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 一、摆渡人 坐在林绪的车上,凌落尘不知道怎么就想到用摆渡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她只需要坐在船上,其他的一切,由他掌控。驶向哪里,什么时候下船,都由他决定。看似两个人同舟共济,看似他一直用力,她坐享其成,实际上他是摆渡人,方向与终点,在他一念之间。载浮载沉,至多她只能算是跟着漂荡罢了,感同身受,却不能发表意见。这就是身为乘客的本分与自觉。 现在,林绪的心情不好。跟他一起生活了两年,落尘对他的气场已经十分熟悉,高压低压,一见面即能感知。落尘转过头望向他,只见他不若往日的镇静,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他突然由直行道并到左转线,在最后一秒钟冲过了十字路口,把毫无准备的她狠狠地甩撞在车门上。饶是她再镇定,再习惯忍耐,也忍不住痛呼出声。声音只是才刚刚出口,落尘就心叫不好,忙掩上嘴。林绪的怒气,一旦给他回应,就会集中爆发,而她,就会在怒火中尸骨无存。相反,如果她能保持安静,最好做到无声无息,那么就有机会等风头过去,等他慢慢平息。这个小小的相处技巧,是落尘在朝夕相处中慢慢摸索出的。 事实上,林绪很少心情不好,当然他也少有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尽管流露情绪的林绪会让落尘深切地感受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每一次这样的感受之后,她最深切的感想就是,还是让他重归古墓派吧。因为据落沙说,古墓派的弟子都无欲无求,脸上少有表情的。无欲无求不是林绪的作风,但他控制面部表情的水平,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不动声色,对于她而言,是最佳相处模式能得以延续的前提。 落沙是落尘的弟弟,现在正读初中,武侠、玄幻、科幻等小说一网打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学贯中西”,自成一派。他自然不会跟落尘说明所谓古墓派的传人会有“活死人”之称,他虽然相信姐姐还是最疼他的,但对于林绪的权威的另类挑战,她也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他只会一边给姐姐灌输林绪应该出自古墓派的这个想法,一边自己暗爽。他深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目前只能对姐姐进行蚕食,等自己有能力了,再后发制人也不迟。落尘当然对于落沙这种很孩子气的小小阴险毫无察觉,她没有时间去看任何类型的小说,不论是侠骨柔情还是风花雪月,她觉得都离生活很遥远。最关键的是,这些小说对于她的状况毫无益处。 凌落尘是什么状况呢?她是c大外语系大三的学生。别人眼里的她,是个好学生,成绩保持中上。虽然她不会积极主动参加校内外的活动,但是如果被要求,她也往往不会拒绝。她很擅长倾听别人的意见,并尽量配合。因此,尽管她和同学的交往都不算多,但在学校里面,她还是很受欢迎的。走在路上,经常会有她看起来很眼熟的人跟她打招呼,她的回礼一概是微笑点头。用好友蒙蒙的话说,凌落尘同学的点头之交遍天下,如果走在校园的主路上,就只看到她不住地点头,像车载的娃娃一样,频率一致,且永不止歇似的。蒙蒙曾经很疑惑,道:“凌落尘,为什么那么可笑的捣蒜似的动作加上你的招牌微笑,就显得那么优雅了呢?” 落尘当时没回答。优雅,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这两个字有任何关联。优雅,应该是富裕的人的特权。她明明是一贯的与人为善与己方便,这似乎是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衍生出的一种本能,与优雅之类的美好词汇好像根本不沾边。而那种可以保持同一弧度的微笑,应该归功于身边这个本性苛刻的人两年多以来的强化训练。 “疼了?”林绪车速不变,频繁地从内线外线超车。 落尘有了心理准备,抓住车内的把手,任车子把她像拧麻花一样地甩来甩去,她道:“一点点。”她很克制地说,尽管肩头似乎叫嚣着说:岂止是一点点,怕是已经撞得淤青了。 “别心存侥幸。安全,是要时时警惕的。”林绪在狂飙了一阵之后,突然开口,他似乎意有所指。 落尘马上反省自己哪里触怒了他。原本以为,他是别的事情不顺心,自己不招惹他,不引火烧身就行了。谁料想,问题出在谨言慎行的自己身上。看看林绪的脸色,似乎就在爆发的边缘,如果速度都带不走他的怒火,那么她就只好面对了。别怪她懦弱,她的面对,充其量就是静观其变,而不是徒劳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林绪在破天荒地多说了几个字后,就不再开口。把什么都说破说尽,本也不是他的作风。 今天他突然来学校接她,本来就是极其反常了。虽然林绪从来没说过,但是落尘能感觉出来,他并不希望他们的关系被大肆张扬。 与林绪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在c大校园。落尘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之后,她的世界——养父母勉强支撑起来的家园,瞬间崩塌了。 落尘清楚地记得,她去报到的那天是九月三日。正式报到的日期应该是九月六日,三号那天养父母去了外地没回来,落沙的学校也开学了,落尘在家里也没事可做,就想先去学校,把宿舍简单收拾一下,免得开学的时候忙乱。最主要的是,她不想麻烦父母抽时间帮她搬行李。他们每天做生意已经够辛苦的了,年纪也大了,她不想让他们为了她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的。 九月的c大校园,老生已经开始上课了,所以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落尘拿着录取通知书到外国语学院报到,由于她来得很早,所以很顺利地就把手续办了。只有体检,是需要等到报到当日新生统一进行的。宿舍的安排,据说因为新的宿舍楼刚建好,有了大的调整,得落尘自己去宿舍管理科问一下,院里还没接到通知。 几经波折,落尘才找到了一栋已经很陈旧的五层小楼,楼侧挂着标牌:c大一舍,应该就是这里了。在周围新建宿舍楼的反衬下,这座小楼更显得有些离奇的破败。 取了钥匙,落尘自己上楼。这栋楼的门锁,竟然还是挂在外面的那种锁头,由此可见是多么的原始了。415,门上没有铁将军把门。落尘轻轻敲了一下,里面没有声音。她推开门一看,空无一人,屋里乱极了,瓶子、袋子、废纸之类的,床上床下都是。她叹了口气,看来需要大干一场了。 “干什么的!” 凭空炸响这么一声大喝,落尘被吓得看过去的时候,又下意识地向相反的方向窜了一步。眼睛还没来得及对上来人,她就被地上的一个袋子绊得向后栽倒。咬牙闭眼听着自己的头撞在地上的那声闷响,等着疼痛的眩晕稍过之后,落尘才又睁开眼睛。 “你起来,跟我走一趟。” 站在门口的这个人,高高瘦瘦的,长得很精神,只是狭长的眼睛里面都是怒意。 落尘定了定神,不知道扶着什么东西爬了起来,找回自己的声音:“去哪儿?” “保卫处。” 落尘有点儿疑惑:“去保卫处干吗?” “不想去?” “不去。”落尘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但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看起来不大好惹。她索性也不管他,开始查看屋里的东西,打算把垃圾先弄出去,再开始打扫。 她踢了踢脚下的包,正要翻看一下,手臂就被人从后面握住了。 “你胆子不小。” 落尘这次真的有点儿生气了:“我翻我的垃圾,你管得着吗!” “谁能证明那是你的垃圾,嗯?” 落尘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来人,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面是运动裤,虽然着装很随意,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她马上否定了自己比较荒谬的猜测,开口问:“你是学校保卫处的?” “不是。” “那这些垃圾你有需要?”落尘实在迫不得已地开口,她已经尽量婉转了。她只能猜测他恐怕是把她当成抢地盘的了,所以才这么不客气。 “我不要这个,我要你昨天拿走的。” 落尘指了指自己:“我?我今天才来啊!”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下:“你不用狡辩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把昨天拿走的东西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了。” 落尘举起手中握住的钥匙:“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今天才来报到,正要收拾宿舍。如果你需要,可以先翻一下,能帮我全拿去丢掉,那是最好。” 可是那人还是不相信:“你们的花招真多啊。上次就是领着个小孩闯空门,这次说来报到,堂而皇之地翻东西。” 落尘见他纠缠不清,只好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拿了你的东西呢?” “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没拿?”他其实也清楚,现在没抓到她偷东西,就算是把她送到公安局,她如果不肯合作,也拿她没办法,所以他之前才开口跟她商量。尽管他的商量,更像是安排。 “尤他,不是她。”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落尘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他也很高,样子不怒自威,看起来好像值得信赖。当然,这种感觉后来被证明绝对是错觉,绝对是误导。 这是林绪在落尘生命中的第一次登场。他的出现,澄清了尤他认定落尘是小偷集团一员的误会,让她免受委屈。而他们的相识,却又注定了是落尘无数委屈的开场。 二、再次失怙恃 凌落尘刚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并不知道父母是谁。由于长得并不出众,性格也不讨人喜欢,直到五岁的时候她才被现在的养父母领养。原来在孤儿院里的生活,她是记得很清楚的,经常挨饿受冻,但最让她害怕的是大些的孩子为了争抢那并不多的吃的、用的,对较小的孩子的欺凌——打骂、恐吓、孤立,在艰苦条件下的孩子能想出的一切恶毒的方法都曾被使用在她身上。她曾经以为自己活不到六岁,直到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她。 养父母当时三十岁左右,结婚六年多,一直没有孩子,就有人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领养一个带一带,据说那样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基于这样的盼望,他们来到孤儿院。选择落尘是因为她已经大了,懂事了,不需要人看,可以直接上学,不然这么大的孩子很难被领养。落尘那时个子小小的,因为营养不良,尽管为了看起来好一些,已经穿上了她最好的一件红色的外套,被精心打扮过了,但看起来还是像刚满四岁的孩子。落尘的名字是孤儿院院长给起的,因为她的性格闷闷的,很容易让人忽视,不被需要和喜爱,就像尘埃似的无足轻重。养父母对她的名字也没有异议,正式领养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姓——凌。 养父母是做服装生意的,养父负责上货,养母负责卖货,因此每天都很忙碌,并没有时间和她培养感情。她被接回来后,就被安置在家里的一间空房子内,里面有张旧的双人床,很大,还有张桌子,看得出是用了很久的,漆掉得差不多了,上面已经磨得光滑油亮了。落尘对于新的生活有点儿战战兢兢,不敢相信自己这样好运,被领养了,还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再和那么多的孩子挤在一起洗澡、上厕所。对比以前的生活,她觉得像做梦一样。刚来的时候,她经常晚上不敢睡觉,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而是因为怕醒来后一切又都消失了。 落尘在孤儿院里已经是自己照顾自己了,穿衣服、洗衣服、洗菜、刷碗什么的,都做得有模有样。有了家,有了爸爸妈妈,她心里很是感激。但同时也诚惶诚恐,不知道怎样才能讨父母的欢心。 记得刚来的那天晚上,养母把她为数不多的行李收好,带她熟悉家里,教她用电器和洗浴设备。她因为从来没用过,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也强迫自己记下来,打算以后用的时候再琢磨。回到客厅,她想起临走时院长嘱咐的一定记得开口叫爸爸妈妈。她抬了抬头,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养父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很是紧张,猛掐了自己的腿一下,发狠地张大嘴,大声喊道:“爸爸!妈妈!”喊完,她就哭了,小声地啜泣,大粒的眼泪从眼眶里面滚落下来。养母是个爽快的女子,看到她这样,就笑道:“这孩子,哭什么?叫对了,我们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再以后,你还会有小弟弟、小妹妹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养父口拙,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吃晚饭的时候,他往落尘碗里夹了很多肉,然后告诉她多吃些。 落尘很快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每天养父母早上出去工作,她被送去幼儿园。晚上,她自己带钥匙回家。家里面的家务基本上都是落尘在做,一是因为养母实在很忙,自己做买卖没有休息的时间,二是因为落尘已经学会了使用家里所有的电器,甚至学会了开燃气灶。对于做家务落尘很有天分,家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能站在板凳上炒菜,饭也做得有模有样了。落尘这么做,养母也会不好意思,怕别人以为她领养个孩子来当保姆,有的时候叮嘱她幼儿园放学后和小朋友出去玩。然而实在是在孤儿院被欺负怕了,落尘不喜欢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家务做完了,她就看家里为数不多的书。养父母没什么文化,家里面的书大多是通俗小说,还有一些杂志。落尘看的时候,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她就猜着看,时间久了,也认识了很多字。 养父母并没有刻意地对落尘多好,但落尘在家里就是觉得很舒服,感觉这的确是自己的家。每个角落都有自己打扫的痕迹,养父母穿着自己洗的衣服,吃着自己做的饭,她觉得生活不能再美好了。由于吃得很好,落尘很快长高了,和同年龄的小孩看起来差不多,脸也逐渐地丰润起来,但由于肤色本身就很苍白,加上她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活泼,还是显得很孱弱。养父母对于服装很有研究,落尘穿的都是最新款的童装,虽然未必是多好的料子,但都很合身、暖和,落尘很满意。 不久之后,落尘满意的生活就被搅乱了,因为弟弟出生了。落尘上小学这年,养父母盼了多年的孩子出生了。弟弟出生的时候,落尘还在上课。放学的时候,养父来接她,脸上难掩喜色,告诉她妈妈和弟弟都在医院,让她回家给妈妈做汤喝。当天晚上,她第一次看到了弟弟。说实话,她觉得皱皱的弟弟好丑。她也明显地感到,爸爸妈妈对她和弟弟是不同的。 随着弟弟渐渐长大,她越发觉出她和弟弟在父母心中的差别,她是这个家的外人。养父母的眼睛好像都长在弟弟身上,弟弟哭一声他们都心疼得要命。他们也不是对她不好,但关心的里面总是有份客气。他们对弟弟则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弟弟要的不要的,他们都预先替他准备好,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而对落尘,他们就纯是尽义务了。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也会想到还有个女儿也有需要,但往往买回来的吃的都是弟弟爱吃的,玩的都是弟弟喜欢的。落尘猜想,即使是亲生父母,生了这么个小弟弟,也会这么娇惯他、忽视她的,何况自己是领养的。因此,她渐渐地也就不介意了,反而更尽心地帮养母照顾弟弟,心里想的也是要偿还他们对她的恩情。 落尘的学习很好,每次在班里都是第一名,在学习上没让父母操过一点儿心。都是她在照顾弟弟,因此她和弟弟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有的时候给他讲今天学的课文,像老师一样。弟弟的名字也是落尘给起的,当时妈妈问她弟弟叫什么好,她想起看的什么书里面好像有个词,叫落雁平沙,觉得很有气势,像大侠一样,所以回答叫落沙怎么样?养母想了想,凌落沙和凌落尘一听就是姐弟俩,好像还挺文绉绉的,就采纳了。所以落尘就叫弟弟沙沙,弟弟叫她尘尘。很多人听他们的小名都说孩子的名字起反了,怎么男孩叫女孩的名字,女孩叫男孩的名字。养父母都不是计较小事的人,也就哈哈一笑了事。 由于父母脱不开身,弟弟一直是落尘带着,小时候是她每天把弟弟送到幼儿园,放学后又是她接弟弟回家。弟弟所在的学校,也是她曾经就读的学校。一提凌落尘,老师们都知道是很聪明、不多话、成绩总是第一的女生。所以,弟弟也很自豪,总是围着落尘说她很有本事。落尘有时候想,不论怎么样,终于有自己的亲人了。弟弟大多时候很听话、很懂事,当然也会有无理要求,搂着姐姐的脖子撒娇。多半她都是会满足弟弟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多幸福的童年,就格外纵容这个很依赖自己的弟弟。 落尘就这样努力地生活着,终于盼到了考上大学。并不是生活有多难熬,而是她太急于靠自己更踏实地活着了。考上了c大,落尘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她年年拿奖学金,学费的问题就解决了。生活费,她可以做家教来赚。大学毕业了,她就可以找份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供弟弟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 报到那天回来,她充满希望的那种喜悦,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得粉碎。养父母出了车祸,已经身亡。再一次成为孤儿,凌落尘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问清楚情况,之后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做事情。安抚弟弟,强迫他吃饭睡觉,她自己也勉强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亲戚们赶过来,人来人往地料理后事,处理细节。落尘一个人呆坐着,觉得身边的人都在说话,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期间,落尘恍恍惚惚地参加了葬礼。落沙十二岁,刚上初中,也是个半大的小子了,知道父母故去的消息后,先是不肯相信,真的去认领了尸首后,就再也不肯说一句话,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落尘只能暗自垂泪,她没有号啕大哭那种太悲恸的表现,并不是她心里不悲伤,而她现在想得更多的是以后要怎么办。她今年十八岁,刚上大学,弟弟的生活也需要她来照顾。学费、生活费,样样都需要钱。 养父母出的车祸并不是普通的车祸,应该说,他们是被人谋杀了。他们凌晨出发,去外地上货。坐的是包来的车,很多商贩一起坐,图方便,带的都是现金。父母不只带着自己家上货的钱,还给别的商户带货,因此身上带了几十万的货款。因为带的钱多,他们出行都是保密的,只有关系特别好的几个人知道。但车上并非他们自己,也有别的商户。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具体落尘也不清楚,她得到的信息是养父母他们一车人的钱都不见了,粗略估计怎么也有一两百万。车子落下了悬崖,包括司机,无一生还。 案子还在调查,活着的人也还要继续生活。当初,养父母给别人带货前,收人家钱都是有单据的,人家不会因为你们家有惨案就不要钱了。对于小商贩来说,几万并不是小数目。因此,丧礼刚刚结束,就有好几个落尘看着眼熟的人上门来要账。家里的存款,落尘是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父母并不拿她当外人,相反还把她当大人,有意识地培养她独立生活、处理问题的能力。几个人的单据加起来,总共欠人家五十多万。父母的存款只有五万,供他们两个念书,是父母起早贪黑才存下来的。另外有些资金是用来周转的,也被父母带走,在这次的事故中没了。现在卖货的柜台和货,有个阿姨说可以顶下来,算她的欠款,十万。房子虽然小,但因为位置不错,如果卖了,也值十五万。但即使这样,也不够还清欠款的,而他们就真的再没有家了。 落尘养父母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好像养父有个哥哥在外地,也是早没有往来了,这次虽托人辗转通知了,但也没过来。现在出入家里的亲戚,都是很远的亲戚,她家里出事来帮帮忙还可以,知道他们欠了债,就都不见了踪影。倒是附近的邻居,都喜欢她的乖巧和弟弟的可爱,很想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落尘静静地坐在床上盘算着家里的财产,想着能否把这个房子租出去,然后租个小平房,用差价其中的一部分还钱,一部分贴补自己和弟弟生活。落尘自己在孤儿院吃过苦,怎么也不会让弟弟再去那儿受罪。好像从一开始听到噩耗,她就没动过和他分开的念头。弟弟现在还是不说话,但似乎很怕一个人待着,总是跟在落尘后面,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睡觉的时候也要抓着落尘的手。 落尘想到自己从来不知道亲生父母什么样,所以看到别人有父母,或者羡慕,或者怅然,但绝对不会是弟弟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养父母的过世带给她的除了伤痛,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当下生活的那种茫然。落尘在心里安慰自己:会有办法的,明天就去妈妈卖货的地方,找那些债主,看看能否通融。手边的钱和货,先还谁也是个问题。这一切都等到明天再去面对吧。 落尘看着好不容易睡熟的落沙,心里忽然踏实了:“还有个弟弟需要我,我要坚持下去,照顾他。”她站起来,想抽出手去洗漱,好趁天亮前眯一会儿。但落沙握得死死的,落尘看着他好像把她的手当成法杖一样信赖着,不禁莞尔,用另外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头,贴着落沙斜靠着歇下了。 三、欠债还钱 第二天一早,落尘把落沙送到学校,她要出去办事,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看看时间差不多,商场也该开门了,她就赶到商场等那些债主。 见了面,落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开始大家都没说什么,但当他们讨论到问题的实质,就有矛盾了。他们都希望先还自己的钱,谁也不愿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收钱,而如果不卖房子,落尘根本不可能还上这笔巨款。大家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把落尘围在中间大声争吵。 这个说:“落尘啊,大家都不容易啊,你们不还钱,我们就没有资金周转,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完蛋啦。”那个说:“是不是没把钱都拿出来啊,凌家也不留个心眼儿,让个黄毛丫头还是领来的管钱,这钱都不一定去哪儿了。”说着话,就有跟着起哄的,拽着她不让她走。 落尘哭笑不得,百口莫辩。和他们这些人也讲不清楚,他们都是什么人啊,就靠着嘴说出天来招揽客人呢,和他们辩解,那就是班门弄斧,自取灭亡。她只好等他们说够了,再试着商量。 徐蔓之和秘书童忤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群大楼内的商户围着一个惨白着脸的少女,七嘴八舌地争执。那女孩站在中间,大家都拉扯着她,也不见她有什么窘态,十分镇静,低着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周围的吵闹和她的安然形成了强烈反差,并不很出色的女孩,生生地被凸显出来,让人看到她,就觉得心平气和,很安心。 徐蔓之示意了一下童忤,让他去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自己就转身上楼了。徐蔓之是这栋商厦的所有者,在这儿的商户是要向她缴租金的,也要接受其管理,因此,童忤出面处理,场面顿时控制住了。本来嘛,商厦已经开始营业,他们讨论的是私事,却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按规定是要罚款的。童忤问清楚情况,仔细地看了凌落尘一眼,刚才他就发现董事长打量了这个女孩半天。 他对那群商户说:“现在商厦已经开始营业了,有什么私事请下班后协商。” 这些人思量这也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决的事情,就让凌落尘下班后过来。童忤又转身对凌落尘说:“凌小姐吗?你父母的事情商厦也听说了,我们也派代表协助处理了他们的丧事,请节哀。但是柜台租约还有些问题,麻烦你和我上楼处理一下,可以吗?” 凌落尘在童忤出面的时候就已经抬起头,看着他精明干练地和那些商户打交道,几句话就把人群驱散了,心里很佩服。她正走神呢,想着这么年轻好看的人,办事却这么老练,如果自己这样,弟弟和自己就不会受欺负了,因此童忤和她说话,她也没听到。童忤看她又低头想事情,就伸手拉了她一下。落尘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和自己说话呢,自己却没听到,不由得脸都红了,没有血色的脸上忽然染上了颜色,很有些少女的动人。童忤又重复了一遍,落尘连忙点头,就跟在他后面上楼了。 原来父母租的柜台今年的租金并没有交,好像是说这次上货回来一并交齐。他们也是把宝都押在这次淘货上了,把能动用的钱都拿去了。所以,柜台虽然有押金,但是其中一部分要用来缴租金。 本来这件事情是归营业部管,童忤完全可以不插手,但看到那么瘦小无依的女孩,强撑着面对家庭的变故,承担一切责任,他就想让她少受点儿打击,起码跟她说明,不再追讨拖欠了半年的租金也就是了。落尘坐在童秘书的办公桌对面,规规矩矩地听他说明,心是越来越沉,唉,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好消息呢? “这节柜台,你们还租吗?”童忤问她。 “租的。”补上租金,不取出押金,柜台就可以转租出去,多少也是笔固定收入,总比竭泽而渔要好一些。 童忤马上草拟了一份协议,内容是把货物抵租金偿还给商厦,商厦不再追究所欠租金。打印出来,落尘过目,确认无误,就在下面签了字。 落尘正在看那纸协议,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童忤拿起电话,说:“是,董事长,是老凌他们欠款的事情。对,来的是他们的女儿。是,现在在我这儿,正打算签关于拖欠租金解决的协议。好,我马上带她过来。”撂下电话,他对凌落尘说,“我们董事长想见你一面,请。”落尘很纳闷,董事长见我做什么啊?但她自小逆来顺受惯了,也就什么都不想,站起来,随童忤进去了。 董事长室是同秘书室相连的一个房间,中间有落地窗相隔,应该是里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童秘书打开门进去,落尘稍微等了一下,才慢慢走进去。屋里面非常气派,董事长年轻得让落尘有点儿惊讶。她衣着高雅,就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情。董事长看到他们进来,就走到沙发那儿坐了下来,让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童忤去倒茶,然后站在董事长身后。 凌落尘坐在那儿,背挺得直直的,等着董事长开口。董事长喝了口茶,然后开口道:“你好,凌小姐,我是徐蔓之,是这栋商厦的所有者,也可以说是你父母的老板。”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下童忤,说:“你先忙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凌小姐谈谈。”童忤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凌落尘,落尘也正好抬头看他,好像交换了什么信息,又好像没有。童忤转身出去了。 徐蔓之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落尘,也不急着开口,好像在考验这个女孩的耐性。落尘目不斜视,只是低头看着对面徐蔓之的鞋尖。这是她跟大人打交道多年养成的习惯,别人不说话的时候,低头看对方的鞋,表示谦恭和尊敬,等人家开口说话,就看对方的眼睛。因此,落尘虽然话少,却很懂礼貌。徐蔓之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一丝笑意慢慢爬上她的嘴角,没等绽开,便缓缓开口道:“你家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谈谈你的情况吧,看看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 徐蔓之的嗓音低沉,沙沙的,很是动听。 落尘没听父母提过他们的这位老板,想是他们与她没有多么深的交往,甚至接触也很少。她很自然地把徐蔓之的话当做客气,因此回答道:“爸妈的后事,在商场和亲戚朋友的帮助下,都办好了。商场刚刚还减免了我们柜台的租金,谢谢您。”落尘说得很诚恳,她是真的觉得作为商场的经营者,肯这么做已经很不容易了。 徐蔓之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并不喝茶,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问:“既然办好了,刚刚在楼下,是为什么在吵呢?” 落尘照实回答:“爸妈他们出门拿货,也帮别人带货。现在人出事了,钱也不见了,这些钱都得还。” “多少?” “五十多万。” 徐蔓之低低地说:“不是小数目啊。” “嗯。” “能还上吗?” 落尘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钱她是会还上的,但什么时候还完,她却不知道。 “家里还有弟弟?” “嗯,刚上初中。” “你呢?” “我高中毕业了。”现在看来,c大她很难去读了。即使想办法把每个商户的钱都还上一半,她也没有钱交学费。 “没参加高考?” 落尘收到c大的录取通知书后,老凌他们虽然没摆酒请客,但买了很多糖果请熟识的人吃,只是徐蔓之不可能知道罢了。 落尘低下头,没出声。 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如果真能在这里获得帮助或者资助,就可以渡过这个难关。可是,凭什么开口要人家帮助呢?她的个性就是这样,当年在孤儿院,即使是非常希望被领养,在面对来领养孩子的那些大人,她还是不会甜甜地说些什么,或者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表演些什么展露一下自己,博取点儿欢心。 徐蔓之当然理解成她没考上,在这个当口,饶是她再善于言辞,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遭遇这么多不幸的女孩。 她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那么,你想继续做生意吗?”商场里面很多站柜台的女孩也就是十八岁上下,家里条件不好,早早出来打工。如果落尘愿意继续在商场里工作,这方面她倒是很容易帮一些忙,比如减免些租金。 落尘听到这个提议,摇了摇头:“我弟弟还小,如果真的工作的话,我想找一份可以方便照顾他的工作。”这几天思绪很乱,她好像还没仔细考虑到这一步呢。现在想想,如果她能去c大报到,成为一名大学生,似乎更容易找到赚得多一点儿、条件好一些的工作。 徐蔓之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虽然这个凌落尘很合她的眼缘,但是在具体了解清楚之前,对于她的事情,她还是不能过多干涉,这也是她办事的作风。 落尘见这位董事长不再说话,略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谢谢您,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徐蔓之忽然就笑了,这个女孩子不卑不亢,可能这就是所谓穷人的骨气吧。但她非但不会觉得欣赏,反而感觉是迂腐里面透着穷酸的气息。她并不是习惯了一些趋炎附势的谄媚,只是更适应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在她看来,那样的人才是真实、正常,甚至可以说坦白得可爱的人。凌落尘这样的,她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过了。在她看来,这类人要么就是故意清高,等待更好的时机和回报,要么就是不知变通、不识时务、拿面子太当回事儿的傻子。 想到这里,徐蔓之不禁也有点儿索然,之前对落尘因冷静所产生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好,再见,走好。” 落尘敏感地感觉到徐蔓之态度的变化,她躬了下身,就出了门。她并不知道转瞬之间,她的所有价值在徐蔓之那里都归零了。当然,即使知道,她也未必真的会在意,以她现在的状况,无力顾及是一方面,而她对他人不抱任何过高的期望是根本原因。没希望,也就没失望,落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这一点。 四、施比受有福 走出门,回身轻轻地把门关好,落尘才快步向外走去。 童秘书迎上前来,说道:“董事长吩咐我送你回家。” 落尘对这个童秘书的印象很好,而他又是年轻的男性,所以落尘对着他的时候,还是会略显出少女面对异性时特有的局促与无措。她下意识地拽了一下衣襟,仿佛要把衣服拉平整:“不用客气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童忤被她的样子弄笑了。他工作的时候其实很少笑,因为年纪不大的缘故,他总是尽量保持严肃,以此来提高一些权威感。其实落尘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什么笑料可言,可她小大人的神态被突发事件弄得有些不自然,就多少有些搞笑了。 “你不让我送,会显得我办事不力啊。走吧。”童忤的语气不轻不重,多少有些随意,但是又在这种随意中流露出点儿亲切的味道,让人听着格外受用。 落尘低下头,没再坚持。 “瞧瞧,这是谁啊!”一个不和谐的略显刺耳的声音响起来。 “林先生,尤先生,找董事长吗?” 落尘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深思的眼睛。落尘认得这个人,前几天在学校,是他为自己解围,将另外一个蛮不讲理的家伙带走的。她转过脸,蛮不讲理的那位正带着一脸怪笑盯着自己看。 “你来这里干吗啊?” 见落尘根本不予理睬,童忤代为解释:“凌小姐的家人之前是这里的商户,董事长找她过来了解一些情况。” “之前?”这次发问的是林绪。 童忤犹豫了,这种事情实在不方便在落尘面前向他交代清楚,这是人之常情。 “之前是表示过去时,相信你们这么高的智商,都能够理解。”落尘回答道。以她的性子,本不是这么计较的。但是,她既没有重新回顾一次的勇气,更觉得没有向陌生人细说的必要。 落尘向童忤微微欠身:“我先回去了,您忙吧!”说完就向电梯间走去。 童忤向林绪他们说:“董事长让我送凌小姐回去,你们直接进去吧。”他刚想走,却被林绪拉住。 “是尤他找你有事,我替你去送人。” 然后就听尤他嚷嚷:“谁找他有事啊,你……”尤他后面的话当然是在林绪凌厉的眼神下咽下去了,只不过落尘没看到罢了。 林绪刚好来得及跟落尘乘一部电梯下楼。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电梯门口,完全挡住了落尘的出路。他站在那里,却迟迟不摁楼层按钮。 刚刚他们之间的对话,落尘都听到了,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吧,他并没跟她说要送她回家,不拒绝吧,这么大的一个人就杵在眼前,真的一起下楼,一起走,又怕有默许的误会。 落尘只好摆出敬而远之的态度,说:“麻烦帮我摁一楼,谢谢!” 听到她说话,他才自作主张地摁了地下二层。在这栋商厦里,地下一层是库房,地下二层是车库。 见不被理睬,落尘只好自己走过去摁。可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他的大手握住拉了下来:“你总是这么无视别人的好意吗?” 落尘不由得有些生气了:“好意?什么好意?!” “难道送你回家,不算是好意?” “我腿脚没问题,也认识回家的路,我不需要这种好意。” “依你这么说,好意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需要的,才算是好意?”林绪的声音里已经有些危险的成分,只是那时的落尘还分辨不出来罢了。 “这是自然。施比受有福,给予的人享受到了赋予的快乐,谁又知道被施舍的人接受得痛不痛苦?”对于这一点,落尘是深有体会的。也许很多孩子都忘记了学龄前的一些事情,可对她而言,在孤儿院的那段记忆永远不会淡去。 并不是没有人关心孤儿的成长,国家财政对于孤儿院的投入也不少,社会也有很多捐助。但是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捐助只是杯水车薪,更突出的是很多捐助的无序、重复所带来的极大浪费。急需的用品,往往很难得到,而一些用来展示他们生活水平高的硬件设施,倒是不断有人赞助翻新。 “你需要什么?”林绪并没有和她纠缠施与受的问题,反而直接切入主题。 电梯此时已经停在了地下二层,林绪等落尘走出去之后,才步出电梯间。 落尘忽地回身:“需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吗?” “怎么这么问?” “不能给,你又何必乱打听。”早料到林绪的回答,落尘反击回去。他们的关心,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好奇心,或许让她把痛苦翻出来展示一下吧。可她是现实的,知道这么做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是多一个人欷?感叹而已。 “不是不能给,总要知道我能否给得起啊!”林绪的兴趣被她勾起来了。 “五十万,你有吗?”落尘也是随便一说,在学生宿舍遇到的人,哪里会有什么身家。 “我有的话,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能有什么?要是真的有人能够借给我,我能保证的只是尽快还款。”落尘还处于闲聊的状态中,虽然不知不觉地透露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可她并没觉得会有什么不妥。 “尽快是多快?”林绪仿佛饶有兴致。 “嗯,”落尘仔细想了一下,“尽快就是尽快,有可能快,也有可能慢。”她老实地回答。 “我可以有条件地借给你,你不妨考虑一下。” “什么条件?”落尘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却没考虑这件事的真假。 “我们结婚,期限至你还清所有借款为止。” 他说得简单明了,这是另种形式的贷款,只不过利息变成了她而已。但她也有不解的地方,自己的容貌实在平常,一米六四的身高,并不高挑出众,怎么会引来他这么荒谬突兀的提议? 待她再要开口,林绪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然后才说:“我很清楚我刚刚说的是什么,你只要回答好或是不好就行了。你不需要质疑我的能力,支票我可以现在写给你。” 落尘开口道:“明水路市场旁边,你知道吧。”出其不意谁不会啊。 那天,直至下车,林绪和凌落尘都没再交谈。比沉稳,比耐心,他们俩旗鼓相当。 回到家,凌落尘似乎完全忘记了发生在那栋商厦的事情。弟弟才是实实在在急需解决的问题。落沙的状态好像好了很多,毕竟以前最常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落尘,只要落尘不离开,他就没有失去全部的世界。他对于落尘的依赖,也使落尘对于他的依赖在增长。有个人全心全意地需要你,这种感觉是很神圣的,让你不由自主地呵护这种很纯真的感情,尽管落尘是个很安静的人,却对他的有些表现多少有些婆婆妈妈。 等落沙睡下,落尘去客厅看书。虽然父母的房间空着,但他们还是保持着在客厅里学习的习惯,不想改变什么。学习是她生活中最不困难的部分。落尘并不是很聪明的学生,但她的理解力很不错,在学校里学习的知识都能很快理解消化。况且知识对于她来说,是生存的资本,她比那些同龄的孩子更认真对待学习的过程,珍惜这种机会。尽管她已经错过了报到时间,去读大学已成奢望,但书还是随时可以看的。 看着看着,落尘就有些出神,回想着她刚到这个家的情形。环顾这个并不是很大的两室一厅,她却觉得似乎最快乐的时光都在这里,但这些时光也似乎在没有刻意珍惜的情况下都过去了。家里哪件东西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添的,在哪里有过什么趣事,弟弟小的时候,都爬到过哪个角落、弄坏过什么物件……好像这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父亲憨厚的笑声,母亲有些张扬的笑声,也回响在耳边。 落尘觉得她一直在努力长大,学好本事,为了离开这个她寄居的地方。但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他们当成最重要的亲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由于真心的爱护,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这个家的一部分。这个房子不只是房子,还是自己和弟弟的家,留有父母气息的家。 又是忙碌的几天。童秘书出现了几次,帮助她处理了父母过世后的一些后续问题:把房子、存款过户到凌落尘的名下,清偿债务,给父母销户口,并在一个很好的公墓给父母买了一块地把他们合葬了。他做这些,反复强调是商厦抚恤的一部分,落尘明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可还是接受了。不论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世界,她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舒适一点儿,最起码落沙在凭吊他们的时候,能更好受一点儿。 童忤给了她林绪的电话号码,要她想好后联络林绪。通过童忤,她也知道了林绪是徐蔓之的儿子,是她耳熟能详的华林集团的少东家。毫无疑问,五十万他绝对有能力拿得出来。 因此,童忤的频繁出现,还是让落尘的心态有了些微变化。落尘对任何人,基本的感觉就是和她有关和无关,别的极少能有直观的感受。可能最近有印象的就是童忤了,他是和她接触比较多的异性。凌落尘给他的标签是能干,但似乎这也和性别关系不大。这样想想,倒觉得结婚与否无所谓了。 落尘在求职的路上经过c大,看着那些嬉笑、打闹或是亲密地挽手出入校园的那些学生,落尘忽然发觉,即使她还有父母,还有完整的家庭,自己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的不同,不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是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就算是按着最标准的规矩去要求自己,她也不能成为心里暗暗羡慕的那种笑得恣意、无忧无虑的人,她只能是犹如野草般自己成长。这个世界最应该无条件关心、肯定自己的人早已经放弃了分享她成功喜悦的权利,她也只能是无声无息地成长,甘苦自知。 忽然间,落尘觉得豁然开朗。为什么拿那些条条框框的标准为难自己呢?眼前既然有解决问题的捷径,人家提供了方便,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还需要坚持什么?关键是谁在乎呢?除了她自己,眼下谁还在乎她?这么想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在里面,但落尘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这样能让她和弟弟生活得好,既然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自己又只有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和害怕的呢? 落尘拿出来那个有电话号码的字条,童忤给她之后,她一直放在包的夹层里面,似乎那时已经有预感会用到。上面写着两个字——林绪,后面就是一个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好久之后,才有人接听:“凌落尘?” 听他这么说,落尘忽然有点儿后悔了,她作出决定是一回事,可事事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我在开会,出来接你的电话,你就打算不出声?”虽然会议的确很急,但林绪此时多少有些打趣的意味。 “你开会吧,我再打。” “说吧。”他的声音有点儿诱导的意味。 “借钱给我的事情,你改主意了吗?” “我在等你的回答。” “条件不能更换吗?比如和你们公司签约,规定服务年限。”落尘之所以这么提议,是希望作为华林的少东家,他能把她作为一项风险投资。而她相信,以她的能力和努力,应该会使回报大于预期。 “需要服务的是我,不是公司。” 林绪干脆,落尘也一样利落,尽管这种利落更多的是快刀斩乱麻般逞一时之快。“好,我同意。” 五、一纸协议的婚姻 第二天,童忤过来接她。他亲自给她打开后车门,等她坐进去,又帮她关好车门。同他打了几次交道,落尘觉得他办事很注意分寸,不远不近,但他这次多礼的表现使得落尘感到,他在心里对她重新定位了。 路上,他告诉落尘会带她去买衣服,已经有专门的设计师在店里等。落尘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车子是驶往市中心的方向,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致,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的发生。 设计师是很有个性的一个女人,不苟言笑,最多的表情就是皱眉。“或许是我给她出了很大的难题,她看到我的第一个表情就是皱眉。”落尘想。 但设计师的眼光果然独到,她并没有试图把落尘打扮成一个洋娃娃,就如很多女孩那样。她不停地让落尘走来走去,然后拿不同颜色的衣服在她的身上比,却并不要求落尘试穿。 “好了,就是这样。” 她递给落尘一件银色的桑蚕丝背心,上面有几笔水墨图案,还有一条宝石蓝的七分裤,裤子上有几朵手绣的金线小花,让她试穿一下。落尘很喜欢她的选择,先不说穿起来的效果如何。如果是裙子,对于她这个只穿过校服裙子的人来说,多少会有些手足无措的。 从试衣室出来,那个女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我就说嘛,在我手下,没有不可救药的。你好,我叫林端紫,你叫我端姨就行了。” 凌落尘对于她的评价并没有说什么,对自己的新衣服也很喜欢,穿上去,自己好像会发光的感觉:“你好,我是凌落尘。” “你的着装造型并不是你看起来普通的主要原因,你的问题是你不够张扬,几乎不散发任何信息给周围的人,你过于包裹自己了。” 落尘觉得这个叫林端紫的女子很犀利、很敏锐,竟然只通过短短地接触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我并不出色,所以也不想引人注目。请您让我看起来就和平常的我一样,我不希望被打造成什么别的人。” “当然,你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如果能被人感觉到的话,我并不会破坏你自然的气质。就今天这种风格,我还会选择一些衣服、配饰、鞋什么的给你送过去,你会喜欢的。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林绪的姑姑。” 呵,真是大家族啊。难道这些亲戚们要一个一个出现并审查通过,然后自己才能顺利履行和林绪的约定吗?落尘不禁有些无奈。 “不必担心,我们林家嫡系的人员并不多,不会要求你一一接见的。我对喜欢的人一向话多。” 落尘摸了下自己的脸,难道自己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吗?还是林家的人都太高深,随便一扫,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好了,等我们熟悉了,希望你也会喜欢我。” 落尘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么直接的好意,何况这个端姨刚刚还给她那么严肃的感觉,转变得这么突然,多少让她难以适应。 林端紫好像也并没有需要她回答,只是开始梳她的头发,琢磨着给她换个发型,要把她的头发剪短,再烫成小弯,说是这样更能显出她冷艳的味道。这一提议,被落尘坚定地否决了,毕竟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落尘并不想有任何大的改变。落尘也不是很希望能变得有多漂亮,她就是她,平常的样子就很好很舒服,也很安全。 “就是你啊,黄毛丫头,不知道我哥的眼光怎么这么独特!”尤他忽然走了进来,很没礼貌地打量她,然后说了这么句话。 “不满意的话,还有退货的机会。不用担心,我没有任何意见。” “满意不满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很满意呢!” “您要是满意就不会把下巴扬得那么高了。” “你还是有优点的,就是有自知之明。” “谢谢。” “你太无趣了,怎么都不生气啊?” “您夸我呢,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没劲,我走了。”他说着,挥挥手就走了。 林端紫见怪不怪地说:“尤他就是喜欢胡闹,到我这里竟然像是没看到我这个妈妈一样,招呼都不打一个,你别跟他计较。” 落尘忙说:“怎么会呢,他只是很直率!”心里暗自后怕,庆幸自己把那句唯一会的国骂咽回去了。 从林端紫那里出来,已经很晚了。一看来不及回家做饭了,落尘就在家附近的市场下了车,买了点儿现成的,往家走去。手上除了吃的,还有几个大袋子,都是林端紫给选的衣服和鞋,所幸只是袋子很大,并不很沉。落尘看看这些东西,忽然觉得荒谬。自己怎么好像一不小心遇到了外星人,这些人怎么都那么怪异呢?林绪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怪癖,或者不堪回首的过去。 童忤在她下车之前告诉她,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她,让她自己打扮好。 第二天一早,落尘就交代落沙,自己有事情要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面给他留了吃的,饿的话就自己先吃,不要等她。落沙很懂事地没有多打听她要去做什么,只是说:“好的,我在家做作业,然后可以玩游戏吗?” “完成了作业就玩一会儿。困的话就自己先睡。” 落尘到楼下的时候,童忤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车里并没有别人。 她一上车,车就开了。童忤没有透露他们的目的地。 今天的天气很好,早上的太阳尽管明亮,却并不灼热。天高高的,蓝蓝的,让人觉得什么都很遥远,都很缥缈。人可以自在地在里面飘,什么都不用想,被干燥的有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包裹着、温暖着,给人无限的包容和安慰。 等落尘从她的冥思中转过神来,车子已经驶进了c大校园。这个校园不对外开放,所以学校里面秩序井然,学术气息浓厚。林家的车能开进来,想必也是运用了特权。 “林先生让我先带您过来办理入学手续。” 落尘有点儿惊讶:“我没带录取通知书。” “带了身份证就行,学校这边有底可查。” 落尘点点头。身份证是带了的,她以为结婚登记办手续,会需要证件。 落尘跟着童忤先到校财务处交学费。学费需要通过银行转账,他一个电话就办完了。然后是到院系办学生证,到校医院体检,到食堂办饭卡。户口由于是本市的,不需要转进来,这些都办得很顺利。但学校已经开学一周多,军训已经开始了,落尘如果临时插进去,会很辛苦,也很麻烦。于是,童忤在请示了林绪之后,直接就让校医院给她出了证明,以示由于身体状况不能参加军训。校方也表示,这种情况下,军训成绩可以用军事理论课的成绩代替。 学校的事情办完,再回到车上,童忤交给落尘一沓单据:“这是收款的单据,你收好。” 落尘拿过来,攥在手心。这个林绪,竟一点儿也不怕自己反悔。 车子稳稳地把她送到华林大厦。在这个城市,恐怕没人不知道华林集团。华林集团是老字号华林商号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一点点扩建而成的,现在的发展势头相当不错。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就是华林大厦,在市中心很繁华的地段。落尘曾经路过那里,那栋大厦不仅仅是高,而且很有特色。这栋大楼的门窗都是木制的,并非现代意义的门窗,是那种仿古的感觉,且不是街上那种粗制滥造的做旧,而是看起来就有很厚重的历史感在里面,很精致的古典的味道,在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大厦中,却也并不突兀,有一种冲突而和谐的美感。称华林大厦为这个城市的地标,一点儿也不为过。 现在,落尘站在这栋大厦前,以往并没多考虑的问题,忽然涌现出来。之前,她只是考虑用自己的婚姻贷出五十万是否值得,却没想过,这个婚姻并不是普通的婚姻,嫁入这样的家庭,嫁给风口浪尖的那样一个人,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容不得落尘多想,一楼的接待小姐已经迎上前来。落尘对于她的殷勤询问,只是点点头,随着她进去了,并没回头。 对于林家的家事,童忤不知道详情。但由于跟着林家现任女主人做事,所以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不论是什么内情,这个小姑娘是自己亲手送过来,送到林先生的手里,不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几天,他被林绪叫过来做事,但是他相信董事长很清楚这些事,尤其是帮凌落尘还欠款,怎么可能不传到她耳朵里。但是,没人问,他就没必要说,董事长应该是默许这些事的,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他唯一有点儿担心的就是那个始终淡淡的女孩,他的同情,此时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是帮助了她抑或是让她陷入更艰难的困境之中。