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档案研究所》 第一章 山魈嫁女 白小舟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住在外公那座位于大山深处的老宅子里。她的外公是一个赤足医生,年轻时曾在外面行医,后来回到山中独居,以采药为生。每年冬季都会有一个药商上门收药,平日里则时不时有人上门求医,外公不收医药费,他们便会在门外磕头,久而久之,门前被磕出了一个小坑。 每年春节妈妈都会带小舟到外公家小住,不知为何父亲从没有进过山。那一年,大雪盈门,她百无聊赖,跑进库房,将祭祖用的金箔纸剪成簪钗的形状。她的手工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学校校庆展览上她做的折纸人偶还得到了校长的青睐,并荣获了一等奖。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灯光暗淡,被风吹动,悬在头顶上般电灯摇晃不休。当黑暗笼罩群山,她听到了极轻的敲门声。 白小舟以为是妈妈来叫她吃饭,打开门,却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她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个女人,那女人很亲切,给了她一块糕饼吃。那块糕饼是小舟一生中所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女人问她还想不想吃糕饼,她当然说想吃。女人说,如果她用金箔做一整套簪钗首饰,她就送给她更多糕饼。小舟答应了,女人说好三天后来取,并嘱咐她不要告诉任何人。 女人在大雪中远去,白小舟偷偷打开房门,看到门外厚厚的积雪上没有任何足迹。 第二天一早,外公问她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保守了秘密。一入夜,她就跑进仓库里剪纸,直到三天后的午夜,全套首饰已经做成,窗外人影摇动,熟悉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开门,门自己悄无声息地开了。女人就这么伫立在门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对首饰很满意,将一整盒糕饼送给白小舟,并抚摸着白小舟的头说:“小姑娘真可爱啊!手艺也好,不如跟我走吧,回去给小姐做陪嫁丫头,一辈子给小姐做首饰。” 那女人的手冰冷入骨,白小舟打了个哆嗦。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想要逃,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被那女人牵着,缓缓走出门去。 小舟回过头去,看见另一个自己正躺在仓库的地上,好像睡着了。 “她不能跟你走。”外公洪亮的声音传来,女人似乎害怕了,说了一声:“哎呀,果然还是没办法啊。” 说完,小舟就醒了,外公将睡在仓库里的她抱起来,走回祖屋,药香霎时间将她包围,她觉得很暖和也很安全,很快就睡过去了。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外公告诉她,她只是做了个梦。 那天晚上,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她听到山里隐隐有吹唢呐的声音,便从被窝里爬起来,凑到窗边,看见遥远的山峰之间似乎有红光闪烁,欢快的乐曲在空中回荡不休。 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在她的肩膀上,她回过头,看见外公慈爱的脸。 “外公,那是什么?” “那是山魈嫁女。” “山魈是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现在你只需要记住,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这场梦,是白小舟童年时期最难忘的梦境。 她十五岁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见到妈妈在屋里哭,说外公云游四海去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外公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儿也不悲伤,反而很高兴,觉得外公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她满十六岁的那天,妈妈交给她半本残卷,那是外公年轻时候行走天下所留下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白小舟不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将笔记用红布包好,珍藏在衣柜里。 一晃一年过去,高考结束。天气炎热,白小舟躺在家里,吹着空调吃着薯片,一边养膘一边看电视。 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堵墙。 难道隔壁那个女的又开始发疯了? 白小舟的父亲在国外工作,母亲在她高考结束后也移民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国内生活,每个月按时寄来生活费供她度日。自从母亲离开后,隔壁就搬来一个年轻女人,看不出年纪,打扮得很非主流,浓浓的黑色眼影,每次看到她都以为是贞子来了。这个女人很喜欢开party,经常会带些奇怪的男人回来,一直闹到半宿,楼上楼下投诉过她很多次也不管用。 白小舟没有往心里去,继续看电视,没过多久,隔壁猛然传来一声惨叫,她悚然一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打开门,将头伸出去,空旷的走廊上安安静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喂,你没事吧?”她敲了敲对方的门,凑到猫眼儿上往里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又敲了几下门,依然没人回应。她皱了皱眉,算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回到自己家,她往沙发上一躺,拿起薯片继续养膘,肥皂剧甚为无聊,她看得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门边有些窸窣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谁?” 门外响起一声猫叫,她忽然想起,隔壁的女人养了一只通体全黑的大猫。 她打开门,那只猫坐在门口,一双明黄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弯下身子去摸它的头,它竟然让她摸,她有些诧异,平时这只黑猫总是喜欢在阴暗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一旦她走近,它就会逃之夭夭。 “你主人是不是出事了?”白小舟将它抱起来,轻抚其头,黑猫“喵呜”一声,从她怀中跳下去,跑到非主流女人的门外;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黑猫喵喵叫了两声,似乎在叫她过去,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就像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她想要转身逃回屋去,却像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发现自己的脚开始动了,一步一步,走向那间房。有光从屋里射出来,一道人形影子折射在地上,它缓缓站起,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白小舟心里默念:“不,不要,外公,救我,救我。” 她离那扇门越来越近,胸口一片冰凉,黑猫明黄色的眼睛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屋子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伴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擂鼓。 “不,不,不!”恐惧将白小舟死死地包裹住,她惨叫一声,一脚踢在黑猫身上,转身就跑。黑猫似乎很惊讶,一跃而起,尖叫着扑向她,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压在地上,把她往那屋子里拖。 这个时候,头顶有道冷风扫过,那股力量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只见黑猫额头上插着一支铅笔,正在地上不断地翻滚惨叫。 “还等什么?快跑!”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她也来不及细看,转身跑进自己的家去,死死地关上门。 第二章 司阴黑猫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只有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节目。她满肚子好奇,却不敢从猫眼里偷看,跑进卧室,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倦意如同梦魇一般袭来,睡眼蒙眬中,她仿佛看到外公轻轻抚摸自己的头,温柔地问:“小舟,为什么不看我给你的笔记?” “我……不想看,从小我就觉得,外公的世界,是我不能理解的。” “傻孩子,有些事是你想逃也逃不掉的。”外公的嗓音轻柔,暗含一丝悲伤,“谁叫你是我的外孙女呢。” 蓦然惊醒,她听到走廊上嘈杂的人声,凑到猫眼儿上一看,走廊里站满了人,全是街坊四邻。她鼓起勇气打开门,看见不少警察从旁边屋子里进进出出,她连忙拉住一个中年妇女。 “阿姨,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死了。”中年妇女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跟她养的猫一起死在家里,那只猫头上还插着一支红铅笔,真是惨啊。” 白小舟一惊:“她是被杀的?” “我哪知道,听说死得很奇怪。”中年妇女压低声音,“她家的水龙头没关好,水浸下去把楼下淹了。物业的人来敲门,没人应,就打开了,谁知道她竟然死在屋里。而且全身皱巴巴的,要不是那一身吓人的打扮,都没人认得出来是她。” 正说着,尸体被抬了出来,身上盖着白布。经过白小舟面前时,尸体的手滑了下来,白小舟轻轻地吸了口气,那只手干瘪发皱,就像一具木乃伊。 她迅速回到屋里,打开柜子,找出外公留下的笔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书皮翻开。里面全是外公的日记,外公俊秀的蝇头小楷甚为赏心悦目。 公元1917年星期五晴 此次进沪访友,路过北东村,见一抱猫老妇,猫通身全黑,双目明黄,恐已通灵。时正值修建铁路,征房征地,老妇不肯出屋,村人将其强行拖出,黑猫立死,老妇亲手埋葬黑猫,亦归天,其身迅速破败,如同人腊(中国古时称木乃伊为人腊)。老妇屋中寻获一红纸,上书某某氏嫁入某某宅,落款为嘉庆元年,距今已一百二十载。余观其屋风水,处一阵中,堂屋为阵眼,黑猫司阴,坐镇眼则鬼差不能入内摄魂,今屋毁阵亡,则主仆皆死。 白小舟“啪”的一声关上笔记,心中疑云重重。若隔壁那女人也是如此,但屋子没有被毁,为什么会死呢?是因为猫死了吗?猫为什么要让她去女人家?昨晚那个男声,又是谁? 她吞了口唾沫,再次看着手里的笔记。 公元1917年外公就已能去上海访友,他究竟活了多久? 公寓楼底。来来去去的人流中,一个颀长的身影立起良久。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喂,老师,这里有个人……嗯,没错,一个很特别的人……明白了。” 他抬起头,嘴角上勾:“总有再见面的那天。” 隔壁的女人死后,平静了一个多月,白小舟收到了凝华学园的入学通知书。 凝华学园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学校,占地数千亩,从幼儿园到大学无所不包,有全国最好的硬件设施和软件设施,是很多人挤破了头也想进的高等学府,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没有找不到好工作的。 白小舟长长地松了口气,重重地倒在沙发上,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终于考上了,她在沙发上打滚,考上了考上了,终于跟妈妈有个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远在异国的父母,拨通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话筒,难道妈妈不在家?她又打爸爸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声音很甜:“请问您找谁?” “我父亲白修谨……白芝国在吗?”她爸爸名修谨,字芝国,以前听他说过,他在公司喜欢用芝国这个名字。 “白总去南非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之后。” 白小舟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还是晚会儿再打吧。 夜深之后她再打家里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她站在玄关旁,望着电话出神。不知为什么,她有种不可言说的不祥预感。 为什么她打了这么多电话,总是联系不上母亲? 母亲,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转眼到了该开学的时候,白小舟挤上公交,好不容易抢了个座位,靠着靠背昏昏欲睡。睡着睡着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是女人的骂声,她睁开眼,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正在啼哭,妇女正数落一个大学生。听她的口气,像是那个大学生一上车就摸小孩的头,把小孩给摸哭了。妇女骂他变态、恋童癖,那个大学生低着头,小心地赔着不是。 白小舟仔细看那个大学生的脸,长得极丑,满脸痘痘不用说了,鼻子还是歪的,额头上的皱纹皱得像个老头。怪不得那小孩会哭,八成是被他吓哭的。 也许是怕了那个中年妇女,也许是受不了满车人的白眼,车一停那个大学生就下车了。白小舟从车窗看出去,发现他身上竟然缠着一团黑气,他的手半举,倒像是抓着那团黑气似的。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看时大学生已经不见了。 是看错了吧? 第三章 杀戮之棺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凝华学园后校门前,她一下车就看见校门前围着一圈人,正在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她挤过去,踮起脚尖往里张望。离后校门最近的一块空地正在施工,很多工人站在挖出的地基旁边,脸上有恐惧,也有好奇。 白小舟问身边一个女生:“学姐,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建教学楼,挖出一口棺材。” “棺材?”白小舟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来,c市也算历史名城,挖出个古墓什么的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那棺材不寻常。”学姐继续说,“那是一口大箱子。” “不是棺材吗?怎么又成了箱子?” “那就是一口箱子,上面还雕刻着什么画。这里既没有墓穴又没有墓碑,刚出土的时候还以为是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呢,哪知道打开一看,却是尸体。还不止一具,是好几具。听说箱子里有格子,每一个格子里躺着两具尸体,有老有少,都像活着似的,真吓人。” 这倒是有意思了。白小舟心想,棺材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样的棺材。c市以前是巴人聚居地,难不成这是巴人的丧葬习俗? “那箱子是什么年代的?” “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历史系的。不过啊,我看那箱子雕工不错,埋得又那么深,估计得是一千年前的东西了吧。” 她正说得欢,几个老教授模样的人就匆匆赶了过来。学姐兴奋地说:“历史系的方教授到了,估计很快就能知道这箱子是什么朝代的。” “方教授?” “你是新生吧。”学姐斜了她一眼,“方教授可是赫赫有名的考古学家,在古代巴人研究方面没有人比得上他。” 白小舟哦了一声,看见那个满头白发,穿着一件老旧白衬衫的教授下了地坑。她想要看看箱子,拼命地挤进重重包围,看到那箱子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箱子上面罩着一团黑雾,那黑雾是从里面尸体的口鼻里涌出来的,如同乌云,流动起伏不定。 她再次狠狠地闭了闭眼,睁开时哪里有什么黑雾,她不由得有些担心,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别是白内障吧。 方教授走到棺材旁,往里看了看,旁边的另一位教授道:“方老,您能看出点儿什么不?” 方教授没有反应。 那位教授以为他在思考,就没再开口,可是过了好几分钟方教授还是伸着脑袋一动不动,其他人面面相觑,轻轻推了他一下:“方老,您没事吧?” 方教授忽然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周围的人吓得连忙上去扶:“方老,您没事吧?方老!” 方教授死死盯着天空,手举起来,指着不知名的虚空,忽然大喊:“一百个甲子,庚寅年至,大凶、大凶啊!” 众人不明所以:“方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快走,快走!”方教授双手在空中乱挥,“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必死!” 说罢,双眼一翻,不省人事。 “喂,听说了吗?方教授死了。” “胡说八道,哪里是死了,听说他是中邪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呢。” “那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啊,他是我们的导师呢。” “我也想去,可惜有警察守着,不许人探望呢。” “唉……方教授那么德高望重,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品格更高尚的人了。那个棺材真可怕,你说咱们学校会不会闹鬼啊。” “谁知道。不过,咱们学校出的怪事,还少吗?” 白小舟喝下碗里剩余的豆浆,打了个饱嗝。凝华学园挖出棺材的消息在短短几天之内已经不胫而走,闹得整个学园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听说方教授中邪之前还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女生还在八卦。 “什么话?” “说什么什么必死。” “你这人说话怎么说半截,到底是什么东西必死?” “我哪里知道。有人在学校的贴吧里发帖子了,你自己看呗。” 白小舟忽然想起方教授最后所说的那句话来,“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是说在这天出生的人要死?她从包里翻出纸笔,凭着记忆写下来,正打算从手机里查究竟是哪一天,一只手从身后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曹妙晴,别玩啦,你还在五步之外我就知道是你了。” 一个年轻女孩笑嘻嘻地坐到她对面:“小舟,加入我们社团吧。” “谢了,没兴趣。” 这个曹妙晴是白小舟的室友,热情得有些过了头,才几天就和小舟混熟了,想要拉她进动漫社,谁知白小舟油盐不进,颇费了她些心思。 “就进来试试嘛,说不定你很快就会有兴趣的。” “我真的没兴趣,你就饶了我吧。”白小舟无奈地作哀求状。曹妙晴吸了口气,正要施展她的游说大法,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白小舟悚然一惊,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女孩用吃饭的叉子刺进对面另一个女孩的眼睛,被刺的女孩在地上痛得不断地打滚,刺人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后退,浑身瑟瑟发抖。 “快,快叫救护车!”周围的学生围上去,一边急救一边怒斥那女孩,“你疯了吗?” 女孩满脸恐惧,愣了几秒,忽然发狂似的乱踢乱打,好几个男生冲过去,竟然一时间无法制止她,倒被她狠狠踢了几脚。一个男生抓住她的肩膀,她张嘴就咬,男生痛得大喊一声,抓着自己受伤的手,愤怒地说:“疯了,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上去抱住她的头,往她后脑勺狠狠一拍,女生像被抽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在地。 白小舟跑过去扶起那个女孩,正想说打电话叫救护车,女孩的身子突然迅速灰败下去,顷刻之间便发出极其熏人的尸臭味,肌肤上也布满了尸斑。白小舟吓得脸色都变了,后退了好几步。 一时间,食堂里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男生指着尸体惊恐地说:“死人,她是死人,以她的腐烂程度,她至少死了一个星期以上了。” 尖叫声更大了,白小舟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脸色剧变。 一个星期之前,不正好是棺材出土的日子吗? 她鼓足了勇气,往前走几步去仔细看女尸的脸,女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一抹猩红。 朱砂?之前她额前并没有朱砂啊,什么时候抹上去的? 难道……是那个男生? 她环视四周,猛然间看见一个人,并不是那个男生,而是一个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的干瘦老头。 她吸了口气,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看,老头已经不见了。 她听到自己胸膛中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干瘦老头,分明就是棺材里的尸体之一!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幻觉。 众人作鸟兽散,却又不愿意走远,带着猎奇的心理围在食堂外面看热闹。白小舟也跟着往外退,往女尸身上再看了一眼,发现她的身份证掉出来了,上面有她的出生年月。 1993年9月8日。 第四章 诡异幻觉 白小舟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差点儿站不稳。 她也生于1993年9月8日! 是巧合吗?那也巧合得未免太过分了吧? 她蓦然记起方教授所说的日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询万年历,当她翻到9月8日那一天的时候,她的脸色变了。 1993年9月8日,正是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 方教授没有说谎,这天生的人已经死了一个了,下一个会是她吗? 警笛由远及近,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转眼之间食堂四周就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进进出出,勘查现场。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另一辆车驶来,车身全白,上面漆了三个英文字母:frl。 frl?那是什么? 车门“轰”的一声开了,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留着平头,面孔刚毅,t恤下的肌肉隆起。白小舟觉得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正气,周围弥漫的不祥气息仿佛被驱散了,令人心安。 “司马,你总算来了。”一个警察迎出来,压低声音道,“这次的案子很棘手,恐怕又要劳烦你们了。” “真可怕。”曹妙晴皱着眉头说,“我看刚才那个女孩跟方教授一样,都是中邪了。”说完,她忽然咧着嘴,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白小舟吓了一跳:“妙晴,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 “你笑什么?” 曹妙晴诧异地看着她:“我没笑啊,你听错了吧?”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难道又是幻觉?不祥的力量已经弥漫到她的头顶了吗? “小舟,你的脸色好难看。”曹妙晴挽住她的胳膊,“我看你才有事呢。是不是被吓着了?走,我扶你回去歇着。” 白小舟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又回头去望着这座已成地狱的食堂。 难道,真的是那些尸体在作祟吗? 白小舟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她一直在做梦,梦境混乱不堪,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只是耳边仿佛不停地响起外公的话:谁叫你是我的外孙女呢? 不知为什么,白小舟回忆起当年的那句话和外公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总觉得话里有话,而且外公一脸羞愧,都不敢看她。 但她并没有深想,外公有太多的秘密,多得足够带进坟墓。有时候她在想,也许外公过世,会有很多人高兴吧,因为他们有秘密握在外公的手里,现在秘密永远成了秘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寝室里没人,曹妙晴给她留了纸条和一个蛋糕,让她充饥。她没有碰蛋糕,而是打开自己的柜子,将那本用红绸子仔细包好的笔记取出来,一页页翻看。 越看白小舟越觉得这像是一本民国版的《子不语》,甚至比《子不语》里的故事更加离奇。外公的文学造诣很高,每一个故事都不过几百字,却能够写得生动诱人,她忍不住想要一口气读完。 眨眼之间已经读了不少,白小舟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钟,都晚上十一点多了,都睡了一天了,现在也睡不着,准备继续看笔记,争取今晚看完。 笔记本的纸张很薄,已经发黄却很坚韧没有一点儿毛边。她翻了翻最后一页,竟然有两百多页,这还只是残卷,不知道整本有多少故事,另外半本又记载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她打了个哈欠,又翻过一页,发现里面记载了一个遇仙的故事。一九二二年的冬天,外公一个人进山采药,本来事先算好了时辰,不料半途忽然大雪漫天,将外公困在山中。外公知道这是自己的劫数,只得裹紧了棉衣,在山中寻找可以避风寒的山洞或者猎人的小屋。但大雪几乎遮蔽了天日,他走了整整一天,最后倒在雪地中。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山涧小屋中,屋正中的炉灶中燃着篝火,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在拨弄柴枝。他觉得那年轻人面相奇俊,不似凡人,便问他的身世。他自然不肯说,只说和他有缘,让他好好休息。大雪下了整整半个月,他就在小屋中和那年轻人住了半个月。年轻人沉默寡言,喜欢把玩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半个月中,二人谈天说地,纵论古今,不亦快哉。某天外公醒来,发现天晴了,那年轻人也不见了,他走出屋去,发现这座小屋就在自己迷失的那条小路的不远处,这短短的数百步,他竟然在雪中走了整整一天。 雪后的大山静谧美丽,仿若创世之初那般空白宁静,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那年轻人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白小舟被这个故事所感染,正觉鼻头有些酸,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门“砰”的一下开了,曹妙晴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双目呆滞,一屁股坐在床上,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 白小舟连忙过去安慰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哭了好大一阵,才回过神来,抓住白小舟的手,指甲几乎抠进她的肉里:“小舟,死……死人了,死人了啊!” 她的表情就像被恶鬼附身了一般,白小舟吞了口唾沫,握住她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五章 女中豪杰 曹妙晴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曹妙晴参加了学校的动漫社团,这天晚上社团开会,商讨c市在动漫节参加表演的事情。曹妙晴一进社团活动室就觉得不对劲,灯光比之往日出奇的暗,空气也很浑浊,刚开始她没有在意,后来会议开始了,她坐在最后面,偶然发现角落里还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她认识,也是动漫社的会员,叫蒋金楠,他平时很热心,每次活动都会很认真地参与。今天他却一反常态,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但他身体四周却好像比其他地方暗似的。 她凑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喂,你没事吧?不舒服就不要来嘛,回寝室去休息。” 蒋金楠没动静。 曹妙晴不死心,又碰了他一下,却蓦然看见他长袖子下露出的半块紫红色的斑。曹妙晴的爸爸是法医,她小时候曾在爸爸的办公室看过尸体,蒋金楠身上的斑,很像是…… 尸斑。 她有些害怕,往旁边退了退,偷偷往蒋金楠身上瞧,蒋金楠一直一动不动,就像……她不敢想下去,心里笼罩的乌云越积越厚。 会开完了,众人散去,曹妙晴也匆匆离开了活动室。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忘了拿,虽然很害怕,但那手机是新买的,她很喜欢,只得咬了咬牙往回走。推开活动室的门,蒋金楠还坐在角落里。社长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见他屡叫不应,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曹妙晴有种想要阻止他的冲动。 事实证明,她的冲动是正确的,只可惜她没能付诸实施。 蒋金楠这次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时,社长觉得心都凉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啊,愤怒、恐惧、仇恨,仿若决堤的河流,从那双眼睛里冲出来,要将他淹没。他转身想逃,但为时已晚,蒋金楠失声大喊:“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说完,从桌下掏出一把美工刀,朝社长刺过去。 曹妙晴吓得六神无主,转身就逃,就这么一路奔回寝室。 白小舟惊道:“你就这么跑了?” “我,我害怕,我……”曹妙晴已经语无伦次,白小舟咬了咬下唇,从她包里掏出手机递给她:“妙晴,你听我说,现在你赶快报警,我去社团活动室看看。” 曹妙晴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去,小舟,他会杀了你的!” “别担心,我有分寸的。”白小舟将水果刀偷偷藏进袖子里,“记住,一定要赶快报警。” 社团活动室离寝室并不远,在一栋老旧的建筑里,白小舟走进去,头顶的灯光黯淡,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握紧了袖子里的刀,小心翼翼地走向长廊尽头。 “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她悚然一惊,慌忙回头,走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又是幻听? “咯咯咯……”这次她听得更清楚了,笑声就在脚下,她一低头,赫然看见一张苍白得宛如僵尸的脸,小孩的脸。 那张脸,来自那具诡异的棺材。 “啊——”她失声尖叫,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她张嘴就咬,只听后面那人低呼:“痛死我了!快给我住口!” 水果刀从白小舟的袖中滑出,她猛地转身,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谁?” “喂喂,别动刀子,这可是凶器!”灯光打在那人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但表情夸张,目光不正,一看就知道是吊儿郎当,贪财好色。 “你是人还是鬼?”白小舟害怕得手都在抖,却还硬撑着问。那人笑嘻嘻地退开一步:“我当然是人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像我这么帅的鬼?”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白小舟愣住,顿了顿,说:“我听说这里出事了。” “正好,我也‘听说’这里出事了。”那人说,“不如一起去看看?” 白小舟将刀收起来,但还是对这个奇怪的少年心怀戒备。少年却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瞿思齐,你直接叫我思齐就成,亲切。你叫什么?” 白小舟想起小时候外公说过,不要轻易对陌生人说起自己的名字,特别是“奇怪”的陌生人,就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我叫陈雪。” “陈雪,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报警,我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喊一声,你马上就跑。” “我已经叫人报警了。”白小舟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瞿思齐耸了耸肩:“随你,不过要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最好不要晕过去。” “谢谢关心,我胆子没那么小。” “女中豪杰!”瞿思齐竖起大拇指,两人来到社团活动室门前,房门虚掩,有阴暗的光从门缝里溢出来,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一条窄窄的缝儿。 瞿思齐将她挡在身后,推开了门,然后,她看到了足以变成噩梦纠缠自己整整一个星期的场面。 屋子里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社长倒在血泊之中,伤口就像一条条蜈蚣爬在他的身上。锋利的美工刀插在他的心脏上,而握着刀柄的是一具木乃伊般的尸体,就跪在尸体旁,面目扭曲,五官变形,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白小舟如坠地狱。 第六章 史前遗骸 瞿思齐熟练地掏出鞋套戴上,侧过脸对她说:“怎么警察还没来,再打电话报一次案,号码打0230,找司马警官。” 白小舟拿出手机,拨通之后用颤抖的语音报了案,刚挂掉电话,却蓦然间愣住了。 她缓缓走进屋去,瞿思齐急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别破坏现场!” 白小舟俯下身,目光落在干尸的手臂上。 那是一个咬痕,人类的咬痕。 “是他!竟然是他!” “你说的是谁?” “今天上午食堂的事情听说了吧,这个男生——蒋金楠也在现场,他还帮忙按住那个发疯的女生,不过——”她抬起头,觉得好冷,冷得直发抖,“他被那女生咬了一口。” 警察在十分钟内赶到,里面就有那辆车体上有frl字样的车。白小舟坐在走廊的长条木椅上,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警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瞿思齐和那个姓司马的警察似乎颇熟,一直在向他讲述经过。 “司马大哥,我说的就是这位。”瞿思齐指着白小舟说,“她和我一起发现了尸体。” “你叫什么?”司马问。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我叫白小舟。” “你不是说你叫陈雪吗?”瞿思齐表示不满。 “别打岔。”司马一挥手,“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听说这里出了事,所以来看看。” 司马挑了挑眉角:“谁说的?” “今晚动漫社开会,散会之后我的室友回来拿东西,看见蒋金楠扑向社长。她很害怕,跑回了寝室,我已经让她报了警,然后先来看看。” 司马皱眉,问旁边的警察:“之前接到过报警吗?” 警察摇头。 “你就不怕吗?” 白小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只是一时冲动就来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后怕。 司马见她不说话,侧过脸对瞿思齐说:“你送她回去,顺便帮我问问她的室友,让她过来一趟。” “好。”瞿思齐笑嘻嘻地对白小舟说,“吓着了吧,我送你回去。”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这里都死了人,他还没心没肺地笑。 两人从楼里出来,夜色凄冷,白小舟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月颜色泛红,记得外公说过,红月是不祥之兆,一旦出现,必有大灾。 “喂,你究竟是真的不怕,还是比别人要迟钝?”瞿思齐问。 白小舟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你才迟钝呢,我只是胆子比一般人大而已。” “那就好,今晚不用失眠。”他笑道。 白小舟愤怒地喝问:“人死了,就这么好笑吗?” “不笑难道我要哭吗?”瞿思齐的笑容里有些无奈,“你没看电视里说嘛,查案的时候不能带着私人感情,否则只会误事。” “查案?”白小舟问,“你是警察?” “不是,我是本校中文系大二的。”顿了顿,连忙补充,“我算是个……协警吧。” 白小舟怀疑地看了看他,警局为什么会找个学生当协警?警察局长疯了吧? 说着话就到了召南园的女生宿舍,瞿思齐一本正经地拿出协警证给宿管大妈看,宿管大妈的反应和白小舟一样,不过还是让他进去了。到寝室门外时白小舟觉得有些不对,寝室房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妙晴吓成那样,肯定不可能睡着,难道她去别的寝室了? 白小舟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门内传来悠扬的电话铃声,她吸了口气,一丝凉意沿着她的脊椎如蛇一般爬了上来。 “有钥匙吗?”瞿思齐问。 白小舟将钥匙递给他,他将她拉到身后,打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缓缓地,缓缓地,走廊的灯光蔓延进去,白小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曹妙晴的手机躺在她的床铺上,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屋内也没有搏斗的痕迹。 “也许……”白小舟说,“也许妙晴回家去了。” “她家里电话多少?” “她家离学校有两个半小时车程,估计现在还在路上。”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信。瞿思齐沉默片刻:“今晚你有什么打算?” 这间寝室她是肯定不敢住了,刚入学又没有认识什么朋友,今晚还真是麻烦。 “‘长寿门’外面有很多旅馆,我去开个房间就行了。”凝华学园有七个大门,每一座门都起了名字,分别是:长寿门、永安门、国风门、小雅门、周颂门、南风门、无邪门。 “还是算了吧,去我寝室住一晚。” 白小舟像看鬼一样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喂喂,不要想歪好不好?我住在桃蹊园,是别墅,有很多房间,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将房门锁死,实在不行,我去不二那里将就住一晚也行啊。” 凝华学园是一座贵族学校,除大学对外招生之外,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只有有钱人才能读得起的。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当然住不惯普通的寝室,校方就极力改善居住环境,最夸张的是在桃蹊园内修建了上百栋别墅。据说不是有钱有势、又才华横溢的学生,是进不去的。 人不可貌相,莫非这个瞿思齐还是个富贵子弟?富贵也就罢了,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才华横溢啊?走后门进去的吧?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没?”瞿思齐好心提醒她,“对了,你不会忘了咱们学校过了十二点是要关闭大门的吧?” 白小舟头上浮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线。 看来,他的“盛情”,她只得领了。 白小舟度过了她一生中最……不能算最差,但也得排前几名的夜晚。住进男生的寝室实在令她不自在,好在屋里有插销。这也就罢了,她居然噩梦不断,那具被咬过的干尸像恶咒一般纠缠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在她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晚上,清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有事吗?”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打开房门。瞿思齐站在门外,脸色有些凝重:“刚刚接到电话,说你的室友没有回家。” 白小舟顿时睡意全无:“其他地方找过了吗?” “他们找了一晚上。”瞿思齐说,“还看了七座大门外的监控录像,昨晚她并没有出校。” “妙晴还在学校里?”白小舟担心地皱眉,“她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 “我们会尽力找,但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知不知道,她平时都喜欢去哪里?” “除了逛街和社团活动之外,她就喜欢去一个地方。” “哪儿?” “图书馆。” 凝华学园内一共有三座图书馆,分别叫“思齐馆”“温故馆”“闻道馆”,馆内藏书无数,有许多善本孤本,通宵开放。两人来到思齐馆门前,白小舟朝房檐下一指:“你看。” 瞿思齐抬头,看到一只监控器,笑道:“太好了,倒省了我们不少事。”直接领着白小舟进了保安室,要求调看录像。 保安用和宿管大妈同样的眼光打量瞿思齐,最后说要请示领导,瞿思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微笑着望着他。打完电话,保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找出光盘,只可惜将昨晚的录像看完也没有找到妙晴的影子。两人不死心,又来到温故馆,重复了打电话的程序后,两人终于拿到了光碟。 画面在电脑屏幕上快速跳动,白小舟觉得自己都要看睡着了,瞿思齐还万分精神地睁着眼睛,忽然听他大喊一声:“找到了!” 白小舟一激灵,凑过去,果然在画面中看到了妙晴的身影。 时间是昨晚十点三十三分,正是白小舟离开寝室之后没多久。那么晚了她来图书馆干什么?以她那个时候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有心思看书。难道她是觉得害怕,所以来图书馆这个通宵有人的地方过夜? 保安继续快进,一直到录像结束,都没有再看到曹妙晴。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在这栋建筑里! “有些不对。”瞿思齐说,“警察曾来这里找过,没有找到她。” “也许她藏在角落里看书,警察没发现?” 也有这种可能,瞿思齐和白小舟从底楼开始找起,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却始终没有找到曹妙晴。 “难道她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瞿思齐看了看四周,为了保护图书馆里的珍贵书籍,每一扇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也没有后门。 “不,她还在这栋图书馆里。”白小舟说,“我能够感觉到,她还在这里。” 瞿思齐侧过脸来看她,这个女孩很特别,她似乎总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白小舟的目光落在一个正往书架上放书的工作人员身上,那个工作人员正在偷偷看她,他连忙将眼睛移开,似乎有些惊慌。 “请问。”白小舟走过去,“今天图书馆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工作人员的眼神飘忽:“没,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他有些不耐烦,“你要看书就看书,不看就出去,别妨碍我工作。” 白小舟的眼睛忽然直了,推开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钥匙:“这是妙晴的。” “你确定?”瞿思齐问。 “我确定,这只金属兔子还是我陪她去买的。”白小舟抬起头,“这面书架……昨天似乎不在这个位置。”说罢,冲过去用力推书架,瞿思齐也过来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架被缓缓推开,露出后面的墙壁。 那堵墙似乎被人砸碎,又重新砌起,看形状,恰恰够一个体型娇小的人通过。 “不关我事啊。”工作人员连忙澄清,“昨晚本来该我值班,我出去打牌了,今早一来就看见这个,我只是怕人追究才将书架推过来遮住,这真不是我干的啊。” “去拿把锤子来。” “什么?” “还是叫警察来吧。”瞿思齐打了个电话,白小舟焦急地说:“来不及了!”转身拿起椅子,朝墙壁狠狠砸去,墙砌得并不牢,似乎做得很匆忙。砖块哗啦一声碎了,她将其他砖块都刨开,赫然看到一张惊恐的脸。 “妙晴!” 惊恐已经凝固在她的脸上,她抓着自己的脖子,干瘪如腊,像阿鼻地狱中拼命挣扎却得不到救赎的死灵。 “妙晴,快醒醒啊!”白小舟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疯了一般摇晃她的身子,就像是要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 “小舟,冷静点儿。”瞿思齐将她拖开,“她已经死了,你如果破坏现场,就很难找到杀她的凶手了。” “不,我不信,她没有死!”白小舟嘶声力竭地喊,眼泪模糊了眼睛,“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小舟!”瞿思齐大喝,她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他,他抓着她的胳膊,郑重地说,“她已经不在了。” 白小舟想要哭,却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胸口像要被撕裂了。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黯然。 瞿思齐拍了拍她的肩,凑到裂开的墙壁前往里看,看到曹妙晴尸体旁有一小袋水泥,手中还拿着一只砌墙的小铲:“怎么可能?” 白小舟吸了吸鼻子,强打起精神:“你发现什么了?” “她把自己砌进了墙壁里。”瞿思齐睁大眼睛,“她是自杀。”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这种方式自杀。”司马看着尸体和墙,脸色难看得就像刚刚吞下了一只苍蝇。 “我看了录像,她进图书馆之前很惊慌,似乎在躲避谁。”瞿思齐说,“但是除了她,没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图书馆。” “我会调查昨晚出入图书馆的所有人。尸体我会送去研究所。”司马回过头去看了看白小舟,“她怎么还在这里?” “是她找到了曹妙晴。这个女孩很特别。” “有多特别?” 瞿思齐沉默了片刻:“比我,或者叶不二、朱翊凯还要特别。” 司马睁大眼睛:“你确定?” “我确定。” 司马再次回头,郑重地打量坐在一旁发愣的白小舟:“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她有多特别。” “如果她真的很特别,你会让她进研究所吗?”瞿思齐笑着问。 司马嘴角一勾:“那也要人家小姑娘同意才行。送她回去吧,好好观察她。” “是!”瞿思齐求之不得,白小舟始终没有勇气回那个曾和曹妙晴共用的寝室,只能继续住在瞿思齐的别墅里。她一个人坐在豪华的卧室里,看着手中的大头贴,那是几天之前她和曹妙晴一起去照的,没想到才不过数日,就阴阳两隔了。 “小舟。” 白小舟一惊,抬起头,看到曹妙晴站在面前,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儿跌坐地上去。 “小舟,你能看见我吗?”曹妙晴高兴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太好了,谁都看不见我,我是死了吗?” 这不可能。白小舟对自己说,世上不可能有鬼,这都是幻觉。 “小舟,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 “妙晴,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砌进墙里?”白小舟问,“为什么你要自杀?” “我,我不想自杀,但是他们要杀我。” “谁要杀你?” “棺材里的那些古尸,他们在找替死鬼。”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她记得很清楚,曹妙晴是九一年生人。 “我也不知道,昨晚你走后他们就来了,围在我身边,死死地盯着我。我好害怕,想到图书馆去,那里人多。后来,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让他们找不到我。” 她撕扯自己的头发,这时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个猩红的咬痕。 “妙晴,这个伤口是……” “是蒋金楠咬的。”曹妙晴忽然慌张起来,惊恐地看着四周,“他们来了,来了!小舟,救我!” 白小舟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吗? 敲门声响起,瞿思齐在门外问:“小舟,你醒了吗?” “进来吧。” 瞿思齐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咖啡:“睡得怎么样?” “很不好,老做噩梦。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尸体解剖发现,曹妙晴的胳膊上有个咬痕。初步判定是蒋金楠咬的。”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曹妙晴对你说了谎,她隐瞒了自己被蒋金楠咬的事,可能她也猜到了,蒋金楠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就是被之前那个女孩咬伤所致。” 白小舟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她被咬伤的位置,是不是这里?” “没错,你怎么知道?”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难道刚刚的并不仅仅是梦吗? “没什么,我只是猜测。”白小舟低头喝咖啡,掩盖自己眼中的不安,“你这么年轻,是怎么当上协警的?”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个,又危险,又没几个钱。” “你还缺钱吗?” “我当然缺钱,别以为我住在别墅里就是富贵子弟,这是司马老大安排的,方便工作。” “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要答应?”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谁叫我遇到了那个‘不良老师’。” “不良老师?”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是哪里人?家人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都在国外,老爸是商人,老妈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瞿思齐想了想:“你家有没有一位很特别的长辈?” “特别?” “比如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常说些听不懂的话,行事很神秘。” 白小舟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要说“特别”,他数第二,没人敢做第一。 “不,没有,我的家人都很普通。如果有你说的那种人,我们早就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了。” 瞿思齐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再休息一下吧,明早还有课。” 门在他身后合上,白小舟沉默了一阵,从自己的旅行箱里找出外公的笔记本。 或许,从笔记本里能找到什么也不一定。 “小舟,妙晴真的死了?”一进教室,班里的八婆们就围过来问长问短,白小舟不胜其烦,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八婆们一边说着好可怕一边追问细节,直到上课铃响才罢休。 整个上午白小舟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也不知老师到底讲了些什么。上完课,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学校周围看看,能不能租一间小屋子,总比住在瞿思齐的别墅强。 刚出教学楼,迎面撞到一人,那人手里的书散了一地,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一张苍白青紫的脸,嘴角牵动起一丝恐怖的笑:“没关系。” “啊!”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这不可能,大白天的,棺材里的尸体不可能出来走动,幻觉,一定是幻觉! 四周人来人往,她举目四望,心凉如冰。 这些人,全都脸色苍白青紫,笑容生硬阴冷,一个一个,仿若鬼面。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她闭上眼睛,咬着牙往前冲,还是先回瞿思齐的别墅吧,回去就没事了。 “站住!”一声低喝仿佛穿透层层迷雾而来,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步子一顿,蓦然醒转,发现自己站在鹿鸣园的荷花池前,还差一步就要掉进池里。 这座池子远近闻名,被称为“往生池”,名字虽然文雅优美,却不知道下面到底积累了多少学生的尸骨。 这里,是凝华学园的自杀胜地。 第七章 鬼棺黑尸 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吞了口唾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草坪上坐着一名少年,穿着藏蓝色的短风衣,头发有些长,遮住了半只眼睛。即使如此,他依然俊美得让人惊诧,五官精美得有如雕刻。他目光深邃,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看起来像少数民族的工艺品,正在把玩。匕首在他手上仿佛有了生命,转出一个个剑花,刀锋森寒。 白小舟呆住,仿佛来到外公当年所在的雪地小屋中,篝火旁,神秘少年正对着自己微笑。 “你想自杀吗?”少年开口。 白小舟这才回过神来:“不,我只是……” “如果想自杀,请换个地方,不要来破坏我看书的兴致。” 看书?白小舟看了看他,哪里有书? “如果不想自杀,也请换个地方,否则会被水鬼拉下去。”少年淡淡笑道,“你应该听说过吧,每年毕业和开学的时候,都会有人死在这里。这水池不知道沉积着多少阴气。你不觉得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冷吗?” 经他这么一说,她感到这里的确要比别的地方冷上个两三度。虽然她不喜欢这少年的语气,但是到底人家救了她,她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请问你是?” “无名小卒。” 水波微澜,白小舟低头,看见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又不像鱼,越看她越觉得可怕,于是匆忙离开。待她走远,少年忽然将手中匕首扔出去,刺进池中,一团黑色在水中蔓延开来,像猛然间涌出了一整杯墨汁。 “又是个容易招惹麻烦的人物啊。”少年叹息,“真麻烦。” “啪”的一声门在身后合上,白小舟靠在门上,浑身都是冷汗。 “喂,你没事吧?” 白小舟吓了一跳:“瞿思齐,你走路都不发出声音的吗?” “走路为什么要发声音?” 白小舟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还是回房睡一觉吧,也许睡醒了就会发现全都是幻觉。” “等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除非是妙晴的案子破了,否则什么都不算好消息。” “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想去。” “去看那些从地里挖出的尸体。” “……” 风刮过嘉鱼园的竹林,竹叶摇晃,沙沙作响。白小舟脚踏落叶,泥地凹凸不平,上面的青石板有些晃悠。她看了看四周,怀疑嘉鱼园里的学生是不是都死光了,才能如此死寂。 嘉鱼园是凝华学园最古老的园子,这里的建筑大都是20世纪40年代的产物,因为时时修葺,倒也不算破败,不过已经沦为了自习室、社团活动室和讲座专用教室了。 “喂喂,还有多远?”白小舟忍不住问。难以想象警方会把那些尸体放在这里,难道瞿思齐是在耍她吗? “快了。”瞿思齐匆匆穿过竹林,指着前面那栋建筑,“看,到了。” 面前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植物,门前挂了一个牌子:医学系实验楼。 白小舟这才想起,听人说过,二十年前医学系建系的时候,这栋楼是第一座实验楼,后来修建了配制更加先进的实验楼后就废弃了,只用作停放解剖用的尸体和各种人体标本的储物楼。 “跟我来。”瞿思齐带着她走进楼去,里面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怪异味道。两人沿着楼梯走下去,一道铁门横亘在两人面前,门上挂了个斑驳的蓝色铁牌:杂物间。 瞿思齐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白小舟满怀期待地往里看,这一看大失所望,里面真的只是杂物室,光线很暗,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地。白小舟看见墙壁上有开关,正要伸手去按,忽然被瞿思齐按住了。 “不要按那个开关。”他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只要记住,那个开关绝对不要按就行了。” “按了会怎么样?” “不要问了,总之不要按就行。” 白小舟回过头去看那个开关,他这么说了之后她反而更想按了。 瞿思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一只木柜子无声无息地移开,后面是一扇门;再按一次,门缓缓打开。白小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间六七十平方米的屋子,屋内放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美洲巫毒教的巫毒娃娃、非洲原始宗教的怪异面具、八卦罗盘、干瘪的怪物手臂……简直就像是卖万圣节道具的小店。四周又有房屋数间,门上都挂了门牌,分别是解剖室、图书室、会议室等。 “这,这里是……”白小舟目瞪口呆,瞿思齐夸张地张开手:“欢迎光临051研究所。” “051研究所?那是什么?” “瞿思齐,她是谁?”解剖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出来,头上戴着玻璃面罩,此时面罩被他推到头顶,那上面都是血。 白小舟的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想到变态杀人狂。 “我来介绍一下。”瞿思齐说,“这位小妹妹是新来的,她叫白小舟。” “新来的?”男人皱了皱眉,“谁批准的?” “还有谁,当然是老师啊。” 男人走过来,诧异地盯着白小舟看,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呛得她差点儿晕倒。她勉强露出一道笑容,侧过脸去问瞿思齐:“请问这位打扮得‘很有个性’的大叔是哪位?” “什么?大叔?你说我是大叔?”男人激动地喊,“我秦哲铭号称法医系‘系草’,你竟然敢说我是大叔?” “系草”?白小舟仔细看他的脸,果然还算得上是个帅哥。 “别激动哲铭。”瞿思齐嬉皮笑脸地讨好,“她叫你大叔并不表示你不帅啊。这丫头是个‘叔控’,说不定她是喜欢上你了。” 秦哲铭半眯起眼睛:“真的?” 瞿思齐在白小舟背后拍了一下,白小舟吸了口气:“呃……其实,你还是挺帅的。” 秦哲铭满意地笑了笑:“还算诚实。思齐,这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哦?那来看看吧。”秦哲铭朝解剖室里一指,白小舟犹豫了一下,踟蹰着来到门边。血腥味更加浓烈了,她的瞳孔蓦然放大,这间不大的房间里陈列着数具尸体,除了蒋金楠、曹妙晴的,其他的都来自那只诡异的棺材。黑雾从尸体的口鼻里溢出来,在空中结集,几乎遮蔽了灯光。 “你看到什么了?”秦哲铭问。 “雾,很浓的黑雾。” 秦哲铭眼里有些半分惊讶:“思齐,这丫头你从哪里找来的?” “哈哈。”瞿思齐得意地笑:“哲铭,你都解剖了好多天了,有什么成果没有?” 秦哲铭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我查到了新线索。” 白小舟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一张满是青春痘和皱纹的丑脸,这一惊非同小可,口无遮拦地喊:“干,干尸!” 瞿思齐连忙捂住她的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中文系的学弟,名叫叶不二。不二,这是我跟你提过的白小舟。” 叶不二脸色阴郁,似乎有些害羞,将怀中的书抱得更紧:“你好。” “你,你好。”白小舟擦冷汗,这少年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她想起来凝华学园报道那天,曾在公交车上见一丑陋少年因摸了小孩的头而挨骂,“我,我刚才的意思是……那些干尸好可怕,你,你说是吧?” 真是越描越黑,瞿思齐将她拉开:“不二,你泡了这么多天图书馆,到底查到什么了?” “我翻看了本地的地方志,发现六百年前c市境内曾出土过这种棺材。”叶不二将怀里厚得可以防身的书翻开,“六百年前,某地县衙被火所焚,重建的时候在地下挖出一副大棺材,里面有格子,整齐地放着数具尸体,脸色苍白青紫。当地人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只觉得棺材太奇怪,不是好征兆,就将棺材和尸体一起烧了。后来城内开始发生怪事,某财主的小妾突然发狂,杀了丈夫,又咬伤自己不足岁的儿子,最后被家丁打死,死后化为‘人腊’。被咬伤的儿子整日啼哭不止,最后竟生生哭死。类似这样的事情,小小一座城内竟然在短时间内发生数起,人们都说是烧了棺材所招致的灾祸。” “后来呢?” “书里说县老爷请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僧人来念了百日的经,然后又烧死了所有被咬或者被抓伤的人,才终于平息了事件。” 话音未落,便听秦哲铭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三人回头,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秦哲铭转身打开解剖室里的冰箱,拿出一瓶瑞典伏特加:“要来一杯吗?” “别吊胃口,你到底发现什么了?”瞿思齐有些不耐烦。 秦哲铭给自己倒了一杯,往里放了几块冰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已经知道他们的死因了。”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我都急死了。”瞿思齐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那俊美的脸上。秦哲铭悠闲地喝着酒,缓缓说:“是瘟疫。” 瞿思齐恍然大悟:“是病毒。这种埋在地下数百年的棺材很有可能藏着某种古老的病毒。就像图坦卡门陵墓,墓门打开之后考古人员相继死亡,刚开始人们认为那是法老王的诅咒,后来才发现墓道里的某种原始病毒才是罪魁祸首。” “我检查了所有尸体,没有发现病毒。” 瞿思齐愣住:“那你还说是瘟疫?” “瘟疫就一定是病毒吗?” “……” “除了病毒,还有一样东西具有传染性。”秦哲铭将酒喝完,“就是人的情绪。” “情绪?” “当你周围的人都兴奋的时候,你也会兴奋;当你看到别人悲伤的时候,你也会跟着不愉快,这就是情绪的传染。” “尸体也有情绪?” “这些人是窒息而死的。”秦哲铭指着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他们被灌下某种麻痹肌体的药物,被活生生放入棺材中。虽然身体不能活动,意识却很清醒。可以想象他们临死之前是多么恐惧和愤怒。这些恐惧和愤怒在密闭的空间里不能消散,会一直存在,直到棺材打开的那一天。受这种情绪所影响的活人,会恐惧、愤怒、出现幻觉。” “就算你说的都在理,为什么只是特定某个时间出生的人才会受到感染?”白小舟问。 “白羊座的人性格善变,金牛座的人耐性十足但占有欲强,不同星座的人性格都会有所不同,人们的性格特征和自己的出生时间有着深刻的联系。方教授不是说了句……他昏倒前说了句啥?” “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 “没错,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也就是1993年9月8日这天出生的人,对死者的情绪非常敏感,比如这位死在食堂的女生。” “那为什么被咬伤的人也会被传染?” “被埋葬了上千年的怨恨,无论在地下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秦哲铭打开冰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真的不来点儿?九三年的,味道很独特。” 白小舟看见冰箱里还放了几个培养皿,顿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喂,思齐,我怎么都觉得这个‘情绪说’很玄乎啊。”白小舟压低声音说。 瞿思齐将声音压得更低:“秦哲铭外号‘走进科学’,最拿手的就是把神神鬼鬼的东西用科学来解释,所以我们研究所的报告都是他在写。” 白小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等等,到现在为止你都没告诉我这研究所到底是干什么的。”过了这么久,她终于记起关键所在。秦哲铭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瞿思齐,她竟然是被你骗来的。” 瞿思齐嘿嘿奸笑,白小舟不由得全身发冷,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上了贼船。 “别急,听我来跟你慢慢解释。”瞿思齐将她按在凳子上,一脸谄媚地笑,“051研究所就是……” 话音未落,尖锐的笛声猛然响起,在头顶盘旋,几乎要刺破四人的耳膜。 “火警?发生火灾了?”瞿思齐惊道,“我早就说这楼的内部结构都是木头,有火灾隐患,你们都不听,这下可好了。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不对,这火警来得有些奇怪。”秦哲铭刚刚说完,头顶忽然落下一个东西来,咕噜噜滚到白小舟的脚边。 “不好,是烟雾弹!”秦哲铭冲过去,将白小舟拉开,跑了几步卧倒在地,那东西果然喷出浓烈的白色烟雾,呛得白小舟快要昏过去了,一个劲咳嗽。秦哲铭捂住嘴,爬到柜子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摸出两只防毒面具,套在她的脸上。过滤后的空气吸进鼻孔,白小舟肺腑中的疼痛终于减轻了一些。秦哲铭又拿了两只面具,朝瞿思齐和叶不二跑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又啪啪掉了几团东西下来,正好落在解剖台上,四散开来,不停地蠕动。 “蛇!是蛇!” “小心!”白小舟将秦哲铭推开,抓起一条爬上他手臂的蛇,狠狠地扔在地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瞿思齐惊慌地喊,“是谁?是谁扔的蛇?” 烟雾还没有散去,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蛇类爬行声,秦哲铭大声喊:“快,快走!这些是毒蛇!”正说着话,一条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扑向他的面门,白小舟反应极快,闪身挡在他的面前,毒蛇一碰到她的身子,立刻缩了回去,快速爬开。四人互相搀扶着逃出解剖室,将门死死关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瞿思齐忍不住爆了粗口,“这里是地下室,那些烟雾弹、蛇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排气口。”秦哲铭冷着脸说,“解剖室有非常先进的排气管道,足够一个人通过。” “有人要杀我们?” “那为什么不干脆扔个炸弹进来,何必这么麻烦?” 白小舟听得浑身发冷:“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这个时候最冷静的竟然是叶不二,他掏出手机:“还是打电话给司马大哥,请求支援吧。我们先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五分钟后,司马赶到,他一脸阴沉,看了看面前的四人:“你们都没事吧?” “差一点儿就成了毒蛇的午餐。”瞿思齐义愤填膺,“老大,我要求加薪!” 司马没理他,拉开车门,几个穿着生化服的人走了下来。白小舟张大了嘴,有种进了《生化危机》片场的错觉。 十分钟后,他们抱着头盔走了出来,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老大,出事了。” 当白小舟再次走进解剖室的时候,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第八章 魔之右手 解剖台上的尸体和蛇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到处流淌的黑水,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幸而室内有先进的排气系统,才不至于将人熏晕过去。 “原来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我们。”瞿思齐叫起来,“而是偷尸体!” 秦哲铭蹲下身子看了看地上的黑水:“不,我想他们没有偷走尸体,那些尸体恐怕已经全都化成黑水了。” “尸体化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吗?” “别忘了,我们一直守在大门外,就算有人能够在短短15分钟内将尸体和蛇都弄走,也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秦哲铭黑着一张脸说,“恐怕连那些蛇都已经化成水了。” “也不尽然。”白小舟从角落里抓起一条死蛇:“这里还留下了一只。” “这是青竹标蛇。”秦哲铭拿着蛇反复看,“是一种很常见的无毒蛇。” 叶不二朝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一指:“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录像就知道了。” 司马将光盘推入电脑,烟雾弹爆开后整个屋子都烟雾弥漫,可见度很低,只能勉强看见四人的身影。当四人退出去后,屋内平静了片刻,一道人影从通风口跳了进来。 “把他的脸放大。”司马说。 秦哲铭摇头:“他戴着防毒面具。” 那人背上背了一个灭火器样子的罐子,将一种白色的气体喷向尸体,尸体立刻冒出漆黑的浓雾。烟雾太浓,看不清尸体的变化,但四人都能够想象它们被慢慢腐蚀殆尽的画面。做完一切,那人身子往上一蹿,钻进通风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烟雾弹、蛇都只是幌子,只是为了赶你们出去。”司马说,“他的目的,是那些尸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毁尸灭迹?” 司马沉默了一阵:“哲铭,你对这屋子里的所有黑水、蛇作详细的检查,我要看到报告。不二,你继续调查古籍,寻找棺材的出处,我要知道棺材里的尸体究竟是什么人。思齐,你送这丫头回家。” “思齐,秦哲铭不过是个学生,为什么司马警官让他做黑水和蛇的鉴证工作?那需要很精密的仪器以及专业的技术吧?”白小舟大惑不解。 “我什么时候说过秦哲铭是学生?”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是凝华学园法医系的博士生导师,别看他年轻,他可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高才生,获得过三个博士学位,智商超群。” 白小舟哑口无言,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对有的人慷慨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能给予,而对有的人又吝啬到连想要个健全的身体都是奢求。 “小舟,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蛇?”瞿思齐和白小舟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回走。白小舟愣了一下:“我从来都不怕蛇,倒是蛇很怕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小舟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思齐,你还是去帮不二查资料吧,我又不是认不得路。” “可是……” “光天化日的,我能有什么事?查案子要紧。” 瞿思齐想想也对,将她送上人来人往的大路,就告辞去了图书馆。白小舟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学生走来走去,忽然觉得很累。 那些蛇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那一年她只有七岁,跟着妈妈到山里看外公。她经常跑到山腰苗寨里去跟小孩子玩,几个小屁孩到处玩耍,几乎将整座山跑了个遍。那次他们去山里摘野果,发现了一大丛蛇泡子,红艳艳的,味道也香,闻起来都流口水。她忍不住想摘,苗寨的伙伴们连忙阻止她,说那是蛇泡子,是蛇灵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碰了就会被蛇灵抓去变成蛇奴,要变成虫子的。但从小受现代教育的白小舟根本不怕,小伙伴们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小伙伴们吓得手足无措,一哄而散,只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野果。当她将第三颗蛇泡子吃完,满足地舔着手指头的时候,从那棵蛇泡子丛下面,亮起两只绿幽幽的光点。她吓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光点从草丛里钻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是一条蛇,非常大的蛇,估计比她的身体还粗,只要它一张嘴,就能将她一口吞下。她觉得浑身发软,手一抖,手中的蛇泡子落了下来,染红了她的衣服。 原来,真的有蛇灵。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这条巨蛇吃掉,但那条巨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身子立起,仿佛随时都能扑过来将她咬死,却又像是不敢过来。一人一蛇就这么对峙着,整座大山都仿佛寂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害怕了,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巨蛇的头。巨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身子一缩,又钻了回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迹。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听外公说,晚上有狼在山里出没,她有些害怕,也没有再摘果子,匆匆下了山。回到外公的祖屋时,看到屋里来了很多人,都穿着苗衣。领头的那个好像是村长,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很生气,但在外公面前不好发作。白小舟以为他们都是在为自己担心,忙跑过去,笑嘻嘻地喊:“不用担心,我回来啦。”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像看鬼一样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发毛,村长老婆忍不住过来掀她的衣服,她连忙往外公身后躲。 “卫先生,我们必须检查令孙的身子。”村长阴沉着脸,“你也知道蛇奴有多么可怕。” 外公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对村长老婆说:“你带小舟去洗澡吧,别吓着她。” 白小舟并不害怕,倒是觉得村长老婆吓得够呛,给她洗澡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洗完了澡,村长老婆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对村长摇了摇头。村长更加诧异,后来也不知跟外公说了些什么,白小舟累了,就自己钻回屋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外公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让她不要再去苗寨了,至于为什么,也不许她多问,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苗寨里的小伙伴。 “喂,同学,快醒醒。” 白小舟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穿着一件衬衣,外面套了件格子毛衣,身上有淡淡的熟悉味道,笑容干净:“你的钱包掉了。”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发现自己的红色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将钱包塞回去:“谢谢,我的全部财产都在里面,丢了就惨了。”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男生在她旁边坐下来,“很少看到有人会在这里睡觉,竟然还能睡着。” 话音刚落,一辆宝马牌汽车就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的确,这里是出校的必经之地,每日人流车辆络绎不绝,能睡着真的需要点儿功力。 “最近很多烦心事。”白小舟叹了口气,“自从老妈去了国外,我身边的怪事就没消停过。” 男生哈哈笑了两声:“你以前没有住过校吧?” “没有,我家教很严,老妈把我看得比犯人还紧。” “她是为你好,你不懂社会的凶险。”男生顿了顿,嘴角上勾,“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白小舟蓦然一惊,忽然想起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就是051研究所里烟雾弹所喷出的硫磺味。 “你,你是……” 更加浓烈的味道迎面扑来,她身子一软,倒在男生的怀中。 叶不二正在翻阅一本厚得可以垫桌腿的书,忽然觉得面前一暗,抬起头:“思齐,你怎么来了?” “还有这么多资料要查,我来帮你。” “白同学呢?” “我把她送到了主干道,绕个弯就到家,不会有事的。”他拿过一本书,刚翻开一页,神情蓦然一变。 “思齐,你没事吧?” 瞿思齐死死地盯着书,眼睛都直了。叶不二紧张地看着他,直到他一摇头,合上书本,才开口问:“怎么,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糟了,小舟可能要出事。” 白小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桌子上,四周是斑驳的墙壁、杂乱的物品和生锈的铁器,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和霉变的味道,一只白炽灯泡悬在她的上空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动了动四肢,心头一凉,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被绑在桌上,铁丝将她的手腕勒出一道道红痕。 “别费事了,你挣脱不了。”一个男人正在旁边的一个小木桌上忙碌着,木桌上放着一些手术工具,还有那只装着奇怪气体的气瓶。 “你,你是谁啊?”白小舟的声音不住发抖,“你要干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那人回过头,正是绑架她的清秀少年,“染上疯牛病的牛也很无辜,染上禽流感的鸡鸭也很无辜,可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染病啊。” 少年的脸色黯然,眉目间有些悲伤:“其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我谁也不想杀,但这么做,是为了顾全大局。死一个人,总比死一城的人要好。” 说完,他又回过身去摆弄那些手术器具,白小舟浑身直冒冷汗:“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让你明白,你的死有多么重要。” “你怎么能丢下人家一个女孩就跑了?”秦哲铭坐在旋转沙发上,冲着面前的瞿思齐发火,瞿思齐纠结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哪里知道都上了伐檀大道了还会出事?” “伐檀大道?”叶不二说,“那条路的路边不是有个摄像头吗?校方为了防止超速驾驶而设的。” 秦哲铭眼睛一亮,身子一转,沙发滑到电脑面前:“我曾经说服了楚校长,将全校所有的摄像头都连接到了我的电脑上。” 楚校长是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一位从不露面、非常神秘的人物。虽说只是“名誉”校长,但他的话比校长的话还要管用。 “来了。”秦哲铭敲击回车键,伐檀大道的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白小舟在长椅上坐下,半个小时之后,一位少年出现,将她的钱包偷出来,丢在一边,然后将她叫醒,以此搭讪。两人聊了几句,白小舟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巨变,少年一挥手,白小舟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有路人走过来询问,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骗走了路人,将白小舟抱起,匆匆消失在画面中。 秦哲铭将画面定格,然后将少年的脸放大、降噪:“就是他。” “他是谁?” “我哪里知道!” 叶不二说:“把这画面发给司马老大,老大可以进入警局的网络调查比对……” “等他找到,恐怕小舟已经凶多吉少了。”瞿思齐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解剖室里走来走去。秦哲铭不满地说:“你不要晃了,晃得我心烦。你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能看到过去未来吗?” “哪有那么玄乎,要是能看见过去未来我还在这里干什么?早买彩票去了。”瞿思齐说,“我是偶尔能看见一些画面,但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到底还是你没用。” “秦哲铭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找碴儿是吧?” 叶不二连忙打圆场:“还是等找到白同学之后再吵吧。” 瞿思齐眼尖,抓起电脑旁的一份文件:“这是什么?” “白小舟的资料。” “你擅自调查别人的资料?” “你带了个女孩回来说要让她加入我们,我能不查清楚吗?” “你……”瞿思齐表情一窒,紧盯着资料,“小舟是1993年出生的?” “1993年9月8日。”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年什么月的吗?难道她也中了那个什么‘情绪’的毒?” “那不是毒!” “先不管那是什么。”瞿思齐说,“如果我们假定那个少年费尽心机毁尸灭迹是为了防止这种‘情绪病毒’扩散,而小舟又很可能受到了感染,那么……”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要杀了小舟!” “听说过大溪文化吗?”少年问白小舟。 白小舟愣了一下,妈妈曾带她去过好几次博物馆,博物馆里就有大溪文化的遗物和介绍。大溪文化是中国长江中游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因四川省巫山县大溪遗址而得名。其分布东起鄂中南,西至川东,南抵洞庭湖北岸,北达汉水中游沿岸,主要集中在长江中西段的两岸地区。据放射性碳素断代并经校正的年代,约为公元前4400至公元前3300年。大溪文化的居民已经有了非常高的文明,能够制作精美的彩陶。 但给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大溪文化的墓葬。她还清晰地记得,大溪文化展区那仿照出土文物所建造的一处小墓,墓中五六具尸体排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没有任何陪葬品,只在唯一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肋骨处发现一个骨簇。 导游说,这可能是一种刑罚,这家人犯了大罪,被灭门,然后埋在一个土坑里,象征永不能轮回。 至今那仿制的墓穴和骸骨还被放在展区的玻璃地板之下,每个参观者都会从他们头上走过。 第九章 千年使命 “我是大溪文化居民的后人。”少年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的后人。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使命由我们家族一代代相传。你们所挖出的那具棺材,里面所关的是古时候的大罪人。他们是犯了滔天大罪,才会受到这样的处罚,只要被关入那具棺材之中,他们就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受尽千百种折磨。棺材密封过后不能葬在聚居地附近,必须沿着长江往上走,直到千里之外,才能选一处阳气极盛之地下葬。阳气压制阴气,那些有罪的灵魂就不能冲破棺材跑出来报仇作孽。但是这种刑罚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如果有一天被人挖出,打开棺材,那么积攒的怨气就会弥漫开来,先是令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染病,染病者必然发狂,一旦他咬伤或者抓伤他人,怨气就会蔓延,直到变成可怕的瘟疫。因此,所选的下葬地点,必须是荒无人烟之所在,而且必须埋得很深。但是我的先民已经预料到,再荒凉的地方,历经千百年也会沧海变桑田,于是责令自己的子孙谨记,一旦发现有棺材被挖出,一定要用秘方化尸水化掉所有的尸体,而受感染的人,不管死活,也都不能放过。” 白小舟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全身发冷,她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这个少年了。如果少年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也许她还能拼命一试,但现在这个少年坚信自己是在拯救世界,即使换成十个,不,一百个谈判专家,也无济于事。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无法生还了。 “你放心,不会痛的。”少年转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针剂,“只要你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瞿思齐不断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闭着眼睛冥思苦想。叶不二也有些焦急:“思齐,看到了吗?” “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瞿思齐几乎要抓狂了,为什么他的异能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完全没用? “与其寄希望于他那半桶水,还不如去警局查呢。”秦哲铭黑着半边脸,不停地喝酒,伏特加酒被他转眼间就消灭了半瓶。 瞿思齐忽然想到了什么:“不二,你还记得方教授精神失常前都说了些什么吗?” “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 “不是这句,还有一句。” “一百个甲子,庚寅年至,大凶。” “对,就是这句。”瞿思齐头发乱糟糟的,他用手一捋,“一百个甲子,一个甲子是六十年,一百个甲子就是六千年。” 秦哲铭抬起眼睑:“你的意思是,方教授知道棺材的来历?” “哲铭,你能进入学校教务处的系统吗?” “可以。”秦哲铭将旋转沙发一转,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学校的每一位老师所申请的课题都会在学校的系统内有记录。出来了。” 瞿思齐和叶不二凑过去:“大溪文化?” 叶不二说:“大溪文化是长江中游的新石器文化,遗址在巫山县,年代在公元前4400至公元前3300年。” “快,快查查咱们学校有没有来自巫山县的学生,老师也行。” “原籍巫山的师生一共两百三十九个。”秦哲铭敲击回车键,“不过,方教授所带的研究生里,却只有一个。” 屏幕定格在一张履历表上,一寸照片里的男生眉清目秀,笑容明媚。 “郭青槐。”瞿思齐大叫,“就是他!” “同学,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感染。”白小舟慌不择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劝说,“如果我感染了,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吗?你看,我一点儿精神错乱发狂的症状都没有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没事,但是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少年熟练地将针药吸入针筒中,“抱歉,要恨就恨你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吧,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 绑住白小舟右手的铁丝系在下面的铁钉上,也许是年代太久,铁钉松动,她忍住痛,将钉子拔了出来。就在少年转身的刹那,她一挥手,在少年脸颊上抓出几道血痕。 “如果我感染了,那现在你也感染了。”白小舟冲他喊,“你是不是也要杀了你自己?” 少年后退两步,恐惧地抚摸脸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刚被宣布了死刑:“不,不……” 白小舟乘机去解另一只手腕上的铁丝,少年咬着牙,冲过来抓住她的手:“我本来想让你死个痛快,看来你不领情。既然这样,我就让你活生生被化成黑水。”说罢,将针筒一丢,拿起一把手术刀,“只要在你身上划出几道口子,让血流出来,再用化尸水一喷,你就会像火上的蜡一样熔化。” 他以为白小舟会求饶,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脸颊,眼睛里满是不解、惊诧与恐惧。 那少年自觉脸颊刺痛。他睁大眼睛,摸了摸伤口,触感令他心惊。他侧过脸去,看见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脸,伤口皮肉外翻,里面的肌肉发黑,红肿与糜烂开始蔓延。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发疯似的喊,“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感染了那个“情绪病毒”?可是为什么她自己没有事?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指甲,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蔓延。 难道,少年伤口飞速恶化,是她造成的吗? “就是这里?”瞿思齐看着面前这座废弃的仓库,问秦哲铭。秦哲铭点头,两人朝大门冲过去,叶不二拦住他们:“要不,还是等司马老大的增援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内一阵尖叫。 “等他到了,小舟就没命了。”瞿思齐一脚踢开大门,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郭青槐,快住手!”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白小舟还躺在桌上,满脸惊恐,少年捂着脸,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小舟,你没事吧?”瞿思齐连忙给她松绑,白小舟浑身发抖:“快,快叫救护车,送,送他去医院,否则,他,他可能……” 秦哲铭握着一根棒球杆,将郭青槐拉起来,顿时脸色大变:“你的脸!” “救我。”少年向他伸出手,眼中满是绝望,“求求你,救救我。” 他的脸上布满了肿瘤一样的红疮,冒着黄水,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臭味。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白小舟脸色惨白如纸,“是我做的。” 白小舟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十指紧张地交缠在一起,还在发抖。难道是她的指甲里有毒?从小蛇虫都害怕她,难道就是因为她身体里有毒吗? 外公对此知道多少? 她不敢想象下去,前所未有的无助像巨石一般压过来,她几乎窒息。 “别担心。”瞿思齐和叶不二坐在她身边,不断地安慰她,“现在说什么还为时过早,郭青槐的事不一定和你有关。” 司马和穿着白大褂的秦哲铭一起从化验室走出来,瞿思齐连忙迎上去:“怎么样?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郭青槐的身上没有任何毒素,伤口腐烂原因不明,我们对白小舟做了全身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毒素。” 瞿思齐松了口气:“小舟,你看吧,我就说跟你无关。” “那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如病菌、病毒?”白小舟还不死心。 “什么都没有,连感冒病毒都没有。”秦哲铭说,“你比运动员还要健康。” 不知道为什么,白小舟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郭青槐呢?” “他在重症病房,医生说很危险,因为查不出原因,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治疗。”秦哲铭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撑不过今晚了。” “总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思齐,估计白同学被吓得不轻,你和不二送她回去吧。”司马又补充道,“这次不要‘半途而废’了。” 瞿思齐嘴角抽动了两下:“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小舟,我送你回去,你饿了吧,我请你吃大餐。” 白小舟沉默了一阵:“我想去看看郭青槐。” 白小舟站在重症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郭青槐,他的脸已经腐烂见骨,惨不忍睹。 “真的,真的与我无关吗?”白小舟低声说。 “小舟,不必自责。”瞿思齐站在她身后,“体检报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根本不关你事。” 白小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然之间,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只见浑身腐烂不堪的郭青槐贴在玻璃上,吓得两人连连后退。 郭青槐瞪着眼睛,嘴巴煽动,像是在说着什么,只是隔着玻璃无法听清。医生们急匆匆地跑来,将病患扶回床上急救。 白小舟脸色很难看,冷汗顺着脸颊淌在衣领上。 “小舟,别看了,还是回去吧。” “思齐,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白小舟的声音在发抖,“他说,祸水。我是祸水。” 清晨,阳光静好,窗台上那一束玫瑰开得正艳,窗帘卷起花瓣,起起伏伏,暗香浮动。白小舟拉开窗帘,望着桃蹊园中林立的银杏叶,若有所思。 敲门声响起,白小舟打开门,是瞿思齐。“小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说服楚校长,把空置的桃蹊园13号给你住。” “13号?”这个数字不太吉利,让白小舟浮想联翩。 “你放心,那栋别墅绝对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为什么到现在都还空着?” “呃……确切地说,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以前曾有过问题,因为里面住了一位大人物,发生了一些事,别墅毁坏得很严重。重修之后就只是一栋普通的屋子了。只是因为它有过骇人听闻的传说,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不愿意去冒险,才一直空置到现在。” 白小舟皱了皱眉:“我还是出去租房子住吧。” “别墅是完全免费的。” “我不缺钱,我只是不想再卷进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里面了。” “你是051研究所的人……” “我可没有答应。”白小舟郑重地说,“我只想当个普通的大学生,过普通的大学生活。至于那些神神鬼鬼的,我只想离它们越远越好。” “可是你有天赋。” “天赋?什么天赋?看见黑雾?还是让人腐烂?” “小舟,那不是你的问题……” “够了!”白小舟打断他,“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要走了。”说罢,提起早已经收拾好的背包,打开房门。 “小舟,这是051研究所的介绍,你好好看看,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白小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文件夹。 这几天她已经在学校内看中了一所公寓,是很老旧的建筑,最早的时候是教师宿舍,后来凝华学园修建了更加豪华的房屋供教师居住,这些屋子就空置下来,转租给学生。 白小舟坐在床上,看着四周白色的墙壁和天蓝色的窗帘,那种无助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休,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妈妈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分离这么久。 她就像离群的大雁,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她摸出手机,拨通电话,打了无数遍,还是无人接听。 妈妈到底去哪里了?她紧握着电话,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郁。又打到父亲的办公室,还是上次那个女人接的:“找白总?您是他的女儿吧?白总失踪了。” 白小舟大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白总本来几天之前就该回来,可是一直没接到他的消息,我给他打电话,电话关机。我咨询过南非那边,航空公司说他按时登机,飞机安全飞回纽约之后,下机的乘客里却没有白总。” “这怎么可能?”白小舟叫道,“难道我父亲在几千米的高空中人间蒸发了吗?” “白小姐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报警,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对了,白小姐,白总在去南非之前曾吩咐我给你汇一笔钱,我已经汇过去了,请注意查收。” 那女人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但她一句都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只是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 父亲失踪了! 第十章 噬人鬼楼 妈妈不接电话,爸爸失踪,纽约的那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打开电脑,上网查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里面多出了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父亲对她的教育一直很严格,从小就限制零花钱,这次突然汇这么多钱过来,就像是…… 就像是遗产一样。 不,不会的,父母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他们没有消失,他们一定还在世间的某处。 她侧过脸,看见床上安静躺着的文件夹,沉默了一阵,拿起来翻开。 051研究所创建于20世纪50年代,主要负责研究x档案,也就是非自然事件,一直秘密存在。十年前,051研究所的成员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研究所也几乎毁掉。一年之前,警方决定重开051研究所,由司马凡提警官负责,成员一共有五人,包括主事的中文系辅导员龙初夏、法医系教授秦哲铭、中文系学生瞿思齐和叶不二,以及影像工程学院的朱翊凯。 秦哲铭等三人白小舟都已经见过了,只剩龙初夏和朱翊凯还没有见过面。 051研究所自重建之后,曾与多国的同行合作,解决过无数灵异事件。 如果,如果她加入051研究所,是不是就有机会调查父母的去向? 她合上文件夹,不管如何,她准备试一试。 “真是没用。”秦哲铭斜了瞿思齐一眼,“连个小女孩都搞不定,怪不得到现在还是处男。” 瞿思齐想把球鞋脱下来扔到他脸上:“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行为不检吗?我告诉你,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话音未落,门“砰”的一下开了,两人齐刷刷地回头,看见白小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不会吧,这么快。” 瞿思齐笑嘻嘻地说:“怎么,回心转意了?” “我愿意加入。”白小舟说,“不过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瞿思齐耸了耸肩,像个哭穷的财务人员,“不过想要高薪是没办法的,我们的预算只够勉强维持研究所正常运转。” “帮我找到我爸爸妈妈。”白小舟将文件夹递给秦哲铭,“我父母在美国失踪了,这里是我整理的资料。” 秦哲铭看了几眼:“在飞机上离奇失踪?”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秦哲铭说,“我会请fbi的朋友帮忙调查。” “别担心。”瞿思齐像老哥们一样拍着她的肩膀,“交给哲铭吧,他手眼通天,保证能找到令尊令堂。” “二十四小时后我给你消息。”秦哲铭说得自信满满,白小舟却无法松一口气,总觉得没这么简单,父亲的失踪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再往前迈一步,就要被卷进旋涡里,旋涡深处,就是真相。 可怕的真相。 她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别担心啦。”瞿思齐说,“放宽心。来,来,我带你看看研究所。” 白小舟心乱如麻,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跟着他来到隔壁那间屋子:“这是藏书室,里面藏了很多与奇怪事件有关的书,各个国家的都有,有些还是绝版、孤本。这些书都是楚先生捐出来的。旁边那间是储藏室,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如果没有必要,最好不要随便进去。当然,我们都没有钥匙,钥匙在龙老师手里。最里面的那间房存放的是研究所以前所办理过的案卷,也就是传说中的‘x档案’,钥匙也在龙老师手里。” “老听你提到龙老师,龙老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老师啊……”瞿思齐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是位很神通广大的老师,知识渊博,异能超群,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脾气古怪,难伺候,嘴巴臭,爱挖苦人,抽烟喝酒一应俱全,还有事没事蹭学生的饭……” “你好像怨气很重?” “……有吗?”瞿思齐连忙岔开话题,“那边那间屋是休息室,你要是累了可以进去躺一会儿。” “朱翊凯呢?”白小舟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翊凯。”瞿思齐说得咬牙切齿,“此人比秦哲铭还要多事,孤高自傲,总是用眼白看人,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白小舟微微眯起眼睛,真有这么糟糕吗? “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瞿思齐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白小舟想了想,说:“我能做什么?” “你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瞿思齐往墙上所挂的怪异装饰品一指,“你看看,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白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天:“那把斧头周围有很浓的黑雾,好像还有血。等等。”她竖起耳朵,“我好像还听到惨叫声。” 瞿思齐夸张地瞪大眼睛:“果然厉害。这把斧头是美国变态连环杀手杰夭瑞·菜昂内尔·达莫所使用过的杀人武器,他曾用这东西砍死过数十人,还凿开过一个人的头盖骨,灌入水银。” 白小舟觉得胃里有东西在翻腾:“真是个变态。” “哈哈,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密尔沃基怪物’呢。”瞿思齐没心没肺地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不仅能看到还能听到。” “可是我以前也去过坟场之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感觉啊。” “你能看到黑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小舟细细回想,心头有些发凉:“妈妈去国外之后。” 瞿思齐想了半天:“也许你妈妈也和你有同样的能力,但她怕有碍你的成长,才一直想办法克制你的能力。” “那她为什么要离开?” “这个……”瞿思齐抓了抓头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白小舟更加不安,她的父母失踪,难道和这种能力有关吗? “思齐,小舟。”秦哲铭走出来,脸色有些难看,瞿思齐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你的fbi朋友查到什么了?” 秦哲铭看了看白小舟:“我朋友打电话询问过你父亲所在的公司,他们说没有这个人。” 白小舟愣住了。 “不可能啊,我今天才跟爸爸的秘书通了电话。” “他也调查了你所说的那个家庭地址,发现那栋屋子是栋空屋,已经空置五年了。” 白小舟开始发抖,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可怕的骗局里,她抓住秦哲铭的胳膊,激动地喊:“不会的,你骗人,骗人!” “小舟,你冷静点儿。”秦哲铭抓住她的双肩,“我朋友查过最近从南非飞回纽约的航班,发现三天前的确有一位名叫白修谨的乘客登机,但没有他下飞机的记录。”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后白小舟反而安心了一些,至少她的父母并不是幻象。 她曾一度怀疑,父母都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她的人生都是虚假的。 原来,并非如此。 真是太好了。 “小舟,我朋友还在查你父母的身份。”秦哲铭严肃地说,“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对你隐瞒身份必然有原因,不过这个缘由究竟是好是坏,现在还很难说。” “哲铭!”瞿思齐打断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说完一把推开他,对白小舟挤出一个笑容:“小舟啊,你别听他胡说,你父母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要相信他们。” “对不起,我想静一静。”白小舟心乱如麻,转身跑出解剖楼。在校园里一阵瞎走,最后走累了,跌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无助与不安像魔咒一般纠缠着她,她觉得这大千世界中,她只是孤独的一个人,只是一个伶仃的魂灵。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低着头轻轻抽泣,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外公能够在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对着她微笑。只要有外公的微笑,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她也会觉得心安。可是外公已经死了,她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一条格子手帕递到她面前。她吃了一惊,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却冷冰冰的脸。 是那天那个玩刀的少年。 “真倒霉,到哪里都能遇到你。”少年一脸不满,“连想睡个午觉都被人吵,这学校真是无趣。” 白小舟负气不肯接,他硬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 “喂。”白小舟叫住他,“我不要你的手帕!” “那就扔了吧。反正已经脏了。”少年打了个哈欠,转眼之间已在数米之外,白小舟想追,却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人难道是田径队的,怎么走得这么快? 白小舟一边抱怨,一边泄愤似的用手帕擤了鼻涕,然后一扔。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又捡了起来。 虽然他说的话难听,不过,也许他是一片善意,她还是领情吧。 月黑风高。 槐树在风中发出沙沙轻响,树叶簌簌而下,落在树下那对恩爱缠绵的小情人身上。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冷?” “我只觉得很热。”男生猴急地往女孩身上扑,女孩推开他:“不对,刚才还很热,现在却突然变冷了。可恶,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晚上本来就要冷一点儿嘛。”男生有些不高兴。 凉风飒飒,女生打了个冷战:“还是换个地方吧,这个地方一直都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难不成还有鬼吗?” “不是鬼,而是……”女生表情一窒,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他吞了口唾沫:“喂,别,别吓我好不好。” “有,有人。”女生颤抖着抬起胳膊,“我看到树后面有人。” “哪里?” “就是那儿,那棵有些歪的树,我刚才看见一个黑影蹿过去了。” “你看错了吧?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男生不想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丢了颜面,捡起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棵树,“是谁?出来!” 没有人回答。 “到,到底是谁?出来!”他走到树边,定了定神,将头伸过去。 “哈!”一道黑影猛地蹿出来,吓得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那黑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杨浩,你都快尿裤子了。” “李冬南?”男生怒气冲冲地喊,“你他妈的半夜出来吓什么人?” “你又在跟萧雅鬼混?”李冬南笑道,“你胆子还真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杨浩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张望:“萧雅人呢?” “早吓跑了。”李冬南说,“萧雅那丫头是出了名的公车,你怎么会对她有兴趣?” “关你什么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传说中的鬼楼啊。” “就是这栋?”他看了看旁边那座老旧的楼房。 “不是,是旁边那栋。” 杨浩看了看空荡荡的草坪:“哪里还有什么楼?” “怎么?你没听说过鬼楼的事?” “鬼楼?” “你真是个书呆子。”李冬南示意他凑过去,“这是咱们学校七个不可思议的传说之一,十几年前,这里本来有两栋楼,而且是两栋一模一样的楼。” “为什么要建两栋一模一样的?” “听说是为了纪念捐赠人那一对早夭的双胞胎女儿……喂,你在看什么?”他发现杨浩正瞪大眼睛,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自己的身后。他觉得浑身发毛,缓缓地回头。 那一刻,他看到了世上最离奇的景色。 c市的夜晚总是容易起雾,在朦胧的雾色中,一栋老旧的楼平地而起,如同从地里长出来的树木,海市蜃楼一般矗立。 “鬼,鬼楼,真的有鬼楼!” “李冬南,你看二楼最左边那扇窗户!”杨浩夸张地喊,“有,有人,有人在里面!” “那个出租车杀手又杀人了。”瞿思齐跷着二郎腿坐在研究所里看报纸,叶不二将煮好的咖啡放在他的手边。他往柜子里一指,“再帮我拿点儿方糖来。” 叶不二听话地去拿方糖,忽然一根扫帚横在他面前:“不二,你坐下,让他自己去拿。” “没关系,我去拿就好了。”叶不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白小舟拿着扫帚,一脸不满:“我说思齐,你又不是半身不遂,我们大扫除,你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在这里添乱。” “我和不二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他拿就等于我拿。”瞿思齐报纸都没有放下来,“不二,你说是吧?” 叶不二答应了一声,打开柜子翻找方糖。白小舟气不过,将扫帚一舞,故意将灰尘弄得满屋子都是,没想到瞿思齐不以为忤,依然喝得欢畅,白小舟无语凝噎,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小舟啊,你还是搬回学校住吧。”叶不二关心地说,“最近出了个出租车连环杀手,杀死好几个出租车司机了。” “他不是专杀司机吗?” “从昨晚开始,他连乘客都杀了。”说起八卦,瞿思齐比三姑六婆都来劲,“估计是夜深了,不好打车,司机就拼车装了两个乘客,没想到其中一个是连环杀手,一刀一个,把他们都给结果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全是用刀割喉,又快又准。” “我租的公寓就在永安门对面,不用打车。” “凡事还是小心点儿好。”叶不二说。 白小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瞿思齐,他们总是撺掇她回校住,莫非有什么阴谋? 正说着话,电话忽然响起,瞿思齐拿起话筒,刚说了两句脸色就变了:“出事了。” “出租车杀手又杀人了?” “是咱们学校死人了。摔死的。” “自杀?”凝华学园每年都有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跳楼自杀的学生。 “不过,不过他摔得很离奇。”瞿思齐幽幽地说,“他是在地下室里摔死的。” 白小舟抬头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体。 “他真是在地下室里摔死的?” 法医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这三个年轻人:“司马老大,他们是?” “051研究所。”司马回答得言简意赅。法医还是一脸狐疑,直到秦哲铭进来,他立刻肃然起敬:“秦教授,能见到您非常荣幸。” “你是?” “我叫林伟城,是c市警察局的法医,我曾听过您的讲座,还看过您的书。” 秦哲铭微笑:“希望拙作能对你有所帮助。” 看着林法医近乎恭敬的笑容,白小舟不由得也对这个年轻英俊的教授肃然起敬。 秦哲铭蹲下身子查看尸体,死者摔得很惨,脑浆迸裂,鲜血流了一地。他伸手在尸体四肢上摸了摸:“几乎每一根骨头都碎了,而且碎得很细致,要我说,他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 “飞机?”众人异口同声惊呼。 “移尸?”叶不二小声问。 “一般来说,移尸现场都会很干净,以这里的迹象来看,就是第一现场。”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 这座地下室是用来储存一些平时用不上的体育用品的,空间很小,天花板是水泥筑的,非常坚固,上面是一栋二十五层的高楼。 难道这个人有穿墙的本事,从更高的地方掉下来穿过整栋楼,然后摔死在这里? 太匪夷所思了。 警察开始拍照,灯光快速闪烁,白小舟忽然说:“等一下。” 拍照的警察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着她,她弯腰看了一阵:“他的手上有黑雾。” 秦哲铭掰开死者的手,用镊子夹起那张破碎的纸片,那纸片被血泡得通红,字都泡掉了:“是半张学生证。” “是死者的?” “不对。”瞿思齐说,“我们现在的学生证都是ic卡,这种纸质的,五年前就没用了。” “我带回去看看,或许能够还原上面的字迹。”秦哲铭将纸片放进塑料袋,白小舟始终盯着它,若有所思,司马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香水味。” “啊?” 白小舟将塑料袋拿过来,细细闻了闻:“有一股桂花的香味。” 秦哲铭闻了半天也没闻到什么香味。瞿思齐拍了拍他的肩:“别闻了,你闻不到的。小舟能够感觉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人家那鼻子才叫灵敏,你那个就算了吧。” 白小舟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劲。 “别抬杠了。”司马发话,“这件事咱们研究所接手了。思齐,初夏和朱翊凯回来之前,由你负责,不过要注意安全,不许自作主张,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死者名叫杨浩。”瞿思齐将档案递给白小舟和叶不二,“是建筑系大三的学生,平时无不良嗜好,成绩优秀。” “死亡时间是?” “昨晚12点左右。”秦哲铭在解剖室里喊。 “我问过他的室友了,他们说这两天杨浩总是神神叨叨的,脑子经常短路,好像突然就会忘记自己在哪里,精神萎靡不振,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一到晚上就蒙头大睡。昨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睡了,室友们在打牌,打着打着就发现他不见了,至于什么时候出去的,没人知道。”顿了顿,瞿思齐补充,“用他室友的话来说,他可能中邪了。” “这些反常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据说三天前他和女朋友出去约会,半夜三四点才回来,还像丢了魂一样。” “看来和他女朋友有关?” “他女朋友叫萧雅,是英语系的。小舟,我打算去跟她聊聊,你也一起吧。” 白小舟皱眉:“怎么聊?” 瞿思齐猥琐地笑:“放心,对于女人,我自有一套。” 第十一章 双子楼的怨灵 下课铃响,学生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白小舟忽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女孩说:“是不是她?” 瞿思齐有些奇怪,他记得没给她看萧雅的照片啊:“你认识她?” “不认识,可是……”话还没说完,瞿思齐已经迎上去了:“请问是萧雅同学吗?” 萧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是警察。”瞿思齐将协警证在她面前晃了晃,没等她看清楚就收了回去,“可以和你谈谈吗?” “抱歉,没空。”萧雅完全不给面子,转身就走。瞿思齐喊住她:“是关于你男朋友杨浩的。” 杨浩死亡一案并没有对外宣布,以免发生恐慌,因此萧雅只是冷冰冰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如果我说他遇到麻烦……” “和我有关系吗?”萧雅冷酷得像在说一个陌生人,把瞿思齐噎得直瞪眼,却听白小舟说:“你是谁?” 萧雅停下步子,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阴冷。 “你不是萧雅,你是谁?” 萧雅眼中的寒意又深了一分,她转过身,面对白小舟,嘴角上勾,脸部表情万分狰狞:“别多管闲事,否则对你没好处。”说罢扬长而去,瞿思齐盯着她的背影:“你发现什么了?” “她的身上缠绕着很浓很浓的黑雾,浓得几乎是把她完全包裹住。”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是怎么看出她不是萧雅的?” “不知道。”白小舟愣了一下,“直觉吧。” 瞿思齐的表情像是看到自己低价买的蓝筹股疯狂飙升成绩优股一样,兴奋地说:“小舟,厉害啊。” “厉害吗?”白小舟颦眉,“我没什么感觉啊。” 瞿思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纠缠,便岔开话题:“如果萧雅有古怪,杨浩的死就和她脱不了关系,不如我们去跟她的室友聊聊。” “你行吗?”白小舟表示怀疑。 “哈哈,对付女人我自有一套。” 白小舟无奈地翻了下眼睛,无语问苍天。 瞿思齐兴致勃勃地勾搭萧雅的室友去了。白小舟有古代汉语课,老师号称“红灯照”,一个不小心就得被挂红灯。可悲的是这位老师吐字不清,上他的课几乎都听不懂他说什么,白小舟一度以为他有语言障碍,还不如去图书馆自学,可惜迫于其淫威,不得不坐在教室里发呆。 旧教室没有空调,风扇在头顶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像有把锯子在钢管上来回锯。白小舟打了个哈欠,无聊地望向窗外,却听见老师冷冰冰地喊:“白小舟!”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骂人的时候,他没有语言障碍。 白小舟惶恐地站起来,老师继续冷冰冰地说:“解释一下,‘旨’字的原意是什么。” “‘旨’从字形来看是勺子将美食放入口中,原意是‘美味’的意思。”幸好她从小在外公家看了不少书,老师嘴角抽搐了两下,正要说话,忽然盯着天花板,张大了嘴。忽然听到一声脆响,电扇断了,带着凛冽的风卷向白小舟,小舟本能地往后一倒,她活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能够这么快,电扇从她头顶卷过去,扫过大半个教室,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最后死死插入黑板。 一片死寂,碎石骨碌碌滚落,老师站在半截电扇的旁边,头发被削去了几根,面如死灰,浑身不住地颤抖。 有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学生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老师跌坐在地上,只差没尿裤子了。白小舟惊魂未定,跑过去将他扶起来:“老师,你没事吧?” “有,有,有怪物。” “怪物?” “我,我看到一个老鼠样的东西在啃吊扇的吊杆!”老师激动地抓住她,“你相信我,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白小舟走过去仔细看那半截露出墙壁的电扇,吊杆处还有未散尽的黑雾。她俯下身,捡起一件东西,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一片槐树叶。 “是萧雅,一定是萧雅!”瞿思齐大叫,“小舟看出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她要杀小舟灭口!” “那这槐树叶是从哪里来的?” “从窗外飘进来的吧?” 叶不二从书本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凝华学园只有一个地方种槐树。” “哪里?” “蒹葭园。” 瞿思齐脸色有些变,白小舟问:“蒹葭园有什么问题吗?” “蒹葭园最有名的是双子楼。”瞿思齐说,“在建校之初,一位富商捐款修建了两栋教学楼,楼不高,但两栋一模一样,分别以富商的两个双胞胎女儿的名字命名,所以叫青筠楼和筱槐楼。但是后来富商的两个女儿相继失踪,筱槐楼无故失火,毁于一旦。富商夫妻伤心欲绝,家道很快败落,再也无力出资重建筱槐楼,所以蒹葭园里现在只剩下了青筠楼。但是,数年来,时常有晚归的学生在夜深之时看见青筠楼后面的另一栋楼,还看见其中几间房间亮着灯,屋中有人影闪过。传说,那里面居住着富商的两个女儿,还有当年失火时所烧死的师生。那些亡灵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如往常地上下学。如果有人不幸闯入,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永远不可能出来。” “你们来看这个。”秦哲铭点开电脑里的文件,是那张学生证的复原图,“字迹毁坏得很严重,不过名字还是勉强复原了。她叫程兰,几年前死了,淹死在学校的游泳池里。据说她死前跟人说过,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误入筱槐楼。” 瞿思齐抽了口冷气:“这么说,她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进去过,还把学生证落在里面。杨浩肯定也进过筱槐楼。” 白小舟拿起那片槐树叶:“难道萧雅和筱槐楼有关?如果他们真的是不小心闯入了筱槐楼,不是说永远不可能出来吗?” “你不是说过吗,那已经不是萧雅了。”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那片躺在手心青翠可人的槐树叶仿佛也变得狰狞起来。 夜深人静,天色凉如水。 白小舟走在校园中,路旁的槐树长得非常高大,遮天蔽日。 这里是蒹葭园?她狐疑地举目四望,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开始起雾了,越往里走雾气越深,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栋老旧的楼房横在白小舟的面前,茂密的藤蔓植物几乎包裹住了它的墙壁,但从藤蔓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三个浮雕大字。 青筠楼。 这里就是青筠楼?她连忙绕过去,另一栋楼静静地矗立。两栋楼完全一模一样,连藤蔓植物所生长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白小舟几乎要以为自己喝醉了,看到了双影。 但是,墙壁上的字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筱槐楼。 这就是那栋传说中的鬼楼? “吱呀——”筱槐楼的大门拖着长长的尾音开了,白小舟吞了口唾沫,浑身警惕:“谁?谁在那儿?” 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她几乎想要转身逃跑,但双腿却像是长在地里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两个女孩从门内飘了出来,白小舟仔细看了看她们的脚,她们是有脚的,可是走起路来就跟飘一样。 最奇特的是,那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就像那两栋楼,连发型、衣服,甚至连面部表情都分毫不差。 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们是筱槐和青筠?” 双胞胎女孩咯咯笑起来,她们长得非常美,笑容也非常美,但此时此刻在白小舟眼里却显得格外狰狞。 “你猜猜,我们谁是筱槐,谁是青筠?”女孩们齐齐说,连声线都一模一样。 白小舟愣住了,不明所以。 “猜中了,就能活着回去;猜不中,就只能死。” 白小舟猛地坐起来,恐慌地打开灯,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刚才只是一场梦,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些天听的看的都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连做梦都梦到鬼了,晦气。流了满身的汗,她觉得口焦舌燥,起身倒水喝,刚拿起杯子,忽然愣住了。 她记得睡觉之前把这只杯子放在饮水器旁的,现在却在床头柜上。 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下,从枕头下抽出一把水果刀,自从决心加入051研究所之后,她每晚睡觉之前都会放把刀在枕头下面,一来可以防身,二来听外公说可以辟邪挡煞。 她下了床,警惕地看着厨房,她所租的小公寓是二十几平方米的单间,附带一个厨房,卫生间和厨房连在一起,别的地方藏不了人,那人一定是藏在厨房里。 犹豫了很久,她始终没有勇气进厨房去,而是从提包里摸出手机,打给瞿思齐。听筒里传出悠扬的歌曲,她却觉得非常刺耳,心急如焚。 瞿思齐,快接啊,你不会睡死了吧。 厨房里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她像受了炮烙一般,几乎拿不稳手机。 “谁?” 一只老鼠从厨房蹿出来,钻进床底下,她略松了口气。电话通了,瞿思齐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悦耳:“喂?” “思齐,是我。”白小舟说,“有人进了我的……”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从床底下猛地跳出来,将她扑倒在地,手机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墙上,瞿思齐还在话筒里喊:“小舟,你怎么了?小舟!” 白小舟惊恐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正是萧雅。她的五官狰狞地扭在一起,目光阴狠,像某种生活在暗处的肮脏动物。 “你看到了什么?”萧雅掐着她的脖子,声音喑哑,像勺子在陶罐里狠狠地刮,“说,看到了什么?” 白小舟睁大眼睛,看见萧雅的头顶盘踞着一团浓雾,雾气变幻流动,似乎还有眼耳口鼻,但不是人。 萧雅大吼一声,低头撕咬她的耳朵,她吃痛,慌乱中用右手托住她的脸往外推,但萧雅的力气大得吓人,白小舟痛得低呼,手上又用了十分力,这个时候,萧雅忽然跳了起来,脸上浮出一颗颗拇指大小的水泡,她摔在地上打起滚。 白小舟惊恐地看着她,抬手摸自己的耳朵,才发现右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色,此时紫色正在逐渐褪去,片刻之后无影无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萧雅还在惨叫,抓着自己的脸,水泡被抓破了,开始往外冒黄水,盘踞在她头顶的黑雾似乎也很痛苦,坚持不住,化做一道细长的黑影,敏捷地跃出窗外,消失无踪。 附在她身上的东西走了!白小舟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萧雅抓住她的手,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瞪着她:“救我……救我……求求你……”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白小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萧雅又抓破了一个水泡,也许抓破了里层的皮肤,血一下涌了出来。白小舟不敢用右手,只好用左手去捂,蓦然间,她看见自己的左手血管全都浮现出猩红的颜色,如同蜘蛛网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却发现被左手捂过的地方水泡不见了,连抓痕也没有。 难道……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脊背发凉。 第十二章 招魂 瞿思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白小舟的公寓,也不敲门了,直接掏出一把万能钥匙,插进锁眼里略微一鼓捣,门“啪”的一声开了,他拿着一棒球杆冲进去,却蓦然愣住。 萧雅躺在床上,似乎昏过去了,白小舟正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汗。 “小舟,她怎么在这里?”瞿思齐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小舟的脸色很不好,膝盖一软,差点儿摔倒。瞿思齐连忙将她扶到椅子上:“我看你像是刚跑完一万米似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白小舟往床上一指,“就像你说的,要杀我灭口,还咬我耳朵,我看她是想把我撕碎。” “后来呢?” “后来……”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后来我朝她头顶的黑雾刺了一刀,那东西好像受了伤,跑了。” “就这样?”瞿思齐有些不信。 “你还想怎样?”白小舟扶住自己的脑袋,“不用管我了,去看看她,她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瞿思齐掰开萧雅的眼皮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白色的羽毛,放在她的鼻子上,羽毛一动不动。 “原来如此。”瞿思齐说,“她的和魄和力魄散了。” “那是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和魄和力魄分别是七魄之一,人要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生病时就是和魄散了,所以要用药物去阻止它散发。如果和魄和力魄散了就容易鬼上身。” “这么说她是被鬼上身了?” “不是鬼,常常附于人身的,不是什么鬼魂,而是魑魅魍魉一类的精怪。” “对了。”