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养成日常》 第1章 重生 林妙妙被塞进帝辇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不明白皇帝宣她入宫做什么?她只是一介深闺妇人,平日里除了逛逛街、打打马吊,再没别的嗜好,大多数时间安分守己地待在后院儿,替裴琅照顾他的那些熊孩子. 她跟皇帝……不熟,不认识! 皇帝为什么要抓她? 要说是裴家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林妙妙是绝对不信的。她公公婆婆身子不好,早八百年就搬到乡下去了,裴家的事儿全是裴琅一应打理。而裴琅是她表哥,与她一块儿长大,什么尿性她还不清楚吗?发国难财的胆子都没有,还谋逆? 要说是得罪人倒是有可能,但裴琅是个商人,认识的权贵有限,即便是得罪也得罪不到什么厉害人物,怎么就劳动皇帝亲自下令抓捕他们了? 说起这位皇帝,好像颇有些来头,听裴琅说,他并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一位亲王的世子,至于是哪位亲王世子,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裴琅就被抓了,紧接着,她也被抓了。 当然,她的待遇比裴琅好上一些,裴琅是被绑在马后一路拖拽着前行的,她至少还有顶不错的“轿子”可以坐。 但这才是最折磨人的不是吗? 他丈夫在她眼前被蹂/躏得生不如死,而她坐在舒适的“轿子”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面是怎么进宫的,林妙妙不记得了,裴琅和她分别被带去了哪里,她也不记得了,一转眼就是自己躺在柔软却冰冷的龙榻上,四周光线昏暗。 林妙妙想坐起来,却羞耻地发现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时被褪去了,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袍,肚兜、亵裤,什么都没有!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男人身材高大,逆着光,容颜隐在暗处。 想到自己春光乍泄的身子,林妙妙猛地坐起来,抱紧双臂道:“你是谁?!” 男人轻轻地俯下身,尽管依旧看不清他容貌,但直觉告诉林妙妙,他在笑,冰冷而危险的笑。 他掐住她下颚,指尖冰冷的温度,让林妙妙抑制不住地打了哆嗦,他却好似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另一手滑入她衣内。 林妙妙想逃,身子却仿佛被定住:“你……你究竟是谁?” 男人唇齿间流泻出一声不屑的笑:“不记得朕了,是吗?林妙妙。” ……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光线昏黄的厢房内,烧着一盆上好的红箩炭,红箩炭旁,是一扇以明纸梨木镌刻的轩窗,一阵夜风吹来,将窗子鼓得呜呜作响。 “记得……记得……我记得……”林妙妙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子,先是一怔,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 “徐妈妈,您说三小姐都昏睡三天了,怎么还不醒?不会是……醒不来了吧?”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是个年轻的丫鬟。 “你这丫头!三小姐怎么可能醒不过来?一个风寒罢了,又吃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多将养些日子总会好的。你别再乌鸦嘴,叫太太听见可是会打你的!”徐妈妈的声音透着一丝严厉。 丹橘嘿嘿一笑:“夫人去庙里给三小姐上香祈福了,晚上才回。” “那也不能坏了规矩!” “知道啦,徐妈妈。” 听着年轻了好几倍的声音,林妙妙有些恍惚,已经三天了,应该不是在做梦吧?自己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六岁那年。 她依稀记得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她去了后山,晕在雪地里,被人发现时已经冻成冰棍。索性发现及时,堪堪捡回一条命,但自此,身子都不大好了。 林妙妙怔怔发愣之际,丹橘又忍不住开了口:“要说这回,还真是多亏了表少爷,要不是他机灵找到了三小姐,就三小姐这身子,怕是等不到人来救,自己就得在后山活活冻死。” “哎,我刚怎么说你来着?张口闭口死死死的,太太不罚你,我都想撕你的嘴了!”徐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说 丹橘讪讪地道:“好好好嘛,我不说就是了。不过我刚才也没说错啊,表少爷就是咱们小姐的福星,你说自打表少爷住进府里,咱们小姐得了他多少照顾?太太娘家不安生,两头跑,倒把三小姐给疏忽了,都是表少爷一日日地照看着,三小姐性子方不那么木讷了。” 徐妈妈沉吟片刻:“虽不木讷,却骄纵了些。” 多年没听到表少爷的称呼,林妙妙怔愣了许久才想起来她们口中的表少爷究竟是谁。 她表哥,裴琅。 裴琅是青州二老太爷的外孙,生母早夭,父亲娶了继室,听说那继室是个厉害人物,把姨娘通房收拾得服服帖帖,恐她暗中苛待裴琅,二老太爷将裴琅接到家中。盖因他家也不甚太平,一番思量后托人给大老太爷写了信。 大老太爷年长弟弟十岁,自幼把弟弟拉扯大,如亲生父子一般,得知裴琅的处境,二话不说,将裴琅接来了京城,待裴琅与嫡亲孙儿一般无二,甚至更有三分怜惜。而裴琅此人亦十分上道,从不恃宠而骄,且功课出类拔萃,为人忠厚老实,阖府上下,就没不喜欢他的。 林妙妙也喜欢,打小就喜欢,特别是这次被裴琅从后山救回来后,林妙妙恨不得变成一条小尾巴长在裴琅身上。 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如今的林妙妙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那个在龙榻上把她翻来覆去的男人—— “再叫人碰你,朕就把那人剁了,做成包子给你吃!” 脑海里闪过恶魔般的声音,林妙妙打了个哆嗦! “是三小姐醒了吗?”丹橘听到动静,忙撩了帘子进来,到底年轻,咋咋呼呼的,不如老人谨慎,那帘子掀得老高,冷风一股脑儿地灌进来,吹得林妙妙打了个喷嚏。 这下,想装睡都不能了。 丹橘走上前,眼睛发亮地说道:“真醒了呢!徐妈妈,您快来,三小姐醒了!” 徐妈妈侧身而入,将帘子拉好:“是吗?我瞧瞧。”行至床前,看了看那睁大一双眼懵懵懂懂的小女娃,眉梢一喜,“还真醒了!三小姐都睡了三天了,快把老婆子给急死了知不知道?以后千万莫调皮了!” 林妙妙呆呆地看着徐妈妈,心道徐妈妈可真年轻、真苗条啊,一点都不像记忆中那个两鬓斑白的肥胖老人. 徐妈妈发现自家小姐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摸了摸对方额头:“不烧了呀,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里头是谁在说话呀?是不是妙妙醒了?” 听到这温柔又清高的声音,林妙妙的小身子倏的一下绷紧,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门口。 帘幕已经被撩开,一个身着雪白貂毛氅衣的妇人走了进来。瞧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得靡颜腻理,仙姿佚貌,天生一副笑唇,却面色清冷;眸光幽幽的,三分犀利,又难掩一分少妇妩媚,正是京城四美之一姚氏,也是林家三太太、林妙妙生母。 要说林妙妙为何生了一副好皮相,全赖姚氏遗传。 “您回来啦?还顺利吗?”徐妈妈麻溜儿地把姚氏的氅衣解下,用软布擦了擦,挂在架子上。 姚氏随手摘下耳环:“顺利!抽了支上上签。” 徐妈妈接过耳环,放进首饰盒:“难怪姐儿醒了,是菩萨听到太太的心声了!” “嗯,是这个理。”姚氏在床边坐下,将瞪大眸子的女儿连人带被抱进怀里:“怎么这样盯着娘看?像半辈子没看到过似的。” 可不是半辈子没看到了吗?如果她没记错,娘亲这个冬天就稀里糊涂地去世了。她当时又恰巧去了青州二老太爷家,都没来得及见娘亲最后一面。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父亲倒是画了不少画像,可终究不是真人,没这么漂亮、也没这么活色生香。 林妙妙抱紧了娘亲的脖子。 姚氏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了,也不知一个昏迷了几天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往日要抱你一下,你跟什么似的,恨不得上房揭瓦。是醒来没看到娘,难受了?”姚氏心里其实有些甜。 林妙妙小鼻子吸了吸:“嗯。” 姚氏忍俊不禁地笑了:“娘答应你,以后都好好陪着你。睡了几天肚子饿了吧?娘让人给你熬点粥。”对徐妈妈道:“叫厨房做点薏米粥来,放红糖,稀一点,别太浓稠,恐克化不了。” “是。”徐妈妈应下。 “哦,还有。”姚氏开口,已经走了几步的徐妈妈又折回来,姚氏道:“不是你,我和丹橘说。” 徐妈妈笑了笑,出去了。 丹橘上前:“太太。” “姐儿醒了,你赶紧去知辉院报个信,免得老人家担忧。” “是。”丹橘恭谨地应下,在姚氏面前,不敢有半分随性。 姚氏淡淡地说道:“至于那几个玩忽职守的丫鬟,姐儿醒了是她们的福气,就当给姐儿积德,死罪免了吧,但姐儿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溜到后山迷了路险些冻死,不教训她们一顿难正家风!打十板子遣出府,永不录用!” “奴婢领命。”丹橘有些腿软地退了出去,就在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对姚氏道:“太太,要不要……给表少爷也报个信儿?他一直担心三小姐来着。” 姚氏顿了顿,看向怀中的女儿。 林妙妙以为娘亲是要征求她的意见,心底开始天人交战,一边觉得应该见见裴琅,一边又有点没脸见裴琅,哪知不待她思索出答案,就听得姚氏道:“不必。” 第2章 林侧妃(已修) 红糖薏米粥很快熬好了,被装在一个澄碧的龙泉梅子青碗内呈上来,勺子为银质,柄身极细,绞了金丝,顶端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美人儿。 姚氏一勺一勺喂林妙妙吃粥时,林妙妙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美人儿看,心道:吃碗粥罢了,就用如此精致的餐具,她娘的生活品质,不是一般的高啊。 这么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死了呢? 瞧她娘面色红润的样子,也不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说是意外,可她娘这性子,比老人家还谨慎,能出什么意外? 她小时候不太开窍,人死了就死了,只会哭。后面长大了,向父亲和裴琅追问她娘过世的真相。他们都说是病死的,她当时信了,如今人生重来一次,她却隐约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丹橘的禀报声,林妙妙顺声望去,就见身着深紫色长袄的大太太郭氏与身着宝蓝色短袄襦裙的二太太崔氏手挽手走了进来。 郭氏是长媳,看上去就老实巴交的。 崔氏娇俏些,说话也娇滴滴的:“三弟妹~” 那声,酥得林妙妙手都抖了。 姚氏倒是习惯了,迎上去道:“都这么晚了,嫂嫂们怎么过来了?”看向崔氏三个月的孕肚,“外头下着雨呢,二嫂真不心疼自己!” 崔氏抿唇一笑:“雨早就停了,我仔细着呢!刚在老太太那儿听说妙姐儿醒了,便和大嫂过来瞧瞧,老太太原本也是要来的,可人都已经睡下了,我和大嫂好说歹说,才让老人家歇了心思,让你明儿一早啊,就抱着妙姐儿去知辉院!”说罢,在炕上坐下,摸了摸林妙妙脑袋,“没事了吧?” 林妙妙跪坐在炕上,乖乖地行了一礼:“大伯娘好,二伯娘好。” “哟!”崔氏惊了一下,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姚氏,“病一场还开窍了?都学会叫人了。” 林妙妙汗颜,她以前真的那么不知礼数吗? “可别小看我们妙姐儿,她比你的媛姐儿差吗?”姚氏嗔了崔氏一眼,崔氏噗嗤笑出声。 郭氏话不多,见二人相互排揎也不说什么,只含笑看着。 姚氏给郭氏倒了一杯茶、给崔氏倒了一杯温水。 郭氏接在手里,担忧地看了看林妙妙:“这是真好利索了吧?要不要再请几个大夫瞧瞧?” 姚氏一笑:“不用,她晚上吃了一大碗粥,胃口好得很,精神也不错,明儿啊,一准又能上房揭瓦。”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林妙妙微红着耳朵,一边咬绿豆糕,一边哀怨地看着自己娘亲,她几时上房揭瓦了?这么损自己女儿真的好吗? 大人说着话儿,自是不会理会小孩子耳朵的,林妙妙占着年纪小的便宜,倒是听说了不少闻所未闻的八卦,才知一些在她看来十分端庄矜持的贵妇,暗地里抽大烟、包养戏子,活得那叫一个奢靡。 之后,又说起了林家的盐运。 林妙妙知道林家是盐贩子出身,祖上在福州那边做了几百年的私盐买卖,赚的钱比国库还多。后面不知怎的被朝廷招纳了,上缴了大半身家,金盆洗手,迁入京都。 林妙妙一直以为他们现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没想到暗中藏了那么多猫腻。 再之后,姚氏又与两位嫂嫂说了年底的分红,那数字……简直让活了两辈子的林妙妙瞠目结舌,他们家居然这么有钱! 崔氏笑得合不拢嘴儿,就连老实巴交的郭氏都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姚氏四下看了看,敛起笑意:“对了,我还有件事要与嫂嫂们说。” 郭氏、崔氏显然还没从巨额分红的惊喜中缓过劲儿来,笑着看向她,不约而同地问:“什么事?” 姚氏望着门口,启声道:“徐妈妈,我马车里的东西都拿下来没?” “拿下来了,夫人要吗?奴婢这就送进来!” 徐妈妈动作很快,须臾便将两个长方形的锦盒抱进了屋内,随后,也不等主子开口,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妙妙看看她娘,又看看锦盒,心道这里头究竟装了什么,把她娘弄得神秘兮兮的? “这是……”崔氏的眼珠子在锦盒上滴溜了一个来回。 姚氏没接崔氏的话,而是问:“你们猜我在庙里遇见谁了?” 郭氏、崔氏竖起了耳朵。 姚氏道:“静香。” “她?”崔氏沉不住气地叫了一嗓子,姚氏忙捂住她的嘴儿,“二嫂小声点儿,别叫人听去,我院子里的人,也不全都是嘴巴紧的。” 崔氏忙点头,姚氏松了手,二人齐齐看了郭氏一眼。 林妙妙困惑,这静香是谁?与大伯娘有关系? 郭氏笑了笑:“我没事,你们接着说。” 崔氏才又拉住姚氏的手,一脸凝重地问:“静香不是大姑奶奶的人吗?大姑奶奶也去庙里上香了不成?” 林妙妙眨巴了一下眸子,大姐姐是大伯母的女儿没错,可她还没出嫁呀!不能叫姑奶奶,这个大姑奶奶指的究竟是谁? 姚氏摇头:“她没去,是静香去的,也不知是不是打听到我的行踪了,故意在寺庙里等我,给了这些东西。”说着,打开了锦盒,露出一对上等的千年人参,“让给妙姐儿补身子,我没要,她愣是塞进了马车。” 崔氏不屑一笑:“你说她跟咱们家都没什么关系了,还操心咱们家的事儿做什么?” “是这个理,但毕竟她是王府的人,咱们这些商户得罪不起,算上之前杂七杂八的‘偶遇’和‘赏赐’,这也不知第几回了,我那小仓库都快塞不下了。”姚氏合上锦盒,一点没有把人参炖给林妙妙吃的意思。 崔氏忙提醒道:“可别让老太太知道。” 姚氏点头:“我省得,就咱们三个人知道,连三爷和两位哥哥,我也是没说的。” 林妙妙:“……” 她不是人。 姚氏叹了口气,握住郭氏的手:“大嫂,你心里的坎儿可过去了?” 郭氏温和一笑:“有什么没过去的?瞧你们一个个儿地不待见她,老实说,我没那份感觉。讲出来怕你们笑话,我其实……挺感激她的,要不是她悔婚,我又怎么能嫁给大爷呢?” 崔氏翻了个白眼:“就大嫂菩萨心肠,还替那种白眼狼说好话!想当初她父兄犯事儿,满门抄斩,林家花了多少银子、疏通了多少关系才把她从铡刀下救出来!好吃好喝,当嫡出的姑娘养大!没有林家,她能有今天?啊,她当初怎么说的?这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得报答林家的再造之恩!毁了咱们林家的婚,她就是这么报恩的?要不是看在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的份儿上,我……我……我弄死她我!” 郭氏被噎得面红耳赤。 姚氏知崔氏是个火爆脾气,但刀子嘴豆腐心,都是在替自己人打抱不平,拍拍崔氏的手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呢!大嫂能想开,那不是一件好事儿吗?你难道非得大嫂记恨她一辈子,弄得自己心里也不舒坦?” 这话受用,崔氏压了压火气,讥笑道:“呵,我知道,她是官家出身,瞧不上咱们这些浑身铜臭味的。不过那又怎样?还不是拧不清?人家王爷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得不知东西南北,我听那几位夫人说,她过门没多久便失了宠,上有皇帝钦点的正妃压着,旁有年轻貌美的姨娘挤兑着,她这侧妃呀,像那肉夹馍里的肉,快要被夹碎了!” 林妙妙听到这里,总算理清了大概,大致是林家救下了一位罪臣之女,为何救不清楚,可能两家本身就有些渊源。老太太、老太爷膝下一共四子,三嫡一庶,但没女儿,便拿她当嫡女养大,养到后面,大爷对她暗生情愫,想娶她为妻,她也答应了。 然而就在张罗婚事的时候,她狗血地遇上了某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其实有权无权林妙妙不清楚,姑且先这么猜吧。然后她抛弃未婚夫,跟王爷跑了。 许是为了保全面子,也许是为了尽到最后一丝仁义,林家让她以林氏千金的身份风光出嫁,之后,再无往来。 但她过得不好,又想与林家重修关系,约莫是明白老太太不肯见她,只得打听经常外出的娘亲的行踪,让娘亲当她的传话筒。 可娘亲不是傻子,老太太这么讨厌她,自己帮她,不就是在打老太太的脸吗? 林妙妙也觉得这个姑姑挺不厚道的,若不想以身相许,直觉拒绝便是了,而既然答应了,就别做那食言而肥的小人。 不怪阖府上下对林侧妃讳莫如深,换做她,她也不想提。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郭氏、崔氏起身告辞,姚氏从柜子里拿了两份燕窝,赠与二人。二人推辞不收,说平日送到院子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拿也吃不完,姚氏几番坚持,二人收下了。 林妙妙其实想问,那位姑姑到底是哪个王府的侧妃?不过她忍住了,装作什么都听不懂,以后才能听得更多。 反正只要不是景王府侧妃就够了,上辈子被景王府那位□□得那么惨,这辈子她想过了,不求多富贵、多圆满,但求别再遇上那人。 很快,徐妈妈打了热水进来:“奴婢给姐儿洗漱吧?” “嗯。”姚氏坐在梳妆台前,摘了头上的珠钗。 徐妈妈把水盆端到床前,先把林妙妙的小脚泡在小水桶里,然后拿了杯子让林妙妙漱口。 “夫人,那两盒人参还是锁进库房吗?” 姚氏卸掉了脸上的妆容,一边照镜子,一边道:“不然怎样?吃也吃不得,丢也丢不得!合着她们母女置气,我才是那夹在肉夹馍里的肉啊!” 徐妈妈拿了金钵,去接林妙妙的漱口水:“她送了这么多回东西,您总瞒着老太太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老太太发现了……” 姚氏转过头来,挑眉一笑:“所以我才都告诉大嫂二嫂了呀,不是我瞒她老人家,是我们三个,一起瞒。” 林妙妙:娘亲好狡猾~ 第3章 盛宠 一大早,姚氏便抱着林妙妙去了知辉院。 林妙妙昨儿听了太多八卦,兴奋到大半夜才进入梦乡,姚氏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时她睡得正香,洗漱穿衣都是晕晕乎乎的,一直到临近知辉院的大门,才被姚氏给强行摁醒。 一走过传堂,林妙妙便闻到了一股清丽的竹香,老太太的前院很大,却除了竹子没再栽种其它,曾有人提议竹子太过朴素,不若移了种些别的,老太太舍不得,说是她宝贝儿子种的。 这宝贝儿子不是别人,正是林妙妙的父亲林崇。 在父亲出世前,老太太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按理说不该如此娇惯幺儿,外人不知道的是,老太太这一胎原本怀了两个,一男一女,龙凤呈祥,儿子先出来的,等到生女儿时,老太太突然晕厥,再醒来,女儿已经在肚子里活活闷死了。 老太太之所以如此宝贝父亲、又曾如此善待林侧妃,多少都与这胎死腹中的女儿有点关系。 而作为父亲的女儿,她眉眼与父亲最像、也与那早夭的孩子最像,每每老太太看了她,都觉得是女儿活过来了,故而待她之盛宠,在孙女儿中属头一份。 母女俩行至门口,荣妈妈笑着打了帘子:“三太太、三小姐来了。” 姚氏点了点头,牵着林妙妙的手进了屋。 正对着门的方向是一扇立地型海南黄花梨木屏风隔断,中间镶嵌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淡黄色琉璃石,石中又以水墨画做了工艺,一眼看去,犹如一副立体的烟雨江南景观。 绕过屏风,便到了老太太平日里休闲会客的暖阁,墙上挂的全是数百年前的大师真迹,随便一副,价值千金。 脚下踩的是大食国易来的鹅黄色窗凌花羊毛毯,色泽鲜亮,软如云朵。 “是不是妙姐儿来了?” 思量间,暖阁内传来老太太急切又喜悦的声音,林妙妙眼睛一亮,看向姚氏,姚氏微微一笑,拍拍女儿的肩膀,“去吧。” 林妙妙迈着小短腿儿奔进了里屋。 老太太端坐在炕上,穿一件褐色蝠纹大长袄,从领口到腋下,斜斜地扣着福禄无疆四个字形盘扣,面含笑容,精神奕奕,见到那朝自己奔来的小身影,等不及对方行礼,便将人抱到了腿上:“快让祖母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利索了?瞧这小脸都瘦的……” 林妙妙往老太太怀里一歪,甜甜地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的心都要化了。 姚氏走进来,给老太太行了一礼:“娘。” 老太太心情不错,点头道:“你也坐吧,这几天辛苦你了,又要忙家里的事,又要照看姐儿。若实在忙不过来,与我说一声,我让冬梅到姐儿屋里去。” 冬梅是老太太最得力的丫鬟,照顾老太太长达七年之久,至今未嫁,深受老太太器重,能提出把冬梅让给林妙妙,可见老太太有多疼林妙妙了。 姚氏忙道:“不必麻烦冬梅,人我已经挑好了,这几天便会送来。” 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约莫是不许将就,要么是个顶好的,要么就冬梅,姚氏连连保证,说届时丫鬟到了,先让老太太过目,觉着合适再放到林妙妙身边,老太太方才作罢。 又聊了几句,郭氏、崔氏前来请安了,林妙妙的两个堂哥、两个堂姐以及裴琅全都早早地去上学了,只剩一个三岁的媛姐儿,奈何赖在被窝里没起来。 “娘。” “娘。” 二人给老太太行了礼。 林妙妙起唤了大伯娘、二伯娘。 老太太问了崔氏身子如何,可有害喜反应,崔氏笑着摇头:“这一胎省心,跟没怀似的。” 老太太让人传了膳,见三位儿媳都站着,招了招手:“别站着了,都坐下来吃吧。” 三人方坐下了。 林妙妙爱吃包子,却从不吃里头的肉馅儿,姚氏把肉馅挑出来,包子皮放到了林妙妙碗里。 对面的崔氏给姚氏使了个眼色:老太太没问寺庙的事儿吧? 姚氏:没。 郭氏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三人齐齐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谁料这口气还没松完,冬梅便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老太太,王府的赵总管来了!” …… “林侧妃听说三小姐病了,特地让奴才送了些药材给三小姐补身子,林侧妃还说了,多年未见家人,心中甚是挂念。” 听完赵总管的来意,老太太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话乍一听来是林侧妃担忧妙妙,差了人前来探望,可仔细一琢磨,分明是在让林家人去王府探望她呀! 老太太将儿媳叫到了偏房:“谁把妙妙生病的事告诉她的,啊?谁许你们跟她来往了?” 今儿若来的是静香,或任何一个林侧妃身边的人,老太太都敢毫不留情地搪塞回去,偏偏是赵总管,王爷的心腹,这说明王爷已经默许了,她们敢说一个不字吗? “你们惹的祸,你们自己摆平!别想我去见那小贱人!” 三位太太没料到事情暴露得这样快,其实林侧妃究竟是怎样知道林妙妙生病的呢?并没谁刻意告诉她,姚氏也没说,但静香就是知道。 或许……是静香找哪个下人打听的? 王府之行看来是躲不过了,林侧妃是女眷,男人去瞧她诸多不便,可女人之中,老太太是绝不可能拉下脸去见一个背叛自己儿子的女人的,崔氏怀了身孕,郭氏又与林侧妃是情敌,想来想去只能让姚氏跑这一趟。 林妙妙坐在碧纱橱的小炕上,一脸困惑地望着窗外蔚蓝的天。 记忆中,林侧妃与林家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侧妃姑姑。 这一世,为什么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呢? 难道就因为她早醒了十几天,所以连带着历史轨迹也有了改变? 而且,二伯娘不是说林侧妃已经失宠了吗?一个失宠的侧妃,怎么可能请动王府主管出面? 赵总管在提到林侧妃时,分明是一副十分恭敬的口吻啊。 林妙妙狐疑的眸光透过屏风的缝隙,落在了赵总管的脸上,为什么她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呢? 姚氏给赵总管送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赵总管掂了掂,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看清那重量不是来自银子而是金子时,缓缓地笑弯了眼睛。 姚氏道:“劳烦赵总管给林侧妃带个话儿,多谢她的厚爱,明日我就去王府看她。” 赵总管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三太太和三小姐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这么着急?”姚氏微微瞪大了眼。 半个时辰后,姚氏与林妙妙踏上了前往王府的马车。 值得一提的是,林妙妙昨晚没有睡好,马车颠啊颠的,她本该睡个昏天暗地,可她,毫无睡意。 不仅如此,眼皮子还突突直跳。 越临近王府,越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当马车驶过王府大门时,她连心脏都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见鬼了还是撞邪了? 马车终于抵达角门,赵总管亲自给二人撩开车帘,比先前在林府的态度更恭敬了一分:“三太太,三小姐,请。” 姚氏有些受宠若惊,以赵总管的地位,大概官家千金的面子都不会卖,偏对一介商户如此礼遇,莫非大姑奶奶真的咸鱼翻身、重新固宠了? 姚氏把女儿抱了下来。 硕大的牌匾上,横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景王府。 林妙妙的小身子……僵住了。 第4章 救美 大周朝传承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许是吸取了前朝灭亡的教训,皇室放弃了立嫡立长不立贤的传统,国君之位,能者上。先皇在世时,一度出现了九子夺嫡的局面。 其中,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一派,他们有皇后做后盾,呼声极高。 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一派,这三人的母妃都不是一宫主位,但因有武将世家撑腰,也不容小觑。 唯六皇子与八皇子,生母是个弃妃,在冷宫中长大的他们连竞争皇位的资本都没有。 可偏偏,最后登上皇位的就是这二人中的一位,另一位,被封为景王。 皇帝生性多疑,除了胞弟景王,谁都不信,这也促使景王成了大周朝唯一一位拥有兵权的亲王。 林妙妙欲哭无泪,当初只是随意猜测她姑父会是个有权的王爷,没想到,何止是有权,简直是权倾朝野! 遗憾的是,这位亲王尽管在事业上顺风顺水,于子嗣上却诸多艰难,到如今也只得两子,其中一个还是傻子—— “妙妙,妙妙,妙妙你怎么了?赵总管和你说话呢?”姚氏摇了摇神游太虚的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赵总管一眼。 赵总管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姚氏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担忧地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林妙妙回神,按耐住心头异样,趴在姚氏肩头道:“娘,我想睡觉。” 姚氏松了口气:“原来是困了,看你脸色这么差,我还当你又生病了呢。没事,困了就睡,啊?娘抱着你。” 若早知她姑姑是景王府的人,她说什么都不会跟来的,上辈子已经领教过景王府那位的厉害了,这辈子,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就算是躲在一个谁都看不见的角落,也好过被他招惹。 “娘,我想回家。”林妙妙委屈地说。 姚氏的眸光扫过赵总管,见赵总管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讪讪地笑了笑,对女儿道:“乖,等看完姑姑我们就回家。” “我现在就想回!” “你这孩子,才乖了一天就打回原形啦?”姚氏看着她一张臭脸,低声道:“要听话,这里不是可以任性的地方,知道吗?表现好一点,回头娘给你买甜糕,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林妙妙心知王府一行避无可避了,再看那笑得像只狐狸的赵总管,终于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这不就是当初将她塞进帝辇的太监吗? 真是碰上他,就绝对没好事! 一路上,林妙妙的心都七上八下的,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甚至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脸蛋埋进姚氏颈窝装睡。 可惜天不遂人愿,林妙妙没“睡”多久,便被姚氏的惊呼与晃动惊“醒”了。 一个穿得十分得体的孩子,不知怎的,从侧面小道上冲出来,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姚氏,姚氏还抱着个孩子呢,一下没站稳,踩了那孩子一脚,那孩子当场就发飙了,一拳头砸来! 姚氏扣住了他手腕。 他暴跳如雷:“你哪儿来的刁民?竟敢抓爷的手!快把你脏手拿开!” 爷? 这孩子才多大? 五岁?六岁? 姚氏没猜出这小纨绔是谁,林妙妙却是一眼认出来了,景王次子景栎。 赵总管福身行了一礼:“小公子。” “小、小公子?”姚氏的面上闪过一丝苍白,忙松手,抱着林妙妙行了礼:“草民冒犯,请小公子见谅。” 景栎炸毛:“见什么谅?踩本公子的脚!抓本公子的手!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赵总管!把她们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 这一下,连没惹到他的林妙妙都稍上了。 景王府果然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躲过了大的,却碰上了小的,这小的虽不如大的道行深,却也是个万人嫌的角色。 林妙妙暗骂自己出门没看黄历,这都些什么事儿? 赵总管笑了笑,说道:“小公子请息怒,林夫人与林小姐是客人,若有不周全的地方,请小公子担待。” “我不管!我就是要打她们!” “这……” “你打不打?” “小公子……” “好哇,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景栎一把推开了赵总管,捡起一块石头便朝林妙妙呼了过来! 即便是个孩子,也看得出林妙妙是比较容易欺负的那个。 林妙妙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再怎么多活一世,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岁孩子啊,真让这么大一块石头砸中,还有没有命了? 电光石火间,一只小雪貂从林子里窜出来,将景栎扑倒在了地上,而后,挥舞着小利爪,在景栎身上一顿乱挠乱抓! 景栎被吓得脸都白了,爬起来,拔腿就跑! 小雪貂似是盯上了景栎,一路猛追,追到都看不见人影了,还能听到景栎凄惨的尖叫。 虽不愿承认,但三人的确都有些如释重负。 姚氏问:“那雪貂是谁的?小公子不会有事吧?” 赵总管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三太太请放心,小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 姚氏本就没多少探亲的心情,如今更是荡然无存,只想到林侧妃那儿露个脸,然后赶紧离开。 一刻钟后,林妙妙见到了传说中的姑姑,比想象中的年轻一些,十分清瘦,穿着一条淡紫色束腰罗裙、一件素白珍珠领琵琶襟上衣,比不得娘亲的天姿国色,却也算得上姱容修态。 姑姑很热情,不等娘亲行礼便握住了娘亲的手:“三嫂!快别与我这般见外!我该难受了!” 姚氏过门时,林侧妃已经嫁入王府了,严格说来,这还是二人头一回见面。 姚氏笑了笑:“礼数不可废。”坚持行了一礼。 林侧妃看着姚氏那张美丽动人的脸,怔了一下,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嫂嫂真美。” 这些话,姚氏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轻轻应了声:“林侧妃谬赞了,妙妙,给姑姑请安。” 林妙妙上前行礼:“姑姑金安。” “这是妙妙吧?脸蛋像三嫂,眉眼像三弟,真好看。”林侧妃拉着二人在炕上坐下,“我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与亲人团聚了,嫂嫂是不知道我这心里……究竟多高兴!” 姚氏干笑。 林侧妃又道:“妙妙是真的没事了吧?听说妙妙生病了,我急的呀,饭都吃不下!” 对一个素未蒙面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儿如此关心,林妙妙不知该说这个姑姑演技好、还是心肠好。 姚氏道:“多谢林侧妃记挂,她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我斗胆问一句,您是怎么知道妙妙生病的?” 林侧妃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那日,赵总管给我送过年用的窗花纸,说买窗花纸的时候,碰到了林府的丫鬟,她们正在谈论妙妙昏迷不醒的事儿,还说你都急得要去庙里烧香拜佛,我这才让静香带了两支千年人参去找你。” 这赵总管真是阴魂不散,买个窗花纸都能碰到林府的丫鬟! 林妙妙狠狠地咬了一口甜糕! 二人说了会话儿,姚氏提到了与王府小公子的冲突,问会否连累到林侧妃,林侧妃有恃无恐,淡定得不得了。 姚氏以妙妙身子虚还需调养为由拒绝了林侧妃的午膳,林侧妃赏赐了一大堆天材地宝,全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复宠了。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半老徐娘,长得也不怎么样,又失宠多年,怎么说翻身就翻身了? …… 僻静的凉亭,珠帘低垂。 赵总管行至帘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珠帘缓缓升起,露出坐在银色轮椅上,衣着华贵的紫衣少年。 少年探出玉雕般精致的手,缓缓抚摸起腿上的小白团子,若林妙妙在这边,一定不难发现,这就是先前救了她一命的小雪貂。 第5章 表哥 王府,书房。 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拿着帕子,小声抽泣:“王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差点就被人给害死了啊!” 景王放下手中的折子,蹙眉看了她一眼:“栎儿又怎么了?” 女子走到门口,将鼻青脸肿的景栎拽了进来,梨花带雨道:“王爷您瞧啊!栎儿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景王冷冽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扫了一个来回:“谁弄的?” 景栎气呼呼地道:“是大哥!他放东西咬我!” 景王翻开一个折子,漫不经心地道:“他为什么放东西咬你?是不是你又惹他生气了?” 女子一脸委屈道:“王爷,难道栎儿惹他生气了,他就能这么欺负栎儿吗?哪有这么做大哥的?” 景王冷芒一扫:“我问你话了?” 女子悻悻地噤了声。 景王问小儿子:“你来说。” “我没有惹他!我今天、我今天都没跟他说话呢!”景栎理直气壮,他今天教训了两个外来人罢了,跟大哥没关系! 景王淡淡地道:“你的伤也不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我……我……我没让它咬到!我……我机灵啊!但是……它一直抓我、追我,我……我就跌倒了,摔死我了……父王,我好疼……”到底是个孩子,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 女子泫然大哭:“王爷,您可要为妾身、为栎儿做主啊!咱们家,就这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景王眸光一沉,女子不敢说话了。 景王看向景栎:“你说你大哥放东西咬你,是什么东西?” 景栎咬牙道:“一只雪貂!” 景王一笑,笑意有些淡:“你又怎么知道是你大哥放的?” 景栎吞了吞口水,道:“我、我、我……我就是知道!除了他,谁会这么玩物丧志?” 景王深深地看了母子俩一眼,对身旁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退出去,两刻钟后,侍卫返回:“启禀王爷,没在世子那边没发现雪貂。” …… 一直到出了王府也没碰上那一位,林妙妙乐得小嘴儿都合不拢了,这一次算她失策,不小心闯进了他的地盘,但她运气要不要这么好?居然躲过了! 她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只要一辈子不让他看见自己,她就不信他们两个还能有交集! 姚氏见一路上都无精打采的女儿突然来了精神,好笑地问:“要回家了就这么兴奋?” “那当然啦!”林妙妙偎进娘亲怀里,“姑姑家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喜欢自己家!” 姚氏亦有同感,景王府虽是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进不来的地方,可在她看来,还不如林家自在。林家的档次是低了点,可一不穷二不苦,银子多得花不完,山珍海味胡吃不完,更重要的是,不必担心冲撞什么小公子啊大公子的,没得丢了性命。 “下次不来了。”姚氏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对对对,千万别再来了! 姚氏将女儿抱到腿上:“刚才不是说困吗?现在可以睡了。” 林妙妙已经兴奋得睡不着了。 姚氏让车夫绕到中心大街,给林妙妙买了一大盒甜糕:红豆糕、桂花糕、金丝枣糕、什锦糕、栗子糕……足足十样。 林妙妙吸了吸口水,她打小爱吃甜食,但娘亲总怕她摄糖过多发胖,不许她敞开肚子吃,后面渐成习惯,娘亲过世后,即便没人再约束她,她也总记着娘亲的话,不敢任性。 刚才在王府,娘亲说会给她买,她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 “这些……都是给我吃的?”林妙妙咽下口水。 姚氏笑道:“知道你馋,吃吧。” 可是先吃哪一个呢?红豆糕还是桂花糕?金丝枣糕看起来不错,黄橙橙的,透着点棕色……要不还是什锦糕? 林妙妙拿起了一块栗子糕。 姚氏被女儿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了。 吃完香软甜腻的栗子糕,林妙妙又选了一块半透明的水晶红豆糕,吃到一半时车子颠了一下,糕点脱手掉在地上,一只雪白的小爪子倏的探出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捞走了红豆糕。 林妙妙:“……” 林妙妙眨了眨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又掰了一小块金丝枣糕,扔在同样的地方。 就见那小爪子又探了出来,唰的一下,地上的糕点又不见了。 林妙妙忙跳下地,往车座下一瞄,某貂被抓包了。 林妙妙将小雪貂了揪出来,推醒昏昏欲睡的姚氏:“娘,您看!” 姚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白白一团正对着她鼻尖,她猛地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东西?” 林妙妙瞪圆了眸子:“好像是……雪貂?” 姚氏定睛一看,果真是只雪貂,还是纯白黑眼的,非常难得的品种。 “不怕它咬你?”姚氏去抓小雪貂。 林妙妙侧身一避:“不会的,它可乖了。” 姚氏好笑:“哪儿来的?” 林妙妙挑了挑眉:“马车上发现的,它就躲在车座下,偷吃我掉的甜糕被我发现了。” “也许是哪个贵人的宠物,不小心跑到咱们车上的。”姚氏定定地看着女儿怀里的小雪貂,越看越眼熟,“妙妙,这是不是先前咱们在王府看到的那只?” 林妙妙抚摸小雪貂的手顿了顿:“不可能吧,刚才那个多凶,它多温顺!” 小雪貂开始卖萌,露出了无辜的眼神。 姚氏看着它可爱的小模样,也觉得不太可能是把景栎追得四处逃窜的貂,但马车只在王府停过,可能还是与王府什么人的,只不过那种危险的地方,她一次也不想去了:“算了,回头让人去问问林侧妃。” 林妙妙有些飘飘然了,今天的运气真的不要太好,躲过了那一位不说,还得了一只梦寐以求的宠物。 天知道她上辈子就想养了,可惜裴琅不喜欢,一直没能如愿。 “娘,要是它没有主人,就让我养着它好不好?”林妙妙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问。 对着女儿充满期盼的眼神,姚氏讲不出拒绝的话,但又不想这么轻易遂了女儿的意,怕女儿会不珍惜:“我考虑考虑。” …… 得了小雪貂的林妙妙,一直笑到家门口,也不让姚氏抱了,自己走回院子,刚走到一半,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袭银白锦衣,长身玉立,面容清隽,气质儒雅,眸光温润,正是她“阔别”多年的表哥——裴琅。 林妙妙被抓入宫的当晚,裴琅就被暴君捏死了,算上后面那些日子,整整五年没有见面,乍一看到,他又正当年少,林妙妙有些恍惚。 这个人,在她失去娘亲后,不离不弃地陪在她身边十年,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喜欢也是不可能的,或许算不上爱情,但已是除了爹娘之外,她最难以割舍的一份亲情。 但是因为她,他被那人杀死了。 林妙妙的心底涌上一层愧疚。 裴琅对上表妹复杂的眼神,挑眉一笑:“妙妙怎么了?这样看表哥?”眸光一扫,瞧见林妙妙怀里的雪貂,不悦地蹙了蹙眉,很快,又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来,“听说你醒了,我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吧?” 说话间,他抬手,如往常那般去抚摸林妙妙的脑袋。 林妙妙怀里的小雪貂突然扬起爪子,一把挠上了他的手。 第6章 萌宠 裴琅一惊,想抽回手已然来不及,就那么生生被挠出了几道血印子。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姚氏三两步走过来:“怎么回事?” 小雪貂立刻躲进了林妙妙怀里,只露出一个肥嘟嘟的小屁股。 林妙妙后退几步,抱紧了它。 裴琅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感到奇怪。 他被抓伤了,表妹居然这种反应,难道在表妹眼里,他还不如一个新买回来的小宠物吗? “妙妙,它很危险。”他捂住渗血的手背,语气温柔地说。 小雪貂呜咽一声,泪汪汪地看着林妙妙。 林妙妙的心软作一团:“它不是故意的,它还小,不懂事,我教教它就能好了。” “妙妙……” “对不起,我先走了。”林妙妙抱着小雪貂落荒而逃。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跑,也许是出于前世的愧疚,也许是物是人非的尴尬,但不论哪一种,这一次的见面都让她隐约意识到一件事,她对裴琅……没有感觉了。 心动的,感觉。 “琅哥儿没事吧?”姚氏不着痕迹地拦住了要去追林妙妙的裴琅,“瞧你手伤成这样,得赶紧找个大夫。” “我没事。”裴琅望了望几乎消失在尽头的小身影,关切地问,“表妹她没事儿吧?” 姚氏笑道:“她能有什么事儿?得了个宝贝,活蹦乱跳的,那貂啊,刚领回来,还认生,你做哥哥的,担待担待,啊?”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裴琅很识趣地没再讲一句不利于雪貂不利的话。 姚氏差徐妈妈送裴琅回屋:“拿我的帖子,把灵芝堂最好的大夫请来!” “是。”徐妈妈应下,轻轻扶住裴琅的胳膊道:“表少爷,走吧。” 裴琅忍不住回望林妙妙消失的方向,满脸困惑。 林妙妙抱着小雪貂回了风棠院:“你以后不可以调皮了知道吗?那个人是我表哥,不许你再挠他。” 小雪貂哼了哼。 丹橘迎上来,看见林妙妙怀里的小白团子,惊喜地问:“三小姐,这是什么?” 林妙妙弯了弯唇角,道:“小雪貂。” “我只见过猫啊狗的,还没见过貂呢,真好看。”丹橘两眼放光。 小雪貂傲娇地挺起了胸膛。 丹橘想摸摸,又有些害怕:“太太给您买的还是大姑奶奶送的?” “你也知道我林侧妃的事儿啊?”张口就是大姑奶奶,娘出门前,好像只说了去看林侧妃,没说是看小姑子啊。 丹橘讪笑:“其实……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没人敢提。” 林妙妙挑眉,是没人敢到主子跟前儿提才对吧?要真私下也无人提及,丹橘这种入府不到三年的丫鬟,怎么可能知道十年前的秘辛呢? “小姐,这个是不是大姑奶奶送的?” “不是,是我捡的。” 丹橘傻眼。小姐大病一场后,不仅性子变乖了,连运气也变好了,这种名贵的宠物,少说值一千两,居然就这么让小姐给捡到了,果然龙有龙命,虫有虫命啊。 姚氏回到风棠院时,林妙妙正盘腿坐在炕上,拿新鲜的甜糕喂小雪貂,那爱不释手的模样,把姚氏的心都磨软了。 姚氏站在帘外,对徐妈妈道:“你等下差人去王府问问林侧妃,说妙妙捡了一只雪貂,很喜欢,不知……是不是谁掉的。” 先说很喜欢,再问是不是谁掉的,就算是谁掉的,林侧妃也不好真把雪貂要回去,至于怎么解决,是林侧妃自己的问题。 徐妈妈迟疑:“这……” 姚氏扶了扶鬓角的珠钗:“这什么这?害我被老太太骂这么惨,不放点血,她好意思?真以为她送的那些赏赐我敢用?老太太在,那些物件儿就只能是摆设!” 徐妈妈点头:“好,奴婢稍后就去。” 姚氏身子一歪,慵懒地靠在了软塌上:“表少爷没什么事吧?” 徐妈妈答道:“没事,刚好有个大夫给二太太请平安脉,奴婢顺便把他叫到表少爷那边了。” 姚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徐妈妈倒了一杯热茶:“可是夫人,您真让小姐跟这小东西一块儿玩啊?万一它闹起脾气来,伤到小姐怎么办?” “我姚心岚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它喜欢妙姐儿。”姚氏喝了一口茶,从珠帘缝隙里瞥了一眼,“有个小雪貂陪妙姐儿玩,也省得妙姐儿一天到晚去缠表少爷。” 林妙妙眸光一动,竖起了耳朵。 徐妈妈道:“找表少爷玩不好吗?比成天跟一只貂待在一块儿强。” 姚氏冷笑:“好什么呀?不是他,妙姐儿能出事?” 徐妈妈辩解道:“您想多了,三小姐是自己去的后山,不是表少爷拉她去的。” 林妙妙点头,她的确是自己去的,与裴琅没有半点关系,阖府上下,谁不知裴琅是出了名的善人?怎么可能害自己呢? 姚氏抓了一把瓜子:“我没说这次是他居心叵测,我是觉得他太惯着妙姐儿,惯得我都有些收不住了。” 徐妈妈亦有同感:“这倒是真的,不过……那不是您先前太忙了吗?都没空陪姐儿,三爷也不在,别的小主子们又没表少爷那份耐心。” 姚氏拿过一个空盘子,恣意道:“你说到点子上了,那些更亲的,都没耐心,他一个表的,还是远房,怎么就对姐儿这么好呀?他这人啦,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老实。姐儿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我可不想她以后在他手里吃亏。” 徐妈妈讪讪一笑:“小姐还小呢,慢慢大了,就会变得和您一样聪明的。” “那是什么?”姚氏指向窗台。 徐妈妈看了看,道:“海棠。” 姚氏挑眉:“它长大了,能变成一盆万年青?” “呃……” 姚氏把瓜子壳儿扔进盘里:“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本质变不了。姐儿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几斤几两我能不清楚?半点没继承我和三爷的城府,倒像老爷子,耿直、愚善,这种人啊,若是有厉害的人庇佑,自然过得顺风顺水,但万一碰上心术不正的,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她有这么笨吗? 姚氏又道:“你说裴琅跟咱们家什么关系?二老太爷的外孙!他爹还在呢,爹都不管他,老爷子养他!也就姐儿把他当个宝,没看大房二房的孩子,都不冷不热的吗?” 林妙妙被娘亲的话震撼了,她一直以为裴琅在林家是个万人迷,但听娘亲所言,分明是说裴琅暗地里被很多人瞧不起。 这是真的吗? 还有娘亲对裴琅的印象,原来这么糟糕吗?那要是上辈子娘亲还活着,一定不会允许她嫁给裴琅的吧? 可是,裴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是她眼中温柔可亲的表哥,还是娘亲口中隐藏至深的少爷? 第7章 奶酪 林妙妙养了一只小雪貂的事很快在林府传开了,貂可不是寻常宠物,一般人要么养不起、要么养不活、要么……是寻不到,林妙妙居然捡到了! 老太太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让林妙妙把小雪貂抱来知辉院瞧瞧。 因夜里下了一场雪,地面满是积雪,那貂懒得很,一直赖在林妙妙怀里不下来,林妙妙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不好意思再让娘亲抱,只得迈着小短腿儿,在厚厚的雪地里咯吱咯吱走着。 好容易到了知辉院,半条裤子都被雪给弄湿了。 “知道你前段日子生病,闷坏了,但要不要这么皮啊?再把自己冻着了如何是好?还嫌祖母不够操心是不是?”老太太又气又心疼。 “我不冷,真的,我一身的汗,不信您摸。”林妙妙把自己的小身子递到了老太太跟前儿。 老太太哪里还用摸?那额头上都瞧见了:“你呀!”唤冬梅给林妙妙换了两条干爽棉裤,又看向那个机灵古怪的小白团子道:“这就是你新得的宠物?” “是呀。”林妙妙把小雪貂放到小几上,“它叫小宝,小宝乖,给太奶奶打个招呼。” 小雪貂动了动爪子。 老太太睁大眼,一笑:“哟,还真听得懂说话?” “那可不?小宝可聪明了。”林妙妙低头摸了摸它,“小宝最喜欢吃甜糕,栗子糕水晶糕红豆糕……只有厨房做不出来的,没它不爱吃的。” 老太太听孙女儿说的这般眉飞色舞,心知是真的喜欢,但想到什么,微微敛起笑意:“我听说它把你表哥挠伤了。” 林妙妙嘟了嘟嘴儿:“这都过去几天了呀,怎么还有人拿它说事儿?小宝那是刚跟我回家,有点儿害怕呢,它可是连我一根头发都没抓下来过。” 正在玩林妙妙头发的小雪貂,看看被自己拽断的发丝,一爪子塞到了枕头下! 不多时,二房的四小姐也来了,四小姐林媛今年三岁,是崔氏与二爷的嫡亲独苗,当然很快就不是了。 林媛贪吃贪睡,胖嘟嘟的,像个小肉球,平时这个点她都还蒙在被窝里,今儿是听说了小雪貂的消息,天不亮就起来了。 “三姐姐三姐姐!你的貂呢?”她像个风火轮儿似的,朝林妙妙扑腾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扑到林妙妙身上,林妙妙侧身一躲,小肉球压住了小白团。 …… 林媛太喜欢小雪貂了,听说它爱吃甜食,把兜儿里的私藏全都巴巴儿地奉献了出来。 小雪貂哼了一声,扬起骄傲的头颅,看都没看一眼。 林媛还不知自己被嫌弃了,心里那个激动啊,恨不得现在就把小雪貂抱回屋里:“三姐姐,你把它送给我吧!我……我……我以后的糖,全都给你吃!” 林妙妙惊愕,糖可是四妹妹的命啊,如今为了一只小雪貂,她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如果四妹妹实在想要……“林妙妙抿抿唇,“就让二伯娘给你买一个吧!” 林媛哭着回去了。 这一插曲没影响林妙妙的兴致,林妙妙依旧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愧疚都没有。 前世的林妙妙其实并不不擅长拒绝,就算心里不乐意,也死活拉不下脸去说那个不字。说好听点儿,是善良;说难听点儿,就是圣母,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圣母。 重活一世,好像脸皮变厚了。 这种感觉,还不错。 年关将至,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逐渐多了起来,办年货、结月钱、备年礼……样样都不能马虎。偏事儿一多,就容易乱,郭氏太老实,压不住人,崔氏够泼辣,却沉不住气,最后,还得姚氏出马。 姚氏叹了口气:“我就是个劳碌命啊!” 林妙妙一上午都待在老太太这边,老太太以为她会坐不住,都做好把裴琅叫过来的准备了,哪知林妙妙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描红,描累了,就与小雪貂玩一下,绝口不提无聊之类的话。 老太太有些傻眼:“冬梅,你说姐儿这是怎么了?像换了个芯子似的。” 冬梅微微一笑:“三小姐这是病了一场,惜福懂事了。” 姚氏忙完手头的事,把林妙妙和小雪貂接回风棠院。 刚坐下,徐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太太,桂香送了一盒乳酪,说是让三小姐尝尝鲜。” 桂香是二房崔氏的贴身丫鬟。 “嗯。”姚氏拿起盒子看了看,惊住,“这是哪儿产的?字我不认识。” 徐妈妈说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崔家送年礼来了。听桂香讲啊,这奶酪是二太太娘家兄弟出海,找外国商人买的,统共才五盒,全给二太太送来了!” 姚氏拆开了盒子,淡淡说道:“崔家兄弟前年犯了事,打死个人,黄门侍郎的亲戚,把所有家产赔光了人家才没告上衙门,那之后,崔家可就不剩什么了,都是林家给的本儿,他们才东山再起。” 徐妈妈恍然大悟:“奴婢就说,他们自家孩子那么多,怎么一盒没留,全给了二太太呢?” “二嫂也是个聪明人。”姚氏拿起一块喂进林妙妙嘴里,“好吃吗?” 林妙妙嚼了嚼,一股浓浓的奶香在舌尖划开,甜而不腻,香醇爽滑,比铺子里卖的奶酪好吃多了。当然比起她前世在皇宫里吃的,还是大大不如。毕竟卖给商人的,和送给皇室的,终究有些差别。 “二姐姐有吗?”林妙妙突然问。 徐妈妈不明白三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二小姐了,好像平时二人的关系不怎么好嘛,但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笑着答道:“自然是有的。” 二姐姐是大房庶女,连她都有的话,大房嫡出的大姐和大哥就更会有了,而这既然是二伯娘那儿送出来的,自然少不得林媛那一盒,再算上自己的,正好五盒。 果然,裴琅没有啊。 林妙妙给小雪貂喂了一块,关上了盒子。 “怎么不吃了?”姚氏问。 林妙妙垂眸:“我明天吃。” 第8章 教女 崔家送的年礼当然不止几盒奶酪,他们走海上生意,常年与外国商队打交道,得了不少新奇物件儿,以珠宝和香料为主,还有一些地毯和毛织品。 林妙妙分到了一块儿圆形的绵羊小红毯,比老太太屋里那块儿还暖和,小雪貂很喜欢,都不黏着她抱了,整日在地毯上撒欢儿。 很快,郭家也送来了年礼,郭家离的远,三个月前就让人出发了,是半夜到林家的,可把郭氏给心疼坏了,拉着娘家侄儿的手一顿数落,让他以后不必这么麻烦,让管事送就是了,再不济,托个镖局,瞧这天寒地冻,人都冻坏了。 郭家送的是当地的野味、菌类和茶叶。 其实这些东西,京城不是没有卖的,只是价格十分昂贵,但以林家的财力,并不是买不起,为什么大老远儿的送呢?难道就为了给林家省钱? 林妙妙困惑地看向了娘亲。 姚氏微微一笑,摸着女儿的脑袋道:“你还小,不懂宅子里的弯弯道道,这送礼送礼呀,送的不是礼,是心意。自古媳妇儿在婆家都是受气包,娘家人的走动,除了拉近两家关系外,也是一种对自家女儿的重视,不让婆家轻贱了去。你将来长大嫁人了,我也是要一箱箱往你婆家运东西的,有娘家撑腰,终归会好过些。” 林妙妙愕然,难怪林家什么都不缺,三房太太的娘家人还流水似的往林家送东西,是在给自家女儿长脸啊。 ”祖母不像那么……那么不好的人啊,她为难过你们吗?”林妙妙瞪圆了眼睛问。 姚氏抿了抿唇,笑道:“当然没有,你祖母是个很慈祥的人。” 这就是有了。 祖母总是对她特别好,弄得她以为祖母对谁都是这么好,现在一想,祖母对儿孙是真真极好的,对儿媳……或许还是摆了些婆婆的谱儿。不然呢,每次他们几个坐下吃饭,娘亲和两位伯娘都站在一旁伺候。 有点心疼娘亲,可是也怨不起祖母来,真矛盾啊! “那……咱们要回礼吗?”林妙妙问。 姚氏一笑:“当然要回啊,有来有往的,才叫人情嘛,单方面的给,就成施舍了。” 林妙妙点了点头,她上辈子特烦处理这些事儿,一碰到不懂的就去问裴琅,裴琅每次都说这种小事不必她亲自操持,交给管事即可,久而久之,她也不管了,家中经济状况如何、人脉如何,一概不知。 “那要是……碰上没钱的怎么办?”林妙妙又问。 姚氏对镜理了理云鬓:“那得看是婆家没钱,还是娘家没钱……反正亲事啊,一定得讲究门当户对,别找门槛太高的,恐受欺负;也别找太低的,怕人家是图你钱。”说着,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蹙眉,“我跟你一个小孩子扯这些做什么?” 林妙妙赶紧噤了声。 翌日,姚家人也送年礼来了。 姚家本是京城的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一任内阁大学士,后不知怎的,弃文从武,偏又没混出个有名堂的官儿,到姚父这一代开了个镖局,生意红火,在江湖上颇有威望。 两位舅舅都是舞刀弄枪的粗人,父亲只是个文弱书生,求娶娘亲时没少被他们刁难,听说有一回父亲被舅舅们灌醉了,找不着回家的路,在马厩昏睡了一晚,一大早,是被热乎乎的马尿给浇醒的。还有为见娘亲一面,翻墙、钻狗洞……什么丢人的事儿都干了,次次都被舅舅们打出来,又次次不怕死地折腾进去。 总之,父亲是费了半条命才把娘亲给娶到手的,也不知是不是得之不易的缘故,父亲格外珍惜娘亲,成亲这么多年了,一个姨娘都没有,丫鬟也不睡,娘亲怀她生她坐月子,父亲当了整整一年的和尚,把老太太都气到了。 后面娘亲去世,父亲没有再娶,过得很糟糕,三十岁便郁郁而终了,临死前,一直抱着娘亲的牌位,说要与娘亲合葬。 “妙妙,你怎么哭了?”姚氏摸了摸女儿脑袋。 林妙妙回神,擦了脸上的泪水,说道:“我……我……奶酪被小宝吃完了,我没了。” 姚氏噗嗤一笑:“出息!” 林妙妙垂眸。 姚氏拉了她的手:“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娘让人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那种奶酪可以买,买十盒回来,让你吃到饱,嗯?” “嗯。”林妙妙吸了吸鼻子。 徐妈妈将一行人领入风棠院:“太太,您看谁来了?” 姚氏顺势一看,眼睛骤亮:“大嫂?” 一名身穿紫色褙子、杏色缎面折花长袄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穿金戴银,打扮得十分庄重,只肤色略暗,不如姚氏来得美貌,却也是个端丽的。 她握住姚氏的手,激动地说道:“岚儿!” 姚氏惊喜道:“大嫂怎么亲自来了?他们跟我说,姚家的年礼到了,我还在想,是不是又是哪位管事送来的?正要去花厅一见呢。” “这不是前段日子辛苦你了吗?我正愁没机会跟你道声谢。” “大嫂与我说这些可就见外了。”姚氏往大嫂身后看了看,“没把硕哥儿和琴姐儿带来?” 姚大太太笑道:“能不来?知道我是来见姑姑的,天没亮啊,就把我从床上摇醒了。”转身,对对门外招了招手:“你们两个,快进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与一个清丽可爱的女孩儿牵着手走了进来,男孩儿约莫十岁,女孩儿六七岁,正是林妙妙的表哥姚朔、表姐姚湘琴。 前世娘亲走得早,林妙妙与姚家来往不多,对这对兄妹的印象不深特别深刻,只依稀记得姚家有位表哥从了军,还做到了威震四方的一品大将军,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 “妙妙,快叫人。你大舅母,朔表哥和琴表姐,还记得吗?”姚氏拉着林妙妙走到了三人跟前。 林妙妙礼貌地行了一礼:“大舅母,朔表哥,琴表姐。” 姚大太太温和一笑:“姐儿真乖,比这俩闷葫芦强多了。” “谁是闷葫芦?”姚湘琴不悦地噘了噘嘴儿。 姚朔低头不敢看人,面上有些羞赫。 “你们俩快叫人啊!”姚大太太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姚朔乖乖地唤了声姑姑和表妹,姚湘琴却哼道:“我是闷葫芦,我不会叫人!” 姚大太太眉头一皱:“你这孩子!” 姚氏忙扶住了她:“好了大嫂,让孩子们自己玩儿吧,我们去外头说话。” 第9章 父亲 屋子里没了大人,不必那么拘谨了。 林妙妙把小雪貂抱了出来,姚氏逢人喜欢炫女儿,她逢人喜欢炫貂,巴不得所有人都夸小宝乖、小宝漂亮。 姚湘琴年纪与林妙妙相仿,对萌宠毫无抵抗力,很快便和小宝玩到了一块儿。比起曾经险些把自己压死的林媛,体贴温柔的姚湘琴显然更得小宝青睐。 小宝扭起了小屁股。 姚湘琴被逗得哈哈大笑。 姚朔性子腼腆,明明也想和小宝玩儿,却始终不敢挪动步子。 林妙妙递给他一块栗子糕:“表哥,你拿这个喂小宝,小宝会很喜欢你的。” 接过糕点的时候,姚朔不小心碰到了小表妹的手,耳根子唰的一下红了! 林妙妙:“……” 这一定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姚朔都十岁了,却比小姑娘还害羞,这种软绵绵的小可爱,将来怎么提枪上马、怎么把敌人的头颅割下来?只怕没开打,自己先被吓晕了。 …… “这是一万两银票,镖局那边已经周转过来了。”姚大太太把一大一小两个纸包放在桌上,“你哥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就按外头的来,三成利,一共是一万三千两。” 姚氏忙把小纸包塞回了大嫂怀里:“大嫂!我又不是放高利贷的!再与我见外,我可要生气了!什么亲兄弟明算账?谁跟他是兄弟?” 姚大太太心知姚氏不是在客套,为难地张了张嘴:“你收下吧,万一让你婆家知道了,也说得过去一些。” 姚氏不以为然道:“知道就知道,以为拿钱贴补娘家的就我一个?我这还是有去有回的,二房那边儿,都是只出不进,也没见老太太说什么!” 姚大太太道:“这能一样吗?你过门多久了,就得了姐儿一个孩子;二太太好歹又怀上了,说不定能生个儿子;大太太更不用说,一儿一女,还让姨娘给生了个庶女,多给老太太长脸啊。你生养难不提,屋子里还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婆婆嘴上不讲,心里难道就不怪? 别看孙子辈儿里,妙姐儿最受宠,但我打赌,三个媳妇儿中,老太太对你意见最大!林家四个儿子,老四是庶子,不提也罢,嫡子中,老太太最看重的就是老三。越是看重老三,就越对你要求严格,生怕你……配不上!” 姚氏捏紧了手指:“当初是她儿子求着要娶我的,那么多求亲的男人里,比她儿子条件好的多的去了,我都还没嫌她儿子呢!” 姚大太太道:“说气话了不是?当年是当年,眼前是眼前。三爷再不是那个一天到晚追着你跑的文弱书生了,他一人撑着林家大半江山,能耐大着呢!” 姚氏被大嫂说得面色发红,想驳斥,却也明白大嫂说得很有道理。姚氏喉头滑动了一下,端起茶杯道:“好端端的,扯这些做什么?” 姚大太太又道:“咱们娘年纪大了,没法儿与你说道这些,只能我这做嫂嫂的做个讨嫌人。” “大嫂!” 姚大太太一笑:“好好好,我知你心意,没怪我多嘴,我是想着,你在婆家可千万别出什么错儿了。”说到后面,竟是叹了口气。 姚氏是个再敏感不过的人,听着这话,本能地觉着不对,加上大嫂亲自把年礼运来,已经让她觉着蹊跷了,忙问道:“大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姚大太太眼神微微闪烁,从帘幕的缝隙中望了望玩得正欢的孩子们,轻咳一声道:“你大哥本不许我说的,但我怕你吃亏,觉得还是提前知会一下你比较好。” “怎么了?”