但是,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了,此刻他只能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渐去渐远,最终消失在走道的尽头。 落尘被带入一间会客室。没过多久,林绪和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先生也走了进去。 落尘这才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以往都没有仔细打量过他。可看过之后,落尘有些失望。林绪长得高高大大的,但五官只能称为周正,唯一出众的地方就是他的气势,沉着冷静,却又让谁都无法忽视。看来谁都不能事事如意啊,给他显赫的身世,就不能给他英俊的外貌,不然真说不准会天妒英才呢。 抛开自己内心的想法,落尘大大方方地直视林绪。林绪和那位老先生一前一后坐在桌对面,却都不看她。 “我是华林的法律顾问,姓王。这是协议书,请先看一下。”老先生递过来一份文件。 文件页数不多,内容也一目了然,无非是婚前财产公证,双方的责权划分,将他们之前达成的共识化为条文,感觉也没有什么文字陷阱。上面特别提到孩子的问题,落尘并没有打算生小孩,这一条她自动忽略。大概通读一遍,她对王律师说:“我对协议没有异议,但是我希望增加一个附加条款。” 王律师望向林绪。林绪的左手放在下巴处,只伸出食指微微勾了一下,示意她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希望在婚姻存续期间,能带着弟弟一起生活。”存续,这个词还是刚刚从文件里看到的。这个词语抽象,但意义准确,最重要的是听起来很专业。 王律师侧过头看林绪的脸色,但是林绪毫无表情,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这个问题,”他只好自己小心措辞,“由于凌小姐现在才提出,即便是可以写入协议中,但还涉及很多技术性的细节,我需要草拟一份新的协议书。所以,是不是……”他望向林绪,那个臭小子还是那副不变的面孔,要不是林老爷子特意致电拜托他,要他亲自把关,他怎么会管这些孩子的事情。 林绪总算有点儿尊老爱幼的觉悟了,他挑了挑眉,接下话茬儿:“你先签了这个,至于其他问题,需要的话可以另外拟订协议。” 落尘依言签了字,关卡重重,应该还有很多想不到的难题吧! 六、他的木头人 落尘的情况,林绪这几天了解得很全面了。他想结婚,实在也是形势所迫。但决定娶落尘,却真的是偶然。 林家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外强中干,后继无人。家族式的企业发展起来,当然需要以血缘和亲情为纽带,盘根错节地向外扩展。可到林绪的祖父林钊这一代,却人丁不旺,只有一儿一女,林致东、林端紫。林绪又是林致东的独子,所以是名副其实的三代单传。 老人嘛,观念也老旧。虽然支持孩子出国深造,学些外面的新科技,可骨子里的老观念是不肯变的。他们都认为最大的孝心是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林绪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就没少听他们唠叨,更甚者是给他安排各种各样正式的非正式的相亲。 尤他在一旁看他的笑话:“你趁早在外面生一个给他们得了,有了个小的,你就解放了。” 林绪不理他,孩子是那么好生的?生了孩子,就要好好地照顾和教导。他自己就是在爷爷身边长大,和父亲、继母都生疏得很。妈妈,更是个很陌生的名词。 成家之后才是立业,林绪一直以承担家族的责任为己任,他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个责任而存在的,也只有在这个责任中才找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林绪很为自己是林家人而骄傲,也想成为林家的荣耀。 凌落尘给他的感觉,就像徐蔓之所说,冷静,却带着点儿倔劲。结婚,与其找个特黏人的,不如找个独立的还省心。反正媳妇放在家里摆着,长辈也就放心、踏实了。林绪被他们自十八岁烦到现在,也真是要到极限了。 凌落尘是个孤儿,资质看起来还不错,相信会有很多潜力可以发掘。起码两个人的相处,不会因需要找什么话题而为难,也不用担心她的纠缠,她看起来就像只要没人打扰,就能安静一天的样子。所以,和落尘结婚这个决定,是他综合考虑的结果。 家人对于他选择这样的伴侣并非没有异议,反对的最强烈的就是徐蔓之了。她认为她和凌落尘有过直接接触,比较有发言权。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觉得林绪只见过凌落尘两面就决定终身大事,未免有些草率。 林绪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对于妈妈,他也没有多想知道她的事情,只是听说那是个性格温顺的女子,年经轻轻就嫁给爸爸,生下他不久后就病逝了。他有一张母亲的照片,但有点儿模糊,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感觉很亲切。他觉得给他生命的妈妈总是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着,看着他成长、成功。 一直是姑姑在照顾他,后来父亲与徐蔓之结婚,他也只是称呼她为太太。徐蔓之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林绪也很关心,他的事情都是徐蔓之在张罗。对徐蔓之,林绪也很尊重。父亲经常在海外的分公司,爷爷常年忙于公事。家里的常住人口也就是他和徐蔓之,姑姑结婚后虽然也住在附近,但毕竟不能经常在家。林绪和徐蔓之相处得也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在林绪心里,最亲近的人只有他自己,别的人离开他也不在意。 结婚这件事,他也想尊重徐蔓之的意见,可看了那么多,也就是这个看着顺眼顺心,他就不大想放手。 而徐蔓之不是不知道林绪一贯的挑剔,在这方面,他似乎有点儿孤僻。上学的时候不必说了,多少女孩子追逐未果;进入公司,应酬中也有很多美女变着花样推销自己的,也没见他让哪个近身。这次要是坚决反对,又怕打击了他的积极性。虽然这个婚姻是有时效的,但是这个凌落尘要是不打算还钱,林少奶奶的位子是可以长长久久地坐下去的。她是担心林绪试过了,不喜欢,凌落尘那边搅缠不清,反倒麻烦。 后来林老爷子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拍板了:“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操心去。”言外之意,就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就是典型的溺爱,林绪在爷爷身边长大,什么不是可着他的心思来,根本不适用一般的标准。别说现在是林绪自己挑了个媳妇,就算是挑十个八个的,估计林老爷子也说好,还得直夸孩子有本事。 林绪对于凌落尘的资料可以说是很熟悉了,但是对于她这个人却并不了解,他也没想过去了解。今天她提出凌落沙的问题,就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想过凌落尘会考虑到她弟弟,虽然是养父母的孩子,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是作为亲人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但是她对于很多敏感条款,例如生子后,如果婚姻结束,孩子的抚养权归男方所有等条款甚至视而不见,毫无异议,唯一提出的竟是要带着弟弟生活,这倒是让他有点儿惊讶了。 在他看来,她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人。依他的揣度,她也许会将弟弟安排得衣食无忧,未必会揽在身上。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她对亲人的执著程度了。 王律师走后,落尘马上问:“另外拟订是什么时候?我希望是结婚之前。” “你需要我保证,那么,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确定一些事情呢?” “什么事情?” “比如你是否货真价实,能否符合我的需求……”确切地说,是会迎合。林绪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因为他觉得此刻已经不需要语言。 林绪伸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脖子,轻松地就把她放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他的眼睛深深地直视着她。落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成年男人,两个人的脸要贴到一起了。这个眼神变得灼热的人,浑身散发着蛊惑,带给落尘更多的却是惊吓。 落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逃出门去。她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更觉得恐惧。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头低低的,用头顶顶着林绪的下巴,试图寻找挣脱的机会。 “你放开我,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这样!”落尘是拼尽了全力在喊,可是她的力气主要都用在肢体对抗上了,所以听起来实在软绵绵的。 林绪听她这样说,好像是小绵羊落在大灰狼手里,也不禁被她逗得笑了,收回了放在她颈间的手,说:“你说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样了?” 是啊,虽说是会客室,并不够私隐,但这里还是他的地盘,他也只是压住了她,并没有真的做什么。“这是公众场合,你压住我,很不好看。”林绪停下来,让落尘也有了喘息和整理思路的时间。 “有道理。”林绪站起身,“你先回去,再联络。”说完,他就离开了会客室。 落尘想坐起身,却怎么都找不回力气。她蜷起来,窝进沙发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突然离开又让她措手不及,那一刹那,有种失落的情绪侵袭了她。 林绪以主宰者的姿态进入落尘的生活,但即便是主宰者,也不可能占据她的全部。 那日见面之后,落尘开始的几天还惦记着什么时候会被叫去补签协议或者登记结婚,可之后的一段时日,林绪仿佛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了消息。落尘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了,出钱的人不着急,她担什么心啊。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将来她还是会连本带利地还钱给他,他做善事,她亦感激。落尘忙着准备入学,照顾落沙和自己的生活,不再去想林绪以及和他有关的事情了。 c大里的氛围很好,但能让人感觉到知识的神圣,更让落尘着迷。能回到这里完成大学学业,实在幸运。新生军训再有几天就结束了,落尘也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去宿舍。因为不能放落沙一个人在家里,因此未必能够常住学校,但是有个宿舍总是方便一些,中午的时候也可以过来休息一下——当时童秘书就是这么建议的。 落尘的宿舍,已经被童忤从一舍调到了五舍。她的宿舍是507。宿舍科通知她,到门卫处取钥匙。门卫室里面有几个学生,可看不到门卫阿姨在哪里。 “落落,真的是你?”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落尘一惊,看到了一双阴鸷的眼睛。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叫过她,那就是楚荆扬。 楚荆扬是一个谜一样的人,但却是落尘童年所有恐惧的来源。楚荆扬是落尘在孤儿院时认识的,之所以不称他为小伙伴,是因为落尘并没有得到伙伴的任何待遇。 落尘在孤儿院长大,很适应那里的生存规则,原本过得也算安稳。但三岁的时候,院里来了个叫楚荆扬的男孩。他已经六岁了,是因为父母突然离世被送到这里。他很聪明也很漂亮,很快就赢得了老师、阿姨甚至所有小朋友的好感,俨然一个孩子王。落尘也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对他唯唯诺诺,不论是做什么玩什么都听从指挥服从安排。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相安无事也就过了一年。落尘四岁的时候,楚荆扬总喜欢找她的茬儿。不论她怎样委曲求全,他总是能挑出毛病,然后教唆其他小朋友孤立她、欺负她。甚至有一次,落尘清楚地记得,在别的小朋友哄抢了她的午餐并把她推倒后,楚荆扬走了过来,蹲下,说道:“落落,求饶吗?”若不是他的眼睛里满是不怀好意的笑意,落尘几乎都要点头了。 楚荆扬忽然站起来,抬起脚冲她猛踢了起来。恐惧已经让落尘忘记反应,她只是把自己蜷起来,挡住脸,任楚荆扬在自己身上施虐。楚荆扬是很有经验的,他只踢落尘的屁股和腿,这样不会有很明显的伤痕。打了她一顿之后,楚荆扬放下他自己的午饭就走了。落尘已经几天没吃饱了,看着饭,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狼吞虎咽地吃了。 从此,楚荆扬人前还是做他的乖宝宝、优等生、孩子王,但只要落尘落单,他可能就会出现,心情不好就打落尘一顿,心情好就给落尘点儿好吃的,和落尘说些话,但并不是对落尘说,更像是对他自己说。他所有的阴暗面,都暴露给落尘,也只有他叫她“落落”。 虽然后来楚荆扬更多的是同她讲他的一些恶毒的鬼主意,发泄他的一切不满。但最初被打的恐惧,始终笼罩在落尘心头,她甚至一听到他的声音或者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直哆嗦。他对她说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她说出去,因为她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根本不记得也不想去记他的话。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希望被人领养,但是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明明有几次,她觉得事情差不多能成,却还是没有结果。相反,要领养楚荆扬的人很多很多,尽管他已经上学,年龄完全不适合被领养,可他足够优秀,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教养良好、聪明而引人注目。但楚荆扬拒绝被人领养,他说他要自己长大,所以许多很喜欢他的家庭纷纷提出要资助他。 所以,节假日的时候总有不同的人来看他,他也会收到很多礼物。多数时候,楚荆扬会把自己不需要的礼物交给院长分配。有一次,他收到一个水晶的音乐盒。盒子上面有水晶雕刻的天使,音乐叮叮咚咚地很是好听,落尘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流露出渴望。在落尘心里,这样的礼物是天上才有的,那么的美好。楚荆扬在落尘面前拿出音乐盒,说:“我特意留下来的,你喜欢?” 落尘实在忍不住,点点头,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想摸一下这个梦幻般的礼物。可楚荆扬忽然一举手,把音乐盒举得高高的,然后再重重摔下,又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落尘这次真的是呆了,看着晶莹剔透的天使化作点点碎片,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心痛吗?失去心爱的东西心痛吧!你这个木头一样的人,也会心痛!”楚荆扬恶意地抓着她喊。 那次之后,落尘更加沉默,挨打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挨饿的次数也增加了。但如果有人来认养孤儿,落尘还是尽量展现自己最好最乖巧的一面,幸好白天楚荆扬是要上学的,落尘觉得白天最安全。 可无论落尘怎么努力,最后被选中的总不是她。一次,她跟着带走另外一个女孩的夫妇一直走到大门口,那个阿姨不忍心,回头跟她说:“你也是个乖孩子,但你的身体不好,我们照顾不了你,对不起啊。” 落尘疑惑了,自己是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弱小,但也没有什么毛病啊,怎么就身体不好了?此后,落尘就留意存放体检表的地方。一次,她终于有机会找到自己的体检表,“落尘”两个字她是认得的,上面还有照片。她还小,看不懂上面具体写什么,但她很果断地找到一个相貌和自己相仿的女孩的体检表,把都是数字的那页换了一下,然后再放好。忙完这一切,落尘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紧张得忘记跳动。想离开的心情太迫切了,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然后,过了不久,就是养父母出现,上天可怜她,落尘终于被领走了。当时,楚荆扬还在学校上课,落尘并不知道他对于她的离开有什么反应,也根本不敢去想。这个人,落尘宁愿永远都不会想起。 七、我要,简单又不简单 落尘紧闭着眼睛催眠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不是他。但怎么会是他?她的身体已经先反映出内心的恐惧,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里的包都要抓不住了。 好像楚荆扬和门卫阿姨说了句什么,就拉起她,带她上楼了。到了落尘宿舍,他打开门,把落尘拉进去,又反锁上门。落尘此时已经完全被这个印象中暴虐的人给镇住了,下意识地忍耐顺从。 “落落,你怎么又落到我的手里了呢?”楚荆扬紧握落尘的双臂,喃喃自语。 然后,他神色一变:“你果然是有小聪明,当年我改了你的体检结果,你却知道要换体检表。我低估你了啊,你才那么一点点,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过得不错?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大家?” 落尘觉得自己怕得牙都在颤抖,根本不敢回答。 楚荆扬忽然笑了:“你别害怕,我不会再打你了,你已经长大了。小时候欺负你的事情,你不要记仇啊。” 从新生住宿表上看到凌落尘的名字后,楚荆扬一直想,落尘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是否还是从前那样,沉默怯懦、任人鱼肉的样子?当年,从学校回来,发现落尘被人领养走了,楚荆扬很是暴怒了一阵子。落尘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玩具,安静不多话,即使是被打的时候也不出声。 楚荆扬成为孤儿,十分偶然。他父母是被人杀害的,歹徒行凶的时候,他刚好放学回家,但他知道呼救也没有用,只是等到凶手离开后,才叫了救护车、报警。父母最终还是因为要害脏器受伤,不治身亡。警方很快就在他的配合下,将凶手抓捕归案。这个凶手其实只是入室抢劫,也只拿走了区区两千元钱,就杀害了他同为大学教师的父母。 虽然很多亲戚和父母的朋友要收养他,但是他自己坚持要去孤儿院,在他内心深处,总觉得如果自己再早些回家,如果自己再勇敢一些,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如果……或许父母就不会遭此横祸。所以,到孤儿院是他对自己的放逐,他需要惩罚自己。 凌落尘是楚荆扬的意外收获。他发现这个小他三岁的女孩有一双清冷的眸子,似乎什么也无法为其染上色彩。楚荆扬认为那就是真,是没有任何背负的纯真。所以,他要毁了她一个人的世界,他要进入那个简单的世界,他要让她和他一起承受所有的罪孽和救赎。他略施小计让落尘无法被收养。如果把孤儿院比作塞外蛮荒,他需要落尘和自己一样被流放,他得为自己的情绪找个出口。 楚荆扬当年也曾有过和颜悦色地和落尘说话的时候,他对落尘讲他的身世,讲他聪慧美好的母亲,讲他睿智博学的父亲,偶尔也讲学校的事情,讲自己获得的荣誉,讲一些得意和小小的恶意。但那些早被落尘的恐惧所掩盖、埋藏。 楚荆扬看着这个自从见到自己就瑟瑟发抖的凌落尘,不由得笑了。看来自己残虐的形象在她内心根深蒂固啊。 如今,楚荆扬已经长大成熟了,断不会像以前那样偏激行事。对落尘,他还是有歉意的。她长大了,但皮肤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细腻白皙,她的眼神,有恐惧,还有一丝轻愁。她的气质,仍如小时候一样,淡然柔婉,却多了一点儿娇媚。 落尘怎么会因为楚荆扬随便说的几句话就打散长久以来的恐惧,但是她也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恐惧,越是怕,他就会越肆无忌惮地欺负人,他向来如此。 “我没有记仇,那时候,我们都太小。” 楚荆扬望着她说:“我一直在找你,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在这里读研究生,和院里一起长大的孩子在外面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做芯片。” 落尘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们都长大了,我离开了孤儿院,他再不能对我随意打骂了。我们是平等的,如果他再有什么侵犯,我可以告他,总有人能管得了他吧。”想到这些,落尘放松了一点儿。楚荆扬说的话,她只是听着,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一点儿也不过大脑。 楚荆扬看她茫然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锐利的眼神又是一紧,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知道,现在不能吓到她,才刚见面,就把她吓坏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所以,他又说了些落尘认识的孤儿院的小朋友的近况,并不强求落尘参与。落尘仿佛现在才发现楚荆扬的嗓音很好听,是低沉的有磁性的声音,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不知不觉陷入那种情境。 慢慢地,落尘才敢抬头偷看楚荆扬的样子。他容貌的大致轮廓没变,只是由当年的小帅哥长成了大帅哥。如果说林绪是以气质和魅力夺人心魄的话,而楚荆扬只需要一个眼神。他的头发很短,根根竖立,身材高大,却并不显得壮硕,他穿着校服,神采飞扬,在落尘眼里,那就是飞扬跋扈的样子。没有变化的是他的眼睛,里面是空的,没有温度,落尘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介意吗?”楚荆扬掏出一盒烟,不等落尘有所表示,已经点燃。看着烟雾袅袅地从他口中飘出,落尘怎么也看不清楚楚荆扬的脸。只是,他的味道随着烟雾慢慢地蔓延开来。 落尘被要求写下了家里的电话后,才结束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的重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楚荆扬担心她在见过他之后不肯来学校住,所以要求她留下联络方式。落尘的确是这么决定的,难道明知道有怪兽,还去送死吗?能有个小憩的地方固然好,但是也不会好到值得她每天提心吊胆的。 楚荆扬的出现完全转移了落尘的视线。她每天上课都在盘算的就是不要遇到他。宿舍是不会去住了,五舍是公寓式住房,每个宿舍都是独门独户,但是整栋楼是男女生混住的。因此,楚荆扬何以出现在那里,就不言自明了,而她又怎么肯再自投罗网呢。 回到家,落尘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落沙。单从外表,他已经看不出有多伤心。但是夜里,她仍然偶尔会听到他梦中的哭喊。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到他的床边,喃喃地安慰他,不愿意让他在伤心恐惧中醒来,也不忍心看他独自在梦里挣扎。 跟林绪之间的约定,随着日复一日的忙碌,慢慢被落尘遗忘了。或者并不是真的忘记,只是即便记得,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不如忘记。 这天,凌落尘回家的时候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楼门口,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徐蔓之走下车,笑着说:“落尘,上车来,我们聊聊。” “好的,您等一下可以吗?我上去告诉弟弟一声。” “好,不着急。”徐蔓之还是一派大家风范,上次见面中流露出来的盛气凌人仿佛都是落尘当日的错觉。 落尘回来的时候,童忤已经不见了,徐蔓之坐在驾驶座上,示意落尘上车。 徐蔓之带她到一个名叫风都的茶馆,那里很安静,很雅致。 “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也没吃呢。这里有快餐,很不错。” 落尘点点头。东西的确很不错,落尘虽然讲不出什么名堂,但她知道,一定是很地道,徐蔓之才会推荐。 “林太太,还是照旧吗?”吃过饭,茶被端上来。 “是的。” 然后就是一番让落尘有点儿眼花缭乱的茶艺表演,淡淡的茶香,那么美的手,看着都很享受。可事实上,落尘并不真的喜欢茶艺,在她看来,这些都太花哨了,她分辨不出那么麻烦冲泡出来的茶跟一次就泡好的茶有什么不同。本来以她的性格,旁观也无所谓,但身在其中就觉得很浪费时间。何况对着徐蔓之,至今不明来意,她就觉得很疲倦。 徐蔓之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落尘,”她开口道,“之前,我特意把你叫进办公室说话,就是觉得你在某些方面的气质和林绪很相似,但是却没料到,你们会有这段姻缘。现在爷爷要马上给你们办婚事,你看怎样?” 落尘愣了一下,她是说婚事吗,怎么一下子就到这种程度了?她原以为就是她和林绪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已。 落尘低着头,不想回应,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不说话。 “我也知道太急了些。林绪说,你们还没谈到具体的细节,他人去了国外,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老爷子那边可不好说话,什么都马虎不得。” “我们还没签字呢。”落尘的意思,是有些文件还没签好,落沙的问题也没最后敲定呢。 “手续的问题还不简单,到时自然是全的。” 落尘明白她是误会了,忙说:“不是那个,是我和林绪还有些事情没商量好。”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 落尘对她的客气有点儿诧异。她能感觉得出来,徐蔓之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她不是林绪的妈妈吗,怎么对并不是很满意的未来儿媳妇反而带着点儿讨好? 落尘不敢怠慢,毕竟她是长辈,道:“是我弟弟落沙的事情。如果结婚我希望能带着他一起生活。” 徐蔓之摇摇头,林绪的私人空间一向不允许别人打扰,他在高中的时候就自己搬出去住,不论是他的公寓或者是他现在的宿舍都是他自己打扫,绝对隐私。他选了凌落尘,已经是很大的突破,要他再接受落尘的弟弟,又是个半大的孩子,恐怕很难。 顿了顿,她说:“这件事要你们自己去协调。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婚礼的细节。” 在落尘看来,不和落沙分开是婚姻成立的前提条件。这个问题还没有达成一致,谈别的都为时尚早。 “我唯一的亲人就是落沙,也没有什么朋友,不会邀请谁来参加我的婚礼。婚礼的事情,我不懂,我没有意见。”虽然这样说表达了她的真实想法,却怎么都有点儿不大尊重的意思,落尘又加了一句,“我听您的安排。” 徐蔓之笑了:“那我就看着办好了。” 第二天是周末,落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落沙很乖巧地没有打扰她,自己在厅里学习。落尘觉得自己遇到点儿事情就喜欢睡觉的毛病是在孤儿院养成的,那时没有什么别的乐趣,所有的快乐都只能在睡梦中。 昨天,徐蔓之的话好像让那个忽远忽近的婚事的真实感更强了一些。她依稀记得跟林绪签的那个协议里面好像有生活费一项。以那个数目,不用多长时间,应该就可以将欠款还给他吧,甚至,贪心一点儿可以发家致富了。 落尘坐到落沙旁边,问他:“落沙,如果我们有很多很多钱,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可以吗?” “得是钱可以买得到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爸爸妈妈回来,是不行的。” 落沙的脸马上黯淡了。他其实没想到要父母回来这回事,姐姐一说,他又想起父母,顿时觉得其他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落尘就是这样的性格,看到他落寞的样子,也不安慰,只是说:“或者说钱能实现的愿望,你要什么,姐姐想不出来,你来想。” 落沙见姐姐认真请教的样子,很有点儿得意,姐姐也要问自己呢!他道:“如果咱们有很多很多的钱,我想和你环游世界,坐那种热气球。” “还有呢?” “请你去海底世界。” 落沙曾经去过海底世界,落尘带他去的,但落尘没进去。票太贵了,她叮嘱他到自己等他的地方找她,就让落沙自己进去了。结果落沙在里面待了整整四个小时,久得落尘以为他被坏人带走了。回家以后,落沙用他并不丰富的词汇反反复复地给落尘讲他见到的各式各样的鱼和其他海洋生物。后来又央求着落尘给他买了鱼缸,自己选了几种鱼养了起来,很是着迷。他经常会请落尘参观他的“小海底世界”,对当初姐姐没能进去参观也一直耿耿于怀。 落尘笑笑,说:“谢谢落沙。还有很多很多的钱,能满足你所有愿望。”落沙还是好孩子,都没想过不上学拿着钱天天玩。 “再有钱,能不能开个书店,让我同学随便看他们喜欢的书?”落沙这里的书,是单指武侠小说。他的一个好朋友上课看小说,刚刚被老师抓到没收了,他还没来得及看呢,所以很是遗憾。 “还有呢?” “姐,咱们有那么多钱吗?我不知道还需要什么,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要吧。” 落尘看着落沙懂事的样子,再想到她自己。还有什么是用钱能满足的愿望呢?有钱了,先赎回自由吧。可是如果拿着林绪的钱去赎回自由,岂不是很可笑?如果有钱了,还要这么努力地学习吗?学习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那么如果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 充裕的生活唾手可得,落尘反倒茫然了。若论享受,他们没有奢华生活的经历,也就无从渴望。本来一心盼望的就是自给自足,靠自己的能力踏实地生活,现在有人告诉她,真的要让她不用担心生活,她反而迷失了。 “我要”完全不是一点点的钱就能够解决的问题,是付出一些努力,自己完全能够实现的。然而,一点点钱与很多钱,是从量到质的变化,林绪他们代表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生活,凭着她的努力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的。一方面是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野心,她喜欢平淡、安定的生活,这样就好;另一方面,她觉得她也没有那种能力。 落尘决定用自己赚的钱去还欠林绪的钱,去解除他们之间的约定,这样生活似乎就有了很明确的目标,从而就会相对踏实一些。 在她的想法中,那个林绪也同即将展开的生活是不相干的。不论自己和他要确立什么关系,会和他发生什么,自己还是自己,自己只有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要对自己负责,与别人无关。 八、属于,是令人非常渴望的感受 再一次见到林绪,落尘才发觉自己把一切想得太过于简单了。生活中的另一个人,作为丈夫出现的那个人,原来身份是那么的特殊,以至于会让她痛不欲生。 那天,林绪的情绪并不是太好。他前一天晚上才从国外赶回来,开了一天的会,很疲倦。可家里人偏偏又催他尽快把结婚的日期定下来,毕竟都是忙人,要根据他定的日期去调整日程安排。何况,林家的婚事一定是规模空前,自然要顾及方方面面,充裕的时间是婚礼准备的必要保障。 林绪这次出差异常忙碌,早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对于他自己临时起意的婚事被家人重视,他也是始料未及。他倒也不是反悔了,但是想起凌落尘这个女孩,都有些记不清她的样子,结婚的心早就淡了。 派人把凌落尘接到他的公寓里,他看了一眼,还好,还是清清爽爽的样子。林绪翻了翻手上的记事本,对落尘说:“近几个月,我就下个月第三周的周末抽得出时间。仪式定在那天,你没问题吧?”他的语气根本不是询问,只是告知,甚至还让人感觉有点儿命令的语气。落尘被他一句话就绕得有点儿晕,下个月第三周的周末是哪天呢? 落尘脑子转了半天才找到他这句话的重点:“仪式?” 林绪皱了皱眉:“有什么疑问?” “我弟弟的事情,不是要补签一下吗?” 林绪马上准确地说出一个名字:“凌落沙?你还坚持他跟我们一起住吗?” “当然,他现在就我一个亲人了,我们不能分开。” “我可以送他出国读书,这样对他的发展更有好处,你考虑一下。”他最后的一句,完全是习惯性的客气,没有实质含义。整句话的重心在前面,仿佛他的话,就是已经无比确定了似的。 “不必了。我不用考虑,落沙一定要和我在一起。”落尘回答得十分肯定。 “那你想如何?”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就是不和落沙分开。”在她看来,住在一起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她不明白林绪为什么这么不干脆。 林绪对于结婚,对于凌落尘,本是可有可无的。但是落尘一再地坚持,这个看似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的女生竟然也有执拗的时候,这一点又让他提起了兴致。 “是不是我不答应你这个要求,你就要反悔呢?” 落尘一时语塞,她以为带着落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上次他的态度也很明确,所以还没去想如果他不同意要怎么办。想了想,她才又开口:“钱你已经帮我还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带着落沙,我就只能还钱给你了。” “现在还?” “尽快还。” “拿什么保证?” “你们家大业大的,还怕我赖账?” 林绪笑了笑,说:“怕啊,家大业大也是一分钱一分钱赚的,没有白送人的道理。”他明明笑着,可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好像笑容只不过是他的面具。 “那您说怎么办吧。”将对方单纯地视为债权人,落尘在态度恭敬的同时,也轻松了很多。 “你也知道事情是要由我决定?” 林绪的这句话让落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曾经那么爽快地施以援手,帮了那么多的忙。可是想想落沙,她就不能放弃,不能不理直气壮,尽管在他面前会显得有点儿无理取闹似的。可能他根本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或者根本当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他面无表情,只是神色中流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落尘心知和他没有商量的余地,忽然间怒向胆边生,大声说道:“好!下个月第三个周末,我有时间,到时见,不劳驾您送我了。”说完,打开公寓的门,冲了出去。 凌落尘觉得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否则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她还没有完全冲出去,就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林绪,用那种挑剔的眼神看着她,大手紧紧地握着落尘的胳膊。他猛一用力,把她拖回来,甩上门。 林绪将落尘丢到沙发上,自己去倒了杯酒,一口灌进去。 落尘看出他的眼神中骤然聚积起风暴,想逃,手脚却怎么都动不了。 “你和谁耍小孩子脾气,和谁大喊大叫,和谁装腔作势!”他越说越激动,浓烈但并不难闻的酒气和强烈的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落尘喘不过气来。她手脚并用挣扎着,头低低的,用头顶顶着林绪的下巴,试图寻找挣脱的机会。 林绪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放倒在沙发上,毫不在意她乱舞的双手和乱踢的双脚给他制造的麻烦。他说得并不快,每说一句,就好像要更加控制住她,才能平息她给他带来的恼意。 “你要怎么样,吃了我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野蛮人,没有礼貌的家伙!”落尘本也不是伶牙俐齿的人,此时口不择言,除了语言,似乎没有什么能和这个山一样的人对抗。 落尘喊得歇斯底里,林绪反而不出声了,只是摁住她,就那么定定地望住她,看着她气急败坏,看着她徒劳无功,看着她出尽洋相,就像猎人盯住垂死挣扎的猎物,用沉默逗弄她,让她挣扎,让她自己尽情折腾,一样是死。 落尘也不出声了。她气极了,也狠狠地盯着林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个人僵持着。落尘觉得氧气似乎都被抽走了,自己完全无法呼吸。林绪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脖子,重重地揉在落尘的唇上,顿时那淡淡的桃红变成浓重的殷红,双唇肿胀起来。 尽管林绪此时并没有用力限制她手脚的自由,落尘却想不起什么有效的抵抗手段,只想到转过头,把脸藏起来。她只觉得嘴麻麻的,没有了知觉,却又胀胀的,似乎感觉更加敏锐,林绪的手指的感觉都顺着双唇,传到心里。躲是躲不掉的,他的手那么大、那么硬,却又那么热、那么暖,时轻时重,如影随形,刺激着落尘所有的知觉。 落尘大窘,气得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把心一横,嘴张开,狠狠地咬了下去。未经人事的只是她一个而已,林绪怎么会让她咬到。他手一翻,握住了她的下巴,另外一只手还带点戏弄、带点挑逗地碰触着她的脸,她的唇。 此时的落尘,可以说是动人的、充满生气的。林绪审视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对于她的生涩,他很满意,却又并不希望她过于生涩。干净纯真是好,完全属于自己也好,但是过于拘谨呆板,就无趣得紧,只是被动地承受,哭哭啼啼地装娇弱、装纯情,这会让林绪觉得很倒胃口。他喜欢自然地展现,享受就是享受,心甘情愿才有乐趣。 林绪的手在落尘的脸侧轻轻摩挲,像是安抚,又似挑逗,慢慢地产生了一种暧昧至极的气氛。落尘渐渐安静了,有些迷惑,这个林绪好像有种魔力,让人慢慢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落尘试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大脑已经不能思考,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人。林绪这个陌生人,此刻是这么近,同她互相交换着体温。 “老实了啊。”林绪把头俯了下来,贴在了她的脸上,在她的耳边嘲弄道。 这几个字使得落尘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力量,不再对他示弱。她拼尽全力要推开他:“放开我,你这个恶心的家伙!”她是想大喊,但紧张和害怕让她的声音就紧缩在她的喉间,像是挤出来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在林绪看来有点儿欲拒还迎的味道。 林绪是不喜欢女人这个样子的,在他看来,做作比无知还不可救药。但落尘手上的力气是不可轻视的,她以往的劳动锻炼而来的力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林绪放松压制的情况下,一下把他掀下沙发,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没爬起来,落尘从沙发上弹起来,想踩着沙发逃走。 忽然,脚上一紧,自己就被放倒了,头重重地砸在沙发上,钝痛让落尘有片刻的眩晕。是林绪,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半倚着沙发,伸长胳膊抓住了她,之前的狼狈并没有让他气急败坏,好像更有兴致,眼睛闪亮。 他拎起她的脚,把她的鞋拽下去,扔到一边,然后实实在在地覆到落尘身上:“小东西,你闹得有点儿过了啊,我喜欢坦诚些的,直来直去就好。” 身体被制住,还要对着他可恶的表情,落尘只能选择紧闭双眼。同他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白费力气。 “放弃了?”看着落尘认命的表情,林绪又觉得索然无味,好像她生气的时候更顺眼些。 落尘的唇红艳艳的,睫毛黑黑长长的,鼻子和嘴都小小的,本来扎起来的头发散乱着,显得她的脸愈加小,脸色愈加苍白。但就是这个小小的苍白孱弱的样子,不知怎么触动了林绪的欲望。 林绪顺从着身体需要的支配,迫切地渴望碰触她、感染她,带着她一起堕入那种只属于两个人的快乐。 落尘感觉到身上这个人态度的转变,不再是恶意地逗弄,而是认真地轻薄。这种带着灼热体温的贴近求索,并没有引起落尘的反感。长久以来的孤独,独自一人的等待,所有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无助,好像都在他的包裹中,在他热切、带着渴望的索求中,得到释放。 落尘虽然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懵懵懂懂,并非一无所知,她没有拒绝。她需要这个强有力的生命的靠近,需要这种力量的支撑,需要感受这人世间最激烈的悸动,仿佛唯有如此,她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确定自己被需要、被渴望,并不是一粒尘埃,起码不只是一粒尘埃。 她睁开眼睛,直视林绪已经被情欲熏染的双眸,里面的激情点亮了他,这个人,同刚刚的林绪好像不是一个人,现在的他只是很渴望有一个可以被拥有、分享体温、此刻属于彼此的人。 属于,是落尘非常渴望的感受,她独立,她坚强,都是因为她只有她自己。如果能依从心的指引,拥有属于的感觉,哪怕片刻,落尘也觉得不能错过。 “原来我要的,还有温度。原来,真的有我未经历的不知道的感受。”落尘贴住脸旁的手,轻轻摩擦,眯着眼睛感受热度。 手心里的小人陶醉的表情,鼓励了林绪。温度的流失,让落尘有些抗拒。林绪轻吻着她的额头,传递着温柔的安慰,尽管温柔并没有到达她的眼中。 林绪将落尘抱进卧房。落尘攀附在林绪的身上,头窝在他的胸前,汲取温暖。 林绪把她抛出,让她重重地跌到床上。落尘仰视着他,不知为什么感觉很紧张。对于异性的身体,落尘并不陌生,落沙自小由她照顾。但是,一个成熟男性的裸体还是给她很大的冲击,林绪的面部线条刚毅,身材高大,双腿修长,肩背宽阔,处处都显示着一种力量的美感。 落尘想,原来他还是被厚爱的,他的确很出色。他的好体现在他的耀眼,或者是好的身世赋予了他良好的教育,但就他本身来说,竟也是得天独厚。如果他愿意,一定是人群中最夺目的一个。 只是这么看着,落尘就对这个人有种渴望,似乎别人真的就只能仰视他,不着寸缕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仿佛无论什么时候他都那么从容和笃定,无论做什么都天经地义。这气质跟落尘正好相反。林绪的自我,是包括他能掌控的一切,他所渴望的一切。落尘的自我,是具有排他性的单单自身的存在,排外的同时,也把自己局限在里面,保护的同时也封闭了自我。 林绪低下头,找到落尘的唇,重重地吻下去。 他嘴里还残留着酒的味道,有点儿涩有点儿辣。落尘很不习惯,下意识地躲闪。但林绪一把拽住她的头发,使得她反而仰头迎向他。并没有给落尘适应的机会,没有嘴唇之间的辗转,林绪直接深深地吻进去。 落尘是个好学生,很快她就学会了怎么吻他,这样会引来他重重的喘息和更加激烈的纠缠。她喜欢这样直接的热烈,喜欢能够点燃并分享激情的亲密。这是个热情的小东西。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感受,但就是她最真实的或紧或慢的呼吸、有些迷蒙的眼波流转,让林绪清楚地感觉到她很投入,也很陶醉,这样她很快乐。她也试图取悦他,略显笨拙地用所学到的方式回吻。此间带来的愉悦无关技巧,是涌动着的激情碰撞。就是这个生涩而无保留的凌落尘,让林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觉得耐心引导她的热情,是绝对值得的。 “好吗?” “嗯。” “要继续吗?” “好。” 落尘大概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觉得她也需要,她需要真正拥有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是空的,只有林绪知道怎么填满,于是她放任自己听从林绪的摆布。 九、已经不同 疼痛,巨大的疼痛,落尘觉得自己无法形容,只是每当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会经历死去活来,到最后,就是僵硬地躺在那里,有点儿魂游天外。 落尘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因为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好像都不听从自己大脑的支配,想动动手指,都是很难的事情,都要想了又想,协调又协调。 静静地躺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身上的疼痛有些褪去,落尘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来,到卫生间去冲洗。 温温的水流冲淌下来,好像带走所有残留的疼痛。 发生过的事情好像与落尘自己期许的有很大差距,但看着一个冷静自恃的林绪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或许个中的美妙滋味只是男方才能体会。作为承受的一方,之前的感觉还好,但真正发生关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原来,单单依恋身体的安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落尘感觉有点儿陌生。今天的事情,是不是没经过大脑啊,可能只是给本来就轻视自己的林绪徒增笑柄。落尘摇摇头:“算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会忘记,我也会忘记。也许我不会忘记他始终灼热的温度。被一个很强势的人这样地渴求、需要所带来的满足感,也并不是不美好的。” 落尘包着浴巾坐在浴缸的侧沿吹头发,任凭微热的风在手下肆虐。此时她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忘记已解决的和不能解决的烦恼早已是她的本能。 她打理好自己回到房间的时候,林绪正靠在床头喝水,不很长的头发有些纷乱。落尘觉得,他这个时候应该抽烟,摆个姿势,做深思状,好像更符合现在略显颓废的状态和此时的情境。原来她也像小女生一样,喜欢成熟沧桑。可惜,他好像不吸烟。 落尘到外面找到自己的衣服,穿好。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得回家了。 林绪跟了出来,看着她背对着自己,扯下浴巾,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她并没有刻意媚惑的动作,却让林绪又有了感觉。的确,有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会省去很多麻烦。稳定的关系,对于自己在事业上全力以赴是极有助益的,尤其这个对象还这么的可口。 “还好吗?”林绪开口。 “好一些了。”她觉得没必要掩饰自己并不舒服的事实。 “过来谈谈,一会儿我送你。”说完,他就转回房间。 落尘跟进来的时候,见他正在穿衬衫,就自己坐在床上等着。床单上有星点的血迹,已经变成暗黑色了。 “明天登记吧。”林绪见她盯着床单看,以为她若有所指。 落尘听他这样说,斟酌着怎么回答。若说不必,好像有些情绪在里面似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想负责任也是自然。可亲身经历过以后,落尘才真正明白,婚姻原来并不只是生活中多了一个人而已。刚刚她才发现,婚姻是要很亲密的相处,这种亲密是极具私隐性的,是要把自身完全展露在对方面前。她想独善其身,她想保有自我,似乎在他的强势之下,这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我想,如果落沙的事情不解决的话,我还得拒绝。”落尘谨慎地措辞,不想林绪有什么误解,“我原以为,我和落沙不分开是一切协议的前提。” “刚才的事情对你没有影响吗?” 落尘觉得好像浑身所有的血都涌向头部,双颊一定腾的一下就红到极致。这么突然转到刚才的亲热,空气中还弥漫着欢爱的气息,怎能做到淡然自若?深呼吸了几次,落尘才开口:“刚才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言外之意,就是不需要林绪负责。 林绪在穿好衣服后就已经恢复成落尘印象中的他,沉稳,少言,内敛,总之就是很精英、很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刚刚的表现不够好?” 落尘好不容易褪去热度的脸再次热起来。他怎么能正襟危坐地说出这样的话?同他没有表情的脸、深邃的眼,实在是有很强烈的反差。 “与之前的事情无关。如果不能就落沙的事情达成一致,我是要拒绝的。对不起。”受林绪的影响,落尘也尽量简短地回答。 “我答应你,你弟弟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如果结婚的话,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之间关系的主要部分,或者可以说是全部。如果看做是交易,这是你需付出的所有代价。好像并不难忍受吧,以后还会更好。”林绪的语气多少有点儿挫败,现在的状况竟然是她需要劝诱,真是累。 不知为什么,当这个很严肃的林绪稍有点儿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时,落尘就不由自主地顺从。她点了点头,的确不是难以忍受,有些部分自己也是喜欢的。 “那好。我向你承诺,如果你答应,那么我们还都按各自的生活继续,我并不会干涉你。咱们都忘记签订的协议,我认可你才会想同你一起生活,这件事并非你看上去那么随意简单,这是婚姻。” 落尘觉得,这样恳切地看着她的林绪,充满了十二万分的诚意,让人不忍拒绝。刚才的话,如果换一个场合,换一两个字眼,甚至都可以用来求婚。但是,他怎么会想得到落尘的想法呢?落尘觉得,同林绪上床,是分享彼此,那一部分的自己就是和他共存的,比如习惯,比如喜好。如果他再同别人上床,那么那部分的自己也被人享用了,这是落尘不能接受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婚姻,落尘并不排斥林绪,甚至说是喜欢的。仅这一点,就落尘的性格而言,就足以支撑这种关系。她并没有很多的热情去恋爱、结婚。她仅有的设想就是找一个不太讨厌的人,过彼此尊重的生活。 “对不起。” “说真正的原因。” 落尘想了一下,才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全无影响的。她意识到,她会对他、对婚姻有实质性的要求:“我要求我的伴侣身体上忠诚。” “我没问题。前提是你必须满足我。” “对不起,之前我没想到两个人之间,呃……是这么亲密。”落尘想说的词是毫无保留,但又觉得或许他并没有办法了解。好像是自己要求得太多。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只属于某个人的。那就互不相干吧。 林绪靠过来,把她揽在身前,低下头吻住她。 林绪放开她时,落尘的感觉竟然是意犹未尽,她很喜欢他的吻。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表达,更让她沉溺。 “结婚之前,我给你自由,接受吗?” “好。”落尘没去想条件,她本能地相信这个男人会善待她。她喜欢和这样精彩的人靠近,让光芒也照亮自己的人生。 现在的承诺,是给这个人,这个叫做林绪的人的。她没去想婚姻的前提,没去想婚姻可以随时终止。 林绪开车送落尘回家。但自从出了那个房间,他身上的疏离感就强烈地散发出来。冷硬和漠然,就是他褪去激情后的样子。对于他的转变,落尘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在落尘看来,这种距离是对彼此个人空间的尊重。如果在外面,还要被迫带入那种角色,落尘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林绪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觉得这个晚上他已经说得太多,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他觉得疲倦。这个凌落尘,对自己的影响也超出了自己允许的尺度,需要沉淀一下。所以他沉默,将她推远。 落尘真正能躺在床上休息,已经是深夜了,身上依旧隐隐作痛。之前去看了下落沙,他睡得那么沉,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那丝笑意感染了落尘,她很快就沉沉睡去,没有再想什么。 随后的几天,落尘有些恍惚。她敏感地觉察到,她同身边一起上课的这些女孩子已经完全不同了,这种不同,带给她隐隐的不安。她首先想到他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尽管查阅了一些资料,算了一下日期,觉得那日应该是安全的,她还是在七十二小时内买了药吃下去,仿佛那是保护了自己,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当然,让她得以喘息的原因还有楚荆扬并没有如她所想的经常出现。事实证明,她的确过虑了。楚荆扬是c大头号忙人,根本没有时间来找她麻烦。她是经常见到他,但都是他在台上演讲,也经常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据说他的女友不计其数,但没有人知道哪个是正牌的,因为楚某人实在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同哪个女孩单独约会。 如果说林绪是深沉内敛的型男,那么楚荆扬就是魅力无边的超级发电机。他对爱慕他的女孩都彬彬有礼,态度谦和体贴,温柔多情、开朗健康就是大家对他的一致评价。只有落尘知道,楚荆扬看似天使的面孔下,有着多么邪恶的灵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是对他有再多的不满,落尘也不会多说什么,至多是在同学对他交口称赞的时候保持沉默。时间久了,大家都误会落尘比她们还狂热地暗恋着楚荆扬,然后就以讹传讹,弄得落尘百口莫辩,无从解释。 这天下课后,落尘看到楚荆扬半靠在走廊的窗台上抽烟。