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部巅峰武学》 序篇 随风入江湖 第一章 李随风 “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扭项回头瞅见一个推小车的汉/要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打墙的板儿翻上下/谁又是那十个穷九个富的/说是要饱还是您的家常饭/要暖还是几件粗布衣……” 小园中,戏台上,唇红齿白的青年手握御子,清嗓唱着太平词。青年唱功不错,其声百转千回,丝毫不逊那些成名已久的大角们。但是戏台下,却只坐着一人听曲。那人一身锦缎白衣,面如玉琢、眉若飞剑,少年青丝之中却生出几缕白发、举止阴柔,初看是潇洒少年,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狠辣决绝与心机深沉。一人唱、一人听,偌大园子宛若另一方世界,孤僻寂静,与门外的繁华格格不入。 一曲唱罢,台下听曲那人拿起茶盏,一边拂开茶叶一边说:“出来吧。” 台上青年一听,便微微鞠躬,急急忙忙退下了戏台。 “也只有你能在京城中找到这么一处僻静园子。”一位黑袍剑客好似凭空出现,站在听曲那人的身后,说:“顾飞鸾,只你一人听戏,不腻吗?” “我不喜欢他人打搅。”顾飞鸾放下手中的茶盏,也不回头看人。他安然坐在楠木椅上,问道:“竹枫,事办妥了?” “没有。”陈竹枫说。 顾飞鸾顿时变了脸色!他猛地站起身子,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桌上。他瞪着陈竹枫,怒道:“这等大事,你怎也敢儿戏!” 陈竹枫眼神瞟向桌面上凹陷的掌印,说:“武功进境不错。” “我在问你话!人怎么样了!” “我只听小姐号令,没必要按你的想法行事。而且,我不信南江府分舵的人。”陈竹枫身上衣袍无风而动,真气流转。他收回目光,怒视顾飞鸾,说道:“甚至你,我都不信。” 顾飞鸾双眼迎向陈竹枫的目光,问道:“你什么意思?” “路上有人走漏消息,我被人阻拦,差点陷在那里。” “什么人,连你都不是对手?”顾飞鸾双目圆睁,诧异道:“莫非是九品之上的隐世高手?” “‘毒蛟’独孤楼、‘飞枪’徐凡、‘孤风客’何无眠。”陈竹枫说:“还有一人蒙面,武功气势雄浑,使九环刀,我认不出来历。四个九品巅峰联手,还有强弩设伏。” “那你是如何脱身?孩子又在哪里?”顾飞鸾连忙追问。 “百花谷掌门,闻忧真人出手。”陈竹枫说:“也是他将孩子带走的。” “闻忧真人乃是隐世高手,四隐门派向来不理俗世纷争,怎么会……”顾飞鸾陷入了沉思。 “祸乱出世、唯因果可定。”陈竹枫说道:“真人留下这句话,就将孩子带走了。” 思虑再三,顾飞鸾决定将心中忧虑暂且放下。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四隐门派的江湖地位不亚于三祖。闻忧真人出手,必有缘由。小姐唯一的骨血交予他,倒也能安心。” “安心?”陈竹枫冷冷地说道:“顾飞鸾,走漏消息的事,可还没查清楚!” 顾飞鸾面露冷笑,双眼中透出一抹阴鸷。他负手说道:“阴谋手段,交由我来便好。” “我暂且信你。”陈竹枫说:“人,我来杀。”冰冷至极的声音,胸中的杀意显露无疑。 大衍历一〇七六年,武林最大势力“天衍府”突然消失,新任府主顾飞鸾及麾下高手尽皆不知踪迹。唯有一位黑袍剑客,手持天衍府令牌,执一柄三尺剑,二十九日内连斩帝京城中四十六位武林高手!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惶惶! 当时,天子震怒,下令彻查。然而,第三十日深夜,这剑客竟悄无声息地将令牌置于龙椅之上,随后亦是踪迹全无!次日上朝时,天子得见令牌,若有所悟,当朝下令“武林事,武林断”,遂令此事不了了之。 而后,“正气盟”横空出世,力压一众江湖势力,仅三年时间便代替天衍府成了武林最大势力。至于那位黑袍剑客和天衍府,却被世人渐渐遗忘。 正气盟崛起后又十二年,夏国东南的玉峰山脉中,数名少年聚在了一间草庐门前的平地上。他们齐齐地躬身施礼,说道:“拜见师尊。” 一位中年男人从草庐中负手走出,说道:“习武者,丹田真气最为根本。依真气雄浑程度定下的品级是判断实力高下的第一标准。其次,则是武功的领悟境界。天下武功不论是拳掌、指法还是刀枪剑、斧钺钩叉,只要是外家武学法门,皆可大致分为入门、行家、宗师三等。而内功心法,则依理解程度大致分为初窥、会意、彻悟三等。这些皆是武林常识,我也不愿再过多缀叙。今日唤尔等来,是告诉你们:七日后,乃是我百花谷弟子三年一度的大考。尔等皆已达到必需参加考核的年龄,必须参加。你们身为我碧海道人的弟子,考核成绩若是不佳,便不必回我门下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名弟子忙跨出一步,作揖施礼,说:“弟子谨遵师命,定不辱师尊威名!” 碧海道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弟子名唤王勋,年纪虽轻,修习的拳法却已逼近行家境界,真气品级更是达到了四品巅峰。他虽然不是碧海道人门下天赋最佳的弟子,但是溜须拍马的本事一流,又时常厚礼相送,自然被碧海道人重点培养成了门下实力最强的弟子。 碧海道人的视线扫过几名弟子,最后停在了一个素衣白袍的弟子身上,眼眸之中满是不喜之意。这弟子叫李随风,是一个弃婴。十五年前,百花谷掌门闻忧真人捡回他后,就送到了碧海道人的草庐,叫碧海道人收为弟子、好生照看着。但是,闻忧真人素行善举,捡回谷中的弃婴没有百个,也有数十了,并未见他对哪一个孩子多么上心。所以,碧海道人也就奉命行事,阳奉阴违一般,极少上心教导李随风。这李随风平日里又总憋着一肚子坏水,在碧海道人眼中就成了“生性顽劣、天赋不佳”的弟子。 如今,李随风是碧海道人门下弟子中实力最弱的一位,拳法堪堪达到常人水准,真气也才一品巅峰。不过,他的兴致似乎也不在武学,每日尽是钻研医道之术或者是琴音乐律之类的本事。他虽是自学,但天赋不错,倒也无师自通,有所成就。李随风凭借医学和音律的造诣,在谷中弟子间也是颇有声名。因为,百花谷除却武学,就最重视医学和音律。不过,武学实力不足,医学、音律的造诣再高,也没多少意义。 “李随风,这次考核你若是未能进入合格之列,就自己滚出百花谷吧!”碧海道人冷冷地说道。 “回师尊,弟子即使被逐出传功谷主门下,也是从传习弟子降为记名弟子,传功谷主并无将弟子逐出谷中之权,唯执法谷主有此权利。”李随风抱拳拱手,假装正经地说道:“师尊身为传功谷主,又要行执法谷主之责,未免太劳累了吧?” “你!你!你!”碧海道人被李随风顶撞,气得不轻。奈何他不能在众人面前动怒失仪,只得拂袖说道:“你若到不了合格,我自会托请执法谷主,将你逐出谷去!尔等,散去!” 碧海道人转身回了草庐,只留下一众弟子。李随风拂了拂衣袖,转身欲走,却被数名同门拦住去路,其中一人正是王勋! “几位有事?” “李随风,你顶撞师尊,怎敢如此放肆!”王勋上前一步,指着李随风的鼻子便要训斥。李随风双手揣在衣袖中,戏谑地看着王勋,对他说:“还不知悔改。” 王勋被李随风抢了词,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涨红了脸,急忙要说:“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李随风好似将王勋看透了一般,说道:“你给我闭嘴。” “不敬师长、戏弄同门,我今日就替师尊好好管教你!”只要王勋一开口,李随风就会抢先一步说出他心中所想,让王勋只能被噎得无话可说,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随风看着被气得浑身发抖的王勋,不禁笑道:“王勋,你那点本事连山涧中猢狲都对付不了,还想对付我?省省力气吧!” “你!”王勋指着李随风的鼻尖,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说不出话,就不要说。”李随风拨开王勋的手指,云淡风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他就双手抄在胸前,旁若无人地离去了。 眼见李随风大步离去,脸色如猪肝一般的王勋只觉心口一颤,气血翻涌,险些吐出一口淤血来。 碧海道人的草庐背后,乃是一处绝壁。绝壁崖顶,一位白须老者盘膝而坐,双眼似闭非闭之间,将碧海道人、李随风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老者的双耳微动,连他们对话的内容都听得一字不差。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修习武功,心性为上。碧海倒也是个天纵奇才。” 片刻后,一位少年走到了老者身后,说:“心性浮躁还能有如此境界。爷爷,你这是在嘲讽还是在夸人啊?”这少年,正是李随风! 老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问:“随风,怎么今日不去藏书阁了?” 李随风坐到白发老者的身旁,说道:“藏书阁中的书,我都已读完了。” “感悟如何?” 李随风的坐姿十分随性,一边仰头看空中流云一边说:“未得感悟。” “哦?”老者抬眼看了一下李随风。 李随风挠头说道:“爷爷,只凭看书就能有所感悟,非传说中的天纵之才不可,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老者捻须笑道:“你倒是心宽。” 李随风说:“爷爷,藏书阁中的武学可不止百花谷一家,怕是天下半数以上的武功法门都在,大多数晦涩难懂。您一不指点,二不让我演练,甚至将我的丹田经脉都一并封住,只许我日日观读书中的内容。我虽能领悟一二,但想彻悟精妙,却是极难。我只能是体悟天地气息流转,试试能否融会贯通了。” “好小子,倒是灵性。你若想演练也不难。”老者说道:“你不是提到山涧猢狲了么,芸果涧的猢狲天生有灵,各个身手不凡。你去那里正合适。” 李随风一怔,忙说:“我就是一句气人的话,您还真让我去和猢狲练手啊?” “你说王勋连猢狲都对付不了,我看你也差不多。” “爷爷教训的是。不过,芸果涧乃是百花谷重地,没有掌门或护法谷主的手令,我怎么进去?” 老者从衣袖中取出一幅图,说道:“沿此路线可进入芸果涧,行路时小心一些,就不会碰上巡查弟子。芸果涧中不会有其他人,你大可放心修习。” “可是,我还有大考。”李随风说。 “你如今只有一品真气,去与不去,结局都是一样。大考的事情,我自有办法替你遮掩。” 李随风只得放弃挣扎,无奈地说道:“爷爷,您能教我偷进藏书阁的方法就算了,连百花谷禁地芸果涧都有办法偷进去……若是让闻忧真人知道,百花谷中还有您这样一位高手,真不知他该作何感想。” 老者笑笑没有说话。李随风却不知道,这位从小照料他的神秘老者正是百花谷的掌门,闻忧真人! “爷爷,你说等我修行到真气五品就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可是,你封住我经络,我要哪一天才能……” 闻忧真人捋捋胡须,恍若未闻一般盘膝入定。李随风叹了一口气,任由谷中的微风拂起自己的衣衫。 序篇 随风入江湖 第二章 芸果涧 次日清晨,李随风就按爷爷给出的路线,避开巡查弟子,偷偷地摸进了芸果涧。沿小路从密林中钻出,李随风耳边就传来了雷鸣般的水落千丈之声。李随风跳上一块巨石,放眼望去。只见两侧山峰层峦叠嶂,一道飞泉从山崖上奔涌而落,化为一道瀑布,在群山之中冲刷出了一涧水潭。李随风跳下巨石,沿着谷底的溪泉前行。两侧山石崖壁渐渐合拢,最终只剩下了一处极为狭窄的通路。李随风侧身钻过这处“一线天”后,眼前竟是豁然开朗的另一番天地! 李随风寻了一处高地,俯瞰这一方广袤天地。他极目远眺,见山林中飞禽走兽、灵石仙草遍布,耳边溪水叮咚、鸟鸣阵阵,可谓天地自然,和谐一处!李随风不由得感叹道:“想不到、想不到!百花谷中竟然还有如此洞天福地!怪不得,芸果涧会是非请勿入之地!万物和谐、奇花丛生,若让弟子随意进出,只怕会破坏了此处的天地灵气。” “吱!”突然间,一只猴子如一道影子般从李随风的肩膀滑过,吓了他一跳。 “吱吱!”那只猴子浑身赤毛,双臂修长,长尾卷在树杈上,晃晃悠悠地倒吊着,好似在嘲讽李随风一般。它手中还玩着一个布包。李随风大吃一惊,那布包是他贴身携带,装着几日的干粮,竟然被这只猢狲一个照面就偷了去! 李随风心中惊讶道:“好快的动作!”只见那赤毛猴子凌空一荡,就攀到了树上,纵跃腾挪之间,就要跑开。被一只猴子戏弄,李随风自然是火冒三丈!“给我留下!”他怒喝一声,也纵身追去。 赤毛猴子的动作极迅捷,李随风凭自己微末的真气和武功境界,哪里追得上?一时间,他竟只能看着那猢狲屁股,在丛林之中苦苦追逐。 正追逐间,竟然有一只吊睛白额虎从深林中跳出,拦在了李随风的面前! “吼——”白额老虎仰头咆哮,震得李随风连连后退!李随风看着这头白额虎,背上冷汗直冒。凭他的能耐,想要对付普通的猛兽都不是易事!更何况,芸果涧中万物皆是生有灵性,一只猢狲的动作都带有些许轻功法门!这只白额猛虎单用一声咆哮都能令人心神震颤,只怕是更不简单! 白额猛虎四肢低伏、脊背拱起,一双黄铜色的眼眸紧盯着李随风。李随风知道自己已被猛虎盯上,退无可退,只能是背水一战了!他稳住气息,扎稳下盘,在脑中寻找着对策。 百花谷藏书阁中记录了诸多门派武功,其中只靠外家形意功夫、不需要多少体悟和真气的招式虽不多,但还是有那么几招的!于是,李随风当机立断,摆出一副弓步冲拳的姿势,抢先出手,直奔这只白额猛虎而去!“先发制人!”一拳打在白额猛虎的下颌骨后,李随风紧接着一个低身仆步闪到了白额猛虎的身侧,翻身骑到了白额猛虎的身上! “吼!”这头白额猛虎颇有灵性,就地打了一个滚,便将李随风从它身上逼落!紧接着,那白额猛虎就回身猛扑,血盆大口从天而落! “拼了!”李随风沉下气势,咬紧牙关,喉咙中发出低吼声!他紧握拳头,浑身力道凝聚于右手,铆足气力,一拳锤在了白额猛虎的天灵盖上,硬生生将那白额猛虎砸翻在了地面! “哈哈哈!”李随风仰天长啸,“痛快!”。硬碰硬地一拳令他的右手血肉模糊,但刚刚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一瞬,李随风竟然感觉浑身经络都无比顺畅!他张口鲸吸,弥漫在天地间的灵气瞬间涌向他的身体!磅礴灵气直接在李随风的身旁汇聚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气势惊天! 那白额猛虎从地上爬起来,见到如此异象后,不由得心生怯意。它警惕地低吼了数声后,就慌慌张张地逃入了丛林之中,让李随风独自一人留在了原地。 灵气涌入体内,李随风忙盘膝而坐,心中思索当以何种内功法门疏导体内的灵气。 天下武功大多源自于武当、少林、暗罗三大门派,江湖尊称其为“三祖”。三祖之下,又有九宗分立,各有所长。这九宗分别是两山“华山剑气宗、蜀山千机宗”,三地“中原元山宗、江南岳麓宗、外岛铸剑宗”以及四境“东海璇玑宗、西域金刚宗、南疆翎羽宗、北关百炼宗”。 江湖上,三祖九宗在天下广收弟子、传习武学。除此外,还有“逍遥阁、百花谷、灵墟观、云梦宫”四大门派。这四派底蕴不输三祖、武学自成一家。但是,这四大门派驻地颇为隐秘,门中弟子大多是机缘巧合之下方能拜入,近十年只有百花谷、云梦宫两派曾公开招纳几名弟子。这四大门派武功鲜少外传,却是名满天下。于是,武林中将“逍遥阁、百花谷、灵墟观、云梦宫”尊称为“四隐”。 当然,除开这些正道门派,还有以淫邪污秽、伤天害理的方式修习邪魔外道的门派,其中尤以“魔犼教”、“血煞教”、“阎罗教”三派出名,江湖人称三魔教。 三祖、四隐、九宗、三魔教皆是武学底蕴深厚的门派,在他们之下,便是各种底蕴不深但也有独门功夫问世的门派。这等一招鲜的门派就多如繁星了,只论帝京盛阳城中,便有大武镖局、福寿庄、轻眉剑派、青城剑派、小昆仑天剑派、全真七星剑派、追风刀等等。 李随风自幼便在百花谷的藏书阁中静心读书,将天下众多门派的武功秘籍尽皆背诵。即便是《易筋经》、《纯阳无极功》这等密不外传的绝世武功,他也背下了口诀法门!李随风曾思考过百花谷是如何收集这些武功秘籍的,但奈何毫无头绪,他也只得作罢。此前,李随风虽然只能在心中推演,但也可以隐约判断出哪些武功最易入门、哪些武功平淡无奇、又有哪些武功另辟蹊径、卓然不凡! 当下,他吐纳呼吸,在经络中运转真气,是以天下最简单的吐纳法引入天地灵气、以《正气歌》加以疏导!李随风并不知道:这天下不知曾有多少人尝试将内功法门互相结合、取长补短、但是他们绝大多数都以走火入魔、身死道消收场!只有李随风好像水到渠成一般做到了。在他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地向下进行着。 在这寂寥无人的芸果涧中,没人知道李随风的天资有多么惊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呼吸吐纳足有三、四个时辰,李随风身周的灵气漩涡终于消散。他睁开眼,看向远处的天空。纯净无瑕的深邃双眸倒映出自然的模样,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仿佛只在他一念之间。 “浑然天成。”李随风感受着芸果涧中的一草一木,他不禁感叹,“耳清目明的感觉,着实舒畅!” 爷爷用真气封住的经络早被打通,李随风感觉自己的丹田无比充盈,随手一拳打出的拳劲都是虎虎生风、草木摇曳! “以最基础的两门内功引导海量天地灵气汇入体内,竟然能让我凝出一缕真气,冲开爷爷的真气封锁。但是,这两门内功法门太过粗浅,对于真气的凝练、运转、施展等都太过简单,虽然可以勉强筑基,但终究难堪大用。”李随风思索道:“我应该先修炼一门高深些的功法,将丹田内的真气凝实,循序渐进,打牢基础。如此才能在推演领悟那些晦涩难懂的功法时,能更好锻炼运转、施展真气的法门。” 李随风打定主意,刚要趁热打铁,凝实体内真气,却被“咕噜”一声打断了思绪。 “腹中空空……”他也甚是无奈,刚进芸果涧就被猢狲偷了干粮,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还真是让猢狲给欺负了!”李随风自嘲一番,便去林中搜寻能够果腹的东西了。 而此刻,遥远的帝都京城却已然准备上演又一番血雨腥风! —— 沉重的石门缓缓挪动,黑衣人提剑走入石门背后的昏暗密室中。他刚走进密室,那石门便又自己合上。黑衣剑客的眼角有些皱纹,透出饱经岁月磨砺的沧桑。他看着坐在密室中的男人,问道:“顾飞鸾,薛青玉手段狠辣,行事无所顾忌,为何不杀?” “薛青玉不过是大势所趋之下,被推上台面的傀儡罢了。心机深沉是难对付,但更难的是他背后庞大的根基。想要除他,必须连根拔起。否则,还会有赵青玉、钱青玉、孙青玉……会有无数个薛青玉出现。”顾飞鸾的面容依旧如十余年前一般,阴柔清秀,但发丝间夹杂的银白却愈发多了,岁月的痕迹难以掩饰。他一边翻看手中书卷一边说:“公良家的后人,你可安顿好了?” “公良墨已送至骠骑营林白手下。”黑衣剑客陈竹枫说道:“你既然早就料到薛青玉计划的这一切,为何不提前救下他公良家?” 顾飞鸾摇摇头,说道:“十五年前,公良家出卖小姐时,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那只是公良御一人所为。” “你依旧这般仁慈。”顾飞鸾轻轻一笑,说道:“十五年间,与我天衍府对弈的傀儡换过一个又一个……薛青玉才是这些傀儡背后的执掌者。这盘棋,我天衍府要赢,势必要有弃子。公良家是棋子,你我亦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见陈竹枫不说话,顾飞鸾继续说:“有朝一日,我也终将成为弃子。” “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吗?”陈竹枫看向顾飞鸾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眸,神情复杂。 顾飞鸾没有接陈竹枫的话茬,转而问道:“竹枫,你说,那孩子如今怎样了?” 陈竹枫先是一怔,随后说:“不知道。” “就快结束了……”顾飞鸾说:“终有一天,我会把这天衍府,交还给他。” 陈竹枫再无言语。沉默良久,他才收住心绪,回归了平日的波澜不惊。他甩下一句“你别先死了”后,就转身离去。 石门掩上,密室之中,烛光昏暗,独留顾飞鸾一人思念故友。 序篇 随风入江湖 第三章 北境,墨北凉 北境边疆,风霜透骨。巍峨山川之间,一座座关隘伫立险处!素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骠骑营”就驻扎在这一座座险关中,世代镇守边疆苦寒之地,抵御凶蛮异族的侵略。 山风呼啸,夜幕将至。此刻正是危机四伏之时!守关将士尽皆严阵以待,提防着异族的袭击。距离前线关隘数十里的铜山关虽不至如此紧张,但也守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四处巡查。因为,这里是骠骑营十二座指挥所之一! 指挥使营帐中,少年公良墨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恳切地说道:“还请林将军收我为徒!” 林白甲胄披身,棱角分明的脸庞布满了风沙打磨的痕迹。他的眼中充斥着征战沙场的血气,仅仅一道眼神,尽显边关守将的霸气!他饮下海碗中的烈酒,说道:“娃娃,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您是骠骑营第一高手!我若能拜您为师,定能在沙场之上扬名立万、立下军功,重振我公良家!” 林白猛地变了脸色,将手中的酒碗摔个粉碎!他冷哼一声,呵斥道:“重振公良家?你公良家素行不良,不知多少人因为‘公良’这二字,落得家破人亡!这边军中,不知多少人是因你公良家,十年不曾回家!他们之中,有多少战死沙场,到最后只留得下一封不知该寄往何处的家书!公、良?你们就不配这两字!” “这……”公良墨伏首叩地,说道:“公良家所造的罪孽,我公良墨愿一人承担。” “你承担不起!”林白暴喝一声,丹田真气汹涌而出!眨眼间,林白抄起一杆玄铁长枪,直刺公良墨的头颅! 狂风呼啸而过,汗如雨下的公良墨这时才敢抬头,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枪尖。 “多行不义必自毙,公良家的败亡早成定数。如今,公良家只剩你这点血脉,我再赶尽杀绝也没意义了。”林白收起长枪,说道:“拜我为师,你必做三件事。这三件事有违一件,我必将逆诛杀,以清理门户。” 公良墨急忙叩首,说道:“林将军请说,我必做到!” “第一,改姓换名,了却与公良家的一切关联,免得往日家族的仇怨牵连了旁人。” “第二,家国为先,从军之人皆忠肝义胆,不可有争名夺利、以权谋私之私念。” “第三,不惧生死,征战沙场必抛头洒血,敢当先军!绝不可畏畏缩缩、贪生怕死!” “是!” 看了一眼磕头叩拜的少年后,林白望向远在千里外的帝京,心中想道:“顾戏子,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 一年后,大衍历一〇九二年,北境牗风关。一名黑袍小将手执玄铁长枪,胯下骑一匹枣红战马,迎风而立,任由刀割般的凛冽寒风扑在脸上。 “墨将军,关外十五里,有异族士兵近千,后方五十里有大军前行,至少有万人。”斥候快马来报,这黑袍小将眉头轻皱,挥手说道:“再探!” 这位墨将军正是公良墨,如今他改名“墨北凉”,成为林白麾下的一员先锋。一年的沙场磨砺,他不仅武艺进步神速,身上稚气也被军旅铁血洗去。一年的光景,他已是北境边关赫赫有名的先锋骁将。 墨北凉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望向关外山峦,锐利的目光如刀般,欲将那些来犯的凶蛮异族尽数斩杀!斥候策马离去之后,墨北凉心中思索:“按前日驿报,敌军主力此刻应逼近屏风关了,骠骑营主力也调至东山一带布防。如今却有数千人马绕道西山,侵袭牗风关,看来果真如师傅所料,这些异族是要声东击西。” 墨北凉手中长枪一挥,对身边负责军情驿报的士兵说:“快马疾行,速报后方牗山关、中云关等各关隘,有异族军偷袭,牗风关求援。” “是!” 墨北凉心中盘算:牗风关、牗山关两关一线,是进入西山腹地的唯一道路。但是牗山关前地势平缓,甚至有小路可绕到关隘背后,将关隘围困,绝对是易攻难守之地。牗风关若破,牗山关至多坚持两日!牗山关若破,西山腹地便是任由异族大军穿梭了!所以,必须守住牗风关!可是,如今牗风关内守兵不过五百人,大军压境须臾可破!离此处最近的牗山关援兵到达要两个时辰,且那里守兵同样不多,撑不多久。若想固守牗风关,要牗山关后方的中云关的援兵赶到才行,这至少要守住牗风关一日半的功夫! 时间,尽可能的争取时间!墨北凉明白,一味固守,绝对无法坚持一天时间!他要主动出击,先行挫败敌人的锐气才行!墨北凉紧握手中的长枪,胸腔中热血翻腾。他转过头,对麾下的士卒们说道:“异族前锋不过千人!只要将他前锋部队击溃,异族兵马便不敢在这崇山之中冒进!坚持一日,后方援军便到!诸位随我出关设伏,挫一挫那些异族的锐气!”墨北凉振臂一呼,边军战士各个战意高涨! 半个时辰后,墨北凉率众伏于山路两旁的密林中,静静地等待异族骑兵先行通过。待得那数百骑兵通过,只余下后方数百步卒时,墨北凉挥手一招!“起索!放箭!” 伏于山林的众士兵立时起身,搭弓射箭!前方埋伏的士兵也急忙拉起手中的绊马索! 前方通过的骑兵被突然拉起的绊马索掀倒不少!守关兵卒从林中冲出,架起长枪重盾截住山道,阻拦前行的骑兵!又因此处山路狭窄,这些骑兵竟无法调转马头掩护后方!须臾之间,异族先锋损失就已经过百! 一轮箭雨之后,墨北凉手持长枪,从密林之中一跃而出!“杀!”这山林之中,顿时喊杀震天!他手中那长枪如一条长蛇,撩、劈、刺、扫,灵活多变又霸道无比!每次出枪,必要捅出一个窟窿来!那些异族士兵即使只被他用枪杆抽中,也要肋骨断裂、倒飞出去! 墨北凉在步兵中冲杀一阵,见那些骑兵还在挣扎,试图转头或是突破前方阻碍,便一抖手中长枪,纵身飞跃! 转眼间,墨北凉已将最前方的骑兵一枪扎透!他翻身夺了战马,直奔那领兵探路的先锋将领而去! 博支金手使两柄大斧,磕开了下面刺来的长枪!他此刻心慌不已,本以为前锋探路,能长驱直入、在那些防守薄弱的关隘中掠夺些好处。博支金可没料到这些守军竟敢出关埋伏,一时自乱阵脚,只顾得在人群中左突右杀,拼了命的想要逃出去! 博支金武功本就不错,天生力大,此刻虽是劣势,但他拼起命来,反倒让人难以近身!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之时,一杆长枪凌空杀来,硬生生将他逼停! 墨北凉被博支金用战斧磕开枪头,顿时感到虎口发麻,不由被这异族先锋的怪力惊到!他向后收枪,丹田真气凝于枪杆,一枪横扫,直接将博支金从马上打落! 紧接着,墨北凉双手持枪,悍然砸落!博支金就地打滚,狼狈不堪地躲避着墨北凉的长枪!墨北凉哪肯给他机会,手中长枪倒撩,直接断了博支金的心脉! “杀!”博支金一死,墨北凉挥起手中长枪,仰天长啸!守关兵卒顿时气势大涨、势如破竹,不出片刻便将异族的这支先锋军冲杀殆尽! 打扫残局后,墨北凉迅速收拢兵马,返回牗风关。“如此,就能集结各处兵马,全力防守前方的几道关卡。”他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千里山麓,眉头紧锁。 “报!屏风关快马急报!” 墨北凉心中一惊,忙说:“速报!” “蛮军绕小月山、小楼山,连破典军关、庆军关,已合围屏风关!” —— “听闻北境边关军情紧急。”百花谷中,数位弟子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谈论最近的时事。 闻听几人闲谈,碧海道人呵斥道:“你们几人,在那里闲谈作甚!看看王勋,入我门下五年,真气已达五品。日日闲谈,进益不多,不如趁早像李随风一般,自己离去了事!” 但是碧海道人却不知,他口中的李随风,此刻仍在百花谷中! 芸果涧中,李随风坐在自己搭的草房中盘膝而坐,正在依照自己的法门修炼内功。突然间,他只觉得鼻子一样,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看向窗外,思量道:“近日来,也没有起风啊……” “吱吱!”一只红毛猴子突然出现在窗口,吱吱哇哇地叫着。李随风嘴角一扬,说:“又来叫我抓你?” “吱!吱!吱!”那红毛猢狲挠了挠头,凌空翻了一个跟斗,急急慌慌地冲着李随风胡乱比划着。 李随风急忙起身,说道:“带我过去!” 在芸果涧中,和鸟兽猢狲们打交道久了,李随风对这些飞禽走兽的叫声、动作多少可以理解一些意思。这赤毛小猴比划的意思大概是:“芸果涧中有毒蛇!” 芸果涧少有人烟,乃是仙灵气息聚集之处,鲜有瘴物毒虫出没,如今突然出现条毒蛇,实在奇怪。 在深林穿行片刻,李随风远远就闻到一股腥臭气味。约莫还有两丈远时,李随风就放慢脚步,手握木剑,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嘶!” 刚走几步,就有一道黑影闪过,血盆大口迎面扑来!李随风手中长剑挥起,一招破风剑使出!丹田真气霸道涌出,剑气斩在长虫身上,李随风借机侧身闪开一步,真气凝做剑风,连斩数道,尽皆劈在了毒蛇身上! 紧接着,李随风一剑刺落,精准地打在毒蛇的七寸之上!电光火石间,李随风就已将这毒蛇拦腰斩为两段!那毒蛇挣扎片刻后,便瘫在了地上。这毒蛇血肉中飘出的瘴气腥臭无比,即便李随风在芸果涧中以灵果草药为食,一般毒物对他起不了几分作用,这股腥臭味也让李随风遮住了口鼻。他用木剑拨弄着还在抽搐的毒蛇尸体,嘀咕道:“血烈蛇?倒是罕见了些。” “刚刚的那招破风剑,霸道有余,收招还是迟钝了些……”李随风正回忆着刚刚的出招,突然后颈一凉,急急忙忙一个鹞子翻身,连退数步! 只见一邋遢汉子不知从何处现身,一双铜色的眸子扫了李随风一眼。他二指掐住那条血烈蛇的蛇头,说道:“哪来的小子,坏我好事!”话音一落,那邋遢汉子体内瞬间爆出一股磅礴真气!李随风神色惊变,赶忙调起真气护体! 怎料,这邋遢汉子的真气如排山倒海一般,霎时压得李随风气息凌乱!“噗!!!”喉头一甜,李随风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杀意陡生!!! 序篇 随风入江湖 第四章 杜羽 “小子,芸果涧乃是百花谷禁地,你是如何进来的?”邋遢汉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钢针,一步一步逼近李随风。他说:“这钢针用醉明毒淬炼,刺入血肉,一炷香功夫内必死无疑,所以,你最好老实交待。” 李随风顶住邋遢汉子的真气威压,勉勉强强站起身来。他以木剑撑住身子,说道:“血烈蛇毒,性烈、然腥臭味重难祛,用毒者鲜少使用。但医家以毒攻毒之法倒是常见,足可用以除寒毒、破肉腐。” 邋遢汉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缕精光,说:“小子,你懂医?” “醉明毒而已,用幽雪草就能解。”李随风说:“杜羽前辈若想找祛除寒毒的法子,我或许有些独门的药方。” “嗯?”邋遢汉子一怔,停下脚步,问道:“你怎知我是杜羽?” 李随风说:“前辈知晓芸果涧是百花谷禁地,闯入禁地却不将见闻者即刻诛杀,多半是因为前辈也是百花谷之人。百花谷中,修习医术的人不少,但通晓毒术或善用毒攻之法的只有两位。一位无恶谷主,一位杜羽谷主。但是无恶谷主平日不会四处走动,在下只听闻杜羽谷主近几年常在天下行走,搜寻祛除寒毒之法。这血烈蛇毒又恰对寒毒有效,只好赌一把,猜上一猜了。” “你是百花谷弟子?”杜羽收敛真气,说道:“谷中能在我真气压制下起身的弟子不多,去年的弟子大考上我基本都见过,怎么不认得你?” “我……我……”李随风顿时语塞。他去年在爷爷的要求下进了芸果涧,错过弟子大考,按百花谷规矩,他如今已不能算是谷中弟子,自然要想一套说辞才好。 谁料,不等李随风说话,杜羽倒是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我知道了!” 这一拍不要紧,李随风和杜羽都愣了!杜羽手中那根钢针就直接被杜羽插进自己的大腿中了! “杜羽前辈?” “不打紧、不打紧。”杜羽一挥手,说:“我练习毒道多年,身体百毒不侵,又有真气护体。醉明毒对我没什么用。” 见杜羽盘膝而坐,想要运起真气祛毒,李随风赶忙阻止他,说:“前辈!你刚沾上血烈蛇毒,再碰上醉明毒,二者混合之毒,专门侵蚀真气!” “我给忘了!”杜羽一拍脑门,说道:“下次你早点提醒我!” “前辈运功了?” “小子,只能麻烦你帮我解毒了。”说完,杜羽就昏了过去。 “烦请您有点前辈的样子。”李随风自言自语地说。面对邋遢汉子模样的杜羽,李随风心中满是无奈。百花谷弟子多是素衣白衫,注重自身洁净,但是杜羽却衣衫褴褛、不修边幅,身上弥漫着浓重的酒糟味,面对以污秽著称的血烈蛇毒也不在意。李随风又长叹一声,对昏迷的杜羽作揖,说声“得罪”后,便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出了密林。血烈蛇毒气味腥臭,芸果涧中的灵兽飞禽绝不愿来此。没有它们相助,李随风是取不来那些救命草药的。 李随风忙乱近一个时辰后,杜羽这才幽幽转醒。 “行,小子,有本事!”杜羽笑呵呵地说:“这毒都能解了,难怪真人说你能帮我。” “真人,闻忧真人?”李随风神情一紧,反问道:“掌门知道我在芸果涧?” “不是真人叫你来的芸果涧吗?” “是我爷爷命我来的。” “你爷爷是谁?” “不知道,我就知道他是我爷爷。” “罢了,不纠结。”杜羽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转而神情严肃地说道:“我问你,血凌寒毒与朽木悬滴所混之毒,你有何解法?” 李随风闭眼思量片刻,一边掰手指一边说:“毒分烈、炽、腐、寒、郁、幻六相。若论以毒攻毒,寒腐之相可用烈炽之毒应对。但血凌寒毒与朽木悬滴皆为天下百大奇毒,血烈蛇毒最多扼制其中三分毒性。要解毒,不可大而化之,对症下药才是正途。这两毒奇特,混合后又生郁相,其他毒性出现,单一解毒之法难以根治……” “你就说,有办法还是没办法?”杜羽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李随风不满地说道:“医毒之道,当寻其理。遇病除毒,应当破其表象、寻其内由,依理而行。不听内由,只问结果,前辈是怎么学的?” “你管我怎么学的!”杜羽抠过耳朵,又开始抠鼻子。他把指尖的鼻屎弹到一边,说道:“我都是把这药那毒的一起吃,能解就解,解不了就再找药抗住,反正我真气厚实、一般毒药早对我身体无效了。” 李随风的嘴角一抽,只能是甘拜下风。他思索片刻,说道:“陈月草解朽木悬滴、七炎花解血凌寒毒、辅以汇水津果、城下墨草,或许可解。” “你说这四样,我早知道。”杜羽没好气地说道:“城下墨草还好说,汇水津果、陈月草、七炎花,这三样我上哪找去?芸果涧里都长不出来的玩意,都是稀罕物什。我好不容易搞到一枚血烈蛇卵,放在芸果涧里刚孵出来几个时辰,就让你小子废了……” 李随风不理会埋怨他的杜羽,转而摸出纸笔。他写下一道药方,说道:“这十六种药材按我写的分量、技法处理,药效可与汇水津果、陈月草、七炎花三者无异。城下墨草前辈自己找就好,其余药材,芸果涧中都有。” “诶我去,还能这么玩?”杜羽难以置信地看着药方。 “信不信由前辈了,反正我之前十几年闲得无聊,都研究这些东西了。” “厉害、厉害!”杜羽拿过李随风写的药方,说:“你写这些,我倒是有!我先回去试试。” “前辈不是自己中毒?”李随风说:“若是他人中毒,还是要先问诊一番,以免额外生出变故。” “因人而异。”杜羽赞赏地点点头,说:“小子,你在医毒之道是个天才。不过,这人我不好带来见你。你这法子极妙,但我浸淫医毒之道也有多年,看过一遍还是知道该如何调理使用的。若没医好,我也不来赖你。但若医好,我也没什么能谢你,姑且当个人情,先欠着了。” “前辈说话,倒是耿直。”李随风心想。 杜羽看看四周,说道:“对了,真人既然提点我来此,想来也是要让我指点你。我看你与我一样,也是惯用长剑的。但是,我看你招式门路自成一家,连内功真气都与百花谷内传武功不同。我随意指点,只怕是会害了你。” 杜羽思索一番,说:“招式就不指点你了,只和你说说我的心得。听或不听、有用无用,全都在你了。” “习武,当行止由心,纵使旁征博引,亦要坚持自身之路。否则,必走火入魔。”杜羽说道:“武学根基无非六相,循环往复、相生相克。此六相,动生刚、刚则拙、拙悟静、静出柔、柔得巧、巧为动。是谓动静两仪、刚柔并济、巧极反拙、大拙则巧。我观你的招数,灵动刚猛,却未以静柔收敛,显得招式笨拙、缺少巧变。” 听杜羽这一番话,李随风茅塞顿开,连忙谢道:“谢前辈点拨!” 杜羽一挥手,说:“少来!我这副邋遢样子,任谁见了,都不信我是百花谷谷主之一。我要不点拨你几句,你都不信我是你前辈!” “呵……呵……”李随风被杜羽点破刚刚心中所想,只好干笑几声,掩饰尴尬。 “小子,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我见多了。所有的聪明人都有一个缺点。”杜羽伸出一根手指,神情肃穆地说道:“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算无遗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 李随风没有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听着。 “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算透了天下人心,谋定了天下棋局,但只要一句造化弄人,就能让一切化作泡影。”杜羽仿佛在回忆往事一般,说道:“最后,伤的尽是身边之人。” “小心谨慎、量力而行、防人之心还是未雨绸缪,以你的聪慧,不需要我这个邋遢人和你多说。”杜羽盯着李随风说:“你要永远记住,不要自以为是。” 杜羽的一番话,意味深长。他那一幅落魄邋遢宛如乞丐的样子,竟还真有了些世外高人的模样。 “晚辈谨遵教诲。”李随风深深作揖,再抬头时,哪里还有杜羽的身影,只留下一股掺杂着血烈蛇毒腥臭的浓浓酒糟味。 “这屋子,暂时是住不得了。”李随风看了一眼旁边凌乱的药柜和散落一地的药材,叹气道:“不是说自己有药材么,怎么还偷我的?手是真快,这一眨眼的功夫,顺走我不少药材……” “前辈,您是真没前辈的样子。” 从那以后,芸果涧中又多了一个人。 序篇 随风入江湖 第五章 离去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李随风在芸果涧中修行已近三年时光。 这一日,百花谷杜羽谷主如往常一般,不请自来地进了这芸果涧。“李随风这小子又跑哪去了?”杜羽手提着一个葫芦,大大咧咧地坐在巨石上。若是平常,他一来就会惊动那些飞禽走兽,李随风听到动静,定会提前在此等他。 “嗡——” 突然,一道真气波动突然扫过,杜羽不由睁大双眼!他提起真气,手提着葫芦踏空而去,直奔李随风的小草庐而去!临近草庐时,他忙收住真气,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门口。 草庐中,李随风盘膝而坐。暴躁的天地灵气于以他为中心,凝为一道漩涡,不断尝试灌入他的体内!李随风面庞涨如猪肝,体内气血翻涌,即便调用真气为护体天罡,也无法抵御这天地之间暴躁的气息,反而引得体内真气逆行! “好小子!四品入五品就能唤起天地通窍!”杜羽提起真气,在屋外说道:“凝真气于丹田,悟天地脉搏,感万物呼吸。以心念引导灵气,自百会穴入体,洗任、督、冲、带、阴阳跷维之八脉,再引之涤手足三阴三阳之十二经,复走筋骨,冲开周身穴位!” 杜羽声音不大,却十分雄浑,在李随风听来,如振聋发聩,当即照做! 心念散开时,李随风感觉自己好似一只苍鹰,不,要比苍鹰更高!他好似站立在寰宇之上,将天地乾坤尽收眼中!呼吸间,好似万物尽在心中,小至蚂蚁甚至是尘埃,李随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念之间,芥子须弥尽在掌握!忽然之间,李随风心有所感,举目仰望。他的眸光透过草庐的屋顶、透过芸果涧中的密林、穿透云雾舒卷、穿透湛蓝苍穹,直达乾坤之外!他的眼中乃是那无尽星河! 目光收回之时,李随风发觉,他的鼻翼翕动、指尖轻颤……他的五感六识哪怕轻轻一动,都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心念散开,那暴躁的灵气霎时归于温顺!李随风依照杜羽的指引,引导灵气从头顶百会穴进入体内,逐一冲洗浑身经络、穴位,筋骨! 及至周身尽被洗涤之后,李随风问道:“富余灵气,从太冲穴出?” 杜羽一怔,还有剩余?天地通窍可从未有过如此情况!据他所知,天地通窍时汇聚周身的灵气,哪怕在芸果涧这等宝地,也不足以将经脉穴位、筋骨血肉尽数洗涤啊! “呼————”李随风长吁一口气,将体内浊气尽数逼出!霎时间,他只觉浑身轻盈,似乎一念便可冲出这天地! “小子,天地通窍的最后,你看到的是什么?”杜羽问道:“是潺潺溪水、还是湖泊江河亦或山川旷野?” “是无尽星河。”李随风说:“好似一念之间,我便可踏出天地樊笼的束缚,抬手可摘星辰。” 杜羽双眼圆睁,按住李随风的肩膀,双手微微发抖。他看着李随风,激动地说:“百年间,入五品通窍不过十人。通窍有感,洞察天地之时,能一念观星河的,也不足一手之数!入五品时就能通窍观星河的,你还是第一个!!!” 李随风问道:“通窍很稀奇吗?”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灵气灌体这种事,早在他初来芸果涧时,就曾经历过一次! “习武者天资足够,便有机缘可引动天地灵气洗涤经络、淬炼躯体,此即通窍。通窍越早说明修武天资越高。通窍时可以借势感悟,与天地更为亲近。感悟所见越广,日后修行越顺。” 说话者却并非杜羽,而是一位素衣白袍、白髯鹤发的老者。他从空中飘然而落,负手立在杜羽与李随风的身前。 杜羽急忙作揖施礼,说:“拜见掌门!” “爷爷?”李随风一怔,说:“您真是掌门闻忧真人?” 这素衣老者正是闻忧真人!他手中拂尘挥动,说:“然,习武之人,强体亦重心,天资再高,修心才是关键。” “是,爷爷。” 李随风话音刚落,闻忧真人手中拂尘直接打在了李随风的脑袋上,呵斥道:“擅入禁地、通窍又搅乱谷中灵气!届时各谷谷主质问,我便是掌门也难保你!” “爷爷,你就明说吧。”李随风二指轻揉眉尾,说:“我自小在藏书阁中读书长大,虽能知晓世间诸事,却不谙世态人心。习武重心,当需入世修行。至于理由、方法,就弟子李随风不参大考、擅闯禁地,遂逐出山谷、终生不入,可能还需加些刑罚,只要不死,爷爷来做就是……” “既然知道,还不快滚。”闻忧真人一道真气拍在李随风的胸口,将他击飞!“从此,你不再是我百花谷中弟子!滚去江南思云府!” 闻忧真人这一掌,声势虽大,但并不入体!李随风的倒飞不过是借势施展轻功罢了!他身形飘忽不定,一念数步,便已是数里开外,只在山麓间留下道道残影! “虽然顿悟、招式精进,但其间所耗真气却庞大不少……”李随风双脚落定,呼吸吐纳呃片刻。他回首遥望山谷,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下头。“不肖弟子李随风,今日远去。” 芸果涧中,杜羽问道:“掌门,按百花谷的规矩,闯入禁地不过面壁惩戒。以他的资质,随意惩戒一下就能让各谷主满意了,何况又有您作保,何必赶出百花谷!几日后,便是派遣谷中弟子入世历练,那时再让他……” “面色上,倒看着平静。”闻忧真人将拂尘搭在怀中,问他:“他只唤你前辈,你又视他为何?” “阿萍中毒十五年有余,我早知她回天乏力。小子的药方虽未能治愈阿萍,却让她在灯枯油尽前复苏,与我共处数日……我已是心满意足。”杜羽说:“我儿小池若是未曾夭折,和他差不多年岁。自阿萍去后,我便是个孤家寡人了……也不知何时起,我就将他视为自家子侄了。” “他比你聪明。”闻忧真人说:“他比我们很多人都聪明。或许,他就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者?传说中,生来负有他人记忆之人?” 闻忧真人点点头,说:“在我们看来,是他人之记忆。在那些生而知之者看来,那就是他们所曾经历过的事情。有的是上古记忆,有的只是上一辈,甚至有的只是同代之人,那记忆或完整或残破或清晰或模糊,但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亲身经历。” “别看随风做事随心随性,却是最重身边之人。”闻忧真人遥望着李随风离去的方向,说道:“我不知他的记忆,但从他的心性看来,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只怕不比这一世少。此去,必然波澜万丈……” 杜羽一怔,说:“那他说出这些,是怕日后……” “也是怕我为难。”闻忧真人长袖一甩,说道:“好了,杜羽,该说说你了。这隐瞒不报的罪名,该当何罪啊?” “掌门,您这是把我当撒气桶!” “撒气又怎样?那是老夫的孙子!” “我怎觉得,掌门您占人便宜呢?” “按辈分算,我是你师伯!” “是、是、是,掌门所言极是。但这拿我做撒气桶,还请算了吧!” “该罚,还是要罚的。” “那打骂就算了吧,我虽说一直邋里邋遢的,但好歹是年过不惑,您这也……”杜羽迟疑了一下,说道:“上了年纪的,还当众打骂人,太丢您老面子了。” “那你就给我跑腿传令去,让所有谷主、传功道人知悉,李随风若回我百花谷,任何人,不得阻拦!” 序篇 随风入江湖 第六章 天下一隅 浑元天下,万民先祖起于南疆九黎,北上入华夏九州之地,立夏国。先祖封夏帝,定都盛京,年号大衍,开太平盛世、国泰民安。 夏国南抵苍山,苍山之南有小国,唤“云国”。云国尚武,三祖之一的暗罗殿与九宗之一的南疆翎羽宗便在国中。 云国再向南有大河,名唤澜河。澜河自西向东奔流入海,千年不息。河岸有一部族,名为渊流族。渊流族沿河而生、傍河而死。渊流族人数稀少,极善捕鱼打猎,躯体强劲。 澜河再向南便是九黎,自万民先祖离开九黎后,南疆之地便被污秽妖邪侵蚀,其中光怪陆离、毒瘴弥漫、妖异横行,非世间高手不能进。 至于九黎之南,相传是无尽海洋,然九黎凶险,夏国千年未能有人穿越,遂不得而知。 澜河源于夏国之西的纵天高原、跨横云山川流经夏国西域,才到夏国南疆。夏国西域虽名义上是夏国领土,但山高水远,少有人来,因此世人对西域的了解大多来自于四处传教的“空铭教”。空铭教发祥于纵天高原的有梦国,信仰阐释神,教众行走世间,传播阐释尊者之教义。九宗之金刚宗便位于西域,门派弟子也大多是空铭教信众。 空铭教总坛便在有梦国中。有梦国百姓皆信仰空铭教,乃至有梦国国主必先得空铭教教皇承认,才可继位。 有梦国与夏国以横云山川为界,横云山川南北走向,向北则为广袤无垠的北地草原。草原上部族众多,合称为荒牧国。荒牧国以伯、达、明、士、业五大部族长老为首,但各族之间勾心斗角,貌合神离。 大陆之极北,乃是千里冰封之地,终年苦寒、寸草不生,却有凶蛮异族自此而起。凶蛮异族生有常人相貌,却脊背有鳞,喜食人肉,居无定所,最擅侵略。族群一路南行,越北地草原,直抵夏国北境群山。夏帝为阻异族侵扰,于群山之间设关隘一百五十七道,守护边疆。 至于夏国九州之东,则是茫茫大海。海上有群岛,多天生奇宝,九宗之铸剑宗便在最大的一座海岛上。海上群岛除少数附于铸剑宗门下,大多自成一家、文化风情各异。海外之地,常有暴风巨浪,船行不便,因此海上亦有不少未可知之地。 —— 江南思云府治下,一个青衫少年手执折扇走在繁华大街上,兴致盎然地四处张望着。他身后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奴,亦步亦趋。这老汉瘦骨嶙峋,看似风中残烛,但每走一步,脚下都隐隐有真气缠绕,灰尘虫蚁皆是不得近身! 少年一边瞧着街边摊贩的杂货,一边问身后老奴:“钟叔,旁人皆说这思云府最负盛名的是青楼买笑、红粉追欢,我到这思云府也有数日了,怎就未曾见到呢?” 那老奴将头压得更低,抱拳拱手地说:“皇……” 这老奴口中刚刚吐出一个字,少年就神色陡变,手中折扇“唰”地合上。“嗯?”少年眸光如剑,面露怒意,气势宛如真龙降世,周遭的摊贩见到这一幕,都险些跪拜磕头! 老奴自知说错话,赶忙改口,说:“少爷,寻花问柳说着好听,不过是腌臜之事,您的贵体,万万是去不得。” “钟叔,母后、师父都不许我去,你也说我去不得。”少年挑起嘴角,说道:“我倒是越发好奇了!我就非要瞧瞧,这所谓的红粉骷髅,有多少能耐!” “少爷,您若铁了心要去,老奴是不敢拦您,但……” “本少爷不治你的罪。”少年笑道:“我不为难你,我自己找、自己去,你只当不知道就是。” “多谢少爷。” 少年掷下二两银子,随手从摊贩那里抄起两个小物什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待得那少年和老奴离开片刻,有一行乞丐突然从街巷中钻出!其中一个乞丐凑到刚刚的小贩旁边,从口袋中摸出一柄匕首,拍在了摊贩的货柜上。那摊贩刚要惊呼,便被乞丐捂住了嘴巴。这乞丐低声说道:“想活命,就忘了你刚刚见过的两个人!” “知……知……知道了。”那小贩哪经历过这种事情,他两腿一软,一股热流就淌了出来。等他回神的时候,哪还有刚刚乞丐的身影,只只发觉自己的手中多了一个沉沉甸甸的袋子!他打开袋子,里面竟是满满的银子!小贩看了一眼趴在街角的破衣乞丐后,赶忙收了小摊,准备回家。 那小贩刚走,街角的破衣乞丐也站起了身子,悄悄地跟在了小贩的身后。 转过街角处,几个乞丐聚在一起。其中一个低声说道:“统领,人已经跟上了。” “给点吃的吧……”一个乞丐伸着破碗朝街上装模作样地讨要了几声后,低声说道:“查清家世来历,有问题,直接做掉。” “统领,您说咱轩辕卫,竟要在这里扮乞丐。咱们保护那人究竟是谁?” 那统领目光一斜,说:“轩辕卫是天子亲卫,你说我们保护的是谁?” “统领的意思是……” “慎言!”统领呵斥一声,说道:“小心行事,各自散去!” 几个乞丐连忙点头,各自离去,独留那乞丐统领一人留在原地。“圣上的少年心性,若是在此行磨砺一番,倒是也好。” —— 外岛铸剑宗中,宗主顾平澜坐在主殿中,一边喝酒一边看向殿外那块巨大的剑碑。他双臂精壮,相貌却十分儒雅。刚饮尽杯中酒水,他突然眸光一闪,拂髯大笑。 旁边负剑而立的青年忙上前一步,作揖问道:“师尊,是剑成了?” 顾平澜心情极好,笑道:“成了!成了!后山鼎炉淬炼数年,此剑是终于成了!” “恭喜师傅,贺喜师傅!得此剑,师傅必将是世间第一剑客!” 顾平澜显然是极为受用,笑意更盛!正当时,一道剑光凌空而来!顾平澜翻手一打,手中酒杯掷出!青瓷的酒杯刚迎上剑光,眨眼便被一分为二!顾平澜立时知道来人身份,右手二指成剑,挥手斩出一道剑气!“嘭!”真气碰撞,掀起一阵惊天气浪! 不待气浪散去,便有一黑衫剑客从天而降!他一言不发,手中长剑出鞘,直逼顾平澜!黑衣剑客手中长剑寒意逼人、乃是一柄神锋利剑!他剑法精湛,剑意决绝,显然已是进入至臻宗师之境!顾平澜长剑出鞘,剑招大开大合,以剑锋挡住黑衣剑客的长剑后,怒喝道:“剑痴!你又来作甚!” “宝剑出世,必来一观。”这黑衣剑客,正是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剑痴”楚无念!他手中长剑一抖,便将顾平澜逼退数步! “死剑痴!你这就是明抢!别以为,你在我铸剑宗的地盘上还能为所欲为!”顾平澜手中长剑分作两柄,一手一剑,说道:“且来试试!这五年未见,你的剑法进步了多少!” 楚无念冷哼一声,手中长剑破风而出!他的剑,只凭一个快字!无情、无欲、无尽痴心只为一剑至臻!顾平澜本是双眼紧盯着楚无念手中的长剑,可这一剑,他却根本看不到!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朦胧,好似楚无念的手中本就没有长剑一般!待得他回神时分,楚无念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当啷!”顾平澜手中长剑跌落在地,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他的喉结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楚无念手中长剑的寒意!“无剑。”顾平澜咽了咽口水,说道:“你我同为十品之上……你怎么会……” “我不是抢剑。”楚无念长剑归鞘,从顾平澜的身边走过,说:“观瞻一番后,我自会离去。” 顾平澜看着楚无念孤傲的背影,脸色铁青。楚无念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突然大惊!他拔出手中长剑猛地向身后斩去!他盯着顾平澜,冷冷地说道:“真没想到,堂堂铸剑宗宗主,比试失败,竟会行如此阴险狡诈之事!” 顾平澜拾起自己的长剑,冷笑道:“我铸剑宗若是让你一个外人来去自如,传出去面子还往哪里放?” “你的剑心,根本不值一提!”楚无念调用浑身真气,试图压制背后伤口的出血!但顾平澜刚刚偷袭的一刀阴险毒辣,已是伤及他的经脉!而且,顾平澜的短刀上似乎淬过毒,楚无念运转真气反倒是愈发乏力、神志不清! “这噬心毒效果不错吧?”顾平澜嘴角轻扬,说道:“对付你这种名宿,我本不想如此。” 楚无念已是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只得单手握住长剑,冷声说:“看来,你今日是要我死在这铸剑宗了。” “剑痴兄弟说的哪里话。”顾平澜笑道:“我铸剑宗只是在海边捡到一具浮尸,查验下才发现是剑痴兄弟罢了。至于楚无念楚大侠是死在哪里,与我铸剑宗无关,而剑痴随身的雪心剑,也是不知所踪了。” “你这种人是铸剑宗宗主,着实是武林不幸。我也是瞎眼,你如今铸出的长剑,最多杀猪切菜罢了!觊觎雪心剑?你不配!”楚无念话音一落,手中长剑便斩出一道惊天剑气,卷起浓浓烟尘!待得烟尘散尽,哪里还有楚无念的身影! “跑了?”顾平澜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油尽灯枯还能凝出这么一招,不愧是剑痴。不过他使出这一招,也就离死不远了。”他瞟了一眼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青年弟子,冷冷地朝着他走去。 “师尊!师尊!我什么都不会说!”那弟子赶忙磕头求饶,说道:“不,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顾平澜根本不为所动,长剑挥落,将这个平日伺候他的弟子变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冷哼一声,说:“死人才最安全。” “来人!剑痴楚无念擅闯宗门,杀我铸剑宗弟子、夺我铸剑宗重宝!速速传令各大宗门,追杀楚无念!” —— 天下武学三祖之一的武当山上,一位白发老者缓步登山,身上衣袍无风而动。老者如在凡尘之外,鹤发童颜,走过千百石阶仍呼吸平稳、踏过泥泞土路却无半点尘埃沾身! 行至山腰处,白发老者似是有些疲倦,便坐在山腰的六角小亭中,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老者坐下歇息不过片刻,便有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自山顶走来,作揖拜道:“山长,您怎么来了?” “鹤言,坐下歇一会。”老者指指身旁的座位,说:“你不在道观当掌门,怎么跑来找我?” 身穿道袍的鹤发人正是武当掌门萧鹤言。他恭恭敬敬地坐到老者身边,说:“山长来了,我肯定要来。只是不知,何事要劳烦山长亲至?” “为你的徒弟,楚临风。”老者说:“明年三月的祈福仪典,容不得疏漏。” 萧鹤言大惊,疑惑地说道:“山长,临风的确生性孤傲,可刺杀圣上这种事……” “姬家娃娃会不会来还不一定呢,但你武当掌门的位置还要稳稳坐好,江湖的规矩不能坏了。若你徒弟闯出祸事,不仅武林大乱,更是夏国大乱!”老者衣袖一挥,起身便走!不过眨眼功夫,那老者已沿山路行出数百步之远! 萧鹤言掸掸手中的拂尘,向着老者离去的方向恭敬地作揖施礼。不论势力最大的正气盟还是身为武学源流的三祖,在山长面前,都要低上半分。世间唯一真气突破十七品的高手,俯仰之间,定人生死。 序篇“随风入江湖”完。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一章 江辞 李随风自出了玉峰山百花谷后,并未急于离去,而是寻了一处寂静无人的地方,稳固根基。怎料闻忧真人那一掌竟令他又有所感悟。十几日的时间,李随风不仅将真气突破到六品,拳掌也在轻功、剑法后,达到宗师境界。 将基础扎实后,李随风这才施展轻功赶路,耗费数日光景来到了思云府治下。李随风知道,想查清十八年前的往事绝非易事。他心想:“不论我身世如何,都非这一两日内能理清的。与其如此,不如先找地方落脚,然后顺其自然、慢慢打听消息。”于是,他在街上稍加打听后,便循着路人指引,到了城中最大的客栈“福运客栈”门前。 福运客栈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门上那块闪闪发光的纯金匾额,可是李随风的注意力却不在匾额,而是一个躺在街对面的乞丐!李随风感觉得到,那乞丐的丹田真气达到了八品! 真气虽不能完全决定武者强弱,但每三品就如一道门槛。三品真气可外放、六品真气可凝形、九品真气威压如山!九品之上,每差一品真气,都如天壤之别!习武之人在真气达到九品前,都算是凡人,一旦突破九品,其手段就将打破凡人桎梏,出神入化。 世间九品之上的高手不多也不少。他们或归隐山林、或游历凡尘、又或震慑一方,但都不会轻易出手去对付一个不足九品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不足九品,便如蝼蚁。有多少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所以,在思云府这等凡俗之地,李随风六品实力足以自保,而各大江湖势力在思云府的分舵能有九品高手,那就是无敌般的存在了!一个乞丐能有八品真气的实力,怎会不令李随风在意? 那乞丐也注意到李随风的视线,抬头回看着李随风。二人对视片刻后,李随风觉得那乞丐没有恶意、他又看不出多少端倪,便收了目光,转身踏入福运客栈内。 “我被看出来了?才六品?”那乞丐皱皱眉毛,对旁边又一个穿着灰布破衣的乞丐说:“老五,刚才的六品小子,查一查他的底细。” 李随风在福运客栈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便出门闲逛,想撞撞运气。他在街上刚走片刻,就注意到了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的乞丐。 李随风不动神色,只是稍稍加快步伐。径自穿过人群后,他转身走进了一处小巷。 乞丐老五远远地跟住李随风,沿街边行走,也转进了小巷中。但是,刚走进小巷,他就愣在了原地!小巷当中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李随风的影子!他在小巷中寻摸片刻,四处都未见得李随风的踪迹!突然,他感觉背后一凉,手中打狗棍直接扫向身后! 李随风单手截住老五的打狗棍,说道:“大叔,你我皆在六品,但你的招法是军中的虎威棒法,我不是你的对手。” 被一招认出自己的门路,乞丐老五心生警惕。他抽回打狗棍,横在胸前,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李随风也收住手,作揖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 老五冷哼一声,说:“闲散人?能一眼识破八品高手、一招认出我招法出身的六品可不多。”说完,老五就架起打狗棍,随时准备出手! 李随风连忙说:“在下初入俗世江湖,只想在思云府打听一些陈年往事,你们要做什么与我无关,我也无意掺和。我拦下你,就是想问问,思云府哪里打听消息方便些。” 李随风似是无意的一句“初入俗世江湖”,却让乞丐老五的心中泛起了嘀咕。“他是隐世门派的弟子?”乞丐老五心想。虽不知李随风的真实身份,但李随风若是隐世门派弟子,他随意招惹绝非明智之举! “最好真如你所说。”乞丐老五收住打狗棍,说:“打听江湖消息、坊间传闻,去崇牛商会名下的酒楼、客栈、商铺,或是游人坊掌控的青楼、乐阁、赌坊这些人多嘴杂处就可。若是他人隐秘,去天机茶馆或是夜语酒肆买消息最方便。你住的福运客栈就是崇牛商会名下。” 李随风作揖而拜,说了一身“多谢”后,转身离去。乞丐老五看着李随风的背影,也收了浑身气势,手拄打狗棍离开了小巷。在旁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瘦弱乞丐。 李随风回到福运客栈,在大堂随便要了一桌酒菜。他心想:“游人坊、崇牛商会这些江湖势力与杜羽谷主所描述的想差不多。既然福运客栈就是崇牛商会名下,那不如就先在这里打听一番。”客栈小二送上酒菜时,李随风多给了小二一钱银子,问道:“小二,你说最熟悉思云府过去十几年事情的人是谁?” 小二多收了一钱银子,满心欢喜,自然是知无不言。他立在桌旁,说道:“公子是要打听陈年往事吧?小的在思云府也住了十来年了,远了不敢说,这十年的事情大大小小都知道一些,不知公子要打听什么事情?” 李随风嘴角轻轻一扬,问:“差不多要十八、九年前的事情了,这你也知道?” 小二连忙摇头,说:“那小的可不敢乱说。十八、九年前,小的还没来思云府呢。公子要打听那时候的事情,不如问问天机茶馆的说书人许韶。” 李随风还没说话,邻桌一个少年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道:“天机茶馆?那不就是花钱买消息嘛!想在天机茶馆打探消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李随风看向少年,见他气宇不凡、衣着华贵,不免多在意了几分。但少年真气只有三品,更让李随风在意的是他身旁那位其貌不扬的老者!李随风察觉老者体内真气阴寒而且无比浑厚,却无法判断他真气达到了几品!以李随风在百花谷学到的法门和他六品真气的实力,九品以下的高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李随风判断不出老者真气品级,就说明老者实力至少达到了十品!“乞丐中都有六品、八品的高手,现在又有一个至少十品的高手现身,这思云府有意思!”李随风心想。他拿起酒杯,遥敬少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唤我随风就好,敢问兄台姓名?” 少年身旁老者顿时神色不善,少年斜眼瞪了一下老者,举起酒杯回敬道:“随风兄弟,在下江辞。” “原来是江辞兄弟。”李随风与江辞客气一番,问道:“江兄说在天机茶馆买消息不容易,那江兄可有什么好办法?” 江辞坐到李随风身边,故作潇洒地打开折扇,悄声说道:“随风兄,这消息我一般不告诉别人。” “哦?”李随风挑挑眉毛,心想:“你一般不告诉人,还告诉我?” “天机茶馆的说书人就是主管消息往来的。你要查探消息,只要说书人同意,就是易如反掌。这许韶生性好色,平日最爱去欢梦楼玩耍。只要去欢梦楼,十之八九能见到他。只要投其所好、讨他开心,随风兄想查消息,那就如探囊取物了。”江辞说:“除开许韶,欢梦楼中还有不少士绅、员外,他们大多消息灵通。只要结交一番,多少都能打探些消息出来。” 李随风看着江辞神秘兮兮、煞有介事的样子,只好面露假笑,恭维道:“江兄果然机敏过人!只是,天机茶馆说书人的行踪想来也不好查吧?江兄愿意就这么告诉我?” 江辞讪笑道:“不瞒随风兄,我这消息其实是顺带得来的。我本是重金打探思云府最好的青楼是哪家,结果都说这欢梦楼最有名。我再细问,就知道天机茶馆的说书人许韶先生都最爱去那里了。把这些告诉随风兄,也是看随风兄谈吐不凡、气宇不凡,想要结交一番,邀你同去嘛!” 李随风看着江辞脸上的贼笑,暗笑:“这江辞,说一大圈,就是想我陪他去逛青楼啊!”李随风饮下杯中清酒,说道:“既然江兄盛情邀请,我再却之,就是不恭了。只是,不知我们何时前去?” 江辞说:“不急不急,且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随风兄在福运客栈门前备好马车,到时我与随风兄一同前去。” 李随风眉头微皱,暂且迎合下来。他坐在桌边,看着上楼回房的江辞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李随风心想:“衣襟暗绣龙纹、内衬金丝细缕,气劲难透、刀斧难破。行事举止虽看似平易近人,却掩不住养尊处优与天真单纯。身后跟着至少十品的高手,门外乞丐又是军旅招数。这江辞,怕是哪位皇室宗亲,偷跑出来的吧?”但是身为江湖人,李随风对皇室敬畏本就不深,无论江辞是否与皇室有关,都对李随风的影响不大。李随风觉得江辞有趣,这就足矣。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二章 夜游欢梦楼 欢梦楼是何地方?听名字便知,这是金迷纸醉、红粉销金的青楼之地!欢梦楼名字上虽是一座楼,但实际是数座楼阁庭院相连,前有二层小楼,琉璃瓦顶,脊坐天马,却暗藏青鸾之形,檐如飞举,蚣蝮镇之。红漆廊柱,雕龙画凤。前门匾额上,欢梦楼三字笔势奇诡、妖而不俗,虽不像书法大家所书,却恰有醉生梦死之意,无比契合这欢梦楼!立在门外,李随风便能隐约听到其中的靡靡之音,莺歌燕舞之景几乎就在他眼前! 江辞自马车上跳下,说:“钟叔,你替我们看好马车,我与随风兄进去。”老奴钟叔恭敬地说:“主人注意身体,还烦请李公子费心,多为照拂。”李随风笑道:“钟叔放心,玩乐而已。” “两位公子看着面生,是头回来欢梦楼吧?”二人刚下马车,就被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围住。单是她们手中团扇上的脂粉味就呛得李随风一阵头晕。李随风连忙暗运真气,保住灵台清明。“好险,毒物近不了身,这脂粉气可比毒物还重!”他心中暗叹一声。再看旁边的江辞,已然是乱了手脚,就差在脸上写下“救我”二字了。李随风不由发笑,道:“几位姐姐,我们初来乍到,是要去见里面风景的,这外面……” “弟弟说得对,来来,跟姐姐去里面玩。”这群女子分开一条路来,两名女子在前面扭动腰肢,引着李随风和江辞朝里面走去。 “江兄,请。”李随风说。江辞赶忙说:“啊……啊……李兄,请……请!” 李随风心想:“江辞大概是头回来。虽然锦衣玉食,不过他的家教倒是颇为严格。”当然,李随风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过记忆中的经历,足以令他应付此处了。 欢梦楼不愧是思云府最著名的声色犬马之地,投壶玩乐、歌舞赌弈应有尽有。其中女子个个艳如桃李,仅用薄衫蔽体。仅那一桌,便有十几个男子拜倒在了姑娘的石榴裙下。李随风和江辞正惊叹着,前面引路的女子忽然回首抛出一个媚眼来。李、江二人怔神的功夫,引路的女子竟不见了踪影!只有七、八个少女围了上来,纤纤玉指搭在他们的身上,用尽心思地挑逗他们。饶是李随风,此刻也面色羞红,不敢斜视。至于江辞,早就被迷得失了本心,脚步都虚浮了。 此时,一抹淡淡地香味飘入李随风的鼻中,反倒令他警觉起来。“这是幻愉香?”他在百花谷中修习医术,熟知对天下毒物。幻愉香无色无形,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毒性不强,少量使用只会令人心生倦怠,最多也不过眼前浮现幻境、昏沉睡去。只是这欢梦楼中的女子手法奇特,极善挑弄人心,借着幻愉香的毒性,轻易就可令人沉沦。李随风是在芸果涧中采食灵果,让寻常毒药对自己躯体无效,这才勉强守住本心!思虑及此,李随风察觉欢梦楼中似乎有些“猫腻”,于是抬手打出一道真气灌入江辞的体内,直接震醒了几乎迷醉的江辞。他说:“江兄,守住本心,别忘了我们来此处的目的。” 江辞这才回神,连忙运起体内真气,说:“多谢随风兄。” “几位姐姐,两位小兄弟初来乍到,第一道关就别为难他们了。”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突然走到二人身后,对着引路的女子说道:“看我面上,饶他们几步吧。” 在前方领路的女子之一此时有陡然现身,她对那男人施礼笑道:“原来是杨公子!两位弟弟只差几步便可通过这奇香庭了,又有杨公子发话,直接算他们通过就好。不过,杨公子一会可要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啊。” “那是自然。”杨公子露出邪秽的笑容,对李随风说:“两位头回来吗?我叫杨佑山,家父乃是思云府的府主。” “原来是杨公子,久仰久仰。”李随风抱拳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唤我随风就好。” 江辞也拱拱手,面带些许不屑地说道:“江辞。” “江辞兄弟、随风兄弟,我看两位年龄不大,我虚长几岁,就先以兄长自称了。”杨佑山说道:“两位是头回来欢梦楼?” 李随风说:“是,我与江兄初来思云府,听闻欢梦楼是此间最有名的销金窟。自然要来见见世面。” 杨佑山哈哈笑道:“那就正好!我对欢梦楼最熟悉不过,既然是头一回来,那就由我做东,带两位弟弟好好玩玩。” “这怎好意思,岂敢让杨兄破费?” “客气什么,我最喜欢结交江湖才俊,今日就跟着我,定让你二人尽兴而归。” “那就多谢杨兄了。” 几人寒暄客气间,附近的女子已然退去,只留引路女子走在前方。杨佑山一边盯着女子曼妙的腰肢,一边说:“欢梦楼其实有三道关,越往后才越有趣。第一道关,便是刚刚的奇香庭。那些女子天生媚骨,再配上时刻缭绕在空气中的幻愉香和独特的勾人手法,稍不注意就会沉沦,心甘情愿的掏钱享乐。” 江辞皱皱眉,说:“第一关就如此困难,你是怎么通过的?” 杨佑山看看江辞,又看看李随风。见李随风暗暗示意,杨佑山便也不多介意,只把江辞当做养尊处优惯了,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他笑道:“我当初也是机缘巧合,才过了第一关。但只要进过第二关,知道第二关的种种好处,再来这第一关就如过眼云烟一般了。” “那这第二关,有何玄妙之处?” 杨佑山说:“第二关也不难,不过是与几位小娘子切磋琴棋书画或是武艺辩论,种类是任君挑选。不过种种考验皆是情趣满满,那考验的小娘子也都是国色天香。若是过了考验,就可进第三关。若是没过,也可挑选一位小娘子共享一夜鱼水之欢啊。” 李随风一边点头一边观察四周。忽然,他说道:“这长廊一步一景,檐柱房梁尽皆设计巧妙,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匠师之手啊?” “是我游人坊的主人,游人坊的每一座楼阁庭院,都出自主人的手笔。”前面领路的女子说道。 江辞点点头,说:“游人坊的主人倒是一位妙人。” “这等大人物,我若能得见,也算三生有幸了。”李随风忙圆过一句,说:“敢问杨兄,可曾去过这第三关?” 杨佑山摆摆手,说道:“以本公子的才情,想去第三关还不容易?但这第三关是道擂台,通过第二关的人站在擂台上,在那靡靡琴音之下,互相比试,只要在琴音结束前取胜且琴音结束时,尚能站在擂台上,就算通过了。” “擂台?那不是只有一人能通过?” “是也是也,只有一人!第三关见的,乃是欢梦楼的花魁!”杨佑山说道:“第三关每三日才开一次,恰好就在今日。两位兄弟一会过了第二关,若有兴趣,倒可以去试上一试。不过,我还没听说谁能通过第三关呢。” 走过长廊,几人走进一处楼阁当中。领路女子立在门边,施礼说道:“杨公子、江公子、李公子,第二关到了。还请沐浴更衣,自选考验,小女子就送到这边了。” “辛苦珠儿姐姐了。”杨佑山摆摆手,叫女子退下。他说:“这第二关的考验,我等可以互相观摩甚至开盘下注,更有为争女子芳心,同选一道考验、互相切磋的。总之,玩法多样,只要任意胜过三场,就算是通过第二关了,负责考验的三位女子是任君挑选。” “寻欢作乐的法子倒是不少。”江辞说。 李随风问道:“听闻天机茶馆的说书人也爱来欢梦楼,杨公子可知他平日在何处啊?” “许韶先生?他每逢双日子就来欢梦楼,每次都能想出一堆新奇的玩乐法子,不过最后选的人,一定是水灵儿。他是天机茶馆说书人,都不敢与他争。时间长了,水灵儿也就只接他一人。此刻,先生若不在第二关与人玩耍,就在水灵儿房中了。”杨佑山说:“你想找他打探消息?” “是,也不是。”李随风打了一个马虎眼,笑道:“有些事,直接问天机茶馆肯定更方便。” “那就看你本事如何了。”杨佑山说:“许韶先生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便是我这府主嫡子,他若不喜,就是半点作用都没有。” “有趣有趣。”李随风笑笑。 三人沐浴更衣,换上一袭薄丝轻衫后,便进了第二关的楼阁。 看着其间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李随风抄起旁边侍女送来得到美酒,一饮而尽,说道:“江兄、杨兄,这到第二关,那就各自玩耍,莫要负了这一夜光景了。” 李随风话音刚落,却有一人拦在了三人身前!那人面向与杨佑山有些相似,只是身材精壮,比满身赘肉的杨佑山强上不少。他高声说道:“杨佑山,我还以为你找来了什么人,这两个毛头小子就是你新找来的帮手?” 杨佑山顿时变了脸色,指着男人,喝骂道:“杨佑星,你休要欺人太甚!这两位是我朋友,邀约来欢梦楼玩耍的。我今日可没兴趣与你赌斗!” “我看,你是怕了,自知赢不过,在这里先认怂了吧!” 李随风嘴角微微扬起,悄悄问向旁边一位有些上年岁的先生:“这杨佑星和杨佑山两人是什么关系?” “杨佑山是思云府主杨泉考的长子,杨佑星是杨泉考长兄杨泉敦的长子。当年,老府主杨驰艾以立贤为由,选了庶出的二子杨泉考接任府主。嫡长子杨泉敦不服,始终明里暗里针对,连带着让杨佑星也针对起杨佑山了,处处要压杨佑山一头。一年前,府主搬去城外养病,政事交杨泉敦、杨佑山叔侄二人共同打理。杨泉敦便想趁机夺权,好让杨佑星继承府主之位。于是,两家虽为堂亲,如今斗得却是愈发凶狠起来了。”这老先生虽然面相猥琐,颇有为老不尊之相,不过说话似说书,讲的头头是道。 听到这里,李随风却是险些笑出声来。杨驰艾,爱吃羊。杨泉考,烤全羊。杨泉敦,炖全羊。杨佑山,羊肉膻。杨佑星,羊肉腥。他心想:“要是我当府主,就冲这一家爱吃羊的名字,我也选杨泉考。” 老者身披薄纱,内里却衬了一件灰衫,大概六十来岁。他身躯干瘦、其貌不扬。脸上皱纹密布、山羊短须已是花白,两眼却炯炯有神。见他咧着一嘴黄牙,说得正在兴头上,李随风也就不拦着,一边打量老者一边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那老者说书的架势十足,就差一张桌子了:“就说这欢梦楼比斗。常人皆知,这欢梦楼中,两人若是为了同一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那是常事。为此,欢梦楼也就立下规矩:欢梦楼中,两人若相中同一女子,便以那女子所代表的考验为规矩,双方比斗定下输赢。久而久之,就算不为争风吃醋,若是两人不对付,在这欢梦楼里遇见了,也会选定内容,相互较量。一来,是胜过对方一筹;二来,欢梦楼人来人往,胜负结果可一夜传遍思云府,胜者,自然声名大涨。” “在这欢梦楼中比斗,确实是个好法子。”李随风点点头。 “说回杨佑山与杨佑星两人之间的争斗,也是有趣!当初,杨佑山被邀请至这欢梦楼中,以破竹之势闯过第二关三重考验,被奉为当时才俊。听此消息,杨佑星当即来到欢梦楼中,立下战书,直言挑战杨佑山!杨佑山也是少年气盛,当晚便去应战!” 李随风听得有趣,问:“战果如何?” “这杨佑星虽然请来思云府有名的才子费申助阵!但杨佑山哪里怕他,任由杨佑星定下琴音、医术、辩论三道考验!双方比斗不过半个时辰,费申就已落败!杨佑山不仅轻松得胜,更与主考琴音的清月姑娘共度良宵!其后,杨佑星又请鹃郡才子陈瑜助阵,挑战杨佑山。那一晚的声势,连欢梦楼花魁都被引来观战!杨佑山果然不负才俊之名,再胜一场!清月姑娘慕其才学,主动与其再度良宵。” “哦?有意思。既然杨佑山如此才学,怎么如今却是这幅场景?” “且听我慢慢说来。这杨佑星不知从何处请来了贾筝靖公子,这贾公子相貌堂堂,才气更是不输杨佑山!二人鏖战一夜,琴音、医术、辩论三道关终是贾筝靖堪堪险胜!但是,杨佑星为羞辱杨佑山,当其面选了清月姑娘陪侍!杨佑山哪里服气,恨不得将杨佑星生吞活剥!为此,杨佑山接连挑战贾筝靖五夜,却皆以败绩收场!杨佑山自知难以得胜,却又放不下心中的清月姑娘,只好委曲求全。一边避战杨佑星,任其打压,一边求爱清月姑娘而终是不得啊!可怜、可怜啊!” “杨佑山就不请其他才子助阵?” “杨佑山生性自负,且称此事乃他一人之事,定然不借他人之手!倒是还有几分才子的傲骨。” 李随风冷冷一笑,说:“佳人本就非佳人,才子不再是才子,奈何猪油蒙了心,不识恶兄阴谋计!” “这定场诗不错!”那老者拍拍手,说道:“小伙子,有没有兴趣来和我学说书啊?” “许老先生谬赞了。”李随风拱手作揖,说:“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 老者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李随风,问:“你怎么知道老头儿我姓许?” “实不相瞒,我观老先生第一眼,便察觉您气度超凡,有不下九品之实力,绝非一般说书人。思云府治下,敢直呼府主姓名的可没几人。况且先生怀中的折扇扇骨上还露出了天机的图样。那我只好猜您就是那位许韶先生了。” 老者点点头,说道:“还算机敏。听说你有事找老头儿我?” “天机茶馆果然消息灵通,佩服佩服。” “耳目众多罢了。”许韶老先生摆摆手,说:“老头儿我倒是对你这不知何处来的闲散人很感兴趣。听说你是隐世门派弟子,但近年江湖上的四隐弟子中,可从没听过一个叫李随风的。连天机茶馆都查不出的来历,与老头儿我说说如何?” 李随风心中暗暗惊诧,这天机茶馆竟能掌握隐世宗门的情报!他初入江湖不久,隐世宗门弟子的身份今日才刚透露半点,天机茶馆竟也能知晓!他忙拱手说:“行走江湖,出身乃是命脉,不敢轻易告知。还请先生见谅。” 许韶摸摸自己的山羊短须,说道:“不妨事,人之常情。不过我天机茶馆怎么说,也是开门做生意。你想打探消息,总要付出些。” “先生的意思是?”李随风虽然恭敬地提问,但是心中已有预料。 “既然你我皆在欢梦楼,那自然是要玩得有趣些。”许韶笑道:“既然不识恶兄阴谋计,那你就破了这阴谋计如何?” “在我旁边特意说了一段书,我若再猜不出,可就真是愚笨了。”李随风心想。他一抖衣袖,笑道:“果然,晚辈正有此意。”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三章 赌斗 “追!”思云府巡捕统领林正手执弯刀,带着一众巡捕在大街上追着一道黑影狂奔!“决不能让他跑了!”但那道黑影在房顶纵跃腾挪,街路上的巡捕是越落越远。直到巡捕们追到欢梦楼门前时,那黑影终究是消失不见。 “头儿,咱们要不要去欢梦楼里查一查?” 林正忿忿地说:“欢梦楼是咱们能查的吗?” 一名巡捕不满地说:“凭什么他们可以在欢梦楼里寻欢作乐,我们却要在路上夜追盗匪!” 林正瞪了一眼那名巡捕,却没有训斥,显然也是心中不满。林正四处张望片刻,说:“走,去那边看看!”林正一行人走了,但此刻的欢梦楼中却是无比的热闹!因为,有人竟然代替杨佑山,主动挑战杨佑星和贾筝靖! 李随风薄衫蔽体,披发赤脚,手执酒壶立于台上,狂妄之姿,一展无余!他仰头饮下一口美酒,说道:“杨兄,今日你做东,怎可让这种臭虫搅了咱的雅兴?今日我就代杨兄出手,教训教训这假正经。” “杨佑山,你找来这么一个黄口小儿,就敢如此狂妄了?忘了你之前输的有多惨了?”杨佑星不由哂笑,说道:“贾公子,烦请你教训教训这小子了!” 那贾筝靖早就坐不住了!杨佑星一开口,他就直接跳上台,站在李随风身前,神态倨傲地说道:“小子,你记住了,我叫贾筝靖,不是假正经!” 李随风看似双眼迷离,实则心内清明。这贾筝靖一跳出来,他就看出来贾筝靖眼窝深陷、脚步虚浮,显然是纵欲过度,导致肾气亏空。李随风笑笑,不把贾筝靖放在眼里。他抬手说道:“各位听听,他这不还是假正经嘛!”这话一出,台下立时有人忍俊不禁,气的贾筝靖满脸涨红! “你……你……你!”贾筝靖指着李随风,却被李随风抬手拨开。李随风醉醺醺地踏出一步,说:“你什么你?我有名字,而且比你好听。” “小爷我不过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今古何处尽,千岁随风飘’的随风!”李随风将手中酒壶丢到一旁,说道:“良宵美夜,小爷我没兴趣浪费在你身上。你这假正经就快些出题,我也好快些叫你滚蛋!” “狂妄!狂妄!我就叫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贾筝靖怒道:“既然你是代杨佑山出战,那就还是老规矩!琴音、医术、辩论!” 李随风冷哼一声,说:“人外有人我见识不到,你这狗吐人言的奇事,我是见识到了。题目都不肯换,我看你是只会这三道了。罢了罢了,那就这三道!”其实,李随风嘴上嘲讽,心中也是暗暗庆幸。毕竟,他在百花谷中,最擅长的就是琴音、医术!若是其他考验,他还未必能有如此自信! 双方选定题目,这比斗就算开始了。 琴音一关,依旧是由杨佑山倾心的那位清月姑娘主考。“规则和以往一样,小女子先谈一曲,由两位公子点评。再由两位公子分别奏一曲。两相结合,分出高下。” 李随风与贾筝靖分坐两旁,清月则坐在中间,抚琴奏乐。李随风打量了一番清月,她确有几分姿色,难怪能迷得杨佑山神魂颠倒。清月身上衣衫堪堪蔽体,露出一双玉臂不说,甚至隐约可见衣衫之下的深深沟壑! 琴音一起,李随风就眉头轻皱。清月十指攒动、琴技确实高超,但在李随风的眼中却只能是不入流。一曲奏罢,不待清月起身,那闭眼享受的贾筝靖就跳起了身。他抹抹眼睛,说:“这曲子……清月姑娘的琴音之中好似一抹浮萍,居无定所,随波逐流,令人心生怜悯,让我这听曲者不由潸然泪下啊。” 清月起身施了一个万福礼,说:“贾公子自琴音而知我心,实属知心。” 李随风却冷声说:“知心?这琴音悲戚,实属做作。淼茫积水非吾土,飘泊浮萍自我身。浮萍者,孤苦无依仍不失傲骨!纵随波逐流,却从未寄人篱下。浮萍聚众,亦能遮蔽一方池塘。不过嘛,你二人确实是知心。音律转折生硬,乃是谄媚。琴声悲戚少变,不见对明日漂泊之不安、只见对现状之不满。说来,不过是个想凭姿色攀上金枝的腥狐狸。” 众人闻言,皆呆若木鸡!杨佑山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清月。清月被李随风指摘一番,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怒道:“李公子可真会胡言乱语,怕是……” “我没打算让你发表意见。”李随风走到清月面前,说道:“你的琴技如何,本就不该由你自己定论。” “既然李公子如此说,那就请李公子抚琴一曲,由大家评判如何?”台下一人高声说道。李随风笑笑,高声说话那人正是江辞。上台挑战之前,李随风先是找到了一旁玩乐的江辞,嘱托他找时机应和自己。江辞这一句恰到好处,李随风当即取过古琴,盘膝而坐。他双手搭在琴弦上,似笑非笑地说:“还请诸位静听。” 琴声起,铮铮之声似飞鸟出林,直上云霄,如俯瞰尘世!忽而,琴声缥缈,众人又随微风入了人间。琴声渐落,眼前之景却是越真。或游戏人间、或功成名就、又或归隐山林…… 琴声终了,喧闹的欢梦楼竟然鸦雀无声,众人皆已沉沦琴声之中!唯有许韶捻须微笑,安然地坐在台下。他示意李随风不必唤醒众人,而是闭眼又享受了片刻后,才运气真气,高声喝道:“醒来!” 许韶乃是九品高手,他高喝一声,众人立时惊醒!众人这才发觉,刚刚所见竟皆是虚妄,纷纷诧异地看向李随风。此时,许韶走上台说:“李公子这一曲,果真奇妙!我等好似随风而行,追随心意、趣味一生,便是老头儿我也免不得沉沦片刻!这一道考验,老头儿斗胆做个评判,是李公子胜了!” 李随风作揖说道:“许先生谬赞。” “天机茶馆的许先生都如此说了,那定是李公子胜了。”、“如此看来,他给清月的评判也并非妄言啊。”台下众人小声地议论着,杨佑山呆愣愣地立着。台下的议论他自然听得到。“清月真得是在骗我吗?”杨佑山难以置信地想到。 台上,清月已经羞于见人,忙下台换上了考验医术的映雪。她从自己的胸前沟壑中,取出了一个瓷瓶。这举动一出,台下立时响起了野兽般地咆哮声,那贾筝靖更是眼冒绿光,恨不得立时把映雪扑倒在地上。映雪从瓷瓶中倒出两枚药丸,说:“这两枚丹丸是我前日新炼制的毒药,所用乃是数种毒物。交予两位公子,需公子配出解药。然后,以此鼠进行试药。” 李随风接过丹丸时,看向贾筝靖,说:“假正经,你不会和映雪姑娘暗通款曲,提前买到答案了吧?” 贾筝靖顿时一怔,急忙喊道:“我堂堂君子!岂会行舞弊之事!” “你要真是君子就好了。”李随风在手中把玩了那粒丹丸片刻,就走到侍者搬来的药柜前开始取药。贾筝靖见李随风这就开始取药,连忙跑到药柜前,也开始取药。 李随风在百花谷中精研医术,又有杜羽指点毒术。只论医毒之道的造诣,李随风比那些名医是只强不弱。映雪用数种毒物炼制的丹丸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把玩的功夫,李随风就已看透了。至于贾筝靖,他确实没买答案,却提前买来了丹丸中毒物的成份!他刚刚站在场上沉思,不过是故作遮掩,同时思索当如何配制解药。不过,贾筝靖没料到李随风竟然不假思索,眨眼功夫就去配制解药了!李随风的举动令他顿时乱了手脚。情急之下,他只得急忙跟在李随风身后,有样学样地抓药。 李随风抓药只用二指夹取,也不称剂量,取出多少便是多少。抓了七八味药后,他也不用药炉煎制,只是运起真气,将盘中药物尽数震为齑粉。随后,他一挥衣袖,朗声说道:“取杯水来。” 贾筝靖被李随风在琴音一关碾压,心中本就慌乱,此刻更是自乱阵脚!他哪里知道李随风到底抓了什么药、每味药又是多少剂量,心中只顾得上模仿李随风的药方,然后先他一手试药得胜!他看到李随风要了一杯水,自己也急忙要了一杯水,同时用真气将药物震为齑粉。 侍女自然是将两杯水同时端来。贾筝靖率先出手,抢过水来,火急火燎地就将药粉倒入了水中,哪怕洒出些许药粉也不介意。不过,正当他抓来老鼠,准备试药时,李随风却伸手拦住了他。 “以鼠试药多无趣。”李随风说道:“为医者,当如连山神农前辈一般,有以身试药的胆量。况且,你我各自服毒,再服下自己的解药。以命搏之,如此才算得上有趣啊!” 贾筝靖的药都是胡乱抓的,哪敢以身试药!他慌张道:“你胡闹什么!本公子躯体尊贵,怎会做出此等事情!” “不敢就说不敢。”江辞又一次恰到好处地说道:“人鼠不同,以鼠试药解了,若是以人试药没解怎么办!” “就是、就是!”江辞话音刚落,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者出声应和。 贾筝靖看着笑面虎一般的李随风,手心都沁出汗了。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按李随风抓药的法子抓药,两者药性应当相差无几才对。他李随风敢以身试药,我贾筝靖怎么就不敢!”思虑及此,贾筝靖当即喊道:“谁说我不敢!不就以身试药!我先来!”说完,他就一口吞了手中的毒药丸,三两个呼吸后,就一口饮下了杯中的解药。 李随风看着贾筝靖,轻轻摇头。他也吞下毒药丸,随后不紧不慢地将托盘中的药粉倒进口中,和水喝了下去。 数个呼吸后,李随风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贾筝靖却直直地倒了下去!坐在台下的杨佑星大惊失色,跳起来喊道:“李随风,你做了什么!贾公子若是出事,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冤枉、冤枉。”李随风忙举起双手,假惺惺地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杨佑星喊道:“贾公子明明是学着你抓药的,怎么你还站着,他却倒了!”这话一出口,杨佑星就后悔了! 李随风登时捧腹,笑道:“杨大公子如此说了,那贾筝靖就是抄我的解药无疑了!此等不齿之事,怕是只有他能做出来了。” “敢问李公子,你二人的解药既然一样,为你还站着,他却倒了?”台下有人问道。 李随风一边走到药柜旁一边回答:“医者配药,讲究药性。除却最基础的药物搭配,这每一味药的年份、剂量、制取技法乃至煎药的火候都会影响药性。有时药性强弱并不影响结果,但有时兵行险着,这药性便至关重要。药性强上一分或是弱上一分,都不能根除病症。况且,是药自有三分险。医者若不重视用药剂量,积少成多,早晚影响患者身体。此绝非行医之道也!” “原来如此!看来是这假正经抓药的剂量不对!” “但是,我看李公子也并未用戥子称量啊!”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映雪则是在为贾筝靖搭脉。片刻后,她站起身子,恭敬地说道:“李公子,贾公子的确技不如人,这一局是他输了。但是他此刻脉象奇特,并非我的毒药所致,还请李公子出手搭救!” 李随风自药柜中掐出几根银贤草来,说道:“我和假正经并无生死仇怨,自会救他。他吃的是我配的解药,你下得那毒自然是解了,无需忧心。他这只是药物过量,我让他多睡一会,权当些许惩戒,行医无道,也敢妄称医术!” 李随风掐着银贤草走到李随风的身旁,说:“映雪姑娘的毒由六眼白蜘蛛、夹心竹桃、金缕石三味毒药混合而成,呈腐毒之相,并无特异。因此,以祛腐毒之法或是对症下药皆可解之。可选用的各类解药中,可用合欢皮、柏子仁等几味药,恰好配出一道安眠方,服用少许便可昏睡。我修习医术颇久,以二指取药,自信剂量可分毫不差。假正经与我抓得是同种药,但剂量多出不少,服下之后,自然是昏睡不醒。” “分毫不差?未免太过夸口了吧!” 李随风递出银贤草,说:“这是二钱银贤草,若有不信,称量一下便知。” 旁边侍女忙取来戥子称量,说:“恰好二钱!” 众人当即信服,不敢再生质疑。 李随风说:“磨碎后给他喂下,片刻后就醒了。” 映雪闻言,连忙将银贤草磨碎,塞入贾筝靖的口中。谁知刚塞进去,贾筝靖就一口喷了出来!映雪被喷一脸脏污,赶忙是逃到一旁。贾筝靖弹起身子,连呸了好几口,吼道:“你把什么东西塞进本公子的嘴里了!竟如此辛辣!” “提神醒脑,二钱银贤草。”李随风笑道:“你这医术也输了,那第三关的辩论可还要比吗?” 杨佑星见贾筝靖竟然如此惨败,正要出言阻止,谁知贾筝靖却抢在他之前,气急败坏地喊道:“比!肯定要比!” 李随风看着贾筝靖坐在地上那幅小孩耍赖地模样,笑眯眯地说:“那就随你。”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四章 辩论 “人生百年,何须长生!”俊美的青年站立在舞台中央,张开双臂,宛若在拥抱天井中的那一缕阳光。 “百年时光,如何穷尽世间奥妙!”老者走到青年的面前,负手说道:“唯有长生!” “我教所求,乃是阐释天地之妙!天地运行、自有其道!长生者,乃是逆天而行!”青年向前踏出一步,高声说道:“此非天地之妙,我等何必追求!” “长生之妙,我等未解!何不追求其理,阐释其道?”老者高声反问。 青年反击道:“天下无人长生,此即天理之不容!我等所求,乃穷极一生以探索未知!过去、现在、未来、天地万物,皆有未知。有未知,方有我等所求!若长生,何来穷极一生?若长生,过去现在未来皆可知,天地万物终有穷,若再无未知,我等所求何在!” “公子奉尊果然才俊,老夫甘拜下风。”老者作揖一拜,退下了舞台,独留青年一人立于璀璨的阳光之下。 这场辩论并非是在夏国思云府的欢梦楼,而是在夏国西向的有梦国中。那长相俊美的青年乃是有梦国的二皇子——公子奉尊。青年刚刚从台上退下,就有青衣人在一旁恭敬地说道:“公子奉尊才学出众,在研究万物奥妙之道上少有人及,待从我修道院毕业,或可被教皇冕下收为亲传弟子。” 不等公子奉尊回应,却有一名黑衣人抢先开口。“教皇冕下之亲传,哪一位不是天资聪颖之辈?岂会那么容易收纳?若不经我律罚司核准,公子怕连参与弟子大比的机会都没有!” 公子奉尊也不恼怒,只说:“通过律罚司的核准而已,不算难事。我十八岁时,真气便入六品境界,八品时有天地通窍,如今距离九品更只差一步。律罚司考核再难,也难不住我。” 在有梦国中、乃至这天下凡尘中,十八岁真气达到六品确实可称天才,但公子奉尊不知道:在“四隐”这等级别的门派中,十八岁时达到六品实力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 譬如李随风,他十五岁才凝真气于丹田,三年已是六品境界!而且,他突破五品时便得通窍!说来也巧,多年后,李随风知道公子奉尊的这场论战时,也是有感而发地评价道:“论什么长生不老,你倒是先能长生啊!净说这些无聊的废话。” 说起李随风,还要从欢梦楼论战接着讲他的故事。 欢梦楼中,贾筝靖调息片刻后,便不顾其他,直接与李随风开启了第三道比斗“辩论”。他与李随风分立两旁,一妖娆女子代替映雪走到台上,说道:“小女子罗珊,负责今日论战。两位公子,今日题目……” 李随风却打断罗珊的话,说道:“论战前,我先试试这假正经有没有资格与我论战。” 李随风刚刚的表现是众人皆知,又有天机茶馆的许韶看好,罗珊哪敢多言。她只恭谨地施礼,说了一句“公子请便”后,暂且退到了台下。 贾筝靖问道:“你要作甚?” 李随风说:“我只问你有无,你快言快语,回答于我。若多加思索耽搁了,便算你输。” “这有何难!” “那这就开始。”李随风说:“天地之间可有光?” “有!” “澜河之中可有鱼?” “有!” “盛京城中可有人?” “有!”一连数个问题,贾筝靖都不假思索地回答,甚至面露不屑之色。 “筝靖身上可有猪心?” 贾筝靖根本没有反应,脱口而出:“有!”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但是李随风根本不给他机会,说道:“贾公子真是奇特,人模样,却长着一颗猪心!贾公子莫不是一头猪穿了人衣服?”台下顿时哄堂大笑。 “你!你竟敢如此欺我!”贾筝靖面如猪肝,怒道:“你这都是什么粗鄙手段!” 李随风却说:“手段粗鄙,你不还是中了招?贾公子若是不服,我们再来一次如何?” “谁会怕你!” “你可知天地有昼夜变化?” “知道!” “你可知水自高处而落?” “知道!” “你可知月有阴晴圆缺?” “知道!” “你可知人间有是非?” “知道!” “你可知你不是猪?” 李随风问道此处时,贾筝靖一听“猪”字,不由紧张起来,略略一顿,改口说道:“不知!” 台下顿时又一次哄堂大笑,李随风也不由掩面而笑,感叹道:“愚钝、愚钝!贾公子,我问你可知你不是猪,你竟告诉我不知!难不成,你一直认为自己是头猪?” “你!你!你!”贾筝靖被气得是浑身发抖,吼道:“李随风!你只会玩这种低劣的手段吗!我已然不屑与你辩论!” 李随风掸掸衣袍,走到贾筝靖面前,怒目而视。他的眉宇之间,透出浩然正气,双眸如剑,似是直透贾筝靖的内心!他凛声说道:“你若要辩,那我就与你辩!” 贾筝靖被李随风的气势吓退了半步,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要辩什么?” “你说你知天地之间有是非,那我问你,何为是非!” “何为是非?”贾筝靖缓了缓神,说道:“是非,乃天地之理!乃人心公意!” 贾筝靖还要再说,李随风却打断了他,说道:“那我问你,你若驾车行于路上,马匹受惊失控!此刻,你只能策马前行或是侧转右行。然,前有五幼儿嬉闹,若与车相撞则必死,右侧有一老妪,撞之亦是必死。如此,你当如何!?” 贾筝靖一怔,“这……这……撞那老妪。” “为何?” “杀一老妪,可救五幼儿,我自然愿为!” “若那老妪是权贵之母,五幼儿不过寻常人家的孩子呢?” “那就撞那幼儿!” “老妪不过多一重权贵之家的身份,就可抵得上五幼儿的性命了?”李随风喝问道:“夏国律法明文规定,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人皆平等,有何相异?你这只知谄媚的猪狗!” “你!” 李随风取过一壶酒来,边喝边问:“你真的知道何为是非曲直?” “那你可知?” “行走江湖,侠义为先!侠之道,便为我辈之是。城司巡捕,防卫缉盗便为他们的是。身居府堂,保国泰民安便为他们的是!为君、为臣、为父、为夫,位不同、职不同,则其是非不同。”李随风说道:“是非生于天道人伦、朝纲律法,世间错综复杂,是非自然复杂,岂是我一言所能概论?然我辈皆知是非,依是非而行!你这假正经却真真的不知道。” 李随风手指贾筝靖的鼻子,说:“你身为思云府门下幕僚,却只会玩弄手段,挑拨人心,以足一己之私!杨佑星身居府堂,不思为民谋利、保一方安泰,只顾争权夺利,妄为思云府之人!你二人知杨兄闯过欢梦楼第二关,便定计谋,买通清月。先以两场比斗,予杨兄得胜之自信,令之醉心清月。随后,再让这假正经出手,以不齿手段连败杨兄。此一来,杨兄便沉沦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二来,又让杨兄声名渐低、自卑自疑。这一手毁人于无形,可真是诛心恶计!” “你血口喷人!” “杨兄,你当初何等才俊,竟被此二人设计陷害,为一只腥臊狐狸所累!”李随风看向杨佑山,厉声斥道:“老府主选贤任能,那么你与杨佑星之争斗,当是如何统领一方!杨兄,统领一方者的是非何在?是才学?是声名?皆非!是政行清廉之德、是为治下百姓谋福祉之能也!欢梦楼比斗的声名再盛,也是在这淫乐的销金窟里!