姚氏问。 姚大太太道:“你大哥走镖,路过青州的时候,看到你们家老三了,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 送走姚家亲戚后,姚氏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丹橘进屋禀报,年夜饭的菜单拟好了,试做的菜也出来了,请姚氏到厨房去尝尝,看有没什么需要改的,可叫了几遍,姚氏没反应,正想拔高音量,被徐妈妈捂住了嘴。 徐妈妈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出了屋子。 林妙妙一边给小雪貂喂栗子糕,一边打量娘亲的背影,大舅母到底跟娘说了什么,把娘亲弄得这么六神无主的?娘亲是多冷静、多睿智的人啊,就没见为什么事慌过、愁过。 可现在,娘亲好像突然变得十分苦恼。 难道……是因为父亲? 除了父亲,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人、别的事能将娘亲左右成这个样子。 要是知道谈话内容就好了,奈何姚湘琴那个大嗓门儿,一直笑啊笑的,害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吃午饭时,林妙妙试探地问了句“娘亲是不是不高兴”,姚氏强颜欢笑地说“没有”,之后,姚氏去了厨房,一直忙到深夜才回,第二天,便感染了风寒。 林崇是腊月二十三回的家,风尘仆仆的,发丝上、肩膀上全是雪花,先去知辉院给老太太请了安,发现全家人都在,除了姚氏与林妙妙,忙问:“岚儿和姐儿呢?” 老太太叹道:“她病了,姐儿在屋里陪着。” 林崇眸光一颤:“病得重吗?请大夫了没?” 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当然请了,还用得着你问?大夫说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前些日子操劳过度,邪气入体,风寒症,将养几日便能大好。” “儿子先去看看岚儿,回头再好生陪您叙话。”林崇给老太太行了礼,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哎!崇儿!崇儿!你好歹先坐下,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啊!崇儿!崇儿!”老太太怎么叫都叫不住,见儿子一头冲进风雪里,又气又心疼,“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第10章 坑爹 林妙妙正在床前守着娘亲,想起娘亲前世的结局,忽然担心娘亲就这么撇下她去了。 突然,屋子里进来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穿着一件银灰色大氅,身材高大,满身风雪,面容清隽,气质冷峻,眉眼与林妙妙有五分相似,正是林妙妙思念了好几日的父亲。 印象中的父亲总是一副沧桑而颓然的模样,几时有眼前这般英气逼人? 林妙妙看得转不开眼睛了,张开小胳膊,迎接父亲的拥抱。 哪知,父亲擦身而过了…… 林妙妙看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手臂,再看看把娘亲半抱在怀里的父亲,她是不是路上捡的呀?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父亲是没看见呢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 “岚儿,岚儿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了?”林崇音色发颤地说。 姚氏微微睁开眸子,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转过脸去。 林崇抚上她脸颊:“岚儿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啊?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 姚氏淡淡拂开他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躺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林崇一怔,看向了一旁的女儿,这才意识到女儿也在屋里,汗颜地清了清嗓子:“妙妙啊。” “嗯。”林妙妙噘了噘嘴儿,您老人家可算是注意到我了,差点儿以为我又变成孤魂野鬼了呢。 林崇回头看了看蒙头不理他的妻子,神色复杂地将林妙妙抱到了外间:“妙妙,你娘怎么了?” 虽然父亲张口闭口就是娘亲,丝毫没在意她这大半年的身高体重变化,不过念在他这么担忧娘亲的份儿上,原谅他了! 林妙妙说道:“娘应该是生您的气了。” “为什么生爹的气?”林崇很不理解,难道是怪罪他回来晚了?不能啊,比预计的还早了两天呢。 林妙妙瞧父亲一脸迷惘的样子,心知父亲没有撒谎,他是真不知哪里做错了,可惜,林妙妙也不知道。 林妙妙歪了歪脑袋:“具体的……我不清楚,反正那天,大舅母来过之后娘亲就不高兴了,您是不是有什么小辫子被大舅母给逮住了呀?” “大嫂?”林崇在若有所思地呢喃,须臾,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哎呀!是那个!” 林妙妙挑眉:“哪个呀?” 林崇已经撩开帘子进屋了。 “岚儿。”林崇脱了大氅,在床边坐下,“岚儿,大嫂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姚氏没有反应。 林崇隔着被子,轻轻抚摸她肩膀:“岚儿。” 姚氏挪了挪身子:“别碰我。” 林妙妙心道,娘亲也有使小性子的时候哇?就听了大舅母的片面之词,都不找父亲求证就把自己气成了这个样子,说好的冷静呢?说好的聪明呢?跟那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分别嘛! 还说她是海棠,说她长不成万年青,依她看呀,父亲一来,娘亲这株万年青就自动变种海棠了。 林崇温柔又小心地说道:“你别把自己闷坏了。” “要你管!” 林崇挠头,想着女儿就在外头呢,也不知瞧没瞧见自己这副怂样,多少有些尴尬,不过妻子生了这么大的气,他也顾不得自己颜面了:“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大哥看到……” 话未说完,姚氏一把掀开了被子,急火攻心道:“你承认了是不是?” 林崇有些懵:“我承认什么呀我?我……唉,不是!” “不是什么?你就是!”姚氏推他,“你给我出去!找那个女人去!别再来烦我!” 姚氏在床上躺了几天,虽说风寒已无大碍,可到底虚弱,没把林崇推下床,反而自己歪倒了。 林崇吓得面色一阵发白,把人抱进怀里。姚氏的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看得林崇心里一阵抽疼,懊恼地说道:“早知你会气成这样,我还不如在青州就跟大哥坦白呢,我跟那个女人没什么!” “爹,我在您的箱子里看到这个,是什么呀?糖丸吗?我可不可以吃?”林妙妙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瓶,不怀好意地问,还打开了瓶塞,要往嘴里倒。 林崇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吃不得!那是安胎药!” “安胎药?林崇你个王八蛋!连孩子都弄出来了!还骗我跟她没什么!”姚氏拿起枕头,往林崇身上一顿狂砸。 林崇要崩溃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翻他箱子干嘛?林妙妙你是来坑爹的吗? 林妙妙憋住笑:“噗……噗……” 谁让你刚才看不见我来着? 林崇完全没心思理会女儿的恶趣味,他皮糙肉厚打不疼,妻子却是会累到的,赶忙擢住姚氏的手:“那孩子不是我的!是二哥的!” “什么你二哥的呀?” 门外,突然响起崔氏娇滴滴的声音。 屋子里三人瞬间石化。 还是林崇率先反应了过来,一把夺过林妙妙手里的安胎药,想塞进哪个旮旯里,崔氏却已经打了帘子进来,眸光扫过气喘吁吁的姚氏与林崇、故作镇定的林妙妙,噗嗤一笑:“哟,挺热闹啊,玩儿什么呢?” 林崇与姚氏彼此看了一眼,林崇使了个哀求的眼色,姚氏睫羽一颤,将枕头垫在背后,不动声色道:“他们父女俩说笑话,逗我开心呢,二嫂怎么来了?” “我就说三弟一回来,你就无药自愈了吧?瞧这脸蛋儿红的。”崔氏笑着将食盒放到了桌上,另一手,捂住微微隆起的肚子,“三弟走得急,连姜汤都没喝,老太太叫我和大嫂把姜汤送来,半路听说大哥喝醉了,大嫂便回院子照顾大哥,只我一个人过来了。” 林崇已经收拾好的表情,微微一笑:“大嫂是双身子的人,还风里来雪里去的,多叫我过意不去。” 崔氏妩媚一笑:“过意不去就欠着,将来我找你帮忙,你不赖皮就是了。” “二嫂叫小弟做什么,小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崇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崔氏嗔了他一眼,说道:“少给我灌*汤,你跟你二哥一丘之貉,专捡了不得了的事瞒我,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过,他已经跟我坦白了,我就是来找你求证一下。” 一家三口齐齐变了脸色。 “他是不是输了不止一万两?”崔氏沉下脸问。 林崇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笑道:“二嫂真是火眼金睛,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崔氏眸色一厉:“别跟我嘻嘻哈哈的,老实交代!你二哥又去赌坊输了多少?” 林崇咳嗽了几声,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崔氏眯眼。 林崇顿了顿,又加了一根手指。 “三万?”崔氏拉长了音调。 林崇险些编不下去了:“……五万。” 崔氏一拳捶上了桌子:“好你个林岩!居然输了那么多钱!还骗我是一万!你给我等着!” 崔氏掀了帘子出去。 “那个……丹橘!送送二嫂!”林崇对门外说道。 “知道了,三爷!” 确定人已走远,林崇拿出了埋在宽袖中,握着安胎药,已经变得僵硬和满是汗水的左手。 姚氏清了清嗓子,面上有些尴尬:“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林崇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原来是林二爷借着生意之便,在青州养了一房妾室,起初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没打算与那女子日久天长,谁料某一天,小妾怀孕了。林二爷那时还不知道崔氏也怀了身孕,决定将小妾接回京城,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崔氏坦白。 崔氏是出了名的泼辣户,肯定是要与他大闹一场的,但他一大老爷们儿,忍一忍,让她把气出完就是了,偏偏崔氏来了一封信,说自己怀孕了。 他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二嫂最在意什么,你比我更明白,要是知道有个小妾怀了二哥的孩子,不得气得动胎气呀?这才是二哥最担心的。”林崇叹息着说。 姚氏冷笑:“哦,现在知道担心二嫂了,早干嘛去了?你们男人啊,打着深情的旗号,尽干些风流勾当!” “哎哎哎,什么我们男人?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可跟二哥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姓林?还是不是男人?” 林崇一噎:“我不跟你吵。总之呢,二哥怕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的地步,才将那人托付给我,他自己先回京城找个合适的宅子把她藏起来,等生完,再带回林家。我已经把人送过去了,这安胎药是二哥拜托我买了,明天早上拿给她的! 至于被你大哥看到的事儿,我那会子是将她接到二哥在青州的私宅,半路瞧见了你大哥,我怕节外生枝,在树后躲了躲,没想到还是被看到了。” 姚氏抿唇不说话。 林崇拥住她,轻言细语道:“都怪我不好,应该提前跟你透露一点儿,也省得你胡思乱想。你要是还没消气,就打我吧。” 姚氏压下忍不住想翘起来的唇角。 林崇抱着她柔软的身躯,在她芬芳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岚儿,岚儿,岚儿……” 每一声,都低沉而酥软,酥得姚氏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第11章 世子 翌日,林妙妙起了个大早,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姚氏的屋子去。 昨儿闹腾得晚,上床时已经临近子时,但架不住林妙妙担心娘亲,想知道是不是真如二伯娘所言,父亲回来了,娘亲就能无药自愈。 林妙妙来到廊下,发现门口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整个走廊都空荡荡的,这可不像娘亲的作风。 “爹,娘!” 她抬手,正要敲门,门开了。 “嘘——”林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合上门,将林妙妙抱回了自己房间,“你娘还在睡,别吵她。” 哦,还在睡呢,难怪那些丫鬟都不见了,也是被父亲“撵走”的吧? “可是,娘亲为什么还在睡?她是不是病还没好?”林妙妙问。 林崇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异样,妻子根本就没什么病,都是心结,心结打开了,自然就痊愈了,而之所以没能早起…… “咳咳!”林崇清了清嗓子,“你娘……就是有点儿困,醒了就好了,我们不吵她,嗯?” 听到这里,再对比父亲的表情,林妙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娘亲的病啊,早在误会解除的那一瞬就好了,之所以一反常态地赖床,是因为愧疚自己误会了父亲,想努力地补偿,结果任由父亲胡来了一晚上。 林妙妙噗嗤笑了。 林崇困惑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林妙妙眼神一闪,探出小手抱住了父亲脖子,“爹回来了,我高兴啊!” 说着,在林崇脸上狠狠地吧唧了两口,把林崇乐得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 父女俩一块儿用了早餐,林妙妙依旧是只吃包子皮儿,不吃包子肉,林崇笑她:“既如此,不如吃馒头。” 林妙妙咬了一口肉香四溢的包子皮,道:“馒头没味道,还是包子好,咸咸的油油的香香的,而且不腻。” 与林妙妙相反的是,小雪貂酷爱肉馅儿,那些被林妙妙嫌弃的肉团子全都进了它的肚子。 真是一对活宝。 林崇笑了。 早餐过后,林崇抱着女儿去了知辉院。 郭氏也在。 “大嫂。” “大伯娘。” 父女笑着打了招呼。 郭氏眸光一扫,没看见姚氏,却也不奇怪,只要林崇在家,姚氏是绝对不可能早起的。 郭氏温和一笑:“你们过来啦?快进屋说话,老太太念叨一早上了。” “谁念叨一早上啦?他不来,我耳根子还清净呢!”老太太哼唧着说。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林妙妙给了父亲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林崇放下林妙妙,调整好表情,笑眯眯地走了进去:“娘,您起得这么早呢。” “哼!”老太太背过了身子。 林崇挨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今年没冻手,那药管用吧?” 想起儿子给自己寄的冻疮膏,老太太心头不自觉地有些发软,但一想起昨晚儿子招呼没打完就撇下她跑了,这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她最疼的就是小儿子,但这个儿子最疼的不是她!老大、老二虽说也成了家,但在那两兄弟心里,她这个做娘的才是最重要的,偏到老三这边,她就成咸菜叶子了。 林崇当然明白老太太在气什么,眼珠子滴溜一转,从怀里拿出了一瓶新的药膏:“我不知道先前那个好不好用,又问人要了一瓶新的,卖的人说这个效果更好,我就赶着给您送回来了。” “你是赶着给我送药吗?你是想见你媳妇儿吧?”老太太哼哼。 林崇拍着桌子道:“媳妇儿有什么好见的?我跑死了三匹马,都是为了给您送冻疮膏!您是我亲娘啊!媳妇儿上哪儿不能找?亲娘永远只有一个,在儿子心里,您是最重要的。” 老太太哪里不知儿子在说谎话骗她?但怎么办呢?心里还是好甜。 里头传来老太太的笑声,郭氏松了口气,拍拍林妙妙的小肩膀道:“好了,进去玩吧。” 林妙妙抱着小雪貂进了里屋。 老太太正与父亲说过年的事儿,林妙妙只听了一句就怔住了。 “青州?”林崇微微蹙眉,“现在赶过去,是不是有点儿晚?” “青州又不远,走快些大年三十能到。”老太太说道:“既然你二叔身子不好,这个年,就让琅哥儿回去陪他过吧,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年。我跟你二哥商量过了,你在外奔波大半年,难得回一趟家,你就不去了,由他去。你二叔也很喜欢妙姐儿,把妙姐儿也稍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前世,老太太也是听说了二老太爷病重的消息,让二伯送她与裴琅到青州过年,可是到了那边才发现,二老太爷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反倒是娘亲,她走时都还好好的,过完春节回来,人却没了。 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会去青州了,她要守着娘亲。 “祖母,谁说二爷爷病了呀?” 老太太把她抱上炕:“你二伯说的。” 二伯比父亲还早离开青州,父亲都不知道二爷爷病了,二伯怎么知道?怕是昨晚被二伯娘发现什么端倪了,怕二伯娘查到小妾的头上去,借故将小妾送回青州的吧? 上辈子随行的队伍中,一直有一辆紧闭着帘子的马车,因二伯说是个需要隔离的病人,她便没敢往前凑,而今一想,应该就是那个怀孕的小妾。 二伯自己捅了篓子,却拉上她和裴琅做幌子,林妙妙真想把那个脑残伯伯吊起来痛打一顿啊! “我不去!”林妙妙没好气地说。 许久没见林妙妙发脾气了,老太太不由一愣:“怎么不去了呢?你不是一直想去青州看看表哥的家乡吗?” “可是我现在不想去看了嘛!我现在最好的朋友不是表哥,是小宝了!我想去看小宝的家乡!” 林妙妙真庆幸自己是个孩子,可以随意变卦、随意反悔、随意无理取闹。 “可是二爷爷生病了,想让你去看看他……”老太太轻轻地哄着。 林妙妙一屁股坐进父亲怀里,抱紧父亲的脖子,撒娇道:“我不要二爷爷!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不喜欢祖母了!祖母是坏蛋!” 林妙妙实在闹得厉害,老太太没再提让她去青州的事儿了。 林妙妙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之所以拉上她,无非是觉得裴琅是外人,不够资格让林家嫡子护送,她不去青州,二伯肯定也去不了。 以二伯的尿性,八成还是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不行,她得躲起来。 林妙妙趁玩捉迷藏的空档,抱着小雪貂奔入了后山。 考虑到后山离西府不远,林妙妙索性溜进了西府。 西府是四叔住的地方,而四叔早与东府的人没有往来了,她就不信那群人会想到她躲在了这里。 西府东面,有一大片繁茂的紫竹林,阳光透过枝叶,斑驳零星地落下,雪地里开出了金色的花。 竹屋中,两名少年正跪坐在柔软的团垫上,茶几上搁着一张半脸玉质面具,一旁的熏路里,萦着淡淡的沉香。 白衣少年拧起茶壶,给紫衣少年斟了一杯好茶:“你可真不厚道,大冷天的把人从被窝里捞起来,坐了这半日,却又不说究竟是什么事。” 眯了眯眼,又道:“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景世子?” 第12章 错认 林妙妙抱着小雪貂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这片雪地一看就是无人清扫的,厚可及膝。 雪地中有一排长长的脚印,笔挺地通向竹林深处。 想来这西府也不是全无人烟,至少四叔还有访客不是? 说起来,林妙妙对这位四叔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只听人说他是祖父的老来子,生母是外地人,情况与二房差不多,也是怀了孕才带回林家。祖母为此发了好大一顿火,要不是看在三个儿子都已经长大的份儿上,指不定已经把四叔给掐死了。 祖父安排四叔和他娘住在西府,后面他娘过世了,祖父也没提出把四叔接入东府,大概是明白与其在东府受气,不如留在西府,起码,乐得自在。 林妙妙前世仅见过四叔一面,还是在皇宫的时候,她在御花园摘牡丹,远远地瞧见一个戴着玉质面具的男子,便问身旁的宫女,那是谁?为何能在宫中走动? 宫女说,那是林家四爷,因有从龙之功,被召入宫来论功行赏。 她当时就挺纳闷儿,林家四爷不就是她四叔吗?那个在林家地位比裴琅还不如的小庶子,几时勾搭上了景王府的小傻子? 她想找个机会向四叔问个明白,奈何她再没见过四叔,有人说,他云游四海去了;也有人说,他被陛下杀死了。 思绪翻飞间,怀里的小雪貂突然闪电般地冲了出去,一边朝前跑,一边嗡嗡嗡嗡地叫。 林妙妙赶忙追了上去:“小宝你发现什么了呀?小宝你给我回来!哎!小宝!你再跑……我……我生气了!小宝!我真生气了啊!我不要你了!我再不跟你玩了!你回来!” 小雪貂跐溜一下奔进了竹屋,扑进某人怀中,一阵撒欢。 静坐的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静默两秒,而后突然探出手,去拿搁在桌上的玉质面具。 林长安率先摸到面具,却被景熙双指一点,整条胳膊都开始发麻,他又探出左手,景熙波澜不惊地扣住,随后,如玉指尖挑开他发簪,青丝坠下,遮了他左颧骨上一块狰狞的疤。 林妙妙奔进屋时,一切已恢复平静。 小雪貂坐在柔软的团垫上,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块栗子糕。 往里,是一方小几,面对面跪坐着两名少年,一紫衣、一白衣。 林妙妙的目光不自觉地被紫衣少年吸引,他戴着一个遮了上半张脸的玉质面具,许是面具的成色极好,将他整个人都衬得玉脂冰清。 他唇色极艳,艳若桃李,但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又凌厉如霜。 相较之下,白衣少年就温和多了,他未梳发髻,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搭在脸上,有种闲适而优雅的俊美。 林妙妙的小喉头滑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紫衣少年的身上,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四叔吧?除了四叔,也没别人会戴面具,兼之,他比那白衣少年气场强多了,一点都不像个客人。 只是……为什么他气质这么冷、这么叫她害怕呢? “您是……四叔吗?我是三房的林妙妙。”她眨巴着眸子,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景熙淡淡地嗯了一声,眸中闪过难述的意味。 林妙妙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两下,真奇怪,这明明是自己叔叔,又不是那个小暴君,她怕什么呀? 压下心头翻滚,她上前行了一礼:“四叔。” 林长安的嘴角抽了抽,傻丫头往哪儿行礼呢?你四叔在这儿! 林妙妙用余光瞟了瞟面色古怪的林长安,说道:“我……我不知道四叔在会客,不是故意要前来打搅,小宝太调皮了,我追着它才跑到西府来……请四叔见谅。” 撒了个谎,好尴尬。 景熙看着她,眸光在扫过她湿漉漉的裤腿时微微动了一下,转头对林长安道:“还不走?” 林长安张大嘴。 景熙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还想赖在这儿吃午饭?” 林长安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一上午你说过话吗? “要吃饭也行,你去做。”景熙端起茶杯,淡淡地看向了林长安,那眼底的威胁,让林长安如坐针毡。 林长安站起身,掸弹宽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走,我走,谁让您是爷呢!小生得罪不起!告辞!” 林妙妙看着明显被气走的某人,深感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赶忙抱起小雪貂,对景熙道:“四叔您忙吧,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拜访您。” 小雪貂扭着屁股蹦到了景熙身边。 林妙妙瞪了瞪眼,低叱道:“你还有奶就是娘了?给我过来!” 小雪貂哼了一声,小爪子扯住景熙的裤腿儿,死活不松开。 林妙妙郁闷了,她都养了小宝半个多月了,却还比不得只见了一面的四叔,到底谁才是小宝的主人啊? 景熙摸了摸小雪貂的脑袋:“它想玩,就让玩一会儿吧,正好你裤腿湿了,烤干了再走。” 他搬来两把小椅子。 刚刚在外跑动,并不觉得冷,而今静下来,才发觉脚趾头都快冻僵了。而且,不是说要躲着二伯吗?在这里烤火,总比在外头吹风的强。 这么一想,林妙妙爽快地坐下了,把脚搁在对面的椅子上,下方是一个盖了木网的炉子,热气烤着湿漉漉的裤腿,很快就冒出了白烟。 林妙妙烤得舒服极了,伸了个懒腰,伸完,才意识到这是四叔的屋子,不过四叔在看书,应该没发现她的熊样。 烤了一会儿,肚子有些饿了,林妙妙吞了吞口水,看向被小宝干掉了一半的栗子糕:“四叔,我可以吃点心吗?” 景熙点头。 林妙妙伸出手,去抓盘子里的点心。 “等等。”景熙从食盒中端出一盘新的,“吃这个。” 林妙妙愣了一下,虽然她并不介意和小宝吃一盘点心,因为平时就是这么吃的,但四叔如此体贴精细,不自觉地,她心里有些发暖。 “多谢四叔。”林妙妙咬了一口,还是热的,这下,连肚子都暖了。 景熙看她大快朵颐的模样,冷厉的眉宇间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柔和:“你出来挺久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林妙妙拨浪鼓似的摇头,好不容易跑出来,就这么回去,又被二伯算计了怎么办? “四叔。”林妙妙甜甜地笑了笑,“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下啊?” “收留你?”景熙合上书本。 “不用太久,一天就够了。”她想过了,今天出发,才能及时抵达青州。要么是二伯自己去青州了,要么是二伯放弃青州之行了,总之,她熬到晚上就够了。 “为什么?”景熙问。 “因为……因为我跟祖母吵架了,我生气,我不想回家!四叔你就行行好,收留我一天吧!”林妙妙挤出两滴泪水,泪汪汪地看向了景熙。 这种青涩的演技,骗骗爹娘还行,在做过皇帝的某人面前,完全不够看。 “确定要我收留你?”在说“我”字时,景熙拉长了音调。 林妙妙这朵小海棠,丝毫没听出某人的深意,点头如捣蒜道:“嗯!” 景熙眯了眯眼。 林妙妙,这次是你主动送上门的,别怪朕没给你机会逃。 第13章 处 林妙妙果真在竹屋待了一整日。 起先,林妙妙有些不自在,虽说是有血缘关系的叔叔,可毕竟没有相处过,跟个陌生人差不多,多少得端着点儿,免得失了女儿家的仪态。 不过在装模作样地坐了一会儿之后,林妙妙发现四叔一直在看书,都没空搭理她,渐渐的,不若先前那般拘谨了。 林妙妙趴在地毯上,逗着小雪貂玩了片刻,感觉脚趾头隐隐有些发冷,刚刚只烤干了裤腿,鞋子里还是湿的,但在不熟悉的外男面前脱鞋子,有点儿不太合适。 林妙妙蜷了蜷脚趾,裤腿上的热气过了,越发感到趾尖冰凉,扭过头看了四叔一眼,就见四叔不知何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她正愁怎么避开四叔呢,四叔就不省人事了。 “四叔,四叔。” 林妙妙试探地叫了两声,四叔没有反应,看来睡的挺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可以安心烤鞋子了。 在坐下之前,林妙妙注意到四叔穿得十分单薄,怕他着凉,林妙妙抱起一旁的毛毯,轻手轻脚地盖在了他身上。 先前隔得远,他又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场,弄得林妙妙根本不敢仔细瞧他。如今他睡了,那股生人勿进的气场也没了,林妙妙忍不住上前,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四叔不是一般的好看啊。肤色自不必说,玉一般清透。娘亲常夸她皮肤好,说她像是在牛奶里泡大的,眼下看着四叔,她觉得四叔是玉做的。 四叔的下巴很精致,如同雕刻过一般,又因未到长胡子的年纪,特别干净。 林妙妙鬼使神差地探出肉呼呼的小手,在那光洁的下巴上摸了一把。 天啦!手感真好! 林妙妙见四叔睡得沉,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又明目张胆地摸了两把,摸着不够,还调皮地捏了捏。 她捏四叔当然不是出于任何邪念,只是单纯的爱美之心罢了,她娘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她长大后,容貌更在娘亲之上,再绝色的美人在她眼中也不过尔尔,能一眼把她惊艳到的人不多,小暴君算一个。 但小暴君太可恶了,还不如一个丑八怪来得顺眼。 还是四叔好呀,人美,心也美,可惜戴着面具,把上半张脸给遮住了。 真想把面具摘下来,看看四叔完整的容貌是什么样的,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四叔既然戴着面具,就一定有他不得不戴的道理,她不能为了一时的好奇,而去触碰四叔的禁忌。 林妙妙走回炉子旁,背对着四叔坐了下来,脱掉被雪水浸湿的靴子和足衣,放在炉子的木网上烘烤,随后,扬起白嫩的脚丫子,也在上头取起暖来。 小雪貂跳到她身上,打了个呵欠。 林妙妙噘嘴儿:“哦,现在想起我了?你不是挺粘四叔吗?怎么不去四叔那儿睡觉呀?” 小雪貂呜了一声。 林妙妙把它丢到地上。 它又跳进林妙妙怀里。 林妙妙再丢,它再跳。 如此几次,林妙妙闹出了一身汗,终于放过它也放过自己了,拍着它肥嘟嘟的小屁股道:“以后还吃里扒外不?” 小雪貂似乎知道错了,一个劲儿往林妙妙怀里钻,边钻还边委屈地呜呜。 林妙妙被逗笑了。 景熙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人一兽坐在炉子旁嬉笑颜开的画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上的毛毯有些滑落,他不着痕迹地拉起,突然想到什么,摸了摸被某只小肉手揉得发红的下巴,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意,随后,看见某人晃着小脚丫的嘚瑟模样,眸光越发深邃了。 林妙妙烤着火儿,隐隐感到有人在看她,回头,朝靠椅上的四叔望去,看到的是却是比先前更沉静的睡容,林妙妙放下心来,继续晃动她的小脚丫子。 等景熙“睡醒”时,林妙妙已经把鞋子足衣穿好了,脚底暖烘烘的,走起路来特别舒服。 景熙拿开毛毯,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色:“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林妙妙看着被冷不丁仍在一旁的毯子,心道,是我给你盖上的,你难道都不说声谢谢吗?这点倒是跟小暴君不谋而合,从不与人道谢,难怪上辈子你俩能玩到一块儿,也是有点臭味相投的缘故。 林妙妙又爬到大官帽椅上,推开轩窗一看,竟然已经天黑了。想来青州一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定,她若再躲下去,府里该翻天了。不过自己走了那么久,娘亲一定急坏了,自己的小屁股,说不定要遭殃了。 “想什么?怕被骂?”景熙看着她问。 林妙妙一噎,四叔是她肚子里的虫吗?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才不是呢!我爹娘可疼我了,他们才舍不得骂我,我……我是在想……路要怎么走,刚刚……是跟着小宝来的,我没记路。” 景熙看破不说破:“我送你。” 林妙妙想说不必了,但瞅了一眼阴森森的竹林,把死要面子的话咽了下去。 下午,又下过一场雪,景熙一脚踩下去,能将半条腿埋在里头,可想而知,林妙妙这种小身板儿根本是寸步难行了。 景熙蹲下身:“上来。” 林妙妙愣了愣,这是要背她?这么厚的雪,自己行走都难,再背个孩子,会累坏的,何况他也还小,都未成年。 景熙望了望天际的黑云道:“再不走又得下雪,今晚就真的回不去了。” 林妙妙咬了咬唇:“我很沉的,我娘抱我都说手疼……” “那你自己走?”景熙问。 林妙妙看着没过他膝盖的积雪,吞了吞口水,乖乖趴到了他背上。 一阵寒风吹来,林妙妙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景熙的脖子。 景熙眸光微微一动,拿过氅衣,罩住了林妙妙。 风雪被隔绝在外,他炙热的体温透过棉衣一层一层传来,林妙妙舒适地闭上了眼。 四叔的背真暖呀,比父亲的还暖…… 第14章 闯祸 却说林妙妙失踪后,东府的人全都急坏了,奈何翻遍了整个东府,也没瞧见林妙妙的人影。 眼看着夜幕降临,姚氏的心揪成一团:“都是你!帮着你二哥瞒什么瞒?要不是他闹了这么一出,会把妙妙吓得躲起来吗?”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林崇为妻子撑着伞,一脸歉疚道:“这不关二哥的事……” 姚氏声线一冷:“怎么不关他的事?以为我是傻子吗?他不就是怕二婶查到那个女人头上,想寻个由头把人送回青州吗?什么二老太爷病重?根本是子虚乌有!他是要拉着裴琅、拉着妙妙给他做幌子!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帮他?你要不把人带来京城,不就没那么多破事儿了?” “是是是,这事儿怪我,回头你怎么骂我都行,咱们先找到妙妙。”林崇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是他高估了二哥的本事,已经给他打了这么多掩护了,他还是哄不住二嫂。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二哥竟脑子进水地要拉妙妙和裴琅去青州,这种馊主意,亏二哥想得出来! 当然,最出乎意料的是女儿对此事的态度。 她之前明明很想去青州的,也明明很喜欢裴琅的,却突然间…… “也许她不是故意躲起来的?”至少,不是因为这件事躲的? 姚氏白了丈夫一眼:“女儿是我生的,她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她一定是怕被你二哥拐去青州,才出此下策的!” “什么拐?你、你、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林崇这话说得挺没底气,因为哄骗妙妙去青州的事儿,二哥还真干得出来。 那边,林岩一脸讪讪地过来了。 姚氏不想理他! 林崇搂住妻子肩膀,小声道:“二哥来了啊,你待会儿……少说两句。” “谁还耐烦说?徐妈妈,我们走!”姚氏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徐妈妈尴尬地看看姚氏,又看看林崇,讪讪说道:“三爷见谅一下,三太太是太担心小姐了。” 林崇摆摆手:“我省得,你赶紧跟上去,别让太太出什么闪失。” “诶!”徐妈妈笑着应下。 林崇又道:“回来!” 徐妈妈一怔:“有事吗,三爷?” 林崇把油纸伞递给徐妈妈,徐妈妈会心一笑:“奴婢忙昏了头,都给忘了,还是三爷体贴太太。” 徐妈妈拿着伞追上了姚氏。 主仆二人走远了,林岩这才敢加快步子,来到三弟面前道:“对不住了三弟,二哥真是猪油蒙了心,为个女人把小侄女儿给得罪了。” “二哥哪里话?妙妙是与人捉迷藏的时候溜走的,不一定是为去青州的事生气,或许就是贪玩呢。”林崇违心地说。女儿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就不对劲了,要说不是故意藏起来,他是不信的。只是藏了这么久,怕真给藏出个意外。 林岩也意识到自己闯大祸了,不过他的确没料到那熊孩子的胆儿这么肥呀,大冬天的,说气走就气走了,万一出个意外如何是好?上回溜到后山,不就险些没了命吗? “三弟,这事儿是二哥对不住你,二哥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一定把妙姐儿找出来!回头三弟妹那边,二哥亲自去赔罪!” 林崇拍拍二哥的肩膀:“先别说这些了,天色越发暗了,我们再分头找找,争取在彻底天黑之前把妙妙找到。” 景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从寂静无声的地方,渐渐走到灯火阑珊处。 远远的,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你们几个,再到那边找找!徐妈妈跟我来!” 景熙微微偏过头,余光瞟向在他背上口水横流的小家伙:“林妙妙,到家了。” 回应他的是林妙妙的小呼噜。 景熙拍了拍她肉嘟嘟的小屁股:“林妙妙。” “嗯?”林妙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个呵欠,“到了吗,四叔?” “嗯,到了。” 林妙妙从氅衣里露出一颗小脑袋,风雪迎面吹来,将睡意全都吹散了,她扭着小身子跳下地。 四叔背上太暖,都把她暖出了汗,这时来点冷风吹吹,正惬意。林妙妙看向四叔,却见四叔已经快要变成一个雪人了,忙问道:“四叔你是不是好冷?” 景熙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妙妙!妙妙是你吗?” 林妙妙眼睛一亮:“是我娘!”松开景熙的手,转身朝前跑了几步,挥着小手道:“娘!我在这里!” 姚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激动地跑过来,将女儿抱进了怀里:“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娘担心你?娘都快急疯了!” “让娘担心了,是妙妙不好。”林妙妙抱住娘亲的脖子,要不是为了躲二伯,她才不会这么淘气,瞧把娘亲吓的,她都心疼了。 姚氏抹了眼角的泪水,仔细打量失而复得的女儿,刚刚下过两场大雪,她还以为女儿会变成一个小雪人,谁料不仅身上一片雪花没有,身子还这么暖和,她心里到底好受了些:“你去哪儿了?娘把整个林家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你。” 林妙妙微微一笑:“我在西府。” “西府?”姚氏困惑地蹙了蹙眉,“那不是你四叔的院子吗?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哎呀,就是、就是误打误撞进去了,刚刚是四叔送我回来的。”林妙妙说着,转过身去找景熙,却哪里还有景熙的影子? 经此一闹,青州之行彻底黄了,不仅林二爷没去成青州,连裴琅都因为寻找林妙妙而耽搁了上路的时辰,当天夜里便突发高热,这是万万不能上路的。 老太太派了两个得力管事,前往青州探望二老太爷。 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样了,相信娘亲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也会慢慢扭转。 林妙妙的小屁股最终没能幸免于难,姚氏抽得可狠了。好在小孩儿都是铁屁股,今天挨揍,明天就没事了。 第二天,林妙妙活蹦乱跳地下了床,奔去娘亲房间,见娘亲在命人打包礼物,好奇地问:“又要给谁送礼吗?” 姚氏嗔道:“你四叔好心收留你一场,我这个做娘的,总该登门道声谢吧!”摸了摸她屁股:“还疼不?” “早不疼啦!”林妙妙笑着摇头,虽然娘亲抽了她,但她不会生娘亲气的。 姚氏之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下手重,女儿会恼上自己,可看样子,女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果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姚氏又心疼又想笑。 林妙妙拉住姚氏的手:“娘,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见四叔!” 姚氏笑着点了点头。 却突然,徐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太太,外头来了个人,说是要见三爷。” 姚氏就道:“三爷刚出去了,是什么人?” 徐妈妈迟疑片刻:“一个姑娘。” 第15章 来客 林家有个如意园,是专门用来接人待物的地方,一般有身份的客人会被请来此处,再由下人禀报主子前来会客,但倘若遇上没身份的,就只能在大门外等候了。 姚氏走进如意园,用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海棠珠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徐妈妈帮姚氏把裙裾提起来,以免在门槛弄脏,跨过去后,方回想着说道:“挺小一姑娘,跟大小姐年纪差不多,生得倒是标致,却穿得太寒酸了些,不知是不是林家的哪门子穷亲戚。” “既是林家亲戚,为何一开口就是找三爷?三爷头上还两个嫡亲哥哥呢!”姚氏淡淡地说完,态度倨傲地进了花厅,“把人叫进来吧。” “是。”徐妈妈退下,一刻钟后,将人从角门带了进来。 这实在是一个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杏色绸面夹层氅衣,氅衣底部用银线与红线交织着绣了栩栩如生的红梅,行走间,红梅摇曳,仿佛能闻到淡淡清香。 若单看做工与料子,这件氅衣还算过得去,偏偏它的样式,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流行过的款,与她差不多年纪时,姚氏也曾买过一件。 姚氏的目光又落在她的鞋子上,与氅衣一样,八成新,做工精细,却也是过时的款,且不太合脚,走路时有些往下掉。 徐妈妈说她穿的寒酸,自然不是指这些明显不合适的打扮,而是氅衣内,隐约露出的打了补丁的裙子。 约莫是察觉到姚氏在打量自己,她把微微敞开的氅衣合拢,遮住了可能暴露在外的补丁。 “这是三太太,三爷的妻子,你有什么话与三太太说也一样!”徐妈妈笑着指了指姚氏。 她局促不安地行了一礼:“傅望舒见过三太太。” 这礼倒是行得极好,不像寒门之女,倒有几分书香门第的做派。姚氏用杯盖拨了拨杯子里的茶叶,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是《离骚》中‘前望舒使先驱兮’的望舒?” 她点了点头,轻言软语道:“正是。” “我没听三爷提到过你,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你是谁,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姚氏说。 她看向徐妈妈,徐妈妈笑着点头,示意她别害怕,她缓缓抬起了头。 只一眼,姚氏便有些怔怔了,这是一张算不上倾城绝色,却美得直冒仙气的脸,肤若凝脂,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唇似点樱,再配上那眉宇间青涩的稚气,只觉在她身上,看不到人间的烟火气。 一向对容貌无比自信的姚氏,这一刻忽然有些相形见绌。 定了定神,姚氏道:“望舒姑娘来找三爷何事?” 傅望舒的表情有些窘迫:“我……我是有些事找三爷,请问三太太,三爷几时回来?” 姚氏美眸一转,笑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三爷出去收账了,几点回也没与我说,或许很快,或许半夜,望舒姑娘若是不急,就在这等会儿,我让人给望舒姑娘准备晚饭。” 傅望舒捏紧了手指:“不、不用了,我改天再来,告辞。”言罢,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徐妈妈张了张嘴:“太太,这……” 姚氏不屑地嗤了一声:“这什么这呀?一看就知道是来借钱的!偏又装得那么清高,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到底是个孩子……”徐妈妈道。 姚氏冷笑:“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家里背了债,都是我四处出面借的,我要是也这么扭扭捏捏,我大哥、二哥的束脩银子哪里来?我爹娘治病的钱哪里来?姚家里里外外百十口人,工钱又哪里来?” “太太说的是。”徐妈妈是看着姚氏长大的,自然明白姚家家大业大的背后,藏了不为人知的酸楚。其实以大三太太的姿容,入宫做皇妃都绰绰有余,偏选了林崇,除真心喜欢之外,多少也有些求现世安稳的缘故。只是,太太不能因为自己厉害,就要求别人跟她一样厉害呀,还是不喜欢望舒姑娘,所以才挑点刺儿罢了吧。 姚氏漫不经心地放下茶杯:“走了,姐儿还等着我呢。” 姚氏一撩开帘子,女儿便丢下小雪貂,扑了过来:“娘!您去了好久呀,我都想您了。” 姚氏噗嗤一声笑了,先前被傅望舒弄出来的阴云也丁点不剩了,女儿就是她的开心果,看到女儿,会觉得整个人生都是美好的:“你是不是又偷吃蜂蜜了,嘴巴这么甜?” “才不是我偷吃的!是小宝!” “答非所问。”姚氏捏了捏女儿鼻尖,“困不困?不困的话,我们去给你四叔道谢。” “不困不困,我精神着呢!”小孩子就是好,精力充沛,能从早蹦到晚,一点睡意都没有。 姚氏吩咐丹橘道:“徐妈妈就不去了,让她歇会儿,你把东西带上。” 丹橘应下:“是,太太。” 林妙妙挽着姚氏的手道:“娘,刚刚来的是谁呀?为什么找爹?” 姚氏随口道:“一个来借钱的,不必管她。” “可是娘看起来不太高兴。”林妙妙歪着脑袋道。 姚氏挑眉:“我有吗?” 林妙妙点头。 姚氏捏了捏女儿脸蛋:“你想多了,娘高兴得很,见到你呀,娘亲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所以还是有烦恼咯?到底来的是谁,这么不让娘亲喜欢? 其实姚氏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傅望舒,就是一种直觉,感觉沾上那人,就没什么好事。 第16章 托孤(已修,补两千字) 下午,林妙妙和娘亲去紫竹林探望四叔,看到的却是一袭白衣,秀发半遮面的林长安。 真是奇怪,她两次来都遇见他,莫非他是四叔的常客?。 林妙妙困惑着,走过去打了招呼:“这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请问你知道我四叔去哪儿了吗?” 林长安张了张嘴,看看她,又看看姚氏,微微一笑:“知道。” 姚氏低声道:“他不是你四叔?” 林妙妙摇头:“不是,他是四叔的朋友,我上次见过他了!四叔长得比他好看。”看向林长安道:“公子,你说你知道我四叔去哪儿了。” 林长安嘴角一抽:“你听错了。” 有吗?不会是这家伙压根不敢说吧?不过人家不说,她也没办法呀,这是四叔的朋友,又不是她的。 母女俩在紫竹林等了许久,天色渐暗,也没瞧见“四叔”的影子,而那个所谓的“四叔的朋友”,也一直没有离开。看样子,二人是旧时,不等到主人,这位客人是不会走的,而姚氏在东府那边还有不少琐事需要处理,便与对方交代了一声,让代为转告,说她们来拜访过。 林长安皮笑肉不笑地送别了三嫂和林妙妙。 “你四叔那儿清净是清净,就是太简陋了些,下人也没见到几个,老太爷当初没少给他钱呀,难不成他全花了?”姚氏一边走一边嘀咕。 林妙妙心道,四叔才不是没钱,他是要勾结小暴君密谋造反的,自然是身边的闲人越少越好,万一走漏什么风声,他可是要掉脑袋的。 “娘,四叔就是喜欢清静,你别乱给他安排人,打搅到他,反而让他不自在。” 别说,姚氏还真这么想的,虽说老四与东府根本没有什么来往,但好歹这次他收留了女儿,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帮衬老四一把,可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能把感激变成一种负担。 “看不出来嘛,你这小脑袋瓜子,也有灵光的时候。”姚氏戏谑地说。 林妙妙扬起下巴:“虎父无犬子,我爹娘都这么厉害,身为女儿的我怎么可能会笨呢?” 姚氏点了点女儿额头:“夸你一句,尾巴就翘上天了!” 母女俩回到风棠院,林崇已经回来了,正在更衣,林妙妙扑过去:“爹!” 林崇松开系扣子的手,将女儿抱起来,在红扑扑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又出去玩了?” 林妙妙笑眯眯地道:“没,我是去拜访四叔了,我跟娘一起去的!” 林崇刮了刮女儿鼻尖,转头看向姚氏道:“见到老四了?” “没,他不在,我把礼物放他屋里了。”姚氏接过女儿,放到床上,抬手给林崇系好扣子,“今天还顺利吗?” “老李家的钱不好要哇!”林崇抬起双臂,方便妻子给自己整理。 姚氏拿过腰带,轻轻束在他腰间,道:“他们家都欠三年了,还不给?这回又是扯了什么由头?”。 林崇抚了抚妻子纤细的腰肢:“反正不多,让他欠着吧,再不行,明年我拉他的货。” 姚氏被他撩拨得有些发软,瞪他一眼:“女儿还在呢。” 林妙妙捂住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 晚饭过后,姚氏让丹橘带林妙妙去泡澡,自己则与丈夫说起了如意园的事:“……说是姓傅,叫望舒,不知道找你什么事,我说你不在,让她等等,但她没等,就走了。三郎,她是谁呀?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正在泡澡的林妙妙突然竖起了耳朵,姓傅,名望舒,这不就是她的望舒姐姐吗?前世对她最好的人之一,除了裴琅,就望舒姐姐最疼她了。 不过,会是前世的望舒姐姐吗?还是只是一个同名同姓之人呢? 林崇说道:“我也不记得有这号人物,但这个姓氏,我却是极有印象的。” 一听丈夫根本不认识傅望舒,姚氏心里舒坦了些。 林崇又道:“我年少时,曾拜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为师,就是姓傅,当年,傅老师的名讳可是相当响亮的,不信你向你大哥二哥打听一番,保管听过傅老师。” 姚氏弱弱地吸了口凉气:“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可是撕了太子折扇的傅远山?” 林崇道:“正是他!他们傅家祖上就是书香门第,但从不入朝为官,皇上十分欣赏傅远山的才学,想让他给太子教导功课,奈何他说,教习可以,但我不入宫,让太子到我的私塾来。太子气不过,就画了一把折扇羞辱他,他当着太子的面儿把折扇撕了……皇上仁慈,倒是没治他的罪,但得罪皇室的下场,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慢慢的,他私塾里的人少了。不过,他是的确学富五车,他教导我的那几年,我受益匪浅。若果真是他家的人来寻我,我千万不能怠慢了。” 姚氏点了点头,原来傅望舒是傅老师的孩子,难怪通身一股书香门第之气,只是为何会落魄成那样?姚氏有心告知丈夫,又觉得还是装作没察觉的好。 第二日,傅望舒果真又来了。 这一回,徐妈妈直接将人请入了如意园,客客气气地奉上最好的茶。 傅望舒依旧是昨日那身打扮,但鞋底多垫了几层,倒是没往下掉了。 林崇定定地看向她,虽也觉着她漂亮,不过在他眼中,也就是个孩子罢了:“你就是傅望舒?” 傅望舒低垂着眉眼行了一礼:“是。见过三爷。” “你与傅远山是什么关系?”林崇又问。 傅望舒轻声道:“傅远山是我爷爷。” “原来是恩师的孙女儿!”林崇赶忙站起来,亲自走到她身前,托住她双臂,“快别客气了,坐吧!你来林家,可是恩师有什么事?” 傅望舒微微红了眼眶,盈盈望进林崇的眸子道:“爷爷他……病了。” 当日下午,林崇请上大夫,与傅望舒一并去了傅家。 林崇猜到傅家可能不如从前那般富庶,但也没料到会落魄成这个样子,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雪上加霜的是,傅老爷子的病已经没有救了。 大夫合上医药箱,对林崇拱了拱手:“给傅老爷子准备后事吧。” 林崇握住傅远山枯瘦如柴的手:“老师!” 傅远山艰难地睁开眼,紧抓住林崇的手道:“阿崇,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把你叫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快不行了……” 林崇难过地说道:“老师您病得这么重,怎不提前告诉我?” “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我还有一心愿未了……”傅远山说着,心疼地看向傅望舒,“我儿子是个不中用的,儿媳也跑了,就这么个孙女儿不忍撇下我这糟老头子,照顾我至今……我对不起她啊……阿崇……” “爷爷!您别这么说!”傅望舒跪了下来。 傅远山拉过她的手,交到林崇手中:“阿崇,看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儿上……这孩子……我交给你了……” 傅望舒泪如泉涌:“爷爷!” 傅老爷子当晚就去了,林崇将傅望舒带回林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是老先生临终托孤,众人没说什么,反正林家有钱,养个孩子罢了,又不是养不起。 姚氏对傅望舒第一印象不好,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决定,但傅望舒的身世的确可怜,看着年幼的女儿,她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林妙妙倒是高兴得很,她已经确定对方就是前世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的傅姐姐了,娘亲过世后,她好一阵子无法从悲伤里走出来,都是裴琅和傅姐姐陪着她的,后面父亲郁郁而终,她更成了无人照料的孤儿,还是多亏傅姐姐,她才有勇气退了小暴君的提亲。她和裴琅能真正走到一起,也是傅姐姐说服林家的。 可是这么好的姐姐,却被小暴君打残了。 重活一世,但愿傅姐姐别再这么惨了。 一定不会,她已经和小暴君撇清关系了,小暴君不会认识她,不会上门提亲,更不会伤害她的傅姐姐。 傅望舒被安排在风棠院附近的梅兰居,比着嫡出小姐的份例,拨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与两个粗使妈妈,月钱十两,一季十六套衣裳、两套头面。当然这些是公中的,私底下,太太们都会给女儿再额外添置一些,比如林妙妙,一个月下来,每日衣服都不重样。 考虑到林崇的面子,老太太、郭氏、崔氏都给傅望舒送了不少私藏,姚氏也从自己的体己中拨了一部分给傅望舒购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基本上林妙妙有什么,便不会少傅望舒什么。 转眼到了除夕,这是林妙妙重生后过的一个年,兴奋得天没亮就爬了起来,抱着小雪貂便往爹娘房里冲,姚氏与林崇□□爱,快天亮才相拥而眠,哪里有精神搭理这个小皮猴儿? 丹橘拦住林妙妙:“三小姐,您就消停一会儿吧,三爷和太太一年到头忙的,难得睡几次懒觉。” 林妙妙见不到爹娘,索性去找傅望舒。 “傅姐姐!傅姐姐!你起床了没有?”人未到,声先至。 守门的婆子好笑地披了件袄子出来,一边系扣子一边打开门:“三小姐是不是一宿没睡呀?这才几点?” “张婆婆好!”林妙妙嘴甜地打了招呼。 张婆子的心快要甜化了:“外头风大,快进来吧。” 这个时辰,傅望舒是没有醒的,但谁才是林家的正主,明眼人全都看得明白,大丫鬟桃红拍了拍傅望舒的肩膀:“小姐,三小姐来了。” 傅望舒睁开眼,掩面打了个呵欠,笑道:“是妙姐儿啊,快请进来!” “傅姐姐傅姐姐!”林妙妙哪里用得着人请?门一开便冲进来了。 傅望舒素手拨开帐幔,朦胧的晨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令她美得如梦如幻,一屋子丫鬟,竟都有些看痴了。她宠溺地望向林妙妙:“怎的这么早?不困吗?” “不困!我和小宝都不困,是吧,小宝?”林妙妙揉了揉怀里的小雪貂。 傅望舒是第一次见这小东西,只觉白白的、软软的,霎是可爱,不由地探出手,摸上了小宝的额头。 哪知小宝突然扬起利爪,一把挠向了傅望舒! 第17章 再遇 傅望舒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渗出了几颗血珠子,触目惊心。 林妙妙忙握住她手腕:“傅姐姐!” “呀!这是怎么搞的?奴婢就去了趟膳房,怎么小姐就受伤了?”一个身穿淡青色窄袖长袄的丫鬟走了过来,圆脸,鼻翼两侧有几点淡淡的小雀斑,正是傅望舒从傅家带来的丫鬟,名唤采苓。因说是与傅家经历了患难的,傅望舒便恳请林崇将她一并带入林府,如今与桃红、柳红一样,都是大丫鬟。 傅望舒摇头:“我没事,不必大惊小怪,拿东西给我擦擦就好。” 采苓哼了一声,转身去拿药膏。 林妙妙愧疚地说道:“傅姐姐,对不起……” 傅望舒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摸了摸林妙妙的鬓角,用温柔得能把人溺毙的声音道:“说了我没事啊,妙姐儿不必说对不起。” 林妙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幽怨地瞪向地上的小雪貂:“你怎么回事啊?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逗傅姐姐开心的,你倒好,把傅姐姐挠伤了!你这么不听话,我……我……我不喜欢你了!” 小宝拿爪子扒拉了一下她的裙子。 林妙妙不理它。 小宝委屈地呜了一声,泪汪汪地看着林妙妙,像个做了错事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林妙妙看得心里疼死了。 傅望舒的眸光扫过低低哀求的小宝,落在林妙妙紧咬着的唇瓣上,道:“好妹妹,快别生小宝的气了,小宝不认识我,会认生是正常的,我不该这么唐突地去碰它,你要怪,就怪我吧。” 林妙妙想说不是这样的,小宝一点儿也不认生,府里那么多人,都是一见面就摸上去了,小宝没挠过他们,上回林媛还把小宝压扁了,也不见小宝发飙,小宝就挠过两个人,一个是表哥,一个是傅姐姐。 林妙妙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更加不敢说出来,以免傅姐姐心中难受,只得抱起那肉呼呼的小家伙,蹙眉道:“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作对?我喜欢的人,你都要上去挠一爪子!” 小宝撒欢地扭着小屁屁,钻进了林妙妙怀里。 林妙妙讪讪地说道:“傅姐姐,你真好,谢谢你不生小宝的气。” 傅望舒温柔地笑了。 姚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想问林妙妙去哪儿,一出声,嗓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不由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 林崇还有些没睡够,抱着姚氏不想起来,平日里就喜欢得紧,这次又分别了大半年,他恨不得夜以继日的把那些错失的*都补回来才好。 姚氏拿开他的手:“这都几点了?妙妙该找咱们了!” 林崇心道,早就找过了,你那时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你。林崇在妻子芬芳的颈窝里亲了一口,道:“她现在有伴儿了,不会找咱们的,还早呢,再睡会儿吧。”说着,大掌滑入妻子衣内,在那水润的肌肤上暧昧地游走。 姚氏扣住他不规矩的手,嗔道:“人家傅姑娘是客,你好意思让她帮你带孩子?” “都是孩子才能玩到一块儿,妙妙多与她来往,她也能少些拘谨不是?”林崇被扣住了一只手,还有另一只,抚上了姚氏的腰肢,“再说了,你没发现妙妙挺喜欢傅姑娘?” 姚氏疑惑地蹙眉:“这倒是,妙妙第一眼见到她,就像是见到故人似的,自来熟地便贴上去了。”女儿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并不认生,却也不会随意与人亲近……这么一想,女儿待傅望舒的确有几分特别。 林崇道:“俩孩子投缘,你放手让她们玩就是了,傅姑娘出自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女儿跟着她,耳濡目染地,能学到不少东西。” 女儿胸无点墨,从这一点上说,姚氏是愿意女儿向傅望舒学习的,只是傅望舒刚来,品性如何,她尚不十分清楚,还是希望在她探明白、确定对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姑娘之后,再让女儿与之来往。 当然这些小心思,不能让丈夫知道,免得丈夫心生不快。 傅望舒处理完伤势后,与林妙妙一块儿用了早膳,林府的膳食是非常丰富的,恰又碰上过年,菜式翻了一倍,水晶糕、小笼包、什锦果盘、卤肉面、蛋羹……琳琅满目一桌子,让人眼乱缭乱。想起傅家的咸菜包子与白粥,傅望舒恍若隔世。 林妙妙为了小宝一块水晶糕,见傅望舒愣在那里不动筷子,按照她前世的喜好,端了蛋羹放到她面前:“傅姐姐,你尝尝这个。” “好,谢谢妙姐儿。”傅望舒还在傅家时就喜欢蛋羹,尽管只是淋点酱油,但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林府的蛋羹是配了百合、玉米、虾仁蒸成的,更是令人欲罢不能,然而当她吃到兴处时,忽然注意到了把肉馅儿全都挑出来只吃包子皮的林妙妙,她神色就是一顿,随后,把剩下的半碗蛋羹放下,挟了一块水晶糕。 林妙妙吃到撑,拉着傅望舒去花园散步,一连下了几日大雪,今早突然放晴,整片雪地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傅姐姐,你看见那边的亭子了吗?那是我父亲和大伯二伯亲手建的,叫望梅亭!坐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梅园的风景,忘记告诉你了,梅园里好几颗梅树是我种的呢!”林妙妙难掩兴奋地说道。 傅望舒柔声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能种树了。” 其实,她就动动铲子,刨了点儿土而已,至于如今长出来的树,到底是不是她三岁时种下的苗,她才不知道呢。 “那边是谁的院子?好大的梧桐。”傅望舒指着南边一处僻静的院落问。 林妙妙就道:“那是我祖父的院子,现在住着我表哥,你要是喜欢,改天带你去拜访我表哥,他人很好的!” “不必了,我就随口问问。”傅望舒牵着林妙妙的小手,“累不累?要找个地方歇会儿吗?” 林妙妙点头:“就去望梅亭坐会儿吧!” “好。” 二人携手而去,望梅亭前有一株百年榕树,树根盆根错节,掩在积雪下,林妙妙一脚踩过去,卡在了树根里,之后,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了。 傅望舒握住林妙妙的脚踝道:“疼吗?” 林妙妙摇头:“不疼,就是有点儿冰。” 傅望舒四下看了看:“你等等,我去找人帮忙。” 傅望舒脱下自己的氅衣披在林妙妙身上,而后单薄着身子,往来时的方向而去,太焦急的缘故,没注意到侧面正走来一名少年,冷不丁地,撞到了对方身上。 意识到这是一名男子后,傅望舒红了脸:“对不起!” 身着藏青色云纹直坠、黑色牛皮厚靴的少年定定看了她一眼:“没事,是我没看路,刚刚没撞疼你吧?” “没有。”傅望舒微微抬起头,目光自少年英俊不凡的面容上轻轻扫过,发觉对方在看自己时,没像别人那样出现任何惊艳或贪婪之色,不由地涌上一层讶异。 “怎么了?有事?”少年察觉到了她的打量。 傅望舒睫羽一颤,移开了视线:“没、没有。” 这时,又一名俊秀的少年走了过来:“表哥,还磨蹭什么呢?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个!咦?这是谁?” 傅望舒缓缓侧过身子,对来人行了一礼:“我是傅望舒。” 林焕之的视线落在傅望舒脸上,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傅望舒穿着一条修身的粉色束腰罗裙,上衬一件素白云掐腰袖短袄,身量纤纤,姿容艳艳,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莲香之气……这真的是凡人吗?是天上的仙女吧?! “你、你、你……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林焕之结巴了。 傅望舒定了定神,道:“傅望舒。” “傅望舒?”林焕之眼睛一亮,“啊,你就是三叔带回来的傅家小姐?” “嗯。”傅望舒轻轻点头。 林焕之早听下人提过三叔带回来一个天仙般的美人胚子,他当时还不信,想着再美能美过三婶吗?眼下一看,眼睛都看直了,腿竟然也有些发软:“我叫林焕之。”见傅望舒在瞧裴琅,没多想,赶忙解释道:“他是我表哥裴琅。” 