周围的女生都在尖叫,谁看到那么帅的一个人摆着这么酷的姿势,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落尘下意识地想退回教室里面。 楚荆扬已经看到她了,两步就跨了过来,说:“凌落尘同学,这边。”然后就抛下一干人等的痴望,径自带着落尘离开了。 “听说你爱我爱得快死掉了,如果我再不回应,你就要以死明志。”楚荆扬强忍笑意嘲弄她。 落尘本来是有些害怕的,但听他这么说,使劲挣脱被他钳住的手,回道:“你看我像花痴吗?还是你是花痴,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为你神魂颠倒?” 楚荆扬的笑容僵在脸上。落尘已经不是小白兔了,她有了利爪,只要见到他就竖起来,不知道是用来吓唬人,还是真有攻击性! 落尘甩下楚荆扬,转身就走。 “别啊,别走啊,有事情和你说呢。”楚荆扬反应过来,拦住她。 “你说。” “请你吃饭。”楚荆扬也尽量简短。 落尘忽然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就是这个经常让自己吃不上饭的曾经那么顽劣的家伙,竟然要请自己吃饭?难道说恶魔升级成天使了吗? “没兴趣。”既然他已经学会了用“请”这个字同自己说话,那么他就应该尊重自己的拒绝。 “这和兴趣有什么关系?”楚荆扬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赏个脸吧。”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长长的有些卷翘的睫毛投下半环的阴影,眼角嘴边满是笑意,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但在落尘眼里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她从来没有见过楚荆扬的这个样子,她印象中的楚荆扬有恶毒,有凶狠,甚至有迷茫,却从来没有毫无恶意的笑容。所以,落尘觉得这个笑容也是伪善的,是阴谋的。对于楚荆扬的一切,她的反应就是排斥,就是抗拒。 这次,她也不再开口,抿着嘴垂下头站着,不理楚荆扬。 “凌落尘,以前是我不好,对不起啊,我正式向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那时的年幼无知吧。”楚荆扬嬉皮笑脸地同落尘拉拉扯扯。 “你放开。”落尘若是再不动,楚荆扬整个人都要贴上来了。 “走吧,我和院里的伙伴今天请你吃饭。他们都想见见你呢,一并向你道歉。我们虽然有错,但错不致死吧,给个机会吧?” “给你机会,给你们机会道歉,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把你们当初的恶毒当成玩笑,当成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就此翻过,是吧?”落尘抬起头,盯着楚荆扬说,“我接受你们的道歉,如果不是又见到你,我已经全都忘记了。如果你真的有一丝歉意,请当做不认识我,我并不想同你和你们有什么来往。”说完,她就要回宿舍取东西,今天要接落沙一起回家。 楚荆扬不放过她:“你这么说就是不原谅我们了?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就算讨厌我、憎恶我,也该跟他们见见吧?如果,你还是不舒服,你可以当做不认识我啊,我是不能对你视而不见的。” 落尘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应该出现落沙漫画书上小人的那种黑线,这个楚荆扬是个大麻烦,他立意要扰乱自己的生活。他现在是披着羊皮的狼,自己能对他怎么样呢?以他的人气,只要和他联系在一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就算是完了,无数敌意的小箭好像已经嗖嗖地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你要怎样?”落尘忍耐着道。 “吃个饭嘛,一会儿送你回来。” “今天不行,我和弟弟约好了。” 楚荆扬也知道得见好就收:“好,下周一我来找你。”他冲落尘挥挥手,走了。 回到宿舍,还没打开房门,就看到附近的几个门刷刷地都打开了,明目张胆地站到门口打量她。落尘庆幸自己是一个人住。但八卦的力量是无穷的,她刚关上房门,就有人敲门。 落尘打开门,是同班的蒙蒙,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就是那种性格同她正相反的类型。因为她就住在隔壁,所以落尘中午过来休息的时候,经常会遇到,然后一起上课。在落尘看来,蒙蒙虽然总是说个不停,但她既不说别人的是非,也不刺探她的私事,多数的时候,纯闲扯,还是不需要呼应的闲扯。所以落尘觉得同她在一起很舒服。当然别人也会这么想,所以蒙蒙有很多朋友,每天忙得不行。 “你完了,”一进门,蒙蒙就念叨,“回来途中已经有数位楚荆扬的狂热追捧者同我说,你在向楚荆扬表白,貌似以死要挟。” 落尘只是微蹙了下眉,如果以后同楚荆扬有往来,那么大家又会传是自己革命成功,虽然不胜其烦,但能怎么办,随他们说去吧。所以落尘并没有接话,只是收拾着包,盘算着周末看什么书。 “服了,我发觉你若是武林高手,就是内功深不可测的那种,无虚无实,无招胜有招,无论什么招过来,都是泥牛入海,有去无还啊。”蒙蒙长叹一声,大大咧咧地就躺在落尘的床上。 落尘也不同她计较,蒙蒙就是那么随意的性格,把谁都当自己人,认为别人也把她当自己人。但这只表现在一些处事上,事实上她同每个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落尘感觉,在某些方面蒙蒙同自己是一类人,这也是她并不很抗拒蒙蒙亲近的原因,有个朋友的感觉也不坏。 忽然,蒙蒙从床上猛地起身,瞪大了眼睛:“落尘,你不是楚荆扬的秘密情人吧?所以你不把他的追求者放在眼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怎么那么八卦!” “你是不知道,我是肩负着多少寄托来的,不打探清楚,怎么对得起我万事通的美名?”蒙蒙比了个王冠的手势,好像自己是无冕之王。 “我如果说不是,最好的情况是被传成什么?” “虽然当事人没有亲口承认,但从其暧昧的态度来看,两人间的清白绝无可能。呵呵,这是我的报道版本。” “如果我说是呢?” “那你就成了所有女生的公敌。王子还是没有主比较好,也让我们有个念想啊。没有人对你们‘你侬我侬’的事情有兴趣。” “我真希望我能说是。”落尘说完,就撇下蒙蒙回家了。 十、坚持,还是放弃? 自己就像被施了法术的灰姑娘,变成公主了。是啊,这也算是嫁入豪门,虽然是典型的灰姑娘,并且还是有时间限制的。 落尘到落沙学校的时候,落沙已经等在外面了。最近,他因为家里的变故,不像同龄的孩子那么活跃,却有了一种细致敏感又有些张扬的气质,在同学中间总能被凸显出来。落沙的五官并不十分出色,但由于自小学画,艺术赋予他很丰富的对于事物的感知,使他的人也灵动起来。 落尘看着这样的落沙,是有些感慨和欣慰的。她觉得,自己并不懂得怎么安慰他、引导他,甚至以往父母忙,落沙都是在自己长大,却又长得这么好。 他们约好,每周五落尘都会到落沙的学校接他,然后两个人要么去逛逛书店,然后散步回家,要么一起在外面吃晚饭,然后回家。总之,周五是落尘、落沙两个人的时间,落沙喜欢在这个时候问落尘很多问题,也和落尘分享这周学校发生的很多事情。同落尘在一起的落沙,有他那个年龄应该有的天真与稚嫩。他有的时候会说一些词不达意的话,逗得自己和落尘两个人一起傻笑。 落尘并没有意识到,林绪所说的他唯一有时间的那个周末日渐临近。她和落沙回家时才发现,徐蔓之已经等在楼下。 落尘被带到一幢有着很大院落的别墅。这里完全符合所有豪宅的特点,却又处处都流露出很深厚的文化底蕴,显示着世家大族的气派。院落里面,高大的树郁郁葱葱。几个转弯,一幢三层洋房出现在她面前。青白的墙砖,暗红的房顶,雕梁画栋,风格和华林大厦很相似,大气之余却又不乏雅致。 进入房子,门厅和里面的会客厅都很宽敞,四周都是落地窗,明亮、温暖。落尘感觉,生活在这里面的人一定很愉快,因为每天都可以享受阳光。 “跟我来,我们去书房见爷爷。” 徐蔓之在路上大概解释了一下,由于“9·11”的影响,设在纽约的分公司运营出现了一点儿问题,她过去协助处理,刚刚赶回来。林绪只有这个周末有时间,仪式的前期准备已经就绪,只差需要他们配合的部分。今天,林绪的爷爷要见她,然后要试礼服、定妆,还要选一些日用品。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和林绪形神皆似的老人,落尘还是觉得很震撼,原来这就是血缘! 她们敲门进来的时候,林钊正在听电话,他并不说话,只是最后“嗯”了一声,就撂下电话。 “爸爸,这是凌落尘。” 落尘觉得林钊锐利的眼神落了下来,像是要把自己看透。 “怎么薄得跟纸似的,这就是你们选的人?” 落尘觉得头嗡的一下,这个老头不但严肃,还很刻薄。自己虽然无需在意,但当面被人数落,毕竟不常遇到。落尘扬起了本有些低垂的头,直视着对面挑剔的眼神。 “倔丫头,不温顺,不好。” 是啊,想要低眉顺眼的买丫头去吧,落尘也有些恶意地想。贫富的差距还没有禁锢这颗年轻的心,她觉得她有不被嫌弃的自由。 林钊看着这个小姑娘梗着脖子、无所畏惧的样子,哪有他们形容的镇定,分明是个性情暴烈的孩子,有主见,或许沉得住气,但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委曲求全。他们是没发现,还是就喜欢这样个性的呢?算了,随他们去吧。 “去准备吧。”他摆手,赶她们出去。 林端紫已经等在外面,旁边就是一件套在衣架上的礼服。这是件米白色的绸缎礼服,上面有手工刺绣的同色的凤凰,端庄华贵却并不张扬,v形领口,胸前缀着珍珠,层叠的下摆衬托得整件礼服非常高雅。 这个设计简洁大方却又极具特色,是林端紫在设计巅峰状态时的得意之作。日前的时装秀刚刚展示过,备受推崇。尤他还缠着她说让她留下这件礼服,给未来媳妇穿。可林绪看了一眼,就说改成凌落尘的尺码,仪式上穿。 要知道这上面的珍珠都是真正的天然珍珠,要光泽、大小都一致,凑齐九百九十九个,寓意长长久久。这已不单单是价值连城那么简单,光是搜集、挑选珍珠,就足足用了三年,这是需要很大的财力和势力的。林端紫当初设计的时候,确实是想给林绪未来的妻子做结婚礼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林端紫很喜欢落尘,觉得凌落尘的气质同这件礼服很吻合,珍珠的圆润含蓄同她的内敛相得益彰。 落尘跟随她们到试衣间。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几乎和落尘她们家一样大小,一面墙上装的是落地的镜子,另外三面都是衣柜。落尘感觉,在这样的地方要见怪不怪,即使看到有人会魔法也不必太惊讶。有钱人玩的大多令人匪夷所思,再奢华也不奇怪。 落尘穿上这件礼服,连她自己都要被迷住了。她一向知道自己并不出众,但在这件礼服的映衬下,自己就像被施了法术的灰姑娘,变成公主了。是啊,这也算是嫁入豪门,虽然是有时间限制的灰姑娘,但谁不爱美呢,就是落尘这么不注重穿衣打扮的人,还是忍不住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毫不掩饰对于这件礼服的喜爱。 “喜欢就好。我看一下尺寸需要修改吗?”林端紫很专业地忙上忙下,让落尘把衣服小心脱下来,准备修改。 徐蔓之又带落尘来到另外一个房间,这里有全套的spa设施,有专业人士给落尘做护理。落尘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焕然一新。虽然对于别人在自己身上脸上摸来按去的还是会有抵触,但落尘很喜欢温泉浴,也喜欢在香熏中放松自己。 再后来就是造型和定妆。虽然认为她的五官过于平凡,但化妆师还是很满意落尘幼嫩白皙的皮肤。几乎不怎么需要打粉底,也不需要扫上太多的蜜粉,只需要对眼部和脸颊的部分进行简单处理就可以了。 落尘的头发被轻轻绾起,上面斜别着一个珍珠的发饰。徐蔓之又拿来一套珍珠首饰,颜色有些发暗,但光泽依旧,一看就知道是有来历的东西。落尘没有耳洞,所以只能戴项链和戒指。仅是如此,她也增色不少。 落尘又穿上林端紫稍作修改的礼服,至此才算打扮停当。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盘起的头发使落尘看上去成熟了一些,薄施脂粉让她显得十分娇俏,而礼服和珠宝完美地衬托出她的气质,增添了贵气。 徐蔓之和林端紫也非常满意,乍看起来很平凡的落尘,果然有发掘的空间,稍事修饰,就已经冷艳夺目,不可方物。 换下礼服,卸了妆,落尘才发觉已是深夜。 “白天大家都忙,只好辛苦你了。”徐蔓之像是知道落尘在担心时间太晚。她告诉落尘,以后落尘要住在林绪自己的公寓里面,不需要住在大宅这边。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每周要过来给爷爷请安,林绪没有时间,落尘也要自己过来。这两天还需要买的就是落尘搬过去要用的,本可以安排现成的,但还是让她自己选。徐蔓之告诉她,要同时买男女两款,和林绪两个人用。 “那落沙呢,我们搬过去,落沙也要用啊?” 听到落尘这样问,徐蔓之也很惊讶:“你不是都和林绪商量好了吗?由我出面领养落沙,他和我一起去美国,学校我都联系好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落尘一直以为,林绪承诺不改变彼此的生活,是会兑现的。 “落沙得和我一起。”她坚持。 “林绪不喜欢家里很多人,尤其小孩子,他很讨厌的。况且落沙可以在美国接受教育,对他的成长和发展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不,他同我一起。”落尘说。她不想听徐蔓之的任何劝说,他们习惯了替别人决定,习惯了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落尘觉得自己已经让步太多,同林绪发生关系这件事或许可以抵消她欠林家的人情,因此她欠的只是钱而已,人情她是不欠的。原本那点儿钱对他们来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而她是认真地交付了自己。当然这只是她现在的想法,当时和林绪发生的一切是两相情愿,她并不后悔。 徐蔓之看看她,叹了口气,说:“今天到这里吧。还有一周的时间,细节再慢慢说。” 向来情感匮乏的落尘唯一在意的也就是落沙了。落尘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落尘回到家里,落沙还在等她。对于她被陌生人带走,他虽然不问,可还是担心吧。落尘觉得,落沙已经不算是一个孩子了,怎么就容不得他呢?林绪想这样,林绪想那样,这个世界不是按他的设想构建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事事如意。不行就算了,她还懒得伺候呢。 落尘忽然发现,自己轻易就想要放弃,原来自己同林绪之间并没有很牢靠的维系。 但徐蔓之却不打算放过她。周日晚上,她去了落尘家。落尘想让落沙进屋,好跟她谈话。但徐蔓之却拉住落沙,用落尘从来没见过的和蔼可亲对他说话,问他学校的事情,问他自己的事情,这种情况实在是诡异中透着阴谋。 落沙正处在青涩年纪,他对异性是很腼腆的。但他显然对这个漂亮的阿姨很有好感,有问必答,渐渐也活泼起来,说得也多了。 “落沙,你的画很不错呢,很有天分。”落尘从来没有想到,徐蔓之还会这样讨好人。 “落沙,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想让你决定,你能自己拿主意吗?” 这些恶劣至极的人,他们竟然想从落沙这里入手! “能。”落沙很干脆地说道。他这么回答是有原因的,落尘基本上不干涉他的决定,从不过问他不愿意说的事情。 “落沙这么聪明,知道你姐姐是爸爸妈妈领养的孩子吗?” 落沙望望姐姐,在他心里,领养或是亲生只是字眼儿的差别罢了,姐姐就是姐姐。在落尘看来,被领养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并不避讳。落沙道:“知道。姐姐小时候生活在孤儿院,是爸爸妈妈领养了她。” 徐蔓之微笑着轻拍落沙的头:“落沙原来什么都知道啊。现在,你们俩又成为孤儿了。阿姨很喜欢你们,愿意领养你们、照顾你们,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好吗?” 落尘没想到这件事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 落沙当然也知道这是很大的事情,他看着姐姐,并没有接话。 “你姐姐已经同意了,文件都签好了。她担心你不同意,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你愿意和姐姐跟我一起生活吗?” “姐姐愿意的话,我也愿意。”落沙联想起前几天落尘和他的谈话,难道这个阿姨很有钱吗? “这就好。落沙,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徐蔓之充满温情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落沙犹豫了一下才靠过去,有点儿不自然地等着徐蔓之把他拥住。但随着她收紧的手臂,成年女性特有的温暖传来,温香暖玉,很有妈妈的感觉,这种拥抱是落沙久违了的。姐姐虽然也疼爱他,但姐姐很少抱他,记忆中有限的几次接触,都是自己死缠烂打赖在姐姐身上不下来,姐姐不喜欢贴得太近。徐蔓之身上的气息使落沙从心理上认同了这个要在法律上成为自己亲人的漂亮阿姨。 徐蔓之感觉胸前有些湿。她轻拍落沙的后背,和蔼地看着这个在自己的怀里寻求安慰的半大孩子。 “落尘,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会善待落沙,他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我自己能照顾他。”落尘尽量让声音平稳些,她不想让落沙觉察出什么异样。现在还不是和他谈话的好时机。 “你不知道他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照顾,你不能替他作决定。落沙很快会适应新生活的,这样你们都好受些。” 落尘这次真的恼怒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但还是竭力压低声音,说:“你们什么都能随心所欲,还找我们商量什么?拿别人当猴耍,翻不出你们的五指山,是吗?你是不是还想说,以你们的权势,如果我们不识抬举,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消失了也会无人问津?我知道你们能把落沙带走,但你们所有的教育和社会经验就是用来对付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孩子的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无非也就是要我老实地顺从,听从林绪的摆布,他想怎样就怎么样。如果你们把我和落沙分开,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如愿。你们等着看好了!” 落尘说完就恨恨地瞪着徐蔓之。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累得气喘吁吁。她从来没与人红过脸,用这样的语气与人争执更是从来没有过的,林家的这些人真是把她气得想撞墙。她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貌,看来没有礼貌也会传染,自己一定也是被林绪那个无理的人传染了。 她知道落沙就是很大的筹码,她的威胁一点儿意义也没有。无论林绪对自己还有没有兴趣,让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不能拒绝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被气得口不择言,宣泄自己的不满。这些人真是贪得无厌,把人都不当人对待,随意捏来捏去的。落尘由此也有点儿恨林绪,他们不好好过自己的消停日子,倒来折腾别人。 徐蔓之听了落尘的话也不恼:“且不说是为了谁好,结婚后你和林绪一起住,你要照顾自己和林绪,还要学习,还有时间照顾落沙吗?这么大的孩子需要人全身心地爱护和对待,你能做到吗?他要想在画画方面有所发展,就需要好好培养。这些暂且不提,现在你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单单就给他家人的温暖这一点,你做得也不够好。你好好想想你能担得起教育他的责任吗?” 落沙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们俩。他已经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说:“我不和姐姐分开。” 落尘看着落沙的样子也微微心酸。她自己都是冰冷的,哪有温度和力气去温暖别人? 徐蔓之拉住落沙,说:“我不能保证我一定做得最好,但一定会比你做得好。落沙永远是你的弟弟,不一定只有在你身边才会幸福。你在强烈反对之前应该想清楚,你的反对是针对我们决定的内容,还是我们的决定本身。你是介意落沙的离开,还是更介意我们不够尊重你? “落尘,相信我,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当然也了解林绪,所以我知道什么是比较好的处理方法。我所做的只是想让你们将来走得更容易一些,并不是巧取豪夺,并不是要显示炫耀什么。 “我们还有时间。无论能否说服你,我都不会介意,更不会强迫你。” 十一、空头支票 落尘都不确定徐蔓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直脑子一片空白地坐在那里。徐蔓之的话都变成一个个词在她的脑子里面蹦,她想将这些词重组成句子,却力不从心。 尽管落尘力不从心,但是落沙还充满疑问地坐在那里等她解释,这是不容她逃避的。 “落沙,姐姐也不知道这个阿姨会来,很突然吧?” “有点儿。”落沙知道姐姐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所以并不催促她。 “落沙,事情是这样的。姐姐认识了那个阿姨的儿子,他人很好,已经工作了。他知道咱们家欠了很多钱,就帮姐姐还掉了。姐姐打算跟他结婚的。因为你还小,他们认为我不能够好好地照顾你,所以想领养你,送你去美国读书,你愿意吗?” “你不是刚认识那个阿姨的儿子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你不是还要读大学吗?” “因为他对我的帮助很大,他又希望我可以和他结婚,所以姐姐就答应了。大学姐姐会继续读的,你不用担心我。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去美国读书就行了,姐姐要你考虑清楚后再回答我。” “你不去美国吧?”如果继续读书,那么落尘就还是留在这里,落沙这句询问,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落尘点点头,说:“徐阿姨带你去。” “那我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出国的话你可以学到很多,也会增长见识,这些在国内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落沙不出声了。 落尘以为他在考虑,自己明明不想和他分开,现在却又极力游说他去,真是违心。 过了一会儿,落沙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想让我去吗?” “你想不想去?” “你让我去吗?” “落沙,我是在问你的态度,我不想支配你。” “你想让我去美国?美国那么好,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去,你怎么让我自己去?” “我不想离开这里。” “你不想离开,我就想离开吗?”落沙一听她的话,瞬间怒气盖过了之前的委屈,“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现在就不要我了?爸妈才去世多长时间啊,你就要把我扔了,你的心怎么那么坏!” 落尘并没有反驳落沙的指责。 “落沙,没有人要勉强你。你不稀罕去美国,可有很多人想去。去了也不是就不回来了,那里是穷乡僻壤吗,是要你去那里受罪吗?你这么大了,连这个都要姐姐跟你解释吗?” “你不用说了,反正我不和你分开。” “分不分开,我都是你姐。” “不,我不。” 看着落沙倔强的样子,落尘揉了揉太阳穴:“落沙,我们现在是孤儿了,你知道孤儿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了依靠,再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属于我们的东西,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去争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天天照看你了,比你小的时候,也是不哭的。哭没有什么作用,没有人会在意。伤心有什么用呢?伤的是自己罢了。 “你认为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要死抓住我不放,是吗?落沙,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照顾你,但我不是你的父母,不可能如他们般无私地只爱你,为你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你不能对我期望太高。 “我没有把握能控制现在的情况。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有选择的权利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以后不要再跟我发脾气,我对你尽心,不应该再承受你的哭闹,只有懂事听话的孩子才会讨人喜欢。” 落沙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觉得姐姐对自己特别冷淡,像变了一个人,他有些害怕。姐姐说的话他能听懂,但是还转不过弯来。他知道,想留下的话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开口。 落尘说完转身进屋了,她现在只觉得特别无力。说了那么多,半是气话半是心声。她在孤儿院学会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是别人应该做的,没有什么是别人应该给的,得到什么都应该感恩。小孩子能做的就是努力成为乖孩子,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漂亮,但是一定要乖,一定要听话。“明天吧,明天再说,我现在需要我的床。”这么想着,落尘昏昏沉沉地抱着被子睡了。 第二天,落尘睁开眼睛就看到落沙正惴惴不安地站在床边,想靠得更近,却又不敢过来。看来,她昨天说的那些话对他有很大影响。 见落尘醒过来,落沙把手背在身后,说:“尘尘,别让我走好不好?我不离开你。美国再好,我也不离开你。” 尘尘是落沙小时候对她的称呼。长大后,由于养父跟他说不能乱叫,要叫姐姐,所以落沙已经很久没这么叫她了。这两个字,表达了落沙对她的喜爱和依赖。落尘的眼眶马上就湿润了。落沙还是个小孩子啊,她昨天那么说,对于这个在健全家庭长大的孩子过于残忍了。 见落尘不回答,落沙有些急了:“现在恐怖分子都在美国呢,美国人自己都怕,我不去挨枪子儿。” 落沙的说法让落尘觉得有些可笑。但是,美国现在的确不太平、不安全,她觉得也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再好也不去。”见落尘不说话,落沙以为她还在犹豫。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我不和你分开。”没得到保证,落沙还是觉得不踏实。 “我尽量。等你晚上放学回来就知道去不去了。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落沙,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正如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一样。既然你决定留下来,我就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接受。等你变得强大,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布。当我们不能选择时,我们就要去适应。但是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让自己过得更好。” “尘尘,我害怕。”落沙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现在姐姐也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失去了父母,再失去姐姐,落沙觉得自己要一无所有了。 “吃点儿东西去上学。别怕,我们还有机会的。”落尘有些话还是没有告诉他,因为不管怕不怕,事情都会发生。她不想再说教、再刺激落沙,应该保护他单纯的美好。可落尘并没有强大到可以保护他,相反,这些事情不都是她招来的吗?对于落沙,这真是无妄之灾。 没有时间再安抚落沙,落尘简单地洗洗就出门了,打车直奔林绪的公寓。隔着徐蔓之,落尘始终觉得还是不方便,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人当面谈清楚比较好。 落尘在车上不断地催促司机开快些。如果他不在家,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总不好为了这样的事情找到华林去。 到了小区门口,落尘被保安拦了下来,要她说明找哪位住户。 落尘只来过一次,要她进去慢慢找,她相信自己能找到,可是要她说具体的哪幢楼哪单元之类的,她哪里说得清楚,当时也根本没注意过。 “我找林绪。”她只好试试他的名气是否够大。 “小姐,您同林先生有预约吗?” “我叫凌落尘,麻烦你帮我联络他。” 没容她多等,保安很快就出来了:“林先生在家,他请您直接上去。”保安虽然不知道这个女生找林绪有什么事情,但林绪肯见她,就说明关系很不一般。要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见华林的太子爷啊! 落尘很快找到林绪的公寓。他的房门虚掩着,落尘推门进去,把门关好。 她走进房间,没看到林绪,只听到水声,估计他在洗漱。落尘退回客厅。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屋子里,落尘的心就放下了。她坐在沙发上,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快速跳动的心脏。 又过了一会儿,林绪只套着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擦着头发走进来。 落尘看着他裸露的身体,忽然感觉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很遥远,不很真实似的。她现在没有心思想那些旖旎的事情,还是直奔主题吧。 “您好,我今天来,是想重申我从未想过要和我弟弟分开。你妈妈这两天找我,说周末要举行婚礼,那之后我要搬到这里来,而落沙她要带去美国。不论这些事您是否清楚,我都想说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不会变。” 听落尘说徐蔓之是自己的妈妈,林绪并没有纠正她。有些事情他不介意她知道,但并不意味着自己有同她解释说明的必要。 “这件事她同我提过,我不反对。” 落尘心想:你当然不会反对了,之前你就提过可以送落沙出国,只不过当时还没有这么具体。 林绪又说:“我不喜欢家里有不相干的人走来走去,希望你能尊重我的生活习惯。”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弟弟。” “不行。”林绪擦干了头发,正在换衣服,好像马上要出门。 “我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们非要我们分开,那明天的事情还是取消了吧!” 听她这么说,林绪终于正眼看了看落尘,说:“你当是小姑娘玩过家家,想怎样就怎样?!周末的婚礼都筹划很久了,至亲好友都通知了,是你说取消就取消得了的吗?!” 落尘也来气了,撅着嘴说:“你们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吗?!”这几天的事情已经让她很厌烦,她越想过简单的生活,却越好像过得一团糟。“家里就剩下我和落沙两个人,现在你们却为了你小小的不适应,就让那么小的孩子离开亲人去国外生活,你们考虑到我的感受、考虑到我弟弟的感受了吗?!何况,我这件事说了不止一次,我就这么一个要求,就那么难满足吗? “这就是你说的按各自的生活继续吗?落沙就是我的生活!”落尘忍不住又补上一句。在她看来,林绪应该是能遵守承诺的人。 “你这样激动,解决不了问题。” 落尘坐下,等他开口。 “我说的各自的生活,是个体的。你可以过你的生活、做你喜欢的事情,但你身边的人必须只是我。” “还要有落沙。我们不能分开。” “你有谈判的筹码吗?别浪费力气,弄得大家都烦了,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但如果你还要娶我,在这件事上就应该有商量的余地。” “怎么说?” “如果你答应落沙和我们一起生活,那么即使我还了你钱,如果你不要我离开,我就不会离开。” “你是拿之前我承诺你的自由,交换跟你弟弟一起生活的机会?” “是。”落尘很清晰地回答。她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呢?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落沙,也是为了自己,他们俩要在一起相依为命,所以这算不得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 “我要是不感兴趣呢?”林绪走到她身边,把她的头搂在自己的腰间,手插入她的头发,使劲揉她的头,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肚子里面,吞噬掉。这让落尘动弹不得,无法抬头。 “那你就要天天对着个僵尸脸了。”落尘说道。 林绪听到了。他也在权衡,之前承诺她自由,是觉得自己对她的兴趣未必会保持多久,这样预先埋下伏笔将来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所以,放她自由是个互利互惠的事情,反正主动权始终在他手里。何况她的还款日期遥遥无期,也可以说那绝对是个空头支票。 现在落尘拿着这个空头支票要跟自己兑现,不同意吧,她看起来那么可口,自己对她的确兴趣浓厚,更好的是她的性格很对他的脾气,很让人省心。如果因为这件事她就要闹,也真是麻烦,不情不愿的也没什么意思。同意吧,自己的私人空间是绝对排他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略想了一下,林绪放开落尘,问:“他能照顾自己吗?” “可以的,我放学很晚,他都是自己在家。” “我会把这房子下面的那层买下来,让他搬过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下去看他、照顾他,但不能在楼下过夜。我会安排人打理他的日常生活。还有,我不希望他在我这里出现,能做到吗?” 落尘望着他,看来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也是对落沙最好的安排了,毕竟楼上楼下,想见面的话随时都可以。于是,落尘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落尘也是心存侥幸,一辈子那么长,会有很多变数,自己对林绪的许诺,还很遥远,而让落沙留在身边才是实实在在的。 事情到了林绪手里,就变得极其容易。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用电话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然后他对落尘说:“你现在回家,一会儿有人帮你们搬家。先把东西搬过来,你下周就过来住吧。” 落尘点点头,说:“谢谢你。” “走吧,我还有事情,你自己回去。对了,”林绪回房间拿出个盒子,递给落尘,“这是手机,里面有一些我的常用号码。我打给你的话,你一定要接。记得充电。” 落尘接过手机,两个人一起下楼。落尘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有课,忙得都忘了让同学帮忙请假。她完全忘记了手里的手机可以打电话,林绪强调的是接听功能,就让她想当然地理解成这个手机只是用来接听林绪的电话,保证他能找到她。“算了,今天就逃一天课吧,还得收拾东西搬家呢。”她想。 落尘刚到家,就被林绪派来的王助理告知,公寓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她只拿她学习方面的东西就好。而落沙的东西,除了学习用品,也只带他的衣物和心爱的东西就行,一切都有专人给他们准备齐全,甚至包括落沙的画具。 这个王助理叫王译秋,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士,看上去就有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八面玲珑。她是林绪的私人助理,把落尘的事情办得十分周到,却又不多言多语,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十分舒服。所以,当她开车带落尘去学校,把落沙接去看新家后,落尘很认真地感谢了她。这个王助理也很有意思,她忽然一改成熟干练的形象,搂住落尘说:“你要记得你的新房子是我包装的,以后要多多关照啊,小老板娘。”不等落尘反应过来,她已经开车走了。 十二、步入婚姻 搞不清楚状况的还有落沙。悬了一天的心,见到姐姐也没有完全落下,他不知道姐姐带他来这里是要干什么。面前的大厦门口有保安,出入还要密码,旁边的车库入口也是如此,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落尘虽然来过两次,但对这周围的环境还不是很熟悉。白天已经在这里转了一圈。林绪的公寓在这个小区最高的大厦的顶层,18层,让落沙住的是17层。落尘的东西下午就都搬过来了,但她只是简单地拿了些落沙的衣物。反正原来的家也会在那儿保持原样的,什么时候有需要,再回去取就好。 落沙住的那层公寓大小大概二百平方米,格局跟楼上的一样,简洁实用,四室两厅,装修得很现代,黑白色调为主,但看起来就像样板间。王译秋就算再能干,那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家具也是她选的,大部分都是布艺的,颜色是很暖的米黄色,的确中和了这个房子的冷硬感,有了些居家的感觉。 落尘拿出一张卡,这是电子钥匙,在楼门口刷一下,然后输入密码,这样就能进去了。到了17层,房间的锁是要指纹识别的,王译秋教会落尘怎样设定,又让她用自己的指纹设定后,才放心离开。方法是把拇指贴在接收屏上,然后输入密码,如果是主人曾设定过的,就能够进入,否则就算是把最厉害的开锁高手请来,也打不开门锁。落尘看着这层层门锁,心里就一个想法:“果然是林绪那样的人喜欢的住处。” 落尘把落沙的指纹扫入门锁,又告诉他密码,密码选的是落沙的生日,这样他一定不会忘记。 进了门,落沙立即被眼前的房子吸引住了,这个房子实在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姐,这是我们的新家吗?我们不用分开了,是吗?”他并没有欢呼雀跃着四处看,只是站在门口,不知道用哪只脚先迈进去。 落尘把鞋脱了放在门口,找出新买的拖鞋换上。落沙把书包轻轻放在地上,脱下鞋,换上那双看起来很舒服的拖鞋,跟了进去。 落尘去了厨房。虽然他们要一周后才真正搬过来,但冰箱里面已经塞满了各种生鲜、成品、半成品。知道他们晚上过来整理房间,王译秋给他们定了个比萨,她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吃。果然,落沙看到比萨马上就笑了,也不急着追问先前的问题,只顾着吃了。 吃过饭,落尘才把自己将住在楼上,并不能每天陪着他的事情告诉落沙,她不知道落沙会有什么反应,她希望他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是住在我房间上面吗?” “楼上的格局和这里的一样,我也说不好。” 落沙真的很喜欢这里。这里给他布置了专门的画室,里面有画架、画具,还有许多练习素描用的石膏头像。还有一个电玩房,有电脑,也有各种游戏设施,里面有仿真遥控的飞机、火车、汽车,甚至还有一个仿真的战场,上面有沙地、丘陵、高山、平原、湖泊等各种地形,还有士兵及各种武器装备,还有一些模型玩具,反正是男孩子喜欢的玩具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而且都是最好的。这些玩具有的落沙在大商场里面见过,有的则见都没有见过。要不是姐姐拉他出来谈话,他还舍不得离开呢! 王译秋的确很有本事,新房子里面的新鲜事物使落沙完全着迷了。当落尘跟他说对他的安排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考虑就应承了,心里想的都是回去再仔细看看那些玩具。“姐,现在这是咱们的家?所有这些都是我的了吗?” “是啊,都是你的。”王译秋让落尘签过一个房屋买卖合同,公寓已经是落尘的资产。 “姐,咱们什么时候能搬来啊?” “这周末吧,周末姐姐结婚,咱们就要搬到这里住了。” 虽然很喜欢这里,落沙还是感觉姐姐就这么结婚太仓促了。但是,经过昨天他已经知道,有些事他不应该管。“那我再去看看咱们再回家吧。” 没等落尘答应,落沙很开心地叫着就跑到电玩房去了。虽然上初中了,但他还是个小孩子,玩心还是很重的。落尘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自己也很高兴,落沙有多久没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叮咚——门铃响了。 会是谁呢?落尘走过去。林绪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落尘打开门,林绪并不说话,只是转身走向楼梯间。落尘明白,这是要她上楼的意思。 “等一下,一分钟,我告诉落沙一声就上去。”落沙根本无暇理会落尘的行踪,只是满口答应,就又投入到认识新家的活动中去了。 落尘上楼,房门没有锁。明明是一样格局的公寓,风格却迥异。楼下的房子中规中矩,客厅有大大的沙发、壁挂的家庭影院、应有尽有的家用电器,房间也都实用且舒适。而林绪的房子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小型图书馆。除了落地的阳台和通向房间的那面墙之外,别的都挂满到屋顶的书架,专业的爬梯立在一边。林绪的工作台设在房屋正中间,落尘觉得人坐在那个位置就像图书管理员。林绪此时就坐在管理员的位置,盯着她看。 “手机呢?” “在楼下。” “为什么不开机?” “没开机吗?我不知道。你找我有事吗?”落尘没觉得自己不开机有什么问题,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是都在林绪的掌控下吗? “谢谢你,公寓很舒适,我和落沙都很喜欢。” “和你什么关系!”林绪的意思是再好的公寓也和她没关系,反正不是她住。 落尘不说话了,觉得反正自己客套过了。 “你下去吧。”林绪忽然没情绪了。本来,因为知道她就在楼下,所以今天特意早回来,虽然自己的住处不想有大的变动,但是还可以听听她的意见。现在,林绪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有点儿生自己的气,电话打不通就算了,还巴巴地下去找她、质问她。他就是对她太好了,她才不懂得感恩戴德,以前自己对谁的事情上过心?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是个女人,得冷处理一下。林绪想了想,还是说:“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放在手边,再有一次打不通,你就只能待在我能找到你的地方,我想你也不希望那样。” 回到楼下,落尘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盒子,把手机打开。落尘从来没有用过手机,所以很仔细地研读了一下说明书。手机里面存的号码有林绪的手机号、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等,落尘把落沙那里的电话号码输进去,然后又用手机拨打电话,记下自己手机的号码。 已经快十点了,落沙还待在房间里面不出来,落尘进去把他拎出来。明天还要上学呢,他们得早点儿回去休息。落尘觉得这样实在不行,如果没人看着他,这里这么新鲜,他就会天天玩。看来得找一个可靠的人照顾落沙。 购物,收拾屋子,连上课都变成抽空去一下,落尘忙得马不停蹄。 举行结婚仪式的前一天,林绪派人接了落尘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手续很简便,只是签字、摁指印、合照,然后证书就打印好了。鲜红封皮的证书,很薄,却很重。落尘握在手里,心里没有任何欢欣雀跃的念头。 当天晚上,落尘和落沙就搬进了新房子。第二天早上,落尘上楼找林绪。她站在林绪门口,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门铃。昨天林绪按的是哪里呢?她正想着,门开了。林绪抓着她的手,设置了她的开门权限,然后告诉她,密码是她手机号码的后六位。事实上,这组数字是林绪妈妈的生日,这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的数字。 两个人简单地吃了早餐,林绪就开车带她去大宅。从院子的门口开始,一路上挂满了红灯笼,地上铺着红地毯,甚至路边的树干都被红绸子包起来。落尘试穿礼服的时候还想,他们的思维还是挺现代的,起码没让她穿那种中式的褂裙,不然如果举行中式的仪式,想必十分繁琐。可看现在的装扮,满天满地满眼的红,真是很喧嚣的喜庆气氛。 正屋里面的装饰又是另外的格调。吊灯已经换过,落尘记得自己很喜欢上次看到的水晶吊灯,现在的是金色的,更加彰显雍容气派。沙发也重新换过,上面的靠垫都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客厅里的地毯是一幅团龙图,中间的二龙戏珠也是金灿灿的,同上面的吊灯相辉映,金碧辉煌。奇怪的是,这么耀眼的颜色,落尘看着竟然不觉得不舒服,反而觉得大气得很。 徐蔓之和林端紫早已等在那里,又是一番护肤、造型,这次比上一次要细致得多。她穿好礼服准备妥当,已经是下午了。这么长时间,落尘只吃了点儿点心,饿得不行,可穿成那样也不好四处去找吃的。她身边没有别人,还不知道仪式什么时候开始,落沙怎么样了。 正愁呢,徐蔓之进来了。她对于落尘执意留下落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并没有提及此事,对待落尘还是很亲切的样子。落尘道:“太太,我有些饿了。”落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好选择她觉得还适当的叫法,这竟然同林绪对徐蔓之的称呼一样。这里,管家和佣人都称呼徐蔓之为少奶奶,现在林绪要娶落尘了,她已经吩咐下去,佣人们叫落尘小少奶奶,称呼上不能乱了规矩。 “喝点儿牛奶吧,忍耐一下。”徐蔓之按了一下旁边小几上的一个按钮,很快就有人过来听吩咐,“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按铃唤人。” “今天晚上,你们要住在这里。林绪的房间已经重新布置过。” “能不能请王助理去照顾一下落沙?”落尘本来也不好意思支使人,但是落沙只见过徐蔓之和王译秋,所以只好麻烦王译秋了。 “我刚才去把落沙接过来了,他好像昨晚玩到很晚,这会儿睡着了,刚刚还说想看看你的样子呢。晚上他也住在这儿。” 落尘发现,徐蔓之提起落沙的时候话就多些,因此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关心落沙的。落尘心念一转,道:“我搬到林绪那儿以后,想请个人照顾落沙,您有合适的人选吗?” 徐蔓之点点头:“这件事你放心交给我吧。” 落尘正式登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了。落尘因为挨饿疲惫不堪,反衬出旁边的林绪神采奕奕。林绪穿着米色的西装,里面的衬衫是古铜色绣着金线,让人一看就是林端紫的风格。落尘一直觉得林绪会比较适合深颜色的衣服,没想到米白色穿在他的身上,会让他的冷硬变得温润如玉。 落尘在楼梯口挽住林绪,两个人徐徐走下楼梯。 在林绪眼里,落尘今天并不让他惊艳。他早就熟知了她的美好,适当的打扮只是烘托她的气质。林端紫早就在他耳边吹风,说落尘只需少许雕琢,就会大放异彩。在林绪看来,美是次要的,皮囊表象都是空,只有好才是实在的,而所谓的好,又要看各人的喜好,不可一概而论。 但他不知道,落尘现在可一点儿都不好,她要饿得虚脱了,脚下都有点儿软。落尘有很好的用餐习惯,定时定量吃饭,从不吃零食。忽然一天什么都没有吃,她怎么受得了?林绪只看到落尘的脸色不大好,他用另外一只手抚摩了一下臂弯上的小手,说:“微笑。” 落尘很配合地笑了,极其自然,仿佛那种喜悦充盈内心,满溢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要保持这个笑容是多么吃力。 林绪带着她走到下面,原本空旷的大厅已经站满人。落尘本以为在家里,不会有很多人参加的。她抬头看了看林绪,他的唇边也绽着一丝微笑。估计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在别人眼中一定是一对幸福的璧人,殊不知这种幸福是月光一样的清凉,远远的距离,就在彼此心间。 十三、各取所需 林绪要求一切从简,但是也只是仪式的程序简化了,真正的步骤一丝一毫也省不了。 客人除了林绪本家的亲戚,还有林氏宗族的长辈,济济一堂。林绪是未来林氏的掌舵人,除了他在宗族中的地位,单是一些利益就不能让人轻视。所以,他的婚礼是族里一等一的大事,接到邀请的人都在短时间内从各地赶来。 没请太多外客,一方面是林氏一直以来低调的作风使然,一方面是林绪的意思,他认为他娶谁是他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太张扬,不愿意弄得人人皆知。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记者闻风而来,徘徊在祖屋外面。 林钊走到前面,对着众人宣布道:“绪儿今天成家,今后的主要目标就是立业。我会协助他处理华林的事务,一年后林绪正式执掌华林。在这里,我也希望各位都能鼎力支持他,扶他上马,再送一程。” 林绪比他的父亲更有商业头脑,但林绪这么年轻就要越过父亲接棒,还是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毕竟,他父亲林致东刚到知天命的年纪。所以,林钊的话音刚落,大家纷纷窃窃私语,目光都投向了徐蔓之身边的林致东。 落尘这是第一次见到林致东。他给她的感觉跟林钊、林绪完全不同。严格地说,他们三人长得很像,但这种像,是要很仔细地去辨认。林致东的笑,会让人感觉他真的是在笑,而不会像林绪,尽管笑着眼神还是幽深清冷的。还有,林致东的笑容有些忧郁,总是似展未展的样子。 林钊的话让婚礼的气氛略微有些变调,大家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权力归属问题,反而不再那么关注新娘子了。林绪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而凌落尘,是天之骄子选中的那个幸运儿,虽然也令人艳羡,但毕竟只是附属品,丝毫分不走属于林绪的光辉。 在司仪主持下,林绪和落尘向林钊行礼,向林致东和徐蔓之行礼,然后向来宾鞠躬,他们五个人合影,仪式就算结束了。 林钊代表长辈对落尘训话,无非是要她谦顺恭谨、持家有道、孝顺长辈、爱护儿女。在落尘看来,这些事情离她的生活太远,所以只是伸出耳朵听着罢了。 然后,林老爷子宣布宴会开始。仪式虽然是中式的,但是宴会是西式的,所以没有要他们挨桌敬酒的安排。 饭厅那边布置了自助餐台,落尘的目光在那儿找到了落沙,他正端着盘子猛吃呢。看着他们吃东西,落尘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绞痛了。 把落尘介绍给大家,是徐蔓之的工作。她走过来,林绪就把落尘交了出去,自己就给长辈请安、跟同辈寒暄去了。 落尘马上就被包围了。徐蔓之领着她一一介绍。这么多的亲戚,徐蔓之竟然名字辈分都不会出一丝的错。开始的时候,落尘还努力地记着,想分清楚谁是谁,后来人实在太多,而且高矮胖瘦也差不多,只见一次实在分不出谁是谁。后来落尘索性只记名字。 忽然有个声音在落尘耳边说:“你就微笑点头,不用记住的,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都不一定呢!”落尘侧头一看,是尤他。 “舅妈,我带小嫂子去吃点儿东西啊。”说完,他就拉落尘走了。 “我叫尤他,见过几次,正式认识一下。没想到你真成了我的嫂子,嫂子也算是长辈,以后还要你多关照啊!”他说着话,脚下并不停顿。尤他滑头着呢,他知道自己和落尘之前的见面不够愉快,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多个长辈疼自己那更是好上加好,所以他并不介意示好,在第一时间拉拢她。 既然目的地是餐台,落尘当然极度配合。可还没到那里,落尘又被一群女孩围住了,七嘴八舌地问她多大了、怎么认识林绪的,林绪私底下浪漫吗、怎么求婚的啊,诸如此类的问题。落尘还是负责任地挂着那个微笑,尽管嘴角已经僵硬,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回答。幸好旁边的尤他大声地呼喝着:“去去,打听什么,想知道,问林绪去啊。”这些唧唧喳喳的女孩马上哄然散去。落尘由此感觉到林绪的威力很大。走的时候,她们心存不甘,都伸手在尤他的身上招呼了一下。 尤他也不生气,一手护着落尘,另一手在自己身上挡着,“哎呀哎呀”地乱叫个不停。 落尘看着他,觉得他很奇怪,之前不是叫自己黄毛丫头吗,这会儿又这么热心帮自己解围。当然,不论有什么居心,只要能让自己吃上东西,落尘都会感激涕零的。 半推半拖地,落尘总算是被尤他弄到餐桌前。只见尤他笑嘻嘻地向她伸出手:“怎么样,救你于水火,不用想怎么报答我,折现即可。” 落尘被他弄得哑口无言,笑着说:“你是叫尤他吧,我看你叫犹太算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外号,我哥连这个都和你说了?” 也不管落尘再说什么,他直接跑去找林绪问为什么泄露他的隐私了。 落尘乐得清静。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地在说话。落沙都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他还是孩子心性,到哪里都能很好地适应。 落尘抓紧时间找吃的,拿着盘子把看着方便吃的食物拣了一大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餐台边开始进餐。终于有吃的进入腹中,落尘满足地在心里叹气。好像味道还不错,虽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不介意我一起用餐吧?”正吃着,落尘发觉有人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是林绪的爸爸。 落尘放下手中吃的,想站起来行礼,他们毕竟没有正式见过面。 林致东按住她的肩膀,笑笑说:“一起吃啊。” 落尘点点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对付着食物。 落尘吃光盘子里的食物,林致东又给她拿了点儿水果和一杯果汁。落尘忽然想到林绪的爸爸跟他爷爷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很有风度,很绅士,是个处处都让人觉得熨帖的人,虽然他有些忧郁,但那点儿忧郁丝毫无损他的风采,相反更吸引人想去了解他身后的故事。 “落尘,很高兴你来到我们家。绪儿是个太要强的孩子,希望你替我们多关心照顾他,让他多少体会到放慢脚步也一样有乐趣。”