沉醉此间,有何益处!”李随风的声音振聋发聩!他甚至运起真气,以天地之力发声,如在万仞高山上一般,乾坤齐鸣:“杨佑山,速速醒悟!” 这一声,不仅让呆若木鸡的杨佑山猛地惊醒,更惊得贾筝靖一口心血喷出,直接昏死过去!杨佑星见状,忙跳到台上,指着李随风骂道:“贼子!你、你、你何来证据,竟敢如此诬陷于我!” “这证据怕是要去清月房中点点金银流水,再去杨公子府上也点一点了。”李随风作揖拜向杨佑山,说道:“在下之言,皆出肺腑!是与不是,杨兄心中想必已有定论。” 杨佑山哈哈笑道:“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随风兄所言甚是!杨佑星,你我之争,不当在此欢梦楼中!此前种种,不论有无证据、是否为实,我都不再计较!今日起,你若真有本事,便在府堂之上,一较高下!” “好!!!”江辞躲在在台下,杨佑山此言一出,他就连连叫好。在他的鼓动下,台下众人也不断叫好,令杨佑星羞愧难当!尴尬之下,杨佑星忙命随从拖着贾筝靖逃出了欢梦楼。 “两位比斗已分出胜负。李公子若是有意,可随我到第三关中。半个时辰后,第三关便会开启。” “还有半个时辰,那就稍后再说。”李随风摆摆手,走下了擂台。杨佑山走到他身边,对李随风作揖道:“今日多谢随风兄了!兄弟,我欠下你一个人情啊!” 李随风连忙托起杨佑山,说道:“岂敢岂敢!若非许先生出言点拨,我可没办法知道,能在杨兄身边遇到此等趣事!你这人情,应是欠给许先生的。” “随风小子,你可真会做顺水人情。”许韶搂着一个妖艳女子来到两人身旁,说:“杨佑山,老头儿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今日我们的花销,就记你账上了” 杨佑山也算是聪慧之人,自然知道许韶身份,忙应下了许韶的要求。随后,他对李随风说:“随风兄,我今日先行离去,你我来日再聚。不过,我以后怕是鲜少来此了。随风兄又是江湖人,我是不好登门拜访。就请随风兄若日后有闲,务必来我府上坐坐!我随时恭候随风兄大驾。” 杨佑山与李随风又客气一番后,就自行离去了。待他离去后,许韶这才说:“贾筝靖是蜀山千机宗的弟子,偷学邪教功法、杀害同门后叛逃至此。执法长老发了清理门户之令。” “许先生原来是千机宗弟子?” “年轻时曾拜入千机宗学艺。”许韶捻须笑道:“他在欢梦楼与杨佑山比斗时,老头儿我就掌握了他的身份和行踪。但他是杨佑星门下,碍于身份,可不好撕破脸皮直接讨其性命。今日遇见你,老头儿我就只好试上一试了。” 李随风说:“经此一役,贾筝靖必然无法继续在杨佑星门下立足。如此结果,先生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许韶说道:“不仅达到目的,更让令人生趣!你今日手段,甚好!” “我这手段,若非杨佑星不得民心,怕是也难。若台下众人不支持杨佑山,杨佑星只需死皮赖脸拖着,我也无可奈何。说到头来,还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李随风说道:“我不过随风而动、顺势而为罢了。” “随风而动?还真是人如其名。”许韶笑眯眯地说:“你要打听的消息,明日来茶馆就是。” “多谢先生。” “别急着谢。”许韶看着李随风,说:“你是不是好奇,我身为天机茶馆的说书人,为何不进第三关寻那花魁啊?” “你爱找谁找谁,关我何事?”李随风心想,但是他可不敢明说,只应和道:“是好奇。” “因为欢梦楼的花魁,不是老头儿我能惹的。”许韶奸笑道:“甚至,这欢梦楼的规矩,都是那花魁定下的!” “哦?”许韶的话,顿时挑起了李随风的好奇心!“那我可想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去这第三关闯一闯了!”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五章 欢梦楼第三关 杨佑山辞别欢梦楼,许韶陪着水灵儿去了。唯独江辞陪李随风闹了一番后,竟是独力闯过了第二关的三道考验。此刻,通往第三关的甬道上,除去前方引路的女子,也只剩江辞还陪着李随风了。 “刚刚那一番实在有趣,不知第三关又是怎样一番风情?”江辞执意跟着李随风去第三关,并非是奔着那花魁去的,而是单纯觉得有趣。这一点上,他倒是与李随风颇为相似。 “到了,就知道了。”李随风说道。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第三关的内容,而全在那位花魁的身份上!许韶的话语中,藏着太多有趣之处!他心中思索:“许先生都不敢招惹的人,却来欢梦楼做花魁,这是故意等人招惹吗?” “两位公子,第三关已到。”这第三关,竟是一座巨大的浴池!李随风与江辞远远地就闻到了池中飘来的酒香!这浴池,赫然是一座酒池!酒池之上,有两座浮台。稍小一些的浮台上,有一女子。那女子只用薄纱遮住关键之处,双峰半露,玉臂纤足尽在其外!这女子容貌虽可用绝色形容,但过于妖媚,反而令李随风有些失望。他问道:“那是花魁?” “小女子可不比花魁。”浮台之上,女子施了一个万福礼,说道:“小女子名闻莺,是第三关的主考。” 这第三关的规矩,说来也简单。闻莺在小浮台上抚琴奏乐,众人则在大浮台上厮杀,一旦落入酒池或不支昏厥,便算输了。那座大浮台最多容纳两人,若是再多,浮台沉入酒池,浮台之上的人,都算是输,也难怪这第三关被称为擂台之战。只是闻莺的琴声和这酒池中的酒水都颇为古怪,前者震荡心神、后者醉人心脾!人在其中时间长了,定然会昏厥不醒!因此,这第三关才时至今日都未曾有人通过! 李随风刚要朝酒池靠近,旁边就有一青年嘲笑道:“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还想闯第三关?本公子劝你离酒池远点,免得刚过去就醉倒,污了此处!” 李随风旁边的江辞冷哼一声,说道:“你算个什么?随风兄刚以破竹之势闯过第二关,击败了贾筝靖,闻者皆知!” “贾筝靖那个废物?只会靠些作弊的手段罢了。”另一侧,又有一俊美青年走了过来,嗤笑道:“第二关那些人,各个都是废物,比我们这些在第三关闯荡的人,可是差远了!你区区三品,还是滚吧!” 江辞面色一变,他何曾被人如此羞辱,正要发作,却被李随风拦住。李随风说:“看来,你是把天机茶馆的许先生也不放在眼里了。”后来的那青年顿时变了脸色,不知该如何应答。李随风继续说:“也不知你何来的优越感。你在第三关待得再久,不也是个没破关?与你口中那些留在第二关的废物有何分别?” 这青年被李随风损了一通,脸涨如猪肝,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冷哼一声,转头走了。这时,又有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说道:“小子,你在第二关表现不错,不如来我麾下,待我夺下花魁,定不会亏待了你!”这男人话到此处,面色陡变,说:“否则,你最好滚出此处!” 李随风瞟了一眼那中年男人,说:“面色蜡黄、眼袋低垂、双眼充血、身材虚胖、掌心盗汗、四肢冰凉、腰酸乏力、脚下虚浮,就你这纵欲过度之相,臭钱再多,花魁也不会见你!” “吴尚恒,这第三关你可收买不了人,自己实力不够,就别痴心妄想了。”最先发话的那个俊美青年神色倨傲,走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中年男子脸色微变,说:“姓雷的,你不也一样没闯过第三关!” “我比你强。”雷姓青年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李随风,也不知他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雷姓青年的五官甚是端正,唯独眼角上吊、尖利如刀,自带一股狠意。他见李随风不动声色,说道:“你似乎没懂我的意思。” 李随风耸耸肩,说:“你话都说不完整,我确实不懂。” 雷姓青年被噎了一下,顿时体内真气四溢,怒道:“我是在叫你滚出此处!” “公子,还请待比斗开始,登上浮台再行打斗!”旁边侍女连忙出声阻止,雷姓青年这才收了真气,转身离去。 “这第三关还没开始,几人就已经争风吃醋,真不知这花魁有何能耐。”李随风心中浅笑,阔步走向酒池边沿。江辞走在他身前半步,问道:“刚刚那人展露出的实力已达六品,我定然不是对手,随风兄可有信心?” “六品而已。”李随风不屑地说道。 立在酒池边时,李随风才注意到,这酒池竟铺满了一整进院落。夜风拂过,还裹挟着些许寒意。酒池横纵见方,约莫三四丈长短,最深处差不多有两人高,甚是宽广!酒池对岸是一座小楼,雕栏玉砌,独具匠心。李随风推测,那里应该就是欢梦楼花魁的居所了。 酒池边,算上刚刚与李随风言辞交锋的几人,足有十四人。再加上江辞和李随风,共是十六人立在池边。他们刚刚站定,一名女子突然从天而降,飘然落下!那女子衣衫淡黄,随风轻舞,如自九天飞落凡尘!女子双足如雪,落于浮台,酒池之中竟只泛起阵阵涟漪! 李随风看着那女子,不自知地轻轻击掌,感叹道:“好轻功!” 女子在浮台上站稳的一刻,伶牙俐齿的李随风竟想不出该要如何形容。出水芙蓉?她比芙蓉还要圣洁。闭月羞花?花月怎配与她相提!肤若凝脂、面如玉琢?羊脂白玉尚有瑕疵!眉目含情春波漾,唇齿勾人秋水盈。粉黛不施倾人城,柔荑微颤醉群雄!李随风失魂一般,呆呆地站在酒池边。恍然间,李随风将女子与模糊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喃喃道:“像、太像了……” 女子正是欢梦楼的花魁。她见李随风失神自语,不由掩面轻笑。其声美如银铃,似春风润物、沁人心脾。她这一笑,李随风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女子朱唇轻启,问道:“公子是在说我么?” 只这一句搭话,就让池边众人对李随风心生嫉妒!平日里,欢梦楼的这位花魁鲜少露面,和人搭话更是不超十句!如今,李随风居然因为失态就被她搭话,岂能不令人羡慕嫉妒! 李随风微微颔首,说:“只因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相似,不由失神了。” 女子娥眉轻挑,似有不悦地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是哪家姑娘?” 旁人听来,这话语间分明是浓浓醋意!“难不成,是对李随风暗生情愫了?” “非也,乃是我梦中所见的仙子。本以为只是梦中之景,不想能亲眼得见仙女落凡,这才失神露丑了。”李随风说:“只恨人间词穷,道不出姑娘的美貌。” 女子双颊羞红,说道:“公子错爱了。小女子苏瑶,见过李公子。” “姑娘怎知我姓名?” “方才李公子抚琴一曲,惊为天人。小女子甚是敬佩,冒昧打听了公子的名姓。”苏瑶从闻莺手中接过古琴,说:“第三关中,平日皆由闻莺妹妹抚琴,但她的琴技与公子一比,相去甚远,小女子怕闻莺妹妹抚琴会坏了公子兴致,只好斗胆,亲为公子献曲,还望公子品鉴。” 这话一出,李随风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池边众人无不火冒三丈,连江辞看向李随风时,都夹杂有一丝妒意。李随风眉头轻皱,他看向苏瑶的眸光不再柔和,反而清冷如剑,似要直视苏瑶内心一般! “苏姑娘,你怎么与这小子废话如此之久!”旁边有人喊道。话虽粗鄙无礼,却恰是众人心中所想! “如此,就请开始吧。”苏瑶跪坐于浮台上,葱白玉指便搭在了琴弦上。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聚精会神地等待琴音响起,准备先发制人,抢跳到那座大浮台上,将李随风打入池中!更有几人,已在心里盘算起一会儿该如何将李随风生吞活剥了! 唯独李随风,将苏瑶眸底那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收入眼中。李随风心想:“真是愈发的有趣了!”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六章 苏瑶 琴声一起,李随风顿觉惊诧!这琴声竟裹挟真气,不仅与那酒池的气味一样可以乱人心神,而且可以搅动池中酒水,暗藏杀机!不过呼吸功夫,酒池边已有数人晕倒在地!琴声伤人虽然罕见,但李随风也是知晓。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苏瑶的曲子与他记忆深处那曲一模一样!“苏瑶,你究竟是谁?”他在心中问道。 李随风分神的功夫,那雷姓青年已跃上浮台,叫嚣道:“姓李的,你是怕了吗!” “芸果涧中,我只与杜羽谷主相互切磋。如今行走江湖,确实要试试自己的实力。”李随风如此想到。于是,他也收起对苏瑶身份的好奇,纵身跃向浮台,准备全力一战! 李随风刚刚跳起,那雷姓青年竟然用力跺脚,借势跃起的同时将浮台沉入了池中!他是看准人在空中无法闪躲的时机,要将无法落下的李随风直接打入酒池中!这一招,着实阴险! 众人皆以为李随风必败之时,李随风却不慌不忙的提起真气,凌空一踏,翻身避过了雷姓青年的拳头!雷姓青年呆呆地看向李随风,完全没料到李随风能在空中躲过他的拳头!李随风与雷姓青年在空中交错瞬间,在他背上轻轻一推,便将他击落酒池! 苏瑶的琴音始终笼罩在酒池上,琴声早让池中酒水锋如利刃!雷姓青年落入酒池不过须臾,已是遍体鳞伤! 二人交手说的慢,实际不过眨眼功夫!李随风距离池面不过数分距离时,那浮台还未从酒池中完全浮起。众人皆以为,李随风此时只能落入酒池,遗憾出局。但李随风却再次出人意料! 只见他衣衫翻飞,脚尖在池中酒水的表面轻轻一点,如轻鸿般再度飞起!莫说落入池中,连衣衫都未沾上半滴酒水!待得浮台完全浮起时,李随风已是稳稳站定,池中酒水连半点涟漪都未泛起! “他的轻功好生奇特!”江辞盘膝坐在池边,暗暗感叹。他连抵御苏瑶的琴声都已费尽全力,只好放弃挑战,留在池边观战。 李随风在浮台上抱拳拱手,傲然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还请各位指教!” 此言既出,就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跃上浮台,说道:“你是六品,我也是六品!明拳门弟子,寇锋!”说完,他就脚下扎稳架势,全身真气凝于拳面,气势汹汹地轰向李随风! “刚猛易折,拙笨有余。”李随风心想。他真气游走周身经络,以一招绵掌打在寇锋臂弯上,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拳招!紧接着,李随风将真气骤然凝于手肘,以点破面,顶在了寇锋胸膛上!脚下又补一记勾踢,瞬间破开寇锋的架势!李随风一套招法柔巧并重、一气呵成,俯仰之间便将寇锋击落酒池! “好拳法!”池边的江辞不由感叹。他却不知,始终等待在欢梦楼外的钟叔也如身临其境一般,感叹道:“真气运转无比精细,定已彻悟心法,或许十年之内就可悟出道心!武当绵掌能用出如此精妙,他在拳脚一道的造诣至少到达行家境界,甚至摸到宗师的门槛了。” 击败寇锋后,李随风突然感觉自己正被人窥视。他环视四周,却并未发现异样,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是他不知道,他这一举动却把千里之外的一位老者吓了一跳! 思云府千里之外的荒野中,麻衣老者看着身前的一团篝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 “李随风,休要张狂!看我马俊青如何胜你!”又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跃到浮台上,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 李随风一怔,问道:“还能用兵刃?” “当然可以!”马俊青仗剑杀来,直奔李随风咽喉而去!见状,李随风面露冷笑,双手各凝一团真气!不过,他稍稍改变自己运转真气的法门,让凝出的真气之中略带腥红!他说:“苏姑娘,借你这池酒水一用!”两团真气打入酒池,浮台四周的酒水立时化作惊涛骇浪!李随风右手剑指一挥,酒水就如剑气般,自酒池中飞出,斩在马俊青的胸口! 欢梦楼外的钟叔双目圆睁,感叹道:“这是归元剑气?也不知他能挥出几剑?” 李随风再挥手,又是一道酒剑气斩出,直接将马俊青击落酒池!马俊青落入酒池,李随风就收了真气,两团淡红色的真气飞回了他的手中。浮台四周,也复归平静。酒池上,只余下李随风与苏瑶四目相对。 “李公子,这一曲将终,您可要务必撑住。”苏瑶面上娇笑,手下却是毫不留情!琴声中的真气更盛,一池酒水顿时化作凶猛恶兽,直扑李随风!李随风一边抵抗琴声对心神的扰乱,一边按刚刚的法门运转真气!一道腥红色的磅礴真气自李随风体内震荡而出! “嘭!!!”化身猛兽的酒水顿时消散,如雨落下。众人定睛看时,李随风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苏瑶的身前,说道:“不好意思,弄断了你的琴弦。” 苏瑶微微一怔,忙说:“是小女子不慎,与李公子无关。”她站起身子,娇滴滴地说道:“小女子今夜便是李公子的人了。” 李随风嘴角轻扬,一把搂过苏瑶的细腰,将她横抱在怀中,施展轻功,直接跃到了酒池对岸的小楼之中,着实羡煞旁人! 但是房间中,苏瑶与李随风却并非如外人所想那般一夜缠绵。刚进房间,苏瑶就从李随风怀中跳了出来,嫣然笑道:“李公子,别急嘛,先陪小女子喝杯酒怎么样?” 李随风接过苏瑶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他说道:“二十年陈酿,可惜混入春不醒,失了味道。” 苏瑶面色微惊,但转瞬就化为恶作剧得逞一般的促狭笑容,说道:“李公子果然好医术,一口就品出我在酒中下的迷药。不过,这酒你喝都喝了,还能奈我何?” 李随风笑道:“苏姑娘演技不错。只是,你既然能不动声色的施下春不醒这种奇毒,又为何要故意挑动众人,针对于我?” 苏瑶面露不悦,嗔怒道:“你是榆木脑袋吗?但凡花魁,都是要很重清白声名的!本姑娘设下第三关就是阻拦你们这些衣冠禽兽的!我一人拦不住你,只好挑动那几个登徒子。何况,这里虽为青楼,却也是那些可怜女子的栖身之所。你骂这儿是淫乐销金窟,一下劝走好几位金主,让那些女子如何生活?这世道下,便是江湖中,能有多少女子可不依附于人?” “确实如此。苏姑娘总要立个牌坊,反倒是在下考虑不周了。”李随风赔罪道:“在下愿自罚一杯。” “你骂谁呢!本姑娘就是清白之身!当花魁不过权宜之计!”苏瑶拍桌而起,说道:“你已中毒,怎还敢如此嚣张!” “我是不这么想,可难免有人会这么想。”李随风又饮下一杯酒水,笑吟吟地看着苏瑶。 “不欺本心,本姑娘又何惧那些流言蜚语。”苏瑶黛眉轻蹙。她看着自顾自饮酒的李随风,纤纤玉手慢慢地摸向了头上的玉簪。 李随风只装作没看到苏瑶的动作,问:“苏姑娘是想以一己之力,独活于世?” “是。不仅如此,本姑娘还想让这世间女子都能不依附于人而活!” 李随风自己又斟满一杯,说:“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人,却不想让你活下去。” 苏瑶取下玉簪,攥在手中。她一双如墨般的眸子紧盯着李随风,说:“这世间视女子如草芥、不愿女子独活的人,似乎不多吧?” “人心难料,谁又好说?”李随风笑道:“不过,他们不想让你活着,可不是因为苏姑娘的志向。” “那是为何?” “话已至此,苏姑娘还非要我亲口点破不成?” “你在说什么?”一滴冷汗自苏瑶的脸颊滑落,她攥着玉簪的手愈发用力,随时都可能刺向李随风! “第一关中的女子,所用手法皆出自十八洞玄手,因为那些女子并无真气傍身,还有香气分神。这香气呈幻毒之相,应该是幻愉香,一时间还真不好辨认。第三关,苏姑娘的琴曲则是绝情八音。”李随风笑道:“这两样功夫,出自何门何派,应该不用我细说吧,小魔女?” 小魔女三个字一出,苏瑶手中的簪子就已刺向李随风!“啪!”李随风手指一弹,就击落了苏瑶的玉簪!随即,他挑起苏瑶的下巴,邪笑着看向已然神情慌乱的她。 “你,你要干什么?” “魔功,广义指吞噬外在灵气、化为自身真气的功法,并不局限于通过杀戮、交|-|-|-|媾夺取他人精血真气的至邪功法。但是,外在灵气杂乱斑驳,修炼魔功者常因吸收过多杂质而走火入魔,导致性情大变,甚至化身魔头。因此,魔功才被世人视为洪水猛兽。”李随风神情严肃地说道。 苏瑶想起李随风刚刚略带腥红色的驳杂真气,说道:“你……果然也是修炼魔功……”她试图甩开李随风的手指,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你……” 李随风笑道:“我若修炼魔功,你觉得会是哪种?” “别!不要!”苏瑶顿时慌了,眼中更是泛起了泪花! 李随风的指尖贴着苏瑶的冰洁肌肤缓缓下滑,直至她身上薄纱的胸口衣襟。李随风甚至已然感受到苏瑶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李随风露出玩味的笑容,说:“我自幼学医,又曾以灵果为食,在山涧中过了两三年,早就百毒不侵,根本不惧你的春不醒。我将你抱起时,就用真气封住了你的风池穴,只消片刻,你体内经络,就会任由我的真气控制。” “不……不要!”苏瑶疯狂地运功,试图以真气冲开封锁,却发觉自己体内八脉尽被封堵,根本无处发力!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缕绝望,却始终是不愿放弃,一双美眸狠狠地瞪着李随风。 李随风抽回手指,双手抄在胸前,宛如在欣赏胜利的果实一般,绕着苏瑶走了一圈。 “你要干什么?”已经在心中做好最坏打算的苏瑶说道:“要杀要剐,还是……你都快一点!本姑娘没兴致陪你胡闹!” 李随风却露出一幅玩心大起的表情。他双唇凑到苏瑶的耳边,轻声说:“你刚刚若是服软,我就放你一马了。” “你!” “不过,如此才对我的胃口。”李随风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改之前嬉闹玩乐的形象,神色冷峻。“若你轻易放弃,我便再有法子也是无用。”他体内真气飞速流转,身上衣袍无风而动,二指抵在苏瑶脐下三指的丹田处,说:“记住我说的。” “你要做什么?”苏瑶问道。李随风的手指抵在距离苏瑶隐秘处不过分毫的位置,令她颇为不适。奈何她此刻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李随风摆布。 李随风却不理会,双眼微微眯起,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正气歌?”苏瑶有些不解。 李随风撤回手指,说:“闭上双眼,谨守本心,切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决然不可屈!” “什……”苏瑶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感到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她体内的真气更是不受控制,如洪水决堤般,冲开李随风的封锁,溢出经络,充斥在自身的每一份血肉之中!苏瑶顿时跪倒在地,双眼迷离失神!冥冥之间,苏瑶似乎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那些声音或嫉妒、或阴险、或狠辣、或愤怒,搅乱着苏瑶的心神!浑身的疼痛也似乎在逼她做出选择,逼她跟随其中一道声音的指引,改换性情! “不要!我不要!”苏瑶竭力忍耐,尽全力抵挡住一道道驳杂声音!但抽筋剥骨般的疼痛几乎撕裂了她全部的坚韧,她心中全部的坚守在这疼痛面前通通化作齑粉,不堪一击!就在到达崩溃边缘的刹那,苏瑶的耳边猛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决然不可屈!” 这一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苏瑶感觉无比的熟悉,却根本回想不起是谁对他说过!但就是这一句话,将她从崩溃的临界拉了回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正气歌的诀窍,苏瑶便也跟着默念。 慢慢地,苏瑶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正在退去,脑海中的声音也渐渐消散。她甚至可以盘膝而坐,开始调节体内真气运转。似是过了数个时辰,又或只有几个呼吸的功夫,苏瑶感到自身恢复如常之时,这才张开双眼。但还不等她看清四周,一阵剧烈的乏力感便体内深处涌了上来,顿时昏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前,苏瑶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坚实的臂弯稳稳地接进了怀中……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七章 面子问题 苏瑶一夜醒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却又记不起梦的内容。“我是怎么睡着的?”她坐在床上,仔细回想睡前的场景。她记得自己给李随风下毒,但是毒药没生效,自己反被李随风定住!之后,李随风二指抵在她的丹田,再之后,苏瑶就记不清了。想到这里,苏瑶猛然醒悟!她急忙掀起身旁被褥,并未见到旁人在侧,又见自己衣衫并未凌乱,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唔……” 突然,一道细微的低吟声传入了苏瑶耳中。房中有其他人!苏瑶顿时脸色大变,忙用被褥护住身子,环视房间!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房间的角落处竟然缩着一个男子!“啊!”苏瑶顿时失声尖叫! 房间角落的男人被苏瑶的尖叫声吵到,才张开惺忪睡眼。他瞧瞧窗外光亮,又合上眼,不耐烦地说:“吵什么?才寅时末,再睡一会儿。” “李随风!”苏瑶恨不得将李随风生吞活剥!她右手化掌,直扑李随风!被人直呼姓名,又有掌风袭来,李随风也立时清醒过来!他跳起身子,慌乱中打翻了身前刚熄灭的油灯。他避过苏瑶一掌,怒道:“你干什么!” “你这淫贼毁我清白,我要杀了你!”苏瑶一掌不中,转身又拍出一掌!室内狭小,李随风一时无处闪躲,只好硬接苏瑶一掌。他扎稳步子,说道:“你没发现自己有何变化吗?” “你还敢说!”苏瑶又羞又恼,周身真气尽皆凝于掌心,务必要把李随风一掌毙命!但浑身真气凝练时,她才察觉李随风口中的“变化”所指。“我体内真气,何时变得如此精纯?” 李随风收住架势,说:“修炼魔功,杂质沉淀于丹田经络中。修行越久、运功越多,沉淀的杂质就会渐渐侵蚀识海心神。这就是修行魔功者入魔的缘由。入魔时机通常在九品前后,非世外高手难以镇压,所以世间入魔者大多罕逢敌手,猖獗为祸。” 苏瑶质问道:“你所言不假,但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我让你体内真气暴动,借机将你丹田经络中的杂质全部拔除。”李随风说:“之后,我再给你开一药方。你炼制几份,练功时服用,保你再无入魔之忧。还能精纯真气,你出手时也就不会被他人轻易识破了。” “你究竟是谁?空口无凭,本姑娘为何要信你?” 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说:“我若欲行不轨,随便用毒即可,不会留你到现在。” “那你昨夜言行,又要如何解释?” 李随风说:“祛除杂质与碎骨拔毒无异,疼痛非常。杂质中的邪秽也会趁机侵蚀心神。心若不坚,极易入魔。你若入魔,我所做之事,岂不白费?自然要先试探你的心志。” “你既要帮我,为何不告知于我?” “祛除杂质需让体内真气如万里江河决堤,以此冲刷丹田经络,将杂质逼至体表。我用真气封你经络,又接连挑衅,就是要你不断挣扎。你运起真气却困于丹田而无处发泄,犹如蓄洪。之后,我再令你真气暴走,如决堤溃坝,才算有效。若提前告知,你散去积蓄的真气又或是无意中加以扼制,都是功亏一篑,无法成功。”李随风笑着回答她:“当然了,也是借机报复。你挑拨众人针对于我,我岂会忍气吞声?” “你!”苏瑶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将信将疑地收起架势。但她依旧双眸含怒,向李随风问道:“你既然说将杂质逼至体表,为何我身上不见半点污秽?” “脏污已被我用真气震散,不过肌肤可能有些油腻,温水擦拭一番就好。”李随风一边舒展筋骨一边说:“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药方稍后送到。” 李随风说要走时,苏瑶突然回过味来,忽的一掌打向李随风! 李随风被吓一跳,连忙施展轻功,空翻到了苏瑶身后。他大叫道:“你发什么疯!” “你为何睡在我房间角落?”苏瑶毫不停手,转身又是一掌,而且杀意更盛! 李随风满脸无辜地说:“夜间颇凉,我身上是单衣,总要找个暖和些的地方休息,总不能睡你床上吧?你这儿一床多余被褥没有,窗缝还漏风,我只能缩在墙角,全靠那盏油灯取暖才没冻死。” “本姑娘是问你,为何赖在房中不走!”苏瑶飞起一腿,直奔李随风的下颚! “苏姑娘要名声,在下要面子。我堂堂七尺男儿,得入欢梦楼花魁房中。本应一夜春宵,结果天不亮就走。这传出去,我面子搁哪里?”李随风单手捉住苏瑶雪足,狡黠地笑道:“小魔女,你身上衣衫单薄,多注意些分寸!” 苏瑶被李随风捉住脚踝,动弹不得,又被李随风点破此刻窘态,顿时面红耳赤、羞愧不已。李随风又不松手,她索性不管不顾,腾空而起,一脚踢在李随风的胸口,口中怒骂:“滚!” 李随风面不改色,只向后跳到房门边上,算卸了力道。他拉开房门,站在廊道上,高声道:“苏姑娘,在下告辞!” 苏瑶不好追出房门,只能没好气得甩出一枚簪子!李随风抬手接下簪子,说道:“此簪便是姑娘的定情信物了。”说完,他就合上房门,转身从小楼上一跃而下,又施展轻功跨过了酒池浮台。 片刻后,换回自己衣衫的李随风已经是满面春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欢梦楼。 苏瑶留在房中,一掌拍在桌上,低声骂道:“这淫贼!天下男人,竟没有比得上师兄的!”只是,她语气中却带上了些许别样的味道。说来,这还是苏瑶第一次被人如此戏弄,偏偏还是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李随风”这名字,注定是要深深地烙在苏瑶心中了。 李随风离去后,苏瑶在房中胡乱发泄一通才算静下心来。此刻,她盘膝吐纳,发觉自身真气果然如李随风所言,变得精纯通透,不再有驳杂颜色!她心想:“李随风竟没骗我。” “他所修功法不像魔功,那他为何对魔功如此熟悉?他是谁?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帮我?他到底有何目的?”苏瑶心中满是疑惑,但她一夜转醒,本就有些乏力,又和李随风一番打斗,此刻困意就涌上来了。她摇摇头,便顺着睡意,沉沉睡去。 “小姐昨夜没见多少动静,怎么今晨闹出这么大声音来?”苏瑶门外,侍女小声地议论道。 “想来是昨夜还有些生分,今早熟络之后又……” “慎言!”闻莺走来,虽然嘴上训斥了一句,却是难掩面上的窃笑。 另一边,李随风走回福运客栈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陡然想起:“昨夜只顾着苏瑶,竟把江辞忘了!且不说万一留下种子,单是让他学坏,自己都是罪过啊!” 他刚走进福运客栈,就见江辞正在桌边吃着早点。李随风腆脸坐了过去,要了一碗米粥后,小心翼翼地问:“江兄昨夜在欢梦楼过得如何?” 江辞斜了一眼李随风,不满地说:“李随风啊李随风,你和苏姑娘一夜千金,倒是把我这兄弟落在外边,你这见色忘友的人!” 李随风连忙解释:“苏姑娘身份特殊、琴音功法皆是奇特。我昨夜是太过好奇,这才忘了江兄。我和苏姑娘昨夜,可真不是江兄所想。”李随风嘴上忙着解释,心中却是暗暗汗颜。他为“面子”在欢梦楼留了一夜,此刻却和江辞解释昨夜并非他所想那般,这分明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啊! “若不是,你怎么清晨才回来?”江辞问。 李随风心中暗道:“我说我是为了面子,你信吗?” 江辞见李随风没有解释,他又追问道:“若真如你所说,此等趣事,你为何不叫上我?” 李随风顿时扶额,说道:“江兄,这种事情,总不好两个男子一起去吧。” “你说你二人是清清白白,却又不好带上我?你觉得,我会信吗?”江辞的语气中带上了丝丝的冷意。 李随风不由皱眉,心想:“他怎么像是小媳妇吃醋,质问夜不归宿的夫君似的……” 逼问之下,李随风招架不住,只能眼神向江辞身后的钟叔求助。钟叔悄悄挪动步子,低声对李随风说:“昨夜第三关最后一刻,我家主人没抗住琴声,昏倒在地。是被欢梦楼护院送出来的。” “这……” “李公子不必自责。老奴还要感谢李公子,没让我家主人惹出麻烦来。”钟叔低声说:“公子若还知道什么趣事,带上我家主人同去即可。” 李随风点点头,对钟叔说:“温柔乡这一劫,江兄早晚要过,总不可一直躲避,适时引导才好。” “李公子慧眼。”钟叔看江辞的面色冷峻,忙恭恭敬敬地又站回了他的身后。 李随风笑笑,说:“江兄,天机茶馆说书人许韶先生邀我今日前去,不知江兄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江辞顿时两眼放光,却又故作矜持地说:“随风兄,你找许先生打听消息,我贸然前去,怕是不便吧?” 李随风说:“不过是打听陈年往事,并无不便。江兄,可有兴趣?” “好!那就一起去!” 看着喜笑颜开的江辞,李随风也心情舒爽,不禁对天机茶馆之行期待起来。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八章 盗贼作案 天机茶馆每日未时初开门,钟叔掐算好时间,提前在福运客栈门口备下马车,只待江辞与李随风出门。上马车前,钟叔特意嘱咐江辞:“主人,天机茶馆不同寻常势力,背后有绝世高手坐阵,行事务必谨慎。” 江辞展开手中折扇,不耐烦地说道:“天机茶馆掌管天下情报,其中高手众多。即便是武林第一大势力正气盟,也要礼让三分,这我是知晓的,不用你特意嘱咐了。” 李随风立在一旁,双手抄在胸前,也不说话。江辞早饭后就支走了钟叔,一人出了客栈,直到巳时末才回来。因为江辞身后有三两个乞丐跟着,李随风也就没有分心,只自己修炼去了。如此看来,江辞多半是提前出门,自己做了一番功课。李随风心想:“他倒是有心。” 天机茶馆的店面颇大,就在主街上。李随风与江辞刚进茶馆,就遇见一位熟人——杨佑山。“随风兄、江辞兄,又见面了。”他一边招手一边说。 “杨兄,昨日方别,今日就又见面了,看来咱们甚是有缘啊。”李随风特意将“有缘”二字咬的很重。杨佑山知道李随风话中的意思,笑着说:“我确实是特意为两位而来,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李随风当即应下邀请,与他同桌而坐。“杨兄有龙山蒙叶这等好茶,我可不会错过。”李随风说。见状,江辞也坐了下来。他合上折扇,看着杨佑山身旁之人,问道:“杨兄盛情,却之不恭。只是这位是?” 杨佑山旁边坐着这人,脸型方正、浓眉阔眼,始终板着脸,眉宇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身上衣着打扮,似是个武官。 “这位是我思云府的巡捕统领,林正。”杨佑山介绍道:“我找两位的事情也与林统领有关。” 江辞问道:“不知是何事情?” “两位,最近有一位江湖大盗流窜到我思云府治下。”杨佑山开门见山地说:“林统领数次带队追捕,都是功亏一篑。我若要在政事上胜过杨佑星,协力抓住这江湖大盗绝对是最佳选择,无奈我功夫粗浅,只好请二位兄弟相助了。” 李随风轻轻皱眉,说:“林统领六品实力都抓不住,我和江兄出手,应该也无多大意义。” 林正面色不悦地说:“哼,那盗贼也就五品实力,但身手滑溜,像个泥鳅。且他轻功极好,翻墙走瓦不在话下。我一时疏忽,没追上他,这才被他逃了。” 江辞问:“弓弩和飞石网可曾试过?” 林正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用的,都被他躲过了。” 杨佑山说:“这就是我找二位兄弟的原因。随风兄弟六品实力,昨夜在第三关中又展现出卓绝轻功,有二位相助林统领,必能将这江湖大盗缉拿归案!” 林正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杨大少爷,你找来的这两个最多二十岁,流连青楼的家伙能有多大用处?六品实力,还能有点帮助。三品这个,在那贼人面前估计一招都走不过,别白白误了性命!” 被冷嘲热讽一番,江辞顿时坐不住了。他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我们好心帮你,你竟如此不领情!那你自己抓那个江湖大盗去吧!若抓不住,就治你一个玩忽职守之罪!”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杨佑山之前是花了大力气才说服林正,让他一同来了天机茶馆。此刻,他被林正影射,又与人起了冲突,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强压住心中怒气,刚要劝诫一番,却见李随风将江辞拉回座位,又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杯。他一边拂开茶叶,一边说道:“林统领领情或不领情都不要紧,杨兄的茶还是蛮好的。江兄不妨坐下来品一品。这龙山蒙叶的头泡最为珍贵,莫要浪费了。” 江辞虽被拉回座位,但也面色不善。李随风继续说:“江兄,你与我是来见许韶先生的。林统领,天机茶馆中情报灵通,一会儿也可询问许先生一番,或许对那盗贼身份有所收获。此刻许先生没来,咱们几人也算得闲,不如就在杨兄这里少坐。林统领且做个人情,将追捕盗贼的过程与我们细细说说,权当打发时间。而且,杨兄、江兄与我,三人若有了主意,或能助林统领一臂之力。” 杨佑山忙接过李随风的话头,说:“随风兄弟所言极是。林统领,你缉捕盗贼多日,寻常法子都已用过。不如换换想法,兴许我们此时闲聊,能找出个新奇的法子也说不定!” 听过这一番话,林正看李随风的目光和善了不少。他身为官吏,虽然不屑与江湖势力打交道,但是天机茶馆非同一般,许韶又有九品实力,他总要礼让三分。李随风言语间透出他与许先生关系尚佳的意思,却又不借势压人、行事儒雅,令林正感官颇佳。而且,林正虽瞧不起沉迷青楼的杨佑山,但是他身为府主少爷,是能影响自己饭碗的,总不能将关系搞得太僵。于是,他就做一个顺水人情,讲起了他追捕盗贼的过程。 其实,林正身为巡捕统领,虽然性格刚正,但也是有家室、有牵挂。他的心中,有自己的算盘。杨佑星与杨佑山二人中,早晚有一个要继承府主之位。林正既想保住自己的饭碗,又不想背良心帮一个荒淫无度的家伙上位,无奈两人始终不能令他满意。如今,杨佑山好似突然醒悟,开始关心政事、为民谋利,林正自然好奇。得知杨佑山醒悟的根源竟是眼前这个少年时,林正是将信将疑,准备借机试试李随风。 “这盗贼第一次在思云府作案是十六日前,失窃的是东北己六街的夜市货郎杨一家。是杨一次日醒来,发现家中财物失窃才来报官的。我带人查过他家中及左右邻里,并无所获。只能知会城中各处更夫,并多派了些夜间巡视的人手。” “第二次作案是十三日前亥时初,东北辛二街的雷师爷家。当晚雷师爷刚从思云府上回来,恰好撞见。我率人追至东北丁四街附近时,追丢了踪迹。” “第三次作案是十一日前亥时正,失窃的是东北庚五街上的更夫王存家。王存是次日清晨报官,我便率人仔细筛查,并告知各处值夜更夫,加大了巡夜力度。” “第四次作案,是十日前子时末。因为那盗贼连续三次在东北城作案,我特意在东北城多加了人手和值夜更夫。当晚在东北戊四街一带,有更夫撞见人穿着夜行衣,便高声示警。离得最近的巡夜捕快赶到时,已失了盗贼踪迹。次日,住在东北戊三街张铁匠报官,是他家失窃。” “第五次作案是七日前子时初,那盗贼潜入东北辛三街的教书先生老徐家。从老徐家中出来时,被我当场撞破,一番追逐还是被他逃了。” “第六次作案是四日前,约莫子时前后。失窃的是东北丙五街,卖菜的迟老头家。按迟老头的说法,他是上了年岁,夜里总睡不踏实,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夜里被那贼子翻东西的声音惊醒,他怕被那贼人伤了性命,便没敢做声。等贼人走了,他才把他老伴叫起来,两个人才壮着胆子叫来了人。” “第七次作案也是最近一次,就在昨夜戌时正。那盗贼这回竟然偷进了东北庚一街,思云府城卫长的家里。他被家丁发现后,就被我率人一路追赶,最后是在丁二街的欢梦楼丢了踪迹。” 思云府治下,以思云府为中心,南北走向为主街,东西走向为初街。主街向东、向西各有十条南北走向的街路,以靠近主街的道路为起始“甲”,用天干计数。初街向北有七条东西走向的街路,向南则有九条,以靠近初街的道路为起始“一”,用数字依序编号。如此,便将思云府治下分为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块。林正所说的七次作案颇为清楚,李随风虽然对思云府地形不算十分熟悉,但杨佑山对他稍加讲解后,李随风心中便有了大致模样。 李随风说:“听林统领的描述,除去第三次,此贼作案大概三日一次,皆在东北城。失窃人家又无什么联系……此贼轻功不错,但行窃的手法却一般,翻墙爬窗,几次都露了马脚。只有第一次夜市货郎和第三次更夫两家没被察觉。”思索片刻,李随风问:“林统领,这几次失窃,可有特定的物什或银两款额?” “没有,被窃人家都不算富裕,大多是藏在家中的微薄银两被窃。雷师爷在城主府不被重视,平日靠整理衙门状纸的清水差事过日子。他又爱酒,家中积蓄不多。城卫长为官清廉,为给他卧床多年的夫人治病,早已耗光家财。他那个家丁还是慕其为人,自愿前来的。”林正的话语间,丝毫不掩饰对盗贼的恨意和城卫长的钦佩之意。 几人坐在桌边思索片刻,李随风有了些许头绪,正要向林正询问些细节,说书的许韶先生却出来了。见许先生坐到台上,毫无头绪的江辞忙说:“许先生出来了,先听他说书吧。” 台上,许先生惊堂木轻轻一拍,开口说道:“上回书说道……”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九章 天机茶馆 “这正是: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天。蜜饯黄连终须苦,强摘瓜果不能甜。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朱肱伏法,大快人心!但这赵小侠深陷囹圄,当如何脱险?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许韶一拍惊堂木,这回书算是说完了,台下众人连连喝彩,饶是无心听书的林正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许韶鞠躬下台时,以目示意李随风。李随风当即会意,几人便起身,随着许韶到了后台。 “晚辈李随风,见过许先生。” 许韶连忙扶起作揖的李随风,说:“随风小友折煞老夫了。虽不知小友师从何方,但小友在欢梦楼使出的绵掌、踏风游、归元剑气几招可非一般门派武学。老朽可不敢在小友面前妄称前辈。” “先生谬赞了。”李随风说:“此番前来,是有事想向先生打听。” 许韶摇摇头,说:“小友若想打听那飞贼的事情,老朽可不便多言。那是朝堂事,非我江湖事,我天机茶馆可不会卷进去。” 林正顿时面色一变,说道:“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只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完,他便忿然离去。见状,杨佑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此多有不便,也就施礼告退了。 许韶饶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四处张望的江辞,又看看李随风。李随风知道许韶的意思,只好隐晦地说:“人不在朝堂,便是在江湖。” “罢了,老朽提点小友一句。”许韶摆摆手,说:“夜里贼必是夜行人。” 江辞眉头微皱,说:“这不是废话么。” 李随风却恍然大悟,说:“多谢先生提点。” “一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许韶说道:“小友请坐。我们还是聊聊你想打听的事情吧。” 李随风与江辞坐下后,李随风为许韶倒了一杯茶水,说:“先生,十八年前,思云府可有夫妇产子后丢弃婴儿又或婴儿丢失的?” 许韶点点头,说:“十八年前的事,久远了些。两位小友稍候片刻。”他起身转入内室,片刻后又捧着几卷书简出来,放到了桌上。他说:“十八年前,并无婴儿丢失。弃婴倒有六个,他们的下落皆在这里。不过,这六人并不习武,依老朽看,也无奇特之处。” 李随风只随意翻看了一下,有些失望地说:“先生说无奇特之处,那就无奇特之处了。” 许韶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友若想查某人身世,十八年前的一桩江湖大事或可有用。” 李随风立时双眼放光,说道:“先生,请讲!” “十八年前,江湖第一势力,还是天衍府,而非正气盟。当时,天衍府府主李潇潇与星辰剑侠楚鹤江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侣。李潇潇怀有身孕后,便与楚鹤江悄悄来思云府休养安胎。二人行踪甚为隐蔽,当时连我天机茶馆都不知晓。” “那你们现在怎么就知道了?”江辞嘴快,问了一句。 许韶正好借机喝口茶水,说:“李潇潇产子的消息不知怎就走漏了出去。她腹中孩子刚降生,便遭数十位高手袭杀,其中甚至有四位九品之上的世外高手。楚鹤江与李潇潇虽皆是十品之上的高手,但李潇潇产后虚弱,他夫妻二人终究是势单力薄,命丧其中。我天机茶馆也是那时,才知他二人就在思云府。不过,因为二人最后是点燃屋舍自焚,只留两具焦尸,分辨不出身份,并未有人亲眼见过身死,所以或有假死的可能。” “都成焦尸了,还会是假死?”江辞不解地问道。 李随风面露哀色,淡淡地说:“确有此种可能,江湖上不是没有人用过。” “天衍府府主的身边就没有护卫么?”江辞又问。 “当时,二人身边确有一个护卫。不过以当时场面,多这一个护卫,并无多大意义。当日一战,思云府的天衍分舵,也是死伤殆尽。分舵两位九品高手只一照面,就已身首异处。那日之后,天衍府又有三座分舵被灭。不过十几日功夫,江湖上便没了天衍府的消息。天机茶馆上下全力打探的消息,都不过捕风捉影罢了。之后正气盟才异军突起,成了江湖第一势力。” “江湖纷争,竟如斯恐怖!”江辞感叹道。 李随风忙追问:“那他二人的孩子呢?” “被楚鹤江夫妻二人身边的护卫救走了。”许韶润了润喉咙,说:“那护卫当时九品实力,怀抱襁褓中的婴孩,拼命杀出重围。此后,这护卫在京城偶有现身,似乎与几起凶案有关,但无法证实。唯一可确认的,是他实力已达九品之上。最近一次现身,是在东海郡。至于那个婴儿,却不知踪迹了。” “那护卫叫什么名字?” “陈竹枫。”许韶从怀中取出数个卷轴,递给李随风,说道:“陈年往事,细节我记得也不甚清楚。关于这桩事,天机茶馆打探到的消息都记录在卷轴内了,但其中不少内容缺少旁证,只能将信将疑。” “陈竹枫。”李随风暗暗记下这名字后,问:“许先生,这些卷轴可否借我数日?” “小友若想要,拿去便是。我这茶馆中都有抄录备份,不妨事的。”许韶笑道:“只是,不可随意让给他人。” “晚辈知道。” 天机茶馆门外,江辞不解地问道:“随风兄,你今日所为,我是真真的看不懂了。” “怎么了?” “区区毛贼,不过偷了些许银两。想抓他并无难度,交给思云府的巡捕不就好了。杨佑山与杨佑星两人争斗这等事,连天机茶馆都说不是江湖事,这等无趣的事情,你为何非要掺上一脚?” 李随风一怔,旋即说:“江兄,跟我来。” 江辞跟着李随风,到了一处市集上。二人在街边随便找了一家露天的糖水铺子坐下后,李随风指着街边一个菜贩,说:“江兄,你可知他一日收入多少?” “不知道。”江辞摇了摇头,说:“我又不认识他。” “香菜、辣青椒嘞,沟葱嫩酱菜来,茄子扁豆黄瓜架冬瓜买大海茄,卖萝卜胡萝卜扁萝卜、嫩了芽的香椿哎,蒜儿来好韭菜——”那菜贩边吆喝边走,李随风不由笑出声来:“还是个北方来的菜贩子。” “那又怎么样?” 李随风说:“菜贩每日清早出门,至城外农户手中买菜、再在城中走街串巷,一日下来,最多赚个一二钱银子,若是生意不好,可能只有数枚铜板乃至颗粒无收!” “竟如此之少?” “江兄若不信,大可去问他一问。”李随风说:“对江兄而言,十两银子就是一日挥霍。但对他们而言,十两银子是数月艰辛、省吃俭用才攒出来的‘命根’。一夜被盗,与要他们的命无异。” “这……” “江湖,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朝堂,有百姓的地方才有朝堂。若不国泰民安,哪有江湖人的逍遥快活?若百姓不得安居乐业,哪有朝堂上争权夺利?话说重些,若天下民不聊生,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什么!”江辞猛地瞪大了双眼。 李随风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养蚕缫丝、耕地种菜,天下种种,皆需有人为之。他们若是不耕地、不种菜、不缫丝、不织布,哪来的粮食供我等吃喝,哪来的布匹供我等穿着?” “这话,倒是有人和我说过。” 李随风点点头,说:“他们供养朝堂上的帝君,因为朝堂上的人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我辈江湖人追求逍遥快活,却也需要他们种出的粮食、需要他们制出的布匹,若不予他们回报,岂不太过无耻?良心不安,又何来快活?” “所以,我们要与朝堂人一样?” 李随风笑着说:“一样又不一样。江湖与朝堂所求,皆是天下安定。但我们是用一身武艺,铲除天下不平事。朝堂上那些人,是用嘴吵出个法子来,层层下达,规矩多了些,却能惠及天下。” “如此说,那边军不也如此?吃着百姓种的粮食,便用手中兵刃阻挡外敌,以保百姓不受侵扰?” “江兄聪慧。” “那为何随风兄不出仕为官或投军戍边?” 李随风喝下一碗糖水,说道:“因为,天下安定是我等的大追求。至于各自的小追求,就各有千秋。比如现在,我追求的就是这一碗糖水。” 江辞一拍大腿,说:“原来如此!那我愿助随风兄抓捕盗贼!行侠仗义,铲除天下不平事,也是有趣!” 李随风心想:“江辞养尊处优,不懂世俗。江湖侠义这些常人皆知的道理,他不亲眼见过总归是不懂。如今行走江湖,历练一番,对他也有好处。” “那你打探十八年前那桩事又是为何?还把那些卷轴都带回来了。”江辞突然问道。 李随风脸上的笑容一滞,忙说:“这就是我的私事了。” “你之前说只是打探些陈年往事,旁人听了不碍事的。” 李随风说:“这些消息让旁人听去是不妨事。但个中缘由,我现在不便多说。” “你我兄弟,说说又有何妨?” “真的不好说。” “说说吧。” “不说!”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章 强行通窍 回到福运客栈后,李随风就一人在房中翻看从天机茶馆拿回来的文卷,但是看来看去,他心中的疑惑始终没能解开。他白日不和江辞坦白,就是因为心中存疑,未敢直说。 “楚鹤江与李潇潇是不是我的父母?他二人是否真的死了?陈竹枫为何能杀出重围?那孩子又去了哪里?这之后究竟有多少秘辛?”李随风心中思虑万千,却苦于没有更多头绪,只好决定先去楚氏夫妻的墓碑前祭拜,再去当年二人的居所及天衍府分舵旧址看看。 暂且将此事放下后,李随风找出纸笔,把答应苏瑶的药方写下来,折好放进了怀中。他看看时辰差不多,便施展轻功从窗户出了房间,直奔欢梦楼而去。等看见欢梦楼的匾额时,李随风才注意到内心的迫不及待。他刚才竟是沿屋脊飞奔,连在街路行走的时间都不愿耽搁! “李公子这就又来了?”欢梦楼外,昨日的一众女子见到李随风,便又聚了上来。李随风忙退后半步,说:“在下是来见苏瑶姑娘的。” “哟,这是看上我们苏姐姐了。今早方别,晚上便相思甚苦啊。”一女子打趣道。 李随风从怀中取出药方,说:“只是答应了苏姑娘,要送她一副药方。今夜恰好得闲,就此送来而已。” “原来如此。”领头那女子挥手让众人散去后,悄声对李随风说:“李公子,苏姐姐今早传了话,说若您再来,是不让您进的。但闻莺姐姐说苏姐姐只是面子薄,叫我们放您进去。我是不想拦您,但明面上总不能公然坏了苏姐姐立下的规矩……” 李随风从衣袖中取出二两银子,悄悄塞到女子手中,说道:“还请姐姐告诉我苏姑娘在何处,我自己轻功找她,不走正门。姐姐只当没瞧见我就是了。” “第三关不开时,苏姐姐大多时间都在酒池浮台上练功。”女子将银两收于袖中,娇笑道:“李公子请便,我们姐妹自玩耍去了。” 守在门口的女子们散去后,李随风就绕到了欢梦楼的后院外墙边。他在无人处提气轻身,脚下施展出轻功来。他轻易跃过围墙,也不落地,脚尖只凌空一点,便是身形闪动,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酒池岸边小楼的屋檐上! 此刻,苏瑶正盘膝坐在浮台上,专心练功。天地灵气自酒池中泛起,在苏瑶身边逐渐凝聚。苏瑶樱桃小口每张开一次,便有一道微弱灵气冲入她的体内。李随风见苏瑶正在练功,不敢轻易打扰,便负手立在飞檐上,静静注视着她。 看苏瑶修炼片刻,李随风的心中颇为惊诧:“饕餮吞天功!这一池酒水居然能储纳万物灵气,不仅天地灵气,连在浮台上切磋时溢散的真气也被吸收。看来苏瑶设下第三关,还有充盈酒水灵气,以便修炼的目的!但是饕餮吞天功吞纳万物气息,万物之声随之涌入灵台识海,修习危险远超一般魔功啊。” “雷公子!今日不在第三关开启之日,苏姑娘是不见客的!” “滚开!她小小花魁,我要见她,是她三生有幸,还敢不见?” 下方传来声音时,李随风在屋檐上听得真切,知道有人要硬闯。还不等他出手阻拦,那人已是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浮台上,苏瑶一时受惊,她吞入体内的万物灵气顿时不受控制!李随风暗道一声不好,忙飞落浮台,将真气打入苏瑶体内,为她暂时压制体内暴乱的灵气。 “我说她怎么不来见客!原来是和这小子私会啊!哼,区区花魁,胆子倒是不小!” “是他?”来人正是昨日最先被李随风击落浮台的雷姓青年——雷永。 雷永仗着自家是夏国名将之后,平日里飞扬跋扈。他在欢梦楼见过苏瑶后,就日思夜想,欲将苏瑶据为己有。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实力和家世,足以在第三关令苏瑶倾心。结果,他闯关数次却皆无功而返!昨日,李随风捷足先登,他如同被人夺走囊中之物一般,越想越气,哪里还耐得住性子,索性是要硬闯欢梦楼! 雷永见到李随风与苏瑶举止亲密,登时火冒三丈!他当即飞身打出一拳,要给李随风一些颜色!这一拳是直奔李随风的额头,但是李随风根本无暇分心闪躲!苏瑶修炼的饕餮吞天功无比霸道。她走火入魔,无法压制体内灵气,却依旧疯狂吞噬外在灵气!李随风掌心抵在苏瑶背上时,就发觉自己的手掌被牢牢吸住,体内真气正被疯狂掠夺!雷永此时出手捣乱,无异于置李随风与苏瑶于死地! “嘭!”被雷永一拳砸在额头,李随风顿时感到头晕目眩,真气运转愈发凌乱,连对苏瑶体内驳杂气息的引导都做不到!此刻,苏瑶双眸紧闭、脸色涨红,若再不停止吞吸灵气,她必将因灵气涨破丹田而亡!而且,就算此刻停止吞吸,也极可能因灵气无处可去,如泄洪般涌出,伤及经络肺腑,性命堪忧! 雷永一拳打在李随风身上时,浑身真气亦被苏瑶掠去!他大惊失色,慌忙喝问道:“怎么回事!我可是……” “我管你是谁!”李随风全力运转自身功法,强行留住体内残存的真气!一掌拍在雷永的小腹上!李随风这一掌暗劲重重,瞬间震晕了雷永,将他打进酒池中。 闻莺这时姗姗来迟。她见李随风面色凝重,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在岸边担心地问道:“李公子,我们瑶瑶怎样了?” 李随风高声叫道:“退后!苏瑶走火入魔,我只能冒险了!” “还请李公子……” 李随风急吼吼地喊道:“少废话!快点走!”此刻,他也已是近乎竭力,心中只想出了一道法子,却是危险极大,容不得外人打搅! 千里之外的荒野中,白髯老者双目似合未合,好似在遥望远方天际。他一边饮酒一边大笑道:“且看你能做到何种地步,后生。” 酒池浮台上,李随风奋力将真气涌入苏瑶的灵台识海,说道:“我替你守住心神、抵御邪秽侵蚀。你专心凝真气于丹田,悟天地脉搏,感万物呼吸。用体内灵气沿冲刷任、督、冲、带、阴阳跷维之八脉,再引之涤手足三阴三阳之十二经,复走筋骨,冲开周身穴位!” 李随风的口诀,正是他通窍时,杜羽教给他的。李随风的目的,就是要帮苏瑶人为通窍! 此时此刻,天地灵气疯狂汇聚、涌入苏瑶体内,与通窍景象何其相似,相差不过是没有天地灵韵! “饕餮吞天功吞纳万物灵气,与呼吸同源,倒是不难。难的是要沟通天地!”李随风心中打定主意,便放开心神,放手一搏! 饕餮吞天功聚来的灵气远比李随风通窍时的天地灵气驳杂!一时间,无数生灵的声音、呼吸涌入了李随风的脑海,令他头痛欲裂!通窍必须沟通天地、借天地之势。想沟通天地,必须先感受天地灵气波动,即天地脉搏。人为汇聚的灵气,缺少天地灵韵,极难从中感受天地灵气之波动,也就几乎不可能通窍。李随风要帮苏瑶形成通窍之势,就要能让她感受到天地脉搏!但是,掌握天地脉搏这种事,除开通窍时些许的感悟,便是十品之上的绝世高手,都没几人能够做到!对于区区六品的李随风而言,掌握天地脉搏就是痴人说梦一般! 可就在冥冥之中,李随风感受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灵气波动!这一丝波动与周遭汹涌的灵气格格不入,但李随风觉得它就应该出现在那里,因为它与这天地无比的契合。李随风隐约觉得自己要摸到天地脉搏的门槛了。可是,摸到天地脉搏门槛的那最后一步,他却始终踏不出去!就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拦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你不够格!” 渐渐地,苏瑶的肌肤表面开始沁出血丝。她的额头早已经因痛苦而爬满了汗珠。李随风同样也不好受!他体内的真气早就枯竭,抵在苏瑶背上的手臂也已经变得青紫,毫无知觉!他此刻寻找天地脉搏,完完全全是凭一口气吊着,硬生生地撑到了现在! “无论如何,都要将你救下。”心中莫名的执念让李随风拒绝放弃。他双眼通红,却依旧竭力想要跨过那最后一堵“墙”。他笃定了心意,就算用手指抠,也要把这面墙抠出一个洞来! 千里之外的荒野上,老者捻须而笑,叹道:“六品实力就摸到瓶颈!不错、不错!”他右手凌空一点,一道无形的涟漪在空中荡漾开来。 就在李随风的意识即将坠入深渊的刹那之间,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推了他。就是这轻轻一推,令他如同顿悟一般,跨过了横在他与天地脉搏之间的那堵高墙。 李随风感受到天地脉搏的同时,便是帮苏瑶成功沟通天地,形成通窍之势的时机!他回过神时,没了知觉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血气翻涌地感觉极为难受,李随风只能咬牙忍住,以免惊到苏瑶。他看着眼前神色安稳、肤色归于白皙的苏瑶,在心中默默地为她祈祷——剩下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苏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可以通窍。修炼魔功,几乎是逆天而行。天地灵韵绝不会为他们通窍!这一次练功时被人打搅,她已然走火入魔,心神混沌。灵气失控之下,她今夜本应必死无疑。可有人却冒着生死危险强行将真气打入她体内,为她护住识海,又教她引导灵气、助她沟通天地,强行将体内驳杂的灵气转为了通窍之用! 沟通天地的那一瞬间,苏瑶看到的本是一片汪洋,却又透过汪洋瞧见了寰宇之上的无尽星河!待她回神时,体内暴躁的天地灵气已然安分不少,为她洗涤经络、筋骨。 恍然间,藏在她记忆深处的那副画面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那是一道白衣染血的背影,纵使独面千军万马,却也无所畏惧。凝视那道背影时,苏瑶只感到无尽的安心。“白衣染血”,是苏瑶对于爱人最早的憧憬。当她第一次见到师兄身上的白衣溅上鲜血时,便已心有所属。从生死的边缘捡回性命,苏瑶的心中竟泛起一丝期待。“天下了解饕餮吞天功的除开师傅,只有师兄与我。天资过人、能想出如此手段救我的,只有师兄了!” 体内多余灵气尽数散尽之后,苏瑶迫不及待地张开双眼,看向四周。但首先进入她眼中的人,绝并非她所期待的。 “恭喜你,挺过去了。”李随风有气无力地对苏瑶说:“此番通窍,你引入的天地灵气不算精纯,需要药物调理,将杂物排出才行。否则可能不利于你日后修行,甚至会加大入魔概率。近几日就先不要练功了。” “怎么是你?”苏瑶不满地说道:“我应该叫人拦住你了才是。” 李随风摇摇晃晃地说:“要是拦住我……谁能救你……”他话音刚落,便昏了过去。整个人浑身一软,倒在了苏瑶的怀中! “你!”苏瑶本想发怒,可看到李随风青紫骇人的手臂时,声音却不由弱了下来。她甚至没有推开李随风,只将他放平,让他躺在自己的身边。 苏瑶知道自己内心的祈盼有多么不切实际。她心中的师兄,此刻大概正远在天边,怎会来此救她?苏瑶听得出来,教她通窍的声音,来自李随风。救她的人,只会是眼前这个险些废掉一条手臂,也要为她护住心神、助她通窍的“淫贼”。这个早就力竭之人,偏偏撑到了自己通窍完成,却是只为嘱咐自己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豁出性命也要帮我?”苏瑶心中疑惑万千,自己却没注意到,她看向李随风的目光,不仅柔和许多,还带上了些许别样的味道。 苏瑶不知道,李随风也不知道,当李随风成为苏瑶与天地沟通媒介的刹那,当苏瑶在汪洋大海中看到满天星辰的瞬间,二人已在冥冥中连在一起。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一章 不臣天 李随风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竟睡在了一间卧房中。他动动手臂,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样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李随风刚走出房间,就有女子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李随风上下打量苏瑶一番,发觉她的气息轻盈,一双眸子灵动清澈,更加温婉动人。李随风笑道:“刁蛮娇横、温婉可人,真不知你有几副面孔。” 苏瑶轻哼一声,一掌拍在李随风肩上,将他推回了房间。紧接着,她也跟进去,顺手合上了房门。李随风退回房中,说:“苏姑娘真气到七品了?” “你不也到七品了?”苏瑶说:“我已将周围侍女遣散,与我说话不必忌讳。” 助苏瑶通窍时,李随风也有所感悟,一时摸到天地脉搏的门槛,境界上大有进益。一夜醒来,他虽不能再次触碰那道门槛,但也只隔一墙,体内真气更顺势跨入七品。他说道:“顺势而为罢了。不知苏姑娘要问我什么?” “你是何人?为何对魔功如此了解?”苏瑶质问李随风:“你为什么助我祛除体内杂质?又为何愿冒此危险来救我?” 苏瑶的问题都在李随风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做出一幅汗颜模样,说:“苏姑娘,你的问题有点多,我是真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一个一个说,本姑娘时间足够!”苏瑶双手掐在自己的柳腰上,蛮横地拦住李随风,说道:“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本姑娘定然叫你好看!” 李随风做出投降的样子,笑着说:“苏姑娘与游人坊关系密切,我讨好于你,求你引荐,这理由可行?” “你唬谁?”苏瑶嗔道:“以你的手段与天赋,只要稍加展现,几大势力都会主动邀你。你何必为这种理由冒险救我?” 李随风看到这理由行不通,便眼珠一转,说道:“我觉得你好看,这个理由怎么样?” 苏瑶顿时面色羞赧,转而恼怒。她俏脸通红,指着李随风怒冲冲地说:“你、你嘴里就没有实话吗?” “与魔功有关之事,不是实话?我给你的丹方、药方不也是实话?”李随风反问道:“我说苏姑娘天人之姿,如画如仙同样是实话。” 苏瑶冷哼道:“你少哄骗我!若再花言巧语,我就……就……就把你舌头拽下来!” 李随风举起双手,脸上挤弄出一幅害怕的表情,说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帮你,是因你修行的饕餮吞天功与我颇有渊源。” “你初次见我时就知我修行的功法?你与饕餮吞天功有什么渊源?” 面对苏瑶一连串的问题,李随风轻轻地挠了挠脸颊。他正色说:“在下第一次见苏姑娘,只知你修行魔功,何种功法实是不知。你未行伤天害理之事,纵使魔功不被武林待见,我也不会对你有此偏见。错失与苏姑娘这般世间罕有的美人结缘的机会,岂不可惜。” 苏瑶眼神一冷,斜眼看向李随风,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若是遇上其他美人,若不能结缘,也是可惜咯?” 李随风不禁怔住,苏瑶的话中怎么泛起醋意了?他连忙说:“苏姑娘貌美如天仙,我见过苏姑娘后,其他女子再美,也入不得眼了。” “这还差不多。”苏瑶眼神缓和不少,说:“那你与本姑娘的吞天功法有何渊源?” 李随风心想:“不说我油嘴滑舌了?”李随风识得饕餮吞天功,因为这功法就是他创造的。准确地说,是他脑海深处那段记忆的主人创造的!因为这段与生俱来的记忆,李随风甚至敢说自己对于“魔功”的认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是,生而知之者的秘密不可轻易示人,李随风只能找一个理由搪塞苏瑶。他说:“我儿时在山中遇险,被一位老前辈所救。那位前辈修行的就是饕餮吞天功,他见我根骨不错,就将饕餮吞天功以及修炼魔功的法门传授于我。” “你可知那位前辈姓名?前辈传你功法,你为何不曾修炼?你儿时又在哪座山中遇险?”苏瑶将这些问题藏在了心中。李随风的话半真半假,却并未有对她不利之处。李随风不肯将实情说出,必有苦衷,她又何必刨根问底,让两人皆心生不快? 李随风见苏瑶神情缓和,以为她是信了,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他说道:“修行饕餮吞天功时,稍有分心便会走回入魔,此皆因饕餮吞天功并不完整。” “你说什么!?”苏瑶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随风。 李随风说:“饕餮吞天只是《不臣天》的一部。书分四部,分别是浑沌遮天、梼杌乱天、穷奇毁天以及饕餮吞天。” “我怎么从未听过?” “饕餮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有功法以饕餮为名,其他三凶又怎会缺席?”李随风坐到桌边,娓娓道来:“《不臣天》既是内功心法,也是武学杀招。饕餮吞天功吞噬灵气入体修行,也可在交手刹那掠夺对手真气。浑沌遮天功重在护体,以混沌真气化解敌手,亦可安定心念、抵御万物杂声。梼杌乱天功则是真气运转之法,可疏引体内灵气,减轻灵气冲撞经脉之痛。此功也是提气轻身之术,一步乱天常,踪影无所寻。穷奇毁天功是极致杀招,修炼至极致有毁天灭地之威。” “你说的是真的!?”苏瑶凑到李随风身前,双眼紧盯着他。李随风被苏瑶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盯着,也不免有些害羞。李随风的脸颊几乎能感受到苏瑶的鼻息,令他不由得微微后仰。苏瑶这才注意到,她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也是连忙退开,白嫩的面庞透出几分娇羞之色。 李随风轻咳一声,摆正了神色。他说道:“都是那位老前辈教给我的。《不臣天》内功心法好练,外家杀招却难。而且此功霸道,少有与之相适的招式。那位前辈还曾教我一部《青鸾诀》,与《不臣天》同修,可以缓和体内真气,让你在施展其他招式更为顺畅。” “同修两门内功?”苏瑶面露疑惑之色,说:“这样不是更容易走火入魔吗?” “内功心法的本质是调养与运转体内气血,两部内功互相冲突当然会走火入魔。但二者若有相似之处,只要取舍得当,互相印证未尝不可。”李随风运起真气,说:“你可知我所修行的是哪部内功?” 苏瑶定睛看着李随风,只见他体表真气流转、细弱如丝却连绵不断。每一丝真气都看似柔弱、实则凝练,其内如浩荡江河,奔涌不息!真气沿李随风体表的穴窍、经络运转,或灵如游鱼或柔如流沙,有巧夺天工之处,亦有大巧不工之法。周身上下之真气,各成一家却浑然一体。苏瑶不由感到心惊。她与李随风同为七品,但李随风的真气却远胜于她!苏瑶仔细分辨,却认不出李随风修行的功法。末了,她只好放弃,说:“我认不出来。” 李随风收敛气息,说:“我所修功法是浩然心诀。不过,我受那位前辈启发,在修炼时曾参考诸多典籍,结合多部功法、调整心诀,形成了最适合于我的内家法门。”李随风还是借“那位前辈”的名义,他可不会承认这些是他今生从“前世记忆”中自行悟出来的。 苏瑶半信半疑地看着李随风,问道:“你为何要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像你这样的美女若走火入魔,真的是暴殄天物,我于心不忍。”李随风说:“你若想学,我这几日就默写一份,送来给你。” 苏瑶立即点头,说:“我当然想学!”但她突然一顿,又说:“你如此助我,本姑娘若是不报恩,心中有愧。你且说需要什么,本姑娘尽量回馈于你。” 李随风怔了怔,旋即笑道:“我帮你,是为结缘而来,哪里是图你报恩?你不入魔,已是最大的恩惠了。” 苏瑶却不乐意了,说:“不行。你不索要些什么,本姑娘就觉得你另有所图,方便不下心来。” “我真的没有。” “那本姑娘就不收你送的功法了!” 李随风愣了,不由捧腹,笑道:“哪有你这样的?”他摆摆手,无奈地说:“那苏姑娘随便送我柄防身的兵刃,这总可以了吧?” 苏瑶点点头,说:“这差不多。还有,以后别苏姑娘、苏姑娘的叫我,本姑娘听着别扭,你叫我瑶瑶就行。” “你本姑娘、本姑娘的不别扭,我叫你苏姑娘还别扭?”李随风心想。苏瑶想把他当做亲近之人,又不好直说。这一点小心思,李随风还是能猜到一二。他轻轻点头,说:“我送你功法,也算有同门之谊,苏姑娘这叫法是生分了。那以后,我直呼你苏瑶如何?” “哼,也行!”苏瑶扭过头,试图藏住脸上的一丝羞涩。 李随风不禁笑笑,忽而想起些事情,说道:“你修行所用的清灵丹,修行魔功者就算没有祛除体内沉积的杂质也可服用,能在入魔时抑制些许魔性。炼好的清灵丹分给你楼中那些修行过魔功的女子,或许能保她们一命。但是清灵丹丹方,只能你一人知道,不可外传。” “为何?若能让她们知晓丹方,日后若是……” 李随风摇头说:“我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清灵丹丹方对于修行魔功者算是至宝,日后若得罪了哪位修行魔功的大高手,这丹方就是我保命的底牌。” “行走江湖,必须有保命的底牌。”苏瑶知道这个道理,也就没有了异议。 随后,李随风便将不臣天功与青鸾诀的法门尽数说与了苏瑶。直至日落时分,李随风才从房中离开。 他刚走出来,就又被闻莺拦住。李随风问:“闻莺姑娘找我有事?” “李公子,你昨日为何会在此处?” 被闻莺笑眯眯地看着,李随风顿时神情一滞,后背冷汗直冒!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闻莺却笑道:“昨日多谢李公子为我家瑶瑶护法了。” 李随风连忙就坡下驴,说:“分内事、分内事。” 闻莺满意地点点头,说:“李公子,你昨日打的雷永公子是我夏国名将雷鼎后人,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怕会对你不利。” “放心,我一个闲散人,他奈何不了我。”李随风笑道:“我还希望他能真用些手段对付于我,免得之后几日太过无趣了!”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二章 八部巅峰武学 李随风在客栈中休养一夜后,次日清晨便独自一人出门去了。至于江辞,则是在自己房中读书,没有与他同行。听钟叔说,江辞昨天白日里见李随风不在房间,以为他从天机茶馆拿来的消息有了下文,出去查自己的私事了。所以,江辞就自己出门闲逛了。他昨日傍晚时不知从何处买来了一部话本,在房中掌灯读了一夜,日出时才意犹未尽地休息去了。 李随风按着天机茶馆卷轴中的记载,在思云府中找到了当年的天衍府分舵。但是,十八年前的血战后,这分舵府邸就成了一座空宅。过了几年后,这座府邸被一位富商买下,改成了一家商号,丝毫没有当年的模样。 李随风在商号中随便走了一圈后,并无所获。于是,他就去寻找当年楚鹤江、李潇潇夫妇的住处了。十八年前,二人的住处被大火焚烧,李随风早已不报希望。当他寻到二人住处的旧址时,那片废墟早成了一群泼皮的落脚地。 李随风刚走进去,就被里面的泼皮围住。这群泼皮各个凶神恶煞、手持棍棒,但有几人拿的却是菜刀、擀面杖之类充数的东西。只有一个泼皮,手中拎着一柄钢刀,神色倨傲。李随风见他粗布短衣,面生黑斑,右眼角还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就知道他是附近泼皮的头领“黑面疤”平三。 平三将钢刀扛在肩上,喝问李随风:“小子,你哪来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随风向四周瞟了一眼,周围早被这些泼皮围得水泄不通,差不多有二十号人了。他对着平三说:“凭吊故人,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凭你个鸟吊,大爷我七、八年前就跟兄弟占住这儿了,哪来你劳什子的故人?”平三一嘴脏话,胡咧咧地说道:“要吊,就吊一吊爷们吧。看你细皮嫩肉的,别经不住爷们玩的。”他抬手一招,院里的泼皮就围了上来。 李随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凭吊你也行,得麻烦你先去死才行了。”他运起真气,瞬间杀到平三面前!还不等平三反应过来,李随风已经一掌将他打飞! 摔在地上的平三浑身吃痛。他哪是肯吃哑巴亏的人,顿时恼怒不已,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这一声招呼,所有泼皮当即手,使出吃奶的劲朝着李随风打去!可这些连如何运转真气都不清楚,打架全靠蛮劲的乌合之众,哪是李随风的对手?李随风施展身法,如游鱼般穿梭在一众泼皮之间!这边当头一棒打来,李随风侧身一让,手掌在那人背上轻轻一推,那棍子就奔着旁边使菜刀的泼皮头上去了!那边菜刀砍来,李随风一勾手,就扣住了泼皮的手腕,轻轻一带,便让菜刀奔着一边用镰刀的泼皮砍去了。李随风不紧不慢,甚至右手负在身后,只用左手一收一推,以柔克刚,轻松卸了几个泼皮手中的兵器!紧接着,他左手迅疾如风,一掌一个,将几个泼皮脸都抽肿了!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十几个泼皮就全都倒在了地上,只剩下平三一人还站着。李随风掸掸衣衫上的灰尘,手中凝出一团真气,缓缓地朝着平三走来。 平三如同看到了阎王爷一般,吓得手中钢刀直接落在了地上!他本能的向后退开一步,却是跌坐到了地上,连忙说:“大人!大爷!饶命啊!” 李随风手中真气散去,说道:“记住,凭吊和上坟的意思差不多。” “是、是!小的蠢笨,小的知道了!”平三在地上连忙磕头求饶,说:“求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小的当个屁,给放了吧。” 李随风摆摆手,说:“赶紧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平三连忙捡起钢刀,起身朝外面跑去。但是,他刚走到李随风身后,回身就砍出一刀,出手毒辣,何其阴险! “啪!”清脆的响声让平三愣了半天——他手中钢刀竟然断为了两截!他看着徒手掐断钢刀的李随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腥臊味。 李随风瞟了一眼裤子洇湿的平三,一脸嫌恶地说:“你们这群人,我一个个都记住了。我明日若在思云府衙的大牢里没看见你们,下场就是此刀。” “是、是!”平三颤颤巍巍地说道。 “还不快滚!”李随风一声爆喝,这群泼皮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等这群泼皮走后,李随风才仔细打量起这座废墟般的旧址。一场大火焚烧,再加上年久失修,这里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模样。唯独后院中的一座假山还好端端的立在原地,除了些杂草灰尘,假山上却连块青苔都没有。李随风觉得好奇,便绕着假山走了一圈,又将手搭在上面摸了摸,却都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李随风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这假山上就算真有机关,也不是我能解开的,我可不懂机关术。”他一边说,一边拍到了假山上。谁知,就是他这轻轻一拍,那假山石竟然吱吱嘎嘎地移开了些许,露出一块青石板来。 李随风呆呆地看看假山石,又看看自己的手掌,难以置信地挠了挠头。他掀开青石板,石板下是一个木匣。木匣小巧精致,材质奇特,在假山石下藏了十几年光景,竟还散发出淡淡幽香。 木匣并未上锁。李随风打开木匣,里面只有一封信和一块玉腰牌。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李随风打开信笺,读不过三两行,嘴角便已开始忍不住地抽动。这信开篇就写:“此信是写与我儿小风风的。就是不知,这封信是否真地是我儿子打开的。但你既然打开了这封信,老娘就当你是承认做我儿子了!吾儿亲启四个字,可不是随便写的!” “写封信都不忘抄便宜。”李随风嘴角一抽,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儿啊,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是见不到娘了。你要是见到娘了,就当我没说。娘写信是有事告诉你,否则娘也不想干写信这种麻烦事。” 李随风差一点吼道:“那你少写几个字不行吗!” “娘是天衍府不知道第多少代的府主了,你爹叫楚鹤江。但是你叫他爹,像印贼做父。” “印贼做父?”李随风一怔,心中疑惑:“不应该是认吗?他不是星辰剑客吗,怎么成贼了?” “他是个偷心贼,专门偷小姑娘的心。外面不知道多少黄花大闺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可最终不还是被你娘我搞到手里,乖乖地把我娶了?” 李随风的额头上爬满了黑线,小声嘀咕道:“偷心贼?娘,你这语气做派,怎么像土匪似的……” “不说你爹了,要不然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最后说一句,你长得像你娘我的地方多,就眼睛像你爹。” 李随风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地抽搐。他翻过第一张信纸,继续读下去。 “说正事。这世上有八部巅峰武学,集江湖武学大成,出招有天地之威,世间难逢敌手。巅峰武学不仅是世间最顶尖的武学,而且背后还涉及一个惊天秘密。几大江湖势力和三祖四隐九宗的高手对此都知晓一二,其中不少都对巅峰武学有抢夺之意,或想再进一步,又或想探究背后隐秘。娘也不知道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信中告诉你。总而言之,那些衣冠禽兽让不少八部巅峰武学的后世传人都死于非命了。” 李随风眼眉低垂,再翻过一页。 “天衍府设立之初,其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巅峰武学以及其中秘辛。但从你姥爷、也就是上代府主以来,天衍府势力越来越大,人心越来越杂。甚至天衍府中就有不少人对巅峰武学心存觊觎。娘接任府主后,已是力不从心。事到如今,娘只好以死来守护这秘密了。不过,这秘密也不能一点不留,就写在信中,告诉你一些。” 李随风又翻过一页,神色愈加凝重。 “八部巅峰武学,分别为内功之浑元太玄经、轻功之白衣行化笈、拳掌之象龙演画功、剑法之凌霄名剑典、刀法之墨雪十杀刀、枪法之一念开乾坤、短刃之血影神罗诀、音律之清荷引梦曲、暗器之飞星坠雨针。八部武学分别由八家传承守护,你娘我的天衍府李家就是其中一家,内功之浑元太玄经!你娘我已经把功法秘诀都藏在这封信和你的名字中了,能不能找到,就看儿子你的了!” 李随风一怔,这封信中竟然藏着一部绝世神功!?他疑惑不已,将信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秘密和你的姓无关,因为你爹是入赘的上门女婿,所以,你得随娘姓。令牌是娘留给你的,收好了!还有,别去城外乱葬岗找爹娘的墓碑。娘才不会把名字刻在碑上等着挨雷劈、等着被人掘呢。所以,你找不到你爹娘的墓,就别瞎拜。万一给别人当了儿子,那就亏大了!况且,你娘是不是葬在那儿还不一定呢,埋在乱葬岗那破地方,想想都不愿意。孩子,娘欠你挺多的,但是没办法,混江湖的,总得心中有大义。” 看完这一页,李随风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心想自己与李潇潇这位娘亲的性格,可能真是从一个炉子里出来的! 李随风收好木匣与腰牌,将四页信纸掐在手中,思索道:“娘说,浑元太玄经的秘诀就在这信纸与我名字中?许先生说,娘是十品高手,那她留下的手段只怕是已超常人的范畴了。随风,我的名字原来是娘起的,这其中又有何深意呢?” 李随风思索片刻,嘀咕着自己“随风”的名字。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李随风顿时福至心灵,撒开了手中的信纸,让它们随风而起。那四页信纸竟在空中飘荡,久久未曾飞去! “果然如此!”李随风感叹道:“随风、随风,娘啊,你的手段果然超凡脱俗!”那四页信纸在空中飞舞,竟隐约与绘出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气运行之法,分明是一部绝顶的功法! 李随风当即睁大双眼,全神贯注地参悟起其中玄妙来!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三章 镖局血案 李随风在百花谷中博览群书。各家功法哪怕再怎样玄妙,他也能只推演数遍,就至少达到会意境界的门槛。可是这一次,他却吃瘪了。他一直参悟空中的几页信纸直到晌午时分,却连信纸飞舞的轨迹都模糊不清,只堪堪悟出了半分玄妙。莫说进入初窥境界,他连功法全貌都没能触及! 直到几页信纸再一次落回手中,李随风这才无奈地暂时放弃。他将信纸收好,起身准备去找些吃食。他刚走到街上,就见几名乞丐在街上狂奔,其中一个他还恰好见过。正是前几日李随风刚到思云府时,在小巷附近跟踪他的乞丐老五! 见这他们行色匆匆,李随风便没有贸然拦住,只是施展轻功,悄悄地跟在了他们后方。李随风一路跟着几名乞丐赶到了城西南的永昌酒楼门前。 此时,永昌酒楼门前已经聚集了三十几个乞丐!李随风眼尖,一眼认出那个领头的乞丐正是当日在福运客栈门前的八品乞丐!李随风远远地瞧了瞧,发觉这些乞丐各个身手不凡,最低也有五品实力!而且,他们身藏兵刃,眼中杀意颇盛! “这是发生什么了?”李随风心中疑惑,只好故作镇定,装出一副恰好路过的样子,走到了永昌酒楼门前。他走到领头乞丐的身边,问道:“江辞在里面?” 那乞丐一怔,这才发觉是李随风在问他。他问:“江辞是谁?” 李随风眉头微皱,说道:“我刚到客栈,你就派人查我。江辞出门就有乞丐远远跟着,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这个节骨眼儿了,还装蒜?” 统领不由多看了李随风一眼,说:“你若敢多嘴,我杀了你!” “不知江辞是哪家公子,能有这许多高手保护。”李随风说道:“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人醉酒生事,公子出手教训。那人是乾元镖局的大镖师,六品的武冠山,手下众多。现在,公子被人围在里面了。” “钟叔不在?”李随风说道:“以他的实力,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统领摇摇头,说:“我们与钟公公都不能随意出手,免得暴露公子的身份和行踪。若被某些居心不轨的魔头知道,就是大麻烦。现在,钟叔只能尽力保公子周全,却难以脱身。我们打算一哄而入,趁乱……” “一群乞丐白天闯入酒楼闹事,不好遮掩,还是我带江辞出来。”李随风打断统领的话头,说:“你们善后就好。” 统领一怔,看向李随风。“你出手?” 李随风说:“我的身手足够带江辞脱身,只怕武冠山事后再找麻烦。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江辞不在,你们出手应该不必顾忌太多。所以,善后的事情,交给你们更合适些。” 说完,李随风走入永昌酒楼。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就看到钟叔与江辞二人被几名镖局趟子手打扮的人围在了中间。当先一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李随风看出他有六品实力,腰间挂了一个刻有“镖”字的铜牌,推断他应该就是镖师武冠山! 李随风从旁边桌上抄起一根筷子,在手里稍稍掂量了一下。他握住筷子,归元剑气随手施展,一道剑气就打了出去!武冠山只顾着教训江辞,哪里注意到了李随风。李随风的剑气正中武冠山胸口,将他震退数步!李随风趁机施展轻功,跃过人群围挡,跳到了江辞的身边。 “李、李兄?”江辞看着李随风,不由得愣了愣。 李随风施展柔劲拨开趟子手的拳头,说道:“愣着干什么,快点走。” 江辞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和钟叔一同向酒楼外跑去。李随风则是在原地稍留,真气凝于掌心,凭空拍出一掌!这一掌声势浩荡却并无伤人之威,只是卷起阵阵烟尘,遮蔽了众人的视野。待到烟尘散去时,只剩下武冠山和他的趟子手们,呆愣愣地留在了酒楼当中。 江辞刚跑出酒楼,聚在门口的乞丐们就瞬间散去。一出闹剧之后,酒楼再度恢复了喧闹。 回到福运客栈后,李随风与江辞闲聊几句,知道他竟是学着话本中的情节,行侠仗义时,李随风顿时忍俊不禁,对他说:“行侠仗义,要凭实力做事。冒失出手,不自量力,反而会连累了身边人。” 看江辞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李随风也就回了房间,没再深究。按之前几桩案子的规律,那个飞贼极有可能会在今夜再度作案!李随风要养精蓄锐,趁夜抓住这毛贼!但是,李随风没有料到,白日闹剧的背后,竟还藏着一场疯狂的阴谋! 酉时正,换上一袭黑衣的李随风趁着夜幕出了客栈。他行至街巷无人处后,就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房顶。他沿街巷屋脊行走,几度腾挪后,陡然施展出一招登天梯来,攀上了城东北的高处——庆云寺的高塔。庆云寺虽在穷苦人居多的城东北,但香火颇为旺盛。因为寺庙的住持觉言大师德高望重,思云府治下不少富人都会赶来上香,更有几位联合,就在寺庙中起了这一座佛塔来! 李随风立在塔顶,刚好可以俯瞰整个城东北。他提起真气,耳清目明,即便是在黑夜,也能将四周看的一清一楚。 李随风等到亥时初,城东北的更夫王存巡查刚过,就有一道人影攀上了屋脊。那人沿屋脊悄悄行走,却是直奔城东南去了!李随风伏在佛塔上,眉头轻皱。这飞贼都是在城东北地界偷盗,怎么今日却直奔城东南去了?李随风心中疑惑,却也只能施展轻功,自高塔上落下,悄悄地跟在那道人影的身后。 想要抓贼,人赃并获最好。所以,李随风要等到飞贼出手行窃,他才好出手抓贼。可是,这家伙一路都未出手,反而是一路潜行,直到城东南的一座大院外! 李随风悄悄落在一棵树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入他的鼻子中!他眉头轻皱,待飞贼跳入院中后,他也从树上跃过了院墙。 那飞贼刚落入院中,就恨恨地说道:“还是来晚了!” 李随风看到院中的情形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骇人!大院之中一片狼藉,院墙上满是刀痕和喷洒的血迹!数具血淋淋的尸体落在院中,面容惊恐,甚至还有几人身首异处、四肢断裂,连完整尸骨都未能留下! 那飞贼终于注意到他身后有人,连忙转身喝问:“谁!” 李随风也是反应过来此行目的,当即出手,直取飞贼掩面用的黑布!那飞贼身手果然如林正所说,十分滑溜!李随风七品实力,全力出手,竟然还是被他避开! 李随风当即双手呈爪,追上这作势要逃的飞贼!紧接着,李随风施出一手缠打擒拿见长的“缚苍龙”,势要擒住这飞贼!他一边困住飞贼,一边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飞贼在李随风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仍然竭力挣扎!他一边以诡谲身法避开李随风的擒拿攻势,一边说道:“我还想问你呢,竟抢在大爷之前,先下手为强!” 呼吸的功夫,二人已经走过十几招。李随风的右手终于是捉住了飞贼的手腕。他一边质问惨状的缘由,一边缠住飞贼的手臂,将其折到身后的同时,又一脚踢中他的膝窝!飞贼顿时吃痛,直接跪倒在地,被李随风牢牢地制住! “嗖!”突然之间,一枚飞镖破空而来!李随风发觉时,已是躲避不及,只能勉强避开要害!飞镖刺入李随风的左肩,直透血肉!他肩上吃痛,不由得松开双手,向暗处退去,躲避接二连三射来的飞镖!那飞贼见机则是连忙脱身,几步腾挪后,便已消失不见! 李随风藏在暗处,见这些暗器纷繁如雨,除去打向他的,还有不少是追着那飞贼而去!这些飞镖出手瞬间毫无声息,却有破竹之势!飞镖落地,甚至击碎青石砖,直接刺入地面!李随风估摸着,这杀手在暗器一道应当达到了宗师境界! “暗器淬毒,实在毒辣。”李随风背倚墙壁,全力压制伤口毒性的扩散。所谓“百毒不侵”,并非毒药不会生效,而是体内真气在药性的改造下,可以化解毒性。当毒药通过口鼻或皮肤接触的方式入体后,在毒性扩散至脏腑前,就已被经络中运转的真气化解。但是,当毒药直接进入血脉时,扩散速度极快。李随风就算用浑身真气抵御毒性,也无法在毒性散入脏腑前将毒性全部化解。他虽自信不会被伤及性命,但毒性发作加之肩部失血,已是十分的虚弱。 片刻后,如雨一般的暗器停下。李随风感觉有人落入了院中。他藏身暗处,在看到一个人影后,便昏死了过去。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四章 初吻 暮鼓时分,苏瑶折起手中的纸条,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随风。她看了看窗外夕阳,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快一日了……” 此时的思云府城中人心惶惶。一夜之间,乾元镖局三十四人被杀,府衙在现场找到的唯一活口偏偏是穿着夜行黑衣、最不应出现在镖局的外人——李随风。神志不清的他被巡捕带回府衙后,就被立即问审。还是杨佑山将消息转达苏瑶,托她借游人坊的声威出面作保后,才将险些一命呜呼的李随风接到了欢梦楼。欢梦楼中精通医术的女子不少,一番努力下,才算保住李随风的性命。但是,李随风中毒已深又失血过多,他被苏瑶接出府衙后便始终昏迷不醒。 “咕!”李随风的手指微微抖动。苏瑶一怔,忙将手中纸条藏起,查看李随风的状况。 李随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似乎是梦中,又似乎不是,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他真实所见。 白髯老者负手立于滚滚黄沙之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放弃吧,你选择的路只会害了自己。” 回应老者的似乎是李随风,又似乎另有他人。梦中的“他”一袭白衣,浑身已被腥红的血水浸透。他说:“就因为我异于常人?就因为我不被世人理解?” “你的路是在逆天而行。”老者说道:“我不杀你,苍生却要杀你。” “不逆天,难道要我任由天地宰割吗?”他怒吼道:“我逆天而行,又未伤及苍生,为何苍生要杀我!” “因为追随你的人成了魔,祸及苍生。” 他愣了好久后,终于是卸去浑身气劲。他说:“吾道定基,已入天理,我所逆者,非天地乾坤,而是这芸芸众生!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苍生接受这条道路!” 老者笑笑,转身离去,而他则是猛然坠入黑暗! 惊人地坠落感,让李随风猛然惊醒!肩膀的疼痛令他的意识快速上浮。就在一刹之间,恐惧与疼痛让李随风猛地弹起了身子。 “唔!”苏瑶顿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随风。 嘴边温润传来时,惊魂未定的李随风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在无意识间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嘴边的甜腻。 当空气安静了足足一个呼吸的时间后,李随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眼前是一双充满惊诧的墨眸! “啪!”苏瑶的手掌落下,在李随风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掌印!她捂住自己的嘴唇,双眼中充满了委屈的泪花。 李随风看着又羞又恼、似乎还有些委屈的苏瑶,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连忙抬起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那个……我……”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此刻愈发混乱,不仅舌头打结,连思绪也如乱麻一般,竟然下意识地说:“你是第一次吗?” “淫贼!”初吻被人夺走的苏瑶顿时挥手,再度打向李随风。 李随风本能地轻轻一躲,却恰好撕开肩上的伤口,剧烈地疼痛令倒吸了一口凉气!苏瑶看到李随风突然脸色煞白、冷汗直冒,也连忙停手,上前扶住了他。 苏瑶故意冷着俏脸,对李随风说:“看在你传授我功法的份上,这次先饶过你,淫贼!” 李随风轻压住伤口,说道:“抱歉,我做了一个噩梦,刚刚有些心悸,一时失神了。” 苏瑶嗔道:“你还敢多说!” “是、是、是。”李随风看着苏瑶红润的俏脸,突然无意识地问道:“你真是第一次?”话刚出口,李随风就见苏瑶面色不善,赶忙补救似地脱口说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我也是第一次……” “滚!”苏瑶作势要打,李随风连忙装痛,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片刻后,李随风在苏瑶的帮助下配出解药,彻底化解了体内毒性。确认再无余毒残留在体内后,李随风开始回忆昨夜所见。他问道:“苏瑶,昨夜乾元镖局的案子可有头绪?” 苏瑶坐到桌边,一边倒水,一边对李随风说:“你还是安心养伤吧。” “亲眼见到如此骇人的场景,我怎能不想此事。”李随风将思绪全部集中在了昨夜所见的惨状,并未注意到苏瑶眼神中的躲闪。他撩起额前的发丝,双眼微阖,说:“昨夜所见太过惊愕,我记得不甚清晰。庭院墙角,三人身首异处,是死于刀下。庭院正中两人四肢折断、被打断颈骨而死。大堂门边四人眼眦崩裂、七窍流血。