裴琅微微颔首,神色不变。 傅望舒摸着有些发烫的脸,行了一礼:“原来是大少爷和表少爷,望舒有礼了。” “别别别别别……别这么客气呀!”林焕之激动得伸出手去扶她,她退后一步避开,林焕之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轻咳一声,挠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三叔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望舒姑娘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我就住清风院!” 林妙妙被卡在树根里,动弹不得,久了,腿脚开始发麻,正寻思着傅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就见一道人道缓缓落在了雪地上。 第18章 除夕 林妙妙扭过头,朝身后望去,就见四叔神色淡漠地站在那里。 四叔依旧是一袭紫衣,长身玉立,戴着那张冰冷的玉质面具,眸光静如一泓不起波澜的湖水,幽幽的,泛着冷光。白炙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没给他平添半分暖意,反而令他看起来,越发玉冷冰清。 林妙妙的小心脏又是一阵缩紧,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每次看到四叔的第一眼都会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可明明四叔对她很好啊,没做过任何令她害怕的事—— “四、四叔。”看吧看吧,连说话都结巴了,一定是好几天不见,又生疏了。 景熙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她陷在树根里的右脚,问道:“卡住了?” 林妙妙像个被抓包的熊孩子,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每次见四叔都是自己无比狼狈的时候,真是要命。 景熙蹲下身来,摸了摸交错在一起的树根,又捏了捏林妙妙的小腿:“还能动吗?” 林妙妙下意识地问:“动什么?” “这只脚,还有没有知觉?”景熙道。 林妙妙摇头:“好像……麻了。” 景熙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扶着我。” “啊?”林妙妙一怔。 景熙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肩膀:“扶着,等下别摔了。” 林妙妙乖乖地抓住了四叔的肩膀,许是隔得近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淡下去了,但四叔总是冰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不过并没害怕多久,胆子便肥起来了。 谁让四叔一直割树根,都没注意到自己在打量他呢? 人人都说傅姐姐好看,可她觉得,四叔比傅姐姐还要好看,尤其是四叔认真起来的样子,太有杀伤力了。 林妙妙情不自禁地探出了小手,摸一把的话,四叔不会发现的吧? 发现了……也没什么吧? 她是小孩子,小孩子东摸西摸,很正常的吧? “好了。”景熙收回匕首,将林妙妙的脚提了出来,“下次别再往这边走了。” “哦。”林妙妙放下僵在半空的手,没摸到,真遗憾呢,“对了,四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景熙道:“随便走走,就走到这边了。” 随便走能从西府走到东府啊?林妙妙眨巴了一下眸子,心道,四叔不会是专程来救她的吧?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四叔又不知道她被卡在树根里了。 小宝背过身,心虚地摇起了尾巴。 很快,傅望舒带着裴琅与林焕之过来了,因知林妙妙被卡在百年榕树的树根里,恐难拔除,特地从附近的工匠房寻了一个大锯子,这才耽搁了些时间。然而令人无比诧异的是,当他们赶到现场时,林妙妙已经不知所踪了。 “妙妙!”裴琅着急地喊了一嗓子。 “表哥,我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林妙妙的声音,裴琅凝了凝眸,道:“在望梅亭。” 一行三人迅速去了望梅亭,林妙妙一脸笑意地坐在石凳上,她还太小,脚点不着地,就那么一下一下地晃动着,看上去,心情不错。众人都以为会见到一个哭鼻子的林妙妙呢。 裴琅上前,托起她纤细的脚踝,关切地问:“没伤到脚吧?” 林妙妙笑着摇头:“没,我好着呢。” 傅望舒松了口气,很快,又疑惑地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是四叔把我救出来的!”林妙妙说着,瞥见了林焕之手里的锯子,噗嗤一笑,“不是吧,大哥?你还把锯子拿来了?” 林焕之把白拿了那么久的锯子扔到了地上,没好气地道:“哪个四叔呀?” 林妙妙笑着道:“还有哪个四叔?西府的林长安呀!” “就那个把祖母气得够呛的外室子?”林焕之翻了个白眼,“他怎么跑到东府来了?东府是他能来的地方?” 林妙妙小眉头一皱:“大哥你说什么呢?四叔怎么不能来东府了?谁规定的?祖父当初让四叔住在西府,又没说他不是林家人!既然他是林家人,那这林家他就可以随便走!” 裴琅朝西府方向望去,依稀能看到那个单薄孤寂的背影,他眸色深了深。 林焕之点了点林妙妙的额头:“你这丫头,到底跟谁亲呐?他不就是帮了你两回,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为他和大哥生气?” 林妙妙拍开他戳着她脑门儿的手指,一本正经道:“不许你说四叔坏话!” 林焕之一笑:“哟,真生气啦?我偏要说,他就是小庶子,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就是个惹人厌的……” 林妙妙拍桌而起:“林焕之!” 林焕之显然没料到林妙妙会气得直呼他名讳,他往日里就爱撩两个小妹妹,林媛除了爱吃糖,没别的爱好,撩起来没意思,林妙妙脾气臭,着急起来,又哭又打的,有趣极了。但要说喊他名字,林妙妙是不敢的。他当然想不到眼前的林妙妙已经不是之前的林妙妙了,只觉林长安真不是个东西,才两面就把他妹妹拐跑了,该打! 府里向来藏不住消息,林妙妙被四叔救出来的事,很快传到了知辉院,老太太一贯不喜老四,但考虑到孙女儿三番两次受人恩惠,仍叫冬梅去了西府一趟,请老四一块儿团年。 被老四回绝了。 “四爷说,他已经和朋友约了饭局,您的好意,他心领了。”冬梅如实禀报。 老太太没再说什么。 夜幕降临,知辉院摆起了年夜饭,年家的主子全都来了,大房人丁最旺,大伯林枢、大伯母郭氏,大哥林焕之、大姐林馨、二姐林媚,一下就占了办张桌子,恐席位不够,郭氏站了起来。 别看平日里老太太把规矩捏得紧,真到逢年过节,还是不会让媳妇儿受委屈的。 “好了好了,挤一挤,都坐下吧,人多啊,热闹!”老太太笑着示意众人落座,“老大家的,你坐,鸣凤、岚儿你们俩也别站着,都坐!妙姐儿、媛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林妙妙挨着老太太坐下。 林媛不干,她要粘着娘亲,崔氏掐了她一把,使眼色道:“去!跟你三姐姐坐!” 林媛瘪瘪嘴儿,挨着林妙妙坐下了。 老太太左边是三个儿子,之后依次是林焕之、裴琅、郭氏、崔氏、姚氏、林馨、林媚、傅望舒和两个小奶包。 傅望舒是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还是如此热闹的年,不免有些局促。 老太太和颜悦色道:“望舒啊,把这当自己家,别拘束,这些都是你伯伯伯娘、叔叔婶婶,焕哥儿比你大,你随妙姐儿叫大哥好了;琅哥儿是最年长的,你理应叫声表哥;你与馨姐儿、媚姐儿同岁,不必分太细,叫姐姐妹妹也可,名字也可。” 傅望舒起身,受宠若惊地行了一礼:“多谢老太太抬爱。” 老太太道:“不必谢我,要谢呀,就谢你三叔三婶,尤其你三婶,她是拿你当亲闺女儿疼的!” “望舒明白。”傅望舒侧身,对姚氏深深福下身去,“让三婶费心了。” 姚氏伸出手去扶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坐下吧,妙姐儿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她皮得很,我听说早上她的雪貂还把你挠伤了,还疼吗?” 傅望舒微微一笑:“已经好了。” 林媛叼了一颗糖果子,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宝也挠你了呀?上次它也挠了表哥呢!我知道,它就是欺穷!” 傅望舒的脸色变了。 除开这个小小的尴尬,这顿年夜饭还是吃得挺开心的,毕竟林媛只是个四岁孩子,更让人下不了台的话她也讲过,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林家人以己度人,觉得傅望舒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慢慢地,吃开了,聊开了,笑声也多了。 林焕之是真看上了傅望舒,一整晚,眼珠子几没从傅望舒的身上离开过。 傅望舒装作不察,埋头吃饭,偶尔会用余光瞄瞄对面的男丁,却不是在看林焕之。 吃完年夜饭,林崇带孩子们去外院子放爆竹,林妙妙来劲儿了,拿着香,一点一圈,比林焕之的胆子都大! 林妙妙最喜欢的其实是烟花,前世在宫里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每年除夕观看烟火的日子。每每看烟花在空中绽放,都像是自己飞入了云端了一样。林家也准备了不少烟花,只是民间买的,哪里有宫里的好看呢? “表妹。”裴琅捧着一个大盒子走了过来。 林妙妙刚点了一圈爆竹,额头上流着汗:“表哥这是什么?” 裴琅温声道:“知道你喜欢烟花,我特地到烟花厂,找人定制了一个,绝对比市面上卖的好看。” “真的?”林妙妙来了精神。 裴琅拿出帕子,给林妙妙擦去额角的汗水。 林妙妙一心想着烟花,都忘记躲开他的手了,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收回了帕子。 傅望舒目光灼灼地看着裴琅,就见他对那小姑娘宠溺一笑,说:“我放给你看。” 裴琅的烟花果真比林府的好看多了,一大束,金灿灿的,如一团炸开的流火。 林妙妙想,这就算比不上宫里的,但已经是她这辈子可能见到的最漂亮的。 哪知念头刚一闪过,四周便突然想起一阵雷鸣般的声音,紧接着,八方天际,火柱冲天,在穹顶轰然爆破,汪洋一般浩瀚的光,把天都给照亮了。 所有人都惊叹地张大了嘴巴,有沉不住气的,已然开始尖叫。不怪他们如此不淡定,实在是这烟花太拉风了。他们以为表少爷的烟花已是难得一见,谁料—— 裴琅的烟花还在继续,却被成片的紫光淹没成渣。 裴琅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是谁放的?早不放晚不放,像故意落他脸似的。 林妙妙对着漫天华彩,看呆了。 第19章 守岁 这场烟花绚烂得令人叹为观止,连老太太都给惊了出来,望着流光溢彩、几乎把林府照成白昼的烟火,老太太目瞪口呆。 冬梅搀扶着她,也被漫天的光束晃花了眼睛:“放多久了?”她问一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道:“好像有一刻钟了,冬梅姐姐。” 冬梅惊叹道:“天啦,这得多少钱啊?” 老太太摇头:“不是钱呐。” 论有钱,谁有钱得过林家?可这么漂亮的烟火林家买得来吗?她在京城活到这把岁数,已算见多识广了,当年景王求娶珍儿为侧妃时,也有官员为了庆贺,在宴席上大放烟火,那烟火真是美啊,美得她记了半辈子,然而与今晚的一比,不剩什么颜色了。 一场烟火,将过年的气氛推上了高/潮,甭管是谁放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美丽的烟火,都是他们赚到了,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除了裴琅。 “表哥,你……你不用介怀啦,其实我觉得你的烟花也挺漂亮的!”似是怕自己的谎话不够说服力,林妙妙补了一句,“只要是烟花,我都喜欢!” 所以林府的也喜欢,那裴琅准备的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一小插曲很快被喜庆的气氛盖过去了,老太太难得这么高兴,自掏腰包,给下人撒起了银裸子。老太太开了个好头,儿子儿媳们也纷纷慷慨解囊。 林媛见大人们玩得欢,心中有些馋,但她没银裸子,只好把屋子里的糖果抱出来撒,府里有不少家生子,年岁与她相仿,平日里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也抢得欢腾。 林媛出手大方,没一会儿撒完了,她自个儿又给后悔了,冲进孩子堆里,和他们一块儿抢。 这些孩子本就年纪小,往日有爹娘约束着,还算规矩,眼下爹娘都去抢银裸子了,他们成了脱缰野马,哪里还管谁是主谁是奴?林媛刚抓到一颗椰子糖,就被一个三岁孩子抢进了嘴里。林媛再抓,再被抢,养尊处优的林媛根本不是这群熊孩子的对手,被“抢”得好惨。 “哈哈哈哈……”林妙妙肚子都笑疼了。 这边闹腾完,众人回了正屋陪老太太守岁,干守着太无聊,三个儿媳喊上老太太打起了马吊。 林崇三兄弟和林焕之、裴琅在一旁支了张桌子玩骰子,比谁摇的大,平时不这么疯玩的,怕教坏了孩子,过年嘛,怎么尽兴怎么来了。 林妙妙和姐姐妹妹自然也得找些乐子,不过因是姑娘,不比爷们儿放纵,只坐在一旁剪窗花、写字绘画。 傅望舒心灵手巧,大家说什么,她便能剪什么,还剪得惟妙惟肖,几姐妹都跟着她学了起来。 林妙妙有些心不在焉,一则,她对剪纸没兴趣,二则,她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烟火。那烟火像是围绕着林府放的,不论在林府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谁这么大手笔呀?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有人故意放给他们看的,他们是谁呀?普普通通的商户而已,谁会拿皇宫级别的烟火来供他们消遣?必是哪个贵人在附近游乐,碰巧让他们饱了眼福罢了。 不知怎的,林妙妙突然想到了四叔,家家户户都在团年,他在干什么呢?真的和朋友出去了,还是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对影成双? 王府 皇宫的马车已经恭候多时,所有人都准备就绪,除了景世子。 来接驾的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明白皇帝对于景王一家的疼爱,尤其对世子景熙,那是连太子都比不上的。是以,虽早已过了预定的时辰,他们也没敢表露出丝毫不满。 景王却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问赵总管道:“世子去哪儿?怎么还不回来?” 赵总管福低了身子道:“应该快了,奴才派了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景世子到——” 伴随着下人的禀报,一名身披银狐斗篷的紫衣少年坐在轮椅上,被人徐徐推了进来。 少年生得明眸秀眉,美如冠玉,进门的一瞬,整个大殿都亮堂了三分。 “你去哪儿了?让父王一顿好等。”景王上前,去摸儿子的脑袋,景熙微一偏头,瞪眼看着他。 景王讪讪地抽回手,笑道:“好好好,父王不碰你,跟父王说说,你刚才去哪儿了?你皇伯伯派人来接我们入宫吃年夜饭,都等你呢。” 景熙把手中的盒子往前一递,软软地哼道:“儿臣去给皇伯伯买礼物了。” “熙儿真乖,都知道给你皇伯伯买礼物了,你皇伯伯一定会很高兴的。”景王说着,吸了吸鼻子,“熙儿,你身上怎么一股……硫磺的味道?你放烟花了?” “哦,看到卖烟花的,就随便放了几个。”景熙无辜地说。 景王闻言,狠狠地瞪了那些奴才一眼,瞪得众人全都腿软地跪在了地上,景王怕吓着儿子,竭力压下了火气,轻声说道:“烟花很危险的,熙儿想看的话,告诉父王,父王给你放,别再自己放了知道吗?” 景熙两眼望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真乖。”景王宠溺一笑,给景熙系好披风上有些松掉的丝带:“走吧,你皇伯伯该等急了。” 林府这边,老太太赢了一大盒银元宝,知道是媳妇儿故意让着自己的,没私吞,叫来几个孩子,一一分了。 摇骰子那边,林崇赢到手软,林焕之输得只剩裤衩,惹来女眷们一阵哄笑。 众人开开心心地守完了岁,各回各院。 林妙妙有些困了,不想自己走,就趴在姚氏怀里不下来,姚氏最近被林崇折腾得腰酸腿软,如何抱得动这个小秤砣?偏林妙妙还不肯坐滑竿。 “我来。”林崇把昏昏欲睡的女儿接在怀里,林妙妙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儿,林崇失笑,“有人抱就不错了,还嫌弃!”又对妻子道:“你也别走了,坐个滑竿吧。” 那边,大房、二房的女眷全都坐上滑竿离开了。 姚氏却道:“你一个人抱她,太累了,我陪你走走,说说话。” 林崇腾出一只手来,牵了妻子的手:“还是你心疼我。”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傅望舒道:“望舒也坐滑竿回去吧?” 傅望舒微微一笑:“刚在屋子里坐了许久,正想活动活动呢,我陪三叔三婶一起走吧,反正也顺路。” 几人漫步在挂着大红灯笼的小道上,虽已过了子时,但热闹刚刚开始,不知是谁,又点了一轮爆竹,炸得整个林府闹哄哄的,先前没放完的烟花,再次被抬了出来,不远处,大房、二房也隐有笑声传来。 姚氏怕女儿被吵醒,脱下坎肩盖住女儿的耳朵。 林崇把坎肩披回她身上:“她睡得跟头小猪似的,不用管她,你自己捂好,别着凉。” 姚氏最终没给自己捂上,而是围在了林崇的脖子上。 林崇一笑,握紧了妻子的手。 傅望舒看着眼前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画面,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些许孤独。 回到梅兰居后,桃红、柳红伺候了热水,傅望舒让她们退下,自己动手整理衣物。 她想过了,林家虽好,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等过完年,她就向三爷辞行。 采苓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盘知辉院赏下来的奶酪:“小姐,林家真是太有钱了!您看这么好的奶酪,说赏就赏了!哦,还有银裸子,我刚刚抢了不少,足足五两呢!这在以前啊,够咱们吃上一年了!我还不算会抢的,听桃红柳红说,有个婆子抢了二十两!天啦,小姐,你说林家该是散了多少财才能让人抢这么多啊!小姐,小姐我跟您说话呢,您怎么不吭声啊?” 采苓走近一瞧,“您在叠衣裳啊,放着我来就好了。”扒拉了一下床上的裙衫,一脸嫌弃道:“府里不是给您做了十几套新衣吗?还把这些旧的翻出来干什么?您现在可不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落魄小姐了,您是三爷的养女,别太寒酸,丢了三爷的脸面。” “养女?”傅望舒看向采苓。 采苓道:“是啊,老太太不是说了吗?以后都是一家人,您叫人都随三小姐叫,这不是把您看作三爷的养女是什么?” 傅望舒呵斥道:“别胡扯,那不过是客套话,我是叫三叔三婶的!” 采苓耸了耸肩:“反正怎样都好啦,林家承认了您,您就是林家的一份子!林家的泼天富贵,也是与您相干的,从今往后,您会跟京城所有贵女一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出门马车接送,回府丫鬟伺候,您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您有花不完的钱……” 傅望舒捏紧了手中的旧衣。 第20章 有喜 林妙妙是被爆竹声惊醒的,醒来之后怔怔地望着帐顶,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直到丹橘打了帘子进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林家呢!她真是睡傻了,还以为自己在那个冷冰冰的皇宫里—— 这是和重生后和爹娘过的第一个新年,她不能贪睡! “丹橘,丹橘我要起床!” 她在后山昏迷一场后,娘亲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后面选了几个新的伺候,但到底不如丹橘,她不爱用她们。 丹橘也知三小姐比较“黏”她,早早地便在偏房候着了,听到三小姐的声音,麻溜儿地放下手里的瓜子,笑盈盈地走了上来:“三小姐醒了?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林妙妙一把掀开被子,“外头谁在放爆竹?” 丹橘拿过烤热的棉衣,给林妙妙换上:“好像是大少爷和表少爷。” 林焕之昨晚输得只剩裤衩,心里窝着火呢,天没亮便拉了裴琅起来放爆竹。 林妙妙听完只觉好笑,这傻哥哥呀,输点银子都能郁闷一晚上,难怪长大后那么抠门。 丹橘打来热水给林妙妙梳洗,林妙妙继承了姚氏的美貌,底子好得没话说,一张脸蛋儿比水豆腐还白嫩三分,柳叶眉,大眼睛,睫毛又卷又翘,唇红齿白,若静坐不动,真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但娃娃没她这么灵气逼人。 丹橘给林妙妙穿了件亮红色点白梅短袄,内衬一条白色掐花百褶裙,花是银线所绣,屋子里看不大出来,待到了明光下,便会如水波星河一般,耀得人转不开眼睛。 林妙妙到爹娘屋子时,二人也已经穿戴整齐,因是新年,都穿得比往常鲜艳,娘亲的是一件宝蓝色收腰兔毛圆领长袄,将她那比少女更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父亲的是一件深蓝斜领夹绒锦衣,下摆处绣了些金蟾折桂的图腾,与他气质相得益彰。 林妙妙笑眯眯地走过去:“爹!娘!” 林崇伸手把女儿抱了起来,亲亲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道:“起这么早呢,我和你娘还准备去叫你的。” 林妙妙揉搓着父亲的腮帮子道:“我又不是你们,爱睡懒觉!” 姚氏红了脸。 林崇哈哈地笑了。 不多时,傅望舒带着丫鬟过来了,先给林崇、姚氏拜了年,随后几人一同前往知辉院给老太太拜年。 半路,碰到了被桂香搀着的崔氏,崔氏怀胎五月,已经有些显怀,林媛由乳母抱着,还在打瞌睡。 姚氏笑着打了招呼,问:“怎不见二哥?” 崔氏摆摆手:“别提了,大半夜的,有人点爆竹,把米铺给点着了,你二哥处理到天亮才回,这会子在洗漱更衣,我便先带媛姐儿过来了。” “米铺……”林崇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被姚氏掐了一把,姚氏笑道:“米铺那边真是辛苦二哥了。” 崔氏娇滴滴地笑道:“辛苦什么呀?大生意都三弟在跑,他就管管几个稳赚不赔的铺子,也不费神!” 林崇干笑。 林妙妙是看懂了,不过她没说破,就那么趴在父亲怀里逗弄小雪貂。 傅望舒隐约察觉到二房有事儿,可她寄人篱下,还是别好奇的好。 抵达知辉院时,大房的人已经全都到了,裴琅也在,老太太把林焕之赌气放爆竹的事儿笑了一遍,林焕之哼哼哼哼地听着,傅望舒一进门,他便规矩了。 之后,先是林崇这一辈的人引着孩子们给老太太磕头拜年,再是孩子们给他们磕头拜年,老太太一一派了红包,大人们有些不好意思要,老太太就道:“他们是你们的孩子,你们难道不是我的孩子?” 众人笑着收下了。 老太太让冬梅把早饭摆在屋里,平时各房都在自己院子吃,也就过年过节才在一块儿热闹,老太太上了年纪,口味偏重,但为了照顾儿孙们,还是让厨房清淡些做。冬梅给她呈了三叠酱菜,她吃什么都先在里头蘸一蘸。 林媛瞅酱菜好像十分好吃的样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又噗的一声吐出来:“好咸呀!” 今儿有客登门,用过早膳后,郭氏便与妈妈丫鬟们张罗了起来,谁料,没等到郭家的客人,反而等来了景王府的赵总管。 “新年好呀,老太太。”赵总管笑着做了个揖。 王府总管,身上是有品级的,老太太如何能受他的礼?忙侧身一避,扯出一副笑容道:“什么风把赵总管吹来了?” 赵总管一脸笑意地说道:“我是来给老太太道喜的。” 老太太一怔,听得他道:“林侧妃有喜了,您呐,很快就能做外祖母了!” 这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 别人怎么看林侧妃的,老太太不清楚,但老太太自己却是十分痛恨这个背叛了自己儿子的女人,得知林侧妃一入府便失了宠,老太太痛快得做梦都要笑醒,恨不得去拜拜菩萨,感激菩萨开眼了! 但如今,这个老太监说什么?林侧妃有喜了?! 老天真是瞎了眼! “这十多年没喜讯,怎么突然说有就有了?”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 赵总管笑道:“王爷也很震惊呢,昨儿王爷携家眷入宫团年,守岁守到一半时林侧妃突然晕倒了,皇上忙吩咐太医给林侧妃号脉,谁料一号……就给号出个喜脉!王爷子嗣单薄,您想必是知道的,林侧妃这一胎无论男女,都会得到王爷的怜爱,日后就算是真正在王府站稳脚跟了……” 林侧妃怀孕的消息,很快在林府传开了,不管怎么说,林侧妃没有娘家人,林府是她唯一的外戚,她若真给王爷生个一男半女,林家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 景王是皇上的胞弟,是唯一拥有兵权的亲王,他的孩子,不比皇子公主差,更别说,前头两个儿子,一个痴傻一个顽劣,压根不成气候。林侧妃的肚子争点气,生下的说不定就是未来的景王。 他们可以瞧不起一个失宠的侧妃,但他们敢藐视一个未来的亲王吗? 连姚氏都不淡定了。 “之前,她多次有求于我,我都给糊弄过去了,上次见她,倒是没发觉她记仇,但那不是她根基不稳,没资本硬气吗?眼下她怀了景王的骨肉……万一计较起之前的事来……”姚氏说着,有些心虚。 林妙妙想说,娘,你多虑了,前世小暴君只有一个弟弟,那就是景栎,但景栎的下场…… 以小暴君的变态属性,林侧妃这一胎要么是个小郡主,要么是小郡王,却生了也站不住。 站不住的话没什么可怕的,她还是那个无依无靠的侧妃,生个小郡主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小暴君连弟弟都舍得杀,一个妹妹,脸大啊? 林崇想了想,道:“我们林家不图她什么,她风光,就风光吧,我们不跟着沾光。但有一点,不便把她得罪得太彻底。做人留一线,依我看,既然赵总管来贺了喜,你就登门给她道声喜,礼数做全即可,不必太热络。” 姚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下午我就带姐儿去一趟王府。”她记得林侧妃很喜欢姐儿,上次带了,这次不带,有些说不过去。 “把望舒带上吧。”林崇突然道:“有个生人,她想拉拢你说‘体己话’,就不方便了。” 林妙妙还小,当着她的面谈论什么都不必忌讳,傅望舒不同,她已到懂事的年纪。 当然,林崇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傅望舒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有点儿小,让傅望舒出去见见世面,也是一种历练。 姚氏隐约能猜到一些丈夫的想法,说实话,她并不想带傅望舒,傅望舒知书达理、美丽聪慧,却有些扭捏上不得台面,反倒是女儿看着蠢萌幼稚,在贵人面前丝毫不拘谨。带女儿出门,她满脸都是光,带傅望舒…… 她有些犹豫,可想到林侧妃的难缠劲儿,又觉得没有比傅望舒更合适的“外人”。 姚氏最终还是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林妙妙是真不想去小暴君的地盘啊,躲过一次她容易么?再来一次,她还躲得了么? 姚氏以为女儿还在后怕上次的事,出言安慰道:“你姑姑如今怀着身孕,再有人敢欺负她娘家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亲爱的娘亲啊,你女儿不是怕景栎,是怕景熙啊! 林妙妙欲哭无泪,只求老天爷再多爱她一次,保佑她平安躲过小暴君! 姚氏在出发前便给林侧妃抵了帖子,当马车抵达王府时,静香已经在雪地里恭候多时了。看到那个绝色少妇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走下马车,静香亲热地迎了上去:“三太太,三小姐!” 姚氏微笑颔首,林妙妙抱着小宝行了一礼:“静香姑姑。” 静香被逗乐了,虽说她如今的品级,受得起一个商户的礼,但这孩子太可爱了,她不想拿乔,摸了摸林妙妙的脑袋,笑道:“里头那位才是你姑姑,别乱叫!” 林妙妙甜甜一笑,笑得静香心都快化了。 很快,丹橘搀扶着傅望舒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傅望舒原是想带采苓,但姚氏哪敢让一个没受过训练的野丫头入王府掉链子?便派了丹橘跟着。 静香时常出入皇宫,阅美无数,却从没见过如眼前这般仙气的姿容,不由地一愣:“这位是……” 傅望舒被点到名,平静的步子就是一乱,幸亏丹橘扶住了她。 静香蹙眉。 姚氏笑道:“是妙妙的姐姐,傅望舒。这孩子吧,有点晕车,都快站不住了。”走过去,握住了傅望舒的手,“没事了吧?” 傅望舒红了红脸:“好多了,三婶。” 静香带着一行人从角门入府,姚氏给了静香一个元宝,向静香打听了一下林侧妃的意图,静香拿人手短,拣了些不算触碰忌讳的与姚氏说。 傅望舒插不上嘴,扮演着一个晕车的姑娘,由丹橘搀扶着,紧跟而上。 林妙妙抱着小雪貂走在最后,小宝调皮,没一会儿便蹦到了地上,林妙妙去追,追着追着,进了一个小花园。 花园的石凳上,坐着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年,少年背对着林妙妙,林妙妙看不清他容貌,却认得那件绣了云纹的锦衣。 “四叔?!” 景熙僵住了,他没戴面具! 第21章 看光 “四叔,四叔是你吗?”见对方没有反应,林妙妙有些怀疑自己认错了,这可是王府,四叔怎么会在这里?但转念一想,小暴君登基,四叔是有从龙之功的,这说明他们老早“勾结”在一起了,四叔会在王府出现,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如果她记得没错,上辈子四叔助小暴君登基后并没得到什么好处,官儿都没做就消失不见了,比起“云游四海”的说法,她更愿意相信四叔是被小暴君卸磨杀驴了。 四叔那么好的人,她不能再让他掉进小暴君的坑里! 念头闪过,林妙妙迈开步子,朝四叔走了过去。 景熙余光扫上的人影,眼看着它越来越近,眸光一动,站起身来。 林妙妙以为四叔是发现自己,要跟自己打招呼了,谁料就见四叔衣袍一动,大踏步地离开了。 “喂!四叔!”林妙妙跺脚,又不敢叫得太大声,怕惹来什么不该来的人,只得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追去。 追着追着,追进了一个抄手回廊,四周静得很,不闻人声,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她对王府的地形并不算熟悉,也不知自己是追到了哪里,四叔不见了。 “四叔。”林妙妙小声喊着,朝微敞着门的厢房一望,然而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大浴桶! 浴桶里坐着一个人! 虽然一眼扫去,只看见了光裸的肩膀,但她可以肯定,这是个男的! 林妙妙不敢再往上看了,往下更不敢,屏住呼吸,逃了。 确定人走远了,景熙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后腾地一下从冰水里跳出来:“阿嚏!” 姚氏与静香说着话,一回头,女儿不见了,顿时就是一慌:“妙妙!” “娘!我在这里!”林妙妙抱着小宝回了大部队,想到刚刚看到的美男出浴的画面,小心脏一阵乱蹦。 那个人是谁呀?应该没有发现她吧? 肯定不是四叔,四叔不会在王府洗澡…… 千万别是小暴君啊…… 脑子里像放烟花似的,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姚氏以为女儿是跑出来的汗,拿出帕子擦了擦,低声道:“刚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别乱跑的吗?万一跑丢了怎么办?娘多担心你啊!” 林妙妙按耐住砰砰狂跳的小心脏,说道:“小宝一下子跑不见,我去找它了。” “早说了别带它来!给丹橘抱着吧。”姚氏把小宝塞进了丹橘怀里。 王府排得上名号的女眷一共有三位,首当其冲的是景王妃,之后是林侧妃与景栎的生母李姨娘,景王妃她们没资格拜见,李姨娘她们没必要拜见,便与上次一样,直接去了林侧妃处。 林侧妃比之前更光彩照人了,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阳光般的自信,看来对于腹中孩儿,她亦是充满了期盼的。 “叩见林侧妃,给林侧妃贺喜。”姚氏带林妙妙与傅望舒给她行了礼。 “三嫂,你每次来都与我见外,快叫我不好意思了!”林侧妃笑着扶起了姚氏,就在一个月前,她看姚氏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嫉妒,如今,只剩欣赏了,长得再美又如何?有她命好吗?她可是怀了皇室血脉! 她又看向一旁的林妙妙,红衣白裙,比之前更精致可爱了,她忍不住捏了捏林妙妙水豆腐一般的小脸儿,笑道:“还记得姑姑吗?” 林妙妙甜甜地说道:“记得呀!姑姑这么漂亮、这么好,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姑姑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妙妙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果然,林侧妃忍俊不禁地笑了:“这张小嘴儿!”随后,她看向了林妙妙身后的傅望舒,眸子就是一眯:“这位是……” 姚氏拍了拍傅望舒的手,傅望舒鼓起勇气,上前道:“民女……傅望舒,给林侧妃请安。” 林侧妃面上浮现起一丝困惑,静香对她耳语了几句,她笑道:“原来是傅老先生的孙女儿,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听到林侧妃夸赞自己,傅望舒很高兴,比先前自信了不少,抬起头说道:“多谢林侧妃夸……” 她“赞”字未说完,林侧妃已经转头看向林妙妙:“妙妙这身裙子好看啊,哪家绣楼做的?嫂子快介绍给我,我也去做几套。” 姚氏客气道:“还是原先那家,林侧妃应该是去过的……” “好像……是姓李?”林侧妃仿佛有了印象。 姚氏点头:“正是。” “那我知道了,我小时候也常在他们家做衣裳,都是老太太领我去的,不过老太太说了,他们做大人衣裳的不行……” 林侧妃与姚氏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从衣裳聊到首饰、从首饰聊到孕事,最后,聊到了如何生养孩子。 “哎哟,王爷希望我给他生个儿子,但我看了妙妙之后啊,其实特想要个女儿,儿子太皮了,女儿多好,是吧,妙妙?”林侧妃总会时不时地把话题扯到林妙妙身上来,生怕林妙妙受到冷落。 林妙妙嘴里还嚼着栗子糕,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呀是呀,我也觉得我很好!比哥哥姐姐都好!” 姚氏瞪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有这么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不嫌害臊!” 林侧妃掩面大笑。 傅望舒坐在暖烘烘的凳子上,犹如坐在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先前因林侧妃的夸赞带来的自信与兴奋已经淡下去了,她的心变得尴尬而寒冷。 作为一个风光不再的千金小姐,能出入王府这种贵胄门庭,说不激动是假的。来之前,她对王府一行充满了幻想,她早听说林侧妃的身世与她相仿,都是家道中落,都是被林家收养,这种出身的人,一定没什么架子。而且,看在二人同病相怜的份儿上,说不定会对她多加注意,会赞美她的容貌,会过问她的才学……她连背什么诗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与想象的不一样,现实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她如坐针毡。 林侧妃的笑声还在悦耳地传来:“……哎哟,咱家妙妙就是个活宝!嫂子你若是带得烦了,把妙妙给我吧,我一定不嫌弃!妙妙好不好?” “不好。我虽然很喜欢姑姑,可我也喜欢爹娘。姑姑只有一个,爹娘有两个……”林妙妙孩子气地拒绝,也不见林侧妃生气,反而笑得更欢。 傅望舒明白,林侧妃不是真的那么喜爱林妙妙,她喜爱的是林妙妙背后的林家,林家七成以上的产业掌握在三爷手里,器重林妙妙,就是在给三爷面子。她虽也是三爷要照顾的人,可在外人眼里,她不值一提。 林侧妃与姚氏聊了足足一个时辰,暮色四合,林侧妃留几人一道用膳,被姚氏婉言拒绝:“林侧妃怀孕辛苦,吵了您一下午,真是过意不去,您好生歇息,改日再来拜访您。” 林侧妃有心挽留,在看了一眼傅望舒后,把挽留的话咽回了肚子。 送走林家人后,静香好奇地问林侧妃:“主子,林家到底什么意思?带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来,想让您抬举傅小姐不成?” 林侧妃淡淡一笑:“想让我抬举她,就不会一直晾着她。” “那三太太到底想干什么?”静香追问。 “不是她想干什么,是林家。”林侧妃摸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幽幽叹了口气,“林家终究不肯上我这条船呐!” 幽暗的内室,景熙把玩着手中的字画:“走了?” 赵总管道:“刚走,晚饭都没吃,想来是没谈出什么结果。” 景熙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赵总管又道:“这次来的,有个傅小姐,听说是傅老先生的孙女儿,姿容艳丽,才情兼备……” 景熙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赵总管打了个哆嗦:“奴才的意思是……这次多亏这个傅小姐搅局,林侧妃许多话不好开口,才不了了之,但这招不能每次都用。林家身份上到底输了一截,林侧妃的召见,不能避而不见,次数多了,兴许就动摇了……” 景熙摸着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当初帮林侧妃复宠,没想过林侧妃能怀上身孕,这有点打乱他的计划了。 书房内,景王看完年节的礼单,挑着重要的回了帖子,刚回完准备离开,景熙被侍卫推了进来。 “父王。”景熙的声音有点委屈。 景王放下笔,轻轻走到儿子身边,半蹲下身子道:“怎么了,熙儿?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他们说,父王当初娶林侧妃,是因为父王看光了林侧妃的身子,不娶不行,是吗?”景熙皱着小眉头问。 景王的脸一阵涨红:“谁、谁、谁跟你说的?” “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嘛?” 景王吞了吞口水,这种陈年旧事,怎么好意思告诉儿子?但对着儿子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讲不出欺瞒的话:“……是。” “不能不娶吗?”景熙眨巴着无辜的眸子问。 景王没直接回答,而是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熙儿不喜欢林侧妃了吗?”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林侧妃好温柔。 现在不喜欢也没用了,她怀了你孩子。景熙瞪圆眸子道:“儿臣就是好奇。” “这……”景王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儿子能听懂的话道:“父王是一个有担当的人,看了她身子,就理应对她负责……” 景熙打断他的话:“儿臣也被人看光了,那个人,是不是也要对儿臣负责?” 第22章 回门 回去的路上,林妙妙后背凉飕飕的,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从王府出来已然日暮,地面又结冰难走,愣是彻底天黑才抵达林府。 过年晴了两日,这会子又飘起鹅毛大雪来,徐妈妈备了伞与蓑衣候在门房,见到丹橘抱着小宝跳下马车,忙不迭地迎上去,撩开帘幕:“太太。” 姚氏抱着林妙妙走下木阶,林妙妙起得太早,又玩闹一整日,半路便睡了过去。姚氏由着徐妈妈给自己穿上蓑衣,将女儿遮在衣内。 徐妈妈道:“奴婢来吧。” 姚氏掰了掰林妙妙拽着她衣襟的手,没掰动:“算了,你撑伞。” “是。” 另一边,丹橘也得了蓑衣雨具,分给傅望舒一套,一行人回了各自的院子。 不多时,林崇也回来了,林崇是从大房过来的,今日郭家来了客人,并不是本家弟兄,属旁支,但因早年与郭家大哥一块儿长大,也算情谊相当,此番借着给郭氏拜年的机会,与林家结个好,结果老大就喝高了,林崇本就不耐大哥发酒疯,一听说姚氏与林妙妙回府,赶忙借机遁了。 林崇进门时,姚氏刚把女儿放到被窝里,他脱了斗篷,从背后搂住妻子:“妙妙睡了?还没吃饭吧?” 姚氏贴上丈夫胸膛:“昨晚过了子时才睡,今儿又起得早,让她睡吧,等饭好了再叫她。” “你要不要也睡会儿?”想起昨晚的折腾,林崇觉得妻子十分有必要补个觉,以便今晚能够继续。 姚氏一听他那不怀好意的语气,就知他在打什么歪主意了,拿开他的手道:“没个正经!” 林崇心道,我对自己老婆我要什么正经?又贴上去:“林侧妃那边如何?” 姚氏淡笑:“还能如何?当着外人的面儿,她讲不出出格的话,就唠了些家常,哄了哄咱们女儿。” “没给望舒难堪?”林崇问。 姚氏扭过头,定定地看向他:“你是说林侧妃给望舒难堪呐,还是我给望舒难堪呐?不放心我带她出门,以后不带就是了。” 林崇哂笑:“瞧你说的,我才没这个意思……今天辛苦你了,来来来,相公给你松快松快。”说着,给姚氏捏起了肩。 傅望舒回了梅兰居,采苓兴奋地迎上来:“小姐小姐!今天玩得怎么样?见到林侧妃了吧?林侧妃漂不漂亮?是不是特别喜欢您?” 在采苓看来,傅望舒是她见过的最为才貌双全的姑娘,入林府时,她曾担心过小姐会被大户人家的千金比下去,等见了面才知道,不论容貌或才情,小姐都甩她们一条街! 府里人人都夸赞小姐,想必小姐在王府也一展风华了吧!要是小姐得了林侧妃的赏识,日后议亲还怕找不到好婆家吗? 王爷的妃子,那是比林家更大的靠山呐! 采苓充满期盼地看着自家小姐。 傅望舒在王府就憋了一肚子火,采苓又戳中她痛脚,她当即冷下脸来:“你当我是什么人?公主还是郡主?人家亲王侧妃,凭什么注意我?” “小姐……” 傅望舒深吸一口气,静静地说道:“采苓,从今往后,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东西该想,什么东西不该想,别蹬鼻子上脸,也别老撺掇我。人家对我好,是情分,不对我好,是本分,做人不能太贪心,要学会知足,知道吗?” 言罢,迈步进了屋。 林妙妙是被一阵汩汩的沸水声吵醒的,睁眼便闻到一股火锅的香气,饥肠辘辘地跳下床,打了帘子出去。 外间炖着一个羊蝎子火锅,林焕之与裴琅也在,倒是没玩骰子,而是和林崇一块儿架了烧烤架子,在火盆上烤小羊腿。羊腿有点儿肥,一烤,嘶嘶地冒油。 林妙妙更饿了。 裴琅看到了两眼发直的林妙妙,微微一笑:“表妹醒了?” 林妙妙吞了吞口水:“嗯,表哥和大哥怎么过来了?” 裴琅道:“大伯母与大伯有事,让我和表弟来三叔三婶这边用膳。” 他说的好听,真实情况却是林大爷喝多酒,拉着林焕之的远房表舅狂发酒疯,郭氏看不过眼了,才把林焕之和裴琅“赶”到三房吃饭,这羊蝎子火锅,就是郭氏让人端来的。 林妙妙爱吃羊蝎子。 羊蝎子煮到一半时,姚氏放了些绿豆与竹笋去膻,又切了几块山楂提鲜,为照顾林妙妙的肚腹,姚氏没敢炖得太辣,略下了些干红椒,之后,让厨房做了一份红油菜苔、一盘腊肉炒藜蒿、一小锅萝卜煨老鸭,并几样生配菜。 “再来点面条吧?”林崇说,他饭量大,林焕之、裴琅也处在长身体的年纪,特别能吃。 林妙妙说道:“我要面片!” 林焕之:“我要饭。” “……” 准备得差不多时,林崇让丹橘去叫傅望舒,一刻钟后,丹橘回禀道:“傅小姐说厨房送了晚膳,她已经吃过了,就不过来了。” 林崇眉心微微一蹙。 姚氏笑道:“想必她跟着我跑了一天,累坏了,没看妙妙都睡了一觉吗?” 丹橘机灵地说道:“是啊,奴婢去梅兰居的时候,傅小姐的确准备就寝了。” 林崇神色稍霁。 姚氏又道:“这样,你把羊蝎子乘一碗出来,再切一盘羊腿肉,给望舒送去,她若还没歇息,就尝尝;若已经歇了,赏给屋子里的下人,叫她们好生伺候望舒,不许轻慢了。” “是!”丹橘拿刀去切羊腿肉,林焕之忙道:“我来我来我来!你一个姑娘家,别动刀子,当心把手给切了。” 却是切了几块最肥嫩的。 看了看丹橘舀的羊蝎子,又给添上一大勺,方给了丹橘道:“去吧。” 众人古怪地看着他,他瞳仁一动,道:“别让人说三叔三婶小气啊……” 林妙妙暗暗摇头,大哥还是跟前世一样,喜欢上了傅姐姐呀,可惜除了父亲,全家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而今一想,大概是怕傅姐姐成为第二个林侧妃。大哥最终娶了郭家,也就是今天来拜年的远房表舅的女儿。至于傅姐姐,她遇人不淑,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还怀上了对方的孩子。 这辈子,她多希望大哥不要爱上傅姐姐,傅姐姐也不要爱上那个有家室的男人。 这顿火锅,众人吃得十分畅快,林妙妙的肚子鼓得像个小西瓜,怕她撑坏,姚氏不许她再动筷子,喂了两口山楂便让丹橘带下去洗漱了。 洗漱完出来时,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林焕之与裴琅也已准备离开,临走前,裴琅给了林妙妙一个精致的小桃木盒子。 “这是什么?”林妙妙好奇地问,就要打开,被裴琅按住,裴琅道:“等熄灯了再看。上次的烟花让表妹失望了,我又托人寻了个小东西,算是对除夕的补偿吧。” 林妙妙有些不知所措,前世的裴琅对自己其实没有这么好,她知道裴琅没钱,所以从不舍得让他破费一分钱,这辈子不知是不是她疏远他的缘故,他竟变着法儿地给她买东西—— 林妙妙抱着盒子躺进了被窝,想听表哥的话,等熄灯了再打开,谁料等着等着,没等来丫鬟灭灯,反把自己给等睡着了。 这一晚,林妙妙睡得并不踏实,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在梦里缠绕着她。 天没亮,她被丹橘的尖叫声惊醒。 “三爷!三太太!林侧妃回门了!还有景王殿下,他也来了!” 第23章 相看 林侧妃出嫁十余年,终于回门了,这不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尤其景王陪她回门,这几乎是变相承认了林侧妃是景王愿意以妻礼相待的女人。 林家人被吓懵了,第一反应全都以为丫鬟传错了话,景王是谁呀?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要权有权,要名有名,能屈尊降贵地陪一个妾室回门? 但很快,众人想到那个妾室好像怀了身孕,母凭子贵,真成了景王的宝贝疙瘩也说不定。 众人不敢轻慢,忙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前往如意园见驾。 林妙妙一整晚没睡好,半路被林崇抱着,一个劲儿地打呵欠,尽管前世的这个年是在青州过的,但她可以肯定,林侧妃与景王没有回门,这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与前世大不一样了。 她一心想与景王府撇清关系,却被动地与那边越缠越紧,罪魁祸首貌似就是这个上辈子听都没听说过的姑姑。 她真担心照这样发展下去,迟早与小暴君碰上,万一小暴君再看上她……她到底要不要活了? 老太太一贯早起,消息传过来时,她已经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了,她是第一个到如意园的,却并未立刻进去。 冬梅帮她紧了紧披风,小声道:“您是在等三爷他们吗?” 老太太含糊嗯了一声,她当初几乎是把林侧妃撵出家门的,她与林侧妃的关系,用势同水火来形容都不为过,别看林侧妃一直试图与她修复关系,但她明白,那不过是林侧妃还有求于她,如今林侧妃在景王心里站稳脚跟了,她二人之间也该调个个儿了。 可她这张老脸,老实说,有点拉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她把不准林侧妃回门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是耀武扬威,还是屈尊言和? 不如等姚氏过来,好歹姚氏见过林侧妃两回,彼此算是有些交情。 夫妻三人很快到了,见母亲伫立在寒风里,林崇一阵心疼,将林妙妙递给姚氏,脱了披风罩在娘亲身上:“娘,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多大的风啊!”想到什么,凝眸道:“您别担心,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任她再位高权重,也不能滥杀无辜!” 老太太听着儿子慷慨激昂的话,不知怎的,竟然笑了,把披风皮回儿子身上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好了,进去吧。” 如愿意的暖阁中,地龙烧得正旺,景王坐在铺了金桂枝团垫的炕上,林侧妃隔着小几坐他身旁,二人的面色都十分红润,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林侧妃从嫁入王府的那一天起,便幻想着自家能和王妃一样,风风光光地回一次门,哪怕这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这儿的人也未必真心实意地欢迎她。 幸福来得其实有点突然,她凌晨才接到王爷陪她回门通知,她弄不清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了唯一一个不是王妃也能带王爷回门的人,这份荣耀,够她得意一辈子了。 林侧妃偷偷瞄了一眼王爷,见王爷兀自品着茶,虽绷着脸,眼底却隐隐透出笑意的样子,不禁在心里乐了一把。 王爷果然是疼她的!她现在不仅孩子有了,王爷的心也有了,以后在王府,她真的可以横着走了。 景王却不知林侧妃的想法,他乐呵,并不是因为陪妾室回了一趟门,而是他想到了昨晚,儿子像条小尾巴缠着他的样子,又软又萌的,把他心都给苏化了。 “王爷,林老夫人、林三爷、三太太和三小姐求见。”赵总管在门外禀报。 景王敛起眉宇间的柔和,正了正神色:“宣。” 四人进门,除林妙妙以外,众人都是头一回面见天潢贵胄,说不紧张是假的,认认真真磕了头,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一寸三分地,不敢有半分逾越。 “平身吧。”景王的眸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落在林妙妙的头上:“珍儿,这就是你与本王提到的外甥女儿?昨天来探望过你的?” 林妙妙的心咯噔一下。 林侧妃笑盈盈地道:“正是呢,您看她是不是很可爱?臣妾看着她呀,就特别希望生个女儿。”昨儿王爷在她房里过夜,她向王爷禀明林家前来拜访的事情,夸林妙妙只是顺便,没想到王爷真记在心里了,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景王嗯了一声,语气有些挑剔:“叫林妙妙?” “对。”林侧妃对林妙妙招了招手,“快过来,让王爷好生瞧瞧你。” 林妙妙心道,不是怎么惨吧?第一回合就被小暴君的爹注意到了?前世好像没有这一茬啊……这个神补刀姑姑,能不能别这么坑她? “叩见王爷。”林妙妙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一礼。 景王淡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瞧什么瞧?我又不是你儿媳妇儿! 你是陪你小老婆回娘家省亲的,能别看一个六岁小娃娃么? 林妙妙忍住心底的崩溃,乖乖抬起头来。 那委屈的小眼神儿没逃过景王的眼睛,景王突然想起自家儿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嘴角弯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林妙妙。” “多大啦?” “六岁。” “平时都读些什么书?” 才六岁读什么书?她又不是个哥儿。林妙妙眨了眨眼:“三……《三字经》。” “会写字吗?”景王又问。 林妙妙想了想:“会描红。”家里没请专门的女夫子教授她功课,也没让她随大姐、二姐一道去私塾学习,只老太太闲来没事,捉着她描会儿红。 可是……景王问她这些做什么? “喜欢吃什么?”景王乐此不疲地问。 林妙妙的心里开始有点儿发毛了:“……栗子糕,包子,羊蝎子。” 和儿子的口味一样,景王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趣了,又问了不少问题,越问,越觉得林妙妙与儿子的喜好相近,连只吃包子皮不吃包子肉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这要不是在一起生活过,就简直太投缘了! 姚氏与林崇被景王的架势“唬”住了,景王真的是陪林侧妃回门探亲的么?怎么有种错觉……景王是奔着他们女儿来的? 林侧妃也隐约觉得王爷对林妙妙太重视了,连自己这个正主都遭到了冷落,但转念一想,妙妙是她外甥女儿,王爷器重妙妙,就是在给她长脸,这是好事! 景王对林妙妙的喜爱让老太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景王都如此给林家脸面,想来林侧妃不会刻意刁难他们了。 不多时,大房、二房的人也前来觐见,大爷没来,他宿醉,水都泼不醒,如此一来,倒是阴差阳错少了与林侧妃见面的尴尬。 众人看景王对林妙妙问长问短,以为景王就是喜欢小孩子,让林媛也往他跟前儿蹦了蹦,景王兴致缺缺。 又说了会儿话,林崇与林岩陪景王到棋盘室对弈,林侧妃亲热地挽着老太太的手进了里屋,姚氏与郭氏前往膳房张罗午膳,崔氏孕乏,与林媛回了二房,剩下林妙妙与林焕之没有着落,兄妹俩一合计,索性在花园摆了些点心,把裴琅与傅望舒也叫了过来。 裴琅与傅望舒是外人,没被叫到景王跟前露脸,林焕之把自己与景王说上话的事添油加醋地炫耀了一遍,说的景王多么看重他似的。 裴琅一笑:“我怎么听说景王殿下一直在和表妹说话?” 林焕之的脸瞬间黑了。 傅望舒噗嗤笑出声,林焕之见能博美人一笑,又觉丢个脸也值了。 “不过……”裴琅顿了顿,“景王殿下对表妹这么好,似乎不太正常啊。” 林妙妙瞪圆了眼睛。 林焕之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正常?三妹这么可爱,谁不喜欢?” “喜欢得有点过了。”裴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林妙妙看看大哥,又看看表哥,大哥一头雾水,表哥眉眼深沉,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娘亲对表哥的评价:他这人呐,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老实。 傅望舒开口道:“我也赞同表哥的话,什么事,只要过头了,都是不正常的。” 林焕之不信地笑了:“你们俩想多了吧?你们想说王爷是别有用心?三妹就是个孩子,王爷图她什么?你们当王爷跟林侧妃一样是个眼皮子浅的,尽图咱们家钱?” 林家固然有钱,景王府也不差,他背后的财阀加起来,十个林家都比不上。 裴琅没立刻反驳,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说道:“我听说,景王府世子景熙今年十四了,尚未婚配。” 第24章 谋划 林焕之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别告诉我,景王殿下这么喜欢妙妙,是想把妙妙变成自己儿媳……”妙妙才多大?就有人上门说亲? “这很好笑吗?”裴琅严肃地看向林焕之。 林焕之捂住肚子:“你等会儿,让我笑完……哈哈哈……” 林妙妙被大哥魔性的笑声弄得脑子有点儿发懵,按照前世的轨迹,她十几岁景王府的人才上门提亲,且不是王爷本人,据说王爷对这门亲事是非常反对的,他看中的是另一位世家千金、真正的名门之后。虽然这辈子那什么千金根本还没引起王爷的注意,但也轮不到她吧?! 傅望舒道:“大哥,你别笑了,我倒是觉得表哥说的很有道理,虽然三妹还小,但有些人家就是这么小定亲的……府里都传开了,说王爷问了三妹许多问题,连生辰、喜好、读什么书,事无巨细,这不是在挑儿媳是什么?” 林焕之眉头一皱:“你怎么尽向着表哥说话?” 傅望舒一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我没有,我就是这么想的。” 林焕之这会子已经没有接见景王的受宠若惊了:“就算他是来提亲的,但他提,咱们就得答应吗?景王府那小傻子,配得上我妹妹?” “咳咳……”林妙妙呛住了。 这一幕,被斜对面楼阁中的二人瞧得一清二楚。 林长安好笑地拍了拍景熙肩膀:“哎呀,景王府那小傻子,配得上我侄女儿?” 景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上。 林长安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抽回搭在景熙肩上的手,这家伙不喜别人碰他,真是个臭毛病! 景熙冰冷的目光在林焕之脸上,林长安说道:“这驴脑袋给人当了枪使,自己还乐呵,姓林的一家子,还真是……”话未说完,想到自己也姓林,不吱声了。 傅望舒轻声问:“景世子……是个傻子吗?” “嗯!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京城人啊?”林焕之唾沫横飞地说开了。 裴琅置身事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边林妙妙却被吓得脸都白了。世人皆知,景王府世子是个傻子,但她明白,一切都是装的、装的、装的呀!那家伙要是傻子,全天下就没谁不傻了!大哥背地里这么非议他,被他知道的话,还有命吗? 阁楼中的二人并不知林妙妙是在担忧林焕之的脑袋,只以为她是被傻世子的“光辉事迹”吓到了,照这么发展下去,景王即便是提了亲,这丫头也哭死都不会答应。 林长安看着神色淡然的裴琅,玩味儿地勾起唇瓣:“我那表侄儿厉害呀,一句话就把你前头的路堵死了,你这娃娃亲怕是定不下来哟。” 以林家对林妙妙的宠爱,若她执意不肯,林家便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会拒了景王府的婚,当然,若是入宫选秀又有所不同,可林妙妙还小,真要到了选秀的年纪…… 到不了,因为林家一定会赶在那之前,把林妙妙嫁出去。 “我不要嫁给一个傻子!我不要!你们谁逼我,我……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选秀?不行,我不去!我去了,肯定会被皇帝指给那个小傻子的!” “但是林小姐啊,你别怪下官多嘴,你被景王府提过亲,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景王府要的人,谁还敢娶你呀?那不是在和景王府抢人吗?” “可是我……我已经退亲了。” “那就更不敢了,你这么打景王府的脸,谁娶你,谁就是在和你一起打脸呐!” “表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表哥……” “我们可以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相信景王府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别人的封地去。” 一走十年。 景熙捏紧了拳头! 林长安正看着花园里的好戏,一侧目,见景熙掉头就走,忙开口道:“哎,戏还没看完呢,你干嘛去啊?” 景熙看了裴琅一眼,冷道:“这戏有什么好看的?明天给你看一出大戏。” 本不想这么快收拾你,但你非得自寻死路,我倒要看看,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娶到林妙妙! 却说景王与林家兄弟对弈,林岩那半吊子水根本不是景王对手,一盘下来,输得稀里哗啦,后面林崇上阵,方挽回了些颜面。林崇因家族缘故,弃文从商,却并不代表他肚子里没有二两货,一番博弈下来,竟没输得太惨。 景王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给赵总管使了个眼色,赵总管会意,寻了个赏梅的借口将林二爷带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景王与林崇,林崇人精一个,看出这是景王有话与他说,正了正身子,一脸肃然地望向景王。 景王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里头浮动的茶叶,道:“本王与令千金有缘,瞧着她,十分喜欢,若是有机会,让她多上王府转转。”顿了顿,道:“多陪陪林侧妃。” 这话若是林侧妃说的,林崇兴许不当一回事了,可出自王爷之口,几乎是下意识的,林崇便应下了:“承蒙王爷厚爱,我会让内子多带妙妙去王府叨扰的。” 林妙妙就这样被亲爹给卖了。 景王最终没留下用膳。 林家人也知道自家做的菜,王爷是瞧不上的,恭送他与林侧妃上了回府的马车。 抵达王府后,林侧妃笑着挽住王爷的胳膊:“王爷,静香把饭菜都备好了。” “你自己吃,我去看看熙儿。”王爷拍拍她肩膀,去了景熙的院子。 景熙正坐在房里斗蛐蛐儿,见他进门,把签子一扔,问:“我媳妇儿呢?” 媳、媳妇儿……景王哭笑不得,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八字没一撇,媳妇儿都叫上了!谁教你的?” 景熙斜睨着他道:“看在你给我娶媳妇儿的份上,才让你摸我的!” 景王被逗乐了,忍不住又揉了揉:“就一小姑娘,真那么喜欢?” “我才不喜欢!但谁让她偷看我?我要把她娶回来!天天看她!看回来!”景熙气呼呼地说。 景王更哭笑不得了,把人家扒光了盯着看的这种事,儿子还真做得出来,但那小姑娘不得哭死啊? “媳妇儿娶回家是要疼的,不是用来欺负的,你要真喜欢人家,父王就给你求娶回来,你要只是想欺负人家,父王可不帮着你干坏事啊。”景王故作严肃地说。 他一点都没觉得儿子看上一个小姑娘会不正常,儿子心智不全,别看已经十四了,内心还是个孩子,孩子看上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兼之,比起那些成熟的、有心机的,他更愿意找个傻乎傻乎的。林府那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单纯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那种,长多少年纪都长不了心眼儿。儿子娶这样的姑娘,才不会上当受骗,若是像前朝中山王的傻儿子,娶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还把家底败光的女人,算是完蛋了。 而且那小姑娘与儿子习性相当,过起日子来,会比较合拍。 各方面综合起来,小姑娘还是不错的。 只是身份终究低了点,要抬举抬举,才配得上熙儿,不然日后带出去,遭人白眼,落的还是熙儿的脸面。 “父王,明天表姐他们是不是要过来?”景熙突然问。 景熙口中的他们是景王妃的娘家人,每年初三,都是他们上门拜年的日子,景王妃的兄长与内宫郑执事是儿时一块儿玩到大的兄弟,每次他们来,都会顺带着帮郑执事捎上一份年礼。说起郑执事,也是个风云人物。郑家早年是管辖军工厂的,后不小心卷入“大安事变”,被抄家灭族,成年者杀之,年幼者皆被充入掖庭为奴,郑家长子做了太监,被分到冷宫。 那时,皇帝和景王都还只是遭人白眼的弃妃之子,唯郑执事眼辣地瞧出二人非池中物,竭力效忠二人,皇帝能干掉那么多有势力的兄弟,郑执事也出了一份力。 如今,郑执事掌管大半内宫,内务府也在他管辖之内,开过春便是三年一度的皇商甄选,郑执事就是这主选官之一,若借他的手,帮林家走出一条皇商的路子…… 景王想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啊! 当晚,林家人收到了林侧妃的帖子,让林崇、姚氏明日带孩子们上王府游玩。 竟是连林崇都叫上了,林侧妃可不敢叫外男入府,想来是景王的意思。 姚氏有些把不准景王的用意,林崇想了想,道:“每年大年初三,景王妃的家眷都会入府拜年,咱们是林侧妃的家眷,按理说,应该回避的。”可景王却把两家人凑一块儿了,这要不是想借刀杀人,就是想牵线搭桥。 “那去吗?”姚氏问。 林崇沉吟片刻:“去。” 与妻子商议完,林崇到前厅回复了赵总管,赵总管笑盈盈地道:“啊,对了,上回去王府那姑娘,今儿怎么没见着?” 说的是傅望舒。 傅望舒是外人,便没让她出来觐见,但若是觉着不妥,早上就该提出来了,为何等到现在? 这是在提醒他什么? 是林侧妃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林崇不敢多问,回到风棠院后,让丹橘给傅望舒带了话,做好准备,明日一道入府。捏着帖子思索了片刻后,又吩咐丹橘给裴琅也带了话。 这一晚,裴琅的后背凉飕飕的。 第25章 挖坑(修错别字) 大年初三,傅望舒被采苓叫了起来,私心里,她是不乐意再进王府的,上次受了冷落,至今回想起来仍满腹尴尬。 采苓挑了一件粉色苏绣半月长袄:“小姐,您看这件怎么样?” “我不想……”傅望舒刚一张口,桃红拧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到桌上道:“小姐,大家都到齐了,就差您和表少爷了,您也快些吧。” 