的邢阳生。 邢阳生远远见到他,笑道:“道心老弟,你没事吧?” 游离迎了上去,问的却是,“和谈进展如何了?” “萧远界这几日不知怎的,推脱了两次,似是在拖延时日。我估计,是两国内阁正在交涉。我们这些身处一线的谈判人员,更多地还是扮演着传声筒的角色。不过,青川河谷乃是我朝实占之地,断没有再吐回去的道理。” 邢阳生说着,又问道:“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官司不想打了?” 游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你倒是鬼灵精。走吧,法司的人又要求提堂,在道正司外面蹲守了两日,都被宋副道正给拦在外面了。王庭之这厮,仗着死了儿子,没人愿意跟他计较,就蹬鼻子上脸,都敢搅扰城隍爷和道门清静了,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邢阳生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圆洞门外走。 游离任由他拽着,冷笑道:“他王庭之背靠玉龙山、崳山派,后面只怕还有更大的靠山,胆子怎么就不能大了?” 邢阳生停住脚步,好奇道:“听你这意思,是有什么说法?” 当下,游离便将昨晚地牢内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尤其是牧灵山庄的介入,让他加重了语气。 “武德司出让山嵬的事,吴干办那边与我打过招呼了。具体原因他没说,我也不好问,但我推测,这应该是两国内阁之间达成某种协议了。”邢阳生猜测道。 游离点点头,“十有**是这样。那么,今日我这官司,你准备怎么办?” 邢阳生一把勾过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今日老哥我亲自为你堂辩。当年我负笈进京赶考时,为了赚点盘缠,一路上可是替好些人家写过状词的。” 游离抖肩推开他,侧目道:“你倒是自信满满,可人家不免要说你以势压人了。整个安西路,还有谁的官帽子比你大?”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保管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穿过道正司的大门,经由前院城隍庙偏殿旁的侧廊,来到外面的主街上。果见得有六七个虎背熊腰的捕快,正静候在山门外。 今日不年不节,上香的人本就少,再加上法司的这阵势,搞得本城百姓更加不敢来拜神了。 那为首的捕快,遥遥抱拳道:“多谢邢大人,小的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大人见谅。” 邢阳生摆摆手,淡然道:“无妨。前头带路便是。” 那捕快犹豫了一下,与旁边那个抱起金属枷锁的手下使个颜色,那人会意,自觉退到了后面。 其后,那七个捕快将二人围在中央,美其名曰保护邢大人的安危,本意如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眼见那捕头还算识趣,邢阳生也就没有计较。 一行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不多久便来到法司门前。 经过昨晚一番大战,哪怕阳玄道人有意控制烈度,奈何南木道人却是个打起架来就不管不顾的主儿,导致地牢所在的后殿梁架被毁,长廊也有多处破损。好在法司大堂所受的影响不大,还能照常升堂。 二人入堂后,外间佐吏立时敲起了登闻鼓。鼓声传出数里远,立即引来不少围观的群众。那些佐吏并无阻拦之意,把民众尽数给让了进来。 游离和邢阳生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王庭之的险恶用心。 他之所以允许本城老百姓围观,自然是想利用舆论来对冲邢阳生的官阶,顺便还能给老百姓留下不畏强权的印象。 王庭之高坐堂上,居高临下,吩咐道:“来啊,给邢大人看座。” 邢阳生麈尾略略下压,笑道:“法堂之上,并无官大官小之分。王大人既然断定本官的护卫有刺杀朝廷命官之嫌,按理来说,本官同样也有嫌疑,哪能坐着听审?” 一上来就堵了王庭之欲拿官阶说事的嘴,顺带来引得围观群众的喝彩声,算是先声夺人了。 王庭之一拍惊堂木,沉声道:“邢大人所言甚是,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兀那妖道,你既是主要嫌疑人,为何不跪?” 游离一言不发,看向邢阳生。 邢阳生笑道:“这位道心道长,乃是本州真玄派的仙师。真玄派是入了《神官道册》的名门正宗,可不是什么旁门左道。道长是入了道籍的谱牒仙师,有名有姓,有根有脚。而谱牒仙师在坐实罪名之前,可不受《大随律》约束,这个道理想必主理法司的王大人最清楚吧?”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更有嗓门大些的,直接说道:“小道长既是本土人氏,又是入了道籍的仙师,好端端的,怎么会刺杀我们的父母官呢?” 也有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新朝怀恨在心?国仇家恨的,战争死的人还少吗?大家别忘了,咱安西州至今还有人想着复辟萧国呢!” 一时间,众议纷呈,莫衷一是。 王庭之微一皱眉,惊堂木拍得飞起,“肃静!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大声喧哗!兀那妖……道士,你可有话要说?” 游离得了邢阳生的眼神示意,便将和谈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尤其是那刺客的最后一下,更是从他这个当事者的角度,分析了对方的意图。 之后,人群又是一阵议论。 “原来这位小仙师是在两国和谈中,负责保护我朝和谈官员生命安全的呀?那出手也是职责所在嘛,就算有个失误,事发凶险,他能先于他人发现危险,岂不更说明了他的尽职尽责吗?就这还要定他的罪,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有人嚷道。 另一边,也有人针锋相对:“我看还是有疑点。他年纪轻轻,按说道法比不上其他护卫,居然能先于他人发现危险,说起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除非是他早就知道有危险,才能最早示警。” 王庭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喝道:“肃静!小道士,方才大家的话你也听见了,看你还怎么狡辩?” 邢阳生笑道:“咱们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另一个当事人不在场,这审讯就失了一半的公正性。王大人,可否请李大人登堂,听听他这个受害者怎么说?” “这……”王庭之犹豫道,“李大人尚未伤愈,无法登堂。” “可曾醒了?” “未醒。” “可有生命危险?” “经过玉龙山修士的医治,脉象已趋平稳,并无生命危险。” “既未醒,人又没有生命危险,那王大人这堂审岂不是操之过急了?” 见邢阳生这么难缠,王庭之脸色愈发难看,心思急转片刻,只能退而求其次,半是真情流露,半是表演道:“此事或可延缓一二。那小道士,本官且问你,本司将你暂时收监期间,你为何要暴起杀人?” “我没杀人。”游离矢口否认。然后将那晚所见到的情形,有挑有拣地说了。 “王大人,令公子死在法司地牢内,本官也深感痛心。那日法司地牢中,既然只关押了道长一人,令公子怎么会出现在那儿的呢?”邢阳生问道。 “早些时候,我与王窕有些口角。那晚他许是得知我被关押的消息,特意去找我麻烦。我知道,王大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想要给自己儿子讨回公道。但人真不是我杀的,而是另有其人。”游离顺势说道。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王庭之拼命敲击惊堂木,仍然花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堂议,冷着脸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现在死无对证,岂不由得你随便说?你说杀他的另有其人,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杀了他?” 游离摇头道:“不知。对方做了伪装,修为也比我高得多,我如何认得出?” “哼!我看你分明就是狡辩!法司地牢有玉龙山和崳山派的高人坐镇,外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去!”王庭之冷笑道。 “那你就要去问问那两位仙师了。”游离抬起清亮的眸子,直视着王庭之,说道。 邢阳生趁机帮腔道:“对啊。既然是查案,自然是方方面面、里里外外,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还请王大人将两位仙师请出来,当面对质。另外,刚刚道长说他曾与令公子有过节,此事如果属实,想来道长也能指出一两个证人来,对吧?” 游离点头道:“那日,王窕是与苍穹派的梁胜一起的。在场的还有王窕的一名保镖,名字我倒是不知道。” 怎么还扯上苍穹派了? 王庭之心中一惊,暗道:“这臭小子,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老子!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以至于落得如今这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弄得他娘亲茶饭不思,寻死觅活,真是作孽……” 邢阳生见状,步步紧逼道:“王大人,两位仙师现在何处?” “啊……”王庭之回过神来,脸现颓色,“华仙师,正在重伤休养,不方便来。” “那么,另外一位仙师呢?” “阳玄道长去向不明,昨晚离开后,就再未回城……” 邢阳生微微一笑,回身扫视了一眼人群,大声问道:“阳玄去哪儿了呢?” 是啊,“王撕裤”口口声声说的坐镇法司的高人,去了哪儿呢?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没有现身? 这个问题一经邢阳生的引导,其言外之意立即像种子一样在众人的心中迅速生根。 “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有人轻声嘀咕道。 话一出口,人群便炸了锅。于是,阳玄道人立即被铄金众口传成了“潜逃人员”。 而此时,这个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的“潜逃人员”,的确是在急切地思考着如何能够逃遁生天。 因为他正被困在阴墟地煞阵中,而这大阵之内,竟然有一名修为相当于金丹初期的鬼王! 不仅如此,还有六名凝丹期的鬼帅、鬼将,二十余名筑基期的鬼卒,至于炼气期的阴兵,更是数不胜数。 对于阳玄这个金丹初期的捉鬼道士来说,光是那能够号令阴兵大军的鬼王,就够他喝一壶的,再加上其余的鬼帅、鬼将和鬼卒,以及阴墟地煞阵的加持,他哪里打得过?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开启复仇计划 阴墟地煞阵的阵眼处,正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人。 其中一个矮矮的胖子,面相瞧着在三十五岁上下。只见其一边啃着油腻腻的鸡翅,一边含糊不清道:“姬居道长,你可真行啊,这么短时间内居然搜罗了这么多阴兵!我这阴墟地煞阵,可是要吃到饱了。” “赌鬼”姬居一手背后,一手捋须道:“猪道友,贫道不得不说,你这阴墟地煞阵和你人一样,是海量啊。” 那代号为“亥猪”的胖子非但不恼,反而爽朗大笑:“哈哈哈,知老猪者,一定得算上姬居道友也……哎哟,那阳玄老儿还挺能抗,在对抗这么多阴兵的同时,竟然还有余力破阵。” 姬居见状,顺手召出招魂幡,直立在二人之间。 此时的招魂幡,三条黄色的幡带已经有一条变为暗红色,这说明他这阵子的收获不小,显然修为又有所精进了。 走笔至此,顺带一提,与一般修道之士的抓鬼只为炼度入轮回,以收获功德气运不同,鬼士一脉的修士由于天生体质阴寒,修行大道便在捉鬼、降鬼、驯鬼和炼鬼一途,可以说是专司捉鬼的一个修道群体。 而且,鬼士与鬼修还不同。 鬼士本身是人类,他们所修的功法,被称为“阴冥之道”,通过不断地收服厉鬼、怨鬼,来鉴证自身的大道。 至于鬼修,则是指人死之后,非但没有魂飞魄散,重入轮回投胎转世,反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在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这些鬼魂,有的尚保留一丝生前的良知,并不害人,只是浑浑噩噩地到处飘荡,被天地灵气所形成的罡风不断磨蚀,最终消散在天地间。但也有极少的一部分“幸运儿”,由于生前的一口怨气未消,死后又碰上一些特殊机缘,误打误撞地入了修行之道。这一类未走黄泉路的鬼魂,便被称为“鬼修”。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在鬼修这个群体中,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僵尸。 僵尸的肉身因特殊原因腐而不烂,衰而不朽,反而能够保护死者残存的灵魂免受天地罡风的侵蚀。尸变之后,但依本能行事,通过吸食动物或人的鲜血生存。久而久之,尸身内的残魂由于得到血气的滋补,又重新恢复灵智,同样被归为鬼修。 安西州作为两国交战的主战场,数年战争造就的杀戮极重,境内荒坟野冢特别多,战死沙场的将士、无辜惨死的老百姓,据说死亡人数超过五十万。 有鉴于此,知州李自牧便恳请道正司出面,希望赶在一些阴煞之气浓郁之地的鬼魂觉醒之前,抓紧时间收拢起来,举办几场大型的黄箓法会,通过炼度亡魂,告慰英灵,帮助其投胎,防止被有心人利用。 于是,道正司责无旁贷地揽下了这个活儿。只不过,道正司虽然主管着安西州的道门十方丛林,管内的持牒道士有近五百人,但真正入了修行的受箓道士并不多,总共还不足四十人。 就算是这样,这些受箓道士中,有的正忙于闭关,有的则另有职司在身,抽不开身,剩下的不是修为太低,就是不擅长捉鬼,真正能调用的人手十分有限。 最终,还是身为道正的韦量亲自出面,修书一封,花重金聘请了关内有名的鬼士门派——灵幽派的鬼士。 这就是“灵幽三鬼”不远万里来到边境的原因。 一年以来,姬居带着两位师弟,几乎跑遍安西州的山山水水,光是黄箓法会就举办了五场,炼度的亡魂已经超过二十万。 他们这么不辞劳苦,除了因为道正司的聘金格外丰厚外,还因为这样的做法对他们自身的大道裨益极大。 这不,一年多的劳碌,换来了鬼王一名,鬼帅两名,鬼将四名,鬼卒二十五名,阴兵数量更是直接破了一千五,堪称大丰收了。 当然了,以他们师兄弟三人的修为,自然还没有没办法控制一只鬼王。那可是金丹级别的鬼修了! 而且这个鬼王,还是一名僵尸,肉身极为强韧,比人类普通的凝丹期体修还强悍。 姬居之所以能收服这个鬼王,自然是得了刘在的鼎力支持。所以,这次他才投桃报李,不惜冒着得罪上清宗的风险,前来参与这场围杀。 在成功收复了那个鬼王僵尸后,姬居的这个本命法兵的品质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成为高阶宝器,距离法宝只有一步之遥。 那条赤红色的幡带,随着幡杆的转动,飞旋不已,在一片黄色幡布中显得格外抢眼,整个招魂幡也便勉强说得上是彩带飘飘了。 随着幡布越转越快,不远处的那僵尸鬼王便似得了军令一般,手中长枪一挥,阴兵大军迅速结阵,兵分三路,不停冲击着阳玄。 阳玄面色沉凝,本命桃木剑在阴兵中来回穿梭,斩杀无数。 死去的阴兵立即化作一缕缕黑烟,被阴墟地煞阵吸收,大阵内的天空更显阴森晦暗。 亥猪丢掉鸡骨头,用衣角揩揩手,笑道:“姬居道友,你这朋友当得够厚道啊,放着鬼王、鬼帅不用,偏偏用一群炼气期的阴兵去送死。他们死后所化的阴气,都反哺给我这大阵了。” “先人板板,猪道友只管取去,这么庞大的阴兵大军,我可养不起。不如放出来消耗那阳玄,顺便给你这地煞阵补一补。”姬居一脸阔绰道,“赶明儿得空了,你陪我去赌一场就行。” 亥猪不明就里,乐颠颠地一口应下来。 说话间,阳玄如狼入羊群,不一会儿工夫,便斩杀了上百名阴兵。 这些炼气期的阴兵,其实都已经初步恢复了灵智,却依然悍不畏死地冲杀上去。他们生前都是被寇毅坑杀的降卒,个个心头都郁积着大量的怨气,凶悍至极。若非领头的那僵尸鬼王,原本就是他们的主将,一般的鬼士还真难以指挥得了他们。 亥猪见状,两手掐诀,控制大阵内气机的流转,加大了对阳玄的压迫力度。 此时的阳玄,终于开始显露一丝疲态。这阴墟地煞阵虽然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灵气的渗入,但封锁的严密程度也相当高了,他持续战斗,无法从外界大量补充灵气消耗,再加上大阵的压制,迟早会撑不住的。 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毫不有误地抽出一把符箓,在身前构筑起一道阳气浓郁的符墙。随后,又召出一把金钱剑,觑空打向了姬居和亥猪所在的阵眼位置。 亥猪眉头一挑,大叫一声:“不愧是金丹大能,这么快就发现阵眼了!姬居老哥,看你的了。” 姬居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亥猪手中阵牌已是一亮,肥硕的身子便消失在了原地。 姬居苦笑一声,只得两手掐诀,召来两名凝丹期的鬼帅,横刀立马在自己身前,各各持盾硬抗那急掠而来的金钱剑。 轰然两声巨响过后,两名鬼帅登时化作两团黑烟,却是被那克制阴煞鬼物的金钱剑给打得魂飞魄散了。 好在得了这两名鬼帅的阻拦,那金钱剑的势头被削去七八成。姬居召出一柄拷鬼棒,奋力一抽,将那柄品质颇高的金钱剑给砸向一边,勉强化解了危机。 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威力当真惊人。 姬居暗道一声“侥幸”,手握招魂幡,临空一指,两团黑烟登时凝聚成形,再度化作两名鬼帅。 原来,那两名鬼帅被阳玄击溃之后,并未完全死透,通过姬居的控制,迅速吸收了大阵之内的阴煞之气,便又能“死而复生”。 他之所以一口气,放出这么多阴兵,可不是真有那么大方。只是因为这样做,不仅能提升阴墟地煞阵的威力,其实也能反过来获得大阵的助力。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只不过,此时这两名鬼帅的气息明显萎顿了不少,骷髅眼窟中的鬼火,更是黯淡了几分,实力更是只剩原先的七八成。 姬居一脸心疼,一挥手,将二鬼放归军阵之中,开始两手掐诀,勉力控制那僵尸鬼王。 这鬼王原本并不怎么接受姬居的控制,但姬居得了大阵的加持,加之大敌当前,那鬼王方才勉为其难,暂时收了性子,打起配合来。 另一边,在天罡水火阵中,寒暑交替,水火**,饶是南木道人肉身再怎么强悍,依旧被搞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全无一处完好。 此时的他,芙蓉冠歪斜,紫色道袍破破烂烂,头发还被烧焦了一大块,全无一丝仙家风度。 他半跪在地,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愤恨道:“太清宫那帮废物,追剿了两个甲子,却还是放过了这么大的漏网之鱼!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翻身了吗?做梦!” 刘在再度加强了大阵之内的隔音禁制,肩扛一杆长达八尺的铁笔,笑道:“南木老儿,不妨告诉你,八十年前,我玄真门最后一名弟子,的确是给那太清宫掘地三尺找出来,杀害了。不过,你们机关算尽,却万万没想到我们春风吹又生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玄真门自祖师爷玄元真人以来,就一直存在于这方世界,近万年的传承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南木道:“既然最后一名玄真门弟子的确被找到了,那你们又是如何续上传承的?当年的玄真丹泰洞天,已经被我们联手打碎了,宗门典籍也被那心抟老儿尽数毁去,你们怎么可能会死灰复燃?” 刘在起手掐出一个玄元诀,召出一块莹白色的玉符,说道:“当年你是参与围剿我心抟师祖的元凶之一,又斩杀了我门至少十名传人,我玄真门的复仇计划,就从你开始吧。” 言毕,那玉上面的云篆符文翻涌不动,最终符莹然一亮,裹住刘在手中的铁笔,瞬间化为一杆红缨枪。 南木见状,惊呼道:“这是……武家红缨枪?”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五章 镜像符显威 刘在嘴角上扬,手持红缨枪,傲然挺身,当即挑出个潇洒至极的枪花,人枪合一,径直攻向南木。 南木不敢轻忽,立即召出紫岚盾前挡,同时取出另一件本命法兵劈山刀。长刀狂舞,正面迎了上去。 长枪短兵相接,一时法力激荡,罡气四溢,大阵之内的气机被搅得紊乱不堪,水雾火炎同样摇摆不定。 二人一连战了数百回合,却难分轩轾,谁也奈何不得谁。 南木面上平静,暗中却对刘在的枪术颇感惊异。他自己本就是纯炼肉身和刀兵之术的体修,在力量、爆发、耐性等方面,自认要远强于同阶的绝大多数修士。而那刘在既然出身玄真门,本该是一名符咒师才对。可二人酣斗至今,刘在除了使用了一次玉符,将其本命法兵铁笔幻化为红缨枪外,再未对他使用出一道符箓。 一名符咒师,不使用能够克制体修的符箓作战,却偏偏要在刀柄之术上与他一较高下,这实在太反常了。 关键是,刘在这一手枪术还颇得武家枪的真髓,根本不是什么花架子,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潜心钻研,不可能达到现在这个能与自己打得有来有回的程度!毕竟,武家枪法可不是什么大路货,而是武氏的核心功法。 须知,武氏是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武王朝的皇室后裔,当年武文帝之所以能南征北战,一统丹江以南的广大疆域,并且一路北伐至中岳以东的中原地区,险些灭掉了彭国,凭借的正是武家军的能征善战。 而当年那支武家军,人人皆习武家枪,是大武王朝的立国之本。 江湖有言:“枪为诸兵之王。”实际上,枪本为战阵而设,诸如鸳鸯阵、连环阵等,无一不是战场厮杀中的名阵。 说起武家枪,其特点有二: 其一,简单实用,讲究配合。专精于枪势,每一种战阵都对应多种枪势; 其二,这种枪法起初是凡俗界的军伍所用,后被武文帝改良后,成为武氏后人以武入道的核心修炼功法。 按说,对于武氏来说,这种事关家族传承的重要功法,是不可能随便外传的。这刘在是怎么学会的? 又激斗了两百回合,南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重。 升格为修道功法后,武家枪尤其注重武胆的修炼,长枪在手,便有一无往前之势。这一点与上清宗紫岚峰体修一脉的理念,颇有相似之处。 说起来,武家枪与紫岚峰一脉还真有些渊源。 原来,当年大武王朝最盛之时,南木已故的师父致敬圣人,曾就欣然应武文帝之请,亲自担任了该朝的国师,为皇室子弟宣讲道法。 只不过,这个短命王朝前后才存在了二十余年时间,便轰然坍塌。这之后,武氏余裔仍然保留了上清宗一脉的诸多斋戒习惯。 这一点从武氏当今的家主身上,便能看得出一丝端倪。哪怕西迁到这蛮荒地区,武阳仍自诩为道门居士,修为达到金丹中期以后,更是以道门的“真人”身份自居。 所以说,有了这一层关系,南木对武家枪的了解程度,比修行界的其他人都要深厚得多。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正因为了解武家枪,刘在武家枪的造诣之深,才更加让南木这个行家忌惮。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南木持盾推开刘在的枪尖,退出数丈之外,沉声问道。 刘在持枪直立,朗声笑道:“在器修一脉,有‘枪分六品’的说法。曾有一位前辈,对武家枪推崇备至,称其枪势变化多端,在一颗纯粹武胆的加持下,可达二品通微之境。南木老贼,你也算是刀兵好手了,以为这个评价如何?” 南木冷笑道:“二品枪法又如何?武文帝虽然惊才绝艳,终究是个凡夫俗子,武家枪法之所以能够达到今天的程度,我家老师可是居功至伟的!” 言毕,将那劈山刀耍得虎虎生风,瞬间欺身而上。 刘在迎身而上,手中的长枪舞动,使出一式“青龙献爪”,红缨轻舞,枪芒一闪,瞬间破开劈山刀的斩击。 随后,枪势不止,继续长驱直入,刺向南木的脖颈。 南木横盾在前,同时压下刀背,助右手抽回劈山刀,大臂一挥,那圆环大刀当即电射而出。 刘在枪势丝毫不停,左手掐诀,口喝一声“敕!” 下一瞬,周边原本像没头苍蝇乱蹿的水雾,当即凝聚到他的指尖,瞬间形成一面冰盾。 劈山刀砍在冰盾上,竟只是削掉了寸余后的冰渣,再无尺寸之功。 南木眼皮一跳,暗道:“这厮得了天罡水火阵的加持,水火术法威力不可小觑。” 与此同时,枪尖的红缨骤然四散如丝,沿着盾面缠身而上,瞬间就将那厚重的紫岚盾给裹了结实。 预料中的矛盾之争没有出现,反而被这出其不意的一招给缠住,南木大骇,下意识地就往回收手,试图用蛮力扯断那些红色的丝线。 此举正中刘在下怀,只见他顺势一松手,紫岚盾虽然被收回,但南木也一时失了重心,一个趔趄,向后跌去。 不过,这点程度的失误,对这位金丹期的体修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一个扭身就找回了平衡。 然而,就是这不足半息的时间,却给刘在留足了施展火法的空间。 等到南木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缠绕在紫岚盾上的那些红色丝线上,真燃起汹汹烈焰。并沿着紫岚盾,迅速向他的左臂蔓延。 南木见状,当即掐诀念咒,紫岚盾外侧的青龙图纹当即飞出,化为一条青龙,张口喷出一道水泉。 然而,水泉一经接触那火焰,却似入了油锅一般,反而加大了火势,以至于火舌猛蹿,顷刻淹没了他的整条胳膊。 “这是……以水为煤的玄阴地火?” 南木大惊失色,心思急转之际,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咬牙,挥刀直接斩断左臂。 原来,这玄阴地火是一种天地间的奇火,不是以一般的可燃物为燃料,而是以最为克火的水为燃料,且水越多燃烧越旺。一经引燃,除非水分被烧干,否则永远不会停止。 而人体内本就含有水分,再加上南木自己想当然地使用水法灭火,却弄巧成拙。好在他足够果断,毫不犹豫地自断一臂,及时止损。否则,等到火势蔓延到肩颈部位,断的可不只是一条手臂了。 迅速服下了两颗疗伤丹药,南木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南木哪里还能猜不到刘在的打算? “好一个栽赃嫁祸!”南木面目狰狞起来,“天下谁人不知,玄阴地火是崳山派烟霞洞的特产?你费尽心思,不惜请来这么多帮手,布设这天罡地煞阵,甚至不用符箓,只用武家枪与我交战,只为了嫁祸给崳山派和武氏?” 刘在咧嘴一笑,并未答话,而是伸手召回长枪。 只见他手腕一抖,那黑色的枪柄顿时化作原先的铁笔模样,只是笔尖早已秃顶,再无一丝笔豪残留。 南木见了,瞳孔收缩,顷刻间就明白了一切:“原来刚刚你唯一使用的那个玉符,就是心抟老儿的成名符箓!” 刘在顺势召出玉符,只见那玉符上的云篆符文,已由先前攒聚成的红缨枪的纹样,重新打散,最终隐入符玉之中,只留下白板一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果然是镜像符!”南木惊呼一声,顿时气急攻心,喉咙一热,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还算识货。”刘在大笑一声,再度掐起指诀。 南木再也顾不得伤势,甚至来不及召回紫岚盾,快速从佩囊中取出一张四五尺长的白色符箓。 正是上清宗紫虚峰一脉的至宝,太素阳生宝箓。 “终于来了吗?” 刘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双手掐诀不停,嘴中诵念有声。同时心分二用,那支巨大的铁笔当即飞至玉符之前,竟是直接下笔,临空画起符来。 另一边,南木失了左臂,无法双手掐诀,只得换作单手捏诀。不过,如此一来,速度就大打折扣。 等到刘在那边现场画符完成后,他这边才终于吃力地完成了指诀,开始念诵请神咒。 此时的他,嘴中念诵着祖师奶奶的名号,心里却禁不住地后悔不迭,以至于杂念纷呈,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本来以他的战力,是断断不可能轻易被刘在逼到这等绝境的。奈何这天罡地煞阵太过霸道,对他的压制太过厉害了。 这是一种十分诡谲的连环阵,由天罡水火阵和阴墟地煞阵这两个子阵两两叠加而成。每个子阵都由至少五名凝丹期修士作为活的阵基,根据大阵内外天地气机的流转,随时变换位置。这样的阵法,被称为活阵,最是难对付。 而南木所不知道的是,这次为了对付他,刘在在召请了十二地支的其余十一人外,还请来了两位帮手,其中一个便是在阴墟地煞阵中拖延阳玄的姬居。 如此一来,每个子阵实际是由六个人布阵,而非南木所认为的五人。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亥猪,负责对阴墟地煞阵进行查漏补缺;另一个便是刘在自己了,正要利用天罡水火阵来击杀南木。 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为的自然是确保万无一失,一举建功。 也正因为多出了两个人,天罡地煞阵的威能又提升了将近两成,目的就是要压制得南木连最为擅长的神人金身术都无法长久施展。 万般无奈下,南木只得寄希望于太素阳生宝箓了。 不久前,他与武德司的方立德在鸾鸣山大战一场,第一次通过这个宝箓请下了紫虚元君的分身,如果这次还能成功,有了自家祖师奶奶的护佑,肯定能够逃出生天。 然而,此时的他却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通过宝箓上的请神咒来感通自家祖师。越是着急,越是南辕北辙。 而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另一边的刘在早已画符成功,玉符再次发出一股强光,直刺得南木眼皮翻跳,心头打颤。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六章 瓮中捉鳖 说起来,刘在那个被炼化为本命法兵的铁笔,颇有些神异。 这支锈迹斑斑的符笔,看着毫不起眼,却是璇玉子特地请锻造界的两大名手,为自家徒儿量身打造的,并取名为“济和”,如今已是中阶法宝品秩。 此笔的笔身为寒阳铁,产自云州万灵山的寒阳峰,特点是实而不沉,水火相济,十分适合身具水、火双灵根的刘在。 至于笔豪,与师父璇玉子的细腻不同,刘在更喜欢粗豪风格的风狼毫。是以,他所绘制的符箓,都充满着水火相济相克的冲突性,极具爆发性。 像刚刚他使用镜像符复刻武家枪时,济和笔上的风狼毫便被幻化为武家红缨枪头的红缨,并在随后的交战中悄然注入水行气息浓郁的法力,最后使用他准备了许久的玄阴地火,点燃了缠住紫岚盾的风狼毫,诱使南木引火上身。 价值近万灵的风狼毫没了,刘在来不及换上新的笔豪,便直接以法力真炁为引,在笔头具现出一丛临时的笔豪,临空画符。 这种以炁为墨的临空画符手法,正是四品符师的主要标志。与符箓一样,符师同样分为三阶九品,而四品正是中阶符师的顶峰。 符咒术作为最近几百年来大兴的一种道法,令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几乎人人都会钻研学习。不过,与箓生的依托于宗门底蕴不同,符师成就的高低却极其仰赖个人资质和所修符法的高低。 总而言之,符师的入门门槛不高,但随着品阶的提升,修习难度却是翻倍地加大。所以说,大多数修习符箓之人都徘徊在九品、八品的门槛附近,真正达到七品层级的,甚至百不足一。 而七品层次,在符师这一脉中,也只能勉强算是登堂入室。 刘在则凭借水火双灵根的有异资质,早在成就金丹之前,便已升格为四品符师,放在整个修行界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了,然而在璇玉子看来,却是“堪可培养而已”。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刘在才或多或少地对自家小师弟有些小芥蒂。原因就在于,平常老好人一个的师父,唯独在对待本门符道传承一事上格外严厉,以至于刘在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之辈,仍然入不了自家师父的眼,而小师弟偏偏却得了老人家一句“玄真符道当兴”的评语,这让刘在颇受刺激,一直耿耿于怀。 这不,此时的他,正准备将一肚子的憋火一股脑地撒到南木身上。 只见玉符遽然一亮,中心的符胆部位立即腾起一股白烟。无移时,便充塞了整个天罡水火阵。 南木心中焦急,不停念诵《清心咒》,好容易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再次念诵请神咒,然后口喝一声“谨饬!” 然而,那白色的太素阳生宝箓只是兀自悬空飘荡,并无丝毫回应。 一连试了三次,召请祖师神降的努力都宣告失败。 眼见着自己身周的水雾越来越浓,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五感和五识,南木心中的恐惧不可遏制地成倍放大。 世间之人,举凡能修炼到金丹层次,大多是修心有成之辈,否则也不会取得这样一个让所有人都艳羡的“人仙”之誉。 人仙者,铸就金丹,突破肉身凡胎的寿元限制,可逍遥世间数百年也。 试问,这样能够顶住本方天地大道压胜,逆流而上的修道之人,心性怎么可能查到哪里去? 南木作为一名金丹期的体修,毅力本该比同境修士更加坚韧才是,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的心态偏偏就出了问题。 原因无他,心怀鬼胎而已。 一百多年前,玄真门灭门事件,是轰动整个修行界的大事。南木作为事件的参与者,充当了极不光彩的打手角色,自家师父致敬圣人,便陨落于那场大战,自己也被杀师仇人心抟老祖打成重伤。 也就是在那一役中,神魂受了重创的南木,才被那吞天犬给悄无声息地在心湖深处种下一缕神识,疯疯癫癫了百年。 “当年我玄真门上下百余人,都惨死于你们之手。南木老贼,你疯癫了百年,外人只道你是神魂受创,其实你我都很清楚,那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你疯癫的真正原因,一是我师祖斩杀你师父之余,还重创了你,给你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二是你亲手捏死了两个八个月大的婴孩!” 刘在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地从水雾深处传来,听得南木头皮发麻。往事便如噩梦一般涌上心头,重重血腥的画面纷至沓来。 十息过后,南木才恢复了七八成的神魂,终于承受不住越来越多的记忆信息和负罪感,眼中通红,目眦欲裂。 嗣后,那一直悬停在半空的太素阳生宝箓,颓然坠落在冒着黑烟的紫岚盾旁,盾上还扣着时有抽动的断臂。 此时,南木的心湖深处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拼命念识《清心咒》,试图守护住自己的元神本源,防止堕入走火入魔的深渊。 就在这当儿,阵内的天地气机突然出现一阵细微的变动。不多久,乳白色的雾气中骤然掺入了一丝黑雾。 之后,黑雾越来越弄,渐渐与白雾相融,将捂头挣扎的南木笼罩了进去。 刘在站在泾渭分明的黑白交界处,手中多出了一个白色阵盘,注入法力后,阵内气机的变换瞬间加速。 于是乎,天罡水火阵和阴墟地煞阵的结界迅速相对移动,只两息工夫,便完成了两阵的融汇,最终形成两位完整的天罡地煞阵。 与此同时,各各主持两个子阵的两拨人,也默契地变换了位置,在新合成的天罡地煞阵外缘站定。 大阵之内,只留出了乾、坤二位,从上方俯视,恰似阴阳鱼的两个鱼眼。 刘在站在乾位,利用阵盘联系上站在坤位的姬居。 此时的姬居,脸色苍白,最终嚼糖豆似的不停地吞服补充灵气的丹药,勉力控制着僵尸鬼王和一干鬼帅、鬼将,将状态同样奇差的阳玄道人赶向乾位。 阳玄不比南木,他的意识十分清醒,虽然被阴兵缠得死死的,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了阵内气机的变化。 只不过大阵之内的黑白雾气实在太过浓郁,他当局者迷,加上还要花费大部分精力去应对阴兵的攻击,实在无力分心去关注气机的流向,因此隐隐中明知对方在逼迫自己的移位,却仍旧无计可施。 姬居手中同样握着一块黑色的阵盘,心神传音道:“前辈,若果真按你的计划进行,那阳玄会不会提前发觉咱们的意图?” 刘在回道:“放心好了。咱俩身处这天罡地煞阵的天阳、地阴两处阵眼,又有阵盘在手,所以才能将大阵之内的情形看个分明。而他二人就像是盲人入深山,五感五识皆被这黑白雾气融合而成的灰雾阻隔了,只会觉得周围云遮雾绕,连方位都分辨不出来的。” 姬居笑道:“那咱们岂不是在瓮中捉鳖?” “鳖还会咬人呢,他俩只会互咬。不扯闲篇了,外面的十二人哪怕是有灵石的辅助,也撑不了太久的,我们速战速决。” 姬居点点头,再无其他疑问,只是专心配合刘在。 刘在也收起外放的意念,只以神识感应着两个瓮中之鳖。同时一手握盘,一手掐诀,身后的镜像符飞射而出,在阴阳鱼的中线位置悬停,符胆朝下,宛若皓月当空,洒下一片清辉。 随着清辉月华的降落,灰色的雾气渐渐散去,却见两个瓮中之鳖正面对着面,竟然扭打在一起。 什么本命桃木剑、金钱剑,什么紫岚盾、劈山刀,统统被丢在一边,一概不用,只管贴身肉搏。你一拳,我一脚,拳拳到脸,脚脚踹裆,上中下三路无一缺漏,全都被照顾到了。 姬居看得稀奇,正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刘在却像猜到了他的好奇心,主动传音解释道:“那灰雾是我的水法效果,可以致幻,在大阵的加持下,更有拉人入梦的奇效。当然了,这个梦自然是我给他们营造的。” “世界广大,当真无奇不有。前辈手段高超,佩服佩服。”姬居由衷地赞道,全然不顾是不是彩虹屁。 “最后一步了,你只管先收了阴兵大军。事后我会传授你一道降服鬼王的秘法。”刘在提醒道。 “多谢前辈!”姬居大喜过望,当即依言收了阴兵大军,开始全力操控阵盘。 阵中的二人,各自一通王八拳,皆是打得对方鼻青脸肿,一时间竟然不相上下。 南木虽然是体修出身,体魄要比阳玄强健得多,奈何他断了整条左臂不说,元神本源更是处在时刻就要崩溃的边缘,心湖中已有心魔抬头作乱的迹象。缠斗时间一久,便渐渐落了下风。 刘在见时机差不多了,单手掐诀,口中诵念有声,大阵上方的镜像符倏然而动,符胆出立即落下了重重火雨,仿佛划过夜空的流星雨。 火雨扑簌簌落下,却只盯着南木而去。 由于镜像符只能同时复刻一道术法,原本的飞魇入梦符便立刻失去了作用。灰色的雾气渐次散去,阳玄和南木便如大梦初醒。 南木率先醒来,正浑浑噩噩间,却遭突然砸落的火雨袭击,还未来得及应对,便被那玄阴地火给淹没了。 南木兀自在其中挣扎,惨叫不已,“刘在……玄真……阳玄……你们不得好死!我死后……也要化作……厉鬼……啊……” 姬居看得心惊肉跳,听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等来收阵撤退的命令,当即停止往阵盘输入法力,收了阵盘,依计拔腿就往身后的踇隅河中跑去。 天罡地煞阵被撤去了,这方天地终于恢复如常。 阳玄迷迷糊糊间恢复了神志,却问到空气中一股焦糊味,瞬间警醒,再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野心 南木死了? 阳玄揉了揉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正自踌躇之际,他的脸色一变再变,“这气息,难道是玄阴地火?” 阳玄缓缓靠近南木那早已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仔细探查一番,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玄阴地火是我烟霞洞的特产奇火,南木老儿怎么会被这火给烧死了呢?刚刚拦截我们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会有此奇物?” 阳玄越想越感到脊背发凉,幕后之人栽赃嫁祸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也根本没有隐瞒他的意思。 再摸摸鼻青脸肿的花脸,阳玄气不打一处来,对已经死透的南木恨恨道:“你个惹祸精,死哪儿不好,偏偏死这儿,这下我真是跳进丹江也洗不清嫌疑了。真真要被你给害死!” 俄顷,骂得累了,气也似乎顺了一些,他终于想起正事。当即小心翼翼将方圆四五里范围内的山林谷地跑了个遍,结果除了浓郁的玄阴地火气息,竟然再未发现其他蛛丝马迹。 无奈之下,阳玄只得返回事发地,心情复杂地看着南木,对着尸身告个罪,然后开始翻检他的尸体,最终发现了数根尚未被烧透的可疑丝绳。 “这是……” 阳玄心中有所猜测,立即施法感受其中的灵气波动,最终逆向推演出了丝绳中所蕴藏的法力余韵。 “有很明显的水火双性气息。”阳玄自言自语道。 旋又仔细感受了一番,脸色微变,沉声道:“隐藏得好深,竟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行气息。” 嗣后,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面色一沉,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暗道:“紫岚盾上有明显的刺痕、划痕,再加上金、火两种属性,以及这几根疑似红缨的丝绳,难道真是武家那钱老二干的?” 先前他二人在踇隅河心与武家的人接触过,武家指名要两个人,一是山嵬,另一个便是游离,都是双方事先约好的。 然而,山嵬不知何故消失不见,牢内却死了王窕,而游离也从华英杰手中逃出来,最终还被城隍爷周功成给带走了,导致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顺利交差。以至于钱老二着急上火,与南木起了冲突。 其实,王窕偷偷进地牢,正是阳玄默许的。武阳答应与他们合作的一个前提,便是希望他们出面与武德司斡旋,想要得到山嵬,并且也丝毫没有隐瞒地表明,这是牧灵山庄的委托。 所以,经过一番周折,好不容易让武德司点头,弄到了半死不活的山嵬后,阳玄对此人颇为好奇。但是私底下却没盘问出什么来,便想借助王窕的惹是生非,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结果却事与愿违,还惹出后续的乱子来。 阳玄简直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没想到那王窕的惹是生非,最终安排到自己头上了,真是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 而且当时法司院内乱糟糟的,他又只顾着压制南木和游离的打斗动静,根本没空去管那华英杰的死活,所以自始至终都不太清楚地牢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以那山嵬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按说他在法司地牢内外布设了落地生根阵,虽然只是凝丹级别的困阵,但是对大阵内外的气机流转十分敏感。山嵬消失的那段时间内,大阵根本就没有任何示警,如今再回头想想,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都怪你这个老匹夫。”阳玄又骂上了,“真是一头闯入人家后花园的野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是无论他再怎么骂尸泄愤,也叫不回南木那早已灰飞烟灭的魂魄,一问究竟了。 此刻,阳玄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无力感。他心中清楚,当下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迅速报与上清宗的人知道,然后让上清宗的人去找武氏对峙。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自己迅速否决了。 开玩笑,据他所知,目前上清宗在安西州活动的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致虚那个出了名的硬茬。若是让那位知道了自家师侄死于非命,他作为同行之人,肯定首先会被怀疑上。 原因无他,南木身上被玄阴地火灼烧过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这种只有自家烟霞洞才有的奇火,不仅会烧干尸身,就连人的神魂也能炙烤。 南木神魂虽弱,毕竟是修炼出元神的金丹修士,肉身受创,元神本该能够脱离肉身逃走。倒霉催的,他面对的偏偏是玄阴地火,以至于连元神都未能摆脱此火的吞噬。 也亏得南木是体修,肉身实在强悍,这地火竟然没能完全烧透,只是将尸身内的水分蒸干后,便熄灭了。 “若是干脆烧成飞灰,反倒一了百了。如今留下这么一具干尸,留也不是,毁也不是。老家伙人都死了,都这么招人烦。这下可好,好不容易才说动武氏同意合作,经此变故,先前的一切谋划都成了空!”阳玄越想越气,也顾不上什么人死为大的规矩,骂骂咧咧道。 随后,他放眼四周,小心翼翼地用神识探查了方圆一里内的动静,好在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再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毁尸灭迹。 倒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心里实在太怵南木的那个师叔了。 致虚圣人,当今天下六家顶尖宗门之一的长老,金丹后期的顶尖高手,虽然没能入围黄榜前十名,却是修行界公认的能排进前三十名的高手。 这样的高手,别说是他阳玄个人了,就是集整个崳山派之力,都不敢轻易去得罪。 “这次真是闯了大祸,被掌门师兄责怪事小,要是连累整个宗门被上清宗给记恨上,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为今之计,只有先悄悄地从那玄阴地火的来源查起了。” 思前想后,阳玄最终用兽囊收了南木的尸体,并取出一道白色的符箓,尽可能多地收集了一些现场的气息。然后辨明方向,绕过安西城,往西北方向遁去。 —————————— 不远处的踇隅河中,刺杀南木的“始作俑者”们,正躲在河底的漩涡之中。 十四人围成一圈,被一个巨大的水泡泡包裹在其中,在这暗流涌动的河底,竟能隔绝出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姬居四下张望一番,叹服道:“刘前辈,你这一手水法真是要得。” 亥猪勾肩搭背,笑道:“必须的,咱二哥虽然是极难得的双灵根体质,但相比于火法,他其实更擅长水法。一手水法符箓,用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刘在轻咳一声,对这样的彩虹屁已经见怪不怪了,“好了。这次行动,有赖大家的帮助。在感激不尽!” 说着,朝众人抱拳行礼。 众人齐齐回礼,皆曰:“义不容辞。” 这时,站在刘在旁边之人搓着手,笑嘻嘻道:“那个,前辈,事已办成,晚辈我不惜冒着得罪上清宗的风险,跟着大家出生入死,你看……” 这人正是近期一直像跟屁虫一样,鞍前马后替刘在跑腿的范厘。 刘在因为完成了斩杀南木的目标,心情极好,笑道:“放心吧,应许你的好处,一样都不会少你的。你只要有本事拉起一支可靠的镖队,今后安化镇上矿石运输这块肥肉,肯定有你一份。” “那就好,那就好。前辈果然言而有信,说到做到。晚辈要学习前辈之处多矣!”范厘脸上乐开了花,笑得比那姬居还狗腿。 刘在瞬间取出十一个墨绿色的鹤颈玉瓶,一一抛给十一地支,笑道:“里面装的是四品的疗伤圣药生气丸,药效不用我说,你们都明白的。大家长年隐于黑暗中,执行各种危险任务。这次又替我赴汤蹈火,无以为报,就送些能救命的丹药给大家吧。” 子鼠作为领队,代众人谢道:“四品生气丸的价值可是不菲啊,不过既然老二都这么说,我们也就不客气了。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一声便是。” “那是自然。”刘在眉头一挑,转而问道,“听鼠哥你这意思,是不打算给我哥薄面,去踇隅山坐一坐了?” “二哥这话就说得伤人心了。你有了新归宿,我们大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想去见识见识呢?只是我们临时接到新任务,须得立即启程,赶往荼州。” 说话的是一个眉眼几乎和腰肢一样细长的女子。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特地放轻了声音,有意无意地看了姬居和范厘一样。 “放心吧,他俩也不算什么外人。口也很紧的,对吧?”刘在看向身边的二人。 “当然,当然。”二人连连表忠心,“武德司行事,我们哪里敢多嘴。” 刘在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数,猜知是西北边境又出什么乱子了,便不再坚持挽留,“也罢,既然你们急着离开,那我就不强行留客了。等你们谁有空了,就过来看看。我好酒好肉随时备着——当然了,要是能一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虽然特意加了最后一句,但在场的十二人心里都明白,十二地支虽然同仇敌忾,感情极好,但大多数时候都有各自的任务,很难像今天这样全部聚首。 少顷,十一人未再逗留,迅速离去。水下只余下三人。 范厘道:“前辈,接下来去哪儿?” 刘在转头看向姬居。 姬居刚刚得了刘在的传音授法,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研习一番了,于是笑道:“我预感自己遇到突破的机缘了,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只是还没想好该在哪儿闭关,你们有没有什么建议?” “你炼度亡灵有功,可以去城里道正司申请一个靖室。”刘在建议道。 姬居听得连连点头,然后便抱拳离去。 “回去时注意些,谨防那阳玄守株待兔。”刘在不忘关照一声。 姬居回身抱拳,笑言“心中有数”,随即手持刘在赠送的一道避水符,顺流而下,同样去得极快。 “前辈,我们呢?”范厘又问道。 “我们吗?当然是要确保接下来的事态,按我计划的方向推进了。” 刘在站在水底,隔着河水,越过高山,望向西方。 在那里,数座高山以外,便是安西州人人知晓的武阳海。而在那片占地广袤的海子中心,有座小岛,岛上便是大名鼎鼎的武阳山庄。 曾经的大武王朝武氏,如今的安西州武氏,既然同出一源,自然不缺同样的野心。 复仇随氏,重夺天下的野心。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八章 道正司地庆观 自从前几日的堂辩之后,游离便一直安心待在道正司内研习剪纸成兵符。 现如今,他已经掌握了木、土两种属性的剪纸成兵符,且都是八品符箓。 木行剪纸成兵符已经在实战之中验证过了,可以与凝丹期修士(虽然压境伪装的)周旋一二,而能不被第一时间发现,颇为实用,实在是居家避祸、旅行逃命的必备良符。 至于土行剪纸成兵符,理论上要比木属性版的更加实用。毕竟除去一些极端情况,修士之间的斗法,大都是在地面上进行的,如此一来,土行符遁术就大有用武之地。 在心中推演数遍,确认无误后,游离准备找个地方去试一下效果。然而城内不得随意斗法,要尝试就得出一趟城,奈何他现在是“戴罪”在身,没办法随意走动。想来想去,还是得去找一趟副道正宋修。 于是,出得西厢房客院的圆洞门,迎面却撞见了有阵子没见的姬居。 寒暄一番,游离问道:“道长,看你形色匆匆的,是有什么急事吗?找人?道正司我还算熟悉,可以帮你。” 姬居得了刘在的关照,城南踇隅河边发生的事不得向游离提起,所以也不多话,只是笑眯眯道:“道心小友有心了,贫道赶着去闭关冲阶,就不劳烦你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言毕,也不待游离接话,就径自往院内而去。 游离摇头窃笑道:“老赌鬼居然不再想着翻回赌本,倒知道忙正事了,也是难得。” 随后,只身来到前院道正司点卯办公的院子,正好遇到那位姓谭的知客,远远打个稽首。 谭知客是个年纪在四十五岁上下的中年汉子,因无修行天赋,只是个持牒念经、负责接待访客的俗道。是以,面对游离这样入了修行的修士,表现得颇为恭敬,笑着招呼道:“无量寿福!道心道长,你要找谁?” 游离道:“谭知客有礼。我找一下宋副道正,不知他可有空?” “副道正大人正与监院师叔谈事情,道长若无急事,可随贫道在知客堂稍候。” “也好,有劳。” “道长客气了,且随贫道来。” 之后,游离便跟随谭知客进了知客堂,由其作陪,喝茶聊天。 “对了,谭知客,不知监院一职,在道正司内是何地位?小道乃子孙庙出身,对于十方丛林各庙观的情况,了解得还不多。”游离问道。 “在道门十方丛林中,庙与庙之间是不一样的,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最高一级的道庙,便是道录院所在的天庆宫,总摄天下十方丛林事;次一级便是各路的地庆观,这一级的情况比较特殊,一般不单独设观,而是由各路首州的道正司地庆观兼任,比如咱们安西州道正司,就掌管着安西路七州之地的十方丛林各庙观,比其余六州的地庆观高半级;再次便是县一级道会司所在的人庆庙,主管本县内的各个道庙。” 谭知客耐心解释道:“根据道庙规模的不同,又会分设不同的执事。一个香火旺盛、职能齐全的道庙,通常设有方丈、监院,以及其下的‘三都五主十八头’等执事。其中,方丈是一间庙观的门面,并不管具体事务,只专心传道,通常由上一级宫观派遣。至于监院,便是一间道庙的总管家,下面的三都、五主、十八头,都归监院管理。” 游离听了半天,终于加深了对十方丛林管理体系的了解。于是问道:“那么,咱们道正司地庆观,与前院的城隍庙又是什么关系?” “严格说来,城隍庙应是咱地庆观的一部分,庙内的庙祝、试经道童等奉神执事,都是从地庆观挑选出来的。之所以对百姓宣称是城隍庙,而不是地庆观,一则是因为城隍爷负责一城百姓的生死安危与祸福,应当被推出来让老百姓崇信;二则是为了淡化道正司的存在感,不与城隍爷抢风头。”谭知客说道。 “原来如此。”游离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旧例,大随各州都建有地庆观,各县则建人庆庙,与京城的天庆宫相对,形成‘天地人’三观体系。比如咱们安西州道正司,与全国其他各州的道正司一样,都在本州的地庆观内办公。因此便有了道正、副道正两位入了修行的高功,就不再另设方丈一职,只由监院负责观内日常的俗务。” 谭知客说得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对了,本观的监院大人姓姚,法名莫溪,与你们圣山县踇隅观的莫河方丈,乃是师兄弟。” “这样啊,小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游离感觉又增加了一个冷知识。 二人正说话间,便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道士走了进来。 谭知客见状,连忙起身道:“见过姚师叔。” 莫溪点点头,冲游离笑道:“道心道长是吧?副道正请你入内一叙。” 游离起身施礼,道声谢,出得知客堂,径直进了宋修的房间。 莫溪站在知客堂门口,捋须道:“年轻有为啊。老谭,你说咱俩成天忙东忙西的,为什么就没有修行的天赋呢?” 谭知客道:“师叔您已经在清虚观担任都讲一职十多年,又调来咱地庆观数年,一向勤勉有加,相信两位道正大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按照惯例,咱们这些没有修行根骨的俗道,只要担任三都(都管、都讲、都厨)以上执事满二十年,便可获得一次矫正根骨的机会,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明年了吧?” 莫溪苦笑道:“当年我也是自信满满,没想到被现实打击得够呛,现在终于要熬到头了,能不能修行延寿还不知道,一头黑发却已经熬成了华发啊。” “是啊!”谭知客也由衷感慨道,“修行,修行,终究是那些受天地气运所钟的天才们的事,对咱们这样的凡人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一些。师侄在此先恭喜师叔马到功成了。” “借你吉言。”莫溪嘴上的笑意彻底荡漾开来。 却说游离进了宋修的公房,打个稽首后,便坐了下来。 “道心小友,找我何事?”宋修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安西城?” “果然是为这个啊。法司那边还未撤案,而且特地通函告知于我,要求代为看管住你呢。” “那阳玄和南木呢?他们找到人没?你说要审就早点审嘛,老这么拖着,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城了?”游离抱怨道。 “稍安勿躁。今日两国正在举行最后一次谈判,等结束后,我们也会发动人去找。”宋修宽解道。 “今日又和谈了?大桓磨叽到现在,看来是双方的高层已经达成默契了?”游离好奇道。 “应该是这样的。”宋修笑道,“刚刚遇到灵幽派的姬居道长了吧?他帮助我司收拢孤魂野鬼,举办数场炼度法会,看样子是有大功德加身了,竟然有一丝晋阶突破的明悟,当真是让人艳羡。” 得知自己还是不能离开道正司大门,游离全无聊天的兴致,应付了几句后,便回客院去了。 不多久,房门再响,进来的却是韦量。 宋修见状,连忙起身施礼,“见过道正大人。” 韦量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自己则在客位坐下了。 “刚刚那真玄派小道士,干嘛来了?”他问道。 “哦,他啊。来问什么时候能有恢复自由身的。法司也是的,那场刺杀明显另有隐情,却因为李知州受了重伤,不分青红皂白地拿人了。”宋修说道。 “你认为法司的做法没有道理?”韦量反问道。 宋修闻言,感觉到顶头上司话里有话,抬起头来,疑惑道:“道正的意思是……” 韦量平静道:“呵呵。王庭之此人虽然嚣张跋扈,却不是没脑子的。相反,此人城府颇深。他千方百计为难那小道士,表面看是要趁机向吕党阵营的邢阳生发难,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更深层的用意?”宋修放下手中的毛笔,思索片刻,试问道,“难道是修行界有势力介入了?” 韦量冷笑一声,提醒道:“王庭之是李自牧的连襟,李自牧是孔德仁的得意门生。孔德仁是倡导儒家正统文脉的代表人物,同时还是至圣先师一百五十三代传人。” “济州孔氏,当代衍圣公孔德清为家主,是孔德仁的长兄。”宋修得了提示,继续分析道,“济州地处木铎山之阳、沙河之滨。木铎山,木铎山……我记得没错的话,木铎山好像是太清山脉的北部的余脉吧?” 韦量捋须点头,不无赞赏之意道:“终于抓住这个脉络了啊。” 宋修笑了,旋又不解道:“太清宫与孔氏交好,这在修行界是公开的秘密。他们真的敢这么公然地介入朝廷局势?真当咱们大随是历史那些积贫积弱的世俗朝廷呢?” 韦量并未接话,而是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问题:“宋师弟,抛开其他不论,吕安要推动解除朝官修行的禁令,你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当然是不赞同了!”宋修不假思索道,只是话说了一半,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是觉得一旦允许朝官也能修行,估计都要埋头去修炼了,谁还有心思去处理政务!而且,京官再加各路、州的地方官,人数少说也有大几百人,这么庞大的人群,几乎不输一个中型的一等门派了,哪儿供养得起?” “你能想到这些,修行界的那些人精哪里会想不到?”韦量笑道,“所以说,吕安此人虽有抱负,却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山上山下的利益盘根错节,有些变革是好的,但步子迈得太大了,搞不好会动摇国本。” 宋修听得严肃起来。 韦量见状,笑道:“没必要紧张。跟你说这些,主要是想提醒你,真玄派那个小道士的事,你尽量少掺和。这背后的算计和博弈,你我连嘴都插不上,更别提插手了。” 宋修天人交战一番,郑重抱拳道:“多谢韦师兄提点,修铭感五内。” 韦量摆摆手,嘱咐道:“姚监院明年就达到正骨的标准了,按咱们道正司的惯例,现在可以出具相关的资料,准备年底上报京城,申请正骨丹吧。” 宋修应诺。 临去前,韦量又想起来一事,说道:“对了,两国和谈差不多结束了。城内的安防非但不能松懈,还要进一步加强。如果人手实在不够,就在聘请本路其他一些子孙庙的修士。至于原因,不用我多说了吧?” 宋修笑道:“我明白的,仙盟大会就剩不到一个月就要举办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五十九章 神仙打架 五月初五,在游离的记忆里,应该是热闹非凡的端午节了。吃粽子,赛龙舟,喝雄黄酒,纪念那位投江的诗人。 可在这方世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传统。至少在游离活过的九年中,尚未听说这边境蛮荒有此习俗,着实让他引以为憾。 这日,安西城内一切如常,老百姓熙来攘往,忙于生计;厢军城防营协同道正司,继续维持着高强度的警戒状态。 游离整日介闷在道正司客院中,出也出不得,百无聊赖之下,只能潜心修炼。 自从晋阶筑基中期至今,虽然才过去了两三个月,但在游离眼中,却像过了一整年那么长。 在完善了两种属性的剪纸成兵符后,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开始认真研习《玄真符道详解》中神灵部的八品符箓来,开始尝试冲刺八品符师。 当今修行界,绝大部分符箓门派都是按照《道藏》的惯例,将各类符箓划分为斗法、卫道、功德和杂部四部。只有心抟老祖撰写的《玄真符道详解》一书,另设第五部:神灵部。 不过,神灵部的符箓几乎全部与元神相关。而一般修士,只有修为达到筑基后期,才能进入“炼炁化神”这一崭新的阶段,专心一意地将自身的念识提升为神识,俗称“化神关”。所以,一般人只有等提升至筑基后期以后,才能修习神灵部符箓。 这就导致该部符箓的修习难度极大,但也意味着起点更高,故而这一部符箓的威能天然就比其他四部的符箓高出一筹,几乎达到跨阶的层次。 比如,同样号称是九品符箓,一道九品火球符,充其量只能对筑基初期的修士造成重伤,筑基中期只能造成有效杀伤,但效果已经大打折扣了;而一道九品锥心符,却能重创已经念识化神的筑基后期修士的神魂,差距可想而知。 所以,游离在将土牢符、换影符等常规的八品符箓的绘制成功率提升到七成以上之后,按照修行界通行的标准,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名八品符师了,但在玄真门的标准中,因为还没能绘制出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八品神灵部符箓,就不能自称是八品符师。 “这简直是国家标准和企业标准的区别嘛。咱师祖可能有点自虐倾向啊。”游离一边苦兮兮地研习着一道八品迷魂符,一边吐槽连连。 符头照例是玄真门惯用的“一气化三清”,中间的符图(也叫符胆、符窍)是重点研究对象,上面画着一幅云篆文组成的迷魂阵图,凝视一久,便有头晕目眩之感,感觉整个神识意念都被拉进一个迷蒙混沌的小世界中,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直觉彷徨无措,不知所往。 他之所以首选这道迷魂符,不是因为此符容易上手,或者威力多么惊人,而是这种幻术类的符箓,几乎各派都有,尤其是四大符箓门派,一直有人致力于此类符箓的研制,比如他十分熟悉的净灵宗,就有一道八品级的白日入梦符,可使中符之人转瞬间就进入梦境,失去战斗力。 既然各家都有类似的符箓,那这道相对而言比较“大路货”的迷魂符,就不会像镜像符那样显得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认出玄真门的根脚。 毕竟,即将到来的仙盟大会上,天下大派云集,有的是见多识广、眼光毒辣的老怪物,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就这样,游离沉浸在符道修行之中,不知日之将逝。 直到城头谯楼上的暮鼓声起,向全城传达着宵禁将始的信息,游离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 从早上枯坐至傍晚,中午颗粒未入,滴水未进,他望着满屋子画废掉的符纸,暗叹一声,终于感到饥肠辘辘了。 正要起身觅食时,道正司地庆观大院内,骤然警报声大作。不多久,便有一股威压倏然而至。 游离眼皮翻跳不定,凭直觉就知道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起,便听得一个巨如雷鸣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庆观中: “韦量小儿何在!速速交出那真玄派小道士来!” 那声音中气十足,宛若洪钟大吕一般,激荡得护观法阵的结界发出一连串的哀鸣,便已丢盔弃甲,行将崩溃。 此时,道正司一把手韦量已经现身于地庆观上空,手持护观大阵的阵牌,一边急速输入法力,勉力维持大阵不致崩溃,一边单手打个稽首道:“安西州道正司韦量,见过致虚圣人。不知圣人法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游离躲在房中,被那股蛮横闯入大阵的神识威压锁定,不敢动弹,正犹疑不定之际,猛的听到韦量的声音,终于知道了来人是谁。 “致虚圣人?好像是上清宗长老级别的人物哎。他这气势汹汹地冲上门来,看架势来者不善啊。不对,刚刚是不是提到我了?” 想到这里,他的小心肝怦怦直跳,自然不是遭了鹿撞,而是仿佛被人一把摁到铜钟之内,同时敲了起来,搞得小脑袋瓜嗡嗡的。 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机开溜,那笼罩自己身上的神识,立即如浩瀚的海水也似,直接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妈耶,圣人级别的金丹强者,真是恐怖如斯啊。 游离顿时不敢动了,就连一丁点的逃命想法都不敢有。他对危险有着超出常人的感知,知道那致虚是来真的。因此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表现出一丝丝异样,便会当场暴毙。 “少废话!把人交出来,今夜可饶尔等不死!” 韦量闻言,眉头紧皱,握住阵牌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无奈,他虽然贵为安西州道正司道正,统管着整个安西路十方丛林事务,但本身的修为还只在凝丹后期,面对金丹后期的致虚,能表现得这么不卑不亢,已经十分不易了,想要凭一己之力硬抗对方的怒火,无异于痴人说梦。 思前想后,他迅速作出决断,伸手示意院内的宋修按照应急预案,先行率一众同道退入地下躲避,然后沉声问道:“敢问圣人,索要的可是真玄派的道心小道长?” “既已知晓,速速把人交出来便是。” “交人自然是应该的。法司审案,原本迟早也要将人交还回去。”韦量苦笑道,“还请前辈先收了神通,哪怕是为本城百姓生命安全考虑也好。” 圣人冲冠一怒,真要动起手来,这一城之内数十万的百姓,还不够他几下杀的。 “哼,你哪来的资格与贫道谈条件!” 说话间,便见夜空中一道虚影一闪,悬浮在道正司地庆观七八丈高的上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韦量。 韦量再次叉手行礼,正在犹豫,要不要再稍稍坚持一下,却觉得脑中一阵恍惚。下一刻,便有一个身穿铜制法铠的高大神将,出现在他身侧。 韦量定睛一看,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暗送了一口气。 来人……来神不是别人,正是安西城的城隍爷周功成。 周功成手握一柄长杆大刀,身上漾开一层淡淡的金光,将整个地庆观笼罩在其中,隔绝了观内观外的气息,防止波及全城百姓。 “这位想必便是上清宗致虚道友了,久仰大名。”周功成和颜悦色道。 致虚背负双手,上下打量一番,略一抱拳,淡然道:“岂敢!阁下想必便是此间城隍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阁下贵为一路社稷神祇之首,想来已是心知肚明,不需贫道再废话了吧?” 周功成点点头,沉声道:“令师侄之死,某已在事后察觉到了。致虚道友节哀之余,还请稍作克制。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道友总不会认为,令师侄堂堂一名金丹人仙,会折在一位小小筑基手上吧?” “哼,阁下用不着这么埋汰人。贫道此来,虽确与我那师侄之死有关,但索要那小道童,却是为李知州被刺一案而来。他人不到,法司如何断案?”致虚冷冷道。 一旁插不上嘴的韦量,在暗自庆幸的同时,同样冷笑不已:“好一个金丹圣人,还不是欺软怕硬!见到城隍爷现身,语气怎么没先前那么硬气了?” 周功成依旧不动怒,和煦地笑道:“就算是来要人,也不该是这么要法吧?道友就算看不上区区这点修为,至少也该对天地规矩有些敬畏才是。” “少拿规矩压人!你们这些神道一系的社稷地祇,好歹也是护佑一方的神祇了,却甘心给朝廷当狗,有什么资格与我等谈规矩、说敬畏?”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但声音却不是致虚发出的。 周功成闻言,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沉声道:“何方道友,与其躲在暗处拱火,不妨出来一见。” 那人却无视了周功成,直接与致虚道:“致虚道兄,一个从二品的城隍而已,算上地利人和,以及护城大阵的加持,至多不过是个临时的金丹后期罢了。你我二人联手,直接闯阵拿人便了,说恁多废话,累不累啊?” 致虚面色不定,显然在权衡利弊。 周功成听了,却心中震骇,再也无法淡定了。原本他自恃有护城大阵傍身,断定自己能与致虚较量一番。可如今又多了一个不知根脚的神秘人,以一敌二,想维持城隍爷的体面,就根本不可能了。 别看那人躲在暗处,显得阴恻恻、暗搓搓,又口出狂言,其实刚刚那番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言语,几乎分毫不差地道破了他的根柢。 就在周功成心思急转,试图寻找破解之法时,又有一道声音从城北数里之外传来: “风缭子,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扇阴风,点鬼火啊。”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紧随而至,悬停在周功成身侧。 众人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穿灰扑扑的破旧道袍,头戴一顶黑色高冠的老道士。 “玄机老儿,竟然是你?”说话间,又一个身影闪现而出。 但见那人身穿黄色道袍,头戴纯阳巾,五短身材,脸长如马。现身后,却是停在致虚身侧,与玄机相对。 游离透过窗纱,隐约望见地庆观上空接二连三地冒人出来,小心肝反而不那么扑通乱跳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这光景,真是神仙打架啊。”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章 仙盟盟主 地庆观上空,气氛格外紧张,仿佛一个不小心,一场注定昏天暗地的大战便要一触即发。 其中那位高冠旧袍的老道人,游离记得是叫玄机的,朗声道:“怎么,你当这安西城是济州城不成?老夫如何就来不得了?” 言毕,丝毫不给风缭子回嘴的机会,又对致虚问道:“致虚道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大动干戈?” 致虚眉头紧蹙道:“玄机,你何苦要趟这浑水,当这和事佬?” 玄机笑道:“看来你一晋阶成为‘圣人’,老夫的面子就不够用了啊?” 致虚面色稍缓,无奈抱拳:“道友这话我可不敢认。当年承惠道友颇多,你的面子贫道按理是要给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今日贫道前来,于公,是为法司办案张目;于私,则是为查明我那不争气的师侄的死因。道正司仗着城隍爷的庇护,一直不肯交人,真当贫道不要面子的吗?” 玄机诧异道:“你师侄死了?是哪个?不会是南木吧?” “还能是谁!”致虚冷厉道,“前阵子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疯癫病的来源,眼见着就要好得差不多了,我二师兄紫岚峰一脉也有了可堪大任的峰主继承人选,没想到却无故横死,换成是你,该如何做?” 玄机唏嘘不已:“竟然死了?当真可惜得紧。说起来,老夫至今还记得你带着他不远千里上门求药的情形。也罢,凶手可查清了?” “这不正在查吗?”一旁的风缭子翻了个白眼,插嘴道,“然后你就半路杀出来当好人了。” 玄机显然与其不对付,也懒得拿正眼瞧他,转身朝周功成打个稽首,问道:“开国公有礼了。方才致虚道友所言,是否属实?” 周功成还礼毕,苦笑道:“南木的确死于城南的踇隅河边。城西南的这片区域,本不在我的直辖范围,加上是个人烟稀少之地,还没有山水地祇入主,故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事后也未感知到什么异常。” 致虚冷哼道:“你推说不知也便罢了,为何百般阻挠我等捉拿那小道士?” 周功成对对方的胡搅蛮缠也有些无奈,只得避重就轻道:“那晚,南木和崳山派的阳玄道人一起在城内斗法,犯了城中规矩,老夫这才出面阻止。后见那小道士有功德加身,且阳寿充盈,并非当死之相,故而顺便带回了城隍庙。” “小道士?哪个小道士?”玄机听得好奇心大起。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道士,出自一个叫作真玄派的本州小派。我问过了,他是该派的二代弟子,师父道号‘璇玉’。”周功成对玄机颇为客气,特意解释道。 “真玄派?璇玉?”玄机粗眉一挑,说道,“那小道士呢?” 言毕,也不等韦量发话,径自放出神识,在脚下的地庆观内一扫,瞬间便锁定了游离。 客房内的游离,顿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隔着窗牖对外面的天空致礼。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呢,没想到只是个小小的筑基小修,值当你们这么剑拔弩张吗?”玄机无语。 “那晚在法司内发生的斗法,那小道士是当事人,贫道找他不是应该的吗?”致虚厉声道,“再者说,李自牧现在生死未知,这小道士仍未洗脱嫌疑呢。” “李知州同样阳寿未尽,不会死于这场祸事的。”周功成一语道破天机。 世间的所有城隍爷,既是一座城池的守护神,同时也是一城的“阴冥之神”,专责这一地区的大小阴间事,管着一城老百姓的生死祸福、人间社会的扬善惩恶、降妖除魔等诸多事宜,可谓事无巨细,都要管到位,势必无法做到事必躬亲,因而下设了二十四司。 实际上,二十四只是个概数,因为除了京城等少数几座大城外,绝大部分城池的人口规模都很有限,城隍庙中便没必要开设这么多的职司。 像安西城,虽然贵为安西路七州中最大的一座城池,算上常住的商贸人口,也不过五六十万,所以本城的城隍庙只设了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人丁司等六七个有司,由文武判官和各司地祇分管。其中,以阴阳司最为诸司之首。 阴阳司,顾名思义,便是审理阴阳、辨别善恶的有司,上对辖区百姓的生死大事,下对冥界的幽冥司,是城隍庙中最重要的部门。 正因如此,周功成才会知晓李自牧阳寿未尽。 按理来说,这等涉及天地轮回、凡人阳寿之事,轻易是不能对外泄露的。可这时的周功成,面对几大修为高于自己的“人仙”,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毕竟才走马上任四五年,在地祇“官场”上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新人,一下子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定力不够,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话一出口,虽然只有在场的三位圣人能听到,但也着实吓了三位一跳。玄机更是好心提醒道:“开国公,慎言!” 周功成话说出口后,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覆水难收,此时也只能讪讪地抱拳应下。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无心之失却在风缭子和致虚两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致虚道:“既则李自牧虽然死不了,但依目前这状况,就算不死,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玄机便问:“难道是中毒了?” 风缭子道:“玄机老儿来了也好,正好出一趟诊。” 玄机没好气道:“你倒是会使唤人,没听到人死不了吗?那急个毬!且待老夫下去看看情况。” 说着,径自下去了。 致虚和风缭子见状,便也想跟下去,却被玄机一句话给顶了回来:“你俩就别跟着老夫吃屁了,乖乖在上面等着。” 风缭子破口骂道:“老叫花子,你少跟我们摆架子,信不信老子哪天不高兴了,去拆了你丹阳书院!” 话倒是说得气势十足,可惜却是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风缭子本来也就是不肯嘴上认输,并未正指望对方回应,毕竟双方打交道一两百年了,还能不清楚对方的脾气? 致虚虽然心中有气,但面对这位名满天下的二品炼丹师,还真是不好发作。除了对方的炼丹师身份外,还因为当年为救治南木,他确实欠了对方不小的人情。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南木却死了,顿时又觉得这个人情真是白欠了。 致虚越想越来气,再也待不住了,身形拔起,往城南方向急掠而去。 风缭子大喊道:“道兄何往?” “踇隅河。” 致虚甩下这么一句,身影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听到这话,漫说是风缭子和周功成,就连杵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韦量都猜到了,那致虚肯定是去勘察现场了。 “看了有什么用呢?昨日发现南木死了之后,已经勘察过一次,几乎毫无所获。而且事发至今都过去四五日了,现场气息早就弥散殆尽,去了也只能看个寂寞罢了。”风缭子撇撇嘴,自言自语道。 却说玄机落到地庆观西厢房前的客院中,正了正身上的老旧道袍,将后襟打着补丁的外缘往里掖了掖,便大步走到游离房门前,轻轻敲门。 游离其实早就发现了地方的踪迹,正猜测对方的意图是好是坏时,已经听到了敲门声。 犹豫了两息,最终颓然一叹,暗道一声“是祸躲不过”,启喉发出九岁孩童应有的稚嫩嗓音:“门没上闩,请进。” 伴随木门“吱呀”一声的怪叫,游离便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清瘦老道人走了进来。 致虚离去后,一直包裹他身上的神识威压也已经消失了,游离终于能恢复自由行动,当即朝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不速之客打了个恭恭敬敬的稽首。 “真玄派道心,见过前辈。” 玄机在门后立定,捋须打量一番,身上释放出一层透明的结界,缓缓笼罩住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大院上空传来风缭子不满的叫声:“老叫花子,你搞什么鬼!快撤了神识屏障。” 神识屏障? 游离听后,心中惊讶,心中忍不住惊呼:“这是神识实质化了?那得有多强啊,至少也是第四境了吧?” 玄机对风缭子的叫声置若罔闻,笑吟吟问道:“你就是道心?” 游离愈加谦恭了,垂手而立,低眉顺眼地点头。 “嗯——”玄机一手负后,一手不停捋须,凝目观察了好一会儿,态度意外的亲和,“璇玉近来可好?” “啊?” 这时的游离,心绪百转,将各种可能的情形都想到了,唯独没意料到对方有此一问,直接愣在当场。 “傻小子,老夫问你,你师父近来可好?” “哦——师父他老人家外出云游了。”游离下意识地回道。 “云游?”玄机粗眉微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外面乱跑?他来信上不是说,已经找到晋阶的机缘了吗?” “啊?晋阶机缘?” 游离听后,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也隐隐猜到对方与自家师父关系匪浅了,只是依旧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继续装傻充愣。 玄机反应极快,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笑吟吟道:“放心好了,老夫的神识屏障可没那么好突破,外面那老家伙什么都听不到的。” “哦,前辈真厉害。”游离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 开玩笑,能够将神识修炼道实质化的程度,不厉害才有鬼嘞。 “说起我这神识屏障,我能够修炼成,还是托了心相师叔的福哩。”玄机笑眯眯道。 “心相师叔……”游离几乎脱口而出,赶紧抬手捂嘴。 “没错,就是你心相师叔祖。”玄机笑意更浓了,“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已经念识化神,难怪璇玉说终于找到心相的传承人了,看来说的就是小道心你吧?” “呃……不敢……前辈,请问您是……” “啊呀,瞧我这记性。忘了自我介绍了,老夫出身丹峰,道号‘玄机’,目前是丹阳书院的院长。” “原来您就是师父常说的玄机院长!”游离惊喜道,终于放下了戒备。 “呵呵。看来,那臭小子还算厚道,没在自家徒弟面前说老夫坏话。”玄机大笑。 地庆观上空,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的风缭子,眼见致虚去而不归,下面的玄机又没有出来的意思,只留自己一个人与周功成和韦量大眼瞪小眼,两眼对四眼,登时火气,运一口真炁,大声吼道:“老叫花子,你虽然是下任盟主,可现在还没走马上任呢,少跟老子摆谱,再不死上来,老子就要发飙了!” 就在这时,城北方向又传来一道声音:“风缭子,既然你说未来的盟主暂时管不了你,那贫道这现任盟主如何?”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一章 童子尿 那个洪亮的嗓音回荡在道正司地庆观上空,经久不散。 风缭子冷冷道:“盟主很了不起吗?张楚空,你那把椅子是老子捂热了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身影在周功成左近虚晃而出。 但见此人,身穿一件黄紫相间的宽大道袍,头上所戴的巾冠并非道门常见的“三冠九巾”,而是一种形制特异的高冠,黑底金纹,额际的金色纹案形似一头威风凛凛的麒麟,显得十分道骨仙风。 周功成问其声知其人,笑着抱拳道:“原来是龙虎山楚空大法师,失敬失敬。” 韦量跟着一起致礼。 张楚空还以道门稽首,也笑着回道:“开国公、韦道正,贫道有礼了。” 见自己又被无视了,风缭子真是十足郁闷,冷笑道:“有些人年纪大了,耳朵背也就算了,眼神还不好使。看来这盟主当得真是鞠躬尽瘁啊。” 张楚空仿佛这才注意到对方一般,似笑非笑道:“我当是谁呢,敢在城隍庙前口出狂言,原来是手下败将啊。” “好你个张楚空,当年一战是老子分心之故,有种再来过!”风缭子咬牙切齿道。 得,又是个冤家对头,恶人就得更厉害的人来磨才行。 韦量幸灾乐祸,腹诽不已。他在道门十方丛林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曾在东北数州做过副道正,对天下诸多子孙庙之间的是非恩怨了解可不少。 龙虎山和太清宫,算是老对头了。两家同在六家顶尖宗门中占据一席之地,又都是大随北方的超级宗门,无论是最初的势力划分,还是平日里门下弟子之间的摩擦,甚而至于影响深远的宗门排名,都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现如今,太清宫在天下八百宗门中位居第三,正好高了排名第四的龙虎山一头,颇让龙虎山上下不忿。 这倒也不难理解,因为按照以往几届的仙盟大比结果来看,龙虎山无论是高端战力,还是低端的筑基弟子,其实都略胜太清宫一筹,但问题就在于,龙虎山严格说来应该算是修仙世家,而不是修行宗门,或者更准确地说,它就是套了个宗门外壳的修仙世家。 整个龙虎山上下,核心弟子都是张氏各支,外姓门人除非是不世出的天才,否则很难获得核心资源。 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个家族人数再多,若不持续注入新鲜血液,时间一久,难免会陷入发展困境,导致整体势力受到极大的限制。像龙虎山,就是因为中端的凝丹期人才太少,体量比坐拥七大下属门派的太清宫小了整整一个量级,所以才在综合评比中略输半筹,只能屈居第四。 不过,不得不说,龙虎山的高端战力是真的高端,无论是眼前这位现任的仙盟盟主,还是龙虎山的当今家主,那位在整个天下独享“天师”头衔的张天师,战力都处于整个修行界的最顶端,比之太清宫只高不低。 世人之所以会留下这么个印象,是因为在大随立国后的第一届仙盟大比上,张楚空在一对一的比赛中战胜了风缭子,随后进入决赛,拿下了当年金丹组第二名的佳绩。 而这,也正是刚刚张楚空说风缭子是手下败将的原因所在。 说起来,这都是将近两个甲子之前的事了,就连修士寿元普遍较长的修行界,都视其为真正意义上的老黄历,年轻一代的弟子几乎都闻所未闻了。若非韦量曾在济州、晋州等地待过,以他的四五十岁的年纪,其实也不可能知晓这些老一辈的内幕的。 张楚空老神在在道:“老夫是来办正事的,没空跟你胡闹。你们之间的事,老夫方才却听明白了。不是老夫说你,你说你好歹也是当过盟主的人了,解决问题的能力几乎没有,煽风点火倒是个天赋神通。” 风缭子两眼直翻,白眼以对。 张楚空见怪不怪了,冷笑道:“别不服气,老夫且问你,既然怀疑小道士参与了刺杀一事,审案自然需要当事双方均到堂才是,如今玄机正好在,先李自牧治好才是正经。至于南木之死,按照你们的行事逻辑,嫌疑最大的阳玄你们不去抓,却跑来为难一个小道童,你敢说你没有包庇崳山派,转移注意力的嫌疑?” 听到这里,风缭子立马不淡定了,跳脚道:“张楚空你莫放屁!老子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给阳度发消息,哪里包庇阳玄那小家伙了?”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望向南方。无移时,便有一道身影急掠而至。 正是去而复返的致虚。 只见他朝着张楚空致礼,然后面无表情道:“还是没有新发现。刚刚你们的对话我也听到了,楚空大法师所言不无道理。既要追查,自然需要事无巨细,无偏无颇。” 说着,又抱拳道:“我那惨死的侄儿,如今尸骨无存,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师弟?无论是那小道士,还是阳玄,亦或是武家,贫道都要好好彻查一番,还请大法师做主。” 张楚空宽慰道:“现场你已经看了,既然暂无线索,那就不必急在一时,我先以仙盟的名义发布一道通缉令,昭告天下,缉拿阳玄。至于武家,我刚出关外时,就收到了武阳真人的邀请,明日他便要在城中做东,邀请我等赴宴,是非曲直,当面一问便知。” 致虚抱拳道:“如此,就全凭大法师做主了。贫道怒气攻心,心烦气躁,有些失了方寸,让诸位见笑了。”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瞥了风缭子一眼。 风缭子咧嘴一笑,不尴也不尬。 于是,周功成撤了防护,韦量也撤了护观大阵,众人落在地庆观客院中。 等了片刻,房门还没有要开的意思,张楚空看了一眼众人,便重重地清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玄机不满的回音:“好了,好了,知道了。催什么催,没见我正问话呢吗?” “那你问出什么结果没?”风缭子冷笑道。 “有也不告诉你!”玄机可不惯他毛病,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没办法,当今天下,二品炼丹师屈指可数,目前已知的尚不足五指之数,而丹峰一家就独独占据其中的两位,其一便是玄机。 丹药和符箓一样,同样分为三阶九品,二品丹药便位列高阶,能够逆天改命,生死人、肉白骨,是真正意义上的仙丹。 这样一位在丹道上几乎达到顶端的炼丹师,任何一位修士都不敢得罪。非但不敢得罪,还要千方百计地讨好才是。毕竟,谁能保证自己没个病病灾灾? 再加上,玄机即将接任盟主之位,成为仙盟下一任盟主,地位还要再提升一筹,是以在场的哪怕都是当今天下个顶个的高手,也都只能捏鼻子忍着老爷子的怪脾气。 少顷,房门终于打开,走出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屋内烛火的照耀下,一直将这两个影子拉长到众人脚下。 玄机牵着游离的手,小碎步走过来,嘴上不忘抱怨道:“老张你也真是的,都快退休的人了,这事就不能压几天,留给老夫来处理吗?” 饶是张楚空涵养再好,也听得不住摇头,无奈道:“玄机老哥,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表达包庇之心,仙盟的公正性何在?就不怕两位道友不答应吗?” 玄机左手稍稍一用力,将游离推到自己身前,两手搭在其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皮笑肉不笑道:“这娃儿神魂天赋不错,老夫看中了,要留下当学生,你们看着办吧。” 致虚急道:“道兄,事情尚未查明,若非心虚,何必这么着急包庇?” 风缭子也拱火道:“就是就是,听闻这小家伙当晚一人力敌阳玄、南木和那玉龙山的小凝丹,背后要没有帮手,说出去谁信呢?” 玄机冷笑道:“风缭子,你这狗嘴里是注定吐不出象牙了。既然你们不肯卖老夫一个薄面,那就前头带路,待老夫弄醒李自牧,且看他怎么说。” 弄醒……怎么说得很容易似的?李自牧可是在床上躺了小半月了,至今昏迷不醒。其间,玉龙山、道正司、苍穹派,乃至武家,都派人来看过,可都束手无策。 游离不禁怀疑,可抬头看看在场的其他人,却都一脸的理所当然,仿佛对玄机的话深信不疑。 “难道玄机院长的医术真的那么神奇?” 生平第一遭,游离真正对治病救人一事产生了兴趣。 嗣后,周功成卷起众人,施展缩地术,将众人送到了李自牧的府邸。 韦量出面接洽,和官家一起,领着众人进了李自牧的卧房。却见得李家上下十余口人,都围坐在床边,女眷更是哭哭啼啼,房间里一片愁云笼罩的光景。 “丹峰的仙师前来医治,让人先退下吧。”韦量对李自牧的夫人说道。 李夫人看了几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便打发众人退出。 其间,有眷属嘀咕道:“请了那么多所谓的仙师来,都没有效果,到底行不行啊?” “放心吧,这次不行,那就没人能行了。”韦量笑着回复后,虽然很想留下来围观,但还是识趣地跟了出去,亲自将众人拦在门外。 “开始吧。” 玄机说完,径自上前,望闻问切,逐一进行。其中,“问”之一事,自然无法问李自牧,所以问的是游离。 游离便将当日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并特地提到华英杰推测的“轻罗烟”。 “看症状,确实像是中了轻罗烟的毒。” 玄机点点头,仔细号脉后,阖目思索良久,睁开眼道:“这是个用毒的行家啊。” 风缭子急问:“能治吗?” 玄机白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反正你治不了。” 风缭子被怼,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其实他才是在场之人中最担心的那一个。 “要解毒,自然要先了解毒性。”玄机解释道,“李后生中的毒中,的确含有轻罗烟的毒素,不过,这毒中还隐藏着另一种毒素,说出来你们也不懂。” 众人无语,干脆都自觉噤声了。 之后,只见玄机取出一个白色玉瓶,从中倒出一粒泥丸也似的药丸,交到游离手中,吩咐道:“放入温水中化开,再尿少量童子尿进去。” “啊?”游离顿时傻眼。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二章 院长真厉害 “啊什么啊,你犹豫什么?怎么,难道你已经不是童子了?”玄机不满地问道。 “……” 游离犹豫了半天,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自牧,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还是嘀嘀咕咕地往外走去。 风缭子见了,不怀好意地笑道:“还要跑出去干嘛,在场的都是大老爷们,就在这儿尿吧。” 致虚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张楚空道:“两百多岁的糟老头子了,少拿娃娃寻开心。” 然后又对游离笑道:“不用搭理他,你就去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好了。” 游离无奈一笑,径自跑出去了。 在外面的厅房经历了两次被李家眷属围观的慌乱后,游离终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回到屋子。 玄机接过药碗,面无表情道:“你最近水喝得有点少啊。” 说完之后,也不管游离的尴尬不尴尬,朝风缭子冷冷道:“笑什么笑!还不过来帮忙把着嘴!” 风缭子气得翻了个白眼,但又不好发作,只得乖乖坐到床边,缓缓扶起李自牧,捏住两腮,配合着玄机喂药。 “这味儿有点冲啊!”风缭子皱眉道。 游离站在玄机身后,心道:“只恨喝的不是你这老不羞!” 片刻后,终于将满满一碗药喂了进去。将人放平后,玄机起身嘱咐道:“人醒之后,无论是病人还是家眷,要问起来,都不准说出去,听到没?” 致虚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夫是为你们好,你们好自为之吧。”玄机说着,便坐回屋子正中间的桌边。 “不说也好。喂,玄机,你怎么坐那儿了?这就好了?”风缭子喊道。 话音刚落,床上便有了动静。无移时,一直昏睡了半个月的李自牧终于醒转过来。 张楚空捋须道:“叹为观止。不愧是二品炼丹师!” 又过了一会儿,李自牧竟然不用搀扶,能自己坐起来了。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诸位,和谈进展如何了?” 风缭子笑骂道:“你倒是够敬业的,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家身体,却问些不相干的。放心吧,和谈已经顺利结束了。” 李自牧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然后疑惑道:“感觉嘴里发苦。” 众人闻言,一齐憋着笑,倒是始作俑者心中大窘,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床边给他漱口解渴。 李自牧接过茶盏,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小仙师,当然若非你反应快,行事机敏,自牧怕是捱不到今日了。” 致虚一步上前,沉声道:“当日情形究竟如何?” 李自牧看着这个面生的老道士,一脸疑惑。 风缭子便将在场一众高道一一介绍给他,然后笑道:“这么多老家伙关心你,也是你的一场造化。致虚圣人问你话,你若是心有余力,就说一说。” 李自牧致歉道:“晚辈重伤未愈,还请诸位老仙师海涵。那日的刺杀虽然凶险,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说道,那刺客出现在我和邢阳生之间,放出了一股烟雾,我记得华长老喊了一声‘轻罗烟’,似乎很是忌惮此物,就一把将我扯开了。我摔了一跤,余光看到房间内出现了一只巨兽,把那毒烟给吸走了。后来就莫名其妙地中了一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了当事人不明就里的讲述,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玄机远远地冷笑道:“李知州虽然未入修行,对修士的手段所知有限,但毕竟是当事人,以自己的角度讲述了此事,你们可觉得有什么疑点?” 沉默了半晌,致虚问游离道:“那是什么巨兽?” 游离道:“当日负责彭大人安全的,是太一宫的赵致真道长,据他分析,那应该是廉风兽。” “廉风兽?”四大高手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豢兽师?” “应该是的。”见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四位高人的肯定,游离大胆地说道,“出手的正是大桓负责和谈的主事官,西院大王知事萧远界。” “那刺客呢?”风缭子问道。 “刺客使用了障眼法,别说是我,在场的三位凝丹期前辈都没有瞧破那人的根脚。”游离说道,“不过,玉龙山华长老曾推测,刺客有可能是一炷香。” “一炷香?”玄机站了起来。 “怎么,玄机你知道此人?”张楚空问道。 “你们长年不在京畿活动,不了解一炷香很正常。一炷香是除门中最有名的三大刺客组织之一,主要活跃在京畿一带。” 玄机接着解释道:“这个刺客组织行事十分隐秘,传闻其内部成员均为女修,最擅长下毒,轻罗烟便是其暴露出来的几种常用毒药之一。不过也有人说,一炷香其实并不是什么组织,自始至终都是由一人假扮不同身份而已。反正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连武德司都不知道?”致虚皱眉道。 “武德司知不知道,我哪里知道?”玄机白眼以对。 “二位,听了李知州这个受害人的说法,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没有?”张楚空问道。 致虚冷冷道:“疑点尚存,但华英杰和王庭之也确有构陷之嫌就是了。” 风缭子笑道:“似此二人,欺上瞒下,居中挑拨,杀了便是。” 一旁的李自牧听得一头雾水,弱弱地问道:“几位老仙师,庭之和华长老怎么了?” 游离便将他遇刺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讲了讲。 李自牧面色更加不好看了,“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庭之虽然跋扈了些,但总体还算守规矩,他如此行事,只怕是另有隐情。”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玄机突然说道:“依老夫所见,那萧远界也有些嫌疑。” 经他这么一提醒,张楚空也点头同意,“廉风兽作为一种血脉奇特的异兽,其实并不擅长厮杀,但天生嗜毒,尤其是烟雾一类的气态毒素。一般的豢兽师,基本不会驯化廉风首作为本命兽的,吃力不讨好。” 这话点到即止,在场的几位高修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精了,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风缭子笑道:“果然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集思广益,总好过我与致虚道兄而已的当局者迷。” 张楚空似笑非笑道:“与其强闯城隍庙,不如把精力放在追寻阳玄一事上。贫道这个局外人,光是听你们的议论,都能猜出那阳玄有问题。” “也许有些人是借机生事呢?”玄机冷笑一声。 “老叫花,你可不要含血喷人!”风缭子声音骤高八度。 致虚没空搭理他们的互呛,冲三人抱拳道:“不查出阳玄的下落,我意难平,还请楚空大法师尽早张榜通缉。我先四处探查看看。” 言毕,径自离去。 风缭子正要追出去,却被玄机一把拉住,指了指床上的李自牧,“你的任务是看好他。人家能刺杀一次、两次,说不定就有第三次。” “哎呀,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一个现任盟主,一个即将走马上任的未来盟主,联袂入城,我看谁还敢放肆!”风缭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吹捧道。 “少来!你知道的,老夫的诊金可不便宜。”玄机同样摆出一副在商言商的架势。 “我反正穷鬼一个。”风缭子见招拆招。 “别装蒜,你知道老夫的意思,一命换我这未来学生的清静,你赚了。”玄机说完,拉着游离就往屋外走去。 “好嘞,谢了啊,老叫花!走好不送!” 风缭子摆摆手,将两位盟主送出了房门,然后坐回桌边,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暗道:“阳玄这厮,办事不利就算了,现在却踪迹全无,反而极有可能成为最大的变数。算算时日,牧灵山庄的人也该到了。” 计议一定,便起身对李自牧道:“小自牧,可知贫道是谁?” 李自牧笑道:“有所猜测。” “说说看。” “您是太清山的那位老道士爷爷,对不对?” “哟,记性不错啊。说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啦,你跟着爹娘上山烧香,迷失在山雾中,无意间撞见了贫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缘法啊。” “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当年的救命之恩,正该一报。” —————————— 却说游离跟了玄机和张楚空,喊上韦量,一起出得李府。韦量作为此间地主,便邀请两位盟主前往道正司下榻。 张楚空自无不可,但玄机推说还有事,拉着游离先行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楚空老弟,老夫的随行人员就劳烦你张罗一下了。” 随后,二人漫步于黑黢黢的安西城中。自宵禁以来,城内的商铺歇业很早,各人在家不能出门,是以睡得都很早。 两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在街道上,面对不时巡逻经过的城防营士兵,却如入无人之境。 “院长的障眼法真是厉害。”游离由衷地钦佩道。 “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玄机笑道。 “谢谢院长。对了,刚刚你们说萧远界也有嫌疑,却是为何?” “哦,那个啊。也没什么,廉风兽虽然罕见,但并非战斗型的异兽,不会有豢兽师拿来驯化为本命兽的。就算真有奇葩驯养,也不会随身带着,因为兽囊的空间毕竟有限,成年期的廉风兽身长数十丈,太占空间了。”玄机笑着说道。 “院长的意思是,廉风兽是轻罗烟这类烟毒的克星,会出现在和谈会场,太过于巧合了?” “聪明。”玄机笑意更浓了,“萧远界就是欺你们不懂行。他哪里知道,咱们丹阳书院对世间已知的各类异兽都有不同程度的研究,更不会料到老夫的出现吧。” “院长真厉害!” 这是今晚游离第二次吹彩虹屁了,直听得玄机眉开眼笑。 “老夫刚来这里没多久,诸事繁杂,嗣后等空闲下来,引荐几个人给你认识认识。” “好的,谢谢院长。” “别老院长院长的,虽然你师父一向对老夫执弟子礼,但我俩按师门辈分算,其实是同辈人,你叫师叔就行。” “好嘞,玄机师叔。” “你师兄呢?” “师兄好几日没现身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小子一向闲不住,等到回来了,老夫要替你师父好好训诫一番。仙盟大比即将开始,你们这个真玄派能不能一鸣惊人,就看你俩的表现了。” —————————— 安西城以北数百里的莽莽群山之间,有一座风光秀丽的所在。茂林修竹,山花盛开,又有瀑布悬空,端的是灵气盎然的锦绣之地。 那条白练也似的瀑布,正跌落自玉龙山。瀑布之后,有一个隐秘的山洞。洞内潮湿阴暗,但灵气充沛,是个十分理想的修道福地。 此时,洞内伸出的一个石台上,玉龙山掌门简雄,正潜心闭关,全力冲击金丹期。 俄顷,洞口的气机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其后便有一个虚淡的身影一闪而过,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入洞中。 简雄毫无所觉,兀自坐在护法大阵之内专心修炼,浑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就在那虚影深入洞内十余丈时,突然停在了原地。 下一刻,便有一道身影不期然地出现在其面前。 随后,那虚影逐渐实化,现出了阳玄的身形。只见他死死盯着那个意外出现之人,脸色极为难看地说道: “龙潜,竟然是你?”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卖萌 午后的山间羊肠小道上,一路春风骀荡,鸟语花香。 范厘屁颠颠地跟着刘在,忽前忽后,凑左凑右,滔滔不绝地回顾着踇隅河和伏龙河交汇口的那场大战。 “哎,前辈,那南木真的是个金丹期的体修吗?虽然有大阵压制的缘故,但也太不经打了吧?” “哎哎,要我说,还是前辈勇武绝伦,天下无双,那南木老儿比起前辈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哎哎哎,前辈,你说那阳玄道人会跑到哪里去呢?”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刘在初始时还听得颇为受用,毕竟天底下有谁不喜欢听别人的彩虹屁呢? 可时间一长,那些初听时觉得花样迭出的连珠妙语,真要一听再听,到最后便是千篇一律的车轱辘话,就不再是百鸟鸣春,而是蚊蝇扑面了。 “得了,你嘀咕了一路,没说累,我都听累了。”刘在缴械投降,“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嘿嘿,前辈心如明镜,晚辈佩服!”范厘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其实我就是好奇,您到底是怎么学会武家枪的?晚辈虽然没有见过武家的人,但一百五十年前,咱们江南地区可还是大武王朝的重要藩镇哩,武家枪和武家军的传说至今还在说书先生的嘴中活灵活现呢。” 刘在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看着范厘,见他眼神清澈,不闪不避,于是反问道:“你是元州人,又是商家子弟,应该跟本地的风门中人打过交道吧?” 范厘不解其意,只得老实作答:“元州风门?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道,元州风门中有个与你同姓的修士,枪法格外出众,修为应该与你不相上下?” “哟,还是我本家哪?”范厘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旋即“啊”了一声,“我知道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难道那人其实是武家的人?” “不错。当年我还未结丹,在元州查案时与此人交手过数次。”刘在言简意赅地说道。 “只交手数次,就能学会对方枪法的精髓了?您这也太夸张了吧?”范厘眼睛瞪得老大。 时至今日,范厘仍不知道镜像符的事。当日一战,他在天罡地煞阵外参与大阵的运转,刘在与南木大战之时,特地施了障眼法,所以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概,并不清楚实情。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记下了对方的指诀印式、枪法招式而已,事后也曾多次练习过。”刘在开始胡说八道。 “那口诀呢?像武家枪这等品级颇高的枪术,没有口诀加持,是不可能真正得其精髓的吧?”范厘狐疑道。 “口诀吗?也记下了啊。”刘在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口诀又不是招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记性好的人看过一遍就能记住了。但口诀没法儿看出来吧?”范厘更加疑惑了。 “你也知道,口诀一般分为诵诀和默诀两种。默诀只在心里默诵就行,诵诀却需要在掐诀的同时,念诵出声。武家那厮估计是修为不够,没办法默诵,只能通过出声诵诀才能凝聚出一身的枪势来。” “您的意思是,他诵诀时,你是看口型记下了口诀?”范厘双眼都快瞪裂了,顿觉眼界大开,忍不住崩出了一句家乡方言,“这也太结棍了!要不要这么夸张?” 刘在回以二字:“呵呵。” 然后,身影一晃,突然消失在原地。等范厘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翻过了前面的山头。 范厘张了张嘴,险些说不出话来:“这……原来我的‘小隐山林’早就被瞧破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他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好不容易追上刘在,范厘气喘吁吁道:“晚辈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前辈请一定要接受我发自内心的膜拜啊。” 刘在懒得搭理他,平静道:“原来你那个遁术叫作‘小隐山林’吗,真是一门不错的身法,但是在金丹期面前就有点不够看了,像我这样神识稍强些的,一般都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晚辈当然知道。”范厘苦笑道,“这门‘隐遁术’,我还只习得了初阶的‘小隐’,中隐、大隐两卷我老师暂时还没有传授给我。” “急什么,你也才不过三十来岁,未来的日子长着呢。”刘在拍拍他肩膀,反问道,“你可知道这次围杀南木,我为什么要把你叫上?” “我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前辈有以教我。” “谈不上教不教的,带你只是想确认一下,之前在雾魔岭和你一起偷袭我和小道心的,是不是就是南木。” “人都已经杀了,您现在才问我?”范厘目瞪口呆。 “呃,当时报仇心切,有点上头,给忘记了。”刘在挠挠鼻子,咧嘴笑道,“不过也不妨事,无论当日那人是不是南木,都不妨南木的结局不是?” “好吧……” 范厘突然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了,先前围杀南木时,刘在所表现出来的心思之缜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但现在范厘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了。 心绪急转一番,他又开口道:“经您这么一提醒,我再仔细想想,忽然觉得他俩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说说看依据。” “也谈不上什么依据吧,首先就是直觉。我之前与那个老板打过一段时间交道,觉得此人城府颇深,心机更重,那南木至死都表现得太粗糙了,简直是完全不搭界的两路人。 “其次,就是口音了。那个老板虽然说话带着很重的江南口音,但其实不很地道,至少与南木的口音有一些细微的差别。这一点你们外地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元州人,若是有心去听,还是能辨别得出来的。” 听完范厘的分析,刘在点头道:“看来这次决定喊上你,还真是做对了。你的话不无道理,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那个便宜老板,到底是谁啊?这么千方百计地算计你们?”范厘一想到自己曾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枪使,而且要对付的眼前人这么恐怖,不由得脊背发凉。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刘在没好气道,“不知道好奇害死猫吗?” “我都帮您杀了南木,已经把上清宗给得罪死了,早就是您这条船上的人了嘛。” 刘在听后,不得不感慨,这厮心态转换得还真是够快的,或许这就是商家子弟的直觉使然吧,深谙“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个商场颠扑不破的道理。 事实正如刘在所料,范厘的确是下了奇货可居的决心,主动问道:“前辈,咱们这一路往北,是要干嘛?” “你又不是不认识路。”刘在翻了个白眼。 “难道真像我想的那样,去玉龙山?” “明知故问。” “去做什么?” “明知故问。” “我真不知道啊……” “到了不就知道了。” “……” —————————— 安西城中,从李府出来后,游离与玄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肚子早就唱起来空城计。 玄机关切道:“没吃饭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最近都宵禁,酒楼都打烊了啊。”游离摸摸肚子,有些无奈。 “道正司现在人多眼杂的,回去不方便咱们谈话,你可知道城里有哪些便于谈事情的地方?”玄机问道。 “呃,咱们又不住店,客栈肯定没必要去,酒楼、茶楼都歇业了,我所知道的不受宵禁影响,能够正常营业的就是香薰巧榭了。”游离分析道。 “青楼?”玄机粗眉紧蹙,不悦道,“小小年纪,就想着喝花酒了?璇玉那个臭小子这么教的徒弟?” “……”游离有心维护一下自家师父,但也不会傻到这时候去触老人家的霉头,干脆低头不说话。 生了这么一通气,玄机登时没了兴致,只是往前踱步。 游离为了转移话题,赶忙问道:“师叔,风缭子和致虚两位圣人,真的就这么放过我了?” “你想多了。”玄机直摇头,“致虚性子暴烈,又死了师侄,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但他行事直来直去,总体还算光明磊落,若真要找你麻烦,肯定是明着来,这样我倒是能帮你挡挡。但是风缭子就不一样了,此人出了名的城府深,记仇更是不分大小,且最喜煽风点火,躲在幕后指使他人冲锋陷阵。他与楚空大法师和我都不太对付,所以你最该防备的就是此人。所以,没事就别乱跑了,他可不是致虚,没什么前辈高人的心理包袱。” 游离听得心里直打鼓,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伸手攥住了玄机的老手,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 玄机笑骂道:“你倒是会卖惨,放心吧,有老夫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游离嘟嘟嘴,神色认真地纠正道:“师叔,这不叫卖惨,叫卖萌。” “卖萌?你个瓜娃子,看起来还真有点萌了。”玄机心情舒畅了不少,大袖一挥,“走,回道正司吃素面去!” 一老一少,踏着皓月清辉,向城隍庙方向走去。 —————————— 在安西城西南五六十里处,是一处群山环绕、灵气盎然的谷地。 山谷广约十五里,中间是一面清澈湛蓝的海子,占据了整个谷地一多半的面积,像一面镜子一样,镶嵌在这片高原大地上。从高空望下去,四周的群山仿佛就成了天然的镜框。 这片海子,名叫“武阳海”,是整个安西州境内最大的一片高山湖泊。 五月初,对这片西域高原来说,正是阳春时节。湖边春柳垂绿,百花盛开,风景如画。 在湖心的一座岛屿上,坐落着一座占地不小的建筑群,正是号称“安西第一大庄”的武氏庄园。 这日午后,武家来了客人,武澧瑜为了躲避客人的缠绕,便陪着母亲在湖中荡舟。 “澧儿,娘看熊家的那个公子,似乎对你颇为倾心。你俩若是能成,说起来还是咱们家高攀了呢。可娘看你那神气,不是很中意?”范月娥手执宫扇,笑吟吟问道。 武澧瑜伸手掬一捧清凉的湖水,嗔道:“娘,大好的春光,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吧?”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咱们澧儿是越发出挑了,又有望入得青榜的副榜,心高气傲些不是坏事。你爹若是敢为难你,娘第一个不饶他!”范月娥握紧拳头道。 “真的?”武澧瑜杏眼一亮。 “当然是真的了。熊家老六虽然生得虎背熊腰,一表人才,可惜脑子好像不太灵光,娘也怕你嫁过去会吃苦啊。” 范月娥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山庄,幽幽道:“老爷谋划了这么久,终于跟牧灵山庄的人正式见面了,咱们这清静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武阳山庄内,武阳正与一名高大健壮的虬髯客对坐品茗。 只见他笑道:“熊庄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蓬荜生辉啊。阳先以茶代酒,欢迎熊庄主。” 熊力举杯回道:“武庄主客气了,力与庄主神交多年,虽是初次见面,却颇感亲切。仙盟格局即将大变,你我两家正该联手大干一场。” 武阳大笑:“熊庄主谦虚了。仙盟格局的大变动,可不就是因为贵派的加入?这次大会上,若是真要选定第七家话事门派,我武氏一定投牧灵山庄一票!”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各方 暮鼓敲响之后,正是宵禁进行时。但是,在渐渐入眠的安西城内,有一个地方却热闹依旧,那就是香薰巧榭。 大随立国以来,国民养成了雅好清谈的风气,且国人常常以历史上最强盛的大昌王朝自比,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名商大贾,多以风流潇洒为尚,争相在青楼一掷千金。 所以,哪怕是两国和谈与仙盟大会召开的戒严期间,香薰巧榭可以不像其他商家一样早早关门,依旧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三楼一个专门辟出的雅间,名为“巧居”,正是头牌刘巧巧的专属房间。 房内,刘巧巧一曲唱吧,正陪着一个汉子对酌。 “三哥,这是刚从京城购买的‘醴泉’,位列大酒第二等,快尝尝。”刘巧巧斟酒劝道。 祁三通接过酒盏,一口闷掉,长吁一口气道:“好酒啊!巧巧,你这曲艺愈发的娴熟了,怪道有人将你列为‘安西十二钗’之首,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了。” 刘巧巧嫣然一笑:“三哥快别拿奴家开玩笑了,上次据说是那李知州亲自出面定的花案,奴家恰巧陪一位贵客,错过了那次盛举。亏得李大人和姐妹们抬爱,竟然将未能列席的奴家给推到了第一的位置上,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祁三通酒力上涌,瓮声瓮气道:“人都说那李自牧是个书呆子,没想到竟然也有文人风流。妹子你的名声固然更大了,可哥哥我能见到你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三哥这是什么话!”刘巧巧嗔怪道,“谁不知道安西城的三爷,本事大,靠山硬?您大驾光临,奴家欢迎来不及哩,岂有不接待的道理?” “哈哈哈,有妹子这话,哥哥我心里就更畅快了。”祁三通听得眉开眼笑。 “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三哥,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知我者,巧妹子也。”祁三通心情极好,在酒精的作用下,打开了话匣子,“前阵子哥哥我接到老大的任务,暗中走了一趟法司地牢。嘿嘿,你猜怎么着?之前擅闯巧榭的那个小道痞,还记得吧?他也被关在地牢里哩。” 刘巧巧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就是那个道心小道长?” “对,那个真玄派出身的小盲流。”祁三通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我家老大让我去法司捞个萨乌教的俘虏,我用秘法隐遁进去之后,无意间发现王庭之家的那个纨绔小公子昏倒在那小道痞隔壁。当时心念一动,就顺便弄死了那小子。嘿嘿……” 刘巧巧眉头微蹙,旋即恢复如常,嘟嘴嗔怪道:“三哥也真是的,去捞人就捞人吧,没事还玩什么栽赃嫁祸嘛。那小道士就算夜闯巧榭,做得有不对的地方,但好歹是巧巧的续命恩人呢。” 祁三通笑道:“好妹子,你莫生哥哥的气。哥哥我当时也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王庭之父子俩平日横行安西城惯了,我们风门名下的好几处赌坊,都被王庭之那厮给端了。难得有个报仇还不用被怀疑的机会,哥哥我是想也没想,就顺手为之了。” “那道心小道长怎么样了?他被抓紧法司地牢,又死了王窕,王撕裤只怕会千方百计要对他不利吧?”刘巧巧担忧道。 “妹子放心,那小道痞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牧灵山庄居然点名要他,王庭之那厮就算想活剐了他,也不敢动手。”祁三通安慰道。 牧灵山庄? 刘巧巧心中一动,记下此事,又套问道:“那牧灵山庄是什么来头?听起来耳生得很。” 听到这里,祁三通突然闭口不答了,只是摇头笑道:“妹子你莫问了,哥哥还想太太平平地多活几年哩。” 刘巧巧故作惊讶道:“胆气豪壮似三哥,竟然也会忌惮,看来是个很了不得的势力啊,难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仙家门派?” “这话是妹妹你自己猜的,哥哥我可什么都没说。”祁三通神秘一笑,凑近来,轻声道,“我家老大最近正在与牧灵山庄接触咧,武氏风门发展壮大指日可待!” 刘巧巧忍着对方一身的酒气,掩嘴笑道:“奴家就先恭贺贵门日进斗金,人财两旺了。” —————————— 话说玄机带着游离返回道正司后,正一起在游离的房间吃素面,却听见了敲门声。 玄机放下碗筷,笑道:“不请自来啊。进来吧。” 随后,便有四个人鱼贯而入。 当先之人,头发花白,身着一件灰色的布衣,脚穿布鞋,面色如古铜,若非在这道正司内,而是在田野乡间遇到,游离定会以为是个乡下随处可见的老农。 “介绍一下,这位尹安民先生,自号‘天府野老’,乃是当今农家代表人物。”玄机介绍道。 游离起身见礼。 尹安民和颜悦色地看了又看,笑道:“玄机兄所言非虚,是个好苗子啊。” 玄机道:“你这老小子,劝你少动歪心思,小家伙已经有师承了。” “哈哈,有师承也可以改换门墙的嘛。”尹安民不以为意,甚至露出了见猎心喜的笑容。 这种笑容游离可不陌生,简直与他自己在踇隅山上见到猎物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玄机却不理会二人的反应,继续介绍起后面的两个年轻人,“这是老夫的入室弟子,法名‘云谦’,目前跟着我在丹阳书院担任丹科教授。另一个名叫雨桐,是云谦的学生。你们认识认识。” 云谦是个身材矮桩的中年汉子,长髯垂膺,面相颇为老成,看着像四十多岁,其实才三十出头。 只见他一步上前,牢牢抓住游离的手,热情洋溢道:“道心小友,幸会幸会,以后有空,一定要到我们丹庠来看看。” 游离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药材味,不期然想起以前给师父璇玉子炼丹打下手的日子,一时有些出神。 这时,雨桐也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我叫雨桐,今年十七岁,比你大了几岁,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桐哥。” 原来是个自来熟啊。游离暗道一声,咧嘴一笑:“桐哥好。” 雨桐满意地点点头,自觉地让在一边。 游离的视线便顺势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啊,栾大编辑。”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给游离写过专访的《天下》一报的采编,栾斐。 栾斐笑嘻嘻道:“道心小友,好久不见。” “合着你俩认识啊。也对,之前《天下》的那篇人物专访,就是出自你的手笔。”玄机恍然大悟,“既然认识,那就更好了,省得老夫费唇舌了。” 玄机招呼众人落座,又吩咐道正司知客堂的知事,送来三碗素面。五个人围坐在小小的茶几上,边吃边聊。 一时间,整个房间内满是哧溜溜的吸面声。 —————————— 安西州东北四五百远的宣州城,是安西路的第二大城。 与安西城的宵禁戒严不同,此刻的宣州城却灯火通明,车马喧阗,夜市热闹无比。 在主街的一家客栈二楼,有三人围炉而坐,频繁劝酒。 坐在主位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身穿星图道氅,头戴逍遥巾,举杯笑道:“二位从东北远道而来,罗霄代家师敬二位一杯,欢迎两位道友不辞辛苦来捧场。” 对坐其中一人,生得五大三粗,粗眉细眼,一口气饮尽杯中酒,大笑道:“罗霄道友客气了。说起来,我师兄第二人一路游山玩水,饱览天下大好风光,好不自在。来了还有贵派的招待,已经不虚此行了。” 罗霄笑道:“仙盟大比还有一旬时间才开始,二位若是不急,只管在宣州逗留一阵子,让我苍穹派尽一尽地主之谊。” “好说。没想到昆仑做事这么厚道,那我就代我们东北五族,先行谢过你们的诚意了。” —————————— 文州,某个乡野小村落外,田野间亮起一片篝火。 有三人围火而坐,边烤野味,边聊着闲话。 其中一个扎着双髻的女修,十六岁上下,抱着双膝,看着火堆喃喃道:“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里。” 坐在她旁边的男子,年纪稍长一些,递来一根烤野兔,笑道:“放心吧,兴云师伯修为高,见识广,这次下山只是应约给那个新晋的转运使当贴身护卫而已,明天我们入了安西城,兴许就能见到了。” 女孩抬头望着星空,只见北斗七星闪耀于天幕,自言自语道:“但愿如此吧。” —————————— 安西州北边的山沟沟里,刘在踩灭脚下的篝火,吩咐道:“我要深入玉龙山山门,你就在附近等着。” 范厘疑惑道:“前辈,您这次过来,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要端掉玉龙山的老巢?” “你想什么呢?”刘在白了他一眼,心神传音道,“我来看看那华英杰死没死。” “华英杰?”范厘混迹边境也好一阵了,自然是知道华英杰这么一号人物的,“前辈要杀了他?” “杀他不用我动手。”刘在笑道,“有人代劳呢。” “谁?”范厘刚想问,刘在却已消失在原地。 数息后,刘在在远处的山头现身,对着黑黢黢中的山林里说道:“任务完成没?” 无移时,便有一个头戴幂篱的身影蓦然出现。 “急什么,老娘什么时候失手过?”那神秘女子懒懒道,“记住了,这次过后老娘可不欠你人情了。” 言毕,直接甩下一个黑色的重物,身影逐渐虚化。 刘在无暇理会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华英杰尸体,追问道:“两国和谈上出现的刺客,真的是你?” 那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淡,在彻底消失前,留下一连串勾魂摄魄的笑声:“你猜。”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五章 真香 安西城,李府。 宽敞的卧房内,李自牧的气色眼见着渐渐好起来,此时却缩在床角,锦被杂乱地横陈在腿上,一脸无奈地面对着双手叉腰站在床边的自家夫人。 王氏体型丰腴,娥眉紧蹙,眼神杀人,白皙的脸庞更是涨得通红,“好一个‘安西十二钗’!李大老爷,左拥右抱的滋味不错吧,啊?现在身子骨渐好,是不是又蠢蠢欲动,要去与你那些相好的狐狸精勾勾搭搭了,嗯?” 嘴上说着,手上也不肯闲着,顺手就抄起旁边的瓶瓶罐罐,砸得满地都是。 李自牧起初莫名其妙,但夫妻二人也相处好些年头了,对自家夫人的脾气自然了解,慢慢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大概,大呼冤枉道:“什么十二钗,我不知道啊。夫人,咱来这么多年了,你还能不知道我?我什么时候去过青楼了?别说是你,就算是孔师,他也不允许我去那种地方嘛!” “什么?”王氏杏眼圆睁,胸口一起一伏地哭骂道,“在你眼里,妾身都不如你家老师重要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是不是因为我至今没能给你生下一男半女,心思就野掉了?我的命真是好苦啊,当初真是瞎了眼,放着好好的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不当,偏偏要跟着你东奔西走,跑到这边境贫苦之地遭罪不说,如今尚未人老珠黄,就遭嫌弃了。呜呜呜……” 说罢,一屁股坐在床沿,哭天抢地起来。 李自牧又气又恼,偏偏还不好发作,只得小心翼翼凑上来,伸手搭在王氏背上,见她没有反抗,这才轻轻摩挲,温声细语道:“夫人又胡思乱想了不是。想来是为夫昏睡了这么多天,让你担心了。你看看,脸色憔悴多了,真真让为夫心痛。还哭?再哭连红妆都花了。” 王氏抽泣了一会儿,顺势就倒在李自牧怀里,嘴上仍不肯服软:“你个死没良心……呸呸呸,人好不容易好起来,就不提那些不吉利的字眼了。说起来,上次那几位老仙师还真是厉害啊,先前那么多仙师都没能治好,他们一出面就解决了。看来就算是入了仙途的修仙人,也不乏欺世盗名之辈。” 李自牧一边安抚,一边正色道:“你这就是妇人之见了。仙家手段自然有玄妙之处,但也不能包治百病啊。上次治好我体内余毒的,乃是丹峰的炼丹师,医术据说是整个修行界数一数二的。能遇到他,是我们的幸运。” “丹峰?”王氏听得稀奇,不解地问道。 “丹峰离京城不远,就在云梦泽北部的中岳山脉之中。”李自牧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笑着解释道,“京城太学分为上下两部分,想来你是知道的吧?” “这我知道。”王氏终于破涕为笑,“之前与孔夫人闲聊时,曾听她说起过。说太学分为上下两部,下部为‘小学’,也叫‘下庠’,主要教授儒、法、兵三家学问,其他诸如道、农、纵横等各家的学问虽然也有涉及,但并不是我朝的显学,所以只作为辅助性的知识。至于号称‘大学’的‘上庠’,我就不知道了。” “上庠不分贵贱,只要略有修行资质,哪怕是平民子弟也能入学。其创建者是朝廷的太医局,里面不少教授便是从丹峰聘请来的,所以又叫‘丹庠’。”李自牧悠悠道,“当年为夫初到京城时,曾经就立下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志向,想着如果科举失利,便去报考丹庠,好在运气不错,不仅考中进士,竟然还位列三甲。” “瞧把你得意的。”王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起来,你明明是个榜眼,如今官位反倒不如那个探花高了,羞不羞?”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门外突然响起爽朗的大笑:“牧之兄,老弟我来看你啦。” 两人对视一眼,李自牧笑道:“说他他就到,简直是闻着味儿来的。” “啊!刚刚的话他不会听到了吧?”王氏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顾不得满地狼藉,匆匆正了正衣衫,静立在床侧,喊道,“月儿,请邢大人进来坐。” 少顷,邢阳生便跟着丫鬟进来,扫了一眼房内,忍着笑意,对着王氏作揖道:“见过嫂夫人。” 王氏施了个万福,面带窘意地笑道:“邢大人有礼。妾身服侍了我家老爷一夜,刚刚有些犯迷糊,端茶时不小心碰碎了些许瓷瓶,让大人见笑了。” “碎碎平安,嫂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邢阳生也不戳穿,顺势一笑。 待丫鬟清扫完毕,王氏也盈盈而去。 “怎么样?看你气色不错,可这脸色似乎不太好啊。”邢阳生坐在床边,用手肘捅了捅李自牧,使了个“我懂的”眼色,坏笑道,“老弟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牧之兄娶了一位河东狮啊。” 李自牧脸一阵红一阵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我有今日一劫,十有八九又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吧?” “你我多年的老友了,不用跟老弟我客气!”邢阳生大笑道,“如今你李自牧的名声可了不得!本路各州的大书场和剧团,纷纷新添了一出‘李知州微服定花案,十二钗美名动安西’的评书和剧目了。” 李自牧气乐了,“都是本路的一把手了,做事情还是这么不着调。你这家伙,是不是巴不得我被孔师骂一顿才好?” “得了,我可是听说了,孔相年轻时比你还风流哩。” 二人叙旧已久,渐渐转入正题。 “和谈已经结束,咱们最终保下了青川河谷。至于安化镇的那三座金乌石矿脉,政事堂同意让出一成半的收益,并且提出明确要求,开采出的金乌石,至少要有一成是大桓境内加入仙盟的数家宗门自用,剩下的半成听其处理。”邢阳生说道。 李自牧沉吟片刻,疑惑道:“若是让出一成半,那么咱们朝廷留几成?” 邢阳生伸出三个手指。 “只剩三成了?那让出来的一成,给谁了?”李自牧问道。 “我上次主持的第二次竞购会上,有人建议学习商家钱庄的做法,各家通过入股的方式分摊收益。我上报后,政事堂给出的答复是‘同意’,并且显然是与仙盟高层通过气,余下的五成半,仙盟和安西路本土各家门派各占两成半。最后的半成,则留给你这个安抚使了。”邢阳生逐一解释道。 “看来我哭了三年穷,还是有点效果的嘛。”李自牧笑了起来,然后又皱眉道,“仙盟居然占了两成半,这有点多了吧?” “谁说不是呢。”邢阳生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道,“政事堂居然会让出一成给仙盟,真是让人意外。从另一个角度看,是不是说明仙盟真要大发展了?” “那我哪儿知道?”李自牧翻了个白眼,“你们心心念念地想着解除朝官的修行禁令,对于山上的利益格局,看得可比我明白多了。” “我们又不是道正司或武德司,没你们以为的那么神通广大。”邢阳生摇摇头,正色道,“这次来,除了看看你,通报一下和谈的结果,还有就是说一下仙盟大会召开期间的安防事宜。对了,彭大人昨日已经离开,说是荼州异变,他要赶过去参与处理,所以没有来得及看望你,特地托我致歉。” “荼州又出事了?还正是多事之年。”李自牧叹道,“彭客卿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来去匆匆,也是不容易。至于你说的安防一事,我早上刚听了城防营的汇报,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与这个相比,我现在最想优先处理的,还是我那个大舅子。” “王庭之吗?这厮已经跑了。”邢阳生平静道。 “跑了?居然都瞒着我!”李自牧一惊,脸色变了数变后,喃喃道,“这人的性格我很清楚,跋扈归跋扈,却还算有点担当。王窕虽然死了,他还有妻女在,能跑哪儿去?这事怕是不简单啊,重九。” 重九,是邢阳生的字。他生于重阳日,故有此名和字。 “所以我劝你不要深究,这背后的牵扯肯定很深,连你都差点死于非命。你我只管各司其职,做好官帽子范围内的事即可。”