大院正门边两人背部中镖而死,应当是昨晚出手伤我的那人。” 苏瑶难以置信地盯着李随风,说道:“你不是说,你记不太清了吗?” 李随风张开双眼说道:“确实只记得这些,细节记不清了。而且我只见到了庭院中的景象,其他各处并未见到。” “昨夜行凶者至少四人。”苏瑶递给李随风一杯茶水,说道:“仵作验过三十四具尸首,十三人死于刀伤,八人死于淬毒暗器,七人四肢断裂、被打断颈骨而死,还有六人被震碎五脏六腑,暂时不知是何种法门。” 李随风接过茶杯,却没有喝水。他眉头轻皱,问道:“突发这等大事,几家势力的分舵都没有消息吗?” 正准备喝茶的苏瑶动作突然停住。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说道:“游人坊尚无消息。许韶先生今早称天机茶馆不参与此事后,就闭门不见客了,夜语酒肆也差不多。其他几家势力传递消息的速度都不如这两家,也就没有动静了。” 李随风叹了一口气,说:“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倒是让我危在旦夕。” 苏瑶一怔,忙问:“怎么回事?” 李随风指指自己的伤口,说道:“昨夜,我与那个飞贼闯入镖局大院时,镖局中已无活人气息,这伙人应该已经达到了目的才对。但是我与飞贼交手时,却仍有人出手杀我,以为我死后,更是回到了院中。” “飞贼?什么飞贼?” “前几日在城东北一带小偷小摸的家伙。”李随风说:“与巡捕统领林正谈到过,我想试试抓他而已。” “哦。”苏瑶点头说道:“这群杀手难道不是因为尚未走远,害怕被你撞破吗?” 李随风摇摇头,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说道:“不会。灭口如果不是为复仇,那就是为劫掠之后,遮掩身份。以他们的身手,直接离开最保险。他们出手杀我却不确认死活,不仅因为自信,而且因为我不是他们去而复返的目的。他们肯定是留有疏漏,要回来将痕迹抹去。但是,他们现在知道我没有死,极可能会识破他们的身份。所以,他们一定会来杀我。” 苏瑶面露忧色,说道:“是啊,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杀了三十四人,不会差我一个了。”李随风说:“而且那个飞贼,可能也会死。甚至,我隐约感觉,他知道的内情,比我要多。” 苏瑶恍然大悟。她神色微微放松,一边从李随风的手中拿回茶杯,一边说:“你打算抢在杀手之前,找到那飞贼?” “谢谢。”李随风说:“找到他,就能知道这群杀手的目的。” “那你打算怎么找?他作案大半个月,林统领也没抓住他。”苏瑶问道。 李随风说:“我已有头绪,但还有几处疑惑,尚未解开。” “现在会随时有人来杀你,你绝不可四处乱走。”苏瑶说道:“你就留在本姑娘的欢梦楼养伤。本姑娘这里有人照应、晚间人多,又有游人坊名号在,那些杀手不好直接动手。其他事情,本姑娘来帮你。” 李随风一怔,说:“你帮我转告江辞就好。此事牵涉颇深,茶馆酒肆都闭门谢客,不愿参与此事,你游人坊贸然卷入,太过凶险。” “江辞才三品,而且又是初入江湖,哪里比得上本姑娘?”苏瑶双手掐腰,站在李随风的面前,说道:“就当我是还你人情。还是说,你信不过本姑娘?” “不,只是江辞身份特殊,他卷入此事,不会轻易危及性命。”李随风轻轻地挠了挠脸颊,说:“你允许我在欢梦楼养伤已是大恩。况且,我也舍不得让你卷入危险。” 苏瑶俏脸羞红,说道:“那把你朋友卷进来,你就忍心?” “他已经卷进来了。”李随风说。 苏瑶说道:“本姑娘也已经被你卷进来了。”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苏瑶不满地扁扁嘴巴,说:“这事情就交给本姑娘了!你把你要查的事情告诉我,然后给我安心养伤!” 李随风看着苏瑶,只好放弃挣扎,由她去做了。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五章 凶手 次日清晨,苏瑶换上一身素衣,走后门离开了欢梦楼。她依李随风所说,去城东北打探消息去了。李随风待她走后,就借口说休息太久,想要活动一下,一人倚在欢梦楼的后门翘首看向苏瑶离去的方向。 忽然,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自后街小巷中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将破瓷碗伸到李随风面前,可怜巴巴地说:“大人,赏一口吃的吧。”这乞丐臭味熏天,身上满是跳蚤蚊蝇,手脚似乎是生疮化脓了,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令人作呕。后门附近的侍女早就跑开,甚至有几个跑去叫龟公来赶人了。独有李随风不甚介意,还从袖中取出三枚铜板丢到了乞丐的碗里。 这乞丐连忙将瓷碗护到胸前,躬身低头连声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他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离去。待乞丐走后,李随风抖了抖衣袖,趁周遭无人注意的功夫,施展轻功,眨眼就离开了欢梦楼! 李随风走了约莫二三个呼吸的功夫后,后院的侍女这才发觉人已不见!她们四处搜寻半天,也不见人影,顿时慌张起来。其中一人说:“这可怎么办?小姐命我们看住他的!他现在不见了,小姐回来定要发怒的。”几名侍女正商论着办法,总管苏瑶庭院的闻莺走了过来。她面露愠色,对着几名侍女呵斥道:“清晨就聚在一起闲言碎语,不知道洒扫庭院吗!”侍女们连忙散开,说:“闻莺姐,小姐令我们看管的那位公子,刚刚不见了。” 闻莺眉毛一挑,问道:“人不见了?怎么回事?”侍女战战兢兢地把李随风消失前的事情说出来后,闻莺怒斥道:“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你们几个,到管事那里各领二十掌嘴!” 侍女也只能认罚,乖乖去了。独有一个胆子大些,颤巍巍地问:“闻莺姐,那人怎么办?” 闻莺瞪了她一眼,说:“人丢了自然要找,难道要等小姐回来发怒不成?”说完,她也急匆匆地从后门出去了。 李随风轻功出了欢梦楼,并未走开多远,而是钻进了一个小巷中。巷子中,刚刚的乞丐正一脸不屑地等着他。见李随风来了,这乞丐就说:“小子,你想干什么?” 李随风说:“去福运客栈告诉江辞,这几日不必来寻我。想查镖局大案的秘辛,就去城东北跟住苏瑶,莫要轻易露了行踪。” 这乞丐冷眼看着李随风,说:“我为何要帮你,我家主人又为何要帮你?” 李随风说道:“第一,江辞是我朋友。第二,此案事关重大,可能危及一方安定。第三,你们统领自有计较,他若不帮我,何必派你在附近等我。” 乞丐叹了一口气,说:“你若心怀不轨,定然会为祸一方。” “多谢你的评价。”李随风淡然一笑,脚下施展轻功,便又飘然离去。这乞丐看着李随风离去的方向,皱眉说道:“年纪轻轻,却已是轻功宗师?”他摇摇头,又扮成瘸腿模样,奔着福运客栈而去。 让那乞丐传话后,李随风径直来了乾元镖局。乾元镖局的大门早已贴上封条,只有几名衙役在四周巡逻。镖局附近本应有不少摊贩,如今却连路人都是少有,甚至几家店铺也闭门谢客,生怕殃及了池鱼。 李随风避开巡逻衙役,轻功进入了镖局大院中。庭院中比前天夜里更为杂乱,显然是府衙的人在此搜查造成的。尸首和证物大多已在昨日被人搬走,徒留一座破败的院落。 李随风走入镖局大堂中,依稀可识出标注尸首死状的粉线。墙壁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倾倒的桌椅上也能分辨出些许刀刃劈砍或暗器割裂的痕迹。虽然地上的脚印早已因众多衙役来回行走而难以分辨,但是李随风还是能勉强看出些许。他顺着模糊不清的脚印和墙壁、桌椅上的刀锋走势,以及标注尸首的粉线,在镖局中前前后后走了几遭。最后,他停在了镖局当家虞广笑的房中。 他在房中翻找片刻后,在床下找到了一本账册。李随风摸了摸床下的灰尘后,便将账册收入怀中,施展轻功离开了镖局。随后,他又直奔思云府的府衙而去。 李随风没有施展轻功潜入府衙。擅闯府衙是重罪,李随风又不熟悉府衙构造,万一在其中乱走被人撞见,可不好解释。于是,李随风给守门的小吏塞上几钱银子,托他通报了巡捕统领林正后。稍等片刻后,他就被衙役带进了府衙。 巡捕在府衙并无固定办公地点,只有老仓房用于巡捕休息。李随风跟着衙役一路到老仓房后,就见到了刚刚准备上街巡查的林正。林正站在老仓房的门口,对李随风说:“李少侠,你是镖局一案的唯一活口,又身穿夜行黑衣,我本应将你羁押候审。但有大公子与苏小姐作保,我才将你放了。你现在又来找我,若无事生非,我可不会再放你离去。” 李随风看林正神色凝重,知道他正为镖局大案忧心,此刻言语多半不是玩笑。他忙拱手说:“林统领,在下不才,但对天下武学多有涉猎,能从尸身伤痕推断行凶者的武功路数。不知林统领可否许我……” “你说你能从伤痕推断行凶者的武学功法?”林正直接打断李随风的话,神色中露出一抹惊喜。 李随风说:“不敢说全中,但也八九不离十。” “好!”林正大手一挥,就要拍在李随风肩上。好在将要落下时,林正猛地想起李随风右肩有伤,连忙停手,在他左肩轻轻拍了两下,说:“你这就随我去停尸房!” 一进停尸房,腥臭味扑鼻而来。李随风忙遮掩口鼻,说道:“如此大案,倒也辛苦仵作了。” 林正也捂住口鼻,说:“哪还有仵作!尸体刚收殓送来不久,那仵作只大概检查了一下,就被暗器上的毒伤了,现在还在家休养呢!使暗器那人真够狠的,镖刃都淬了剧毒,触之即伤。我手下好几人都中了招。李少侠倒是福大命大,被一镖打在肩头还能活下来。” “此毒是最常见的烈毒之相,从毒性表征来看,应当是漫天门的黄泉渡,除非直入血肉,否则不会伤及性命,休养些时日就好。”李随风说:“我自幼学习医毒之道,还算有点法子应付,这才勉强保命。” 林正脸上的喜色愈发多了。他说:“李少侠是有真本事,只凭毒药药性就知道了行凶者的门派出身。不知可否看出其他端倪?” 李随风掀开遮盖尸首的白布,以真气缠绕手掌,一边查探尸体上的伤痕一边说:“林统领若能说说这些尸首死前在镖局何处,我的推断可以更准确些许。” “没有问题!”林正站在李随风身边,一边回忆一边说:“这两人是在后院马厩发现的……” 李随风一边检查尸首,林正一边为他描述收殓尸身时候的位置、场景。二人在停尸房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才算将三十几具尸首全部验过。 走出停尸房,李随风顿觉神清气爽。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说:“林统领果然厉害,三十四具尸首,竟能记得每一具的死状、位置。” 林统领摆摆手,说:“身为巡捕,这都是基本。不知李少侠可否看出什么端倪?” 李随风心中已有定论,却并未急着说出答案,反而是问了林正两个问题。“林统领,镖局的马匹、车具现在何处?武冠山平日为人又如何?” “车具大多毁坏,完好的几架都被收入府衙库中充公了。马匹则是都在府衙的马厩里养着,不是拿去售卖就是会被充公。”林正说:“武冠山,乾元镖局的大镖师。为人豪爽仗义,六品实力,和我私交不错,前些年还帮我制服过几个寻衅闹事的泼皮。只可惜,这样一位豪杰,竟也遭此横祸……” “那他酒品怎样?” “武冠山酒品就不行了。他酒量一般,喝多就会闹事。”林正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他自从几年前醉酒误打伤了七、八人后,他就自感愧疚,极少饮酒了。他出事那日,竟然在永昌酒楼醉酒闹事,说来还有些怪异。” 李随风点点头,自顾自地沉思起来。 “李少侠问这些做什么?”林正见李随风不说话,问道:“是否是与案情有关?” 李随风摇摇头,说:“只是心中些许疑虑,与案情关系不大。”他稍加停顿,对林正说:“使刀的行凶者,使得是望月刀法,应当在八品宗师之上。暗器上淬有漫天门的黄泉渡,手法应当是黄沙漫漫,这个行凶者同样是八品宗师的实力。用拳掌的那人,废人四肢后再折断颈骨杀人,看尸首身上伤痕及骨骼断裂程度,应是十字断魂手,此人实力也在八品宗师。” “八品宗师?”林正面色一凛,说:“有这等功夫、境界,在江湖上大多都有些声名了。只是天机茶馆、夜语酒肆皆名言不参与此事,要打听消息有些困难。” 李随风说:“善用望月刀法或十字锁魂拳的高手不在少数,但是漫天门暗器淬毒、又用黄沙漫漫的八品暗器宗师,江湖上应是只有一人了!” “谁?”林正忙问。 “毒沙镖,甄三海。” “我马上命人去查!”林正说:“能有一人的线索也是好的。” 李随风点点头,说:“此人行事狠辣,身手高强,还请多加小心。”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六章 遇刺 李随风刚刚离开府衙,就发觉了一丝异样。他假装不甚在意地走入了一家酒楼。他叫来小二,吩咐他给后来的那位客人送上一壶热茶后,就堂而皇之地从酒楼后厨的小门离开了。 李随风沿后街行走片刻,就转入了一处小巷。他站在小巷的暗处,掌心凝起一团真气,严阵以待。过不一会儿,一道神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巷的入口。见到这身影,李随风愈加地警觉起来。 那人在小巷中四下看过,开口说道:“小子,这小巷是死路,我知道你藏在里面。” 李随风偷偷地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就想诈我出来?”他继续藏身暗处,没有轻易现身。那人头上的面纱颇厚,李随风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他想试试能否掀开那人的面纱,找出要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那神秘人提起真气,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小巷中。李随风默默地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等到二人只有数步之遥时,从暗处突然杀出,左手直奔神秘人的面纱而去!那神秘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后撤一步,却仍被李随风抓住了面纱的一角!二人身形交错换位,李随风扯下神秘人的面纱,竭力想要看清那神秘人的面容。那神秘人则是左手成掌、右手为拳,想要至李随风于死地! 李随风闪身避过神秘人的一招,眸底闪过一丝精光,说:“连心通眉、鼻梁折断、八品实力、十字断魂手,你是何道远!” 神秘人杀招不断,想要擒住李随风的双手。他说:“小子,眼力不错。你竟能认出我来,那就更留你不得了!” 李随风身形游移,一边避开何道远的招数一边说:“听过些俗世高手的故事,侥幸认出而已。但是,你想杀我,就看看有没有这实力了!”李随风体表真气流转,双手迅疾如风、诡谲如幽,将何道远的拳掌一一破开! 霎时间,何道远竟陷入劣势,被李随风连连逼退!他堂堂八品拳掌宗师被一个七品的毛头小子压制,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何道远忙提起精神,全力出手。但是,随着与李随风交手的招数越多,何道远心中的惊诧便越来越深!李随风在拳掌上的造诣似乎比他还要深厚,他最引以为豪的十字断魂手的一招一式竟然都被李随风一一破解!又走了几招之后,何道远的额头上冷汗直冒!他认出了李随风的招数,不由自主地喊道:“你为什么会暗罗殿的琉璃玄易手!” 李随风真气缠绕双手,如琉璃美玉一般,将何道远死死压制,把他的一招一式都尽数破解!他一掌打在何道远的胸口,质问道:“你为何要……”但是,他的问题并未说完,就被一声招呼给打断了。 “李公子!” 李随风被人叫到,一时有些分神,反被何道远抓住破绽,被他一掌打在肩上,趁机逃了!肩头伤口崩裂,李随风一时也不敢追上。他一边压住肩膀伤口,一边看向叫他那人,发现是欢梦楼的侍女后,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那侍女一边说:“公子快随我回去吧,若是小姐回来发现您不见了,定会……”一边低头走到了李随风的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白光闪过,一道腥红溅出!李随风劈手夺过侍女手中的匕首,一脚踢在侍女的胸口,向后拉开了些许距离。他说道:“别以为你收敛气息,就藏得住你的六品实力。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啧,何道远那家伙,竟然被吓破胆子跑了!”侍女忿忿地说道。她刚刚偷袭的瞬间,竟被李随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夺过了匕首,反被他划伤了手腕。侍女按住自己的手腕,心知自己不是李随风的对手,又不想放李随风离开,一时有些犹豫。 就趁侍女犹豫的这功夫,李随风瞬间提起,在侍女面前虚晃一招后,就施展轻功跑了!几个腾挪之后,早就失了踪影! “啧!”这侍女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呢喃道:“李随风,我看你能跑多久。” 李随风施展轻功一路逃到了福运客栈后街的小巷中,翻身落到了几名乞丐的身旁。他一边背倚墙壁坐下,一边封住肩上几处穴位,暂时止了血。他向一旁的中年乞丐问道:“你们在这里,就说明江辞在客栈?” 那中年乞丐说:“既然知道,何必废话。” “他没去跟着苏瑶?” 乞丐摇摇头,说:“去了。苏瑶在城东北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我家主人自然也就回来了。” “苏瑶都做了什么?”李随风问道。 “只是去了城东北那几户失窃的人家查探访问而已。”中年乞丐了一句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说道:“这事你应当问我家主人才对,为何要来问我。” 李随风笑道:“江辞去城北跟踪苏瑶,你们会不去?”说到此处,李随风的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江辞是我朋友,但镖局一案后,我未与他见面。所以,我被追杀,而他在明面上仍置身事外。即便跟踪苏瑶的事败露,江辞也有理由可以遮掩。我若此刻去见江辞,就是害他。他与林正不同。林正有巡捕统领的身份庇佑,不到万不得已,那伙恶徒不会对他出手,但是江辞不同。在这群恶徒眼中,江辞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而已。”李随风的眼睑微微垂下,说道:“我想活命,其实不难。但是,我想还镖局这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这中年乞丐看看李随风,说道:“所以,你其实是在借我主人的名义,让我们为你办事?” “是。” 中年乞丐叹了一口气,说道:“行事缜密而不拘一格。若是说难听些,便是不择手段、算计人心。你要是心存歹意,绝对难防!难怪欧阳统领警惕你又器重你。” 李随风看着中年乞丐,眼中露出些许的诧异。 中年乞丐从身前的破碗中取出一枚铜币,递给了李随风。李随风接过铜币,发觉这枚铜币刻印的文字并非寻常的“大衍通宝”,而是与众不同的“大衍轩辕”! “有这枚铜币,你便是我等的江湖好友。”中年乞丐说道:“欧阳统领说,仅这一次,我等可以由你调遣。前提是,不可令主人身陷险境。” 李随风将铜币攥在手中,站直了身子。他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多谢各位仗义相助!” 中年乞丐摆了摆手,说:“说一说你接下来的安排,我会代为调度。” 李随风微微颔首,便将自己想要确认的信息与接下来的计划和盘托出。小半个时辰之后,李随风这才告别中年乞丐,返回了欢梦楼。 李随风刚刚回到苏瑶为他准备的房间,就见苏瑶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李随风不由自主地向窗边退去。他一边抬起手,试图让苏瑶冷静下来,一边说:“怎、怎么了吗?” 苏瑶面带愠色,如同母亲在训斥贪玩的孩子一般,说道:“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身上伤口未愈,还有人要杀你!你此时跑出去,除了本姑娘,谁还能保你周全?” 李随风怔了怔,问道:“你是舍不得我死?” 苏瑶霎时收住怒气,说:“本姑娘还没有学完《不臣天》和《青鸾诀》,你可不能轻易就死了。” 听到苏瑶回答问题时的语气,李随风顿时安下了心,说道:“我保证,在你允许前,我不会死。” “谁要你保证!”苏瑶小声嘟囔道。 李随风轻轻扬起嘴角,对苏瑶说:“坐下聊一聊吧,说说你查到什么了?” 二人坐下到小桌边,苏瑶开口说道:“城东北失窃的那几户人家,我轮流去询问了一番。几户人家夜间休息颇有规律,那飞贼偷窃雷师爷家被撞见,是因为那晚雷师爷在府衙多待了些时候,比平日晚回来了不少。” “这说明行窃者熟悉城东北各家的夜间情况。”李随风说:“可曾问出谁是新近来的吗?” “货郎杨一是四个月以前来思云府投奔亲戚的,他现在住的就是亲戚家的旧屋。更夫王存是三个月前来的。他说自己无牵无挂,孤身一人,在家乡与人结怨后,索性就一人迁来思云府谋生了。其他几家,只有那教书先生不是思云府人士,但也住了三、四年有余。”苏瑶说:“你让本姑娘打听这些消息,莫非是怀疑飞贼藏在失窃人家中?” 李随风点点头,说:“直觉而已,因为林统领与我说案情时,就有两人有些奇怪。货郎杨一与更夫王存。” 苏瑶若有所思地说:“因为他们二人是第二日自己报案的,而非被人撞见?” 李随风点点头,说:“杨一第一个被盗,贼喊抓贼可以减轻嫌疑。而那毛贼每三日作案一次,只有更夫王存不符合这规律。现在看,更夫的嫌疑更大一些。” 苏瑶问:“为什么?” “杨一与王存皆称自己熟睡,王存却能准确说出被盗时辰。但是王存身为更夫,夜间本应不易入睡,他能说出被盗时辰或不奇怪,但为何不能像卖菜的迟老翁那般夜间惊醒,说出其他的细节来?况且,他是更夫,夜间四处行走,与夜市货郎相比,更易了解各家的夜间情况。”李随风说:“但是,城东北更夫三日一班、每夜三人轮次巡查。失窃几夜,皆是王存当值,他若趁机行窃,便无法按时按地击罄通报,会被同班当值的另外两位更夫怀疑。” 苏瑶问道:“如果与他同班当值的几人与他是同伙呢?”她话刚出口,就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可能。她说:“若是同伙,应该视而不见才对,不必引人来抓他,徒增风险。而且,失窃银两数额不大,三人分赃,未免难了些。” “若是王存,他该如何行窃?若不是王存,又是何人行窃?”李随风说道:“这就是我疑惑之处,你那里可还有其他的消息了?” 苏瑶说:“有,被盗的城卫长家,我其实没有进去。” “为什么?”李随风道:“说起来,盗贼是被他们那家丁撞破了吧。” 苏瑶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哪里是什么家丁!分明就是个泼皮恶棍!城卫长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水性杨花。” “呃,什么意思?” “他那妻子,分明是装病,实际是趁城卫长巡城时,与那个家丁行苟且之事、白日宣|-|-|-|-|淫罢了!”苏瑶说:“本姑娘刚走到他家门口,就隐隐听到了房中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是那种事情的声音?” “废话!”苏瑶嗔道:“欢梦楼是本姑娘开的,那种声音我当然熟悉!而且本姑娘精通音律,耳力非常。他们声音虽小,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随风遮住双眼,颇为无奈地说:“我还以为,他们会是一段佳话咧。花你的钱、睡你的人,最要命的还是住你家、睡你人。这家丁实在是毒……” 苏瑶撇撇嘴,说道:“本姑娘还有两个消息呢,你听不听啦?” “听,当然要听!”李随风收住唏嘘地表情,一本正经地看向苏瑶。 苏瑶说:“更夫王存说他是独居,但是他家中桌上的杯盏、床上被褥都是两套。可我并未找到另一人在房中生活的痕迹,所以觉得有些奇怪。还有,王存邻居家的妇人说她有一次明明见王存出门去了,可是过不一会,从他家又走出了一个王存。” 李随风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光亮!他激动地抓住苏瑶的双手,弹起身子问道:“可有其他佐证?” “没、没有。”两人鼻尖的距离不到半尺,苏瑶被吓了一跳。 李随风稍稍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他拉住苏瑶,叫道:“苏瑶,你真的太聪明了!”若不是残存的理智还在,李随风恨不得一口亲在苏瑶脸上。他说道:“你已经找到痕迹了!两套杯盏与被褥,前后两个王存,说明这个更夫王存极有可能是双胞胎!所以只要一人巡夜、一人偷盗,巡夜那个提前踩点,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苏瑶冷静地提醒道:“可是并无证据。” 李随风笑道:“王存一定撒谎了,不论他是否是飞贼,都一定有问题!要证据?人赃并获就行!” “好了,本姑娘知道你要直接去抓王存了。”苏瑶看着李随风,冷冰冰地说:“所以,你能把手松开了吗?” 李随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双手,说道:“抱歉、抱歉。” 苏瑶冷冷地斜了李随风一眼,李随风却霎时失神。他看向苏瑶,呆呆地说:“古人皆说回眸一笑百媚生,殊不知真正的美女子,便是横眉冷对,也可一顾倾人国。” “你说什么?” 李随风回过神来,笑道:“没说什么。” “再敢油嘴滑舌,本姑娘就把你赶出去!”苏瑶似乎没再与李随风生气了。她朱唇轻启,说:“你今天一个人偷跑出去,不可能只是活动筋骨吧?” 李随风说:“我去查镖局的案子了。” 苏瑶小指轻轻一抖。她正色说道:“本姑娘就知道你去查镖局案了。说说看,你查到什么了?” “都听你的。”李随风笑着点点头,坐到椅子上,开始分享自己查到的内容。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七章 虚假的推断 李随风将他在镖局和府衙停尸房的所见所闻都与苏瑶说过,又说了他之前对林正说过的推断后,最后补充到:“七窍流血的几人皆是体表小块青紫淤血,脏腑碎裂而死,并无更多致死外伤,只在双耳处有抓挠痕迹。我看他们指缝中有些微血迹,所以应是自己所为。我猜,杀他们的那人应该善用声音杀人吧。” “仅凭打斗痕迹,你就能猜出行凶手法甚至行凶者的功法套路?”苏瑶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随风。 李随风笑着说道:“也是行凶者所留痕迹比较特殊,容易辨认,我又恰好在书中见过罢了。”李随风说道:“但是,从我所见的打斗痕迹及脚印看,行凶者应该不是四人,而是五人。” 苏瑶疑惑地问道:“五个人?” 李随风倒出一杯水来,用指尖沾水,点在桌面上。他用水痕画出镖局的大概轮廓后,说道:“府衙官吏统一穿着官靴,所以与其他鞋印不同的四双鞋因很好区分。但是,有一双官靴鞋印十分特殊。衙役统一从镖局大门进出,所以不论如何走动,都会在前门找到对应的出入痕迹。只有一双官靴印,我没在大门找到痕迹,反而是与那四双鞋印一同现身。” 李随风看着神色诧异的苏瑶,继续说道:“穿官靴这位,并未与甄三海几人一起冲进大堂杀人,而是直奔后院存放货箱的地方而去,似乎要翻找东西。但是,此人找寻未果,转而守住了镖局后门,防止有人逃出。不过,这人实力虽然足以迎战镖局的趟子手,但远不如那四个杀手。” “你怎么知道?” “看伤口。我也是看到伤口后,才确信行凶者至少五人。乾元镖局三十四人,其中死于刀伤者共十三人。但是,其中四人身上的刀口,并非望月刀法走势。望月刀法撩刀式居多,大开大合,才会在镖局中留下许多刀痕。但这四人身上刀口则是藏头劈刀所致,像是江流刀法的手段,而且刀口深浅参差不一,显然造诣一般。”李随风突然感觉肩上有些疼痛,他轻轻压住肩膀,说道:“望月刀法比江流刀法高深不少,施展望月刀法能达到宗师境界,岂会施展江流刀法时反而连行家境界都达不到了?所以,我推定行凶者不是四人,而是五人。” 苏瑶一边用喝茶掩盖自己内心的惊诧,一边紧盯着李随风,说道:“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这五人之一了。怎么仅凭双眼观看就能了解地如此细致?” 李随风的视线转向门外,神色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他说:“如果行凶者只有五人,那么使刀两人的身份我暂时无法确认;使暗器的,是甄三海;惯用十字断魂手的,是何道远;最后一人应该是用音律杀人……” 听到这里,苏瑶忙问道:“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是用琴音杀人的?还有,为什么使十字断魂手那位就是何道远?” 李随风看着苏瑶,将心中的疑虑压了下来。他说道:“我离开府衙之后,就遇到了刺杀。” 苏瑶顿时花容失色,忙问:“你遇到刺杀了?” “刺杀我的人八品实力,用十字断魂手,连心通眉断鼻梁,我猜他是何道远,看他的反应,应是没错了。还有一人仅六品实力,欢梦楼侍女装束,但我并未认出此人,或是易容了。”李随风说。 “你遇到刺杀了?没事吧?” “我没事。”李随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以声音杀人,一类如佛门狮吼,真气凝于修习者的喉咙,凭肉嗓的咆哮声便可将对手一击击溃,伤痕多为大块淤青,且不会留给对手撕扯自己双耳以挣扎求生的机会。此外,这类功法要求修习者真气浑厚、通常要到八品才可。”李随风顿了顿,继续说:“另一类,则是用琴音等器乐之声。琴曲一动,扰乱心神,杀机暗藏。琴曲化为利刃,透肌理而伤脏腑,须臾间杀人于无形。这类功法的真气在五品上,便已足矣,只是对器乐的造诣要求深些。因被音律搅扰,被杀之人撕扯自己的双耳倒也合理。” “原来如此。”苏瑶点点头。突然间,她回过神来,说道:“你别转移话题!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李随风面色有些苍白。他摆摆手,说:“我没事。何道远伤不了我,那女子也只是乔装偷袭,我早有防备的。” “你才受伤,伤口未愈就又与人动手!”苏瑶凑到李随风身前,嗔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李随风起身向后退去,说:“我无事。” “你额上那么多虚汗,怎么会没事!”苏瑶说道:“赶快躺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李随风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说:“只是房间太热了而已。” 苏瑶黛眉轻蹙,说道:“李随风,你在防着本姑娘?” “我怎会防着你?”李随风咧嘴笑了笑,说道:“我真的没有事。” 苏瑶双眼微微眯起,说:“你伤口都已流血,怎会没事?” “苏瑶,你不用诓我。我已封住伤口四周穴位止血,怎会流血?”话到此处,李随风猛然发觉自己还是说漏了嘴,只能是讪讪地笑了。 苏瑶搭住李随风的肩膀,生气地说:“你若无事,何须用真气封穴的方法止血!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姑娘躺下!” 李随风只好认输照做,躺倒在床上。苏瑶从床边柜中取出药物、纱卷。她指尖触在李随风的额头,惊道:“好烫!怎会如此严重?” 李随风答道:“只是强行调用真气,导致身体虚弱罢了。”他话音刚落,就发现苏瑶作势要解开他的衣衫!他忙按住苏瑶的纤纤玉手,说:“苏瑶,你做什么?我这身体未愈、现在又是白日,现在就……不大好吧……” 苏瑶瞪了李随风一眼,说:“你身体受伤又被剧毒侵扰。即便残毒已解,也有损心肺、血气虚浮。你与八品高手交锋,真气消耗必然剧烈。你此刻分明是真气透竭,导致了气血逆行。你再怎么油嘴滑舌,也掩饰不了你的虚弱。” 李随风松开苏瑶的手,闭上双眼,无奈地说道:“都被你看穿了……” 苏瑶解开李随风的衣衫,一双玉手触在了李随风坚实的胸膛上。透过掌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随风身上的热度,感受到他呼吸时胸口地起伏,感受到他心脏的搏动。她看着李随风的胸口,轻轻地咳了一声,心想:“我偷偷摸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苏瑶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扭过头假装看不到,实则一直在用余光偷瞄着李随风。她用手指轻轻按住李随风的胸口,一点点挪向了他的肩头,假装是要帮李随风换药。 “苏大小姐,你想干什么……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李随风心想。他感觉到苏瑶的手指正在他胸口滑动,也不由得感到惊异与紧张。他右眼悄悄张开一条缝隙,看到了面红耳赤的苏瑶。他怔了怔,竟一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苏瑶指尖滑到李随风肩上的伤口附近,说:“我,我……”她用力地清清嗓子,欲盖弥彰地说:“本姑娘现在要帮你换药了!” “好、好的,麻烦你了。”李随风的声音中也透出了些许局促。他左手紧紧握住,强行压住自己某处地不冷静。他一边将身子又撑起一些以方便苏瑶换药,一边说:“你帮我换药,我把我接下来的推断说给你。” “好。”苏瑶用力地点点头,凑到李随风怀中为他换药。 李随风则开始了他的述说,而这也将是他一切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们袭击镖局的目的是什么?”李随风说:“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苏瑶说:“寻仇、抢劫。” “没错。但是纠集多名高手血洗镖局,只为寻仇未免太不合理。所以,他们应该是为了劫镖才对。” “寻常劫镖,在路上下手才更方便。”苏瑶说道:“贸然袭击一个有三十几人的镖局,动静太大了。” 李随风点点头,说道:“所以,他们的目标不会离开镖局。” “也就是说,他们劫镖的对象,是乾元镖局从外地运回思云府,等货主上门取货的。”苏瑶说:“否则,这件货物一定会离开镖局。”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李随风笑道:“但是,我夜闯镖局被人袭击、行凶者去而复返、甚至不惜白日刺杀,种种迹象都说明他们的目的都尚未达成。” “他们想劫的东西,不在镖局?”苏瑶问道。 李随风轻轻摇头,说:“先从他们去而复返说起。我循着去而复返那人的脚印在镖局中走过,脚印的折返处在镖局当家虞广笑房中。我在虞广笑的房中找到了这个,应该就是他们去而复返想要抹去的痕迹。”李随风取出他收在衣衫内的镖局账册,递给了苏瑶。 苏瑶接过账册,暂时放到了一旁。她说:“别乱动,我先给你换药。” 李随风说:“他们把账册藏回床下,伪装成了并未找到的样子。我猜,记载在账册上的最后一位接货人,就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你是怎么知道这本账册是他们藏回去的?” “欲盖弥彰罢了。”李随风说:“做正当生意的镖局,何必要藏账本?虞广笑若真藏了账本在床底,必有大秘密,定然不会时常拿取,账本上必然积满灰尘,岂会只沾上一层浮灰?” 苏瑶问道:“账本最后一栏是新近写上去的,若是恰好最近拿出来,平日则是藏在床下呢?又或者他不放心,时常拿出来检查呢?” “呃……这只是初步的推断。”李随风一下顿住,他稍作思考后,说道:“从账册记载看,乾元镖局每几日就有账目往来、且内容繁杂,按理不会间隔许久才记录一次。从账册的墨迹上,也能隐约看出,最近的几笔账目并非同一时间记录。” 苏瑶瞟了一眼李随风,说:“你慌什么?难不成是在骗我?” “我是险些被你问住,你想的太细致了……”李随风微微仰头,说道:“和聪明人说话真累。” 苏瑶白了李随风一眼,说:“你刚才不是还说,和我说话很容易吗?”她凑到李随风的怀里,手拿纱布从李随风的脊背绕过,为他包扎伤口。 李随风顿时被苏瑶的话噎住。他尴尬地转过头,继续说自己的推断,试图转移话题。他说:“如果镖局已经将货物交付,那么账册记载的最后一位接货人确实是他们的目标。但是,一件能引来杀身之祸的货物,虞广笑会轻易记载到账册上吗?” 苏瑶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群行凶者找错了目标?” 李随风略作迟疑,说道:“我不知道。可能这几个行凶者也在怀疑,甚至他们把账册放回镖局,是故意留下破绽,希望能有人借此帮他们找到目标。”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目的没有达成。否则,离开或藏身才最安全。冒险杀你,大有可能是他们还要留在思云府,他们还有事要做,故而不能留下破绽。”苏瑶说:“如果他们希望有人能帮他们找到目标下落,那么他们定会在镖局附近留有耳目,等待拿走账册的人。那么,刺杀你这件事就说不清了。若是他们不想让你拿到账册,那你镖局离开后就会被刺杀,不必等到你从府衙才出来。所以,他们应该就是如你开始所想,欲盖弥彰罢了。” 李随风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如此推断过,但是旁证太少,几乎都是诛心而论。我甚至想过,如果他们是怀疑我把账册交给府衙,感觉我已无用而恼羞成怒,才出手杀我呢?”李随风反问苏瑶。 “确实无法排除此种可能。”苏瑶说:“五个行凶者中有一人脚穿官靴,说明此人与府衙关系匪浅。此人应是他们在府衙的内应,所以你把账册交给府衙,他们也一样可以通过府衙追查目标下落,确实可以选择在离开府衙之后杀你,防止你看破他们的行踪。” 李随风突然间眼前一亮,他猛地拉过苏瑶的肩膀,说道:“索要,你又提醒我了!”被李随风拉到怀中的苏瑶顿时慌张起来。她想要从李随风的怀中挣脱,却又怕用力过大,牵扯到李随风身上的伤口。冥冥中,她的潜意识或许并不抗拒李随风的动作。苏瑶强装镇定,说道:“你动作小一点,不然本姑娘就白给你包扎了!” 李随风双手搭在苏瑶双肩,说:“我脑子真是糊涂了!我想到太多可能性,却忘了他们在府衙中的内应!我没有把账册交给林正统领!所以,他们把账册放回镖局就是在遮掩痕迹!” “这么说,他们已经确认目标所在了?” 李随风摇摇头,说道:“不,没有。他们夜袭镖局已是前天晚上。他们若是确认目标所在,一定会在昨夜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但是他们没动,说明他们也一样为求谨慎,极大可能是先去探查了一番。” “他们没有行动,所以并未找到目标。” 李随风轻轻摇头,将账册拿了过来,说:“你看一下账册上的最后一人是谁。” 苏瑶接过账册。她翻开最后一页,说道:“雷府,雷爵爷?雷永他们家?” “雷家是名将之后,府中护卫家丁众多,雷氏子嗣又有家传武学傍身。闯雷府的难度绝非乾元镖局可比。”李随风说道:“所以,他们要计划周密。” “我觉得不会。他们能以五人之力血洗镖局,想要在雷府抢夺事物,一样可以直接动手。他们是来打劫,而非寻仇。之所以血洗镖局,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东西,为了防止泄密才下此狠手。”苏瑶循着思路说出自己的见解。她说:“他们应该就是没有找到目标。” “很有道理。”李随风的嘴角微微扬起。苏瑶看似是在自己跟着他的说法进行思考,但是她已经在心中形成了自己的推断。人最相信自己得出并认可的推断,越自认聪明的人越是如此。李随风继续说道:“那么,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他们要的东西现在究竟在哪里?” “现在,只能说他们要找的东西不在雷府。”苏瑶看着李随风,说:“你想到了?” 李随风摇摇头,说:“你我现在都是猜测,建立在这群行凶者的行为全部合理之上的假设。我列出了在这之前我所能想到的分歧,而你已经帮我将这些分歧中的不合理之处一一排除了。接下来,我所说的,是我所想到的最后可能。” “最后一种可能?” 李随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说:“这群人在刺杀我时出现了分歧,我击退何道远,将他吓跑后,那神秘女子不仅埋怨何道远,还执意杀我。这说明他们内部很可能不是一条心。” “内讧?”苏瑶在李随风的点拨下,宛如顿悟一般,说:“最先去后院货箱翻找的人,是府衙的内应。你的意思是,府衙那人……独吞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李随风笑道:“镖局完好无损的车架、货箱都被运回了府衙,而除去王存和行凶者自己,没有人知道行凶者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府衙也不知道。所以,要么是府衙的那个内应藏私,要么是他们故意将货物转移至府衙,再利用账册转移视线。” “等一下,只要摘去镖旗,镖局的车马货箱可以轻松伪装成普通人家。镖局门前车辙极多,寻常人分不清楚。他们动作极快,你说你昨夜亥时就赶到镖局,巡捕次日清晨才到。行凶者时间足够充沛,他们找到东西后,现场转移才最便捷。即便他们要留在思云府,而把东西藏在府衙,也太过冒险。闯思云府府衙,按江湖规矩和朝堂律法,正气盟、大内侍卫都会出手的。”苏瑶打断李随风的话语,说道:“虽然,现在看只有这种可能,可以解释清他们利用账册转移视线、而后又来刺杀你。但是……” 李随风手指点在苏瑶的额头,说:“如果他们是利用内应暗中窃取货物、或者借府衙调运货物的机会将之调包呢?” “确有这种可能。”苏瑶正思索着,却突然被李随风捧住了双颊。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双眸迎向了李随风期待的眼神。她咽了咽口水,说道:“所以,你说的最后可能,不是最后一种可能,而是所有的合理可能性的最终导向的共同点。不论如何,他们要找的东西,都最有可能藏在——”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思云府府衙!!!” 窗外窸窸窣窣的轻响并未逃过李随风的耳朵。他知道,这一番漫长的对话后,这半真半假的推理将蒙骗所有人,将自己的计划导向成功。只是,他为何心中会有一丝丝愧疚呢?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八章 审讯 在李随风的刻意引导下,苏瑶想通了镖局案的“来龙去脉”。她嘱咐李随风在房间中好好休息,千万不可再乱跑了后,便立即动身去城东北找王存了。 李随风躺在床上,闭眼寻思着:如若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行进,那么快则今夜、迟则明夜,这群行凶者就会再度行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在完成对苏瑶地引导后,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毒沙镖甄三海,八品暗器宗师,善用武功黄沙漫漫,惯用暗器柳叶镖和毒药黄泉渡;连心通眉断鼻梁何道远,八品拳掌宗师,善用武功十字断魂手;还有一人,八品刀法宗师,善用武功望月刀法;还有一个六品实力的女子,善用琴音杀人;以及最后一人,思云府府衙内应……” 李随风双眼微阖,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不觉间竟是进入了梦乡。 思云府的某间房舍中,四人围坐在了一起。房间门窗紧锁,采光并不很好,而几人又未点灯,所以房中甚是昏暗。若是有人站在房中,绝无法看清四人的容貌。 四人之中唯一的女子率先开口,怒气冲冲地说:“我们被姓杨的小子给黑了,你就不应该让他先去找佛珠!” “你说什么?”一名男子猛地拍桌,说道:“他把佛珠藏起来了?”如果李随风就在房间中,一定会认出这人——他就是甄三海! 他身旁的中年男子显然更加沉稳。他用手托住下巴,说:“我们搜过身的,他身上可没有佛珠。那他藏到哪里了?” “藏在府衙了。”女子说道:“李随风分析了一通,倒真说出了一点东西!姓杨的把东西藏在镖车上,第二天早上被思云府的衙役一并带回府衙的库房了。” “该死!”始终阴着脸的男人突然说:“这个李随风,实力强横,丝毫不在我之下,没想到脑子还如此好使!”这人正是被李随风打退的何道远! “怎么,你怕了?”甄三海不屑地看向何道远,说:“不就是使出了暗罗殿的招数么?咱们行事,除非三祖或者正气盟的盟主亲自出手,我们何须忌惮!” 何道远反驳道:“哼,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实力,身份岂会一般!?谨慎一点总会没错!” 甄三海也点点头,说:“他中了我的黄泉渡,竟还没死,确实有手段。但他也就七品,肩上又中了我一镖,根本不足为惧!” “哼,你还好意思说!昨晚让你把账册放回去,结果不仅没把飞贼和李随风干掉,还被人看出了破绽!”女子冷嘲热讽地说:“现在还要麻烦我们费力去解决飞贼,免得露了机密!” “你!”甄三海一掌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了身子。 “好了,别吵了!”最为沉稳的男子再度发话,吵嚷的三人立时安静下来。他看看三人,说道:“何道远,你现在去把那个盗门的家伙废了。你,继续去盯着李随风。既然,他执意要卷进来,那就今夜在府衙把他杀了吧。今夜,我们定要让姓杨的把佛珠交出来!” “可是……对府衙出手,会不会太冒险了……”何道远忧心忡忡地说。 甄三海说道:“得到佛珠,还怕什么!” 欢梦楼中,李随风一觉醒来,竟已是未时。他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的气血运转已然稳定,便推开了房门。 李随风刚刚走出房间,就看见闻莺款款走来,在他面前施了一个万福礼。李随风面带笑容地看了闻莺一眼,说:“闻莺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闻莺娇笑道:“我本是来看看李公子醒了没。既然公子已醒,小女子这就命人把饭菜送到房中。” 李随风摆摆手,说:“不必了,我自己活动活动就好。” 闻莺连忙拦在李随风面前,说:“公子,瑶瑶吩咐过,不可再让您乱走的。” 李随风看着闻莺的手腕,说:“闻莺姑娘是受伤了吗,怎么腕上还缠着纱布?” 闻莺将手腕向身后藏了藏,说:“昨日里不小心划伤了。” “怎么如此不小心。”李随风眉头轻皱,问道:“闻莺姑娘是刚刚换的药?” “嗯,刚刚换的。”不知为何,闻莺的眼神中有一些微微地慌张。 李随风笑道:“受伤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万一昏倒在外面,着凉了怎么办?” 闻莺娇声笑笑,刚要说话,却发觉自己竟浑身发软!她忙要开口,却连舌头都有些麻木!“李公纸,你……” 李随风双手揣在袖中,微笑地看着瘫倒在地的闻莺。待闻莺彻底昏睡后,他才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丢到了一旁的花坛中。李随风低声说道:“竟然五个呼吸的功夫才生效,看来药方还要改进。”随后,他揣着手,大摇大摆地从后门离开了欢梦楼。 他走到福运客栈的后巷,将那枚刻着“大衍轩辕”的铜币放到了一个老乞丐的碗中。那乞丐拿出钱币看了看,说道:“随我来。” 李随风跟在乞丐身后,沿小路走进了一座偏僻的院落中。李随风走进院中,就看到了几日前在永昌酒楼门口的乞丐统领。李随风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江湖侠士的抱拳礼,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敢问兄台大名。” 乞丐统领说道:“欧阳轩。” 李随风看着眼前的欧阳轩,不由得心生敬畏。此人燕颔虎头、相貌非凡,眉宇间正气浩荡,立地通名便如猛将出阵。这样的人竟能屈尊,伪装成街角乞丐,几乎毫无破绽,何其不易!他不由自主地行礼说道:“见过欧阳统领。” “客套话就免了。”欧阳轩一边转身走向房中一边对李随风说:“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随我来吧。” 房间中,有两人被黑布罩在头上,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李随风取下两人头上的黑布,也是一愣。他感叹道:“果然是双胞胎!兄弟二人长相竟如此相似!” 欧阳轩也点点头,说道:“若不是他们两兄弟一人习武、一人只是普通人,我也是难以分辨。习武的这个是哥哥,叫王生,轻功身手极好。” “辛苦欧阳统领了。”李随风抬手解开两人身上的穴道,笑着对他们说:“王生、王存,我们来聊一聊吧。” 王生斜了李随风一眼,转过头去,冷声说道:“哼,用我弟弟逼我就范,你算什么鸟人?” 李随风看看低头不语的王存,又看看王生。他笑着拉来两把椅子,示意欧阳轩与他一起坐下。欧阳轩想看看李随风到底有什么本事,于是坐到了一旁,说:“你来就好。” “是。”李随风向着欧阳轩微微颔首后,便坐到椅子上,说道:“我倒想问,把自己兄弟置于死地的你算什么?” “你说什么!?”王生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李随风,嘶吼道:“你要是敢对他动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随风嘲讽地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愚蠢得令人发笑。”他猛地起身,猛地扼住了王存的咽喉,对王生说:“你惹麻烦,让你弟弟来承担后果怎么样?” “唔……大哥……”王存脸色涨红,浑身都在用力地挣扎。李随风很巧妙地控制住力道,压低了嗓音对王生说:“如果不是我,你们两个已经身首异处了。镖局死了三十四个人,不差你们两个了。” 王生龇牙咧嘴地对着李随风吼道:“你给我放开他!” “王存,看来你哥哥一点也不想听我说话。”李随风稍稍地加大力量,说:“你哥哥要是能和我好好说话,你就不用死了。”他看看王生,又看看王存,低声说道:“记住,害死你的人,是你这个愚蠢的哥哥。” 看着挣扎愈加激烈地王存,王生眼中的恐惧也愈加浓重。他终于收起凶狠,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他……” 李随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放松了力道,但是他的手仍旧留在王存的脖颈上。他问道:“王生,你前日晚间,为何要去镖局?” “镖局里货物多、看管不严……” 李随风猛地发力,再度扼住了王存的咽喉!他说道:“你借王存巡夜的机会帮你踩点并为你掩护,你可没胆量偷到城南的乾元镖局。” “我……” “你为什么会去镖局?” “我说、我说!”王生哀求似地叫道。他的语速很快,似乎是怕说的慢了,他弟弟会被李随风掐死。他说道:“我在城卫长家看到一封信,说乾元镖局要送枚佛珠进城。这佛珠事关重大,要城卫长盘查进城货物时不要泄露机密!我以为这枚佛珠价值连城,还特意向盗门朋友打听过!传回来消息说,这枚佛珠里面藏了个什么、什么巅峰武学,所以我就动了心思,想去把这枚佛珠偷回来!” “盗门传回来的消息?从哪里传回来的,怎么传回来的,具体内容在哪里?”李随风松了些力气,追问道。王生忙说:“用的是我盗门的独家手段,暗影飞书!飞书是从盗门总舵传回来的!就在我怀里!” 李随风伸手在王生衣服的内衬中摸索片刻,便找到了王生说的“飞书”。他打开飞书,里面简单地写着“佛珠”的来龙去脉。 飞书上的字迹极为细小,李随风以真气灌注双眼,才勉强看清。“东海郡霍家的传家宝,相传内藏一门巅峰武学,但无人破解其秘。半年前霍家远迁后遗失。”李随风皱皱眉,将飞书递给欧阳轩,说道:“欧阳统领,你可曾见过这枚印记?” 欧阳轩接过飞书后,双眼顿时一亮!他指着飞书上的印记,说道:“这是云中君向流云的印记!没想到他也是盗门的人!” “天下第一盗,向流云?”李随风一怔,说道:“那看来是真的了。”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王生连忙附和。 李随风叹了一口气,说:“城卫长家那封信是谁写的?” 王生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不知道!” “嗯?”李随风眼神一冷,作势就要出手时。王生连连哀求,说:“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李随风双眼微阖,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欧阳统领,还请您安排人手看管好两人,莫要丢了性命。此二人是镖局大案的关键人证。” “好,你之前要的,都在这里了。”欧阳轩将一个锦囊交到李随风的手中,问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府衙,人赃并获。”李随风揣手说道。他笑着,双眼中是自信与无畏。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十九章 真实的推测 正气盟是遍布天下的第一江湖势力。不仅奉行正道,而且协助朝堂管理武林,但凡有人侵扰当地府衙,正气盟必然出手。然而这一次,李随风却感到了一丝危机。正气盟在思云府的分舵主刘渠只以“证据不足,皆是诛心”一句话否决了他的请求与推断。 李随风面色凝重。他慢慢走出正气盟分舵的院落,负手而立。他仰面朝天,感叹道:“没想到,没想到……” “八品拳掌宗师、八品暗器宗师、六品琴音行家、六品内应,还有一个七品,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至于刀法宗师,实力不只八品。”李随风重新盘算了几人的实力。如果在府衙交手,届时除去巡捕统领林正有六品实力,再无人可与他们过招,他极可能要一人面对其中的四人、甚至五人!即便右肩未曾受伤,他也至多以一对二。现在要他面对几人,他的胜算已是微乎其微。 “千算万算,竟没算到此处!”李随风眉头紧锁,竭力地寻找着办法。他叹口气,说:“没想到、没想到……只能如此了。”犹豫不决间,他只好修改接下来的计划。 夜幕下,李随风站在老仓房的门口,无奈地说:“林统领,此番真的是辛苦你了。” “李少侠才是,帮我找出真凶不说,还设下如此计谋,助我等抓住贼人!”林正站在他的身旁,说道:“没想到只是早间一番查看,晚上就能让真凶落网!只是,李少侠,你的计划分明是要将自己置于险境,为何不见你找正气盟或是苏瑶小姐和你那朋友相助?” 李随风惨惨地笑道:“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江辞的实力微薄、经验鲜少。我至多是托他打探消息。今夜凶险,我是不可将他卷入的。而这一日间,我虽理清头绪,却再无可信之人。” “既然已无可信之人,那为何会来找我?”林正斜眼看向李随风。 李随风说道:“堂堂府衙第一高手是一个连府主大公子都不肯多给一分面子、能清楚说出案中每户人家的细节、能为城东北的贫苦人家彻夜追贼、在府衙只凭一间仓房用做休息的巡捕统领。林统领这样刚正不阿的人,可不多见。” 林正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也是要结交这些公子哥,才能保住现在这位置的。” “家有妻儿老小,人之常情。”李随风苦笑道:“若林统领也奉命要置我于死地,您若为难,袖手旁观便好,我自会赴死。” 林正看看李随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随风抬手拦住。林正见李随风神情陡然紧张起来,忙示意手下噤声。他手下的巡捕会意,纷纷按照李随风的安排,潜藏于府衙各处。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几道黑衣人影便跃过高墙,跳入了府衙的前院。 李随风屏息伏于暗处,悄悄地数着潜入府衙的人数。“一、二、三、四、五……五个人。”李随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四名行凶者之外,竟又多出一人。李随风知道,他心中的猜忌极有可能成真了。虽然都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此刻的李随风心中却仍然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波澜。 五个人黑衣蒙面进入府衙大院中后,领头的男人四下看了看,说道:“府衙怎么如此安静?” “估计那群饭桶都已经休息了。”甄三海说:“废话少说,我们先去找姓杨的。” 领头的黑衣男子背负钢刀,应当就是李随风口中那位实力达到九品的刀法宗师。他拦住几人,说道:“保险起见,甄三海和何道远留在这里。你、还有你,跟着我去找姓杨的。” 他身后四人同时点头。随后,甄三海与何道远留在原地待命,两个女子装束的黑衣人则跟着背刀的男子直奔府衙后院而去。 李随风一身黑色劲装,施展轻功上了房顶。他脚尖点在屋脊上,悄悄地跟在几人身后,到了府衙后院。李随风伏在房顶,几人越靠近那扇房门,他就越确信自己的猜想。 背负钢刀的黑衣男子四下打量一番后,直接提刀闯入了房间中!李随风在房顶看的真切,知道是应该动手的时刻了。他从衣服内衬中取出几个纸包,低声嘀咕道:“看看这次的效果吧。”他把纸包一个个打开,用掌风将纸包中的药粉吹落到府衙当中。 “姓杨的,你把佛珠藏到何处了!?” “我把佛珠藏起来了?我还想问你们呢,有没有在雷府找到佛珠?” “哼,明明是你把佛珠藏到府衙了吧!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男子钢刀架在脖子上,目光冰冷。 “各位不必再争了。” 手提钢刀的男子大吃一惊,连忙转过头去!只见李随风推开房门,双手揣在袖中,站在了几人面前。他笑道:“佛珠确实在府衙中。但是,并不在他杨佑山的手中。”李随风所推测的内应、此刻正被钢刀挟持者,正是思云府府主的大公子杨佑山! “随风兄,救我啊!这几个人夜闯府衙,揪着我说要什么佛珠,我哪里知道!”杨佑山先是一惊,紧接着做出一幅惊惧的表求,向李随风求救。 李随风笑道:“杨公子,没必要伪装了。” “小子,你一人前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吗?”男人将钢刀指向李随风,冷冰冰地问道。 “正气盟分舵舵主,九品刀法宗师刘渠。对于你,我确实不好应对。”李随风始终面带笑,说道:“但是,我从未承认我是一个人。”他双手轻轻击掌,清脆的掌声回响在寂静的府衙大院中。一瞬之间,府衙大院四处火把通明,藏在府衙暗处的四十几名巡捕瞬间现身,堵在了杨佑山的门口!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持刀男子摘下面纱,露出了他的真容。他正是正气盟思云府分舵舵主,九品刀法宗师,刘渠! 李随风笑道:“近来出入思云府的人中,只有甄三海、何道远两位实力达到八品,说明行凶者早就在思云府治下了。此案事涉府衙,正气盟却毫无动静,偏偏刘舵主还是位善用刀的九品高手。所以,我见过你后,就能猜到了。” 刘渠仰面大笑道:“果然聪明。你叫李随风?那你说说看,我们要找的佛珠在哪?” “瑶瑶,你和闻莺肯定也想知道吧。”李随风看向刘渠身后的两名女子,微笑着说道。 刘渠身后,其中一名女子一怔,便摘下了面纱,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清早行刺,闻莺姑娘穿欢梦楼侍女服,易容后使用匕首,但你六品的真气实力是藏不住的。思云府中能以琴音杀人的六品高手仅有闻莺姑娘一人。”李随风说道:“我猜你会在我门外偷听,只好将计就计,胡诌一通骗你来此了。” “而且你称自己手腕是被划伤,用的却是番红花这味专治跌打的药材。你若心中无鬼,何必对我撒谎。”李随风转头看向另一位女子,说道:“瑶瑶,闻莺姑娘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她所做之事,你若半点不知,我是不信。你我交谈时,我只说过以器乐声伤人,你却直接说出琴音伤人。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做不到。” 苏瑶摘下面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看着李随风,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正提刀走到了李随风身边,甄三海和何道远两人则是筋酥骨软、站立不稳,早早地被擒获,由几名衙役押在了后面!林正说道:“杨公子、刘舵主,还有两位姑娘,束手就擒吧。” “就凭你们几人,也想抓住我?”刘渠冷哼一声,随手挽了一个刀花,说道:“小子,没想到你能在庭院中撒下迷药,但这种手段对房间里的人没多大用处。给你个机会,不如说说佛珠在哪里吧。”他张开嘴,露出了口中的一枚药丸。 李随风叹了一口气,认输一般地摇了摇头说:“刘舵主果然谨慎,我只给闻莺下过一次药,你就把醒神丹都备好了。你若在院中,我多少能让你中招。但隔一扇房门,我洒在院里药效就大大削弱,再有醒神丹,怕是真没用了。” 刘渠说:“闻莺与我说过,你医毒之术极佳。我岂会不防?” “刘舵主亲自闯入房中动手不说,还提前备下醒神丹。我现在是真的黔驴技穷了。”李随风让林统领带着手下稍稍退后,说:“他们实力非凡,只凭这些弓弩,是阻拦不住的。”他停顿了一下,苦笑道:“不如说,我们已经被他一个人包围了。” “都这时节了,你怎么还有心思说俏皮话了!”林正斜了李随风一眼,小声问道:“九品高手,真有这么强?” “九品之上,就是那些遗世独立的高人。九品高手,是那些最接近他们的人,必然很强。”李随风回道:“林统领还请退后,余下之事交由我来处理。” 随后,李随风依旧泰然自若地揣着手,对刘渠说道:“那我就来说说,那枚佛珠的下落吧。” 李随风向前一步,说道:“思云府城卫长历来与杨佑山公子交好,自然奉命将乾元镖局押送的佛珠放入了城中。如此谨慎的货物,乾元镖局用特殊方式交货更为合理。乾元镖局大镖师武冠山轻易不会饮酒,那么他前日到永昌酒楼喝酒的举动就很罕见。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到这里时,李随风突然小声嘀咕道:“一个人说这么多好尴尬。” “那武冠山为什么会去乾元镖局喝酒?”始终沉默的苏瑶似乎理解了李随风的意思,心有灵犀地接下了李随风的话头,说:“是交货。” 李随风也顺其自然地说了下去:“没错。相比武冠山极少饮酒这点,知道他酒后闹事的人更多。所以,武冠山喝酒挑事,在酒楼中挑起骚动,就可以轻易地转移众人视线。” 苏瑶说:“如此一来,就可以趁机交货。但是,这货物去哪里了?” 李随风苦笑道:“谁接的货,自然就去问谁。” “但是,武冠山根本没有把佛珠交给他!他私吞了佛珠!”杨佑山疯疯癫癫地叫道:“所以,我杀了他们!我隐忍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高手傍身,我就是未来的府主!坏我好事的、违逆我的,都得死!” 李随风瞪了他一眼,说:“所以你就杀了镖局中的所有人!”杨佑山看到李随风眼神的瞬间,顿时恢复了理智。他竟是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李随风的声音中蒙上了一层冷意:“我打听过那日出现在永昌酒楼的所有人,请武冠山和他手下吃酒的人,是你手下的一位师爷。而他家中,早就收到了一笔不菲的金银。他早就被你的表哥杨佑星收买了。” 刘渠眼中一亮,说:“这么说,佛珠在杨佑星手中?” 李随风没有理他,反而是抖了抖衣袖、露出了双手。他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看向苏瑶,问道:“苏姑娘,我有个问题始终没想到答案,想请你为我解答一下。” 苏瑶一怔,旋即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随风笑着问道:“你想杀我吗?” “不想。”苏瑶的回答斩钉截铁。 李随风停下动作,歪头看向苏瑶,说:“即便我叫你去找王存,实际是明摆着送你到他们手里?”李随风本不想如此追问,但是阴差阳错下,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我在王存家中见到何先生时,还以为是你已经看出破绽了。”苏瑶摇头苦笑,说道:“如此看,我的伪装不错。” 李随风嘴角略略扬起,眼露精光,直射刘渠!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二十章 真相背后的真相 刘渠迎着李随风的目光,被他眼中突然间的杀意惊得一愣神!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李随风飞身而起,直扑刘渠!刘渠大吃一惊,手中钢刀连忙挥出,想要逼退李随风!他喝道:“小子,突然偷袭可非江湖正道该有的做派!” 李随风冷哼一声,手指上真气缠绕,坚如玉石!他手指一弹,竟是直接磕开了刘渠的刀刃!紧接着,他一脚踩在房中的八仙桌上,凌空而起,右手直奔刘渠天灵而去!他狂笑道:“我一闲散人,做事随心所欲。不像您,顶着正道名头,干着歪门的事儿!”李随风招招攻险,始终与刘渠保持着不足分毫的间距!房间中本就狭窄,李随风又招招近身,令刘渠极难施展刀法。一时之间,李随风竟以七品实力在九品高手面前占据了上风! “像你这种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家伙,老子可学不来!”李随风的招法很奇怪,就一个字“险”!他的每一拳、每一掌都几乎是奔着刘渠的命门而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李随风的拳掌极快,而刘渠心中有顾虑,自然不想与他以命搏命,于是二人对攻之瞬,刘渠必然收招防守,这才被李随风制住! 二人交手,动作极快。杨佑山、林正等人无从插手,只好互相僵持。 闻莺观战的间隙,看了一眼苏瑶怀中抱着的长剑,说:“瑶瑶,平日没见你用剑啊?” 苏瑶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随风与刘渠,说:“练剑有点领悟,想试试罢了。” 李随风招式凶狠,表面上占据着上风,但是他与刘渠都心知肚明——二人再走几十招之后,局势必将陡转!李随风脚蹬在房间柱上,双手迅捷如影,指尖真气凝聚,五指竟直接捏住了刘渠砍来的刀刃! “啪嚓”一声响,李随风竟以五指捏碎了刘渠的钢刀刃!只是,锋锐刀刃也在他的左手掌心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李随风将手中残破的刀刃撒开,也不管众人之惊诧,只顾得骂骂咧咧地凌空一跃,转而向着刘渠下盘虚晃一招,旋即直取他的咽喉!一击不中,便再来一招!李随风似乎杀红了眼,体表真气涌动,如有万丈波澜。渐渐地,李随风的招式已经失了章法,只凭他对拳掌的领悟与体内真气出招! 一脚踏碎房中的木椅之后,李随风身形一低,竟是转而奔着刘渠的下三路去了!他口中骂骂咧咧,脚上却陡然使出了一招撩阴腿来,让林正等人看的是一阵胆战心惊! “小子,你这招法着实阴损!”刘渠一招月照平波,刀刃磕在李随风的掌上,这才堪堪守住了自己的后代子孙! “我去你的吧!你这种鳖孙玩意儿,要那东西,出来也是个没脑子的!”李随风嘴上腌臜不停,手上却是二指分开,作势要插刘渠的双眼!李随风此刻的招法做派,反倒让人觉得,他才是行凶作恶那人! 苏瑶抿了抿嘴唇。刘渠的不屑,她看得清楚。李随风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汗水密布的额头,她也看得清楚。苏瑶甚至能隐约间感觉到,李随风疯狗似的脏口下,是在掩饰心中的不安与身躯的疼痛。苏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李随风心中的求胜之意有多么强烈,只有她能理解。 四五个呼吸的功夫,李随风与刘渠已经又走了十几个回合!李随风杀进刘渠怀中,左手扣住刘渠持刀的手腕,强行破开了刘渠的门户,右手直奔他的胸口!杀意凛然! “砰!”真气碰撞,衣袍舞动! 李随风不甘地瞪着刘渠——九品高手的真气实在雄浑,刘渠回手护在胸前,接住了他的拳头,还硬生生震散了他拳上的真气!这一招之后,李随风已是强弩之末。刘渠看准时机,右手倒提钢刀,在李随风的左小臂上割出一道寸许长的刀口来!同时提劲将李随风甩开,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李随风倒飞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李随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子,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刘渠。他将口中的瘀血突出,也不管肩上早就撕裂的伤口,任由血水从袖口滴落。他惨惨地笑道:“气血逆行的滋味,还真是不太好受,对吧,刘舵主?” 刘渠一怔,竟也是喉头一甜,咳出一口鲜血来!他刚要挥刀砍向李随风,却是一步踉跄,手中钢刀都跌落到了地面。他忙护住心脉,瞪着李随风,说:“小子,你干了什么?” 李随风一边在掌心缓缓凝聚真气,一边说:“我的招式失了章法,却也逼你的望月刀法不能如常施展,只要稍加引导,让你在施展刀法之间,浑身真气逆行,不是什么难事。” “你小子,果然阴险。”刘渠笑道:“不过你也是强弩之末,杀你有何难处!”话音一落,他就飞起一刀,直扑李随风! 李随风正要出招迎上,身后的衙役却是一阵混乱!原来是那甄三海,常年炼毒,对毒药也就多了些耐性,再加上醒神丹的效用,他此刻竟是先醒了过来!一阵争斗间,竟将押着他的衙役打伤了几个,趁机将藏在衣服内衬里的毒镖甩出一支,直奔李随风! 另外一侧,闻莺与苏瑶也是双双出手! 光影瞬息之间,竟是鲜血四溅!众衙役登时都看呆了。这一刹太快,不少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令人不知当如何述说! 大多数衙役只看到甄三海出镖的瞬息,林正率先反应,手起刀落,一招结果了甄三海。然而,李随风反应最快。他听到背后骚动,有暗器破风之声,当即侧身闪躲,弹指击落了甄三海的飞镖。只是此时,他却是已来不及躲避刘渠的刀锋。生死刹那,李随风却看到一柄利剑抢先一步,穿透了刘渠的胸膛,了断了他的性命! 那剑,是苏瑶的剑。 李随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跌向地面的苏瑶双手微微发颤。她的身后,是攥着匕首的闻莺。匕首上,血液滴答落下。闻莺咂了咂嘴,说:“没想到你是个叛徒,瑶瑶。” 李随风连滚带爬地来到了苏瑶身边,将她拥在了怀中。他强行调起真气,封住苏瑶背后深深地伤口。这一刻,李随风前所未有过的慌张、愤怒。他的双手染上了苏瑶的鲜血,自诩医术过人的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这一刻,李随风发觉自己彻头彻尾的算错了。“我算透了太多事,却终归是算错了你。” “我演技不错吧……”苏瑶倚在李随风的怀中,口中喀出一口血来。 李随风双眼中满是怒火,他紧紧地盯着闻莺,嘶哑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闻莺反手握住匕首,说:“她母亲与我,皆是我永夜教教主安插在游人坊的暗桩。虽说早猜到她对教主不忠,但是真没想到,她竟真敢叛变。”闻莺甩甩匕首上的血迹,说:“叛教者,死!” 话音落下之瞬,寒光闪过——李随风一手怀抱苏瑶,一手提着她长剑,眼神冰冷地看着闻莺。 一剑封喉。 闻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李随风一剑断了咽喉,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见闻莺、刘渠相继倒下,林正连忙挥手,命手下捕快将呆愣在原地的杨佑山押住。李随风则丢开长剑,抱起苏瑶,慌慌张张地喊道:“林统领,府衙上可有医师?” “噗!”但回答他的,却是林正出人意料的一刀。“抱歉,我也是有妻儿老小的人。”林正说。 李随风看着人头落地的杨佑山,和冲进府衙的兵丁,他知道——此命休矣。李随风左手将苏瑶紧紧抱住,出脚将刚刚丢落的长剑挑起,以右手执剑。苏瑶的长剑,对女子而言分量重了一些,对他倒是刚好。李随风看向剑柄上以古文篆刻的“离尊”二字,苦苦一笑。 “是我怀疑你在先,你又何必如此自证。”李随风说。 苏瑶伏在李随风的怀中,气息奄奄地说:“是我先瞒了你……你救过我性命,如此也算是报了……” “别说话了。”李随风手中长剑,剑光一闪,双眸扫向在众兵丁簇拥下走出的二人,轻声对苏瑶说:“我带你走。” “李随风、林正,你二人持械闯入府衙,杀我弟弟佑山!该当何罪!”从众兵丁中走出的杨佑星高声喝道。 林正一愣,说:“杨公子,你不是说……” 李随风手提长剑,目露凶光。他衣衫、剑刃上皆染着鲜血,宛若修罗。他说:“羊肉腥,旁边这位看来就是你那个无德无能的爹炖全羊了。” “你小子,死到临头竟还敢侮辱本少!”杨佑星举刀对李随风说:“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可以一报那日你让我在欢梦楼出丑之仇!” “杨佑星,你和你弟弟,都是愚蠢得疯子。”李随风说:“你提前得到消息,收买了取货的师爷。你想借佛珠收买刘渠等人,反杀杨佑山。届时,你只需要再找个理由,把知情者尽数杀了就好。所以从一开始,这府衙中就不会有活口。” “你说的倒是挺多。”杨佑星身旁的苍老男人说道:“但都是你的臆想罢了,此刻府主之子死在你身边,你手持凶器,还想抵赖?” “确实没有实据。”李随风说:“就像你安插人到府卫家中,刺探消息;收买府卫,调至外围,放凶犯进府衙;窃取兵符,调城卫包围府衙谋反这种事,我都是只能嘴上说说而已。” 李随风扭过头去,对林正说道:“林统领,从一开始,这俩家伙就没打算让你活着!不如联手拼命吧!”他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心中想道:“但愿欧阳统领他们,可以找到实证。千算万算,却还是算错一件事。”他看着苏瑶,悄声对她说:“撑住,别睡。我带你出去。” “我自己还能活多久,我知道的……”苏瑶说:“你救的命,还你……也是……天意……” 李随风将苏瑶抱好,说:“你练得是不臣天功!说什么天意!你要是死了,就是臣服天地,还练什么功!”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李随风,杨佑山和杨泉敦一边后退,一边说:“弓弩手,准备放箭!” 林正提着刀,走到李随风身边,问道:“你可还有办法?” “我现在的状态,可做不到带着苏瑶,以轻功逃出弓弩的追杀。怕是只能放手一搏,冲到府衙外了。”李随风惨惨地笑道:“其实,我更擅长用剑。” “你现在这样子,擅不擅长用剑,还有区别吗?”林正质问道。 “我不用剑,只是不想杀人。”李随风笑笑,说:“没想到把自己陷进这么大麻烦。不过嘛,现在总还有些机会。” “放箭!”一声令下,漫天箭雨。 李随风手中离尊剑一转,淡淡地说道:“百花缭乱。”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二十一章 顿悟 府衙中,林正从未想过,自己竟能见到这一幕——漫天箭雨下,李随风手中一柄长剑,左右挥舞,宛如天边霞光,将那夺命箭矢一一击落! 一轮箭雨后,杨佑星看到毫发未伤的李随风,连忙喊道:“快点上!给我杀了这逆贼!”众兵丁立时涌上,刀枪棍棒直奔李随风等人而去! “林统领,现在只能是各尽全力、生死由天了。”李随风的话音落下,便提剑冲杀进了人群当中!只见他长剑在手,剑如其臂,随风而行,随心而动!一柄离尊剑如有灵性般,随着李随风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李随风怀抱苏瑶,化为了一道影!仿佛这世间只余下一抹剑光,所过之处,兵刃断而血四溅!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剑招?”林正一刀劈开身旁的兵士,目瞪口呆地看向李随风。起先,他还能分出心思,想救自己手下的捕快们。但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兵丁围上,他此刻连自保都已是十分吃力了,哪里还能像李随风这般势如破竹! 天下剑法,尽在心中。心动则剑出,真气光霞流转,剑招随意而施!李随风舞动离尊剑,光影如百花绽放,争奇斗艳!百花缭乱,一招百剑! 片刻的功夫,李随风已经冲开人群,直奔杨泉敦而去!杨泉敦身旁众人还在惊慌之时,李随风已是一剑抵在杨泉敦的咽喉,转而反手持剑,将他挟持在了身前!李随风喝道:“杨佑星,你今日所为,我懒得追究!放我们走,我就放了你爹!” 杨泉敦被利刃抵在咽喉,急急忙忙地喊:“快快快停手!儿、儿子救我!” 杨泉敦一被挟持,众兵丁也急急忙忙地停了手,看杨佑星如何决断。林正和还活着的捕快们则趁机来到李随风身旁,跟着他缓缓向府衙的门边退去。 “救、救我!”杨泉敦正还在呼救时,一名士兵就将钢刀插进了他的胸膛!若不是李随风反应迅捷,迅速推开,只怕也要被钢刀贯穿! “父亲!”杨佑星一声哀嚎,抬手挥刀便将士兵的头颅斩下。他伏在杨泉敦的尸首上,失声痛哭。但他眼底的那一抹狠辣、疯癫却逃不过李随风的双眼。“为了一个府主的位置,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舍弃。”李随风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已是无计可施。 力战刘渠之后,李随风已是真气竭尽、气血逆行。他刚刚又以燃命之法施展百花缭乱,此刻已是站都站不稳了!他握着离尊剑的右手微微发抖,怀中苏瑶的气息已经微弱到难以辨识,只怕再不救治,她是熬不过这一时三刻了。 “杀了他,为大人报仇!”兵丁中,突然有人吼道。一众士兵当即冲了上去! “随风兄!我来救你了!” 突然间,府衙外的一声高吼让李随风不由一怔。江辞竟然手持折扇,直接冲进了府衙之中!江辞虽然只有三品,但胜在修习的武艺颇为精妙,又是从众士兵的身后突然闯入,竟是一晃眼的功夫,就杀穿了士兵的包围,到了李随风的身边! 李随风呆呆地看着江辞。他愣了一下,才问:“你怎么来了?” “哼,三十几人无辜被杀,我身为江湖正道,怎能不管?”江辞说道:“你把我抛在一旁,我还没说你不够朋友呢!” “此地凶险,你速速离去!” 江辞翻了一个白眼,说:“我花了几十两银子,和门外的乞丐打探消息,才查出来你在府衙,哪能说走就走?” 李随风说:“正气盟不会出手,此地亦无大内高手巡查,就算有,也无铁证可让他们出手……” “我就是铁证。”江辞打断李随风的话,说:“这么多人围攻我,足矣足矣。”说着,他凑到了李随风耳边,悄声说:“我的护卫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暗中跟着我。他们怕我发现,因此不敢轻易出手,所以我要先昏过去才行,就麻烦随风兄给我一下了。” 李随风看着江辞,竟是露出了笑容。江辞低声对他说道:“围攻府衙的主谋,必以死罪论处。至于其他兵卫,交由你来处理。理由与事实,这都是负责善后的胜利者所书写的。” “哼,就来一个人,能有什么用处!”杨佑星说道。 “动手吧,随风兄。” 杨佑星率人冲上来时,李随风突然在江辞的后颈上捏了一下,令他昏了过去!他把江辞推到林正身上,说道:“林统领,我死命拦住他们,你带着江辞,快走!” 话音落下之瞬,就有十几道人影跃过府衙高墙,从天而降!领头之人,正是换上一身武官劲装的欧阳轩!“贼子谋逆,扰乱朝堂,大内高手听令,杀无赦!” “是!!!”十二位六品高手、四位七品高手和一位八品高手同时出手,普通城卫士兵纵有百余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一时,杨佑星带着的士兵就已经节节败退,显露颓势! 李随风见到欧阳轩时,他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他抱起苏瑶,跌跌撞撞地朝着距离府衙最近的医馆跑去。 “淫……贼,你……把我……放下。”苏瑶躺在李随风的怀中。她耗尽自己最后的气力,说道:“我……已伤及脏腑……无药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乃至最后已是听不见她的呼吸声了。 “别乱说。”李随风撞开医馆的大门后,急急忙忙地将苏瑶放在了医馆的病床上。他找出纱布和金创药,先行止住苏瑶伤口的出血并简单包扎后,就快步走到药柜边,手法利落地拿取着药材。 “小子,你能救她?” 突然间,有人在李随风的身后说道。李随风无暇顾及此人是谁,只是在药柜中迅速地翻找着药材!他说道:“苏瑶只是伤重,我只要有药材,救她不是难事。” 那人负手而立,摇头说道:“她已伤及脏腑,非千年奇珍的药效不可。” “我有办法用普通药材配出千年奇珍的药效。”李随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便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开始配药。他取药速度极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将需要的药材全数取出,放入了煎药的砂锅中。 为了节省时间,李随风想直接催动真气煎药。但是,他刚运起真气,就感到浑身剧痛,紧接着就喷出了一口心尖血来!李随风神色苍白地捂住胸口,额上满是汗珠。 “你气血已乱。”那人走上前来,凝出一团真气裹住砂锅,眨眼便将药煎好。 这时,李随风才扫了这人一眼,发现此人呼吸极慢,体内真气雄厚,必是九品以上的高手。这人五官精致,皓齿明眸如巧匠雕琢,一袭青衫直裾,立于月下,飘然独立。但如此人物,李随风也仅是看过一眼,便置若罔闻,只顾着将药汤倒入碗中。 那人见李随风不理他,于是自己挑起话题,说:“有人雇了夜语酒肆的杀手来杀你。” 李随风小心翼翼地扶起已然昏过去的苏瑶,一边将药汤倒入她口中,一边说:“你要杀我,也先让我救人再说。苏瑶不是你的目标。” 那人发觉李随风自始就未曾在意他,倒也不恼。他帮李随风扶住苏瑶,说:“要杀你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哦。”李随风随口应了一句。他见苏瑶昏迷,难以咽下药汤,便轻轻拍打苏瑶背上的穴位。直到苏瑶将药汤全喝下之后,李随风才对那人说了一声“多谢”,却也不知是谢他帮忙扶住苏瑶,还是谢他除去杀手。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帮你?” 李随风看着呼吸渐渐平稳的苏瑶,说道:“我只关心这丫头的性命” “我是四海书院的弟子,向流云。” 许是苏瑶的性命无碍了,李随风这才真正注意到身旁之人。他看着身边的男子,微微一愣,略带惊诧地问道:“天下第一轻功、江湖第一神偷、盗门总领,云中君向流云?你竟然是四海书院的弟子?” 向流云轻轻摆手,说:“都是朋友给的虚名,我只是书院的一名弟子而已。”说着,他将一枚佛珠交到了李随风手中。 这枚佛珠通体纯白,非石非玉,上面刻着一道梵文,也不知是何意思。李随风接过佛珠,刚拿在手中时只觉得冰凉,此刻竟是有些炙手。李随风猜测这应当就是引发镖局血案的那枚佛珠了。他问向流云道:“这是何意?” “因为它,世间已生出太多杀孽。山长说,佛珠交你保管最为合适。”向流云说道:“而且,佛珠内的秘密、杨佑山等人是如何得到佛珠消息的……这些事,山长说由你来查,最为合适。” “山长?”李随风心中颇为诧异,世间能被称呼为“山长”的人,只有一人!李随风连忙问道:“山长叫我如何去查?还有,他如何知道此事?又究竟是何用意?” “东海郡。剩下的问题,就要你自己寻找答案了。”向流云说道:“我的任务到此为止。” “唔……”昏睡过去的苏瑶轻轻哼了一声,李随风忙转头看向她,再转头时,医馆已是空空荡荡,不见向流云的身影。 “天下第一轻功,来去无踪,名不虚传。”李随风感叹道。 李随风处理过自己的伤口,给医馆留下了几两银子当做诊费。随后,他抱起苏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馆。走出医馆不久,李随风就感到浑身酸软,想要找个地方歇息。他抱着苏瑶沿街道走了片刻,竟阴差阳错地走到了李潇潇当年的居所中。这里虽说此前被一群泼皮占着,但多少算是能够住人。于是,李随风准备在此处将就一夜。 他在房中找了一处铺满稻草、像是床铺的地方,将苏瑶缓缓地放下后,就坐在了她身边,透过破漏的屋顶仰望着夜空。 永夜教、佛珠、巅峰武学、天衍府、向流云、四海书院……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但是无论如何,这漫长的一日终究算是结束了。 李随风在怀中摸索那枚神秘的佛珠时,竟不小心将母亲留下的那几张信纸摸了出来。夜风拂过,信纸从李随风手中飞出,随风而起,再度飞舞在空中,勾勒出神秘的轨迹。 李随风索性不再纠结于佛珠,而是仰面朝天,静静地观赏着星空。他放空身心,任由信纸在空中飞舞。怀疑、谋划、血战、全神贯注,紧绷一天的神经突然松弛,这一刻的清澈、空灵令李随风感到无比的宝贵。他双眼微阖,感觉自己正游历寰宇,天地万物凝于心间。 恍然间,他仿佛就是这方天地。 福至心灵,随风、随意。 李随风体内本应紊乱不堪的真气忽而浮现于体表,翩然起舞,滋养着他残破不堪的身躯。 似睡非睡之间,李随风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与这天地演化同样漫长的梦…… 东方发晓,李随风才缓缓地张开双眼。他将落于地面的信纸收起,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身躯。除却肩上的伤口还在,昨夜恶战后的不适已经尽数消去。 “竟然如此就悟了。”李随风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体内真气虽仍是七品程度,但他的实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平淡之间,李随风已将巅峰武学之一,内功之浑元太玄经领悟于心! “思云府的事情,该结束了。” —— 帝京的密室中,陈竹枫看着正在吃枣子的顾飞鸾,说:“急匆匆找我,什么事?” 顾飞鸾随手扔了两个枣子给陈竹枫,说:“思云府府主杨泉考兄长杨泉敦与其子杨佑星谋逆、围攻府衙,结果遭遇大内高手巡查。杨泉考独子杨佑山身死,杨泉敦被当场正法,杨佑星被押解进京审问,传承官制的思云府估计是要改成流水官制的思云郡了。” “所以?”陈竹枫面无表情地问。 “实际上,当晚情况极复杂,有永夜教徒参与其中。” “我不负责处理永夜教。”陈竹枫说。 顾飞鸾摆手说:“我更在意的,是这个名字。”他递给陈竹枫一张纸条,说道:“李随风。” 陈竹枫眼中一亮,说:“我现在就去思云府把他接回来!” “慢着,还没确定身份。”顾飞鸾说:“你找到他后,且先跟住,待查实身份后,再行下一步计划。” “可以。”一贯冷冰冰地陈竹枫竟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急匆匆地就出了密室。 陈竹枫离开后,顾飞鸾看着手边的一叠文书,眉头紧锁。“向流云的身影?四海书院么……” 正一篇 思云陷迷局 第二十二章 离尊剑借你 削瘦的背影、血迹斑斑的白衣、残破的长剑……男人守在苏瑶的身前,转头说:“你先走,我一会就跟上。” 男人似乎是苏瑶的师兄,他转身走向苏瑶。“师妹,你没事吧?” 不等苏瑶反应过来,“师兄”竟将她拥在怀中。苏瑶定睛再看,发现她身前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师兄,而是李随风!她大骂李随风淫贼,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发声。李随风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撑住,别睡。我带你出去。” 此时此刻,苏瑶才注意到自己腹部骇人的伤口。 “叛教者,死。”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的人,竟是手持匕首的闻莺!匕首刺来,苏瑶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尖刺入自己的身体! 死亡的冲击令苏瑶猛然惊醒!她猛地坐起身子,惊出了一身虚汗。侧腹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自己竟还活着。苏瑶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昏沉,脑海中的记忆停在了李随风的怀中。身旁侍女“小姐、小姐”的呼唤声让她稍加清醒了一些。 苏瑶怔怔地看着泪眼朦胧的侍女,良久才问道:“李随风呢?” “回小姐,三日前的清晨,李公子将您送回来后,就已离开了思云府。”侍女说道。 苏瑶一怔,问道:“他没有说什么吗?” 侍女取出一封信,交给苏瑶说:“李公子给巡捕林统领、杨府主和小姐各留了一封信,这封是小姐的。” 苏瑶打开信封,其中只有一页信纸。 “苏姑娘,无端猜忌,令你重伤,我已无颜见你。所幸,不臣天与青鸾诀皆已传授,缘分已了。在下先行告辞,江湖相忘。” “字写得真丑。”苏瑶轻哼一声,将信纸折好,放回了信封。她坐在床上,对侍女说:“她给林正和府主都留了什么?” 侍女说:“给林统领的,说那飞贼是盗门中人,被盗几户人家皆是被飞贼误认为有不轨之举者。收押之后,好生管教,或可成助力。并劝林统领,以民为重、坚守本心。给杨府主的,则只是劝慰罢了。” 苏瑶问道:“知道李随风的去向吗?” 侍女说道:“小姐昏睡了三日,我们都守着小姐,未敢擅动。而且李公子走得极快,将小姐送来后,他就买了一架马车,由江公子仆人载着,直接出城东门走了。” 苏瑶轻抿嘴唇,心想:“李随风,你就是个蠢货,说跑就跑!”她对侍女说道:“把人手散出去,全力追寻李随风的踪迹,一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出去贴一个告示,就说第三关即日起关闭。” 侍女一愣,忙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苏瑶说:“坊主命我借机查佛珠的来历与消息,如今佛珠必然落入李随风手中,我定要去见他。” 侍女点点头,说:“奴婢知道了。” 待侍女走后,苏瑶一人躺在了床上。忽而,她觉得有些饥饿,习惯性地开口叫道:“小莺……”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闻莺已然不在。虽说,早知她是永夜教徒,与自己不是一路人,但是多年相处,苏瑶早已习惯了闻莺的存在。 “李随风。”苏瑶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遇到这人不过短短几日,她此刻竟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那晚的详细情形,教中再无他人知晓。或许,这就是机会。” —— 李随风与江辞坐在马车中,正闭目养神。忽然,江辞睁开眼,说道:“随风兄,你之前急匆匆地找我说要去东海郡,早点都没来得及吃就启程出发了。怎么快马加鞭走了三日,你就让钟叔放马慢行,不再赶路了?” 李随风睁开眼,起身说道:“你我在思云府坏了永夜教的谋划,那可是正气盟都头疼的邪教。再不走,等麻烦找上门可就走不了了。”马车颠簸,让李随风稍稍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如今出了思云府,自然就不必着急赶路了。” 江辞点点头,笑道:“确实!这马车走快了,颠簸起来,实在是受不了。随风兄身上有伤,可得小心些。” 李随风掀开马车窗的帘布,看着官道旁的树林说:“而且,若是只顾着急匆匆赶路,只会令人更为疲累。不如信马由缰,欣赏路上的风景。” 江辞也看向马车窗外,似乎想到什么事情一般,随口说道:“我还以为随风兄是不敢见苏瑶姑娘,先跑了。” “呃……”李随风顿时尴尬,只能死死盯着窗外的树木,无言以对。 三人就这般优哉游哉地赶了几日的路。他们有时在村中借宿一晚,有时错过宿头,索性就在野外过夜。江辞起先还有些不适应,但他跟着李随风在山林中穿行捕猎一番后,也来了兴致,日日跟在李随风的身后追逐着“山珍”们。后来,他索性向李随风学起了打猎和烤肉的本事。 —— 一日,李随风与江辞正在马车中闲聊。 江辞说:“随风兄,这么行路的确有趣,只是马车上坐久了,腰疼。” 李随风点点头说:“是啊,马车颠簸,确实让人疲累。再有一两日的功夫,应该就能到鄱阳郡了,不如在那里休息几日,正好再买一些路上用得到的东西。” 江辞点点头,说道:“早晚有一日,我要找一批千机宗的匠人,好好地改改这马车,让这马车少点颠簸,坐起来更舒适些。” “我听闻,有一家马车行在车轴上加了什么东西,能减去不少颠簸,也不知在鄱阳郡能不能找到。” “这马车厢也要改得更舒适一些。” 突然间,钟叔猛地收住缰绳、勒马停车。坐在车厢中的江辞没有坐稳,险些被甩出去。李随风见窗外没有异样,又不知车前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心生疑惑。江辞没想太多,只是不悦地叫道:“钟叔,你怎么驾车的?” 钟叔掀开帘子,恭谨地说道:“回公子,前方有山匪劫道,堵住了去路。” 听闻是山匪劫道,江辞竟然眼放精光。但他还是收住神色,拿腔捏调地说:“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山匪劫道,随风兄放心,我且去会会他们!”说着,他抽出怀中的折扇,径自跳出了车厢。 看着江辞跳下马车,李随风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心想:“江辞是从哪里买的话本?一幅富家公子的打扮,怎么说话倒像是个在念台词的说书先了……” 寻常山匪劫道,李随风是丝毫不会紧张的。他们在山匪面前皆有自保之力,即便山匪人数众多,也是乌合之众,三人安然脱身不成问题,不至于像在府衙时,被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困住。 “嗐!大胆毛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尔等竟敢拦路打劫、强抢民女!”江辞站在官道上放声大骂,只是这台词却让李随风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李随风甚至开始认真地思考要不要走出马车这个问题了。 李随风正犹豫着,江辞却突然喊道:“诶?随风兄,你快来!” 听到江辞叫他,李随风只好不情不愿地钻出了车厢,可是,当他看到马车前的景象时,他的心中竟生出了退避之意。这群山贼不过十二人,实力最强者也才刚刚达到六品的门槛。这点能耐,李随风自然不惧。 只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女子让李随风一时有些难以应对。那女子一身飘然黄衫,动如穿云之雀,背上虽负着一柄长剑,却只凭手中一支玉屏竹箫迎敌,一招一式似有青鸾高鸣、飞花飘洒,宛如仙子谪凡,不可方物。这女子,正是苏瑶。 李随风见苏瑶攻守之间,招式局促、施展不开,便知道她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他怕苏瑶情急下牵动伤口、再加重了伤势,于是直接出手,将迎面来的几名山贼打退后,紧接着就施展轻功到了苏瑶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随风问苏瑶。 “找你。”苏瑶说。 “找我?什么事情需要你不养好伤就来找我吗?”李随风反问道。 苏瑶哼了一声,说道:“本姑娘找你,是要查佛珠的下落。” “佛珠就在我身上。”