傅望舒眸光一动:“表哥也去?” 桃红道:“是啊,林侧妃让三太太把孩子们都带去,人多热闹。” 傅望舒抿唇,接过了长袄。 “小姐,您问问三太太,我能不能跟您一块儿去?”采苓吞咽着口水问。 不等傅望舒回答,桃红好笑地说道:“得了吧采苓,我和柳红都去不了,你觉得你行?” 王府重地,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往里挤的,除姚氏与孩子们之外,只带了丹橘与另一个还算机灵的丫鬟。林馨夜里腹泻,有些虚弱,便留在府中歇息,她这个嫡女不去,庶出的林媚也不好意思去,大房便只来了林焕之与裴琅;二房那边,崔氏不放心四岁的林媛,也让留在了府里。 林崇与林焕之、裴琅一车,姚氏、林妙妙、傅望舒一车。 姚氏不让带小宝。 小宝悄悄爬上车辕,一般来说,貂是不怕冷的,但她家这只奇葩愣是冻成了冰刺猬,姚氏又好气又好笑,把它捞了进来。 景王府坐落在长兴街,整条街道都是它的,但林家人每次拜访王府,都没见长兴街正中央的门开过,原因无他,那是正门。 然而今天,正门开了,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马车边缘,刻着顾家族徽——青鸾。 其实,因知今日景王妃的娘家人也会上门拜访,林崇已经刻意押后出发的时辰了,为的就是让顾家人先行进府,没想到迟了那么久,还是撞上了顾家的马车,人家风风光光地走正门,他们只能夹着尾巴走胡同里的角门。 林崇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想到另一辆马车里的妻儿,有些不是滋味。 姚氏也看到了顾家的马车,抱紧怀中的女儿,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 顾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景王妃、一任宰辅、一名太傅,实至名归的第一世家。 人家没停下马车,让林家人过去磕头就不错了,走正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令人欣慰的是,前来接待他们的是赵总管,赵总管撇下顾家不管,却来替他们张罗,也算一种抚慰了。 赵总管先把林崇引到王爷的书房,再把姚氏与孩子们领到林侧妃的院子。 这群孩子里,林侧妃只没见过裴琅,不由地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是我那表姐的孩子?” 姚氏笑着点点头:“是啊,琅哥儿,快给姑姑请安。” 裴琅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比起傅望舒的青涩,他从容太多,一身清贵之气,竟不像寒门之子。 莫名的,林侧妃发现自己无法像忽略傅望舒那般去忽略他,拉过他的手道:“表姐在世时,还教我编过手绳。” 裴琅闻言,只是浅浅一笑。 好歹是过了王爷明路的,林侧妃让静香去了一趟正院,说要携娘家人给王妃叩头请安。 王妃让回了话:“林侧妃与众位主子的心意,王妃收到了,磕头就不必了,那边也忙,恐怠慢了诸位,反倒闹得不自在,就由林侧妃好生招待,府里各处可尽情玩耍。”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像太后的作风,林妙妙心想,小暴君登基后,景王妃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后,她也曾去给太后请过安,每次都被告知太后在礼佛,坐了几次冷板凳后她再懒得去了。 林侧妃笑了笑,说道:“那咱们玩咱们的。正好王府的暖莲开了,静香,你带小主子们去赏莲,我与三嫂说会儿体己话。” “是。” 静香带着林妙妙一行人去了莲池。 莲为夏种,要想在严冬种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景王府做到了。 顺着府西直行,有一条通往后山的路,第三个岔道口左拐,可见一个三米宽、两米高的洞穴,洞穴内是水路,得走船。 这是人工开凿的洞府,底下流的全都是暖水,从前朝至今,已流传百年,据说当年景王就是相中了这个洞府才请皇帝将这座宅子赐给他做景王府。 “其实就是一个温泉。”林焕之小声对傅望舒说:“咱们家也有温泉,就在山庄里,改天带你去玩。” 傅望舒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临近洞府时,众人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簇拥着一名红衣女子从侧面走来,那女子看上去二十不到,身形十分庞大,涂着厚厚的妆粉,一走,肥肉一颤,妆粉一颗颗地往下掉。 林焕之像见了鬼似的捂住胸口:“静香姐,她她她她……她是谁呀?” 静香笑道:“是荣郡主。” 荣郡主,原名顾薇薇,顾家大小姐,景王妃的兄长一共生了四个女儿,仅她一人是嫡出,景王妃十分疼爱她。有人说顾薇薇这般肥胖全都是景王妃惯的,也有人说顾薇薇并非生来便如此肥胖,是儿时生过一场大病,痊愈后便吹了气的球似的,一日日膨胀。 顾薇薇爱美,每日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惜这并没给她增添多少颜色,外貌的缺憾,让她婚事屡屡受挫。太过优秀的,瞧不上她;不够优秀的,她又瞧不上人家。如此拖了三年,好容易在十七岁生日那天嫁了出去,谁料洞房花烛夜,夫君死了。 关于死因的猜测就太多了,多得有些不堪入耳。顾薇薇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为抚慰她,皇帝破格封了她为从一品荣郡主。 林妙妙前世是见过荣郡主的,那时她已经入宫了,一次逛御花园时碰到荣郡主截了小暴君的路,求小暴君将一个大臣之子赐给她,小暴君没答应,她跑到太后寝宫一哭二闹三上吊,后面太后亲自下旨赐婚,谁料那人逃婚了。 自那之后,荣郡主大概是意识到婚姻无望了,不再动那等心思,在府里养了一堆男宠,过起了奢靡纸醉的人生。 林妙妙对荣郡主的总结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静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给荣郡主请个安,荣郡主就已经迈步走进了洞府,静香回头,对众人一笑:“咱们也进去吧,莲池在暖棚里,每日只开放一个时辰,晚了就看不着了。” 众人走向洞府,荣郡主的丫鬟等候在洞口,静香与她们打了招呼,吩咐里头的太监划来小船,让孩子们坐了上去。 船是露天的,不大,算上撑船的太监,正好坐下他们几个,船身微微摇晃,傅望舒有些害怕,看了裴琅一眼。 裴琅道:“妙妙过来,表哥抱你。” 林妙妙眨了眨眼,她是有些怕水没错,可……可…… “我要大哥抱。” 林焕之将林妙妙抱到了腿上。 傅望舒抿唇一笑,挨着裴琅坐了下来。 小船晃晃悠悠地划行,石壁上挂着吊灯,光线明亮而柔和,落入水波中,如金珠涌动。 前方约莫十五米处,飘荡着一条明显奢华许多的乌篷船,船舱外挂着一道彩玉珠帘,一眼望去,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荣郡主优雅地坐在船舱内,翘起兰花指,轻轻捏着一块栗子糕,望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她妩媚地笑道:“小熙熙今天怎么会想到请我赏莲呀?你不是很不喜欢我这个大胖子吗?” 景熙歪在一块虎皮中,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什么时候不喜欢表姐了?说表姐是大胖子的是景栎又不是我。” 荣郡主乐呵呵地笑了,放下栗子糕,冲景栎抛了个媚眼:“表姐美不美?” 景熙软软地道:“美。” 荣郡主笑得看不见眼睛:“还是小熙熙眼光好,他们都是瞎子!”敛起笑,叹了口气,“可惜呀,你是个小傻子,不然表姐一定把你娶回家好好疼爱!” 景熙的嘴角抽了抽:“表姐。” “嗯?” “熙儿美吗?” “小熙熙当然美啦!你只比表姐差一点点,除了表姐,你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景熙看向外边:“那表姐说说看,是我美,还是他美?” “他?哪个他?”荣郡主顺着他的目光,从彩玉珠帘的缝隙朝外望去,看到一个披着银色披风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气宇轩扬,荣郡主的小肥心脏当场扑通扑通地颤了起来! “那个是谁?”她问。 一旁伺候茶水的小太监道:“郡主问的是哪个?抱孩子那个还是没抱孩子那个?” “有没抱孩子的吗?”荣郡主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小太监心道有啊,在后头呢,嘴上答道:“那个是林家大少爷,林焕之。” 荣郡主眉头一皱,林家人?那个老狐狸精的娘家人?那老狐狸精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怎么侄儿出落得这么英俊,把她脸都给看红了。 她将眼睛贴在珠帘的缝隙上,一个劲儿地盯着林焕之看,看着看着,林焕之低下头与林妙妙说起了话儿,她视线腾的一跳,落在了林焕之身后,另一个少年的脸上。 林焕之已是少有的清隽风流,那人却更甚一筹,眉目如画、气质如玉,眸光清淡,隐透着似有还无的忧郁…… 荣郡主看痴了。 第26章 收获 书房内,景王与林崇以及一名中年男子围坐在小几前品茶对弈,中年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身材有些发福,看上去随和散漫,一双狭长的眼睛却闪动着精锐的波光,那波光扫过林崇时略略带了一丝不屑。 林崇自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轻蔑,他从十六岁开始接管家族生意,老子当过,孙子装过,求人求得恨不得下跪磕头的时候也有过,这种脸色于他而言,不过是顿下酒菜罢了。 景王余光打量着林崇,想起昨日与林崇对弈时,那神色与现在的无差,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宠辱不惊,方为人中俊杰,若说之前是为了给林妙妙提提身份才宣林崇入府,那么眼下,便是真对林崇有几分看重了。 景王捏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道:“本王好像是要输了怎么办?林崇,你怎么看?” 林崇看了一眼棋盘,道:“王爷输不了。” 景王眉梢微挑:“顾卿怎么看?” 被称作顾卿的中年男子挤眉一笑:“王爷棋艺精湛,怀坤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最后一子,景王也不下了,丢进盒中,拍了拍手:“顾卿棋艺见长,是不是常与崔执事对弈,把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给练出来了?” 顾怀坤笑着摇了摇头:“老崔最近忙得很,哪儿有功夫与我下棋?我找他吃回酒还推三阻四的。” “他是个大忙人,过年过节,阖宫上下就没用不着他的地方。他这回让你给本王带了什么?拿过来瞧瞧。”景王说着,伸出了手。 顾怀坤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王爷请过目。” 景王拿出盒子里的圆形镂空美玉,问林崇道:“你可认得它是何物?” 林崇接过美玉看了看:“和氏璧?” 景王淡笑着看向顾怀坤:“这小子还算有眼力吧?” 三句话不离林崇,顾怀坤只要不是傻子,就看得出王爷是在抬举他,但王爷可以享齐人之福,他作为景王妃的亲哥哥,却无法与林侧妃的兄弟和平共处,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王爷慧眼。” 景王仿佛没听出顾怀坤的抵触,又道:“三年一届的皇商之选到了,还是崔执事负责吧?” 顾怀坤不着痕迹地扫了林崇一眼:“年前就递了文书,现在已经开始审了。” “插个队怎么样?”景王问。 顾怀坤端茶杯的手顿了顿:“那得问崔执事了,臣,不知。” 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林崇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赵总管站在外头,隔着厚厚的门板都感受到了里边的尴尬,心道这老顾也真够拧的,跟王爷也敢打马虎眼儿。就在赵总管想着要不要给送点什么水果点心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一名身形消瘦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来了:“不好了……荣郡主……荣郡主出事了!” “你说谁出事了?”侧院,林侧妃放下编了一半的花绳,凝眸看向前来报信的静香。 静香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姚氏,双手一紧,道:“裴公子出事了!” …… 小船上,林焕之唬林妙妙洞里有鬼,林妙妙吓得直往他怀里扑,把他乐得哈哈大笑。 听到这肆意的笑声,景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瞄了一眼某人死抱住林焕之脖子的手,想着有把刀,把那脖子割下来就好了。 当然这些,林妙妙是不可能知道的,林妙妙只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凉,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不然,就凭她活了两辈子,也绝不可能被林焕之几句鬼话给唬得心脏乱蹦。 “咦?前面的船好像停了。”划船的小太监扭头对静香说。 静香定睛一看,还真是! “怎么办?”小太监问。 静香想了想,说道:“那就划过去,给荣郡主请个安吧。” 小太监把船划了过去。 荣郡主扶了扶珠钗,走出船舱,优雅地站在船尾,面含微笑。 静香让小太监泊了船,二船首尾想接,不足一尺之距。 这么近地看裴家少爷,越发清隽了,荣郡主抑制不住地花枝乱颤。 静香站在船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奴婢静香,叩见荣郡主,荣郡主金安。” “嗯嗯嗯。”荣郡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船上坐的都是谁呀?” “回荣郡主话,是林家的小主子们。”静香说着,缓缓避至一旁,对众人颔了颔首。 众人会意。 林焕之抱着林妙妙,给荣郡主行了一礼:“林焕之与小妹叩见荣郡主。” 荣郡主露出了一抹勾人笑意。 林焕之头皮有些发麻,抱着妹妹退下,裴琅走上前来,荣郡主笑得更妩媚了。 “在下……” “裴公子不必多礼。”不等裴琅说完,荣郡主托住了裴琅的手臂。 裴琅就是一怔,随后,抽回手来。 荣郡主咬唇,欲语还羞地看着他:“裴公子,今年多大了?” 裴琅蹙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恰好,她也在朝他看来,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暧昧,让他狠狠地打了个突:“十五。” 十五?哦嚯嚯嚯,她十八,女大三,抱金砖! 荣郡主用手帕遮住唇角的笑,娇羞地问道:“我常来王府,怎么没见过裴公子呀?” 裴琅眉头皱得更紧了:“在下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就碰到我了,我们……还挺有缘啊……”荣郡主挤眉弄眼。 裴琅听不下去了,他余光越过荣郡主,落在那一方五光十色的彩玉珠帘上,总感觉那里头有一双豹子一般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他,让他好似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种感觉,可不怎么好。 “在下告退。”裴琅决定不再与之纠缠,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往船尾走去。 哪知他尚未迈出步子,乌篷船就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荣郡主重心不稳,朝他扑了过来,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扑通一声落了水。 景王与林侧妃几乎是同时抵达洞府的,同来的还有林崇、顾怀坤与姚氏。在二人落水后,小太监与静香分别前往书房与侧院报信,侧院离得近,却架不住男人脚程快。 看着湿漉漉的、衣冠不整的女儿,顾怀坤一下子黑了脸! 赏莲之行,在荣郡主的哭声里告终。 听说顾怀坤午饭都没吃,带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离开了王府。 可明明,荣郡主哭得一滴眼泪都没有。 景王关上门,彻查了此事,得知儿子当时也在现场,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景熙委屈地揪着手指道:“我没站稳,摔倒了,船就颠了一下,是熙儿不好……熙儿害表姐落水……” 儿子的腿一到冬天便有些无力,走路都是坐轮椅的,他怎么舍得怪罪儿子没站稳呢?那一跤,听得他心都是痛的! “你没事吧?摔疼了没有?”景王关切地问。 “现在不疼了,熙儿是男子汉,熙儿不怕疼。”景熙鼓着腮帮子说。 就算还想责备一两句,看着儿子故作坚强的模样,也责备不出口了。景王叹了口气:“罢了,不是你的错。” 儿子与荣郡主无冤无仇,难不成会故意颠船?说出去都没人信!况且儿子心智不全,讨厌谁喜欢谁全都写在脸上,才不会做出这种背地里阴人的事儿来。 不过事情到底因儿子而起,就算儿子不是故意的,他也该上门,给顾怀坤赔个不是。至于荣郡主与林家那小子的事……他不占理,就不插手了吧。 回到侧院后,裴琅整个人是崩溃的,从昨晚他夜不安寝,便隐约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没想到果然发生了,还发生得这样快、这样坏!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荣郡主弄下水了?”林侧妃也是焦头烂额,她与王妃的关系本就敏感,平时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是斟酌再三,生怕行差踏错叫王妃逮住把柄治她,怀了身孕后更是谨慎至极,今儿倒好,她没惹事,她侄儿犯了浑。 亏她先前还觉得这个侄儿从容内敛,是个有造化的! 裴琅百口莫辩,明明是荣郡主把他撞下水,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就成他推荣郡主了? “姑姑,不是我。”他隐忍着说。 林妙妙当时就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的确不是表哥推荣郡主,是荣郡主没站稳,自己扑过来的。 可不等她开口为表哥澄清,就被娘亲捂住了嘴巴。 娘亲给了她一个别多事的眼神。 在场的人那么多,包括林侧妃身边的静香,静香都不讲实话,女儿傻乎乎地冲出去,是想打荣郡主、打顾家、打景王妃的脸吗? 林妙妙愣了片刻也反应过来了,她如今可不是仗着有小暴君撑腰就能横行霸道的小皇妃了,她得罪不起顾家。 荣郡主从前世就是这个脾性,不管犯了什么错儿都喜欢赖到别人头上,她其实也被冤枉过,只是小暴君很快帮她把场子找回来了,荣郡主尝到了教训,再不敢欺负她。 表哥就不同了,他无依无靠的,被荣郡主那个大无赖缠上,还不得倒霉一辈子啊? 林妙妙抱着小宝,幽幽地叹了口气:“表哥怎么这么倒霉啊?第一次进王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小宝嘚瑟地扭起了小屁股。 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回府的路上,姚氏与林崇同乘一辆马车,林妙妙抱着小宝歪在一旁,小宝今天不知怎么了,出奇地兴奋,一直在她怀里扭屁股,要不是它是只小兽,林妙妙几乎要以为它在幸灾乐祸。 姚氏把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果真如此,我就说琅哥儿怎么可能胡乱招惹别人。”想起一上午都在受顾家的气,林崇补了一句,“顾家人,真不是个东西!” “嘘——”姚氏按了按他唇瓣,“当心让人听见。” 林崇握住了妻子的手:“我省得,但琅哥儿的事,的确是荣郡主过分了,她一姑娘家这么做,未免也太……”厚颜无耻。 “我早听说她声名不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琅哥儿摊上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姚氏想到什么,又道:“要不咱们去找王爷说说情?” 王爷有意抬举丈夫,若丈夫开口,王爷想来会给几分薄面吧? 林崇沉思着摇了摇头:“那些太监敢当着我们的面指鹿为马,却不敢对王爷颠倒黑白,王爷想必知道荣郡主是自己跌下水的,自然也知道琅哥儿受了冤枉,但王爷没过来表态……我猜,他不方便插手。” 具体为何不方便,就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够打探的了。 “什么不方便?就是偏袒王妃呗,顾家与林家,当然捡着林家踩了。”姚氏从女人的角度出发,想的便是这些。 林崇却觉得,王爷不像惧内和畏惧朝臣之人:“算了,咱不议论王爷了,你先前还让我慎言,这会子自己反倒说起来了。” 姚氏嗔笑。 林崇回府后,把情况如实与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气得捶桌:“我就知道那黑心肝儿的眼里没有林家啊,啊?琅哥儿是她叫去王府的,受了委屈,她倒不替琅哥儿鸣冤了!昨儿还一口一个娘亲,叫得亲热,我呸!” 这事儿,老实说,怪不得林侧妃,她人微言轻,与荣郡主对着干就是以卵击石,帮不了忙还搭上自己,何必呢?林崇知道越劝越糟,索性梗着脖子听老太太发了一顿牢骚。 风暴远远没有过去,第二天中午,顾家人便闹上门了,领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五大三粗,大冬天赤膊拧着一根木根,后头跟着一票同样拧着木棍的弟兄,粗略一数,足有三四十之众;女的是个长了一颗媒婆痣的妈妈,眉峰高、下巴尖儿,一脸刻薄样子。 先开口的是男人:“我知道他不姓林,不想找你们林家的麻烦!把姓裴的小子交出来!我们不动你们一根汗毛!” 女人摇着手里的帕子:“快把人交出来!” 大房出门拜年了,就二房与三房在,崔氏扶着老太太走了过来,先是被这架势唬了一跳,随后强撑着,厉声道:“你们想干嘛?打架吗?光天化日闯进民宅,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再不走,我报官了!” 媒婆妈妈啐了一口:“大着肚子的,你最好闪一边儿去,免得磕到肚子,别怪老娘没醒你!” “你……” 崔氏气急,老太太拍了拍她手:“你先回屋。” “娘……” 老太太道:“冬梅,把二太太扶回院子。” “是。” 冬梅将崔氏扶回了院子,二人前脚刚走,后脚林岩带着一帮小厮冲过来了,双方形成对峙之势,但林家这些临阵磨枪的小厮,明显不如对方来得有气势,那些是真正的练家子,一拳能放倒一片。 林府的小厮,腿脚开始打颤。 林岩扶额,撇过了脸。 很快,林崇也赶到了,一番交涉之后知道了那对夫妇的姓氏,男的是胡管事,女的是曹妈妈,都是顾家的老人儿,看着荣郡主长大的,得知荣郡主受了委屈,非得把裴琅揪出来,狠狠地一顿出气。 这是来找茬的了。 与他们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林崇直接问:“你们到底想怎样?要打死他,不用你们动手,我们自己来!来人!把表少爷拖到小祠堂!” 二人一听这话,齐齐慌了,郡主可是吩咐了,一根汗毛都不能伤到那小白脸儿的。 曹妈妈眼珠子一转,说道:“以为打死就完事儿了?那谁,你们家那谁……那……裴……裴……” 胡管事小声道:“裴琅。” “裴琅!”曹妈妈扬起了下巴,“谋杀我们郡主在先,侮辱我们郡主在后!我们郡主是皇上册封的!他这是在藐视皇室!藐视皇室,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株连九族,林家还有命?虽也知道这是气话,但架不住林家已经摘不干净了。 “我几时侮辱她了?”裴琅不知何时来到了如意园。 曹妈妈眯了眯眼,怪道郡主喜欢,这小脸蛋儿嫩的,这身材好的,啧啧啧,勾人呐! “你敢说你没碰郡主身子?”她质问。 裴琅白了脸:“她不识水性,我是在救她!” 曹妈妈张大鼻孔,食指点着裴琅的肩膀:“你只说你碰了没?碰了没?碰、了、没!” 裴琅不说话了。 林家人算是彻底见识到荣郡主的无耻了,她把裴琅撞下水,裴琅不计前嫌地救她,却反被她倒打一耙,还赖上了。 “哎哟,哎哟……”老太太目眩头摇,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如此无赖的人呐,这亏得是老爷子不知道,不然,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呀! 如意园的动静,姚氏在风棠院都听到了,想去前头看看,又不放心把女儿留在屋里,万一姓顾的那帮人真在府里闹起事儿来—— “徐妈妈,你带姐儿去一趟姚家。” “娘!”林妙妙不想去,算上前世,她与姚家都多少年没走动了,她一个人去那边,只会像个大傻子似的,浑身不自在。 若在以往,姚氏便依女儿了,可今天,顾家人实在太不像话,谁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局面,她可不能吓到女儿:“不必收拾东西,那边什么都有。” 所以,如果过夜的话,还要穿姚表姐的衣裳,不要。 林妙妙抱着姚氏的胳膊,一阵撒娇。 姚氏却坚持将她塞进了徐妈妈怀里:“去吧。” 林妙妙泪汪汪地被抱了出去。 等到了大道上,林妙妙才明白娘亲为何如此担心了,别的暂且不说,单是如意园那嘹亮的大嗓门儿,就够人抖三抖的。 徐妈妈俨然也有些害怕,不让牵着林妙妙走了,将林妙妙抱起来,加快步子朝角门走去,前门后门不用说,肯定被顾家人堵死了。 徐妈妈始料未及的是,就连最偏的角门都被顾家人盯住了。 望着神色匆匆的仆妇和孩子,赤膊大汉棍子一伸,斜着眼睛道:“干嘛呢干嘛呢?” 徐妈妈被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震得心肝儿一颤:“出……出去……一下……” 赤膊大汉又看向仆妇怀中的孩子,那仆妇脸都吓白了,这孩子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害怕呀? 好吧,林妙妙没坚持几秒,怂了。 徐妈妈瞧这架势,越发笃定了把林妙妙送去姚家的想法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元宝,笑嘻嘻地道:“哥儿,行个方便吧,我去买点东西就回。” 赤膊大汉毫不客气地把银子一扔:“俺们爷说了,谁都不许出林府,就算一只苍蝇,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是我家,你们堵我家的路,还有理了?”林妙妙不悦地说道。 赤膊大汉一笑:“哟,还是个小主子?这是去买东西的?”他声线陡然沉了下来,掐住徐妈妈胳膊,“臭婆娘!不给点颜色瞧瞧……” 话未说完,他哽住了。 林妙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面色阴冷地朝这边走来,眸光之凌厉,如刀如剑,让人颤栗。 林妙妙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很快,眼睛一亮,甜甜地唤道:“四叔!” 景熙嗯了一声,走向那赤膊大汉:“想打架?” 赤膊大汉被那不似活人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嗫嚅着道:“谁、谁、谁想打架了?我吓唬吓唬她们,谁耐烦打女人?真是!”退到门口,继续守起了大门。 徐妈妈已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眼前带着玉质面具的少年行了一礼:“四爷。”小姐叫四叔,那应该就是林四爷吧?四爷真年轻啊!好像和表少爷一般年纪呢,但那股通身的贵气,竟不像个庶出的苦孩子。 林妙妙从徐妈妈怀里下来,看着景熙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景熙道:“路过。” 去哪儿能路过这里?林妙妙觉得很奇怪呢,从这儿到西府,可是完全不顺路的呀! 景熙摸了摸林妙妙脑袋,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柔和。 徐妈妈揉揉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景熙敛起神色,淡淡地问:“要出门?” “嗯!”林妙妙点头,“府里有人闹事,娘亲让我去姚家避避风头。” “想去?”景熙问。 林妙妙拨浪鼓似的摇头。 “去我那里吧。”景熙说。 “好呀好呀好呀!”林妙妙不假思索地说,去四叔那里比去姚家自在多了。她也不是真的小孩子,跟表姐他们其实玩不到一块儿去,反而与四叔比较合得来。 徐妈妈略有些迟疑,但形势比人强,顾家堵死了门路,真拼起来,误伤小姐就不妙了,福身道:“那就麻烦四爷照看小姐一天了。” 一天算什么,他是要照看一辈子的。 景熙迈步朝西府走去,林妙妙和小宝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冷风呼啸,阳光却独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不一会儿,林妙妙跑出了汗。 景熙回头,见小家伙掉了一大截,停下脚步等她。 林妙妙抱着小宝,气喘吁吁地跑在雪地里,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嘴里呼出白气,像极了刚出炉的小奶包。 景熙有些忍俊不禁。 林妙妙好不容易追上四叔,人都快断气,一抬眼,却见四叔满脸戏谑地看着自己,不由眉头一皱:“干嘛?” 景熙伸出手。 林妙妙一怔。 景熙看着她。 林妙妙的瞳仁动了动,探出肉呼呼的小手,试探地扒拉了一下四叔的手指,然后,被四叔握紧了。 四叔的手,看上去白皙精致,掌心与指腹却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不知怎的,林妙妙想到了小暴君的手。不过,小暴君的手比四叔的粗糙多了,掌心全是刀伤与口子,据说是打仗时留下的。 “想什么?”景熙捏了捏掌心那柔软的小肉手。 林妙妙意识回笼,暗骂自己撞邪了,跟四叔在一起,居然能想到小暴君,大概……是知道二人关系匪浅吧?上次在王府看到的背影……应该也是四叔的吧? “你这神走得够久的。”景熙晃了晃她小手。 林妙妙讪讪一笑:“没啦,我……我那个……是在想表哥的事啦!” 景熙眉心微微一蹙:“想别人的事做什么?” 林妙妙说道:“他不是别人啊,他是我表哥,跟四叔你一样,都是我的亲人。” 景熙猛地捏紧了手掌。 林妙妙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见四叔的脸冷得吓人,害怕地说道:“我……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景熙松开力道,轻轻揉了揉她小手。 林妙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四叔对她很好,可四叔发起火来,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四叔。” “什么?” 听语气没大碍了,林妙妙拍拍小胸脯,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今天在门口拦着我们的人是谁吗?” “谁?” “顾家人。”林妙妙又道:“你知道顾家人为什么会上林家闹事吗?” “为什么?” 林妙妙愤愤不平地说道:“表哥被荣郡主缠上了!”把王府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四叔,你说表哥是不是好可怜?又不是表哥把她拽下水的,谁知道她的船为什么突然不稳了,她应该找掌船的人问责,揪着表哥不放做什么?” 景熙停住步子,定定地看着她:“这么喜欢你表哥,你嫁给你表哥得了。” 四叔生气了,不对,酸溜溜的,好像吃醋了。 但四叔怎么可能吃表哥的醋?一定是她想多了。 不过四叔好像的确不喜欢听东府的事,那她不说了。 林妙妙扬起笑脸:“四叔,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 景熙不理人。 林妙妙扯他袖子,又挠他手指,一口一个四叔地叫着,还甜腻腻地笑,愣是把景熙的脾气磨没了。 到竹屋时,景熙已经把裴琅是谁忘得一干二净了。 景熙在垫子上铺了一块小虎皮,正是乌篷船上那个。 林妙妙歪到虎皮上,好暖呀! 小宝也滚到了虎皮上,舒服得伸了个懒腰,随后,习惯性地往林妙妙怀里钻,景熙将它拧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地上。 小宝委屈地呜了一声,想再趴回林妙妙怀里,但看了一眼景熙恨不得吃了它的眼神,灰溜溜地玩线团去了。 林妙妙在虎皮上坐了一会儿,肚子有些饿,景熙从食盒里拿出一早备好的糕点:栗子糕、桂花糕、千层酥、蟹黄酥…… 林妙妙看得直咽口水,四叔是不是知道她会来呀?全都是她爱吃的!可是她也没告诉四叔她喜欢吃什么呀,看来,四叔跟她口味很相近呢。 林妙妙洗了手,拿起一块金灿灿的蟹黄酥,喂到景熙嘴边,景熙一愣,她已经把蟹黄酥塞进了他嘴里,而后拿起另一块,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喂他吃东西。 感觉,不赖。 景熙看着曾经一口都咽不下的蟹黄酥,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 林妙妙人小肚娇,一会儿就饱了,又喝了些茶,便趴在小几上练字去了。 这一练,就是半个时辰。 景熙觉得很奇怪,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四处蹦跶吗?哪有坐得住的? 从前也没发现她这么喜欢写字。 林妙妙起先是不爱练字的,但深宫寂寞,就学会了写字,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只是不论她怎么练,字都还是那么丑。 景熙来到她身后,看着那一群鸡飞狗跳的字,眼皮子狠狠抽了抽。 在她身后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拿笔的姿势不对。” 林妙妙整个人落入他怀抱,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发顶,有些烫。 林妙妙的小脸儿微微泛红:“怎、怎么拿?” 景熙将她食指往上调了调:“捏这里。” 隔得近了,他声音也变轻,柔柔的,入耳有些酥麻。 林妙妙想,就算是自己四叔,但她到底不是真小孩儿了,这姿势……太……太……太让人招架不住。 景熙没察觉到她异样,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边写,边讲解她该掌握的要领。 结果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四叔的声音好温柔,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 光阴飞逝,林妙妙写完最后一张纸时,徐妈妈来喊她回府了。 林妙妙看了看手边一沓子白纸,不敢相信那些真是她写的! 景熙松开了她的手。 手背上的“天然暖炉”没了,突然就有些发冷,林妙妙眨了眨眼,从字帖里挑了一张最好看的:“我可以带回去吗?” “嗯。”景熙的声音依旧清淡,没了先前的温柔。 林妙妙起身告辞。 走出紫竹林,徐妈妈与她说顾家人走了,林妙妙先是一怔,随后与才意识到,与四叔在一起的一下午,她竟半点没想起表哥的事情! …… 顾家人总算是走了,在丢下一句“想要息事宁人,就与荣郡主成亲”的狠话之后,林家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闹了半天,又喊打又喊杀的,却原来是为了逼婚。 “碰了我家郡主的身子,以后我家郡主还嫁的出去啊?”这是曹妈妈的原话。 林家人很想说,没碰之前她难道就嫁出去了吗? “要是不管她,让她自己吃水就好了!”崔氏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老太太叹道:“真要那样,那群无赖又该怪罪琅哥儿见死不救了。” 进是深渊,退是沼泽,横竖对裴琅不利,这幸亏是个巧合,若是人设的局,那这人的心思就太可怕了,从荣郡主到裴琅,再到景王的态度,每个人、每一步,都算得分毫不差。 未来等待裴琅的是什么,林家人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荣郡主真是个贤良淑德的黄花大闺女儿,裴琅碰了她,成全一段姻缘也就罢了,偏是个如此泼辣的无赖,裴琅心中藏了怨,就算日后成了亲,也未必过得舒心,更别说,荣郡主还长得如此叫人……下不了口。 若是铁了心不娶,荣郡主的花边新闻速来传得最快,不消两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裴琅是荣郡主想要的男人,哪家还敢把姑娘嫁给他? 至少林家是不敢了。 第27章 谈判(一更) 晚上,林妙妙和小宝一起泡澡,小宝会浮水,四只小爪子在水里一阵扑腾,林妙妙去捉它还捉不住,狗刨得比谁都快。 洗完澡,一人一兽趴在羊毛毯上,由丹橘和另一个叫秋月的丫鬟擦头发、擦毛。 屋子里烧了地龙,倒是不冷,但林妙妙摸了摸地毯上的毛,还是有些嫌弃地说:“没四叔那儿的虎皮舒服。” “四爷家还有虎皮呀?”秋月问。虎皮可是难得的东西,一般人用不起,他们三房自然是有那个闲钱的,但一张兽皮摆在那儿,怪吓人。 丹橘睨了秋月一眼,说道:“虎皮是个什么稀罕东西吗?怎么四爷就不能用了?” 二人出发点还是一样的,都是觉得四爷是庶子,不够有钱。但秋月是觉得,既然是庶子,还能用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许四爷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穷酸;丹橘的重点却是,四爷是庶子都用得起虎皮,可见虎皮这东西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贵重。 为着四叔与一块虎皮,俩丫鬟在屋子里争执了起来。 “我是去过王府的,我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一块虎皮了不起啊?”这个是丹橘。 “知道你是去过王府的人,你厉害,把桃红姐姐她们都挤下去了!”这个是秋月。 很明显秋月落了下风,争不赢开始调转矛头。 丹橘的智商很快也被带歪了:“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挤她们了?太太不带她们去王府,还能是我的错呀?凭本事上岗呀……” 二人开始东扯西拉,为什么吵起来的大概已经忘了,林妙妙寻思着要不要嚎上一嗓子,这么聒噪下去,着实有些受不了,可想想自己的年纪,还是算了,默默地拿起一块棉布,给她的乖小宝擦起了毛。 徐妈妈进屋时,二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林妙妙盘腿坐在地毯上,安静地擦着小宝,自己的头发都还湿着,徐妈妈当时就火了:“都给我住嘴!” 二人吓得一怔。 徐妈妈走过来,从丹橘手里夺过棉布,瞪向秋月道:“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丹橘比你先进府,身份压了你一头,凭你也敢跟她吵?” 秋月被说得面色涨红。 丹橘得意地翻了个白眼。 徐妈妈对秋月厉声道:“出去!把外院的雪给我铲了!不铲干净不许睡!再让我发现你不干活只惹事,我就回禀太太,把你打发了!” 秋月是好不容易才被选到三房的,三房待遇好,小主子脾气也好,平日里事儿不多,银子照拿,比起哪房都来得舒服,她才舍不得丢掉这份差事,当即给徐妈妈道了歉,出门铲雪去了。 丹橘笑嘻嘻地挽住徐妈妈胳膊:“就知道妈妈是个公道人……” “少给我来这一套!”徐妈妈冷冷拂开她的手,戳着她额头道:“之前我怎么提醒你的?嘴巴要把好门!别想什么说什么!她一个新来的不懂事,你也跟着犯傻了?讲的那叫什么话,连我都听不下去!桃红柳红原是与你一个辈分,不过是被分到傅姑娘身边,哪里就比你差了?去王府不带她们,不过是怕采苓落了单不好想,谁给了你胆子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哦,你去两次王府了不起是不是?那下次你入宫的话是不是得上天啊?还有四爷,四爷是林府的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是她先说的……”丹橘嘀咕。 “她说你就跟着说?她去铲雪你怎么不跟着去啊?” 铲雪是最累的活儿,外院那么大,铲一夜都未必铲得完。丹橘噤了声。 “小厨房也该做整理了,今晚给我把它弄干净!明早我去查,要是丁点儿没叫我满意……”徐妈妈一哼,“叫你老子娘把你领回去!” 她老子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回去指不定被他们给卖了,她如今是三房的得力丫鬟,他们才不敢拿她怎么样的。可是小厨房的大扫除,不比铲雪轻松啊……丹橘想仗着自己与徐妈妈的革命友谊放点水:“妈妈……徐妈妈,我以后会注意的,你绕了我这一回吧!厨房油污那么重,收拾完,我这双手不得废了呀,好不容易才养得这么嫩的……” 徐妈妈看着那双几乎能赶上主子的纤纤玉手,不屑一笑:“我瞧收拾厨房都轻了,正好,太太屋里的床单没洗,你一并给洗了吧!” 丹橘不敢相信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妈妈做起事来这么绝情,难道那些感情都喂了狗吗?落差太大了! 丹橘泪汪汪地去了。 林妙妙也挺诧异的,她头一次发现表面温和的徐妈妈,发起火来这么狠。 徐妈妈捏了捏林妙妙衣领,发现已经湿了,忙拿了一件干爽棉衣换上,又给穿了个粉色小夹袄,一边用棉布给她擦头发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三小姐,这年都过了,您是大了一岁的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么不经事儿了。您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哪儿有奴才把主子晾在一边自己争论长短的道理?以后再有谁不尊重,您得拿出主子的威严来,知道吗?” 林妙妙点头。 徐妈妈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样子,知道她左耳进右耳出,叹了口气:“您这性子是随了谁哟?”太太是虎,三爷是狼,下人在他二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也就三小姐小,看着好欺负,都不在三小姐这儿收敛性子。 姚氏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之前被荣郡主和裴琅的事弄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到秋月在院子里铲雪,问都懒得问,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进了屋。 但她不问,不代表徐妈妈不说,徐妈妈将二人的情形一字不落地禀了。 林妙妙有些懵,刚刚听徐妈妈与丹橘、秋月说的话,还以为徐妈妈不会把事情捅到娘亲面前呢。 姚氏漫不经心道:“这些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娘亲的回答也让林妙妙惊讶。 活了两辈子,她才发现,宅子里的弯弯道道,她好像根本没入门啊! 不过很快,她会过意来了。 徐妈妈固然要掌握一些生杀大权在手,才能叫底下的人信服,但这生杀大权必须是娘亲赋予的,而不是自己欺上瞒下骗来的。她越对娘亲坦白,娘亲越敢对她放权。 应该是这个道理吧,嗯,自己的悟性还是可以哒! “妙妙,徐妈妈说的对,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别再叫下人在你面前放肆,知道吗?”姚氏道。 林妙妙哦了一声:“知道了。” 姚氏摘了耳环、珠钗与手钏儿,将坐在地毯上的女儿搂进怀里,闻了闻女儿柔软的发:“嗯,香!今天在你四叔那儿好玩吗?” “好玩。”就是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天黑了。 女儿自从大病一场后,不如先前那般上蹿下跳了,难道听她说一句好玩,姚氏就道:“都玩了些什么?” 林妙妙将小脑袋靠进娘亲温暖的颈窝,娘亲身上有股别人没有的香气,让她闻着很满足:“吃了好多东西,四叔跟我一样,都喜欢吃甜糕!还有,四叔教我练字了。”说到这里,她挣开姚氏的怀抱,拉开抽屉,去找从竹屋带回来的字帖,“咦?字帖呢?我放哪儿了?那是我写的最好的一张!” 翻了抽屉翻书桌,哪儿都找不着。 姚氏笑了:“好了好了,别找了,娘知道你写的好!” “不是,我真写得很好!” “娘知道。” “哎呀……”这敷衍的口吻,林妙妙急得跺脚。 姚氏是不信女儿那鬼画符的字能有什么改善的,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时候不早了,睡吧。” 林妙妙被娘亲塞进了被窝,小宝也跳了上去,姚氏有心让小宝下来,小宝抖了抖毛,宝宝洗过了,宝宝是干净哒! 林妙妙将小宝捞进了被窝,夜里她爱翻身,肩膀那儿总漏风,小宝的尾巴正好给她当坎肩:“娘,表哥的事解决了吗?那个荣郡主……不会再来闹事了吧?” 千万别要了,虽然她这辈子不打算嫁给表哥,但也不希望表哥娶个母夜叉过门。 姚氏的脸微微一沉:“小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个!” 刚才还说她不是小孩子了! 双标! 荣郡主的事到底没这么容易过去,隔天,又有人上门了,这回来的是个奶嬷嬷。 乳母在大周朝的地位是很高的,相当于半个长辈,一般人家,不轻瞧这样的人物。 林家人将她客气地迎入如意园,她笑容温婉地道明了来意:“那两个原是夫人的陪房,打郡主出世便随侍身侧,待郡主非比一般,什么大道理啊,碰上郡主的事儿,那都没了道理。我昨儿恰巧回了娘家,不知他们瞒着我、瞒着郡主,偷偷上贵府闹出这等糊涂动静,我在这里,代替他们给你们赔不是了。” 她说着,果真站起身,深深地行了一礼,不掺半点水分。 郡主的奶嬷嬷,比多少贵妇的身份还重,林家人吓得心惊肉跳。 老太太扶住她:“你快起来!” 奶嬷嬷愧疚地说道:“郡主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什么脾性我一清二楚,要我说,这事儿怪不得裴公子,是郡主跋扈了。” 听听听听,这才像人话嘛! 林家人心里舒坦多了! 奶嬷嬷又道:“那俩不长脑子的糊涂东西,我已经罚过他们了,扣了月钱、打了板子,如今还在花园里跪着。本想带到贵府负荆请罪,又怕给贵府惹来非议,说贵府得理不饶人,与顾家呛声。” 这是真心话,老太太听得出来,心里的排斥又少了一分。 那奶嬷嬷接着道:“可是有句不中听的话我不得不说,郡主跋扈是跋扈,毕竟是郡主,那是皇上亲封的,咱们这些平民,就没那个与她对着干的命。” 老太太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奶嬷嬷拍拍老太太的手道:“起因怎样咱们不深究了,深究不过来,纠正的是道理,伤的是和气,不划算,您说呢?” 林妙妙暗暗赞叹,这奶嬷嬷是谈判高手哇! “可是……”叫琅哥儿妥协,老太太又不甘心,觉得对不起老太爷临终前让她好生照顾琅哥儿的嘱托。 奶嬷嬷笑道:“其实,以裴公子的身份,是配不上我家郡主的,我作为乳母,也希望她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 老太太有些汗颜:“那是。” “郡主是个爱新鲜的,对什么都是三天热度,得不到的吧,她一直念着,真要得到了,没几天就腻了。我是这个意思,不如先让裴公子试着与郡主相处,处几日下来,郡主知道裴公子无趣了,自然不会再提嫁娶之事了。”奶嬷嬷说着,拿出一张纸,“郡主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写在里头了。” 这是在教表哥作弊啊! 林妙妙瞠目结舌,这奶嬷嬷是个人物啊! 第28章 传情(二更) 林妙妙病了。 大概是顶着湿发、穿着湿领子惊了风,半夜开始低烧,那会子大家都睡熟了,值夜丫鬟瞧她安安静静盖着被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是小宝发觉尾巴烫得很,一阵乱叫,把姚氏给惊醒了。 连夜请来大夫,开药把体温降了下去,小孩子不怕别的,就怕烧出什么后遗症,索性察觉得及时,未酿成大祸。 姚氏为之前打算让小宝在地毯上睡的想法感到汗颜,要不是小宝机智,女儿指不定烧成什么样子。 姚氏奖励了小宝一块栗子糕,和长期侍寝的资格,之后,让徐妈妈叫来丹橘与秋月,女儿之所以生病,都是这两个玩忽职守的丫鬟害的,本想有徐妈妈处置就够了,但眼下看来,她怕是得亲自算一次账。 丹橘、秋月万万没料到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早知道的话,她们就是憋死也不急在那一刻呈口舌之快了。 姚氏把二人降了个等级,扣半年月钱,外院的洒扫全由二人承包,直到姚氏满意为止。 这处罚听着轻飘飘的,不伤筋不动骨,但半年不拿工资白干活儿,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更别说降了等级成为整个三房的笑柄,好长一段时间,二人都要抬不起头做人了。 林妙妙病得快,也好得快,到第三天就活蹦乱跳了,只一点,还流着鼻涕。 林焕之邀请林妙妙、裴琅、傅望舒一起,在花园摆了炉子烤红薯和鹿肉,几人年纪轻,不让饮酒,便烫了一壶大麦茶。 据说这大麦茶是从朝鲜买来的,林妙妙觉得味道有点怪,尝了两口便不喝了。 林焕之读书不长进,一手鹿肉烤得贼香,油乎乎的,却不腻,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肉汁儿能溅出来。 裴琅烤肉就有些差强人意,嫩倒是嫩,但调料太多,把鹿肉的原汁原味儿给夺了。 傅望舒明显更喜欢吃调料。 林焕之把自己烤的肉切给她:“吃我的,表哥烤的不好吃!” 傅望舒道:“我、我觉得好吃呀。” “什么品味嘛!”林焕之哼了哼,把鹿肉给林妙妙。 林妙妙吸了吸鼻子,看看自己油乎乎的手,道:“大哥我流鼻涕了。” 林焕之噎了噎:“叫丫鬟给你擦。” 丫鬟都不在啊!在的话叫你? 林焕之没给人擦过鼻涕,觉得有点小恶心。 林妙妙就道:“把帕子拿给我就好了,在荷包里。” 林焕之打开她荷包去拿帕子。 这时,裴琅摘了烤肉用的手套,轻声道:“来。”拿出帕子,给林妙妙擤了鼻涕,动作温柔,眼神里没有半分嫌弃。 林妙妙怔住。 裴琅微微一笑:“好了。” 林妙妙转头,瞪了林焕之一眼:“还大哥呢,连鼻涕都不给我擦!” 林焕之轻咳一声,切了一块鹿肉,讪笑道:“来来来,最肥最嫩的给你吃!” 几人吃到一半时,一名外院的小厮走了过来,在裴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裴琅淡淡点头:“知道了。” 小厮退下。 裴琅站起身来:“你们吃吧,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傅望舒困惑地看着他。 林焕之挑眉道:“我说,不会是那个什么郡主又找你去约会吧?” 裴琅没说话。 傅望舒抓住他的袖子道:“表哥,这都下午了,一去一回,就得晚上了,能不能……禀了郡主……今天就不去了?” 裴琅眉心微蹙。 林焕之晃着手里的签子道:“还是别,你要说不去啊,她能闹到府里来,到时候还是得去。”想到那个缠人的母夜叉,林焕之头疼! 傅望舒眸光一暗,看向裴琅,裴琅却并没看她,摸了摸林妙妙脑袋道:“想吃什么?表哥给你带。” “烧鹅。”说完林妙妙就后悔了,表哥被逼着约会本就够不爽了,还跑去给她买烧鹅,“我不想吃了。” 裴琅一笑:“我先走了。”言罢,转身出了园子。 吃完鹿肉,林妙妙回了三房,闲来无事,便练起了字,最近练字练得勤便,谎称学了不少字,姚氏信了,一个劲儿夸她聪明。 林妙妙始终没找到从竹屋带回来的字帖,想再写一张一样好的,可怎么写都不像那么一回事儿。 林崇打了帘子进来,满脸笑意。 姚氏迎上去,脱了他氅衣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林崇道:“见到崔执事了。” “拿到皇商的竞选资格了?”姚氏眼神儿有些发亮。 林崇难掩笑意地说道:“也算我们运气好,造船那块儿,没拿得出手的竞争者,我把林家的底给他亮了一下,他立刻就拍板了,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咱们就要开始为皇家效力了。” 意外?能有什么意外?林家祖上是盐贩子,后金盆洗手,但沿海的产业一直有所保留,私盐是不能大张旗鼓地贩了,改为海营,就拿这造船来说,林家是绝对排的上名号的。 姚氏很高兴,想到什么,又皱眉道:“之前,顾家不是不想帮你引荐崔执事吗?该不会是为了荣郡主和琅哥儿的婚事,才做出让步的吧?”若是这样,这人情他们宁可不要了! 林崇捏了捏脸蛋:“想什么呢?你相公是那种踩着琅哥儿肩膀往上爬的人吗?是王爷亲自安排的饭局,让我与崔执事见了面。” “王爷当真器重你,不对,是器重林侧妃。”除了林侧妃,姚氏想不出王爷为何如此费心地帮衬林家,“那如此的话,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踏上林侧妃这条船了?” 这条船,不比荣郡主的好多少。 姚氏不想踏上去。 林崇沉吟片刻,道:“不像,王爷不是那种会把手伸到后宅的人,林侧妃这胎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他现在就为她铺路,太早了些。” “那是为何?”姚氏不解。 林崇斜睨了她一眼道:“就不能是为了你相公我?王爷慧眼识英才,可不可以?” 姚氏抿唇一笑:“可以,可以!我相公是人中俊杰,是千里马,遇上伯乐了。”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你说王爷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一个痴傻儿子?” 林妙妙练字的手一顿,心道,就因为人好,所以老天爷奖励了他一个这么厉害的儿子,再过个十年八年,咱们都得跪下给他儿子磕头。 “你去王爷那边,见到过世子没?”姚氏问。 林崇摇头:“听说世子的性子有些孤僻,鲜少出院门……他是傻子,也没几个知心朋友。”一抬眸,看到女儿,呢喃道:“要都像咱们女儿这样的,兴许与他玩得来。” 林妙妙的手抖了一下,别她自己没去招惹小暴君,亲爹却把她给卖了啊…… 姚氏嗔道:“你都说他是傻子了,万一伤到妙妙怎么办?不许打妙妙的主意啊!你效忠王爷我没意见,但不许卖女儿!” 还是娘亲好啊…… 林崇搂住娇妻的纤腰,讨好地说道:“我省得,我连琅哥儿的便宜都不肯占,女儿就更舍不得了。” 夫妻俩开始腻歪。 林妙妙觉得跟他俩在一起,自己简直就是空气,分开了,她是个宝;一合体,她就成了草。 “娘,教我练字。”她懒洋洋地说。 姚氏推开丈夫,走到书桌前,指点了一下,林妙妙领会不到精髓:“你握着我的手嘛!不握着,我怎么写得好?” 姚氏不可思议地道:“乖乖,你说自己真写得好的那张大字,就是别人捉着你的手写出来的啊!”那她信那字是真的好了,都根本不是女儿自己写的嘛! 林妙妙最终找到了那张大字,在床底下,对比了娘亲握着她的手写的,以及父亲握着她的手写的,果断得出结论:四叔教的最好! 而且四叔最有耐心、最专注,不像爹娘,一边教她写字,一边还和对方眉目传情,一点都不用心! 不知想到什么,她拿起剪刀,剪了一张小纸条:“小宝,过来。” 王府 窦太傅正在给景王的两个儿子授课,他本是太子一个人的老师,因皇上宠爱景王世子,便让他上午给太子授课,下午来景王府授课,他教景世子有几年了,久到那个小的都能来蹭课,甚至学得比景世子好了。 景栎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他从前也是个顽劣不上进的,但姨娘说了,以前玩玩没关系,因为大哥是傻子,就算将来继承王府,也不能治理王府,王府还是他的,但如今林侧妃肚子里怀了一个,万一是小弟弟,他得与小弟弟争,他必须赢在起跑线上。 景熙歪在轮椅上,书本盖住脸,呼呼大睡。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这几句话什么意思?”窦太傅沉声问,眸光扫过蒙头大睡的景熙,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 景栎道:“太傅,我知道!” “你说。” “是!”景栎站起来,有模有样地说道:“严寒到来,炎暑就要过去;秋天收割,冬天进行贮藏……” 一个小白团子从后门溜了进来,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景熙的鞋,景熙拿开脸上的书,低头一看,是小宝。 小宝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绣了荷花的粉色小锦囊。 景熙打开锦囊,里头是一张纸条:“四叔,你在干什么呀?” 景熙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随手从书上撕下一块,写道:“在上课。” 林妙妙看到回复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心道西府这么近,小宝怎么去那么久? 小宝:宝宝不是去西府,是王府啊啊啊啊—— 林妙妙看到纸条上力透纸背的字,咧唇一笑,提笔回道:“四叔在哪儿上课?何时上完?” 窦太傅低头翻了一页书,余光瞟到什么白色东西溜进来了,举眸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再低头,白光又来了,他再抬头,白光又不见了! 许是自己眼花了吧,窦太傅继续翻书:“这几句是我刚刚提到的重点,要记下,现在,把《论语》拿出来。” 竖着身子躲在某个抽屉里的小宝探出脑袋,见窦太傅又埋头做学问了,蹑手蹑脚地跑到景熙脚边。 景熙打开纸条,看着上面鸡飞狗跳的字,心情好得不得了,强撑着压下翘起的唇角,写道:“快了,怎么了?” 林妙妙回道:“我想四叔,教我练字。” 分两条写的,但景熙自动忽略第二条,盯着“我想四叔”四个字,胸腔滚过一股热浪,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窦太傅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都飞了出去,他瞪着目中无人的某世子道:“景熙,你又想干什么?” 景熙没理他,抬脚就往外走。 景栎揉了揉眼,大哥的腿不软啦?这还没到春天呢…… 窦太傅望着那道跨过门槛的背影,七窍生烟道:“景熙!老夫和你说话呢,给我坐下!你给我回来!你站住!你敢逃课?你……你……你再不回来老夫……老夫就告诉你父王了!不对,老夫告诉皇上了!” 小宝再次回到风棠院时,已经累成狗了。 宝宝还是小孩子,宝宝好辛苦! 林妙妙摸了摸小宝,展开字条,上面写着:“抬头。” 抬头?林妙妙眨了眨眼,抬头不是窗子吗? 林妙妙推开了轩窗,就看见,金灿灿的阳光下,少年趴在满是积雪的墙头,对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第29章 蜜桃(一更) 这是一种林妙妙从未有过的感觉,像做梦一样,想着想着,突然这个人就出现了,还带着那样动人的笑,印象中,他就没笑过。 笑起来,真好看。 林妙妙的小心脏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丢下笔跑出去,望着头顶的少年,难掩激动地唤道:“四叔!” 周围已有丫鬟掩面笑了起来。 林妙妙微微红了脸,小声问道:“你怎么爬墙?” 景熙扶了扶脸上的玉质面具,理所当然地说道:“不是想四叔了吗?” 想你,你就过来了呀? 不对,我什么时候想你了? 我是想你教我练字! 林妙妙对上那双闪动着沉静而潋滟的眼睛,心道自己这是被调戏了吗?四叔是不是太坏了?! 景熙眸光幽幽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林妙妙被看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心道四叔真是太妖孽了,这亏得是自己亲叔叔,要是个外人,还不得被他迷死? “那个……四叔你等等。”林妙妙转头冲进房中,对正在对账本的爹娘说道:“四叔来了,我出去玩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姚氏在后头,喊都喊不住,跟出院门,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想起刚刚女儿脸上的那副神采,姚氏笑着摇了摇头,半大孩子,与同龄人玩不来,嫌幼稚,与长辈倒是合拍。不过比起裴琅的一味纵容,能让女儿静下心来练字的老四,显然更符合她对女儿的择友标准。 “四叔,我们今天还练字吗?”林妙妙笑着问景熙,几次接触下来,她已经不那么惧怕四叔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场了,反正不管怎样,四叔对她都是极好的。 景熙带着她往紫竹林相反的方向走:“带你出门转转。” “真哒?”林妙妙的眼睛迅速亮了起来!好像自重生以来,她还没怎么在外头逛过呢,倒是出过几次门,可都是去王府,王府有什么好玩儿的?她怕碰上小暴君,都不敢放开手脚好么? 景熙瞧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不许调皮,不许乱跑。” “我知道!”林妙妙把肉呼呼的小手,放进了他掌心,他下意识地握紧,意识这家伙主动牵了他的手时就是一愣,林妙妙笑道:“还不许走丢嘛!” 景熙看着握在掌心的手,眸光动了动。 二人从西府上了马车,景熙说带林妙妙逛逛,还真就是逛,连车都不许她下的!林妙妙有些傻眼,四叔是在民间长大的吧?这叫什么逛街呀?得走走看看,吃吃喝喝才对嘛! 林妙妙又开始了她的必杀技,一声声“四叔”,叫得那叫一个甜,景熙被缠得无法,清了清嗓子,在中央大街的路口带她下了马车。 拐角处,正好是一家烧鹅店,要不是四叔一直坐在车里,压根没往外看,林妙妙几乎要以为四叔与她心有灵犀了! 她馋烧鹅馋一下午了! “四叔四叔,我们可不可以去吃烧鹅?”她巴巴儿地望着景熙,一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闪闪发亮,好似不给她,就要闪出泪光。 景熙看着喧闹嘈杂的烧鹅店,眉心蹙了蹙,带林妙妙进去了。 烧鹅店不大,只摆了三张小圆桌,眼下尚不到饭点,寥寥几名客人,并不显得拥挤。 二人同时看中了最里边的位子,正要抬步走去,却迎面碰上一个人,裴琅。 裴琅手中拧着一只打包好的烧鹅。 林妙妙吞了吞口水,她都说不想吃了,怎么表哥还是买了?是她撒谎技术太差了吗? 裴琅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林妙妙,表情有些惊讶,但当他目光落在与林妙妙牵着小手的少年身上时,就不止惊讶这么简单了。 “你是谁?”没问林妙妙,而是毫不客气地看向了景熙。 景熙对上他凌人的审视,一脸恣意。 林妙妙看看四叔,又看看表哥,是错觉还是什么,好像气氛不对呀! “表哥,这是四叔,四叔,这是表哥。”林妙妙硬着头皮介绍完,想抽回手,却被景熙死死地握住。 景熙唇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声音:“裴琅?” 裴琅听出了其中的不怀好意,不由纳闷,自己好像没得罪四叔……当然,尽管没得罪,但当他看到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时,眸光涌上了一层冰寒:“四叔。” 景熙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 裴琅捏了捏手里的烧鹅,忽觉烫手。 林妙妙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向表哥解释自己真的是无意路过,无意看到烧鹅店才进来的。 她一会儿说想吃,一会儿说不想吃,表哥买了,她却又和四叔来吃。 表哥一定怨死她了。 “我……”想说,我不知道你真买了。 裴琅笑了笑:“我给焕哥儿和傅姑娘买了点烧鹅,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你买一个,你就来了。” 表哥还是跟前世一样,从来不让人难堪啊…… 林妙妙头脑一热:“表哥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吃吧?”一说完,就感觉身边的四叔不高兴了。 裴琅微微一笑,说道:“我吃过了,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林妙妙松了口气,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越来越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还是别在一块儿聚堆的好。 景熙给了裴琅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裴琅捏紧烧鹅,走出店铺,临上马车前,他回头,又看了景熙一眼。 察觉到他的打量,景熙也转过头看了看他。 二人这种“依依惜别”的样子,略有些惹人侧目。 