邢阳生难得语气如此严肃。 李自牧抬头看了看他,郑重地点点头,“话虽如此,总要给我夫人和弟妹一个交待。” 话音未落,谁知那货的正经脸只维持了几个呼吸,便坏笑道,“看你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晚上去喝一杯?” “滚!”李自牧抄起枕头,毫不犹豫地砸了出去。 又是暮鼓敲响后的宵禁夜,晚霞的余晖尚未完全消失在天际,香薰巧榭内已经是人来人往,酒色生香。 二楼角落的一个雅间内,李自牧脸色酡红,正放下手中的酒盏,执箸击盏道:“好久没这么放松地喝醇酒了,可是京城樊仙楼的蓬莱春?真香!” 邢阳生嗑着瓜子,笑道:“今晚没有国事、政事,更没有所谓的政见之争,只管敞开胸怀喝酒,大开耳目欣赏清音妙曲。” 言毕,轻轻拍手,便有两位歌姬开门而入。 李自牧醉眼朦胧地看过去,大着舌头道:“不是说……说好了不喊清倌陪……陪酒的吗?回去要是给夫……夫人知道了,家里的坛……坛坛罐罐又要遭殃了……” 说话间,眼睛的余光正好落在从门口走过的一个身穿紫色长襦的女子走过。 他眼睛恍惚了一下,正要定一定神,瞧个仔细,却被邢阳生一顿劝酒,收走了注意力。 至于门外走过的那个气质雍容、面相丰腴的女子,走过二人的门前后,暗中冷笑一声“呵,男人!”然后径直走进隔壁的房间。 与隔壁的声色犬马不同,这个房间内香炉生烟,幽兰飘香,安静异常。 女子在屏风后的紫檀桌边坐下,看着对坐那个头戴黑色幂篱的女子,面色不豫道:“这就是号称除门三大刺客组织之一的一炷香的能耐?两次在和谈会议上行刺,都没能杀掉李自牧,我要扣除三分之一的佣金。” 幂篱女子冷冷道:“月娥仙子,当初说好了主要目的是破坏和谈,行刺李自牧只是顺手为之。现在想要赖账,只怕不妥吧?” 范月娥嗤笑道:“外人或许不知你一炷香的根脚,我武氏经营风门多年,对于八门之中各大势力的情报收集,只会比你想象的还多。你不肯下死手,无非是你们背后的势力有自己的小心思而已,真当我不知道?” 范月娥说着,身子前倾,胸前一对傲人的雪白若隐若现,“你想杀我,不用这么可以敛藏杀意。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李自牧就在隔壁,你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与那李自牧,究竟哪个更好杀,你自己权衡。” 幂篱女子明显迟疑了一下,片刻发出一丝无声的叹息,沉声道:“此次出门,宫主给我的指令是,除李自牧以外,其他人皆可依着你们的意思诛杀。至于合作一事,宫主并未拒绝,只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 范月娥闻言,柳眉微蹙,思虑一番后,靠回椅背中,双手环胸道:“我知道了。” 语罢,甩出一个荷包制式的佩囊,面无表情道:“这是全部的报酬。烦请你转告背后之人,我们这边合作的大门时刻敞开着。” 幂篱女子结果佩囊,确认无误后,身影缓缓消散在房间内。 范月娥坐在原位,脸色阴晴不定地思量许久,暗道:“李自牧没死,反倒死了南木,与上清宗的合作注定是无法深入了。筹划那么久,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不行,我得回去与老爷商量一二。” 俄顷,一阵香风飘过,房间内只剩烛影摇曳,再无一个人影。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六章 仙盟长老会 五月上旬一过,就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大批的修士成群结队地涌入安西城。 一时间,这个若非大随和大桓两国持续扩张的版图在此交接,并最终酿成一场持续经年的大战而进入天下人视野的蛮荒小城,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 在安西州道正司的协调组织下,由东道主苍穹派、安西武氏、金澜宗、玉龙山、真玄派等本土门派做东,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得月楼宴请仙盟长老会诸多成员。 游离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盛会。不过,师兄刘在却是个实打实的金丹,便以本门掌律的身份,参与了长老会的会谈。 这已是仙盟的成规定例。仙盟大会每三十年召开一次,东道主所在的本土门派,只要有金丹修士坐镇,不管本派位列几等,都有资格列席,算是对东道主费心举办大会的奖励。 不过,安西路由于刚刚成立没几年,漫说修行界,就是世俗社会都还处在百废待兴的状态,本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将会场选在这里,但由于金乌石矿的发现,以及以牧灵山庄为首的数家门派即将加入仙盟,那么作为两国边境地区的安西路自然就成了首选。 因此,哪怕本路诸事尚未底定,仙盟依旧决定将此次大会的举办地点改在这里。 得月楼为了这次宴饮,特地拆除了二楼几个包间的门墙,临时改建为一个能容纳十桌、一百余人的大开间。 众人陆续登楼后,褒贬不一,但总体还是觉得大大好于预期。 等到落座后,位于中间那桌上首位置的张楚空,起身抱拳一周,沉声道:“感谢诸位道友能拨冗前来参与此次大会,大家也知道,这次大会算是贫道最后一次以盟主身份示人。安西州灵气不畅,不比关内的富庶,本土的门派也因为连年战场的缘故,尚在恢复元气,无力承担如此盛会,只能委屈大家因陋就简,将就将就,贫道在此先谢过了。” 话刚落音,大堂边缘一桌上,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笑道:“楚空大法师客气了,咱们是出家修道之人,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官老爷,依老身看,这得月楼再怎么说也是里下堂的产业,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附和。 张楚空循声望去,抱拳笑道:“碧绫仙子久不出庆州,精气神真是不错。改日有空,贫道请长老一叙。” 碧绫摆摆手道:“楚空大法师肯给老身一个薄面,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这‘仙子’二字是远远谈不上了,老身怎么着也是四百岁的人了,可不比一两百岁的小姑娘。”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表示:“仙子若非为延长寿限,将一身法力凝聚于丹田之内,单说原本的容貌,可绝对不输后辈。” 大家笑闹了一阵,不久就安静下来。 张楚空继续说道:“常言道:‘天下事,无非是个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既是贫道的卸任之宴,同时也算是玄机道友继任之宴。玄机道友,说两句?” 坐在他右首的玄机闻言,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同样抱拳一周,面无表情道:“自大随立国以来,仙盟便形成了三十年一任的惯例。承蒙天下同道的厚爱,我六大门派按照《神官道册》初始的排名,轮流担任盟主一职,三个甲子一轮回。算一算,贫道本该是明年才能接任这一职位。 “不过,这一次的交接情况有些特殊。一方面,由于楚空道友即将闭关,另一方面则由于牧灵山庄等派的加入,便将大会提前了一年,贫道也就跟着提前就任了。楚空道友,贫道多替你管了一年的摊子,光凭这点,当着天下同道的面,你是不是该自罚一杯?” “罚一杯,罚一杯……”现场几十人中,虽然都是各门派的顶梁柱,却不乏爱起哄之辈,纷纷闹了起来。 张楚空无奈,起身一饮而尽,笑道:“贫道近年来多有些感悟,承蒙大家关照,不追究贫道这个多多少少有些坏规矩的行为。等到此次大会结束,贫道准备讲道一旬,若是各位不嫌贫道道法低微,尽可带上本门随行的弟子。” 玄机道:“那敢情好。天下谁人不知道,楚空道友虽无‘天师’之名,却也当得起‘天师’之实的,堪称正一道脉的扛鼎式高道。你愿意花一旬时间讲道,天下谁人不欢喜?” “玄机前辈所言在理。似楚空大法师的修为境界和对道法的理解,肯定远胜我等多矣!”隔了一桌的一个中年模样的汉子大笑道。 玄机看过去,笑道:“海波清,你终于肯从你那龟岛上岸了?” 海波清默默光秃秃、灰溜溜的脑门,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玄机前辈莫再取笑俺啦,先前答应过您,要猎取荒兽级的铁胆龟的精血,回头一准给您补上。” “这还差不多。”玄机笑了笑,然后说道,“接下来,还是请楚空道友为大家讲讲这次大会的安排吧。” 语罢,径自坐了下来。 张楚空便继续道:“安西城内狭小,厢军校场太小,也没有防御禁制,不是仙盟大比的理想地点。先前,道录院的珂玉大法师已经踩过点了,我们初拟将大比的地点定在圣山县青云山、云浮山和鸾鸣山,也就是金乌石矿脉所在地。诸位以为如何?” “若是把金乌石矿脉所在地当成演武场,筑基组和凝丹组还好说,金丹组的斗法动静可不小,万一破坏了矿脉,该怎么办?” 提问的是以玉龙山客卿身份与会的龙潜道人。众人见他没有穿自家龙门沟绣有锦鲤的制式道袍,反而穿着绣有雪山纹样的胡式宽袍,便都猜到了一二。 此时,有一个好事者调笑道:“龙潜道友,你这是在龙门沟犯了事,被逐出山门了?” 龙潜面色不豫,转头一看,却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胖道人,正是净灵宗长老道诚真人。 龙潜的修为虽然比道诚低了一境,但因为两家位于沙河的上下游,是直接的竞争关系,所以也不怕他,直接回呛道:“道诚真人这闲事管得也忒宽了些。贫道与玉龙山简掌门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他闭关冲阶,不放心派内事务,请贫道担任首席供奉,花你家灵石了吗?管那么宽作甚?” 道诚也是个阴阳怪气的老手了,不以为然道:“掌门闭关,不将宗门事务移交给自家长老主持,却请个外人来担任供奉,啧啧啧……” 龙潜懒得跟他啰嗦,索性不说话了。 张楚空解围道:“龙潜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还请放心,道录院已经预先准备了防御法阵,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说完,他环视一周,见再无人提出疑问,便继续下一个话题:“大家没有疑问的话,那么就进入下一个议题。” 说着,他清一清嗓子,余光瞥了道诚一眼,正色道:“净灵宗道诚道友,早前向贫道提出了一项申请,希望能在本次长老会上发起投票,表决是否同意让净灵宗成为第七家话事宗门。” 这话一出,在场数十家门派的长老,哪怕有不少人都已事先知情,依旧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此时,西侧紧邻的一桌,站起一名坤修,面相在三十岁上下,头绾灵蛇髻,身着绛紫色宫装,鹅蛋脸,柳叶眉,气质格外雍容。 只见她抱拳道:“楚空盟主,璟玉这厢有礼了。敢问净灵宗凭的是什么资格申请话事宗门?” 张楚空道:“璟玉仙子客气了。此事,还是由道诚真人亲自来说比较好。” 道诚起身致意,笑着对璟玉道:“璟玉仙子,若是我净灵宗没有资格,贵派就有资格了吗?” 璟玉柳眉直竖,沉声道:“我赤虚派有没有资格,不劳贵派操心。但是众所周知,仙盟早已立下规矩,除开宗门实力和势力外,还须积攒足够的功劳,方有资格申请成为话事宗门。先不说实力,就说功劳一项,净灵宗龟缩在西岳钟灵毓秀之地,只知一门心思发展宗门实力,却从未为天下苍生出过几分力。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哪来的资格?” 道诚还未来得及开口,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璟玉仙子说得对。” 道诚看着懒洋洋的风缭子,面色沉凝如水,“我净灵宗子弟常年下山斩妖除魔不说,二十年前可是襄助龙虎山处理过北海水族的袭扰的。倒是太清宫贵为六家话事宗门之一,同时也是北方大派,可没有一个门人弟子现身冰原。” 风缭子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道:“道诚小友莫急,贫道倒是不认为贵派没有申请的资格,只是好言提醒一下,牧灵山庄等门派要进入仙盟了,依贫道看来,既然咱们仙盟要接纳新朋友,自然也该给牧灵山庄等派一个投票表决的机会,诸位以为如何?” “风缭师伯所言极是。”龙潜道人面无表情道。 风缭子满意地点点头,环视一圈,却发现应者寥寥,脸上有些挂不住,便看向自家麾下的其他数派代表。 太清宫麾下一共有七大下派,分别为龙门沟、崳山派、南玄派、金玉门、清净洞、灵虚派、北玄派。其中,前三者均为位列一等的大派,后四者位列二等。因此,龙门沟、崳山派、金玉门三大一等门派,均在仙盟长老会占据一席之地。 其中,金玉门长老的道号为“尚道”,见上宗大长老投来了不容置疑的目光,当即道:“贫道赞同风缭师伯的意见。” 崳山派原定由阳玄参会,奈何他不知所踪,又被仙盟张榜通缉,故而只能派出另一名长老阳度道人前来。 阳度显得颇为谨慎,认真道:“风缭师伯说得在理。” 在场之人看着这出闹剧,反应各异,但心里多少都表现出一丝不屑和鄙夷。不过,绝大多数人慑于太清宫的威势,都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总有那么一两个看不过去又头铁的,忍不住开口讥讽道:“龙潜道友,你身在玉龙山,心在龙门沟啊。究竟在替哪家说话呢?至于阳度道友,你家师兄被通缉啦,还有心思在这里一唱一和?” 众人闻言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名身穿三台星图纹样道袍的中年道士,有人一眼认出,那是金山派的兴明道人。 风缭子冷笑道:“能列席长老会的,自然都是仙盟认可的,难道持正之论还要看出身不成?” “好了,好了。”张楚空打断道,“吵是吵不出个结果来的。不过风缭子所言也不无道理,那就给按老规矩,大家半炷香时间考虑,最后投票表决,是否等到牧灵山庄加入之后,再谈第七家话事宗门申请资格的事。” 盟主一发话,绝大数人也就不再多言了。毕竟,张楚空作为黄榜前二十名的高手,无论是实力、出身,还是个人威望,都还是很能服众的,否则也不可能当上盟主。 —————————— 玄机和张楚空出门参加长老会后,游离本想陪雨桐、栾斐逛一逛安西城,谁知刚出道正司大门,就意外地见到了刘巧巧。 刘巧巧乔装了一番,头戴一顶白色幂篱,似是专为等他一般。 游离一眼认出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对方却主动迎了上来。 “道心道长,别来无恙。”刘巧巧笑道。 “谁呀,这是?”栾斐作为资深的采编记者,第一时间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游离懒得搭理他,笑道:“别来无恙。不知巧……姑娘找小道何事?” 刘巧巧莞尔一笑,三人隔着幂篱都感受到了春风拂面,两个大的立马呆了,只有游离见怪不怪,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刘巧巧也不多话,只是递来一张纸条,然后施了个万福,就盈盈然离去。 “她给什么了?难道是情书?”栾斐好奇道。 “摆脱,道心还不到十岁,那姑娘怎么也二十开外了,怎么可能是情书。”雨桐倒是智商在线,替游离作了反驳。 游离猜知对方是有要事,将二人打发到前面,这才小心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王窕,武氏风门。”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宅男炼丹师收徒 “武氏风门?上次混入法司地牢,带走山嵬,又顺脚踩死王窕的,难道是武家的人?” 游离眉头微蹙,觉得十分意外。再看看远处,刘巧巧已经悄然消失在人流之中。 不过,看到雨桐和栾斐走得远了,他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大步跟了上去。 就在他路过一个小巷时,不意巷子里窜出一个人来,游离不及手脚,直愣愣地撞了个人仰马翻。 人落地前,但听得一声清脆的“哎哟”,游离心道:“坏了。” 爬起身来一看,果然是个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少女。只见她正趴在石板路上,头上的双丫髻凌乱不堪,显然摔得不轻。 “你没事吧?”游离上前问道。 少女利索地爬起身,取出一方巾帕,在脸上胡乱一抹,朝他歪头一笑,两颗门牙早没了影。 游离吓了一跳,正思量是不是自己的过失时,那少女掸掸身上的尘土,不以为意道:“小兄弟莫怕,俺这门牙早就掉了,换牙哩!” 游离听得松了口气,歉然道:“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你没事吧?” 少女不答话,将用完的巾帕塞到他手上,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说道:“你要真不好意思,就帮俺把后面那些家伙打发掉吧。” 话音未落,人早消失在了人群中。 游离听得莫名其妙,正想继续往前追赶雨桐二人时,心字印突然示警,他心中一动,收回脚步,立定不动了。 两息后,果有三个身影从巷子深处追了过来。 “喂,小子,刚刚那臭丫头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给你?”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人高马大,足有六尺多,比一般成年人还高。 游离举起手中的巾帕,“你问的是这个?” “你唬谁呢?”另一个瘦猴一样的少年恶狠狠道。 为首的少年接过巾帕,说道:“上面倒的确是她的气息,不过你少蒙人,老实把那翡玉钗交出来!” 游离心知被坑,无奈道:“我要是说我身上没有翡玉钗,你们肯定不信,是不是?” “废话!”另一个鼻孔挂着两条蚯蚓的小胖子说道,“我看你也是个修士,小兄弟,劝你莫要自误,那疯丫头是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 游离心想,就算被甩锅了,也得弄个明白吧?于是抱拳道:“在下真玄派道心,还未请教?” 三人对视一眼,小瘦猴冷笑道:“真玄派?哪来的野鸡门派,从来没听说过。凭你也配问我们的师承?你少耍花样,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说完,给胖鼻涕虫使了个颜色,小胖子有些犹豫,心神传音道:“老大,那疯丫头是个硬茬,我怕一个人去镇不住她。” 高大少年面无表情,传音道:“你跟猴子一起去,这里交给我了。” 于是,一胖一瘦两个小弟先后追了出去,只剩下高大少年与游离对峙。 此时,游离早已将那少年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见他虽然穿的是便衣,衣领衽口却绣着一个似镜非镜,似湖非湖的椭圆形纹样。 若是放在一年以前,他肯定认不出来,但这一年多以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涌入安西州,游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娃了。 这个纹样他非但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对象便是苍穹派的苍穹道人。 苍穹道人虽然已经自立门户,但毕竟出自昆仑山,所以苍穹派弟子的制式道袍上,右衽口绣着苍穹派标志性的胡杨树,左衽口则绣有象征瑶池仙境的昆仑派标识,表明不忘根本之意。 因此,游离立马断定,此人当是昆仑派弟子。 不过,这个少年一身修为极为内敛,显得颇为深藏不露。游离为了探知其修为境界,悄悄运转传心术,试图通过感知其神魂波动,来推测其修为。 谁知他刚刚释放出些许神识,那少年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小道友好手段,真玄派是吧?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就是安西州本土的门派?”那少年似是被游离的这一手惊艳到了,满怀兴趣地问道。 “正是,敢问这位道兄是昆仑哪一脉?”游离问道。 “能看出我出自昆仑,倒也有些眼力。你很好。”少年笑了起来,“我姓谭,法名‘子元’。” 谭子元? 游离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两日他与栾斐交流不少,那厮负责的就是深挖青榜副榜人物消息,所以没少听到给他普及修行界年轻一代的俊彦美材,美其名曰知己知彼。 而眼前这个谭子元,据说在上一届时,就以筑基中期的修为杀进了青榜副榜前十名,而他当时还不足十三岁,所以是这一次仙盟大比筑基组头名的热门人选之一,也是栾斐重点介绍对象,因而游离印象十分深刻。 “那刚刚那个少女,又是什么来头?”游离笑问。 谭子元直勾勾地看着他,见他表现得沉稳坦然,暗赞一声,眯眼道:“那疯丫头是玉清谷的元湫,刚刚从我身上顺走了一件美玉。” 游离正要解释一番,以证清白,谭子元直接哂笑道:“我知道东西不在你身上。刚刚之所以由着两位道友对你施压,只是想确认你与那丫头的关系。” 好重的心机!不,与其说是心机,不如说是处事的经验。 游离在心中同样记下了对方的一个好印象,抱拳道:“很高兴认识道兄,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向道兄请益。” “好说。”谭子元笑着让开身子,任由游离离去。 “对了,这个你还是带走吧。”谭子元说着,随手将巾帕甩了过去。 游离目光一沉,暗暗运炁于手腕,顺势一接,强忍着手中的酸麻,硬是没有跨出多余的碎步。 谭子元点头致意,施展身法,在来往的人群中不停穿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而这些行旅匆匆的老百姓,却似一叶障目一般,浑然未觉。 “好高明的步法和障眼法。”游离暗自惊异,藏在袖中的手腕再次一抖,打散了对方刘在巾帕中的暗劲,突然对即将到来的仙盟大比产生了一丝期待。 正思量间,远处传了栾斐的叫喊声。游离只得收起思绪,挥一挥手,快步赶了上去。 —————————— “以上十二道议题,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也都**表决出了结果。接下来的议题,则是关于仙盟未来发展方向的问题,此事就不是贫道任上的事了,就由继任的玄机道友来谈谈大的方针吧。”张楚空面对众人,朗声说道。 玄机站起身,笑道:“承蒙各位看得起,让贫道担任盟主。” “玄机道长谦虚了,您是天下有数的二品炼丹师,当了盟主后,虽然日理万机,在高阶丹药的炼制方面,还请同样多多努力呀。”龟岛岛主海清波大声道。 众人闻言,都哄笑起来,纷纷附和。 玄机道长的战力虽然不算顶尖,但是更加稀有的二品炼丹师,只这么一个身份,就比仙盟盟主这一头衔还要为各大势力所珍视。 “众所周知,贫道就是个成天闷在炼丹房里煽风点火的丹药师,对天下诸多大事,看得没有前几任盟主那么通透。所以,贫道思来想去,又和敝派峰主、大随太医局商讨许久,决定在任内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放开丹庠的招生限制,广纳各家门派的年轻弟子入学。” 玄机话音未落,大堂内已经一片哗然。 道诚笑道:“玄机院长,此话当真?” 玄机含笑点头。 “那真是功德无量了。”道诚捋须道,“我净灵宗第一个支持,到时会挑选门内年轻弟子前往报名的。” “玄机前辈此举深得人心,只是不知招生的条件有哪些?”问话的正是庆州幽雾山的碧绫仙子。 “详情还需要贫道回去与峰主师兄商讨一二,等各项细节敲定后,会在第一时间通告天下的。”玄机笑道。 “哼!依我看,不过是借着职务之便,行扩大本派影响力之实吧?”风缭子突然浇了一盆凉水。 道诚反唇相讥道:“就算如此,也是大家乐见其成的。丹峰的炼丹术是天下公认最好的,那么多的好经验、好技术、好丹方,哪怕只拿出一部分来,也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哪些有些人,当了三十年盟主,什么建树都没有不说。别人要做点普惠天下的好事,还要跳出来冷嘲热讽,这就叫妒贤嫉能吧?” 风缭子大怒:“道诚小儿,老子不过说了点公论,你还怀恨在心了?刚刚楚空不是已经议定了,明天要举办欢迎牧灵山庄的仪式了吗?能不能公私分明些?” 道诚毫不相让:“说到公私分明,咱俩彼此彼此。” “好了,别吵吵。”一直一言不发的广弘子出言制止道。 他是昆仑派玉霄峰峰主,也是昆仑近年来负责主持对外事务的长老,加上昆仑又是天下第一大派,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因此,他一出口,互怼的二人当即都不说话了。 玄机乐得有人出面控制场面,这种事他一个宅男炼丹师其实一点都不擅长的。见现场安静下来了,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便是,贫道决定收两名弟子。” 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玄机道长收什么样的弟子?”龙门沟的龙潜道人也忍不住问道。 “一入室,一记名。”玄机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笑吟吟回道。 入室弟子,自然是嫡传了。但记名弟子却不一定非要嫡传,也可以带艺从师。玄机此举,实际上就是在昭告众人,他要从现场的数十家门派中招手一个记名弟子,说白了,就是通过送弟子来学习,增强与该派的关系,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了。 不过,纵然是风缭子,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这是能学到丹峰炼丹术精髓的大好事,哪怕是他也听得有些动心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八章 以药“治”人 说起仙盟盟主这个职位,看着风光无限,能够享受天下修士的敬仰,实际上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原因很简单,仙盟管理着将近八百家宗门,如此庞大的修仙联盟,其中的利益纠葛可谓盘根错节,十分复杂。 有的门派为了一点地盘或利益,经常打生打死,最后闹得成了死敌,弱势的一方便要请上宗主持公道,上宗无法裁决,便再往上捅到仙盟,由长老会和盟主来定夺。 然而,长老会毕竟成员众多,个个心高气傲,且人人心思各异,一般只有像现在这样的盟主换届、仙盟大比同时举办的仙盟大会,才有可能集齐大部分成员。其余的时候,长老们不是闭关,就是外出做宗门任务,或者受伤休养,反正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毕竟大家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修士务要以修行为主,不能被太多的俗务缠身。 有鉴于此,拥有八十余名成员的仙盟长老会,由于覆盖了绝大多数门派,可以说是仙盟最具权威性的决策机构,却因此无法成为日常的决议手段,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每次盟主换届时,顺便选出九位长老会成员,组成精简版的长老会,作为常驻成员。 这九位长老,新任盟主在负责遴选时,必须要兼顾各派的利益,因而是一个十分耗时耗力,且耗口水的活计。在此后的修仙日常里,这些常驻长老便以副盟主的身份处理仙盟事务,并且往往是一个副盟主负责一个片区。 于是乎,各派纠纷的调解、断案,就先由负责该区域的副盟主接手,经初步裁定后,若当事一方不服,便可提请这个常驻长老会讨论议决。若还是不行,最终会提交到盟主手上。 到了盟主这里,必须给出最后的裁定结果。说得好听点是掌握最终决定权,说得难得听点就是个背锅侠。 在这样的背景下,盟主利用手里的一点权力,谋一点个人的私利,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一般也都报以同情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当玄机一上任就要收徒时,哪怕是风缭子当着长老会的面抱怨两句“以权谋私”,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反而也在犹豫要不要拉下面皮来,把太清宫的弟子送进丹阳书院去。 说句题外话,当游离第一次听说仙盟这种制度设计时,就觉得格外耳熟。他甚至一度怀疑过,这方世界是不是不止自己这一个“穿越”者? 玄机放出话后,现场一直嗡然作声。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时,与他坐在同一桌上,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一位老道人,头戴如意冠,身着紫色大氅,和颜悦色地笑问:“玄机,你的收徒标准如何?” 玄机捋须笑道:“灵虚道友,怎么,你也心动了?可是家族中有什么苗子?” 灵虚圣人是玉清谷的大长老,曾经也担任仙盟盟主一职,任期还在风缭子之前。只见他笑眯眯道:“玄机道友莫开玩笑,贫道只是替在座的同道们问一问。天下谁人不知你收弟子要求一向苛刻,入室弟子如此,记名弟子更甚。毕竟,记名弟子多为带艺从师,品性、出身的审核只会更加严厉吧?” 玄机正色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次不是有仙盟大比吗?老夫会主动将目光放在这次的筑基组上。” “玄机院长此言当真?”海波清明显意动了。 “老夫都是当上盟主的人了,又是长老会这样的场合,还能戏弄大家不成?”玄机没好气地说道。 “那么,既然是要招收筑基弟子,可有什么标准?”碧绫仙子问道。 其实,作为现场年龄最大的人,碧绫交好玄机的心情最是迫切。她已经四百多岁了,离大限之期已经不远,修为进境已经基本到顶,再无提升的可能。因此,如何延寿保命,便成为她最关心的大事。因为她只要多活一年,幽雾山庞大的势力范围就能多维持一年,谁让她是门中唯一的一位金丹后期大修士呢? 只不过,尽管如今的外丹术已经大规模兴起,延寿类的丹药也已经不再是稀缺品,但那只是针对中低阶修士甚至凡人而言,对于她这样的顶尖修士,效果可谓微乎其微,唯有三品以上的长生丹,才能对超凡入圣的肉身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延寿十年以上。 然而,长生丹虽是三品丹药,可一般的三品炼丹师却极难炼制。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所需的几味药材太过罕见外,失败率高也是一个关键因素。因此,只有请二品炼丹师出手,才能保证六成以上的成功率。 玄机自然猜得出她的心思,依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神秘一笑,“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不是?你们若真有心,只需关照家里的小辈们好好表现就是了。该怎么选,老夫自有计较。” 虽然未能得到明确的答复,包括碧绫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交好丹峰的机会真的来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在六家拥有超然地位的话事宗门中,丹峰与大随朝廷走得最近,虽然也与修行界的其他门派保持着正常往来,却是最难真正交好的。 因为丹峰一家就出产了天下七八成的高品质丹药,在丹药领域是绝对的权威,任何胆敢无视大随与仙盟约定,欺凌凡人、干扰世俗朝廷的行为,都会被视作对丹峰的挑衅,购买丹药的途径便会被其彻底封锁。 曾经有一家位列一等的中型门派不信邪,门下弟子因为出家修道之前有一些个人恩怨,在修行有成后,独自下山,血洗了一家几十口人,将仇家彻底灭门。当地官府查案缉凶时,该派却拒绝交人,且表现得极为傲慢无礼。 此事被丹峰知晓后,一查账,发现该派每年要从丹峰进购各类丹药,于是宣告彻底断供。随后,其他各家炼丹门派也纷纷跟进。 那家门派得知后,立马就慌了。因为该派并无炼丹传承,门内九成的丹药都需要从各大坊市采购,在被丹药市场封杀后,门内诸如试炼、猎捕等需要出生入死的任务便无人再敢承接,险些酿成内部分裂。 最后,该派不得不服软,只得勒令当师父的出面,将犯事弟子绑了,亲自送到丹峰脚下,主动认错。 丹峰却将该师徒晾了多日,其间漫说峰主、长老,就是负责对外事务的客卿都没现身。最后只是轻飘飘地放出话来:你派弟子在哪儿犯的事,就到哪儿去接受法办。我丹峰不是官府,更不是仙盟长老会,没有审判你的资格。 于是,这对日晒雨淋了大半个月的师徒只得认怂,乖乖自缚手脚,到当地官府接受审讯,最终犯事之人被废了修为,在当地的人庆庙内出家,修功养德以赎罪。 丹峰正是凭借这一次事件,一举确立了自身在修行界的超然地位,显示了顶尖话事宗门的雷霆手段。 其实,包括丹峰在内的六大门派,正是通过这些软硬兼施的手段,确立自身威信的。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修行界暗中流传的一句调侃谚语,云:“昆仑以武服人,玉清以德感人,太清以势压人,龙虎以姓论人,丹峰以药治人,上清靠嘴吼人。” 这句话不知是从何时何地传起来的,有人说是最擅长搞事的家,也有说是那些曾经挨过六大门派铁拳的倒霉鬼……总之,不管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大家都公认这句话概括得极为精准,简直神乎其神。 其中的“丹峰以药治人”一句,“治”字可谓一语双关,既道出丹峰以丹药救济天下,尤其是世俗社会的特点,又高度凝炼地点明丹峰通过断供丹药,来整治行事乖张的门派的历史,让修行界大为叹服。 言归正传。 玄机说出一番要收徒的言语后,昆仑派的广弘子似笑非笑道:“玄机,见好就收啊。这里是长老会,不是你丹阳书院。” 这话声音并不大,却在每个人心湖中清晰回荡,显示出广弘子精深的神识造诣。于是,乱糟糟的房间内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快说说你心目中的九位副盟主人选吧。”玉清谷的灵虚圣人笑着解围道。 玄机感激地点点头,正色道:“贫道初步拟定的副盟主人选如下:东南道区,荡清山吴带风真人;西南道区,苗州卢山烈道友;中部道区,太虚派陆开颜法师;东部道区,金山派兴云真人;西部道区,幽雾山碧绫仙子;东北道区,南玄派,通正真人;北部道区,净灵宗道诚真人;西北道区,天阴派黄华真人;西域道区,真玄派璇玉子。” 随着玄机一一说出人选,众人脸色各异,有的如释重负,颇为兴奋;有的则眉头紧蹙,意甚不平。 “其他人也就罢了,为何新开设的西域道区,不是安西路上宗苍穹派的苍穹道友,却是个呃名不见经传的真玄派?”发话的是坐在隔壁桌的龙潜道人。 他虽是龙门沟出身,这次与会却是以玉龙山首席供奉的身份,算是安西路本土修士,因而发言的角度自然是以玉龙山为主。 玄机对此早有所料,顿了顿,不疾不徐道:“君不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真玄派固然是新成立的门派,自然名不见经传。不过,该派的立派之人,老夫却是认得的。此人如今的道号为‘璇玉’,天璇星的璇,但是其俗名相信在座的各位见多识广,定然有人听说过。” 海波清笑问道:“玄机院长莫卖关子啦,快说是谁吧。” “老乌龟你这么懂事,那一炉三品的固摄丸,老夫替你包圆了。”玄机大笑道。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 海波清老脸一红,笑骂道:“你怎么还说出来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风缭子笑道:“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 赤虚派的璟玉仙子柳眉紧蹙,骂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玄机院长,你快说说,这个璇玉俗名到底是什么?” 见玄机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璟玉心头一颤,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下一刻,玄机的回答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璇玉子俗姓王,单名一个‘玄’字。” 就在璟玉思绪纷乱之际,道诚恍然道:“王玄?可是当年‘丹庠四王’之一的王玄,法名‘玹玉’的那个?” 就在这时,坐在玉清谷灵虚圣人旁边,一直怔怔盯着璟玉仙子的范柯,终于回过神来,心情复杂道:“没错,正是与老夫和璟玉仙子齐名的玹玉。”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与灵兽双修? 范柯话音刚落,璟玉循声看来,只是瞪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往他处。 隔壁桌的苍穹道人略显惊异,下意识地与坐在主桌上的广弘子对视了一眼。见自家师父眉头微皱,已没了原先的淡定,心里不免一沉。 昆仑山对于一万年前道祖飞升之地——中山山脉的谋划,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为此还损失了前两代掌门人。再加上昆仑的大长老——他的那位师叔祖清虚子,在当年与大随太祖皇帝的黄帐会谈中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反而引发了昆仑山百年封山的屈辱。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昆仑派既想继续前人未竟的探宝伟业,又不能明着违反与大随朝廷的约定,便由广弘子出面,协调昆仑各峰之间的意见,最终将希望寄托于刚刚晋阶金丹期的苍穹身上,吩咐其下山自立门户,在安西路择地立派,并持续观察踇隅山数十年。 所以,当璇玉子突然在踇隅山筑观立派时,反应最大的并不是安西州的本土门派玉龙山,而是苍穹派。 不过,之前几次直接或间接的试探,苍穹派都做得极为隐秘和小心,就是因为一直没能搞清楚璇玉子的根脚。如今反倒在长老会上被现任盟主玄机道破,而且还将安西路所在西域道区的副盟主一职直接派给了真玄派,苍穹的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就在他有些六神无主时,心湖中响起了广弘子的声音:“穹儿稍安勿躁。” 苍穹闻言,果然心中略安,开始静观其变,天塌下来就让高个子先顶着。 太清宫风缭子讥讽道:“我道是谁,合着老叫花你这是举贤不避亲啊。就是不知道,所举之人究竟是不是比苍穹小友更加贤德了。” 玄机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茬,转而介绍道:“璇玉虽然名义上是老夫的学生,但熟悉我二人的朋友都知道,我俩其实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年纪轻轻就晋升了三品炼丹,在外丹术一道上,天赋比老夫高出不少。” “竟然能让玄机院长自叹天赋不如,似此等奇才,我居然没听说过!”海波清诧异道,“而且还是一名三品炼丹师,那可真是要结交一二了。不知在座的哪一位真人朋友是璇玉?” 海波清说着,起身四望。 众人也面面相觑,显然都存了结交之心。 三品炼丹师虽然不比二品炼丹师那么稀少,但也是堂堂的高阶炼丹师,在整个修行界的数量也是极少的,无一不被各派奉为座上宾。 相比较而言,当年的“丹庠四王”之中,璟玉仙子、道号“珂玉”的范柯和琨玉三人,在炼丹一道上都要逊色不少。 三人之中,也就璟玉仙子从未放弃外丹术的研习,如今也已顺利晋升为四品炼丹师,成为赤虚派丹鼎堂的长老。至于珂玉和琨玉师兄弟二人,因为投身占验一脉的缘故,在丹庠学习期间习得的炼丹术已经渐渐荒废掉了,丹道修为比璟玉仙子还差得多。 观望了一阵,却始终不见有人起身,众人疑惑。这时,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众人逡巡了许久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一股脑儿地集中在他身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代表真玄派与会的刘在。 刘在面色淡定而从容,先是对着玄机抱拳道:“学生道德,拜见玄机院长。” 玄机抚须笑道:“多年未见,没想到你已经结成金丹了,可喜可贺。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小友乃是我丹阳书院的学生,也是璇玉子的大弟子,俗名刘在,道号‘道德’。” “原来小友是璇玉真人的高徒,幸会幸会……” “请问道德道友,贵师何在?” …… 现场一阵乱糟糟,不少门派的代表纷纷出面打招呼,嘘寒问暖,有的甚至主动上前来投递名帖。他们当然不会指望凭此就能与刘在一见如故,抱的往往是先混个脸熟的态度。 总之一句话,别拿三品炼丹师不当高阶丹师,玄机那样的二品炼丹师上赶着都巴结不上,相较而言,交好一名三品炼丹师反而更加切实可行一些。 刘在面带微笑,一一回应,然后抱拳道:“感谢诸位前辈师长的青睐,家师近日云游在外,故此差晚辈前来。” “倒是潇洒自在,让人羡慕,可惜无缘得见。”海波清遗憾道。 “三品炼丹师的确很了不起,不过玄机,贫道倒是有一个疑问,还请解惑。”发话的却是广弘子。 “广弘道友但讲无妨。”玄机笑道。 “贫道久不出山,天下许多事情也只是耳闻,没有目见。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灵虚道友担任盟主之时,曾经处理过一起人族修士与兽族双修案的吧?” 广弘子话音刚落,旁边的风缭子立即跟进:“广弘道兄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那个人族修士就叫‘玹玉’,难道跟这个璇玉正好是同一个人?” 感受到两位前任盟主的目光,灵虚圣人点头笑道:“二位道友所猜不错,确为同一个人。” 人族与兽族双修? 这个当年被封锁在仙盟内部的消息,被广弘子和风缭子联手挑破,瞬间引发众人的哗然。 “居然是与兽族双修?难道不知道人族与兽族之间的禁忌吗?” “我就说,堂堂的一名三品炼丹师,怎么会名不见经传呢。没想到当年还有这段黑历史,那就难怪了。” “跟兽族双修,不知是狐狸精,还是猫妖?啧啧啧,口味还真重啊!” …… 一时间,群议沸腾。 灵虚圣人瞥了一眼玄机,一脸无奈,仿佛在说:“这里是长老会,两位前任同僚一起发难,我想遮掩也没办法了。” 玄机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待众人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淡然道:“与兽族双修又待如何?咱们修行界不是有一脉就专精于此道吗?” 言毕,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二人。 风缭子笑嘻嘻道:“老叫花有话直说,恁不爽利。你拉屎也是这样中途就夹断吗?” 璟玉仙子蹙眉道:“堂堂太清宫大长老,说话这么粗俗,太清宫近些年门风越来越差,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风缭子笑眯眯道:“璟玉师侄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说起来真是好久没往南边走走了。等我有空,且去紫雀峰坐一坐。”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璟玉也是老于人情世故的高修了,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威胁意味,冷笑道:“敝派仙花神草再多,也压不住有些人身上的臭男人味。南岳离着桂州不远,传闻那里的象牙泉可洗净天下污浊之气,我倒是建议风缭长老去泡一泡。” 广弘子出声制止了二人的针锋相对,对玄机说道:“玄机道友说的可是豢兽师?” 玄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广弘子面无表情道:“据贫道所知,豢兽师豢养妖兽,主要是通过签定灵契的手段,而非阴阳和合之道,两者可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 玄机嗤笑一声,懒得废话。 眼见广弘子面色不好看,隐有发作的迹象,张楚空笑着解释道:“广弘道友久不出昆仑,对天下事或许知之不详。大约在一百一十年前,豢兽师的祖庭牧灵园已经一分为二……” “此事贫道当然知道。”广弘子不耐烦地打断道,“分出来的一部分,正是这次要重新加入仙盟的牧灵山庄。” “道友所言极是。至于牧灵园当年为何会出现分裂,不知广弘道友所知几何?”张楚空笑着问道。 “看来贫道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愿闻其详。”广弘子沉吟半晌,冷哼道。 玄机接过话茬:“牧灵园的鹤语道长是一代前辈高人,因为一些奇遇,从小就学会鹤语,进而慢慢学会禽类语言,又推而广之,深入掌握了百兽之语。他与诸多灵兽朝夕相处,一手创建牧灵园,是公认的豢兽师一脉的祖师爷。” “都是些老掉牙的常识了,能不能说点新鲜的?”广弘子皱眉道。 “一百年前,鹤语道长仙逝,他的两位入室弟子却大打出手。外人只道为的是掌门之位的争夺,其实根子还在御兽的理念出现了分歧。简而言之,师兄继承的是鹤语道长强硬的一面,为免后患,主张与每一只灵兽签定灵契;师妹则继承了师父理想的一面,认为应当平等对待灵兽,通过建立彼此相互信任的机制,来与御使灵兽。”玄机侃侃而谈。 “你究竟想说什么?”广弘子脸色越来越黑。 “玄机的意思是,牧灵山庄出走后,留下的牧灵园弟子坚定地走上了与灵兽双修的道路。”灵虚圣人适时补充道。 广弘子其实早就听出了玄机的意图,只是现在被灵虚挑明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装无知:“牧灵园的弟子真与灵兽双修了?” “可不咋的!” 说话的是一位矮壮的道士,中年模样,有轻微的谢顶。此人乃是南玄派的长老,道号“通正”,他也是刚刚被玄机点名推荐,即将担任仙盟东北道区副盟主的人选。 而南玄派与坐在他旁边的尚道所在的金玉门,以及斜对面龙潜道人出身的龙门沟一样,都是太清宫的七大下宗之一。 道正真人操着一口大碴子味的官话,绘声绘色地说道:“牧灵园原来就在俺们那嘎达的奉州境内,与俺们南玄派不远。当年那个当师兄的熊力,因为与自家师妹理念不和,加上鹤语老道死得仓促,没留下遗嘱,两人就闹翻了。熊力带着拥趸西迁,师妹南浔仙子则带着一帮女徒弟,与剩下的化形灵兽没羞没臊了。” 原本一个颇令人唏嘘的故事,被道正的大碴子口音给带歪了。有些笑点低的,当场就噗嗤一声,喷了旁边的同道一脸茶水。 见气氛有所缓和,灵虚圣人笑道:“当年璇玉与那兽女交往时,真是贫道处置的。好在他俩只是初步接触,并未深交,也没酿成什么大错。为儆效尤,贫道与九位副盟主商讨过后,决定让他好好反省,这才将其拘押在玉清谷内清修了五十年。” “灵虚圣人说的是实情,当年我师姐正是那九位副盟主之一。”璟玉仙子起身作证。 就在众人想要揭过此事时,不想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竟然突破了房间内的隔音禁制,直接传了进来。 “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璇玉子与兽女媾和,谁说没有酿成大错?”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章 旧案重提 “窗外何人,胆敢在此猖狂!” 范柯与张楚空同时出声。与此同时,两人的掌心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各自攒聚出一道雷霆,一个五彩斑斓,一个则黑白分明。 一时间,整个得月楼二楼大开间内,只闻得细碎如群鸟嘶鸣的雷电之声。 “五指雷!” “掌心雷!” 在场的众人虽然很多都是修行界的老前辈了,但也有像刘在这样刚刚晋阶金丹期的新人,能见到两位金丹期大修士同时使用雷法的机会,可着实不多见,因此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好啊,龙虎山掌心雷,扶龙派五指雷,老夫久闻其名了,今日正好讨教一二!” 那人不惊反喜,大笑一声,窗外晴朗的天空蓦然全黑,仿佛进入永夜一般。 房间内,范柯与张楚空手中的雷弧更显得明亮异常,照得整间屋子内斗亮如白昼。 “这是什么术法?竟然能斡旋造化,颠倒阴阳?” 众人纷纷起身,皆面露异色。 灵虚圣人端坐原位,凝目推测道:“怕是一门幻术。” 说话间,张楚空手中的阴阳雷弧已经飞射而出。只十分之一息的时间,便在得月楼外的天空瞬间炸裂。 一时间,安西城上空乌云翻滚,雷弧四散,在漆黑的天幕中如一条条蛟龙凫水翻腾,气象森然,威势骇人。 另一边,范柯也五指如钩,掐出一道复杂的五雷诀,只见赤、黄、青、黑、白五道颜色各异的电弧噼啪作响,迅速攒聚为一道手腕粗细雷霆光柱,向着一个方向电射而出。 待这道雷柱划破长空之时,夜幕中原本四处游走的雷弧,仿佛群龙见首一般,迅速向其靠拢。 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影,手中挥舞着一柄长戈。戈头黑芒一闪,顿时如长鲸吸水一般,开始吸收那些雷弧。不仅如此,就连那粗长的雷霆光柱也受到影响,隐隐有被那长戈吸食的迹象。 张楚空面色沉凝,手中的指诀迅速一变,阴阳双雷改为金光灿然的阳五雷,那些细碎的雷弧应声而动,不但摆脱了长戈的吸力,更是迅速集结,凝聚成一个硕大无比的雷龙巨首。 俄顷,但见雷龙张口一吐,喷射出一道金色的雷剑,狠狠斩向那个黑影。 “哈哈哈,好得很!老夫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那人大笑一声,改单手执戈为双手握戈。同时身体下蹲,扎下一个沉稳的桩步,狠狠刺了出去。 戈刃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虎头虚影,张口将雷剑吞入腹中。 就在龙争虎斗之时,天空骤然轰下五道细长的雷柱,将那人淹没在了雷海之中。原来是一直观察战场动向,抓住张楚空发射金雷剑牵制对方的时机,使出一式“五雷轰顶”的范柯。 接下来的五息时间内,天空中成了五色雷霆四散流溢,成了五色的海洋。再加上张楚空操控的那条四处游弋的雷龙,两种雷法的叠加,竟然引起天象的巨变,乌云迅速集结,形成压城、摧城之势。 五息,对于凡人来说,不过就是五次呼吸的时间,算不得多长,可对于张楚空、范柯这样的金丹后期大修士而言,真的非常漫长,因为足够做太多的事了。 那人被雷海漫灌了五息时间,换作一般人肯定已经灰飞烟灭了,然而不仅是他们二人,就连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丝毫的放松。因为大家都明白,饶是这两位顶尖大能同时出手,使用的更是冠绝天下的雷法,依旧不敢保证能彻底斩杀对方。 因为就那人刚刚展示出的神识造诣和境界修为,在场所有人再怎么心高气傲,也不敢断言能稳操胜券。 不多久,天空的雷海渐渐消散,乌云也缓缓散去,却再无一个人影。 “这是打杀了?”有人轻声问道。 “当然没有了,你没看到天还黑着呢!”另一人嘀咕道。 张楚空与范柯默契地对视一眼,正要联手飞出得月楼一探究竟,窗外适时传来另一个声音:“两位大法师息怒,且听贫道解释一二。”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穿着淡黄色大氅,面相在五十岁上下的老道士,正悬停在夜空中。 苍穹皱眉道:“武阳真人,你这是何意?” “苍穹道友,多时不见!诸位仙盟长老们,大家好,贫道武阳,乃安西城人氏,前几日接到仙盟的通知后,本欲在今日前来共襄盛会,奈何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故此来晚一步,抱歉抱歉。”武阳打个道门稽首,笑着说道。 “武阳道友来晚便来晚了,只是刚才那人是谁?”风缭子问道。 “还能有谁?”武阳咧嘴一笑,朝着外面喊道,“熊庄主,还请出来与仙盟同道们见一见。” 随后,便有一个身形魁梧的巨汉凭空出现,只见其半裸着上半身,下身穿一件豹裙,脚蹬鳄皮靴,抱拳大笑道:“哈哈哈,牧灵山庄熊力,见过仙盟的道友。力见到诸多高手云集,一时技痒,还请勿怪!” 张楚空冷冷道:“好一个技痒,熊大庄主是今非昔比了,这就是你们面对仙盟的态度?” 熊力道:“楚空大法师,别来无恙!龙虎山掌心雷,熊某今日又吃了个饱,还真是怀念得很,嘿嘿!力不过是一介茹毛饮血的蛮荒野夫,又多年不在关内活动,还请大法师多多包涵。” 范柯冷笑一声:“这就是牧灵山庄的行事作风吗?还不赶紧撤了神通?” 熊力道:“尝闻大随道录院能人辈出,道门积善一脉的梁氏昆仲天赋异禀,占验一脉的扶龙派同样深不可测,今日得见,果然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友如何称呼?珂玉,还是琨玉?” 武阳见范柯冷脸不答,笑道:“这位是珂玉大法师当面,相较于道法,他老人家其实更擅长占验卜筮之术。” 熊力点点头,双手掐出一个在众人眼里十分怪异的指诀。嗣后,众人惊觉天幕外的异动,更有腹语一般的沉闷回音不时回响。 这声音极其轻微,但现场不乏神识高绝之辈,尤其是入了第四境的玄机,更在第一时间就有了猜测。 下一刻,天空中仿佛被人缓缓抽去了幕布一般,渐渐恢复了亮色。 众人抬头望着朗朗晴空,竟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就在这时,对面屋顶忽然金光一闪,却是本城的城隍爷周功成现身了。只见他远远抱拳道:“诸位,议事便议事,还请行个方便,莫再在城中斗法了。安西城神小庙小,实在禁不起折腾。” “方才有劳周城隍帮忙遮掩天机了,不然就要引起城内的恐慌了。”玄机远远还礼道,“等议完事,我等自会前往城隍庙上香赔礼。” “不敢。”周功成抱拳一礼,身形消散而去。 “看来大随的社稷地祇体系,已经很完善了啊。” 熊力感慨一声,跟着武阳降落在得月楼内。 寒暄一阵后,众人再次落座。武阳则领着熊力,一起在安西路各派代表所在的桌边坐定。 “既然熊庄主今日就来了,那么干脆就后面的一些议题提上日程吧。”玄机淡淡道,“楚空道友,此事本是在你的任内谈成的,那就还由你来主持吧。” 张楚空想了想,也不推辞,当仁不让地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被风缭子打断了。 “楚空道友且慢,方才熊道友说那璇玉子酿成了大错,不知是什么大错?” 这话一出,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刚刚的议题被熊力的强势乱入打断,差点都忘记这一出了。 听到风缭子的话后,众人纷纷好奇起来。 熊力颇为享受初来乍到就成为焦点的感觉,说话声也洪亮了几分:“力若没记错的话,仙盟应该明文规定人族修士不得与兽族生育子嗣的吧?” 此时的张楚空对熊力颇为忌惮,因为刚刚的那番交手,在他和范柯联手的情况下,竟然没能伤到对方分毫,简直与其当年出走牧灵园时判若两人,真有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以熊力刚刚展示出来的实力,恐怕只要一加入仙盟,就能跻身黄榜前十了。 因此,听到熊力的话后,他立即回道:“当年因为贵师的缘故,仙盟并不禁人族与兽族双修,但为了防止血脉错乱和相关的伦理问题,的确禁止生育子嗣,这是身为人族修士应该持守的底线。” 张楚空话音未落,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在座的人精们,都瞬间明白了熊力的言外之意。 “熊道友的意思是,那璇玉子……” “没错,据我们查知,当年璇玉子与那妖女结合后,仙盟虽然强势介入,但其实为时已晚。不然,你们以为那妖女为何敢独自打上玉清谷的山门?”熊力说着,笑眯眯地看向了灵虚圣人。 灵虚圣人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面色祥和,一如往常,笑着说道:“当年贫道吩咐三位副盟主一起详查过,并未发现那妖女怀有身孕。至于那妖女打上玉清谷的山门,倒是确有其事,不过当时为了保全贫道的颜面,三位副盟主建议封锁消息。贫道承认自己怀有私心,也深感三位盟主的好意,便默认了此事。” 现场登时大哗,长老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熊力道:“所以,灵虚圣人是否认那妖女身怀六甲了?” 灵虚摇头道:“或许我们的查证工作有疏忽,但当时确实未发现那妖女有身孕的迹象。听熊庄主的意思,似乎是掌握了那妖女怀孕的证据了?” 熊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不正面回答,可有人就不答应了,反应最激烈的正是刘在。 “一派胡言!家师清白一生,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人伦之事!纵使年轻时一时糊涂,也已经在仙盟的介入下,改过自新了!熊力,这里是仙盟长老会,是讲事实、列证据的地方,可由不得你信口开河。” 熊力目不斜视,淡淡道:“哪来的毛头小子,你师父没教好你守规矩,熊某不介意代劳一下。” 言毕,手指微动。刘在反应也是极快,瞬间消失了原地。 五分之一息后,当他在范柯身后现身时,武阳身后的座椅已经化为齑粉。 张楚空沉声道:“熊力,这就是你加入仙盟的态度?若是再在长老会上随意动手,贫道不介意再教你一回做人的道理!” “啧啧啧,张大法师好大的口气。”风缭子讥讽道,“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倒是好奇得很,如今的你还怎么教人家做人?” “又来!”玄机喝道,“风缭子,你们太清宫风字一辈是不是都这么喜欢煽风点火?” 风缭子本欲反唇相讥,但一想到老叫花已经放话要收徒弟了,自己还想着为自己的小徒孙争取一下,便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一时间,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就在灵虚圣人觉得自己有责任参与维持场面时,窗外又传来一道声音:“看来人都到齐了啊,正好省了贫道的时间了。” 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咚的一声,便见到一个黑色的麻袋落在了主桌边的地上。 张楚空施法打开一看,却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一章 玉华洞儒修 游离领着雨桐和栾斐,正在安西城内随意逛吃。 五月的时节,以前生活的城市差不多是蛙声四起的初夏了吧? 游离看着熙熙攘攘的市集,一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快十年了,便有些小小的伤感。 栾斐此前已经来过一次,对安西城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此刻正怂恿他去香薰巧榭转一转。 就在这时,三人同时有所感应,纷纷看向城中央的城隍庙方向。 三人面面相觑,面色都出奇地凝重。 雨桐问道:“得月楼就在城隍庙的对面吧?” 游离点点头,“栾老哥,我们三人之中就属你修为最高,可知刚刚发现到什么了?” 栾斐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我谢谢你看得起啊。谁不知道我们家耍笔杆子打嘴仗十分在行,但要说到打架斗法,那可真是无愧于‘九流’之名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呢。” 雨桐试探着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游离摇摇头,“仙盟长老会,几乎云集了修行界最高端的战力,他们如果搞不定,我们去能帮上什么忙?既然城隍老爷能在第一时间内封锁住斗法气息,想来事情应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栾斐也笑道:“你这是因为玄机院长的缘故,关心则乱。得月楼大佬众多,自然会处理好的。我们只管放宽心,吃吃喝喝就行了,天塌下来反正还有那么多高个子。” 三人计议一定,真就万事不管,继续淡定自若地逛起街来。 只是到了这时,任凭栾斐怎么撺掇,雨桐也已没了逛香薰巧榭的心思。 五月的中旬,关内大部分地区都已陆续入夏,但西域高原还处于阳春时节,不过由于日头毒辣的缘故,晒得久了,依旧觉得酷热难当。 劝了半天无效,栾斐心中沮丧,不想逛了,干脆提议请客喝茶。 有人愿意放血,二人自无不可,便择了一家大茶馆,走了进去。 这是安西城内有数的大茶馆,除了供应茶水外,还有书场评书。此刻,大堂中央的高台上,便有一名说书先生正在说一段江湖演义话本。 三人饶有兴致地拣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洞庭春,边饮茶边听评书。 就在这当儿,陆续又进来几拨人,对于雨桐和栾斐来说,都不算陌生。因为这些人,都是不久前从关内赶来的各派修士。 栾斐继续发挥话痨本性,主动给二人普及那些人的来头。 虽然由于栾斐之前的那篇颇有演义性质的采访,游离对这货有些不喜,但也不得不说,这家伙的业务能力着实不错,对那些修士,不管出身大小,都如数家珍。 “讲台右侧靠窗的那三人,看门派服饰,应该是苗州卢氏子弟——苗州知道吧?就是‘天下蛊修出苗州’的那个苗州。” “大堂正中央坐着的,应该是玉华洞的一帮子酸臭文人。对,你猜得没错,就是老喜欢自称为‘儒修’的那帮文绉绉、酸溜溜的家伙,搞得好像别人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八门中的巾门文痞似的。” “哎哎,看到大门左侧靠墙的那一男一女了么,他们是牛首山的……” …… 游离听得不由得皱眉,“怎么这么多修士都不约而同的跑到这间茶馆了?” 雨桐心神传音道:“看来大家都想到一块儿了,这里距得月楼不到二里,又在城隍庙斜后方,不容易受到那边的波及,是观察得月楼动静的最佳所在。” 栾斐一口气将大堂内的几拨人都念了个遍。有耳朵尖的,直接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也未能吓阻这货。 少顷,游离发现城隍庙前的气机恢复如初,心中暗松一口气,看样子那边的事态是平息下去了。 再看看外面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烦躁不安。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又察觉到得月楼方向发生了更大规模的动静。 三人面面相觑,再看看场中的其他各派修士,众人虽然脸色各异,但大体都显露出惊讶、疑惑、担忧等情绪,显然都对得月楼接二连三的大动静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又钻进来一个少女,在门后扫视堂内一眼,就径自朝着游离这桌跑来。 游离一眼认出,正是先前在大街上坑他的那个少女,名字他也听谭子元说起过,正是玉清谷的元湫。 眼见着元湫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游离突然意识到刚刚那股不祥预感的来源。 “哎呀,这位小哥,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你。”元湫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 说话间,屁股同样没闲着,早就老实不客气地在他们这桌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栾斐好奇道:“你俩认识?” “不认识。” “认识!” 游离和元湫几乎同时说出口,不过一个是极力否认,一个则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咬定认识。 雨桐疑惑道:“元湫师妹,我也不过是昨天刚认识的道心师弟,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元湫笑嘻嘻道:“雨桐师兄,你记性真好,竟然还记得我啊。” 说着,豪不见外地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气儿喝了精光。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叶老师的师侄,我当然记得了。”雨桐笑了起来,“我记得你这次是和妙花前辈、灵虚圣人一起来的吧?” “师父会友去了,我自己出来逛逛。”元湫抹一抹嘴,为自己成功地岔开话题暗自得意。 雨桐被她绕了进去尚不自知,正待继续闲聊,不想元湫突然一个翻身,瞬间就翻到了游离旁边。 游离吓了一跳,正想与她保持距离,没想到她却泫然欲泣道:“道心小哥,刚刚是我不对,但我也没有办法呀,我又打不过那谭子元,只能灵机一动,把锅甩给你了。你看看,你接锅的本事可不小,竟然也没少根汗毛,掉块肉。” 你这么会说话,难怪会被那谭子元满城追着讨债! 游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了一句。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事就好。” 话音未落,门口就走进来三个老熟人。 谭子元远远一愣,旋即哑然一笑,大步走了过来。 元湫一脸紧张,也不管自己说话是不是漏风,尖叫道:“谭子元,你敢这么大欺小,男欺女,信不信我也不讲江湖道义,直接让三位师兄联手揍你一顿?” 这边动静不小,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游离、雨桐和栾斐三人莫名其妙地被拉出来挡箭,都有些无语,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同时当起了木偶人。 元湫两眼一转,伸手在游离腰侧一抹,手中便多了一块巾帕。然后带着柔弱地哭腔道:“道心小哥,你方才用了我巾帕拭靴,明明说了受我之惠,要帮我一把的,现在可不能不认啊!” 游离脸一黑,余光瞥见栾斐和雨桐的忍俊不禁,暗道一声“苦也”,无奈道:“元湫道友,快些把东西还给人家吧。” 元湫挤出两滴清泪,嘟囔道:“那松风羊脂玉明明是我捡的,凭什么给他!” 游离心中一动,暗暗运转传心术,传音问道:“怎么回事?” 元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传音回道:“我今早出门去找我师父,在闹市口发现有人行窃,就一路跟上去,发现那人偷了一个女子的玉佩,就反偷了回来。谁知道被谭子元撞见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坚称这块玉佩是他的。” 游离直勾勾地看着她,问道:“真的?” 元湫眨眨眼,重重点了点头。 游离从大氅内的腰带上取下一块玉佩,对谭子元道:“谭兄,可是这块?” 谭子元扫了一眼,笑道:“实不相瞒,那玉佩乃是我的一位朋友的,我只听她描述过,却未见到原物,故此不能确定。” “那就是了。”游离抛了过去,“物归原主,谭兄若有兴致,可以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谭子元接过还带着体温的松风羊脂玉,笑道:“没想到道心小友倒是爽快,谭某还真是看走眼了。告辞。” 言毕,带着一胖一瘦二人径直离去。 元湫全程张大了嘴巴,喃喃道:“那可是松风羊脂玉啊,连包浆就盘出来了,你就这么舍了不要了?” 这块松风羊脂玉,正是当初方怀远送给游离的,具有温养神魂之效。不过,自从他念识化神之后,随着神识修为的提升,功效就越来越低,变得颇为鸡肋了。 游离淡笑道:“此物是我的一位老大哥送的。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用不上了,就当是花钱保平安吧。” “上千灵啊,就这么扔出去了?早知道你有,我还抢个什么劲……”元湫话音未落,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我就知道!” 游离露出丝毫不意外的笑容,然后从腰侧取出一块脏兮兮的巾帕,放到元湫面前。 “喏,你的锅……巾帕。” 元湫怏怏不快地收起巾帕,嘟嘴道:“真没劲!” 说着,取出那块明显比游离交出去的小了不少的墨玉,轻轻放到了他的面前。 “这块个头小了一圈,价值比不上你那块。不过,我身上的符钞都被师父管起来了,剩下的差额等以后再补给你。” 游离摇头笑道:“我看你挺懂事啊,怎么会想着窃玉呢?” “你当我是采花贼的,还却窃玉,我还偷香呢!”元湫翻了个白眼,“谭子元那厮是出了名的城府深,那羊脂玉根本就不是他那个相好的,十有八九是他用来骗人家小姑娘欢心的。” 栾斐八卦道:“你这么了解谭子元,难道是被他骗过?” 元湫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你谁啊,舌头这么长?” 栾斐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上一届仙盟大比中输给了谭子元,这次难道是想私下报复?” “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看来被我猜中了吧?哈哈……”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互呛时,游离心有所感,透过窗户望向得月楼方向。 整个茶馆内,多以中低阶修士为主,神识境界比游离高的着实不多。因此,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两三人,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得月楼那边的新动静。 其中一人,是个面如傅敷的年轻男子,丹凤眼,薄嘴唇,正是栾斐口中所说的玉华洞“儒修”。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旁边的一干文友笑道:“伙计们,信号来了。” 言毕,手中折扇一动,瞬间涌出数列金色篆文,沿着脚下的地面迅速蠕动,最后在游离所在的桌边飞射而出,迅速结成一个由云篆文字组成的牢笼,将四人囚禁在其中。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二章 缚心术 一个个云篆文形成的牢笼一经成型,立即将游离四人隔绝在一个独立的小天地之内。 四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在这茶馆内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一个能自成天地的禁制类术法。 “这是法阵吗?”元湫四下看看,好奇问道。 雨桐感受了片刻,否定道:“不像。布阵需要时间,而且阵基所用的法器在触发之时,肯定会有气机波动,不可能瞒过我们所有人。” 栾斐点头同意,“雨桐老弟所言甚是。依我看,极有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术法神通,有点类似于法家一脉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元湫惊叫道:“咦,好像灵气越来越少了?” 雨桐面色凝重了起来,“还真是,到底会是谁?难道是昆仑的谭子元?” 元湫不屑地撇撇嘴:“怎么可能是那个怂蛋!听我师父说,他那个师父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他要敢在山下为非作歹,老爷子真能打断他的狗腿。” 栾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就连身处险境的事也给抛到了脑后,追问道:“谭子元的师父,我记得是苍松道人吧?老爷子应该和苍穹派的苍穹道人是一个辈分的?”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问这问那的。”元湫不耐烦道,“我听师父说,当年为了保下萧国皇室血脉,昆仑派作出让步,答应随太祖封山百年。当时正是苍松道人这一辈弟子的飞速成长期,却因为封山的缘故,导致他们不能随意下山游历,所以他们这一辈人都憋出了一肚子邪火——你们别笑,这是我师父的原话——尤其是苍松道人,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那个谭子元,就是在棍棒教育下成长的。” 雨桐忍着笑,补充道:“这事我也听闻了一些。因为当年昆仑派参与黄帐会谈的清虚子,正是苍松道人的师祖,所以昆仑派内部在私底下埋怨老爷子的人不在少数,这就导致苍松长期受到同辈人的排挤,脾气能好才有鬼呢。所以说,谭子元能有如今的成就,也跟这事儿有关。” 三人正聊得起劲,游离却暗暗运转传心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一列列云篆文组成的结界上。 那结界是典型的天圆地方格局,四面是结界,头顶是一个穹顶状的封盖。六面囚壁上不时冒出泛着金光的文字,杂乱无序,初看时毫无规律可言。 游离记下出现频率最高的十个字,在心中进行排列组合:“人生……自……,不对,应该是‘人生如……’” 就在这时,六道囚壁陡然内缩,并加快了抽取内部天地灵气的速度。那三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无暇闲扯,纷纷出手破解。 雨桐召出一个黑色的三足小鼎,悬空滴溜溜旋转不休,其后不停地释放出一缕白雾。 “好舒服啊!终于没那么憋得慌了,这是灵气吗?”元湫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释然道。 “嗯,我将随身带着的回灵丹放进去炼化了,但是转化效率不高,只能稍稍缓解一下灵气的流逝速度。”雨桐说道。 栾斐也不敢托大,也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兵,却是一块青绿色的铜版。 四人中,其实就属他的修为最高,已经达到凝丹初期。奈何家出身的修士,都不怎么重视斗法,一门心思都在淬炼文心、汲取文气上。这种修炼方式,倒是和范厘所在的那一支商家流派有点像。 只不过商家子弟在熬炼文心之余,同样重视术法的修炼,因而斗法实力并不弱,至少比家强得多。毕竟商家子弟极善经营,如果只会赚钱,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守护财富,那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栾斐的这块铜版是一种特制的合金,名为“玉兔捣药”,因上面刻有一幅《玉兔捣药图》而得名。 传闻这块铜版乃是当年丹峰的创始人——“丹仙”葛天尚未发迹之时,曾委托一家广告商铺,分别用铜版、石版、泥版、木版刻印了一套丹药广告,而这块刻着《玉兔捣药图》的铜版,便是那套广告的母版之一,珍贵异常。 那位“丹仙”葛天,是修行界近五百年来最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曾与大随太祖皇帝相互亲厚,并助其一统天下,百年来一直为世俗界的老百姓所津津乐道,是民间评书、戏剧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甚至有个别地区还将其作为灶神来供奉。 不过,在修行中人看来,葛天最大的功绩并非匡扶天下,而是几乎凭一己之力,极大地推动了外丹术的复兴,而且还一手创建了丹峰,使其成为当今天下炼丹师心目中的圣地。 栾斐虽然是家出身,但对那位传说中的老神仙同样十分仰慕。这块“玉兔捣药”的铜版,是他求告多年,才从自家师父那儿求来的,并且毫不犹豫地大炼为自己的本命法兵。 此物原本就经过栾斐的师父——那位当今家一脉的老祖——多年炼制,投入了诸多天材地宝,再由栾斐本人温养数年,已经初步具备了灵性。 当栾斐取出这块玉兔捣药版时,雨桐立即认出是自家祖师爷的遗物,心中艳羡不已。 栾斐是个心细如发之辈,若不是现在身处险境,他还真不会轻易召出这件本命法兵,于是笑嘻嘻道:“雨桐老弟,这块铜版来路正得很,是多年前我师父从大随礼部某个老侍郎那儿换来的。等这边的危机解除了,老哥我给你好好瞧个够。” 雨桐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挤兑之意,讪讪道:“毕竟是祖师爷的遗物,难免好奇了些。那就先谢过栾老哥了。” 说话间,栾斐已经动手了。 只见他两手掐出一道简单的“稗官诀”,铜版上刻着的那句“玉兔捣就长生药,蟾宫折桂治百病”,登时像活了过来一般,字迹扭动不已。 栾斐口诵咒语,俄顷,便见“捣”字莹然一亮,发出一道金光,随后便幻化出一柄不足一尺的玉杵。 玉杵呈四面菱形,器身刻有兽面纹,杵头尖而圆,被栾斐操控着狠狠撞向结界囚壁。 几次三番下来,除了少许的震荡外,却未能真正撼动结界。 元湫见状,撇撇嘴,也不管栾斐的尴尬神色,小手一挥,却是召出一对硕大的流星锤。 纵使早已知道她的相关信息,等到亲眼目睹时,雨桐和栾斐还是忍不住将眼睛瞪得灯笼大。 当元湫将那双流星毫不费力地举过头顶时,那浑圆而硕大的锤身,足有她两个脑袋大,反差之大,实在不能不能令人瞠目结舌。 只见她娇叱一声,圆锤竟又涨大了倍余,被她抡得虎虎生风,狠狠砸在结界之上。 一下,两下,三下…… 一口气足足砸出了三十六下,那原本看着牢不可破的结界终于露出一丝异样。 只见其上原本跳动不定的文字,终于被全部砸了出来。 游离见状,心有所感,念道:“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注1) 只是,还未来得及读取下面的文字,那些文字便已隐入结界之中,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茶馆中央,那面若敷粉的儒生面露异色,收扇笼在袖中的双手迅速变换指诀,努力稳固着那道缚心术。 至于另一边中了缚心术的四人,在大堂内的其他人看来,除了眼神有些呆滞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实际上,四人已经被那儒生的一首本命诗困住了心神。 心神囚笼内,元湫连续挥舞流星锤,真炁消耗极快,由于灵气供应不上,此刻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尽管雨桐在竭力运转本命法鼎,拼命为众人提供灵气,依旧是杯水车薪。 见游离一直低头沉吟,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元湫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一句:“你这是吓成傻子了吗?” 然而由于她正处在换牙时期,一对门牙脱落,说话难免漏风,话一出口,游离错听成“你这是想啥子呢?” “哦,我在想,这囚笼似乎是由一首诗词组成的?”游离回道。 “诗词?难道是儒修的本命字?”栾斐见多识广,立即反应了过来。 本命字? 游离得了提示,心中一动,暗暗运转镜像符,同时操控心窍之内的玉笔,沿任脉下丹田,在镜像符上写下了结界上出现的云篆文。 随后,他施法催动镜像符,便见符上杂乱无章的文字,果真组合成一首长诗:“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少年不自珍,妄念然烈火。眼乱舞腰轻,心醉笑齿瑳……” “钻破亦在我……”游离默念了数遍,哂然一笑,“这困术还真是有意思得紧,破解之法竟然就在结界之中。” 想罢,神识微动,持守心神,召唤心字印,将心头的各种负面情绪压制下来。 无移时,只见心神内景一阵天翻地覆,神识意念终于返回到自己的心湖之中。下一刻,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坐在原地。 直到此时,游离才算彻底弄明白了,刚刚在那囚笼之中,不光是那个“自我”,就连其余的三位同伴,也是自己的潜意识幻化而成的,而且个个栩栩如生,逼真传神,端的神奇。 再看在座的其他三人,却依旧眼神呆滞,显然还被困在妄念丛生的心神内景之中。 —————————— 得月楼内。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随着又一人的闯入,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清宗长老,致虚圣人。 至于地上的那具尸体,苍穹道人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玉龙山最年轻的长老,华英杰。 张楚空皱眉道:“致虚,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致虚双手负后,站在主桌边,冷冷地扫了一眼隔壁东道主所在的桌席,面无表情道,“贫道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潜道人双手笼袖,右臂上则架着一柄拂尘,面色极为难看:“致虚圣人,不知敝派华长老怎么得罪了你,以至被痛下杀手?” 致虚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我道是谁,敢出来给一个三流小派站台?原来是龙门沟挂羊头卖狗肉来了。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认定人是贫道杀的了?” 风缭子见状,沉声道:“致虚道兄,有话好好说,何必与小辈置气?龙潜师侄刚刚担任玉龙山首席供奉,见到门下长老死亡,行事难免急躁了些。” 致虚头也不回地说道:“照你这么说,那贫道死了师侄,是不是也可以急躁一下?” 风缭子眉头紧蹙,面色不豫道:“致虚,差不多得了啊,这里是长老会!” 致虚未予理会,一招手,挥出一道符箓。 只见那符箓悬空而停,发出一束金光熠熠的光芒,投射到不远处的墙壁之上。 “这是水月符?”有人忍不住说道。 须臾间,墙上便出现了一个颇为模糊的画面,正定格在华英杰被一杆长枪穿透后背的那一个瞬间。 现场落针可闻。 致虚缓缓扫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武阳身上,眼神冷厉:“武阳,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 注1:本诗引用的是陆游的《书叹》。下同。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水月镜花 感受到众人不太友善目光的武阳,显得颇为淡定:“五品水月符虽然有人物写真的功能,但以贫道观之,此符在留存这幅画卷时,距离至少在一里开外,那画面与模糊细碎的水中月何异?致虚长老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武家人下的手?” 说着,仿佛为了自证清白也似,只见他从容起身,张手召出一柄直挺挺的长枪,红缨团簇如新,枪尖寒芒闪耀,俨然已是一件法宝品秩的法兵。 等众人都远远地过了一眼,武阳收起红缨枪,笑道:“放眼整个修行界,枪术出众的仙家势力可不在少数。武家枪法虽然小有名气,但并不算如何出类拔萃吧?远的不说,仅是昆仑一家,至少就有两种品秩更高的枪术。” 广弘子迎上武阳的眼神,面无表情道:“武真人只管正面回答致虚的问题就是了。” 言下之意,有事说事,莫要胡乱碰瓷。 武阳本想拉大旗作虎皮,未曾想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眼神里有说不尽的尴尬意味,干笑一声,索性不说话了。 张楚空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武家枪似乎就是由致敬真人改良而来的?” 致虚闻言,脸色更冷几分,同时浮现出一丝追忆往事的神情: “不错。当年武氏兴起,鼎盛时期一度独占中岳以南的半壁江山,大有横扫六合之势。大家也都知道,按照世俗王朝的传统,若想继承前朝正朔,必须得到至少两家道门大派的认可,方能祭告天地,封禅五岳,昭示天下。 “武氏先后找了数家宗门,最终只得到太虚派的认可,等玉清谷拒绝后,另一个名额久悬未决,最终找到离其都城更远的上清宗。本来,掌门师兄与我都想拒绝,奈何致敬师弟年轻气盛,尘缘未能断尽,主动接受了大武王朝的国师之位。下山之后,不仅帮助武家军改良枪术,更是对武文帝那位有长生之志的胞弟倾囊相授。” 再次从别人之口说起自家祖上的伟业,武阳不免动容,叉手感慨道:“王图霸业终究是过眼云烟,反倒是当年国师大人的诸多遗泽,成为武氏如今的生存依仗,我武氏欠致敬国师多矣。” 致虚高了武阳足足一个头,低头冷冷道:“所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致敬师弟的爱徒的?” 武阳苦笑一声:“致虚前辈,南木道友之死,晚辈也深以为憾,但此事真与我武氏无干。” 致虚冷笑一声,张手甩出另一道水月符,投影众人顺势看去,看到的却是南木与一位精壮老汉发生冲突的画面。 “如何?这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武阳百口莫辩,眼皮直跳,“这……这张的距离虽然更远,但贫道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与南木道友冲突的,正是我家的钱老二。” 事实上,当日钱老二与南木冲突之后,虽然被双方人员劝解下来,但钱老二却义愤难平,回去直接跟武阳打了报告。 所以,武阳对于二人冲突一事是知情的。而且说起来,这事他本人也有些责任。 按照武家与崳山派、玉龙山的约定,双方合作的前提,是崳山派、玉龙山一方交出游离和萨乌教的山神使山嵬。 不过,因为格外重视与牧灵山庄的合作,武阳担心夜长梦多,那晚私下吩咐祁三通摸入法司地牢内,提前将牧灵山庄指名要的山嵬给带走了。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祁三通与王庭之素有私怨,又加上因为刘巧巧的缘故,他对游离的观感一直不佳,顺手就杀了王窕,意图栽赃给游离,这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件事,武阳希望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特地吩咐祁三通不要声张。结果,不明就里的钱老二,因为阳玄和南木不但没带出山嵬,就连游离也没有交出来,一时气不过,直接与南木发生了冲突。 想到这里,武阳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虽然他事后已经狠狠处罚过祁三通,但已悔之晚矣。 武阳硬着头皮道:“不过,那晚冲突虽有,但我家老二还是收手了,这一点阳玄道友可以作证。” “阳玄?”致虚横眉冷对,“好一个武大真人,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不知道仙盟已经张榜通缉他了吗?” “此事我当然知道。”武阳讪讪道,“不知致虚前辈这次外出,可有什么收获?这两道水月符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你问我?”致虚朝地上的华英杰尸体努努嘴,似笑非笑道,“我还想问他呢。” 武阳还未来得及答话,崳山派的阳度道人忍不住插话道:“致虚前辈的意思是,这两张水月符是他身上的?” 阳度是阳玄的师弟,也是崳山派仅有的四名金丹修士之一。 他与师兄阳玄不同,行事颇为谨慎。此次临时出门,既为顶替阳玄参加仙盟大会,更是为了查找自家师兄的下落。 因此,他对此次南木之死也作了暗中调查,深知既然自家师兄暂时杳无音信,那么就只能从另外的两个当事人入手,其中之一正是玉龙山的华英杰。 有鉴于此,当致虚闯入长老会,随手丢下华英杰的尸体时,他心里最是忐忑不安。倒不是因为线索中断,而是担心那华英杰真知道点什么,而且是被致虚活捉盘问之后,才随手杀掉的。 不过,就在致虚与武阳唇枪舌剑时,他也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若是华英杰真掌握了什么秘密,致虚保护他这个人证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人? 然而,就在致虚接连砸出两道水月符,并且点明此符是从华英杰身上截获时,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致虚睨了他一眼,又看向风缭子。 风缭子此时也有些头疼。 毕竟,谁都知道崳山派是太清宫的下宗。不仅如此,就连玉龙山特聘的首席供奉龙潜道人,也是出身于龙门沟,同样还是太清宫的下宗。 在场中人没有傻子,致虚更是人老成精的典型,太清宫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人家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证据,完全可以自由心证。 更重要的是,仙盟已经明令禁止大宗门往下渗透小门派,而龙门沟的操作,无论怎么辩解,都脱不了渗透、控制玉龙山的嫌疑。 其实,仙盟的这个法条出发点自然是好的,意在保护小门派不被大门派欺凌,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很难禁绝。 比如昆仑派,数十年前就遣苍穹道人下山,表面上对外宣称自立门户,创立苍穹派,但实际上与昆仑的下宗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昆仑至少在表面文章上做得无可指摘,即使有人看不过去,最多也只能私底下嘀咕两句而已。 至于龙门沟派遣自家的长老担任玉龙山首席供奉,若搁在平常,一大家碍于太清宫的威势,一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但现在在这样的场合,真要被致虚抓住这一点狠狠痛击,风缭子还真有些抓瞎。 原因很简单,上清宗虽然近些年来有点流年不利,但再怎么说也还是六大话事宗门之一,无论是自身的实力还是影响力,都不是一般的门派能够相比的。 如果致虚振臂一呼,现场至少有两成人会响应。 心绪急转了片时,风缭子只得笑呵呵道:“阳度师侄怎么跟前辈说话呢?这水月符当然是华英杰的了,总不见得是致虚道兄的吧?若真是如此,他看到自家师侄遇害,哪里还能远远地路存留影,肯定先救人的嘛。” 龙潜则显得极为镇定,只是不再以玉龙山首席供奉自居了,而是平静地问道:“敢问致虚前辈,我们寻找华长老多日,想知道这厮到底背着宗门干了哪些悖德之事,却一直没能寻到他的踪迹,不知前辈是在哪儿发现的他?” 致虚嗤笑道:“现在倒想着把自己摘干净了?不妨告诉你,我就是在玉龙山的山门之内发现他的。” 龙潜心中一沉,暗道:“难道被他知道了?” 就在这时,他的心湖中响起了风缭子的声音:“龙潜,你不是今日才从玉龙山赶过来的吗?到底怎么回事?” “回师叔,我也不知道啊。”龙潜凛然,苦笑道,“我现在就担心,阳玄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什么?”风缭子终于不淡定了,“你居然知道阳玄在哪儿?难道被你藏在玉龙山了?” 龙潜正要传音回复,突觉脊背一凉,心知是被致虚盯上了,一时不敢动弹了。 “好了,两位道友,有什么悄悄话等散会之后再说吧。”发话的是吃瓜看戏了许久的玄机。 风缭子悻悻然正了正衣襟,没有答话,只暗暗把一对死鱼眼盯着龙潜瞧。 龙潜瞬间被所有人的目光集火,表现出极好的心性,乖乖地替自家师叔把锅背好,恭敬道:“常常听闻玄机院长神识过人,晚辈领教了。” 致虚知道玄机这个和事佬有调解之意,目光瞥了一眼得月楼东北方向,暗道:“韩冲那边在搞什么,居然还没好?” 沉吟片时,他计议已定,大袖鼓荡,再次取出一道符箓。 还来? 风缭子翻了个白眼,险些跳脚痛骂。 虽然刚刚被阳度吸引了些许火力,但武阳一点没觉得自己的压力变轻了。因为致虚这次取出的不再是水月符,而是四品级的镜花符。 水月镜花。 水月符,具备一种留影存真的功能。若是游离在此,肯定会说一句:“什么嘛,不就是照相吗?而且像素也忒低了些,简直是xx画质!” 至于镜花符,之所以比五品水月符更高一级,则是因为在留影存真之外,还具备了更加强大的录像功能。虽然一次录影时长只有五息时间,但就是这么一个功能,便使其一跃成为四部符箓中最受欢迎的杂部符箓之一。 致虚道:“还请楚空大法师和玄机盟主一起做个见证。” 言毕,便往镜花符中输入一股法力和神识之力,那白色的符箓骤然一亮,立即分出四道光芒,分别摄入张楚空、玄机、风缭子和武阳的眉心。 镜花符的绘制和使用,其实都与神识有关,因而在观看时也得使用神识,而且一次观看的人数上限是五个。 五息后,同时抽出神识的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随后,张楚空摇头不言,玄机捋须不语,风缭子脸色古怪,唯有武阳面路异色。 这时的武阳,已经不复先前的淡定和强硬,显然镜花符中所录的内容,对他极其不利。 彷徨无措之际,他下意识地与旁边的熊力对视一眼,后者同样眉头微蹙。 就在吃瓜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人群中一直不显山也不露水的刘在,将所有人的反应瞧在眼中,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四章 盟主令 熊力犹豫片刻,笑吟吟地起身,以心神传音道:“牧灵山庄熊力,见过上清致虚圣人。按说熊某刚入仙盟,似长老会成员被杀这等大案,本不该多嘴,不过熊某与武阳真人相识多年,自问还是很了解他的。他也是在修行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了,断不会做出这等没头没脑的事来,平白得罪贵派。 “再者,敝庄也曾答应武阳真人,只要玉龙山这一方能拿萨乌教山神使作为交换,我们也很乐意与之合作。而且,那晚武家钱老二带人前往时,阳玄说得很明白,南木道友有意加入进来。只是因为那山神使无故失踪,才导致阳玄、南木二人无法交差,双方这才发生口角。依熊某看来,那晚法司地牢内一共有三个人,山嵬失踪,王窕死亡,只剩那真玄派的小道士还活着,他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吧?” 致虚冷冷看了熊力一眼,传音回道:“牧灵山庄?熊力?你在教我做事?” 熊力闻言,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吟吟道:“岂敢!致虚圣人是江湖前辈,熊某还没狂妄到这个份上。只是不忍见到一百多年前的一家人,如今反目成仇,使亲者痛仇者快!故此出言提醒一下,切莫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好个一家人!当年致敬师弟坚持要当个山下王朝的国师,我们两个做师兄的不便阻拦。如今倒好,他身死道消,身后遗留的唯一爱徒还死在武阳山庄外,武阳不帮忙调查也就罢了,现在还百般推脱!贫道可没看出来他念一念当年的情分。”致虚越说越气愤。 就在这时,玄机重重咳嗽一声,提醒道:“诸位,这里是长老会,是商议未来数十年仙盟发张大方向的地方。南木小友的死,我们都深感遗憾,所以老夫提议,这样一起重大案件,应该成立专门的调查组。不过,现在还是先谈正事吧,后天仙盟大比就要开始了!” 致虚闻言,勃然变色,正要发怒,玉清谷灵虚圣人也发话了:“致虚道友,人死不能复生,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是啊,正事要紧。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的。”众人纷纷附和。 “什么叫正事要紧?长老会成员死在会议前夕,这就不是正事了?!”致虚终于爆发了。 下一刻,张楚空、风缭子、灵虚,甚至熊力,都已经围住致虚,防止他真的暴走。 “你们好得很啊!”致虚扫视一圈,脸色极其难看,却迫于形势不得不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越过众人,朝着坐在角落边的翟家姐弟大声说道,“碧青仙子,水月符和镜花符乃是墨匠所创,贫道有几个疑惑之处,想讨教一二。” 翟碧青闻言,知道是这老犟驴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再看会场中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她也乐得就坡下驴,于是满面春风道:“致虚前辈客气了,我墨匠一脉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童叟无欺,有什么疑问,晚辈自该知无不言。” 还真是懂得趁机打广告! 旁边一直沉默不言的翟墨青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了正面答复的致虚,也就算得到了一个正当的台阶,冷冷道:“都围着我作甚?你们说你们的大事,我与碧青仙子谈小事去!” 言毕,直接舍了主桌的座位不坐,大踏步往翟碧青那边走去。 “这老小子!” 张楚空摇摇头,无奈地看了玄机一眼,示意他继续早先的议题。 玄机点点头,朗声问道:“刚才讲到哪儿来着?哦,对了,是九位副盟主人选的事。诸位,可还有异议?” 原本,有不少人对于由名不见经传的璇玉子担任西域道区副盟主一事,都有些微词,但被致虚这么一搅和,稍微有点眼色的都不再说话了。 大家都不瞎,更不傻,今日这会场内的火药味实在太浓了些,是该降降温了。既然是玄机这个现任盟主提名的人选,有疑问可以稍稍质疑一下,但穷追猛打就没必要了。没人会傻到为了一个不在自己道区的副盟主人选,平白得罪一位二品炼丹师。 不过,身在第九道区的成员,因为涉及自身的利益,肯定还有不服气的。 武阳本来还想开口,按计划替牧灵山庄争取一下,却察觉到熊力示意噤声的眼神,也不说话了。 苍穹道人也得了自家师父广弘子的传音提醒,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也有些憋屈,但最终也还是谨遵师命,没有再提出异议。 玄机的眼神先是扫过灵虚圣人,最后落在与翟碧青交谈的致虚身上,心道:“老小子,还真得感谢你这么一闹啊,这下小璇玉算是暂时混过这一关了。” 想罢,心里一阵舒畅,然后雷厉风行地发出一系列盟主令。 第一号盟主令:确认仙盟九大道区的副盟主人选,并将新开辟的第九道区(西域道区)内的苍穹道人、道德道人(刘在)、金澜道人、龙潜道人、武阳真人,以及新加入的熊大(熊力长子)、萧元华(平都派)等一众金丹期高手,吸纳为长老会成员。 第二号盟主令:长老会即日成立调查组,彻查南木道人、华英杰死因。调查组成员初拟为:龙潜道人(玉龙山)、武阳真人(武氏世家)、苍穹道人(苍穹派)、熊大(牧灵山庄)、道德道人(真玄派),由致虚圣人担任组长。调查期间,安西州道正司、法司(司理院)等有司,有配合的责任和义务。 第三号盟主令:第四届仙盟大会,定于于五月十八日张天师诞辰开始。举办地点为圣山县安化镇青云山、云浮山、鸾鸣山。 …… 随着一道道盟主令的签发,玄机也从张楚空手中正式接过盟主印,并在现场一一用印,昭示着这些盟主令的正式生效。 大随文德二十五年春五月,仙盟大会终于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 —————————— 安西城某茶馆内。 游离从缚心术中醒转后,不动声色地四处探查一番,发现其余三人皆眼神呆滞,显然还陷在各人的心神牢笼之中。 他将神识释放出去,第一时间锁定了场中另外两个神识修为较高的人。 其中一人,是个女修,游离记得栾斐曾经介绍过,那女修来自牛首山。 就在他的神识悄悄笼罩过去时,那女修立即有所感应,很快就释放出自己的神识,给出了回应。 游离见状,赶紧收回神识。等了许久,见对方只是警告,并未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另一人,正是被栾斐指斥为酸腐文人的儒修。 此时,那长相唇红齿白的儒修,心中颇为惊异,因为在他的术法感知中,竟然失去对一道缚心牢笼的控制。 等到游离的神识扫过时,他也立即有所警觉,笼在双袖中的双手,指诀再次一变,一边试图联系上失去的缚心牢笼,一边则继续强化另外三道缚心牢笼。 而这时,游离已经基本锁定此人,只见他暗中运转心字印,召出银弓,弯弓搭箭。 那儒修反应不可谓不快,就在游离在心湖之中拉满弓弦时,他已经面色大变。 于是,举起手中折扇,佯作扇风去暑,扇面上的“作茧自缚”四字却悄然隐入扇面之内。 俄顷,空白的扇面上便代之以“至大至刚”四字。其后,整个扇面便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起来。 做完这些,游离的天心箭正好电射而至。 二者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声息,然而那儒修却面色惨白,一口热血喷在了茶盏之中。 同座的几位儒家士子见状,纷纷上前询问情况:“韩兄,你没事吧?” 那个名为韩冲的儒修,连连摆手,迅速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暗红色药丸,一脸的心疼,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就在他运功调息时,其余人等也默契分作两拨,一拨守在近旁,另一拨三人则一脸凶相,大步朝着游离这边走来。 不过,经过刚才的一番交锋,韩冲已经失去了对缚心牢笼的全面控制,雨桐、栾斐和元湫三人先后从“作茧自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三人远远见了,脚步无复铿锵之声,瞬间转身,往回走去。动作之整齐划一,堪称行云流水。 那边露了怯,这边却不肯善罢甘休了。只见元湫咻的一声站起来,正要上前找麻烦,却被雨桐一把拉住。 “元湫师妹,这里是安西城内,城隍爷刚刚才现过身,可不是动手打架的时候。” “有仇都不报,你的男子气概呢?”元湫撅了噘嘴,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见其他人都没有挪屁股的意思,只得一屁股坐了下来。 “是咱们自己不够谨慎,才着了道。而且那人做得足够隐秘,你拿得出证据吗?”游离嗑着瓜子,淡淡地反问道。 “姐姐我都在心神牢笼内砸了几百锤了,要是不落一锤在那厮脑门上,简直难泄心头之愤!”元湫双臂环胸,疏淡的眉毛拧作一团。 “我的小姑奶奶,你快少说两句!人家不会平白无故地针对咱们,还是想想咱们之中是不是有谁得罪过人吧!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栾斐轻声劝道。 “老栾,你这一有事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一口一个人家怎么怎么的,这骨头可不够硬实,也不够老卵啊。”游离放下瓜子,拍拍手道。 “切!”栾斐翻了个白眼,不满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那伙人为什么别人不针对,偏偏暗算咱们?” “万一是你刚才评头论足,被人家惦记上了呢?”雨桐笑着调侃道。 说话间,那一桌玉华洞出身的儒修们,已经急匆匆地夺门而去。 游离看着大门方向,心中若有所思。就在此时,心湖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道心做得不错,不招惹那帮人是对的,说是儒家修士,身上无半点浩然正气,学的净是些阴损手段。他们是致虚老儿安排的,你且在茶馆那边待着,莫乱动,我们待会儿就过来。” 这声音他熟,正是玄机院长。 游离听后,既安下心,又不由得钦佩叹服。这里距离得月楼有将近二里远,老爷子在议事之余,神识竟然能覆盖到这里,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强大啊! 据他所知,神识覆盖范围能够达到二里的,至少已经修炼到第三境的层次了。而玄机已经达到了第四境,不知道其神识的极限到底有多远? 激动过后,他又开始思索玄机话里的弦外之音。 “那帮儒修既然是致虚派来的,看来南木老道之死的影响不小啊。致虚老儿肯定会彻查,而我作为当事人之一,短时间内无论如何都难以脱身了。” 游离暗叹一声,突然对接下来的仙盟大比,变得没那么期待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师祭 五月十八日,按道门传统,乃是正一冲玄神化静应显佑真君——亦即张天师——的诞辰。 作为正一天师道的创立者,张天师无论在修行界,还是在民间,都广受崇信。尤其是修行界的正一道脉各派,无不尊其为祖,称“祖天师”。 因此之故,张氏清修之地龙虎山,便成为正一道脉的祖庭。 说起龙虎山,又有南北之分。 其中,南龙虎位于随州路道州龙虎山,乃是九千年前祖天师立教称祖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张氏天师职位的继承,采用的是世袭嗣教制度,这也成为后世道门子孙庙“父传子、师传徒”的滥觞。 每一代的天师,在张氏内部竞选出来后,按祖例都会接受世俗王朝的敕封。经百余代的传承,香火不断,支派繁多,渐渐发展为能同时影响修行界和世俗界的大家族,号为“第一世家”。 所以,民间老百姓便有那“南张北孔”之说。说的便是南方龙虎山天师府张氏一族和北方木铎山孔府世家,均为号称“百代不绝”的大家族。 实际上,修行界发展了上万年,百代不绝的修仙世家何止这一两家?只不过是仙凡有别,民间对云遮雾绕的修行界所知寥寥,只能借助在凡俗界名声最大的天师府,对修行界展开一丝想象力贫乏的幻想罢了。 至于北龙虎,正是现今龙虎山所在地,位于大随国土正北方的晋州。 晋州为晋云路首州,地位相当于安西州之于安西路。只不过,晋州城是北方第一雄城,也是整个丹泽帝国为数不多的超级大城之一,不是安西城这样的边陲小城能比的。 龙虎山之所以会出现南北之分,与五千年前大昌王朝的一次重大变故有关。那场变故,不仅成为那个史上最强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对修行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之一,就是促使仙盟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而在那次变故中,天师府出力极大,受创也最为严重。以至于龙虎山的山水气运流失严重,灵气四散流溢,再也收拢不住,不复仙家气象。 最终,在大昌王朝和修行界的协调下,天师府无奈地选择北迁至晋州,在北岳地界重新扎根,称为“北龙虎”。 正是由于这一段历史,现如今的修行界,一说起龙虎山天师府,依旧充满敬意。所以,仙盟大会才被定在张天师诞辰之前召开。 这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仙盟大大小小的门派云集在安化镇青云山上。山巅四围彩旗招展,中央位置由张楚空请出一座坐北朝南的张天师像。 神像两侧设有华幡,醮坛供案上置香炉、法器和五供等物,炉内香起,烟雾缥缈,引人神思。 按照惯例,由于礼敬的神祇为张天师,所以由身为龙虎山嫡传的张楚空主持科仪。 道门的斋醮科仪,分为阳事和阴事两种。像这等礼神敬神的斋醮,便属于阳事科仪。 张楚空作为主持斋醮的高功,诚心敛容,步虚诵经:“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祖师下瑶阶……” 随后诸如踏罡步斗、稽首礼拜、洒净、召将之类,不消细讲。 最后,收功退下。再由下一任盟主玄机,临时充任监院,负责拈香、化表、奠茶,功说送表文,直至散班。 游离站在自家师兄身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斋醮科仪,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之前灵幽三鬼主持的黄箓法会,他因为正在闭关冲击筑基中期,所以没能看到,这次自然是抱着十足的好奇心观摩。 然而一套完整的仪式下来,竟然花费了好几个时辰。中间的念诵经文时段,他险些睡着了。好不容易捱到斋醮大典结束,才算松了口气。 不过,真玄派作为安西路的东道主门派,又因为山门离得最近,所以不少祭祀用品都是由他们临时提供的,所以其后的善后工作,也得他们负责。 刘在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没好气道:“瞧你这点出息,你不想收拾就不收拾吧,明天大比就开始了。你虽然因为已经上了黄榜副榜的候选名单,可以轮空两轮,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好好准备去吧。” “好嘞!”游离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开了。 这时,玄机和农家的那位尹安民一起走了上来。 “小家伙这就跑了?”玄机见状,冲尹安民道,“老尹,你好歹也是个长辈呢,见面到现在也没个表示?” 尹安民摘下斗笠,气笑道:“当初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我,说小家伙已有师承,让我弃了挖人的心思的?怎么,现在倒要我表示表示了?反正出血的不是你是吧?” 刘在躬身作揖道:“学生见过尹先生。” 尹安民摆摆手,上下打量道:“士别三日啊,小刘。老闵,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家伙双灵根的资质,虽然算不上拔尖,却很适合往高阶炼丹师方向发展。他倒好,偏偏喜欢研究各类术法,导致丹、符二科都只是个半吊子,真是可惜了。” 玄机捋须道:“真要说可惜,还是可惜在当年丹庠尚未开设法科,无人引导,多了多少弯路!就算是这样,他能自己琢磨出来这一身道法,也当得起‘道法百科’的称号了。咱们丹庠,就不招庸碌之辈。” 刘在笑道:“二位老师过奖了。现在回想起来,学生在丹庠的数年间,真有点蹉跎光阴了。丹、符二术都未能学深,道法也驳杂不精,愧对老师们和师父的教导。” 尹安民问道:“说起你师父,他人呢?” 说着,还不忘四下看看,见众人已经如潮水般散去,留下的数人也都在忙着收拾现场,根本没人注意这里。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设下一道隔音禁制。 刘在见状,如实道:“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快一年了。” 尹安民惊讶道:“又闭关了?这老小子进入金丹期后,破境速度有点快得吓人啊。” 刘在摇头道:“再快还是赶不上形势的变化啊。老师,我们的压力很大的。” 尹安民闻言,颇有些动容。 他也是丹庠的老人了。自大随将太学分为上下两部,并将上部的“上庠”单独立学,招收有志于学医的学生、弟子后,他作为农家这一代的代表人物,就被玄机邀请过来担任老师。 丹峰或许熟知已知的绝大部分草药,但要说起对天下各种灵植的认识,乃至于相关的种植、养护技术,农家自认第二,修行界还真没人敢认第一,就连丹峰也不行。 所以,无论是刘在,还是他的师父璇玉子,但凡是在丹庠肄业者,都算是尹安民的学生。 而这位农家第一人,果真如一个老农一般,身上保留着勤劳质朴的一面,在丹庠是出了名的爱护学生,受人尊敬。因此,当他问起璇玉子的情况时,刘在毫不犹豫地说了实话。 尹安民虽然一心只顾教书、种草,但对修行界的事也不是完全充耳不闻的。于是问道:“我能做点什么?” 刘在并不想把这位尊敬的老师卷进是非中来,正要婉辞谢绝,不期玄机猛然一咳,率先说道:“难得啊,你个庄稼汉居然不怕麻烦缠身?” 尹安民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我说你个老叫花子,不会说话就闭嘴。我一个当老师的,爱护自己的学生怎么了?再麻烦能有你麻烦?” 刘在得了玄机的眼神暗示,于是笑道:“二位老师还是这般天真烂漫,童心不改啊。” “去去去,这是骂谁呢!”尹安民骂道,“老汉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天真烂漫?不像有些人,那是老不知羞。” 玄机眯眼捋须,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那你骂的就不是我咯。 刘在趁机道:“尹师如果真想帮忙,那学生还真有个不情之请。您看,我家那小师弟……” 尹安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俩可以啊,原来在这儿挖个坑等着老汉我呢?” 刘在挠挠鼻翼,嘿嘿直笑。 尹安民沉吟片刻,戴上斗笠,闷声闷气道:“老汉我多年不舞锄头了,本来还想趁老叫花子不注意,试试看我那挖墙脚的本命神通。现在被你们这么一算计,怎么还有种被人摁头骑脸,强逼着上马的感觉呢?唉,不爽利,不爽利……” 话音未落,已经解开隔音禁制,仅迈出两三步,便已遁出二人的视线。 二人静立在原地,看着尹安民的身影逐渐消失,皆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怎么样?先不管小家伙,你自己能有多大把握?”玄机问道。 “外丹术兴起后,修士晋阶的速度明显快多了。按照这个趋势,再过两三百年,金丹修士估计就不再像现在这么罕见了。”刘在笑道,“学生虽然才抱丹一年多,但自问一路修行过来,根基打得还算扎实,积累并不比抱丹一二十年的同阶差多少。” “你有信心,那自然是极好的。老夫很是期待啊,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小道心。”玄机笑道。 “说起来,丹峰这次参加大比的,都是哪些师兄弟姐妹?”刘在问道。 “今年老夫走马上任,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当然要烧得旺一些,不然老夫岂不是很没面子?”玄机大笑道。 “照老师这么说,今年代表丹峰参加金丹组的是云岚师兄,还是云舒师兄?”刘在好奇地问道。 玄机连连摇头,同时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刘在愣在当场,露出一丝惧意:“不会吧?难道玄姝师叔她……” 玄机嘿嘿一笑,低声道:“老夫可是舍了老脸不要,好说歹说,才劝动师妹她点头的。” 刘在摩挲着下巴,苦笑道:“那我第一名肯定是没戏了。” —————————— 却说游离下了青云山,来到山下的青云村中,正要去清远酒楼找翟弼清和方怀远,不想被人给叫住了。 回头一看,却是尹安民。 “尹先生,不知找我什么事?”游离唱了个喏,恭声问道。 尹安民取下斗笠,将之倒挂在背后,笑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株化形梧桐精重生后的幼苗?” 游离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的兽囊。 说起兽囊和金玉珠囊,游离上次下狱后,曾被法司扣押。好在阳玄、华英杰等人并未对他的佩囊和兽囊动手脚,或许是觉得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身上没什么值得过眼的宝贝。 后来,安西城的城隍爷周功成将他带出法司时,顺道将金玉珠囊和兽囊一起取了出来。 “兽囊内的空间虽然自成天地,但像那梧桐幼苗一般娇弱之物,在里面可是坚持不了太久的。”尹安民提醒道。 游离闻言,蓦然想起来,兽囊虽然是班门发明制造的,但由于是收放灵兽、灵植的储灵法器,便需要内部设置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生态圈,否则就无法长久地收放灵兽、灵植,因此曾聘请农家修士一起参与了研发。 这么一想,眼前这位农家代表人物能够一眼看穿他兽囊中的物事,就丝毫不奇怪了。 至于那棵梧桐精幼苗,正是当初那个名叫梧桐的化形妖兽,在自爆妖丹后重新生长出来的。那日,游离和师兄一起追踪范厘到雾魔岭,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它。 游离感激一笑,便要召出那棵梧桐幼苗,却被尹安民拦住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凤栖梧 “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但温差还太大,不宜随便拿出来。等太阳下去了再找个地方,让老汉我来松松土,好好治疗一下。”尹安民笑眯眯道。 “尹先生,您离得太近了。”游离说道。 尹安民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快贴到对方脑门上了,赶紧抬起头,尴尬地笑将起来。 “尹先生真是热情,在丹庠一定很受学生爱戴吧?”游离眨了眨眼,说道。 尹安民抚须眯眼而笑:“你小子这么会说话,倒是稍微值得老汉我调教一下。” 游离有些疑惑,正要发问,却被对方施法卷起,直接穿林越山,须臾之间就已奔行出数里远。 “这是……木遁术吗?”游离瞬间联想到自己不久前刚刚掌握的木行符遁术。 “眼力倒是不错。”尹安民脸不红气不喘,恬然自得地笑道,“我农家的木遁术,可是与萨乌教山部的土遁术,以及神道一系地祇的缩地术,并列为‘三大遁术’哩。” 游离面色古怪,却也没有急于献宝。 实际上,他虽然对自己所习的五行符遁术颇有信心,但毕竟也是亲自领教过山嵬的芥土术、傀石术等土遁术的,既然尹安民说农家的木遁术与搬山一族的土遁术齐名,想来定然有其高明之处。 因此,他心里也存了一分观摩学习的心思,并想以此为参照,真正弄明白自家符遁术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说话间,游离只觉得身子一滞,周围原本向后流动的风景线也跟着停住。他举目四望,发现二人所停的位置竟然在鸾鸣山巅。 “尹先生,您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了?”他好奇地问道。 “鸾鸣山是你们筑基组比试的场地。带你来,一是为那气息奄奄的梧桐精幼苗舒活一番,二是为你提前熟悉赛场。”尹安民笑道。 游离再看看脚下这块场地,想起上次自己被萨乌教风神使给截留在山北谷地里,简直险死还生。后来,那风神使萧鹏的尸身虽然被萧统给截走,但就在萧统使用遁地术脱离战场之际,却被刚刚赶到的上清宗致虚圣人迎头痛击。 而两大顶尖金丹高手的交战之地,正是鸾鸣山巅。 游离看着脚下怪石嶙峋的鸾鸣山,所立之处的这块勉强算是平地的石台上,碎石杂乱,春草丛生,正是那二人大战之后的“战果”。 他曾央求武德司的方立德复盘过那一战。据方立德分析,这一地碎石,大者宽高厚均达到十丈开外,小的也有游离一人高,其实都是致虚圣人一拳轰碎山头的高崖所致。 “这就是当今修行界顶尖大能的战力啊,我现在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气机威压。”游离喃喃道。 尹安民负手站在他身旁,想了想,还是没有主动替他撑开真炁护罩,生怕打断他的感悟。 “好好感悟一番,早些领略一点高处的风景,也不全是坏事。只要你真如你的法名一样,道心足够坚定,能够扛住这样的威势压迫,自然是越早感受到越好。这样的经验,也会反过来稳固你的向道之心。”尹安民提醒道。 于是,游离当真趺坐在地,暗运分心控念术,将心念一分为二,一边搬运小周天,一边运转传心术,用神识去感受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大道遗韵。 其实那场较量,致虚和萧统交手只一个回合。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依旧对鸾鸣山的地貌、生态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不仅山头被削去大半,就连山上的气机流转都被打断多时。尽管如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但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之感。 游离用神识感受的,正是那种滞涩感。若是能有所领悟,无疑会增进对天地大道的认识。 半个时辰后,他缓缓睁开双眼,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一番感悟下来,隐隐约约,迷迷茫茫,感觉似有所得,可又有些摸不到头绪,便又觉得实无所得。 尹安民作为过来人,反而很欣慰。因为这种若有若无、杳杳冥冥的感受,正是与大道处于亲近状态的表现,一般人也只有在晋阶突破时才有可能领悟到,而且概率还不高。 俄顷,游离终于从那种玄妙的境地里挣脱出来,起身笑道:“多谢前辈护道。” 说着,从兽囊中取出那株用道袍细心包裹好的梧桐树妖幼苗,轻轻地在地上铺展开来。 尹安民心中一动,迅速蹲下来。也不管什么前辈高人的形象,撅起屁股,把头凑近了观察片刻,皱眉咕哝道:“还好被我及时发现了,不然好好一株有望成就妖仙的苗子,就要毁于你手了。” 游离挠挠头,嘿嘿笑道:“尹先生,它还有救吗?” “有我在,当然死不了!”尹安民没好气道,“你可知道,世间的梧桐之属分为两类?” 游离摇头。 “一类是普通的梧桐树,还有一类就是凤栖梧。”尹安民头也不抬,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已经有些发干的土壤,一边解释道,“梧桐树修炼成精,并不算多么罕见。但即便是成精化形的梧桐树妖,比之被鸾凤之属栖息过的梧桐树——哪怕是一株再普通不过的梧桐树——还是远远不如。” “前辈的意思是,这株梧桐精的幼苗属于凤栖梧?”游离心灵福至,一点就通。 “小脑瓜挺机灵啊。”尹安民停下来,抬眼笑道,“那我考考你。植物要想修炼成精,一般而言,可比动物要难得多了。不过植物的特点是生命力顽强,寿命也比动物长得多,所以只要生长之地风水调和、土壤适宜,又没有大的天灾人祸,只要给足三五百年时间,修炼成精的概率反而要远远高于动物……” 游离不住点头,不忘提醒道:“先生,先说问题。” 尹安民一愣,一拍脑袋,大笑道:“瞧瞧我,一说起灵植就有些收不住嘴。我要考你的是,既然正常情况下植物要想修炼成精,少说也得几百年时间,那么这株幼苗为什么出生时就开启了灵智?” 游离道:“因为它生前就是一个化形梧桐妖啊。” 尹安民连连摇头:“太想当然了,再好好想想。” 游离疑惑道:“难道不是因为它保留了生前的记忆?” 话音未落,他突然灵光一闪,接着说道,“凤栖梧是吧?您的意思是,这株梧桐幼苗是凤栖梧?” 尹安民笑道:“总算联系上了,虽然还是没能说透。来此准备赛场的人就快上山了,我就不与你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吧。它当然是凤栖梧,而凤栖梧之所以被视作是梧桐之属中的王者,便是因为它具备了一丝鸾凤之属浴火重生的神通。” “难怪!”游离茅塞顿开,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难怪当初梧桐明明自爆妖丹而亡,却能原地重生,原来是这个缘故!” 兴奋过后,他又想起一个问题:“可是尹先生,我怎么听说的是,凤凰并没有浴火重生的神通啊?能够浴火重生的,好像是叫不死鸟?咱们这个世界有这种异兽吗?” 尹安民听得有点抓瞎,摸了摸古铜色的额头,没好气道:“老汉我是研究灵植的,又不是研究异兽的。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言毕,直接摊开满是老茧的大手。 游离道:“先生何意?” “把你身上的梧桐果交出来。” 尹安民说完,见他一脸的警惕,顿时气笑了,“臭小子,还担心老汉抢你的宝贝不成?你还想不想治好这株凤栖梧了?” 知是自己想岔了,游离讪讪地取出一个绿袋,递了上去。 尹安民打开一看,惊叫一声:“好家伙!居然有十二颗,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有钱啊。” 游离挠挠头,“先生说笑了,这么多够了吗?” “当然够了,简直太够了。”尹安民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吸惯了旱烟的黄牙,“小道心,老汉与你商量个事?” 游离装傻充愣:“先生,那些人快来了,咱们先忙正事?” 尹安民拍胸保证道:“莫管他们,有我在,保它无虞!我只问你,这一袋梧桐果只留六颗用来治疗那凤栖梧就足够了,剩下的能不能匀一半给老汉?老汉我也不白要你的,你想要什么,但凡老汉有的,都可以与你淘换。” 游离作为难状,“可是尹先生,这是我用来温养神魂的天材地宝,当初还是用鸾涎凤津与这凤栖梧换的。关键是,我也不知道您有什么东西可以换的呀。” 尹安民闻言,当即从腰侧取下佩囊,施法叮叮咣咣倒出一堆东西,除了颜色、大小、形状各异的灵植种子外,就属烟叶最多,看得游离眉头直皱。 尹安民见状,老脸顿成酱油色,悻悻然道:“老汉经常被玄机叫成庄稼汉,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就这点家当了,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游离果真细细挑拣起来。 尹安民倒也实诚,游离每拿起一样物事,他都如实讲解功用和品级,甚至连市价几何都如实相告,瞬间就让游离刚刚升起的宰人心思熄灭了大半,甚至还暗暗为自己的精明油滑自责。 挑了半天,还是没什么用得上的,游离干脆道:“今日从先生身上学到了宝贵的知识,又拖先生的福,及时救治凤栖梧,那三颗梧桐果就当是晚辈孝敬您了。” “那怎么行!我这个当长辈的初次见面,都没能送上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哪里还好意思反过来向你一个晚辈索要好东西?”尹安民断然道,“既然我这点寒碜的家当你看不上眼,那老汉我索性教你一手道术如何?” 游离眼睛一亮。 尹安民笑道:“老汉我是农家子弟,最擅长的便是水、木双行术法。你五行亲木,老汉正好有一箩筐的木行术法可资教授,诸如帮助灵植生长的衍木术、揠苗术,治疗类的枯木逢春术,控制类的独木成林术,幻术类的缘木求鱼术,攻击类的也有不少,像火树银花啦、入木三分啦、槁木死灰啦,等等等等。你想学哪个?” 游离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可一直没能听到最期待的那个名字,于是弱弱地问道:“那木遁术呢?” 尹安民连连摇头:“那个你就别想了。那是我农家的不传秘术,你想学也可以,拜入我门下即可。” 游离也连连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尹安民将心头的一丝惋惜之意遮掩过去,笑问道:“那些人就快上来啦,我先救治凤栖梧,你好好想想到底想学哪个术。记住,仅限一门术法哟。” 语罢,径自取出一颗梧桐果,施法榨出果汁,一滴不剩地全部引入凤栖梧幼苗的根部泥土中。无移时,原本干燥的泥土便变得湿润起来。 游离一边看着,一边细细思索起来。 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虽然将《玄真符道详解》中的大部分九品符箓都学会了,但总感觉还是有所欠缺。而仙盟大比在即,多学一门不依赖于符箓的道术,好像也不坏啊!毕竟艺多不压身嘛,斗法能力会更加立体全面。 思来想去,他最终的打定主意,正色道:“尹先生,我想好了,就学独木成林术吧。”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符通万法 这时候,尹安民也已经忙完手头活计。 只不过片刻工夫,那原本病恹恹的凤栖梧幼苗宛若焕发第二春一般,连叶片的颜色都清亮了不少,此时正在晚霞之下迎风招展,显示出勃勃生机。 “独木成林术?”尹安民颇有些讶异,“没想到你想学的竟然是这个术,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攻击类的术法呢。” 游离笑道:“要那么强的攻击性做什么,只要能控制住人,对方还不是任由咱拿捏?” 尹安民道:“倒也是。” 说完,小心翼翼地捆好道袍,将凤栖梧幼苗递给游离,又嘱咐了一番养护细节。 游离收好凤栖梧,有些难为情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尹先生能够为晚辈演示一下木遁术,好让晚辈瞻仰一下此术的风采。” “看你难得扭扭妮妮的,我当是什么事呢!好说!” 尹安民大笑一声,一把抓住他,立即施展起木遁术,在鸾鸣山上掀起一阵骀荡柔和的草木之风,瞬间就遁出去五六里远。 游离感受着在山林草木之间跳转的余韵,渐渐明白了,自家的木行符遁术与尹安民的木遁术,在道法原理上其实大同小异,目前所欠缺的只是修为境界而已。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的逃命功夫就更有信心了。 等到周围的风景变换再次停下来时,二人已经抵达踇隅山脚下。 看着熟悉的山川风貌,游离不免有些归心似箭,转头笑道:“尹先生应该是第一次来踇隅山做客吧?要不今晚就在指玄观中过夜?” 尹安民四下看看,露出满意的神色:“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大家都说西域穷山恶水,灵气稀薄且流转不畅,实在是浅薄无知得很。不过老汉听说,踇隅山是那牛妖王的地盘,亏得你师父有些能耐,居然能在这里筑观立派。” “师父与那牛妖王可打了好几架哩。”游离说笑着,当先领路,邀请上山。 尹安民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跟着迈入踇隅山地界。 路上,一想到好几个月不见爹娘,游离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加快了几分。 这期间,尹安民也是分秒必争,抓紧时间向他传授独木成林术的心法口诀。 独木成林术,顾名思义,是一种凭空生发出一棵巨树,并使用秘法催熟其根系,然后以其为中心,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一大片人工森林的术法。 在筑基期阶段,独木成林术的覆盖范围约为十丈方圆。在这片林区内,一切草木皆为施术者所控制,袭扰、迷惑、控制敌人的效果极为出众,是农家一脉比较高明的应用术法之一。 不过此术也不是没有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极为消耗真炁法力,且施法的准备时间较长。 不得不说,尹安民不愧是丹庠的资深教授,极擅传道授业,只讲解了两遍,就让游离彻底搞清了术法原理。 游离尝试了好几遍,依旧没能完全施展出来。果然是一听就会,一学就废。 尹安民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能两遍就听明白,已经比我大部分学生厉害啦。不着急,先回观里再说。” 游离点点头,二人一起往山腰走去。 夕阳的余晖下,远远便看见了云蒸霞蔚的粉色海洋。 尹安民赞道:“杏林春暖,看来璇玉那老小子还没忘记初心,不错,不错。” 来到山门前,游离远远喊一声:“爹,娘,哥,我回来了!” 不多久,便听得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的正是多时未见的游大山。 兄弟二人拥抱一番,又与尹安民打过招呼,游大山便将二人领进观内。 一家子团聚,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其后,林琴、游明达自去张罗晚饭,游大山则劈柴、担水,坚决不让游离干脏活、累活。 游离无奈,只得陪着尹安民游览一番指玄观,并给祖师爷和三清天尊上香。 随后,二人钻进炼丹房内,继续讲解、学习独木成林术。 —————————— 鸾鸣山巅,看着墨匠、班门两大势力的弟子忙前忙后,一方忙着清理碎石,平整土地,一方则负责营造擂台和观众席,忙得不可开交。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负责监工的上清宗致虚圣人,正和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说话。 “韩冲,你究竟是怎么搞的,连一个小小的筑基小道士都拿不下?”致虚面色不豫道。 “回圣人,那小道士的功法颇有些神异,小生的作茧自缚术独独没能对他起作用,几乎瞬间就被破解了。”韩冲讪讪道。 “哼!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说你们儒修烂泥扶不上墙,你们还总是不服气。老夫倒要看看,这次仙盟大比上,你们能取得什么成绩。”致虚说道。 “我玉华洞毕竟才成立没多久嘛,功法、门规、收徒……各项事宜都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厘清。这一切还要仰仗圣人的带挈提携,我玉华洞一定唯圣人马首是瞻。”韩冲小心翼翼道。 “嗯。”致虚语气缓和下来,淡然道,“仙盟那些守旧之辈,脑子僵化不清,儒生如何就不能修道?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去尝试,我上清宗肯定会大力支持的。” “那就多谢圣人了!”韩冲暗喜,又问道,“南木前辈之事,不知调查到哪一步了?” 致虚脸色瞬间冷厉下来,恨恨道:“还能如何?目前嫌疑最大的武阳和阳玄,一个被牧灵山庄力挺,一个被太清宫护着,哪怕是证据确凿,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任由老夫处置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看拳头说话。一个个的,真当我上清宗可欺?” 韩冲打蛇随棍上,低头哈腰道:“前辈,不知可有晚辈效劳之处?” 致虚瞥了他一眼,心神传音道:“熊力那厮说得不错,目前的症结还是在真玄派的那个小道士身上,你反正一直压境在筑基后期,外界无人知道你的真实修为,若是能在筑基组抽到那小道士,就想办法替老夫使点手段。” 说着,便如此这般地说起盘算已久的计划。 韩冲听得喜忧参半,犹疑道:“这能行?” 致虚冷冷道:“怎么,怀疑老夫的手段?” “不敢!”韩冲慌忙道,“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办到!不然,你那玉华洞还是趁早封洞关张算了。” —————————— 晨光熹微,在西坡森林中练习了一夜的游离,直挺挺地躺在草丛中,大口喘气。 尹安民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吸着旱烟,整个上半身笼罩在烟熏火燎中,悠然道:“一夜时间能掌握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很不错了。” “可还是没办法在实战中使用啊。”游离嘟囔了一句,有些泄气。 “着什么急,你反正前两轮轮空,明天才会上场比赛。按目前的进度,再练习一天也差不多了。”烟雾中火星一闪一闪的,传来尹安民颇为满足的声音。 “尹先生,您说这个术法有没有可能绘制成符箓使用?”游离突发奇想。 “怎么不能?用咱们丹庠符科的那位教授的话说,就是‘万法皆符,符通万法’。”尹安民笑道。 “万法皆符,符通万法?” 游离喃喃道,忽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自信满满道:“那位符科教授说得真好,我知道自己的修炼方向了。” 尹安民闻言,将烟头在石头上轻轻磕了两下,提醒道:“可别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先撒腿乱跑。你先给我好好把这个术练熟了,才能运用自如。没听过那句老话吗: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知道啦!” 游离嘟起嘴,服下一颗回灵丹,等药力炼化净尽,便继续重复练习起来。 尹安民极有耐心,悉心调教,毫无保留。不过,此时的他却心分二念,一念教人,一念则想着别的事情。 “嘿嘿,教这小子一门术法,本来就是与老叫花子约好的。谁知这小子倒是实诚,白让老汉我得了三棵梧桐果。就冲这一点,哪怕再无聊,老汉多陪你一天又何妨?”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咧嘴憨笑起来。 