李随风说道:“但是我不能给你。佛珠背后的秘密还没有查清。待诸事了结,我自会将佛珠双手奉上。” “江湖上多少人觊觎这颗佛珠?你连兵刃也不带,叫人怎么放心?本姑娘的离尊剑就先借你使用!” “这……”李随风看着苏瑶火急火燎地递来的离尊剑,竟然一时语塞。 苏瑶见李随风不接剑,干脆将离尊剑硬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后说:“本姑娘也要一路随行,免得你被人打败、让佛珠被他人抢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佛珠?”突然,领头的山匪冲到了两人身边。手中大刀高举,怒气冲冲地骂道:“老子打劫呢!当我不存在吗?把佛珠交出来!” “闭嘴!” 江辞看着被异口同声的苏瑶和李随风打飞的山匪头子,不禁捧腹大笑。他问钟叔:“这就是话本中说的孽缘吗?” “公子说是,那就是。”钟叔在车下牵着马,也笑眯眯地看着李随风和苏瑶。 —— 扬帆过彭泽,舟人讶叹息。鄱阳郡地处夏国江南,因西临鄱阳大湖而得名。鄱阳湖古名彭泽,方圆数千里,乃是天下第二大湖。鄱阳郡西北面水,东南向山,地广物博、粮产丰富,风景绝佳,有不少文人墨客、江湖高手曾在此处留连。 鄱阳郡南城门口,排队准备进城的人站成了一条长龙。队伍中,大多数是粗衣短褐的菜贩货郎,唯独队伍的末尾一人,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准确地说,此人立于何处,都必然显得突兀!这男子似是军旅中人,三十岁模样,披头散发、赤脚站在砂石地上。他半身赤裸,露出了虬实的肌肉和身上骇人的伤疤。他的双腕和右脚踝上各有一只铁环,脚踝的铁环上还残留着半截锁链的铁环,似乎是被扯断的手铐和脚镣。男人不仅装束奇特,而且右臂上还以青墨刺满了文字。他只是立于原地,便散发出骇人的肃杀之气。而他身上最令人惊惧之处,莫过于他的后背,竟负着一座巨大的铜棺! 男子迈步走来,排在城门口的百姓立刻被吓得散到了两旁,讶然地看着他。男子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城门口。依例盘查出入者的城卫士兵连忙将他拦住,极度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来!到郡城所为何事?还有……你背上是……” 男人微微抬头,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士兵。男人眼眸中的杀意令士兵险些倒在地上!士兵倒退几步,右手按在刀柄上,颤巍巍地说道:“你要干什么!” “刀焕野。”男人的声音极为低沉沙哑,他说话很慢:“崖州郡,抬棺人。” 士兵一下愣在原地。抬棺人是戍边守军才有的职业!边军将领前线战死,则由抬棺人收殓将军尸骨,一路抬棺步行,送英魂还家!但是,崖州郡并非夏国领土,而是渊流族的领地!从澜河出发、穿过云国、一路步行到夏国鄱阳郡,寻常人要走大半年,而一个背负沉重铜棺的抬棺人,究竟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 值守士兵的心中肃然起敬,问道:“棺中,是哪位将军?” “……” 正一篇“思云陷迷局”完。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一章 穷奇毁天功 自打遇见苏瑶,李随风几人又走了五、六日功夫,就进了鄱阳郡地界。 江辞骑在马上,问道:“随风兄,你可知鄱阳郡哪里比较好玩啊?” 李随风坐在马车车架上,远远地望见了鄱阳郡的城门。他说:“《悠然游记》有载,鄱阳郡西便是鄱阳大湖,古名彭泽,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千古名句便出于此地。” 江辞顿时来了兴致,说:“依山傍水、风光秀丽,绝对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啊!” 苏瑶眸底划过一丝旁人难见的寂寞后,露出一幅兴奋地神情。她掀开帘子,从车厢中探出身子,对李随风说:“若能泛舟湖上,绝对会不虚此行。” 李随风转头看看神色兴奋的苏瑶,说:“你真的是来保护佛珠的吗?” 苏瑶白了李随风一眼,说道:“本姑娘是为了调查鄱阳湖是否与佛珠有关。” 苏瑶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让江辞和李随风都颇无奈地笑了笑。李随风无奈地摆摆手,说:“前面就是鄱阳城了。进城后,我们先去找个住处,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便去鄱阳湖,如何?” 苏瑶说道:“进城后直接去听雨山庄,那里是游人坊的产业。” “游人坊不是专门经营青楼、赌坊吗?”江辞疑惑地看向苏瑶,说:“我们住那里,不大方便吧?” 苏瑶轻轻摇头,说:“听雨山庄只是一间客栈,除去一般的房间,还有几座依湖而建的小楼、宅院,用来租给那些富裕的游人。” “哦?”李随风诧异的看向苏瑶。 “游人坊重玩乐。鄱阳郡山青水美,开青楼或是赌坊太煞风景。”苏瑶解释道:“这里游人居多,在湖边建一座客栈,让文人墨客似在自家院中般,临水宴客、赏玩风景,才是乐趣。” 李随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游人坊虽是江湖势力,但这做生意的眼光,丝毫不逊于崇牛商会。” “如此甚好!”江辞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就依苏姑娘所说,我们去听雨山庄落脚!” 李随风说:“是间客栈就好,若真是青楼、赌坊,可免不了麻烦。” 苏瑶白了李随风一眼,说道:“某些人刚到思云府就去逛青楼了吧?住青楼的日子比住客栈还多,竟然会怕青楼的麻烦?” 李随风连忙辩解,说道:“事出有因、事出有因!是江辞叫我陪他同去的!” “那也是随风兄自己答应的,我可没有逼迫你!” 李随风瞪着江辞,叫道:“江辞,有你这样出卖兄弟的吗?” “呵!是你先重色轻友,推卸责任的!”江辞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叫道:“你休想让我替你背黑锅!” “当初,是你先说要去青楼的!你还特意花钱打听哪家最好呢!” “啧啧啧!”突然,苏瑶面露冷笑,说道:“两个无耻下流的色胚,看本姑娘怎么教训你们!” “你真动手啊!”李随风的惨叫声让钟叔忙拽进了手中的缰绳。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嬉笑打闹”的三人后,便放慢车马,慢悠悠地朝城门走去。 几人一路打闹到城门后,才算安静下来。江辞骑马累了,和李随风换了位置,坐在了马车中。李随风说:“到郡城之后,有必要换一个大些的马车。” 忽然,江辞问道:“府城与郡城究竟有什么区别?” “府与郡虽然平级,但一府所辖多是县镇。城墙内的府城本身不大,就是为制衡承官制的府主。”李随风解释道:“一郡之地则是周边村庄构成的外城和城墙内的郡城两部分,郡城比府城要大得多,也更繁华。这是因为郡守是流官制,相较于制衡权力,要更优先考虑治理施政的问题。” 苏瑶点点头,说:“思云府城虽在江南各府中最为繁华,但和郡城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李随风笑道:“所以,我们在鄱阳郡要好好晚上一番才是!” “是极、是极!”江辞迫不及待地望向了远方的城门。 出入郡城,需要盘查身份,李随风几人若是如实相告,免不得要多些麻烦。于是,几人便提前做了些准备:江辞与苏瑶坐在马车中,扮为澧水郡的江氏兄妹;李随风换上一身黑衣劲装,背负离尊剑,骑马而行,扮成二人的护卫;钟叔则依旧是位仆从,负责驾车。如此不仅轻松通过城卫盘查,更能掩人耳目,省去不少麻烦。 城西的听雨山庄中,李随风几人将行李卸下马车,在一间小院中安顿了下来。 “嚯,赶了快一个月的路,突然安顿下来,反而还有些不适应了。”江辞在小院的天井中舒展着筋骨。李随风揣手走到他身边,笑道:“颠簸了将近一个月,偶尔也是要休息的。” 这时,苏瑶也走到了院中。她一边练习真气运转,一边说:“李随风,陪本姑娘活动一下筋骨,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修习了。” 李随风的嘴角顿时抽搐,回想起了那个难忘的不眠夜,还有,那棵折断的树。 那一晚,他们四人错过宿头,而选择在野外过夜。临睡前,苏瑶突然说要与李随风切磋一番,加深对《不臣天》与《青鸾诀》的感悟。李随风本打算一边切磋一边指点苏瑶,因而并未在开始就全力出手。谁料苏瑶不仅将“饕餮吞天”、“浑沌遮天”、“梼杌乱天”三招使得淋漓尽致,而且奇招频出,令李随风防不胜防。仅仅五个回合,节节败退的李随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旋即全力出手。二人在林间走过数十招时,苏瑶竟直接使出了《不臣天》的最强一式“穷奇毁天”!但是,这一招极难,苏瑶领悟不足,出招时体内真气瞬间暴走。这一招的余威就折断了一棵一人粗的香樟树!李随风更是险些当场丧命!从此以后,李随风就打定主意:苏瑶练成“穷奇毁天”前,绝不与她切磋!绝不! 这一次,苏瑶刚说要活动筋骨,李随风就连忙转身朝着房间走去。他一边走,还一边说:“苏瑶,我还有事要做。让江辞陪你,他刚好真气突破到四品,需要扎实根基。” 听到李随风脱身的说辞,江辞神色乍变,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个“惊天动地”的不眠之夜。连李随风都险些丧命,他怎么可能扛得住? 于是,江辞飞身滑步,急忙抓住伺机逃走的李随风。他一边将猝不及防的李随风拉回苏瑶身前,一边说:“苏瑶!姐姐!和我打不过瘾的!你还是找李随风吧!” “来嘛,李公子~”苏瑶娇声说道。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李随风看着苏瑶美艳的笑容,如同见鬼了一般,顿时后背直冒冷汗。 “李公子,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苏瑶笑着问道。不知为何,江辞竟在空气中感到了一丝凉意!他趁苏瑶不注意,一溜烟似地退到了院子角落。同样见识过苏瑶那一招的钟叔也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江辞的身边,还悄悄像李随风递了一个眼色:“注意分寸,莫要逼出那一招。” 李随风挤眉弄眼地看向钟叔:“您老人家在九品之上,就不能帮帮我吗!” 钟叔则是挑了挑眉,回应李随风:“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自求多福。” 李随风只好放弃钟叔这棵救命稻草,说:“苏瑶,你身上伤势尚未痊愈,现在不宜施展全力,还是和江辞切磋吧。”但是,他刚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果不其然,李随风话音刚落,苏瑶就黛眉轻挑。她双手掐腰,咬牙说道:“怎么了?你认为我有伤就不是你的对手了吗?” “不是、当然不是!”李随风连忙认错,但很显然为时已晚——苏瑶已经飞起一脚,直奔李随风的下颚! 李随风急忙下腰后仰,才勉强避过苏瑶凌厉的飞踢!他弹起身子,叫道:“你来真的吗?” “只是切磋嘛~”苏瑶嘴上说切磋,身上功夫却毫不留情。她一招不中,又旋身出腿,一招“飞云流”直攻李随风的下盘! 李随风幸亏下盘功夫扎实,才接下了苏瑶这招。“你就是打算要我的命!”他提气轻身,冲着苏瑶的胸口虚晃一掌,便侧步跳到了她的身后!李随风也不再留手,直接运起“浑元太玄经”,雄浑真气瞬间凝于双掌,一招“风玄掌”直攻苏瑶后心。 烈风贯耳而来,苏瑶纵身一跃,鹞子翻身避开了李随风的掌风!脚尖着地之瞬,苏瑶便弹腿踢向李随风! 她脚尖凝聚的真气令李随风脑中警钟大作! 果然是“混沌遮天”!李随风一边施展轻功退开,一边暗中庆幸。他若是接下这一招,只怕体内真气的运转会立时被苏瑶打乱,届时,她只需再接一招“饕餮吞天”就能将李随风钳制! 苏瑶体表真气流转,直接施展“梼杌乱天”,追向李随风。她这是料定李随风不敢接招,因此快攻追击,将李随风逼到避无可避、必须接招的境地!苏瑶勾手扑空,瞬时转换方向,连出数招! 霎时间,小院中飘现出道道残影!苏瑶移形换影一般,出现在李随风的四周!江辞站在一旁,根本无法分辨哪一道影子才是苏瑶! 李随风立于残影间,丝毫不慌。他双脚虚点,膝盖之上的身子都向后仰倒,轻松避过苏瑶的拳掌。随后,他指尖以一点真气抵在地面,弹身而起。随后,他则施展轻功,凌空退去。 苏瑶嘴角微扬,丹田内真气涌出,隐隐有青鸾鸣叫之声!苏瑶的灵活程度顿时攀升!施展《青鸾诀》后的苏瑶,虽不再如先前那般霸道,但却能轻而易举地跟上李随风! 李随风双手揣在胸前,泰然自若地向后退去,飘然跃上了小院的房顶。苏瑶也一步跃上,追上了房顶!李随风退、苏瑶追。二人便在小院之中上下腾挪,如同两只雀鸟一般,只凭脚尖轻点,尽情施展轻功。 “随风哥哥,别逃嘛~”苏瑶露出狡黠的笑容。 江辞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说道:“他们两人……是在玩吧……” 李随风停在屋脊上,说道:“让你施展青鸾诀就好办了,毕竟我不通佛学,这一招的领悟始终差了些。”只见他双手打开,磅礴真气涌出经络,好似在他身体两侧形成了一双巨大的手掌! “般若通心掌!?”站在一旁观战的钟叔惊讶地叫出了这一招的名字。他说:“真气意动而于体外凝形,这等招数至少要九品才能勉强施展才对!” 李随风双掌在身前猛然合十,一双掌印也随之合拢,正中苏瑶!一番“天摇地动”后,苏瑶略显狼狈地退到了小院正中。看着浮动在她体外的混乱真气,李随风笑道:“浑沌遮天功,看的我也想练一练了。”话音刚落,李随风便神色陡变。苏瑶在几天之内竟又有如此进益! 可是再有进益,也终难将那一招修习到尽善尽美! 钟叔看到苏瑶的动作,急忙提起真气,将江辞护在了身后。“主人快走!” “诶!?”江辞一愣,转而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向院外跑去! 真气凝于苏瑶双手掌心,竟然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漆黑之色!她凌空一跃,和李随风拉开些许距离后,猛然将那团向前推出! 这招,赫然是“穷奇毁天功”! 那一团极具压迫感的漆黑真气不断向内螺旋,似是要将撕裂空间一般,将灰尘、枯叶卷入其中,飞快地逼近李随风! “当初为什么要教她这招!不对,就不应该创造这招啊!”李随风一边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一边快速从屋脊跃到院中的小树上!他劈手折断一根树枝后,凌空跃起!体内真气流转,缠在树枝之上。李随风将树枝当做长剑,瞬息间斩出数道剑气! “逆阴阳、无极剑意!”剑气斩出,李随风手中树枝也已化为齑粉。 轰——!气浪卷起浓浓烟尘。江辞站在院门外,看不清院中的情况。他刚想走进小院,却被钟叔一把拉住。数个呼吸后,小院中烟尘散尽、终归平静。这时,江辞才看清院中情景。 李随风一袭黑衣纤尘不染,左手负于身后,泰然而立。苏瑶却狼狈不堪,青丝散乱,头上一支玉簪不知何时被李随风取下,拿在了右手中。发簪如长剑般,被李随风握在手中,抵住了苏瑶的咽喉。 “好快。” 李随风用发簪在指尖挽过一个小剑花,随手插在了苏瑶头上。他环视四周,说:“幸好是游人坊产业,不然,可是不好交待。” “哼!”苏瑶不服气地扁扁嘴,说:“下次、下次我定赢你!” 李随风伸手摸摸苏瑶乱糟糟的发丝,说:“是,你最棒了。去洗洗脸吧,我和江辞叫人来收拾。” 钟叔看着两人,捻须说道:“两人皆是天纵之才,未来必在江湖占有一席之地。” 江辞问:“钟叔,我和他们比,差距有多大?” 钟叔知道江辞要听真话,可他却不敢过于直白,免得惹江辞“圣心不悦”。他思索一番后,说道:“他二人只是云中白鹤,主人乃是一统江山的云下之龙!” 白鹤化仙方能入云;龙在云下,纵使一统江山却不能脱俗。身处俗尘,怎及仙家逍遥?江辞没听出钟叔的弦外之音,只能在是云山雾绕中,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不过,就算钟叔这等高手也忽略了一点——李随风那条刻意背在身后的手臂。 李随风背手走回房间后,忙闭紧房门。下一瞬,他脸色煞白,再无先前那一副泰然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表情! “老天,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一边将自己脱臼的左臂接回,一边想:“施展无极剑意,还要拼上一条手臂才能接下穷奇毁天……” “苏瑶今日的功夫,总觉得像是在发泄一般。”李随风忽然想到。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二章 逛夜市 李随风三人闲逛在鄱阳郡的夜市中,品尝着各路名吃,钟叔则慢一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钟叔,这里不用那么守规矩的。”苏瑶拿着两块糖糕,边吃边说:“一起来玩啊。” 钟叔微微躬身,说:“老夫年岁大了,玩不动的。在一旁看着就好。” 江辞摆了摆手,说:“你不必管他的。”说着,他又买过几支肉串,大快朵颐。“唔!好吃!这蜜烤的肉串是真好吃。” 苏瑶将手中的白糖糕一口吞下,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这夜市人山人海,可千万别走散了。” “是啊。”江辞点了点头。忽而,他四下张望一番后,问道:“李随风哪去了?” “诶?他人呢?”苏瑶也是一愣,四周都没有看到李随风的影子。 “我在这儿。” “哇啊!”苏瑶被突然出现的李随风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向李随风,怒道:“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有吗?”李随风不解地歪歪头。他递给苏瑶一个香包,说:“听路人说他们家香包很有名,我就去排队买了一个。” 苏瑶接过香包,看向不远处长龙一般的队伍,说道:“有排队的功夫,你不如去买几包蚕豆来。”苏瑶嘴上嫌弃,却不动声色的嗅了嗅香包,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 “好,那我去买蚕豆。”李随风笑眯眯地说道:“这夜市人多,扒手最好下手了。尤其那些行乞的,好些是惯偷伪装的。你们把随身东西看好。” “知道了。”苏瑶说。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突然将苏瑶挤到了李随风的怀中。苏瑶的俏脸顿时涨红,急忙要从李随风的怀中离开,却被他抓住手腕带了回来。苏瑶慌道:“你干什么?” “小心,夜市人多。”李随风将苏瑶拉到一边,回头招呼道:“江辞,快来看。” 人群中,几名男子半身赤膊,手持藤盾站在一起。他们一边喊着“吼、哈”的号子,一边变舞动手中的盾牌,变幻出各式各样的阵型!忽然,他们同时转身,向后拉开了些距离。一人从阵中钻出来,手持长枪、火把,一边跳舞一边做出与几人交手的动作。 大约是交手了几个回合,中间那汉子忽然对火把一吹,一道烈火直奔藤牌! 虽然明知是表演,但那道火焰距离藤盾仅半指之遥,颇为惊险,令观看者不由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但是,藤牌士兵两脚一跺变化阵型,轻松避过烈火,便要合围上去。 中间的汉子长枪横扫,逼退了意欲合围的藤牌战士们。紧接着,他将火把放在嘴边,猛喷出一口气来!熊熊烈焰竟似从他口中喷出一般,扫向四周。 “啊!”围观者有胆子小些的,惊声叫了出来。火焰扫到藤牌,其中一面藤牌顿时烧了起来!甚至越烧越烈,几乎要将一整面藤牌吞噬殆尽。眼看火焰要烧到人身上了,观众们顿时慌张起来,更有甚者惊声喊道:“着火了!着火了!” 但是,这些手持藤牌的人却丝毫不慌,继续整齐划一地喊着“吼哈”的号子,将手持火把的人围在中间。藤牌着火那人则是就地打滚,将藤牌压在了地面上!正当众人惊慌时,那人不知何时竟弹起了身子,藤牌砸开了中间那人的花枪!站在四周的“战士”们趁机一拥而上,用藤牌将中间那人挤在了中间! “吼、哈!”响亮的号子声宣告表演暂告一段落后,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 “还蛮有趣的。”苏瑶一边鼓掌,一边从李随风的衣袖中抽出几枚铜板,抛向了表演者当做收钱盘子用的藤牌中。 “藤牌上缠的布条,难不成是石棉吗?”李随风也赞赏地点点头,斜眼瞪着苏瑶说:“苏大小姐,你打赏为什么用我的钱?” “没区别的。”苏瑶坏坏地笑着,令李随风无可奈何。 江辞看着这群手持藤牌施礼的卖艺人,问李随风:“这是什么?好奇怪的舞戏。” “这是藤牌舞。相传是灵宗时,戍守九黎边界的一位将军所创的阵法,后来就演变成这种表演般的舞戏。”回答江辞的人并非李随风,而是一位锦衣打扮的路人。 江辞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惊讶地说道:“灵宗?就是我……呃,我五氏祖那辈,这不是有一百多年了吗!?” 苏瑶看向那路人,哂笑道:“鄱阳郡与九黎相距千里,哪有那么容易传来鄱阳郡。这是讨伐沿海流寇的阵法,融合傩戏传至鄱阳郡的。” 这路人看向苏瑶,眼底划过一丝光芒。他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李随风抢过话头。“几百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李随风盯住这路人,问道:“兄台研究机关术?” “兄台好眼力。”那路人似才注意到李随风一般,说道:“在下略有涉猎,但是你怎么知道?”那路人虽然看着李随风,但双眼余光仍不时看向苏瑶。 李随风指着他的袖口,说道:“兄台的袖箭,并非常见样式。” 那路人抬手看向自己的衣袖,恍然大悟似地说:“喔,被你看到了。”显然,他并未在意。 李随风拱手问道:“敢问兄台大名?” 这路人随便地拱了拱手说:“我是千机宗入世弟子,步平澜。” 李随风当即抱拳还礼道:“在下闲散人一个,姓李、名随风。久仰步兄大名。” “嗯,久仰、久仰。”步平澜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李随风身上。他看向苏瑶与江辞,问道:“这二位是?” 李随风抢在二人之前,说道:“这位江辞、这位苏瑶,都是澧水郡江家人,是在下朋友。” 苏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李随风,并未显露心中的疑惑。 “几位是第一次来鄱阳郡?” 苏瑶上前半步,娇俏地说道:“我听表哥说鄱阳郡风景天下一绝,才让表哥带着我们出来玩的。” 步平澜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我在鄱阳郡也有几年时间了,对此颇为熟悉。几位若是不嫌,我愿做东,带几位好好游玩一番。” “好啊!”江辞听到步平澜的建议,自然欢喜,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刚要与步平澜继续攀谈,李随风却拦住他,说道:“步兄盛情难却,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今夜我们在夜市玩耍一番就回客栈了,先不麻烦步兄了。待明日拜访过我在鄱阳郡的故友,我等再行叨扰。” 步平澜被李随风拒绝,只好暂且作罢,说:“几位,我就住在城南柳湖巷……” “嗯。”不等步平澜说完,李随风就随口应下,带着苏瑶和江辞离去,让步平澜颇为尴尬。 三人走出数十步后,江辞疑惑地问:“随风,怎么了?对人如此冷淡,不像你呀。” “我没有看出步平澜有哪里不对。”苏瑶也说:“你在警惕什么?” 李随风白眼一翻,小声嘀咕道:“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呗。” 苏瑶没有听清,问李随风说了什么。李随风用一句“我什么也没说”应付过去后,说道:“千机宗虽以机关暗器见长,但指、腕功夫皆是一流,内功也属上乘,否则不会位列九宗。步平澜佩戴袖箭的位置反倒阻碍了手腕活动。” “九宗的入世弟子,只是比外门弟子强一点而已。”苏瑶说:“可能只是学艺不精吧。” 江辞说:“我感觉你就是多虑了,随风。” 李随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信与不信随你们。行走江湖,谨慎总没有错。你说对吧,钟叔?” “哈哈哈哈!”钟叔站在几人身后,只是哈哈大笑,丝毫不打算掺和到三人的争论之间。 “好啦,去喝点甜酒吧!”苏瑶居中圆场,说道:“出来玩大半个时辰,我都有些饿了。” “你刚才不是一直在吃肉串吗?”江辞诧异地看向苏瑶。 “那就去吃饭吧。”李随风说:“顺便品尝一下鄱阳郡的甜酒。” 江辞看着李随风,感觉他有一点点奇怪,却又说不清哪里奇怪。他问钟叔有没有这种感觉,钟叔却只是呵呵笑着,蒙混了过去。 几人随意寻了一间酒楼坐下,点了些酒菜,边喝边聊。不知何时,几人将特产的甜酒换成了浓烈的花雕酒。酒过三巡,江辞醉醺醺地伏在桌上,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苏瑶也有了些醉意,单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李随风。李随风则手握酒盅,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钟叔坐在一旁,和蔼地看着江辞。 “抬棺人、崖州郡……”李随风的指尖在杯沿上来回摩挲。从邻桌交谈中听到的传闻,令李随风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他将酒盅放回桌上,叫小二来结了账。“钟叔,把他们带回去歇息吧。” “老夫一人即可。”钟叔在苏瑶后颈轻轻一捏,就让她昏睡过去。随后,他将苏瑶与江辞一人夹在一边腋下,说道:“李公子不必分心。” “我没什么好分心的。”李随风浅浅一笑,独自离开了酒楼。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三章 刺客 李随风一人走出酒楼,转身钻进了后街小巷当中。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一个鹞子翻身就登上了一旁的屋顶。许是酒喝多了,李随风感到胸中燥热,便拉开衣襟,露出了些许胸膛。夜风微凉,拂过胸口,他这才感觉舒适些。 “说起来,快到中秋了。”李随风一边沿屋脊行走,一边望向天边皓月。片刻后,他又施展轻功,飞身踏上了一座小楼楼顶。李随风怀抱离尊剑,俯瞰四周,大笑道:“可惜,这等美景,少了佳人美酒不说,连能谈天的朋友都不见一个。可惜、可惜!”说完这话,李随风索性坐在屋脊上,不耐烦似地说:“夜色不错,几位要想找麻烦,就赶快出手!别耽误我赏月。” “小子,别太狂了!” 李随风话音将落,就有七、八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他们落在小楼或附近的屋顶上,手持兵刃,将李随风围在了正中! 李随风嘴角轻轻上扬,心想他们可算出来了。:“几位处心积虑追踪在下,真是辛苦了。”他一边发笑一边指着其中一人,说:“这位是夜市上排队买香包的小哥吧?等了许久,怎么说不买就不买了?做杀手不至于如此囊中羞涩吧?”说完,他又转头对另一人说:“这位兄弟,我们应该在卖肉串的摊贩旁见过。你手中竹签半点油腥都没了,你还咬着,是看我入迷了?” “这位最敬业,买那么大的两块糖糕,竟然一口吞了,也不怕齁。” “这位,人家卖艺人那么辛苦,你不捧钱场就罢了,人场也不捧一下。不鼓掌、不叫好,只顾着用余光看我,眼睛不涩么?” “还有这位,那些小偷伪装的乞丐还会吆喝几句、说一声谢谢。你这种目中无人的乞丐,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那位卖蚕豆的兄弟,你盐巴放太多了。那位,你孤身一人在酒楼吃饭,只要一碟炒花生就说不过去了。” 李随风将几人在夜市的伪装一一识破后,目光看向了最后一人。他说道:“步平澜,你胆子真大。随意搭话不说,当面露出破绽竟然还想淡定地自圆其说,我都佩服你的胆量。不过,你本色出演的不错,道貌岸然的登徒子。”说话间,李随风如墨般的双眸中划过了一丝寒光。他冷笑道:“你激怒我了。” “交出佛珠!” 话音将落,寒光闪过!剑影穿喉!第一人,死! 李随风利剑归鞘,冷冰冰地对步平澜说:“我奉劝你们收手。” “区区七品,也敢猖狂!”步平澜喊道:“一起上!”众杀手当即出手,围杀李随风! 李随风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杀意。而后,他动了。准确地说,是在夜风拂过的瞬间,消失不见!李随风的剑,极快!快到夜幕下陡现一道白光!快到划破咽喉,却不见半点鲜血! 第二人,死! 白光如线,跨过夜空!一柄长剑,穿胸而过!那杀手断气之前,甚至来不及踩实刚刚迈出的步伐! 第三人,死! 瞬息杀死两人后,李随风在屋顶站定,离尊长剑反射着月光,透出阵阵寒意。“还要继续么?”他问道。 几名杀手不由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李随风的动作太快了!瞬间毙命的两人甚至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的畏惧!步平澜恨铁不成钢地看看几个杀手,他虽然同样心生退意,但对佛珠的贪欲让他选择了继续!他冲着几人喊道:“他只是一个七品,你们几个都是八品,害怕什么!他一直叫我们收手,就是在掩饰他已经灯枯油尽了!只要杀了他,下半辈子就是坐享荣华富贵了!” “说、说的是!”一名杀手喊道:“兄弟们,上啊!” 话音将落,步平澜就与余下四名杀手同时出手! “执迷不悟。”李随风眼睑低垂,消失在了月色中。月光柔似飞絮,映出一片粼粼波光,李随风的剑如鱼儿般游戏其间,飘忽不定。 月光微凉,秋夜风起。恍惚间,步平澜听到了冰晶破碎的声音。他看到了一人一剑,如恶鬼般令身边的四名杀手几乎同时毙命!李随风是恶鬼,杀人不见血的恶鬼!他要跑,他不想死!再疯狂的贪欲也无法克服死亡的恐惧! 步平澜转过身,见到了恶鬼。 离尊剑抵住步平澜的咽喉,李随风问他:“你们是什么人?” “大、大侠饶命。”步平澜忙举起双手,狼狈地跪在屋顶。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是……” 忽然,步平澜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寒光一闪! 下一刹,袖箭的零件散落在屋顶,在瓦片上砸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步平澜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手腕,神色惊惧地看着李随风。 “你手腕的动作太明显了。”李随风左手掐住步平澜的下颚,用力一错,把他的两颗后槽牙打了出来。“后槽牙藏毒,果然是夜语酒肆。”李随风面无表情地对步平澜说:“你是杀手,应该清楚自己的宿命。” 数个呼吸后,李随风怀抱长剑,在小巷当中踽踽独行。他从袖中取出几枚铜币,丢到了墙角乞丐的破碗中。随后,他闲庭信步地离去,宛若无事发生。 李随风离去后,墙角的乞丐猛地站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听雨山庄的刺客解决了吗?” “禀统领,八名六品刺客皆已解决,游人坊并未察觉。” “这边呢?” “李随风一人斩杀八名八品刺客,属下已派人清理痕迹。” 暗处的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越来越凶险了。” 李随风刚回到听雨山庄的小院,就见钟叔负手立在小院的天井中。钟叔看到李随风安然无恙地回来后,他笑道:“小友,事已结束了?” 李随风回道:“暂且结束了。怎么这时间还不休息,钟叔?” “附近有几只不安分的老鼠,老夫睡不踏实。” 借着月色,李随风看到了墙角的几片碎瓦。他说:“既然老鼠已除,钟叔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起早游湖呢。” “小友倒是心宽。” 李随风咧嘴笑道:“与其日日防贼,不如从容以对。”说完,他就怀抱离尊剑,飘飘然地走回了房间。 钟叔看着李随风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气息浑然天成,似与天地融为一体。即便是道心境的高手,也未必能够做到。老夫以真气施压,竟然全无效果。此子实力,绝不止七品这么简单。” 回到房间后,李随风燃起了桌上的油灯。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佛珠,在油灯下仔细观察起来。忽然,李随风看到灯光透过佛珠,在桌面上投射出一道模糊的光影。他双眉轻挑,心中隐约生出了一丝猜测。但是房间中的油灯太过明亮,李随风只能看到一片朦胧,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玄妙。稍作思考后,李随风抬手掐灭了油灯。黑暗的房间中,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房间的墙壁上。 李随风将佛珠迎向月光,嘴角轻轻地扬起。月光穿过佛珠,在墙壁上投射出一道圆形的光影。光影中隐约有一幅山水画作,却明暗不定,如有云雾笼罩、朝晖夕阴。可是,佛珠上只有一道梵文刻痕,并看不出为何能有如此变化的投影。 “这就是佛珠的玄妙之处吗?”李随风心想。他仔细揣摩墙壁上的投影,却只看到其中云雾流转,并未感受到半分武学的玄奥。他眉头轻皱,又观察了半晌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似乎是……地图?云雾缭绕,像是在遮掩下方的山水图画……但是看不清啊……难道这佛珠只是其中一部分?所以,向流云才会叫我去调查佛珠?” “永夜教、游人坊、四海书院、夜语酒肆、东海霍家,甚至天衍府,究竟还会有多少势力卷进来?”独自一人时,李随风也难掩心中的忧虑。他叹了一口气,将佛珠收入怀中,静静地看着那道映入房中的月色。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四章 游湖 舍陆事川程,霜天晓色明。长波万顷阔,大舸一帆轻。 宽广无垠的鄱阳湖上,李随风三人驾着一叶扁舟,悠然惬意地欣赏着湖光秋色。李随风停下船桨,让小舟停在湖心。他倚在船舷上,一边眺望远处的山峦一边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实是天公作美,幸甚至哉。” “啊……”江辞长叹一口气,疲惫至极地向后仰去。他脸色苍白地说道:“头好疼啊……” “宿醉而已。”李随风在他风池穴等几个穴位上点过,说:“你不舒服,我们可以晚点来玩,又不急在这一时。” 江辞“嘿嘿”一笑,说道:“有随风兄的医术在,宿醉根本不成问题!” 李随风与苏瑶相视一笑,无奈地笑笑。李随风摆手说:“你还是少喝酒更好。” 忽而,苏瑶葱段似的手指轻轻扬起了一捧湖水,晶莹的水珠突然扑向了李随风! “喂!”李随风猝不及防,被水珠溅了一身。他看着恶作剧得逞、正掩嘴偷笑的苏瑶,不满地叫道:“你敢偷袭!” 一双美眸已经笑成月牙的苏瑶说道:“有本事,你还击呀!”她刚说完,就被李随风扬了一脸水珠! “呀啊!” 李随风将手上的水珠弹向苏瑶,笑道:“偷袭,谁不会呀?” “哼!”苏瑶嘟起小嘴,不甘示弱地又扬起了一捧水花。但是,李随风早有防备。他随手打出一道真气,就把水花拨向了一旁。 其结果就是——江辞被水花溅了一脸。“喂!”他一边朝着两人扬起大量的水花,一边叫道:“你们俩牵扯我干什么?” 一时间,江辞的“攻势”竟然让李随风和苏瑶来不及躲闪,只能被动地用手挡住水花。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江辞一边发出怪吼声,一边毫无顾忌地扬起了水花!李随风和苏瑶相视一笑,然后朝着江辞扬起了反击的水花。 日光下,飞溅起的水花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钟叔在画舫上凭栏而立,守望着轻舟上,那三个嬉笑打闹的年轻人。 三人在水上打闹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直到被苏瑶强制规定不许用真气护身、又被两人围攻的李随风浑身湿透,举手求饶才算结束。二人方才停手,李随风就出其不意地用真气拍起了一道惊人的水浪花,打湿了苏瑶与江辞!随后,他直接施展轻功,飞身踏水而去!只见他脚尖在水面上点出几道涟漪,如履平地般,一路奔回了岸边的画舫。 “追不上、追不上!”画舫上,李随风冲着踏水追来的苏瑶喊叫道,像七、八岁的孩子似的。钟叔如同在看自己的孙辈,和蔼地说道:“李公子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落汤鸡一样。” “钟叔,谁像落汤鸡了!”李随风顶嘴道:“要不是苏瑶欺负人,谁会这个样子!” “那也得你愿意让他欺负才是。” “谁愿意……算了!”李随风被钟叔一句话噎住,竟无言以对。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后,转身朝房间走去,活像个叛逆的富家子弟。这一瞬的李随风恣意妄为,不带半分收敛与克制。 钟叔看向李随风的背影,微笑地摇摇头。李随风嘴上再怎么心宽,也掩饰不住行止之间的刻意,刻意的放肆与无忧。钟叔心想:“现在的小辈,总喜欢把事情藏在心中。” 与苏瑶和江辞嬉戏的短暂时光中,李随风几乎忘记一切忧愁,完完全全地放松了心弦。但此刻只有他一人时,心中却是波澜陡生,思绪万千。 对于李随风而言,脑海中深藏的那段记忆,与其说是他曾经历过的人生,不如说是他与生俱来的知识。因为知识,他可以是聪慧过人、天赋异禀的闲散人,可以是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李随风,但是面对无尽的未知与凶险,李随风不过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心中最先被唤醒的情感,是恐惧。 李随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自言自语地说:“这点小事,就乱了心中方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闭合。待凝神运转浑元太玄经一周天、平稳了心境后,李随风才吐出浊气,推门而出。 走出房间的李随风,恰好见到施展轻功跳上画舫的苏瑶。他一边看向被苏瑶扔在小舟上、正孤苦伶仃地划船回来的江辞,一边说:“苏大小姐,你可真会欺负人。” “本姑娘可不想等他!”苏瑶摆出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子说:“本姑娘玩累了,要去歇一会!李随风,去泡壶茶来。” 李随风知道苏瑶是在故意“找茬”,所以也不恼怒,只笑眯眯地顺着她,说道:“好,庐山云雾茶,如何?” 苏瑶故意不看李随风,说:“好茶、好景,有琴瑟相伴,才是极佳。” “没问题。”李随风一应百顺,说:“还请苏小姐先去换身衣裳,在下稍后为苏小姐抚琴。” 苏瑶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态度不错,放你一马。”说完,她也回房换衣服去了。 钟叔看戏似地见过二人互动后,就直接施展轻功,踏水接江辞去了。李随风一人凭栏,眺望广阔的鄱阳湖片刻后,转身泡茶去了。 —— “公子奉尊殿下挥手抚琴,鄙人如听万壑松声,心静如闻流水,冥冥似有晚秋霜钟,自遥远天边,袅袅而来。” 白面少年对中年男人的说辞显然是极为受用。他微微扬起下颚,问道:“水院长,我明日便将接受律罚司的毕业考核,只是不知,律罚司究竟会如何为难于我?” 青衣老者摇头说:“教皇冕下如今沉于修炼,不理政事。国主陛下年迈,却迟迟不肯诏立太子,殿下与长兄党争多年,律罚司早已是皇长子一脉。此次考核,律罚司定会刁难殿下,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公子奉尊不屑地冷哼一声,说:“我早知道的事情。管他想要耍什么手段,本公子自有办法解决!” 次日,公子奉尊看着律罚司给予他的考核,神色冰冷地喝问道:“火离云,你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去九黎采几株洛花回来,堂堂奉尊皇子做不到吗?”身穿黑衣的考官面露冷笑,说道:“若公子不想参与弟子大比,放弃考核即可。” 公子奉尊的骄傲不允许他放弃,但是深入九黎这种任务,稍有不慎便是性命难保!律罚司的考核,是铁了心要将他置于死地!见他面露难色,水院长出面说道:“火司长,前往九黎之事太过凶险,自三十余年前有学生惨死九黎之后,这等任务早应取消了才是。” 火离云斜了水院长一眼,说:“水院长,弟子大比的考核乃是由我执法院金院长制定,我律罚司只有分配之责。您若对考核内容有何异议,请去找金院长。” 虽然同为院长,但是执法院金院长的地位比他修道院的水院长高多了。被火离云抬出金院长,水院长也是没了办法。他不满地跺了跺脚,说道:“火离云,你给我等着!” 火离云没有理会水院长,而是对公子奉尊说:“若要放弃,放下弟子令牌,从此离去即可!” 公子奉尊被火离云如此一激,当即说道:“本公子怎么可能放弃!” 火离云奸计得逞,说:“下一位,上前领取任务!” 公子奉尊看着手中的令牌,忿忿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 一曲终了,李随风十指离开琴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意犹未尽的苏瑶喝下杯中茶水,说:“与你这曲相比,庐山云雾也是索然无味了。” “琴曲怎么可能让茶水无味。”李随风说道:“怎么样,你要不要也来一曲?” 苏瑶嘟嘴说道:“本是飘然无束、遗世独立的曲子,结果画舫刚到石碑下,你便心意陡转,琴声铮铮、浩然无畏,似是要横亘千古、一扫万军般。天下琴师,能如你这般转折琴声心境的,怕是不足双手之数。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献丑。” 李随风看向画舫旁,那座数丈之高的石碑,心中不由燃起熊熊烈焰。这石碑形如利剑,旁无他物,如从天而降般,直直地插入这鄱阳湖底,矗立于湖心!石碑之上,只有“水面天心”四个大字,笔锋苍遒有劲,如用一柄绝世好剑,用一手绝世剑法,刻下这绝世四字!豪气万丈、气冲斗牛!观摩这四个大字,李随风心中忽然有所感悟,双眸空灵,一时入了神。 江辞见李随风怀抱着离尊剑,呆然不动,不禁疑惑。钟叔自然知晓李随风此时福至心灵,顿悟其中。他见江辞想要打搅李随风,刚要伸手拦下,就见江辞昏沉沉地躺了下去。钟叔看向“手起刀落”一掌劈晕江辞的苏瑶,无奈地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当然,苏瑶轻而易举地无视了钟叔的抱怨。 真气运转周天、归入丹田的瞬息,李随风双眼大放精光!怀中离尊长剑出鞘,李随风一跃而起,凌空舞剑!霎时,剑影凌空,霸道无匹!剑出,如点将挥师,所向披靡!一剑横亘,水天分明!一气纵贯,直入湖底!当空中,茫茫剑影如书“水面天心”四个大字!字成,剑落! “一剑镇河山!” 波澜壮阔! 丈许水花渐落时,李随风凌波而立,剑收、势不收!浪落无声,气镇千里平湖! “好剑法!” “哪来的宵小!”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五章 比武招亲 李随风收敛剑势,只觉浑身舒畅!他长啸一声“好剑法”,将要跳回画舫时,却被旁边一声呵斥打断,险些跌入水中!他连忙稳住气势,一步跃上画舫,看向不远处高声呵斥他的游人。苏瑶与钟叔也面露愠色地看向了那人。 那人立于一艘巨大游船的船首,负手而立,喝问道:“哪来的宵小,敢在剑碑前如此放肆!” 李随风上前一步,立在画舫船首,抱拳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观悟剑碑,心有所得,一时兴起才耍弄了几招。不知此间还有此等规矩,冲撞阁下,实为抱歉。” “观悟剑碑,心有所得?”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这剑碑乃是太祖麾下绝顶高手所刻,其中剑意高深无匹,有多少前辈高手在此观悟半生而无所得,你这年岁,观悟能有多久,还敢妄言自己能有所得?” 李随风眼中露出半分讥讽,揣手说道:“阁下,你自我出剑时便在附近。待我施展一套剑法后,才来此处呵斥,敢问是要行激将之法,让我再使一次,你好偷师么?” 那人神情一滞,怒道:“我怎屑如此行事?我是看你肆意出手……” “此间既然多有前辈观悟,试剑出手想来也是常见,哪有肆意出手之说?”李随风讥讽地笑道:“阁下未免管得太宽了。” 那人一时无话可说,冷冷地说道:“小子,别让我在鄱阳郡再见到你!” 看着转向离去的游船,李随风收敛气息,问向钟叔:“钟叔,你对抬棺人知道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瑶不解地看向李随风。 “那游船上有一人,至少九品实力。气势沉若千钧,杀意凛然!即便相隔数丈,我亦感到胸闷气短,似被煞气扼住心脉。据我所知,能有如此气势者,唯铁血边军。而鄱阳郡,恰好有位与边军有关之人。” “想来,就是那位抬棺人了。”钟叔说道:“边军将领若战死沙场,便有抬棺人收殓尸骨、送还家乡。抬棺人多为军中老兵,又背负铜棺,行亡魂之事,故而气息阴煞骇人。而且,抬棺人送魂,必步行千里、翻山越岭,久历磨难,无一不是体魄极强的高手。据说,盘踞北山御星关的大盗胡子珠,堂堂九品高手,当年就是被一名六品的抬棺人一拳废去武功,这才被官府剿灭。” 李随风说:“我若没记错,崖州郡地处九黎边界,由夏国、云国、渊流族的联军驻守。” “若真有抬棺人从崖州郡来,决然不是小事。”钟叔说:“稍不注意,便是边疆战火……” 苏瑶一时跟不上二人的对话,连忙问李随风:“你们在说什么?崖州郡?抬棺人?” “昨天在酒楼听到的消息,你喝多了,自然不记得。”李随风给苏瑶解释道:“有传闻说,前几日有一名抬棺人,自崖州郡到了鄱阳郡。”忽然,李随风注意到一个问题,说道:“江辞呢?怎么半天不见他说话?” 苏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伸手指向昏睡在一旁的江辞,说:“刚才怕他打扰你,直接打晕了。” 李随风一手拍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离去的游船上,男人看着身前的彪形大汉,问道:“刀兄,这番试探,结果如何?” 那彪形大汉浑身上下皆是骇人的伤疤,双眼无比浑浊。他坐在一口巨大的铜棺上,沙哑地说道:“船上与你对话的少年,真气雄浑品级虽不如我,但其精纯远在我上。” “他身后的少女,实力稍低,但修习的功法奇特,可以无视我的煞气。” “最需提防之人,应是船上那个不起眼的老头。他的实力,绝对在九品之上。” 男人大吃一惊,忙问道:“九品之上?鄱阳郡何时有这等高手?可会阻挠我等行事?” “无妨,只要不将他们卷入,这等隐世高手大概不会多管闲事。”大汉说道:“我所做之事,仅为复仇。” “此仇,我必报之!” —— 次日清晨,李随风正在小院中舒展筋骨时,江辞从房间中走了出来。他对李随风打过一声招呼,问他:“昨日游湖,玩的真是尽兴。只是,打昨儿个在船上睡醒以后,我这肩颈怎么一直疼痛?” 李随风心想:“你被苏瑶击晕后,被随手丢在旁边足足一个时辰,想不腰酸背痛都难。”当然,他不会把这些告诉江辞。“大概,是有些受凉。”他随口应和道。 江辞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样,今天要不要去林家看一看?” 自从昨晚在酒楼听说林家准备比武招亲后,江辞就来了兴致,非要去看热闹。李随风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在拜托钟叔去集市上寻一家精通机巧木艺的木匠后,李随风就与苏瑶一起,被江辞拉到了林府。 林府门前用铁骨木搭起了一座高大的擂台。擂台横纵约有两丈,四角各立一根碗口粗的木柱,东南角的木柱挂着一面红幡,写着“武定良姻”四个大字,迎风招摇。另外三根木柱则挂着林家的旗号。擂台旁还有一座高台,估摸是摆擂的林家用来观战的。高台中间靠后,有一个用纱帘遮掩的位置,李随风猜测应是那位待嫁闺中的林家千金的位置了。高台下,另有八个座位,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听说林家大小姐花容月貌,今年恰是二八芳龄,提亲的富贵人家应当不在少数吧。” “是啊!听说付家、吕家,还有南城的王家,但凡是家中有适龄公子的,几乎都来了。” “我听朋友说,朱家前几日也来提亲了。” “朱家?开赌坊的朱家?他们家有适龄的公子吗?” “没有,朱家是给家里那个三岁的小公子提亲的。” “他想把林家千金当成童养媳?朱家是以为自己有点江湖势力,就敢得罪林家了?” “说得是呗。朱家派去提亲的人直接被乱棍打了出来,这几天,朱家的赌坊估计快要开不下去了。” 李随风听到路人的对话,心中颇为好奇。但是,江辞已抢在他之前,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中。他问二人:“这林家是做什么的?这么厉害?”有江辞出面,李随风也乐得自在,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你这都不知道?” “小弟初来乍到,想在鄱阳郡开个谋生的铺子,总要摸摸城中的门路嘛。” “那你不如去给付家送个拜帖,城中杂货铺子不少都在付家门下。林家是舟行帮的人,鄱阳郡大半水路漕运都归他们家,手下有几百号人呢。” “哦,原来如此。”江辞点点头,又问道:“那他们林家今日这是要比武招亲咯?” “林家掌管漕运,那是靠拳头吃饭的,他家姑爷的本事自然不能落了下乘。况且,这么多来提亲的,背后家底大大小小。大一点的,是想找机会把林家纳入麾下,吃下漕运生意;小一点的,就是想借林家起势;和林家差不多的,不是借机制衡就是寻求联手……说穿了,都是为各家利益。林家也不能任由各家宰割,肯定要想办法多得些利润。” “那这比武招亲,是个什么规则?” “登台打擂,连胜五场或是无人愿意挑战的,就能到坐到那边高台下的位置上。等那八个位置都有主人了,再由林家家主给出下一轮的比试内容。” “想来付、吕几家公子肯定不会有人冒着得罪他们家的风险跑上去挑战。这八个座位定然有他们一份。再到第二轮,比什么都是林家家主说了算,到时候他再选个对谁有利的……” “这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嘛!打着比武招亲的幌子,到最后还是拼谁家底厚实!”听到这里,江辞愤懑不平地说道:“林家这位千金,岂不成了林家得利的筹码?” “说得是!”这接话的人,并非之前江辞攀谈的路人,而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李随风不由多打量了一番。 这少年样貌平平,但是眉眼清澈。他面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与稚气,掌心却已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少年粗衣短褐,膝盖、手肘的位置还打着补丁,腰间只用一根麻绳束住,绳上还挂了一块刻着“林”字的木牌,一身下人的打扮。 李随风看着少年,心中甚是惊讶——少年应当只是林家的下人,竟然有三品真气傍身!而且,他腰间的那块木牌,竟是有些眼熟。 “说是如此,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家族联姻,大多如此。”路人说道:“比武招亲,看个热闹就好。” 李随风看少年眼中怒意极盛、双拳紧握,却又低头不语,咬着自己地嘴唇,似有不甘之意。李随风心想:“若只为林家千金不平,侠义之心再强,也不至如此吧?” “月儿,等我……” 听到少年的低语,李随风向旁边打听了一下林家千金的芳名。“林小月。”李随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这少年,有些意思。” “咚咚锵!”高台下,锣鼓场一起,林家众人就从府中走了出来。当先一人,虎背熊腰,面容凶悍,正是林家家主林振湖。林家之人在家丁的前呼后拥中,信步登上高台,各自坐下。唯有一名婀娜少女,薄纱遮面,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慢慢走向那纱帘遮掩的位置。 李随风运起半点真气,凝于双眼,顿时视野清明,看到那少女迟迟不肯落座,实际是在高台上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人。顺着她的视线,李随风发觉她似是在看向自己这边! “哟,你这淫贼的魅力挺大呀。”苏瑶在李随风身边打趣道:“这林家千金刚见你,就移不开视线了。” “少胡说。”李随风指指身边的少年,说:“你看他,一边笑一边挥手,那林家的千金,很显然是在看他。看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呐。” “本姑娘去送帖子,你倒是悠闲地在这里打听消息?”苏瑶不悦地说道。 “都是江辞打听到的。他自来熟的本事,一般人学不来。”李随风对苏瑶说:“游人坊和舟行帮应当只是表面和气吧,需要你亲自登门送拜帖吗?” “本姑娘和林振湖都是负责一方,论江湖地位差不多,但是论江湖辈分比不过林振湖,他办比武招亲,本姑娘按规矩就得去送个帖子。”苏瑶撇嘴说道:“他那个儿子竟然贪图本姑娘的美色,大言不惭地想纳本姑娘为妾!要不是看在林振湖的面上,本姑娘定要把那混小子嘴撕开!” 李随风先是眸中一寒,转而稳住神色,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趣地说:“他应该庆幸没有娶你,否则日后遍体鳞伤,都无处说去……” “闭嘴。”苏瑶一脚踩在了李随风的脚上。李随风瞬间吃痛,差点叫出声来。他连忙撤开一步,瞪眼说:“你干什么!” “哼!”苏瑶别过头去,不再理他了。李随风正要安抚她,却被脊背传来的寒意打断! 是煞气!李随风连忙看向四周,寻找这煞气的源头。 高台上,林振湖说道:“鄙人林振湖,今日在此设擂,是为小女招贤选婿……”但是,台下众人根本无心听取,只等擂台开战。 李随风同样如此,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人群之外!窄巷阴影中,暗藏着一名背负铜棺的壮汉!即便相隔数丈之远,李随风也能感受到那具铜棺的巨大压迫感!与壮汉那一双血红的眼对视之瞬,李随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抬棺人!”李随风知道,这场比武招亲是注定不会如路人所说那般平淡无奇了。因为,他是注定要在这场比武招亲中掺上一脚的!“要给林家一些教训吗?”李随风悄声问苏瑶。 苏瑶斜睨了李随风一眼,故意不理他。 “你被人调戏,我岂能置若罔闻?”李随风说道:“你不说话,便是答应了。” 苏瑶黛眉轻挑,态度缓和不少,但还是故意摆出冷冰冰地态度。她问:“你打算做什么?” “子债父偿,那就让林振湖的如意算盘落空吧。”李随风冷笑道:“你在这里,看戏就好。” “哼,随你便。”苏瑶嘴上虽不饶人,但眉眼已缓和不少。稍停顿了片刻,苏瑶补上一句:“小小教训就好,莫闹出太大动静。” “放心交给我。”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六章 骆三元 林家家主林振湖说完话,高台下顿时锣鼓喧天,甚是喜庆。不得不说,这林家的场面功夫准备地不错。准备登台打擂的人摩拳擦掌,只待这锣鼓结束的瞬间,便要登上擂台,先声夺人! 擂台下,李随风走到那名少年身旁,低声问道:“你与林家千金是何关系?” 少年被李随风惊到,向后撤开半步,警惕地看着行事有些鬼祟的李随风。另一旁,江辞看到李随风与少年攀谈,也凑过了身来。他问道:“随风,怎么了吗?” 李随风把江辞拉到少年身前,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江辞。” 少年知道江辞同样为林家千金的遭遇而不平,因此见李随风与江辞是朋友时,也就放松了些许。他略有些局促地说道:“见……见过二位,我叫骆三元。” “不卑不亢,还可以。”李随风问他:“你是林府下人?” “不是。”少年骆三元连忙摇头,说道:“我是附近武馆的学童。” “那你为何有林家下人的腰牌?” “这、这是……”骆三元连忙捂住腰间的木牌,转而发怒,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喜欢林家千金,甚至于林家千金也对你有意。所以,你扮成林府下人,偷偷潜入林府,与她私会。”李随风盯住骆三元,说道:“我有办法,让你赢下比武。” “你说什么?”骆三元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随风。 “不仅仅是那八个位置之一,而且是最后的胜利者。”李随风说。 “你是认真的?” “你实力只有三品,又只是武馆学童,想娶林家千金,无异于痴人说梦。”李随风的话语不留丝毫情面。他说道:“但是,你只要听我安排,就有办法。” 骆三元吞吞口水,问道:“你是什么人?” “闲散人罢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振湖儿子得罪过我,所以我要用你狠狠地扇他们林家的脸。”李随风说道:“刚好,还能帮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骆三元迟疑片刻后,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李随风满意地点点头,对骆三元说过一句“听我安排”后,便看向率先登上擂台的青年和人群外围的抬棺人。见那抬棺人迟迟没有动静,李随风转头问江辞:“台上那人,是谁?” “吕家公子,吕武。”江辞说道:“你想打听他什么消息?尽管问。” 李随风额上冒出几根黑线,心想:“你什么时候成包打听了?”李随风捏了捏眉心,说道:“多少人买他得胜?” “我看赌盘,他是十赔十二,算是最有望得胜的几人之一。” “那就是他。”李随风拍拍骆三元的后背,说:“上场迎战吧。” “你确定?”骆三元双目圆睁,呆呆地看向李随风。他说:“我不是吕武对手啊!” 李随风说道:“你尽管挑战就是。” 骆三元点点头,一边握紧双拳,一边迈步走向擂台。擂台上,吕武神色倨傲,双手负在身后,似是在睥睨天下一般。他内心极为自信,因为除去少数几人,城中根本不会有人冒着得罪吕家的风险来挑战他!至于那几人,大可到第二轮再比,不必在第一轮龙争虎斗,免得首轮落败,再丢了脸面。正当沾沾自喜的他以为无人挑战而准备宣布自己“得胜”时,台下忽然传来讶异的议论声。吕武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挑战者! “挑战者,骆三元!” 吕武看骆三元下人打扮,以为是有人指使,故意给他找不痛快的。于是,他说道:“小子,我不论是谁派你来,都给你一个自己滚下去的机会,免得引火烧身!” 骆三元瞟了一眼擂台下老神在在的李随风后,对吕武说道:“废话真多!”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吕武大怒,立时提起真气,拔出随身的长剑,直接砍向骆三元! 擂台下,李随风看到吕武的动作,不由嗤笑。这吕武空有蛮力,虽有五品真气傍身,但运气方式极其笨拙!他对内功心法的领悟程度,怕是只有几分皮毛,连初窥境界都不曾达到。至于剑法,说吕武有常人水准,都是抬举。反观骆三元,虽然真气差上两品,但精妙程度远超吕武,拳掌功夫也摸到了行家门槛。若是二人的真气只差一品,绝对是胜负难料! 高台上,林家千金林小月见骆三元竟然登台挑战,大吃一惊。吕武提剑砍向骆三元时,她不由惊呼一声,侧过头去,不敢直视。林振湖看骆三元下人模样,也在心中暗骂他不知天高地厚,但是碍于场合,他不好直接将人喝退,只得暂且忍耐,希冀吕武将骆三元轰下擂台。 只不过,吕武的剑法实在太粗糙了——无需李随风出手,骆三元就可避开吕武的长剑。甚至,他还回手一击,拳头打在了吕武的脸上! “你,你竟敢打我脸!”吕武顿时大怒,真气凝于剑锋,当头劈向骆三元! “好好的剑,使成砍柴刀了。”李随风趁旁人不注意,弹指打出一枚石子,打在了骆三元的膝盖上。膝盖疼痛的骆三元微微屈膝,恰好避开吕武这一剑!吕武一剑挥空,可谓门户大开,浑身破绽都暴露在了骆三元的身前!这等机会,骆三元怎会放过?当即,他一拳打在吕武胸口,将吕武轰退!紧接着,他上前一步,冲进吕武怀中,提膝撞在吕武小腹之,再接一记勾拳,直接打碎了吕武的下颚! 被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套拳法一招不落地轰在身上后,吕武已经是站都站不直了!骆三元将吕武扔到台下,直接击碎了他的黄粱美梦!一时间,台下鸦雀无声! 林小月看到骆三元竟然打赢了吕武,不由得喜出望外,但一想到他还要再赢四个人才行,甚至在这之前,就要被吕家家丁毒打,又开始担心不已。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骆三元,生怕他遇到不测。 吕武被扔下台,吕家的家丁是急急忙忙地围了上来,领头那人当即喊道:“小子,你竟敢伤我家少爷!” “既然登台打擂,自然生死自负,胜者为王!是你家少爷不自量力,先声登台。如今技不如人,三两招被人家打下台来,你还有脸在这里叫嚣?若是不服,你自己上台打去!” “我看是谁,敢得罪我们吕家!” “这儿是林家擂台,你吕家公子被人打下台,就如此嚣张跋扈,是以为这魁首非你吕家不可?你是不把林家放在眼里吗?” “这……”被人连噎两句,那领头的当即没了脾气。毕竟,别人不敢得罪吕家,他吕家也不敢随意得罪林家!那人显然是扯虎皮当大旗,可就是这虎皮,他惹不起!最后,吕家的家丁只能是抬着吕武,灰溜溜地走了。 原本稳进第二轮的吕武被打下台,林振湖自然无法借机从吕家得到利益。到手的肥肉飞了,林振湖自然恼怒不已,想将骆三元赶下台去。只是,台下之人抢先发语,他再将骆三元赶下去,那就是摆明自己这擂台是别有用心了。他比武招亲的野心虽是昭然若揭,但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江湖中人,还是要看脸面的!所以,林振湖是只能吃这哑巴亏了。 李随风看着藏在人群中喊话的江辞,暗暗竖起了大拇指。不说江辞这言辞犀利,单是他这儿喊一句、那儿喊一句,让人以为是台下起哄的本事,就足以让李随风佩服了。 “公开设擂反倒不好让各家家主直接出面,无法直接干涉擂台。所以,这场比武招亲,是由我接管了。抱歉,林家家主,谁叫你那儿子,口无遮拦呢?” 骆三元这样一个下人打扮的家伙成了擂主,想挑战的人霎时多了起来。若是能在这比武招亲的擂台上一展身手,即便娶不到林家千金,能入林家家主的法眼,被他收为麾下,也是极好!这吕家众人刚走不久,就已有人跳上擂台,准备挑战骆三元了! 骆三元也是积极应战,凭着三品实力硬生生将一名四品的武者打下了擂台。此刻,他气势大涨,竟有越战越勇之势!李随风立在擂台下,露出赞许的神情。即便没有他相助,骆三元也丝毫不怯于迎战,并且是胆大心细,故意卖破绽引对手上钩,趁势反打得胜,着实是一颗好种子。但是鏖战一场后,骆三元体力、真气消耗都是极大。这第三战,李随风还是要出手相助的。 骆三元第三场的对手,同样是四品实力。但是有李随风暗中出手点拨,骆三元轻轻松松就避过了对手的刀刃,用一招“铁颚牙”直接将对手打下了擂台。骆三元连胜三场后,丝毫不显颓势,竟是无人敢登台再战。 骆三元在场上叫阵一番后,逼得林家众人只好承认骆三元无人挑战,让他进入了第二轮。 骆三元走下擂台时,向高台上挥了挥手。 看到骆三元目光中的坚毅,林小月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她从昨日开始就紧皱的眉慢慢地舒展开了。她坚信,骆三元能带她离开这个伤心之所。 苏瑶看看骆三元和林小月,又看看李随风,若有所思。 擂台下,李随风问江辞:“你觉得你能胜五场吗?” “如果对手没有五品,我至少有七成把握。”江辞说。 李随风点点头。 下一瞬,江辞被李随风一掌拍在后背上,双脚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七章 修启宇 苏瑶问李随风:“你不怕他报复你吗?” “只是看热闹多无聊,上台玩耍才有意思。”李随风说:“你如果想上台比武,也是可以。” “本姑娘若是上台,那就是游人坊故意找舟行帮的麻烦了。”苏瑶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随风说:“所以,还是做个闲散人好。”他双手揣在袖中,笑眯眯地注视着擂台上的江辞。 擂台上,江辞的脸颊微微抽搐。他说:“朋友,我说我是被人推上擂台的,你信吗?” 吕武被骆三元打下台后,各家公子少爷都多了几分谨慎,生怕再杀出一个莽夫来,平白再挨一顿毒打。唯独擂台上的这位,王家公子王贵,素来行事莽撞、争强好胜。他早想登台挑战骆三元,还是手下家仆拼命劝他,说与骆三元相争是自降身份、会被其他的公子哥儿们瞧不起,他这才隐忍下来。骆三元刚下擂台,王贵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擂台,巴不得有人赶忙来挑战他!江辞与他同时上台,正是遂了他的愿。王贵当即摆出架势,喊道:“废话少说,赶紧出招!”说完,他就挥拳杀了出去! 与李随风、苏瑶相处日久,江辞自然收敛了心中的傲气。但是,他的高傲是深植于血脉骨髓中的!此刻,他立于擂台之上,岂能任人宰割! 江辞体内真气流转,傲世之气顿时震慑全场!随手一拳,便有隐隐龙吟声!随性一步,宛若山河臣服,伏于脚下! 王贵哪见过这等气场?乍一交锋,他与江辞便高下立判!不过三招,王贵已然跪地认输,哪里还敢在擂台上多留一分? 旁侧的高台上,林小月见杀出如此一位强势的竞争者,又一次为骆三元担心起来。她希望骆三元可以通过第二轮,平平安安地通过。江辞登台挑战王贵时,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可不想再平白折损一个谋利的机会了。但是,江辞以如此强势手段击败王贵后,他反倒放松许多。江辞武艺不错,看衣着亦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林振湖猜他是附近郡城的人士,若是能与他背后家族联姻,亦是不错的选择! 李随风站在台下,双目清明,将高台上几人的神色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喃喃自语道:“陶土紫砂显虚伪,利欲熏心心渐黑。可怜一双痴情人,隔墙相望难相守。” 苏瑶听到李随风的话,问他:“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他们?” “一石二鸟。”李随风说:“既能帮你教训林家,又能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何乐而不为?” 苏瑶嘟嘟嘴巴,说:“我看你就是想多管闲事。” “江湖上,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李随风说:“而且,有些事,或许和林家有关。” “什么事?” “私事。” “你要是不想告诉我,以后就别说出来。”苏瑶用力掐住李随风的腰肉,说:“吊人胃口这种事,很烦呐!” “好、好!我知道了!你撒手!肉要掉了!”李随风被苏瑶冷不丁这么一掐,简直是痛不欲生,连忙求饶。苏瑶松手后,他才含糊其辞地说道:“林家和佛珠兴许有些关联,但我并不清楚,所以想找机会查一查。但是,帮你出气也是真心实意啊!” “你这应是一石三鸟。”苏瑶说:“既然和佛珠有关,你务必慎重。” “自然清楚。”李随风一边看向擂台上正与第三名挑战者交手的江辞,一边又与苏瑶说了几句话。江辞连战四场,也无人再敢挑战,于是下台落座,等候第二轮。 而江辞下台之后,李随风则与另一人,同时登台! 林振湖坐在高台上,甚至怀疑台下有人故意针对于他!先前登台的吕武、王贵都被不知哪里来的家伙给打下了擂台,这第三位登台的两人,则是名不见经传,都不是从哪里来的!一个黑衣劲装,怀抱长剑,似乎是个护卫,另外一个则是一身灰衣,骨瘦如柴,看起来像是个穷酸的秀才! “鄙人修启宇,乃是鄱阳郡文人,不知兄台高姓大名?”那秀才先通报了姓名,李随风便也还礼说:“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 李随风正打算出手,修启宇却先问道:“敢问兄台有何指教?” 李随风顿时心生疑窦。他未在修启宇身上感受到半分真气,以为他有独门功法,可避开自己这探查他人真气强弱的法门,于是颇为警惕。他执剑而立,反问道:“你是何意?” “今日设擂,你我二人上台比试,自然要有个分出胜负的标准。” 李随风眉头轻皱,不知修启宇在打什么算盘,等他继续说下去。 “挥毫泼墨、经文注释、随意吟诗、对仗排偶,乃是常见比法。此擂台甚是简陋,不合我等文人,但总还是有办法,不如就比作对,我出上联,兄台对下联,兄台出上联,我再对下联,五步功夫,若是对不出,便是输。” 此言一出,不止李随风,这擂台附近之人尽皆愕然,霎时爆发出惊天笑声!唯独台上的修启宇,是环视众人,神色自傲地对李随风说:“这等俗人,怕是都未听懂我方才所讲吧?”他见李随风神色讶然,竟是更多了几分傲气,说道:“你也不懂?我还以为你这闲散人,是个大隐于市、不慕名利的才俊,原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闲人啊!” 李随风被修启宇这奇葩搅得哭笑不得。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李随风几乎可以确定,修启宇此刻一定是在幻想自己在擂台上,以绝世文采傲视群雄、睥睨天下,他李随风等人是磕头称服,然后又过五关斩六将、如入无人之境夺得魁首,迎娶娇妻,成为林家座上之宾,他日功成名就、封官拜相,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哥们儿,有文化是好事,可你这是读傻了吧……”李随风说。 “你这上联,不合规矩啊。”修启宁反而说道:“不如换我出上联。东下壮军声,横槊高歌,遥想一时豪杰!” “这里的规矩是比武,不是行文。”李随风叹了一口气,直接拎起修启宁的后衣领,将他丢到了擂台外。 “诶哟!”修启宁被扔到地上,竟撒起泼来,喊道:“你怎么如此粗鲁,竟然打骂文人!” “你没有功名,怎么就打不得骂不得了?”李随风被气得发笑,说道:“北归停使节,落帆小泊,闲看千里湖山。这是前人已有的对子,就你这点文采,也敢拿来卖弄?比武擂台,就你这迂腐,能活着走下来都是万幸!我好心点你一句,你这些年落榜,不是因为你无人保举,而是因为你就算有人保举,也一样考不中!就你这样,也配自称文人?可笑!” 李随风话音落下,台下顿时哄堂大笑。修启宁看看四周,顿时哀嚎一声,落荒而逃。 苏瑶叹了一口气,在台下说道:“杀人诛心。这修启宁读书已经魔怔,李随风如此言语,倒是一剂猛药。” 李随风望着修启宁的背影,也是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神智涣散、本心失位,已成心病。如此折辱,他激动之下必然疯癫,方有机会重聚灵韵。只愿他能熬过此劫,再焕生机。” “这心病,药石无医也要医,说不准亦是一道机缘。”一位道士打扮的青年在人群中说道。 “渡人作孽一念间。佛说,此乃因果。”旁边,一位青年僧人双手合十。 但是,并未有人在意他们。 擂台上,李随风只凭一招“金樽对月”的拳法,就轻松地击败了四人,算上那修启宁,他已经是连胜五场了。只不过,修启宁那场着实是太过胡闹,李随风不好将之算在自己的胜场中,于是在擂台上又战了一场,故意多使了几招,小小地显露了一下自己的武艺后,这才以连胜五场的派头,夺下了一个席位。 高台上,林振湖的面色好歹舒展了一些。李随风武艺高超,虽然家境看起来一般,但是他若能加入林家,也将成为他林家在江湖上的一大臂助!至于林小月则是愈发地担心起来。李随风在下面看她眉头都快拧出个疙瘩了,赶忙是向骆三元使了一个眼色。骆三元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让林小月把这些看在了眼中。林小月知道李随风不会与骆三元为敌后,这才放宽了心神。 “第二轮一共八人,我与江辞都会助你一臂,三人结盟,夺魁已是囊中之物。”李随风坐下后,悄声对骆三元说道。 骆三元反问他:“我怎知你不是来诓骗我,助你夺魁呢?” 李随风目光递向苏瑶,说道:“美人相伴,浪荡江湖,岂不自在?” 骆三元看到苏瑶时,猛然一愣,目光不禁在苏瑶身上多停了一分后,才急忙收回,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你为何帮我?” “我说行侠仗义,帮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估计你是不信的。”李随风笑道:“那我不如直说。” “请讲。” “我要到林家查探消息,而你知晓如何潜入林家,林家千金则熟悉林家事务,你二人若肯相助,我能省去不少麻烦。”李随风笑道:“你若不肯相助,拿二两银子与我,权当报答也可,我自己再另寻法子就是。” 骆三元听出李随风的弦外之意,知道他后一句话中,半是玩笑半是令他安心。骆三元家境贫寒,但将积蓄全部拿出来也是有三、五两银子的。二两银子怎比得上李随风助自己与小月长相厮守的恩情?无论相助与否,李随风都不会对骆三元不利。 “小人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李随风连忙按下骆三元的拳头,说:“你我结盟,还需隐秘。还有,你我乃是朋友,并无大小之别,以兄弟相称就是。” “这……” “三元兄弟。” 骆三元顿了顿,说道:“小……我知道了,随风兄弟。”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八章 抬棺人 李随风拿下六连胜后,八个席位已是只剩五个,擂台下的世家子弟们已经按捺不住了。林小月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林家又掌管鄱阳漕运,一味观望只会错失这等良机!更何况被三个不知哪里的家伙夺了席位,他们这些自诩高贵的公子哥的面子要搁哪里去?于是,李随风下台不过片刻,就有几人一马当先跨上擂台!若非林家出面调停,台上几人怕是要为谁先谁后争得面红耳赤了。 擂台下,李随风稳坐钓鱼台,远远地与苏瑶对视了一眼。随后,他就单手撑着下巴,一边打呵欠一边看着擂台上的战况。江辞坐在他身旁,起先对擂台上的争斗还有些兴致,但是看过两场后,也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呵欠。登台打擂的人多数只有三、四品实力,对于见过苏瑶和李随风二人切磋的江辞而言,只能用平淡无奇形容。只有骆三元一人,用力攥住拳头,紧张地等待着第二轮的到来。当他看到李随风和江辞两人眼睑低垂、昏昏欲睡时,难以置信地说:“你们不用看看接下来对手的实力吗?” “啊……”李随风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慵懒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他那样子,似乎给他一张床,他都能当场睡下。江辞接过李随风的话茬,不屑地说:“第二轮若比武,李随风七品实力,谁能是他对手?若比财力,区区鄱阳郡,谁能是我对手?若比琴棋书画、射御礼数,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群富二代和京城世家的麒麟儿们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这……”骆三元惊讶地看着李随风与江辞,一时不知当如何形容。 江辞接着说:“你那岳父,绝对会提前想好让谁做女婿,第二轮比试的内容也一定会偏向那人。你现在看他们的实力,不如最后看剩下那五人是谁。你那岳父,利欲熏心。婚后,还是带你娘子走远一些吧,否则……” “慎言。”李随风连忙打断口无遮拦的江辞,打趣地说:“大喜日子,莫乱说话。” “说、说什么呢……我这还……什么岳父、娘子……”骆三元被两人打趣,顿时满脸羞红,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快就是了。”李随风说:“按江辞打听的消息,林振湖心怡的女婿,无非吕武、王贵、付彦斌三人。如今,只剩付彦斌一人,你说第二轮的比试会倾向于谁?付彦斌实力最多触到六品门槛,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其人极善御马,家中经营马场,良马极多。林振湖想借比武招亲牟利,不仅要选乘龙快婿,而且要让第二轮的几人出一番血。如此看,第二轮比试的题目其实不难猜。” “林振湖这一手算计,怎么不干脆给自己找个夫君呢?”江辞愤愤不平地说:“那多省事?” “噗!”李随风顿时忍俊不禁,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骆三元见李随风与江辞二人胸有成竹,只好将心中悬起的石头压下。 擂台上的战况如火如荼,从辰时末一直打到午时正才又定下四个名额,其中三人是富家的子弟,另一人则是城东武馆的少馆主。高台上,林振湖对这几人的身家背景还是颇为满意的,先前铁青的脸色此时也缓和了不少。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擂台上,一时晃得人张不开眼。擂台持续了快两个时辰,擂台下看热闹的人早就完完整整地换过一批,热情已是消弭不少,就连高台下的锣鼓声也是萎靡不振了。林振湖在高台上坐了两个时辰,同样是腰酸背痛,但此刻只剩最后一个席位的争夺,他只好暂且忍耐。 似是掐准时辰一般,一位白衣青年迎着日光,款款登台。就是这走上擂台站定的一会功夫,台下竟响起阵阵尖叫呐喊声,将李随风唬得一愣。他循着声音望去,竟是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围在擂台下,声嘶力竭地为青年助威。 那青年面如白脂、唇如点绛,眉眼如生女相,腰臂却颇为坚实,柔美而不失阳刚。他身上白衣暗藏金丝,迎光而立,熠熠生辉,甚是华丽。他在台上只一挥手,台下就掀起了阵阵声浪。 “千呼万唤始出来啊!这付彦斌,可是真会给自己造势。”江辞说:“若是我也能如他一般迷倒万千少女就好了。” 李随风刚想打趣江辞一番,却是脊背一凉,猛地站起身来! 江辞看李随风神色紧张,忙问道:“怎么了?”一旁的骆三元见李随风神色大变,也慌张起来,以为是计划出了变故。 “轰!”擂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名赤膊壮汉背负铜棺,散发跣足地踏上了擂台!那壮汉双眼赤红,胸前背后满是骇人伤疤,右臂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刺青,手腕脚踝皆带有一道如枷锁般的铁环,一呼一吸似在吐纳煞气,血意缠身如凶神临世般,遮天蔽日! “今日乃是我林家比武招亲、为小女选婿的大喜之日,你背棺而来,所为何意!”见有人竟然将棺材抬上擂台,林振湖当即大怒!可是那壮汉只不屑地看了一眼林振湖,并未说话。 台下众人也是被这突然闯来的壮汉吓了一跳,一时鸦雀无声。只有付彦斌反应最快,当即说:“林丈莫急,待小生替您教训这不肖之徒一番!” 可惜,付彦斌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话音将落,铁锤般的拳头就轰在了付彦斌脸上,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紧接便是一掌,如滔天巨浪,千钧力道拍在付彦斌的侧脸上,生生抽断了付彦斌半边的牙根!一个呼吸都不到的功夫,付彦斌就从俊美青年变成了一个猪头!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张嘴吐出了数颗沾血的牙来!台下那些女子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是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付彦斌挣扎着爬起了身,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他站直身子,那壮汉便单手挥起巨大铜棺,直直地砸中了他的胸口! “噗!”被砸飞的付彦斌脊背撞在了擂台一角的柱子上,顿时口吐鲜血,气若游丝地瘫在了擂台的角落。 擂台下,李随风看清那抬棺壮汉的动作,大叫一声不好,便飞身登上擂台,想要阻拦!可是,那壮汉动作势大力沉,却也极快,早在李随风登上擂台前,已是一脚踏在付彦斌的胸口!付彦斌登时双目大张,口中又喷出血来,四肢痉挛过一瞬后就昏死了过去! 见付彦斌烂肉一般歪倒在了擂台上,台下顿时陷入一阵死寂!那壮汉却毫不在意,转身将肩上的铜棺掷向了擂台上毫无防备的林家众人! “砰!” 千钧一发之际,李随风终于赶上,全力出手才截住这尊千斤铜棺!他将铜棺推回壮汉手中后,神色凝重地立于擂台上。李随风心中有些后悔,他本想观望几招,看这抬棺人究竟做何打算。谁料他竟直接下了杀手!待他要出手阻拦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虽说擂台上生死自负,但比武招亲,何必下如此死手?他撞在台柱上时,脊骨就已断裂,注定是个瘫子了,你为何要补上一脚,断了他的心脉?”李随风手握离尊剑剑柄,发声质问。面对这等威势的九品高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下死手?”台下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付公子,死了?”抬棺人出手的速度着实太快,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何事时,付彦斌就已昏死在了擂台上! “拦我者,死!”那壮汉低吼一声,双手抱住铜棺,以惊天气力抡向李随风! “啧!”李随风急忙扎稳双脚,大半身子都向后仰去!铜棺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后,李随风才算是避开这千钧一击!紧接着,壮汉将铜棺抬在肩上,单手一推,那铜棺便撞向了李随风的胸口! “开玩笑的吧!”李随风大吃一惊!那铜棺疾如迅雷,李随风闪躲不及,只能将离尊剑横于胸前,施展真气,全力抵御!他几乎被逼到擂台边缘,才勉强将铜棺停下!但是,还不等他缓上一口气,那壮汉下一轮攻势已然杀来! 瞬息间,李随风长剑出鞘,使出一招海底捞月,剑光流转之间,堪堪逼退了壮汉!他飞身抵近壮汉,剑招频出,与那壮汉斗在一处。 壮汉体表浮着一层若隐若无的血色煞气,李随风剑锋斩在煞气上,根本无法破开!他能与这壮汉交手十几回合,全凭剑招精巧灵动,勉强能克制这壮汉刚拙拳劲!李随风心中清楚,他若被这壮汉抓住破绽,就是必死无疑! 拳剑交错间,李随风左手成剑指,刺中了壮汉腕上的铁环!真气劲道透过铁环,直入经络,全凭巧劲化解了壮汉的一拳。随后,李随风奋起一剑,破开壮汉身上煞气!紧接着,李随风趁机杀至壮汉胸前,低声说道:“阁下方才一招有铁血丹心的影子,我猜阁下应是军中的抬棺人。敢问阁下与付、林两家有何仇怨,需要下此狠手?” “与你无关。”壮汉踏步向前,铁骨木搭建的坚实擂台顿时微微颤抖!他以惊人气力单手扛起那铜棺,气劲爆发如猛虎下山,轻松将李随风逼退! 李随风将离尊剑刺入擂台缝隙之中,堪堪稳住身形!然而,壮汉手中铜棺丝毫不予李随风喘息的机会,转瞬杀至他的眼前!情急之下,李随风双手离剑,狼狈地扑向地面以求躲避!同时,他用脚尖挑起长剑,以双脚舞剑刺向动作大开大合地壮汉! “剑客双手弃剑,与认输无异。”台下,有老江湖说道:“这白面后生,真是不懂规矩。” “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即,就有看客反驳道:“擂台比武,堂堂正正交手就是。管他用剑用刀,能赢就是好样的。” “双手离剑,但是他还在以双脚施剑,算不得弃剑。” “你们快看!” “怎么可能!他这是隐世宗门的招法吗?” 伴随着一阵惊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随风的身上! 擂台上,一柄长剑浮于空中,如游鱼一般环绕在了李随风的身旁!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李随风双手成剑指,并未持剑!那长剑也并无任何支撑,凭虚悬浮! “以气御剑?”那壮汉不愧九品高手,也算见多识广,认出了李随风这一招的奥秘——真气可外放数丈之远并凝形于剑,便可凭虚御剑。这一招通常要真气达到九品,可以释放真气威压旁人以后才可勉强施展。而且,这一招真气消耗极大,精纯程度若是不够,施展须臾就会力竭。所以,这一招即便精妙无比,也鲜少有人使用!但是,李随风实力只有七品!壮汉心中讶异不已!这李随风除非真气精纯至极可与天地相通者,否则绝无可能轻易施展此招! “想让阁下听我说话,看来是不容易了。”李随风槽牙紧咬,说道:“要请阁下试试此招了!” “古风十四剑!”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九章 古风十四剑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 “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抬棺人刀焕野顿时大惊,他被飞来长剑逼退数步,周身血意煞气瞬息被破!李随风这十四句剑诀,如天外之声。呼吸之间,剑招似有千百万!刹那的迟疑,他的双肋便被剑刃划开两道伤口。 然而,刀焕野看出李随风支撑不久,于是以单手舞起铜棺,一式千钧定鼎轰然捶下!磅礴真气瞬间爆发!骇人的威势打乱了李随风的真气,御剑之术当即被破!离尊剑凌空飞去。 擂台上,卷起一阵浓浓烟尘。 “今日之事对在下极重要。在下无意与林家为友,更无意阻拦阁下,但在下的朋友深陷囹圄,必须问清林家。待在下之事了解,绝不多加阻拦!” 刀焕野无言地点点头后,李随风这才收起抵在他咽喉的离尊剑。刀焕野恨恨地看过高台上的林振湖一眼后,借着浓烟离开了擂台。 “呼……”李随风顿时感到浑身脱力,仰面躺在近乎崩塌的擂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突然杀出的壮汉、心脉断绝的付彦斌、近乎崩塌的擂台、瘫倒在擂台上的李随风……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突然,擂台下的看客们几乎都未反应过来!他们甚至将李随风使出的御剑之术都当做施剑太快的残影,并未深究。 遭此变故,林家这场比武招亲的初选只能草草了结,令第八个席位无疾而终。高台上,林振湖派家仆给通过初选的几人送去了宴请帖,唯独漏过了骆三元,势利眼可见一斑。 江辞冷哼一声,不屑地将请帖扔到了一旁,说道:“林振湖这势利眼,也是少见了。通过初选七个人,独独少了三元兄弟。”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人却不由嗤笑。其中一人说道:“一个不知从谁家来的下人,侥幸通过初选,也配和我们一起?” 李随风抬手按住脸色不善的骆三元与江辞,说道:“既然如此,我身为宗门弟子,师尊贵为势力供奉,你们也不配与我坐在一起。” “你说什……” 李随风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在他们眼前快速一晃,说道:“若非我只有一人,初选有八个席位,否则,尔等绝无机会站在此处。” 这几人其实根本没看清李随风手中令牌究竟是何物,但是李随风一幅趾高气扬的样子,功夫实力又远超他们,几人不由得相信李随风真是隐世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了。隐世宗门的任何一位弟子都不可轻易招惹——这是江湖的公知。所以,几人连忙毕恭毕敬地向李随风施礼,再不敢招惹他们。 “你真是隐世宗门的弟子?”江辞悄声问李随风。 “在下一介闲散人而已。”李随风说:“侥幸在宗门中学过几招。不过天资太差,早被逐出师门了。” “你这也算天资太差吗?” 李随风笑笑,说:“离开宗门以后,机缘巧合开了窍。” “那你怎么会有隐世宗门的令牌?”江辞追问道。 “令牌?”李随风先是一怔,随后才明白江辞所指何物。他从骆三元腰上取下林家的令牌,说道:“其实就是这个。刚才顺手借来,在他们眼前虚晃一下后,随便就唬过去了。” 江辞额上顿时浮出几道黑线,说:“你胆子也忒大了吧。” “胆大心细闯出一片天嘛。”李随风露出促狭鬼般的笑容,然后他用类似的方式晃过了林家的门房,堂而皇之地带着骆三元走进了林家,令林振湖大为恼火却不知应当如何发泄。 “随风,苏瑶去哪了?”忽然,江辞问道。 “林家与思云府的事情或许有关,我托她帮我在外调查一番,你与我则借机在林家中探查。”江辞虽然行事天真,但是生性聪慧。李随风知道不可能将他彻底瞒住,何况一味隐瞒非为友之道,索性将实情对他托出部分,也让江辞能成为自己的一大臂助。 “你要查什么?” “先通过骆三元见到林小月吧。”李随风说道:“查林振湖曾与何人接触,问林小月最方便。” 当李随风与江辞密谋时,同样有人在密谋针对李随风。 “黄兄,李随风是隐世宗门的弟子,他若铁了心娶林家千金,我们是绝无可能啊。” “胡兄所言极是。如今,我等万万不可互相为敌,必要联手才是。” “我有一计,或可有用。” “周兄有办法了?” “嘿,倒也说不上办法。我有一远房表弟,乃是四隐之一百花谷的弟子。他如今回乡探亲,就住我家中。” “百花谷!如此甚好!你快请你那表弟来会一会这家伙!” “我这就派人去将他叫来!” 宴席上,林振湖因为骆三元的出现,脸色始终不怎么好看,但是有李随风这位“隐世宗门”的弟子在,他只好强压着怒火,在心中盘算如何打压他与骆三元。 林振湖虽然势利,但还是以好酒设宴,饶是李随风也不免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只有骆三元一人,他心中思念林小月,深知此刻如履薄冰,不敢贪杯。 “稍后,你去见她就是。”李随风看出骆三元心中忧虑,对他说:“你这满面忧愁的样子,着实难看。” “不,我没事……” “不出片刻,这群人就会给我找到一个大麻烦。”李随风大大咧咧地指向酒宴上的几人,说道:“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我身上,再有江辞在一旁,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你看好时机,趁机离席就是。” “真的吗?”骆三元难以置信地看向双眼迷离的李随风,说:“这样不会太过冒险吗?” 李随风摇摇手指,说:“这是必要的一环。进林小月闺房这种事,你自己解决。见到她以后,一定嘱咐她,随时做好离家的准备。” “这是为何?” “林家这种是非之地,久留无益。”李随风嗤笑道:“林振湖只想如何卖女得荣,但是吕武、王贵在台上折了颜面,付彦斌更是命丧擂台,这几家岂会善罢甘休?还有今日登台的壮汉,乃是九品抬棺人!我以缓兵之计才将他勉强劝退。他对林家恨意非常,难保他不会行非常之事。” “会有如此凶险?” “嗝儿~”李随风打了一个酒嗝,毫不介意自身形象。他说:“很困难吗?是你心尖尖上的人舍不得,还是你想攀林家高枝?” “不会。”骆三元连忙摇头,说:“我只想与小月长相厮守。小月对林家也早已心寒。她是庶出,吃得苦不比我们这些穷苦孩子少。” 忽然,醉醺醺的江辞歪头凑到两人旁边,说:“随风,你是完全不接三元的话茬呀,不会是喝多了吧?” 李随风头一歪,邪邪地笑道:“呵呵,我喝多一点,才好让他们找我麻烦啊。” 李随风话音刚落,就有一人端着酒杯走到他身旁,说:“李兄弟乃是隐世宗门高人的弟子,不知是师从何门何派啊?” 李随风和江辞相视一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他没有回答,只等这人继续发话。 那人说:“我有一表弟,乃是四隐门派之一、百花谷的弟子,今日听闻李兄弟也是隐世宗门的弟子,想来与李兄弟见一见。” 听到“百花谷”的瞬间,李随风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深知自己的记忆、身世都会在日后行走江湖时惹上天大麻烦。即便是百花谷,牵连其中只怕也是要元气大伤!所以,李随风绝不敢暴露自己与百花谷的关系。他心中甚至早有决意,早晚有一日要与江辞、苏瑶绝断,免得牵连他们。此刻,他只暗暗祈祷,这位百花谷的弟子不认识他。但是,他此时的神情落在旁人眼中,却是让人以为他心生怯意。 那几人看到李随风的神情,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招手让他们的“援兵”走进大堂。 “我乃百花谷弟子,王勋。”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李随风顿时神色僵硬!好巧不巧,怎么偏偏是他!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章 再遇王勋 李随风在心中打定主意,决定颠倒黑白。虽然对不起王勋,但秦家之事关乎生死与江湖秘辛,李随风不得不如此行事,反正他得罪王勋不少,也不介意再多这一次了。 他故意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先发制人,抢在王勋之前说道:“百花谷弟子?王勋,几年不见,你倒是胆肥不少。”他一边叹气,一边说:“你以为偷学几招百花谷的招式,就可以装成四隐的弟子,四处招摇撞骗。” “是你!李随风!”王勋这才认出李随风,他刚要说话,却被李随风又一次抢过话头。 “见到我,你还敢这么嚣张?”李随风起身走到王勋面前,说:“以为自己实力有所精进,就可以胜过我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李随风,王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颠倒是非、血口喷人的!“哼,李随风!你当年……” “我当年?还想把你自己那点烂事扣到我头上吗?你无故缺席弟子大考,被降为记名弟子。你还不知悔改,被执法谷主扫地出门!你那点破事,在四隐门派中,传得可是沸沸扬扬!”李随风冷笑道:“去年,你以百花谷弟子身份四处行骗,被我撞破,当场擒获!我心生恻隐,饶你不死,你今日竟还敢行骗!” “你、你、你、你……”王勋吼道:“你血口喷人!我有百花谷弟子令牌为证!” “你说的是这块令牌吗?”李随风眼疾手快,从他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来,举到了众人面前。李随风笑道:“各位看仔细,这究竟是什么令牌!” 江辞坐在一旁,定睛一瞅,就笑了。李随风手里的令牌看似是从王勋衣带上拿下来的,实际却是他在衣袖拂过王勋身上时,从袖中甩出来的!李随风手中的令牌,其实是骆三元腰上那块!江辞一边佩服李随风这手“拈花探云”,一边笑着说:“嘿!这不是哪家下人的腰牌吗?百花谷弟子的令牌,就这么随便啊?” “这、这是……”王勋顿时愣了,他的腰牌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收好你的破牌子。”李随风将令牌丢到王勋手中,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说道:“请各位赏眼,这块雕花令牌才是百花谷的令牌样式。