白小舟恍然大悟,“我就觉得那黑影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老鼠。” “老鼠作祟?这倒是时常有的事情。怪只怪她的和魄和力魄散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两魄是被吓散的。常有精怪变做恐怖形状吓唬世人,惊走两魄,方便附身。萧雅被附身之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筱槐楼?” “只有等她醒了才知道。”瞿思齐说,“我背她回研究所去,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去研究所里休息吧。” 白小舟只好答应,现在就算逼她在这屋里住,她也不敢了。 “大半夜的把我从床上挖起来,你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秦哲铭走进研究所,脸色臭得可以熏跑苍蝇。 瞿思齐小声对白小舟说:“他肯定又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 “名模,这届国际模特大赛亚军。”秦哲铭瞥了他一眼,“究竟有什么事?” 瞿思齐朝椅子上一指:“招魂。” 白小舟一惊,她在苗寨看过苗族长辈招魂,给丢了魂的孩子戴上一只银手镯、一只铜手镯,然后由孩子的母亲亲自喊魂,她现在都还记得那喊魂唱词,翻译成汉语就是: 魂归来啊归来, 你在远方也回来。 你在近处也回来。 你在山前山后都回来。 你在悬岩洞穴都回来。 我宰牲杀猪等你, 我煮米饭和肥肉等你。 魂啊!归来,归来。 母亲喊完之后,原本还浑浑噩噩的孩子忽然醒了过来,就像做了一场梦。那孩子说,他在后山玩,玩着玩着就觉得自己像是飘起来了,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听见母亲叫他,才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找过去,之后就醒了。 苗族招魂的传统和楚辞里宋玉所写的《招魂》很像,据说《招魂》就是宋玉为病重的襄王招魂所作。 据说汉人也有招魂仪式,只是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内容。 秦哲铭掰开她的眼睛和嘴巴看了半天:“走了和魄和力魄。招魂是可以,不过,思齐,初夏还没有回来,你真想招魂?” “等不及老师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最多三天,她的其他五魄也会散失,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 秦哲铭沉默片刻:“好吧,准备仪器。” 白小舟睁大眼睛,还有仪器? 秦哲铭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仪器,看起来像心电仪,只是连着好几根电线。他将电线连在萧雅的身上,白小舟依稀记得那些连接点都是穴位。 瞿思齐则脱下萧雅的外套,用一根竹竿挑着,挂在通风口边。 白小舟想起曾在电视里看过,古人喊魂都是将失魂者的贴身衣物挂在北面。魂回来后附身于衣,将那衣服盖在失魂者的肚子上,失魂者就会回魂,这件衣服,就叫“腹衣”。不过这里是地下室,就凭通风口,魂能回来吗? 瞿思齐看出她眼里的疑问,神秘地说:“放心,这通风口是有讲究的。” “你要喊魂?” “没错,就是他喊。”秦哲铭鼓捣着那台奇怪的仪器,“这就是他的本事。” “少废话,开始吧。” 秦哲铭调试仪器,萧雅像被通电一般,身子猛地弓起,瞿思齐站在衣服下,闭上双眼,嘴唇煽动,默念着什么。没有丝毫的风,他的头发却像被风掠过的麦田,像有什么东西整齐地刮过去,聚在衣服上,衣摆微微浮动。 白小舟凝神静气,看见那衣服上聚着一团白气。 过了两分钟,秦哲铭再次调试仪器,这次加大了电流,萧雅浑身抽搐,瞿思齐亦再次默念,又有一团白气从通风口飘进来,聚集在衣服上。 喊魂通常都喊三次,白小舟屏住呼吸,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秦哲铭将电流调到最大,萧雅的身体忽然跳了起来,瞿思齐脸色一变:“就是现在,小舟,快来帮忙,把衣服放到她肚子上去!” 白小舟连忙抓起衣服,往萧雅的肚子上一按,萧雅猛地睁开眼睛,嘶声大叫,随后惊恐地看着面前三人:“你们是谁啊?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记不记得之前在哪里?” “我……”萧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记得我在蒹葭园,和杨浩一起……后来来了一个影子,我害怕,先跑了,但没跑远,又折返回去,我,我看见,看见……”她抓住自己的脑袋,浑身颤抖。 “别怕。”白小舟抓住她的手,这个时候瞿思齐才发现她戴了手套,“现在没人能伤害你,说吧,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萧雅抬起头来看她,四目相对,面容渐渐平和:“我看见了……鬼楼。” “是筱槐楼吗?” 萧雅点头:“杨浩和李冬南像着了魔一样,进楼里去了。” “李冬南?”三人面面相觑,“李冬南是谁?” 第二天,三人得到了李冬南的死讯。 李冬南死在澡堂里,浑身重度烧伤,皮肤都融化了,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秦哲铭捂着口鼻仔细检查了尸体,又抬头看了看水龙头,侧过身子去问站在外面的一个男生:“你和他一起来的?” 男生吓着了,脸色发白:“是。” “说说吧,怎么回事?” “冬南最近神神叨叨的,我就不该跟他一起来。” “说重点。” “冬,冬南说一个月没洗澡了,叫我陪他来。我在隔壁那格里洗,洗着洗着就听他惨叫,我跑过来掀开帘子,看见里面好多雾气,他,他躺在地上,已经,已经……”说到后来已经语无伦次,瞿思齐被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他怎么死的?” “全身重度灼伤,看起来像淋了浓硫酸。” “浓硫酸?有人冲进来泼了他浓硫酸?” “这种大面积灼伤,不是‘泼’就行的,是‘淋’。”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那个水龙头。 第十三章 尸参 “好吧,我和不二去调查洗澡水。”话一出口,他忽然愣住了,“你们谁看见叶不二了?” 白小舟和秦哲铭互望一眼:“已经两天没看见他了。” 瞿思齐瞬间变了脸色,匆匆出了浴房,给叶不二打电话,冰冷的女声提醒他对方不在服务区。 “糟了,不二可能出事了。”瞿思齐急得眉头皱成了“川”字,白小舟安慰道:“别太担心,说不定只是手机一时接不通而已。” 瞿思齐沉默片刻:“我去蒹葭园看看。” “我陪你去。” 两人匆匆赶往蒹葭园,白天的蒹葭园只是一座普通的园子,学生人来人往,倒是很热闹。青筠楼如今是艺术系的教室,常有音乐从楼中飘出,或拙劣,或美妙。 两人在园子里找了一圈,没有任何线索,白小舟提议进青筠楼看看。楼内光线黯淡,一进门两人就被挂在墙上的油画吸引了。 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是两个穿白裙子的妙龄少女,两人手挽着手站在一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容、衣着、动作,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白小舟抽了口冷气,画中的少女,和她梦中的分毫不差。 瞿思齐低呼一声,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痛苦,白小舟惊道:“你没事吧?” “头痛。” “要不要去校医院去看看?” “不用了,老毛病。”他忽然抬起头,白小舟正好对着他的眼睛,发现他黑色的瞳孔中像放幻灯片一样“刷刷刷”闪过一些画面。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想再看时瞿思齐已经闭上了双眼,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那两个女孩。”瞿思齐朝画上一指,“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孩在和一对中年夫妇争吵,然后她们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后来好像一个好了,另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病的那个可能快要死了,好的那个却在笑。” 白小舟惊诧莫名地望着他,他无奈地笑了笑:“从小就这样,有时候眼前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有些是发生过的,有些是即将发生的,我也很困扰。”虽然他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白小舟还是清楚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戚。 “那你快看看叶不二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要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我早就看明天的彩票了!”瞿思齐一脸郁闷。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幽幽地说,“没用。” 瞿思齐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又是你!” 白小舟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回过头,果然看见那个玩刀的少年靠着大门站立,那把匕首在他的手指间不断地舞出一朵朵剑花。 “刘明轩,我要去举报你私藏管制刀具!”瞿思齐咬牙切齿地说。 原来他叫刘明轩。 刘明轩丢给他一本笔记本:“不二两天没回寝室了,这是他落在桌上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白小舟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和刘明轩住在一起?” 瞿思齐撇了撇嘴:“室友。” 白小舟翻开笔记本,这是叶不二平时看书的笔记,他似乎很喜欢看古代的笔记小说,记载的都是发生在古代的离奇故事。翻到最后,筱槐和青筠的名字跃然纸上。 “不二在调查那个富商家里的事。”白小舟说,“那个富商是在二三十年前发迹的,他的发迹史一直是一个谜,某天他忽然有了一大笔钱,靠着这笔钱,他做起了药材生意。经过几年,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开始致力于慈善事业,蒹葭园的那两栋楼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其间有流言,说他们的第一桶金来路不明,不干净。自从他们的女儿失踪后,妻子疯了,至今还在精神病院住着,丈夫因破产之后心脏病发作已经去世。思齐,你说筱槐和青筠的失踪,会不会跟这来路不正的第一桶金有关?” “不知道,现在我只关心不二。”瞿思齐急得双眼都要冒火,白小舟的双眼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后。他回过头,那是一扇位于走廊尽头的窗户,窗户外面雾气弥漫。 “现在都下午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雾?” “思齐,你,你看。” 雾气微微散去了一些,露出一栋楼房,正好对面也是一扇窗户,窗户里的走廊阴暗幽深,仿佛那一头就是地狱。 “筱槐……”瞿思齐话还没有说完,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窗户前。 “不二!”瞿思齐冲到窗户边,但叶不二似乎看不见他,在窗户边四处望了一下,一脸焦急地转身跑向长廊的深处。瞿思齐急得推开窗户,恨不得从这边飞过去。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当然是去救他。” “你救不了他。”白小舟往外面一指,“你看。” 瞿思齐再次侧过头去的时候,浓雾和鬼楼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外面依然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怎么会?”瞿思齐双眼瞪得像铜铃,“刚才明明……” “那栋楼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能看到它,或许是因为在某个时候两个世界会有交叉吧。”白小舟也不知自己说得对不对,只是信口胡诌。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叶不二死在鬼楼里吧。” 白小舟沉默片刻:“既然叶不二能进去,我们也会有机会的。” 瞿思齐五官皱成一团,良久才说:“去精神病院找那对双胞胎的母亲,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喂,你说他们俩在干吗?”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不会是殉情吧?” “殉什么情,这是底楼,跳出去连脚都摔不断。” 白小舟满脸黑线:“我们还是快走吧,要不然去精神病院就不需要我们自己给路费了。” 白小舟不喜欢医院,从小就不喜欢,所以自小生疮害病都只吃外公或者妈妈开的中药。妈妈似乎不喜欢医生碰她,如果学校体检,妈妈从不让她参加,却从来不告诉她原因。 但今天她似乎能够理解了,当她走进精神病院的时候,看到浓烈的黑雾笼罩在病院上空,耳朵里回响着尖锐的叫声。 “医院总是纠缠着生者和死者的怨念,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远不会有停息的时候。”瞿思齐说,“你没事吧?看你的脸色似乎很差。” “没事,我可以控制。”白小舟在心里默念《心经》,记得很小的时候,外公曾教她读过,并让她一定要记牢,如果心乱如麻,就在心中默念,那么一切杂音就会消失。 外公果然没有骗她,当她再次睁开眼睛,世界一片清明。 “二十几年了,你们是第一个来看她的。”医生推开病房的门,“吕夫人,有人来看你。”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约束衣,像一截白木头,双眼木木地盯着天花板。 “她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我们没办法,只能绑着她。”医生说,“难得有人来看她,可惜啊,她已经不认识人了。你们聊吧,我先去看看病人。” 两人来到床边,白小舟弯下腰,轻声喊道:“吕夫人。” 原本两人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吕夫人竟然转过头来,一看到白小舟,脸色就变了:“来了,你终于来了。” 白小舟诧异地看了瞿思齐一眼:“吕夫人,你认识我?” “报应啊,报应啊!”吕夫人哭道,“这都是我们当年所造的孽啊。二十多年前就有人警告我们,我们会因此家破人亡,我的家人连死了也得不到安宁。我问他有没有避祸的办法,他说这是因果,二十多年后,有一个年轻少女会来结束一切。” 白小舟皱眉:“您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少女呢?” “我看到了。”吕夫人眼睛睁得很大,瞳孔似乎在渐渐散开,“我是个将死的人了,将死的人可以看见很多东西,我知道,你就是她。” 白小舟心想这都是她的疯言疯语,不听也罢,还是问正事:“吕夫人,您能告诉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吕夫人侧过脸去,又木木地盯着天花板:“孽啊,都是孽啊。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以前生意很差,连糊口都不行了。有一次我和他爸一起到乡下收药材,偶遇一个老人,他说曾在山中某处看见一棵千年人参,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我和他爸说服那老人带我们入山寻参,将来卖得的钱三七分成。我们历尽了艰辛,终于找到了那棵人参。我们兴冲冲地将泥土挖开,却发现人参的根连在一具棺材上。老头说不好,是尸参,而且看参的模样,棺材内的一定不是善主,硬拿走尸参会引来杀身之祸。尸参虽然有剧毒,却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拿出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和他爸被钱迷住了心窍,不信邪,一定要挖。老头动了怒,说如果我们敢挖,就要告诉村民我们动了村子的龙脉。这棵参正好长在龙脉上,那个时候村民还很迷信,如果知道我们在龙脉动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老者推下山崖,伪装成失足落崖的假象。然后挖出尸参,一把火将棺材烧了。我们胆子小,不敢打开棺盖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只是烧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很可怕的尖叫声,一半像人,一半像野兽。我们拿了尸参回家,按照古书上说的进行处理,确定无毒之后切了一半,卖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香港富商,得了一大笔钱,靠着这笔钱,我们才得以过上富足的生活。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们触犯了妖物,犯了杀孽,总有一天要家破人亡,连死了也不得安生。我们很害怕,四处做好事,只求能积德,好让我们那两个女儿平安。可是事与愿违,我们的报应到了。青筠被查出患有尿毒症,活不了多久了。那个时候器官移植手术还刚刚起步,我们认识一个医生,他从国外回来,懂得器官移植的技术,只要能够找到肾源就能救活青筠。”说到这里,她浑身颤抖起来,哭得更加厉害了。 白小舟轻声问:“能救她的只有筱槐了,难道……” 吕夫人哽咽着说:“筱槐不愿意,她说她以后想做体操运动员。这两个孩子我们都不想失去,我和他爸也是没有办法啊。” 瞿思齐蓦然明白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画面的含义,他们强行给两个女孩做了手术。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吕夫人没有细说:“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手术引发了并发症,青筠没事了,但筱槐剩下的那个肾脏坏死严重,只能躺在医院里等死。”说罢,吕夫人号啕大哭,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她的哭声里,“我们已经对不起筱槐了,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啊,所以,所以我们把剩下的半根尸参给她吃了。” 瞿思齐急道:“那尸参怎么是能随便吃的?就算要吃,也要配上其他的药材一起吃才行啊。”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们不知道啊,我们以为只要吃了那个尸参就真能起死回生啊。” “后来怎么样了?筱槐活了吗?” “活了。她原本躺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吃了尸参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可是,可是医生给她检查,她的病根本就没有好转。”吕夫人眼中露出一丝恐惧,“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做错了,筱槐,她,她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白小舟惊道,“那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那天我们还犯了一个错误,我们不该让青筠留下来照顾筱槐。她们不见了,全都不见了。”吕夫人激动地喊,“筱槐变成了怪物,她杀了青筠,她杀了我的青筠啊!” 白小舟眉头锁得更深了,看吕夫人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吕夫人疯了一样尖叫,像一个在地狱里挣扎不休的孤苦魂灵。 护士们连忙跑进来按着她,给她打了镇静剂,白小舟静静地看着面前喧闹的一切,叹息:“那个算命先生说得没错,他们一家注定了死也不得安宁。” “筱槐楼一定是吕筱槐放火烧掉的。”瞿思齐说。 “这不是重点。”白小舟翻了个白眼,“重点是我们要怎么进入筱槐楼,把不二救出来。” “只有一个办法。”瞿思齐耸了耸肩,“守株待兔。” 白小舟无奈地叹气,似乎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如果它一直不出现,不二不是就很危险吗? 正好秦哲铭打电话过来,像个科学怪人一样对着话筒嚷嚷:“你们快回来,我找到进筱槐楼的方法了。” 两人匆匆赶回研究所,发现秦哲铭正在摆弄一个仪器,那机器柜子大小,像一个大号的老旧电视机。 “这是什么?” “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秦哲铭很兴奋,“我那个朋友喜欢研究边缘科学,这台机器就是他所制作,据说可以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瞿思齐和白小舟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你们还别不信,试过便知。”秦哲铭信誓旦旦,却又对那个朋友的详细身份绝口不提。一直到了晚上11点,校园里的灯都熄了,他们才抬着仪器来到蒹葭园。因蒹葭园里没有宿舍,一到晚上就寂静一片。秦哲铭让二人将几根金属棒子插在筱槐楼曾经所在的那片草坪上,调试仪器,只等起雾。 原本以为会等到凌晨,可是今天的雾起得特别早,秦哲铭让二人退后一些,然后按下仪器上的按钮,几根金属棒开始通电,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电光闪烁,连成一片,像是一道铁丝围墙。 瞿思齐和白小舟张大嘴,满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样,我这位朋友没说谎吧。这个仪器的原理是利用电流……” “看!”白小舟指着前方,就在电栅栏之中,筱槐楼一点一点从地里长了出来。三楼的某个窗户忽然亮了一下,一个人影从窗边走过。 “是不二?”瞿思齐没有看清那人的脸,秦哲铭一边调试仪器一边说:“这台机器储存的电不多,你们最好赶快去把不二带出来。” “你不一起去吗?”白小舟奇怪地问,瞿思齐摇了摇头:“算了吧,他是个胆小鬼,从来都不冲锋陷阵的。” “我是科学家,你看过有科学家冲锋陷阵的吗?” 白小舟无奈地说:“好吧,你尽量让机器撑久一点儿。” “要不我一个人去吧。”瞿思齐说,“你还是新人,我有些不放心。” “还记得那个算命先生说过什么吗?”白小舟逞强道,“我会终结一切。” 瞿思齐还是有些担心,终结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是玉石俱焚……正在胡思乱想时,白小舟已经推开了筱槐楼的门。 和青筠楼一样,进门处挂了一幅油画,不同的是画上只画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是谁呢?白小舟心想,是筱槐,还是青筠? “喂,别看了。”瞿思齐拉了她一把,“时间有限。” 长廊像大肠一样黝黑漫长,两人拿着准备好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白小舟忽然低呼一声,吓得她往瞿思齐身上一靠:“有,有人。” 瞿思齐只觉得一团淡雅的香味扑到自己怀里,脸蓦然一红:“呃,哪里有人?” “墙,墙上。”白小舟躲到他身后,瞿思齐心里打了个突,但在她面前又不肯露怯,拿着手电在墙上一晃,果然看到一张人脸,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打起精神仔细看,那其实只是一团黑色的污渍,只是五官俱全,看起来就像一张狰狞的人脸。 “别怕,只是污渍而已。”瞿思齐安慰她,她却一脸惊恐地指着另一堵墙:“看,这里也有。” 瞿思齐心口发凉,用手电在周围墙壁上照了一圈,这条长廊上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人脸,像一道道交错的影子。 尖叫声忽然开始在耳朵里轰响,白小舟抱住自己的头,千百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炸弹,几乎要将她震聋。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心经》吼出来,瞿思齐扶着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心急如焚。 “啊——”白小舟嘶吼一声,喉咙都快要喊破了,那声音终于消失了,她无力地跌坐下来,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尽。 “我听到求救声。”白小舟有气无力地说,“这些人脸全是那些因筱槐楼而死的人,他们的魂灵被禁锢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嘘——”瞿思齐竖起耳朵,“脚步声,有人来了。”说罢,推开旁边一间教室的门,拉着白小舟躲了进去。 脚步声渐渐近了,有手电筒的光在门外徘徊,瞿思齐的心提到嗓子眼,将门开了一道缝,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第十四章 双生相杀 “不二。” “思齐,小舟!”叶不二兴奋地说,“你,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你这臭小子。”瞿思齐冲过去擂了他一拳,“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跑到这鬼楼里来了?” “我只是来看看,哪里知道鬼使神差地就进来了。”叶不二抓了抓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无所不知。”瞿思齐得意地捋了一下头发,白小舟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别装酷了,赶快出去要紧。” “我们出不去的。”叶不二说,“除非跟她们做交易。” “交易?” “她们,就是那对双胞胎,她们要我猜她们谁是青筠,谁是筱槐。如果猜中了,就放我走,如果猜不中,就要死。”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想起自己所做的那个梦。 “你猜了吗?” “没有。”叶不二说,“我要遵守龙老师定下的三条规则。” “规则?” “第一,不许擅自行动;第二,不许有所隐瞒;第三,不许做交易,不管是和谁。”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好像除了第三条,其他两条你都犯尽了。 “我们是用某种高科技仪器进来的,说不定靠那机器能找到出去的路。”瞿思齐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让二人跟上,却忽然愣住。 不见了。 白小舟和叶不二不见了。 “小舟,不二!”他惊慌地环顾四周,不可能的,这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把他的t恤染成了深灰色,他用手一抹,在走廊里一间屋一间屋地找,每间教室都差不多,充满了令人恶心的焦臭味,就像被焚烧过的焦尸。 也不知跑了多久,走廊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他的胸口被恐惧和愤怒填满,狠狠朝墙上擂了一拳。 可恶,为什么我这么没用?难道没有龙老师,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指尖有柔软的触觉传来,他一惊,用手电一照,竟然看到一双眼睛。 “啊!”他低呼一声,将手抽回来,一张脸从墙壁上凸出来,一点一点,然后是脖子、身躯、四肢。 是那对双胞胎! 她们像雕刻在墙上一般,手脚都淹没在墙壁里,冷冷地看着瞿思齐。 “选吧,谁是筱槐,谁是青筠,选对了,就能活,选错了,就死。” 两人异口同声,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瞿思齐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举着手电仔细看那两个少女。选,还是不选?如果不选,他就要永远被关在这栋楼里,再也不能出去。如果选了…… 他握紧拳头,不,他就不信,没有龙老师,他就办不了一件事。 “你。”他指着左边的女孩说,“你是筱槐。” 两个女孩“咯咯”笑起来:“恭喜你,你选错了。” 瞿思齐觉得被人推了一把,猛然间醒过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秦哲铭的脸。 “哲铭?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没进去啊。”秦哲铭疑惑地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瞿思齐举目四顾,竟然发现自己坐在一棵槐树下,不远处那座筱槐楼还在静静矗立着,雾气环绕,宛如鬼蜮。 “我,我出来了?” “思齐?不二?”白小舟从楼下跑到楼上,还是没有找到那两个少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两人都不见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四周一片寂静。 她咬了咬牙,将右手的手套取了下来,这是她唯一防身的武器,不过那两个女孩恐怕现在都不是人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她所伤。 手电的光一晃,仿佛照到一个人影,她吓了一跳,手电筒掉落在地,像圆规一样转圈。她慌忙捡起来,却发现两个女孩飘到自己面前,两张美丽却冰冷的脸让她有转身逃跑的冲动。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逃。 “选吧,谁是筱槐,谁是青筠,选对了,就能活,选错了,就死。” 她觉得浑身发冷,手指头冷得麻木。 “瞿思齐和叶不二呢?”她壮着胆子问。 “一个选错了,三天之内,他会惨死。”双胞胎异口同声,“一个不肯选,继续在楼里徘徊。” 白小舟忽然明白,原来李冬南和杨浩都选错了,他们虽然被放了出去,却注定要死。 从性格来看,冲动选择的人一定是瞿思齐,这么说瞿思齐性命危在旦夕。 她,不能不选。 沉默片刻,她忽然说:“这个交易不公平。” 似乎第一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双胞胎有些惊讶。 “无论我选对选错,你们都没有损失,这不是不公平又是什么?” 双胞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真有趣,那你想怎样?” “既然要交易,就要拿出诚意来。”白小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选对了,你们就要消失,不再进行这个游戏。如果选错了,我死。” 双胞胎笑起来,两人就像一个人似的,连笑的动作都分毫不差。 “好啊,我答应你,你选吧。”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白小舟凝神静气,仔细看着两个女孩。看得久了,眼睛开始发花,她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瞳孔蓦然放大。 “你,你是筱槐。” “恭喜你,你猜错……” “别想骗我。”白小舟指着她的肚子,嗓音却软了下来,“我看见了,你肾脏的位置有一团黑气,你仅剩的肾脏坏死了。” 女孩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动,但白小舟却能够感觉到她在颤抖。 “我认出你了。”白小舟静静地望着她,“都结束了。” 随着一声瓷器破裂声,吕筱槐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然后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就像把杯子打碎了又重新粘起来。 白小舟的胸口隐隐作痛,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那张破碎的脸从惊愕到满足,一滴泪自眼中滑落,然后轰然碎裂。 “思齐,你看。”秦哲铭指着筱槐楼,这栋已经烧毁了二十年的鬼楼开始消失,如同烟雾,一丝一缕散在浓雾里。 “小舟,那是小舟。还有不二。”秦哲铭激动地关掉仪器,和瞿思齐一起冲过去,“小舟,你们没事太好了。” “她是……”瞿思齐的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的女孩身上,白小舟俯身去扶她:“她是青筠。” 长发散开,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少年面面相觑。秦哲铭说:“她被关在筱槐楼里二十多年了,算起来,她应该有三十七八岁了吧。” 青筠睁开眼睛,慌张四顾:“这是什么地方?筱槐呢?我妹妹筱槐呢?” “她已经不在了。” “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青筠兴奋地说,“太好了,那个怪物终于死了。” 白小舟皱眉:“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记得,爸妈留我在医院里照顾她,我才不想照顾她呢,她从小性格就别扭,总是嫉妒爸妈喜欢我。她还嫉妒我的病好了,还把我打晕了,我看她死了才好呢。一定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吧?我爸妈在哪里?我要回家找他们,我不见了一个晚上,他们一定很着急。” 白小舟强忍着怒意:“你父亲已经……” 秦哲铭阻止了她,对吕青筠温柔地说:“我先送你上医院吧。” “爸妈在医院吗?” “对,他们在医院等你。” 白小舟一腔怒气消散无踪,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孩虽然活着回来了,但真正悲惨的生活还在等待着她。 “筱槐只是希望有人能认出她来。”白小舟坐在研究室里,喝着热腾腾的可可,“她的父母偏心青筠,为救青筠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将她的肾脏移植给青筠。姐妹俩失踪之后,他们也只担心青筠,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青筠的影子。” “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人能认出她来?” “如果只是赌运气,那么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无论你选谁,她都可以说你选错了。她是希望有人能够知道她当年所受的不公正。”顿了顿,白小舟叹息,“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可以结束一切的人。” 瞿思齐撇嘴:“因为自己不幸,就要让别人也不幸,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迁怒于人是人类的通病。”白小舟瞥了他一眼,“没有人可以幸免。” 瞿思齐头上一排黑线:“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她了。” “谁?” “咱们研究所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就够了。”瞿思齐激动地抓住白小舟的双肩,“小舟,你千万别学她啊。” “你确定?” “啊?” 白小舟斜了一眼解剖室里因为解剖青蛙卵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秦哲铭:“你确定这个研究所里只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吗?” “……” “喂,思齐。”秦哲铭从里面伸出头来,“司马老大让你去警局一趟。” “为啥?” “因为你违抗命令,自作主张,害得大家都差点儿丢了小命。” “喂,进鬼楼是你的主意好不好,为什么都赖在我一个人身上,还有小舟……”他转过头去,椅子上已经空空如也。 “你们这群没义气的家伙!” 凝华学园有两个校区,占地最广、地理位置最优越的是a校区,也就是白小舟所在的校区,b校区在十几公里之外,专科、函授院系聚集于此,只要一提到b校区,a校区的人的嘴角都会自然而然地挑起一抹轻蔑。不知道学校发哪门子的疯,明天会有一位世界知名考古学家来举办讲座,主题是中国上古时期的神秘符号,但讲座的地点却在b校区。白小舟一直有赖床的毛病,打算今晚赶到b校区,在学校周围的小旅馆过夜。 从研究所出来,夜已经有些深了,公交早已收班,白小舟站在路边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有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过来,杯具的是那车里已经搭了乘客。她正叹气,车子却缓缓地停在她的面前:“小妹,到哪儿啊?” “b校区。” “正好顺路,上来吧。” c市的出租车一到晚上就喜欢拼车,多搭几个乘客,多赚一些钱。因为c市人口众多,常常打不到车,倒没有多少人反对。白小舟朝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那里坐了一个女人,黑洞洞的看不清脸,只是年龄应该不大。 司机是个话匣子,一路上不停地说话,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却是个闷葫芦,一言不发,白小舟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女人有些异样。 “小妹,你听说过出租车杀人狂吗?” 白小舟愣了一下:“在报纸上看过。” 司机义愤填膺地爆粗口,说若是让他遇到了杀人狂,他一定要为那些被杀的同行们报仇,说着说着还比划了两下,吓得白小舟连忙提醒他还在开车。 “小妹啊,你知道那个杀人狂是怎么下手的不?”司机继续说话,“先挑司机不是很壮实的车,最好是女司机,上车之后就让司机把车往偏僻的地方开,越偏僻越好。你看,就像这样的地方。” 白小舟往窗外看,道路两旁树木林立,枝桠横斜,鬼影幢幢,的确是杀人的好地方。心口有些发寒,白小舟挤出一丝笑:“师傅,别说了,怪瘆人的。” “怕什么,有我在呢。”司机将胸脯一拍,“我还没说完,那个杀手借口要吐,让司机停车,等车一停啊,他就把司机打晕,拖到林子里给杀了,还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分成很多份,找地方给埋了。” 白小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些细节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说得不对。”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啪地打开打火机,点上一支烟,“他杀人,是不会让人死得那么容易的。” “怎么?你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 第十五章 地狱老师 女人侧过脸,朝他笑了一下:“他把目标拖进树林,捆得结结实实,然后让他醒过来,再用手术刀活剐。你知道凌迟吗?就是像片北京烤鸭一样,一小片一小片地片下来。古代凌迟的刽子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保证在凌迟的时候,一定要割下数百片肉之后人还不死。这可是门精细的活儿,割的时候必须避开每一根动脉,以免造成大出血。一般行过一次刑后,刽子手都必须休息几个月才能进行下一个。报纸上的这位杀人狂不是屠夫就是外科医生,他每次杀的人,都能够在片下三百三十三片之后还活着,而且意识清醒。之后他会往目标心口插上一刀,结束这酷刑,到了这个时候,目标都恨不得能早点儿死了。他清理现场也很有意思,会将片下来的肉片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用塑料袋分成九份,分三个地方填埋。” 白小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这些细节描述的太细致了,细得除了凶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司机似乎脸色有点儿发白,勉强笑了两声:“你知道的还真详细。怎么,有亲戚在警察局里当差?” 女人阴阴地笑起来,那笑声令白小舟不寒而栗,恨不得马上下车。可是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了车不是更危险? “停车。”女人忽然说。 “你不是要到凝华学园b校区吗?还早呢。” “我有点儿晕车,想吐。” 白小舟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开始缓缓褪下右手的手套。 司机犹豫了一下,将车停在路边,女人说了声谢谢。刚一下车,司机一踩油门就开跑,白小舟趴在窗边,看到那女人走进了密林,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师傅,快,快停车!” “停什么车啊,你还嫌命长啊?” “不对,那林子里有一辆出租车!” 车猛地停住,白小舟扑到前排的椅子上,磕得浑身都疼。 “你说什么?”司机转过头来,“哪里有出租车?” “就是刚才那林子,女人进去的那个地儿,我看到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藏在里面。”白小舟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打开门就往外跑。司机咬了咬牙,再次踩下油门,溜之大吉。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什么出租车什么杀手,不关他事,他还不想死。 树林里果然有一辆出租车,白小舟扎进林中,躲在低矮的灌木丛后,看见那女人绕着出租车走了一圈,打开车门,伸了半截身子进去查看,却没发现身后的树丛晃了晃,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举起手中的棒球杆。 “小心!”白小舟热血上脑,纵身冲出去,将那人拦腰抱住,那人大惊,抬起手肘往她背上打,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胳膊。他一抬头,看见那女人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嘴里叼了一根烟。 不知道为什么,和那女人对视的时候,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女人取下烟,往他赤裸的胳膊上一摁,他痛得大叫,一脚踢开白小舟,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摔倒。 女人扶起白小舟,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你这个烂好人,谁让你回来的?” “我……”白小舟冲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女人拿出手机,反手递给她:“报警,翻名片夹,打给阿凡提。” 阿凡提?白小舟睁大眼睛,她没听错吧? 月光浅淡,看不清那黑影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在黑夜中狩猎的狼。女人嘴角上勾,朝他走过去,他一转身,钻进树丛,不见了踪影。 “他逃了!”白小舟叫道。 “逃不了。”女人又点上一根烟,缓缓走进树丛中。 白小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名片夹里找到阿凡提,按下拨号键,跳出来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照片。 司马老大?他怎么叫阿凡提? “喂?”司马在电话那头说,“初夏,你回c市了?” “司马警官?是我。” “小舟?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一声惨叫从树林中传来,白小舟吓得手一抖,随后就看见那女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拖着刚才那个人的胳膊,他的手臂弯曲成奇怪的弧度,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脑袋软软地耷拉着,鼻梁上的眼镜已经从中间断了,一只耳朵挂了一截镜架,像个滑稽的小丑。 白小舟目瞪口呆,张大的嘴里足够塞下一只橙。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女人吐出一口烟圈,“报警了吗?” “缘分真是有趣的东西。”女人坐在警察局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面前的白小舟,“小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面。” 白小舟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们见过面吗?” “那年你才七岁。”女人穿着格子短裙,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我跟师傅,也就是我的养父,曾到山中拜访过你外公。” 白小舟在记忆中搜索,某一个冷风凛冽的寒冬,曾有一对父女来访。那对父女很奇怪,父亲年纪非常大,鹤发童颜,长须及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女儿却极年轻,只有十三四岁,如果论年纪,恐怕做老人的曾孙女都足够了。年月太久,细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不记得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叫龙初夏。我的师傅叫龙文浩。”女人凑过来,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龙初夏,这个名字很耳熟。 “你是……051研究所的……” “没错。思齐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不愧是卫天磊卫伯父的外孙女。” 卫天磊,原来外公的名字叫卫天磊。 活了十七年,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外公的全名,记得以前上山来求医的人,都会尊敬地称呼他为卫先生。 “卫伯父留给你一本笔记对吧?” 白小舟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难道卫伯父从来没跟你说过?” 白小舟茫然地摇头。 “卫伯父和我师傅是至交好友,说是刎颈之交也不过分。将经历过的离奇事件尽数记下,是他们的约定。” 白小舟忽然有些害怕,她发现自己对外公一无所知。 正说着话儿,司马黑着半边脸进来:“初夏,你下手真狠,肋骨断了两根,手骨骨折。” “我本来想废了他的右手的,便宜他了。” “初夏!” 龙初夏耸了耸肩:“受害者怎么样了?” “右腿上被割了两刀,伤不重,很快就能出院。” “你应该感谢我去得及时。”龙初夏站起身,“警局里禁烟,我快憋死了,明天见吧。小舟,我们走。” “我送你回去。”司马说这句话时脸微微有点儿红,龙初夏一挥手:“不用了,留着你的精力去审那个杀人狂吧,那可是根硬骨头。” “龙老师,为什么司马叫阿凡提?”白小舟压低声音问。 “你不知道吗?他全名司马凡提,外号‘阿凡提’。” 白小舟额头上“一排黑线”,这样的名字,司马老大的父母还真敢起。 经过这一番鸡飞狗跳,已经凌晨三点,龙初夏却精力旺盛、生龙活虎,硬拉着白小舟去b区后校门外的大排档喝酒。两瓶啤酒下肚,白小舟还是脸不红心不跳,龙初夏拍着她的肩膀赞叹不已:“不错不错,不愧是卫伯父的外孙女,千杯不醉啊。来,再喝。” 白小舟想起外公酿的酒,去年秋天收的桂花、前年冬天收的松针上的雪,酿出的桂花酒清雅香甜,她从小就把那清澈的琥珀色液体当饮料喝。 “龙老师,给我讲讲我外公年轻时的事吧。”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他们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热血啊。”龙初夏一边吃烧烤一边说,“那年我师傅受人之托,到缅甸去收翡翠,到了平日常去的那个村庄,却见整个村庄都被烧成了灰烬,地上零星地躺着几具尸体,其中一个是他的故交,往日他都是跟这位老大爷收翡翠原石。老大爷下半身被烧焦了,当时还没有死透,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师傅,日军在山上建了一个基地,不许他们上山采石,还说要雇他们去做事,他们知道日本人不可信,自然不愿意去,日军就烧了他们的村庄,将村民都带走了。他求我师傅,一定要帮他把孙女救回来,他愿意用家传的一块翡翠作酬谢,并告诉他那块翡翠就埋在他家后院的井里。我师傅大发雷霆,誓要报仇。山路走到一半,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大石上,嘴里叼了一根野草,悠闲地晒太阳。” 白小舟立刻插嘴道:“那个人一定是我外公。” “没错,那就是你外公。之前我师傅和你外公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也是厉害角色,手一拱,说:‘卫兄莫非也是去救人的?’你外公说:‘不是,我是来帮朋友的。’二人也没有多话,直接杀到山上,原来那是一个细菌战研究基地,村民都是被拉去做实验品的。二人红了眼,然后对着日本人便是一通‘杀、杀、杀’。至于是怎么杀的,细节欠奉,总之是大闹了一场,将那研究基地掀了个天翻地覆,镇守基地的一小股日军被消灭。村民是救出来了,但村子也不能再住人,只能安置在别处。我师傅将老大爷的翡翠拿到国内卖了个好价钱,说要分你外公一部分当酬谢。你外公拍案而起,大骂我师傅,说他把我师父当朋友,我师傅却拿他当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我师傅大笑,说没有看错他,与他豪饮三百杯,大醉三日,醒来之后你外公已经走了,留下字条说有缘自会再见。我师傅将卖翡翠得来的钱给了老大爷的孙女,让他们村庄得以度日。自那以后,我师傅和你外公,便成了刎颈之交。” “原来我外公年轻时脾气那么古怪。”白小舟有些不敢相信,龙初夏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将瓶子里的酒一口喝完:“你印象里的外公是什么样子?” “外公很慈爱,但话很少,我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心事,每当月圆的时候就喜欢对着圆月发呆。” 龙初夏一脸惊诧:“我师傅也常对着月亮发呆。我还在想他是不是暗恋嫦娥呢。” “外公年轻的时候一定有什么遗憾。” “是啊。”龙初夏若有所思,“还是很深很深的遗憾。为了女人?小舟,你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定很漂亮吧?” 白小舟看着杯中的酒:“不知道,外公说她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 “不要伤心,来,尽管喝。”龙初夏拍着胸脯,“今天我请客。” “龙老师请客,真是难得。” 这声音很熟悉,白小舟惊诧地看着信步走来的年轻男人:“你,你,你不是……” “白同学,又见面了。”年轻男人笑得很有绅士风度,龙初夏高兴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愁没人付钱。” “你不是说你请客吗?” “我忘带钱包了。” “……” “等等!”白小舟说,“那天是你救了我?” “没错,是我。” “那只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忘了介绍。”龙初夏说,“他就是朱翊凯,想必你已经听过他的名字了。” “猫通常不轻易认主,一旦认主就永远不会改变。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猫是冥司的守护者,诸鬼的统帅。它可以守护自己的主人,只要有它在,鬼差是不敢进屋的。不过,这并不表示它的主人不会衰老。那只猫借年轻女孩的寿命给它的主人续命,不知道已经害死了多少人了。” “来,来,喝酒。”龙初夏给朱翊凯倒了一杯,朱翊凯微笑:“我不喝啤酒。” “难不成你想喝xo?” “酒是穿肠毒药。”朱翊凯依然笑容满面,“就算要喝,我也只喝法国茴香酒。” 龙初夏脸部肌肉抽搐了两下:“那你吃菜吗?这里的小龙虾味道很好。” “我不吃街边的食物。”朱翊凯对白小舟说,“不要见怪,我有点儿洁癖。你们尽管吃,我来付账就好。” “就等你这句话。”龙初夏回头对厨房喊,“老板,再来两斤小龙虾。” 白小舟一脸错愕,看来瞿思齐对他们的那些评价,诚不我欺。 “对了,瞿思齐在哪里?”朱翊凯说,“这种蹭吃蹭喝的场合没有他,我还有些不习惯。” “在练功房。” 朱翊凯哈哈大笑:“看来明天有好戏看了。” 瞿思齐脸上挨了一记重拳,仰头倒在垫子上,半天起不来。 “起来!”司马凡提穿着跆拳道服,大声道,“别像个娘们。” “我不行了。”瞿思齐赖在地上不肯动,“我的肋骨一定断了,还有我的胳膊。”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司马凡提满脸不屑,“研究所里就只有你花拳绣腿,就你这样还怎么办案?让别人办你吧?起来!”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明明是惩罚我自作主张。”瞿思齐小声嘀咕,司马踢了他一脚:“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老大,先让我休息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又想借故逃跑?” “不是,是真的尿急了。” “给你五分钟,快去快回。” “你就这么跑了?”秦哲铭阴笑,“你就不怕老大又把你拖去练拳?” “放心吧,司马凡提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借故逃跑,既然让你走,自然就是放过你啦。”龙初夏对着电脑敲办公文件,“去把你脸上的淤青敷药,本来就丑,现在更丑。” “我跟他说过不要打脸!”瞿思齐气得脸皱成了一团,“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就是学不乖,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这么冲动。” 瞿思齐无言以对,乖乖到一边敷药去了。白小舟正好推门进来,自从龙初夏回来之后便让她看档案库里的x档案,她似乎也对这些离奇的案件有了兴趣,只要一下课,就会准时过来。 “小舟。”秦哲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白小舟心头一紧:“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我fbi的朋友说,你父亲在飞机上消失之后,尚有一个背包在货舱内。飞机抵达之后,美国‘非自然事件调查组’拿走了背包,至今没有归还。” “非自然事件调查组?” “美国fbi所成立的专门调查非自然事件组织。” 白小舟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他的背包有什么调查价值?” 秦哲铭犹豫了一下:“你确定……令尊只是个商人?” 第十六章 绝密档案 白小舟说不出话来,跌坐在椅子上,那些无助感又漫天扑来,让她无处可逃。 众人刚想说些安慰的话,白小舟忽然抓住秦哲铭的胳膊:“我是他的女儿,我能要回背包吗?” “我会尽力。”秦哲铭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就算找回了背包,恐怕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原封不动了。” 一整个下午白小舟都精神恍惚,软软地趴在自习室里胡思乱想。身后坐了一对小情侣,很没人品,一直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周围的学生都投来愤怒的目光,他们依然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亲爱的,待会我们一起去找王婆吧。” “你又想你奶奶了?” “我才不想那老不死的呢,她得了癌症,可是我爸爸一直在病床前服侍,她走的时候,竟然都不告诉我爸爸她的银行卡密码。我得去请王婆叫她回来问清楚,要不然麻烦死了。” 白小舟忽然来了精神,回过头去问:“那个王婆是做什么的?” “王婆是神婆,可以通灵,把死人的灵魂叫回来附身。” 把死人的灵魂叫回来?如果她把外公的灵魂叫回来,是不是就可以问到父母的真相?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否决了,她才不相信有鬼,人死了,最多留下一些怨气、磁场在这个世界上,那些东西又没有意识,怎么能对话? “那个王婆……在哪里?”虽然觉得很可笑,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小情侣很不耐烦:“就在周颂门外面第二个巷子里,记得带够钱,王婆收费很高。” 当她站在小巷口的时候,白小舟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巷子幽深,两旁的墙壁长了不少青苔,看上去很脏,地上都是积水,还有些诸如菜叶剩饭之类的垃圾。她小心地避开,绕过一个弯,终于看到了王婆的家。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屋子,窗棂斑驳,玻璃缺了一块,房门关着,似乎有客人。她从缺的那一块往里看,神色顿时一变。 那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瞿思齐。 他怎么来了? “年轻人,你要请谁?” “我要请我母亲。” “她叫什么?” “金虹岚。” 王婆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满脸皱纹,都看不出她到底多少岁。她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从一个白瓷碗里抓起一些药草,扔进桌前的香炉里,香烟袅袅而出,她伸过头去闻了闻,鼻翼煽动,然后全身猛地抖动起来,就像触了电,眼白上翻,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么抖了半分钟,她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妈妈。”瞿思齐轻轻地喊了一声,白小舟从来没见过他那种表情,带着期望与不安,像一个渴望得到妈妈注意的孩子。 王婆看清面前的少年,忽然尖声大叫:“怪物!你这个怪物!别过来,别过来!” “妈,是我,我是思齐啊,你的儿子。”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怪物!”王婆指着他破口大骂,“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生下你的,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你是个克母的孽障!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是!就是你害死了我!你这个怪物!” “妈妈,对不起。”瞿思齐痛苦地说,想碰她,又不敢碰,“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原谅我。” “怪物!怪物,你这个害死母亲的怪物!上天为什么不收了你!雷为什么不劈了你!为什么!”王婆跳起来打他,一个劲朝他脑袋上打,打得很用力,就像面前这个少年真的跟她有血海深仇,瞿思齐却不还手,只是抱着脑袋,任她打骂。 “住手!”白小舟怒不可遏,“你个王婆,装神弄鬼就算了,为什么要打我朋友!再不住手我就报警了!” 王婆受了惊,又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瞿思齐急道:“妈妈,你不要走啊。不要走!” 王婆跌坐在椅子上,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冤孽啊冤孽。”王婆叹息,“你这又是何苦。窗外那小姑娘,进来吧。” 说罢,门竟然自己无声无息地开了,白小舟犹豫着走进去,看见瞿思齐额头上多了几道抓痕,连忙问:“你没事吧?” 瞿思齐低垂着头,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隐痛:“我,我没事。” “思齐,你不要相信这个跳大神的。”白小舟不满地瞪着王婆,“这个世上哪有什么鬼。就算有,请来的这个,也不一定真是你母亲。” “不,那是我妈,我知道,那就是我妈。”瞿思齐抓扯自己的头发,“妈,对不起。” “我才不信。”白小舟抬了抬下巴,“王婆,你倒是请请看,能不能把我外公请回来。” “本来我一天只给一个人请神,既然你这小妮子不信我,我就再请一次。”王婆笑道,“说吧,你外公叫什么?” “卫天磊。” “卫天磊?”王婆的绿豆眼霎时睁得宛如两颗黄豆,“你,你是卫先生的外孙女?” “怎么,你认识我外公?” “卫先生的大名在异能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王婆奇怪地说,“你是他的孙女,怎么会不信鬼神之说?难道卫先生没有教你术法吗?” “什么术法,我不知道。”白小舟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能不能把我外公请来?” “能为卫先生请灵,是我的荣幸啊。”王婆焚香,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不知念了些什么,然后又浑身抖动起来,这次足足抖动了三分钟才停止,缓缓睁开眼睛。 白小舟有些期待,又有些怀疑:“外,外公?” “没请到。” 白小舟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吧,思齐,我们走。” “不是我不灵,或许卫先生已经转世了,或许卫先生不肯来,又或许……卫先生根本没有死。” 白小舟只当她在为自己不灵找借口,也不与她多说,拉了瞿思齐就往外走。 气氛有些压抑,一向多话的瞿思齐今天却安静得有些奇怪,白小舟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发现他始终低垂着头,整张脸都淹没在阴影里,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瞿思齐发现她在偷看,吸了下鼻子:“我没哭。” “谁也没说你哭了啊。” “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你的家事,你愿意说的时候会说的。” 瞿思齐无奈地叹息:“为什么我身边的女人都这么聪明。” “我知道这会显得你很笨,不过你不要气馁……” “行了。”瞿思齐打断她,“你说话真的越来越像龙老师了。” 快要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辆雅致t系汽车缓缓地滑行过来,停在瞿思齐面前,瞿思齐脸色骤变,仿佛一瞬间从嬉皮笑脸的小流氓变成了冷眼冷面的木头人。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和瞿思齐极像的脸,只是老了二十多岁。 “思齐。”他微笑,“我正想去找你。” 瞿思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思齐!”男人下车,“你奶奶病了,想见你。” 瞿思齐声音冰冷:“我没有奶奶。” “思齐!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 白小舟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他叹了口气,对她露出微笑:“你是我儿子的朋友?” 原来他是瞿思齐的父亲。 白小舟点头。 “女朋友?” 白小舟连忙摇头。他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枚戒指:“这是他奶奶给他的,替我转交给他吧。” 那是一枚小巧的女戒,白银质地,上面烧铸了兰花,镶嵌了红宝石,造型别致,应是好几百年的老物件了。 “好。”白小舟答应一声,朝瞿思齐追了过去。 瞿思齐的父亲靠在车门上,看着她远去,若有所思。 “喂。”白小舟拍了拍瞿思齐的肩膀,“给,你爸说是你奶奶留给你的。” “他不是我爸,我也不要他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不一般啊。”白小舟将戒指举到他面前,“上面笼罩着一团白雾,看来是好东西啊。” 瞿思齐抓过戒指,狠狠扔在地上:“他的东西,再好我也不要!” 白小舟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瞿思齐知道自己发错了火,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对不起,小舟。” 白小舟捡起戒指:“如果你不要,那就自己去还他。” 瞿思齐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来,看着戒指发了半天呆:“这枚戒指……她竟然把这枚戒指给我。” “这戒指有什么来历?” 瞿思齐苦笑:“她以为我会稀罕吗?我不稀罕,瞿家的任何东西,我瞿思齐都不稀罕。”说罢将戒指狠狠捏住,像是要嵌进肉里去,“小舟,这东西我会找机会还给他,谢谢你。” “思齐……” “我没事,我瞿思齐是踩不死的蟑螂。”瞿思齐忽然换上了一张嘻嘻哈哈的笑脸,“那些烦心事不要管它了,走,我请你吃饭去,想吃什么?” 白小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去宛丘园的东陵阁吃鲁菜吧。” “……喂喂,你能不能吃点儿便宜的?我这个月打工的钱快花光了。” 头痛得快裂开了,她睁开眼睛,世界由模糊变得清晰,天花板上悬着的日光灯发出嘶嘶的电流声,似乎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在这里? 耳边有叮咚声响,煞是好听,她侧过头去,看见一个背影,他正在鼓捣着一些奇怪的器具,看起来像是钉子,但却是白色的,又粗又长,下端锋利无比。 她心头一寒,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大的石头柱子上,嘴里塞了东西,像是毛巾之类,塞得很紧,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吐不出来。 她开始慌了,拼命挣扎,想要挣断身上的绳索,但那绳索足有两根指头粗细,只会越挣越紧。 那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手上拿了一只弩。弩有两尺来宽,似乎是手工做成,粗糙,但威力巨大。 她恐惧得全身发抖,对着那人呜呜地喊,那人嘴角上勾,将一根白钉子缓缓地卡进弓弩的槽里,对准了她。 风声撕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惊起数只乌鸦,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冲入夜空。 临近期中,校内风平浪静,白小舟终于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除了上课就是看书、闲逛,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在瞿思齐、秦哲铭一干人等的唆使下,终于搬进了桃蹊园13号。虽然这栋别墅名声在外,但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或许是重建的缘故吧,恩怨情仇都已经随着时光消散无踪了。 研究所的档案室是看书的好去处,里面充溢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纸香,每当走进去就会有一种淹没在故纸堆里的感觉,读着那些曾经发生的离奇故事,喝着奶茶,吃着薯片,这样悠闲的时光,就是有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 “小舟。”叶不二轻声提醒她,“龙老师说过不许把吃的东西带进档案室里。” “放心吧,我保证绝对不会把档案弄脏。” 叶不二想说些什么,始终没有说出来,一边看书去了。白小舟从1965年的卷宗中翻了一本出来,封皮右上角盖了一个红章,是绝密二字。 这里存了不少秘密档案,上面都是盖“密”字章,绝密的极少,里面记载的必是极为重要的事件。 白小舟有些兴奋地翻开,内容令她大失所望。 那都不能算是一个案件。 1965年5月,某地所有树木不分品种都结出白色果子,拳头大小,蔓延如洪水,九座山头如同六月飞雪,放眼望去皆是刺目的白,摘了也会立刻长出来。有不怕死的摘了果子来吃,无毒,却奇苦,难以下咽。市里专门派了专家前往调查,发现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品种,就在专家组上下一片兴奋的情绪中时,一位当地巫姓老农前来拜访。 案卷里充满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政治气息,在老农的名字前面安了很多大帽子,要是不换气读下来,估计都要岔了气。白小舟费了好大力气才读懂,原来这个老农解放前是跳大神的,其祖祖辈辈都是巫祝。这位巫姓老农说,这种果子叫“恶”,俗称的“恶果”就是来源于此,每当结果,必有大劫。该地的九座山峰乃龙脉之所在,龙脉结出“恶果”乃大不吉,一年之后,国必有大难。 他的话自然是没人信,他还被斥以封建迷信受到批判,锒铛下狱。 