少时,那透着一股得意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俄而又眼神微变。 因为这时的游离,竟然已经成功地造出一片十二丈方圆的小树林,草木葳蕤,蔚为大观。 尹安民收起烟杆,踏步钻入树林之中,仔细感受片刻,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这一手虽然有独木成林术八成的韵味,却并非真正的独木成林术。究竟怎么回事?小小年纪,都会这么投机取巧了?” 游离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通批评,大感意外,只得暗暗抹除丹田内镜像符上的符文,收了术法,笑嘻嘻道:“怎么会投机取巧呢?晚辈这不是正在努力练习呢嘛。”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刚刚得了尹安民无意间的提示,所谓“符通万法”,在游离看来,完全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一符通万法”。 没错,有镜像符就是可以这么任性。 只要有镜像符在手,筑基期的各类术法神通,几乎无法不能复刻。 而镜像符复制道法,一般满足两种条件即可。 其一,熟知术法的指诀和咒语,哪怕不理解其中的道法原理,也能依样画葫芦地复刻出相应的术法符箓来。 只不过这种方法太过机械,即便复刻成功,也只能达到原本术法五六成的威能。比如,游离先前曾强行复刻了跛道人的请神术,误打误撞地请动火炁神君郁攸降真显圣,但术法威能远远不及跛道人,便是这个原因。 其二,在深刻理解了道法原理的基础上,再以镜像符为媒介,同样能复刻出相应的术法符箓。用这种方法复刻出来的术法符箓,效能可以达到原术法的八成以上。 尹安民当然听说过玄真门和镜像符,但他并不知道玄真门覆灭的真相,更是从来都不知道璇玉子自丹庠毕业之后,在因缘际会之下加入玄真门一事。 所以,当游离使用了复刻版的独木成林术,他只当小家伙是使用了什么旁门左道之术,通过重构此术达到类似的效果,所以才罕见地大发雷霆。 “臭小子,不要跟我嬉皮笑脸。老汉既然答应教授你一门术法,肯定要不折不扣地彻底把你教好,不然怎么跟玄机和你师兄交待?” “哦。”游离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多谢先生的爱护之心,晚辈知错了,这就好好练习。” 说着,果真老老实实地从抽调体内的木行气息开始,再将木行气息融于真炁之中,以及掐诀念咒、生发独木…… 尹安民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心中却疑窦丛生。 于是,他暗暗在石块上敲动手中的烟杆,便有一缕青烟顺着他的腿肚钻入地面。 闭眼感受了一炷香的工夫,他猛然睁开双眼,眼神满是诧异和一丝丝难以掩藏的兴奋。 再回头看看满头大汗的游离,这位面相憨厚的老汉,眼角的鱼尾纹中写满笑意,喃喃自语道: “难怪琨玉那老小子从这里回京后,信誓旦旦地与我说,他找到了一块璞玉浑金。我以为说的是那个姓柴的小混不吝,看来真正的答案就在这里啊。气运之身吗?嘿嘿,看来真得好好与老叫花子商量一二,一定要把这小子弄到丹庠去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八章 仙盟大比 五月二十日,仙盟大比进行到第二日,终于轮到游离的首场亮相。 他所在的筑基组比赛地点,就在鸾鸣山上。至于凝丹组的赛场,则设在青云山;金丹组因为斗法动静注定不可能小,故被安排在最北侧的云浮山,那里荒无人烟,如果真有人收不住手,不小心打破防御禁制,也不至于误伤到周边的无辜百姓。 据师兄刘在介绍,因为《月旦评》“青黄榜”栏目的大火,且上榜修士无一不是天下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也使得作为“青黄榜”排名主要依据来源的仙盟大比,就越来越受到修行界各门派的重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本届仙盟大比,报名的人数格外多,筑基组直接超过六百人,已经达到了历史的峰值。 这个数字的产生,还是发生在举办地点临时改在边境的情况下,仍旧抵挡不住众人的热情。关内的很多门派依然不远万里,不辞劳苦地赶来参与盛会。 鸾鸣山上的演武擂台,是一个三十六丈见方的高台,四周是高低错落的观众台,均由班门的匠师负责修建,各自附带防御禁制,坚固异常。 游离因为这两日忙于修炼独木成林术的缘故,抽签仪式没有参加,由师兄刘在代为抽签,抽到的对手是个来自天阙堡的同境修士。 此刻,他在山腰的候武台上趺坐凝神,将身心状态都调节到一个张弛有度境地。 刘在今日也有比赛,所以没法在现场加油助威,只在把他送到山脚时,淡淡说了句“记住赌约”,就面无表情地飞遁而去。 赌约的事,游离当然记得,比谁的获得名次高嘛。 说起来,这个赌局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赌输的人,要包了指玄观藏经阁典籍的整理工作,并且劈柴担水一肩挑。 赌注当然无足轻重了,关键是这师兄弟二人都不是甘落人后的主儿,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所以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其实都卯足了劲。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清寂无人之境时,神识微动,缓缓睁开双眼。 却见一个身穿素色青袍的高大少年,迤迤然走了过来。 游离只瞥了青袍衽口一眼,见两侧各绣一座高峰,便猜知是他今日的对手。 果不其然,只见那少年在一丈外停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想来这位就是真玄派的道心了?万万没想到,第二个对手竟然这么小啊。” 游离只管阖目吐纳,为作理会。 那少年见状,气笑道:“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自我介绍一下,小哥我正是你今日的对手,人称‘天阙双峰一团陵’,就是我啦。放心吧,难得博个在天下同道面前露脸的机会,陵哥我肯定会悠着点的。” 游离哑然失笑,睁开眼笑道:“那就多谢团陵哥的好意了。” 团陵闻言,一发觉得这人畜无害的小家伙顺眼了,一步跃上来,勾肩搭背道:“等会咱俩上场了,就如此这般。” 正说得唾沫横飞,旁边的监场刚刚如厕回来,远远瞧见,大喝:“你们两个小鬼,比赛快开始了,还在嘀咕什么呢?该不会是串通好了要演戏吧?我可警告你们,这是仙盟大比,十年才举办一次,谁敢偷奸耍滑,可是要被上黑榜的!” 团陵笑嘻嘻道:“洛前辈,瞧您这话说的,这可是仙盟大比,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谁不想一战闻名天下知!我们怎么可能串通呢?” 那个叫洛维的修士听后,骂骂咧咧道:“去去去,就知道你们天阙堡的修士鬼点子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好自为之!” “好嘞!”团陵跃下候武台,临走前还不忘朝游离眨了眨眼。 游离面色古怪,心中哭笑不得道:“还没开打,居然就先替我想好退路,还说省得我输得太难看,当场哭鼻子?该说这家伙是心眼小,还是心眼大呢?” 正寻思间,上面的金柝声突然响起三下长音,正是召唤下一组选手入场的讯号。 游离站起身,对端坐在一旁喝茶赏景的洛维打个稽首,然后一提炁,几个起落便往上窜入山林之中。 洛维手把紫砂壶,一边张口对着壶嘴牛饮,一边笑着自语道:“身手干净利落,这次天阙堡那小家伙只怕是遇到硬茬了。唉,这一届年轻人,无论是基础修为,还是术法神通,都肉眼可见的比我们年轻时更胜一筹啊。仙盟气象越来越大咯。” 鸾鸣山巅,游离和团陵依次入场。 好大一片演武场! 三十多丈长宽的武台,对于筑基修士而言,足够尽情发挥了。饶是如此,人站在上面,渺小的感觉主要还是来自四周的观众台。 尹安民昨日闲聊时提起过,历届仙盟大比,向来是筑基组的观众最多,凝丹组次之,人数最少的反而是实力最强的金丹组。 用尹安民的话来说,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分胜负和分生死的斗法,有着本质的区别。越是高阶修士,只要不分生死,就越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所以胜负反而分得极快。 加上这个组的境界太高,出手速度太快,中低阶修士远远地坐在观众台上,根本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非但不能补益大道,反倒有可能影响小辈们的道心。 所以一来二去,金丹组干脆就不对凝丹期以下的修士开放了。 此外,筑基组的小年轻们经常能打得有来有往,就精彩程度而言,的确要比高修组高出太多。再加上很多师门长辈本来就是带小辈来长见识的,因而都愿意带着小辈过来看看,方便临场指点。 等二人在场中站定后,裁判站在正中央,提一口真法力,用洪亮的嗓音宣布道:“道历九千七百十年,大随文德二十五年,第四届仙盟大比,筑基组第二轮比赛,天阙堡团陵对阵真玄派道心。” 话音未落,观众台上立即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团陵昨日已经参加过一场比试,得了大胜,所以对这样的氛围并不陌生,直接朝观众台挥手致意,显得颇为放松。 游离双手笼袖,闭目凝神。 观众席上某处,有个少年看着不过十岁上下,正趴在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身上,一边压着老人的背脊,一边伸手指着场中,高兴得手舞足蹈。 老者笑问:“休休,怎么样,这场你觉得谁赢面大?” 小小少年用力一吸,把挂在嘴边的两条鼻涕虫送入鼻中,瓮声瓮气道:“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 老者又笑问:“昨天你不是还看好那个天阙堡的小哥哥吗?今天怎么不看好他了?” 男孩扁扁嘴,等鼻涕一冒头,就随手揩掉,“爷爷您不是常说,此一时彼一时吗?喏,今天就跟昨天不一样了咯。那个小的,鸿运当头哩。” 老者微微颔首,和蔼可亲地吩咐道:“既然这样,那休休就替爷爷走一趟顾先生那里,照旧下一万灵的注。” “好嘞!” 小男孩得令,一蹦一跳地挤过人群,向观众席的高处走去。 少顷,就来到最后一排一个撑着一柄巨伞的汉子身边,笑嘻嘻喊道:“顾先生,顾先生,我爷爷又要下一万注哩。” “知道啦!”那顾姓汉子在一本老旧的簿子上记下一笔,然后拿出一颗糖豆,递给男孩,笑道,“休休快告诉叔叔,这次押的是哪个?” “爷爷说,是真玄派的那个。”男孩咂摸着糖豆,瞪大眼睛说道。 送走小家伙,那顾姓汉子立即发出了一道传音符。 却说演武场上,裁判又不厌其烦地宣读了一遍比赛规则,诸如“只分胜负,不分生死”之类。 终于走完所有流程,那位凝丹期修为的裁判,最后又不忘提醒道:“再强调一遍,大家同为仙盟同道,比试之位切磋,相互砥砺道法,点到即止,切不可杀人!否则,严惩不贷!” 说完,道一声“比赛开始”,便退到一边去了。 游离与团陵远远抱拳,然后各各拉开架势。 团陵大步迈出,径直冲了上来。 想着对方先前的约定,究竟要不要遵守呢?游离突然犹豫起来。 就在这一犹豫间,团陵已经杀到眼前,伸手前掏,竟然只本裆下而来。 游离被唬了一跳,心想,这尼玛,哪有一上来就只奔下三路的? 当即提一口真炁,提步腾挪,及时躲了开去。所使的正是御风术第一式“运斤成风”。 自从在雾魔岭除妖时赶鸭子上架,临时练成此术后,游离曾一度想过放弃这一门身法,毕竟他已经有了镜像符,随时可以通过复刻换影符挪移。 不过,后来他还是听了师兄的建议,分出一部分修炼时间,好好打磨了一下御风术。 团陵见他身法轻逸奇诡,稍稍一愣,嗣后立即欺身而上,紧追不舍。 手中更是多出一对长锏,击、枭、刺、点,劈、截、扫、撩,眨眼工夫,就击出上百回合。 游离一味闪转腾挪,并没有急着还手。 无移时,团陵渐感真炁不支,将手中的双锏舞出花来,觑各空,近身低声道:“老弟,不是约好了让你先出手的吗?缘何不还手?” 游离道:“不是我不还手,是陵哥你出手太快了呀。” 团陵自责道:“怪我,将这出假戏演真了。咱们再来过。” 语罢,故意卖个破绽,只等游离主动攻来。 游离见状,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一步退出一丈外,双手猛然掐诀。 团陵暗道不好,正要防备,身上骤然劈啪作响,俄而便火光四起。 原来,游离一边躲避,一边不着痕迹地在他身后打出了数道火球符。这一手隐秘的用符手法,堪称高明,就连旁边的裁判都看得点头不已。 好半天,团陵才从火球符阵中摆脱出来,此时却灰头土脸,全无先前的意气风发。 “臭小子,没想到你这么阴,不讲武德!”团陵气急败坏道。 游离笑道:“多谢陵哥夸奖。” 团陵没这么一刺激,登时火起,双手掐诀,手中双锏如离弦之箭,瞬间飞射而来。 游离脚步不停,再次使出运斤成风,从容躲过那遁速并不算多块的双锏。 团陵突然大笑道:“你身法虽然不错,但已经被我瞧出了破绽,我等了这么久,就在等你这一下呢。” 话音一落,便御使那双锏分向而飞,并同时回转身来,正是他保留至今的“撒手锏”,一左一右,对游离形成夹击之势。 不仅如此,游离瞬间就注意到,那双锏的遁速明显变快,几乎是原先的三倍。 然而,此刻,他的身子还停留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 就在团陵以为自己就要成功时,半空中的游离却蓦然转换步法,从运斤成风式,一变而为扶摇直上式,竟是以一种十分别扭怪异的方式,又往上跃出一丈有余,堪堪躲过了双锏的夹击。 于是乎,那双锏就在团陵的目瞪口呆中轰然相撞。 与此同时,他喉咙一热,嘴角流下一行鲜血。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七十九章 翻转 那对长锏是团陵的本命法兵,两两相撞,对其自身的丹田炁海影响极大,是以呕出了一大口血。 游离人在半空,步法不停,脚踩长锏,一个借力,兔起鹘落,非但没有选择拉开身位,反而欺身而上,主动与那团陵近身作战。 团陵修为与游离一般,都是筑基中期。不过,天阙堡修士是以武入道的器修,既擅长御器远攻,又擅长近身作战。 因此,游离此举,可谓正中他下怀。 团陵硬生生咽下泛涌到嗓子眼的鲜血,一边御使双锏回援,一边召出一把长刀,迎面斩了上去。 游离见状,临空一闪,瞬间躲开了刀锋,然而后面的双锏却紧随而至,其对他闪躲的方向早有预判,径直击向他。 团陵嘴角一笑:“你个小阴货,这下看你往哪里逃?” 游离身形灵活如蛇,身后蓦然凭空具现出一道土墙,挡住双锏的同时,双腿乘势一蹬,瞬间就来到团陵身前。 “你居然是个符师?” 团陵瞳孔骤然放大,再也顾不上其他,取出一道红艳艳的符箓,瞬间注入真炁。 只不过,真炁刚刚注入符中,尚未来得及激发,游离的一击勾拳已经击打在他的面门之上。 团陵顿时倒飞一丈多远,手中的符箓也因为施法被打断的缘故,成了一张毫无用处的废纸。 游离甩甩手腕,疼得龇牙咧嘴:“没想到脸皮还真厚啊。” 裁判等了片刻,直接宣布道:“本轮真玄派道心获胜!明日可参加第四轮比赛。” 游离朝裁判抱拳致礼,然后走到团陵身边,一把将他扶起,笑道:“陵哥,对不住啊,一时没收住手,你没事吧?” 团陵揩掉嘴角的血,心情复杂道:“没想到你小子还会扮猪吃老虎啊,得了,老哥我技不如人,认栽了。” 说着,自己爬将起来,提醒道:“虽然你赢了我,但后面有的是更厉害的家伙,你多多加油吧。” 看着他黯然离场的背影,游离哂然一笑,也从另一个通道离去。 观众台上,小小少年欢呼雀跃,为自己的再次胜利而手舞足蹈。 他旁边的老者笑眯眯道:“休休真棒,又猜对了啊。” 那个叫休休的少年,顿时嘟嘴问道:“爷爷,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上台比赛啊?” “你修行得晚啊,等再过十年,不出意外的话,就可以直接参加凝丹组的比赛啦。”老者笑眯眯道。 “十年?那也太长了吧?” “十年对有些人来说很漫长,但对你来说,只会觉得过得很快哩,谁让我们家休休是粟家的小天才呢。”老者两眼眯成了月牙儿。 粟休休终于咧嘴笑了起来。 —————————— 游离出得赛场,并未急着离去,因为下一场轮到翟弼清登场了。 他从通道中登上观众台,左右观望了片时,终于看到人群中一个朝自己挥手的汉子,正是许久未见的方怀远。 游离刚刚比完赛,众人对他干脆利落地赢下比赛都印象深刻,此时近距离一看,才发现竟是这么年轻,纷纷交口称赞。 游离听在耳中,一路抱拳致礼,好容易挤到方怀远旁边,发现翟弼清已经下去准备了。 二人相叙近况已毕,便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下一场比赛上。 “方大哥,你觉得翟胖赢面有多大?”游离问道。 “听说你这两日忙于苦修,对抽签对阵的情况可能还不太了解,我跟你说一下。仙盟大比的赛制,分为前期的淘汰赛和后期的排名赛两种。因为今年报名的人数太多,所以分成四大组,你分在了乙组,弼清在丙组,我在丁组,咱哥儿仨正好错开,在决出三十二强之前是不会遇到了。” 方怀远还是一副老大哥一样的热心肠,耐心细致地介绍其赛况,“其中,甲组和弼清所在的丙组,是出了名的魔鬼小组,高手如云。弼清昨天的对手比较弱,很快就赢下了,但是今天的就有点棘手了。” “翟胖晋阶筑基中期已经好几年了,按说积累比较深厚,手上的机关器械可谓层出不穷,在前期的淘汰赛中能遇到什么强敌?”游离好奇道。 “这一届参赛人数众多,水平参差不齐不假,但也不乏好手啊。就比方说弼清这次的对手,正好是墨家的老对手,班门中人。”方怀远解释道。 正说着,观众台上突然欢呼起来,却是丙组第三轮第一场比赛开始了。 翟弼清的对手,却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看年纪应该快二十岁了。 走笔至此,顺带一提,仙盟大比各组均有一定的年龄限制,比如筑基组必须是九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凝丹组则在二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金丹组的没有硬性的年龄限制,只有一点,必须是抱丹五十年内的“新金丹”。 至于选择这几个年龄段的原因,说法有很多,但一个总的原则就是,凡是在这几个年龄段达到相应修为的,才算得上天赋和潜力并存的天才之辈,未来的大道成就极有可能很高。 比如,修行界一般认为,修士若能在二十五岁之前筑基入道,至少说明是个凝丹胚子。而凝丹期已经是公认的高阶修士了,哪怕放在六大顶尖宗门中,也是绝对的主力。 有鉴于此,超过二十五岁才筑基入道,那就与“天才”二字无缘了,自然无法参加仙盟大比了。 凝丹期同理。但到了金丹期,情形则又有些不同,因为从凝丹到金丹,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不仅修为暴涨,个人寿元更是会越过一道天堑,所以才会被称为“人中仙”。 曾有人作过不完全统计,世间修士千千万,能真正扛过天劫、迈过那道天堑的,可谓万不足一。这就导致很多人即便侥幸结成金丹,年龄也已经一大把了,所以仙盟大比设置年龄下限,就没了现实意义。 正经是,结出金丹后,时间越久,积累越深,达到五十年以上就可称为“老金丹”。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还参加金丹组比赛的话,就真是实打实地欺负年轻人了,所以很多老金丹对黄榜的战力排名没那么看重,很大度地把表现的机会让给年轻人。 如果看官以为是老金丹们高风亮节的话,那也是想多了。他们之所以不在意,并不是真的看淡了,而是眼里已经没有青榜,而是都盯着黄榜了。如果能挤进黄榜前五十名,那才是一个老金丹该有的觉悟和追求。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金丹组便设置了一个抱丹五十年的限制。 而巧合的是,方怀远前些时候刚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将将地卡在了筑基组的年龄上限上,真可谓是老天保佑了。 只不过他满面大胡子,平日里也不太修边幅,面相显老,看着跟三十出头似的,报名时险些被仙盟相关人员当成违规人员处理。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 方怀远今日没有比赛,因为对手在昨天的比赛中受了重伤,今日无法出战,运气好得没边了。 此时,他拿出一个卷轴。游离一看,好家伙,居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手的信息。 “鲁鸿达,筑基后期修为,班门匠师,班门门主鲁矩斗之孙,擅制作防御甲具,本命法兵‘墨斗’……” 读着读着,游离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看资料,这鲁鸿达是个硬茬啊。” “比赛开始了。”方怀远提醒道。 游离抬眼看去,果见双方甫一交手,翟弼清就落了下风。 原因无他,那鲁鸿达浑身披甲,只留一对眼睛露在外面,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毫无破绽。 翟弼清先用破神弩式射了一波,竟然被鲁鸿达一身的乌龟壳尽数防御住了。 待翟弼清两眼抓瞎时,鲁鸿达便取出形制与破神弩相仿的弩箭,依样画葫芦,狠狠攒射回去。 墨匠一脉给单兵使用的机关器械,以破神弩这样的攻击型武器为主,防御器械就要逊色不少,那就不是墨匠主攻的方向。 要不说术业有专攻呢?墨匠善攻,班门善守,简直与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是在修行界流传数千年的“真理”了。 如今,双方竟然又在仙盟大比上,上演这样一场“矛盾之争”,瞬间就点燃了比赛现场的热情。 游离见翟弼清被鲁鸿达的弩箭攻得节节败退,不免担忧道:“翟胖情况不妙啊。” 方怀远却淡然笑道:“我这阵子天天与弼清在一块儿,他这阵子不知何故,修炼还挺用功。就连一向不怎么上心的机关术,也能沉下心来研究了。” 游离道:“方大哥的意思是……” 方怀远神秘一笑,“你忘了老哥我是做什么的了?” 游离恍然,旋即喜道:“方大哥你是万灵阁出身,最擅长的就是锻造术——难道你给翟胖锻造了什么的材料?” 方怀远正要回答,不想旁边突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我当是谁在说我们万灵阁呢?原来是你这个丧家之犬啊。” 二人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年纪约在十七岁上下,阔眉星眸,面色白皙,眉宇间看着有些眼熟。 方怀远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那少年收起手中的折扇,看了看身后的两名跟班,笑道:“老娄,老李,你们看看,我这位大哥可有点当大哥的样?” “大哥?”游离诧异地看看对方,又看看方怀远,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那股熟悉感来自哪里。 方怀远起身,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胞弟,面无表情道:“闪开。” 少年还未答话,后面的那个姓李的跟班说道:“大少爷,我们出门前得了老爷的吩咐,如果遇到您,务必要带您回去。” 少年嗤笑道:“也不知道爹怎么想的,对这个庶出,比我这个嫡出还上心。切,活人还不如死人,老爹也太偏心了些。” “杨思远,你想找死,我就成全你!”方怀远突然大怒,抬手就要打下去。 老李、老娄瞬间拦在二人中间。 老李道:“二位少爷,有事回去再吵,免得在大庭广众下让外人看了笑话。” 游离也劝道:“方大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方怀远一把抓起游离,拽起就走,“我们走。” 老李正要阻拦,却被一旁的老娄拦住,“先让他们分开吧。反正大少爷还要参加比赛,暂时不会离开安化镇的。” 杨思远则盯着远去二人的背影,恨恨道:“希望你们那个朋友争点气,本少爷刚刚可下了重注,赌他输呢!” 此时,已经走出老远的二人,头也不回地换到了另一片区域。 再看下方演武场中的情形,翟弼清不知何时已经翻转局面,竟然能压着鲁鸿达打了。 方怀远似乎早有所料,平静道:“弼清的破神弩威力巨大,可惜墨匠一脉虽然也有水平不错的锻造师,但在弩箭的打造上还是欠了些火候。所以,我特意为他锻造了一批青玄钢。” 游离笑道:“那你那个弟弟岂不是要赔惨了?” 方怀远闻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再看演武场中,鲁鸿达已经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躺平不动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章 冲突 伏龙山脉,西坡。 一个二层高的土石楼,掩映在烂漫山花中,乍一看略显突兀,但多看两眼后,又不失自然协调之感。 楼内,鲁鸿达仰躺在舒适的木板床上,面露痛苦之色。 床边站着一老一壮二人。 “爹,墨家那臭小子下手也忒狠了点!俺要不找机会回报一下,怎么对得起娃子受恁般的苦楚?”其中那个壮实的汉子,说得声泪俱下,仿佛鲁鸿达身上的一处处箭伤,一根根地都扎在了自己心头。 老者须发皆白,头盘一个干净利落的通天髻,阔鼻梁,厚嘴唇,眼睛炯炯有神,闻言后沉默半晌,缓缓道:“赛场上一对一,被人干翻了,那就是技不如人,你这个当爹的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那壮汉意有不服,忍不住道:“可是爹,孩儿刚刚验了伤口,几乎箭箭都刺透了我亲手打造的玄明甲。您说就墨匠那锻器手法,怎么可能做到这点?那工艺水准,分明是云锻了。” “就算是出自云锻师的手笔,那又如何?”老者面色不豫,不耐烦道,“难道你不该好好想想,墨匠到底是怎么与万灵山搭上关系的?鲁肃,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能不能先过过脑子?老这么意气用事,叫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鲁肃涨红了脸,气鼓鼓道:“爹,您真的还想与墨家合作?” 鲁矩斗看着不省人事的自家孙孙,叹了口气:“情况你也知道的,咱们三十年前倾力为太清宫打造的聚宝盆,已经出现了内部空间不稳的情况了。被顾客追责还好说一些,关键是后期的修复问题是个老大难啊。如此大容量的储物法宝,光凭我们一家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的。为了使技艺更上层楼,双方合作才是正道。” 鲁肃指着床上的病号,说道:“这就是翟碧青那婆娘的合作诚意?” “一码归一码。”鲁矩斗摆摆手,一言而决,“你继续照顾鸿达,我去青云村一趟。” 鲁肃看着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折返回屋子,张手召出五具制作精巧逼真的木傀儡来,同时插入灵石,激发起内部的核心法阵,那五具傀儡立即生出皮肉,化作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婢女,朝鲁肃施个万福,然后便自行分散开来,各司其职,警戒的警戒,洒扫的洒扫,照顾病人的照顾病人,端的神异。 —————————— 伏龙山东侧,月牙海边。 梁枋正微微弯腰,对着身边一位老者说话:“……情况大抵就是这样。” 那位着青衫、戴黑巾的儒生模样老者,听得不住点头,最终问道:“先前,你与珂玉师弟一起拜访了一趟虎啸林,依你看,效果如何?” 梁枋略作沉吟,回道:“以我观之,效果是有的,但不是很大。那熊力似乎早就与武氏谈妥条件了,当日也只是碍于我俩的修为,态度虽然和善,但终究是模棱两可,表面上应付罢了。” 老者点点头,“站在牧灵山庄的角度,现阶段即便是有心,也确实不敢与我们道录院走得太近,毕竟还要顾忌大桓朝廷的态度。” 梁枋道:“那照道录师兄的意思,我和珂玉师兄岂不是白走那一遭了?” 老者笑着摇头道:“那倒未必。熊力此人虽然刚愎自用,但能屈能伸,脑子也很好使。否则,当年就不可能从楚空大法师手下逃出生天。咱们道录院行事,事事都代表着大随朝廷,你们两位以副道录的身份联袂登门,就代表了大随的态度。相信以他的智慧,是明白其中的意味的。” 梁枋担忧道:“说起来,那日我和珂玉师兄从虎啸林返回安西城途中,正好经过踇隅河与伏龙河交汇的河口,你猜怎么着?我们……” 话才出口一半,却被老者伸手打断:“此事不用多言,我自有计较。” “难道……”梁枋讶异。 老者哂然,望着微波荡漾的月牙海,心神传音道:“你们呀,可都实实在在地小瞧了刘在了。” 梁枋恍然:“您是说,我与珂玉师兄的行踪也在他的算计之中?那就说得通了。我记得当时还与珂玉师兄开玩笑,凭他刘在一个新晋金丹,仅仅带着十二地支和两名凝丹,就敢去围杀两名积年的老金丹,心有点太大了。若非我与珂玉师兄正好经过,顺手替他们遮掩气息,除去相应的手尾,致虚和风缭子那两只老狐狸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的。敢情连我俩都成了计划的一环,还是主动的那种!” 老者笑道:“这一对师徒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当初我们是选对人了。” 梁枋问道:“那么接下来……” 老者笑道:“未上棋盘的棋子所剩无几,棋盘上战阵也已经铺开,是该收官了。” 话音未落,老者又转过来,拍拍梁枋的肩膀,大笑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不要那么拘泥。” 梁枋也笑了起来:“是,兄长。” —————————— 却说翟弼清艰难地赢下此局,心情大好,出了赛场,拉着二人就要去安化镇上喝一杯。 游离笑道:“何必舍近求远?鸾鸣山南面的杏望村,不就有家望京酒楼吗?” 翟弼清道:“那家酒楼的大厨确实不错,但你也不想想,那么多修士涌进来,哪里可能还有位置?” 游离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三人果真来到杏望村,望京酒楼生意果然极好。进去时,说书先生照例讲得兴起。 看着涌动的人群,翟弼清一脸惆怅,“你看,哪来的空位?” 就在这时,走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一件灰色直裰,肩上搭一块白毛巾,游离一眼认出,正是去年他第一次独自下山时,在这里遇到的那个汉子。 你道这汉子是谁?却是被方立德从隔壁梁肃路召来的武德司属下,名叫洪帆。 洪帆本来是要被安排到采矿一线,负责保护矿脉的安全,以防萨乌教搞破坏,但人算不如天算,金乌石矿开采一事一拖再拖,他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先在望京酒楼干起了堂倌,顺便留意南来北往的旅客,作为武德司的眼线。 游离本来与他不熟,但方立德曾叮嘱过,游离若有事找他,又恰逢他办事不在,就联络洪帆,是以知道了此人。 洪帆笑道:“小道长带朋友来用饭?” 游离笑着点头。 “三位客官请随我来。”洪帆嗓门洪亮,大叫一声,引得闹哄哄的大堂内,食客纷纷侧目。 三人挤过人群,正要上楼,却被后面的人出声叫住。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洪帆笑问:“客官,不知有何吩咐?” 那年轻人皱着眉头,把一对丹凤眼迷成细缝,说道:“我说你这位小哥,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没瞅见我们四个银儿都杵这儿半个时辰了吗?先来后到不懂吗?” 游离听得心头直乐,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大碴子味儿的方言啊,这货是东北来的吗? 洪帆笑吟吟道:“客官别误会,来者都是客,俺们酒楼肯定一视同仁。不过,俺身后这三位,却是本酒楼的贵宾。” 年轻人道:“开口闭口一视同银儿,做出来的事却分了三六九等,如何服众?” 说话间,又有三人围了上来,一看便知是一伙人。 其中两个稍显年轻的,也跟着帮腔,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倒是那个看上去年龄最大的,颇为稳重,笑着抱拳道:“这位店家,在下胡昶。我们兄弟四人从东北苦寒之地远道而来,对西域民情不甚熟悉,只是在此苦等多时,依旧不得个歇脚喝茶处,加上腹中辘辘,还请行个方便,若有空位,按个先来后到排与我们吧。当然,价钱不是问题。” 翟弼清本来心情极好,被这么一闹,大少爷脾气蹭的就冒了出来,睨了对方一眼,瓮声瓮气道:“都说了是贵客了,还胡搅蛮缠,到底谁没眼力见儿呢?” 言毕,也不搭理四人,径直迈步登楼。 谁知,他刚迈出两步,脚下陡然一滑,连滚带爬地摔将下来。 洪帆一把拖住他那肥硕的臀部,沉声道:“四位,这里是打尖吃饭的地方,可容不得任何人撒野!” 胡昶扫了一眼眼前的三人,问道:“你们谁动的手?” 三人皆无反应。 胡昶笑道:“你看,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手。兴许是那位小兄弟脸大体胖,走路朝天不看脚的缘故。” 翟弼清大怒:“你说谁脸大呢!” 胡昶耸耸肩,对三人道:“我们走吧。这里狗眼看人低,想必狗食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翟弼清张手召出破神弩,青玄钢打造的长箭当即上膛,正待发射时,脚下又是一滑,手中准心一失,弹射而出的弩箭险些射中前面的洪帆,堪堪从他的肩侧擦身而过,狠狠钉在远处的天花板上。 与此同时,方怀远长臂一挥,手中已死死攥住一条碗口粗细的青花大蛇。 翟弼清被游离扶起,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花蛇,正张开血盆大口,蛇信狂吐。若非方怀远及时出手,说不定早就一口咬中他了。 翟弼清登时冷汗直冒,怒从胆边生,手腕一抖,破神弩再次填好长箭,对准那青花蛇的脑袋,就要给上一箭。 胡昶前面一个少年突然红着眼睛,大喊道:“畜生!你敢!” 翟弼清转头冷笑一声,对准青花蛇的血盆大口,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那青花蛇虽然力量极强,但在方怀远这个锻造师面前,还真是不够看。只见他五指如铁钳一般,将三寸部位捏得死死的,无论那青花蛇如何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随着一声闷响,长达两尺的青玄钢箭,瞬间就没入青花蛇的眉心,暗红色的血液立即飙射而出。 游离瞬间打出一道水沫符,将血液收拢在一个硕大的气泡中。然而,饶是他眼疾手快,仍有少部分血液飞溅出去。 好在洪帆反应也是极快,顺手甩出肩头的毛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遗漏的血液都给拦截下来,没有一滴溅到围观者身上。 再一看毛巾,竟然被腐蚀了大半,唬得他立即甩到地上。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也没心思吃瓜了,顿时作鸟兽散。 洪帆看了一眼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大堂,冷笑道:“这下倒是有地方了,不过这一顿你们怕是吃不成了。” 那少年咬牙切齿道:“死胖子,你姓甚名谁,速速报上名来,小爷要与你不死不休!” 翟弼清伸手握住露在蛇首外的一截箭羽,缓缓拔出,挑眉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翟弼清大爷是也。” 胡昶冷冷道:“姓翟?墨匠一脉吗?你们几个人合伙欺负一个十八岁少年,真是好大的威风!真当我东北五族可欺?”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争之相 “东北五族?”洪帆眉头微皱。 游离看了看方怀远,后者意会,传音道:“东北五族,是大随东北地区五大修仙世家组成的世家联盟。这五大家族各自供奉着一位妖仙,自从牧灵园一分为二后,便成为当地最大的一股修仙势力。” 方怀远定了定,见那胡昶暂无强行动手的意思,便继续说道:“北岭关以北的东北地区,老百姓几乎家家都崇信五大仙,所以那一带妖修盛行,长长自称‘妖仙’,以收获百姓的香火信力。百年前,牧灵园鼎盛之时,东北十余州都尊其为上宗,所以其下属的各大修仙势力基本都是豢兽师一脉,五大家族也不例外。但自从牧灵园一分为二,并且先后迁出东北后,五大家族就迅速崛起,逐一整合当地各大势力,如今已成为当地一霸。 “至于为首那个姓胡的,就出自五大家族里实力最强的胡家,他的本命兽应该就是狐仙。至于刚刚被弼清射死的那青花蛇,应该就是柳家的蛇仙(也叫柳仙)。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你要留心点。” 游离听得眼界大开,好奇道:“那其余三大仙,难道分别就是灰仙老鼠精、黄仙黄鼠狼精和白仙刺猬精了?” 方怀远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一点点而已。”游离挠挠头,朝前方努努嘴,示意道,“来人了,应该打不起来了。” 话音未落,果见门外走进二人,却也是游离的老熟人了,正是之前在安西城有过一饭之缘的钟馨及其师弟不宁。 不宁还是一副万事不管的扑克脸,但自人群中见到游离后,便远远地招手,径直穿过胡昶四人,笑着招呼道:“道心师弟,好久不见。” 游离挥挥手,回了一句“别来无恙”。 钟馨沉声道:“我方才和师弟途经此地,察觉到酒楼里有真炁法力波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昶见是钟馨,面色有些复杂,最终躬身拜道:“燕州胡昶,拜见鉴察使。” 原来,钟馨先前一直在仙盟长老会下属的鉴察部挂职,所负责的正是东北道区。外人或许不熟悉,但胡昶身为东北胡家子弟,自然是知道钟馨的名头的。 钟馨点点头,“胡道友,这里是凡俗界的酒楼,仙盟可是有明文规定的,不得无故在世俗社会出手,你们这是作甚?” 胡昶心中苦笑,先动手的是他们,那堂倌又是此间酒楼的伙计,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好在他也是个惯于人情世故的,当下笑脸相迎道:“回鉴察使,就是一点小误会。我这小兄弟刚刚参加完筑基组比赛,消耗较大,店家生意又太好,一直没排上队,所以火气大了点。” “误会?我们是酒楼的贵宾,人家备好雅间等我们,你们就上来硬抢,这算哪门子误会?”翟弼清冷笑道。 “你个瘪犊子,还我小花!”那被射杀青花蛇的少年满脸怒色,哽咽道。 “廷喜,快住口!”胡昶喝道。 柳廷喜果真闭紧嘴巴,泪花花的眼神里却满是怨毒。 钟馨道:“既然没人受伤,也没有重大损失,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胡道友,你们从东北远道而来,山长水远的,也不容易,莫要因为这些小事而误了比赛,那就得不偿失了。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胡昶抱拳道:“鉴察使说得是,是我等孟浪了。廷喜,快给翟小友道个歉。” 柳廷喜细皮嫩肉,一看便知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如何受得了这等屈辱?一把推开洪帆,径自来到方怀远面前,夺过青花蛇的尸体,收入兽囊之中,扭头就走。 胡昶脸色难看至极,就连其他两个小弟都看不下去了:“哥,不护犊子,你这事做得不地道。” 言毕,另二人纷纷迈步出门。 胡昶尴尬地一抱拳,迅速追了出去。 翟弼清见状,还想拦人,却被方怀远制止:“你真拦得住人家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翟弼清郁闷道。 钟馨见状,好言提醒道:“你是墨家子弟吧?姐姐好心提醒你一句,东北五族同气连枝,行事阴狠,切莫得罪太狠了,否则很容易被惦记上的。” 翟弼清焉能不听美女姐姐劝,当即笑嘻嘻道:“多谢姐姐好意,弼清身领心领。” 钟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再看看不宁,却拉着游离坐到一边,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于是喊道:“师弟,你还要不要去小孤山坊市了?” 不宁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师姐,稍候片时。” 旋又继续对游离低声说道:“我听说你是在乙组,对吧?” 游离笑着点点头,“怎么了?” 不宁说道:“我了解过了,乙组虽然不算死亡小组,但刚刚那四个人中的柳廷喜,就是玩蛇的那个,实力可不弱。如果不出意外的,下下轮极有可能会与你遇上。”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多谢不宁师兄提醒。”游离抱拳道。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不宁难得笑了起来,“唉,我本来不愿出门,师父非要我跟着师姐出来见识见识。幸好认识了你,不然这一次游历就太无趣了。” “我也没啥特别之处吧?怎么当得起师兄这般看重?”游离有些疑惑。 “哎,你别说,你跟别人真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上来。”不宁认真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你若不嫌弃,咱们可以经常联系。” “好。”游离爽快答应下来。 “师弟,走啦,我下午还有比赛。”钟馨催道。 “来了。”不宁无奈,只得辞别了游离,也不与其他人打招呼,径自离门而去。 钟馨对游离笑道:“替我问你师兄好。”然后朝众人抱拳,也跟了出去。 “真是个怪人,脂粉气还那么重。”翟弼清撇撇嘴道。 洪帆道:“小兄弟,劝你说话注意些。那小家伙可是太清宫宫主的嫡传弟子,这样的出身,就算是你们墨家也招惹不起的。” 翟弼清扁扁嘴,压低声音悻悻道:“那又如何?我不信堂堂太清宫一宫之主,会与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 方怀远没好气道:“要与你一般见识,那个不宁自己上就行了,还用劳驾他师父?” 翟弼清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游离。 游离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不宁师兄的真实修为,唯一知道的是,人家对仙盟大比和青榜排名一点兴趣都没有。” 几人调笑一番,登楼宴饮去了。 —————————— 安化镇某楼内,光线昏暗,人声嘈杂。 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一群人围着一个大汉吵吵嚷嚷,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人群中有个瘦长的老者,嚷得最凶,额头上青筋暴突,中气十足道:“喂喂喂,我说你们这些坐庄的哈麻皮,也太黑心了吧?老子十投十输,还敢说你们没作弊?” 旁人有人被他吵吵烦了,回怼道:“我说老赌鬼,你这比破落户、败家子都不如的手气,也好意思怪别人手黑?” 姬居循声望去,发现是自己这一年多来的老赌友了,眉头微舒,破口大骂道:“吴涌你个乌鸦嘴,都赖你,要不是每次押注都遇着你,老子能屡赌屡输?” 吴涌反唇相讥:“老赌鬼,你这赌品真是每每刷新下限啊,老子天不服地不服,就服你个老赌鬼的赌运啊。” 众人哄堂大笑。 那坐庄的大汉也笑将起来,隔着人群叫阵:“老赌鬼,看在你屡败屡战的份上,今天开盘的先手就派给你了。” 吴涌叫道:“顾先生,那敢情好,我们只管看老赌鬼的赌注,反着来就是了,铁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众人又大笑起来。 姬居老脸涨红,也不知是屋内空气闷热的原因,还是被众人调侃之故,暗暗颠了颠腰际的佩囊,犹豫了半天,正待下定决心来最后一比大的,突然心头一动,大笑道:“顾文铭,果真叫老夫下头注?” 顾文铭笑着点头。 “好,你们且等着。”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闪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皆猜不透老小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过不多久,姬居再次现身时,身边却多了一个人。 不是游离,又是谁来? 原来,游离和翟弼清几人吃过饭后,就与他们分开,想来镇子上买点日用品带回山上去。不想刚刚踏足镇子主街,就被姬居给察觉到了。 顾文铭问道:“我当是干嘛去了,原来就带了这么个小娃娃过来?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是今天筑基组乙组的获胜者吧?” 姬居笑道:“好眼力,好记性。你这样的庄家,当真是老天赏饭吃。” 吴涌疑惑道:“老赌鬼,你这是何意?” 姬居抓住游离的双肩,将其推到身前,昂然道:“今天这头注,就由他来替我开了!” “啊?” 游离和众人一同给出了一致的反应。 只不过,众人疑惑的是他这个骚操作有什么含义,而游离则疑惑于所投注的对象。 因为,这个盘口针对的是筑基组每一轮比赛的胜负,而姬居要下的头注,不巧不巧的,偏偏正是自己下一轮的比赛。 游离连连摇头:“有道是,医不自治,人不渡己。哪有人下注赌自己比赛输赢的?这不妥妥的逼人打假赛么?” 姬居一听就急了,正要劝阻,不期顾文铭却是笑道:“这位小友所言虽然在理,不过我很好奇,老赌鬼这么自信满满的,究竟是有什么依仗?” 吴涌也跟进道:“对啊,对啊,老赌鬼是出了名的赌运差,老子赢他都赢得没一点成就感了。今日倒要看看,这老小子究竟卖什么蒙汗药呢?就当是花钱买个好奇心了。” 众人被他这么一带头,非但不反对,反而都跟风起哄起来。 游离心想:我投自己?瞧这事儿闹的,看样子不投还不行了? 再回看姬居,得到的却是充满信任的眼神鼓励,他便只能勉为其难,投了自己赢。 当然要投自己赢了,断没有投自己输的道理嘛。 顾文铭见状,露出一丝笑意。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余人等都争先恐后地买他输。 尼玛! 这是有多看不起我?还是说,有多相信老赌鬼的衰运? 游离一时无语,不动声色地运转起青蚨眼神通。 入眼处,满屋子的黑影中,唯独顾文铭身上散发着无比耀眼的金光。 游离险些被亮瞎狗眼,赶紧撤了神通。同时,心下不免震撼。 他上一次见到这等程度的金光,还是那三足金蟾,就连翟墨青都远远不如他。 另一边,顾文铭也按下心头的波澜,看着眼前这个小道士被金、灰两色光芒缠绕,暗道:“财、煞双运交缠,福祸倚伏,是大争之相也。”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二章 观星家 游离出了赌坊,按计划购买了盐、麦、布、烛等日用品,便打道回府。 至于姬居,下完注后没有多作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去朝山镇,与两位师弟汇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收拢英灵亡魂的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朝山镇和安化镇因为有坐镇一方的土地爷的缘故,反而怠慢不得,所以也没有跟游离多客套,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在“安境化民”牌坊前与姬居分开,只见他也不避讳官道上的普通老百姓,一手拄着招魂幡,一手拿着摄魂铃,口中还念念有词,俨然一副游方道人的形象,颇引人注目。 一想到这老鬼士为了下这一注,不惜跋山涉水,从近百里外的朝山镇跑过来,不由得笑起来:“没想到之前的十次赌注,都是这么下的啊?这老前辈,敬业是真敬业,但赌瘾更是大得没边啊。” 说着,便从岔路口右转,沿小孤山南麓的小道一路往东而行。已是黄昏时分,繁星迫不及待地眨着眼,目送着游子归家。 就在游离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弯处不久,一亮装饰豪华的马车缓缓穿过牌坊。 马车内,正坐着三个人,邢阳生、李自牧和兴云。 邢阳生轻摇麈尾,笑道:“牧之,你的便车还真是不好搭啊。” 李自牧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没好气道:“我来这儿办事,你非要跟过来,正好看看边境蛮夷有多刁蛮。” 邢阳生由衷点头,“以前只是耳闻,今日目见,果真是大开眼界。不让他们越过踇隅河,在河对岸伐木造屋,也是为他们好啊,反而还不落好。用道心小友的话说,就是群众工作不好做啊。” 李自牧冷笑道:“说起你那小书童兼保镖,也是个能惹事的主儿,给我留下一地鸡毛,自己倒是逍遥法外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邢阳生眉头一皱,“当日和谈现场发生之事,别人不知道,你我两个当事人还能不清楚?依我看,那华英杰虽然罪不至死,但私心太重,你也正好与玉龙山划清界限,省得惹祸上身。” “说得好像之前的险死还生,就不是祸事似的。”李自牧翻了个白眼,将话题扯回正题,“虽然不知道那传说中的犇潮究竟存不存在,但既然柴知县说《圣山县志》中有过数次明确记载,且按照时间间隔算,未来十年内极有可能会出现一次,那么自然要防患于未然了。升斗小民,眼里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们当父母官的,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我已经知会柴知县,不日就安排组织乡里耆老,发动一批乡兵、弓手,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用一用强。” 邢阳生往后一靠,懒洋洋道:“反正你是知州,事情是你去干,我只负责监督。强制执行虽然必要,但切莫太搞得鸡飞狗跳了。有些事我可以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帮你压一压,但更多就别指望了。说不定,这会儿就有政事堂的眼线在附近活动哩,你懂我的意思吧?” 李自牧假么意思地抱一抱拳,“那我就谢谢你啊。” 二人正说话间,一直闭目养神的兴云,缓缓睁眼,撩开窗帘,看了一眼车窗外。 “兴云先生,怎么了?”邢阳生问道。 “没什么。”老道人笑着摇摇头,继续打坐调息。 二人四目相对,默契一笑,一时默然。 就在兴云放下车帘的同时,又有一辆马车相对而来,从马路对面擦身而去,目的地则是安化镇。 这两陈设简单的马车内,正坐着一老一少二人。 老人长眉似柳,星眸如水,眼下有卧蚕,此时同样挑帘看着窗外景致。 他的身侧则依偎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扎一个朝天总角髻,脸上皮肤微黑,许是吃不消高原的毒日头,两腮点缀着一小片高原红,却红得恰到好处。 小女孩一路睡来,此时却好像提前预知一般,赶在车马进镇前醒来。 “爷爷,到了么?” “到啦,睡饱了?”老人慈祥地笑道。 “睡得都脖子疼了。”小女孩打个奶声奶气的哈欠,伸个懒洋洋的腰,显得意犹未尽。 老人揉揉女孩婴儿肥的小脸,笑容和煦:“走,先吃饭去。” 于是,马车在清远茶楼前停下,付了车夫路费,一老一少便缓步入楼。 待得用过饭,祖孙二人趴在窗边看星空。 女孩指着一颗明亮的星子,说道:“爷爷,我们在荼州时,那颗星还没这么亮哩。” 老人道:“那是二十八星宿中的觜星,位于西方白虎宫的尾巴上,可是有出了名的凶星哦。” 女孩道:“既然是个凶星,又这么亮,是不是人间又有人要倒霉啦?” 老人揉揉她的小脑袋,“白虎号为监兵神君,乃是一位主杀伐的神灵,所以被民间老百姓视为凶神。于是,便有了‘白虎煞’一说。命犯白虎,必有灾殃啊。” 女孩缩了缩脖子,用鼻子抵住窗台,吓势势道:“听起来好可怕。” 老人道:“世间祸福吉凶,全在于运势。运势变幻莫测,最是捉摸不定。有人生而便逢关煞,有人天生鸿运当头,皆是造化所致。辰儿莫怕,太上道祖不是说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相依,绝处也能逢生。” 女孩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听了老人的话,安心了不少,又把下巴磕在窗台上,奶声奶气道:“那觜星那么亮,是不是有人要遭殃了?” 老人道:“命犯白虎,诸事不利,避之不及,唯有神炁。” 少时,转过头来看时,女孩却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微风拂过,星夜春暖。 老人哂然一笑,将女孩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无移时,老人便已站在踇隅河南岸。 岸边已有一人等候,在明亮的星光下,依旧难以看清真容。 “你从白天就盯上老夫了,刚刚故意泄露一丝气息,想是有话要与我说?”老人问道。 那人道:“老人家好手段,引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正告一声,安化镇水很深,奉劝道友莫要乱踩。” “我祖孙二人不过是追着天上的星星来到此地,对于此间的种种是非纠葛,既不感兴趣,也没能力插手。”老人抱拳,闪身离去。 那人站在岸边,抬头看看星空,却未发现什么特异之处,暗忖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修行界除了观星家那种怪胎,老子实在想不起还有谁会从漫天星斗中看出什么乐子来。那老家伙若真是观星家,那我倒真是想多了。” 言毕,身影同样消失在河边。 —————————— 第二日,仙盟大比继续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游离在头一天堪称惊艳的表现后,终于有人回过神来,逐渐将他与先前栾斐在《天下》上刊登的报道联系起来。 再加上昨天姬居那么一闹腾,游离的法名已经在赌坊中不胫而走。 于是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在赌坊中的行情立即被炒得火热。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他的比赛了。 至于押注的情况,这帮资深赌客,虽然有不少人十分看好他,却都嘴硬体正值地押输。 没办法,一个头一天还名不见经传的小筑基,与一个衰运响彻西域、且经过一次又一次实践证明了的老赌鬼相比,大家显然更愿意相信后者的“权威性”。 然而,作为正主的游离,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开始了第二场的比试。 与第一次不同,这一次有方怀远和翟弼清提供资料和参谋,游离的准备更加充分了。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游离对眼前这位对手,依旧所知有限。 据方怀远调查得知,这个自称为散修的修士,看不出具体根脚,战斗风格以防守反击为主,且斗法手段多样,这一点倒是附和其散修的身份。 散修无宗门可依,也无家族庇护,是完全依靠自己在修行界打拼的一类修道群体的统称。 这类修士,从功法、术法,到丹药、法兵、符箓,无一不需要自己去争取。有些人为了挣灵石,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蛮荒地带猎杀妖兽,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因而战力极高。 随着裁判一声“开始”,游离抱拳道:“真玄派道心,请多指教。” 那个块头魁梧的汉子,咧嘴一笑,右脸从下巴到眼角的伤疤,也跟着绽放开来,“仲达,散修。” 言毕,身形猛然一晃,竟然从游离的视线中消失了。 下一刻,便出现在游离背后,手握一柄斩首大刀,奔着游离的后颈狠狠斩了下去。 游离早已放开神识,第一时间锁定了对方的身影,脚步挪移,使一式运斤成风,向前躲开数丈,同时手腕翻动,朝后连续打出数道符箓。 只听得“咣当”一声脆响,仲达的大刀便砍进了一堵骤然出现的土墙之上。 仲达当即弃刀后撤,及时躲开后发而至的两道火球符,同时两手掐诀,那斩首大刀的刀身立即颤动不已。 随后,土墙应声而裂,继而崩碎成齑粉,化作一道符胆灵窍尽失的废符,飘然落地。 斩首大刀继续往前直飞,狠狠斩向游离。 游离见状,不慌不忙地施展御风术,闪转腾挪,轻巧躲避,并不正面对抗那势大力沉的刀锋。 与此同时,手中更是一刻不闲,接连打出十余道符箓,多是他常用的九品符箓,尤以五行符箓为主。 仲达不闪不避,又召出一件法兵,却是一面沉甸甸的玄铁盾牌,注入真炁,激发其上的微型防御法阵,直接选择硬撼游离的符箓攻击。 游离见对方是个直来直往的战斗风格,当即掐诀念咒,无移时,仲达身周倏然一亮,随后有五道光柱冲天而起,瞬间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符箓网。 正是游离研习了好久,并于前几日刚刚上手的八品五行符箓大阵。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三章 手段迭出 符阵一起,仲达旋即感觉两眼一花,同时心湖一阵激荡,顿生天地倒悬之感。 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画皮美女、鬼哭狼嚎等各色画面和声音,五感五识在不知不觉间便慑服于声色犬马。 就在仲达渐渐陷入符阵所营造的幻术之中时,心口骤然一热,却是其胸口贴身佩戴的一个蓝色吊坠。 随着热息透过皮肉渗入心窍之中,仲达纷乱不堪的心湖之中,顿觉注入一股清凉之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回过神来的仲达,顿时心头一惊,生出一身冷汗。 于是,他立即单手掐诀,口念咒语,持守灵台的那一点清明之意。 待得排除心有烦扰,他握紧玄铁盾,四下里看看,却依旧觉得自己如坠五里云雾,茫然无措。 突然间,他侧后方的浓雾急速散开,随即飞来一道寒光。 就在那道寒芒临近脑后时,他转身挥盾,直接格开刀芒,同时双腿屈躬,瞬间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向云雾深处。 这就是临场应变的能力了。 仲达虽然才二十出头,却已有两次组队深入蛮荒猎杀异兽的经历,能在时刻堤防队友背后捅刀的前提下,在凶险万分的蛮荒地带活着进出,其斗法经验和心性自然不会差。 所以,在那道寒芒出现的瞬间,他就顺藤摸瓜,瞬间判断出游离的方位。 此时,游离也的确身在符阵之中。 八品级的五行符箓大阵,非九品可比。符阵到了这个品级,除了作为阵基的五行符箓必须都是八品符箓外,还需要起阵之人手持作为阵眼的符箓,在阵内维持大阵的运转才行。 虽然要求更加苛刻,但相应的,符阵的幻术效果提升了三四倍,是筑基期控制效果最好的符阵之一。 当仲达根据他偷袭的路径,反向追溯到自己时,游离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如何惊慌。 这就是事先调查过对方信息的好处所在了。当知道对方是长年混迹于大随南方的蛮荒森林时,游离就知道此人是个硬茬了。所以,打一开始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并未想过像上一轮一样,能瞬间解决战斗。 因此之故,当仲达狞笑着出现在自己左近时,游离全然不慌,手中符箓莹然一亮,身周烟雾四起,又将身形掩藏起来。 仲达眉头紧皱,将玄铁盾换到左手,右手一招,即刻召出一盏样式古朴的花灯。 那花灯整体呈六角形,灯侧每一面皆绘有一只纯黑色的鸟雀,外形似雀非雀,似燕非燕。 仲达手悬花灯,口中念咒不停,须臾间,那花灯无风自动,沿顺时针方向飞速旋转起来。 更为神奇的是,灯侧的那六幅黑雀图案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扑翅飞翔。 随后,那黑雀竟然自行飞出花灯,长长的尾巴还将花灯内的烛火带了出来,围绕着仲达飞旋不停。 无移时,仲达便被一圈火舌团团围住,将周遭不断侵蚀其身体的烟雾驱散开来。 游离暗藏在不远处,见状,稀奇得紧之余,又觉得有些眼熟。心绪急转之际,终于想起自己曾在《妖兽图鉴》上见过,那黑雀极有可能便是其中所载的一种准异兽——却火雀。 这是一种具有部分异兽血脉的异兽种,不惧烈火,而且天生与人类的心窍之火亲近,因而时常在开春之后飞出蛮荒森林,在人类村镇中随机挑选人家筑巢,待秋后在往南迁徙。 值得一提的是,此鸟非但不惧火,而且火焰近身,辄会自行散去,因而被南方边民视为能防火灾的祥瑞之物。若有却火雀在自家筑巢,那简直是福气临门的好兆头,是要敲锣打鼓吃一顿酒席的。 言归正传。 当游离得知这是却火雀后,心下大定。 因为此鸟虽然能驱火,但本身并不具备很强的攻击性,加上此物明显不是本体,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控制手法,将其魂魄拘押在那魂灯之中了。 于是,游离继续往手中的那道迷魂符中注入真炁和神识之力,加大了五行符箓大阵的幻术效果。 说来还真是有些侥幸,游离这阵子虽然一直在练习这道八品级的迷魂符,却苦于不得其法,师兄刘在又一直忙前忙后,抽不出时间来教导他,他就只能不停地练习。 前几日,他在练习独木成林术的间隙,干脆一事不烦二主,顺便请教了一下尹安民。 尹安民虽然不是符师,但修为境界摆在那儿,自己画符可能不太行,但符箓的绘制和运行原理肯定还是很了解的,毕竟如今的丹庠还开设了符科,他就算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经常见猪跑的,所以当场就给他细致讲解了一番。 还别说,尹安民尽管是从农家修士的角度,简单谈了谈自己对迷魂类符箓的认识,反而在无意间给游离提供了迥异于道门术法的视角,竟然一下子就让他开了符窍。 于是,他终于将八品迷魂符给吃透,意味着他哪怕是按照自家玄真门的标准,也已跻身八品符师的行列。 有了这道八品迷魂符,五行符箓大阵的阵眼立即就着落,将整个符阵的幻术效果提升了一大截。 此时此刻,仲达见却火雀虽然越飞越快,却始终难以飞离自己一丈之外。如此一来,魂灯之中的魂火便无法扩散开去,破解这烦人的幻阵。 仲达见多识广,一开始就知道这幻阵不好对付,所以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这盏火魅魂灯。 火魅魂灯的灯芯,是用一根火雉的尾巴炼制的,灯油则是由却火雀的魂魄熬炼而成。火雉作为真正的异兽,其价值自不必说,光是南方常见的却火雀,捕杀就极其不易,更不用说将其魂魄熬炼成一种类似于尸油的“魂油”,代价只会更大。 所以,火魅魂灯每多燃烧一息,就会多烧掉上百灵,仲达作为一名没有靠山的散修,当然消耗不起。眼见魂灯效果甚微,但若不用的话,又难于抵挡幻阵对自己神识的侵蚀,时间一久,便败局已定。 可是,他这次不远万里赶来参加仙盟大比,就是抱了扬名立万的目的,希望能在此次大比上挤进前三十二名,以期被某家中型门派看中。 没办法,当散修实在太苦逼了。每天睁开眼,就要为衣食住行奔波,哪有余暇好好修炼? 按说他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也能在瓜门中谋一个保镖之类的差事,但他自认天赋不差,不甘于长久地寄人篱下,所以才不惜冒险深入蛮荒猎兽,为的就是攒够符钞、灵石,准备在仙盟大比中一鸣惊人。 想到过往的种种辛酸处,仲达索性横下心来,“没办法了,那一招本来还想留到后面的,现在只能提前使用了。” 计议一定,当即收起火魅魂灯,咬破手指,在手心画出一道怪异的符图。 然后掐诀念咒一番,眼神顿时为之一变,原本两个炯炯有神的眸子,变为一对竖瞳。 烟雾中的游离,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暗道:“这是……类似于道门请神术的请妖上身?”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昨天在望京酒楼遇到的东北五族,或许是相似的术法神通? 正思量间,发现仲达狰狞的眼神瞬间就锁定了自己。 游离心里咯噔了一下,心知幻阵应该是无效了,再迅速感受了一下作为阵基的五道八品符箓,符胆中的符窍真意也即将告罄,干脆就撤了幻阵。 观众台上,翟弼清说道:“总算撤了五行符阵了,八品级的符阵,那散修虽然已是筑基后期修为,但应该没可能撑过去吧?” 话音未落,符阵形成的烟雾渐渐消散,却见游离被那仲达追着砍,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话说太满了,被打脸了吧?”方怀远大笑起来,“三轮比赛下来,能撑到现在的,就没有真正的弱鸡了,何况对方还是个十几岁就敢去猎杀异兽的狠角色?” 翟弼清鄙夷道:“切,说得好像是个人就能猎杀异兽似的,你当异兽是满大街就能遇到的猫猫狗狗呢?没个凝丹中后期修为,谁敢保证自己能单独猎杀一只异兽?那家伙分明是跟在猎兽小队里浑水摸鱼罢了,这样的人连我都见过不少。” 方怀远摇摇头,正色道:“就算如此,人家那也是实打实的猎兽修士。光是那一身胆色,就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了。依我看,他这场哪怕输了,也会有门派愿意与他接洽的……快看,小离要反击了!” 说话间,游离经过几番试探,已经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路数。 仲达这种请妖术,其实还只是个半成品,还算不上真正的豢兽师。几轮追逐砍杀下来,他已经满脸血色,眼角更是有血珠渗出,显然是遭了妖兽的反噬。 豢兽师与一般修士不同,他们虽然也炼化和使用法兵,但丹田、心窍、泥丸窍三大本命窍穴,肯定是留给自己的本命兽的。 而且,一般的法兵为死物,本命兽却是活物,在修士弱小的时候,是很难真正炼化的。所以,豢兽师要想拥有自己的本命兽,并且将其魂魄炼化入自己的本命窍穴之中温养,从而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心意相通,便需要一门能调和人与兽物魂魄冲突的功法。 没有这样的功法,就只能强行炼化妖兽魂魄,但这样一来,妖兽不甘屈服,便会留下隐患。一个不小心,便是身陨道消的下场。 眼前的仲达,或许是急于求成的缘故,正是选择了后者,强化炼化了一只双翼龙鼍的魂魄。 这是是一种背生双翼的巨鳄,咬合力惊人,尾部坚硬似铁,力量很强,而且嗅觉灵敏,爬行速度奇快。此时被仲达召唤出来,进入一种类似鬼神附身的状态。 仲达四肢着地,两眼像看着猎物一样,死死盯着游离,显得十分瘆人。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游离迅速朝身侧打出两道火球符,同时运转御风术,一式扶摇直上,试图远离地面,避其锋芒。 谁知,仲达一现身,长尾一甩,几乎是后发先至,砸向游离的后背。 游离见状,情知躲避不及,当即取出一道红色符箓,瞬间挪移至仲达背后,再次打出一道火球符。 仲达嘴角一扬,身形捏成半圆状,躲过了火球的攻击。 其后,也未见他如何掐诀,身子忽然一僵,竟然一分为二。 只不过,分出的那一个分身却是那双翼龙鼍的本体,一对灰褐色的肉翅扑闪了一下,瞬间就出现游离身后,一上一下,将其夹在了中间。 与此同时,那空中的双翼龙鼍,两眼放出幽绿色的寒光,仿佛在嘲笑着游离的自作聪明。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四章 鳄鱼也是鱼 一时间,仲达在下,手中大刀斜撩向上,砍向游离的腹部;双翼龙鼍在上,粗长的尾鞭迅疾如风,扫向游离的背部。 上下夹击,势如破竹。 千钧一发之际,游离手中的换影符轻轻一颤,便要再次拉扯他遁入空间缝隙之中。 谁料那双翼龙鼍蓦然张开巨口,吐出一支透明的水箭,却是其本命神通“无影龙箭”,竟是赶在游离遁逃之前,破坏了空间波动的稳定性。 好在他法反应够快,在空间缝隙龟裂之前,及时丢掉了手中的换影符,才幸免于难。否则,就要被空间裂纹撕成碎片了。 可这样一来,就给了仲达那柄斩首大刀长驱直入的机会。 眼见自己即将被开膛破肚,游离不再犹豫,瞬间激发了贴在亵衣内上的一道八品金甲符,幻化出一套金鳞软甲,硬抗了一下那来势汹汹的刀光。 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游离在胸口激荡、喉咙腥热之余,第一时间感觉到金甲符的溃散。 他心中叹息一声,金甲符的防御力终究有限,就连仲达一刀之力都抵御得这么勉强,那后面双翼龙鼍的尾鞭就更加难以防御了。 于是,手口并用,咒诀同起,整个人赶在背后尾鞭击中前,倏然消失在那一人一兽之间。 那双翼龙鼍因为长期被压制的缘故,性情愈发暴虐,此时好不容易被仲达释放出来,正杀得兴起,没想到尾鞭却扫了个寂寞,当即大怒,不顾仲达心神联系中的劝阻,来回飞旋不已,试图搜寻游离的踪迹。 这就是主弱奴强的后果了。 双翼龙鼍本身就是拥有少量异兽血脉的准异兽,所以并未走妖修的化形之道,而是选择了异兽熬炼血脉的修行路数,因此,别看它没有化形成人,其实真实修为已经达到了凝丹中期,战力甚至比一般的化形大妖还高。 仲达不过筑基后期修为,之所以能强行炼化这只凝丹中期的双翼龙鼍,还真有些阴差阳错。 那是他第二次应征加入一个八人的猎兽小队时的事。 当时队内有两股实力,各怀心思,勾心斗角,在猎杀这只双翼龙鼍时,甚至互相挖坑,以至于在终于重创双翼龙鼍后,双方为战利品的分配问题大打出手,搞得两败俱伤。 仲达因为修为最低,年纪最小,且从始至终都表现得人畜无害、无欲无求,反而躲过一劫,没有被哪一方特别针对。 到了最后,双方死的死,伤的伤,终于厮杀出一个结果时,获胜的一方因为元气大伤,被那突然暴起的双翼龙鼍给反杀了,想想也是够悲催的。 而那双翼龙鼍本就受了重创,加上这绝命一击,已经奄奄一息。如以此来,反倒是仲达这个局外人,坐收了渔翁之利。 实际上,哪一个敢于深入蛮荒的人,会是易与之辈? 仲达也是心性果决之人,天下掉下个白捡所有战利品的机会,岂能放过?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余下的三个还苟延残喘着的队友尽数杀了,舔了所有人的包,并从其中一人的佩囊中翻出一本残缺的《豢兽心诀》。 再转头看看那行将就木的双翼龙鼍,仲达顿时生了修炼此诀的决心。 说起来,也合该是这人的机缘。加上他的修行天赋确实不错,关键是心性也确实足够坚韧,不仅甫一练习就迅速上手,更是咬牙硬生生熬过了被双翼龙鼍魂魄反噬的危机,竟然真就练成了这门豢兽法诀。 须知,豢兽师大炼自己的本命兽,都无可避免地要走一步炼心关。 所谓炼心关,即将妖兽的一半魂魄炼化入自己的本命窍穴——心窍。这种祭炼方式,比一般的法兵难度要高得多,因为妖兽的魂魄拥有自主意识,且十分抗拒被人炼化,因为这意味着彻底失去自由,还会成为修士神魂的一部分。 所以,豢兽师一脉在祭炼本命兽时,一般有两条路走: 一种是从小与自己的本命兽形影不离,同吃同住,同眠同寝,培养出类似于生死兄弟的关系,以获得妖兽的信任和认可,让其主动放开心神,接纳豢兽师的炼化。 另一种便是仲达《豢兽心诀》中的做法,根本不在意妖兽的想法,直接使用强迫手段,在妖兽昏迷、虚弱时趁虚而入,强行炼化其魂魄。 后面这种做法,其实有点类似于修士豢养灵宠时签定的主仆灵契,但要更加霸道、粗暴。因为大多数修士豢养灵宠,都视其为伙伴一样的宠物,而豢兽师强炼的本命兽,则完全被当作奴隶使唤,妖兽稍有反抗之心,魂魄便会遭受火烹油煎一般的酷刑,十分痛苦。 不过,这种“美事”在仲达身上并不存在。事实上,不仅不存在,那双翼龙鼍因为修为更高的缘故,非但不听从他的命令,反而常常反客为主,强行夺占他的泥丸窍,获取其身体的控制权。 像刚才,仲达画符念咒,便是主动将身体的控制权让渡给了双翼龙鼍,所以才有了类似请神上身的诡异状态。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妖兽在被豢兽师炼化为本命兽后,只是分出一半魂魄在主人的本命窍穴之中温养,另一半则会留在自己的本体肉身之中,平日里若无必要,便被收在兽囊之中沉眠,只在战斗时才会被召唤出来助阵。 此时,那双翼龙鼍被游离的滑不留手给惹恼了,登时凶性大发,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仲达倒是想勒令其收起性子听指挥,奈何却是力不从心,除了忍着神魂的剧痛,勉力维持召唤状态,再也无暇他顾了。 至于游离,在使用了九品土芥符后,一直藏身在演武场下面的地底。 那双翼龙鼍不愧为拥有血脉特殊的准异兽,感知异常灵敏,很快就找到了游离藏身的方位。砰然落地,尾鞭狠狠砸在了游离头顶正上方。 游离躲在地下丈余,顿觉头顶如惊雷炸响,脑仁隐隐生痛。 他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土芥符只能助我隐身在地底,却无法挪移。只能使用剪纸成兵符了。” 言毕,立即掏出一叠红色符箓,正是土属性版的八品剪纸成兵符。 只见他拿起母符,注入神炁(神识和真炁)后,先是母符一亮,随后四道子符也跟着颤动起来,须臾便化作四个与游离神似的符兵。 小小符兵在他手掌上立起,纷纷朝主人抬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表情却有些呆滞,让游离颇引为憾。 这时,游离察觉到头顶已有土崩石解的迹象,当即口诵咒语,道一声“去!”便有两道符兵电射而出。 这些符兵都是土属性版的,里面都蕴含着游离体内的土行气息,是以能在地底奔行无碍。 下一刻,他头顶的土石终于被那双翼龙鼍给贯通了。 游离抬起头,与洞口的龙鼍四目相对,那龙鼍狂发出一声令人闻之欲呕的沉闷叫声,张口射出一道“无影龙箭”。 游离挥挥手,咧嘴叫一声:“拜拜。”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无影龙箭射在空处,发出一阵低沉而寂寞的回响,仿佛一个个巴掌拍在了双翼龙鼍的脸上。 那龙鼍再次怒吼一声,一对竖瞳四处转动,在极力锁定着游离的位置。 观众台上。 翟弼清叹为观止:“小离这家伙可以啊,那双翼龙鼍再怎么说也是一只准异兽,虽然魂魄被炼化掉一半,与被拔了半口牙的老虎无异,但准异兽终究是准异兽,那凶狠暴虐的性情是半点做不得假的。就算这样,这家伙也能打得有来有往,我终于知道,当初这家伙一个人在雾魔岭三泄峰的后山为什么能活下来了。” 方怀远关注点却不太一样:“先前我也有点疑惑,今日一见,感觉这家伙应对凝丹期的战力,更加游刃有余了。而且,他现在实际面对的是两个对手啊。也就是那仲达修为不够,控制不住双翼龙鼍,否则局面还真不好说。” 二人感慨连连时,演武场上的裁判也同时举起手,嗓门洪亮道:“一方为豢兽师,已召唤本命兽,准许另一方使用请神术。” 原来,仙盟大比有一个规矩:对阵豢兽师时,可准许另一方修士使用请神术。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条规定,其实也是仙盟综合往年比赛的情况,作出的决定。 因为仙盟大比的本意,是鼓励天下各派以武会友、展示宗门气象,斗法也是本着以和为贵的精神,切磋交流而已。 但是,由于天下八百宗门,底蕴有深有浅,实力有强有弱,如果没有一定的限制,比赛最终就是个大门派碾压小门派的结局。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其中,最大的“不公平”,就是大门派都供奉得其高位神祇,也能年年举办授箓大典,门下弟子如果打不过人,就干脆使用请神术,召请自家祖师降真。 这种借助外力的做法,厮杀时十分管用,但若用在比赛中,就有耍赖的嫌疑。因为大多数小门派都不会受到高位神祇的庇护,即便偶有神祇赐箓,也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神。所以,大门派修士一用请神术,小门小派的修士哪怕个人战力更高,也无法取胜。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一面倒的局面,尽可能提高大比的公平性,长老会干脆明文规定:仙盟大比中禁用请神术。 后来,随着豢兽师一脉的崛起,又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请神术被禁,但豢兽师却能召唤自己的本命兽助阵,形成二打一的局面,同样无法做到公平公正。 考虑到豢兽师召唤的是自己的本命兽,这是该脉斗法的主要手段,根本没办法禁用,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遇上豢兽师,就允许选手使用请神术应敌。 仲达因为是散修的缘故,也并未上报自己是豢兽师,所以开赛前就连裁判都不知其底牌。因此,才出现了裁判临场裁决的情况。 游离闻言,倒也没有真的使用请神术,而是附身在其中一道符兵之中,继续掩藏在地底。 与此同时,他又操控着另一道符兵,悄无声息地摸到仲达脚下。 仲达的神魂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并没能发现脚下的异状。倒是那双翼龙鼍,通过仲达心窍之中的另一半魂魄,隐隐察觉到一丝危险。 然而,十丈外的地底突然发出的一阵气机涟漪,骤然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它大叫一声,电射而去。 等到其即将抵达自己上方时,游离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准异兽双翼龙鼍又如何?鳄鱼也是鱼,一钓就上钩啊!” 于是手腕一翻,那符兵微微一颤,眼神顿时又呆滞了下来。 下一刻,游离出现在另一个符兵身上,同时伸手一抓,扣住仲达的脚踝,猛然将其拉入地底。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五章 晋级下一轮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个道理,游离自然是知道的。 别看那双翼龙鼍来回飞蹿,横行无忌,但它的真正命门其实不是其自身,而是一直无法动弹的仲达。 只要制住作为主人的豢兽师(哪怕是个半吊子),本命兽再怎么不听话,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因为它还有一半的魂魄被拘押在豢兽师体内,如果豢兽师死亡,自己也不可能独自活下来。可以说,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命运早就深度捆绑了。 就这一点而言,一直躲在游离心湖之中温补的隐喜蛛,就要幸运得多。 它当初睡着时,不慎被松油包裹起来,阴差阳错下被大自然的伟力塑造成一颗琥珀,肉身虽然完好无损,魂魄却越来越虚弱。若不是得了心字印的关照,就会同样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所以,当仲达被游离拖向地下时,那双翼龙鼍立即反应过来,愤怒地大吼一声,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懊恼,然后就气冲冲地回身来救。 然而游离早算准了时间,特地将其调到十丈开外,以它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自己将仲达拉入地下之前,赶回来搭救。 不仅如此,游离甚至连仲达可能出现的反抗都算了进去,结果满脸血污的仲达,神魂已经濒临昏聩的边缘,根本没有办法反抗。游离只用了半息的工夫,就毫无阻滞地将其扯入地下。 双翼龙鼍大吼不停,满台乱跑一阵,然后找准一个点,四腿乱刨,试图再次挖出一条地洞来。 只不过,这时的游离已经深入地下十丈深——这也是九品土芥符所能达到的最大深处,再往下就扛不住地底的压力了。 游离之所以选择躲这么深,自然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因为他很清楚,豢兽师与本命兽之间具有很强的心神联系。自己把仲达带在身边,就演武场这么大点儿地方,无论躲在哪里,都能被双翼龙鼍感应到。 而他要彻底封闭仲达的三大本命窍穴,至少需要二十余息的时间。所以,必须分秒必争。 人身三大本命窍穴,丹田为炁海,心窍主识神,泥丸窍藏元神,都有可能被豢兽师用来温养本命兽的魂魄,所以,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全部封闭,省得出现意外。 游离一掌击晕仲达,先将手中的八品迷魂符打入他的泥丸窍中,防止他过早醒来。 这道迷魂符是之前的八品五行符箓大阵用剩下的,反正符胆中的灵窍真意即将流失殆尽,干脆就此用掉,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熟练地运转真炁,将仲达的丹田之门给封死了。 做完以上两步,他都未感知到那双翼龙鼍的神魂波动,就此确认,其魂魄就在仲达的心窍之中。 于是,他左手拿出一道九品锥心符,同时将真炁贯注于右手,手掐剑诀,稳稳地点在了仲达的心窍位置。 须臾之间,心窍如有一层韧性极强的屏障一般,瞬间弹开了他的手指。 “好家伙,还敢反抗!” 游离蹙眉低喝一声,侧耳听着头顶地面处的动静,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毫不犹豫地将锥心符打了进去。 下一刻,他的神识中便感应到心窍内剧烈的神魂波动,想是那龙鼍的魂魄正与锥心符所化的铁锥相互较量着。 与此同时,原本昏死过去的仲达也突然抽搐起来。 游离眉头皱得更深了,正担心会不会不小心弄出人命时,仲达却又恢复了平静。 游离探手其鼻下,见尚有微弱的鼻息,稍稍松一口气,再略一感知,发现其心窍终于雌伏下来,战况如何,不看便知了。 这时,他也隐约听到了地面传来的裁判声息:“双翼龙鼍已经失去意识,真玄派的选手可以出来了。” 那响若洪钟的嗓音在演武场和观众台上方回荡了十余息,却已经不见有回应。 裁判等了一会儿,嘴角抽搐道:“臭小子,还要我说第二遍不成?再不出来,信不信我直接给你判负?”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却见游离肩扛仲达回到了地面,连连赔笑道:“别别别,前辈,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裁判虽然惊异于这小子的神出鬼没,表面上却板着脸道:“我裁判比试至今,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大规模破坏演武台的比赛,若是再拖延一会儿,这赛台都要被你们给拆完了!” “嘿嘿,那您得找他说理去了!”游离笑嘻嘻地放下仲达,指着他说道。 裁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仔细探查了仲达的情况,见他虽然受伤不轻,但并无性命之虞,便起身朝着观众台下方的评委席方向,大声道:“散修仲达失去意识,本次比赛真玄派道心胜!” 游离虚握拳头,朝着观众席上翟弼清二人所在的方向,挥挥手,然后便迤迤然离场了。 至于昏迷的仲达,自然有相关的工作人员负责处理。 他离开得平静从容,观众台上却炸开了锅。 观众台西南区域。 一群修士交头接耳,有人恨恨道:“妈的,没想到那真玄派的小子居然赢了!老子投了上千灵,这下是赔得底裤都没了。” 另一个道:“你才一千灵,老子可是押了三千灵!三千灵啊,都够买一件中品的高阶法器了。那臭小子等着,别给老子逮到机会,否则肯定要敲他两下闷棍才能解气!” 又有人道:“我听说,昨天顾先生开盘时,头注派给了老赌鬼。那老赌鬼却是让真玄派的小鬼下的注,你们说,这小子是不是打假赛了?” 有人没好气地骂道:“你丫是不是连智商都输掉了?打假赛从来只有故意输的,哪有强行赢的?” 那人不服道:“万一是双方串通好的呢?” …… 一时间,物议沸腾。 观众台西北区域。 粟休休正埋着头,专心对付手中的糖葫芦。 粟仁转头笑道:“休休,这次你又猜对了。算一算,本次大比,你那个能力最多还能使用三次。” 粟休休抬起头,张着沾满蜜糖的小嘴,认真道:“爷爷,虽然还能用三次,可休休觉得,最好还是只用两次吧。您不是常说,无论穷富,都该余着么?” 粟仁伸手摸摸孙儿的小脑袋,两眼眯成一条线:“休休真是长大了。那就依你,接下来的比赛,咱们再下两次注。等你吃完糖葫芦,爷爷就带你一起去找顾先生结账。” 粟休休疑惑道:“为什么这次不让休休一个人去了?” 粟仁笑道:“这次赚得可不少,你一个小孩子的,爷爷可不放心让你抱那么多钱过闹市。” 粟休休闻言,也不多问了,继续埋头对付那已经化开的糖葫芦。 观众天东南区域。 听到旁边人的问话,韩冲打开折扇,淡淡道:“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不过,还请南凛真人放心,晚辈一定不负所托。” 南凛微微点头,径自离去。 待其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韩冲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湿透了,暗忖道:“看来,上清宗对那小子是志在必得啊。也不知道这小子究竟干什么了,竟然被这样的庞然大物给盯上了。” 言毕,也缓缓离席而去。 —————————— 却说游离径自出了赛场,发现翟弼清和方怀远早就等在下山同道口。 翟弼清勾肩搭背道:“小老弟,你真行啊。什么时候学会遁地术了?” 游离白了他一眼,“遁地术这么高深的术法,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好像是个烂大街的货似的?我可不会什么遁地术,那是我师父赐给我的泥石符!” 说完,两眼朝身后扫了两扫。 翟弼清正疑惑间,方怀远立即道:“原来是泥石符。我们还以为是你们真玄派的遁地秘术呢?” 翟弼清会意,也附和道:“唉,居然是泥石符,真让人失望。” 游离道:“谁让你没事乱希望了!肚子饿了,走,去清远酒楼搓一顿去。” 三人笑闹着,缓缓下山而去。 这时,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出两个人来。 若是刚刚离去的三人在此,一定认得出来,那二人正是昨日在望京酒楼与他们结下梁子的东北修士。 “廷喜老弟,你刚刚听到了吧?好在不是什么遁地秘术,只是一道泥石符而已。真是虚惊一场。”其中一人说道。 柳廷喜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兰兄,话虽如此,泥石符也不是什么常见符箓。他能凭借此符长时间躲在地底,说明品质必然不低,极有可能是一道八品,甚至是七品的符箓。” 舒兰笑道:“看到你这么谨慎,我也就放心了。下一轮好好表现,狠狠揍那小子一顿,让他们知道真正豢兽师的实力,长长我们东北五族的脸!” —————————— 鸾鸣山巅的另一边,位于观众台东北侧十余丈外的一间二层小石楼内,是特别为受伤修士准备的临时医疗室。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仲达终于从深度昏迷中苏醒。 睁开眼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两个陌生的大汉。 其中一个,长得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看长相,有点像西域胡人。另一人身形更加魁梧,目测超过了八尺,浓眉大眼,是典型的北人长相。 那胡人笑着上前道:“你是仲达吧?” 仲达头痛欲裂,缓缓点头,迟疑道:“你们是?” 胡人回望了一眼身后之人,得了肯定的眼神后,这才回身笑道:“我们来自牧灵山庄。” “牧灵山庄?”仲达眼睛睁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错。我叫阿海,这位是我家少庄主,熊大公子。”阿海介绍道,“你今天虽然输了,但我们看中了你的潜力,想将你收入门下,不知你可愿意?” 仲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你们是天下豢兽师祖庭的那个牧灵山庄?” “不错,正是我们。”阿海笑吟吟道,“怎么样?可有意愿?我们很忙的,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考虑。” “我当然愿意了!”仲达毫不犹豫道。 开玩笑,他千里迢迢跑过参加仙盟大比,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虽然遗憾输了比赛,但最终的目的却达到了! “很好。你先安心养伤。”阿海说着,递来一块沉水香木制作的木符,“伤愈后,凭此木符到安西城某街某巷来找我们。” 仲达一脸激动,千恩万谢地接过木符。 嗣后,二人径直离去。 半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熊大突然问道:“阿海,刚刚确认过了吧?” 阿海道:“大少爷放心,小的已经仔细检查过他的心窍和兽囊,那双翼龙鼍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变异种,有很大概率会诞生第二个本命神通。” 熊大道:“很好。现在山庄的发展势头正劲,你好好跟着我,等我继承了山庄的主事权,定能保你荣华富贵、境界修为。” 阿海拜谢道:“多谢少爷,小的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熊大又确认似的问道:“对了,刚刚探查仲达的状况时,顺便取样了吧?” 阿海举起手中的透明皮囊,指着里面的一撮毛发和一小块皮肉,笑道:“少爷您看,那真玄派小道士的,都是从仲达身上获取的。” 熊大点点头,“嗯,回去好好鉴定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六章 谈合作 游离和翟弼清、方怀远一进入青云村,就径往清远酒楼走去。 路上,游离想起一事,问道:“翟胖,你先前买的那些地,现在价值几何了?” 翟弼清笑道:“也没涨多少,就翻了一番吧。上个月,有商家子弟找到我,想要出三倍的价钱盘下靠近鸾鸣山的那片山地,我没同意。” 方怀远调侃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经商头脑,倒是对得起墨匠传人的身份了。”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却在酒楼外被人叫住了。 “三位少侠,许久不见了。” 三人回头一看,都笑着唱了个喏,道一声:“见过邢漕使。”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却是邢阳生。他旁边还站着一人,却不是知州李自牧,而是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黄冠,长须垂膺,气度非凡。 游离问道:“你不是与李知州一起来巡视踇隅河,整治河南岸私建民房一事的么?” 邢阳生道:“牧之衙里事多,不肯多待,直接去圣山县找柴知县办事去了。我反正大闲人一个。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任的圣山县道会司主事,法名‘惠立’,原来在京城道录院总观——天庆宫担任静主多年。” 惠立当即打个稽首,道一句:“无量寿福!” 三人也一起还礼,游离问道:“褚平褚道会呢?” 惠立道:“褚师侄被调回天庆宫,说是要静修数年。届时再得外任时,想必已是一方高功了。” 游离点点头,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褚平只有筑基期修为,但在边陲小县主管一县之内的十方丛林,原本绰绰有余。奈何圣山县情况特殊,随着原来多修士涌入,他这点修为就不够看了,完全镇不住局面,所以在道录院几位高层亲临后,便作出了换人的决定。 游离与那褚平原本也没什么私交,此时倒也谈不上有什么伤感,只是随口一问。但惠立却听者有意,所以就把他的近况一并说了。 邢阳生问道:“你们仨这是要吃饭?” 翟弼清点点头,“小离刚刚比完赛,来此修习一会儿。” 方怀远道:“要一起吗?” 邢阳生笑眯眯地点头,“求之不得。我想给惠立接风,正愁找不到好地方哩。” 于是,众人便携手入楼。 清远酒楼本就是翟弼清和方怀远两人合营的,楼上一直备有一间雅间,是专门留给他俩使用的,所以也不需要等待,直接登楼就行了。 落座后,邢阳生问道:“道心老弟,看你这样,今天的比赛想是拿下了?” 游离点点头。 惠立问道:“这是第几轮了?” 翟弼清回道:“第四轮了。” “这样啊,前四轮属于挤水分的状态,道心小友能顺利通过,尤其是听邢漕使说,你才十岁,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惠立由衷道。 游离谦虚以对:“前辈谬赞了。这次仙盟大比,筑基组的参赛人数超过六百名,难免良莠不齐。我今日也是侥幸能赢。” 说话间,热菜陆续上齐,众人举杯宴饮,不在话下。 不多时,便听得雅间外一阵吵嚷,翟弼清刚说一声“扫兴”,游离已经夺门而出。 众人面面相觑,惠立微蹙眉头:“外面有人受伤了,虽然气息紊乱,却是个实打实的金丹高修。” 其余三人闻言,立即有所猜测,纷纷跟了出去。 刚到楼梯口,果见游离缠着一个中年汉子上来。 邢阳生惊道:“在哥,你没事吧?” 刘在一手搭在自家师弟肩膀上,抬头笑道:“无妨。” “还说没事!流了这么多血!”邢阳生急忙下楼,想要帮一把,却被方怀远抢了先。 回到雅间内,游离仔细探查了一下,发现刘在丹田之内真炁翻涌似海涛,经脉也有几处破损,所幸总体不算多严重。 “放心吧,第一时间服了养髓丸,四品的好东西,师父炼制的。”刘在眨了眨右眼,咧嘴一笑。 “虽然不很严重,但毕竟是经脉之伤,还是要重视起来。你看你,脸色白得跟蜡一样,多吓人。”游离严肃道。 刘在摸摸他的后脑勺,目光落在酒席上,眼睛放光:“有好酒好肉,快给我来一点。” 话音刚落,便剧烈咳嗽起来。 翟弼清和方怀远皆面露担忧,翟弼清骂道:“金丹组的比赛这么惨烈的吗?这是比赛还是拼命呢?” 方怀远道:“刘师兄今日的对手,好像是龙门沟的龙潜道人?” 刘在好不容易才缓下来,说道:“没错。不得不承认,那老小子的水法造诣比我要高不少,若非我还身具火灵根,以火法克制,这场比赛的胜负就很难说了。大门派出身,就是不一样。咳咳……” 游离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先不要说话了。” 正说话间,又进来一人,却是翟墨青。 翟弼清喜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他还是我给背回来的呢。”翟墨青没好气地回道,然后又以心神传音术,对着刘在道,“幸好我今天闲着无聊,跑去看了一下比赛。我说你也真是的,为了能够复刻龙潜的水龙卷,竟然不提前打断他的指诀,还要不要命了?” 刘在传音回道:“嘿嘿,不管怎么样,还是谢啦。” 翟墨青翻了个白眼,丢过来一个玉瓶,同时给游离和刘在传音道:“这是玄机院长托我带过来的,三品龙经虎骨丸,对经脉伤势有奇效。他本人正在应付致虚的纠缠,暂时脱不开身,因为上清宗正在全力调查南木之死。” 游离接过玉瓶,道声谢,按照翟墨青转述的医嘱,先给师兄服下一粒,记好时间后,准备一个时辰后再喂服两粒。 刘在调息半炷香后,气色果然好了不少,咳嗽症状也有所缓解。 嗣后,众人继续宴饮闲聊。 翟墨青几碗酒下肚,难得敞开了话匣子:“惠立道友,我听说,朝廷要给踇隅河和伏龙河敕封河神?” 惠立哂然:“墨剑青侠消息很是灵通啊,此事贫道也是在离京来此赴任前,才得到的消息。” 刘在问道:“两位河神的人选已经定了?敕封法会定于何时?” 惠立只是微笑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刘在和翟墨青相视一笑,也便不再追问了。 事实上,他俩只要能够确认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在当下就足够了。 墨家墨匠一脉,已经决定在安西州扎根了,并且也已经得到大随朝廷的默认。而墨匠一脉的掌脉翟碧青,这阵子就一直在周边地区踏勘宗门选址。 如此一来,原本就与翟氏姐弟关系不错的玄真门,就与墨家达成了攻守同盟。近的,可以应对玉龙山和安西武氏的结盟;稍远些的,也可应付苍穹派和昆仑派的虎视眈眈。 至于再长远一些的谋划,自然也是有的,只是目前还不足为外人道也。 于是乎,在墨匠选址期间,能够提前确认朝廷将为安西州境内最大的两条河流敕封河神,无疑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 酒席散去后,今日均获得胜利的师兄二人,并未急着离去。他们作为玄真门目前唯二在外活动的弟子,对于宗门未来的发展方向,自然需要从长计议。 清远酒楼的地下室中,刘在、游离和翟墨青、翟弼清、钱侨相对而坐,准备展开一次开诚布公的会谈。 “既然已经确认,将来踇隅河与伏龙河会有河神,那么,依你们看,我们墨匠一脉应该将宗门地址选在何处为妥?”翟墨青从不喜欢弯弯绕,开门见山道。 “师叔,墨匠选址有什么要求?”刘在问道。 翟墨青看向一旁的钱侨。 钱侨是翟碧青的二弟子,目前已是凝丹中期修为,擅长机关木鸢之术,在筑基期时还长期从事佩囊的制作,对墨匠一脉的各类机关术了解颇深,比翟弼清这个半吊子强了太多。 “我们墨匠一脉,平日里需要制作各类机关器械。你们可能以为,墨匠既然擅长机关术和佩囊的制作,那么匠人肯定最多。其实不然,我们这一脉中,人数最多的其实锻造师。”钱侨说道。 “锻造师?”游离有些诧异。 锻造这门技艺,在他的认知中,就没脱离“北云锻,南元工”的印象流。所谓“北云锻,南元工”,指的是修行界公认的两大锻造师产地:北方的云州和南方的元州。 方怀远,准确地说,应该是杨怀远,正是出自云州万灵阁。而万灵阁的锻造技艺,又是公认的“云锻第一”。 所以,游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以机关术闻名于世的墨匠一脉,竟然也盛产锻造师? 不过,稍稍思索一下后,他也就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钱侨解释道:“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放在匠艺一道,最合适不过。我们墨匠最擅长机关术不假,但那些构造复杂、精巧的器械,无一不是由一件件更加细小和标准化的零件组合而成的。一个成熟的机关器械被设计出来后,要想大批量生产,当然就需要大量的高水平锻造师来支撑。” 游离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一年来,钱师兄跟方大哥那么亲近。” 钱侨摸摸头,腼腆一笑:“我平日一直窝在匠坊里,埋头设计,很少在外面走动。这辈子第一次遇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云锻师,当然见猎心喜了嘛。而且这一年来的深入交流,我的确从方师弟哪里学到不少东西。” 翟墨青提醒道:“先说正事。” 钱侨吐了吐舌头,恭敬道:“是,师叔。” 随后,他便将墨匠选址的详细要求一一说了,大致秉持几个原则: 其一,临水,便于材料的运进,产品的运出;其二,至少囊括三座高山,山下最好有城郭,便于构筑墨匠独有的护山大阵和防御工事;其三,地质条件稳定,便于开挖庞大的地下仓库。 刘在用心记下后,提议道:“钱师弟,方便的话,把第二条中提到的护山大阵和防御工事,详细绘一幅堪舆图出来,我好好参详一下。” 钱侨看向翟墨青,翟墨青面无表情道:“看在你难得叫我一声师叔的份上,准了。” 刘在笑嘻嘻道:“早知你这么爽快,漫说一声,十声一百声我都叫得。” 翟墨青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从小到大都每个正行,难怪会弃儒入道。” 刘在嘿嘿一笑,浑不在意,旋又正色道:“既然碧青师伯已经在秋微山庞掌门的陪同下,亲自勘测安西州境内各处,那就先静等她的消息吧。” 翟墨青点点头,又问道:“你第一场面对的是牛首山的牛明,第二场就碰上了在玉龙山担任首席供奉的龙潜,第三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南玄派的通明了。后面的对手也只会越来越强,就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刘在冷笑道:“单单一个太清宫,可没办法私底下操控抽签顺序。不难想象,昆仑派十有**也插了一脚。这帮人沆瀣一气,真是巴不得我们死啊。” 翟墨青道:“你们占着踇隅山的入口,挡了那些人探宝发财的道儿,自然就成了人家眼中钉肉中刺。怕就怕连牧灵山庄都掺和进去了。老实说,我突然有点后悔点头,同意弼清娘与你们合作了。” 钱侨适时道:“是啊,刘师兄,我们压力也很大的。毕竟,大随朝廷因为边境战争的缘故,至今还对我们心怀芥蒂哩。” 刘在呵呵道:“你俩少一唱一和了,朝廷那边我们不是已经通过道录院,帮你摆平一帮人了吗?少得寸进尺啊。” 双方扯了一会儿皮后,最终还是敲定了大部分的合作细节。 末了,刘在对着游离和翟弼清二人说道:“明日我没比赛,准备和墨青师叔去看看筑基组的比赛,你俩可要好好表现。师弟,你明日对阵哪家的小家伙来着?” 游离平静道:“东北柳家,柳廷喜。”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吞云吐雾小天地 又是新的一天,仙盟大比继续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鸾鸣山巅,筑基组的两个比赛场地,几乎同时开打,观众台上的欢呼声连绵不绝,若非有防御大阵存在,那声音简直要传出去数里远。 此时,山下的官道上,车马往来频繁。世俗红尘中的这些平头百姓,对于云遮雾绕的山上热闹浑然不觉,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无一不是生计问题。 比赛至今,已经是第五轮。到了这个阶段,六百多名参赛选手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被淘汰掉,余下的八十人中,无一不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游离所在的甲组,随着裁判宣布一声“比赛开始”,他与柳廷喜的比赛,就正式拉开序幕。 柳廷喜二指并拢,轻轻夹住长长的鬓发,冷笑道:“真玄派?我当是什么名门大派呢,敢情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山头儿啊。” 游离摊摊手,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好奇的是,你的小花已经翘辫子了,你肚子里还有别的长虫可用吗?” “牙尖嘴利的小鬼!”柳廷喜细长的眉眼变得冷厉起来,松开手指,大袖一荡,身后立即出现了一条长达两丈、红黑相间的大蛇。 妖兽分三等:初等妖兽成精,中等妖兽化妖,高等妖兽化形。 化形之后的妖兽,就不再被视作妖兽,而是被人族当成是半个同类的“妖修”。 游离一看,发现那大蛇格外粗壮,足有柳廷喜的腰身粗,感其气息,已经处于化妖阶段的巅峰状态,距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 他暗中对比了一下,仅此气息来看,眼前这长虫与自家的冰纹蟒相比,只强不弱。 柳廷喜见游离沉着脸发呆,以为气势上已经压了对方一头,不无得意道:“怎么样?怕了吧?这赤链大仙,才是爷爷的本命兽。小花不过是我的灵宠而已。”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那早已启智通了人性的赤链蛇,高高昂起那尖圆的脑袋,蛇信伸缩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 游离嗤笑:“一头中等妖兽而已,还赤链大仙,也不怕裁判笑掉大牙。” 裁判一脸黑线:“你俩比试归比试,扯那么多废话作甚。再不动手,我就判你俩双双出局!” 柳廷喜道:“前辈,都是那家伙话多,快判他负!” 裁判翻了个白眼,抬手就要向评委席给出警告选手的手势。 二人见状,三步并作两步,默契地相向而动,赶在裁判示意之前,立即战作一团。柳廷喜更是脑子一热,连赤链蛇都忘了招呼,直接游离扭打在一处。 裁判这才满意地推在一旁,冷笑道:“两个毛头小子,还制服不了你们?” 游离的修道生涯,就是从五形拳开始的,拳脚根基打得十分牢固,近战十分在行。 而那柳廷喜,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拳脚功夫果然稀松平常,上来就是手舞足蹈一通王八拳,交手才十合,就在游离面前立即露了花拳绣腿的原形,稳稳落了下风。 游离也是实诚,拳拳都朝对方脸上招呼,打得柳廷喜手忙脚乱,只有伸手护脸的份儿。 就在他打得正起劲时,陡觉背后有恶寒上身,当即使出一式“黑虎掏心”,一把攥住柳廷喜的领口,一个过肩摔,将其甩过头顶,挡住了赤链蛇的偷袭。 然而,那赤链蛇张开血盆大口,竟然一点收口的意思也无,竟然无视柳廷喜,继续吞了过来。 游离那见过这阵势? 尼玛,就算是上一轮的仲达,本命兽双翼龙鼍再怎么不听话,也不会直接痛下毒口吧? 这赤链蛇一上来,就连自家主人都不忌口,这是路数怎么比那仲达还野? 一个不防,他就这样和柳廷喜一起,被那赤链蛇吞入腹中。 裁判抬了抬手,却在中途收了手,然后回望一眼评委席,只见坐在中间的一个美妇人,很淡定地摇摇头,心神传音道:“蔡道友放心,那是赤链蛇的本命神通‘吞云吐雾’,只要在一炷香内吐出人来,就没事。” 那位蔡姓裁判闻言,见情况果然与自己的猜测一样,朝那位见多识广的前辈远远抱拳,然后继续关注着赤链蛇的情况。 作为裁判,除了保证比赛的公正性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职责,就是确保比赛双方的人身安全。如果过了一炷香,那赤链蛇还不吐出二人,那他就要动手干预比赛了。 此时,在赤链蛇的肚腹之中,游离忍着满腹的恶心,连忙擦拭掉脸上的黏液。 四周黑黢黢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于是,他缓缓放出神识,发现一丈之外泛着一股浓郁的雾气,泛着刺鼻的酸腐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游离当即运炁于口鼻,暂时关闭了口鼻,防止味道从口鼻进入体内。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实在太难闻了,还为了防止中毒。 他仔细回顾着《妖兽图鉴》上的内容,却愣是没想起来有关赤链蛇的记载,顿时自嘲了一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其实这场比赛,不仅是他,就连翟弼清和方怀远都十分上心。两人调查了半天,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想要从商家子弟那里求购柳廷喜的相关消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不仅如此,就连一向被游离吐槽为“包打听”的栾斐,对柳廷喜的情况也不甚了了。 东北五族一直偏居东北一隅,在牧灵园轰然倒塌后,就很少与修行界来往。等到五大族联盟后,也只由实力最强的胡家负责对外交往。是以,外界对其余四家的了解就要少得多。 哪怕是以情报搜集见长的商家和家,最多也只能打听到其余四家家主和族老的一些零碎信息,至于家中的小辈,因为很少外出走动,所以透露出来的消息就十分有限。 就在游离思索对策时,耳际蓦然响起柳廷喜的声音:“臭小子,昨天得知你能遁地后,可着实把我给紧张了一把。那散修殷鉴不远,爷爷可不管你是真会遁地术,还是使用了泥石符,一上来就卖个破绽给你,佯作被你暴揍,然后找机会把你送到赤链大仙腹中,直接断了你遁地所需的客观环境,看你还往哪里跑!” 游离由衷叹道:“柳兄还真是好算计。你这赤链蛇有点意思,我现在是在它的胃囊里?” “不错。”柳廷喜自觉胜券在握,也不隐瞒,“不怕告诉你,赤链大仙是我柳家供奉的三位柳大仙之一,化妖阶段的本命神通叫作‘吞云吐雾’。好言提醒一句,这胃囊中的酸雾具有腐蚀性,如果一炷香后不离开此地,你就要化为酸水了。” “原来如此。”游离点点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便是。作为报答,那我就多拿出几分本事,来击败你吧。” “好你个小瘪犊子,口气恁大!爷爷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这‘喜’字就倒过来写!” 柳廷喜话音一落,游离的神识中立即发现,这胃部空间的囊壁出现了蠕动。无移时,便有酸液不停从囊壁中渗透而出,如百川入海一般,朝着游离所在的胃囊中央的底部涌来。 “一上来就放毒,简直不讲武德!”游离破口大骂。 骂归骂,命还是要逃的。 游离沉吟片刻,先朝脚下打出一道八品土石符,给自己架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石头,作为临时的立脚点,然后盘腿坐在上面想辄。 “小瘪犊子,没用的,等酸液漫过你那石符时,大半炷香就过去了,到时你不认输也得认输了。哈哈哈!” 游离直接无视了对方那低级幼稚的攻心之计,心中计议一定,当即取出一道黄色符箓。 “看你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以为你能有什么手段呢,区区九品符箓,就想伤到我这个筑基后期,你怕不是在逗我吧?”柳廷喜笑得很大声。 游离眉头一挑,手腕一抖,那黄色符箓莹然一亮,等级朝他斜后方飞去。 “哎哟,我去,你这瘪犊子原来一直在锁定我的位置?” 柳廷喜大惊,他虽然不怕九品级的符箓,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却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随着一道火光亮起,又迅速被酸液湮灭,游离发现柳廷喜的气息再次消失在他的神识感应中。 “看来那酸雾还有磨蚀神识的效果啊。”游离暗叹一声,心湖微动,立即联系上心字印。 心字印漂浮在心湖之中,只翻了个身,就接着呼呼大睡,压根没搭理他。 游离一阵郁闷,真要想别的辄,不期印侧的“蛛”一亮,却是隐喜蛛自告奋勇地请战了。 游离想了想,点头笑道:“你三魂尽复,七魄也已经恢复了六魄,也是该出来活动活动了。待会儿听我指挥。” 二人商议一定,游离立即朝四周打出五道土石符,接着在符箓幻化出的石块上打出五道红色符箓,再次开启五行符箓大阵。 “想故技重施?”柳廷喜躲在暗处,冷笑一声,“我不入瓮,你这符阵就只是开了个寂寞啊。” 笼罩符阵迷雾中的游离,手里已经多出了一道锥心符,认准方向后,径直朝右前方打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又运转起传心术,朝左前方一连发出四次神识冲击。 下一刻,他的神识中便感应到,这两个方向上的囊壁都出现了不同程度收缩,而且囊壁上酸液的析出速度也明显变慢不少。 “果然如此!” 游离心中一喜,瞬间搞清楚了这个胃部空间的运行原理。 说白了,胃囊只是提供一个物理空间,真正操控这个空间,并且实现那“吞云吐雾”神通的,却是赤链蛇的念力。 不得不说,这赤链蛇能成为柳家长年供奉的“大仙”,的确有其神异之处。别的不说,但是这一份堪称强悍的念力,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世间绝大多数的妖兽,都是天生身体强悍,神魂偏弱。因此,一般的中等妖兽在进入化妖阶段后,只能将神魂修为从五感五识提升到念识,要想进一步念识化神,诞生神识,至少也要等到化形成为高等妖兽。 赤链蛇化妖后,诞生的本命神通“吞云吐雾”却与神魂修为相关,因而能够在化妖这个阶段,就提前开始念识化神,这在妖兽中是十分罕见的。 而化妖阶段的念识化神,只是一个进行时,并不是完成时,所以还不能叫作“神识之力”,只能叫作“念力”。 游离先前一直在推测“吞云吐雾”的神通原理,隐隐觉得这方小天地,应该是受到了赤链蛇的念力操控,才能如此运转无碍。 因为,这个胃部空间,已经初步具备了独立小天地的基本功能。 猜测得到印证后,游离信心大增。 传心术运转不停,神识波动立即像蝙蝠雷达一样,朝四面八方探出,迅速锁定赤链蛇的念力本源所在。 而在这个空间之中,赤链蛇的念力本源不是别的,正是那到处逃窜的柳廷喜。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隐喜蛛助阵 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自成天地的独立空间,都仿佛是一个具备灵性的有灵之物,是心与身、形与神、性与命的双重结合。 而这,也正是诸如佩囊、扑满、聚宝盆、兽囊等储物法器制作和运行的底层原理。 众所周知,储物法器便是典型的自成天地的独立空间。比如佩囊,首先依据的自然是与空间相关的规则,用修行界的术语来说,即为“空间道律”。 其次,便是搜集具备空间属性的材料,按照相应的空间道律,将各个零部件锻造成型后,再在上面刻录相应的法阵符文,然后环环相扣,最终构建出一个独立于此方世界的小空间,用于储存随身物品。 上面这几个步骤说起来简单,实际制作时,几乎每一步都有一堆难题需要攻克,否则偌大一个修行界,大大小小的宗门、家族何止千家?而修士人数更是早就超过了十万,但真正能稳定制作、并且能大批量生产储物法器的势力,也就墨匠、班门两家而已。 所以,掌握相关核心技术的这两家势力,几乎垄断了整个储物法器市场,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闲话扯远了些。说这么多,只是想表明,一个独立自成的小空间,必然是形神兼备,身心结合的。 储物法器则是典型的自带独立空间。修士在使用前,便需要滴血炼化,激发其中的附灵法阵。 所谓附灵法阵,便是将修士的个人所独有的精血、念力(或神识)注入其中,赋予储物法器以念识(或神识)烙印。 如此一来,储物法器便具备了相当的灵性,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死物。修士使用时,皆须以神识(或念识)引导真炁法力注入其中,才能打开。 而赤链蛇的胃囊,其运行原理就与储物法器类似。 只不过,那个胃囊所囊括的胃部空间,由于诞生于赤链蛇的本命神通,本身就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也就不需要像储物法器那样,再额外烙印精血和念识(神识)。 至于游离为什么认定,控制这个胃部空间的念力本源,不是赤链蛇自己的神念,而是那柳廷喜,依据有二。 其一,赤链蛇作为柳廷喜的本命兽,本身就有一半的魂魄寄附在他的本命窍穴之中。那么,柳廷喜越过赤链蛇,直接取得这个胃部空间的可能性极大。 其二,反过来想,如果这个胃部空间完全由赤链蛇自己掌控,那么就应该早些把柳廷喜送出去,留在这里只有给游离当靶子、给赤链蛇添乱的份。而他们没有这么做,说明柳廷喜极有可能无法离开。无法离开的原因,十有八九就是这个空间需要他本人亲自操控。 其实,第二点的理由有点牵强,比如,柳廷喜之所以留下来,主要是为了牵制游离,压迫他今早投降。 不过,仓促之间,游离自然没有那么时间和精力来反复论证,他能在危机关头想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 所以,等他锁定了赤链蛇的念力本源,就假模假样地打出一道九品棘魂符,实际上暗中释放出了一连串神识冲击。 这道九品棘魂符,并非玄真门自家的符箓,而是净灵宗道诚真人赠送给他的见面礼之一。 当初,道诚真人携许不逊作客指玄观,赠送了他一匣符箓。其中最宝贵的,就是那道号称“一道灵光斩真仙”的灵剑符,七品级的,是净灵宗的代表性符箓,堪称价值连城,可惜在踇隅山上遇袭时,被游离用掉了。 至于其他的符箓,包括换影符、天罗地网符、百解符等,都是八品级的。只有棘魂符是九品,一共有三道。 倒不是道诚真人吝啬,而是他身为一位金丹中期的道门高真,平时几乎用不上地界符箓,所以手头的低阶符箓本就不多。而当时游离也不过才筑基初期修为,正处于需要大量消耗九品符箓的阶段,送一堆八品符箓已经算是格外慷慨了。只不过他手头只剩四十七张八品符箓,为了凑足一沓之数,这才加送了三道九品棘魂符。 棘魂符也是一道神魂攻击类符箓,但与玄真门的锥心符相比,同为九品级,杀力却要差上不少,毕竟术业有专攻,玄真门主攻的就是神灵部符箓,这一方面的造诣自然好高一些。 此时的柳廷喜,在见到游离打出棘魂符后,立即运转神识,牵引着丹田中的赤链蛇魂魄,控制胃囊壁的蠕动,分泌出大量的酸雾,试图将那棘魂符腐蚀在半路。 同时,自己也像水中的游鱼一样,在囊壁中来回穿梭,不给游离的神识锁定自己的机会。 但他没想到的是,棘魂符明明被酸雾阻滞在半空,自己却还是感觉心神一阵恍惚,无端地遭到了袭击。 他心中大骇,思绪纷乱,一时竟没能搞清楚对方的手段,还以为是那棘魂符特殊的效果所致。 眼见才撑了半炷香不到,剩下的时间若一味拖延,显然会越来越陷入被动。思前想后,他也不敢托大,心念一动,将胃部空间的掌控权还给赤链蛇。 “大仙,那小道士神识不俗,稳妥起见,还是由你来操控胃囊,我专心对付他。我们这次出门,父亲可是抱着很大的期待的,希望咱们柳家能在仙盟大比上打出名声。”柳廷喜说道。 赤链蛇接过来后,以意念回道:“小喜刚刚经历的心神恍惚,连我也受到了影响。掌控权还给我也好,只是这样一来,我一心难以二用,分泌酸液的速度就要受些影响了。” “无妨。”柳廷喜道,“没想到第五轮就遇到个硬茬,看来我得提前用些压箱底的手段了。” 说着,张手一扭,手中便多了一道皮制的符箓,掐诀念咒,口喝一声“敕令!” 下一刻,便见整个胃部空间内变得风云变幻,乌云聚拢,须臾之间,便下期了瓢泼大雨来。 游离身在五行符阵之中,在雨云成型之时,就预感到了不妙。他的神识其实早就锁定了柳廷喜,只是没想到,他那道皮质的古怪符箓,竟然有行云布雨之能。 关键是,这雨还特么的是酸雨,带腐蚀性的那种。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打出数道土墙符,在头顶架设起一间简陋的房屋,然后又朝脚下打出两道土石符,加固大石。酸雨慢慢汇聚成湖,已经开始腐蚀土石符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心湖中,隐喜蛛发来一段意念:“主人,那酸雨对您来说是个灾害,对我可是大补啊。” 游离心中一动,从佩囊中取出那颗琥珀藏蛛,问道:“你原来的遗蜕,还用得上吗?” 隐喜蛛道:“我那遗蜕原本具备三种毒腺,螯毒麻痹,颚毒腐蚀,蛛丝之毒则有致幻、摄魂夺魄之效。这三种毒素中,只有第三种蛛丝之毒才与我的本命神通相关,唤作‘蛛丝缀心’。而其余两种毒素,都是肉身所带的。这副遗蜕已经被封藏了五千年,难免会有一些退化,但还能用。这酸雨对我来说,正可谓久旱逢甘霖。” “甚好!”游离大喜过望,心念一动,召出心字印来,将印有“蛛”字云文的一面,贴近手中的琥珀。 昏暗中,只见“蛛”字倏然一亮,便有一道绿光,顺着早先心字印开辟的一条神游通道,径直钻入琥珀之中。 待得身心融合,形神合一,那绿毛蛛的四对眼睛终于得了一点真灵,从死寂中恢复了神采。 无移时,游离便再次与琥珀中的隐喜蛛取得了心神联系。 “如何?”游离问道。 “还在适应中。我毕竟还只恢复了三魂六魄,最后一魄还差些火候,不过,这遗蜕终究是我自己的,适应起来也快,操控的流畅程度基本能达到生前的七八成,应付外面的酸雨足够了。”隐喜蛛说道。 “那外面这层琥珀,需要破开吗?” “不用,主人只需施法凿一条细微的通道,让我的口器能与外界连通就行。” 游离当即取出之前在安化镇上给娘亲购买的银针,将真炁附着于上,眨眼间就刺出一个小孔。 做完这些,他便把那颗鸡蛋大小的琥珀抛到石屋顶部,然后带着点防备和好奇,开始观察那隐喜蛛的手段。 只见琥珀被卡在石缝中一动不动,有孔的一面固定朝上。里面的隐喜蛛口器蠕动不停,不多久,便可见得有丝丝缕缕的墨绿色雾气,陆续钻入针孔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雾气越来越浓郁,以至于游离愕然发现,滴在屋顶的雨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清澈透明了。 原来,隐喜蛛竟然通过自己的双颚,将雨水中所含的毒素剥离出来,尽数吸进自己体内! 数十息过后,五行符阵外的云层也跟着出现了变化,整个胃部空间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一根水龙卷一般的雾柱,形似一个巨大的漏斗,而漏斗的嘴部,正直通五行符阵之内。 这边厢,隐喜蛛正吸食得起劲,身体从原先的干瘪衰朽,渐变为墨绿色,游离甚至隐约感知到,那些毒素进入双颚之后,被不断压缩、液化,仿佛血液一般,开始沿着它的经脉、肢节流动。 那边厢,柳廷喜惊疑不定地看着那越来越大的漏斗状云雾,心下一沉,大叫一声:“大事不妙,大仙,快阻止他!” 赤链蛇得令,胃囊一阵翻涌,整个胃部空间立刻像天塌地陷一般,瞬间打断了毒雾的聚拢。 与此同时,游离顿觉脚下的石块出现崩解之势,知道对方这是要生死一搏了。于是,手腕一抖,双手各自多出了一叠符箓。 胃部空间外的演武场上。 蔡姓裁判心中掐算着时间,正决定好再过半刻时,无论如何都要动手中止比赛、出手救人时,蓦然发现那原本蜷曲不动的赤链蛇,突然胡乱翻滚起来。 就在那长虫来回滚动之际,它原本平滑如常的肚腹,突然鼓胀如球,仿佛刚刚进食过一只巨兽一般。 随着肚腹越来越大,赤链蛇越来越痛苦,尾巴更是无意识地乱扫,将演武台破坏得七零八落。 裁判见状,情知情形不妙,真要出手镇压,心头有感,便见那长虫血口大张,腹部登时伸直,“噗”的一声,吐出一物。 裁判定睛一看,那浑身沾满墨绿色黏液的人,不是游离,又是谁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八十九章 获胜 “呸呸呸!” 游离一边甩手脱去外面的道袍,一边运炁吐去不小心渗入嘴中的些许胃酸,心里一阵犯恶心。 不多久,赤链蛇腹部再次鼓动,张口又吐出一人来,正是那晕头转向的柳廷喜。 他甚至顾不上探查赤链蛇的情况,一脸愤慨地破口道:“你刚刚是用了什么阴险手段,居然能吸收赤链大仙的胃酸?” 游离正从佩囊中取出一件崭新的道袍换上,见柳廷喜一脸狼狈,平静地笑道:“斗法比试,自然是各凭手段,什么叫阴险?要真说阴险,你使诈诓我,诱我误入赤链蛇的胃部空间,也没光明磊落到哪里去嘛,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家彼此彼此。” 柳廷喜一怔,这才想起赤链蛇来,赶紧转身回看,却见那长虫摊倒在坑坑洼洼的演武台上,气息萎顿。 他一脸肉痛,尝试以心神联系赤链蛇。 半晌,赤链蛇才有气无力地回道:“小喜,我这下可是被坑惨了。我刚刚察觉到一丝异兽的气息,那小道士身上恐怕有古怪。” “异兽?”柳廷喜脸色微变。 他也算是个心思灵巧之辈,听闻这话后,立即追问道:“真的是异兽?难不成他也是个隐藏的豢兽师?” “应该就是异兽。能吸食我胃囊酸液的异兽,显然是个毒虫,只是对方的气息十分微弱,若非在确确实实地鲸吞蚕食酸雾,我还真没察觉到异常。后来,那毒虫明显是吸饱了,气息没收住,发散出一丝来,且神魂波动十分强烈,看样子是被那小道士炼化过了。”赤链蛇病恹恹地说道。 “炼化过了?那真是可惜了。”柳廷喜听后,大失所望。 根据仙盟大比的规则,选手除了相关的法兵、符箓甚至丹药外,不得借用外力。而灵宠,就属于最典型的外力。 前文也说过,灵宠与豢兽师的本命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二者最本质的区别,就是驱使的方式不同。 灵宠只是被修士当作宠物而饲养在身边,有的会签定主仆灵契,有的甚至连主仆灵契都不签,也能成为彼此信赖的伙伴。 所谓主仆灵契,是灵宠主动放开自己的念识(神识),由自家主人在其中种下一缕念识或神识印记,上面刻录着相关的契约文字,一旦灵宠生出二心,便立即会被主人察觉,然后被瞬间控制住或杀死。 比如游离的冰纹蟒、青枭,就属于签定了主仆灵契的灵宠。 而豢兽师,则是直接炼化妖兽的半数魂魄于本命窍穴之中,双方就此成为唇齿相依的双生关系。 由此可见,灵宠与本命兽,一个能保持自身魂魄的完整性,自己死亡后,也不会影响到自家主人;一个的魂魄则与自家主人水乳交融,半数魂魄寄附于主人体内,关系更加紧密,走的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之道,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十有**也会身死道消。 而正是这样的差别,导致了仙盟大比评委会的区别对待。 豢兽师可以召唤本命兽进行斗法,但拥有灵宠的修士,却被禁止召出灵宠助阵。 柳廷喜刚刚所想的,就是希望搞清楚,游离在胃部空间中召唤出来那毒虫究竟是不是灵宠。如果是灵宠,那么就可以向裁判检举,直接判对方违反规则,输掉比赛了。 可惜,按照赤链蛇的话,游离的那个毒虫神魂气息与他本人的几乎完全一致,那就说明这厮肯定已经炼化过了。 如此一来,不管游离是不是真正的豢兽师,反正他那毒虫肯定不是灵宠了。 柳廷喜问道:“大仙,还能战吗?” 赤链蛇道:“胃部难受得紧,那小子乱砸符箓一通,破坏不小。所幸并未给胃囊壁造成太严重的伤势,但短时间内是很难恢复了。小喜,不如用那一招吧。” 柳廷喜眉头一皱,嘀咕道:“可是,那招我是给后面的比赛预备的。” “这一关若是都过不了,哪来还有后续的比赛?”赤链蛇无语。 “好,那就听大仙的。” 柳廷喜做好决断,当即召出一道黑色的皮质符箓,上面以鲜血刻画了一道歪七竖八的异域文字,开始掐诀念咒。 游离有心见识一番豢兽师的斗法手段,故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而是让开两步,饶有兴致地等待着。 无移时,柳廷喜手中的符箓莹然一亮,符胆中的文字立即飞射而出,没入赤链蛇体内。 随后,赤链蛇那硕大的身躯开始扭动起来,蛇眼更是由原本的梭状竖成一条细线。俄而,原本墨绿色的竖瞳一变而为漆黑色。 伴随瞳孔颜色发生变化,赤链蛇身上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与此同时,柳廷喜继续念咒不停,手中的指诀同样变换不止,看得游离眼花缭乱。 时间点滴流逝,游离终于意识到,柳廷喜那道皮质符箓,极有可能是脱胎于北方巫觋的一种巫符。 说起来,道门符箓一脉,其实与北方广大区域的巫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东北道区的生民足有数百万,在道教越过北岭关,北上传入该地区之前,那里从王公贵族,到平头百姓,一直是巫风盛行。 所以,东北地区的很多修仙门派,至今仍保留着不少古老的巫觋传统,巫符便是其一。 巫符与道门的符箓,属于同源异质的关系。即绘制和使用原理大致差不多,但又有着明显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符箓材质。 东北地区山林密布,是难得的灵秀之地,有灵生物极多,所以巫符多使用兽皮,而且多为成精启智了的灵兽之皮。 东北地区灵兽多,可以随时猎兽取材,但关内则是人口密布,灵兽稀少,无法像巫符那样使用灵兽皮。于是,正一教祖天师便就地取材,改灵兽皮为桃木、灵玉等其他材质,开创符箓一脉。 灵兽皮制成的符纸,最大的特点是经久耐用。符胆中灵窍真意消散后,可以抹除上面的符文,重新绘制,只不过效果要比前一道差一些,毕竟灵气损耗是客观情况。 赤链蛇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十余息后,终于达到顶峰。 游离的神识一直笼罩着对方,此时终于面露异色,因为那赤链蛇的气息已经达到了凝丹后期! “这是……难道是请妖术?”游离暗忖道。 柳廷喜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嗤笑道:“柳大仙可不是一边的妖修,而是一名实打实的妖仙!” 游离心中一动,那就难怪了。 所谓妖仙,与“人仙”一样,指的都是修为达到金丹期的修士。只不过,人仙是人族金丹,妖仙是妖族金丹。 虽然名字中有个“仙”字,但妖仙毕竟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仙神,无法直接附身在人体上。如果强行为之,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人体迟早会被妖气侵蚀,从而影响其大道根基。 于是,豢兽师一脉就想到了一招——以本命兽为媒介,将妖仙的神魂召请到自己的本命兽身上。 如果本命兽与所请的妖仙是同种同属,那就最好不过了,妖仙使用这具临时的肉身时,会更加得心应手。 “看来,柳廷喜这次召请的正是一条金丹期的赤链蛇了。”游离瞬间做出判断。 “受死!” 柳廷喜大喝一声,身后的赤链蛇信子狂吐,立即冲杀而出。 游离眯眼细看,当即取出一叠红色的符箓,同时注入真炁,须臾之间,便有两道符箓化为符兵,朝两侧奔行而出。 游离则左手持母符,右手连续的打出六道八品赤焰符,同时身形后撤。 六个硕大的火团接连撞击在赤链蛇身上,却被坚硬的鳞甲挡住,未能奏效。 那长虫势不可挡,欺身而上,仅一息工夫,就杀到游离身前。张开血盆大口,这次却没有吞咬的动作,而是吐出一股炽热的火柱。 游离闪身避过,抬手打出三道八品冰箭符。 三支冰箭,呈倒“品”字形前突,上面两支直奔蛇瞳而去,下面一支的目标则是蛇口。 那被柳大仙附身的赤链蛇,冷哼一声,一扭头,火柱立即将冰箭尽数熔解。 而这时,游离却已经从它眼前消失不见。 下一刻,便见他骤然出现在蛇背上空,手中却多了一把长剑。 剑名:赤霄。 赤霄剑一出,原本还从容不迫的赤链蛇,顿时打了个冷颤,那锋芒毕露的二尺长剑,品秩颇高,已经让它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了。 于是,它奋力扭身,一边将全身的鳞甲全部释放出来,一边试图避开七寸要害。 游离手握赤霄,狠狠斩了下去。 就在此时,他陡觉脑后一股恶寒,知道是那柳廷喜偷袭来了,却不闪不避,手中的长剑更是不偏不倚地斩中了赤链蛇的七寸处。 就在赤霄剑深入蛇鳞半寸时,他身后手持匕首的柳廷喜也已杀到。 这就是豢兽师单挑时的优势了,有本命兽助阵,在面对游离这样没有召请神祇助力的对手,瞬间就能形成二打一的局面。 就在他自以为能成功时,游离却微微一笑,左手符箓红光一闪,身影倏然而逝,只留下一道红色的符箓,被劈成两半。 柳廷喜一惊,第一反应不是游离去哪儿了,而是试图强行收手,防止自己落空的一击,会转移到下方的赤链蛇身上去。 终究是朝夕相处的本命兽,柳廷喜自然下不去手。 就在他扭身缷力时,脑后也感受到一阵恶寒。 不过两息之间,双方的攻守之势竟然就这么异位了。 柳廷喜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现今这个局面了?思绪纷乱之际,甚至忘记躲避或格挡了。 “小心!” 下面的赤链蛇救之不及,只能大声提醒,同时长尾一摆,尽力来救,然而却为时已晚。 眼见游离手中的长剑就要击中对手,他却又诡异地从半空中消失不见,眨眼就在不远处站定,手中还握着那道剪纸成兵符的母符。 随后,赤链蛇长尾一卷,稳稳托住一脸懵逼的柳廷喜,将他放回地上。 柳廷喜回过神来,正要命令赤链蛇继续攻击,却见到裁判已经举手示意道: “本局比赛,真玄派道心获胜!”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章 钱海战术 “什么?”柳廷喜闻言,心头火起,忍不住骂道,“裁判你这是赤裸裸的偏裁!我明明还没失去战斗力,也没有失去意识,怎么就输了?” 蔡姓裁判眉头微蹙,面色不豫道:“注意你的言辞!本裁执法,向来有据可依。你好歹年龄比人家大,修为境界也更高,自己输在哪儿都不知道?真是枉为柳家子弟!” 柳廷喜怒从心头起,正要反唇驳斥,却被身后的赤链蛇给拦住了。 “小喜,你再好好回顾一下刚才的情形,省得继续丢人。” “老祖宗,连你也帮着外人欺侮我?”柳廷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附身于赤链蛇身上的妖仙暗叹一口气,心神传音道:“好好想想,方才你一击不成,对方游弋到你背后的那反手一剑,剑锋明明已经抵达你后心,却又收手让开了——你真以为那一剑自己能躲得过去?” 柳廷喜终于冷静下来,脸色阴晴不定地回想了一下,渐渐露出羞惭之色。 “对方手下留情,你不承情也便罢了,顶多被当成是不懂事。但做人须得有自知之明,若是梗着脖子不认输,而且在不占理的情形下冲撞裁判,那就有辱柳家门风了。”赤链蛇语重心长道。 柳廷喜被一个妖仙教训做人的道理,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反而虚心肃容,躬身领命。 “是,老祖宗教训得是,是廷喜莽撞了。” 柳廷喜躬身一拜,手中巫符一抖,收了术法神通,赤链蛇也跟着颓然倒地。 他一脸心疼地抚摸着蛇颈,道一声“辛苦”,然后收回兽囊之中。 做完这些,柳廷喜硬着头皮起身,首先朝裁判叉手而拜:“是晚辈孟浪了,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 那蔡姓裁判闻言,面无表情道:“比赛结果可能接受?” “晚辈技不如人,自当接受。” 柳廷喜说着,又转身朝游离抱拳,“多谢小道友手下留情,柳某甘拜下风。” 游离点点头,笑道:“柳师兄谦虚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嗣后若是有空,请你们喝一杯……茶。那个,我不喝酒。” 柳廷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游离也朝裁判抱一抱拳,收起被柳廷喜劈成两半的符兵,往另一个通道走去。 裁判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暗忖:“没想到这一届大比,安西路本土修士表现都不错。武家的小姑娘已经晋级下一轮,苍穹派的那个童子龙更妖孽,晋级下一轮应该也不在话下。如此一来,安西路的三个青榜副榜的候选人,都能入选前二十名了。难道西域这仙嫌人恶的灵气稀薄之地,真时来运转了?” 游离进入通道后,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拐进观众台的入口,来到翟弼清和方怀远购买的坐席处。 接下来是第五轮丙组的比赛,翟弼清已经下去准备了,游离在方怀远身边坐下。 “方大哥,翟胖接下来对阵的是谁?”游离问道。 “弼清这一轮有点危险,他的对手同样来自东北五族,胡家的二少爷胡鸠,就是昨日四人中领头的那个胡昶的胞弟。”方怀远眉头紧蹙,神色凝重。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这边刚遇上柳家,他那边就对上胡家了?”游离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万灵山与胡家打过几次交道,对胡家还算有些了解。胡家供奉的是狐大仙,据说守护胡氏的是一名已经凝婴了的真仙,实力可不容小觑。”方怀远说道。 “凝婴?那不就是元婴真仙了?” 游离险些叫出声来。所幸他俩一直是传音交流,周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方怀远点点头,旋又笑道:“你也不用紧张。就算传言是真的,一名元婴真仙也不可能在人间世界停留多久的,更不用说出手了。一旦出手,立即就会受到本方天地大道的压胜,会被直接排斥出去。所以,胡家那个所谓的元婴狐仙,就跟各大门派已经飞升离去的祖师爷差不多,都是远在天边的大能,对我们人间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 游离点点头,面有忧色:“话虽如此,这至少说明了胡家的底蕴十分深厚。加上昨天的冲突,翟胖就算能晋级,只怕也要脱层皮了。” 方怀远笑道:“弼清虽然懒散了些,但修行天赋还是有的,算不上多拔尖,但墨匠一脉的各种机关器械,会极大地弥补他的弱点。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呢。” 这时,翟弼清和胡鸠已经先后登场,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欢呼起来。 二人也跟着凑了一下热闹,复又坐下,边嗑瓜子看比赛,边闲聊。 “你刚刚与柳家人交过手,看上去赢得干脆利落,具体感觉如何?”方怀远问道。 “方大哥别取笑我了。说是干脆利落,但那只是你们表面看到的而已。直觉告诉我,那柳廷喜还有好多招数没使得上来。我不过是仗着神出鬼没的遁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而已。他修为毕竟比我高出一境,若是拖得久了,我肯定不是他对手。”游离摇摇头,认真说道。 “被那赤链蛇吞入腹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怀远好奇问道,“我感觉那才是整场比赛的转折点。” 游离嘿嘿一笑,因为这其中涉及隐喜蛛和心字印,特别是后者,是他目前最重要的秘密之一,所以就不想多说,“也没什么,就是一口气砸出去三十多道八品符箓,那赤链蛇消化不良,只好把我吐出来了。