令牌以材质区分弟子、长老的等级,在下手中这块是百花谷外门门客腰牌,虽品级不高,却也是乌木雕成。” 李随风将手中令牌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幸好百花谷传习弟子和外门门客腰牌材质差不多,一是黑鱼木一是乌木,二者仅凭肉眼难以分辨,而且又都不刻名字,李随风这才有机会颠倒黑白。 “被人如此识破,你还有脸站在这儿?”江辞恰到好处的为李随风捧哏道:“怎么,你还想过过招不成?” “过招也行。既然你称自己为百花谷弟子,那实力定然不差,赢我这小门小派的弟子不难才是吧?”李随风冷笑一声,说:“不如我们走几招试试?” 此刻,王勋完全被带入了李随风和江辞的套路之中。他愣了片刻,说道:“好,我今天就叫你看看,什么叫做实力!” “果然是实力有所精进,人就变狂了……”李随风说:“来吧,就在这里陪你过几招。” 走到这一步,真气六品的王勋面对七品的李随风,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了…… “喝!”王勋提起真气,急速出拳打向李随风。李随风只轻描淡写的一掌拨过,就化解了王勋的拳风。紧接着,他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冲三拳,分别打中王勋的下颚、胸口、小腹。 “砰、砰、砰!”迅疾三拳,顷刻打完! 再看王勋,双眼无神…… 李随风,完胜。 “这么废也敢狂啊……”江辞对着先前出言挑衅李随风的那人,说:“这就是你那表弟?百花谷弟子?你确定?” “他……他只是我在酒楼认识的!这个江湖骗子!” “壁虎断尾,弃卒保车,漂亮啊!” “就劳烦林家主命人,把这家伙拖出去了。”李随风说:“好歹曾是百花谷弟子,纵使扫地出门,也非我等能随意处置的。” 一出闹剧后,先前挑事几人颇为尴尬,各自找了理由,草草地退席了。李随风和江辞倒不介意,还在酒宴上流连了片刻。 “骆三元动作倒是利落。”江辞暗暗笑道:“你和王勋对上没多久,他就走没影了。” 李随风却用指尖点点桌面,说道:“有的人,隐藏极深。” 江辞没听清,自顾自地说:“他应该是去和心尖尖上的人私会去了吧?用我们接他吗?” “林家主,这最后一杯酒便是晚辈敬您。时辰已是不早,在下先行告辞了。”李随风却突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走了。见状,江辞也急忙饮下杯中酒水,跟在李随风身后匆匆离去。 林府外,江辞问李随风:“你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 “我预感有些不妙。”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说:“想听一听,我现在查到什么事情了吗?” “你今儿怎么了,喝酒开心想说事儿了?”江辞笑道:“回山庄说去。” “我们等苏瑶回来。”李随风说:“这次事情,有些凶险。我怕凭我一人之力,护不住你们。日后是否还要与我一路,总要与你们说清,你们自己决定。” 江辞说:“你说这话,摆明是不想让我们走吧?” “嗯?” “说与不说,你皆是我的兄弟。兄弟朋友者,必同生而共死,共历甘苦,富贵不忘,凶险不离,纵万劫不复,亦绝不背弃。不论你所言何事,江辞必然奉陪到底。” “你这套说辞哪里来学的?”李随风问他。 “侠客话本上写的。” “倒是不错。”李随风说:“好意我领了。” 天色暗下时,李随风、苏瑶、江辞、钟叔四人围坐在桌边。李随风说道:“我们到鄱阳郡不久,便被人袭击了。” 江辞忙问:“我怎么不知?” 李随风说:“还记得夜市上的那个步平澜吗?他就是其中之一。合一起也不过是些臭鱼烂虾,我和钟叔便可解决了,就没麻烦你和苏瑶。” “他们是为佛珠而来吗?可知袭击者是哪方势力?”苏瑶问李随风。 “永夜教。”李随风说:“他们当时要我交出佛珠,应是没错。” 苏瑶追问道:“你怎么就断定是永夜教的人?” 李随风一边摸鼻子一边说:“江湖知晓佛珠一事的,应当是永夜教、天机茶馆、夜语酒肆、游人坊、四海书院几家。思云府衙一战虽然牵扯甚广,但都是永夜教徒。他们中除了你,不会轻易将消息泄露给卧底的势力。” 苏瑶瞪着李随风,说道:“我觉得你话外有话呀。” “没有。”李随风直接否定,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四海书院如何知晓消息,但向大侠既然将佛珠交予我,没必要此时派人追杀于我。茶馆酒肆虽得到佛珠消息,但事涉府衙又有四海书院施压,他们当时就表态不涉此事,此时再派人袭杀同样于情理不合。掌握江湖消息往来的两大势力不说话,其他势力哪那么容易掌握消息?至于游人坊,有你这么个……呃……跟着,也没必要派人来刺杀我。” “你想说我什么?”苏瑶眯眼看向李随风,掌心甚至凝出了一团真气! “美女。”李随风当即认怂,接着说:“而且,我当晚曾诓问他们是否是酒肆之人,他们顺杆而爬,也说明他们不是酒肆派来的杀手。” “酒肆不可能不清楚你曾在思云府力战九品高手,所以刺杀你的人不可能是虾兵蟹将。”苏瑶说:“这么看,永夜教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李随风心想:“如若不是你挡那一刀,我是绝不可能活过那一晚的……”他清清嗓子,接着说道:“清查这些人时,他们中有几人带着林家的仆从令牌。” 江辞问:“就是骆三元身上那块?” 李随风点点头,说:“对,和那块样式、质地都很相似。要么林家和邪教有联系,要么永夜教要对林家谋划什么。所以,我才打算探一探这林家的底细。” “而且,我们一路上并未故意隐匿行踪,为何永夜教要等我们到达鄱阳郡才出手?这点也很可疑。”苏瑶说:“机缘巧合还好,否则极难说清。” “没错,这是第一件事。”李随风说:“接着是第二件,骆三元。” “骆三元?”江辞歪头看着李随风,说:“他不就是你调查林家的途径吗?” “一个武馆学徒,是如何接触到深闺中的林家千金的?”李随风说:“一个武馆学徒,是如何做到进出林府如入无人之境的?一个武馆学徒,是如何私会林家千金至今不曾露馅的?一个武馆学徒,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于宴席的?”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问懵了江辞。 李随风眯眼说道:“他很不一般。” 苏瑶说:“还有第三件,抬棺人。” “追查的如何?” 苏瑶用指尖勾住发丝,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她说:“问过城卫,抬棺人五日前到的鄱阳郡,因为身形打扮太过特殊,所以特意盘问了姓名。名唤刀焕野,自崖州郡来,棺中人姓陆。” 江辞听闻抬棺人的消息,顿时面露悲戚之色,说道:“唯有边军将领战死沙场,抬棺人方可抬棺千里,送英杰尸身还乡。既然抬棺人会来此处,必是边疆起了战事,不知又有多少将士陨落……” 李随风说道:“崖州郡为渊流族领地,毗邻澜河,由夏、云、渊流三族共同驻军,守御九黎妖异,刀焕野自崖州郡抬棺步行而来,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去年,确实有九黎妖异侵袭南疆,但是边关邸报中,未有将军战死的消息!竟敢有人瞒报?”江辞单手拍桌,眼中霸气显露无疑! 边关邸报乃是机密,非军方高官不可见,江辞怎会知道邸报的内容?李随风与苏瑶皆是注意到了此处。他二人相视一眼,李随风轻轻摇头,示意苏瑶不要追问。李随风说:“其中秘辛,或许就是刀焕野如此行事的原因。既然刀焕野说棺中人姓陆,鄱阳郡可有相关的消息?” “我刚要说,就被你们打断了。”苏瑶接着说:“鄱阳郡中确有一户陆家,也算官宦世家。但是三代前便无人出仕,逐渐没落。老家主陆齐仙去后,家中产业其实只剩下几艘画舫游船,全靠二子陆子游在军中供职,才勉强撑住门面。” “那刀焕野呢?” “并未查到二者间的联系,也未曾听闻陆家和林家有何仇怨。不过,陆家现在的家主,陆子游大哥,陆子珣,咱们见过。” “鄱阳湖上见到的那位?”李随风问道? “正是。” “等一下,鄱阳湖上?那天不是只有我们吗?”江辞问道。 “……你玩累了,睡过去了。”李随风连忙说。 “睡了?” “睡了。”苏瑶斩钉截铁地说。 钟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等等,边疆起了战事,还有戍边将军战死,你们难道不为国忧愁吗?”江辞神色严肃地问道。 苏瑶说:“陆子游并非将军。我在陆家附近打听过,他前年送回的消息,说晋升为了百夫长,并非将衔。” “百夫长是从九阶衔。”江辞沉思片刻,说道:“两年光景,陆子游即便立下天大军功,也只能破格擢升为九阶衔千夫长、最多是从八阶衔的军统官。依礼制,七阶军衔以上,统五千人,才可封将军衔,得抬棺人发丧。” “一个抬棺人从崖州郡不远千里而来,送还的却是一名百夫长,还要千方百计针对林家。”李随风神色凝重地说道:“忧愁国情,我更怕军中秘辛被人掩盖,贻误军情,不达天听。” “随风,此事,务必帮我、帮边疆守军、帮我大夏国,查一个水落石出。” 看着突然无比严肃的江辞,李随风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他挤出一丝笑容,说:“别太紧张,或许只是江湖恩怨。” 苏瑶突然问道:“你说,会不会和佛珠有关?” “不好说。”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正色看向江辞和苏瑶。他说道:“如若真与佛珠有关,那我现在必然置身于一个天大的迷局中,一个由四海书院牵扯到无数江湖势力而编织成的滔天迷局之中。而我和你们,都极可能处在这个迷局的正中。即便是我想多了,但我依然是执意卷入林家之事,日后又定然与永夜教瓜葛不断,不论如何,前路都将是极为凶险。” 苏瑶看着李随风,怒道:“为何你之前不说,现在才说?” 李随风望着天空,良久才说:“我一个人在山野中居住多年,早就习惯一个人了。我身负血海风云,原本就不希望有旁人牵扯……早在思云府,我将你二人无情置于险境时,便已打定主意,要与你们分开。不过是贪恋片刻的温情?又或者图个方便吧。” 苏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演戏差,就别硬编词气我了。”苏瑶说:“今天的晚饭,我要你亲手做。” 江辞拍拍李随风的肩膀,说:“你还挺聪明,知道自己表情做的不到位,就仰天说话。”说完,他就与钟叔一同回了房间。 李随风看着三人的背影,“啪”地扇了自己一掌。“喂,你们想吃什么?”他说。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 李随风坐在屋顶,默默地看着夜半的月光。 “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看星星?” 李随风转头看向爬上屋顶的江辞,说:“月光郎朗,哪来的星星?” 江辞坐到李随风身边,从身后取出两壶酒来。他一边将其中一壶递给李随风,一边问他:“你又在盘算什么?” 李随风轻轻摇头,说:“只是单纯赏月罢了。” “赏月?说来,倒是快中秋了。” 李随风仰头饮下一口壶中酒水,咂嘴说:“这酒,水兑的吧?” “凑合喝吧。”江辞手中酒壶和李随风轻轻一碰,说道:“深更半夜,上哪里搞好酒去?” “赏月,应是美酒鲜肴、佳人歌舞。现在倒好,只有一壶水酒。”李随风自嘲道:“还是两个大男人坐一起赏月。” 江辞斜眼看向李随风,说:“你可以去把苏瑶叫醒。” 李随风连连摆手,说道:“苏瑶还是算了!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肯如此将就。” 江辞将酒水倒入口中,说:“既然入了江湖,总会身不由己。” “若在那高墙之中,你就能随心所欲,一呼百应了吧?” 江辞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他说:“这你就错了。繁华不过是些表象,天知道内里有多少凶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没消停过,还不如这里自在些,至少不用勾心斗角。” “有人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用勾心斗角?” 江辞望着月亮,说:“我还是觉得这里好,至少有可以吐露心声的朋友。” “既然可以吐露心声,那你还说这些弯弯绕绕?”李随风笑着问江辞。 江辞看着李随风,没说话。 李随风喝了一口酒,说:“就凭这酒,你就甭想让我叫你皇上。” 江辞神色陡变,说道:“你果然猜出来了。” “第一次见你,你身上衣袍暗绣龙纹金线,身边有大内侍卫保护,我想不猜出来,都难。”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说?” “拜托,你是皇上。”李随风斜眼看向李随风,江辞:“我若点破,那不是自己作死么?” “你还把我当皇上啊?”江辞神色松弛了些,撇嘴说道。 “你是皇上又如何?不是皇上又如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堂有朝堂的规矩,这可是你爹说的。”李随风说:“你就算是天王老子,身处江湖也得按江湖规矩来。” “那江湖的规矩是什么?”江辞问李随风。 李随风将酒壶举到江辞面前,简简单单地说了两个字,两个掷地有声的字。 “兄弟。” 江辞与李随风相视一笑。 “朕乃大夏皇帝三十七世,姬云衢。”江辞笑道。 “在下江湖一介闲散布衣,李随风。”李随风笑道:“还是江辞这个名字顺耳些。” “随风,我大你两岁,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哥罩你!” “少来,我脑子里,差不多活了快六十年了,还用你罩着我?” 江辞惊讶的看着李随风,半天才说道:“六十年?你……是生而知之者?” “不行么?”李随风说:“不然,我就算看过再多武林典籍,也没办法对魔功如此了解吧?不臣天功这等魔功,书里可找不到。” “行行行!”江辞笑了。李随风从未说过自己是生而知之者,就像自己从未说过自己是当今的天子一般。他将李随风当朋友,李随风同样如此,所以二人才会交换彼此的秘密,坦诚相待。他说道:“我好歹是当朝天子,怎么说也能罩着你吧?” “我娘还是前任天衍府府主呢。”李随风说:“你那天子的名头,又不能昭告天下,最多是个空衔。” 江辞知道李随风是与他交底了,心中那块不明不白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下。其实,江辞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悬心又为何会安心,但他清楚——此刻,他是满心欢喜。他将酒壶放下,问李随风:“那你怎么才能叫我哥?” “等你打过苏瑶吧。”李随风一边喝酒一边说。 江辞也喝了一口酒,思索片刻又将酒壶放了下来。他不满地说道:“你我兄弟,我不是你哥哥,便是你弟弟。我要胜过苏瑶,你才肯认我做哥个?那你不如直说,我就是个弟弟!” “聪明,你就是个弟弟。” “可我比你大两岁!” “我的记忆活了六十年。” “我是天子。” “我是前任天衍府府主的儿子。” 于是,又绕回来了。 “林家之事,务必帮我查清。”忽然,江辞说道。 李随风看着神情肃穆的江辞,认真地点了点头。片刻后,他说道:“不过,只这一壶烂酒,可不行。” “事成之后,我请你喝五十年的女儿红,如何?”江辞说。 李随风沉默了。 “怎么,不满意?” “江辞,女儿红是女儿出生时封你埋下,待女儿出嫁时再取出来宴请宾客的。五十年不嫁,你是打算诅咒谁家闺女啊?” “噗嗤!”江辞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说:“忘却了,忘却了。五十年的,那确实如此,应该叫花雕才是。哈哈哈哈!” “那就五十年的花雕,我可记下了。”李随风举起酒壶,说道:“不醉不休。” “不醉不休!” “这酒,真的是一言难尽。” “嗯。” 次日,劣酒喝多的李随风比平时晚起了大半个时辰。他起床时,苏瑶已吃过早饭,在院中吐纳练功了。 看到李随风从房间中走出,苏瑶收住气息,对他说道:“蓬头垢面的,还不快去洗漱?” 李随风一边慵懒地舒展着筋骨,一边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说道:“青鸾诀进益不错,但是苛求形意而忘却本心可不行。” “我自然知道,只是最近偶遇瓶颈罢了。”苏瑶扁扁嘴巴,说道:“快点去洗漱,脏兮兮的!” “是、是、是——”李随风随口应和着,乖乖地去后院水井边洗漱去了。 和江辞一起吃过早饭后,李随风却并未修习内功,而是在与钟叔过招。习武之人,内功为基,练武必先练真气。只有李随风不同,他如今修炼的浑元太玄经,乃是上古巅峰武学之一,体内真气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然地流转、凝练,根本不需刻意修习。李随风虽然对浑元太玄经的领悟境界不深,但这并非一味苦修能成就的。所以,对于李随风而言,与其修习内功,不如精进武学招式,加深自己对于天地的感悟来得实在。 钟叔不愧为九品之上的大内供奉,拳掌之间并无定势,看似随心而动,却是招招精妙,一手为攻,奔李随风之死角,一手为御,护自身之周全。双臂如游龙缠身,快慢无序,甚为刁钻。钟叔的一拳一掌都令李随风极难招架,寻常拳法形意毫无作用,李随风只能凭自己对拳脚的领悟勉强破招。他的拳掌功夫纵使已达宗师境界,却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节节败退。 钟叔一掌打向李随风左肋,李随风忙抬起左臂截住,反被钟叔借势擒住了手腕!李随风左手反扣住钟叔的手腕,试图借机破开钟叔的守御!他跨步向前,冲进钟叔怀中,右臂凝起真气,以手肘冲撞,强行在钟叔胸口撕出一道“破绽”来! 正当他右手成掌,准备攻向钟叔胸口之时,钟叔左手一番,反压住了李随风的右肩,整个人向李随风压来!如此一来,双方皆是门户洞开,但钟叔却是棋高一着!他提膝而动,弃下盘而动全身,手压李随风的肩膀,借力使力,轻身倒提!其可谓“迅雷不及掩耳”,钟叔竟腾身空翻到了李随风的身后!然而,二人双手呈互擒,钟叔这一招直接破了李随风的下盘,将他连根拔起!即便李随风试图施展轻功,但他此刻身在空中又受制于人,钟叔又将根基扎稳,他毫无卸力之法,只能是任人宰割! “砰!” 李随风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索性躺在了地上。他一边平缓气息,一边说:“钟叔,您老下手是真的狠。” “小友,九品之下能与老夫走过百招的人,不多。”钟叔退开一步,笑眯眯地说道。 李随风坐起身子,说道:“您将真气压制到与我相同的境界,若非如此,我怕是走不过三招。” “哈哈哈!”钟叔捻须说道:“小友,你最擅剑术,老夫最擅拳掌,你以拳掌与我比试,半月能接我七十四招,今日已是一百零四招才败,甚至有了还手之力。你这精进速度,饶是老夫当年,也是自叹弗如。” “钟叔,您老可别捧杀我了。”李随风谦逊的笑笑。忽而,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呼吸放缓。钟叔见他体表真气浮动,缓缓流转,隐隐有海纳百川之气势,便知他此刻灵台明净,有所感悟。 钟叔悄无声息走到一旁,盘膝而坐,为李随风护法。 忽而,他心中悸动,竟嗅到了一丝肃杀的血气。九品之上的高手,五感六识隐隐与天地相通。钟叔知晓,此刻心悸,定然是有大事发生!然而,他不会卜卦推演,无法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以真气充盈双眼,四处瞭望,试图寻出一些玄机来。 院中,李随风也感到了一丝心悸!他缓缓张开双眼,心中暗道:“不好……” “小友,感悟如何?” “还行。”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看向东边渐渐阴沉的天际,说道:“要下雨了,苏瑶怎么还不回来?” 钟叔看了一眼李随风后,也看向东方天际。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二章 涟水桥血案 天上开始落雨滴时,苏瑶一人从街上回来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李随风一边将她迎进院中,一边从桌上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她。“查的如何?”李随风问道。 苏瑶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出大事了。” “怎么了?” “城中一夜死了十二人,尸身全部被悬在了城中的涟水桥上。”苏瑶说:“那个骆三元也被官府带走了。” “据说是他昨夜曾在涟水桥附近出现。付、林两家现在大门紧锁,不让人出入。鄱阳郡与林家、付家有交情的,现在都颇慌乱,更有几家正在集结人手,也不知是要上林家讨说法,还是在提防什么。” 李随风在原地愣了许久。 黑云压城,大雨滂沱。 李随风怀抱长剑,眉头紧锁。他立在涟水桥边,任由倾盆的雨水淋湿他的衣衫。骇人的尸首未来得及收敛,只被官府衙役取下,草草地摆在一旁长廊中,盖上了一层白布。雨水落于地面,肆意流淌,裹挟起丝丝腥红——那是被雨水冲刷走的血痕。 “啪!”天边闪过一道耀眼的电光,雷声紧随其后。追在李随风身后的苏瑶撑着伞姗姗来迟。她见李随风冒雨站在院中,连忙撑开怀中的纸伞,一边递给李随风,一边怒气冲冲地问道:“你突然跑出来干什么?” “衣衫都湿了,再撑伞也没必要了。”李随风没有接苏瑶递来的纸伞,只是抹去扑在脸上的雨水,说道:“雨水冲去了大半痕迹,有用的线索几乎都被抹去了。” “先回去再说。”苏瑶说。 “不急,我去看看尸首。”李随风说:“你先去避雨就好。” 苏瑶无可奈何,只好走到一旁的屋檐下,等候李随风。李随风掀起遮尸的白布,探出二指在死者的尸体上轻轻按压。片刻之后,将全部尸首都检查过的李随风起身说道:“骨骼移位,手臂骨骼被推到双肩,双腿骨骼被推进骨盆,肋骨脊柱全部堆在一处……没有医家正骨的根底,可使不出这么狠毒的手法……悬尸绳结全部是船夫结……” “有结果了?”苏瑶问。 “我再确认一下。”李随风蹲下身,用手指将其中一具尸首骨骼的位置小小地调整了一下。这个动作,他特意用后背挡住了苏瑶的视线,没让她看到。 “如何?” “多少有些结果了。”李随风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一边用真气烘干衣物,一边说道:“稍等片刻再回去吧,或许有些意外的收获。” 苏瑶没懂李随风的意思,只好看着他精致的侧脸,问道:“你要等什么?” “不知道。”李随风的面庞中仍掺着一丝稚气,但他沉思时地目光却极深邃。苏瑶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远方。二人便如雕塑一般站在屋檐,无言而立,唯有瓢泼雨声。 良久后,曦光微露,雨势渐停。黑沉沉的乌云终于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雨水洗礼后的青石板上残留着斑驳的水渍,反射着点点日光。李随风轻叹一声,说道:“走吧。” “你在等什么?”苏瑶跟在他的身后,问道。 “等你。”李随风回首说道。他轻轻扬起的嘴角,透出若隐若无的笑意。 “不明所以。”直到最后,苏瑶仍是没能知道李随风在等什么。 —— 深夜,江辞与苏瑶皆已熟睡。李随风悄悄地走出小院,独自走到了后街的暗巷之中。 “如何?”他问道。 “十二人都是些不相干的居户。” “可有联系?” “还在查。” “除去付家,可查一查他们和陆家、林家可否有联系。”李随风说道:“或许是数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自会清查,不必你指手画脚。” “骆三元查得如何?” “并无异样。” 李随风微微颔首,说:“辛苦诸位。” “免了。” 李随风看着眼前破衣烂衫却神情的乞丐,慢慢地拱了拱手。随后,他将手中大衍轩辕的钱币收入衣袖当中,转身离去。 静谧而漆黑的小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月朗星稀,却是迷雾重重。 —— 一场暴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苏瑶前往付家附近继续打探消息。李随风则带着江辞和钟叔去了林家。 路上,江辞问李随风:“三元兄弟怎么办?他可还被羁押在府衙呢。” 李随风答道:“付家一案与他并无关系,若只羁押查案,数日内当是无虞。如今要紧之事,是查清诸事之间的关联,找出幕后之人。否则,便是去衙门要人,没有证据也难办。” 说话间,几人走到林家门口。只见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手持棍棒,守住了正门。李随风感觉林家中也出了事端,于是示意江辞留后半步。他双手端在胸前,上前说道:“李随风来赴前日比武招亲之约。” 谁料,这几名家丁竟然舞起棍棒,将李随风赶开,口中喝道:“去、去、去!少来碍事!” 李随风轻易避开棍棒,从袖中取出几钱碎银塞到了家丁手中。他说:“几位,贵府出了何事,竟然如此紧张?” 几个家丁也是见钱眼开的主儿,他们收下碎银,就也收了手。领头的家丁神秘兮兮地说:“李公子,林家这比武招亲,一时半会儿是开不成了。” “怎么回事?”李随风向斜岔里让了一步,与这家丁走到了墙边的僻静处。 “林大小姐,丢了!” “丢了?” “是啊,昨天日间还在家里呢,等到晚上,人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随风看看林家的高墙大院,说道:“大概什么时候?” “那谁知道。小姐有晚睡的习惯,通常是戌时中的时候,丫鬟们会去叫小姐睡觉,这是府上都知道的。昨晚丫鬟去的时候,小姐就不在房里了。四下寻了也不见踪影。” “房中可有打斗的痕迹?” “那就不知道了。”家丁说道:“老爷也不让报官,说这是江湖人家的事情,只让我们守住门廊,不许人出入,又将人散出去寻小姐的踪迹了。现在,是连小姐的生死都不清楚。” “多谢。”李随风点点头,转身与江辞说了此事。 江辞嘬了嘬牙花子,说道:“一个比武招亲,怎么搅得这么乱?你说,这林家的千金,能跑哪里去?” “她这一跑,进林家反倒更难了啊,跟个铁桶似的。”李随风仰天叹了口气,说:“走吧,去府衙。” “去找骆三元吗?你不是说要有证据才好办吗?” “去找林家小姐。” “啥?”江辞一头雾水。 李随风说:“如果有人劫持,那我们绝不可能轻易寻到。但如果,她是偷跑出来,那一定有其理由。” 江辞恍然大悟,说:“她要去找骆三元!” “没错,那么林家小姐一定在府衙附近出现过,我们去找,定能寻到踪迹。” “我们走。” 李随风摇摇头,说道:“江辞,你与钟叔去。若能找到人,先行缓兵计,不要让她被带回林家了。我们未时末,在山庄会和。”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刀焕野。”李随风说:“他现在是最可疑的人,我想跟住他。” “他是九品高手,不如让老夫去吧。”钟叔说道。 李随风摇摇头,说:“跟住刀焕野只是其一,其二是付家行凶者,此人心狠手辣,精通医家分筋错骨之术,钟叔你不懂医,万一路上遇到,不好分辨。” “好,那你切记小心行事。”江辞嘱咐道。 “放心。”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三章 燃烧的尸体 刀焕野看着突然闯进他房间的少年,问道:“你来做甚?” “付家死的人,不是你做的吧?”李随风开门见山。 刀焕野冷哼一声,手掌搭在铜棺之上,说:“不是我。” “是陆家做的吗?”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刀焕野冷冷地瞪着李随风。 “我要查林家,自然可以帮你。” “我不清楚。” “你为什么要复仇?” “三年前,林、付两家为夺陆家家财,诬陷陆家与永夜教有关。子游以从军为由,连夜出走,趁机将林家为诬陷而准备的物证全部卷走,让两家死无对证,又怕事情败露,这才保住陆家。” “那为何现在才复仇?” “我等巡查九黎边界之时,遭妖异袭杀,子游死命奋战,方才保住我等性命,其人却葬身妖异之腹!我等夺回其尸首时,只得半根白骨!”说话间,刀焕野双拳紧握,眸中怒火中烧。“而子游战死后,其藏于营房的几件物证不翼而飞!平日,那条路线从未有妖异出现!怎么偏偏是我等巡查时遇袭!这分明是他们借其江湖势力所为,就是为了消灭罪证!” 李随风双眉轻挑,说:“若真如此,此事倒简单了。” “什么意思?” “你可知陆家擅长何种武功?” “陆家除去子游,无人会武。大概只有他的大哥陆子文,学过几年医术,擅长空手正骨,多少有些武功底子。”刀焕野如实答道。 “给我三日。”李随风心中打定主意,说道:“我必查清当年真相,如若不然,我随你杀上林家。” 刀焕野反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李随风递出手中的酒坛,说道:“你身上烙印的文字,应当是这些年战死边关的将士吧?” 刀焕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李随风。李随风取下酒坛上的泥封,说:“边关将士保家卫国,血战千里十死无生。这坛酒,我敬他们!”说完,他就将酒坛提起,仰头将酒水倒进口中,“咕咚、咕咚”地将坛中老酒一饮而尽! “呼……”猛饮一坛,李随风也是面色涨红。他将空酒坛按在桌上,一双眼紧紧地看着刀焕野,说:“你既然是边关将士之一,我就绝不可能负你。” 刀焕野沉默片刻,说:“事成之后,我再敬你一坛。” “好!”醉醺醺的李随风提着酒坛,转身离去。 看着李随风摇摇晃晃的背影,刀焕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 李随风走出数百步的距离后,转身走到一间暗巷中,以真气逼出了酒气。这一次,他再度施展轻功,奔陆家而去。虽然时辰尚早,想要潜入并非易事。不过以李随风的身手,就算跟在人后,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他泰然自若地行走在陆家的院中,忽然注意到陆家院落中种植的花草。 “曼骐花?”他弯腰折下一朵淡粉色的花朵,嘀咕道:“曼骐花不是长在北方吗?”他一边轻嗅花香,一边说:“花瓣生七,花香藏幻,花叶有齿,是曼骐花没错。化骨剔腐,算是半个毒物了吧。在院子中种下这么多,有点不寻常。” 李随风藏了一朵曼骐花在袖中后,又在陆家院中四处游荡小半个时辰,无奈时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能找到,只得转身离去。 出了陆家,李随风决定再去付家一趟。但是付家那位公子哥被刀焕野打断了心脉,府上正办白事,人多眼杂。李随风想要潜入可不容易,于是,他决定直接上门拜访。 走进付家大院,李随风就察觉到一丝异样。他不动声色地以步伐丈量过院落和房屋的尺寸后,心中的疑虑也就愈加多了起来。“看来,要深夜再来一次才是。”他蹲在前院的花坛边,慢慢拨弄着花坛中的素灵花。“这是上等的制香材料啊。” 过了片刻,李随风走进灵堂,向哭成泪人的妇人说过一句“节哀”后,就藏在来往的宾客间,离开了付家。他本还想再去一次林家,但是林家戒备森严、人多眼杂,他又在林家露过脸,所以必要入夜才能去了。 悄无声息离开付家的李随风寻了一间茶馆坐下,重新推算这鄱阳郡中的林林总总。 “首先,永夜教知道我的行踪,并在鄱阳郡设伏。”他用指尖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永”字。 “其次,永夜教的目的不止于佛珠,他们对林家有所图谋,或者与林家有所关联。” “陆家、付家、林家,究竟谁是永夜教的帮手?” “如果刀焕野所言为真,那么陆子游为什么要带着罪证潜逃从军,而不直接销毁罪证?是为反咬一口,还是……这罪证真是永夜教的信物?” “以及骆三元,他是否置身事内?还是偶然卷入?” 水渍在桌面上留下“永夜”二字后,李随风无奈地感叹:“这江湖真大。” 他本来只想调查自己的身世,莫名其妙的牵扯出一个佛珠,如今又和永夜教扯上了关系。这背后,还有不知多少江湖势力盯着。 “我总觉得有人在算计我。”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府衙附近。“也不知他们找到林家的千金没有。”他一边说,一边踏上了府衙后院的高墙。他沿着墙檐缓步行走后,翻身落入一进小院中。李随风闲庭信步地推开房门,浓浓的灰尘扑面而来。 “卷宗阁。”李随风掸去身上的灰尘,走进了排满陈列架的房间,在遍地的卷宗和杂物中翻找起前尘往事。 “查完自己的陈年往事,还得查别人的陈年往事,脑子里还有一段陈年往事,我和陈年往事的关系怎么就这么好。”李随风一边翻一边说。 待到日落时分,李随风才从小屋的角落里爬出来,沾了一身的灰。他手中抓着两卷文书,一边掸去肩上的尘土,一边点亮了桌边的油灯。“早知这里就有答案,何必找那帮乞丐。”李随风挠头说道。 “不好了!着火了!” 突然间的叫喊声令李随风大吃一惊!他忙将卷宗收入袖中,抬眼望向前院的火光。“那是……”李随风正要赶过去,突然察觉到附近有人经过,急忙翻身跃上房梁,隐蔽身形。他伏在屋顶,瞧见一个黑影朝卷宗阁里丢了一个火折子后,就快步离去了。 李随风想要追那黑影,但卷宗阁中皆是竹简纸张,火势起的极快,转眼就蹿了起来!他避过火焰时,那黑衣人影早就不见了踪迹。无可奈何之下,李随风只得高呼一声“起火了”,随后奔着前院的火光而去。 起火的地方是仵作验尸用的太平间,其间停放的正是那十几具吊在桥上的尸首! 李随风急匆匆跳到前院房梁上时,不由感到吃惊。那太平间中的烈焰并未蔓延,甚至没有波及屋脊房梁,更像是尸体本身在燃烧!诡异的幽绿色火焰在尸体表面燃烧,颇为骇人。府衙的兵丁被这突然燃起的火焰惊到,一时不敢向前。至于先前就在太平间中的仵作更是被吓得半死,跌坐在房门外,双目失神地喃喃道:“烧起来了……自己烧起来了……恶鬼索命……” “是恶鬼来索命了!”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当下是愈加慌乱起来。李随风立在暗处的屋顶上,也是眉头紧锁。他同样不清楚尸体自燃的原因,但他此刻却突然有一件要紧事要做。他在屋顶四下张望,却没找到趁手的东西。 “只能冒险了。”李随风提起真气,施展轻功,如一道鬼魅般无声落地。脚尖点地的瞬间,李随风折下一根花坛中的树枝,转眼就冲进了太平间中。这过程飘然无声,一呼一吸,只有一道残影,旁边那些慌乱的府衙兵丁根本没有注意他的存在。 太平间中的十几具尸体都燃起了幽绿的火焰,唯独其中一具安然无恙。李随风用树枝取了一点火苗点在了这具尸身上。火焰就着尸体表面沁出的点点尸油开始缓慢燃烧,李随风抬手打出一道真气,将这火焰催了起来。 “完成了。”忽然,李随风在这熊熊的烈焰中,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一边抽动鼻子,一边看向房间角落的水桶,顿时明白了一切。指尖轻微的灼烧感令李随风感到不悦,他一边搓动指尖,一边说:“但是,颜色不对。” 他将双手抄在胸前,轻功跃出府衙,转身回了听雨山庄。 “过几天就是中秋了……”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四章 夜探付家 李随风、苏瑶、江辞、钟叔和林小月,五个人围坐在院中,面面相觑。 “你走这一天,究竟干什么去了?”江辞问李随风。 李随风苦笑道:“和佛珠有关系的,我是一点没查到,倒是知道不少不相关的事情。也不知,要不要管了。” 苏瑶没有说话。她眼底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转眼便将之藏住。她问道:“这次的事,很麻烦吗?” “有点麻烦,会影响中秋赏月的心情。”李随风说:“明天,你们去府衙,将骆三元捞出来吧。到时,大家一起赏月也好。” “怎么捞?劫狱?”江辞惊愕地问道。 “劫狱那是摆明了要招惹正气盟和大内高手,九品、十品的高手追过来,你打得过?”李随风反问道。 “那我可不敢!”江辞连忙摆手说:“你说,要怎么办?” “明天傍晚,便可救人。”李随风说。 “你要去哪?我随你去。”苏瑶突然说。 李随风二指点在苏瑶眉心,说:“不用,你带着林小姐去府衙。之后去哪里,出发前会告诉你。钟叔,烦请您明日看住刀焕野。我们这群人中,也只有您能看住这位九品高手了。” “那我呢?”江辞问道。 “你去看住陆家的人。”李随风说:“若有动静,即刻去找钟叔。”说完,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说道:“回去睡觉,累了。” 左手食指尖灼烧的疼痛令李随风感到不悦。他暗暗搓动藏在袖中的手指,独自回了房间。 房间中,李随风从袖中取出自陆家折下的曼骐花,借助灯芯的火焰点燃了花瓣。淡紫色的火焰在花瓣上慢慢燃烧,直至将花瓣吞噬殆尽。李随风注视着着淡紫色的火焰,嘀咕道:“颜色、味道都不对。” 李随风嗅着自己左手的指尖,一股微弱的异味飘进了鼻翼。“看来,就是素灵花。素灵花花粉遇到油脂,极易燃烧,水扑难灭,用来毁尸灭迹倒是合适。”李随风说:“明天要去的,是付家没错了。” —— 次日天明,李随风与江辞又去过林家一趟。不过,他们依旧吃了闭门羹。李随风一如往日般穿着一身黑衣,怀抱长剑,双手抄在胸前,脸上带着一副若隐若无的笑容。“既然他们拦着,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咯。”李随风露出坏笑的表情。 “做个顺水人情,就不把林小姐送回来了。”江辞说道,脸上同样是一副坏笑的表情。 李随风和江辞转入一道暗巷时,李随风忽然说道:“但是,总得给她安排一个落脚的地方。不能把人家扔在山庄就不管了呀……” “这事儿,不应该是骆三元自己想办法解决吗?我们总不能事事包办吧?” “说得对。”李随风点点头,心下也在奇怪。“最近怎么总想这些?轩辕卫不是查证过,骆三元是清白的。我怎么总在怀疑?” 二人回到山庄后,没见到苏瑶的身影。李随风问过钟叔,也只知是她自己出去散步了。虽然李随风有些担心,但江辞是满心欢喜。毕竟,不用陪苏瑶练功切磋,就是最大的奖赏了。 整整一日,李随风都鲜少说话。江辞虽在旁边聒噪个不停,却也只是没话找话,胡搅蛮缠。林小月一人躲在房间里,双拳紧紧地攥着,担心骆三元的安危。苏瑶则是直到日落前都没有回来。只有钟叔一个人,始终坐在院门口晒着太阳,似乎这世间一切都平淡无奇。 这简直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夜幕降临之时,苏瑶才从外面回来。江辞和钟叔都回了房间,盘膝在床上吐纳生息。只有李随风一人坐在院中,慢慢悠悠地饮着一壶酒水。 临近中秋的月亮愈发明亮。 苏瑶坐到石桌边,问道:“你这是准备好了?” 李随风为苏瑶斟上一杯酒水,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平日更好看了?” “有吗?”苏瑶娇媚一笑,单手撑住了下颌。她饮下杯中酒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住了李随风。她手搭住李随风的手背,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动。俏脸上透出一抹淡红,好似喝醉了一般。 李随风似是懂了苏瑶的意思,嘴角轻轻扬起。他握住苏瑶的玉手,说道:“不用紧张,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付家人。到时,你们带人去付家就好。”李随风起身拍拍苏瑶的肩膀,说道:“不用紧张。幻毒之相,妖冶香吧?收起来吧,我说过毒物不入血肉就对我没用的。” 苏瑶看着李随风,嘴巴轻轻张开又合上,只好嗤笑一声,收住了体内的真气。 “你去叫江辞和林小月。”李随风提起离尊剑,自顾自地离开了小院。 —— 入夜后的付家大院寂静无比,不见半点光亮。李随风立在屋脊上,俯瞰整座院落,唏嘘道:“刚才说得是轻松,可是我又不懂机关术,这机关夹层怎么进去……难道要硬闯?” “还是先去看看吧……”他趁着月光,飞身落入了付家院中。“房间和院落的尺寸看,就是这间房子了,墙壁足有两丈半厚。”因为房中并未亮灯,也没察觉到旁人的气息,所以李随风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房间看来是一间书房,摆满了书架,表面看来并无特殊之处。李随风在房间中四处摸索,却始终没找到机关枢纽,只好握住离尊长剑,以剑柄在房间各处轻轻敲打,试图从声音找出一点线索来。 “冒险、真的冒险、真的太冒险了……”李随风一边嘀咕一边挨处敲击墙壁和书架。 “咚、咚、咚、空……”敲击的声音突然改变,李随风猛地停住了手。他看着眼前的陈列架,小心翼翼地在两侧又敲击了几下后,确认了陈列架的异常。声音不正常的地方摆了一个铜人,李随风从形制上并未看出异常,只能是在铜人上摸索起来。 这铜人一拿不下来,二转不过去,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李随风挠挠头,将真气凝在掌心,用力捏住这铜人之后,用力尝试向各个方向移动后,依然是没有移动半分——就好像是被牢牢钉在了架上一般。 “诡异、真的诡异、真的太诡异了……”李随风无可奈何地嘀咕一句,手指按在了铜人的眉心上——“咔哒”。 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动让李随风的嘴角不断抽动。“我的个儿啊……这也行?”伴随着铜人头部的开裂,墙壁边缘的书架开始移动,露出了一扇暗门。李随风手搭在离尊剑剑柄上,谨慎地推开了暗门。 月光照不进这暗门中,李随风只好将真气充盈双目。他刚看清暗门中的景色,不由惊呼一声。暗门背后是一间不小的密室,墙壁上布满了荆棘利齿般的装饰,甚至还有几具骷髅和干尸横陈在当中! “吓人、真的吓人、真的太吓人了……”李随风吞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在房间中寻找着线索。说来,这间密室除去装饰和死尸的陈列太过骇人,摆设上倒是并无奇异之处。西侧一个高台,上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座椅。唯一的特异之处,就是墙壁边并无摆放灯盏的地方,而是摆上了几个巨大的酒坛。 李随风以长剑挑开酒坛上的泥封,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险些令李随风呕吐出来!这酒坛中,竟是以鲜血浸泡的尸骨!李随风掩住口鼻,在房间中粗略地数了数,心中更是惊骇!如果这里每个酒坛都是一具尸骨,算上陈列的尸骨,这里至少有五十具以上的干尸!!! 李随风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那枚刻有月牙纹路的徽章,咬牙切齿地说道:“永夜教!这帮家伙究竟要做什么!竟然要杀这么多人!” “为了永夜的祭奠,为了在黑夜下永生!” 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令李随风大吃一惊!他急忙抽出离尊剑,一剑斩向身后! “啪!” “后生,别着急。”老者仅用二指,就轻松地弹开了李随风手中的长剑。 李随风向后退开数步,稳住身形。他将离尊剑横在身前,问道:“什么意思?” 李随风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黑袍老者,手心沁出了丝丝冷汗。就是这干瘦到宛如枯骨一般的老家伙,将他逼到了近乎绝境!他感觉不到这老家伙体内有半点真气运转,就被他在黑暗中轻易地看穿动作!而起,他刚才一剑使出了至少七成劲力,竟被二指弹开,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老朽所能做到!他,估计突破了九品的桎梏!而且这老家伙身后的两个家伙,也有九品实力! “只有尽可能拖延时间了。”李随风心想:“但是,就算府衙兵丁到了,也只能是保我性命,想要降服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钟叔了。” “将血液奉给伟大的永夜之神,成为永夜降临的使者。”老者张开双手,说道:“成为永夜的使者,在永夜的庇护下,化为永生!” “扯淡。”李随风怒骂一句,紧紧地握住剑柄,说道:“日月交替,乃天地之律!岂是你们这群腌臜能妨碍改变的?” “小伙子,你想在这里与我争论,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这老者笑道:“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嗡——”李随风感受到一阵极富恶意的阴寒真气压迫而来!他提起真气,一边抗住压迫一边不屑地说道:“这点威压,奈何不了我。” “你的血液一定很鲜美。” 李随风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身前的老者,却说不出话。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李随风就此失去了意识。 “九品之上,果然不是我能匹敌的对手,万事休矣。”李随风在失去意识前,如此想到。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五章 祭坛之战 “你所开创的心法吞噬天地灵气,但是修行方法驳杂难懂,有人效仿于你,已然迷失了心智。”白发老者说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但这却是你的因果。” “周老头,你怎么还信佛法了?”青年桀骜不驯地说道:“你可别说什么孽障、因果!我修我自己的内功法门,用自己悟的功夫伸张我的道义,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有些人模仿我,结果没脑子只模仿了半斤八两,你还赖上我了。” “你说的也对。”白发老者点点头,说:“我就是过来和你聊聊天。我的内功法门通晓天地,你的内功法门吞噬灵气。你我二人,只怕早晚要有一战。” “咱俩只能切磋招法,比不了内功心法的。”青年笑道:“否则,到时候只怕是这天地都要毁于一旦咯。” “七部巅峰武学,合而为一,可称世间至强。但是,你我这两部功法合二为一,又会怎样?”老者问道。 “不知道,也没兴趣,我只想走我自己的路,可没兴趣管你们。” “我突然很庆幸你不是邪魔外道。”老者忽然说。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魔头了呢?” “你觉得,那个时候你会做什么?” —— 漫长而久远的记忆之后,李随风猛然惊醒。他望着天空的月光,说道:“最倒霉的状况,没有之一。” 此时此刻,他并不在付家之中,而是在一处山洞之中!而且,他被剥去衣衫,被捆在了一根木桩之上!脚下的木柴不用想都知道是要来烧他的。而且,四周一众黑衣人将他围在正中,自己更是被人封住血脉,怎么看都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我的个儿……这回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咯。”李随风看着渐渐逼近地火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万事休矣,万事休矣……” “你们不用等月圆在举办祭奠吗?”李随风忽然问道。 但是,等待他的只有死寂和沉默。 “看来我并非祭奠的核心,也对,你们没把那些血酒坛带来。也不知道,这死法对我算不算隆重。”李随风自言自语地说。 “废话真多。”那老者身披黑衣,走到了李随风的面前。“你这毛头小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竟然能闯进我教的密室当中。” “自己都承认自己不配正大光明的现身,干什么都要在密室里偷偷做。”李随风笑道:“满满地邪教做派。” “那不过是世人的不理解、不支持!那不过是世人的愚昧与无知!”老者显然不满于李随风的态度,他双目圆睁,瞪李随风瞪地几乎要凸出来,声嘶力竭地吼向李随风。 “老头儿,我问你一个问题。”李随风背倚在木桩上,说:“你们不是一直在找一个东西吗?我知道在哪儿。” “你知道我教秘宝天地图在哪儿?”老头儿猛扼住李随风的咽喉,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随风。 “三年前,付家诬陷陆家为邪教。”李随风说:“物证有三,其一为一幅朱砂所绘制画卷,内容诡谲难辨;其二为一面铜镜,背有永夜印记;其三为一本书卷,上书永夜教祭奠之法;人证有十一人,皆已死于前夜涟水桥边。”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老头问道。 “我在你烧掉藏卷阁前,就在里面找到当年的卷宗了。”李随风说:“当然,偷盗卷宗这事儿是重罪,我可真是不想做。但是你们藏得太好,陆家行事又太狠,这些痕迹要慢慢查,真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我就只好去府衙查了查陈年往事了。” “少废话!天地图在哪!”老者丝丝扼住李随风的咽喉。 “咳!轻点,你把我掐死,就真找不到了!”李随风干咳几声,说道:“想要诬陷,必然为真。所以,你买通了当年陆家周遭的居户,在搜查陆家时,将这些物证藏进了陆家。这种手段实在下三滥,而因为当时付家势力并不算强,所以付家才又联合了林家。不过,整件事中,林家都是被蒙在鼓中,只为利益行事。” 老者松开李随风,说道:“你很聪明,只看卷宗就能知道当年的事情。付诃那个废物,老朽交待他这点小事还办不成。” 李随风可没胆量承认他现在说的内容都只是他的猜测。他只能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不是付诃无能,是陆子游太聪慧。” “他在陆家被搜查之时,就已注意这些,第一时间将这几件物证抢下,以最快速度逃离了鄱阳城。”李随风说:“阴差阳错之下,那幅对你们而言意义重大的画卷反而被他带到了九黎边疆。” “我想,陆子游在边军身死,也定然与永夜教脱不开干系。但是,如果永夜教没有找到那副图。”这里,其实是李随风根据老者的态度猜出来的。毕竟,如果他们找到了那幅图卷,也就不会如此焦急了。 “而除去永夜教,唯一知晓此事内情的,只剩林家了。”李随风继续说:“陆子游身死,当年的物证丢失,就是林家趁乱截走了此图。” “这些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老者一掌拍在李随风的小腹上,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些其他的事情!耽误时间!” “我确实……是在耽误时间。”李随风吐出一口鲜血,笑道:“这回,终于是有点活路了。” “什么?”老者大吃一惊,就发觉不远处的洞口传来了火把的光亮与杂乱的脚步声。“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地方!”老者抽出旁边侍卫的钢刀,就要斩断李随风的脖子! “啷!” 李随风看着被一掌拍断的钢刃,嘴角微微抽搐。“钟……钟叔……你……” “李随风,你没事吧?”江辞跃过黑衣人群,跳到了李随风身边。他为李随风解开绳索,将他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真的万事休矣了……”李随风躺在地上,闭眼说道:“还行、还行,这次赌对了。” “这些人,是永夜教的人吗?”江辞问。 “是。”李随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说:“钟叔,那老头是九品之上的高手,麻烦您对付了。其他几个都是高手,带的人够用吗?” “有我一人,足矣。” 李随风看着那道背负铜棺的巨大身影,嘴角轻轻地扬起,说:“至少,你现在可以解决付家了。” “苏瑶呢?” 江辞回道:“我们带着府衙兵丁赶到付家之后,发现了付家的密室,确认付家才是魔教之人。但是,当时付家根本就没找到一个活人,苏瑶就告诉我带人来这山洞了。” “那她呢?” “她去安顿骆三元和林小月了。” “嗯。”李随风站起身子,说道:“看来,这事儿还没那么快结束啊。” “什么意思?” “先解决了他们再说吧。”李随风站起身,接过了江辞递来的长剑。他说:“付家的邪教徒实力都不错,只靠鄱阳郡府衙的这一点巡捕兵丁可不够用!” “轰!”突然的爆裂声令李随风一怔。刀焕野挥舞铜棺,呼吸之间便将一名九品高手抽飞出去! “脊背撞在岩壁上,脊骨必断,不死也是瘫子了。”李随风挥剑刺穿了一名悄悄靠近他的邪教徒的咽喉后,转手又是一剑拨开了劈来的钢刀。他现在不敢动用真气,因为那个老头儿两次打在他的小腹上,虽未伤及丹田,但也令脏腑剧痛。他此刻只凭对剑法的领悟,借力使力来应付敌手。 “这什么剑法!感觉不到他的真气,兵刃磕上去就使不上劲,全偏出去了!”一个黑衣人骂道:“跟个泥鳅一样!” 李随风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笑道:“兵刃使不上力气,你用拳头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江辞逼退两名教徒后,靠到李随风的身后,说道:“这三十几个巡捕兵丁根本不是这些邪教徒的对手!甚至巡捕统领都被他们卸了一条手臂了!” “真亏你还能撑到现在。”李随风挥剑挑断一名邪教徒的手筋后,低声说道:“我现在,只能是虚张声势。坚持一会,等抬棺人解决那两个九品,或者等钟叔拿下那个老头儿就没问题了。” “嗙!”李随风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一滩模糊不清的东西,嘴角抽了一下。“我当时怎么克住他的?”他看着双眼血红的刀焕野,心中满是惊骇。喋怒火烈功——杀意越盛,真气越盛!刀焕野皮肤上的纹身甚至如烙铁一般,发出炽热的光。 “吼!!!”一口千钧铜棺猛然砸落,甚至洞顶都掉落下不少碎石来! “大局已定。”李随风将长剑收入鞘中,笑眯眯地说:“交给他了,剩下就看那老头儿能坚持到几时了。”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六章 尚有疑点 刀焕野解决两名九品高手后,山洞中的局势很快明朗了起来。付家的邪教徒在他沉重的铜棺下,不过七八个呼吸的功夫便被击溃,只余下山洞正中央的老头儿还在负隅顽抗。 钟叔左手负在身后,只用右手就推开了疯狂的老头儿。他气定神闲地说道:“付一海,虽然你突破到十品,但是你觉得你能在我手下走过几招?” “姓钟的,别以为我会一直输给你!!!”那瘦小老头儿扯起嗓子尖叫道。他双手缠绕上一层浓重的阴暗真气,双眼也如墨染一般变得漆黑无比,不见半点眼白! “咕。”李随风发觉这洞穴内的空气似乎都在向那老头儿的双手涌去!一阵阵刺耳的哀嚎声涌进他的脑中,亡者怨念、哀嚎搅得他晕头转向。李随风强忍住呕吐感,急忙向后退去。他只是被这老头儿体外翻涌的真气掠到,都感觉自己要见阎王了!“这就是,九品之上的实力吗?”李随风说道。 但下一瞬,李随风感觉自己好似坠入了冰窖一般!他惊讶地看向山洞正中央的老者,嘴巴张的老大。平日里身形佝偻的钟叔此刻竟然脊背挺直,苍白的须发随风飘动,浑身散发出无匹的霸道气势!剧烈的寒风裹挟在钟叔身体四周!至冰至寒的真气在他的掌心聚集,甚至在空气中凝结出片片雪花!霎时间,一旁观战的李随风只觉皮肤被狂风割的刺痛,偌大山洞如数九寒冬般,呼气都会凝出一片白雾。 “嚯!九品之上的高手,这可难得一见啊!” 李随风瞟了一眼浑身颤抖的江辞,说:“这功夫了,你还有心情说书?” “没事儿,我好歹有龙气护体,只要我不想,这阵势我就能顶住。”江辞一边搓手一边说:“九品之上的高手交手,动辄毁天灭地啊!” 一旁,就连刚刚如杀神降世的刀焕野也放下铜棺,盘膝而坐,专心庇护自己的心脉。至于那些真气品级不高的巡捕,早早就支撑不住这威压,昏了过去。如此看,七品的李随风和四品的江辞还能分心聊天,属实奇特。 “我以为钟叔真气阴寒,仅仅是因为他是太监,体内阴气盛于阳气所致。没想到,他所修功法便如此冰寒!看来,钟叔平日与我过招时,怕是半分实力都未使出。” 江辞瞟了一眼李随风,说:“钟叔不是公公。” “啥?” “他叫钟公恭,公平之公,恭敬之恭。钟家世代侍奉姬家,族中子弟皆在内卫供职。钟叔在钟家公字辈中实力最强,自我幼时就跟在身边了。因为一直在我左右和名字的缘故,所以不少人以为他是太监……当然,确实有人因他所修功法实在太过冰寒。” 李随风眉头一挑,小声问道:“那他——有家室吗?” “倒是听说钟叔年轻时有过妻儿,不过我从未见过,只说是病故了。” 二人闲聊间,钟叔将手中气团随手一丢,便将那付老头儿团团裹住!任由付老头儿双手中的至阴真气如何挣扎,也没有半点作用!不过须臾,付老头儿就变成了一个雪人,再无半分生机! “气势磅礴,交手竟如此简单。” “九品之上,对于功夫的领悟都已是外在,追求自身的道心方为关键。”钟叔笑呵呵地说道:“武艺领悟至深而超脱,得以开辟自我之道,以真气而凝道心。道心弥坚,实力越强。所以九品之上,真气差距越大,实力差距也就越大。当突破九品后,大多便以修心凝气为主了。” “所以,刚刚那随便一掌,实际上凝结了钟叔你毕生所悟?”江辞问道。 “算不上毕生所悟,但也是我在冰魄一道领悟的精髓了。” “难怪看不透。”李随风若有所思地说道。 “接下来,就是林家了。”见付老头儿身死,刀焕野站起身,说道:“既然付家是魔教,那林家也是了。” “林家不是。”李随风急忙拦住他,说道:“而且陆家人的身份,也没有确定。” “你什么意思?”刀焕野瞪着李随风,眼中满是怒意。“你是说子游有问题?” 李随风摇摇头,说道:“付家才是邪教,既然如今已经覆灭,林家当年所为自然站不住脚。但是此事其中秘辛不少,查清之前,我不许你滥杀无辜!” “你!” 李随风手搭在离尊剑的剑柄上,严肃地说道:“此事尚有疑点。” “回去再说。你若复仇林家,也要查清楚林家哪些人该杀,哪些人不该杀。你所修功法,以杀意为引,极为凶狠。你如今怒火攻心,真气翻涌,已入歧路。你若是不想堕入魔道,这几日务必多加休养。”钟叔说道:“你若入魔,我不会心慈手软。” 被一位九品之上的高手威胁,刀焕野也不敢多加造次。他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将铜棺扛在肩上,转身离开了山洞。 “多谢钟叔。”李随风说。 “主人,李公子,时辰不早了,这折腾一夜,该回去休息了。”刀焕野一走,钟叔就恢复了平日佝偻的姿态,颤颤巍巍地说道。 “嗯,走吧。” 这山洞原来是在鄱阳郡城外二十里处的荒山上,洞口只有一条极难分辨的山路通往山下。江辞扶住尚虚弱的李随风,问道:“你说陆家人有问题?” “涟水桥边的十二具尸体死状骇人,尸身在府衙燃烧殆尽是付家做的,因为付家认识这些人,怕被人翻出当年案情的真相,所以才毁尸灭迹同时烧毁案卷。多亏我恰好在藏卷阁中提前偷出了案卷,这才理清死者间的联系。我以此为基础,加上一些盲目猜测,侥幸赌对了付家的身份。”李随风说:“但是,那十二人并非付家所杀,真正的凶手,不是他们。” “为什么?” “他们杀人是为祭祀,没必要悬尸桥边。杀人,应该是为复仇吧。” “那是陆家所为?” 李随风摇头说道:“陆家除去陆子游,只有陆子文会武。就是那日在船头与我的,你应该见过。” “船头?什么船头?”江辞愣了。 李随风猛然想起,江辞那天被苏瑶敲晕了,他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是一点不知。于是,李随风忙改口说:“那天你不在,我是见过的。陆子文体内真气纯属修习医道所产生,武艺稀松,真气品级至多二品,做不到的。” “哦,那你觉得是谁?” “我还在想。”李随风说:“或许,回去问一问骆三元能有些线索。他不是当晚出现在那附近吗?” “说的也是。” 临近入城时,李随风忽然说:“江辞,此次事牵永夜教,冥冥中还会牵涉许多。天机茶馆、夜语酒肆这等大势力不参与,正气盟至今也没有表态,继续下去,十之八九是要直面永夜邪教。” “什么意思?” “太危险了。” “废话。”江辞说:“如果钟叔不在,你我早就在那个山洞里见阎王了。” 李随风看着江辞,表情认真地说道:“之后,你不要再跟下去了。” “如果钟叔不在,你早在山洞中见阎王了。”江辞斜了李随风一眼,说:“你我兄弟,就差喝酒叩头拜把子了。” “呼……”李随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暖暖的。 回到听雨山庄,江辞刚推开门扉,就看到了院中的苏瑶。“苏瑶,你在等我们吗?” “你们再不回来,本姑娘就要去找你们了。”苏瑶如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一般,如是说道。她从江辞身上接过虚弱的李随风,将他扶到小院的石桌边,说:“今夜如此凶险,你怎么不叫本姑娘一起去?” 李随风坐在桌边,没有回答苏瑶的问题,而是问道:“骆三元和林小月安顿下了?” “安顿在城东了。”苏瑶说:“那里有游人坊名下的小院。” “明日带我去见他们。”李随风说。 “你经脉有伤,还是先调息几日吧。”苏瑶说。 “再有几天就是中秋月圆了。”李随风说:“我想把这些糟心事都解决了。我们来鄱阳郡是玩的。”说完,他就撑起身,慢慢地走回了房间。在府衙的火焰中,残留着素灵花花粉的指尖被灼烧到。不悦地刺痛令李随风的心情颇为烦躁。 李随风从府衙藏卷阁中偷出的案卷,不只一份。微暗的油灯下,李随风反反复复地阅读着另一份卷宗。良久,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七章 次日 听雨山庄附近的茶摊上,一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了吗?付家是魔教党羽……” “付家?怎么可能?”邻座正吃早点的青衣男子怀疑地看向他。 “什么不可能。昨天夜里,官府和付家在城外山洞里激战了一夜,活捉了十几人呢!” 茶摊老板听到两人的讨论,也凑过来说:“千真万确!我早上还看见有官吏出城去城外的山洞收敛尸体了!运回来的尸体中,我都见到付家老家主和大夫人的尸首了。” “老家主和大夫人?” “真的!听说官府在付家查出了好多装满尸骨的坛子!” 听到消息,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人群中的一人说道:“你们说,当年陆家被林家和付家状告为魔教,结果付家才是魔教,那陆家……” “说的是,陆家很可能是被诬告的。”经人一提,众人纷纷想起当年的事情,众人一时间对林、付两家口诛笔伐,纷纷心疼陆家。 见效果达到,最先提起陆家的男人嘴角轻轻扬起,转身离去。他双手抄在胸前,慢慢地走向附近的包子铺。此人正是李随风!而与他一唱一和的青衣男子就是江辞。在众人地讨论愈发激烈时,他也悄悄地离开茶摊,跟在了李随风的身后。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随风说:“一传十、十传百,只要埋下舆论的种子,用不多久,即便真伪难断,也会满城皆知。” 江辞问:“但是,人不是更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吗?”。 “所以,我只负责挑起话题。”李随风说:“然后,掌握好对既定事实的描述,如此,不在言语中刻意提及而是引导他们分析出陆家被诬陷的结果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判断其实是我们所希望,或者说,就是我们的判断?” “帝王之道,不过如此。你手下臣子早晚也会如此行事。”李随风说:“你要学会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判断。” “怎么突然说这些?” “心中太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也是转移注意力。” “多谢。” “你我兄弟,说什么谢字。趁早再去几个人多的地方,把这消息散开。” 说是散播消息,李随风其实也是在趁机打探林家的消息,看看付家倒下之后,林家是何反应。但是,他未听说林家人生出任何紧张情绪或有出逃的打算,反而依旧戒备森严,不见半分松懈。 “听说,林家的千金失踪后,林家又遭了贼。” “当初,林家和付家一起诬陷陆家,现在付家是魔教党羽,他林家能好到哪去?仗着自己掌管鄱阳郡的漕运,就真以为没人管得了了?还加强戒备?嘁!” “虽然说涟水桥边杀人的付家已经被抓住,但是劫走林家千金和潜入林家行窃的小偷都没抓住……他们加强戒备也是正常。” 众说纷纭之下,李随风的心思越来越乱。忽然,指尖又一次传来了不悦地刺痛感。 “啧。”李随风咂咂嘴,对江辞说:“差不多可以了,回去吧。” 江辞收起折扇,说:“不和我去采买些中秋的物什吗?” “你去多买几坛好酒回来。”李随风说:“我去找苏瑶,她这几日功夫又有所精进,差不多要到关键时刻了,我多陪她走走招法。” “好哦。你可把她陪好了,不然到时候她就要打我了,我可消受不起。”江辞说:“就冲你愿意担起这负重担的伟大精神,我一定多给你买几坛上好的陈酿。” “好兄弟。”李随风笑道。 —— “接招!”小院中,苏瑶轻喝一声。同时,她将怀中的纸伞甩出,伞面打开飘在空中,快速逼向李随风。 苏瑶的纸伞与他对阵刀焕野时所施展的御剑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皆能以真气御物。但是,这纸伞内合机关术数,苏瑶以手腕劲力掷出时,伞面打开便可飞转许久。这纸伞伞骨锋利如刀,急速旋转时极为危险,几乎可削铁断金!所以,苏瑶只需以真气控住大致轨迹,掌握时机以精妙步法收回纸伞便可,比李随风那精妙无比的以气御剑之术轻松不知多少。 李随风施展轻功避开这纸伞,长出一口气。他一边观察苏瑶的身形一边说:“苏瑶,没想到你竟然会这种奇门之术。” “这是我在欢梦楼时,在一本古籍中所见。奈何真气驳杂,对天地灵韵的感悟不足,无法以气御物。多亏有你,我才能施展这手段。”苏瑶以身法收回纸伞,瞬息以青鸾诀提起真气,出手攻向李随风! “这才多久功夫,你能施展至如此程度,已是天才了。” 苏瑶的梼杌乱天功已如化境,轻功施展之下,颇为巧妙。但纵使她再怎样灵动变化、踪影莫测,李随风的眸底仍将苏瑶的动作映得清清楚楚。苏瑶再度将纸伞抛出时,李随风施展出琉璃玄易手,双手如琉璃美玉一般,硬是接住了锋利如刀的纸伞边缘,将它推了出去。紧接着,他又施展轻功,以一招化影步转瞬杀至苏瑶身边!他双手攻向苏瑶之时,苏瑶向后滑步,同样以拳脚相接!二人走过三招,李随风使出一手“崩拳”,拳劲刚猛,暗藏内劲,贸然接下必然伤及脏腑!谁料,苏瑶竟将真气凝于双手,是必要以浑沌遮天功接下这一招! 拳脚交锋之瞬,李随风急忙收招,将这内劲消去,仅凭明劲轰在苏瑶的掌心!浑沌遮天功何等强悍,须臾便将这明劲化解!李随风被遮天功化解招数,紧接又被饕餮吞天功所困,一时无法收招!趁此机会,苏瑶闪身就到了伞下,将还飘在空中的纸伞收回了手中!纸伞入手,苏瑶再无须分心控制,气势顿时又强了几分! 李随风嘴角轻扬,运起磅礴真气,再度攻向了苏瑶!这一番交手之间,李随风已然看出苏瑶招式之间的不足。纸伞离手时,苏瑶要分心控制,本身实力不能完全发挥。她的身法再怎样灵变,都要以纸伞为轴心。虽然以苏瑶的实力,即便趁纸伞出手时攻至近身,她也能抓住时机收回纸伞,但依然是被纸伞大大限制,一旦迫使她以拳脚全力迎敌,这纸伞反而成为累赘。不过,若苏瑶的真气再精进几分,控制纸伞不必如此费力,甚至可以将纸伞收回手中时,这手段就恐怖多了。届时,苏瑶若能再借纸伞施展轻功,如幻影般穿行流转,只怕是难逢敌手! 思虑及此,李随风也就不再切磋较量为目的,反而故意给苏瑶喂起招来。招式开合之间,故意以奇袭、缠打为主,迫使苏瑶收回纸伞所需耗费的时间越来越多,消耗的精力越来越多! 二人就如此打了近半个时辰。李随风见苏瑶身上香汗淋漓、面色俏红时,就停住了手。他以琉璃玄易手捉住伞柄,将飞速旋转的纸伞收在手中,说:“休息一下吧。” “你……呼……呼……呼……”苏瑶手搭在胸前的峰峦上,气喘吁吁地看向李随风。她身上衣衫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身上,更透出她的曼妙身材。加之面色娇红,顿时令李随风羞红了脸。 “咳。”李随风扭过头不看苏瑶,像是为遮掩尴尬般清了清嗓子,说:“今日到此为止。” 苏瑶知道自己真气将竭,难以坚持,也就收住了手。 “看来,不用穷奇毁天功,还是难能让你出剑。”苏瑶说。 李随风当即是退开半步,谨慎地说:“慎用!慎用!慎用!” “放心,我现在已经没力气了。”苏瑶抻了抻手臂,说:“林小月如今顺心如意,和她的情郎在一起。我在这御伞一道有所精进,真气也越加精纯了,最近还真是好事连连,精神气爽。” “是吗?”李随风的语气中没有半分闲聊,反而满是怀疑。但是,李随风并未追问,而是说道:“你对林小月如此上心,是因为你的理想吗?” “是啊,天下女子不再囿于桎梏,不再附人而生。”苏瑶说:“不过,我不是什么圣人大儒,只是江湖上的一粒尘埃,只能是尽己所能罢了。” “江湖侠义,你果然不适合邪教。”李随风说。 “呵。”苏瑶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后,抱着纸伞回房调息去了。 苏瑶的招式依然是颇为大开大合,虽然与她所修不臣天功有关,但是在青鸾诀的调和下,原本不应如此莽撞冒进才是。 “果然,是在发泄吗?”李随风看向苏瑶的房间,沉思片刻。随后,他离开听雨山庄的小院,朝着城北走去。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八章 林家密室 苏瑶在房间中调息真气后,感受到些许倦意,索性又睡下了。 “姐姐……”幼小的孩童伸出双手,双眼中满是惊惧。 “溪儿,带着瑶儿快走!”男人死死地顶住房门,向孩童身后的少女喊道:“快走!” “爹!”少女抱起孩童,不舍得看向眼中满是决意的男人。 “还不快走!”绝美的少妇从偏厅冲出,她将少女拉进厨房,伸手扒开了灶台。脏兮兮地灶坑中竟藏着一条暗道。少妇打开暗道的入口后,将一本书塞进了少女的怀中。她焦急地说道:“溪儿,这是咱家的秘学。你快带妹妹逃出去!去昌吉郡符家!他们会收留你们的!” “娘!” “溪儿,咱家的秘术向来只有女儿能学……” 少妇又说了些什么,孩童没有听清。她的记忆中,只剩下爹爹的胸膛被利刃穿过的画面! 鲜血宛如喷洒在自己的眼前。 “爹!”苏瑶惊呼一声,苏醒过来。她胸前的峰峦不断起伏,脊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睡了大半个时辰吗?”苏瑶看过天色,渐渐地稳住了心绪,准备去洗净汗水带来的不悦感。 后院的浴室中,苏瑶将双肩一下都沉在温热的水中,放空自己的神思。 “呼——吸——呼——” 伴随平稳的呼吸,苏瑶渐渐地沉浸在了无垠天地之间。苏瑶感觉自身化作了一只青鸾,自由自在地翱翔。然而,她不满足于此,她想冲破天际,想要看那湛蓝天空之外的景色! “吼!”耳边传来疯魔一般的吼叫声!毁天灭地的穷奇、顽固嚣张的梼杌、吞噬贪婪的饕餮、凶暴燥乱的浑沌,上古传说中的四大凶兽纷纷现身!四股庞大的力量缠绕在纯净无暇的青鸾之上,青鸾高声鸣叫,浑身羽毛渐渐化为赤红,如一道流星一般冲向天际! 向上!向上!再向上! 赤红的鸾凤不断向上冲刺! 便是这天,也不可能束缚我! 不知不觉间,苏瑶已经盘膝坐于浴池中,体内气息急速翻涌!她娇嫩白净的皮肤被滚烫的气血冲得赤红,这一池应已微凉的水竟然开始翻起气泡! 正在前院中凝实气息的李随风猛然睁开了双眼。“青鸾温柔,以和四凶蛮夷。然而苏瑶近来心绪烦躁,凶戾猛增,反乱青鸾,激其凶性!”李随风只凭苏瑶体内溢散出的气息就断明苏瑶此刻练功无疑是行岔了路子! 他急忙冲入后院,望向空中不断聚集的灵气涡旋,神色颇为紧张。“啧!不臣天,逆天行!天必怒,生劫数!” “小子,要老夫帮忙吗?”刚和江辞采买回来的钟叔立于前院门外,高声问道。 “钟叔,烦请您借我一道寒气,封住苏瑶周身。” “好。”钟叔真气凝于掌心,向着后院轻轻一推。瞬息间,小院中就变冷了几分! 李随风起手接下这道寒气,将之推入浴池之中。顿时,一池温水迅速凝为冰霜,只有苏瑶身边还翻腾阵阵热气,抵御着池中的寒气!李随风在浴池边行起真气,同时运起浑元太玄经与浩然无极心法,前为主后为辅,竟妄图以自身真气凝出一方世界来! 李随风似乎能感觉到苏瑶的灵境中,那只不断冲刺天空的赤羽青鸾!他双手抱圆,将运起的真气推向了天空中的灵气涡旋! 浑元太玄,寰宇大道! 浩然无极,星辰无尽! 正气在心,坚若磐石! 那真气之中,宛如有一方世界,竟是生生将那道涡旋击溃!瞬间,李随风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 恍惚间,李随风似乎听到一声青鸾的鸣叫。 再看苏瑶时,她体内翻滚的气息已然平复,炽红皮肤已经恢复为往日的娇嫩雪白。李随风急忙在寒气冰封苏瑶前,将她抱出了浴池。 但是,苏瑶先前毕竟是在洗浴。 “啪!” 李随风只能安慰自己:“这巴掌,不亏……” “我感觉自己碰到八品的门槛了。”冷静下来的苏瑶说。 李随风说:“不要急于突破。你突破至七品的时日不长,还要多加锤炼。你这次差点走火入魔,就是因为根基不稳。” “说的是。”苏瑶点头。 这话,李随风是对苏瑶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他心想:“我突破至五品不过数月便入六品,随后不久又一举突破至七品。即便有意锤炼,连续突破也导致我的根基极为不稳,如今虽有七品真气傍身,实力却只能发挥至多八成。不能只顾真气之雄浑而忘却真气精纯的重要!” —— 日暮时分,苏瑶依着李随风的要求,带他和江辞去见了骆三元。 永夜教、佛珠、林家,李随风坚信骆三元会帮他找到联系三者的最后一块拼图。 “我知道我家中有一间暗室,但是我父亲从不让我靠近那里。”林小月得知李随风的意图后,说:“就在我父亲的书房里。” “林家戒备森严,但也是按照过往模式多加布置的人手,没有额外安置岗哨。”骆三元说:“林家的布防……戒备再森严,也会有漏洞。” 李随风心中本能的警觉一下,但是潜入林家要紧,所以他并未太过在意。他说:“我大概看过,林家的岗哨布置极严,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 “这简单,有林家大院的图纸吗?”骆三元问道。 李随风和苏瑶都摇了摇头,骆三元无奈地挠挠头,说:“你们去搞一张大点的纸来,小月你去准备一下笔墨,我们简单的画上一幅吧。” “好。” 几人准备好后,骆三元就在纸上潦草地画出一幅林家大院的构图来,又在林小月的指正下调整一些,将林家大院的构造基本呈现在了李随风的面前。 “大概就是这样,月儿说的书房在这儿。”骆三元指向东南方的一间屋子,说:“但是,东南角的院墙和房子之间间隔太远,这里巡视的家丁原本就极多,这角落夜里还有两个家丁站岗。所以,不能直接过来。” “这边家丁多少?看路线,应该可以沿屋脊潜入。”李随风问道。 “这一处和这一处有家丁巡视,这边有一岗哨。” 五个人就着潦草的图纸商讨许久,终于是划定了一条路线。正当二人准备合计如何行动时,林小月忽然说:“李公子,您帮了三元和我,我是必须帮您的。但我毕竟姓林,所以想求您,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李随风看着林小月,说:“放心,林家当年被付家蛊惑,并非邪教,我会劝阻陆家与刀焕野。我去贵府,也是受人所托,需要暗查几件江湖秘辛,不会贸然出手。” “谢谢您。” “好,那我们说一说,接下来怎么做吧?” —— 夜半时分,李随风与骆三元皆换上夜行黑衣,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待更夫敲过三更鼓后,李随风手执长剑,骆三元则背负钢刀,一前一后来到了林家大院的西南角来。他二人从此处翻墙、沿长廊至南侧的池塘附近,再绕路假山,摸到书房附近,苏瑶在侧门外接应,江辞则是留在山庄,掩人耳目——这就是几人商议的结果。虽然江辞也嚷嚷着要来,但是李随风心中总有些不安,于是叫他务必留在山庄。一是为有人追查时,好借江辞遮掩,做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二是万一出了变故,江辞能在外周旋,不至于全陷在里面。 “来吧。”李随风以真气凝于脚下,轻功游墙,轻松地登上墙顶。骆三元在他身后,虽然困难一些,但还是脚蹬墙壁,双手扒住了墙沿。李随风将他拉上墙头后,说:“院中似乎有狗,动作小心一些。” “知道了。”骆三元点点头,指着下方说:“只有家丁巡视,没见到岗哨,从这里下去,摸到长廊。” 李随风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翻身下了墙。骆三元虽然轻功一般,但是他翻墙与林小月私会的次数不少,翻墙摸路的经验极丰富,同样是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 二人伏低身子,压低脚步声,摸到了长廊附近……一切都如计划的一般,二人避开所有的巡逻和岗哨,来到了林家的书房附近。 其实,李随风若只有一个人,以他的轻功本不必如此小心。但是,奈何林家院落的构造颇复杂,他又不识路,未免节外生枝,这才带上骆三元让他带路。幸好,骆三元也算“经验丰富”。小心行事下,二人姑且是安安稳稳地来到了这书房的门外。 不过,接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李随风始料未及,书房之中,竟还亮着灯! 骆三元伏在门外,小声地骂道:“这都三更多了,怎么还有人在……这么爱读书吗!” 李随风心中也难免有些急躁,但他还是耐住性子,说道:“房中没有人影,可能人在密室之中,说明此行不虚。” “接下来怎么办?”骆三元问。 “等。”李随风说:“人在密室,我事先准备的迷神香未必有用,只能等人出来。” “这地方,怎么等啊?”骆三元低声咬着牙,说道:“房上是碎璃瓦!只要踩上去就有声响!” 李随风二指搭在房门上,说道:“进去等。” “你疯了!?”骆三元急忙拦住李随风,说道:“进去送死吗?” 李随风说:“门前几乎没有家丁前来巡逻,附近岗哨的视线都被拦住,甚至周遭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无法直接看到书房前门,你不觉得很古怪吗?” “那也不能……” “所以我们进去,不会有人看见。”李随风说。 “那声音呢?” “用真气定住门轴就不会有开关门的声音了。”李随风手扶住门框,说道:“进去之后,等密室中的人出来,再用迷神香就好了。” “这也太冒险了!” “有吗?”说话间,李随风已经打开了房门,而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 李随风在门口打量了一下,说:“暂时没有机关,进来吧。”说完,他就迈步走进了书房。无奈之下,骆三元也只好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书房。 李随风合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骆三元有样学样,走到李随风身边,说:“发现什么了?” 李随风不解地看向骆三元,说道:“这里有什么特殊吗?我没发现什么啊。” “那你站这儿干嘛?”骆三元问。 “这里可以倚墙站,可以放松一下。”李随风说。 骆三元顿时瞪大了双眼,讶异地说道:“就为这个?” “房间四壁,这个角落不会在门外窗纸上映出身影。而且我在外面看过,对面这堵墙最厚,说明这面墙多半会有玄机。”李随风说:“站在这里比较方便。” “你果然注意到了。”骆三元说。 李随风看看骆三元,心底的警钟蓦然又响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做好了随时可以出剑的准备,右手中掐住迷神香的引信。 缄默。 等待。 然后,正主没来,意外先来。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十九章 陆子游 李随风是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林家的下人推开了书房的房门。李随风与他对视的瞬间,就看破了他的伪装。一个男人扮成丫鬟的模样,鬼才会信你! 真不知是这永夜教的教徒行事莽撞还是胆大心细,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到书房来! 惊愕归惊愕,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只一个眨眼,李随风便已闪至这男扮女装的家伙面前,抬手点在他的风府穴上,将他打昏了过去。紧接着,李随风就扶住他的身子,将昏倒的他拖到了墙边。 “这……” “有点小麻烦。”李随风说:“永夜教的人。” “噗!”李随风话音刚落,骆三元竟然就手起刀落,了结了这家伙的性命! “你做什么?”李随风惊道。 骆三元拭去刀上的血迹,说:“永夜教的人,该杀。” “啧。”李随风暗道一声糟糕后,将视线转向一旁发出响动的书架。 “看来,他要出来了。”骆三元说。 李随风知道来不及收拾现场了,只得一边将迷神香备好,一边说道:“人出来的瞬间,把灯熄了,捂住口鼻。” “嗯。”骆三元点点头,躲到了另一侧的书架后。 书架发出一阵窸窣地响动后,李随风先前注意的那堵墙缓缓旋转,露出一个一人宽的小门来!当即,李随风就提前闭眼屏息,将迷神香撒了出去! 当门中那人迈出密室的瞬间,骆三元吹灭房中的油灯!顿时,整个书房漆黑一片!李随风这才张开双眼,快步冲到那密室的入口,手刀打在了昏昏欲睡的男人的耳后,让他彻底熟睡。 李随风真气聚在双眼,在漆黑一片的书房中将周遭看得清楚。他看看男人的容貌,说道:“果然是家主林振湖。” “这……就弄倒了?” 李随风说:“九品高手,一般没这么容易。但是由明入暗的瞬间,人会目不能视,与失明无异,我又以迷神香乱其神智,让他来不及提气防御,同时以真气攻他耳-|-|-|-|-后-|-|-|-|-穴就可以了。” “佩服。” “进密室。”李随风说。 “我功夫一般,下面不知道有什么,就烦请李公子带路了。”似乎是有意为之,骆三元刻意让李随风走在了前面身前。 墙后是一段向下的台阶,沿台阶走下去,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点光亮。李随风饶是以真气灌注双眸,也难以看清。无奈之下,李随风只好点起了火折子。台阶的尽头正是他们想要探查的密室!密室不大,但是摆满了东西,琳琅满目。 “林振湖藏了不少宝贝在这里啊!”李随风说。 骆三元没有说话。走进密室后,他就点起火折子,开始在密室中搜索起什么,神情中充满了渴望与迫不及待。 “永夜教要找的,大概就是那幅画。”李随风心想:“也不知这幅画会不会有关系。”佛珠与画卷,看似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件事,李随风却觉得两者有关系。这种感觉,和冥冥中感觉自己被人安排了一样,如同在街上遇到一个陌生人,明明毫无瓜葛却总感觉自己见过他一般——这种预感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后来真的与他发生了一些什么。 密室中,李随风借助火光,终于在密室的角落发现了一幅并未展开的画卷。卷轴的一端正刻着永夜教的标记!当即,李随风就要伸手去拿! “当啷!”一柄钢刀斩下! 千钧一发之间,李随风手中长剑出鞘,荡开了杀向他的钢刀!他怒喝到:“骆三元!你干什么!” “把那副画给我!”骆三元的双眼已经血红!他刀尖指向李随风,大声说道:“给我!” 虽然早对骆三元有所防备,但是因为轩辕卫查他并无特殊之处,所以李随风并未想过他竟会对自己拔刀相向!他难以置信地问道:“骆三元,你要这画卷做什么?” “那是属于我的宝贝!”骆三元的表情极为扭曲,宛如癫狂了一般! 李随风惊讶地察觉到骆三元体内的真气正在疯狂飙升,此刻已然突破到八品程度,几乎摸到了九品的门槛!这类法门极为罕见,李随风在百花谷中遍览群书,也只读到过一种!忽然,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极疯狂的猜想! 一个会画地形图、熟知岗哨布置及巡视布防死角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武馆学徒,反而更像是一个军人! “你是谁?” 骆三元笑了。他用手抠开下颚的皮肤,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液。李随风恍然大悟,这是易容术!骆三元的脸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制成的伪装! 撕开面具,骆三元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说道:“为了找一个身形、声音都相差无几的人,可不容易。”男人从咽喉的皮肤下抽出一根银针,笑道:“为了模仿这个人的声音,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李随风见过这张脸,心中荒诞的猜测变为了现实。他说出了男人的名字:“陆子游”。 “你果然很聪明。”骆三元,不,是陆子游说道:“把画卷交出来。” 陆子游的内功应当是军队正统的“正心气诀”,简单但是扎实,也是天下公认的最难行岔气的功法。可是,此刻陆子游体内气息却极其杂乱,甚至可以说是暴躁、冲动,与成魔无异! 李随风问道:“你是永夜教的人吗?” “永夜教?哼!他们妄图陷害我家,致使我妹妹惊惧至死,我父母惊慌之下一病不起!我见一个,杀一个!”陆子游吼道:“我逃到九黎边境,他们竟还要杀我!” “都是为了这幅图,对吗?” “对!这画里,藏着绝世的武功!他们把这图画当做赃物,想要诬陷我们!但是,哈哈哈!”陆子游癫狂地笑了起来。他说:“我抢走了图画,还悟出了其中的功法!有这功法,我将是天下无敌!这是我的宝贝!” “你已经疯了。”李随风提剑说。 “不,我没疯!我还要复仇!复仇!复仇!杀光永夜教的人!给我爸妈、妹妹报仇!” 李随风的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杀光付家、林家!!!都杀光!!!所有姓林的,都要死!!!” “你把林小月怎么样了!?” “她是第一个!”陆子游的眼睛从清澈渐渐变得浑浊。 李随风瞬间怒了。怒气冲天! 林家受付家蛊惑,致使陆家遭逢大变,陆子游要复仇无可厚非。他拖住刀焕野,不过是想查清一切,好令林家受该受之罪。但是,陆子游杀了林小月。 为了所谓的复仇,陆子游利用了刀焕野的友谊、利用了林小月的爱意、利用了李随风与江辞的侠义。为了所谓的复仇,陆子游杀了真正的骆三元、杀了林小月,当年为了利益而诬告的邻居、邪教党羽的付家,鄱阳郡中已经流下太多的鲜血,更流下了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陆子游执意杀上林家,李随风不会阻拦,至多是最后出手,为林家保下一点血脉。但是,陆子游的计划真是为了复仇吗?不是!他的计划早就超越了复仇的界限!他真正的目标,是这幅画卷!复仇,不过是他释放心中杀欲的幌子! 林小月是无辜的,她爱陆子游,准确地说是陆子游假扮的骆三元。陆子游杀了林小月,成为了彻底点燃李随风怒火的最后一点火星。 “虽然,挺多管闲事的。”李随风冷着脸。“侠义”是他给自己定下的道。前尘的记忆给予他太多阴霾——独善其身的处世之道,并不被这个利欲熏心的世界所接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拔一毛不取一毫”,清高的置身事外,结果只是被卷入深沉的泥沼。于是,李随风决定置身其中。既然这世间要我污浊,那我就在这污浊中杀出一道清流。 “你惹怒我了。”李随风手中离尊剑一声铮鸣,出手,便是全力! 一剑出,杀意生。脚下似飞花,剑影生寒光。 “落花踏尽!”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二十章 疯魔刀焕野 在林家侧门准备接应的苏瑶呆呆地看向那从天而降的壮汉。背负铜棺,体壮如牛,体表如火焰般赤红的血管隆起,好似体内有岩浆翻涌一般! “轰!!!”壮汉以惊天之势落入林家大院中!一声怒吼,惊动了整个林家! “什么人!”家丁们匆忙赶来,被疯狂如野兽的壮汉吓了一跳!他们手持刀兵棍棒攻向壮汉,那壮汉却挥舞起背上的铜棺,将众人全数打飞! 真气自他的体表流泄出来,那不详的红黑色令苏瑶大吃一惊!刀焕野所行内功虽然霸道,却并非寻常“魔功”,但他此刻的真气却充满杀戮之欲,几乎是“入魔”了一般!苏瑶在门外迟疑的功夫,已经有八、九个家丁被他的铜棺砸断了心脉或是脊骨,要么口吐鲜血、奄奄一息,要么当场毙命! 刀焕野始料未及的出现,让苏瑶突然有些慌乱。她翻墙进入林家,只见一众家丁正胆战心惊地围在刀焕野四周,没有一个敢贸然出手!刀焕野力大无穷,一棺打下来,庭院里的青石板可就碎成渣了!刚才被打飞的那几人,哪个不是眼眦崩裂,七窍流血!谁还敢动手! “大胆毛贼,安敢在此嚣张!”忽然间,一声长啸自院落深处传来!一名八品高手自后院踏空飞来! “是二当家!二当家来了!”众家丁顿时如吃下定心丸一般,又生龙活虎起来! 那人从空中落下,手持双刀,立在刀焕野身前!他厉声说道:“鼠辈,报上名来!” 藏身暗处的苏瑶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紧张起来。此刻,她囿于种种原因,并不敢出手,只能小声说一句“快逃”。 刀焕野的疯狂与强大,即便是再来几个“二当家”,也绝拦不住他! 铜棺落!血肉横飞!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骇人,苏瑶只觉得胃中作呕,险些吐出来。她深深地吸气,平复自己的内心。杀人、复仇,都只是刚刚开始。苏瑶告诫自己:自己这副不中用的模样,绝不可能完成这一切。 林家中,很大可能还藏有永夜教的教徒,若是此时出手,苏瑶随时可能被人认出身份,而且她出手相助,也未必能拦住入魔的刀焕野! 可是,她依旧选择出手了。在听到“速去书房请家主”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说不清理由。怀中纸伞甩出的瞬间,一枚飞镖打在了那名家丁的后背。纸伞先到,苏瑶现身,如一朵坚强绽放的木槿花般出现在刀焕野的身前。 大概,是因为李随风在密室中。 陆子游荡开李随风一剑,暴躁的心中同样充满惊愕。李随风明明只有七品,这一剑却震得他的虎口隐隐发麻! 李随风脚尖着地,转手,又是一剑杀出!似有飞花飘落,穿梭其间,粉墨不染!剑尖穿花,轻而无声,疾而无影,亦凶而无情! “怎么可能!”陆子游刀身挡住这一剑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妙,急忙向后退开!仅凭这拉开距离的功夫,一阵层层叠叠的暗劲在空中震荡!如果陆子游选择硬接这招,只怕脏腑已然重伤! 破阵三叠浪! 这一招,可还没完! “破!”李随风口中吐出一个字,重重暗劲如浪一般,波动开来,瞬息盈满整间暗室! “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内,陆子游已是第二次陷入了震惊!李随风的剑法太过不可思议!灵巧、迅疾、刚猛,他的剑法太过多变,根本摸不透其中风格!陆子游根本看不出李随风的下一招剑法!此刻,被这凶猛暗劲逼到无路可走的陆子游只能真气化罡,硬生生抗住! 剑法内敛,又不失刚猛,最可怖的,是剑锋之下的决杀怒意! 陆子游面目狰狞,以破虏刀法破开这重重暗劲,转身奔密室外而去!在这狭小的密室中,李随风一招抢攻,占住房间的“中宫”,“落花踏尽”灵动变化,四下可攻,又以一招破阵三叠浪刚猛霸道,布满密室,陆子游根本是避无可避! 陆子游只能跑! 李随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飞身追上!他可以留下陆子游,但势必要废一番周折!刚刚陆子游那一刀,令他同样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如果说,李随风的剑多变,那么陆子游的刀就是刚猛至极,颇有一刀破千钧之势!陆子游的八品实力绝非思云府所遇的何道远、甄三海这种人可比!仅限在这狭窄的密室中,李随风绝无可能在二十回合内拿下陆子游!而且,那一声即便身处密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怒吼令李随风极为在意。他同样急着出去一探究竟,所以,他放陆子游离开密室,自己也追了出去。 陆子游展现出八品实力,在房顶腾挪片刻,就冲到了前院附近!李随风紧随其后,二人几乎同时落在了前院当中! “吼!” 灯火通明的林家大院中,李随风看到了一幕奇景。一朵娇艳的木槿花在滚烫的熔岩中上下翻飞,任由他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也自顽强生存。 “老刀!”陆子游急匆匆地喊道。 一尊巨大的铜棺落下!那朵木槿花被气浪卷到,顿时失去了从容!铁拳追上,苏瑶岌岌可危! “苏瑶!”身形晃动,李随风以奇诡身法将苏瑶抱在怀中,避开了那熔岩巨人的铁拳。 “我没事。”苏瑶怀抱纸伞,站在李随风的身边。她虽然并未受伤,但是额上密布的汗水和凌乱的气息显然说明她已被逼入下风。她胸前的峰峦不断起伏,说道:“他太强了,这才二十一个回合,最多再有三、四个回合,我就拖不住了。” “接下来交给我。”李随风说:“你去书房密室中,把那幅刻有永夜教印记的画卷带出来。屏息进去,迷神香不知散了没有。” 苏瑶问:“那你呢?” “当然是处理他们咯。”李随风说:“对了,小心林振湖。如果他醒了,可能会再去密室。” “为了那幅画?” “对,但是千万不要打开,会和那家伙一样。”李随风用下巴指向陆子游,说:“你所修功法本就属于魔功,还是天下最玄妙的魔功。不臣天,一念成凶,大道至简。一旦入魔,我可不敢保证还能把你救回来。” “知道了。”苏瑶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要朝书房密室跑去。 “等下!”李随风突然叫住了她。 “又怎么了?”苏瑶不解地问道。 “书房里有个男扮女装的家伙,被那疯子给楔死了,你别恶心到。” 苏瑶顿时满额黑线,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放松一下。”李随风耸了耸肩。 “放心,我也杀过人,不会因为尸体而畏惧。” “重点是前半句,男扮女装,那扮相,绝对恶心。” “你赶紧滚吧。”苏瑶气得都想跺脚,转身就朝书房去了。 李随风挡在苏瑶身前,待她离去后,李随风说道:“陆子游、刀焕野,来吧。” “吼!!!” “画卷是我的!” “想得真美。” 再战! 书房中,苏瑶确实被那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吓了一跳——她甚至有点庆幸这家伙死了,不然单是见到就会被恶心死。男扮女装,你也不能顶着一张山贼悍匪的脸来啊! 顺带一提,苏瑶的想法其实冒犯了很多长相俊美的山贼悍匪。 苏瑶走进密室后,很快就找到了李随风所说的卷轴。她把画卷拿到手中,看着侧面的印记,眸中闪过一丝怒意。 “千万不要打开。”李随风地嘱咐在苏瑶耳中回荡,但是他犯了一个错误——越嘱咐人不要做,越容易激起人的好奇心。而且这画卷如有魔力一般,吸引着苏瑶。 苏瑶打开了卷轴。 画上的内容平平无奇,乍看之下并无玄妙。可是,好奇心催使苏瑶仔细地观察起画卷的细节。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苏瑶沉浸在了画卷的世界当中——这画卷的每一次落笔、每一个笔触与纸纹的重合都无比玄妙,甚至那落笔的时机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苏瑶遨游在这玄妙的画卷世界当中。须臾片刻,她猛然惊醒!难怪李随风叫她不要打开这画卷,如此奥妙,谁又舍得将这画卷交给他人? 苏瑶合上画卷,心想:“这画卷是我的。”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二十一章 一剑镇河山 “去你的!丫不是很刚吗!”李随风又开始破口大骂了。 以一敌二,一个不太一般的七品打一个入魔且不正常的八品和一个发疯且更不正常的九品——说实话,李随风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完全想不到怎么赢。 “吼!”刀焕野好像一只野兽般,自打交手以来只有咆哮,并无言语。 “你个疯子!你是傻了吗!不会说话吗!吼吼吼!吼个毛线!你靠口气熏人吗!刷牙啊!”李随风嘴不停、手不停、脚也不停。