说完,他还冲落尘眨了眨眼睛。 落尘觉得林致东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才明白过来似的说:“他不说话,也不听别人说,我不一定能够做什么。” “没关系,陪伴本身也是一种安慰。” 落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绪的爸爸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藏在心里。 这样的夜晚当然会有很多小孩子,一个个打扮得像小王子或小公主一样。早在落尘他们下来之前,落沙就被正式介绍给大家了。孩子们对这个凌落沙也很好奇,很快就都忘记要保持绅士或者淑女的姿态,一帮一伙打成一片了。 落尘坐在桌边,就感觉一群孩子奔跑而过,唧唧喳喳地笑闹个不停。她好不容易瞅准了落沙,然后一把抓住,拿餐巾给他擦了擦满头的汗。 落沙看到她也很高兴,说:“姐,你今天真漂亮。”想了想,又说,“姐,你嫁给那个林哥哥了吗?我刚才看到他,觉得他有点儿老啊。” “小孩子不要瞎说。晚上我要住在这里,你知道吗?” “知道。房间里有电脑,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会无聊。” 落尘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学生沉迷游戏的报道她看过不少,所以落尘对落沙在这方面有意识地约束。她希望落沙在还没有足够的自制力之前,不要接触这类东西。但是,显然林家的人为了迎合他的心思,已经把时下小孩喜欢的都尽数奉上。看来,她还有必要和徐蔓之沟通一下落沙的事情。尽管落沙不会被她领养,但徐蔓之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是负责落沙的一切,包括生活、教育,并不考虑落尘这个做姐姐的意见呢? 虽然落沙人乖乖地站在这儿,但头却不住地向旁边望去。落尘侧头一看,她周围已经围了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见落尘看他们,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和她说话,自我介绍。有叫她新娘子的,有叫小婶婶的,还有叫姐姐的、叫阿姨的,真是乱得可以。有些胆子大的就过来摸她的礼服,他们都觉得新娘子很漂亮。 落沙一看他们都过来缠住姐姐,就自告奋勇地替姐姐解围,大声地说:“新娘子有什么好看,那是小姑娘才喜欢的,我们去那边玩。”这么一喊,小男孩就跟着他跑了,女孩们又追着男孩跑了,落尘周围顿时安静了。 落尘望着远处谈兴正浓的那些人,心下揣度这个宴会得什么时候结束啊,自己若先离场不知道是不是不礼貌?这样想着,她人却已经起身,向楼上走去。 落尘知道,老爷子的书房在二楼,而自己曾待过的化妆间和起居室都在三楼,估计老爷子的卧室在二楼,自己可别冒失了。所以,落尘就上了三楼,想找到徐蔓之说的给他们布置的卧室,或者落沙的房间休息一下。 三楼楼梯对面是个小酒吧,吧台下面摆放着半圆的沙发和圆形的茶几,自成天地。左右各四个房间,落尘走向和起居室相反的另一边。她先打开一扇门,里面只有盏壁灯亮着,落尘笑了,这不是典型的林绪式图书馆吗?她正想退出来,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哥,你对那个小嫂子很好啊。”是尤他的声音。 落尘没想要听林绪的回答,她觉得偷听很不礼貌,就想离开。这时,林绪没有情绪的声音传来,落尘判断他们是在露台聊天。 “什么好不好的,各取所需,泾渭分明。” 落尘轻轻地退出来,把门关好。林绪的话,是落尘意料之中的。有那么一种人,别人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未必动容,林绪就是这种人,落尘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这种人,所以不招惹麻烦,对自己、对别人,都好。 果然,那间的隔壁就是装饰一新的卧室。这一定是做新房用的,家具的颜色是暗红镶着金边,衣柜的拉手是金环,上面雕着龙凤,里面有很多新的女式衣物,睡衣、浴袍、家居服、运动装、各式洋装、休闲装应有尽有。落尘想:准备这么多不像是就让我住一个晚上,好像是让我常住似的,有钱也不用浪费啊。其实这些都是林端紫准备的,基本上一式两份,林绪的公寓也准备了,也是为了落尘方便。 落尘先把礼服换下来挂好,然后穿上浴袍,开始卸妆。因为上次试妆的时候化妆师已经教过她怎么把妆卸干净,保护皮肤,所以落尘倒是驾轻就熟。落尘看了看身后的大床,觉得无比诱惑,赶快洗澡,然后睡觉吧。 从浴室出来,落尘看到林绪站在屋子中间,脸色很不好。 “怎么了?” “还没送走客人呢,你就要睡了?” “没有人告诉我啊?”落尘有点儿不在乎地说道。她擦擦头发,坐到梳妆台前擦护肤品。本来嘛,她和那些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现在他们谈得很好很愉快,而她的角色无足轻重,根本不需要自己凑热闹,有她没她,丝毫没有什么影响。她很累,这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 林绪当然不会放过她,大声说:“换上衣服。” 落尘指指自己:“就我现在这样,重新化妆、收拾好了,估计客人都走光了。” 林绪瞪了她半晌,没说话,转身走了,却并没有摔门。 落尘随便选了件睡衣,换上。她面对着那个超大的床,忽然加速跑了两步,跳上床,在上面蹦了几下,然后把自己摔在软软的被子里面,就这样,真好,然后她就沉入梦乡。半梦半醒的时候,落尘才敢承认,林绪的那句话还是很伤人的。尽管没有梦想中的爱恋,但是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他终究还是有些残忍。 睡到半夜,落尘忽然觉得很冷,摸索着拽被子,却怎么够也够不到。挣扎着睁开眼睛,她就看见林绪把那么大的被子都团在手中,立在床边,看着她冻着,一动不动。落尘也不想说话,扑过去,想把被子抢回来。林绪一扬手,把被子扔到地上。 落尘跟自己说别和半夜发神经的人一般见识,就下床去捡被子。林绪抓住她的肩,把她摁到床上。落尘想:他就会这一招儿,就会对我使蛮力。但知道硬碰硬也碰不过他,她索性就放松了,只顾抱住自己取暖,躺在床上装死,也不理林绪。 林绪也不说话,他觉得这个女孩太没心没肺了。家住本市的亲戚今天很晚才走,外地过来的亲戚安排在主屋后面专供客人住宿的客房,他们也借这个机会要聚一下。虽然不用他们事必躬亲,但来宾都是亲戚,尽管不是应酬的生意伙伴,还是要诚心招待的。可这个凌落尘早早退场了不说,还自己睡得香甜,丝毫没有新婚之夜的样子,更别提什么羞涩动人了。 落尘环住自己,他不是因为自己没出去迎来送往的就要把她冻死吧,他瞪了很久了。算了,还是自己去解决吧,落尘用自己的胳膊缠上林绪的,向他靠近。 两个人的问题,还有什么是不能在床上解决的呢?林绪抛开之前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让自己的欲望获得满足的运动中来。从决定要凌落尘开始,林绪已经再没有和任何女性有亲密来往,他的私生活当然不会像徐蔓之想得那么单纯。落尘的主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他低吼一声,就狠狠地吻住落尘。 “水乳交融”,落尘在激烈之后回过神来,终于明白这四个字的传神之处。她伏在林绪身上不愿意起来,刚刚的激战透支了她所有的能量,却也让她感觉这的确是很美好的。 林绪可不会怜香惜玉,他推开落尘就去冲洗了。 落尘把被子抱上来,钻进去就想睡。这时,林绪出来了,又把被子拿走,对她说:“你去洗洗。” “太累了,我之前洗过。” “之后也要洗。还有,以后你要记得避孕,你也不想生孩子吧?” 落尘点点头,顿时清醒了不少,连忙去洗澡了。落尘没有经验,既然他教自己,听了总是没有错。 她出来的时候,林绪已经不在房里。这是他的家,落尘才不操心呢,还是抓紧睡觉吧。 林绪是回书房睡了。他并不是刻意要保持和落尘的距离,非要在新婚之夜冷落她,只是一个人生活惯了,不愿意在休息的时候和别人分享床铺。他给落尘布置的房间里面有个小小的书房,可以供她学习之用。他只需他想要的时候能在她的房间找到她就可以。 第二天,落尘很早就被林绪叫醒,然后林绪开车带她回公寓,搬入新房间。落尘本想等落沙的,但是徐蔓之告诉她,今天她还要带落沙和几个孩子参观地质博物馆,去看化石,让他们先走,不用担心。落尘给林老爷子请安,他只是点点头,然后和林绪说了几句公事。落尘没见到林绪的爸爸,徐蔓之说他一早就出去了。 她回到公寓,到楼下把东西搬上来,然后归整,擦擦弄弄的,就已经很晚了。落尘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新房间的。以前在家的时候,她和落沙共用一个房间,不是很方便。现在这个房间里面有卫生间,还有单独的学习空间,很实用。 墙壁是极淡的米色壁纸,家具是浅咖啡色,落尘不知道这些是谁选的,或者是原来就有的,但是看那个书桌的设计,又好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反正是恰巧很合她的品位。甚至那个沙漠图案的窗帘,落尘都觉得很合她的心。 书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落尘曾经在商场看到过,但她觉得这和她的学习关联不大,并且她对于上网没有多大兴趣,因此也没有特别地关注过。落尘的许多想法,与这个时代的新新人类相去甚远。 隔壁就是林绪的房间,他把她带过来之后,就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出来。落尘进对面的两个房间看了一下,一个是视听室,另外一个是健身房,那些器械的功能还得慢慢熟悉。 厨房设施齐全,但显然从未开过火。已经到吃饭时间了,落尘去敲了敲林绪的门,里面没有声音。落尘想了想,决定拿着手机下楼去做些吃的,一来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有人在家里做饭,二来这里也的确没什么原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刚到楼下,手机就响了,落尘接听,林绪的声音传过来:“去哪儿了?” “在楼下,想做些吃的,你吃点儿吗?” “炒面。”然后他就挂电话了。 落尘无语,好像自己没问他要吃什么吧?还好,家里有材料,炒面也容易做。半个小时后,落尘就端着一盘炒面上楼了。其实还应该再做个凉菜,不然单吃面的话多少有点儿油腻。可对林绪这种人,照顾得太周到了他还会得寸进尺。 她打开门,林绪还是标准的在忙的姿势和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她回来了。“冰箱里面有水果,做个沙拉。”他低着头吩咐她。 落尘把盘子放到厨房,边走边说:“我不会做沙拉,你来做吧。” “那就把水果洗净切好。”反正他就是不做。 落尘没做声。她看了下冰箱里的水果,把香蕉拿出来,剥皮,切段,盛盘。 “好了,可以吃饭了。” 林绪走过来,看到那盘香蕉也没说什么,自己取了个盘子,盛了点儿炒面吃了,没动香蕉。他坐在那儿,等落尘收拾完盘子,盯着落尘说:“坐,我们谈谈。” “好。”落尘擦干手,坐在他对面。 “我们住在一起,想相安无事的话,有些事就要先说清楚。” 落尘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不要动我的东西;不要在厨房做饭,我讨厌油烟;家务分工,可以一人一周;我吩咐你的事情,你能做到就答应,不能做到就拒绝,别跟我玩消极怠工的把戏。”林绪意有所指。 落尘似毫无察觉地说:“不动你的东西,我怎么打扫卫生?你的衣服不需要洗吗?” “我的衣服都送固定的洗衣店,打扫卫生也不要乱动我的东西,我的房间不要随便进去,我的电话不要接。”林绪的语气很坚决。 “好。” “我会给你安排负责接送你的司机。我不方便找你的时候,有事情我会通知司机。” “好。还有吗?” “暂时就这些。” “我可以提一些要求吗?” “说。” “我有些课是在早上的,这学期的课又很多,并且我在学校有宿舍,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偶尔住在学校?还有,学习忙的时候,我需要好好休息……”落尘毕竟还小,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 “我知道了。我们约好时间,周三和周末我会去你房间,如果我出差或者有什么特殊情况再临时调整。” “我不希望我们的事情被注意,我和落沙还要过普通的学生生活。” “我会安排。”林绪点点头。 “还有,之前你说过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我希望你能做到。” “我要求掌握你的行踪,但你为什么做、怎么做,我不会干涉。还有就是,如果我在家,你每天十点前必须回家。当然,我更希望我到家的时候你已经在家,你应该尽量做到。” “我不能保证每天都比你先回来,我还要辅导落沙学习。” “不会很难的,我的忙碌是你无法想象的。”林绪扯了扯嘴角,就算是露出了笑容,然后又回去工作了。 落尘端起那盘无人问津的香蕉,决定自己拿回屋里吃。 晚上,落沙终于回来了。一到家,他就打电话给落尘,跟她讲他今天出去的见闻,讲那些史前化石。后来,他觉得在电话里说不过瘾,叫落尘下去,说徐阿姨和王奶奶都在。落尘想想下去也行,可以和徐蔓之谈谈,她说要去美国,后来也没有消息了。 落尘走出来,看见林绪还在忙。 “我想下去看看,太太带落沙回来了。还有个王奶奶,可能是太太找来照顾落沙的。” 林绪微点了下头,算是应允。 落尘在楼下见到落沙,他只是疯玩了两天,就明显地晒黑了,小脸黑里透红,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他看到落尘马上就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姐,你看我拍的照片。能看出来吗,这是一条鱼,这是一只鸟,这个据推测有可能是恐龙的脊柱。”他拉着落尘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兴奋得不行。 “落沙,别急,让你姐姐慢慢看。对了,你还没介绍王奶奶呢。”徐蔓之对落沙说。 “姐,这是王奶奶,她做饭可好吃了。” “你好,我是凌落尘,落沙的姐姐。”她望向徐蔓之,想知道这位王奶奶是不是她请来照顾落沙的。 徐蔓之在一旁说:“我后天就和林绪的爸爸回美国了。王妈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跟了我很多年了。现在我去美国,她不愿意去,正好留在这里照顾落沙和你们。以后,你们可以在楼下吃饭。” 落尘看了看那个笑眯眯却始终没有出声的王妈,这是个一看就很干净利落的女人,长着一双慈祥的眼睛。 “王妈,以后就麻烦您了。” 王妈笑着连连摆手,说:“小姐,别客气。我一定会尽心伺候你们的。”落尘的脸红了,让这个年纪的人伺候自己,这怎么受得起! 后来随着和王妈的相处,落尘才体会到,徐蔓之肯把王妈借给他们,是多么贴心的安排。王妈可以说是家务万事通,她不但厨艺好,做家务有统筹观念,更可贵的是她的文化程度也很高,在生活中注意营养搭配,合理安排饮食,也还可以辅导落沙的学习,甚至对于服装搭配、护肤美容都有自己的一套。虽然王妈知道得很多,但她从来不在落尘不主动请教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意见,诱导或强加给落尘,她只是处在辅助的位置,给落尘最充分的帮助却不让落尘有任何的不适。 十四、心底的角落 没有什么婚假、蜜月旅行,落尘周一的时候就上学去了。 上周一落尘为了落沙的事情逃课了,之后她也是去学校上了课就走,并没有再遇到楚荆扬。即使他就这样消失了,落尘也并不意外。这个张狂的人,很少按照常理出牌,他要什么、不要什么,也不是正常人能够推断的。 落尘感觉自己现在走几步浑身就酸痛得厉害,却又没什么胃口,或者自己也老了,以前没有这么虚弱啊。她决定到超市里买些东西,中午给自己做点儿好吃的,因为宿舍里有小厨房,能做一些简单的饭菜。 她拎着水果蔬菜,爬上五楼,楚荆扬竟然就在自己的门前斜靠着!落尘想,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很随意地靠在那儿,不像林绪,到哪儿都是端正的站姿,可同样都有惑人的气质。 落尘走过去打开门,楚荆扬随后就跟了进去,说:“嗯,你收拾后果然不一样了,看着还挺舒适的。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一会儿做什么?” 落尘完全当他不存在,把吃的拿到厨房,分类放到冰箱里,又打开一瓶水,喝了口润润嗓子,收拾停当才又回来。 楚荆扬大模大样地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手上拿着烟,见落尘出来就把烟掐灭了。落尘对他这种伪绅士的举动没说什么。 “今天我很累,”落尘主动开口,不能总是在这儿被动地等着,她没有和任何人聚会的心思,“想在宿舍吃。” “上周你去哪儿了?为了躲我,连精读课都逃?” “我上周有事。” “忙什么?” 结婚的事情,落尘本不打算和任何人说,可此刻仿佛是为了壮胆,她决定告诉楚荆扬,她道:“我结婚了。” 楚荆扬没听清似的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结婚了。上周一直在忙。” “你够法定结婚年龄吗,开玩笑。”楚荆扬虽然知道落尘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但是他不肯相信这个消息。 “信不信随便你。” “他是谁?娶你的人是谁?” “他叫林绪。”落尘不想跟楚荆扬说废话。他听说过林绪也好,完全不认识也罢,她只想快点儿结束和他的对话,最好一并结束任何再见面的可能性。 “华林的林绪?” 落尘有些自嘲地说:“没想到他的名气还不小,你竟然认识。” “林绪毕业于c大,我读本科的时候他还在校。”楚荆扬怎么会不认识林绪,两个人在本科的时候都担任过校学生会主席。他为了公司的发展,也曾想去结识林绪。但是他又觉得公司刚起步,重心还在科研部分,有了拳头产品再考虑也不迟。 “你养父母做主把你嫁掉了?”楚荆扬只能这么猜测。 落尘摇摇头,说:“他们出车祸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弟弟和我。”她停顿了一下,“别说这个了,上周末举行的婚礼,我很累,改天再见大家吧。” 楚荆扬看起来还在消化这个意外的消息,小小的凌落尘竟然结婚了!他回过神来,决定不再继续那个话题:“也好,反正我也没约他们。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 “我想一个人休息。” “别这样落尘,我们都十多年不见了,你记仇我也没办法,不过不会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吧。”楚荆扬打定主意要胡搅蛮缠。 这是在自己的地方,可以没有什么顾虑,落尘不客气地说:“我不觉得跟你有什么情面。楚荆扬,如果你不再打扰我,我是真的不想计较以前的事情。我们是都长大了,但并不是长大了就可以忘记过去的伤害、忘记伤痛。” 落尘决定把事情说开,接着说:“我们都是孤儿,你失去父母,就要把痛苦发泄在我身上?我呢?我从小被父母遗弃,一个人努力地生存,我没招过你吧,凭什么要任你欺凌!后来,我终于离开了。我告诉自己,过去的不再去回忆,因为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我没想过要回去看谁,那里没有人在乎过我的存在。或者你在乎过,你也一定气急败坏过。那么难得的一个玩具,就那么突然失去了。” 楚荆扬低下头,这是他第一次在落尘面前低头。他知道,自己曾经的行为给这个小女孩带去很多伤害,还是无法弥补的。自己任性、孤傲,但从来没有恶意伤害过谁,却伤害了这个当年自己最在乎的人,伤害了自己曾经寻求过温暖的小人儿。她或许并不知道当年她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 只是一瞬间的黯然,楚荆扬又抬起头,因为没有什么是难得倒他的,只要他想去做。现在他想得到落尘的谅解,真正的谅解,至于为什么他没有想过。 “落尘,你只知道我父母去世,你却并不知道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杀害的吧。我想当时我那种情况是需要心理辅导的,但当年却没有那个条件。我一个人在很多种情绪,包括自责、痛恨,还有很多说不出的感受中挣扎、成长。或者我是扭曲的树,但是我仍然想向上生长,向着阳光。 “落尘,遇到你的时候,正是我对一切似懂非懂、想放开自己却又找不到出口的时候。你那时很小,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什么时候都静静的,不慌张、不毛躁,也不哭闹。你没有心事,没有我那么重的心事,也不像其他的小孩为了小事就争吵、打闹。有一次,我忽然发现欺负你,让你哭比我自己哭还要畅快,你静静地流泪能带走我的伤痛。那时我并不懂事,只觉得那样能让自己好过,就不自觉地那么做了。后来我才明白,强者只有征服强者才能获得快感,弱者只有欺凌弱者才能重拾自信。我对你做的,可能是有这样双重的意义。” 楚荆扬站起来,走到落尘身边,牵起落尘的手,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落尘还沉浸在他的叙述中,目光似乎投在很远的地方,并没有作出反应。 “落尘,你别躲着我,如果我们没有遇见也就罢了。既然又遇到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自己少时的过错补偿你。” 落尘把手抽回来,转头看着楚荆扬,说:“不必了,我什么都不缺,没什么需要你补偿的。我原谅你了,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说出理由,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落尘心里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最苦,自己的故事最悲惨,其实不过是不知道别人的事罢了。 “你真的原谅我吗?” “是,只求你别再找我了。” “那为什么?” “麻烦。” “落尘,咱们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总在一起吗?” 落尘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了,跟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打交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什么时候总和他在一起了?都是他经常趁她一个人的时候欺负她。 落尘不理他,既然说不过他,就只好不理他。 “落尘,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确切地说还不到一年。然后,我可能留在国内发展,也可能出国。咱们只有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在校园中共处,你别把我推开好吗?现在我向毛主席保证,永远不欺负你、不让你流泪。我就在你身边,不干涉、不影响你的生活。” 落尘还是不理他。他的存在就是影响,还说什么不影响呢? “你不出声就是同意了啊。唉,好久没这么努力地游说谁了,真辛苦啊。晚上吃什么,我都饿了。”说完,他自顾自地走进厨房。 落尘走到床边坐下。这个还是印象中那个阴冷残暴的男孩吗?他变得更高大了,有着掩饰不住的气势和威严。他低声下气是为什么呢?除了林绪,落尘想不出其他解释,只是没想到林绪的名字还有这个功用。虽然是狐假虎威,但只要威力够就好了。落尘决定随他去吧,谅他也不敢对她怎样。落尘靠在那里,似乎在想着心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沙发上淡淡的烟味是楚荆扬留下的,竟同他这个人一样的嚣张,不容忽视。 过了一会儿,落尘听到厨房里有叮叮当当的响声。又过了一会儿,食物的香气就飘了过来。是楚荆扬在做饭! 落尘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脚,慢慢地走到厨房门口。楚荆扬腰间扎着淡蓝色的围裙,正在盛菜,菜是一热一冷,外加个汤,看起来很有水准的样子。 “尝尝看,中学毕业的时候打工学的。”楚荆扬递给落尘一副碗筷。 落尘握着筷子,想了想,还是开口:“楚荆扬,你别在我这里费心了,不论你是什么目的。当年我帮不了自己,今时今日,我也帮不了你。”她不想再因为林绪继续和楚荆扬有什么来往。 楚荆扬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就不见了,仿佛那笑容只是装饰,随时可以拿下的。他盯着落尘,室内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让人觉得冷。 “林绪在你心里就那么了不起,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功利?!你认为我讨好你,就是因为你现在是林夫人了?” 落尘见他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抬头看着他说:“或许不全是,但还是有关系吧?我觉得你前后的态度就是有变化。”的确,刚重逢时,落尘觉不出楚荆扬对她有什么尊重可言。 楚荆扬坐下,盯着落尘说:“即使将来我拿芯片同华林合作,那也是互利的。即使不找华林,也有别家可以合作,对我来说,这其中的差别不大,只是起点不同而已。我甚至也可以和国外的厂商合作。在商言商,都是用利益说话,里面不夹杂个人好恶。 “落尘,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这样讨好你是为什么,所以我也不能向你解释清楚。你只要接受,不需要猜测我的动机和意图,这样对我们来说都会轻松。我不需要靠巴结谁去成就我的事业,这点儿骄傲我还有。 “况且,以你对我的印象,我现在讨好你还不如直接去讨好林绪,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落尘,我开公司并不是要谁赏我饭吃,是我做好了东西,邀别人共享,去实现利润最大化。”楚荆扬并没有否定与林绪合作的可能,毕竟华林那么大的公司,以后的事情谁都不能确定。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待在你身边。没见到你的那么多年,我也过得很好,但现在见到了,就觉得如果不这么做自己会受不了的。” “可是你在我身边,我会受不了的。” “我只会出现在你在学校的时间,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况且我很忙,不会总有时间骚扰你的。” 想到他的那群拥护者,落尘就头疼:“不行。” “为什么不行?” “楚荆扬,即使我们相处,我也希望是普通同学关系。我不想和你有什么单独接触,不想其他人误会,惹来麻烦。” “其他人?你指林绪?”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落尘拒绝得这样清楚明白,楚荆扬没有话说了。本来,自己的纠缠就师出无名,无法理直气壮。他正多少有些灰心呢,忽然有人敲门。 “落尘,落尘,你在吗?”是蒙蒙,偶尔这个时候她会找落尘一起去食堂吃饭。 落尘还没有想好开不开门,身边的楚荆扬已经起身,几步走过去把门打开,道:“请进,落尘在里面。”他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蒙蒙看到楚荆扬,心想怪不得一回来,就有人撺掇自己过来呢,一定是早有人看到他过来找落尘。这些人也不说清楚,拿自己当枪使,害得自己还以为是什么大状况呢。不过就她近日的观察,这两个人好像没啥交集。 “楚师兄怎么在这啊?”蒙蒙也不客气,八卦得很专业。狗仔队她是不当的,顶多是访谈,然后自己润色罢了。 “我过来和落尘一起吃午饭。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吃吧,我们刚要开饭。” “是吗,那我有口福了。”蒙蒙早已看到落尘的脸色不对,但自己已经闯进来了,就得拿自己的脸皮当铜墙铁壁了。况且落尘想拿楚某人当路人,想必她也不会太介意。 米饭此时刚焖好,楚荆扬盛好了饭,落尘只能主随客便,一起吃了。幸好菜做得量大,不然以蒙蒙今天的状态,是一定不够吃的。她一边吃,一边说:“味道不错。落尘,你的手艺真是不简单。” 的确,楚荆扬的手艺很好。落尘虽然也擅长厨艺,但她多是做家常菜,比不得在饭店中学习过的楚荆扬,况且楚荆扬的师傅是酒店的厨师长,特级名厨,自然这些家常小菜也做得别有风味。 落尘觉得他做得是很好吃,也无意澄清那些菜并不是自己做的,还要多费唇舌。其实,围裙还扎在楚荆扬的腰间,只是蒙蒙不说破罢了。 吃过饭,楚荆扬收拾过后,推说有事先走了。从始至终落尘根本没有插手帮忙,这对于落尘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被人照顾,是那种完全不用她动手的照顾,何况这种照顾来自楚荆扬,更是不可思议。只要他在,无论落尘习惯性地想做什么,他都不让,落尘也不喜欢同人谦让,也就随便他了。 楚荆扬走的时候,落尘和蒙蒙正挤在椅子里,看电脑里面蒙蒙所说的超好看的韩剧。楚荆扬按住她,没要她起来。其实落尘不是想送他,只是想快点儿把门锁上。楚荆扬贴住她耳边说:“让我将功补过吧,什么我都肯做,好吗?”然后他就走了。 落尘完全不知道剧情如何,因为只要男主角一出现,蒙蒙就大喊:“快看,快看,他的眼神,他的手势,他的衣着,他的鞋……”总之,很小的特点都被蒙蒙无限放大甚至产生崇拜。后来,落尘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蒙蒙,这个男人有那么好看吗?” “当然没有你的楚荆扬好看了!嘿嘿,你完了,估计有无数目击者看到他进你的宿舍,待了数小时后出去。幸好我来了,不然,你的清白啊,难保啦。” 蒙蒙夸张的表情逗得落尘也笑了:“我看你来了我的清白才不保。快回你自己屋看吧,我想去图书馆借书。”好像谁同蒙蒙在一起,都很难不同她说笑。 “你还敢出门啊,不怕有人堵你?” “堵我干吗?” “你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啊。你同楚荆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他的那些拥护者能放过你?!” 的确是得防备,落尘可不想因为楚荆扬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那可太冤枉了。 “那我明天再去。”从善如流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就对了。外面我先帮你抵挡一阵,你还是先和楚荆扬串好词,他是有办法让你脱身的。” 落尘想,麻烦都是因他而起,自己要当回事,求他庇护,那才是中了他的计了。她道:“再说吧,未必会那么严重。” “你可别小瞧了楚荆扬,你看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就知道他的道行了。他既然能做到大家皆大欢喜、都不得罪,就有办法让你妥妥当当的,没人敢招惹。” 落尘听蒙蒙这么说,不禁想:“我太知道他的本事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黑白,忽神忽鬼,都任由自己,哪是那么好说话的?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十五、拨动感情的弦 楚荆扬毕竟不是落尘生活的主旋律,她在心里给他定好了位置,就不会再去想了。 落尘的反应也在楚荆扬意料之中,她自然认为麻烦越少越好。他早就吩咐下去,严禁任何人找落尘的麻烦。楚荆扬不像林绪一样走的都是正路,他一直是游走在黑白两道的。所以,楚荆扬在c大有自己的势力,天上地下都是他的天下。他要保落尘,不需要说明为什么,也不需要自己出面,自然没有人敢动落尘。 所以,落尘谨小慎微了几天,没有发觉任何异样,没有人注意她,好像楚荆扬从未在自己身边出现过,虽然这种毫无异样也透露着诡异。楚荆扬再没找过她,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在她身边出现。落尘发现,晚课下课之后,楚荆扬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送她到车站。多数时候他会拿根烟,不疾不缓地跟着,偶尔他也会哼唱些歌曲。无论是烟的味道还是他的歌声,随着风轻送过来,笼在落尘周围,让落尘感觉到他的存在。 既然楚荆扬不主动跟她说话,落尘也不会理会他,完全当他不存在。所以,在c大里,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是楚荆扬堕入情网,凌落尘不假辞色。 唯一还会对这件事说几句的就是蒙蒙了,但她也只是和落尘磨磨牙。她道:“落尘,你那护花使者啥时候也借我充充场面呗,天天给你当小尾巴,实在是浪费。”遇到这种情况,落尘连笑容都不会给她。 在林绪规划好的秩序中,在王妈精心的照顾和指导中,在落沙磕磕绊绊的成长中,落尘感觉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所有人都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尤其是林绪和落尘之间,开始渐入佳境。 落尘在跟林绪结婚后,渐渐体会到财富和权势的确是好东西。她很享受这种便利,却并没有沉溺其中。 落尘尽管十分低调,却还是很引人注目。落尘平时的衣服都是林端紫准备的,她会选一些看起来不打眼的衬衫和牛仔裤,即使这样,仍会有识货的同学发现她的衣服件件名牌,甚至有些还是在欧洲刚刚上市的。落尘实在没办法,就只好一套衣服经常穿,直到洗得实在不能穿了才换新的。 她朴素的打扮引起了林绪的注意。有一次,林绪早上和她一起出门,看她又穿着那条颜色已经发白、裤脚都磨坏了的裤子,这条裤子出现的频率太高,林绪想看不到都难。林绪拦住她:“回屋换一身衣服。” “怎么了,这身衣服很舒服,我穿惯了的。”落尘推了林绪一下,想走。 “去换,来得及。” 落尘看看时间,落沙一定已经在楼下等了,王妈是很守时的。换吧,谁让这位是老板呢。 落尘向屋里走,林绪也跟她进来,落尘听他打电话吩咐司机先走。 拉开柜门,落尘想找风格类似的衣服穿上,可林绪站到她身后,胳膊横插了进来,选了件奶绿色的娃娃装衬衫和一条白色长裤,说:“换上。” 衬衫上面有白色的蕾丝、可爱的蓬蓬袖,裤子是低腰直筒,裤脚很特别,是一圈蕾丝,和衬衫是一个牌子的,所以很搭配。衬衫和裤子是很不错,穿上去一定很漂亮,但落尘觉得如果自己穿去学校,同自己以前的衣服相差太多,别说同学们接受不了,自己也会不习惯。 她回头看看林绪,他的眼里都是坚持,他实在受够了落尘的穿着品位,不但丝毫不能体现女性魅力,而且土得厉害。落尘觉得自己不乖乖穿好,就别想去上学了。算了,选件普通点儿的外套好了,大不了到学校不脱外套。想到这儿,落尘马上开始换衣服。 虽然时间紧,但落尘还是比较有条理,裤子是白色的,原来穿的淡粉的内衣也得换。 “尽管重视你外表的人你无需理会,但别把自己藏起来。你美,首先是为了自己。年轻只有一次。”说话间,他的嘴已经找到她的,深深地吻了进去。 林绪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他的需要都是在夜里,白天是很正经的,虽然他白天很少在家里出现也许是为了落尘,也许单纯是为了自己,他严格遵守新婚之夜的约定,并不纵欲无度。他好像也的确恪守着诺言,私生活很严谨,没有任何关于他拈花惹草的传闻。 林绪的吻技很高,再加上两人的熟悉和亲密,虽然不能说彼此完全了解,但对于这个互动,两个人都投注了很大的热情,取悦对方满足自己。所以,当林绪主动结束这个吻的时候,落尘又缠绵地勾上来。等这个吻终于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气喘吁吁。林绪用额头顶着落尘的额,他的呼吸吹得落尘很痒痒,像是要打喷嚏,又好像只是心里痒。她看着林绪的唇,就觉得很想吻下去,觉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落尘已经适应了他说话的方式,林绪用这种劝诱的态度说话,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关心,她的心也就很容易被触动,很容易被说服。好像落尘自己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直没有发现。 “好。”落尘点点头。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傻气,自己毫不犹豫地就穿上他挑的衣服,但到学校接受注目礼的却是自己。落尘从此以后穿得都很随意,按照自己的喜好穿衣,也不担心会引人注意。 变得美了,自然会有麻烦。落尘原本就在情爱的滋润下有些蜕变,变得女人味十足。况且她胜在气质,现在又会打扮,自然把那些刚褪去青涩的小女孩比了下去,成为男生们追逐的目标。落尘一直秉承与人为善的原则,轻易不得罪人,处处谦恭有礼,因此虽然她备受各院系男生的青睐,但在女生中的口碑也还算不错。 但对待男生们的追求,落尘知道不能含糊,自己已经结婚了,这点儿自觉还是要有的。她很明确地拒绝对她示好的同学,但尽量不会让人难堪。她从来不参加任何私人性质的聚会,从不与任何人有任何暧昧。尽管如此,男生们还是前赴后继,他们觉得落尘一天没答应别人,就都还有机会。落尘的联系电话留的是落沙那里的,因为王妈总是在家,同时她也觉得林绪不会愿意家里电话总是响起。所以,很多男生用尽办法打探到她的电话,想出各种名目打电话给她,她都是要王妈直接回了,说她不方便接电话。这样的电话王妈接得多了,尽管落尘的立场坚定,她还是会为落尘担心:“让小少爷知道了可了不得。” 其实林绪知道了又怎样呢,落尘觉得他根本就不会在意。 除了直接的表白,也会有一些人用间接的方式向落尘示好。落尘当面拒绝的次数多了以后,就有人选择给她写信,寄到她的宿舍。在电子通讯很发达的今天,用信纸书写的情书已经足够浪漫了。落尘会把信留在宿舍,悄悄地处理掉,并不回信。但她肯收下信,总是比当面拒绝要好一些,仿佛还留有一点儿余地。长此以往,很多人自然知难而退。大学里的恋情多半是建立在相互欣赏的基础上,维持时间不长实在不足为奇。 开始的时候落尘是根本不看信件的,觉得冷处理就好,日子久了他们自然就会转移目标,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但是,也不排除就有人能一直坚持着,坚持得连落尘也会好奇里面都写的是什么,能一封一封地写那么多,是不是像有个同学讲的没有什么可写了,就每天抄书? 落尘看了班里一个叫刘之川的男生写的信。外院的男女生比例失调,凤毛麟角的几个男生都被老师和女生宠坏了,几乎都不可一世。好事都可着男生先来,干活却都是女生的事情。 但刘之川是个例外。他是年级成绩最好的男生,听说小时候在国外待过,英语可以达到同声传译的程度,错误率极低。他高大斯文,对谁都彬彬有礼;他不张扬,总是很尽心地做分内的事情,值日从不迟到,大扫除的时候都是毫无怨言地干脏活累活。这些小事在别的院系可能显不出什么,但在这个男女比例失调的系,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因此,他在一点一滴中赢得了绝大多数女生的爱戴。 他和落尘从来没有在一起聊过什么,好像也没有这个意愿。但开学后不久,他就每周给落尘写一封信,信纸用漂亮的蓝色信封封好,还端端正正地写上:凌落尘同学亲启。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落尘正视他若有似无的追求,促使落尘看他的信的是他要离开的消息。 周三下午照例是年级大会,有活动就安排活动,没活动就政治学习。临近期末考试的这个周三例会,却由辅导员主持,开了一个给刘之川的送别会。这个场面,连刘之川都感到很意外。许多同学给他准备了礼物,他一一接过来,并表示感谢。 辅导员让他讲几句,他只是说:“谢谢大家。”他举了举手上的礼物,“看来只好等我下学期回来,才能表达我对大家的谢意了。”说完,他就捧着那些礼物鞠躬,然后走回座位,没有理会大家在下面起哄要他唱歌。 同学们锲而不舍地继续起哄,后来辅导员发话了:“元旦联欢你不能参加了,就在这里给同学们唱一小段吧。” 刘之川没再推托,但是他没再走上讲台,只是站在座位上,轻轻哼唱起来: they asked me how i knew my true love was true. oh, i of course replied something here inside cannot be denied. they said some day youll find all who love are blind. oh, when your heart’s on fire, you must realize smoke gets in your eyes… 这是六十年代美国的黑人合唱团体thetters的一首老歌smokegetsinyoureyes,歌里面说“所有恋爱者都会像盲人一样,当心着了火,烟迷你的眼,当爱火熄灭时,烟迷你的眼”。刘之川的声音那么寂寥,很多女生听着听着都落泪了,似乎年轻的情感充沛得随时可以溃堤。 在他的歌声中,落尘的心竟然也透出隐隐的疼。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决定要打开他的信,看看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刘之川的字很工整,很干净。这封信只有一页纸,但写得密密麻麻的。 凌落尘同学: 你好!今天我订好了机票,离开的时间就这么确定了。过去的几个月,我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够认识你。 你 俯首 轻叹 眼里 是 遥远 我 静静 陪伴 求 你 安然 请允许我在临行前许个愿望,许个我以后的生活能有你的愿望。不求你时时相伴,但求你平安在我身边。 刘之川敬上 这种单纯的情感真的很让人感动。轻展着信纸,落尘承认自己被打动了。如果……如果自己不是现在的状况,很可能会和他这样优秀但并没有压迫感的人,谈一场年少的恋爱。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呢?待在唧唧喳喳的女生中间,听她们讨论哪个男生帅、哪个明星穿什么衣服性感,听她们为了哪个风云人物看了她们一眼而雀跃不已、脸红心跳,落尘就觉得自己是一座不应该停在这里的荒岛,同这片生机盎然的环境格格不入,过早地成熟,心已经开始苍老。 随后两天,落尘在校园里也遇到过刘之川。他多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远远地同落尘打招呼,站在那儿,等落尘走过后,还是定定地站在那儿。落尘看到他,就想起他的那首短短的小诗,想到他许的美好愿望。刘之川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落尘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谦谦君子这四个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沉默一定让他失望了吧,那么多封承载着希望的信,带给他的都是失望。哪怕说一句保重,哪怕只是出于同学之间的关心,多少都是安慰吧。这些落尘很明白,但是她很难停下脚步,更难以开口。她怕那样做会再吹起灰尘,迷了他的眼。如果不是如他所唱的眼被灰迷了,他怎么会注意到她呢?她又有哪里值得他如此! 回到家,落尘坐在林绪的“图书馆”的地上,喝一杯咖啡,看他的书,是很惬意的事。偶尔,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放他收藏的碟片,气氛是甜蜜温馨的。但回到学校,落尘又觉得自己被割裂了一样锥心的痛。虽然她以前和同学们也有些格格不入,但此刻,她是没有进入的资格了,因为她已婚的身份已经取消了她进入的资格。 刘之川的信拨动了落尘感情的弦,她第一次意识到爱情的美好。她觉得她需要一种爱恋,很自然地她把她的注意力投向了林绪。当然,所有这些转移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 于是落尘特别渴望林绪的关注。他无意间的一句话会让落尘反反复复地琢磨很久,也可以左右落尘的决定。落尘也开始关注林绪的喜恶,并且下意识地用他的喜恶来重塑自我。这段时间,她变得战战兢兢,很努力地讨好林绪,每天都等他回来才去睡觉。两人亲热的时候,她单纯地取悦他,迫切而贪婪地索求他对她的肯定。 对于她的变化,林绪从一开始就看在眼里。他开始疏远落尘,冷淡她,为此他刻意减少了碰面的次数。林绪觉得没有任何感情的付出是单方面的,付出必然要求回报。 现在,落尘觉得有人可以爱,可以付出,可以去讨好,就已经足够了。总有一天,她一定也要他爱,他付出,他讨好。而对于林绪而言,他只要情爱不要爱情。他觉得感情更多的是负累,自己能做好的是承担责任,而不是付出感情,落尘要求的是自己没有的东西。 在林绪看来,人活在世上的意义是做出点儿事情,给后人留下点儿什么,因此他不想也不愿意为儿女私情投入精力。对于这个已经属于自己的女人,他更不需要花心思讨好,等她清醒了,知道什么是可以要的、什么是奢望,事情就能回到简单的状态。林绪相信以落尘的聪明很快就会想明白的。 此后的一年里,落尘学会了什么是思念,什么是盼望,什么是渴望。在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之后,落尘明白了,这个人给自己的只能是失望。他在她要的时候可以消失,只有在他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落尘对林绪的迷恋就在渴望与绝望间不断消磨。每一次,林绪一点点的热情就能让落尘有爱的错觉,但马上,他就有办法让她冷彻心扉,让她明白,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林绪是对所有的人都无情,是生性冷淡。落尘渐渐也醒悟过来,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感情,他对别人最大的付出就是负责任。从此以后,落尘不再在夜里等他回来,不再为他准备他爱吃的东西,不再关注他的行踪,不再根据他的喜好打扮自己,甚至在床上也不再看他、取悦他,只当是尽义务,给自己释放压力,也尽量乐在其中。但落尘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火热的时候,心反而更冷。 这一年对落尘来说真的很艰难,因为都是她自己在挣扎,在体会,在总结,没有人可以诉说,更别提分担。但她一贯的淡然救了她,因为她知道即使再喜欢、再迷恋林绪,也不能失去仅有的自我。所以,当落尘最终想清楚并放下后,她真正地成熟了。但这种成熟是流露着凄婉的,毕竟初恋的痴狂是不可能轻易擦去并且不留痕迹的。 十六、只要你,不要爱 落尘对林绪的感情,林端紫和尤他是林家仅有的知情人。他们每周都要一起回林钊那儿吃饭,林绪尽管忙,但是只要在国内,就一定会赶回去吃饭。所以,回大宅吃饭一度成为落尘最重要的事情,因为有段时间,落尘只有在那里才能见到林绪。林端紫是身经百战的人,他们之间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她。尤他又猴精猴精的,何况自从他也去公司帮忙后,林绪即使没有应酬也不回家,反而经常拉他出去健身、运动。 林端紫看着落尘清冷的眸子闪现的炙热的光芒,连同她脸上青春爱恋的神采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总会感觉很心疼这个孩子。她想劝慰落尘,但是落尘始终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这让她也无从开口。唯一一个落尘乐于接纳的人还推开了她,这种伤害可能会存留很长时间。 尤他也看不过去了,他不止一次看到落尘眼里隐约的泪意。林绪再找他出去的时候,他就说:“哥,我觉得你这么做有点儿不合适吧。” 林绪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落尘都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对她好点儿?反正一样是过日子,何必让她哭哭啼啼的?给她点儿甜头,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觉得她是一点儿甜头就能打发的吗?” 依林绪对落尘的了解,她对物质的东西不是很在意,再多的珍宝也打动不了她,那么情感就成为她最最珍贵的东西了。正因为如此,如果她动了情就会要求对方也要全部投入,她肯定是要百分百地占有。且不说这个婚姻早晚要终止,即使不如此,他也不可能是那个能让落尘满意的人。与其给一点儿甜头后,让她无休止地索取,不如明白地拒绝她。很大的伤痛,人们往往会注意不去碰它,自然好得很快,而小伤口则会被人忽略,会被反复地撕裂,那种疼痛更是折磨。 最初林绪不是没想过落尘会爱上自己,她是一张白纸,可他见过百样人。她一直一个人,忽然有了依靠,而这个依靠的生活经验是完全高于她的。在一起生活,分享私密的身体愉悦,这些都是落尘所没有经历过的,怎么会让她不迷恋?甚至林绪觉得落尘应该早就动心了,他们在一起半年后落尘才出现状况,这已经超出了林绪的预计。 在这一年里,落尘已经被打回原形。林绪也同样不好受,原本那么暧昧的夜晚加了爱的调味后,实在是妙不可言,尤其是那么沉静的女子,在床上舞动她的肢体来取悦他,在得到他的鼓励后,逐渐打开自己,没有底线地任他支配,这种主宰的快感有时甚至超出高xdx潮的快感。 而自从落尘慢慢失望到最后绝望,林绪就觉得在床上的她锁住了自己的灵魂。她依然配合,也会在他的动作下同他一起攀向高处,但那种战栗跟以前那种心神俱颤的高xdx潮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林绪也渐渐觉得有些意兴索然。有一天,林绪发现自己靠近落尘时想的都是她之前的样子——落尘的忽紧忽慢的呼吸,落尘在被进入时的轻呼,落尘揉弄他的手,落尘主动在他身上起伏,放浪而又羞涩的样子。林绪觉得很荒谬,明明还是那个人,但却再也得不到同样的满足。落尘在收回她的爱恋的同时,也收回了她的魔法,这是林绪比较介意的事情。林绪再一次草草了事,连落尘也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了?” 林绪一反常态地没有急着冲洗离开。他平躺在落尘身边,也不回答。 不说就算了,落尘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伸手拎过被林绪甩到枕头上的睡衣套上,打算去洗洗睡觉。最近林绪很反常,每次都表现得很急切、很激动似的,但结束之后他就不高兴,甚至有些厌倦和疲惫,好像之前是被什么上了身,不是他本人一样。 “你满足不了我,我就只有去找别人了。”林绪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件事,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强求,因为他不要她的爱,只要有爱的她。 落尘正在穿拖鞋,听了这话觉得自己的血都要被冻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已经这么卑微了,已经不顾自己的感受迎合他了,他竟然说自己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厌倦了吗?还是从不要这颗心到不要这个人? 落尘的眼泪涌了出来,即使是在最失望的时候,她也没有为林绪这样哭过。她总觉得即使他不爱她,但起码自己能在他身边,可以看得到、感受得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拥有他。他不给爱,那她就不要爱,完全以他要的方式相处,总没有问题了吧。因为落尘心里还是有幻想,成全自己的爱的幻想。 可现在林绪说他已经不能被满足!林绪正在碾碎落尘的最后一线希望。即使退让再退让,即使缩到一个角落,自以为很安全,并不会妨碍他,他也还是觉得她碍眼吗?爱在爱的人眼中,是希望是甜蜜,在不爱的人眼中,是麻烦是累赘。落尘任眼泪横流,但没有出声,慢慢地走进浴室。反正林绪想什么做什么都是完全不理会别人的感受的,她根本没有回应的必要。以前是心冷了,现在落尘觉得她的心在变硬。不变硬,怎么能保护自己?不变硬,怎么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 她再出来的时候,林绪已经不在屋里了。落尘冲过去,扯下床单,使劲地撕扯,她的脑子里全是破坏的欲望,想破坏这个有很多他的痕迹的房间,想毁掉甜蜜的过去,最想打破的是自己心中的执念,要回到她以前的样子——无爱,亦无嗔。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林绪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试图找任何人缓解他的欲望。他知道,只有跟他同一屋檐下的这个人才能满足他,而满足的前提是他自己不愿意付出的感情。所以,现状是他一手造成的,也只有他能打破僵局。 而落尘也表现出不在意,甚至她已经想当然地认为林绪可能在外面有了别人,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好像从那个夜晚开始,落尘真正地解脱了。她现在想的就是怎么让自己自由。因为知道了爱情的滋味,落尘觉得无论自己还会不会去爱另外的人,这样的婚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对落尘来说,这个婚姻的意外收获是多了很多的亲人。跟林家的人相处久了会发现,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即使是林钊,也并没有为难过落尘,他对落沙很好,一老一小总凑在一起下棋。 落沙这两年进步很快。王妈每周陪他去学画画,老师是林钊出面请的c大的教授,据说是某位国画大师的关门弟子,很有造诣。老师最初是看在林钊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收下落沙的,毕竟落沙以前是业余的。所幸落沙还真有些天赋,在老师严格的要求下,进步很快。一年下来,他竟然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 徐蔓之主要是在美国办公。暑假的时候,她邀请落沙去玩,王妈会陪他同去。那时候,落尘陷在无望的苦恋中,没有心思顾及落沙,也就让他去了。临走的时候,落沙拉着落尘的手说:“姐,你和我们一起去玩吧,你怎么总不开心啊?” 落尘看着弟弟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她突然发现好像很久都没和落沙交流了,因为陪着他的时候,总是走神,于是道:“落沙,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一切都好了,玩得开心点儿。”落尘对落沙许诺,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期限。 落沙从美国回来以后,发觉落尘是有了改变,不是变得开朗,她原本也不是那个性格,而是变得更加沉静,好像看透世事般云淡风轻。落沙觉得姐姐好像把自己藏起来了,放在或许她自己也触摸不到的地方。有时候落沙给落尘画素描,觉得自己抓不住姐姐的神韵。后来,老师无意中看到那张练习画,对落沙说:“人的神态、情绪是最难捕捉和把握的,你选的这个模特似乎很难画,你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却又不能用你的笔表达出来,继续多多练习吧。” 从那以后,落沙经常观察落尘的表情变化,有什么收获就马上动笔,一个月下来,单他给落尘画的素描就接近一百张。老师对他的神速进步感到惊异。不久,落沙的老师主动辞职,他觉得落沙更适合学习油画,而国画注重写意,落沙再跟自己学习下去,只会耽误他。后来,林钊又重金礼聘了一位国内一流的油画家,对落沙进行单独辅导。落尘是不懂画画的,但是她能看得出来落沙越画越好。所以,每次落沙要求她当模特,她都尽量配合坐着不动,这对她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落沙也经常利用这样的机会,拉落尘到郊外走走,到有阳光的地方晒晒,让姐姐散散心。 落尘同林绪的关系一直起起落落,因为两个人都有意把关系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要太疏远,也不要亲密,一方冷一点儿的时候,另外一方就热一点儿,彼此调和一下。落尘在心里把林绪比作自己的毛巾、牙刷之类的,归自己所有,不可与人共用,但也就是需要的时候才用,平时不会想起,用旧了的话也可能会换的。尽管在旁人看来两个人的关系是处于一种稳定期,但这是爆发前夕的宁静,还是真正的安全范围内的平稳,或许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 闲暇时落尘开始考虑赚钱,她觉得只有尽快把钱还给林绪,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休息的时候,她还要抽时间和落尘去画画,所以几乎看不到林绪。