我管这叫‘符海战术’。” 顺带一提,游离虽然还停留在筑基中期,但由于服食了补炁丸,加上修炼勤快,丹田炁海中的真炁储量一直在稳步增加,现在已经能一口气使用五十六道八品符箓了。 “哈哈哈。”方怀远大笑一声,继续心神传音道,“天下修士为什么都怵符师?这就是原因了,一般人还真的扛不住这样的符海战术。” 说话间,下面的翟弼清已经与那胡鸠交上了手。 胡鸠全程观看了游离和柳廷喜的比赛,心里老大不服气,这时再见到翟弼清,新仇加旧恨,让他分红眼明。 “死胖子,你若现在就弃赛投降,小爷我还能饶你狗命。”胡鸠想来个先声夺人。 翟弼清平生最恨别人叫他胖子,眉心登时拧成了肉疙瘩,叫骂道:“你个龟孙,是不是平日里狐狸的骚屁吃多了,说话简直如放屁,好臭好臭!” 说着,还不忘举手作扇风状。 胡鸠脸色一沉,竟然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胡家供奉的是狐大仙,又不是黄家的黄大仙!死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要不好好教训你一下,真当东北五族是绣花枕头呢?” 言毕,当即掐诀念咒,召出一只长达丈余、尻生四尾的赤狐。 胡鸠手掐妖灵诀,心念一动,同时口喝一声“去!” 那四尾赤狐欢叫一声,急速飞扑了出去。 翟弼清也已经取出破神弩,身上更是覆盖了一层质感极佳的金属铠甲。 这身铠甲是由他的二师兄钱侨制作而成,唤作“墨神铠”。此铠又掺入少量玄龟甲粉末的深海熔银锻造而成,锻造师墨匠子弟,而是方怀远。 钱侨与方怀远一见如故,二人合作的第一件法兵就是这套墨神铠。一个负责整体设计,一个负责锻造构件,花费整整一年半时间,才为翟弼清量身定制了这套堪称宝器级别的防御法兵。 墨神铠防御性能优越,经过极限测试,可挡下凝丹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最关键的是,此铠的各个部件,都是由方怀远这个五品锻造师亲手锻造出来的,再经过钱侨刻录的符文法阵加持,甫一完成,就具备了一定程度的灵性。穿在身上,除了比一些丝绸衣服厚一些外,贴身程度几乎与寻常衣衫没什么区别,堪称筑基期人人欲得的防御神品了。 根据钱侨的估算,这样一套墨神铠,若是放到市面上售卖,肯定得三万灵起步。 三万灵是什么概念呢? 试举一例,游离曾跟着师父璇玉子在小孤山上购买九品黄符纸,品质上佳的黄符纸,折算下来,一张才不过卖一灵而已。 一套墨神铠,售价直接三万灵起,可见其有多稀罕了。 看着翟弼清根本就不闪避那赤狐的攻击,游离不禁感慨道:“土豪就是土豪啊。他这哪是打架,分明就是烧钱嘛。” 方怀远听得也笑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他这一身装备虽然值钱,但胜在经久耐用啊,坏了也能修好接着用。可不像你们符师,那打架才叫真正的烧钱哩。扔出的哪一道符箓,不是白花花的符钞?” 游离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憋了半晌,只能由衷地点头承认:“的确。与其说是符海战术,不如说是钱海战术啊。” 两人谈笑间,演武场上的二人已经来回交手数百回合,打得那叫一个手脚口并举,昏天暗地,难解难分。 观众也被这势均力敌的战斗给激起了热情,不停有人站起身来摇旗呐喊,更诱人取出一面硕大的法鼓,擂鼓助威。 一时间,场内外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翟弼清本来就有点人来疯,那法鼓声穿透性极强,透过演武场边的防御法阵,传进演武场时,他立即生出满腔的一鼓作气之勇,收起滚烫的破神弩,取下背后的木箧。 打开后,那木箧立即自行生出变化,最终形成一个与他本人相仿佛的木制傀儡。 胡鸠见状,心头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胡家作为东北五族之首,一向以家风硬朗著称。胡氏子弟在进入筑基期后,必须在家族的试炼地——狐仙岭中独自生存至少一年时间。 在此过程中,需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狐仙岭中某一位狐大仙的认可,并完成炼化仪式,方能返回家族,接受家族的培养。 如果一年不能完成试炼任务,就继续待在狐仙岭中,直到完成试炼为止。 若待满三年还一无所获,那就被判定为没有修行天赋,下放到家族控制的世俗界,替家族搭理生意、产业,作为一个普通人度过余生。 正是通过这样近乎残酷的淘汰机制,胡家才在牧灵园发生内讧时,迅速崛起,最终成为北岭关以北地区的第一大修仙世家。 胡鸠与乃兄胡昶,均为胡家家主的嫡子,胡昶为长,胡鸠为幼,兄弟二人皆是家族几十年一遇的天才,胡鸠更是在十八岁时就成功晋阶筑基后期,修道天赋比乃兄更加出色。 这一点,从他能与翟弼清斗战至今依旧未落下风,就可看出来。 只不过,眼见翟弼清又??掏出一个机关器械,他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心态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破口骂道:“又来?你个死胖子,炫富也不是你这种炫法吧?” 翟弼清咧嘴一笑,双颊的白肉立即向两侧挤作一团,“小爷就是要用钱砸死你,有钱就是任性,你能怎么滴!”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一章 方怀远出战 翟弼清和胡鸠这一场好战,足足斗满了一个时辰! 胡鸠是筑基后期修为,虽然丹田炁海内的真炁储量要远远高于只有筑基中期的翟弼清,但他使用豢兽之术对战,几乎每一道术法都要消耗大量真炁。 而翟弼清呢,由于是墨匠出身,无论是破神弩,还是那一副由柩铁木打造而成,堪称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刀兵木偶,使用时都不需要消耗多少真炁。 此消彼长之下,战到后期,反而是真炁储量更大的胡鸠先吃不消了。 其实,翟弼清这一手,多少有些打擦边球的意味。 因为仙盟大比强调比赛的公平性,故而几乎禁制使用一切可能会造成比赛不公的外力。不过在此基础上,也十分重视保护各门各派的特殊性,强调百花齐放,以期恢复甚至超越上古时期“百家争鸣”的盛况。 而墨匠一脉的修士,在斗法时本就依托于自家的机关术传承,在仙盟大比初期,就曾因“机关器具是否属于外力”的问题,被不少门派抗议过。 没办法,无论是墨匠,还是班门,两家的机关术都是远远超出了时代,导致这两家的修士能以最小的消耗,打出最大的输出,斗法效率奇高,最不怕的就是拼消耗。 不过,由于这两家本来就财大气粗,加上又一起垄断了储物法器的市场,与各方势力的关系都不错,机关术最终还是得到了仙盟的承认。只是要求这两脉修士在使用机关术时,只能消耗自身的真炁法力,不得使用灵石来激发,否则就太赖皮了。 至于有人不服,也只能憋着了。用当年翟碧青师父的话来说,就是:“有本事你们也造出更好的机关器械来,否则,不服就憋着。” 于是,胡鸠的一口闷气真就从头憋到了尾。 要说个体实力,两个翟弼清都不是他的对手,奈何对方钱多,花样更多,完全不讲武德呀。 尤其是那一副柩铁木打造的练兵傀儡,一套三个,组成了天地人三才战阵,将其围堵在中间,堪称严丝合缝,几无破绽。 更要命的是,每个木傀儡上还都配备了一架微型的连弩机,威力比之破神弩也差不了多少。 就这样,在弩箭的狂轰滥炸下,胡鸠能坚持一个时辰,老实说,就连作为对手的翟弼清都暗暗惊服,由衷地赞了一句:“东北胡家,名不虚传。” 那四尾赤狐被胡鸠驯化得格外出色,一人一兽,攻守配合亲密无间,进退有序,默契十足。甚至中间有那么三四个回合,几度成功突破三才战阵,杀到了翟弼清跟前。 不过可惜的是,都被翟弼清都使用换影符给闪开了。 他身上的换影符都是游离给的。这一年以来,游离使用镜像符复刻了无数次换影符,早就掌握了该符的绘制诀窍,所以在征得道诚真人的允许后,又特地绘制了二十几道,给了翟弼清和方怀远各十道。 翟弼清修为毕竟不够,念识未化神,同时操控三个练兵傀儡还比较吃力,所以在他全身心操控三才战阵攻伐时,自己也是比较脆弱的。 胡鸠就是抓住这一点,不惜硬抗了两记弩箭,杀出重围,欲要擒贼先擒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翟弼清竟然还能挪移闪躲! 到最后,随着丹田炁海内的最后一点真炁都被榨干后,胡鸠直接力竭倒地。所幸裁判施救及时,第一时间就喂服了回灵丹,才没有出现生命危险。 须知,真炁是一名修士存在的根本,如果不加节制地使用,造成炁海“空转”的情况,短时间内还好,如果超过一炷香的时间,炁海还得不到补充的话,丹田窍便会开始衰竭,严重者当场暴毙,最轻者也会影响大道根基,危险性极高。 胡鸠力战到这么个程度,真的是很拼了,以至于场内外的人无不动容。 所以哪怕是输了,观众们也无不将热烈的掌声送给他。 而赢了比赛的翟弼清,目送着仙盟的后勤人员将人抬走,倒也没有生出兴奋的感觉。 这一战,他也是手段尽出,累得够呛。回想着昨天的冲突,好像那些个所谓的仇怨,在今天一场酣战之后,显得格外的幼稚了。 不打不相识,大抵如此。 回到观众台后,一口气灌了一大壶灵茶水,又服用三颗回灵丹,翟弼清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而这时,方怀远已经起身,准备下演武场去。 接下来是丁组的比赛,轮到他上了。 “方大哥是经年的老筑基了,虽然前阵子才突破到后期,但他厚积薄发,早就完成‘炼炁化神’这一步,达成念识化神的成就了。我俩都能晋级下一轮,想来他也不会有问题的。”游离笑着传音道。 翟弼清摊到在座位里,懒洋洋道:“那可未必。我虽然也看好方老哥,但他的对手同样是个狠人。” “我看看啊。”游离闻言,仔细翻看起方怀远留下的资料。 “丁组第五轮,万灵阁杨怀远对阵……”游离默念着,眉头渐渐紧蹙起来,“竟然是苍穹派的童子龙?” “我说小离,你小子真是一点事前功课都不做的啊。”翟弼清赢了比赛,心情很是畅快,语调轻松道,“苍穹派的底蕴自然无法与万灵阁相比,但那童子龙来头可不小。” “有什么说法?”游离心中一动。 翟弼清四下看看,然后心神传音道:“我也是听我舅舅说的,传闻那童子龙与昆仑派的广弘圣人有点关系。” “广弘圣人?”游离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发现没什么印象,又问,“那是谁?” 翟弼清翻了个白眼,无语道:“那是苍穹派老祖的师父!” “竟然是苍穹道人的师父?”游离这才回过味来,“那童子龙既然疑似广弘子的后人,却被安排给苍穹道人当徒弟,看样这里面很有些说法啊。” “管那么多做什么?”翟弼清打个饱嗝,悠悠道,“咱们只需关注一点,那就是童子龙的授业恩师,极有可能不止苍穹道人一人。” 游离点点头,“不管那广弘圣人出于什么考虑,将后人交给自家弟子带,终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说明他对此子的重视。” 二人正暗自交流间,旁边的观众同样满心期待。 “玉霄峰一脉的体修,对阵崇尚力量的万灵阁云锻师,这一组比赛注定很有看头啊。老洪,你押的谁赢?”一人激动地问着旁边的人。 他旁边那个洪姓汉子回道:“昆仑玉霄峰虽然是天下体修的祖山,但你不要忘了,今日参加比赛的那个童子龙毕竟是苍穹派出身,有没有得到玉霄峰的真传还两说呢。而且那小家伙才十八九岁而已,而万灵阁的方怀远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别看只差五六岁,但就是这五六年,对于筑基期的天才们而言,反而至关重要。” 那人道:“听老洪你的意思,是押了那方怀远了?” 洪姓汉子点头。 那人又好奇道:“云州万灵阁,我记得是杨家吧?那方怀远既然报名时自称是万灵阁嫡传,评委会也认可了,照理说不可能是冒充的,那怎么不姓杨,而是姓方呢?” 洪姓汉子嗤笑道:“你这家伙,关注点一直很奇怪。这种细枝末节,管他作甚?只要他能赢,老子管他是姓方,还是姓杨,他哪怕想姓汪、姓廖,也由得他。” 二人的话多少有些不敬,翟弼清有些愤愤不平,想起身呵斥,却被游离拉住,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先看比赛。”游离说道。 翟弼清继续躺回座椅中,开始嗑瓜子。 去往演武台的通道中,方怀远突然站定。 “怎么,输得底儿掉了,找我来要钱了?”方怀远讥讽道。 “你放屁!”从墙里侧现身的杨思远,厉声骂道,“你那个小朋友分明是打假赛了,此事已有人捅到评委会了,到时肯定要有个交待。” 方怀远懒得接话茬。 眼前这个从小就没什么感情的弟弟,打小就是家中的混世魔王,又沾了个“赌”字,挥霍无度。饶是如此,因为是嫡子的缘故,依旧得到家族长辈的宠溺。 “有话说,有屁放。” “哼,整天绷着一张寒铁脸,比老爹的还臭!”杨思远暗骂一声,旋又幸灾乐祸道,“老爹下死命令了,你若是进不了青榜副榜前十名,就要老娄强行带回去——我可是来偷偷给你通风报信的。” “你会好心好意来报信?”方怀远嗤笑道,“怕是你娘巴不得我永远不回去吧?你回去告诉娄叔,前十名我肯定会争取。可就算进不去,时机若是不成熟,我该不回去,还是不会回去的。” 说完,径直走入场中。 演武台上,裁判在宣布比赛开始后,便退到一边。 童子龙双臂环胸,竹竿样儿的瘦削身子上盯着一颗圆脸脑袋,略一歪斜,有些玩世不恭地问道:“听说你是一名中阶五品的云锻师?” 方怀远双手负后,微微点头。 “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童子龙笑嘻嘻道,“我呢,最近正想打造一柄枪头,须得是宝器级别的,不知道方兄可有意愿帮忙?价钱好商量。” 方怀远道:“要我出手,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一个要求,贵派的拳谱须得借阅一番。” 童子龙疑惑道:“这是万灵阁的规矩?” 方怀远道:“这是我的规矩。” 童子龙两眼一眯,冷笑道:“原来是消遣我来了,当我苍穹派好欺不成?” 方怀远又道:“打赢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童子龙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个怪人。也罢,那我今天就拿出九分的精神来,好好领教一下万灵阁的千变造万化。” 话音一落,立即摆出一个奇特的拳桩,然后暗暗提炁。无移时,原本瘦削的身子猛然肌肉暴涨,从肩膀到腰身,几乎比原先粗了一倍。 随后,童子龙微微屈腿,瞬间弹射出去,速度之快,堪比雪域高原的雪斑豹。 方怀远见状,右腿后撤一步,扎下一个硬桥硬马的稳固桩步。同时,右臂猛然涨大了一圈,一拳递出,竟是不闪不避,悍然迎了上去。 “轰”的一声巨响。 二人一拳怼到肉的对撞,竟然轰出一圈刚猛的气浪,迅速撞在演武台边缘的法阵结界上,发出了更大的一声颤鸣。 不仅如此,就连观众台前几排的观众,也纷纷感受到了这次交手的余威。 下一刻,整个观众台立即沸腾起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地煞太阴掌 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刘在和翟墨青各施一道障眼法,遮蔽了本来的面容,在旁边人看来,就是两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 刘在看着演武台上交战数十合的方怀远和童子龙,笑问道:“小翟和小离的比赛已经结束了,难得你还有继续观看的兴致。” 翟墨青目不转睛地看着演武台,淡淡道:“小方是两个小家伙的小大哥,又是万灵阁出身,我这个当长辈的,关心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刘在两手轻轻在膝盖一拍,径直起身道:“那行,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翟墨青头也不回地嘱咐道:“动静小点,人群中不少各派高手。” 刘在摆摆手,摇头晃脑地离去。 自家小师弟顺利晋级第六轮,他的心情甚好,一路吹着口哨,晃晃悠悠来到观众台一边的医疗小院外。 几天的比赛下来,被抬进来的伤者着实不少,刘在远远就问道了浓浓的丹药味道。 他正趴在窗外,伸头够脑地往里面瞧着,便听得身后一个女声厉喝道:“你谁啊?这里是医疗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刘在转过身来,只见一名年约二十岁出头的坤修,柳眉直竖,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于是抬起双手,从容道:“仙子误会了,我来探望伤者。” 那坤修闻言,面色稍霁,正了正手中一大屉草药,边往屋内走,边问道:“既是来探望伤者的,且报上自己和伤者的名号来。” 刘在急忙上前,想帮着拿东西,却被那坤修一眼瞪在原定,只得尴尬道:“我是真玄派的,昨日我家小师弟比赛中打伤了对手,他年纪小,不懂事,到现在都没过来看望一下。我这个当师兄的,怎么着也得替他来表示表示不是?” “真玄派?”坤修闻言,面色又缓和了一丝,“听说贵派人数很少,但依旧为本次仙盟大比忙前忙后,倒是辛苦了。你要看的伤者是哪个?” 说着,当先领路,将刘在引了进去。 刘在跟在身后,笑道:“是个散修,叫仲达。对了,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你叫我素兰就行了。” “那就有劳素兰仙子了。” “你这人真是油嘴滑舌,莫要仙子、仙子地乱叫,我这样子哪里像是个金丹大能了?你倒是叫得顺口,本姑娘还听着害臊哩!” 素兰笑骂一声,但脸上的神色却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害羞来。她虽然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但谁会不喜欢听两句恭维的中听话呢? 刘在笑道:“要得,要得。谁说‘仙子’二字就是金丹期坤修的专属了?漫说素兰仙子你这个修道之人,就是那世俗社会的俊姑娘,统统都当得起这个称呼!” 素兰乜斜着一对桃花眼,噗嗤一声笑出生来,骂道:“真是个登徒子!” 言毕,将手中的药屉放在一边,带着他来到里面的一个房间前,指着里面道:“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刘在笑眯眯地抱拳致谢,然后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木匣,递了过去:“一点小心意。” 素兰疑惑地接到手中,打开一看,却是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 她心念一动,抬头时,发现刘在早已进入房内。于是喃喃道:“奇怪,我前阵子才偶感害喜,还什么人都没说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 却说自输了今日的比赛后,柳廷喜格外郁闷。赛后,他没有急着离去,又特地留下来关注胡鸠的比赛,没想到竟然也输了。 这一次,东北五族商议过后,最终决定由胡家的胡昶、胡鸠两兄弟领队,带着他和舒家的舒兰二人,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参加比赛。没想到,不仅是他自己,就连被寄予厚望的胡鸠也将铩羽而归,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胡鸠丹田炁海内的真炁更是被他自己压榨一空,若非裁判出手及时,恐怕会落下病根,伤及大道根柢了。 柳廷喜探视过胡鸠后,见他虽然虚弱,但并无大碍,便不愿在气氛压抑、药味熏人的病舍内久待,跑到外面来透气。 看着临时建成的小院内,一众炼丹师和童男、童女在忙碌,他便百无聊赖地晃出小院。 此时虽然已是五月,关内各地早已陆续入夏,而这雪域高原因为海拔高的缘故,才刚刚进入阳春时节。 鸾鸣山上,各色山花盛开,花香扑鼻,风景颇有可观之处。 柳廷喜手持竹扇,兀自赏景。 片刻后,他眉头微蹙,淡淡道:“道友既然有意泄露气息,何妨出来一晤?” 话音刚落,果有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大树上跃下。 那人生得唇红齿白,面若敷粉。柳廷喜自问自己的皮囊算是比较出众的了,但在来人面前,竟然第一次生出相形见绌的局促感来。 那人作揖道:“在下韩冲,来自恒州玉华洞。” 柳廷喜歪头想了好一会儿,仍是一脸茫然:“恒州我知道,玉华洞是哪个犄角旮旯?” 韩冲险些脚下不稳,起身开扇,笑道:“敝派刚成立不久,柳公子未曾听闻,再正常不过。敝派乃一群志同道合的儒家修士所建,传承可上溯至远古三皇时期,又至上古大争之世的至圣先师而臻于大成,别开儒家一脉之生面……” 柳廷喜是东北之人,原本崇信巫教,后来改信道教,对儒家历史所知不多,所以听得有些犯迷糊,忍不住打断道:“三皇?那不是道门的神祇吗?” 韩冲笑道:“此三皇非彼三皇也。道门三皇指的是‘天、地、人’三皇,而我玉华洞供奉的则是远古时期带领人族闯出一片天的娲皇、羲皇、恺皇。” 柳廷喜更糊涂了:“你说的那三皇,不都是曾经的人皇吗?” 韩冲面色不豫,不耐烦道:“真是对牛弹琴!算了,不说了,韩某今日找你,是有一事相询。” 柳廷喜道:“什么事?” 韩冲四下看看,将他拉到僻静出,笑呵呵道:“你今日不是与那真玄派的小道士比过嘛。韩某对你们在赤链蛇腹中发生之事很感兴趣,特来请教。” 柳廷喜道:“我想起来了。你也是乙组的参赛者是吧?” 韩冲笑道:“柳公子果然蕙质兰心,不用点拨就能想透。” 柳廷喜嘴角抽搐道:“蕙质兰心……那是夸女子的好不好?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儒家子弟了?” 韩冲自动无视了他的吐槽,笑问:“不知柳公子可否告知?” 柳廷喜输了比赛,自然很不爽,巴不得有人去教训一下游离,但他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五大家族中脱颖而出,代表五族来参加仙盟大比。 于是,在得知韩冲的意图后,他就有心拿乔,故意吊着对方,叹一口气,连连摇头道:“那小道士别看年纪小,斗法实力和经验都在我之上。韩老哥,我是兄弟我在意自己的颜面,故意这么说,但以你现在透露出的气息看,可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怎么说?”韩冲急问。 见对方上钩了,柳廷喜左右看看,凑上来压低声音道:“那小家伙真是修为恐怕不止表面上的筑基中期那么简单,我在赤链大仙的腹中,分明感觉到他已经念识化神了。”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就是有意使个坏,激对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游离。 韩冲果然听了进去,喃喃自语道:“十岁左右的筑基后期?这个有点妖孽了啊。” 随后,又缠着柳廷喜,追问了很多细节。 柳廷喜把手一伸,露出一副只可意会的表情。 “柳公子这是何意?”韩冲愣道。 柳廷喜眉头一皱,见对方一副迂腐茫然样,也拿不准是真不知道规矩,还是假装不知道。等了半天,还是没等来动静,转身就往回走。 韩冲见状,忙追了上来:“柳公子,韩某近来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你若能告诉韩某那小道士的情况,韩某定好生替你报仇!” 柳廷喜冷笑道:“我有手有脚,自己的仇自己会报,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径直返回医疗小院中。 韩冲站在原地,脸色沉凝,“什么玩意儿!不说便不说,甩脸色给谁看呢!老子要不是担心完不成致虚的任务,用得着对你一个小小的筑基低三下四!” 随后,甩袖而去。 此时,刘在正坐在仲达床头,看了一眼从门口经过的柳廷喜,露出了一丝笑意。 —————————— 丁组第五轮第一场比赛,已经进行了大半个时辰。 演武场上,无论是方怀远,还是童子龙,均已满脸、满身的伤痕。 童子龙吐出一口血痰,仰天大叫一声:“爽!” 他身为昆仑派玉霄峰峰主广弘子的远房玄孙,虽然被乃师苍穹道人极力掩藏出身,但终究是纸包不知火,消息早在苍穹派内部暗中流传了数年。 因此之故,在苍穹派内部,童子龙作为广弘子的亲戚,又是本派老祖的亲传弟子,一直过得比较寂寞。 身边的师兄弟、师侄们,巴结的巴结,迁就的迁就,都把他当小祖宗一样供着。在这样的情形下,平日里派内的对练,更没人敢与他全力搭手,以至于他的好战之心始终无法得到满足。 须知,体修最重要的修炼方式,就是通过极限的对抗,来激发自己肉身的潜能。 今日,他难得在仙盟大比上遇到一个在力量和拳脚上,与自己打得难分难解的对手,而且还是在双方都全力以赴的情形下,这如何不让他感到兴奋? “不愧是万灵阁出身,力量真是出色。”童子龙大笑道,“我要开始认真了。” 语罢,一把扯去身上的星图道袍,掐个地煞决,口诵咒语毕,便见他原本已经粗壮了一倍有余的身躯,再度膨胀起来,最终又涨大了两倍。 此时的童子龙,身高足有丈余,腰粗如桶,背阔似熊,身上更是青筋暴出,一身肌肉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下一刻,童子龙五指并拢,缓缓推出一掌。 那一掌,初看时似觉缓慢无比,实则是对方出掌速度过快,形成的残影仿佛缓缓推掌一般。 不过一息工夫,他已经连续推出三十六掌! 三十六掌,掌势一掌胜似一掌,掌掌不停叠加,那层层叠叠的罡风宛若狂风暴雨中的浪涛,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 方怀远大眼一眯,沉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煞太阴掌?正好领教!”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万化伞 观众台南区,苍穹道人正和二弟子罗霄一起坐着观看比赛。 罗霄见自家小师弟使出了地煞太阴掌,不由得笑了起来:“师尊,要论咱们苍穹山中,谁的地煞太阴掌最得您老人家真传,还真得数小师弟啊。” 苍穹双手笼袖,目光炯炯有神,“臭小子,这是拐着弯地抱怨为师偏心啊?” 罗霄一本正经道:“那师尊可是大大地冤枉徒儿了。大师兄长于技击,且天生体质阳刚,并不适合修习地煞太阴掌。我又更偏爱用刀,真是愧对师尊的教导了。” 苍穹笑骂道:“你要真心觉得愧对为师,就赶紧寻个道侣吧。你们师兄弟三人中,徐君那个榆木疙瘩注定指望不上,子龙年纪又还小,就你最有希望能给为师生个孙孙了。” 罗霄赶紧岔开话题:“说起大师兄,他闭关至今,已经好几个月了。由凝丹而至结丹,这是咱们人族修士最难跨越的一道关隘。不成的话,最坏的情况是万事皆休;若是侥幸成了的话,那才真的是海阔天空,大道有望啊。唉,希望他吉人有天象。” 苍穹笑道:“徐君虽然是个粗线条,但胜在心性坚毅,又有你师祖亲自传授天罡北斗拳,成功的几率可不小。天罡北斗拳可是玉霄峰排名前三的炼体功法,当年连为师都不够资格修习。这阵子,他老人家为了你大师兄抱丹一事,可是操了不少心,甚至为此推掉了仙盟长老会的诸多议事邀请。” 罗霄也感慨万分:“能得师祖的青睐,是师兄的机缘,让人好生羡慕。” 苍穹道:“别光羡慕,你好好表现,无论是我这个当师父的,还是你师祖,都会看在眼里的。” 罗霄喜道:“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说话间,苍穹目光微凝,转头看向演武场中。 此时,身子高达丈余的童子龙正火力全开,双掌此地推进,掌势连绵不绝,将方怀远罩得严严实实。 方怀远闪转腾挪,不久便露出破绽来。 童子龙觑着空,右掌当即前探,使一式“地煞推山”,掌罡瞬间侵入方怀远左胁。 方怀远见状,回手不及,心念一动,丹田之门豁然洞开,肚腹之处立即飞出一柄伞形法兵。伞面一开,挡住了童子龙的掌罡。 童子龙一掌轰击其上,只觉一身力气仿佛打在棉花上,预料中的硬碰硬并未如愿而至。 他心下一惊,瞬间警觉,第一时间收掌后退。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那黑黝黝的伞面猛然旋转起来,上面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吸力一般,竟然把他那硕大的身躯往前拉扯而去。 方怀远双手握紧伞柄,不停注入真炁,同时用神识锁住连接着伞柄的九根颜色各异的伞骨。 无移时,便见其中褐黄色的一根莹然一亮。其后,旋转着的伞面上立即析出无数的芥子大小的细砂来,洋洋洒洒,将童子龙笼罩起来。 观众台上,分别坐在南区和东北区观看比赛的两个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 北区的杨思远看着自家兄长的那柄黑伞,脸上满是惊怒。 “怎么会?这家伙已经完成了从千变向万化迈进的最关键一步了?” 就在他脸色阴晴不定时,身后的娄、李二人四目相对,表情同样精彩万分。 “娄哥,大少爷这是初步完成万化伞的制作和祭炼了?”李贤灵问道。 娄连万淡淡道:“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们不信。老李,这次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回去!” 李贤灵笑着传音道:“大少爷也算是厚积薄发了。能在三十岁前锤炼出万化伞的雏形,这下就连家族里的那些老顽固也没办法横加阻拦了。” 娄连万道:“阁主若是在场,想必也会深感欣慰吧。他离家出走的这几年,想来没少吃苦头。” 二人私下交流着,几乎忘了眼前还有个心情跌入低谷的二少爷了。 南区,苍穹眼皮低垂,目露精光:“倒是没想到,万灵山竟然出了个这么优秀的云锻师。” 罗霄也跟着站起来,疑惑道:“师尊,那黑伞看着很是古怪啊。看小师弟那样子,好像还能勉强应对,他不会有事吧?” “虽然多少有些失算了,但子龙可没那么容易就输。”苍穹淡淡道。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明说,但不妨碍罗霄自行脑补,“一定是师祖暗中给小师弟开小灶了吧?今日正好看看小师弟的真实实力究竟如何。” 正在他暗自思量时,演武场上的战局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一个猛攻似军阵一个固守若金汤的僵局,双方的攻守之势开始出现翻转。 第一阶段,是童子龙一鼓作气地猛攻,方怀远只是一味躲避或防御。但随着方怀远率先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兵——万化伞,便意味着战局进入了第二阶段。 此时,终于轮到方怀远占据主动,开始主动攻势了。 随着细砂越聚越多,越扩越大,几乎将半数的演武场都笼罩在其中。 “那细砂有古怪!”罗霄忍不住道。 “那是鸣沙山特产的鬼灵砂。”苍穹一语道破天机。 “鸣沙山?库什干沙漠东部地区的那座移动沙丘?”罗霄闻言,心感不妙,开始为自家师弟担心起来。 “鬼灵砂见风则鸣,声如鬼哭狼嚎,不仅可以影响人的六感六识,还会冲击修士的神识,使人迷失在茫茫沙海之中,鸣沙山之名由此而来。”苍穹解释道,“此砂颗粒极小,混杂在风沙之中,据说一万斤鸣沙山的沙土都筛淘不出一斤来,产量极低。加上附近不少天然的流沙陷阱,不少前去淘砂的修士都葬身沙海,几乎是有去无回,没想到杨家的小鬼竟然淘出了这么多鬼灵砂。” “那师弟岂不是麻烦大了?”罗霄道。 “是不好对付。”苍穹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若仅仅是鬼灵砂,相信以子龙强韧的体魄,坚韧的道心,还不至于完全被摄住心神。但万灵阁的万化伞,精髓正在‘万化’二字上,伞骨内蕴藏着种种变化,妙用无穷,可是一点都不好对付的。” “小师弟,加油啊!”罗霄忍不住挥手呐喊。 身在鬼灵砂海中的童子龙,此时真是苦不堪言。 身边密密麻麻的鬼灵砂,在万化伞引发的罡风中,发出无数的颤鸣,时而细密如千鸟归林,时而炸裂如万雷轰天;时而似婴儿低语,时而似鬼神摄魂,元神更无一个宁时,折腾得他抓耳挠腮,头疼欲裂。 鬼灵砂阵外,方怀远感受着万化伞的运行,越发觉得运转如意、御使无碍,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说起来,他在筑基中期停留了将近十年。想当初,这个也曾被杨家人视为天才的少年,早在十一岁便筑基入道,并在十四岁上晋阶筑基中期。虽然是个庶出,但毕竟是家中长子,一度被杨家上上下下视作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之选。 然而,天不遂人愿。方怀远在十四岁上,生母死于非命,父亲虽然下令严查,却未能查出真凶。 但在方怀远看来,婢女出身的母亲之死,嫌疑最大的无意是正房,也就是杨思远的母亲,但年纪尚幼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而且,自家父亲不欲家丑外扬,想要息事宁人,这更让方怀远心生怨怼,一口怨气郁积在胸,终至于影响了道心修持,迟迟不得晋阶筑基后期,于是被正房趁机攻击,最终联合一众族老,给家主施压: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还是庶出,留之无益。为免将来家主之位的传承留下隐患,不如趁早废掉修为,贬到云州城中经营家族在世俗中的产业。 虽然身为家主的父亲严词拒绝,但若非在某天晚上,方怀远的护道人娄连万暗中出面,将他送出万灵山,他的结局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后,方怀远弃本姓不用,转而以母亲的姓氏,开始了数年之久的江湖生涯。一路几经生死,终于在安化镇遇到了游离、翟弼清,并迎来了晋阶的机缘。 其实,当初杨家的族老们之所以会如此狠辣,也并非完全是无的放矢,这一切都源自万灵阁特殊的功法传承。 杨家历代子弟在修道之前,首先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云锻师,在苦练锻造技艺的同时,打熬筋骨体魄。 云锻师与符咒师、炼丹师一样,同样分为三阶九品。杨家子弟只有成为一名九品云锻师后,才有资格修炼家族的核心功法《无极诀》。 “无极诀”,听起来高深莫测,其实一言以蔽之,无非“千变万化”四字。 实际上,杨家的先祖在创制这门功法时,就叫《千变万化术》,只不过后来随着家族的日益壮大,觉得这个功法名称格调太低了,于是才改名为“无极诀”。 杨家子弟修炼《无极诀》,筑基入道后,便需要利用云锻师的优势,打造独属于自己的法兵。 于是,每个人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偏好,自由发挥。 不过,经过十几代人的摸索,杨家还是摸索出了最适合《无极诀》的法兵类型。其中,最为出色的就是伞形法兵,于是就有了千变伞、万化伞两种形态。 而万化伞需要由神识操控,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所以,当方怀远迟迟不能晋阶筑基后期时,才遭到了家族的抛弃。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幸经历,方怀远才会在筑基中期就跳过了千变伞,直接打造万化伞。只不过,由于他一直没能念识化神,无法将其大炼为本命法兵。 现如今,他终于在万化伞中烙印了神识印记,可以百分百地发挥其全部威力了。 想到这里,他手中动作继续加快,掐诀如残影,口诵《无极箴言咒》。 下一刻,便见得那黑伞迅速涨大,然后飞至鬼灵砂阵上空,将整个砂阵笼罩在了伞下。 随着《无极箴言咒》的念诵完毕,方怀远口喝一声“谨敕!” 少顷,那滴溜溜旋转不休的巨大伞盖,便宛如天幕一般,缓缓向下方的鬼灵砂阵压迫而来。 每向下一寸,砂阵中的童子龙,便觉得神识感应的昊天向下塌陷了十几丈,直压得他胸闷心慌,气喘吁吁。 这一刻,那万化伞外的方怀远,于他而言,仿佛天外的神明,神圣不可轻犯。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胜利 万化伞中,童子龙浑身上下的肌肉,被杂乱无序的鬼灵砂冲撞着。 每撞击一下,便觉砂中的鬼哭狼嚎之声,如跗骨之蛆,成群结队地沿着毛孔渗入体内。 饶是他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可以暂时抵御砂阵对肉身的袭击,却无法阻拦那一阵阵让自己的灵魂产生共振的音波侵扰。 仅仅半炷香之后,童子龙满脸痛苦之色,但在拼命持守下,泥丸窍中那一点元神本源好歹还能保持清明,足以对抗数之不尽的鬼灵砂的影响。 但是,随着万化伞从天而降,童子龙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元神中,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再也不堪承受。 就在他自觉坚持不下去时,元神微颤,痛下决心,用仅剩的一丝理智,调动起丹田炁海的运转。 下一刻,只见他朝手中咳出一大口精血,连续掐诀念咒。俄而,两眼骤然充血,面部狰狞似一头饿急的野兽,嘴角更是时有涎水流出。 鬼灵砂阵外,方怀远露出异色,暗忖:“这是燃烧自己的精血,强行透支身体?难道是……” 一念未绝,鬼灵砂阵中的童子龙已经动了。 只见他大吼一声,将身前飞旋不休的鬼灵砂震出半丈之外,同时递出一拳,将更远处的鬼灵砂轰散。 其后,童子龙大步迈出,肉身如狩猎的雪斑豹一般,一边弹射向前,一边出拳不停。 就这样,他一边以拳罡开路,一边赶在鬼灵砂如潮汐般回潮之前,抓紧往前避让,试图一力降十会,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方怀远面色沉凝,加大了真炁和神识的输出力度,空中的万化伞便又下降了半丈。 阵中,奔跑中的童子龙立即有所感应,为防被鬼灵砂持续袭扰神魂,竟然主动封闭了泥丸窍和心窍,将元神和识神护住,仅以纯粹的肉身反应来对抗大阵和万化伞的双重压迫。 至此,方怀远终于确定,童子龙所用的这一招,正是苍穹派的核心炼体功法之一——藏魂走尸术。 关于此术,他其实还是从游离那里听来的。当初游离与一个叫作姚日新的苍穹派三代弟子发生冲突,对方就曾使用过此术。 只不过,那姚日新修炼不精,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最后竟然失控,若非游离愿意放下恩怨,及时出手相救,最终只会落得个变成行尸走肉的下场。 藏魂走尸术是苍穹道人自创之术,是一门位列“中品上”的炼体功法,以燃烧自身精血为代价,通过透支自身的潜能和寿元,封闭元神、三魂,只以七魄掌控肉身的本能反应,可在短时间内将战力强行提升一大截。 至于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施术者自身的根基和悟性,不过最多只能将修为境界暂时提升一小境。 不过,这种欲要伤人,先得伤己的术法,由于对自身的透支太过厉害,一直都被苍穹派列为禁术。苍穹派修士就算能争取到修炼资格,也必须立下心誓,保证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能使用。 而童子龙天赋出众,根基牢固,加上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损耗一点精血问题却不是很大,所以才得到乃师苍穹道人的许可,获得被苍穹口授心传的资格。 此时此刻,他身陷鬼灵砂阵,神魂被搞得不胜其烦,在灵台难以长久保持清明的情形下使用,倒也不算违规。 所以,观众台上的苍穹见状,非但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屡屡点头,面露赞赏之色。 一旁的罗霄见了,问道:“师尊,师弟就这么轻易地使用了您老自创的禁术,您老人家不生气?” 苍穹道:“那小子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骨子里傲得很。他不是输不起的人,但在仙盟大比中难得棋逢对手,若是有底牌摁着不用而导致输了比赛,念头肯定不会通达的。而且……” “而且他在此刻使用藏魂走尸术,也不完全是意气用事,反而很有针对性。”罗霄接过话茬,笑道,“师尊的藏魂走尸术,走的是主动封闭元神和识神、仅靠肉身本能对敌的路数,能最大限度地降低鬼灵砂阵的干扰。” 苍穹笑骂道:“又抢为师的话!罗霄,你虽然天赋不及师兄、师弟,但胜在足够勤奋。但修炼一事,不能只一味闷头蛮干,还需要多看多问多想。子龙别的不说,光是战斗才情一项,就值得你这个当师兄的好好学习。” 罗霄面色一整,微微弓腰:“是,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苍穹点点头,朝场中努努嘴:“接着看,那臭小子会给我们惊喜的。” 话音未落,果见黄沙漫天的演武场中,砂雾中传出一连串的真炁罡风,搅和得整个大阵都跟着流转不定。 片刻后,但见砂阵边缘猛然洞开,旋即钻出一个硕大的身影来。 “哈哈哈,终于出来了!爽!”童子龙收起藏魂走尸术,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大笑三声。 只不过,他立足还未稳,又觉头顶一黑,却是方怀远操控着万化伞从天而降。 童子龙眉头一皱,瞬间让开数丈远,回身看时,却发现那万化伞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一直悬在其头顶。 不远处,鬼灵砂受到万化伞的牵引,也急速飞掠而来。 “真是烦人!”童子龙恼极,破口骂阵,“兀那姓方的,本以为你是炼体有成的同道中人,熟料却是个阴损之辈。就问你,敢不敢不用这等偷奸耍滑的手段,用拳脚说话?” 方怀远听得笑了起来:“童道友此言差矣。我只因为是一名云锻师的缘故,练就了一身蛮力而已,真论肉身强度,自然无法与你们体修相比。再者说,我拿出看家本领,不正是尊重你这个对手的表现吗?” 童子龙一时语塞,看着头顶一片乌云样的万化伞,骂骂咧咧道:“什么鬼东西,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开。” 方怀远笑着提醒道:“童道友注意,我要换招了。” 童子龙闻言,伸出大拇指来,“兄弟,够坦荡!” 言毕,右手一招,从佩囊中召出一柄银晃晃的长枪,高达八尺,枪尖银芒闪烁,直刺天宇。 方怀远微微眯眼,脱口而出:“银龙枪?” “嘿嘿,方道友果然识货!不错,这正是昆仑玉霄峰一脉的银龙枪!看招!” 童子龙大笑一声,提腿一踢枪尾,改为单手为双手掣枪,枪尖微晃,登时发出一声颤鸣,宛似银龙长啸,摄人心魄。 童子龙一刻不停,挑个锐气逼人的枪花,双臂前突,使一式“银龙献爪”,顿时人枪合一,枪出如龙。 方怀远隔着三四丈远,都能感受到那锋锐之势,两手掐诀,万化伞自行收起,拖出一道残影,飞抵其身前。 方怀远伸手握住伞柄,施法再度大开伞骨。 嗣后,便见九根伞骨中一根黑色伞骨蓦然一亮,下一刻,伞尖飞出一根粗长的锁链,迎面缠住了银龙枪尖。 童子龙大喝一声,枪尖一抖,瞬间弹开锁链,继续长驱直入。 方怀远见状,手腕一抖,锁链继续缠上枪身,同时收起伞盖,九根伞骨连带伞面,瞬间没入伞柄之中。 于是乎,那万化伞摇身一变,竟然直接化作一把伞剑。 方怀远深知那银龙枪的威势,并不以剑锋强撄其锋,而是握剑一挥,以剑身侧背一拍,试图改变银龙枪的前进方向。 然而,这暗藏诸多巧力的一击,却未能改变枪势分毫,枪尖依旧直来直往,不偏不倚,直奔方怀远的心口而来。 方怀远心中一惊,手腕再抖,剑锋所出的锁链宛若一条黑蛇,缠绕着枪身,速度奇怪,径直击向童子龙的眉心。 这招一出,显然是要以伤换伤了。 电光火石之间,童子龙心念一动,后手一拍枪尾,顿时有一股巧之又巧的绵绵之力,顺着枪身传递至枪尖。枪尖应势一摆,堪堪让过了方怀远的胸口,险之又险地从其腋下穿过。 与此同时,方怀远手腕也一拽,控制锁链避开了童子龙眉心印堂之处,从其右耳边缘闪过。 双方正面一击,算是斗了个不相上下,引得场内外喝彩连连。 观众台上,翟弼清瞠目结舌,拿着瓜子的右手抬在半空,一度忘记送进嘴里。他忍不住叫道:“小离,没想到啊,这一战如此精彩!看样子,双方要战到最后了,就像我耗死那胡鸠一样。” 游离却摇头道:“胜负已分。” 翟弼清回过神来,将瓜子扔回盆中,在游离背上揩揩手,疑惑道:“这不你来我往呢吗?怎么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游离笑道:“童子龙的确不错,可惜已是强弩之末。他太小看鬼灵砂的特性了,不,更准确地说,他是小看了万化伞的奇诡之处了。” 翟弼清闻言,眼睛一亮,喜道:“对啊,你不提这茬我差点就忘了。方大哥的鬼灵砂,可不是一般的鬼灵砂,而是被万化伞内九根伞骨之一的‘毒骨’炼化过的。而这根毒骨中的毒素,正是提炼自你的隐喜蛛!” 话音未落,观众台上蓦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二人循声望去,演武场中果然出现变数。 但见童子龙好端端的,突然毫无征兆地抓耳挠腮,继而抓遍浑身上下,最后甚至倒地打起滚来。 “怎么回事?”观众台上,众人窃窃私语。 苍穹见状,面色沉凝。 罗霄急道:“师尊,师弟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藏魂走尸术的后遗症?” 苍穹不愧是积年的老金丹,瞬间猜出了真相,摇头道:“只怕是那鬼灵砂有古怪啊,子龙这次怕是要栽……” 罗霄道:“啊?不会吧?以师弟的天赋和心性,断不会这么容易就认输吧?我看那方怀远行事还算光明磊落,如果他不乘人之危,师弟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苍穹一言不发,但脸上已隐现焦急之色。 罗霄看在眼里,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在他的记忆里,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自家师尊一向从容以对,从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这次却难得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只怕自家师弟的情形是真的不妙了。 演武场上,童子龙内心憋屈无比,他还未发挥出八成的实力,竟然就要倒下了?在咬牙坚持了数息后,挣扎着爬起身,倒握银龙枪,使出全身力气掷了出去。 在深度中毒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强行控制肉身的行动,光是这一份毅力和对肉身的掌控力,童子龙的表现足够令人动容。 可惜的是,以他目前的状态,这一掷又能有多大的威力? 方怀远收起锁链,只一闪身,便避过了银龙枪的突刺,然后冲裁判点点头。 裁判见状,急忙上前探查,然后面色古怪地看向观众台上,朝着苍穹所在的位置微微摇头,示意无碍。 就在裁判宣布方怀远获胜时,翟弼清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好奇问道:“小离,你那隐喜蛛的蛛丝之毒这么神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游离笑道:“隐喜蛛的蛛丝比较特殊,是一种介于实物和灵魂体之间的神奇之物。是以,其上的毒素便能通过蛛丝影响人的神魂,产生致幻效果。鬼灵砂也一样。” 说话间,方怀远已经返回观众台上,向祝贺的其他观众一一回礼,随后在二人身边坐了下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对游离传音说的: “小离,谢啦!要不是得了你的提醒,我也想不到从你那提炼一丝蛛毒,用以炼化鬼灵砂。走,晚上我请客!”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五章 道录梁桁 就在游离和翟弼清、方怀远一起开开心心地下山,前往青云村清远酒楼时,苍穹道人和罗霄则满是关切地把童子龙送到医疗小院中。 “师父,徒儿没用,让您失望了。”童子龙躺在病床上,懊恼道。 苍穹板着脸道:“这下还刚愎自用吗?” 童子龙低下头,攥紧拳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徒儿知错了。” 罗霄安慰道:“你还年轻,三年后还有冲击青榜正榜的机会。” 苍穹道:“三年后,黄花菜都凉了。” 童子龙道:“徒儿丢了苍穹派的脸面,请师父责罚。” 苍穹面无表情道:“罚肯定是要罚的,不过要等到伤愈之后了。怎么样,身体没其他问题吧?” 童子龙疑惑道:“心神还有点恍惚,那鬼灵砂古怪得很。” 罗霄猜测道:“师尊,师弟这到底是怎么败的?” 苍穹道:“看来,那鬼灵砂是经过了特殊的炼化处理,不仅仅是靠着音波来影响人的神魂,而且可以通过对肉身的压迫,来影响人的体魄,进而对三魂、元神产生类似于致幻的效果。” 罗霄笑道:“我还从未听说鬼灵砂有这等炼化方式,万灵阁的千变万化术果然有点名堂。就算是我上去,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极有可能会着道咧。” 苍穹瞪了他一眼:“想求情?信不信为师连你一起罚?” 罗霄很狗腿地上前揉肩按背,“师尊您这就冤枉徒儿了,小师弟虽然情有可原,但终究是落了您和师祖的颜面,一些些个薄惩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这小子的尾巴还得继续朝天翘着咧。” 说话间,还不忘偷偷朝童子龙使眼色。 苍穹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是淡淡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限你在三日之内恢复”,然后板着脸离去。 “师尊,您慢点,等等我。”罗霄一边叫着,一边朝自家小师弟眨眨眼,然后一溜烟跟了出去。 按照规定,这个临时的医疗小院一般只准病人出入。前来探视的师门长辈、师兄弟,在确认情况后,也须得尽早离去,以防打扰病人休息和影响医师工作。 就在苍穹师徒二人离去后不就,刘在也辞别素兰,迤迤然出了医疗小院。 时值午后,他侧耳听了听不远处的演武场内情形,里面不再爆发出喝彩声,便知今日甲、乙、丙、丁四组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如此一样来,筑基组就将剩下最终的四十人。明天的第六轮比赛,将是小组赛的最后一轮比赛,角逐出最后的二十名出线选手。 仙盟大比的赛制,从小组赛开始一直到正赛,全部采用淘汰赛制。但正赛因为要排定最终的名次的缘故,因此后半段采取了所谓的“积正赛”。 所谓积正赛,就是画“正”算积分的赛制。具体情况暂且按下,留待后面再表。 值得一提的是,筑基组的比赛和凝丹组一样,报名参赛的选手其实被隐性地分成了三等。 第三等,就是普通的参赛的选手,需要通过一轮一轮的小组淘汰赛,争取到正赛的名额; 第二等,就是像游离这样的青榜副榜候选人,实力已经初步的认可,因而可以获得轮空的资格。候选排名越高,轮空的次数越多。游离只轮空了两次,而最高级别的候选人,就是那些在候选榜上排名前十的修士, 第一等,在青榜副榜榜上有名的十名选手,可以直接晋级正赛,连小组赛都不用参加。 所以,只要游离能过了下一轮,顺利晋级正赛,就意味着他能稳稳排进前四十名,甚至有望跻身前二十名。 这样一来,真玄派的声名大振,几乎是必然的了。 须知,仙盟大比角逐下的前二十名,意义自然很不一样,这可是天下最权威的战力排名了,是未来十年间修行界都会承认的天才少年。 前文已简单提及,青榜是仙盟为年轻修士设立的实力排行榜,分为正、副两榜。其中,能登上正榜的必须为三十五岁以内凝丹体道的天才,副榜则必须是二十五岁以内筑基入道的天才。 因此,筑基组的比赛角逐出的前十名选手,便会登上青榜副榜,昭告天下。 至于第十一到第四十名,是作为青榜副榜的候选者而存在。并且,十一至二十名的候选榜十人,更是获得了随时能够挑战副榜十人的资格。因此之故,副榜的候选榜,又被修行界成为“资格榜”。 由此可见,仙盟设计这样的排名方式,就是鼓励年轻人不断进步,勇于挑战,各派你追我赶,形成良性的竞争机制。 在新一届的青黄榜排名确定后的十年内,天下修士想要一举登上青榜副榜,就必须先成为候选者(副榜候选榜前四十名)。 修士在获得候选者的身份后,在未来的十年里,就可以随时向“副榜十强”发起挑战,被挑战者若无特殊原因,不得拒绝挑战。若挑战成功,便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副榜十人之一。 同理,副榜十强中,如果有人在未来的十年间成功凝结出丹胎,晋阶凝丹期,也可以随时向正榜候选榜中人发起挑战,争取跻身正榜的“资格榜”,获得随时向“正榜十强”发起挑战的资格。 金丹期的黄榜,也是大致相似的情形。 这一套层层递进的挑战排名机制,在游离看来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同时也为已经在正、副两榜的十强选手省却了不少麻烦。否则,若是挑战没有门槛,天下修士茫茫多,什么人都有资格挑战他们的话,那他们烦都能烦死,哪还能安心修行? 总之,这种排名机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大随朝廷《月旦评》推出《青黄榜》后,经过多年的实践,逐步完善起来的。 刘在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事,心道:“我若不是为了玄真门能够尽早立下根基,何必废那么多心力去参加这种劳什子排名?而且金丹组可不比筑基组,比赛难度高得惊人,看来这次赌约要输给那小子了。” 他苦笑一声,不觉已走回到踇隅山脚下。 他抬头望一眼远处高耸入云的踇隅山巅,默念道:“师父,也不知您老人家闭关进展可还顺利?师门一应事务,徒儿得了小道心的臂助,还能勉强维持住局面,如果您能晋阶金丹后期,那我玄真门可就真复兴有望了。” 想罢,一提炁,身形迅速拔起,仅几十息,就飞到半山腰的指玄观。 山中杏花开得正盛,云蒸霞蔚,迷人眼目。 在指玄观山门前落地,他心中微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也没有惊动游离的父母,不动声色地进了山门。 一路穿堂过院,来到最后一进的祖师堂前,果见大门被推开一隅,里面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对着自家的祖师爷玄元救苦天尊敬香。 刘在轻轻迈步进去,行个稽首礼,恭敬道:“晚辈拜见梁道录。” 那个穿着青衫的不速之客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和蔼的面容:“刘副使客气了。贫道不请而入,还请勿怪。” 原来此人正是大随京城道录院的道录,梁桁。 刘在笑道:“大法师说笑了,您在百忙之中能拨冗来为敝派祖师爷敬一炷香,是敝派蓬荜生辉才是。” 梁桁将三支点燃的降真香插入香炉之中,笑道:“想当初,玄元天尊还是逍遥真人时,就已经在人间留下许多趣闻佳话了。如今他老人家香火不断,也是一桩美事。” 刘在道:“祖师爷体悟天道,鄙弃人伦,是真正得大逍遥之人。我们这些隐宗一脉的不肖后辈,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守护他老人家留下的道统。” 梁桁点点头,迈步走出祖师堂外,四处看了一眼,轻笑道:“在贫道的记忆中,璇玉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之人,没想到皈依隐宗一脉后,竟能抛弃诸多外物,也是难得。听珂玉师弟说,他闭关了?” 刘在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来:“回大法师,师父也是迫不得已,炁海充盈满溢,已经压制不住境界了。不过,他老人家在闭关之前,已将本门与道录院的诸多事宜交待过了。” 梁桁笑道:“你不用紧张。道录院与贵派的暗中联手,固然由璇玉本人来执行更好,但你毕竟也在武德司当差多年,对朝廷和天下局势足够了解,办事能力也无可挑剔。最关键的是,你抱丹的时机极好,若是还停留在凝丹后期,那老实说,一些个隐蔽的谋划,贫道还真不一定放心交付你去做。” 刘在道:“在定当尽力维持局面,不负师父和道录院的嘱托。” 梁桁道:“你先前暗中联络我,看来是有什么重要发现?” 刘在张手设下一道禁制,以心神传音道:“是有些发现。我家小师弟,昨天与一名叫仲达的散修交过手后,因负伤而入住医疗小院。之后,牧灵山庄的人便找上门了。” 梁桁道:“你的意思是,牧灵山庄也要下场对付你师弟?” 刘在垂着眼皮道:“我担心的正是如此。” 梁桁背负双手,望着院外云蒸霞蔚的杏林花海,平静道:“珂玉师弟先前占了一卦,随后与贫道长谈过一次,反对贫道将你师弟当作棋子。原本若是璇玉不闭关,这个妙手所在是放在你身上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啊。面对清虚子的步步为营,贫道的后手可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你懂贫道的意思吧?” 刘在沉默半晌,最终道:“可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啊,我这个做师兄的非但没能保护好他,反而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担子压到了他身上……” 梁桁笑道:“这么小的年纪,却要承此大任,真是难为他了。既然牧灵山庄也下场了,那局势反而就更明朗了。看来,觊觎太上道祖遗藏的不止是昆仑派,它们应该是自知吃不下这块大肥肉,主动将消息透露给太清宫和牧灵山庄了。” 刘在心里却想着自家师父交待的另一件事,那件与游离身世相关的事。在璇玉子讳莫如深的寥寥几句话中,其实就提到了牧灵山庄。 只不过,自家师弟的身世离奇,无法对外透露,眼下他也只能先将此事按下,转而委婉地提醒道:“依晚辈看,这三家的合作的基础,联合探宝只是其一。毕竟,修行界关于当年太上道祖飞升前留有遗宝的传说,依旧流传了很多年,却一直未见有人来能真正深入中山山脉。” 梁桁笑问:“那么,照你看来,这三家联手还有哪些目的?” 刘在道:“昆仑派封山百年间,净灵宗和天阴派已经发展壮大,一西北、一东北,对它构成了不小的威胁。况且,净灵宗背后有龙虎山,天阴派背后则是玉清谷,昆仑的压力可想而知。 “至于太清宫,一直觊觎牧灵园倒塌后的东北道区,牧灵山庄则同样对自家的祖庭葆有回收之心。但东北道区被龙虎山和丹峰经营多年,再加上东北五族的崛起,都成了太清宫、牧灵山庄的阻碍。 “昆仑派联合牧灵山庄,可以控制安西路所在的西域道区;联合太清宫,则能牵制龙虎山、净灵宗和丹峰。换作是我,我一定不会这种合纵连横的机会的。” 梁桁连连称善,笑道:“贫道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璇玉放心将宗门事务交给你了。既然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就回一记后手吧。”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六章 身世谜底浮现 雾魔岭,三泄峰山顶。 熊大对着身前的魁梧汉子道:“父亲,孩儿所言千真万确。” 熊力负手而立,望着西方天空,皱眉道:“骨血鉴定出异常?那毛发和皮肉呢?” 熊大道:“毛发和皮肉均显示为十岁,没有任何异常。但皮肉上黏连的少许血液,经秘法鉴定显示,出现了明显的超龄特性,说明其实际骨龄超过了二十岁。” “二十岁?时间对不上啊。”熊力沉吟良久,又问,“按说一般人的骨龄是无法掩盖的,修行界多的是擅长望气辨骨之人,若是那真玄派小道士的真实骨龄远超其年龄,早该被人发现了才是。” “二十岁只是我们的保守估计。”熊大提醒道,“那个道心战斗时遗落在那个散修身上的皮肉屑极小,夹在其指甲之内,若非我与阿海有心收集,几乎很难发现。可惜这个样本太小了,所以我们只能作出最保守的评估。” 熊力点点头,“做得很好!你先下去吧。” 熊大叉手而拜,闪身离去。 熊力转过身来,一挥手,往身前的空地上安放了一套茶具:“二位远道而来,不如让熊某当一回主人。”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身影从山腰的密林中飞跃而来,在不远处站定。 其中之一,正是武阳。 只见他大笑道:“哈哈哈,熊庄主好雅兴,贫道正好口干舌燥,来讨杯茶水喝。” 说着,毫不客气地凑上前来,席地而坐,然后介绍道:“对了,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苏和苏小友,乃大桓国东院宰相连青的谋士,如今被派到安定州,担任州牧韩崇文的幕僚兼护卫。” 熊力仿佛这才见到苏和一般,颔首致意。 苏和抱拳道:“晚辈苏和,见过熊庄主。方才我二人来此途中,见庄主父子正在密谈,不便打扰,故而停在山腰等候。未曾想两位没有使用传音之术,无意间听到只言片语,还请勿怪。” 武阳笑道:“贤弟,你就放心吧。熊庄主肚里能撑船,断不会在这等小事上怪罪你我的。” 熊力道:“无心之失,无须介怀。” 苏和这才暗松一口气,跟着坐在一边。 在场三人中,熊力已是金丹后期修为,武阳是金丹中期,只有他是个小小的凝丹期,说没有压力显然是不可能的。 “武兄,既然你们已经听到我父子二人的对话,不知你有什么想法?”熊力递来热茶,问道。 武阳接过茶盏,回道:“那真玄派小道士确实有些古怪。不瞒你说,前些时候,贫道曾假扮成南木,就在这雾魔岭中偷袭过那小家伙。虽然将境界压制在凝丹期,但那小家伙不但身怀净灵宗的灵剑符,而且还有一种古怪的木遁之术,竟然能逃过我的追杀,真是不可思议。” 熊力双目精光一闪,冷笑道:“追杀?武兄,你这是当熊某是外人,还是觉得熊某四肢发达,就头脑简单了?” 武阳一愣,旋即笑道:“熊庄主误会了。当初贫道之所以假扮南木,本意只是想在真玄派与上清宗之间制造一点矛盾,试一试真玄派的成色。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南木后来竟然莫名其妙地死了,贫道也莫名其妙地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之一,自然就不敢把这件容易引人怀疑的破事往外抖落了。” 苏和闻言,好奇道:“武真人,你当初搞离间计,难道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易容成南木道人的样子?外貌易扮,但上清宗的体修功法只怕很难伪装吧?” 武阳摇摇头,笑道:“你难道忘了,我武氏王朝曾聘请南木的师父致敬真人为国师?某种意义上说,贫道还算是南木的师侄辈呢。” 苏和恍然:“武家也有上清宗紫岚峰一脉的锻体传承?” 武阳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我们仅得了点皮毛而已,像神人金身术这类核心功法,致敬真人自然不会传授给我武氏。不过,就算是这一点锻体功法,也足够我以假乱真了。” 熊力道:“你这件事做的,怎么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武阳苦笑道:“确实是这样,我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苏和道:“这么一听,总感觉整件事透露出一丝古怪。该不会你假扮的事被真玄派查清了吧?” 武阳道:“我也曾这么想过。不过,当初我并未与刘在直接交手,那小的只是个小小筑基期,此前又从没见过我本尊,又如何能发现是我?” “好了,二位,此事你们私底下去说便是。”熊力打断道,“既然南木之死,影响了我们与上清宗的合作,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求彭大人出面了。” 苏和犹豫了一下,说道:“据晚辈所知,彭大人已与致虚碰过头。” 熊力有些意外:“你如何得知?” 苏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庄主,彭大人在大桓朝中,支持的是连相。” 熊力道:“你们大桓朝堂之事,我不感兴趣。既然彭大人已与致虚见过面,却还等不来他的回复,看样子,合作之事是无望了。” 武阳道:“庄主刚刚不是说,那真玄派小道士有古怪吗?干脆放风出去,让致虚收到这个消息,且看他的反应,咱们再作定夺。” 熊力闻言,身上气势一放,以心神传音道:“说起那个小道士,听我家阿大说,他从小就在踇隅山脚下长大。当年追杀一事,你武家是直接参与了的,你觉得……” “绝无可能!”武阳摇头否认,“当年,我与玄珠跟随彭大人一路追杀那婆娘至踇隅山中,她手中抱着的分明是个女婴,怎么会是那小家伙呢?” 熊力追问:“我听说,玄珠死了?” 武阳面色不豫道:“怎么,熊庄主这是信不过武某人?” “武兄这是说的哪里话?”熊力咧嘴一笑,“我听说,玄珠似乎是前阵子死于彭大人之手?” 武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玄珠是个臭名昭著的邪修,修的是采战之术,经常掳掠童男童女。这个声名狼藉的采花贼,虽然死有余辜,但当武阳听到他的死讯,既没有所谓的大快之心,也没有惋惜之意,反而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事情的源起,正是当年那场追杀。 而直接参与那件事的人族修士,只有他与玄珠两个而已。如今一听说玄珠死了,他立即感觉到了危机。 熊力笑道:“武兄,彭大人可不是滥杀之辈,那玄珠的死显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你我只要好好表现,相信彭大人会给一个交待的。接下来,就按你说的办,先把那小道士的情况抛给致虚,看看他的反应。” 武阳一言不发。 一旁的苏和知道两人在传音交流,见武阳脸色煞白,心里正疑惑,谁知熊力突然转过来,笑问道:“苏小友是吧,不知你师承何人?” 苏和一凛,下意识地说道:“晚辈出自鬼谷纵横一脉。” —————————— 云浮山,位于青云山以北,是待开采的三座金乌石矿山之一。 过得此山,再沿山脚的官道往北,便进入了朝山镇地界。 山巅,一个人为开辟的洞府内,徐君正趺坐阖目,全力冲刺金丹期。隔壁的洞府中,则趺坐着一位身高马大的老道士,正是徐君的师祖、苍穹道人的师尊,昆仑派玉霄峰峰主,广弘子。 蓦然间,广弘子睁开双眼,身形一闪,径直悬停在洞府外十余丈的高空。 不多时,便见一道虹光飞射而至。 “致虚?你来找我何事?”广弘子问道。 “广弘兄,可否借一步说话?”致虚沉声道。 广弘子放出神识,见自家徒孙气息平稳,丹田炁海中法力汹涌澎湃,还处在抱丹准备期,便点点头。 少顷,二人在云浮山顶落地。 “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广弘子淡淡说道。 致虚抱拳道:“今日道录院珂玉找到我,与我说了件事。” “珂玉?你们上清宗不是一向与积善道派看不对眼的吗?他找你能有什么事?”广弘子疑惑道。 “我上清宗贵为丹鼎派南宗之祖,是与积善派有些不和,但也只是出于理念不同罢了,并不妨碍大事上的合作。”致虚悠然道,“珂玉说了,中山山脉太上道祖飞升前的遗藏,即将现世。” 广弘子闻言,故作惊讶道:“太上道祖的遗藏现世?开玩笑吧?漫说中山山脉了,就是外围的那座踇隅山,修行界有一个算一个,凡是主动踏足一步的,有哪个不是被那牛妖王追着屁股拱的?” 致虚看着他,仅仅撂下一句话:“呵呵,果真如此的话,那真玄派的那个璇玉子怎么偏偏能在踇隅山筑观收徒?六大话事宗门,连同大随道录院,打算今晚亥时开个紧急会议。话已带到,你看着办吧。” 言毕,也不等对方回话,径直飞射而去。 广弘子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道录院搞什么?这等秘宝,不想着私底下独吞,竟然主动公布出去?好啊,既然你们选择打破双方的默契,那就怪不得我昆仑翻脸了!不行,我得去找清虚师叔商量一二……” 想罢,当即将山腰出的秘密洞府封住,然而向东侧的伏龙山脉深处飞去。 —————————— 五月二十五日,仙盟大比进入第六个比赛日,筑基组的小组赛来到了最后一轮。 乙组第二场比赛,游离再度登场。 由于老赌鬼姬居的推波助澜,游离如今成为赌界的大名人。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名人,自然就是反向意义而言。 姬居那一场头注,赚得盆满钵满,搞得不少人输了个底儿掉,以至于不少人连带着游离都嫉恨上了。 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愿赌服输的,只有极个别的实在是输急了,的确考虑过半路给他套麻袋,但毕竟这是仙盟大比期间,加上真玄派的山门就在左近,有心人也打探过了,游离还有个很能打的师兄,所以暂时还没人敢造次。 今日的赛前,顾文铭照例开盘坐庄。 他这个庄家,已经连续主持了好几届仙盟大比的赌盘了,信誉极好,所以,今日依旧有不少人来押注。 这一次,很多人都学乖了,事前好好做过分析。然而,不分析不打紧,一通分析下来,有些原本看好游离的人,反而又踌躇起来。 原因无他,这次的对手比那东北胡家的小子强多了。 演武场上。 游离面无表情地抱拳道:“真玄派,道心。” 对面那个面若敷粉的儒生,右手执扇,左手负后,笑眯眯道:“玉华洞,韩冲。道心小友,咱们又见面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六骨扇 此时此刻,游离的内心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 这韩冲与他在安西城茶馆交过一次手,当时他虽然依靠心字印的加持,很快就破解了对方的缚心术,但只这一下,便让他笃定了,对方的术法路数十分奇诡。 游离不由得提高警觉,不动声色道:“韩道友,请指教。” 韩冲手摇竹扇,清风徐来,“请。” 说完,单手操扇,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扇尾处的扇钉。俄顷,便见他手中的扇面倏然一变,从原来的山水画作变为“作茧自缚”四字手书。 “来了!” 游离神识感应到后,不敢大意,当即暗中运转心字印,张开了心湖秘境内的防御结界。 下一刻,游离立即察觉到地面出现异样,神识大放,果然感知到微弱的气机波动。 “原来如此!” 他心有所感,纵身一跃,同时一拍佩囊,取出一道八品御空符,注入真炁后,空中立即多出一艘小型符舟。 游离站在符舟之上,俯瞰演武场,终于将地面的情形看了囫囵。 只见地面上,从韩冲脚下开始,向他原本所在之处延伸出六条手指粗细的黑线,另一头仿佛一颗颗蛇首一样,纷纷傲立向上,对符舟之中的游离摇头晃脑,耀武扬威,挑衅味十足。 游离虽然搞不清楚此术的原理,但不妨碍他认出,这正是当日韩冲暗中控制自己和雨桐、栾斐、元湫四人的缚心术。 韩冲咧嘴一笑:“符师果然难缠,竟然用符舟飞行,这就有点赖皮了啊。” 说着,还不忘看向裁判。 这次主裁的依旧是那名蔡姓裁判,他是乙组的三名裁判之一,对游离和韩冲二人的情况都比较熟悉。见韩冲看过来,面无表情道:“符舟由御空符幻化而成,不违规,比赛继续。” 游离笑道:“韩道友,你身上肯定也有符箓吧?” 韩冲气笑道:“小道友,我们儒修气候未成,可比不得你们符咒师那般财大气粗。身上就是辛苦囤点符箓,也注定只会用在生死关头,哪里舍得在比赛场上胡乱挥霍?” 说着,折扇一挥,那六条黑色蛇影立即沿地面返回扇骨之中,旋又从扇头飞射而出,径朝游离飞射而来。 “我去,原来这一招不是非要以地面为媒介啊?” 游离立即操控符舟抬升,那六条黑蛇伸展到五丈时,终于到达了极限,再也无法跟进了。 游离暗松一口气,同时运转传心术,仔细感应那六条黑蛇。 “看似凝实,其实虚幻,但每条黑蛇的蛇首中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吸力,很能吸引人的神魂,一个不小心,还真容易着道儿。只不过,若是有所警惕的话,躲避起来不难。” 迅速分析一番,心中大致有数后,游离就再那么担心,计议一定,当即取出一道被他魔改过的锥心符,化作一条细锥,朝着六条黑蛇的蛇身打去。 韩冲见状,扇面大开,六根扇骨跟着摇摆起来,分别控制着六条黑蛇,有的张口回咬,却被细锥躲过;有的蜷曲蛇身,试图卷住细锥,却在完全收拢之前被细锥迅速穿了过去。 最后,那近两寸长的细锥终于抵达中间的一条黑蛇身上。眼见着就要狠狠扎入其中,那明显粗于其他五条的黑蛇,竟然一扭身,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击。 游离眉头微凝,藏在道袍中的左手轻轻捻诀,那一击落空的细锥便在空中燃烧成齑粉。 韩冲乘势收起黑蛇,扇面上“作茧自缚”四字再度一亮,恢复了笔墨饱满、气韵十足的原状。 这几个来回,双方算是完成了初步的试探。 韩冲望着那渐成灰烬的锥心符,笑道:“此符甚妙,未知符名?” 游离胡说八道:“此符乃我师兄自创,符名‘钻心’。” 韩冲露出一副恍然神色:“原来是钻心符,韩某早年在江南一带游历,曾听某位深山老庙中的某位老道提及,当年有一个湮没在历史中的强大门派,出过一道专攻人神魂的‘锥心符’,令人心向往之。不知小道友可曾听闻?” 游离笑道:“小道是蛮荒边民,一辈子都未出过安西城,更不用提遥远的江南了。锥心符听起来不错,但想来与我家师兄的钻心符,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吧?” 韩冲点点头,“的确,你这钻心符确实要差上一筹。” 游离气笑道:“你可以看扁我,但竟然敢随意评价一名金丹前辈的符法高低,未免大言不惭了些。这次就换我来攻击吧。” 言毕,双手一抖,一翻腕,瞬间打出十六道八品赤焰符。 韩冲同样一抖腕,扇面上字迹再度一换,变为“至大至刚”四字。 这一招,游离同样熟悉。当初他怒气未消,直接使用天心银弓,射出一记天心箭,韩冲就是使用这招来防御的,结果依旧被打得十分狼狈。 不过,当时那韩冲显然有些掉以轻心,仓促之下,应对自然就慢了一拍。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他在有了完全准备的情况之下,展开了防御。 但见折扇释放出一股无形无色的罡气,在韩冲身前组成一道透明的防御护罩。 十六个硕大的火球,接连撞击在上面,火花四溅,场中的温度骤然提升了一大截,以至于地面都隐有熔化迹象。 然而,韩冲的防御护罩却丝毫未受影响,坚固异常。 游离见状,直接召出土属性版的剪纸成兵符,往母符中注入真炁和神识后,便有两道符兵跃下符舟,瞬间钻入地面,不见了。 韩冲看似轻松,但一下子抵挡这么多火球攻击,其实也比较吃力,但他的神识其实一直关注着游离的动静。所以,当符兵钻入地面后,他立即有所反应。 “终于要用那一招了吗?” 他冷笑一声,这次则往折扇中注入一缕神识之力,折扇一面保留了“至大至刚”四字,另一面则出现了“作茧自缚”。 其后,便有六条黑蛇悄悄钻入他的衣袖,顺着其身体一路从脚底钻入地面。 地下一丈中,一道符兵正悄然接近韩冲的脚底,一个不防,却被其中一条黑蛇逮了个正着! 那蛇首张开巨口,一口吞向符兵。 空中符舟上的游离,立即有所感应,神识一动,遥控符兵转向,及时躲开了黑蛇的攻击。 然而,紧接着又有一条黑蛇出现在符兵的躲避方向上,张口就吞。 符兵再转向,迎面又撞上了第三条黑蛇。 这一次,任是他反应再快,也无力回天了。只见那黑蛇直接一口吞掉了符兵。 这还没完,随着符兵入腹,那黑蛇竟然通过游离与符兵之间的神识感应,反向回溯,反攻向他的神魂。 “这缚心术很是诡异啊。”游离瞬间作出决断,在撤出神识的同时,逆向运转符兵,启动了符胆的自毁之法。 随着他的神识撤离,符兵也立即在黑蛇的腹中燃烧起来。 不过,符兵中毕竟残留着他的一丝神识,游离也着实饱受了一把神识被烧灼的痛苦。 尽管如此,游离依旧觉得此举很有必要。因为五行符遁术是他独有的秘术,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宁可受点伤,也不能轻易将此符落入他人之手,尤其还是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对手。 好在那黑蛇也与韩冲的神识相连,符火的烧灼显然也对他产生了不小的伤害。 演武场上,两人同时露出痛苦之色。 相比较而言,韩冲经受的痛苦要小得多,而且他早有防备,所以收手还算及时,因此抢先恢复了过来。 机不可失。韩冲手腕一翻,折扇上的“作茧自缚”四字,当即变为“元亨利贞”。 只见他手掐三皇诀,口诵《八卦真言》,无移时,眼中立即浮现出一缕金光。 下一刻,他眼中立即像浮光掠影一般,闪过三幅画面: 第一幅画面显示,他身后出现了另一道符兵;第二幅则显示,游离出现在符兵的位置;第三幅又显示,游离祭出了赤霄剑,斩向他的后颈。 三幅画面一闪即逝,韩冲的眼睛也恢复清明,但眼角却留下两行血泪。 他揉揉眉心,顾不得擦拭血迹,双手立即掐诀,召出一把玉尺,猛然朝身后打去。 接着,游离果然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就像主动凑上来让他攻击一般。 这堪称诡异的一幕,在外人看来,显得颇为奇怪,但对于当事者的游离来说,却瞬间明白了什么。 韩冲狞笑道:“就知道你暗藏后手,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说话间,手中的动作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更快一步,瞬间就抵达游离脸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游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眼看着自己的一尺就要与游离的小黑脸进行亲密接触,韩冲蓦然听到他那一声叹息,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只见他眼中再度金芒一闪,眼中闪过一个画面。然后瞳孔猛然收缩,又一次留下两行血泪。 原来,韩冲尚处在“元亨利贞”四个本命字所带来的术法神通之中。 此术与“作茧自缚”带来的缚心术和“至大至刚”带来的防御之术相比,显得颇为奇诡,它能预测未来三息之内将要发生的事,然后引导施术者趋利避害。 这种能预知未来的术法,放在整个修行界中,都是十分罕见的。 韩冲之所以能施展这样的逆天神通,自然与他本人没什么直接关系,问题的关键就像游离猜测的那样,正在于他手中的这把折扇。 此扇名为六骨扇,顾名思义,就是拥有六把扇骨。 每一根扇骨中,都暗藏一幅扇面,扇面上各写有一幅四字真言,能为扇主带来一个术法神通。 六个扇骨,便意味着持有此扇者,能施展六种不同的术法。 某种意义上来说,六骨扇的这种炼制原理,与万灵阁的万化伞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万化伞的炼制重点在于炼器,而六骨扇的精髓却不在扇子本身,而是每个扇面上的四字真言。 韩冲为何敢自称为“儒修”?正因为他炼化了六骨扇后,也便意味着炼化了藏于扇骨之中的每一个四字真言。 于是,诸如“作茧自缚”“至大至刚”“元亨利贞”等四字真言,便都无意中被他炼化为本命字了。 游离的青蚨眼具有鉴定宝物的能力,所以,他在经过上次在茶馆的交手后,就觉得这把折扇不简单,是以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开启青蚨眼看了一下。 这一看,就看出了里面大有名堂。 所以,他从头到尾都在试探,希望能诱使对方将六种术法都展示一遍。叵耐这家伙用来用去就这三种,让他失望之余,又有点奇怪。 其实,游离所不知道的是,不是韩冲不想使用另外的三种术法,而是他不能。 这把六骨扇,是他在玉华山脉一带寻找草药时,从一处偶然发现的上古仙人洞府里觅得的。 入手时,整个扇子都已经破损不堪。这些年,韩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修复出了其中三个扇骨而已。 游离的叹息,完全是有感而发,惋惜自己不能见识到此扇的更多神通了。 嗣后,只见他一闪身,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 韩冲一尺落空,正待回身防御,竭力避免刚刚眼中所见的那个画面成为现实,然而游离通过剪纸成兵符返回符舟上后,左手早已准备好的换影符一亮,整个人再度消失。 等到他现身时,却未如韩冲所预见的那般,出现他身后,而是在他身前再次显露出身形。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八章 缘木求鱼 韩冲见状,自知避之不及,丹田之中法力汹涌澎湃,从其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之中喷薄而出。 一时间,以其为中心的半丈距离内,立即形成了一股浓如烟霭的法力罡气。 游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当即运转手中的剪纸成兵符,迅速返回符舟之上。 说起来,早在他取出剪纸成兵符时,就暗中在符舟上预留了一道符兵,所以才有了先前挪移回符舟的一幕。 他看向下方雾气蒸腾的演武场,面色颇为凝重。 韩冲直接选择激发出自身丹田炁海中的海量真炁,颇有点苍穹派藏魂走尸术燃烧自己精血的意味,术法十分霸道,但会给自己的道途留下不小的隐患。 须知,筑基期修士丹田之内的真炁,主要是由自身的精血转化而来。相比之下,纯粹通过吐纳吸收外界的天地灵气入体而形成的真炁量,占比并不高,主要是因为灵气的转化率太低,还远远成不了气候。 但是,真炁又是修道之人修行的基础,不仅能够濡养修士的肉身,而且时刻温补其神魂,是修士的根基所在。 这一点,可以从上一轮翟弼清对战胡鸠的比赛看出来,翟弼清就是用钱海战术硬生生耗尽了对方的真炁,导致其精力不济,体力不支,最终饮恨败北,而且险些出现性命之虞。 由此可见,真炁对一名修士的重要性。任何一个修道之人,都不会轻易冒着自断道途,甚至危及自身性命的危险,在战斗中一次性耗尽丹田之中的真炁。因为这会使肉身和神魂同时出现“空转”的情况,会对肉身和神魂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然而,韩冲却不惜大量消耗真炁,也要硬抗游离的袭击,这就很可怕了。 游离心思急转,一边分析着对方的动机,一边加大神识输出,感应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真炁在空气中汽化所形成的雾霭渐渐散去后,韩冲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全无血色,大口喘气,虚汗直流。 蔡姓裁判问道:“比赛还要继续吗?” 身为裁判,他的首要职责是公正判罚,但在此之前,更要优先保障参赛者的人身安全。 韩冲摇摇头,咧嘴笑道:“无妨,我还能打。” 蔡姓裁判点点头,“撑不住就说,没什么丢人的。” 说着,立即退到一边。 游离道:“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招数,尽管使出来吧。看你这样子,体内真炁所剩无几了,应该只能勉强使出最后一招了吧?” 韩冲未作理会,专心致志地凝神静气,强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默诵起一段佶屈聱牙的咒语,双手却未掐诀。 少顷,只见他掣出一道金光灿然的符箓,约巴掌大小,虽然残缺了一角,质地却极为精良,显然是一道品秩上乘的优质符箓。 韩冲念咒已毕,将符箓往自己的肚腹上一贴。 下一刻,只见那符箓倏然一亮,旋即隐入其丹田之中。 俄而,韩冲原本萎顿无神的双眼,陡然变得清亮如星,同时双手相合,身后立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虚影凭空浮现。 蔡姓裁判见状,刚要举手示意评委席,却发现那巨大的虚影只是隐隐一现,旋又消散而去。 于是,他又将举到半空的手放下了下去,出声提醒道:“并非请神术,不算违规,比赛继续。” 话音刚落,韩冲身上的气势重新攀升至顶峰,竟然又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游离带了点儿惊讶,虽然对这一术法的详情不甚了了,但并不妨碍他抛掉侥幸之心,继续全力以对。 “小家伙,没想到我这压箱底的保命之术,竟然被你给逼出来了。我也是万不得已,只能对不住你了!”韩冲大喝一声,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游离隐隐感觉对方话里有玄机,可此时却不是细想的时候,那韩冲的速度比其全盛状态时还高出一筹,以他的神识,也只能模糊地感应到一丝气机残影而已。 于是,他立即朝身周打出数道冰墙符,同时调动心字印,将传心术运转到极致,这才跟上了对方的身影。 下一刻,心字印蓦然示警,他心神大震,耳朵刚刚听到冰墙碎裂的声音,便本能地侧身一让,堪堪躲过了从脚下而来的一拳。 拳罡所至,直接轰碎了游离脚下的符舟。好在他反应足够快,若是这一下挨实了,只怕不死也得交出去半条命了。 “这丫,是真的下死手啊。难道是进入某种狂暴状态,有些收不住力量了?” 游离郁闷得直嘬牙花子,手中剪纸成兵符一亮,瞬间从崩碎的御空符边消失,挪移至地下的符兵身上。 其后,他一刻不停,又取出一道九品土芥符,迅速往地下深处钻去。 游离心里很清楚,这个状态下的韩冲,肯定还有余力使用其本命法兵六骨扇上的缚心术神通。 果不其然,就在他往地下逃遁时,身后果然有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蛇紧随而来。 地面上,蔡姓裁判一脸的生无可恋,暗骂道:“这臭小子,又用遁地的符箓了,我的神识只能感应到地下六丈左右的距离啊。看他这样子,只怕还要继续往下钻,那我还怎么判?” 想着想着,他有些无奈地望向评委席。 此时的评委席上,正端坐着三位评委。其中坐在左侧的一位老者,捋须望向身边主位上的坤修,笑问道:“蔡永这是向咱们求助来了,玄姝前辈,您看……” 那位面相只有三十岁上下的坤修,头盘灵蛇髻,身穿黑色襦裙,面色颇为清冷地说道:“放心吧,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老者闻言,朝着场中的蔡永点点头。 蔡永得了授意,便放下心来。 观众台上,雨桐正与元湫坐在一处,一起观看比赛。 雨桐见游离的形势急转直下,笑着问道:“元湫师妹,你觉得道心师叔能赢吗?” 元湫正专心对付手中的冰糖葫芦,满嘴糖水,含糊不清道:“我说雨桐师兄,你这么快就‘师叔、师叔’地叫上了?你愿意自降辈分,我还不乐意呢。他不是你口中的师叔吗?如果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玉华洞半吊子儒修都赢不了,也配当你们丹峰‘雨’字辈的师叔?” 雨桐道:“师祖可是当着我的面说了,要收道心为徒的,那他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师叔了?再者说,每个人的际遇不同,谁说我丹峰的修士一定要很能打架了?又不是你们玉清谷。在丹峰上,战力可不是评价一名修士的第一指标。” 元湫撇撇嘴,不以为意道:“知道你们首先看中的炼丹术的造诣。不过,一家超级宗门中,如果人人都打架水平稀烂的话,不如趁早关门大吉。” 雨桐正要出口反驳,元湫突然放下手去,瞪着下方的演武场,说道:“快分出胜负了。” 雨桐眉头一皱,“离得这么远,还隔着一座防御法阵,你怎么知道的?” 元湫瞥了过来,送来一个看智障的表情,“你不会用眼见看的吗?” 雨桐闻言,转头看去,却见场中地面上,韩冲身上的气势直线下降。 与此同时,游离突然从其身后凭空冒出,手中宝剑狠狠斩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只不过,那一剑被裁判蔡永出手拦住,才没有对韩冲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听到蔡永声若洪钟地宣布赛果,雨桐挠挠头道:“也不知道师叔在地底下做了什么,竟然就这么赢了?” 元湫一连吐出好几颗果籽,说道:“那日我们在茶馆之中,一起着了那韩冲的道儿,只有小道心第一时间清醒过来,而且击退了对方。只就这一点看来,那韩冲就不是他的对手,哪怕那韩冲的实际修为可能并不止筑基期。” “什么?”雨桐险些跳起来,但看到身边起身鼓掌的观众,立即心神传音道,“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韩冲真实修为是凝丹期的话?那他岂不是违规参赛了?你如果没有证据,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元湫白了他一眼,朝评委席努努嘴:“那边主位上坐着的,不就是你师叔祖吗?是与不是,她应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但是连她都没有说什么,这背后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博弈,哪是我们小辈们能插嘴的?” 雨桐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冒出一句:“那我们还是老老实实替小师叔高兴就好了。” 元湫翻了个白眼,“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雨桐看着她,只是嘿嘿傻乐。 演武场上,游离收起赤霄剑,边喘息,边以传心术叩开了韩冲的心门。 此时的韩冲,状态比游离好不到哪儿去,他使用秘法,将自己的丹田状态强行拔高,以至整个炁海中已经千疮百孔。 “你刚刚使用的那道符箓,其实是一道请神符吧?只不过被你掩盖过去了。让我猜猜,是儒家那位传说中的身中神?”游离问道。 这是他最大的一个疑惑。 韩冲脸色蜡白,气息紊乱,摊倒在地上,连最基本的传音术都使不出来,有气无力地回道:“嘿嘿,你都猜到了,还用问我?” 游离点点头,仍旧传音回道:“现在我算是确认了。若是真得了那位丹田之神的认可,你们玉华洞倒的确无愧于儒修的身份。” 韩冲眼神空洞地看着苍穹,嘴角有一丝笑意。 “有机会的话,或许能为你引荐一个人。”游离蹲在他旁边,假意号脉,继续传音道,“再托你带个话,回去告诉致虚圣人,就说小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他若真想查出南木道长的死因,还是别在我一个九岁半的小娃娃身上浪费时间了,那不是缘木求鱼吗?就跟你们儒修似的。” “缘木求鱼……” 韩冲喃喃地咀嚼着这句话,浑然未觉游离已经离去。 等到他被医疗小院的药师抬走时,心中仍然回荡着游离的话。 卷二 少年游 第二百九十九章 问询 紧张而忙碌的一天比赛结束了,评委会当即张贴出筑基组小组赛晋级选手的榜单。 甲、乙、丙、丁四个小组,每组剩下前五名选手,合共二十名选手进入排名正赛。 游离的法名赫然位列乙组头名,翟弼清为丙组第二名,方怀远同样为丁组第一名。 翟弼清见状,颇有些不服气道:“你俩都是小组头名,凭什么我就是第二?偏偏还是落在一个女修后面!” 方怀远笑道:“你可别小看紫彤,人家再怎么说也是赤虚派紫雀峰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实力比你只强不弱。” 游离道:“没看出来啊,你个浓眉大眼的翟胖,竟然还是个大男子主义者?” 翟弼清一向不喜欢别人叫他胖子,唯独不会对游离这促狭中带着点儿亲昵的称法生气,挑眉问道:“啥是大男子主义者?本少爷可不就是个堂堂男子汉?” 游离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冷笑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至今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翟弼清左右看看,见其他围观者嘴角都有笑意,一把掐住游离的脖子,红着脸道:“你可闭嘴吧!” 这时,方怀远指着甲组的名单道:“武家二小姐也晋级正赛了。” 游离拍开翟弼清的爪子,道:“武澧瑜能位列甲组第二,仅次于玉清谷的元湫,武家的底蕴的确不容小觑。” 话音未落,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哪个登徒子,敢在背后议论本姑娘?” 众人闻言,纷纷转身目视,却是一个身穿浅黄色襦裙的少女,不是元湫,又是谁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游离暗暗吐槽道。 元湫双手负后,老气横秋地从人群后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也似的雨桐。 游离招呼一声,当即为双方介绍一番。 “原来是玉清谷和丹峰的师妹、师弟,幸会幸会。”翟弼清充分发挥自来熟的优点。 元湫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而对方怀远含笑点头,然后转脸朝着游离道:“别在这边磨蹭了,筑基组评委会的几位评委着你去青云村青云庙一趟。” 游离问道:“有什么计较?” 元湫有意逗他,故意打哑谜道:“去了便知。” 游离强忍着送对方一个白眼的冲动,却见其身后的雨桐暗暗递来一个眼色,当即会意。 翟弼清着了点恼,阴阳怪气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打哪儿学来的坏毛病,拿腔作调的?” 元湫终于正眼看了过去,眼神杀人。 翟弼清被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的气势给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游离身后,嘀咕了一句:“疯丫头。” 元湫秀拳紧握,若不是雨桐见势不妙,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膀,生怕她一个人忍不住,直接抡锤砸人。 元湫冷哼一声,旋即对游离道:“别磨蹭了,赶紧走吧。换作是我,肯定不会让一群老前辈干坐着等自己的。” 游离抱拳,冲二人使个眼色,三人立即落荒而逃。 雨桐看着三人飞也似的离去的背影,低声笑道:“师妹,你这气势,足当百夫之勇!” 元湫细眉一挑,得意地哼了一声。 —————————— 游离三人乘坐青枭抵达青云村,翟、方二人返回清远酒楼,游离收了青枭,独自一人赶往青云庙。 青云庙是圣山县道会司在安化镇的衙署,被仙盟暂借过去,作为本届仙盟大比的临时办事处。 庙中供奉着地皇、人皇坐像,其中尤以人皇为主祀神,所以又被当地人叫作人皇庙。 游离进得庙中,照例先给两位神祇敬香。随后,在明德道长的带领下,径直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门前。 “道心老弟,三位评委和一位鉴察使都在里面。”明德交待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然后径自退下去了。 游离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打个稽首,沉声道:“真玄派道心,拜见前辈们。” 言讫,里面立即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进来。” 游离心思百转,随即迈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而入。 屋内陈设极简,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而已。至于里间,则被一面垂帘隔绝开来。 坐在中间的是一位头盘灵蛇髻的坤修,想来便是刚刚出声的那位了。 游离再次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身上丝毫没有气息波动的坤修,面无表情地问道:“道心,召你前来,你可知是何事?” 游离略作沉吟,试问:“回评委,可是晚辈参与顾先生赌盘一事?” “你既已知晓,可知罪?”发话的是她右首的一位老者。 游离记得此人,正是筑基组评委席上一直坐着打盹的那个老道人。 他曾特地询问过方怀远,得到的答案是:老者出身太虚派,姓陆,道号“开颜”,同时也是仙盟九位新任副盟主之一,管辖的正是太虚派所在的中部道区。 于是,他不卑不亢道:“据晚辈所知,历届仙盟大比,似乎都未明令禁止参赛者押注。何况,晚辈只是代人押注,否则若是晚辈有心作假,以顾文铭先生的为人和信誉,也断不可能将头注交给晚辈来开。” “还敢狡辩!” 陆开颜半眯半睁的老眼猛然露出凶光,同时身上气势外放,一身威压如渊渟岳峙,压得游离脊背不停下弯,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游离强撑一口真炁,丹田内炁海翻涌,沿着任督小周天疯狂运转,同时暗暗运转传心术,全力对抗着对方那股威压之下不怒自威的神识压迫。 只是,双方修为终究相差过于悬殊,游离仅仅支撑了五息工夫,便膝盖一软,跪倒下去。 就在他双膝即将落地时,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同时身子下方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瞬间托住他的身子。 “小陆啊,差不多得了,就算是试探,也得有个底线。”却是那主座的坤修开了口。 陆开颜闻言,眼皮再度耷拉下去,笑呵呵道:“玄姝前辈说的是,不过,既然是要调查比赛是否存在舞弊行为,自然还是要好好试探一番。南凛道友,你说是也不是?” 陆开颜边说着,边看向单独坐在一边的一位老道士。 “南凛?”游离心头一颤。 他虽然久居边境,对天下各派的情况所知有限,但忽视谁也不可能忽视本派的生死大敌——上清宗。 南凛正是上清宗长老一级的高层人物,是师父璇玉子重点普及的人物。此人目前已是金丹中期修为,出身于上清宗紫虚峰一脉,是上清宗现任宗主的得意弟子。 自游离进屋以来,南凛虽然一言不发,但一双鹰目却从未离开他身上分毫。见陆开颜发问,面无表情道:“陆兄的好意,贫道心领了。事关仙盟颜面,任何事都不是小事。首届仙盟大比召开时,就有人私设赌局,我师叔当时就提出来,为防徇私舞弊,要求严禁此类行为,却一直未受到重视。你看看,今日果然就有此类事情发生了吧?情形究竟如何,还得贫道亲自一试。” 不由分说,便见其宽袖一荡,立有一道无形无色的罡气飞出,直奔游离而来。 游离如临大敌,哪里还敢藏拙?当即施法开启贴身穿着的摛云锦袍,同时双手并用,接连打出两道八品石墙符。 他本想再打出两道八品冰墙符,奈何南凛堂堂金丹高修,出手速度何其快也,岂会给他从容应对的时机? 正经是,游离能赶在他的法力罡气抵达之前,迅速打出两道符箓,单就这一手,就足够令在场其他人动容了。 下一刻,那纯粹由精深的法力形成的罡气,看似无甚威力,击打在两道石墙上,却似砍瓜切菜一般,瞬间破防。 游离大骇,丹田炁海上空,镜像符一亮,游离当即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只是,在他遁入空间缝隙之前,那罡气还是擦着他的后脚跟而过。虽未打正,罡气余威却瞬间刺破其鞋底,划破脚掌。 游离躲在地底,一手持土芥符,一手取出一粒生气丸,迅速服了下去,然后忍不住骂道: “妈蛋,幸亏老子够谨慎,早在进门之前就预先运转镜像符,复刻好了换影符,不然真要小命不保了。南凛那老贼,行事可比南木那无脑之辈要阴狠多了。当着仙盟三位评委的面,竟然敢下此毒手,分明是想来个先斩后奏啊。看来韩冲的话要么是还没传到,要么是被无视了。” 骂归骂,接下来摆在他面前的就是另一个现实问题:在场四人中,有三位金丹高修,另一位评委至少也是凝丹期,自己就算想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思来想去,感觉事情还是无解。他索性躲在地底,一动不动,彻底躺平了。 无移时,脑海中蓦然响起女声:“出来吧,凡事有我。” 游离有些疑惑,这个坤修的身份他还真不清楚。问方怀远和翟弼清,都说没听过。 听对方的话头,似乎有意要保自己,但是非亲非故的,他如何敢轻信? 正犹豫只见,那声音再度响起:“谨慎有余,魄力也太差了点。有老娘在,南凛小儿伤不了你。再不出来,信不信老娘有的是办法让你求我?” 得,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说啥? 少顷,游离再次现身于原地,地面已经是一片狼藉。 那坤修冷冷道:“怎么样?现在可满意了?” 南凛面无表情道:“晚辈一时失神,下手重了点,还请前辈见谅。” 一时失手?鬼才信你! 游离暗暗在心中一口气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其后,那坤修道:“你打的又不是,求我见谅作甚?好歹也活了一把年纪了,连最基本的事实判断力都没有?该跟谁道歉,不用我明言吧?” 南凛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别看他已经是一百多岁,且得了“真人”称号,但眼前这位女子面前,还真的只能自称一声“晚辈”。 不仅是他,就连已经一百九十岁高龄的陆开颜,在她面前同样要执晚辈礼。 究其原因,除了对方年纪确实比他二人都要大了一截以外,最重要的还是战力,这位号称“天下第一女修”的奇女子,正是丹峰的战力担当。 她就是当今仙盟盟主玄机圣人的师妹,玄姝仙子。 思量片刻,南凛只能认怂,抱拳道:“贫道自尊心作祟,出手失了分寸。” 游离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不说话。 堂堂的一名金丹真人,能拉下面子在小辈面前承认错误,已是难得,可偏偏还得不到对方的谅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陆开颜正要出面缓颊,玄姝却说道:“小家伙,凡事适可而止吧。信不信我给你治个不敬上位者的大罪?哪怕是对方有错在先,但在修行界,真人的体面也轮不到你来糟践,你可明白?” 游离稽首以拜,道:“承蒙南凛前辈看得起,不知现在可觉得晚辈有资格赢下五、六两轮比赛?” 南凛脸色发黑,额际有青筋暴出。 玄姝道:“既然南凛你没话说了,那此事就这么着吧。小道心说得也没错,你就算信不过他,难道还用怀疑‘阴阳顾氏’的信誉不成?” 南凛起身抱拳,甩袖而去。 嗣后,玄姝坐在八仙桌后,猛然眨了眨眼。 游离抬起头来,正好撞向对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章 夜探踇隅山 南凛离去后,陆开颜终于绷不住了,捶桌大笑道: “哈哈哈,老夫我真是好多年没看到南凛老儿吃这么大的瘪了。这老小子,仗着上清宗宗主嫡传大弟子的身份,年轻时就一向横行无忌,没想到今天会在一个小辈面前丢脸,完全可以当作今晚的下酒菜!” 说着,还不忘朝游离挤眉弄眼。 游离一咧嘴,还以个大拇指。 陆开颜见状,有样学样,也伸出大拇指。一老一少,当即大笑起来。 这时,先前一语未发的那名中年评委起身笑道:“二位前辈,晚辈师门那边还有事情处理,先行告退了。” 玄姝道:“辛苦了,等仙盟大会结束后,得空就来丹峰做客。” 那汉子惶恐道:“承蒙前辈看得起,晚辈将来一定会登门请益。” 言讫,当即满心欢喜地离去。 陆开颜见状,也适时起身,满面笑容地辞别而去。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玄姝和游离二人。 玄姝问道:“可知我是谁?” 游离道:“起先不知道,现在有所猜测了。晚辈道心,见过玄姝师叔。” 玄姝点点头,嘱咐道:“天色不早了,就别回山了,今晚踇隅山上不会太平。” 游离疑惑道:“踇隅山怎么了?” 玄姝正色道:“有些事不该是你知道的,就莫问了。我听说你与墨家子弟关系不错,今晚权且在清远酒楼住一晚吧。” 游离道:“可是我爹娘和兄长还在山上。” 玄姝略一沉吟,樱唇微动,片刻后,门外出来敲门声。 “进来。”玄姝说道。 随后,门一开,走进来又一名坤修。面相看着在三十岁上下,小脸圆而润,头发高高盘起,身穿一件红色练功服,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儿,道号‘云霞’,按辈分,你该叫她一声师姐。霞儿,快与你小师弟打个招呼。”玄姝热情介绍着,嘴角似含春风。 若是有外人在场,一定会惊讶得张大嘴巴。因为这位风姿绰约的“天下第一女修”,不仅以战力卓绝著称,更以性子冷烈而闻名于世。漫说是外人,就是平常面对师门兄弟姐妹或侄孙辈,都一向是不假辞色,几时给过人笑脸? 云霞明显准备不足,一时被自家师父这突如其来的笑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道:“小师弟,你好。” 游离伸过手去,握住对方的手,摇了两下:“师姐好!” 云霞抽回手,心里有些怪异道:“小师弟,你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不过,咱们是可以关起门来说自家话的自家人,下回可不许这么随便摸女孩子的手哦,男女授受不亲,晓得吗?” 说着,还不忘伸手摸摸他脑袋,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 游离挠挠头,嘿嘿笑道:“多谢师姐提醒,我知道了。我听说您在金丹组的比赛中大杀四方,威风八面呢。” 云霞闻言,终于恢复了飒爽的一面:“还行吧。是刘在告诉你的?” “那可不?师兄一说起您,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我知道,他心里慌着哩,生怕在小组赛阶段就碰到你哩。” 云霞大笑:“那他运气还不错,恰好没跟我在一组。几年没见,那小子修为蹭蹭地长,斗法水平也有模有样的,我倒是很期待在正赛上与他较量一下。” 两人正说得投机,玄姝已经从桌后走到左近,吩咐道:“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云霞,你即刻启程前往踇隅山,把小道心的家人接过来,安顿到清远酒楼。” 云霞闻言,立即会意,叉手一拜,就要离去。 游离忙道:“等一下,师姐,我也一起去。” 云霞看向玄姝,得到允准后,笑道:“那好吧,正好与我讲讲你师门的情况。” 玄姝跟到门前,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喃喃道:“一晃就是两个甲子的光阴,死老鬼,你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 伏龙山脉某处山巅,一群人坐的坐,站的站,围成一圈,正争得面红耳赤。 “贫道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手段探查到太上道祖遗藏的下落的,既然已经收到洞府即将现世的风声,难道不该是先由咱们六家合作,封锁消息,先派出探索小队摸排一下情况,再酌情考虑是否对外公布吗?”说话的是太清宫的风缭子。 “嗤——”致虚嗤笑道,“风缭子,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在场的所有人,谁不知道你太清宫一向自诩是太上道祖一脉的正统嫡传?得亏这消息是由大随道录院率先掌握的,不然若是被你们抢了先,只怕我们其他六家别说吃肉啃骨头了,只怕就残羹剩汤都喝不着了吧?” “你懂什么!”风缭子知道致虚因为南木的死,心里有气,也不想硬碰硬地触霉头,语气稍缓道,“我的意思是,道祖的这个洞府既然是在踇隅山以东的群山中被发现的,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他老人家飞升之前的闭关之地啊!这么重要的地方,就算一点宝贝都没有,光是瞻仰其遗迹,感悟其中的大道余韵,都是极大的机缘!” 风缭子连珠炮也似,一口气不换,接着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紧着我们七家探索,有宝大家分,没宝也能作为晚辈们的试炼之地呀。为什么非要这么早就往外公布?这是嫌肉太多?” 他的疑问,其实也是在场其他各家的疑问。 于是,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珂玉身上。 珂玉笑道:“你们也别用这种看小媳妇儿的眼神看我,怪不自在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珂玉接着道:“老实说,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道录院极为振奋,也的确生了独吞的心思。但是呢,踇隅山的情况想必大家也都清楚得很,有那牛妖王和它的野牛群镇守,光凭我们一家,哪怕有大随朝廷作为后援,也依旧没办法绕开踇隅一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次消息分享出来,大家群策群力,总好过我们空有宝山而不可得的好。” 张楚空问道:“贫道有一事不明。道祖秘藏的消息,道录院是从何处得知的?” 珂玉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简单说来,这个消息是大随皇室传出来的。至于大随朝廷从何处得知,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与当年大昌王朝遗留下来的传国玉玺有关。” 话已至此,在场其他六家话事宗门的代表,个个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精,哪里还能不清楚其中的意味? 于是,刚刚当上盟主的玄机问道:“照你这么说,此事难道与当年大昌王朝的覆灭也有点关系?” 珂玉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张楚空急切道:“玄机老兄先别打岔,让珂玉把话说完。” 玄机深知,当年大昌王朝的衰落,与“南龙虎”的没落有着直接联系,而张楚空身为天师府张氏后人,自然希望查知当年一些被掩盖的真相,所以当即依言闭嘴,静听珂玉继续把话说下去。 珂玉继续道:“众所周知,世俗王朝若是在民心所向、天下归一的情况下建立,祭祀天地后,便会得到天、地、人三皇的认可。在这一背景下,即便前朝的神器遗失乃至破损了,本朝重新打造诸如传国玉玺这样的镇国神器,一样具有法天象地的威能。 “不过,大随比较幸运,太祖皇帝当年辗转各处,总算找到了大昌王朝遗留的传国玉玺,不需要大随损耗本朝的国运来重新打造新的镇国神器。而他本人作为大气运傍身之人,在登极之后,意外地发现了玉玺之中的不少秘密。其中之一便是,传国玉玺本身就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法兵。” “预测未来?”众人闻言,尽皆色变。 虽然修道之人常常认为天行有常,天地大道有着自身的存在和运行规律,人只要体悟大道,顺应天地,便能证道长生。但修为越是提升,修士在登高途中,反而越能体会到天道的无常。 世界的运行大道,脉络繁多,信息庞杂,岂是挣扎在人间世界,逆天而行的修士能轻易弄明白的? 所以,凡是试图在无限多的不确定性中拨云见日、预知未来的道法,都算是真正能触及天地本源的真道。 只是,这样的大道修行何其难也! 越是高阶修士,越是能体会到其中的难度。所以,众人才表现得这么震惊。 不过,还是玉清谷灵虚圣人反应最快,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能预知多久后的未来?” 是啊,预测未来,若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甚至一年三载之内,虽然同样很难,但目前的修行界还是有一些道脉能够勉强做到的。比如,珂玉所在的占验一脉,便是以命理占验而名闻遐迩的。 珂玉道:“太祖皇帝还在世时,就预测到了这一天。” 一直很淡定的广弘子闻言,终于绷不住了,忍不住道:“大随太祖皇帝都死了有七十年了吧?那也太夸张了!” 预测的时间越久,其中的不确定性因素就越多,而且各种先决条件的排列组合几乎是呈几何级数地增长,正常人的脑子,哪怕神识再强横,也掐算不出那么庞大的信息。 预知七十年后事,绝非人界的修士所能为。 这是在场众人的一致判断。 至此,所有人终于明白了珂玉召集大家的原因。 “那传国玉玺……”致虚问道。 珂玉摇头:“不要想了。这是大随的镇国神器,不可能允许其离开皇宫的。” 广弘子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当一回探路先锋吧。” 风缭子也摩拳擦掌:“早听闻那牛妖王是西域地区排名前五的妖修,老子真想领教一二。” 张楚空笑道:“算我一个。” 玄机和珂玉面面相觑,正要起身相应,却被灵虚抢了话头: “玄机和珂玉两位道友,你们一为炼丹师,一为占卜师,本就不擅战斗。珂道友虽然还好些,但仙盟大比还在举行,虽然还有玄姝、梁枋、南凛、道诚等人坐镇,但这里毕竟是边境地带,焉知萨乌教会不会来捣乱?贫道以为,你二人留下来主持大局更好。” 其余四人也纷纷附和,好说歹说,终于劝下了二人。 嗣后,广弘子一马当先,率先拔地而起,向东南方向飞去。 张楚空、灵虚、风缭子、致虚四人,也纷纷悬空,各自运转身法神通,宛若流星赶月一般,向东南方向的踇隅山深处飞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一章 指玄观危急 又是一年暮春季。 傍晚时分,月牙儿尚未升起,数不清的星子在天上眨着眼睛,天地间一派宁静祥和。 游离在青云村外召出青枭,邀请云霞上座。 云霞意外地看了两眼青枭,一步跃上鸟背,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自己的座驾,师姐我至今还没有呢。” 游离便将驯服青枭和冰纹蟒的经过大致讲了。 “原来雾魔岭中的妖兽是这么被清剿掉的啊。”云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惜跑了那黄天明。” 游离一拍青枭的后脑勺,后者会意,决起而飞,展翅升入云端,同时发出高亢嘹亮的长鸣。 “说起黄天明,我一直觉得他不简单。当初雾魔岭的岭主明面上看,是那凶兽级别的三足金蟾,但回头想想,怎么看都觉得那黄天明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云霞道:“据我们所知,那黄天明来自虎啸林,本体极有可能是一头荒兽级别的豪猪类异兽。” 游离好奇道:“没错。那天在雾魔岭上,琨玉道长领衔的清剿队伍,就面对了一只背生棘刺的豪猪,想来就是那黄天明了。不过,师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说起来,当时王昆在正面战场上对敌时,游离正在三泄峰后狼狈逃生。所以,他对正面战场的描述,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翟弼清的说辞。 以他对翟弼清那货的了解,这其中显然有不少夸大其词的成分。但就算是这样,云霞听后,居然立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让他十分好奇。 云霞伸手拨弄着迎面而来的云雾,笑道:“你忘了我是出身哪儿了?” 游离一怔,旋即一拍脑袋,哑然失笑:“瞧我这脑子!师姐是丹峰出身,修行界要说起对异兽的了解程度,丹峰自称第二,其他门派还真没人敢夸口自诩第一。” “小师弟你这小嘴还真甜,你师兄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就不至于至今还是个孤家寡人了。”云霞笑着,嘴不自觉地微微撅起,“只能说,哄女孩子开心这种事,也要看老天赏不赏饭呢。” 游离瞬间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正想深入挖掘一番自家师兄的黑历史,不想青枭又发出一声长啸,已经开始低头往云海下方滑翔。 踇隅山到了。 就在离山脚还有二十余丈距离时,云霞蓦然伸手搭嘴,示意不要说话,同时纤手一挥,在二人身周布下一层障眼法。 游离会意,当即收起青枭,由云霞抓住肩头,缓缓落地。 “东北方向不到十里,那里有异常。”云霞传音提醒一句,又问,“这里你熟,快与我说说那里有什么?” 游离闻言,传音回道:“那里我们称为西坡森林,里面生活着的绝大部分是普通的飞禽走兽,偶有一些成了精的妖兽活动,也都以初、中两等的低阶妖兽为主。不过还是有一位森林之主,乃是一位修炼上百年的白斑虎精。师姐说的位置,大概就是它老巢所在。” 说起白斑虎,游离不期然想起一年未见的叶田,也不知道那小黑牛跟着白斑虎修行,最近过得咋样了。 正思量间,云霞松开他的肩膀,嘱咐道:“你先回指玄观,我去看看情况。那边的气息比较紊乱,妖气和法力波动还挺大,看样子是有人闯进来了。” 游离闻言,有些放心不下叶田的情况,说道:“师兄今日就在观里过夜,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还是和您一起去看看。这一带我熟,带您去一个安全的观望地点。” 云霞略作沉吟,回道:“也好。只不过,你得紧跟着我,尽量收束气息。那股气息波动显示,闯入者的修为可不低,至少也是金丹起步了。” 游离点点头,立即开启了摛云锦袍,一身气息果然内敛于体内,就连面前的云霞都感受不到丝毫。 云霞颇觉惊讶,旋即笑道:“璇玉师叔还真是看重你啊,竟然连自己的宝贝锦袍都给你了。早知你有此等掩藏行迹的异宝,我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了。抓好了。” 言讫,再度抓住他的肩膀,脚下生风也似,瞬间就遁行了数里远。 游离暗暗惊异:“这就是金丹中期的顶级身法吗?速度也太快了吧?难怪连师兄都对她甘拜下风。”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游离指定的地点。 这是踇隅山西面山腰处的一块巨石,石上生长着一片青松。此处可俯瞰整片西坡森林,视野极佳,关键是掩映在松林之间,位置很隐秘,几无暴露的可能,若非熟悉此间的一草一木,外人还真难以发现这样一处所在。 云霞站在松树上,将神识压制到最低限度,同时运炁于双目,施展一门瞳术,往山下望去。影影绰绰之间,终于看到了下方的情形。 由于距离比较远,游离目力有限,于是她一边观看,一边以传音术给他讲解。 “是一个穿着胡服的大汉,正与一只白斑虎——应该就是你刚刚说的那只了——厮杀……” “大汉的法兵是一根马鞭,好家伙,一鞭下去,那白斑虎直接被抽飞了……” “哎哎哎,那白斑虎也了不得,一个翻滚,反手还了一记尾鞭,打得那汉子横飞出去……” “……” 游离起初还听得揪心不已,时间一久,脸上顿时露出怪异的表情,忍不住歪头看向她。 云霞正说得起劲,甚至没有发觉游离的异常,过了许久,才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转头撞上游离的眼神,顿时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哈哈,师姐平时闲得无聊,就喜欢到京城的瓦舍听人说书,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评头论足的习惯……” 游离伸出大拇指:“师姐好雅兴,若不是修行中人,说不定也会成为名满天下的曲艺名家嘞。” 云霞一巴掌拍在游离肩上,呵呵直笑:“我就说,你这小家伙果然会说话,要是换成你师兄,只会可着劲地嘲笑我!” 正说话间,下方骤然传来一阵巨响。 两人同时望向山下,云霞收敛神色,沉声道:“听你的意思,那白斑虎似乎与你们相熟?” 游离点点头,“算是极难得的一位睦邻了。我还有一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牛犊,被它带去修行了。” “明白。”云霞摸摸他的头,“师姐去去就来,你开启锦袍,就在这里不要乱动。”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游离依言全面开启摛云锦袍,蹲在巨大的松树枝上,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回南坡的指玄观一趟,不远处突然传来人的说话声。 他心头一紧,将摛云锦袍的兜帽戴好,整个人不仅气息全无,就连身形都彻底隐于周围的环境之中。 无移时,果有两个人来到树下。 “武兄,快看,这里有个视野极佳的石台。”其中一人说道。 游离趴在树枝之上,闻言,心头一动。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大桓国负责和谈事宜的西院大王萧远界。 至于另外一人,气息同样深厚难测,只是游离尚不能确定是谁。 此时,那个身穿黄色道氅的老道士在听了萧远界的话后,笑道:“还真被萧道友说对了,从这里果然能看清下面的大战。” 说话间,二人并肩站在树下的石台上,放目远眺。 “萧道友果然好手段,竟然真的将萨乌教副祭司引诱至此处,武某佩服!”老道士说道。 “武兄谬赞了。其实没那么难,本王只是给他发了个消息,说是桓羽之死的真凶就在踇隅山。”萧远界笑道。 “不知萧道友口中的桓羽,又是大桓哪个贵胄家的?”老道士问道。 “萨乌教大祭司桓狴之子。”萧远界淡淡道。 “竟然是她?”老道士显然对萨乌教颇为熟悉,不无惊讶道,“那个在萨乌教内部,地位仅次于两位教主的女魔头?” 萧远界眉头微皱:“怎么?我朝国教堂堂的大祭司、圣女,在你们大随人眼中,竟然被视为女魔头?本王虽然与萨乌教不对付,不知道也便罢了,但若亲耳听到有人侮辱我大桓国教,换作是别人,说不得就要立即打杀了!” 老道士抱拳道:“贫道原本以为萧道友求道于牧灵山庄,会同样视萨乌教为异端,倒是未曾料到道友竟还有这等爱国之心,是贫道失言了。” 萧远界面色稍霁,笑道:“武阳真人客气了。萧某是晚辈,刚才话说得重了些,还请勿怪。” 树上,游离听后,暗忖:“原来这老道士就是武阳?看来,武氏果然与牧灵山庄有很深的瓜葛啊。” 武阳蓦然道:“山下的战局有变。” 萧远界循声望去,沉声道:“师尊谋划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仙盟一干顶尖战力去往中山山脉,纠缠那牛妖王的天赐良机,正要利用萨乌教牵制那头白斑虎,好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占踇隅山,没想到这时候有人出来搅局?” 武阳道:“莫急,那萧统可不是省油的灯,且观望一阵,实在不行,咱俩暗中襄助一二便是。” 萧远界点点头,“只能如此了。算算时间,师尊这会儿应该差不多率众抵达踇隅山南坡了。” 一直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的游离,这时心里早翻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鬼?牧灵山庄要攻打踇隅山?难道是冲指玄观来的?” 他心中焦急,竟然泄露出了少许气息,好在摛云锦袍的品秩极高,收敛气息的效果奇佳,这才没有让他暴露。 眼见下面的二人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游离心中愈加焦急。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抢先回观,把消息告诉师兄,他一直负责对外联络,搬救兵也得由他来主持才行。现在云霞师姐已经加入下面的战局,一时半会儿是脱不开身了。游离,你要冷静,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一时间,他心思百转,急速评估着各种方案。 武阳得了“真人”称号,不用想,自然已是金丹中期修为,而萧远界的修为境界游离虽然不能确知,但凭他在两国和谈中面对一炷香刺杀时的应对,便知至少是凝丹中后期。 面对这样两个修为远远高过自己的高阶修士,游离心里很清楚,一旦自己被发现,非但报不了信,还会白白送了性命。 可思来想去,仅凭自己的这点手段,要想绕过二人的感应远遁,属实有些异想天开。 摛云锦袍虽然隐身效果极好,但问题是他修为低弱,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其威力。仅凭他现在的实力,或许能借此瞒过萧远界,但要想瞒过武阳,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就在游离六神无主之时,左腰的兽囊微微一颤,有一株幼苗从中钻了出来,然后吸附在他身下的松枝之中。 游离心有所感,惊讶地暗忖:“这不是那株凤栖梧的幼苗吗?它这是……”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二章 逃命 游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仔细感受着凤栖梧幼苗的一举一动。 只觉那绿油油的小幼苗缓缓伸出一根枝杈,叶片似手掌一般,紧紧贴在松树枝上,另一片树叶则贴住游离的左手。 下一刻,游离顿觉心湖一颤,心神之中立即浮现出松树内部的情形,竟然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一翕一张的生命运动,似呼吸,又似脉搏,令他颇为诧异。 沉吟片刻,他顿时明白了,这是凤栖梧以自己的主茎为媒介,为他和松树之间搭建了一座沟通的桥梁。 “不愧是化形树妖,哪怕是浴火重生之后的幼体,依旧具备了相当程度的灵性。” 游离暗赞一声,瞬间会意,于是加紧行动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悬挂在右腰的金玉珠囊中取出一叠符箓,动作缓慢而谨慎。 没办法,下面杵着两大高手,他此刻就连粗气都不敢乱喘,更别说使用术法了。就是打开佩囊取用物品,也是需要消耗少量的真炁和神识的,由不得他不谨慎。 好不容易取出木属性版的剪纸成兵符,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将其中一道符兵轻轻放在凤栖梧的树叶之上,他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只见那凤栖梧细弱的主茎微微一晃,叶片上的符兵竟然缓缓融入其中,最后直接在游离的感应之中消失了! 游离益奇,暗忖:“这……难道是因为符兵中暗藏着我的一道木行气息,所以才能被它纳入体内?” 正思量间,凤栖梧的根茎猛然扎入松枝之中。无移时,游离的心神感应之中,松树树干中便已多出一道人形符兵。 游离心头一喜,也顾不上去思索其中的术法原理,左手抓紧凤栖梧,同样以其为媒介,将自己的神识度入松枝之中,然后经树枝、树干一路向下,操控着符兵滑到松树的根系。 做好这些,他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继续趴着,等待良机。 下方的二人,依旧在悠闲地聊着天。 “算算时间,我师尊应该已经越过踇隅河上游了吧?”萧远界抬头望着远处缓慢升起的月亮,说道。 “戌时已过,戌正将至,就等那边的信号了。”武阳捋须道。 “届时,如果那萧统有败退之象,武兄只管赶往南坡支援,我去盯着萧统。”萧远界道。 武阳正待答应,却见西坡森林中的战斗发生了变化。 只闻得一声巨响,原本黑黢黢的森林之中,顿时有一道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 萧远界沉声道:“丹峰的那个坤修还真是碍事,据说她是丹峰二代弟子中战力最强的一个,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萧统虽然已偷偷晋阶金丹后期,但以一敌二,一时半会儿还能支撑。怕只怕时间一久,他就要生出退意。毕竟,这次我是以桓羽的死因作为诱饵,将他引诱过来的。 “桓羽不比风神使萧鹏,两人的死对他而言,意义大不相同。萧统是他的族侄,也是他的亲信,所以报起仇来更加拼命。至于桓羽,与他的关系其实不大。若不是先前抢夺那根黄蛟尾的任务失利,让他难以面对萨乌教两位教主和大祭司的怒火,他也不会急于另立新功,以讨好大祭司兼圣女。” 萧远界一句话,将萨乌教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都给抖落了出来,显然是没把武阳当外人。 只不过,所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一番话却给头顶的游离听了进去。 游离听得暗暗惊异,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上次萧统组织山神使山嵬半道截杀,名义上是刺杀大随的封疆大吏邢阳生,真正的目标却是他自己! 就在这时,山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山火渐渐烧了起来。 树下的二人见状,便知等不得了。 萧远界立即吩咐道:“我这就下去支援,也请武兄即刻赶往山南,与我师尊汇合。” 言讫,一步跨出,直接跃下高崖而去。 武阳站在原地,却未急着离去。 游离焦急地等待着,心中暗骂道:“老不死的,还不赶紧滚蛋!” 正骂得暗爽,心湖中涟漪顿起,心字印兀自悬空,滴溜溜旋转起来。 游离大惊失色,握紧手中母符,疯狂注入真炁和神识。 下方的武阳,头都没抬,冷笑道:“早感知到一丝异样气息,没想到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就是真玄派的那个小鬼吧?知不知道,贫道想杀你很久了。” 话音未落,大袖鼓荡,反身朝上方掷出一柄银光锃亮的长枪。 正是武氏的成名绝学,武家红缨枪! 然而,早在武阳投掷红缨枪之前,游离已经开始操控剪纸成兵符的母符,可等到他将神炁注入完毕时,武阳早已完成了投掷动作,红缨枪宛若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刺破游离身下的粗枝。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可这一刻,在游离看来是那么的漫长,他也第一次直观而深刻地认识到,筑基期和金丹期的差距,只从施法速度这一项,就能看出端倪,真真是云泥之别! 就在枪尖刺破坚韧的松枝,抵达游离的腹下之时,他的身影适时地消失不见,堪堪躲过了那凌厉无匹的一击。 少顷,红缨枪瞬间轰碎那一人粗细的松枝,连带着整棵巨松都遭受波及。临近武阳的这一侧,整片树冠都被削得干干净净。 武阳眉头微蹙,双目如鹰,抬手一招,将红缨枪召回,右腿曲蹲,瞬间爆发出一股比先前更加狂暴的气息,再次扭身一掷,狠狠扎向巨松的根部。 可怜的巨松,在石缝中顽强生长了近百年,今夜却遭受了无妄之灾,粗大的树干和根部,被瞬间炸开了一个窟窿。 那柄七尺来长的红缨枪,大半身子嵌入松树和石缝之中,胃部犹自晃动不已,发出令人心悸的颤鸣。 武阳感受片刻,眉头拧得更紧了,“这都没追上?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能跑。” 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跃升到远处群山之上,约定的时间到了。 他沉吟片刻,暗道:“那边牧灵山庄精锐尽出,我晚一点到,谅也无妨。倒是这小家伙,只怕把刚才的谈话都听了去,若是放任不管,反是一桩祸事。” 打定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掐诀,口中念咒,那枪尾立即沿顺时针方向,飞速旋转,钻地向下。 地底,游离正手持土芥符,拼命往地下逃遁。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若非凤栖梧在无声无息之中,帮他把那道木行剪纸成兵符的符兵送到巨松的根部,单凭他的施法速度,根本没办法赶在红缨枪杀到之前,利用镜像符复刻换影符来逃遁。 这一次交锋,让他深刻体会到五行符遁术的优势,也坚定了他补全兽皮文书,将水、火、金其他三种符遁术学会的决心。 这玩意儿,真是能在关键时刻保小命的啊。 就在游离通过母符挪移至根部的时候,武阳也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这才有了他的第二次投枪。 只不过,此时的游离又拿出另一套土行剪纸成兵符,继续往地底遁去。这才将将赶在第二枪抵达之前,狼狈蹿入地底深处。 游离一刻都不敢停留,拼了命地往下面狂钻。 土芥符不愧是从大桓搬山一族中的芥土术演化而来,遁地速度奇快,一息能向下掘进大半丈的距离。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道九品符箓,再快还能有一名金丹高修的追击来得快? 不过五息工夫,已经身处地底七八丈的游离,再度感受到红缨枪那直摄人心魄的锐利锋芒。 他无奈地摸了摸小腹,那里已是血迹斑斑。 原来,这是先前从松枝上逃遁时,被红缨枪的枪芒余威给刺破的。虽然服用了两颗八品生气丸,及时止住血,但腹中仍饱受着枪芒的折磨。 游离苦笑一声,当即取出一道泥石符。 此符是师父璇玉子闭关之前,赐给他的,乃是一道七品符箓,可化石为泥、开山凿洞。迅速注入一缕神炁,往侧方的石壁上一贴,整面石壁顿时化作一股泥浆,崩解而下。 他也顾不得满身的泥泞,当即钻了进去。然后继续使用泥石符,一路横向掘进。仅三息工夫,就开凿出四五丈远。 地面上,武阳望着脚下的大坑,冷笑一声:“这小子还真是精明,知道不能一味往下乱钻,改道往横向跑了。不过,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逃出生天,那就真小看一名金丹真人的手段了。” 说完,双手指诀顺势一变,地底原本向下快速掘进的红缨枪,骤然一顿,枪尖与枪柄登时一分为二。 武阳心神微动,手掐剑诀,双指微屈,口道一声“去!” 随后,地下的红缨枪头立即变向,由斜刺里向游离抄截而去。 至于游离,手中泥石符的符胆灵窍已经消耗一空。此刻,他身上仅剩最后一道泥石符,正犹豫又不要取出来用掉时,神识中立即感应到红缨枪的变化,心中大骇,也不纠结了,直接手持土芥符,继续垂直往下钻去。 无移时,他便来到地底十丈的深度,达到了九品土芥符的钻地极限。 若是平常时候,他一定会考虑到地底的缺氧、压力等致命危险,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但此时眼看着那舍了枪柄的红缨枪,速度反而更快一筹,正衔尾追来,哪里还顾得上危险不危险? 而且,符胆中的灵窍真意已经快消散了,这种宝贵的逃命符箓,虽然只是九品级的,但是绘制难度却极高,本着能省则省不浪费的原则,还是要尽量物尽其用。 于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游离选择继续向下钻去。 又过了两息,已经钻入地下十二丈深,压力越来越大,土层中也越来越潮湿,不时有冰冷的地下水喷涌而出。 随着土芥符彻底黯淡下去,游离神识向后再探,发现不知何故,那红缨枪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游离也不敢心存侥幸,又取出一道土芥符,继续往下而去。同时取出一块上品灵石,抓紧时间吸收灵气,体内任督小周天疯狂运转,迅速转化成真炁玉液,存入越来越空乏的炁海之中。 地面上,看着远处天空传来的第二阵急促的鹰鹞鸣叫只剩,武阳面沉似水。 “罢了,那边催得急,这厮还是以后找机会再收拾吧。但愿熊大的判断是对的,此子并非当年那个漏网之鱼。” 想罢,剑指一挥,枪柄和枪尖先后飞出地面,在空中自行组合后,震散一身的泥土,返回到武阳的炁海之中。 武阳一甩袖,急掠而去。 地下,不明所以的游离,还在没命地往下狂钻。 随着温度越来越低,他的手脚渐渐麻木起来,脑子更是被不时涌出的冰水弄得迷迷糊糊的。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不是活活累死,就是要冻死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蓦然坠了下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三章 绝处逢生 武阳紧赶慢赶,一路星落鸟飞,终于在一刻钟后赶到了位于踇隅山南坡山脚的踇隅河北岸。 只见他隔着窄而深的河流,轻声喊了一句暗语:“星夜虎啸动山林。” 无移时,便见对岸森林之中,传来异动,随后有一只花豹蹿将出来,隔着河面远远看来。 武阳见到那对在暗夜中闪着幽暗绿光的眸子,当即起身越过河面,落在花豹身边,跟着它步入森林之中。 不多时,便走入一片烟霭浓雾之中。 “怎么到现在才来?”雾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话语中有责怪之意。 武阳不怒反笑,抱拳道:“熊庄主海涵,贫道担心萧小友,故此多待了一会儿,没耽误大军行动吧?” 雾霭一散,现出熊力那硕大的身躯来。 “怎的没耽误?为了等你,已经延误了半炷香时间。远界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他虽只凝丹后期修为,但应对一个普通的金丹初期还不妨事。快动手吧,这里毕竟是老牛妖的地盘,多迟误一会,就多一分提前暴露的风险。” 熊力明显不高兴,语气颇为生硬。武阳自知有错在先,也不辩解,只是不停赔笑。 开玩笑,贻误军机一事,哪怕是在世俗界的行军作战,也被视作领兵大忌,更何况修行界这种一个术法动辄就能灭杀成百上千人的大战? 熊力见他姿态摆得低,心中一发看不上,只是将这股情绪隐藏得极好,转身传令给那花豹:“传我命令,大军开拔,按计划行事!” 花豹眨眨眼,迅速蹿入前方的黑雾之中。 