他骂归骂,刀焕野此时一棺材砸下来,他如果硬接了,九成九是要断几根骨头!他脚踩碎石,借着一股灵巧与柔劲,在刀焕野舞的虎虎生风的棺材之间腾挪躲闪,又或者借力使力,绝不硬接。 除去刀焕野的千钧铜棺,还有陆子游的钢刀在!他的刀法同样刚猛,此刻更十分阴险的掺在刀焕野的攻势之间,每一刀都直奔要害,每一刀都蓄满了气力!李随风如果不慎挨上一刀,绝对离死不远! 一边对付刀焕野,还要一边分心应付陆子游,令李随风只能被迫闪躲。所以,他骂的更厉害了。 “我丢你丫!玩这么狠!我怼死你的心都有!” “不对!我早就想弄死你了!你不是当兵的吗!当兵就不能堂堂正正一点吗!你玩这阴招,你妈养你的时候,是把你当闺女养的吗!阴气这么重?” “姓刀的,你不如姓棺材!天天抱着个棺材!白天就能吓死个人!大晚上的,你搞这么红!是燥热啊!还是想当灯笼!你个熔岩大猩猩!叫、叫、叫!烦不烦啊!!!” 饶是陆子游魔气攻心,也被李随风骂到烦的不行。说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泼妇骂街!这可是李随风的生死关头! 陆子游从未想过自己会败。依旧是刚猛霸气的破虏刀法,依旧是一招致命的打法!在刀焕野疯狂的攻击之间,趁势斩向李随风的腰盘! “你大爷的!”李随风一声怒骂,同时脚尖点在铜棺之上,凌空跃起,手中长剑疾舞如飞花,将陆子游的刀锋磕开。他的骂声越来越大,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刀焕野、陆子游、石头、花草、树木……几乎是有什么骂什么,说的话也越来越没有逻辑可言。 这并非是因为陆子游与刀焕野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让他陷入绝地——而是苏瑶的突然出现。李随风甚至没来得及说话,苏瑶已经出手攻向了他! “有病你治病,你别找我,我不是兽医!”李随风一边骂一边挑起苏瑶甩来的纸伞。他压低身形,借机在刀焕野和陆子游之间穿行。 “联手解决他,就没有人觊觎画卷了!!!”陆子游“哈哈哈”地笑着,一边又是一刀斩向李随风的后背!前有千钧铜棺,后有破虏钢刀,侧有锋锐纸伞,李随风只能是凌空一跃,踩在苏瑶的纸伞伞面上,高高地跃起! 若依寻常,这等多人堵截时跳至空中,绝然是再闪躲不及,无异自寻死路的! 陆子游已经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了! 面对刀焕野与陆子游的追杀,李随风只能是一剑悍然砸落,毫无章法可言! 陆子游心中愈发喜悦!在他眼中,李随风已经是被逼入绝路,准备放手一搏了!“你这张破嘴,搅得人头疼!”他一吐心中不悦,恨不得立时斩下李随风的头颅! “哈——呼——”李随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缓过来了。” 李随风没有破口大骂。陆子游没有注意到,这意味着什么。 “你再不来,我就真的支撑不住了。”李随风的剑势忽然改变!灵动之外,竟然多出几分刚猛霸道! “轰!” 陆子游看呆了。 李随风竟然以手掌硬接下了刀焕野的铜棺!不,准确的说,铜棺并未触及他的掌心!厚实的真气,阻住了刀焕野力崩山河的铜棺! 身具这等实力的真气,只有七品?真的?假的吧!陆子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随风。 李随风气势陡变!如果说,他刚刚是随波逐流、挣扎求生的浮萍,那么他现在就是一头在大江大河中搅-|-|-|-|-|-弄风云的龙! 钢刀袭来!李随风剑若游龙,一剑破开!紧跟着,步出,剑锋追魂! 龙啸! 陆子游连退数步!他从未想过李随风竟能重整态势,以惊人之气魄还击!他急急忙忙退开数步,忽觉后心一凉,急忙闪开。回头看去,只见一柄纸伞自他的身后划过!纸伞边缘已经割断他的寸寸发丝,再慢一步,他必被重伤!陆子游惊讶地说:“你不是为了画卷!” “就算是为争画卷,也要杀你这个竞争者。”苏瑶娇媚地笑道:“以他的心法玄妙,可不会对画卷里的东西感兴趣。” “说真的,我差一点就被你骗到了。”李随风说。 “还是多亏你点醒我。”苏瑶将画卷递给李随风,说:“我已有天下最玄妙的魔功,又何必贪婪这功法的玄妙?” “不过,这东西确实诡异。好似有魔力一般,引诱我打开它。”苏瑶补上一句。 李随风将画卷收入怀中,咧嘴一笑。苏瑶突然出现,纸伞出手时,出于莫名的信任,李随风并未慌张。苏瑶与刀焕野和陆子游看似是三人夹攻,实则是用纸伞遮住了陆子游的视线和刀路。如此,必须主动配合刀焕野的陆子游就露出了破绽!刀焕野、陆子游的连攻令李随风根本无暇沉势蓄劲,贸然反击必是收效甚微,更会露出破绽,使自己陷入绝境!二人攻势的衔接断裂的瞬间,李随风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抓住机会,跃至空中沉稳真气,这才能趁势展开反攻! “被你们一路追着打,真是难受。”李随风提剑,奋力杀上! 刀焕野已迷失心智,哪里在意这些?他不过是气血翻涌,势要将眼前的活人杀个干净!李随风敢来,也只有铜棺招呼!一力降十会! 但是,李随风飞起一脚,以山河气势,硬生生踢开了这令人退避三舍的铜棺!他手中剑锋直奔陆子游而去! 剑气狂,声呼啸,疾行似是神风怒!剑影动,光凛冽,奔腾如有真雷降! 这一剑,风雷天崩! 陆子游躲闪不过,硬接一招,顿时口吐鲜血,倒飞而出!陆子游已经不知被李随风惊过多少次了!这一夜,他对李随风实力的认知被一次次刷新!不仅剑招千变万化,而且每一招都能施出其中精妙,而且变招之自然,简直匪夷所思!九品剑法宗师都未必能做到! 陆子游心想:“这么恐怖的剑法天赋,即便是东海楚家,也未必有这样的剑法天才吧!” 李随风与刀焕野和陆子游拉开些许距离,对苏瑶说:“这里还是狭小,剑势降临,极可能波及旁人。我要带他们去鄱阳湖。” “这里还不够施展?” “不够。”李随风说:“若是在这里全力施展,怕是整个林家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我知道了。”苏瑶说:“你引他们过去,我随后就到。” “好。”李随风站稳脚跟,将画卷在手中一抖,冲着陆子游笑笑。然后,他转身就走!脚下轻功极快,直奔鄱阳湖岸!而苏瑶,则是后滑一步,在黑夜中隐去了身形。 “哪里走!”陆子游大喝一声,追着李随风,准确说是他手中的画卷而去! “吼!”刀焕野也怒吼一声,踏着沉重的步伐追了出去。 二人离去,苏瑶则再次现身。她看了一眼突遭横祸的林家大院后,转身跟在他们的身后,朝着鄱阳湖飞奔而去。 “你觉得,你还能走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走。”鄱阳湖岸边,李随风手中一剑落下 “一剑镇河山!” 剑碑上所悟之剑招,此刻现神威! 剑落!气落!天地轰鸣!山石碎裂! 接着,便是无比的寂静! 并非无声,而是失聪。 李随风如王者君临,于巅峰之处,极目远眺,于江山之心,挥斥方遒! 这哪是什么太祖麾下绝顶高手所悟剑法!这分明是太祖的剑法! 王道!霸气!一览无余!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二十二章 以一敌二? 惊天动地的一剑过后,李随风并未感受到半分轻松。或者说,情况愈发地糟糕起来。 刀焕野将铜棺扛在肩上,双目血红。因血脉翻涌而产生的纹理一般的炽红色不断爆裂,宛如烈火一般将他庞大的身躯尽数吞没!此刻的刀焕野,几乎就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的气息已经无限逼近十品! “一旦突破,可就真的不是对手了。”李随风心想:“本以为这王道剑意能唤醒他心中军旅意志,看来还是天真了。” 此外,还有一个大麻烦——陆子游。一个八品真气的高手,武艺境界再怎样高深,正面接下这道惊天剑气,也不可能会像陆子游这般,只是衣衫发丝狼狈了些!细细想来,先前攻向陆子游的几剑都被他看似勉强地接住,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一剑能给他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而且已经入魔癫狂的刀焕野见人就打,怎么可能会对身边的陆子游视而不见?即便有战友的关系,也不可能让六亲不认的抬棺人完全不攻击! 思来想去,李随风心中只得出一个结论。他说道:“陆子游,你的刀法和呼吸法都很特殊,这不是从军队学来的吧?” “还是被你看透了。”陆子游邪邪地笑着,浑身的气势又上了一重!九品! 李随风双眼眯成一道缝隙,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思索,但是很快又将双目睁圆,说道:“无所谓,来试试吧。” 呼应天地、遨游寰宇的浑元太玄经与正气凛然、无穷无尽的浩然无极心法同时运起!纯净的真气在李随风的体表流动!其实,李随风也暗暗惊奇——伴随对浑元太玄经心法领悟的不断深入,李随风发现,自己结合各家内功法门独创的浩然无极心法竟然可以与它相辅相成,至少是在刚进入初窥阶段时,二者可以完美地融合运行!虽然不清楚这是因为浑元太玄经作为七部巅峰武学之一,生来就包罗天下心法之内涵,还是因为二者真的互相契合,但是两部内功的同时运转令李随风即便只有七品,也可以在精纯程度与使用手段上匹敌九品高手! 李随风运起真气,离尊长剑离手而去!以气御剑!“古风十四剑,起!” 陆子游虽然曾在擂台上见李随风施展过一次御剑之术,但此刻真迎上这柄飞来的长剑,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吃惊! 剑如流光,一剑更比一剑凌厉!每一次斩击,都无比的刁钻!然而,陆子游却依然能够以刀刃磕开攻来的长剑!每挡开一剑,他都会借机向旁边拉开一步左右的距离,接着拦下下一剑,再趁势回到先前的位置!即便李随风从一侧连攻,他也依然能在四步之内踏回先前所处的位置! 施展以气御剑的瞬间,李随风就几乎看透了陆子游的刀法——表面看是破虏刀法,实际上却是远比那更为玄妙的四象刀!四象刀,不过是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四招,修炼到极致还有第五招中宫麒麟而已。但是,就这几招把大道至简的理念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脚踏四象,很难有招式能破开!陆子游的呼吸法就更奇特了。表面看,李随风的每一招都在抢攻,但是攻防之间的节奏却与陆子游的呼吸节奏完全一致!也就是说,李随风攻击的频率其实完全是被陆子游所掌握,甚至伴随他呼吸频率的变化,而被迫发生改变! 四象刀与奇怪呼吸法的配合,将李随风的剑牢牢牵制在了陆子游的“泥潭”之中。 “啧。”李随风看破了陆子游的牵制,却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陆子游的身边还有一头庞然大物。虽然不像用“头”这个字眼来量化,但却是最为贴切的。丧失神智的刀焕野,和凶猛的野兽毫无区别。 “砰!”血肉的拳头与千钧的铜棺撞在一起,下场显而易见。 倒飞而出的李随风稳住气息,强行以长剑缠住陆子游,一边以血肉之躯再次硬撼铜棺的凶猛冲撞!然后又一次倒飞出去。不过两次,李随风就感觉自己的指骨和手骨都要碎成粉末了!刀焕野这家伙的身体里,究竟藏了多少力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随风心知肚明:继续耗下去,自己迟早会成为鄱阳湖中的一具浮尸。他一边以一招铁山靠强行以身躯顶开刀焕野的铜棺,一边让离尊剑凭空连斩数剑,迫使陆子游连踏两步,露出了一个短暂到几乎不能称为破绽的破绽。然后,他飞身握住剑柄,转眼杀到了至陆子游的身边。 雁影分飞!鱼沉雁渺!雁落平沙!北雁南飞!衡阳雁断!断雁孤鸿!鸿雁哀鸣! 李随风瞬息使出一手鸿雁悲戚剑,管也不管刀焕野,将剑招全数集中在了陆子游的身上,将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紧接着,鸿雁悲戚剑还没使完,李随风就开始变招!然后,一套未完,就又变招!变招、变招、变招,不断地变招。李随风的攻击节奏越来越乱,越来越疯狂,完全无视刀焕野,孤注一掷式地攻击令陆子游额头冷汗直冒。 四象刀再玄妙,也架不住李随风这么打呀!但是,陆子游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他能通过呼吸掌握乃至引领李随风每一次攻击的频率!他的呼吸法,其实就是要在无形中夺取对手攻防的节奏!无论李随风怎样变招,都将被他握在掌心。 李随风的剑招越来越快,刀焕野的铜棺同样越来越狠。李随风孤注一掷的代价,就是刀焕野的每一次攻击他都只能用凝出的一道道罡气硬抗。 “就看是我先被他砸死,还是你先被我杀死!”李随风打定主意,不顾一切地挥剑斩杀。离尊剑剑身上光芒流转,一剑如长虹,直奔陆子游的胸口。“长虹贯日!” 惊天动地的撞击之下,李随风感觉自己的胸腔、脊骨都快被震碎了。虽然罡气挡下了实质性的碰撞伤害,但是铜棺传来的震动依然会实打实的灌入他的身体。而陆子游同样陷入了惊愕当中。“这个李随风,究竟有多少剑招?”他疑惑、惊诧!这须臾片刻,李随风变化施展的剑招不下二十招了!变招间,不见半点拘泥局促,这一招招不知涵盖了多少宗门世家的剑法,他竟然全部可以施展其中最精妙之处。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陆子游喊道。 李随风又变出一手剑招,同时说:“你觉得呢?” 陆子游再度准备以呼吸之法牵制李随风的攻击时,忽然感觉头晕目眩。顿时,他洞察到了李随风的目的。他以呼吸牵制李随风,李随风也借机牵制了他的呼吸。面对李随风连续变幻的抢攻,陆子游的呼吸频率也被迫变得极其局促,常常一口气没喘完就要重新吸气。习武之人当然不会介意短时的呼吸紊乱,但是也要尽快地调整回来,如此下去,他必然会因为气息的紊乱而露出破绽!可以说,李随风用连续变化的抢攻,不断争取到瞬时的主动,并将短暂得到的主动连在一起,形成了实质上的主动,反而牵制住了陆子游。 不过陆子游没有料到,李随风根本不需要他露出多少破绽。 头晕目眩的瞬间,已经足够!李随风剑锋陡变,一剑挡在陆子游的刀锋之上,右脚向前一踏,率先抢下四象之位! “给我破!”李随风左手一拳打在陆子游的心口。陆子游连退数步,严防死守的架势被尽数破除。 “轰!”与此同时,沉重的铜棺同样打破了李随风背后的罡气!被铜棺砸飞的李随风滚落到湖边堤岸下的沙滩上,喷出了一口殷红的污血。李随风用右手撑起沾满细沙的身子,忍住左肩剧烈地疼痛。他的左臂暂时是废了,刀焕野的铜棺将他左肩的骨头几乎都打碎了。 “呼……哈……嘶……”李随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从湖堤上跃下的陆子游与刀焕野,眼中满是谨慎。他说:“可以动手了。” 陆子游愣了一下。 一道漆黑的气涌从天而降,自堤岸扫向湖心,掀起一股惊天动地的巨浪!而刀焕野与陆子游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黑气彻底吞没。 巨浪落下,化作巨大的水幕。 “这都没死?”李随风气喘吁吁地说:“看来这招果然难练。” 面容焦黑的陆子游癫狂地奔来,刀刃尚未落下,便被李随风一剑挑断了咽喉。 刀焕野虬实身躯上的炽红色也如被浇熄了一般,只余下一片漆黑。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滚落进广阔的鄱阳湖中。 气力耗尽的李随风躺在地面上,说:“苏瑶,辛苦你了。” 怀抱纸伞的苏瑶慢步从暗处走出,娇媚地笑道:“现在,你要把画卷交出来了。” 李随风转头看向苏瑶,眼中满是疑惑。“你在说什么啊?”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呢?”苏瑶蹲下身子,对李随风说:“现在的你,可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随风笑笑,说道:“那你来拿呗。” 苏瑶的纤纤玉指探入李随风的怀中,取出他藏在身上的画卷。她说:“晚一点会有人来接你的。” 李随风对苏瑶的背影说:“明天夜里就是中秋了,不留下赏月吗?” “心情好的话,我会的。”苏瑶说:“李公子,后会无期。” 李随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夜空说道:“不会的。” 毕竟,还没结束。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二十三章 往事与真相与中秋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中秋夜,月无瑕。李随风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在屋顶上仰望高悬于夜空的玉盘。忽然,他说道:“这月亮悬在天上,自顾自地挂着,世人皆说月亮美,说天下同赏一道月。可是,这月亮哪管世人?阴晴圆缺,和世人有何关系?” 江辞提着一壶酒,爬到屋顶上说:“怎么,心情不好吗?” “有一点。”李随风说:“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 江辞斟满一杯美酒,问道:“怎么,少年不识愁滋味了?” “我是在想,这些事为什么找上了我。如果能像市集上的那些人,热闹而平凡,多好。”李随风饮下一杯美酒,说道:“对酒当空空言愁。” “谁都会有烦恼,不过与其沉闷,不如及时行乐。”江辞说:“你走的路,是侠义之路,是行天下而利万民。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回到我的路,王道之路,坐中宫而御天下。” 李随风看着江辞,没说话。 “你会卷入这一桩桩的麻烦中,因为你走的路,把一切所见扛在肩上。”江辞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然着手不同,但做的事却和朝堂上的人没多少区别。能不累吗?” “你从哪悟出来的?”李随风笑道。 “话本上。”江辞说:“不过,我觉得说的挺对。” “我突然想换条路走走了。”李随风说。 江辞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对李随风说:“你或许有帝王之姿。” 李随风瞟了江辞一眼,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他说:“怎么,怕我篡位,想把我解决了?” “帝王都是自私的。”江辞说:“正道是正道,但不一定人道。而且,正道是结果,不是人心口舌,也不是过程。” “你说这些,你真的懂?”李随风问。 “不都懂。但是,我知道身为帝王,绝不可能不去算计人心、不去制衡朝堂、不去玩弄权术。”江辞说:“但是,这并不阻碍我选贤任能,更不妨碍我统御江山。” “你看,你的帝王之姿更优秀。” 江辞将酒杯伸向了李随风。 “叮。”酒盏碰在一起,随后,两个人一起一饮而尽。 江辞说:“李随风,如果哪天我走错路了,你记得把我拧回来。” “你也是。”李随风起身说:“该去把最后的事情解决了,若是拖过今夜,总觉得不圆满。” “去吧,我去找两个小美女喝点。”江辞说:“跟你们在一块儿,都快憋坏了。自打欢梦楼以来,我就没释放过。” “……”李随风嘴角一抽,说:“你不是没去过青楼吗?” “但是,我没说我未经人事啊。” 李随风无奈地捏捏额角。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江辞的演技比他和苏瑶强多了。 —— 城南,一间破落的宅院中,少女怀抱纸伞,默然不语。 晴朗的夜空忽然泛起乌云,月光顿时黯淡了几分。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少女没有撑起纸伞,而是双膝跪地,任由泥水沾染在自己的衣裙之上。 她将手中的纸伞放下,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雨水打湿她的发丝,水滴从她的脸颊滑落。那水滴真的是雨水吗?或许,只有雨知道。 一道人影立在宅院的门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撑起纸伞,慢步走进了宅院。 每一间残破的宅院,背后都会有一段家族的兴衰历史,而这段历史往往以悲剧收场。又或者,悲剧的背后隐藏着又一个故事。一段故事结束,总会有另一段故事开始。故事与故事相互连接,编织成这个世界。可是经历的故事再多,也无法冲淡这悲剧中的伤痛。 世人常说,人世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也如此认为,但这并不代表,他无法了解那段悲剧背后的故事。 他走到少女的身边,为她撑起纸伞,挡住淅沥的雨水。少女注意到他的存在,抬头看向他那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初时,少女的面庞上划过一丝惊愕,旋即化为淡然。 “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这时候再撑伞还有意义吗?” “我说过我在等你。既然没有等到,那我只好来寻你。”他在与少女对话,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跪地的少女平齐。 “你在涟水桥边,就已经全部看透了吗?”少女问道。她的神色中透着从容,以及不甘。少女没有起身的打算,如同在赎罪一般,打算就此长跪。 “其实,没有。”他说:“故事不止一个,我想从头讲起,也想听你讲一讲。” 少女看着他。 “所以,时间会很长。你打算就这样跪在这里吗?” 少女站起身,走到了破旧的屋檐下。他看着被雨水泥污打湿脸颊的少女,笑道:“像只花猫一样。”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 他打断少女的话,说道:“十三年前,这间宅院遭遇了一场因贪婪而产生的灾祸。只有一对姐妹,在这场灾难中幸存。” 少女的脸色微微变动,说道:“没人有兴趣听你讲故事。” “这对姐妹被一对夫妻收养。但是这对夫妻其实是永夜邪教的成员,妹妹也被迫加入其中,成为了邪教的一员。妹妹始终没有忘记复仇。这个复仇的计划很庞大。 首先,她找到了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佛珠,然后将消息散播在思云府中。她要通过佛珠,摆脱永夜教对她的控制。不过,这枚佛珠引发的动荡太过血腥而引人瞩目,令她不得不暂时改变计划,借永夜教的命令与同样卷入佛珠案的人一同离开了思云府。 而后,她将佛珠的线索导向东海,从思云府到达东海郡,必然途径鄱阳郡。于是,下一段计划从此展开。因为,妹妹要在这里向创造这场悲剧的凶手复仇,为父母报仇,这是计划中的第一个目标。 妹妹将同行者的行踪透露给了永夜教,令她的同行者在鄱阳郡遭遇刺杀。当然,这刺杀并不危险。妹妹只是借刺杀取得监视者的信任,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鄱阳郡的谜团上。这个谜团就是永夜教的秘密,于是当谜团被提及时,永夜教采取了行动。一场惨无人道的灭口行动。 抬棺人的出现,为妹妹省去许多麻烦。或者,抬棺人是因妹妹的计划而来到了鄱阳郡。又或者,九黎边疆的事情,甚至三年前的陆家冤案都是因为妹妹的计划而产生。这都无关紧要,只要抬棺人出现在鄱阳郡林家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让陆子游这个名字进入付家的耳朵里,计划就开始了。我想,至少九黎边疆的事,就是妹妹策划的。 陆子游杀人的同时,妹妹向当年杀害父母的凶手动手了。因为当年的凶手大多已经离开鄱阳郡,所以妹妹只杀了那个还留在鄱阳郡的人,将尸体处理成与陆子游杀人手法极相似的状态,将十二具尸首伪装成了一个杀手。 随后,妹妹借同行者的调查,捣毁了扎根在付家的邪教教坛。这个计划,本应将同行者与邪教的分坛同归于尽,将两者一同埋葬。不过,出于种种理由,妹妹留了同行者一命。她的选择,让这个近乎完美的计划产生了漏洞。 妹妹在鄱阳郡计划的最后一步,是消除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继续扮演一个忠心的教徒。因此,她需要夺回永夜教一直在追寻的那幅画卷。所以,计划的关键人物,扮演成骆三元的陆子游死了,林家的画卷也被取走。至于疯魔的刀焕野,已然神志不清,就不需要死了。唯一的知情人,就是那个被留下一命的同行者。”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许多,而后看向了少女。 “你果然都猜到了。”少女说:“不过,我并非几年前就设计好这一切,我没有这么聪明。遇见你,我才可以开始计划一切。所以从一开始,我的计划就是借你甩脱永夜教的监视。到达鄱阳郡后,我想借刺杀行动引你行动,进而刺激永夜教行动。只是,我在街上闲逛时,恰巧撞见骆三元行凶,当我找出真正的骆三元的尸体后,才在当晚改变了计划。” “不,你很聪明。能在见到骆三元,不,陆子游行凶的时刻就推断出一切,然后就势改变计划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少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说:“你初到鄱阳郡时,对夜市轻车熟路和对藤牌舞的了解可不像初来乍到,所以我留意了几分,不过我当你只是曾来过,没必要告知于我。后来,我在涟水桥边的十二具尸体中,发现其中一具尸体肋骨被错的位置相比其他尸体偏了一寸,悬尸的绳结也少系了一扣。我判断这十二具尸体应该是两桩案子。后来那天早上,我见你眼下有轻微淤青,大概一夜没有休息,所以我又多留意了一分。所以在那之后,我到府衙藏卷阁中特意翻找过与苏氏有关的卷宗,多少可以猜出当年的事情。然后,府衙尸首自燃,却只是其中的十一具,从侧面印证了我的判断。恰好,那单独一具尸体和我找出的那个案卷中的某些细节重叠了。” “细节?” 他说:“他十三年前的住所,就在苏家左近,不过搬过去的时间不长。而苏家案后不久,他又急匆匆地搬走。虽然这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二者间若没关系,谁都不信。”说着,他挑起嘴角说:“继续我推断的过程吧。在我被付家擒住后,你指引江辞到了那个山洞。但是,这个山洞,我甚至没能在离开前推断出山洞的位置,而你是怎么做到的?只能说明你对鄱阳郡的永夜教分教坛极为了解。所以,你已经算准了一切。至于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的推断罢了。” “既然都知道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少女问他。 他思索片刻,说:“那具单独的尸首被我烧了,付家永夜教的残党确实没有见到你的存在。府衙上,江辞做证,是我从尸首残留的泥土和花粉上推测出秘密山洞的位置。刀焕野伤重沉睡,大概不会记得他入魔时在林家遇到的事情。潜藏在林家的邪教残党已经被人暗中解决。藏于付家的教徒名录也被找到,永夜教在鄱阳郡将会暂时消失。” “什么意思?” “你依然会是忠诚的教徒。”他说:“你复仇的目标,不止是那场惨剧的凶手吧?” “永夜教把我的姐姐炼成了肉身鼎炉!” “那我帮你。”他说:“你需要利用一个人,帮助你完成复仇。” “嗯?”少女怔住了。 “我需要利用一个人,帮我从永夜教中找出我要的秘密。”他说:“互相利用,至少我们可以互相信任。” “我以为,以你的做风,会要我偿命。” “我也杀过人,若是杀人便要偿命,这江湖早就没人了。”他说:“快意恩仇,残酷且无理,可这就是江湖。江湖人的性命,一文不值。我以侠义标榜自己,但我能管的也只有那些不当死的无辜者。若是你谋划一切,是你杀了骆三元,我定会亲手杀你。可你只是你借着他人的罪恶隐藏自己的阴暗。你的恩怨情仇,我有资格听,没资格管。正义是所有人眼中的好人,侠义不是。” 少女没有说话。 “江湖上,信任远比亲情、爱情来的宝贵。”他笑着,如同夜空的月亮。“等你好久了,回去吧。” 雨停了,月夜的光再度闪亮。他收起纸伞,微笑地仰望着夜空。 “嗯。”少女点点头。 “明天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他说。 “松鼠鳜鱼。” “那要让江辞去买食材。” “你手臂的伤不要紧吗?” “还好吧。”他龇牙咧嘴地说,很显然,伤的不轻。 “为什么要装作没事的样子?”聪慧的少女看穿了他的伪装。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吐了吐舌头,放弃了故作清高。 “我回去帮你包扎。”少女说。 “你医术没我好。” “那你自己来?” “算了,还是你帮我吧。”他决定暂时不要面子。肩膀和手臂的伤,真的很痛。 正二篇 鄱阳多往事 第二十四章 松鼠鳜鱼 一尾鳜鱼置于案板上,手中一柄剔骨刀,游走于鱼鳞鱼腹之间,飞舞如花。只凭单手,便将鳞腮剔去,脏器剖去。忽而,银光闪,刀锋去骨,鱼刺尽除而不连嫩肉。 其后,刀尖斜剞,花刀削出菱形刀纹,肉断皮连,施力极巧。以蛋黄粉糊裹之,轻甩余粉,恰到好处。再以竹筷架鱼身,作鼠形,下锅炸至金黄。辅以番茄汤汁、热油浇淋。 如此,鳜鱼头尾扬起,端盘上桌时沸油咯吱作响,鲜活如松鼠昂头轻唤。鱼身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热气蒸腾间,香气扑鼻。 “蟾宫折桂松鼠鱼。”李随风端盘上桌,向着苏瑶轻轻一笑。 一旁的江辞看着满桌佳肴,兴奋地叫道:“随风,你要不来我家做厨子吧!” “那我可能哪天就给你下毒了。”李随风不紧不慢地说道:“苏瑶,尝一尝。” 苏瑶动筷,挑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鱼皮酥脆,肉质松软。入口即化的每秒口感让苏瑶轻呼一声。酸甜香气在口中回荡,苏瑶不由伸出筷子,再夹起一块鱼肉来。 “喂喂。”见状,江辞也急忙动筷,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嘴中。“好吃!人间绝味!” 饶是平日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的钟叔也动起了筷子,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李随风坐在桌边,笑意如春风。 “敬佳肴!”四人围在小院的石桌边,佳肴美酒,杯酒言欢,享受这难得的轻松惬意。 酒过三巡时,江辞忽然问:“最后怎么样了?” 李随风想了想,说:“此皆陆子游所谋,边疆之事与邪教关系不大,你可暂且放心。” “骆三元呢?” “武馆后山藏有一具尸首,但是面目全非,不能完全确认是尸首就是真正的骆三元。我想,可能是被……”李随风顿了顿,说道:“剥皮制yi-|-|-|-|-|-rong-|-|-|-|-|-面-|-|-|-|-|-具了。” “心狠手辣的家伙!”江辞一掌打在桌上,眼中满是怒火。 苏瑶却说:“依林小月所说,她与骆三元相识已有一年,可是那具尸首至多死了半年。也就是说,陆子游假扮骆三元半年,与林小月幽会的次数却只多不少,却不曾露出破绽。” 江辞说:“也许,林家千金早注意到骆三元的变化,只是不愿相信又或者明哲保身呢?” “不见得,陆子游假扮骆三元,只为在林家找到画卷,没必要对林小月如此。可是,那日擂台你也见过,他看林小月的眼神,藏了多少真挚。”李随风说。 “陆子游与林小月年龄相仿,你们说……”苏瑶欲言又止,有些不太敢说下去。 李随风知道苏瑶的意思,于是结果苏瑶的话头,说道:“或许,陆子游也对林小月心生爱慕吧。” 忽然,他想起陆子游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陆子游说,他杀了林小月。可是,我们找到林小月时,她安然无恙。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是清澈的……” 李随风看着惊讶的苏瑶和江辞,说道:“他或许是疯了,又或许知道自己即将疯了。他激怒我,只想让我杀了他。” “不……不会吧。” 李随风从怀中取出画卷,说:“这画卷极具魔性,能侵蚀人心。可是画卷合上时,对人心的侵蚀则会渐渐减弱,虽然魔根深种,不能自拔,但至少还是可以保持一定程度上的清醒。陆子游虽然疯魔已久,可我相信,他在那时是保有本心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只是更希望他是在激怒我杀了他。” “人性本善的希冀。”钟叔忽然说。 江辞点点头,说道:“我也愿相信,毕竟他曾是铁血边军。边军,永远是最具血性的。”他接着说:“你们说,会不会……骆三元是主动死的?” 李随风说:“其实,涟水桥边的尸首中,其中一具手法有些不同。陆家会分筋错骨之术的,不止陆子游,还有陆子文。兴许真正下杀手的人,是同样为了复仇的陆子文。而为了画卷的陆子游为了不让哥哥卷入其中,而代为动手。虽然手法不如陆子文熟练,但是他借自己的武艺境界,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若是真如此,他还念兄弟情义,也算有些人性吧。”江辞说。 苏瑶有些没有理解其中含义。李随风没把苏瑶的事情告诉江辞,江辞对于涟水桥悬尸案的真相,仅止于陆子游是真凶,付家是毁尸的凶手而已。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李随风抛出这些推论,究竟是为了为她遮掩,还是真有实情。 钟叔却说:“人本复杂,可在江湖上,是非善恶从不是杀人的真正理由。爱恨情仇和利益才是。” 李随风沉默了。 “没必要纠结于陆子游是否该死,又或者你是否应当杀他。”钟叔说:“混迹江湖,你需要掌握的不是杀人的理由,而是杀意的萌生。” “为侠客者,杀意不泯亦不生。广而待人,严而律己,以正道为纲,以人心为矩,守性而坚志,磨砺杀性。杀意起,则必杀之。” 李随风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小院门口的那一僧一道,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回过神时,那神秘兮兮的一僧一道已然不见踪影。他茫然地问道:“你们,看到了吗……” “好像,看到了。”江辞和苏瑶说。 钟叔捻须说道:“小友,你竟然惊动了四海书院山长座下的亲传弟子。” “他们是?” “不解和尚、不悟道长,一僧一道,山长座下的两位亲传弟子。” “他们……好强。” “老朽在他们手上,走不过三招。”钟叔说。 李随风愣了一会,说:“突然跑出来讲大道理,这儿段儿有他们儿什么事儿吗?” “你口音好奇怪。” —— 夜色之下,李随风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幅充满邪性的画卷。看着画上的笔触,李随风的心中泛起了一丝邪念,想要将这画卷据为己有,想要将知晓秘密的人全数屠杀。 “这就是磨砺杀心吗?”李随风挑起嘴角,屏息凝神,将这邪念全数扼杀。他从袖中取出锦盒,拿出了那枚饱含秘密的佛珠。他将佛珠放置于月光下,八月十六的月亮无比圆润与透亮,皎洁的月光透过佛珠,将那幅神秘的投影映在了画卷之上。 李随风看清了投影与画卷的重叠。 佛珠与画卷,竟然真的有关系! 投影与墨画相融合,竟然构成了一幅地图!一幅像是东海外岛的地图!但是,地图上的标记却并不清晰。 李随风皱皱眉。佛珠、画卷,似乎还缺了一样东西。背后的秘密渐渐有了轮廓,可是距离掌握秘密的全貌,还有好长一段路。 李随风总觉得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压下心底的恐惧与怒意,打消脑海的迷茫与怯懦,咧嘴骂了一句。“爷爷总教我优雅。但是不得不承认,说骂就骂,更能简单直接一点。”李随风心想。他收起佛珠和画卷,仰望月光。皎洁月色下,他的眸底闪出一丝精光。 江辞看着腰间的玉佩,陷入沉思。“父亲,你究竟要我寻找什么呢?” 苏瑶将案卷合起,将它放进了火盆当中。这是李随风从藏卷阁中偷来的案卷。苏瑶看着燃烧为灰烬的案卷,没有说话。 鄱阳郡的一切似乎都将接近尾声。 “你们说,林小月会不会才是这一切的主谋啊?她逃离林家大院的主谋?”某一天,江辞突然发问。 “那就太恐怖了。”李随风说。 “我很恐怖吗?”苏瑶斜眼看向李随风。 “咳……林小月天生经脉闭塞,不能习武。她平日深居简出,虽是千金,也和丫鬟无异,应当不会吧……她既然对林家心冷,骆三元与陆子游又已死去,无依无靠,不如带她上路吧。”李随风咳嗽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 “你是看上她的容颜了吗?”苏瑶忽然问。 李随风说:“我没有,但我觉得江辞可能有。这三个月,他可是隔三差五就过来。” “我只时怕她轻生。”江辞说。 “某些人出人意料的好色。” “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 “那你说实话呀。”李随风笑地特别灿烂。 李随风一行人并未急于启程前往东海郡城。因为李随风需要养伤,更需要扎实基础。他们在鄱阳郡又盘桓了足有三个月的功夫,直到李随风伤愈。此刻,他们正在讨论林小月——启程的前一日,他们来告别时,林小月却突然决定与他们一同游历。看来,这结果大概是要同意了。 乘船沿江而下,有刀焕野在,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可到东海。说起刀焕野,他乃是渊流族族人,熟悉水性,体魄又异常强健。入魔之后又吃下一整个穷奇毁天功后,竟然侥幸留得性命。虽然如今武艺十不存一,不过慢慢修行,三五年内总会恢复。他知道陆子游的计谋之后,并未言语,只是在陆子游墓前沉思了许久。 人心,谁也猜不透。 刀焕野决定返回九黎边疆,准备接受擅离职守的惩罚。在此之前,他驾船将李随风一行送到了东海,权当报答些许恩情。 —— 东海郡城东临海域,北临江口,漕运码头林立。码头边,一间不大起眼的茶馆中,忽然聚集了一群人。 “姓楚的,别以为我们就怕了你!”满脸横肉的壮汉向着一个老者吼道:“我们海沙门也不是好惹的!” “怎么,大内高手也掺和到这里了?”右眼全白的猥琐老者一边喝茶,一边说:“你们也想分一杯羹?” 官服打扮的男子手提一枚钢爪,声音喑哑地说道:“他与倭寇大案有关,我奉命捉拿。” 一独臂大汉带着几个皮袍莽汉,上前说道:“我不管!他从我的地盘上拿东西,就必须给我吐出来!以为我嘈风帮好欺负吗!”他臂上的伤口是新伤,绷带上殷红的血迹还在漫延。 “都这么激动啊?”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笑声爽朗。见到他时,众人皆是一惊。男人笑道:“怎么,诸位是没想到我顾平澜会来吗?” “铸剑宗宗主?没想到你也会大驾光临。”茶馆角落,一个面容阴鸷如鹰鹫的老者说道:“你若要拦我为我儿报仇,我就先将你杀了。” “别激动。”顾平澜笑道:“我也是来杀他的。” “凭你们,也想动我楚家的人?”茶馆中央的白发老者勃然大怒!他衣袍鼓动,剑纳于鞘,发出阵阵鸣叫! “楚大哥……”茶馆老板的女儿坐在柜台的后方,瑟瑟发抖,泪水在眼中打转。惊恐、担忧,尽数写在脸上。 剑拔弩张的茶馆中,脊背佝偻的茶馆老板有些格格不入。干瘦的身躯穿梭在一众高手之间,泰然自若地为他们奉上茶水。 正二篇“鄱阳多往事”完。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一章 猎异兽 “十八岁年纪上下,七品真气。内功法门难辨,真气极精纯,天地灵韵极深。剑法宗师,剑招无穷,可以气御剑。拳掌宗师,善用琉璃玄易手,掌法千变,略逊于剑法。轻功宗师,步法奇诡,身法精妙。精通医毒,毒物难伤。”东海郡天机茶馆中,说书人穆冬风将卷轴合上,面色颇为不悦。他吼道:“江湖上,突然出现这一位青年才俊,你们只查到这点信息!” 卷轴上,赫然写着“李随风”三个字。穆冬将卷轴放到桌上,浓眉上挑,说道:“除去他,还有他身边的苏瑶。十八岁,七品真气,游人坊思云府分舵上任花魁。就这么一些,你们还能查到什么!更可气的是这江辞,年龄相仿,四品真气,有九品之上高手傍身。信息更少!大掌柜钦点要查几人,你们几个月功夫就查到这些!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查!”穆冬身为天机茶馆说书人,涵养、经历极为丰富,即将触到十品门槛的他早应是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一次,他真的愤怒不已!掌管天下情报往来的天机茶馆,三个月时间竟连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查不清底细! 不是三人太神秘,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他们的消息,不让消息外露——这无疑是与天机茶馆作对! 东海郡郡城外的群山中,几个年轻人正在山野间上下跳动,在一头异兽背后紧追不舍,丝毫不知道他们正在被人调查,还惹得几位九品巅峰的高手动怒。 “随风,这头长牙野猪就交给我一个人对付?”一身锦衣的少年难以置信地看向立在树梢上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拉起绒毛衣领,在树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林地。他说:“入冬以后,一场雨一场寒,换上棉袍都难以抵御这寒气。江辞,动作快些。”少年一边说,一边双手抄在胸前,缩在衣袖当中。 锦衣少年说:“你若生在帝都,见过冬日的鹅毛大雪,就知道南方这点刺骨潮寒不过尔尔。”他嘴上如此说,却也不动声色地将双手向袖中收了收。 忽然,一道娇俏色的身影落到林间,飘然如仙女。少女身穿一件纯白色的棉袍,宛如降临冬日林间的雪灵。她撑起一柄纸伞,笑道:“江辞,再快些。本姑娘可不想淋雨。” “苏瑶,这云刚刚聚上来,一时片刻下不起雨的。”锦衣少年皱眉说:“而且,你没必要抱着暖手火炉来狩猎吧!” 少女将手中的火炉向怀中靠了靠,说:“反正不用本姑娘出手。” 树上的黑衣少年耸耸肩,说道:“那家伙似乎生气了,江辞你快些动手。” “我觉得你们就是嫌这天太冷,不愿意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有本事我打完,你们别吃!”锦衣少年叫道。 “那不行。” 被他们一路追逐到这片空旷林地的长牙野猪突然发怒,三尺多长的獠牙直奔锦衣少年而来!也不知是受伤后的追逐激起了它的野性,还是它听懂了少年少女的话语,身为异兽的尊严受伤了。 异兽,吸纳天地灵气而生出特异的野兽。异兽分为传说异兽、先天异兽和后天异兽三种。诸如四凶、四象,都属于传说异兽,几乎只存在于世人的口耳相传、志怪小说当中。先天异兽虽具兽型,但出生便有特异,通人性,极为罕见。后天异兽则是寻常野兽沐浴天地灵气而生出特异,出没处常有天材地宝或洞天福地,多凶悍狡黠。如百花谷芸果涧中,大多便是后天异兽。 寻常野兽,凶猛如虎狼,四品实力也足以应付。可若是异兽,饶是弱些的,也要六品实力才能对付。当初芸果涧中,李随风能杀那头猛虎,十成中有九成是因为这猛虎来得晚了,没完全化为异兽。剩余那一成,是运气。 这头长牙野猪被三人围捕打伤,追赶了一路。此刻,它无路可逃时,竟然发现这三个小娃娃只是把它当作口粮,还互相推诿,一幅懒得出手的样子!它守在那朵并蒂菲灵花旁足足三年,浴血厮杀,不知打退多少眼馋的野兽,才化为一头凶悍异兽,成为这一方的兽霸王!它现在被三个娃娃打得狼狈不堪,还要被当做口粮,更可气的是还要死在一个才四品的家伙手里!这谁忍得了! “砰!” 它感觉自己的额前一阵剧痛,旋即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震碎了一般。它的世界天旋地转,肥硕的身躯倒下前,它听到击垮它的少年说:“一身肥膘,怎么做?烤吗?” “你才一身肥膘!我这都是腱子肉!”临死前最后的一点尊严——你们可以虐我,你们可以把我当宝贝的东西当做一文不值的野花,你们可以把我当做口粮,可是你们不能说我胖! 它倒下了。临死前,它发出了最后一声吼叫。它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些,没人知道。 “回去的时候,记得把那朵并蒂菲灵花采了。蛮少见的药材,算是个宝贝了。”黑衣少年动作极快。他从树上跳下时,树梢不见半分摇晃,双脚落地时,轻盈无声,没弹起半分尘土。少年从袖中取出麻绳,手脚利落地将这头长牙野猪的四蹄捆住,说道:“走吧,去找个地方放血。” 三人正要拖着野猪离开,突然一支冷箭从林中射出,直奔长牙野猪而去! 黑衣的少年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拖动这野猪,奈何这头野猪少说也要三百斤沉,箭矢飞来的瞬间只来得及拖动些许距离!最终这枚冷箭还是插在了长牙野猪的耳朵上。 “还好,身上的肉没伤到。耳朵上都是鬣毛,又不吃,还不碍事。”锦衣少年,江辞抚着胸口说。 白袍少女苏瑶嘴角轻轻抽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是,黑衣少年李随风已经走到了射来箭矢的那几人面前,怒道:“你们做什么?这箭要是射中了肋骨、里脊、胸腹、后丘,都很影响口感的!你们知不知道空手狩猎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肉质鲜美!” 似乎,哪里不太对。 被李随风和江辞的思路一搅,放冷箭的几个人也懵了,支吾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领头的周啸提着长弓,上前一步说道:“把它给我留下!” 李随风看向身穿白狼皮袄的周啸,问道:“你说把谁留下?”他盯着周啸的皮袄,眼中满是光亮。不知道,他究竟是看着穿白狼皮袄的周啸,还是看着周啸身上的白狼皮袄。 周啸被李随风的眼睛看的心底直颤。他本来是要借这一支流矢,强取豪夺抢野猪的,可眼前这黑衣少年怎么目光比他还要贪婪?周啸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打劫的人!身为一名山匪,周啸岂会容许自己被人辱没!当下是心一横,手向前一指,吼道:“它!” 在东海,有种说法叫“挽尊”——强行挽救尊严。周啸现在无疑是在挽尊,可问题是,挽尊已经是没面子了呀!周啸手下的某个小弟发现,他们似乎和长牙野猪落入了一样的境地。在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眼中,不论是异兽、还是山匪,都毫无尊严。 李随风顺着周啸手指的方向看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江辞身上。“他?”李随风疑惑不解地问道:“你确定?一头异兽你不要,绝色美女你不要,你打劫一个……也对。” “对什么?”江辞问。 “你看起来最弱。”李随风拉起长牙野猪,转身就走。苏瑶留下一句“你留下吧”,然后也转身要走。 突然,江辞感觉自己也没了面子。他看看周啸,又看看那头被拖走的尸体,感觉自己竟然和他们同病相怜。堂堂夏国国君,竟然……不对,他还有机会挽回尊严。他叫道:“明明是因为我最有钱!” “哦。”李随风冷漠地摆了摆手。 周啸呆若木鸡地看着无视他的三个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他手下的又一个小弟问:“老大,我们不是来抢野猪的吗?” “对啊!”周啸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那我们现在这是?” “敢玩老子!你们给老子留下!”周啸挥刀追向三人! “呔,小小毛贼!也敢与爷爷我……”江辞大喝一声,但很快气势就弱了下来。他转头叫道:“李随风!我打不过!这家伙是七品!” 周啸手下的第三个小弟突然想到——能把长牙野猪和老大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弱。在他们眼中,老大周啸和长牙野猪就是属于同一层面。 周啸直到被李随风按倒在泥土里,才刚刚注意到这一点。“踢到铁板了。”他心想。 他手下第四个小弟躺在地上,心想:“他究竟是怎么当上老大的?就这脑子?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他们混?” 林地中,把白狼皮袄披在身上的李随风一边将那株并蒂菲灵花收入玉匣,一边对江辞说:“我和苏瑶出手,你负责把他拖回去吧,江辞。” 江辞不情不愿地抓起周啸的右脚,说道:“还要拖回去,麻烦死了。你打劫我,竟然因为我弱?你把我和野猪当成一个级别?” “我……想……劫……野猪……”神志不清的周啸反倒有了一点脑子。 李随风叹了一口气。 苏瑶没告诉江辞,他们仨是一个级别。 “这皮袄要重新裁一下。”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二章 正气盟悬赏 东海郡城中,李随风袖手立在院中,说道:“真不知这鬼天气是要下雪还是下雨。” “下雨正常一些。”苏瑶说道。她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说:“东海郡太潮湿了,夜间阴冷难耐,完全不像有灵气充裕之地,怎么生出这许多异兽的?” 江辞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年纪轻轻却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慵懒样子,说道:“不知道。我们到这里才七天,在城外猎到的异兽就有四头了。进城门前那段路的功夫就撞见一只诡影蛇,吓死人了。” 李随风说:“正气盟的悬赏板上,猎杀异兽的悬赏不少。而且相比鄱阳郡那种捕风捉影的痕迹,东海郡大多是追寻到确切踪迹,需要人手猎杀的。” “主人,小友,苏姑娘,几位有所不知。”一直立在角落宛如一尊雕像的钟叔突然开口了。自从知道“钟公恭”这个太监名字因而被钟叔拎去练手足足十天之后,李随风便决定以“钟叔”来称呼他了。就让那个名字入土吧!钟公恭前辈! “异兽生长,灵气充裕、奇花异果等等,不过是异兽中最常见的。百兽猎杀、血怨冲天、甚至人为杂交,都有可能培育出异兽。异兽,重点在于‘异’字,不仅形态或能力异于寻常野兽,生长环境、成长经历也要异于同类。” “原来如此。”李随风说:“那看来这东海果然有不寻常之处,不然怎会有如此多的异兽?” 苏瑶点了点头。 江辞说:“随风,我想把这个原因找出来。” 李随风明白江辞的意思。一头异兽,至少要有六品实力才能应付,若再强上几分,就是要八品、九品的高手们联手应对才行。他们三人实力强横,最弱的江辞四品也可迎战寻常的六品高手,可是对付异兽时也要多加小心。而这一整座郡城中,六品以上高手至多百余人,九品高手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可这城里城外的平民、百姓,是要以万计的!异兽横行,要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所以,江辞不能不管! “东海异兽激增并非近期之事,这原因只怕没那么好找。若是天地异动,只怕更难对付。”李随风理解江辞的意思,但还是要给他泼一盆冷水。 “我知道。可即便不能根治,我也要找出应对的法子来,不能让黎民百姓如此受难。”江辞斩钉截铁地说。 钟叔立在一侧,欣慰地笑着。游历半年有余,江辞已经越发具备成为明君的基本素养了。 “总之,先去府衙吧。”苏瑶说:“小月替我们去府衙结算周啸那一伙山贼的悬赏,有一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多半是遇到麻烦了。” “兴许是她去买菜了?” “出门左转就是东海最有名的菜市,没必要走这么久。” 李随风说:“异兽多了,怎么民风也彪悍了。” 于是,三人决定分头行动。苏瑶身居游人坊花魁一职,于是去拜会各大势力在东海郡的分舵。江辞带上钟叔去寻林小月,李随风去正气盟查探异兽的消息。 其实,李随风刚到东海郡,就急着搜寻那幅地图中的秘密。奈何,他不清楚城中永夜教的势力,而且地图的内容虽与东海相应,但是具体指向何处实在难以分辨,只能是暂且作罢。“此事凶险,急不得、急不得。”李随风在心中劝慰自己。 正气盟悬赏板分三类。一类悬赏江湖魔头,与府衙的通缉令无异。先帝有令“江湖事,江湖决”,因此武林高手犯案时,府衙通常与正气盟商议,共同悬赏犯人,赏金由府衙付给。一类悬赏城外异兽。异兽凶险,必须由高手出力解决,因此正气盟发布猎杀悬赏以除异兽、佑民生,并且回收异兽骨皮以付给赏金。一类悬赏奇珍瑰宝。天下求宝者众多却消息分散,因此正气盟同各大势力协作,凡有求宝,皆可将消息递至正气盟,赏金由求宝者支付。 林小月之所以去府衙索要赏金,是因为周啸竟不在悬赏板上,只能交予府衙才行。 虽然叫悬赏板,但并不意味着它直接就立在街上。李随风望着匾额上“贤良方正”四个大字,不由浅笑。说来,他上一次去思云府的正气盟分舵时,门上匾额也是这四个字。想起刘渠,李随风摇摇头。他总不能因一颗老鼠屎,就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天下各大势力的分舵,也只有正气盟不做产业、不依世家,直接建起一座小楼,还在牌匾上光明正大的写下‘贤良方正’四个大字。” 李随风看向说话的人,笑道:“怎么,光明正大不好吗?” 这路人脸型方正,浓眉大眼,唇上胡须颇浓密,却不失仪表,颇为爽朗。他说:“小兄弟,你就是太年轻。这二十年间,只有天衍府敢明目张胆地在匾上写天衍府三个字。可结果……诶……不说也罢。” 李随风见路人说到此处时,神色陡然失落,忙问道:“大叔,你知道天衍府?” “你年纪轻轻,竟然听说过天衍府?”这路人颇为讶异,说:“我知道的倒也不多。我初闯江湖时,曾为争口气,没头没脑地招惹了世家豪门,险些没了性命。最后,是天衍府一位高手帮我平事。只可惜,天衍府作风刚正,与各大势力摩擦不少。后来,有歹人突袭天衍府,各大势力竟都袖手旁观!”说着,他还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拳头。他说:“如今江湖以正气盟为首。正气门居中调停、维护江湖安定,次序井然倒也不错。可我总觉得,还是天衍府坐镇江湖时,那时江湖人的侠肝义胆、快意恩仇更像我们心目中的江湖。” “说的也是。”李随风心中默然,不过他却更在意他与苏瑶所谋之事。这事决不能让正气盟知晓,否则必然阻碍重重! “嗐,喜不喜欢都过去了。混迹江湖,还是生计要紧。小兄弟也来看悬赏吗?怎么称呼?”这路人摇摇头,恢复了爽朗的笑容。 李随风抱拳拱手,说道:“在下一介闲散人,姓李,名随风。敢问兄台大名?” “我叫张凡!异兽猎杀的悬赏,有相中的吗?”张凡拍着李随风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我看你挺年轻,没怎么见过异兽吧!那些畜生厉害的很,没几分本事对付不了,万万不可一个人去冒险,小心丢了性命。你别看我才六品,好歹是猎户出身。这一年在东海猎杀的异兽足足十三只。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呀?我还有几个朋友,正好介绍给你认识。” 张凡这自来熟的本事着实令人佩服。李随风在芸果涧中和异兽打过不少交道,但这里是东海,找一些熟悉周边的老猎人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所以,他对张凡说:“张大哥,我是三人结伴,想在东海附近借异兽历练一番。不知张大哥可否带上我们一起?” “三个人?”张凡迟疑了一下,说道:“那要看你们的实力才行。如果本事不错,我们兴许可以去猎杀几头更厉害的异兽,还能多赚一些赏金。如果实力不行,我带上你们,也是去给异兽送口粮。” “张大哥放心,我们几个身手还是可以的。” “那就去看悬赏吧。” 在门口寒暄一番后,两人走进了正气盟的楼阁中。他们刚走进去,就有一个灰衣书生走过来,对李随风说:“李公子,这是您的钱票。此钱票有正气印为证,在任何一家钱庄中,都可兑为银两。” 李随风接过书生递来的钱票,说了一声“辛苦”。那书生只微微颔首,就转身离开,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张凡眉毛一挑,对李随风说:“喔?小兄弟人不可貌相啊,竟然已经完成过悬赏了。” “侥幸而已。”李随风一边说,一边将视线移到大厅两侧的悬赏板上。在鄱阳郡休养时,李随风也曾完成过几次正气盟的悬赏。那里猎杀异兽的悬赏,最多贴满一张悬赏板。可是在东海郡,竟然四、五张悬赏板都贴不下。悬赏板上的信息太过庞杂,李随风一时不知从何查起,于是问张凡:“张大哥,这里这么多悬赏,你看接哪一份更合适?” 张凡指向最靠近门口的一块悬赏板,说:“最近异兽多,正气盟出了新规矩。他们把悬赏按难度分成了‘大灾、天罡、地煞、穷凶、极恶’五个级别。我和兄弟们完成的大多是极恶级别的悬赏,偶尔也会成功完成一次穷凶悬赏。至于地煞级别的悬赏,没有几位九品高手联手,可完不成。咱们第一次合作,以完成极恶级别的悬赏为目标为好,稳妥。门口这块板子上都是极恶悬赏,越向内级别越高,就在这块板子上寻找我们要猎杀的异兽吧。” 李随风看向悬赏板。最靠门的这块板子贴上的悬赏最多,密密麻麻的,眼看要贴不下了。正气盟干脆在后面又立了一块木板,都是“极恶”级别的悬赏。再向内走,就是穷凶级别的悬赏了。穷凶的数量较极恶要少一些,较地煞却多不少。地煞级别的悬赏,数量猛然降低不少,还不到两手之数。至于天罡级别的悬赏,整个东海郡竟然只一件!最内侧大灾级别的悬赏板上,则是空空如也。 “地煞级别就要九品高手联手了,那这天罡、大灾级别的悬赏,岂不是要隐世高手出手了?”李随风盯着天罡悬赏板上的那件孤零零的悬赏,说道:“这悬赏究竟是何内容。” “随风小兄弟,你可别胡来!尝试天罡级别的悬赏,那和寻死没区别!” 李随风看过天罡级别悬赏上的内容后,说道:“张大哥放心,我不至于如此鲁莽。”他随手指向极恶悬赏板的一份悬赏,说道:“就完成这份,如何?” 张凡看向李随风手指的那份悬赏,说:“紫纹蛇?有点麻烦,不过正好可以试试水准。” 紫纹蛇?李随风一怔。他刚刚所指,明明应当是一份墨影狐的悬赏。这一阵风,竟然把悬赏给刮偏了?这正气盟贴悬赏,也太不牢靠了!如果有人辛苦猎杀完异兽,回来发现悬赏被风给卷走了怎么办?这写悬赏的纸张飞在天上,落到地上万一伤到了花花草草怎么办! 千里外,白发苍苍的老者捻须笑道:“玄律,我早说过你不必插手。他本就会选那份墨影狐的悬赏,你偏不放心,非要刮阵风。你看,弄巧成拙了吧?” “这……”东海郡的乐坊中,一位长相俊秀的琴师面色有些尴尬。他用黑纱遮住双眼,目不能视,全凭双耳听风,分辨人物方位。他一边抚琴,一边说:“老师,徒儿知错。”琴声悠扬,声传千里,可是离得越近,这琴声却越小,十分的奇特。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老者摆手说道:“你且盯……不对,听着他。莫要再随意出手了。” 李随风跟在张凡身后,总有些不自在。他四处张望,感觉有人正在监视自己。“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怎么像是被人安排了呢?”他嘀咕了一句。 单是听到这一句嘀咕,琴师玄律的额上就沁出了冷汗。这小子真的只有七品吗!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三章 张凡 “张凡,你是终于想通了吗?钓了一个白净小哥来。”古赤峰走到张凡面前,一脸坏笑地打量着张凡和李随风。 “古赤峰!”张凡拦在李随风身前,向古赤峰伸出了拳头。他瞪着古赤峰,低吼道:“别以为我不会揍你。上次的事情,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啧啧啧。”古赤峰咧开嘴巴,露出一嘴黄牙。“张凡,你一个阳啥男,要是敢打,你早就打了。放心,上次的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凑到张凡耳边,说道:“五份,否则你那宝贝儿子……” 张凡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放下攥紧地拳头,松开,然后努力克制再次攥紧的冲动。他低下头,说道:“我会给你的。” “你记得就好。”古赤峰用手背拍打着张凡的脸。 李随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古赤峰。这个三角脸的男人见到张凡后,就主动上来挑起事端,可谓嚣张至极。于是,李随风向前迈了一步。 “你想……” “咔!” “嗷!”古赤峰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喊叫,引得大厅中所有人看向了他。 古赤峰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被一头巨兽死死地咬在了口中。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掰开李随风的手指,反被李随风一脚踢中膝窝,跪倒在了地上。不断加剧的疼痛令他神色狰狞,他咧开嘴哀嚎道:“你……你……你……给我放开!” “那家伙是古赤峰吧?” “他的队伍完成过好几次穷凶级别悬赏吧?听说他的队伍里有四五个八品高手。” “听说,他们经常截胡其他人的猎杀悬赏,正气盟因为没证据,也没办法管理。” “他这是怎么了?” 旁人的议论声飘进了李随风的耳中。“你手下人不少?”李随风宛如一头雄狮,居高临下看向古赤峰。 “知道的话,你就赶紧给我放手!” 色厉内荏的家伙。李随风冷笑着说道:“你侮辱了我朋友,我就卸了你这条手臂,如何?” “你……你敢……”古赤峰疼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害怕了,因为李随风透出的狠劲真有可能卸下他的手臂! “随风兄弟,算了吧。”张凡手搭在李随风的肩膀上,摇头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张大哥,他管你要的两份,是五份什么?”李随风忽然问道。 张凡说:“五份……苦花蛇胆。” 苦花蛇是一种后天异兽,在蛇类异兽很多见。苦花蛇毒性极烈,而且只要出现一条苦花蛇,就很容易繁衍出一大窝苦花蛇。因此苦花蛇常常群聚而生,猎杀起来十分困难,于是被列入了穷凶级别的悬赏当中。 “苦花蛇胆可不便宜。”李随风熟读群书,自然知道苦花蛇胆的功效,他说:“一份价值百两银子,为何要白给这狗赤峰?又不能当狗粮喂了。虽然这条狗只会乱叫,那你也不能喂它苦花蛇胆呀。当街虐狗,违反大夏法律的。”但是,苦花蛇胆的功效并不是记载在哪一部医书经典上,而是《煞荼经注》,一本毒术奇书! “你说谁……嗷!”古赤峰刚要说话,李随风就加大了一份力道。古赤峰差点要哭出来了。“老天爷,让我昏过去吧。”古赤峰在心中不断地哀嚎。 “我打伤了他手下,他们说要五份苦花蛇胆才能医治。”张凡苦着脸说。 李随风嗤笑道:“张大哥,你自己信吗?你有底气吗?你对得起你六品的身手吗?六品打八品还打伤了,你认真的吗?你八品都随便打了,你还在这里做极恶悬赏?直接去做穷凶不好吗?苦花蛇也就是穷凶,打一窝蛇还愁没有五份蛇胆?你还至于这样苦着脸吗?麻烦敲诈勒索,也找一个差不多的理由,可以吗?”李随风看看张凡,脸色都阴沉到快要下雨了。他一边拧古赤峰的胳膊,一边说:“治伤救人,你倒是告诉我苦花蛇胆怎么救人?苦花蛇毒呈烈、炽、腐三相,毒性在蛇毒中能排到前二十,难解程度更是在前十之列。一份蛇胆上的毒性,足够让人在两个时辰内变成一具死尸!以毒攻毒都不敢轻易用的玩意儿,你拿来救人?我看你不是要救人,是要淬毒杀人啊!狗赤峰。” “疼、疼、疼!”古赤峰的心里突然想起前辈的一句话:“不怕流氓横,就怕流氓有文化。”不过,谁才是流氓?古赤峰快要哭出来了。他只是喊疼,这家伙怎么还越来越使劲啊!大哥,我当狗,我姓狗,你放了我吧! “你倒是说啊?”李随风瞪着古赤峰。 “我、我……嗷!” 古赤峰欲哭无泪。他在心里哀嚎道:“我是要说呀。可是,我才张嘴你就使劲,你是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还有,你要我说什么?” “张大哥,这群人敲诈勒索都不长脑子。”李随风说道:“所以,你还是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免得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傻子。” 张凡忧心忡忡地说道:“他手下都是八品高手。” “放心,才八品。我打过好几个了。”李随风实话实说。 “你可真能吹!”张凡心想,“刚才是谁让我对得起自己的六品?你不是也没有八品吗!”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半个月前,我们出去狩猎异兽,偶然撞见了一只重伤的月兽。我和兄弟们把那头月兽杀了后,古赤峰就带人从林子中钻了出来,硬说是他们先打伤了月兽。他叫我们交出月兽,可那也是我们辛辛苦苦才击杀的,所以我们同意了和他们平分的要求。” “然后,你就把他手下打伤了?” 张凡瞪了李随风一眼,说:“明明是他的手下在猎杀月兽时,自己不小心受伤的。我们把月兽的尸体带回正气盟后,他们竟恶人先告状,诬陷我们。不仅把药钱算在我们头上,还借机独吞了赏金!更可恶的是,他还想用我我妻儿的性命威胁我!”说着,张凡再度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正气盟不管吗?”旁人窸窸窣窣地议论道。 此时,一名灰衣书生突然走到张凡面前,厉声说道:“此事已经我正气盟裁定,古赤峰一行人威胁你妻儿之事并无实证。他们所主张之事,证据确凿,乃是合理。郎中说治伤所需的五份苦花蛇胆,理应由你承担。” 李随风看着这个灰衣书生,心中一阵惊愕。他说道:“狼狈为奸,明目张胆!不对,不是狼狈为奸,是两条傻狗为奸。” “口出秽语,狂妄!”这灰衣书生挥手要打李随风。然后,他就和古赤峰一样跪在地上了。 “说你傻,都是抬举。”李随风说道:“古赤峰六品被我按在这里,你也是六品,就敢在我这儿装大尾巴狼?” 张凡心想:“我也是六品。” “何人敢在我正气盟闹事!” 李随风看向从二楼走下来的白袍老者,大义凛然地说:“我帮你们抓了两个白痴,维护正气盟的声誉。”这老者器宇轩昂,只看面相便令人心生敬佩。 老者走到李随风面前,怒目而视。“说来听听。” “这个家伙在仲裁江湖纠纷时收受贿赂,有失公允。”李随风迎着老者充满怒火的视线,毫无惧色地说道。 “可有证据?” 李随风挑起嘴角,说道:“这灰衣书生身上的香囊可不便宜,里面装着绝月草粉。闻香气,应当是近日才被摘下、研磨成粉的。绝月草香气清心静神,可以令人在修炼内气时更加专注,是不可多得宝贝。而且绝月草旁,必有月兽。顺便说一句,一头月兽能带来的宝贝,绝对不止绝月草这一项。” “我知道了。”老者说道。他大袖一挥,说:“来人,把这家伙拿下,好好盘问!” 李随风惊讶地看着老者,说道:“我这证据又不绝对,你弃卒保车,果然干脆。” 那老者斜了李随风一眼,反问道:“你觉得老夫会再找别的手段,以教训你一番?” “呃……”李随风顿时语塞。 老者不屑地甩甩衣袖,负手说道:“老夫提醒你一句:年轻人莫要冲动。一个六品的家伙,手下会轻易有四、五个八品高手吗?你惹了他,他背后之人若真是伤了你朋友的妻儿怎么办?” “前辈提醒的是。”李随风抱拳拱手,说道:“晚辈明白。” 果然,不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你明白个屁!你那五份苦花蛇胆就免了。”老者冷着脸,带人押着那名灰衣书生就去了楼上。 正气盟毕竟是江湖第一大势力,面子上总还是要礼让半分的。李随风心想:就半分,不能再多了。 “我……我……我……”古赤峰眼见没人管他了,彻底地慌神了。这情绪一激动,顿时要昏死过去。若是能这么昏倒,对古赤峰而言倒也是一种解脱。 “我叫李随风,你懂我意思,狗。”李随风松开了即将昏死过去的古赤峰。“张大哥,走吧。”似是故意一般,李随风迈步时将古赤峰踢倒在了地板上。沉重的一脚和与地板亲密接触的撞击,恰到好处的疼痛反倒让古赤峰再一次清醒过来。于是,古赤峰不得不继续承受着来自肩臂的剧痛。 李随风面带微笑,双手抄在胸前,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正气盟。 —— 眼前的状况令李随风一阵晕眩。四个身材壮实、满脸横肉的大汉在他的面前站成了一排。他们似是在炫耀身上虬实的肌肉,在这湿冷的天气下还露出手臂和胸口。古铜色肌肤上的汗水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摆明要吸引同性的架势,让李随风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了半步。 李随风问张凡:“张大哥,他们……就是你兄弟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惧怕。 “是啊。” 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李随风转身要逃。他承认,古铜色的皮肤与充满线条感的肌肉的确很吸引人。可是,他们脸上那如阳光下的琉璃般熠熠生辉的笑容,太诡异了! “小兄弟,怎么了?”重重地一掌落在肩上,按住了李随风。一阵恶寒自脊背窜向后脑,令李随风禁不住地浑身发抖。他转过头,见到了同样露出闪亮笑容的张凡。顿时,又是一阵恶寒窜上来,李随风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他颤颤巍巍地说:“张、张、张……张大哥,我,我还有点事情……” “不急,只是互相认识一下。”张凡指向四个人说:“蒋甲、沈乙、韩丙、杨丁,都是东海的老猎户。” 这名字也太随便了!李随风在心中疯狂呐喊。蒋沈韩杨、甲乙丙丁,你是从哪里凑来这四个壮汉的,张凡!你不要叫张凡了,改名朱戊吧!你还会有秦己、尤庚、许壬这些兄弟!至少十个! 李随风做过几次深呼吸,挤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他说:“几位大哥好!小弟李随风!”已经紧张到习惯性的自报家门都忘记了。小弟李随风是要拜码头吗?还有脸上这明媚如春光般,闪闪发光的笑容是什么?被同化了吗! 李随风的内心深处在疯狂地挣扎、不断地嘶吼,直到从张凡的家中逃离。他望向湛蓝的天空,忽然感受到一阵重见天日的愉悦。他依然将双手抄在胸前,脸上维持着往日的镇静,脚下的步子却下意识地轻快起来。 刚刚走回落脚的院子时,李随风眉头紧蹙。小院门口,竟然站了许多陌生人。 “怎么今天这么多麻烦?”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四章 麻烦多多 话本是以生活为原型的。江辞切实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将折扇握在手中,独自一人挡住了院门。眼前这一群和话本描述的无赖极其相似地家伙,令他的眼神冰冷到极致。“怪不得这家伙不在正气盟的江湖悬赏上,原来是有后台。”江辞心想。他将林小月护在身后,说道:“欺负到我朋友头上,活得不耐烦了?” “你们打伤了老子的家丁,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就先告到官府去了?”领头的青年赵泰衣袍华贵,可是配上獐头鼠目的五官和缩肩驼背的身形,一身锦衣反而凸显出他的气质。和同样一袭锦衣的江辞相比,更是相形见绌。他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笑道:“别的我也不用,就把你身后的小娘子让给我们兄弟玩玩,再赔个百八十两银子的医药费就行。” 精啥上脑的家伙,人家威胁你性命,你还想着劫财劫色?这威胁,简直毫无气势!可是这威胁偏偏有用,因为他们人多! “早该想到的。”江辞在心中啐了一口。林小月替他们去官府领取赏金,可是周啸有这无赖庇护,因为一个家丁的身份就被免了山贼劫掠的罪名,不足一日就放出来了。而且,他还敢当街调戏林小月,若非江辞上街寻人,后果不堪设想!谁料这帮人竟得寸进尺,公然上门挑衅!面对这群无赖,江辞只好上前一步。他神色冷峻,眸光如剑,双眼直直地盯着赵泰,怒道:“滚!” 赵泰顿时脊背一凉!他看江辞,如同在看一条降世真龙!一个滚字直入脑海,令他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他后退半步,勉强稳住心神。“你算哪根葱!”他仗着身后人多,喊道:“老子是东海郡守的大公子!你敢骂我!” “东海郡守?”江辞眉毛一挑,丝毫不见惧色。他堂堂天子,岂会怕一个区区郡守。 “何人敢在此喧哗?”忽然,门外有人高喝一声。下一刻,赵泰这群人就被人从身后分为了两列,一道曼妙身影从他们面前走进了院中。 江辞见到这身影时,长吁一口气道:“苏瑶,你回来了。” 江辞话音刚落,就有一人快步走到苏瑶与江辞之间,眼神冰冷地瞪着江辞说道:“瑶瑶,他是谁?” 这时,江辞才注意到苏瑶身后竟还跟着许多人。尤其眼前这人,最是扎眼。这人唇红齿白,面如凝脂点漆,眼若桃花勾人,鬓边垂下两缕头发,额前系一根玛瑙发带,头戴白玉冠,身披翠鸟服,手中折扇轻摇,堪称貌比潘安,温文尔雅。他若走在街上,不知要惹得多少女儿动心。江辞在他面前,也要弱上几分。 “是我朋友。”苏瑶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她看看门口这群人,问道:“江辞,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嘿嘿,原来还有一位小娘子。那个谁谁谁,你要是把她也让出来,你那医药费我就给免了。” 江辞和那美貌青年如看白痴一样,看向赵泰这二世祖。 “赵公子,你如此辱我朋友,未免太过嚣张了。”美貌青年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将苏瑶护在了身后。他带来的那些家丁也是急忙站成一排,如临大敌一般盯着赵泰手下的无赖家丁们。 “我道是谁,原来是崇牛商会司家的司宇公子。”赵泰冷笑道:“你也看上这小娘子了?” 江辞问苏瑶:“死鱼?谁啊?” “噗!死鱼?”苏瑶忍俊不禁。她说:“东海郡附近的几座郡城中,崇牛商会的产业都由司家管理,他是司家的小公子司宇。” 司宇没听到江辞的话。他在胸前摇动折扇,对赵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赵公子上门强抢,未免太过霸道了。” 江辞看看司宇的折扇,又看看自己的折扇,嘀咕道:“我是当武器,他是扇风,大冬天的扇风,他不冷吗?”忽然,苏瑶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 “你不也是带人上门,难道不是打算强抢吗?”赵泰反问司宇。 “我与你不同,我是上门提亲的。”司宇一招手,门外立即有几名家丁抬着几个大木箱走进了院中。司宇高傲的打开木箱,露出里面无数珍宝,对苏瑶说:“瑶瑶,如此聘礼,你可还满意?”他相信以自己的相貌和财力,不论谁家女子都会心动。就算是贞洁烈女,也会拜倒在他的深情面前。今日苏雅送上拜帖时,他就眼前一亮。苏瑶太完美了,举手投足间便能勾人心魄,可偏偏她的双眸又纯净无暇,引人怜爱。这样完美的女人,他司宇必须得到! 江辞看出他眼底的疯狂,说了一句:“失心疯。” 司宇无视江辞,自然也无视了江辞的暗示。 就像江辞没注意到周啸不在悬赏中的原因,司宇也没注意到江辞不对苏瑶动心的原因。 不厌其烦的苏瑶已经在手中凝出了一道真气。 “今天人好多啊!不好意思,各位别堵门,麻烦让一让。” 突兀的声音,突兀的少年。一身黑衣的李随风从门口的人群中挤出,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院中。他一边掸去衣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小月,一会儿帮我一下。中午这么多人,也没有提前准备,简单做些阳春面吧。” “诶?”忽然被叫道的林小月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李随风。 司宇当即呵斥道:“你一个厨子,来这里捣什么乱!正门是你这种下人能走的吗?” “这院落是苏瑶出钱买下的,与你何干?”李随风瞟了一眼司宇,似是不想搭理他一般,转身看向地上的几箱聘礼。他一边扣上箱盖,一边说:“你是白痴吗?这院落只有一道正门,我不走正门,难道要翻墙进吗?” 司宇何曾被人羞辱过,顿时恶向胆边生。他说:“瑶瑶,你这下人太过无礼!我且替你管教管教!”说完,就一拳打向了李随风! 李随风背对司宇,只用双耳听风,便知司宇的拳路!他都不转头,只右手向后一抓,就捉住司宇的手腕。一靠一背,都不需提起半分真气,就将司宇过肩摔到身前,重重地砸在装满财物的箱子上。红漆木的大箱子当场四分五裂,金银珠宝撒落一地。李随风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司宇,说道:“把嘴闭上,扰人清净。” “你!”司宇大怒,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随风一脚踢碎了下颚! 众人被李随风的举措吓了一跳。江辞问苏瑶:“李随风今天怎么了?”苏瑶也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她也没见过如此暴躁的李随风。 “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司宇疼的都快哭出来了,他捂着下巴,喊道:“给我打啊!”他手底下那群家丁这才反应过来,抄起枣木棍就朝李随风打去! 李随风眼神冰冷,又是一脚将司宇踢飞出去。随后,他双手化为黑色玄玉,直接使出“琉璃玄易手”,硬接住了当头打来的几根枣木棍!他将枣木棍棍梢抓在手中,一拧、一甩,那几个家丁就被震飞出去!李随风快步追上,在这家丁之间来回穿梭,双手墨黑如玉,将几个家丁全数打倒!他走到司宇面前,抓住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大……大……”司宇已经被李随风吓坏了,话都不会说了。 “啪!”李随风一巴掌抽在司宇还算俊俏的脸上,说道:“小白脸,来我这里吃面,就懂点规矩。” “是……是……” 一股腥臊气味飘进了李随风的鼻子中。看着司宇湿润的裤子,皱眉说道:“那几个,别躺地上嚎了。过来给你们主子收拾一下,这样子一会怎么吃饭?” 收拾过司宇,李随风转头看向在门口看戏的赵泰。 赵泰一向与司宇不对付。他见李随风雷霆之势,瞬间将司宇和七八个家丁打翻在地,当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心中还动起了招揽之一。他说:“这位高手,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 “就这家伙吞了我们的悬赏金?”李随风忽然问道。 “是。”林小月说。 下一瞬间,赵泰的脑袋已经和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李随风抓着赵泰的脑袋把他提起来,虎钳一般的手劲抓得赵泰嗷嗷嚎叫! “我最烦欠我钱的人来吃饭了。”李随风说:“还钱。” 赵泰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了,哪里还敢不应?他身后那群无赖中,属周啸功夫最够。可是周啸先前被李随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哪里还敢动手,只能呆呆地站在后面。 “我还钱!还钱!”赵泰喊道。 “五百两。”李随风说。 “五……嗷!好,五百两!周啸!拿钱!” “哦、哦、好……”周啸急忙从怀中取出钱票,刚要查出五百两来,就被李随风一把抓走了。 赵泰看到李随风抓在手中那不下千两的钱票,都快急哭了!可是他现在受制于人,哪里还敢多说。只能在心里痛骂周啸:“你个白痴!那都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你从怀里拿五个不就得了!都拿出来做什么!”可惜,他忽略了周啸的智商。不过,也不怪他。毕竟,因为胖揍了自己的死对头就去招揽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不揍你就不错了,你还想招揽他? “这就对了,进来吧。”李随风松开赵泰,露出邪魅的笑容。他说道:“司公子,这么着急去哪啊?这面还没吃呢。” 偷摸要走的司宇顿时愣住。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我家里还有……” “急什么?”李随风笑道:“留下吃面。” 那笑里藏刀的笑容,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寒而栗。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五章 留下吃碗阳春面 阳春面,以清汤光面著称,讲究汤清味鲜、清淡爽口。面条劲道,重在韧糯滑-|-|-|-|-|-爽。辅以熬香的葱油和烧透的海米,香郁四溢。一碗汤面自口入腹,唇齿留香,肠胃温热而无油腻肿胀之感。 莫要觉得阳春面只是一碗白面,什么没有。从这煮制面条的火候到葱油的烹炸熬制都极为讲究。一碗面,几点葱花、一点海米,口感全在面条,味道全在葱油面汤,丝毫马虎不得。 林小月守在灶台旁边,一边盛面一边宛如饭馆的厨娘一般,对还要添面的人喊道:“不要挤,排好队。面还有!”江辞和苏瑶也各自端着一碗面,一边“吸溜吸溜”地吃面,一边目光呆滞地看着这群人。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一群人,这会儿竟然都在乖乖地排队伍等着吃面。这场面,别提多诡异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在灶台边煮面烹油的黑衣少年,李随风。 “哧溜~”江辞挑起面条吸入口中,说:“这面还真不错。” 苏瑶也是大口地吃着面,说道:“你说这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面?” “我觉得是面。”钟叔也蹲在墙角,端着一碗阳春面,毫无隐世高手的风范。 司宇根本不顾破碎的下巴,大口大口地把面吸进了肚中。然后他呼哧一口,仰头喝干净了碗中的面汤。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排到了赵泰家丁的身后。一想到先前打算插队时,李随风那凶恶地眼神,他就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里了。他可不打算和那个闹事要多添一些的家丁一样,没有阳春面吃。司宇瞥了一眼那个蹲在墙角、正可怜巴巴地看向别人手中面碗的家丁,心中骂道:“没修养的家伙,真给我丢脸。老老实实的,不就有面吃了?” “嗝儿~好吃。”赵泰和周啸坐在地上,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他们俩这会儿功夫都不知吃几碗面了。江辞看着赵泰血流满面的样子和他现在这怡然自得的表情,他发现自己找到了比赵泰的气质和衣服更不配的组合。 在众人吃饱喝足后,李随风突然说:“十为阳春,故而我这阳春面,一碗十两。赵公子,你多送我的钱票就当结清了。司公子,你送的几箱珠宝价值千两,有些多了,留下一半,另一半还请您是自己带回去。”他的笑容始终是双眼微眯,嘴角挑起,没有半点变化。 十文一碗的阳春面,在李随风手下就成了十两一碗,却没有人敢有半分怨言。赵泰点头哈腰的应下,说道:“李公子说的是!说的是!”说完,他就带着周啸等人急匆匆地走了。司宇则是面露苦涩,说道:“李公子,我这是给您送来的礼物,您这是……” 李随风斜了司宇一眼。 司宇脊背一凉,急忙命人把先前散落的珠宝拾起,分装进了其他的几个箱子里后,留下两个箱子,将其他的抬走了。司宇此刻是尴尬至极。他敲锣打鼓来送礼,结果被人打了下巴,还被退回一半!他都已经忘记自己是来提亲下聘礼的,也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挨打了。 后来,有人问司宇:“你们一伙人去那里干嘛了?” “吃面。”司宇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阳春面功力太强了。 “我还以为是三足鼎立的戏码,怎么就变成一统天下了?”江辞看着离去的两伙人,突然嘀咕说了一句。 苏瑶看着李随风的背影,心中浮起一丝异样感。“难道是被那幅画卷影响了吗?”苏瑶心中刚浮起这个想法,就看到李随风突然转了头。苏瑶被突然盯着她的李随风吓了一跳,以为他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她摇摇头,甩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问道:“怎么了?” “忘记了。” “什么?” “忘记让赵泰把周啸留下了。他应该关监狱的。” 苏瑶无言以对。 这一日,任由城中如何议论,这小院中再无风雨。 苏瑶在房中修炼,却险些行岔了气。李随风突然的变化令她有些心神不宁。平日的李随风也会插科打诨、玩世不恭,可内里依然是如美玉一般的温润。但是,苏瑶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躁狂戾的李随风。他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让苏瑶心中都是一颤。“难道真的是那幅画卷吗?”苏瑶不解,也不安。 江辞也在修炼,当他想起灶台边的厨娘林小月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林小月不会武功,但是跟着李随风几人游历,总不能只做一个丫鬟。于是,她向苏瑶要了一些修炼内功的方法,也在房间中修炼起来。一呼一吸间,林小月感觉自己的小腹微微发热。她很开心,几日的努力终于见到了些许成效。 钟叔是几人中最为平静的。身为隐世高手,除非有同样身为隐世高手的人出手威胁到江辞性命,否则他都不会出手。 李随风坐在房间中,眉头紧锁。一天之内,江辞、苏瑶和他同时受到了针对,虽然三件事互不相关,可是他隐约觉得有一根细丝将这一切串联在了一起。这种感觉与被人监视的感觉遥相呼应,令李随风感到不悦。他在东海郡嚣张行事,不仅是为钓出监视他的幕后黑手,而且是接下来漫长计划的第一步。 “嗡——”离尊剑忽然鸣动,李随风右手一招,长剑凌空而起,飞至手中。“以气御剑的消耗还是太大。”李随风执剑走到院中,在月光下舞起长剑,心神沉浸在剑意当中。 初学剑,剑招有形。忘形则生势,剑势到,则化意。心意入剑,至臻至纯。意为剑,则无剑。手中无剑,万物为剑…… 这就是李随风的剑道。 长剑飞回手中,疑惑随之而来。“剑形、剑势、剑意、万物为剑……之后又是什么呢?” 李随风想不到。他想不到问题的答案,也想不到在距离他不远的一间小茶馆中,有人与他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剑形、剑势、剑意、一剑极痴……之后是什么呢?” “楚大哥,你在想什么?”少女如同一只小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楚无念的身边。 “没事,就是看一会儿星星。” 少女望向夜空,说道:“楚大哥终于觉得星星好看了。” 楚无念看看少女,转头又看向了夜空。“嗯,很有趣,一闪一闪的。”他笨拙地描述着夜空中的星辰。 “楚大哥,你看那颗!”少女手指向一颗星星。 “哪颗?”楚无念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只知道她指向了夜幕。究竟是指向这繁密星辰中的哪一颗,楚无念根本无法分辨。 “就那一颗!像阳光下的水滴似的那颗!”少女兴奋地说道。 楚无念被少女的形容搅得一头雾水。他在少女指向的无数星辰中,努力地寻找着那颗如“阳光下的水滴”的星辰。 “你看到了吗?”少女问道。 楚无念迟疑了一下,说道:“看……看到了。”事实上,他仍旧没能找到少女所指的那颗星辰。 “你知道那颗星星是谁吗?” “是谁?”楚无念疑惑道。 “是爹爹!” 楚无念并非疑惑那颗星星是谁,而是在疑惑为什么要用“是谁”,星星会代表某个人吗?当少女说出“爹爹”的瞬间,楚无念恍然大悟——民间传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初听到这个传说时,楚无念心中满是嗤笑。人死后,怎么会变成星星呢?可是,当他见到少女时,却无法把嘲笑说出口。他不想反驳,甚至真心地希望那颗星星就是少女的父亲。 “那颗是娘亲!”少女又指向了一颗星星,带着纯真无邪的笑容。 楚无念还是没有分清少女指向的星星。他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指向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星,却不知该说什么。常年痴迷于剑道的楚无念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木讷。 “不是那颗!是那颗!”少女撅起嘴巴,把楚无念的手指掰了过来。 楚无念感觉自己找到了少女口中的星星。他想:“不练剑的日子,也不错。” 他说:“小灵,你说我会变成哪颗星星?” “楚大哥不会变星星的!”少女突然叫道,语气中还带上了哭腔。 楚无念这才反应过来,一边骂自己愚笨,一边安慰险些哭出来的少女。“放心吧,小白。我不会变成星星的,不会的,不会的。” 无邪的少女仰望夜空,没有注意到身旁人心中的忧愁。 “这样真的好吗?”楚无念没敢把心中的顾虑说出来。 他害怕失去此刻的宁静,害怕失去他掌心中那只柔软的小手。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六章 花舞伞 次日清晨,当苏瑶看到和往日一样在院中舒展身体的李随风时,感到了几分心安。她问道:“今日要去调查异兽的行踪吗?” “我找了一支熟悉附近的猎人队伍。”李随风说:“和他们一起,或许可以发现些异状。” 看到李随风的笑容时,苏瑶退了一步。 “怎么了?” 苏瑶脊背一凉。李随风的笑容不同于昨日的笑里藏刀,而是另一种别具深意的笑容。这笑容和苏瑶在欢梦楼时所见的笑容很像。那一次苏瑶被李随风封住穴位,动弹不得。这一次,不知道李随风又在计划着什么!苏瑶心底不祥的预感愈发地强烈! “果然如此。” 这种预感在见到张凡一队人时,化为了现实。苏瑶很庆幸,这一次被算计的人不是她,而是江辞。看着瑟瑟发抖的江辞被迫露出明媚的笑容,苏瑶站在稍远处,和李随风一起捂嘴偷笑。“果然是,吸引同性。” “他们是蒋甲、沈乙、韩丙、杨丁。”张凡指向四个用力展示肌肉的壮汉,用力地拍了拍江辞的肩膀。 “各位大哥,小弟江辞!”江辞用力地咧开嘴巴,同样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牙齿。李随风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在肌肉与笑容面前,一切雄性都将被同化。“真理啊!”他感叹道。 等江辞被惊吓的差不多后,李随风才上前说道:“张大哥,我们出发吧。” “不急。”张凡说:“我们需要准备一些解毒药剂。紫纹蛇的毒虽不致命,但是能让人在几个时辰内四肢麻痹。而且这毒不在蛇牙,而是在蛇鳞上,很容易就会中毒。” “我在书上读过这种毒,很常见的腐毒。”李随风说:“这种毒用雪果就能解。” 张凡摇头说:“没这么容易。城内郎中都说用雪果,可是中了紫纹蛇毒的人吃下雪果后,当时都有好转,几天后又会毒发身亡。有位老郎中不信邪,就以身试毒。他折腾了七八天,差点命都丢了,才算把毒解了。他说紫纹蛇毒变异出了后毒,吃下雪果后,还要再用白晴花煮水服下才能除尽。所以,我才说有点麻烦。” 李随风点点头,说道:“幸亏有张大哥提醒,若是只有我们几个去,可能就中招了。那位以身试毒的老前辈的精神着实令人佩服,不知他在哪里行医,真想去拜会一番。” “和光医馆,不过他已经葬下了。”身材最结实的蒋甲忽然说:“折腾半条命出去,就算解了毒,也是油尽灯枯了。” 听到这令人扼腕的消息,李随风长叹了一口气。他说:“可惜,世间令人敬佩的医者又少了一位。” 忽然,街边小巷中窜过几道人影。江辞刚要看向那里,却被李随风和苏瑶联手把头掰了回来。两人同时出手的力道让江辞的脖子差点断掉。他急忙说:“知道,知道,不看,不看!”这才让李随风和苏瑶松开了手。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苏瑶问道。 李随风说:“应该是我想的那一伙人。” “钓鱼吗?” “当然。”李随风笑道:“走吧,去准备药材。还要把白晴花煮水才行。” “你们两个下次提前发现了什么,能不能和我说一下!”江辞一边揉脖子一边说。 “江老弟,怎么了吗?”张凡的手掌忽然拍在了江辞的肩上。 江辞脊背一凉,他转头看向面露阳光式微笑的张凡,以及他身后那整齐站成一排展示肌肉的蒋沈韩杨四兄弟,顿时也露出一幅闪闪发光的牙齿,尬笑道:“没事!” 李随风叹过一口气,将离尊剑背在身后,双手抄在胸前,朝着集市走去。苏瑶也将自己的纸伞抱在怀中,跟在李随风的身后。 “木槿花。”李随风忽然嘀咕了一句。 苏瑶看向李随风,又看向自己纸伞上的花纹,就知道李随风在说什么了。她点头说:“嗯,是木槿花。” “舞花?” “你见过本姑娘伞上的篆文?”苏瑶眉毛一挑。 李随风说:“你纸伞的工艺不一般。伞柄的雕刻、伞骨钻洞的刀工、穿线的手法、伞面的绘制、边缘的研磨,每一步都堪称巧夺天工。甚至,在纸伞制作衔接的瞬间可以感受到……”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匠师的极情尽致。”李随风双手外翻,莫名地有一些局促。他说:“触摸到篆文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匠师灌入其中的……极情尽致,追求完美的专注和热情。” 苏瑶掩面娇笑,说道:“是我师兄做的。他喜欢做手艺活,算不得什么匠人。” 李随风愣了一下。苏瑶的笑容似乎是被夸赞时的羞涩与暗暗喜悦,可是笑容中掺杂的那一丝别样的情感逃不过李随风的眼睛。 “没注意到就好了。”莫名地,李随风的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暗藏的幸福感,令李随风的心中忽然发酸。李随风心中疑惑:“我与苏瑶的信任来自于彼此之间的利用与协作。这种信任虽然稳定,却远不如她对至亲者的信任那般牢靠与熟悉。把我排在后面,很正常的。我为何要嫉妒?” 李随风闭上了嘴,再没有滔滔不绝的热情。他走到药柜前挑选着药材,面无表情。 “你的剑铭才是真正的匠师之作。”苏瑶似乎没有注意到李随风的变化,说道:“这柄剑是我家世代相传,据说是我家祖上偶然得到一块上古奇材“陨星铜”,拜托胡夫子、欧冶刑、支天将三位铸剑大师联手,耗时三年光景,遍寻天下异火、灵泉、奇材方才铸成。” “这么宝贵的剑,你竟然交给我?” “这原本是我姐姐的剑,姐姐临死前将剑转交给我了。可是我没用使剑的天赋,我家又只剩我一人。”苏瑶垂下眼睑,说道:“与其让它蒙尘,不如暂且借给你用。” “谢谢。”李随风说道。 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轻轻扬起。 “随风、苏瑶,你们看这个怎么样?” 李随风转过头去,刚扬起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一把夺下江辞手中不同寻常的竹竿,说道:“我们是去狩猎异兽,你买鱼竿做什么?” “不是你们说,要钓鱼吗?”江辞愣愣地问道:“没有上好的钓竿和鱼饵怎么行?” 苏瑶顿时忍俊不禁,笑道:“江辞,你平时挺聪明的啊。怎么最近越来越……”显然,苏瑶也开始斟酌起用词了。 李随风把鱼竿塞回江辞手中,笑着说:“我们钓的,不是这个鱼。你懂吗?” 江辞若有所悟地说道:“不是这个鱼,那就是海鱼?那这个鱼竿确实不行,要好好挑选一根韧性不错的才行。” 李随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江辞这一胡搅蛮缠,反倒让李随风和苏瑶间略显微妙的尴尬气氛消失不见。