果结九日,九日之后,漫山遍野的白果消失无踪,连一颗果核都没有留下,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国有大难?白小舟细细想来,顿时大悟。1966年果然有一场大劫难,而且,这场劫难持续了十年。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冷,将案卷合上,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薯片好吃吗?” “好吃……”白小舟寒毛一竖,“龙,龙老师……我,我没吃薯片……” “还说没吃。”龙初夏往门外一指,“外面那桌上的是谁的?” 白小舟愣了一下,薯片明明放在档案室的桌上,怎么到外边去了?原本埋头看书的叶不二扬起脸,朝她憨厚一笑,她松了口气:“对,那是我的,我是说我没在档案室里吃。” “谅你也不敢。”龙初夏大大咧咧拿起薯片,吃得火热,“怎么样,档案看了多少了?” “刚把1964年的看完。”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 “世上真的有鬼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问个浅显的。” 白小舟想了半天,刚想开口,手机忽然响了,是瞿思齐发来的短信:瞿家有急事,我回去了,不用为我担心。 瞿思齐不是说过不会再回瞿家吗?难道他去还那枚戒指了?白小舟皱起眉头,他叫她不要担心,她反而更担心。 “有什么问题快问,我很少有兴致回答问题。”眨眼的工夫一袋薯片开始见底,白小舟迟疑了一下,问:“档案室里这么多机密、绝密档案,就不怕被人偷吗?” 龙初夏笑道:“算你问了个好问题。这里的所有档案都做了保密措施,无法拿出门,更无法拍照,不信,你试试看。” 白小舟觉得这样做很傻,但控制不住好奇心,拿了一本档案出来,翻开却全是白纸:“这,字不见了?” “你再拍照试试。”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打开一看,依然是白生生的,一个字也没有。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档案室只上了把普通的锁了吧?”龙初夏将最后一片薯片吞下肚,“我还有事,不二,走,给我写文件去。” “龙老师。”白小舟叫住她,“我想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可以。” 平心而论,她什么都不想学,可是父母神秘失踪,如果要找到他们,只有学会术法,方有一线希望。 龙初夏沉默半晌:“你外公是高人,他既然不让你涉足,必然有其用意。我不能贸然教你。” “龙老师!” “多看看档案和你外公的笔记。”龙初夏朝她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带着叶不二消失在门外,她侧过头去看那满屋的卷宗,墨香缭绕之中,外公仿佛在慈爱地笑。 她的外公,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哪怕她再努力,也无法望其项背。 外公,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教我? 第十七章 灵偶游戏 凝华学园的秋天是红色的,不知是哪一任的校长,特别喜爱枫叶,在校园里种满了枫树,一入秋就红艳艳的一片,如同赤潮一般蔓延不绝。 白小舟是个货真价实的宅女,只要有书,就能窝在寝室里整天都不出门,但龙初夏说人还是合群的好,于是她参加了摄影协会,还特意买了一台入门单反,很便宜,摄影发烧友秦哲铭说过,对于新人来说,好的相机只是浪费。 周末摄影协会第一次活动,租了辆金杯车开往某个偏僻的废旧工厂,拍摄主题是废墟。当车子缓缓停在工厂门口的时候,白小舟觉得这里简直可以直接拍《生化危机》了。杂草丛生、废楼林立,墙壁斑驳,玻璃破碎,荒凉得让人心惊啊。 “太合适了。”会长刘庆激动地说,“这简直就是我梦中的圣地啊。”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一下,要多诡异的人才能把废墟当圣地?不是抑郁症患者就是自闭症患者吧? “文博,这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简直神了。”刘庆拍了拍身边那个会员的肩膀,文博笑了笑:“下个月这里就要拆了建商品房,想拍的话,恐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会员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去,端着相机一阵乱拍。白小舟将镜头调了调,选了一片瓦砾堆,正打算按快门,却在画面里看见一道曼妙的身影,身上穿着格子衬衫,上面有大团大团的黑色污渍。 她连忙放下相机,瓦砾堆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看错了? “喂,同学。”她拉了拉身边一个女孩的袖子,“刚才那儿是不是站了个人?” “没人啊,你看错了吧?” 如果是以前,她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但自从知道自己能看到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就知道,往往别人认为看错的,都是真相。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又举起相机,那个女孩果然在画面里。 她是谁?她要干什么? 女孩缓缓抬起胳膊,指向一个方向,她将镜头转向她所指的那个地方,那似乎是厂房遗址,门半开半掩,白色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她又将镜头转回来,瓦砾堆上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放下相机,再次看向那座厂房,门内隐隐有黑气溢出来。 “去那厂房里拍。”刘庆跃跃欲试,白小舟想要制止,却已经晚了,他兴冲冲地跑过去,刚钻进门去,众人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干会员连忙围过去,刘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吓得话都说不全了:“有,有个,女,女……” “到底有什么?” “女,女……” 白小舟推开半掩的门,阳光照进去,洒在一个女孩的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到处都是。 这个女孩,和瓦砾堆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沉默了一秒,此起彼伏的尖叫响起,白小舟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打给了司马凡提。 如果可以,白小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有这种能力。这双眼睛,应该就是俗称的阴阳眼,可是能够“看到”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但别人有可能会把你当成疯子,还要随时随地准备被吓个半死。最悲哀的是,即使你会看见世上一切最悲戚、最痛苦的灵魂,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最可怕的,其实就是这种无能为力吧。 “小舟,你没事吧?”司马凡提坐在她身边,“也难怪,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尸体。” “老大,你知道我是什么科系的吗?” “不是中文系吗?” “我是法医系的。” 司马凡提惊了:“法医系?你一个女孩读法医系?” “我在标本室里看到过尸体,这个……”她侧过头去,看了看已经被抬上担架的女尸,“这个不算什么,可是……可是我感觉很不舒服。” “没有人看到这个会舒服,除了凶手。”司马凡提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像安慰,又像鼓励,“回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把她忘掉。” “这个案子我们不接手吗?” “这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不归我们管。”话一出口,司马凡提就觉得自己真是冷血绝情,连忙跟了一句,“不要担心,这是我哥们谢宏宇的案子,他是比我更出色的刑警,只要在他的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号称犯罪克星。说不定不到一个月就能水落石出。” 两个警察正将尸体往车上搬,女尸忽然猛地坐了起来,两人吓得丢下担架就跑,边跑边喊:“老郑,她没死,她活了!” 老郑是警局的法医,连忙背着箱子就跑了过来,检查了半天说:“死了,早就死透了。只是神经弹跳反应罢了。我看你们俩又不是新丁,怎么吓成这样?” 其中一个警察面子有些挂不住:“虽说当了几年的警察,但诈尸诈成这样还是第一回见,没经验啊。” “屁,你们俩就是胆子小,缺乏历练,快给我抬上去。” “不会那么简单。”白小舟自言自语。 “你又看到什么了吗?”司马凡提连忙问。 “她刚才坐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从她嘴里吐出一口黑气。”白小舟很认真地说,“她和我们的缘分可能才刚刚开始。” 事实证明,白小舟的乌鸦嘴总是能够一言成谶。 三天后,女孩的尸体被送到了研究所。司马凡提黑着半边脸:“初夏,又要麻烦你了。” “这个案子归我们了?” “不,我们想请你帮忙再做一次‘濒死体验’。” 龙初夏一惊:“你疯了吗?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我知道,可是……”司马凡提一脸为难,“这个女孩很有背景,他哥哥是……” “想必你就是龙老师了。” 司马凡提听到这个声音另一半脸也黑了,自动让到一边,连看都懒得看他。 那个男人站在解剖台旁边,深深地望着躺在解剖台上浑身赤裸的少女,温柔地将白布给她盖上:“龙老师,我是小梅的哥哥,我叫霍炎彬。” 龙初夏记得自己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名字前面的头衔大得吓死人,他竟然会纡尊降贵到这里来,真是让她受宠若惊。没想到女尸竟然是霍炎彬的妹妹,是谁有这个胆子,竟敢对他的妹妹下手? 龙初夏表情凝重地说:“霍先生,我能明白您的哀痛,不过‘濒死体验’太过危险,请恕我无法效劳。” “龙老师,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整整三天了,那些无能的警察还是没有丝毫线索,我不能容忍杀死我妹妹的人逍遥法外,一天也不行。我听警察局长说过,你们能进行一种名叫‘濒死体验’的术法,可以看到死者临死前看到的情景。”他顿了顿,眼中迸出一丝杀意,“我要知道凶手是谁。” 听到他说警察无能,司马凡提脸色臭得可以熏死苍蝇,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是事实,他自知理亏,忍了忍,才没有发作。 “濒死体验是将活人的意识和死者的意识融合在一起,稍有差池,活人轻则疯癫重则死亡,我们只在最危急的时刻进行过一次,这个术法我已经没有胆量施行第二次了。” “我这么说吧,这件事关系着051研究所明年的经费预算,甚至关系到研究所的生死存亡。”霍炎彬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以他现在的地位,当然有这样的本事,龙初夏沉着脸没有说话,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龙老师,我妹妹身上有四十多处伤口,凶手用弩箭将四十多支动物骨头做的长钉射进她的身体,有的卡在骨头缝隙里,拔都拔不出来。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我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他说得很诚恳,虽然他努力克制,但龙初夏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刻骨铭心的悲痛。 “好吧,给我点儿时间。” “可以,但不要太久。”他侧过脸去,深深地望了自己妹妹的尸体一眼,整了整西装,走出了研究所。 第十八章 与女尸融合 司马凡面露难色,说“初夏,对不起……” “我知道你也很为难。”龙初夏掀开白布一角,看着女尸扭曲的面容,“人命关天,我不是不知道事情紧急,但我不想让思齐再冒这个险了。” 司马凡提想要按住她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如果你不愿意,我哪怕拼着这工作不要,也要把这个混账案子推掉。” 龙初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勇气和决心,但她同样知道司马凡提有多喜欢这个工作,051研究所就是他的心血。 “我都已经答应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要先找到瞿思齐才行。” 白小舟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上课,将书一丢就往研究所跑,刚进门她就发现气氛不对,众人脸色阴沉地聚在大厅,解剖室里还躺了具尸体。 “那是谁……”话刚出口,她就看见尸体缓缓地坐了起来,白布从她身上滑下,她动作机械地回过头,眼神哀怨地望着她。 “小舟。” 白小舟蓦然惊醒,再看时尸体好好地躺在原地,白布没有动过的痕迹。 “小舟,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龙初夏问:“除了那条说他回家的短信,瞿思齐还跟你联络过吗?” “没有。”白小舟环视众人,心口有些发凉,“思齐不会是出事了吧?” “我给瞿家打过电话了,他们说思齐没有回去过。”龙初夏神色凝重,“我也给思齐打过电话,停机。” “那,那怎么办?”白小舟手足无措,“我们到哪里去找思齐?” “思齐不会无缘无故就一声不响地离开。”叶不二说,“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朱翊凯玩弄着一支签字笔,抬起眼问:“思齐离开之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的父亲曾来找过他。”白小舟将那天校门外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众人面面相觑,龙初夏道:“我对他的家人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和家里不合,估计是因为他超乎寻常的能力所致。不过他父亲来找他之后他就失踪,这一定不是巧合。” “那还等什么,到他家去找啊。”白小舟急切地起身,却看见众人都没有动,“走啊!” “瞿家也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秦哲铭拿着根银勺子,在装着咖啡的烧杯里不停地搅,“不过既然是他的家人,就算再不合,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但我们已经没时间了。”朱翊凯皱眉,他这个表情非常好看,古书上所说的美人眉间微蹙也不过如此,“我们必须在今天之内找到他。” 白小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对了,那具女尸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龙初夏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濒死体验’需要一个灵识强大的灵能者来与死者意识融合,思齐能看到过去未来,是最好的人选。但这个术法只在尸体死亡七十二个小时内最有效,还有不到八个小时了。”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再桌上重重打了一拳,“凯子,你来施术,我来和霍小梅意识融合。” 朱翊凯将签字笔拍在桌面上:“龙老师,‘意识融合’之术我才学了点儿皮毛,你让我来施术,不等于让你送死吗?”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来吧。”白小舟忽然道。 “你的异能是阴阳眼,这和灵识不同。” 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尸体:“我曾见过她。” “什么?” “在那个废弃的工厂里,我曾看到浑身是血的霍小梅给我指路。”白小舟认真地说,“我的意识一定跟她的意识有交集。” 秦哲铭点头:“人死之后,一部分意识还会留在尸体上一段时间,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看到,比如她的父母、配偶,他们和死者有血缘关系,或者长时间生活在一起,意识就会不由自主地联系在一起。小舟竟然能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意识联系,看来我们得重新定义她的能力了。” “不行!”龙初夏断然拒绝,“我不能让小舟去冒险。” “可是……”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她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凯子,去准备符咒。” “龙老师!”白小舟大吼,周围的人都吓得瞪圆了眼睛,“我外公说过,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和霍小梅有意识联系,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我要为她昭雪。” 龙初夏握住她的双肩:“你是卫伯父唯一的血脉,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卫伯父交代?” “如果我外公在这里,他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支持你。”朱翊凯站起身来,“我敬佩每一个不怕死的人,小舟,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 “凯子,连你也……” “龙老师,由你施法,小舟和女尸意识融合,这是现今最可行的办法。”朱翊凯脱下外套,往衣架子上一扔,“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大家开始准备吧。” 叶不二和秦哲铭开始翻箱倒柜准备东西,龙初夏为之气结,这些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这个研究所到底谁才是老大? “龙老师。”白小舟轻唤,“你准备好了吗?” “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 “很好。”龙初夏将随意披在肩上的发丝往后一拢,“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要把你安全地带回来。” 女尸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旁边搭了一个简单的弹簧床,白小舟深深地吸了口气,躺了上去。 “别担心。”龙初夏在她耳边低语,“放松,你不会有事。” “龙老师,可以开始了吗?时间不多了。”霍炎彬催促。 “可以让他出去吗?”白小舟只穿着跳健美操所穿的短上衣和热裤,有这个陌生人在,浑身都觉得不自在。龙初夏继续耳语:“我也不喜欢他,不过要用到死者至亲的新鲜血液,咱们还是忍一忍。”说罢,朝秦哲铭点了点头,秦哲铭在白小舟锁骨周围贴上几根电线:“这是心电图,查看你心跳频率,才好选择带你回来的时间。古法本来是用号脉的,但这个更精确。” 叶不二捧了一个香炉过来,放在解剖台和弹簧床之间的凳子上,香炉里盛了土黄色的粉末,闻起来有一股刺鼻的药味。龙初夏打开香炉盖子:“霍先生,请把你的血洒在药粉里。” 霍炎彬接过叶不二递来的手术刀,在食指上割了个口子,血珠子涌出,鲜艳夺目。血滴入药粉里,那药粉好像有某种灵性,将血吸收,呈现一种墨黑色,原本的臭味竟变得清香扑鼻。 龙初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手一抖,没有火源,纸却烧了起来,她将纸扔进香炉,淡红色的烟雾缓慢、轻柔地从盖子镂空的花纹中溢出来,一股异香充斥着整间解剖室。这种香味会持续一周以上,祛除这个味道一直是秦哲铭最头痛的问题。 龙初夏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法印,嘴里念念有词,那红烟顿时分作两股,一股钻进女尸的鼻子里,一股钻进白小舟的鼻子里。 白小舟意识开始模糊,鼻子里开始闻到一些奇怪的铁锈味,耳边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空旷的厂房和头顶昏暗的白炽灯。 她胸口一凉,这不是发现尸体的那间工厂吗?她动了动,身体被绑得结结实实,两根指头粗的绳子几乎勒进了肉里。 这就是霍小梅死前所看到的景象吗?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她自己正是霍小梅,正在遭受谋杀,连恐惧都如此逼真。 冷静,小舟,你一定要冷静。她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你不会有事。 她深深呼吸,然后侧过头,看见一个人正在摆弄一些奇怪的白色长椿,脚边放了一把弩。这个人长得很奇怪,似乎比正常人要高一些,虽然入秋了,天气还是很炎热,他却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穿着黑色长裤,戴着一顶民国时期绅士所流行的那种帽子,把整个后脑勺都遮住了。他的动作生硬而机械,明显地让白小舟觉得他是不是有某种骨骼方面的疾病。 “你是谁?”白小舟大着胆子开口,那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摆弄,她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霍小梅,她所说的话,那个人的确听不见。 现在只需等待,等待他回头。 片刻之后,他捡起弓弩,将骨椿卡进弩槽中,缓缓地回过头。 借助昏暗的灯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可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朝她举起了弓弩。 心电图上的线开始快速上下波动,众人大惊,秦哲铭说:“是时候了。” 龙初夏对霍炎彬道:“快,快把你的血滴在小舟的手心!” 霍炎彬的血在白小舟手心开出妖艳的花,龙初夏手上的法印一变,右手五指如莲花,嘴里念念有词,红色烟雾像倒带一样从两个女孩的鼻子里吸了出来,灌进香炉里。最后一丝烟雾吸尽,白小舟的身子猛地弓起,低呼一声,睁开了眼睛。她刚反应过来,就一把将身上的电线扯下,失控地喊道:“我看到他了,我看到凶手了,他,他不是人!”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人,是禽兽。”秦哲铭道,“他长什么样子?你认不认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不是‘人’,他是个人偶!就是商场里那种做衣架子的人偶!” “人偶?”龙初夏脸色骤变,忍不住惊叫出口。霍炎彬问:“怎么,你见过?” 龙初夏不理他,抓住白小舟继续问:“你再想想,那个人偶身上还有什么?” 白小舟想了半天:“他发射弓弩的时候,有一次弦钩住了衣服扣子,衣襟被拉开,胸膛上好像有一个用红笔画的图案。” 龙初夏和三个少年互望一眼,眼神迟疑。霍炎彬是何等人也,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龙老师,看来这个人你很熟悉?” “算不得熟悉,倒是有过几次交手。”龙初夏示意秦哲铭等人将仪器收好,“霍先生知道灵能家族吧?” “有所耳闻。” “中国分布着很多灵能家族,最古老的有两三千年的历史了。洛阳孙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以操纵傀儡闻名。” “你的意思是,孙家人操纵傀儡杀了我妹妹?”霍炎彬眼神锋利,“我自问并没得罪过孙家,莫非有人雇了孙家的杀手?”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龙初夏说,“霍先生,你要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做到,接下来还是交给警察去处理吧。” 霍炎彬唇角冷笑:“我很感谢你和你的同事对我的帮助,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说罢,递了一张名片给她,匆匆离去。朱翊凯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他不会善罢甘休。” 龙初夏把玩那张名片:“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倒是想看看,孙家的人怎么应付。” 白小舟听得云里雾里,拉了拉叶不二的袖子:“喂,你们跟孙家有什么过节?” “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那是一年前……”白小舟没想到他真的慢慢说,啰唆到了一个境界,刨去各种杂事各种修辞之后,白小舟终于理清了思路。一年之前,凝华学园曾发生过一个离奇的案件,一具白骨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医学部解剖楼里到处乱走,龙老师和思齐、不二三人多方调查,发现是被一种叫“青蛇”的怪异植物所附,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就在三人到处捉“青蛇”的时候,一个神秘人物从中阻挠,到最后才发现那个神秘人物竟然是具“傀儡”,是被孙家的某人所操纵。“青蛇”眼看着就要被夺走,龙老师关键时刻将“青蛇”毁掉,玉石俱焚,从此与孙家结下梁子。据说后来还有过几次交手,孙家的那个人都没能从龙老师手里讨到好处。 “不二,你说这次杀霍小梅的是不是以前和你们交手的那个姓孙的?” “不知道。”叶不二想了想,“应该不是吧,不像他的风格啊。” “你倒像很了解他?” “不算了解,但毕竟交手过几次,他不会轻易杀人,何况是这种虐杀。” 白小舟顿时对孙家充满了好奇,孙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不知道外公的笔记里有没有记载? 回到寝室,她翻出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找过去,找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终于在一个故事里见到了孙家的痕迹。 第十九章 恐怖家族 那是一九三七年的秋天,七七事变发生之后,整个华北一片兵荒马乱。当时外公卫天磊在上海,战火很快就要烧过来,城中已经混入了不知多少日本的细作。卫天磊已经做好了南迁的准备,但那天晚上,他所租住的洋楼里却出了一件怪事。睡到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脚步声惊醒,那脚步声极轻,有节奏,却很僵硬。他擅长从脚步声听人身高体重,这样听起来,此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几,体重却只有十几二十斤,就算只剩下骨架都不会如此之轻。他轻手轻脚下楼,看见一个穿着吊带裤、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进了楼下租户的卧室。他见那男人步伐僵硬,知道不好,便从木楼梯上一跃而下,随即便听到一声惨叫,他踢开卧室门,发现那位租户已经被杀,脖子上插了一把短刀。鸭舌帽男人猛地回头,竟然是个人偶。卫天磊大惊,怒问:“你是孙家的人?为何滥杀无辜?”人偶没有说话,只是将租户的提包往他脚边一扔,便匆匆跳窗而逃。卫天磊没有追,从包里取出一些信件,发现这个租户竟然是日军的奸细,在上海搜集情报。 故事讲完,外公又在下面批注,洛阳孙家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以操纵傀儡闻名。他们操纵傀儡,就宛如附身于傀儡之上,以傀儡之身行事,傀儡能看到的,他们也能看到,傀儡能听到的,他们也能听到。 简而言之,就像布鲁斯·威利斯演的《未来战警》一样吗?白小舟看得津津有味,原来中国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傀儡化身,不知这算不算走在世界前列呢? 霍炎彬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瑞典伏特加,往加了冰块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美酒入喉,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他缓缓地来到落地窗边,看着下面的城市,这个灯火辉煌的晚上,c市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耀眼夺目。 “霍先生。”一个老者在后面恭敬地行礼。 “洛阳孙家。去查清楚究竟是谁杀了我妹妹。” “是。” 白小舟给瞿思齐打了好几次电话,刚开始无法接通,到后来竟然关机,她更加担心,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搜索瞿家、兰花戒指,竟然被她给搜到了。 原来瞿家竟然在c市还算个名门望族,其本家在距离市区三个小时车程的洛水县。洛水县的旧县城是西南地区保护得比较好的古镇之一,名叫凤铃镇,小桥流水、青瓦白墙,颇有些烟雨江南的味道。 某个论坛上有一个介绍瞿家的帖子,瞿家历经数代而家业不衰,传说是因为他们家供养了家神,在家神的庇佑下才得以一帆风顺。而这位所谓的家神,其实是“蛇”。 白小舟记得听外公说过,旧时常有人在家中供奉蛇仙、狐仙,有了它们的庇佑,就能聚财,大富大贵。不过蛇仙、狐仙并不是那么好供奉的,它们都有实体,也就是说家里的某个隐蔽的地方,必然会住着一条大蛇或者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它们的确能够聚财,保佑家族平安,但这种状况并不会永久持续下去,总有一天它们会离开,去新的家族,而失去了它们的家族就会家道中落。 这还算轻的,严重的将会招致灾难。 据说它们并不是真正能够消灾,而是将灾厄都挡在了门外,有它们在,灾厄就不能进门,一旦它们不在了,积攒了很多年的灾难就会全都涌进家里,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除非是穷到走投无路,或者鬼迷心窍了,一般的家庭是不会轻易供养这些邪仙的。 帖子说得很简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进一步挖掘,不过在结尾处附上了瞿家老宅的照片。 那是一座典型的大宅院,院墙比普通人家的要高,门楣上挂了一块黝黑的牌匾,上面写了“易府”二字。白小舟有些奇怪,这里明明是瞿府,为什么会挂易府的牌匾? 她缓缓向下拉动滚动条,就在看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那是一张合照,像是20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所拍,六七口人,很和谐的一家子。人群的最正中,有一个男孩,他被母亲揽在怀中,面容漂亮。 可是,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与可爱,他的眼神……白小舟在脑海里搜索很久,只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幽冷。 是的,幽冷,那种被他看一眼就会觉得浑身发寒的冷。 他的脸上只有死气,那种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死气。 白小舟紧盯着照片,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男孩身上溢出一股浓烈的黑雾,黑雾在人群中蔓延,直到将整座宅子都团团包裹住。 “小舟。”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她猛然醒转,回过头:“朱翊凯?” “你没事吧?”朱翊凯皱眉,“我看你像是要被吸进电脑里去了。” 白小舟再看那张照片,并没有什么黑雾。 “刚下课就来所里查资料,你在担心思齐?”朱翊凯在她身边坐下,“瞿家是远近闻名的灵宅,听说出过很多事。不过瞿家很有能耐,全都压了下去,灵宅的事情已经很少有人提及。” 白小舟对着屏幕沉默了半晌:“我要去瞿家看看。” “你以为瞿家会让你进门吗?” 白小舟愁眉不展,朱翊凯狡黠一笑:“不过,你可以说你是他女朋友。” 白小舟脸腾地红了:“喂喂,我才不是他……” “我知道不是,你不会告诉我,你从来没撒过谎吧?” “撒得不够多而已。” “我也一起去。” “龙老师!”朱翊凯额头发黑,“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神出鬼没的习惯?” “娘胎里带来的,改不了。”龙初夏叼着一根烟,双手环胸,“收拾一下,我们即刻起程。” “你要跟瞿家人怎么说?”朱翊凯问,“你不会说你也是他女朋友吧?” “我是他班主任,他一周没回校我不该上门家访吗?”龙初夏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瞪了朱翊凯一眼,朱翊凯无语望天。 这个时候,龙初夏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龙初夏看了看来电显示,惊了一下,白小舟忙问:“是思齐打来的?” “是霍炎彬。”龙初夏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霍炎彬低沉冰冷的声音:“龙老师,我已经查到了杀死我妹妹的凶手。” 龙初夏大惊:“是谁?” “他姓孙,叫孙智宸,是孙家智字辈的子弟,但只是旁系远支。” “他住哪里?” “答应我一个条件。”霍炎彬说,“活捉他。”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让龙初夏心头一冷。 “好,地址。” “东街区第九路三百零二号。” 龙初夏挂断电话:“凯子,走,去会会这个姓孙的。”她的语气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不是要去抓凶手而是去约会。白小舟忙说:“我也要去?” 龙初夏看了她一眼:“凯子,她就交给你了,别给我们添乱就行。” 添乱?白小舟咬牙切齿,居然敢瞧不起我。她一跺脚将右手的手套扯了,指尖似乎有黑色的血液流过,稍纵即逝。 外公,我究竟遗传了你多少本事呢? 银白色的minicooper在路上风驰电掣,时时引人注目,白小舟低声问:“龙老师,这个车子会不会太拉风了?” “凯子的车里边这已经算是很低调的了。”龙初夏翻了个白眼,“要不怎么能算是凯子呢?” “龙老师,背后说人坏话是要下割舌地狱的。”朱翊凯顿了顿又补充,“在人前说亦然。” 两个女孩互望一眼,都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车子猛地急刹车,两人差点儿飞出去,朱翊凯开门下车:“到了。” 那只是一栋普通的小平房,年代久远,怕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产物了。周围住的都是城市里的边缘人,龙蛇混杂,日夜喧嚣,大隐隐于市,这里的确是最好的地方。 “凯子,去布结界。” 朱翊凯点头,从车上取下一只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石头。当朱翊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白小舟才知道,那真的是石头,而且是河边随处可以捡到的鹅卵石。 “小舟,接着。”朱翊凯扔了一颗给她,“每隔五步放一个,把房子围起来。” 白小舟转过头,看见龙初夏身形一起,蹿上二楼,速度之快让她觉得自己在看武侠片。 “不要发愣。”朱翊凯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记,她脸腾地红了,他的手是不是带了静电啊?怎么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屋中充斥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长期熏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料。原本龙初夏以为孙智宸家中应该摆满了人偶,只要自己一进屋就会攻击自己,可是她错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房子,里面的一切都那么普通,普通得让她都要以为是情报有误。 这时,走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小木棍敲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她嘴角上勾,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张黄符,躲在门旁,等待着那个“东西”靠近。 脚步声果然停在门外,房门“咔”的一声,悠悠然开了。 龙初夏将手一抬,黄符烧了起来,她将烟灰弹出,直冲那“东西”的面门。那“东西”果然不动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上了发条的人偶娃娃,额头上有朱砂所画的符咒。 “孙智宸,知道你在这屋子里。”龙初夏对着娃娃说,“现在我将你封在娃娃体内,你已经不可能逃走,否则走出百米之外,你就会全身瘫痪。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用点儿‘方法’逼你出来?” 娃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像勺子刮在铁锅里:“龙老师,你一向自诩聪明,怎么今天反而踏入了陷阱?”说罢,娃娃将衣襟扯开,露出一个电子表,上面的秒钟正在接近于零。 “这,不过是场游戏。” 龙初夏大惊,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朝窗外奔去。 随着一声冲天巨响,白小舟觉得自己被巨浪卷了起来,虽有朱翊凯护着,却也摔出去数米之远。火焰遮天蔽日,碎石瓦砾四处乱飞,烟尘冲天,一个人影重重地摔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开始剧烈咳嗽。 “龙老师!”两人顾不得痛,冲过去将她扶起。她一把将二人推开,对着已变成火柱的小楼怒吼:“孙智宸,你好!你很好!这次你玩得这么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连你也学会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了?” 龙初夏拿着冰袋,坐在烧毁的房屋对面冰敷淤青,一脸不以为然:“老大,你口水喷我脸上了。” “初夏!”司马凡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平时都很老成持重,行事之前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次为什么这么仓促?” “仓促吗?我布下了结界,带齐了符纸。何况孙智宸那么狡猾,我原以为他已经跑了,那是一间空屋。这里是中国,我哪里会想到他竟然还藏了炸弹。”龙初夏耸了耸肩,“时间紧迫,我不是也跟你发了短信吗?” 司马凡提气得无话可说,这丫头明明知道他不看短信。 “老大。”一个警察从废墟中出来,“屋里的东西几乎都烧毁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有条密道,通往后面的巷子。”司马凡提侧过脸对龙初夏道:“去看看?” “还用说?”龙初夏对朱翊凯和白小舟说,“你们也一起来。” c市气候潮湿,底楼都湿气冲天,更别提地下室了,因此这座城市要找到带地下室的屋子实在是难上加难。这座地下室成型已久,看来孙智宸花了不少心思。 “孙智宸走的时候很匆忙,但他没有忘记毁掉证据。”司马凡提看着漆黑一片惨不忍睹的房间,“他放了把火,烧得很彻底。这里有汽油的痕迹,看来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灵能家族都有严格家规,其中之一,就算死也不能将家族的秘密公布在公众面前。”龙初夏问,“小舟,有没有什么发现?” 白小舟摇头:“真干净。一般这样的老房子都多多少少有些东西,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孙智宸不愧是孙智宸。”龙初夏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手机适时响起,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霍先生。” “龙小姐,知道你没事,我很高兴。” “托你的福,只是一些皮肉伤。”龙初夏皮笑肉不笑,“你早就知道这是陷阱吧?” “我只是猜到而已。” “所以让我来当炮灰?” “龙小姐是何等人,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就不是龙小姐了。” “你好像比我还了解自己。” “我也有些关系网,龙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略知一二。” “霍先生,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不过我要警告你,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次。”龙初夏满脸怒火,只差没将手机扔出去。司马凡提按住她的肩:“初夏,没事吧?” “没事。”龙初夏又换上了一张笑脸,白小舟觉得那笑容就像假面具,龙老师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遮盖在下面,就像掩盖在杂草下面的深潭。 “虽然这是最糟糕的一天,不过我们不是毫无收获。”龙初夏说,“爆炸之前,孙智宸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是什么?” “这只是一场游戏。” 游戏?白小舟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具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木偶身上,这究竟是谁和谁玩的游戏呢? 经过孙智宸的事件,去瞿思齐家的事被暂时搁置,龙初夏和朱翊凯被叫去协助调查,白小舟无用武之地,只好回去继续上课。星期二正好有解剖课,这是法医系第一堂解剖,只安排了一具尸体,由老师和助手进行,学生观摩。大一新生以前都只在卷宗和电视上看到过解剖,这次能亲眼得见,自然兴奋异常。白小舟却兴致不高,尸体她都见过无数遍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亲手拿起手术刀。 “以我往日的经验,每届新生在上第一堂解剖课时都会有人失态。”解剖老师一脸奸诈,“让我们来看看,今天会不会例外。”他朝门外点了点头,两个助手将担架车推了进来。白布掀开,那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发福,腹部隆起,胸部软趴趴地搭着。 就在掀开白布的那一刻,白小舟闻到一股刺鼻的尸臭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她伸手在鼻前扇了扇:“怎么这么臭?腐烂了吗?” “尸体用福尔马林保存,平时都放冰柜,怎么会腐烂?”助手不以为然,解剖老师笑道:“人的潜意识有时候会影响你的五感,你很害怕她腐烂吧?” 周围的同学哄笑,白小舟动了动鼻翼,那尸臭不仅没散,反而更加浓烈。老师拿起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胸膛,就像在画布上作画,当内脏露出来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捂住嘴。 尸臭浓得让小舟想夺路而逃,但她忍住,将脑袋凑到死者打开的胸膛边闻了闻,老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想看仔细些。”她胡乱找着借口,心里却十二万分疑惑,她所闻到的尸臭,并非来自这具女尸。 老师将女尸的内脏一个一个取出,详细讲解每个内脏的构造,这个中年妇女死于冠心病,心脏肿大得像菠萝。解剖完毕,老师又小心翼翼地将心脏放回原处,小心缝好伤口。随后尸体就被带走,可是那股尸臭味始终萦绕不散。 “同学们,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医,我们一定要对死者有敬畏之心……”老师在台上口若悬河,白小舟却始终在寻找尸臭的来源,找来找去,她忽然恍然大悟。 尸臭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自己! 第二十章 濒死体验 她侧过脸去,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自己身边,长发遮盖了她的面容。女孩缓缓地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双眼凄然,像在诉说着什么。 “啊!”她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看来我们这届也不能幸免啊。”老师幸灾乐祸,“这位同学,你要不要去校医院休息一下?” 白小舟抓起课本,夺路而逃。 “你说什么?你要再做一次濒死体验?”龙初夏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要求做这个术法,眼睛瞪得老大,“你没事吧?活得不耐烦了?” “我觉得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七十二个小时之后尸体的意识就会最终消散,就算忽略了什么,我们也不能找回了。” “但我见到了霍小梅!”白小舟说,“她就坐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有话想跟我说,但我们无法交流。” “你见到了霍小梅?”秦哲铭激动地喊,“太好了,正好可以验证我的推断。” 龙初夏斜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高见?” “意识虽然会消散,但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或者某些特定的人身上,死者的意识会一直和他有联系,这就会导致‘被死者缠身’这样的事情发生。龙老师,或许我们可以让小舟再试试。” 龙初夏盯着面前的少女半晌:“好吧,下不为例。” 一切准备就绪,龙初夏念动咒语,红雾钻进她的鼻孔,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某间厕所的化妆镜前,镜子里映出的容颜正是霍小梅。 她长得很漂亮,只是化了太浓的妆,长发微卷,身上的名牌服饰上周刚在米兰展出,胸前的香奈儿胸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是哪儿?难不成是霍小梅被绑架之前? 她推开厕所的门,外面是九曲十八弯的走廊,原来这里是ktv包房。记得资料上说,霍小梅被杀的前一个晚上曾和朋友一起出去唱过k,难不成凶手就是在这里劫走她的吗? ktv里的走廊就像迷宫,她觉得自己迷路了,正打算找个人来问问,其中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一个年轻女孩冲到垃圾桶旁边,抱着桶一阵狂吐。她走过去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你没事吧?” 女孩抬起脸,长得不漂亮,满身酒气,妆浓得就像埃及艳后:“别管我!” 霍小梅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喝那么多干什么,不会喝就不要喝嘛。” “你以为你是谁?”女孩一把将纸巾打落,“你以为你是我妈啊?老女人!敢教训我?”她看见霍小梅肩上挂的lv包,激动地抢过去,“你怎么会有这个包?” “这是我哥哥买给我的,限量版,全球只有五个。” “胡说!五个我全都买下来了,你这个一定是假货。” “你才买假货呢,你知道我是谁吗?”霍小梅将包夺回来,嘲讽地笑,“你知道这个多少钱吗?还买五个?温州产的吧?丑八怪。” 女孩气得脸色发白,抓过包狠狠往地上一扔,然后用她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包上狠狠地踩。霍小梅大怒,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你是疯狗啊?见人就咬!” 女孩怨毒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不要嫉妒我,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有钱。”霍小梅骄傲地抬起下巴,“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这包脏了,我不要了,送你吧,买了五个假货,好歹有个真货不是?”说罢,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大笑而去,身后传来金属撞击的剧烈声响,想必是那女孩对着垃圾桶出气。霍小梅心里十分得意,不过一个包而已,只要她想要,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哥哥也能给她买来。 “小舟,快醒醒,小舟!” 白小舟被龙初夏摇醒,头还在隐隐作痛:“老师,这么快叫醒我做什么?我还没看到什么呢。” “你陷得太深了,再不叫醒你你就永远都别想醒过来了。”龙初夏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有没有什么收获?” “霍小梅死的前天晚上曾和一个女孩起过争执。” “什么?为什么之前的笔录里没有人提到这一项?” “她是在上厕所途中遇到那女孩,当时走廊上除了她们,没有别人。” 龙初夏惊道:“霍小梅的朋友说,她正是去上厕所一去不归。” “就是那个女孩!”白小舟激动地说,“就是那个女孩抓走了她。” “现在这么说还为时过早,不过脱不了干系。”龙初夏对正在收拾器械的秦哲铭说,“赶快让阿凡提联系刑侦画像专家,那个女孩的身世背景,还有那晚和她一起去唱k的朋友,我们一定要查到。” “你在‘濒死体验’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找到了。”司马凡提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如丧考妣。龙初夏瞥了他一眼:“那个女孩是鬼不成?” “不是,她是……”司马凡提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过去,然后耳语一阵,龙初夏也皱起了眉头。朱翊凯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说吧,她究竟有什么背景,不管他父亲是多大的官儿,我都有办法请她回来协助调查。” 白小舟重新打量这位同事,虽然她知道他很有来头,但没想到能厉害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这么说吧,她的家族,就是半个近代史。”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半个近代史,那是什么概念? 朱翊凯眉头轻蹙:“这样的世家,会因为小小的口角就杀人?就算杀也该神不知鬼不觉。她残杀一个陌生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她的家族和霍家有仇?” “我调查过了。”司马凡提说,“他们并没有什么来往,更谈不上仇怨。” “我有新发现。” 众人回过头,见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秦哲铭从他的专属解剖室里出来,朱翊凯大惊小怪:“熬夜会让皮肤变得粗糙,你这个爱美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熬夜了?” “我要求加薪。”秦哲铭紧张地掏出一面镜子,“果然,才熬了两天夜就长暗疮了。” “你又不是女人!”司马凡提臭着一张脸,“有话快说。” “我比对了这两年发生在c市的各种意外事故,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共同点。”秦哲铭将几张照片排在桌上,“近两年每当月圆之夜的时候,事故就会发生得特别频繁,而这些事故都有一个共同点,死者都是流浪者或者三无人士,总而言之,没有人会因为他们的死而闹事。通常情况这种无人认领的尸体会在火葬场太平间存放一段时间,实在找不到亲人才会烧掉,但他们都是在出事当天就被拉到火葬场火化。半年前曾有网友质疑过。”他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这位网友一直关注城市流浪者的命运,曾跟踪拍摄过一位流浪者。但他所跟拍的人冻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冻死的前一天他才给了他一件旧大衣。他一接到消息就赶到火葬场,尸体已经火化,只剩下一罐子骨灰。他领了骨灰回来,想要郑重地安葬,却发现骨头并没有完全烧成灰烬,而是烧成一些小骨头块,而那些骨头上,有很深的刀痕。” 龙初夏拿起那张照片,里面是几根骨头,上面果然有纵横交错的刀痕。秦哲铭说:“我比对过他拍摄的这些骨头,刀痕是锋利的手术刀造成的。这个流浪者死于谋杀。更惊悚的还在后头,这位网友经过多番调查,发现好几个流浪者都是莫名其妙地在月圆之夜离奇死亡,而且死亡的时候没有人见过他们。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秦哲铭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有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很可能是一个组织,在秘密地贩卖流浪者的器官。”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白小舟忍不住插嘴,“霍小梅没有被人挖走器官啊。” “我认为,这位网友错了,不是在贩卖器官,而是虐杀。” 白小舟觉得胸口一片冰凉。 “这些骨头是手骨和腿骨,如果贩卖器官,根本不需要在这些地方下刀。而虐杀就不同了,这些骨头所在的位置,正是神经异常敏感而血管较少,不会引起大出血死亡的部位。” 一片死寂。 “我明白了。”龙初夏脸色苍白,“孙家的人修行多年,可以随意操纵傀儡,但若是要让完全不懂法术的人操纵傀儡,就必须选在阴气大盛的夜晚,譬如月圆之夜。我终于明白孙智宸所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了。这就是场游戏,一场虐杀人类的游戏。孙家帮助某些人操纵着傀儡去杀人,那么这些人就有了不在场的证明,又可以通过傀儡感受到杀人时的快感,就像一场逼真的3d游戏。” 司马凡提狠狠朝桌上擂了一拳:“畜生!” “可是,以前死的都是流浪汉,为什么这次他们会选声名显赫的霍家千金下手,而且连尸体也没有处理?”一直沉默的叶不二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白小舟说,“不是没有处理尸体,而是没来得及处理。我们发现霍小梅的时候,她刚刚死去几个小时。而且……”她咬了咬下唇,“或许选她为目标,只是一时兴起。她得罪了那个ktv女孩,ktv女孩很生气,临时决定选她做目标,因为当晚就是月圆之夜,孙家的人没有时间详细调查霍小梅的身世。” “不会,几个小时已经足够毁尸灭迹,孙家也绝不会粗心到不调查目标。”龙初夏道,“只有一个解释,一切都是这个ktv女孩自作主张,她很可能会一点儿操纵傀儡之术。杀人泄愤之后,她仓皇离开,忘记了还要毁尸灭迹。” 秦哲铭将最后一张照片举到众人面前:“那位发帖揭露秘密的网友,现在也成了秘密。他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龙初夏接过照片,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在手心里捏成一团。 “凯子,那个女孩交给你去查;小舟,我们必须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谁?” “他姓孙。” 刚下过雨,脚下的青石板路略显潮湿,周围老旧的房子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奇异观感,仿佛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青苔和木头腐烂的气息。白小舟跟着龙初夏在小巷中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处菜市场。说它是菜市场,其实只是一条稍微宽点儿的老街而已,路边摆满了各种蔬菜,菜农和买菜大婶互相砍价,人声鼎沸。 “龙老师,我们不是要去见孙智宸吧?”白小舟轻声问,龙初夏笑道:“若是知道那小子的住处,我倒是很想去见一见。到了。” 白小舟往前看,只看到街角一个修鞋的老头,他拿着一只螺丝刀,正在专心致志地修一双高跟鞋。那老头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得在这个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里毫不显眼,若不是一心寻找,恐怕连这个修鞋小摊都会被忽略。 “我们找的就是他?” “没错。”龙初夏大咧咧地坐到老人面前,一脚踩在木头脚架子上,“我要擦鞋。” 老头头也不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妖风。” 老头修好了鞋,将鞋面上的灰吹了一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小心地放进鞋盒子里:“擦鞋可以,其他事情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 老头孩子气地捂住眼睛:“不见,不见。” “你真的不见?” “不见。” “那好,我告诉卫伯父的外孙女,说你不想见她。” “等等!”老头抓住她的胳膊,“卫伯父?哪个卫伯父?” “能让我叫伯父的还有几个?” “卫天磊?是卫师公吗?”老头激动地张目四望,指着白小舟说,“是,是她吗?她就是我的小师妹?” 白小舟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个老头是谁? “你,你真的是卫师公的外孙女吗?你是不是叫白小舟?” “呃……我是白小舟。” “真的是小师妹啊,过了十五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老头老泪纵横,“上次见你,你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女孩,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抱歉。”白小舟将手臂从他那双布满老茧且如枯枝一般的手中挣脱出来,“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 老头抹了抹眼泪:“来,来,快坐。”他上下打量白小舟,“像啊,和你母亲真像,我也有十五年没有见过你母亲了,她还好吗?卫师公呢?身体还硬朗吗?” 白小舟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我外公……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过世了?”老头惊道,随即又叹息:“卫师公年岁已大,我早该想到的,唉……可惜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他的墓在哪里?我想去祭拜。” 白小舟摇头:“我不知道,妈妈只是告诉我,外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她从来没有带我去扫过墓上过坟。” “师公曾说,人死如灯灭,去了就去了,不必太过牵挂。以他的个性或许是不会起墓的,只找一片风景秀美的地方随便一埋就了事。” “哭什么哭。”龙初夏不满地说,“你是要惹得小舟也跟着痛哭流涕才满意吧?” 老头连忙把眼泪擦了:“好,好,不说那些伤心事了。小舟今天来看我,真是今年最大的喜事,我虽然戒酒戒了很多年,但今天要破破戒,不醉不归。” “好,我这个做师叔的陪你喝,舍命!”龙初夏应喝道。 师叔?龙初夏是这老头的师叔?这是个什么辈分?白小舟彻底懵了,龙初夏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他叫孙思询,已经退休多年啦,退休前的工作是——洛阳孙家家长。” 第二十一章 初生情愫 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很聒噪,在路边摊喝酒吃辣子田螺的时候,孙思询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讲以前的事。他的父亲曾得过卫天磊的指点,因此奉卫天磊为师,一生对他都很尊重。孙思询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闯下过多少麻烦,最严重的一次被人追杀,肋骨全断,武功全废,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是卫天磊救了他,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为他调养了三年,终于恢复了九成,还指点了他一点儿法术,若不是卫天磊,他后来不可能成为孙家家长。 白小舟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和孙家竟然有这等因缘。 “我师傅和卫伯父是结义兄弟,思询不是我的师侄又是什么?”龙初夏又给他满上二锅头,“来,师侄,喝。” “不害臊!”孙思询一把年纪,竟然小孩心性,“你才多大年纪,就敢给我当师叔。” “谁叫我辈分高呢,说起来我师傅也是桃李满天下,叫我师叔师公的,不知道有多少。”龙初夏喝得双颊绯红,有了几分醉意,“我说师侄啊,我要恭喜你啊。听说你们孙家最近新开展了个业务,挣钱多,还能结识权贵,孙家想要振兴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拐弯抹角。” “你喜欢看电影,《人皮客栈》看过吧?” 孙思询的目光瞬间沉下去,仿佛只是一刹那,他就从老顽童变成了一个杀伐决断从不迟疑的领袖。 “本来目标只是些流浪汉,不用担心后患,只可惜这次孙家服务的千金大小姐太无法无天,杀了个出身显赫的女孩,唉——”龙初夏拖着长长的尾音,“那女孩死得真惨啊,被乱箭射死的,那种骨头做成的骨簇,好多都卡在骨头里取都取不出来啊,太惨了。孙家就要大祸临头咯。” “我就知道你找我没什么好事儿。” “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你,难道要我直接杀到孙家去?” 孙思询闷闷地喝了半瓶酒:“谁干的?” “听说是孙智宸。” 孙思询继续闷着头喝酒,喝了半宿,最后将酒瓶往地上一砸:“给我点儿时间,我给你个交代。” 把喝得烂醉的孙思询送回他那狗窝一样的家,白小舟轻声问:“其实你并不觉得孙智宸是凶手吧?” “小舟,你说孙家的人帮那些有钱人找乐子,是为了什么?” “钱,或者权吧。” “那就对了,钱和权,孙智宸都没有半分兴趣,以他孤傲的个性,那些贵人在他的眼中跟臭虫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什么要跟孙思询说……” “你说,为什么霍炎彬会接到孙智宸就是凶手的消息?是谁放出的消息?” 白小舟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有人想嫁祸给他!” “没错,而且这个人在孙家的地位绝对不低。”龙初夏双手环胸,“否则孙家早就清理门户了。孙家人多势众,我们不可能上门去抓人,就算抓了人,也无法定罪,总不能跟法官说,他们用法术杀人吧,所以还是交给孙家人自己解决比较好。孙思询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那岂不是罪魁祸首——那个ktv女孩也不能绳之以法?” 龙初夏无奈地笑:“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明明知道是错误的,却无法纠正。无可奈何,这就是人类最可悲之处吧。” 白小舟沉默。 难道期望犯法者受到应有的惩罚,也是奢求吗?那么051研究所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两天后,司马凡提来到研究所,表情依旧如丧考妣。 “我接到了上头的命令,霍小梅的案子要冷处理了。”他阴沉着脸,接过叶不二煮的咖啡,一饮而尽,“从明天开始查新的案子。” 龙初夏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托人帮忙打探过了。”朱翊凯说,“那个女孩已经被送到国外,现在很可能在地中海沿岸。” 白小舟咬着下唇,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 “案子冷处理,霍炎彬说了什么没有?”龙初夏忽然问。 “没有。”司马凡提说,“连打通电话问问情况都没有。” 龙初夏忍不住哈哈大笑,司马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兄妹之情始终敌不过利益。霍炎彬一定与女孩的家族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保持沉默。” “啪。”白小舟拍案而起,一脸愤懑,胸口快速起伏,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转身冲出去。朱翊凯本能地起身去追,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妥,龙初夏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龙初夏叹了口气:“曾经我也和她一样。” “现在不也一样吗?”司马凡提说。 龙初夏轻笑,是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始终不曾改变过,只是脸上多了一层面具罢了。 “龙老师,善恶到头终有报。”叶不二握着拳头说,“我相信那女孩一定会遭天谴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连古人留下来的谚语都自相矛盾,善恶有报是种希望,而善恶无报才是真正现实中的无奈吧。 鹿鸣园里还是如往常一般,鸟语花香,树木茂盛。不知为什么,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来,可能这里是遇见那个人的地方吧,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她就会没来由地心安。 刘明轩…… “喂,你还要跟我多久?”她回过头,不耐烦地问身后的朱翊凯。朱翊凯笑容平和:“气还没消吗?” 白小舟吸了口气,挤出一道笑容:“我没事,你不用跟着我了。” “你的笑很假,看来气还没消。”朱翊凯一副明察秋毫的表情,“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平心静气。” “什么方法?” 少年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瑞士军刀,刀锋闪烁着寒光,白小舟后退一步:“你,你要干吗?” “别紧张。心理学上说,愤怒如果不发泄,就永远不会消失。只要把它发泄出去,不就万事大吉?”少年手一抬,军刀飞出去,牢牢插入树干,“我小时候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喜欢扔飞镖,后来改成飞刀了,也算是自学成才。你可以试试。” 白小舟看着他,觉得他扔飞刀的样子很像那个人,他的侧脸温柔又俊美,有一种能吸住人眼睛的力量。 “那……我试试。”白小舟接过他递来的刀,用力扔出去,刀背撞树,只有跌落在地的份儿。朱翊凯笑道:“你这不叫扔飞刀,你这叫扔垃圾。”说罢将刀塞进她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抱着她的肩:“肩膀压低,对,就是这样,扔出去。” 军刀在空中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稳稳当当地插进树干:“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白小舟此时已经双颊绯红,低着头说:“我,我还有作业没写,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白小舟逃难似的回到自己的寝室,她浑身都燥热不安,只有双手冰冷。她一边用手为自己的脸颊降温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容貌绝对称不上漂亮,最多只能算五官端正罢了。朱翊凯人长得帅,家世又好,没理由会喜欢她的,她一定要把持住。 她在心里默念:“白小舟,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和他是云泥之别,你绝对不能喜欢上他,绝对不能。” 日子只平静了一天,白小舟一边享受着叶不二煮的咖啡一边看档案的时候,朱翊凯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小舟,你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不会是那个女孩遇到车祸了吧?” 朱翊凯递给她一张报纸,头版头条刊登埃及暴乱,开罗混乱,多人死伤。 “这和那女孩有什么关系?” “可靠消息,那女孩本来在希腊,昨天突发奇想去了埃及旅游,没想到埃及爆发暴乱,她在参观国家博物馆的时候中流弹身亡。” 