落尘每天都在落沙那儿吃饭,然后再回家。她和林绪的沟通方式就是留条或者通电话,谁都不愿意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主动开口。 “出差,三天。”这是林绪早上贴在冰箱上的,当时落尘已经去学校上课了。 林绪偶尔也会给落尘发条短信。其实他更喜欢打电话,发短信太麻烦了,并且短短的几个字也说不清楚事情,一来二去的倒费事。但王译秋告诉他女孩子都喜欢收到短信,因为里面可以写说不出口的话,这会让人觉得甜蜜,她总是逼着林绪给落尘发信息。有时候,在路上实在无聊他也会发短信,毕竟落尘上课接听电话不方便。 “干吗呢?” “上课。” “?” “e.” 虽然短信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语言,但林绪发现如果收到落尘回的短信,自己的心情就会很好,会很想见到她,很想吻她,很想实实在在地抱住她。他知道这样的情绪不是他该有的,起码在工作的时候不应该想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想一个女人更是不行的。他觉得被女人牵着鼻子走是最没出息的。 林绪这几年的成绩有目共睹。如果说之前他刚入主华林众多股东还持观望态度,现在他们都已经极其拥护这位年轻有为的董事长了。他决策果断,而且很有前瞻性,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已经带领华林成功进军高科技市场,做电脑高端硬件,将华林由资产主导的集团优势扩大为以科学技术为主导的新型产业集团。林绪还打算争取公司两年内在美国上市,融资将让华林变成国际性的大公司。林钊早就宣布正式退居顾问位置,闲来约几个老友去别墅垂钓,生活很是惬意。 林绪也用自己的方式关心落尘和落沙。他们每年的成绩单,都会呈到林绪手中过目。落尘不喜欢太招摇,林绪就尽量保护她,保证她不被人关注和纠缠。有男同学喜欢她的事情,林绪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担心这个问题,他觉得落尘应该认为她的同学和落沙一样。落沙转学油画以后,林绪曾推荐他的作品参加全国比赛,并且获得了很好的名次,这也算是为落沙以后从事这个行业铺好了道路。林绪只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暗中伸手相扶,既不会让他们有负担、觉得不舒服,也不会产生任何误解。当然,林绪总是说服自己只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关心需要关心的人,并不是要费尽心思地讨好谁。 十七、热情的余烬 落沙对新生活的适应以及对王妈的依赖,让落尘一直提着的心暂时放下来。很快,她向林绪要求住到学校宿舍去。她的理由是大二的课程很忙,晚上的课多,她想周末再回家住。 林绪并没有马上答复她,毕竟这很明显是个借口。 过了几天,林绪还是答应了她。他觉得与其两个人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避免见面,不如这样名正言顺地拉开距离,尽管他好像有些不习惯没有落尘的生活。 刘之川在这个学期回来了。周五晚上,他拦住落尘,说:“凌落尘,我能送你回家吗?” 尽管对他的转变感到惊讶,落尘还是点点头。他们在一起读书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其间又分开半年,他的信在分开那半年依旧没有间断,每周都会写来。落尘也会打开细读,分享他在异国学习、生活中的感受,字里行间丝毫没有因为喜欢就说一些超出同学界限的话语,反倒像是写游记一般,同收信人交流他的感受。 落尘对他这种不动声色的追求并不会觉得厌烦,却觉得困扰。将心比心,落尘自己经历过单恋后,她知道那绝对是苦涩多过甜蜜。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跟他说清楚,她无法成为他的选择,不要再继续浪费他的时间和感情了。 刚想开口,落尘忽然看到林绪斜靠在他的新车上,边摆弄着手机,边向这边望着。他的出现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正是下课时间,学生们都正往外面走,就他一个人在马路对面,但他又好像就是随便在那儿停一下,打个转儿就走的感觉。 落尘听到身边的女生很激动地说:“天啊,白马王子啊!是等谁的呢?” “错,是跑车王子!这种车可真烧包。”其实这个女孩也未必知道烧包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这么显眼的车子和那么帅气的男子,只好找一个很特别的词来形容一下。 落尘连忙找出手机,果然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一会儿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还不出来?” “看到你了。” “走吧。”林绪说完就自己先上车了。今天林钊会从别墅回来,家人已经两周没聚餐了,也是因为这次要做林钊自己钓的鱼。落尘早上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没想到林绪会来接她。她本想先回宿舍换衣服,然后再过去的。 “你到前面拐角等我,我这样上车太显眼了。” 林绪没有说话,只是把电话挂掉就开车走了。 刘之川一直站在落尘的对面盯着她讲话,当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林绪。虽然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落尘感觉这是开口的好机会,她无意瞒他什么,笑道:“你看到了,他还在等我,我们是不可能的。谢谢你长久以来的心意,相信会有值得你这么做的好女孩正等你出现。再见。”落尘很正式地跟刘之川道别,她觉得这个专情的男生应该找一个比自己更好的女孩。而她的热情早在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时候都为林绪而燃烧,并化为灰烬了,或许还会有残留,但剩下的整个人生还要用呢,谁也不能给。 落尘向林绪走去。刘之川好像还沉浸在被拒绝的情境中,兀自跟着落尘走了一段路,好像突然又想明白了似的停下来,看着落尘离开。 刘之川跟在落尘后面走,林绪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怀疑什么,但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沉下脸。落尘上车后看到的就是林绪少有的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等很久了?”落尘以为他是不耐烦了。 “他是谁啊?”林绪的语气很酸。 “啊,”落尘顿了一下,“同学。” “喜欢你?” “喜欢过。”落尘回答。被拒绝了,就应该不会再喜欢,这是林绪教给落尘的。 林绪也不再提问,只是脚踩油门,车子箭一样地飞了出去。落尘没有心理准备,但幸好有上车就系好安全带的习惯,否则她只能寄希望于安全气囊了。 林绪把她带回家,一进门就紧紧地搂住她,亲她的脸,吻她敏感的脖子。 暑假以后他们一直没在一起,即使是林绪故意冷落落尘的时候,也没试过这么久不碰她。当然,这不是林绪去接她的初衷。刘之川的出现未必是出现了危险,但却是一个让林绪有危机感的信号,也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落尘的想法。 落尘轻笑了一下,没有推却林绪的主动,眼梢挂着万种风情。 林绪把落尘挤在房门和自己中间就想直奔主题,他一贯喜欢直抒胸臆的酣畅淋漓。落尘扭动着身体不配合他,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欲望,那么就不能总是遂了他的心愿,他想怎样就怎样。今天她情致很高,却总是忍不住想逗弄他。她细捻慢弄地和林绪闹着玩,这却让他更觉得没有着落,于是内心的渴求好像失去控制般狂泄出来。 后来,饭自然是没去吃成。 落尘躺在床上,倦得连呼吸都觉得吃力。她当然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林绪,引发他这么大的动作。而这个行为对于林绪而言意义十分重大。他从中体会到了久违的快感,那种身心合一的快感,事后回味很久、余韵常在的感觉是十分不易获得的。林绪认为只要落尘主动,自己就很容易被引燃,然后快感就像烟火一样,嘭的一声绽放得无比绚烂。 落尘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她看到林绪留给她的便条:“开机。” 她刚打开手机,林绪办公室的电话就打进来,是王译秋轻快的声音:“落尘呀,休息得好吗?等一下啊,老板找。”然后电话里就传来林绪平平的语调:“一起吃午饭,我回来接你。” “我自己过去吧。”落尘这点儿警惕还是有的,她担心林绪随时随地都可能发情,在家里是最不安全的。她并不是有多抗拒林绪,但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抽离出来,过频的亲密接触只会让她功亏一篑。 林绪带落尘到一家私房菜馆,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几样定制的餐点精致且美味。吃完饭,林绪才说出他的意图:“别住校了,我每天送你上课。” 若是以前,落尘得到这样的要求和许诺会幸福得感激涕零,可现在她只觉得林绪自私且狡猾。 “这学期的课很多。”落尘没有正面拒绝他,但也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第二天没课就回家住。”大不了他就把落尘的课都集中安排在那么一两天。选课的事情,林绪自然也是可以插手的。 “不,大学生活也不只是上课,我已经错过了一年。”落尘对于林绪的转变很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为了自己的身体吗?周末她也是要回家住的。 其实,林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样要求落尘。昨天,落尘在洗澡的时候就睡着了,他把她抱回床上,看着她酣睡的样子,忽然觉得或许应该好好地对待这个女孩。她长大了,在大学那个小社会里会有很多的精彩。一想到可能失去她,林绪的信心有些动摇。看落尘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她是个决绝的人,她对别人或许无情,对他却不会手下留情。林绪觉得或许自己已经被落尘归结为不堪回首的过去,正要迫不及待地离开。林绪何尝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落尘的爱恋,现在落尘的心不再会任他左右。他能做到的就是要把落尘留在身边。林绪坐在落尘的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大半夜。林绪可能不爱她,但落尘的存在对他而言的确有特殊的意义,不承认这一点,就是掩耳盗铃。 所以,林绪把落尘叫来,坦陈他的想法。见落尘不妥协,他也不着急。 “住校很不方便。” “我的宿舍就我一个人住,可以自己做饭。” 林绪马上皱眉:“那栋楼是男女混住的。”他的语气也不由得严厉起来。 “有什么问题,不是各住各的吗?”落尘无所谓地回道。 落尘千依百顺讨好他的时候,他避之唯恐不及,现在提要求,谁还摇尾乞怜地等他垂爱啊!学校是落尘的一个很好的去处,她想和林绪拉开距离,然后再想想怎么能把钱还上。即便现下仍要继续这个婚姻,但也不能只生活在有他的空间里,她对自己没信心,生怕故态复萌再爱上他、再过于依恋他。 “那我搬过去住。”林绪脱口而出。落尘瞪大了眼睛,宿舍可不比家里,就巴掌大的地方,绝对是要朝夕相处的。更何况他怎么能在宿舍里面住?学校同意与否不说,单以林绪的名气,整个学校都会轰动了吧。 “当我没说。”林绪也为自己的语无伦次懊恼不已。虽然他认为落尘是应该服从自己的,但最初已经答应不干涉她,现在如此强求她,的确是没有什么立场的。 林绪回到公司,决定马上开始今年年度的对各分公司的巡视,他觉得自己是因为经常出差,一个分离接着一个分离,他才被欲望主宰,这不是个好现象。落尘始终就应该在那里,等自己要的时候就去,不要的时候就一直等待着。而他自己要先冷静下来,因为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林绪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注意力会马上被拉过去。这是不合常理的,这个女人已经在他身边一年多了,他好像应该觉得索然无味才是正常的,只有他自己先恢复正常,生活才能回归平静。 所以当落尘周末再回来的时候,林绪还在消失中。落尘也在慢慢适应林绪的忽冷忽热。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太在意他的态度,怎么样也是要过自己的生活。 在学校里,落尘还会遇到刘之川,但是他的信从此消失了。落尘这半年已经喜欢上他清新而流畅的文字,突然就这样中断了,落尘还是有点儿若有所失。 刘之川却仿佛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当楚荆扬出现在落尘身边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很黯然,似乎认为那日落尘拒绝他用的只是借口而已。 楚荆扬一直坚持在落尘晚上有课的时候送她回宿舍。她住宿舍之后,他就会送她到宿舍。落尘除了晚上上课,白天几乎都不出门,这样规律的生活也解放了楚荆扬。他不是游手好闲的人,每天忙得恨不得分身有术,为了将晚上的时间空出来,他把所有的事情尽量都挪到白天处理,时间就更加捉襟见肘。现在,楚荆扬只要在落尘有课的晚上,在固定的时间到固定的地点去等她就好,虽然每周只有两次,但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除了那两个晚上他们就不会见面。落尘觉得在哪个角落遇到楚荆扬都是可能的,他好像无处不在。但楚荆扬并不纠缠她,有时候他只是同别人讲着什么与她擦肩而过,但他那专注的眼神会让落尘觉得他就是为了这样的邂逅才会出现在那里。或者课间的时候楚荆扬会出现在她教室的门口,歪在那儿,静静地抽烟,他不想有人靠近的时候,自然没有人会去打扰他。但只要他出现,周围的气氛都会发生变化,不能骚扰落尘不代表别人不能继续仰慕他,落尘觉得自己都能听得到空气中眼睛放出火花的噼啪声。 落尘已经适应了各种眼光,好奇的、羡慕的、嫉妒的、愤恨的。有一次,楚荆扬曾经在她身后低低地说:“对我你都能视而不见,还畏惧别人的眼光吗?”的确,落尘在学校中难免与人接触,要上课,要参加活动,到哪儿都要步行,哪里都是人,躲是躲不过来的。但落尘还是尽量保持礼貌,也保持同周围人的距离。 落尘同楚荆扬的接触虽然频繁,但并不密切,落尘在适应了大学生活后,也适应了楚荆扬的存在。深秋过后,楚荆扬的位置已经从尾随落尘提升到陪在落尘身侧,虽然也还会有距离,但近到足够让落尘听清楚他想说的话。 楚荆扬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出现变成落尘生活的秩序。落尘也不清楚楚荆扬究竟想做什么,他只是自顾自地靠近,并不要求落尘有什么回应。 楚荆扬也注意到了刘之川,有时遇到了,他的脸色就会出现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次,又看到刘之川,他忽然拉住落尘,说:“唉,怎么办呢,你那个仰慕者又出现了,他又要伤心了。”别的落尘可以不计较,但他拿刘之川取笑让落尘有点儿恼了,落尘看准了他的脚,狠狠地踩下去,楚荆扬猝不及防,立马就捧住那只脚,单脚跳了起来。亏得他的运动神经发达,跳了好一会儿才把脚放下。落尘也被他搞怪的样子逗笑了。 这是落尘第一次在楚荆扬面前流露出自然的笑容,而这个笑容是因为楚荆扬,这让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他松开捧着的脚,任它垂在那儿,怔怔地看着落尘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的笑容。这个笑容好像乌云缝隙中乍露的璀璨阳光,好像雨后的清新空气,好像闷热中的一丝凉风,楚荆扬觉得真是美得无法形容。 楚荆扬,就如所有初涉爱河的傻小子一样,被这个突然的绚烂惊呆了。此刻,他的心被这个笑容牢牢地拴住了。如果他初时的靠近只是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吸引,那么赢得佳人一笑的陶醉让楚荆扬明白,是爱,击中了自己。 落尘看他瘸了一样呆站在那里,缩着那只脚一动不动,以为真的是自己把他踩坏了,走过去推了推他,他还是没反应,于是喊道:“楚荆扬,楚荆扬!”这是落尘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楚荆扬觉得她的声音可以直接同他的灵魂沟通。她叫着他的名字,让他觉得幸福原来这样触手可及。 楚荆扬伸出手,紧紧地抱住落尘,喃喃道:“噢,落尘,噢,落尘。”见落尘急着挣扎,他整个人都靠在落尘身上,“我的脚废了,你的报复也来得太迟太突然了啊。”落尘一看他戏谑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装的。她手扶在他的肩上,低下头,对准他那只没受伤的脚,又是狠狠的一下。趁楚荆扬吃痛得松开了手,落尘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回到宿舍,落尘把手放在胸前,平复着因剧烈奔跑和心慌而加速跳动的心。楚荆扬火热的手仿佛还贴在她的背上,他的气息好像还笼罩在她的四周,落尘没敢看楚荆扬的眼睛,但那肯定是黑夜中的一团火焰,落尘知道已经有什么发生变化了,这一点已经由他刚才的拥抱清清楚楚地传递出来。楚荆扬现在的企图,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企图,不再是小孩子的欺负和打闹,是一个男人要征服一个女人的宣告。 双脚被踩,楚荆扬干脆靠着树坐在路边,半蜷起一条腿,点燃烟,纪念自己最初的心动。枯黄的落叶飘然而下,轻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都在陪伴着这个忽然发现幸福的男人。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慢慢地渗入他的全身,融入他的四周。他就像深秋的暖阳,由内而外的光芒感染着过路的人们。 十八、不过是海市蜃楼 爱情一般是美好而又突然的,但爱情的继续,却需要解决很多实际的问题,因此横亘在楚荆扬幸福面前的不止三座大山。她已经结婚,他能做的也只是对她好一点儿,他全心全意地想对落尘好,可他却发觉除了跟着她,实在想不出怎么讨好她。送她东西吧,她能缺什么呢?他问过几个朋友是怎么追女孩子的,他们无非也是送花、送礼物、打电话、发短信、看电影、逛街,加上在学校的迎来送往,出出苦力,充充大头,步步紧逼,这么做也就拿下了。可落尘和那些女孩不一样,楚荆扬觉得那些招式在落尘那里都行不通。 他要的不是拿下她。看着落尘挣扎的这一年,他明白她和林绪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当然,他不知道林绪和落尘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爱情以及女人,对楚荆扬来说都是新鲜名词。虽然他很早就看过毛片了,但在性这件事情上说他清高也好,说他有洁癖也罢,反正他是觉得随便和女人上床是动物的行为,他绝对不会那么做。所以,熟知他的人都知道,楚荆扬在这件事情上,很是洁身自好。年少轻狂时,他用打架和算计别人来宣泄他过剩的精力,如今空闲的时候他就去运动,在他看来体育运动要比那种运动更适合自己。 他越是这样就会让越多的女孩着迷。楚荆扬总觉得自己是烂了心的苹果,虽然卖相不错,并且香气迷人,但自内而外的腐坏,恐怕终是骗不了人。既然他并非香甜可口,就不能拿出去糊弄人,他也不想承担别人的失望或者怨言。按自己的心意随性地活着,这就是楚荆扬的全部理想。所以,他对围在身边的女人看似亲切,实际上是敬而远之的,从未有过真正的女朋友。 所以,怎么对待一个自己觉得重要的女人,怎么获得她的好感,怎么对她好,怎么让她知道她对自己很重要,怎么让她因自己而感到幸福,这些对楚荆扬来说都是空白。越想做好,就越有顾忌,就越发迟疑。楚荆扬恶补了几天经典爱情小说、电影,甚至读了几本诗集,结论就是爱情都一样美好,但别人的经验未必适合自己。楚荆扬认为通往爱情的路只能自己摸索着走,应该试着前行。 不管心里怎样波涛汹涌,楚荆扬在落尘面前总是不动声色。他只是有些反常的沉默,因为他想说的话太重要了,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出来,甚至于说还是不说。 楚荆扬先是为了明了自己的心意而窃喜,再是为了不知道怎么向落尘表达而苦恼,到后来他静静地陪着落尘走着。楚荆扬忽然想到落尘是自己的爱情,但自己却未必是落尘的爱情;落尘可能握着自己的幸福,可自己未必能给落尘幸福。随着喜悦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楚荆扬陷入前所未有的对自己的质疑中,在对爱的渴望面前,他的自信不击已溃。 他的情绪由前所未有的高涨到低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楚荆扬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得更多的不是怎么追求落尘、两个人的将来要怎样,他想的是自己能为这个女孩做些什么,让她获得她想要的幸福。不是楚荆扬思想多么高尚,他只是觉得自己能爱上落尘,已经是他的幸福了,只要现在能够爱着她、陪伴着她,就已经很好了,比自己原来的人生期望好很多。所以,他也想让落尘有机会获得幸福,哪怕只是很短的幸福。 像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楚荆扬觉得自己有无穷的力量,可以为了这个女孩穷尽自己的所有,只要她需要的,不论他是否能够做到,都一定会去做。 落尘看着楚荆扬看她的目光由热切到黯淡,再到带着渴切的和煦。他始终保持沉默,但他的沉默却仿佛带有很多情绪,每天都在他们之间默默传递。楚荆扬的感情由外向转为内敛,他终于想清楚,他爱的目的就是要落尘幸福,当然,她的幸福最好也能成全自己的幸福。 后来,落尘发觉楚荆扬对自己有了新策略。他现在不仅会送自己回宿舍,而且还会偶尔厚着脸皮要求进去坐会儿,被拒绝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地说“那下次吧,下次吧”。到后来,落尘一见他跟着自己上楼,二话不说就进屋关门,她不想看他满脸堆笑的老好人的样子。落尘觉得那不是楚荆扬,因为没有霸气的楚荆扬就像没有牙的老虎,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只会让人觉得悲哀。 如此几次之后,落尘就让楚荆扬进屋了。 “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很奇怪的。” “不知道。”楚荆扬打开窗子,然后点燃一根烟,看着烟雾从手中飘出窗外,“很奇怪吗,会让你更讨厌吗?” “你这么和我说话不奇怪吗?你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听过我的想法?不都是你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哪顾虑到过我的感受?” “落尘,我想对你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你好。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把握该怎么做,能怎么做。看到你,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担心,或者说是害怕。”楚荆扬转过头看着落尘,“我想靠近你,却怕你讨厌我,让你反感。” “我只是不想见到你,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见面而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真的想忘记过去。所以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不论你是什么形象、抱着什么目的。” “我不出现,你就会幸福吗?” “我没想过。” “我在这儿,你就觉得不幸福吗?” “没那么严重吧,只是觉得有些困扰。”落尘想了一下,才实事求是地回答。的确,这一年多来楚荆扬已经成为她大学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晚上下课见不到他,多少会有些意外的感觉。 楚荆扬看着落尘,低低地问:“落尘,你爱林绪吗?你知道爱情吗?” 落尘不想回答他:“那是我的事。” “落尘,我最近变得很奇怪是因为我感受到了爱情。我努力学习如何面对爱情,如何表达爱情,如何拥有爱情,如何享受爱情。可是把学习的这些放到我身上,我却发觉都是不可行的。我的爱情,或者说所有人的爱情,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当然也无法模仿。” “落尘,我希望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爱你。” “你……荒谬!”落尘对于楚荆扬的异样是有所察觉的,也希望跟他讲清楚,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招来他的告白。 落尘觉得他们两个人如果不是仇敌,至多也就是同学,甚至连朋友都不可能,她觉得无法让自己同楚荆扬说自己的家人、学业等,聊一些比较私人的话题。他那样的人就应该是冷冷的,脸上带着伪善的笑,所有的情绪的表达都应该是另有深意的。 这个那么了不起、能只手遮天的楚荆扬竟然说爱她!落尘觉得那只能是他在戏弄自己,或者他是有所求的。但在落尘看来,男人被女人吸引是天性,不关乎感情。所以,如果楚荆扬说想要落尘,她倒是更容易理解一些。 楚荆扬说过那些话后,抽了根烟就走了。好像他多日的试探,就是为了一吐为快。 落尘等他走后,走到他方才靠着的那扇窗前向外眺望,窗外的风景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在夜色的笼罩下,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就像楚荆扬一样——他把自己放到落尘眼前,反而让落尘更加捉摸不透。 楚荆扬跟刘之川不同。以落尘对楚荆扬的了解,他如果下定决心,恐怕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拒绝。已婚的身份都没能阻挡他的表白,她这次真的有些慌了。 回到家,见到林绪,她的心忽然踏实了。落尘看着背对着自己、在跑步机上奔跑的男人,觉得和这个很有规律的人就这样安静地生活下去,也不失为一种贴近幸福的选择。他会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给人安全感呢!他用他的不变阻断外界的所有干扰,用他处世的睿智给她潜移默化的指引,落尘觉得林绪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一个智者。 看着他,忽然就有了开口的欲望,落尘笑着说:“林绪。”喊了他,她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林绪回头,只见落尘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站在那里,本就瘦弱的人更显得弱不禁风。 “还不睡?”林绪问她。 “嗯,”落尘停了一下,“要睡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林绪抓起毛巾擦了下汗,然后走到落尘身边,倾身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我去洗一下,马上就来。” 属于林绪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汗味却并不难闻,同林绪在床上的味道还有些微的差别,落尘一瞬间有些眩晕。但落尘觉得这就是林绪的味道,很清,很淡,薄而浓烈,有别于落尘闻过的任何一种味道,落尘觉得无法形容。 落尘呆呆地想,自己不是已经不迷恋他了吗,不是要慢慢地忘记吗?为什么他的靠近,只是偶尔的一次靠近,对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冲击?是自己要依靠他了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吧!林绪是得照顾自己,但并不包括自己的心情。 落尘一边剖析自己的感情,一边倒了杯牛奶慢慢喝着,原来决定要和林绪说的事情却难以启齿了。 林绪头发湿漉漉地出来,拉住要去洗杯子的落尘:“说吧。” “哦,”落尘有些支吾,“刚才有事,现在已经没事了。” 林绪挑挑眉:“落尘,问题在最初产生时比较好解决,拖着是没有意义的。” “我知道,我自己会处理。” 林绪看她无意多说什么,于是索性捅破,问道:“是楚荆扬吗?” “哦?”落尘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尤他是同一届的硕士,你在学校没遇到过尤他,倒是经常遇到这个楚荆扬啊!” “我们曾在同一家孤儿院待过。”既然林绪开口问了,落尘就开始解释。 “他一直照顾你?”林绪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紧。 “小时候,在孤儿院他带头欺负我。” 林绪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看来是小孩子的矛盾。 落尘看着他,觉得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因为他是不会知道被欺负的弱者的感受的,是不会明白无数个孤独无助、只能拥抱自己的时刻,她是怎样苦苦熬过、是怎样强忍着泪水咬牙撑住的。 落尘忽然生气了,并不是因为不被理解,而是气自己竟然还有企盼。是的,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企盼的,企盼这个男人会安慰自己,给自己做主。尽管她已经原谅了楚荆扬,可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这件事,还是希望对方能分担自己当时的委屈和恐惧。 落尘腾的一下站起来,一言不发,开始收拾东西。 林绪看着她忽然杀气腾腾,问道:“跟谁发脾气呢?” “跟我自己,不用管我。”落尘也不理会林绪会怎么想,只想快些从这个人面前消失,对着他就能看到愚蠢的自己,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的自己。 林绪也有些不耐烦,本来他要帮她解决问题,她却闹别扭,他还没有说什么,她就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于是他也厉声道:“请你在独处的时候跟自己发脾气,别在我面前甩脸色!” “那请你在我发脾气的时候自己消失好了,你要看我的脸色我也没办法。”落尘也有些口不择言。 “要吵架吗?” “你要吵我也没办法。” 两个平时说话能短则短的人,都没有跟别人吵架的经验,此刻争执起来也是针锋相对。 “别逞口舌之快。” “不用你来教训我。” “那你想让谁来教训你呢?从小就欺负你的楚荆扬?” 他的一句话点到了落尘的死穴上。是啊,本来不关林绪的事,都是楚荆扬的出现掀起了风浪,影响了林绪。她跟他在这里发生口角不是明智之举,甚至可以说毫无意义。于是她道:“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不为什么。”落尘也无意多说,她觉得虽然和这个男人距离很近,但实际上真想伸手抓住的时候,却什么也捕捉不到的,就像是海市蜃楼,在那儿不断地吸引她靠近,事实上是永远无法达到的。最后,渴死、累死、倒在那里的,也不过是自己一个人而已。他还是悬挂在那儿,冷冷地,看似注视着她,他的心却藏在任何人都触摸不到的角落。 “你不跟我沟通解决不了问题。” “我跟你沟通也解决不了问题。” “不说怎么会知道?” “林绪,我就是不想和你说,什么都不想和你说,能否解决都不想和你说,这样说你明白了吧?”落尘用手撑着桌子,一字一顿地对林绪说,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桌沿,怕控制不住因激动而有些颤抖的双手。 林绪看着对面的落尘,怒气让她的双颊红红的,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抓住桌沿的手好像是掐住他的脖子一样,恶狠狠的。林绪半晌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激动得像个小豹子一样的落尘,觉得她眼里的火焰很是迷人。 “再不跟我说话了?”林绪的笑容有些揶揄。 落尘张了张嘴,又无力地合上,发觉自己的确有些孩子气,竟然说出那样的话。落尘颓然地坐回凳子上,说:“随便你吧。” “落尘,什么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就看你想不想去解决。你要心平气和一点儿。”林绪认真地说道。 “我不知道!”落尘流露出苦恼。 “你方寸大乱呀。落尘,这不像你。”林绪伸出手,拉落尘坐下。 “我希望我的生活一直就那么继续,不要被打扰。” “地球是属于每个人的,你怎么能要求别人不出现呢?” “我只要求我讨厌的人、讨厌的事情不要在我生活中出现。”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讨厌楚荆扬了,正是这样才会乱了方寸。 “你拿什么要求别人呢?” “我不知道。” “只有你把握住你自己,不被别人左右,那样的人出现多少对你也不会有影响。单纯地阻止别人的靠近只是下下策。”林绪走到落尘身边,拍了拍她的头,“好好想想。至于楚荆扬,你想让他消失的话,随时都可以,你要吗?” 落尘任他的手在头上轻拍,低下头:“没那么严重。他以前欺负我,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现在他要对她好,才是她最怕的事情,落尘心里暗想。 “好,如果他真的过分,我会让人教训他,别怕。” 落尘侧过脸,靠到林绪的怀里,内心却波动不已,一切都是由他控制的吧,他把自己把握得真好,可以不被任何人左右。自己怎么就越活越不长进了呢,以前不是清楚的吗?自己的那颗心自己没有把握好,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跟着飘摇,就任自己被推来搡去的那么卑微地爱着。 林绪没有把她推开,也没有拥紧她,就让她轻轻地倚靠着。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随后两天,落尘望着依旧忙碌的林绪,想起楚荆扬说的“你爱林绪吗,你知道爱情吗”,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她跟着他一年多了,曾经有过的情感是爱吗?为什么楚荆扬就能那么轻易地把爱说出来?究竟是别人把爱看得太轻,还是自己把爱看得太重?其实她知道自己还没弄明白什么是爱。 爱这个字眼儿,好像本身就带有些酸涩的感觉,所以她轻易不想提起。在校园里,落尘经常可以看到小情侣的身影,看到交握的两只手,看到亲热的拥抱,对于这些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但情人眼中的流光溢彩却有些刺眼地映照出自己的孤单。 落寞从落尘脸上表现出来的时候,林绪不是没有发觉。但他能怎么样呢,他能做的他已经尽力了。他不是不知道有个强敌在旁边对落尘虎视眈眈,但如果仅是为此就能让林绪做什么的话,那他就不是林绪了。他要的是长久的生活,而不是一时的冲动或者激情。能被冲动和激情征服的东西,也不会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冲动和激情就是林绪对爱情的注解。他对爱情既没有憧憬也没有渴望,太汹涌澎湃的都不适合他,他认为也不适合落尘。所以林绪对楚荆扬也没采取什么行动,反正无论落尘走多远,自己都会在这里,因为他们的家就在这里。 十九、棋逢对手 落尘尽量不把楚荆扬的表白放在心上,她把这归结为是他要满足自己的作恶心理。其实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落尘对他的厌恶减少了很多,毕竟在c大要讨厌对她很体贴的楚荆扬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但他的花招层出不穷,打着爱的幌子又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这让落尘觉得有些厌烦。 所以,落尘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落尘不愿意面对一个不掩饰企图的人。如果楚荆扬跟着落尘,落尘就会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她觉得她已经明确地跟他说过不愿被打扰,但凡识趣的人就应该知道尊重别人的意愿,何况她拒绝得是那么的直白。或许对于那些做恶霸做惯了的人是不能依常理推断的吧。 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他们也都进入了复习阶段。落尘晚上也不去上课了,在宿舍里看书、赶论文,有人敲门她也不理。蒙蒙要去也都是先打电话过去。 蒙蒙最近很神秘,每天走得很早,回来得很晚,偶尔过来坐坐,也是躺在落尘的床上唉声叹气,对落尘的美食都失去了兴趣,有时候还没头没脑地对落尘说:“落尘,落尘,我要是会绝世武功就好了。” 落尘问她:“你想学什么武功啊?” “弹指神功。”落尘哪里知道弹指神功是什么武功啊,觉得蒙蒙也是乱说的。蒙蒙是落尘大学生活唯一的一点亮彩。 楚荆扬并没有发起什么猛烈的进攻。他只在发现落尘没去上课后去找过落尘一次,但她没开门。楚荆扬自顾自地靠在落尘的门旁,发了一会儿呆就走了。 站在那儿,楚荆扬在自我反省: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之前不是想好了不说什么的吗?跟她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吗?但是,他就是想让她知道,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总是为了她隐隐作痛,总是悬得那么高。 从那之后楚荆扬就不再跟着落尘,他在落尘面前出现的几率也小了很多。他经常会在夜里到落尘的屋门前坐下,背靠着房门,努力沉淀自己的心情。周末的时候,即使他明知道落尘不在里面,也会去坐坐。 虽然没有追求女孩的经验,但胁迫一个人楚荆扬是极为拿手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一个人的弱点。阴谋、算计,甚至暴力,楚荆扬都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用那样的手段对付落尘,他希望落尘心甘情愿,他想要她全部的爱,而不是要霸占她这个人。既然林绪先出现了,那他就得遵守规则,有个先来后到,自己再爱她也要等待,等待落尘自己的选择。 有时候楚荆扬会在路边的那棵树下坐一会儿,回想一下落尘那天的笑颜,和自己紧抱住她时她的温度。这时他就会觉得他对她的渴望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使劲抱住她,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随便替换下自己的哪个器官都行。 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不是落尘,不是楚荆扬,而是林绪。楚荆扬看似低调的护送持续了月余,落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和异常,但林绪已经沉不住气了。终于当落尘再次主动提起楚荆扬,而他又得知两个人的关系似乎疏远起来时,他开始怀疑这个疏远里面才是真正有什么的吧。 这天,林绪通过尤他约楚荆扬见面。地点是楚荆扬选的,在华林附近的一个茶馆,一个很清静的地方。 林绪先到了,等了几分钟楚荆扬也进来了。不需要介绍,林绪一眼就确定这个人是楚荆扬,只有这么强势的男人才会真正冲击到落尘的心。 他们握手寒暄,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校友。然后林绪直奔主题:“为什么总跟着落尘?” “没有为什么。我想陪着她,也需要她的陪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嫁给我了。” “我知道。但她未必永远都是你的女人。”楚荆扬也不含糊。楚荆扬对林绪是有些敬佩的,他年少老成,眼光独到,抱负远大。所以,对这样的情敌楚荆扬选择了坦诚。 “你是要追求她?” “不知道,我没定义过。不过目前我还没有把她据为己有的想法,将来我就不敢保证了。” 楚荆扬发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深沉、内敛,可以说十分出色,再加上身家背景,这些自然都会让适龄女孩趋之若鹜。楚荆扬觉得这个对手很强劲,值得自己与他放手一搏。虽然他输在先机上,并且给落尘的印象也不好,但他未必就毫无胜算,因为落尘和林绪两个人都太冷静,他们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乐趣,自然也擦不出火花。 林绪也很清楚楚荆扬的分量。跟他见面之前,林绪自然已经详细地调查过他,他觉得楚荆扬已经不只是优秀的学弟那么简单了。楚荆扬很有天赋,也可以说是天才。但天才总是有些怪僻,这个楚荆扬就曾经在黑道上混过一段时间,帮助现在的“绿林”一统江湖,然后他又专心学业,成绩斐然,上大学后创建扬天公司,主攻芯片技术。他的公司现在已经是业界翘楚,还拥有自己的生产工厂。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成为盟友比成为敌人要好。所以,其实林绪是先知道扬天,然后才将这个公司的创建者与落尘的追求者对上号的。事实上,他曾有意与扬天合作,让扬天的芯片成为华林产品的核心优势。 林绪看着坐在对面喝茶的楚荆扬,他只一口就喝干了茶,但却不会让人觉得他不懂茶,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粗人,好像茶就是应该这么喝,悠然恬淡之余,更应该有酣畅淋漓。楚荆扬无疑是很出色的。林绪站在管理者的角度,觉得这种人才是亟须笼络的,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拿自己的女人去交换,何况这个狼一样的男人以后会怎样是很难说的。 当然,林绪向落尘承诺过的可以随时让楚荆扬消失不是假的。楚荆扬就算是再厉害,又怎能比得上林家的根深叶茂,单是官方的背景,就是楚荆扬无法望其项背的。但家大业大也是林绪的软肋,因为里面牵扯太多,反而不能像楚荆扬那样无所顾忌,所以林绪一直持观望的态度。如果楚荆扬同落尘有什么恩怨,他相信他是能够摆平的,但现在好像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楚荆扬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他对落尘的兴趣。 林绪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落尘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家人。我们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她不希望被人打扰,我也同样不希望。” 楚荆扬不经意地弹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那是你和她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也并不是你划个圈,她就不能出来,谁都不能进去。”楚荆扬认为落尘的婚姻跟他是没什么干系的,他只要落尘。楚荆扬就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他不受世俗眼光的左右,他想要的就会去争取,勇往直前,不会退缩。 楚荆扬忽然笑了,他笑的时候嘴角稍微向右边偏了一点儿,这跟他吸烟的习惯有关,却显得他的笑容有些邪气,有些不羁:“一直生活下去,你还真敢说!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有什么变数呢。” “有没有变数,也不劳您操心吧。”林绪很认真地想要继续这段婚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落尘,抑或让落尘离开他。 楚荆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以为我愿意操这份心?你看看凌落尘这一年瘦成什么样子了!婚姻,不是你维护权益的借口,更不是为你虐待她提供方便,请容我给你提个醒。”楚荆扬曾让她受过委屈,也只能是他让她受委屈,别人,不论是谁都不可以! 林绪并不怕谈判,但如果遇到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让他无从着手,那他也会感到头疼。现在的情况是楚荆扬在觊觎他的东西,伺机要拿走,他跟楚荆扬讲道理,楚荆扬却假装听不到。 看来楚荆扬是不知道拒绝为何物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呢?把东西藏起来,让他偷不到?把他抓起来,让他再没机会出手? 其实,林绪和楚荆扬在这里谈话根本就是徒劳的。他们都没明白感情问题不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就能解决的。即使林绪得到楚荆扬的保证,说不跟着落尘了,但只要他还喜欢,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显然他们都没意识到,落尘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然,这次会面也不是毫无结果,林绪同楚荆扬谈到了合作,尽管有些跑题,但不会妨碍他们深入探讨合作问题。他们都觉得合作的条件已经成熟,于是很快签订了协议。双方在生产芯片与推广产品上的合作,开始按照协议有条不紊地进行。这样的结果应该是预料之外吧。他们都是公私分明的人,或者说不会因私废公,更甚者是想公私兼顾,到后来好像落尘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引子,把他们拉到一起,促成他们的合作罢了。而落尘对他们的见面一无所知。 对于楚荆扬明目张胆的挑衅,林绪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但林绪和楚荆扬心里都清楚,这是因为楚荆扬的存在还没有实质性的威胁,而不是林绪在示弱。节约自己的体力,消耗对方的实力,才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这个道理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不是狐狸和猎手的游戏,而是豺狼虎豹的争斗。一旦楚荆扬发动进攻,林绪的反扑绝对是致命的。 但他们也只是蓄势待发而已。对于情场上的争斗,他们都是生手,毫无章法可言。 同林绪见面,倒是让楚荆扬更加确定落尘的孤独源于她从未被珍惜。她眼底的哀伤,就是沉淀了许久的孤独。 楚荆扬对追求落尘没有任何计划。他就是想让自己静下心来,等待转机,等待奇迹。 二十、车祸的真相 冬天里的第一场大雪不期而至。蒙蒙拉着落尘到操场上遛弯,说是让她听听冬天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这样会把霉运都踩在脚底,带来好运气。落尘笑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但还是穿上最厚的外套,跟她出去疯玩去了。 蒙蒙嚷着要堆雪人,落尘没堆过,蒙蒙教她。两个人正玩得不亦乐乎,楚荆扬出现了。他走过来,堆出一个较小的雪球,捧在手上,端端正正地摆在她们的大雪球上,然后对落尘说:“你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落尘点点头。最近他销声匿迹了,这倒是让她清静了一阵子。可能他连表白也是开玩笑的吧。 落尘跟着楚荆扬走上露天看台。楚荆扬伸手把上面的积雪掸开,坐下。落尘站在他下面的一个台阶上,等着他说话。 “当初抢劫你养父母的人,我找到了。” 这个消息太意外了,落尘茫然地抬头看着楚荆扬。 “我听说他们的死因后,就找人查了一下。”楚荆扬仍然轻描淡写。当他得知落尘养父母的死因后,就着手调查这件事。虽然在黑道混过,相信弱肉强食的道理,但楚荆扬始终秉持着盗亦有道的原则,任何轻贱生命的做法都会让他很愤怒。为了钱就剥夺人生存的权利,这是楚荆扬最不能容忍的。他帮助“绿林”统一并且规范化,也是希望这种丧心病狂的暴力犯罪能够降到最低。 当年这个毫无头绪的案子,林家也曾出面找人问过,但由于凶案是发生在外地,而且车祸后警察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所以即使上面施压,案子也是没有多大的进展,至今悬而未破。落尘始终相信善恶终有报。每年她带落沙去扫墓时,都祈祷着能早点儿破案。 “这件案子不是道上的人做的。但那些人当时犯下这么大的案子,不靠道上的人也不能这么安稳地避到现在。”楚荆扬解释给落尘听,“他们一共是三个人,跟那个司机认识。他们知道了进货的事情,打探了路线,把整车的钱都端了,然后制造了车祸的假象。” “你是说抓到他们了?”落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是,人在我手上。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怎么处理?法院判他们多久就是多久,判他们偿命那他们就得偿命。”落尘有些激动,早就盼着能抓到那些人,盼着能让养父母可以瞑目。等待得太久,她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信心。 “我以为你会想见见他们,或者想惩罚他们一下。我要看看你的意思,才好再打算。” “不用了。落沙已经淡忘了,我也不想让他再记起。就让那些人接受法律的审判,受到应得的惩罚吧。”落尘站在那儿,想了想,说道。 “好,将他们绳之以法,你也不用再记着了。”楚荆扬点点头。 落尘望着楚荆扬,虽然他并没有说怎么抓到的,但一定很不容易。林家这些年也一直在盯着这个案子,悬赏金一直在涨,但也没有什么线索。楚荆扬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把人都抓到,可见他是下了工夫的,也很有本事。 “谢谢你。我养父母可以安息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落尘走下看台,对着楚荆扬鞠了一躬,又朝远方墓地的方向拜了一拜。落尘本来想说你实在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但又觉得楚荆扬这次做的这件事她实在是不能不领情,若是再说别的什么,就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不单是为你,我痛恨这种人。你别放在心上。”楚荆扬走过去,扶起了落尘。 “审判的时候,我想去旁听。” “没问题,我来安排。” 落尘想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落沙,可又觉得应该等判决下来再告诉他,免得他惦记。落尘决定还是先见见落沙,两个人庆祝一下,但是先不和他提这件事情。 楚荆扬还是站在那里沉思,目光深邃。落尘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好像不太礼貌。 “楚荆扬,”这一声把他叫得回过神来,落尘接着说,“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了。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也请你不要客气。”虽然是个天大的人情,但落尘也不想欠着他的,以后有机会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吧。被迫接受楚荆扬的帮助,落尘还是感觉不舒服。自己越是不想同这个人有什么干系,他就越是被牵扯进来。 “好,落尘,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楚荆扬着手找那些人的时候,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不能让那些人逍遥法外,并没有想过要趁机获取什么,但既然落尘都这么说了,自己要是还装模作样,就扭捏得有点儿过了。 “我没有什么机会可给你。”落尘有些无奈。楚荆扬可真是个小人,这么快就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我做你的男朋友吧。”楚荆扬语出惊人。 “楚荆扬,你疯了吗?”落尘不明白他这么纠缠自己是为了什么,他不是知道林绪的存在吗? “我没疯,是你有点儿傻才对。” “我傻?” “你连男朋友都没交过就嫁人了,难道还不傻?”楚荆扬问落尘。 不知道怎么同楚荆扬解释,也觉得没有必要跟外人说明什么,落尘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想知道有个男朋友是什么感觉吗?你不想跟你身边的女孩一样,谈一场还谈不到未来、没有负担的单纯的恋爱吗?”楚荆扬游说她。 “不想,没有必要。”落尘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这件事,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起码我们可以做朋友吧?能随时找你、麻烦你也可以被你麻烦的朋友。”楚荆扬退而求其次。 “我没有朋友。”落尘确实没有什么朋友,而且也不想跟他做朋友。 “你是生活在孤岛上吗?凌落尘,你怎么连朋友都没有?”楚荆扬虽然知道落尘生活简单,但也没料到她会封闭到这种程度。 “这有什么奇怪,我没有条件交朋友,也不需要。”落尘觉得朋友是要花时间、精力和金钱维系的,以自己的状况不能跟其他人靠得太近。 “好,不提那些了。那我们就和从前一样,你别躲着我,行吗?”落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虽然想过不用任何手段对付落尘,但楚荆扬还是耍了个小心眼儿。 落尘看着在那儿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的楚荆扬:“好吧。那我先走了,我想去接落沙。”落尘无意中和楚荆扬说了自己的行程。 那个雪人已经有模有样地立在那儿了,蒙蒙和她的一些朋友正围着雪人打雪仗呢。楚荆扬因为要护着落尘离开,身上挨了好几下,留下大大的雪印。他哈哈大笑,弯腰团了几个雪团,丢了回去,蒙蒙他们嗷嗷地喊叫着。 楚荆扬边还击边拉着落尘向外跑。他一不留神,一个雪团飞过来砸到落尘的头上后,散开了。楚荆扬连忙把落尘拉到自己的身前,挡住她,伸手给她掸掉落在头上的雪。落尘被雪团打得有点儿蒙了。她从来没跟人打过雪仗。雪在头上凉凉的,楚荆扬暖暖的大手在上面轻拍着。落尘觉得头上的雪都要化了。她伸手架起楚荆扬的胳膊,楚荆扬的另外一只手又伸过来,落尘就又挡住。两个人也没说话,就是你来我挡地玩闹。楚荆扬长得高大,落尘有些力不从心。后来她干脆握住楚荆扬的胳膊,伸出腿别在他的腿后,想把他撂倒。楚荆扬看着落尘有些恼的样子,就笑着任落尘有些笨拙地把他放倒,然后自己躺在雪地里,仰天大笑。 落尘半跪在雪地里,摁着他的胳膊,看他张狂的样子,觉得还不解气,就伸手弄来一把雪,全塞进楚荆扬的衣服里。楚荆扬想翻身把雪弄出去,却又舍不得错过落尘那得意的样子,就躺在那儿傻傻地笑着。 落尘抖了抖手套:“你埋在雪里傻笑个够吧,我走了。”这个楚荆扬,不使坏就变傻了。然后,她冲蒙蒙扬扬手,趾高气扬地走了。落尘发现原来把楚荆扬撂倒,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这么好。 