李随风带上挑选好的药材,找到了在准备兵刃、护甲的张凡一行人。 “狩猎紫纹蛇还要准备这些东西吗?”李随风拿起苇叶编成的蛇笼,好奇地问道。 张凡说:“紫纹蛇喜欢吞吃同类,在蛇笼里放几只幼蛇,就能引出紫纹蛇来,方便狩猎。” “张大哥懂得真多。” 张凡一摆手,说道:“都是一些老前辈教给我的。既然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回来交差了。” “出发!”蒋沈韩杨四人同时吼道,惊天动地的一声吓了李随风一跳。他看向露出阳光微笑的四人,嘴角也开始不自觉的上扬,咧开嘴,然后露出牙齿。 “被同化的很厉害呢。”苏瑶说:“不管怎么看,都感觉今天不会很顺利了。” 李随风白了苏瑶一眼,说道:“出发前别说这么吉利的话。” “吉利?你吓傻了?” “江辞才是真傻了。”李随风说:“走吧,除了紫纹蛇和身后的小鬼,我觉得百家姓更难对付,尤其是有天干相配的这种。” 苏瑶看向同样开始傻笑且呆如木鸡的江辞,深以为然。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七章 钢鳞巨蟒 山林中,李随风站在树下问道:“我们就这么等吗?” 张凡则靠在另一棵树下,嘴里悠哉地叼着一棵野草。张凡说:“饵蛇笼已经打开,剩下的事情就是等紫纹蛇。” 江辞问道:“不过,这也太过悠闲了吧?” 张凡解释道:“这一小片山林的范围很小,我的两个兄弟就可以掌握风吹草动。轮流放哨,没必要所有人都如此警戒。免得猎物来时,反倒过度紧张,导致精神疲惫。” “嗯。”李随风眼神瞟向另一侧的深林,眉头轻皱。身后的这群小鬼要比紫纹蛇更麻烦。他们追得很近,但是在距离的把控上极完美,丝毫没有引起张凡兄弟的警觉。 李随风想要朝小鬼们的方向再靠近一些,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苏瑶冲李随风摇了摇头。她说:“别急。” 李随风看着苏瑶那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李随风压下心底的不安,再度背倚在树上。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望着遥远的天空。 “要是能和江辞一样就好了。”李随风忽然说:“无忧无虑。” 苏瑶看向咧嘴傻笑的江辞,嘴角轻轻一扬。她说:“这个精神冲击的确太强了。” “回去给他准备一些安神汤吧。如果他真傻了,会有大麻烦的。” “你如果傻了,也一样会有大麻烦的。”苏瑶说。 “嘶~” 微不可闻地一声异响后,李随风的眼底划过了一丝惊慌。心神不宁,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了。苏瑶也听到了那声异响,却未察觉出哪里有不正常。 “紫纹蛇来了,可能不止一条,准备好!”张凡叫道。蒋沈韩杨四个人手脚麻利地抄起了钢刀、铁斧,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李随风一边紧张地环视四周,一边对苏瑶说:“把江辞弄清醒了,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 “大麻烦!”李随风将离尊剑提在手中,做好了随时出鞘的准备。苏瑶看到他额上的冷汗都淌下来了,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或许和李随风过往的生活经历有关,他对野兽的威胁极其敏感。这份敏感令他们在狩猎异兽的过程中几次避开了致命的威胁,所以苏瑶十分信任李随风的直觉。但是,如此紧张、如临大敌一般的李随风,苏瑶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敢松懈,一掌拍在了江辞的脸上,对他说:“精神点,我们有麻烦了!” 江辞被一巴掌掴在脸上后,才算从肌肉与微笑的冲击中回过神。他看苏瑶那一脸严肃的神情,顿时清醒过来。他忙站起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去叫张凡他们!来的家伙可能不是紫纹蛇!” “嘶!” 几乎是脊背酥麻的瞬间,李随风想也不想就朝身后挥出一剑! “嗙!” 剑刃被鳞甲弹开的瞬间,李随风脚下发力,转身就跑!这一剑连在这巨蟒的鳞甲上留下一道伤痕都做不到!这头巨蟒只是吐出蛇信子,就让李随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妈的!跑!这东西可不是紫纹蛇!” 江辞和苏瑶早有准备,反应最快。巨蟒突然露头的瞬间,他们就已经跑开。张凡和兄弟们反应就慢了一步,被巨蟒庞大的身躯抽了个正着。和巨蟒最近的韩丙直接被撞飞出去,胸前的铁甲凹出一个大坑。看他倒地时痛苦不堪的样子,不知要断几根肋骨。 “该死!”张凡和蒋甲狼狈不堪地爬起身,一人抓住韩丙的一只手,将他向后方拖去。也幸好这头巨蟒的注意力全在李随风身上,他们几个人才能勉强撤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看着在林地中来回穿梭的巨大蛇影,张凡破口大骂:“去他的!怎么会是钢鳞巨蟒!还是个准蛇王级别的!” “这体型只是准蛇王级别的?”江辞难以置信地问道:“开玩笑吧!” “蛇鳞上的花纹是两道半!一道幼蛇,两道成蛇,三道蛇王!钢鳞巨蟒成蛇以上的级别和体型没关系。花纹越多,鳞甲越硬,鳞甲下面藏的毒性就越强!”张凡说。 蒋甲在照顾重伤的韩丙。他说:“头儿,老韩折了至少两根肋骨,伤得挺重,不知道伤没伤到脏器。” 沈乙说:“我们没带回灵丹,金创药也不够,要尽快带他回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啊!”江辞说。 苏瑶环视四周,将气息散开。那群小鬼或许也被钢鳞巨蟒吓到了,和他们拉开了不少距离,但依然没有放弃跟踪。她咬牙忍住怒意,对江辞说:“不能走。我们一路上都在被人跟踪,如果此时就跑,很可能被他们追上围剿。” “什么?”张凡愣了一下。 “再不走,韩丙就撑不住了。” “你们商量完没有!帮忙啊!卖的……快点!”李随风鬼嚎道。也不知这头老阴蛇怎么就盯上他了。从突然现身开始,就在在追着他打。李随风手中长剑一转,挡住长长的蛇牙,然后全力施展轻功向后退开。钢鳞巨蟒的速度极快,李随风刚退开几步,他的血盆大口就又追上来了。李随风都快疯了,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直接施展琉璃玄易手,侧步一拳锤在蛇头上!坚硬的鳞片就和钢甲一样,震得李随风的手骨发痛。好在这一招“崩裂劲”妙在暗劲,劲道直透蛇鳞,才算打偏了钢鳞巨蟒的脑袋。可是,还不等他计较沾在手上的毒液,钢鳞巨蟒的尾巴已经从他身后杀了过来! 李随风一边在空中调整身形,一边在心中咆哮,“这就不合理!这家伙的脑袋还在前面,尾巴就杀到后面了?”可是再怎样质疑,都改变不了他被抽飞的事实。李随风忍住剧痛,在血盆大口的面前竭力求生! 躲又躲不过,砍又砍不动,怎么打?李随风用剑刃死死拦住落下的蛇牙,不让自己被吞吃入腹。 “不能让他再一个人了。”说完,苏瑶就将手中花舞伞一丢,闪身冲了出去。 “喂!” “跟上去!李随风走不了,我们谁都走不了!”江辞用力锤了一下地面,也冲了出去。 “喂!”张凡看着苏瑶和江辞的背影,无奈地说道:“丁,你看好丙。甲、乙,跟我上!”说完,他也朝着钢鳞巨蟒冲了过去。“就,挺离谱的!这可是穷凶级别中最难的那种!准地煞了!” 纸伞先至,倩影随后。苏瑶手握纸伞,为李随风争取了些许机会。 “小心,这长虫的鳞甲下面有毒腺。”李随风以巧劲拨开了蛇尾。紧接着,他精准一剑刺入蛇鳞的缝隙,上挑破开一片鳞甲!飞溅的毒液被李随风以琉璃玄易手挡下,原本琉璃玄易手就能抵御一定毒性,李随风又是百毒不侵之体,沾上些钢鳞巨蟒的毒性也就无所谓了。 钢鳞巨蟒蛇信子吐动的速度陡然快了一拍。 “有戏!”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李随风没好气地说道:“没戏!这家伙鳞片下面也硬的跟什么似的,剑根本刺不进去!” “我就不信这家伙浑身都是铁!”江辞滑到钢鳞巨蟒的侧边,双手硬生生掰下一块鳞片! “小心有毒!”李随风急忙提醒江辞不要鲁莽。 江辞看着溅出的毒液一愣,急忙运起护身罡气,将毒液震走。李随风这才放心,江辞的护体罡气内含龙威,极其霸道,甚至能硬接下苏瑶的一记“穷奇毁天”! 李随风脚踩巨蟒的身躯,腾空挪移,把江辞从钢鳞巨蟒蛇腹边拉开。他说:“别闹了!这家伙身上的鳞片少说也要上万块!难不成我们这要一块一块拔下来找弱点?万一没有怎么办?”李随风一边说一边施展以气御剑,刺向钢鳞巨蟒的眼睛上,帮苏瑶转移了钢鳞巨蟒的注意力。“这家伙突然被拽下两块鳞片,现在已经生气了。” 苏瑶也狼狈地退到了李随风身边。她抖去花舞伞上沾着的污浊毒液,神色难看地说:“这家伙的牙根上也有毒腺,差点就中招了。” 张凡也拉着蒋甲和沈乙退到乐李随风的身边。几个人看向身子缓缓盘起的钢鳞巨蟒,心中都开始打怵。这巨蟒体型着实庞大,盘起身足有两人高,如同一座小山丘!巨大的蛇头架在山顶蓄势待发。浑浊的眼球盯着他们,蛇信子一吞一吐,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嘴将渺小的人类吞入腹中!“这家伙,就算三、四个九品高手来,也对付不了吧?”张凡说。 “蛇鳞蛇躯都极坚硬,鳞下压后都有毒,毒性为炽,疼痛难耐倒不致命。除此以外就靠庞大的身体冲撞和吞吃。”李随风说:“九品高手来了,倒是不会丧命,就是也奈何不了这个畜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分析战况?”江辞叫道。 苏瑶却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她问李随风:“怎么,有办法了?” “既然钟叔没出手,就说明没问题。多少有点不是办法的办法吧……” “说说吧。”张凡说:“没想到你们两个人都有七品的实力,你们俩要是没招,我们哥几个就真得葬身蛇腹了。” “打蛇七寸是不行了,这家伙脑袋下面那里的鳞甲最硬。但是这家伙脖子下面逆鳞,蛇腹上的鳞甲也相对柔软,总有一个地方是办法。”李随风说:“张大哥,你和你兄弟带着江辞想办法处理蛇腹上的鳞甲。苏瑶,你和我处理逆鳞!” “诶?我和他们?”江辞发出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哀嚎。 “没时间了,上!”李随风先发制蛇,直奔钢鳞巨蟒的逆鳞。苏瑶丢出纸伞干扰巨蟒,她如同一朵翻飞的花朵,借助纸伞轻踏在蛇背之上,快速游走,不断吸引巨蟒的注意力,为李随风创造机会。 钢鳞巨蟒的腹部被牢牢地保护在蛇盘之中,江辞和张凡趁着钢鳞巨蟒被苏瑶牵制住的时机,铆足劲也触碰不到。没有办法,他们只好转战蛇尾。毕竟,这里是仅有的一点被露在外侧的腹鳞。 “上啊!”江辞使出吃奶的力气抱住了蛇尾。张凡和蒋甲将钢刀插进腹鳞的缝隙中,沈乙发出一声怒吼,用铁斧硬生生地剜下一块鳞片来! “嘶!”巨蟒猛地吐动蛇信子,蛇尾一甩,把江辞几个人甩飞了出去。趁机攀上蛇头的苏瑶也被剧烈晃动的蛇头甩在了地上。如果不是李随风反应快,一把抱起苏瑶跳到树上,接着大树拉开了距离,苏瑶怕是就被吞进蛇腹了。 “这块没用。”江辞吐出嘴里的泥巴,说道:“下一块!” “蛇腹鳞下边没有毒腺!这家伙身子在动,它要把蛇腹藏起来!”张凡吼道:“蛇腹有用!继续!” 死亡边缘的几人,反倒杀红了眼。 张凡抄起钢刀,带着蒋甲和沈乙再次朝着蛇腹发起了进攻!江辞跟在他们身后,势必要再撕下一块,不,不止一块!他们要把这畜生肚子上的鳞片全撕下来! 苏瑶再次抛出花舞伞,借助纸伞移形换影,再度冲到钢鳞巨蟒的眼前! “嘶!” “不好,这家伙要喷毒!” 李随风仗剑跟在苏瑶身后。“逆阴阳,无极剑意!”剑气斩出,一道黑白剑气破空而出!劈开压根后喷出的毒液后,剑气以惊人之势斩在了蛇头上。不过,这连三成功力的穷奇毁天功都可以勉强扭转的一招也只能在蛇头上留下一道淡淡地白痕。 “嘶!” 李随风说:“这家伙好像更想吃了我。我去吸引这畜生,你处理逆鳞。” “好!”苏瑶慢下一步,让李随风先行冲上去。 两个人的默契简直浑然天成。 李随风轻功落在蛇背上,手中离尊长剑垂落,锋锐的剑尖刺入鳞片缝隙当中。“落花踏尽,破阵三叠浪”,李随风同时使出两招,以如海浪般奔涌的剑气暗劲一连挑起了十几片蛇鳞。他的喉咙发出不明所以的吼叫声,如同在剔鱼鳞般,沿着蛇背一口气又刮下了几十块鳞片!既然长剑砍不动鳞片,剑尖也穿不透蛇皮,那我就——把你的蛇鳞全都剔下来! 钢鳞巨蟒的注意全部被脊背上和蛇尾的疼痛所吸引,疯狂地想要撕碎这几个拔下它鳞片的家伙。 苏瑶始终在等待机会。当钢鳞巨蟒的血盆大口朝后方张开的瞬间,苏瑶动了。她抛出手中的纸伞,灵巧地从巨蟒的颚下滑过。收在手中的花舞伞刺出,伞尖点在了那块逆鳞上。 逆鳞者,触之即怒。 这一瞬,是最危险的一瞬。 苏瑶无所畏惧。 一声难以名状的啸叫后,李随风被一团浓重且污浊的毒液喷中。他被包裹在腥臭的毒液中,跌落在了地面。江辞和张凡又一次被急速抖动的蛇尾甩开,第不知多少次地摔倒在地面。 “我的手臂断了……”蒋甲紧紧地咬着牙,将不成人样的手臂掰了回来。沈乙则更为凄惨,他被蛇腹压住,腿骨被直接碾断。张凡和江辞将沈乙拽到一旁,就看到李随风从毒液中爬了出来。他的衣服被腐蚀掉不少,如同一个活死人般,形貌骇人。 “李随风,你没事吧?” “咳!”李随风咳嗽一声,吐出了些许的毒液。他将离尊剑插入地面,撑住了身子。他说:“毒液入腹,有点难受,这种炽毒的毒性,有些狠……” “蛇盘散了。”张凡说:“它爬起来了。” 李随风看向从空中落下的苏瑶,问道:“有效果吗?” “有,逆鳞下面的皮肉很柔软。”苏瑶将一块巨大的鳞片丢到地上,说道:“逆鳞下面的毒腺可能是它所有蛇鳞下毒液的祖宗。” “你中毒了?” 苏瑶说:“还好,我把毒暂时性逼出去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毒发,但我必须全力抵御毒性了。” 江辞说:“它现在应该很愤怒吧……” “我比它还生气啊。”李随风咧嘴说。 “它是因疼痛才打开了蛇盘,一旦再让它盘起来,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张凡说:“它现在肯定想要杀了我们,但这也是我们……” “唯一的机会。” “这才刺激。”李随风右手抬起,真气不断在离尊剑上凝练。“以气御剑。天地皆剑,万剑为一,极致,凝练,剑,疾!” 蛇头扑咬,铺天且盖地。 生死边缘,极限之下,反而忘我。 甚至,忘记剑的存在。 唯生。 唯杀。 贯穿那唯一柔软之处。 单纯之念。 极致之念。 一招绝凝一剑,却如天地异变。 千里之外,老者的嘴角慢慢上挑。 乐坊之中,琴师手中的琴弦绷断。 小院之中,钟叔的眼睑再次合拢。 回过神,腥血溅洒,异兽倒落。 看着那张血盆大口,李随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丹田经络之中,真气枯竭,疲劳感疯狂上涌。 “成、成了。”江辞结结巴巴地说。 “啊……但是……麻烦还没结束……”李随风从钢鳞巨蟒的尸体血肉中抽出了离尊剑。 “没想到,没想到。” 突兀的鼓掌声,令人作呕的笑声,恰到好处的出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随风又想骂人了。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八章 上钩的鱼 “这种事,就离谱。”苏瑶说:“钓鱼,钓上来一条蛇。” 江辞挠头说:“我觉得,我们才是被咬钩的鱼。” “你懂什么是钓鱼了?”李随风看向江辞。 “呃,我们要不要换个话题?”江辞说。 “不用不好意思承认,我第一次也被吓到了。”李随风看着躺在地上的蒋沈韩杨四兄弟,说道:“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重的伤。” 杨丁因为要照顾韩丙,是几人中唯一没有受伤的。他说:“伤疤才是男人的象征!哥哥们会很兴奋的!” 看着杨丁闪闪发亮的牙齿,李随风苦笑道:“能活下来的话。” 苏瑶抬眼扫过一圈,又闭上眼睛,专心致志的抵御体内的毒素。她冷漠地说:“伤疤就不用展示了,把衣服穿上。” “除非是我的生死关头,否则钟叔不会出手。”江辞说:“要不,我争取让他们先对我动手?” “我觉得可以。” “卖兄弟卖的真干脆啊!” “要是卖你能赚钱,我绝对先去赚个盆满钵满。” “绝交!” “蛇的繁衍姿势中……” “闭嘴!我说!你们说够了没有!” 李随风看向额头上青筋暴露的古赤峰,讪笑道:“不好意思,忘记你们还在了。” 张凡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面上,说道:“狗赤峰,那畜生你们就拿去吧。” “啊……拿去……”江辞索性也躺在了地上,恣意放松。 “不是说你去激怒他们吗?”李随风斜眼看向江辞,说道:“你现在这是个什么状态呢?” 江辞摆摆手,说:“我觉得我不行。论嘲讽能力,您绝对排第一。刚才那长虫就追着你咬,这回这位,九成九也得先拿你开刀。诶,你先杀我啊!”江辞忽然对古赤峰说道:“我是你爹!” “啥?” “你看,无动于衷。”江辞说。 古赤峰的牙都快咬碎了。他作为一名资深恶人,为了实施报复大计,一路追踪潜伏。虽然被钢鳞巨蟒吓了一跳,但还是不辱使命地在最恰当的时机完成了半路截胡的任务。可是,作为一名坐收渔翁利的成功小人,他从出现到现在,一共就说过两次话外加一个语气词?这事,就离谱啊! “老大,他们好像没把你放在眼里。” “废话!不用你说啊!应该是你们所有人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古赤峰一把将小弟摁在地上,疯狂得踩踏着他的身子。“你们没有人看得起我!如果不是我爹!你们没有一个人会跟在我身后!没有!” “有个好爹还不知足。”李随风说。 “不想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嘛。”江辞说:“我懂。幸好我爹比较……呃……平庸。我属于活在我祖宗阴影下的那种。” 李随风看着江辞,心想这世上敢用“平庸”评价先皇的,也就江辞这个儿子了,史官都不敢写这么直白!话说,你那个努力寻找措辞的停顿,是有更过分的形容吗? “说起来,为什么他突然自爆了?” “不知道。话说回来,他不想活在父亲的阴影下,那应该是无比努力、积极向上才对。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 “你们能不能……” “不能!”李随风和江辞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们!” “狗公子,别这么急躁嘛~” 李随风看向苏瑶,嘴角一抽。时间长了,都快忘记她曾经是欢梦楼的花魁。她突然如此妩媚,着实令李随风不适应。可是,这招对大部分的男性都管用。苏瑶就这一句话,让古赤峰身后的几名高手的骨头都酥了。 江辞也被苏瑶吓了一跳,上半身猛地弹了起来。在其他人下半身硬直的时候,他和李随风上半身的突然硬直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古赤峰队伍中的那个女人说道:“那个女的,眼神好像总觉得不对。” “嫉妒吗?很正常。”李随风没仔细看,他正用力安抚双臂的鸡皮疙瘩。习惯了苏瑶的暴力刁蛮,她现在狐狸精似的样子让李随风脊背发凉。 “不是,你仔细看。” 李随风抬头看看苏瑶,感觉自己的下颚都要脱落了!他叫道:“苏瑶!你就不要对女人抛媚眼了!喂!这就心动了?” 江辞打了个寒颤,说道:“竟然,男女通吃。” “姑娘,鄙人狗赤峰。” 李随风看着古赤峰,心中万千言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鄙人是怎么一个自称?你身为流氓,这么温文尔雅干什么?她叫你狗公子,你就改姓狗了?学狗叫啊!恶人形象破灭了啊! 江辞似乎看出了李随风心中疯狂的呐喊,说道:“随风啊,虽然我知道这事儿确实挺难接受的,但是苏瑶确实比你功力强。你嘲讽半天,还不如人家一句狗公子。” 李随风瞪着江辞,脸上写满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别这么看我。”江辞没好气地说。 李随风突然想掐死江辞。 “你们有完没完!”突然回过神的古赤峰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和长牙野猪、周啸处于一个级别的古赤峰决定发起反击。不过,李随风没有出手,古赤峰也不知道这一拳用“反击”形容合适与否。 “噗!” 一道白光闪过之后,李随风眼神冰冷地看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古赤峰。 “你、你们……”古赤峰用最后的力气转动脖颈,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在那白光闪过的瞬间,五位八品高手竟齐齐被人打昏,倒在了地上!难以想象,这短短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是……拖延时间?” 李随风将离尊剑收入剑鞘,说道:“是,给我拖恢复真气的时间。”江湖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可是没说死于哪一派的话多。 “今天折在你手里,算我倒霉!”古赤峰说道:“下次!下次,我一定会……” 江辞走到古赤峰身边,一脸坏笑的说:“还下次呢?下辈子吧。”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古赤峰慌了,他想要跑。可是,他被李随风踩在脚下,能往哪里跑?他还算有点骨气,纵使浑身都冒出了冷汗,也没有尿裤子。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试探我的。”李随风说:“开心了,我就留你一条活路。” “是,是我自己要……” “江辞,动手吧。凌迟三千刀第一刀准备。” 凌迟三千刀!自己被捅三千刀之后,都不清楚还能在哪里下刀了!你还要凌迟剔肉三千刀?古赤峰喊道:“我说!我说!是天机茶馆!他们出钱叫我试探你们!” “天机茶馆?他们要试探我们?”李随风心生疑窦。 “真的!我说的是真话!要是一句有假,我就天打五雷轰!” “轰!”突然一声雷响,震得古赤峰脸都绿了。发誓之前先看看天啊!怎么就赶在暴雨之前发毒誓啊! “要不,砍了吧?都砍咯。”江辞问李随风:“荒郊野岭的,不用埋都行。” “大哥!好汉!公子!少侠!爹爹!您就饶我吧!我就打劫、敲诈、抢功,不杀人的!没撒过人!您不自于要洒我啊!恁放了我,俺回去就给您送一千、不,两千!两千两银纸!以后我债也不敢遭惹您了!以后也不干则事儿了!您就放呃我吧!”古赤峰看着江辞拎起了斧子,已经开始思路清晰、发音混乱的求饶了。这家伙脸上的笑容,保不准他真能一斧子一个就把自己给砍了! 李随风其实在古赤峰叫爹的时候就想放过他了。他松开古赤峰,说道:“行了,记得你说的话。” “等一下!”李随风刚准备放走古赤峰,张凡却叫住了他。就这一会功夫,古赤峰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落落…… “张大哥还不解气?” “不是,这家伙身上肯定有正气盟的烟火筒。只要拉响烟火筒,就会有人来接咱们回城。咱们现在的状态,赶回城里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李随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把烟火筒交出来了。” 江辞忽然说:“随风,张大哥提醒我了。他有个好爹,身上宝贝肯定不少。” “可是我都收他两千两的改口费了呀。” “改口费?” “以后我叫他儿子,他叫我父亲。” “哦,你这是改口费,还有张大哥上次被抢的补偿和我们这一次的惊吓补偿呢。” 古赤峰发现自己在李随风面前永远只有欲哭无泪、欲昏不能的下场。自己的两千两银子竟然只是个改口费,出来当恶人结果惹了一个爹?而且,改口费不应该是长辈给晚辈吗?还有那什么惊吓补偿是个什么理由,这就是赤裸裸的抢劫!抢劫劫匪,还有天理吗? “交出来!” 在这湿冷的东海郡郊外,忽然多出了几个衣服都被抢走的可怜人。当然,古赤峰手下唯一的女性的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烟火飘起,等待援军时,李随风忽然注意到些许问题。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九章 寻医 “赚大了,赚大了。”张凡一边数着钱票,一边说:“钢鳞巨蟒在穷凶级悬赏中排的上前列了,还是一头准蛇王!这些钱,我们八人平分都是好大一笔了!” “赏金我们拿三成就可以了。”李随风的兴致没有张凡高。他说:“甲乙丙都是重伤,几个月内很难再去狩猎了。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正是用钱的时候。有这笔赏金,应该可以好好过年了。” “这怎么好意思?” 江辞说:“张大哥,这次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们绝对就葬身蛇腹了。这是你们应得的。而且,我们之后准备要再去狩猎几次,还要仰仗张大哥。这点钱,就当是定金了。” 张凡又迟疑片刻,这才同意。 “没有甲乙丙丁之后,应该就不会那么有冲击了。”江辞嘀咕了一句。 “那小兄弟你们之后的狩猎,就交给我和杨丁带路了!”张凡再一次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 江辞顿时愣在了原地。 “杨丁没怎么受伤。”李随风面无表情地拍拍江辞的肩膀。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引诱紫纹蛇的方法,是谁教给你的?”李随风问张凡。 “是前不久听住在郡城郊外的一户老猎人说的。”张凡说:“有什么问题吗?” 李随风说:“我在想,引来钢鳞巨蟒的会不会是蛇笼里的幼蛇。有多少人知道这种方法?” “不少。”张凡说:“那老头在城外狩猎有年头了,在我们这群人中算得上小有名气。不过,我最近听说有好几支狩猎蛇类异兽的队伍都遇到钢鳞巨蟒了。” “可能是因为最近异兽激增吧。”没有证据,猜测就只能是猜测。如果随意乱说,极可能引来麻烦。所以,他找到了一个最容易令人信服的理由搪塞过去。 “江辞。” “收集遭遇钢鳞巨蟒的队伍的信息,关注他们是否有类似方法寻找紫纹蛇以及和城外老猎人有关的事情,对吧?”离开张凡的江辞果然聪明不少。李随风满意地点点头,说:“小心些,虽然不清楚天机茶馆的目的,但是他们也盯上我们了。” “放心,你抓紧解毒吧。不是说,这钢鳞巨蟒的毒性和紫纹蛇的毒性一样发生异变了吗?” “嗯。”李随风难得的把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挠了挠头。他说:“我现在没事全靠草药吃成了百毒不侵,所以暂时能抵御钢鳞巨蟒的毒性。但是苏瑶的情况很麻烦,虽然是直接接触到了逆鳞下的毒腺,可她当时就逼出毒液了。即使毒性蔓延极快,转瞬就侵入脏器,灌服下用青蛇果和冰糖熬成的汤药,也完全可以解毒的。这是专克炽相蛇毒的解毒剂,怎么想都不至于让苏瑶昏迷不醒。” “你说这么多,我又听不懂。”江辞说道:“我还是去打探消息吧。” “嗯。”李随风眉头紧皱,不自觉地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他心想:“目前,仅从表相上,我根本找不到解毒之法。如果是在百花谷,有老师在就好了。” 回到小院中,李随风简单洗过双手,就跑到了苏瑶的床边。他透过针灸小心翼翼地尝试将真气刺入苏瑶体内,一处一处地检查她的五脏六腑、经脉皮骨。“烈、炽、腐、寒、郁、幻,六相,这毒应该属于腐毒。可是明明没有侵入血脉的迹象,为何会伤及脏腑?”李随风的心中满是疑惑。李随风最擅长的是医药,通常采用药剂祛除毒性的方法解毒。这种方法往往会在体内留下不易发作的余毒,随着时间会慢慢排出,如果残积过多,以寻常针灸之法就可以排解了。但这一次,李随风结结实实地碰了钉子。 “怎么样?”林小月问道。 李随风沉重地摇摇头。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说道:“不行,毒性凶猛诡异,我无法分辨毒性,根本不知道要用何种药剂解毒!毒性深及苏瑶脏腑,再拖延下去,药剂的作用会越来越弱,必须行针将毒素强逼出来,才能祛除毒性。可是我的针法做不到。”李随风头压得很低,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掌。“我怎会如此没用!” 林小月说:“李少侠,你医术的造诣已经比不少行医多年的大夫要强了,怎会没用呢?” “可我救不了苏瑶!我解不开这毒!”李随风一拳捶在墙上,眼中满是不甘。他说:“我自称博览医书,却只见过古针法的一点皮毛。” “只有古针法才可以吗?” “天下能说出名字的古针法大多是行医世家的传家之宝,不会随意记载于医书之上。行古针法治病救人的,不是江湖名医就是宫廷御医。此前,东海郡倒是有一位。只可惜,油尽灯枯了。”钟叔对李随风说:“我可以出手一次,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 “钟叔,那样可能会让苏瑶变成活死人。”李随风说:“九品之上,能不出手还是不要出手为好。我去天机茶馆和前辈的医馆走一趟,兴许能遇见一位传人、老友。” 看着强颜欢笑的李随风,钟叔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任他去了。颓废不代表放弃,李随风失魂落魄的神情下,是一颗不言放弃的心。他痛骂自己没用,却誓要在绝境中寻出一条路。 李随风走到街上,直奔天机茶馆而去。 天机茶馆素来以掌握江湖情报为目的,不会轻易干涉江湖之事。天机茶馆会雇人挑衅,无非是想试探他们。所以,李随风没有丝毫弯弯绕绕地打算,径直踢开茶馆大门,直奔台上的说书人穆冬而去! “上台者何人!”正说书的穆冬大喝一声,体内真气翻腾,磅礴威压涌向李随风。 李随风迎面踏出一步,大声说道:“我就是你要查的李随风!” 穆冬眸底的精光乍现。他故作镇静地说:“你是李随风又如何?我天机茶馆的规矩,是等价交换。” “不就是想知道与我有关的事情吗?我亲口告诉你!”李随风说:“我要换解钢鳞巨蟒蛇毒的方法。” “成交。”穆冬草草拍下惊堂木,留下了一句“且听下回分解”,转身进了后台。一头雾水的听书客们也被茶馆的小二遣散,方才还人脑非常的茶馆转瞬散场,甚至安静地吓人。 “你要的消息,已经有人在卷轴中搜查了。现在,我需要你的。”穆冬一边喝茶一边说。 “你想知道什么?”李随风没理会侍者递过来的茶水,双眼直直地盯着穆冬。 “你的门派、师承、实力,还有你的过往。” “我是被捡回百花谷的弃婴,少时拜在碧海道人门下。因为天资不佳,被逐出山谷。一年前,我误入一位山野前辈生前修炼的洞穴,在其中得到一部“浩然无极心法”,才有如今七品剑法、拳掌、轻功宗师实力。”李随风说:“之后我游历思云府,在欢梦楼结识花魁苏瑶、许韶、杨佑山、江辞。随后与苏瑶、江辞结伴同游鄱阳郡,与江辞结伴参加林家比武招亲,江辞夺魁,本应迎娶林小月,因林家变故,亲事延后,林家家主林振湖为林小月安危着想,将她托付于江辞,随我们一同出游。” 虽然急切,但是李随风的头脑依然保持着清醒。应说、不应说的,他拿捏的很清楚。 穆冬放下茶杯,冷眼看向李随风,说道:“你这就有点没诚意了。” “你还想听什么?” “思云府府衙血战,你是否参与?” “没有。”李随风说:“我协力抓捕流窜的江湖大盗时,被牵扯进了镖局杀人案。被人误伤后,我就待在苏瑶的青楼了。” “鄱阳郡林家血案,你是否参与?” “没有。”李随风的回答干脆利落。“我只是在涟水桥血案、府衙焚尸案中察觉到付家异样,遂参与付家邪教清剿,对于林家所发生的变故并不知情。我也是事后才知,被我洗清罪名的骆三元才是幕后真凶。为此,鄱阳郡府衙还以功过相抵为由,收回了先前允诺于我的好处。” 穆冬恨得直嘬牙花子。李随风的回答滴水不落,穆冬即使认为他在说谎,也没有任何证据。 “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穆冬说:“钢鳞巨蟒之毒,并非钢鳞巨蟒之毒。此毒之源,我们依然在调查。不过,东海尚有一人可以医治。” “谁?” “和光医馆,易盈盈。”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章 易盈盈 陈竹枫怀抱长剑,静静地看着灵堂上的牌位,冷如冰山的他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他将一壶老酒摆在灵牌前,说道:“老家伙,你也去了。” 女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向冰凉的剑客,问道:“您是爷爷的朋友?” 陈竹枫看向女孩,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他将天衍府的令牌递给女孩,说道:“把你爷爷的令牌拿出来。” “你是天衍府的人?”女孩神色紧张地盯着陈竹枫。“我爷爷和你们……” 女孩的问题出乎陈竹枫的意料。他看出女孩的聪慧,从嘴角硬挤出一丝笑容。他说:“你爷爷亡故,我必须核对后人身份。”他想要抚摸女孩的头顶,却被女孩不耐烦地拨开。 “我不是小孩子。”女孩不耐烦地从身后拿出令牌,问道:“天衍府为何要如此隐秘?” “相信你爷爷,我们不是坏人。” 女孩扁嘴说道:“如果这世上的人都能只用好坏区分就好了。”这老气横秋的模样令陈竹枫颇为诧异。他绷住面庞,问道:“易家人都是少年老成吗?” “要你管?”女孩眉毛一挑,说道:“核对完就走,你们潜藏十几年,别在我这里露出马脚。” 陈竹枫无言地收起令牌,转身离去。他在东海郡还有事要做——他在追寻的某人即将到达东海。 素纱飘动,烛光微暗。灵堂中,易盈盈跪在漆黑的棺椁前重重磕下三个响头。“爷爷,我一定会找出那蛇毒的根源。”她是易家医术的传人,注定要与孩童的天真无缘。 数日后,易兴林出殡。享誉一时的和光医馆由易兴林唯一的后人,他的孙女,易盈盈继承。易盈盈年仅十二岁,没有人认为她能挑起和光医馆的大梁。医馆没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喂,小姑娘,你爷爷都不在了,这间医馆就交给叔叔吧。” 事实上,有的人已经连等都不愿意等了。现在,他们就准备强取豪夺。在他们眼中,区区十二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大能耐?请几个泼皮破落户,过来吓唬一下就好了。但是,易盈盈的心智远超他们的想象。 “司徒章,我爷爷刚走不久,你就迫不及待来抢地盘吗?”易盈盈冷眼看向领头的男人,说道:“和光医馆可以交给你们司徒家,可就凭你那点医术,比你这三寸丁香矮树皮的下面还短,担得起这门楣上的‘和光’之名?” “小姑娘,我看你是想和你爷爷一样,躺进棺材里了!”司徒章被易盈盈突如其来羞辱一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平生最恨别人说他个子矮,这易盈盈不仅说了,还骂他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当即就要招呼几个泼皮动手。 角落中,青年李随风抱剑而立,没有人注意到他究竟是何时来到此处的。他默默地观察着易盈盈,眼中满是惊奇。他心想:“这小姑娘年龄不大,怎么懂得这些?不利于娃娃的成长呀。” 眼见那群泼皮要动手伤人,李随风也准备出手。谁知易盈盈却毫不慌张,她横眉冷眼怒喝道:“司徒章!受过我爷爷恩惠之人不在少数!我爷爷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来我家医馆闹事。你觉得,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司徒章一怔,叫住了手下的泼皮。他说:“小姑娘,人走茶凉。你爷爷就是一郎中,人死了,谁还记得生前那点恩情。就算有人帮你,又能奈我何?”话虽如此,可易兴林毕竟是一位名医,司徒章多少还有些忌惮。所以,他才会停手。 “放心,我知道。”易盈盈说:“这医馆终究是你司徒家的,但不是被你们夺走,而是我交给你们。当然,是有条件的。” 李随风心中笑道:“且不论医术,单凭这小姑娘的心智,就比不少大人强了。先震住司徒章,再顺其心意,不论结果如何,总能保住自身周全。” “什么条件?”司徒章也不想闹的太僵,就顺易盈盈的话问下去了。毕竟,万一真有哪位大人物记得易兴林的恩情,出手给他们司徒家来一下,是真的遭不住。司徒家是靠祖上研制的“回灵丹”起家,只比寻常人家富裕些。可是回灵丹再怎样奇妙,也不过是治疗内伤的丹药。司徒家在大人物眼中,就是一只蝼蚁。所以,平日再怎样嚣张蛮横,司徒章行事时多少都是有所顾忌的。 “和我比医术。”易盈盈说:“放心,我身为易家第十九代传人,医术足以不会让人说你欺负小孩的。” 李随风险些喷饭。易盈盈十二岁,却说医术水平足以和司徒章媲美,不就是在暗讽司徒章医术就是小孩子水平吗?而且,易盈盈此刻明显有示敌以弱的意思,真不知她的心思有多缜密。这司徒章也是蠢,不仅没注意到易盈盈话里有话,还一口答应下来。他自信能胜过易盈盈,可是真胜过了,在旁人眼中他依旧只是胜过一个孩子。况且,他真能胜过易盈盈吗? “这医术怎么比?” 易盈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双手撑住下巴,陷入思索当中。 “我有办法。”李随风上前说道。他虽钦佩易盈盈的心智,但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他需要一位继承易家针法的神医。他要见识一下,这位被天机茶馆所认可的小神医,医术针法究竟什么水平。 “你什么时候来的!”司徒章和他手底下那些泼皮都被突然出现的青年吓了一跳。 易盈盈也是一愣,不过却没有司徒章反应这么激烈。她问:“什么方法?” 李随风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嘴角轻挑。看到他那笑容时,司徒章不明缘由的浑身一颤。 “唔!”两个泼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随风用玉瓶堵住了嘴巴。李随风的动作奇快,司徒章根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易盈盈也惊讶地张开了小嘴,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他。 “你给老子灌了什么!” 李随风收回玉瓶,说道:“一种改良过的蛇毒,不会致命。但是毒性蔓延极快,一炷香内毒性就会深入脏腑,令人昏睡。” “你特……”这群泼皮抬手要打。 易盈盈轻咳一声,说道:“刚才给你灌毒的时候,你们看都看不清楚,现在还敢动手?” 这伙泼皮倒是不傻。易盈盈说的太对了!刚才要是能打过,还至于被人下毒吗?现在服软求人家解毒才是正路。于是,这伙人“唰”地一声跪在地上,齐齐整整地给李随风磕了一个响头!“求大侠解毒!” 李随风被吓了一跳。天下奇葩,东海这是要独占八斗啊!这动作,干脆利落,整齐划一,不说你们是泼皮,还以为是皇宫里的太监! “这就是要我们比的东西?”易盈盈问李随风。 “先找围观者来做个见证吧。”李随风对司徒章手下的泼皮们说道:“你们,去把街上的人都给我想办法弄过来!” “是!” “嚯!整齐的跟什么似的。”李随风不由感叹。虽然这感叹根本就不明所以。 司徒章呆呆地说:“这些人时我花钱雇来的啊……” 易盈盈斜眼看向李随风,说道:“改良蛇毒,不由分说就给人下毒。看来,你……” “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以为用毒的就是坏人吧?”李随风伸手摸了摸易盈盈的脑袋。 “闪开!”易盈盈打掉李随风的大手,瞪眼说道:“我不是小孩子!” 李随风眯眼一笑,却突然愣住。他看着掌心的一根银针,诧异地说道:“你怎么做到的?” “我易家祖传的三十六手易针法,劳宫穴被我封住的感觉怎么样?”易盈盈笑道:“别以为我不会武功,就好欺负。” 看着易盈盈手中的几根银针,李随风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不愧是天机茶馆认可的神医,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 “别把我和邻居家那些没头没脑的小孩子比,幼稚。”易盈盈撇嘴说道。 李随风用真气逼出掌心的银针后,说:“人已经来了,司徒章,可以开始了。” “什么啊?闹这么大动静,合着司徒章就是来欺负一个小孩子的?” “啧啧啧,太不讲道义了。易前辈尸骨未寒,就来欺负他后人。” 路人们议论纷纷,司徒章面上有些挂不住。虽然是易盈盈提出的赌斗,可是怎么看都是他司徒章不占理呀! “诸位,这场比试是我易盈盈以易家医术第十九代传人之名所提的。司徒先生念我年幼,难担医馆重任,想帮我分担一些。我身为和光医馆传人,有义务试一试司徒先生的医术。若司徒先生医术可堪大用,我不介意将医馆暂交司徒先生打理。” 易盈盈这一番话令众人的议论暂时平息了下去,可是她这一番话,明面上是给司徒章一个台阶,可实际是让司徒章彻底占不到便宜。“想帮我分担一些”,明眼人都知道是司徒章肚子里装着坏水呢!而且易盈盈说的是“暂交”,说明白些就是以后是要还回来的。 即使确信不会输,易盈盈也要用各种办法保住医馆。 “这场比试,司徒先生赢了,我就将这医馆暂时交给他打理。可这是比试,若是司徒先生若输给我,总也要有份彩头。不如,就以司徒家家传的回灵丹的秘方为注,如何?”易盈盈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全场哗然! 看着易盈盈眼中的狡黠,李随风不禁愕然。他本以为易盈盈只是想从司徒章手中保住医馆,可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借一场比试,易盈盈不仅能退走司徒章,保住医馆延续,而且可以震慑旁人和立身扬名,更可以得到“回灵丹”的秘方!一石三鸟的妙计! 比试开始,易盈盈和司徒章各自走到一名昏睡的泼皮身边。司徒章直接拿起泼皮的手腕开始切脉,易盈盈却先扒开了泼皮的眼睑。看过昏睡泼皮的眉心、眼瞳、舌苔,再探过他的呼息、体味后,易盈盈这才搭脉。然而,另一边的司徒章已经开始行针了。 “看来,司徒章的本事不错呀,这么快就看出病症,准备动手医治了。” “你懂什么?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司徒章开始就切脉。我看,两人之间那是云泥之别。司徒章的本事,远不如这小女娃。”观战的人中,有懂医术的,当时就反驳道:“你看,司徒章行了十几针,那人都不见半点好转。这女娃方才刺了三个穴位,这病人的面庞就没有先前那么苍白了。” 李随风在一旁暗暗称奇。易盈盈行针的手法十分巧妙,银针刺入穴位时,双手不停,如有十几只手在同时行针。一针落下,实则刺入了十几个穴位,须臾便将经脉打通。使针上的药力随真气深入脏腑! 半个时辰的功夫后,易盈盈已经完成行针。她收起银针,用衣袖随手抹去了额头的汗水。这寒风刺骨的时节,易盈盈的后背却已被汗湿了大片。李随风心想,易盈盈终究是太年幼了。 片刻之后,易盈盈医治的泼皮悠悠转醒,迷茫地看向四周。 “醒了!竟然醒了!” 泼皮感觉自己昏过去时,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时候清醒过来,赶紧翻身下床,跪倒在地上。他给易盈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多谢小神医救命之恩!” “你们舞弊!” 如李随风所料,几乎和话本中剧情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中的是同一种毒。”李随风拨开司徒章指向自己的手指,说道:“你没解开,就诬陷我们舞弊?” “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解毒?分明是你提前告诉她的!”司徒章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算计我!” 易盈盈的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她刚想反驳,就被李随风拦住了。李随风说:“这场比试的题目由我所出,交给我就好。你先调节内息。” “好。”易盈盈听从了李随风的建议。她医术造诣虽高,可是行针却要以真气催动。她体内那一点绵薄真气,完整行一次针就已耗尽。头重脚轻的她,连站着都感到十分困难了。 李随风对司徒章说:“一点当大人的样子都没有。大家伙都已看到,易盈盈以真气催针,使出家传三十六手易针法为人解毒。你呢?连认穴行针的本事都没有。你这一针偏出气海穴不少,又离其他穴位甚远。怎么,是想在他肚子上做针线活吗?” “你!” “你什么你,你学艺不精、脑子不够、道德败坏、嚣张跋扈、心狠手辣、辣手摧花、花天酒地、无恶不作、豺狼成性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行医救人!” “你的嘴是借的,着急还吗!” 李随风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说道:“易盈盈,你来为他解毒。台下若有不服,大可上台,让她给你们医治一番。”一般情况下,这应当是发生在路人起哄或司徒章质疑之后的事情。不过,等司徒章想到这法子不知要猴年马月。江辞不在,没人带动观众的节奏,等他们自发组织最快也要明年了。李随风可懒得等,索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我的真气还不足以再行一次针法。”易盈盈悄悄对李随风说。 李随风右手食指点在易盈盈的后颈上,说道:“这样足够吗?” 不等易盈盈发问,一股热流就自她的后颈直入脊髓,转瞬间便温润丹田。半个呼吸的功夫,易盈盈空空如也的丹田中,便重新聚起了一团真气。她惊讶道:“寻常武者渡气,十成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各有各的章法。怎么样,现在可以吗?”李随风将手收回袖中,保持着平日双手抄在胸前的样子。这寒天儿,他可不想把手放在外面太长时间。 “你为什么帮我?” “治病救人,不付钱的那种。” “成交。”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一章 江辞与林小月 保住医馆又得到回灵丹秘方的易盈盈兴致极高。将医馆收拾一番后,就背上药箱,跟着李随风去了他落脚的院子。 “你有钱买院子,没钱付药费?”易盈盈站在院子门前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单单是这前院,就比和光医馆还大!看格局,这至少是一座三进的院落! “药费贵啊,单独问诊,就要你十两银子。”李随风故意做出哭丧脸,说道:“这要是行针抓药的,没有上百两,哪能行啊!” “你看的不是医生,是钱生。”易盈盈说:“东海这些医馆药铺里,最贵的就属南门的回知医馆,问诊也才一两银子。你少诓我。” “开玩笑而已。”李随风笑道。得知易盈盈确能化解蛇毒后,他突然放松了许多。他说:“院子是我和朋友一起买的,这两进的院子格局有问题,前院都堪比三进院的规格了,后院就小不少,头重脚轻。因为卖不上价钱,才被我们购置下来。”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就走进了苏瑶的房间。 “李大哥,你回来……哇!好可爱的妹妹!”一直守在苏瑶身边的林小月“嗖”一声扑到易盈盈身边,把她搂进了怀里。 易盈盈废了好大力气从林小月怀中挣扎出来,叫道:“你干什么!” “哇,好可爱啊!”林小月揉了揉易盈盈的圆脸,转头瞪向了李随风。“你是觉得苏姐姐治不好了,就又拐来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想要从小培养吗!” 李随风汗颜。他把易盈盈从林小月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后,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哼,和江辞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林小月嘴巴一扁,气鼓鼓地瞪向一旁。 听出林小月话里有话,李随风无奈地看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钟叔。 钟叔双手摊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主人干的事情,他哪敢评价? “这刚出去大半天,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李随风嘟囔了一句。随后,他向林小月解释道:“这是易盈盈,易家第十九代传人。我请来为苏瑶解毒的。” 林小月难以置信地看向易盈盈。“这么小?” “我不是小孩子!”易盈盈盯着林小月身上的某个位置说道。不得不承认,林小月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和苏瑶站一起时,才会稍显逊色。 易盈盈看到苏瑶时,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些许。她惊叹:“好美的姐姐!” 果然,苏瑶的魅力是男女通吃。 李随风问道:“怎么样,这蛇毒能解吗?” 易盈盈一边为苏瑶把脉,一边说:“这和前阵子紫纹蛇蛇毒的后毒很像,只是毒性更加剧烈。几个月前,我爷爷就发现东海郡附近的蛇毒有所异变,尤其是鳞下有毒的蛇类异兽。如果只是蛇牙的毒,反倒没有太多变化。我爷爷甚至怀疑这毒,不是蛇毒。” “另有隐情吗?” “我还在查证……爷爷觉得不能只靠行针解毒,毕竟很多人等不到我们行针就已经毒发身亡,所以他一直专注寻找解毒的药方,没有留下太多和蛇毒相关的证据。” “易前辈,是真正的医者仁心。”李随风看出易盈盈眼底的落寞,想要安慰她几句。易盈盈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双双去世,自小便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去世,一场丧事全靠易盈盈上下打点。偌大的医馆全落到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身上,这份重担,可想而知。 “我一定会查出这蛇毒的真相。”易盈盈说:“苏姐姐体内毒性被药物抑制,性命无虞。我只要为她行针,今日便可苏醒。明日我再为她行针,便可彻底祛除毒性。再行调养三日,就可完全恢复。” “蛇毒的事,我会帮你。”李随风说道:“你需要什么准备,尽管告诉我就好。” 易盈盈看着李随风,说道:“你的医术不比我差。” “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李随风说:“别总问这问那的。” 易盈盈对李随风充满了好奇。她心中甚至浮现出用苏瑶威胁李随风的想法,不过出于医者的道德要求,她将这个想法扼杀在了萌芽的阶段,老老实实地为苏瑶行针。 趁着易盈盈行针的功夫,李随风将钟叔拉到了身边。 “江辞那小子,不会是对林小月做了什么吧?” “小友,话可不能乱说。我家主人仪表堂堂、魅力非凡,乃是真龙下凡……”钟叔如同一根老油条,笑眯眯地说道。 “说,他是不是又去逛青楼了!” “去了。” 这干脆的回答让李随风咬牙切齿。“你就不能管着他一些吗?” “老夫我可管不住,我家主人天性喜美,他心胸博大……” “停!打住!他这要是留下龙种了怎么办!”李随风就是打不过钟叔,如果打得过,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拎起来扇一巴掌。他为了江辞的健康成长苦口婆心,钟叔这种跟在身边的却是管都不管! “放心,我家主人知道节制。每家青楼都是固定一人的。” “这还好……等一下!他去的又不是一家!这问题还是很大啊!是固定一人能说过去的吗!” “请放心,我家主人至今元阳未泄。所行之事,发乎情止乎礼。” “@#¥%……&*”一时间,李随风的语言有些混乱。他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主人在宫中有少师少傅、太师太傅们管着,如今在江湖历练,各种事都要经历一下。”钟叔说道。钟叔说:“主人所说的释放,不过是在美人怀中宿醉而已。便是有人心怀不轨,欧阳统领自会处理。” 李随风忽然觉得江辞有点惨。江辞这货,原来逛的是清楼,不是青楼。 “老夫只是不说青楼地处何处,亦不会跟着主人走进青楼。至于青楼的规矩,老夫自然也不会说。” 李随风慢慢地竖起拇指,说道:“姜还是老的辣。” 钟叔笑呵呵地看着李随风,说道:“我家主人生性聪慧,虽好美色,却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不会因为沉醉温柔乡而忘却心中大义的。何况,他身边,不是还有您这样的朋友吗?” “我只是不希望他负了朋友。”李随风说:“而且,他那不叫贪恋美色,他那是被骗的团团转转。” “可不敢担这欺君之罪。” 江辞爱美好色,他之于林小月的好感,是发乎情止于礼还是怦然心动?又或者是见色起意?李随风说不清楚。他只希望江辞可以不辜负林小月心中对他的那一点好感。 林小月曾喜欢的人究竟是骆三元还是陆子游?这个问题就像陆子游是否真的喜欢过林小月一样,没有答案。当事的林小月说不清,旁观的李随风就更说不清了。这种朦胧模糊的爱恋随着骆三元或是陆子游的死亡而会被时间淡化。可是,淡化不意味着消失。这份模糊的感情会始终拦在林小月之于江辞的一点好感前,是顾虑、不舍、替代以及种种复杂。 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宛如一位思深忧远的家长。 “你装深沉做什么?”易盈盈从苏瑶房中走出,恰好看见了院子里的李随风。 李随风递给易盈盈一块手帕,说道:“擦擦汗,去客房休息一下。别每天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你才十二岁。” “要你管?”易盈盈瞪了李随风一眼。“你为什么帮我?” “目的相同罢了。我朋友拜托我调查城外异兽异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真的?”易盈盈盯着李随风。她水灵灵的眼睛如能直入人心一般,盯得李随风浑身不自在。他无奈,只好挠挠脸颊说:“我是怕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没问题!”易盈盈突然说道:“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李随风伸手揉了揉易盈盈的小脑袋,说:“我也是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的。” “嗯?”这一次,易盈盈没有拍掉李随风的手。 “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李随风说。 “我一个人能行!” “我知道。”李随风说:“没人把你当成小孩子。” “嗯。”易盈盈点了点头。 “这才像个孩子”,李随风把这句话藏在了心里。在百花谷时,李随风就尝过孤单的滋味。在藏书阁中博览群书,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孤独。易盈盈也是。 “这么快就新收了个妹妹啊?” 李随风看向刚刚苏醒的苏瑶,说道:“这么快就能起来活动了?” “盈盈妹妹医术了得,她行针一次,我就感觉好的差不多了。”苏瑶说:“她可是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许欺负她。” “苏姐姐,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李随风看看苏瑶,又看看易盈盈,然后又看了看苏瑶。苏瑶果然厉害,这刚见面,就已经是姐妹相称了。 “盈盈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快来让姐姐看看!” “噫!”易盈盈突然躲到了李随风的身后。 李随风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没想到,林小月竟然会母爱泛滥。 苏瑶倚在门边,看着林小月和易盈盈在院中围着李随风追逐打闹,露出浅浅地微笑。李随风苦笑着,任由易盈盈和林小月在自己的身前身后转圈。钟叔立在角落,宛如一尊雕像般注视着他们。 小院中的一切,安静美好。 只有江辞在被骗。 “嗝儿……”江辞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可算打听到需要的消息了。回去之后,估计小月又要和我生气了……嗝儿!我这回……真是去办正事的!嗝儿!” 就,离谱。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二章 处理刺客 江辞带回来的消息令李随风眉头紧蹙。 “没找到乾元镖局的行踪,没找到佛珠的霍家,也没找到画卷地图上的线索。”李随风苦笑道:“结果,先找到了麻烦。” “城外的老猎户不见了,用他的方法去猎蛇的队伍大多没有回来。侥幸逃生的几人都说遇到了大蟒蛇或是其他体型巨大的蛇类异兽。”苏瑶说:“这只能说明老猎户的方法并不稳妥。” “这就是问题所在。老猎户猎蛇多年,他所住的草屋距离蛇窝不远。既然他能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就说明他对付蛇兽的方法是可行的。所以,问题一定是最近出现的。”李随风说。 “还有蛇毒异变,几乎所有蛇类异兽的蛇毒都发生了变化。蛇类异兽的一大特点就是鳞甲和毒性的变化。无毒会变有毒,有毒的毒性会更加凶恶,鳞甲会变得锋利、坚硬或者附有毒性。但是最近出没的蛇类异兽中,鳞甲带毒的蛇显然更加频繁,蛇鳞下的毒性也更加复杂。几乎所有的蛇鳞度都衍变出了腐相毒。” 苏瑶惊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易盈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一直在思索蛇毒的事情。”易盈盈说:“我看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大人晚上不熄灯,小孩子不要偷窥。” “你在胡说什么。”苏瑶踩了李随风一脚,说道:“我是说,你怎么没回医馆?” 易盈盈说:“医馆晚上太无聊了。” “小丫头晚上怕黑,就让她留在这里了,正好让她帮你调养身子。”李随风说:“正好你缺一个贴身的药僮。” 李随风话刚出口,易盈盈的小拳头就招呼上来了。“你才是小孩子!你才是药僮!” 打闹一番之后,易盈盈才算消了气。她双手抱在身前,坐在了苏瑶旁边,说道:“而且这种毒性当时不会发作,只有在原本的蛇毒被消除后,才会渐渐发作。” “所以苏瑶当时没事,服下解毒的汤剂后才会昏迷。”李随风恍然大悟,说道:“这种腐毒会受原本蛇毒毒性的影响。譬如紫纹蛇毒本就是腐相之毒,这异变后毒的蔓延速度就不会很快,只是发作时毒性加剧。如果是钢鳞巨蟒这种炽相之毒,那后毒的蔓延速度就极为恐怖。” 易盈盈用力地点点头,说道:“没错。” 苏瑶问道:“就没可能是解蛇毒的药材出了问题吗?” “爷爷曾检验过,最近城中对付蛇毒的药材药性确实有所虚弱,但是应该与异变出的后毒无关。毕竟蛇鳞毒的解药种类繁多,不可能每种药材都出了问题。如果真的是不论服下哪种解药都会引发后毒,那就是天要亡这东海郡了。” 李随风感觉他们忽略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如鲠在咽,想说却说不出来。 “看来,还是只能从盘踞在城外山林中的蛇兽们入手了。”李随风说道:“苏瑶,你先带盈盈回房间休息吧。” “喂,就这么结束了?”易盈盈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想要再想一想。 苏瑶明白李随风话中的含义,说道:“妹妹,和姐姐回去休息了。休息不好,明天就不美了。” 易盈盈注意到李随风与苏瑶神情的严肃,知道将要有事发生。于是,她乖乖地跟在苏瑶身后,点着灯笼朝客房走去。 “苏姐姐不帮忙吗?” “他们是奔李随风去的,他自己应付得了。” 李随风听着房顶细碎的喀啦声,脸上的苦笑又浓重了几分。“倒是先等来了你们。”李随风确认易盈盈和苏瑶都回到房间后,左手提着离尊剑,翻身从窗户跳出。他脚不沾地,只在窗沿一点,借力腾空,就飘到了屋脊上。李随风抱剑而立,恰好看见三道黑影落在小院正中。 “那小子应该就在这里。下毒没用,直接放弩箭。” 听到这话,李随风就按捺不住了。他忙从房顶跳下,站在了三人的面前。 “他怎么注意到我们的!” 李随风摆手说道:“几位要杀我,直接动手就好,就不要用这些机关暗器了。万一伤到爷爷奶奶花花草草还有我房间里的那些家具多不好,有碍观瞻。” “啧,就是个七品。怕他干什么?直接上!”领头的黑衣人双手摸出两根峨眉刺,银晃晃的两根尖刺就冲着李随风来了。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一高一矮,也都掏出了兵刃。高个子的从腰上抽出一根长鞭来,“噼啪”两声抽在地上,如同一条大蛇似的。矮个子的手里提着一根铁索,锁链一端挂着圆盘,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刀刃,也不知是哪里的奇门兵器。 这峨眉刺短小精悍,讲究一寸短一寸险。拳脚交错之间拉进距离,冲拳则出刺,防不胜防。幸好领头的黑衣杀手是刚刚迈入九品,如果是刀焕野那般九品巅峰,差一步十品的实力,李随风以一敌三绝对是先跑为敬。不过他这一手峨眉刺的功夫有宗师境界,可谓是神出鬼没。刺、追、挡、挑、扫,几个简单的动作配上两根刚刺,竟在他的手中变化莫测。李随风手中长剑在距离上没占到半分便宜,反倒因为太长而处处受制,不得不使出琉璃玄易手才勉强挡下。 对付这短兵相接的打法,最好的方式是拉开距离,以长攻短。可是这领头的家伙动作迅疾刚猛,李随风稍有分神就会被拉近距离。而且,使鞭子的那人也是精明。他并不出手攻击,只如毒蛇一般蓄势待发。每当李随风想要拉开些距离时,他才会快速出手,用长鞭封锁李随风的行动。李随风如果想和领头人强行拉开距离,势必会被长鞭狠狠抽中脊背。 除去这配合默契的两人,那个留在后方的矮个黑衣人更令李随风紧张。他手中那奇怪的兵器上,散发着骇人的血腥味。恐怕露出破绽的瞬间,李随风的头颅就会被那圆盘上的刀刃瞬间斩断! “啧。”李随风用琉璃玄易手挡下峨眉刺,手中离尊剑向后扫去。他顺着长鞭的舞动转动长剑,出人意料地用长剑缠住了烦人的长鞭。但与此同时,李随风也露出了致命的破绽。站在后方那人手中的圆盘当即甩出,直奔李随风的脑袋。 “当啷!” 离尊剑的剑气打乱了长鞭的封锁,琉璃玄易手荡开了峨眉刺的攻击,而李随风的右腿,踢开了那令人畏惧的刀刃圆盘! “疯子吗!”矮个子的黑衣人叫道:“用腿踢开斩颅刀,竟然没有受伤?” 倒挂金钩的李随风翻身落地,破碎的衣衫下,李随风的右腿竟然如同漆黑的琉璃!他说:“不好意思,我的衣服和靴子还是坏了。” “这是……” 谁说琉璃玄易手,只能用手?李随风反手握住离尊剑,眼神无比的冰冷。 “逆刃斩雪,破阵三叠浪。” 长剑撩起,锋刃之快,如能够斩落飞雪一般。 剑气出,杀意生。 峨眉刺跌落在地。 “硬接下整整三重剑气才死吗?”李随风说:“这次的杀手实力不错。” “少嚣张了!”矮个的杀手拽动手中的锁链,被李随风踢飞的刀刃圆盘瞬间飞回,直奔李随风的后背。高个的杀手也舞动长鞭,攻向李随风。但是没有了峨眉刺的牵制,他们两个人的攻势在李随风眼中都不值一提。 瞬间拉近距离,琉璃玄易手点在高个子杀手的心窝,暗劲贯穿了他的身躯。 “噗!”高个子的杀手喷出一口鲜血,毫无生气地倒落在了地面。 李随风没有理会尸体。他看向矮个子的杀手,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噫!”矮个子的杀手如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一般,危险的信号窜进了脑海。他第一次见到,杀意如此纯粹的人! 来自脑海深处的杀意,令杀手的身份发生倒转。 斩颅圆盘自身后飞来,李随风头也不回的挥出一剑。剑锋卡在圆盘的正中,圆盘上的刀刃顿时崩散! “不愧是陨星铜。”李随风心想。下一瞬,他已逼近杀手身边。 “叮!”忽然出现的飞刀让李随风产生了一瞬的分神。那杀手反应也是极快,就这一瞬的功夫将护身用的袖箭甩了出去,然后用尽全力朝小院外跑去!李随风故意扭转身体,选择用速度最慢、最浪费时间的方式避过了袖箭。而这个空档,足以让这杀手逃得只留下一道背影。 李随风收敛杀意,冰冷空洞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澈。他将离尊剑纳入鞘中,对身后的人说道:“放过他吗?” 苏瑶手握飞刀,浅笑道:“如果派来的杀手都死了,我会被怀疑的。” “究竟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呢?”李随风说:“你救了他,他的报告会让你继续被信任。可是如此一来,下次派来的杀手就不会这么好应付了。毕竟,那家伙看到了我的实力呢。下一次的杀手,绝对是好几个九品巅峰的杀手啊……” 苏瑶笑道:“你可是说过,要帮我复仇的。区区几个杀手,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你?” “你这份信任,令人压力如山。”李随风说:“绝对要找个机关大师过来,把院子里布满机关,让他们进来就成刺猬!” “你为什么不自己学?” “我学过,没那个天赋的。我只能是死记硬背一些常见机关的特点,连基础的制作和入门都做不到。”李随风说:“我不是话本里的大侠,万事全能。”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三章 双蛇王追杀 “墨影狐这家伙也太难追了吧!”江辞手扶着大树,气喘吁吁地说道。 “随风兄弟,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要狩猎墨影狐啊?这玩意的速度,比一些穷凶级别的异兽还快,而且还喜欢在蛇群的领地穿行。追起来和玩命没区别啊!”张凡双手撑在树上,汗流浃背地说道。 李随风和苏瑶也不轻松,他们两人轻功最好,可是追墨影狐也只能说做到“望其项背”的程度。 “你为什么要找这家伙?”苏瑶噘嘴问道:“单是要追上,就快要命了。” 李随风背着易盈盈,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啊!为什么你也要过来啊!” “是你说跟着墨影狐可能找到蛇鳞毒异变的线索啊。”易盈盈趴在李随风的背上,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根据啊?” “我的老师告诉过我墨影狐的特点,张大哥,你说!我喘口气!” “你自己说去!我也上不来气了!” “墨影狐速度极快,它们的皮毛不惧蛇毒,利爪獠牙能撕开蛇鳞,最喜欢吞吃蛇肉。但是,因为墨影狐是独居,很容易被记恨它的蛇类围攻,所以不会在某处定居,而是在各个蛇群的领地中四处徘徊,对蛇类异兽的变化十分敏感。所以,追着墨影狐,很有可能找到与蛇鳞毒变异的原因。”李随风说:“而且,我上次就想狩猎墨影狐的,阴差阳错地变成了紫纹蛇。” “你早就注意到了吗?”苏瑶问道:“蛇类的异变?” “毕竟悬赏板上的蛇类异兽悬赏,特别的多。”李随风说:“好了,继续追吧!” “喔噢噢噢!”易盈盈挥舞着她的小拳头,趴在了李随风的背上! “你倒是自己跑再喊啊!” “还追啊!” “这是要玩命啊!” “诶,追吧……”最温柔的这句是苏瑶的。 一行人追着墨影狐跑了足有十几里地后,终于见到墨影狐停了下来。李随风连忙停步,隐藏身形观察着墨影狐的动向。 “这里是雨蛇的蛇窝。墨影狐要狩猎雨蛇吗?”苏瑶问。 “墨影狐不会在蛇窝中狩猎的。”张凡说:“而且感觉很奇怪。” 易盈盈说:“没有一条雨蛇。这里明明是蛇窝,可是连蛇卵都没有。” “江辞呢?” “掉队了,我让杨丁去照顾他了。” “可怜孩子。”李随风叹了一口气。他说:“看来,我们撞大运了。” 苏瑶说:“你是说,全部消失的雨蛇?” “雨蛇蛇毒是克制腐相之毒的灵丹妙药啊!”李随风说。 张凡惊愕道:“难不成,是被人为灭杀吗?” 李随风站起身,在雨蛇蛇窝的附近走动。他的动作惊吓到了墨影狐,那只黑狐狸“嗖”地就跑出去了,只留下了一道黑影。“小东西。”李随风咂咂嘴巴,说道:“雨蛇蛇卵破碎了有些日子,附近没有留下刀斧劈开的痕迹或是烈火烧灼的痕迹。倒是这东西……” 易盈盈蹲在李随风的脚边,看着已经腐烂的花草。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双筷子,小心翼翼地将腐烂的草叶夹到了眼前。“是毒液的残渣,而且比我见过的蛇毒都更具腐相。” “你么快过来!”张凡忽然喊道。 李随风走到张凡身边,看到了一滩腐化的血肉。他掩住口鼻,说道:“这东西,不会是雨蛇吧?” 苏瑶的脸色更难看,她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说:“雨蛇不是应该能抵御腐毒吗?究竟是什么……” “肯定是极其凶恶的存在啊!”李随风说:“草木折断的冲撞痕迹,腐蚀血肉的毒液,是有什么东西把雨蛇当做食物杀干净了。” “喂喂喂,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啊!”张凡叫道:“我们还是……” “显而易见的事情啊!”李随风一把将易盈盈扛在肩上,喊道:“赶紧跑!” “嘶!”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啊!” 一条惊人的巨蛇撞向地面,溅起一片泥土。众人跟着李随风攀上树枝,借助泥污的掩护,在树枝上来回跳跃。可是,那条巨蛇凭借着体型将粗壮的树木全部撞折,横冲直撞地扑向一行人! “这是地煞级别的玉青蛇王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张凡哀嚎道:“最近狩猎这么流行出意外吗!!!” “这是肯定的啊!!!”李随风背着易盈盈,已经快要骂人了。他嚎道:“我们要避开江辞的位置,还要尽快赶回城里!” “我们就不能准备一点正气盟的烟火筒吗?” “准备了!可是在这种需要不断逃亡的情况下,烟火筒没用的!而且正气盟的人就算来了,也会死在这玉青蛇王的肚子里!”易盈盈喊道:“地煞级!必须九品高手联手才能应付!” “而且情况不是一般的糟啊!”苏瑶突然叫道:“你们看前面!” 李随风看向前方,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喂喂喂!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江辞和杨丁狼狈不堪地奔跑着。他看到李随风时,险些哭出来了。“随风!救命啊!紫纹蛇王啊!” “你不要过来啊!我这里是玉青蛇王啊!”李随风喊道:“我这里也是地煞级的追杀啊!”一贯镇静的李随风已经快哭出来了,他身边的苏瑶更是脸色铁青。 “双地煞!搞什么啊!老子还没娶媳妇啊!” “你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我就随便喊喊啊!这种时候得发泄一下啊!” “有时间发泄不如想办法啊!” 李随风在迎上江辞的瞬间,脚底用力刹住,喊道:“这俩家伙体型巨大,赌一把!转向,往北跑!” 会和的一瞬间,李随风左转、江辞右转,径直朝北方跑去。 “砰!” “撞上了吗?”江辞问道。 李随风背住易盈盈,手拉着速度逐渐下降的苏瑶和江辞,喊道:“张大哥,杨丁,你俩撑住!” “随风,你要是撑不住就……”苏瑶想要挣开李随风的手。 “你少添乱!坚持到钟叔到,我们还有机会!”李随风喊道:“江辞,就看你的命多值钱了!” “别在这个时候卖我啊!”江辞抓紧了李随风的手,生怕他突然松手。 “那俩家伙是什么啊!撞成那个样子之后竟然会同时转过头来追我们!正常不应该是扭打在一起吗!”张凡吼道:“不合理啊!” “都这时候了,你还管合不合理吗?”李随风吼道:“用命去跑!” “唔哦哦哦哦!”杨丁露出标准的阳光式微笑,发出了不明所以的吼声。 苏瑶的呼吸愈发地紊乱,双脚渐渐地丧失了自主迈步的能力,她几乎是在被李随风硬拖着逃跑。江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两只手死命抓着李随风的手臂,两条腿开玩笑似的在向前迈动。易盈盈还趴在李随风的背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简单地说,李随风同时背负着三个人的性命。他一旦力竭,四个人都将殒命蛇口。“这算怎么回事啊?”李随风紧紧地咬着牙,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致,吼道:“我可不想天天和这些腥臭的长虫玩命啊!早知道就不来东海了啊!过·天·际!” 顿时,李随风的身形忽然加快了许多!真气、体力都临近枯竭!但是,即便真气枯竭,李随风也不打算放手!即便气力全数耗尽,李随风也不可能停下脚步! 活下去! “张凡、杨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停下!不准回头!不准放弃!不准死啊!” “唔哦哦哦哦!” “嘶!”两条巨蛇吐着信子从天而降,散发出腥臭味的血盆大口根本无从躲避。 迎向必死无疑的蛇之口,在遮天蔽日的绝望下,李随风强行从血肉中挤出一丝真气,缠绕在剑柄之上。“以……气……御……” “剑!斩!” 突如其来的一声,宛如天籁。 拦在身前的漆黑突然被破开了一道口子。飞溅的血肉中,李随风看到了生的希望。他看到一柄利剑将紧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青玉蛇王轻松击退。 “疾!退!”那剑客翻身落下,竟然落在了青玉蛇王的头上,长剑更是深入蛇头的坚骨当中! “九品巅峰,竟然这么强……”看着剑客的动作,李随风不禁入神了。“这就是,宗师之上的剑法吗?痴心于剑的专注,才造就了如此的境界吗?” 一心,一剑。 天下无双。 “剑、医、琴,原来我是如此自负。”李随风看着只凭一柄长剑便与两条蛇王缠斗的剑客,在心中苦笑道:“医术不如人,如今剑道境界也不如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看来,不需要老夫出手了。”姗姗来迟的钟叔落到一旁,为江辞松开了紧抓着李随风手臂的双手。 “钟叔,那是两只蛇王!” “哦,那我处理一个。” “可算能喘口气了。” “易盈盈,你根本就没跑!”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四章 苏瑶的师尊 “好舒服啊。”李随风泡在温热的池水中,放松着全身的肌肉。这份劫后余生的快感果然是太幸福了。他发出一声长长地“啊——”音,将脖颈之下都埋入了这池精选无数药草泡制成的池水中。 “随风,那个剑痴,真的好强。”江辞倚在池壁,说道:“他真的只是九品巅峰吗?” 李随风说:“能被钟叔记住的九品巅峰,剑痴楚无念。他痴心于剑,九品巅峰的实力胜过了数位隐世高手。他的剑境,远超我的理解。” “你很钦佩他?” 李随风摇了摇头。他说:“是嫉妒,嫉妒他在剑道上的造诣,嫉妒他的强大……就像我再见到三十六手易针法时一样,我最自豪的剑法、最自傲的医术,在这几天之内,被粉碎殆尽。我弱小、无能,我在见到蛇王时只能跑,我在苏瑶中毒的时候无能为力……” “随风,你……”江辞呆呆地看向李随风。 李随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聪明没有意义。再缜密的计划,没有能力完成,就只能是空谈。” 江辞拍了拍李随风的肩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 “我嫉妒他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李随风苦笑道:“我只不过是再一次深刻认识到,我的渺小。” “有些嫉妒,令人丧失自我。有些嫉妒,却令人奋发图强。放心,聪明的我,显然是后者。”李随风抻了一个懒腰,再次将全身都泡进了池水中。 “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自恋。”江辞说:“而且,你这哪里是奋发图强的样子啊?” “现在,享受劫后余生的这份余裕感,才是最重要的。”李随风说:“药浴真的舒服,感觉自己都快睡着了……” “喂,别真的睡着啊。” “咕噜噜……”氤氲的水池中,气泡翻腾。 在池子角落打坐的钟叔注视着两人,露出了长辈独有的慈爱笑容。 一墙之隔,隔开两片天地。 墙壁的一侧是睡意与安然,另一侧,是莺莺燕燕,香气醉人。 林小月靠在池边,露出白嫩的肩头。她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药浴呢。” “咯咯。”苏瑶娇声笑道:“在江南是少见了一些,在北方很常见呢。” 林小月瞥了苏瑶一眼,又急忙转过去,眼神却不时地瞟向苏瑶胸口漂浮在水上的两团。尺寸、形状、质地,无论哪一项,都令同样身为女性的林小月相形见绌。林小月低头看看自己的,眼前却又浮现出苏瑶那近乎完美的身材。她忍不住再转过头去,恰好看到苏瑶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林小月忽然觉得这笑容很熟悉——苏瑶此时的笑容,和李随风捉弄江辞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呀!”胸前的酥麻触感令林小月惊声尖叫。两只纤纤玉手不知何时从她的腋下摸到了胸腔。“什……什么……” “小月月原来这么大呀?”苏瑶贴着林小月的耳朵,故意向耳洞中吹了一口气。 “噫!”林小月浑身一颤。 “呀!”又是一声尖叫,却是从苏瑶的口中发出的。易盈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苏瑶的身边,伸手抓住了苏瑶胸前的白兔。 “盈盈?”苏瑶樱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看向易盈盈。 “真大,怎么长的?医术上有办法吗?”易盈盈似乎是在探索求知,可她嘟起嘴巴的表情分明是在嫉妒。她一手抓着苏瑶,另一只手就抓到了林小月的身上。 “呀!”林小月又是一声尖叫。她猛地伸手掐住易盈盈圆乎乎的小脸,报复似地说道:“小孩子不可以太调皮!” 折射着光亮的水池中,是香艳的水花。 光透不过墙壁,但是声音可以。 墙的另一侧,江辞双颊微红,仰头说道:“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竟然能让人在这无比懈怠温水感受到了煎熬。我宁愿成为温水中的金蟾,也不想在这里被磨成一块硬骨头。” 李随风坐在江辞的左边,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堵住了江辞的双耳。“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李随风说话的方式,忽然像戏班中刚拜师学艺的新人,干瘪生硬地背诵着戏文。 “你没必要左手堵右耳,右手堵左耳,特意用手臂挡住我的眼睛。我们在男池,眼前的一切都是想象,是虚妄。”江辞和李随风一样,语气同样生硬地像个没有感情的棒槌。他伸出双手,在身边摸索着李随风的脸庞。然后,左手堵住他的右耳,右手——啪!江辞没有找到位置的右手,一掌又稳又准地正中李随风面门。 “你把水拍进眼睛里了,我觉得你是故意报复。我的左耳不在这里。”李随风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在这声色犬马的浴池中,他坚信自己没有感情。 江辞的手掌故意贴着李随风的脸滑动,然后堵住了李随风的左耳。“我没有。” 李随风说:“我觉得你有。” 江辞反驳:“我没有。” “我们好像忘了一个人。” “是的。” 钟公龚看着两个以奇怪姿势坐——或者是抱,又或者缠绕扭曲来形容更为合适——在一起的晚辈,无奈地堵住了自己的双耳。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李随风和江辞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我们可以说话吗?”江辞忽然问。 “非礼勿言。” “好的。” 面无表情且僵硬的两个毛头小子,嘴上念着勿言、勿听、勿视,将肉体专注于这一池温暖的药浴,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墙壁另一侧的极乐窝中。 直到墙壁的另一侧彻底安静下来,李随风和江辞才松开彼此,面红耳赤地爬出了浴池。他们究竟妄想到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随风和江辞在小阁中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装。 李随风坐在暖阁中,一边喝着热酒一边问:“苏瑶,这间闲趣庭也是你们游人坊坊主的手笔吗?药浴、温酒、暖阁,有趣。” 苏瑶随意地倚在李随风身边,说:“闲趣庭可不止这一间暖意庭。还有夏日乘凉的避暑庭,春日的流觞庭,秋天的红枫庭,海边还有一座观潮楼。” 暖意庭中,几人都是轻衣薄裳。苏瑶倚在李随风身上,李随风甚至可以透过衣裳感受到她柔软肌肤散发的热气。一丝羞涩浮上他的脸颊,他问道:“苏瑶,你做什么?” “在外人眼中,我们是情侣呀。”苏瑶娇笑道:“偶尔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才能令人相信呢。” 李随风看向同样依偎在一起的林小月和江辞,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右手在鼻翼前轻轻扇动,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易盈盈叼着两片茶叶,不屑地说道:“你终于发觉了?” “妖冶香。”李随风说:“这种毒对苏瑶无效。但是,药浴……” 忽然,苏瑶用手勾住李随风的下巴,一边舔嘴唇一边说:“你在和谁说话呀?” 李随风顿时语塞,急忙捉住苏瑶的手指。就在李随风纠结要不要打晕苏瑶的时候,苏瑶突然凑上来,一下子咬住了李随风的嘴唇。 “唔……”李随风顿时睁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双眼闭合、神情沉醉的苏瑶。鼻尖触碰在一起,超近距离下的接触令李随风无处可逃,甚至忘记了呼吸。 “咕……”就在李随风愣神的时刻,苏瑶忽然晕了过去。 “色鬼。”易盈盈斜了李随风一眼,从苏瑶的后颈取出了银针。 李随风挠头说道:“药浴中有几味药是专门促进药效吸收的,没想到变相放大了毒性。话说,你怎么没事?” 易盈盈指了指嘴里的茶叶,说道:“我不能喝酒,喝的是薄荷草茶。提神醒脑,味道比银贤草温和。” “倒是正好克制了幻相毒。” “你怎么这么淡定?” 李随风说:“毕竟,药浴中增强药效的几味药材有点多余。妖冶香的用量控制在只令人神志不清的程度。就好像是在故意针对苏瑶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好巧不巧,说不上麻烦但也绝对不轻松的事情冒出来了。有位大人物,跑来见我了啊……”李随风看着被推开的房门,笑呵呵地说道:“会是谁呢?” 白衣男子走进了暖阁当中,说道:“游人坊,阎罗教,钱渝。” 钱渝的身材相对壮硕,偏偏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衣,使他看起来更加魁梧。可是,他偏偏还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脸,令李随风感到十分不适。但是,对李随风来说,不适之外,更多的是紧张。三魔教之一,阎罗教!而且从钟叔的表情看,钱渝的实力丝毫不逊于他。 “不用紧张,阎罗教虽然罪大恶极,但又不是人人如此。老夫我在古籍中悟出的吞天功就不用干那龌龊事,借用别人打斗时外泄的真气就行。至多,也就是做点挑拨离间的事情,然后一边开赌盘挣钱一边修行。” 李随风苦笑一声,说道:“前辈保养的可真好,看面相也就三十岁。您自称老夫,还真是别扭。游人坊也真是,不问出身就直接吸纳吗?三魔教啊……说出来就吓人。” “游人坊行事,只为一个趣字。与出身无关,你不也是一样?”钱渝笑道:“明知我这宝贝徒弟修习魔功,还毫不忌讳地帮她?” 李随风说:“前辈,来找我什么事?” 钱渝一指苏瑶,说:“我的大徒弟求我帮忙,把苏瑶带回去。” 李随风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前辈,抱歉。” “小子,我没时间和你废话。”钱渝的真气形成威压,瞬间压在了李随风的肩上! 李随风双手撑住地面,努力不让自己被压垮。他的五官渐渐扭曲,却始终没有低下头颅。 “还不错。”钱渝忽然收敛真气,说道:“让我的徒弟在你身边历练一阵子,也不成问题。不过,还有一件事。” 李随风双肩一轻,气喘吁吁地说:“前辈请讲。” “替我去拜访一下剑痴楚无念。”钱渝说:“顺便帮他解决一下麻烦。” “什么麻烦?” “你到城东的霍记茶馆就知道咯。”钱渝说道:“他的来头不小,只要他家里人出面,所有的麻烦都会迎刃而解。而你,只要在他家人出面之前,卖他一个人情就好。” “表面报恩,实际上还要再赚一笔脸熟,对吧?”易盈盈说:“怪不得你敢开盘口挣钱。” “小娃娃怎么懂这么多?” “钱渝,快十年没有交手了。要不要来试试?”角落沉默如雕像的钟叔忽然开口了。 钱渝打了一个冷战,说道:“钟公恭!你赢不过老夫的!” “放心,能让你掉块肉。” “下次!”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五章 高手齐聚 当听到“霍记茶馆”的时候,李随风就怔在了原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算不为钱渝和楚无念,李随风也要去那里走一遭! 次日清晨,李随风就带着一头雾水的苏瑶和江辞出发去了城东。 东海郡外城的东侧就是海岸,稍向北去就有大江奔流入海之处。此处常年风平浪静,漕运码头林立。不少渔民就从此处出海打渔。码头边的酒馆、茶摊林立,大多都没名字,全靠旁边的大树或是门口挂一块破布当做招牌。这里的酒水、茶叶几乎都是一文一壶的劣质品,权当给出海回来的汉子们一个插科打诨、放松身心的地方。 “海边打渔的人,大多数一辈子都吃住在船上。那种拴在岸边的烂木船就是他们吃住的地方,一艘船上能住好几家。船上的婆娘白天在码头边织网晒网,男人就结伴出海。家里孩子就提着鱼篓在沙子里抓点小鱼小虾,等到当爹的回来了,就跟着他们到城墙边的集上卖鱼,讨一口辛苦钱。” 漫天的鱼腥味让江辞捂住了口鼻。他说:“这地方一直是这样子吗?” 白胡子老汉叼着呛人的旱烟,说道:“风、水、鱼、船,这里的人一辈子就和这四样东西打交道。几十年前,人都还在北边的时候,生活苦了一点,但还能吃饱穿暖,勤快命好的人家甚至能在岸上买一块地。但是自从十几年前换了一任郡守,说要在北边江口建什么楼,就不让我们在北边打渔,把我们都赶到南边了。” 苏瑶说:“这一带海域礁石密布,稍有不慎便会触礁,不适合建码头出海,也难怪打渔的收成不好了。” “你知道这个?” “游人坊的产业,对每一处都会仔细调查的。” 老汉说道:“女侠说的是,我们自从到了这儿,出海三四天才能打到一篓鱼。打到的鱼少了,大家吃的少了,能去城里卖的鱼也少了。而且,那帮当差的狗东西,为了把我们赶到这里,还砸了不少人家的船!”说到这里时,老汉干涩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但是,他的话语中已听不出半分的愤怒。年龄的吹蚀与生存的重担下,老者,乃至这里所有的渔民们,早已失去了反抗的热血。愤怒没有任何效果,他们所能做的只有逆来顺受,在不公与欺凌的碾压下苟延残喘。 “砸船?这不是断人活路吗!”江辞的眼中燃起了怒火。“就没有人管一管吗?” “有什么用呢?过去舟行帮的人还会管一管我们,可自从官府把他们在江口的码头留下以后,就没人会在意我们这些穷打渔了。”老者无奈地吐出一口烟气。灰白色的烟散去,可心底的阴霾不会。 “那我去和他们……” 李随风忙按住江辞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年轻的江辞依然保有抗争的热血。但是他的热血在只为求生的渔民眼中,不是希望,而是引来官府剧烈反扑的毒药。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这如火一般的热血会将这群更加脆弱的渔民们先一步燃烧殆尽,然后将江辞本身吞噬殆尽。 “这就是人的江湖。”李随风劝住江辞:“他们尝过苦头,所以只想着要如何保住现有的生活。你现在的冲动毫无意义,你以为的抗争只会令他们在官府的报复下失去现有的一切。他们不会燃起接过火种、继续抗争的想法,而是会无休止地怨恨于你。” “那就这样坐视不管吗?”江辞反问。 李随风低声说道:“江辞,你难道想亲自领导一场起义,然后再以姬云衢的身份镇压他们吗?给我冷静一点!” “谢谢。” “前面就是霍记茶馆了。”老汉走在前面,没有听到李随风和江辞说了什么。他指着码头边一间还算干净的小屋,说道:“老霍在我们这些渔民中是最有威望的。我们之间闹了矛盾又或是和城里的菜贩子们起了冲突,都是他出面调解的。” “多谢老伯了。”李随风将几钱碎银子塞进了老汉的手中。 “带路而已,可使不得。”老汉要推辞,可李随风早已先走一步。他只好将银子藏进怀里,笑眯眯地走了。 走到茶馆门前时,李随风突然停住脚步。他不仅没有走进茶馆,反而拉着苏瑶和江辞退后了七步。他说:“你们去附近走走,遇到楚无念之后,叫他千万不要来茶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江辞问他:“怎么了?” “茶馆中,有不止一位隐世高手。”李随风说:“九品之上有九品之上的规矩,他们轻易不会向九品之下的人出手,但是剑痴九品巅峰,实力却在一些隐世高手之上,只怕不在此列。” “那你呢?” “我才七品,放心吧。”李随风拍拍苏瑶和江辞的肩膀,独自走进了茶馆。他不敢让江辞和苏瑶进来,因为这里不仅有九品之上的隐世高手,更有数位隐藏极深的九品高手。九品之上不出手,不代表九品不出手。李随风若是孑然一身,倒还有机会逃生。 一座码头上的小茶馆,忽然间险象环生。 “老板,来壶茶。”李随风坐在茶桌边,故作镇定地要了一壶茶水。茶水的味道很淡,茶叶的气味甚至会被海风的味道盖住。这一壶茶,在李随风口中甚至不如一壶白水,也不知是这茶太淡,还是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令这茶太淡。 茶馆中,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是专门为东海璇玑宗打理海边事务的附庸门派“海沙门”的门主,冯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黑黢黢的壮汉,都是一身船夫打扮,各个杀气腾腾,摆明一幅要来闹事的姿态。 如果冯质是一头狂妄的恶狼,那么坐在茶馆角落的白发老者就是一条阴险的毒蛇。老者似乎也不喜欢茶馆劣质的茶叶,于是从自己怀中摸出了几片茶叶放进了茶壶中。他的右眼全白,五官扭曲,丝毫不见仙风道骨的气质。可是,李随风在这老者的身上,感受到的威胁远比那个冯质要多!他是夜语酒肆十二位当家杀手之一,“毒蟒”独孤羽!李随风不知道,此人的弟弟独孤楼正是当年截杀陈竹枫的几人之一! 李随风手指在粗糙的陶杯边缘摩挲,心中已是大汗淋漓。他刚刚想要喝一杯茶,突然又有一人走入茶馆。此人身穿翎羽官服,脚上是青鱼官靴,一眼便知是帝都大内高手的打扮!李随风心道:“怎么大内高手也来了,他没有注意到江辞吗?”大内高手之一,卫九连腰挂一枚钢爪,唇边有一道疤痕,面无表情,不知悲喜。他无视茶馆中的“客人”们,随意坐在一张小桌边,说:“老板,上茶。”他喑哑的声音令人印象深刻。 又是一位九品之上!李随风如同一只悟闯龙潭的蝼蚁——他不会丧命于某位九品之上的高手手下,而是死在隐世高手交锋的余波之中。当卫九连坐下时,李随风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走为上计了。 正当李随风坐立不安时,一个独臂大汉突然闯进了茶馆!他身后的几个皮袍莽汉堵住了茶馆的大门,彻底断了李随风提前撤退的道路。这独臂的汉子吼道:“楚无念!你给我出来!别给我当缩头乌龟!”这独臂汉子是嘈风帮的帮主曹庆,主要混迹于东海以北的几座府郡,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李随风见他脸色苍白,臂上的伤口是新伤,绷带上甚至还在渗血,竟然是被人硬生生斩断了左臂。 “后生,你挡路了。”曹庆还没叫嚣完,就被人一掌推开。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却力如千钧!在曹庆身后走进茶馆的是一位老者。他背负长剑,面容刚毅,不怒自威!老者一身紫袍,须发皆白,仙气十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茶馆的中央,说道:“几位若是来找我们楚家晚辈的麻烦,就请离去吧。我楚明珏可代表楚家,不与诸位计较。”此话力度不大,却声震人心,足见内功之深厚。一句不与诸位计较,尽显楚家行事之霸道! “楚家?”李随风心想:“这位应该就是楚无念的家里人了吧?这种底牌级别的人物,不应该最后登场吗?” 配角基本到齐了,该是主角上台的时候了。李随风心想:“看来要走,就要等这场戏落幕了。希望我能活到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一片漂浮在狂风暴雨中的树叶,随便一道海浪便可将他覆灭! “姓楚的,别以为我们就怕了你!”冯质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吼道:“我们海沙门不是好惹的!” “怎么,大内高手也掺和到这里了?”独孤羽一边喝茶,一边发出厉鬼般的笑声。“你们也想分一杯羹?” 卫九连将钢爪放在桌上,用他极具特点的喑哑嗓音说道:“他与倭寇大案有关,我奉命捉拿。” 曹庆站在楚明珏的面前,吼道:“我不管!他从我的地盘上拿东西,就必须给我吐出来!以为我嘈风帮好欺负吗!” “都这么激动啊?”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笑声爽朗。见到他时,众人皆是一惊。男人笑道:“怎么,诸位是没想到我顾平澜会来吗?” “铸剑宗宗主?没想到你也会大驾光临。”茶馆角落,一个面容阴鸷如鹰鹫的老头突然开口。李随风被吓了一跳!这老头似乎在他走进茶馆时就已坐在角落多时,他竟然此时才注意到这老者的气息!老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孱弱,却透出浓浓的杀意。他说:“你若要拦我为我儿报仇,我就先将你杀了。” “英先生,别激动。”一身华服的顾平澜笑道:“我也是来杀他的。” 李随风忽然想起了鄱阳郡的步平澜。怎么,最近的反派角色都喜欢用“平澜”当名字吗? “凭你们,也想动我楚家的人?”忍耐已久的楚明珏勃然大怒!他衣袍鼓动,剑纳于鞘,发出阵阵鸣叫! “楚大哥……”茶馆老板的女儿坐在柜台的后方,瑟瑟发抖,泪水在眼中打转。惊恐、担忧,尽数写在脸上。李随风与她对视一眼,忽然有一种找到同舟共济之人的错觉——同在一艘随时可能倾覆于滔天巨浪中的小舟上。 剑拔弩张的茶馆中,脊背佝偻的茶馆老板有些格格不入。干瘦的身躯穿梭在一众高手之间,泰然自若地为他们奉上茶水,反而成了最后的一丝安详。 李随风注意到老板时,嘴巴张的好大。