白小舟捧着报纸的手在颤抖,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天报吗? “我要去告诉龙老师。” “她已经知道了。”朱翊凯道,“不过,我觉得她并不高兴。” “为什么?” “不知道。” 咖啡馆的广播里正播放着轻快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糖和咖啡豆的气息,昏暗的灯光和装饰用的玫瑰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暧昧。 “真是难得,龙老师竟会主动约我来喝咖啡。”霍炎彬在桌对面坐下,笑容淡然。 “我是来恭喜你的。” “何喜之有?” “为妹妹报了仇,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霍炎彬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持,随即恢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和他们所做的交易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龙初夏身子往前倾了倾,“其实你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给妹妹报仇,只可惜,你碍于她的家族,不能亲自动手。” 霍炎彬点了一杯拿铁:“龙老师,你很有想象力,不过你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心里明白就够了。” “龙老师,有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你们是专门处理非自然事件的,而利用法术杀人根本不可能上法庭,那么凶手最后怎么处置?” 龙初夏沉默。 “到头来,还是只有以暴制暴。”霍炎彬摊开双手,“这就是现实,总要有人来主持正义。” 龙初夏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你是正义的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就是正义,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妹妹的守法公民。”霍炎彬浅尝咖啡,“龙老师,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得超出我的想象,但是越聪明就会越多困惑,迟早有一天你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会把你压垮。” 龙初夏冷睨他一眼:“多谢关心。” “不管如何,我很感谢你为我妹妹尽心尽力,无论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他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吻一记,“今天的咖啡味道非常香醇,我很喜欢,希望你也能喜欢。”说罢,在桌上放下几张大钞,“告辞。” 龙初夏望着桌子中间那支红玫瑰,酒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她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某种悲伤里,难以自拔。 第二十二章 巨蛇之宅 傀儡的事算是告一段落,绷紧的弦松弛了下来,令白小舟又想起了瞿思齐,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天没见了,一点儿音讯也没有,她不想再等,和龙初夏、朱翊凯、叶不二三人约好,收拾东西立刻动身去凤铃镇。 她回到寝室,将必需物品备齐,统统放进那只用了五年也舍不得扔掉的背包里。这个背包是妈妈亲手制作的,古风浓郁,上面还有妈妈亲手画的兔子。兔子有两只,一黑一白,在圆月和桂树下嬉戏,画工卓越。高中的时候就有同学要出大价钱问她买,被她拒绝了。 她轻轻抚摸背包,愁上眉头,妈妈,你究竟在哪里,你和爸爸还安全吗?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只是声音有些大,每次都能吓她一跳。 她打开门,门外的人穿着绿色衣服,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封信:“白小舟住这里吗?有她的信。” “我的信?”白小舟接过来,发现信封上赫然写着瞿思齐的名字,她一惊,匆忙打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把钥匙。 那是一把古老的钥匙,黄铜制作,样式古旧,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东西。瞿思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寄把钥匙给她? 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她看了看背面的邮戳,日期是八天前,寄出地正是凤铃镇。 八天前,不正是她接到瞿思齐回家短信的那天吗? 她匆匆赶到朱翊凯的寝室外,一辆黑色的悍马h2早已等待多时。她顾不得欣赏这部早已停产的豪车,将钥匙递给龙初夏。龙初夏看了半天:“这把钥匙看造型,应该是明代的东西,不过还不敢肯定。” “思齐为什么要寄这把钥匙给我?”白小舟不解地说,“这把钥匙是开什么门的?” “不一定是门,可能是柜子、盒子,甚至可能是开枷锁的。” 白小舟吸了口气,朱翊凯一边开车一边开玩笑:“放心吧,他不会有事。他的命堪比小强,比他的骨头硬多了。” “别想了。”龙初夏在她脑袋上拍了一记,“瞿思齐没你想的那么弱,怎么说,他也算我的大弟子。” 朱翊凯嗤笑一声,似乎对“大弟子”三个字表示抗议。 悍马不愧是悍马,在路况奇差的县级公路上颠簸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驶入了凤铃镇。镇口有座牌坊,不知是什么年月的物事了,上面写了“流芳千古”四字,雕刻精美。一驶过牌坊,四人觉得好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民国,满目都是黑瓦白墙,岁月在这里仿佛停滞了,百年沧桑不过如云烟一缕。 不过,远处的电线杆还是出卖了它,路边的行人也穿着现代衣服,看到这些现代物事,白小舟松了口气。 朱翊凯将车缓缓停下,摇下车窗,问路边一个专心纳鞋底的老人:“婆婆,请问瞿家怎么走?” 老太太猛地抬起头,目露凶光,趴在她脚边睡午觉的黑猫忽然醒了,似乎受了惊吓,轻叫一声钻进门去。 “你们是什么人,去瞿家做什么?” “我们是瞿家的朋友,听说老太太病了,来拜访的。” “回去!”老人幽幽地说,“瞿家是凶宅,会吃人,不想死就回家去,不要再来了。” “凶宅?”朱翊凯礼貌地问,“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真有人被吃了?” “吃了!吃了!”老人激动地挥舞手臂,“被吃了,都被吃了,只剩下妖怪儿子……” “奶奶,你在胡说什么啊。”一个年轻男人从屋内跑出来,一脸歉意,“抱歉啊,我奶奶她年纪大了,胡言乱语,你们不要放在心上。瞿家不远,拐过这个弯儿就到了。”说罢,他慌慌张张地将老人搀进屋去,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 “看来瞿家在这里很有名啊。”朱翊凯开车绕过街角,便看见一栋大宅子,围墙比周围的屋子要高出将近一半,牌匾上“易府”二字不知是什么字体,歪歪扭扭,像一条条首尾相交的蛇。 “好脏。”白小舟喃喃道,“这屋子好脏。” “你看见什么了?”龙初夏问。 “好重的黑雾,还有一股浓烈的草腥气。” “那是妖气,妖物来自土中。你要学会分辨不同的气息,如果妖物来自水中,就是鱼腥味。”龙初夏下车叫门,敲了足足十分钟,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伸出来,是个中年妇女,脸色阴沉沉的:“你们找谁?” “你好,请问瞿思齐在吗?” “你是谁?”中年妇女警惕地打量她,她说:“我是思齐的班主任,他一周没来上课,我很担心他。” “瞿少爷没有回来,你们请回吧。”中年妇女冷冷地说。 “请问您是?” “我是瞿家的佣人。” “在瞿家很多年了吧?” “四十多年了。” 龙初夏嘴角上勾:“那么思齐应该是你看着长大的吧?他失踪了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中年妇女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能劳烦你转告思齐的父亲吗?我想见见他,思齐无故离校,按照凝华学园的校规,十五天如果不返校,就作退学处理。” “瞿先生不在,我去告诉老夫人,你们等一下吧。” 中年妇女去了足足十五分钟,门才终于再次打开:“老夫人说想见见诸位,请吧。” 进了门,那种草腥味更加浓烈,宅子没有想象中大,只是两进两出,四周高大的围墙让人觉得像是走进了监狱。 “你们在这里稍等,老夫人一会儿就来。”中年妇女将三人安置在正厅,也不上茶,冷冰冰地走了。正厅堂上挂了一幅容像画。按照传统,中国人会在生前给自己画一幅画像,待死后留给后人瞻仰。那容像画中是一位年轻女人,衣着鲜亮,媚眼如丝,神情妩媚。白小舟皱了皱眉,容像一般都画得庄重严肃,为什么这幅画却这么妖媚?落款为:嘉靖三年清涟。 清涟,是画像人的名字吗? “你在看什么?” 白小舟回头,看见一个穿旗袍的老女人缓缓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大拇指一颗一颗数着。她给白小舟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渗入骨髓一般的冷,冷得像刺一样在刺她的骨头。 “瞿老夫人,打扰了。”龙初夏将白小舟拉到身后,“我叫龙初夏,是瞿思齐的班主任,思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校了,我很担心他。” “让老师费心了。”瞿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思齐那孩子自小跟着他母亲,我总共没见过他几次,他也不肯回来。他母亲那边问了吗?” “他母亲那边没有什么亲戚了,我去问过,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真是奇怪了,这孩子到哪儿去了?”瞿夫人愁眉不展,“我也想见这个孙子,可惜啊,他怪我没有照顾他们母子,还发誓说不会再回来。”说罢,抹了抹眼泪:“他是误会我了,哪有做祖母的不疼爱孙子的。” 白小舟觉得她的眼泪很假,心中有些不快。 “老夫人。”女佣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瞿老夫人呵斥:“有客人在,大呼小叫干什么!” 女佣人看了看龙初夏等人,低声说:“里屋不见了只酸枝木的箱子。” “这种小事还来问我。”瞿老夫人责怪道,“去杂物间里找找,看是不是来帮工的那些人给放错了。” “是。”女佣人眼神闪烁,乖乖退了下去。 “如果思齐没有回来,那他会去哪儿呢?他成绩优异,有很大的机会保研,如果他违反校规,一切就都没有了。”龙初夏仔细看着瞿老夫人,老夫人眼神飘忽:“这孩子……真是不知轻重,我这就给他父亲打电话,让他父亲找他去。”她匆匆起身,“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打电话。” “太奇怪了。”朱翊凯说,“思齐是她的嫡孙,她竟然一点儿都不担心。” “除非思齐就在这里。”白小舟说。 龙初夏掏出手机,拨打瞿思齐的号码,冰冷的女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老师,不可能打通,他们一定早就关机了。” 龙初夏不死心,再打了一次,话筒里传来“嘟”的一声:“通了!” 尖锐的手机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三人互望,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和激动。 “是从里院传来的!”三人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追过去,一直来到后院。朱翊凯指着其中一个屋:“是那间屋。” 门上上了大锁,白小舟忽然想起思齐寄给她的钥匙,试了试,却打不开。 “让我来。”朱翊凯拉开她,紧盯着大锁,不足片刻,锁“咔”的一声开了,跌落在地。白小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研究所里果然卧虎藏龙。 三人推门进去,屋内光线阴暗,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你们在干什么?”女佣人慌张地冲进来,“你们不能进来,出去!统统给我出去!” “我们听到电话铃声。”白小舟说,“是从这屋里传出来的,瞿思齐就在这里。”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女佣人怒道,“这是我们瞿先生的卧室,思齐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龙初夏按住肩膀:“她说得对,我们找错地方了。走吧。” “老师。” “别说了,走吧。” 三人告辞出来,白小舟急切地问:“老师,你怎么……” “嘘。”龙初夏看了看四周,“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来,后面的事情再慢慢说。” 朱翊凯从窗户看出去,层层叠叠的古建筑深处,就是那座古老而诡异的房屋。 “那间卧室有古怪。”朱翊凯说。 “不是有古怪,是有很大的古怪。”龙初夏说,“你们发现没有,那屋子西南角有一盆仙人掌。” “仙人掌?” “如果我没猜错,仙人掌是用鲜血浇灌而成的。” “血仙人掌?”朱翊凯惊道,“他们想要续谁的命?” “续命?”白小舟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拜托你们一次说完好不好?” “将仙人掌放在卧室的西南角,每天以鲜血浇灌,能够挡去凶煞,阻挡勾魂使者进门勾魂,也能阻止主人的魂魄散去,是续命的法子,不过,却是极凶险的法子。” “怎么说?” “这是一种邪术,虽然能保住主人的魂魄不散,但后患无穷。据说,那被囚禁在身体里的灵魂,会被扭曲,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白小舟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间卧室是瞿思齐父亲的,难道瞿老夫人在帮瞿先生续命?不过这关瞿思齐什么事?” “手机铃声是从墙里面传出来的。” “思齐在墙里?” 第二十三章 妖怪的障眼法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龙初夏抬头对朱翊凯说,“凯子,我们去周围打听打听,瞿家在这边是大户,一定有风言风语。小舟,你去图书馆一趟,查查这边的县志,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凤铃镇只有一个图书馆,只有区区两间房,书架上只有稀稀拉拉几本书,管理员歪着身子坐在藤椅上打盹儿。 “大爷。”白小舟喊了一声,那人打了个哈欠:“大爷,什么大爷?谁是大爷?你大爷的!”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其实是个年轻人,只是少年白发,又穿得古旧,看起来年纪很大。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我来查县志。” “你倒是开门见山,有借书证没有?” “没有,办一张。” “好,三十。” “这么贵?” “三十还贵,看你穿得一身名牌,连三十块都拿不出来?就三十块,爱办不办。” 白小舟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从包里掏出三十块,扔在桌上:“现在我可以进去了?” “去吧,去吧。”他不耐烦地挥手,白小舟也顾不得跟他纠缠,在图书馆角落里找到那本布满灰尘的县志。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凤铃镇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这本县志极为详尽,白小舟想起那幅挂在瞿家正厅上的画,翻到嘉靖年间,果然看到了关于清涟的故事。 清涟原名易安,清涟是他的字,是嘉靖年间的秀才。易家乃一方旺族,这一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宠爱有加。易老爷子请人多方打点,在京城为清涟谈妥了一门婚事,新娘子不远万里而来,模样非常美丽,很得公婆和丈夫的欢心,很快就怀了孕。一年之后,新娘临盆,难产三天三夜,最后竟然生下一颗蛇蛋。易家上下大惊,拷问媳妇的侍女,侍女说新娘在来到凤铃镇的途中曾寄宿在某座客栈,而那间客栈向来有闹鬼的传言,据说曾被蛇妖盘踞。新娘下榻的那天,曾有一条毒蛇爬进新娘的卧室,喊了人来打蛇,蛇却不见了。易家相信新娘已经被毒蛇吃了,现在的新娘其实是蛇妖所化。易老爷子拿了剑,冲进产房杀死了媳妇。 记载在这里戛然而止,她翻遍了整本县志,也没找到后面的故事。 “你在查瞿家的事?” 眼前冷不丁多了一个人,吓得白小舟差点儿没握住书本。 “关你什么事?”白小舟没好气地盯着这个未老先衰的管理员,管理员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查瞿家的事,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问到。” 白小舟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这个嘛。”他目光闪烁,白小舟连忙说:“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麻烦你告诉我。”见他没反应,又补充道,“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没礼貌。” “行了行了。”管理员依然一脸的不耐烦,“去广汉街225号,找易府。” “易府?” “易家后来家败了,大宅子转手给了瞿家,易家举家搬到了广汉街一座小宅子去,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原来易家还有人活着。白小舟道了谢,正要走,却被管理员叫住:“你的借书卡。” 白小舟接过来,上面有股浓烈的药香,便拿起凑到鼻前。 “那是防虫的。”管理员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准备睡觉,“别再来烦我了。” 这管理员的脾气真是古怪,不过像这样的小地方,肯定没多少人来图书馆看书,郁郁不得志,当然古怪。 白小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在迷宫一样的小镇找到了广汉路,她照着门牌一个个数过去,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管理员所说的那座“易府”。这栋独立小院子在某条小巷的深处,门楣上的牌匾倒是很新,上面大书“易府”二字,白小舟觉得有些眼熟,细细想来,这两个字的笔法竟然与瞿家那块牌匾上的丝毫不差。 易家的老宅既然转给了瞿家,不是应该换匾额的吗?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挂着易府的牌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缘故? 她上前拍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女孩奇怪地看着她:“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易家吗?” “是啊,我是易思晴。你是?” “我……我是《民俗调查》杂志的编辑。”白小舟从包里掏出记者证,这是之前跟校报的朋友借的,怕她看清上面的字,只是晃了晃就连忙塞回去,“我听说易家在凤铃镇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连房子都是明朝留下来的,所以想来采访你们,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易思晴很热情,将她拉进门,“快进来坐吧。” 院子很小,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院中长了一棵大黄桶树,遮天蔽日,窗棂的雕刻非常精美,可以一窥当年的盛况。 “你们家还有些什么人啊?”白小舟问。 “就我妈和我弟,我弟弟在外面念书,前些天才刚回来,一回来就约了狐朋狗友打牌,都打了好几天了,连楼都不下,怎么劝都不听。算了,不提他了,来,进来坐。” 白小舟抬头看了看楼上,窗门紧闭,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叫牌声,玩的好像是斗地主。 进了大厅,易思晴张罗着给她倒水端茶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我想知道易家的历史,我在网上查过不少资料,但都不全。” “我们易家的历史说来话长。”易思晴从头说起,从元末农民起义说起,把易家如何兴盛说得很详细,听得白小舟昏昏欲睡,好容易讲到易清涟,她连忙打起精神。 “新媳妇入门没多久就怀有身孕,只可惜难产过世了,自从那之后易家就开始衰败,家里的男丁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后难以为继,就把大宅卖掉了,搬到了这里。” 白小舟有些吃惊,易思晴笑道:“怎么,是不是和你以前查的资料不一样?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散布谣言,说我们的祖先被蛇妖附身了。以前还能骗骗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相信这世上有蛇妖啊,你说是吧?对了,你叫什么?” “呃,我,我叫白小舟。”她岔开话题,“瞿家住进老宅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网上关于他们家的传言也很多。” “瞿家住进老宅后不放心,请法师来做了法事,一直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在四十多年前啊,出了一件怪事,从那以后瞿家就一直不安宁。” 重点来了!白小舟连忙凑过去:“说说,什么怪事?” “瞿老夫人嫁进瞿家之后一直都没有生育,公婆一直很不喜欢她,想要把她赶出去。听说,我只是听说啊,她找人去火葬场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又让人去药房买了些剧毒草药,刚开始还有人猜测她被逼疯了,要毒死公婆。谁知道没多久竟传出消息说她怀孕了,十月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就是现在的瞿先生。不过,瞿家本来是一大家子人,从那以后,家里的人就死的死,散的散了。”说到这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思晴,水,给我端水来。” “是我妈妈,她病了,你稍等一下。”易思晴匆匆出去,白小舟一边喝茶一边环视四周,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正厅的摆设和瞿家的正厅如出一辙,连墙上的画都一模一样。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冷,这房子透着一股诡异,再静下心来仔细看,四周弥漫着浓厚的雾气,比瞿家还要多。 刚才怎么没看出来呢,这栋房子,脏得可怕。 她害怕起来,抓起包慌慌张张跑出正厅,连借书证掉了也没发现。她穿过天井,刚想打开院门,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我赢了!” 思齐?她惊诧莫名,回过头,看见黑雾从二楼那扇窗户的缝隙里溢出来,散在空气中,泥臭味冲得她脑袋有些发昏。 “白记者,你没事吧?” 白小舟打了个冷战,看见易思晴笑容满面地朝自己走过来:“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欣赏我们家的窗棂啊?我告诉你啊,这窗棂啊……”她的脸色蓦然大变,往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瞪着白小舟:“你,你是谁?” 白小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句话不是该她问吗? “思晴啊,是谁啊?”某间屋子里传来刚才那个老女人的声音,似乎微微有些恐惧,“怎么有股可怕的味道?” 易思晴看着白小舟不说话,那双眼睛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只是看得越久,那张清秀的脸上所堆积的恐惧就越多:“你,你是……” “思晴,快赶她走,快!”屋内的老女人尖叫,白小舟只觉得一股腥风朝自己扑来,将她推出去,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白小舟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了,几个路人将她扶起来:“小妹,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揉着自己的后腰,抬起头,却看见一面冷冰冰的墙壁,“咦?易府呢?” “易府?你是说瞿家吧?”路人说,“你走错了,瞿家在寒玉路,不在广汉路。” “广汉路不是也有座易府吗?真正的易家人住的。” “没有啊,这座凤铃镇里里外外就只有一座易府,就是瞿家。真正的易家人?你是说几百年前那个吧?我听说他们家破败之后举家搬走了。小妹,你不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谣言吧?别听他们胡说。” 白小舟觉得浑身发冷。 难道是那个管理员骗她?不可能的,刚才在易府所经历的一切是那么真实,连那些糕点的香味都还残留在嘴里。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一边干呕,竟吐出一大堆泥土来,里面竟然还有蚯蚓。看到那蠕动的小虫,她吐得更厉害了。 中国的传统志怪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桥段,某个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某座庄园,进去借宿,受到主人好酒好肉的款待,甚至还可能经历一场艳遇。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座坟墓旁,昨天吃下去的都是泥土和癞蛤蟆。 那个易思晴,根本就不是人! 如果瞿思齐真的在那间屋子里,那么,跟他打牌的,又是谁呢? 第二十四章 妖魔之子 回到旅馆,白小舟将这段诡异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龙初夏和朱翊凯,听得两人目瞪口呆。 朱翊凯说:“我们问过附近的居民,这里的老人们还记得从古时候传下来的故事。当年易老爷杀了媳妇,还要烧掉那颗蛋。清涟是个情种,偷偷将蛋藏起来,还将蛋给孵化了。就在蛋壳快破的时候,易老爷子带人杀了进来,清涟拼死保护蛇蛋,争执之下,被父亲所伤,当场死亡。就在这个时候,蛋壳破裂,一条青翠可爱的小蛇爬出,顺着房柱蜿蜒而上,爬入房梁不见了踪影。从此之后,易家的人相继过世,家境破败。易宅易手,到了瞿家手上。瞿家请了法师作法,收服了那条青蛇,瞿家世代供养它,而它保佑瞿家人丁兴旺。就是因为有那条蛇的保护,瞿家才能在凤铃镇绵延三百多年而不衰败。当年老宅易手的时候,易家的人就迁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白小舟恍然大悟:“我在那座宅子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草腥味,难道她们就是那当年的青蛇?” “你所去的宅子不属于这个世界。”龙初夏道,“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能打开通往彼方的入口。我们不是听到瞿思齐父亲房间的一面墙里传来手机铃声吗?那里应该是通往彼方的入口之一。小舟所去的那个广汉路225号,也是一个入口,但是要打开入口,必须有某种契机。” 白小舟想了想:“是借书证!图书馆管理员给我的借书证!” 龙初夏和朱翊凯互望一眼,白小舟清楚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惊诧和担忧:“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去过图书馆,街坊说这里借书的人很少,那座图书馆早就已经关门了,是座空房子。” “不可能啊,我明明……”下面的话生生噎在白小舟的喉咙里,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背蹿了上来。是图书管理员告诉她易府的所在,也是他给了她借书证,是他刻意将她引到那个充满了妖魔的世界。 难道,那个管理员也不是人吗? “小舟,你说那个叫易思晴的说过,瞿老夫人曾去过一趟火葬场,又买了几味剧毒药材,之后就怀了瞿先生,对吗?” 龙初夏的表情有些可怕,白小舟连忙点头。 “那就糟了。”龙初夏一拳打在桌上,“凯子,给不二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查查瞿先生,看他最近是不是得过什么古怪的病。” 朱翊凯答应一声,联络叶不二去了。龙初夏抓住白小舟的胳膊,脸色阴沉地问:“你确定思齐在易府里和人打牌吗?” “呃……我只听到他的声音。” “好,至少证明他还活着。或者说,他还是‘人’。”龙初夏有些焦急,“如果真如我所设想的那样,我们必须赶快找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白小舟想问,但没问出口,她害怕听到结果,瞿思齐虽然平时很讨厌,却是她最好的朋友,曾多次不顾生命危险赶去救她,如果他有什么事…… 她轻轻握紧拳头,易思晴母女似乎对她很害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若是她再次进入易宅,不是就有机会救思齐出来了吗? 第二天一早,叶不二打来电话,说查出瞿子豪——也就是瞿思齐的父亲,在半个月前突然休克,送进医院急救,竟然查不出病因,但生命体征却在逐渐减弱,医生说活不过三天。但是几天之后他竟然醒了过来,就像从来没有昏迷过,精神奕奕。现在正在北京谈生意,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龙初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瞿老夫人真是疯了!走,去瞿家!” “现在?”白小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六点半,龙初夏加重语气:“对,就是现在,一刻都不能再耽误了!” 瞿家对这些不速之客显然并不欢迎,那个苦瓜脸的女佣人堵在门口,生硬地说老夫人还在休息,让他们晚点儿再来。龙初夏笑容可掬,语气却丝毫不客气:“麻烦您转告老夫人,他孙子的性命危在旦夕,不是休息的时候。” 女佣人生气地说:“你们不要危言耸听,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说完正想关门,被龙初夏抓住手腕,她正要发作,却看到龙初夏那双森冷的眼睛:“请你再转告老夫人,我知道她四十多年前干了什么。” 女佣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愣了下终于软下来:“请进来吧。” 她将三人安排在客厅,然后匆匆进了里院,不足一盏茶的工夫瞿老夫人就蹒跚而出,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龙老师,这么早,有什么要紧事啊?” “老夫人,思齐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就不和您拐弯抹角了,当年您已经犯了一次错误,现在还要继续犯错吗?” 瞿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龙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四十多年前,你为了生儿子,和妖物做了交易,对吗?”龙初夏语气咄咄逼人,瞿老夫人眼神躲闪:“我……你,你在开玩笑吧,什么妖物?这都什么年代了?” “我师傅曾告诫我,不要轻易和非人做交易,他们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你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龙初夏朝她逼近一步,“老夫人,你真的想要断子绝孙吗?” “啪”,老夫人手中的佛珠跌落在地,脸色煞白:“你,你们究竟是谁?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思齐的老师。”龙初夏意味深长地说,“他是我的弟子。” 老夫人缓缓坐回去,悲从中来:“我,我也不想的,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我……” “老夫人,现在没有时间听您解释了。”龙初夏说,“现在我只问您,你想救瞿思齐回来吗?” “他,他是妖物,他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瞿老夫人拍着太师椅的扶手哭道,“我只是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你错了。”龙初夏毫不留情地说,“瞿思齐并不是什么妖孽。恰恰相反,他其实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凑到老夫人耳边低声耳语,瞿老夫人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来:“你,你胡说!不可能,那不可能!” “你信也罢,不信也好,现在我有个办法,既可以保你儿子的性命,又可以救思齐回来,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瞿老夫人有些犹豫,白小舟急道:“别再犹豫了,再犹豫你孙子就要被那些异类给吃了!” 瞿老夫人抬头仔细打量三人:“好吧,不管你们是谁,目的是什么,只要能让这件事终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很好,老夫人,请你立刻准备一百颗鸡蛋,一斤硫磺。记住,一定要土鸡蛋,不能要饲料喂出来的。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五只红木托盘端端正正地摆在瞿子豪卧室那面墙壁前,瞿老夫人有些担忧:“龙老师,这……真的行吗?” “放心吧,我一定把思齐好好地带回来,也保证瞿先生不会有任何危险。”龙初夏对女佣人道,“何妈,请你扶老夫人回房去,将门锁好,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何妈点了点头,听话地扶着老夫人走出去,朱翊凯压低声音道:“你真的有把握?” “七成吧。” “才七成?”白小舟惊呼,龙初夏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啊。剩下的三成就看你了,如果你按我说的做,至少有九成。” “我?” 龙初夏没有细细解释,回头对朱翊凯道:“你带着硫磺到广汉路225号去,时机一到我就会给你打电话,铃声一响立刻点火。” 朱翊凯点头,然后凑到白小舟耳边,低声说:“小心啊,不要被妖物吃了。” 白小舟后背发冷。 龙初夏让她将西南角的那盆仙人掌捧过来,将里面的泥土挖出来,洒在鸡蛋里。这种土长年用鲜血浇灌,充溢着刺鼻的腥味:“龙老师,这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引蛇出洞。” 白小舟惊道:“你要把易思晴母女引出来?” “不把她们引出来,你怎么进去救人?”龙初夏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拍了拍她的肩:“别怕,照我说的做,你不会有事。” 白小舟无奈地叹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龙初夏点了一炷香,香味怪异,像是某种药草。她带着白小舟在柜子里躲好,当香快要燃尽的时候,那面墙壁忽然泛起一层涟漪,一颗三角形的蛇头从涟漪深处钻了出来,目光灼灼,宛如两颗青碧色的明珠。它吐着芯子,四下看了看,然后蜿蜒而下,盘在托盘边吞食鸡蛋。不多时,另一条稍大的青蛇也游了出来,两条蛇粗大得像是两条小龙,足有壮汉的手臂粗。 白小舟又想起幼年时所遇到的那条蛇灵,心头发冷,本能地捂住嘴。 一百颗鸡蛋被两条蛇一扫而光,只是青蛇似乎醉了,歪歪斜斜地爬不动,索性盘踞在床下。龙初夏喜道:“就是现在,小舟,你赶快进墙里去。” “可是……” “放心吧,它们吃了妖血土,不到四五个小时醒不过来,何况有我守着,不会有事。”龙初夏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几句,然后将她往墙里一推,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那座熟悉的小院子里,高大的黄桷树在头顶遮蔽了阳光。 “小舟你记住,和思齐打牌的必然不是人类,你端些糕点进去,就说你是思齐家的佣人,老夫人担心他饿,让你给他送糕点来。” 白小舟在心里默念龙初夏的叮嘱,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袋子桂花糕,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窗棂中溢出的黑气更加浓郁。 不管了!她一咬牙,刚要上楼,却看到了那张被她弄丢的借书证。犹豫了一阵,她鬼使神差地将证件捡起来,塞进衣服里,匆匆上了楼。房门紧闭,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男音:“谁?” “我是来给瞿少爷送糕点的。” “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看见一张圆桌,桌旁围着三个人,不,只有一个能称之为人,正是瞿思齐,而另外两个长得奇形怪状,一个长得像癞蛤蟆,另一个披着一块巨大的黑布,脸上带着一张白惨惨的面具,他回过头来看她,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那块黑布之下,什么都没有。 白小舟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瞿思齐却像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来了啊?” “是,老夫人怕你饿,让我给你送糕点过来。”她将糕点放在桌上,瞿思齐对那两个怪物道:“老人家就是爱瞎操心,我一点儿都不饿,你们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癞蛤蟆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面具怪却直勾勾地盯着白小舟:“真香啊。” 白小舟寒毛直竖,朝瞿思齐身边靠了靠,瞿思齐哈哈笑道:“魍魉兄,这是我们家最后一个小丫环了,可不能让给你啊。” 面具怪将脸凑过来:“我押你父亲的左腿,如果你输了,就把她输给我。” 白小舟暗暗心惊,原来瞿思齐跟他们赌博,是为了赢回父亲? 瞿思齐抬头看了看她:“小舟,抱歉,我只差这条腿就能赢回那老家伙了。好,魍魉兄,我跟你赌。” 白小舟真想抓起凳子朝他脑袋来上一下,但千忍万忍还是忍住了,在心里暗暗道,要是你敢把我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舟,你来发牌吧。” 白小舟愣了一下,拿起那副黑气弥漫草腥味十足的牌,战战兢兢地看了看三人,一张张发完,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她退到一边,注意到桌旁有一只大箱子,酸枝木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上了把大锁。 就这一晃神的工夫,瞿思齐已经甩出去一半的牌,这一轮他是地主,手中的牌却不怎么好,白小舟凑到他耳边,担心地说:“你行不行啊?” “放心,不会把你输出去的。”瞿思齐却信心十足,到最后手里竟只剩下一张2和一张3,癞蛤蟆和面具怪手中的牌都还不少,只要他们其中之一手中有一个“炸弹”,这局就算完了。瞿思齐却好像算定他们手中的牌更臭,一副悠闲的模样,白小舟却急得额头上直冒汗,死死地盯着两个怪物。癞蛤蟆挠着头,一双眼睛鼓得比铜铃还大,犹豫着不知该走什么牌,只能一挥手:“过。”面具怪“嘿嘿”笑了两声,将几张牌往桌上一丢:“炸。” 瞿思齐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么会有‘炸弹’!” “嘿嘿。”面具怪盯着白小舟,“现在她是我的了。” “你出老千!”瞿思齐怒道。 “谁说我出老千了?难道你想耍赖?” “他没有耍赖。”生死关头,白小舟也顾不得害怕了,冲过去扯下他的黑布,下面只有一团影子,几张牌从黑布里飘出来,落在桌下:“证据确凿,你还敢说你没出老千?” 面具怪恼羞成怒,蓦然膨胀几倍,朝她扑了过来:“我现在就吃了你!” 瞿思齐将桌子一掀,桌面正好压在癞蛤蟆的身上:“小舟,快,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白小舟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面具怪身上扔,但所有物品都穿过了他的身体,却无法伤他分毫。 “我寄给你的钥匙!别告诉我你没带!” 白小舟这才想起,将自己的包往外一倒,从杂乱的物品中抓起那把钥匙:“找到了!” 面具怪卷起一只木凳,砸在她的手上,钥匙飞了出去,正好落进衣柜下面。瞿思齐扑过去捡,癞蛤蟆从桌下爬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往他的腿上咬。白小舟大惊,脱掉手套,用右手抓住它的胳膊,黑色在白小舟的血管里弥漫,像一条条虫钻进了癞蛤蟆的身体。癞蛤蟆怒吼,身上的泡开始溃烂开花,迸出脓水,痛得在地上打滚。 第二十五章 弑子镇妖 “小舟,你……”瞿思齐不敢置信,白小舟急道:“快捡钥匙,这里交给我!” 面具怪没有实体,手上的毒是对付不了了,她看了看周围,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那块黑布,往影子身上一蒙,然后抓起东西往他身上扔,却像是扔在棉花团上。 “就凭你们这些人类,就想反抗我?”黑布飞过来,卷住白小舟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喉咙像被铅堵住了,吸不进,呼不出,张了张嘴,连叫都叫不出声。 瞿思齐抓起衣柜旁的叉衣棍,穿过面具怪的身体,将它钉在墙上,白小舟觉得脖子一松,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 “小舟,你去捡,我手臂粗了伸不进去!”瞿思齐死死攥着叉衣棍,回头大喊。白小舟将手伸进柜子底下,却始终差了一小段距离,好几次指尖都快要碰到钥匙了,却失之交臂。 面具怪摆脱黑布,如黑雾一般朝瞿思齐包过来,瞿思齐被笼罩在那黑色的影子中,仿佛落入了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黄色烟雾从窗棂中漫进来,面具怪竟然开始剧烈咳嗽,将瞿思齐吐了出来。 是硫磺! “拿到了!”白小舟抓着那把钥匙,欣喜地喊。瞿思齐一把抢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箱子上的大锁。箱子一开,一团红色的火光飞出来,扑在黑影身上,黑影竟然燃烧起来,就像被浇了汽油,一眨眼便成了火球。 “快走。”瞿思齐扶起她,推开窗户,外面黄烟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仿佛置身云端,“跳!” “什么?这是二楼啊。” “快跳!”瞿思齐来不及解释,拽着她跃进黄雾之中,白小舟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冰冷的水泥地咯得她全身都像散了架。 “小舟,你没事吧?” “我都快摔死了,你说有没有事!” “放心,摔不死你。”熟悉的声音,白小舟抬起头,看到龙初夏那张微笑着的脸,然后张皇四顾,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瞿子豪的卧室,天已经黑了,头顶的日光灯亮得有些晃眼。 “瞿思齐。”龙初夏笑如弯刀,“你越来越本事了啊。” 少年目光闪烁,满脸堆笑:“龙老师,这是我家的事,当然得我自己解决啊。” “你还好意思说?”龙初夏怒喝,“既然你自己能解决,给小舟寄什么钥匙?” “我……” “你是不是预见了未来?”龙初夏一针见血,“你预见小舟会来救你,才将钥匙寄给她?” “什么都瞒不了老师。”瞿思齐连忙拍马屁,“为了以防万一,我把重要的钥匙寄给了小舟。果不其然,那老太婆把我迷晕后搜走了我身上所有东西,包括朱砂和符纸。” 小舟听得云里雾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那老太婆四十多年前为了生儿子,使用了一种禁术,与妖物定下契约。四十多年后,妖物要来收回她儿子的命,她舍不得儿子,要用我来做交换。所以才会给我那枚戒指,装病骗我回来。还好我够聪明,跟那两个妖物开了赌局,大赢了一场。” “你可以预见未来,想赢牌当然容易。不过妖物没有道德底线,他们不一定会遵守约定。” “我做了万全的准备。”瞿思齐得意地说,“幸好那老太婆把戒指给了我,她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哪里知道那戒指竟然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可以降妖除魔。不过轻易无法使用,必须将其锁进酸枝木的箱子里一段时日才能奏效。我可是花了很大的本钱才买到这只古董箱子,我被迷晕后,箱子被老太婆拿走,不过她没有钥匙,打不开。我跟两个妖怪设赌局,第一个赌的,就是这只箱子,骗他们将箱子偷了来,他们哪里会知道,这箱子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龙初夏打断了瞿思齐的话,说:“你有点儿小聪明很不得了是吧?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赌?你那异能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难道就不怕赌输?还有,你差点儿害死小舟你知道吗?” “她不会有事,我都‘看见’了。” 瞿思齐的头又被挨了一顿猛敲,这次打得非常重,龙初夏生气地说:“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却有改变的可能,也许会变得更好,也许会变得更糟。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呢?” 瞿思齐脸色有些白,可怜兮兮地对小舟说:“小舟,我……对不起。” 白小舟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古人云交友须谨慎,诚不我欺。 “这两条蛇怎么处理?”她往床下一指,那两条青蛇病怏怏地抬起头,额上各贴了一张黄符。 “都是它们在兴风作浪,杀了。”瞿思齐愤愤然,“为民除害。” 青蛇盯着白小舟,身子微微发抖,像是在乞求:“好歹我们也保护了瞿家这么多年兴旺不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如果不是当年它们和那两个怪物勾结,跟死老太婆定什么契约,我怎么会……”他顿了顿,眼圈有些红,“老师,不能留下这两个祸患。” 龙初夏蹲下身,在青蛇身上摸索,最后停在七寸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烙印,虽然年代久远,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是个“瞿”字。 她似乎松了口气,微笑着将符纸撕下,手轻轻地按住那个字,嘴里念念有词,当她的手移开,“瞿”字消失无踪。两条青蛇朝房门外蜿蜒而去,年轻的那条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入庭院便不见了踪迹。 “老师。”瞿思齐有些生气,“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如果他们再害人……” “傻小子,四十年前的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被你们瞿家的咒术禁锢在这宅子里做了几百年的守护神,是时候重获自由了。”瞿思齐不信,龙初夏笑道:“不如请老夫人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在家族里流传了很多年了,但一直是瞿家的禁忌,不可与外人说起。”老夫人坐在正厅的容像画下,手中抓着那串佛珠,就像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精神愈加萎靡,“瞿家刚刚搬进易宅的时候,很害怕这栋宅子的传说,请了不少高僧来驱邪,都没什么效果。那时瞿家有个少年,是庶出子嗣,不得宠,便被安排在易清涟夫妇的屋里居住。不久之后,瞿家开始有了流言,说有人听见小少爷屋里常有女人的笑声,小少爷的功课也一落千丈,外面流传他是被那条青蛇所化的蛇妖所惑。瞿老爷大怒,从京城请了道士来收妖,没想到小少爷和青蛇连子嗣都生下来了。那道士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教了瞿老爷一个损阴德的法子,说将青蛇禁锢在家中,它们就会成为家神,保护这个家世代不衰。但是光靠符咒是不够的,还需要拥有瞿家血脉的某个人的骨髓。” 白小舟胸口冰冷,她已经能够猜测到故事的发展。 “瞿老爷鬼迷心窍,竟然用小少爷——他的小儿子的骨髓完成了咒术。”她抬起头看墙上所悬挂的那幅画,“并供奉了蛇母。” 虎毒不食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之后我们家的生意越来越顺,很快就兴旺发达起来。可是瞿老爷不久后就得了重病去世了。”她悲戚地望着屋外,院落冷清孤寂,“现在家蛇走了,瞿家的好日子也要到头儿了吧。” 瞿思齐冷笑:“种恶因得恶果,求神拜佛已经很愚蠢了,还要寄希望于妖魔,别说家族破败,甚至连性命都要不保。您老人家难道还没得到教训吗?” 瞿老夫人不敢看他,低头数佛珠:“思齐,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失去我父亲,这话你给我茶里下药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一遍了。”瞿思齐起身往外走,“我已经听腻了。” “思齐。”瞿老夫人叫住他,“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瞿思齐侧过脸来,冷冷道:“这话还是对我过世的母亲说吧。” 瞿老夫人脸色惨白,沉默不语,龙初夏朝小舟、朱翊凯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白小舟偷偷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思齐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就不要问。” 这是瞿家的家事,外人的确不该多问,白小舟乖乖闭嘴,坐上朱翊凯的车。瞿思齐坐在副驾驶座,一路上都很安静,他向来聒噪,这还是白小舟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安静,都有些不习惯。 当车子驶出凤铃镇的时候,白小舟看见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坐在牌坊下面晒太阳,身边还趴了一条川东猎犬。 那不是图书管理员吗? “停车,快停车!” “怎么了?忘了东西?” 白小舟开门下去,白发年轻人却不见了,只有一条老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川东猎犬。 “奇怪,哪儿去了?”她自言自语,朱翊凯走过来:“你又看到脏东西了?”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白小舟从包里掏出那张弥漫着异香的借书证,这是他给她的唯一东西,难道这不是借书证,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吗? “小舟,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能深究的。”朱翊凯望着重重院落的深处,仿佛看到了什么,似有所悟,“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车子启动,白小舟望着越来越远的凤铃镇,青山绿水,白墙黑瓦,天上的白云自卷自舒,好一片宁静安然的桃花源。或许,人与非人和平相处才是这片天地最原始最美丽的景色吧。 她握紧了借书证,知道总有一天,她和那个白发年轻人还会再见面的。 回到研究所,还是和往常一样,秦哲铭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只有叶不二在打扫屋子。他看见瞿思齐很高兴,但他天生嘴笨又害羞,说不出漂亮话来,连忙煮了一大壶咖啡给他压惊。瞿思齐跷着二郎腿,品着咖啡,表示很受用。 “不二,我们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龙初夏问。 “有人送了这个箱子来,是给小舟的。”叶不二将放在角落里的小木箱子端过来,虽然造型普通,却做得很严实,上了个大锁,“没有钥匙。” “这个是心锁,不用钥匙。”龙初夏拿起锁仔细看了看,“小舟,你来试试。” “怎么试?”白小舟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锁”,觉得新鲜,手刚碰到锁孔,它竟然“啪”的一声开了,吓了她一跳。龙初夏笑道:“心锁是用咒术锁住的锁,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 是谁给她送这么一个箱子?难道是爸爸?白小舟迫不及待打开盖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关上盖子,面容铁青。 “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恶作剧?”瞿思齐笑嘻嘻地说。 白小舟颤抖着瞥了他一眼:“你见过有人把手砍下来搞恶作剧的吗?” 龙初夏连忙打开箱盖,里面竟然是一只手,齐腕切断,用塑料袋密封了,看起来像电视里使用的假道具。她摸了摸,皱眉道:“是真的。” “小舟,你有没有什么仇人?”朱翊凯冷着脸问,“你父母呢?” 白小舟答不上来,她从小足不出户,学校、家两点一线,哪里会有仇人。而她的父母……如果以前有人问她相同的问题,她一定回答没有,但现在,她不敢妄下断言。 “等等。”龙初夏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符,上面龙飞凤舞的,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她顿时释然:“这是个‘傀’字。” “是孙家?”朱翊凯道。 “孙思询曾答应过我们,会彻查傀儡杀人一事,并给我们一个交代。看来这就是他给我们的交代了。” 朱翊凯冷笑:“我们怎么知道这只手究竟是谁的?” “孙思询光明磊落,行事向来公平公正,绝不会包庇自己的家人。”她合上盖子,“霍小梅终于可以安息了。” 瞿思齐喝完咖啡,打了个饱嗝:“那些流浪者也可以安心了。” 龙初夏兴奋地说:“作为庆祝,不如去大排档喝酒?就用这只手做下酒菜。” 众人面露作呕状。 教室里空荡荡的,寂静得有些可怕。 凝华学园向来热闹,哪怕是深夜,通宵教室里也能看到通明的灯火和攒动的人头。 可是今天,整座校园都很安静,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从很远的地方所传来的鞭炮声。 今天是大年三十。 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白小舟却不知道该回哪里去,那间公寓里没有亲人,比这间教室还要冷。 她的父母依然杳无音讯,秦哲铭问过fbi的朋友,那位朋友说,她父亲的背包还在非自然事件调查组里,据闻涉及一项机密。 白小舟开始回忆从小到大的点滴,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在家,但每个生日她都能收到父亲寄回来的礼物,每年的春节,他都会尽力回来陪她过,可是父亲很少和母亲说话。如今仔细想来,父亲甚至在躲避着母亲,不敢看她的脸,不敢和她对望,两人客气得就像陌生人。但是母亲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小时候她就一直觉得父母的关系有些古怪,却从来都没有深想,因为他们都很爱她,母亲更是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 可是,一夜之间,他们全都不见了。 有时候她会怀疑,之前的十几年是不是一场梦。 夜有些深了,她坐在教室当中,安静得像一具尸体。她在这里坐了一整天,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或许真的会被人当成死尸也不一定呢。 窗外响起一阵鞭炮声,吓了她一跳,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教学楼里放鞭炮?她推开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可是鞭炮声却此起彼伏,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经历了那么多非自然事件,如果白小舟还用幻觉这种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自欺欺人,她就可以打回去重读幼儿园了。她连忙关上窗户,屈膝蹲下,心想难不成盘踞在学校里的妖魔鬼怪们也要过年,这鞭炮是鬼鞭炮? 真新鲜。 这无聊的年三十终于有点儿好玩的事发生了。她抬起身子,趴在窗户边偷看,鞭炮声足足响了十来分钟,终于归于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倒像是真的燃放了鞭炮似的。 窗外是一条宽敞的长廊,只亮着应急灯,尽头隐在一团深邃的黑暗之中。月光晦暗,星光满天,外面的树木沙沙作响,白小舟紧盯着那团黑暗,满怀期待。 两点红光在黑暗之中亮起,然后是越来越多的红光,像汇聚着许多萤火虫。那些光越来越近,竟然是无数红色灯笼,灯笼后面空空荡荡。 鬼灯笼!白小舟记得小时候在山里曾经见过,也是年三十的晚上,遥远的群山之中,亮起一串红色光点,蜿蜒着向森林深处而去。 外公说,那是鬼灯笼,是森林中的非人们在庆祝年三十。 第二十六章 诡异新年 灯笼们越发近了,借着星光,白小舟看见了一个个透明的影子,各种形状的都有,红灯笼就是被它们提在手中,而且那些影子越来越清晰,从最初的黑白变成了彩色,真实得就像在看东方版的魔兽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百鬼夜行吗? 她玩心大起,忍不住从兜里掏出手机,关掉声音,啪啪啪拍起照来。百鬼夜行,还是在城市里,多难得啊。 非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拥挤地走进某面墙壁,消失不见。白小舟的理智再次被好奇心战胜,她跟过去将那面墙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墙面的时候,一层涟漪荡起,蔓延开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旋涡,被一股力量卷起,朝旋涡的中心涌去。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一片森林当中,四周都是高可参天的大树,重重枝丫当中,露出一弯新月。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惶四顾,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都是因为自己手贱,现在好了,大过年的被带到这奇怪的地方。这离c市远不远啊?她身上没带几个钱,车费够不够啊。 树林深处还能看到那些红灯笼,她忽然想到,既然这些非人是来过年的,那岂不是还要回去,如果跟在它们后面,不就可以回校了吗? 她连忙跟上去,这里像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原始森林,没有路,到处都是杂草和荆棘,她摔了好几次,裤子都磨破了,口干舌燥,那些红灯笼还是在远方飘荡,仿佛近在咫尺,却又怎么都追不上。 “姑娘,累了吧,来喝口茶吧。” 白小舟一惊,侧过头,看见一棵参天古木之下立着一栋茶寮,点着一盏油灯,里面摆了几张桌子,一个白发老妇人正在煮茶,炉火兴旺,壶内汤沸,茶香缭绕。 跑了这一路,白小舟的确渴了,可是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茶寮?况且刚才并没有看见啊,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姑娘,来喝吧,今年刚采上来的新茶,用去年峰顶的雪煮的,味道最是甘美。”老妇人自卖自夸,“来来来,喝一碗新茶,才好行路啊。” 白小舟觉得口中更加饥渴,茶香缠绕着她的身子、她的灵魂,像一只爪子在喉咙里挠,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到茶寮前,将身上仅剩的钱递过去:“给我一碗茶。” 老妇人接过钱,看也不看就往篮子里一扔:“姑娘,我家的茶最好了,来尝尝吧。” 白小舟接过茶碗,正要喝,手中蓦然一轻,滚烫的茶泼洒开来,淋了她一身。她气急败坏:“谁?”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静得让人害怕。 “姑娘,不怕,我这里的茶还有很多。”老妇人又递了一碗茶过来,白小舟伸手去接,那张借书证却掉了出来,老妇人惊诧莫名,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老婆婆,茶给我吧。” 老妇人捧着茶,朝她弯下腰,往后飘去,化为一缕青烟。她蓦然醒悟,眼前哪里有什么茶寮,只有一片寂静冷漠的夜。 茶水泼洒的地方已经化为焦土,她觉得浑身发冷,将借书证捡起来,一阵后怕,幸好有这个东西,要不然她就死定了。 不管了,她转身继续追逐红灯笼,一直追到山顶,累得她七魂走了三魄。 山顶有一棵巨木,比白小舟所见过的任何树木都要高大,树冠达数丈,妖物们围坐在篝火旁边,又唱又跳,还吃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尽情狂欢。白小舟不敢过去,只在树丛中等,等得累了,抱着双膝打盹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唧唧喳喳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脸上痒痒的,她还以为是蚊子,拍了一下,听到一声尖叫。 睁开眼睛,四周全是奇形怪状的脸。 “啊!”她连忙将嘴捂住。那些脸凑得更近:“是人类?” “不可能是人类,人类怎么能到这里来?” “那倒是。不过她身上真的有人类的味道。” “可是也有非人的味道。” “她究竟是人,还是非人?” “不如试一试吧。” 白小舟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两个非人拉起,朝篝火奔去:“非人不会被‘年火’所伤,把她扔进火里。” 白小舟大惊,张嘴在其中一个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妖物惊叫一声:“她,她能咬到我!” “你们敢对我无礼?”白小舟从它们手中挣脱,指着它们的鼻子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妖物们围过来,她浑身发毛,想起外公笔记里所记载的某个故事,某一年,他在湖广某座山中曾见过一种山林精气所凝成的精怪,当地人称之为“山鬼”,很可能就是当年屈原《九歌》中所说的山鬼了。定了定神,她提高嗓门喊:“我可是从湖北来的山鬼!” “山鬼?”众妖窃窃私语,“她就是传说中的山鬼?” “不像啊。” “你怎么知道像不像?”白小舟将音量拉高八度,“你见过山鬼吗?” 众妖面面相觑。 “你见过吗?” “没见过。” “你呢?” “没见过。” “不过听说山鬼长得很漂亮。”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我不漂亮吗?” 众妖看着她,不说话。 “我告诉你们,我这长相,在人……人类的审美里可是倾国倾城。”白小舟整了整衣服,“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这可是人类给我写的诗。” “山鬼……只要是妖,都不怕‘年火’,你要真是山鬼,就跳进火里给我们看看。”众妖大嘴裂开如大盆,“如果不敢,就是人类,正好做今年的年货。” 白小舟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妖物也知道年货? “快跳、快跳。”众妖催促,白小舟吞了口唾沫,朝“年火”看了一眼,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她真跳不成? “年兽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妖开始骚动,纷纷跪地参拜,白小舟松了口气,也跟着扑倒在地。随着惊雷一般的脚步声,大地开始颤抖,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年兽?不就是传说中那只上古时代的猛兽吗?古时,有怪兽名曰“年”,形若狮子而独角。定时出现伤害人畜,人们苦无制伏之法。一次,“年”闯入某村,巧遇穿红衣、燃竹竿取暖者,“噼啪”爆炸有声,红光闪耀,“年”惊窜奔逃。于是人们认识“年”性,每逢“年”出时,家家户户闭门家居,贴红联,燃爆竹以驱“年”。“年”果不再来。人们庆幸过了“年关”,敲锣打鼓,互称“恭喜”,从此有了“过年”。 这种年兽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没忍住,抬起头,看见一张硕大无比的怪脸,双眼大得宛如两只巨大的灯笼,血盆大口中牙如锯齿,吓得她一声尖叫,双腿发软,半天站不起来。 这,这就是年兽? 怪兽朝她怒吼,猛烈的腥风迎面扑来,几乎刮得她飞起来,头发乱舞。 不,不会吧,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今天不被众妖当年货,反而要葬身“年”吻了。 “是你?”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白小舟愣了一下,再往上看,原来年兽背上还骑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男人。 “刘明轩?”白小舟指着他,惊讶地喊,“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吧,你来这里干什么?谁带你来的?”刘明轩剑眉微蹙,语含责备。白小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身穿古代的锦袍,长发束在头顶,插着一根翠绿的翡翠龙簪,月光从他身后倾泻下来,宛若仙人。 等等!刘明轩的头发没这么长啊,难道戴的假发套? 或者,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刘明轩? “君上。”旁边一个妖物道,“这位姑娘说她是山鬼。” 刘明轩嘴角轻轻勾了勾:“她不是山鬼,她是人类。” 白小舟瞪大眼,他什么意思?要害死她吗? 众妖喧哗,刘明轩抬手,山顶立刻安静下来:“她虽然是人类,却是我的贵客,是我邀请她来参加今年的‘年会’的。” “原来是君上的客人。”众妖释然,纷纷见礼,白小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不被当做“年货”就好。 这场妖精的聚会似乎并没有人间那么多规矩,席位也无主次之分,刘明轩骑着年兽坐在某处,妖物们载歌载舞,恰如巴西狂欢节。白小舟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昆山。” “昆仑山?”白小舟四下看了看,“不像啊。” “昆山是昆山,昆仑山是昆仑山。”刘明轩目如流光,取下背上所背的琵琶,弹奏起一支音调古朴的曲子,悠扬婉转,温暖明净,白小舟听得痴了,总觉得这曲子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那是一种沉积在心灵深处的记忆,又远又近,看得到,却无法触碰。 雪花晃晃悠悠地从天上洒下,妖精们不知在叫着什么,围着“年火”开始跳一种从未见过的舞蹈,这热烈的气氛恍若梦境,她忽然觉得很安全很温暖,靠着年兽闭上了眼睛。 一曲弹完,刘明轩低头凝望睡得安详甜美的少女,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发丝纠缠着他的十指,像某种斩不断的牵连。 “以后,不要再喝白妇的茶了。” 白小舟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那间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悄然到来。 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她推开窗户,走廊很安静,看不出一丁点儿非人队伍走过的迹象,那面墙壁凝结了霜露,摸上去湿润冰冷。 果然,只是一场梦,她太过孤独,所以才做这种热闹狂欢的梦。 不是有某位小资哲人曾说过儿,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那座山,那团篝火,还有,那个人。 脸颊有些发烫,她用冰冷的手捂着降温。大年初一了,老是窝在教室里会闷出病来的,还是出去逛逛吧。