景熙没有避让的意思,眸光如刀,一寸寸落进裴琅的眼底,裴琅的心莫名抽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船上感受到的目光,仿佛,也与眼前的一样。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四叔怎么可能会跑到荣郡主的船上? 裴琅沉思了一会儿,上了马车。 另一边,景熙也撤回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一小插曲没影响到林妙妙的食欲,烧鹅被切盘端上来的一霎,林妙妙什么都不记得了。 烧鹅的皮是炸过的,酥脆肥嫩,蘸上酸甜的酱汁,好吃得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林妙妙吃得满嘴油光,腮帮子鼓得老高,筷子不好用了,索性用手,一盘烧鹅,愣是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只差舔盘子了。 再看景熙,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茶水都没喝一口。 “四叔你不喜欢吃烧鹅啊?” 景熙含糊嗯了一声。 林妙妙打了个饱嗝。 景熙眸光闪动。 林妙妙擦了手,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道:“我吃饱了,好饱好饱,四叔你想吃什么呀?我陪你去吃。” 景熙看了看嘈杂街道上那些叫卖的小贩,眸光从他们拿了包子又拿钱的手上扫过,咽下口水,道:“我不饿。” 林妙妙才不信他不饿,别说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就算没到,看着她吃了那么久,不饿也饿了。 中心大街的夜市十分热闹,道路被小摊占了一半,景熙看着这些违章摆摊的刁民,狠狠皱起了眉头。 林妙妙却兴奋极了,在摊上选来选去,时不时问问价。 看在这些刁民勉强能取悦爱妃的份儿上,景熙决定忍了。 林妙妙拉着景熙来到一个卖汤圆的摊子前,这儿只摆了两张桌子,都坐了人,林妙妙挑了一个人少的桌子坐下,与他们合桌的是一对年轻夫妇与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孩子很乖,吃自己的,没叫大人喂。 林妙妙看着绷着一张脸的景熙,道:“坐呀,四叔!” 景熙扫了一眼黑漆漆的不知被多少坐过还掉了漆的凳子,面容有些抽搐:“你们,回避。” 夫妇俩古怪地看向景熙,这人……是在和他们说话? 有毛病吧! 又不是皇帝,吃个东西还让人回避! 有本事别来呀! 林妙妙冲二人讪讪地笑了笑,转头扯着四叔的衣角道:“坐吧,四叔。” “这些刁民……”景熙刚说了几个字,就见林妙妙瞪大一双眸子望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咽下了拖下去砍死的话。 林妙妙要了一碗芝麻汤圆,给景熙要了一碗花生汤圆,老板娘把汤圆和勺子端了上来:“二位请慢用!” 景熙看着勺子上不知从哪儿沾来的一片葱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妙妙的汤圆是小份的,很快就吃完了,见景熙皱着眉头、拿着勺子、只看不吃,舔了舔唇角,道:“四叔你是不是不饿呀……” 一盘烧鹅,两碗汤圆,林妙妙撑坏了,在街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堪堪让肚子瘪了下去,结果累得上车没多久便睡着了。 景熙给她盖好毛毯,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啃了一口。 朕不是不饿,但朕的小蜜桃,还未长熟。 第30章 指婚(二更) 马车抵达西府时,林妙妙还没睡醒,一开始是睡在榻上,那榻极小,她睡相又不好,没几下便滚了下来。 倒是在景熙怀里安分些。 景熙抱着怀中软软小小的一团,听着她时不时发出的小呼噜声,眼底,一片温软。 林长安在门房等了许久,久到脚趾头都快冻僵了,仍不见某人从马车上下来,丢下花生,拍拍手走上前。 “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怡红院的姑娘还在等我呢!快下来,面具给我!”林长安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帘子,当他看到那个从不让人近身的冷面阎罗,像抱宝贝似的抱着他的小侄女儿时,眼珠子差点儿瞪掉了。 他没看错吧? 这真的是景熙?那个……谁碰他一下恨不得把谁打死的景熙? 林长安看看对方,再看看对方怀里毫无形象地打着呼呼的小鼻涕虫,深深地感到自己受伤了! 景熙拿斗篷裹好林妙妙,抱着她下了马车,另一边的巷子里,赵总管迎了上来,目不斜视地看着景熙道:“爷,该回府了。” 景熙淡淡地嗯了一声,须臾,说道:“在这儿等我。” 所以这还没完? 赵总管无语地看着自家小主子进了林府。 林妙妙睡得天昏地暗,连被景熙抱回风棠院了都不知道,姚氏与林崇不在,是徐妈妈接待的景熙。 昨儿在角门,景熙给徐妈妈解围的事,徐妈妈还没向景熙道谢,看见他来,不知多高兴:“四爷,您来啦!”看了看被裹成小粽子的小姐,忍俊一笑,“哎哟,睡啦?真是把四爷辛苦了!给奴婢吧!” 她伸出手去抱林妙妙。 林妙妙的小爪子死死揪着景熙的衣襟,扯都扯不下来。 徐妈妈又尴尬又好笑,三小姐从前与表少爷一块儿长大的,也没见这么黏糊表少爷,与四爷才走动多久,就不像个外人了,幸亏四爷脾气好,换做别人,哪怕是自家亲戚,也被黏烦了。 徐妈妈用了点力,总算把林妙妙抱过来了:“真够沉的!”看向四爷,笑道:“您先进屋坐会儿,三爷和太太很久就回了。” “不必。”景熙看了林妙妙一眼,转身离开了风棠院。 徐妈妈把林妙妙抱回了屋,床上,小宝也在呼呼大睡,徐妈妈纳闷道:“奇了怪了,你俩是约好了不成?” 一人一兽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景熙回了王府,景王已在书房等了一晚上,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下。 “怎么伺候世子的?人不见了不会找吗?找不到,就给本王提头来见!” 他声若雷霆,震得一屋子太监抖如筛糠。 景熙坐在轮椅上,被赵总管推了进来,扫了众人一眼,歪在靠背上掰起了手指。 赵总管上前禀报道:“王爷,找到世子了,世子没什么大碍,请您放心。” “在哪儿找到的?”景王沉声问。 “在芷兰院小书房的柜子里。”赵总管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景王想要训斥的话,在听到“芷兰院”三个字时生生梗在了喉头,对赵总管打了个手势,赵总管会意,将一屋子几近吓尿的小太监领了出去。 景王叹了口气,走到景熙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道:“为什么一声不响地逃课?” 追媳妇儿。 景熙撇了撇嘴儿:“上课不好玩儿。” 景王语重心长道:“上课不是为了玩儿,熙儿要学习,这样将来才能治理好王府。”虽然是傻子,但哪怕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吧。 景熙哼道:“窦太傅不喜欢我,他只喜欢景栎。” 景王张了张嘴,探出手去摸儿子脑袋,景熙把头一偏,他的手僵在半空。 他放下手,说道:“窦太傅喜欢所有认真听课的学生,你要是和栎儿一样听话,窦太傅会喜欢你的。” 景熙两眼望天。 景王又道:“窦太傅是你皇伯伯请来的老师,你要乖乖听他的话,知道吗?” “知道啦。”景熙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景王看着儿子的小模样,不知怎的,想到了林府那小丫头,不禁笑了。 景熙斜睨着他道:“笑什么?” “我想起林家三小姐了,你俩,还真像。”各种表情、小动作,都带着彼此的味道,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了。 景熙翘起唇角:“那是我媳妇儿,当然跟我像!” 景王被他的话逗乐了,也不追究他逃学的事了,老实说他早看窦太傅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老师便不将他们这些武将放在眼里,每次来给熙儿上课都一副倒了八辈子霉的臭脸,他想扇他很久了,只是碍于皇兄情面,不便动手而已。 “你的腿好些了?”景栎说,熙儿是雄纠纠气昂昂走出去的,这是不是说明儿子有所好转,可以被治愈了? 不等景熙回答,赵总管在门外禀报道:“王爷,秦公公来了。” …… 林妙妙一觉睡到亥时,由于尚在病中,这几日都歇在娘亲房里。 得知自己是被四叔送回来的,心里有点甜,可当徐妈妈告诉她,她一直打着小呼噜,还死拽着四叔不撒手的时候,林妙妙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怎么可以这么丢脸? 四叔一定笑死她了! “老四是个好人……”外间,姚氏与丈夫轻言细语地说着:“别的不谈,单论他待咱们妙妙,真没话说,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感谢他一下?” 林妙妙点头如捣蒜! 林崇道:“你想怎么感谢?别忘了老太太可是拿他当眼中钉的。” “我不叫老太太知道不就好了吗?”姚氏的声音轻轻柔柔,似怕吵醒了女儿,也似在丈夫面前柔情如水,“老四与琅哥儿一年的吧?琅哥儿都开始议亲了,老四姨娘走得早,这种事,肯定没人替他张罗,但他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呐,不如咱们做主,给他找个家世清白的姑娘?” “这倒是个好主意。”林崇赞同。 好什么好呀?四叔那么云端高阳的男子,一般人配得上吗?哪怕像傅姐姐这么美如仙子的姑娘,都觉得跟四叔不般配呢! 林妙妙不高兴了,揉着小宝的脑袋,把小宝揉醒了。 小宝在林妙妙怀里撒了会儿娇。 林妙妙的小脸臭臭的。 小宝跳到她肩上,扒拉了一下她头发。 林妙妙没像往常那样任由它扒拉,而是把它放到床上,倒头睡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爹娘果真给四叔说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才貌双全,不仅长得沉鱼落雁,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写得一手好字,睡觉不打呼呼…… 可是她不喜欢那姑娘,一点儿也不。 书房内,秦公公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放下了佛陈:“景世子的腿好了,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景王客气道:“没大好,他逞能,走了一圈儿,又开始乏力了。下午的事,委屈窦太傅了,稍后,本王亲自去向窦太傅和皇兄请罪。” 秦公公笑道:“王爷说的哪里话?一家子人,什么请罪不请罪的?皇上最是心疼世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多大点儿事儿?也就窦太傅得理不饶人。不过他们读书人呐,都有股子清高的迂腐劲儿,还请王爷与世子担待担待。” 景熙面无表情地掰着手指。 景王觉得秦公公话里有话。 秦公公又道:“景世子再过两月便要满十五了吧?这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皇上说,景世子虽异于常人,可到底是皇室血统,不能轻慢了。” 景熙的手一顿。 景王的身子也顿住,这是不是……有点儿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秦公公和颜悦色道:“明日,几位世家千金正好要入宫给皇后娘娘作画,皇上的意思是,不妨让世子入宫一趟。” 这是要给景熙指婚了。 …… 林妙妙一整晚都在做那个讨厌的梦,醒来,眼圈都是黑的。 姚氏摸了摸她后背,没有汗,才又给她穿上衣服:“你昨天晚上怎么了?翻来覆去的。” “我做梦了!一个特别特别讨厌的梦!”林妙妙气呼呼地说道。她很少做梦,就算做了,也是一睁眼就忘了,偏这个,清晰得就像发生过似的,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姚氏一笑,给她扣上扣子:“什么讨厌的梦?噩梦?” 是噩梦就好了,吓醒就没事了,偏梦到四叔娶了个不相干的姑娘,然后不理她了,她找四叔说话,四叔冷着一张脸,陌生人似的,那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天蒙蒙亮,皇宫的马车抵达景王府。 景熙坐在房中,数林妙妙写给他的纸条:一条,两条。 第31章 搅黄(一更) “四叔,你在干什么呀?” “四叔在哪儿上课?何时上完?” “我想四叔,教我练字。” 景熙数了又数,一条,两条。 “四叔在哪儿上课?何时上完?”这张字条不见了。 一张纸条,一次逃课,足以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个傻子。 很快,赵总管来了,说宫里的马车到了,请景熙入宫。 景王不放心儿子,再三叮嘱赵总管,务必将世子看牢。他倒不是怕儿子受欺负,而是担心儿子火爆脾气上来,又把哪个皇子给揍了,这种事儿子没少干。 赵总管笑道:“那要不……咱别带那么厉害的侍卫了,打不赢皇子们就什么事都没了。” “那怎么行?万一他们欺负熙儿了怎么办?”比起儿子被欺负,还是让儿子欺负他们吧!大不了打完了,他再到皇兄那儿赔个罪! 然后中午,他果然进宫给皇帝赔罪了。 却说自打昨日下午在烧鹅店见到四叔后,裴琅的心情便久久不能平复,从四叔身上,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不怀好意的气息,虽然源头无法追溯,可至少,当下可以查验。 午饭过后,荣郡主又派了人来约他,他有点纳闷,自己是照着奶嬷嬷列的“处方”执行的,怎么荣郡主还没腻烦他?反而更黏糊他了。 这让他头疼! 但想到心中那团迷雾,他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见见荣郡主。 二人约在湖畔,荣郡主邀请裴琅登上了顾家的画舫,画舫极尽奢华,裴琅却无心观赏,喝了几口茶后切入了正题:“郡主,那天的船上,除了你和几名小太监之外,可还有旁人?” 荣郡主自是不愿将景熙供出去的,别说景王已经上门致歉了,就算没有,但为了不让人觉得是她唆使表弟颠船的,她依旧选择了摇头:“没。” 裴琅深深地看着她:“郡主,我不喜欢撒谎的女人。” 荣郡主被他那深邃的眸光看得心脏一阵乱跳:“裴琅……” 裴琅仍是看着她。 荣郡主咬唇:“好吧,我说就是了,但你不许告诉别人,表弟已经很可怜了,我不想你们因为这件事误会他。” 走出画舫后,裴琅心底的谜团更大了。 尽管他的直觉得到了证实,船舱里的确有人,可那人……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会盯得他浑身不舒服吗? 那傻子又为什么盯着他? 如果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那他昨天在四叔身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样的错觉,又作何解释? 景世子,四叔,四叔,景世子…… 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感觉上,很像。 逻辑上,不通。 “四爷!四爷您记得常来呀!奴家会想你的——”怡红院的二楼,传来女子娇柔妩媚的呼唤。 裴琅下意识地挑开帘幕,就见一个身披墨蓝色斗篷的少年被人搀扶着,醉醺醺地从怡红院出来,约莫是听到了女子诉衷肠的话,他勾起唇角,邪魅一笑:“知道啦,爷……晚上就来……看你……” 少年戴着玉质面具,与昨日在四叔脸上看到的那个十分相似,而女子唤他四爷,莫非他就是四叔? 要是让三婶知道,四叔年纪轻轻便出入烟花之地,怕是不会许他与妙妙来往了吧? 少年上了马车。 裴琅对车夫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是。” 林长安在怡红院过了一夜,满身胭脂味儿,熏得自己都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侍卫从后窗的缝隙撤回视线,道:“四爷,咱们被盯上了。” 林长安挑开后窗帘子,望了一眼,嗤笑:“龟孙子!爷的梢也敢盯!带他绕圈儿!” 侍卫打了帘子出去,对车夫道:“你让一下,我来。” 裴琅坐在车上,越走越觉得不对:“怎么回事?” 车夫道:“爷,他们是不是发现咱们在跟踪啊?一直带咱们跑圈儿。” 裴琅捏了捏眉心:“算了,到前边的布庄停一下吧。” 林长安看着终于歇了心思的马车,冷冷地勾起唇角:“臭小子,跟四叔斗?你还嫩了点儿!” 景熙的指婚进行得非常不顺利,皇后娘娘挑选了二十余名德才兼备的世家千金,原意是想给未婚的皇子们选选妃,而既然景熙来了,那就一起挑选罢,反正粥多僧少,算上景熙,也才四个男人。 景熙要求先选。 这真是好没道理,这世上从来只有皇子们挑剩了再轮到别人,哪有别人挑剩了才轮到皇子的? 可景熙说了,不让他先翻牌子,他就不挑了! 景熙是傻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来硬的,皇帝没发话,谁都不敢。 然后,景熙开始挑了,一口气挑了三个! 这三个,恰好是三位皇子一早相中的。 不同戴天有二,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三位皇子将景熙骗到后山,准备将这小傻子狠狠地围殴一顿,结果被景熙的侍卫打成狗了。 景熙自己还挺委屈,一抽一抽地说道:“我不要她们了,皇兄……皇兄就因为她们才打我的……” 打到你了吗?打到你一根汗毛了吗?! 皇子们集体崩溃了! 这么一搅和,指婚也黄了。 景王不出意外地,去御书房给皇帝赔罪。 他生平做的最多的两件事,一是练兵打仗,二是给人赔罪。 赔完罪,他带景熙回府,一路上,他的脸色就没好过,他给陷入沉睡的儿子盖好毛毯,对两名侍卫道:“我之前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皇子是能随便打的吗?瞧你们打的那叫什么地方?屁股!屁股有什么好打的?一点儿都不疼!不晓得踹腿窝子啊?” 敢围殴他儿子?找死! 侍卫:“……” 院子里的海棠开了,丹橘摘了几朵给林妙妙送来,林妙妙拿了一朵,蘸墨水,在纸上印花。 姚氏坐在对面,翻看着官媒送来的画像,边看边与徐妈妈说:“这个好像不错,挺秀气的。” 徐妈妈笑道:“祖籍是江宁,母亲是江宁织造的千金,算起来,也是个皇商呢!” 江宁织造是最有名的皇商之一。 姚氏的目光落在画像下方的几行小字上:“父亲上一届中的举,可惜后面生病错过了会试,如今身子好了,再考下去,指不定能考进殿试呢!” 徐妈妈喜色道:“那可就是个官家千金了!太太,趁着人家还没发迹,先定下来,不然,过了这个村儿都没这个店了。” 姚氏笑着点点头:“没错,这个先留着。” 林妙妙瞄了一眼,哼唧道:“我看这姑娘不好!” 姚氏愕然:“怎么不好了?” 林妙妙指着画像道:“她眼睛下方有一颗泪痣!我听说,泪痣不好的!” “瞎说!”姚氏瞪了瞪女儿,却把画像放回篮子里了,又拿起另一个,眼睛微微一亮,“这位千金也不错,父亲是个员外,母亲过世了,但父亲一直没续弦,待她极为疼爱……” 不等姚氏说完,林妙妙就哼道:“我上次听祖母给大哥找媳妇儿的时候跟人说,娘亲过世的女子不要。” 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 姚氏叹了口气,换了下一张画像。 “这什么苏小姐,一看就是个脾气臭的!以后嫁进门,指不定把四叔的后院弄得鸡飞狗跳。” “这个杨小姐,一脸苦瓜相,一点都不好看!” “张小姐还行,可是比四叔大……” “他们家很穷啊,不是想图四叔的钱吧……” “他们家比咱们还有钱,给四叔穿小鞋怎么办?” “这、这、这……这个是什么都好,可万一她睡觉打呼呼怎么办?” 一上午,就在林妙妙的各种否定中过去了。 姚氏被女儿弄得哭笑不得,按照女儿的标准,那得找个什么样的姑娘给老四?长得要漂亮,气质要优雅,心性得高洁,知书达理,家世清白,哦,还得睡觉不打呼呼。 “这怕是找不着了。”姚氏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徐妈妈整理好画册,说道:“不难找啊,太太,您没发现,按照三小姐的标准,咱们跟前儿就有一个合适的吗?” 林妙妙竖起了耳朵。 姚氏看向徐妈妈:“谁?” 徐妈妈含笑的目光落在林妙妙身上,林妙妙的心脏一阵狂跳! “三小姐,您觉得傅姑娘怎么样!” 林妙妙的笑容僵住了。 姚氏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女儿说的一切的一切的标准,听起来挑剔,可仔细一想,不正是傅望舒吗? 傅望舒的容貌、气质、才学,都在普通千金之上,傅家虽已没落,可她毕竟是名师之后,且有三爷与自己做她后盾,嫁妆上少不了她的。原先她想过把傅望舒与裴琅凑一对儿,可如今裴琅被荣郡主缠上,怕是没辙了,配老四,正好! “你傅姐姐睡觉不打呼呼。”姚氏捏了捏女儿脸蛋,“你其实就是想把你傅姐姐说给四叔吧?早和娘说嘛,娘就不找官媒这么麻烦了。” 林妙妙要哭了。 第32章 表白(二更) 晚饭时,林妙妙比平时多吃了大半碗饭,她高兴时要吃点东西庆祝,不高兴时要吃点东西缓解,现在是后者。 从得知娘亲打算把傅姐姐婚配给四叔后,她就有点儿情绪低落了,按理说,四叔孤单这么多年,若得个贴心人照顾他,是件喜事,她该为四叔高兴才对,可一想到昨晚的梦境,想到被四叔冷落之后的心情,她又觉得……四叔是不是不成亲更好啊! 可她不能这么自私。 四叔上辈子就打了光棍儿,这辈子,还是找个姑娘成家吧。 傅姐姐也挺好的,起码够疼她,不用担心成亲后不好相处。 而且,傅姐姐前世不是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了吗?嫁给四叔,或许就能避免重蹈覆辙了。 综合看来,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她为什么就是欢喜不起来呢? 欢喜不起来的不止她一个。 说亲一事,很快传到了梅兰居,恐被老太太发现,姚氏让下人严守口风,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是亲戚间的正常走动。 傅望舒坐在铜镜前,捏着手上那个未绣完的并蒂莲荷包,良久无言。 采苓一瞧小姐的样子便知小姐压根儿不想嫁给四爷,翻了个白眼道:“我当林家怎么那么好心收留小姐呢!敢情啊,是想讨个便宜媳妇儿!那林四爷不过是个庶子,怎配得上小姐?要真为您好呀,就该撮合您和大少爷!大少爷那么喜欢您,我就不信三太太看不出来……” 傅望舒沉下了脸:“你给我住嘴!丹橘和秋月的事还没让你长记性吗?再背后议论主子是非,我都保不住你!” 采苓噤了声。 傅望舒摸了摸并蒂莲荷包,将它放回抽屉,叫上桃红去了西府与东府之间的凉亭。 采苓拉开抽屉,将并蒂莲荷包偷偷拽在了手里。 姚氏还不知自己是沙和尚挑担子一头热,开开心心地翻开黄历,给二人挑选黄道吉日。 林妙妙一整晚都气呼呼的,平时洗完澡都会练练字,眼下也不练了,蹬掉鞋子上了床。 徐妈妈担心她是不是被什么事儿给气到了,姚氏一笑,小声道:“她呀,是气我给她四叔找媳妇儿。” “啊?这……”徐妈妈不解。 姚氏轻拍着女儿的背,用只有自己与徐妈妈能听到的音量道:“她怕老四成亲了,就不对她这么好了……她想所有人都围着她一个人转。” 这么说,徐妈妈就明白了:“被惯大的孩子都这样。” “我和三郎都不敢在她面前太亲近,怕她吃醋。”姚氏忍住笑意,给女儿掖好被子,“睡着了,咱们出去吧。” 二人一走,林妙妙就睁开了眼睛,小脸臭臭的。 什么叫怕她吃醋,都不敢在她面前太亲近?一见面就腻在一起,拿她当空气!这还不够亲近的话,怎样才算? 还有,什么叫她想所有人都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有这么幼稚吗? 想当年裴琅纳妾,还是她给做的主呢! 她心里也没不舒坦啊。 她不想四叔成亲,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鬼知道因为什么! 那边,傅望舒从东府回来了,进屋给姚氏请安:“三婶,四叔说谢谢您送的特产,他正好得了些核桃酥,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林妙妙眨了眨眼,四叔已经和傅姐姐见过面了?这么快! 姚氏屏退了下人,问傅望舒道:“望舒啊,和三婶说实话,对老四印象如何?” “三婶……”傅望舒的声音有些迟疑。 姚氏温柔地说道:“别见外,三婶心里呀,你和妙姐儿是一样的,三婶替女儿挑夫君,当然希望挑个彼此都合得来的,并非一定要把你嫁给老四,你满意还不够,得老四那边也看中,这亲事方成。别怕,心里怎么想的,但与我说。” 这番话让傅望舒舒坦了不少,傅望舒抿了抿唇,道:“四叔人挺好的,很风趣。” 风趣?林妙妙困惑地挠了挠小眉头,四叔成天绷着一双脸,傅姐姐居然感受到了风趣?还是说,在傅姐姐面前,四叔才会变得风趣? 这个猜测,让林妙妙的小脸更臭了! “还有呢?”姚氏追问。 傅望舒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道:“四叔……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学识、见识,这是林妙妙永远拿不出手的东西,看来四叔跟傅姐姐果真很配,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姚氏定定看着傅望舒:“就没什么缺点?” “暂时……没发现。”傅望舒轻声说。 姚氏笑意更深了,这亲事,估摸着有望!想到什么,姚氏又道:“对了,有件事我要与你说一下。” “什么?”傅望舒下意识地问。 姚氏道:“你看到老四戴面具了吧?” “嗯。”傅望舒点头。 “你问了他没?” 傅望舒摇头。 姚氏道:“他的脸是破了相的,这一点,我必须要向你坦白。” 林妙妙恍然大悟,原来四叔一直戴面具是这个原因。 “你回去考虑一下,如果不介意呢,我就去问老四的意见,咱们尽快这桩亲事定下来;介意也没关系,三婶再帮你相看更好的。” 林长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被逼相亲的一天,这事儿是那景熙混小子惹出来的,但一听说相亲,那混小子就跑了…… 可怜怡红院那么多姑娘还等着他去疼呢,三嫂干什么非得给他塞个傅望舒啊? 傅望舒和裴琅一样,都是上了景熙黑名册的人,娶她,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从凉亭回来,林长安整个人都不好了,推开门见景熙跪坐在团垫上,优哉游哉喝着茶,顿时一股血气上涌:“哟,世子爷,您老现在舍得现身了?” 景熙淡淡地喝了一口茶:“傅小姐美吗,林公子?” 林长安玩味儿一笑,把□□叠着搁在茶几上:“美,真美!比我那小侄女儿美多了!改明儿我就帮你把她娶回来,我小侄女儿做大,她做小,怎么样,够兄弟吧?” 景熙牵了牵唇角:“敢不敢和我赌?你把傅望舒娶不回来。” 林长安不屑嗤道:“别激我,四爷我是在怡红院泡大的,什么姑娘没见过?会搞不定一个傅望舒?说吧,赌多少?” “一万两。” “成交!” 林长安洗漱完出来,见景熙仍坐在房中,没有离开的意思,林长安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不解地问道:“还不走呢,世子爷,想让奴家给您侍寝呐?” 景熙没理他,神色淡淡地喝茶茶。 林长安凑过来,古怪地瞪着他:“真想让我侍寝呐?” 景熙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将他扒到一旁。 林长安揉着被拍疼的额头,好笑地说道:“你不会是等我那小侄女儿给你写信吧?得了吧你,你都跟她的傅姐姐相亲了,还指望她理你呢!你真以为自己……” 话未说完,小宝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锦囊。 “唉。”林长安生无可恋了。 景熙取出锦囊里的信,看着那鸡飞狗跳的字,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柔和。 “四叔,你要和傅姐姐成亲了吗?” 景熙的唇角勾了一下,提笔写道:“不会。” 写完,觉着古怪,把纸条死了,再写道:“也许会吧,看家里怎么安排。” 还是觉得古怪,又给揉了。 “她有喜欢的人了。” 更怪了。 自己怎么可能对傅望舒那么了解? 如何解释? 景熙又写道:“不喜欢她。” 又揉了。 林长安就看着景熙一会儿写,一会儿揉,焦躁得像个没开过荤的毛小子,笑得肚子都疼了! 景熙揉废了十几张纸条,最终还是选了第一次写下的答案。 林妙妙看着纸条上清隽的字迹,心头微微地有些发热。 不会。 他说。 林妙妙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是很奇怪呀,四叔不娶傅姐姐,她乐呵个什么劲? 小宝拍了拍自己干瘪的小肚皮。 林妙妙会意,喂了它一块栗子糕,随后,展开纸条,写道:“为什么?” 景熙看着那三个毛躁的字,不难想象某人是笑着写下这句话的,看来,爱妃很激动。 她也不乐意自己成亲是不是? 心底,涌上一股异样的温柔,从眸子里透出来,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暖意。 一旁的林长安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万年冰块脸也有这么温软的时候啊?简直像变了个人。 景熙完全没注意到林长安的打量,提笔,认真地写道:“四叔有喜欢的人了。” 四叔在等她长大。 第33章 事发(一更) 接下里的日子,林长安对傅望舒展开了几乎疯狂的追求,每天都变着法儿地往梅兰居送东西,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点心小食……每一样都像是为傅望舒量身打造的一般,合适得不得了。 丫鬟们不知内情,全都当林长安真的看上了傅望舒,一边高兴一边羡慕,把事情说与了姚氏听。 姚氏没料到老四如此上道,她这几日在等傅望舒答复,没跑去过问老四的意见,哪知老四自个儿发起攻势了,不错,有他三哥当年的风采。 “三郎从前呀,也是这般追求我的,我大哥、二哥不知把他往外堵了多少回,凭他送什么,一概丢出去,他不死心,还扮成小厮混进来,让我大哥发现了,不揭穿他,让他去洗夜壶……他还真洗了……”姚氏每次谈起曾经甜蜜而青涩的岁月,都会有些津津乐道。 林妙妙臭着小脸,一下一下揪着小宝的毛,四叔是坏蛋!明明有喜欢的人了,还对傅姐姐这么好! 坏蛋坏蛋坏蛋! 她再也不要理四叔了! 小宝被拔了好多毛,心塞塞…… 掀开枕头数了数一晚上被自己扒断的头发,比毛多,平衡了。 林长安的追求攻势还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傅望舒简直快被他吓死了,一屋子东西越堆越高、越堆越多,又不能真给扔出去……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苦恼了,不论是林长安还是林焕之,傅望舒都得罪不起,所以哪怕明知二人对自己动了心思,也不敢拒绝得太难看。 林长安开始邀请傅望舒会面,傅望舒以身子不适为由婉拒,林长安立刻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郎中前来给傅望舒治病,弄得傅望舒真的“病”了。之后,林长安又搜罗了各式人参燕窝,不要钱似的往梅兰居送。 傅望舒越发愁了。 看着自家小姐丝毫不被林四爷打动的样子,采苓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捏着几日前从抽屉里偷偷拿来的并蒂莲荷包,去花园找到了与林妙妙一起烤肉吃的林焕之。 林焕之对梅兰居的事并不知情,姚氏不说,林妙妙也没多嘴,是以,当采苓一脸焦急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林焕之十分地诧异。 “大少爷……”采苓眼圈一红,泪珠子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了?是不是你家小姐出事了?”林焕之担忧地问。 采苓看了看一旁的林妙妙,林妙妙低头,摸摸吃着盘子里的烤肉,采苓将林焕之拉到一旁,小声道:“大少爷您快救救我家小姐吧!” “望舒怎么了?”林焕之的语气变得甚为焦急。 采苓把姚氏撮合林长安与傅望舒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林焕之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几乎黑成了一块炭。 “大少爷,这事儿,奴婢原不想麻烦您的,小姐身份卑微,配四爷都是高攀了,不该心存不满……只是,小姐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如此嫁给四爷,于她是种折磨,于四爷也不公平……” 林焕之听到这里,心里又惊又恼,是恼姚氏乱点鸳鸯谱,还是恼傅望舒已心系他人,不得而知。 采苓把捂得发热的并蒂莲荷包拿出来:“这是小姐给您绣的荷包,还没绣完……出了这等事,也不敢再绣了……” “给……给我的?”林长安难以置信地将荷包捏在了手里。 采苓点头,这荷包是小姐入府之后才绣的,明显是送给男子的荷包,而府中小姐见过的男子又只有两个,不是大少爷,难道还是表少爷?表少爷虽俊,可太穷酸了呀!小姐怎么可能看上对方?所以,一定是给大少爷的! 小姐与大少爷心意相通,彼此恋慕,却被三太太棒打鸳鸯,她太替二人委屈了! 得知傅望舒也喜欢自己的林焕之,再也按耐不住胸腔里的那股热浪,当下便冲到爹娘房中,请求聘娶傅望舒。 郭氏与丈夫自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林焕之是林家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娶的女子必须配得上长媳的身份。而傅望舒只是一介孤女,于林焕之没有任何助力,这种女人,娶回家有什么用?更别说,她的经历与林侧妃如此的相似,一想到林焕之可能要步他父亲的后尘,郭氏夫妇的心底便如同扎了一根刺,隐隐作痛。 林焕之在爹娘这边碰了钉子,调头便往知辉院求老太太,老太太更不能答应了。 儿子爱上收养的姑娘就算了,怎么连孙子也这般? “你这糊涂东西!果真是你爹的亲儿子!”老太太气得戳他脑门儿,“你要多少好姑娘没有?啊?就算是官家的,祖母也能替你求来!傅望舒,免谈!” 老太太挺喜欢傅望舒的,但那是建立在傅望舒安分守己的情况下,如今,却把她长孙与老四的魂儿一并勾走了! 哦,大少爷与叔叔抢女人,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老四她管不住,她也不想管!念在老四对妙妙这么疼爱的份儿上,老三媳妇儿给老四说亲之事,她权当不知道了,可她的孙儿,由不得一个孤女胡来! 林焕之是急得失了分寸,忘记老太太比亲爹更介意林侧妃的事,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彻底激怒了老太太,他又转头去求二叔二婶,崔氏在家里是最不管事儿的,如何敢蹚三房与大房的浑水? 林焕之无法,又求到了姚氏名下:“三婶……三婶你帮帮我吧,我是真心喜欢望舒的……” “你求不到人了,才想起来求我?那一开始怎不与我说,非得跑到你爹娘和老太太那儿拆我的台?”姚氏心里是有火气的,气傅望舒与林焕之暗通款曲,却拿她当了傻子! 林妙妙古怪地看着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转折,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涌上一股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一般。 前世,大哥也曾向家人言明对傅姐姐的心意,但傅姐姐并不喜欢大哥,事情闹得不大,没多久大哥便接受家人的安排,娶了远房表妹。 这一世,傅姐姐竟然喜欢上大哥了,大哥变得异常执着,毕竟,比起傅姐姐的拒绝,家人的阻挠在大哥眼里就不是一个事儿! 但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傅姐姐对大哥的心意,是傅姐姐藏的太好了吗? 如果傅姐姐和大哥在一起,四叔要怎么办呢? 四叔天天变着法儿地给傅姐姐送东西,也是非傅姐姐不娶的吧? 林妙妙突然有些心疼四叔。 求亲一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林家叔侄为傅望舒反目成仇了,傅望舒在林府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 采苓尤不知自己闯下大祸,还洋洋自得地炫耀:“大少爷的态度如此坚决,小姐,你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啪! 傅望舒甩手给了她一巴掌! 采苓整个人都呆住了:“小姐……” “你心术不正就罢了,偏还这么蠢!谁让你偷我东西的?谁让你跑去对大少爷胡言乱语的?!”傅望舒从未如此气愤过,面色发白,肩膀都抖了起来。 采苓哭道:“我……我也是不想看到你嫁给不喜欢的人啊……我喜欢你幸福啊小姐……” 傅望舒颤抖着说道:“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喜欢大少爷了?我绣了一个荷包,就一定是绣给他的吗?!” 采苓的心咯噔一下:“不是……大少爷?” 傅望舒道:“不是他。” “那是谁?”姚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怔怔地看着发怒失态的傅望舒,眼底掠过一丝失望。 傅望舒的心底一片慌乱:“三婶……” “那个荷包,不是绣给林焕之的,也不会是给老四的,是给谁的?”姚氏沉声问。 她喜欢傅望舒,是因为傅望舒是她见过的最为聪慧灵秀的女子,干净、大气、温柔贤良、知书达理,与老四的纠葛,算是她的错,她乱点鸳鸯谱了,可林焕之呢?她总没逼着傅望舒去找他吧! “不喜欢老四,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早说过,这只是一次相看,不代表我一定要把你嫁出去。” 傅望舒哽咽道:“三婶,你误会了,我……” “是不是裴琅?”姚氏的目光染了一丝寒凉。 傅望舒的脸色变了。 姚氏再不掩饰心底的失望:“收拾东西。” 傅望舒握住姚氏的手:“三婶!” “三爷在青州有个亲戚,你到那边住几天吧。”姚氏淡淡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梅兰居。 傅望舒急忙追上:“三婶!三婶你别赶我走!三婶你听我解释!我和表少爷没什么的……我……我和大少爷也是清白的!是采苓……是她误会了……三婶……三婶我错了……我……我嫁给四叔!三婶我嫁!” “你当老四是什么?”姚氏拂冷冷开她的手,朝老太太的知辉院走去。 傅望舒一路哭着追赶,不小心跌了一跤。 姚氏没理她。 傅望舒忍痛爬起来,在荷塘边追上了姚氏,抱住姚氏的手,跪了下来:“三婶,三婶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姚氏抽回手,傅望舒又抱住,拉拉扯扯间,姚氏脚底打滑,跌进了冰冷的荷塘。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望着浮动着碎冰的湖面,傅望舒捂住了嘴。 第34章 获救(二更) 林妙妙坐在房里,后背一阵一阵发凉,莫名有些心绪不宁,她练了会儿字,练不进去,想到外头透透气,又走哪儿都是议论傅姐姐的声音,大致是傅姐姐忘恩负义攀高枝,寡廉鲜耻,在四叔与大哥之间暧昧不清云云。 林妙妙听得心烦,问徐妈妈:“我娘呢?” 徐妈妈就道:“到梅兰居去了吧。” 林妙妙去了梅兰居,被告知娘亲已经离开了,是往知辉院方向去的。 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林妙妙脚步一转,奔向知辉院。 半路,碰到裴琅。 裴琅擢住她双肩道:“怎么了,表妹?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林妙妙就道:“我找我娘。” 裴琅权当是小孩子想娘亲了,微微一笑道:“我和你一起找吧,知道你娘去哪儿了吗?” “知辉院。” 二人沿着冷冰冰的小路朝知辉院走去,临近荷塘时,听到女子带了哭腔的哀求声,唤着“三婶、三婶”,随后,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了水,那哭声也没了。 裴琅赶紧奔过去,却见傅望舒跪坐在荷塘边,死死地捂住嘴,满脸泪水。再看那浮动着碎冰的湖面,这里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裴琅浓眉一蹙,就要下水救人。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林妙妙跑到这边时,姚氏已经被景熙救上岸了,景熙浑身是水,呼吸都是白气,一边冻得打颤,一边在给不省人事的姚氏控水,拍击了几次后背之后,姚氏呕出一口水来,景熙摸着她颈部的脉搏,长长地松了口气。 林妙妙快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她就说怎么一整天心绪不宁的,原来是娘亲要出事。 “四叔,我娘她……” “还活着。”景熙探出被冰水浸泡得僵硬的手,揉了揉她发顶,“别怕,四叔在,不会让你娘出事的。” 林妙妙哽咽着点点头。 姚氏被裴琅叫来的仆妇送回了风棠院,消息传得很快,郭氏与崔氏全都赶了过来,郭氏派了人去请大夫,崔氏则叫二爷给林崇带了信。 林崇在铺子里与人谈生意,听说姚氏出了事,生意也不做了,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听见大夫轻言轻语地说:“别担心,三太太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天儿太冷了,她在水里受了寒,邪气入体,夜里可能会有些高热,你们按我方子上开的药,每日两次,饭后给她服用,可药到病除。若是有咳嗽也属正常,吃些驱寒宣肺散就够了,也是一日两次,饭前饭后不忌。” “多谢大夫,我送您出去。”郭氏领着大夫往外走,碰到林崇,林崇给大嫂行了一礼,郭氏道:“别管我们了,快去瞧瞧弟妹。” 林崇进屋,姚氏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林妙妙握着姚氏的手,后怕得小身子直抖。 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四叔及时出现,娘亲会怎样? 是不是跟前世一样,在这个冬天莫名其妙地没了? 林崇摸了摸女儿脑袋,看向一旁的崔氏,轻声道:“劳烦二嫂,帮我照看一下妙妙。” 崔氏点头:“我省得,你陪陪岚儿吧,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你也被太担心,我带妙姐儿去吃饭。” “多谢二嫂。”林崇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不省人事的妻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崔氏牵着林妙妙出了风棠院:“你娘不会有事的,别伤心了,知道吗?哭坏身子,你娘该反过来心疼你,病就好得慢了。” 林妙妙吸了吸鼻子:“嗯。” 傅望舒拧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眸中噙着泪水:“二伯娘,妙妙,三婶怎么样了?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我刚煲了点驱寒的红枣姜汤……” 崔氏冷笑打断她的话:“这汤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我怕三太太喝了会闹肚子。” 傅望舒捏紧了手指:“二伯娘……” “别叫我二伯娘了,我受不起。”崔氏对傅望舒的印象糟糕到了极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老三真是倒霉!摊上你这么个拖油瓶!” 傅望舒委屈地唤道:“二伯娘……” “别叫我二伯娘!三太太怎么落水的,你比谁都清楚!”崔氏厉呵。 傅望舒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二伯娘,不是我!我没推三婶下水!三婶是自己掉下去的……” 崔氏翻了个白眼:“呵,这话你留着与三爷说去吧,你又不是我带进门的,妙姐儿,我们走!” 傅望舒拉住了林妙妙的手腕:“妙妙……” 林妙妙定定地看着她,她相信傅姐姐没有推娘亲下水,一切只是个意外。可她很想问,娘亲前世的意外,是不是也因为傅姐姐。或许不是这一件事,毕竟前世没闹出相亲的事,但会不会有别的事? 林妙妙没有答案。 但看着眼前的傅望舒,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一股陌生。 她后退一步。 傅望舒怔住:“妙妙……” 崔氏掰开傅望舒扣住林妙妙小胳膊的手,不耐地说道:“你烦不烦?我们还要去吃饭呢!别把勾搭男人的那一套用在我们身上!”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傅望舒拧着食盒,泪如泉涌:“我没害三婶……我没勾搭男人……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 姚氏到底没有大碍,昏睡到半夜便醒了,喝了药,发了一身汗,高热略退,没什么胃口,但强撑着吃了一碗粥,之后,与林崇说起了落水的经过。 “……倒不是她把我推下去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那孩子……”顿了顿,她一脸疲倦地说道:“别怪我不买你的账,她是真不能在咱们家住下去了。” 再住下去,西府和东府就彻底成仇人了,哪家哪户也没传出叔侄看上同一个女人的笑话,就算林长安和裴琅都不是老太太亲生的,那也轮不到傅望舒在中间挑肥拣瘦,更别说,还扯上了林焕之。 林家统共三个未婚男人,全被她搅和了。 她这手段,比当初的林侧妃可强多了。 “她给琅哥儿绣荷包,又对焕哥儿说喜欢他,然后还不拒了老四的亲,她想干什么呀?合着咱们林家的男人,都该被她这么玩来弄去的?我若早知她是这副德行,当初便是与你吵一架,也绝不让她进门!”姚氏难掩气闷地说。 林崇想了想:“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亲口听她承认的,那荷包不是给焕哥儿的!我问是不是琅哥儿的时候,她脸色都变了!这总不会有假!你不心疼我险些死在她手上,总得为两个哥儿想一想!还有老四,人家三番两次地帮助咱们,咱们倒好,给他惹上这么一摊子烂事儿!”姚氏真后悔给老四说亲,确切的说,是后悔挑了傅望舒。 林崇握住妻子的手:“你胡说什么呢?我不心疼你心疼谁?你也说了,不是她把你推下去的。” “我……”姚氏一噎。 “我明白的。”林崇垂眸,说道:“我下个月要到青州谈生意,顺便把她带过去,找个好的庄子安置。” 姚氏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老四那边,我明天去一趟。”不仅帮了女儿两次,还救了妻子,这样的大恩,必须亲自登门感谢。 这边,姚氏渐有好转之际,景熙却病倒了。 林长安一边捣药,一边叹息着说道:“你说你逞什么能?不知道自己这身子骨几斤几两?非得往那么冰的水里跳!裴琅不就在你旁边吗?你让他救啊!” “阿嚏!”景熙打了个喷嚏,不屑地说道:“凭什么让他救?”死都不让! 林长安把捣好的膏药抹在纱布上,掀开被子:“转过去!” 景熙面朝里侧过了身子,又打了喷嚏! 林长安将药膏敷在他颈椎与背部的穴位上:“唉,幸亏四爷我呀,没什么意中人,更没岳母岳父等着我去救!也就你这小病秧子隔三差五地给我惹麻烦。” 景熙转过身来,淡淡地看向他:“你很闲?” 林长安挑眉:“比你忙一点咯。” 想到什么,景熙红唇勾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我听说,林家要把傅望舒送去青州,你娶不了,一万两,可以给我了?” 林长安黑了脸! 翌日,林妙妙天没亮便起了床,先去了娘亲房里,见娘亲除了有些低热与咳嗽,果真没大碍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傅望舒又来了一趟,想求见林崇,林崇沉吟片刻,回绝了。 用过早膳,林崇让人从库房拿来厚礼。 林妙妙盯着满桌子的人参燕窝鹿茸,不解地问:“这些都是要给娘亲吃的吗?这么多?” 林崇刮了刮她小鼻子,笑道:“是给你四叔送的,这一次,咱们给你四叔帮了倒忙,你四叔非但没怪罪咱们,还救了你娘亲的性命,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好生感谢一下你四叔?” 林妙妙开心地抱住父亲胳膊:“我也要去!” 第35章 送走(一更) 这几日,天气晴好,林子里的积雪开始融化,更比往常冷了三分,林长安把炭盆挪进了些,又钻进被窝呼呼大睡,哪知没睡一会儿,便被阁楼的侍卫提醒说,林崇与林妙妙来了,大包小包地拧着,估计是来探望他的。 林长安当场就懵了。 林长安自出生就住在西府,西府当然并不是一片紫竹林,在紫竹林以南有一座典雅别致的庭院,那是他与娘亲居住过的地方。娘亲过世后,他便从庭院搬出来,迁入了闲来玩耍的竹屋。 他没有下人,只一个车夫,一个守门的老头儿,一个景熙送给他的侍卫。 平时,车夫与老头儿在庭院那边,侍卫隐匿在阁楼或竹林之中。 东府那群人是不大管他的,他过得好过得歹,都与那边没什么关系。林崇差不多也这样,不同的是,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西府转转,若是碰到了,会与他说几句话。 所以,林崇是认得他的。 而林妙妙也见过他,还不止一次。 想让侍卫去王府拿面具,已经来不及了,林崇叩响了门板。 “四弟,四弟你起了没有?” 我能说我没起吗?林长安欲哭无泪,赶忙跳下床,从暖阁搬了一扇屏风拦在床前,憋着嗓音道:“咳咳咳……三哥进来吧。” 林崇推开门,与女儿一道走了进来:“四弟你病了吗?怎么在咳嗽?连嗓子都哑了。” 林长安低沉着嗓音道:“有点风寒,不碍事。” 林妙妙眨了眨眼,这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呢:“四叔?” 林长安学着景熙的口吻,含糊嗯了一声。 林崇将补品放到桌上,就要绕过屏风去看林长安,林长安赶忙道:“三哥你别过来,我……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林崇笑道:“不碍事,我身体好着呢。” 林长安嘴角抽了抽,又道:“那……那你过来就行,让妙妙在那边吧,她还小。” 林崇想了想,对女儿道:“和小宝到那边去玩。” 林妙妙心道,她很担心四叔,想看看四叔呀,揉了揉怀里的小宝,小宝以往见到四叔都是飞奔而去的,今天却懒洋洋的,一点没上前打招呼的意思。 林妙妙在茶几旁跪坐了下来。 林崇绕到屏风后,与林长安说起了话,得知林长安是因为泡水才染的风寒,心里既愧疚又感动:“……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这些年,你孤零零地长大,做哥哥的,都没好好照顾过你,实在是汗颜……” 林长安干笑。 “你与望舒的事,你三婶让我和你说声对不起,是她鲁莽了,没查清楚状况便乱点一通鸳鸯谱,这门婚事作罢,等她痊愈了,会好生补偿你的,你娘走得早,这些事没人提你张罗,你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三婶说了,婚事她会替你留意,然后你这里也太冷清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回头给你挑几个机灵的下人……” 挑下人是假,送通房丫鬟是真,林长安可不敢收,装傻地糊弄过去了。 不多时,裴琅也来了一趟,昨日搭救姚氏时,裴琅也在现场,知道四叔冻得不轻,特地送了些驱寒的补品。 看到躺在床上,以秀发半遮面的少年,裴琅的心中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个四叔不是在在荷塘边救了姚氏的四叔,也不是在烧鹅店碰到的四叔,气场太不一样了。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从怡红院出来的那个少年,眼前的四叔,与他倒是更像一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一个人的气质很的可以拥有如此大的变化,还是这世上……根本就有两个四叔? 林长安“病重”,需静养,林崇等人没多做打扰便告辞了。 回风棠院的路上,林崇摸着女儿的脑袋道:“你不是挺喜欢四叔的吗?怎么今天都不说话?” 是啊,平时她见了四叔都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却好像一点都不想说,或许……是因为见不到四叔的人? 午饭时,林崇把老四那边的情况与姚氏说了:“……他也病了,有些咳嗽……望舒的事,看样子是已经想通了,没说什么。焕哥儿那边如何了?” 姚氏叹道:“大嫂说,他挺难过的,但没再闹了,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林焕之之所以闹得厉害,非傅望舒不娶,不过是相信傅望舒与自己是两情相悦,如今他知道了傅望舒喜欢的人其实是裴琅,哪里还有信心继续闹下去?就算闹赢了林家,傅望舒不肯嫁,他又有什么办法? “苦了这孩子啊,太无辜了。”姚氏心疼林焕之,“不过早点知道,总比一辈子蒙在鼓里的好。” 下午,傅望舒又求见了林崇几次,均被徐妈妈给挡了回去,傅望舒便写了一封信,交代了所有事情的经过,承认了自己对裴琅的爱慕,但发乎情止于礼,那个荷包不过是绣着以慰相思之苦,从未想过做出任何有违礼法之事;也解释了采苓闹出的误会,以及自己没能及时拒绝四叔的缘由。 可惜这封信,根本没送到林崇手里,被姚氏一把火烧掉了。 傅望舒又求到了林焕之那边,她连林崇都见不着,林焕之就更不可能了,郭氏带上儿子,回娘家探亲去了,一住就是半个月。 “怎么办,小姐?我们真的要被赶出去吗?”采苓吓得半死,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酿下大错,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把那个荷包捅出去,但世上哪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想到她们又要回到以往那种穷困潦倒的日子,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小姐,我们再去求求三小姐吧!她很喜欢你的……” 傅望舒想起小姑娘眼中突然流露出的陌生,摇了摇头。 “那……那四爷呢?四爷那么喜欢您,您去与四爷说一声……你嫁给他吧!林四爷虽是庶子,可也比外头的人家好太多!” 这时候,倒是记得林长安的好了,可惜也晚了。 林长安一万两已经输给了景熙,再娶傅望舒,有用? 走投无路的傅望舒,终于在二月初三,迎来了自己被赶出林家的厄运。 林崇都不敢看她眼睛:“对不起,望舒……别怪你三婶,是我的主意,我觉得你在青州可能会更好,我那边有个朋友,一直想要个女儿……他们会拿你当亲生的看待。” “三爷,您也不要望舒了吗?”傅望舒难过地看着他,“在望舒心里……您是望舒的父亲啊!望舒已经被父亲抛弃过一次了,为什么要再来一次……为什么?!” “对不起……望舒……对不起……”林崇撇过脸,上了马车。 伴随着傅望舒的离开,林家渐渐恢复平静,林焕之搬了回来,大致是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沉寂了一段时间。 姚氏的身体一日日好转,与西府的走动也日益频繁,老太太知道后,没说什么。 三月底,皇商竞选结果出来了,林家被选中,负责辅助两广一带的船舶制造。 林家人很高兴,开了席面,搭了戏台子,在府中庆贺。 来林家拜访的客人也日渐增多,以往都是些商户,而今多了不少贵人。 林崇有些忙不过来了,拿着一摞子文书,想着要不要找个得力的帮手,他想到了裴琅。 姚氏却力荐林长安:“老四才是自己人!咱们林家的产业,归根到底,是有老四一份儿的!弄好弄砸,都与他相干!” 林妙妙垂眸,这又与前世不一样了呢,前世的林家虽然没做成皇商,可娘亲过世后父亲一蹶不振,大伯、二伯都难当大任,许多事都是表哥出面处理的;这辈子,变成四叔了。 “哎,妙妙,你今天还去四叔那儿练字吗?”姚氏一边装点心,一边问。 这段日子,她总被娘亲“赶”到四叔那里练字,她不去,娘亲还会念叨她。她深深的觉得,娘亲对四叔的喜欢,已经快要超过她了,知道的,说那是娘亲的小叔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亲的女婿呢! 女婿…… 天啦,自己怎么想到这么脸红的字眼? 四叔可是她亲叔叔! 而且四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林妙妙叹了口气:“去呀。” 姚氏把食盒装得满满的,盖上盖子:“点心备好了,你和四叔一块儿吃,晚上我和你爹要出一趟门,你就在四叔那边吃吧。” 林妙妙嘟哝道:“人家四叔是有正经事的,一天到晚给你们带孩子啊!” 姚氏一笑:“不想去啊?那行,到你祖母那边抄佛经吧。” “谁说我不去?”林妙妙抱过了食盒,她才不想到祖母那边抄佛经呢! 四叔会握着她的手写字,四叔的手暖暖的,声音柔柔的,好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 想着想着,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起来了。 第36章 见面(二更) 林妙妙到紫竹林时,景熙正在扎秋千架。 景熙的个头比初识之处高了一些,林妙妙也在长个子,却没他长得快。 秋千已经扎得差不多了,景熙累得满头大汗,可即便热成这样,也不见他脱掉外袍或捋起袖子,甚至不曾解开过一粒扣子。 这样的四叔,又与握笔练字的气质有所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透出一股禁欲的气息,很是迷人。 林妙妙抱着食盒走过去:“四叔!” 听到小爱妃的声音,景熙冰冷的面上泛起一丝柔和,将工具收好,问道:“这么早?” 林妙妙就道:“我娘有事出去了,让我到你这边练字,然后晚饭也在你这边吃。” “知道了。”景熙见她小脸臭臭的,问道:“怎么好像不高兴?” 林妙妙鼓着腮帮子道:“我觉得我爹娘好像不要我了。”一忙起来就把她往四叔这里扔,到底她是不是亲生的? 景熙勾了勾唇角:“他们不要你,四叔要你。” 林妙妙的唇瓣不由自主地翘了一下:“等你成亲了,就不会要我了。” 景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怎么酸溜溜的?也不想想以前成了亲就不要对方的人究竟是谁? 景熙拿过林妙妙的食盒,把她抱到了秋千架上。 以前在皇宫,小暴君也让人给她扎了个秋千,但那时她已经二十几岁了,哪还好意思碰这么幼稚的东西?现在做回孩子,倒是不觉得它幼稚了。 林妙妙玩起来胆子贼大,景熙将秋千推得老高,以为她会尖叫着求他放她下来,然后扑进他怀里一阵哆嗦,哪知这丫头越玩越欢。 “四叔,再高一点!” “再用点力嘛!” 记住你说的话,爱妃。 朕会很用力的。 景熙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意。 林妙妙荡到半空,后脑勺突然凉了一下,有种错觉,好像又被什么给算计了。 林妙妙玩得满头大汗,景熙把她抱了下来。 其实林妙妙想说,这秋千挺矮的…… 这之后,林妙妙练了半个时辰的字,这段日子得景熙教导,她的字的确大有精益,用娘亲的话说,勉强超过媛姐儿了,只是依旧没法儿入眼。 景熙不厌其烦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白纸上静静地练着。林妙妙觉得四叔手上的茧子更多了,但她没见四叔做什么体力活。 一下午时光,悄然飞逝,林妙妙丢了笔,想溜出去,被四叔按住,林妙妙叹了口气,拿起笔墨纸砚收拾了起来。笔全部朝右,纸不能卷角,字帖得按顺序,桌上不得留有一滴墨迹…… 一开始是没让林妙妙干这些的,是林妙妙总见四叔收拾,嘴贱地来了句“我来收吧”,自此,噩梦开始了。 林妙妙试过偷偷地将字帖倒过来插在中间,一眼就被四叔发现了;林妙妙又使坏地把每张纸的角都卷了一下,随后就看见四叔一个一个捋开,再用砚台死死压住,直到彻底顺平为止。 总之,越与四叔相处,越觉得四叔这个人很怪。 紫竹林没有厨娘,晚膳照例到外边解决,自从被林妙妙的路边摊口味荼毒一回之后,景熙再不给林妙妙选择的机会了,直接将人带上一艘奢华的画舫。 三月是吃桂鱼的好时节,桂鱼肉嫩,肥厚鲜美,以清蒸最佳,但林妙妙吃不惯太清淡的,景熙让人做成了红烧。桂鱼刺少,吃起来方便,不过,景熙不吃鱼。 林妙妙尝了一小块肚皮,好吃得快哭了,夹了一筷子,喂到景熙嘴边:“四叔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景熙看着被她咬过的筷子,张嘴,吃了进去。 林妙妙喂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拿的不是公筷,有些尴尬,但一想自己是孩子,应该……没什么吧。 后面,都自己吃自己的了。 景熙却自打那一口之后再没动过筷子,死死地盯着林妙妙,盯得林妙妙头皮有些发麻,心道,不就是喂你吃了一下我的筷子吗?至于恶心到一顿饭都不吃了? 景熙见林妙妙迟迟没有动静,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林妙妙将一桌子菜扫得七七八八,厨子又奉上一盘新鲜的椰奶糕,林妙妙对奶制品毫无抵抗力,拿起一块儿便要往嘴里送,却蓦地瞥见四叔睁大虎狼一般的眼睛,欲求不满地看着她,她心里毛了一下,把糕点递过去道:“四叔,给。” 景熙把糕点吃了,表情很满足。 林妙妙有些傻眼,四叔刚刚一直不动筷子,不会其实……是在等她喂吧? 不可能。 四叔才没这么幼稚。 吃过饭,景熙与林妙妙来到甲板上,白日秀丽的湖光山色,夜里看来,别有一番缱绻意味。 景熙牵着林妙妙柔软的小手,语气有些唏嘘:“你以前要是也这么听话就好了。” 林妙妙困惑地挑了挑眉:“我以前不听话吗?”她一直特别、特别听四叔的话呀! 景熙没有回答,望着河岸的万家灯火,眸中流淌起林妙妙看不懂的情绪:“林妙妙。” “嗯?”这是四叔第一次,连姓带名唤她名字。 “你喜欢四叔吗?”他问。 林妙妙不假思索地点头,除了爹娘,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四叔。 “要是你发现,四叔和你认识的不大一样,还会喜欢吗?”景熙淡淡地问。 林妙妙下意识地问:“会有什么不一样?” 景熙依旧没有回答。 林妙妙见他不说,识趣地没有追问,小手挠了挠他掌心道:“四叔,你之前……说你有喜欢的人,是哪家的姑娘呀?” 景熙勾唇一笑:“怎么?要替四叔做媒?” 林妙妙的小脸臭了臭,说道:“我一个孩子,怎么替四叔做媒?但是我娘说了,四叔的终身大事就包在她身上了,如果你看上哪家姑娘,又不方便开口,可以让我娘上门提亲。” “那是自然,四叔的婚事,没你娘是不行的。”景熙另有所指地说,说完,想到什么,惊喜地看了林妙妙一眼。 林妙妙瞪大眸子:“干嘛这么看我?” 景熙压下随时可能翘起来的唇角,神色如常地说道:“四叔喜欢的哪个姑娘,还不想嫁给四叔,你说该怎么办?” 哪家的姑娘这么挑剔呀?连四叔都看不上!真是! 林妙妙捏了捏凭栏,说道:“我听我娘说,女儿家的婚事都不是自己做主的,父母答应就好了,四叔要是真喜欢她……拜托我娘上门提亲呗,我娘可会说道了,一定能说动她父母把她……” 她话未说完,景熙俯下身,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香了一个:“好主意。” 林妙妙呆住了。 被四叔亲吻过的地方,如同烙铁滚过一般,火辣辣地发烫。 奇怪,大哥也亲过她的呀,怎么没这么烫呢? 三月十七,林侧妃生辰宴,邀请林家人过府一聚,上了林府三次,其中两次出了事,一次是得罪景栎,一次是惹上了荣郡主,姚氏实在有些不想去,可林侧妃帖子里注明了是王爷的意思,姚氏不敢不从,只得带上孩子们去了王府。 郭氏是不敢让林焕之去了,已经搭上一个裴琅,她可不敢再搭上自己儿子,至于两个女儿,也乖乖捂在家里比较妥当。 裴琅是不得不去,荣郡主在王府等他。 前来迎接他们的依旧是赵总管,赵总管笑眯眯地将一行人领进了侧院,姚氏送了他一袋金裸子。 林侧妃怀孕四月,肚子却比月份看上去要大,姚氏就道:“这是……” 林侧妃抿唇一笑,低声道:“太医说,是双胎。” 姚氏惊了一把:“哎哟,那我可真要恭喜侧妃了!”弄不好,一举来个龙凤,那就贵不可言了。 林侧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嫂,我怀双胎的事没告诉别人,就与您说了,您可得替我保密。”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大喜事儿呢!”姚氏说道。 林侧妃屏退了丫鬟,只留一个不懂事的林妙妙在房中,说道:“我是怕王妃不高兴,给我穿小鞋。” “这……”要穿小鞋的话,与怀几个有关系吗? 林侧妃叹了口气,说道:“王妃以前也怀过双胎,但是没生下来。” 做了母亲的人,最听不得这种消息,姚氏按了按心口,有些难受。 林侧妃笑了笑:“瞧把三嫂给吓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听戏。” 侧院的草坪上搭了个戏台,从民间请来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林侧妃让姚氏与林妙妙点戏,姚氏随手一翻,竟都是她爱听的,顿时心情大好:“谁请的戏班子?” 林侧妃道:“是赵总管请的。” 林妙妙咬了一口栗子糕:“咦?王府能请民间的戏班子吗?” 姚氏摸了摸她脑袋:“你怎么知道不能?” 林侧妃笑道:“原本是不能的,但世子说他想请戏班子给我庆祝生辰,王爷便允了。”遗憾的是,戏班子的曲目她一个都不爱听,不过没关系,她知道世子和王爷心里有她就够了。 “这是小暴……景世子请的呀?”林妙妙讪笑,“那他待会儿也要来吗?” 别别别啊,千万别来啊—— “世子驾到——” 林妙妙呛住了。 第37章 岳母(一更) 躲了那么久终于躲不过了么? 为什么偏偏要跟来王府呢? 每次来都没好事,以前是别人,现在总算轮到了自己。 林妙妙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太监的通传声响起的那一瞬,林侧妃便与姚氏站了起来,姚氏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呛咳不已却忘记行礼的女儿,心头一紧,抱了女儿下来。 这可是皇族世子,她们是要行跪礼的。 林妙妙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小身子一阵一阵地发抖。 只要一想起他的手段,她就浑身不寒而栗。 她不就是拒了他的婚吗?他就记仇了十年,一登基就把她表哥杀了,还把傅姐姐打残了,还有那个她养大的庶子,也被他沉塘了。 这些不够,她想逃,他就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帮她逃出宫的太监被活剥人皮…… 她怎么能不怕这个人?! 景熙坐在轮椅上,被赵总管推了过来。 他穿着宽大的白袍,腰间束了玉带,瞧不出原本身形,一张如玉的俊脸毫无遮掩。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眸光恣意而散漫,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妙妙时微微顿了顿。 戏班子也没唱了,并排跪在台上,庭院中,寂静无声。 林侧妃笑着迎了上来:“世子来啦?我们正听着戏呢,这边坐吧。怎么样?腿好些了吗?眼看着天气暖了,多晒晒太阳,于恢复有益。”说话间,将景熙迎上了前排中央的位子。 景熙坐定,赵总管方扯着嗓子,唤了声“起”。 众人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错乱之声。尽管眼前之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傻子,却也是全大周朝最尊贵、最惹不起的小傻子,万一他傻劲儿上来,要把他们怎么着,那他们是连求饶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啊,他们宁可得罪景王,绝不招惹世子。 景熙抓了一把花生,边剥边道:“怎么不唱了?” 林侧妃忙给戏班子打了个手势,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姚氏起先是坐林侧妃右侧,但如今,林侧妃的位子被世子占了,她总不好挨着世子坐,林侧妃也站着,没再让人看座,她拉着女儿站在一旁。 林妙妙躲在娘亲身侧,死死地抱着小宝,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看着她努力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模样,景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幽暗,这辈子他好像没欺负她吧?她怎么像见了鬼似的躲着他? 还说不论四叔是什么样都喜欢,小骗子! 景熙捏碎了手里的花生,不知该失望她没认出自己,还是该庆幸。 林侧妃见景熙一直盯着姚氏那边看,以为他好奇,便解释道:“那是我的三嫂与侄女儿,世子要见见她们吗?” 一见又得磕头。 景熙蹙眉,须臾,懒洋洋地说道:“那白色的什么东西,抱来我看看。” 林妙妙下意识地抱紧了小宝,压根不知小宝已经按耐不住想往景熙怀里蹦了。 林侧妃看向那只小雪貂,这应该就是当初挠伤了景栎的那只貂,本想抓回来给景栎泄愤的,后面姚氏说妙妙喜欢,她便把消息瞒下了。 她对林妙妙招了招手。 林妙妙不动。 林侧妃又招手。 林妙妙还是不动。 姚氏急了,拍了拍女儿肩膀,示意女儿过去。 林妙妙心里那个苦啊,这儿若是有条地缝,她一准钻进去了! 姚氏低声道:“世子要看小雪貂,你抱去给世子瞧瞧。” “我怕……”林妙妙快哭了。 姚氏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有什么可怕的?世子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 他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呀!上辈子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林妙妙往姚氏怀里钻。 女儿一贯胆大,怎么这会子反倒比傅望舒还上不得台面了?姚氏无法,只得自己抱起小宝,送到景熙面前。刚刚她没敢看这傻世子长什么样,眼下借着献小宝的机会瞄了一眼,只一眼,她心脏都抖了。 这世上,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什么京城四美,与他一比,全都成了脂粉颜色。 景熙敏锐地感受到了姚氏的打量,他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看,但对象是爱妃的生母,他勉强忍下了。他把小宝拧起来,摸了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对赵总管道:“赐座。” 赵总管指了指景熙身旁的位子,对姚氏笑道:“林夫人,请吧。” 这是林侧妃的位子,她可不敢坐! 姚氏推辞。 林侧妃就道:“好了,嫂嫂,你坐吧。”将林妙妙拽了过来,“妙妙也坐。”自己则坐在了最外侧。在王府,除了王爷、王妃与世子,别人都是奴才,都得靠主子的眼色过活,世子抬举三嫂,她就得供着三嫂。当然私心里,她也是高兴的,毕竟三嫂是她娘家人,这是她的体面。 姚氏挨着景熙坐下了。这段日子,丈夫忙着皇商一事,没少出入王府,自然,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世子的传闻,都说世子喜怒无常、乖张暴戾,十分不好相处,兼之人傻,讲不通道理,在他手里吃了亏是无从诉苦的。 这么一想,姚氏有些不淡定了。 赵总管给姚氏挤眉弄眼。 姚氏顺着他眸光,看了看桌上的单子,定神说道:“世子,你要听什么戏?” “有什么戏?”景熙问。 姚氏想了想,道:“《醉打金枝》怎么样?是讲刁蛮公主与驸马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爱听这出戏。” “那就这个。”景熙玩着小雪貂,把小雪貂翻来倒去。 赵总管去后台,通知戏班子下一场上《醉打金枝》。 第一次建议就被采纳了,姚氏觉得这个傻世子好像没传闻中那么难处。见景熙似乎对小宝兴趣颇浓的样子,姚氏温声道:“它很喜欢世子呢,它以前呀,见人就挠,陌生人没几个没被它挠过的。” 小宝:耶?! 景熙的脸色露出满意的神色,对姚氏的恭维很是喜欢。 姚氏又道:“它喜欢吃甜糕,世子喂喂它,它会更喜欢世子的。” 小宝:宝宝已经吃饱了,宝宝吃不下了! 景熙唇角一勾,拿起一块桂花糕。 小宝哭了…… 一上午,就在景熙与姚氏的养貂实录中度过了,林侧妃有些傻眼,她入府多年,从未见过景熙与谁讲这么多话,好像,也不是景熙讲的,全程都是姚氏在喋喋不休,景熙听得很认真,没有一丝不耐。一开始,姚氏尚且在谈养貂,后面不知怎的,引到了自己身上,说自己年轻时养过一只白猫。 “后来呢?它去哪儿了?”景熙睁大清澈如水的眸子问。 姚氏被这眼神看得心都化了,忍不住探出手,像摸女儿那般在景熙的头上摸了一把:“我娘把它送走了。” 林妙妙与林侧妃的脸都吓白了。 那是景世子的脑袋!就让你这么摸了! 姚氏摸完,也被自己的唐突吓到了,正要跪下请罪,就见景熙冲她甜甜一笑。 中午,景熙留在侧院用膳,这是景熙第一次在自己与王妃之外的院子用膳,林侧妃受宠若惊。 之后,景熙被赵总管推去书斋上课,姚氏母女留下,继续为林侧妃庆生,其间,王爷来了一次,王妃的女官来了一次,荣郡主看在裴琅的面子上,也到这边坐了坐。 日暮时分,姚氏与林妙妙告辞。 林侧妃哽咽着送别了二人。 一番相处下来,姚氏对林侧妃的印象有了一丝改观。林侧妃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可人到底不坏,除对不起林大爷这一桩外,没再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林侧妃八面玲珑、处事周全,对谁都是三分笑脸,给人第一印象特别假,可越往后,越会发现,她心是热的,这只是她赖以生存的方式罢了。毕竟嫁进了皇家,不是想低调做人就能独善其身,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她与林家走动,并非全然是想从林家得到支持,很大程度上,是王府寂寞。 瞧她怀个孕都如履薄冰,相较之下,寻常百姓家的妻子真是安乐多了。 姚氏抱紧女儿,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口。 林妙妙纳闷地问:“怎么了,娘?” “娘突然觉得,嫁给你父亲,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一家三口,简简单单地在一起,比什么都来得幸福。不知在王府挣扎了十几年的林侧妃,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回到林家后,姚氏先去知辉院给老太太请了安,说了林侧妃的处境与怀双胎的事,老太太没说什么,再讨厌那个女人,小儿子也是靠着那个女人的关系才攀上王爷做了皇商,总不好一边用这井里的水,还一边朝井里吐口水。 “回头你让人给她稍些钱,怀孕了,需要打点的也多了,让她警醒点儿,皇家生个孩子不容易。”老太太说道。 姚氏知道娘亲是个面冷心热的,听说林侧妃过得战战兢兢,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吩咐徐妈妈去账房点五万两银票,给林侧妃送去。之后,又与老太太说起了景熙的事情:“都说那孩子怪,不好相处,我看呐,都是以讹传讹,他可乖了,对姑奶奶挺好。”想说,他对自己更好,可转念一想,他必定是因为林侧妃的缘故,才爱屋及乌地善待自己。 林妙妙抱着小宝在浴桶里泡澡,小宝吃多了,肚子鼓鼓的,游都游不动,林妙妙一边给它按摩肚子,一边嘀咕:“应该没注意到我吧?他一直在和娘亲说话……怪了,他为什么老和娘亲说话?不想这个了,反正上辈子也是长大了才被他看上的,我现在才不到七岁呢,他总该没这么变态,连个小女娃娃也不放过。” 很快,林妙妙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林侧妃又回门了,这一次,是长住,同来的,还有轮椅上的景熙。 “世子舍不得我,非得跟来,我便与王爷说,让世子爷也来林家住一段时间。”林侧妃笑眯眯地说完,看向一旁一脸傲娇的小暴君道:“世子,你和我住东小院。” “不要。”景熙懒洋洋地靠上椅背,转头,冲姚氏甜甜一笑,“我可以住您那边吗?” 林妙妙:不要啊—— 第38章 窃喜(二更) 林侧妃与景世子的到来让林家人一阵措手不及,都说皇家重规矩,但无论是第一次回门,还是这一次长住,都没提前打个招呼,让人一点心里准备都无,崔氏生生给惊得险些动了胎气。 王爷上门,他们不怕,不管怎么说,是个讲得通的,能照顾自己的,可瞧这坐在轮椅上的小傻子是怎么一回事? 林家人头疼! 但又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必须得恭恭敬敬地迎进来! 听完景熙的话,所有人的眸光唰的一下落在了姚氏身上。 姚氏有点儿懵。 景熙推着轮椅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袖子,睁大一双小猫般无辜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她讲一句拒绝的话,他就被抛弃了似的。 “好。” 姚氏说。 景熙的住处就这样被安排了下来,若是别的外男,是不可以入住内宅的,但景熙是个傻子,心智与林妙妙差不多,权当住进一个孩子了。 林妙妙在心里咆哮:他不是傻子呀!你们这是在引狼入室!你们会后悔的! 风棠院坐北朝南的房间不多,一个做了书房,两个做了林妙妙与林崇夫妇的卧房,还有一个是暖阁。暖阁也可睡人,林妙妙更小一些时,身子骨弱,都是在暖阁起居,后面渐大,搬入自己卧房,这儿便用来招待客人了。 总不能让一个世子住这里,但也不能让世子住夫妻俩的房间,思前想后,姚氏让林妙妙住进了暖阁,把卧房让给景熙。 林妙妙哀怨地说道:“为什么要住暖阁?这都快夏天了,热死了……” 姚氏好笑地点了点女儿脑门儿:“你小时候就是住暖阁呀!再住几日罢了,才三月,哪里就夏天了?再说了,它叫暖阁它就得热呀?冬暖夏凉你懂不懂?” 林妙妙抱着小宝,生无可恋地去暖阁了。 因住进了贵人,丹橘与秋月被调了回来,姚氏好生敲了一番警钟,怠慢林妙妙至多受罚,怠慢皇家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二人经历上次一事,已经涨了记性,不必姚氏耳提面命都会打起十分精神做事。 丹橘到底机灵些,被分到景熙房中照看,不过景熙本身就带了贴身伺候的人,用不着她近身,只将屋子里的事处理一二即可。 赵总管与景熙同吃同住,在碧纱橱后给他支了个榻,另两名小太监被安排到专供下人居住的后罩房,当然,给的是最好的房间。 丫鬟婆子们都没见过太监,赵总管她们是不敢瞧的,便趴到后罩房,一个劲儿地往小太监的房里瞄。 然而脱掉内务府的太监服换上小厮的衣裳的他们,与寻常男人没什么分别。听说太监的声音跟女人似的,尖细尖细的,有胆大的丫鬟跑过去与他们说了话:“小哥儿,你们……你们晚饭跟我们一起吃吗?” 二人笑着答了,说一起。 那声音,跟正常人一样啊! 景熙的行礼被抬进林妙妙的房间,为方便轮椅上下,赵总管让人把台阶上固定了长板,待到要过门槛时,赵总管双手一抬,连椅带人抱了起来。 因来得突然,细软未来得及更换,然而等单据抱着新的褥子枕套进屋时,景熙已经躺倒床上了。 这、这才早上啊,就要午睡了? 果然傻子的世界不是她能理解的。 景熙笔挺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目不斜视地盯着帐顶。 爱妃的床,爱妃的枕头,爱妃的被子……还有一个爱妃的小肚兜。 没有浓郁的麝香,没有高贵的龙涎香,只一股淡淡的奶香,一如她曾经的味道。 景熙的冰块脸绷不住了,嘴角抽了一下,翘起一个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弧度。 随后,他抱着被子,一边偷笑,一边毫无形象地在床上滚了起来。 赵总管本想叫他去吃早餐,一见他那嘚瑟的小模样,又赶紧退了出来。 乖乖,这真是他们家爷? 不会真变傻了吧? 姚氏把院子里的下人挨个叫进来分配任务与瞧警钟,林妙妙站在她身侧,等她训示完一个洒扫丫鬟,抱住了她胳膊,撒娇道:“娘,我可不可以搬到祖母那儿住几天呀?这暖阁……太小了,我住不惯……” “不小。”姚氏翻开册子,化掉了几个丫鬟的名字。 林妙妙抓住她的笔杆:“可是……可是……院子里突然来个男的,我多不方便呀,还没出阁呢,要是清誉毁了怎么办呐?” 姚氏忍俊不禁地笑了:“清誉?你才几岁?离出阁还早呢,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吧。” “他是外男,怎么能住咱们院子?” 姚氏暗叹,人家是外男,人家也是世子,听说有一回他困了,直接爬到皇帝的龙床上睡着了,人家进皇帝的寝宫都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一个风棠院,把他拒之门外,不要命了? 说他不知礼义廉耻吧,他的确不知道啊,又不是故意的。 女儿若是个大姑娘倒还罢了,六岁年纪,避什么嫌?真搬出去,那傻世子不懂,赵总管能看不出女儿在嫌弃? “姐儿,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有同情心,人家是傻子,已经很可怜了,你不能歧视他……”姚氏语重心长地说。 林妙妙欲哭无泪,谁歧视他?谁敢?从前有个叫忽必烈的皇子,只笑了一句傻子当道、国将不国,就被他生生车裂了—— 她怕死他了! 姚氏又道:“你也别怕,娘这双眼睛,看人就没错过,他对咱们没恶意。你不主动欺负他,他不会找你麻烦的。” 我欺负他……借我一百个胆子不敢。 林妙妙抱着小宝,去了紫竹林。 她决定,投靠四叔! 四叔这么疼她,一定会收留她的。 她就不信她住下了,娘亲还能把她给拽回去? 可是当她到了竹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紧闭的大门。 在四叔为她扎的秋千架上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四叔,垂头丧气地回了东府。 林侧妃被安排在出阁前的东小院儿,如今改了名,叫东暖阁。 林府女眷,除姚氏需要安顿世子之外,别的都挨个前来向她请安,郭氏与崔氏是一同来的。 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林侧妃走到郭氏面前,托着肚子跪了下去。 郭氏吓坏了:“使不得呀,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林侧妃红着眼眶道:“我当年负了大哥,是我的错……难为大嫂不计前嫌接纳我……多谢大嫂……也请大嫂……替我向大哥说一声对不起……” 郭氏张嘴:“唉,你……”林侧妃两次回门,第一次丈夫是喝醉了,未能来见;这一次,却是清醒着,也不肯来见。丈夫还恨着她,何尝不是因为还念着她? 郭氏酸酸涩涩地出了东暖阁,崔氏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拉着她手道:“大嫂,你不会真打算替她与大哥言和吧?” “不可以吗?” “你傻呀!”崔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嫂一眼,“听弟妹一句,别掺和,回头她要是问起,你就说你已经转告了,至于大哥怎么想的,你不清楚。” “这……这会不会不好?”郭氏担忧地问。 崔氏皱眉道:“大哥心里想着谁你清楚,原谅她了,还能留多少地方给你呀?你便是问到三弟妹那里,她也保管与我一个话!”她是真替大嫂着想,才如此推心置腹。 郭氏明白弟妹是为了她好,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林妙妙耍滑,跑到林侧妃的东暖阁玩了一整天,可以不见小暴君,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呀! “姑姑姑姑,你一个人住寂不寂寞?要不……我和小宝来陪你吧?”她眨巴眼睛道。 林侧妃温柔一笑:“我是大人,寂寞什么?你们还是多陪陪世子吧,他都没什么朋友呢,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们。”一个与亲弟弟都不肯合住一院的人,居然主动要求搬进闹哄哄的风棠院,说喜欢都浅了。 林妙妙心道,那么恶劣的人,怎么可能有朋友?也就四叔脾气好,与他合得来。 求宿失败,林妙妙灰溜溜地回了风棠院。 走过穿堂,便是一个栽了茉莉与海棠的小院子,景熙正坐在海棠树下等林妙妙。 别以为他不知道,爱妃在躲着他,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 可是很奇怪,他明明没做什么,她怕他……是不是怕得有些离谱了? 秋月摘了一捧茉莉,小心翼翼地递到景熙面前:“世子……您……喜欢花吗?” 林妙妙躲到门板后。 景熙望了某人一眼,软软地说道:“喜欢,谢谢秋月姐姐。” 秋月差点尖叫了。 景熙收买人心的速度,大大超乎了林妙妙的想象,一日功夫,风棠院的人几乎被他“征服”了。 想想也不奇怪,他长得好、身份高,随便给个笑脸,这群人就受宠若惊了。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不是真的傻子! 为什么先讨好她娘亲,又来讨好她丫鬟? 她才不信他是舍不得林侧妃才跟进了林家,他与林侧妃感情这么好的话,上辈子宫里怎么没有林太妃? 他是……冲着风棠院来的。 可风棠院有什么是他志在必得的? 别说是她,这太可笑了,这一世她才六岁,又没见过面。 但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是什么? 洗完澡的林妙妙千头万绪,在暖阁的炕上翻来覆去,小宝蹦到她旁边,拿爪子扒拉了一下她头发。 林妙妙将小宝揉进怀里,打了个呵欠,睡了。 忙碌了一整天的风棠院,逐渐开始了它的深夜,声歇,灯灭,廊下八角玲珑灯,起舞翩迁。 嘎吱—— 门被推开了。 第39章 来客(一更) 林妙妙睡得热死了,她梦见自己背了一个大火炉,怎么甩都甩不开。那火炉突然变出了一双手,摸着她的脸,一声声唤她爱妃。会叫她爱妃的除了小暴君,再没别人…… 小暴君?! 林妙妙倏的睁开了眼! “小姐,您醒了?”秋月抱着烤好的衣衫走过来。 林妙妙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炉子,蹙眉一叹:“是你在烤火呀,怪道这么热,这都入春了,怎么还烤?” 秋月将林妙妙从被窝里抱了出来,给她换上乳白色绣粉荷肚兜:“这几日潮气大,衣裳干不透,太太吩咐先烤一烤。”说着,给林妙妙系好了丝带,“小姐皮肤真好。” “小孩子嘛,哪有皮肤不好的?”话虽如此,她却明白自己这皮相是真不错,二十多年如一日,就没变过,小暴君总说她是一个红颜不老的妖精,可惜她这妖精啊,没活过三十岁。 秋月噗嗤一笑:“我听小姐这口气,好像自己是个大人了似的。” “我本来就是大人。”林妙妙打了个呵欠。 秋月笑着点头:“是是是,小姐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这边,秋月给林妙妙穿戴整齐,那边,景熙也洗漱完毕出了门。两个小太监先将景熙的东西整理一遍,之后,丹橘才进来收拾屋子。 姚氏不知道景熙喜欢吃什么,问赵总管,赵总管又只说按你们的喜好来,世子除了不吃鱼,别的,没太大禁忌。 姚氏一时把不准这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又差人去问了林侧妃,得到的回复与赵总管一样,姚氏便按照女儿的口味准备了早膳。 林妙妙头号爱吃包子,之后是面条、饺子、桂圆红枣粥、春卷和一些卤水、凉菜。 “包子用羊肉胡萝卜馅儿,面条……三鲜的备一份、牛肉的备一份,放点辣,姐儿爱吃。”姚氏顿了顿,又道:“也备一碗不辣的。卤菜来两碟,凉菜两碟,上回吃的那羊蝎子不错,算了,早上不吃羊蝎子,熬一罐龙骨莲藕汤,蒸水蛋别忘了,茶叶蛋也做几个吧……” 厨娘一一记下,又问:“春卷还要吗?” 姚氏道:“要的,姐儿就爱这个!还有什么好吃的,你自己看着再上一些。” 自家人过日子,吃多少做多少,不像王府,一人吃饭也摆上几十道菜。赵总管走到门口,看着小圆桌上的早膳,心道王府的开胃菜都比这多,我让您随意准备,您还真随意了呀…… 林妙妙往凳子上一坐:“娘,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多!” 赵总管不说话了。 将景熙推进来,放到林妙妙身边。 林妙妙低下头,夹了一个春卷便往嘴里塞。 姚氏端着一盘栗子糕进来,见女儿已经吃开了,忙道:“你这孩子,世子都还没动筷子呢,你怎么就吃上了?” 林妙妙暗暗叫苦,这不是太紧张了么?都把这一茬给忘了,他不会找她茬儿吧? 景熙拿起筷子,也挟了一个春卷。 林妙妙暗松一口气。 姚氏问景熙道:“好吃吗?” 景熙嗯了一声:“好吃。” 姚氏笑了,都是按女儿的口味准备的,还怕世子吃不惯呢,没想到,他每样菜都尝了,吃到包子时与女儿一样,都只吃包子皮,不吃包子肉。 姚氏给女儿挟了一筷子青菜:“别只吃肉。” 林妙妙讨厌青菜! 景熙一个眼神看过来,林妙妙二话不说地把青菜吃了。 景熙比在王府时吃的多一些,赵总管很高兴,让小厨房也给他做了一桌,吃了之后,觉得味道还不如王府的,但想着世子就爱这个味儿,仍把一个小太监丢进了厨房:“好好学着!” 用过早膳,林妙妙去知辉院给祖母请安,平时没这么勤快的,但为了躲小暴君,天涯海角都不觉着远了! 景熙:“我也去。” 这家伙,干嘛老跟着她? 林妙妙没去祖母那儿了,祖母年纪大,可经不起折腾,脚步一转,进了林侧妃的院子。 林侧妃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气色很是不错,与林妙妙剪了一会儿窗花,景熙没事干,就在一旁干看着,竟也没说无聊之类的话。 送走二人后,静香神叨叨地问林侧妃:“主子,世子他怎么了?好像比以前更傻了?” 景熙一贯不大合群,不论是府里的弟弟,还是宫里的皇兄,他都玩不到一块儿去,更别说与谁在一间屋子,一坐一、两个时辰。 林侧妃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若有所思道:“世子,怕是看上我这小侄女儿了。” 静香惊呆:“这……这……三小姐才多大?世子他是不是傻?” 林侧妃好笑地说道:“他可不就是傻子?” 林妙妙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个小尾巴。林妙妙急了,真想问问他到底想怎样!但又没那勇气。别说质问他了,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林妙妙揉了揉怀里的小宝,低声问:“小宝,挠他!” 小宝捂眼:宝宝不敢…… “你呀!真被林媛说中了,就是欺穷!傅姐姐和表哥你敢挠,他你怎么就不敢!”林妙妙嘀咕完,迈步朝紫竹林走去,好几日没四叔消息了,不知四叔在忙些什么,是不是父亲给了四叔太多任务,弄得四叔闲不下来了? 到达紫竹林,没看到四叔,反而看到了四叔家的常客。 “咦?又是你?我四叔呢?”林妙妙问。 林长安看看尾随而来的景熙,唇角一勾:“你四叔追姑娘去了。” “追……追姑娘?”林妙妙愕然。 林长安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啊,你四叔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吗?那姑娘不肯嫁给他,他就跑到人家家里住下了,说是……缠也要把那姑娘缠到手。” 林妙妙气闷得直跺脚:“我在这边水深火热,他去上人家家里追姑娘!真是……真是……”气死了! 林长安憋笑憋得肠子都快断了!傻丫头,四叔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 林妙妙气呼呼地进了屋。 林长安走到景熙身侧,让小太监退下,扶着轮到道:“就一个丫头片子,你怎么还没骗到手?要不要我出马,告诉她,她的‘四叔’就是你呀?” 景熙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少给我添乱。”爱妃躲他躲得厉害,若是知道四叔是他……怕是连四叔也不要了,“你说……她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我又没欺负她。” 至少,这辈子没有,就是怕吓到她,他忍着,连最讨厌的裴琅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头。 照他原本的脾性,早把敢觊觎她的家伙剁成肉喂狗了! 林长安摸了摸下巴:“我对女人有经验,对小姑娘没研究啊……” 林妙妙在屋子里等四叔,她决定,不论多晚,一定把四叔等回来!等着等着,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虎皮上,头枕着一双腿,她眼睛一亮:“四叔?是你回来了吗?” 坐起身,在看到那张带了一丝熟悉的脸时,怔住。 少年没戴面具,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如果蒙住上半张脸,还真有点儿像四叔,但四叔的脸破了相,这张脸白白净净的,一点疤痕都没有。 很快,这张脸,与记忆中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渐渐重叠。 难怪自己会觉得熟悉,这、这、这分明是小暴君嘛! 她入宫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脸上有被风沙与岁月刻印过的沧桑,哪像眼前这张脸,白净如一块雕琢的美玉。只是这玉再美,也是有毒的。 林妙妙一下子站了起来! 望着林妙妙落荒而逃的背影,景熙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以为重来一次,一切都会有个不一样的开始,可无论他怎么尝试,她都还是和从前一样,对他避如蛇蝎。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该一开始就排斥他的,历史不是这么来的……她不会也是带了之前的记忆吧?那她有没有记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你说要嫁我,转头却成了别人的妻。 下午,林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倾儿见过林侧妃,见过老夫人,见过三位夫人。”如意园中,一名清丽婀娜的少女缓缓走进正厅,对座上之人行了礼,少女十五上下,身形纤瘦,姿容清丽,穿一袭粉白相间的宽袖束腰罗裙,梳着回心髻,簪一对白玉海棠花钿,简简单单的装扮,清雅温婉的气质,正是宁国侯府千金宁婉倾。 林侧妃与宁婉倾有过数面之缘,都是在景王妃的宴会上,景王妃对这位千金,也是颇为疼爱的。 “宁姑娘,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林侧妃讶异地问。 宁婉倾含羞一笑:“王妃知道林侧妃与世子来了林府,恐世子给侧妃添麻烦,特吩咐倾儿前来照料。” 照料世子,用一个侯府千金? 林妙妙跨过了门槛:“咱们家又来客人了呀?”边说着,边将眸光落在了宁婉倾的脸上,呼吸就是一顿,“宁贵妃?” 第40章 掉马(二更) 宁婉倾听到稚嫩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觉比年画上的小童子还漂亮,不由地欣喜一笑:“你是谁?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林妙妙噎了噎,碰到宫里的老熟人,一激动竟然叫出了声,幸亏声音不大,否则,让屋子里的人听去,细细追问起来,还不疑她撞了邪? 敛起思绪,她甜甜一笑:“我是林妙妙,姐姐你是谁呀?你好美啊!” 这世上,大抵没人不喜被人夸赞,尤其是不会撒谎的孩子,必是出于真心的。宁婉倾的笑意深了几分:“是妙妙啊,我叫宁婉倾,你可以叫我宁姐姐。” 这与印象中的宁贵妃不大一样啊,看来,没做贵妃之前,宁婉倾还是挺平易近人的。前世,作为唯一被太后点入宫的妃嫔,宁婉倾在后宫的地位不可撼动,几乎能横着走。 林妙妙记得自己曾去给宁贵妃请过安,可惜连人家的影子都没见着。不过,纵然宁贵妃再得太后恩宠,也并非小暴君的心头好。她在小暴君那儿碰尽了软钉子,最后不知怎的,求到了她头上,让她替小暴君与她牵线搭桥。 她有点记仇宁贵妃让自己坐过冷板凳,没答应。 小暴君得知此事后,莫名其妙地兴奋了大半夜,将她压在龙榻上,折腾得她几日下不了床。 现在想想,挺后悔。 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多多牵线、多多搭桥! 宁婉倾戏剧性的到来,让林家人微微惊讶了一把,但王爷与世子他们都招待了,一个侯府千金,似乎没那么“扎眼”了。 “咱们家,自从妙姐儿生了一场大病后,就跟那撞了大鸿运似的,贵人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打都打不住。”出如意园时,崔氏小声嘀咕。 姚氏闻言,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早先她便觉着怪了,林家近段日子,真是富贵得不像话,先是结交王爷,再是做了皇商,如今,又被一个皇族世子“赖”上,看起来都与姐儿没什么关系,但一细想,的确是从姐儿生病之后开始的。 这孩子,是病中拜到哪路神仙了? 不过姚氏并不敢因此就得意忘形,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下掉富贵的同时,未必不会给你下刀子。 姚氏的感慨很快得到了证实—— 宁婉倾带着贴身丫鬟与林侧妃回东暖阁,林侧妃道:“你是来照顾世子的话……世子并不与我一起。” “啊?”宁婉倾愣住。 林侧妃温声道:“世子住风棠院。” 宁婉倾不解:“风棠院是谁的院子?世子怎么不和您住……却住了那边?” “风棠院热闹啊。”林侧妃笑了笑,不再说话了,王妃的人,做到礼数即可,太热络,不免有收买巴结之嫌。 宁婉倾与丫鬟来了风棠院。 在安排宁婉倾的住处时,姚氏犯了难,找到赵总管:“既然是来照顾世子的,不如就放在世子屋里?” 赵总管笑道:“人家是侯府千金,您真把人当丫鬟使啊?” 王妃把一个侯府千金送来照顾世子,意思很明显了吧?难道她会错王妃的意了?姚氏就道:“那赵公公说,应该怎么安排。” 赵总管皮笑肉不笑道:“找间屋子住下就得了。” 听这口气,不是很待见宁姑娘,他们不待见,姚氏却不敢怠慢,让人收拾了一间厢房,这厢房除了朝向差些,别的尚可。 宁婉倾拒绝了,说她是来照顾人的,不是来享福的,厢房离世子屋太远,不便照看,若林妙妙不介意,她愿意与林妙妙同住暖阁。 林妙妙发现只要自己与宁婉倾在一起,小暴君便不会凑上来,欣喜地答应了。 异状发生在宁婉倾入住的第二晚,宁婉倾的贴身丫鬟突然发起了热,以为是风寒,拿了些风寒散服了,第二日,非但没能好转,反倒烧得越发严重,至夜间,肚皮上长出了一颗痘,姚氏感觉坏事儿了,忙请了大夫来,才知是天花。 天花是十得九死的病,林家人吓坏了,忙将丫鬟送出了林府,至于怎么安置,那是宁国侯府的事,不与他们相干。 万幸的是,那丫鬟刚来不久,接触的人不多,宁婉倾与林妙妙又都是种过人痘的,不会被传染。 “世子,她好像……给世子送过羹汤,世子不会有事吧?”宁婉倾花容失色。 赵总管就道:“世子早年得过天花。” 天花十得九死,无药可治,唯一熬过病痛活下来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得了。但……怎么熬过来的呢? 林妙妙看向了赵总管。 赵总管淡淡地说道:“世子五岁的时候得过天花,照顾他的人,全都染上天花死了,只有他活下来了。” 这些,没听小暴君提过,小暴君身上干干净净的,一颗麻子也没有,她自然不会想到他得过天花,话说回来,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忍住没去挠那些痘痘的?她被蚊子叮一下,都要忍不住挠一把,不敢想象小暴君是怎么抗过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要不是能忍,也不会装傻让人笑了这么多年,笑过他的人,下场都无比凄惨。 严格说来,自己也算得罪过他的人…… 当然,他也把她修理得很惨就是了。 不是在说天花吗?她都想到哪跟哪儿了? 林妙妙拍了拍脑袋,告别赵总管去了娘亲那边。 天花之事,并未就此过去,尽管它没波及旁人,可换个角度想想,这件事似乎没这么简单。 老太太把姚氏叫到了知辉院,林妙妙也跟来了,老太太屏退了下人,塞给林妙妙一盘糕点,林妙妙盘腿坐在炕上,喂小宝吃起了甜糕。 “这个家里,也就你能与我拿拿主意,你且说说看,这事儿……有没蹊跷?”老太太问。 林妙妙以为老太太对娘亲意见挺大的,毕竟娘亲生不出儿子,又不许父亲纳妾,哪知到了关键时刻,老太太最倚重的人也是娘亲。 姚氏想了想,没回答老太太的话,而是道:“娘,您可知林侧妃种过人痘没?” “她没种过。” “您确定吗?” 老太太点头:“我确定,她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她爹娘与我和老爷子是故交,她的事,我知道得比较清楚。” “她没种过人痘的话,事情就合理了。”姚氏叹了口气。 老太太蹙眉:“怎么说?” 姚氏瞟了一眼林妙妙,林妙妙忙垂眸逗小宝,一副没开窍的样子,姚氏正色道:“宁姑娘是说来照顾世子的,可世子原本应该住林侧妃的院子……” 老太太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这天花……这天花是冲着林珍来的?” “十有□□。”姚氏说道:“但他们不知道世子换到了风棠院,宁姑娘听说这事也一脸诧异,我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一想,觉得对方应该是想借世子的方便,使林侧妃的绊子。” 见老太太一脸诧异,姚氏摸了摸肚子,老太太明白了,是冲着林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来的,若林侧妃感染了天花,先别说治不治得了,胎肯定保不了。 林侧妃突然搬回娘家住,可能正是意识到了有人想害她的胎,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手,长得能伸进林府来。 “宁姑娘她……”老太太迟疑。 姚氏摇头:“她不知情,她自己都吓坏了,至于她的丫鬟……也许是知情的,也许是彻底被人利用的,人已经送走了,咱们查不到了。”没送走也不敢查,那可是侯府的人。 “宁姑娘是奉了景王妃的命才来林家的,你说会不会是……”老太太捏紧了手里的佛珠。 姚氏低声道:“林侧妃早先与我提过,说王妃以前怀过双胎,却没生下来,恐王妃心里不舒坦,先瞒着她怀了双胎的消息。” “果真是王妃?!”老太太大惊失色。 姚氏没说话,没证据的东西,她不敢妄言。 林妙妙暗暗叹了口气,难怪王府女人不少,却只得了景熙和景栎两个孩子,这根本是好怀不好生。 回到风棠院,秋月端了一盘栗子糕进来,林妙妙看着金黄金黄的甜糕,心道要不要给小暴君道声谢呢?这次多亏他赖在风棠院,才让姑姑避过了一次算计…… 等等,他不会是知道有人要害姑姑的胎,才故意住进风棠院的吧? 很快,林妙妙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可是暴君啊暴君,冷血至极,怎么可能在乎一个庶出兄弟的生死? 光线幽暗的卧房内,景熙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赵总管拿起棉布,给他细细擦拭:“那丫鬟已经被灭口了。” 景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赵总管又道:“您何苦要帮林侧妃?她万一生两个儿子……你该不会是和三小姐处得多了,也长出一副菩萨心肠了吧?” 景熙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靶子多了,射到我身上的箭不就少了?” 他的菩萨心肠,早在得天花时就已经烂掉了,换上了一副铁石心肠,不过,还没换完,还为某个小东西保留了一处柔软。 林妙妙来到景熙卧房时,景熙的头发刚擦到一半,如墨青丝柔顺地垂在肩头,衬得他颈间肌肤白皙得近乎通透,林妙妙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往上看,把装着糕点的盘子放到桌上:“厨房……厨房新做的,你……世子趁热吃……谢谢你。” 她知道他不是傻子,肯定听得懂自己在谢什么。 景熙想的却是,在她眼里,自己不是个傻子吗?她为何要与一个傻子道谢?不管怎样,这也算帮助林侧妃的意外收获了。 “喂我。” “啊?”林妙妙以为自己听错了。 “喂我。”景熙重复了一遍,傻子让人喂,很奇怪吗? 林妙妙暗暗抓狂,这家伙是装傻装上瘾了么?她一个六岁小丫头,就算他不傻,她还能看出来?装什么装! “怎么不动?”景熙懒洋洋地问。 林妙妙咬唇,拿起一块甜糕,喂到他嘴边。 他咬了一大口,咬中她手指。 林妙妙疼得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你属狗的?”拍完,见他一脸发懵地看着自己,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我……我尿急,先去如厕了!” 逃一般地跑了。 景熙回味着她指尖的味道,缓缓勾起了唇角。 突然,宁婉倾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景熙浓眉一蹙,宁婉倾笑着解释道:“我看门开着,就进来了。”目光落在一旁的糕点上,“是妙妙送的吗?真是个可心的孩子。” 景熙懒得理她,拿起林妙妙送来的甜糕,静静吃了起来。 “您的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我与王妃说一声,接您回去啊?”她轻柔地问。 景熙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宁婉倾早对这种眼神见怪不怪了,走上前,放下托盘,笑道:“什么糕点这么好吃?倾儿能吃一块吗?” 景熙将盘子抱进了怀里,爱妃送的,谁都不给。 宁婉倾的面上泛起一抹尴尬,低头给景熙盛汤,一边盛,一边道:“我听她们说,世子与妙妙玩得很好,其实,我也喜欢妙妙的,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 景熙埋头吃东西。 宁婉倾不懈地说道:“妙妙那孩子挺逗的,第一次见我,居然叫我贵妃……” 景熙拿着糕点的手就是一顿:“你说什么?” 宁婉倾忍俊不禁地说道:“那孩子,居然喊我宁贵妃。” 第41章 追妻 景熙笔直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帐顶出神。 “她居然叫我宁贵妃。” 爱妃为何叫宁婉倾宁贵妃?爱妃记得之前的事吗?跟他一样,也带了不该带的记忆来到世上? 如果真是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何一直躲着自己了,这个发现,令人惊喜,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那就多了不少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比如—— 想到那个比如,景熙的心口微微漾开一抹温情。但同时,事情也好像变得越发棘手,她对他的成见深入骨髓,他尝试了所有的办法对她好,统统不奏效,难道这辈子……也还是要用强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林妙妙洗完澡,躺在床上逗小宝,刚刚她一怒之下拍了小暴君的脑袋,小暴君会不会记仇地杀了她呀?她真是脑子进水了,非得跑去给小暴君送什么甜糕!他帮了姑姑又怎样?姑姑是他庶母,他帮忙不是应该的?再说了,未必是真心帮的,就是阴差阳错罢了! 林妙妙抓狂地在床上翻来覆去。 宁婉倾掌着灯走了过来,轻声道:“妙妙你怎么了?” 林妙妙停下小身板儿,理了理鬓角:“没怎么。” 宁婉倾想起世子吃甜糕时一脸享受的表情,笑着问:“你刚刚给世子送的是什么点心?” “栗子糕?”她已经不记得了。 “原来世子喜欢吃栗子糕,我记住了。”宁婉倾开心一笑,吹了灯,“睡吧。” 隔壁屋子住着前世的小暴君,自己身边躺着前世的“情敌”,这一世是怎么了?全都乱了套。 林妙妙把小宝捞进怀里,纠结着进了梦乡。 景熙无声地撬开门锁,堂而皇之地入室,不耐烦地看了宁婉倾一眼,拿出熏了迷香的帕子盖在宁婉倾脸上,而后,来到林妙妙床前,将林妙妙连人带被抱进怀里。 小宝被惊醒,警惕地炸了毛,闻到对方的味道后,又悻悻地滚回了床角。 景熙抱紧怀中的小身子,贴着她冰凉的小耳垂,轻轻唤道:“爱妃……” 林妙妙做了一个梦,梦见四叔来找她了,四叔给她带了一大堆好吃的!羊蝎子火锅、牛三鲜火锅、白切鸡、烧鹅、鸭翅、水晶糕、栗子糕、什锦拼盘、凤梨、西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筷子,她翻箱倒柜地找,好容易找到一双,又是别人用过的,她丢了再找,菜慢慢地凉了,她急死了,叫四叔帮她一起找。 宁贵妃突然跳了出来,挽住四叔的胳膊,叫四叔帮宁婉倾找筷子。 火大! 四叔是她的!宁贵妃有小暴君就好了,干嘛要和她抢四叔?抢四叔者,杀无赦! 她冲过去,将宁婉倾扑倒在地上,啪啪啪啪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四叔:“打得好,爱妃,快到朕身边来。” 诶? 她回头一看,就见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四叔,不知何时,变成了小暴君。 林妙妙吓哭了。 景熙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小东西胆子越发大了,自己不过是叫了她一声爱妃,她就敢扇他耳光?! 这么讨厌他? 林长安打了个呵欠,穿戴整齐,准备去往怡红院,一月中,他大半日子昼伏夜出,已经渐渐习惯在夜深人静时瞧瞧离开西府。 对着铜镜看了看左脸上那道狰狞的疤,耸耸肩,戴上面具,哪知一抬眸,从铜镜里看到另一个人影,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浑身的汗毛唰的一下竖了起来! “我说,世子爷!您要不要大半夜的神出鬼没?要被你吓破胆了知不知道?看以后谁还替你办事!”林长安尖叫着转过身来,惊魂未定地瞪着某人,胸口一阵起伏。 景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一个人好,但那个人还是很讨厌你,为什么?” 林长安揪着不停起伏的胸口,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大半天的不睡觉跑来吓我,就是为了问这个?你着魔了吧你?” 景熙倔强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林长安气笑了,“又是我那小侄女儿?我说过了,我对小姑娘不了解!你可以到私塾问问那些授课的夫子,要不就是找几个乳母问问,看为什么小姑娘总那么讨厌你!” 景熙若有所思道:“不是小姑娘。” “嗯?”林长安挑眉,“你有新欢了?”想了想,眼珠一瞪,“不会是那个宁婉倾吧?不对呀,没见你对宁婉倾好,也不觉着宁婉倾讨厌你……谁?” 景熙不答,只不懈地问道:“为什么?” “那就是你做过让她讨厌的事儿呗!” 杀了裴琅、打残傅望舒、沉塘裴家那没良心的小庶子、剥皮了把她骗出宫卖掉的小太监…… 她很讨厌这些吗?明明都是为了她好。 景熙陷入了迷惘。 林长安摸了摸下巴:“行了行了,别纠结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景熙古怪地蹙眉:“见识什么?” 林长安玩味儿一笑:“见识怎么讨好女人啊!你想把人家姑娘追到手,总得知道姑娘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吧!” 半个时辰后,怡红院厢房,景熙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围在了中央。 林长安坐在他对面的贵妃榻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与美人对饮。 景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林长安,你找死!” 林长安呛了一口酒,道:“我这是在帮你,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不知道女人心里怎么想的,怎么投其所好啊?” 莺莺燕燕的美人们一阵附和的笑声。 林长安邪魅地笑道:“姐姐们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呀?我这兄弟还是个雏儿,缺乏经验,请姐姐们不吝赐教。” 美人们哄笑开来,景熙的脸黑成了炭。 美人甲:“男人呐,要有钱!女人方喜欢!” 美人乙:“钱算什么?男人要有情调!” 美人丙:“要会哄人开心!” “要强壮……” “要有智慧,还要主动,让她满世界都是你,睁眼是你,闭眼是你……” 论如此拉近彼此关系—— 美人甲:“要送东西,越贵越好!” 美人乙:“要写情诗,越肉麻越好!” 美人丙:“要多说甜言蜜语,女人的耳朵,总是比眼睛软。” “要带她去游山玩水,整天窝在宅子里,人都闷坏了……” “要征服她身边的人,所有人都向着你的时候,她不向着你也不行了……” 景熙留下一箱黄金,走了,身后响起美人们尖叫黄金的声音,衬得夜色越发宁静。 宁婉倾的丫鬟得了天花一事,并未殃及无辜,明面上,风头算是过去了,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府的规矩比之前更为严格了,尤其林侧妃的院子,不仅请了几名孔武有力的护院,还在外院养了两条机敏的猎犬,伺候的丫鬟除静香之外,挨个儿换了一遍,老太太甚至以向静香学规矩为由,把冬梅送到了林侧妃身边。 林大爷依旧没能原谅林侧妃,或许是郭氏并未从中周旋,但对天花的事,他多少能猜到些苗头,那两条猎犬,便是他托人买的。 宁婉倾对于自己被人当了枪使的事毫不知情,只是感慨那丫鬟伺候她三年,已经伺候出感情了,如今却死于天花,心中难受。 林妙妙坚持不懈地往紫竹林去,却再也没能见到四叔,她找上姚氏:“娘,四叔最近很忙吗?” 姚氏翻了一页账册:“应该是吧,你爹去福建之前给他指派了不少任务,这几天你就别去叨扰四叔了,知道吗?” 林妙妙的心里空落落的。 而另一边,消化完从怡红院学来的理论知识的景熙,开始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实践。 景熙捏着手上的笔记,眯了眯眼,从轮椅上站起来,正在擦桌子的丹橘吓了一跳:“世子……您……您的腿……好了?” “嗯。”景熙淡淡点头,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自从宁婉倾搬进风棠院后,便着人养了一缸水莲,景熙静静地盯着水缸,等林妙妙从屋子里走出来时,他将水缸抱了起来。 “女人都喜欢强壮的男人。” 这样够强壮了吧? 景熙扭头,冲林妙妙温柔一笑。 林妙妙打了个激灵! 午饭后,林妙妙照例在房中练字,秋月端着一块栗子糕走了进来,林妙妙吃了一口,吃出一张字条,展开一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署名,景熙。 林妙妙的鸡皮疙瘩全都出来了。 小暴君到底想干什么呀?给一个六岁孩子写情诗……亏他想得出来!先别说他到底是何居心了,他难道就不怕自己讲出去?不怕隐藏多年的秘密曝光到人前? 话说回来,他不会是真傻了吧? 这辈子,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会不会本该是装傻的景熙,却真的成了傻子呢? 若真是个傻子,这辈子就做不成皇帝了吧?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怕他了…… 林妙妙去如厕,发现手纸用完了:“秋月!秋月!手纸没了!” 话音一落,手纸被递了进来,林妙妙接过,释然一笑:“这么快,谢谢啊。” “不客气。” 是景熙的声音。 林妙妙小身子一抖,险些跌进茅坑! 第42章 温泉 至晚膳时,林妙妙已经尴尬得没勇气去面对某人了,想跑到哪个院子蹭顿饭得了,却被姚氏按在了椅子上,一边是姚氏,一边是宁婉倾,对面是小暴君,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小暴君“所向披靡”的眼神,林妙妙恨不得把头扎进饭里。 徐妈妈领着丫鬟们一道道地上了菜,每上完一道,都不忘行个礼,这是静香教的,所谓王侯世家的规矩。 待丫鬟们全都退下,徐妈妈面向主子们慢慢后退,退到门槛时一个不稳跌了下去,赵总管恰巧路过,忙搀了一把,笑道:“哟,您当心点儿。” 徐妈妈涨红了脸。 宁婉倾看着那些人蹩脚的礼数,有些想笑,世家的规矩,可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就凭静香的几句指点,做出来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这一刻,宁婉倾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姚氏倒是没将心思浪费在这些表面功夫上,徐妈妈有心改进是好事,她不想打击徐妈妈的积极性,闹出笑话也没无妨,她不在乎。 她视线越过女儿,看向一旁的宁婉倾,笑着道:“我听说侯夫人是福州人,正好府里有个厨子会烧福州菜,便让她看着做了一些,不知合不合宁姑娘的胃口。” 宁婉倾笑容甜美地说道:“我母亲一直都吃不管京里的菜式,说味道太重,这几样菜都是我常吃的,看着都觉得亲切。三太太您是哪里人?也是福州的吗?” 姚氏轻轻笑出声来:“不是,我是京城人。” 想到什么,宁婉倾睁大眼:“是的了,您是当年的京城四美,我听府里的嬷嬷说过。” 姚氏顿时有些羞赫:“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是那伙人瞎起哄,做不得数。” 京城四美是当年的官媒根据手中的女子画册评判而出,然而事实上,不是每个千金都会托官媒议亲,是以,那份“选美名单”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当然,尽管另外三美无缘得见,不知是龙是虫,姚氏却的确惊为天人。宁婉倾正值及笄之年,在容貌上却压不过已经生儿育女的姚氏,难怪连女儿都如此标致。 宁婉倾不禁看向了林妙妙,小家伙皮肤嫩嫩的,眼睛大大的,波光潋滟,唇如点樱,比年画上的小童女更甚三分。宁婉倾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是断没这么可爱的,不怪那么多人喜欢林妙妙。 景熙捕捉到了宁婉倾的眼神,不喜地蹙了蹙眉,为什么总有人在看他爱妃? 景熙动了筷子,众人纷纷开动。 林妙妙挟了一块牛肉,景熙立马也挟了一块,林妙妙没在意,权当是个巧合,哪知她挟了一片鱼糕,景熙也挟了一片,几次三番下来,不论她挟什么菜,景熙都会学她,喝汤也一样。 林妙妙抓狂,不敢瞪小暴君,只得拿小暴君的碗出气,一个劲儿地瞪,后想到什么,林妙妙挟了一块红烧鱼,想着某人这回总该不学她了。 哪知景熙不仅挟了,还吃了,然后卡主了。 姚氏脸都吓白了,忙让徐妈妈拿了醋来,咕噜咕噜灌了景熙一大口,景熙喝完,跑到外院一阵干呕…… 无所不能的小暴君,居然不会吐鱼刺啊,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考虑到闯了祸,林妙妙放下筷子,灰溜溜地回了暖阁。 一进门,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恶趣味,捶床大笑。 “你笑什么?” “那么大的人了,居然不会吐鱼刺,你说好不……”话未说完,林妙妙猛地顿住,扭头看向来人,腾的一下跳下地,低垂着眉眼道:“叩见世子。” “好不什么?”景熙淡淡地问。 “好不……”好笑,林妙妙咬唇,“好不可怜。” 景熙定定地看着她,冷眸微眯,从前的恭顺果然是装的,一背着他就原形毕露! 林妙妙怕死了,自己真是得意忘形了,居然在屋子里说起了他的坏话……只是她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啊!明明刚刚还在外头干呕,一眨眼就进了暖阁,他快成她影子了都! “世子……世子是来找宁姐姐的吗?”她明知故问。 林妙妙也不是真傻,这不,都懂搬出宁贵妃来怼他,景熙不说话,冰冷的眸光刀子般落在她身上,林妙妙吓得眼圈都红了。 就这点胆子还敢编排朕? 景熙递给她一个小锦盒。 林妙妙一怔:“什么?” “打开看看。”景熙道。 林妙妙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从前几次作死的行为来看,小暴君送她一枚暗器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么想着,她打开锦盒的速度就慢了。 “快点。”景熙催促。 林妙妙咬唇,把心一横,打开了锦盒,一股玉润清光迎面照来,如月下明溪里的一汪水色,林妙妙被惊艳了。 景熙侧身,指了指被太监们搬进来的箱子:“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就全都买了。” 林妙妙看看手中的白玉兰花钿,再看看箱子里的珠钗环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宁婉倾进屋,被满室珠光宝气晃花了眼睛,捂住嘴:“这……这是……” “不是给你的。”景熙泼了盆冷水。 小暴君走后,林妙妙对着一屋子珠宝发呆,小暴君到底想干什么?莫非真看上她了?天啦,他得多变态才会看上一个六岁孩子?他十五了吧?放宫里,这都该通晓人事了。他应该喜欢大人,粘着一个只能看不能吃的孩子,有意思么?还是说……他其实就好这一口?! 变态!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当然私心里,林妙妙希望是自己想错了,但如果他不是变态,那就是真傻子? 宁婉倾洗完澡出来,就见林妙妙躺在一床珠宝上上发呆,轻轻笑了笑,说道:“妙妙,不去洗澡吗?” “去的。”林妙妙无精打采地坐起来,泡进了自己的小浴桶。 “妙妙,世子给你是送了这么多东西,他好像很喜欢你。”宁婉倾摸着床上的珠宝,说。 林妙妙干笑:“我是小孩子嘛,大人都喜欢送我东西。” 宁贵妃,你可千万别吃醋,别气馁,小暴君是你的,相信你一定可以征服他的! 另一边,徐妈妈亦与姚氏谈起了景熙的异常,姚氏倒不觉着奇怪,女儿本就招人喜欢,世子对女儿好点有什么不对的?若换成裴琅这么做,她定怀疑对方有目的了,但景熙是谁?大周朝第一世子,他能图女儿什么?做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由他去吧! 景熙静静地坐在房中,提笔勾画自己的小册子,第一步、第二步都已实施完毕,接下来是第三步:游山玩水,去哪儿玩比较合适呢? “温泉?”姚氏看向一大早就跑来找自己的赵总管。 赵总管笑道:“是呀,世子都来贵府这么久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我听说贵府在城外有座温泉山庄,不如就去那边?” 话说到这份儿上,姚氏不好不答应,林妙妙却不想去,前世与小暴君泡过一次温泉,结果温泉是何滋味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被小暴君翻来覆去地折腾,回宫的路上都是晕乎的。尽管这一世自己还小,但他若真是个变态,自己岂不是、岂不是…… “娘,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姚氏笑道:“娘这边有事,走不开,让你大哥带你们去,年前不是在惦记温泉吗?” 那是想跟你和爹一起泡啊,和小暴君一起,她怕……呜呜…… 消息传到大房,郭氏立马同意了,傅望舒的事给林焕之影响挺大,正想找个机会让林焕之出门散散心。 宁婉倾也赞成得不得了:“车队和护卫由侯府来出,大家只管安安心心地上路就成!” 林妙妙抱着小宝,泪汪汪地去了。 门口,碰到裴琅,这几日,荣郡主回乡祭祖,倒是让他得了闲。他看向林妙妙,宠溺地说道:“坐表哥的车吧。” 景熙扣住林妙妙的手,一脸敌意地望着裴琅。 裴琅知道这小傻子喜欢与妙妙一起玩,并不打算往心里去,毕竟他一个正常人,还能傻子争风吃醋?但很快,他发现这傻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像在哪儿见过……不待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林妙妙挣开了景熙的手,踏上宁婉倾的马车。 裴琅如释重负地笑了。 景熙唇角一勾,也上了宁婉倾的马车,裴琅笑不出来了。 京城往东十里便是林家的山庄,依山而建,西面开阔的官道,东临秀丽的菱湖,南山而北峰,钟灵毓秀,风景极佳,美中不足的是温泉坐落在半山腰,要拾阶而上。 得了消息的管事即刻带人清理台阶上的苔藓,但因昨夜飘了雨,仍有些湿滑。 管事将主子们迎入山脚的住宅,林妙妙与宁婉倾一屋,景熙与赵总管一屋,裴琅与林焕之一屋,另丹橘秋月等人也是两两住下。路上用了太多点心,众人并不感到饥饿,草草喝了点粥便带上衣物上山了。 林府的温泉不大,甚至比不上王府的,林妙妙不明白景熙为何非得到这儿来,不过尽管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情愿,泡进温暖的泉水里后,整个人都舒坦了。 宁婉倾换上薄薄的里衣,缓缓下了水,衣料被打湿,黏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勾勒出她妩媚而诱惑的轮廓。林妙妙的目光停留在她丰盈的胸部,吞了吞口水,宁贵妃穿上衣服不怎么样,脱了简直就是个尤物啊,连她都看得心神荡漾,小暴君是傻了不成,白白放着人家不要?非得缠上她这个没发育的孩子? 林妙妙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瘪的小身板儿,别说如今了,便是长大了,她也是该大的地方不大。 “唉。”林妙妙叹了口气。 宁婉倾移到她身边,挽起她发丝,灵动一笑:“小孩子叹什么气呀?” 林妙妙被宁婉倾的魅惑身材打击到了,软趴趴地转过身,小隔壁搭在地面上:“没什么。” “一大早就发现你不高兴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娘对不对?其实我小时候也特别粘我娘,连睡觉都恨不得与她一起,不过我呢,没你这么幸运,我们家好多孩子,我娘根本管不过来。”宁婉倾说着,拿起皂胰子,擦在了林妙妙柔软的发上,“我上头的姐姐就有三个,妹妹也有三个。” “都是亲生的吗?”林妙妙下意识地问。 宁婉倾摇头:“也有姨娘生的,对了,你父亲没有姨娘吧?” “没有。”父亲和娘亲在一起,连她都没空搭理,姨娘?还是算了。 宁婉倾把林妙妙的头发揉出了泡泡:“真羡慕你。” 林妙妙被揉得很舒服,扭过头看了宁婉倾一眼,宁婉倾冲她微微一笑,林妙妙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前世的情敌了。 三个男人泡在另一处池子里。 裴琅与景熙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林焕之夹在中间,被二人的眼刀子割得浑身不自在,他偷瞄了一下二人某处鼓囊囊的部位,郁闷地噘了噘嘴儿,为什么年纪最小的,鸟反而最大? 出了池子,三人的脸都黑成了炭。 裴琅:傻子也来和他抢表妹,不开心! 景熙:没和爱妃泡澡,不开心! 林焕之:小傻子鸟大,不开心! 中午吃的少,泡完澡几人都饿了,没力气下山,便让管事吩咐小厨房随便做些东西填填肚子,正好小厨房屯了野味,便烤了两只野兔,蹲了一锅板栗野鸭,煮了一大碗野山菌与蘑菇。兔子味道略膻,林妙妙没吃多少,蘑菇却是爱得很,一张小肚皮,几乎把半碗蘑菇承包了。 饱餐一顿后,天际已是暮色四合,管事领着众人下山,上山时走的是大路,略远,林焕之记得下山有一条小路。 管事道:“我们最近不怎么走小路了……” 林焕之就道:“我以前天天走!没事儿的,就走那边!走大路得一个时辰,不得天亮?” 管事无法,只得带着众人走小路了,因担忧走到半路便完全没了光亮,特地让下人打了几个灯笼。 泡过澡的林妙妙,肌肤呈现出一片淡淡芙蓉色,走在暮光里,有种圣洁的美艳,景熙看得转不开眼睛。 裴琅不着痕迹地走上前,挡住了景熙的视线。 林妙妙加快步子,追上了前排的大哥。 景熙黑了脸。 这回,轮到裴琅笑了。 一刻钟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管事提醒众人,这一段护栏失修,走的时候千万挨着石壁。林焕之抱起林妙妙,紧挨着石壁,慢慢朝前走,走到一半时,天公作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林焕之滑了一跤,扑倒地上,怀里的林妙妙摔了出去。 这是一处山坡,下方是麦田与湖泊,众人吓坏了,忙打着灯笼去找。 “啊——世子——”宁婉倾尖叫。 夜里,又下着雨,一个小姑娘独自滚下山坡,林焕之真是悔死了,要不是自己坚持走小路,就不会把妹妹给弄丢,那么娇生惯养的妹妹,不知道被摔成什么样子了…… 林妙妙滚下山坡的一瞬整个人都是懵的,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落了地,周围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地方,雨点很大,依稀能听到他们的叫声,她试着喊了两嗓子,雨太大,把她声音整个人吞没。 她不浪费力气了,摸到一颗大树下,静静地等了起来。到底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只镇定了一会儿便开始害怕,随后哇了一声哭了。 她想四叔了,每次她出事,四叔都会赶来救她,但这一次,四叔来不了了…… 景熙找到她的时候,她整张脸都哭花了,泥浆与泪水混成一团,像个脏兮兮的穷孩子。 第一个找到自己的人居然是小暴君,林妙妙心里说不清是何等滋味。 景熙先脱下满是草屑与泥浆的披风,再脱了还算干净的外袍,将外袍披在她身上,摸着她额头上的擦伤道:“疼吗?” 林妙妙哽咽地点头:“疼。” 景熙摸上她胳膊:“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哪里疼?” 林妙妙摇头。 景熙不放心,在她骨骼上摸了一遍,没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而后拿出帕子去擦她额头的擦伤。 “疼!疼疼疼……”林妙妙疼得眼泪直冒。 景熙的眸光动了动,捧起她脸蛋,低下头,把她伤口的泥沙一点一点舔舐干净。 这……这很脏的…… 林妙妙的小身子僵住了。 清理完伤口,景熙什么也没说,背上林妙妙,用外袍将她遮好。 他身上已全被雨水打湿,但仍有热气透过衣衫一层层传来,烫着她心口。 四叔也曾这么背过她,在大雪纷纷的夜晚。 那个背,也是这么暖。 …… 景熙把林妙妙背回了山脚的院子,赵总管赶紧备水、请大夫,林妙妙除了额头一点擦伤,无甚大碍,景熙却没这么走运了,林妙妙是事后从宁婉倾口里才知道,景熙之所以这么快找到她,是因为她一摔下山坡,景熙也跟着“摔”下来了,她侥幸没受伤,景熙却磕肿了膝盖,还若无其事地把她背回院子,现在,膝盖已经肿成了馒头。 “唉,世子爷啊,四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再伤这双腿了,对,您的腿是治好了,可不代表它不复发!