武阳本想将迟到的真实原因和盘托出,但在见了熊力那副唯我独尊的举止后,又生生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今晚攻山,他本就是来打配合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熊力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发号施令完毕后,转过身来负手而立,望着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踇隅山,冷笑道: “一直以来,昆仑派自以为就他们一家盯着踇隅山呢,真是可笑。殊不知,虎啸林在更为悠久的岁月中就一直对上踇隅山了,而且给出的悬赏极为丰厚,要不是那牛妖王实力太过强横,我早就率众攻山了,哪里会等到今天?说起来这还真是天赐良机,仙盟那帮人利欲熏心、不自量力,果然主动站出来帮我挡这一劫,我要是不笑纳这份大礼,岂不是太对不住了他们了?” 武阳道:“正是此理。只是,贫道尚有一事不明。” 熊力问:“何事?” 武阳复问:“敢问熊庄主,按说那牛妖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踇隅山的。这里毕竟位于中山山脉的外围,为何不等犇潮结束之后,趁着整个野牛群进入疲弱的休眠期,再伺机行动,那样岂不是更稳妥?” 熊力摇头道:“武兄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外界只知犇潮每隔一两百年会发生一次,却不知道具体原因。实际上,踇隅一族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没事鼓动全族出来遛弯——犇潮发生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强敌入侵。” 武阳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内幕,忙问:“能引发犇潮的强敌,在这片地区,恐怕只有虎啸林吧?” 熊力点点头,打断他的话头:“你知道就好。可就算强横如虎啸林,也不敢正面对上犇潮,那群臭蛮牛发起狠来是真的拼命。虎啸林徒子徒孙再多,也吃不消这么消耗。所以,就最近几十年看来,这是我牧灵山庄为数不多的立功机会了,兵贵神速,此事自然是宜早不宜晚。” 武阳点点头,暗忖:“能让熊力这么孤注一掷,甚至不惜冒着得罪整个仙盟的风险,也要强攻踇隅山,看来虎啸林真的拿出了相当珍贵的天材地宝出来啊。熊力已是金丹后期修为,下一步就该是考虑凝婴出虚了。虎啸林的悬赏奖励,十有八九是能够助人晋阶元婴期的宝贝啊!” 想到这里,武阳心头也火热起来。只是,他心头依旧疑云密布。 别的不说,光是仙盟战力最高的那一拨人今晚夜闯踇隅山这一消息,肯定是被仙盟严格封锁的,熊力是如何得知的? 牧灵山庄虽然在今年刚刚加入仙盟,但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尚未纳任何投名状,加上熊力本人又与龙虎山张楚空有私仇,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绝密的消息? 武阳思来想去,依旧不得其要。他很清楚,似这等绝密之事,问了也是白问,而且搞不好还会自讨没趣——人家凭什么告诉他?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就在他暗怀小心思时,密林之中,几十号人正骑乘着各类妖兽,在雾霭的掩护之下,分批分路急速行军,不一会儿就陈兵在踇隅河南岸。 武阳将神识释放出去,感受到其中的肃杀之气几乎凝如实质,却又内敛而无丝毫外溢,让他暗暗心惊。 “一直听月娥念叨,说牧灵山庄虽未加入仙盟,但本身的底蕴已经不输六家话事宗门的后两家,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下一刻,有一老者闪身而至,抱拳道:“庄主,大军分成三路,每路各由一名金丹期弟子带队,领导着凝丹期弟子五人、筑基期弟子十五人,各路正严阵以待,只等庄主一声令下,自当奋勇杀敌,扫荡邪魔!” 熊力点点头,笑道:“尚长老辛苦了,事成之后,本座一定会好好回报平都派的。” 那姓尚的老者躬身抱拳,旋即返回烟雾之中。 “平都派?”武阳暗暗惊异,“没想到啊,牧灵山庄竟然连平都派都收入麾下了?” 平都派,正是今年随同牧灵山庄一起加入仙盟的大桓国本土宗门之一。 正思量间,熊力厚唇微动,正在传音下令。 下一刻,那仿佛无边无际的雾霭,开始向河岸弥漫,不一会儿就越过河面,往河北岸笼罩而去。 大军开始渡河。 —————————— 游离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根根倒挂的钟乳石。 不多时,他像灵魂归窍了一般,终于恢复了知觉,并在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被一团暖流包裹着。 “这是温泉?” 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在阴差阳错下,竟然跌入一个地下的温泉池中,将一身的寒意尽数驱散了。 再环视四周,发现这个约三四十丈见方的地下洞穴之内,空气湿润,温暖如春,石壁上有奇石散发着乳白色的暗光,因此视野极好。 游离警惕地放出神识,结果并未发现什么危险,这才略略安下心来,懒懒散散地趟回泉水中。 刚泡了一会儿,他突然蹦了起来:“要死了,牧灵山庄攻打踇隅山,我得赶回去给师兄报信啊,爹娘和大山哥还都在观里呢!” 一念及此,他就淡定不起来了,哗啦啦地爬上岸,运炁蒸干道袍上的水分,发现腹部多了一个窟窿,正是被武阳那一枪的枪芒给捅破的。 他紧张地施法开启摛云锦袍,好在并没有任何破损,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随后,游离将神识探入佩囊之中,却发现佩囊中已经没有换洗道袍了,只能将一直扔在角落里的那件粗麻布的旧衣取了出来。 “真是由奢入俭难啊,小时候家里穷,穿不起贵重衣物,这几年穿惯了丝质道袍,再穿回粗麻衣,还真是浑身不自在。” 游离别扭地看着池中的倒影,暗叹一声。旋即甩甩脑袋,将杂念甩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洞顶,却未发现任何破损的洞口。 “我难道不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他暗自生怪,不由得警惕起来。 少顷,取出一个指南针,指针却随意打转,根本停不下来。 “磁场紊乱,指南针失效,那我怎么辨认方向?”游离顿时一脸懵逼。 就在此时,右腰的兽囊微微一动,袋口便挤出一个绿油油的脑袋。 呃,说是脑袋,其实准确说来,应该是凤栖梧主茎顶端的那一小撮绿毛也似的嫩叶。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说起来,先前还真多亏了你急中生智。”游离轻轻抚摸着嫩叶,不禁笑了起来。 凤栖梧得了鼓励,整个身子都钻了出来,落地后,认准一个方向,根须快速蠕动,沿温泉池边的石路飞奔起来,速度竟然快得出奇。 游离见状,当即跟了上去。 来到其中一面石壁前,只见凤栖梧根须吸附在石壁上,继续往上奔跑,很快就来到一个凸起的石块下方。随即转过身来,一片树叶朝游离招招,另一片树叶则指着那个发着白光的巨大石块。 游离会意,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凸起的石块下方有一条隐秘的细缝,不时有清新的微风透缝而入。 “好舒爽的空气!”游离暗赞一声,旋又喜上眉梢,“不对,里面似乎还夹杂着灵气涟漪。灵气的浓郁程度,比冰纹蟒在后山发现的杏玄洞还要高上一筹。” 游离精神一振,轻轻拍了一下那凸起的巨大石块,稍稍感应一番,无奈摇头道:“这石块可比一般的石头要硬得多,若论硬度,可能比金刚石还要高不少,很可能是得了灵气的长期滋养,内部结构已经发生异变了。” 正纠结该怎么办时,凤栖梧小手也似的嫩叶微微一晃,指向了悬挂在他左腰的金玉珠囊。 游离一拍脑袋,自嘲道:“瞧我,脑子真是摔瓦特了!” 说着,从中取出一道土芥符,注入神炁后,往石块旁边的墙上一贴。然而石壁向内凹进了约一尺,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土芥符竟然无法分开这石壁?”游离眉头一皱,显得十分意外。 凤栖梧又指了指他的佩囊。 游离一想,取出身上的最后一道泥石符,念念有词道:“泥石符就这一张了,九品级的土芥符拿你没办法,这道泥石符是七品级的,希望能有用吧。” 言讫,深吸一口,缓缓注入一缕神炁,只见符胆一亮,一股灵窍真意迸发而出,瞬间撞在石壁之上。 无移时,石壁抵抗了片时,即告崩解,有乳白色的石浆沿着石壁流淌出来。 游离大喜过望,继续往符中度入神炁,不多久便开凿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 可还笑容还未散去,游离愕然地发现,那被开凿好的石洞,竟然从最外侧开始向内弥合了! 游离一把抄起凤栖梧,赶紧钻了进去。 其后,他手持泥石符,向前掘进了约两百下心跳,发现越往里,石块越坚硬,掘进速度明显放慢。 眼见符胆中的灵窍真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游离一发焦急起来。 “妈蛋,要是出不去,那我俩岂不是要被挤爆了,成了这石壁的养分?”游离对着凤栖梧苦笑道。 那凤栖梧虽然经过尹安民的救治,恢复了不少生机,但毕竟还只是一棵幼苗,灵智并未完全开启。刚刚它之所能够找到这里,也只是凭借植物类妖兽对灵气的本能反应而已。 因此,在听了游离的话后,不解其意,只是把那尖尖的嫩叶微微一歪,发出了一缕疑惑的情绪。 未完全启智的妖兽,只能像这样散发一些简单的情绪,但也在这绝望时刻,给了游离极大的安慰。 他抚摸着凤栖梧的脑袋,坚定道:“还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是死,也该是死在拼命逃生的路上。” 说着,加大了对泥石符的神炁输入,又一口气掘进了三丈距离。 就在泥石符彻底消散,他也被绝望彻底攫住心头时,凤栖梧突然蹦出,用嫩叶轻轻敲了一下前方的石壁。 下一刻,只听得“咔啦”一声轻响,一道光线从石壁上一个针眼大小的孔隙中射了进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四章 飞天肥蟾 “你还真是我的幸运吉祥物!” 游离欣喜万分地夸了凤栖梧一句,迅速取出赤霄剑,疯狂注入真炁,狠狠刺了过去。 那细如针眼的孔隙被剑尖刺入后,随着剑锋的持续加力,最终被刺出了一个大窟窿。 游离一鼓作气,接连刺出十余剑,终于彻底洞穿石壁,随即一刻不停地钻了出来。 等他爬起来,再回头看时,发现那石洞已经弥合得差不多了。 “幸亏足够果断啊。赤霄剑是我身上攻击力最高的法兵了,也只有这种低阶宝器级别的法兵,才能对这种浸淫了成千上万年灵气的石壁产生实质性破坏吧?若是换成八品赤焰符,攻击威力大致也就相当于高阶法器,比赤霄剑差了整整一个等级呢。” 游离在庆幸之余,一屁股摊倒在地,发现粗麻布衣已经被汗浸透了。浑身上下更是酸软无力,丹田炁海之中的真炁只剩三分之一不到。 “筑基期强行使用宝器级别的法兵,还是太勉强了啊。”他暗叹一声,旋即一扫阴霾,心里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疲惫。 兴奋过后,他才有心留意眼前的新情况。 这里的环境与先前的温泉洞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温度要低得多,因为没了温泉。这里只有满地的青苔,而且没有能发光的石头,眼前黑黢黢的,光线奇暗无比。 游离运炁于双目,迅速开启法眼,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他举起手中的凤栖梧,对方却缩成一团,释放出一股害怕的情绪。 游离见状,当即将其收入兽囊中,又服下一颗生气丸。腹部的外伤虽然痊愈了,但武阳那一枪的余威之中,尚有丝丝缕缕的锋锐枪气在他经脉之内四处游走,大肆搞破坏,这种内伤不调理一段时日,很难完全恢复。 有感于这个地下空间的诡异,加上外面情况紧急,在运转小周天炼化了一半药力后,游离一刻不敢停留,迅速取出一道用于破障、探路的九品路引符。 施法开启路引符之后,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慢慢向前探去。 先前那个洞穴之内,由于有温泉的缘故,游离还不觉得有什么,随着他缓慢深入这个幽暗的地底世界时,才发现这里对人类有多么不友善。 眼前是一条极长的地道,似乎永无止境。而且,光是那阴冷潮湿的环境,就够让人无聊得抓狂了,何况还要时刻保持警惕,应对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刻钟过去了,游离一路先后解决了两只毒虫,一只半条手臂长的粗大蜈蚣和一条陷入冬眠状态的灰岩蟒,都已经启智成精,但都只是初等妖兽,被他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顺势将尸体收入兽囊之中。 他并不担心凤栖梧那幼小的心灵会害怕,因为兽囊里还蹲着青枭,正好给他改善改善伙食。 又前行了一阵,路引符消耗净尽,他又换上新的,继续沿着越来越窄的地道往前走去。 上方不时有水滴滴落,落在游离身上,起初他还十分警惕,但在仔细感知后,发现这些水滴除了清凉一些外,竟然还散发着细若游丝的灵气。 “这边境地带一向灵气匮乏,且流通不畅,没想到踇隅山下面竟然还有这等聚集了大量力气的所在。之前在后山发现的杏玄洞,灵气浓郁程度堪比一座下等福地,看来这山能被圣山县人视为圣山,也是其来有自啊。” 游离暗忖:“而且这个地道越往里走,灵气越充沛,里面难道有灵石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要发了?” 他越想越兴奋,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起来。 一炷香后,又被一只鼠精拦住了去路。 这只鼠精品种不详,但身躯极为肥硕,身子竟然比游离还高,身长也达到了丈余,横亘在游离面前,几乎将整个地道给堵死了。 游离眉头一皱,因为这是一只化妖期的中等妖兽。 不过,有了之前在雾魔岭除妖的经验,他对付一只中等妖兽已经绰绰有余。接连几道八品赤焰符打出去,再配合两次神识冲击,不过四五息就解决掉了。 “也太弱了吧?比雾魔岭的同等级妖兽差太多了。” 游离嘀咕一声,考虑到这鼠精的身躯太占地方,兽囊装不下,青枭也已经吃饱,便割下对方的两颗大板牙和那根长达半丈的尾巴,作为战利品收入佩囊之中,这些都是不错的炼器材料。 至于剩下的尸体,确实有些不太好处理。以他谨慎惯了的性格,既然前方情况不明,自然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所以不能放任这只鼠精不管,因为极有可能会引来其他食肉妖兽,届时万一里面遇到了打不过的存在,也能及时沿原路返回,而不被前后夹击。 于是,他干脆一把火烧了了事。 继续前行,又先后遇到了几只拦路的中等妖兽,诸如巴掌大小的蚊蚋、手腕粗的食土蚯蚓等,但最麻烦的却是一只翼展长达半丈的大嘴鬼蝠。 因为心相师叔祖自创《天心诀》最初的灵感,就来源于与大嘴鬼蝠亲缘性极高的长耳灵蝠。 这两种灵蝠都擅长发出激人魂魄的超声波,对于主修元神之术游离来说,还真是棋逢对手。 最后,他还是在心字印的加持下,以暗暗射出一记天心冷箭,才重创了对方。 因为《天心诀》的第一重“原心微”,就直接取法于大耳灵蝠的超声波,这让他对其亲属大嘴鬼蝠同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用八品的天罗地网符和百解符将其封印后,丢入兽囊之中。 为了防止青枭刁难它,他还特地将青枭召了出来,命其使用“收放自如”神通,缩小身子后站在他肩头,帮他一起迎敌。 游离虽然开启了法眼,但毕竟目力有限,只能看清五六丈距离以内的东西。而青枭则是鹰隼之属,目力正好能在这幽暗的地下世界发挥优势。 唯一可惜的是,青蚨眼在这种环境中发挥不出最大的优势,而且这项神通天生排他,一旦开启,就不能再使用其他瞳术,比较麻烦。 一人一鸟,继续前行。 有意思的是,自从游离把青枭放出来后,再也没有妖兽主动上来挑衅了。 这也难怪,青枭虽然本命神通太坑,但毕竟曾是雾魔岭上盘踞一方的小领主,一身妖力雄浑如凝滞,身上的王者气势还是很足的,吓退小鱼小虾完全没问题。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妖兽虽然境界不低,但战斗力差太多了。”游离心神传音道。 “主人您这就有点想当然了。雾魔岭那是什么地方?是专门培养和训练妖兽的地狱!我这样的小领主,在那里屁都不是,但要是单放到其他地方,妥妥的是一方霸主。跟你们人类相比,妖兽修炼难度大多了,也就是天生皮糙肉厚,寿命更长一些,不然真跟你们没办法比。”青枭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进入形变期?”游离笑问。 形变期,是化妖期的中等妖兽进入化形期的过渡阶段。这一阶段在境界划分上,仍然属于化妖期,但已经表现出一定的化形特征,即身体某一个或多个部位,开始幻化出人形,呈现出一种半人半兽的状态。 比如,之前在雾魔岭上追杀游离的白首金雕,便是一只处于形变期的中等妖兽,除了雕首,身体其他部位均已完全蜕变成人形,修为相当于人类凝丹中期。 “再积累几年吧。我给主人当坐骑当得挺开心,能到处跑,关键是可以近距离感受人类高阶修士的道法气息,无论是对我未来的化形蜕变,还是神魂的成长,都大有裨益,这可比那条死蚯蚓一味闷头静修好多了。”青枭拍拍翅膀,不无得意地说道。 “话虽如此,你修行还是要刻苦些才好,不然哪天被小冰率先进入形变期,我就不带你出门了,正好让你把几个鸟蛋孵出来。”游离敲打道。 “知道啦!嘎——嘎——” “干嘛学乌鸦叫,怪不吉利的!” 游离话音未落,顿时停住脚步,然后与青枭对视了一眼。 “让你丫乱叫,这下这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游离传音骂道,撒腿就往后撤。 然而为时已晚,地道深处猛然吹来一阵阴风,狂风猎猎,空气中充满了阴冷狂暴的气息。 游离见状,往前一跃,一个滚地龙,堪堪躲过了暗藏在阴风之中的一击风刃。 他曾与萨乌教风神使萧鹏交过手,对风刃攻击并不陌生,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发觉了那颇为阴险的攻击。 所有的人族都天生具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称为五行灵根。只是绝大多数人体内五行调和,阴阳平衡,反而很少出现某一个或两个灵根突出者。而没有突出的灵根,就意味着没有特点,属于资质平庸。 像游离,便是天生五行亲木,体内木行之气充沛,用妖兽一脉的话说,就是天生具备木灵根。 但在五行灵根之外,其实还有“异灵根”,比如风灵根、雷灵根、沙灵根、冰灵根、音灵根等。 身怀异灵根者,对于人类来说,简直是万中无一,每一个都会被视为绝顶天赋而重点培养。但对于妖兽来说,却是司空见惯。因为妖兽重血脉,每一种血脉都会诞生相应的灵根,并在此基础上演化出相应的本命神通。 但也有意外情况,比如青枭,本来应该诞生诸如风灵根、音灵根、金灵根等本命神通,它却偏偏发生了变异,诞生了“收放自如”这样一种对战力没有直接提升作用的神通,一度在雾魔岭抬不起头来。 “又是一只风灵根的妖兽吗?看刚刚那一击,比白首金雕的要强出一截来。”游离半蹲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主人,它来了。”青枭双目圆睁,提醒道。 不一会儿,黑暗中果然飞来一物。 游离瞪眼一看,险些跌倒。 原来,地洞深处飞出来的却是一只背生双翼的……蟾蜍。 那蟾蜍身子肥硕,目测约有圆盘大小,肚皮圆鼓鼓的,一对肉翅却极短,还不足游离一指长。如此一来,这只比例失调的飞天肥蟾,外形就显得格外滑稽。 游离好歹还能忍住,青枭可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扑腾着翅膀大笑道:“笑死爷了,兀那赖蛤蟆,你是出来搞笑的吗?” 那飞天肥蟾嗓子一股,骤然发出一声“咕噜噜”的叫声,青枭两眼一翻,应声栽倒在地。 游离早得了心字印的示警,及时作出防御,加上有福兽犀犬守护心湖秘境,只是心神恍惚了一下,就瞬间恢复神智。 回头一看,青枭已经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彻底晕死过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五章 敢在小爷面前充大爷? 好家伙,刚放出来没多久,还没派上多大用场呢,青枭这厮就这么领盒饭了? 游离无奈,好在感知到它只是昏厥过去而已,便放下心来,心念一动,将其收入兽囊之中。 再看那飞天肥蟾,两只小翅膀扑扇个不停,下面挂着一个肥硕的大肚子,竟然勉强能保持着平衡,那画面依旧令人捧腹,但此时的游离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只飞天肥蟾,已经半只脚跨进了形变期。这就意味着,它的修为达到了凝丹中期。 另一边,见游离安然无恙,那飞天肥蟾也显得十分诧异,于是粗短的喉部再次一鼓,发出一连串的叫声。 这一次,游离已有防备。只见他的心湖秘境中,福兽犀犬化身为一座黑色城墙,将整个心湖防守得固若金汤。飞天肥蟾的音波攻击撞击在其上,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只有少量的余力稍稍渗入,也仅仅是激起心湖之中的一丝涟漪而已。 飞天肥蟾见状,自知遇上了强敌,竟然转身就逃。 游离顿时愣住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肥蟾的音波攻击在妖兽中虽然独树一帜,这里的其他妖兽根本没办法抵抗,所以平时在这地下时间横行惯了,但它本身胆子并不大,若不是超级能苟,根本修炼不到现在的程度。于是,这次终于撞上了一块铁板,立即就露了怯。 游离一时没反应过来它是什么路数。等反应过来时,那肥蟾早已隐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他顿时哭笑不得:“还以为在憋大招呢,结果就这么跑了?” 于是,他继续举着路引符,往前探去。 行不多时,前方又传来一阵异动,就在他以为又要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妖兽时,却发现是那飞天肥蟾又飞回来了。 看那样子,慌慌张张的,一对外凸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之色,甚至连看都没看游离一下,只是远远地“呱呱”叫了两声,声音中同样流露出不言而喻的恐惧,甚至还有些哀求的意味。 哀求的对象自然是游离,求他不要挡道。 游离悚然而惊,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见到那飞天肥蟾的样子,想也不用想,里面肯定还有更恐怖的存在。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回头时,那飞天肥蟾已经掠过头顶,瞬间就飞出十余丈远,还真是难为它那对已经扑扇出无数残影的小翅膀了。 不多时,里面又跑出来一只丈余长的壁虎,尾巴已经不知去向,却同样对游离视而不见,沿着石壁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里面什么东西这么恐怖?”他惊疑不定地思索了片刻,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可就在游离迈出第二步时,一股充满血腥味的狂风顷刻即到,吹得他险些站立不稳。 又过了两息,便有传来一声巨喉,在整个地洞中回荡不已,搞得他耳鸣不绝,眩然欲吐。 幸好有犀犬固守在心湖结界之外,里面则有心字印坐镇,才勉强抗下了这一波波声浪。 随后,心字印摇身一晃,顿时飞出一个肥嘟嘟的童子,正是心字印的器灵。 童子难得面露凝重之色,眉心拧成了疙瘩:“不妙啊。” 游离心神一动,忙问:“前辈,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很恐怖吗?” 童子道:“那是相当恐怖。而且神魂之中散发出的煞气和怨气极重,几乎已经实质化了,连我都无法探入其中,所以不能确定其本体究竟为何物。” “那我该怎么做?现在就撤?”游离问道。 “来不及了,自从你进入这个地洞后,就被它盯上了。我先前之所以不提醒你,也是心存侥幸,以为这个地洞中段会有岔道之类的,可以从岔道远离那家伙,没想到却是一条只能走到黑的死路。”童子面色沉凝道。 听到这话,游离平静地问道:“未战而言死,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何况,这哪像是前辈您该说出来的话?未免也太丧气了吧?” 童子闻言,一蹦老高,小肉拳打在结界之上,愤愤道:“臭小子,胆子肥了是吧?敢跟小爷这么说话?左右不过是一只散发着蛮荒气息的荒兽,但其中隐藏着的那一份衰颓之气,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小爷,干就完事了。” 见自己一激奏效,游离嘴角微翘,附和道:“对,干就完事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该怎么干?” 童子坐回心字印上,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璇玉那老小子自己忙着闭关,没好好调教你,导致你打架也就会那三板斧,那就一个一个试试呗。” 游离道:“那您不做点什么?” 童子道:“你放心去,我给你呐喊助威!” “……” 游离胸中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正要给这位属顺毛驴的大爷捋捋毛,心湖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想得对,这老小子太不靠谱,居然让你冲锋陷阵,自己却缩在后面,该骂!” 心湖中,游离的心神所幻化的小游离,满目狐疑地四下张望,却未发现器灵童子之外的其他人,只当是自己心神恍惚了一下,说道:“前辈,您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荒兽级别的异兽,可不是我能应付的啊,您这让我冲锋陷阵,不合适吧?” 童子疏眉倒竖,面色不豫道:“怎么?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小游离道:“当然有意见了!凭什么我去打生打死,你却跟大爷似的躺着,说三道四,指点江山?” 童子怒道:“反了你了!你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上前扛一段时间!” 小游离道:“我不!” “臭小子,你再说个‘不’字试试?” “我不!我不,我不,我不!” “好你个道心,翅膀还没硬呢,脾气就大得目中没小爷了?” 童子撸起袖子,气急败坏地从心字印上一跃而下,一巴掌拍在小游离的脑门上,肥嘟嘟的五指猛然扣住他的眉心,手心金光一闪,然后虚握成拳,只往外一扯,手中便多出一条土黄色的长虫。 那长虫不过拇指粗细,中指长短,兀自在童子手中挣扎不已,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 童子举起小手,凑近看着,冷笑道:“搬弄是非,挑逗人心,好一个虚诈之徒!” 话音刚落,旁边的游离仿佛大梦初觉,茫然道:“前辈,刚刚我脑袋瓜子嗡嗡的,有些恍惚,又有些迷糊,是不是您使什么神通了?” 说话间,涣散的眼神也逐渐聚焦,渐渐看清了童子手中的长虫,惊异道:“这是什么?” 童子冷笑道:“人家是酒后吐真言,你小子是被这小蚯蚓一挑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好话赖话全往外抖落了。怎么样,把小爷一通数落,现在是不是神清气爽了,嗯?” 游离讪讪道:“前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怪这长虫,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蛊惑的我!” 见童子只是冷笑,游离一发悻悻然,只得不尴不尬地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咦,前辈,你手中这个长虫究竟是何物,竟然这么诡异?” 童子收起杀人的眼神,面无表情道:“道友,似这般装神弄鬼,只怕有损你的威名吧?” 话音落下许久,游离才感觉到心湖结界一阵震颤,旋即整个地洞内响起一连串阴恻恻的笑声:“六七千年了,老子终于又见到活人了!今日正好换换口味,打打牙祭。不过在此之前,先逗逗你们解解闷,嘿嘿嘿……” 一时间,整个地洞内阴风呼号,腥味愈浓。 童子一挥手,心湖之中涟漪乍起,水波以漂浮在中央的心字印为中心,荡漾开去,先是充满整个心湖秘境,随即又向外扩散,将游离的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很快地打散了那股阴风。 “装神弄鬼!不过是一只半残半废的荒兽,被镇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苟延残喘罢了,也敢在小爷面前充大爷?” 那荒兽闻言,一改先前的淡定,猛然咆哮起来:“都怪那臭婆娘!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都要死!” 言讫,地道深处陡然亮如白昼,只一瞬间,便有一道充满整个地道的火柱飞射而来! 游离大惊,全力开启摛云锦袍,同时打出数道土墙符和冰墙符,可他心里很清楚,这点防御力,在一只荒兽的攻击下,无异于螳臂当车。 于是,他一边后退,一边运转镜像符,将早就暗暗复刻好的换影符启动,不停地向后方挪移而去。希望随着距离的拉长,那火蛇的威力能逐渐下降。 可惜,这个地下世界因为磁场紊乱的缘故,导致游离的神识始终无法锚定远距离的赤道空间点位,导致他一次挪移的极限距离只有十丈左右。 可就算这样,也远比他靠着两条腿奔行要快得多。 然而,饶是如此,游离的撤退速度依旧比不过那火蛇的攻击速度,十余息后,便被那火蛇吞没了。 大火整整持续了二十息,待得火蛇消散,地洞内弥漫着一股腥臭的烤肉味时,地上一坨焦黑慢慢动了,随即有一个身影爬将起来,却是死里逃生的游离。 此时的他,一脸惨白,手上和腿上更是有多处烫伤,好在脸部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外伤。 囫囵吞下数颗生气丸和回灵丹后,他一边打坐炼化药力,一边仔细感知摛云锦袍的情况。 不得不说,摛云锦袍的防御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经过那温度奇高的火焰的烧灼,居然丝毫未损,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再使用了。 想到这里,游离立即撤去其中的真炁,任其恢复成贴身亵衣的样式。与此同时,他睁开眼,把目光投道身前悬空的那根黄蛟尾上,眼神中满是庆幸和新奇。 千钧一发之际,正是这根黄蛟尾突然觉醒,从游离的带脉中主动飞出,在一息的时间内,瞬间爆发出一股水柱,替他抗下了火势最强的第一波攻击,这才有了后面摛云锦袍的立功机会。 地洞深处传来一声轻咦:“咦?这是黄蛟的尾巴?” 那黄蛟尾却是未作理会,径直返回游离身边,继续沿着他的腰身一缠,缓缓融入带脉之中。 此时,游离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先前在另一边的温泉洞中,由于温泉中同样充满灵气,黄蛟尾应该是趁着他泡温泉时,吸收了大量的温泉水,否则很难解释它一根断尾,从哪儿弄来的那么水汽。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对于游离来说,虽然艰难抗下了那一击,但接下来对方如果再来一次,那他就完全没辙了。 就在这时,器灵童子一把将手中的长虫揉作一团,气鼓鼓道:“小爷终于知道你的真身是谁了!” 地洞深处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才传来一声:“哼,就凭你还想糊弄老子?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就叫班门弄斧。” 童子嗤笑道:“你就是那条消失了六千多年的螣蛇吧?”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六章 能吃辣不? “螣蛇?”游离闻言,诧异道,“那已经是上古神兽级别的了吧?” 童子双臂环胸,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幽暗如渊的地洞深处,皱眉不说话。 片刻后,里面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嘿嘿嘿,六千多年了,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记得老子——不,你这老小子也不能算人吧?一个器灵而已,竟然敢在老子面前这么嚣张,信不信老子只在起心动念之间,就能弄死你?” 童子面不改色道:“少虚张声势。你若真有能力,早就动手了,何必啰啰嗦嗦到现在?真是没想到,当年在上古大乱时期叱咤风云的神兽螣蛇,竟然并不完全像古书上记载的那般残暴无常。啧啧啧,也对,只看你这一身垂死的暮气,便不觉得奇怪了。” 话音未落,地洞深处再度一亮,一团火球转瞬即至。 游离无语,只能交出心湖的控制权,任由器灵童子施为。 只见童子两手掐诀,屁股下面的心字印悬空而起,在心湖上空滴溜溜旋转起来。 下一刻,心字印射出一道金色光柱,源源不断地注入福兽犀犬幻化而成的堡垒城墙之中。 于是,整座城墙猛然涨大,竟然以游离的眉心为中心,向外扩散,在他的身周布下堵凝如实质的神念之墙。 火团顷刻而至,轰击在那一人高的黑墙之上,持续了整整五息。等火势散尽后,神念之墙除了被烧得发红之外,并没有其他破损之处。 游离脸色更加苍白了,全无血色,两腿软趴趴地跌倒下去时,在心里无奈道:“前辈,就算您已经恢复了一丝元气,也不能这么乱来吧?您跟它怄气,倒霉的是我啊。” 童子却是充耳不闻,讥笑道:“老长虫,小爷看你也不过如此嘛。刚刚不是气势很足的吗?怎么这一下只坚持了五息?果然是强弩之末了,哈哈。” “你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半残的器灵而已,有什么资格说老子?” 地洞深处传来螣蛇的冷哼声,但就连游离都听得出对方语气中流露出的一丝无奈。 想想也是,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长达六千年,换谁都会感到寂寞、绝望。 不过,游离此刻有些好奇的是,这样一个凶名几乎贯穿整个人族历史的神兽,为何会落得这步田地?那镇押它的大能,得强大到何种程度? 想到这里,游离一发脊背发凉。 童子与他心神相连,心意相通,提醒道:“注意稳固道心!那老长虫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千万别被它给骗了!” 游离悚然一惊,顿时回过神来。等到灵台恢复清明,他越想越后怕。从进入这个地洞至今,才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就已经两次着了对方的道,若非有心字印护持,早死过两次了! “你也不用过于害怕。世间所有的恐惧,都源于无知。你不了解它的手段,修为又弱,害怕是很正常的。”童子说道。 游离翻了个白眼,心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我谢谢你啊!” 童子重咳一声:“臭小子,我与你心神相连,你想啥我都知道。” 游离一僵,顿时分出一缕独立的意念,暗自吐槽道:“大意了,没闪。” 有了这个小插曲,他的惧意反而得到了少许缓解,于是问道:“前辈,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童子道:“还能怎么办?这里就一条道,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黑。” 游离一脸黑线。 其实想想也是,他身上的七品泥石符已经耗尽,没办法再破开四周被灵气滋养过的石壁。虽然已经记下了泥石符符胆的绘制思路,但由于修为太低,还没办法通过镜像符来复刻七品级的符箓,所以现在就属于典型的“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而没了破壁的手段,那就只剩下继续前行这一条路可走。 只不过,从躲避武阳的追杀开始,一直到沿途击杀各色妖兽,他连番作战,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已经饥肠辘辘。 于是,干脆走到不远处,拨开一片灰烬,露出一大块还冒着热气的熟肉来。 原来,先前那螣蛇发出第一次火攻时,游离得了黄蛟尾和摛云锦袍的双重防御,勉强挡下了那一招。而好巧不巧,当时正好有一条灰岩蟒精逃到了他身后,得益于游离的防御,受到的火势影响较小,因而只是被烤熟了,不像地洞中的许多其他妖兽那样完全被烧为灰烬。 灰岩蟒无毒,游离从佩囊中取出匕首,“呲剌”一下划开已经长出少许鳞片的蛇皮,发现里面的肉都烤熟了,而且外焦里嫩,便放心大胆地食用起来。 不得不说,成了精的妖兽肉,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炙烤,口感依旧极好。游离好久没吃过野味,加上实在是饿极了,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处在危险之中,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一时间,整个地洞内不但回荡着他津津有味的咀嚼声,还飘荡着孜然、胡椒粉等各种调料味儿。 童子是器灵——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心字印的印灵——只是个魂体,对于口腹之欲毫无兴趣,便趺坐在心字印上,抓紧时间恢复。 其实,游离选择这个时候进食,是得了印灵暗中鼓励的。 那灰岩蟒精距离化妖已经不远,一身血肉对人族修士来说,无疑是大补。游离通过进食,可以极大程度地滋补精血,经由肠胃转化为阴炁,再经过印灵主导的小周天循环,炼化为纯阳之炁,能迅速地补充肉身的消耗。 良久,地洞中传来螣蛇的不满警告:“你俩就这么当着老子的面,堂而皇之地进补,当老子是透明的吗?” 游离头都没抬,专心啃肉。这两位爷的唇枪舌剑,还轮不上他一个弱鸡插嘴。 果不其然,印灵直接呛道:“我看是老长虫你嘴馋了吧?这里的妖兽明显都是你圈养的口粮,但这些妖兽原本都只是些普通的禽兽,修行资质实在太差,在灵气如此充沛的环境中都没有诞生一只化形小妖,它们的血肉又能好吃到哪里去?哪像这臭小子,随身带了这么多美味调料,馋不死你!” 地洞中陷入长久的沉默,游离哪怕是在大口吃肉,依旧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咽唾液声,声音很微弱,却很分明。 心湖秘境中,小游离与印灵相视一笑,上钩了! 数息后,那口舌生津的螣蛇鼻子喘着粗气,依旧努力维持着一只上古神兽最后的尊严和体面,愣是忍着没说话。 游离见状,拍拍滚圆的肚皮,叹道:“唉,这灰岩蟒的肉也太补了,我才吃了一半,就快饱了,可惜了这么美味的孜然和胡椒粉了。” 说着,他一拍脑袋,自嘲道:“瞧我这脑子,被螣蛇前辈折腾了两次,都有些不好使了,话说我不还有灵宠呢嘛。” 言讫,一拍兽囊,召出了青枭。 此时,青枭已经醒了,游离先是抛了一粒生气丸过去。青枭下意识地张嘴吞下,然后鼻孔嗅嗅,涣散的鹰眼登时一亮。 “好香啊!主人,这是蛇肉?” “那可不。哎哎哎,别急着下鸟嘴,先谢谢里面前辈的烧烤之功。” 青枭果然住嘴,压根就没好好感受洞内的气息,只是见自家主人能这么放心大胆地坐在这里吃肉,就想当然地以为已经安全了,依言朝地洞深处说了一声“谢过前辈”,便大快朵颐起来。 游离又变戏法似的,从佩囊中取出自制的牙签,心满意足地剔起牙来。 青枭虽然已在兽囊中吃过两只妖兽,但它自从跟了游离之后,口味越来越偏好熟食,所以这时吃得特别香,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吃得下。 顷刻间,那一大坨灰岩蟒肉又去其半,就在青枭打算一鼓作气,全部解决时,地洞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印灵童子眉头一挑:“别人在这里进食呢,老长虫你叹啥气,不懂礼貌吗?” 螣蛇冷哼一声,还是不说话。 游离道:“前辈,您要不也来点?” 螣蛇终于说话了:“哼!这么点肉,都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游离笑道:“可以先尝尝味道,觉得还不错的话,我再给您烤两只。我家师父不止一次夸赞,说我烤肉手艺极好哩。” 地洞中再次沉默下来。 小游离与童子四目相对,正疑惑之间,只听得“噗通噗通”两声闷响,游离身边就落下两具硕大的妖兽尸体。 一具是三丈多长的三纹棕熊,一具则是一丈半长的藏青岩羊。 游离会心一笑,当即取出赤霄剑来。 这两妖兽都是中等妖兽级别的,修为相当于人类的凝丹初期,皮糙肉厚,非宝器级别的法兵不能破。 游离从小跟着父亲游明达在踇隅山中打猎,剥皮剔骨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自家父亲,但也算业务熟练,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剥下了两块完整的兽皮,顺势收入佩囊之中。 就在他准备下剑割肉剔骨时,耳边有声音急急响起:“骨头留着,不然没嚼头。” 心湖之中,印灵童子翻了个白眼,继续打坐炼化游离肠胃中的妖兽血肉。 游离依言,只开膛破肚,将内脏取出,然后用其他妖兽死后遗留下来的兽骨作为支架,做了个简易的烤架,然后往灰岩蟒剩下的尸体打上一道九品火球符,耐心烤起肉来。 少顷,待得肉香四溢,他不停地往上撒盐巴、自然、胡椒粉,随后又问道:“前辈,能吃辣不?” “……” 等了半天没回应,游离暗忖:“这是不知辣滋味?也对,据师父说,这个世界食辣的历史很短,才不过一两百年,那螣蛇被镇压在这里几千年,食不知辣才正常。” 于是自己做主,往上撒了少许辣椒粉,就收了起来。这么做,一来是担心那老长虫吃不惯辣,二来则是节俭惯了,因为边境地区的辣椒卖得贼贵,一两就要一贯钱,是富人才吃得起的奢侈品,他也实在是怀念那滋味,才割肉买了点,又怎么舍得乱用? 片刻后,整个地洞中都弥漫着一股香味,里面甚至还传来一阵阵喷嚏声。 游离忍着笑,说道:“烤好了。” 话音刚落,青枭猛然惊起,嘎嘎叫着后退了老远。游离也全力戒备着站起来。 其后,只见一条触手也似的肉鞭飞射而来,卷起那两大块烤肉,瞬间就退入地洞中。 游离看着那与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触手,心念一动,问道:“前辈,那是……” “没错,是那老长虫的蛇信。不过,居然没看到分叉,看样子当年镇压它的是个更恐怖的存在啊。”童子喃喃道。 就在二人暗中交流时,地洞深处又飞来两具妖兽尸体,同时传来螣蛇懒洋洋的声音:“味道不错,老子要是天天都有这等美味享用,就算不出去也无所谓了。那什么,你刚刚说的那个辣椒粉,味道够劲,多放点。”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七章 两仪四象六合阵 游离哑然失笑,按照要求多撒了一些辣椒粉,直到差不多达到他自己心目中的中辣口味,这才停手。 一时间,整个地洞内肉香诱人。 一旁的青枭按捺不住,扑腾着翅膀叫道:“好香好香,主人多烤点多烤点,我也要吃。” 孰料话音未落,它那肥硕的身子登时倒飞出七八丈远。 “哼!无名小辈,也敢跟老子抢食?” 青枭连滚带爬地止住身子,顿时噤若寒蝉,还不忘悄悄丢给游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游离无奈,只得求情道:“前辈,青枭还小,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肉已经烤好啦,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随后,地洞深处瞬间射来螣蛇的长舌,将两大只烤全妖悉数卷走,一点也没有与他们分食的意思。 游离反正已经吃饱了,对它这丝毫不顾形象的护食行为,倒也无所谓。 这期间,印灵童子一直在潜心炼化他体内的灰岩蟒血肉。不多时,游离便渐渐感觉体力迅速恢复,大有龙精虎猛之感。 等到地洞深处传来一连串饱嗝声时,印灵收功睁眼,心神相连道:“臭小子,你的修为进境虽然足够快,但根骨还是太差了,现在已经开始进入瓶颈期。而且,你这一两年对主攻法《天心诀》的修炼反而疏忽了不少,也是该好好想想第二重境界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了。” 游离疑惑道:“要尽快将神识修炼到第二重的守一境,我也有同感。不过,师叔祖留下的《天心诀》中,不是明确写明了,要在第二境上重点模仿蜘蛛类妖兽么?” 印灵童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要知道,心相那老小子做事随性得很,他虽然设定了修炼的大方向,但细节却比较粗疏,而且他的修行路径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外人很难照搬。所以你只能参考,不能生搬硬套,明白了吗?” 游离点点头,顿时有些无语。不过,他又想起一事:“我记得去年在小孤山坊市上买符纸时,还是您主动要求我买下琥珀藏蛛的,那时您其实就已经有些想法了吧? 童子道:“你小子倒是鬼灵精。心相当年摸索天心印的配套功法时,在晋阶神识第二境时,选择了蜘蛛类妖兽作为模仿对象,从而修成了十分强力的神魂控制之术。 “但是,彼时天心印是完整无缺的,并未破损,所以他光是凭借天心印本身的威能,就能很好地控制别人。而你就不同了,此印没了‘天’字之威,只凭借残存的心字印,如果再想照本宣科地走心相的老路,难度更大不说,搞不好还会伤及道基。” 游离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当初师叔祖的那个仇家夺走了天字印,那是不是意味着您这个印灵也被一分为二了?” 童子摇摇头,难得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解释:“当初,天心印被心相抢先一步大炼为本命法兵,这就意味着我作为天心印的印灵,必然要认他为主。他那个仇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知道即便夺走整个天心印,也不可能得到我的认可,除非彻底斩杀心相,所以他最终只是将天心印一分为二,只带走了天字印,而将我和心字印留给了心相。” 游离道:“听您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那仇家似乎也不完全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啊?” 童子道:“他俩原本就是至交好友,却为了的我本体反目成仇。即便如此,那人也未痛下杀手,但心相的道基却被拦腰斩断,道心也因此受了重挫,对他来说反而是生不如死。我也不愿见到他就此沉沦,只得同意了他自我兵解,重新投胎。” 说着,脸色渐渐黯淡下来。 小游离见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默默地坐在心湖岸边,一言不发。 这时,地洞中那吃饱喝足的螣蛇说道:“喂,我说你俩暗中嘀嘀咕咕说啥呢?还想不想出去了?” 一人一灵顿时从幽思之中回过神。 童子道:“老长虫,吃也让你吃美了,小爷可警告你,你要敢再耍什么心眼,当心永远出不去!” 螣蛇懒洋洋道:“切,你当老子是什么呢?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们是不请自来的入侵者,老子不弄死你们,就已经算是待客之道了。” 游离伸手一招,将青枭收入兽囊之中。 这家伙被螣蛇吓得不轻,死活都不敢往前走了,他只得将它收起来。 之后,游离定了定神,向前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随着进一步深入,地洞深处散发出来的灵气和威压同时加重,让他有一种渐渐生出溺水一般的感觉,呼吸急促,两腿如吸饱了水、灌满了铅,越来越沉重。 又过了十余息,游离的粗麻衣已经再次被汗水浸透了。 他深吸一口气,炁海汹涌,小周天疯狂运转,将大量的真炁灌注于双腿之中,全力抵御着迎面而来的压力。 就这样,他低着头,一边警惕着前方,一边使出浑身解数,迎向那越来越狂暴的威压。 一下,五下,十下,二十下…… 游离分出一缕意念,默默数着加了速的心跳,既为分散注意力,又为计算时间。因为他内心有一根弦时刻紧绷着,那就是,牧灵山庄攻打踇隅山,他得尽快逃出去,帮助师兄守护山门和爹娘、兄长。 终于,当心跳来到第五百下时,游离的视线终于豁然开朗,身上的威压跟着骤然一轻,连带着砭人肌肤的灵气强风也随之消失不见。 入眼处,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幽黑,四处有萤火纷飞,还有清新舒爽的灵风拂面,同时洗涤着游离疲惫的精神和肉体。 “螣蛇前辈?”游离小心翼翼地喊道。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比先前狭窄幽深的地道要宽敞百倍。 虽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但这里的视野并没有多好,以游离的目力,哪怕是在开启法眼的状态下,也只能看到二十余丈的距离。 他站在洞穴的边缘,不敢贸然踏入。 未几,洞穴更深处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只是更加震撼人心,“怎么?怕老子吃了不成?” 游离咧开嘴,不说话。 “呵,担心老子又诈你?这你大可以放心,你泥丸宫中的那个半残印灵,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不成?”螣蛇说道。 心湖秘境中,印灵童子再度掐诀念咒,故技重施,以福兽犀犬的残神为媒介,在游离身周布下一道黑色的神念之墙,然后吩咐道:“进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游离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一步迈入其中。只觉脚下松松软软的,像踩在棉被上一般。 他心下惊奇,但见印灵未发一语,便大着胆子又往前迈了两步,陡然听到“咔啦”一声,顿时唬了一跳。 低头一看,却是早已风化的妖兽骸骨,被他一脚踩碎了。 直到这时,游离才注意到,整个洞穴的地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骸骨,在满洞萤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瘆人。 游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意识到:这天空飞舞着的所谓萤火,都特么是鬼火吧? “邪邪邪,看来你小子也已经注意到了吧?没错,这满地的骸骨,都是老子吃剩的妖兽骸骨。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六千多年间这地洞中没有出现一只化形妖兽了吧?因为它们还没修炼到那一步,就被老子吃掉了!” 听着螣蛇那阴森森的恐吓,童子嗤笑道:“上万年的老妖怪了,还这么吓小孩子,你很有成就感吗?” 螣蛇闻言,冷哼道:“无聊,你个老小子太不解风趣了!” 游离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终于安然落回原处。 其后,他在印灵的吩咐下,没有继续往洞穴中央走,而是贴着墙边缓步而行。 “切,这么信不过老子?”螣蛇不屑道,“兀那器灵,你不是声称不怕老子的吗?怎么不敢过来见一面?” 童子冷笑道:“一条半废的长虫而已,想让小爷过去看看你被钉在锁龙柱上的惨相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 螣蛇大怒,猛然咆哮一声,霎时间,整个地洞中阴气弥漫,腥风呼号,威压激增。 哪怕是得了神念之墙的守护,游离依旧感觉耳膜险些给震裂了。 “前辈息怒。”游离忙道,“如果您有心,我前往瞻仰一下风采便是。” 螣蛇被印灵一刺激,似乎真不愿意自己的惨样被人瞧了去,断然拒绝:“别来了。你继续往前走,我在后面破开了一个通道,可直达另一个地下洞穴。那里有地下河,你沿着地下河走,肯定能出去。” 它这么一说,游离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因为它口中的地下河,极有可能就是流入杏玄洞的那条。 于是,游离离开墙壁,径直朝着洞穴正中央走去。 “臭小子,你干什么?已经给你指明了出路,你还过来作甚?再往前踏一步,信不信老子不念你一饭之情?”螣蛇警告道。 游离果真停住,笑道:“前辈是活了上万年的史前神兽,晚辈真的只是想瞻仰一下您的风采。” 沉默许久后,螣蛇叹道:“阶下囚罢了,哪里来的风采?” 游离说道:“您或许不知。在您被镇压后,大约过了一千年,也就是五千多年前,诞生了我们人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大昌王朝。该王朝统治的后期,曾在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南方朱雀这‘四灵’之外,追封您为第五灵,号为‘中央螣蛇’。您在人族之中,可有信众广布呢。” 螣蛇道:“空有香火罢了,根本没有丝毫的信力反馈。如今的天庭,哪里还有我的神位?”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印灵突然说道:“你究竟是被谁镇压在这里的?” 螣蛇沉默下来。 印灵童子心领神会:“你被下了噤声咒?” 又是一阵沉默,便是默认了。 游离继续向前,半刻时后,印灵提醒道:“止步。再往前就要进入封印大阵的影响范围了。” 游离停下脚步,疑惑道:“这是什么封印大阵?” 童子道:“两仪四象六合阵,重点在‘四象’上。” “四象?”游离瞬间被点醒,“你是说,参与封印的难道有那‘地之四象’?”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八章 入阵 地之四象,与天之四灵相对应。 在这个世界,道门别有观星家一脉。这一脉的修士长期夜观天象,忠实地记录着各种星象变化,并在绘制星象图时,将星空划分为几大星域,称为“三垣四象”。 实际上,在这个修仙世界的神仙谱系中,天上的每一个星宿中都有一位星君,他们都是在天庭拥有神阶的神灵。 在数千年的观星岁月中,观星家们渐渐发现,夜空最显眼的那一群星星中,有一些群体颇为特别,它们正好分布在星象图的东、西、南、北四片星域,且每一片星域均有由七个主要星宿组成,便称其为“四星宫”。 这分布在四方星空中的四座星宫,在星象图上的形象正好形似四只神兽,即青龙、白虎、玄武、朱雀,所以又称其为“四灵”。 根据《道藏》记载,主管这四座星宫的,其实就是这四大神兽,亦即“天之四灵”。于是,在民间便有了“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的俗谚。 这四灵,分别是入主青龙宫的孟章神君、入主白虎宫的监兵神君、入主朱雀宫的陵光神君和入主玄武宫的执明神君。 传闻中,这四大神君正是“地之四象”的先祖,号为神兽之祖。 当年大昌王朝在天之四灵的基础上,另外设坛追封、祭祀螣蛇为第五灵,其实正说明了螣蛇作为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神兽,在人间同样具备巨大的影响力,比之“四灵”丝毫不逊色。说明人族在相当长的一段是历史时期中,就广泛存在着神兽崇拜的传统。 只不过,天之四灵的“正四方”,正的是天界的四方。人界虽为下界,但同样需要神祇来正定本方世界的方位,于是便有了“地之四象”,同样分为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南方朱雀。 所以,无论从神仙谱系的角度上看,还是从血脉传承的角度观察,地之四象都可算是天之四灵的后裔。 游离思索着这些对自己来说还很遥远的神话传说,万万没想到眼前竟然就被镇压着一位曾经的“天之五灵”之一。虽然这位“第五灵”,极有可能没有得到天庭的承认。 就在他心思急转之际,印灵童子回道:“这大阵的气机波动中虽然散发出四象的气息,但若自己感知的话,其实还是有些区别,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游离问道:“那镇压螣蛇前辈一事,另外四大神兽没有参与?” 童子双臂环胸,摇头道:“那谁说得准?这毕竟是他们兽界内部的斗争。原因之一,估计就有为了争夺人族的香火信力。” “人族的香火信力?”游离听得奇怪,“这些神兽不都是高等异兽吗?为什么不是兽族自己的信力,反而为了争夺人族的信力而大打出手呢?” 童子翻了个白眼,对他的少见多怪表示了鄙视:“你小子真是一点尝试都没有。我试问你,人族为何被认为是万灵之长?” 游离虽然见识少,但人可不傻,闻弦便知雅意,“前辈的意思是,人族的信仰之力比兽族的更加纯正,对于神祇来说,更加有助于积攒功德、提升修为?” “总算还不笨。”童子点点头,一脸傲娇样。 “那又是为何呢?”游离打破砂锅问到底,丝毫不介意被童子嘲讽,他都习惯了。 “为何?自然是因为人族的人性,比这个世界其他的有灵众生更具备神性。”童子说道。 “原来如此。”游离连连点头,总算满足了好奇欲。 至于人性中的神性,为什么比其他有灵众生更完整,他没有问,因为场合不太合适,决定还是等到以后有机会自己去翻阅《道藏》。 就在他俩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时,螣蛇许是听得恼了,吼道:“磨磨蹭蹭地赖着作甚?还不快滚!” 童子疏眉紧蹙,反唇讥讽道:“老长虫,你这几千年来,应该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吧?怎么不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小爷还以为,你真打算把这小子留下来,专门伺候你饮食呢。” 游离闻言,心知不妙,可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果不其然,那螣蛇似得了它的提醒,恍然道:“对啊。老小子,多亏你提醒,老子刚顾着回味美滋味,都忘了这茬了。嘿嘿,臭小子,你就乖乖留下陪老子解解闷,做做饭吧。” 话音未落,黑暗中猛然射来一道水柱。 游离大骇,刚想奋力逃脱,却发现脚下似生了根一般,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下一刻,那水柱就将他团团包裹住,悬空向大阵中心飞去。 游离惊惧之余,忍不住暗骂道:“前辈,可不带你这么坑自己人的啊!” 印灵童子自知失言,已经把头缩回心字印中去了。 我看不见你,你也就看不见我了。 游离顿时无语。 不多久,包裹着游离的水团便飞到一个泛着五彩色的结界之外。 虽然那水团有一定的防御作用,但两仪四象六合阵中散发出的威压,还是在水团中漾起层层涟漪,透过水团逼了进来。 游离本就呼吸困难,这下更加喘不上气了,本能地挣扎起来。 螣蛇的声音传来:“莫乱动。” 言讫,游离只觉得压力骤然一松,水团便轻轻撞上了结界,同样在结界上漾起了一层涟漪。 其后,那结界猛然大亮,青、白、黑、红、黄五色不停变幻,里面散发的气息也变得狂暴起来。 游离由于离得太近,首当其冲,加上被那水团裹得死死的,根本来不及防御,只能下意识地运转小周天,将一身真炁疯狂地灌注到摛云锦袍之中。 摛云锦袍先前为他扛下来了螣蛇的火攻,虽未破损,但灵性大失,需要温养许久才能恢复。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变成亵衣样式的摛云锦袍同样放出五彩光华来。 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游离身上的五彩缓缓发散,将整个水团晕染地五彩斑斓,竟然与那结界上的五彩光芒变得水乳交融起来。 游离当局者迷,稀里糊涂,不明就里,但阵中的螣蛇却惊喜道:“果然如此!” 说着,游离只觉水团猛然加力,竟毫无阻滞地穿过了结界,飞入大阵之中! 游离甚至顾不上庆幸,立即就要收起摛云锦袍。 这锦袍是师父璇玉子赐下的,但并不意味着就是属于他了,如此重宝,也不是现阶段的他能用的,等师父出关,肯定还要还回去的。所以,他对这件防御重宝十分珍视,既然已经成功越过了大阵的结界,那就赶紧收起来温养吧。 螣蛇见状,忙道:“别急着收!你这摛云锦袍五行齐备,与这封印大阵很契合,若是现在就收,你就要被大阵排斥、针对了。” 游离一惊,面露难色:“可这锦袍灵性流失太多了,强行使用的话,会用废的。” 螣蛇道:“小家伙你想多了。都说了,此袍与封印大阵契合,在这里面反而能得到大阵加持,持续吸收洞内的天地灵气。没有比这更好的修复方法了,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真的?”游离不敢置信。 “我有必要骗你吗?”螣蛇说着,伸出自己的尾巴。 于是,游离终于透过大阵内的迷雾,看清了那螣蛇的样子。 好大一条巨蛇! 但见它盘曲在一根粗约十围(十人围成一圈)、长达十丈的巨大铜柱之上。铜柱的四周是一片水池,水池中泛着氤氲的热气,原来是一个温泉池。 它的身子,在三寸、七寸、十三寸这三处部位,各被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深深插入,被死死钉在了铜柱之上。 铁钉的根部,与螣蛇的血肉纠缠之处,不时有鲜红的血液流出,其状可怖。 游离瞬间了然。 那铜柱,便是锁龙柱。而那比游离的腰身还粗三四倍的长钉,正是困龙钉。 再看蛇首,足有游离家的老宅那么大。硕大的头颅上,一对暗红色的竖瞳炯炯有神,被盯上后,游离顿觉脊背上冷气直冒,若非知道对方没有敌意,他恐怕能当场昏死过去。 眼睛中间,竟然还头生一只独角,目测有五六尺长,但长在那颗硕大的头颅上,就显得有些渺小了。 蛇生龙角,可见其血脉之高。 游离看着那缓缓伸来的蛇尾,在水池上方为他架起了一座桥梁,一时噤若寒蝉。 “老子都这么亲自迎你过来,你这是不准备给面子了?”螣蛇信子狂吐,没好气道。 游离擦了擦汗,悻悻道:“前辈,我平生最怕蛇了。” 螣蛇竖瞳中的红眸翻了翻,张开血盆大口骂道:“还不快点滚过来!” 尼玛,嘴大了不起啊,承认喷不过你了,行吧? 游离抹了一把脸,暗自吐槽一句,颤颤巍巍地爬上了那比他人还高的蛇尾。 蛇身表面不满了宽大的鳞片,滑腻腻的,游离死死攥住其中一块,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不如一块鳞片大。 蛇尾抬起,越过温泉池,将游离带到了锁龙柱下。 先前是远远地瞧着,还不觉得如何,这次来到柱下脚下,抬头再看时,无论是这锁龙柱,还是那螣蛇,其庞大的程度,完全可以用恢弘二字来形容。 面对这样一个近乎神明一般的存在,他怎会不心存敬畏? 螣蛇绕过锁龙柱,从另一侧缓缓低下头来,一对竖瞳向中央靠拢,看着这个渺小的人类,突然咧嘴一笑:“看在你给老子做了一顿好吃的份上,可以满足你一个小愿望。” 游离作乖巧状:“前辈,我想出去。” “滚!” “好嘞,那我滚啦!……哎哎,前辈,您可不能说话不算啊,不是您让我滚的吗?干嘛又卷我回去……” “臭小子,少跟老子玩文字游戏!快把你身上的那东西交出来!” 游离放弃挣扎,任由蛇尾将飞奔在温泉池中的自己倒卷而回,疑惑地问道:“什么东西?” 螣蛇目露凶光:“少装蒜,就是你心窍之中那支玉笔!” 《天心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天心印请大家收藏:()天心印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零九章 直符与螣蛇 玉笔? 游离心道:“我从进入这个地下世界至今,从未使用过玉笔啊,它是怎么知道的?” 正疑惑间,玉笔却主动从心窍中飞了出来,在他头顶悬停。 螣蛇那硕大的蛇首顿时又低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盯着玉笔:“快一万年了,真是好久没见了。” 游离一听,不禁惊讶。 这又是什么情况? 只见玉笔缓缓飞升,停到螣蛇的正前方,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但落在游离的心神意念之上,却只感到了玉笔释放出迷茫的情绪。 螣蛇见状,竟然缓缓凑上前,用独角轻轻触碰了一下,得到的回应却是玉笔的下意识后退。 “看你这样子,真是与彻底陨落没什么差别了啊。”螣蛇太息。 “前辈,您认识玉笔?”游离问道。 “什么玉笔!它生前是我的生死老友,名叫‘直符’!”螣蛇粗长的信子伸缩不停,显得有些激动。 “前辈您别激动啊。”游离两手直摆,忙不迭地解释道,“这玉……直符,是从小就在我身边的。听我的养父说,很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那小贱人……” 螣蛇冷笑一声,刚想口吐芬芳,不料蛇信子猛然一抽,竟然临空狂卷,打出了一个蝴蝶结样式的死结。 “呜呜呜……”螣蛇两眼直翻,缠绕着锁龙柱的庞大身躯不停扭动,嘴角更是哈喇子直流。 “哈哈哈!”游离的心湖之中,印灵童子躺在心字印上,捂着肚子狂笑,“老长虫,没想到啊,你竟然也有今天。看你还敢背后说这封印大阵主人的坏话不?别说说出口了,就是稍稍起一个念头,就会出发噤声咒了吧?活该!” 游离可没心情像印灵那样幸灾乐祸,以心神问道:“小玉,你能想起来些什么吗?螣蛇前辈说得都是真的吗?” 玉笔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传回一缕迷茫的情绪。 半晌,螣蛇那硕大无比的蛇首终于停止了抽出,一对竖瞳也恢复了阴鸷模样,只是神色中表现得犹有余悸,明显不敢乱讲话了。 “前辈,您没事吧?”游离关切道。 “哼!这么丢脸的一幕都给你看到了。你要是不瞎,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这是才嘲笑老子吗?” 螣蛇被噤声咒反噬不说,还在一个小辈面前丢了脸,最可气的是,竟然还被心字印笑得满地打滚,心情能好才有鬼呢,当然不可能给游离好脸色。 游离心知肚明,试探道:“那小玉——这是我给玉笔起的名字——以后就改叫‘直符’?” “直符也是你一个小辈能叫的?”螣蛇面色一发不豫,冷冷道,“更何况,你这符笔的笔身,仅仅是直符的长角而已,根本就不是完整的他。” 直符的角? 游离循循善诱:“直符……前辈,难道就是人族兵家一脉《奇门遁甲》中所记载的八神之首?” 奇门一脉的归属,其实一直存在着不小的争议。 因为主修此法的,主要是兵家修士,民间的兵家学子也多有修习,只是没有相应的修炼法门而已。所以,外人长长将这一脉归入兵家。 然而,奇门一脉的修士虽然不反对门下弟子领兵布阵——事实上,这也是该脉修士的必修课——却又自称属于道门支脉,并不承认自己是能够自成一脉的兵家。 不过,争议归争议,就连该脉修士也承认,他们与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门下也吸纳了不少民间行伍中人。 而奇门修士供奉着“八神”,既直符、腾蛇、六合、太阴、白虎、玄武、九地、九天。 无论是螣蛇本人……本蛇,还是它口中的直符,都位列其中。其中,直符更是位列八神之首,可见其地位。 果然,螣蛇听后,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悠悠道:“奇门遁甲吗?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这一脉修士,如今发展的如何了?” 游离回道:“在修行界不算特别起眼,反而在世俗民间大行其道,尤其是投身行伍的兵家弟子,更是将官的必修课。” 螣蛇缓缓点头:“如此甚好。想来,除了我二人,其他六位应该都能得到很好的供养了。” 说着,神色愈加黯然。 游离见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印灵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玉笔左近,伸手摸摸笔头,笑道:“别想了,你二位已经从八神之位中除名了。直符之位已有天乙贵人替代,至于你嘛,为了不打击你,就不告诉你了。” “前辈,少说两句吧?”游离暗暗劝道。 童子充耳未闻,尽情嘲讽。 螣蛇却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继续发怒,反而蛇信一吐,将童子的咸猪手弹开,然后卷住玉笔,喃喃道:“老子本来以为自己够惨了,没想到符兄你更惨。想当年,你我兄弟二人叱咤上古之世,威名传遍本界,甚至被人人族长久供奉。没想到沧海桑田,如今倒成了难兄难弟。 “反观那白虎、玄武之流,非但能成功破界飞升,还得了天庭加封,成功跻身‘天之四灵’,成为一方星域之主。” 锁龙柱前,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螣蛇似是想通了什么,看着游离道:“我兄弟二人能再见上这一面,也是得了你小子的帮助。老子虽然已经是个废神,但到我这个层面,这样的人情于我而言,也是天道因果之一,不得不正视。你身上既有摛云锦袍,又有直符的遗角,想来与那小贱……” 话音未落,螣蛇立即察觉失言,幸好及时住口,才免于再遭噤声咒的反噬,心有余悸道,“咳咳……想来你与那位有着不小的关联。我刚才承诺满足你一个愿望,在我能力范围内,尽量满足你。” 游离毫无犹豫道:“前辈,我想知道直符前辈的一些情况。” 螣蛇诧异:“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游离抬起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对方。 螣蛇竖瞳微微放大,蛇信猛然一吐,瞬间卷住玉笔。 下一刻,玉笔莹然一亮,立即飞射出一卷文书来。 正是那卷残破的兽皮文书。 只见那文书自行铺开,露出一大串文字来,既有作为原文的兽文,也有经过翻译后的注文。 螣蛇竖瞳来回逡巡了片刻,松开玉笔,说道:“五行符遁术?嗯,既有此术,老子更加能确认你的身份了。尘归尘,土归土,我们老一辈的是非恩怨,没必要波及你们年轻人身上了。这样吧,这文书中尚缺乏火、金、水三种遁法,我正好擅长火法神通,就替你补全了吧。” 说着,张口一吐,便有一点萤火大小的火星,顺着蛇信滚落到文书上。 其后,只听得“呲剌”一声轻响,便有一块血淋淋的蛇皮飞了过来。 游离诧异地扭头,发现螣蛇竟然扯下自己身上一块皮肉。 “前辈……” 螣蛇全神贯注,并未答话,而是吐出一股热息,将兽皮烘干烤熟,随后施法将自己的蛇皮,贴补在兽皮文书上残破的那一部分。 也未见它如何施为,那蛇皮便瞬间与兽皮融为一体,仿佛原本就是一整块的异样。 游离看得惊奇,又怕打扰对方,就没有说话。 下一刻,只见蛇信上的那一点火星,开始在《火行符遁术》一栏滚动起来。无移时,修补好的兽皮上便出现了数列文字。同样是用兽文写成,灵动程度却比原文的《木行符遁术》毫不逊色。 “真是的大手笔啊!”游离由衷地暗赞。 印灵却是双臂环胸,一脸的不屑。 螣蛇专心致志地做完这些,解释道:“以火法为基础的遁术,其实种类繁多。这卷文书上所记载的木行符遁术,思路清奇,很有些见地。我刚刚顺着这一思路,推演出相应的火行符遁术来,足够你使用到金丹期了。就作为酬谢吧。” 游离郑重地接过文书,打个稽首:“多谢前辈,道心感激不尽。” 螣蛇微微点头,面有倦意:“至于直符兄的资料,我刚刚已经留下少许意念在他的遗角中了,你若想知道,以后只管自取。他本人若是同意,你自会能毫无阻碍地获取他的生平信息。” 游离听后,一发感激,心绪急转之际,试探道:“前辈,我家的山门就在外面的踇隅山中。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看看你?” 螣蛇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腿长在你身上啊。” 游离大喜,笑嘻嘻道:“好嘞!晚辈是想着,既然您老人家爱吃我烤的肉,那我以后还得经常来孝敬孝敬您不是?” 印灵童子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喘粗气。 螣蛇见状,得意起来:“既然你有此心,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老实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苦熬了这么久,困龙钉带来的痛苦反而在其次,主要是太寂寞了。虽然我的灵识能突破大阵的防御,探到地表去,但却只能偶尔为之。所以我才释放出地下的灵气,豢养了这么多小妖兽。” 游离点点头,正想继续吹几句彩虹屁,不想玉笔突然一动,释放出一道连印灵童子都未能察觉的意念。 螣蛇面不改色,全盘接受了玉笔的想法,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小家伙,还有一事。” 游离问道:“前辈何事?” “我方才在直符兄的遗角中,发现了五颗金蟾莲子……” 游离会意,心念一动,便从玉笔体内取出四颗来,“这四颗就当是我孝敬前辈的了,我留下一颗就行。” “好小子,你倒是鬼灵精。抢先把话说了,堵住老子的嘴,好给自己留下一颗?”螣蛇没好气道。 “嘿嘿。”游离干笑一声,默认了。 螣蛇信子一卷,将那四颗药丸大小的莲子分别甩入温泉池中,分布在锁龙柱的四周。 “好了,老子也不白拿你的好东西。这金蟾莲子可聚敛财气,达到一定程度后,能聚拢足够的福运,帮助我改善运道。” 螣蛇特地解释了一下,只是它没有明说的是,等到金蟾莲开花结子后,必然会吸引到一位故人过来。 这一做法自然是玉笔要求的。只是,这种事暂时还没必要告诉游离,所以它也就没有多嘴。 螣蛇继续说道:“作为回报,我就帮你改善一下根骨吧。” 游离心中一动,狂喜道:“真的吗?” 螣蛇笑道:“金蟾莲子我都收了,自然要消除这段因果来。你是先天甲木的灵根资质,而且还具备土行的隐灵根。木克土,你体内木行气息旺盛,土行气息本就微弱,更是被木行气息克制得死死的,所以才导致骨格太轻,骨质疏松。” 游离恍然大悟,他终于高明自己骨格差的根源了,于是问道:“那该怎么改善呢?” 螣蛇道:“只需将你体内的后天火灵根激发出来,就行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章 债多不愁 “后天火灵根?人的灵根还分先天和后天?”游离讶异。 “那是当然。”螣蛇缓缓抬头,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 “那按照前辈的意思,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激发后天灵根了?” “你想多了。”一旁的印灵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这小子越是表现得无知,越是丢他的人,所以赶紧抢过话头。 “首先,一个人要想激发出后天的灵根资质,必须要以先天灵根为引。也就是说,拥有先天灵根是前提。其次,在具备先天灵根的情况下,肉身还必须总体处于五行亲和的平衡状态。若是先天灵根太盛,便意味着其他灵根被剥夺了更多的身体资源,长期处于弱势地位,导致五行之气不可调和,也就无法激发出后天的灵根资质,只能专心打磨先天灵根。” “原来是这样。”游离恍然,又问,“那隐灵根呢?” “隐灵根,就是字面意思,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压抑、埋藏的灵根资质。另外还有异灵根,比如雷灵根、风灵根等,是属于五行灵根之外的肉身天赋。你具备土属性的隐灵根,我本打算等你修为上去之后再告诉你,没想到被老长虫提前说破了。”童子侃侃而谈。 “刚刚老长虫也说过了,你的土行灵根之所以会成为隐灵根,就是因为你是先天木灵根,木克土,木行气息天生强势,将土灵根压制得死死的,所以一直处于隐而不显的状态,故为‘隐灵根’。否则的话,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同时掌握木、土两种符遁之术?” 游离正待说话,螣蛇补充道:“你的土灵根虽然是隐灵根,但据我观之,似乎也是先天灵根,只是由于后天的什么变故,才导致被木灵根压制了。既是先天灵根,若是长期处于压抑状态,就会对你的肉身产生不利影响,根骨变差就是最明显的症候。” “所以,您提供的解决之法,就是用先天木灵根激发我的后天火灵根?”游离问道。 “聪明。”螣蛇笑道,“木克土,但是木也能生火,而火又生土,有了火灵根作为媒介,不但能解决木、土双灵根相克的情况,而且还有助于你将这两个先天灵根的资质充分利用起来。 “我从直符兄身上感应到,你心窍内似乎还有与某位火神订立的私箓神契,那再好不过了。那位火神留下的一缕灵识,已经在缓缓改善你体内火行气息的流转,为木、土双行灵根的冲突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能省却我不少工夫。” 火神? 游离回过味来。螣蛇所说的,正是前阵子与他签定私箓契约的火炁神君郁攸。 “没想到啊,与郁神立下了神契,竟然还有这等好处?我原以为只是误打误撞,看来以那位火部正神之能,其实早就看出我体内的问题所在了吧?”游离心中想着,对这些修为精深的火神一发敬畏了。 “说起来,我受了郁神私箓至今,还未置坛为他老人家供奉一丝一毫的香火信力,真是惭愧得紧。等到应对完这次大劫,定要跟大师兄商量一二,在祖师堂中另立一座郁神的金身塑像。” 心中计议甫定,螣蛇催促道:“快开始吧。” 游离稽首而拜,印灵也适时地返回心湖之中。 螣蛇信子一吐,嘱咐道:“我毕竟被困龙钉困死了,不能保证施法的稳定性。印灵老伙计,你帮着查漏补缺。” 印灵一听对方的称呼变了,心下暗爽,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傲娇地点点头。 螣蛇懒得计较,它的心思全部放在了体内妖力的运转上。 片刻后,游离感觉到对方的气势节节攀升,很快就来到一个临界点,锁龙柱应势而动,青黄相间的柱身猛然一亮,一闪一闪,明灭不定。 螣蛇的气势下调了数分,那铜柱便又复归于沉寂。 调校好妖力后,螣蛇竖瞳微缩,蛇信猛然吐出,卷住游离道的胸背,然后大喝一声:“直符兄,速来!” 只见那一直悬停在半空,连一丝意念都未发出的玉笔,身上白光大作,缓缓躺在蛇信上。 未几,便见得一缕弹丸大小的火团从螣蛇的巨口中射出,沿着蛇信滚滚向前,瞬间就来到玉笔旁边。 玉笔纹丝不动,任由火团穿身而过。火团每往前一寸,玉笔那原本莹白如玉的笔身上,就多了一道细长的火纹。 待得火团完全穿过玉笔,那道火纹最终形成了一只头生独角的火蛇纹样,正是螣蛇自己的形象。 而在螣蛇火纹的上方,还多了两个字。 游离一时没有认得出来,但不妨碍他根据其象形的特点,推测出是两个兽族文字。 仿佛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螣蛇适时传来一股意念:“那二字为‘直符’,从此以后,就作为这支符笔的名字吧。好了,抓紧持守灵台意念,我要以本命精火为你灌体,过程可能不太好受,你好自为之。” 言讫,也不待他准备,直接操控着火团没入游离的心窍之内。 火团甫一进入心窍,便有一团红色的光团飞射而至,正是游离的烙印了火炁神君一缕灵识的识神本源。 两火相对,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游离小心脏扑通通直跳,心想,你俩可千万别干起来啊。 总算还好,那识神本源毕竟是游离自己控制的,在接受到他的心神意念后,乖乖退守到心窍核心地带去了。 螣蛇见状,也未管它,开始操控着本命精火在心窍空间中巡视、游弋。每过一处,游离便觉得心中的烦躁增加一分。 接着,他的身体就像得了麻疹一般,皮肤表面变得通红,并以他的心窍为中心,开始向身体其他部位扩散。 游离燥热难耐,忍不住要胡乱抓痒,却被刚刚得了“直符”之名的玉笔及时制止。 游离心神一震,强忍着浑身的躁痒,从心湖之中分出一缕心神意念,跟着螣蛇的本命精火,试图感受其中的火行气息。 于是乎,那团本命精火摇身一变,化作螣蛇本体模样,一甩尾,将幻化成小游离模样的那缕意念拽上背,徜徉在任脉内的真炁之流中。 蛇背上的小游离,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他的本能意念,此刻完全剥去伪装,就像个骑着竹马的小顽童,得意地喊着“驾,驾,驾”,开心得手舞足蹈。 螣蛇扭身摆尾,在任脉之中汩汩流动的真炁之流上快速游行,所过之处,周边经脉内壁都刻录上了一层复杂的火纹图案,里面散发着浓郁的火行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小游离玩累了,趴在蛇背上睡着了。 螣蛇却一刻不停,全力往前游动。 不多久,前方真炁的流速明显加快,不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却是一道百丈高崖一般的瀑布。 螣蛇不惊反喜,大笑道:“终于到了。” 话音刚落,便顺流而下,勇往直前地坠向深渊。下落过程中,还不忘用尾巴卷住小游离,同时一身的火行气息不断向外扩散,蒸发掉真炁无数。 “噗通”一声巨响,这一人一蛇终于落到了瀑布地下的深潭之中。 小游离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被蛇尾高高举起,连衣衫都未沾湿分毫——浪花每每溅过来时,都被螣蛇那灼热的火行气息给蒸发了。 望着前方广阔的湖面,正是充满真炁的下丹田。远远观之,波澜壮阔的真炁浪涛翻涌不定,越来越有真炁之海的气象了。 “现在还只能算是‘炁湖’,等到凝结出丹胎,晋阶凝丹期,就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炁海’了吧?”小游离暗道。 螣蛇畅游其间,不多久,就来到下丹田的出口处。 望着那飞旋而上的炁流,流向的地方正是位于游离后背脊柱内的督脉,仿佛倒流入天,气势磅礴。 螣蛇一身的气势再度增长,奋力向上游去。 一路过尾闾、夹脊、玉枕等关窍,还是向先前那般,继续在督脉内部留下浓郁的火行气息,镌刻下火纹图案。 随后,二人终于来到了心字印坐镇的上丹田泥丸宫。 印灵童子坐在心字印上,大开方便之门,任由螣蛇进入心湖秘境,沉入心湖湖底,在游离的那一团光球也似的元神本源上,郑重地刻录下自己的形象——一条蜷曲成圆的螣蛇。 做完这些,那螣蛇的气势登时弱了许多。 印灵投桃报李,操控着游离的元神本源,反哺给它一部分神识之力。 那螣蛇起初避而不受,童子道:“你若是担心会沾染多余的因果,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那小家伙懵懵懂懂的,好糊弄,可你骗不了小爷我。你与他的那些命运纠葛,岂止是一点因果?只怕是更为难解的承负了吧?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现在的你还用在乎多这一点小因果?” 螣蛇犹豫了半晌,依旧没有动。 童子懒洋洋道:“再不快点,你这点本命精火就快消耗得差不多了。其实你在这么虚弱的状态下,依然不惜耗费一缕本命精火来帮这小家伙灌体,以激发后天火灵根,不就是寄希望于他将来强大了,可以救你出去吗?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咱俩算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又何必这么防备于我?” 螣蛇终于意动,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坦然受了童子的反哺。然后一言不发地背着小游离,出心湖秘境,沿任脉而下,瞬息就返回心窍之中。 经过任督小周天的一圈游弋、镌刻,螣蛇就像民间那走江化蛟的妖修一般,终于完成了对游离经脉的巡礼、改造。 任督二脉为奇经八脉的根本,也是十二正经运转的动力之源,只需在其中留下它的精火圆环阵,就能引动他一身浓郁的木行气息,长久地改造、提升游离体内的火行气息,不用多久便能催生出火灵根来。 届时,再经过木行灵根的反哺、濡养,后天的火灵根便能彻底稳固下来,然后随着小周天的运转,持久地改善游离的经脉、骨格和脏腑,从而彻底地改善其根骨资质。 这样的做法,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仙级的大手笔。只是眼下的游离的确有些迷迷糊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怎样的大机缘。 此刻的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小游离身上,好奇地观察着螣蛇的一举一动,暗暗思考其中的大道原理。 可惜他修为低微,无论是眼力还是见识,都差太多了,至今仍旧稀里糊涂,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最后,那气息奄奄的螣蛇,背部微弓,将小游离弹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化作一个小了许多的火团,毫不犹豫地飞向他的识神本源,最终融入其中,成为火炁神君那一缕灵识的养分。 小游离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组织,只能眼睁睁看着识神本源进一步壮大,然后心念一颤,便感觉到识神之中立即飞出一道火行气息,顺着任脉继续往下,仅五息工夫,就勾连起刚刚一路刻下的精火圆环阵。 于是乎,小游离星散在原地,心神意念重归于心湖之中。 游离缓缓睁开眼,不用特意去感受,就能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之中,有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冒出,以至于连任督二脉中的真炁运转都加快了一倍不止。 他仔细一试,惊喜地发现,如今运转一个小周天,只需要三息就足够了,效率大大提高。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的真炁储量还会迎来一次暴增。 至于会暴增多少,还需要后续观察。 兴奋之余,游离猛然发现,体表竟不时有油垢冒出,只一会儿,粗麻衣就变得腥臭不堪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一章 像 看着毛孔中不断分泌而出的污垢,游离的脸色精彩万分。 因为他瞬间就想到上一次出现这种体质大幅改善的情况,还是服用了洗经伐髓丹以后,然后就在茅坑里蹲了好久,泻成了软脚虾。 于是,他心有余悸地脱去粗麻衣,内里亵衣样式的摛云锦袍可没敢脱,怕被两仪四象六合阵察觉到异样气息,毫不留情地击杀他。 万幸摛云锦袍品秩极高,油垢根本就沾染不到锦袍上,只能顺着游离的身体往下流淌,滑腻腻的,弄得他浑身难受。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温泉池中。 此时的螣蛇,由于刚刚让渡出一缕本命精火,元气大损,浑身的气势落到了低谷,气息萎靡。 游离露出黝黑的脑袋,担忧道:“前辈,您没事吧?” 螣蛇道:“无妨。不过,帮了你这一次,十顿八顿的烤肉可不补回来啊!” 游离笑道:“您放心,有空我就下来给您烤。” 螣蛇虽然气息衰弱,但明显心情不错,叮嘱道:“对了,我被镇压在踇隅山底一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师门长辈,听到没?” 游离道:“晚辈知道轻重利害。对了,这里距离地面有多远啊?” 螣蛇回道:“纵使没有千八百丈,五六百丈还是有的。” “啊?那么深?我这点修为,用的又是九品土芥符和七品泥石符,怎么可能钻到这么深的地下来?”游离惊呼。 “多稀罕哪。”螣蛇竖瞳翻白,“你不是挺聪明的吗,难道就想不到是我把你引下来的?” “原来是这样!”游离恍然,“早知如此,我何必在上面担心得要死,生怕被那个武阳斩杀呢。” 说着,顿时想起外面情况紧急,猛地跃起,“不行,我不能久待了,得赶紧出去支援师兄。” 螣蛇微微昂头,反对道:“你刚完成精火灌体,还需要巩固一下。放心吧,这地下世界本就是一个自成天地的独立空间,时间流速比外面快了两倍有余。你来这里总共还不到半个时辰,外面也不过才过去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而已。” “时间流速居然比外面快?那我以后能经常来修炼吗?”游离放下心,立即就动起了歪心思。 螣蛇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你小子占老子便宜占上瘾了是吧?” 游离笑嘻嘻道:“不白占您便宜,我会变着花样给您多整点好吃的。另外,既然金蟾莲子种下去了,它们的成长也需要财运,我也能贡献一点出来。” 说干就干。游离直接召回直符笔,运转青蚨眼,将一身的财运散发出些许。 一时间,原本只是冒着热气的温泉池,立即翻泡沸腾起来。 落在游离的青蚨眼中,只见有四缕细若游丝的金色气流,缓缓四散开去,分别融入漂浮在温泉四边的四颗金蟾莲子中。 别看只是轻轻薄薄的一缕财气,对金蟾莲子来说,却是十足的大补之物。 只见原本还黑不溜秋的莲子,顿时变为墨绿色,内里立有生机隐现。 螣蛇信子伸缩不定,叹道:“不愧是上品层次的天地奇珍,这样的异宝,就算放在天界,也是许多仙神眼中的必得之物。若果能顺利开花,说不定还真能扭转我的运道,也未可知。” 游离脸色煞白,服下一颗生气丸后,趺坐在池水中,开始打坐起来。 螣蛇见状,默默地为他护法,生平过往没来由地从它心底一一掠过。 上丹田泥丸窍中,印灵童子跃出心字印,悬浮在半空,面色肃穆,问道:“决定好了吗?” 心神幻化而成的小游离站在心湖岸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心字印问道:“你怎么看?” 心字印侧面一亮,一道细长的身影出现在小游离的身侧。 正是已经完全恢复三魂七魄的隐喜蛛。 此时的它,个头只与小游离一般大小,细长的蛛腿却足足有三个游离那么长,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原来你的本体长这个样子啊?看着与琥珀中的那个小绿毛蛛不太像啊。”小游离叹道。 “主人说笑了。我们隐喜蛛一族在进入沉眠时,就会自行蜷缩成一团,与清醒活动时形态差异确实不小。”隐喜蛛羞涩一笑。 “好了,不开玩笑了。情况想必印灵前辈已经与你说了,你是怎么想的?”小游离语气平和地问道。 隐喜蛛闻言,反问道:“主人既然想在神识第二境上模仿我的本命神通‘蛛丝缀心’,自然是可以的。可若是要完全融合我的魂魄的话,那我还能保持几分独立意识?” 小游离见它的那神气,似乎不愿意与心字印完全融合,成为像童子那样的印灵,就有些于心不忍,不打算勉强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这时,印灵童子落下来,对隐喜蛛道:“此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你既然不太乐意帮助小道心跑步进入神识第二境,那咱们就考虑备选方案吧。” 小游离点点头,朝隐喜蛛微微一笑,“你也不用有压力,眼下虽然三魂七魄已经完全恢复了,但还需要巩固一些时日,届时我们再想办法帮你重新回归肉身。” 隐喜蛛心下惭愧,一言不发地返回心字印中。 见印灵脸色不太好看,小游离笑道:“不还有备用方案嘛,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童子肉脸憋得通红,嗫嚅了半天,一向毒舌他,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来,倒也难得。 嗣后,游离睁开眼来,对螣蛇道:“前辈,这温泉池的源头通向哪里?” 螣蛇疑惑道:“你这就要走了?我还以为你要留下来修炼一阵子。听你的意思,是因为有人攻打踇隅山?不是我打击你,就凭你这点修为,即便能第一时间赶回去,又能做些什么?” 游离道:“踇隅山的后山有个杏玄洞,虽然比咱们这个地洞要浅得多,但也是个灵气浓郁的小福地,我想去那里一趟。” 螣蛇懒得多问,问道:“赤道经纬的锚点可知?” 游离说了一串数字。 “做好准备。你既然时间紧急,我干脆送神送到庙吧。真是的,老子好歹也是堂堂一方神兽,竟然沦落到给你小子当跑腿的了。” 螣蛇说着,身上气势一起,游离只觉眼前一花,晕晕乎乎之际,再睁眼时,却发现了一株参天大树,枝杈纵横交错,将自己彻底封锁在其中。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取出木行剪纸成兵符,准备开溜。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呔!是哪个狂徒擅闯杏玄洞?” 随后,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没看到吗?那是我主人。我的心神感应做不得假的。” 游离大喜过望,因为那分明就是冰纹蟒的声音,说明他被准确无误地传送到杏玄洞了。 于是,他赶紧挥手,朝着那高大的杏树妖喊道:“前辈,是我,是我啊!” 此时,那杏树妖已经缓缓收起树枝,重新恢复了静定不动的状态。 下一刻,水蕨妖就蹿入他的视野,前转转,后翻翻,上瞅瞅,下看看,显得格外好奇。 “看够了没?”游离笑问。 “还行吧。你身上的味道很腥骚啊,这是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吗?”水蕨妖伸出一根藤草,作捂鼻子状,一脸嫌弃。 游离笑意吟吟:“我在踇隅山地下世界冒险来着,好多新奇的妖兽,真是杀都杀不过来。” 水蕨妖登时来了兴致,急哄哄道:“在哪里?在哪里?人家也要去凑凑热闹!” 冰纹蟒也凑上来,关切道:“主人你气息有些衰弱啊,很危险吗?” 游离摆摆手,表示不妨事,吩咐它只管自行忙去。 待冰纹蟒乖乖离开后,游离笑道:“你真想去?” 水蕨妖不明就里,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呐!” 于是,游离朝不远处的杏树妖抱拳,说道:“晚辈想带水蕨道友出趟门,恳请前辈允准。” 水蕨妖噘嘴道:“人家想出去就出去,你问她做什么。她几时能做我的主了?” 话音未落,一片杏花缓缓飘落。 水蕨妖如临大敌,所有藤条并用,拔腿,呃,不对,是拔藤就要往石台下方的水潭跃去。 然而诡异的是,那杏花落在游离眼中,明明速度极慢,可任凭那水蕨妖动作如何机敏,却始终摆脱不了杏花的纠缠。 水蕨妖没奈何,只得乖乖认怂,跪在杏树前,磕头求饶。 过了一会儿,前一刻还怂兮兮的水蕨妖,后一刻就一蹦老高,满脸兴奋地跑到游离身前,贱兮兮地说道:“怎么样,人家厉害吧?快走,快走!” “同意了?” “同意了!” 游离看了看杏树,见对方没什么反应,那估计就是默认了? 于是,他心念一动,刚刚抓住水蕨妖,眼前再次一花,头晕目眩了一阵后,发现又回到了螣蛇所在的两仪四象六合阵中。 为防水蕨妖被封印大阵攻击,游离已经张开摛云锦袍,将它罩在身下。 水蕨妖四下打量着,等目光落在螣蛇身上时,竟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露出一丝好奇。 “这水蛇真么惨的吗?不会是你这家伙把它钉上去的吧?”水蕨妖脑洞大开。 游离无语,就连螣蛇本人都被这句冒犯气十足的话给气乐了。 “童言无忌,前辈还请勿怪。”游离帮着打圆场。 螣蛇闭上眼,一言不发。 水蕨妖噘起嘴,问道:“这么大的水蛇都被你给抓起来了,还要人家来作甚?” 游离蹲下来,笑道:“当然需要你了。我问你,你的本命神通是不是跟神魂之术有关?” 水蕨妖警惕地看着他,嘴上却说道:“杏姨不让说。她说妖兽的本命神通不能随便对人讲,否则要被坏人利用哩。” “那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游离笑问。 水蕨妖直直地盯着,半晌,郑重道:“像。” “……”游离一脸黑线。 心湖中,印灵童子早笑岔了气,照例在心字印上捂肚子打滚。 倒是螣蛇沉得住气,愣是没吭声,只是嘴角不停上扬,巨大的蛇首微微颤动着,忍得很辛苦。 自动无视了这俩货的反应,游离不再晓之以理,转而动之以情:“我要是坏人,那你还敢跟我出来?” 这时,螣蛇一语道破天机:“我方才送你过去时,在你身上留下了灵识印记,为的是方便将你再传送回来。同样的事情,你觉得不会也发生在它身上吗?” 游离悚然,好家伙,这些个老妖精,真是一个比一个的心思缜密啊!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原来暗地里一直暗流涌动呢? 游离甚至毫不怀疑,自己看似简单的一个来回间,螣蛇和那杏姨已经在私底下较量了好几个回合了。 这么一想,那棵杏树的修为该有多高啊? 游离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要知道,他先前可是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突破的筑基中期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犹豫起来,要不要拉水蕨妖下水呢? 就在这时,心湖中突然传来隐喜蛛的声音:“主人,我想清楚了,我愿意配合您。”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神识芥子 对于隐喜蛛的突然改变主意,无论是游离。还是印灵童子都很是惊讶。 “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呢?”游离耐心问道。 在这件事上,他打一开始就没有胁迫之意,毕竟事涉自己的神识进境,若是隐喜蛛心怀芥蒂,影响他晋阶事小,万一搞得两败俱伤,那就殊为不美了。 所以,他愿意展示善意和更多的耐心,务要与对方充分沟通。 隐喜蛛的神魂从心字印中跃出,如实相告:“老实说,一方面是出于愧疚,毕竟得了主人的恩惠,不希望被视为忘恩负义之徒,我们异兽也不全是这等背信弃义的;另一方面是我觉得,那水蕨妖的神识修炼之法不一定适合主人,至少不会比我更适合。” 游离来了兴致,笑问:“怎的不比你更合适呢?” 隐喜蛛偷偷瞄了一眼悬在半空的印灵童子,老实回道:“我虽然不清楚那水蕨妖的本命神通具体是什么,但它所散发出来的神魂波动偏于阴柔内敛,与主人所修元神法诀的至阳至刚有些格格不入。如果主人长久修习,以后极有可能只能修炼出阴神,而无法修炼出阳神了。” 印灵童子面露异色,“没想到啊,你竟然还知道阴神、阳神?” 隐喜蛛低眉顺眼道:“前辈说笑了。我们隐喜蛛一族,怎么说也是从上古之世传承下来的,本命神通‘蛛丝缀心’更是与神魂密切相关,先祖中也出过不少顶级神兽的。这些修炼之法,便给这些先祖刻录在血脉之中,一代代传承下来,掩藏在我们记忆的深处,到了成年期,这些神魂修炼方面的传承便会自动觉醒。” 游离眨眨眼,看着童子。 童子微微点头,认可了隐喜蛛的说法。 “那就开始?”游离笑道。 隐喜蛛点点头,开始细致讲解自己本命神通的一些修炼秘诀。 游离听得仔细,不知不觉就全身心投入进去。 旁边的水蕨妖见他时而点头如小鸡啄米,时而低头沉思、眼神呆滞,渐渐不满,干脆变回本体的水蕨状,一屁股坐到温泉池中。 它是妖兽,对于大阵内气机的运转十分敏感,第一时间察觉到此间灵气充沛的程度,比之杏玄洞要强上不少,而且连时间流速的异常也隐约意识到了,于是难得的没有闹,而是专心开始修炼起来。 游离听完隐喜蛛的讲解后,彻底搞清楚了隐喜蛛本命神通的运行原理。 简单来说,隐喜蛛生长到成年期后,尾部会逐渐长出一种特殊的腺体,可以发出一种独有的音波,不停刺激自己的元神本源,并与其释放出的神识波动产生共振,最终形成一种水龙卷一样的神识漩涡,形似铃铛。 这种神识漩涡所散发出的波动极其微弱,一般只有隐喜蛛自己才能感应到。加上那特殊的腺体就在其尾部的纺器出口,所以它每吐出一根蛛丝,就会附带一连串的神识漩涡,就像绑了一连串铃铛。 可别小看这些“铃铛”,它们其实就是隐喜蛛蛛丝之毒的来源。 所以游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断练习,用自己的神识之力凝练出这样的神识漩涡。 这种做法看似简单,实则难度极高,因为它需要以强大的元神为支撑,并且具备极为细致、精准,甚至是妙到毫巅的神识操控能力。 须知,神识修为的进境,与肉身的晋阶大不一样。肉身走的是皆可能地扩大丹田炁海,积累海量真炁,以期量变产生质变的路子;而元神的壮大、神识的进境,从一开始就走的是质变之路,其难度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世间肉身修为高绝者数不胜数,但神识修为突出的却少之又少。 原本按照印灵的计划,是让游离直接吸收、炼化了隐喜蛛的三魂七魄,然后再修炼其神识操控之法,才会事半功倍。 但游离有感于隐喜蛛的心意,不肯这么做,坚持要求独自完成这种堪称地狱难度级别的修炼。 于是,他正式开启了事后自述为“惨绝人寰”的神识修炼之旅。 首先,是从凝聚神识蛛丝开始。 按照隐喜蛛的教导,游离将心神意念集中于一处,然后不停地压缩、再压缩,直至变成芥子大小,才算完成目标。 光是这最基本的一点,就花了他足足两个时辰。每次强行压缩时,很多念头就奋起反抗,四处游散,完全无法长久地集中,更别说压缩到芥子大小了。 最终,还是他偶然睁眼间歇时,看到水蕨妖露出水面的小脑袋,才急中生智,将双眼半睁半闭,以水蕨妖那形似盘香的脑壳为观想对象,才渐渐摸到了收拢神识意念的窍门。 待得终于将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压缩成芥子大小,游离一刻不肯歇息,继续使用分心控念术,分出另一缕散乱的神识意念,继续凝聚神识芥子。 一粒,两粒,三粒…… 渐渐地,心湖上空的神识芥子越来越多,在达到六粒后,游离终于支持不住,险些晕厥。 心神撤出心湖后,顺道探查了一下丹田,发现炁海中的补炁丸已经不知不觉被彻底炼化掉了。于是,游离毫不犹豫地又服下一颗。 游离分秒必争,趺坐在水蕨妖身后,一边放松心神,一边炼化补炁丸的药力,尽快补充心湖的消耗。 一刻时候,待他睁开双眼时,双眸中已经是神采奕奕。 这就是在灵气浓郁之地修炼的好处了,加上摛云锦袍得到封印大阵的反哺,自己等于是得到双重加持,所以恢复起来特别快。 这时,印灵童子提醒道:“第一阶段的凝练神识芥子,操控的数量能达到六粒,已经足够了,接下来进入第二阶段,凝练神识蛛丝。” 游离闻言,也不去多想,只管按照他的建议去做。 说起来,在自己师父璇玉子闭关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游离绝大多数时间的修炼都是在印灵的指导下进行的,师兄刘在太忙了,给的建议并不多。正是这样,他渐渐与印灵建立了信任、默契的关系。加上印灵见识非凡,他的建议游离一般都会给予充分的信任。 接下来,游离深吸一口,很快就凝聚出一粒神识芥子,然后以其为起点,向外释放神识。 一开始,他还能将缓缓往外延伸的神识操控得如蛛丝一般纤细,但随着神识越放越长,那蛛丝慢慢就变成了蛛腿,随后又在变成蛛腰后,骤然崩散。 游离登时头疼欲裂,痛苦地揉揉眉心和脑仁,心有余悸。若非印灵及时出手,操控福兽犀犬,建立起一道神念之墙,那他就不只是脑仁疼了,搞不好脑浆都能给崩出来。 隐喜蛛在一旁打气:“主人做得已经很好了。我当年在肉身上那个蛛丝毒腺的辅助下,都要花上两三个月才能初步掌握蛛丝与神识漩涡的结合。” 游离打坐完毕,定了定神,继续潜心于第二阶段的修炼。 —————————— 踇隅山,山腰向南处的杏树林中,指玄观的护观大阵已经全面开启。 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大阵结界反射出一阵阵五彩光芒。远远看去,显得美轮美奂。可若是在近处细看,却是由各式各样的法兵和法术的攻击导致的。 大阵之内,刘在手持阵牌,正疯狂往其中灌输法力,将大阵的防御力拉满。饶是如此,仍旧难以抵挡结界上的彩光迅速黯淡下去。 一旁,范厘正气喘吁吁地往外砸符箓。 可这么点攻击,面对大阵外两个小队、三四十人的围攻,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范厘反击之余,擦一把汗,嚷道:“在哥,我虽然弄死了五个筑基期的敌人了,可对面的两个金丹、十个凝丹都毫发无损,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啊。这特么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帮人!” 说着,忽然犹犹疑疑地心神传音道:“在哥,不会是那事暴露了吧?” 刘在平静道:“你想多了。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山后的牛妖王。之所以选择现在攻山,就是看准了仙盟缺人手,所以只让筑基期的小辈顶在前面,尽量消耗护观大阵。等大阵不行了,才会全面攻打。所以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呢,你给我先顶着。法力若是不够了,就先用灵石快速恢复,事后我加倍重赏。” 范厘苦着脸,欲哭无泪,暗中骂娘:“特娘的,我本来想抱个大腿,没想到大腿被更大的大腿给围攻了,自己还被牵连,这特么到哪儿说理去?” 想了想,他又不甘心地问道:“前辈,按说咱们山上动静这么大,山下的小孤山、安化镇那边应该能感应到吧?” 刘在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对方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样子,攻山前不会遮蔽气息,掩盖动静吗?” 范厘的脸更垮了。 这时,堂屋中匆匆跑来一人,却是游明达。 只见他手中抱着一函玉匣,来到刘在身边,“刘道长,这是小离以前留给我们的,说是万一有歹人攻山,可以拿来开启护观大阵。” 刘在闻言,伸手接过玉匣,只稍稍感应了一下,便将其收入佩囊中。然后吩咐道:“知道了。游叔,你和婶婶、大山就安心躲到祖师堂中,没有我的信号,千万别出来,明白了吗?” 游明达担忧道:“外面人那么多,也不知道小离现在在哪里。” 刘在笑道:“放心吧,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应该正在青云村呢。那里有仙盟一众高修在,比我们安全多了。” 游明达点点头,说了一声“有事您就吩咐我们”,然后又匆匆返回后院去了。 范厘又扔出一连串符箓,气喘吁吁问道:“在哥,游老爷子送的什么呀?” 刘在白了他一眼,“保命的好东西。” 范厘立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喜道:“真的?” 刘在手持阵牌,掐诀念咒,只见中院炼丹房顶白光一闪,便有一道剑光飞射而出。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哀鸿遍野。 攻山队伍立即大乱。 “好!”范厘忍不住拍手称快,大笑道,“在哥果然还有底牌啊,那我就放心多了。” 说着,还不忘用法眼一扫,打一声报告:“这一剑下去,又干掉了十一个筑基期的敌人,还伤两名凝丹期的领队,赚大了!” 话音刚落,山门外便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音:“指玄观里的人听着,你们若是现在放弃抵抗,缴械投降,我保证不害你等身家性命。如若不然,还想负隅顽抗,定叫尔等片甲不留,死无葬身之地!” 范厘闻言,当即破口骂了回去:“你是哪儿来的孤儿,当爷爷是吓大的呢?孙贼,尽快放马过来,看爷爷不削死你!” 刘在道:“对方既是孤儿,你这个爷爷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范厘一愣,顿时无语:“在哥,阵前叫骂,哪有像你这样拆自己人台的?” 刘在瞥了他一眼,炁运丹田,朗声示范道:“刘某从不斩无名之辈,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大阵外,攻山队伍中,领头的两名金丹期修士对视一眼,主事的那个冷笑着回道:“大丈夫行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平都派萧元华!”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三章 随物赋形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踇隅山与人间完全隔绝的地底世界,游离的神识修炼正进行到了紧要关头。 经过数个时辰的不停试错,他终于初步掌握了神识蛛丝的生成之法,漫漫神识晋阶之路,终于跨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就在他趺坐入定,以炼化丹田之中的补炁丸当作休息时,同样在静养恢复元气的螣蛇突然开口了。 “其实,那小水蕨妖的神魂修炼之法,你也可以参考一下。” 游离睁开眼,发现身前的水蕨妖也同时醒转。只见它警惕地看着螣蛇,带着点警惕地问道:“大水蛇你知道人家的本命神通?” 螣蛇龇牙咧嘴,吓势势道:“我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你的真实出身,应该是龙须草一脉吧?” 水蕨妖耷拉着脑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自知失言了,赶紧捂嘴,可却晚了。 龙须草? 游离心念一动。因为这个名字他还真的从《妖兽图鉴》中读到过。 说起龙须草,并不是特指哪一个种属的蕨草,而是具备一定龙族血脉的植物类妖兽的统称。传闻这些植物妖兽,由于各种各样的机缘,深受龙族血脉的影响,而导致自身的血脉得到提升,使得本命神通也跟着进化,有的甚至一步登天,直接晋升为异兽。 其实,这一点正好与凤栖梧和鸾凤一族的关系有些类似,都是血脉低等的妖兽受到了血脉强大的高等异兽的正面影响,出现血脉的大幅度进化。 除此之外,在人族中最有名的相似传说,便是鲤鱼跃龙门了。 如果他眼前的这个水蕨妖真是龙须草的话,那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见那水蕨妖回过头来,摆出一副求助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游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表情浮夸地作无知状:“你们刚刚说什么了?我忙着修炼,没注意到。” 小水蕨不满地尖叫一声,愤恨道:“你当人家是三岁小孩呢?哼!杏姨说得没错,人类果然狡诈!” 游离道:“那我不小心听到了,行不行?” “不行!你不准听到!” “……” 就在他们拌嘴时,印灵从游离眉心飞出来,佯怒道:“别吵吵了。有这点时间,赶紧练习吧,现在倒忘记指玄观的危险了?” 水蕨妖狠狠瞪了童子一眼,双藤环胸:“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器灵娃娃,说话老气横秋的,不就是神识修炼吗?我教得都比你好!” 童子眉毛一扬,不屑道:“说大话谁不会?” 水蕨妖一蹦老高,幸好游离眼疾手快,及时扯住它,不然就要蹦出摛云锦袍外了。 “看把你能的!小姑奶奶倒不信了,我若赢了,你待怎的?”水蕨妖气鼓鼓的,连自称都变了,显然动了火气。 童子懒洋洋道:“你赢了,我便叫你一声‘小姑奶奶’又如何?” 游离脸色古怪地看着他,正好被水蕨妖看在眼中,警告道:“你这家伙,待会儿我教,你学,可不许拖我后腿!” 游离举起双手,无辜道:“不能够!我巴不得快点冲击神识第二境,怎么会故意拖你后腿呢?对了,你有名字没?” 水蕨妖想了想,如实道:“杏姨说,我们妖兽真名难得,就算有了真名也不能随意告诉外人。我虽然很想告诉你,但老实说,杏姨至今没有给我取名。” 在异兽的世界中,有无独立的真名,完全是两个概念。拥有真名者,更易受到本方天地大道的青睐,血脉进化会更快。 至于其中的原因,游离自然无从得知。 而对于一般的异兽而言,得到真名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由血脉更加强大的高等异兽赐予。 杏玄洞与这里一样,一直与世隔绝,洞中只有那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杏树,和水蕨妖自己。老杏树不给它赐名,它就一直处于没有名字的状态。 又是赐名啊? 游离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触景生情,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给自己的玩伴小黑牛封正的事来。那次由于是他第一次封正,与黑牛没有达成默契,以至黑牛会错意,认领下“叶田吧”这个奇葩的真名。 不仅是小黑牛,还有隐喜蛛,其实也被游离封正过。只不过,隐喜蛛是逆向封正的产物,而且还是心字印主导的。 这么一想,隐喜蛛甘愿在接下来的神识冲阶中牺牲自己的一部分自由,也要报答他,也就不难理解了。毕竟,逆向封正有违此间天道准则,游离为它承担了天道因果的压制。 隐喜蛛心知肚明,游离于它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德,二人之间的因果联系十分紧密,自己若是一味索取,不知回报的话,哪怕完全获得了自由,也会时刻受着与游离相等的天道压制。 所以,无论是有心报恩,还是对因果报应的畏惧,都让它最终选择了接受现实。 游离想通了隐喜蛛的心路历程,非但没有生出一丝不快,反而有些释然了。隐喜蛛有自己的小算计,再正常不过。双方之间一是一,二是二,算清楚些也没什么不好。 见他在发呆,水蕨妖不满道:“喂喂,别发呆啦!快开始吧!我可不想输给那小胖子。” 童子嘴角直抽抽,心道,好不容易诱你上钩了,小爷先不跟你一般见识! 游离回过神来,问道:“那你的本命神通究竟是什么?” 水蕨妖道:“怎么?不告诉你,你就不会修炼了吗?” 被它这么一顿怼,游离还真有些招架不住,心道,我特么怎么忽然有种面对前世女友的赶脚? 水蕨妖见他又眼神飘忽,怒斥道:“收心敛神,两眼集中于眉心玄关处,先观想一滴水滴,然后尝试用神识凝练、具现出来。” 游离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依言尝试起来。 观想一途,与人族的修行功法、兽族的血脉神通一样,基本是各家有各法,家家不重样。 比如,水蕨妖是水生植物类的妖兽,观想对象为水滴并不奇怪,而同为异兽的隐喜蛛,观想对象则从芥子开始,再由点到线,进阶为蛛丝,最后则观想出铃铛状的神识漩涡,并将其连缀成一张庞大的蛛网,号为“蛛丝缀心”。 此外,即便是观想同一种的自然物质,比如游离现在正在观想的水滴,其实人族很多善习水法的门派,也都有类似的传承。然而,就像一树花开,朵朵不同,各家在具体观想时,侧重点也并不完全一样。 具体道水蕨妖的修习之法,游离按照它的提点,在心中迅速观想出一滴神识之水。他先前已经掌握了神识芥子的凝练之法,再凝聚出一滴神识之水,自然不在话下。 水蕨妖的心神传音继续响起:“凝水成冰。” 游离脑袋里顿时冒出一个“?” 凝水成冰?这是神识啊,怎么凝成冰?那岂不是意味着神识可以达到一定程度的固化了? 这哪是第一境的神识能办的?他差点忍不住睁眼骂人了。 水蕨妖对此浑然无觉,见他始终不动,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倒是一旁静观的印灵适时提醒道:“那小丫头片子心思单纯,头脑简单,并不知道第一境的神识要达到固化程度又多难。你权且试一试,龙须草一脉的神识修炼自有其独到之处。” 游离闻言,只得继续尝试。 不得不说,这一步迈得的确有些大,比神识芥子和神识蛛丝之间的转化要难多了,因为水与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态,锻炼的就是神识的精细操控,若是能练成,对他的神识成长无疑有着巨大的好处。 游离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练得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依旧一刻不停地咬牙坚持着。 时间点滴而过,游离完全沉浸在神识的点滴之中,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中去。 水蕨妖、印灵童子和螣蛇,三者面面相觑,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静静地感受着游离身上的变化。 此时此刻,他一身气息完全内敛,螣蛇还好,水蕨妖若非紧挨着他,几乎都快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了。 可最让它惊讶的,却是连其神识波动都无比接近于死寂了。 哪怕是它这个龙须草,天生神魂强大的龙须草,都只是偶尔才能进入这样的深度入定状态。 任凭外面的二妖一灵如何惊讶,心湖中的小游离却一脸兴奋。 此刻的他,正把被自己的神识意念凝练出的水滴重重包裹住,然后趺坐其中,观想对象已悄然改为“琥珀藏蛛”。 谁说观想水滴,一定就真要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观想水滴了?外形类似的松脂效果其实差不多嘛。 游离这是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保留前世记忆的好处了,不死板,懂变通。 将黏糊糊的松脂观想出来后,再顺势观想松脂凝结固化的状态,就比从液态的水直接凝固成冰,要更加顺畅。 表面看来,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并不大,但经游离实践下来,果然发现大有玄机。只不过,这种奇妙的心理体验,确实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他自己也深感无从解释,于是权且称其为“随物赋形法”。 由此可见,凡事找对了方法,确能事半功倍。 等到他用随物赋形法迅速“凝水成冰”后,水蕨妖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这也太快了吧?小胖子,用时多久?” 印灵童子暗诵“忍字诀”,面色不好看,“用时半个时辰。”同时心里暗暗叫苦,这是真要在小女妖面前吃瘪,要喊它一声“小姑奶奶”了? 螣蛇脑袋趴在地上,乐得看好戏。 水蕨妖则忙于震惊,根本还没想到这一茬,嘀咕道:“当年我观想时,可是费了半个多月呢!真是妖比人,气死妖啊!” 气归气,它还不忘提醒道:“冰消成汽。” 心湖中,小游离得了提示,暗暗改变神识意念,将琥珀观想为冰块,再花了一刻时,将其消融成水汽,如星光消散一空。 到这时,水蕨妖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好啊,原来你作弊!”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守一境 游离眨眨眼,笑道:“我哪里作弊了?” 水蕨妖藤草舞动,“我感知到了!你分明是观想出了别的东西,是投机取巧!” 游离拼命眨眼,奈何水蕨妖情绪激动,竟然没反应过来他的暗示,只是一个劲儿的吵嚷,看样子,显然是自尊心和自信心都受了不小的打击。 加上印灵在旁边撺掇起哄,搞得场面一时有些收不住。 没奈何,游离灵机一动,从兽囊中取出了凤栖梧。 水蕨妖见状,瞬间止哭,身上藤草蠕动,瞬间就将凤栖梧卷到身前,好奇地观察起来。 或许是同为植物类妖兽,而且都是受了神兽血脉影响而进化成异兽的缘故,这两者甫一见面,就显得格外亲切。 见水蕨妖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游离便继续沉入心湖之中,进入静定冥思状态。 在经历过神识凝水、凝水成冰、冰消化汽的修炼过程,他的神识操控之术已经渐入佳境,此刻再按照隐喜蛛的观想之法修炼,在原先六粒神识芥子的基础上,又能同时多凝练出两粒神识芥子。 至此,游离同时能凝练出的神识芥子数达到了八个。 等到第七、第八粒神识芥子先后凝练出来后,他立即心生感应,发觉一直沉淀在心湖底部的元神本源,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元神与元精、元炁合成“三宝”,是人身最重要的基础物质之一。 修行界对于元神的性质,其实一直都存在着不小的争议。 有的道脉视其为有迥然别于元精、元炁的另一种存在,认为它作为神识的本源,应该属于精神范畴,与温补人类肉身的元精、元炁相对。 不过,大多数道脉还是认为,元神与元精、元炁都是一种构成人身小天地的基础物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只不过,这种“看”与“摸”,是在开启法眼、以意念催动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 于是乎,不同的认知就自然而然地演化出各自不同的修行法诀,使整个修行界的修行法诀层出不穷,蔚为大观。 玄真门作为主张性命双修的古老门派,在漫长的传承历史中,融合了丹鼎派、符箓派等诸多门派的特点,形成了一种在游离看来比较务实的博采众长之道。 在玄真门看来,所谓元神者,乃“精炁至阳至纯者也”(语出《天心诀》)。认为人在母腹中受孕成胎后,便诞生了天生具备了元神,称为先天元神。 先天元神不受后天七情六欲的影响,是真正的“至阳至纯者”。 而元精、元炁虽然同为人身中的至宝,但因受到后天生活习气的影响,欲望繁多,导致精炁受到污染,渐渐掺杂大量的污浊杂质,统称为“阴炁”。 在经过不停地运转周天功,长久不懈地炼精化炁、炼炁化神,以去粗取精,去芜存菁,将驳杂污浊的精炁彻底排除体外,方能炼阴炁为阳炁。 阳炁被提炼出来后,大部分都进入下丹田炁海之中,还有极少部分至阳至纯者,称为“后天元神”,便会被泥丸窍中的先天元神吸收,逐渐得到壮大。 否则,先天元神若是得不到后天元神的补充,就一直处于消耗状态,那注定是个坐吃山空的局面,等到消耗一空,人也就走完了生老病死的一生。 所以,凡人的寿元皆只有数十年,只是说得好听点,有那“百年之期”一说,但其原因便在于此。 而修士修肉身,其实最终还是为了能修炼出后天元神,以不断补充先天元神。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与元神相对的则是识神。 在主修内丹术的丹鼎派看来,元神居上丹田泥丸窍,为人身之主、之君;但人的肉身还有七情六欲,而统摄肉身这种种欲望、情绪的,便是识神,居于中丹田心窍之内,为人身之臣。 识神生六识(眼、口、耳、鼻、身、意),元神则生神识。 识神只能凭借肉体的感官,来感知周围的动静,因而范围十分有限。神识则能察觉到更加隐蔽的神魂波动,且感应范围更广,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六感六识是炼气期、筑基期修士主修的,到了筑基后期,肉身修炼进行到了炼炁化神这一阶段,便能使念识(六识中的第六识)蜕变为神识,即所谓的“念识化神”,因此筑基后期又叫“养神境”。 所以,在内丹家眼中,识神是干扰元神修炼的大敌,这才有了炼气期的炼意、炼心两个入门关碍,为的就是使修行者时刻保持心静神凝,排除识神对元神的干扰。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 随着游离对神识操控能力的提升,同样会反过来壮大元神。 而在最近一两年的不停积累下,加上先后服用过鸾涎凤津、梧桐果等天材地宝,他的元神一直在持续成长,反映到外在的表现上,便是泥丸窍中的心湖在持续扩大,水位也在不停增长,但增长到一定程度后,就很难再有寸进了。 这就意味着,他达到了神识第一境心斋境的瓶颈阶段。这才有了这次的模仿隐喜蛛,以寻求晋阶第二境的契机。 仿生拟态,是《天心诀》一大特点,这是心相师叔祖趟出来的一条独特的元神修炼之路,放在整个修行界都是独树一帜的。心相本人也凭此修炼到了神识第四境,在整个修行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就在八粒神识芥子出现时,游离心湖底部的元神猛然一颤。旋即便有龙蛇破壳一般的声音,在心湖秘境中轻轻回荡着。 游离心念大动,压下泛涌而起的紧张情绪,继续观想神识芥子。 随后,八粒芥子围成一圈,同时向中心射出一根根神识蛛丝,最终汇聚于一点,形成车轮一般的放射状。 至此,那笼罩在一团光晕中的元神本源,动静变大了一分。 游离定了定神,也顾不得眉心传来的点点刺痛,选定其中一个神识芥子,开始沿横向观想神识蛛丝。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蛛丝转了一大圈,串联起其他七粒神识芥子,便算成功地观想出第一条纬线。 至此,神识蛛网终于初见雏形。 游离依旧紧闭双眼,忍不住松开子午诀,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略略舒缓胀痛和紧张。 少顷,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从佩囊中取出一颗梧桐果,一口吞下,快速咀嚼一番,便整颗吞了下去。 此时,水蕨妖和凤栖梧也同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凤栖梧,见到那梧桐果时,更是险些挣脱水蕨妖,跑过来抢夺。 好在水蕨妖知道游离正在晋阶的紧要关头,及时抓住对方。 螣蛇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喃喃道:“这小家伙,宝贝还真是不少。” 印灵见状,知道他这是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冲阶了,便直接返回心湖秘境,开始坐镇其中。 心湖中,游离感受着梧桐果反馈过来的神识之力,眉心复归于清明,便继续以八根神识蛛丝为基,在其上凝练出更多的神识芥子。再以这些神识芥子为节点,凝练成横向的纬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游离额头上热汗直冒,天灵盖上更是散发出阵阵热气,显然是用脑过度的症状。 不过,箭已在弦上,也由不得他停下来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在第三条蛛网纬线完成后,游离终于摇摇晃晃起来,连坐都快坐不稳了。 水蕨妖急道:“要糟!” 话音未落,正要伸藤去扶时,却被螣蛇叫住了。 就在这时,摇摇欲坠的游离,忽的听到心湖底部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心湖湖面顿时翻腾起来,一如外面的这温泉池,散发出阵阵雾气。 下一刻,便有一个硕大的怪物头颅浮出水面。 只见其头生双角,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嘴角两根长须漂浮在水面上,那铜铃也似的一对金眸,只扫视了一眼心湖秘境,便要跃出水面来。 这时,一直漂浮在心湖中的心字印,猛然涨大五倍,几乎沾满了整个湖面。 印灵端坐在上,双手掐诀不止,霎时间,那巨印宛若山岳一般,将那怪物镇压在湖底,不使其出来祸乱游离的心湖。 外界,螣蛇抬起硕大的蛇首,面露异色:“那是……不像是心魔,倒像是某种新型的异兽?” 就在它犹疑不定时,心字印被那怪物顶得颤动不已,每撞一下,便发出一连串慑人的神魂波动,以至于连神识颇为强悍的水蕨妖都受不了了,捂着脑袋痛苦大叫起来。 它都如此,那凤栖梧幼苗更是像那暴风雨中的小草,顿时摇摇欲坠。 螣蛇张口一吐,喷出一个水泡,将二者包裹于其中,保护了起来。 印灵童子被那怪物顶得肉颤不停,最后实在是恼了,冷哼一声,指诀一变而为玄元诀,口中诵念有声。 无移时,心湖秘境外侧的结界大亮,随后便对内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神识波动,只一息便形成共振,攻向心湖底部。 那怪物挣扎了许久,以至于大量的湖水翻滚上岸,将整个秘境内弄得满地狼藉。过了许久,终于没了动静。 这边厢刚刚消停,那边厢,游离总算观想凝练了第四道纬线。于是,一道四横八纵的神识蛛网终于大功告成。 与此同时,心湖底部发出一声低吼,似龙吟,如虎啸,仿佛自另一个世界的罅隙中来。 印灵心有所感,收起指诀,将心字印恢复到原本的大小,站在其上再看湖面时,却发现湖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浓稠的乳白色。 这时,那在半空中完全成形的神识蛛网,忽然飞射入湖中,如渔夫撒网一般,将整个湖面罩住,然后缓缓沉了下去。 未几,只见湖面涟漪微漾,有一股暖流不断涌出。 印灵童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守一境,终于见到曙光了。” 话音刚落,心湖秘境外,已经透支的游离,却应声栽入温泉中。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五章 圣君果位 就在游离一脑袋扎入温泉中后,螣蛇及时操控着水泡,将他捞了进去。 水蕨妖上前简单查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呛水,这才放心地将他放平。 此时游离的心湖中,暖流不停地涌动,最终有一团缩小了大圈的光团浮泛上来,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 仔细观之,便会发现,光晕内部被游离凝练而成的蛛网紧紧笼罩住了,里面的那头怪物犹自挣扎不已,却始终逃脱不得。 印灵童子顾不上去管游离,专心守着他的元神本源。 那头诞生于游离的元神本源的怪物,似龙似蛇的面目,半黑半白,半慈和半狰狞,渐渐将整个元神晕染成黑白两色。 那光景落在印灵童子眼中,便见得有两条游龙在相互纠缠,激烈对抗。若是猛地看去,便好似一道变幻不定的阴阳太极图案。 这时,螣蛇的声音在心湖中响起:“老小子,这不阴不阳的怪物,究竟是何物?有点化外天魔的气息,但又不完全是,总觉得怪怪的。” 印灵童子盘膝坐在心字印上,面无表情道:“老长虫,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你觉得像这种涉及小家伙大道根脚的秘密,小爷会轻易泄露给外人吗?” 螣蛇信子狂吐,冷笑道:“先前是谁说的,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转眼间老子就成外人了?你不是以为老子就真猜不出来了吧?” 印灵童子老神在在:“那你随便猜去。” 螣蛇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人族天生神清气和,比我们妖兽一脉要更易于招惹到天魔,但也更善于抵御心魔的袭扰。他这么点修为,怎么就会出现心魔呢?” 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得其要。 童子一脸得意,便有些童言无忌:“你仔细感受一下臭小子和隐喜蛛的契约关系。” 螣蛇也是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了,又曾经得过神位,对于本方世界的运行规则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所以一经提点,便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咦,居然是封正术?那就难怪了。这种堪称能起死回生的逆向封正术,当然会受到本方天地的大道压制了!否则的话,一个世界再怎么稳固,若是生、死和轮回的秩序被肆意扰乱,早就天下大乱了。好在这小子应该只是头一次使用此术,不然就不是晋阶时产生心魔这么简单了,只怕会直接被本界大道规则灭杀吧?” 印灵嗤笑道:“他一个尚处在炼气后期开窍境的小鬼,就早早被灌顶诞生了神识,小爷若不试一试他的器量究竟如何,岂能安心任其驱使?” 螣蛇还以冷笑:“果然,这逆向封正之术居然真是你施展的!也对,你一个至少曾享受过圣君果位的上界仙真,不管是倒了何等的大霉才沦落至此,若不好好拣择一个有潜力的栖身对象,那才真算得上是一桩奇闻!” 它话音刚落,骤觉眼前一黑,紧跟着,心湖之中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浪又一浪,将其心湖之中搅弄得鸡犬不宁。 半息过后,螣蛇信子外翻,冷汗直冒,顿时噤声不语。 “能猜测到一点小爷的身份,也算你有点本事。刚刚只是略施薄惩,让你谨记不敬上位神的教训。”印灵一身气势尽数内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另一边,螣蛇看着耷拉在地上的信子,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了一样,再发现连上面仅剩的一边开叉都给蜷缩到了肉舌之中,心里叫苦不迭。 特么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子要不是被锁龙柱和困龙钉给困住了,何至于在短短几十年内,被连着下了两道噤声咒都毫无反抗之力! 妈妈的,一个个的,都太特么欺负蛇了! 它这边只敢在心底里咆哮着,印灵却不再理会它,而是强忍着心神的衰弱,暗自调息平复心绪。 刚刚那一下,当然是借题发挥,意在趁机敲打一下螣蛇,让其不敢对游离抱有多余的侥幸之心。 不过这一次出手,他自己倒还好,但无论是对游离,还是对心字印来说,都是不小的消耗,先前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一丝元气,又几乎被挥霍一空了。 就在这当儿,那在游离元神本源中搞风搞雨的心魔,似是被印灵那一下的威势给镇住了,气势顿时弱了不少,给游离创造了反攻的机会。 只见光晕中的白龙大张其口,狠狠咬中黑龙的脖颈处,四爪死死嵌入对方体内,拼命地撕咬起来。 印灵童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因为,刚刚螣蛇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那黑龙的确是一只无孔不入的化外天魔,抓住了本方天道对游离神魂的长期压胜,赶在游离神识晋阶的虚弱时刻,伺机入侵了他的元神本源,并迅速进化为游离的心魔。 心魔是每一个修道之人的头号大敌,因为此种魔物虽然其来有自,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自己修心不够,欲望杂念过多,给了化外天魔以可乘之机。 若是道心纯粹,毫无杂念,任那以人的欲望杂念为食的天魔如何神出鬼没,也终究只是一只面对无缝鸡蛋时无从下嘴的苍蝇而已,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在玄真门看来,举凡闭关修炼走火入魔之辈,追根究底,无一不是修心不够所致,因而才格外强调心性的修持,性与命的双修并举。 不过,如果要严格按照本门的这个标准往游离身上去套,多少有点冤枉了他。毕竟,他遭受心魔入侵,主要还是由于受到本方天道压胜之故,还算情有可原。 一刻时已过,黑龙的气势渐趋于无,最终在白龙的赶尽杀绝之下,化为一缕黑烟。 印灵童子见状,藕节一般的胖手一招,将那黑烟摄入掌心,揉作一团,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那边厢,元神本源再度恢复了清静无染的状态,白龙长吟一声,扭身摆尾,缓缓消融于光晕之中。 之后,那由游离的神识凝练而成的神识蛛网,也星散而去,重新融入元神本源之中。 紧接着,元神光晕猛然放光,整个心湖秘境皆被这莹白如玉的光华普照着,宛若春日的暖阳一般,给整个秘境中带来了浓郁的生机。 与此同时,湖底一株已经落地生根的四瓣莲花,又生出了第五辦。更奇异的是,这第五辦莲花与其余四瓣的白色截然不同,而是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随着第五辦金莲花的绽放,整株金莲的根部猛然涨大,然后不停地往湖面生长,同时连根系、莲叶都跟着迅速生长。 无移时,那多五瓣莲便冲破湖面,将整个心字印顶了起来。 印灵面色平静,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双手掐诀,操控着心字印飞跃道金色的莲花瓣上。 