刚走出教学楼,却看到一具尸体横在花坛旁,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而且,那具尸体还很眼熟。 “龙老师!”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过去扶起来,“龙老师,你怎么睡在这里?你没事吧?龙老师,你不要死啊!” 051研究所的堂堂龙初夏,竟然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冻死了,传出去多丢人啊。 “吵什么,我头痛死了。”龙初夏喷着酒气,翻了身打算继续睡,白小舟挥手驱散冲人的酒味:“老师,大年三十你喝什么酒啊,还喝醉了,没跟家人一起过?” “我哪里有什么家人。”龙初夏哈欠连天,白小舟这才想起,秦哲铭似乎说过,龙老师是孤儿。 原来,她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啊! “喂,老师,不管怎样也不能睡在这里啊!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龙初夏没有回答,显然已经睡死了。 白小舟无语问苍天,大年初一还要照顾这个酒鬼,她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 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将她扶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研究所走去。 “龙老师,你该减肥了。” 树影摇动,树后有一人独立,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如同寒冰的剑身映照着他半个脸颊,以及唇边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二十七章 行尸走肉 051研究所的楼上是停尸房,凝华学园有c市最好的法医鉴定中心,离这栋楼不远,送到鉴定中心的尸体都要先送来此处安放,因此每天都能看到运送尸体的车进进出出。于是这栋解剖楼也就成为各种诡异传说的集中地,迄今为止白小舟已经听过至少十个版本。只是,她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快要开学了,学生陆续回校,校园里多少有了点儿人气,但还是冷清得很,天气回暖,新枝抽芽,一颗颗嫩嫩的花苞长了出来。 春天快要到了。 白小舟心情很好,打算去研究所里看看卷宗,却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解剖楼门外的台阶上发呆。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眼如春水,双手环抱着双膝,似乎在沉思。 真奇怪,竟然会有人来这里发呆,胆子还挺大。 女孩想着想着,竟流下一滴泪来,白小舟忙掏出纸巾递过去:“同学,你没事吧?” 女孩抬起头来看她:“谢谢。” 白小舟微笑,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 “别伤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白小舟抬头望了望白晃晃的天空,“当你想哭的时候,就强迫自己在镜子前微笑,看到自己的笑容,你就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活着,再大的难关都能度过。” 女孩欲言又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白小舟蹲下来,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伤心的事不妨跟我说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正好没事,陪你聊聊天,说不定你心情就好了。”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很担心他。” “谁?你男朋友?” 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被我最好的朋友抢走了。” “那个男人真是傻。你想啊,你失去了他,只是失去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他失去了你,是失去了一个深爱他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女孩“噗”的一声笑了:“这句话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我也是从杂志上看来的,不过很认同。”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白小舟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出什么事儿了?” 女孩张了张嘴,还是摇头:“不能告诉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安全。谢谢你,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勉强露出一道笑容,白小舟觉得那笑有些僵硬诡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看着她站起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沿着青石板路远去。 四周的竹叶沙沙作响,宛如无数人窃窃私语。 白小舟转身进门,瞥见地上一抹猩红。蹲下身摸了摸,竟是血。 难道那女孩在流血?不对啊,这些血像是已经凝固了,只有死人才会流这样的血。 她后背冰凉,难道刚才那女孩是魂魄?不可能啊,如果她是魂,她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白小舟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是一个小镇的街市,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飞奔,那女孩浑身是血,将男人的白色衬衫都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她能够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绝望与痛苦,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脸,女孩的脸被血糊了,也甚不分明。 说起来她也只是个旁观者,可是一次又一次看着男人从面前跑过,她的心却像有刀子在剜一般痛,痛得泪都流不出来。 正痛到伤心处,白小舟被急促散乱的脚步声惊醒,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研究所有个坏处,天花板不隔音,只不过楼上是停尸房,平时很少有人来,倒没有噪声污染。她开门出去,见不少人进进出出,一脸焦急,便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尸体不见了!”守停尸房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停尸房一般不会配保安,自建校至今还没人来偷过尸体。如今真丢了一具,老头怕得直哆嗦,叫了保卫处的人来,将整栋楼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听见尸体失踪,白小舟心里一惊:“丢的是男尸女尸?死了多久?” “女尸,刚死没两天,胸口被人刺了一刀,今天要送去解剖。”老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会有人偷尸体,我明明睡在里面,还从里面上了插销,有人进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会不会是尸体自己起来跑了?”白小舟一开口就后悔了,这个道理一般人实在无法理解,一群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你从哪里出来的?”保卫处一小保安咄咄逼人地问。 “地下室。” “去地下室看看。” “等等。”老头连忙拦住他,“不行不行,上面吩咐了,地下室不能进。” 小保安似乎有点儿小聪明,将白小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得白小舟浑身发毛想要夺路而逃:“同学,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白小舟想说她很可能看到尸体本人了,可是说出来有人信吗? 她的犹豫让小保安更加怀疑:“你叫什么,哪个系的?班主任是谁?” 白小舟正想着如何脱身,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找到了,尸体找到了!”说着便有两个保安将那尸体抬了进来,或许是太着急,没有盖床单,白小舟一眼便看见那具尸体。 这一看非同小可,白小舟惊得差点儿坐地上去,这不就是早上那个和她说话的少女吗?难不成,真是尸体爬起来自己跑了? 她直愣愣冲过去,在尸体的脖子上摸了摸,她的身上已经出现尸斑,不用看,已经完全死透了。 “在哪里找到的?”那小保安一把把她推开。有人答道,“在历史系主楼外面发现的,幸好现在没什么人,否则早闹得沸反盈天了。快,快抬进去。” 白小舟看着众人里里外外忙活,像在看一场闹剧。 竟然真的有诈尸这回事,就算诈尸,原来诈起来的尸体还可以聊天,这,不是她不明白,是这世界太博大精深。 白小舟给司马凡提打电话,关机;给龙初夏打电话,还是关机。这两人总会一同失踪,知道的明白他们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奸情。她又给瞿思齐电话,对方没接;给叶不二打电话,不在服务区;给秦哲铭打电话,里面充斥着女人的娇笑声,对方还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额头上爆着十字青筋打给朱翊凯,电话倒是通了,里面却传来凯子懒洋洋的哈欠声。 “小舟啊,怎么,想我了?” “……”白小舟额角抽痛,“你在哪里?” “在北京。” “北京?你去北京干什么?” “走亲访友啊,我大多数亲戚都在这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天吧,怎么了?” “……”白小舟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解决。”说罢,也不待那边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能自食其力了。 挂完电话她就开始发愁,那具到处跑的尸体会不会再起来?再次诈尸之后还会是那个善良哀伤的女孩吗? 一个念头在她脑袋里闪过。 偷尸。 她推开解剖室的门,每一张解剖台都配了一个玻璃罩,罩子上雕刻了符咒,听秦哲铭说那是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她追问过意外事件所指为何,秦哲铭含糊地说有些尸体容易诈尸,要作特殊处理。 不如就将那尸体偷出来用玻璃罩子镇住,等龙老师回来再作处置。 明天尸体就要送去司法鉴定中心了,要偷尸只能是今晚。 首先要解决守夜的老头和保安。经过丢尸这么一闹,保卫处派了一个保安来陪老头值夜,虽然老头多次要求增派人手,但尸体丢得这么诡异,回来得更诡异,根本没有人愿意来,都怕那尸体真的爬起来把他们给吃了。 这两个人还好解决,龙初夏配了两副迷药给她防身,只需要将药溶在水中,用水枪喷出,只要沾了人的身,那人必定要睡个两三个小时才能醒转。只是那门有些不好办,不仅有锁,还能从里面上插销,她又没有朱翊凯那样的念力将锁打开,看来只有另想法子了。 好在停尸房里没有厕所,如果想如厕,只能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天色渐暗,她做好了准备,一直等待,这个时间一定要拿捏妥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对方会很警惕,太晚两人都睡了,起夜的概率太小,她必须抓住机会。 等得太久,白小舟竟然坐在楼梯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将她惊醒,她从楼梯栏杆的缝隙往上看,一个穿着保安衣服的人行动迟缓地朝走廊尽头走去了,只是没进厕所,反而出了解剖楼,不知哪里去了。 白小舟喜不自胜,便来到停尸房外,房门虚掩,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她有些疑惑,看了看表,才11点,这么早老头就睡了? 她从门缝里往里看,借着外面的路灯,依稀可以看见老头躺在床上。停尸房很大,全是壁柜,尸体就存放在壁柜里,外面还有几张钢丝床,如果尸体多得放不下,就往钢丝床上放。角落里还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是守夜老头的,他从来不嫌晦气,只说自己年纪一大把了,早晚都要走,到时候就和这些尸体一样,哪里还有什么避讳。 白小舟开门进去,先朝老头开了一枪,然后打开角落里那只冰柜,顿时一愣。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尸体找回来的时候就是放在这一格,怎么,怎么不见了?难道后来又放到别的柜子去了?她又打开周围几格,终于找到了女尸。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尸体这么重,这女孩看起来纤瘦,却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往外走,她没发现,床上的老头动了一下,坐了起来。 出了停尸房,白小舟四下看了看,那保安还是没回来,她以为上天相助,只往楼下走,却觉得背着的那具尸体有些异样,手上摸起来毛茸茸的,侧过脸一看,吓得差点儿晕倒。 那女尸的脸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白毛,越长越多,顷刻之间就跟金毛狗似的,白小舟脑子里闪过两个字:尸变! 尸变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白小舟一咬牙,拖着她朝解剖室里跑,只要将她塞进玻璃罩里,便万事大吉。 眼看着快到了,女尸忽然睁开眼睛,张嘴咬在她的右手上,她痛得惊呼,一脚踢在女尸胸口,这一脚用了十分力,愣是将一具超重女尸踢出去几步远。她脱下手套,手上被咬掉了一大块肉,血淋淋的。 女尸不再是早上那温和谦恭的模样,此时她浑身白毛,就像一个人形的北极熊,脸上只剩下一双死白死白的眼睛。白小舟去摸别在腰上的水枪,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脸苦相,心想刚才还夸过老天爷,怎么又开始整我? 女尸动作迅疾,朝她扑过来,白小舟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它身上丢,女尸脸上挨了一本书,倒在地上翻滚哀嚎。她瞪大眼睛想,不会吧,这怪物这么容易对付,一本书就给撂倒了? 女尸仰头嘶嚎,嘴里黑糊糊的,嘴唇开始腐烂,露出两排尖牙。 中毒?白小舟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伤口周围泛起黑色的血丝,不会吧,连尸体也会中毒? 女尸想要过来抓她,走了几步单膝跪地,整张脸都腐烂不堪,露出下面森森白骨。 这是白小舟这一生看过的最可怕的景象,一具全身长满白毛的女尸,脸却烂得只剩下白骨,若是胆子小的,恐怕已经被吓破胆了。 女尸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浑身都开始腐烂,腐肉混着白毛,看起来更加恶心和恐怖。 一时间,白小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只是,她好像又闯祸了。 低沉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蓦然醒转,回头看见守夜老头已在身后,脸上少了一大块肉,血淋淋的,双眼死白,伤口上长出一排密密麻麻的黑毛,只几毫米长,却长得极为蓬勃。 她想逃,但已经晚了,老头张嘴朝她脖子咬去,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枪响。 不是水枪,而是真正的手枪,一枪爆头。 老头倒了下去,白小舟看到他身后的朱翊凯。 “小舟,你没事吧!”朱翊凯急得满头大汗,受了惊吓的白小舟此时就像见到了亲人,扑过去死死抱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翊凯搂着她的肩,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在。”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我又闯祸了。” “我已经习惯了。” 白小舟抬头看他:“你不是在北京吗?” “我接到你电话,怕你出事,就赶回来了,刚下飞机。” 从北京到c市相隔十万八千里,他竟然真的在几个小时内赶了回来。白小舟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满满的。 朱翊凯道:“我们把尸体抬到解剖台上去,你再慢慢给我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尸体还在流着腐水,朱翊凯看得直皱眉,但又不好叫外人帮忙,找了两块白布将尸体小心裹了,抬上解剖台,罩了玻璃罩,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往垃圾堆一丢。 那可是阿玛尼的短风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他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掉了。白小舟心想,果然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过洁癖过了头,也很累吧。 老头身上开始密密麻麻地长黑毛,只是速度很慢,朱翊凯皱着眉头:“‘凤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尽,然后葬埋,否则有发凶之说。尸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气,三月之后,遍体生毛,白者号白凶,黑者号黑凶,便入人家为孽’,这是《子不语》中的记载,看来这两具尸体就是白凶和黑凶了。” “可是书上说要入土吸收地气才会尸变,他们才刚死不久啊。”手上刺痛,她龇牙咧嘴,朱翊凯说:“你受伤了?过来给我看看。”看到她的伤口,他的眉头拧得更紧,“是白凶咬的?” 白小舟点头。 朱翊凯立刻开了柜子,拿出一个医药箱,里面除了急救物品之外,还有些奇怪的药物,他取出一包糯米,倒在伤口上,然后又倒了一些奇怪的黄色液体,用白纱布层层包裹。白小舟知道糯米能够拔除尸毒,那黄色液体又是什么? “这是老师配的药,也有拔毒的功效。”朱翊凯说,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了看白凶:“你不问我,白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朱翊凯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自从郭青槐的事情之后,无论多热的天她都戴着手套,研究所的人明明看在眼里,却像是有默契一般什么都不问。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有着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吧。 “对了,你哪来的枪?” 朱翊凯笑道:“我爸的,估计他现在正在大发雷霆。”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有枪?难道他父亲是警察?看起来不像啊。 等等!白小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朱翊凯的手:“糟了!那个保安!” 两人花了一个晚上寻找那个保安,但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遍寻不着,但第二天也没听说哪里有人行凶。又去问了保卫处,他们说是派了一个人去守夜,可是他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关机。 此人有没有被咬还是另说,只是他失踪得太离奇了,朱翊凯和白小舟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他很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这个女人无缘无故被人杀了,又无缘无故变成白凶伤人,其中必有缘故。 “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刺死她的人。”朱翊凯说,“本来是个小案子,现在这么一闹,一死两失踪,小案也变成大案了。我会去警局知会一声,说这个案子我们051研究所接了。” 白小舟犹豫着不敢说话,她总觉得今天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我会去调查那女孩的家人朋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朱翊凯继续道,白小舟插嘴:“那我做什么?” “你就在家里查阅典籍,看有没有类似的记载。对了,特别是你外公的笔记,一定要仔细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研究所的代名词就是“没用”。 “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朱翊凯轻轻握了握她的肩,笑容干净温暖。白小舟不敢看他,他的笑容有一种勾魂摄魄的杀伤力,她害怕会陷进去,害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回到研究所,她关了门,脸上绯红,她用冰冷的手捂着脸庞,心里想着:小舟,要淡定,淡定。她双手合十,默念《心经》一遍,《金刚经》一遍,《僧伽吒经》念一遍,总算把心给静下来了。她再次打心底里感谢外公,小时候逼着她学了那么多佛经,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摈除一切杂念,她从包里掏出外公的笔记,自从凤铃镇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将它随身带着,怕弄坏,还小心地包了封皮,只是她当时没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外公的笔记简直可以当成志怪小说看,看了好几十页,也没找到白凶的故事,倒是看到一段剧情诡异的经历,有关炼丹术。 第二十八章 活死人 那是1925年,卫天磊听闻某个大户人家请了个炼丹术士进府里炼丹,那家的小儿子吃了丹药,多年的病痛一下子就好了,全家上下都将术士当成了神仙一般供奉。卫天磊一心想见见这个神仙,便上门拜访。没想到那家老爷当日就出意外死了,也没有留下什么遗嘱,家中三个儿子,不知道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打理。夫人打算请个神婆,将老爷的灵魂召回来问问,炼丹术士大手一挥,说何必那么麻烦,老爷吃了我的药就能活过来。夫人兴高采烈地将已经入殓的老爷从棺材里抬出来,那日下午术士果然拿了颗药丸来,那药丸散发着一种奇怪的腥膻气,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炼制而成。将药丸给老爷喂下去,不过片刻,老爷竟然真的活了过来,且言谈举止与生前无异。卫天磊惊疑不已,他也算博闻强记,竟然不知道这世上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物。不过天道昭彰,死人复活是违背天道的事情,必然会招来祸患。正好远在安徽的一个朋友有要事请他去一趟,他不能久留,便见了那家的大少爷,提醒他一定要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并给了他一张降伏僵尸的黄纸,让他见机行事。大少爷唯唯应了,卫天磊却从他的印堂看到一股死气,恐命不久矣。之后卫天磊就再没有去过那座小城,也没有听说过那户人家的事。不过,他能猜到,凶多吉少。 死人复活,还能说话行动,那岂不是和那女孩一样吗?难不成那女孩也是吃了这种丹药? 她连忙打电话给朱翊凯,手机那头传来轻柔的音乐声和女孩的笑声,她皱了皱眉:“你在哪儿?” “咖啡馆,请一位朋友喝咖啡。” 很显然,是个女性朋友,白小舟觉得牙齿有点儿酸,不想打扰他,当个二百五十瓦的电灯泡,便“哦”了一声,说查出了些事情,等他回来再告诉他。 朱翊凯放下电话,向坐在对面的女孩笑:“我们继续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女孩媚眼如丝:“加兰被人刺死的事。” “对,听说你知道些内幕?” “要我告诉你没问题,不过你要怎么谢我?” 朱翊凯笑得爽朗:“我怎么会空着手来?”说罢拿出一只盒子,推到她面前。她打开,看到一枚精美的吊坠,女孩惊喜得差点儿手舞足蹈:“施华洛世奇的海豚戏水圈水晶吊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无所不知。”朱翊凯的笑容比水晶还要迷人,女孩喜滋滋地将吊坠挂上,问了好几遍好不好看,朱翊凯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很不耐烦。最后终于拐到正题上,女孩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我和加兰算不上好朋友,不过住一个寝室,想瞒也瞒不住什么。她有个男朋友,是历史系的,听说最近参加了个什么大型的考古发掘,前途无量。说起来她被人刺死这件事着实蹊跷,毫无前兆,她的性格那么好,也不太会跟人结仇。她跟她男朋友分手了,是她男朋友提出来的,听说是有了新欢,她很伤心,哭了很久,不过从来没听说过她去纠缠她男朋友,我虽然没见过那个男生,但听她平时说起来,那男生也不像是个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杀人的人。” “会不会是那个第三者?”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仔细想来,就算要杀,也该是加兰去杀那个女人吧?反正啊,我觉得加兰死得有点儿冤。” “加兰被刺死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要说奇怪嘛,倒是有。被刺的前一天,历史系的秦教授请她吃了顿饭,而且,是在他家里吃的。” “秦教授?”朱翊凯皱了皱眉,“就是那个主持挖掘陵墓的教授吗?”他记得之前看过报道,秦教授发掘了一座唐朝时期的陵墓,墓里有许多珍贵的随葬品,是考古大发现。秦教授吃住都在考古现场,忽视了得病的妻子,妻子过世,他悲痛欲绝,当场昏倒,被送进医院急救,此事被传为美谈。 朱翊凯心中有一念动,来龙去脉渐渐清晰。 白小舟在研究所里闲得无聊,上网搜索,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电脑用的校园网,主页是学校的网页,一打开就弹跳出一则新闻,是讲考古挖掘的,配的图是一只铜炉。她打开网页,看见那只铜炉前面还有一块碑,上书:炼丹炉。 炼丹? 她心头一动,这个炼丹炉的出土,会不会与白凶黑凶事件有关呢? 她仔细看全文,说炼丹炉出土的时候炉内还有几颗药丸,似乎正是炼出的丹药。主持挖掘的是历史系的秦教授。 历史系?她想起加兰尸体所倒的位置,正是历史系教学楼前,是巧合吗?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 她拿出手机,拨打朱翊凯的电话,冰冷的女音告诉她,对方关机。 关机?怎么会关机?朱翊凯不会是和那个女孩……这个想法令她胸口微疼,不可能吧,朱翊凯不可能是这种色急的人,换了秦哲铭还差不多。 继续打,还是关机。 白小舟一时气结,将手机往桌上一掼,居然给我玩失踪,我自己去查。 “难得啊,小舟你竟然对考古发掘感兴趣?”一个男生蒙着头对付盘子里三成熟的牛排,黑胡椒汁从他的嘴角溢出来,弄得满嘴都是。 “朱琨,你跟我说说这次考古挖掘的事,听说你们挖出了一只炼丹炉?”白小舟着急地问。这个朱琨是历史系的学生,也是学校校报的记者,白小舟去校报面试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是考官,本来所有人都看好她,最后是朱琨大掌一拍,不予录用。 白小舟垂头丧气地从校报的编辑部出来,朱琨笑嘻嘻地站在门边等她,问她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不录用她。她点头,他说,做记者要有好奇心和刨根问底的八卦心,这些她都有,还不少,不过,发现真相之后还要有公之于众的决心,这种决心不仅是不畏惧强权,还要杜绝慈悲心。 而这一点,她肯定做不到。 白小舟张大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觉得他是个高人。 从此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真想知道?” “当然。”白小舟在心里想,要不我请你吃这么贵的牛排干什么。 朱琨吃下最后一块牛排,又喝了一口柠檬汁,擦了擦嘴:“你想知道那丹药是不是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吧?” “没错。” “那你要不要去试吃一下?”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拜托你别开完笑?” “那丹药是不是能长生不老,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项秘闻,你想不想知道?” 想你个大头鬼,她要是不想今天是来干吗的? “快讲快讲,别吊人胃口了。” “不吊你胃口,写出来的新闻哪里有人看啊。”朱琨朝她勾了勾指头,示意她凑过去,“在墓道里还发现了一件宝贝。”他压低嗓音,“是本书。” “炼丹的药方?” “聪明!”朱琨竖起大拇指,“小舟,我就喜欢你的聪明劲儿。” “别打岔,继续说。” “不过那本书一见风就化了,连渣都没留下。” 白小舟深表怀疑:“确定?” “不过,经过我的多番查探,其实另有真相。”朱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本书,被人拿走了。” “主持挖掘的是秦教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书拿走,没有秦教授允许恐怕不行吧?” “小舟,你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得我都要开始后悔当初没让你进编辑部。”朱琨夸张地张大嘴,“你怎么一猜就中,难不成你听到点儿什么?” “继续说,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这件事不了了之,发掘报告里面也没有提到那本书。至于书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他又看了看四周,“不过我听到点儿风声,听说有位国际友人要买那本书,不知道是跟谁买。不过我观察秦教授很久了,他老婆死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也没见跟谁联系,虽说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不过主谋未必是他。” “你说什么?”白小舟惊道,“他老婆死了?” “是啊,就在陵墓挖掘期间死的。”朱琨的目光忽然凝固了,直勾勾盯着她的身后。她回头,什么也没看到:“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要走了。”朱琨拿起包,急匆匆地走了,白小舟疑窦丛生,仔细查看西餐厅,发现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出去。他的身上有一团灰色的气,经过她身边时她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的心开始不安,本能地觉得朱琨有危险,也跟了出去,大路朝天,行人如织,只是朱琨和那个中年男人不见了踪影。 正好手机响了,是朱翊凯打来的。 “你哪儿去了?”白小舟冲他吼,他忙说:“刚才手机没电了,你没事吧?” “要出大事了。” 朱琨失踪了。 自从和白小舟分别之后,朱琨就没有回寝室,电话停机,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朱翊凯带着白小舟去见了一个人,一身不良少年的打扮,嘴里叼着根烟,耳朵上一串耳洞,连舌头上都打了好几个洞,白小舟问朱翊凯打这么多洞不疼吗?朱翊凯笑着回答,就是疼才刺激,白小舟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疼会那么刺激,难道这个少年是被虐狂? 少年名叫老七,至于是真名还是绰号就不知道了。朱翊凯交给老七一张朱琨的照片,老七答应帮忙寻找,白小舟偷偷问这少年到底是谁,朱翊凯说,别看老七颓废,看起来不怎么样,其实管理着在这一带出没的不良少年,人脉最广,找个人不在话下。 白小舟诧异地睁大眼睛:三教九流的人你都认识,谁也没你人脉广啊。 交代完老七,两人上门拜访秦教授。秦教授全名秦安然,虽然有多处房产,却常年住在凝华学园内的老师宿舍里,说是宿舍,却也和别墅差不多,屋后还有一小片花园,似乎种了不少蔷薇,但疏于打理,早已经荒废了。 按了很久的门铃,那扇白色的门才微微开了条缝儿,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你们是?” “我们是国家文物局的。”朱翊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证件,“关于那座唐墓的事,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秦教授更加警惕,像一只竖起满身毛的猫:“有什么事去问市局领导,我的报告早就交上去了。”说着就要关门,朱翊凯伸手撑着门,笑道:“是关于那只炼丹炉的,炉内有些文字,暂时还无法解读,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想请您去北京一趟,参与研究,再作个报告,可以吗?” 秦教授冷着脸没说话。 “教授,您夫人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我们知道在这个时候提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不近人情,不过除了您,恐怕没人能解读那些文字。”白小舟极尽恭维之能事,只要是人,没一个不喜欢听好话,秦教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进来吧。”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秦教授给两人倒了茶:“我最近胃很不好,抓了点儿中药,正在炉子上熬着。” “秦教授请节哀,您的身子要是垮了,可是我国考古界的一大损失啊。”白小舟继续给他戴高帽子。他苦笑道:“我真后悔啊,如果当初接到她得病的消息立刻向考古队请辞,就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了,有因必有果,这是我种下的孽因,我就必须得承受孽果。” 他的眼神凄凉如雪,内疚与懊悔几乎要将他的灵魂耗尽。 厨房里传来一声汽笛声,秦教授忙起身道:“药好了,你们稍等,我先把药给喝了。”说罢,匆匆走进厨房,还不忘关上厨房的门。 白小舟有些奇怪,煎药不是一般都用砂质的药罐子吗?怎么还会发出汽笛声?那是烧水的水壶才会发出的声音吧? “小舟,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朱翊凯从腰上取下那把枪,以细如蚊呐的声音说,“你所在的位置离门最近,秦安然进门的时候将门给锁死了,不过我做了一点手脚,还是能够打开,听我的号令,如果我喊你跑,你立刻就跑,千万不要停留,明白吗?” 白小舟心里一阵发毛,还没反应过来朱翊凯就朝厨房走去,贴在门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白小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她紧张的凝望下,朱翊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儿。 一股黑气猛然间扑出来,朱翊凯反应极快,迅速后退,用衣袖捂着口鼻,大喊:“小舟,快跑!” 白小舟跳起来,扑到门边,使劲拧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朱翊凯惊诧不已,是他大意了,那扇门的机关绝不止门锁一处,秦安然果然老奸巨猾。他冲白小舟喊道:“趴下,捂着口鼻,不要动!” 白小舟照做,朱翊凯朝上看了一眼,一跃而起,抓住水晶吊灯一转,一脚踢向窗户,玻璃应声而碎,外面的铁栅栏开始弯曲变形,扭出一个大洞,朱翊凯力尽,一边咳嗽一边喊:“小舟,快来!” 白小舟刚跑了一半,厨房的门蓦然大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卷了起来,朝门内吸去,她抓住门框,惊恐大叫:“凯子,救我!” 朱翊凯宛如一头捕食的雄豹,风一般掠过去,刚要抓到她的手,她却被吸了进去,门轰然关上。 “小舟!”他愤怒地捶打房门,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直将门打出一个大洞,进得门去,里面安安静静,那一壶水还在炉子上尖叫。 朱翊凯浑身发冷,胸口剧烈疼痛,强烈的恐惧如同洪水奔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把小舟给弄丢了。 第二十九章 炼丹古鼎 白小舟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摔断了,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潮湿的地板上爬起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地下隧道,两头的路都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往哪里。天花板上有个出气孔,还安装了抽气风扇,风扇的下面有一只炼丹炉,正是挖掘现场照片里的那一只,只是要小上几号。如今炉内似乎在煮着什么,咕咕地响,缭绕的烟气从炉盖的镂空花纹中弥漫出来,被抽气风扇带走。 奇怪的是,炉下面并没有架火,也不见有插电的电线,为何里面还能煮东西? 她一时好奇,想要凑过去看看,谁知好容易爬起来,却又被吓得跌倒在地。地下室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借着白炽灯的灯光,依稀可以看清那是一个女人,女人年近中年,风韵犹存,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安安静静,就像睡着了。 但是,白小舟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一时没忍住,她摸了摸她的颈动脉,在触碰到她的躯体时,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死透了,虽然她的皮肤还有弹性,却没有温度;虽然她的脸色还很红润,但没有灵魂。 这只是一具亡故多年的躯壳。 “那是我内人。” 白小舟惊诧回头,看见秦安然就站在身后,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反着光,冰冷的光泽宛如鬼魅。 “你,你在炼丹?”白小舟恍然大悟,“你想让你妻子复活?” 秦安然与她擦肩而过,执起妻子的手,深情凝望:“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大人们开玩笑说要结娃娃亲,没想到长大了我们就真的在一起了。她嫁给我十几年,我亏欠了她很多,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走的时候我也不想苟活,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找到了让她活过来的方法。” 白小舟侧脸看了看炼丹炉:“你真的相信人能起死回生?” “当然!”他斩钉截铁地说,“她已经去世一个月了,可是吃了我炼的丹药,没有一点腐烂的痕迹,连脸色都很红润。只要我能凑齐药材,炼成灵丹,就一定能把她救活。” “是你杀了加兰?” 秦安然沉默了片刻:“加兰太喜欢追根究底,她知道得太多了。” 白小舟浑身发冷。 “你,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想怎么样?” “那本炼丹书里说,要炼成起死回生的丹药,除了二十几味珍稀药材之外,还需要一件药引子。”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待宰的羔羊,白小舟头皮发麻:“不会……不会是人肉吧?” “处女的心尖血。” 白小舟后背心开始冒冷汗,如果是人肉还好,大不了她忍痛割一块肉给他,至少还能活着,而心尖血,必然要用匕首刺穿心脏,如果那样她都能活,那她就成神仙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处女?”白小舟说话都开始哆嗦,偷偷脱下右手的手套,“其实,其实我已经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十五,不,十四岁的时候就不是处女了。抱歉,我,我帮不了你。” 秦安然冷笑:“我阅人无数,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不解风情、没有男人缘的女人,你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男人缘! 这句话很犀利,白小舟很受伤。 虽然,虽然她长得不怎么样,也不爱打扮,又总是遇到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可怕事件,可是也并不能说明没有男人喜欢她啊! 秦安然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白小舟盯着凛冽的刀锋,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别乱来啊。”她看了一眼炼丹炉,忙说:“你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炼成仙丹了?要是这么容易,那岂不是一个秦始皇就够了,哪里还会有后面那么多皇帝?”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我的妻子一月不腐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他顿了顿,“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打开陵墓的时候,从里面蹿出来一只黑猫,陵墓都是用铁水浇灌封死了的,没有盗洞。只有一个解释,那只黑猫已经在陵墓里活了一千多年了。” 活了一千多年的黑猫?白小舟想起自己曾在某本杂志上看到过,说西方某个陵墓打开的时候,也发现了几千年前的蟾蜍,还活得很滋润。 “就算有效,为什么陵墓的主人自己不吃那丹药?”她想到小时候从外公那里听来的一些故事,信口胡诌道,“我告诉你,仙丹是有的,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也确有其事,不过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 “哦?”秦安然心里想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愿闻其详。” “能服用仙丹的人,都是有仙缘的,一定要生来就有仙骨。而这仙骨又分不同种类,譬如有的人仙缘浅,仙骨弱,吃了丹药就只能强身健体;有的人仙缘深,仙骨厚,才能起死回生;至于长生不老、白日飞升什么的,那可需要极大的仙缘,要是没有仙缘的人吃了仙丹,不仅没有效果,仙丹还会变成毒丹,让人肠穿肚烂而死。” 秦安然怔住,眉头紧锁:“你……看过那本书?” 为什么他要这么问?白小舟想,难道她所说的话和书里说的一样?这些典故都是小时候缠着外公讲故事的时候听来的,她一直当神话传说,莫非是真的不成? “书我没有看过,不过我小时候曾遇到过一个道士,说我有仙缘,要收我为徒,还要让我吃仙丹,我不肯,他就拉拉杂杂说了这些给我听。”白小舟胡乱瞎编,“我看你妻子没有那么深的仙缘,还是算了吧,要是丹药下去,肠穿肚烂还是好的,说不定变成个怪物,那可就糟了。” “你有仙缘?”秦安然脸上泛起诡异莫名的笑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将仙缘深厚之人用来炼丹,必定会事半功倍。” 白小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当初听故事怎么就不听全,现在好了,自己给自己下个套钻进去了。 她握紧右手,这只有毒的手她不想多用,每用一次,就好像在提醒自己不是正常人,自己是个怪物。她一直在担惊受怕,经常会梦见自己毒死了一个人,周围很多人在围观,一脸厌恶和恐惧地骂她,甚至要杀了她。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惊醒,然后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之间,秦安然已经扑了上来,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一手举起刀。 “喵”头顶传来一声猫叫,秦安然的手蓦然一顿,两人一起抬头,看到炼丹炉上站了一只黑猫,一黄一绿两只猫眼幽幽地盯着二人,宛如鬼魅。 朱翊凯站在厨房里举目四顾,白小舟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那个秦安然估计也没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小舟一定还在这附近。 他忽然想起,这一片以前好像有防空洞。抗日战争时期c市没有被直接入侵,但一直遭受日军的轰炸,市民无处可逃,便在这座山城下挖掘防空洞,挖得多了,防空洞四通八达,堪比地道战。以前朱翊凯调查一桩案件时曾看过凝华学园的图纸,地下似乎就有一个防空洞,像隧道一样横穿凝华学园,一直延伸。 难不成小舟被带进了防空洞?那么这周围的某处必然有一条密道通往洞穴,现在要寻找入口已经来不及了,他必须另想办法。 他紧锁着眉头,只犹豫了片刻,便蹲下身,以右手按地,水泥地面忽而一起,石块泥土瓦砾蔓延上来,包裹住他的手臂。他汗如雨下,咬紧了牙关,这是他唯一的办法,哪怕必须面对可怕的后果,也在所不惜。 黑猫灵巧地从炼丹炉上跳下,落在白小舟的怀中,秦安然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怕,匆匆退了几步,看见那猫在少女的怀中撒娇,轻轻舔着少女的手,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孩与这只黑猫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们,是异类。 白小舟不明所以,这里怎么会无端端出现一只猫?转念一想,秦安然不是说过挖开陵墓之时,墓内尚有一只活着的猫吗? 难道…… 黑猫忽然一抬头,从她口袋里叼起一件东西,转身就跑,白小舟大惊,摸了摸口袋:“那是我的借书证!” 她正想追,却被秦安然一把拉住:“想逃?没那么容易!” 白小舟蓦然回头,双眼泛着淡淡的荧光:“你就这么想和她见面吗?” 那双眼睛令秦安然浑身发冷,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个女孩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不是真正的炼丹炉,这只是赝品。”白小舟说,“用它炼不出仙丹,你的妻子也没有仙缘,你不过是在徒造冤孽。”说罢,她将炼丹炉一推,那铜质的炉子竟轻轻巧巧地倒了下去,里面所煮的东西流出来,洒了一地。 “不!”秦安然扑过去,也顾不得烫,拼命用手去将那些东西收拢,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没有他的妻子,这漫长的一生,他还有什么勇气走下去。 “你若想见她,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白小舟抬起手,指向洞穴的尽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也不要东张西望,只要越过那道关口,你就能看到她了。” 秦安然起身,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洞穴的深处,仿佛有一道高大的牌坊,牌坊上有字,看不清楚,牌坊后面有雾,看不真切,却隐隐可见人影攒动。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默默念着妻子的名字,急不可耐地朝那座牌坊跑去,越跑越远,身体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就在他消失的那一刻,白小舟忽然回过神来,她在干什么?刚才说话的人是她吗?她为什么会说那些话?那座牌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再往洞穴深处看,黑洞洞的一片,哪里有什么牌坊? “喵……”,轻柔的猫叫从角落传来,她回头,看见那只黑猫站在角落,脚下踩着借书证,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像在说:“干得好。” 巨大的恐惧像阴影一般蔓延过来,她开始再次质疑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忽然间,天地开始摇晃,细碎的石块从头顶落下,白小舟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舟,白小舟,你在哪儿?” 是朱翊凯! “凯子,我在这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大喊。 瓦砾已经蔓上朱翊凯的胳膊,他骤然睁开眼睛:“找到了!小舟,别害怕,我现在就来救你!” 他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神色,四周的地板化做无数瓦砾飞溅而起,四周的晃动更加剧烈。整座屋子仿佛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晃不止。 黑猫还在虎视眈眈,白小舟望着它的眼睛,那双眼珠慢慢放大,宛如一口巨大的井,要将她吸进去,她情不自禁地朝它走过去,向它伸出手。 黑猫的脸上挂起一抹笑,那是白小舟第一次知道,原来猫也是会笑的,笑起来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它也伸出了前爪,就在爪和手快要碰触到一起的时候,头顶的天花板忽然碎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白小舟卷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朱翊凯的怀里。 “小舟,你没事吧?”朱翊凯急切地问,白小舟还没搞清楚状况,木然地摇了摇头。他松了口气,将她一把揽进怀中:“太好了,你没事。” 不过才短短的六个字,竟然被他说得荡气回肠,直达肺腑,白小舟胸口一热,差点儿要哭出来,但是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震惊已经让她忘了感动。 一片狼藉。 不是夸张,是真正的一片狼藉。 从地理位置来看,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秦安然的别墅,可是别墅已经不见了,脚下是颓败的废墟,连屋后的草坪和土地都杂乱不堪,出现一道道裂缝。好在周围的别墅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只是折损了几个路灯,破了几扇窗户。 这里……发生了什么? “小舟,秦安然呢?”朱翊凯问。 “他……”白小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死了。” “先不管他了,我们赶快离开。”朱翊凯拉起她就跑。她满腹疑问,他沉着脸说:“什么都不要问,等回了研究所,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 幸而时值假期,校园中人不多,但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来了,两人混进人群中,白小舟暗暗庆幸,如果不是及时逃脱,被人抓个正着,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朱翊凯和白小舟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分钟。 白小舟终于坐不住了:“凯子,你……” “不要这么叫我。”他打断她,“叫我翊凯。” “呃……翊凯……” “我是个怪物。”朱翊凯脸色阴沉,闷闷地说,“这种破坏力与生俱来,我父母让我拜过很多师父,学过不少术法,依然无法控制。今天只毁了一栋房屋,我已经尽力了。” 摧毁房屋,震开地面,这是怎样的破坏力。 朱翊凯看到她不敢置信的眼神,心中一痛:“连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吗?” 怪物?白小舟忍不住苦笑,她想起自己在洞穴里所经历的一切,秦安然去哪里了呢?那座牌坊究竟是什么“关口”呢? 脑中蓦然闪过一个词:鬼门关。 她觉得有些冷,不管那是不是鬼门关,都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为什么她要跟他说那些话?为什么鬼门关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吗? 那个怂恿秦安然的人,真的是自己吗?省视内心,她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呢?为什么要祸害那么多人? 她,其实是希望秦安然死的吧? 疑问太多,多得快要摧毁她的人生观。 她好害怕,怕得快要窒息了。 这种恐惧让朱翊凯误会,一抹深刻的痛掠过他的眼角眉梢,他站起身,转身便走。白小舟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也是个怪物。”胸膛里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几乎要炸裂开来,她哭得稀里哗啦、涕泗滂沱,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我好害怕,我怕我爸爸妈妈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怕明天一早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妖怪,我怕我的‘能力’会伤害周围的人,我怕你们都不理我了。翊凯,我好害怕!” 朱翊凯觉得自己的身后好热,热得要把自己烫伤。 曾几何时,他也在某个人的身边这样哭过,可惜,那个人没有留下来。 朱翊凯没有动,就这样让她哭泣,郁结在心中的痛苦,唯有一次发泄出来,哭得眼睛都痛了,心就没那么痛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白小舟总算是缓过气来:“你毁了一栋房子,如果有人追查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朱翊凯说,“防空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安然怎么死的?” 白小舟没有再迟疑,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听后眉头锁得更深:“我似乎听以前某位师父说过,有一种人天生就能打开通往彼方的通道,或驱妖除魔,或引渡苍生。不过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白小舟傻傻地问了一句:“还有救吗?” 朱翊凯忍不住笑了:“别人千辛万苦想修都修不来的,你却弃之如敝屣。救是没救了,不过若能控制得当,也算将功补过。” 白小舟抬头看他:“这句话是不是也有人对你说过?” “这个人你也见过。” 不必想了,一定是龙老师,这语气就是她的风格。 “小舟,人都有阴暗面。”他握住她的肩,柔声道,“你不是圣人,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换了我,我也会想他死,这不怪你。现在他或许已经和他妻子团聚了,也算求仁得仁。”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些安慰的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格外悦耳,白小舟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要不脱下来我给洗了吧。” “不必了。”朱翊凯将衣服脱下,用两根手指拈着,扔进了垃圾桶,“这样的衣服,我家里还有很多。” 白小舟忍不住想扶额,如果他的洁癖能改改,就完美了。 第二天新闻中开始播放凝华学园楼房倒塌事件,女记者用夸张的表情讲述:教授秦安然深爱妻子,为了将妻子的遗体留在家里日夜看护,私自在别墅下修建地下室,动了地基。昨天本市发生三级地震,原本能防八级地震的别墅被震塌,秦教授也死在地下室。 白小舟大觉意外,这么大的事,朱翊凯竟能遮得严严实实,他究竟什么背景? 第三十章 处女心尖血 原本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但朱琨还没有找到,不良少年那边也没有音信。转眼已经过了三四天,白小舟有些焦急,再这样下去,就算找到了,恐怕也是尸首一具了。 她看着玻璃罩里的加兰,不知是不是符咒的缘故,虽然看门老头的尸体已经化成了黑凶,一身黑毛,指甲长得老长,黑漆漆的,已不像人类,不过却没有起来行凶。 她依稀记得,加兰曾经说过,她有个男朋友,被她最好的朋友抢走了,等等。她好像说过一句什么话,很重要的话,她给忘记了。 是哪句呢?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有人幽幽地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她茅塞顿开:“没错,就是这句,谢谢……”白小舟转过身去,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这里是051研究所,门上有锁就不必说了,还施了术法,普通人和普通非人都无法打开。 那么,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她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斜着眼睛往旁边的玻璃罩看去。 原本全身腐烂的加兰忽然一跃而起,“啪”的一声贴在玻璃罩上,脸上的皮肤和肌肉都已经腐烂殆尽,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喉咙里嘶吼着什么,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这是当然的,因为她的声带已经烂掉了。 白小舟刚开始被吓得够呛,看她出不来才敢往前走了两步:“你想说什么?” 加兰用颤抖的手在解剖台上写了一个字,然后软软地倒下去,呼出最后一口气,不再动弹。白小舟知道,这个时候她是彻彻底底地死了,再无诈尸的可能。她凑过去看那个字,是个‘王’字。 王?难道刺死她的那个人姓王? 她连忙拨通朱翊凯的号码,告诉他寻找一个姓王的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加兰的凶手。朱翊凯愣住:“你说姓什么?” “王。” “加兰的室友就姓王,叫王雅清。” 白小舟赶往王雅清的寝室,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正在想是不是逃了,隔壁寝室忽然伸出一个脑袋:“你找谁?” “王雅清,她出去了?” “死了。”那人说,“这寝室真是邪门了,头一天加兰才被刺死,第二天王雅清就死了,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还自言自语道,“我看我还是搬出去住好了,晦气。” 白小舟顿时石化,她清楚地记得朱翊凯向王雅清打听消息是在加兰死后的好几天,如果她是第二天死的,那么当时和朱翊凯说话的,不就是个死人吗? 冷汗涔涔,虽然已经初春,她却觉得比严冬还要寒冷。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朱翊凯打来的,拿起一看,脸色蓦然大变。 是朱琨! “朱琨,你这个臭小子,你死哪里去了?”她对着话筒吼。那边奇怪地说:“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回家去了。我家在外省,所以换了个手机。怎么,你找我有急事?” 原来,他没事吗?难道之前是她杞人忧天了? “小舟?” “呃……有空吗?要不出来见个面?” “好啊,你在哪儿?” “就在咱们学校节南园的那家五月咖啡馆吧。” 白小舟心中有不少疑问,还等着他给她解惑。想来咖啡馆在学园内,每天不少人去喝咖啡,不会有什么事,便只给朱翊凯发了个短信,说自己见朱琨去了。 一只浑身漆黑的猫从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缓缓走出来,一黄一绿两只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 “好可爱的猫。”一个过路的女孩走过去,想要摸她的头,“是谁养的啊?” 黑猫忽然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孩一眼,她双眼发怔,站起身,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仿佛丢了魂魄。 黑猫舔了舔嘴巴,大摇大摆地朝白小舟跟了上去。 五月咖啡馆是凝华学园校内最好的咖啡馆,不知道是谁开的,听说是某位校领导的亲戚,地理位置佳、咖啡味道好、装潢风雅,价格虽然贵点儿,但毕竟凝华学园里多的是不差钱的学生,因此生意向来不差,座位都需要预定的。 这两天校内学生开始渐渐多起来,好在还有位置,朱琨坐在角落里,朝她招了招手。 “你那天走得那么匆忙,这两天打你电话又怎么都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白小舟责怪道。朱琨笑道:“抱歉抱歉,我也是临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我妈病了,病情有点儿严重,就急忙赶回去了。最近学生返校,正值高峰期,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回去的火车票。” 白小舟略微消了气:“阿姨病情稳定了吗?” “什么病啊,就是点伤风感冒。她是怪我寒假没回去,跟我赌气呢。”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那你把老太太搞定了没?” “搞定了。我出马,哪有搞不定的,哈哈。”朱琨喝了口咖啡,“对了,听说我不在的时候,学校出了件大事?秦教授的房子塌了?” “是啊。”白小舟转移话题,“当时挖掘出的那只炼丹炉现在在哪儿?” “听说送去博物馆了。对了,你不是在调查那本失踪的炼丹书么?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白小舟摇头,她记得秦教授的确提到过那本书,可是防空洞里没有书,他既然在下面炼丹,书不是应该随身携带吗?难道书并不在他手上? 白小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朱琨,你说你这两天回家去了?” “没错。” “你家不是在哈尔滨吗?”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c市到哈尔滨,坐火车最快也要两天,一去一回不得要四天?”他才失踪了三天半,这半天,难道是用飞的? 朱琨喝咖啡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睑,笑容有些诡异:“小舟,聪明不是件好事啊。” 白小舟脑袋里“轰”的一下炸了,说起来,朱琨正是历史系的学生,难道…… “凯子哥。”老七将几张像素不高的照片递给朱翊凯,照片里是一辆普通的夏利,朱琨正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走下来,“这是我的兄弟拍的,有人在三四天前看见这个叫朱琨的人和这个陌生男人上了车,半个小时前又回来了。” 朱翊凯脸色阴沉:“他现在在哪里?” “进了你们凝华学园。我有个兄弟是你们那儿的学生,我叫他盯着他了,很快就能有消息。” 小舟说当时跟着他出去的人也是个中年人,难不成就是照片里的这个?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熟稔,不像绑架。朱翊凯蓦然一惊,抓起老七的衣襟,几乎将他提起来:“老七,快,快给你那个兄弟打电话。” 当朱翊凯赶到五月咖啡馆的时候,一个正在路旁看书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您就是七哥提到的那位朱同学吗?” “她在哪儿?”朱翊凯不喜欢废话。 “我看到她跟着那个男人上了车。” 朱翊凯皱眉:“她是自愿的?” “看起来像,不过我觉得她有些奇怪。”少年说,“她目光呆滞,走路的步伐也有些僵硬,就像被人催眠了一样。” 朱翊凯脸色阴沉:“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少年狡黠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机样的仪器:“我偷偷在他们车上安装了接收器,现在他们被全球定位了。”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山洞之中,与之前的防空洞不同,这个山洞完全天然,头顶还有白色的钟乳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湿味和泥土味,偶尔还会有几棵喜阴植物从岩石缝隙里钻出来。 “小舟。” 白小舟毫不犹豫一耳光扇过去,正好打在那人的头上,那人“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的脸颊大叫:“小舟,你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朱琨,你个混蛋!”白小舟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襟,“你想怎么样?为什么绑架我?” 背后一痛,她的半个身子又痛又麻,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递给他一个纸袋:“这是余款,你可以离开了。” 朱琨接过纸袋,朝里面看了看,笑道:“史密斯先生果然很守约。” “希望你也能守约。” 朱琨哈哈大笑:“放心,放心,我嘴巴最严了。” “朱琨!是你杀了加兰和王雅清!”白小舟恨恨地瞪着他,“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朱琨眉毛跳动了两下:“你很了解我吗?我们认识还不到两个月。” 白小舟咬着下唇,他说得的确没错,他们认识不久,但她一直将他当做无话不谈的朋友。她难以想象,自己的朋友竟然是这样的人。 “也是你把炼丹书卖给那位所谓的‘国际友人’?” “秦教授需要钱,正好我认识不少人,就帮他联系买家。”朱琨耸了耸肩,“能够大赚一笔,还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加兰发现你的恶行,所以你杀了她灭口?”白小舟瞪了中年男人一眼,“为什么你要杀王雅清?难道也是杀人灭口?还让这些混蛋在他们身上试药?”她愤怒地质问,“朱琨,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记者吗?你说过,你会为了正义挖掘表象背后的故事,不顾生命危险,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 朱琨看着她没说话,山洞里很阴暗,可是白小舟还是看到了那一抹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但他立刻笑起来:“正义?我说过那样的话吗?就算有,人也是善变的,正义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重要?”他侧过脸去对中年男人说:“人我交给你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做干净点儿,别给我留后患,告辞。” 白小舟望着他的背影,只差没将牙齿咬碎。算她看错了人,交错了朋友,瞎了狗眼。 中年男人朝朱琨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转身将白小舟拉起来:“走。” “去哪里?” “炼丹。”他言简意赅,但总能令白小舟毛骨悚然。脚还有些发麻,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针丛里,她就这么被他一直拖着走了近千米的路。山洞弯弯曲曲,就像迷宫。c市一带是有名的喀斯特地貌,这种溶洞随处可见,四通八达。 钻过一个窄小的洞,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极大的洞穴,足有一个篮球场大。一块岩石上立着一只青铜炼丹炉,炉内通红,发出汩汩的闷响,像在炖汤。 “这,这是那只出土的炼丹炉!”她叫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真品都能找来?” 中年男人嘴角勾了勾:“这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他拖着她绕过炼丹炉,那里坐了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皮肤如同枯死的老树皮,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搭在头顶,鼻子上还插着呼吸器,如同死鱼一般的眼睛正盯着炼丹炉,如同盯着人生最后的希望。 “史密斯先生,我把她带来了。” 史密斯慢悠悠地说:“那个引起地震的少年呢?” “您放心,只要有这个女孩在我们手上,他就会自投罗网。” 白小舟大惊,难道他们说的是朱翊凯?炼丹不是只需要处女的心尖血吗,朱翊凯可是个大男人。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问。 “你不是一直在查吗?能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中年男人嘲笑道。 “你想要长生不老?”她盯着老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连秦始皇都不能,你以为你能超过秦始皇吗?” 老人移动自己的脖子,哪怕只是移动了三十度,都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我是个快死的人了,活了七十多年,该享的福我都享尽了,我不怕死。我炼丹,是为了我的孙女。” “你的孙女?” 老人朝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中年男人递了一张照片给她,照片上的金发少女天真纯洁,笑容宛如初春的暖风。 “这是我的孙女碧茜,她才十四岁,但得了肝癌,晚期,已经扩散了,医生说她只有半个月的寿命。但我不能失去她。”老人从怀里取出一本线装书,书皮是青色,书页发黄。他翻了翻,中年男人连忙递了一只老花镜过去。 “我试过很多方法,巫毒教、藏传佛教,能试的我都试过了,没有任何效果。我读过中国古代炼丹家的故事,这是我唯一的希望。能治百病除百毒的仙丹,各色药材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两味药引子。” 白小舟头皮一阵发麻,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底蔓延。 第三十一章 活人炼丹 “处女的心尖血,修道之人的肝脏。” 白小舟倒抽了一口气:“朱翊凯不是修道之人!你们不要伤害他。” “只可惜,中国已经很难找到真正的修道之人了,这个国土上的道士,大多都是欺世盗名的家伙。从你开始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派人监视你们,我见过那少年使用道士才会用的黄符。” 白小舟无可辩驳,朱翊凯说他拜过不少老师,说不定里面真有道行高深的道士。 史密斯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女孩,为了救我的碧茜,只有委屈你们了。” 白小舟胸口发凉,回过头去看那只炼丹炉,炉上铸造着高古朴拙的图案,看起来像某个怪兽的脸。听说鼎上一般都铸造饕餮,但这个不像饕餮,倒像是…… 倒像是猫。 朱琨出了山洞,又走了一段陡峭的山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马路边一棵老槐树下用力挖起来。挖了一阵挖出一个背包,他匆匆取出手机,翻找电话本。 就在这个时候,他脸色一变,捂着胸口蹲下来,心脏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浪潮一般涌来,就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将心脏捏紧,一点点儿地用力。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满头冷汗,痛得在地上打滚。 史密斯那个混蛋,他果然要杀人灭口。 不能这样,他不想就这样死! 他朝掉落在一旁的手机爬去,却没有力气将它拿起来。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他看到一双运动鞋。他没有力气抬起头来看那人的脸,只是抓着那人的裤腿,嘶哑着声音喊:“求,求求你,帮我,帮我。” 那人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布鲁斯特。”老人缓缓说,“动手吧,先将她的血滴进炉里。”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她拉起来,拖到炼丹炉前,从衣服里取出一把瑞士军刀,刀锋一闪,晃得白小舟眼睛一痛。 如今能救得了她的,只有她的右手,可是现在她全身酸麻,连手都举不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她就这么死在这里? “住手!”白小舟抬头,看见朱翊凯举枪冲了进来,“放开她!” 虽然台词很老套,但白小舟还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谁让你来的?”白小舟喊道,“快走!他们故意引你来,就是为了你的肝脏!” 朱翊凯冷笑:“原来我的肝脏这么值钱。”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朱翊凯用枪指着老人的头,缓缓走下来:“如果你敢动一动她,我立刻就送这位先生归西。” 布鲁斯特依然面无表情,就好像那张脸被注射了十支肉毒杆菌。 朱翊凯死死地盯着他,将白小舟拉到自己身后。布鲁斯特忽然说:“我见过你的力量,你有很大的破坏力,力量爆发时犹如一颗炸弹。” 朱翊凯的俊脸阴沉下来,白小舟从他眼底看到一丝森森杀意。 “你想杀我们灭口?”布鲁斯特问。 “是你们要杀我。”朱翊凯抬起下巴,自负地说,“你们不会认为真的能杀了我吧?你也是异能者?你有多大的力量?” 布鲁斯特摇头:“我只是一个催眠师。” “催眠?那你倒不妨在我身上试试。” “没有必要。”布鲁斯特看向他的身后,“我们只需要将你们引来此处即可,后面的事,就交给它了。” 两人清楚地听到一声猫叫,细长绵糯,若换在别处,一定能让人愉悦。 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两人回头,看到炼丹炉顶上站着一只黑色的猫。 “又是你!”白小舟冲它吼,“你究竟是谁?” 黑猫盯着他们,它的嘴明明没有动,两人却能听见它说话,而且,说的是人话。 “我终于找到了,上天待我不薄,沉睡了一千多年,一醒来就让我找到了最好的药引子。这一炉丹,终于,终于要炼成了啊。” “你难道是炼丹师?”白小舟说,“你死了,附身在猫的身上?” “不。”它笑起来,笑容狰狞,“我是炼丹书所化的精魂,所有持有过那本书,却没能炼成长生不老药的炼丹师们,他们所有的怨念与不甘,就聚集在书中,经数百年,方才有我。” 怨念所结的书精?白小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朱翊凯毫不犹豫地朝它开枪,子弹飞到中途,像打进了胶水里,速度越来越慢,直到静止,然后跌落在地。 “别白费工夫了。”黑猫说,“乖乖做我的药引子吧。你们应该感到荣幸,这可是能治百病、能解百毒,生死人肉白骨的长生不老药啊,古往今来多少炼丹师想要炼成,都失败了。只有我,只有我能成功。” 朱翊凯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动了起来,他大惊失色,就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拿起布鲁斯特扔下的瑞士军刀,转过身,对准了白小舟。 “不。”他摇头,心中浮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不能杀小舟,他宁愿用这把刀活生生剜出自己的肝脏,也不愿意将它刺进她的心里。 “不!”他嘶吼,将那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血肉模糊的声音敲击着白小舟的耳膜,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声音一起碎裂。 黑猫幽幽地看着他,他将刀往左一拉,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飞溅到白小舟的脸上。 “不!住手,翊凯!你给我住手!” 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朱翊凯将自己的手伸进去,抓住某样东西,往外一拉。 “啊——”他低吼,白小舟脑袋“轰”的一声炸了,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世界都静止下来,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朱翊凯单膝跪下,将自己的肝脏举起来,炼丹炉的盖子忽然开了,肝脏自己飞了进去,原本通红的炉子一下子泛起荧光,里面的液体也转化为了清澈的水色。 “修道者的肝脏已经到手了,还需要处子的心尖血。”黑猫说,“白小舟,你还在等什么?” 白小舟低头看着朱翊凯,他倒在地上,鲜血将他的身躯染成了刺目的红色,那么红,红得就像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个梦境。 “翊凯,这,这不是真的。”她喃喃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对吗?” 朱翊凯咳出一口血,他的确没死,但也仅仅只是没死而已。 白小舟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抬起头恨恨地瞪着黑猫,缓缓站起身来:“孽畜!” 她披散在脑后的发丝忽然飘了起来,就像有某种气息从她身体里溢出,悄无声息,摧枯拉朽。 山洞开始摇晃,一道道裂痕如同蛛丝,在头顶蔓延。 “先生!”布鲁斯特大惊,转身朝史密斯奔去,“快走,这里要塌了!”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一块巨石已经落下,世上再也没有史密斯这个人。 “孽畜!你竟敢杀了翊凯!”白小舟一字一顿,如同诅咒,“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黑猫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几步:“这,这个味道,难道你是……” “尘归尘,土归土,你这个肮脏的妖物,回到地底下,继续为你无法完成的长生不老药懊悔吧。”白小舟的眼睛泛起青绿色的光,黑猫转身就跑,四周的岩石却像是有灵性一般,纷纷朝它飞过来,黏在它的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被包裹在里面,再也看不见。 “翊凯。”她跪下来,抱着俊美的少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脸上。她脱下左手的手套,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翊凯,求求你,睁开眼睛。” 朱翊凯没有任何反应。 “不!翊凯!求求你,睁开眼睛!求你看看我!你不能死!” 肝脏长了回去,伤口也渐渐愈合,她已经尽了全力,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了,她跌倒在他的身旁,侧过脸静静地望着他。 就这样吧,如果他死了,就让她陪着他,一直,一直陪着他。 直到沧海变桑田,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黑暗崩塌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岩石上,四周长满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四周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 对了!昆山!这里是除夕那晚做梦来过的昆山! “你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呐。”熟悉的嗓音,她侧过头,看见那个俊美的锦袍少年坐在自己身边,手中拈着一朵白色的牡丹花。 “刘明轩!” “为什么每次你看到我总是这么惊讶?” “呃……”这个还用问吗?每次她见到他都是在非常诡异的状况下啊。 “我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她问。 “该来的时候,便来了。”他答非所问。白小舟也没细究,只是看着他手中那朵牡丹出神:“你这是在学迦叶尊者拈花微笑吗?” “拈花微笑的是佛,什么时候变成了迦叶尊者?”刘明轩白了她一眼,“看书不认真!” 白小舟没理他:“这是什么花?” “这种花,叫昆山夜光。”刘明轩微笑,“传说,它是生长在仙境的花。” 白小舟连忙说:“我可不可以……”下面的话被刘明轩放在她唇上的手指生生打断,“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白小舟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医院里,四周是白惨惨光秃秃的墙壁。 又是个梦? “小舟,你终于醒了!”瞿思齐一把抱住她,夸张地哭道,“你睡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一个星期?有这么长吗?” “臭小子。”龙初夏在他头上揍了一拳,“别想趁机吃豆腐,一边去。” “饿不饿?”一旁的叶不二将保暖瓶捧到她面前,“这是我熬的鸡汤,绝对的土鸡,要不要尝尝?” “32床,快来缴费!”门外有护士喊,秦哲铭乖乖走出去,虽然一脸不甘,却也没有怨言。 白小舟愣了足足有五分钟,忽然大叫:“翊凯呢?翊凯怎么样?” “放心吧,他没事,正在做b超呢。” 正说话,朱翊凯就推门走了进来,对着手里的片子疑惑不解:“奇怪了,做彩超发现我的肝脏是白色的,可是查血又没查出脂肪肝,难不成是什么病变?我得去再做仔细检查。” “算了吧。”龙初夏说,“你的肝脏还能再长出来已经是奇迹了,不要再挑三拣四。” 朱翊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看到他活蹦乱跳,白小舟忍不住想哭,却被龙初夏用枕头粗鲁地捂住脸:“不许哭。” “谁,谁说我哭了?”白小舟倔犟地将枕头扔出去,正好打在朱翊凯的头上,四目相望,她慌忙闪躲。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其余人等都品出一点暧昧的味道来,互相递眼色。 朱翊凯波澜不惊,淡淡道:“朱琨在隔壁病房,他差点儿死了。” 白小舟一惊:“发生了什么事?杀人灭口?” “他被布鲁斯特下了毒。” “那是他活该。” “其实他是在为警方工作。”龙初夏说,“我问过警局里跟另一个案子的同事了,史密斯与多宗盗窃国家级文物的案子有关,文物局的人为了钱,将唐墓出土的炼丹炉偷出来卖给史密斯。朱琨查出端倪,成为警方的线人。” “但他没想到秦教授用赝品炼丹,竟然选了他前女友加兰试药,或许正是因为他察觉出朱琨对这次的发掘太关心的缘故,他还不知道,朱琨已经换了女友。吃完丹药的加兰没反应,秦教授以为自己失败了,其实他确实失败了,就放她回去了。她回到寝室,和王雅清起了争执,王雅清一时气急,拿起水果刀把她给杀了。抛尸的时候,王雅清遇到了秦教授,秦教授没有告发她,但逼她吃了第二次炼出的丹药。王雅清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回寝室后自杀了。”她递给她一份影印本,“这是她的遗书,在她的肚子里找到的,她‘复活’后吞进肚里去了。” 白小舟看着手里的遗书,似乎能够感觉到那个少女最后的懊悔和绝望。 “老师,真的有丹药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龙初夏笑了笑,似乎饱含深意:“也许有,只是没人成功过。” 白小舟笑了,似有所悟。 “你要去见见朱琨吗?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他想跟我说对不起,我不会给他机会。”白小舟倔犟地说,“我不能容忍朋友的背叛。” 从小到大,她没有多少朋友,她身上就像有一层薄膜,将她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她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她交不到朋友,母亲总是一脸悲伤,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一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越是这样,被背叛才会越痛苦,不管对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 有些东西,不是道歉可以弥补的。 她赌气似的钻进被窝,龙初夏望着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每个人的心中总会有些秘密,深藏在灵魂深处,与灵魂纠缠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被勾起,就像潘多拉的魔盒。 “凯子,你留下来照顾小舟,其他人,都回去工作。至于你乱用异能的事情,我闲了再跟你算账。”龙初夏总结性发言,出门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瞿思齐一眼,他抱着双肩,面无表情。 “喂,你好像在生气。”出了病房后叶不二小声问。 瞿思齐白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气?” “可是……你真的在生气……” “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给拽出来?” “……” “有件事很有趣。”朱翊凯坐在床边,“朱琨说他中毒的时候,是一个年轻男人救了他,那个人穿着咱们学校体育课发的球鞋,还帮他联络了警察,他以为那个男人是我。” 白小舟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他那时快死了。”朱翊凯笑道,“那个地方很偏僻,竟然还会有咱们学校的人在那里出现,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小舟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他会是谁呢? 窗外风和日丽,花木繁茂,在被树叶切割成碎片的阳光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座只出现在梦里的高山和森林。 那昆山的夜光,真是美极了。 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摸出来,眼睛顿时睁大。 是那张借书证!她明明记得已经埋在防空洞下面了啊,是谁送回来的? “我昏迷的时候,有什么人来过吗?”她侧过身去问朱翊凯。 朱翊凯耸了耸肩:“除了我们几个,没别人了。” 会是谁呢?她默默看着这张借书证,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上面的怪异香味不仅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愈加浓烈。 这张借书证后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第三十二章 深山蛊苗 开学两个星期,奖学金发放完毕,白小舟期末考试惨过,幸好没有挂红灯,也只好看着拿奖学金的同学们,空自眼红。不过,以她的经历来说,能够及格已经很好了吧。 研究所里有人欢喜有人愁,瞿思齐挂了一科,是英语;朱翊凯还是一如既往的春光满面;叶不二虽然平时内向胆小,但考试起来绝不含糊,其成绩与朱翊凯可谓不相上下;秦哲铭声称自己让一半以上的学生不及格,并大呼“爽哉”,据闻得了一个“玉面修罗”的雅号,一时间名声大噪。 “思齐,考得怎么样?”一进门朱翊凯就开始寒碜瞿思齐,可怜的挂科少年黑着半边脸:“谁再在我面前提考试我就跟谁急!” 朱翊凯哈哈一笑,将一个巨大的背包往桌上一放,从柜子中找出黄纸,开始画各色符咒,有驱虫的,有避邪的,不一而足。白小舟问:“你要出远门?” “也不算远,到贵州去旅行。”朱翊凯一和她说话,语调就会没来由地变得温柔。白小舟似乎颇感兴趣:“就你一个人?” “没错,每次都是一个人。” “我也去。”她兴冲冲地说,“文明社会待久了,还有点儿怀念大自然。” “好啊。”朱翊凯笑容满面,“待会儿我就带你去买装备。” 看着两人琴瑟和鸣,瞿思齐很不爽,侧过脸去望了正在整理书籍的叶不二一眼:“我和不二也去。” 叶不二一愣,不知道怎么就扯上自己了:“呃……思齐,其实我这两天……”还没说完就被瞿思齐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噤声。 “真新鲜。”朱翊凯话里有话,“你不是一直说不想去森林里受罪吗?还说过我是自找罪受的傻瓜,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瞿思齐装傻:“我有说过这种话吗?”叶不二想说的确有,又被他瞪了一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抬杠,白小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怎么越看越像在打情骂俏啊,不会是gay吧? “好啊,既然你转了性,我就破例带你去。”朱翊凯笑得很纯良,可瞿思齐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难不成他想趁机整我?不行,我要做好防范措施,先下手为强。 “这些符要不要我多写一份?”朱翊凯扬了扬手中的朱砂笔。 “不用!”瞿思齐也拿出纸笔,“我自己会写!” 白小舟凑过去,很显然他的水平很不行,画出来的符奇奇怪怪,说鬼画符还侮辱了鬼,不知是哪部武侠小说里说过,大弟子往往都是不成器的,果然是有道理的。 刚开学,龙初夏有很多事要忙,听说四人要去旅行,拍了拍朱翊凯的肩:“有你在,我放心。” 对此,瞿思齐表示十分不满。 加兰的尸体最后化成了水,液体被收集起来,由警方收走了,也没说送到哪里去;秦哲铭依然一边泡妞一边接司法解剖的活儿;四个人背起比人还高的装备,说走就走,就这么上了去贵州的火车。 车厢还是如往常一般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狐臭以及方便面的味道,朱翊凯在座位上铺了一层塑料,一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尽量不去碰面前的台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瞿思齐买了袋薯片,一边吃一边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碎屑乱飞,要不是美人在侧,朱翊凯恨不得将他扔出车外。 “凯子,其实你不必和我们一起来坐火车。”白小舟有些看不过去,朱翊凯勉强保持笑容:“没关系,我撑得住。” 白小舟始终想不通,他洁癖这么严重,怎么能进得了山?谁往山里走一趟不是一身灰尘一身泥? 从c市到贵州尚需数小时,白小舟水喝多了,尿急,从茫茫人海中挤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厕所,前面排了长队,她欲哭无泪,只得乖乖等着。 在焦急的等待中,她看到前面站了一个男人,穿着很普通的衣服,手中提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这年头藤编箱子已经不常见了,她不由得多看了一阵。正巧有人从后面挤过来,碰了她一下,她没站稳,朝那男人扑过去,正好扑在藤编箱子上。男人大惊,连忙将箱子抱进怀里。白小舟慌忙道歉,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从那箱子里传出来的。男人有些诧异,将箱子抱得更紧,眼神狐疑地打量她。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白小舟随口一问,男人更加警惕,冷冷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正好排在前面的人从厕所里出来,她说:“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不上了。”男人的话有严重的口音,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他提了箱子,匆匆走了,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真是怪人,白小舟解决了问题,刚挤回座位,就听后面车厢传来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她站起身去张望。 “不知道,可能又是抢座位吧。”瞿思齐的嘴始终闲不下来,又开始吃泡椒凤爪。 喧闹声闹得很大,白小舟想过去看看,无奈人太多,挤不过去。没多久,有消息从后面传过来。 “后面死人啦。”有人说。 “被人杀了?” “不知道,就是死了,奇怪的是,那人长得很瘦,肚子却涨得老大,坐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刚上来的时候肚子没这么大。” “不会是中毒了吧?” “什么毒这么厉害。” “不会是蛊……”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就制止了他:“别胡说,嫌命长呢?” 蛊毒?白小舟想起小时候在苗寨玩耍的事情,听苗寨的老人们说,那些蛊毒的确厉害,只有蛊苗的人才懂,能轻易取人性命,还能让人死得很惨。 到底能死得多惨?她问过外公,外公总是打了个哈哈就转移了话题,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蛊毒的记载,的确非常可怕,那个时候外公是怕吓着她吧。 “别多管闲事了。”朱翊凯说,“蛊苗的人不好惹。” 白小舟表示同意。 后面又乱哄哄地闹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乘警将尸体挪走了,总算恢复了平静。白小舟一边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抢瞿思齐的薯片来吃,忽然“啪叽”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只蝎子。 蝎子猩红,个头倒不大,鞋底一片绿色的脓水。 这是在火车上啊,怎么会有蝎子?小舟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一双充满愤怒和恶意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怎么了?”叶不二问。 “没什么。”她将那只虫子踢到一边,继续吃东西。到了最近的站台,尸体被送下去了,这是个大站,一连下了许多人,车厢渐渐不那么拥挤了,便听见有人在唧唧喳喳议论刚才的事。 “真是太奇怪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肚子就这么一点点儿涨起来的,像怀了孕似的。” “是啊,是啊,我还看到他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呢。” “一定是中了蛊了。” “唉,惹谁都不要惹蛊苗的人啊,他们睚眦必报,下起手来绝不留情。” “听说他们会定期出来害人,久了不害,蛊毒要反噬。” “咬死他们才好。” “嘘——”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就不怕下蛊的人还在?”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各自干各自的。在火车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下车的时候,朱翊凯阴了一个晚上的脸色终于开始转晴。 下车后匆匆吃了早饭,四人开始进山,去的都是没有开发出来的地区,朱翊凯让众人拿了登山杖,再三叮嘱在登山之中一定要先用登山杖探路,以免掉进山井里。白小舟曾经见过山井,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洞,上面长了藤蔓植物,将洞口掩盖了,一旦不小心掉进去,摔个断胳膊断腿已经算很幸运了。 叶不二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自然不必担心;白小舟小时候也常在山里跑上跑下,也没有多大问题;恰恰正是瞿思齐,除了在c市市内春游爬过山之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不二,思齐就交给你了。”朱翊凯语重心长地说。 瞿思齐不爽至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山中的景色果然不同,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漫山遍野开着辛夷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白小舟非常兴奋,仿佛又回到了无法无天的童年。她开始怀念童年的一切,那片满是积雪的森林、那座木头搭建的小屋、那方民风淳朴的苗寨……她所有关于山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晌午的时候,四人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从背包里找出巧克力来吃。朱翊凯铺开地图:“今天的行程,是翻越昇龙山的第四个山头,在落月河边扎营。”他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像将军在调兵遣将,白小舟看得怦然心动,一时失神。朱翊凯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惊慌躲开:“那边的花很好看,我去摘几朵来。” “别跑远了。”朱翊凯嘱咐道。 一百米外有个小河沟,她趟水过去,河边正好有一大丛辛夷花,色泽鲜艳,芳香浓郁。她摘了一朵,回过头去看朱翊凯,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唇边还有一丝温柔的笑,她的脸更红了,又往林子里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棵老槐树才作罢。 朱翊凯……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吧。她望着手中的花出神,不过他是世家子弟,他的家人能看得上她这个身世不明,身无一技之长,还状况百出的穷人家女儿吗? 天啊,她在想什么,白小舟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心里暗暗骂自己:白小舟啊白小舟,拜脱你不要像个花痴一样好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在这空旷的森林里格外清晰。她看了看四周:“谁?” 没有人回答,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扒开草丛,看见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男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头脚相接,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正在不停地抽搐。 “喂,你没事吧?”她跑过去扶起他,发现他额头上有几缕黑线在不停地游走,心中一震,这不是普通的中毒吧?难不成……是中蛊? “喂,你醒醒?”她在年轻人耳边呼唤,年轻人身体抽搐得更加严重,那些黑线开始往下蔓延。 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可是朱翊凯说过,蛊苗不好惹,睚眦必报,她如果治好了他,是不是就得罪了蛊苗?要是蛊苗的人来向她下蛊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周围似乎没人,如果她救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吧。她将手放在年轻人的额头,她俏如春葱的手指开始弥漫起一丝丝犹如乱麻的黑线。片刻之后,年轻人停止了抽搐,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她却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要昏倒。 替人治疗实在太耗费体力了,她粗重地喘气,将他轻轻放回地上,起身往回走,却被人一把扯住,她吓了一跳,侧过脸去,看见那年轻人正抓着自己的手腕,眼神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你是……仙女吗?”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没错,我就是仙女,你要记得,是昇龙山的山林仙女救了你。”说罢,将他的手掰开,匆匆回到老槐树下,三人面面相觑:“你没事吧?刚跑了一万米?” “我们快走吧。”她将装备往自己身上背,却差点儿被装备压倒。朱翊凯正要去接,瞿思齐已经一马当先抢了过来:“你这个样子还能走路吗?” “放心吧,我没事。”她焦急地说,“快走吧,晚了就怕有麻烦了。” 朱翊凯皱了眉头,抓住她的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舟看了看三人,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救了个中蛊毒的人。” 三人大惊,沉默片刻,朱翊凯一手提着装备,一手将她扶到背上,背起她就走。瞿思齐跟在后面气得牙痒痒。暗骂自己:可恶,又慢了一步。 森林的夜色又清又冷,白小舟坐在落月河边,抬头看那一弯挂在树梢的新月。 “小舟,在看什么?”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瞿思齐正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叉了只烤麻雀,白小舟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叶不二抓的。”瞿思齐朝下游一指,“他现在在抓鱼。”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叶不二只穿了一条裤衩,正弓着身子在河里寻找,看准了,双手如同鱼叉一般猛地刺入水中,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鱼。 好厉害!白小舟在心里感叹,借着月光,她仿佛看见叶不二光洁的背部长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绒毛。她悚然一惊,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吗?她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一整天都担惊受怕,体力透支,产生幻觉也很正常吧。 “麻雀是我烤的。”瞿思齐也有羞涩的时候,“涂了蜂蜜,尝尝吧。” “谢谢。”白小舟接过来吃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瞿思齐喜滋滋地看着她吃。忽然看见叶不二在那边招手:“你们快过来看看,那儿好像有人家。” 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匆匆过去,果然看见茂密的树林深处亮着几盏灯,依稀可以看见几座竹子搭建的屋子。 “不如我们去农家借宿吧。”叶不二说。 “这种深山里居然有人家?”朱翊凯有些怀疑,又有些好奇,“这样吧,不二,你和小舟留在营地,我和思齐过去看看。” 白小舟立刻表示抗议:“我也要去。” “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太危险了。” “你不觉得,我们俩留在这里会更危险吗?”白小舟看了看四周,这座森林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鸟兽,只能听见树叶哗哗声响。 “也好,多带些防身的东西。”朱翊凯的手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摸,白小舟知道,他一定随身带着父亲的枪。 四人收拾了一些刀具和符咒,穿过一片槐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大的寨门,涂着油彩,五彩斑斓,还绘画着许多远古而抽象的图像,像是某种图腾。奇怪的是,明明每一间房里都亮着灯,寨子却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一丁点儿人声,连鸡鸣犬吠都没有。 “这里不太对劲儿。”朱翊凯说,瞿思齐表示同意:“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寨子里非常干净,白小舟聚精会神也看不到什么脏东西,就在她盯着这些坟墓一般的建筑物发呆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某扇窗户一闪而过。 “有人!”她指着那个方向,大声道。 “别过去。”朱翊凯拦住她,“看这里的建筑,应该是苗寨,如果是蛊苗就糟了,我们出来旅行是游山玩水的,不要惹一身麻烦。” 三人皆觉有理,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走到一半,叶不二忽然停下步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人凝神静气听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听到。叶不二挠了挠头,又走了一段:“不对,肯定有声音。” “你听到什么了?” 叶不二歪着脑袋仔细听:“哭声,女孩儿的哭声,哀怨缠绵。”话没说完就挨了瞿思齐一下:“你写小说呢,还‘哀怨缠绵’。” “真的嘛。”叶不二有些委屈,“真的很哀怨啊,那个女孩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噗”的一声响,叶不二被狠狠喷了一身的水,水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朱翊凯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龙老师研制的避邪露,我看你是被狐狸给魇住了,喷一喷比较好。” 看着叶不二浑身湿嗒嗒的模样,白小舟觉得他是故意的。 叶不二不愧是叶不二,脾气出奇的好,傻傻地笑了笑。回了营地,将抓到的鱼烤来吃了,各自回帐篷睡下,瞿思齐和叶不二一个帐篷,白小舟和朱翊凯一个帐篷。 白小舟窝在睡袋里,满脑子都是那座怪异的村子,寨门上的图腾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小时候的那个苗寨吗? 累了一整天,她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她又梦见了多年前那条蛇灵,它躲在蛇泡子深处,用一双如萤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恐惧。为什么它怕我呢?白小舟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就这样和它对峙。到最后,依然是蛇灵败了,蜿蜒划过草地,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从梦中惊醒,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黑漆漆的。她再也睡不着,身上有些热,便出了帐篷,透透气。月光下,草丛里似乎有某件东西闪了一下,她扒开青草,看见一只苗银做成的簪子,做工很粗糙,花纹却很古朴。 她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是苗寨大门上的图腾吗? “刺啦”,瞿思齐那边的帐篷被一下子拉开,他惊慌失措地钻出来:“小舟?你看见不二了吗?” “他不见了!”认识了这么久,白小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惊慌失措,朱翊凯被他的大嗓门吵醒,黑着一张脸检查叶不二的东西:“他什么东西都没带,睡袋还是暖的,应该没走多远。思齐,你就没听见什么声音?” 瞿思齐两道剑眉纠结在一起:“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二那小子平时步子就轻,神出鬼没的,真是急死我了。” 白小舟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别着急,我这里有线索。”说罢,将那簪子往他面前一送,他大惊失色:“不二被那个鬼村里的人给拐跑了?” “还记得回来的时候不二说的话吗?”白小舟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年,“他可能真的听到什么了。” 瞿思齐想要去拿那簪子,朱翊凯大喝:“别动!” 两人吓了一跳,他脸色发黑,白小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小舟,你,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白小舟奇怪地摇头:“没有啊。” “如果这支簪子真的属于蛊苗,就绝不能碰!”朱翊凯从包里抽出一双银筷,夹起簪子,银筷立刻变得漆黑,倒像是用乌木做的。 “有毒!”瞿思齐惊呼,抓起她的手,反反复复地看:“你,你没事吧?” 白小舟什么症状都没有,拿过簪子的左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嫩白净。 “我没事。”白小舟抽回手,“寻找不二要紧。” 朱翊凯沉吟片刻:“我给你们的对讲机还在吗?” “在。” “思齐,你和小舟在这里等我,我去寨子里看看,有什么事就用对讲机联系。”朱翊凯顿了顿,“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要来找我,立刻原路返回。” 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他粗暴打断:“还记得出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她看着他,一脸担忧,“一切听你安排。” “那就乖乖听话。”朱翊凯睨了一眼瞿思齐,“如果小舟有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他难得如此严肃,“交给我了。” 月色更加凄冷,四周树海涛涛,偶尔能够听见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或许是某种蛇虫鼠蚁。白小舟坐在帐篷边,看着瞿思齐在面前走来走去,晃得她心烦:“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头都给你晃晕了。” “你说不二是不是被苗寨的女人看中,抓回去当女婿了?” “……”白小舟愣了足足一分钟,“这……以不二的条件,怕是有难度吧?” “可是他温顺听话啊,又老实,放家里多放心啊。” “……”白小舟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等等。”瞿思齐竖起耳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小舟有些紧张:“不会吧?难道你也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了?” “不是,是很多人走动的声音。”他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阵,“有一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过来了,其中有马匹。快,熄火。” 两人手忙脚乱地用泥土将火堆盖住,以免火熄灭后冒出浓烟,帐篷没有时间收了,只得将装备一收,匆匆钻进辛夷花树林中,静观其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今夜的月亮很怪异,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光晕,新月、血月,都是不祥之兆。在这淡淡的血色光辉中,一群苗人步伐整齐地穿过树林,朝寨子走去。 这群人非常怪异,大概近百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面色青灰,目光呆滞,像一群行尸走肉。在这样的猩红月光下,这支诡异的队伍被笼上了一层妖异的面纱。 “糟了,是苗寨的人回来了。”白小舟低声说,“快通知凯子,让他马上离开。” 瞿思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队伍走远了,才拿出对讲机,心急火燎地冲里面吼:“凯子,苗人回来了,不想死就快跑!”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没有人回答。 两人心头一凉:“凯子!听到我说话吗?凯子!” “会不会出事啊?”白小舟焦急地问。 “咯咯咯……”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女人的笑声,轻柔妩媚,勾人心魄,宛如妖媚。白小舟一把抓过对讲机,怒道:“你是谁?凯子呢?” 笑声如魔咒一般萦绕不休,直到两人都没了耐心,才听里面传来幽幽的女声,似乎在哼唱某支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小调,这歌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仿佛一个白衣女鬼正对着铜镜梳妆,而镜子里所映出的,却是一张骷髅人脸。 “可恶!”白小舟怒发冲冠,转身就走。瞿思齐一把扯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救人。” “我答应过凯子,要将你好好地带回去。” 白小舟狠狠甩开他的手:“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没有朱翊凯和叶不二,我是不会回去的。” “没有你,我活着回去,又有什么意义?”瞿思齐心里想。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也无法说出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令小舟微微有些心惊。 “你说得对,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该一起回去。如果无法一起回去,就一起死在这里。” 这句话,他说得荡气回肠,白小舟只觉得一团热血在心头汹涌,她郑重地点头,看了看四周静谧的森林:“能够埋骨这里,也算是美谈一桩。” 瞿思齐哈哈苦笑:“我这一辈子,难得拼命一回。” 白小舟想起之前的瞿家老宅事件,心想你不是回回都拼命吗? 两人带了些随身轻便的东西,将其它装备藏在辛夷花林中,小心翼翼地接近苗寨,寨子里依旧静得像一座死城,不闻鸡鸣犬吠。 在寨门外观察了一阵,两人潜进去,白小舟忽然按了按瞿思齐的肩膀,往一座吊脚楼的阶梯上一指,那是朱翊凯的小手电筒,已经坏了,灯泡摔成了碎片,上面还沾了血迹。 两人都变了脸色,爬上楼去,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却干干净净,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火烧得正旺。 朱翊凯的对讲机,就静静地躺在煤油灯的旁边。 瞿思齐想要去拿,被白小舟按住:“小心,我以前听苗家的人说过,如果遇到特别干净,连蜘蛛网都没有的人家,一定要千万小心,很可能是蛊苗。” 后面的屋子似乎有声音,两人一惊,将那扇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儿,赫然看见一张漆黑丑陋,宛如夜叉的大脸。白小舟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将自己的嘴牢牢捂住,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用木头雕刻的面具,悬挂在墙壁上。面具前摆放着祭坛,上面放着三盘血糊糊的东西,两边各一根白蜡烛,火苗不断跳动,将那张鬼脸照得阴晴不定,诡谲莫名。 白小舟忽然想起寨门前的图腾在哪里见过了,那是她还在苗寨和苗家小孩混在一起的时候,那座苗寨只是普通的青苗,但她听人说过,村子里有户人家,一定不要去惹,他们给的东西,也绝对不能吃。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野丫头,听到别人这么说反而更想去,便偷偷趴在那户人家的窗台上朝里张望,发现屋子里面就有这样一座祭坛,供奉的就是这样一位奇怪的神怪,周围还画着图腾。 这里果然是蛊苗的村子! “吱呀——”拖着长长的尾音,门被瞿思齐推开了,他径直走了进去,白小舟惊道:“你干什么?别随便进去。” 瞿思齐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一步一步朝鬼面具走去。白小舟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扯住他,他一挥手,白小舟就如同风筝一般朝后跌去,将木门撞了个稀烂。 痛,钻心的痛,她觉得自己的肋骨一定断了,胸口像刀刺一般疼痛,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瞿思齐已来到祭坛前,深情地望着鬼面具,像在看着最珍爱的人。 这个时候,离他最近的那只祭盘中血糊糊的东西动了一下,一颗血红的三角形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蛇! “思齐,小心!”白小舟冲过去,从腰际抽出一把半尺长的短刀,朝蛇头砍去。事出紧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蛇头竟然被她给砍了下来,黑血四溅,她忙将瞿思齐推开,被黑血碰触的地方发出“嘶嘶”的声响,冒起阵阵黑烟。 白小舟被吓了一跳,难道这蛇身体里流的是浓硫酸吗? “瞿思齐,你丢了魂儿啦?”她啪啪就给了他两耳光,瞿思齐目光依然浑浑噩噩,面色泛青。白小舟忽然想起那些步伐整齐的苗人,难道他们都中了邪? 随着两声血肉模糊的闷响,两条红蛇从另外两只盘子里爬了出来,头部有骷髅花纹。白小舟从未见过这种蛇,但用膝盖都能猜到,它们身体里的毒液足以将她毒死千百回。 “快走!”白小舟拉起瞿思齐就跑,红蛇一跃而起,她本能地抬手遮住脸,蛇一口咬在她的手腕处,她痛得钻心,抓住红蛇的七寸,狠狠摔在地上,红蛇扭动了两下,鲜红的花纹开始褪色,泛起淡淡的黑色荧光,便不再动弹。另一条红蛇似乎有灵性,感知到同伴的死亡,身子一缩,以极快的速度爬进祭坛,消失无踪。 白小舟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两排牙印,四周泛起黑线,一条条交织如麻,纷纷钻进伤口里,片刻之后,伤口依然在,但没有发生任何病变。 幸好,她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有时候异能还是挺管用的。 她侧过身,将左手放在瞿思齐的额头,他的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捂着自己的脖子,呕出一股黑色的烟雾,剧烈咳嗽起来。 “靠,我刚才吐的是什么?我记得没吃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别抱怨了,能活着算你命大。”白小舟不满地说,“真没用。” 瞿思齐脸颊一红:“谁,谁说我没用,我只是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儿而已!”他张了张嘴,想要争辩,眼睛却蓦然直了。白小舟头皮一麻:“你没事吧?又中了蛊?” “有六个人,三个从后面上来,另外三个从前面进来。”瞿思齐压低声音,“他们都带着刀,现在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屋中空空荡荡,哪里有地方可以躲?瞿思齐看了看四周,计上心头:“我有办法,跟我来。” 果然如他所说,六个穿苗族服饰的壮汉冲进屋来,个个都变了脸色:“糟了,蛊母的血烛阴不见了。” 其中一个人胸口戴着白银制作的巨大图腾,匆匆来到祭坛前,将三个盘子看了又看,面如死灰:“不可能,血烛阴还有三天才能炼成,怎么会破卵而出!” “族长,这里有黑血。”另一个苗族男人说,族长蹲下身子,将祭坛前那一窜黑血看了又看,脸上的神情更加可怕:“是,是血烛阴的血!” “有人杀了血烛阴?”苗族男人们大惊失色,“这不可能,谁能杀得了血烛阴?就算杀了,只要稍微碰到它的血,也会全身腐烂而死啊。” “我闻到了生人的味道。”族长四处看了看,“有外乡人来过。” “是那两个城里来的少年?” “不可能,他们在蛊母的房里。” “难道还有其他人?” 族长沉吟片刻:“搜屋!” 这间屋子设有祭坛,就算是神的领地,苗族男人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于是他们提着闪着寒光的苗刀,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 “族长,不会是在……”他看向祭坛底下,另一个人道:“不行,亵渎祭坛,是死罪。” 族长朝鬼面具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将手臂向前一伸,一只猩红的蝎子从他的长袖中爬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蝎子放在祭坛前,蝎子快速钻进覆盖祭坛的红毡子中。一个苗族男人奉承道:“还是族长有办法,有族长的蛊虫在,还怕他们不出来吗?” 静,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也不见蝎子爬出来。六人面面相觑:“族长,看来对方实在厉害,还是请出蛊母的好。” “蛊母难得找到了好的药罐子,正在炼制蛊毒,暂时不能出来。”族长紧皱了眉头,“去把族里的人都召集起来,搜寨,必要时候搜山,一定要将这个外乡人找出来!” 六人的脚步声远去了,挂在屋子底下的瞿思齐和白小舟终于松了口气。 苗寨大多都是吊脚楼,房子与地面之间相隔了四五尺的距离,若贴在地板下,黑灯瞎火,很难被发现。 “药罐子……”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她在网上看过不少描写蛊苗的小说,苗人将蛊毒种在人体内,用人体来培养毒物,人的身体会慢慢肿胀腐烂,充满了尸臭,却不会死去,直到受尽了各种苦楚,蛊虫才会咬破肚子爬出来,蛊毒就算炼成了。 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瞿思齐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冷静,我们会救出他们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让他们抓住,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白小舟咬碎银牙,重重点头:“不过这片山林我们不及他们熟悉,能躲到哪里去?” “你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苗人开始大规模搜山,之前山寨静如死城,都不知道这么多人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族长再次进了这间摆有祭坛的屋子,身后跟了几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似乎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物。几人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然后由一位老者用榆木做的龙头拐杖将红毡子挑开。一条血红的蛇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红蝎子已经不见了,但血烛阴皮下依稀能看到蝎子的痕迹。 它把红蝎子给吞了! 族长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又不好说什么。那位拿龙头拐杖的老者道:“外乡人不在这里。不过,他能杀得了血烛阴,说明他并不是等闲之辈,叫小的们搜查的时候小心点儿。” “您放心吧。”族长对他毕恭毕敬,转身大步走出门去,举着火把的苗人们静静等着,火光将他们死灰一样的脸照得更加妖异。 “分两队,一队搜索寨内,一队搜山,把招子放亮一点,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苗人们安静得像一群木头人,自动分为两队,由两个首领带着,分别去了。屋子安静下来,藏在柜子里的两人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这间屋子有衣柜有桌椅甚至有梳妆台,看起来似乎曾是某个女人的闺房,只是没有床,从方位来看,祭坛所摆放的位置正是床的位置。 白小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讲究,只是很高兴能有处藏身之地。好在苗人们也不算太聪明,没有将之前检查过的衣柜再查一遍。 即使那么多人搜查,外面依然很安静,等待的滋味很难熬,白小舟担心朱翊凯和叶不二,心急如焚。瞿思齐也好不了多少,握紧了瑞士军刀,恨不得冲出去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白小舟觉得柜子里变亮了,奇怪地侧过头,看见他手中那把瑞士军刀泛起淡淡的荧光,似乎比普通的军刀要长一些。她正在诧异,却听瞿思齐低声说:“他们抓到人了。” 不到十分钟,外面果然传来一阵喧哗,白小舟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们抓住谁了?” “不认识,看身上的衣服,应该只是个普通的驴友。” 白小舟沉吟片刻,轻轻推开衣柜门,小心翼翼地爬到窗户边,隔着湘妃竹拼接成的窗棂往外看,一群苗人抬着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从寨门外走了进来,他浑身被绑得像个粽子,正恐惧地挣扎怒吼。 他被扔在寨子中间的空地上,族长带着一干长老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是谁?” “我是来旅游的。”年轻人急切地说,“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是绑架,要负法律责任的!” “是谁派你来的?”族长冷冰冰地问。 “我,我是自己来的,我常年都在深山老林里旅行。”年轻男人急忙将胸前挂的相机递过去,“你看,这些都是我在各地照的照片。” 族长接过去看了看,似乎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又递给身边几个长老,没一个认得出那东西,被随意扔在一旁。那相机是单反,还带了一个很长的镜头,一看就知道价值匪浅,把那年轻男人心疼得差点儿哭了。 “你懂蛊?”族长问。 “啊?”年轻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族长似乎很不耐烦,也不再问,解开自己衣服,从里面飞出一只虫子来,隔得远,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虫子。那虫子飞到年轻男人头顶盘旋一阵,又飞了回去,族长问:“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就我一个啊。”年轻男人急忙争辩,“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向来都习惯一个人旅行。” “族长,别信他的鬼话,他一定跟那个杀了血烛阴的人是一伙儿的。”周围的苗人纷纷嚷道。 年轻男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争辩,族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最后说了句:“不管是不是跟那人一伙,私闯苗寨就是死罪。来人,将蛰盆打开。”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注意到空地上有一张红木制成的桌子,孤零零的。上面摆着一只陶罐。一名长老伸出双手,在陶罐上面虚空地晃了两圈,然后由两名苗人将陶罐搬开,又搬开木桌,那拿龙头拐杖的长老用他的拐杖在地面轻轻敲了敲,地面轰然裂开,露出一个三米见方的大坑,坑内四壁仿佛铺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毛毯,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毛毯涌动起来。 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叫出声,那坑里竟然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毒虫。 传说,蛊就是将各种各样的毒虫都放进同一个容器内,让它们自相残杀,当最后只剩下的一只毒虫就拥有所有毒虫的毒性,也就是蛊。 虽然听说过无数次,但今天亲眼看见,她还是能够感到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寒冷。 年轻男人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跪下朝族长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族长不为所动,大声道:“给我扔下去!” 年轻男人被抬了起来,眼看就要往坑里扔,白小舟头脑一热,忽然将窗户一开,纵身跳了出去,瞿思齐没想到她说跳就跳,根本来不及拦,急得抓耳挠腮。 心里暗骂:“小舟,你简直就是疯了。” 第三十三章 鬼村惊魂 “等等!”她大声喊,众人齐刷刷回头,她大步走上前来,倔犟地抬起头:“你们要找的是我,和他无关,快把他放了。” 族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乎摸不准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你杀了血烛阴?” “没错,是我。” 她回答得很干脆,瞿思齐在楼里捶胸顿足,小舟你这个傻瓜,怎么不先问问我再出去啊,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族长嘿嘿冷笑两声,一挥手,苗人们就将年轻男人放了下来。年轻男人一改惊慌失措的神情,淡定地理了理衣服:“族长,你看,我就说她一定会出来的。” 白小舟愣住,诧异地看着他,他笑呵呵地说:“我的确喜欢四处旅行,不过,这里是我的故乡。” 一口怒气闷在胸口,差点儿气得白小舟吐血,是哪个混蛋说深山里的人都淳朴的?是谁?她要将他拖出来暴打一万遍。 “族长,谨防有诈。”拐杖长老沉声说,“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会用蛊,他们一定还有同伙。” 白小舟害怕他们查出瞿思齐来,大声道:“血烛阴是我杀的,你们要杀要剐,尽管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族长又放出那只虫子,这次白小舟看清了,那是一只红色的甲虫,虫子在她头上盘旋了一阵,又飞了回去,族长皱眉:“果然不是她。” 白小舟不明所以,明明是她用短刀砍杀血烛阴,怎么族长说不是她?可惜那短刀忘在衣柜里了,否则还可以拿出来展示展示。 她忽然开始佩服自己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给我把她扔下去。”族长冷笑,“我倒要看看,那个会蛊术的人舍不舍得你变成蛊。” 等等,他说她变成“蛊”?不是被蛊虫吃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已经被苗人抬了起来,扔进蛰盆之中。瞿思齐握紧了瑞士军刀,额头上有青筋暴起,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刀似乎更长了,荧光也越来越强。他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了,他能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小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都要死! 他仰头长嘶,眼中蓝光毕现,纵身一跃,竟稳稳落在空地正中,手中的瑞士军刀伸长犹如一把三尺长的长剑。 族长大惊:“快,把他拿下!” 凶悍的苗人们挥舞着苗刀冲上来,他被那股热血驱使,挥剑乱砍,当族长和长老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面前,身后躺着一地死尸。 红甲虫从族长的怀中飞出来,直扑他的面门,他将剑一挥,甲虫一分为二。对上他的目光,族长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面前的这个人,不,他根本不能算人,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白小舟坐在蛰盆里,一动也不敢动,毒虫们渐渐爬上了她的身体,她吓得瑟瑟发抖,又听到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忍不住尖叫:“思齐!思齐救我!” 瞿思齐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了一拳,猛然醒转,瑞士军刀上的蓝光也骤然一减,又变成了普通的刀子。他丢下军刀,发疯似的跳进蛰盆中,也顾不得一地毒虫,将白小舟抱起:“小舟,别怕,我来了!” 就在小舟被思齐抱起的刹那,借书证从白小舟的衣服里跌落下来,她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被释放出来,向四周蔓延,原本还往两人身上爬的毒虫全都争先恐后地退去,如潮水一般沿着四壁往外爬。坑外苗人们大乱,抱头鼠窜:“毒虫逃出来了!快跑啊!” 瞿思齐来不及惊讶,往上一蹿跳出了蛰盆,满地的毒虫四处乱跑,惊得苗人们四下逃窜。族长大喊:“快,快去请蛊母!” 几个苗人跌跌撞撞往寨子深处跑,瞿思齐和白小舟二人连忙跟上,一片混乱之间也没人阻拦。 即使空地上乱成一团,寨子里依然寂静得可怕,越往深处走越静,外面的种种喧嚣仿佛都与这里绝缘。这座苗寨里的建筑大都是吊脚楼,但寨子的最深处却有一座汉族样式的小院子,黑瓦白墙,在这片森林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从江南的某个水乡生生移了一栋房子来。 苗人们扑倒在那栋房子前,纷纷哭喊道:“蛊母,寨子里来了个厉害的外乡人,杀了我们很多族人,蛰盆破了,您快出来救命啊!” 屋里依然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苗人们面面相觑,又叫了几声,还是没动静。有个急性子上前敲门,木门忽然洞开,被猛地拉了进去,门又迅速关上,里面随即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苗人大骇,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几步就扑倒在地,再回头看时双腿已经从膝盖处生生折断,断处涌出细细长长的白色虫子,像一条条白色毛线。苗人抓着自己的脸,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他们疯了一样抓自己的脸,皮肤一破,立刻就有白线爬出来。 白小舟迟疑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救,她记得外公曾说过,蛊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害人,不管有仇没仇,否则就会被反噬。不知道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有多少,那些可怜的旅人一入深山就再也没有回去,他们的仇,又有谁来报呢。 “报应。”她硬起心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白色的线虫包裹,直到被吃剩一副骨架。 门悠悠然开了,里面是一座小庭院,院子正中还立着一只大水缸,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色,院子里种满了辛夷花,给人时空错乱的感觉。白小舟抬脚就往里走,瞿思齐连忙按住她:“小舟,小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连蛰盆都进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倔犟地说,“横竖不过一个死。” 瞿思齐心想你刚才不是怕得要死吗? 两人一踏进院子,木门便轰然合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像混合了某种中药材,细细闻,又能闻到一丝丝血腥味。 白小舟四下嗅了嗅,来到水缸前,只往里面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捂住嘴,转过身去呕吐。瞿思齐搂住她的肩,住水缸里一瞥,水缸里全是血糊糊的液体,一颗婴儿的人头漂浮在水面,那头极小,看起来像是小产儿,诡异的血香就是从那血糊糊的液体中传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婴儿还活着。 