时间还早,落尘就慢慢地往落沙的学校走去,心里想着要跟落沙一起庆祝一下。落尘觉得单是吃饭好像有些不够,他那么小的时候爸妈就走了,自己要对他更好些,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司机已经在附小外等着了。落尘坐进了车里。 落沙见到落尘,自然是十分惊喜,姐啊姐地叫个不停。落尘问他想去哪里玩,落沙睁大了眼睛:“姐,今天不是周末,我也可以出去玩吗?” “可以啊,落沙想去哪里呢?” “这么大的雪,去滑雪好吗?” “你会滑吗?” “嗯,会一点儿,学校的体育课上学过。再说,我们可以玩雪板和雪圈啊。” “现在天黑得早,滑雪场开到几点呢?” “走吧,我们玩一会儿再去吃饭。叔叔,我们去滑雪场,开快一点儿吧。”落沙非常兴奋。和姐姐出去玩,他是想了好久了的,姐姐就是不喜欢运动。 “你打电话告诉王妈一声,我们晚些回去。” “姐,你今天跟我回家吗,和我住吗?”落沙的眼睛一亮,拉着落尘问。 落尘之前打算回家住的,因为和落沙出去玩的话,再回学校不是很方便。现在既然落沙希望自己陪他住,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今天又不是周末,林绪也未必知道自己回来,所以她就对落沙点点头。 落沙在车里欢呼了起来:“姐,你真好。我们玩到很晚再回家,好吗?” “好。”落尘宠溺地看着他,觉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提起玩,就开心得不行,或者还是自己陪他玩得次数太少了,男孩子没有爸爸,这总是个缺憾。虽然林钊经常和落沙聊几句,指点他,但林钊毕竟年纪大了,是不可能和落沙玩到一起的。 滑雪场是开着的,这是因为晚上没有风雪,否则是不开夜场的。刚到五点,天已经暗了下来。落尘他们吃了点儿面包,买了滑雪服,就进场玩去了。 因为天快黑了,又不是周末,所以雪场的人很少。落沙指导着落尘迈步,滑动。可落尘因为控制不好用力的方向,总是会把腿分开,然后倒在地上。摔了几次之后,落尘就灰心了,于是站在那儿看着落沙玩。他们选了初学者练习的雪道,坡很缓,所以落尘也不担心落沙。落沙渐渐掌握了要领,越滑技术越高。 但是总让落尘一个人在那里等着,落沙怕她无聊,就说什么也要和落尘一起玩雪圈。落尘坐在落沙后面,搂住落沙的腰,两个人一起冲下去。落尘并不觉得害怕,也跟着落沙一起大喊。到后来,两个人的嗓子都哑了。吃饭的时候,落沙一个劲地说“玩得好痛快啊”。落尘也觉得很开心。看落沙那么开心,她在心里说:“看来,今天的庆祝很圆满呢。爸爸妈妈,你们看到了吗?落沙正在健康地长大,而且很聪明,你们放心吧。” 他们回到家里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落沙洗洗就睡了,他已经过了要姐姐讲故事才能睡的年龄,何况又玩得很累了。他睡觉的时候,落尘正坐在他的床边看他收藏的画册。看着姐姐就在一旁,落沙想说什么,却已经没有力气了,眼睛强睁开,又抵不住疲惫缓缓闭上,再睁开,又眯起来。落尘看着他跟小时候相比没有多大变化的迷糊的样子,就笑着说:“睡吧,明天姐姐再陪你玩。”落沙此时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只听得到姐姐的声音,却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但落尘的声音让落沙感到非常安心,于是沉沉睡去。 落尘给落沙掖好被子,把灯关好,就走了出去。看到王妈还在客厅里等着,落尘很不好意思地说:“等着急了吧?今天是玩得晚了些。” “小姐,你有什么高兴事吧。”王妈笑得眼睛弯弯的。落尘的性格她已经有所了解,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她不会这么没有分寸地带落沙玩到这么晚。 “嗯,王妈,害死我爸妈的凶手抓到了。”落尘很清楚王妈是真正关心自己和落沙的,所以她也愿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是吗,真好,真好。”王妈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她很朴实地表达着她的喜悦,眼角都带着泪。 看着王妈擦着眼角,落尘忽然也觉得悲伤,如果父母还在,如果父母还在…… 落尘走过去,轻轻拍着王妈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王妈嘀咕着:“看我,这是好事啊,明天我多做点儿好吃的东西。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有课吗?” “下午有课。您也早点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落尘拿起自己的包,去客房睡了。 二十一、竟然,心在这里 落尘打开包,打算用手机定好闹钟。王妈和落沙一定不会早早地叫自己起床,可是她想和落沙一起吃早饭,然后送落沙上学。毕竟她很少住在这里。 手机在换滑雪服的时候,就随手关了,主要是因为带着不方便。刚一开机,就有电话打进来,是林绪。 “在哪儿,怎么才开机?”林绪的声音平平地传过来,但落尘听得出他的声音不同于往常。 “在家呢,刚回来。之前因为不方便,就关机了。” “嗯?在楼下?”林绪自己就在家里,自然知道落尘没回来。 “是。今天想在这儿睡。”落尘觉得若是他没生气或许还好说话一些,但现在,恐怕很难说服他。 “你知道了?”林绪问她。 “是。” “上来说吧。”林绪想挂电话。 “林绪,今天太晚了,我很累。”落尘语气里有丝恳求。 “你是让我下去?”林绪的声音提高了些。 “我回去。”估计王妈刚睡下,林绪来的话还要折腾人家。以前,落尘就奇怪王妈对林绪的态度。如果王妈是徐蔓之身边的人,不可能和林绪不亲近啊,王妈贴心又能干,对人又好。可她对林绪,的确客气而疏远。但王妈不是多嘴的人,落尘又没问,所以落尘一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直到有一次王妈和落尘聊着落沙,又聊到徐蔓之,王妈无意间有些感慨地说:“我们小姐就是命不好,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拿林绪当自己的孩子养,却总还是隔层肚皮啊。”落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林绪不是徐蔓之的亲生儿子。于是她对林绪又多了些了解和理解。但她再也没跟谁打听这件事,也没提起。这深宅大院的秘密多了去了,他不愿意说,落尘也不想问。 落尘回到楼上,见林绪正坐在自己的床上。他没换衣服,还是一身西装,只是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了,领带被拽松了。 落尘把外套、包放到柜子里。她在落沙那儿已经洗过澡了,所以就穿着以前的睡衣上来了。 林绪看着落尘似乎不在乎的样子,觉得所有的血都冲到头上去了。本来,晚上他一得到消息,就想马上联络她,但她一直没开机,宿舍里也没人听电话。以为她去图书馆了,他还特意派人去找,也没有找到。原本好消息带来的好心情,此时也转为焦虑,他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林绪也去c大校园内转了一圈儿,找到蒙蒙,询问落尘去哪里了。林绪知道,落尘在学校跟蒙蒙的关系还不错。他告诉蒙蒙他是落尘的家里人。蒙蒙告诉他,下午她还跟落尘玩了一会儿,后来楚荆扬找落尘说了会儿话之后,他们就走了,落尘一直也没回来。 林绪觉得楚荆扬现在就是自己手上的一根刺,碰不到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但不小心碰到,就疼得有些钻心,却又没有办法。若是落尘真的跟楚荆扬出去了,她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林绪对楚荆扬还是有基本的信任的。他的直觉告诉他,楚荆扬并不会让落尘受到伤害。 林绪回了家,但这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更是坐立不安。落尘的电话打不通,他强抑着要给楚荆扬打电话的冲动,把手机都攥热了。可他并不想把什么都摊开来讲,这样事情就变得不好收拾了。即使落尘真的跟楚荆扬有什么,林绪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他决定再等等。 林绪看着时间,一次次地拨着落尘的电话,心里想着找到她之后,得给她用的东西都装上定位追踪装置,再也不能找不到她了。林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晚饭没吃都不觉得饿。 他强迫自己思考这件事情的始末。凶手是傍晚的时候被“绿林”的人送到市公安局的,那些人领了赏金就走了,所以林绪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后来刑警队长打电话来说就是这几个人抢劫的钱,口供已经录好,就等着他们的意见了。这案子破得似有玄机,“绿林”怎么会插手这件事?他们应该不会把那点儿赏金放在眼里,黑吃黑在道上是大忌。但如果牵扯到楚荆扬,整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也可以解释楚荆扬找落尘的原因。 林绪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些,正好这时落尘的电话打通了。现在,落尘就在他的眼前,可她却不知道他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受的煎熬。她就带着那么无辜的表情站在那儿,就那么满不在乎地站在那儿。她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一声,喜悦也好,感慨也罢,她都没想过要让他分享。林绪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为了什么而疼,是因为之前的担心,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她心里没有他而觉得有些失落和不甘?林绪分辨不出来。他只知道他的心很疼,看着她毫无感觉的样子,他觉得似乎自己都不能呼吸了,这种疼痛好像要淹没自己所有的知觉和感受。林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的心在哪里,可这种感知却来自内心的疼痛,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而心痛,更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林绪怔怔地坐在那儿看着落尘走过来,他觉得他的心忽然又紧张了起来。林绪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晚上的担心堵在心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落尘走过去,自顾自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虽然只是一层楼,但落尘只披着外套就上来,脚都冻麻了。林绪却还是那么不阴不阳地坐在床上,也不说话。落尘决定先让自己暖和了再说。 等了许久,林绪还是没有说话,落尘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但心里清楚地知道林绪还坐在那儿,好像还要和自己谈话呢。落尘尝试了无数次,才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林绪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呢,都不知道他盯了多久。落尘所有的瞌睡就这么被吓跑了。她睁大眼睛,望进林绪幽深的眼里。 “睡醒了?” 落尘抬眼看看时间,一点多了。还好,没把他晾太久,落尘没兴趣惹怒他。 “对不起,太累了。”落尘坐起来,拉过靠垫靠住,防止自己再睡着了。 林绪看着落尘绕过自己上床、睡觉,然后自己就坐在这里,看着这个女人无视自己的存在,还睡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香甜,他的心再一次疼起来。 见林绪还是一动不动,落尘爬起来搂住林绪的脖子,另一只手伸手解开他的领带,解开他衬衫的扣子,然后把他的衬衫、外套一并脱下来,再伸手解开他的腰带。休息了片刻,落尘觉得自己的状态还可以,就打算用实际行动消弭可能会爆发的冲突,不论怎样,落尘都不想跟林绪有任何争执。 林绪先是没反应过来,因为跟落尘在一起的这几年,都是他主动,需要的时候就过来。明白落尘是要做什么后,林绪不假思索的一下就打落了她的手,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扯过被剥落的衣服套上。 这下落尘糊涂了,说话吧,他不出声;做爱吧,他又不动;自己主动吧,还被他厌弃。 “不干什么,你在这儿干吗?”落尘握住自己被打痛的那只手,也有些不高兴,伺候到这份儿上了,他竟然还不满意。 “我就非得要干什么才能待在这儿吗?这里是我家,我在哪儿不行!” 落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说得可真轻巧,是啊,他想怎样就怎样,这是他家,包括自己在内,他都认为是他的吧。除了上床,他什么时候在她这里待过?哪次不是做完就走,好像有什么在后面追他似的,有比他更无情的吗?她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先急了。他真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那您就慢坐,我明天还有课。”落尘说完就想躺下睡觉。 林绪哪能就此罢休,堵在心头的那些情绪正找不到出口呢。他伸手把落尘拽住。落尘也不挣扎,就直直地看着他,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凌落尘,你行啊。你现在还把谁放在眼里啊!”林绪松手,落尘倒在了床上。她越是没有什么反应,林绪的怒火就越是高涨,憋在那里,无处发泄。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已经推想到了大概,但林绪有些没话找话,总感觉自己一个人张牙舞爪的有些狼狈。 “楚荆扬今天告诉我的。”落尘坐起身,本就有些酸痛的后背痛得更加厉害了。 林绪觉得楚荆扬肯卖这么大的人情给落尘,看来是有所动作了,他道:“他想干什么?” 落尘想了想:“恢复邦交。” “你答应了?” “是。” “我不希望你们来往。”林绪索性直接开口要求。 “我记得我们是互不干涉的。”落尘毫不示弱。她不喜欢楚荆扬是她自己的事情,跟不跟他来往也是自己的事情,林绪要管,好像没有立场。 林绪既然已经开口了,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你是我的女人。楚荆扬对你的目的不单纯,我希望你检点你的言行。” “除了上床,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关系。还有,我的言行已经很检点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需要你来指责我。”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这是什么态度!”林绪觉得现在的落尘有点儿可恶。 “你跟我谈这个,我就这个态度。” “你是说,谈楚荆扬你就这个态度吗?” “你非得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 “我怎么理解你都没意见?” “是,您随意。” “还是说,我的想法,你根本就不理会?” “我的想法,你又什么时候理会过?”落尘摆摆手,“我不是跟你抱怨。我觉得我们各不相干这么相处就很好,不要节外生枝,不要掺杂不应该有的情绪、提不合理的要求。” “我有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我的什么要求不合理!” “林绪,”落尘在床上站起来——林绪早就激动地站在床边。他太高大,怎么都给她一种压迫的感觉,“你非得在半夜的时候跟我争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吗?” “你是说我无理取闹?”林绪的脸阴沉下来,现在他才真动怒了。 “林绪,你冷静点儿。如果你是因为我住到落沙那里、手机没有开机而生气的话,我可以道歉,对不起,好吗?明天我们都还有事,今天争论的结果也不会影响明天的生活,你说得都对,我改正。”落尘觉得跟林绪说什么都是枉然,所以也懒得跟他交流,决定让着他,让他认为他是主导一切的,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在口头上争个尺短寸长的,毫无意义。 林绪岂会看不出来落尘的敷衍:“哄骗小孩子呢?你改正?你心里其实根本就不以为然!”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落尘觉得自己已经无计可施。 听落尘这样问,好像他是无赖,林绪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这是摆什么高姿态呢?他林绪又不是非她不可,管她跟谁来往,管她眼里有没有自己,管她心里有谁?她的心里有他的时候,他不也是不稀罕的吗?现在她的心里即使真的没有他,那又能怎样呢?日子不还是一样地过,她不还是他的女人、跟他一起生活吗?但他还是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疼的地方还是那么疼。于是林绪还是赌气说:“随便你。”他捡起地上的领带,就转身离开了。 落尘重新躺下。最近她身边的这些人都变得有些奇怪,楚荆扬变得温情脉脉的,最没有情绪的林绪变得阴阳不定、莫名其妙的。如果楚荆扬是因为他自己所谓的爱情,那林绪是因为什么呢?他也爱上谁了吗?如果是这样……落尘说不出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是心慌还是释然,或者都有一点儿?她曾经预想过的改变,就这么突然出现契机,可是她还没有什么准备。 二十二、重归大家庭 第二天早上,林绪打开落尘的房门,落尘已经走了。林绪对着平整得好似没人睡过的大床,忽然产生了一丝惶恐,好像落尘最终也会这样,不留痕迹地离开他的生活、离开他这里。这里已经再没有什么是她在乎的了。 早上,落尘被手机上的闹钟叫醒。她连忙爬起来收拾了一下,带着昨天拿上来的东西又冲下了楼。落尘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了落沙,虽然没有完全做到,但是能做得到的部分她还是要尽力做到才行。 紧赶慢赶,她到楼下的时候,落沙已经开始吃早饭了。他看到了落尘,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猛吃,也没有说什么。但跟他昨天的情绪相比,应该是比较低落的。 落尘进房间把衣服换好,出来坐到落沙旁边。王妈一早把她爱喝的果汁准备好了,还有她喜欢的黄油蛋糕。落尘冲王妈笑笑,然后说:“落沙,一会儿姐姐送你去上学。” “不用了,有司机送我。” “我也要回学校的。” 落沙不出声了,但是脸色和缓了很多。 趁落沙回房间取书包的间隙,王妈低声和落尘说:“他一早醒来就冲到你房间,说要叫你起床,吓你一跳。但看你不在,他顿时蔫了。这半年来,平时你不在的时候落沙都不怎么爱说话,也就周末你回来的时候,他才好些。按理我不该多嘴的,但落沙还是跟你最亲,他很希望你多陪伴他。” 落尘抱紧了手里的包。或许她太自以为是了,她给落沙的,未必都是他真正需要的。良好的教育无非是给他将来的生活提供更多的保障,但代价却是让他这么小就寄人篱下,在别人家里讨生活。 虽然落沙没说过什么,但落尘知道这一年多来林绪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他们之间的沟通几乎是零。他的姐姐跟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落沙一定觉得很难接受吧。或者有的时候,他会觉得他才是外人。但落沙从来没和她说什么,见面时总是欢欣雀跃的样子,心事也从来不对她表露。今天,落沙好像是第一次把不高兴摆在脸上。昨天,她还让父母放心呢。殊不知,最让落沙过得不好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他茁壮成长,他各方面都很出色,但他未必过得幸福。尤其是这半年,她住校,落沙想见她也见不到的时候,心里会难过吧。落尘此刻开始自责,她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想着摆脱林绪、摆脱让自己尴尬的感情,却没有想过还有个弟弟需要她时刻的关心和照顾。 她正在出神时,落沙出来了。落尘走过去,握住了落沙的手。落沙还想挣脱,他觉得自己是个大男孩了,被姐姐拉住手,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落尘紧紧地抓住落沙,拉着他出了门。 在电梯里,落尘问他:“落沙,姐姐和你,就我们俩,搬回咱们自己的家住,你愿意吗?但是没有现在舒适的生活,没有王妈服侍你,如果你自己不努力,可能也不能进最好的高中读书、学画画,姐姐也不一定能供你跟最好的老师学习。你愿意吗?” 落沙先是低着头,后来闷声说:“真的吗?”落尘侧头看去,只见落沙的脸上全是泪水。这个长得比自己都要高一些的男孩,哭得像小时候一样。落沙忽然抱住了落尘,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落尘的肩头,“我愿意,姐,我愿意。我们什么时候搬?我,我就是有点儿舍不得王妈,如果她能和我们住就好了。” 落尘也觉得眼眶一热。看来她疏忽弟弟太久了,她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是该负起责任,亲自照顾他了。 落尘搂住落沙:“别哭了,我尽快解决吧。家里还得收拾呢,慢慢来。”落尘带着落沙走出电梯。上了车后,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落沙始终紧紧地握着落尘的手。 下车的时候,落尘叮嘱落沙:“好好学习,别的事周末再说。答应你的事情,姐姐一定做到。”落沙点点头,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就走了,大步流星,头昂得很高。 司机问她要去哪儿。落尘看看时间,觉得林绪应该还在家里,就说回公寓。 摆脱林绪这个想法隐藏在心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下定决心,落尘只觉得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她真正想要的,于是想解脱的心情,就变得有点儿迫切。 林绪的确还在家里,但不是按照他雷打不动的作息进行着,而是还坐在落尘的床上发呆。他的头脑好像已经混乱,不能正常工作和处理信息了,只能呆坐在那里。落尘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和昨天晚上的姿势一样,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差别只是他这次穿的是睡衣。一整夜没睡觉,林绪的胡子也长了出来,头发乱乱的,显得有点儿颓废。 看到落尘进来,林绪只是扫了她一眼,就起身想去洗澡上班了。好像他呆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确定她还会回来,回到这个房间,回到有他的地方。 “林绪,我想和你谈谈。” 林绪看了看时间,今天早上还要开董事会:“我早上有会。” “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的。” 林绪努努嘴,示意落尘坐下说,这是他为数极少的落尘觉得可爱的动作。 “我们去厨房吧,你可以吃早餐。” “也好。” 其实,落尘是觉得那样面对面坐着,跟林绪有个正式的距离,才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等林绪开始吃早餐了,落尘喝了口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林绪,我想搬出去。” “怎么了?”林绪当然清楚她说的搬出去是什么意思。 “我想跟落沙住在一起,搬回原来的家里。” “异想天开。” “林绪,我知道我这么提出来很突兀,有些仓促。但落沙很需要我,我也希望陪他一起成长。”落尘知道,话题不能触及她和林绪之间的问题,不然这个议题永远没有结果。本来感情的事情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果说因为感情要求搬出去,林绪或许还以为是她在耍性子。 林绪吃完了早餐,拿起餐巾,擦拭嘴角:“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落沙的问题,我记得在你们搬来之初就解决了,当时你也很满意。” “是,我知道是我的问题。但,我还是决定搬出去。” 林绪本来已经起身走了,却突然回身把落尘从椅子上抓了起来:“你决定?你凭什么决定!你嫁给我了,是我们林家的人,是见过族人、拜过长辈的。想走就走,你还有没有规矩!” “你这里如果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会去找爷爷谈谈。”落尘也很强硬。本来她这个妻子也是可有可无的,没有觉得这是婚姻,加上林绪常年冷漠的态度,落尘更觉得这种本就勉强的关系再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反正是个小角色,即使分开也不怕被众人指责。现在离婚的很多,落尘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污点。 “你想都别想!”林绪也知道落尘的性子很执拗,是真会去找他爷爷谈的。 “你等我下班回来再谈。”扔下这句话,林绪就匆匆地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走了。 这天,林绪始终处于一种焦躁的状态。华林的高层都知道,今天千万别去捻龙须,否则一定挨骂,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祈祷这一天快些过去。但是王译秋照样面不改色,一点儿也不惧怕林绪。当林绪拒绝出席晚上的应酬时,她很毒辣地说了一句:“不去好啊,没生意正好大家都休假。”然后她迈着小步走了。晚上的应酬是最近一个项目最后的一次非正式洽谈,的确十分重要,所以不能轻慢。 林绪无奈地再次把王译秋叫进来,要她准备他的着装和给客人的礼物。王译秋也不含糊,“早准备好了。对方是陈董夫妇出席,您看,您是跟尤经理一起,还是……” 一般林绪的这些商务应酬都是跟尤他或者王译秋出席,尤他虽然还硕士在读,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公司里。不是没有名门淑媛愿意同他携手,可林绪觉得她们都是绣花枕头,反而坏事。况且,林家家教甚严,像他这种已经成家的,是严禁在男女问题上还牵扯不清的,绝对不允许私下约会,有什么暧昧的状况出现是有辱家风的。 当然,即使没有这些限制,林绪也从未有过背叛落尘的念头。跟她在一起以后,林绪跟异性的接触绝对都是单纯的工作关系,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好。 在现在的社会,多金却又忠诚于家庭的男人有几个?林绪觉得,在商界林家的男人都是翘楚,林绪曾经很自豪。但是他这样做也不能让落尘安分地守着他,她竟然还有要离开的念头。这让林绪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 他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说,男人够忠诚,是因为使他不忠城的砝码不足,女人够忠诚,是因为诱惑不够大。林绪并不是认为落尘已经背叛了他,但现在的状况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落尘分开。 林绪挠了挠头:“尤他吧。”尤他比较活络,有他张罗,自己还可以少应对几句,或许还能早些抽身。现在后院失火,他哪有心思管生意上的事情。当初他选中落尘,不就是以为这个女孩的性格好,不会麻烦吗?可是,麻烦却一点儿都没少,还真不如干脆找个傻子,只要衣食富足满足了就好,林绪有些愤愤地想。 晚上,尤他带着一大束鲜花,很是帅气:“行了哥,晚上还是我去搞定吧。你是哪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我才过来,就听到大家怨声载道。” 林绪是知道尤他的本事的,既然他主动请缨,他就有十足的把握,于是道:“好,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电话。”林绪说完,起身就走了。 开车的时候,林绪忽然就把一天都没有细思量的问题想通了。落尘只是要求和落沙一起生活,大不了把楼上楼下打通,或者干脆再买一套房子,他们都住在一起。这样,落尘也不用再住校,也可以同落沙在一起。虽然他的确不喜欢家里有生人,但这一年来,感觉落沙并不讨厌,是一个很好的孩子。那么他跟落沙住在一起,也应该没什么。所以,他愉快地开车回家了。 林绪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等待林绪的,是空落落的屋子和满室的寂寥,落尘不在。 他拿出手机,给落尘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听。林绪调出落尘的课程表,她应该是下午的课,即使去上课,也应该回来了。林绪走到楼下,摁了门铃。 是王妈来开的门。她看见林绪,说:“林少爷,您是……”她并没有让林绪进门。 “落尘在吗?” “小姐在里面洗澡呢。” 林绪向前一步:“我进去等她。” 王妈只好让开。她知道,林绪只能是来找落尘的,可是,看到落沙和落尘在一起那么开心,她就想能多留落尘一分钟也是好的,所以不想让林绪进来。 进得门来,林绪觉得这个跟楼上格局一样的屋子气氛完全不同。落沙见他进来,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惴惴地打着招呼:“林哥哥。” 林绪点点头,问他:“姐姐呢?” 落沙马上说:“姐姐还在洗澡,马上出来。”落沙明显很不情愿告诉他落尘在哪个房间。 林绪也不在意,走过去坐下,好像是他的家一样,那么自然。 王妈正在摆晚饭,走过来问:“林少爷,你晚上在这儿吃饭吗?” “好,您辛苦了。”然后,他起身走到餐桌边,坐在主位上,俨然一家之主的样子。 落沙也跟过来。他再不喜欢林绪,基本的礼貌是要遵守的,不然姐姐会不高兴的。落沙帮忙盛饭,摆碗筷。本来就王妈和落沙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起吃的,但现在林绪来了,王妈执意让他们先吃。这就让落沙觉得这个林绪很是有些碍眼,不但和自己抢姐姐,现在还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 刚认识的时候,落沙对林绪还谈不上好恶,但接触得越多,就知道得越多。他渐渐明白,这个霸占了自己姐姐的林绪,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姐夫,但并不算是自己的家人。姐姐得和他住在一起,才能换来现在的生活。对于姐姐的决定,落沙知道自己没有插言的余地,姐姐有她自己的选择,而他可能也是促成这个选择的因素。但他有不喜欢林绪的权利。所以,对于林绪偶尔的关心,落沙也不多回应,就只简单回答,绝不主动攀谈。当然,这都是在落尘看不到的时候。落尘总是教育他要尊敬长辈,要好好学习,要争气,所以,落沙在落尘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毕竟林绪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落尘洗完出来,就看见林绪和落沙都坐在那里,等着她一起吃晚饭,觉得很是新鲜。见王妈站在一旁,落尘知道林绪在这里吃饭,王妈一定不会和他们一起吃了,所以落尘就说:“王妈,您先去歇会儿,等我们吃完叫您。”落沙也配合着半推半拥地把王妈送回房间。落尘取出一个空盘子,把菜都盛一些出来,又留出一碗汤。她尊重林家的上下之分,但不代表她也有高下之见。在大宅里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但王妈像家人一样,照顾他们尽心尽力,怎么能让她吃剩菜? 林绪看着落尘和落沙忙活,并没有出声。在他看来,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对下人体恤,并不表现在一餐一饭上。在林家工作的人,生活都有保障,到了退休年龄,也能颐养天年,若是患病,更是全力救治,福利很好,让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落尘在这点上没有大家风范,所幸她在大宅里没有表现出来。 等落尘和落沙都坐下,林绪拿起筷子,说:“吃饭。”他这个样子与林钊在大宅里如出一辙。落尘看着,忽然想到几十年后的林绪就是林钊现在的样子,依然是很无趣。 吃过饭,落尘收拾桌子,落沙刷碗,然后把给王妈留的饭热好,才叫王妈过来吃饭。王妈本就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他们这样做,捧着饭碗偷偷地掉了几滴泪。落尘还是淡淡的,她这样的态度从来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林绪坐在客厅里看新闻,等落尘忙完了一起上去。经过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林绪更加确定之前的设想是完全可行的。 落尘又低声和落沙说了几句,才走过去对林绪说:“我们上去吧。” 二十三、坦承爱意,是告别 回到家里,林绪并不急着和落尘说什么,径自进屋洗澡换衣服去了。他觉得既然已经心中有数,就不急在一时。 落尘也回自己房间换衣服。今天她突然提出来要搬出去,的确有些冒失,但白天一个人的时候她仔细想过,还是觉得这个决定没有错。离开林绪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落尘拿出一个垫子,坐在了地上。地板是热的。她靠着床,等着林绪过来。这个家里,满屋子都没有能谈话的地方。 林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拿着书、席地而坐的落尘。半长浓密的发丝垂落着,只隐约露出后颈的白皙,她浑身散发着慵懒与妩媚。林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痒痒的,想拂开她的头发,抚上她曲线优美的颈,还想一直向下抚去。他的手很痒,似乎心都跟着痒了起来。 林绪走过去半跪在落尘身边,拿开她的书,俯身吻着她,手放到她的身后,自下而上抚摩着落尘。落尘不得不承认,林绪如果想调情的时候实在可以称为高手,在跟他的相处中落尘都是享受并且满足的。所以,落尘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扫兴地推开林绪,继续早上的话题。 林绪并没有给落尘更多的考虑时间,他的吻细细密密,他的手温暖湿润,他的怀抱里是落尘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蛊惑着落尘忘情地投入。 林绪扳过落尘的脸:“还要吗,这么热情?”落尘马上停止了所有动作,闭上眼睛,不敢看林绪眼底的火焰。她是知道林绪的能耐的。落尘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理智,现在,还要谈话。 “林绪,林绪,”落尘奋力从林绪的身下挣扎出来,几乎用尽了最后的那点儿力气,“我们还有事情要商量呢。” 林绪又抱住落尘:“说吧。”他的头在落尘的身上轻蹭,感受着落尘丝滑肌肤的凉意。 落尘用手护住自己:“你这样,我怎么说?你下去,我们好好说话。”落尘觉得林绪性格的某一部分是分裂的,他平时那么道貌岸然,私底下却是个有些纵欲又有些爱耍赖的人。哪个他都不是不好,但是叠加在一个人的身上,总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落尘,”林绪没有放开她,只是轻环着她,正色道,“早上你说的事情很好解决,让落沙和我们一起生活。” 落尘根本没想过林绪会作出这样的让步。当初别人告诉她林绪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走动,她那时将信将疑,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程度的不喜欢。但跟林绪生活了这么久,家里从来只他们两个,再没有任何人来过,即使是跟林绪很亲近的尤他或者林端紫,都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这个房子是林绪自己的城堡,寂静的城堡。实际上真正封闭的是林绪的心,他的心,不允许任何人驻足。 落尘没有质疑林绪的决心,她知道林绪一定是考虑清楚了才会这样提议的,并不会随口说说。 “住哪儿?” “把这个公寓上下打通,或者再买新房子。” 落尘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林绪的好意,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这半年来,林绪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很忍让。现在,她刚一提出想要和落沙一起生活,他就愿意对落沙敞开大门,因此落尘很是感激。但看着林绪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落尘又觉得如果事情不从根本上解决,那就不叫解决。迟早有一天,即使没有任何借口,她也是要离开的,离开这个男人,离开他的世界,寻找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世界。即使现在成全了他的想法,但最终她总会违背他的意愿。 落尘小心翼翼地开口,虽然知道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因为拒绝本身就是伤害:“林绪,我是想和落沙搬出去。” “不用搬,让落沙搬进来。”林绪耐心地又重复了一次。虽然他不相信落尘没听清楚,但他也是想再一次强调自己的意见:离开,绝不可能。 “林绪,落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是因为我自己。” 林绪握紧了落尘的肩。他知道落尘想说什么,她只是想离开自己,拿落沙说事儿罢了。“现在要冷静。”林绪对自己说。刚刚才分享了亲密的两个人,靠在一起说要分开,林绪怎么也想不清楚,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林绪,当初我决定跟你生活,并不是因为你们的钱和背景。促使我作出决定的是我自己的需要,那时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依靠,需要温暖,你就是那一切的来源。” “现在不是了,或者不需要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人的需要是会不断升级的,所以我选择离开。”过度渴望,求之不得的结果,就是极度的厌弃,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他,恨不得从来没有拥有过,落尘就是这样的心情。落尘知道,林绪把他能付出的都尽数付出了,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你选择?!你有什么资格选择!”林绪坐起来,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我没资格。你连理我都觉得是抬举我吧?”落尘有些自嘲,“经过了那些被你故意冷落的夜晚,经受了被你漠视的屈辱,我现在就想平静地离开。” “你要,你想要,你知道‘要’这个字不是那么随意的,你得有‘要’的权利。”林绪真的未曾想过他会被拒绝,也未曾想过落尘会想要离开自己。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是我自己的权利。你不也说过要把握住自己吗,我只是做我所想做的。”落尘的情绪已经有些离别的哀婉了。林绪毕竟是自己曾经迷恋过的人,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甜蜜美好的瞬间。这么成功的一个男人,曾经是自己的,却又永远不是自己的。 “你觉得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就奈何不了你是吗?找爷爷谈,你真想得出来!你知道我们林家是没有离婚的先例的,祖训就是和睦!” “不是的,当初签协议时明明说好只要我还了钱,我们之间的婚姻就结束。”这点,落尘是记得很清楚的。 “你不也说过即使还钱了,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离开。你别只控诉别人背信弃义啊。”林绪讽刺道。 是啊,落尘觉得自己的确是不守信用,答应过的事情不想去做,委屈自己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想去做。自私吗?任性吗?或许吧,落尘也无从辩解。林绪甚至没有任何别的女人,没有任何不忠的迹象,在别人看来她急着要离开是不可理喻的吧。但是,落尘现在就是这么希望能和落沙过简单的生活,过没有林绪的生活,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呈燎原之势,不可遏制。 “林绪,你希望我就这么守着你过我的一生吗?” “不应该吗?” “林绪,你是不是觉得我同王妈他们一样,在你的家里,在你的生活中是有一个位置的,不论权利还是义务,都有着明确的界定?你要做的就是给我最好的福利,让我对你尽心尽力,还要心怀感激。或许,是我不满足了吧。因为我现在慢慢明白什么是我想要的,什么是我不想要的。”落尘望着林绪,心里酸酸的。 “我也想守着你,就这么守着你,一生一世,不论你爱我与否,能看着你就好,能陪伴在你身边,就已经足够幸运。但一生很长,我需要爱去支撑,单是我爱你那也可以。可是,你不需要我的爱,甚至不允许我爱着你。林绪,我不能和自己抗争,我不能对自己宣战,那样好累。”落尘不自觉地拉过枕头抱住了。 “离开,或者只是我的任意妄为,可能我会后悔。但如果在一起,我怕我会再爱上你,我不想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甚至是几次,或者无数次无休止的循环。我想趁现在我还能抽身的时候,离开你。 “我并不想对你说我的这些感情,在你看来,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无病呻吟,但这就是我所想的。或许在我说给你听之前,我都没有想清楚。但我现在确定,林绪,我确定我想离开你。”落尘从未对林绪说过爱他。她并不想用自己的爱去交换什么、索取什么。她觉得爱在爱着的人之间,不言自明;爱对于不爱的人,只是枉然。所以,坦承爱意的同时,也是落尘对爱的告别。 的确,对林绪而言,感情太虚了,那不是他能够解决的问题。因为爱,所以要离开,这是什么逻辑?好像冠上爱的名义,什么都是应该被理解被原谅的,这也是林绪讨厌这个字的原因。它堂而皇之地破坏秩序,现在它就在破坏自己的秩序。 林绪揉了揉眼睛,觉得落尘肯说出来,也还是好事,他道:“落尘,我想,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但为了改变而改变,为了离开而离开,对你也毫无意义。并不是离开我,你就安全了,你就不被打扰、不受伤害。你换个角度想一下,我们之间经历过你认为的最低谷,最坏也不过如此了,所以我觉得未来肯定会比目前好的。 “不如这样,我们先和落沙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等你能靠你自己安排好你和你弟弟的生活,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也不迟。”林绪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更有说服力、更诚恳一些,他现在还没有劝落尘打消念头的把握。 落尘觉得,林绪说得也的确有些道理,但又觉得自己近乎歇斯底里地说了那么多,被他就这样不着痕迹地化解开了,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落尘觉得自己明明已经破釜沉舟,怎么在林绪面前就显得那么幼稚?落尘感觉到有什么是不对劲的,却找不到。 对,不能将来再谈,如果拖下去,自己怎么还会有勇气,怎么还会有决心?现在她都十分勉强,将来就更会认命了。 “那你给我个期限。” “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们再谈。”林绪应允。 “那时,你就放我自由?” 林绪沉吟了一会儿:“落尘,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如果那时你还是要离开我,我答应你我会认真考虑的。”林绪坚持着。他觉得应该给彼此留有余地,话不能说得太满。 林绪拉过落尘,搂着她躺下。落尘此刻才意识到他们都未着寸缕,这样来探讨问题,哪里会严肃?怪不得林绪能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把自己打发了。刚才落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觉得冷,现在才感觉寒意自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落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其实,屋子里的温度一直是二十多度。但落尘畏寒,冬天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冷,手脚怎么也焐不暖。 林绪靠过来,用手握住了她冰冷的脚:“才觉得冷?下次武装好自己再谈判。” 落尘偎进林绪的怀中。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的温暖,也许她什么时候对这个温度没感觉了,才能真正地离开吧。落尘就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在林绪沉稳的呼吸声中,在林绪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二十四、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夜,落尘觉得睡得很好。她醒来的时候,冬日晨光点点洒进,竟也有一丝暖意。林绪竟然还在她的身边熟睡。落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绪,睡梦中的他,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睫毛又密又长,睫毛下面一片静谧。林绪的睡姿和他的人一样,端正,一丝不苟,好像睡着的时候他也丝毫不放松。看着这样的林绪,落尘忽然觉得有一点儿心疼,他才二十多岁就撑着整个华林,就肩负着那么多的责任。林绪一定没有像自己和落沙那样玩过吧,他只是在家里健身,有过什么玩乐呢?起码落尘住到这里之后,好像不曾见过。 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要离开,今天就因为他在身边过了一夜,就因为他赏脸同床共枕一夜,就开始替他操心了,心思又围着他转了!落尘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打算起床,上午还有课呢。林绪就让他睡吧。 其实林绪早在落尘醒来之前就已经醒了,他的生物钟准得很,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熟睡的落尘。这对他来说真是个全新的体验,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但是好像感觉还不错。 落尘把被子都卷在身上,蜷在一旁。他的身上只有个被角。林绪把落尘抱着的那部分被子挪了出来,才算是勉强盖住自己。幸好屋子里的温度还可以,不然他一定会感冒。被子上有落尘的余温,林绪闭上眼睛用这个温度暖着自己。最近这几天,他觉得自己的心真是累。但不可否认,昨天夜里落尘有一部分话还是让他窃喜的,漠视和无视还是有本质差别的。那时,他只顾着要安抚她,现在回想起来,那可以当成是落尘的表白,她可能还会爱上自己。 林绪也觉得奇怪,以前觉得如果被爱上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但现在,如果爱能绊住落尘想走的心,林绪觉得那就让她爱吧,两害相权取其轻。 林绪在落尘马上要下床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想尽快和落沙住在一起,只有搬家。我会让王助理带你去选房子。你来收拾,周末弄好,搬进去。” 今天已经是星期三了,落尘跌坐在床上:“哪能那么快啊?” “王助理会协助你弄好的。房子先在现有的几套里面选,你不满意的话,再告诉我。”林绪说完就回自己房间了。一直到落尘走,他都没有再出来。 落尘匆忙地往楼下跑,边跑还边想:最近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总是慌里慌张、手忙脚乱的。虽然和之前承诺他的不大一样,但落沙一定还是很高兴的吧。 来得及跟落沙一起出门,落尘只能长话短说。 “落沙,林绪同意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今天下课就去看房子,周末就能搬了。” 落沙听了,猛地抬头,眼里都是不解。 “落沙,我们和林绪一起住,你愿意吗?”落尘并不想跟落沙解释太多,何况她自己都不十分清楚,自己怎么那么轻易地想离开,又那么轻易地被留了下来?但照顾落沙的心愿还是实现了,别的也就没有再想的必要了。 “王妈呢?” “也是一起。” 落沙不出声了。虽然他和姐姐能在一起,但林哥哥——他没被要求叫林绪姐夫,所以一直也没改口——抢走了姐姐,出于本能他不喜欢林绪。另一方面,他有些怕林绪,觉得他深不可测。跟他一起生活,落沙想都没有想过。 “姐,”落沙犹豫了,能跟姐姐在一起固然好,可是联想到昨天晚饭时的情景,他知道,今后的日子都得那么拘束了,“我是想和你住在一起,可和林哥哥一起住,我会很不自在的。” 落尘抿着嘴看着落沙。她觉得自己算不上好姐姐,不能时刻把落沙的利益摆在最前面;她也算不上好妻子,对林绪也没有怎么关心过,他是自己的男人,可他的吃穿住用,自己几乎都没关注过。 相反,她身边的这两个最亲近的异性用他们的方式在体谅和照顾着自己。这些其实是落尘刚刚看着林绪的睡颜时领悟到的。落尘觉得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似乎自己不仅没有长大,反而因为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些退步。 落尘并不是非要落沙其乐融融地和林绪生活在一起。在她看来,如果他们生活在一起能够相安无事就已经足够了。每个人的活动范围也无非就那么大,相处起来又能有多大的问题呢。这并不是落尘的想法过于简单,而是她的逻辑就是如此。她觉得人人都能管好自己,每个人都约束自己,小到一个家庭,大到国家和社会,自然就安定了。 “落沙,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有你自己的事情,跟林绪住在一起,只是住在一栋房子里面,不要想得太多。我会从宿舍里搬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落尘虽然希望落沙能够同意,但也不想过多地劝说他,“你自己决定吧。” “只有咱们俩,不行吗?” “好像不行。” 落沙心里清楚,一定是林哥哥不同意姐姐离开他。 “姐,我们花了他们多少钱?” 落尘被落沙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落沙,很多东西不是用金钱衡量的,不是你把钱都还给他们,就互不亏欠了。比如他们对你的栽培,在你身上用的心……欠人家的人情,只能量力而还,尽自己的本分,做能做到的事情。”这其实是落尘一贯的想法,在落沙的家里时是,现在也是。她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超出能力范围的,也不会强求自己。 落沙似懂非懂。最终他还是要在落尘的庇护下生活,林家人对待他们也不是施恩的态度,所以他很少考虑这些。他喜欢林老爷,喜欢徐蔓之,喜欢王妈,他就去亲近他们,没想过其他的。他只想快些长大,好照顾姐姐。 “我要做什么?” “不要你做什么,你好好地长大就行了。”落尘的身高只到落沙的肩膀了。她抓住落沙的胳膊,两个人向车子走去。 落沙有些泄气,觉得姐姐还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姐,你去看房子吧,我愿意和你们一起住。” 落尘拍了拍落沙的手:“好。” 这两天,落尘都是来去匆匆,上完课就回家。 今天,落尘回来得早,就先回宿舍收拾一下,舒适的宿舍生活就这样没有了。但体验了大学生活,落尘觉得已经足够了。她需要把小东西收拾一下,别的林绪自然会安排。她什么时候这么依赖他呢,还是一直都这么依赖,所以才使自己的有些功能退化了?落尘坐在那里想,林绪和自己在一起,有什么功能是退化了呢?好像没有吧。他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无所不能的林绪。 这时,敲门声响起。落尘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蒙蒙的大嗓门叫道:“落尘,我看到你进楼了。快开门,躲是躲不过去的!” 落尘莞尔,这个蒙蒙怎么串门都这么张扬,生怕没人知道似的。 门一开,蒙蒙就冲了进来,又用同样的速度关好门。然后,她又警觉地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我说嘛,楚荆扬那样的极品你怎么都看不上?原来你竟然和华林的董事长林绪有一腿,怎么好男人都砸在你身上了?我想砸别人身上还被人给闪了。唉,让不让人活了,什么世道!” 蒙蒙的思维跳得太快,已经从打探过渡到为她自己感叹中了:“生不逢时,既生尘,何生蒙!”然后她又啊啊呀呀地唱了一顿花腔,倒在了落尘的床上。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落尘的参与。 其实,蒙蒙见到林绪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华林的现任董事长。但林绪实在是太出名了,c大为自己培养出这样的人才而大肆宣传,把他的照片放大了,跟很多名人一样挂在教学楼的走廊中。蒙蒙只是觉得他很眼熟,因为比林绪低好几个年级,所以她并不熟悉他的事迹。可是她路过时扫一眼那些照片,总觉得有些印象。回到宿舍里,她就觉得自己怎么好像见过这个人啊?第二天,食堂里的电视播华林要上市的新闻,还附了一张林绪的照片,还有一段他在董事会演讲的录像,很多男生女生都仰着头看,蒙蒙也凑了过去。她猛然想起这是那天找落尘的人,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蒙蒙自己的来历也不简单。她家从曾祖父那辈开始,就代代都在军界,从军从政,都离不开这个根源。现在,她家里的亲戚遍布全国,势力很大。她的将来早被安排好了,她唯一的反叛就是没按照家里的要求报考军校,而考进了c大。父母也是心疼她,也就默许了。她是在爷爷的咆哮声中来c大报到的,上学以后,就始终没敢回家。 蒙蒙觉得落尘是个有故事有经历的人,和她在一起,一点儿压力都没有。落尘很超然,对其他人好像没有任何要求。躺在落尘的床上,蒙蒙觉得简直舒服极了。还有落尘做的菜,对于从来没有吃过家常菜的蒙蒙来说,那就是绝对的美食。这些就足以让蒙蒙把落尘作为一生的知己,用来赖吃赖喝耍赖皮的知己。 蒙蒙最近喜欢上建筑系的一个男生,叫李其。李其是那种从小就学画画,艺术气息很浓,有些颓废,但也很有才气的人。蒙蒙和他们系的一帮人都走得很近,称兄道弟的,总混在一起。她也知道,这样的男生家里是一定不会同意的,规矩、木讷的人或许还合爷爷他们的口味。蒙蒙就想把他当哥们儿。可就在蒙蒙痛下决心时,竟然有个校花级的清纯女生向李其表白,还整天地缠着李其,到哪儿都跟着。 