随后,元神光团便轻轻落到另四瓣莲花上。少顷,那四片白色的莲花瓣便同时收缩,将游离的元神包裹在其中,宛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印灵嗅了嗅莲花的清香,露出满意的神色。 至此,游离的元神与心字印完成了更深层次的融合,彻彻底底地将其大炼为自己的本命法兵。 神识第二境,守一境,晋阶完成。 心湖外,温泉池上,螣蛇吐出的水泡中。 不知过了多久,游离终于从一场大梦中醒了过来。 随着视觉、听觉和身体触觉的渐次恢复,游离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在挣扎着爬起来的同时,犹在自言自语:“又梦到前世大学课堂了,这次还是没能来得及朝同桌喊出声来,就又被拖回来了。妈蛋,这两边的世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正精神漫漶地胡思乱想着,只闻得“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两声“哎哟!” “臭小子,你干什么!好心好意关心你,你拿头撞人家做什么?”水蕨妖大叫一声。 “谁让你凑那么近的,你这是要给我做人工呼吸吗?”游离揉着脑门,感觉疼的却是脑仁。 “啥是人工呼吸?” “没啥。” 游离随便搪塞过去,脸色猛然一变。 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动静格外的大,水流、虫鸣、游鱼,甚至连洞穴之中四处飘荡的幽绿鬼火中,隐隐发出的怨魂叹息,都声声入耳。 不仅如此,就连地下青苔、水草中散发出的勃然生意,都被他清晰地感知到了。 “这是……晋阶神识第二境了?” 游离随即意识到了,于是将心神沉入心湖之中,果见秘境内已经大变样。不仅湖心有金白莲绽放,就连湖岸边都陆续生长出各色的草木出来,不再是光秃秃的惨淡光景了。 兴奋之余,游离尝试联系印灵,却未得到回应。再跃上金莲瓣,仔细感知一番,却发现心字印的气息又弱了不少,就连印侧的“蛛”字也变得黯淡无光。 游离瞬间意识到,为了这次晋阶,自己和心字印的损耗都不小啊。 不过可喜的是,随着神识迈入守一境,他与心字印和隐喜蛛的心神联系更加紧密了。其中,隐喜蛛更是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心字印的第二个器灵,只不过是辅助性质的,主导者依旧是童子这个根正苗红的印灵。 “虽然神识漩涡还没学会,无法使神识攻击中带毒,但以我目前的元神强度,使用心荡神驰术就更加从容了。”游离欣喜地掐算起来,“嗯……之前的极限是两次,如今至少可以使用五次了,而且还不会像之前那样失去战斗力,甚至彻底晕厥。” “至于第二境中,《天心诀》有哪些神识秘术,我来看看啊……” 于是,游离顾不得身心的疲惫,开始研习起《天心诀》的第二重心法口诀来。 《天心诀》的应用术法,在第一重境界时号为“原心微”,第二重则为“原心印”。 师父璇玉子曾经关照过,让他在修习第一重“原心微”时,不要好高骛远,去琢磨第二重的“原心印”,生怕他注意力受到影响。 所以,一向听话的游离,在匆匆扫过一遍后,也就乖乖照做了。以至于他现在突破到守一境,连第二重“原心印”中有哪些术法,都还不知道呢。 就在他沉浸于心法口诀中时,水蕨妖双藤环胸,重重“哼”了一声。 游离一惊,抬头茫然地看着它。 “出来太久了,你该把人家送回去了,不然杏姨要发飙的。”水蕨妖噘嘴道。 “过去多久了?” “整整五个时辰啦!” “这么久了?”游离一惊,喃喃道:“两仪四象六合阵中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三倍,那指玄观岂不是被攻打了三个多时辰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时,螣蛇大着舌头提醒道:“既来则安,你刚刚晋阶,神识不稳定,一直处于发散状态,还需要好好巩固一下。我先替你把龙须草送回去。” 话音未落,水蕨妖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游离收起瑟瑟发抖的凤栖梧,打坐入定,冥想多时后,在巩固神识境界的同时,暗暗修习起“原心印”中的第一道术法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心相印 月牙当空,为西域蛮荒地界罩上一层迷蒙的清晖。 踇隅山北侧与伏龙山脉交界的森林某处,一个黑影蓦然一棵巨大的松树根部钻了出来。 “终于出来了!” 那人掸掸身上的尘土,朝地面拜了三拜,然后一个纵跃,攀上大树。 正是从地底世界返回的游离。 他抬头看着苍穹之上的缺月,定了定神,尝试以刚刚晋升到第二境的神识,去感受前山的动静。 神识进入第二境守一境后,感知半径有了大幅度提升,已能达到五六百丈,按照大随的度量衡算,这个距离大致相当于一里半有余。与第一境心斋境时只能探测四五十丈的距离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夜幕下,除了少数昼伏夜出的兽物,绝大多数的飞禽走兽,包括刚刚开始抽芽的草木,也都进入深浅不一的睡眠状态。 夜色阒寂而温柔,然而游离根本提不起赏景的兴致,他深知,静谧祥和只是踇隅山的表象,内里实则暗藏着巨大的危机。 稍作思索,他当即召出青枭,临空跃上枭背,直入长空。 这么做其实有一些冒险,因为如果踇隅山真的遭受大规模入侵,那么他们飞得越高,就越容易被发现。 不过,游离神识已入守一境,自认能较好地替青枭敛藏气息,而他自己则有摛云锦袍。 说起来,摛云锦袍被两仪四象六合阵反哺了十个时辰,早已恢复如初,甚至连灵性都有了一丝提升的迹象。 青枭在游离的指挥下,升至四百丈以上的高空,在这个高度,即便山上有金丹期的高手,只要不是刻意探查,也很难发现他们。 游离运炁于双目,开启法眼,扫视一圈,却未有太大的发现。整个森林里黑黢黢的,安静如常。 他的神识修为虽然增长了,但对法眼的提升却很有限,因为法眼的运行主要受肉身修为的影响,而非神识。 于是,他收了法眼,暗暗运转心窍中的直符笔,开启青蚨眼神通。 经过螣蛇的确认,此笔实由上古异兽的独角制作而成。 而据螣蛇留给游离的有关记忆显示,此兽名为青夔,外形似牛,独角、两腿、三目,直符则是它的名字。 传闻,青夔继承了上古凶兽夔牛的血脉,天生神力,叫声如雷,第三只眼睛生于其独角上,可窥测某种天道运转规则。 游离据此推测,直符笔带给他的青蚨眼神通,便极有可能与青夔的那第三只眼有关。 青蚨眼可窥测文运、武运、财运、桃花运和煞运。其中,前三运为福运,后二运为祸运。 五运聚散流转,正是天地大道运转的基础规则之一,与阴阳五行之道一样,皆是缥缈难寻的大道至理,凡能窥得一二者,无一不成长为人族修仙史上的佼佼者。而青蚨眼能将五运可视化,可见当年直符的独特之处,也无怪乎会被奇门一脉视为压阵的八神之首了。 这么看来,似直符笔这等重宝,当年却被放在自己的襁褓之中,送给了游明达夫妇收养。他在这个世界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经历了什么,竟然会弃婴于荒野? 游离一甩心头涌起的种种疑惑,深吸一口气,专心扫视踇隅山。 不多久,果然就有了发现。 只见北侧临近月牙海的后山,一个凸起的小山包上,隐约有一团火红在跌跌撞撞地向东移动,其后还有几个微弱的金点紧随其后。 随着对青蚨眼深入了解,游离慢慢总结出一套简单的规律。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受着五种运道的叠加影响。有的人财气重,那么财运便旺,达到一定程度后,就能压倒其他四运,主导此人的命运,那么在青蚨眼中,此人便会散发金光。金光越亮、越大,则财气凝聚程度越高,表明此人财运亨通。 以此类推,则受文运眷顾之人,总体散发白光;受武运垂青之人,总体散发红光;受桃花运影响之人,则发粉光;至于受煞运(衰运)控制之人,则表现为一身黑光萦绕。 游离每每运转起应付眼,都会忍不住感叹,这个修真世界当真是光怪陆离,好像他在前世的很多被视为迷信、幻想的无稽之谈,都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印证。 因此,他瞬间断定,下方那个被追杀的红点,当是一位身具武运之人了。 心中计议一定,当即拨转枭首(字面意思,可不是砍头),令其下行,直到自己的神识能探测的高度乃止。 此刻,他已经收起青蚨眼,转而开启法眼,与传心术一起,将下方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那在前面的密林中逃命之人,头戴一顶虎头帽,身穿一件黑色夜行服,身高只四尺有余,身手却颇为矫捷,在树林中穿行如飞,一息能奔出两丈有余。 可这点速度,是万万没办法甩开后面的追击者的。 那三个黑影,只一身气息就比那虎头帽高出一截。不仅如此,他们身前还有一只犬类妖兽,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追丢。 游离见状,轻轻一拍枭背。青枭当即提速,越过这群人,在前方一里外悬空。游离裹紧锦袍兜帽,一跃而下,径直扎入密林之中。 按随历算,如今已是暮春时节,但西域边境位属高原,气温比关内地区要低一筹,其时当为初春,所以山中林木大多才刚刚开始抽绿芽,树枝上仍旧光秃秃的。好在,踇隅山的后山多青松,游离落地后,依旧能就近择一棵巨松,躲了上去。 就在他守株待兔时,不料那虎头帽在距离他二十丈距离时,突然一个变向,改道向北方遁去。 游离一怔,暗道:“难道被发现了?不对啊,我这摛云锦袍可是能躲过金丹期大能的探查的,他一个区区炼气期,是怎么发现的?难道是巧合?” 正思量间,后面紧随而至的三人一犬也即刻转向,其中一人骂骂咧咧道:“他妈的!那小家伙跟浑身抹了油似的,恁滑不留手,咱们就这么被他在附近兜圈子,干遛着?” 另一人道:“老田说得对,与其这么被耗着,不如分开来追。那边有人拖着那老的,这小的再远还能跑哪儿去?多半是带我们兜圈子,还想着要回去找那老的!” “王哥说得对,我估计那小的往北跑一阵,十有八九还得往西折返,我这就去前方拦截,你俩继续追击。”说着,那田姓汉子便向西北方向斜插而去。 其余二人,继续跟着犬妖追击而去。 游离在树上听得分明,心里却牵记着指玄观的安危,便决定不掺和这档子事。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去时,林子东北方向忽然传来马蹄踩在松针上的沉闷声,他心中一动,复又蹲伏在原地。 无移时,便见得那虎头帽骑着一只外形怪异的兽物折返回来了。 游离脸色古怪地看着那人胯下的坐骑,浑身毛茸茸的,四条粗腿几乎比脖子还短,再看那喘着粗气的圆脸,他终于确信无疑了。 “尼玛,居然在这里见到一只神兽!”游离险些跌下松树来。 原来,那只“神兽”正是游离在前世经常跟风调侃的羊驼。 只见那羊驼在主人的驭使下,停下脚步,兀自低头蹭地,把一层厚厚的松针给拱得乱七八糟。 “小驹儿莫乱拱,会留下痕迹的。”那虎头帽轻轻拍着羊驼的脖子,嘱咐道。 羊驼得令,果真一眼抬起头来,警惕地看向前方。 虎头帽也跟着看去,全身戒备起来。 其后,便有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中年胖汉走了出来,冷笑道:“小家伙,看你还往哪里跑?” 虎头帽并未慌乱地逃跑,而翻身下来,伸手一拍腰侧的佩囊,缓缓抽出一把丈余长的大砍刀来。 那汉子笑道:“还以为你那个老不死爷爷能过来救你呢?他现在是泥神像过河,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管你?你乖乖束手就缚,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虎头帽抬起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来,稚声稚气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我要是投降了,那我爷爷才真是麻烦了呢。” 汉子微微一怔,旋又从容道:“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从我手下逃脱了?” 虎头帽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语里有强自打气的味道,却无丝毫的怯意。游离不免暗赞一声。 汉子闻言,知道劝降无果,大袖一荡,便有一道火光激射而去。 虎头帽明显有所准备,一个滚地龙,向侧方闪开,同时举起那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大砍刀,做着防御姿势。 这时,那羊驼猛然奋蹄,向前冲去。在距离那汉子两丈时,张口一吐,喷出大量的唾沫,朝敌人脸上呼啸而去。 那汉子露出厌恶之色,亮出一柄长剑,不闪不避,在胸前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将那羊驼的口水抵挡在外。 就在此时,那虎头帽却从斜刺里杀出,一刀狠狠挥出,便见得半空刀光一闪,旋即有一声闷响传出。 树上的游离抬手捂脸,暗暗替那羊驼默哀。 原来,虎头帽那一刀险之又险地从那羊驼的脑门上方划过,将那头茂盛的驼毛削去大半,为其做出个地中海的造型来。 游离忍不住吐槽道:“看你手执陌刀,架势倒是有模有样的,没想到是个假把式啊。” 树下,那羊驼被唬了一跳,感觉到脑门上凉凉的,回头送来一个眼泪汪汪的表情。 虎头帽见状,挠挠头,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失手了。小驹儿你没事吧?” 羊驼委屈归委屈,还是凑上来蹭了蹭对方,然后将虎头帽拦在了身后。 此时,那中年胖汉一脸气急败坏。他虽然自认的剑花防御密不透风,但怎奈那羊驼的口水大有玄机,能在半途自行分化,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绵绵密密,连绵不绝,虽然大部分都被拦住了,但仍有少量的口水溅到了道袍上。 “我最珍贵的一件道袍,却被这么恶心的口水弄脏了,看我不弄死你!” 那汉子发起狠来,手中剑光一起,化为凌厉一击,急急攻了上去。 羊驼继续吐口水不止,却节节败退。 没办法,它本就是一只以奔跑见长的中等妖兽,并不擅长战斗,面对一个凝丹期的人类修士,能抵抗一阵就算不错了,胜算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那边厢,虎头帽同样着急,但那汉子却同时御使着一把飞刀,时不时地攻击两下,令其始终无法支援。 虎头帽陌刀乱舞,气急道:“我和爷爷只是来登山赏月,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攻击我们爷孙俩,真是好没道理!” 汉子见其还有余力说话,便存了戏弄之心,讥讽道:“你们刚来安化镇的那晚,我们老大可是特地警告你爷爷了,他非但不听劝,还在今晚跑来这是非之地,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虎头帽脸涨得通红,“你们大桓国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就在其心急火燎之际,识海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放开念识,我来帮你一把。” 虎头帽一惊,正犹豫间,那飞刀突然后退数丈,边飞边蓄势,显然在酝酿致命一击了。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得依言照做。 下一刻,虎头帽的识海之中响起一声“心心相印”,之后便觉自己的六感六识像是被瞬间强化了一般,那原本遁速奇快的飞刀,突然变得极慢极慢。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步跨出,手中的陌刀抢先砍了下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七章 星星与眼睛 陌刀寒芒一闪,划破黑夜,赶在飞刀蓄势完成之前,率先斩了上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陌刀刀刃一歪,立时向侧方滑去。飞刀也被微微改变飞行轨迹,偏射而去。 中年胖汉见状,手中剑花一挑,剑锋锐气所指,当即划过羊驼的头顶,令它原本就光秃秃的脑门,更加雪上加霜。 随后,胖汉分心掐诀,勉强控制住飞刀,又回转过来,刺向虎头帽的后颈。 此时的虎头帽,在得了游离的神识牵引后,感知力大增,手脚动作虽然碍于修为,依旧很慢,但预判能力毕竟有了大幅度提升,不再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好歹能够勉强支应了。 只见其陌刀再舞,在空中画出一道大回环也似的弧线,反身斩向身后。 然而,那胖汉明显改变了策略,一剑挑开羊驼后,便不再与之纠缠,而是将八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飞刀上。 于是乎,那道贯注了一位凝丹期修士强大神识的飞刀,威势陡增,发出一连串颤鸣,狠狠刺了过来。 虎头帽心头一颤,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羊驼再次杀出,很忠心地要用肉身替主人挡下这凌厉的一击。 谁知,那胖汉冷笑一声,神识一动,突然操控飞刀临空打摆,扭身躲过了羊驼的以身堵刀,径直甩向其后的虎头帽。 就在虎头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眼前骤然一花,就从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块五尺长的枯木。 飞刀狠狠刺入枯木,将其劈为两截,旋即又冲出去好远。 那胖汉一怔,一边稳住飞刀,一边将神识大放,很快就锁定了挪移出三丈远的虎头帽。 “替身符?小小炼气期,没想到保命手段还不少。”胖汉嗤笑。 虎头帽这时其实很有些懵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躲开了,心知肯定是附近的那位“高人”出手了。于是恭敬地谢道:“多谢前辈相救!” 松树上,游离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怎么就成了个“前辈”了?我也不比你大几岁吧? 吐槽归吐槽,眼下的局面还是很被动。 那胖汉别看嘴炮打得飞起,却明显没把小家伙放在心上,几乎全程出工不出力。虽然虎头帽有了游离的暗中帮助,但双方修为差距过大却是个不争的事实,游离自己单独面对此人都不是对手,更别提使用“心心相印”来帮助一个炼气期了。 心心相印术,是《天心诀》第二重境界“原心印”的第一个道术。 此术是传心术的进阶版,不仅能够强行叩开同境或低阶修士的心门,而且在对方主动放开心湖或识海的情况下,还可以与对方建立双向的心神联系,必要时还能暂时取得对方身体的控制权。 所以,那个小小虎头帽虽然只修炼出了念识,但在心心相印术的状态下,依旧能以心声与游离交流。 说起来,此术其实正是神识芥子和神识蛛丝的巧妙应用,以施术者自己的心湖为原点,向外延展出一根坚韧的神识蛛丝,与对方的识海建立稳定的联系,是一种颇为高明的辅助之术。 目前,游离还只能做到点对点的联系,等神识修为继续提升到一定程度后,他便能以自己为中心,建立起一道神识蛛网,最多可同时与八个人建立实时的心神联系,称为“天心网”。 无论是心心相印,还是后续的天心网,乍一看,既不是什么厉害的攻击类术法,又没什么强悍的防御力,显得十分鸡肋,但游离自认前世还算是个合格的键盘侠,各种脑洞番剧没少看,瞬间就能想到,仅仅凭借此术,他就能成为一个团队的核心成员。 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适时通讯设备,一个修士团队外出做任务,各成员之间能不能做到实时沟通,区别可是很大的,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战场环境瞬息万变,如果能在第一时间内获得队友的反馈,对于团队决策者帮助最为明显,各人也能根据情况做出最迅速的反应,整个团队的配合默契度、相互之间的信任度都会有很大的改观。 而天心网,正是这样一个具备适时通讯交流功能的辅助术法。 目前的修行界并没有类似的术法存在,所以,平时修士组团战斗时,要么是在神识最强之人的神识覆盖范围内行动,要么就是通过传音符交流。前者的每一次交流都需要通过神识最强之人的中转,十分不便,而后者比前者花费的时间和成本更高。 更何况,无论是心心相印,还是天心网,只要受术者愿意,施术者还能取得对方身体的控制权,就像刚刚的虎头帽一样,真是交由游离操控,才得以通过替身符逃过对方的攻击。 当然了,控制对方身体的时间十分有限,主要由施术者的神识强度与受术者的神识和肉身强度而定。 至于那道替身符是如何贴到其身上的呢? 答案自然是土行版的剪纸成兵符。 游离早就暗暗将一道土行符兵送入地底,并趁着那胖汉专心对付羊驼时,利用符兵为其贴上了替身符。 不得不说,《五行符遁术》在神出鬼没这一点上,真的是无出其右。只要使用得当,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几乎很难发现。 “无妨。追杀你的是大桓哪方的势力?”游离故作深沉,心安理得地扮起了前辈高人。 “回前辈,听爷爷说,好像是平都派的人马。”虎头帽恭敬道。 平都派? 游离眉头一皱,复问:“其他还有吗?” “好像还有什么山庄来着,我没听清……”虎头帽有些不好意思。 “牧灵山庄?”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领队的好像被人叫作大少。” “大少?难道是庄主熊力的长子,熊大?”游离暗自嘀咕一声,又忍不住吐槽起来,“这名字给取的,也太随便了些吧?熊大现身,接下来是不是就有熊出没了?” 心音刚落,果然有一声巨大的熊吼从西侧的伏龙山脉中传来。 “不好,爷爷可能有危险!”虎头帽大急。 “先专心对付眼前这个麻烦吧。”游离提醒道,“你那神兽……呃,羊驼,奔行速度如何?” 虎头帽不明就里,如实道:“它有些不耐高原的环境,在这密林中虽不能放开了狂奔,但全力跑起来,一息也能达到七八丈远。” 游离咋舌不已,不由得脑补起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的场景,那画面美不美不知道,但震撼程度显然不低。 “那你以心神联系它,让他只管往东北方向跑,如果见到一条巨大的瀑布,只管大喊三声‘激战雾魔岭,结得生死情’,会有一条冰纹蟒接应它。” 听完游离的吩咐,那虎头帽毫不犹豫地照做。 游离暗暗点头,心道,你这心思也忒纯洁了些,那我岂不是更不该辜负这份信任了? 暗叹一声,当即心念一动,高空便传来一声悠长的枭鸣。 那胖汉闻之,抬头眯眼道:“听声音,是灰羽鸢,还是青枭之属?” 一瞬间,他就从那悠长的气息中推断出青枭的修为,于是忍不住在心中权衡起来: “这羊驼虽是中等妖兽,却不足为虑,但那青枭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啊,距离形变期应该不远了。我只是奉大少的命令过来看住人,可没说要让我抓住人,今晚一番大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还是省点力气的丹药、符箓吧。田、王三人应该反应过来了,不如交给他们。” 想罢,一个闪身退回到密林之中,摆脱了青枭那一对鹰目的锁定。 无移时,青枭按游离的吩咐,佯装追击一番,然后退了回来,两只铁爪抓在虎头帽的肩上,展翅扬长而去。 胖汉躲在密林中,看着在青枭巨爪下挣扎不已的虎头帽,冷笑道:“让你乖乖投降不肯,在我手上或许还能多活些时辰,这下落到那青枭爪下,注定是活不过月亮下山了。” 言讫,头也不回地往西掠去。 与此同时,羊驼得了虎头帽的嘱咐,依言往北奔行一会儿,等听到先前追击三人组的动静后,便折向东北方向,往后山冰纹蟒所在地逃遁而去。 那三人不过筑基中后期修为,要比奔跑速度,远远无法与羊驼相比,否则之前也不会给虎头帽摆脱了。 等到羊驼引开了三人组,游离从松树上跃了下来,往东急掠而去。 一路无声无息,很快就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远远见到青枭和那虎头帽等在那里。于是,一步跃上枭背,升空而起,同样往东北方向的后山飞去。 枭背上,游离撑开一个真气护罩,将冷风寒流挡在外面,与虎头帽对坐。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了虎头帽下藏着的那张脸来。 ——万万没想到,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游离两足相抵,双手握住脚踝,意甚放松:“没事吧?” 小女孩揉着肩膀,腼腆一笑:“我没事。原来你不是一个……前辈啊?” “前辈”二字是加了重音的,不过言语之中,非但毫无嗔怪之意,反倒有一口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不难猜测,她或许还会暗暗庆幸,觉得是个同龄人更好,说话就不用刻意端着了。 游离笑意吟吟地看着那一对带着点狡黠的眸子,毫不掩饰地骨碌碌转了两转,心情也好了不少,笑问:“我叫游离,你叫什么?” 虎头帽小女孩正了正毛茸茸的帽子,伸出食指,捅了捅天空,嫣然一笑:“我叫星辰。” 游离顺势抬头,看着满天星斗,似一双双仙神的眼睛,正静静看守着这方世界。 于是,他心头不期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天上的星星亮晶晶,似乎都不如眼前的这对灵动热情哩。 小星辰不明就里,眨了眨眼,问道:“前……呃,游兄,你刚刚是怎么算出来那平都派的胖子会撒手不管,自觉撤离的?算无遗策,也太神了吧?” 游离无奈道:“我顶多也就比你大个两三岁,可当不起你一声‘游兄’,你还不如直呼名讳。再说,这事也没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我因为有一些顾虑,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只是单纯地想利用青枭给他施加压力而已,没想到那厮见势不妙,居然选择直接撤离,我估计他是有一些私心或者顾虑吧。” 星辰两手支颐,依旧感慨道:“就算是这样,你能瞬间想到利用小驹儿来引开追兵,脑子转得也太快了。换我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想出来这一招来,难怪爷爷一直说我缺乏历练。” 游离笑道:“好了,彩虹屁吹够了吧?你可不要以为吹捧两句,我就会傻傻地满腔充血,跑去搭救你爷爷——连那胖汉子都插不了手的对战,我去就是白给。” 星辰噘嘴道:“我爷爷厉害着呢,不需要别人帮忙。” 游离暗道一声“果然!” 敢半夜带着亲孙女往踇隅山上跑的主儿,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星辰问道,语气中依旧听不出丝毫的戒备。 游离暗暗点头称赞,笑道:“去杏玄洞。”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八章 乱成一锅粥 踇隅山后山,游离驾驭着青枭急速下掠,落在一条溪流边。 星辰好奇地张望一番,天真烂漫地问道:“杏玄洞在哪里呢?” 游离低头一笑,率先跨进溪流中。水面泛起一片浪花,不久就只剩一连串水泡,最终复归于平静。 星辰险些惊呼出声,青枭扑腾了两下翅膀,嘎嘎叫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下去啊!” 说着,也不等她回应,同样跳了进去。 星辰抬头望望天空,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天上星神的庇佑,然后才深吸一口气,紧闭上一对大眼睛,奋力跃入溪流中。 没有意外中的冰冷刺骨,甚至连窒息的感觉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觉得脚下触了底。 她紧张地睁开右眼,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地道中。而游离主仆二人,正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就是杏玄洞?”星辰长舒一口气,晶亮的眸子中满是新奇,“从外面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你家的障眼法真不错。” “我师兄布置的。”游离笑着,在头前引路,伸手邀请道,“请进。” 二人沿着脚边的地下河往里走去。青枭一鸟当先,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在前方,俨然一副迎宾使的派头。 石洞两壁上都嵌入了崭新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行不多时,二人便来到福地的最深处。 此时,冰纹蟒已经等候在石崖下,与青枭一左一右,仿佛两个尽忠职守的门神。 随后,游离简单介绍了一下洞内的情形,顺便把她引荐给水蕨妖和杏姨。 杏姨依旧如老树枯坐,不发一语。水蕨妖则很罕见地没有表现出一丝欺生之意,反而很快就与星辰混熟了。 其实若按心理年龄算,两人倒的确算是同龄人。一起坐在水潭边的大石上,悬着两腿,来回晃荡。 过了一会儿,游离笑道:“你就先安心待在这儿,我出去把你那神兽……羊驼接进来。” 星辰立即起身道:“我也一起去。” 水蕨妖藤草一卷,将她拉回原位,说道:“这种小事,只管让那家伙跑腿去。你刚刚说到,觜宿南移,人间有灾乱之象,到底是什么意思?” 星辰看着游离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头来,心不在焉道:“我也不明白啊。只是这几日听爷爷一直反复念叨,说什么觜宿本来是照临古晋国分野,也就是现在的梁州城东偏北地区,一直到晋州地界。 “可如今星象却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移,从我们人间看去,好像偏移的位置只有一点点,但天宇之外的星域何其广大?在星象图上的一点偏移,都意味着那些星宿实际移动了不知有多少个亿万里呢。” 水蕨妖双藤环胸,佯作用心思考状,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痛心疾首道:“如此一来,怕不是人间又要生灵涂炭了?” 星辰转过头来,问道:“你也懂星相?” 水蕨妖顿了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听说过一些,略懂。” 星辰将信将疑,一屁股坐了下去,脸有忧色:“听爷爷说,这次觜宿先是西移到了荼州分野,这次又改向南移,一直到安西州。虽然觜宿属于吉星,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先前荼州就生出了不小的乱子,这次搞不好又轮到这里了。” 水蕨妖听得一脑袋浆糊,却点头连连,深表赞同。 星辰自言自语道:“所以,爷爷白天才带着我偷偷摸进踇隅山,为的就是找个视野良好的观星点,想观望一下南方七宿的情况,没想到被平都派和那个什么山庄的人给围攻了。” 水蕨妖越发迷糊,正不知该怎么接话,突然灵机一动:“这些信息,你都跟那家伙说了吗?” 星辰往后躺倒在石台上,先前一阵逃跑,神经一直紧绷着,这时才慢慢松弛下来,幽幽道:“还没来得及呢,他就跑出去了……” 说着说着,竟沉沉睡去。 水蕨妖见状,暗松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应对打了十二分,然后满意地一张手,从水潭中召来一片硕大的荷叶,施法蒸干水分,轻轻盖在了星辰身上。 —————————— 杏玄洞外的小溪边,温暖的温泉水汩汩流过,发出清脆激越的声响。 有三道大小不一的身影先后从溪中跃出,正是游离主仆三人。 冰纹蟒施展妖力,平复了溪流中的气机波动,然后跃跃欲试道:“静修了这么久,好久没舒活筋骨了。主人,您说的那帮人在哪里?” 青枭嘎嘎叫道:“小蚯蚓,凭你也想跟我争功?我一个人去,就能解决掉那三个蟊贼!” 冰纹蟒懒得搭理,讥讽道:“杂毛鸟,难道靠你的收放自如,突然变大吓死对方吗?记住主人的嘱咐,你只负责警戒!” 游离适时打断道:“好了,人来了。小青升空,你的任务不是这几个人,而是附近可能出现的其他变数。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必要时我可能会暂时取得你身体的控制权。” 青枭瞪了冰纹蟒两眼,乖乖飞升而去。 冰纹蟒根本不在意青枭的挑衅,它的注意力全被游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息给吸引住了。 这才短短几个时辰,主人的神魂气息就这么强大了? 其实,游离在神识晋升后,一身的神魂波动更加内敛,普通人根本就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神魂气息。但冰纹蟒不同,它是游离的灵宠,双方签下了主仆灵契,与游离之间存在着紧密的心神联系,反而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自家主人的显著提升。 要知道,就在两个时辰以前,游离凭空出现在杏玄洞时,其神识修为还停留在第一境,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就突破了,对于不知道螣蛇存在的冰纹蟒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 于是,它对这位年纪小小的主人更加敬畏了。而且忍不住暗自庆幸,庆幸于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不但消除了在雾魔岭中染上的瘴毒,而且白得了这么一处清静的修道之地。 最最重要的是,游离的神识修为大幅度提升,就能通过主仆灵契反哺于它,同样给它带来了不小的好处。 须知,妖兽的神魂天生就比人族弱,要想修炼出神识,至少也得等到化形阶段,这已经相当于人族凝丹后期以上的修为了。而人族要念识化神,在筑基后期就能达成,这其中的巨大差距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冰纹蟒和青枭甚至不需要专门去修炼神识,神魂强度的提升就比一般妖兽要快上一些,可以说是躺着就把神魂修为提升上去了。 游离感受到冰纹蟒的情绪,提醒道:“人来了,按计划行事。” 冰纹蟒闻言,立即收起小激动,一眼沉入溪流中,潜伏下来。 游离则选择附近一棵巨松,猫了上去。 接下来的情况,根本无须赘述,那三个筑基中后期的平都派修士,冰纹蟒一个就能打仨,游离再暗中补刀,再加上有心算无心,很快就解决了这一小股敌人。 饶是如此,其间还是出了一个纰漏。那三人随身带着的那只犬类妖兽,不仅嗅觉灵敏,对危险的感知的也颇为了得,竟然能提前示警,给那三人争取到了两三息的反应时间。 好在前有羊驼的回身反扑,中有冰纹蟒的冲击侧翼,后有游离的围堵,这才有惊无险地拿下。 随后,游离一边动作娴熟地“摸尸”,一边安抚了一下羊驼。 没办法,面对冰纹蟒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修为更在自己之上,似羊驼这种性情温和的食草妖兽,肯定是如临大敌。 摘下三个佩囊,并将其中的念识、神识烙印一一抹除后,游离便将其收入自己的佩囊中,笑道:“小冰,看来你这阵子修炼也有小成了。照目前的进度,只怕明年就能进入形变期了吧?” 冰纹蟒吐了吐信子,憨笑道:“嘿嘿,主人您神识大涨,我也跟着沾光咧,或许不用等到明年,今年年底就可以尝试冲一冲形变期了。” 游离一愣,旋即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忘记这一茬了。你好好修炼,杏玄洞虽然只算是个下等福地,但也足够你使用到化形期了。咱们指玄观人数太少,山门的安危,还需要你和小青多多用心。” 冰纹蟒连连点头,说道:“说起山门,我虽然一直待在杏玄洞中,但好隐隐感觉前山有些不太平,要不要去看看?” 游离道:“这是自然。今晚有人要攻打咱们山门,地上躺着的这三个人就是那一伙的。” 冰纹蟒吓了一跳,忙问:“那现在就赶过去?” 游离摇摇头:“小星辰的爷爷正在山西一带与他们交手,在不知道他们人数的情况下,我们要从长计议,切不能鲁莽行事,否则只会给师兄添乱。” 正说话间,东北方隐藏在黑暗中的连绵群山之间,猛然涌现出一连串的火光,跟着便有一波又一波的轰鸣声传来。 哪怕是隔了五六十里远,冰纹蟒和羊驼都被那威势惊人的动静给震慑住了心神。 游离见状,赶紧运转心字印,引动福兽犀犬的残神,在身周布下一道神念之墙,替两只妖兽挡下了那一股股摇撼人心的强烈气机。 冰纹蟒道:“那里是中山山脉了吧?怎么会突然爆发这么强烈的法力罡气?” 游离面色沉凝,心绪急转,正推测局势时,未曾想,西方十几里外的伏龙山脉南缘,同样爆发出一连串的火光冲击,仿佛是为了遥相呼应东北方的响动一般。 游离脑子大乱,郁闷得直嘬牙花子:“这尼玛,乱了,全乱套了,整个踇隅山西北都乱成了一锅粥啊!” 冰纹蟒听不懂他话里的梗,很实诚地问道:“主人,您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有些兴奋的样子?” 游离收起思绪,清一清嗓子,正色道:“因为局势越乱,对咱们越有利。咱们指玄观人单势孤,可顶不住牧灵山庄的狂轰滥炸。虽然西侧有星辰的爷爷分担火力,但对咱们的帮助终究有限,而刚刚中山山脉那边动静闹大了,就有利于咱们操作了。” 冰纹蟒作为一只能口吐人言的中等妖兽,每每从游离口中听到新鲜的词汇,总会下意识地有样学样。于是,它努力理解了一下“操作”一词的含义后,担忧道: “主人您在雾魔岭的时候,行事就有点莽,难道这次想独自越过踇隅大草原,把中山山脉那边的动静引过来?可那踇隅一族的牛妖王……” 游离咧咧嘴,直接心神传音道:“放心,我自有办法,此事你知道就行了。我走后,你把这只神兽……羊驼,先送进洞去,然后伺机往前山靠拢,看看能不能搜集到一点情报。我去去就回。” 言讫,青枭便已适时地降落在头顶,游离一步跃上枭背,迅速往东北方向而去。 冰纹蟒视力可不比青枭,但仍然关切地望着游离离去的方向,等到心神联系从强变弱,再到消失,这才收回视线。 羊驼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冰纹蟒蛇信一阵吐,故意恐吓道:“敢不听话,就把你吃掉!看什么看?还不乖乖跳到溪水里!” 《天心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天心印请大家收藏:()天心印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一十九章 遭遇牛妖 那羊驼一直缩头缩脑的,听了冰纹蟒的话后,猛地大叫道:“激战雾魔岭,结得生死情!激战雾魔岭……” 话音未落,却被冰纹蟒的冷笑声打断了:“哟,没想到还是只母的,声音不错嘛。别喊了,你那暗号的对接对象,就是我。” 羊驼闻言,只觉脑门凉飕飕,眼里泪汪汪,顿时蔫了。 说好的对上暗号,就有个脾气很好的家伙来接应的呢?就这? 不满归不满,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最后只能乖乖就范,不情不愿地跳入溪中,只一会儿,就沉入河底的杏玄洞中。 冰纹蟒促狭一笑,运转妖力,在溪面上激起一阵浓雾,然后向前山进发,前去打探消息不提。 却说游离裹紧摛云锦袍,驾乘着青枭,飞翔在踇隅山东北一带的高山草原上空。 月华如练,夜空越发清亮。下方的群山属于中山山脉西侧的余脉,连绵起伏,被一层白蒙蒙的水雾笼罩着,显得安静而神秘。 这雾气,正是从北面的月牙海吹来的。看似安宁祥和,但游离作为从小就在边境长大的土著,深知其宁静的外表下暗藏着的危险。 一直以来,安化镇的老猎户都没人敢接近踇隅大草原,更别提草原更东的中山山脉了。光是草原上的野牛群就够强悍的了,中山山脉之中栖息着的各色妖兽只会更多、更凶残。 本地猎户之间就流传着一句俗谚,叫作:“宁招伏龙一群豹,不惹踇隅一头牛。”意思是说,宁可在伏龙山脉里招架一群奔速奇快的雪斑豹,也不能招惹踇隅山后的一头野牛。 孰轻孰重,本地人其实是最有发言权的。不然,某个偏偏不信邪,不止一次被野牛拱过屁股的老道士,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一想到那老道士,游离嘴角有笑意:“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闭关进展如何了。” 正思量间,青枭有了反应,瞬间展翅拉高飞行轨迹。 “怎么了?”游离问道。 在这寒冷的黑夜中,任他神识修为有多高,终究还是比不上能目视十几里远的青枭,所以它的目力是游离敢于夜闯踇隅草原的重要依仗。 “下方的沟谷中,野牛群似乎有些一动。其中不乏修为高强者,安全起见,我往上飞了一些。”青枭心神传音道。 “你能看出对方的修为?”游离诧异道。 “踇隅一族虽然比较排外,但在西域妖修界毕竟名气极大,我们在雾魔岭时,岭主大人就曾多次要求下属记住这一带的强大兽族,踇隅一族就是重点关注对象。” 青枭一边观察,一边解释道:“据我所知,踇隅一族主要有两大族群,其中以青牛一族为主。至于另一个族群,几乎不出来活动,外界所知信息极少,十分神秘。而青牛一族的修为高低,有一个很明显的外在表征,那就是皮毛的色泽。幼年期是黑色,过渡期是灰黑相间,成年期则蜕变为青色,再往上还有褐、白两色。后两者意味着已入化形期,修为相当于人族的凝丹后期至金丹期不等。” “原来如此。”游离暗暗点头,又问,“下面是什么情况?” 青枭回道:“目前能看到两头白牛,各领一群青牛排成长队,正在往沟谷出口行进,速度不慢。” 游离闻言,隐隐有了预感,吩咐道:“再飞高些,你继续观察,我负责警戒周围。” 于是,青枭依言继续拔高,一对鹰目密切地关注着牛群动向。 又盘旋了一会儿,青枭突然道:“已经出了谷口,两队牛群分开了,一队往西,一队往东。” 游离沉吟片刻,依然沉住气道:“再观察一下,看看两队的行进速度如何?” 青枭如实道:“往西的一支有条不紊,速度只比在谷内时提了半筹,而且看样子,数量要更多一些,不过是以灰、青两种为主。至于往东的那一支,速度明显加快,而且数量不多,以青、褐两种为主。” “那就是了。”游离终于确认了,“要发生犇潮了。” 青枭诧异:“犇潮?那个传说中的能崩山裂地的野牛潮?” 游离点头,面色凝重:“可能性很大。这么一来,踇隅山前山就有些危险了。兽潮一旦形成,万一失控,搞不好还会对安化镇造成灾害性破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原本是想着摸到中山山脉一带,浑水摸鱼,把局面搞得乱一些,为师兄他们赢得喘息之机。可如果野牛群要主动引发犇潮,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青枭疑惑道:“主人,我有些搞不明白。你既没有到前山去探查过情况,又不知道中山山脉那边的大战是何人引发的,怎么就那么笃定,一定能借势搅乱局面呢?” 游离笑道:“我身上有指玄观护观大阵的备用阵牌,且一直完好无损,说明大阵还没被破,那暂时就不用着急,不如先把山后、山侧的情况搞搞清楚。 “至于中山山脉那边的话,则是我自己琢磨的。师兄这阵子一直忙前忙后,我闲来无事查问过一些,他虽然语焉不详,但我还是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测一二——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中山山脉的那帮人,都是仙盟长老会的一众顶尖战力。牧灵山庄公然攻打我派,应该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青枭似懂非懂地听完,复问:“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游离道:“既然发现野牛群有意发动犇潮,那就改变计划,缀上往西的那一支青牛队伍。” 于是,青枭打个回旋,返身往回飞去。 就在他们掠过一座山头时,冷不丁被一声“哞——”叫声击中了。 那声牛吼的嗓音浑厚,却极具穿透力,猛然打破清寂的夜空,只半息时间,就击中了四五百丈高的游离主仆二人,堪称恐怖。 青枭险些晕死在当场,好在游离刚刚晋升守一境,神魂强度已今非昔比,勉强承受下了这一击,立即在二人身周布下神念之墙。 同时不停以心神传音呼唤,防止青枭昏睡过去。 硬抗了整整十息以后,那牛吼声才渐渐消散在长夜里。 游离强按下心湖的激荡,顾不得擦拭嘴角的鲜血,连忙感受了一下青枭的情况,发现它虽然同样挺了过来,但已经七窍流血,样子十分吓人。 可还来不及询问它的情况,又一声牛吼攻击了过来。 此时游离已有了防备,神念之墙开启到最大程度。那一连串的音波轰击神念之墙上,仿佛被攻城的冲车狠狠撞击了数下,心神震荡,心湖翻涌,整个心湖秘境的防御结界都出现了一连串裂纹。 游离全力运转天心诀,将神魂防御提升到最强状态,同时不忘给青枭的脑门贴上一道御神符。虽然只是一道九品级的神魂防御符箓,但聊胜于无,多少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 又过了八息,那牛吼声再次沉寂下去。 游离一刻不停,直接召出一道八品御空符,注入神炁,临空幻化出一艘符舟。 然后收起青枭,在一步跳上符舟的同时,还不忘往兽囊里丢入两颗生气丸,这才迅速驾御符舟向前逃遁而去。 八品御空符的飞行速度,虽然不比正常状态的青枭,但在青枭几乎失去战斗力的情况下,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只一息,就飞出五六丈远。 就在他惊魂未定地等待第三声音波攻击时,却发现那山头上的巨牛没有继续攻击。 于是,他立即将神识释放出去,发现下方的山岭之间,草木攒动,不时传来断裂之声。 游离一惊,强提一口真炁,符舟再度升高十余丈,向踇隅山后山飞遁。 下方的莽莽松林之间,一直体型魁梧的白牛正在奋蹄狂奔。只见其低头拱角,根本毫不避让,一路砍瓜切菜一般,拱断巨树无数。 眼见游离再度升空,速度又加快了不少,那白牛双眸充血,抬头又是一阵狂吼。音波顿时如离弦之箭,脱口而出,摧折了更大一片林木。 空中,游离暗叫一声“苦也”,只得召出心字印。 那白牛明显是一只金丹期的牛妖,肉身之强悍,只看它一路视一棵棵巨松如无物,只顾横冲直撞便知。 若只是这样,游离并不害怕,因为任它肉身如何强悍,也要能打到他才行。可偏偏这蛮牛的本命神通是音波类的远程攻击,这就很让他头疼了。 刚刚勉强挡下了两次攻击,他的神魂负担已然不小,这一次只想靠自己抵挡,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只能召出心字印。 印灵已经再度陷入沉睡,但并不妨碍游离将其作为本命法兵来使用。 只见心字印临空涨大,原本被削减了七成有余的神念之墙,立即紧紧围绕着心字印,形成了一道新的神念之墙。 那一连串的音波轰击在其上,仿佛如泥牛入海一般,竟然被悉数吸收了。 下方的白牛见状,一个急刹车,收住身形,一对铜铃也似的牛眼瞪得老大,鼻孔中喘出两道粗气,冷哼一声,后腿一蹬,跃入半空。 游离一边收拢心字印,一边御舟前行,余光看到那在月光下泛着耀眼白光的巨牛,竟然临空一变,化身一名魁伟异常的大汉,直挺挺地飞射而来。 游离简直头大如斗,脚踩舟头,直直往地面斜插而下。 同时运手如飞,手中莹然一亮,立即有四道红色的细小身影分散开去,坠向莽莽松林。 那白牛幻化的白衣大汉见状,粗大鼻孔中热气直呼,直接隔空轰出一拳。 拳罡立即攒聚成一个巨大的光团,朝游离电射而至。 游离没奈何,直接弃了负责,跃身而下。 孰料,那拳罡在将符舟轰成齑粉后,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继续衔尾直追。 游离大骇,忙叫一声:“前辈,在下不是有意进犯贵宝地的!” 话音未落,拳罡已至。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山中林木歪折了一大片,最近的一座山头更是直接被削去了一小片。 白衣大汉脚下不着一物,只凭一副肉身悬停在半空,仔细感受片刻后,冷哼道:“敢闯踇隅一族领地者,杀无赦!” 言讫,又朝着四周的山谷连续送出九拳。 霎时间,方圆二十余里的山谷内,拳罡肆虐,火舌成海。 白衣大汉负手悬空,静候片刻,确认过后,这才拔起身形,急往西飞掠,追赶牛群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起了阵雨。 游离披着摛云锦袍,在一片水洼中冒头,确认对方已经离去后,正想爬出地面喘会儿气,不想又有一道身影从东侧电射而来。 游离如惊弓之鸟,立即钻回地底。 那人在上空悬停片刻,见满山谷中一片狼藉,喃喃道:“刚刚的动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吧?真是没想到,踇隅一族的底蕴如此深厚,金丹期的牛妖居然这么多,难怪千百年来一直无人敢乱闯踇隅山。我们还是低估了它们,张楚空、灵虚他们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我还是先撤吧,正好去那指玄观看看。” 说罢,同样飞身离去。 地底,游离煞白的脸上满是沉郁之色。 刚刚离去之人,他认得,正是对他百般刁难的上清宗长老,致虚。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章 牛妖王现身 却说羊驼独自下到杏玄洞中,一路谨慎而行,凭着与星辰的那一丝心神联系,终于摸到了洞府最里面。 远远望见星辰在石台上安静睡着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于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用脑袋温柔地拱了拱她。 星辰翻过身来,睡眼惺忪关切道:“小驹儿你可算来了!没受伤吧?” 羊驼一听就来了劲,嫩声嫩气道:“我事儿是没有,可是心里有点不舒服,那条臭蛇太可恶了。” 接着啼啼哭哭地诉说了它从冰纹蟒那所受的委屈,“我不过就是声音可爱了些,竟然嘲笑我是母的,可我明明是公的呀。” 星辰一下子笑得睡意全无。 这时,水蕨妖也从水潭中凑了上来,来回嗅了嗅,神色认真地补了一刀:“啊呀,还真不是母的,本来人家也这么以为呢。” 羊驼不满道:“你的声音比我还嫩,还好意思说我!” 水蕨妖一听,非但不生气,反而甚是满意:“你这话说得不错,人家完全同意!” 说着,它转身看向星辰,脑袋一歪,笑嘻嘻道:“说起来,咱们杏玄洞倒是头一回来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娃娃呢,那臭小子眼光还不错呀!” 星辰不明所以,只是眨着如星子一样的眼睛,莞尔一笑,并未接话。 随后,她见羊驼脑袋上空荡荡的,心疼不已,便顺手摘了几根香蒲叶,巧手如飞。不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个绿油油的草帽,轻轻戴在羊驼那光秃秃的脑门上。 水蕨妖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好嘞。” 于是,三人一起坐在水潭边,愉快地打闹嬉笑。 水潭上方的石台上,杏树无风摇摆起来,杏花飒然而落。地下,虬结盘曲的树根则悄然向更深处伸展而去。 水潭边的三人只管自顾自地嬉戏,全然不知洞内的天地气机正发生着悄然的变化。 下一刻,一道破空声骤然而至,随即有一个身影降落在洞外的溪流边。 正是从中山山脉返回的致虚。 只见他低头看看已经破破烂烂的道氅,至今仍心有余悸。 先前他与昆仑派广弘子、玉清谷灵虚、龙虎山张楚空和太清宫风缭子,一行五人,结伴夜探踇隅山。出发时自信满满,现在却这般狼狈,前后才只隔了三五个时辰而已。 不过,那牛妖王虽然强悍,但他们此行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最大的收获,便是确认了那座隐藏在山脉中的洞府,的确是太上道祖所留!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深入探查,就被那牛妖王给发现了。双方一场鏖战,那牛妖王以一当五,竟然没落明显下风,实力堪称恐怖。 致虚蹲在溪边,伸手掬一捧水,随便抹了把脸:“竟然是温水。看来这里的温泉池不少,可惜时间紧急,没空泡一泡了。” 致虚暗叹一声,脱去道氅,从佩囊中取出一件备用的夜行服换上。 正要离开时,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张开神识,在四周轻轻扫过,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他不免暗自嘀咕:“刚刚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可是附近除了有些许妖力余韵流转,又没有其他异常,难道是我被那牛妖王给搞得道心不稳了?” 想到这里,致虚悚然一惊,急忙一甩心头的负面情绪,又自言自语道:“刚刚回程时,隐约看到有一股牛群往这里赶过来了。如此一来,只怕负责断后的张楚空和灵虚不太妙啊。幸好我见机得快,不然也要被堵在哪那里了。” 想着想着,他干脆取出一壶灵酒,猛灌了两大口,胸胆开张,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伏龙山脉方向的天地气机紊乱不堪,这会儿还时不时有罡气涟漪泛涌,看样子那边也很热闹啊。” 沉吟片时,致虚最终打定主意,没有理会西北方向的动静,而是认准方向,朝踇隅山前山飞去。 —————————— 踇隅山北隅与中山余脉交界处,同时也是高原草甸和高山松树林的交汇地带。 在松树林的边缘,一棵巨松下的灌木丛中,冒出一个小心翼翼的脑袋来。 正是从地底一路潜行至此的游离。 只见他头顶着一片不知打哪儿捡来的硕大树叶,探头探脑地四周张望一番,见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被堵在此间,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土行符遁术虽好,但以他的修为,尚未完全掌握胎息之法,因此不能长久地在地下潜行,每隔一刻时就必须出来透透气。 而且,如果没有掌握有关的空间道术,在地底潜行太久,极其容易迷失方向,这也是迫使他现在就冒出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取出水袋,匆匆喝了两大口水,游离收起剪纸成兵符,改为土芥符,再次钻入地下。 剪纸成兵符是八品符箓,正常能连续使用两到五次不等。具体的使用次数,视每次使用的强度和时间而定。 像他刚刚收起的这一套土行版的,先前为了躲避那白牛的狂轰滥炸,自然会不惜一切地将强度拉满,所以对符箓中的符胆灵窍和符纸的消耗都极大,接下来就只能再使用一次,而且还支撑不到一刻时。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是无所遮蔽的踇隅大草原,对他来说更加凶险,所以能省则省,必须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就在游离在地下龟速前行时,又有两道身影先后从踇隅大草原上空掠过。 为首的,是太清宫大长老风缭子,紧随而后的,便是昆仑派玉霄峰峰主广弘子。 这二人一路无话,只顾闷头飞遁。 若是游离这时冒出地面,一定会惊讶于两个仙盟顶尖战力,居然一个气息萎靡困顿,一个则浑身上下坑坑洼洼,全无一处完好,比之第一个逃遁而过的致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广弘子在后,主动心神传音道:“喂,疯子,那牛妖王似乎抛开张楚空和灵虚,直接追过来了。” 风缭子头也不回,遁速再度提升一筹,骂道:“广弘子,说好了分头逃遁,你丫没事跟在我后面作甚?吃屁吗?” 广弘子道:“这个时候抱团,肯定比单独面对那老蛮牛要好。” 风缭子破口大骂:“我信你个鬼!老子绰号是‘疯子’,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老蛮牛明显对你更上心,不然怎么弃了殿后的张楚空和灵虚,铁了心要追过来?你要是真存了拉老子下水的心思,当心老子急眼了,真的弃你于不顾!” 广弘子冷笑:“说的好像你真的会讲义气,帮贫道一把似的。” 风缭子大袖一甩:“当初同意与你玉霄峰结盟,一起对付龙虎山和丹峰只是其一,老子真正感兴趣的就是探寻太上道祖的洞府秘宝。现在却发现有来无回,那么只有告辞了!” 说实话,他是真的有些犯怵了。那牛妖王实力强是一方面,最关键的还是斗法时的蛮横不讲理,完全是扛着他们的术法神通强行反击。面对这种不要命的对手,换成是谁都会头疼。 最关键的是,踇隅一族的底蕴之深厚,远超他们想象。方才一战,表面看起来是他们五人围攻牛妖王,其实附近还有至少五头化形牛妖在暗地里围观,牛视眈眈。 这还没完,等到他俩好不容易杀出重围,还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地方猫起来,再伺机偷摸回去时,却绝望地发现,踇隅沟中竟然又有一支牛群浩浩荡荡地开拔赶来。 饶是疯狂如风缭子,一见到这等场面,也瞬间息了那点侥幸之心。 十几只化形牛妖,仅凭他们几个人,怎么打? 广弘子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嗤笑道:“这下多少能体会到我昆仑先祖的心情了吧?” 风缭子翻了个白眼:“你祖师爷的心情,关老子屁事!”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几乎眨眼即至。 二人大骇,对视一眼,同时放弃逃遁,各自施展术法神通,准备应敌。 到了他们这个修为境界,已经是“人仙”之极,无论是修为境界,还是战斗经验,都站在了人族的顶峰。虽然先前还都想着逃遁,但真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一旦判明形势,知道逃跑无用,就能瞬间调整心态,全力应敌。 他们就两个人,也无所谓布不布阵了,只是根据各自的战斗特点,默契地进行了分工。 广弘子是体修,而且是人族修行界公认的“体修第一人”,最擅长近战,自然是要顶到最前面。 风缭子出身的太清宫,是全真一脉的祖庭,擅长内家道术,最拿手的便是御器之术,是最顶尖的器修门派之一。而器修最擅长远攻,所以他就稍稍落后几个身为,主攻伐、策应。 就在二人严阵以待时,夜空中那道魁梧异常的人身牛首黑影,瞬间就出现在二十余丈外,隔着老远都能给他们以极强的压迫感。 两人毫不怀疑,这位威震西域的牛妖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化形极境,只差半步就能迈入“妖仙”层次。 须知,修行界有那“法有三乘,仙分五等”之说。 意思是说,道法有上、中、下三乘之分,仙神则有“天仙、地仙、妖仙、人仙、鬼仙”五等之别。而妖仙位列人仙之上、地仙之下,可见其实力之强。 “你是昆仑第几代弟子了?”牛妖王朝广弘子问道。 广弘子面无表情道:“一百五十多年前,死于你手的正是家师。” “原来是他。”牛妖王点点头,头顶上那对硕大的牛角,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芒,“那当年本王放走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你?” “那是我师兄,如今已是本派掌门。”广弘子说道。 “倒是没想到,你们昆仑山也学会拐着弯思考问题了。看来当年本王留给他的印象还算深刻。” 牛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看得风缭子头皮发麻。 “此仇,我昆仑迟早会讨回来的。”广弘子咬牙切齿。 “但不是现在。”牛妖王大笑一声,“好了,今晚且放你们一马。回去抓紧时间开个会,商讨一下怎么赎回你们的同伴吧。” “你把张楚空和灵虚怎么样了?”风缭子忍不住问道。 “怎么样?留下来给本王打扫打扫洞府,总不见得好酒好肉招待着吧?”牛妖王粗鼻一喘气,冷笑道。 “……” “好了,只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申时务必派人来此给个回信。逾期不候。”牛妖王一甩手,打发道,“麻利地滚蛋!” 二人落荒而逃。 牛妖王双手负后,牛首猛然收缩,变为一个浓眉大眼的黑脸汉子。晚风呼啸,吹得他一身黑袍猎猎作响。 不多久,便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 “如何?” “回大哥,那小子既有摛云锦袍,又会木、土双行符遁术,应该错不了。”白衣汉子抱拳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牛妖王摇摇头,没好气道。 白衣汉子挠挠头,憨厚一笑:“孩儿们都已进入踇隅山主峰地界,只等大哥你一声令下,就可以发动犇潮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一章 相向而行 在阴冷寒湿的无边黑暗中,游离手持莹莹放光的土芥符,全力遁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次感到呼吸不畅,便小心翼翼地钻出地面,稍稍透一口气,然后继续遁地而行。 他选择的逃跑路线是踇隅大草原北侧的边缘地带,这里距离月牙海只有不到一百里,土质松软潮湿,土芥符破障较为轻松,但地下水却十分充沛,哪怕使用了避水符,也很难抵御刺骨的寒意。 一路起起伏伏,折腾了好几次,终于在第八次露头时,顺利抵达草原西隅。 ——苟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的情形对游离来说,不啻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不到一里路,就能离开草原牛群的地盘,回到踇隅山地界了。” 游离暗暗给自己打气,取出一道崭新的九品土芥符,注入神炁后,再度钻入地底。 又是一阵暗无天日的摸黑掘进,等到眼前的松软土层渐渐变为坚硬的岩层时,他终于确定自己算是安全逃离了,便开始往地面升去。 在距离地面十丈距离时,游离猛然收手,全力开启摛云锦袍,蛰伏不动了。 原来,地表有明显的神识波动传来,且十分强大,游离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致虚老儿先前已经发现了我的踪迹,专门留在这里守株待兔?”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原地苟着,再思索对策。 在进入守一境后,正常状态下,他的神识能覆盖到一里半多一点,但在穿透坚实的地面、墙体时,神识波动会被削弱,所以在地底时,探测效果会大打折扣,极限距离只有半里左右。 游离从地面传来的神识强度分析出,此人的神识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若非《天心诀》的运转法则天生具备一定的隐晦神识气息的效果,他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等待了片刻,游离脸露异色:“竟然有两个人?” 经过初始的慌乱后,此刻他已经淡定了不少——都已经在这里蛰伏了十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异常,说明自己还没暴露,于是胆子就大了不少,悄悄运转传心术,改变了神识外放的方式,像一只细长的触角一般,缓缓延伸到地面。 好巧不巧,适逢有一条灰岩蟒爬过,游离立即使用心心相印术,瞬间就控制住那长虫。 这条灰岩蟒尚未成精,只是一条普通的蟒蛇,哪里吃得消他这一击?只一瞬间,就被控制了魂魄和身体。 下一刻,灰岩蟒继续匍匐前行,在一丛灌木中趴着不动了。 至此,游离终于能听清十余丈外的动静。 “崳山阳玄,见过风缭师叔。” “嗯,你小子倒是挺能躲,咳咳……” “师叔没事吧?师侄刚刚看到昆仑派的广弘子匆匆离去,您的伤难道是和他……”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是,是师侄多嘴了!” …… 游离心头一动,暗道:“居然是阳玄?那厮不是被仙盟张榜通缉了吗?原来一直躲在踇隅山?” 正思量间,二人的谈话继续分毫不差地传了过来。 “你没被人发现吧?”风缭子问道。 “没有,我来时很小心,刚刚就连广弘子也未察觉我的踪迹。”阳玄语气笃定,“我前阵子一直躲在玉龙山,龙潜师兄毕竟在那里担任首席供奉,掌门简雄正在闭关,他有临时决断权。” “嗯,你二人能放下成见,不枉老夫平时对你们两派的扶持。”风缭子满意道,“南木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趁着现在无人,你好好与老夫说说,若是有半点隐瞒,后果你知道的!” “是。”阳玄恭敬道,随后张手设下一道隔音罩。 至此,游离再也无法偷听到二人的谈话内容。好死不死,偏偏蛇类的天生视弱,也无法看清他们谈话的嘴型,他便只能猫着不动,继续观察。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眼看对方还没有停止交谈的意思,游离自己却先要撑不住了。 这次在地下快待满一刻时,渐渐有些缺氧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行控制身体的运转,暗暗运起半生不熟的胎息功,能撑多久是多久了。 这两个金丹高修,其中一个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势,但毕竟是个积年的“圣人”了,要碾死他仍旧只在翻手之间,所以只能默念忍字诀。 又过去小半炷香的工夫,那二人终于谈完,撤去了隔音禁制。 “你说说你,好好的筹划被南木带乱了节奏不说,竟然没能及时阻止他与武家的钱老二的冲突,才导致后面被人针对性地栽赃啊。”风缭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阳玄更加郁闷,他莫名其妙地背上一口大黑锅,更是被仙盟通缉,除了在风缭子面前诉诉苦,连个说理的地儿没有,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是我失职了。” 风缭子问道:“这就罢了,为何至今连攻击你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阳玄道:“那晚,我二人被天罡地煞阵阻隔,我在阴墟地煞阵中奋力应对一名鬼王和数名鬼帅、鬼将,根本无暇破阵去关注南木的情况。后来,就脑袋发昏,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浑身是伤,而南木竟然被玄阴地火烧死了,真是百口难辩了。” 风缭子眯起眼,冷冷道:“玄阴地火是崳山烟霞洞的特产奇火,就算是我太清宫,也只在新任宫主举办继位大典时,才被你们当作贺礼送一点过来。你不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宗门核心资源,也会被人盗走?” 阳玄冷汗直冒,忙道:“师叔,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啊!连您也不相信我了吗?” 风缭子身上气势抖增,一股强劲的威压瞬间释放而出,却无丝毫的弥散,而是全部笼罩在阳玄四周,压迫得他垂手低头,兴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只这一手对法力罡气的控制,就足见太清宫的底蕴。 “天下第三大派的大长老,果然厉害。”游离通过灰岩蟒将不远处的情形都感知到了,由衷赞叹一声,“可就算是这样,似乎也被那牛妖王揍得很狼狈啊。这么看来,师父他老人家还是挺抗揍的嘛。” 风缭子双目如钩,仿佛把阳玄的灵魂都给看透了,冷笑道:“是人都会有私心,老夫再怎么不讲理,这个道理还是认的。不管你在南木之死一事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了崳山派和太清宫的清誉,老夫说不得要替阳橦师侄清理门户了。” 阳玄噗通一声跪地,痛哭流涕道:“风缭师叔,师侄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您行行好,放过我这一次吧,我做牛做马都行……” 风缭子脸色通红,伸手如爪,一把将阳玄摄到身边,扼住其脖子:“当真愿意做牛做马?” 阳玄点头如捣蒜,“我可以发心誓,师叔也可以在我心湖中烙印神识印记。” “很好。” 风缭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如炬,顿有一道白光自眉心射出,钻入阳玄的眉心。 阳玄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十余息后,待他眼神恢复清明,再看风缭子时,就只剩死心塌地了。 “知道老夫为什么要留着你吗?”风缭子笑眯眯问道。 “回师……主人,您是要我在宗门中牵制阳橦师兄,防止他带领崳山派彻底倒向风灵宫主。”阳玄低眉顺眼道。 风缭子扔像死狗一样,一把将他甩开,一脸的神清气爽:“咳咳……很好,能猜到老夫的真实意图,说明还有点用处。你既有手段从安西州最北部的玉龙山潜行至此,而不被人发现,那就还老实回去猫着,就别想着去找你师弟阳度了,省得暴露。老夫会想办法帮你从通缉榜上除名的。” 阳玄叉手道:“多谢主人,属下告退。” 言讫,身形消散而去。 风缭子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游离已经濒临极限,再不出来透口气,就要活活憋死在地下了。 于是,他立即撤销心心相印术,强提最后一口真炁,开始往地面掘进。 就在他豁出去,在灌木丛中冒头时,却发现风缭子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了。 游离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再度沉入地底。 接下来,他认准方向,继续向杏玄洞方向进发。所幸接下来一路无事,看来那风缭子受伤不轻,应该是急于找个地方闭关疗伤了。 与此同时,他还在暗暗回顾刚刚二人的对话,希望能分析出更多的信息来。 “听他们那意思,太清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啊,身为大长老的风缭子,显然所图不小,一直觊觎自家师弟风灵子的宫主之位。而崳山派作为太清宫的下属七大门派之一,如果彻底倒向风灵子,对风缭子自然是不利的,所以他才借机控制阳玄,这是要在崳山派内安插自己的棋子。” 游离细细思量着这些事,并不仅仅是以吃瓜看戏的心态,视其为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正相反,他对这些腌臜事其实格外上心。 原因无他,当年玄真门的灭门案,师父璇玉子已经调查清楚了,太清宫正是幕后的主谋之一。 “说起太清宫宫主风灵子,似乎还是不宁的师父吧?”想到这里,游离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宁这个闷葫芦加强迫症晚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若非双方立场天然对立,说不定还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心思急转间,游离隐隐听到了地下河的汩汩流水声,精神一振,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 踇隅山西坡大森林,大火弥漫了许久,烧毁林木无数。 此刻终于渐渐熄灭,只剩成片的灰烬还散发着火光和余温。 灰烬上,云霞悬空而立,冷冷道:“何方贼子,报上名来!” 萧远界骑坐在那只鹿身蛇尾、头角峥嵘的廉风兽身上,咧嘴笑道:“牧灵山庄萧远界,特来讨教一二。” 在他的旁边,则站着一个披风被烧了小半的蒙面大汉,操一口大桓官话,讥讽道:“萧远界,你假惺惺地跑过来装什么好人!” 萧远界头也不回,笑眯眯道:“老萧,虽说你我是本家,但你这老把自己当棵葱毛病,怎么老是屡教不改?本王过来,就是单纯地技痒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萧统冷哼:“狗嘴吐不出象牙!” 云霞身后,那只巨大的白斑虎,正以心神传音嘱咐道:“叶田吧,你就按照我刚刚的嘱咐,带着小白先行离去。我来掩护你们。” 不远处,躲在灰烬外草丛中的一只大黑牛,重重点头,低头将身边一只丈余长的白斑虎拱上自己的背部,头也不回地向北侧奔行,攀山逃命而去。 《天心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天心印请大家收藏:()天心印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二章 树子树孙 时间稍稍往前追溯三个时辰。 踇隅山南坡的山腰处,指玄观前。 听完萧元华自报家门后,范厘险些跌倒在地,忍不住道:“平都派的萧元华,那不是前几天刚刚加入仙盟长老会的平都派长老吗?” 刘在瞥了他一眼,淡定道:“是又如何?” 范厘急诵《发财经》,稳一稳心神,然后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大啊,这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这么淡定呢?” 刘在道:“话说我也是仙盟长老会成员,跟那萧元华同时入选的,也没见你多怕我啊?再说了,我师父还是西域道区的副盟主呢,要是仙盟长老的名头真有那么吓人,咱们指玄观早就能唬住外面那帮人了。” 范厘咽了咽唾沫,小声嘀咕道:“你们这是神仙打架,可怜我这个凡人就要遭殃了。” 范厘说着,越发搞不懂了,疑惑道:“话说平都派不是刚加入仙盟吗?萧元华这是想干嘛?竟敢公然攻打同为仙盟成员的真玄派?师出何名?” 于是,刘在大声将他的疑问复述了一遍,朗声回道:“既然是平都派的道友,大家同是仙盟同道,何故如此大张旗鼓地攻打本派山门?” 山门外,萧元华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着旁边的老者,笑问:“尚长老,依你看,我该怎么回答?” 那老者同样是平都派的长老,名唤尚志辉。只见其恭敬道:“回大长老,一群瓮中之鳖罢了,不用理会。” 萧元华却摇摇头,“我萧氏男儿行事,不图事事光明磊落,但求刀下死鬼个个都能死得明明白白。” 尚志辉大笑:“大长老一代豪杰,胸怀霁月,佩服佩服!” 于是,萧元华提炁回道:“今日有牛妖打伤我派弟子,我等一路追寻至此,还望贵派大开方便之门,让我等捉拿回去。” “牛妖?我们这里哪来的牛妖?你们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范厘气得跳脚。 这特么是个什么鬼借口?还能更不走心一点吗? 刘在同样忍不住皱眉,炁运丹田,沉声道:“牧灵山庄熊庄主可在?” 这句话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声闻数里之远,在踇隅山上下回荡了许久,一度惊起鸟雀无数。 山脚的踇隅河边,熊力正和武阳并肩而立,听到山上传来的声音,笑道:“那个刘在,倒是个妙人,这么快就猜到是我了?” 武阳捋须道:“此子不可小觑啊,不到五十岁就能抱丹成功,放眼整片大陆上,都是拔尖的天才,今晚如果有机会,务必要斩草除根,否则将来必成大患。” 熊力抬头望着闪着星星点点火光的山腰,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他将手中的阵牌丢给武阳,嘱咐道:“这是山水通元阵的阵牌,能够阻山断水,隔绝踇隅山与外界的联系,暂时交给你保管了。” 武阳接过那黑黢黢的阵牌,感慨道:“踇隅山地界方圆何止千里?核心地带至少也有五百里见方,能做到完全阻隔此间与外界的气机牵引,庄主真是大手笔!” 熊力淡然一笑,“我去去就回,这里就有劳武兄了。” 言讫,身形渐渐消隐在夜色之中,仿佛就此蒸发了一般。 武阳收起笑脸,腹诽道:“哼,现在有求于我,就改称武兄了?人哪,哪怕到了这等境界,还是这般庸俗。” 说着,神识微微一扫四周,冷笑连连。 在他的四周,有一群妖兽潜伏,名为护法,实为监视。 武阳虽然心知肚明,但他自认能屈能伸,自然不会在意这点试探。只管趺坐于地,全力开启山水通元阵。 与此同时,山腰处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将整片南坡照亮,气势端的惊人。 武阳通过阵牌中的气机牵引,瞬间就感应到了那边的情形。 只见指玄观前的斜坡上,已是人仰马翻。虽然有萧元华和尚志辉的联手阻挡,但由于这两队人马先前仗着人多势众,有恃无恐,所以排成了一字长阵,轮番攻打大阵结界,导致刘在突然爆发、出其不意的一招猛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群攻效果。 萧元华脸色铁青,双方刚刚还你来我往地打着嘴炮,这会儿就感觉自己脸上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凝丹期队长迅速布防,清点伤亡情况!”尚志辉连忙喝道。 于是,几名凝丹期修士迅速御物飞起,阻拦漫天火雨,为筑基期的弟子们争取到喘息之机。 指玄观内,范厘大叫一声:“好!老大,您也太英明神武了吧?” 回头一看,却见刘在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 刚刚那一下,显然消耗不小。 范厘一惊,忙问:“老大,您没事吧?” 刘在摆摆手,从佩囊中取出玉匣,交给范厘,嘱咐道:“这里面有四块上品灵石,你先取出一块,去中院炼丹房中,插入玄玉八卦炉底部的暗槽中。” 范厘接过玉匣,打开一看,果然有四块金条状的灵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灵气涟漪,让人心神沉醉。 他迅速合上玉匣,匆匆赶往炼丹房。 刘在虽然没有明说发生了什么,但范厘毕竟已是凝丹中期,是一名实打实的高阶修士,自然分得清轻重,知道真正的恶战才拉开序幕而已。 如此一来,这四块上品灵石就要发挥很大的作用了。 范厘离去十余息后,刘在便觉手中一热,阵牌立即停止了从他手心吸收法力,顿时感觉浑身一松。 只见他收起阵牌,召出本命法兵,铁笔济和。 刘在面色凝重,运笔如飞,笔尖的风狼毫蘸满金色符墨,所过之处,在半空中留下一连串的金色笔迹。 这一手,正是中阶符师的拿手绝技:临空画符。 所谓临空画符,就是以符师的法力临空凝聚成纸,再在其上画符。因为法力无形无色,乍一看,仿佛是在临空画符一样。 符咒师修炼的六品层次,就能勉强做到临空画符。至此,符师就可以一边战斗,一边分出一缕意念操控符笔画符,不用再像低阶符师那样,只能提前画好符箓,然后在战斗中使用。 所以,临空画符便成了区分中阶符师和低阶符师的主要标志。 而符咒师一旦学会临空画符,那么在实战中的战力会迎来一次质的提升,手段简直层出不穷,颇让对手防不胜防。 刘在已是一名四品符师,只差一点就能踏入高阶符师的行列。届时,他便能像自己的师父一样,能够做到虚空画符。 与临空画符相比,虚空画符又是另一个层面的能力了。在此先按下不表。 随着那道金色符箓的符脚落笔成型,整道符箓莹然一亮,化为一条水龙,撞入护观大阵的结界之上,彻底融入其中。 紧接着,大阵结界先有上品灵石的供给,又吸收了这道四品水灵符,一瞬间得了两次进补,原本破损不堪的表面,开始迅速恢复原貌。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巨影从山下破空而至,眨眼间就撞击在大阵结界之上。 整个结界就像一只被拍扁的气球一样,被那魁梧的身影撞得向内缩了数丈远。 正是从山下电射而至的熊力。 熊力硕大的铁拳顶着结界隔膜,强行推行至指玄观前院中,悬停在三棵杏树上方,隔着结界俯视着刘在。 刘在负手抬头,直视着对方,眼底里毫无惧色。同时暗暗掐诀,操控着融入结界中的水灵符,不停地缷力,以减轻结界的压力。 熊力狞笑,一拳未收,又补一拳,双拳聚在一处焦点上,与刘在的不停缷力,简直是针尖对麦芒。 山门外,萧元华和尚志辉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讶。 没想到庄主亲临,竟然一击未能建功,不由得咋舌连连。 他俩虽是平都派的长老,但因平都派一直托庇于牧灵山庄,两派的关系十分亲近,所以对熊力的真实战力还是比较了解的。事实上,这也是他们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着熊力来攻打真玄派的底气所在。 以熊力的实力,完全能够跻身黄榜前十,甚至前五。而牧灵山庄的整体势力,同样不逊于仙盟六大话事宗门。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熊力明显留了力,那刘在凭借一座护观大阵,就能当下他的强势一击,的确很了不得了。 那边厢,随着熊力的蛮横突进,大阵在刘在的加持下,坚持了十余息后,终于发出一声哀鸣,结界彩光一暗,就要败下阵来。 刘在见状,掐诀如飞,同时分心控念,以意念运转济和笔,在结界上继续绘制了一道四品火灵符,试图加强结界的防御力。 熊力肌肉耸动,瞬间炸开法袍,露出壮硕的身躯,大喝一声,双拳爆发出一股巨力,分明是要毕其功于一役,瞬间破防。 就在火灵符刚刚成形,还未完全融入结界时,那一层已经黯淡无光的护观结界,终于皲裂开来。 无移时,熊力的铁拳终于破界而入。就在刘在以为万事皆休时,不远处的三棵杏树猛然摇摆起来,杏花纷纷凋零,仿佛下了一场粉雪。 杏花飞舞,迅速飞向结界破裂之处,顿时化作粉色的萤火,纷纷融入了结界之中。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结界疯狂地吸收着那多如繁星的萤火,自身也从黯淡的五彩,变为六彩,同时光芒大盛,比全胜时期还强上半筹。 而那多出来的一彩,自然便是象征杏花的粉色了。 熊力见状,一身气势同样不停攀升,试图强行打断结界的恢复,可面对那海量萤火,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见着结界逐渐固化,开始反过来绞杀自己的手腕,熊力心中一惊,脸上再没了先前的志得意满,当即抽回手臂,电射而回,悬停在三十余丈外的半空。 萧元华和尚志辉再次对视,纷纷起身飞至熊力左近,抱拳一礼。 萧元华问道:“庄主,刚刚到底是……” 熊力点点头,面无表情道:“看来,我们小看了指玄观的底蕴。天时不早了,仙盟那几个人随时都有可能从中山返回,而青云村的云姝、道诚、翟墨青等人也迟早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事不宜迟,尚长老,劳你跑一趟,速去踇隅河南的森林中,把老大和老二都叫过来。务必在一个时辰以内攻破指玄观,否则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尚志辉抱拳,迅速往上下飞去。 指玄观前院,刘在看着那三棵一下子秃了不少的杏树,同样一脸发蒙。 刚刚被熊力突破结界后,他都能感觉对方那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也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变化。 “我说师父,你老人家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能不能不这么吓人?”刘在摇头苦笑。 —————————— 后山地下深处,杏玄洞中。 游离早已潜行回洞,此时的他正站在洞中央的石台上,看着那无风摇摆不定的巨大杏树,杏花不知何故,突然落了一大半。 就在他疑惑之际,水蕨妖拉着星辰上来,不无得意道:“没想到吧?杏姨树大根深,她的根系早就贯通整个踇隅山底了。” 游离惊异:“整个踇隅山?那……那前山山腰的那片杏树林……” 水蕨妖摇头晃脑:“没错,正是杏姨她老人家的树子树孙哩。”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三章 贪狼神将 踇隅山西隅,与伏龙山脉交界处,黑暗中不时爆发出一连串的法力罡风,刀光剑影,法兵交争,毁坏山石草木无数。 远远观之,但见地面已经被搞得坑坑洼洼,尘土弥漫下,就连地形地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只见出现了属于个深浅不一的大坑,有的甚至已有地下水流入,积聚成湖。而森林上方的半空中,天地气机同样紊乱不堪,渐有乌云压顶之势。 若沿着一个个水坑往北行进近一百里路,便是烟波浩渺的月牙海。 月牙海边,三个敏捷的身影不停对撞,然后分开,再对撞,激起浪涛翻涌,以至于海风四起,水雾蒸腾。 已经交手不知多少回合,双方人马终于再度分开,相距三四十丈远,隔空对峙。 其中一方,是一名老者,须发皆白,长髯垂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不甚起眼的黑色布衣。 此时的他,气息颇为紊乱,嘴角有淤血流出,染红了白须,眼神却神采奕奕,不见丝毫颓色。 至于对面联手的二人,则是一壮一老,同样气度不凡。 其中,那个年轻一些的魁梧大汉,络腮胡,厚嘴唇,穿一件白色的兽皮法袍,身下骑一只体型硕大的巨熊,正是熊力的长子熊大。 另外一个,则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蒙面汉子。双方交战以来,此人主要负责从旁协助,不显不露水,反而更让那布衣老者忌惮。 “老夫已经多次重申,无意掺和你们的事,为何非要这般苦苦相逼?”布衣老者面色沉凝地说道。 熊大老神在在道:“星老先生,之前我们就警告你,莫要插手安化镇事宜,你非但不听,还特地挑在今晚摸进踇隅山,既然你破坏规矩在先,那就怪不得我们斩草除根了。” 布衣老者笑道:“斩草除根?真是笑话,我占星一脉虽然与世无争,但就凭你们俩,真以为能拿下老夫?再者说,老夫只听说过踇隅山是那牛妖王家的地盘,何时由你们虎啸林说了算了?” 熊大正欲反驳,不料那蒙面大汉插嘴道:“今晚这踇隅山就要易主了。” “易主?”布衣老者嗤笑道,“有种你当着牛妖王的面说说看?” 熊大道:“干爹,理他作甚?直接拿下便是!” 蒙面大汉目露凶光,“你手下那帮人怎么回事?去了这么久都没回音,总不见得是被一个炼气期的小女娃娃给反杀了吧?” 熊大也觉得奇怪,当即取出一个白色圆盘,注入法力和意念后,那圆盘只是微微一亮,就没了动静。 “哈哈哈,老夫今日出门可是特地翻过黄历,我家小孙女吉人自有天相,乃逢凶化吉之象也。”布衣老者泰然大笑。 蒙面大汉冷冷道:“星汉,你们占星一脉本就已经式微,今日就让我来断绝楼观的道统吧!” 言讫,一身气势骤然攀升,身形持续拔高、膨胀,竟然变成一只高约两丈、长达八丈的豪猪,且背生无数根棘刺,斜刺向天,形貌甚是丑陋,气势却十分惊人。 那名为星汉的老者见状,面色终于变了,蹙眉道:“这是……庚豪豕?你是庚豪豕黄明?” 熊大驾着自己的本命兽让开十余丈远,脸上不无得意之色:“星老头,算你还有点眼力,竟然认得我干爹的本体。没错,我干爹就是西域排名前五的妖修,庚豪豕黄明。” 走笔至此,需要说明一下,与人族修士战力排行榜不同的是,修行界所流传着的妖修实力排名,最权威的榜单并非出自大随朝廷的《青黄榜》,而是丹峰所发布的《妖兽图鉴》。 因为丹峰是整个人族修行界对妖兽研究最为深入的门派,所以该派所出版的《妖兽图鉴》便成为修行界评定妖修实力的最主要依据。 《妖兽图鉴》主要以介绍各类妖兽为主,战力排名只是以附录的形式存在,所以其实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排名标准,而是以仙盟所划分的道区为基础,对各个区域的妖修排定了一个理论上的实力名次。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还是由于历史上两族为争夺生存空间,多次大战,导致隔阂很深。虽然近几百年来,双方因为都耗不下去了,方才罢兵休战,并提倡相互交往,消弭纷争。 尽管如此,诸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类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以至于双方交往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频繁,所以相互之间还是存在一定的信息壁垒。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妖兽图鉴》已是人族所能拿得出的最详实的妖兽资料了。就算是这样,依旧被妖修界视为粗浅无知,尤其是附录的战力排名,更是时常被妖族拿出来奚落一通。 庚豪豕黄明,便是《妖兽图鉴》上列入前五的化形大妖。 慌乱过后,星汉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道:“听闻去年大随道录院曾下令清剿掉了雾魔岭,如果老夫信息无误的话,那雾魔岭原本就是你的地盘吧?” 原来,这个庚豪豕黄明,正是当初和梧桐一起假扮作夫妇,卧底于清剿队伍的黄天明。 星汉不提这一茬也就罢了,他话音刚落,那黄明当即发作起来。 想当初,他万万没料到大随朝廷下了死手,竟然派出多名金丹修士,联合围剿。加上游离误打误撞,在三泄峰后山搅风搅雨,吸引了三足金蟾和巨鼋的注意力,使得他们的顶尖战力被彻底分化,无法拧成一股绳。而且也不知道梧桐那臭娘们脑子抽了什么风,竟然选择自爆妖丹,害得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无法发挥最大的实力。 最终的结果就是,雾魔岭这一重要据点被拔除,令他在虎啸林中的地位受到不小影响。 如今雾魔岭被纳入土地神勇毅公的治下,且被持续改造山根气运,对他们妖兽一脉来说,已经失去了价值。所以,他才暗中联合牧灵山庄,谋划一起攻打踇隅山,想要占山为王。 只见他的冲天鼻喘着粗气,在身前形成一股浑浊的黄色烟雾,然后背部一阵痉挛,一根根棘刺猛然竖直,劲射而出。 正是其本命神通:棘箭破天。 星汉大骇,双手掐诀如飞,口念咒不绝。无移时,身上气势迅速攀升,眨眼工夫,双眸金光一闪,便有一道巨大的神祇金身法相在其身后现身。 但见那神将,头戴芙蓉之冠,身着绛衣紫裙、九色青帔,足蹑凤文履,手执长圭,至刚至阳,气象森然。 下一刻,只见那神将手执长圭,虚空一斩,那如雨一般电射而至的棘箭便被一道凌厉的神力罡风扫中,顿时作鸟兽散。 熊大见状,忍不住惊呼道:“那是……贪狼星君?” 黄明抬起硕大的冲天鼻,冷哼一声,吐出两个泡泡,临空迅速涨大,似缓实急地飞了上去。 那神将面色淡然,怒目而视,立有两道金光射出,击打在水泡上。 谁知,那水泡只是被击打变形,却承受下了攻击,将金光弹射开去。一道射入月牙海中,激起冲天的巨浪;另一道则被甩向不远处的山中,一座小型山峰的山头便立即被削平了。 不远处的熊大看得暗暗惊异,不自觉地控制本命兽让开一段距离。 星汉见状,指诀一变,身后的神将法相再度举起长圭,临空再斩,便有一道声势惊人的金色刀光破空而去。 黄明终于面露异色,不敢撄其锋,闪身躲避。 孰料那金光却似长了眼睛一般,竟然衔尾直追,任他如何逃遁,都无法摆脱。 黄明按照修为,比人族金丹后期修士还略高半境,与那牛妖王一般,都处在化妖极境,是一名实打实的半步妖仙。 所以,在星汉召请到贪狼星君的金身法相后,他并不如何慌张。因为那老家伙虽然也已是金丹后期,但占星一脉的杀力本就不算出众,更何况楼观派传承近万年,早已没落,不复当年鼎盛时期的气象。这么一个破落户,哪怕能召请神降,又能抵抗多久?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个老家伙的竟然能将贪狼星君的法相操控到这等程度,以至于刚刚那一击,就连他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不得不闪身躲开。 眼见那金光不离不弃,黄明一发狠,冲天鼻一哼,接连吐出六个泡泡,将自己一层一层包裹起来,背后棘刺全部张开,铆足妖力,准备前面硬抗。 金色刀光如期而至,轰击在第一层水泡上,并未像预料中的那样,发出多大的动静,却如砍瓜切菜一般,瞬间破防。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一直到第六层时,刀光的攻势终于彻底放缓。 黄明大喝一声,操控着水泡全力抵抗。只见最后一层水泡大放光芒,顽强地抵挡住刀光的余威。二者一同消散于夜空中。 另一边,星汉满面大汗,刚刚那凌厉一击显然消耗不小。 经此一击,黄明终于被彻底激怒,一声长吼,巨大的身影立即消失在原地。 星汉顾不得喘息,身形暴退出数里远。同时飞速掐诀,口诵咒诀,身后的神将法相当即背向他,朝着身后衔尾而来的黄明,再度挥出一圭。 只不过,这次比之先前那一下,无论是声势,还是威力,都已大大的不如。 “哼,老家伙,肆意透支神识,强行发出接近半仙层次的攻击,终于熬不住了吗?” 黄明大笑,面色狰狞地欺身上来。只一瞬,就躲开攻击,绕过贪狼星君的法相,追至星汉身侧。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叫游离 月牙海南岸的莽莽山林中,草木葳蕤,水草丰茂,在平均海拔近两千丈的高原蛮荒地带,真是一片难得世外桃源。 而这片世外桃源,正夹在中山山脉和踇隅山之间,且是一座向月牙海中深入了五六十公里的半岛。 这在座半岛的中央,有一座山,长年被月牙海上吹来的雾气笼罩着,风景如画,美若仙境。山下成片阔叶林中,则生存着各色妖兽,因而对于圣山县的老百姓来说,美则美矣,却是一片可望而不可即的禁地。 在朝湖一面的绝壁上,有一个不甚起眼的山洞,洞口犹有不少湿土和碎石,显然是刚开凿没多久。 洞内深约二十丈,最里面有一个石台,上坐一人,正是一路隐遁至此的风缭子。 此时的他正趺坐闭目,运功疗伤。 先前与那牛妖王一战,他虽然不需要像广弘子那样顶在最前面,但却是五人中绝对的进攻主力。 太清宫是全真道北派的祖庭,一向鄙弃肉身,认为只有“全精、全气、全神”,才能达到超脱生死的“全真”境界,所以格外重视修心养性。 也因此之故,该派的传承乃以内丹术为核心,门下弟子皆需出家投庙,修心见性,从而形成了一套内炼元神的完整修行体系。门中弟子多勤练元神,神识修为均十分出众,最是擅长神识寄附之术,在御器一道上自成一绝,是天下顶尖的内器术传承大宗。 风缭子的本命法兵便是三把飞剑,分别由其上、中、下三处丹田窍穴孕育而成,名为“三才”。 天才剑主控,地才剑主防,人才剑主杀,三才互相配合,常常以剑阵的形式进行攻防,无论是杀力,还是控制力,都极为强悍。 正因为三才剑阵的均衡性,所以五人围观那牛妖王时,自然而然地就以风缭子为主。 只是那牛妖王肉身实在太过强悍,一身蛮力更是能搬山填海,哪怕是集合五人之力,都很难完全控制住那老蛮牛。 几番交战下来,受伤最重的便是一直顶在最前面的广弘子。按说他的肉身强度几乎已是人族修士所能达到的顶峰,却依旧扛不下牛蹄接二连三的狂轰滥炸。 其次便是致虚和风缭子了。 致虚出身的上清宗,同样是体修大派,只不过致虚毕竟不是他已故的师弟致敬,并没有专攻锻体,乃是内外兼修,所以他虽然同样以近战为主,但因为有了广弘子吸引火力的缘故,所以受伤相对轻一些。 风缭子则与那两人不同,他伤的不是肉身,而是本命飞剑。尤其是主杀伐的人才剑,在与牛角的数次交锋中败下阵来,剑锋消磨极多,以至于灵气大损,连带着心窍都被殃及池鱼。 此刻,他就召出那把坏了一个不小豁口的两尺短剑,正用一道磨剑符持续不断地温养着。 在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眼神呆滞的胖汉。 此人无论是星辰,还是游离,都不会陌生。正是前不久追杀星辰的那个平都派中年胖子。 风缭子吞服下一颗蜡黄色的药丸,闭着眼道:“五息时间已到,老夫的耐心也耗完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是不是还遗漏了些什么信息没有交待?” 那中年胖汉脸色煞白,上下嘴唇打架,用一口生硬的大随官话回道:“回前辈,小的刚刚想起来,的确还有一事忘记说了。昨天我们秘密潜入安化镇后,尚长老曾经私底下给我们训话,无意间透露出一个讯息,说是此次行动令出虎啸林,牧灵山庄只是居间调度,赚取奖赏。” 风缭子又问:“虎啸林目的何在?” 这是他最关心的。如果对方的目的同样是太上道祖的遗藏,那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大劲敌了。 那虎啸林中,修为高绝的妖修、异兽奇多,整体势力只怕比踇隅一族还要强上一筹。他们如果也看中了太上道祖的遗藏,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胖汉浑身发抖,嗫嚅道:“回前辈,小的就是个小凝丹,哪里敢去打探上面明令禁止询问的消息?” “嗯?” 风缭子闻言,身上气势猛然一放,人才剑当即飞离磨剑符所化的磨剑石,悄无声息地顶住那厮的眉心。 胖汉表情管理即告崩溃,垮着脸道:“我说,我说……这事是我花两千灵,私底下从尚长老那儿得到的暗示,我也不敢保证消息的准确性。” “你只管说,真假如何,老夫自会分辨。” “是……尚长老说,虎啸林与踇隅山明争暗斗几千年,是老对手了。以前两族还经常大规模交战,但谁都吃不掉对方。或许是之前打得太狠,所以近一两百年难得没有大规模的冲突,说是各自都需要休养生息。 “不过,虎啸林可从未放弃对中山山脉的觊觎,这次他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决心再来一次大的。由此对内部发出悬赏,要攻打踇隅山,占据踇隅一族的这道天然屏障。” 悬赏? 风缭子沉吟不已。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以他先前的观察来看,今晚攻打踇隅山的,分明只有牧灵山庄,以及不远处和那占星一脉的观星家交手的庚豪豕黄明。 这两家看似是两拨人,实则为一家。根据太清宫所掌握的情报,黄明虽为化形大妖,但与豢兽师一脉的牧灵山庄走得极近,甚至还在该派担任了首席供奉。 于是,吊诡的地方就出现了:既然是虎啸林的悬赏,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肯定是大手笔。那么,这个价值不菲的悬赏哪怕只是对虎啸林内部发出的,也没有道理只有庚豪豕黄明感兴趣才对。 风缭子眯起双眼,突然觉得事情有些意思了。 “而且,熊力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我们五人潜入中山山脉之时才动手,这个巧合也太巧合了一些。看来,我们之中有些人的用心很是险恶啊。” 风缭子自言自语,脸上阴晴不定,看得胖汉头皮发麻,本来还抱着一丝求生希望的心,登时凉了一大截。 风缭子回过神来,咧嘴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胖汉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回道:“押东。” “听起来倒像是大桓胡人的姓氏。”风缭子点点头,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浓,“你可知老夫的人才剑下,从无无名鬼?” 胖汉如坠冰窟。 洞内寒芒一闪,胖汉那肥硕的身躯倏然倒地,如一摊烂泥,脑门上只剩剑柄裸露在外。 仅仅数息工夫,那具肥胖的尸体当即变成了骨瘦如柴的干尸。 风缭子心念一动,人才剑飞掠而回。剑刃上的豁口,登时弥合如初。 “老夫最近新练成的秘法有所小成,正缺一个肉身血池,只好拿你祭剑了。”风缭子眼中凶光一闪,“待这血魔剑法大成,老夫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言毕,当即朝那具干尸打出一道火符,即将燃烧净尽,施法驱散此间的法力涟漪,然后起身往洞外走去。 行不多时,便来到洞口。就在他准备飞身离去时,心神一动,眉心立即飞出一把白色的飞剑,迅速斩向不远处的崖壁。 剑光一闪,狠狠插入岩石之中。 下一刻,便有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在左近现出身形。 “是你?”风缭子一愣,面色沉凝,“刚刚你都听到了?” 星汉心中暗暗苦笑,面上却平静道:“老夫刚刚为躲避那庚豪豕的追杀,才隐身至此,远远瞧见有一处洞府,便想着摸过来避一避风头,未曾想是有主之地,打扰了。” 言讫,便要转身飞遁离开。 风缭子身形一晃,挡住星汉的去路,冷笑道:“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你就是楼观派的星汉?” 星汉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友是?” 风缭子答非所问:“老早就听闻,楼观的炼形隐身术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星汉道:“雕虫小技,只能用来逃命了。” 风缭子神识一直锁定着对方,见对方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自然,神魂波动也十分平稳,没有丝毫的慌乱,心里不免犹疑起来。 星汉抱拳道:“老夫在此暴露身形,那只庚豪豕迟早会找来的,我观道友气息不稳,奉劝你尽早离去的好。老夫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远处的海面上便有破空声传来。 两人齐齐变色,风缭子更是慑于牛妖王的淫威,对于与其同境的庚豪豕同样忌惮不已,当先拔高身形,御剑远遁。 星汉同样不敢怠慢,取出一道黑色的六甲符,注入神炁后,当即吞入口中。然后迅速掐诀,口诵《六甲真言》,身形立即消失在了原地。 数息后,黄明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左近,冲天鼻一翕一动,仔细的嗅闻空气中的气息。 不多久,脸色一动,嗤笑道:“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背上的棘刺朝后连射,反推着他硕大的本体向半岛内部的山林中追去。 却说星汉先前与那庚豪豕一番大战,因为无法长久维持请神状态,在贪狼星君的法相消散后,节节败退,不得已,只能施展了本门的两大秘法:六甲符和炼形隐身术,才得以暂时脱离战场。 六甲符,顾名思义,正是与“六丁六甲”中的“六甲”太岁神相关的高阶符箓。 六甲分别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是天庭六十元辰太岁神中的六位仙神,是在名家十分著名的护法尊神。 六十元辰太岁神,司职天干地支,与值年﹑值月﹑值日﹑值时的四值功曹四神,同为掌管时间之神。 楼观占星一脉,以“结草为楼,观星望气”而闻名于世,为道门隐宗一支,先祖文始真人,曾受太上道祖传法讲道,为太上道祖的重要弟子。 楼观派以观想星空为业,对于时间道术有着独特的传承。六甲符,便是其一。 星汉在吞食了六甲符后,可以稍稍改变身周的时间流速,从而变相地提升自己的遁行速度。 再加上炼形隐身术,两相配合,最适合用来逃遁跑路。 星汉隐匿身形,却无法完全遮掩自身的气息,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天空飞行,只能在密林见奔行,同时沿途扔出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以迷惑那头鼻子灵敏的野猪精。 一路星落鸟飞,自觉已遁出上百里远时,星汉也累了,于是放慢脚步,解除隐身术,正想找个地方稍事歇息,不想前方的土坡上突然蹦出一个瘦小的声影。 两人登时撞了个满怀。 星汉揉揉胸口,低头一看,却是个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 他眉头一皱,正要斥问对方把自己孙女怎么样了时,只见那小男孩抬起头,露出一对清亮的眸子,喘着气问道:“可是星老前辈?我受您孙女之托,前来接应您。对了,我叫游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就差最后一步 游离取下虎头帽,交给星汉。 星汉接过,笑道:“那丫头平日里做事一向粗枝大叶,没想到这次还知道找个信物给你,和我对接。要不然我若一直处于隐身状态,你就无法感应到我的位置了,话说她现在人在哪儿?” 游离道:“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星汉颔首,“小伙子够谨慎,现在不告诉我也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屁股后面的麻烦还没剪除,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追上来了。” 游离便问起他这边的情况,这也是他愿意冒险摸过来的主要原因,想搞清楚这边战斗的敌人和细节。 星汉一把提起他,一边往前飞遁,一边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大致说了,只是绝口未提遇到风缭子一事。 “庚豪豕?原来当初那个卧底黄天明,真名是叫黄明啊。” 游离恍然,一个念头倏然冒出:去年清剿雾魔岭,所造成的影响似乎比自己意想的要深远得多。只是眼下自己属于当局者迷,因为形势不明,还无法对全局作一个整体性的判断。 思量片刻,他立即建议道:“本派的山门正被牧灵山庄的主力正面攻打,黄明既是化妖极境的大妖,旁边还跟着个熊大,前辈一人难敌,只能把人往西坡森林引。那边有丹峰的云霞前辈,她是金丹中期修为,再加上一只白斑虎妖,或许能帮忙抵挡一二。” 星汉闻言,心中暗赞一声对方的思路清晰,当即改变方向,依言往西坡森林遁去。 就在二人掠过山脊时,星汉心有所动,递给游离一个眼神,立即在一棵大树上停下,同时施展炼形隐身术,竟将游离的身子也顺带着隐藏起来。 过不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游离大喜过望,转头低声道:“是熟人。” 说着,也不等星汉反应过来,径直跃下树干,远远地挥手。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一年多没见的黑牛犊,叶田吧。 叶田吧同样也察觉到了心神感应,欣喜异常,撒腿就奔跑过来。 相叙近况,感慨良多。 那小白斑虎先前被游离揍过,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极大,对他是又恨又怕,直接躲在叶田吧身后,不敢吱声。 “你和这小虎仔,怎么独自在外面乱跑?今晚山里很危险的。”游离说道。 “再危险还能有家里危险?”叶田吧喘着气说道,“一个匈奴蛮子,不知道抽什么风,跑到我们那边叫阵,跟我师父一阵好打。见打不过,就耍赖使用遁地神通,真是不要脸。” “那应该就是萨乌教的副祭司萧统了。”游离瞬间做出判断。 “萨乌教的萧统?”星汉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正常,“那咱们把黄明引过去,这两拨人马要是联手,只怕加上丹峰的那位坤修和白斑虎妖,咱们的胜算也不大吧?” 游离苦笑道:“可若是不合作一块,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啊。” 说着,心里忍不住骂道:“仙盟那几个老家伙,致虚、风缭子等人,被牛妖王一顿胖揍,眼见着要触发犇潮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而且踇隅山这么大动静,我就不信他们途经此地,会发现不了。平日里同道同道地喊得亲切,事到临头,还真是指望不上。” 星汉略作沉吟,最终还是别无他法,只得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小白斑虎怯生生地蹭了蹭叶田吧,凑到它耳边,嘀嘀咕咕哼了一阵。 它还没进入化妖期,暂时还不会口吐人言。想说的话,只能通过叶田吧转达。 “小白说,它娘亲费了好大劲才把我们送出来,如果我们还回去的话,只怕不好交待。” 游离道:“这个好办,我让青枭把它先送到安全地点去。” 说着,当即召出青枭。 青枭之前被那白牛的牛吼功给伤得不轻,回到杏玄洞后,被游离放出来好好炼化了生气丸的药力,又被杏姨的杏花浴温养过,此时已经恢复了五六成,当个运输工具鸟问题不大。 小白斑虎先是离开了母亲,又要与叶田吧分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叶田吧好言安慰一番。 青枭见状,嘎嘎叫道:“你好歹也是森林王者的族裔,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不羞羞吗?” 小白斑虎闻言,瞪了它一眼,努力控制表情,却依然一抽一抽的,看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随后,青枭蹲下身子,那小虎仔拒绝了叶田吧的帮助,坚持独立爬上枭背。 待得二妖离去,叶田吧当先领路,引着二人往西坡森林奔行。 就在他们离去没多久,一只硕大的野猪妖追赶而至,在原地嗅了嗅,摇身一变为一个大汉。正是庚豪豕黄明。 “看气息去向,似乎是往西面的森林里去了?”黄明自言自语道,沉吟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熊大也驾乘着巨熊赶到。 “干爹,那老家伙去哪儿了?” 黄明朝西面努努嘴。 “这是去了萧师弟那个方向了?老家伙这是想浑水摸鱼?还是他本就与那丹峰的女修认识?”熊大蹙眉道。 “萨乌教是老彭负责对接的,萧远界虽然师从你爹,但他身份毕竟不一样,乃是小桓族出身的皇亲国戚,不用像你们一样避嫌。接下来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只管前往山南与你父亲汇合。”黄明一言而决。 熊大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依言离去。 黄明站在山坡上,望着西坡森林中一浪高过一浪的火光,面色冷峻:“老彭,你我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让我确认你把手伸到了我这儿,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 整座踇隅山地界,方圆有上千里,因受月牙海水汽的影响,山腰往上百余丈后,便终年被云海笼罩。 由于山巅高耸入云,所以从山下看起来,似乎只有一座主峰,其实是由于视野受限而导致的错觉。 实际上,踇隅山有东、西两座主峰,指玄观所在的西峰,是其中较矮的一座,海拔约在四千丈左右。除了盛夏时节以外,一年三季都被皑皑白雪覆盖。 此时虽然已入阳春,但山巅的积雪尚未融化,夜间更是寒冷异常,几乎寸草不生。即便有顽强的草本植物以及吐芽,也还未能破开厚厚的积雪。 在西峰的山巅,一个黑色的人影顶着风雪而行,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少顷,他在一颗巨石背风处停下,呵了一口热气,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沾满白雪的眉须来。 却是那换了一身夜行服,一路隐匿行迹的致虚。 “西域这鬼地方,关内都快入夏了,这里的天气还是这么恶劣,冷是冷的咧。”致虚暗骂一声,“先前顾着逃命,没来得及探查伤势,以为还能撑一会儿,看来还是低估那牛妖王的本事了。没办法了,指玄观的热闹暂时也没心思看了,只能先找个地方疗伤吧。” 原来,生性谨慎的他,不惜冒着风雪,顶着严寒,爬到西峰的山巅,就是为了来疗伤的。 致虚又服下一颗药丸,背靠大石,就这么简单炼化了一下后,准备继续寻找,好物色一个合适的地方开辟临时洞府。 “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气候恶劣也就算了,灵气稀薄也那么稀薄。”他继续咒骂道,然后从腰际的兽囊中取出一只五尺上的红尾貂来。 “小乖乖,快替老爹寻一处灵气稍稍多一些,天地气机流转比较通畅的地方来。” 那红尾貂翘起毛茸茸的火红尾巴,鼻子翕动,撒腿就跑了出去,在厚厚的积雪中疾行如飞。 致虚震散身上的积雪,紧紧跟了上去。 红尾貂一路低着头,将鼻子伸到积雪中,左嗅嗅,右闻闻,时停时走,十分专注。 致虚虽然已是金丹后期修为,自己就能感知到天地气机的流转。只不过,“人仙”境界的修为再精深,在很多方面,依旧比不上很多兽物。 就比如现在这种探查一片区域内,天地气机流转最通畅、灵气最充沛处,就是这红尾貂的专长,就连那化妖极境的牛妖王都要逊色半分。 所以说,造化生物,看似“不仁”,实则各赋所长,整体看来,却是一种最大的公平。 夜渐深,风雪越来越大,致虚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那红尾貂终于流露出一丝亢奋的情绪,在一处怪石嶙峋的区域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扒拉着积雪。 致虚眼睛一亮,赶过去抱起红尾貂,释放出神识,感应了足足十余息,才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眼中有兴奋之色。 “真是没想到,这破地儿居然还有这等好地方。小乖乖,你立大功了!”致虚大笑一声,取出一包肉干,丢在一边,任其自取。 谁知,那红尾貂一反常态,并未跑过去取食,反而挣扎着跳下来,继续扒拉着积雪。 致虚益奇,心跳不禁加快:“不会是发现什么好宝贝了吧?若是这样,我就要收回刚才的话。也对,当年太上道祖会选择在这一带对抗天劫,破界飞升,肯定是有原因的。” 兴奋过后,他逐渐冷静下来,暗忖:“不过像这样胡乱扒拉,得挖到什么时候?” 这么想着,立即站起身来,来回逡巡片刻,走到山崖边,一步跃了出去,悬停在半空,缓缓向下沉去。 大约下沉了十丈左右时,致虚停住身子。 “咦,这不仔细看还真容易遗漏掉啊。”他看着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的山崖绝壁,隐隐感知到了其中一小片区域的异样。 毕竟是积年的老金丹,致虚第一反应不是盲目上前,而是提高了警惕,甚至缓缓摆出了防御姿态。 因为,就在他刚刚神识扫进去时,感知到了岩体之内的一丝神识波动,很微弱,但却很分明。 于是乎,致虚先升空来到山顶,二话不说,直接收起红尾貂,连肉干这个小细节都没放过,一并收入兽囊中。 随后,他又飞身下沉到原来的地点,不无试探之意地沉声说道:“里面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犹疑不定地等待回应时,蓦然听到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他大吃一惊,当即倒掠出十余丈远,如临大敌。 岩体中的洞府之内,一个满脸胡须,头发蓬乱的老道士,被身前炼丹炉下的熊熊火光照得通红。 只见其抬起手中的蒲扇,回头看着被巨石堵死的洞口,皱眉喃喃道:“就差最后一步了啊,能不能让人省省心呢?”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六章 秋英洞 当游离和星汉、叶田吧在西坡森林出现时,这边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空气中弥漫着烈火灼烧后的焦糊气息,既有草木烟味,又有被殃及池鱼的各色禽兽尸体,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热浪扑面,令人窒息。 当他们三人陆续加入战团时,白斑虎妖口吐人言,冷冷道:“不是让你们先走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叶田吧干笑道:“回师父,小白已经被我们安置到安全地点了,我和主人回来一起帮你们。” 白斑虎妖依旧面色不豫:“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回来。” 星汉则冲云霞一抱拳:“楼观星汉,见过道友。” 云霞面色冷峻,心里却微微一松,来的是友非敌就好,于是点点头道:“原来是占星一脉的星老前辈,丹峰云霞有礼了。” 游离道:“云霞师姐,先不忙着客套了,咱们屁股后面还有个大尾巴呢,与那萧远界是一伙的。” 云霞一挥手,身前一枚泛着火光的圆环回旋不已,火光大涨,却是她的本命法兵如意燚环。 游离四下一望,方圆十余里地界,已经尽数化为灰烬,想来便是她的手笔了。 当他的目光继续扫视,最终与那骑着廉风兽,悬浮在半空的的萧远界相遇时,后者咧嘴一笑:“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游离抱拳道:“上次两国和谈,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出手。” 萧远界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自保而已,没什么好谢的。本王好奇的是,你似乎与那白斑虎很熟?” 游离道:“我与师父就在踇隅山静修。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谈不上多熟,平日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只在遇到困难时守望相助罢了。” 萧远界点点头,“那么,今晚咱俩的立场还是敌对的咯?” 游离耸耸肩,情况不明摆着的嘛。 这时,地底冒出一个黑影来,正是萨乌教副祭司萧统,只见其蒙上面巾的方脸满是阴鸷,恨恨道:“小家伙,咱们又见面了。” 游离道:“去年在安西城中的客栈中,袭击我的就是你和你的手下?” 萧统未作理会,只是冷哼一声,“你来了正好,正好为我侄儿报仇!” 下一刻,星汉和云霞同时出声示警:“小心!” 游离也反应过来,丹田炁海上空的镜像符早已复刻成为八品换影符,登时亮如大日,带着游离消失在原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面对萧统那同样以神出鬼没著称的山鬼藤,还是慢了半步。就在他大半个身子进入空间缝隙时,那从地底冒出的山鬼藤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 游离一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撞向旁边幽暗如深渊的空间裂缝。 好在旁边的星汉见势不妙,顺势推出一掌,将他拍进狭小的空间缝隙中。 若非他及时出手,游离一旦撞向空间缝隙边缘的裂缝,那就只有两个下场:稍微幸运一点,就只是被那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拽入虚空;若是不幸的话,则会直接被当场肢解,形神俱灭。 在这样的情形,即便是前一种情形,也算不得什么幸运。落入虚空,结局基本同样是个死字。 叶田吧见状,怒吼一声,奋蹄后仰,高高抬起两只前蹄,狠狠踏在地面上。 地面猛地一晃,登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正是叶田吧的本命神通:震山撼地。 其后,那隐藏在地下的山鬼藤被连根拔起,露出八爪鱼也似的根系来,一时间竟成了无本之木,树根藤条胡乱舞动。 萧统大手一招,山鬼藤得令,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缠上了他的身体,树根扎入其身体表面,开始吸食其血液来。 众人见状,表情各异,云霞一脸厌恶,星汉则是若有所思,身为其同伴的萧远界反而一脸的好奇,揶揄道:“早听闻你这山鬼藤喜食人血,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萧统虽然脸上覆着面具,但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来,他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太好。 “少阴阳怪气了,你若真心是来帮忙的,那就好好帮本尊应敌。”萧统心神传音道,“计划有变,目标改成刚刚那小家伙。” 萧远界毫不意外,懒洋洋地回道:“就知道你会临时改主意。看在是本家的份上,本王再透露个消息给你,那小家伙正是杀死桓羽的真凶哟。” 萧统忍不住转过头来,蹙眉追问:“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萧远界笑容玩味,“等你抓到人了,还用管我说得对不对?” 萧统冷静下来,心思急转,心中冷笑:“这家伙平时吊儿郎当归吊儿郎当,脑子的确好使。他说得倒也不错,等抓到了人,既能为我那侄儿报仇,又能把桓羽之死扣到他头上,也算是对大祭司大人有了交待,如此才有可能保住我副祭司的地位。” 计议一定,目标明确,心中很快有了应对计划。 另一边,星汉同样在与云霞传音交流,把自己在踇隅山西北侧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云霞面色平静地听完后,身上战意一发高昂,大喝道:“管那么多作甚,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便是,且吃老娘一环!” 言讫,如意燚环火焰冲霄,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目标直指修为更高的萧统。 至于萧远界,表面是来助威,实际真是来加油打气的,除了偶尔操控着廉风兽搭两把手以外,几乎全程打酱油。 面对这样一个明显出工不出力的家伙,修为又比自己低了一大截,以云霞仙子的骄傲,自然是不屑于对他出手的。 一时间,云霞与那萧统再度战作一团。 星汉和白斑虎同时看向萧远界。 萧远界一改吊儿郎当的养你这,正色道:“弟子萧远界,恭迎供奉大人。”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硕大的身影电射而至,正是庚豪豕黄明。 星汉与白斑虎妖对视一眼,双方默契地背靠背,面色都凝重起来。 黄明负手悬停在萧远界身旁,微微颔首,“看来我来得还不算晚,能拖住这几个人,你做得不错。” 萧远界道:“分内之事,师侄修为低弱,一切还需要仰仗供奉师伯。” 黄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霞和萧统的斗法,不时点点头,并没有急着加入战局的意思。 萧远界见状,心头刚刚落下的大石,又一下子提了起来。 正疑惑间,突觉心湖震荡,耳膜险些被凭空炸响的声音给刺穿:“区区一门分魂裂魄术,就想把手伸到我眼皮底下来?” 下一刻,萧远界心湖中冒出一个淡淡的黑影,阴恻恻道:“老黄,十来年没见,你这神魂修为见长了啊。” 黄明冷冷道:“彭侯,奉劝你手脚干净点!这次被我察觉,只是警告两句,若有下此,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彭侯大笑:“自负如你,还好说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放心好了,君上早就委我以他务,这次的悬赏虽然很诱人,但老子无心也无暇与你争抢。萧远界是个难得神魂修炼人才,适合我这分魂裂魄术,你可不许拿他怎么样。至于寄附一缕分神在他心湖中,是我擅自为之,他并不知情。” 黄明嗤笑道:“说得好像你真的肯教他第二重心法要诀似的。” 彭侯嘿嘿一笑,并不上当:“这么拙劣的激将法,当老子三岁小孩呢?牧灵山庄的豢兽师虽然更适合修炼我这分魂裂魄术,但熊力选择投靠了你,那就怪不得老子敝帚自珍了。行了,不和你说了,我本体远在万里之外的大随荼州,离得太远了,这缕分神会彻底进入休眠。善意提醒一句,李清秋可是个硬茬,你好自为之。” 黄明不耐烦道:“赶紧滚蛋,莫污我眼。” 彭侯大笑一声,黑影消散一空。 黄明将神识退出萧远界的心湖,顺势点下睡穴,将其和廉风兽一并收入自己的佩囊中,就这么袖手旁观云霞和萧统的战斗。 星汉和白斑虎妖虽然疑惑,但一刻都不敢放松心神,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 却说游离被星汉一巴掌拍进空间缝隙中,心神一慌,神识在锚定空间锚点时,出现了差错,竟然挪移到了别的地方。 待他从空间缝隙中跳出时,举目四望,发现四周寒风呼号,白茫茫一片。 定了定神,他当即放出神识,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踇隅山的山顶附近。 片刻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方位。 “这里好像是西峰?那这次挪移,岂不是超过了两里?这可是远超八品级的换影符挪移距离的极限了,难道是空间缝隙出现了偏差?” 游离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放下这点疑惑,专注于眼前。 不得不说,春天踇隅山上的深夜,依旧冷得不像话,也就是他打小就生活在这一地区,所以才能很快适应这种苦寒。 呵一口热气,游离紧一紧摛云锦袍,暗忖:“云霞师姐和星老先生那边,我暂时也帮不上大忙,反正已经到了这里,不如干脆去给师父他老人家请个安吧。” 想罢,认准方向,当即朝东攀山而行。 风雪很大,只一会儿,身后的一长串脚印就被新一层的积雪给覆盖掉了。游离无暇理会这些,只是闷头前行。 一炷香后,终于来到了山顶,在一处乱石堆间站定。 游离小心翼翼地步至山崖边,往下一望,只见天地间雪白的一片,积雪泛着清冷的幽光。 “秋英洞就在下方十丈的样子,青枭不在身边,没办法直接飞下去。积雪又厚,攀爬也不行啊。” 游离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御空符也用完了,只能试试用镜像符复刻一道了。” 说干就干,失败了几次后,终于成功复刻了一道御空符。注入神炁后,临空变作一道“做工”拙劣的符舟,在风雪中不停打着摆子。 游离嘴角抽搐了两下,跳了上去,谨慎地操控着符舟,缓缓沉了下去。 到得秋英洞前,却见洞口大开,里面有微弱的火光射出。 “师父这是出关了?” 游离道大喜过望,一步跳上洞口,快步往洞中跑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复刻复复刻 游离兴冲冲地跑进秋英洞,却被里面骤然爆发的一股法力罡气给震懵了,连滚带爬地退到洞口。 紧接着,罡风一波接一波,越来越狂暴,连带着整座洞府都跟着晃动起来,像地震一样。 好在整个洞府出奇地坚固,在这样剧烈的振幅下,竟然只是落下些许碎石,就再没有其他实质性的破损。 游离退到洞外,御使符舟让到洞口一侧,仍被洞内不时喷出的罡风弄得心惊肉跳。 “妈蛋,里面这是在干架吗?法力对撞太激烈了,我连神识都探不进去啊。”游离心有余悸地嘀咕着,不免替自家师父担心起来,“师父说过,他这次闭关五年、十年都是正常的,又怎么会这么早就出关呢?那样的话,难道是冲阶时被人强行闯入、打断了?不知道对他的影响大不大?” 正担忧之际,里面猛然发出一道彩光。俄而,罡风戛然而止,彻底恢复了平静。 游离等了一会儿,见里面彻底安静下来,这才暗暗运转传心术,小心翼翼地将神识释放进去。 一丈,两丈,三丈……一直到十丈时,神识终于触碰到一层薄膜也似的结界,再往里就无法寸进了。 “竟然能阻隔我的神识,难道是高阶防御法阵?” 游离心念一动,暗暗调运起心字印,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状况。 到了这个时候,他对自家师父的担心已经战胜了恐惧,明知道那等层次的战斗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掺和的,但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全力开启摛云锦袍,又将镜像符调动起来,便再度跃入洞口,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行不多时,洞内已不再受外间寒流的影响,变得温暖如春,且光线极好,一石一凳皆清晰可见。 只是,他惊讶地发现,比起璇玉子闭关前带他来时,整个洞府内部的空间又扩大了数倍,想来是自家师父这阵子开凿出来的。 洞中央的寒潭也扩大了两倍有余,水中正端坐着一人,看背影,正是自家师父璇玉子无疑。 此时的他,盘髻上的木簪已经折断,头发蓬乱不堪,游离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庞,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状态不佳。 而洞府更深处,则有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在石凳上摇曳着的烛火的照耀下,脸色阴沉而吓人。 “致虚……圣人?”游离不禁叫出声。 璇玉子并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大敌,对游离的出现显然早已知情,嘱咐道:“乖徒儿,站在那儿别动。” “师父,您没事吧?”游离忙问。 “无妨。”璇玉子平静道,“我丹药已经炼制到最后关头,你且去丹炉边,帮为师续上火,可不能功亏一篑。九品、八品都行,不拘什么类型的火符,都先用上。” 游离闻言,顺势看去,果见洞府左侧的一间内室中,有微弱的火光跳跃着,二话不说,沿着法阵的结界边缘跑了进去。 这时,被困在法阵阴影中的致虚突然大笑:“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当初南木三番五次地提醒我,要我留意你们真玄派的根脚。我当时太忙,又盲目地相信了太清宫,一直没有往心里去——我那师侄,怕是就死在你们手上吧?” 璇玉子道:“致虚道友这话好没道理,你擅闯贫道闭关的洞府不说,现在还平白诬陷我们杀人,是何居心?” 致虚冷笑:“当初玄机老儿力排众议,强推你为西域道区副盟主,我原本还觉得奇怪,以为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的真人,有什么能耐力压苍穹、熊力?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隐藏得很深的金丹后期高手,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师父已经金丹后期了? 游离惊异的同时,心下稍安。若果真如此,那面对金丹后期的致虚,他们师徒二人就不会是毫无胜算了。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那尊一人高的炼丹炉前,连续打出三道九品火球符,将炉火续上,然后侧耳倾听大厅中的动静。 璇玉子笑道:“原来贫道已是西域道区的副盟主了吗?玄机老师难得靠谱了一回。” “你们果然认识!”致虚见状,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黑着脸问道,“你们真玄派当真就是当年玄真门的余孽?” 璇玉子不置可否,而是往他伤口上撒盐道:“听致虚道友的意思,南木已经身死道消了?” “是的,师父,被崳山派的玄阴地火烧成了干尸。”游离见致虚不说话,大声嚷道。 “找死!” 致虚一肚子憋屈正愁着没处发泄,见游离插嘴,手腕一翻,射出一道无形无色的法力罡气。 这一招与先前玄姝主持仙盟大比作弊问询时南凛真人的突袭,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致虚被牛妖王打伤,加上璇玉子布下的法阵,等袭击达到游离面前时,威力比之南凛的那一下,反而要稍稍弱了一下。 “这一对叔侄还真是一个尿性!” 游离早有防备,镜像符一动,瞬间挪移至两丈外的同时,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时,那罡气又化作一道剑光,杀了一个回马枪。 等游离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就在他为自己的轻疏而自责时,身子倏然消失在了原地,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杀力惊人的一击。 等游离再度在原地现身时,立即明白了一切。 出手的自然只能是自家师父了。 游离喜道:“恭喜师父符道大成!” 璇玉子摆摆手,淡然道:“离大成还早着呢,比你师祖当年还是差了不少,勉强跻身二品而已。” 致虚嘴角一抽,黑着脸道:“不装会死吗?二品符师很了不起吗?老夫也是堂堂的三品箓生,可不比你差多少。” 言讫,双手飞速掐诀,口中念念有声。无移时,便有一道暗黄色的符箓从其丹田中飞射而出。 璇玉子见状,面色郑重,提醒游离道:“是上清宗‘灵宝五符’之一的天地符,你待着别乱动。” 说着,同样双手掐诀不停。 游离神识已入第二境守一境,感知能力今非昔比,瞬间就发现,自家师父无论是所掐的指诀,还是口中念诵的咒文,均与那致虚如出一辙! “急急如律令!” 就在致虚念完最后一句咒语真言时,璇玉子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念完。 下一刻,只见二人身上同时发出暗黄色的光芒。与此同时,洞内上空如乌云压顶一般,变得漆黑一片。 天地玄黄,天为玄,地为黄,正是这道三品天地符的符道真意。 此时,游离的眼中,只看到对面的致虚如山岳白云一般高大浩博,不断地侵袭、压迫着璇玉子这一边的天地。 游离咋舌不已,暗道:“若不是师父将我笼罩在他的天地符中,我的肉身和神魂只怕都被致虚给挤压成齑粉了吧?” 另一边,致虚却目眦欲裂,怒火中烧:“果然是镜像符!还说南木之死与你们无关!” 新仇加旧恨,使得致虚彻底抛开了身体有伤的顾忌,放开手脚,右手握紧天地符,左手又掣出一道红白相间的符箓。单手掐诀、念咒,一气呵成。 少顷,天黑地黄之间,又多出一轮红日和一轮圆月,分别从致虚的两肩升起。 另一边,就像是约好的一般,璇玉子的肩头同样肩挑日月,状若神明。 一时间,秋英洞内,天撞天,地压地,日逐日,月食月,捉对厮杀得异常惨烈。若非有璇玉子提前布下的法阵护持,饶是这座洞府足够牢固,依旧会被毁坏塌陷。 “不可能!” 致虚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见璇玉子面色平静,有条不紊地见招拆招,忍不住道:“镜像符同时只能复刻一道符箓,你明明已经复刻了我的天地符,怎么可能同时复刻另一道日月符?” 这实在太挑战他对镜像符的认知了。 想当年,玄真门镜像符横空出世后,很是让各大门派捏了一把汗。心抟老祖虽然只将镜像符提升到了四品层次,依旧能复刻出三品级的高阶符箓,这无疑挑战了整个修行界的认知,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大派一方面担心自家的独门秘法会被无情复刻,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甚至连道统根基都要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又不免会对这种具备复刻之能的逆天符箓生出觊觎之心。正是在这样的一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凡是有底蕴的大派,都私底下研究过镜像符,对它的优缺点了若指掌。 正因为此,玄真门哪怕有意保持低调,但在其他人眼里,依旧显得太过招摇,太引人嫉恨了。修行界就曾有好事者在事后分析过,玄真门惨遭灭门,镜像符便是祸源之一。 而作为当年力主覆灭玄真门的最大背后推手,上清宗自然早就将镜像符研究透了。 人身虽然有三百六十处窍穴,但一个人一生只能祭炼一道镜像符,无论是小炼、中炼,还是大炼。 另外,还有诸如同一时间只能复刻一道术法,所复术法的等级上限不超过镜像符自身品级的一级,等等,不一而足。 因此,当致虚见到璇玉子在复刻了他的三品天地符时,并不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为自己能逼出对方暴露镜像符的秘密而颇为自得。 可当他使出第二道三品符箓日月符,却依旧被无情复刻时,他就有些慌乱了。第一反应便是自我审视,是不是上清宗承平太久,自己也以为已经高枕无忧,而遗忘了镜像符的一些特点? 不过,他终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修士,以上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就被彻底甩到脑后。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可由不得他在关键时刻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于是,他心念再动,又从佩囊中召出一道白色的符箓,正是上清宗“灵宝五符”之一的云雨符。 致虚右手食、中二指夹住天地符,中、无名二指夹住日月符,腾出左手夹住那道同样是三品级的云雨符,熟练地掐诀念咒,立即将其中的符胆真意铺陈开来。 