水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瞿思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却听哗啦一声响,一条胳膊粗细的大蛇从里面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活生生吞下去。 他大叫一声,手中的瑞士军刀猛地长出三尺蓝光,抬手一挥,便将大蛇齐头斩断,黑血四溅,他来不及躲闪,淋了一身。 剧烈的疼痛从每一寸肌肤传来,就好像被泼了一身的浓硫酸,皮肤开始寸寸腐烂,嗞嗞作响,冒出阵阵白烟。 白小舟大惊,连忙将他抱在怀中,以左手按住他的额头,治愈过这么多次,这次似乎特别吃力。黑色的线蔓延到她的手腕处,瞿思齐才停止惨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两人都累得大汗淋漓,白小舟倒在他的怀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小舟,我又欠你一条命。”瞿思齐让她倚墙而坐,温柔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白小舟喘着粗气:“你欠我的何止一条命。” 瞿思齐哭笑不得:“难道你要我以身相许吗?” “去你的!”白小舟伸手打他,手抬到一半又落下去,“等我恢复体力,要你好看。” “你真是越来越像龙老师了。”他小声嘀咕。 两人忽然听到一阵女人的笑声,笑声很妩媚,很动听,但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却格外吓人。里屋的门开了,瞿思齐去捡掉落在地的刀,却看见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叶不二?” 叶不二依然穿着他那件运动服,肩上挑了两只空水桶,就像看不见两人一样,来到院子角落的井边,自顾自地打水,动作机械,面目青黑。瞿思齐想要过去,被白小舟叫住:“等等,他有些不对劲儿。” “废话,用膝盖都能看出他不对劲儿。” “那你过去叫他吧,中了蛊可没人给你解毒了。” “呃……”瞿思齐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还是小舟英明神武,我自愧不如。” 白小舟无奈地叹气,这个人神经还真是大条,她怀疑就算世界毁灭了,他都能继续开玩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强大。 叶不二挑了满满两桶水,却好像挑的只是两片鹅毛,步伐矫健,目光却很呆滞。 白小舟和瞿思齐又听到了笑声,这次不再奇幻诡谲,真实得近在咫尺。他们抬起头,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少女立在里屋门边,静静地看着叶不二,一脸幸福。 瞿思齐手中的瑞士军刀猛然一长,上前一步喝问:“你是谁?你把不二怎么了?” 少女眼中有光华流转,顾盼生辉,她轻轻笑道:“我已经放了你们一马,你们怎么还不走?” “四个人来,就要四个人一起走。” 叶不二走到她身边,放下扁担,爱怜地搂住她的肩。她依偎在他怀中,脸颊浮现淡淡苹果花般的颜色:“你们不觉得,他现在很幸福吗?” 两人倒抽一口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本来这个画面应该很诡艳,像一幅哥特式画作,可是配上叶不二那张脸,就变成了抽象派了。 这个苗族少女的口味有多独特啊。 “你,你在说真的?”瞿思齐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喜欢不二?你看上他哪一点?” 苗族少女深情地望着叶不二,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真像啊,你一定是他的转世,他说过,哪怕下一世投胎到地球的另一边,也会循着辛夷花的香味回来找我。你果然没有食言。” 瞿思齐和白小舟都很无奈,瞿思齐心想,他一直担心叶不二将来找不到女朋友,没想到他的桃花运这么快就来了,对方还是个超级大美女。 白小舟扯了扯他的袖子:“这女孩精神不正常吧?” “我怀疑她眼睛有问题。” 白小舟恢复了一点儿力气,扶着他站起来:“朱翊凯在哪儿?” “朱翊凯?”少女咯咯轻笑,笑容妩媚动人,“就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吗?他也走不了了。趁我现在心情好,你们还不快滚,难道要等着做我的药罐子吗?” 白小舟脸色剧变:“你说什么?什么药罐子?你把凯子怎么样了?” “你想见他吗?”少女朝她勾了勾手指,“那就跟我来吧。” 瞿思齐也想跟过去,白小舟拦住他,低声说:“你在外面接应我。” 瞿思齐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这个地方到处都有毒,稍有不慎,恐怕他又要给小舟添麻烦,还是乖乖待在外面吧。 屋子里弥漫着辛夷花的香味,隐隐中还是能够闻到那一丝血香,令人作呕。地板家什都干净得不染纤尘,而且感觉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就像住在这里的,都不是活人。屋里都是些旧家具,雕工粗糙,做得却很结实,红漆斑驳,想来已经是好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墙角有个水缸,叶不二将打来的水倒进水缸里,小心地将盖子盖上。屋中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只是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发黄的相片。 白小舟的目光被那张照片吸引了,几乎移不开眼睛。 照片里是一个穿民国长衫的男人,长得非常俊美,哪怕长久的岁月将照片变得发黄模糊,还是无法掩盖他的绝代风华。 “很俊美,是吧?”少女在身后幽幽地说,“他是我的男人,就是他为我建了这座院子。” 白小舟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她的男人?那么,刚刚她是说叶不二长得像他?她什么眼神!看来她果然疯了,还疯得不轻。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少女笑嘻嘻地问。 白小舟很想听故事,但更想找到朱翊凯。 “抱歉,我没兴趣,我朋友在哪儿?” 少女在床沿上坐下,靠着床柱,朝着她艳艳地笑:“听完故事,我就让你见他。”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摇晃了灯火一阵,暗红色的光影将她的脸照得阴晴不定,诡异莫名。 “好久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听我说过这个故事,憋在心里,都快要长蛆了。” 这个形容真恶心,白小舟在心里想。 “我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推选为蛊母,在这个村子里,蛊母是神的仆人,由蛊母培育最厉害的蛊。那个时候村子盛极一时,远近闻名。附近的‘青苗’寨子,经常有族长带着自己手下的战士来请我给他们下蛊,让他的战士永远忠于他,勇不畏死。所有人都尊敬我,我那么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朝拜,简直就是皇帝过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只想和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一起,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可是我是蛊母,蛊母是不能结婚的。” 这个故事太俗套,白小舟都能想到后面的情节,后来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出现了,两人爱得要死要活,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两人背着族人偷情,被族人发现了,男人被杀,她疯了。 “我永远忘不了初见他的那一天,那年的辛夷花开得真美,他就站在辛夷树下,我还以为他是天上的仙人。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可是,他不爱我。” 哦?那这个故事还有点儿新鲜。 “不过,我有本事让他爱上我。”少女的脸上满是自信,白小舟惊道:“你对他下蛊了?”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我对他下了情蛊,任何人只要中了这种蛊,整个心就全在那个下蛊人的身上,一刻也离不开她,愿意为她去死。我的蛊术从来都没有令我失望过,这次也没有例外。” 白小舟看了看站在一旁像木头人的叶不二,冷笑道:“你想要的丈夫,就是这样的行尸走肉?那还不如找个充气娃娃呢。” “充气娃娃?”少女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白小舟干笑了两声:“你继续,继续。” “他中了情蛊,我把他留在村子里,日夜缠绵,族长和长老们很不满,但我的蛊术是族中最强的,他们谁都不敢惹怒我,只能选择沉默。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计划要除掉我男人。我防他们防得很严,可是半年后,他们还是下手了。” 她轻轻抚摸着床柱上的雕花,眼中有一丝危险的杀意:“那天是一年一度的蛊神节,按惯例我要去青苗的寨子里接受供奉,并为苗人们祛病灭毒。我自然是不能带他同行的,就在屋子里下了许多蛊,还将我最宝贝的血烛阴留在这里保护他。原本一切都万无一失,可是那天我眼皮一直跳,不停地跳,我很担心,借口身子不适,好几个寨子都没去,急匆匆回了寨子。可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族人们个个都躲避我,不敢看我,我发疯似的冲进屋来,只看到一地的死尸。我的蛊虫们的死尸。” 白小舟忍不住叫好,是哪位大侠英雄救美,若是有缘见到,她一定要敬他一杯。 “他不见了,我几乎将整个寨子都翻过来,还是找不到他。”少女眼神阴鸷,“我知道一定是族人们将他带走了,我在族长和长老们身上下了蛊毒,最可怕的蛊,他们的身体会一丝丝腐烂,烂成白骨,露出内脏,但是,他们不会死。我知道,他们很害怕,他们一定会告诉我真相。果然,族长顶不住,告诉我是巴治长老将他带走,带到千里之外,然后将他杀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那一头又黑又浓的长发飞舞起来,像一条条凶狠的毒蛇,不过只维持了片刻,又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身后。 白小舟总觉得她的头发有些怪异。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巴治长老,但是他的家人一个不剩,全都被我做成了‘植物人’,用来炼我的蛊。那些妄图拆散我们的族人,我也给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她侧过脸来,月光和火光融在一起,将她的肌肤映出一种恐怖的颜色,这种颜色,白小舟在解剖教科书上看到过。 “故事讲完了,朱翊凯到底在哪儿?”她急切地问,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膨胀,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 “他一直就在你们的面前,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她站起身,缓缓来到水缸前,将盖子移开,“你看,他不是就在这里吗?” 白小舟脑中“轰”的一声炸了,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她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 她终于看见了水缸里的景象,她觉得自己落入了地狱,浑身都冷得可怕。 朱翊凯被泡在黑糊糊的液体中,只留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之上,双眼紧闭,面色青紫,水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忽然,他张开了嘴,白小舟以为他要说话,却看见一只拇指粗的五彩虫子从他嘴里爬出来,钻进水中,不见了踪影。 少女在身边咯咯媚笑:“他是一个很好的药罐子,我在他身体里种了五种蛊,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可大功告成了。” 白小舟站在水缸边,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盖了她半张脸。 少女以为她吓呆了,笑得更欢:“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男人。” “原来你也是个情种。”少女缓步来到她身后,白得如同葱根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你听了我的故事,就走不了了。既然你这么爱他,不如下去陪他吧。”说罢,握住她的肩膀,往水缸里推。 “啪。”白小舟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转过身来。少女看见她眼中泛起的荧光,忽然有些害怕,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不敢看白小舟的眼睛,觉得被那泛着荧光的眼睛盯一下,浑身都发疼。 “你竟然敢伤害翊凯。”白小舟的嗓音低沉、冰冷,隐隐透着一股凶狠,“我绝不会饶了你!”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水缸中一按,水面映出的脸,却是一副古稀老妇的模样,皱纹纵横,像干枯的老树皮。 少女尖叫起来,一把推开她,抓住自己的脸:“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白小舟冷笑起来:“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在桌角砸碎,拿出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22年摄于广州。 “原来,你已经是个老怪物了。”白小舟眼角尽是鄙夷,“怪不得这间屋子里没有一面镜子,连水缸都用盖子盖上。你以为,你用蛊术改变自己的相貌,就能永葆青春吗?别傻了,那只是假象罢了,你幻象之下的身躯早已经衰败不堪。” “你,你胡说!”少女尖叫,“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 白小舟冲过去,双手捂住她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脸如同火烧一般疼,想要召唤寄居在身体里的蛊虫,却发现身上空空如也,那些由她饲养,以喝她的血为生的蛇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之夭夭了。 这个时候,她才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怖,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白小舟松开手,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镜子,凑到她面前,残忍地说:“看看吧,这才是真正的你,一个丑八怪,老得快死了的怪物。” 少女只看了一眼就疯了,抱着脑袋嘶声尖叫:“那不是我,不是我!”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将两颗眼珠都抠了出来,血液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如同两行血泪。 白小舟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残忍、狠毒的笑。 “小舟!”听到尖叫的瞿思齐以为她出事了,发疯似的冲进来。听到他的声音,她打了个冷战,眼中的荧光黯淡下去,不敢相信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老太婆。 白小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小舟,你没事吧?”瞿思齐看了看那个老妇,“她是谁?” “别管她了,快来帮我。”白小舟也顾不得有毒无毒,将双手伸进水缸中,将朱翊凯拖了出来。瞿思齐被吓得不轻:“凯子……他,他不会死了吧?” “蛊母不会用死人做药罐子。”此时的朱翊凯光着身子,全身都是黑水,白小舟心疼得直掉眼泪,咬了咬牙,从瞿思齐手中抢过瑞士军刀,冲向蛊母。瞿思齐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宰了她!” “住手!”瞿思齐劈手夺下军刀,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来杀!反正我也已经杀了人了,不在乎多杀一个。” 军刀又变成光剑,瞿思齐怒气冲冲地朝蛊母走过去。白小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杀人不眨眼、浑身浴血的魔鬼。 白小舟想起空地上那些被杀的苗人,原来,当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受到伤害的时候,不管平时多么善良老实的人,都会变成可怕的修罗。 蛊母似乎发现逐渐逼近的杀意,尖叫道:“卿云,卿云救我!” 一直像木偶人一般站在一旁的叶不二忽然动了,瞿思齐只觉得眼前一花,叶不二已在眼前,将蛊母抱起,迅速朝门外跑去。瞿思齐提剑便追,追到院中,大喊:“不二!你这个混蛋,你给老子醒醒!” 叶不二好像听不见他说话,连头也没回,抬起头,对着天空中悬挂的那一轮红月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吼。 那声音,根本不是人类。 “不二?”瞿思齐觉得后背有些凉,就算中蛊,也不至于变成怪兽吧? 他清楚地看到,在这血红的月光下,叶不二的双手长出密密麻麻极细极短的黑色绒毛,那张丑陋的脸似乎也在发生某种变化。 “不二……你……你不会是……”“妖怪”这两个字,他没能说出来,梗在他的喉咙里,像一根尖锐的刺。 叶不二身形一起,跃入这恐怖的长夜。四周树木哗哗作响,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愣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想起白小舟和朱翊凯还在屋里,连忙回转,发现凯子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白小舟趴在他身上,体力极度透支,不省人事。 瞿思齐忽然觉得很头痛。 这两个加起来两百多斤的大活人,要怎么才能把他们带回去? 菜香浮动,好像是红烧肉,白小舟抽了抽鼻子,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小舟,你终于醒了。”瞿思齐高兴得手舞足蹈,白小舟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哪里的农户,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这是哪儿?” “苗寨。” “啊?” “别激动。”瞿思齐连忙安慰,“这里是苗族的村子,是‘花苗’,不是‘蛊苗’。” 花苗就是汉化了的苗族,除了还保留着一些风俗习惯和民族服饰之外,其他几乎都和汉族人没有多少区别了。 正好主人背了一篓青菜回来,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去看看锅里的饭菜熟了没有。” “我们怎么在这儿?凯子呢?” 瞿思齐沉默下来,表情有些诡异。白小舟觉得不对劲儿,脸色骤变:“凯子不会死了吧?” “放心,放心,他活得很好。”瞿思齐连忙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你跟我来。”瞿思齐等她穿好衣服,带着她走出院子。这是一处小山坳,住着几十户人家,都盖了砖瓦房,看起来和普通的南方村落没有多少区别,村民们都很淳朴善良,小孩子们围着他们玩闹,老人们坐在屋门口纳鞋底,安宁得如同世外桃源。 翻过一个山头,瞿思齐往下一指:“那就是几天前我们刚去过的蛊苗山寨。” 白小舟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怎么都看不见山寨的影子:“在哪儿?” “就在那一片。” “胡说,那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 “的确什么都没有。”瞿思齐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昏倒之后,我怕那些苗人追杀,拖着你们往山上走。说起来真是邪门,明明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就开始下雨,下得还很大。我怕滑坡,找了个山洞避雨。雨整整下了一天,等天晴了,我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山寨,我还以为是我在雨中走错了方位,也没多想。幸好那边有个小村落,我把你们安顿好,又出来看了看,在那边的辛夷花丛里找到了我们的装备,但还是没有看见那个山寨。后来听村里的人说,这里一直有‘鬼村’的传说,常有人在山里看到古老的苗人村子。” 白小舟惊得张大嘴:“你的意思是,我们撞鬼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瞿思齐哈哈干笑,“至少咱们杀的不是人类,不会被判个防卫过当。” 白小舟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重点不在这里,如果他们都不是人类,那我们到哪里去找叶不二?” “听说村子里有个老人,知道一些关于鬼村的事情,我正准备去拜访。” “叫上凯子吧,他在哪儿?” 瞿思齐头上显现窘态:“他在下面小河沟里洗澡,已经洗了三个小时了。” 两人赶到小河沟的时候,好几个苗族少女躲在树丛里往河里偷看,一边看一边咯咯娇笑。 “长得真漂亮。” “是啊,还很壮实呢。” 瞿思齐和白小舟两人顿时尴尬非常。 朱翊凯腰部以下泡在水中,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头发映成好看的栗色。 “泡上瘾了是不是?”瞿思齐臭着一张脸,“快上来,你以为你在拍写真啊。” 朱翊凯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没多说什么,白小舟自觉转过身去,那几个苗女却伸着脑袋不肯走。她上前一挡:“看一眼三十块,不打折。” 苗女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白小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里想人长得太帅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朱翊凯穿着一身从村民那里买来的新衣服,一直沉默寡言,白小舟心想那一缸的毒水不会对脑子有什么损坏吧?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凯子,呃……翊凯,你没事吧?” 朱翊凯轻轻推开她的手,垂着头,脸色阴郁:“我没事。”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她又不敢多问,一路上气氛降到了冰点,还好有瞿思齐偶尔说点儿笑话,不过都冷得要死。 那个传说中知道“鬼村”的老人住在村子的尽头,家里很是破败,屋顶的瓦片都破了,只用几捆茅草挡着,窗户透风,里面阴暗无光,似乎也没有通电。瞿思齐敲门进去,见一个头发都掉光的老头正躺在摇椅上,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白小舟很怀疑,这位老人是不是还活着。 “老大爷,你好。”瞿思齐害怕他耳背听不见,放开嗓子吼,老人慢悠悠地说:“别那么大声,把我屋顶都要震裂了。” “呃……老大爷,我们听说,你知道‘鬼村’?” 老人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狠狠瞪着三人:“你们见到鬼村了?进去了吗?” “呃……进去了。” “不可能!进了鬼村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老人激动地喊,“当年我亲眼看到的啊,我的兄弟们进了鬼村,我只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他们,他们都死了,死了。” “冷静,冷静。”瞿思齐害怕他一激动危及生命,“您慢慢说。” “那个晚上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回忆。” “这……那您说说这个鬼村的来历。” 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这一口气就吐走了十年的寿命,看起来更加苍老:“我听我的父亲说过,以前山那边有一座蛊苗的村子,有一位很美丽的蛊母,蛊母爱上了一位外来人。那位外来人听说姓叶,是到山里找一味药材,就寄宿在咱们村子里。我们村的族长正好要去拜见蛊母,他很好奇,求族长带他一道去。听说那位姓叶的汉人长得非常俊美,他在村子里的时候,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但他对谁都不动心。族长因为一心想招他当女婿,就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一去,就引来了一场灾祸。后来族长一个人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别人问他叶先生哪里去了,他什么都不肯说。村里的人还以为他被蛊苗的蛊毒给吓跑了,也没多想。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我父亲起夜,发现一个男人站在村子外面,扑哧扑哧粗重地喘气,他借着红色的月光仔细看,发现是叶先生,就跑过去跟他打招呼,看到他的脸色很奇怪,身上还长着奇怪的黑色绒毛。我父亲很害怕,叶先生叫他不要惊慌,还叫他不要再去蛊苗的村子,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见过他。说完就不见了,我父亲吓得要死,还以为见了鬼。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人来问。直到几个月后,有人去求见蛊母,没有再回来,很多人去找,也没有回来。这个时候,族人才发现蛊苗山寨已经变成了鬼村,寨里没有一个人,但只要进去了,就永不会回来。那座山坳也就成了禁区,几十年后发生了一次小地震,山体滑坡,蛊苗山寨被埋。听说后来有人在山里看到过山寨,还看到过那些消失了的蛊苗人,但他们都不是活人了。”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互相看了看:“您说,那位先生……姓叶?” “对。” “您知不知道他的全名?” “好像叫……叶云什么‘亲’?记不得了,我父亲都去世三十几年了。”老人讲这个故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三人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沉默了一阵,白小舟说:“我们是不是该给龙老师打个电话?” 瞿思齐和朱翊凯都表示认同,三人赶往村长家,那里有全村唯一一部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了,龙初夏似乎宿醉未醒,在那边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样,玩得高兴吗?” “高兴,非常的刺激。”瞿思齐嘴角抽搐两下,“龙老师,你老实交代了吧,不二是不是狼人?” “狼人?他怎么会是狼人?” “你就别想骗我了,我都看到他变身了。” “胡说!”龙初夏气哼哼地说,“他就算变身也不会变狼人啊。” 瞿思齐翻白眼:“他果然是妖怪!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我没瞒着你们啊,我说过他是人类吗?而且你们也没问嘛。” 瞿思齐哽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心里嘀咕龙老师的脸皮比城墙都厚,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好吧,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你说吧,我血压很正常,不会脑溢血。” “他是山魈。” 瞿思齐脑子里掠过山魈的模样,吓得呆若木鸡。 不是吧,不二人形已经够丑了,真身比人形还要丑啊! “不是生活在热带的那个山魈,是《山海经》里所记载的妖怪山魈。《山海经·海内经卷》说‘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就是他。” 瞿思齐万万没想到,整日里与他同吃同睡的战友,竟然是上古妖怪山魈,他一时无法接受。白小舟拿过电话:“他的力量有多强?” “山魈虽然是上古妖怪,不过不二年纪太轻,才二十来岁,可能除了速度比别人快点儿,力气比别人大点儿之外,也就没什么其他法术了。喂,不二不会出事了吧?” 白小舟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这次换龙初夏叹道:“这位蛊母真是情深义长,令人钦佩。” “喂!龙老师,您能正常点儿吗?”白小舟终于忍不住发飙。龙初夏干笑道:“开个玩笑。红月的夜晚是山魈力量最强的时候,你们最好在下次红月之前找到他,否则那个疯婆子不知道会操纵他做出什么事来。” “下次红月是什么时候?” “等我先起一课。”龙初夏挂断电话,三人心急如焚等待了足足半个小时,电话终于响了起来:“真是人倒霉了喝水都会塞牙缝儿,明天晚上将会出现‘红月’。” “您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的?” “一直都会,只不过十回只能算对两回。” “……”白小舟黑着脸挂断电话,“看来关键时刻掉链子是051研究所的传统。罢了,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怎么把叶不二找回来。” “我有办法。”朱翊凯抬起头,低声说,“不二是山魈对吧,山魈心与山通。红月之夜他的力量最强,正是因为这样的夜晚山体才最不稳定。” “不行。”白小舟打断他,“你想引起山崩?那这村子怎么办?” 朱翊凯沉默,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又变得很怪异。瞿思齐的肚子突然响起,白小舟和朱翊凯也不甘落后,腹如擂鼓,此起彼伏。 “还是先吃饭好了,人是铁饭是钢啊。”瞿思齐一手揽了一人的肩,“走,走,去祭祭五脏庙去。” 第三十四章 百年怨侣 虽然已经初夏,但森林的夜晚还是颇有些凉意。白小舟推开门,看见朱翊凯坐在院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你是体内的蛊毒没清干净呢,还是在假装沉思者呢?”白小舟在他身边坐下,他垂下头,脸色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说我可发火了啊。”白小舟终于没了耐心。 “我……真没用。”他握着拳头,“我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你,结果却要你来救我,还差点儿把你们俩害死。”他一拳打在地上,拳头磨出了血。白小舟抓住他的手腕,“你就不要糟蹋自己了。这个蛊母很厉害,我看过不少小说,也在外公的书里读到过蛊母,但这么厉害的,闻所未闻。也许,她早就不是人类了。”她拍了拍他的肩,“何况再厉害的人都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与其自责,不如报仇雪恨。” 朱翊凯苦笑:“你安慰人的功夫还需要再练。”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喂,你有点儿感恩之心行不行,好歹我现在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好吧,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恩公?”朱翊凯难得还能开玩笑,白小舟很认真地想了半晌:“帮我考英语四级吧。” “……”朱翊凯扶额,“那我还得去求我三叔公。” “这和你三叔公有什么关系?” “我三叔公精通易容,我去求他把我化装成你的样子。” 白小舟无奈道:“你家还真是卧虎藏龙。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呢。都有些什么人?” 朱翊凯的神色有些怪异:“我家……是个很大的家庭,分好几房。” “还分房?你是几房的?” “我是长房长孙。” “这么说,你不是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白小舟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哪里知道竟然真的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继续扶着额头:“不要把我说得跟种马似的好吗?” “那你……”白小舟迟疑了一下,拿着石块在地上乱画,“你有女朋友了吗?像你这样的大家族,你的父母应该会给你物色妻子吧?” 朱翊凯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白小舟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想他不会真的有女朋友吧? “我没有女朋友。”朱翊凯说得很认真,“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珠并不是纯净的黑色,反而泛着一点点金,眼神温柔,她觉得自己像一脚踏入了泥沼,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干什么?数星星啊?”这么大的嗓门,必是瞿思齐无疑,白小舟连忙别过脸去,低头继续画自己的图,在心里骂了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千次一万次。 朱翊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出来得真不是时候。” 瞿思齐望天,在心里默念:“我觉得我出来得正是时候。”他岔开话题:“喂,给你们看个绝活儿。”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集中注意力盯着刀身,刀身泛起荧光,光蓦然一涨,变成一把三尺长剑。他激动地喊:“看,这是我刚发现的异能,怎么样,厉害吧?” 朱翊凯盯着他看了半晌:“你会剑术吗?” “呃……不会。” “那你这个有什么用?假装‘绝地武士’?” 瞿思齐恨不得把鞋塞进他嘴里,真想说:“拜托,夸我一句你会死啊!” 白小舟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她记得在鬼村里瞿思齐用剑的模样,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剑术,速度快得就像一道光,光剑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也许,他们所有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有人来了。”朱翊凯忽然站起身,望向远处的树林,瞿思齐伸长脖子看了一阵:“没有人啊。” “是个年轻人。”他说得很肯定,过了大概几分钟,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年轻男人从树林里出来,径直往村子而来。瞿思齐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 朱翊凯看了他一眼:“那条路,是通往鬼村的路。” “鬼村”两个字令瞿思齐打了个寒战,白小舟觉得来人很眼熟,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惊道:“是他?” “你认识?” “也不算认识,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怪人,喜欢抱着个藤编的箱子。”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来奇怪,就是遇到他之后,我的座位下才出现了那只蝎子。” 那个男人出现在火车上不奇怪,火车上出现虫也不奇怪,但这个和虫有关的人出现在鬼村附近,就大大的奇怪了。 “来者不善,咱们还是躲起来的好。”朱翊凯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匆匆跑进柴房,趴在木柴垛子上往外看。 年轻男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手中还提着那只藤编小箱子,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门开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跟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里面的人便迎他进去,然后,一切又归为了寂静。 “你们在这里等我。”朱翊凯身形矫健,跳上那户人家的屋顶,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白小舟和瞿思齐互望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朱翊凯揭开瓦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两人看得心急,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半个小时比半年还要漫长。门忽然开了,那个年轻人依然提了那个箱子,匆匆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白小舟和瞿思齐急不可耐地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翊凯揉着太阳穴:“我想洗眼睛。” “别卖关子了,到底看到了啥?” 朱翊凯道:“那屋子里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没有穿衣服,绑得像个粽子,嘴里塞着布团,身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黑泥,一直在挣扎。那个男人对她念了半天的咒,然后……就午夜档现场版了,女人的家人还在旁边围观。”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直播结束后,男人又对她念了半天咒,女人的家人把她嘴里的布团取出来。女人干呕了半天,吐出一条拇指粗的小蛇,男人用筷子把蛇夹起来,放进藤编箱子里,女人的家人——看起来像她丈夫,还对那男人千恩万谢,给了他一些钱。就这样。” “他在给那个女人解蛊?”白小舟急躁地说,“他懂蛊术,说不定和蛊母有关系,咱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 “别急。”朱翊凯按住她的肩,眉角上扬,“我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等我们准备好再去追也不迟。” 那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 白小舟在他后背狠狠一拍:“这才对嘛,自卑实在不符合你的个性。” “我有自卑过吗?”朱翊凯矢口否认,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果然男人都是爱面子的。 三人回到下榻的农户,开始收拾所携带的符咒和法器。主人还没睡,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出门吗?” 瞿思齐随便编了个谎话哄他,他连连摇头:“还是明天再去吧,这山里可不太平啊。那边的鬼村就不说了,晚上还有山魈出没啊。” 三人动作一顿,齐齐转过头:“您说什么?” “山魈。”主人说,“我知道你们城里人不信这个,不过啊,我们这山里真的有山魈。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怪物啊,它吃人的啊,它们专吃成年男子,还把年轻漂亮的女孩抢回去做老婆啊。你看咱们村子,大晚上的有人出去吗?就是怕山魈。” 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他以为他们不信,着急地说:“你们别不信,二十年前啊,咱们村有个很漂亮的姑娘,叫果儿,那长得啊,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别说咱们村了,就是几十里之外的小伙子都来求婚,她一个都看不上。结果后来被一个背上和手臂上长了黑毛的山魈给抓走了,一直都没有回来,她父母心痛不已,带着人上山找,连个人影儿都没找到。”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三人面面相觑:“不会吧?” “听说山魈没有母的,都是抢人类姑娘做老婆,生下的女儿都是人,生下的儿子都是山魈。” 白小舟开始擦汗,心想叶不二是个吃人抢姑娘的妖怪?这……这无法理解啊。 “哈哈,老伯,你真爱开玩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妖怪啊。”瞿思齐干笑,“果儿姑娘说不定是偷偷出去打工了呢。在科学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老伯一边摇头一边回房去了。瞿思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变成了一脸苦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叶不二竟然是吃人的妖怪,我,我居然还和他睡过!” 朱翊凯和白小舟的眼神变得怪异,他连忙补充:“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是睡同一张床!我没有那种癖好!” 两人一脸怀疑,朱翊凯不怀好意地说:“怪不得你和不二走得那么近,还老指使他干活。原来如此。” 瞿思齐抽出瑞士军刀:“你找事儿是吧?” “够了。”白小舟拿着把弯刀往两人面前一切,“做正事。” “你这刀哪里来的?” “问村里的人买的,花了我两百块。”她将刀插回鞘中,“凯子,怎么追?” 桌上有一只陶碗,朱翊凯从背包里取出一张黄符,念了一段咒,用打火机点燃,放入碗中,火苗欢快地跳跃,直到烧尽最后一寸黄纸,黑色的纸灰蓦然飘了起来,化作一只黑蝶,往屋外飞去。 “走。”三人提包跟上,黑蝶泛着淡淡荧光,在森林中穿行。林中没有路,地上布满了荆棘和藤蔓,白小舟一共摔了六次,瞿思齐摔了四次,朱翊凯常背包游,倒是没摔,只是新衣服又被划破,他也只有忍着。 “你这寻人的方法灵不灵啊?”瞿思齐不耐烦地问,“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他的住处。” “嘘。”朱翊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躲在一棵大树后,嘴唇扇动,喉咙里却没有发声:“有人。” 白小舟朝森林深处看,一盏白灯笼如同鬼魅一般飘着,是鬼火?不对,这里没有磷,难道是山魈? 灯笼越来越近,三人也越来越紧张,瞿思齐抓紧了瑞士军刀,朱翊凯的手中也握着一把一尺长的匕首,虽然造型普通,刀刃却异常锋利,一看就是好刀。 离三人数步之外,那灯笼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女声幽幽道:“谁在那里?” 女人? 朱翊凯用眼神示意:“是蛊母?” 白小舟摇头。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冲破了乌云,清澈的月光流泻下来,映照着那个女人的脸。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穿着苗人服饰,像一缕美丽的幽魂:“不管你们是谁,还是回去吧,要是让我丈夫看到可就糟了。”说罢,转身离开,步步生莲。 “难道她就是那个被抓走的果儿姑娘?” “别管了,找不二要紧。”黑蝶停在朱翊凯的肩头,他伸出指头一挑,黑蝶又飞了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小舟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走多久啊?” “快了。”朱翊凯将她扶起,神色蓦然一凛,抬头望向天空:“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沙沙的松涛声。 “思齐,小舟,跟着黑蝶先走。”弯刀在他手中舞了一个剑花,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瞿思齐拉起就跑,白小舟急道:“凯子怎么办?” “放心吧,他的自尊不会允许自己阴沟里翻两次船。” “所以我才担心。”白小舟黑着半边脸说,“你就不怕他引起地震吗?” 瞿思齐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安啦,凯子有分寸的。” 白小舟惊诧地看着他,虽然平时他们打打闹闹,看似不合,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彼此互相信任。在她加入051研究所之前,他们有过多少次同生共死呢?这就是同袍之情吧,果然男人间的友谊是不能看表象的。 朱翊凯握紧了弯刀,他能够感觉到一股劲风在四周快速移动,却无法确定它的位置。他眸中光华一转,四周的树木猛烈地摇动起来,左方某处忽然“咔嚓”一声,折断了一根枝丫。他将弯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弯刀在空中旋转,带着冰冷的风,切碎了沿路的所有树叶,叶片飞舞,然后重重地插入一棵树的树干中,入木三分。 沉闷的低吼从树林中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上跳落,穿着普通的苗族衣物,手背上长满了黑毛,长发及腰,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 他的胳膊上,有一条极深的伤口,鲜血汹涌而出。 朱翊凯嘴角上扬,朝弯刀的方向伸出手,刀身颤动,猛然一起,在空中发出一声低啸,又回到他的手上。 “山魈吗?”他冷笑道,“正好我今天心情很差,算你倒霉了。” “小舟,你看。”瞿思齐指着前方,树木掩映之下,一座木头搭建的房屋静静地矗立,屋内亮着灯,树枝轻拍木屋屋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黑蝶在月光下化为一片纸灰,钻进草丛中。两人扒开草丛,拎出一件衣服,正是那个男人身上所穿的那件。 “他怎么会把衣服扔在这里?”瞿思齐奇怪地问。 白小舟脸色骤变:“糟了,我们上当了。” “我说过,叫你们立刻离开。”幽幽的女声,如同鬼魅。两人倒抽了口冷气,蓦然回头,看见那提灯笼的女人站在五步开外,风轻轻鼓起她的长发和裙子。她长得太美了,眼角唇边虽然有了一两道皱纹,却更添一分风韵,白小舟忍不住想要冲口而出:狐妖。 女人向前走了两步,瞿思齐连忙挡在小舟面前,手中的瑞士军刀蓦然变长:“别过来。” 女人望着白小舟,仔仔细细地打量,似乎并不满意。白小舟被她看得浑身不爽,翻白眼以示抗议。 “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去坐坐?”女人笑起来,她的笑容有一种妖异的妩媚,“我儿子刚从千里之外的峨眉山采了灵芝回来,灵芝茶应该煮好了。” “多谢好意,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了。”瞿思齐哈哈干笑,女人手中的灯笼漾着淡淡的光芒,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苍白:“你们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两人张皇四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室内,屋子很大,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榆木家具,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火摇曳。 白小舟又看到了黑雾,妖气弥漫,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味儿。 “这里果然是山魈的巢穴。”她回过头去问那个女人,“你是果儿?” 女人微微有些惊讶:“你认识我吗?” “你的家人很担心你。”瞿思齐又开始胡扯,“你妈妈为了你,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女人笑道:“我母亲已经过世三年了。” “呃……”瞿思齐顿时呆住,白小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作为一个新时代的说谎者,胡扯也是要打草稿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白小舟一把推开瞿思齐,“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吧。” 女人放下灯笼,满意地拍手:“这性格我喜欢,就算长得差点儿也就认了。那我开门见山吧,我儿子今年十八岁,正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白小舟生起气来,对我图谋不轨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嫌我长得难看? “我看你还是死心吧。”瞿思齐摊手,“这女人脾气极差,动不动就要揍人的,谁娶了她谁倒霉。某位学者不是说了嘛,一个被宠坏了的女儿能害死别人全家。”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按在他的肩膀上:“瞿思齐,你皮子又痒了吗?” “我这不是帮你嘛。” “够了,不要帮倒忙。”白小舟十分不爽,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果儿姑娘,我们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次上山是寻找我们的朋友,烦请你通融一下,放我们走,免得伤了和气。” “好,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女人笑道,“有资格做我家的媳妇。” 什么叫鸡同鸭讲,这就是鸡同鸭讲! 白小舟终于没了耐性:“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道:“娘?家里有客人吗?” 三人齐齐回头,看见一个穿苗族服饰的年轻男人推门进来,一照面白小舟就愣住了,年轻男人先是错愕,然后惊喜:“仙女?” “是你?”白小舟张大嘴,这不就是那天她在树林里救的那个年轻人吗?他是果儿的儿子?那不就是山魈? 想当年,她差点儿被山魈拐去做丫环;如今进了大学,有个山魈同学,现在进山旅行,还救了个山魈,她前世和山魈到底有什么不解之缘啊? “仙女,真的是你?”年轻人欣喜万分,“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救了我的仙女啊。” 果儿诧异地打量白小舟,似乎不相信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女孩能够救自己的儿子。但她始终信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柔和,朝二人行了一礼:“原来是恩人,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 “夫人不必客气。”白小舟倒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年轻人热情地招呼二人落座,从屋内提了水壶泡茶:“若不是仙女相救,我现在可能都被虫子吃成一滩黑水了,大恩大德,我离微木没齿不忘。” 白小舟更加不好意思:“呃……其实也没什么,别叫我仙女了,我那是逗着你玩儿呢,我叫白小舟,是个大学生。” 离微木一脸羡慕:“我也想上大学,可惜只在镇上的中学上了高中,成绩不行啊。” 白小舟和瞿思齐目瞪口呆,原来山魈也要去人类的学校上学的吗? “外面的人大都凶恶,还是不适合我们啊。”果儿叹息,“我儿子背上和手臂上长有黑毛,虽然能够用法术掩盖起来,不过这法术也有后遗症,当年我儿子可是受了不少苦啊。” “什么后遗症?”瞿思齐连忙问。 “说来惭愧。”离微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法术虽然能够将黑毛掩盖起来,不过会把脸变得很丑,我当年可是丑得惊心动魄啊。” 两人再次目瞪口呆。 这么说来,不二岂不是…… 这个时候两人才想起来要寻找叶不二,白小舟问:“请问,外面草丛里的那件衣服是谁的?” “衣服?什么衣服?”母子俩一脸茫然,白小舟出门捡了衣服回来,离微木脸色剧变:“娘,这件衣服怎么会在我们家?难道奏麻俄来了?您有没有受伤?” 果儿面白如纸,焦急地起身:“他来了?快,快叫你父亲回来。” “奏麻俄是谁?” 果儿脸一红:“他是我年轻时候的相好,后来我嫁给孩子他爸之后,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找麻烦。” “这次我从峨眉山回来,半途上遇到奏麻俄,他在我身上下了蛊,幸好仙……白姑娘出手相救,要不然我就死了。”离微木一脸愤愤然,白小舟忙问:“他从哪里学来的蛊术?” 果儿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是唯一一个进了鬼村,还活着出来的人。”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白小舟二人在心中道:“夫人,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他在这座山里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儿。” 两人脸上一片愁云惨雾,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母子俩警惕地起身,离微木拔出腰间的苗族弯刀,严阵以待。 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奏麻俄。 “凯子?” 朱翊凯肩膀上扛了一个高大的山魈,赤裸着上身,胸腹如常人一般,后背和手臂上却有黑毛,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显然被揍得不轻。 “慕山!” “阿爸!” 母子俩连忙上前想要将山魈抢下来,朱翊凯后退一步,冷冷道:“先放了小舟和思齐。” “误会,误会。”瞿思齐笑得很勉强,“我们与果儿夫人和离微木少爷相谈甚欢,什么放不放的,你先把离先生放下来。” 朱翊凯疑惑地看了看二人,将山魈轻轻放下,母子俩扑上去一阵急救,幸好朱翊凯没有下重手,山魈的身骨又硬,一碗灵芝茶灌下去就醒了过来。 “痛快!今天打得真痛快!”眼睛一睁,山魈就叫喊道,“喂喂,人类小子,再来打一场!” “你都这样了,还打呢。”果儿急得直哭。朱翊凯斜了他一眼:“你要是不吃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吃你,我吃你干什么?”山魈一挥手,“你别听那些愚夫愚妇胡说八道,以为我们山魈长了黑毛像黑熊一样吃人吗?人肉有什么好吃的?我天天吃人参灵芝,还看得上酸得倒牙的人肉?” 没吃过你咋知道人肉酸得倒牙?白小舟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总之误会一场,不打不相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找朋友,告辞。” “你们的朋友不会是奏麻俄吧?”果儿眼中浮起一丝敌意。 “不是。”白小舟说,“也不瞒各位,我们的朋友也是山魈。” 一家三口齐齐睁大了眼睛:“也是山魈?他从哪座山来?姓什么?” 瞿思齐抢过话头:“他家好像在青云山,姓叶。” “叶?是叶家的人?”离慕山又惊又喜,“莫非是叶云卿回来了吗?” “你也认识叶云卿?” “当然认识,那可是个神仙样的人物啊。”离慕山感叹,“山魈里面真是难得见到这么英俊的,论年纪也算是前辈。一身的黑毛都褪掉了,真是风华绝代,难怪当年那蛊母那么喜欢他。唉,哪里像我,娶个老婆都要靠抢的,都九十多岁了这一身毛都没褪掉。木儿,别学我,好好修行,吸取日月精华,早点儿脱毛早点儿超生。” 白小舟三人觉得一道天雷从头上闪过,顿时无奈。 “呃……”瞿思齐从包里掏出一只刮胡刀,“其实,你们可以试试这个叫‘刮胡刀’的新鲜玩意儿。” “没用,刮了马上就会长出来,而且刮的时候会痛得钻心。”离慕山叹气,“不说这个了,你们那朋友到底是不是云卿?” “不是,不过……”白小舟道,“可能是他儿子。” “他结婚了?不知道他媳妇是怎样的倾国倾城。他儿子也很帅吧。” 三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离慕山也没有追问:“如果是山魈就好办了。我自小父母双亡,还以为世上只有我一只山魈。当年是我偷偷潜进鬼村救走了云卿,云卿为了报答我,给了我一支笛子,说如果闷了想找同类解闷,就吹这支笛子。”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那支笛子,笛身通体洁白,不像玉,也不像骨头,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离慕山看起来像个粗人,这笛子却吹得很好,一首普通的山间小调被他吹得如泣如诉。 那笛声在胸膛里回荡,离微木觉得血液里某种原始的野性被唤醒了,冲出门去,对着天空长啸。啸声如同利箭,穿透了寂静的夜空。 “红月!”白小舟忽然叫起来,那片浓如幕布的天空中,星辰都隐去了,只剩下一轮巨大的红色月亮,如同一颗不停跳跃的心脏。离慕山父子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月亮一起跳动起来,血液在身体里燃烧。 “龙老师果然说得没错。”瞿思齐道,“她算命十次能错八次!” “有两次准就不错了!”朱翊凯补充。 两个山魈对着红月怒吼,似乎为了回应他们,从森林深处也传来一声长啸,有气浪汹涌而来,刮得整座森林的树木都哗哗作响,白小舟三人都感觉到那力量的强劲。 是叶不二吗? “还愣着干什么。”瞿思齐说,“还不去找。” 两人如梦初醒,忙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幸而那地方并不远,穿过整片松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朱翊凯将两人拉回来,低声道:“小心点儿,别冲动。” 那是一片山涧,怪石嶙峋,巨大的石头缝隙里长出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叶不二就站在怪石上面,背对着三人,赤裸上身,背上和手臂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绒毛,就像穿着一件怪异的黑色毛衣。 “我们该怎么办?”白小舟压低声音问。 “等等。”朱翊凯说,“蛊母和奏麻俄还没出现。” 月亮越发的红,就像泡在血缸里一般。叶不二抬起头,他那一头短发开始长长,如同蔓延的水藻,流瀑一般倾泻下来,白小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某种珍贵药材,以前似乎闻到过。 是了,许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曾有山魈来诱拐她,从那女山魈的身上她就闻到了这种药材味道。 等等,山魈不是没有女的吗?难不成出嫁的那个是山魈的女儿,又嫁给了另一个山魈? “云卿。”一个老太婆从山石中跑出来,白小舟还以为她能够穿墙,仔细看才发现那里有一座山洞,只是被藤蔓掩映,平时不易看出。 “师父,不要过去。”奏麻俄跟出来,将她拉住,“不要过去,他是山魈,是妖怪。” “不,我不相信,云卿不是妖怪。”蛊母挣扎着,她雪白的头发在空中散乱地飞舞,眼睛空洞洞的,长满老年斑的脸像一朵得了病的老菊。 叶不二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一头漆黑的长发还在风中飘摇,白小舟会以为那只是一尊石像。 蛊母下在他身上的蛊还没有解开吗? 她略一思酌,低声对朱翊凯说:“我从前面过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俩绕到他们身后去。” 朱翊凯点了点头:“小心。”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出去:“叶云卿本来就是山魈。” 蛊母睁着一双血窟窿望着她,她继续说:“要不然谁能解得了你的蛊术呢?叶云卿根本就不是人类,你当年所施的情蛊可以操纵他一时,却操纵不了他一世。山魈的力量在红月下最强,他离开的那一晚,是不是也是红月?” 蛊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不管,我不管他是人还是怪物,我喜欢他。” 白小舟笑起来,语气里满是嘲讽:“别自作多情了。他不是叶云卿,他是叶云卿的儿子,叶云卿早就结婚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他叫叶不二,忠贞不二。” “住口!住口!”蛊母疯了一样撕扯自己的头发,奏麻俄怒气冲冲地说:“又是你,怎么你老是喜欢和我们作对?” “你收人钱财替人解蛊原本没什么,谁叫你也收人钱财,替人下蛊呢。”白小舟背着双手,笑得嚣张,“怪只怪你自己作恶多端。” 奏麻俄一张脸因愤怒而扭曲,他因种蛊而显得年轻的脸在月亮下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凶恶。他刚从衣服里掏出一条金色的蛇,忽然听见头上雷声隆隆,蓦然回头,看见一块巨石顺着山体滚下来。 巨响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颤抖,蛊母滚到一边,双手无助地在地上乱摸:“奏麻俄,你,你在哪儿?” 鲜血从滚石下面流淌出来,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腥臭气。白小舟吓了一跳,她只是让朱翊凯他们从后面包抄而已,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云卿,云卿救我。”蛊母朝叶不二爬过去,猩红的眼泪从她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来。叶不二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过脸,月光在他脸上打下一道绝美的剪影。 虽然逆光,看不清他的脸,但白小舟还是被他的美所震慑,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他的身子扳过来,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你……是谁?” 蛊母愣住了,白小舟也愣住了。 叶不二蹲下身来,将她扶起:“老太太,你眼睛受伤了,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 他恢复意识了? “老太太?”蛊母抚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老了,我老了……”她抬起头,似乎想要将他看清楚,可惜已经没有眼睛了:“你和他好像啊,好像啊,可惜,你不是他,不是他……”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听得白小舟暗暗心惊。 蛊母转过身,从巨石上跳了下去。叶不二没拉住,呆呆地看着下面脑浆迸裂的蛊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小舟却毫不关心她的死活,只是一门心思想要看清叶不二的脸,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踩着危险的石头爬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扳了过来。 “呃……小舟,我怎么在这里?”叶不二睁着一双三角眼无辜地看着她,她愣了半晌,才发现他身上的黑毛已经消失了,脸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怎么变回来了?”白小舟捏他的脸,“快变成山魈的模样给我看。” “痛痛痛。”叶不二挣扎,“我爹给我下了结界,我不能随便变回去的啊。” “太可惜了。”白小舟捶胸顿足。叶不二挠了挠后脑勺:“你要想看,呃,下次让我爹把封印解开给你看好了。” “还是算了吧。”白小舟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那种冲动已经消失无踪。 背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瞿思齐和朱翊凯从巨石后面爬上来,累得气喘吁吁。 “都结束了?”瞿思齐四处张望,“奏麻俄呢?蛊母呢?” “凯子,你下手这么重啊。”白小舟指了指巨石下的血迹,朱翊凯奇怪地问:“这是谁?” “奏麻俄啊。”白小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要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 “的确不是我做的。”朱翊凯耸了耸肩,“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那刚才你们去哪里了?”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瞿思齐还没喘过气来,“你知道从后面上来有多费劲吗?我的手还被石头割了条口子。” 他手臂上有一条很浅的红痕,白小舟翻了个白眼:“也就是说,刚才你们一直在爬山?” “没错,真是累死我了。”瞿思齐一屁股坐下,“早知道这么好解决我就不上来了。” 白小舟很无奈,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朱翊凯看着巨石下面不成人形的蛊母,才刚刚死去,她的身体就开始迅速腐败,如同一具早已死了数十年的尸体。 她身旁一块大石猛然一起,狠狠砸向那具尸体,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直到将她完全掩埋。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朱翊凯,他侧过脸,冷冷道:“这次是我做的。” 三人继续目瞪口呆。 “那么,巨石究竟是谁推下来的呢?”龙初夏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茶。朱翊凯说:“我们上山顶看过,没有人类出没的痕迹,也没有法术的痕迹。” “这么说来,是天意?” “始终人算不如天算。”白小舟笑呵呵地说,“看来老天爷也是有眼睛的。”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瞿思齐仰天长叹,雷得其他人哑然,只有他自己假咳两声,“好诗,好诗。” 朱翊凯笑吟吟道:“和教主比,你念出来也算是豪气干云了。” “你的嘴巴永远都那么臭吗?”瞿思齐朝他那张俊脸猛揍一拳,朱翊凯笑而不语,白小舟没兴趣看他们打情骂俏,回过头看了看拿着抹布擦洗解剖台的叶不二。 “老师……不二他……” “你不会是想问他为什么不抢你回去做媳妇吧?”龙初夏暧昧地朝白小舟笑了笑。白小舟脸部肌肉抽搐:“老师,麻烦你正常点行吗?” “拜托,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龙初夏摊了摊手,“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山魈里也早就不流行什么抢媳妇了。何况山魈虽然背后手臂上生了黑毛,但容貌大多长得都很美,也不怕找不到老婆。” 白小舟瞥了一眼满脸褶子和青春痘的叶不二,可是,她觉得不二的前途堪忧啊。 叶不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了吸鼻子,继续埋头苦干。白小舟想,至少,他算是个好男人吧,不知道谁会中这个大彩票呢? 她拭目以待。 月满空山,夜色凉如水。 白小舟一脸惊恐地在山林中奔跑,不时地回头张望,林中许多树根凸出地面,盘根错节。她一脚踩进树根之中,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非同小可,她艰难地爬起来,身上多处擦伤,额头上汩汩地往外冒血。 咔哒,她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脸色一变,抬起头,看见十步之外站了一个人,月光晦暗,给他留下一个高大的剪影。 他举起枪,白小舟的额头上顿时多了一个红点。 “游戏结束。” 枪声响起,惊破山林的寂静,几只飞鸟扑棱棱飞入天空,消失在苍穹深处。 瞿思齐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好可怕的梦,难道又是预知梦吗? 他起床喝了一大杯水,拿起桌上的日历,今天是农历六月十四,诸事不宜。他更加担心,找出塔罗牌占卜,当翻开那张最重要的牌时,他的瞳孔蓦然一缩。 死神。 小舟,将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