本来要是校花不出现,蒙蒙觉得还能按捺得住,可一有明确的情敌出现,她就实在忍不住了。她先是紧跟着李其,不让校花有出手的机会。可天天跟着就更觉得喜欢,自己不想动心,也不想让李其动心,所以经常和落尘念叨着想练弹指神功。总之,她把自己折腾得够戗。 和落尘堆雪人的那天晚上,蒙蒙又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后来蒙蒙喝得有些高了。加上那个小女生含情脉脉地坐在一旁,不住地跟李其眉目传情。蒙蒙愈发觉得自己窝囊。她觉得自己先看上的,只是没出手而已,怎么就让别人勾走了呢?喝得也有些难受了,蒙蒙就出去吹吹风,希望看不到会好受些。 没想到,她抱着头蹲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李其就站在面前。蒙蒙心一横,管他什么将来呢,等李其被人抢去了,再惦记也迟了,先追到手再说吧,成不成那是后话,反正不能让自己空欢喜一场。所以,蒙蒙当时就开始了她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也可能是最糗的一次表白。 当时,蒙蒙也没想好要怎么说,只是站起身抱住李其:“李其,我……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风过来,蒙蒙就觉得头特别的晕,胃特别的难受。然后就把她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到他身上去了。不是李其不想闪躲,实在是当时蒙蒙太激动,抓他抓得太紧,所以他只来得及挣脱开她的一只手,当然未能幸免于难。 再之后的事情,蒙蒙就很模糊了,怎么回的宿舍,还说了什么话,完全没有印象,因为她只记得出丑的事情了。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想留个好印象啊,何况是表白的时候,是要转为特殊意义的朋友的关键时刻啊。即使是不能在一起,也要让他当想起曾经有那么个女孩喜欢自己时,心里还是喜滋滋地得意。现在,蒙蒙是全砸了。尤其李其当时闪躲的样子,更是伤了蒙蒙的心,好像他避之唯恐不及。蒙蒙觉得自己是彻底失败了,失败加出了洋相,这让她这些天都猫在宿舍里,谁都不想见。 她唯一想见的人就是落尘,可她形色匆匆,似乎比蒙蒙自己溜得还快呢。今天好不容易逮到她了,蒙蒙很想和她一起待会儿,好像这样就能平静下来,然后厚着脸皮四处晃去了。 落尘看着蒙蒙一个人在床上折腾,捶胸顿足的样子,笑得不行。蒙蒙其实是很漂亮的女生,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颧骨,笔直的鼻梁,适中却性感的嘴唇,近一米七的身高,很有些异域风情的美。如果说落尘是工笔,胜在味道,那么蒙蒙就是油画,浓妆重彩也掩不住她飞扬的神采。落尘觉得蒙蒙不说话的时候很冷艳,但她一耍宝,就什么形象都没有了。 “谁把你闪了,那么大的胆子?”落尘问。 “是啊,”蒙蒙回答。她想把自己的心事都告诉落尘,又觉得实在太丢人。 “蒙蒙,我要搬回家住了。”落尘觉得如果搬走的话,应该告诉蒙蒙一声,所以即使蒙蒙不过来,一会儿她也要去蒙蒙的宿舍的。说起来,她还从来没去过呢。 “怎么这个时候搬,一个学期都没结束呢?我不能来这儿赖着了啊!”蒙蒙有些离别的伤感。落尘是她最知心的朋友了,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见落尘似乎也很难过,蒙蒙连忙取笑说:“是不是你家那位有些寂寞难耐?” “别笑我了。蒙蒙,等我搬了新家,请你过去玩啊。你一样可以随时去,待多久都行。”虽然落尘知道林绪不喜欢家里有生人,但看到蒙蒙因为自己要搬走露出的落寞神情,她好像看到自己曾经孤单的样子,就忍不住邀请她,想和她经常见面,期待她的造访。 蒙蒙当然清楚这种邀请的分量。像落尘这种人,请别人去家里绝对是很重视对方的一种表示,也可以说是最高规格的款待,是亲密的体现。蒙蒙冲过去紧抱了落尘一下:“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虽然她们仅仅相处了几个月,但好像是认识了很多年,彼此有种奇异的熟悉,很多事情不需要讲明。知己,是让人觉得温暖的存在。于是,蒙蒙觉得心没那么痛了。男人嘛,总会有的。 蒙蒙开始帮落尘收拾东西,利落地帮落尘装箱、打包。这个蒙蒙最是拿手,因为她家里经常会搞紧急集合,弄得跟正规军似的。见蒙蒙迅速地把什么都收起来,落尘连忙拉住她:“我要住到周末呢,日常用的先别收。”蒙蒙的速度落尘自叹不如,一会儿的工夫,就都分类收好,还贴上标签,秩序井然。 两个人收拾干净后,就手挽手地去上课了。她们从来都没有那么亲密过。落尘的邀请,让她们在心里确立了彼此的友情。所以出门的时候,蒙蒙很自然地挽起落尘。她们对视一下,眼里都是笑意。 二十五、在一起,又是多久? 这两天没捉到落尘人影的,何止蒙蒙一个。楚荆扬不能跟落尘一起上课,即使知道她的课程表,那也是徒劳。白天他很难抽身出来,毕业设计和公司的一个新产品开发都到了关键时刻。这两天晚上落尘又都没来。 所以,能在路上遇到落尘,楚荆扬觉得定是有神仙相助,因为他刚刚走着的时候,还想着要是能遇到落尘该多好。可真的遇到了,楚荆扬又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如何开始这个新的关系。 蒙蒙见到楚荆扬,马上很热情地打招呼。她虽然不想干预落尘什么,但又很同情楚荆扬,因为他和自己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前蒙蒙只是对楚荆扬这个神奇人物有好感,现在她觉得很是有些同病相怜。 因为时间还早,蒙蒙马上说:“落尘,刚才和你一起出门,我上课的东西都忘了带了。我回去取一下,你在这儿等我啊。”说完,她就转身向宿舍跑去了。这也是事实,可蒙蒙什么时候上课带过书和笔记啊。她是那种上课时候认真听讲,偶尔会看一眼别人的书,从来不记笔记的那种记忆力超好、得天独厚的人。落尘就觉得胳膊一轻,蒙蒙已经跑远了。 站在对面的楚荆扬也有些措手不及,觉得这个蒙蒙怎么忽然开始帮自己,落尘会不会以为自己收买了她啊? “这两天你都不在学校啊。我去你宿舍找过你,联络不上你。” “有事吗?” “嫌犯已经移交检察院要提起公诉了。好像林家那边也出面了,估计会很快开庭公审。”楚荆扬本不想说这些,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时刻在胸口涌动的情感。 “嗯。”落尘看着楚荆扬,觉得他变得很陌生了,似乎有些腼腆。 “落尘,你方便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楚荆扬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得开口。 落尘的手机,事实上是林绪的专线。落沙还小,落尘没打算给他买手机。落尘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需要联络,所以手机的用途无非就是接听林绪的电话和收发短信。没有人跟她要过号码,她填资料留的联系电话也都是家里的固定电话,所以可以想象她的手机是多么的沉寂。有时在路上看到有人边走边打电话或者边走边发短信,落尘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可聊呢? 落尘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机虽然换了几个,但号码还是林绪当初选的那个。“你的号码?”落尘低头按键。 “还是我来吧。”楚荆扬劈手夺过落尘的手机。输入了“楚荆扬”三个字,然后又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他又用落尘的手机打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存下了落尘的号码。他两只手拿着两个手机,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落尘并没想存他的号码,但也没删,只是夺回自己的手机,放好,道:“楚荆扬,没事你不要给我打电话。” “嗯,我给你发短信吧。那我先走了,我还有课。”说完,他的脸上还有一丝窘态,两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机走了。其实他走向的是校门的方向。 昨天,一起长大的一个朋友指点楚荆扬,追女孩子要用甜言蜜语,最好是用短信,发那些酸死人的话。 楚荆扬当时很不以为然,还嘴硬说:“谁说我追女孩?” 朋友一脸的鄙夷:“你就快魂飞魄散了,看你这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样子!不就是凌落尘吗,你也不问问c大有不知道的吗?你这么大的阵势,追不到可给我们丢人啊,我们全力支持你!”说完,就声嘶力竭地喊着“死了都要爱”,扬长而去。 这就是楚荆扬跟落尘要手机号的原因。是啊,不论是不是真的要用这个方法追落尘,但这样就能找到落尘了,不也很好吗? 落尘看着楚荆扬走远,总觉得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儿别扭。忽然,蒙蒙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也伸着脖子看:“楚荆扬喝了多少啊,怎么飘飘然了呢?”落尘扑哧笑了。蒙蒙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楚荆扬的确看起来有点儿飘飘的感觉。 蒙蒙挽起落尘:“走吧走吧,虽然是你灌的,但他掉坑里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上课去。”落尘只是轻笑着,没说什么。 刚进教室,落尘就听包里一阵响动,是手机振动。不能吧,落尘有些疑惑,楚荆扬不会这就打过来了吧?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林绪的办公室电话。“是我。”落尘马上出去接听。 “和落沙说好了吗?”林绪的声音传过来,有些没有休息好的喑哑。 “嗯。宿舍蒙蒙也帮我收拾了。”落尘汇报着。 “那看完房子回来住吧。”林绪嘱咐她。 “日常用的还没收起来,我想住到周末。”落尘忙说。 林绪沉吟了一下:“也好。”林绪这两天出差,处理一下手边要紧的事情,周末争取和他们一起搬进新家,“我出差,房子的事情你和王助理看着办,定不下来的,找姑姑。”说完,林绪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先挂断,而是等着落尘说点儿什么。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的房间还保持原样吗?”虽然她知道林绪会吩咐王译秋的,但落尘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我争取周末前赶回来。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房间嘛,按你喜欢的布置就行。落尘,那不是我的房间,是我们的房间,我想我们应该住在一起。”林绪从早上到现在,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落尘不问,他还未必能下得了最后的决心。他觉得不论以后怎样,现在何不对她好一点儿,似乎让她靠近也不会真的妨碍到自己什么。 落尘拿着手机,久久没有出声。曾经的多少个夜晚,她从浴室里出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那种钻心的疼痛,那种用过就丢在一旁的屈辱的感受,此刻都涌了上来。他现在怎么觉得留下也无所谓了,多待会儿也无所谓了!落尘只觉得血液逆流,有种自己说不出的委屈。 良久,落尘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找到了自己的意识:“住一起,又能住多久?” “……”林绪沉默了。他就是想到自己和落尘的日子已经定了期限,才觉得应该对她更好一点儿,对她好一点儿,她才不会那么急着要离开,自己才会更好受一些。 “那就维持现状吧。”落尘觉得,与其让自己沉迷,以后注定要失望,还不如就这样。维持这样的关系,如果她真要离开的话,也不会是要断其手足一般。落尘挂断了电话,她并不想让林绪再劝说她。有的时候距离也是一种保护,保护自己,不去奢求,保护自己,断了奢望。 林绪拿着电话,皱起眉头,被人先挂断电话,感觉真是不好,被人拒绝,感觉也不好。这时有人来敲门。林绪调整了一下情绪:“进来。” 王译秋走了进来:“董事长,这是您要我准备的材料。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这就去准备选房的事了。” “不忙,落尘还有两节课。”林绪顿了顿,想问她一些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知道王译秋一直很喜欢落尘,或许这就是投缘吧。 王译秋可不管他需要什么指导:“我得先每个房子看一下,大概有个想法。这样陪落尘去的时候,才能事半功倍。” 林绪只好点点头:“你去吧,有结果了随时告诉我。”自己的家事,林绪还是不好拿出来讨论。 这几套房子的户型都没有问题,只是地点和设计的差别。如果在短时间内要入住,这些就是需要考虑的全部了。王译秋让司机带她一一看过,质量是没有问题的,但位置就没有现在的公寓那么好了。有三套离c大还不算远,王译秋打算先带落尘去看,她估计依落尘的性格,是不会要求都看过才作决定的,她不是那么挑剔的人。 草草筛选过后,王译秋赶到c大门口的时候,时间刚刚好,落尘正走了出来。王译秋迎过去:“这么久没见,也不见你长高些。”她的语气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她对落尘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好感。的确,落尘一米六四的身高并没有变化,只是身材略微丰满了,青涩也褪去了一些。 王译秋的眼睛忽然扫到落尘的身后:“楚总,您怎么在这儿?”然后就拿出公事上的笑容,十分认真地和楚荆扬客套了起来。是的,楚荆扬又开始到落尘教室的外面守株待兔了,他并没有什么出现的理由。落尘见到他,只是说:“我还有事,不回宿舍。” 楚荆扬点点头,陪着落尘一起走到门口。他已经做好见到林绪的准备了,没想到是王助理等在这里。面对王译秋的寒暄,楚荆扬也十分客气地应对着,然后说:“你们还有事吧,我不打扰了。” 王译秋也很得体地说:“好的,您也忙吧,那我们就先走了。”王译秋当然看得出来楚荆扬同落尘之间不寻常的交流,更何况楚荆扬的眼神根本就不避讳地落在落尘身上。落尘虽然没理他,但走的时候也微微地冲他点了下头。王译秋心里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只是这个楚荆扬也不是什么平平之辈,落尘怎么净招这些比较难对付的主啊? 上了车,落尘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楚总吗?他们的扬天最近与华林有合作的项目,他经常过来开会的。” 落尘有点儿不解,这两个人竟然背着她私下有这么多的交往,表面上还都不露声色,不知道是搞什么名堂。她又转念,还是房子的事情要紧。 她转过去对王译秋说:“您帮我选两三个,我们重点看一下吧。” 王译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别跟我客气啊,还“您您”的,我可受不起。叫我王姐吧,虽然从年龄上来说让你叫姨也合适,但总不好占老板便宜啊。” 落尘一直很欣赏王译秋,觉得她很有本事,性格也风趣,作风干练,是女性的楷模。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称别人哥啊姐啊的经验,但还是开口了:“嗯,王姐,您选几个地方吧。” 王译秋心中有数,马上告诉司机去之前看好的那三处。落尘静静地跟着,听王译秋一一讲解。其实这三处都是独门独院的别墅型房屋,区别只在于所属小区的位置不同,内部构造和装修也是大同小异。落尘看了看,觉得没有搬家的必要,一样也是几层的房子,区别只在于楼梯在屋内还是屋外罢了,或者根本的区别在于林绪是否允许落沙他们的出现和任意走动。可即使是现在,林绪都不允许落尘动他的东西,这样的一起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这样想,落尘还是挑了翔天花园内的别墅。这个别墅区别于其他的特色就是它里面不是只有别墅,也有高层住宅,小区的配套设施很完善,附近菜市场、超市、商场一应俱全。另外的两个生活不是很方便,到哪里都得开车去。落尘也是为王妈和落沙考虑,落沙需要交朋友,王妈需要买菜购物,太孤立的话,他们会很不适应。 落尘选好后,王译秋就给林绪打电话汇报,说了两句,王译秋把电话递给落尘:“林董要和您通话。”然后,她自己出去了,留落尘一个人在新房子里接电话。 “林绪?” “嗯,我才下飞机。”听到落尘的声音,林绪马上觉得他不应该出差的。落尘的声音有些冷冷的,似乎自己又制造了问题,然后转身离开。 林绪觉得此时说什么可能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好说:“落尘,我们的生活不能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让位,总想着那些,太累了。” “事情就摆在那儿,当不知道吗?” “狷介好像不是你的个性吧。” “什么是我的个性?”落尘不是吵架的口吻,纯粹是就事论事的态度。 “凌落尘!”她越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林绪就越觉得问题严重了。 “嗯?” “你就容不得我对你上心一点儿啊!”林绪口不择言。 落尘半晌没有出声,林绪都有些怀疑她会不会再跟他说话。“林绪,你别为了我改变什么,包括你的原则。你不需要因为我们的关系,努力地对我好。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以后我不会任性了,不会随意要求离开。”落尘说完,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林绪的呼吸声拂过耳际。 好一会儿,林绪说:“先这样吧。”林绪说完,就摁下了挂断键。他觉得,他有些愤怒了。他提出要和落尘同床共枕时,的确是有安抚她的成分在里面的。但被落尘这样指出来,林绪顿时觉得她歪曲了他的意思,让他的一腔心意付诸东流。她许诺的她不会离开,好像伴随着她渐去渐远的心,伴随着她变淡的情意,显得那么寡淡无味。林绪觉得自己抓住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怎么去抓自己想要的,却还没有头绪。握紧的手有些僵,林绪慢慢张开手指,觉得麻木顺着手慢慢地蔓延到全身。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就这么不让他省心呢? 想了想,林绪还是拿起电话取消了行程。他在心里责备了自己一万遍公私不分,还到服务台去等退票。他想马上赶回去,向她澄清自己的想法。当他再次登上客机时,林绪对自己说:“完了,你变成那种自己最瞧不起的,拿女人太当回事的人了。”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想着把落尘摆平了就好了。殊不知,他是在步步退让,一再妥协,尽管这不是落尘要求的。 落尘接完电话,就出去找王译秋:“王姐,就这里吧。我们明天选家具好吗?”她眉眼间都是疲惫。 “好,先送你回学校吗?”王译秋询问。 “嗯,回宿舍。”落尘说完就上了车,闭上眼睛,无意再开口。 二十六、莫自寻烦恼 落尘拖着脚慢慢上楼,耳边回响的都是林绪刚才的呼吸声,慢,却很重。落尘知道这是他怒意的表现。落尘觉得那个声音好像重重地敲过来,又好像闷闷地压过来,总之有点儿让自己喘不过气来。那么在意他的感受干吗呢?到头来伤心的还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还不是自己!落尘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给他。 一抬头,她已经到了五楼。门口,正有位不速之客。楚荆扬坐在地上,身边都是购物袋。看到落尘,他手一撑,站了起来:“嗯,我估计你会回来住,就买了点儿东西,想做点儿饭吃。”说着说着,他就有点儿说不下去了,脸上有丝局促。 这个楚荆扬今天可真是阴魂不散。落尘用手捧着头,无力地晃动了下,拒之门外好像不大厚道。落尘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楚荆扬把几个购物袋都抓在手里,大踏步地进来了。他俊朗的外表配上这些只有主妇才买的食材,倒也不是很突兀。 “累了吧?你先歇会儿,我去做饭。别看我买得多,其实大多是给你填冰箱的。你这几天没住这儿,估计水果都没有了。” 落尘站在厨房里喝水,闻言抬头看看楚荆扬,只见他正把东西分门别类地往冰箱里面放。他买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可见那次他在这儿做饭,是留心了的。 “楚荆扬。”落尘叫他。 “在,有何吩咐?”楚荆扬兴致很高,让落尘有些不忍心打击他。 “不用都给我,你拿回去一些。我周末就搬了。”告诉他总好过不告而别吧,落尘思量着。 “怎么?”楚荆扬的动作马上停住了。他甚至有要继续在学校读博的念头,只为了能经常见到落尘。 “我还有个弟弟,林绪同意我们一起住。我们要搬家,搬到一起。” 楚荆扬放下手边的东西,掩上冰箱的门,靠在桌边,低着头:“落尘,这里面有我的原因吗?你是要躲开我吗?” 落尘看着他:“或者吧,我没想过。主要是弟弟需要我照顾。” “落尘,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让你有些厌恶的故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就算我多想悔过,也不能转变我在你心里根深蒂固的丑恶形象?”楚荆扬早没有张牙舞爪了,他低着头,语气倒有些控诉的意味,有些心灰意冷。 落尘看着这个已经完全不像楚荆扬的人:“不是的,楚荆扬,从你帮我抓住劫杀我父母的凶手那天起,我就已经不介意过去的事情了。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功利,我只是觉得,虽然你曾经欺负我,但你也帮助了我。无论如何,我不能对你的好意熟视无睹。” 想了想,落尘终于狠狠心,开口说:“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和蒙蒙一样,成为我的朋友,其他的,不行。” “林绪就那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楚荆扬看着落尘,慢慢地问道。 落尘自嘲地笑了笑。她不是刚刚还想过逃离吗,如何谈得上死心塌地啊?但这些似乎没有同楚荆扬解释的必要。她道:“楚荆扬,我跟林绪结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我也不想对外人说。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 “落尘,林绪对你好吗?结婚还要签协议,你不觉得委屈吗?”楚荆扬虽然觉得当面提及这件事无疑是打落尘的脸,但他已经忍无可忍了。他被拒绝不要紧,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那么委曲求全,任谁也会心疼的。 落尘的眼神马上犀利了起来,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加惨白,谁让这个楚荆扬专挑人的痛处下手。她道:“你怎么知道的!”落尘觉得没有人会透露这么隐私的事情给楚荆扬,但他既然连养父母的事情都能查出来,打听出这些也不足为奇。但是楚荆扬始终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在林绪那儿,在她这儿,都是歪打正着而已。“我愿意为了钱嫁人是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楚荆扬忽地站直身体,逼近落尘。落尘伸出手,推住楚荆扬,心里懊恼着狼披了羊皮也还是狼,怎么就放他进来了呢? 楚荆扬抓住了落尘:“我原来就觉得你结婚的时间太过巧合了,果真是为了钱和他结婚!”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了,却还是有些骇人。 “知道你还问!”她本就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现在被楚荆扬逼问,落尘更觉得气恼,伸手想打楚荆扬的手。 楚荆扬抓得更紧了,似乎所有的语言都想借这个行动表达出来。他看着落尘,也不说话。他眼底的恨意,被一种哀伤一点点地取代。他喜欢的这个女孩,就这样任人欺凌而不反抗。虽然她总是竖起想保护自己的刺,但每次刺伤的都是她自己吧。她防备着,却又那么容易放松警惕,或许在心底深处,她是渴望更多的善意吧?对他楚荆扬就是如此,他只是对她好了那么一点点,就让她把过去的令人发指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这样的落尘,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楚荆扬的感觉除了最初的震惊,剩下的全是心疼,是因为落尘就这样被错待的心疼。接下来,他开始自责。她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跟自己当初的作为不无干系。如果她能在孤儿院待得好好的,今天也是自己创业同伴中的一员,如果她被别家收养,就不会遭到那些飞来横祸,太多太多的如果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无力地垂下手。 “对不起,落尘,对不起。”楚荆扬把手遮在脸上,不住地道歉。他不完全是为着昔日的欺凌,更多的是为自己的迟到,为自己对落尘经受的过去的无能为力,内心的种种感受都蕴含在这句话里,他反复地忏悔着。 “楚荆扬,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落尘看着楚荆扬,觉得他好像自责得有些过了。至于她和林绪的事情,落尘想当然地觉得楚荆扬是一早就知道了,所以也并没觉得多难堪。“我饿了,你不是要做饭吗?” 楚荆扬缓缓地抬起头:“嗯,你出去歇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好。” “我打下手。”落尘说完,拿出菜板冲洗了一下。她自己待着难免会胡思乱想,还不如做些简单机械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楚荆扬想做牛排。肉是现成的,他取出器皿把肉放进去,加上佐料后腌一会儿。然后他拿出西兰花、洋葱、胡萝卜、香菇等配菜,示意落尘洗一下,然后切好。他自己专心把肉腌上。牛排曾是他师父的不传外人的拿手菜,也就只有他得了真传,虽然这里的调料、炊具不能跟店里相比,但楚荆扬有把握做出七八成的味道。 两个人都低下头,静静地操作着,只是偶尔有点儿响动,彼此递些东西。楚荆扬把肉腌上,就在一边看落尘切菜。落尘切的菜规规矩矩地码放着,很是精致。不知道她做的饭是什么味道,楚荆扬想着。他看着落尘的脸,觉得她这么认真生活的人,做的饭也一定有诚意在里面。她就是自己要守护的人,虽然错过了这些年,但以后只要是她想的,他就要努力帮她实现。 拿过一个小碟,楚荆扬用乳酪粉和黄油调制烤面包片的配料,然后取过买来的全麦面包,切好。看落尘也已经准备完毕,他对落尘说:“剩下的我来就行,不要弄得你一身的味道。你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落尘看了看,觉得厨房实在也是小,没有什么自己能插得上手的,“我们在房间里吃吧。”这个楚荆扬第一次大展身手,好像在厨房吃的话有些辜负人家的心意。 “好,你摆碗筷吧。”楚荆扬把桌子搬到房间里放好。他们只能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椅子,沙发有些低。 果然,一会儿的工夫,牛排和烤面包都做好了,配上蔬菜和楚荆扬的秘制料汁,看起来很是诱人。落尘觉得单只是看着就好像味道很好。 楚荆扬倾身过来给落尘倒了杯清水,落尘道:“不是应该配红酒吗?”落尘其实是不讲究这些的,但她也吃过西餐,知道都是那么搭配的。 楚荆扬闻言笑了笑:“我觉得西餐应该是不拘一格的,自己觉得好吃就行了。买酒过来,怕你觉得我要图谋不轨。” “怎么装也不是正人君子了,现在你的状态可以称为居心叵测。”落尘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了。楚荆扬发觉落尘对他已经不那么戒备了,似乎两个人的关系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呢。 美食,会让人有种满足感。可能是这个原因,落尘觉得烦恼少了好多。 落尘的心慢慢地平静的同时,林绪这边却还是心急如焚呢。他很幸运,几乎是刚下飞机就又上了返程的飞机。既然已经决定回去,林绪就不去想是不是应该这么做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落尘,想的是怎么化解一阵紧过一阵的冲突。他没有任何化解冲突的把握,因为落尘从来就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又或许是他从没有试图去掌握过。林绪也在反思。 林绪没回家,下了飞机就直接坐车去c大了。他觉得不论谈的结果如何,两个人见面谈还是要好一些。 尽管没想过和落尘分开,但是他和她的婚姻能否长久,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事情。林绪知道,不论落尘多想独占他,不论自己多喜欢她,但婚姻并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关系整个家族关系整个华林集团的事情。守成并不是他的理想,开疆拓土才是他的抱负。如果真的需要他拿个人的喜好去交换,他会以大局为重。 因为从没去过落尘的宿舍,林绪只得到门卫那儿询问。看门的阿姨还是原来的那位,以前他当学生干部的时候,也经常跟她打交道。林绪说要找个人,阿姨连忙把登记册双手奉上。林绪觉得自己突然上去给落尘一个惊喜,或许落尘就不会再闹别扭了。 走在楼梯上,林绪有些感慨,学校里的时间似乎总是缓慢的,这里除了物是人非,几乎没什么变化。林绪又想落尘的宿舍和自己的布置上有什么差别,但学校的宿舍就那么一点儿大,估计也是雷同的吧。 林绪到了落尘的宿舍门口。敲敲门,里面很静,林绪不由得笑了,落尘在哪儿都是这么安静。但是这个安静的人怎么总让自己不得安宁? 此时,落尘和楚荆扬已经吃完饭了,他们都没有在饭桌上交谈的习惯,所以很快就结束了晚餐。落尘坚持由她来收拾洗碗,但楚荆扬不让。他手一抄,把整张桌子都抬到厨房去了。落尘只好站到他的旁边,看他洗完一个,递过来,她去放好。 听到敲门声,他们对视了一眼,会心地一笑,都想着是蒙蒙蹭饭来了,虽然没听到蒙蒙惯常的大喊大叫。楚荆扬擦擦手。牛排他多做了一些,早就留出来了,面包可以现烤,也算是回报早上蒙蒙的见机闪人吧。 落尘过去开门,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想到蒙蒙,她的心情总是很好的,因为蒙蒙总是会给她带来快乐,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门一开,林绪竟然站在外面!落尘很是惊讶,以至于笑容僵在了脸上。林绪看在眼里,他就理解成了原来她的心情很好,原来她并不稀罕他的出现,原来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么需要他。 这时,楚荆扬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觉得蒙蒙这么安静有点儿异常。他看见落尘手扶着门站在那儿,也不出声。楚荆扬走过去把门全拉开,就看到林绪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眼神很是复杂。林绪看到楚荆扬,眼里有一丝严厉闪过,露出明显的不悦。 楚荆扬马上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离开,让他们两个人解决问题。但他就是不愿意抬脚离开,于是三个人就那么僵持着。后来,林绪走了进去,他的原则是什么都要弄清楚,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房间里还有食物的余香。林绪扫视了一眼,房间的格局跟他当初的宿舍完全一样,布置也大同小异。楚荆扬已经坐在落尘的电脑前,一个人霸占住那个看起来很舒适的位置。 落尘回头看看他们,然后把门关好,谁也没理,走进厨房,继续剩下的洗碗工作。 落尘觉得即使跟林绪说什么,也不应该当着楚荆扬的面。而她跟楚荆扬,虽然关系和缓了很多,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与其待在房间里,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她还不如干点儿什么。 她没有想过她跟楚荆扬两个人待在宿舍里,这会引起林绪的猜测和不满,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落尘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好,也不认为会有人很喜欢她。楚荆扬曾经说的那些话,包括现在的这些行为,被她归结为他想表示歉意。而且,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里坦荡就够了。 林绪很是恼怒,楚荆扬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自己女人的房间里,这让他怎么能不恼怒!他坐在床上,也没急于开口,他不想在楚荆扬面前露出破绽。 楚荆扬更是好整以暇,他起身去厨房倒了杯咖啡,递给林绪一杯,俨然一副待客的样子。然后他又回到厨房:“这里我收拾吧,你有客人,收拾完了我就走。”楚荆扬不想让落尘为难,他在这儿,终究不是太好。他希望落尘无论处于什么情况下,选择权都是握在她自己的手上。如果她失去那种权利,那他会试着帮她争取,交到她的手里,他要落尘再也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绪把咖啡放在一边,眼睛也没有看向厨房。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第几次他觉得自己被排除于落尘的生活之外,排除于落尘的感情之外,排除于落尘的世界之外了?落尘的一切变化都是从楚荆扬出现开始的。虽然落尘以前很讨厌他,但这或许正是他对落尘有影响力的原因,看来楚荆扬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落尘还是坚持跟楚荆扬一起收拾完了才出来。有的时候,越是在意,心就越乱,越不愿意面对。楚荆扬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冰箱里的东西要记得吃啊。”然后他冲林绪点点头,走了。 林绪也点点头。看来他再不防微杜渐,或许就有夺妻之恨了。林绪就是风度再好,也不可能还保持高姿态。 落尘去把门关好了。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林绪。 林绪不理她。虽然他也知道这样有些孩子气,但他就是不想看到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吃饭了吗?”落尘又问。 林绪抬起头,道:“楚荆扬经常来吗?” “哦,来过两次。” “你就不知道避嫌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楚荆扬对你另有企图。” “嗯,他说过。” “那你还跟他单独相处?!” “他没恶意的。” “你怎么那么随便!” 落尘听着林绪有些指责的话语,不由得心生怒意:“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随便的女人!所以,你可以随便把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不需要尊重我任意作安排,可以不顾我的想法,随意揉捏我!我对你就是太随便了,我对其他男人也都那么随便。你看着办吧!” 再怎么不高兴,林绪还是力求自己的声音要平和。落尘的语调高了,他就更得平静些:“凌落尘,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耍脾气。有事情就说清楚,吵架劳心劳力,还无济于事。” 落尘觉得林绪对她始终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她要的并不是一个名分,她渴望的或许只是一个平等的身份。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怎么能对话呢,还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呢?虽然他好像事事都是为了落尘,按照落尘的心意,那他呢,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希望怎样却从来不说,任由落尘折腾。或许他认为他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他已经足够容忍了。但其实他不知道落尘真正想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相处模式,反正如今这样也不是她想要的。落尘也想给予,也想被需要,而不仅仅是被给予。 二十七、试探,退缩 落尘在沙发上坐下。她觉得自己的态度也有些问题,她想要那么多,还是因为心里有怨气。或许是她太在意他了。落尘不愿意勉强他,也不希望他会为了她改变什么,只是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要太勉强。 “林绪,我跟楚荆扬来往,你为什么不高兴?” “那你觉得我应该高兴?我的女人跟一个对她明显有企图的人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你认为我应该怎么想?”林绪不怒自威,语气里不是疑问,而是充满了讽刺。 “林绪,你应该信任我。” “你总想着要离开,让我怎么相信你?” “不是说好不提离开了吗,你不要总记着。” 这话林绪听着觉得很别扭,好像妈妈哄自己小孩子“别怕,妈妈不走”一样。 “你觉得我怕你离开吗?我只是不能让你那么随心所欲地坏了林家的规矩。你当我们林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尽管落尘自己心里清楚,但被林绪当面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仍觉得像被羞辱了一番。她那么急于离开,可能就是不想让他先离开吧。无论如何,她先放开手,可能会好受些。 她把林绪当成最亲密的人,是除了落沙之外最亲近的人,所以他给的伤害好像格外锐利,刺得格外的深。即使落尘心里很难受,但要她表现出小媳妇样的委屈,那绝对不是落尘的风格。越难受,她就越要强,越表现得若无其事。 林绪看到落尘很平静地坐在那儿,好像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径自在想自己的事情。 并不是落尘不想说话,她是怕一旦她开口,事情就更加不可挽回了。落尘在恍惚中心思从林绪转到了落沙身上,早上还跟落沙说好要搬到一起住呢,现在就跟林绪弄得无法收场了。 定了定心神,落尘还是开口说道:“林绪,我和楚荆扬之间不会有什么,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份约束了我,纯粹是因为我不爱他,没有动过和他在一起的念头。我们之间的婚姻,或许对你们家、对你而言是很正式的,是有约束力的。但对于我而言,我需要遵从的只是我的心。” 林绪皱了一下眉:“人要有起码的责任感。” “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别人负责。” “你答应别人的事情却做不到,这是对自己负责、是对别人负责吗?” 林绪骨子里其实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他觉得没必要跟女人讨论责任的问题。女人只要安分地待在家里就好,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天下,打拼也是男人的事情,负责也是男人才应该考虑的。但是落尘好像有她自己的逻辑,而他的观点在她那里根本无法说通。 “嗯,承诺的事情的确是应该努力做到。但如果很努力了也做不好,还有什么必要非得去做呢?那么勉强自己去做,别人也不会真的开心。其实如果不是家庭的缘故,你不见得就不想我离开,你只是在遵守规则。我认为生活就是要跟着自己的心走,”落尘忽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镇定,“我知道我的想法不现实,因为真正的随心所欲是不存在的。可能是因为你给了我安定的环境,才让我想要得更多吧。” 林绪本来要辩驳,但看到落尘笑得那么淡然、那么超脱的样子,他觉得他再说什么可能都无济于事,因为落尘真的不快乐。的确,勉强别人做一些不喜欢的事情,是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这点他其实是很清楚的。 “我们对事物、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是很不同的。”林绪说道。 “嗯,我们是不一样。我的责任只有落沙和我自己,你的责任太多了,你的家族、你的事业,这些都是你的责任,你的心都被这些占满了。有时,我试图去了解你,但却是徒劳,除非我能感同身受。” 林绪点点头:“那我们岂不是结了个死结?” “那个结是在绳子的两端,这有什么要紧?这些本就离生活很远,我们也离题太远了。” 见林绪不出声,落尘轻声说:“林绪,我说了这么多,尽管有我的想法在里面,但我真的只是想想而已。可能我说着说着,就把有些情绪放大了。”落尘看了看林绪,“楚荆扬并不是我们之间问题的关键。如果你真的介意,我会注意分寸,不再做让人误会的事情。” 林绪对落尘的突然妥协有点儿惊讶。他一直觉得凌落尘绝对是遇强则强、遇刚则刚的个性,他刚刚说的话那么重,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妥协实在是不像她。 落尘的神色是平静中带着些许的悲凄。她知道林绪说的可能是气话,但她仍然很伤心。她想快些结束谈话。她不想跟林绪发生太多的争执,也不想因此再负气说要离开。 “很晚了,不吃饭吗?” 提起晚饭,林绪刚刚和缓的脸色又有些绷紧:“回家简单地做点儿吃吧。”说完,他就走到门口,等落尘一起回去。 “家里没有什么材料,不如你在这儿吃完再走。你想吃什么?我做。” “回去吃吧,明早我送你过来。”林绪坚持。 落尘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违背他,何况这是小事,于是道:“那好。不行就去王妈那儿做吧。” 把第二天上课要用的东西放进包里,落尘跟着林绪出了门。落尘暗暗叹气。她下课后就去看房子,然后是楚荆扬跟林绪,现在要再折腾回家,她真的很疲惫。这真是纷乱而漫长的一天。 落尘坐在林绪的车上睡着了,好像在他身边她就很容易入睡。林绪也没叫醒她,把车缓缓地开到车库。林绪把车里的温度调高了一些,把坐椅放平,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他们俩今天的谈话看似离题万里,实际却是落尘在说明自己的想法。落尘不是一个能用常理约束的人,想去抓她,未必能抓得住。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只依从她的心。如果他要她,就得要她的心;如果想得到她,就要先得到她的心。 当林绪看到楚荆扬出现在落尘的房间里时,当他发现两个人相处得很融洽时,忌妒一刹那划过他的心房。在那个瞬间,他都能意识到有些很丑恶的念头一闪而过。 或许是因为周围太寂静了,落尘忽然惊醒。车里没开灯,车库里的灯光大部分被车窗遮住,只能隐隐看清车里的东西。林绪就在她的旁边,手放在身侧,闭着眼睛,好像也睡着了。落尘忽然希望时空停在这一刻。她不想叫醒他,清醒时两个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他的呼吸很轻,看来这一刻他是放下了一切在休息吧。 那个晚上,林绪和落尘的关系发生了转折,他们似乎什么都谈开了,虽然他们并没有约定什么。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让彼此不舒服的任何事情。对对方更包容些,已经是他们的共识。 周末,他们如期搬入新居。室内的家具都是落尘选的,三层各不相同。 一楼是厨房和餐厅,还有个小小的会客厅。落尘觉得这样的地方应该力求大方得体,所以并没有什么华丽的家具或者奇特的设计,只是以浅色作背景,配上同色系但色调稍重的木制家具,显得独具匠心。 二层是落沙和王妈的住处,还有落沙的书房。落尘针对他们的喜好选择了实用性很强的组合家具。 三楼是落尘和林绪的卧室,还有林绪的书房。林绪原来住处的书基本上都搬了过来,房间格局跟以前的一样,不会让林绪觉得有任何的不适。林绪的卧室也保持了原样,落尘不想过多插手。只是他房间的主色调被落尘重新设计了,换掉了他一贯的黑白色系,改为一些素淡的条纹或者花纹,落尘觉得只要不是色盲,就无法忍受只有黑白两色那么单调的布置。 落尘自己的房间她是花了点儿心思的。除了买了张大得有些夸张的床,她给自己买了张躺椅放在了阳台上,买了一个木制的茶几,放在屋子中央的圆形手织地毯上。一张很大很大的沙发摆在了床的对面,这种沙发可以让人很舒服地靠在里面。房间的一角,是落尘学习的地方,她保留了在卧室里学习的习惯。半圆形的书桌把落尘围在了里面。她身后的墙上是一格一格的书架,这个创意来自林绪。 家具都是在熟人的店里定制的。设计师跟着落尘仔细地量了房子的每个角落,家具尽可能在原有成品的基础上加工,然后在几天之内赶制出来。尽管如此,所有家具都进齐,还是在他们入住了一个星期之后了。 落沙和王妈都很满意这个新家。落沙是因为恰好有个还算聊得来的同学也住在这个小区里,他们可以一起去上学。而王妈对附近的服务设施非常满意,反复地说,这边超市里面有很难买到的一种调味酱,但是落尘至今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入住那晚,落尘他们第一次周末没去大宅,而是就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当时,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收拾东西,林绪对落尘说:“今天很累了,我们不用过去了,我会给爷爷打电话的。咱们都在家吃吧。”落尘只好丢下收拾了一半的房间,跟王妈一起准备晚饭。 吃饭的时候,林绪没再让王妈自己单吃。他在王妈放下菜要走的时候,很及时地说了一句:“一起吃吧,我们以后就拜托您照顾了。”落尘连忙起身拉王妈坐下。大家都不去看王妈眼角的泪水,平和地吃了第一顿团圆饭。落尘觉得能有一个这样的开端真好,转变了的林绪实在很招人喜欢。 落尘跟林绪的关系在经历了一个震荡期之后,又重新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林绪晚上如果过去,也会留下来过夜;如果他没有需求,那么两个人就分开住。两个人各让一步,倒也相安无事。 楚荆扬在落尘搬出宿舍之后,就只能通过电话和落尘联系了,因为落尘上完课之后就马上回家。她的精力除了用在学习上,剩下的都用在了落沙身上。蒙蒙也只有在上课时间才能见到落尘。虽然落尘几次邀请蒙蒙去她家里玩,蒙蒙都拒绝了,因为她不太了解落尘家里的状况,不想给她添麻烦。蒙蒙的那点儿小女孩的心事,在落尘来去匆匆的身影中,也没有了诉说的冲动。偶尔她也感叹她交个朋友怎么就这么难。楚荆扬去教室找落尘的时候,经常是找不到落尘,只看到蒙蒙。一来二去,他们两个人倒是因为落尘而成了莫逆之交。 冬去春来,落尘慢慢发觉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的时候居多。不论是在学校,还是落尘偶尔和蒙蒙约在外面,尽管楚荆扬毕业在即,仍然时时出现,任劳任怨。但他一般都会规规矩矩的,就像他给落尘打电话时,一般都是说些开心的事情,或者讲个笑话,仿佛曾经的那些暧昧都烟消云散了,他以另外一种姿态陪伴在落尘的旁边。 这天,落尘陪蒙蒙逛街,楚荆扬被蒙蒙叫来充当劳力。蒙蒙那天特别高兴,见到喜欢的衣服就会试穿。落尘以前没和同龄的女孩一起买过东西,这次蒙蒙可把她折腾惨了,因为蒙蒙看中的衣服,也一定要落尘试穿。十几套下来,落尘连连求饶,蒙蒙就撇下落尘,自己去狂试了。楚荆扬一直坐在商家提供的沙发上,看落尘和蒙蒙试穿新衣,但笑不语。 等落尘彻底败下阵,从试衣间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她。楚荆扬就看落尘不断地摆手,而那个妇女后来竟然拉住落尘的衣服,不住地说着什么。楚荆扬连忙走过去,就听那个女人不住地说:“去我们那儿看看吧,保证你满意。” 楚荆扬站到落尘的旁边,问:“怎么回事?” 落尘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没事,我们过去吧。”落尘想先走。 结果那个妇女转而拉住楚荆扬,道:“你是她男朋友吧,真帅啊。别不好意思啊,男人都喜欢有手感的,喜欢丰满的。我们那里的技术可以做到包君满意。”说着,她还用手比划着自己的上围。 楚荆扬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这个女人是在宣传什么,这次他的脸也红了。“嗯,我看她这样就很好,不需要你们的服务了。”落尘听得真切,顿时连脖子都红了,连忙走到沙发边坐下。楚荆扬还是挺客气地对那个女人点点头,也走了回来,跟落尘一起等蒙蒙。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侧头扫了一眼落尘的胸部。落尘忽然转过脸来,瞪着楚荆扬吼道:“看什么看!大小都不用你操心!” 楚荆扬清清嗓子,说:“我没有经验。但我觉得有些是不以分量取胜的,比例很重要。”尽管他说得已经很隐讳了,但落尘却觉得他是说自己的胸部的确很小,只是所幸个头也不高。落尘想反驳,却实在开不了口。蒙蒙出来展示新衣服的时候,就看到楚荆扬在窃笑,而落尘脸红脖子粗的窘态。 落尘受了点儿刺激,盯着蒙蒙的胸部看了一会儿,觉得好像自己的的确有些小。怎么她原来都不觉得呢?她打算回去问问林绪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想到这里,落尘的脸更红了。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林绪对自己是否满意,当然她也没拿林绪跟别人比较过,只是觉得存在的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那天晚上,林绪忙到很晚才回去。洗过澡,他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找落尘,估计这个时间,她早睡了吧。最后林绪还是决定过去。他打开门,就看到落尘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脸红红地看着他。 “怎么了?” 落尘把被子拖了起来,围到自己的下巴那儿,头搁在膝盖上,脸小小的,显得她特别可爱。“没事。”其实落尘刚刚躺下,一直在想白天在商场里发生的事情,正觉得有趣,林绪就敲门进来了。这让落尘觉得有些心虚,好像她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林绪伸手试了一下落尘的额头,并不热,又用手背贴了下她的脸,很烫。落尘身上很少有这样的温度,林绪有些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把自己的脸跟落尘的贴在一起,汲取着落尘的热度。他的手揽着落尘的肩膀,把落尘拥进自己的怀里。 进落尘的房间之前,林绪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只是想看看落尘,然后就睡了。可看到落尘双颊绯红,乖乖地蜷在自己的怀中、垂着眼睛的样子,林绪觉得控制自己的冲动是无比愚蠢的行为。他轻轻地在落尘的脸上来回蹭着,手从落尘的另一侧滑下,从领口钻了进去,摩挲着落尘的锁骨,用拇指一点儿一点儿地蹭着。 他的动作把落尘唤醒了,她想起了今天的疑问。落尘隔着睡衣按住了林绪的手:“林绪,你觉得……嗯……你喜欢什么样的?” 林绪此时已经有些意乱情迷,虽然和落尘一起激情了很多次了,可每次他都有不同的欣喜和满足。他对落尘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茫然,嘴上有些敷衍地问“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他的手没停,另外一只手握住落尘的后颈,轻轻地揉捏着。他知道落尘喜欢他这样为她放松。 落尘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就是这里啦,”落尘在自己的胸上比了一下,心一横,问都问了,得问个清楚,“你喜欢大的吗?” 林绪有些诧异,落尘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样的问题了?以她的个性,她是不追究很多已有的东西的细节的。一定是谁说了什么,可能是那个叫蒙蒙的或者是姑姑,她身边能聊这样话题的也就这么两个人。 “怎么这么问?”林绪不知道落尘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所以觉得不大好回答。她别是想翻旧账吧。 落尘把林绪放在她身上的手拽掉,用自己的手抓住他的双手:“你别乱动啊,”落尘很认真地看着林绪,“问你呢,你喜欢多大的?” “谁和你说什么了?” 落尘瞪了林绪一眼,脸已经涨得有点儿紫红:“今天和蒙蒙上街,有个人拉住我,说我应该去……丰胸,”说着,落尘伸手比了比自己,“说我的太平、太小,曲线不够美,还说男人都喜欢大的,喜欢摸着有手感的。林绪,你喜欢哪种?”反正已经说了,落尘觉得应该把事情交代清楚,等着林绪为她解惑。 落尘还是有些生涩。虽然成为已婚妇女已经近两年了,但她始终也是实践有余,理论不足。这样私密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讨论的话,她也不可能跟别人探讨。 虽然知道落尘不可能成为那种孜孜不倦追求美的人,林绪还是觉得防患于未然比较好。于是道:“如果只注重表象,那么人的渴望就会无止境,有什么还是能抓到手的呢?”林绪用手抚摩了一下落尘的胳膊,“对我来说,大或者小从来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那是你的。” 此时林绪这样看着她,对她说着这些话,落尘觉得自己在林绪的心里是占了一席之地的。但这样的想法似乎又会让她陷入对林绪的迷恋。落尘闭上眼睛,想把因他的这句话产生的异样情愫挤出脑海。 “我只是问你大小握起来的区别,你怎么扯远了?”落尘睁开眼睛,又绕回了原先的疑问。 林绪笑了笑:“我不清楚,我从来都是整体对待,没有分成部分去想过。感觉对了就都很好,感觉不对就都不好,没仔细想过自己的偏好。” “从来?你有过很多女人吗?”落尘马上敏锐地抓住这个信息。 林绪在心里哀叹:“原来她在这儿等着自己呢,自己还是太大意了。”虽然无意隐瞒,但林绪并不想因为以前的事情让落尘有什么不愉快。“我说的对待,并不特指这方面的事情,包括我与人交往的方方面面。嗯,在你之前我是有过女人的,但现在都没有私人来往了。” “林绪,你当时跟她们一起,只是各取所需吗?” “算是吧,也都相处得还算愉快。” “既然有这样的人,那你当初找我干吗啊,和她们继续不好吗?”落尘有些纳闷。 “我从没有想过要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共度终生。” 落尘看着林绪,有些问题她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林绪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说:“如果尤他可以代表一部分男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的确有人喜欢大的。但我认为这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人。”林绪极少说别人的是非。但如果是说尤他的事情,林绪觉得他只是在说事实,并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 落尘张大了嘴,似在惊叹原来尤他竟然喜欢那样的女人,真是没看出来。