嗣后,黑压压的天空中乌云翻滚,雷声大作,顷刻间便大雨滂沱。同时,云雨符中还涌出一阵狂风,吹雨成针,纷纷射向璇玉子。 就在致虚以为胜券在握时,却发现,璇玉子的头顶同样下起了瓢泼大雨,化为针锋相对的雨针,攒射而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八章 雷霆万钧 两团雨云轰然撞击后,法力罡风四处游走,悉数撞击在璇玉子布下的防御法阵边缘,发出一连串暴雨拍打纱窗般的响声。 游离第一时间运转心字印,开启神念之墙,拼命抵抗那一波波强烈的冲击。饶是如此,依旧像那暴风雨中的孤舟,在惊涛骇浪中沉浮不定,几欲翻船。 十余息后,那座防御法阵非但没有被法力冲击波肢解,反而威势持续增长,最终完全承受住了双倍的天地、日月、云雨三符的暴戾轰砸。 大阵中心,当事人之一的致虚,此刻心意难平。 “怎么可能?接二连三地复刻出了灵宝三符,这个璇玉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实在想不起来,修行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战力卓绝的金丹后期修士,却能逃脱上清宗的情报网? 而且,还特么是死敌玄真门的余孽! 一时间,致虚有些心绪萧索,一度怀疑当年自己暗中支持的谋划,究竟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如今的形势对他来说是急转直下,漫说帮助上清宗重返排名前三的大宗这一遥远的目标了,就是眼下他能不能脱身,都有些难说。 随后,致虚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决然之色,将云雨符夹在右手无名指和小拇指之间,与天地、日月二符并列,再度取出一道青绿色的符箓。 就在致虚单手艰难掐诀时,水潭中的璇玉子目光沉凝,同样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复刻对方这道堪称杀手锏的四季符,而是直接心神联系上游离,嘱咐了两句后,才双手捻掐出一道与致虚截然不同的指诀。 致虚注意到了对方的异样,心下振奋:“终于到了复刻的极限了吗?看你还怎么应对我这道三品级的四季符!” 想罢,左手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半分,可指诀的成型依旧十分艰难。 这道三品四季符,作为上清派“灵宝五符”中位列第二的强大符箓,因为以控制力见长,所以其使用的难度几乎与排名第一的宇宙符相当。 灵宝五符,天地符、宇宙符、日月符、云雨符、四季符,每一道都涉及一条修行大道,传闻是得自上古时期的灵宝一脉的传承,如今流传于上清宗紫霞峰一脉。 而致虚,正是上清派紫霞峰峰主。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天地符、日月符和云雨符,至于难度最高的四季符和宇宙符,他也只是初窥四季符的些许大道真意。可就算如此,他也是上清宗近五百年来,对灵宝五符钻研最深、掌握最全面的弟子了。 紫霞峰的普通弟子,一般都是择取五符之中的一道或两道,深入钻研。像致虚这样,一人能熟习三道者,是十分罕见的。他也正是凭借这方面的造诣,才在派内杀出重围,成长为紫霞峰峰主。 四季符,顾名思义,其符胆之中的灵窍真意,全在“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句符窍真言。一道小小的符箓中,暗含了四季荣枯、生灭轮回之道,不但炼制不易,就连使用都极难。 正因为其中蕴含着至高至广的大道之韵,致虚至今都还没有完全掌握此符的使用之法,更别提是在连续使用了天地符、日月符和云雨符之后,强行使用了。 别看致虚外表粗犷彪悍,他其实生性很谨慎,做事讲究章法,习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但这阵子受到师侄南木之死的刺激,情绪上有些不稳定,加上如今深陷绝境,干脆就豁了出去。 眼看着他单手掐诀完毕,咒语也念诵完成,四季符莹然一亮,发出幽绿的光芒,整个洞府内立即有一股生机涌现。 地面上,石壁间,不停地生出绿油油的青草藤蔓,只一会儿工夫,整个秋英洞内便从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秋冬季节,一变而为春草丛生、鲜花烂漫的春夏季节。 地面杂草不断冒头,就连璇玉子所在的寒潭都没能例外,水草疯长,疯狂向他卷去。 璇玉子不动如山,双手掐诀已毕,口喝一声“玄元祖师急急如律令!” 下一刻,便见得他身上金光涌现,青色道袍无风摆荡,不断地弹开水草的侵袭,一身气势急剧飙升。 致虚正沉浸在成功开启四季符的无上喜悦之中,见状,不得不掐断那种玄妙的悟道心境,操控着手中的四季符,疯狂攻击璇玉子。 此时的璇玉子,双目紧闭,气势持续攀升,就连法阵外的游离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法力罡风。 “师父这气息,看来真的已经晋阶金丹后期了啊。”他神识无法渗入法阵,只能死命地睁着双眼,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 可惜,大阵之内时而乌云压顶,时而电闪雷鸣,这会儿又有草木拔节抽穗的盎然生意,以及自家师父气势大涨后所散发出的熠熠金光,让不太明白状况的他,简直目不暇接。 百无聊赖之际,他干脆开启青蚨眼,想试试能不能看出点别的东西。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游离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 只见大阵中,自家师父一身金光亮如烈日,不停地驱逐着阵内的乌云雨雾。与此同时,四周之地的洞口处、石壁上、地面中,还有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金色涟漪飘荡着,纷纷向璇玉子靠拢。 那一道道金色涟漪组成的金光,游离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那玄之又玄的财运显化。 “原来师父也是受到了财运眷顾?”游离暗自猜测道。 也无怪乎他会这么想,此刻的璇玉子,全身上下弥漫着纯粹灿然的金色辉光,比他先前在雾魔岭中所见到的那只三足金蟾还要来得耀眼夺目,简直快闪瞎的他狗眼了。 于是,游离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起青蚨眼神通。 虽然经常自觉倒霉透顶,但游离毕竟是一个别人口中的气运之身,他只看了刚才的一眼,留下了一个直观地印象后,还是能够通过自身的神识之力,察觉出些微变化。 两三息后,四季符所造成的万木疯长,已经弥漫到了大阵边缘,草木开始沿着结界疯长,纷纷蚕食结界的防御威能。 游离眯眼看着其中的生机之道,竟然感觉体内木行气息在蠢蠢欲动。 “这是先天木灵根被阵内的生机之道给影响了吗?”游离瞬间了然,干脆趺坐在地,按照璇玉子的嘱咐,用心感受其中的大道遗韵。 大阵中,璇玉子的气势终于达到了巅峰。等他睁开眼时,全身上下已经爬满了藤葛杂草,将他死死锁在了中央。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空中有一道雷霆飞劈而下,轰击在璇玉子头顶生出的一棵巨大的树冠上,眨眼就传导了他的天灵盖处。 另一边,致虚面露笑意,“这下看你还往哪里逃?” 话音未落,璇玉子蓦然从原地消失了,及时躲开了雷霆的攻击。 致虚心头一颤,右手五指攒动,交替操控着天地符、日月符和云雨符,对自己所掌控的这方“灵宝小天地”,进行了全方位的雷霆打击。 这种由四道灵宝符形成的组合攻击,是致虚的拿手绝活,被他称为“雷霆万钧”。 这种雷霆之力,比之于龙虎山张楚空的掌心雷,以及道录院珂玉的五指雷,又有不同。 它不像后两者那样,由自身的法力和神识催动人身的力量,而是直接遥控自然伟力,在威能上更加接近于自然界的雷霆,因而威力要更加强大,更加狂暴。 此时,致虚心头有些暗暗庆幸,先前对战那牛妖王时,由于他和广弘子负责近战硬扛当肉盾,无暇施展这一招,正好省下了这一套符箓。 须知,灵宝五符的惊人威力,是建立在大量资源的堆积之上的。不难想见,一套三品级的灵宝五符,炼制难度何其大也。需要集合大量的人力、物力,花费数年之功,才能炼制出一套来,而且成功率低得令人发指。 这样的巨大消耗,仅凭紫霞峰自己是难以单独承受的,所以就需要集上清宗全派之力,才能每隔五十年开炉炼制一次。 没错,灵宝五符虽然名字中有个“符”字,但它其实是“箓”,而不是“符”。 符需要由符师自己亲手绘制,而相当一部分的宝箓则有现成的“箓版”,就像民间的书籍、小报的雕版印刷那样,只要有雕版,就可以进行批量印制。 不过,如果以为这样,箓的炼制就比符简单,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一块箓版往往是一家宗门流传数百数千年的老古董,年深日久,其中所蕴藏的神鬼威力是在持续不断地流失的。为此,很多宗门便会专门将箓版供奉起来,以香火和功德持续温养,并在符墨和符材上下足功夫,以提升宝箓的威力。 所以,像上清宗的灵宝五符,只说“炼制”,而不说“绘制”,便是为了与符相区别——当然了,之所以不肯说成“印制”,自然也是为了提升自家宝箓的逼格,否则与那凡俗界的书籍、小报何异?不过,这就是题外话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符师确实要比箓生难得。因为他们所使用的符箓基本都是由自己绘制的,而且修士不需要参加授箓大典,成为受箓道士,就能使用,所以在市场上,符比箓更受欢迎,符师自然也就比箓生更加值钱。 言归正传。 正因为灵宝五符的炼制不易,成本太高,致虚哪怕是紫霞峰峰主,平时出门办事,也只随身带了一套而已。如果在与那牛妖王大战时就用掉了,那他现在面对璇玉子时,就完全失了先手,所以才会感到庆幸。 四五息后,整座秋英洞府中,天雷勾动地火,草木摧折,野火跳跃,弥漫着草木成灰的烟火气。 天地间一片寂静。 致虚神识全放,试图锁定璇玉子的身影,却徒劳无功。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来一记“雷霆万钧”时,脑后猛感恶寒倏至,五指迅速翻动,立有一棵巨树从其身后生长出来。 随后,巨树被轰然炸断,致虚也乘机掠至六丈开外,躲开了对方后续的偷袭。 “璇玉小儿,有种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致虚破口叫骂。 话音刚落,果有一道身影在他眼前浮现,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致虚冷笑一声,直接轰出一拳,毫不吝啬地展示了自己作为半个体修的刚猛一面。 “哗啦”一声巨响,又是一片草木轰塌,却丝毫没有预想中的血溅当场。 致虚粗眉紧皱,顿感不妙。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二十九章 祖师爷下界 璇玉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声息,就连神识波动都没了痕迹,更别提法力气息了。 在自己掌控的灵宝小天地内,竟然失去了对手的踪迹,尤其还是在顶尖高手的对决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恐怖的吗? 致虚内心第一次生出一丝惧意,体内的真炁疯狂涌入左手的四季符,整个大阵之内不断地进行着四季更替,雨雪风霜交替出现,并且配合着天地符、日月符和云雨符,继续进行大规模地扫荡。 大阵外的游离,不知不觉进入浑然忘我的深度入定状态。致虚在大阵内又是操控着四季流转,又是以雷霆之力不停摧毁草木生机,一时间,生机和毁灭同存同在,给了游离以莫大的启发。 一通狂轰滥炸后,致虚气喘吁吁地放眼望去,灵宝天地内烟火四起,灰烬被雨水浸泡着,缓缓流入中央的水潭中。 可却始终不见璇玉子的身影。 致虚愈发焦虑,正自思量之际,脚下忽然“长”出一只手来,一把扣出了他的脚踝。 致虚不惊反喜,急急运转神人金身术,身子鼓胀变大,腿部更是粗如具象,试图强行撑开那只鹰爪也似的大手。 然而,璇玉子的手却似铁钳一般,依旧死死钳住致虚的脚踝,深深陷入筋肉之中。 致虚暴喝一声,体内法力剧烈运转,身形停止涨大,又猛地收缩,正是上清宗除神人金身术之外的另一门顶尖的体修功法——缩骨术。 随着缩骨术的开启,致虚的腿部急剧缩小,仅半息就缩小为原先的五分之一不到。 趁着璇玉子没来得及适应这忽大忽小的变化,致虚抓紧时间抽出脚踝,暴退数丈远。同时,四季符绿芒一闪,原来所立之地立即生出五棵巨树,根部相互纠缠打结,试图将璇玉子绞杀在地底。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璇玉子更快,早已赶在五树合围成功之前,再度消失了。 至此,致虚哪里还能不明白,璇玉子一直躲藏在地底?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遁地神通,油滑程度堪比萨乌教的萧统了。” 致虚冷笑一声,全身金光大放,再度施展神人金身术,变回一个丈余高的小巨人。同时佩囊一动,飞射出一道四五尺长的白色符箓,口诵咒诀不停。 地底,璇玉子眉头一皱,暗叹:“终于还是来了吗?” 言讫,手中指诀一变而为玄真门独有的“玄元诀”,同样诵念有声: “青青长乐界,无上妙真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妙道真身,紫金瑞相。十方化号,普渡众生。寻声赴感,玄元救苦天尊!” 地上地下,二人几乎同时收声。 下一刻,游离猛然察觉到大阵之内的异动,随后便觉得有无穷无尽的神力,突破了大阵结界的封锁,扑面而来,充满了整座秋英洞府。 他虽然修为低微,但眼界不弱,顿时就感受到洞府天地内流转着的气机中,充满了两股属性大异的神力。 其中一股,幽深绵长,暖若春风,不停抚慰着阵内各类植物,令其如逢甘霖,继续疯长;另一股,则好似从地下汩汩渗出,渊博好大,瑞气蔼蔼,妙用无穷。 游离没心思参悟其中所蕴含的大道气息,而是暗生疑惑:“为什么这两股神力都没有流露出多重的杀意?” 特别是第一股神力,他甚至觉得有一股熟悉之感。心念一转,顿时想起来了。 先前在鸾鸣山北的谷地中,他曾被萨乌教的风神使萧鹏追杀,受伤后,迷迷糊糊间,以神识之力见识了武德司方立德和南木的那场大战。 那时候,南木使用太素阳生宝箓召请而来的紫虚元君,其神力气息就和眼前这一股春风化雨般的气息极其相似。 游离猜对了。 致虚特意施展神人金身术,进入半人半神的巨人化状态,就是为了使用太素阳生宝箓,召请自家的祖师奶奶降临。 这道太素阳生宝箓,正是南木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是致虚在南木身死道消的事发地点发现的。 原来,当初那阳玄收走了南木的尸身,却独独留下了紫岚盾和太素阳生宝箓,一方面是想伪造南木被焚烧成灰的假象,另一方面则是忌惮于致虚的追查手段,所以这两样至宝对他来说反而是烫手的山芋,就干脆舍了没要。 不得不说,能修炼到金丹期的修士,就没有哪个脑子不够用的。他这一举动,确实在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 因为南木作为上清宗的核心弟子,很受身为长老的致虚重视,所以无论是本命法兵紫岚盾,还是太素阳生宝箓,都被自家师伯致虚留下了神识烙印。若是阳玄起了贪念,将这两件宝物带走,被致虚追查到则是迟早的事。 致虚内外兼修,神人金身术虽然比不得专攻锻体的自家师弟——致敬真人,但比起师侄南木还是要好上一些,所以同样能使用太素阳生宝箓。 此刻,致虚的心神意念尽管已经与紫虚元君成功连上,一颗心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悬得更高了。 原因无他,在他的神识意念中,丝毫感应不到自家祖师奶奶的赏识之意,反而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少顷,致虚只觉神识一颤,肉身的控制权便已旁落,这是祖师奶奶的一缕分神附身了。 致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不远处草木中冒出一个同样金光闪耀的身影,正是再度现身的璇玉子。 此刻的他,眼中金眸含笑,竟然朝着“致虚”点头致意。 “致虚”正了正衣襟,竟然施了个体态婀娜的万福。 这一幕,恰被神识终于能刺探进来的游离给“瞧”见了,搞得他三观尽毁,险些跌倒,忍不住吐槽道:“额滴个神啊,致虚老儿你一个八尺有余的魁梧大汉,这么忸怩作态,真的合适吗?” 那边厢,“璇玉子”双手负后,捋了捋杂乱的长须,淡然道:“紫虚,好久不见。” “致虚”盈盈一笑,“几百年不见上仙,没想到再见面时,却是这般场景,让您见笑了。” “璇玉子”笑道:“虽说是下界徒子徒孙们的事,但你家的小家伙们做得未免过火了些,搞得我这一脉差点在下界绝了香火啊。” “致虚”道:“上仙说笑了,您救苦救急,英名传遍十方万界,哪里会断绝香火呢?” “璇玉子”摆摆手,不耐烦道:“这种马屁老夫听得海了去啦,不差你这一句。紫虚丫头,你就与老夫说说,眼下这局面,准备怎么办吧?” “致虚”略一沉吟,试探问道:“南木那痴儿已经命丧黄泉,也算是咎由自取。至于这个年纪稍长些的,是罚是杀,全凭您老一句话,如何?” “璇玉子”一脸的不高兴:“什么叫全凭老夫一句话?老夫也要脸,总不见得与一个下界小辈一般见识吧?他是你徒孙孙,你看着办就成。” “致虚”道:“要不废掉修为,给您老消消气?” “璇玉子”吹胡子瞪眼:“我说你这丫头,在上清境修行了几年,这是近墨者黑了啊,说话水平真是不升反降!” “致虚”为难道:“上清宗是晚辈一手建立,如今势弱,还请前辈行个方便,紫虚感激不尽。” “璇玉子”叹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你呀,可不能一味闷头清修,并不是说飞升上天了,下界就可以万事不管了。只可惜你不在我这边,而是待在上清境那门风有问题的地儿,难免受些不良影响。 “得了,谁还不是个祖师爷呢!咱俩倒是能互相体谅,可下面的人怎么想,咱可管不着咯——此事到底揭不揭过,怎么揭过,我说了不算,还是交给孙孙们自己去决定吧。” 言讫,只见其大袖鼓荡,飞出一道无形无色的符箓,瞬间没入致虚的眉心。 “致虚”张了张嘴,最终一动不动,任由符箓在脑海中翻腾。 嗣后,致虚猛地一颤,身体在变回原本大小的同时,一身的气势也在急剧下滑,最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之态尽显。 撑了十余息,致虚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身前身后花草树木,也跟着消散一空,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致虚的上空,一个虚淡的身影临空悬浮,朝着“璇玉子”深深一拜,星散而去。 璇玉子继续趺坐在水潭中央,悬浮在水面上,青袍沾水不湿,神色庄严肃穆。 此刻,在他的心湖之中,心神意念所化的小璇玉,正跪伏在地,对着眼前一个敞襟袒胸的落拓老道恭恭敬敬叩首行礼。 “玄真门第七十七代掌门,弟子璇玉,拜见玄元祖师爷。” 老道随手幻化出一把破蒲扇,左手换右手,蒲扇轻轻一挑,将璇玉子挑起身,上下看看,然后指着一个方向,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外面炼丹炉边那小家伙,就是第七十八代咯?” 璇玉子恭敬道:“是的,法名道心。” 老道点点头:“有点意思。你现在是不是很想问,为何以前你无论如何祈请,都请不到老夫下界,这次却会响应你的祈请?” 璇玉子道:“弟子不敢。” 开玩笑,上千年了,玄真门终于又能请下祖师爷的分神了,他哪里还敢乱说话?万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以任性著称的老神仙不高兴,又不愿意再下界的话,那可就亏大了。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先顺着他老人家! 老道翻了个白眼,拿破扇一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脑子是榆木做的不成?刚刚特地问你那徒弟的情况,当老夫真是闲出屁来,跟你拉家常呢?” 璇玉子心中一动,小心翼翼问道:“因为小道心?恕弟子愚钝,不知祖师爷的意思是……” 老道嘿嘿一笑,卖起了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璇玉子宗门典籍没少翻,对自家祖师爷的脾性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心理准备很是充分,于是分出一缕意念返回肉身中,伸手一招,将游离远远地摄到身边,嘱咐道: “快来,见过祖师爷。” 游离虽然察觉到自家师父身上的异常,但神识感应中,只觉得璇玉子身上云遮雾绕,看不真切,被他这么一指点,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璇玉子心湖中,老道满意地点点头,受了游离的九叩正礼。 “小家伙很有些意思,你要好好教。老夫不需要玄真门混得有多么风生水起,但在下界该担起的护界责任,可是一点不能少!”老道耳提面命。 “谨遵祖师爷教诲!”师徒二人同时说道。 “很好,走了——以后没有大事,就莫扰老夫清静了。”老道吩咐一句,潇洒而去。 等璇玉子彻底回过神来,游离也顾不得询问祖师爷的情况,而是指着不远处昏迷了致虚,问道:“师父,他这是?” “祖师爷往致虚的元神中打入了一道封神符,将他关于玄真门的记忆给封存起来了。等他醒来,相关记忆就会被彻底抹除。”璇玉子笑道。 “不——?”游离说着,比个手刀虚斩的手势。 璇玉子摇摇头,“祖师爷自有计较,咱们只管照做便是。” 游离吐了吐舌头,心想:“原来那位梦中成蝶的祖师爷,果真是个妙人哩。”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章 无理手 师徒二人一别一年多,对面而坐,大眼瞪小眼,相互打量着对方,不甚唏嘘之感。 璇玉子笑道:“不错不错,短短一年时间,已经筑基中期,而且灵根资质和骨质也有了改善的迹象。最难得的是,神识也晋阶到守一境了,看你神魂气息尚未完全稳定,难道是刚晋阶没多久?” 游离记着螣蛇的嘱咐,没有详说,只是含糊道:“嗯,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话说您不是说要五年、十年才会出关吗?怎么这么快就冲阶成功了?” 璇玉子道:“嗐!为师这些年积累得够深,晋阶自然是水到渠成,所以修为的提升不算多难。师父我真正苦恼的还是在炼丹一道上的停滞,所以晋阶金丹后期之后,一直在潜心炼制一炉二品仙丹,尝试冲击二品丹师哩——这可比修为的提升难多了。” 游离狐疑地看着自家师父,总感觉老人家没说实话,也不戳穿,顺势问道:“那您在炼制什么仙丹呢?” 璇玉子一惊,一拍脑门,急冲冲地跑到内室,大呼道:“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干架,差点把正事忘了。” 游离瞥了一眼摊在石台边的致虚,跟上去问道:“师父,那致虚怎么处理?” 璇玉子头也不抬,“先晾着,回头把他扔到山顶去,生死由天。” 游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腹诽道:“原来您老人家还是记仇的嘛。也对,灭门的生死之敌,哪怕有对方的祖师爷背书,也完全没必要客气,不然也太憋屈了。” 想罢,又不忘提醒道:“牧灵山庄正在攻打咱们的山门呢?你不下去看看?我担心师兄顶不住啊。” 璇玉子急速摇着蒲扇,不以为意道:“你师兄没那么娇气,让他多顶顶。” 游离见他那火急火燎、万事不管的样子,立马急了,“牧灵山庄出动了至少五名金丹期的高手,更有庚豪豕黄明那样的半步妖仙,哪怕有上品灵石加持,咱们的护观大阵也很难支撑太久吧?而且,我刚刚在踇隅大草原那边亲眼看到野牛群出动了,有可能要发生犇潮了。” “犇潮?” 璇玉子眉头微蹙,旋即就舒展开来,蒲扇往游离的小脑门上一拍,露出神秘一笑:“惊喜还在后头。” 游离眼睛摸摸脑袋,嘀咕道:“看您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真的一切尽在掌握?” 璇玉子笑道:“来都来了,就先不忙着走,你且把山下的情形一一道来。” 于是,游离便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和盘托出,就连杏玄洞的发现,以及洞内杏姨与指玄观内外那片杏林的关系,都一并讲了,唯独对螣蛇一事只字不提。 璇玉子听完后,关注点却完全跑偏了:“云霞那丫头也来了啊,那敢情好。至于楼观星氏,倒是个意外,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看来是察觉到星象的异常了。这样吧,你闲着也是闲着,且替为师跑一趟腿。” 说着,大袖一挥,手中便多出了一道传信符。 “现在山里人多眼杂,更不乏金丹期高手,无论是传信符,还是传音符,都容易被人截获,只有交给你亲自跑一趟,为师才能放心。” 游离听着师父的叮嘱,接过那印着纸鹤纹样的传信符,郑重地收在佩囊中,连磕三个响头,立即动身往洞外走去。 快到洞口时,璇玉子又满是关切地叮咛道:“一切务以自身安全为要。” “知道啦!”游离应了一声,丹田内镜像符一亮,变作符舟,载着他钻入风雪之中。 璇玉子随手一挥,洞口的巨石自行移动,再度堵死了洞口。 “致虚这老小子倒是个麻烦,该怎么处理,的确需要好好想想。” 璇玉子沉吟片刻,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转移到炉火上,不久,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自己的炼丹大业中去了,完全把致虚的事抛到了脑后。 却说游离出了秋英洞,御使符舟升上山顶,沿崎岖的雪路一直向下,往踇隅山西北方向的伏龙山脉赶去。 一路疾行,终于越过酷寒的西峰之巅,回到山脚,认准方向,往伏龙山脉赶去。 期间,游离遇到了好几拨身穿胡服的异域修士,一望便知平都派和牧灵山庄的弟子,往往是三到五人一组,由至少一名凝丹期高修带队,在仔细清扫踇隅山。 游离神识已入第二境,比绝大多数的凝丹期修士只高不低,总能提前发现对方的踪迹,直接钻入地底,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大队人马。 一炷香后,终于来到踇隅山西隅。他看了一眼先前星汉与黄明和熊大的大战现场,仍有强烈的法力罡气不时逸出,暗暗称奇之余,对金丹期的神通威能又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又继续前行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伏龙山脉边缘。 不远处,游离分明看到有一面若隐若现的法阵结界,平地拔起,几乎延伸到天际。 游离得了璇玉子的提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 随后,他小心翼翼来到结界边,取出传信符,注入神炁。传信符微微一颤,旋即化作一只巴掌大小的纸鹤,扑腾着翅膀,撞向了大阵结界。 预想中的反弹非但没有出现,那纸鹤就这么毫无阻滞地穿了过去,竟然未在结界上激起丝毫的涟漪,委实神奇。 目送着纸鹤摇摇摆摆地飞入密林之中,游离这才放下心来,朝着西坡森林方向而去。 那里大战正酣,他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 伏龙山脉。 纸鹤穿林过草,来到一棵巨树下,立即停止前行,开始来回打转。 俄而,便有一股吸力从上空传来,将纸鹤摄到树上。 只见一个身穿青衫、头戴庄子巾的老者,一把抓住纸鹤,施法将其展开。 此人正是在大随道录院担任道录一职的梁桁。 梁桁读完纸鹤上的内容,五指轻捻,将纸鹤揉成齑粉。 “大哥,那璇玉子说什么了?”站在梁桁身后,身穿绛紫色法袍的梁枋问道。 梁桁道:“他说,致虚这个变数已经暂时解决了。” 梁枋吃了一惊,“他……把致虚给做掉了?” 梁桁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控制起来了。” 梁枋更惊讶:“致虚进入金丹后期已经大几十年,就算尚未入圆满境界,积累也很是深厚了。就算他有极大可能会被那牛妖王打伤,但哪怕是如此,一般的同境高手想要制住他,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吧?那璇玉子实力这么强了吗?” 梁桁沉默片刻,说道:“你说得没错。到了金丹期,同境之间厮杀,打伤对方容易,杀死极难,而要控制对方则是难上加难。不管那璇玉子是如何做到的,都算替我们解决了一个麻烦。” 梁枋连连摇头,五味杂陈道:“当初大哥你提出要与璇玉子合作,我本来还嫌弃他只是个金丹中期的真人,便有些不同意。如今看来,还是大哥你看人的眼光更准,我甘拜下风。” 梁桁笑道:“这种拙劣的马屁就甭乱拍了,哥哥我从小就给你把尿的人,还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小心思?想让我帮你在师尊面前说好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何必学官场上乌烟瘴气的一套? “再者,当初我没抱太大希望就是了。若非璇玉子主动找上门来提合作,我也断不可能在他身上布局的。他能成长起来,在短时间内,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只管乐见其成便是了。” 梁枋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办?” “牧灵山庄是我送给清虚子的一记无理手,目前来看,效果不错,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这就是掌握更多情报的好处了,他以为还有时间拉拢牧灵山庄入局,对我们形成大势上的压迫,殊不知咱们布局更早,顺势而为,诱之以利,让牧灵山庄提前下场。”梁桁捋须而笑,云淡风轻。 “大哥你一直说,博弈之道,贵乎严谨。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当初,你让我珂玉师兄出访牧灵山庄,我还不解其意,如今看来,当真是一步妙棋。”梁枋由衷地叹服。 “所谓宁失一子,不输一先。为了破局,防止昆仑派和太清宫最终成功拉拢牧灵山庄,对朝廷形成合围之势,只能逼着真玄派顶在前面了,希望璇玉子和刘在不会让咱们失望。”梁桁叹息道。 “当初璇玉子信誓旦旦地表示,说能替咱们看好西域边境,希望以此换来朝廷的鼎力支持。凡事总有代价,如今正是他们证明自己价值的时候,我想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梁枋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当弟弟的看问题不如当哥哥的想得深,说出这番想当然的话来,梁桁并不奇怪。而有些话,是他与璇玉子之间“你知我知”的约定,自然不方便讲出来。 于是,他运转法眼,目光如炬,越过结界向东看去,心中暗道: “今晚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典型的拔出萝卜带出泥。与其说是踇隅山和虎啸林的大道之争,不如说是两国气运之争,更是天下走势的焦点之战。 “然而,能拨云见雾,看出今晚一战的意义之所在的人,又有多少呢?仅从这一方面就可看得出来,璇玉子是个多么难得的人才,惜乎不能为我道录院所用,那就只能尽量拉到大随朝廷这艘船上来了。” —————————— 踇隅山西侧的小孤山上,坊市早已收摊打烊。此时的山上,阒寂无声,只有坊市东南角的凉亭中,坐着两名老者。 正是昆仑派大长老清虚子,以及玉霄峰峰主广弘子。 经过中山山脉一役,五人组中就属广弘子受伤最重,哪怕已经连续服用了小半瓶疗伤圣药,此时的气息依旧紊乱外泄,起伏不定。 “多谢清虚师叔出手,否则师侄就要被那隔绝踇隅山的大阵给关在里面,出不来了。”广弘子抱拳一礼,恭敬道。 清虚子摆摆手,“你伤势虽重,但那牛妖王出手还算有分寸,并未伤及你的大道根基,你且安心养伤。” 广弘子略略安心,意有不甘:“师叔,您说我们是不是都上了大随朝廷的当了?” 清虚子反问:“太上道祖的洞府是否存在?” “自然是有的。我们五人虽未来得及进去探查,但其中的大道余韵是做不得假的。” “既如此,大随朝廷就不算诓人。” “可是,我们前脚刚潜入中山山脉,那牧灵山庄就跟着攻打踇隅山了,这不摆明着是提前收到消息了吗?熊力那厮,果真如张楚空所说的那般,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有证据吗?” “暂时还没有,可……” “没有证据,在师叔面前抱怨两句是无所谓,可不要在外面落人口实。” “那依师叔您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谁知不知道牧灵山庄身后是那虎啸林?觊觎太上道祖遗藏的可不只有咱们昆仑山,毕竟准确说来,当年师祖他们的消息还是从虎啸林那里得来的……” 清虚子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面朝着东方隐藏在黑夜中的踇隅山,脸色破不好看: “好一记釜底抽薪的无理手!老夫还是小看了那梁桁的手段,难怪司徒老儿会放心把道录院的大小事宜都托付给他。牧灵山庄临阵变卦反水,对咱们的影响不小。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观望着。只要之后的仙盟大比能如期举行,胜利的天平还是会向咱们这边倾斜的。”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一章 配合 游离紧赶慢赶,终于来到西坡森林的核心地带,却发现除了一片烟熏火燎外,早已人去地空。 放眼四下,地上凹坑遍野,树木烧的烧,毁的毁,已不复再有阳春时节的生机勃勃景象。 游离神识探出,顺着大战留下的法力余威,往西侧的森林更深处追去。 行不多时,偶觉不远处有异动,正待有所反应时,不想跳出来的却是个熟悉的身影。 “主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游离闻声便知,是自家的大黑牛叶田吧无疑了。于是,赶上前去,相叙情况。 “为什么我刚刚没有心神感应?你是怎么做到的?”游离好奇问道。 “是我家师父教的一招收敛血脉气息的秘术,兼有敛神之效。”叶田吧解释道。 “他们人呢?” “师父临时收到指玄观方向的联络,得知那边情况不太好,就赶过去支援了。云霞和星老前辈留下来断后,跟敌人打着打着就各自散开了。” 游离沉吟片刻,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叶田吧伸出前蹄,指了指两个方向,说道:“云霞前辈阻拦萧统,星老前辈引开了那野猪精。” 游离点点头,“那咱们还是先回观里看看情况吧。” 叶田吧闻言,当即低下身子,示意游离坐上去。 游离见状,也不客气,当即跨上牛背,主仆二人迅速往南山腰的指玄观折返而回。 一年未见,叶田吧的修为见长,不但修炼出了本命神通,奔行速度也获得了大幅度的提升。一路狂奔,牛蹄却踏地无声,几欲离地。 一路穿过水流渐急的小溪,又爬过山脊,终于来到了南坡。 远远看去,只见山腰上的杏林方向,不时有各色光芒闪烁,杀声更是震天价响。 游离一夹牛腹,疾驰而行。少顷,心神一动,叶田吧应势减速,迅速潜伏在一处草丛之中。 游离取出一道八品敛息符,贴在牛背上,自己则开启摛云锦袍,轻轻跃下牛背,一起躲在草丛中观望。 前面不远处,正驻扎着一队修士,共四人,领队的是一名凝丹期高修。 这群人似乎刚刚从攻打指玄观的前线退下来,此时正散坐在几处,疗伤的疗伤,喝酒的喝酒,休息的休息。 游离与叶田吧对视一眼,后者会意,接过游离递来的一道符兵,矮着身子往一侧匍匐而去。 游离手中符箓一亮,瞬间没入地下。 未几,一个独自坐在树下喝酒的筑基修士,刚喝了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屁股下面冒出的一只手扯入地下,瞬间就没了声息,只留下一个酒袋和洒落了一地的酒水。 另一边,站在一棵大树上负责警戒的凝丹期领队,瞬间就察觉出异常,一闪身,径直来到事发地点。 “警戒!敌袭!” 这名领队的声音刚刚出口,另一名队员便应声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叫声便戛然而止。 剩下的一名队员见状,登时吓得脸色惨白,正欲拔腿逃跑,却被回撤的领队拦住,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蠢材!冷静点!你修为比老丛和小单还低,一个人能跑哪里去?跟在我身后,做好警戒,我们一起返回主营。” 于是二人背靠背,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大部队方向回撤,却被一只大黑牛拦住了回路。 那凝丹修士见状,反而安下心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一头中等妖兽。” 话音未落,手中掣出一根长鞭,鞭上散发着一股寒气,所过之处,草木尽皆结冰。 叶田吧前蹄高抬,狠狠往地上一踏,地面立即开始左摇右摆起来,正是其本命神通:震山撼地。 二人顿时站立不稳,那凝丹修士长鞭挂树,跃起的同时,正要将自己仅剩的那名队员带上半空,以躲避地震,不想那队员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完全没拉动。 那人一惊,低头看时,却见队员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伸手大叫道:“侯队长,救我……” 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就像陷入流沙淤泥之中似的,开始往地下陷去。 那侯姓修士感受到下方传来的拉扯之力,心中惊诧,无奈之下,只能撒手,荡到另一棵树上,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在他看来,不过数息之间,自己的队员就全军覆没,敌人神通诡异,数量不明,又躲在暗处,所以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直接逃遁。 那名队员看着自家队长的离去,一脸绝望,甚至来不及思考,便被扯入地底,从此人间蒸发。 那边厢,叶田吧见那侯姓修士逃得果断,也未追击,而是搓动蹄中的符兵。 下一刻,符兵莹然一亮,现出游离的身影来。 “没想到,你这震山撼地的本命神通,竟然与我的土行符遁术这么般配,真是一加一大于二了。”游离笑道。 叶田吧牛头一昂,显得颇为自得。 游离递过去一套剪纸成兵符,自己则只留下一道母符,嘱咐道:“而且你也是五行亲木的灵根资质,这对我来说真是个意外之喜。一起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套木行版的剪纸成兵符玩出花来。” 言讫,默念《天心诀》,神识勾画出一根蛛丝,瞬间黏连上叶田吧的识海,同时手中的母符绿芒一闪,叶田吧蹄上的四道符兵瞬间电射而出,在树木草丛之间疾行跳跃,速度之快,比叶田吧全力奔跑时还要快上三分。 叶田吧本就是受到游离的封正而晋阶的中等妖兽,二人心神联系十分紧密,此时又得到心心相印之术的加持,双方体内的木行气息顿时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一人一牛相视一笑,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二人分别在两道符兵身上现身,将那侯姓修士拦截在了半路。 那修士唬了一跳,意外道:“我当是多厉害的对手,没想到除了一只化妖阶段的牛妖外,竟然只有一个筑基中期的小鬼。” 想到这里,他心安之余,又有些恼怒。 妈的,竟然被一个筑基中期的小鬼和一只中等妖兽给阴了,还给吓得慌不择路,丢了部下只顾自己逃命,说出去还真是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于是心头发狠,决心不惜代价弄死这俩货,不然自己也就别想在平都派混了。 就在他心念急转时,游离和叶田吧已经动了。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哪怕其间有一年未见,默契依旧极高。此时,两人在四道符兵之间来回变换身形,直看得那侯姓修士眼花缭乱。 慌乱之下,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被自己的潜意识刻意排斥掉的问题:这两个家伙能在瞬息之间弄死自己三名手下,手段之诡异,是他闻所未闻、生平仅见,怎么可能是善茬? 在搞不清对方手段的情况下,以一敌二,再加上之前自己攻打指玄观时太过卖命,消耗太大,如今还怎么打? 于是,手中的长鞭胡乱舞动着,瞅准一个间隙,就要没命地逃遁。 然而,游离主仆二人以有心算无心,早就算计好了,就连那人的逃跑路线也是他们有意露出的破绽,就等他自己往里钻。 就在侯姓修士以为能冲破围堵时,却蓦然发现手中一僵,却是那大黑牛硬扛着自己的寒鞭,一口咬住了鞭头,粗壮的脖子猛地一甩,将他狠狠掼向地面。 那人毕竟是一名凝丹期高修,斗法经验不俗,瞬间就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这是要故技重施,把他扔到地上,然后直接拖到地底去啊。 地底不比水下,压力极大不说,还极度缺氧、冰寒,若没有相应的遁地手段,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只有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他也算果断,直接舍了本命法兵不要,掣出一件斗篷,施法启动后,如多出另一根长鞭一般,一把卷住附近的一棵大树,试图止住下坠之势。 他很清楚,只要离地面远远的,自己就是相对安全的! 另一边,一直躲在地底的游离暗骂一声“老狐狸”,手中母符一亮,瞬间挪移到那人附近的符兵身上,同时手中的八品迷魂符开始无火自燃。 其后,四周便有四道光柱冲天而起,将那侯姓修士围困在其中。 正是八品级的五行符阵。 按说,游离这个八品级的五行符阵,毕竟是以控制为主,对付刚刚诞生神识的筑基后期修士刚刚好,再往上的凝丹期修士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一来他自身的神识已经迈入守一境,神识修为比眼前的这位凝丹修士还略高一些;二来,他手中的八品迷魂符乃是玄真门所独有的八品神魂类符箓,十分罕见,以此作为符阵的阵眼,最擅长压制对方的神魂,产生致幻效果。所以,综合下来,反而能短暂地控制住对方。 果不其然,随着符阵的迅速成形,那侯姓修士深入幻境而不自知,眼中所见,尽是千军万马的冲锋,更有各类术法神通的不停轰砸,搞得他一时心神恍惚,头晕目眩。 游离见状,毫不迟疑地运转心字印,瞬间幻化出一把天心银弓,射出一记天心箭。 天心箭自他的眉心飞射而出,悄无声息地没入那人的眉心,瞬间在其脑中炸裂开来。 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顿时七窍出血,口鼻歪斜,轰然坠地。 游离一怔,显然也没料到自己这一箭的威力竟然这么大。 “神识修为进入守一境后,天心箭的威力这么大的吗?”他咽了咽口水,一时难以置信。 这时,倒是叶田吧回神快,前蹄重重一踏地面,开出一条地缝,将那人推入其中,又一收蹄,地面顿时弥合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游离这才缓过神来,傻笑道:“特娘的,我终于有一门厉害的常规攻伐手段了。再加上作为杀手锏的心荡神驰术,在面对凝丹期高手时,也算有了自保之力。” 兴奋之余,他也咋舌于叶田吧的本命神通,“叶田,你这本命神通可以啊。如果搭配得当,就算是面对那会遁地术的萧统,也不是没有逃命的机会。”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草丛中便冒出一个人影,阴恻恻道:“小鬼,你刚刚是在说本尊吗?本尊找你很久了。” 游离汗毛倒竖,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尼玛,我这嘴是开过光吗?说萧统,萧统就到?” 叶田吧一口叼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一蹄下去,地面顿时龟裂开来,直奔那萧统而去。然后一个转身,迅速向指玄观方向跑去。 萧统眉头微蹙,身形拔起,飞掠至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冷冷道:“那小鬼说得倒是不错,小牛妖的本命神通的确克制遁地术。前面数里外就是牧灵山庄的攻山主营,那帮豢兽师都不是善茬,又跟我圣教不对付,必须要赶在被那帮人发现之前,将那小鬼拿下,好给大祭司大人交差。” 言讫,身子电射而出,衔尾追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二章 淑女 游离翻身上了牛背,手中母符光芒大放,四个符兵立即四散开去。 萧统可不比那侯姓修士,而是一名实打实的金丹后期大修士,哪怕几番大战下来,气息略有些紊乱,但也不是现在的游离能应对的。 游离坐在牛背上,心思急转,担忧不已。若是被牧灵山庄的人发现,被前后夹击的话,那就要彻底歇菜了。 就在这时,叶田吧突然心神传音问道:“主人,我师父好像就在附近。” 游离道:“那就与你师父汇合,萧统那厮不是咱俩能应对的。” 叶田吧得令,当即一个急转弯,往山下疾掠而去。 刚跑出没几步,游离急道:“小心山鬼藤!” 叶田吧反应也是极快,健硕的身躯凌空扭成了麻花,躲开了地底射出的两根黑藤,却还是被更隐蔽的另一根卷住了后腿。 于是乎,它那壮硕的身子被拉拽得凌空一滞,背上的游离顺势飞了出去。 只见他临危不乱,手中母符一抖,便要强行把叶田吧挪移到最近的一道符兵身上。 然而,他这点修为所形成的遁术之力,哪里比得上萧统的山鬼藤?叶田吧身子临空虚化了才半分,就又被发力的山鬼藤甩向地面。 “轰轰轰——” 几声巨响,烟尘四起,紧接着便传来叶田吧的闷哼声。 这几下当真是摔得它七荤八素,饶是它身子足够强壮,也依旧难以抵抗这般巨力,内脏出现大规模移位是不可避免的了。 游离也是听得心头一紧,头皮发麻,所幸自己与叶田吧的心神感应十分稳定,对方也及时将状况尚可的信息反馈了过来。 他心下稍安,身子立即从原地消失不见,堪堪躲过了地下冒出的山鬼藤。 当他的身影从附近的一个符兵上出现时,立即有一根山鬼藤同时冒出,仿佛提前预判到了他的动向一般。 游离心中一惊,母符再亮,又一次消失不见。 地下,萧统也忍不住嘬牙花子,用一口大桓官话骂骂咧咧道:“臭小子,真是滑腻腻的,本尊终于体验了一把别人对阵我自己的感觉。” 于是心念一转,干脆先舍了游离不管,五根山鬼藤齐出,径直攻向了暂无反抗之力的叶田吧。 对他来说,叶田吧的本命神通既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遁地术,只要第一时间控制住它,就能迅速抓住游离。 不一会儿,五根山鬼藤瞬间就将四脚朝天的叶田吧捆了个结实。随后,萧统钻出地面,身形拔高,专心追击游离。 游离此时刚站到一棵树上,正收起这道符兵,神识察觉到萧统的气息后,毫不犹豫地又撒出四道符兵。 等山鬼藤似蛇一样,沿着树干飞射上来时,他又从原地消失了。 萧统远远见了,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今日本尊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遁地术!” 话音刚落,身影同样临空消失。 下一刻,战场立即转移到了地底。 刚刚,游离无奈之下,只得使用土行版剪纸成兵符逃遁到地底,他又何尝不知这样做正中萧统下怀?但形势所迫,在地面上作战,他一点胜算都没有,在地底,反而稍微有点希望。 毕竟,他本身就具备土灵根——哪怕只是隐性的——而且,他的土行符遁术和萧统的遁地术,都是演化自搬山一族的芥土术,两种遁法可以说都是上乘道术,并没有品秩上的差距。唯一的差距就是双方悬殊的修为。 不过,游离敢于直入地底与萧统周旋,也不完全是绝境之下的无奈之举,他也是有后手的。 只见他施展起半吊子胎息法,手中多了一个暗黄色的土疙瘩。 正是萨乌教的山神使山嵬托付给他的土龙珠。 土龙珠是搬山一族的皇族山氏的传承圣物,与该族诞生土灵根资质的秘密有着莫大的关系。不仅如此,当初游离就通过直符笔、黄蛟尾和土龙珠的奇妙组合,补充了一部分兽皮文书,获得了土行符遁术的修炼之法。 这样一件宝物,因为游离答应了要找机会归还给如今已归附于大桓的山氏一族,所以在使用过一次之后,就很小心地收在了直符笔中。 先前遇到那螣蛇时,不知何故,它对此物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这让游离对那老长虫的评价不免高了几分。 于是,游离毫不犹豫地将此珠含入口中,一手执土行版剪纸成兵符的母符,一手执土芥符,同时往土芥符中注入神炁,便迅速往地底钻去。 就在此时,萧统也迅速杀来,遁地速度比他快得多,却也比预料中的慢了不少。 “果然有效!” 游离心下稍定,全力运转土芥符,急速下潜。 后面,萧统神识下探,感受到游离的遁地速度又提升了半筹,眼神中的诧异瞬间被贪婪取代。 “先前地底传来一股奇特的妖力气息,再联系上铜镜司的情报,那小子曾和山嵬关在安西城司理院地牢中,看样子是从山嵬身上得到搬山一族的宝贝了!而且,这小子还得了铜镜司秘密掌握的一只钱虫分身,正好一并夺回来。” 想罢,速度顿时加快,如履平地一般,急速往地底遁行。 十丈,十五丈,二十丈…… 在距离地面近三十丈时,双方只差不足一丈距离。 萧统狞笑道:“看你还往哪里跑!” 言讫,破损的胡袍一荡,立即有两根山鬼藤向下蹿去。 虽然隔着厚实的岩层,萧统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下方游离的耳中。他悚然一惊,正想拐个弯,往横向逃遁,却悲哀地发现,由于下潜过深,居然已经越过了坚硬的花岗岩层,来到了土质相对疏松的软石层。 到了这一层,地下水开始变多,不停地往游离身上倒灌,弄得他十分狼狈,不但前行速度大受影响,还差点浸湿了手中的符箓。 而反观神识感应中的萧统,就要轻松许多,身上的袍子虽然破破烂烂,却是由之前的大战导致的,泥水在靠近他时就自动分散开去,完全无法沾染他分毫。 这就是修为和对遁地之术理解上的双重差距了。 “小子,下面压力越来越大,地下水漫灌,温度极低,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萧统隔着半丈厚的石层,不紧不慢地揶揄道。目标很明确,想要进一步瓦解游离的反抗之心。 游离一言不发,只顾往横向挖土,渐渐露出疲态。 然而就在山鬼藤即将靠近时,他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萧统笑容僵在脸上,勃然大怒:“这小子不过筑基期而已,居然还能在地底瞬移?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符箓,居然可以无视地底压力对空间的挤压?”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愣,旋即大笑:“真是个行走的宝库啊,看来必须要拿下你了。有了你小子这门神通,本尊的遁地术还会继续精进,届时别说是大祭司,就算是面对副教主,我也有自保之力了!哈哈哈……” 大笑之余,他不满地看了一眼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山鬼藤,骂道:“喂不熟的废物!不过是在二十丈的地底,遁行速度还不如一个筑基期的小鬼!” 那山鬼藤闻言,缩回藤条,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萧统神识一动,辨别出游离的去向后,当即朝着斜上方追去。 却说游离挪移到事先在浅层埋下的一道符兵上后,当即使用土芥符跃出地面,再一个闪身,来到叶田吧身边。 此时的大黑牛,正口吐白沫。仔细观之,却是它的身子被山鬼藤勒得血迹斑斑,藤中的阴煞之气不停渗入体内,在缓缓吸食着它精血之故。 游离心念一动,召出赤霄剑,正待砍断山鬼藤,蓦然抬起头来。 萧统已经站在不远处,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老神在在道:“别费尽了,等会儿你也是一样的下场。” 游离死死盯着他,平静道:“数月前,是有一个豢兽师死在我手上。他打伤了我父亲,还要掳走我的灵宠,态度极其蛮横,所以就被我顺手杀了。” 萧统眯起细长的双眼,说道:“原来真的是你!桓羽那小子,身为圣教大祭司之子,竟然偷偷跟随萧远界修习豢兽术,当真是给大祭司大人蒙羞!他死便死了,只不过此事于我正好有用,你若是有证据正面他是豢兽师,本尊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游离嗤笑道:“正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漫说我已经毁尸灭迹,就算是有证据拿出来,你也不可能会放过我的。” 萧统凶性毕露:“你倒是看得明白,杀了我族侄,本尊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了!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若真有相关证据,我便不一定非要取你性命了。” “你们萨乌教内部的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我不感兴趣。你如果真肯放过我,我或许可以考虑替你找找证据。”游离说道。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有证据的,对吧?”萧统瞬间反应了过来。 “呵呵。” 萧统毫无征兆地飘掠而出,抓向游离的脖颈。 游离早有准备,手中母符一亮,就要从原地遁逃。谁知,一根山鬼藤蓦然从叶田吧身上射来,一鞭抽在他的手腕上,母符登时脱手而出。 “要坏!” 游离嘴上惊呼,嘴角却倏然上扬,露出一丝诡笑。 萧统眼看着就要制住对方,却看到对方那诡异的笑容,透骨的寒意直从心头起,果断收手后撤。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一根粗长的白鞭出现在他的必退路径上,狠狠抽向其后颈。 正是潜伏在不远处许久的白斑虎妖。 萧统寒毛直竖,身后立即多出数根藤条,拼命挡住了那刚猛异常的一击,身子急速下沉,在完全没入地底前,还不忘朝游离打出一道巫符。 巫符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直线,却扑了个空,游离已经挪移出去,在原先的那棵树上现了身。 原来,他先前收符兵只是个障眼法,而是暗暗留下了另一道全新的符兵,以备不时之需,在危急关头起了作用。 与此同时,叶田吧不知何时已经爬起身来,前蹄猛踏地面。嗣后,芳草萋萋的地面看似平静无声,地底十丈以内,却似被一股柔中带刚的绵绵巨力给犁了一遍一样,搞得萧统胸闷气喘,险些岔炁。 “臭小子,你等着,本尊会回来的!”他不甘心地怒吼一声,竟是舍了一人二妖,朝地底更深处遁去。 游离警惕了好一会儿,见那厮似乎真的离开,这才暗松一口气,跃下树干,来到叶田吧和白斑虎妖身边。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白斑虎妖一边舔舐着叶田吧的伤口,一边道:“它是我徒弟,救它是应该的,没什么好谢的。” 游离抱拳道:“还未请教前辈尊讳?” 白斑虎妖转过头来,一对眸子在黑夜中闪着幽绿冷光:“璇玉子没教过你,随便询问妖兽的真名会犯忌讳吗?” 游离尴尬地挠挠头,他还真忘记这茬了。 这时,叶田吧突然道:“我师父叫淑女。” 话音刚落,就发出一生惨叫,却是被那白斑虎妖狠狠咬了一口。 淑女…… 这么一只杀伐果断的白斑虎精,足有一百多年的道行,修为已入人族金丹期,真名竟然是“淑女”…… ——这一队师徒的真名,都很奇葩啊。 呃,说起来,徒弟的奇葩名字好像还是他自己给取的。想想当初封正时的赐名,简直是大型翻车现场啊。 游离一本正经道:“前辈人如……虎如其名,幸会幸会!” 白斑虎妖龇牙咧嘴,警告道:“敢传出去,老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那我师父他……” “一样不准说!”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三章 偶遇与再遇 踇隅山南坡,山腰向下约两三里处,是牧灵山庄此次攻山主力的大营所在。 此时的临时营帐中,坐镇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貂裘的女子,身材健壮,面部线条硬朗,乍一看与男子无疑。 此女在熊力的众多子女中排行第三,名叫熊三。 在她的旁边,则半躺着一个肥硕的男子,外貌与熊三有八分相似,正是其龙凤胎的弟弟,熊四。 熊四怀里抱着一个妙龄少女,一双手旁若无人地在女子身上上下其手,不时噘嘴喝下那女子递来的羊奶酒。 熊三从桌案上的堪舆图中抬起头来,见状,皱眉道:“老四,大战正酣,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玩女人,可怪不得阿爹不喜欢你!” 熊四狠狠掐了一把女子的胸脯,不以为然道:“凡事不有老姐你嘛。我反正就是来凑个人数,壮壮声威,显示一下咱老爹强大的生育能力的。” 说着,凑嘴上前,接过女子口中的酒水,咂摸有声。 熊三脸色一沉,桌案下登时射出一道黑影,“啪”的一声拍在那女子脸色,将其扇飞出去。 熊四喝得醉醺醺的,万万没料到自家胞姐竟然会来这么一下,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口吐鲜血地扑倒在营帐门边,当即大怒。 “畜生,尔敢!” 话音未落,宽大的锦袍一荡,便飞出一只天生四臂的猿猴,一通乱抓,很快抓住罪魁祸首——一只尾巴上火光冲天的黑色猿猴。 两猴相见,登时视对方如仇寇,相互厮打起来。 熊四的那四臂长猿因为多了一对长臂,扭打中逐渐占据上风,那火尾猿一急,凶性大发,粗长的尾巴上火光大放,当即扫向四臂猿。 “住手!” 熊三呵斥一声,那火尾猿闻言,瞬间没了脾气,乖乖收起尾巴,一把推开四臂猿,龇牙咧嘴着返回桌案地下。 “你再这样下去,会扰我军心的!阿爹说你烂泥扶不上墙,我看也没说错。” 熊三急呼呼地骂了两句,然后以手点在堪舆图上的某一处,不多久,便有人在营帐外道:“三小姐,请吩咐。” 熊三瞪了一眼吊儿郎当的熊四,走到营帐门后时,对着蜷缩在一角的女子道:“当初阿娘让你好好服侍少爷,你就是这么服侍的?回去后,自己到夫人那边认罚。” 那女子顿时脸色煞白,瑟缩发抖。 熊三说着,径直除了帐外,与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一名老年属下说道:“卞先生辛苦,那边攻山的情况如何?” 卞堂道:“回三小姐,庄主亲自带着两名弟子和平都派的萧、尚两位长老,正在全力攻打指玄观。那护观大阵虽然异常坚韧,但经过近三个时辰的轮番攻打,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多只能支撑一炷香时间了。” 熊三点点头,环视四周,见往来人员频繁地调动,却井然有序、训练有素,称赞道:“卞先生不愧是兵家出身,行军布阵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未知大哥那边战果如何?” 卞堂道:“小姐谬赞了,各队之间的调遣、轮休等事宜,都是您亲自定下的,卞某只是遵照执行而已,小姐才是有真正的将帅之能。至于大少爷,半个时辰前刚发回消息,黄先生正在追击那观星家,说是楼观占星一脉出身,极擅长隐遁,想要击杀或捉拿,还需费些时辰,就吩咐他与庄主汇合了。” “老大也加入主攻阵营了?”熊三沉吟片刻,暗忖,“看样子是急于在阿爹面前表现啊,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卞堂等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据密探来报,踇隅山后的草原上,野牛群已经集结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抵达踇隅河南岸。” 熊三回过神,浅蓝色的眸子一亮,“终于要来了吗?吩咐下去,让大军准备战斗!再多派两名斥候,随时关注牛群的动向。” 卞堂得令而去。 熊三抬头望着山腰出不时传来的法力激撞之声,暗道:“大战将起,事关阿爹晋阶元婴的机缘,若是一举建功,阿爹肯定会闭关冲仙。届时,庄主之位必然出缺,老二长于内务,却不擅统筹,不足为虑,我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是那个草包大哥啊。” 这时,营帐内走出熊四来,气鼓鼓道:“婉娘咬舌自尽了!你陪我!” 熊三头痛不已,冷冷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捣乱了!如果今晚表现不佳,万一给老大上位了,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熊四撇撇嘴,指着身边的四臂猿,不屑道:“我这本命兽的脑袋灵光得很,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好好与它商议。” 熊三仔细打量着这只身高丈余、臂长八尺的黄毛猿猴,饶有兴致地传音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四臂猿低眉顺眼道:“不敢。小的只是觉得,踇隅一族既然允许指玄观的存在,却至今都没有出面帮助其中的人类,实在有点奇怪。” “接着说。” “那小的就胡乱说一点不成熟的想法……野牛群已经集结,却不急着驰援,说明那指玄观就是个引咱们上钩的鱼饵。至于那指玄观,就更奇怪了,以庄主大人的能力,还带着四名金丹高手,怎么也不至于久攻不下。同理,明面上看,咱们人数占优,但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咱们拖了这么久,近百号的大军早就出现疲态了。” 熊三听得暗暗点头,不动声色道:“依你看,该当如何?” 四臂猿垂手而立,沉声道:“放火烧山。” 熊三沉吟多时,心念转了百转,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始终抓不住,却又放不下架子去不耻下问,转而问道:“话说你怎的就成了老四的本命兽了?” 四臂猿瞟了一眼在挖耳屎的熊四,低头不语。 熊三笑骂:“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回三小姐,别看主人平时好吃懒做,没个正形,其实心思很通透的。所以,去年他到庚辛山挑选本命兽时,虽然黄大人事先对我们有过训诫,但大家都不愿意选他,我则想早点离开庚辛山,就主动站出来了。” 熊四选本命兽一事,熊三当然知道听自家胞弟说过,但同样的内容从四臂猿自己嘴里说出来,却又给她听出了另一番味道。 于是,她心念一动,对熊四道:“你这本命兽先借我一用。” 说着,跃上四臂猿宽大的肩膀,召来自己的本命兽火尾猿,当即朝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熊四忙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熊三道:“你负责坐镇主营就行,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听卞先生的,我们去去就回。” 没过多久,二人就消失在夜幕中。 熊四刚死了个女宠,心情郁闷,返回营帐喝闷酒不提。 却说游离和叶田吧得了名为“淑女”的白斑虎妖的帮助,暂时逃离了萧统的追杀,三人一商议,没有急着返回指玄观,而是迂回而行,摸到了牧灵山庄攻山主营的西侧边缘地带,准备在敌人的后方搞搞事。 游离像之前一样,利用土行符遁术,很是阴了好几个从前线退下来休息的小队。 如前所述,这些小队一般是三到五人,由一名凝丹期修士作为领队。对付筑基期的队员,对游离来说不是问题,但凝丹期的就比较麻烦,必须交由淑女来解决。 于是,三人观察一阵,锁定一队人马后,让叶田吧充当诱饵,将其引诱出一二里之外,然后各个击破之。 就这样,三人组充分利用叶田吧外表的人畜无害,接连阴死了三组人马,可谓屡试不爽。 就在他们如法炮制,去引诱第四组小队时,不想那个领队却格外谨慎,只是驱离叶田吧,并不上套地来无脑追杀它。 最终,还是游离暗中叫了它几个挑衅动作,才热闹了小组的两名队员,继而将那凝丹期的队长也给带进了沟里。 不过,这一次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没想到那个凝丹期修士却是个牧灵山庄出身的硬茬,在自己队员凭空蒸发、自己以一敌三的情况下,依旧拼死抵抗,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最后,还是淑女不得不使出自己的本命神通——白虎神光,才将其一击毙命。 可如此一来,就暴露了三人的行藏。对方反应再慢,在接连损失四组人马,且又有大动静的情况下,自然就发现了情况。 于是,叶田吧和自家师父淑女,就被游离拽入地底,躲避对方的刺探。 躲了一刻时后,游离拉着二妖在一片松树林中现身。才喘了没两口气,淑女和游离几乎同时做出反应,攻向头顶的大树。 “呲喇喇”数声巨响,大树的树冠便被竖切得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与此同时,有三道身影从树上飞掠到十丈外的地面上。 游离定睛一看,入眼处,见到的却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坤修和两只妖兽。 正是从牧灵山庄大营中出来,经过此地的熊三和两只猿妖。 游离目光聚焦在那四臂猿身上,见对方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脸上的错愕一闪而逝,迅速恢复如常。 “何人胆敢偷袭我部大营,速速报上名来!”熊三厉喝。 “你不先自报家门,这是想白嫖吗?”游离道。 熊三闻声,发觉竟是个小家伙,登时气笑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比我那胞弟还‘天赋异禀’啊!让我猜猜,你就是萧统在追杀的那个真玄派小鬼?” “哟,情报还挺灵通。话说你们牧灵山庄不是和萨乌教不对付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完全可以联手对付那萧老儿嘛。” 游离嘴上云淡风轻,心里却不由得暗自嘀咕:“我特么被人追杀这档子破事,怎么搞得好像谁都知道了?简直快成游跑跑了。” “牙尖嘴利!你山门就快被攻破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熊三言罢,手一挥,肩上的火尾猿一跃而起,后背猴毛倒竖,尾巴上的火光登时沿着后背一直燃烧到头顶,身子临空涨大两倍有余,高近八尺有余。 与此同时,那火尾猿伸手从后背上拔毛一般,捻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火团来,狠狠甩向游离。 正是其本命神通——怒火中烧。 火尾猿栖息在虎啸林的外围地带,天生具备火灵根,出生时尾部就自带火焰。这种火焰平时温度并不高,但如果火尾猿被刺激得生气发怒后,背部的猴毛中便有怒气冲天之象,尾部的火焰便会以这种怒气为燃料,加倍燃烧,火焰温度也会急剧攀升。 游离面对那越来越近的火团,发觉火温只怕已经达到上千度了。 这种温度的火焰,以他现在的修为,自然没办法正面抵挡,当即闪过一边。 谁知那火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直追。 游离狼狈逃窜,叫道:“前辈,快帮帮我!” 淑女道:“我的白虎神光是金行神通,被火克制,爱莫能助。” “我错了,再也不随便打探您的真名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成不?”游离哇哇鬼叫。 淑女道:“居然还有下次?你多跑跑,正好驱寒。” “火团温度那么高,我驱个鬼的寒!”游离一边嚷嚷,一边没命地逃命。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是要被烧死,就是要累死时,心窍中的直符笔蓦然飞到身后,笔身上的螣蛇图案骤然一亮,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张口就将火团吞入腹中。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击之威 随着螣蛇图案吞掉了火尾猿的火团,直符笔也跟着变得通红如红宝石。 与此同时,游离的心湖内包裹在莲花中元神本源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十分微弱,以至于游离自己都没能察觉。 火尾猿一愣,两手并用,又连续抛出六颗火球,均被螣蛇吞了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见那气呼呼的火尾猿在地上抓耳挠腮,不再投喂了,那螣蛇便打了个意犹未尽的饱嗝,返回直符笔上,重新变回火红的图案。 熊三见状,惊讶地暗忖:“火尾猿已经接近形变期,它尾部的火焰可是仅次于玄阴地火的一种奇火,爆发力极强,一般的金丹初期高手都吃不消它的连续攻击,这小子的法兵有些古怪啊。” 这时,四臂猿挥舞着四条长臂,一步上前,说道:“让我来领教领教!” 话音刚落,身影就弹射向前。 游离大笑一声,也一步踏出,正面迎了上去。 叶田吧担忧道:“主人他一个符师,干嘛主动上前硬碰硬啊?” 淑女冷笑:“他这是脑子被烧坏了。” 叶田吧闻言,半信半疑:“真的吗?” 淑女一对吊睛忍不住往上直翻,“傻小子,还是这么天真。” 说罢,也懒得多解释,毕竟傻子有傻福,自己说多错多,干错闭嘴观战,同时监视着熊三的一举一动。 游离双拳对四手,虽然未占上风,却也暂时未落下风,双方毕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打得有来有回,让一边的火尾猿好生气恼。 四臂猿长臂挥舞,迅疾如风,比之在雾魔岭交手时,修为有了明显的进步,力量更足,每一招都力道十足,击打得游离臂膀生痛。 近身肉搏,讲求的就是“一寸长一寸强”,加上游离终究少了一双手,撑了没多久就落了下风。 于是,他暗暗运转镜像符,复刻为换影符,不停闪转腾挪,与之周旋。 “不过一年没见,你实力增长挺快啊。”四臂猿咧嘴笑道。 “你也一样。”游离强提一口真炁,施展龙形拳,毫不怯战。 不远处,熊三一直关注战场局势,大声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四臂猿手脚不停,嘴中回道:“小的去年还在雾魔岭时,适逢大随修士攻山,当时就与他有过一场交锋。” “原来如此。”熊三微微点头,暗暗松开拳头。 又战了上百回合,游离在五形拳外,开始使用符箓应敌,也才勉强与四臂猿打了个明面上的平手。 对方毕竟是一只化妖阶段的中等妖兽,硬实力早已达到人族凝丹初期,自己能与对方斗个不相上下,游离自问还是足够自豪的。 殊不知,淑女却开启了嘲讽模式:“看你刚才那自信满满的样子,还以为能打赢呢,不过如此嘛。” 游离郁闷道:“不指望前辈助威了,能不能少灭自己人的威风?” 说话间,心湖涟漪微起,却是四臂猿以传音术轻叩他的心门了。 游离心中一动,暗暗运转心心相印术,连通了四臂猿的心神:“用我这个秘术,更加隐蔽。否则,熊三很可能会察觉到你的神魂波动的。” “冰纹蟒那小蚯蚓还好吗?” “一直在后山修行,身上的瘴斑都已祛除,过两年就能进入形变期了。” “那它比我幸运多了。” “我看你还好,修为也没有停滞不前,莫非成了熊三的本命兽了?” “那倒没有。” 四臂猿暗中说着,手上动作半点不慢,一对长臂死死擒住游离的双手,背后的双手同时朝游离的面门轰去。 游离直嘬牙花子。 你丫!做戏也不是这么做的,这特么是乘机搞打击报复吧! 于是,一抖手腕,射出一道九品锥心符,攻向四臂猿的眉心。 四臂猿见状,“不得不”松开双手,让开半个身位,右前臂一式海底捞月,由斜刺里攻向游离的左胁。 游离一个闪身,直接挪移到它的侧后,对着它的大腚就是一脚。 四臂猿顺势往前一翻,一个滚地龙,拉开一丈远,假模假样地揉揉屁股,大声嚷道:“再来!” 言讫,又扑将上来,与游离缠斗在一起。 “我现在是熊家老四的本命兽——准确地说,只能算是他的灵宠,因为我俩只签定了主仆灵契,他还没有炼化我的魂魄。”四臂猿乘机补充道。 “只是主仆灵契吗?那倒是可以想办法摆脱控制的。你有什么打算?” 游离故意挨了对方一拳,闷哼一声,忍不住传音补了一句:“做戏而已,丫还真揍啊!” 四臂猿面无表情,心里早乐开了花,“那熊三最少也是凝丹后期的修为,而且在熊家六个兄弟姐妹中,又以智计见长,可没那么好糊弄。老子刚刚不也挨了你一脚吗?这下扯平了!” 游离狠狠瞪了他一眼,闷声闷气问道:“你在牧灵山庄待了一年,他们这次为何突然攻打踇隅山?” 四臂猿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熊老四是个纨绔子弟,对家族大事没什么兴趣,所以我能获得的情报很有限。只知他们这次准备很充分,连踇隅一族的犇潮也有应对预案。我是因为进入踇隅山地界后,察觉到山中不少地方都留有冰纹蟒的气息,担心它的安危,所以才略施小计,赚到了与熊三出来的机会。” 游离接连打出六道九品火球符,追问道:“你们出来作甚?” 四臂猿四手齐用,打掉那威力寥寥的火球符连招,咧嘴道:“我建议熊三放火烧山,尽早逼出你们的后手。” 游离闻言,恨得牙痒痒,“亏你能想出这种损招来!那遇上我们,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四臂猿道:“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想借机跳出对方大营,然后伺机离开而已。碰上你们,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丫才是死耗子!游离翻了个白眼,正想来两记狠手,不想四臂猿已经摆开架势,张开大口来。 “妈蛋,要使用本命神通,能不能提前吱一声?” 游离骂骂咧咧,暴退数丈,同时心念一动,运转心字印,瞬间在身前布下黑色的神念之墙。 下一刻,一阵夹杂着鬼哭狼嚎的猿啼声就排山倒海而来。 正是四臂猿的本命神通——猿啼鬼啸。 这是一种能攻击人的神魂的高等神通,比先前在踇隅大草原遇到的那头白牛的牛吼功,虽然效果差了一大截,但术法本身的品秩并不差多少。 四臂猿作为猿妖之属,天生智力卓绝,无限接近万灵之长的人族,所以天赋神通往往与神魂有关。这一招猿啼鬼啸,大多数同境妖兽是难以抵挡的,但游离不同,他的神念之墙对于音波类的攻击效果奇佳,能过滤掉七成以上的伤害。 然而就在这时,那一直躁动不定的火尾猿,不知何时已经杀到游离身后。 四臂猿使完本命神通,神魂正陷入短暂的疲弱之中,已经来不及提醒。倒是游离身后的白斑虎妖淑女,已经在第一时间出手。 黑夜中,只见一道金光一闪,狠狠斩向全身火光的火尾猿,速度之快,只半息就抵达其身侧。 火尾猿龇牙咧嘴,凶性大发,根本不管淑女的那一击威势有多惊人,竟然想要硬扛着这一下,给游离吃上一记怒火中烧。 就在白虎神光即将嵌入火尾猿的侧背时,一道身影及时现身,一时间,狂暴的法力罡风爆裂开来,竟是将那快如闪电的金光直接轰开。 金光偏离轨道,擦着游离的后背,险之又险地轰击在十丈外的密林中。 预想中的爆炸声并未出现,却陆续传来草木摧折的声响。紧接着,无数巨树被懒腰斩为两截,纷纷倒地。 一时间,原本茂密的森林中,登时空出了一块一里方圆的空地。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游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而那被作为初始目标的火尾猿,此时也目瞪口呆,刚刚的一股子气性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熊三一把抓住它的肩膀,身子一闪,躲出十余丈外。 只见她面色一整,抱拳施礼道:“金行本命神通?这位道友,敢问可是虎啸林哪一家王族的?” 淑女遒劲的虎尾临空一扫,发出一声激昂的脆响,冷冷道:“老娘与虎啸林没什么关系。” 熊三心念电转,旋即笑道:“道友说笑了。天下妖修谁不知道,但凡能修炼出金行神通的妖修,哪个不是虎啸林的王族出身?” 淑女道:“你是妖修吗?” 熊三一时语塞,心道:“这白斑虎好生胡搅蛮缠。”想了想,旋又笑道:“未知前辈今夜在此,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淑女一发不悦,“踇隅山是老娘的清修之所,你们无缘无故地打上门来,还老娘有何贵干?” 游离立即补了一刀:“前辈,萨乌教的萧统老儿,正是被牧灵山庄的萧远界引来的,目的就是对付您。那萧远界就是她的三师兄。” 熊三见小心思被戳穿了,依旧面不改色,笑吟吟道:“远界师兄离开师门,返回大桓朝廷多年,他的事我这个做师妹的还不知情。如果真是远界师兄扰了前辈的清修,还请前辈见谅。” 游离继续加大力度:“你这么会甩锅,萧远界能答应吗?” “你怎么知道不答应!”四臂猿插嘴道。 熊三狠狠瞪了它一眼,说道:“既然道友坚称不是虎啸林出身,那熊某只能得罪一二了。” 淑女淡淡道:“你不是我对手,走吧。回去告诉吉胜,老娘迟早会找他算账的!” 熊三表面看似平静,心里却悚然惊惧。对方虽然自始至终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显然对虎啸林内部的情况知之甚详,这就更加深了她心中的猜测。 就在她心中一边暗暗埋怨萧远界,一边思索着脱身之法时,猛感身后一阵恶寒,当即抛开杂念,召出一柄巨斧砍向身后,同时身形向侧方连跃十余丈。 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夜空中便有一道蓝色光焰闪烁不断,将那柄巨斧撞出三十多丈远。 熊三呕出一大口鲜血,死死盯着那个突然杀出来的红衣女子,沉声道:“丹峰云霞?” 云霞脚踩如意燚环,一身红衣被脚下的幽蓝光焰衬托得英姿飒爽,宛若天人。 “本姑娘不屑以大欺小,速去指玄观前,让你老子过来,我要好好会他一会!” 熊三一番心里斗争,最终抱一抱拳,一言不发地召回本命兽火尾猿和巨斧,同时又给了四臂猿一个眼神,示意它跟上。 后者会意,正迈出两步,不想却给一道蓝焰拦住了去路。 “此妖留下为质。” 熊三略一犹豫,眼神复杂地看了“孤独无助”的四臂猿一眼,毫不回头地飞掠而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五章 脱胎换骨的直符笔 在确认了熊三确实离去后,云霞缓缓降落到地面。 游离立即迎了上去,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师姐英姿勃发,简直是仙子下凡。” 云霞收了如意燚环,赏了他一个栗暴,没好气道:“你这么会拍马屁,有空真该教教有些榆木脑袋。” “好嘞!么得问题!”游离笑嘻嘻地应下。 淑女则郑重道:“方才大战正急,没来得及道谢——多谢云霞道友拔刀相助,感激不尽。” 云霞莞尔:“小事一桩。既是真玄派的邻舍,相互帮衬是应该的。话说,你不也来替指玄观助阵了么?” 二人二妖有说有笑,只有四臂猿完全像个局外人,缩在不远处,一言不发。 游离见状,径直走去,正色道:“你这家伙鬼点子多,可不要怪我们还没完全放下对你的戒备之心。” 四臂猿两手叉腰,两手环胸,撇撇嘴道:“随你。” 游离笑了起来:“依你看,那熊三会不会真的在就开始半路放火烧山?” 四臂猿道:“我哪知道?她反正可以通过熊老四,随时掌握我的位置。而且她的那只火尾猿,只是本命神通正好被你克制而已,要论起放火水平,那黑猴的效率高得狠。” “你的意思是……” “要持续施压,转移熊三的注意力才行。” 就在二人交谈时,云霞走过来,说道:“这有何难?熊三若真不管你死活,要在山里四处放火,那咱们就来个秋风扫落叶,直接冲了她的大营。” 四臂猿道:“我也是此意。牧灵山庄前来此处的精锐尽出,一半用来攻打指玄观,另一半我虽不知藏在何处,但肯定是设伏阻击野牛群去了,因此极有可能正蹲守在山脚踇隅河南岸的森林中。” 游离与云霞对视一眼,都察觉到这个情报的重要性。云霞更是不禁感叹:“没想到牧灵山庄短短百年光阴,底蕴竟已如此深厚,宗门实力几乎不输丹峰了。” 这时,淑女突然道:“既然熊三有可能烧山,那我得通知一下山中的兽族,能跑多少是多少吧。” 说着,一个闪身,跑进前方的密林中去了。 不一会儿,淑女很快就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好几只成了精的兽物,有雪斑豹、雪原狼、长角鹿等,见了游离等人,都怯生生地站在远处,不敢接近。 “它们坚持要跟过来,说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淑女解释道。 游离闻言,立即道:“也好,前辈可以让它们负责搜集情报,尤其是被熊力安排去阻击野牛群的那一部分人,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淑女点点头,朝远处的众妖发出一段意念指令。众妖得令,很快分散开去。 “它们是踇隅山中的原住民,对山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至于其他的几只山精,我已吩咐它们引导普通的飞禽走兽往后山转移了。” 听着淑女的解释,云霞好奇道:“它们听你的话我倒是不奇怪,可问题是,你如何保证野牛群不攻击它们?毕竟后山可是紧挨着踇隅一族的地盘啊。” 淑女笑道:“道友有所不知,真要说起来,踇隅山可不也是牛妖王圈划的地盘吗?可我不照样在这里修行?其实,我们之间曾立下过规矩,如果山中有危险,甚至不用与他打招呼,就可以自行安排其他动物往后山躲藏。因为历史上犇潮多次发生,如果不这样做,整个踇隅山各个族群之间的平衡早就被打破了。” 游离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论食物链完整性和生态多样性的重要性。” 话音刚落,见其他人都投来打着问号的眼神,游离讪讪道:“我的意思是,妖兽界自有妖兽界的生存法则,咱们不用担心。” 淑女道:“食物链……你这说法虽然新鲜,倒是很贴切。”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该怎么行事,还得有个章程才行。”云霞提醒道。 游离笑道:“这里就属师姐您修为最高,自然以您为主。” 云霞当仁不让:“也好,那就简单粗暴一点,直攻敌人大营!” 游离问四臂猿:“你觉得熊三真的会去熊力那边搬救兵吗?” 四臂猿摇摇头:“此女心思极重,很难猜测她的行为规律,我只能说,搬救兵不是她的行事风格,至少不会成为她的第一选择。能被熊力委以坐镇军机中枢的重任,谋算的能力肯定不会差的。” 云霞道:“看来刚刚轻易放走她,是个错误啊。” 游离打圆场:“师姐的面子也很重要的嘛,千金不换的那种!咱们也可以将计就计,云霞师姐从正面叫阵,我们则绕到另一侧,趁师姐吸引敌人注意力时,袭扰其后方,再伺机切断主营与指玄观之间的通道。” 淑女立即提出异议:“此计不通。你不了解高阶修士的能力——主营与指玄观之间才相隔数里远,对金丹期修士而言,不过是十几息的飞行时间而已,对方选择的扎营地点,显然已经考虑到遇袭的情况了。” 叶田吧问道:“那怎么办?” 游离沉吟许久,说道:“要不来一招驱虎吞狼?”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问起详情。 于是,游离如此这般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随后,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帮着查漏补缺。 过了半炷香,游离骑着叶田吧,往踇隅山的后山方向急速奔行。在他的身后,则坐着四臂环胸的四臂猿。 这一人二妖,只管闷头行路,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任何交谈,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就在叶田吧翻过山脊,来到一处山谷中时,突然阴风四起,地面上像雨后春笋一样,先后冒出一具具披头散发的鬼尸。 待得十六具鬼尸全部出土,迅速将游离三人困在中央。 叶田吧猛地刹住身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蹄印。 游离面色凝重:“是山鬼阵。萧统老儿,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那十六具低着头的鬼尸,纷纷抬起头,露出苍白而阴森的鬼脸来。 这些由活人炼制而成的鬼尸,虽然经由秘法炼制,但肉身已经开始腐烂,眼、耳、口、鼻中爬满肥硕的蛆虫,阴煞之气迅速弥漫于整片山谷之中,端的吓人。 叶田吧从小就胆子小,不由得往游离身边靠了靠。 四臂猿也已经跳下牛背,全神戒备。 十六具鬼尸中,位于最前方的那具女尸倏然而动,腹中发出了一个游离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嘿嘿,臭小子,老子终于恢复了两成功力,又难得待到你一个人落单的时机,自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四臂猿满脸厌恶,冷冷道:“老鬼你怎么说话呢?我和大黑牛不是人吗——呃,我俩迟早也要化形成人的!现在一样可以拦你。” 叶田吧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声援了。 于是,十六具鬼尸同时发出凄厉的笑声,旋又变为鬼哭狼嚎。一时间,整个山谷中煞气弥漫,阴风呼号,直似幽冥地府中的鬼物逃离鬼门关,返回到了阳间一般。 一人二妖中,就属叶田吧神魂最弱,不知不觉就被恐惧攫住心头,迷迷瞪瞪地陷入一种彷徨无措的情绪中去,顿觉那十六具鬼尸把自己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它本能地想要后退逃命时,灵魂深处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持守心神,摒弃杂念。” 叶田吧一惊,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陷入幻境之中,险些无法自拔。 少顷,四臂猿伸手搭嘴,作喇叭状,腹腔猛吸一口气,发出一记怒吼,正是它的本命神通猿啼鬼啸。 霎时间,在它面前的五具鬼尸,立即被更加嘹亮、哀怨的啼叫声笼罩,一身的煞气不但停止往前聚拢,反而大规模地向后退散。 四臂猿的啼叫声持续了整整十五息,等他收口回气时,面前错杂站立的五具鬼尸,煞气衰弱到了极点,眼中跳动的鬼火也暗如萤火。 就在它以为一击奏效时,不想其他方向上的煞气立即补充过来,那五具鬼尸得了煞气的反哺,立即又恢复如初。 “这么就恢复了?”四臂猿简直难以置信。 游离见状,示意二妖背靠背,作出防御姿态,自己则端坐在二人中间,召出直符笔和一沓八品桃符纸,开始临场画符。 四臂猿道:“不是吧,你现在画符?来得及吗?” 游离头也不抬地说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然后就沉浸于符窍真意之中了。 叶田吧似乎是觉着自己身上有了担子,腹中便仿佛终于有了胆子,前蹄猛踏,撼动着前方的地面,一方面让那些鬼尸站立不稳,另一方面则四处撒网,试图召出萧统在地底下的具体位置。 不过,萧统也是个人精了,早就放着叶田吧这招,此时正沉在地底十五丈左右的距离,正好避开了叶田吧的施法极限距离。 四臂猿一边发出猿啼鬼啸,一边抱怨道:“你们人族明明都琢磨出了符箓了,为什么只能用真炁、法力驱使,我们妖兽的妖力却不行?” 游离懒得搭理它,全神贯注地画符。 他所画的,正是八品级的赤焰符。 此符他身上还有不少,但就像四臂猿所说的那样,这些符箓都只有人族修士的真炁、法力才能施展,妖力因为精血气息太重,不如人族的真炁那般纯正,所以无法使用。 有鉴于此,他才临时抱佛脚,开始转变思路,绘制一批妖兽也能使用的赤焰符。 游离在落下第一笔的瞬间,就很直观地感觉到了直符笔的变化。 先前在地底世界,无论是直符笔,还是他自己的身体经脉,均被螣蛇的本命精火淬炼过,获得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正因为如此,不久之前火尾猿的火术攻击,才会被直符笔直接吞食了。 此刻,游离在绘制赤焰符时,就察觉到直符笔中的涌动的烈火气息,与那火尾猿的气息有五分相似。 于是,他心念一动,注入真炁,引出暗藏在螣蛇图案中的一小缕火气,融入符墨中,一起落实到了桃符纸上。 伴随着符脚的完成,一道混杂了一缕火气、一点灵窍以及一丝精血的赤焰符,就算大功告成了。 游离长舒一口气,见叶田吧遭到疯狂针对,被十具鬼尸围攻,当即将赤焰符抛过去。 “接符,试试看。” 叶田吧得令,一把拱开死缠烂打的鬼尸,抬起牛蹄一夹,迅速注入一缕妖力。只见那暗红色的符箓一亮,化作一个叶田吧脑袋大小的火团,临空爆炸开来。 刹那间,火团化为无数指尖大小的小火星,向着处叶田吧这个施法者之外的四面八方爆射。 那些悍不畏死的鬼尸围堵上来,首当其冲,被火星溅到后,宛若引火烧身,一声的阴煞气息顿时成了助燃剂,火星变火苗,火苗变火花,火花又变成了火舌,瞬间淹没了那些鬼尸。 叶田吧精神大振,愈加大胆,“哞哞”大叫,乘着火势再度拱了上去。 游离暗松一口气,无视了四臂猿的嚷嚷,运笔如飞,开始批量绘制改良版的赤焰符。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六章 郁神降临 游离一口气绘制了十五道赤焰符,成功了十二道,成功率达到了八成,比之前高出不少,显然是神识修为增长所带来的诸多好处之一。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为了让叶田吧和四臂猿也能使用,游离贴地降低了这些赤焰符的真炁纯度,掺杂了少部分阴炁和精血,难度一下子降了不少,这也是成功率提升的重要因素之一,却也是以牺牲符箓的威力为代价的。 其实,面对萧统这样的一名金丹后期大修士,符箓的威力肯定是越高越好,奈何二妖都没有应对鬼物的手段,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好在,他自己使用的赤焰符依旧保持了八品的威能,能对那些鬼尸产生更加致命的伤害。 给了二妖各五道赤焰符后,游离又趺坐休息了一会儿,加大了丹田炁海中补炁丸的炼化速度,毕竟接连画了这么多,神识的消耗还是不小的。 地底,眼见着自己的鬼尸被赤焰符不停灼烧,有些甚至开始部分化为灰烬,萧统却丝毫不为所动,手中夹着一道黑色的巫符,诵念有声。 无移时,山谷中仿佛乌云压地一般,阴煞气息越来越浓郁,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游离取出木行版剪纸成兵符,分出四个符兵,钻入阴煞雾气之中。 符兵中蕴含着生机盎然的木行气息,与四周的阴风煞气相互克制,在树丛见不停跳跃,速度奇快无比,那些鬼尸还未反应过来,符兵便已窜出去好远。 游离感受着符兵传来的气息,眉头越皱越深。 “最远的一道符兵已经在一里开外,竟然还没能跑出这煞瘴?” 这时,地底倏然冒出又一具鬼尸,气息比早先的十六具更加深厚,已经达到鬼将级别。 只见那鬼将举起腐烂的双臂,掣一柄大刀,狠狠斩了下来。 游离侧身翻滚出去,险险地躲过刀光,二妖也反应过来,反身朝那鬼将各打出一记赤焰符。 那鬼将空洞洞的眼眶中鬼火跳动,全身上下猛然喷射出一股浓烈的煞气,将赤焰符形成的火团抵挡在身外。 下一刻,赤焰便大量吞噬煞气,火光冲突而起。 三人同时暴退,以免被那越来越旺盛的火焰波及。 叶田吧越战越勇,一招震山撼地,将扑过来的剩下几具鬼卒级别的鬼尸晃得东倒西歪,不得近前。 四臂猿望着那被烈火围绕了一圈的鬼将,面色凝重。因为赤焰符虽然威势看着很猛,却丝毫没能烧到那鬼将身上去。 “不愧是鬼将级的僵尸,这一身阴煞修为,只怕已经达到凝丹初期了。”游离沉声道。 四臂猿点点头,环顾四周,苦笑道:“阴风更密、更冷了。” 叶田吧喘着粗气,担忧道:“这山鬼阵还真是邪门,我一点都不喜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游离这时也深感头痛,他隐隐猜到了萧统的意图,显然是要把他们拖在此地,用车轮战活活耗尽他们的真炁、妖力。 这个念头刚冒头,三人近身处又接连冒出一男一女两名鬼降级僵尸,一握长戟,一持剑,分别斩向叶田吧和四臂猿。 四臂猿反应更快一步,躲避的同时,伸出左后手,一把握住长戟之柄,掌心顿时感觉有煞气源源不断地钻入其体内,冰冷至极。于是,顺手一甩,将长戟连同鬼将一起甩了出去。 它终究是一只脚跨进形变期的中等妖兽,论本身的实力,比那鬼将只强不弱,但由于自身的神通并不克制阴煞之气,所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但若发起狠,对付一名鬼将还是没问题的。 另一边,叶田吧则要稚嫩得多了,就连本命神通都是两个月前才修炼出来的,斗法经验几乎为零,所以在应对这样的突然袭击时,与四臂猿相比,就表现出了巨大的差距。 那女鬼将一剑撩出,临空抖落出一个潇洒写意的剑花,直奔叶田吧的大腚而去。 等叶田吧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游离暗叹一声,手中红符一亮,叶田吧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女鬼将一剑落空,顺势而前,剑芒一闪,径向游离挑刺而来。 游离另一只手腕一抖,迅速打出一道赤焰符,在半空幻化成一个火炁团,绕着剑身欺身而上,瞬间抵达女鬼将的只剩骨骸的手腕处。 女鬼将眼眶中的鬼火骤然膨胀,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滞,无视赤炎烈火,悍然刺了上来。 游离唬了一跳,瞬间反应过来,这鬼尸只怕是被萧统操控了,完全是身不由己。 于是,他手中母符再度一亮,身子也跟着消失了。 女鬼将再度刺空,眼中鬼火大跳,显然也杀出了火气,径直上前,与那男鬼将合攻四臂猿。 此时的四臂猿,气得直骂娘:“这两个家伙,只顾着自己逃命,就这么把我卖了?人类真是奸诈!” 骂归骂,眼前的麻烦还是要想办法解决,于是强提一口妖气,体内妖力急速运转,身子鼓胀起来,四条手臂登时粗壮如牛,乱拳四射,在空中打出无数道残影,将自己护在其中。 两名鬼将被那不停外溢的妖气阻拦在一丈以外,等闲不得靠近,对视一眼,只得绕着四臂猿打转,试图找出对方的防守破绽。 一时间,双方陷入短暂的僵持状态。 那边厢,游离从一道符兵上现身后,神识迅速散出,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叶田吧,却发现大黑牛正被新冒出的两名鬼将围攻。 于是二话不说,镜像符一动,复刻为换影符,挪移过去,接连打出两道赤焰符。 那两名鬼将见状,手中刀剑狂舞,煞气弥漫,冲撞在空中的烈焰上,使得火焰临空一滞,二鬼登时退出三丈外。 游离一愣,旋即意识到,这两名鬼将与先前的那两名不同,不但有自我意识,而且有相当程度的自主行动能力。 等来到叶田吧身边,那两名鬼将面面相觑,居然同时掐诀念咒,引动四周越来越浓郁的阴风煞气,不久,旁边的地面上又冒出了一具鬼尸。 游离大骇,这次冒出来的竟然是一名凝丹后期修为的鬼帅! “哞——” 叶田吧突然大叫一声,猛地跃起,奋起四只粗壮的牛蹄,狠狠踏在地上。下一刻,它笨重的身子就像坠入湖面一般,整个地面以它为圆心,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 于是乎,半里方圆的山谷内,像遭遇了一场小型地震一样,地面变得起伏不定,震山撼地术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导到了地底。 此时的地底,就像被重重的犁了数遍,盘曲的树木根系大规模折断,地下水层也出现了小规模的断裂。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五息之间,萧统早已下潜到地底三十丈的深处,虽然躲过了地震的应力,却被不停下泄的地下水搞得有些心烦意乱。 于是,他恼羞成怒,手中巫符飞射而出,钻破地层,从叶田吧的脚底下跃出,遇到煞气后,顿时变为一名散发着金丹气息的鬼王。 那鬼王手中的长矛一挥,身后的两名鬼将当即响应,一同杀将过来。 游离见状,传音吩咐道:“快跑!”同时,手中火符狂扔一气,在身前砸出一片火海,手中母符一亮,和叶田吧交替消失在原地。 然而,就在他俩分别在另外两个符兵处出现时,那鬼王却已经等在附近了。 叶田吧吓得浑身觳觫,一时忘记逃命。 鬼王投出手中长矛,在阴风煞雾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狠狠刺向叶田吧。 游离再度运转手中母符,试图救助叶田吧,然而自己却被两名鬼将缠住了。 他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接连打出十几道火符,延阻对方进攻的同时,双手迅速掐诀,口中诵念有声: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仙界众神明。弟子身前尸鬼横,欲将引火焚不平……” 正是《请神诀》。 数息后,就在口诀到了首尾阶段,游离即将念出“神兵火急如律令!”时,那两名鬼将已经突破了火海,率先控制着飞刀斩了过来。 游离沉住气,硬是克制出了躲避的本能,将口诀念诵完毕。 就在两柄黑色的长刀裹挟着浓浓的煞气,斩到他的后颈上时,游离的身上猛然冒出一股灼热的气息。 下一刻,火焰率先从他的后颈喷薄而出,继而又从天灵盖冒出,瞬间淹没了黑刀。于是,这两柄宝器级别的法兵瞬间就被熔化成了铁水,旋又汽化升天。 游离身上的气势持续攀升,身体如烧红的钢铁一般,散发着耀人眼目的赤芒,一双清澈的黑眸顿时被火焰吞没,最后变为金眸。 而在游离的身后,此时正站立着一名高达两丈的金身法相,腰别红色宝葫,手持一柄长剑,正是火炁神君郁攸。 郁攸法相微微扫视四周,一拍腰间的宝葫,葫后红塞轻轻一弹,便有一道火焰喷射而出,瞬间罩向那三名鬼尸。 随后,两名鬼将瞬间被火海淹没了,而那鬼王却反应极快,见势不妙,早已一个闪身,钻入地面之中,躲过了火海的吞噬。饶是如此,依旧在下潜的过程中,被那扑面而来的热息给烧灼得魂魄战栗,险些当场魂飞魄散。 萧统阴沉着脸,手中山鬼藤急速回收,将那鬼王拉入地底更深处,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就在他黑着脸,想要给游离以重击时,不想另一边一男一女两名鬼将也遇上了麻烦。 萧统心念一动,神识中突然感应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闯入了山鬼阵中。 下一刻,他面色更加精彩起来:“那是……熊家的纨绔老四?”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计不成 熊四赶到山谷中时,只见得谷内阴风飒飒,黑雾漫漫,似鬼哭,如狼嚎。 他顺着上丹田中一丝微弱的心神感应,分明感应到四臂猿就在黑雾之中,于是毫不犹豫地就钻了进来。 四臂猿此时正被两只鬼将级的鬼尸围攻,手头的赤焰符已经用完,还伤了一条后臂,伤口深可见骨,不时泛着阴冷的煞气,以至于流出来的鲜血都变成了腥臭的黑色,让人闻之欲呕。 四臂猿是熊四的灵宠,他在七八里外的大营中感应到对方的神魂气息急剧下降,便以为自家胞姐和灵宠都陷入了危机,这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熊四出现后,手中掣一把奇特的法兵,形似圆球,拳头大小,上面有隐隐的雷声,劈啪作响,却是被他中炼入窍的一颗妖丹。 这个妖丹取自一条蛟龙之属的化形大妖,妖丹之中蕴含着储量可观的雷霆之力。不过,这种妖丹除非以秘法持续温养,否则其中的雷霆会不停地流失,用一次少一分,算是一种价格高昂的消耗品。 此时的熊四,其实心里也有些暗暗庆幸,当初他见猎心喜,不惜花费高价竞拍到这颗雷丹,为此还曾被家中的兄弟姊妹嘲笑了很久,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做了冤大头。现在再看着雷丹释放出丝丝雷弧,不停地驱散着阴风煞雾,便觉得这笔钱花得值当了。 雷霆天生克制鬼物,当雷丹出现时,都不需要熊四特意驱动其中的庞大雷霆之力,那些黑雾便如临大敌,自行避让退散。 熊四见状,一刻不停,大步前行。路上仍不时有鬼尸冒出,都被他驱使雷丹无情打杀。 行不多久,心神感应愈发强烈,哪怕隔着重重黑雾,熊四也感受到了前方传来的阴炁罡风。于是脚下提速,雷丹中猛然爆发出一股雷弧,化作一条手臂粗细的雷蛟,电射而出。 只见黑雾中白光闪了几闪,复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 下一刻,便闻得黑雾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不久就飘来一股焦臭气味。 熊四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臭味?再加上之前饮酒过度,心爱的女人惨死眼前,腹中登时如翻江倒海,忍不住呕了一地。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夹杂着酒味的腥臭气息。 醉酒之人呕吐过后,脑子总会清醒了不少,他再看四周的阴风鬼雾,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心中竟生出一丝悔意来,暗怪自己有些冒失了。 就在这时,前方黑影一闪,却是自家的灵宠四臂猿跑了来。 “多谢主人搭救!”四臂猿拖着一条残臂,前手抱拳一礼。 熊四见它气息萎靡,伤势颇重,颔首道:“且忍上一忍。” 话音一落,立即运转雷丹,驱策出一条细如针眼的雷线,击打在四臂猿的伤口上。俄而,其上纠缠不休的煞气立即被雷霆杀灭,连带着伤口也跟着扩大了些许。 四臂猿痛得龇牙咧嘴,尖尖的獠牙涎水四溢。好在,最终还是忍下了这股锥心的剧痛。 嗣后,熊四驱使雷弧在伤口两侧穿针引线,将伤口缝合好,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了一口气。 “你小子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跟老姐出来放火的吗?怎么钻到这阴煞法阵中了。话说,老姐人呢?” “回主人,我与三小姐一起出了大营,偶遇丹峰出身的云霞仙子……” 当下,四臂猿就将先前所发生的事说了。此时它无比庆幸,幸亏熊四当初有顾虑,没肯直接炼化了自己的魂魄,大炼自己为他的本命兽,否则它在对方面前就毫无心头秘密可言了。 虽然签定了主仆灵契后,一般的灵宠都不能对主人撒谎,否则神魂波动只要有稍许异常,都是瞒不了主人的,但四臂猿的情况有些特殊。 一方面,它本身就以神魂强大见长,能相对较好地控制自己的神魂波动;另一方面,它的灵智极高,在回答熊老四的话时很注意讲话的技巧。简单说来,就是真话只讲一半,但落在听者的耳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就截然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 因此之故,它在回答熊老四的话时,对方就意会成了“四臂猿被自家老姐当成人质留了下来,她自己则逃离搬救兵了,但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熊四面色阴晴不定,皱眉道:“女大十八变,老姐为了争夺庄主之位,心思越来越重了。” 四臂猿道:“主人莫要多想,换作是我,也会作出三小姐那样的决定。毕竟事关大局,无论是云霞仙子,还是那白斑虎妖,都是实力强大的硬茬,她一个人终究有些势单力孤。” 熊四道:“她倒是会权衡利弊,不过是以牺牲我的本命兽为代价的。” 四臂猿笑道:“可我毕竟还不是主人的本命兽嘛。” 熊四冷哼一声:“那是我瞒着所有人!所以在她的眼中,你就是我的本命兽!哼,先是逼死了婉娘,现在又毫不犹豫地舍弃我的本命兽,哪有半分孪生之情?” 四臂猿垂手而立,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黑雾微散,却是那一男一女两名鬼将追了过来。 此时,那男鬼将受了先前的雷蛟一击,半边身子被毁,此时正不停地吸收着煞气,补充身体的损耗。 熊四将四臂猿挡在身后,冷冷道:“这大阵内煞气的流转方式,的确如你所说,是萨乌教老神棍的山鬼阵无疑。萧统老儿,你当真要与我牧灵山庄为敌?” 女鬼将手中长剑拄地,双手按剑,嘴巴翕动,发出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嘿嘿,熊老四,老夫可听说你是个败家纨绔子弟,没事就跑到巨石城一掷千金,老夫只当你是个草包,如今看来,传言也有不实之处嘛。” 熊四嗤笑道:“吃喝玩乐是本少爷的人生态度,但你们若因此以为我熊家子弟会出个把熊货?抱歉,或许哪天真会有,但绝不会是本少爷。” “女鬼将”仰天大笑:“好一个熊家不出熊货!不过,你小子突然闯进来,还真叫老夫有点为难啊,到底要不要弄死你呢?” 熊四道:“你要不是试试?” 地底,萧统正气得牙咬切齿,暗骂道:“没想到那四臂猿竟然是熊老四的本命兽?可是不对啊,那它怎么与真玄派的小家伙走得那么近?” 想罢,精神一振,操控着女鬼将说道:“我圣教既然答应了彭大人的要求,自然会恪守虎啸林立下的规矩,绝不会主动攻击牧灵山庄。你们只管走吧,不过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你那本命兽与真玄派的小家伙可是有些不清不楚呢。” 言讫,女鬼将手中长剑上举,剑尖黑光一闪,便如海纳百川一般,迅速吸收着四周的煞气。 不过十息工夫,熊四和四臂猿的附近的黑雾便渐渐消散不见。 四臂猿见状,忙道:“主人,那真玄派的小鬼还在阵中……” 熊四抬手打断:“无需多言,你是我的灵宠,仅凭萧统那老家伙的一句话,还不可能挑拨你我的关系。我匆匆出门,大营暂时无人,得尽快赶回去。” 言毕,张手就要将他收入兽囊之中。 四臂猿忙道:“慢着,主人我受伤虽然不算多重,但五脏六腑中还留少量煞气,请容我留在外面。” 熊四收手,当先迈步返回。 四臂猿暗叹一声,紧紧跟了上去。 地底,见到二人离去后,萧统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在山鬼阵另一端大肆破坏的游离身上,脸色铁青。 事实上,熊四面对他时所表现出的态度,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一无是处的熊家冤大头,竟然一点不露怯,且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如果对方真要拼命的话,自己两头应敌,就真有些吃紧了。 毕竟,先前几番大战,自己法力消耗巨大,虽然又恢复了一两成的功力,但考虑到踇隅山中波诡云谲,需要留足保命的余力才行,就使得他更加捉襟见肘了。 游离在请下火炁神君的一缕灵识分身后,身周二十余丈的距离内,太阳真火弥漫,火光冲天,驱散黑雾无数。 世间最为克制阴煞鬼物的,一为雷电,其次便是纯阳之火了。 火炁神君郁攸,天庭火部正神,宝葫内储藏着大量的三足金乌所出的太阳真火,是天地间有名的纯阳圣物。 太阳真火,又称金乌真火,在天地神火榜上,一直是名列前三的存在,号称“物不消,火不灭”,是天地阴煞之气的克星之一。 此刻,郁神的金身法相大发神威,腰间火葫不时喷出一缕缕赤红色的火焰,手中神剑舞动,很快就将两名鬼帅斩杀,魂飞魄散,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像这般逞威过后,郁神显得意犹未尽,灵识微动,突然感知到身为宿主的游离状态在迅速变差,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只顾着尽兴,出手有些失了分寸,导致神力在他体内运转过快,已经撑裂了好几处经脉。 至于游离,七窍中除了双耳外,已经有五窍在往外渗血。血线下流,不时散发着惊人的热力,并迅速汽化。 这是神灵附身时,神力消耗肉身过度的征兆。 于是,郁攸收敛神力,嘱咐一句:“你小子修为还是太弱些了,在凝丹期之前,尽量少召请我下界吧。” 说着,灵识重新缩成一个微小的火团,返回游离的心窍之内。过了两息,游离身后的金身法相才渐渐消失不见。 游离顾不得查探伤势,张手将不远处的叶田吧收入兽囊中,手中红符一闪,立即从原地消失了。 萧统一愣,发现偌大一座山鬼阵中,竟然再也感知不到对方的气息,破口骂道:“竖子奸猾!” 于是收了山鬼阵,只操控着那个女鬼将,辨明气息动向后,衔尾追了出去。自己则继续躲在地底,同向追踪。 却说四臂猿老老实实跟着熊四,急速往踇隅山南坡赶去,路上熊四一反常态,一言未发,颇让它有些心里打鼓,吃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听信萧统的话。 说起来,还是他们有些大意了。本来应该行事更加小心一些,奈何萧统那厮不讲武德,面对他们这样的低修,丝毫不顾高阶修士的体面,一上来就放大招,用大阵困住他们,导致它和游离顾不上保持距离,只能团结应对,以至露馅。 而且,熊四虽然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被吸引了过来,却没想到他表现得这般硬气,反而让那萧统立即息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直接放走了他。 这就完全是游离他们计划之外的意外了。 原本,游离的计划是,以自己为饵,引萧统再度现身;再以四臂猿为饵,引熊三或熊四现身,再诱使萧统与牧灵山庄直接发生冲突。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计划中的“虎”与“狼”之间还有隔着一个虎啸林,双方竟然都恪守着虎啸林的规矩,没有发生直接冲突的意愿。 正沉吟不决时,四臂猿倏觉背后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冒了出来。 不是游离,又是谁来?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再生一计 四臂猿挤眉弄眼,示意游离赶紧闪人,未曾想游离居然笑嘻嘻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熊四转过身来,雷丹瞬间出窍,冷冷道:“你就是老神棍口中的真玄派小儿?” 游离从四臂猿的背后露出小半个脑袋,挥手道:“老哥你好,我可没恶意,就是搭个便车,一会儿就走。” 熊四一脸问号,心想莫不是碰到个神经病了不成?于是疑惑地看向四臂猿,又指了指它背后,仿佛在问:“这家伙脑子没毛病吧?” 四臂猿以手扶额,顿时语塞。 游离道:“没空解释啦,萧统又杀过来了!快走,快走。” 熊四可不管他的话,指诀一掐,那劈啪作响的雷丹当即掠过四臂猿的肩膀,撞向游离。 游离手中已多出一把赤霄剑,剑尖奋力一拨,勉勉强强击偏了雷丹的飞行轨迹。 于是,那雷丹登时向侧方飞去。“叮”的一声脆鸣声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轰鸣声从后方传来。 熊四面沉似水,顿时停住脚步。 原来,游离那一剑并不是仓促之下的胡乱格挡,其实早已再生一计,将那雷丹撩拨向后方,撞在了后面衔尾而至的女鬼将身上,瞬间就击穿了对方的身躯。 ——驱虎吞狼不行,那就驱狼赶虎。 烟尘散去,那女鬼将摇摇晃晃爬起身来,腹部碗口粗的窟窿中,雷弧跳跃,时刻阻挠着煞气对尸身的修复。 女鬼将皮笑肉不笑道:“好你个熊老四,老夫好心放你离去,原来你早就与这小子串通好了!我就说嘛,你那本命兽为何会与那小子关系亲近,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先前萧远界以那白斑虎妖为饵,将老夫引诱到踇隅山,又用大阵将老夫困在其中,简直是把老夫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 言讫,手中长剑一挥,接连送出数道煞气逼人的刃芒,狠狠斩向三人。 熊四见老神棍恼羞成怒,也来不及辩驳,急忙掐诀召回雷丹。 雷丹从远处飞射而回,却被女鬼将的剑网缠住,一时不得返回。熊四无奈,只得召出一件薄如蝉翼的法袍,将自己和四臂猿,以及趴在四臂猿背后的游离,一起罩了进去。 “咻——咻——” 剑芒斩击在法袍之上,仿佛泥牛入海,仅仅泛起几圈涟漪,就没了声息。 女鬼将左手深入腹部的窟窿中,一把抓住雷弧的一头,用力一拉,将雷弧撤出体外,随手甩到路边,直接劈断了一棵一人粗细的大树。 随后,女鬼将根本不理会手上的雷电灼伤,直接施法在腹部一抹,只见那毫无血色的血肉,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仅三息工夫,表面就恢复如初,端的邪异。 做完这些,那女鬼将身上的气势不降反升,很快就达到了鬼帅级。然而它的气势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看样子,是要一口气提升到鬼王级别了。 见四臂猿和熊四发愣,游离一拍猴子的后脑勺,催道:“还看个屁,赶紧逃命!” 主仆二人回过神来,眼神一交会,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惧意。 妈蛋,鬼王级别的僵尸,已经是妥妥的金丹期实力了,漫说四臂猿伤残、雷丹被制,就是全盛状态,熊四也绝不是对手。 二话不说,拔腿就开溜。 四臂猿本就伤重,再背个游离,速度始终提不上去。再看那熊四,别看长得脑满肠肥的,逃起命来竟是脚下生风,速度奇快,很快就与他二人拉开了好几个身位。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实在没心思计较游离的根脚了,先跑了再说。至于那颗雷丹,左右不过三万灵而已,就当是舍财保命了! 就在三人跑出二十余丈距离时,那女尸的气势终于提升到了鬼王级别,一身煞气不停往外弥漫,瞬间吞没了剑网中的雷丹。 二十丈外,熊四立即有所感应,只见他眉头紧皱,把心一横,停住身形,掐诀念咒,口喝一声“爆!” 下一刻,远处的密林中骤然白光大作,亮如白昼。雷线电弧四处弥漫,劈啪作响,尖锐似群鸟嘶鸣,瞬间集聚了莫大的能量。少顷,整座山谷中爆发出一股威力惊人的轰鸣,大地颤动,草木断折,惊起鸟兽无数。 游离三人虽然远在二十丈以外,依旧受到了波及,幸亏熊四早有准备,法袍大亮,再度将三人保护起来,电弧轰击在其上,如先前的煞气一般,瞬间就淹没无声。 游离暗自庆幸,这熊老四身上的宝贝真是不少,不说那雷丹,光是这件法袍,品秩极有可能不输自己的摛云锦袍,防御力极其强悍,不愧是顶尖大宗门出身的修二代。 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熊四口吐鲜血,气息将至低点,就连四臂猿都跟着受到了牵连,一身黄毛如炸刺一般,混乱不堪。 “老哥你没事吧?那雷丹被你炼化到什么程度了?”游离关切问道。 熊四啐一口血痰,咧嘴道:“还好只是中炼,原本还想找墨匠一脉的炼器师给我打造成雷蛟珠的,刚刚万不得已,只能施法自爆了。就那一下,三万灵没了。” 游离透过透明的法袍,指着远处四处游走的雷弧,笑道:“喏,三万灵都花出去了,就当是看一场烟花盛宴了,还能捞回一点本。” 熊四顺势看去,果见天空中白光经久不息,雷电乱窜,有一种邪异的美感。不久,竟又招来了大片的乌云。云团从远处的月牙海翻越伏龙山脉,迅速向这里聚拢而来。 “妈的,本少爷虽然平常挥霍惯了,但花三万灵造一个烟花胜景,对我来说也是够奢侈的了。”熊四又吐出一口鲜血,放声大笑起来。 游离翘起大拇指,补充道:“可不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烟花,老哥你这一下只怕已经重伤了萧统老儿!以小博大,老哥,稳!” 熊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小家伙,明明是敌对阵营的,为什么本少爷偏偏看你这么顺眼呢?” 游离打蛇随棍上,笑嘻嘻道:“老哥果然眼光刁钻,远非常人,这或许就是眼缘吧,小弟也对老哥佩服得紧!” 熊四听得颇为受用,立即收起法袍,说道:“赶紧撤吧。那老神棍阴险得很,若是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就能对他造成致命伤,那就太小看他了。” 说着,当先向指玄观方向掠去。 游离见状,轻轻一拍四臂猿,后者没好气道:“你个马屁精!快给老子滚下去。” 游离扒得更紧了:“我要是下去了,你主人对我动手怎么办?” 四臂猿没奈何,只能强提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 —————————— 指玄观。 范厘已经从中院的炼丹房返回前院,与刘在并肩而立。 此时的守观二人组,已经是手段尽出。游离留下的四块上品灵石已经告罄,范厘甚至倒贴了身上唯一一块上品灵石和仅剩的十块中品灵石,才勉强支撑着护观大阵到现在。 至于院中的三棵杏树,杏花早已落尽,还是指玄观建立五年来的头一遭。 范厘看着外面来势汹汹的牧灵山庄和平都派众人,忍不住嘟囔道:“我说老大,您一个金丹期大修士,未免也太穷酸了一些吧?不说上品灵石,就连中品灵石都拿不出十块来?” 刘在转过头来,尽管满脸疲惫,但眼神依旧炯炯有神,笑道:“都跟你说了,我身上的灵石在去年晋阶时用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一部分都用来打造三清天尊的金身塑像了。这两个大头一去,就根本不剩什么了。” “亏您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范厘也没什么敬不敬上位者的顾忌了。双方支并肩作战到现在,面对五名金丹领衔的攻山阵容,竟然足足坚持了四个时辰。这样的战绩,对他一个只知一心搞钱的商家子弟来说,足可自傲了。 再加上先前联手武德司十二地支,参与斩杀了上清宗南木道人,同样是一大骄人战绩,只可惜这种事不能在外面大肆宣传。但今晚守观一事则不同,若是能撑下来,那他范某人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说不定就是在这踇隅山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挺直腰杆,豪情万丈。 刘在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就赌今晚咱们还能不能活下来。” 范厘咽了咽口水,顿时心虚起来:“老大你可不要吓我,咱们辛苦这么久,难不成要功亏一篑?” 刘在闭上眼,手中的阵牌“咔嚓”一声响,登时裂成两半。 与此同时,护观大阵的结界终于轰然崩溃。 各式术法神通,顿时穿透破损的结界,砸向指玄观中。 范厘大急,正要退到后院的祖师堂前,却被刘在抓住。 “时间应该够了。” 范厘一脸疑惑,眼见着熊力领衔着麾下四金丹,以及三四十名凝丹、筑基修士,鱼贯涌入院门,将二人围在中央。 “好一个真玄派,没想到这么难啃。道德道友,咱俩终于见面了。”发话的是平都派长老,萧元华。 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为首的熊力,笑眯眯道:“单挑?” 萧元华见自己被无视了,老脸一沉:“竖子猖狂!熊庄主是何等身份,怎会以大欺小,你想单挑,老夫奉陪!” 刘在仿佛才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般,歪着脑袋道:“当年的萧国何等气盛,没想到萧氏后人非但不思进取,反而沦为伥鬼,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萧元华脸色铁青,拔刀相向,却被熊力拦了下来。 熊力四下打量一番,老神在在道:“我很好奇,都到这份上了,你那师父竟然还不现身?” 刘在道:“不敢单挑便罢了,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这时,熊力另一边的一名中年模样的修士站了出来,呵斥道:“无礼小儿,竟敢对我师尊不敬,找死!” 言讫,手腕一抖,空中响起一声长鸣,便有一只翼展达六丈的大鹏飞掠而来,双爪如钩,狠狠抓向刘在。 范厘大骇,下意识地躲到了刘在的身后。 刘在见状,摸了摸已经空空如也的佩囊,里面的符箓早已消耗一空,本命法兵济和笔也消耗巨大,短时间内无法使用了,只能苦笑一声,预备背水一战。 正下定决心时,一声虎啸猛然响彻整座踇隅山,瞬间淹没了大鹏的鸣叫。 下一刻,便见得夜空中划过一道金光,瞬息就抵达那俯冲中的大鹏跟前。 大鹏鸣声大乱,铁爪横陈,试图踢开那躲之不及的金光,不想却被那看似威力一般的金光斩断了一趾。 大鹏惨叫一声,长翅扑腾,当即一个转向,没命地往高空躲去。 那中年修士见状,心神连动,却始终控制不了大鹏的反应,正暗暗用力时,却被熊力打断了。 “阿河,收手吧。” 那个名叫“阿河”的修士赧颜,只得恨恨收了指诀。 熊力大声道:“多年不见,三公主,还请现身一见。”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怒吼:“熊老四,你给老子滚出来!”声音之雄浑,丝毫不逊色于那大鹏的鸣声。 熊力眉头一皱,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由远及近:“阿爹,快……快救救我们……萨乌教的老……老神棍要杀人……灭口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三十九章 齐聚指玄观 熊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山腰左近,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范厘鸡贼,想趁机往后院溜,却被一条巨大的蜈蚣精拦住了去路,只得悻悻然缩到刘在身后。 熊四远远就瞧见了那大鹏鸟,知道已经攻破指玄观,便径自跑到山门处,这才敢伏着门柱大喘其气。 熊力沉着脸道:“不是让你待在大营中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一旁,熊大大声嚷道:“老四,踇隅山荒郊野岭的,你小子莫不是寻刺激,带着你家的小婊子幕天席地去了?” 众人闻言,仰头望天的望天,低头看地的看低,拼命忍着笑。 熊力瞪了熊大一眼,丢下一句“把人看好”,身形立即拔起,悬停在山门上空,对着远处的密林沉声问道:“可是萨乌教萧副祭司?” 话音刚落,只见密林上方的一簇簇枝杈摆动如波浪,无移时,便有一股煞气冲天而起,在月光下露出一个瘦长的鬼尸来。 正是萧统操纵的那名女僵尸,此时一声气息已经达到了鬼王级别,不过却已没了半边身子,显然是受到熊四雷丹自爆的影响,受伤不轻。 纵然如此,女鬼王一身阴煞之气哪怕有所收敛,但其下方的树木早已被那阴寒之气影响,死的死,冰的冰,生机全无。 女鬼王横剑在手,面无表情道:“熊力,你教得一手好儿子、好徒弟!” 熊力双手负后,冷着脸道:“萧统,你这是来坏我好事,是想挑起贵教与虎啸林的冲突吗?” 女鬼王皮笑肉不笑道:“笑话!牧灵山庄能在虎啸林开宗立派,就真以为虎啸林已经姓熊了?别的不说,你就问问黄大人会同意吗?” 熊力道:“虎啸林的归属是众所周知的事,不劳你萨乌教费心了。我只问你,这幅来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样子,是想做什么?” 女鬼王剑指熊四,冷笑道:“你何不自己问问你那宝贝儿子,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熊力眼睛眨也不眨,沉声问道:“老四,你有什么话要说?” 熊四终于缓过劲来,忙道:“阿爹,先前萧统围杀孩儿的本命兽四臂猿,我这才从营中赶过去搭救,没想到萧老儿竟然想杀人灭口!” 说着,伸手往身后一指,接着道:“不信,您可以问问四臂猿。” 回头一看,却发现四臂猿连同游离一起,不知何时,早已不知去向。 熊四顿时傻眼。 “哈哈哈!熊力,你自己看看,你这宝贝儿子的话有一丁点可信之处吗?” 熊力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喝道:“还不滚回大营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熊四嗫嚅了半天,最终憋了一肚子气,叉手一拜,转身就要下山。 “慢着!” 女鬼王剑尖一指,立有一道黑色的剑芒飞射而去。 熊力眉头一皱,大手一挥,阻击剑芒于半空,瞬间就将其击散于无形。 密林某处的地底三十丈下,萧统心神一颤,暗道:“这个熊力,不过十年未见,实力已经涨到这等程度了?” 须知,他刚刚那一击,看似随意,实则在剑芒中暗藏了一条神念之蛇。这条神念之蛇被他以自己的神识温养了上百年,神识修为在第四境以下的修士,几乎是发现不了的。 然而,熊力仅仅一击,就直接将其斩杀,萧统肉疼之余,更多的还是震骇,先前被熊四激起的暴怒情绪终于如潮水般退去,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漫说他已经是萨乌教的副祭司,就是普通的教众,在面对牧灵山庄时,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或退让之意,否则就很难服众。 之所以会有此顾忌,自然是与大桓如今的朝堂格局有关。 大桓的皇室,虽然全都信奉萨乌教,但由于数十年前曾发生过一起后宫之乱,被查出背后有萨乌教的影子,导致当今皇帝对萨乌教心生警惕。但萨乌教作为大桓人的国教已逾三百年,早已势大,把持了大桓朝堂半壁江山,桓帝无奈之下,便极力拉拢平都派和牧灵山庄,搞起了平衡之术。 十余年前,桓帝在敕封萨乌教教主为护国法师这一传统的基础之上,力排众议,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改封萨乌教教主为护国右法师,同时敕封牧灵山庄的庄主熊力为护国左法师。 牧灵山庄原本对世俗权力并不感兴趣,但不知何故,在桓帝隔空敕封过后,熊力竟然接受了,而且还派遣自己的外门弟子萧远界下山,作为牧灵山庄的全权代表,深度参与大桓朝堂事务,出任西院大王事一职,统领皇室禁卫亲军,负责都城安防。 因此之故,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家,渐渐成为势同水火的竞争对手,明里暗里的争斗一直未曾停过。 别的不说,仅是前不久随、桓两国和谈,大桓一方的和谈主使便是萧远界,萨乌教对此简直恨得牙痒痒。 再加上萨乌教在追索黄蛟尾一事上,一直表现不力,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便渐渐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倾斜。 在这样的背景下,萧统哪怕已心生退意,但也不可能对熊力明着露怯,于是心思飞动,思索着退路。 就在此时,熊四突然大叫起来。 熊力神识一扫,发现熊四突然被一股煞气缠绕,开始口吐白沫。于是脸色沉凝如水,双手掐诀如飞。 萧统看得一脸懵逼,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只怕是那熊老四又在搞鬼,栽赃陷害到自己头上了,但空口无凭,熊力肯定不可能相信他的话,所以也懒得废话,当即手掐山鬼诀,胸口的山鬼藤骤然收缩,拽着那女鬼王迅速后撤。 下一刻,空中红光一闪,蓦然出现一头长达五丈、黄底紫纹的大虫。只见那大虫脚踩气团,身缠紫色祥云,临空一吼,声闻数十里,山中鸟兽四处惊散,就连山水通元阵外等待结果的清虚子、广弘子、梁桁、梁枋等人都有所察觉。当真是“星夜虎啸动山林”,气势十分惊人。 正是熊力的本命兽,紫金神虎。 紫金神虎一出,萧统仅存的那点侥幸之心立即烟消云散,便准备操控女鬼王遁入地底。 就在这时,那紫金神虎一对吊睛大眼朝天空某一处一扫,便有一道紫光如射线一般飞射出去。 少顷,熊力立即有所感应。不过,就在他察觉出异常的时候,却有些晚了。因为就在紫金神虎的紫眸照射过去时,那道在紫光中显露原形的白色光刃,距离熊力已不足两丈。 然而,熊力一动未动,却是那紫金神虎动了。 只见其血盆大口一张,口中凝聚出一道金光,瞬间喷射而出。 两光相抵,在半空爆发出一连串的法力罡风,毁坏草木、山石无数,就连指玄观的山门都已龟裂,璇玉子手书的“指玄观”牌坊更是摇摇欲坠。 熊四被这一股熟悉的攻击惊到了,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头顶的牌坊随时都可能砸下来,唬了一跳,默默往旁边挪了两个身位,继续按游离的嘱咐躺着装死。 四溢的罡风持续了足足三十余息,方才渐渐止息。 萧统操纵着女鬼王,远远嚷了一句:“熊力,这次就算了,下回老夫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言讫,就要脚底抹油开溜。 话音未落,他骤然发觉自己失去了对操控女鬼王的山鬼藤的控制,心头同时响起了一个苍老而不陌生的声音:“来都来了,萧道友,何不现身一见?” 地上,当指玄观内的众人再次抬头时,只见距离熊力三十余丈外,临空悬停了一位身穿黑色布衣的老者,正是一直在与庚豪豕黄明玩躲猫猫的星汉。 紫金神虎定睛一看,口吐人言道:“可是采炼日月黄华的楼观一脉?” 星汉抱拳一笑:“道友见笑。” 熊力心念一动,紫金神虎会意,紫眸再亮,瞬间照向密林深处。其后,密林中响起一个浑厚的嗓音:“可算逮到你这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了!” “轰——” 一声巨响随之响起,原本草木葳蕤的森林顿时多了一个巨坑。 大坑上方,一个背生无数棘刺的豪猪精,口中吊着一个挣扎不已的人,迅速向熊力靠拢。 熊力抱拳道:“黄兄辛苦!” 黄明朝紫金神虎点点头,两颌一使劲,便听得口中传来骨头崩碎的声响,随即传来萧统惨兮兮的求饶声。 黄明摇身一变,化为人形,像拎死狗一样拎着萧统的革带,大喇喇道:“放心吧,留你有用,暂时不会弄死你的。” 萧统肝胆俱颤,依旧求饶不停。 “罗唣!” 黄明一掌拍晕那厮,就要将其收入兽囊中,然后想起一事,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你宝贝徒儿还在里面呢。” 说着,张手一招,将萧远界连同他的本命兽廉风兽,从兽囊中一并召了出来,直接甩到了紫金神虎的背上。 紫金神虎一脸嫌弃:“死猪头,扔到本少爷身上作甚?脏兮兮的,快拿开!” 黄明拍了拍它的脑袋,笑嘻嘻道:“四少爷先忍忍,先解决了麻烦再说。” 紫金神虎一对吊睛骨碌碌一转,朝星汉身后不远处的草地上怒一怒嘴,“你要有本事劝动那位,别说帮你背个人,本少爷就是变个人样让你开心开心也行!” 黄明顺手将晕死过去的萧统收入兽囊,兴奋得直搓手:“当真?那我试试。” 说着,手搭喇叭,大声吼道:“三小姐,四少爷喊你回家!” 草丛中窸窸窣窣一声响,果然窜出一只白斑虎来,冷冷道:“赶紧滚出老娘的清修之地!” 黄明眨眨眼,说道:“好像不行哎。” 熊力见状,赶紧打断道:“二位,先办正事吧。” 淑女见状,一步飞到星汉身边,二人双双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熊力沉声道:“三公主,当真要与我们为敌吗?” 淑女道:“你们踏入踇隅山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紫金神虎见状,龇牙咧嘴道:“三姐,你也要阻我好事?” 淑女道:“踇隅山的局势比你想象的凶险,你与牧灵山庄这些走得太近,老头子不会喜欢的,奉劝你赶紧离开。” 黄明突然笑道:“三小姐,还记恨十年前的事呢?当年也是形势所迫,您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就在几人对峙时,山脚河对岸的密林中响起了一连串的信号。 熊力沉声道:“犇潮来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章 你来啦? 踇隅河南岸,独坐一隅、专心主持山水通元阵的武阳,很快就察觉到地面的震动,逐渐从微弱到强烈。而震感的来源,正是踇隅山的东方。 就在同一时间,河南岸的密林中,同样出现了大批的妖兽,虎豹熊罴,雕鹊鹰隼,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乃至水里游的,无所不包。放眼望去,在黑夜中一直铺陈到天际,数量不下千只! 若非早就有所猜测,武阳一定会以为如此庞大数量的妖兽,简直是用了什么神仙术法,从虎啸林中平移过来的。 武家在西域深耕百余年,虽然一直未能进入虎啸林的核心圈层,但对虎啸林内部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程度了解的。 能如此大规模地运送妖兽过来,要么是动用了墨匠一脉的机关木鸢,要么就是班门的铁甲战舟,但这两家与牧灵山庄都没有交集,不可能将这种战略级别的核心资源卖出去,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号称能负山驮海的驮山鳌。 驮山鳌据说是东海巨鳌的一支,寿命悠久,成年驮山鳌本体长达百丈,且身体可放大亦可缩小:缩小只如普通鱼鳖大小,放大可达数千倍,比之以体型巨大著称的鲲、巨鳌之属,也差不了多少,一次可背负方圆百里的高山,耐力十分惊人。 不过,似这等罕见的异兽,存世数量极少,目前修行界有明确记载的不过三只而已。而其中的一只,武阳恰巧知道,就是栖息在虎啸林中。 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能躲过仙盟和大随边军的耳目,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上千名妖兽运送至踇隅山,非驮山鳌不能做到。只这一点,无论是机关木鸢,还是铁甲战舟,都远远无法媲美。毕竟后二者不仅运力有限,且需要耗费大量的上品灵石,成本奇高无比。 这么横向一对比,就足见驮山鳌的战略价值了。 不过,驮山鳌性情温和懒散,甲壳坚硬异常,防御力极其强悍,轻易根本不挪窝,一般人还真使唤不动它。 想到这里,武阳禁不住叹道:“牧灵山庄能够请动驮山鳌出山,看样子庚豪豕黄明出力不少,而且花费的代价定然是难以计数了。” 他这边刚感慨完,那边厢,虎啸林妖兽大军就在一只体长十余丈的白虎的领导下,迅速向东边的踇隅大草原奔跑起来。 看样子,竟是要以兽潮去正面硬抗野牛群的犇潮! 就在兽群即将抵达山水通元阵的边缘结界时,武阳的心头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收阵!” 武阳会意,当即掐诀念咒,手中阵牌应声一亮,疯狂的吞噬着他的法力。只三息工夫,就抽取了他足足四成法力。 见那结界及时的松开,武阳虽然心头不好受,但也忍不住暗松一口气。 轰隆隆——轰隆隆—— 随着山水通元阵结界的洞开,妖兽大军从原先的急行军,变为急速奔跑,地面很快就发出一连声的颤鸣。 与此同时,武阳的目力所及,终于在视线尽头看见了牛头攒动的犇潮大军。 兽潮对犇潮,一场两大族群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 武阳终于看清了,那犇潮大军的领头牛,通体雪白,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银色光泽,颈后更是生了一丛马鬃也似的长毛,随着急速的奔跑,迎风飘荡,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奔放俊逸之感。 只见那白牛远远见到领衔兽群的白虎,硕大的牛鼻当即喷出大片白雾,“哞——”一声长啸,四蹄加速,当先冲撞向白虎。 那白虎见状,一声虎啸动天地,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没有阴谋算计,也没有多余的摆兵布阵,就这么针尖对麦芒、天雷勾地火,蛮横而勇猛地冲杀成片。 两潮甫一交汇,便惨叫声四起,伴随着血溅肉飞,场面极其惨烈。只半炷香的时间,双方交战的第一线便已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武阳隔着十好几里地,都能清晰地闻到浓厚的血腥味,以他的修为境界都难以承受。若是置身战场前线,武阳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把肠胃给呕出来。 