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六章 疯狂搅局 李随风颤巍巍地趴在桌子上,嘀咕道:“冲动了,草率了,来急了……”这一群大人物,是要怎么样才能破局?他一只蝼蚁,粉身碎骨都无人在意呀!“李随风在心中咆哮道:“楚无念,你身为主角,现在还不正式出场,算怎么回事?” “钱渝,你坑死我了!” 李随风看着茶馆中剑拔弩张的大人物们,忽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使劲抽了抽鼻子,顿时神色变得无比阴沉。 “这小地方,需要特意装炸药吗?” 说话的人,不是李随风。卫九连身为大内高手,对于火药的味道还是十分敏感的。他和李随风一样,嗅出这家茶馆的下方已经布满了炸药。 所有人都摆出了一幅慌乱的模样。一时间,李随风根本分辨不出谁才是埋下炸药的真凶。他悄悄扫视茶馆中的每一个人,通过茶馆中几人的对话整理出了他们的身份。 海沙门冯质、嘈风帮曹庆,这两个人的实力大概是九品巅峰,但是人多势众。七杀剑英先生、大内高手卫九连、楚家长老楚明珏实力在九品之上,实力强横。夜语酒肆十二当家杀手独孤羽、铸剑宗宗主顾平澜实力同样是九品之上,但显然与前三者不在同一阶梯,是茶馆中最强的两人。 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找楚无念的麻烦,打着所谓复仇的名号,索求楚无念的“雪心剑”和“天衍府龙牌令”。 李随风对这群高手的贪欲没有兴致。他的想法仅仅是——保命。钱渝说,楚家人到了,麻烦就会解决,但是楚明珏根本镇不住场! “只能自己找出路了。”李随风在心中盘算着:“我贸然离去,只怕是必死无疑。这一局,就是要所有人都死在这间茶馆中。大概,是为了遮掩所谓的秘密吧。” 如此一来,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茶馆之外的人了。比如苏瑶、江辞以及楚无念。 “几位,都是来找我的?” 李随风停下心中的祈祷与呼唤,呆呆地看向堂而皇之走入茶馆的黑袍剑客。江辞与苏瑶跟在楚无念的身后,一幅“我劝不住他”的表情。当三个人走进茶馆的那一刻,李随风心底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李随风脱力了,他趴在桌子上,面若死灰。 “林念、萧郎、楚无念。”独孤羽笑道:“你的身份,还真多。” 楚无念从怀中取出一枚龙纹令牌,说道:“天衍府龙牌令,说什么号令武林。可若是没有实力,放在手中也不过是被你们这些居心叵测之人夺去罢了。” “天衍府!?”李随风猛地弹起身子,看向楚无念手中的令牌,眼中满是惊愕。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天衍府的名字。 “这是老夫托你押送之物,你竟然现在才送到。”独孤羽发出干涩地笑声,伸手要拿。 楚无念看向顾平澜,又看看英先生,对独孤羽说:“你觉得,你握得住吗?” 独孤羽也是一怔,停住了自己的手。他环视茶馆中的众人,说道:“各位都是虎视眈眈啊。天衍府龙牌令,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江湖势力,竟然还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他背着手,走到李随风的面前,笑呵呵地说道:“你这个小家伙,也想要吗?” “我就是过来喝口茶。”李随风尴尬地笑笑,说:“没实力,这东西落我手里我也不要。” 楚无念将龙牌令放回怀中,冷冰冰地看着顾平澜。 “这下面的火药见点火星就会爆炸,足够让我们所有人粉身碎骨了。”卫九连瞪着偷摸准备动手的冯质,说道:“你那点实力,就别在这里动歪脑筋了。” 旁观?还是搅局? 李随风在心中衡量着两个选择。 继续置身事外,他只能期待来自外侧的变数。可是,这外侧的变数,李随风能想到的只剩下钟叔了。可钟叔的实力至多和楚明珏持平,根本震慑不住场面。若是不找出这个打算掩盖一切秘密的人,万一这位幕后黑手丧心病狂,那江辞就是最烫手的山芋!让当朝天子知道这秘密,然后活着出去?想想都不可能! 李随风只能选择搅局,先一步找出那个幕后黑手才行。没想到,随时可能爆炸要了所有人性命的火药,反而成为了破局的一个关键。但是,搅局需要一个切入点。李随风眉头紧锁,强忍住心中骂人的冲动——情报严重不足。李随风需要套出他们与楚无念的纠葛才能成功搅局。只凭现在的僵持,他根本无从开口。 李随风在心中列下名单后,开始整理已知的信息。 来找麻烦的人中,理由不明确的包括:铸剑宗宗主顾平澜,这位什么都没说;大内高手卫九连的“涉倭寇案”;海沙门冯质的“闹事”。理由微有眉目的包括:七杀剑英先生的“弑子之仇”;嘈风帮曹庆的“断臂之仇”。理由相对明确的则是:夜语酒肆独孤羽的“夺还镖货”;楚家楚明珏的“保人”。这七个人背后或许还会有其他理由与真相,而他们的直接目的,大概就是楚无念手中的天衍府龙牌令,以及楚无念身上某些其他的秘密。茶馆中除去主角楚无念和这七位之外,还有被卷入的李随风、苏瑶与江辞三人,冯质手下的四个壮汉、曹庆手下的五个壮汉,以及茶馆老板和她的女儿。一共二十二个人挤在这间狭窄且破旧的茶馆中。而且茶馆之外,还有钟叔和钱渝,以及某些可能存在的人。 已知的、可利用的,李随风用尽一切办法擦亮自己的双眼,试图在这个拥挤的茶馆中寻找可用的信息。每多一分信息,李随风的胜算就能再多一分,虽然他的胜算始终无限趋近于零。 “楚无念的移动恰好挡在了柜台前,柜台后少女的眼中除去慌乱,还有忧虑的情感。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卫九连始终在保持警戒,但是他为什么确信火药足以令在场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是因为大内高手的经验,还是另有隐情?” “顾平澜的江湖地位是在场最高。他进入茶馆时,虽然有人做出惊讶的表情,但我最先关注到的五个人眼神中都没有出现动摇。这一局,很可能是顾平澜亲手凑成,而他们这些人早已知晓些许内幕。” “诶……我区区七品,和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干嘛要凑上来呢?”李随风的心中一阵悲戚。但是,在感叹自身命运多舛的同时,他还在抓紧时间观察每一个人的动态。“楚无念只有在看顾平澜时,眼神中会流出浓烈的恨意,看来两个人之间的仇恨最深。” “啊!早知道,来之前多打听一些剑痴的消息了!钱渝,我丢你的,告诉我到这里坐一坐就好,坑死了!一点准备没有。”李随风疯狂地挠了挠头,在心中随意骂了钱渝两句,以发泄自己的愤懑。 李随风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他要一边收集信息,一边思考对策。茶馆下的火药不知何时就会爆炸,这群人也不知何时就会动手,他可以用来思考的时间没有多少。 “我要做的,并不是找出幕后真凶或是纠葛的真相,而是尽可能搅乱局面。”李随风思索着:“真凶目的是灭口,所以他需要在完成目的后,确认所有人都将葬身茶馆。那么,真凶需要监视茶馆的一举一动,而最好的监视方式就是置身其中。因此,只要让茶馆中的所有人都无法脱身,火药就不会被引燃。如此,我才有时间,去想办法保住苏瑶和江辞的性命。” 李随风看向楚无念,在心中思索。“这个男人,值得信任吗?” 忽然,楚无念与李随风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楚无念向李随风点了点头。这个动作让李随风一下子愣在原地。“他认为我是可信任的?” “顾平澜,你当初为夺剑,不惜血洗泰山之巅,杀我爱人、污我清白。”楚无念忽然说:“可惜神兵认主,冰魂剑在你手中,与废铁无异。” “认主?剑真的存在灵性吗?”李随风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楚无念看似在和顾平澜说话,但他实际是在对李随风说话!“他在向我提供情报?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楚无念,你少血口喷人。你在众人观剑时设下毒计,屠戮数百人,夺走冰魂剑……”顾平澜说道:“证据确凿。” “冰魂剑乃是残剑,与雪心剑合璧,方能成就帝王之剑。”楚无念说:“奈何江湖皆以为是我夺走冰魂,只有你才知道真相。” 李随风摇了摇头,当年的真相确实震惊,可是无法作为第一个切入点。楚无念当即会意,顺着李随风的目光看向了英先生。 楚无念无视顾平澜,走到了英先生的面前。 “小子,准备好自己来送死了?”英先生盯着楚无念,说道:“念在你与我儿交好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楚无念从怀中取出一根发带,递到了英先生的面前。他说:“英轩的遗物,晚辈保存至今。那一夜,晚辈押镖,英轩劫镖,是英轩主动收手,故意死在了晚辈怀中。” “噫?怀中?”李随风打了个冷战。他急忙在心中双手合十,说道:“死者为大,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英先生眼神阴鸷,说道:“说这些又有何意?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膝下就这一个儿子!他竟死在了你的手中!” “哼,你儿子和剑痴是朋友的话,他岂会去劫镖?还不是背后有人指派。杀你儿子的,还不是你自己心里的贪欲?”李随风在心中嗤笑片刻,忽然开口道:“英先生,晚辈冒昧一句。令郎未必是因剑痴而死。”当然,李随风话中的意思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搅乱局面的第一步,是祸水东引。 “你知道些什么?” 李随风拱手说道:“楚无念身为镖师,依规矩是不会知道押镖内容的。既然是重宝龙牌令,押镖内容自然更是绝密。那么,龙牌令的消息为何会泄露出去?引来英公子劫镖呢?” “小娃娃,你知道内情?” 李随风说:“家师与天机茶馆交好,消息多少还算灵通。”他撒起谎来,是毫不紧张。“敢问楚兄,你与英公子交手之时,是否已是不得不玉石俱焚之时?” 楚无念迟疑片刻,显然是不想说谎。但是,他还是说道:“是的。” “一人不留,那么龙牌令会落到谁的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随风说:“楚无念是蝉,而英公子是螳螂。英公子被人指使,却也看破了其中秘密。他让楚无念活下来,就是不想让黄雀的奸计得逞!” “奸计?”英先生双眼紧盯着李随风,一幅要吃了他的表情。“别以为我们这群人好糊弄,消息是楚无念自己散出去的,你还想为他开脱?” 李随风苦笑,九品之上的家伙果然不好应付。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纹章,说道:“九品之上手段通天。但是,前辈的消息就一定是真的吗?”那枚纹章,赫然是天机茶馆的纹章!李随风心底向远在思云府的许韶先生倒了一个歉。他找寻身世时,从许韶先生那里取走了天机茶馆的卷轴。他将卷轴上的纹章取下时,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有想到竟在今日派上用场了。 “天机茶馆?” 李随风笑道:“晚辈说过,家师与天机茶馆的交情不错。” 英先生盯着李随风,一幅你敢骗我,我就砍了你的架势。李随风忙举起双手,说道:“至于是什么奸计,就要问龙牌令真正的主人了。当然,也可能真相就是楚无念假装被劫镖,实际苟活下来,造成龙牌令了不知所踪的假象呢?”李随风的嘴角扬起,露出邪性的笑容。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谁是龙牌令的真正主人?正是夜语酒肆独孤羽!奸计的内容也正如李随风所说——假装被劫镖,造成龙牌令不知所踪的假象。不过是楚无念一人活着,和所有人都死在劫镖中的区别。 “独孤羽。”英先生转头瞪向了那个如毒蛇一般的老人。 “小娃娃胡诌两句,你就信了?”独孤羽冷冰冰地看着英先生,说道:“你若想死,大可与我动手。” 英先生手握剑柄,说道:“老夫信了。” 现在,英先生与独孤羽姑且是互相牵制住了。李随风苦笑,人会相信自己推断的东西,所以他要通过不断编造故事,引导英先生自己得出结论。即使这个结果无比荒谬,只要他在心中有了可能性并做出推断,祸水东引的计划就成功了。 “我说过,这里不能动手。”卫九连一声怒吼,姑且是震住两人。李随风的视线转向他和海沙门冯质,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卫九连是大内高手,而他如果是一个忠于职守的人——那么,解决的方法就简单了。 李随风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游移,楚无念当即会意。接下来,他会继续承担主角的职责,配合李随风。他们要在这群人中,为卫九连创造一个“倭寇”。而且,李随风要借卫九连特殊的身份,钳制住在场的所有人。 “要是这家伙认出江辞就方便了。”李随风心想:“主角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七章 破局在望 “小子,不用你在那里挑拨离间。”卫九连身为大内高手,同样是心细如毫。他当然看得出李随风的目的。“我们若要杀你,一个念头就够了。” 李随风手指在茶杯的边缘摩挲,说道:“前辈自然是看不上我这点小手段,但是有些人就看得上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楚无念一样,敢以九品巅峰挑战九品之上。”他故意将“九品巅峰”四个字咬的很重。 楚无念斜眼看向冯质,笑道:“冯质,年初的海岸一战,虽然是我曾经手下设的局,但是纠集众人,散布消息的,可是你海沙门的人。” 李随风眉尾轻挑,楚无念表达的意图太明显了。他转而对曹庆说道:“曹帮主,冯门主摆下这么大一局鸿门宴,您就没被邀请,过去凑凑热闹?” 被忽然点名的曹庆一愣。曹庆就是一介草莽,他本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来分一杯羹,谁知遇上了这么多位九品之上的大佬,还被火药困住了,早就吓懵了。他反应半天,才说道:“没,没有,我没收到邀请。” 李随风心中窃喜,曹庆的反应堪称完美。人在极度紧张或措辞时间过短的情况下,会本能选择复读在对话中出现过的词语。在李随风小心翼翼地暗示下,曹庆说出了“邀请”二字。接下来,就要任由李随风解读了。 “也对。毕竟在此之前,曹帮主与楚无念并无瓜葛。”李随风一边说一边扫视楚明珏和卫九连、冯质。“江湖人,动手都讲个理由。海岸一战,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是海沙门怎么就那么清楚楚无念过往的恩怨呢?” 年初海岸一战,在沿海几郡名声颇盛,而且是楚无念奠定剑痴之名的一战。李随风从蛇王口中保住一条性命、返回郡城的路上时,就听张凡讲过。那一战牵涉的门派、世家、江湖势力不在少数,其中过半都不在沿海活动,怎么想都不可能和“倭寇”楚无念有牵扯。所以,李随风有了些许推断。通过流言蜚语和一点碎片化的事实,他要为冯质编织一个故事。 “小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您是为独孤前辈办事还是为顾宗主卖力就是了。楚无念改换身份、落草为寇,多半是有冯门主相助吧?”李随风单手撑着下巴,说道:“东海郡身为边防重镇,却有人勾结倭寇。” “小子,你是想找死吗?”冯质拍桌而起,伸手打向李随风。卫九连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冯质和李随风对峙。李随风并不闪躲,只是说:“冯门主,您将我就地我格杀也走不出这间茶馆的。倒是卫前辈可以保你性命,您配合他调查一番,洗清嫌疑,顺便帮他揪出与楚无念勾结的那伙倭寇,还是大功一件。”说完,他突然后悔自己的语气太过轻浮,丝毫没有蝼蚁在大佬面前应有的样子。 “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谁会保他?”卫九连的视线没有看李随风,而是看向了顾平澜。 顾平澜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悠哉地坐在桌边。 李随风把江辞招呼到身边,苏瑶则是将柜台后的少女也带到了李随风的旁边。李随风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你带我这边又没有,我也护不住啊。这可不是人多力量大就能说过去的。”他伸手摸向江辞衣服里面,说道:“借你东西一用。” “你干嘛?”江辞浑身一激灵,急忙退开一步,却见李随风手中多出一样东西。李随风将一枚玉佩摆在卫九连面前,说道:“这东西,你应该认识。” “五爪真龙玉佩!”卫九连惊呼一声,他那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着实难听。大夏国礼中,龙并非皇室专属,但是只准用龙纹,不准用完整的龙。所以,一头栩栩如生的龙,拥有龙爪、龙须、龙鳞的龙形玉佩,一定出自皇室。 “他是皇族?”顾平澜等人同样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唯独独孤羽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李随风说:“一位皇室子弟和一位大内高手同时身死,你觉得朝廷会不会震怒?皇室震怒,莫说天衍府龙牌令这种皇祖御赐的至宝失了效用,便是这江湖也要洗牌了。” 听到天衍府龙牌令时,独孤羽神色陡变,看向李随风。 李随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绪。再怎样,他也只有七品。忽然成为一众高手眼中继楚无念之后的第二个焦点,说不紧张都是假的。此时点出江辞的皇室身份,不是为了震慑众人,而是让场面更加混乱。 李随风胡搅蛮缠一通,找机会提及龙牌令,引起独孤羽的注意。同时,卫九连也在李随风的诱导下,开始向江辞一行人靠近,而且在他的认知中,冯质同样成为了目标。李随风不需要卫九连像英先生一样,将目标转向其他人。李随风只需要他牵制住冯质,令冯质不敢轻举妄动就好。 如此一来,茶馆中指向楚无念的矛头,一下少了许多。英先生转向了独孤羽,卫九连多盯上了一位冯质,可能还有某位大人物。冯质与曹庆暂且可以不用顾忌,这个局面下,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李随风扫视众人。不知不觉,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这个场面还不够乱,他需要继续接过楚无念的话头,然后虚构出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引导、暗示,努力寻找破局的方法。可是他讲的话越多,收到的注意就会越多。稍不注意,他就可能会被某位一掌击碎头骨。而且在武力无用的情况下,他要用一张嘴承担包括自己在内至少六个人的性命,李随风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一旦动摇,便会迷茫。李随风望向茶馆中的众人,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忽然,他的手掌被一份柔软裹住。他一怔,转头看向苏瑶。苏瑶笑吟吟地看着李随风,一双白嫩的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掌。一旁的江辞也冲他点点头,竖起了拇指。 忽然间,李随风心安了许多。他稍稍用力地握住苏瑶的手掌,眼如利剑,直逼顾平澜。顾平澜身为堂堂九宗之一的铸剑宗的宗主,竟因为一个才七品的晚辈突如其来的直视而脊背一凉。但是,李随风的下一个目标,不是顾平澜。 掌心的温暖渐渐涌入心脏,伴随着心脏的跳动,李随风的思路愈加清晰,双眸也愈加地明亮。又是一轮观察后,李随风判断顾平澜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受到刺激。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是楚明珏。 “明珏爷爷,我大哥,他还好吗?”楚无念依然在继续担当主角的工作,但是他的戏份似乎被抢走了许多。 楚明珏瞪着楚无念,说:“你还有脸问?无风他糊涂,你更糊涂!他为了你那点小心思,不惜得罪族中长辈和秦家!若非天赋尚佳,只怕早被赶出家门!你也不知体恤,这些年给楚家惹来多少麻烦?” “晚辈知错。”楚无念恭恭敬敬地作揖说道。 李随风心中窃喜,以楚明珏的态度来看,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将天衍府龙牌令交出来交回来吧,此物乃是你鹤江叔叔的遗物。多年以前不慎遗失,如今正当物归原主。” 楚明珏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险些让脑袋刚清醒一些的李随风又厥过去。李随风做梦也料不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父亲的名字。“难道,我也和楚家沾亲带故?”李随风心想。楚鹤江是天衍府最后一任府主李潇潇的丈夫,所以楚明珏的话也算言之有理。但是,这却唤醒了李随风久远记忆中的一句话。 “从小得罪人的孩子,一般长不大。江湖上的大门大派,哪个没有黑历史,哪个没做过表面立那啥,实际是那啥的事儿?无非是长大了以后,有的不做了,有的还在做。那啥是越来越大,那啥,呵呵,谁知道呢?” “楚前辈此言差矣。”李随风抢在独孤羽动怒之前,恭恭敬敬地对楚明珏说:“天衍府龙牌令,是林念为独孤前辈押送的镖物,与楚无念有何关系呢?这茶馆中的诸位前辈,是来找林念和萧郎的麻烦的,和楚无念可没关系。楚前辈就算惩戒,惩戒楚无念的罪责就是了,为何要将林念与萧郎的罪名加在他身上?您要取天衍府龙牌令,当向独孤前辈索要才是,至于这龙牌令该交给谁,当由押镖的林念决断。” “你们要抓的是鲁迅,与我周树人有什么关系?”虽然不清楚这是从民间哪位大文豪嘴中冒出的话,但李随风用的就是这道理。他通过明目张胆的胡搅蛮缠来点拨楚明珏。江湖都知道林念、萧郎就是楚无念,可是谁又能证明?楚家要保楚无念,却没有必要替楚无念挡下这盆脏水。至于这最后一句,李随风就是将矛头指向独孤羽了。 楚无念将龙牌令取出,摆在楚明珏与独孤羽之间。他特意让楚明珏靠龙牌令更近一些,将距离掌握的十分巧妙。李随风也将视线转向独孤羽,说:“独孤前辈,这龙牌令交到您的手中,至于如何使用,端看前辈的抉择了。”说着,李随风的视线转向了顾平澜。“只是,某位高手当年能从十死无生的泰山山巅活下来,今日怕是也能从这个危机四伏的酒馆活下来。” “小娃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顾平澜微微一笑,手中顿时凝起一道真气,随时可以让李随风丧命。 李随风低下头,透过脚下地板的缝隙看向茶馆地下方。他明白卫九连为何断定炸药可以将他们全部变成灰烬了。因为这地板下的炸药包裹,密密麻麻! 有人为了寻仇,有人为了夺宝,有人是为了其他目的,但是他们互相制衡:独孤羽被英先生盯住,与楚明珏互相警惕,楚明珏为保楚无念,自然警惕英先生与卫九连,卫九连盯住冯质,曹庆又不构成威胁,独孤羽又提防顾平澜。所以,楚明珏要楚无念活,其他人也不会让楚无念先死在这里。因为楚无念死后,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们。 但是,还有一人迫切的希望除掉楚无念——顾平澜。李随风十分清楚,顾平澜才是这群人中最具威胁的。楚无念掌握着当年泰山之巅的真相,以及顾平澜心心念念的另一柄剑。 “炸药多半是顾平澜所布。”李随风在心中感叹铸剑宗宗主手段的狠辣。他发动诸方势力,共讨楚无念,不过是给自己杀人夺宝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知道楚无念一定会说出当年的真相,所以他要用火药将所有的知情者灭口。顾平澜用最残酷的方式掩盖自己的肮脏,脚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为自己搭建一个正派宗主的形象。他比永夜教的人还要可怕,他就是一头真真正正的“魔”。 这间茶馆对于楚无念而言,应该很重要。所以,顾平澜才选择将众人聚集在这里,暗中威胁楚无念,逼他伏诛。但是,茶馆中的众人现在互相牵制,都已无暇顾及普普通通的茶馆老板和他女儿。顾平澜的如意算盘被打破,李随风料定他会亲自动手。 “楚无念,既然真正的冰魂剑就在顾宗主手中,那你的剑应当就是雪心剑吧?”李随风抢在顾平澜之前,说道:“可是你背上的剑,似乎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 “顾宗主一心夺剑,我怎会将雪心剑随身携带。” “冰魂剑?那不是多年前的泰山之巅,就已经遗失了吗?”冯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自始至终,都在顾宗主的手中。”楚无念说:“遗失的剑,是另一柄,雪心。” 事已至此,顾平澜也索性撕破了脸皮。他说道:“楚无念,交出雪心剑,我可以饶你一命。” “原来,顾宗主能够主宰此处的生死。”说完这句话,李随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八章 剑痴·破局 茶馆中发生的一切,都在李随风的剧本之内。布置火药是为了灭口,所以一定有一个让幕后黑手不得不选择灭口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最有可能来自矛盾的正中心——楚无念。李随风决定搅局时,就发觉了楚无念对顾平澜的恨意,当楚无念主动选择配合他时,第一个针对的目标正是顾平澜。所以,李随风的一系列发言,实际是在拖住楚无念的行动。头脑的混乱令李随风无法在第一时间厘清众人之间的利害关系,直到苏瑶给予他充足信任的那一刻,李随风才终于盘查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最为特殊的存在。 楚无念的恨意针对顾平澜,所以楚无念的秘密自然与顾平澜有关,那么,需要让这个秘密被永远埋葬的人,一定是顾平澜。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李随风暗骂自己的不中用。自从来到东海郡,他都不知道是第几次骂自己了。幸好,楚无念有所准备。他才能在这基础上制衡众人,没有给顾平澜直接动手除掉楚无念的机会。 顾平澜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布下炸药之人。所以,李随风只能通过保住楚无念身边的人,使得顾平澜只能主动撕破脸皮,以众人性命相逼。如此,所有人的矛头都将转向顾平澜。 于是,局面从彼此牵制忽然变成了坐山观虎斗。 李随风相信楚无念不会输给顾平澜。 楚无念左手提剑,右手握住剑柄,缓缓地压低了身子。他如同一头怒龙,双眼紧盯顾平澜。顾平澜也拔出腰间长剑。就在他长剑出鞘之瞬,茶馆中的寒意顿时又浓重了几分。顾平澜捻须笑道:“剑痴,你尚未痊愈,又只用区区一柄铁剑,胜得过我手中的冰魂剑吗?” “接下来,交给你了。”李随风看向眼角尚还有着泪痕的少女,挑起了嘴角。“顾宗主,你的脚下可是你自己布置的炸药,注意分寸。” 楚无念脚下稍稍挪动,将少女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小灵,不用怕。我不会变成星星的。”楚无念忽然说道。上一次,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倒在怀中,任由复仇的火焰将自己吞噬。这一次,他要将一切好好的护在身后。 “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楚无念长剑出鞘,一念而动! 顾平澜在铸剑宗能与剑痴对敌,全靠雄浑真气爆发,施展九品之上的超绝手段。可此刻若是真气爆发,极易引爆炸药!顾平澜没想到,自己精心布局,竟然成了自己的死局!他只剩一条活路,那就是用剑杀了楚无念! “剑,疾!” 李随风第一次见到如此质朴的剑术。 一挑、一落,剑光闪烁之间,顾平澜剑招尽乱。双手握剑,则势如千钧,单手执剑则灵巧多变。可无论怎样改变,楚无念的剑招不过一挑、一落。 “原来,他的痴,是将这一招施展至极致的痴。” 顾平澜剑招被破,又不能以磅礴真气施展大手段,只得是不断催动真气灌入冰魂剑内,激发冰魂剑剑中的无尽寒意。 “好冷。”苏瑶一边搓手,一边看向焦灼的二人。她向着双手吐出一口白气后,感叹道:“这寒气好霸道。”江辞也是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李随风瞟向英先生手中的七杀剑与楚无念手中的铁剑,顿时吃了一惊。这冰魂剑不愧为大师之作,霸道如剑中君王,这茶馆中的剑无不臣服于它的寒意之下。唯独他身上的离尊剑,似古井无波,没有半分畏惧也不见丝毫灵性。离尊剑就像一块榆木疙瘩,呆呆地待在这彻骨的剑意当中,不为所动。 楚无念的铁剑渐渐凝出一层冰霜,只怕再有几个回合便会崩断。他的动作也因寒冷而变得迟滞。 “神兵果然霸道!” 又是一个回合,楚无念手中的剑忽然蹦碎。他半身后仰,堪堪避过顾平澜这一剑,口中呼呼地吐着白气。 “楚大哥。”少女小灵担心地望向楚无念的背影。 顾平澜一步一步的逼近楚无念,笑道:“交出雪心剑吧。” 剑断之瞬,楚无念突然有一些慌张。他原以为,自己只需要一柄普通的铁剑便可胜过顾平澜。“剑形、剑势、剑意、一剑极痴……”他以为以自己的境界,手中有剑,便是无敌。 可是,此时,是无剑。楚无念看着顾平澜手中的冰魂剑,额头沁出了一滴汗水。 楚无念压住心头的畏惧,用尽全力躲闪着顾平澜的剑锋。但是,他的动作渐渐地慌乱起来。顾平澜的动作极快,一剑接一剑的斩向楚无念。楚无念不得不选择后退,但是在这个人满为患的茶馆中,他又能躲到哪里。破旧的地板忽然折断,楚无念的身子大大地向后仰去。 “噗!”裹挟着寒气的一剑斩在楚无念的胸口,顿时鲜血迸溅。楚明珏刚要出手,却被独孤羽一眼盯住。局势逆转。 “无念……”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呼唤,令楚无念从倒跌的慌乱中清醒。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双盈满泪水的眼。楚无念稳住心神,他告诫自我“这一战,不是能不能赢,是必须要赢。”复仇与守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楚无念不断地质问自己。“我没有剑吗?不,我有!我痴心于剑!我心中有剑!” “嗡!” 楚无念双眼发亮,胸口的伤口渐渐凝结。 剑心,成!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楚无念的心,与雪心剑遥相呼应。右手张开,真气凝形。雪心剑,现! 李随风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突、突破了……” “顾平澜,受死!”一道惊天寒气,破空而出! 众人急忙运气护体,抵御彻骨的寒意。李随风与江辞、苏瑶都是惊魂未定,多亏卫九连出手相助,他们只怕早已成了冰雕。这间破旧的小茶馆中,已是滴水成冰。李随风看向茶馆外,讶异道:“下雪了。” 飞雪飘落,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怎,怎么,可能……”顾平澜横剑在身前,勉强护住自己的身体。他的眉梢与胡须竟然结出了冰霜,身上的衣衫也变得狼狈不已。 一柄华丽的长剑横空出现在了楚无念的手中。一念,闪过。寒光划过,凭空凝出一道冰线。这道冰线自顾平澜的胸口穿过,一丝腥红缓缓滴落。而后,渐渐变为一根红线。茶馆的地板上,血色氤氲。 “雪心剑。”顾平澜说出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后,从怀中抛出一枚铁球。 李随风大吃一惊,骂道:“霹雳丸!疯子!这种时候都要同归于尽吗!” “啪。”装满火药的霹雳丸没有落在地面,而是落在了一位老者的手中。老者将霹雳丸丢到茶杯中,笑呵呵地说道:“几位,我这茶馆今日提早打烊,可否趁早离去?” 话音一落,包含楚无念在内的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李随风呵呵一笑,他看着他们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忽然想笑。这位茶馆老板,也是一位九品之上的隐世高手! “哼,我儿之仇,老夫今日必报!”英先生忽然出手,一剑直奔楚无念!楚无念胸口带伤,方才强势击破强敌顾平澜,此刻正在调息,他哪里反应的过来? “楚大哥!”小灵慌张地想要冲到楚无念身边,却被李随风拉住。李随风指向英先生,说:“不急,你看。” 长剑化作碎片。茶馆老板一掌拍在英先生的胸口,没好气地说道:“姓英的,我念旧情不杀你,还敢在这里放肆?” 英先生被一掌击退,难以置信地看向茶馆老板。这茶馆老板展示出的修为,丝毫不弱于独孤羽!茶馆老板却不理会英先生,转身将桌上那枚龙牌令丢给了独孤羽。他说:“独孤老儿,你拿这个无非是为从天衍府手中保住你兄弟的命,拿去用吧。” “楚明珏,楚无念年纪轻轻便入云上,你楚家已赚的够多了。卫九连,该带走的人就带走,老夫不想和朝廷的人扯上太多关系。” 三下五除二,摆平。霸道的茶馆老板令所有人都不敢轻视。顾平澜一死,这茶馆老板的实力隐隐成为了在场众人中最强的一位!英先生冷哼一声,甩下一句“此仇他日必报”后,就走了。独孤羽眉头轻皱,也带着龙牌令走了。楚明珏虽然舍不得龙牌令,但是唯一能和茶馆老板匹敌的独孤羽都不说话,他也只好认下,老老实实地守在楚无念身边。卫九连向江辞行过礼数后,便用钢爪捉住呆若木鸡的冯质与曹庆。临走前,他对楚无念说道:“剑痴,我咽喉这一剑,服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灵呆呆地看着茶馆老板,说道:“爷爷他……” “他可不是你爷爷。”李随风说:“前辈,老人家身子骨弱,趁早放了吧。” 茶馆老板呵呵一笑,身形忽然暴涨。他洗去脸上的伪装后,伸手摸了摸小灵的脑袋,一幅和蔼可亲的邻家爷爷模样。他说:“什么放?我又没绑人家,就是请他去旁边的码头上喝了碗茶水。” “师,师尊?” “钱渝前辈好算计。不过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这脚下全是火药,怪不安心。”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十九章 主角 李随风稳住神色不善的钟叔,说道:“钟叔,您老人家平日里都闭目养神,不闻窗外事的,怎么今日这么暴躁?” 钟叔冷哼一声,眼中只有钱渝一人,体内真气随时都会涌出。 “他知道江辞的身份吗?”李随风小声问道。 “我和他是年轻时行走江湖结怨的。” 李随风对这两个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记仇记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是彻底无奈了。他只得祈求钱渝不会挑衅钟叔或对江辞动手了。只要钱渝不动手,他们这间小院子应该不会变成废墟。 前院中央的圆桌旁,钱渝大咧咧地坐下,苏瑶恭敬地站在他身后。江辞坐在钱渝的对面,钟叔则立在江辞的身后。楚明珏坐在圆桌的一边,双手放在膝上,闭目养神。楚无念被送到易盈盈那里疗伤去了,小灵和霍老头也跟着去了。林小月则是被紧张兮兮的江辞支到伙房准备点心去了。李随风倚在院子的角落,一幅与我无关的神情,呆呆地望着天。 一时间,院子里寂静的令人尴尬。 “李随风,别在那里装无辜了!”苏瑶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伸手捉住李随风的耳朵,将他拽到了石桌边。李随风觉得八成是因为她受不了这种气氛,不想再经历一次霍记茶馆式的剑拔弩张了。 “这都你师尊干的好事儿,找我干什么?”李随风继续装傻充愣,对着天空吹口哨。 苏瑶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起来。“你再给本姑娘说一遍试试?” 李随风急忙退开数步,慌里慌张地叫道:“姑奶奶!别在这儿用穷奇毁天啊!我说!我说!我说!” 钱渝和钟叔偷偷一笑。察觉到彼此的神情后,两人同时瞪了对方一眼,继续僵持了起来。 李随风清清嗓子,说道:“你师尊要把你带走,然后说楚无念对你我有恩,要让我替他去报恩,顺便挣一个楚家的人情,就把我支到了霍记茶馆。然后,你师尊就伪装成了茶馆老板。我就是要帮你师尊创造一个出场的时机,让他可以出面保下剑痴。” 钱渝点点头,满意地说:“苏瑶,你在李随风身边再历练一些时日也不错。总不能一直将你放在我和凌华的保护下。” “凌华师兄近来可好?”听到凌华这名字时,苏瑶的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光亮。那是和她谈及花舞伞时,一样的光。 钱渝二指弹在苏瑶的额头上,说道:“一提你师兄,眼里就没我这个师尊了。他好的很,一听说我把你放到游人坊历练,就担心的不得了,非要叫我把你带回去。” 钱渝怎么看都不像是传闻中的三魔教那般行事毒辣、杀人如麻,怎么看都像是和蔼可亲的爷爷或者是任性随意的老顽童。李随风苦笑,苏瑶的性子和钱渝多少有相似之处,这大概就是师徒相承吧。只是看到苏瑶眼底的那抹光亮时,他不自觉地敛住了嘴角的笑容。 “只是,前辈的目的应该不止这一个吧?”李随风说:“以您的实力,如果强势出场,也可以保住楚无念才是。何必要利用我这一位小角色呢?” “泰山之巅的那位铸剑师胡悦,是我多年的老友。他被杀,我自然要替他报仇。”钱渝的眼中露出一抹寒光。“顾平澜散出的消息,说楚无念就是那日的凶手,可我也在怀疑顾平澜那老头儿。总要查一查嘛。” 楚明珏猛地睁开眼,盯着钱渝说:“若是当年之事确为无念所为呢?” 钱渝斜眼看向楚明珏,不屑地说道:“你若敢拦,就把你也杀了。”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李随风连忙说道:“这事情又不是剑痴做的,你们别这么紧张嘛。而且,钱前辈这不是还给了楚无念顺利进入九品之上的机会嘛。” “前前辈?”江辞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把李随风吓了一跳。毕竟,钟叔险些因为钱渝的目光和他直接动手。 李随风双手一摊,说道:“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这事情可以完结了吧?” “结了,结了。”钱渝一挥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苏瑶在钱渝身后恭敬地作了一揖。 钱渝的背影两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了。李随风只能是望着钱渝离去的方向,无奈地挠了挠头。来的突兀,走的突兀,神秘兮兮还算计人心,最重要的是还随随便便就把人拖到死亡的边缘,从这一点讲,他还确实像个魔教人。而且楚无念与顾平澜一战,外泄的真气虽不多,但都是在两柄神兵中淬炼的,他钱渝既然修行吞天功,只怕是会收获不小。 “如果吞天功是从不臣天演化来的,那我应该算是他师祖!”李随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因为楚无念需要养伤和稳固修为,还要锤炼雪心、冰魂两柄神兵,因此暂时不能随楚明珏回楚家,而是继续住在霍记茶馆。得到楚无念伤愈后必然返回楚家的允诺后,楚明珏也就启程离去了。 霍记茶馆下的炸药在卫九连的帮助下安全除去了。顾平澜死亡的具体情况则是被苏瑶借游人坊之名与负责处理此事的正气盟交涉,遮掩了不少。虽然泰山之巅血案的实情被透露了出去,但是楚无念先前恶名颇盛,顾平澜江湖地位又太高,江湖上始终是半信半疑。 至于九宗宗主更迭等事情,就和李随风现在能接触到的圈子没有太多关系了。准确的说,这次茶馆一行,李随风已经接触到太多远超他实力层级的人与事了。 这一次,虽然还是没能查到流出佛珠的“霍家”究竟是哪一家,但是李随风在与易盈盈谈及天衍府龙牌令时,敏锐地捕捉到了易盈盈神情的微变。在进一步的试探和令牌的展示后,与她互通了天衍府的身份,找到了一丝与天衍府有关的线索,多少有了收获。 茶馆一行,不过半日,李随风却感觉过了三年一般。他慵懒地坐在小院中,仰望着夕阳的霞光,说道:“最近总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啊……” 江辞说:“这才是主角该有的生活。” 李随风斜了江辞一眼,说:“你觉得咱是主角吗?这一上午,主角分明就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剑痴。咱们被苏瑶她师傅在鬼门关前头耍了一上午。” “说的也是。我看话本里的大侠,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专打黑恶势力和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哪有像咱们这样光耍嘴皮子的?” “可别咱们,你就负责笑了。耍嘴皮子的一直是我。始终活在挨揍的边缘。这分明就是个配角。”李随风说:“相当主角,咱们得实力足够才行。” “苏瑶!”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爆喝,把正吃点心的林小月吓了一跳,手里的糖糕掉到了石桌上。江辞坐正身子,看向院门外五大三粗的青年,一时摸不着头脑。 李随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此刻只想享受劫后余生的夕阳。所以,他看也不看门外,继续仰头看天,只对正继续吃糖糕的苏瑶说:“找你的。” 苏瑶将手中的糖糕吃掉,一边用二指再拿起一块糖糕一边说:“我又不认识。江辞,你去把他打发了吧。” “为啥是我?” “他吓到小月妹妹了。” “得嘞!”江辞无比爽快地答应了。他走到院门边,问道:“你谁啊?” “我是雷永!” 李随风眼神瞟向门口。“雷永,听起来有些耳熟。” 苏瑶一口咬下半块糖糕。“我们小月做的白糖糕真好吃。就是你在欢梦楼打的那个。” “没印象了。” 易盈盈提着药罐走到院子里,不耐烦地说:“谁呀?在门口叫唤。” 雷永站在门口,双手掐腰,傲气十足地喊道:“苏瑶,我来救你了!” 所有人一头雾水地看向苏瑶。苏瑶像只小猫一样,急急忙忙把最后一块糖糕塞进了嘴里。李随风单手撑住下巴,笑眯眯地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他为什么要救你?”易盈盈看看雷永,又看看苏瑶。 苏瑶也是摇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易盈盈,把易盈盈的心都要看化了。如果不是苏瑶和易盈盈身材对比太过明显,李随风都要分不清谁才是姐姐了。 “我听说一群歹人将你劫走,就快马加鞭出来寻你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在东海郡遇见了!”雷永一边喊一边要往院子里进。嘴里还嚷嚷着:“哇呀呀呀!你们这群小贼,尝尝雷爷爷我的厉害!” 李随风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雷永是谁。他问苏瑶:“他是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被揍吗?” “听说是被你揍过以后,记不清那晚发生了什么。而且,从那以后也是性情大变。不过,应该不是疯了。”苏瑶说。 李随风将脑袋的重量交给颈椎,完全放松地仰过头去。他说:“大概是活在自己幻想里了。不过,他这种锲而不舍来找你的,万一被永夜教的人知道了,倒也是个麻烦。” 苏瑶一边舔手指的糖糕沫,一边点头。 雷永硬要往院子里闯,江辞哪能任由他胡作非为?虽然是四品打六品,但是江辞丝毫不怵。他右手成拳,挥向雷永的面庞。 然后,江辞就被雷永捉住了手腕。 这雷永行为诡怪,身手却不是盖的。他左手打在江辞的右腕上,再向外一拨、一拿,就破了江辞这一拳的威势。紧接着,趁江辞胸口门户大开的功夫,右肘冲胸、拳背砸肩、提肩撞颚,脚下使绊,踝、腿、膝、胯、背、肘、肩逐次发力,层层叠加,直接给江辞来了一个过肩摔!这一气呵成的铁山靠背摔让李随风都惊讶不已。而且,雷永还没有松开江辞的手腕,接下来只怕是要施展一手折臂擒拿接泰山压顶,使出一套完整的军伍搏斗来! 李随风可不敢再看戏了。他飞身上前,只一步便来到雷永的身前,手化为刀,打在雷永的腕上,将江辞救下来。“江辞,手臂没事吧?” 江辞爬起身,躲到李随风的身后。“没事。” “原来是你这狗贼!” 李随风一手负在身后,只以左手拨开雷永的拳头,提起一脚蹬在他的心窝上,就将雷永踹飞出去。他说:“你打算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多久?” “你在胡说什么!我与苏瑶乃是真心。”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李随风内心的怒火。从茶馆回来后,李随风的心中就浮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躁动、不安、烦闷……总之,掺杂在一起,令李随风难以平静。他一拳打在雷永的脸上,紧接着就是一套完整的拳打脚踢。他一边打还一边破口大骂:“二十几岁,不务正业,胡吃海喝,非要成为一个完整的球。每天泡在青楼,没二两酒的本事还硬要充大牛。你见色起意的本事天下无双,可你算什么?你以为自己痴情痴意,也不看人家想不想理你。大白天到别家门口胡乱叫唤,当自己是狗吗?你可千万别再侮辱狗!狗还有个脑子,分得清楚棒子和肉块。你干的事情狗都不屑干。给自己的耻辱找理由,把自己幻想成大英雄?我好奇怪,你怎么还不回去找你妈妈要喝奶。你还名将之后,你祖宗都被你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想给自己的墓碑改个性!我求你干点阳间事?你要不想,我就送你去阴间当个屁!你这个不知廉耻、斯文扫地、祸国殃民、臭名远扬、血口喷人、狼心狗肺、卑鄙下流的东西。”等到骂爽了,李随风也就停手了。他将地上那具多少还算是人形的物体丢到街边后,便心平气和的回来了,顺手带上了院门。 “舒爽。”李随风面带笑容,双手抄在胸前,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是,院中的人早都已经长大了嘴巴。 李随风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今天都不知道看见多少次下巴砸碎地板的表情了。” “你这台词,烫嘴吗?中间连口气都不喘,还快骂出节奏了。” “上百次拳脚,统统避开要害。把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还完全不至死。” “刚才还凶神恶煞,这转头的功夫就笑脸迎人的变脸功夫也是厉害。” 李随风只觉得神清气爽,抻了一个拦腰,说道:“这种时候才像个主角嘛。” “呃,主角不应该是把这种家伙惩戒一顿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者我后台比你牛,把你后台叫出来让我再打一顿这种吗?”江辞说:“他这怎么看,都不像个主角啊!” “但你永远像个配角。”苏瑶和易盈盈异口同声地插了一刀。 江辞忽然也想出去揍一顿雷永了。 “好孩子不要学哦。”李随风也不知在对谁说话:“接下来,麻烦剑痴兄做一会儿主角咯。”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二十章 剑痴(上) 大衍历一〇九三年,外岛海域。 风雨飘摇之中,一艘大船航行于巨浪之中。头戴斗笠的黑袍剑客立在甲板之上,望向远处的乌云骤雨。他说:“这片雨云,不会太小。” “萧郎,你们一伙作恶多端,今日就是你伏诛之时!” 黑袍剑客看向突然从岛礁背后出现的舰船,没有说话。他的身后走出数人,每一人都身着奇装异服,头戴一张黑铁面具。他们看着跃上甲板的兵丁,吼道:“该死,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各自挥舞着单刃的长剑,和这些兵丁们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甲板上杀声四起,鲜血飞溅。 黑袍剑客萧郎看向卫九连,抽出了背上的长剑。 “去!”卫九连甩出钢爪,直奔黑袍剑客萧郎的肩膀。黑袍剑客倒退半步,以长剑挑开了钢爪。“九品之上。” “你区区一个九品,竟然能派出一位九品之上的大内高手,你可以感到庆幸了。”卫九连甩动钢爪,咬向萧郎的咽喉!“你集结倭寇,在沿海作恶多端,更是掳走至宝‘天衍府龙牌令’,我奉圣命,前来将你捉拿归案。” 一挑,一落,干脆利落的剑招荡开了钢爪。萧郎双手握剑,快步冲向了卫九连。他的速度极快,在风雨之中化作一道黑影。电闪雷鸣的瞬间,金属兵刃互相碰撞。电光在漆黑的海上映出两道惨白的人脸。 卫九连将钢爪握在手中,接连出手,不断尝试撕裂萧郎的剑招,却渐渐落入了他的剑网当中!只能以钢爪被动地撞击萧郎的剑刃。 雨声、雷声、喊杀声、金属撞击声、刀刃割开血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咕!” 风浪掀起的瞬间,舰船忽然开始摇晃。甲板上的众人顿时七倒八歪,暴雨淋湿的甲板让卫九连与萧郎同时跌倒在地! “唰。”杀意与剑意同时落下,卫九连的咽喉被割开一道血口。 “轰!”雷霆落下,一道滔天的巨浪扑面而来,船只在巨浪的力量下被彻底倾覆。 暴雨过后,风平浪静。 忽然,一只手探出水面,扒在了漂浮的木板上。 —— 大衍历一〇九二年末,鸿威镖局。 总镖头周驰云收住刀锋,注视着眼前奇怪的客人。“朋友,如要走镖,请走前院。” 这位客人头戴斗笠,一件黑袍罩在身上。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容貌。他背着一柄长剑,低声说道:“不走镖,来吃肉。” 此话一出,周驰云立即拔出钢刀,大声招呼道:“架锅煮肉!”话音刚落,就有几名趟子手搬出木柴和肉瓮,手脚麻利地在后院架起了锅灶。一名赤膊大汉握着剔骨刀,将宰好的羊羔丢进了锅中。柴火燃起,浓重的羊膻味从锅中升起,飘荡在院子当中。 “吃哪口?” “头把肉!” 周驰云脸色一变。来吃肉是要入伙的意思。依规矩,镖局要起锅炖肉。肉熟之前,要试来人的实力。一问一答,若是回答“把子肉”是入伙当镖师,“一口肉”是求收留,可回答“头把肉”就要当总镖头的意思了! “口气不小!”镖局的三当家白齐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刺出,枪如游龙,直奔黑袍剑客! 黑袍剑客手中长剑出鞘,一挑、一落!眨眼之瞬,白齐手中的长枪已断为两截,而这黑袍客甚至一步都没有移动过。 “九品?有些本事。”周驰云的身后,陈梁手握钢刀,冲到了黑袍剑客的身前。陈梁的实力远超白齐,黑袍剑客右脚踏出一步,双手握住剑柄,长剑倒撩。 周驰云眉头轻皱。“双手?” “叮、叮、铛、铛、叮……” 黑袍剑客与周驰云转眼之间已走过数十招。这黑袍剑客自始至终,都以左脚为轴,未曾动过一步,只用右脚调整身位。他双手握剑,撩剑破招,纵劈出击,招式单调至极,却令陈梁难以招架。二人过招越来越快,陈梁如陷入泥沼一般,只能用刀刃上下招架。 简单至极的动作,干脆利落。剑锋一挑,一落,绘出一道连绵的剑光。 “陈梁,退下。”周驰云拖着钢刀,走到了黑袍剑客的身前。 陈梁自知不是对手,只能不情不愿的退开了。这黑袍剑客分明是在故意攻击他的刀刃,否则自己早就被他一剑斩了。 周驰云刀尖指向黑袍剑客,说道:“能将剑招练至如此纯粹的剑客,不多见。” 黑袍剑客没有说话。他双手握剑,将长剑横在了胸前。 下一瞬,两人身影如同消失一般,只在原地留下一圈被风吹起的灰尘!锋刃交错,火花四溅。看不清人影,唯有刀光剑影,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忽然,黑袍剑客倒跃一步,双手握剑,凌空斩落。周驰云脚踩马步,稳如磐石,刀锋倒撩,手抵刀背。 一剑一刀,僵持不下。 忽而,剑若千钧,刀如迅雷。黑袍剑落,驰云刀退。两人分开的瞬间,身影再度于众人眼中消失。 周驰云手舞刀花,双脚左右盘扎,进退自如。 一挑、一落。黑袍剑客双手执剑,一步进、一步退,攻守皆在一线。 锋芒交错,唯见两道光芒不断碰撞。 周驰云的额上沁出一滴汗水。这黑袍剑客的剑招极快,他的刀也是须臾不让,但迟早会被拖入黑袍剑客的动作之中。想要赢,周驰云只有破局一途。 周驰云抢先变招,钢刀横斩之瞬,一脚飞踢。黑袍剑客躲闪不及,被踹中胸口。然而,剑客不过借势跌退,改以单手握剑。他左手撑地,翻身而起,手中长剑挥落,逼退周驰云。 “剑,疾。”黑袍剑客忽然发声,剑如有灵,如臂延展,霎时挥出无数剑气。 周驰云大吃一惊,忙使出一招藏刀式。固肩、稳肘,脚定弓步、可攻可守。刀罡护身,全神贯注。不过转瞬,恍如三秋。 剑气散尽,刀罡破碎。迈步、上前。剑尖与刀尖相互交错,尽展锋芒。 一手握剑的黑袍剑客攻防变数更加灵活。周驰云同样使出全力应对,一手家传的六合罡刀虎虎生风,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二人之间始终不过刀刃之距。 刀刃抵住剑锋之瞬,黑袍剑客突然变招,长剑倒挑。似有万千心血,尽在这一剑当中。 剑中锋芒,令人痴醉。 周驰云心中大骇,慌忙退步,“躲不开了。” “开锅分肉!”忽然,炖肉的汉子说道:“头把肉,谁来!” “嗡!”黑袍剑客停住剑锋,剑尖距离周驰云的咽喉仅有半寸。周驰云知道,如若不是时间已到,自己必败无疑。 “头把肉,谁来!” 出锅的头一口肉最为香嫩,历来只有镖局大当家可用。今日这头把肉,定是归黑袍剑客所有了。他长剑入锅,割下一块肉来。 “啧。”四下围观的镖局兄弟们都是双拳紧握,敢怒不敢言。 黑袍剑客忽然发笑,剑尖将肉块挑至空中,切为两块。他剑尖接住一块,另一块丢给了周驰云。 “一起。” 周驰云哈哈大笑,爽快地接住了肉块。他将肉块丢进嘴里,吼道:“仗义!吃肉!” 黑袍剑客没有说话,只是将肉块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兄弟怎么称呼?”周驰云问道。 黑袍剑客甩去剑上的油脂,将长剑收入了鞘中。他说:“林念。” 周驰云亲自端来一坛老酒,说道:“同吃肉,共喝酒,你我便是生死兄弟了!” 七日之后,鸿威镖局往东海走镖。新晋镖头林念押镖出行。 “头儿,这一镖只到东海,路上并不难走。”趟子手走在林念前面,回头说道:“只要路上不误了形成就好。” 林念依旧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相处七日,鸿威镖局仍无人得见其面容。他说:“你可知,这一镖为何物?” “头儿,押镖的东西,按规矩我们是问不得的。” “天下至宝,天衍府龙牌令。”林念说。 “这是……” 林念说:“天衍府虽亡,但此令为皇祖所赐。执此令者,可号令天下一次,武林之中,莫敢不从。”他藏在斗笠阴影下的双眼闪过一丝精光。他说:“这一路,凶险万分。” 说完后,林念这一路都便再无言语。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入夜时分,忽然下起了雨。 “头儿,前面有间破庙。我们先去那里避雨吧。”趟子手对林念说。 林念看向附近,他们沿着管道竟走到了一座荒山中,即使连夜赶路也无法离开。此时下雨,道路又变得泥泞难行,一味赶路实属下策。他点点头,说:“去吧。”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又饿又累,又被雨淋了一阵,更是疲惫。他们赶到破庙,将马匹拴好后,就急忙钻进庙中,生起了一团篝火。 “头儿,来点干粮吗?” 林念接过面饼,撕下了一块放在嘴里。 忽然,一个书生闯进了庙里。他看着坐在庙里的几人,愣了好一会。眼见有人要拔刀了,他才回过神来,急忙解释道:“我,我就是路过,避个雨。” 林念盯着他好久,这才松开握着剑柄的右手,继续吃着面饼。 “啧,难吃死了。”趟子手说道:“要是有一碗热汤面就好了。” 就好像是说曹操,曹操到一样,一胖一瘦两个人就推着一辆小车走进了庙中。“卖面咯,卖面咯,热乎的!” 这一声吆喝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起来了。 “老伯,快给我来一碗。”天真的书生没有注意到异状。他走到推车旁边,拿出了几枚铜板。 “书生,闪开。”林念低吼一声,拔剑斩向了那辆小推车! 推车被一剑斩为两半,那一胖一瘦两人借着推车破碎扬起的灰尘,各自提着兵刃退到了破庙之外。林念动作极快,提剑追出。 “笨蛋,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么会有卖面的人?”趟子手喊道,也各自提起了大刀。 庙外,林念与两人斗在一起。胖子使两柄铜锤,瘦子用一柄钢刀。这两人简直是怪胎,不仅力大无穷而且配合默契,林念一时之间竟拿不下两人。他只能双手握剑,全神贯注于剑招之间,以纯粹的杀意盯死了二人。 长剑挑起的瞬间,胖子的铜锤被剑尖磕开,然而,另外一侧瘦子的钢刀还没来得及追上。就是这一刹那,林念抓住了破绽。 一挑、一落,鲜血四溅。 “没想到胖瘦金刚十几个回合就败了。” 林念盯着眼前鼓掌的美少年,没有说话。 “你不看看你的手下吗?” 林念这才注意到镖局的趟子手们竟没有追出来!他急忙转身,只见一个只剩上半身子的兄弟在地上挣扎。他双眼空洞地向前伸出手,呢喃道:“救……我……”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出手就重了。”书生提着一柄滴血的长剑,走到这趟子手的身边,然后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林念双目圆睁,脚下一步迈出! “什……”书生连话都没有说出来,脑袋便已从自己的脖子上跌落到地面。 林念转头看向少年,杀意盛极。 头戴发带的美少年无奈苦笑,从雪白的剑鞘中抽出了长剑。 剑锋交错的瞬间,美少年对林念说:“你的剑,太迷人了。我若是女儿身就好了。”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二十一章 剑痴(中) 大衍历一〇九二年年初,山桥镇。 春雨初歇,溪水潺潺。河流自城镇的中央穿过,一艘小舟顺流而下。英轩坐在船头,吹起手中的竹笛。河边垂柳的软枝随风拂动,似在起舞。 一曲悠长,空灵寂静。小舟自石桥下飘过时,英轩抬起头,看到了石桥上的人。 斗笠,黑袍,背负长剑。 英轩提起手边的长剑,微微一笑。发带,白衣,雪白剑鞘。他和桥上的剑客似乎是两个极端。他笑道:“武疯子。” 黑袍剑客似乎听到了英轩的话语,纵身一跃,落在了扁舟之上。船上突然多出一人,小舟却不见半分摇晃,足见黑袍剑客的轻功。 “你的杀意很纯粹。”英轩拔出长剑,刺向了黑袍剑客! 黑袍剑客似乎很享受这种对决。他双手握剑,轻而易举地挑开了英轩的长剑。 剑招被破,英轩依然面色泰然。他盯着黑袍剑客,说道:“如此纯粹的剑意与杀心,天下难见。你是一个醉心于剑的男人。” 剑落。 英轩侧身以剑鞘挡住黑袍剑客的长剑,手中长剑直刺剑客心窝。 剑意,唯有一个“杀”字。每一招、每一剑,都是最为纯粹的杀意。 英轩与黑袍剑客的对决,是剑招,更是剑意。“我为七杀,一剑七杀。”英轩说道:“接好了。”英轩手中雪白的长剑陡然加速。这一剑,是无尽地杀意。英轩似乎与这长剑融为一体,化身杀意,只为取下对手性命!他的剑,是不死不休之剑。 黑袍剑客长剑挑起的同时,松开了左手。“剑,疾!”剑落之时,千变万化!一世痴心,尽在剑中。黑袍剑客的剑,是痴。这一剑,是向巅峰冲击的纯粹之剑。 剑锋交错。 英轩停下手中长剑,眼中满是惊愕。他取下额前断裂的发带,说道:“你的剑,真美。” 黑袍剑客看看斗笠上的裂口,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英轩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黑袍剑客。他说:“留个名字。” “林念。”黑袍剑客接过酒壶,仰头喝下一口。“好酒。” “七杀剑,英轩。” 黑袍剑客径自坐到船头,眺望着城镇的上空。 “我若不是七杀剑的传人,或许能和你成为好朋友。”英轩说。黑袍剑客看着面如白玉的英轩,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容。 忽然,英轩又说:“我若是女儿身就好了。”冷若冰山的黑袍剑客忽然发出了尴尬的笑声。英轩生得一双桃花眼,又是唇红齿白、脸颊微红,他说话也是柔声细语。乍一看,真像是一个女孩子。 —— 大衍历一〇九三年末,外岛海域。 萧郎借着木板飘到了一处荒岛。他爬上海岸,踉踉跄跄地朝着岛上走去。手中长剑还在,他的灵魂就还在。他就着一棵巨树缓缓坐下,缓缓地调整着气息。在海上漂泊快一年后,萧郎已经记不清自己成为海盗的初衷了。 萧郎的心中只有一件事,在剑的道路上不断精进,而后,复仇。 什么九品第一,什么绝世海藏,什么龙牌令,通通无所谓。痴心于剑,变强,然后复仇,足矣。 奈何,俗事缠身。 —— 大衍历一〇九〇年初,常山郡楚家宅地。 “无念,你觉得我穿这一身怎么样?” 楚无念停下手中的长剑,看向院中的少女。他笑笑,说道:“琉璃,这身红裙真适合你。” 少女如蝴蝶般,在这小院当中翩翩起舞。绕着小院跑了一圈后,她趴在楚无念的肩上,说道:“你每天都练剑,不觉得闷吗?” “不会啊,我喜欢练剑。”楚无念笑了。从他第一次接触到“剑”的瞬间,他就爱上了舞剑的感觉。他笑着,眼底却划过一丝落寞。楚无念喜欢的,不仅仅是剑。可唯独这后半句,他讲不出口。 少女琉璃不懂这一身红裳的意义,就像她不懂楚无念为何会特意每天都来这间院子练剑。 次日清晨,张灯结彩的楚家大门之前,楚无念默默矗立良久后,准备转身离去。 “无念。”忽然,有人叫住了他。楚无念转头看向一身红衣的男人,眉头紧蹙。 “无念。”男人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快步走上前来。他在楚无念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 楚无念厌恶地看着男人,向后退开了半步。他说:“大喜的日子。” “家族的安排,我没有改变的余地。”男人说:“但我是你大哥。”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有意义吗?” “我去拖住家中的长老,你带琉璃走。” 楚无念愣住了。 “秦家和楚家的人注定会追杀你们,但我永远是你大哥。”男人眼神坚定的看向楚无念。他一手搭在楚无念的肩上,说:“无念,你是我们这一辈天赋最好的。族中嫉妒你的,大有人在。和琉璃一起离开楚家,去江湖上历练一番,去成为真正的强者。我等你回来。” “大哥。” “去吧。”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 楚无念点点头。 那一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大世家丢尽了颜面。一场谋划已久的联姻,却被族中的一名小辈抢亲,简直是江湖奇闻,奇耻大辱!楚无念的仓促行动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疯狂的追杀。平息这场风波的办法,只有两条路。其一,楚无念成为足以震慑秦楚两家的顶级高手;其二,能够号令天下的天衍府龙牌令。 于是,隐姓埋名的流亡生活开始了。 —— 大衍历一〇九二年末,荒山破庙。 “你的剑,太迷人了。我若是女儿身就好了。” 黑袍剑客林念忽然垂下剑尖,悄声说了一句“抱歉”。 英轩挑起嘴角,流露出陶醉的神情。他说:“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没想到,来的人是你。”林念说:“对不起。” 英轩退开两步,将长剑归入鞘中。他说:“剑痴,楚无念。和你交手后,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江湖上能如此痴醉于剑的人,只有一人了。” 林念没有任何反应,仅仅是用手压低了斗笠。夜风拂过,掀起了他身上厚重的黑袍。 “你的话真少。”英轩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天衍府龙牌令,可是,人不是已经……” 林念用力攥紧剑柄,剑刃反射着月光,射出粼粼寒光。 英轩笑道:“我懂了。是你故意发布的消息,引我前来劫镖,如此就可以借口被人劫镖,暗中独吞这龙牌令了,对吧?” 计划被人识破后,林念不为所动。他抬起头,看着英轩。“抱歉,我必须得到。” 英轩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抽出长剑,说道:“那就与我认认真真地战上一场,性命相搏。”说完,他就仗剑杀出! 长剑杀至眼前,林念动了。“剑,疾!” 纯粹的杀意交汇在一起。 夜幕之下,一道剑光闪过。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月光下交错。 林念的斗笠被掀飞出去。他怔怔地看向剑尖的鲜血,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英轩?” 英轩保持着长剑刺出的姿势,任由殷红在自己的胸口蔓延。他的长剑,不知何时收回了鞘中。 林念接住缓缓倒下的英轩,问道:“为什么?” 英轩紧紧地抓住林念的胸口,露出一抹惨笑。他说:“你大概只想把我们当做幌子。但是,你的计划如果要天衣无缝,只能活下你一个人。” “你……” 英轩闭上双眼,让自己完全放松地靠在林念怀中。他说:“我知道你无法下手,所以我来帮你。我死了,天衍府龙牌令就是你的了。” 林念握住英轩的手,问道:“为何如此!” “听我说完……去海边,换个身份……活下去。等到风头过去……” “英轩。” “你的剑,太迷了人了。我若是个女儿身就好了……”英轩惨笑道:“不是七杀剑的传人,只是跟在你身边的剑侍……江湖,要是能这么简单就好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林念守在英轩的身边良久,直到次日天明,才将英轩葬下。 江湖,要是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痴心一剑,痴心一人。 “朋友。”林念面无表情的看着衣袍上的血污。他戴好斗笠,背负长剑,朝着东边走去。 正三篇 ·上 东海遇剑痴 第二十二章 剑痴(下) 大衍历一〇九一年初,东岳泰山。 山脚下,无数高手聚集于此,其中甚至出现数位隐世高手。平日寂静的泰山脚下,忽然变得人声鼎沸。 “那个人是……” “是铸剑宗的宗主顾平澜!他也来了!” “好剑出炉,他怎能不来?” 众人的议论声中,两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人不声不响地混迹在了人群当中。 “无念,这里人这么多,不要紧吗?” 个子稍高一些的黑袍人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说:“没事。” 铸剑大师胡悦游历天山,寻得绝世奇材“雪冰晶”,号称烈火不熔,极寒不毁,所铸之剑可冬不结霜,夏不起露。胡悦大师于泰山开炉,聚日月精华为焰,引奔流之泉为淬,凝山川地脉之灵气,先天异兽天神鹿之角为锤,耗费三年时光方才将“雪冰晶”锻造为剑。而今日,正是神剑出炉之日! 众人移步山顶,只见一鼎巨炉正立在山巅之上。鼎炉中,烈焰熊熊燃烧,火舌直冲霄汉。鼎炉旁,数十名壮汉背手而立。正中一人,双臂肌肉虬实。他以铁钳夹起炉中那柄被烈火灼烧至通红的利刃,以极快之速插入冷冽的山泉之中。顿时,雾气蒸腾。 黑袍下的楚无念双眼闭合,双臂张开。雾气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气息。那是属于剑的气息!剑者,百兵之君,而这柄即将出世之剑,便是剑中帝皇!在这柄利剑的面前,神兵皆臣! “嗯?”楚无念感受到一丝异样。他张开双眼,疑惑地说道:“残缺的帝王之剑……” “那是?”琉璃拉住楚无念,指向雾气当中的人影,说道:“有人下去了。” 楚无念的脊背一凉。在他决定要逃的瞬间,遮天的雾气当中溅起一道惊人的血痕! “胡悦大师!” 剑的灵性在不断哀嚎。楚无念一下子愣住了。痴心于剑的他怎会不在意?“琉璃,走。”楚无念动了,但,是向着雾气中心冲去。即使,明知是九品之上的隐世高手要强行夺剑,他还是动了。 “胡悦大师!”楚无念冲到铸剑师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咕哈!”铸剑师胡悦喷出一口鲜血,用仅剩的左手抓住了楚无念的胸口。楚无念看到他被断去的手臂与胸口骇人的伤口,心痛不已。 “雪心、冰魂,双剑合一,寒剑至尊。气入剑锋,神兵认主。”胡悦一边咳血,一边说:“铸剑炉下,带雪心剑,走!” “大师!”可是任由楚无念如何呼唤,胡悦都无法再回应于他。为胡悦合上双眼后,楚无念在铸剑炉下找到了剑匣。当他打开剑匣之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楚无念手指触及剑柄的瞬间,忽然明白为何剑意是残缺的。心与魂,合二为一,方为剑之帝王!这柄雪心剑中的灵性,恰好补齐了那份残缺。 气入剑锋,神兵认主。楚无念将真气灌入剑锋的瞬间,就感受到了深藏于剑刃当中的灵性。“雪心剑。” “啊!” 惨叫声将楚无念从人剑合一的感受中惊醒。 雾气散去,楚无念难以置信的看向四周。血流满地…… “琉璃……”楚无念颤抖着伸出手去。 “啊啊啊啊啊啊!”撕心的哀嚎,冲天的怒火。 蒙面的男人将长剑从琉璃的身体中抽出,说道:“你终于出来了,小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楚无念怒吼着,将雪心剑斩向顾平澜! “噗!”楚无念的胸口迸出一道殷红的鲜血。他双眼空洞的倒落在地,心如死灰。 “江湖人心可真是贪婪呢。”男人黑面纱下的脸庞浮出邪性的笑容。“都不用我去雇人,就有人出手夺剑。”他一步一步走向还在呼吸的楚无念,说道:“然后夺剑的人为了掩人耳目而杀死了所有人。你成为我的替罪羊,我成为神兵真正的主人,太合适了,不是吗?” 蒙面的男人走到楚无念身边,将手中的长剑高高挥起。“但是,这柄剑虽然贵为神兵,但是不怎么顺手啊。” “嗡!” 惊人的剑意自雪心剑中爆发而出!蒙面男人手中的冰魂剑顿时飞了出去!他愣了一下,恨恨地说道:“垂死挣扎!”冰魂剑离手之瞬,蒙面男人伸手凌空一握。“以气御剑!” 然而,倒飞出的冰魂剑却发出阵阵鸣动,硬生生挣脱了蒙面男人的真气! “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听我的!”男人叫道:“你做了什么!” 楚无念用雪心剑撑起身子,双眼血红。他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但是,此仇不能不报!“今日,先还你一剑!” 人剑合一之瞬,剑气挥出,正中蒙面男人的胸口! “这就是神兵之威?”蒙面男人挥手破开这道惊天寒气,看着空无一人的山顶,不悦地扁扁嘴巴。他也是铸剑宗师,自然感受得到冰魂剑中剑意的残缺。他咧嘴笑道:“气入剑锋,神兵认主。双剑合一,世间至尊。原来如此。”他将跌落在地面的冰魂剑收入鞘中,说道:“你早晚是我的。” “区区小辈。”蒙面人摘下面罩。面罩下的那张脸,赫然是铸剑宗宗主,顾平澜! —— 大衍历一〇九一年,天下皆传胡悦大师所铸之剑“冰魂剑”为歹人所夺。山顶观瞻神剑出炉之人尽皆深陷毒计,惨遭屠戮,唯有铸剑宗宗主顾平澜以绝世武功杀出重围。 心灰意冷的楚无念心中只剩下一团名为复仇的黑暗。他要复仇,要不断变强。他要复仇,就要找到真正的冰魂剑!他想起家族的传承中,曾有可以号令天下的天衍府龙牌令。他天真的以为,手持龙牌令便可寻得冰魂剑。 从此,楚无念成为了一名孤单的剑客。 —— 大衍历一〇九四年年初,东海海岸。 头戴斗笠的黑袍剑客立于沙滩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众人。 一灰袍道人抢先一步,站在了黑袍剑客的身前。他手握拂尘,说道:“林念,你为龙牌令杀我兄弟,我今日就要为他们报仇!” 黑袍剑客摘下了斗笠,露出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兴师动众,来吧。” 那道人手执拂尘,快步上前,打向了黑袍剑客,赫然是一招铁拂尘!黑袍剑客倒跃数步,背上长剑出鞘!他挥动长剑,将拂尘斩落,紧接着便是向上一挑!这一剑,快到令人难以目视。长剑剑锋抵在道人的下颚上,寒气直侵道人体内! “你输了。” 这灰袍道人知道剑客是手下留情了。他咬牙切齿的退开一步,恨恨离去。 灰袍道人刚刚退下,就又有两人杀上前来!这两人脚踏海沙门的独门武功“风水游龙步”,脚点黄沙却不留半分痕迹,自左右包抄向黑袍剑客!“萧郎,你伤我兄弟,我要你性命!” 黑袍剑客手中长剑一转,一挑,一落。 黑影晃动,这两人便浑身僵硬地倒落在地面。黑袍剑客长剑指向众人,下一瞬,他的身影自原地消失!只留下一阵漂浮的沙尘。 长剑抵住一人的咽喉。黑袍剑客说道:“你是主谋吧?”这人,正是当初在海上跟在萧郎身后的男人! “只要,你在这里杀了这些人!你就必须回到我们的身边了!萧郎大人!你就可以带领我们成为海上的霸主了!” “无趣。” 杀光这些人?江湖有时候真是简单,并且残暴。顾平澜是,英轩也是,他也是,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屠戮。黑袍剑客在心中嗤笑。 他的剑意,早已不再纯粹。痴心于剑的背后,是痴心于人,是一颗疯狂躁动、充满仇恨的心脏。因为不够纯粹,他被卡在九品巅峰的门槛,已是数年有余。 无所谓了。 痴心于剑,却是心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黑袍剑客看向众人,寒气缠绕于剑刃之上。 一人,一剑,一挑,一落。剑中之痴,天下罕见。胜江湖高手百余人,而一人未死。 剑痴之名,响动江湖。 “我是楚无念。”从孤岛回来的剑客,忽然厌倦了这江湖。他要以自己的真名,堂堂正正地挑战这个令人厌恶的江湖。 —— 大衍历一〇九四年年末,鸿威镖局。 “头儿,当年那一镖……” 周驰云摇头说道:“让货主找他算账去吧。那一镖,凶险万分,是我们害了他。” “可是是他杀了兄弟们,自己吞了镖!”白齐喊道:“就这么算了吗?” “他不是会杀自己兄弟的人。”周驰云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事,我鸿威镖局不掺和。” “那他……”陈梁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 周驰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他招惹的货主,可是独孤羽。” “林念,早已不是我镖局之人。” —— 大衍历一〇九四年年末,东海郡岸边。 海浪将一个重伤的剑客冲上了沙滩。 住在岸边的少女将剑客拖回了茶馆。 不知从何时起,剑客的心中,忽然变得更为复杂。 剑,复仇,以及星空。死灰复燃的心,不再纯粹的剑意。 “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不觉,他的话也多了起来。因为身边的少女,总是在喋喋不休。 —— 大衍历一〇九四年年终之月,东海郡郊外。 “有人有大麻烦了。”楚无念感受到深林中的震动,眉头轻皱。不知不觉,他从一把剑,变成了一个人。他背着剑,朝着深林走去。 …… 解决过那两头蛇王后,楚无念索性去林中搜寻起了野兽,想要给少女改善一下伙食。猎到两只野兔后,他心满意足地朝着林子外走去。 “站住,在老子地盘上打猎,你还想走?”埋伏已久的曹庆将九环钢刀扛在肩上,率人围住了楚无念。楚无念不由苦笑,而后,拔剑出手。 一剑之后,曹庆捂着断去的手臂,脸上满是惊惧的神色。 “你,你是,剑痴楚无念!” 正三篇上篇,“东海遇剑痴”完。 正三篇·中 怒火战璇玑 第二十三章 蛇蛇蛇 东海郊外的密林中,江辞铁青着脸。他一边用匕首割断地上的蛇头,一边说:“又是蛇!李随风,你是要做全蛇宴吗?” 李随风坐在树下,身边堆满了被斩掉蛇头的毒蛇。他施展琉璃玄易手,一边徒手剥下蛇鳞一边说:“蛇肉羹、口味蛇、清炖蛇汤、烤蛇肉,我只知道这几种吃法。”李随风将一枚蛇鳞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片刻后,随手丢到了一边的背篓中。他说:“蛇肉都滋生了腐毒,你想吃也吃不了。” “呃,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用这么认真分析。”江辞带着林小月用羊肠制作的手套,小心翼翼地从蛇头里拔下蛇牙。他说:“这味道好恶心。” “杨丁,换班了。”张凡结束了警戒,转身走到神情麻木的杨丁身边。然后,他脸上阳光的微笑也瞬间消失,变得无比麻木。 江辞问道:“宰蛇的威力已经发展到令人如此麻木了吗?” “完全,笑不出来。”张凡用棉布捂住口鼻,说道:“在这湿冷的冬天,要把几十头蛇现场宰割。腥臭、危险、且肮脏。”他一边说,一边将毒腺从蛇头中抽出。 “是上百头。”李随风面无表情地说。 “这种时候就不用补刀了。” 李随风说:“白斑鳞蛇的繁殖速度很快,几天功夫就能生出一窝十几条幼蛇。”他指向旁边正在肆意打碎蛇卵,吞吃蛋清的墨影狐,说道:“没有它在,我们走不两天,这边又要生出一窝来。” “啊……好想死。”张凡忽然眉眼低垂,说道:“你们谁给我一刀吧。” “别想不开啊!”江辞赶忙将手中的匕首向后收了收。“张大哥!微笑!笑!” 李随风瞟了一眼张凡,双眼如死鱼一般呆滞。“没事,只是中了白斑鳞蛇的原生蛇毒而已。郁相之毒会渐渐堆积在脏腑中,令人神智萎靡,当运气发功时才会发作。不要紧的。” “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啊!” “哦。”李随风从身边拔起一根草叶,塞进了张凡的嘴里。“腥草,吃了。” 顿时,一股死鱼般的腥臭味在张凡的颅腔中蔓延开来。“呕!” 李随风堵住张凡即将大口呕吐的嘴巴。他盯着张凡瞪大如铜铃般的双眼,说道:“吃了,回去喝水就没事了。” 吐又吐不出去,咽又难以下咽,令人绝望的腥臭味只能残留在口中,不断刺激张凡的大脑。他双手虚抓,身上的肌肉不断痉挛,嘴角流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呻吟声。 “咕!”忽然,张凡的喉结抖动了一下。李随风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江辞看向面无表情的李随风和双手撑地、面如黑墨的张凡,忽然觉得解毒比中毒还要可怕。“快要……出现乌云了……”他望着呆滞的跪在地面的张凡,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李随风将没用的蛇肉丢给墨影狐,说道:“小家伙,赶紧吃。” “嗷呜。”墨影狐叫唤了一声,叼住蛇肉大吃特吃了起来。这只墨影狐是狐如其名,通体黢黑,浑身上下没一点杂毛,藏在暗处时,不仔细看是根本找不到。它被李随风放走一次后,胆子似乎就大了起来。它发现李随风一行人专门猎蛇,就悄咪咪跟在他们身边,等他们处理差不多后,再怯生生地钻出来偷蛇肉吃。次数一多,它发觉李随风似乎并不介意,索性越来越胆大。偏偏它生得一张圆脸,越看越像只可爱的黑猫,惹人喜爱。于是乎,这小家伙现在每天干脆就等在李随风了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到他们,它就欢呼雀跃地跳出来,带着他们找蛇窝,活脱一副我带你找人,你给我肉吃的生意人模样。 李随风为了调查蛇毒异变的真相,顺便清理东海林中逐渐泛滥的蛇类异兽,一行人近半个月的时间都在猎蛇,然后将猎杀的蛇类异兽解剖带给易盈盈研究。偶然得到最熟悉蛇窝的墨影狐帮助,自然也是乐意之至极。 这一来二去,双方越来越熟络。不仅苏瑶一见到这只狐狸就喜爱不已,时常将它抱起来抚摸一番,李随风和江辞也会任由它靠在自己身边或者在附近玩耍。墨影狐捞到这么一份油水颇丰的“工作”,小半个月的时间里竟然长胖不少。幸好它速度没有慢下来,不然的话,不知道要被李随风嫌弃多少次。 “这半个月,我们杀的蛇,差不多有几百条了吧?” 李随风说:“一共八百九十七条极恶级悬赏的蛇类异兽,十四条穷凶级悬赏的蛇类异兽,另外发现穷凶级蛇类异兽刚好一百次,还有一头地煞级悬赏的蛇类异兽。” “感觉这附近都没有多少其他异兽,全都是蛇了!” 每每提及蛇类异兽的增多时,李随风心中总会泛起一阵不祥的感觉。蛇类异兽的增多似乎总保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总量的倍增。 “我们猎蛇要到什么时候啊!” 终于从腥草的味道中缓过劲的张凡说:“它们冬眠以后,我们就不能来了。蛇类异兽冬眠时会集体守在族群蛇王附近,一旦惊醒,那就是与蛇王和好几条准蛇王为敌。就是蛇类异兽的冬眠时间不长,在东海附近,要等到小年前后才会冬眠,元宵节过后就逐渐复苏了。” “能歇大半个月呢。”江辞说:“再有三天就是小年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李随风笑道:“我小时候,也常和朋友这么说。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的时候,没有师尊长辈们的管教,可以随意玩耍。” “你小时候的朋友?”江辞顿时来了兴趣。 “嗯,小时候的同屋舍友,叫公良墨。”李随风说:“我们关系还不错。后来他家中出了变故,就离开师门了,我没过多久也就逐出了师门。现在说起来,我们两个上次联系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听说是去北境从军了。”李随风说:“我叫你暗中帮刀焕野,大概因为他也是边境守军的缘故吧。” “四境守军镇守大夏,不畏严寒酷暑。浴血奋战而保我大夏千年安稳。边军志士,自然相助。” “感觉你越来越成熟了。” 忽然,在四周警戒的杨丁走了过来。他说:“苏瑶说有一队人靠过来了。” “有多远?” “不足三百步,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 李随风起身说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他将离尊剑抱在怀里,朝着苏瑶走去。 树下,苏瑶见到李随风后,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许。她说:“差不多十个人,听脚步声,他们的轻功都不差。” 李随风顺着苏瑶手指的方向,将气息散开。他双眼微阖,说:“十个人。最前一人九品,多半是探路斥候。后三十步左右,领头九品,身后三名八品、四名七品。落后十步左右最后一人,应当是抄底断后,八品实力。” “也就只有你这种疯子,能直接看出别人的实力。”苏瑶说:“从行动路线和实力看,应该是一支专门处理穷凶级悬赏的队伍。问题在于他们的气息。” “我们惹不起就给人让路呗。”李随风随口说了一句后,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他们的内息节奏很像,是同一门派的人吗?” “多半是同一宗门,而且还是九宗之一。”苏瑶说:“东海璇玑宗。” 不得不说,虽然市井当中的九品高手不多,但基本上各大势力在各地的分舵负责人以及军方的重要将领都有九品实力,三祖九宗等大门派的内门中也不乏九品实力的弟子。九品之上的隐世高手大多自封“云上”,很少有宗门或势力可以随意指派他们。所以,九品已是大势力能动用的最强战力。动辄出动多名九品高手的江湖势力最多两手之数,剩下便是底蕴深厚武学宗门了。不过,九品之中能够突破九品桎梏,来到云上之巅的,只怕几十人中都未必能有一位。 李随风双手抄在胸前。“这种大宗门的弟子心高气傲,最难搞了。” “接下来怎么办?”苏瑶问。 李随风打量苏瑶一番。“如果是我,就会先将你藏起来。” 苏瑶不解。“为什么?” “按照话本的剧情,你这种大美人最容易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李随风说:“那些剧情看起来挺爽,但是细想想,惹来的麻烦一个比一个大。我不是话本主角,没有那种一步一招大威天龙、随手击败十几位隐世高手的实力,也没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江湖第一高手当朋友,更没有实力通天的师尊当后台。我就是江湖上的一介闲散人,如若真遇到这种麻烦,铁定是要被折腾到死。” 似乎很久没有听到李随风以闲散人自居了。苏瑶被李随风这突如其来的碎嘴逗得忍俊不禁。她一边掩着嘴角,一边乐道:“江辞看的话本,你看的也不少。” “被他带坏了。”李随风翻脸翻书,忽然摆出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说:“他们过来了,一起去看看吧。” 苏瑶嘴角上挑,露出诱人的酒窝。“不应该把我藏起来吗?” 李随风说:“世上没有那么多和雷永一样,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不过,大多数男人会为下半身的幸福而多考虑一些。有你这等美人在,交涉时能有更多转圜。” “本姑娘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了,但你说的是下半身还是下半生?” “你觉得,你是值一个身,还是值一个生?”李随风反问,脸上的笑意别具深意。 李随风的荤话令苏瑶注意到自己问题中那并不明显的歧义,当即是面红耳赤。她对正偷笑的李随风嗔道:“滚!” “是你先问的。” 苏瑶握住了花舞伞的伞柄。 “女侠饶命。” 正三篇·中 怒火战璇玑 第二十四章 预估错误 林间拂过一阵风,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南方的树,天再冷也是很难落叶的。冬日的密林,更加湿冷。李随风将双手抄在袖中,在思考要不要点把火取暖。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李随风与苏瑶特意在距离对方斥候四十步的位置暴露了自身的气息。他们假装若无其事的待在原地,直到那名斥候穿过灌木丛,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斥候二十出头的年纪,手中提着一双璇玑宗独有的奇门兵器“铁圆环”。他见到李随风与苏瑶,就神色倨傲地走了过来。他对苏瑶说:“这附近很危险,你到我的队伍里来,我送你出去。” 李随风无奈地捂住了脸。他无力地垂下脑袋,心想:“预估错误。我果然应该按照话本写的,把苏瑶藏起来。最近怎么尽是遇到一些脑子长在下半身的家伙。”他站起身,走到了苏瑶的身前,说:“你是看不到,这里还有一个人吗?” 斥候项俊豪自恃九品实力,又是璇玑宗的内门弟子,历来是横行霸道。他在密林中偶然见到貌美如天仙的苏瑶,当即是动心起念,想要在小美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于是,当他看到苏瑶身边还跟着一个李随风时,心底就蹿起了一股无名火。他指着李随风的鼻子,骂道:“从哪里来的野小子,我是璇玑宗内门弟子项俊豪,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别挡了路!” “俊豪,遇到什么了?”这支队伍的领队柏子桦快步走上来。他一双三角眼盯着项俊豪手指向的李随风,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苏瑶。 “遇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野小子。” 李随风真心想回项俊豪一句“我刚从你娘肚皮上下来”。他不断告诫自己“优雅,要优雅”,然后说:“我们在这里歇脚,两位有事吗?” 苏瑶不知何时走到了李随风身后。她躲在李随风身后,娇滴滴地说道:“两位大侠,这林子好危险,到处都是蛇。我们刚和一条大蛇恶战一场,小女子现在还是惊魂未定呢。” 柏子桦和项俊豪看到苏瑶那柔弱的模样,顿时热血翻涌。项俊豪手搭在李随风的肩上,想要将他推开。柏子桦则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说:“我们是璇玑宗的内门弟子,在林中历练。你可以跟在我们的队伍里,等我们完成猎杀任务后,就带你离开密林。” “可是,我们是好几个人呀。”苏瑶拉住李随风的衣角,羞涩地说。 李随风叹了一口气,苏瑶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让他颇为头疼。他一边以柔劲将项俊豪拨开,一边心想:“你想向他们借力,就不能好好谈吗?非要这个样子,人家又看不上你。” 苏瑶好像会读心一般,看穿了李随风的心思,轻轻地在李随风腰上掐了一下。她的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冲着柏子桦说:“几位哥哥,我看你们人多,实力又强,可不可以把我们都带上呀?我们两个七品、两个六品,还有一个四品,虽然实力弱,但都熟悉森林环境的。肯定不给你们添麻烦,您要是路上嫌弃了,届时把我们丢下就好。” 苏瑶的笑容,永远是惊为天人。璇玑宗一行人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连队伍中的两名女子都是一脸羡慕的神情。 “男女通吃的可怕魅力。” “那我什么时候,能吃了你?”苏瑶下巴枕在李随风的肩上,凑在他耳边说。 李随风脊背触到两团柔软,耳洞被热气逗弄,却是浑身一凉,忙说:“你别踮脚,下来。” “没有问题!项俊豪笑道:“谁会把你丢下呢?”不知不觉,他的某处已经发生了变化——脸变得越来越红了。 柏子桦也是点头,说道:“璇玑宗,柏子桦。”他心中谋划的要比项俊豪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深远多了。这一会的功夫,他都已经幻想到迎娶苏瑶过门了。至于李随风和其他人?早就葬身在这片森林当中了! “小女子姓苏,单名一个瑶字。” 因为清楚自己被无视了,所以李随风自然不会自讨无趣的介绍自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苏瑶一人吸引,几乎没人注意到——李随风拨开项俊豪时,有多么的轻松写意。对于李随风而言,这样的场合其实最妙。被人轻视,才能借机隐藏,在暗处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唯独队伍最后侧的一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这人并没有点破。 李随风叫上了江辞他们,将处理好的蛇鳞和毒腺装到了背篓中,然后在上面盖上一层杂草。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白斑鳞蛇的尸体就干脆留给了墨影狐那个小家伙。李随风的动作很快,苏瑶也特意带着柏子桦一行人绕开了他们先前驻扎的位置,给李随风一行人足够的时间掩藏他们的真实实力。 “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江辞作为跟随苏瑶半路加入的“空气”,被迫接过了璇玑宗弟子们的行囊,从空气升级成了免费苦力。他走在队伍后方,一边神色不悦地背着包裹,一边问李随风。若不是李随风拉着,他贵为天子,岂能忍下这种欺侮?平日被苏瑶欺负就算了,这帮家伙算哪根葱!“这帮宗门弟子,早晚要管教一番。” “你少说几句吧。”张凡也背着行李,说道:“他们实力强横,若是起了冲突,我们吃不到好果子的。” “嗯。”李随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低声说:“他们作死,我送他们上路。” “这么阴?不至于吧!”江辞被突然黑化的李随风吓了一跳。 李随风说:“放心吧,我只是要给打劫他们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还差不多。” 张凡一脸黑线。“这两个,从本质上讲,都是犯罪吧?” “怎么能,他们是自己活腻了自杀,我去挽救他们的性命。只不过,我没那么圣洁,所以不是无偿的。”李随风的笑容中,透出了一抹阴森的气息。 “你们是要去猎杀什么?”苏瑶问柏子桦:“继续沿这个方向深入,会遇到很多强大异兽。” 柏子桦笑道:“快到了,我们的目标是猎杀一头的穷凶级别的黑斑鳞蛇。” 苏瑶愣了一下,忙放慢脚步,蹭到队伍的后方,对李随风说:“他们要去猎杀黑斑鳞蛇。” 张凡说:“黑斑鳞蛇?黑斑鳞蛇是独居种,个体庞大,普通的黑斑鳞蛇都是穷凶级别。一旦进阶准蛇王,就是地煞级别的异兽,蛇王级别因为没有附属,所以没有被列在天罡之列。但是在地煞级别中,也是极难应付的。” “张大哥,我们猎蛇这么久,也不是没有见过黑斑鳞蛇。可是,你在白斑鳞蛇领地的附近,见过黑斑鳞蛇吗?” “对啊!黑斑鳞蛇与白斑鳞蛇毒性几乎很少会同时出现。”张凡一拍大腿,险些把背上的行李掉到了地上。 江辞问道:“为什么?” “白斑鳞蛇毒呈郁相,沉积于脏腑中,运气发功时才会发作。黑斑鳞蛇毒为炽相,时时发作,煎熬人身。两种蛇毒相斥,彼此克制。所以白斑鳞蛇和黑斑鳞蛇是死对头。” 江辞歪歪头,说:“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要阻止他们吗?”苏瑶问。 李随风摇摇头,说道:“拦不住的,他们不会相信我们。而且,他们嘴上说是去挑战穷凶悬赏,但是依我看,他们多半会不知死活的去尝试地煞悬赏。”真正见识过地煞级别异兽的李随风深知其中恐怖,更体会过以一己之力应对地煞级别异兽的隐世高手们的实力。那等境界,绝不是能以所谓“九品”就可以轻易触及或度量的。剑痴虽然能以九品实力胜过铸剑宗宗主,可是他不到九品,便绝无可能击杀顾平澜。 李随风说:“我们现在说话,只会引发内讧,导致力量分散,一旦遭遇强敌,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杨丁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直接走不行吗?” 李随风小声说道:“我可没办法在制服两个九品的同时,保证你们不被其他八个人解决掉。况且,盈盈的研究需要些大家伙的毒腺。” “那我们就这么跟着去送死?” 李随风咬咬嘴唇,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提前做好应对准备。情况不对,就各凭本事逃吧。”他的神色中透出一抹无奈。“早知道把苏瑶藏起来了。” “关我什么事?” “两个脑子长下面的家伙,不对,是八个没脑子以及两个脑子长下面的家伙。”李随风骂了一句,说道:“只能祈祷他们不会脑残到真去招惹一只地煞级别的异兽了。” “嘶——” 忽然,林间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着声音望去,顿时满额黑线。 江辞对李随风说:“你这嘴开过光吗?” “如果开光了,应该是遇不到这种家伙吧?” “天知道你请的是哪家和尚开光。” “你们两个还有心情聊天?”杨丁惊讶地问道。 苏瑶也是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李随风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说话的机会了,当然能说多少说多少。” “你打算把这句话当做遗言吗?”江辞斜了李随风一眼。 “啊,星星!啊,月亮!啊,天空!啊,田野!啊,再见了!永别了!让给我嘴巴开光的和尚来陪我吧!” 江辞转过头去,问道:“苏瑶,你有没有觉得李随风自从茶馆回来以后,嘴越来越碎了?” “你俩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