怪不得当初他一看到她就很不满意的样子,原来是她和他的审美观相去甚远啊!落尘点了点头。 转移了落尘的注意力,林绪拉过落尘:“我为你解惑了,现在你来解决一下我的问题吧!” 落尘当然是很快体力不支,缴械投降。很快他搂着落尘睡着了。睡梦中,两个人都露出了甜美的表情。 二十八、绝代双娇 这样悠闲中带着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后,落尘就遇到了林绪的低气压风暴。 进入大三以后她的变化是唯一能影响到林绪的情绪的东西了。 而她的变化,是楚荆扬和蒙蒙带来的。 楚荆扬毕业后并没有继续读博,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扬天与华林的合作向纵深延展,除了技术之外的生产、营销等很多方面,扬天都参与了进去。 楚荆扬在毕业之后又创建了极天文化,主要从事外国影片的引进、译制和在国内推广的工作。他的眼光独到,选的片子所对应的市场都拿捏得很准。开始的时候,他只是选一些小成本的艺术电影,由落尘和蒙蒙进行字幕翻译,并不做后期配音,就投放到了小影院。这种原汁原味的外国电影很快就拥有了一批固定的观众。他引进的这些电影成本很低,所以最初虽然并不赚钱,但基本能够做到收支平衡。 给电影做翻译,对落尘来说是很陌生的体验。以前她也看电影,也看原声碟,但并不是因为喜欢才看的,因为落尘并不觉得在别人的表演中能体验到什么。所以,其实她多数的时间都是用在书本上。 当蒙蒙跟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可蒙蒙央求她:“凌落尘,我们赚些外快不好吗?再说了,你就当是锻炼自己了,你不是以后想做翻译工作吗?好吗,好吗,我们一起干吧?赚的钱我们三七分,我七你三,啊,不对,是你三我七,啊……啊,还是不对,反正你多拿就是了!” 落尘经不住蒙蒙拉住她的胳膊乱晃,只好说:“那好,我试试吧。钱的事再说吧。” “那可不成,楚荆扬跟我说的时候就是利诱,所以我才会答应的。我还指望着拿这钱去孝敬我爷爷,好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呢!”蒙蒙说着,摆了个姿势出来,“怎么样,咱也是条好汉,可以自己赚钱了!” 落尘有些无奈,伸手在蒙蒙眼前晃了晃:“等接到活儿,你再展望美好未来吧!蒙蒙,醒醒!” 蒙蒙放下胳膊,转而搂住了落尘:“落尘,你真好,以后我们就是工作伙伴了。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工作,这就是我的理想。” 这的确是蒙蒙的理想。她的一生从她出生的时候就被安排好了,蒙蒙有时很悲哀地想,爷爷的孙女,爸爸妈妈的女儿,是傻子都能做好的,只要按照他们的意愿做就是了。所以,当楚荆扬提出这个邀请时,蒙蒙几乎是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如果能在剩下的两年时间里和落尘一起做些事情,她觉得这个大学生活就是完美的了。那么,她就有更多的美好回忆去支撑将来的枯燥生活。 落尘好气又好笑,这个楚荆扬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煽动了蒙蒙,她怎么都激动成那样了!落尘觉得这无非就是一种兼职,好像不可能靠这个赚很多钱。那时,她还不明白楚荆扬的良苦用心和蒙蒙的欣喜。 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是丹麦电影《野女孩》,讲述的是一个叫拉鲁斯的小男孩帮助失去父母的女孩汀克寻亲的故事。这是落尘第一次认真地看电影,故事里女孩的遭遇把她深深地吸引了。虽然故事笑料不断,但她最后还是泪眼婆娑。 当时蒙蒙和楚荆扬都在身边,落尘只是无声地落泪。楚荆扬已经看过这部影片很多次了,所以他知道落尘一定会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孩子们的表演的。蒙蒙也是第一次看,她也完全被吸引了,受剧情的感染时哭时笑,毫不掩饰对影片的喜爱。 “楚荆扬,你真行,这样的影片你也能淘到。” “儿童题材的你们翻译没问题吧?” “什么话,还有我们绝代双娇办不成的事情吗?” 担心蒙蒙越说越离谱,落尘连忙打断她:“楚荆扬,你大概什么时间要译稿?” “不着急,第一次你们慢慢做。这是资料费。”楚荆扬拿出一个信封,“你们要买一些字典、相关的书和查一些资料,花销就从这里出吧。还有,你们要注意资料的积累,最好建一个资料库,这样会方便你们以后的工作。” 落尘还想推托,蒙蒙却一把拿过钱:“跟当老板的人客气什么,我们也是为他卖命呀!受他的剥削,我们先尝点儿甜头也是好的。”蒙蒙一转头,“楚荆扬,我们拿了第一笔外快,请你吃饭,赏脸吗?”她挥了挥手里的信封。 楚荆扬不紧不慢:“好啊,走吧,我来请。”然后他小声对蒙蒙说,“别打资料费的主意,你们的钱我会让落尘看着的。吃饭的钱,会从你将来的稿酬里扣除。”不理会蒙蒙的大喊大叫,他径自拉着落尘走了。 落尘的新家并没有原来公寓里的那种视听室,如果她在客厅看的话,会比较分散精力。落尘手边虽然有剧本,但她还是想把演员说的一字一句都听清楚。所以,这段时间落尘和蒙蒙一有空就窝在蒙蒙的宿舍里,那里有楚荆扬新给她们购置的一套家庭影院,也是为了方便她们一起研究和查资料。刚着手时难免有些艰难,落尘自己都觉得没有很好地表达出人物的感觉,更别提做到原汁原味了。 楚荆扬看了看她们的初稿,只是说:“还好,反正只是做字幕,问题不大。你们刚入这个门槛,要慢慢积累。”落尘听得出来他并不满意。 落尘决定重做。倒不是为了面子或者别的什么,落尘只是很喜欢这部电影,希望把它更好地呈现给国内的观众。虽然她知道楚荆扬说得没错,去看原声电影的肯定都有一定的语言基础,字幕只是起辅助作用而已,但她不愿意把这种糟糕的字幕放到广大观众的面前。 对于落尘的决定,蒙蒙没有说什么,她也觉得既然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就应该做好。所以,楚荆扬又见到了二稿、三稿,一次比一次贴近人物,翻译的文字更灵动、传神。直到第五稿,楚荆扬配着电影看完,笑着说:“行了。”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这部电影翻译起来并不是很难,但是看大量的背景资料,捕捉电影的神韵、人物的语言特点,这些是很需要工夫的。这次的努力,为落尘她们打开了一扇门,通往电影殿堂的门。 后来,楚荆扬、落尘、蒙蒙,还有落沙,一起举行了庆功宴。落尘为了这部电影,已经很久没陪落沙出去玩了,每天能抽空看着他学习一会儿,就已经很难得了。所以,当蒙蒙提出要聚会的时候,落尘马上说:“不行,我答应落沙了,翻译结束后要带他出去玩。” 蒙蒙说:“一起吧,不然咱们三个人也注定有个形单影只的,四个人刚刚好。我来打电话。” 落尘并不介意把落沙介绍给蒙蒙和楚荆扬。在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中,落尘对蒙蒙的认识更进了一步。蒙蒙不是只会疯玩的女孩,她很有思想,见解也很独到,想法又比落尘灵活些,落尘觉得很受启发。她们工作时经常是灵感来自蒙蒙,而落尘能恰如其分地表述出来,所以两个人的合作很愉快,是个相互促进的过程。 楚荆扬一般会很含蓄地表达他的意见,但他觉得不好的时候,绝不会说好。有那么两次,蒙蒙恨恨地要掐他的脖子了,他也只是说“有把握更好嘛”。有时候只是一个字的改动,楚荆扬都会注意到,这让她们觉得,她们的努力受到了尊重。所以,如果说之前朋友的概念有些泛泛,那么现在落尘把他们看做是伙伴,一起经历过一些值得珍惜的事情。她愿意让落沙结识他们,她知道落沙也会喜欢他们。 那个夜晚他们都很轻松、尽兴。落沙因为好奇姐姐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也不怎么说话,就是听他们讨论问题。蒙蒙还沉浸在完成作品的喜悦中,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心得,谈论屡次被楚荆扬否决。因为蒙蒙洋相百出,落沙很快就喜欢上了她。 楚荆扬并没有刻意多和落沙聊什么。他问落沙有没有兴趣学习做电影海报,因为极天文化将来的目标是投资拍片,并推广到国际,要起双向交流的桥梁作用。落沙很感兴趣,问了楚荆扬很多问题。楚荆扬说如果他有这个想法,可以找师傅带他。摄影、构图都是万法同宗,何况落沙又学得很杂,对什么都兴趣浓厚,自然很希望接触这个领域。他望着落尘,希望落尘能答应。但落尘摇摇头:“等他上大学以后再说吧。他现在的业余爱好实在太多了。”落尘知道,落沙对由绘画延伸出来的一切都有兴趣,但他似乎并不确定自己将来的目标。很多老师都说落沙有天分,但他反倒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了。 楚荆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落沙说:“你什么时候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都可以跟我联系。当然,前提是你姐姐要同意。”后面这句他是刻意对落尘说的。 饭后,楚荆扬带落尘他们去看赶制出来的样片,之后又和公司的几个后期制作人员举行了庆功酒会。落沙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开心地和落尘说:“姐,以后你就要译制电影了啊?屏幕上都有你的名字呢,好厉害啊!” 落尘挽起落沙的手臂:“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们只是把人家的作品翻译一下罢了,嗯,就跟话筒、显示器的作用是一样的。但是,也的确是很有趣的工作。”当这部饱含她和蒙蒙辛勤汗水的影片播映的时候,落尘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就像给自己喜欢的娃娃穿上自己亲手做的漂亮衣服,有丝得意和满足在里面。 后来,这部影片顺利上映,在业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为极天文化大展拳脚开了个好头。楚荆扬把利润的二分之一拿出来给落尘和蒙蒙作为稿酬,这是个不小的数目。他没给落尘拒绝的机会:“你们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属于你和蒙蒙的工作室,拓展你们的翻译业务,其他方面我会全力支持你们。” 对于落尘的新变化,林绪怎么会毫无察觉呢?他当然会对楚荆扬的越界感到气恼。然而,他更生气的是落尘的不声不响,她完全没有主动告诉他她正在做什么。 不过,在这一点上他是有点儿冤枉落尘了。他们在一起的两年,有什么是能逃得了林绪的法眼的呢?落尘已经习惯了即使不跟他报告他也无所不知的状况了。落尘觉得即使她不说林绪也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而他没说什么,应该就是赞成或者至少是默许她这么做了,所以她才会放开手脚去做。 “我们去哪儿?”看着林绪在环线上面绕了一圈又一圈,落尘终于忍不住问他。 林绪叹了口气,显然已经过了气头:“爷爷让我带你回去吃饭。” 林绪去看过落尘参与制作的电影。他看过后,有些理解落尘为什么会为了这部影片付出那么多心血,但这并不能跟她总是对他的敷衍态度相抵消。 “那现在呢?”落尘牢牢地握紧把手,丝毫不敢放松。 “现在不去了。”林绪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很轻易地就被她惹火。看她一副任凭他做主的乖顺的样子,他就火大了。他觉得她表面上老实听话,实际上主意比谁都多。阳奉阴违用在她身上都不合适,因为她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她完全是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的样子,哄着他似的。这可让他这一肚子气往哪里撒呀! 二十九、要他的惦念 跟林绪的冷战还没有落下帷幕,落尘就整装待发了。他们系今年要跟旅游英语专业的学生一起实习,地点是亚布力滑雪度假区。由于冬季是那里的旅游旺季,所以这次实习很可能要一直到年后才结束。 亚布力是国内最好的滑雪场,由风车山庄、交通山庄、大青山滑雪场、云鼎山庄、好汉泊雪场组成,华林有时招待外商也会去那里。但落尘一直没去过,她的性格喜静不喜动,本来也不爱运动。 “要去多久?”林绪站在门口,看着落尘收拾行李箱。他刚刚出差回来。 “听蒙蒙说三个月左右吧。”这学期的课已经在十一月底全部结束了,下学期开学考试。因此,到三月份开学,她的时间肯定都会用于实习。 “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林绪没听说过英语系还要出去实习,而且不是一周两周,而是整整三个月,近一个学期的时间。 “她也是跟上届的学姐打听的。现在只知道去度假区,具体分到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你别去了,我给你安排实习。” 落尘知道要去实习,心里是有点儿发憷的。突然去外地,还冰天雪地的,不说生活上方便与否,单是那里的气候她的身体就未必适应得了。可实习是有学分、要算成绩的。虽然学校允许自主选择实习地点,但她已经报名了,如果现在再说不去,就显得太特殊了。落尘已经不住校、不参加集体活动了,如果连实习都不参加,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所以落尘咬咬牙,还是报名了。 “明天就出发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啊!” “那我给你们辅导员打电话吧?”林绪松了松领口。连着几天没好好休息,回来就得知她明天要走,他有点儿措手不及。 落尘走到林绪的面前:“我也不想去的。可全系的同学都去,我怎么能搞特殊呢?” “你还担心和别人不一样,太突出了吗?” “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这次的实习据说特别锻炼人,学校说最好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当然锻炼人了,你们都是免费的劳力,怎么会不人尽其用呢?”林绪转身走了。既然落尘不让他管,那他就不管好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了,只是听尤他说了那么一句,担心她受不了那里的寒冷天气,就赶回来阻止她。 林绪因为有事很快就出去了,晚饭都没有在家里吃。 林绪一走,王妈就开始对着落尘絮叨了:“小姐,你不去不行吗?”王妈和落沙都不愿意让落尘走。他们一个是担心她的身体,一个是单纯地舍不得她。 落尘无奈地笑道:“现在说不去,肯定是不行了。”这次实习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怎么好变来变去地影响统一安排啊? “小少爷不想让你去,你就让他安排呗。这有什么不行的。” “这不是能不能安排的事情,我明明能去的。大家不也都去了吗?我就那么没用,一点儿苦都吃不得?”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要去,估计没有人会像她家似的,一个实习弄得全家愁云密布。 “你们俩呀,一个刚回来,一个又要走那么长时间。夫妻两个总分开是不好的。你看我们小姐,一个人在家里等这么多年,也没把姑爷拉回来,不还是自己去了吗?你别因为一时赌气就往外跑啊。”王妈本来是不想吱声的,但是落尘不是去三天,是去三个月啊,她怕小孩子们不懂事,会把家都弄散了。 王妈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落尘不想让林绪觉得自己是一时负气出走。本来她也没跟林绪闹什么别扭,只是他一直在生气罢了。 晚上,落尘虽然早早就躺下了,但还是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他回来了,她犹豫了又犹豫,还是下决心过去看看。落尘站在林绪的门口,不知道就这样敲门进去是否妥当,毕竟每次都是林绪去她的房间。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落尘就自己开门走了进去。林绪在洗澡,他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落尘把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挂好。 “有事?”林绪见她在房内,好像懒得正眼看她一样,自顾自地擦着头发。 下午,他出去也没做什么正经事,只是不想在家里待着。面对凌落尘时,他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他避开。 他们俩的关系发展到这种地步,是他未曾料到的。他以前对于女人何曾用过心?但因为她是自己的媳妇了,所以对她就用心了一点儿,以至于弄得他现在事事受挫,时时心堵,都简直不像他了。 今天,尤他都看不过去了:“哥,这种女人你也不能太宠她了吧?她也不能太拿咱不当回事吧?况且,有谁是你摆不平的啊!我都跟着你们闹心。不知道你们结婚这么久了还瞎闹个什么劲儿。” 林绪一直没觉得自己多宠这个女人。落尘给他的感情,他不想回应。那么,他只能在其他方面作一些补偿,负起责任。就是这种心理,造成了今时今日的局面——他步步退让甚至被落尘忽视。 他心里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这里。当对她无原则的退让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知道这里面出问题了,而问题的关键是他自己。在没有想好怎么做之前,他只能把问题放到一边。 落尘慢慢蹭过去,看着林绪冷冷的脸,之前想要说的话,此时竟然全忘记了。 见她不出声,林绪更加不耐烦了:“没事的话,恕不奉陪。”他掀开被子,做出准备睡觉的样子。 落尘听了林绪的逐客令,只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他只是不满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内,厌烦了多事的她罢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尽管落尘希望他好好的,事事如意,事事顺利,但他的情意,她到底还未看透。 走的时候,落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落沙送的帽子围巾,手里拉着行李箱,背着王妈准备的一个大包,里面吃的、穿的、用的、应急的药品,一应俱全。 林绪似乎一夜过后也没有任何芥蒂了。他送她过去的时候,告诉她不要硬撑,坚持不下来的话就给他打电话。但是,他的言语里充满了客气。不知道为什么,这让落尘想到了离别,不是眼下的这种暂时的告别,而是转眼就会彻底消失、再无干系的诀别。 所以,落尘在下车的时候惴惴不安地说:“我不想去了。”她在几秒钟前刚刚想明白,跟楚荆扬和蒙蒙在一起做的事情也好、如今的实习也罢,若是林绪不喜欢,她放弃了又如何?虽然总是嚷着要什么自由,此时她才明白,她要的自由只是心不被他拴住。尽管她的人会离开,但是她的心仍然在这里,在这个男人的身上。面对所谓的自由,真正不舍的人是她,只有她。 林绪闻言,注视了她半晌:“下车吧,那里或许你会喜欢的。”他要的不是强硬下的妥协。无抵抗的屈服,其实是对对手的一种侮辱。 落尘本想再说什么,可林绪的眼神让她心中一凛。他更烦了吧?她好像是个摇摆不定、出尔反尔的人。她赶忙下车,回身跟林绪告别。他却只是专注地调转车头,没有看她。然后,他就这样慢慢地开远,不见了。 落尘是郑重其事的,蒙蒙可就是轻装上阵了。她只带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背包都没装满。周围的同学好像都是要远足似的装备齐全。 领导在上面作动员讲话的时候,蒙蒙凑到落尘的耳边低语:“无非是认真学习、为校争光之类的话,不知道他怎么就说得这么来劲。他倒热血沸腾了,也不体谅我们都在这里瑟瑟发抖呢!”说着,她用手套按住脸猛搓。 落尘被蒙蒙的样子逗得想笑,却没有笑的心情,所以只是扯了下嘴角,又叹了口气。 蒙蒙以为落尘叹气是在呼应她的感慨,于是拍拍落尘的肩膀:“应该就快好了。你听,他说话的‘这个、那么’开始多了起来。”上面的这位领导,讲话时一旦临时措辞,就会说很多“这个、那么”之类的词。 忽然旁边有人开始鼓掌,落尘和蒙蒙也跟着拍手。大多数人都带着手套,声音闷闷的。大家把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准备出发,一时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落尘发现刚才讲话的那位领导还站在台阶上,很尴尬的样子。 蒙蒙又靠过来:“完了,刚才好像是谁起哄了,上面那位还没讲完呢。咱们俩被人陷害了。”落尘转过脸看着蒙蒙,只见她把头垂得很低,神秘兮兮地和自己在说话,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落尘把她拉了起来:“没事,谁认识咱们啊。” 蒙蒙还是缩头缩脑地四处看了看。唉,估计她被站在上面的爷爷看到了。这种小事他竟然都来,还总说什么铁面无私。实习竟然也能联系上军事化管理,她真不知道是要佩服他们的创新思维,还是要哀叹自己的时运不济。 一路上,落尘都发觉蒙蒙在不住地嘀咕,念叨着什么“哼,就藏起来不给你看”、“哼,我才不想你呢”之类的话。落尘以为她又为了李其苦恼。虽然“李其”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从蒙蒙嘴里出现了,但这几天他们的关系也许有什么变化。落尘没问蒙蒙,如果蒙蒙想说,是不会放过她的耳朵的。 由于现在是滑雪旺季,游客增多,滑雪场的人手就不够了。所以女生大多被分到酒店的接待部,负责带住宿的游客去他们要求的不同级别的滑雪场。 宿舍是六个人一间,落尘和蒙蒙被分到了一个宿舍。放下行李,他们去领了统一的制服,换好后就去风车山庄集合,简直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尽管实习的地方是雪白冰冷的户外,但落尘低落的情绪在那片晶莹单纯的世界里,在温暖的大家庭中,有了明显的好转。 开始几天的确是很累,穿着厚厚的滑雪鞋,落尘的脚磨得起泡了。在户内户外往返,冷热交替,笑脸相迎,热情与客人沟通、交谈,这些对落尘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挑战。她那几天就盼望着什么时候能休息,身体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有个女生由于没做好防冻措施,把耳朵冻伤了。之后,滑雪场派专人对他们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培训,帮助他们尽快适应快节奏的工作。 落尘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她渐渐明白林绪说的或许她会喜欢这里是什么意思了。这样的生活是跟她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的,现在她要接触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在短时间内与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样直接与陌生人交往对落尘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如果不是来这里实习,她一生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体会。 每天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雪场,看到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征服雪山,落尘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和自在。她的心,在这里被完全放开。在这个冰雪世界里,落尘觉得自己被慢慢净化了。 白天没有时间打电话,晚上又累得不想说话,脑子里也都是英语,所以落尘只是每天给落沙发一条短信,报个平安。 楚荆扬在晚上的时候给她打过几个电话,也都是简单地问候一下就挂了,因为他觉得落尘可能很累。周末,他送了很多水果过来。跟他以往不管不顾张扬的作风不同,这次楚荆扬只是把水果放在接待室里,说明是给落尘的就走了,并没有露面。楚荆扬送来的二十箱苹果把落尘愁坏了。后来,还是蒙蒙给她出主意,给负责带他们的老师和这里的师傅送了几箱,剩下的以宿舍为单位均分。新鲜的水果当然是人人都喜欢吃的。 落尘回到宿舍,马上到阳台给楚荆扬打电话:“你改行卖水果了吗?” 楚荆扬笑呵呵地说:“猜错了,是我种的。” 落尘一时语塞,这个楚荆扬,油盐不进的厚脸皮。她只好说:“谢谢,苹果很新鲜,大家都很喜欢。” “当然了,很甜吧?” “不知道,我还没吃。” “怎么不吃?” 落尘转身看了一眼屋里,同宿舍的人正围在一起大快朵颐。估计她的这个电话讲完,也就不会剩下什么了。在这里水果真是太得人心了。滑雪场周边虽然已经发展得不错了,但仍然是以滑雪场及其附属设施为主。现在又是冬天,水果很贵。“不急。” “去吃吧,怎么也得吃一个啊。下周我再去看你们。”楚荆扬自然知道羊入虎口的下场,所以特意多送了一些。 “不用了,你那么忙。”落尘连忙拒绝。这个楚荆扬就是一个旋涡,他到的地方,没有不掀起风浪的。 “周末还行。” “别来了,我们再有几周也回去了。你还是好好工作吧。” 虽然知道落尘这么说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去,但楚荆扬还是被落尘话语中带出的那一点儿关心弄得心里暖洋洋的:“嗯,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只要他不来怎么都好,落尘连忙答应:“好,回去再说吧。” 落尘进屋,同宿舍的人都笑嚷着让落尘交代神秘的“苹果王子”到底是谁。幸好蒙蒙带头又来了一顿疯抢,才打断了她们的逼问。 事后,蒙蒙问她:“是楚荆扬吧?”落尘点点头。蒙蒙一副胜利的表情,落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是想摇头的,原来自己是希望另外一个人出现,盼望另外一个人的惦念。 思念就像春天的野草,被风雨浸润过,就会一夜间疯长起来。 三十、不想分离 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落尘跟林绪都没怎么联系,几次拿起电话,甚至按下了号码,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除。其实,落尘只是在累极了的时候想听听林绪的声音,好像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不会觉得那么累,身上就不会那么酸痛,或许这点儿累和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思念,是一根藤,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长出枝芽,甚至缠住整颗心。 最终,落尘也没有拨出那个电话。而她,也没等到林绪的电话。落尘就在林绪给她编织的网里,缠来荡去,往往觉得自己已经挣脱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其实被缠得更紧、陷得更深了。所有的摆脱,仿佛只是自欺欺人。 过年前后的那几天,落尘非常想家。中国人过年都是要回家团聚的,但外国人并没有这种习惯,相反他们很乐于这个时候来中国,体会一下中国过年的味道。所以,亚布力在过年前后也推出新的旅游项目:欢乐中国年。这就要求工作人员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筹备。所以,不只是他们这些来实习的走不了,连那些老员工的休假也全部取消了。 落沙想过来看她,但是王妈年纪大了,这里的天气并不适合她。落尘也顾虑到落沙马上要中考了,不想让他分散精力,反复叮嘱他假期不要因为贪玩把功课丢下了。 落尘没问过林绪的情况,但是,王妈、落沙甚至林端紫的电话里都会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她了解到林绪不停地忙,一直在做空中飞人。 从大家的接人待物就可以看出来实习的效果,这帮学生初时面对生人的羞涩已经不见了。 表现最出色的是刘之川。他在实习中提出很多合理化建议,参与了许多活动的策划与组织。在拥有了管理权后,他会不着痕迹地关照落尘,比如客人不多的时候让她去休息一会儿,他帮她盯着。 落尘并不乐意接受他的照顾。落尘已经适应了这种节奏,工作对她而言不算是苦差,所以她觉得没必要接受额外的照顾。但如果不接受他的好意,两个人可能会更尴尬。有些人,是注定做不了朋友的。 三个月的时间,落尘收获颇丰。等到收拾行装回家的时候,她学会了滑雪,从犁式、半犁式到平行式,滑起来也像模像样的。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跟同学过集体生活。虽然他们是男生女生分开住,但有时会有男同学集体造访。然后,女生宿舍就沸腾了,打扑克的,说笑的,还有组织小晚会的,唱歌的,跳舞的,热闹极了。这里不是学校宿舍,没有门禁,每个夜晚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狂欢。 虽然落尘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看,但偶尔也会被蒙蒙拉上跟他们打扑克。落尘看了几次就学会了出牌规则,但她就是搞不懂怎么记牌。对家出牌的时候,她也会跟牌。可她毕竟刚刚学会打牌,所以对到底怎么样才能赢对手还缺乏经验。幸好蒙蒙很厉害,所以她们搭档的时候,是赢多输少,即使落尘出错牌,蒙蒙也从不抱怨。当然他们的气氛是极其热烈的,因为输家要钻桌子。每当输家诞生了,满屋子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钻,还在一旁品头论足地起哄。落尘她们要钻的时候,蒙蒙总是说:“我钻两次吧,落尘是被我连累了。放过她吧!” 可落尘怎么好意思呢,明明都是她在扯蒙蒙的后腿。况且蒙蒙本来就高些,钻得再利落,总是让人看着很别扭,觉得她很吃力似的。所以落尘一般都不理蒙蒙在那儿嚷什么,就自己走过去,猫着腰钻过去。只有玩得起的人,才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落尘这么做,让大家对这个和他们少有来往的女孩少了些距离感,觉得她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孤傲,渐渐也和她开起了没有恶意的玩笑,觉得她和蒙蒙一样亲切。 落尘比较谦和,又爱干净,宿舍的卫生基本上都是她在打扫。所以,虽然她在熄灯之后很少参与宿舍的卧谈,但她们也还是很愿意接近她,把自己的事情讲给她听。很快,这六个女生就非常亲密,同吃同住同行动。但如果她们问她一些私人问题,比如男朋友啊,比如家里的事情啊,她也多半轻轻遮掩过去,自己的事情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除了蒙蒙,其余的女生都是旅游英语专业的,所以大家刚刚培养好感情,就要返校分开了。返校前的那天晚上,落尘和蒙蒙洗完衣服回到宿舍,发现宿舍的灯关了,同屋的女孩都静静地坐在床上。有歌声从窗外传进来,是声音很有磁性的男生的弹唱,声音低低的,却好像能拨动每个女生心里的那根弦。 那一刻,他正唱着“风永远吹不停,inthefallofforty-four”(《秋天1944》,黄大炜),歌声中满是苍凉。落尘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歌曲,但也随着他的声音沉浸到那种意境中去,有无助,有悔恨,有爱,有握不住的伤痛。 后来,他唱了很多,又有很多男声加入,那种静夜中的轻弹清唱,远比热闹的演出更能打动人。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落尘发现同屋的女生都怔怔地坐在床上,沉浸在动人的歌声中。落尘没到窗口去看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只是略带虔诚地聆听着歌声,感受着歌中的感情。她知道,这个歌声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中,用来纪念这段有些青涩却饱满的青春。 回到学校,带队老师说实习总结开学后再做,让大家先回家跟家人团聚一下。随后大家就解散了。 同学们都唧唧喳喳地讨论着怎么回家。蒙蒙这几个月也变得很懂事了,想起爷爷的样子,比记忆中老了很多。蒙蒙叹了口气,如果她现在还不明白出发前老爷子是为何而来的话,那就太辜负他的一番心意了。蒙蒙拿出手机,给妈妈发短信说她一会儿回家,在外自由的生活也算告一段落了。 老师刚刚挥手说“祝你们假期愉快”,同学们就已经作鸟兽散了。蒙蒙也是跟落尘打了个招呼就消失了。落尘背着包,拉着箱子,慢慢地向校门口挪动着。昨夜的歌声一直响至深夜,落尘也靠在床边听了很久,现在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也没有什么力气似的。路上,几个男生表示要帮她拿东西,她都客气地拒绝了,因为她觉得大家都急着往回赶,不能耽误别人的时间,再说她的东西也不算多。正走着,她忽然觉得手上一轻,袋子被人夺走了,肩上一轻,背包被人卸下去了。落尘抬头一看,林绪正站在自己身边,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走吧。”林绪丢下一句话,就拎着落尘的东西,迈开大步走向停在路旁的车。 落尘自欺欺人地想,大家都正忙呢,不会有人注意她的。她连忙跟了过去,上了车。 等到林绪发动车子,开出校园,落尘才发觉自己是多么引人注目。路两边的同学都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看着。落尘把头低下,轻声催促林绪:“我们快走吧。” 车子驶离了校园,落尘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问林绪:“你怎么有空来接我?”她看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或许是午休时间吧,不过她也没希望林绪回答,又说,“直接回家吗?” 王妈让落沙告诉落尘早点儿回家吃饭,已经给她准备了很多她爱吃的东西呢。落尘觉得这样的好意是不能辜负的,这样全心全意的关心,最是可贵。 林绪一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落尘才发觉林绪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看了看林绪的脸色,她就没再多说什么。 林绪把车开回他们原来的公寓,让落尘下车。落尘只得给王妈打了个电话,说她跟林绪在一起,先不回去吃饭了,接着就被林绪拎下了车。 落尘挣脱他:“你干吗!”落尘抚着被林绪勒疼的脖子,有些气恼。 “你就这么接待中外来宾的?动作麻利点儿!”带上车门,林绪先走了。落尘只得跟在后面。三个月不见了,落尘觉得他的背影都很亲切,虽然那个背影显示的都是疏离。 进屋之前,林绪在门口顿了顿:“嗯,这是王助理准备的,给你洗尘的。” 进屋后,落尘顿时被摆在屋内的鲜花淹没了,全都是娇艳的玫瑰花,各种颜色都有,屋顶上也吊挂着一些。落尘诧异地回头看林绪,发觉他的表情也是惊讶且尴尬。看来,这真是王小姐一手操办的,他毫不知情。 这个房子还留着一些他们认为并不重要的东西,还有曾经住过的痕迹,但鲜花完全改变了原来比较刻板的氛围,增添了很多浪漫,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房顶上的花儿高高低低地错落有致,地板上一束一丛地摆放着,从这些能看出来王译秋是用了心思的。 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鲜花,落尘也不例外。她走进去,先是站在那儿环顾了一圈,又蹲着仔细地看了看每种颜色、每个品种的花朵。后来她干脆坐在地板上,随手拿起一捧把玩,闻花的香气。如果这片花海不是林绪假他人之手的心意,落尘会觉得很幸福,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鲜花带来的愉悦。 “喜欢吗?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样的东西。”林绪有些意外,因为他一直觉得落尘是很理智又现实的,跟浪漫、感性完全不搭界。 “嗯,喜欢。”落尘不想掩饰,“小时候曾经幻想自己有一座用鲜花做的房子,每天生活在里面,只跟鲜花和小鸟做朋友。”落尘觉得鲜花代表的不是浪漫,而是美好。 “怎么不在别墅那儿种呢?” “我喜欢盛开时的花朵,看着就是享受。但我不想看到凋零,总是害怕会看不到下一次盛开。有的时候,美景只要看过就好。” “吃饭吧。”林绪无意让落尘把感慨放大。 餐桌上摆着一个各种玫瑰的插花,绚烂多姿,漂亮而别致,落尘很是惊喜。 林绪看着落尘,觉得自己的出现远不如鲜花带给她的惊喜,她的注意力仿佛都在那些花花草草上。 林绪没再说什么,只是很绅士地帮落尘拉开椅子,自己走到对面坐好。桌上是林绪请厨师过来做的西餐,用保温容器盛着。精致的盖子一打开,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很有食欲。 落尘笑了笑:“林绪,谢谢你。”虽然是王小姐准备的,但林绪能有这份心思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怀揣着小小的甜蜜,落尘开始吃饭。其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嘴角始终含着一丝微笑。 吃过饭,落尘很自然地想收拾残局。林绪按住她:“不用管这些,我会叫人过来收拾。”然后,他拉着落尘走进她以前的房间。 虽然她几个月没过来了,但是房间里窗明几净,没有空置很久的味道,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 林绪半拥着落尘,让她躺在床上:“过来,陪我躺躺。” 落尘没有挣扎,只是羞红了脸。她和林绪都侧身躺在床上,面对面的。落尘轻轻地把头靠在林绪的胸前,侧耳听着林绪沉稳有力的心跳。温暖的怀抱,静谧的环境,让落尘渐渐坠入了梦乡。 林绪在落尘熟睡之后,把她放平,给她盖好了被子。他只是斜靠在床上,拿起她的手轻握着。这三个月来,在国内的时候林绪都是一个人睡在这里,睡在这张落尘睡了几年的床上。虽然已经接受了跟落沙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林绪始终觉得这里才是他和落尘的家,是他能够真正放松和休息的地方。但夜里,林绪还是睡不好。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睡不好是因为没有落尘,是因为他不可以在半夜的时候走过去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是因为她并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些天落尘都没有给他打电话。林绪以为是手机出了问题,他用座机拨了几次自己的手机,手机明明是完好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连忙把手机搁置在一旁。可过了一阵儿,他又忍不住要看手机,生怕错过了落尘的电话。 王译秋早就看出来林绪有些失魂落魄,于是很认真地建议林绪去亚布力看看落尘:“董事长,您有空的话,就去看看凌小姐吧。或许那边信号不好,手机不能用。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事情,联系不上家里就麻烦了。” 王译秋这么一说,他就自欺欺人地认为落尘是手机不能用才不打电话的,却始终没有给落尘打电话去确认一下。他去看落尘,见了面说什么、做什么呢?如果不能实实在在地把她抱在怀里,如果不能把她带回来,林绪知道见了落尘,只会令他更加煎熬罢了。 通过这次小小的分别,林绪知道了自己的身边、自己的怀里,不能没有这个小人儿。他对她的关注和渴望,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就像今天把房子交给王译秋布置,因为他要去学校傻傻地等落尘,就像现在,明明下午有重要的会议,他却一点儿也不想走。此刻,他确定他不要跟落尘分离,哪怕就是短短的一瞬。 三十一、不再是我们 落尘悠悠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年轻就是这点好,不论多么疲惫,一觉醒来就疲态全消。恍惚间,她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林绪侧靠在那里,好像睡着了的样子,她的手还在他的大掌中。落尘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想让林绪躺好,舒服地睡会儿,他的样子竟像是比她还需要休息。她不知道他每天的工作有多重的压力。 落尘坐起来,倾身去搬动林绪的肩,试着让他躺下。她把她的手拿出来的时候林绪就已经醒了。他没动,想看看落尘要做什么。当落尘靠过去的时候,林绪只觉得一股很熟悉的淡淡的香气慢慢地飘过来,轻拂过他的鼻尖,似乎那种冷香带着诱惑向他袭来,要挑战他的镇定,要戳穿他的伪装。 林绪勉强控制着放在身旁的手没动。如果他和落尘的关系只是被欲望主宰,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落尘扶着他躺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轻轻地贴靠在他的身旁,用头顶着他的下巴,轻蹭着,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林绪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脚,此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即使那么努力地试图控制,可他的呼吸声仍是一声重过一声,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他想用嘴呼吸,似乎鼻子已经很难把氧气吸入肺中。他身边所有的空气都被落尘夺走了。 落尘并没有发觉林绪有什么不对。她觉得林绪睡着的时候是最可亲的,不会那么高高在上,不会冷漠,不会不可捉摸,只会无条件地温暖她。落尘把脸贴在林绪的胸膛上,又环住了林绪的腰。太久没在一起了,想念让落尘有些忘形。 “凌落尘,你是在点火,知道吗?”林绪强自隐忍的声音从落尘头上传来,嗓音怪怪的,听起来哑哑的。 落尘闻声吓了一跳,原本她主动抱住林绪时就有些心虚,于是马上伏到林绪的身上不肯起来。 林绪伸出手指戳着落尘的手臂,轻轻地,似故意又似无意:“敢做不敢当,不是凌落尘的风格啊!” 落尘忽地一下从林绪的身上爬起来,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绪:“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我的风格!”落尘跳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落下,砸向林绪。林绪有些纵容地笑着,张开双臂,接住落尘,然后把落尘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许再瘦了,再瘦就只剩骨头了,”林绪在落尘的耳边轻声说着,“只是实习就把你折腾成这样了吗?”林绪很想问落尘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系,但话到唇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觉得只要这样在一起就好,只要她回到了自己的怀抱,又何必问得那么清楚呢? “我才没瘦呢。”落尘从林绪的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伸出手臂,“你看,你看啊,我哪儿瘦了,是结实了,滑雪很锻炼肌肉的!” “真的那么有劲吗?” “当然,力大无穷!” “那么,大力神女士,来征服我吧!”林绪的声音早已变得喑哑。他的手绕到落尘的腰间。 落尘觉得从见到林绪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期待他这么做了。原来他渴望她,这让落尘觉得很踏实,有种无法言说的幸福。 等一切重归平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落尘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着了。林绪轻拍着落尘的脸:“别睡了,起来洗洗,我们回家吃饭吧。吃完了再好好休息。” 落尘挣扎着想起来。对啊,她还没回家呢,落沙这会儿应该放学了,他正月初十就已经开始补课了。可刚坐起来,她觉得腰很软,就晃晃悠悠地又要再躺下。林绪在后面扶住她:“很累啊?”他把她抱起来,带去浴室,“洗个澡会好些的。” 等落尘回到家里,落沙早已经回来了,正和王妈摆晚饭呢。看到落尘回来了,落沙高兴极了,一个劲儿地打听落尘的实习好不好玩,又不住地说着自己身边的新鲜事,整个人都粘到落尘的身上了。 平时,落沙在林绪面前是很注意的,只有单独和落尘在一起才会这么随意谈笑。可今天也许是和林绪相处久了,不那么害怕他了,也许是实在太想落尘了,他很自然地拉住落尘,招呼着林绪一起吃饭。 落尘敏感地感觉到这是拉近他们俩距离的好机会,就刻意地说些话题,想让他们俩多交谈、交流。所以,落尘经常是和林绪说一句,又抬头和落沙说一句,两边讨好着,自己忙得都没吃什么。 后来,林绪实在看不下去了,瞪着她说:“吃完饭再说。”然后他给落尘盛了碗汤,就不再开口。落沙还想再说什么,被林绪这么一瞪,就不敢吱声了。落尘看看落沙,再看看林绪,王妈也在一旁笑眯眯的,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周末,林绪让落尘待在家里休息,不要出去。落尘觉得自己没什么休息的必要,道:“我想带落沙上街,给他买些东西。” 林绪正在系领带,闻言走了过去:“还有体力是吗?那么你就是装虚弱给我看呢,不如我们再卖力一点儿。” 落尘连忙翻身,想躲开林绪的手,却因为翻得太过了,掉下了床。林绪想拉住她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落尘在床的那侧掉了下去。林绪几步跨过去,赶紧把摔得有些发蒙的落尘扶起来。 “你怎么越大越像小孩子,竟然还会从床上掉下去?”林绪有些宠溺地取笑落尘。 落尘哀叹了一声,不肯抬头看他:“你快忙你的去吧。” “不出去了?” “那不行,和落沙说好了的。”落尘坚持着。 林绪站在那儿定定地看了落尘一会儿。穿着睡衣的她蜷伏在那里,手还在揉着刚才摔疼的地方,显得那么娇小和无辜。只是这样看着她,他就会觉得只要她高兴就好。林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被落尘牵着走,没了原则,甚至没了主张,在生活中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或许还会慢慢地被埋没吧。林绪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也不想专制地要落尘只是听从自己的。 穿好衣服,林绪开门走了出去。 落尘趴在床上,心里好似还等着林绪再说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说就出门了。落尘起身,只看到了林绪的背影。 落尘起来穿好衣服,这会儿似乎又不想跟落沙一起出去了。但单凭林绪的一句话,她就放弃自己的决定,又好像有点儿太不争气了。最终落尘摇摇头,还是和落沙一起出去了。 买了落沙需要的画具,落尘还想带落沙去买些衣物。虽然家里有端姨每季送过去的当季的新装,但落尘总觉得那些衣服虽然很好看,却并不是落沙喜欢的。落尘一直觉得落沙穿得中规中矩的也不错,不过看到街上有很多染了头发、穿得很另类的男孩,似乎现在流行张扬的个性,所以她又希望落沙能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生活。 两个人在小店里面转着,落沙明显感觉到姐姐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挑出来的衣服都很怪异:“姐,这些衣服穿着感觉像街边练摊的。”落沙还是挺乖的,一一试穿了落尘递给他的衣服,还比比划划的,要落尘看他怪怪的样子。 落尘被落沙的搞笑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你不喜欢啊?街上的男孩子都这样穿啊!” “姐,他们喜欢,不代表我也会喜欢吧,穿成这样出门,我会觉得是穿了别人的衣服。” 落尘笑了笑:“不喜欢就去换下来吧。”她心里却在想如果不试试的话,就不会确定那些衣服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是不是真的会不喜欢。她又觉得她好像始终是有些不甘心,总希望能转变什么,却一直都沿着原来的路,兜兜转转。 中午,落尘正和落沙商量着去吃什么,落尘的手机就响了,是蒙蒙的短信。 “落尘,我是蒙蒙。我回家了,正在受训中。楚荆扬找我谈下部片子的事情,我出不去,你替我去吧。” 落尘想了想,回道:“我和落沙在外面,改天吧。” “你们在哪儿?” 落尘抬头看看,对面竟然就是华林大厦:“华林对面。” “哦,知道了,你要约会啊,的确比这个重要。我和楚荆扬再约好了。” 落尘看着蒙蒙的短信,不由得觉得很好笑。在华林对面,她就要和林绪约会吗?蒙蒙的感情总是那么简单直接,显得自己这些弯弯绕绕的情绪是那么的复杂繁冗。 “姐,你看,那是不是林哥哥?” “是吗?或许吧,很奇怪吗……”落尘把手机收好,慢慢抬头望向对面,在华林附近看到林绪是很正常的呀。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此时的林绪跟家里的他很不一样,让落尘忘记了想要说的话。林绪站在门口,好像在等司机开车过去,旁边是王译秋,两个人正说着什么。林绪站在那里,目光坚定。落尘觉得可以引用蒙蒙的话——很男人。 王译秋看到了落尘,很快送了个大大的笑容过来,冲落尘摆手。林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看到落尘和落沙,神色滞了下,就招手示意让落尘过来。 落尘拉着落沙的手,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王译秋在林绪面前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亲热地拉过了落尘。 “怎么来这儿了?”林绪问落尘。 “我们要去吃午饭。”落沙抢着回答,他心里还是不想让林绪加入进来,多少还有些孩子气。 “我中午约了人,你们和王助理去吃饭吧。” 落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司机已经把林绪的车开了过来。王译秋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林绪接住就上了车,根本没给落尘拒绝的机会。 王译秋带他们去的是附近的一家韩式餐厅,里面的食物精致而有特色。“这里刚刚开不久,味道还不错,老板有的时候也会带客人来这里就餐。”王译秋介绍说。 落尘点点头,这个餐厅的设计应该很合林绪的要求,简洁中透着大气,细微处独具匠心。 王译秋做主点了东西。落沙去洗手间了,落尘开始和王译秋闲聊。 “最近忙吗?” “嗯,上市的事情还在商谈。” 这个落尘是知道的:“去年不是就准备就绪了吗?怎么,不顺利?” “还有些细节需要处理。”公司上市的事情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这跟华林本身并没有关系,是程序上或者说是运作上的问题。既然林绪没有同落尘说其中的原因,王译秋自然知道应该三缄其口。 果然,落尘不再追问,两个人只是谈些轻松的话题,和落沙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午餐时光。只是落尘和王译秋两个人都各怀心事,若有所思。 吃过饭,林绪打电话安排王译秋送落沙回家。而落尘则被司机接去他的办公室。 跟林绪在一起之后,落尘很少来华林,更别提林绪的办公室了。落尘再次置身林绪的王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虽然是周末,但很多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办公室里的阳光非常充足。 走到林绪办公室门口,落尘敲了敲门,就推开门进去了。林绪竟然已经回来了。落尘一直觉得商务餐会应该很冗长。林绪正站在窗前,听到她进来,只侧身回头看看她:“过来。” 落尘走过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王译秋之前说林绪遇到了些问题,那他应该是为这些事情心烦吧。 林绪看了看落尘:“你看,我们站在最高处,我们脚下是所有华林的员工。我们身后有林家,他们身后有他们的家人。我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他们的,我得为此负责。” 落尘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林绪生意上的事情她是完全不懂的,即使要顺着他的话头开解他,也都无从开始。“上市,就那么要紧吗?既然遇到了问题,那就再等等不行吗?” “华林为了在海外上市融资,已经进行了资产重组和会计审核,长时间的准备,已经投入了很多。如果夭折的话,损失不可估量。何况,现在遇到的只是行政审核的问题,是人为的,没有再等的必要。” “有什么办法吗?” “可以借壳上市,但这跟我的初衷相去甚远。” 落尘虽然不太懂,但也能猜出大概的意思,可能就好像借鸡下蛋吧。所以,她并没有继续追问这些专业问题。 “你想到要怎么做了吗?” 落尘话一出口,就感觉林绪好像一直在等她这么问,等她开口问他的决定。 “落尘,我叫你来,就是因为我刚刚做了决定。” 落尘强自镇静:“你说吧。”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的决定,还能有什么呢!林绪是要把她心里的那根刺彻底拔出来,再扎进去。落尘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觉得自己手上的汗汩汩冒出来,在玻璃上晕出了手掌的形状。她蜷起手指,可玻璃上面滑滑的,手无处可落。 “联姻。” 尽管已经隐隐猜到是什么,可亲耳听林绪说出来落尘还是感到了心疼。落尘把脸贴到窗子上,看着外面,感觉自己好像悬在空中,被吊在了这里。心里虽然呼喊着要镇定,可落尘还是感觉到脸上一片凉意。 “你不要这样,”林绪站在她身后说,“早点儿给你自由,你不是该高兴才对吗?”他的声音让落尘觉得心里涩得发苦。 是啊,落尘已经为了这个消息等待了近三年。尽管她还没有还清欠款就解脱了,但是这一刻到来之时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反而是痛楚奔涌进来,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林绪给她带来的痛,都会让她感觉这痛已经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痛得不能再痛了,可是每当下一次痛来临,竟然总是会比上一次痛那么一点儿。落尘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心也不是自己的心了,每次它都以痛的方式嚣张地宣告林绪占据了它,戳穿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不在意,戳穿她最后的自尊。 泪水静静地流着,落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找回了自己的意志:“华林到了需要你这样牺牲来挽救的地步吗?” “并没有。”林绪扶着她站好,然后才又开口,“落尘,我以为你能理解我。我们都不是到了山穷水尽才会垂死挣扎的人。既然有条直路,我又何必绕远?今天我去见了许绾纨,我想你能猜到她是谁。” 许这个姓氏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在政界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就是落尘这个对政治不敏感的人,也能从每天的要闻中听到看到跟许家相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