好在双方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太久,野牛群作为长途奔袭主动进攻的一方,明显准备更加充分,仿佛拧成一体的长矛一般,直插兽群深处,很快就将兽群大军冲击得“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兽群大军虽然声势颇能唬人,但终究是由各种兽族临时组成的队伍,比之野牛群的团结和悍勇,哪怕顶住了最初的攻势,最终还是要溃败啊。踇隅一族能守住中山,威震西域包括人族在内的各大族群,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武阳以一个旁观者身份,感慨连连。就在他以为妖兽大军大势已去时,不想那领头的白虎一掌拍开白牛的纠缠,朝身后猛然一声怒吼。 下一刻,便见得一直身形庞大的巨龟窜出了森林,速度之快,令武阳瞠目结舌。 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那巨龟加入兽群大军后,身子涨大了数十倍,周围的妖兽纷纷跃上它的甲壳,开始施展各自的本命神通,居高临下地攻击野牛群。 “驮山鳌居然加入了战斗?”武阳一开始难以置信,随即又笑了起来,“有意思,看来我暂时不用考虑离开了。” 随着驮山鳌的入场,那些居高临下的妖兽,得以绕过野牛坚韧的牛角和头部,直接攻其脆弱的腰背,导致战场局势被彻底扭转。 一时间,大群的野牛被数之不尽的妖术轰击倒地,奔跑冲击的锐气受到了重挫。 那领头的白牛见状,同样发出一声牛吼,音波所过之处,驮山鳌背上的妖兽一个不防,直接被击落了一半。 白虎立即跃至半空,挡在前方,以虎啸对之。 尽管如此,牛群得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一鼓气再次提起,余下的四五百头野牛很快组队完成,继续奋勇前冲。 经过白牛的那一下,散落在地面各处各自为战的妖兽,本命神通有那远程攻击之能的,也不敢轻易跳到驮山鳌上作战了,毕竟站得越高,越容易成为活靶子。 驮山鳌见状,大笑道:“一群小憨憨,给我死来!” 话音未落,前腿身长,临空涨大百倍,顿时遮天蔽月,狠狠拍向绕开自己奔行的牛群。 白牛见状,怒吼一声:“老乌龟,你敢!” 说着,便要急急冲上去阻止,却被白虎拦住了去路。 “李太白,你的对手是我!”那白虎冷笑一声,两爪一挥,发出两道金色光刃而去。 白牛无奈,只得出手抵挡。 就在这时,二人脚下的草原蓦然起伏如波浪,抖动不停。驮山鳌站立不稳,急忙收回前腿,试图稳住身形。 驮山鳌惊疑不定地看看四周,说道:“李清秋,这种程度的犇潮,你居然也会来?” “老敖,你放着好好的东海不待,却跑到踇隅山替虎啸林强出头,怎么,这是舒坦小日子过得久了,又想尝尝老夫牛角的滋味了?” 那浑厚的嗓音在草原内外的上空盘旋不息,引得众牛精神大振,脚下速度再度加快,有些还有余力的,甚至边跑边喊:“老祖宗威武!拱尽虎啸林的兽子兽孙!” “给你五息时间考虑,如果现在抽身,老夫可以出面,替你在月牙海划出一片海域,供你修行。” 驮山鳌闻言,明显意动。 领头白虎见状,大急,“敖前辈三思!我父亲可是允诺在西海为前辈寻觅风水宝地的,月牙海不过是一个内陆湖而已,哪比得上真正的大海西海?” 驮山鳌心思急转,沉默不语。 “五息已到,不回答就是拒绝了?” “且慢!”驮山鳌抖一抖身子,将背上的众妖兽甩了下去,“李清秋,你说得可是真的?” “你自己说,老夫何时诓过你?” “也罢,月牙海为咸水湖,占地也算广袤,足够我静修几百年了。”驮山鳌看都没看那只白虎,朝着天空云层之上的一点黑影点点头,当即缩小身子,往踇隅大草原深处急掠而去。 经此变故,兽群声势大跌,牛群则气势如虹,此消彼长之间,胜负自不必赘言。 远处,武阳看得愣住了,下意识地握紧山水通元阵的阵牌,开始犹豫要不要关闭大阵结界。 这是熊力离开之前,特意关照过他的。 正犹豫之际,他猛然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道黑影在自己头顶略作停顿,随后一刻不停地朝着指玄观方向飞掠而去。 等回过神时,武阳这才发现后背早已湿透了。 另一边,野牛群长驱直入,碾死妖兽无数,在抵达踇隅河边时,很默契地一分为二。一队沿踇隅河岸一路向西,继续狂奔;另一队则越过踇隅河上游,踏死水妖无数,紧紧追随天空中那道黑影,浩浩荡荡奔赴踇隅山南坡。 “这也太生猛了吧?我有点替牧灵山庄的人担心了。”武阳缩了缩脖子,自我安慰道,“算了,我只管守好自己的阵眼就行了,其他事与我无关。” —————————— 熊力无视了星汉和淑女的警告,强令长子熊大封了刘在和范厘的丹田炁海,欲将二人控制起来。 淑女见状,生气归生气,却被熊力、黄明、紫金神虎三双眼睛死死盯着,动弹不得,只有干着急的份。 就在这时,指玄观紧挨着的后山上空,忽有一道蓝焰电射而至,在空中带出一道残影,飞速砸向人群。 熊大见状,操控着自己的本命兽熔岩巨熊,一掌迎了上去。蓝、赤两道火焰临空相撞,火星四散,连带着周围的气温骤升。 另一边,那个名为“阿河”的熊力首徒,则操控着本命兽飞天冰蜈,喷射出一股冰柱,刺向从天而降的云霞。 云霞柳眉倒竖,毫无畏惧,素手一捻指诀,弹射出一道幽蓝的火蝶,迅速包裹住那冰柱,将其消融于无形。 与此同时,她又心分二用,操控本命法兵如意燚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熔岩巨熊,狠狠斩向熊大。 熊大急向后掠出数丈,云霞脚踩如意燚环,翩然降落在院中,一身火红的长裙在蓝焰的衬托下,惊艳若天人。 刘在定定看着对方,笑道:“你来啦?”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乱战 云霞眉头一扬,瞪了刘在一眼,道:“出息!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儿?” 刘在只是一个劲地咧嘴笑。 就在这时,熔岩巨熊一掌拍了下来。 云霞一挥手,如意燚环当即飞射而出,赶在火热的熊掌抵达刘在的天灵盖之前,将其震开去。其后,如意燚环临空飞旋,在回撤的半途轻轻从刘在的腹部擦过,留下一缕幽蓝火焰,围绕关元穴附近灼烧起来。 熊大见状,脸色一沉,双手掐诀,熔岩巨熊的身形膨胀两倍有余,一脚踩向刘在。 刘在闭目不动,持守心神,专心调动意念,配合着涌入丹田炁海中的蓝焰,不停地冲击熊大留下的那一道封印禁制。 不过,一旁的范厘就没那么淡定了,眼见那巨大的熊掌即将踩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管跟着牧灵山庄的其他人一起,抱头往旁边逃窜。 然而,此时的他丹田炁海同样被封,四肢酸软无力,逃跑速度哪能快得起来?否则,其他人也不会丢下他不管,而完全不担心他会作乱了。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被踏成肉酱的命运降临时,倏觉丹田一热,炁海外侧的丹田之门上的禁制瞬间破开。他心头一喜,当即提炁往旁边蹿了出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指玄观前院的地面被那熔岩巨熊踏出了一个三四丈见方的大坑,石桌石凳尽成齑粉,赤红色的火焰化作无数火团,四散游走,尽数攻向三人。 刘在此时炁海已经运行无碍,见状,当即单手掐诀,五指指尖立即有五条火龙飞射而出。 仔细观之,这五条“火龙”的长短、大小乃至火光的颜色,都各不相同。实际上,严格说来,应该是五条火类蛇、螭、蛟、虬之属才对。 比如,食指所操控的实为火灵蛇,中指所操控的为赤螭,无名指所操控的为黑炎蛟,小拇指所操控的为幽冥虬,只有拇指所操控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真龙,名为赤龙。 这种以自身的法力为引而激发的火法,乃是刘在根据占验一脉的五指雷,潜心自创的驱火之术,名为“五龙沐火”。 至于这五种蛟龙之属,在蛮荒异界也确有其兽,个个都是身具龙族血脉的异兽,且皆以火法类的本命神通而闻名。其中,赤龙更是龙族中十分知名的存在。 刘在虽然身具水、火双灵根,但其实有些偏科,因而在火法一道上天赋更佳,仅凭这一手博采众长、模仿各类火属异兽神通的五龙沐火之术,就可称当今修行界排名前列的火法大家。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在大随武德司当差,出于职责需要,一直声名不显,才导致五龙沐火之术尚未在修行界传扬开。 五龙一出,当即化作赤龙、火灵蛇、赤螭、黑炎蛟、幽冥虬,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别具灵性,分别攻向熔岩巨熊和熊大,以及周边的众人。 五龙之中,无疑是以赤龙为首,径直攻向了熊大。而其中的赤螭,嘴大肚肥,最是喜好吞噬奇火异水,一见到那同样是火行妖兽的熔岩巨熊,登时见猎心喜,当仁不让地冲杀上去。 至于其余三条火龙,则在刘在和范厘四周盘旋游走,虎视眈眈地盯着萧元华、尚志辉等一众金丹高修。 萧元华冷笑道:“一个刚晋阶金丹期的后辈,这是想以一敌四吗?简直不自量力!” 尚志辉附和一声,二人同时催动各自的本命法兵,加入战局。 另一边,云霞对阵熊力的大弟子阿河,一手如意燚环已入化境,幽幽蓝焰附着在飞天冰蜈身上,烧灼得那只身长十余丈的畜生不停挣扎,胡乱喷吐冰柱。 眼见刘在陷入被围攻的局面,云霞一甩手,竟然又凭空召出一道如意燚环,急掠入阵,盯着萧元华猛攻。 萧元华虽然是个积年的老金丹了,但一直卡在金丹初期多年,迟迟未能突破入金丹中期,面对已是金丹中期的云霞的强势一击,应付得手忙脚乱。 尚志辉见状,手中一副银蛟剪“咔嚓咔嚓”开合不已,瞅准时机,狠狠剪向那来往飞个不停的如意燚环。 两刃交合,成功咬住圆环。尚志辉长舒一口气,正待继续加大法力,要一鼓作气剪断如意燚环——就算不能彻底剪断,至少也要重创之。 就在此时,那圆环蓝焰爆发,瞬间吞没了银蛟剪。只五六息工夫,就将其烧得发软。 这银蛟剪是尚志辉辛苦炼化了多年的本命法兵,其中掺入了好几种稀有矿物,韧性极强,也颇耐高温,然而在如意燚环自带蓝焰的烧灼下,却暴露了银制法兵的弱点。 尚志辉见状,大惊失色,当即掐诀念咒,强行脱离蓝焰,召回了银蛟剪。一见那刃口出缺的宝贝法兵,简直心痛不已。 刘在得了喘息之机,当即抛开这二人,全心全意对付熊大。 熊大手执一面护心镜,抵挡住赤龙的攻击,同时心念大动,试图驱使熔岩巨熊攻击刘在。然而,此时的熔岩巨兽却疲于应付赤螭的纠缠,无暇他顾。 熊大心知自家父亲此时正在天上观战,老爷子之所以不第一时间下来帮忙,显然不无考验之意,想要考察自己究竟怎么应对。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身上气势暴涨,一把顶开赤龙,另一手擎住一道黑色的巫符,掐诀念咒不停。 下一刻,熔岩巨兽眼中精芒一闪,一身烈焰爆发开去,瞬间就吞没了赤螭。 此时的刘在,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靠着一颗誓要守护指玄观的决心,强撑着而已。 须知,五龙沐火之术虽然十分强大,但对炁海和神识的消耗极大,哪怕是在全盛状态,刘在也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而已,更不用说他已经持续战斗了两三个时辰了。 眼见着炁海内的真炁所剩不多,经脉内的法力巽风难以为继,刘在一咬牙:“没办法,拼了!” 于是,他连吞半瓶丹丸,强忍着炁海的空虚,食指一动,当即控制着火灵蛇加入战局,双龙齐头并进,悍然迎上进入暴走状态的熔岩巨熊。 狭小的指玄观前院中,登时火星四射,除了三株光秃秃的杏树外,左右厢房连同第一进的讲经殿,全都被毁于一旦。 这时,范厘早得了刘在的吩咐,施展逃命绝学,乘乱悄悄返回中院的炼丹房中,这是第二道防线,谨防其余人等浑水摸鱼。 此时,已经有两名凝丹期修士率众闯入中院,正要大肆劫掠。未曾想,炼丹房顶宝光一现,立即飞出两道剑光,瞬间便斩杀了其中一名凝丹期的队长。 另一人见了,当即往回狂逃,却为时已晚。 炼丹房中的斩妖禁制一旦启动,便是连绵不绝的剑芒攒射,一通无差别的攻击,中院内惨叫连连,倒了一大片。 见机得快的,纷纷退回讲经殿的断壁残垣之中,才幸免于难。 一时间,再无人敢轻易踏足中院。 另一边,阿河见飞天冰蜈被困,当即掐诀,天空中再度响起嘹亮的长鸣,却是那大鹏展翅降临。 然而,就在它进入指玄观众人的视野中时,临空又有一道金光闪过,大鹏鸟再才发出一声惨叫,斜斜坠落在指玄观外的杏树林中。 却是与熊力等人的淑女又一次出手了。 “已经是以多打少的局面了,要点脸吧。”淑女冷冷道。 熊力看向黄明,黄明抬头望天,见天时已然不早了,说道:“算算时间,李清秋也该有所反应了,快点收拾这边的残局吧。别告诉我,你牧灵山庄如此兴师动众,却连两个金丹小辈都搞不定。” 熊力得令,不再理会淑女的阻拦,准备亲自下场。 淑女和星汉对视一眼,同时跨出一步,要阻拦熊力,却被黄明和紫金神虎给截住了。 “喂,当我俩不存在呢?”黄明笑吟吟道。 “老四,你当真要阻拦我?”淑女沉声道。 “三姐,你不肯回族里也就罢了,为何要站到父王的对立面?这是取死之道!”紫金神虎苦口婆心地说道。 “我的事你少管!你若再踏前一步,咱们的姐弟情谊就彻底断绝了。”淑女毅然决然道。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啊,四少爷。”黄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补刀道,“你说君上都已经得到上面的认可,被敕封为百兽之长了,当女儿的却坚定地站到了自家父亲的竞争对手阵营了,反骨都快长到脑门上了,何必多言呢?” 紫金神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四少爷如果下不了手,三小姐就让在下代劳了。” 黄明大笑一声,顿时变为本体装填,背部的棘刺根根直竖,就要施展本命神通。 下一刻,他突然沉下脸,旋又挑眉笑道:“李清秋,老子等你很久了。” 夜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层薄云,渐渐遮住月亮。 黄明话音刚落,云头便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黄明,多年未见,还是那幅爱欺负小辈的臭德行。上来吧,让本王教教你该怎么做个前辈高人。” 黄明恢复人形,看了有些紧张的紫金神虎一眼,大笑一声:“臭牛鼻子,你们踇隅一族自打丢了牛嚼子,这嘴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说着,身子拔起,直插云霄。 —————————— 一时间,指玄观内外,以及半空中,开始了旷日持久的乱战。 而在山门外,木牌坊虽然始终是悬而未落,但对下面躺着的那个胖子而言,却像是头顶悬着一把剑,于是他再也受不了了,继续往山门外的斜坡下挪出了两个身位。 正是那装死至今的熊四。 此时的他,终于不用担心木牌坊的问题了,长吁一口气,偶感心门微动,便迫不急待地开门迎客。 “我说你这臭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招呼都不打,半路开溜!话说,你把我那四臂猿拐哪儿去了?” “嘿嘿,熊老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小弟的过。四臂猿安全得很!你且与我说说上面的情形。外面神仙打架,我连神识都不敢放出去哩。” 于是,熊四一边继续装死,一边以心神传音给游离直播起了这场乱战。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二章 坏了好事 “快看,紫金神虎与那白斑虎打起来了,紫金神光对阵白虎神光,都是金行本命神通,法力罡风中满是锋芒……” “阿爹被那星老头拦住了,不得了,居然能在阿爹手下撑过三十招,厉害厉害!老姐常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果然不假……” “哎哎哎,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了,云海深处电闪雷鸣的,我赌一百灵,肯定不是真的雷电,而是黄大人和那牛妖王斗法的余威……” 熊四兴致极好,一口气将各处的乱战都实况转述给游离。 游离忍不住嘀咕道:“熊老哥,就你这口才,哪天去当个说书先生,肯定会场场爆满。” 熊四颇为自得:“那是!虽然说书行当始于你们,但大桓受了萧国的影响,说书行当起步晚了些,但巨石城中还是有一家不错的地儿,老哥我可是常客。” 游离道:“没想到还是个老票友。” 熊四又往外挪了挪身子,寻了块大石,靠了上去。 游离忙问:“指玄观是个什么情况了?” 熊四热闹看得兴起,回道:“若说天上是捉对厮杀,指玄观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场混战啊。你看那一场好杀——” “说人话!” “呃,你那个师兄和一个长得挺标志的娘们,二敌四,虽然狼狈了些,却硬是撑住了,了不得了不得。” “可是穿红衣的女子?” “没错。这位仙子姐姐真是个人物,实力恁强,阿河师兄完全不是对手啊。至于我家那老大,更是被你那个师兄修理得够呛,丢人丢大咯。” 游离心头稍霁,正想着怎样才能帮上忙时,熊四突然叫道:“不得了,有人跑到指玄观外的杏树林里,这是要放火烧观!那谁啊?一场大戏,就要被搅黄了,忒缺德!” 游离冷笑道:“那应该是你宝贝老姐!” 言讫,身子立即下沉,认准方向,遁地而去。 指玄观是他和自家师父合力打造出来的,可以说,这里的一石一瓦、一草一木,都饱含了师徒二人的心血,哪里由得外人来搞破坏? 熊四却不知道游离已经离开,犹自震惊错愕,然后一骨碌爬将起来,往相反方向的自家大营跑去。 先前,游离已经将四臂猿秘密送回大营,熊四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自家的灵宠,至于攻山一事,自己本就是个打酱油的,能不能成功,可就不归他操心了。事后管他是不是洪水滔天,反正自家牧灵山庄从来不缺高个子,他就安心扮好纨绔公子哥的角色就完事儿了。 指玄观中,刘在击退熔岩巨熊后,熊大连带着受了不轻的伤,萧元华和尚志辉则加紧表现,猛攻不停。 刘在此时已是法力耗尽,面现颓色,云霞见状,急忙操控着其中一道如意燚环帮衬一二。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时间一久,二人终于在四名金丹高修的合击中,露出败相。 熊大见胜利在望,精神振奋,体内法力狂涌,操控着熔岩巨熊使出本命神通——爆裂熔岩。 一时间,以熔岩巨熊为中心的十余丈范围内,大地龟裂,地下不停地涌出热气腾腾的岩浆,向着刘在和云霞席卷而去。 云霞同样是用火的行家,如意燚环上蓝焰大放,变作一条幽蓝色的长龙,仔细观之,却与刘在五龙沐火之术中的赤螭颇像,所不同者,一为红色,一为蓝色而已。 事实上,当初刘在创制此术时,赤螭的灵感来源,正是云霞的这条蓝螭。 云霞的如意燚环,若细细察看,便能发现,这道环形的法兵本身就是一条衔尾蛇的形象,外形就像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蛟。 如意燚环一共为一对,其实正是由两条幼螭的骸骨打造而成,被云霞大炼为本命法兵之后,经过数十年的温养和淬炼,如今已经达到了法宝级别。 若以品秩论,这对如意燚环犹在刘在的济和笔之上,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此时,如意燚环化作蓝螭模样,真是云霞全力催动的结果,这意味着她要拼命了。 阿河无法招来大鹏助阵,只能一边操控着对云霞心生惧意的飞天冰蜈,一边叫道:“林师妹,为何还不出手?” 原来,就在乱糟糟的厮杀场外,还有一名女修一直静立在三棵杏树之下,冷眼旁观。 此人姓林名珏,乃是熊力的二弟子,修为同样达到了金丹初期,在牧灵山庄的地位,犹在熊力的三女熊三之上。 听闻自家师兄的呵斥,林珏依旧好整以暇,并无下场之意,“有师兄和大少爷在,拿下这二人是迟早的事,师妹就不争功了。反倒是我身边的这三棵杏树,在先前攻打护观大阵时,颇有些古怪,我得守好此处。” 阿河接连打出数道巫符,急道:“师妹莫说笑,三棵已经死透的枯木,就算先前有些神异,现在哪还有什么威胁?犇潮已至,连牛妖王都亲自出面了,还请师妹出手相助,事成之后,必算你三成功劳。” 林珏回头看一眼三棵已无生机的杏树,叹了口气,“可惜这里不是师兄做主。” 熊大道:“林师姐说笑了,您和大师兄跟随师父多年,大自然不敢擅专。有功劳,自然是要大家分的。” 林珏果然下场,两手捻诀,召出一只通体黑色的巨蝶,蝶翅上生有一对人眼一般的图纹,在夜色中泛着冷冷的紫光,格外诡异。 正是她的本命兽——人眼墨蝶。 人眼墨蝶一出场,熊大和阿河立即退后数丈。 云霞见状,立即警觉,一把挡在刘在身前,其中一道如意燚环悬停在身前,另一道则保持着本体蓝螭的模样,围绕二人旋转不休,将二人护在其中。 只见那人眼墨蝶张开翅膀,足有两丈多宽,四五丈高,翅膀上的那对眼眸紫光缭绕,喷射出一团紫雾,瞬间笼罩住整个战场。 云霞身经百战,立即推测到那必定是某种控制类神通,当即操纵着如意燚环四处游走,仔细感受紫雾中的诡异之处。 不久,她便感觉到自己与如意燚环的神识联系为削弱了,于是手捻剑诀,临空画出一道四品破障符。然后,随手一甩,那符箓便钻入紫雾之中。 无移时,紫雾一阵翻涌,便见一道蓝光电射而回,正是去而复回的如意燚环。 云霞暗松一口气,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发现刘在已经摇摇欲坠。原来是法力彻底耗尽,连站都站不稳了。 云霞杏眼微瞪,嗔怪一声:“还是那个累赘!”便要伸手去扶持一把。 就在这时,紫雾猛然一动,随即如回潮的海水一般,猛烈倒灌向二人。不仅如此,雾中还不时有无数双紫色的眼眸凝视。 哪怕胆大如云霞,被这数不尽的紫眸无声凝视片刻,心底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烦闷和躁动。 “破障符这么快就失效了?”云霞惊讶,不忘一把抓住刘在,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他,用完全听不出责怪之意的语气责怪道,“都怪你这榆木疙瘩,画符明明是你比我在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不济事!” 话音未落,紫雾中又悄然浮散着肉眼看不见的粉尘,云霞一时不察,吸进了少量入肺,当即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便立即封闭七窍,改用胎息之法。 虽然吸入的粉尘数量极少,但只这一点下肚,云霞便已生出头晕目眩之感。加上那一对对紫眸的无声凝视,她一向静如止水的识神便开始松动,喜、怒、忧、思、悲、恐、惊,眼、耳、鼻、舌、身、意,七情六欲纷纷浮现,扰动她的心神。 不过,云霞终究是丹峰二代弟子中的翘楚,战斗经验也足够丰富,临场应变能力也极强,一边压制识神对元神的袭扰,一边操控着蓝螭,围绕自己和刘在四处游走,迅速驱散了试图进一步靠近的紫雾和粉尘。 然而,就是这一下,体内的法力巽风一鼓荡,又不可避免地牵动了心窍识神,导致体内真炁法力的流转也出现了小范围的逆流。 云霞目含秋水,再看刘在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转,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云霞见状,脸颊飞红,心如鹿撞,心下登时如浮泥泛底,抓住刘在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 紫雾外,熊大、阿河与林珏并肩而立。 熊大笑道:“二师姐这人眼墨蝶,真是天生操控人心的好手。这对狗男女,如果真成事了,岂不是太便宜刘在那小子了?” 阿河道:“那可未必。人眼墨蝶的本命神通,也只是勾动人心底潜藏的欲望而已。云霞若本无意,此时就不会生出杂念。说到底,还是她自家心里本就愿意而已。” 林珏掩嘴而笑:“快了。” 话音未落,蛾眉微蹙,旋又惊呼:“有人坏事!” 熊大忙问:“是谁?难道是同样在紫雾中的萧元华和尚志辉?” 林珏摇头,“刘在凭空消失了,用的是空间类符箓。” 阿河急道:“这个刘在,难道还有后手?” 地底二十丈以下,这里山石密集,树根交错,完全没有受到爆裂熔岩的影响。 游离对着一道传音符,说了一句:“抱歉师姐,我身上只剩一道替身符,只能先把你留在上面了。希望没坏你好事,嘿嘿!” 说完,将符箓发送出去。又看着蜷缩在身边,沉沉睡去的自家师兄,喃喃自语道:“坚持了足足三个时辰,师兄果然牛x!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言讫,往刘在的革带中塞入一道红色符箓,然后将他平放在一根两人粗的树根上,拍拍树根,口中默念咒诀。 无移时,只见红光一闪,那树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立即卷住刘在。 下一刻,刘在便消失在了树根上。 那粗壮的树根一阵蠕动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游离手持土行版剪纸成兵符,同样挪移了出去。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三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游离一个闪身,很快挪移到了指玄观后院的祖师堂前。 中院炼丹房前不时有金铁交争之声传来,游离心知是范厘在催动炼丹房内的斩妖禁制,御敌于中院之前。 于是,他快步走到门前,正要轻轻敲门,却听见门后传来抑扬顿挫的诵经之声。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 游离静立片时,听着父母潜心诵经的超脱之意,心下顿时安静不少。 又听了一会儿,觉得二老比自己预想得要淡定得多,便不欲多事,在祖师堂前布下一座混元无极阵,并在阵眼处插入两块上品灵石,然后执符入地,悄然离去。 直到此时,游离才发现,指玄观所在的这一片向阳山坡,看似平静祥和,地底下却盘根错节,长满了杏树的根系。 不难想见,这一片杏树林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一刻,游离突然想起,他去年在雾魔岭三泄峰后斩杀白首金雕后,读取了它的部分记忆。而在白首金雕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中,就有一幕场景发生在此处。 当时的白首金雕,似是奉了上级的命令,前来探查踇隅山。当它掠过这一片杏树林时,就曾见到过一名黄衫女子。那女子只是略略瞥了一眼天空,就吓退了白首金雕。 想到这里,他立即运转心字印,取出封存在其中的白首金雕的记忆碎片,又仔细读取了一番,却还是没有新的发现。 就在这当儿,他已不知不觉间掘进到了指玄观外的杏树林下。 由于几乎确认,外面要放火的人是熊三,修为至少是凝丹后期打底,肯定不是他能正面敌对的。因此,他的目标很明确,只要阻止对方放火烧山就行,此外就不作他想。 于是,定了定神,仔细探查了一下先前请神时造成的经脉损伤,虽然有些内出血,但好在师父赐下的生气丸疗效极好,药力很好地护住了经脉,足够支撑他再战斗一会儿了。 老实说,同样是连番作战,现在的他状态可不比自家师兄好多少。要不是中途人品大爆发,误打误撞跌入镇压螣蛇的地下世界,阴差阳错之下,提升了神识修为,他只会扑得更早。 游离选定了一根粗壮的树根,足有二人合围那么粗,双手掐出了一个从未使用过的指诀,口中所念的咒语同样大不一样。 “稷皇听吾号令!” 三息过后,随着一声敕令声落,游离身上的气息陡然一边,在树根纵横交错的幽暗地底,忽有一道绿芒涌现。 游离双眸一睁,手掐一个“稷皇诀”,拇指与食指捻主那种子大小的绿芒,轻轻往身下的树根中一摁,那绿芒便如获至宝一般,瞬间没入树根之中。 无移时,那老树根便似焕发了生机,陡然冒出一根绿苗来。然后一刻不停,越长越大,越长越粗,顽强地破开土石,向上拔节生长。 正是游离从农家圣人尹安民那里习得的独木成林术。 经过十余息的疯长过后,那已经有四五人才能合围过来的巨大杏树根,已经停止了纵向的生长。 游离运转体内充沛的木行气息,再度攒聚成一粒种子,种在了新长成的杏树根上。 如此重复了十一次,那些寄附在最初的那棵杏树上的其余树苗,均朝着横向生长,等伸出五丈、十丈乃至二十丈的距离后,所有的树苗又争先恐后地开始往上疯长。 做完这些,游离的脸色一发难看,这是一次性消耗过多木行气息的结果。 于是,他趺坐在散发着浓郁生机的林木中,开始按照尹安民教授的吐纳之法,汲取着周围的木行气息,以补充自身的消耗。 与此同时,正在杏树林中大肆破坏的熊三,正点燃一把火,欲要将这片杏树林一烧了之。 她先前被云霞放走后,本来想按照云霞的要求,前来找自家父亲搬救兵,但走到半途,临时改变了主意,认为胞弟熊四本命兽的死活,虽然也重要,但还没重要到足以改变今晚计划的程度,于是决定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继续寻找合适的地点,放火烧山。 至于胞弟熊四因此而受到损失,甚至影响了大道根基,根本就不在她优先该考虑的范围。 这种行为若放在外人眼中,就显得格外绝情无义、心狠手辣,毕竟连自己同母同父的亲弟弟都会舍弃,简直是悖逆人伦之举。然而,若是作为当局者的熊家人,却觉得这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因为,这正是家主熊力有意引导所致。 熊家作为豢兽师家族,由于终生与妖兽为伍,在豢养、驯化妖兽的同时,也难免会受到妖兽价值观的影响,双方的交流其实是一种双向的同化、融合过程。因此之故,熊力一向崇信妖兽界的丛林法则,物竞天择,强者生存。 所以,他在养育儿女一事上,同样强调凭实力说话。子女在三十岁之前,可以由家族提供必须的修炼资源。过了三十岁后,子女们就必须抛开家族身份,参与牧灵山庄的发展,凭能力与山庄上下的师兄弟姐妹竞争。 话虽如此,牧灵山庄作为一个典型的家族制子孙庙,庄主之位的传承,并不是严格的师传徒、徒传孙的模式,而是带有浓厚的修仙世家烙印。也即是说,如无例外,历届庄主的继承人选,仍以熊家子弟为先。 当然了,牧灵山庄由熊力始创,目前他这个创始人还正当壮年,就已经开始为牧灵山庄的传承制度在铺路,看起来有些着急了,其实不然。 自家事自家知,他本人并不如何恋栈权力,而是有着冲击元婴真仙的远大抱负。一旦晋阶成功,就不可能再操持山庄事务,那么下一任的庄主人选,就需要尽早确立下来。 事实上,熊力这次选择给虎啸林当马前卒,便是要博一个快速晋阶元婴期的机缘。如果事情顺利,那么对于熊大、熊三这两个最有希望和野心的子女来说,同样一步登天的重要机会,自然是手段尽出。 兄妹二人明里暗里争斗多年,这次在节骨眼上,更是不可能相互留情面,几乎达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所以,熊三暗地里纵火烧观,便怀了一个顺便给老大使绊子的心眼。如果因此弄死老大,那是最好不过了。 就在熊三美滋滋地点燃了第一把火,并准备驱使火尾猿扩大火势时,却发现原本已经枯死了杏树,如枯木逢春一般,根部纷纷冒出了新芽。 少顷,新芽越冒越多,越长越高,不过十余息,就蔚然成林。原本死寂一片的杏林,顿时恢复了三四成生机,连带着其他枯死的杏树都仿佛受了这勃然生意,越来越多的枯枝上跟着涌出新芽,迎风摇曳,粉花在时隐时现的月色中渐次盛开。 其状其境,简直是“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真实写照。 于是,那一点点火焰便在万树生发中化作一缕白眼,消散一空。 火尾猿“唧唧吱吱”地叫了几声,显然是被吓到了。熊三一边安抚火尾猿,一边神识外放,试图寻找变故的源头。 豢兽师因为炼化了本命兽的一般魂魄,且与本命兽相互促进,因而神魂比一般的修士强大,神识修为明显高于普通修士。熊三的修为在凝丹后期,但实际战斗力并不逊于金丹初期,原因便是极其强大的神识。 她目前的神识修为,已经达到了第二境圆满状态,比之已经金丹初期的熊大还要强上三分,这也是她敢与其竞争庄主之位的底气所在。 前文也已提及,神识修为的进境,要比肉身修为要难得多。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便是神识修炼功法十分罕见。 由于缺乏神识修行功法,或者干脆就不怎么重视神识修炼,所以世间绝大多数高修中,不少凝丹期修士在整个初、中、后三个阶段,都滞留在神识第一境的,其实大有人在,其中尤以体修为最。 不过,在从凝丹期晋阶金丹期时,由于肉身会迎来一次重大的突破,由表及里,同样给神识的提升带来巨大的好处。所以,到了金丹期,哪怕神识再差的修士,都能够晋阶到第二境守一境。 至于神识第三境,至少也是金丹中后期的大能才有可能达成。而像丹峰玄机那样,能在金丹后期就将神识修炼到第四境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熊三和游离的优秀。 不过,与熊三不同的是,游离主修的《天心诀》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元神修炼法门,再加上主角光环加持,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当熊三的神识深入地底,欲一探究竟时,并未发现开启了摛云锦袍的游离,却意外地发现了被他挖掘出来,尚未来得及弥合如初的地道。 当她的神识在自己的头顶一扫再扫时,游离暗暗自责:“失算了,要坏!” 千算万算,竟然忘记豢兽师的神识修为比一般人要强了! 游离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心中默默期待那个连自己亲弟弟都坑的娘们,最好不要发现自己。 就在这当儿,已经有所猜测的熊三,指尖一动,便有一道黑影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游离本来还想当一会儿鸵鸟,不期心字印猛然示警,只能暗骂一声“晦气!”运转手中的剪纸成兵符,闪出了数丈远。 再感知到原来的地方,却见到一条黑色的半透明小蛇,在原地打转,最后循着他的气息,抬头看了过来,蛇信翻动,龇牙咧嘴。 游离眉头一皱,暗道:“又特么是一条神念之蛇?”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神念诅咒 直到这时,游离才意识到,熊三的拥有两只本命兽。而且,相对而言,这条神念之蛇才是更早被炼化的那一个。 豢兽师与普通修士不同,由于炼化的对象是活生生的妖兽,而不是像法兵一样的死物,所以一般只能大炼一只本命兽。 否则,如果强行炼化两只以上的本命兽,妖兽之间会为了争夺宿主的青睐和温养而相互攻伐,彼此之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道之争。这么一来,豢兽师的身体和神魂就会成为本命兽争夺的战场,最终会爆体而亡。 正因为这样,一般的豢兽师在一生中只大炼一只本命兽。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因为有的人天生体质特殊,具备阴阳双性的特点,比如熊三。 熊三与熊四是龙凤胎,在出生时,原本应是熊四先出母胎,成为兄长,然而熊三却因为先天元神更强,硬生生地挤开了一母同胎的兄弟,先行出生,成了姐姐。因此之故,她打小就被熊力形容为“争强好胜的性格是打母胎里带出来的”。 这一场“出生之争”,甚至导致其生母大出血,若非生在修仙世家,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一尸两命,只有先行出生的熊三自己能活下来了。 后来经过熊力的医治,其母虽然最终被救了下来,却落下后遗症,后半生几乎再也没有下得了床。 因此,熊三在身具火灵根的基础上,还有着神魂强健的先天优势。若是比照游离的上等神魂天赋,也并不逊色多少。 她的这一优势起初并不显眼,但随着修为日增,在筑基后期养神境上时,成功实现念识化神,神识修为便开始突飞猛进。再加上冰雪聪明,富于智计,从小就备受熊力的宠爱,因而早就决定将自己亲手豢养的神念之蛇作为她的本命兽。 神念之蛇是一只介于灵体和魂体之间的异兽,世间罕见,被萨乌教视为沟通凡人与神灵的重要媒介。所以,只有萨乌教的高层执事才有。 十多年前,熊力因为接受了桓帝敕封的护国左法师一职,被赐予了一大笔奇珍异宝,其中最珍贵的便是这条神念之蛇。 神念之蛇最擅长诅咒人心,喜潜伏在人脑的神魂之中,以魂魄和人的负面情绪为食,让很多人闻风丧胆的同时,又有些趋之若鹜。也正因为如此,它的豢养之法萨就成了萨乌教的不传之秘。桓帝在赐予时,也忌惮于萨乌教的压力,没有随礼附赠。 然而,熊力是何等人?他可是天下顶尖的豢兽师,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加上他极其丰富的驯养妖兽的经验,很快就摸清了神念之蛇的习性。 说起来,他豢养神念之蛇得以成功的契机,恰好就出现在自家的三女身上。 原来,这神念之蛇当时虽还只在幼生期,却天生具备灵性,十分的桀骜不驯,非神魂强健者不能入其眼。熊力虽然能凭借一身修为压制它,却始终无法驯服。后来在阴差阳错下,那蛇一遇熊三,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占有欲”。 当时的熊三,才不过十五六岁,正处于挑选和大炼自己的本命兽的年纪。熊力见了,有心做实验,便让熊三跟在身边,一起接触、观察、记录神念之蛇的各种习性,最终决定将此蛇交给女儿大炼为本命兽。 大炼的过程十分凶险,不消细讲,结果就是熊三成功了,持续以自己的神魂温养之。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能在凝丹后期将神识修为推到了守一境圆满,其神魂天赋之高,可见一斑。 不过,她大炼此蛇后,神识修为虽然大涨,副作用也同样明显,性子变得愈发清冷绝情。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神念之蛇喜食人的负面情绪,被人族修士视为养性工夫大敌的各种七情六欲,都是它眼中的美味甜点,所以经常在暗中撩拨熊三的情绪,挑动她与周围的人发生争执。 无奈之下,熊三只能主动摒弃人伦情感,压制本能一般的人性,不给神念之蛇挑事的机会,这才一路路跌跌撞撞地修炼到如今的境界。 其间,她还将自小就同吃同住的火尾猿大炼为本命兽。这一次的祭炼,凶险程度比第一次更大。因为神念之蛇十分排斥火尾猿。 不过,这次祭炼是熊力全程护法,最终完成了这一壮举。 实际上,在牧灵山庄,熊三并不是第一个拥有两只本命兽的豢兽师。在她之前,熊力的大弟子,也就是熊三的大师兄,那个名叫阿河的豢兽师,已经成功炼化了铁翼大鹏、飞天冰蜈两只本命兽,早已成功蹚出了一条成功之路。 熊力之所以冒险让自己的女儿大炼炼制本命兽,便是考虑到神念之蛇可能存在的隐患。他也是个老谋深算之人,虽然一直没有发现神念之蛇的任何异常,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鬼知道桓帝有没有在这长虫身上搞鬼,留下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后手? 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大炼神念之蛇的经验,眼见自己的女儿变得有些偏激,便需要中和这种极端性格的力量,最好的办好便是炼化另一只本命兽。 火尾猿从小与熊三一起生活,忠诚度极高,而且猿类妖兽性情与人族相差无几,培养得好的话,便会成为熊三的一大助力。 综上所述,熊三一般并不愿意主动驱使神念之蛇,但遇到眼前这样的未知敌人,她根本不存任何侥幸之心,直接就将其召唤了出来。 那神念之蛇一击游离不成,却似有什么特殊追踪之法一般,如附骨之疽,很快就衔尾而至。 这条黑色的半透明长虫,由于本体是介于灵体与魂体之间,能毫无障碍地穿透土石层,速度奇快无比。 事实上,这也是熊三第一时间就弃用火尾猿,而改用神念之蛇追击敌人的原因。 游离裹紧摛云锦袍,嘴上口吐芬芳,骂骂咧咧,但定力保持得不错,并没有因此有过多的惊慌。 神念之蛇他不是第一次见了,自从去年踇隅观的余莫河方丈被神念之蛇刺杀以来,他陆续碰到了至少三四回了,自有一套应对之法。 等到那黑蛇摇头摆尾地进入三丈以内时,游离手腕猛然一抖,打出一道黄色符箓。 那符箓临空化作一柄细长的铁锥,顺着地道向后急掠,正是九品锥心符。 那黑蛇见状,起初认为其威力太弱,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就想直接躲过去,不想随着铁锥的越飞越近,它顿时一惊。 这长虫本就一个似灵似魂的灵魂体,很快就意识到,那道符箓不是普通的符箓,而是能对它造成实质伤害的神魂类符箓。 事实正是如此,锥心符专攻人的识神,因而对神念之蛇有同样的杀伤效果。游离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的放矢。 那长虫当即一个闪身,钻入附近的土石之中。 然而,铁锥一个拐弯,紧随其后,同样钻入其中。 那长虫见状,突然凭空消失在游离的神识感应中。再次现身时,已经距离他不足一丈。而锥心符在短暂地失去了目标后,就明显慢了一拍。 神念之蛇入侵到近距离后,并没有冒进,而是张开巨口,蛇信一吐,从腹部的鳞片内卷出一小块血肉。 游离的心湖中,心字印已经自行运转起来,显然是在示警了。 游离毛骨悚然,这是他炼化心字印后,第一次感受这么强烈的危机。 于是,在那长虫大口咀嚼的同时,游离也双手掐诀,御使心字印,在身前布下神念之墙。 不仅如此,他径自召出其中的天心银弓,以神识拉满弓弦,迅速凝聚出了一支天心箭。 那神念之蛇瞬间警觉,却依旧不闪不避,吞下口中的血肉。 就在天心箭离弦的一瞬间,游离猛感心脏一颤,一口气顿时背了过去。随后,心中刚冒出“诅咒术”的念头,两眼突然上翻,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地上,杏树林中,熊三的神识将地下的一切都“看”得分明,甚至来不及高兴,满脸骇然地驱使着神念之蛇,极力躲避天心箭。 然而,任她如何施为,那天心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死死咬住那长虫不放,紧紧吊在其身后,在一定程度上打断了它的继续施咒。 原来,先前熊大暗中从那个叫作“仲达”的年轻散修身上,刮取出了游离的一丝血肉。这点血肉是仙盟大比上仲达与游离近身交战时,偶然嵌入指甲中的,然后被那有心的熊大给得到了。 熊大在对血肉作了测试后,就将其上交给了熊力。熊力又交给了熊三,并嘱托她,如果攻山之事不遂,就要利用这块血肉施展诅咒术。 熊三心思活络,隐隐间就有了猜测。 游离并不知道的是,他和自家的指玄观,早就上了牧灵山庄的重点关注名单。所以,牧灵山庄的主要成员都对他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因此,经过刚刚一番短暂交手,熊三很快就推测出游离的身份。 然而,大多数修士在面对遁地术时,都有些束手无策,熊三自然也不例外,这才直接使用了诅咒术。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小家伙居然拥有如此厉害的神魂攻击之术,竟然在遭受诅咒之前,及时地发出了绝命一击。 在御使神念之蛇拼命地闪躲了半炷香后,熊三终于渐感神识不支,便要强行打断豢兽术,暂时断掉自己与本命兽的心神联系。 这么做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但总比神念之蛇被攻击后,连累自己的强,毕竟自己还有一只本命兽,放弃一只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因为她很清楚,那以元神本源幻化而成的长箭,并不是目前的神念之蛇能防御得了的。因为此蛇长于攻击和诅咒,却短于防御。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抛弃神念之蛇时,那长虫立即感知到了——双方本就心神相通——于是立即告饶,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一定以她为尊,不再以下犯上云云。 随后,神念之蛇甚至主动放开神识,彻底地放弃了肉身和心神的双重控制权,完全交托给了熊三。 熊三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当即手捻指诀,口诵巫咒。须臾只见,眼角便有鲜血溢出。 下一刻,那神念之蛇的竖瞳中便有了熊三的几分神采,然后凭空一闪,彻底消失了。 天心箭一击落空,缓缓消散在了幽暗的土石层中。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五章 螣蛇破敌 幽暗的地下土石层中,神念之蛇悄然现身于游离的身边。 此时的游离,早已昏死过去。 那神念之蛇竖瞳来回转动,显得颇有灵性,随即口吐人言,露出一个低沉的女声来:“若非刚刚学成‘人兽合一’,神念之蛇搞不好就被那一箭射杀,伤及我的大道根本了。” 原来,这神念之蛇已被熊三夺取了肉身和心神的控制权,被彻底炼化完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相当于熊三的分身一样的存在,可以施展“人兽合一”之术。 所谓人兽合一,是指双方的身心而言。豢兽师可与自己的本命兽互换灵魂,而毫无阻碍。 不过,这种灵魂互换之术是以豢兽师为主导。豢兽师可以单方面地将自己的部分魂魄转移到本命兽体内,从而操控本命兽战斗,本命兽只能被动接受。所以从术法效果上来看,就相当于豢兽师多了一具分身。 刚刚,熊三便是利用游离造成的危机,迫使这条桀骜难驯的神念之蛇放弃抵抗,主动放开心神,让她完成了大炼的最后一步。自此,双方的魂魄便真正处于水乳交融的状态。 在完全掌控了神念之蛇后,熊三立即施展了其本命神通——虚影无形,直接虚化身形,短暂地隐藏于空间缝隙之中。 空间缝隙是空间之道的基本概念,简单说来,就是空间被撕裂时所产生的裂缝。游离所使用的换影符,便是一种典型的空间挪移类符箓,原理便是以符法短暂地撕裂空间,然后直接钻入空间裂缝,“跨越”到目标空间锚点的位置。 空间之道是万千大道中排名前列的至高道法,只有凝丹期以上的高阶修士,且悟性极高者,才有可能窥探一丝一毫。 别看只是一丝一毫,对于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而言,却有着无上的妙用,能瞬间拉开与同阶修士的差距。 这条神念之蛇,按照异兽等级算,勉强达到了第六等的凶兽级别,本身的修为已相当于人族的金丹初期,比凝丹后期的熊三还要高出一大境界。奴强主弱,也正因为如此,才一直不服熊三这个主人,没有被彻底炼化。 此蛇本就是一种灵魂体异兽,普通人凭借肉眼根本就看不见。在这样的基础上,还能进一步虚化身形,神识不够强的人就更难发现它的存在。 不过,虽然神通名为“虚影无形”,却不是真的无影无形了。实际上,这个本命神通是分两步走。 第一,通过进一步虚化身影,从而摆脱敌人的神识锁定。只是,令她没有意料到的是,游离的神识哪怕放在凝丹期,都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准了,仅凭虚化根本就摆脱不掉天心箭的锁定。 于是,就有了第二步:无形。 所谓无形,其实就是撕裂一条细如发丝的空间缝隙,藏身其中,仿佛凭空消失一样。 空间缝隙的状态十分不稳定,内里的天地气机极为紊乱,哪怕是元婴期的真仙,都十分忌惮,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熊三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但是,空间缝隙虽然危险,但凌乱不堪的天地气机同样能扰乱神识的牵引,所以对神念之蛇而言,最危险的地方便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天心箭失去了目标,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飞了一气,最终随着游离的昏迷,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说到这里,恐怕有人会问,既然神念之蛇有这么厉害的逃命神通,为何不自己施展,反而要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身心的控制权,由熊三来施展呢?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当初熊三在大炼此蛇之前,熊力留了一个心眼,暗中在熊三的元神中施加了一道禁制,让她能在关键时刻控制神念之蛇的行动,防止其跳反。 熊三正是在感受到游离天心箭的威力后,便急中生智,主动出发禁制,锁死了神念之蛇的行动。 这种禁制的控制效果其实并不怎么强,主要是熊力有所顾忌,怕伤了女儿的神魂根基。然而,一旦在这种关键时刻用出来,就很致命了——我或许成不了事,但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发难,坏了你神念之蛇的逃命大计,这就足够了。 若是游离知道自己当了一回工具人,只怕就要当场开喷“不讲武德”了。 不过,最憋屈的还是神念之蛇。它抗争了十余年,最终还是落得个被完全掌控的下场。 神念之蛇本为异兽,走的是异兽的修炼路线,而不是妖兽一脉化形成人的路子。因此,它虽然实力不弱,也能口吐人言,却不会幻化成人形。 熊三接手后,便立即运转《豢兽诀》,那黑色的蛇身一阵扭动,当场蜕下一层蛇皮。 一口吞掉自己的蛇蜕后,蛇首高昂,缓缓立起,当即变作熊三的模样来。 熊三走到游离身边,伸手一探,发现气息尚存,只是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 “老大痴人做梦,仅凭血肉测试的些许异常,就一口咬定此子是当年那人的后人,未免也太轻忽了些。就连阿爹都看出来了,他这是为了上位,剑走偏锋了。” 熊三喃喃自语,旋又冷笑:“而且武阳也明确说了,当年他们追杀时,那人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个女婴,老大却只相信他那个干爹的话,认为是男婴,而非女婴。” 熊三说着,虚幻的身影在游离身边来回转了一圈,探手封住了他的丹田炁海,然后拍拍手,继续道: “说起来,当年阿爹真是明智,选择置身事外,没有直接参与那场围杀。如今再看参与之人,玄珠已经死透了。黄明和彭侯在虎啸林中的地位虽然大涨,处境却越来越微妙,否则也不会纷纷要求外调,一个担任萨乌教的大祭酒,一个担任我牧灵山庄的首席供奉了。” “只能说,气运眷顾的祥瑞之物,事涉天道运势,哪里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熊三摇头慨叹一声,“希望咱们这次能有所收获吧。阿爹一旦晋阶元婴期,我牧灵山庄才算真的有了自保之力。” 话音一落,眼中杀机尽显:“小家伙,虽然不能确认你是不是当年那个漏网之鱼,但你既然拜入了指玄观,该死的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 言讫,单手捻诀,口中尖牙下滴落一缕黑烟,坠入游离的眉心。 游离面露痛苦之色,再次口吐白沫,身子抽搐起来。足足挣扎了十余息,身子才渐渐不动了,仿佛死透了。 熊三冷笑一声,就要俯身搜刮战利品。不想,游离猛然睁眼,丹田部位爆发出一股热息,瞬间将熊三笼罩在其中。 熊三惊骇地发现,那股热息不但能对她这具灵魂体的分身造成直接伤害,而且烟霭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时刻在侵扰她的神识。 惊惧之下,她立即捻诀唱咒,想要故技重施,施展虚影无形,遁入空间缝隙之中。 未曾想,当一条细长的空间缝隙刚刚出现时,便有一道火焰喷薄而来,紧跟着熊三进入空间缝隙中。 黑色的细缝弥合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下一刻,便有一条头生独角的小火蛇,从烟雾中飞出,悬停在空间缝隙消失的地方,静停不动。 数息后,附近又有一条黑色细缝出现,从里跑出来一个人影来,却是那去而复回的熊三。 这时候的熊三,身上正被一股火团包裹着,原本虚淡如影的身子,被烧得通红,想来是被火焰从空间裂缝中赶出来的。 只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此时的她,满脸苦色,两只竖瞳不知何故变为两种颜色,左为幽绿色,右为火红色。 此时此刻,红、绿二色所形成的长蛇,正在她的脑海中撕咬拼杀。 熊三捂头大叫道:“好阴毒的家伙,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后手!这是什么怪物,竟然能挑动神念之蛇的情绪?” 那独角火蛇冷笑道:“神念之蛇?那不过是老子分离出去的一缕意念而已。看来是得了什么机缘,彻底抹除了老子的灵识烙印,成为独立的生命,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了。” 那说话的,正是螣蛇。 这时,游离已经坐起身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努力适应着身体状态。 先前,他中了神念之蛇的诅咒术。虽然有心字印的示警,却还是慢了半拍,给那长虫通过血脉气息,成功将咒印打入心湖莲花内的元神本源上。须臾之间,一大半的心湖都遭到了污染。 接下来,就是一场关于心性的角力,一场纯粹道心与被咒术污染了的元神本源之间的拔河。 如果游离输了,结局就是爆脑而亡。 印灵童子随后才醒转,勉强出手遮掩了心湖秘境的天机,屏蔽了心湖与外界的沟通,所以熊三虽然仔细探查过,却依旧没能发现异常,只当是咒术已经生效,早早灭杀了对方。 熊三的这具分身被火焰烧灼着,很快就发现了火焰的古怪,只是却始终没有办法摆脱。 螣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惨样,嗤笑道:“要说玩弄人心,老子可是老祖宗。这种低劣的诅咒术,一看就是魔修的手段。鬼蜮伎俩,这帮家伙真是一点进步没有,难怪始终上不得台面。” 熊三身影进一步淡化,沉声问道:“敢问前辈尊讳?” 螣蛇回头看了一眼游离,见他微微摇头,撇了撇嘴,说道:“老子的大名岂是你能打问的?还不速死!” 言讫,又张口喷出一道火焰,将熊三的这具分身彻底烧成灰灰,最终变回神念之蛇的原形,消散一空。 螣蛇长信屈伸不停,冷哼道:“可惜老子只是一小撮本命精火,火力不够猛,不然定能顺着神识牵引,直接烧到她的本体上去!” 话音一落,一个摆尾,变回直符笔的模样,慢悠悠地返回心窍之中,继续温养去了。 游离苦笑一声,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想了想,干脆取出一块棕色的木牌,上面刻着一枝杏花。 此时的他,经脉尽断,已无法催动真炁,只得咬破手指,往木牌上面滴了两地鲜血。血液滴落在木牌上,很快就被吸收了。 下一刻,木牌发出一道绿光,将游离包裹了进去。 两息后,地底再无人迹,地道也重新弥合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六章 姐姐?妹妹? 蓊蓊郁郁的杏树林中,杏花竞相开放。 熊三孤身一人,扶住一颗枯死的杏树,一口鲜血喷出,沾满身前的新树。 由于本命兽神念之蛇被突然烧杀,她自身被殃及池鱼,神魂便跟着受到了重创。 熊三迅速取出一粒形状不规则的丸状物品,正是一粒罕见的妖丹。一口吞下后,犹不放心,又接连服下了数颗丹丸,努力稳固已经严重受伤的上丹田,防止元神本源持续流失,否则非但金丹无望,只怕还要持续跌境了。 对于一名修士而言,修为不能更进一步也便罢了,如果不进反退,那真是比死还难以接受。 经此一番打击,熊三一腔的雄心壮志顿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她回望四周,惨然一笑,旋又咬牙切齿道:“此仇老娘记下了,此生如若不报,枉生为人!” 言讫,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的隐秘角落撤去。 —————————— 踇隅山后山,杏玄洞中。 黑黢黢的洞内倏然冒出一星绿光,正在水潭边嬉闹的星辰和水蕨妖同时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石台。 二人对视一眼,水蕨妖藤条甩动,卷起星辰的腰肢,拉着她就荡上了石台。 他们赶到上面时,却发现杏树下的地皇庙前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星辰一喜,连忙跑了上去。 水蕨妖不甘其后,紧随而至。 两人围着躺在地上的游离,见他一动不动,水蕨妖更是好奇地伸出藤条,轻轻戳了戳他惨白的脸庞。 “该不会是死了吧?”水蕨妖立即一惊一乍地叫道。 “还有气儿。”星辰伸手探鼻,暗松一口气。 “啧啧,体内经脉尽断,身子骨也快散架了,竟然还能吊着一口气,小命还真是够硬。”水蕨妖毫不掩饰它的幸灾乐祸。 星辰年纪虽小,却也是经历过事的,毫不慌乱,很熟练地朝游离身上的几处关键穴位打出一连串指诀。 水蕨妖益奇,问道:“辰姐姐,你这是什么按摩手法?” 星辰手中速度不减,嘴上不忘笑道:“这可不是按摩,而是我楼观一脉‘水石丹法’中的通经手法,利用温和纯正的太阴精炁,可以极好地修复、疏导经脉。可惜我修为低弱,尚未筑基入道,加上这洞里无法接引月华精气,效果要差很多。若是爷爷在,一套法诀打下来,管保游哥哥能恢复个六七成。” 解释完,就不再说话,而是专注于手上功夫。 水蕨妖见状,也乖乖地闭嘴,安安静静地趴在一边,双藤托腮,瞪大眼睛观看。 一炷香后,星辰已是汗涔涔的,收功完毕,不停地甩手:“好了。游哥哥的生命力顽强着哩,我一套通经术打完,他的经脉中已经是滚烫滚烫的了。我修为不够,脑部的几个穴位没敢动,他上丹田中的情况不太妙,我就不添乱了。” 话音一落,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取出巾帕擦汗。 水蕨妖噌的蹦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出藤条,就要去戳游离的脸颊。 “小妖莫闹,且让游哥哥安静休养。他伤这么重,看来前山的战况很是惨烈啊,也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星辰幽幽叹道。 水蕨妖果然收了藤条,撇撇嘴道:“幸亏有杏姨帮忙,不然这家伙早死透了。你爷爷修为比他高多了,肯定没事的。” 正说话间,游离猛地咳嗽起来。 星辰赶紧上前,吩咐道:“小妖,快,去取点水来。” 水蕨妖看了游离一眼,依言跃下石台,用荷叶包了一团清水上来。 星辰接过荷叶,拨开一片,发觉水中散发着浓郁的灵气,闻之沁透心脾,甚至能洗心涤虑。 “这水是你特地从水潭底部的灵眼中取的?”星辰笑问。 水蕨妖噘嘴,鼻孔朝天,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行啦,姐姐知道啦,不会告诉游哥哥的,不然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星辰莞尔,当即由水蕨妖扶着游离的脑袋,轻轻喂服了些许灵水。 灵水入口,游离猛烈咳嗽了起来。 水蕨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道:“娇气!” 星辰又细心地喂了几口,见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担心水中灵气会对刚开始复原的经脉产生负担,便停止了喂服。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游离紧闭双目,睫毛晃动,身体微颤,只是不醒。 水蕨妖不耐烦道:“怎么还不醒?该不会要痴呆了吧?” 星辰摇头:“再等等,他上丹田似乎受了创伤,咱俩肯定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先守着。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水蕨妖抱怨归抱怨,却没有离开,很乖巧地蹲在星辰旁边,随时准备搭手帮忙。 又过了半个时辰,游离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星辰正要去搀扶,不想游离自己爬将起来,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星辰一边轻轻拍背,一边关切问道:“游哥哥,你没事吧?” 游离摆摆手,半晌,终于呕出一摊黑色的液体。 水蕨妖让出老远,作势捏住并不存在的鼻子,一脸嫌弃道:“好恶心,不会是胆汁吧?” 游离终于缓过劲来,接过星辰递来的荷叶,感激地点点头,咕噜咕噜一气儿喝光灵水,这才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 嗣后,他一刻不停,直接朝着那摊黑色液体打出一连串指诀,口喝一声“火起!”但见那液体上腾起一串火苗,迅速燃烧起来。 水蕨妖再度当起了好奇宝宝,凑上来问道:“这是什么?感觉有好浓郁的阴煞之气?” 星辰补充道:“好像还有一丝丝魔气,游哥哥,你不会是碰上魔修了吧?那可是在邪修中都算得上最臭名昭著的存在了。” 水蕨妖闻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它虽然不通世事,但魔修的名号多少还是有些最基本的了解的。 邪修,是修行界对修炼邪魔外道之术者的统称。这类修士,或由于修行功法本身的邪异,或由于自身心性的偏执凶恶,或是修炼出了岔子而走火入魔,导致他们在修行一途上,惯常以伤害他人、损人利己为乐,故而被仙盟视作邪修,是正道之敌,人人可得而诛之。 在西域道区,最有名的邪修就是那号称“采花贼”的玄珠。此人修炼的采战之术,需要以九九八十一名童男童女为引,通过汲取他们体内的阴阳精气,化为己用,提升修为。 此法由于太过挑战人伦底线,因而被仙盟列为邪道禁术,玄珠也因此被仙盟张榜通缉了上百年,没想到在前阵子被那吞天犬彭侯给杀了,也算是为修行界除去一大祸害。 至于魔修,则是邪修中最为神秘的一个群体,他们并不像一般的修士那样,通过汲引天地灵气而提升修为,而是以秘法聚集一种称为“魔气”的能量,来提升修为,增加寿元。 在修行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一次规模极大的魔修入侵事件,不止修行界有过半修士死于那次正邪之战,就连世俗界都大受影响,瘟疫横行,天下大乱。 那一次正邪大战,改变了修行界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状态,直接促成了各大修仙势力的联合。 那次大联合,这也正是如今仙盟的雏形。 虽然最终是以正道的获胜而告终,但也让修行界第一次认识到了魔修的危害,因而数千年来,修行界早已达成共识,将莫魔修列为最主要的打击对象,危险等级直接提升为邪修第一。稍有蛛丝马迹,就会坚定地打压,坚决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听了星辰的话后,游离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虽然螣蛇信誓旦旦地表示,熊三那条神念之蛇所使用的诅咒之术,手段阴损,背后一定有魔修的影子,但游离还是不太确定。因为他与熊三直接交过手,能肯定熊三本人不可能是魔修。 原因无他,熊三身上并未显示出一丝一毫的邪魔之气。就算她擅长伪装,在自己的本命兽面对死亡危机,伤及她自身的大道根本时,她都没有使用出魔气,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游离的观念中,一个人若是暗藏后手,却至死都不肯使用出来,要么是有着坚定的信仰,要么就是的确没有后手。 而在这个世界,看似人人信道,实则这些个修道行道之人,并非是真正实心实意地信道,而是很现实地想达成那长生不死的终极目标而已。 在游离看来,无论是他的前世还是今生,信仰一事,只存在于最朴实的普罗大众之中。至于那些有权力、有实力改变自身命运的人,唯一的信仰就只是自己的利益。 基于此,游离很笃定,以螣蛇的见识,断然不会错认魔修。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神念之蛇本身就有古怪,熊三本身也不知情。 不过,他一直担心当局者迷,所以一直在反复推演,就怕有所遗漏。但在听到星辰和水蕨妖的看法后,便算是客观上得到了印证。 他们两个的修为都不算高,而且一个是人族,一个妖兽,却都能察觉到诅咒术中的邪魔气息,那问题就很明显了。 接下来要注意的就是,这条神念之蛇究竟来自于何处。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还有可能会有疑虑,但游离被萨乌教追杀了那么多次,自然而然地就会联想到萨乌教。 想到这里,游离无奈道:“螣蛇前别在斩杀神念之蛇以前,曾提及魔修。但我事后再问,这老家伙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说,看来也是有所顾忌啊。算了,魔修这种事离我还太遥远了,想那么多作甚。” 想罢,在星辰的搀扶下,缓缓爬将起来,放眼四周,心里无比安定。 “对了,小青回来了吗?”游离问道。 水蕨妖抢先道:“刚刚小冰蛇感应到了大鸟的气息,说是出去接接,到现在还没回来。” 游离皱了皱眉,又问:“它出去多久了?” 星辰见状,忙道:“说起来,也快一个时辰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水蕨妖撇撇嘴:“在咱家洞门口,能出什么事?当人家是好惹的吗?” 游离道:“我隐隐能感应到它俩的心声,好像不太妙的样子。” 水蕨妖跃跃欲试,“难道有架可打?走走走,一起出去会会。” 星辰拦道:“你伤势未愈,还是歇着吧。” 游离做了一套伸展动作,笑眯眯道:“多亏了辰妹妹的照顾,我好多哩!” 水蕨妖不满道:“还有人家呢!” “好,也谢谢你!” “不对,我叫她辰姐姐,你却管她叫辰妹妹,那人家岂不是被你叫小了?不行,你也必须跟着叫姐姐!要不然,我也跟着你叫妹妹,你就人家姐姐好了。” “……”游离顿时语塞。 星辰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七章 恐怖存在 一阵闹笑,三人当即动身往洞口赶去。 临近洞口时,却发现洞外有术法争斗的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游离示意噤声,然后缓缓将神识释放出去。不多久,脸色凝重道:“外面有一只气息浑厚的妖兽,小冰正在抵抗。” 水蕨妖忙问:“那大鸟呢?” 游离道:“青枭先前受过伤,这会儿应该在高空盘旋,没有参战。不过,小白斑虎正在协助小冰。” “白斑虎是谁?”星辰和水蕨妖齐声问道。 “踇隅山西坡森林中的虎妖,它母亲正和星老前辈一起在前山并肩作战呢。”游离简单解释了一番。 星辰不禁说道:“游哥哥,你这里怎么遍地都是妖兽的感觉?如果不是认识你,我都要以为你是豢兽师了。” 游离一愣,哑然失笑:“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的。好了,上面比较危险,我上去看看,你们就在下面等着。” 星辰欲言又止,应是自知修为低,帮不上忙的缘故,但水蕨妖童言无忌,直接呛道:“人家只是不走化形路子,已经达到第七等的异兽级别了,修为可不比你低!” 异兽共分九等,第九等为普通的兽物;第八等为启智成精的妖兽;第七等即为异兽,实力大致相当于人族凝丹期;第六等则称为凶兽,相当于人族金丹期的“人仙”。 游离点点头:“也好,你是龙须草一脉,兼具水、木双行灵根,就先潜伏在洞外的溪流中,负责接应吧。” 水蕨妖犹自不服气,正待请战时,却被星辰劝阻。它与星辰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已经一见如故,很是亲近,便乖乖地听了劝。 分派已毕,游离又嘱咐了星辰两句,让她只管安心等待,便一把抓住水蕨妖的藤蔓,一起钻入地道上方的结界之中。 越过防御结界,两人进入溪流中。 此时,溪流外的山崖边大战正酣,妖气罡风四处冲撞,激起浪花无数,搞得原本平缓的溪流顿时变得湍急起来。若非有水蕨妖帮助,游离仅凭拖着病躯的自己,想要在水流湍急的溪底猫着而不被发现,还真是不容易。 水蕨妖一潜入溪底,就在河床上寻了一处地方扎下根来。很快,身上的藤条缓缓摊开成叶片状,随着水流四处飘散,开始汲取水中的少量灵气,用以加固根系。 做完这些,它又张口吐出一个水泡,以自己为中心缓缓向外扩散。仅两三息工夫,就撑开了一个水流、泥沙不进的护罩。 游离躲在护罩内,继续用神识“观望”外面的大战。 这时候,冰纹蟒身上已经多出了四五处伤口,流血不止,混杂着粗粝的碎石,十分狼狈。 另一边的小白斑虎,除了额头上有些皮外伤之外,伤势反而不重。它还未进入化妖期,无论是修为,还是斗法经验,都比冰纹蟒差了一大截,所以更多地还是从旁辅助,见机不妙,就只管逃跑。 再看那对手,却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巨龟,似鼋似鳌,游离一时没认出来是什么品种。 就在这时,天空中盘旋着的青枭通过心神感应,主动联系上了游离。 “主人,你来了可就太好了。小蚯蚓快撑不住了。” 游离安抚一番,询问了一下情况,才弄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青枭在密林中与游离、星汉和叶田吧分开后,独自背着小白斑虎飞往后山,准备按照游离的吩咐,将它安置到杏玄洞中避祸。 抵达后山时,冰纹蟒第一时间感知到它气息,便主动出来迎接。未曾想,天上突然杀出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龟来,见到它们,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掌拍了下来。 于是,双方一言未发地就打了起来。 那只耀武扬威的巨龟不是别人,正是被牛妖王一句话,从前山的犇潮、兽潮战场上吓走的驮山鳌。 原来,这老龟心思比手脚活络,加上慑于牛妖王的声威,便顺坡下驴,假意接受了牛妖王的条件,为的就是能够脱离正面战场,避免与牛妖王正面交战。 它虽然性子惫懒,但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了,脑子肯定够用。想当初,庚豪豕黄明打着虎啸林的名号,又许以厚利,恩威并施地逼着它出山当打手,它其实是一百个不愿意的。但自己毕竟是寄人篱下,也不能梗着脖子完全拂了对方的面子,便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所以,一开始它只想当好运输工具,至于稍后的大战,便打算出工不出力,随便出几次手,意思意思就完了。谁知道,竟然直接惹来了牛妖王呢?那就怪不得我不厚道了。 妖兽界,谁不知道虎啸林虽然势大,但牛妖王同样不好惹啊。 那老龟的乌龟壳虽硬,身段却软得很,一见那牛妖王给足自己面子,便借着对方抛过来的现成借口,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气得那兽潮的领头虎跳脚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至于黄明所允诺的西海某仙岛,对它来说,不过是个听着香,却看不见、闻不着的大饼而已,远不如近在眼前的月牙海来得实际。 于是,它当真一路径往月牙海去,来回察看一下牛妖王指定的那片海域。结果发现,那地方离南岸太近,水浅不说,竟然还生活了为数不少的各种水族妖兽,这让它大为光火。 当即回身,要找牛妖王理论。在回去的路上,正好撞到刚刚落地的青枭,远远瞧见了那小白斑虎,心思立即活泛起来,知道这白斑虎出自虎啸林,上来就直接抢夺。 冰纹蟒虽然性子清冷,但莽起来也是真的莽,在面对一只至少是凶兽级别老怪物,丝毫不露怯,上来就是一场硬刚。 然而,双方甫一交手,冰纹蟒就绝望地发现,双方直接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它勉强支撑了三十多回合,就被搞得浑身是伤。 “小家伙,你这身本事倒是够扎实,可惜尚未如形变期,蛇鳞只冒出一点雏形,离成形还差了不少火候。” 驮山鳌受了牛妖王一肚子鸟气,正愁着没地儿撒,此时见猎心喜,恶趣味上头,有心逗弄冰纹蟒,所以并不急着打杀冰纹蟒,巨掌乱拍,打得冰纹蟒遍体鳞伤。 冰纹蟒接连使出本命神通“冰岚箭雨”,但在那比自己大了数倍的巨掌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收效甚微。 旁边,那小白斑虎吓得不清,眼看冰纹蟒快撑不住了,就要逃命,不想心门却被叩响:“往水里跳。” 小家伙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喜过望,当即一个纵跃,扑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驮山鳌见状,眉头一皱,巨掌立即弃了冰纹蟒,踩向溪流。 对它来说,冰纹蟒不过是个蝼蚁,随便就能捏死,但那小虎妖却是它在此淹留的主要目标。 它借居在虎啸林中数百年,对虎啸林中的情况知之甚详。那小虎妖虽然只是刚刚开启灵智,但身上的血脉气息十分高贵,十有八九是虎啸林中的王族后裔。如果自己能控制住,万一那牛妖王翻脸,小虎妖便是它返回虎啸林的极好筹码。 当驮山鳌狞笑着即将踏入溪流中时,溪流猛然上涌,化作一条水带,迅速缠上了它的小腿,猛地向旁边一扯,他一个站立不稳,当即向旁边跌倒。 驮山鳌大惊,瞬间意识到这溪流有古怪,立即调整身形,巨掌又涨大了数倍,遮天蔽日一般地狠狠踩了下去。 “藏头露尾之辈,老龟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话音未落,水流又化作一个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龟足,竟硬生生地将他托举起来。 驮山鳌震骇,不敢再托大,迅速缩小前足,拼命地收脚。 然而,那巨掌却死死钳住龟足,纹丝不动。 驮山鳌一发慌乱,口念妖言,身子立即涨大了数十倍,简直大如山岳,背部的龟壳高耸如云。 下一刻,它三足着地,坚硬的花岗石地面竟然如豆腐渣一般,立即崩解、塌陷,竟形成了一片参差不齐的悬崖绝壁。 河道被毁,溪流立即改变流向,哗啦啦地向悬崖下方坠去,形成了一道瀑布。 受此影响,那巨掌终于出现了松动。 驮山鳌卯足了劲,另一只前脚连续狠踏地面,溪水混同碎石,纷纷向崖下坠落,宛若雪崩一般,造成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 泥沙俱下之际,那水流幻化的手掌终于临空崩解。 驮山鳌立即收回前足,暴退数十丈远,临空悬停,沉声道:“何方道友,还请现身一见。” 然而过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影。 驮山鳌放出神识,重点扫描了已经改道的溪底,却发现小虎妖已经不见了。它心头火气,再度念诵妖咒,背上的巨壳猛然浮起,拦腰撞向踇隅山的主峰,沿着山体斜插向下 竟然想使用本命神通,凿山搬山! 就在这时,水中、山体中、树木中,纷纷冒出无数根藤条,密密麻麻,径直缠向驮山鳌。 驮山鳌此时身体太过庞大,根本躲无可躲。它本身也无意闪躲,反正老子乌龟壳够硬,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个念头刚起,地面突然裂开一条巨缝,宛若一条黑龙一般,横亘在大地之上。 驮山鳌见状,心头一颤,突然意识到自己难道真的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了? 下一刻,预想中的猛烈攻击没有出现。正相反,那幽暗如深渊一般的裂缝中,突然飘来一阵香气。 随后,便见星星点点的粉色、白色光点,宛若夏夜中的萤火一般,乘着香风,纷纷飞出了裂缝。 驮山鳌瞳孔迅速收缩,忍不住惊呼道:“气息比那李清秋还略胜半筹,这又是个什么恐怖的存在?”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八章 历史的巧合? 随着光点的迅速增多,裂缝上空慢慢攒聚成一条五十多丈长的巨大光带。 游离躲在溪底,感受着那在夜色中散发着迷人光晕的光带,脑海里冒出一句诗:“疑是银河落九天。” 的确,这条光带在漆黑的踇隅山中,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亮度比天上的银河强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这光带与原诗所形容的瀑布正相反,并不是从天外落下,反而是从地下飞升上来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仙手段。 游离一边感慨着,一边紧紧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说起来,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大战不休,各色人马如浮光掠影一般,纷纷登场,仿佛演绎着一出荒腔走板的戏剧。 这时,那条绝大的裂缝中吹出的香风骤然加强。再看那光带,无数光点受了狂风的吹拂,非但没有被吹散,反而被狂风席卷着向内攒聚,最终归拢与一处,变成一根二十多丈长的光鞭。 下一刻,裂缝深渊中渗出一条粗长的手臂,一把抓住光鞭的一头,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驮山鳌甩了过去。 驮山鳌唬了一跳,急忙拔出龟壳,带起无数的碎石——说是碎石,那也是相对于它那庞大的身躯而言,其实每一块碎石都能完整覆盖掉整座指玄观了。 然后,那老龟一边缩小身体,一边暴退,速度快到了极点。 不过,它快,那光鞭更快,不过两息工夫,就缠上了它那光溜溜的硕大脑袋。 驮山鳌避之不及,只得伸出一条前足格挡。 光鞭缠住它的前足后,半刻不停,顺着那皮糙肉厚的粗壮大腿,攻向龟头,唬得个老龟急忙一拽。 驮山鳌可是以力量著称于世的,它在现出本体的情况下,虽然尚不能背动一座踇隅山,但扛起一座高逾千仭、方圆百里的青云山,还是不在话下的。由此不难想见,它的四肢力量该有多么出色。 饶是如此,它那生猛一拽,竟然没能撼动对方丝毫,而且那光鞭也坚韧异常,完全承受住了双方的拔河较量。 驮山鳌见状,一发悚惧,神识疯狂扫荡附近,却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地下的那股静如深渊的浑厚气息,而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也难怪,它作为一种龟类异兽,属于甲介之属,天性温吞,长期卧眠,导致神识修为比同阶的其他异兽要差上一筹,此时也不过处于神识第三境而已,与它本身的修为十分不匹配。 这就直接导致,在已经交手数个回合的情况下,它还没能完全锁定对方的精确位置,甚至连对方的本体为何都还有疑问。 不过,这老乌龟的脑子转得不慢,眼见对方来者不善,立即放低身段,一边暗暗角力,一边沉声道:“这位前辈,算老龟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行个方便,让我离开吧。李清秋在前方对战庚豪豕黄明,可没那么容易赢。” 他话音刚落,脑海中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何解?” 驮山鳌脸色顿时精彩起来,暗自嘀咕道:“竟然是个女流,幸好这里前后无人,否则老龟我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想罢,当即神识传音,回道:“以前辈之能,应该不难推测出,虎啸林既然酝酿了两三百年,这回再一次大规模出动,剑指太上道祖的洞府,怎么可能只派区区一个黄明?” 对方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吉胜也来了?” 驮山鳌嘴角微翘,老脸上的褶子向上挤作一团,“我可什么都没说。”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就行。 果不其然,此语一出,驮山鳌顿觉前足上的压力轻了不少。 “罢了,赶紧滚吧,今晚之事若再随意掺和,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驮山鳌摇身一晃,变回正常乌龟大小,朝着那条裂缝遥遥抱拳,迅速调整方向,夹着尾巴往月牙海方向遁去。 妈蛋,今晚出师不利,连撞两次大板,它哪里还有心思挑三拣四?反正是那臭老牛白给的地儿,甭管要不要,先占了再说。等哪天待得不爽利了,再挪窝就是。 至于那里的其他妖兽,除了有两只稍有点实力,需要它费点气力外,其余的虾兵蟹将只要它往那里一横,都只有逃命求饶的份。 眼见那老乌龟不知何故,竟然麻溜地跑了,游离虽然不知详情,但不难猜知是那地下的前辈出手之故。 于是,他问道:“小妖,刚刚那不会是杏姨吧?” 水蕨妖收起藤叶,根系也拔出河床,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回道:“还用问?你就这点脑子?” 游离被怼习惯了,不以为意地笑道:“杏姨这么厉害啊?” 水蕨妖道:“后知后觉!” 游离见它嘴紧,套不出更多的话来,当即跃出河面,朝着不远处的深渊遥遥一拜。 那从深渊中伸出的巨大手臂,在光鞭的照耀下,露出了原形:竟是由杏木枝杈盘结而成。 游离暗暗心惊,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开口致谢,心湖中却响起了一个柔和的女性嗓音:“冰纹蟒和小白虎就交给我来照顾吧,你去一趟山顶的秋英洞,快将你师父叫出来吧。秋英洞中有特殊禁制,非人族修士不能进入,所以需要你亲自去。虎啸林还有后手,清秋一个人只怕应付不来。” 游离再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清秋是?” “踇隅一族的族长,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牛妖王,名叫李清秋。” “姓李?”游离立即有所猜测,“难道是……” “没错,踇隅一族得姓于你们人族的道祖。” “果然!” 游离听得莫名一阵激动,因为自他转生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是头一回亲身验证了两个世界的同一段历史。 这会是巧合吗?游离并不这么认为。 前文已提及,踇隅一族实际上以青牛一族为主,因世代生活在踇隅大草原而得名。实际上,哪怕说踇隅一族就是青牛一族,也不为过。而青牛一族的始祖,便是当年驮着太上道祖西出边关的那一位。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传闻,太上道祖在顿悟了逆转成仙的飞升之道后,终日骑着一头青色老牛,游历天下,最后在西岳地界出了边关,往西翩然而去,不知所踪。 但经过后人的实地探访,以及无数史家的穷经皓首,终于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结论:他老人家出关往西,极有可能是为了寻觅合适的飞升之地。 万年以降,众多修士的足迹踏遍莽莽西域,经过反复论证,最终有人推断出,这位人族首位飞升天界的修士之祖,极有可能是在中山山脉中完成了霞举飞升的壮举。 因为自古以来,中山山脉就有“世界屋脊”的称号,且还在不断升高中,里面必然潜藏着诸多隐秘。 但问题是,中山山脉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西、北、东三面皆被广袤的月牙海所环绕。海中栖息着数不清的强大妖兽,对人族来说,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都很难硬闯过去。 这一点不消细讲,只举昆仑派一家的例子就能知道一二。 昆仑派的宗门所在地昆仑山脉,正位于月牙海的北岸,与南岸的中山山脉隔了上万里的海面,南北相望。 历史上,人才辈出的昆仑派,就曾多次派遣实力和数量都极为可观的探险队伍,企图直接穿越月牙海,直达南岸。其结果就是,无一例外,这些精锐全部葬身海底,尸骨无存。 哪怕是使用了武装到牙齿的铁甲战舟,都无法直接飞越过去,成为修行界最大的几个未解之谜之一。 正是在无数血淋淋的现实的教训下,修行界终于达成了共识,视月牙海为不可穿越的畏途。仙盟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布消息提醒广大修士,莫要胡乱闯进去。 于是乎,有人就打起另外的主意:既然海上通道不可行,那么就剩下唯一的一条陆上通道。 而这条狭窄的路上通道,却被一座高耸入云的踇隅山拦住了去路,踇隅山后还有踇隅大草原,上面栖息着数量庞大的野牛群,用野蛮的冲撞,拱走了无数觊觎中山山脉的各路人马。 这些人马中,既包括人族,也包括妖兽。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数百年来,昆仑派一直要死磕中山山脉。他们不仅是觊觎太上道祖的遗藏,而且也想弄明白月牙海的诸多秘密,不然历史上的那些先祖们岂不是白死了?尤其是,昆仑还接连折了两任掌门在此。 游离自然还没完全想明白这些事情,但以他的见识,自然不难猜出,自家师父之所以选择在踇隅山上筑观清修,显然不是真如他自己所声称的那样,是率性而为,而是有着很大的深意。 别的不说,只看那牧灵山庄完全视指玄观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能猜知一二了。 不过,此时的他,注意力却完全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既然在这个世界中,也有道祖倒骑青牛出关的传说,那么,这里难道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激动之余,他又觉疑窦丛生:“太上道祖姓李,咱家的祖师爷未得飞升之前,道号为‘逍遥真人’,似乎也能跟前世的那位沾点边,但似乎又不完全一样啊。至于这里的人族历史,又更加的不同了——前世的历史上,哪来的什么随国、萧国、大桓?” 正想得满脑子浆糊,又听到杏姨的催促,游离只得暂时抛开这些杂念,吩咐水蕨妖好生照顾冰纹蟒,然后拔腿就往踇隅山的西峰之巅跑去。 刚刚一番大战,西峰被那驮山鳌撞击得凹陷了一大块,上方不时有巨石滚落。 虽然是第一次与杏姨有了神识交流,但听对方传音中的口气,显得颇为焦急,这让游离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只见他神识全开,一边勉力在乱石中攀登,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落石,全力攀爬。 行不多时,上方传来一阵巨响,且伴随着巨大的雪崩,铺天盖地般的呼啸而来。 游离无奈,只能忍着经脉的疼痛,取出一道土行版的剪纸成兵符,一头扎进脚下的碎岩之中。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雷劫 轰隆隆——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从踇隅山西峰传来,伴随着倾泻而下的雪崩,巨大的轰鸣声接连撞击在踇隅山外围的山水通元阵结界之上,激起无数波纹。 大阵结界颤鸣不已,最终还是勉强撑住了。 阵外,踇隅山西侧的小孤山上,清虚子和广弘子紧紧盯着踇隅山方向,面色各异。 广弘子道:“四个时辰过去了,里面的厮杀应该快到尾声了吧?” 清虚子负手举目,良久无言。 另一侧,位于踇隅山北侧的伏龙山脉中,梁氏兄弟同样震惊不已。 梁枋忙问:“大哥,看这动静,璇玉那家伙能撑得住吗?” 梁桁微微摇头:“这我哪儿知道?真当哥哥我算无遗策呢?山水通元阵是号称能困住元婴真仙的顶级法阵,牧灵山庄哪怕罄尽宗门资产,也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消耗。看样子,是虎啸林安排的后手出动了。” 梁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日,我与珂玉师兄暗访牧灵山庄,庚豪豕黄明就曾出面邀请师兄密谈了半个时辰——详情他都跟你说了吧?” 梁桁颔首:“看你那意思,还为他不肯透露谈话内容给你而耿耿于怀呢?” 梁枋干咳一声:“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梁桁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总算还好,你还能忍住没跟珂玉翻脸。咱们积善一脉与占验一脉联手共掌大随十方丛林,一百多年来,虽小有争执,但总体上还算和睦,你可不要没事找事,当心师尊揍人。” 梁枋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轻重。不过,黄明与珂玉的谈话,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出息!真是死性不改。”梁桁瞪了他一眼,传音道,“黄明与珂玉透了个底,说是那个在虎啸林坐第二把交椅的,便是此次攻打踇隅山的幕后主使。” 梁枋一怔,旋又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果然是吉胜吗?既然这样,大哥你居然还敢放手让璇玉去硬顶?” 梁桁平静道:“吉胜固然难对付,但也不能小看了踇隅一族的底蕴。问题的关键只在于,李清秋究竟有多大的意愿帮助指玄观,是否如璇玉子保证的那样,肯倾巢出动?” 梁枋咋舌道:“啧啧啧,以那璇玉的脑袋,肯定明白介入两大异兽族群的争端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竟然还能义无反顾地扎进去,我是该夸他勇猛呢,还是该骂一句傻子?” 梁桁沉默良久,最终叹道:“此奇人也。”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到了这个阶段,该出的招都出了,就看棋局自身的走向了。咱们也没有事事防范的必要,老夫说得没错吧,玄姝道友?” 说着,一挥袖,撤去二人周围的隔音禁制。下一刻,果有一道身影从二人身后不远处现身。 梁枋表面平静,心里早掀起惊涛骇浪,不由暗忖:“这婆娘,什么时候凑这么近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大哥说得没错,虽然同属金丹后期,但我与黄榜中人的差距依旧很大啊。” 玄姝一步跨出,与兄弟二人并排悬立。 “梁道录,我宝贝徒儿还在阵中,你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带过?” 梁桁无奈道:“贫道千算万算,哪里能算得出云霞会被卷入其中呢?事后,定当给丹峰一个交待。” 玄姝道:“事后?万一是后事呢?云霞是我丹峰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我可要去天庆宫坐一坐了。” 梁桁一阵头大,只能硬着头皮强撑道:“玄姝仙子且宽心,贫道自有计较。” “最好如此。” 玄姝丢下这句,二话不说,身形飘然而起,向踇隅山方向急掠而去,看样子,竟是要亲自闯阵。 梁枋见状,急道:“大哥,就这么让她乱来?万一打乱咱们的计划呢?” 梁桁连连摇头:“要不你去拦拦看?” 梁枋顿时闭嘴:“我哪里拦得住?” “那不就行了?” “……” —————————— 外面的风波过去了许久,终于恢复了平静。 游离揉了揉耳朵,甩了甩脑袋,头昏脑涨地往上浮动,迅速爬出地表。 举目四望,却见四周塌陷了一大块,积雪被扬,到处是大片裸露的山体。风雪暂停过后,又继续飘落,很快便在新的地表积了薄薄一层白雪。 游离收起土芥符,发现四肢上又有鲜血渗出。原来是先前顾着逃命,强行运转真炁,开启土芥符,导致刚刚修复的经脉又一次裂开了。所幸生气丸正在发力,很快就使经脉弥合如初。 他暗叹一声,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哪怕已经是有了一定自保能力的筑基修士,在面对雪崩、塌方这样的灾害时,依旧倍感无力。也就是他能遁地,否则的话,早就死了不知几回了。 在天地伟力面前,修士也渺小如蝼蚁。 收起心绪,游离继续往山巅攀爬。由于刚经历异常塌方,原来的上山通路被毁,加上散落在各处的碎石,无疑加大了他上山的难度。以至于他整整花了半个时辰才爬到西峰之巅。 神识放出,发现秋英洞依旧稳固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神识再探,缓缓深入洞口,总算感知到了洞内的防御结界,正要叩门引起自家师父的注意,未曾想,头顶的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异象。 游离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一片的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给人以无限的压迫之感。 很快,四周的风雪变得更加狂暴,隐隐间,甚至能听到乌云中的轰鸣。 正疑惑之间,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傻小子,别发呆了,劫雷要来了。师父要应付雷劫,没有余力护持你了,赶紧跑!” 劫雷? 真特么的…… 游离顾不上给自家师父道声谢,二话不说,撒丫子就往山脚跑去。边跑边嘀咕:“师父不是已经晋阶了金丹后期了吗?怎么现在才有雷劫?”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 前有雪崩、塌方,现在又来雷劫,这衰到家运气,哪里有半点主角待遇?游离一边吐槽,一边沿原路往下跑去。 然而,天空的乌云早已积聚成形,遮天蔽月的云团中,雷声越来越明显,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就连指玄观中大战的双方,都不自觉地停下手,纷纷抬头观望。 紫金神虎问道:“老熊,怎么回事?难道是黄叔和那李清秋弄出来的动静?” 熊力面色沉凝,摇头道:“雷云中饱含天地之威,非是黄大哥和李清秋能制造出来的,只怕是有人要渡劫了。” “渡劫?” 二人同时反应过来。熊力连忙对着地上的众人道:“阿河,快,带领大家先撤,雷劫快来了。” 对面不远处的淑女与星汉面面相觑,同样十分震惊。 星汉忙问:“淑……道友,这踇隅山中还有哪个不世出的高人不成?” 淑女沉吟片刻,推测道:“这动静,很有可能是那家伙搞出来的。” 说着,朝着下方的指玄观努嘴。 星汉一愣,旋即会意,“原来如此。” 他们交谈的当儿,指玄观中以一当五、渐渐支撑不住的云霞,原本想要燃烧本命精血,来个鱼死网破时,同样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天空的异象。 等回头看时,却见到敌人阿河、林珏、萧元华等人只是围而不攻,纷纷掩护大部队往山下急撤。 只有熊大,抱定必立战功的心思,眼见就差最后一点,便能控制住云霞,哪里肯干休?直接无视了自家父亲的严令,就要冲上来一举拿下云霞。 这时,大师兄阿河直接操控飞天冰蜈,一举冻住了他。而熔岩巨熊因为慑于雷云之威,非但没有出手解救,反而一把抱起冰人,举过头顶就往山下狂奔。 妖兽一族对于天地之间的大恐怖,比人族更多了几分出于本能的敬畏之心,所以在面对劫雷时,恐惧瞬间压倒理智根本不奇怪。 不过二十余息,原本闹哄哄、乱糟糟的指玄观,突然一下子空荡荡的。 云霞见状,朝中院喊道:“那个小家伙,快去把家眷接出来,咱们也撤!” 炼丹房中,范厘听得云霞的命令,暗骂一声“你才是小家伙,你全家都是小家伙”,急匆匆跑到祖师堂前,一把推开大门,急吼吼地嚷道:“快撤,快撤!” 游明达、林琴和游大山一家三口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范厘假么意思地朝着三清天尊和玄元天尊的坐像行了一礼,一手拽一个,直接就往门外走。 老两口都是未入修行的凡人,哪里抵抗得了?只能由他拖着,回头叫儿子也赶紧跟上。 游大山一脸懵逼,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一劲儿来到前院。 此时,星汉已经落地。三名修士,一人抓一个,提起来就往西北方向的西坡森林遁去。 空中,负责断后的淑女,对紫金神虎道:“今晚之事,我记下了。回过告诉老头子,以后我会去找他的。” 紫金神虎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一句话,也未出手阻拦,眼睁睁看着自家三姐离去。 熊力正指挥两派弟子回撤,同时亲自出手,开始在山腰下方的大营内外布置防御阵势。呼唤了好久,却始终不得熊三的回应。 这时,作为军师的卞堂立即应声而来,低声道:“庄主,三小姐受伤了……” 熊力眉头一皱,正要回主帐询问究竟,不想前方有人来报:“庄主,大事不好了……犇潮……野牛群来了!” 熊力闻言,果见山下黑压压的一片牛头,如千军万马一般,浩浩荡荡奔袭而来,就连地面都开始有节奏地震动起来。 “各营就位!准备迎敌!” 熊力一声令下,这些刚从指玄观退下来,还未来得及喘息的修士,只得全面动员起来,紧急往位于中央的主营收缩。 熊力问道:“老四呢?可有联系前方,让驮山鳌赶紧过来。犇潮的冲击力太强了,筑基期和部分凝丹期弟子不能飞行,按照计划,需要老乌龟把这些弟子都背到半空去。” 半晌,熊老四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回道:“阿爹,前方来报,那老乌龟跑了!” 跑了? 熊力一怔,问明状况后,气得青筋暴突。 再联想到攻打指玄观各种不顺,还跑了刘在,被他寄予厚望的三女儿又莫名其妙地受了伤,心中憋闷,一腔怒火无由发泄,正要拿六个孩子中最熊的老四撒气,却突然听到一股炸裂之声,在不远处的天空响起。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电光一闪,一道细长的雷蛇从乌云中刺下,狠狠劈在了踇隅山巅。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五十章 到底渡谁的劫 西坡森林,在一棵不甚高大树冠遮天的老树下方,白斑虎妖淑女施法打开树根处的洞口,带着众人鱼贯而入。 入洞前,林琴犹自不放心,转身朝身后的范厘问道:“范仙师,我家小离和刘师兄没事吧?” 刘在是游离的师兄,所以林琴习惯顺着儿子的辈分,称呼刘在为“刘师兄”。哪怕刘在本人多次关照,让她和游明达只管叫他的本名,夫妇二人也从未改口。 范厘道:“大娘放心,刘前辈和小游离都安全着。” 林琴见他说得轻松,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雷柱,只得将信将疑地弯腰跳了进去。 范厘暗松一口气,正要跟着进去,转头一看身后的云霞,不禁吐了吐舌头。 “你这小家伙,骗起人来真是面不红心不跳,刘在那家伙跟你混久了,只怕要被你教坏吧?” 范厘一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他修炼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今已经开了四窍,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可谓不细致入微。虽然只有短短半个多时辰的相处,早将她和刘在之间的微妙关系瞧在了眼中。此时闻言,当即举手赌咒: “天可怜见!云霞前辈,您这可是大大的愿望我了。刘前辈那是何等的人才?心性之稳、之定,仿若磐石。我跟着他,向来只有我近朱者赤的份,哪里会是他近墨者黑呢?再说了,晚辈虽然修为低微,但自问也是读了几年儒家圣贤书,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 “行了行了,劫雷都快劈下来了,你还敢赌咒发誓,你不怕被雷劈,我还怕被波及呢。赶紧滚下去!” “好嘞!” 范厘大松其气,笑嘻嘻地唱个喏,翻身跳入洞中。 四下终于无人,云霞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一回想先前身中人眼墨蝶的幻术,险些与刘在跨出那一步,一向大喇喇的她,两颊顿时飞红,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这时,远处一声轰鸣,第一道雷柱终于在酝酿了小半个时辰后,狠狠砸了下来。 踇隅山两座主峰上常年缭绕的云海,也被瞬间击散,露出西峰的巍峨挺拔的雄姿。 只是,此时这座高大的山体,被雷柱集中,在视觉上仿佛被一根巨大的长矛一插到底一般,极其震撼人心。 下一刻,山巅如银瓶炸裂,无数道雷弧四处飞溅、游走,有不少就径往山下各处而去。 西坡森林由于被她和萧统交战时所产生的大火烧毁,变成光秃秃的一片,反而没有受到那些碎雷的“眷顾”,只有一两道落了单的雷线,击打在了不远处而已,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指玄观所在的南坡,由于林木茂密,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些倾斜而出的细碎雷弧,有六成就是往那个方向而去。不难想见,牧灵山庄和平都派,今晚恐怕不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云霞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了一多半,不禁想到:“也不知道小游离把那家伙带到哪里去了,他俩现在安不安全?” 正胡思乱想着,洞下传来白斑虎妖淑女的催促声。 云霞应了一声,正准备跳下去,突然心有所感,往北方看去。 只见远处有一道细长的雷弧,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森林中四处游蹿,锲而不舍。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竟然被劫雷盯上了?” 云霞摇头一叹,当即跳入洞中。随着她的身影一消失,树根下的洞门旋即关死,一切都恢复如常。 —————————— 此时,云霞口中的那个倒霉蛋,正没命地撒丫子往山下狂奔。 当劫雷抵达峰顶时,瞬间就击穿了山顶的顽石,狠狠斩在秋英洞中。至于游离这个倒霉蛋,也才将将抵达西峰的山脚处而已——说是山脚,其实海拔比指玄观所在的山腰还高,因而也就没有离西峰之巅太远。 那劫雷宛若一道擎天光柱,久久不散,以至于整座庞大的踇隅山都跟着晃动起来,宛若地震。 游离甚至来不及关心自家师父的安危,只能放弃思考,死命往海拔更低处狂逃。 雷柱轰鸣,在刺穿山巅之后,宛若水银泻地一般,立即有无数细碎的雷弧沿着山体四处游走。其中有一道碗口粗的雷弧,便紧紧缀上了游离。 游离见状,卧槽连连,当即朝身后打出一道磐石符,变作一块巨石,横亘在身后。 那雷弧长驱直入,如砍瓜切菜一般,瞬间击穿巨石,紧随而至。 不过,虽然没能拦住雷霆,但那磐石符多少还是起了一点点作用,因为雷弧明显更细了。 游离不敢随意放出神识,因为这种蕴含天地伟力的劫雷,不仅能毁灭人的肉身,对于神魂同样有巨大的杀伤力。于是,只得将神识控制在身周五丈的范围,也顾不上经脉的伤势了,开始朝身后狂甩符箓。 磐石符、土墙符、木刺符、冰墙符……但凡能稍稍延阻那雷霆的前进速度的,都被他一股脑儿地扔了出去。 然而,这些九品、八品级别的符箓,在面对哪怕只剩手指粗细的雷弧时,依旧脆若豆腐渣,二十多道符箓,总共也才稍稍阻滞了雷弧约一息半的时间。 不过,这点时间对游离来说,勉强足够了。 只见他猛然跃上一棵大树,强行咽下涌到嗓子眼的鲜血,双手掐绝念咒,口喝一声“稷皇在天,急急如律令!” 下一刻,以他脚下的大树为中心,周围十丈距离内的地面,猛然冒出数之不尽的树苗。仅仅过了三息,就拔节疯长,遮天蔽月。 做完这些,游离终于控制不住,呕了一大口血,同时手中多了一道红色符箓,正是木行版剪纸成兵符。 随着雷弧气势汹汹地杀至,游离一翻腕,立即从原地消失不见。 那雷弧狠狠击打在大树上,立即将其劈作两半,登时火光大作,熊熊燃烧起来。 游离从另一边的树上现出身形,那雷霆感应到他的气息后,不知何故,竟像是认准了他一般,竟然转了一个大弯,特地绕转过来。 “尼玛,老子又没晋阶,你追着我屁股跑作甚?这么不依不饶地,到底渡谁的劫?” 游离破口大骂一声,继续执符挪移后退。 那雷弧虽然越来越细,依旧是横冲直撞,击落树杈成片,兀自追赶游离不停息。 眼见那雷弧只剩头发般纤细,游离本想继续闪躲,耗也能耗没对方了,却怎么也没料到,竟是自己先撑不住了。 没办法,他经脉伤势本来就比较严重,若非璇玉子赐下的生气丸药效奇佳,也断断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但游离的根骨资质本就一般,再大伤初愈,就这般强行运转真炁,再好的药也遭不住他这么折腾。 就在他身子一软,坠落在地时,那细若游丝的雷弧已经钻入了他的眉心。 游离一阵抽搐,两眼再度翻白,瞬间到底。 上丹田泥丸窍中,那劫雷的威力其实已十不存一,空余劫雷本身自带的天地之威而已,瞬间就被心湖中央漂浮着的莲花牵引而去。 饶是如此,尽管那包裹着元神本源的花骨朵顽强地抵抗着劫雷的攻击,但是仍旧有些许的雷力渗入其中,在游离的元神本源中一通乱窜,四处搞破坏。 在这个过程中,一旁的心字印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出手制止,反而全程袖手旁观。 不多久,花骨朵被那雷霆搅得被迫盛开,随即有一缕青烟冒出,在莲花上空化作一只挣扎不停的蠕虫形象,才缓缓消散。 直到这时,印灵童子才从心字印中跳出,手里捏着一团黑色的圆珠,反复把玩着。只见他一挥手,那盛开的莲花再度合上,变成花骨朵状。 童子坐在心字印边缘,晃荡着两只胖胖的短腿,举起手中的黑珠,凑到右眼前仔细观看着,然后嘴角上扬,嘿嘿笑道:“好一只化外天魔,竟然能瞒过小爷的感应,一直潜伏在小家伙的元神本源中,伺机而动啊——难怪那劫雷会紧追不舍,看来是被你身上的臭味给吸引过来的。” 那黑珠蜷缩在童子的掌心,一动不动,彻底装死。 童子握紧小肉拳,旋又松开收紧的手指,咧嘴一笑:“罢了,小爷等待恢复的日子还长着哩,正好缺个宠物打发时光,权且留你一条小命。” 那黑珠微微一颤,旋又雌伏下来。 童子改用拇指和中指捏住黑珠,紧闭左眼,瞄准心湖秘境结界上犀犬残神所化的黑色城堡,屈指一弹,那黑珠顿如离弦之箭,狠狠砸在城堡的黑墙上,又迅速弹了回来,被他一把抓住。 童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对自己这点小把戏颇为得意,吩咐道:“喂,老狗,快变个箭靶。” 于是,结界上波纹微漾,黑色的城墙上当真就多出一个画了一圈又一圈的箭靶。 童子兴奋已极,开始乐此不疲地玩起了这等投壶也似的游戏来。 —————————— 踇隅山南坡山腰略往下,牧灵山庄的攻山大营正如临大敌。 山脚的野牛群面对着四处游走的雷弧,毫无惧色,悍然奔跑,往山中大营冲撞而来。 熊力纠集五名金丹期修士,外加自己的本命兽紫金神虎,各守一处,带领两派弟子迎敌。 至于他自己,则召出一件斗篷,架起一杆长矛,施法张开斗篷,一把架在了长矛之上,形成一柄擎天巨伞,将整座答应笼罩在其中。 峰顶倾泻而下的雷弧,击打在斗篷上,如暴雨拍打在雨伞上,发出阵阵刺耳的锐鸣声,却都被斗篷挡在了外面。 在扛过了第一波劫雷带来的余威后,大营前方顿时杀声震天。 熊力循声望去,两派弟子已经与犇潮短兵相接了。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五十一章 雷劫之谜 白牛领队李太白,一牛当先,奋勇冲杀,面对山上砸下的数不清的术法攻击,毫无惧色。 随着他的奔跑,身边的高大草木仿佛听从号令的列兵一般,树枝摆动,主动弯下来,替牛群抵挡伤害。 在守营修士发射出的各色术法攻击中,还夹杂着大量的雷弧电蛇,浩浩荡荡地攻向野牛群。 尽管有山林草木的护持,仍有不少野牛未能幸免于难,陆续被各式攻击砸中,瞬间牛仰马翻。但神奇的是,每当有野牛被打翻时,后面的牛群却总能及时绕开通道,愣是没有发生哪怕一次的踩踏,其配合之默契,堪称行军掠阵的典范,令守营的人族修士大开眼界。 大营鹿砦前,牧灵山庄和平都派五名金丹修士所带领的守营小队,虽然无意间受了雷霆之力的帮助,勉强顶住了犇潮的第一波攻势,但凡是皆有利弊,他们自身也时刻遭受着雷霆的威胁。 熊力坐镇中央,展开斗篷,虽然为两派弟子挡下了绝大多数雷霆攻击,但无奈那些雷潮电雨实在太过密集,且攻击根本毫无差别,他哪怕全力施展,也只能挡下十之五六而已,所以伤亡同样十分惨重。饶是如此,也为稳住大营的军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这件斗篷品秩极高,在以秘法加持的情况下,能勉强达到灵器级别——灵器是元婴真仙级别的法兵——元婴之下,无人能凭蛮力攻破,其防御力之高,可想而知。 这些细碎的雷霆虽然代表着天地之威,其实在大部分都消耗在了踇隅山巅,剩下的碎雷中只残存了少许天威,再具体到每一道雷霆之中,威能就更少得多了,灵器级别的防御法兵还能勉强支撑一二。 不过,斗篷的缺点同样明显。那就是,只能由元婴级别的真仙来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像熊力这样的金丹修士,哪怕已经达到金丹后期大圆满境界,使用起来仍达不到最大的防御力不说,而且还极其耗费法力和神识之力。 只片刻工夫,丹田炁海中的法力就消耗了一多半,只剩一颗圆坨坨、光溜溜的金色内丹在下丹田中飞速旋转,拼命地汲取体外的天地灵气,以转化为更多的真炁法力。 一言以蔽之,一方面,他以金丹后期的修为强行使用元婴级别的灵器,直接导致炁海法力消耗巨大;另一方面,踇隅山的天地灵气稀薄,流转不畅,能供修士吸纳的灵气本就极为有限,致使其恢复速度大打折扣、雪上加霜,直接导致他的丹田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撑不住是迟早的事。 熊力自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今晚他带出来的这批弟子,都是牧灵山庄的精锐,如果都折在这里,那牧灵山庄上百年的发展,就要付诸东流了。 好在第一波雷潮被他勉强扛下来了,再看山下那帮蛮牛,除了为首的几只领头牛仍龙精虎猛外,后面的不少牛崽子也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 而己方人员,由于受了他的庇护,此时正声威鼎盛,加之居高临下,牢牢占据地利优势,甫一交手,便稳稳占了上风。 熊力连服三颗药丸,趺坐于地,炼化药力补充法力的同时,不忘心分三念,时刻关注着山上山下两处的动静。 “熊力何在,可敢出来一战?” 发话的正是李太白,只见他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身穿白衣的壮汉,悬空而立,放声吼道。 “对你何须我家师父出面,且让我来会会你!” 说话的却是熊力的大弟子阿河,只见他飞身相迎,头顶大鹏,身后盘绕着一只硕大的蜈蚣,早摆好了架势。 李太白冷笑道:“哪来的无知小儿,恁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一声牛吼紧随而至。 阿河左手掐个豢兽诀,那铁翼大鹏同样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声。 夜空中,两大音波以肉眼可见的形象,交相辉映,相互抵消了大半。 李太白当即手掐三清指诀,口中诵念有声,下一刻,山坡上无数大树猛然拔高,化身无数木剑,向阿河及其本命兽攒射而去。 阿河心分二念,一边闪躲,一边操控两只妖兽应敌:铁翼大鹏拍打巨翅,扇出一连串的风刃,斩断木剑无数;飞天冰蜈则施展本命神通,口中冰雾连吐,迅速冻结住一簇簇木剑,又摆尾扫去,将其击碎成冰渣。 他的应对不可谓不好,奈何那木剑一簇又一簇地攒射而来,密密麻麻,全方位无死角地罩了过来,给人无限的窒息感,压迫力十足。 阿河以金丹初期的修为,能抵挡到这等程度,殊为不易。加上先前已与刘在、云霞一番恶战,消耗不小,此战只支撑了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下方,熊力的二弟子林珏见状,当即飞跃上来,操控人眼墨蝶,一对紫眼迅速分泌出大片的紫雾,将战场上空笼罩起来。 木剑射入紫雾之中,立即失去了对目标的锁定,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横冲直闯,甚至出现了后剑撞击前剑的大乌龙,导致剑阵的阵型大乱。 阿河觑个空,迅速抽身而出。 “我也来!”说话的则是平都派长老萧元华。 一时间,一场三名人族金丹修士的围杀之战拉开帷幕。 熊力只是扫了一眼战场,便收回杂念,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后的踇隅山西峰之巅。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敢于抵抗天威,第二道雷柱如约而至。 轰隆隆—— 那宛若巨龙一般的光柱,从乌云中射出,狠狠撞击在西峰之巅,溅起落石无数,天空再次下起了一阵石雨。 熊力见状,大喊道:“小心落石!” 话音未落,便已施法缩小了斗篷的覆盖范围,只将位于中间的牧灵山庄弟子护了起来。 在熊力自己看来,这么做肯定不算过河拆桥,而是这件斗篷实在是吃法力和神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少用。但是,自家宗门的弟子肯定要庇护一二,那么就只能牺牲平都派了。 虽然他认为自己的理由完全站得住脚,但在平都派眼中,那就完全是另一种画风了。 平都派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着牧灵山庄出生入死,结果在关键时刻却被区别对待,这让身为长老的尚志辉愤愤不平。 道理很简单,现在还只是面对些许落石,就暴露了牧灵山庄的不可信,等会儿要是有更大的危机降临,他毫不怀疑,熊力完全可以弃他们于不顾。 尚志辉很想借机发作,以及时打消熊力内心的那个最绝情的想法,然而,眼下的局面对他们实在太过不利,萧元华都没有说话,他这个客卿长老没必要当这个出头鸟。 不过,话虽然是咽回了肚子里,但心头的忌恨之意是怎么都难以平复了,尚志辉不禁开始思索退路。 他这边心思一起,熊力等人却还不知情,因为战况已趋白热化。 李太白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且犹有余力操控树木大阵,帮助不停冲杀的牛子牛孙。 熊大见状,终于也坐不住了,当即跨上熔岩巨熊的肩膀,加入了战团。 这个时候,落石雨如期而至,修为低弱的,直接被砸得人仰牛翻,血肉模糊。修为高的,则会趁机利用落石,当成是攻击对方或躲避对方攻击的利器,闪转腾挪,厮杀成片。 其后,第二波雷潮电雨转瞬即至。 熊力不敢怠慢,全力开启斗篷,这次则将平都派众人也护持起来,稍稍平复了众人的愤懑之心。 这一次,雷霆的威力明显变大了,与第一道相比,威势简直成指数级上升。 原本就不轻松的熊力,终于感到了压力。 —————————— 另一边,游离被印灵童子唤醒。低头一看自己的惨状,简直欲哭无泪。 “知足吧你就,那劫雷有洗髓伐经、消解因果之能,你神识晋阶守一境时所产生的心魔,被那一道小小的劫雷给彻底绞杀了,算是因祸得福了。”童子弹着黑珠,懒洋洋地说道。 小游离苦着脸道:“消解因果、灭杀心魔也就罢了,这洗髓伐经我是没感觉出来啊,现在身体都动弹不得了,知足个锤子。” 童子仰躺在心字印上,瞧着二郎腿,边晃边优哉游哉道:“些许小伤,就这么大惊小怪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吃不得苦了。” 小游离分出一股意念,吐槽道:“一个小屁孩,说话老这么老气横秋的,屁股真是欠抽!” 吐槽归吐槽,现实问题还是要解决,他满面忧色:“我听说,劫雷一般不止一波,万一还有劫雷过来咋办?” 话音刚落,山巅果然遭遇了第二道劫雷的撞击,山头光华大放,闪瞎游离狗眼的同时,他的余光果然看到一缕细长的劫雷气势汹汹地游弋而来。 “尼玛,真是个开光嘴!” 游离懊恼地自责一句,想爬起来,却依旧动弹不得。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异样,毫无知觉。 他慌得不行,急道:“前辈,接下来该咋办?” “用你的话说,就是凉拌。”童子为自己皮这一下,而感到机智万分。 小游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却一脸的生无可恋。 随着第二道雷弧的靠近,童子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沉声道:“你身上不是有株凤栖梧吗?用她。” 游离闻言,根本不问为什么,直接照做。 无法催动真炁,只能用神识强行挤入兽囊,将凤栖梧召了出来。 那只有一丝灵智的小树苗,正朝游离摇晃枝叶,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被抛到半空,将转瞬即至的雷弧尽数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一阵强光过后,游离睁开险些被闪瞎的狗眼,发现预想中的坏事并没有发生,凤栖梧非但没有被那携带着更加恐怖威能的雷弧给劈成灰烬,反而得了雷霆之力的刺激,长高了数寸。 游离虽然眼睛处于半瞎状态,但是神识感应一点没有减弱,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凤栖梧的变化。 只见其树叶的脉络中,不时有细微的雷电劈啪作响。更神奇的是,在那只有拇指粗细的树干上,竟然多了一条雷纹。 “这是怎么回事?”游离不敢收回凤栖梧,只是用神识操控它悬浮在半空。 “雷火交加,有利于凤栖梧的成长。”童子言简意赅。 游离不解。 童子解释道:“凤栖梧本身具备木行灵根,但却天生亲火,雷击之力产生的雷火,有助于她往雷击木的方向演化。” 不等游离发问,童子继续道:“就算如此,一般成年期的凤栖梧在面对天雷时,都很难承受得住,何况这小小的幼苗?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这劫雷上。简而言之,这次的劫雷,不是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就不是活物在渡劫。”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五十二章 青杏 随着第二道雷劫的疯狂灌注,整个秋英洞中充满了狂暴的雷龙电蛇,四处游走冲撞,坚固的墙壁瞬间便伤痕累累。 在雷海的中央,独有一块清净之地。无数条雷龙电蛇围绕着结界,来回轰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此时,璇玉子正独坐其中,旁边横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正是致虚。在他的身前,有一鼎一人来高的黑色丹炉,炉顶的盖子已经彻底洞开,不时有白色烟气冒出。 炉口正上方的结界,正被天上射下的雷柱砸得变形,距离炉口只差一步之遥。 仔细看之,便能发现,在炉口与那结界之间,正有一粒拳头大小的墨绿色丹丸,滴溜溜旋转不休。其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以至于已经不省人事的致虚,都不知不觉间受了那药香的影响,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而璇玉子却一脸凝重,眼见那结界又要撑不住,当即掐诀不止,口诵咒诀,最终将手势停在剑诀上,一身法力集中于食中二指。 随后,只见其剑诀一指,便见那丹丸临空飞起,直接破界而出,坦然迎向那躁动不安的雷柱。 随着丹丸的出现,那雷柱顿时化作一条粗长的雷龙,龙口一张,瞬间吞没了丹丸。 嗣后,洞府内的雷龙电蛇皆得了明令一般,迅速向雷柱聚集。 数息后,那雷柱中所蕴含的天地之威达到了最顶点。璇玉子只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心跳都骤然漏了好几拍。 然而,此时的他却不再那么凝重,反而露出了一丝堪称诡异的笑意。 “这次雷劫威力巨大,看来是真雷劫了!”他的脸上毫无惧意,笑容纯粹而疯狂。 “二品复生丹,一定要成啊!” 璇玉子心念刚起,仿佛为了回应他的祈请一般,那长身直通天际乌云之中的雷龙,便再度张开巨口,发出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声。 紧接着,那些疯狂涌入其身体中的散逸雷蛇,又从其体内分解而出,就像夏日浅河中围着水中石块的蝌蚪一般,纷纷朝最中间的复生丹钻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雷霆之力的疯狂涌入,那墨绿色的丹丸已经濒临崩解的边缘。 璇玉子翘首以盼,紧张兮兮地盯着那颗淹没在雷海之中的丹丸,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身处危险之中。 —————————— “不是活物渡劫?”游离听了印灵童子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 童子玩够了心魔所化的黑珠,将其收入心字印内部,封印起来,然后枕着双手,一脸鄙夷道:“也不知道璇玉是怎么教的你,连‘丹渡雷劫称二品’都不知道?” 小游离喃喃重复道:“丹渡雷劫称二品?我好像听师父说过一次。前辈的意思是,那雷劫是师父在炼二品丹药引来的?” 说着,以拳击掌道:“是了,我刚还替师父他老人家看炉来着。难道师父真的要晋阶二品炼丹师了?” 欣喜之余,他终于想起来担心师父的安危了:“这雷劫看着威力好大,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能不能扛得住?” 童子老神在在道:“一般的二品丹药,只能引来一道劫雷,两道劫雷就意味着他这一炉丹药的品质能达到中上水准了。但看劫云的声势,应该不止两道劫雷才对。如果还有第三道劫雷,威力比前两道加起来还大,别说是丹药了,就是璇玉子本人也会受到因果的波及,能不能扛下来还不好说呢。” 游离闻言,原本落下的心石又不禁悬起。 “那我能做点什么吗?” 童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冷笑道:“就你这副德行,还是求老天保佑,不要再挨雷劈了吧。” 游离苦笑不已,再看看自己这倒霉样儿,一身伤势,连走路都费尽了,的确是自顾不暇了。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老天保佑自家师父吧。 想罢,便认准方向,拖着残躯往远处遁去。 —————————— 杏玄洞中,星辰接过水蕨妖卷来的小白斑虎,看着小家伙楚楚可怜模样,母性大发,抱着它就往洞内走去。 水蕨妖和冰纹蟒、青枭紧随其后,一人四妖刚回到洞中的石台上,突然被上方的地动山摇给惊到了。 好在杏玄洞足够结实,有惊无险地撑住了那一波接一波的巨大冲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枭惊疑不定地问道。它作为鹰隼之属,其实天生不喜这种地下洞穴,因为很难发挥飞行优势。 “难道是那老乌龟又杀回来了?”冰纹蟒猜测道。 “不可能。它被杏姨打跑了,肯定没胆子再回来了。”水蕨妖否定道,它算是杏玄洞的土著了,反而第一时间发现了部分真相,“这动静好像是从山顶传来的,难道是什么又有高手在打架?” 星辰闻言,不免担心起来:“游哥哥不是去山顶了吗?那他不会有事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量起如何营救的事来,竟然无一人犹豫要不要去救人。 这时,头顶的杏树上,有一根细长的枝条压了下来,在他们的头顶说道:“是雷劫,小游离没有性命危险,你们还是乖乖待着别动。” 青枭唬了一跳,戒备道:“这是哪来的树妖?你们这破洞里的古怪也太多了吧?” 冰纹蟒待得时间比较久,立即呵斥道:“杂毛鸟别乱说话,杏姨虽然性情温厚宽仁,但也不能由着你不敬上位者。” 青枭翻了个白眼,正要出声反驳,却被水蕨妖一下卷住鸟喙,“让你闭嘴就乖乖闭上鸟嘴。” 星辰的关注点却在另一边,抬头问道:“杏姨,您的意思是,游哥哥遇到危险了?” 杏枝微漾,笑道:“小姑娘挺细心,放心吧,他受了劫雷的波及,却因祸得福,被劫雷灭杀了元神中暗藏的心魔。” 星辰点点头,叹道:“劫雷听起来很恐怖的,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 杏姨道:“他们安全得很。倒是你们,在这里反而有些干碍,都上来,我把你们送到另一边。” 话音一落,水蕨妖藤条一卷,率先上了那根粗大的树枝。 其他人有样学样,都跃了上去。只有青枭来回逡巡,显然是别吓得不轻。杏姨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释放出半分气息,但它性子跳脱归跳脱,脑子可不笨,已经意识到,对方极有可能就是出手赶走驮山鳌的大能了,好悬没吓死,怎么还敢胡乱跑上去? “现在知道怕了?”冰纹蟒不忘嘲讽。 青枭张了张嘴,连翅膀都没敢扑腾,怕被杏姨当成挑衅。 就在它不知如何是好时,杏枝蓦然延伸,将其卷住,然后微微一晃,星辰和四只妖兽便从原地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坠落一地的杏花。 片刻后,这棵存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杏树猛然缩小,摇身一变,化为一个身穿粉裙的中年女子,脸色白皙,雍容华贵,气质颇为出尘。 只见她盈盈踱步,来到地皇后土庙前,对着庙中的地皇坐像施个万福礼,然后素手一翻,手中多出三支降真香。 燃香祝祷毕,她恭敬道:“虎啸林果然不出所料,有所行动了,还请娘娘示下。” 言讫,静立片时,只见黑黢黢的庙门内,地皇后土娘娘的塑像金光一闪,一对金眸缓缓睁开。 “青杏,多时不见,你出落得一发标致了。” 粉裙女子笑道:“多谢娘娘夸奖,青杏比主人差多了。” 塑像微微颔首,说道:“你说的我已知晓,你们就按计划行事即可,遮掩天机一事我自会安排。” 那个名为“青杏”的杏树妖躬身拜谢,抬头时,地皇坐像早已恢复原状,然后突然崩解,只剩一点金光悬浮在半空,在昏暗的杏玄洞中显得格外耀眼。 青杏长袖一挥,将那道金光揽入袖中,然后放眼四周,喃喃道:“枯守此处多年,终于要行动了啊。” 一声太息过后,她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随后抬起头来,视线穿过厚厚的山体,直接望向了乌云之外。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自己和云头站立的那人。 此时,在乌压压的劫云上方,距离约万仞的高空,正有一名身穿黄底黑斑衣饰的瘦长男子,本来正袖手观察脚下的劫云,还不时看看千里之外正在激战的黄明与李清秋,显得颇为闲适。 直到地底的目光传来时,他也心有所感,同样穿透云层和山脉,看了下去。 对视片刻后,他咧嘴一笑,笑声中满是轻佻:“啧啧,出墙红杏俏,枝头春意闹。” 青杏冷笑道:“春意倒是没看到,老娘只看到了变本加厉的恶意。吉胜,打口水战有什么意思,可敢一战?” 男子随手掬一捧流云,像棉花糖一样塞进嘴中,意甚放松,“陪美女玩玩,吉某求之不得。” 青杏嗤笑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话音刚落,身影便化作万千杏花,消散一空。 下一刻,万里之外的高空,杏花迎着皎洁的月光,在云端现身,衣袂飘飘,宛若蟾宫仙子。 吉胜阖目,鼻翼翕动,一脸沉醉道:“香则香矣,可惜香得俗气,不如你家主人多矣。” 青杏闻言,柳眉倒竖,沉声道:“你们到底把主人藏到何处了?” 吉胜笑道:“等你打赢我再说。” 青杏身形一边,双脚化作万千老根,扎入云层之中,冷冷道:“如你所愿。” 卷二 少年游 第三百五十三章 劫后余生 墨绿色的丹丸最终承受住了第二道劫雷的洗礼,没有彻底崩解。 璇玉子暗松一口气,突然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却是那昏死过去的致虚长出一口气,有了醒转的迹象,他毫不犹豫地补上一掌,直接拍晕了对方,让其继续做春秋大梦去了。 做完这些,璇玉子一刻不停,又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鱼鳞形的法盾,在雷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辉。 掐诀念咒,注入法力,那法盾悬空涨大了数倍,趁着第二道雷柱彻底崩解的空隙,将法盾置于复生丹之上。 无移时,乌云一阵翻滚,雷声大作,“呲剌”一声巨响划破长空,第三道劫雷终于落了下来。 与前两道劫雷相比,这道雷柱无论是声势,还是大小,都要小得多。但璇玉子非但没有放松,反而面露惧色,全力以对。 原来,在这道劫雷中,饱含着一种誓要毁天灭地的情绪,是对炼丹师违背天地意志,强行炼制出具备灵性的丹药的惩罚。 天地运转,自有规则。而诞生于这方天地之间的各种奇物,也都有着各自的造化。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在各自的意义上,都是天地生灭之道的显化,是天地意志的体现。 随着人族的兴起,各种人造之物不断涌现,但总体还在天地运转的法则之内行事,直到炼丹术、炼器术等外术的发展,无论是丹药,还是法兵,随着炼制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高品质的丹药和法兵,都开始具备了独立自主的灵性。 人造之物一旦具备了灵性,就能够通过日臻成熟的制作技术批量复制,就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造物主之能,哪怕还很粗浅,但对于天地来说,就已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原有的天地运转规则,必然会受到天地意志的排斥。作为回应,天道便会动用规则,降下各式各样的惩罚措施,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雷罚,也称雷劫。 于是乎,在修行中人看来,凡是能够炼制出引来雷罚的丹药、法兵等物品,都必然是品质上乘的高阶物品,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稀缺资源。 因此之故,举凡能够引发劫雷的丹药,便被修行界列为高阶丹药。于是,修行界就有了“丹分九品”之说:九品、八品、七品为低阶丹药,六品、五品、四品为中阶丹药,三品、二品和一品则被列为高阶丹药。 在高阶丹药中,还有细分。具体说来,就看丹药炼成出炉时,能不能引发劫雷。若是不能引发雷劫,但丹药品质一样很高的,则被列为三品;若是能引发雷劫的,又按劫雷的数量进行了划分,此不赘述。 总之,天下炼丹师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即“丹渡雷劫称二品,三品无劫治百病”。意思是说,丹药只有经过劫雷的洗礼,才能算得上二品甚至一品,这样的丹药被称为“仙丹”;至于三品丹药,虽然没能引发雷劫,却也是实打实的高阶丹药,几乎能治疗肉体凡胎所生的各种病症,对于哪怕是金丹期修士都有着极好的治疗效果。 璇玉子原先已是一名三品炼丹师,这次闭关冲击金丹后期只是顺带的,其实更多还是为了冲击二品炼丹师。 这其中暗含了很多战略层面的设计,金丹后期虽然被称为“凡人之极”,在天下修士中的占比极低,但修行界从来都不缺能人异士,能够修炼到这等层次的修士,绝对数量还是不少的。 所以,相对而言,一名金丹后期大修士哪怕战力极高,但战略价值要远比一名二品炼丹师低得多。 毕竟,炼丹师在达到二品层次后,就能炼制出号称“仙丹”的二品丹药。这种层次的丹药,哪怕是肉身和元神都能超凡入圣的元婴真仙,都趋之若鹜,更别提金丹及以下的修士了。 然而,放眼整个修行界,目前已知的二品炼丹师还不超过一手之数,其中丹峰独占两名,其中之一便是刚刚升任仙盟盟主的玄机圣人。 玄机作为一名终生钻研外丹术的炼丹师,本身战力并不出色,甚至比很多金丹中期的高手还要差上一筹,但二品炼丹师的身份就能无限拔高他的个人威望,在二品炼丹师极度稀缺的情况下,修行界各大势力自然没人不希望交好于他。 综上所述,玄真门虽然有着近万年的传承,但近代以来毕竟已经没落,又经历一次惨重的灭门大祸,如今百废待兴,却还要是时刻堤防仇家上清宗、太清宫,璇玉子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所以,他才这么努力地要冲击二品炼丹师,有了这个身份,才能在修行界真正立足,为徒弟们的成长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这一次,他终于就要如愿以偿了,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般的二品丹药,只能引发一道劫雷,璇玉子见自己炼制的丹药不但引来了劫雷,而且一下子搞到了第三次,兴奋之余,也压力山大。 因为,劫雷的威能是累加的,后一道劫雷比前一道要强大数倍,甚至数十倍。所以,他很清楚,面对第三道劫雷,以自己目前的炼丹技术,所炼制的丹药还无法承受三道的洗礼。 在这种情况下,他作为炼制之人,只能主动站出来,要替那墨绿色的复生丹分担大部分伤害。 随着第三道劫雷的轰然落地,整个秋英洞的洞顶爬满了蛛丝一般的裂缝,眨眼间就被掀翻了。碎石尚未来得及落地,就被四处游走的细碎雷霆给轰成齑粉。 这道只有璇玉子手臂粗细的雷霆,比前两道劫雷要细了不少,但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竟然直接绕开了璇玉子的法盾,如长虹贯日一般,径直击向那瑟瑟发抖的墨绿色丹丸。 没错,在承受了两道劫雷之后,这枚拳头大小的复生丹,已经完成了灵智的初步觉醒,拥有了最简单的情绪。 面对那磅礴浩瀚的天地意志,它害怕了。 璇玉子见状,心里一沉,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操控法盾,迅速下落。然而那雷霆的速度何其的快?根本不给他多余的反应时间,便已经击中了复生丹。 不过,璇玉子终究还是一名高阶符师,只见他心念一起,那法盾的外缘立即浮现出一连串复杂的符文,只见其白光一闪,骤然加速,狠狠撞在雷弧攒簇的复生丹上。 下一刻,那刚被雷霆缠上没多久的丹丸,便立即坠落到防御结界之内。 经此变故,那雷柱勃然大怒,分出一道雷霆,狠狠斩击在法盾之上,另一部分则继续向下,砸落在防御结界上,压迫得结界瞬间变形。 璇玉子由于使用神识操控着法盾,随着法盾被攻击,导致他附着在其上的神识也受到牵连,脑海一阵刺痛,心神一个恍惚,不免放松了对防御结界的控制,以至于劫雷很快击破结界,长驱直入,衔尾追向复生丹。 璇玉子大吼一声,一跃而起,竟想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主动去对抗雷劫。 轰—— 劫雷撞击在璇玉子的身上,随即又发出一连串的沉闷享受,整个秋英洞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肉焦糊的味道。 璇玉子死死地将复生丹护在身下,身上的道袍早已被撕成碎片,几乎不着寸缕。他的身上出现了大面积的损伤,一片血肉模糊。 好在这道劫雷只剩一半,再加上结界的抵挡,威力只剩原本的四分之一,以他金丹后期的肉身,虽然已经伤筋动骨,但好歹还是承受了下来。 未几,那攻击法盾的一部分雷霆见了,当即弃了法盾不管,直接扑了下来,想要趁机给复生丹补上一记应有的雷罚,不想璇玉子却攥紧了复生丹。 那劫雷明显具备相当程度的灵智,见他冥顽不灵,似乎动了火气,直接扑向璇玉子的手。 谁知,璇玉子却突然松开手,主动将复生丹迎面抛向雷霆。 原来,璇玉子作为这枚丹丸的炼制者,与其存在着极深的因果联系,对于旨在惩罚破坏天地规则的劫雷来说,如果劈不了丹药,劈炼制者同样有效。毕竟这种天惩机制存在的意义,就是敦促修士敬畏天道。 璇玉子作为资深炼丹师,自然明白其中的逻辑,但他是一个很纯粹的炼丹师,在丹道上的追求很高,是真心希望自己能炼制出一枚能经受住三重劫雷的二品仙丹来,所以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那枚复生丹在威力弱了大半的劫雷的洗礼之下,直接被削去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一个不规则的半球体。 十息过后,劫雷终于缓缓消散,气息奄奄的璇玉子抓住坠落的复生丹,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嘿嘿一声傻笑:“二品复生丹,成了。” 话音刚落,突然转头看向旁边,却发现致虚跟着躺枪,被劫雷波及,同样一副惨相。 璇玉子满脸焦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傻笑不已,心生劫后余生的畅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