四爷说了,起码得保养五年!”赵总管又心疼又着急。 景熙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回想起爱妃趴在她背上时,那副乖乖的小模样,缓缓勾起了唇角。 赵总管没辙了,这要不是你傻,就是我傻了。 不多时,宁婉倾前来探望,景熙不耐地哼了一声,赵总管会意,对宁婉倾说世子睡了。 林妙妙来敲房门时,听说景熙睡了,准备离开,被赵总管捞进了屋,赵总管笑道:“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呢,大夫给看过了吧?怎么说的?” 林妙妙低声道:“我没事,大夫说……伤口挺干净的,没感染……” 能不干净吗?朕清理的!景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得意。 “那个……我……我是……来给世子……道谢的……”林妙妙支支吾吾地说,一方面,她还害怕小暴君呢,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小暴君伤成这样,心里过意不去。 赵总管眼神一闪,扶着腰道:“哎哟,刚给世子忙活一阵,我这老腰都闪了!三小姐来得正好,帮忙把药给世子喂了吧!” “啊?”林妙妙一愣。 赵总管退了出去。 林妙妙硬着头皮端起药碗,捏了捏手指,舀起一勺黑乎乎的汤药,喂到景熙唇边,却始终不敢看景熙的眼睛,就那么低垂着眉眼。 “往哪儿喂?鼻孔吗?”景熙斜睨着她道。 林妙妙壮胆看了他一眼,把勺子贴上他唇瓣,他又道:“你都不试试温度的?烫到本世子怎么办?” 林妙妙咬唇,轻轻地尝了一口:“不……不烫,温的。” 景熙傲娇地嗯了一声,压下翘起的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林妙妙喂了一勺,他含住被她尝过的勺子,半天不松开,林妙妙囧得不行:“药……药要凉了。” 景熙咂了咂嘴,真甜。 林妙妙又舀起一勺,他撇过脸道:“太苦了!” 这药……不苦啊!她这么怕喝药的人都不觉着难以下咽,这家伙,不会是蹬鼻子上脸,故意折腾她的吧? “那世子想怎么办?” “我要吃蜜饯。” 这绝对是故意的!小暴君从不吃这种玩意儿! 一勺药,一口蜜饯,一碗药,喂了两刻钟才喂完,林妙妙累得满头大汗,要不是念在他为自己肿了腿儿的份儿上,林妙妙都想拍屁股走人了。 放下碗,林妙妙行了一礼:“世子好生歇息,我告退了。” 待她离开,景熙从包袱里翻出册子,提笔画了圈儿。 出去玩果真能拉近关系,爱妃都喂朕吃东西了! 态度:温柔。 …… 林妙妙与景熙不慎跌落山坡,景熙负伤,温泉一行就此结束。林焕之愧疚极了,接连向景熙赔罪,却惊讶地发现景熙……似乎……很高兴?! 摔肿了腿还不记仇,果真是傻子哇…… 车队返回林府时,发现府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衣着华贵、气质高冷的嬷嬷。 那嬷嬷行至景熙的车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奴才给世子爷请安。” 窗帘唰的一下被掀开,景熙严厉的眸光透了出来:“睿嬷嬷?你来做什么?” 睿嬷嬷清清淡淡地笑道:“王妃挂念世子了,请世子回府一叙。” 景熙淡道:“我还没玩够,玩好了,自然会回。” 睿嬷嬷笑而不语。 景熙看着她脸色的笑容,本能地,瞳仁就是一缩,跳下马车,往后一看,宁婉倾的马车不见了! 睿嬷嬷笑道:“宁姑娘与三小姐已经被接入王府做客了,世子,请吧。” 天际,有乌云压了下来。 第43章 王妃 林妙妙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马车停在了景王府门口,困惑地眨了眨眼道:“宁姐姐,我们怎么到王府来了?” 宁婉倾羞愧地垂下眸子:“那个……你……你刚刚……睡着的时候……” 林妙妙打了个呵欠:“我知道了,一定又是景熙捣的鬼!”这家伙,每天都想把她骗到王府来。 宁婉倾更羞愧了,面色涨得老红,瞟了一眼在立在一旁的侍女,不敢林妙妙的话。 侍女淡淡地说道:“请二位姑娘下车吧。” 宁婉倾慢慢踩着木阶下了车,把手伸过去,要扶林妙妙,林妙妙自己蹦了下来。林妙妙抱紧小宝,望向那名声线清冷的侍女,狐疑地蹙了蹙眉,奇怪,这丫鬟是哪儿来的?看着好眼熟。应该不是小暴君身边的人,他不用丫鬟,只有太监;也不该是姑姑的人,姑姑还在林家呢;莫非是王爷的? 侍女迎上林妙妙的打量,不咸不淡地说道:“林小姐,没人告诉你,盯着别人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吗?” 林妙妙咦了一声,问道:“你不是丫鬟吗?我为什么不能看一个丫鬟?” 侍女蹙眉。 宁婉倾拉住了林妙妙的手,对侍女道:“小孩子不懂事,请惠姐姐多多担待。” 惠姐姐?宁贵妃干嘛对一个侍女如此客气? 侍女淡笑,转身进了侯府。 林妙妙四下一看:“宁姐姐,我大哥他们呢?怎么就一辆马车?他们已经进去了吗?” 宁婉倾低声道:“他们没来。” “为什么他们没来?” 小孩子的为什么让宁婉倾有些招架不住:“待会儿……待会儿我再和你解释,等下你去了里面,规矩一点。” 林妙妙一听规矩就头大,她表面上嘻嘻哈哈好说话,实际全是反骨,喜欢她的人说她活泼风趣,不喜欢她的人,比如前世的太后,就一直想把一巴掌拍出去。 几人走进了一处幽静的院落,林妙妙前世没怎么来过王府,对这边的格局不太了解,但从院落的景致依稀能瞧出几分主人的韵致,像个女人,女主人。 该不会是—— 脑海里正有个名字呼之欲出,里边便传来一道优雅低沉的女子话音:“惠仁,客人到了吗?” 这轻轻柔柔又带着一丝清高与慵懒的语调,也让林妙妙觉着熟悉。 被唤作惠仁的侍女在台阶上脱了鞋,着白色足衣踏上回廊,跪坐下来行了一礼:“回王妃的话,宁小姐和林小姐都来了。” 林妙妙瞪了瞪眼,她刚刚没听错吧?王妃?景王妃?前世的……太后? 惠仁侧身,看向二人:“二位小姐请吧。” 林妙妙的脚死死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了,难怪她觉着熟悉,这不是太后身边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的惠女官吗?里头那个……里头那个…… 宁婉倾拉了拉她小手,低声道:“妙妙,妙妙你怎么了?王妃在请我们进去呢。” “宁姐姐……宁姐姐我肚子痛,你先进去,我去如厕……” 宁婉倾就道:“恭房在里边,我陪你去。” 贵妃娘娘,臣妾不想去啊! “林妃,不是哀家非得罚你,你不会四书五经,不懂女戒女训,哀家都不说了,可瞧你这写的什么字?孩子都比你写的好!成天无所事事,你配侍奉在皇上身边吗?!今天,不给哀家写完一百张字帖,不许吃饭!” 林妙妙简直欲哭无泪,一个小暴君不够,还来一个前世的太后,天啦,她怎么这么倒霉?! …… 景熙动身前往王府,为赶时间,他连马车都没坐,不顾膝盖还肿着,翻身上马,一路奔到了府邸。 想起太后对林妙妙的成见,他心头一阵发紧,下马后,有太监迎上来:“世子,您回来啦,王妃……” “滚!”景熙一脚踹翻那人,用的还是肿了膝盖的那只腿,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了,飓风一般冲进正院,果真听到了林妙妙的尖叫,他瞳仁一缩,一把推开了门! 就见林妙妙坐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抓着一张虎皮,脸颊贴上去,兴奋地直跺脚:“哇哇哇!好舒服啊!比我四叔的虎皮还舒服!” 在她身旁与对面,分别跪坐着温柔娴静的宁婉倾与雍容华贵的景王妃,小宝趴在一边,两只小爪子捧着甜糕,吃得忘乎所以。听到开门的声音,三人一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发现是景熙,景王妃微微地笑了:“世子回来了,刚刚还说到你呢。”眸光落在景熙的右膝上,“听说你膝盖受伤了,怎么样?还好吗?” 景熙的目光瞟向林妙妙,林妙妙不自在地低下头,他又对景王妃行了一礼:“母妃。” “嗯。”景王妃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过来坐吧。” 惠仁在景王妃身侧放了一个团垫,景熙走过去坐下。 景王妃温柔地理了理他衣襟:“瞧你,上哪儿皮了?一身的灰,母妃几天不盯着你,你就又瞎胡闹了是不是?” 景熙垂眸,没有说话。 林妙妙的眸光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想起每次见太后,太后不是在敲木鱼就是在捻佛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难把那个印象与眼下的景王妃重叠在一起。 出了正院,宁婉倾握住林妙妙的手,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没和你说一声就把你带进王府了。” 林妙妙已经知道一些是怎么回事了,这还真怪不得宁贵妃,王妃半路劫人,谁敢违抗? “没事的宁姐姐,我玩得很开心。”虽然……有那么一点夸张,但比起得知要面见王妃后那种赴死的心情,现在的的确确算得上开心了。 宁婉倾轻轻一笑道:“王妃很喜欢你。” 好像……是的,从进门开始,丁点没为难她,不仅如此,还与她说话、喝茶、送她礼物、逗她开心,把小宝也照顾得十分周到,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那是曾经恨不得把自己撵出宫的太后。 林妙妙又看向了宁婉倾,这个前世的情敌都变成手帕交了,前世的婆婆……不会也转了了性子吧? 林妙妙被自己的猜测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舒明开阔的房间,景王妃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一个景字。 景熙跪坐在她对面,右膝隐隐作痛,神色却如常:“您想做什么?” 景王妃盯着笔下的字,柔声道:“你觉得母妃想做什么?你有要好的朋友,母妃感激她们的照顾,请来奖励一番,如是罢了。” 景熙深邃的眸子里突起一丝波澜:“儿臣摔下山坡是自己不小心,不关她的事。” 景王妃一笑:“母妃可没怪罪谁,还是……你觉得其实母妃应该要怪罪谁?”不等景熙回答,又轻轻柔柔地说道:“知道你喜欢那小丫头,她挺可爱的,母妃也喜欢。” “母妃……” 景王妃写下一个大大的熙字:“放心,夺你所好这种事,母妃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下午,景熙与林妙妙、宁婉倾一并回了林家,姚氏已从林焕之口中得知了林妙妙与景熙跌下山坡的事,把林焕之狠狠地骂了一顿,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得走捷径,这下好了,把人摔了。之后听门口的小厮说三人被接入王府,姚氏猜是人家父母担心了,把孩子叫回家瞧瞧,只是为何连妙妙与宁婉倾也一并叫了去,大概……是想了解事发经过? 了解事发经过后会不会怪罪林焕之? 前一刻还想把林焕之劈了的姚氏,这一刻竟替林焕之担忧了起来。 三人一回府便被姚氏拉着问了一遍,知道王妃没怪罪山庄的事,长长松了口气,又听说王妃待林妙妙极好,不由地对王妃生出了几分好感。 晚膳,姚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拿手好菜,刚嫁给林崇那会儿,林崇夸她菜做的好,她几乎天天往厨房跑,后怀了林妙妙,林崇不再许她劳累,渐渐的,做得少了。 “娘,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您要亲自下厨呀?”林妙妙望着一桌香喷喷的好菜,口水都差点儿掉了出来。 姚氏点了点她额头上已经结痂的小伤口:“也不想想是谁把你背回来的?”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林妙妙嘀咕,偷瞄了景熙一眼,景熙正在喝汤,汤汁晕染在他软红的唇瓣上,不知怎的,林妙妙想起了他给自己舔舐伤口的情景,脸颊一阵发烫。 景熙的目光落在林妙妙发红的脸上,爱妃在想什么,居然脸红了? 宁婉倾看看景熙,又顺着景熙的目光看向了林妙妙,有那么一瞬,她好似感受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林焕之被爹娘禁足,闭门思过;裴琅往返于私塾与林家之间,为今年的秋闱做准备;崔氏即将迎来预产期,不再出门;林崇在福州写了家书,道已接到朝廷分配的造船任务,正在筹集方案与材料,预计秋后开工;姚氏每日忙林府与店铺的事,抽空给傅望舒写了一封信,问她在青州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她从京城捎过去。 景熙躺在床上养伤,林妙妙不明白他怎么不留王府养伤,非得来林家这种简陋的地方,而且明明她额头上的痂都掉了,他腿上的纱布还没拆。 “还疼?”林妙妙给他喂药时,问了一句,伤势因她而起,照顾他的重任理所当然落到她瘦小的肩膀上,连娘亲都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知恩图报! 景熙面不改色地说道:“疼。” 林妙妙鼓了鼓腮帮子,怕疼当初还那么逞强? 三月底,宁国侯夫人做寿,宁婉倾暂时搬回家中,没几天,姚氏收到侯夫人的邀请。宁国侯夫人是宁婉倾生母,许是看在宁婉倾一直住风棠院的份儿上,才给了二人此等殊荣。 姚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除林侧妃生辰那一次,从未参加过权贵圈的宴会,即便是林侧妃宴请,也只有娘家人而已,侯府就不同了,宴请的几乎是世家名流,这放以前,姚氏做梦都不敢想。 要说一点都不心动是假的,从前不攀附权贵,不过是知晓自己斤两,而今林家做了皇商,又与世子、宁婉倾有了来往,心里,多少生出了些底气。 那日恰好是林焕之解除禁足令的日子,几个孩子邀约了去游湖,姚氏便没带林妙妙,孤身前往了侯府。 临出发前,她特地找到林侧妃与静香,再三询问了宁国侯府的状况,宁国侯是从先皇在世时册封的爵位,因出了一个荣极一时的宁妃,颇受先皇器重。可惜的是,宁妃怀上龙嗣时被先皇后给害死了,先皇追封宁妃为皇贵妃,册封宁妃兄长为宁国公,便是宁国侯的父亲。 宁国公痛恨皇后让自己妹妹一尸两命,在皇子夺嫡的过程中,屡屡与大皇子一脉呛声,甚至为扳倒他们,不惜扶持根本没有胜算的六皇子与八皇子。 后面,六皇子胜了,成功登基为帝,而八皇子做了景王。 姚氏万万没料到被降了爵位的宁家,居然是皇帝与景王的心腹,林侧妃告诉姚氏,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如今皇帝与景王江山坐稳,不必再遮遮掩掩,与宁家的走动便频繁起来了。 姚氏越发觉得这一趟有必要了,若能与宁国侯府处好关系,对丈夫的前途、对焕哥儿的仕途,或许都有不菲的帮助。 只是姚氏没料到,迎接她的却是一盆毫不留情的冷水。 姚氏带着丹橘下了车,丹橘抱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二人一同朝门房走去,那里,有下人正在登记入府名单。 “夫人,好多人啊。”丹橘望着前方的长龙,难以置信一个侯夫人的宴会,竟邀请了这么多夫人参加。 二人等了许久,好容易轮到她们,刚要递出帖子,登记的丫鬟便朝她们身后挥了挥手:“许夫人!您来啦?” 许夫人?莫非是户部侍郎的妻子? 姚氏扭头,看向被簇拥而来的贵妇,贵妇笑了笑,对丫鬟说道:“哟哟哟,几天不见,咱们的小青儿越□□亮了!” 丫鬟含羞一笑:“夫人惯会取笑我!侯夫人等您老半天了,您再不来,侯夫人都该派人上门去催您呢!” “打马吊,三缺一,是不是?”许夫人哈哈大笑,路过姚氏身边时,姚氏欠身行了一礼,她翻了个白眼,“这谁呀?瞧着好面上,如今侯府的宴会,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 丫鬟撞了姚氏一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没道歉,就那么扶着许夫人走过去了。 若说这是巧合,那么接下来的礼部侍郎夫人、户部尚书夫人、御史夫人、大理寺卿夫人……全都比姚氏后来,却全都被丫鬟先迎进去,轮到姚氏时,后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姚氏已经露了面,不能过门不入,忍住心里的憋屈,把帖子递给了丫鬟,丫鬟掩面打了个呵欠,对一旁的小丫鬟道:“厨房那边有事,我先过去一下,你带林夫人进去。” “是。”小丫鬟的态度倒是恭敬,奈何是个新来的,在府里七万八绕,根本找不着去宴席的路,小丫鬟急哭了,一个劲儿地给姚氏道歉,“对不起!我……我前天才进府,我……我不记得路了……” 把自己交给一个前天才进府的丫鬟,姚氏气笑了,等找到宴席时,席已经散了。 有不明情况的夫人讥讽地笑出了声:“这谁家的呀?是来贺寿的吗?比侯夫人还到的晚,架子……可真大呀!” 上了马车,姚氏的脸彻底绿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还是如此莫名其妙的窝囊气!她得罪谁了,非得被这么糟践?! 丹橘哭道:“宁家人好过分……比顾家还过分……”顾家至多是走个正门,彰显一下正室的威风,却从没羞辱过林家任何人,“侯府了不起吗?侯府就能欺负人吗?那丫鬟……那丫鬟真是太过分了!她叫什么来着?小……小青还是小绿?不管了,等回头咱们禀了宁姑娘,让宁姑娘把真相告诉侯夫人!看那丫鬟敢不敢再嚣张!” 是丫鬟的错吗?没主子撑腰,丫鬟敢这么打客人的脸吗?又不是她自个儿求上门的,是侯府给她下的帖子! 姚氏捏紧帖子。 气死她了,气得头都痛了! 林妙妙游湖归来,晒了一天,脸蛋儿红扑扑的,奔进姚氏房间时,鼻尖上还冒着汗:“娘!娘!我们今天钓鱼了!我钓到两条!我全带回来了!晚上吃红烧鱼好不好?” 姚氏挤出一抹笑:“好,你去跟徐妈妈说一声,她会安排的。” 林妙妙听出了娘亲的不对劲,忙眨巴着眸子问:“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宴会不开心?” 姚氏牵强地笑道:“没,很开心,我这边还有些账本没看完,你和世子玩去吧。” “谁要和他玩?”林妙妙嘀咕,须臾又道:“您今天看到宁姐姐了吗?” 姚氏的表情一顿,林妙妙明白了,连宁婉倾的面都没见着,那侯夫人,就更不可能了。 林妙妙找到给小暴君收拾衣裳的丹橘,追问侯府的事,丹橘一开始不肯说,但被林妙妙磨了一阵儿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林妙妙火冒三丈! 当晚,宁婉倾从侯府来到林家,林妙妙将她堵在门口,气呼呼地说道:“为什么要欺负我娘?我娘招惹你们了吗?你天天住我家,我娘对你不好吗?难道你以为你是侯府千金,我娘就该巴结你?我娘是心善!” 宁婉倾一头雾水:“妙妙,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欺负你娘?我很喜欢你娘啊。” 是真的喜欢,姚氏身上有种让人动容的温柔,总忍不住想亲近,虽然有时挺滑头、市侩,甚至有些嫌贫爱富,但不会觉着讨厌。 “我娘去给你娘贺寿,结果被人当了猴儿耍!到宴厅时,席都散了,还被人说无礼、架子大……”林妙妙说着,眼圈都红了。一想到娘亲被那么多人排挤、嘲笑,她心里,就像有刀子在割。她上辈子在宫里看人脸色就够了,为什么这辈子娘亲也要遭人白眼? 宁婉倾蹲下身,摸上林妙妙的脸蛋,由衷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娘去了侯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亲自去接她的……对不起……妙妙你别哭了……” 人哭的时候不能劝,越劝越想哭,林妙妙哭成了泪人,宁婉倾给她擦泪、擦鼻涕。林妙妙吸了吸鼻子:“宁姐姐,你娘为什么讨厌我娘?因为世子住我家,没住你家吗?既然讨厌,不见面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把我娘叫过去一番羞辱呢?” 宁婉倾苦恼地说道:“我都没听我娘提过这件事呢,对了,我娘什么时候给你娘下的帖子?” 林妙妙道:“就是你回侯府的那天晚上。” “回侯府的那天晚上……”宁婉倾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妙妙问。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惠姐姐来了一趟。”难道这件事与惠姐姐有关?宁婉倾的心中渐渐涌上一个猜测,却羞于对林妙妙启齿。 可她不说,不代表林妙妙想不到,惠仁是景王妃的人,她去见侯夫人定是奉了景王妃的命,当晚,侯夫人便给娘亲下了帖子,纵然她再傻,也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王府,正院 景王妃跪坐在暮光下,静静修剪着桌上的盆栽。 “王妃,世子来了。”惠仁在门口禀报。 景王妃温柔一笑:“进来吧。” 景熙大踏步地走进房中,冷冷地看着美如一片云彩的母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景王妃剪下一截海棠枝:“难得回一次家,就是这么与母妃说话的?” “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景熙冷声问。 “无辜?”景王妃眉梢一挑,“我竟能从杀人不眨眼的儿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真是开了眼界。” 景熙的眸光暗了下来:“你说过,不会再夺人所好。” “嗯,没错。”景王妃又剪了一根多出来的树枝,“我是说过,我,不会再夺你所好,可我没说,不让她们知难而退。” 第44章 偏执 入夜,冷风吹着廊下的八角玲珑灯,在窗纸上投下飘忽的暗影。 林妙妙泡完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帐顶。 今天的事是景王妃捣的鬼,没错吧?侯夫人与林家无冤无仇,不会轻易刁难娘亲才是,只有那个性情古怪的太后。 她是不是知道了景熙缠着她的事,想故意给个下马威,好叫她们知难而退?但她还小,没什么可动手的地方,便挑上了她娘亲。 那个老妖婆,上辈子就可劲儿地折腾她,这辈子又来折腾她娘亲! 她以为自己是谁?是非不分,曲直不明,她怎么不管好自己儿子呢? 有本事叫她儿子别缠着她呀!去和宁贵妃成亲呀!看她会不会说一个不字!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她受气就算了,反正她想得开,左耳进右耳出,娘亲不同了,娘亲很敏感的,白天的事,指不定要难过多久呢。她可不能一直任由老妖婆欺负下去! 宁婉倾换完衣裳出来,就见林妙妙一脸暗沉地出了门。 林妙妙来到自己曾经的卧房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赵总管,赵总管笑呵呵地道:“三小姐怎么来了?” “世子呢?”林妙妙板着一张脸道。 与林妙妙接触这么久,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没见过对方如此冰冷的神色,尽管没多少压迫感,但那眉宇间的小样子,与世子爷真像。赵总管敛了敛神色,说道:“世子去逛园子了,三小姐找世子有事?要奴才去找吗?” 林妙妙皱起小眉头,叹了口气:“不用了,我晚点再来。”好端端的逛什么园子?不是一天到晚粘着她吗?她去哪儿,他也在哪儿,现在倒好,自己跑掉了! 景熙从王府出来,并未立刻回林家,而是调头去了侯府。 宁侯爷与侯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有些发懵,景熙坐在主位上,手指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手旁,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昏黄的珠光照在景熙美如冠玉的脸上,落尽幽暗无边的眼底…… 此时的他看起来并不像个心智不全的傻子,更像一头蛰伏在暗处,已经快要按耐不住的小凶兽。 宁侯爷心里止不住地打了个突,而一旁的侯夫人,早已被那股危险的气息震慑得浑身发抖。 屋子里,静得只剩他手指点在桌面上的声音。 宁侯爷跪在下方,额角渐渐冒出汗来。 直至桌上的茶彻底没了热气,景熙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侯府。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 宁侯爷已多年没这般久跪过,两条腿都是麻的,又不好叫下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废了老大的力才堪堪坐回椅子上,而侯夫人,依旧腿软得无法站起。 宁侯爷用袖子擦了擦汗,道:“世子他……不是傻子。” “我……我也这么觉得。”侯夫人抖抖索索地说。 发现了一个如此重大的秘密,宁侯爷的心中却无半分惊喜,他看得出来,世子是故意的,世子为何装傻暂且不提,可把不是傻子的消息透露给他二人,其中的意味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世子似乎……是在表明自己对他们独一无二的器重,可这份器重的背后也隐藏着悬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毕竟,如此重大的秘密被他们知道了,他们若是不肯死心塌地地效忠世子,就只能被世子灭口了。 宁侯爷到底纵横官场多年,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一边思索着世子透露身份的目的,一边回想着世子刚刚的表情。 若说透露身份是看重他们,又为何一直冷着脸,根本不叫他们起来? 世子摆明在生气,这气,还与他们有关。 可宁侯爷不记得最近做过任何得罪世子的事,确切的说,他最近与王府都无甚走动。 而且,世子若是想表明身份,对他一人表明就够了,为何连夫人也叫上?夫人……可是一介女流之辈,与朝堂政事毫不相关。 还是说……世子有不得不向夫人表明身份的理由? 宁侯爷深沉的眸光落在了侯夫人脸上:“夫人,你最近是不是做什么惹世子不高兴的事了?” 侯夫人一脸诧异:“冤枉啊,侯爷,我最近可什么都没做!” 宁侯爷蹙眉:“你仔细想想。世子今天宁可把身份暴露了,也要来给我们下马威,他是在敲警钟!” 还是不反省,就要把他们杀掉的警钟。一想到这里,宁侯爷的后背就一阵一阵发凉! “那又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一个妇人,能与世子有什么牵扯呀?若非说有,那就是倾儿被王妃叫去照顾世子了……难道世子是不满意倾儿?”侯夫人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宁侯爷沉吟片刻,摇头,倾儿早就住进林府,若是世子要对付倾儿,不必等到现在:“你再想想!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我今天……我今天……”侯夫人说着,表情一愣,呢喃道:“不会是那件事吧……” “哪件事?”宁侯爷问。 侯夫人把景王妃指使她刁难林家三太太的事说了一遍。 宁侯爷大怒:“妇人!妇人!无知!怎么能帮着王妃干这种糊涂事?” 侯夫人百口莫辩:“她是王妃,她拜托我的,我能……我能拒绝吗?” “她与你关系好,还是与顾家关系好?” “顾……顾家。”那是王妃娘家,她如何比得过? “那这种事,她怎么不让顾家出面?”宁侯爷一句话就把侯夫人给问到了,侯夫人半晌无言,宁侯爷不吐不快道:“不找顾家,是因为她明白这种事不够光彩,顾家不会替她办。你别以为人家是个商妇,就能随意被你践踏,商妇也是人。再说了,就因为是个身份卑微的商妇,还劳动王妃与侯夫人出手,说明这商妇不简单,你怎么就不往深处想想?” 侯夫人这会子会过意来了,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对一个商妇……” 不等侯夫人说完,宁侯爷打断了她的话:“不要问为什么,随便好奇主子们的事,会死人的。” 侯夫人噤了声。 姚氏白天受了气,夜里便梦见自己把场子找回来了,侯夫人跪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扇自己耳刮子,说她有眼不识泰山,说她再也不敢了,请林夫人原谅。 姚氏美得,天不亮便笑醒了,醒来才发现是一场梦,失望地摇了摇头,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做那种梦,侯夫人是谁呀?一品诰命夫人,端敏皇贵妃的大嫂,能屈尊降贵地给一个商妇道歉?她也只能做做梦罢了。 “太太!太太!”徐妈妈踉跄着步子奔了进来。 姚氏不耐地叹了口气:“徐妈妈你是与丹橘处的久了,把她那咋咋呼呼的劲儿给学去了?” 徐妈妈按耐住滔天的震惊,说道:“侯夫人来了!说要……见您!” …… “昨天真是我不好,怠慢林夫人了,倾儿住在你这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好生感激都来不及,却还怠慢了你,我躺在床上呀……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寻思着,今儿怎么都得上门向你赔赔罪。”如意园的花厅内,侯夫人亲切地拉着姚氏的手。 姚氏如置梦中:“侯……侯夫人言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自己弄晚了,我该早些到的。” 侯夫人嗔道:“哪儿能怪你?是我招呼不周,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希望你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原谅我的疏忽。” 姚氏的确挺喜欢宁婉倾的,但侯夫人这态度是不是转变得太快了?姚氏简直反应不过来:“都是……丫鬟们疏忽了,侯夫人要招待的客人多,兼顾不到也属正常。” 侯夫人把昨日那眼高于顶的丫鬟叫了进来:“还不快给林夫人磕头认错?” 丫鬟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求姚氏原谅。 这……这跟梦里的情景怎么那么像呢?尽管对象换成了丫鬟,但依旧十分解气。 姚氏知道不能全怪丫鬟,可总不能让一品诰命夫人给她下跪,这就闹大了,人家肯登门致歉已是莫大的让步,姚氏不能不给人台阶下,很宽宏地原谅了。 侯夫人又与姚氏亲亲热热地聊了会儿家常,弄得像多年不见的手帕交一样。 半个时辰后,侯夫人留下谢礼离开了。 姚氏望着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马车,怔怔地说道:“徐妈妈,我不会在做梦吧?侯夫人真的登门给我道歉了……你掐我一下。” 徐妈妈拿起姚氏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一把。 姚氏痛得跳脚:“你还真掐啊!” …… 简洁明亮的房内,阳光从门外透射而入,照在温暖的木地板上,也照在景王妃妆容精致的脸上。 房间里,除了一排柜子,便是眼前的小长桌,再无多余家具。 景王妃静静地跪坐在小长桌前,铺开宣纸,笔尖蘸了徽墨练字。 惠仁入内,在她身旁小声禀报了几句,她面色一变,一滴墨汁滴在了写好的大字上。 …… 林府那边,姚氏心情好了,风棠院也跟着活络起来了,虽想不通侯夫人为何突然上门致歉,但鉴于最近想不通的事实在太多了,姚氏索性不想了,反正自从女儿大病一场后,她就跟转了运似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她要嗔怪都嗔怪不过来。除非是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景王妃登门,否则,真没什么能吓着她了。 宁婉倾隐约明白心高气傲的娘亲为何放下身段给一个商妇致歉,她是侯府千金,侯府的动向,她要查,还是能查出一些的。 那晚,世子去了侯府。 这才是娘亲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吧? 世子对林夫人真好……对妙妙真好。 林妙妙几天没见小暴君的人了,一个恨不得上茅厕都跟着你的人,突然之间没了踪影,真是让人……奇怪。 在书房,与宁婉倾练了会儿字,被宁贵妃的簪花小楷打击得快要活不下去,林妙妙决定去园子走走。 四月天,不热不冷,暖风拂面,惬意舒柔。 林妙妙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曾经被困过的榕树旁,想起四叔一手抱着她,一手用匕首割开树根的情景,心头掠过一丝思念。 风吹着她脸颊,好似也吹进了心底,一片暖意。 …… 赵公公领着两个工匠,从不远处的小路上走过,瞧见林妙妙,上前打了招呼:“三小姐。” 林妙妙看了看他身后的工匠,纳闷地问:“赵总管要修什么东西吗?” 赵总管笑道:“不是我,是世子爷,他想修个温泉。” “修、修温泉?”林妙妙怔住,“这都快夏天了,修温泉做什么?” 赵总管笑笑,没有说话,他想起了世子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那一年世子刚满五岁,大冬天的,赖床不肯起,非得王妃给他穿衣,偏王妃天不亮便上寺庙祈福了,是王爷给穿的,世子一个劲儿地哭啊,一直哭到王妃回来,然后扒了衣裳躺回被子里,说,“再来一次!” 王妃重新给世子穿了一遍,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世子认定的事,必须办到,哪怕是……再来一次。 下午,赵总管请林妙妙去试温泉,林妙妙眨了眨眼:“可以叫上宁姐姐吗?” 赵总管笑道:“宁小姐陪三太太买胭脂去了。” “那我去叫大哥!” “大少爷前段日子闭门思过缺了不少课,如今都在私塾恶补,晚上才回呢。” “表哥总该在吧!” “荣郡主回京了,表少爷现在应当与她在一起。” 怎么这么巧,大家都不在,林妙妙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但她这脑袋瓜子是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的。 抱着小宝,带上秋月去了后山的温泉。 温泉不大,也不深,她跳了个最浅的位子下水。 一下去就踩到什么东西,忙伸手去抓,结果抓到一簇柔软的毛发,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景熙从水里坐起来,揉了揉被几乎被某人揭掉的头皮,说道:“要不要这么大力?” 林妙妙要疯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熙的嘴角弯了弯,一本正经道:“这是我造的温泉,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赵总管没说你在啊!” “你也没问啊。”景熙一脸赖皮。 林妙妙噎住,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谁会把一个姑娘家往男人的池子里带?这、这、这传出去,叫她日后如何嫁人?! 林妙妙想走,可水已经打湿了衣裳,一站起来,定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秋月!秋月!” 景熙眉梢一挑:“别叫了,她不在。” 什么不在?是被你支走了吧?难怪今天宁姐姐、大哥、表哥全都不在,一定是这家伙捣的鬼! 林妙妙抱紧了双臂,一脸警惕地瞪着他:“你……你……你……” 景熙餍足地闭上了眼:“一起泡温泉……” 林妙妙瞧那副“事后”得到满足的样子,恶寒得打了个哆嗦:“变态!” 景熙的胳膊搭在身后的地板上,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着:“四月份的计划我已经拟好了,踏青,游湖,去寺庙上香。” 林妙妙瞪着他:“你到底是不是傻子?” 景熙:“今年好似比往年热一些,踏青就不选人多的地方了,钟灵山不错。” 林妙妙:“我早看出来你不是傻子了,你……你再欺负我,我就把你装傻的事捅出去!” 景熙:“游湖的话京城就可以,你还小,舟车劳顿太辛苦,便不去江南了。” 林妙妙:“你别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你这是欺君之罪!要被砍头的!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再来惹我……我就替你……替你保守秘密!否则……否则我真对你不客气了!我不是软柿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景熙摸了摸下巴:“哪个寺庙比较呢?白云寺?普陀寺?你喜欢哪个?要不就去你娘亲常去的那个?” 林妙妙崩溃了! 景熙看着她死死抱住小身子的模样,唇角淡淡一撇:“别弄得本世子好像多么饥不择食似的,你才多大?当本世子是变态吗?就你这副没小身板儿,本世子吃药都没兴趣!” 林妙妙往水下一瞄:“没兴趣……那……那里翘起来的是什么?” 景熙低头一看,“咳”,不着痕迹地按了下去。 他走神,想到她曾经的身子而已,但这小东西,要不要这么着急地出卖他?! …… 傍晚,景王妃身边的睿嬷嬷来了一趟,景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让赵总管把人撵了出去。 夜里,惠仁又来了一趟,同样吃了景熙的闭门羹。 惠仁对赵总管道:“大家在一个地方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 赵总管笑:“我奉王爷之命伺候小主子,小主子让东,我不敢往西,小主子让西,我不敢往北。” 惠仁亮出了王妃的令牌:“见此令牌如见王妃,还不快把世子请出来?!” 景熙出来了,冷冷地扫了惠仁一眼,不屑地勾起唇角:“你回去转告王妃,她再敢逼我呢,我就不止向宁国侯和侯夫人暴露身份,我会让全天下知道,她儿子……一直在装疯卖傻!” …… “他这么这么说?”景王妃手一滑,一张练好的大字毁掉了。 惠仁轻轻地点了点头。 “臭小子……臭小子……都敢威胁我了,跟谁学的?”景王妃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惠仁心道,还不是跟您学的? 睿嬷嬷老奸巨猾主意多,眼珠子一转,笑道:“王妃,别怪老奴多嘴,世子爷呀,其实就是在和您赌一口气,您不记得之前那事了吗?世子爷要的东西,从来都必须得到,除非是他自己不要了,否则,您越与他抢,他越是稀罕。一个林家小丫头,自己都没开窍呢,世子喜欢她,与喜欢一只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何苦为了一个外人,弄得您母子生隙?” 景王妃冷笑:“我就是给了点颜色罢了,他不是帮姚心岚把场子找回来了吗?还没消气?难不成,要我亲自登门向那女人低头?” 睿嬷嬷道:“这哪里是低头?您呐,给表个态,愿意与她们好生处着,世子宽心了,也就不会与您置气了。” 景王妃啪的一声将毛笔拍在桌上:“我表态?我表什么态?要本王妃去找一个低贱的商贾套近乎,做梦!” …… 清晨,姚家。 “这几天,多亏你们照顾了,熙儿与我说,他玩得很开心。”景王妃笑盈盈地坐在主位上,与一旁惊得六神无主的姚氏温柔叙话,温柔得,阳光都变柔和了。 姚氏整个人都是懵的,侯夫人上门就算了,怎么连王妃都来了?不是说王妃从不出门,连皇宫的邀请都爱理不理的,十有八/九不去吗? 自己也太……“心想事成”了吧? 景王妃纤细的手指,轻轻遮了遮嫣红如樱的唇瓣,轻轻柔柔地说道:“也不能一直叨扰你们,多不好意思。” 姚氏想说没关系,然而惊吓太多,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景王妃将姚氏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地撇了撇嘴,很快,又真挚而真诚地说道:“熙儿告诉我,他很喜欢林小姐,林小姐是熙儿在京城交到的一个朋友,我这个做娘,真替他感到高兴,也特别感谢林夫人,生养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林夫人若是不嫌弃,我想把林小姐接到王府住几天,算是感激您这段日子对熙儿的照顾。” 第45章 闯祸(一更) 林妙妙被宣入如意园,听闻景王妃要把她接进府聊表谢意,当即婉拒道:“这个没什么的,景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景王妃看向姚氏:“林小姐还没念过书吧?若是林夫人不嫌弃,府中正好有合适的女夫子。” 姚氏一喜:“那就有劳王妃了。” 林妙妙讪笑:“景王妃真的不用谢我们,照顾世子是应该的,王府,我就不去了。” 景王妃温柔地说道:“除了教授学识外,也有女红与茶道的课程。” “那真是太好了。”姚氏的眼底透出笑来。 林妙妙瞪大眸子:“我说我不想去,没人关心一下我的意见吗?” 景王妃又道:“另外在仪态规矩上……” 林妙妙慌忙摆手:“我规矩不好,恐冲撞了王妃和府里的贵人,还是不去了。” 姚氏欠了欠身:“请王妃教导。” 林妙妙:“娘!” 去王府的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林妙妙觉得整片天空都是暗的,可怜兮兮地去向老太太告别,希望自己的表情能打动祖母,哪知祖母比娘亲的态度还高兴。 林妙妙被“拧”上马车,景王妃回头对姚氏嫣然一笑:“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姚氏行礼:“恭送王妃。” 林妙妙欲哭无泪,娘亲多精明的人呐,居然也被景王妃的演技骗了,她敢保证,景王妃拉她去王府,绝对没好事。 陪同林妙妙一同前往的是秋月,这是秋月第一次去如此尊贵的地方,兴奋得有些停不下来,丹橘耐着性子教导了她几句,她感动地说道:“多谢你,丹橘姐姐,之前我那样误会你……” 丹橘嘀咕道:“都是给主子办事儿,你做得好,也是我们这些丫鬟的体面。” 秋月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这下好了,连秋月都充满斗志了,林妙妙生无可恋地摊在了榻上! 王妃居住的院子并不在王府的中轴线上,据说是王妃喜静,特地挑了一处幽静而风景别致的院落。 活了两辈子,尚是头一回进王府正院,如同进了一个世外桃源,但这桃源是静止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满院花团锦簇,被晨光照得姹紫嫣红。 穿过开满桃花的前院,穿过一扇月亮门便是王妃的居室,林妙妙被安排在转角第一间厢房,距王妃居室仅十步之遥。 跟前世婆婆住这么近究竟是种怎样的体验,光是想想,林妙妙都有些腿软。 院子里有不少丫鬟在做事,却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弄得林妙妙走路都不自觉地放轻了步子。好容易到了自己房间,憋得身上都出汗了。 此番接待她们的不是惠仁,惠仁是王妃的女官,主要处理一些“政务”,正院内勤则由睿嬷嬷打理,据说睿嬷嬷曾喂养过世子几天,所以勉强算半个乳母? 不过这乳母年纪够大就是了。 睿嬷嬷一副神气得不得了的样子,鼻孔恨不得朝向天上,见林妙妙带的人少,淡淡一哼,指派了两个丫鬟进屋伺候,圆脸的叫玉盘,尖脸的叫玉枝,名字可真形象! 玉盘、玉枝倒是没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却有些寡言少语,林妙妙不问话,绝不主动说话,即便林妙妙问,也是能说一个字,绝不讲一个词,弄得秋月这个小话唠,都不太敢叽歪了。 林妙妙叹了口气:“枯燥又乏味的王府生活开始了。” 林妙妙的第一个行程是参观正院,睿嬷嬷像只骄傲的老孔雀,扬起下巴,走在前面,边走边指着两旁道:“这边是小花园,林小姐平时若是累了,可来这边逛逛,但注意,里面的一花一草都是王妃精心培育的宝贝,切不可乱动。这边呢,是王妃的藏书阁,每一本都是王妃仔细研读过的书籍,林小姐想要做世子的朋友,起码一点,肚子里不能没有墨水。” 她说着,停下了步子,林妙妙本就闷头跟在身后,边走边打呵欠,根本没看前面的路,就这么冷不丁地撞了上去。她年纪小,虎头虎脑的,撞了只是一愣,睿嬷嬷却疼得倒抽凉气! 老娘的老腰…… “藏书阁的书,林小姐喜欢哪一本,可以带回去看看。”睿嬷嬷站在一派书架前,不咸不淡地说。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她才六岁,这个年纪根本不识字的好么?林妙妙瞎着眼睛,从旮旯里抽出一本,《论春情记事》,咦?这不是春宫图吗? 她翻了翻,哇!好好好好好……好香艳!好*!这个姿势,她都没试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和小暴君试过了…… 睿嬷嬷以为那大字不识的丫头被唬住了,一回头就见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了王妃出阁时从娘家带来的房事启蒙,还看得津津有味,睿嬷嬷一张老脸顿时涨红了! 夺了书,塞回箱子,努力镇定地说:“现在,去看藏宝阁。” 林妙妙随睿嬷嬷跨进了一个冷气逼人的屋子,她知道古董是要避光保存的,否则容易损毁,但这儿也太阴森了。 “啊——” “啊——啊——啊——啊——” 居然有回音,林妙妙乐了。 睿嬷嬷捂住她小嘴儿:“不许叫,王妃最讨厌喧哗。” 林妙妙吐了吐舌头。 走过空荡荡的房间,从壁画后打开暗门,才是王妃真正的收藏。屋子究竟有多大,林妙妙无法丈量,只知从第一排柜子开始,足足数了十七下才数到最后一排柜子,而每排柜子都又高又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 睿嬷嬷道:“这里的每一件宝贝都是王妃的私藏,看见那个青花瓷瓶了没有?别以为它看起来不起眼,就觉得它不值钱,它是前朝皇帝的御赐之物,流落民间五百年之久,王妃花了一万两黄金才把它买到手。” 一万两黄金买这么个破瓶子,不愧是大周第一王妃。林妙妙拿起瓶子看了看,真是的,跟她风棠院房间里的瓶子一模一样嘛!古董怎么了,除了贵一点,有区别吗?能把死花种活么? 睿嬷嬷在前面喋喋不休地介绍,发现地上的人影没了,扭头一看,这小东西又没跟上来! “不许乱动!给我放回去!” 林妙妙撇嘴儿,把瓶子放回了柜子上,没放稳,瓶子摇摇一坠,睿嬷嬷飞身一扑,抱住了瓶子。 哪知,瓶子是抱住了,却把林妙妙给吓坏了,林妙妙倒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柜子,就见那柜子晃了晃。 睿嬷嬷的心跳都停止了,“臭丫头你找死是不是?” 她连忙去拽林妙妙,林妙妙被她吓得小身子一抖,又撞上了柜子。 嘭! 柜子倒了。 倒在第二个柜子上,随后,第二个柜子也倒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一个接一个,撞柜声、落地声、碎裂声、睿嬷嬷的尖叫声,交错迭起,滚如天雷。 等王妃闻讯赶来时,她引以为傲的藏宝阁,已经毁得七零八碎了,就剩被睿嬷嬷抱在怀里的青花瓷瓶。 “王妃!”睿嬷嬷扑过去向王妃请罪,扑得太重,摔了一跤,然后,青花瓷瓶也没了…… …… 林妙妙犯了错,坐在房里,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听说王妃气得晕过去了,也不知醒了会不会砍她脑袋。还听说那个嬷嬷已经被拖下去了,她……她大概也离被拖下去不远了。 玉盘端了午膳进来:“林小姐,请。” 听说牢里的死囚,在行刑前都会吃上一顿丰盛的杀头饭,这个……不会也是她的砍头饭吧? 鲍鱼、人参炖老鸭、清蒸大海蟹、油焖海虾、凉拌海带、葱烧油豆腐、板栗烧鸡、野山菌炖蘑菇,不愧是王府,连砍头饭都这么丰盛。 玉盘瞧小姑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劝了句:“不管怎样,林小姐都尽量吃几口吧,就算吃不下……” 话未说完,林妙妙丢掉筷子,抱起大螃蟹啃了起来。 这是她的砍头饭,哭着也要吃完。 唔,螃蟹真好吃! 景王妃已从晕厥中醒来了,想起那些宝贝在她眼前破碎的样子,肉痛得抓狂,按住贴在自己额上的冰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要是我生的,我就一巴掌拍死她了……” 惠仁跪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想到了什么,景王妃忍住浑身的颤抖,问道:“睿嬷嬷的伤势怎么样了?” 惠仁道:“大夫说划伤浅,并无大碍,只是膝盖磕肿了,恐怕这几日不能当差了。” “看个孩子都看不好!活该!要不是看在她给世子喂过几天奶的份儿上,我一巴掌拍死她了……”景王妃气得浑身发热,拿帕子一个劲儿扇风,想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想到睿嬷嬷被人拖回房中的惨烈样子,又把惩罚的话咽回了肚子,美眸一转,嗤笑道:“林府那小丫头呢?是不是快哭死了?也是,打碎本王妃那么多古董,肯定吓得魂儿都没了。” 惠仁的眼前闪过林妙妙大口大口啃螃蟹的样子,唇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景王妃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挑眉一笑:“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敢闷在被子里难过地抽泣,啧啧啧,真是个小可怜。” 惠仁的眼前又闪过林妙妙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的样子,吞了吞口水。 景王妃的心里总算找到了一丝安慰,“送去的饭也没好好吃吧,算了,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儿上,把她叫过来用膳吧。本王妃要看着她哭,就当……下饭菜了。” 惠仁张了张嘴。 景王妃蹙眉:“怎么不去?” 惠仁低声道:“林小姐……已经吃过了。” “她做错了事……居然还吃得下?明白了,强咽下去的,没吃几口吧?”景王妃斜睨着看向惠仁。 惠仁低声道:“全……全都吃完了。”满满一桌子菜,一口不剩,也不知那小肚皮是怎么装下去的,“还问……能不能加餐?” 景王妃嘴角一撇,气哭了! 第46章 相处(二更) 林妙妙想,王妃不会这么小气吧?都要砍她脑袋了,还不许她把砍头饭吃好? 在屋子里坐了半天,没等到自己的加餐,林妙妙捧着肚子往床上一歪,没多久便睡着了。 玉盘与玉枝进屋收拾碗筷,就见那个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的林小姐居然已经在床上打起小呼噜了。 林妙妙是被秋月摇醒的。 “小姐,小姐,快醒醒啊,王妃召见!” 秋月真是佩服自家小姐,毁了王妃的藏宝阁还如此能吃能睡的人,古往今来,再没第二个人了吧! 林妙妙被洗脸、洗手的时候还是晕乎的,一直到跨进简洁明亮的房间,看到跪坐在团垫上的王妃,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完了完了,要砍她脑袋了。 林妙妙抱住小脑袋,往后缩了缩。 屋子里除景王妃之外,还有两个伺候笔墨的丫鬟,二人早已听闻了上午的事,对这位一来就把睿妈妈弄“残”的小姑娘十分好奇,当然她们也知道藏宝阁的事,只是不清楚自家王妃被这小丫头气哭了,她们好奇地打量着林妈妈,刚好瞧见她抱头的小怂样,在正院,头一次有人这么滑稽,二人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景王妃一记眼刀子甩过来,二人赶紧收了声,噤若寒蝉! “你过来。”景王妃冰冷着脸,轻轻柔柔地说。 林妙妙壮胆抬起的小腿儿,一步没迈出去又迅速收了回来。 景王妃柳眉一蹙:“磨蹭什么?让你过来!” 林妙妙前世就怕太后,仿佛太后身上有股天生的威压,且专门儿是压她的,一走到太后周围她便觉得空气都是凝固的,与小暴君还能撒撒娇,在太后跟前儿,她十八般武艺全都没了用。更别说今天,她还闯下弥天大祸,这心里……越发打抖了…… 景王妃瞧着她吓得不轻的样子,多少找回了一丝安慰,指了指一旁的垫子道:“以后上午念书,下午练字,晚上学规矩、做女红。” “诶?”林妙妙松开了抱着脑袋的小爪子,瞪圆一双水色流转的眸子,“不……不砍我脑袋啦?” 景王妃就是一愣,这丫头以为自己要砍她脑袋?那她是怎么吃得下饭的?!不会是当杀头饭吃的吧?那自己岂不是白气哭一场? 好想一巴掌拍死这丫头啊! …… 一刻钟后,林妙妙面前多了一张小长桌,上头摆着上等的笔墨纸砚……上等不上等,其实林妙妙看不出来,但以景王妃的品味,不会用差的东西就是了。 景王妃让惠仁把自己写好的簪花小楷拿给林妙妙:“先从最简单的笔画练起,会握笔吗?” 林妙妙点头,四叔教过,所以她会,当然练字的话,四叔也教过,可惜没学会。 景王妃给林妙妙准备的较硬的狼毫笔,狼毫笔写惯了,再用羊毫或紫毫,比较容易适应,可若一开始便写较为柔软的,想换成狼毫就难了。 景王妃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拿起戒尺,跪坐在了林妙妙身旁。 林妙妙的心肝儿颤了一下,写不好就地挨打呀? 总算,握笔的姿势是过关的。 可接下来,林妙妙写的几个笔划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景王妃瞧着那纸上鸡飞狗跳的字,惊得整个人都呆了,半晌,放下笔,端起茶杯狠狠地喝了两大口。 林妙妙在家里坐惯了椅子,偶尔到四叔那边才跪坐垫子,且累了就会滚到地毯上舒展舒展,哪里像在正院,伸个腿儿都不敢。 小腿儿压得发麻了,大腿和膝盖扯得酸胀,一旁,惠仁与那两个丫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不好做太大的动作,就轻轻歪了歪小屁股,谁料一歪,手也歪了,落在纸上的一撇,撇出了天际。 惠仁照着她手背,一戒尺打下来! 林妙妙笨是笨了点儿,可本能健在,唰的一下抽回手,戒尺打空了,同一时刻,她笔尖的墨水也甩到景王妃脸上去了…… …… 上午毁了王妃的藏宝阁,下午“毁”了王妃的脸,林妙妙真想泡个坑把自己埋了。她与景王妃八字不合吧,从上辈子到现在,每次见面都惹景王妃生气,关键是,她全都不是故意的!拿今天的事儿来说,上午要不是睿嬷嬷吓她,她能撞上柜子吗?不撞柜子,能毁掉一整个藏宝阁吗?下午……下午就更不是她的错了,谁让惠仁打她?她那是自保,才不小心飞了王妃墨水。 “哎呀……”林妙妙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儿,正院的地板特别干净,都是不穿鞋在上面走的,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有几分前世太和宫的影子。不同的是,前世她去太和宫,倒霉的总是她,现在,貌似调个个儿了。 “秋月,你家小姐我都难过得没食欲了。”林妙妙拿起一块栗子糕,喂进了嘴里,“晚上吃什么?还有螃蟹没?其实那个虾也不错,再来点牛肉就好了,要麻辣麻辣的那种,下几根豆芽菜,再淋点儿花椒油,撒两粒葱花儿与碎花生……” 秋月嘴角狠抽,小姐你这是没有食欲的样子吗?我都被你说得馋虫大动了。 此时的景王妃并不知糊了自己一脸墨水的罪魁祸首已经开始琢磨晚上的膳食了,她用干帕子抹了脸,气得面色铁青:“那丫头,就是来克我的!” 惠仁低下头:“是奴婢的错,请王妃恕罪!” 景王妃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门外,丫鬟禀报:“王妃,皇宫来了帖子。” 惠仁接过帖子看了看,说道:“王妃,是皇宫娘娘设的赏花宴。” “三天两头设宴,她累不累?”景王妃淡淡地挑了挑眉,“不去。” “也请了林小姐。” 景王妃捏着帕子的手一顿:“她消息倒是快,我早上才把人带进府,下午她便要接进宫,你去问林小姐想不想去。” “那要是她想去……”惠仁迟疑。 景王妃得意一笑:“我就偏不带她去!” “我不去!”林妙妙瞪大眸子,无比严肃地说道:“我……我不喜欢出门!”尤其不要和景王妃出门,谁知道她会不会又阴差阳错地闯出什么祸来,今天惹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她能感觉到景王妃已经被逼到一定程度了,就差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那稻草一来,景王妃便真要发飙了。 惠仁回禀了景王妃,景王妃的眼皮子一阵抽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更衣,入宫。” 惠仁暗暗叹了口气,王妃这是与林小姐较上劲了啊。 景王妃换上一条白色束腰罗裙,外罩淡紫色透明纱衣,梳了介于少女与妇人之间的斜髻,没多余首饰,只戴了一支镂空的白玉兰玉簪,发髻以白色与紫色发带相交着束紧,一眼看去,犹如待嫁的仕女,浑身都流转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林妙妙看痴了,这真是那个终日陪伴青灯古佛的太后吗?太妩媚多娇了吧。 装嫩可耻! 景王妃嫌弃地看了林妙妙一眼,确切的说,是看林妙妙的装扮:“林家不是挺有钱吗?怎么好衣裳都没给你买几件?” 她这身怎么办好了?花了一千两银子呢!娘亲都是给她装的最贵的行头。 景王妃将林妙妙拧进屋,对惠仁道:“春晖阁左手边第十七个柜子,第三层,从右数第三套。” “是。”惠仁退下。 林妙妙一头雾水。 不多时,惠仁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套闪着金光的衣裳:“林小姐,请过来这边,我给你更衣。” 所以……刚才王妃叽里呱啦地讲一大堆,讲的是衣裳的位子?这都记得住啊,她放一双鞋,第二天都会忘呢。 林妙妙换上了那身淡金色长裙,往镜子里一看,惊呆了。 这真的是自己吗?怎么像个小公主啊? 景王妃看着铜镜中,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儿,不知想到什么,眼圈一红,掠过一丝水光。 林妙妙再看向景王妃时,她脸上已没了异样。林妙妙很喜欢这身装扮,喜欢到决定从今天起,做一个爱臭美的小姑娘。 “王妃,王妃,你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衣裳呀?是你小时候穿过的吗?保管得跟新的一样呢!”林妙妙乐呵呵的,把自己惹毛王妃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 景王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少呱噪!不然,叫你赔古董,看不赔得你们林家倾家荡产!” “可以用钱赔吗?”林妙妙的重点与景王妃安全不一样,“那我就放心了!我晚上让秋月回一趟林家,叫我娘送钱过来!” 她上次听了娘亲和伯娘们的墙角,知道林家的钱比国库还多,照价赔一屋子古董,没问题的。 景王妃跟这小屁孩儿没法沟通了! 林妙妙走了一会儿,牵住了景王妃的手。 景王妃条件反射地甩开:“干什么?” 林妙妙一愣,糟糕,高兴过头,忘记这个是太后了,垂眸,低低地说道:“我走路……手不能空着,会难受……不自在。”以前都是抱小宝,要么就是牵娘亲或者丫鬟的手,现在没把小宝和秋月带来,下意识地就勾上景王妃的手了。 景王妃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会意,跑回正院,把无聊得正自己拔毛玩儿的小宝抱了过来。 小宝扑进了林妙妙怀里,抱住林妙妙脖子一阵撒娇。 林妙妙手里有了东西,果真不“缠”景王妃了。 走到半路,一名年轻娇俏的女子牵着二公子景栎走了过来,这时正是窦太傅授课的时间,景栎是跷了课来的。 女子是他生母,乔姨娘。 乔姨娘对着王妃行了一礼:“婢子给王妃请安,二公子好久没见母妃了,心中甚为挂念,听说王妃今天入宫……” 景王妃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林妙妙径自走过了她面前。 乔姨娘又把身子福低了些,对着景王妃的背影道:“恭送王妃。” 第47章 袒护(一更) 再次“回到”皇宫,林妙妙有股久违的熟悉感,同时,亦有些莫名。说好了要一辈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为何这么快就再次走进来了呢?不过若是细看,这一世的皇宫似乎与上辈子的格外不同,处处都透着一股修饰过的奢华与精致,而她居住过的,则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古朴与大气。 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帝后不一样嘛! 景王妃瞧林妙妙睁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四处张望的样子,嗤了一声:“乡巴佬!” 林妙妙小眉头一皱,嘀咕道:“我住京城,王妃也住京城,我是乡巴佬,那王妃是什么?” 景王妃一噎,不理她了。 因是皇后设宴,各宫妃嫔都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前来参加了,御花园里,美女如云,林妙妙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几乎被晃花眼睛,怪道民间美女少,敢情都被纳入后宫了,就连娘亲这等姿色,恐怕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都排不上什么名号。 身边这位倒是可以。 若说这些妃嫔都是开满山坡的姹紫嫣红,美得各有千秋,那么,一身紫纱白裙的景王妃便像是照亮整个山涧的白月光。 御花园的嬉笑声渐渐归于宁静,众人惊艳的眸光落在景王妃身上,还带着羡慕,或是嫉妒。 景王妃似乎很享受这种美得所有女人都恨不得撕了她却又撕不了的感觉,冰冷的面容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恣意的笑来。随后,林妙妙就听到了各种咬牙切齿的声音。 看来,这位王妃的人缘不怎么好啊。 此时的林妙妙还不知,众人眼中的讶异、羡慕、嫉妒,有那么一小部分是因为她。 景王妃不爱赴宴是其一,不带世子以外的人赴宴是其二,带了个比公主还精致华美的小姑娘是其三。 她们平生最不愿见到的事便是与景王妃一同出现在宴会上,有景王妃在,她们打扮得再精细,也全都成了泥,就连景王妃随随便便带的小姑娘,都能把她们的公主给比下去。 “那是谁家的千金?以前没见过。”妃嫔甲问。 “不知道呢,会不会是顾家的?”妃嫔乙道。 妃嫔丙摇头:“顾家没这么小的姑娘。” “难道是宁国侯府的?”妃嫔丁问。 “我姑姑的侄女儿的丈夫的表舅的表姐的表姨妈在宁国侯府当差,倒是听说过有个六七岁的小庶女。” “王妃怎么带个庶女出席皇后的宴会?她想干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林妙妙隔得远,听不清,却渐渐感受到了朝自己投来的、称不上善意的目光,摸了摸小宝,道:“王妃……” 景王妃淡道:“少呱噪。”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 景王妃斜睨了她一眼,道:“被人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不会少肉没错,可不舒服呀,林妙妙眨巴着眸子望向景王妃,她还笑,专冲那些嫉妒得要死的人笑,真是毒啊。 有妃嫔被气晕了。 景王妃笑得更欢了。 也有人前来搭讪。 “王妃。”一个穿着贵嫔服饰的女子捧了一盘瓜果过来,笑盈盈地道:“你坐了半天车,累了吧?吃点蜜瓜。” 景王妃嗤了一声,冷笑:“连本王妃最讨厌吃瓜都没打听清楚,就想来巴结本王妃?就凭你这驴脑袋,能在吃人的后宫活到年底,本王妃就把顾青鸾三个字倒过来写!” 张贵嫔吓得身子一抖,装满瓜果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周围不明缘由的妃嫔朝这边看了过来,以为景王妃又仗势欺人了,对景王妃的怨念又深了几分,可即便如此,她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景王妃生来便比她们高贵,嫁的又是拥兵百万的景王,一生都走在云端上,她们这些地上的藤蔓,爬再高,都是压不过她的。 林妙妙暗暗叹了口气,王妃的性子真奇怪,不好好和她说话的,她冲人笑;好好和她说话的,她又如此不近人情。 景王妃带着林妙妙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她的席位仅在皇后之下,眼下皇后没到,她成了最打眼的一个。林妙妙没见过这一任的皇后,但不难猜测,皇后除非真是天仙下凡,否则是抢不了景王妃风头的。 林妙妙和小宝吃了些点心,小宝坐不住了,在林妙妙怀里一个劲儿扭,林妙妙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我可不可以带小宝去那边玩一下?” 惠仁张了张嘴。 景王妃道:“嗯,别出御花园。” “知道了!”林妙妙抱着小宝站起身,给王妃行了一礼,随后,迈着小短腿儿奔向了花丛深处。 惠仁迟疑道:“王妃,要不要奴婢跟着?” “不用,这些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到她是我带来的人了,谁敢欺负她?”景王妃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嫌弃道:“啧啧啧,还皇后设宴呢,这么劣质的茶叶!” 林妙妙把小宝放了下来,小宝在地上撒欢儿地跑着,一会儿钻进花丛,一会儿掠过花苞,也不忘讨好林妙妙,趁人不备,一爪子挠了一朵牡丹,塞到林妙妙手上。 前世的林妙妙是景熙登基后才入的宫,对于之前的宫廷状况,一概不知,她素来见花就采,没人敢说半个不字,若实在有人告到太后名下—— 好像没人敢告她的状。 告她状的人,都被小暴君撕得很惨。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御花园的花是不能随便采的,尤其牡丹,除了皇后之外,别的宫妃是不可以乱动的。 林妙妙看看手里的牡丹,再看看摇着尾巴等待表扬的小宝,责怪的话忽而有些讲不出口:“好吧,谢谢小宝,很漂亮。”把牡丹悄悄地塞进了花丛里。 小宝得了表扬,乐坏了,小爪子一挠,又采了一朵! 林妙妙欲哭无泪,正想着赶紧把它处理掉,免得被人发现,那边便走过来一个与林妙妙差不多大的、衣着华贵的小姑娘。 “来者何人?竟敢在御花园撒野?”小姑娘奶声奶气又拿腔拿调地说。 林妙妙转头看向她,她身后的宫女眉头一皱:“大胆!见了九公主还不行礼?” 林妙妙行了一礼:“九公主。” 九公主看着林妙妙那身好看得不得了的裙子,以为是哪宫的公主,狐疑地问:“你哪个宫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妙妙道:“我不是宫里的。” “那你还敢摘皇后的牡丹?”九公主呵斥,眸光落在一旁的小宝身上,“把它送给我,我就不告发你了!” 林妙妙将小宝捞进了怀里:“那你还是告发我吧,我……我是跟景王妃一起进宫的,你告发我不要紧,得罪景王妃……你、你吃不了兜着走!” 九公主年纪轻,不知景王妃有多厉害,倒是一旁的宫女有些变了脸色,对九公主道:“算了,一只雪貂罢了,公主若喜欢,让珍妃娘娘寻给您便是了。” “不行!我就要她这个!”九公主指向林妙妙怀里的小宝。 林妙妙不想跟一个刁蛮公主纠缠,迈着步子就要离开,却被九公主扯住了领子。 “你,把它给我!”九公主命令。 “不给。”她是小宝娘亲,说什么都不会抛弃小宝的。 九公主伸手去抢,小宝一爪子挠上了九公主的手,九公主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 宫女急坏了,她是跟九公主来的,九公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焉能摘得干净啊?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景王妃了,一把推向林妙妙! 小宝的眼底忽而射出一道冷光,猛地朝她扑去,将她扑在了地上,它整个兽性都被激发了出来,欺负宝宝可以,欺负宝宝的娘亲,不行! 林妙妙抱着小宝回到筵席时,事情已经闹大了,林妙妙的身份也曝光了,这个比公主还公主的小姑娘居然只是个低贱的商女,景王妃怎么会与这种人混在一起?另外,这商女纵兽咬了公主,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景王妃看着耷拉着脑袋的林妙妙,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真是一刻不盯着你就闯祸!知道她是谁吗?” 林妙妙低着脑袋道:“九公主。” 惠仁道:“九公主是已逝淑妃的女儿,哥哥是颇受皇上器重的二皇子,如今过继在珍妃名下,珍妃是淑妃的妹妹,因没了生养,待兄妹二人视若己出。还有,珍妃是窦太傅的小女儿,很受宠。” 对方的来头这样大啊,难怪景王妃的名号都震不住那对主仆。林妙妙可怜兮兮地抱住了小脑袋:“王妃,你别让她们砍我脑袋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闯祸了……” 御花园的妃嫔都在等着看景王妃的笑话,果然没多久,珍妃便气冲冲地过来了,叫景王妃交出林妙妙和小宝。 景王妃坐在席位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让交就交,当本王妃是什么?” “我知道此事与王妃无关,不会怪罪王妃……” 不等珍妃说完,景王妃打断她的话:“交出来你要怎么办?” 珍妃冷声道:“这畜生咬伤了九公主,不杀了它难泄本宫心头之恨!至于这丫头,必须拖下去好生吃顿板子!” 这皇妃好过分!不仅要杀小宝,还要打她板子,她这么小,一顿板子下来,不得丧命?林妙妙抱紧小宝,往景王妃身后缩了缩。她前世老怕太后了,这会子竟只想往太后身上蹭。 “不许蹭!”景王妃回头低喝。 林妙妙撇撇小嘴儿,稍稍后退了一小步,又往前进了一小小步。 珍妃以为景王妃默许了,就要上前去抓林妙妙,景王妃却突然端起一杯茶,泼到了珍妃的鞋子上。 珍妃惊得跳了起来:“景王妃!” 景王妃眉梢一挑:“哦,烫到珍妃的脚了呀,要不要也让本王妃吃顿板子泄愤?” “你……” “我什么我?”景王妃笑容一收,“有空跑来教训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女儿,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到好东西就想要!” “你……你伤了人,你还有理了?”珍妃被气得呼吸都乱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宫女的身上。 “我就有理怎么了?” “你你你你你……你凭什么?”珍妃气得说话都结巴了。 景王妃恣意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凭我是景王妃,凭我是顾青鸾。” 第48章 赔偿(二更) 景王妃最不耐烦入宫,更遑论被珍妃膈应了一场,没等皇后来,便带着林妙妙离开了。 珍妃叫上几个妃嫔,告到了皇后那里,此时的皇后刚更衣完,准备去御花园赴宴,听了女官的通传,让她们进来了。 “本宫说了会去的,什么事非得着急找到未央宫来?”皇后和颜悦色地问。 珍妃是一行人中位份最高的,带头行了一礼,而后开始哭诉景王妃与林妙妙的恶行,各种添油加醋:“……您是不在场,没看见九公主人都吓傻了,那只手血淋淋的……还有鸳鸯,她也受了好重的伤!臣妾不过是到景王妃那里讨个说法,没讲完,景王妃便泼了臣妾一杯热茶!您瞧啊!” 她浑身都湿透了。 可景王妃明明只泼了鞋子。 众位妃嫔低下头,不敢言语。 皇后温和地笑了笑:“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青鸾虽然性子傲了些,但心眼儿不坏的。至于你说的九公主的伤,稍后本宫会亲自去探望九公主的。那孩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必与她计较。” “娘娘!”珍妃急得跺脚,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说道:“那孩子臣妾就不说了,左不过的确小,不懂事,臣妾不是那等不大度的人,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但是景王妃……您知道她今天除了冒犯我,还冒犯了谁吗?” 皇后看向珍妃,珍妃把张贵嫔拉到身边:“把景王妃和你说的话,给皇后娘娘说一遍!” 张贵嫔颤声道:“呃……这……我……这……” “说呀!”珍妃呵斥。 张贵嫔咬咬唇,把景王妃的话说了。 珍妃哼道:“您听听,什么叫‘驴脑袋’,什么叫‘在这吃人的后宫活不到年底’?臣妾自入宫以来,承蒙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妹的照顾,过得比在娘家还好,从未有谁害过臣妾,‘吃人的后宫’一说究竟从何而来?谁吃人?臣妾吗?诸位姐妹吗?还是娘娘您呢?” 大厅,忽的静了。 片刻后,皇后一笑:“珍妃与景王妃相处不多,可能不大了解她的性子,她呀,就是一张刀子嘴,她心里其实不是这么想的。你们是后宫的妃嫔,这后宫是本宫的,也是你们的,景王妃是客,就算真冒犯了你们,你们也该担待担待。正好,本宫新得了一套夜明珠,珍妃拿去给九公主玩赏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珍妃明白皇后是不打算问责景王妃了,再闹下去,恐惹皇后厌烦,得不偿失,便道了谢,回宫照顾九公主去了。 景王妃与林妙妙上了回府的马车。 林妙妙有点小兴奋,也有点小担忧,兴奋的是景王妃斗珍妃的那一幕太霸气了,看得她热血沸腾,不愧是她怕了那么多年的太后!担忧的是珍妃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轻轻地问道:“王妃,那个珍妃一看就是个颠倒黑白的,她会不会跑到皇后那边告黑状呀?” “切。”景王妃翻了个白眼。 惠仁说道:“五年前,贵妃跑到皇后那边,说王妃打了她的女官;三年前,贤妃也找到皇后,说王妃弄死了她的盆栽;去年,德妃说王妃把她撞下了水;今年……今年王妃还没被告状。” “都……都是真的吗?”林妙妙问。 惠仁道:“当然不是,但那些女人就喜欢告黑状,王妃已经习惯了。” 是这个缘故,才不爱入宫赴宴的吗?林妙妙忽然有些同情景王妃,又看向惠仁道:“那每次都告赢了吗?” 惠仁一笑:“一次都没有。” 所以……皇后挺袒护景王妃的?想想也不奇怪,皇上疼景王,也疼小暴君,皇后当然要偏向景王妃了。不对呀,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好,小暴君为什么谋朝篡位了?她十五便离开了京城,二十五才被小暴君接回,其间京城发生过什么,裴琅从未与她说。 但一定是很重大的变故,不然,为何连艳如朝阳的景王妃,都褪去了颜色? 景王妃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林妙妙的目光落在她涂了口脂的红唇上,那红唇突然一动:“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不看就不看! 忍不住瞄了一眼,好想也要个那种颜色的口脂,真漂亮啊…… 沾了景王妃的光,林妙妙第一次从正门进王府,恍惚间觉得,天空的颜色都一样了,不过,也的确不一样了,天黑了。 景王妃问林妙妙还吃不吃得进晚饭,刚才就见林妙妙和小宝干掉了一大盘糕点,要不歇会儿,等下吃宵夜。 林妙妙舔了舔唇瓣:“我其实有些饱了,晚膳就算了,来只螃蟹吧,再来一盘虾,要大个的那种,麻辣牛肉,放豆芽菜与千张皮的,鸡蛋羹一碗就够了,包子也不要多,一笼便好……有鸡脆骨吗?” 景王妃:“……” 林妙妙在屋子里啃螃蟹,那吭哧吭哧的声音,吵得景王妃字都练不下去了,把笔一放,说道:“世子呢?” “好像刚下窦太傅的课。”惠仁答道。 “把他叫来!” “是。” 景熙到正院时,林妙妙的螃蟹已经啃完了,换啃鸡脆骨了,嘎嘣嘎嘣,嘎嘣嘎嘣…… 景王妃按住额头,有些抓狂。 这样的母妃,景熙已经许多年没见到过了,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进门,跪坐在团垫上,欠了欠身:“母妃。” 嘎嘣嘎嘣。 景王妃抓狂,这鸡脆骨还啃不完了是不是? 景熙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戏谑:“母妃今天貌似过得不错。” “不错?”景王妃冷笑,刚要开口把林妙妙训斥一顿,嘎嘣嘎嘣的声音又来了,她按住额头,“惠仁。” “是。”惠仁把林妙妙第一天的“丰功伟绩”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说完,她自己的脸都有些绷不住了,林小姐是多能惹祸啊,从王府到皇宫,捅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爱妃变得能折腾了呢,果然没白重生一回,虽然心智还是那个样,但运气上来了。嘎嘣嘎嘣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都有些饿了,定了定神,对景王妃道:“我在幽州发现了一个前朝皇妃的古墓,里边的古董想来不比母妃藏宝阁的少,送给母妃,再建一个藏宝阁吧。” 皇妃的墓穴,得多少宝贝?别说一个藏宝阁,十个都装不下。景王妃拿起了蒲扇,遮住砰砰砰砰跳动的心口,倨傲地说道:“全给我?” “嗯。”景熙点头。 那她赚翻了呀!虽然与儿子谈论“赚”有些古怪,不过如今的儿子,早不是当初那个追着往她怀里扑的儿子了,他变得神秘而强大,冷漠而疏离,还掌控着不为人知的力量……从何时起变的,她说不上来,要不是发生那件事,她恐怕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已经冷血到杀人不眨眼了。 景王妃晃了晃蒲扇,哼道:“你当我是打劫的吗?照价赔给我就差不多了,多余的我不要。” 景熙想了想,道:“母妃还是收下吧,反正以后,她会把差价补上来的。” 话音一落,林妙妙屋子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玉盘的尖叫:“天啦,这是王妃从异国商人手里买回来的古董珐琅!花了一万两金呢!” …… 林妙妙又打碎了一对珐琅花瓶,鸡脆骨也不敢吃了,当然,主要是也吃饱了,坐在房里,像个等待挨训的小媳妇儿。 惠仁过来,吩咐玉盘、玉枝把东西清理干净,然后就走了。 没骂她?! 也没把她带去给王妃骂?! 是王妃的意思吧,看她年纪小,又是客人,所以不与她计较。 王妃在林妙妙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加上宫里发生的一切,林妙妙简直要把王妃列入自己学习的榜样了! 林妙妙决定好生感谢王妃一番,可怎么谢呢?王妃不缺钱,权她给不了,还是弄点能表达自己心意的东西吧。 林妙妙找玉盘、玉枝要了些彩纸,挑了一根上等的粉色小蜡烛,做成一盏粉白的莲花灯,她手小,力气也小,做起来不容易,足足一个时辰才完工。 看着精致的莲花灯,林妙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随后拧着它来到景王妃的卧房,见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绕过珠帘,迎面一扇美人屏风,画的是景王妃自己,一幅是她看书,一幅是她抚琴,另外四幅分别是跳舞、赏花、撑伞、回眸一笑。 林妙妙看呆了。 “把帕子拿进来。”屏风后的景王妃道。 林妹妹以为景王妃是对自己说,拿起桌上的白帕子走了进去。 此时的景王妃正泡在浴桶里看书,看的是被林妙妙翻出来的《论春情记事》,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的挑剔声:“还没我身材好嘛……” “王妃,给。”林妙妙把帕子递了过去,同时,识趣地垂眸,不去偷看王妃的玉/体,虽然她挺想看看的。 景王妃听到陌生的声音,脸色就是一变,再看那肉乎乎的小手,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惊得手都抖了。 啪! 书砸在了光洁如新的地板上。 林妙妙忙躬身去捡。 景王妃花容失色:“不许捡!” 可惜晚了,林妹妹已经捡起来了,眼看着就要看到上头的字画,景王妃腾的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徒手去夺《春宫图》,却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脖子断了,这丫头,果真是来克她的…… 第49章 共眠(一更) 林妙妙乖乖地坐在垫子上,她是真不敢动了,她发现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很容易酿成一场大祸,在林家不这样的,不明白怎么一到景王妃身边,就怪事连连。 别是传说中的……她俩八字不合吧? 是够不和的,从上辈子折腾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林妙妙苦恼地捂住脸:“秋月。” 秋月这会子也是如坐针毡,自家小姐闯了那么多祸,作为贴身丫鬟,她可能更是容易被迁怒的那个,她害怕地问:“小姐,怎么了?您……还要干什么吗?别、别了吧。” 林妙妙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弄坏王妃那么多东西,你回林家和我娘说一声,让她稍银子来,不对,稍金子。”银子估计得装好几车,金子贵,不占地方些。 她记得前世出嫁的时候,父亲给她的嫁妆就有几十车,全都是金银珠宝,应该……赔得起吧…… 不过娘亲一定会生气,等她回林家,估计真得吃顿板子。 林妙妙生无可恋地瘫在了地板上。 一道人影从门外投射进来,秋月忙躬身行了一礼:“惠女官。” 林妙妙一骨碌坐了起来,正襟危坐。 惠仁道:“赔偿的事,林小姐不必操心了。” “不必操心是……什么意思?”林妙妙狐疑地问。 惠仁略有些无奈地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王妃不追究了。”是世子赔了,但这种感人肺腑的事,王妃怎么可能会让林小姐知道? 林妙妙诧异极了,太后不像这么善罢甘休的性子,前世她打碎了她一个砚台,她都罚她抄了几个晚上的书,还从她份例银子里扣,一直到扣够砚台的钱,这辈子她弄坏那么多古董,太后娘娘居然不追究了? 景王妃在林妙妙心里的高度又瞬间拔高了一分! 林妙妙小心翼翼地问:“惠女官,王妃她……怎么样了?没事吧?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惠仁赶忙说道:“你还是别去了,王妃没大碍,我来是和你说一声,亥时一刻之前必须就寝,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玉盘玉枝。”语毕,转身离开了。 林妙妙欠了欠身:“惠女官慢走。” 惠仁回了王妃的卧室,景王妃坐在床上,身后,一个丫鬟正用艾灸盒为景王妃灸后颈,景王妃疼得倒抽凉气:“臭丫头,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咝——” 惠仁上前,从丫鬟手中拿过艾灸盒:“我来吧。” 丫鬟退下。 惠仁一边艾灸一边道:“王妃也真是的,怎么能在泡澡的时候看那种书呢?要是传出去,说您是怕被林小姐发现您在看《春宫图》才跌倒的,不知又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景王妃的眸光动了动,冷声道:“谁敢传出去?你吗?” 惠仁福身:“奴婢不敢。” 景王妃想到自己的身子被一个小丫头看光了,心里一阵羞恼,可随即又想到那本书被自己夺回来了,算是不枉她摔了一跤,就是摔得有些疼,有点损形象—— 惠仁又道:“王妃,您看您都伤成这样了,要不要和王爷说一声?” 景王妃扶住无法转动的脖子,面色就是一冷:“你很闲是不是?” 惠仁的心咯噔了一下,话锋一转道:“王妃没吃晚膳,这会子应该饿了吧?您想吃什么?” 景王妃淡淡地摸了摸一旁的团扇:“都有些什么?” “以往吃的都有,另新来了不少海鲜与菌菇,娘娘觉得海鲜粥怎么样?”惠仁建议道。 景王妃没吭声。 惠仁又道:“猪肚菌菇汤面呢?” 景王妃依旧只是把玩着团扇。 惠仁又报了几样景王妃一贯爱吃的宵夜,景王妃都不大满意,惠仁心道,莫非王妃没胃口?不像。那就是想换换口味?惠仁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实在搜刮不出王妃可能想吃的东西。小厨房那边传来秋月笑盈盈的声音:“能再做几份鸡脆骨吗?我家小姐肚子饿了,想吃点宵夜。” “鸡脆骨?”惠仁突然道。 景王妃摇了摇扇子,挑眉道:“鸡脆骨是最快的吗?” 当然不是。 惠仁瞅了景王妃一眼,道:“是,别的都要等许久。” “厨房的人想死是不是?不好好做事,只备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景王妃没好气地说道。 惠仁讪讪一笑:“可是别的膳食都特别难等,王妃就将就着吃一点吧,明天我一定让厨房把面条、粥、包子提前备好。” “拿这种东西搪塞本王妃……”景王妃翻了个白眼。 惠仁把丫鬟叫进来,让她继续替王妃艾灸,自己则去往了小厨房。 厨娘一瞧是惠仁,忙展开了笑脸:“王妃的宵夜我都备好了!百合莲子羹、菌菇三鲜面、凉拌木耳、清蒸鲍鱼,知道你也没吃晚膳,我备了双份儿!”说着,就要把食盒递给惠仁。 惠仁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油锅里炸得金黄的鸡脆骨上:“那个……也来一份吧。” 新出炉的鸡脆骨被送到了房中,林妙妙吞了吞口水,不愧是景王府,做出来的东西比皇宫的还好吃,前世她怎么没在太后宫里蹭几顿饭呢? 林妙妙叫秋月与玉盘、玉枝一起吃,秋月爽快地吃了,玉盘、玉枝却不敢。 林妙妙就道:“这大晚上的,惠女官都歇息了,没人盯着你们,吃吧!” 秋月拿起两串鸡脆骨递到二人面前,二人咽下口水。 另一边,景王妃的鸡脆骨也到了,景王妃盯着盘子里几串黄橙橙的东西,不屑地啧了一声:“一看就是地摊菜,比皇后设宴的茶还劣质,我会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拿起筷子,挟了一个清蒸鲍鱼:“这才是我顾青鸾该吃的菜。” 惠仁进屋时,景王妃已经放下筷子了,似乎比平时吃的少一些,碗碟中几乎没动,惠仁道:“不合胃口吗,王妃?” 景王妃冷声道:“难吃死了!那些厨子成天只惦记着炸鸡脆骨,都忘记王府的菜怎么做了吧?” 惠仁忙福低了身子:“王妃息怒,回头我会说说她们的,我再让她们做一份别的……” “不用了,本王妃已经没胃口了。”景王妃往床上一躺,“我睡了,熄灯吧。” “是。”惠仁开始收拾碗碟,“咦?怎么少了一个盘子?” 景王妃面不改色道:“就是那什么鸡脆骨太影响食欲了,我把它扔了。” 连盘子一起……扔?这倒是景王妃会做的事,以前饭菜不合胃口时,她没少扔过,惠仁没多想,连装垃圾的桶子一并收了出去。 “灯。”景王妃道。 惠仁折回,熄了灯,在从外边合上门,行了一礼道:“王妃安寝。” 景王妃淡淡地嗯了一声,待惠仁的脚步消失在回廊尽头,一把掀开棉被,捧着沉甸甸的肚子在房间里走了起来。 “做那么多鸡脆骨干什么?想撑死本王妃吗……” …… 王府的鸡脆骨太好吃了,要不是与人分食,林妙妙估计得撑坏。林妙妙捧着小肚子在屋子里散了会儿步,而后往床上一躺,睡了。 她不择床,在哪儿都睡得着,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 秋月给自家小姐盖上被子。 玉盘拿了一盏小油灯过来,秋月问:“玉盘姐姐有事吗?” 玉盘怕惊醒了林妙妙,小声道:“给林小姐的灯。” “不用,我家小姐不起夜的。”秋月说。小姐不管晚上喝再多水,总能一觉睡到天亮。 玉盘困惑地问道:“林小姐不怕黑吗?” 秋月笑了:“我家小姐压根儿就不会醒。” 玉盘顿悟地点了点头:“这样啊,我还以为林小姐和世子一样,都怕黑呢。” “世子怕黑?”秋月努力回想了一番景熙住风棠院时,好像的确整晚都有烛光,她以为那是找总管方便值夜点给自己的。 许是一顿鸡脆骨的友谊把几人关系拉进了,玉盘没像往常那般寡言少语,轻轻地说道:“世子不点灯,就睡不着;半夜经常会醒,要是发现灯灭了,一院子人都得遭殃。” “现在还这样吗?”秋月问。 玉盘点头。 秋月不解地挠了挠头,世子都十五了,还怕黑吗?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这样?拿她来说,她小时候也怕黑,特别是做了恶梦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天亮。后面慢慢长大了,就不怕了,现在让她点灯睡,她还觉得刺眼睡不着呢! “那这灯……”玉盘问。 秋月笑道:“拿回去吧,小姐不怕黑。” 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深夜的黑。 林妙妙睡得香甜。 门被推开了,白月光照了进来,一道人影也缓缓地走了进来,走到床边,轻轻掀开棉被。 想到什么,拂袖一挥,合上了门。 室内,瞬间暗了下来。 他抱紧怀中的小人儿,听着她均匀的小呼噜声,唇角勾起一抹餍足的笑,埋头,将头埋进她柔软的颈窝,闻着独属于她的淡淡奶香,缓缓闭上了眼。 在你身边,方能入眠。 第50章 生日(二更) 林妙妙又梦见自己背了个大火炉,热得她恨不得从梦里醒过来,但很快,那跗在背上的火炉变成了四叔,她再热都舍不得推开了。 这一晚的梦,格外真实,一直到睁开眼,身上都仿佛还残留着那股热烫的温度,林妙妙摸了摸红扑扑的小脸,狠狠一掐! 林妙妙啊林妙妙,你是和小暴君相处的多了,所以变得和他一样变态了,是吗?四叔是你亲叔叔,你怎么能一整晚和他抱在一起? 这是春梦!春梦! 一定是被小暴君传染了,她也是个小变态了! 不对,应该是昨天《春宫图》看多了,才会梦见男人,而那个男人,恰好长了一张四叔的脸罢了,未必是四叔(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小变态。) 这么想着,林妙妙心里舒坦多了,随后又暗暗犯嘀咕,景王妃收藏什么书不好,非得收藏《春宫图》? 想到什么,林妙妙的眼珠一瞪,该不会王妃泡澡的时候看的也是那种书吧?所以才那么慌张地不让她捡? …… 睿嬷嬷伤了膝盖后,惠仁比以前更为忙碌了,天不亮便到各院巡视一番,又把昨晚王妃胃口不佳一事告诉了厨娘,让她做菜再用心一些,厨娘纳闷,昨儿她大嫂收拾桶子的时候发现鸡脆骨都只剩签子了,她以为全是王妃吃的,正想问王妃没吃坏身子吧,惠仁却说王妃胃口不佳。难不成那些鸡脆骨不是王妃吃的,是被老鼠啃了的? “阿嚏!”景王妃刚睁开眼便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本王妃?” 惠仁捧着衣裳入内:“王妃,奴婢替您更衣。”说着,朝景王妃看去,“王妃,您怎么了?眼圈这么黑?” 在屋子里走了大半夜消食,能不黑吗?景王妃扶住隐隐作痛的脖子:“疼了一整晚,谁睡得好?”果真是疼的,抽了两口凉气,又道:“那丫头,昨晚睡得很好?” 惠仁哪里还敢说好?干笑道:“哪有?闯了那么多祸,反省都反省不过来呢!奴婢半夜起来如厕,打她门口走过,好像还听到哭声。” 景王妃的面上掠过一丝欣慰:“这还差不多!害本王妃摔得这么惨,还想高枕无忧?做梦!” “就是。”惠仁附和,对王妃道:“更衣吧,王妃。” …… 景王妃痊愈后,林妙妙水深火热的日子开始了,果真如景王妃所说的那样,上午念书,下午练字,晚上学习礼仪规矩或女红。 正院每个丫鬟都识字,惠仁更是饱读诗书,当初能坐上女官的位子,是王妃从一千多名仕女中选出来的,由她做林妙妙的女夫子,绰绰有余。 书法是景王妃亲自授课,礼仪规矩依旧是惠仁担当,女红是从绣楼请来的绣娘,据说曾在尚宫局待过,满二十五岁时被放出宫,后靠手艺开了家绣楼。林妙妙入宫那日穿的淡金色长裙便是出自她的手。 林妙妙很喜欢上她的课。 “芸娘,是这么绣的吗?”林妙妙把一晚上的成果拿给绣娘看。 绣娘也挺喜欢这个没架子的小姑娘,认真地看了看,说道:“不错,有点桃子的雏形了。” 桃子?她绣的花呀! 林妙妙最怕上惠仁的课,因为她一念书就打瞌睡,惠仁一戒尺打在桌上,能把她吓个半死! 练字她是喜欢的,而且景王妃不拿戒尺,就是挺毒舌,总挑剔来挑剔去,但前世被太后训示惯了,林妙妙不觉着难以接受。 渐渐的,静如死水的正院开始有声音了,读书声、笑声、嬉闹声,终日不断。 这日午后,景王妃坐在房中看书,那边房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林妙妙哈哈哈哈,笑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随后,一屋子人都笑了。 景王妃不屑一嗤:“呱噪。” …… 惠仁对林妙妙说,想吃什么随便点,不必客气,林妙妙就真不客气了,每天都变着法儿地报菜名,有一回,让厨娘炒了一盘青椒松花蛋,景王妃也吃了,破天荒地添了一碗饭,之后,不管林妙妙说要吃什么,厨娘都会多备一份送到王妃屋里,还把份量做得特别大,吃十几筷子都瞧不出少了的痕迹。 半个月后,景王妃的裙子穿不进去了。 四月十六,林妙妙生日,姚氏派人将她接了回去。 起先,姚氏还有点担心女儿在王府会住不习惯,可女儿一出来,那肉了一圈儿的小脸蛋便打消了姚氏的担忧。 姚氏给王妃磕头谢恩,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王妃好像也胖了。 母女俩出了王府,正要上马车,惠仁追了出来:“林夫人,林小姐,请留步!” 二人停下步子,看向她。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林妙妙道:“林小姐,王妃让我给你的。” 林妙妙打开一看,是口脂,色泽嫣红莹润,与景王妃入宫那日擦过的颜色一样,但看得出来,这一盒是新的。 姚氏平日里也买胭脂水粉,一眼就看出这并不是市面上出售的东西,但颜色极正,香味醇浓,应该是专门找行家订制的,这小小一盒,怕就要一金的价格,价格都是其次了,关键买不着。 “叨扰王妃多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敢再收王妃的赏赐。”姚氏就要还给惠仁。 惠仁坚持塞进了姚氏手里:“收下吧,王妃那边还有很多。” 再推辞就矫情了,姚氏再三谢过,林妙妙也道了谢。 林妙妙拿着梦寐以求的口脂,爱不释手,连小宝都冷落了。 姚氏就道:“王妃怎么会送你这个?”小孩子一般不涂口脂,尤其不涂有颜色的口脂。 林妙妙也觉得奇怪,那天她不过是盯着景王妃的嘴唇看了两眼,难道景王妃就察觉到她想要这种口脂了?景王妃不是不高兴吗?还说再看的话,就把她眼珠子挖掉。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不管怎样,得了心爱的口脂,林妙妙整个心情都雀跃了不少,与娘亲聊起了王府的事,大抵是王府的菜任何如何好吃。之后,姚氏也与女儿简单说了一下林家的近况。 原来,林妙妙不在的日子,林府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当其冲的是崔氏,她生了个大胖小子,重六斤二两,本是一桩好事,林岩与老太太乐坏了,林府的姑娘有四个,少爷却只林焕之一个,崔氏一举得男,老太太当即送了崔氏一处温泉山庄,就是林妙妙一行人曾经去过的那个。 洗三那日,林岩高兴,被爱酗酒的大哥猛灌半斤老白干,然后酒后吐真言,说自己好福气,一下子得了一儿一女,龙凤呈祥,大几兆,日后怕是有大鸿运要走。 这话恰好被崔氏身边的桂香给听去了,桂香是崔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不听林岩的话,专向着崔氏,当下便把二伯的酒后真言告诉了崔氏。 崔氏气得去找林岩对质,问一儿一女是什么意思,林岩想打马虎眼儿,可崔氏以死相逼,林岩只得硬着头皮道出了小妾的事。 得知自己丈夫不仅在外养了妾室,还叫那妾室生下孩子,崔氏的肺都要气炸了,月子都不坐了,抱着儿子回了娘家。 林岩追上门,崔氏不肯见他,林岩又找到郭氏与姚氏,拜托二人给自己当个和事佬。 到了那边,崔氏红着眼眶问二人:“我就问你们一句话,二爷与那小妾的事,你们究竟知不知道?” 姚氏没吭声,郭氏也没吭声。 崔氏炸毛了:“原来你们都知道!那是不是连老太太也知道?全家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崔婉算什么?” “二嫂,你先别激动,当时你怀着身孕,我们不好告诉你,怕你动了胎气……”姚氏解释。 崔氏却根本听不进去:“我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怎么能昧着良心瞒我?大嫂,你丈夫和林侧妃纠缠不清的时候,是谁替你拿的主意?是谁帮你在中间使的绊子?不是我,大哥早和林侧妃旧情复燃了!我为你,我连小人都做了!你居然瞒我?!” 郭氏被骂红了眼眶。 之后,轮到姚氏。 “还有你,姚心岚,你是后面嫁进来的,但不管什么事,你都排在我前头,我说过什么了吗?最好的东西从来都先往三房送,我叽歪一句了吗?我用嫂嫂的身份压过你了吗?三弟被那个小拖油瓶缠上的时候,谁替你把她骂跑的?我为你们,我做尽小人,你们……你们……你们对得起我!” 姚氏叹了口气:“你二伯娘正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你二伯也挨了老太太的家法,还有那对母女,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林妙妙仔细回忆了前世,二伯的确从外带回一个女儿,但不是今年,是五年后。前世的这一年,林家沉浸在娘亲过世的悲恸里,没人敢把那种事闹到家里来。 姚氏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小手:“家里发生了事,这个生辰,可能要过得简陋一些了,明年等你爹回来,补给你一个更好的。” 林妙妙偎进娘亲怀里:“娘,这个生日能和您一起过,就是最好的了。” 姚氏被女儿说得心头一阵发暖:“傻孩子。” 第51章 绑架(一更) 林妙妙每年生日都会去一趟寺庙,今年也不例外,回林家给老太太请过安后,母女俩便踏上了前往寺庙的马车。 “哟,酒庄开始酿酒了,去年咱们上寺庙的时候,那边还是一块儿荒地呢。”姚氏从车窗望向道路一旁散发着酒香的庄园说。 林妙妙顺势看了看,努力在脑海里搜刮娘亲所说的事情,却一点印象都没了。 “娘,我们为什么每年都要去寺庙?”这个问题,她肯定自己前世没有问过,那时小,稀里糊涂的,巴不得成天出门撒欢,哪里会管来寺庙做什么? 姚氏说道:“你刚出生没多久,生了一场病,浑身冰凉,怎么捂都捂不暖,奶也喂不进去,大夫们都没见过这种怪病,试着开了些方子,也不管用,倒是来了个和尚,给你念了一晚上的经,你便痊愈了。你的命,是那位大师救的,他之于你有再造之恩,所以每年你生辰这日,娘都会带你来拜见他。你上次在后山昏迷,娘就是找他求了个上上签,果真你就醒了。” “原来是这样。”林妙妙点点头。 “嗯!”姚氏温柔一笑。 林妙妙恍惚间想起一件事,前世十四岁那年,她好像生过一场大病,昏迷了整整一年,听说也是个和尚治好的,她找人打听是哪里的和尚,想登门致谢,奈何还没找到,便与表哥离开了京城。等十年后返京时,她已非自由身,更是寻不到人。不知道那个和尚,是不是就是娘亲口中的和尚。 马车停在了山脚,姚氏与林妙妙拾阶而上。 这座寺庙叫白云寺,据说已历经五个朝代,历史逾千年之久,是大周最著名的千年古寺,每日都有许多香客慕名而来,其中不乏皇室与宗亲贵族,而娘亲口中的大师正是寺庙的主持方丈。 寺庙人挤人,林妙妙几次差点走丢,姚氏索性把林妙妙抱在了怀里,因寺庙是佛门重地,恐闯出什么祸端,没带小宝过来。 “去王府真长肉了,娘都快抱不动了。”姚氏气喘吁吁地说。 好容易走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一处僻静的禅房,姚氏把女儿放了下来。 有小沙弥认出了姚氏,笑着过来打了招呼:“姚施主。”目光落在一旁粉雕玉琢的小女童身上,“这位是……林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吗?” 原来这个小沙弥也认得她呀!林妙妙眨巴着眸子,行了一礼:“大师好。” 小沙弥回了一礼:“阿弥陀佛,林小姐叫我智凡就好!” 林妙妙嘴巴一贯特别甜,唤了声智凡大师,弄得小沙弥脸都红了。 小沙弥将母女二人引入禅房,禅房里坐着一个穿红色□□的老和尚,胡子眉毛全都白了,身形清瘦,面容严肃,阳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如同披了一层淡淡的佛光。 姚氏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慧空大师。” 慧空轻轻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一抹慈祥的笑,顷刻间冲淡了他眉间的严厉:“姚施主。” 姚氏将林妙妙拉到跟前,柔声说道:“快拜见慧空大师。” 林妙妙睁大眸子,乖乖地行了一礼。 慧空看着林妙妙一头雾水的样子,温和地问道:“小施主不认得老衲了?” 确实……不记得了。林妙妙眨了眨眼,木木地望向自己娘亲,姚氏低声嗔道:“你年年都见慧空大师的,再好好想想。” 想不出来。 姚氏疑惑地诶了一声:“去年前年都认得的。” 林妙妙摇头,这会子是真认不出了,不论怎么回想,脑子里都没有这号人物的任何印象。 姚氏有些尴尬。 慧空大师爽快一笑:“无碍,小孩子忘性大。” “忘谁都不该忘记慧空大师呀。”姚氏责备地点了点女儿额头。 林妙妙心道,您眼中的去年前年,于我而言却是二十多年,我不记得是正常的,难道娘亲您记得自己五岁、四岁的时候见过哪些人吗? 慧空看着林妙妙笑,那眼底的深意,让人捉摸不透。 林妙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低头去玩腰间的穗子。 姚氏与慧空大师聊了些佛法,不知怎的,话题竟转到了林妙妙头上,姚氏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日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都是被我给惯的,眼看着年岁渐涨,却还一点人事情故都不懂,真不知长大了会怎样。” 林妙妙把玩穗子的手顿了顿。 慧空大师的眸光落在她稍作停顿的小肉手上,慈祥一笑,说了四个字——“贵不可言。” 从禅房出来时,已临近黄昏,许是慧空大师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姚氏,姚氏心情大好,也不着急下山了,拜托智凡安排一间供香客歇息的禅房。 白云寺禅房不少,但常客的与偶尔来一回的,所住之地并不一样,姚氏是寺庙最大的香客之一,给她安排的禅房自然是一挑再挑的。 这是一处幽静之地,若非小沙弥带路,姚氏绝对想不到白云寺还有这么个地方,房间不大,胜在整洁清静,整个院落,似乎只住了她们两个香客。姚氏谢过智凡,智凡辞谢,又去厨房吩咐人准备斋饭。 林妙妙一听斋饭就头大,她可是连青菜都只吃三筷子的人! 姚氏捏了捏女儿臭乎乎的小脸:“白云寺的斋菜很有名的。” 有名也不是肉,林妙妙撇了撇嘴儿,突然有些想念王府的鸡脆骨。 姚氏被女儿弄得哭笑不得:“好了,娘带你到前头转转,拜拜菩萨。” 林妙妙不想拜,她是一个偷生的人,谁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打了个盹儿,才让她这样的孤魂野鬼重生到了孩童之年,万一佛祖发现了,要把她收回去怎么办? “在……在院子里转转行吗?那边人多,我怕走丢。”林妙妙低声说。 姚氏一笑:“放心,娘会牵着你的。” 林妙妙硬着头皮去了。 这会子天色渐暗,庙里的香客其实已经没来时那么多了,只是依旧不少,姚氏带着林妙妙来到一个许愿池前,从怀中拿出两个铜板递给林妙妙。 “干嘛?”林妙妙问。 姚氏道:“丢进去。” 林妙妙嘴角抽了抽,一个铜板能买一个小肉包呢,就这么丢了?不过瞧周围的人都在往里丢,林妙妙挑挑眉,也丢了一个,另一个揣进了兜里。 突然,一个穿着淡金色裙衫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挤了过来:“嬷嬷嬷嬷,铜板!” 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给了她一串铜板,她解开绳头,哗啦一下全部丢了进去。 林妙妙不由地朝这小土豪看了一眼,咦?这不是她入宫那天穿过的裙子吗?怎么会到这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迅速扭过头来,与林妙妙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你?” “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 姚氏一愣:“妙妙,你认得这位小姐?” 何止认得?简直冤家路窄!这不就是在宫里要抢她小宝的九公主吗?哦,不仅觊觎她的小宝,还觊觎她的裙子,找人做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小孩子是不会为撞衫感到尴尬的,相反,能拥有一样的好东西,能滋生一种高兴和自豪。见林妙妙在打量自己裙子,九公主翘起了下巴:“就你买得起吗?我也买得起!” “妙妙,她是谁呀?”姚氏感到了对方的不善。 林妙妙迟疑:“她……” 九公主脆生生地打断林妙妙的话:“本公主在微服私行,不许叫本公主名讳!” 周围的人唰的一下看了过来! 九公主小眉头一皱:“看什么看?本公主在微服私行!不能暴露身份的!不许看!” 众人目瞪口呆。 “小九,你又在闹腾了是不是?”一名身着褐色锦衣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他天庭饱满,眉宇开阔,五官清秀而俊逸,声音柔和而清润,所到之处,彷如有春风拂面,令人心生惬意。 他身旁的侍从,友好地将围观行人引到一旁。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九公主与林妙妙的对话,林妙妙母女并未在被引开的行列。 九公主扑进了对方怀里:“二哥!” 二哥? 二皇子? 林妙妙的心头微微震了一下,当初为逃避小暴君,表哥带着她去了一处景王府的势力都渗透不进来的封地,那封地的主人就是二皇子,只不过那时二皇子已经封王,封号临江。 裴琅曾带拜会过临江王几次,但没带上她,所以,她仅听过其名,未见其人。 从容貌上看,虽不如小暴君妖孽,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可惜了,庇佑她与裴琅的下场,是被小暴君残忍杀害。 “你还看我二哥?不许看!”九公主瞪回了林妙妙的眼神。 姚氏牵着林妙妙,给二人行了一礼:“叩见二殿下,九公主。”被九公主叫二哥,不难猜出其身份。 景渊温润一笑:“二位不必多礼,这位想必就是小九说过的林小姐吧?” 林妙妙点头。 姚氏不知自己女儿在皇宫闹出的大事儿,正犯嘀咕,听二皇子这么一问,心知女儿与九公主怕是在王府期间碰过了,还碰出了点龃龉,忙惶恐道:“小女无知,冒犯了公主,请二殿下恕罪!” 景渊微笑:“不关林小姐的事,是小九太鲁莽了。”对赖在自己怀里的九公主道:“不许再欺负林小姐了,知道吗?” 九公主撒娇道:“那你买只跟她一模一样的雪貂给我,我就不欺负她了!” 景渊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好,二哥改天上山给你猎一只回来。” 九公主离开景渊的怀抱,走到林妙妙跟前道:“好吧,我不欺负你了,跟我一起玩吧。” 林妙妙:“诶?” 林妙妙被九公主拉去满寺庙乱跑了,景渊吩咐侍卫跟上。九公主精力比林妙妙还旺盛,又是头一回出宫,兴奋得跟脱缰的小野马似的:“林妙妙!林妙妙!快来追我呀!” 林妙妙的腿儿都快跑断了,九公主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往石柱子后一躲,林妙妙累得不行了,决定跟九公主说,自己不奉陪了。 “九公主……”林妙妙绕过石柱,往九公主站着的地方一看,瞬间傻眼,人呢? “九公主,九公主!九公主!” 林妙妙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后退两步,拔腿就跑,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尖叫,可没叫出声,便被捂住嘴,装进了麻袋。 第52章 亲吻(二更) 王府,窦太傅在书斋授课。 自打景王妃狠狠地甩了珍妃脸子之后,窦太傅便开始拖课了,眼看着快到晚膳时辰,他依旧坐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念着。 景栎都打起了瞌睡,小脑袋一下一下,几次磕到桌上。 景熙更不用说,早在轮椅上睡得天昏地暗。 赵总管在门口咝了两声,景熙拿开盖在脸上的书,看向他,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串红石榴发带。 …… 林妙妙被人绑架了,对方是两名其貌不扬的夫妇,大概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便他们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也没香客察觉出任何异样。他们扯掉了林妙妙的红石榴发带,给了一个陌生的小沙弥,小沙弥拿着发带走掉了。 他们原本要把林妙妙的嘴巴堵住,林妙妙说道:“我不会叫的,我保证乖乖的。” 能这样是最好的,否则真扛个麻袋下山,遇到多管闲事儿的,容易露馅儿。妇人抱着她,男人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刀:“丫头,不叫就不吃苦,知道吗?敢叫,捅死你!” 林妙妙点头。 她是真不敢叫,这伙人绑她的手法熟练极了,一看就是惯犯,她可不觉得随便叫两嗓子就能让那些路过的香客把她从二人手中解救出来。 林妙妙的配合让自己免了不少苦头,出了寺庙,妇人抱不动了,换男人抱。 男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抓住林妙妙的手腕:“自己走!” “好。”林妙妙乖乖地应下,一路上,并不多嘴,怕一不小心激怒了绑匪。绑匪二人的交流也少,林妙妙只听到女人问消息放出去没,男人说放出去了,咱就等着拿钱吧。 所以,是要拿她勒索什么人?勒索谁呢?林家? 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赎金再贵,娘亲也会赎回她的。 心里刚冒出一丝侥幸,男人又开了口:“拿不到钱也没关系,这小姑娘长得水灵,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林妙妙瞬间有些腿软,她是女童,一般不会被卖到良家传宗接代,多是卖入青楼或伢馆,运气好的话,能做到一方名妓,但名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长得好看不顶事,得有才学,不然,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客。当然,这还算运气好的,运气背一点,被卖给那些心术不正的,打断手脚去街上行乞…… 光是想想,林妙妙就怕得不行了,只希望娘亲快点带着钱来赎她! “我娘就在庙里,你们去找她要钱很快的,不用跑林家那么麻烦!”林妙妙开口道。 男人道:“谁说要找林家要钱?” 妇人拍了男人一下,男人闭了嘴。 林妙妙这会子哪里还待得住?一听说不是找林家要钱,整个人都无望了,趁着男人不备,一把甩开男人的钳制,拔腿狂跑! “小兔崽子!”男人追上去。 林妙妙根本跑不过男人,没几下就被男人给逮住了,男人扬起手,就要给林妙妙一点教训,却突然,一枚暗器飞了过来,打中他手腕,他疼得松开了林妙妙,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林妙妙抬头一看,就见暮光中,少年迎风而立,白衣被夜风琅琅吹起,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一瞬间被吸去了一样,夜色骤然暗了下来,只余他美玉珠华,灼灼其辉。 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具上时,林妙妙眼圈热了,爬起来奔了过去:“四叔!” 景熙的心口就是一震,伸手抱住她。 寂静的丛林中,倏然射出一支冷箭,景熙眸光霎时一冷,抱着林妙妙一转,箭矢贴着他臂膀一划而过,钉在一棵大树上,箭尾拼命晃动着,像在彰显主人的力道。 林妙妙白了脸:“四叔,你没事吧?” 景熙没说话,将她扣进怀里,一手拿出匕首,一手捂住她眼睛。 林妙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四叔……” “我没事。”景熙抱紧她,深入了丛林。 林妙妙听到了刀剑和打斗的声音,但四叔不许她看,一直将她按在怀里,她整张脸都贴着他胸口,鼻尖是独属于他的香气,熏得她有点晕乎,不知云里雾里。 说起来,这好像是四叔第一次抱她呢。 四叔心跳好快,是走得太急了吗? 林妙妙摸摸自己的,好像比四叔的快。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都没走路! 是被吓的吧……吓怀了,吓得心脏都要爆开了,所以才砰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走了没多久,天空下起雨来,景熙抱着林妙妙躲进一处山洞。 山洞里放着一些枯枝,与一堆烧了一半的柴火,他们应该还在白云山里,这里的东西可能是寺里的僧人或香客留下的。 景熙从怀里取出火折子与丝帕,撕下几片干燥的树皮,放在柴堆上,生了一堆小火。明明是又脏又累的事情,可由他那做来,竟生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他脱下外袍,垫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自己先坐下,而后对林妙妙道:“过来。” 林妙妙走过去,正要坐下来,他握住她的手:“地上凉。”将她抱到了腿上。 林妙妙的手不经意地从地上掠过,是挺凉的,山里本就比外头冷,入夜更寒三分,更遑论还淋了些雨,他袍子是带着湿意的,而自己被他护得紧,没打湿什么。 “四叔你……你不冷吗?”她轻声问。 景熙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妙妙是见识过他的洁癖的,宁愿坐湿袍子,也不坐地上,的确是他会干的事。林妙妙想了想,小身子偎进他怀里,想让他暖一点。 柴堆上的火,忽燃忽灭,冷风吹进洞口,景熙却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妙妙,不自觉的有些发暖。 林妙妙看到了他右臂上渗出来的血丝:“四叔你受伤了?” “擦破点皮,没事。” 林妙妙不信,要去卷他袖子,他按住她的手:“别乱动。” 好听得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让林妙妙的小心脏一阵酥软,不知怎的,脑海里闪过那一晚相拥的梦境,林妙妙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怎么了?”景熙看着她。 林妙妙苦恼地咬紧了唇瓣。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怎么会这么享受被四叔抱着的感觉,说多少遍了,这是自己叔叔!不能,绝对不能! 赶紧推开! “是不是很热?”景熙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就要松开圈在她腰肢的手,她一头扎进他怀里,“我……我冷。” 景熙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抱紧她的力道又大了一分。 林妙妙:我是真的冷,我是真的冷,我是真的冷……不是想抱他,不是想抱他,不是想抱他……平复了半天,总算把异样压下去了,又道:“四叔。” “嗯?” “你这段日子都在忙什么?我去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 “你不是去王府了么?”景熙道。 “我去王府之前也找你了。”林妙妙委屈地说。 景熙揉了揉她发顶:“帮你父亲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林妙妙哦了一声。 “妙妙。” “嗯?” 景熙沉吟片刻,问道:“你这段日子,一直和景世子在一起,觉得他人……怎么样?” 林妙妙否认道:“我才没和他在一起呢!我都独来独往的!四叔你别听那些人瞎说!” “你,不喜欢景世子?”景熙迟疑着问。 林妙妙嘴角一撇:“不喜欢。” 景熙眸光微微一暗:“为什么?因为他是个傻子?” 林妙妙不知怎么告诉四叔,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吓都被吓死了,还谈什么喜欢?林妙妙把玩着腰间的穗子,道:“他那个人很难相处的,又特别古怪,一天到晚缠着我,还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见四叔的脸色越来越黑,虽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却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话锋一转道:“四叔,你……你之前不是有个喜欢的姑娘吗?你上门提亲了没?” 景熙的眸光动了动:“她说,我这个人很难相处,又特别怪,我猜,提亲可能没这么顺利。” 林妙妙没听出景熙话里的影射,困惑地皱了皱眉,难道那姑娘对四叔的感觉……与自己对小暴君的感觉是一样的? “四叔。”林妙妙试探地问道:“你都做什么了呀?不会是……也搬到人家家里去住了吧?” 景熙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那……写情诗呢?” “写了。” 林妙妙倒抽一口凉气,酸酸的凉气:“送礼物呢?” “送了。”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出去玩呢?” “出去过几次,逛街,游湖,泡温泉。”景熙说道。 林妙妙的醋坛子被打翻得不要不要的,四叔只陪她逛过街,游过湖,却没陪她泡过温泉:“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姑娘?四叔你都对她这么好了,她怎么还不喜欢你?” “也许是我不够好?”景熙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会?四叔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想到什么,林妙妙眯了眯眼,“不过,她可能不是不喜欢四叔。她说不定……是在玩欲擒故纵!女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高兴着呢!你下回见到她,什么都别说,上去就亲她一口,看她还说不喜欢……” 她话未说完,景熙捧起她脸蛋,吻了上去。 第53章 试探(一更) “去那边搜!” “是!” 磅礴的雨帘深处,传来一群陌生而愤怒的声音。 景熙反手一挥,灭了刚刚燃起的火苗,洞内,陷入黑暗。 林妙妙几乎飞上九霄云外的心,啪的一声砸回地面,因为这个才亲她的呀,她还以为四叔是对她…… 待那伙人走远,景熙轻轻地松开林妙妙,眼神中闪过一丝什么,耳根子有些泛红。 林妙妙就更红了,从耳朵到脸,恨不得连脖子都是红的。毕竟不是真的孩子,不管事出何因,突然被人亲吻了,都会难以平静。 她现在,整个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先前与四叔讨论的什么,一个字也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想到什么,她怯生生地看向了四叔,四叔正襟危坐,面上一片平静,如同没事人一般,她心里瞬间不平衡了:“四叔你……你刚刚……刚刚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景熙坦荡地看向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有吗?” 被这么一说,林妙妙忽然又不确定了,四叔的声音太冷静、太正人君子了,正到让林妙妙觉得怀疑他,是一种对他的亵渎。林妙妙耷拉着脑袋,低低地说道:“对不起……” 景熙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等林妙妙看过来时,又抿成了一条冰冷的、没有弧度的线。 林妙妙舔了舔唇瓣,支支吾吾地问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非得用……” “非得用什么?”景熙云淡风轻地问。 林妙妙的小脸拧成了一团,四叔这么坦荡,倒是自己一个劲儿地揪着方才情急之下的举措不放,是不是自己心术不正呀? 结合曾经羞于启齿的梦境,林妙妙真有点儿心虚了。 景熙重新点了火,洞内,恢复了一丝光亮,景熙从怀中拿出一个碧玺手钏,戴了林妙妙白乎乎的手腕上,碧玺粉润,衬得她肌肤白瓷一般水嫩。 林妙妙晃了晃手腕:“为什么送我这个?” 景熙道:“长大一岁了,不是吗?” 林妙妙的心头掠过一丝窃喜,四叔知道她生日,还专门给她备了礼物! 她喜色一笑:“真好看,谢谢四叔!” …… 又坐了一会儿,雨停了,景熙将林妙妙背回了寺庙,没去找姚氏,而是直接放到慧空大师的禅房。 慧空大师看向景熙微微僵硬的胳膊:“你的手……” 景熙道:“无碍。” 林妙妙眨了眨眼,四叔与慧空大师好像认识,还关系匪浅的样子,慧空大师对娘亲都不会直接称呼“你”,她有心想问,四叔却揉了揉她发顶:“四叔还有事,先走了。” 林妙妙的目光落在他右臂渗出的血丝上:“四叔保重。” 景熙一走,慧空大师便通知了姚氏,姚氏得知女儿莫名失踪,找了一下午,要不是慧空大师一再向她保证女儿不会有事,她可能已经崩溃了。 姚氏将女儿抱进怀里,上上下下地打量,哽咽道:“怎么突然不见了?你这孩子!让你别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你去哪儿了?受伤没?” “娘,我没事。”林妙妙把自己“失踪”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那种流畅而全面的叙事能力,绝不像个七岁孩子能有的,然而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在意这些。 “抓走我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拔了我的头绳,给一个小师父。” “他们想找人要赎金,但不是找林府要。还说如果要不到,就把我卖了。” “是四叔救了我。” “还有另一伙人,埋伏在暗处,用箭伤了四叔。” “四叔的人和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搜到山洞,四叔……”林妙妙一顿,脸颊开始发烫,“四叔把火灭了,他们没找到,走了。” 四叔还亲了我,啊啊啊,好脸红! 从林妙妙的口述中不难听出绑匪对林妙妙的身份一清二楚,还想通过林妙妙要挟林府之外的人,这分明是预谋好的,想对付谁呢?与林妙妙有关的就那么几家,林家已经排除了,难道是姚家? 姚家兄弟开着镖局,走南闯北,得罪些人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何苦来绑妙妙? 王府的可能性,姚氏想不到,在她看来,林家与王府之间仅仅是连着一个林侧妃而已,女儿与傻世子顶多算个玩伴,万万到不了用女儿去威胁对方的地步,何况,一个傻世子,又什么好威胁的? “是不是老四在外头得罪什么人了。”姚氏嘀咕。 “可是四叔也是林家人啊,他们说了不是找林家要赎金的。”林妙妙说道。 “这倒也是。”姚氏叹气,“想不出来了,交给官府吧。” 慧空大师这边,则是集结所有弟子,让林妙妙一个个地指认,看究竟是谁从绑匪手中拿走了林妙妙的红头绳。 林妙妙摇头:“都不是。” 那就是外人伪装的了。 慧空大师与姚氏一同去衙门报了案。 这事,原是因九公主而起,若非她拉着林妙妙乱跑,也不至于让绑匪有了可乘之机,据说九公主被景渊教训得很惨,林妙妙失踪后,景渊把所有侍卫都赶下山找人,后面到了回宫的时辰,才不得不先行一步。 “真奇怪。” “奇怪什么?”风棠院,姚氏把女儿抱到床上。 林妙妙道:“奇怪四叔的人和那伙人打斗的时候,那么大动静,二皇子的侍卫居然没听见,他们都是上哪儿寻我了?” 习武之人,五感较常人敏锐,兵器交接的声音,若是在山中,多少该听见一些才是。 “可能……他们找得比较远吧。”姚氏这能这么想,要不然呢?说那伙刺客,原本就是二皇子的人?这也太荒唐了不是吗?二皇子是天潢贵胄,犯得着去为难一个商户?比起这个,姚氏倒是觉得另外一件事可疑,“妙妙,你没问四叔是怎么找到你的?” “呀,我忘记问了!”林妙妙敲了敲自己脑袋,真是笨!怎么连这个都没问呢?“应该……是路过吧。” 每次她被四叔救,四叔都说路过,这一次,肯定也是“路过”咯! 姚氏觉得没这么简单,老四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是得了什么消息,老四还带了人,说明他也是有备而来。 绑匪拿了妙妙红绳,被要挟的人一定认得这跟红绳,姚家人可没见过妙妙扎什么绳子。 是老四。 这伙人是冲老四来的,但绑匪又说不找林家要钱,难道……老四不是林家人?还是说,这个老四,根本就不是林家的老四? 王府 赵总管给景熙清洗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心疼地责备道:“早知道爷会亲自去,老奴就不把消息告诉爷了,爷总说自己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既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难道看不出这是专给爷下的套吗?为什么非得自己去?养那么多侍卫,难道白养了不成?还是爷觉得,自己暴露得不够多?” 景熙斜睨了他一眼:“呱噪!” 赵总管撇撇嘴儿,打开金创药,“幸亏那支箭是无毒的,否则啊,您就等着废掉一条胳膊吧。” 景熙淡淡地说道:“暴露是肯定的,时间早晚罢了,那张纸条到了他们手里,他们早该起疑心了。” “哪张纸条?林小姐给您写的?” “嗯。” “我说怎么三张只剩一张了呢!是问您何时下课的那张不见了吧?”赵总管无奈地叹了口气,“纸条一问四叔何时下课,您就跷了太傅的课,换奴才,也会怀疑您是不是在装傻、是不是还有另一重身份。今日这么一试探,他们就该猜到您就是林家四子了。” 景熙的唇角扯出一抹冷厉的笑:“猜到又如何?有证据吗?” “目前的确没有,可万一……”赵总管是保守派,比起猛烈的攻击,他更愿意选择稳妥的防守。 “没有万一。”景熙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手中的红石榴头绳,“前世的手下败将,这辈子还想兴风作浪?都给朕做梦!” 翌日清早,姚氏前去探望为救女儿而负伤的老四,到紫竹林时,发现官差也到了,正在盘问老四救人的经过,老四所言与女儿说的无差,被问到为何会去救林妙妙,他果然说是路过。至于带手下,只说最近得罪人,所以出门都找护卫陪着。 官差又检查了林长安的伤势,一切都与林妙妙说的一样,随后,官差要求林长安摘掉面具,林长安摘了,露出左颧骨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姚氏心道:这分明就是老四,难道自己想多了? 林妙妙抱着碧玺手钏笑了一夜,做梦都是甜的,醒来面色红润,像涂了上好的胭脂。丹橘端了早膳进来,瞧小姐笑嘻嘻的样子,心情跟着一好,说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出来让奴婢也乐呵乐呵。” 林妙妙从床上跳了下来,看向她道:“丹橘,你小时候最喜欢谁呀?” 爹娘眼中只有哥哥弟弟,她与他们不亲,最喜欢的是舅舅。丹橘道:“我舅舅。” 林妙妙眼睛一亮:“为什么?” “因为我舅舅比爹娘对我好啊,我爹娘总喊我做事,只有舅舅疼我,每次来看我都带一堆好吃的给我,还会教我娘多疼我一些。”丹橘回忆着说道。 “那你……”林妙妙摸了摸鼻梁,“你会梦到你舅舅吗?” “会呀!我经常梦到他的!” “是吧?”林妙妙瞬间来了精神,“梦到他什么?” “很多……不太记得了现在,都是小时候梦到的。”丹橘笑了笑。 林妙妙舔了舔唇瓣:“那……你舅舅抱过你没有?” “当然!天天抱呢!” 林妙妙的笑意深了几分:“他会亲你吗?” “忘了。”丹橘说道:“不过我是真的特别喜欢舅舅就是了,还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他。” 林妙妙的眼珠子放出了绿光:“你不会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吗?那是你舅舅。” 丹橘哼了哼:“舅舅怎么了?小孩子不都这样?小姐您三岁的时候还说要嫁给父亲呢!四岁说嫁给大哥!指不定哪天您又吵着要嫁给四叔了!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不会笑您的!” 林妙妙呛到了。 第54章 怀疑(二更) 林妙妙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餐时,裴琅过来了。半月不见,裴琅好似长大了些,眉间青涩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一股少有的成熟与内敛。 “表哥。”林妙妙笑着打了招呼。 裴琅走到她身边坐下,想摸摸她脑袋,小宝刺溜一下窜了出来!他就是一愣,收回了手,看着林妙妙道:“我听说你昨天出了点意外?怎么样,还好吗?” 林妙妙说道:“有惊无险。” “都会说成语了,看来这段日子功课学的不错。”裴琅赞叹地说道。 林妙妙顿时语塞,不好告诉裴琅自己是上辈子学的,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裴琅打开带来的锦盒,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雕刻的小人儿,小人儿的五官与林妙妙酷似,唇角挂着俏皮的笑,栩栩如生。 “本该昨天给你的,但我从外边回来,你已经上寺庙了。”裴琅把小人儿放到林妙妙手上,“好看吗?” 林妙妙左看右看,点头一笑:“好看!这是哪里做的?真像我!” 裴琅微微一笑道:“我自己闲来无事雕刻的,以为做得四不像,好在你还能认出来。” 一听是裴琅亲手做的,玉雕的份量就变沉了,说来也怪,四叔和小暴君送她再多东西,她都不觉得受之有愧,可表哥……不知怎的,她并不想他对自己这么好,可能是明白这辈子无法给他回应,所以不想他再浪费心思吧。 “表哥,其实……” 裴琅打断她的话:“镯子挺漂亮,三婶送的吗?” 林妙妙摇头:“不是,是四叔送的。” “四叔?”裴琅眸光暗了暗,很快,轻轻地笑道:“我之前也送了你一个,一直没见你戴,我以为你不喜欢戴镯子呢。” 林妙妙想起他的确送了自己一个镯子,让她熄灯了再看,后面她忘记看了,是丹橘帮她看的,说是夜光石所制,夜里能发光,她有心想戴一戴的,可那镯子忽然之间不见了。 小宝摇了摇尾巴:宝宝什么都不知道! 裴琅瞧她一脸的尴尬,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没事,那个太大了,你如今戴不合适,等两年吧。” 林妙妙果断点头! 裴琅又坐了一会儿,因私塾有课,便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丹橘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优秀的表少爷,可惜很快就要被郡主给玷污了。” 林妙妙闻言瞪大了眼:“什么意思?郡主还没厌烦表哥吗?” 丹橘嫌弃地摇头:“奴婢听说,他们马上就要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那个奶嬷嬷不是列了一张单子,让表哥照着郡主厌恶的事情去做?表哥都照着做了,怎么郡主还要成亲?”林妙妙是一万个不愿意表哥迎娶荣郡主的,荣郡主那么跋扈的人,真做了她表嫂,表哥能有好日子过吗? 丹橘无奈地耸了耸肩:“谁知道郡主是怎么回事,同样的事,别人做,她就讨厌,表少爷做,她就喜欢!傅姑娘怕是要难过咯。”说着,把早膳端了上来。 林妙妙把包子肉挑出来,开始啃包子皮:“傅姐姐难过什么?” 丹橘上回吃了亏,这次学乖了些,戳了戳秋月的肩膀:“你知道傅姑娘和表少爷的事吗?” “他俩的事谁不知道?府里都传遍了!”秋月没好气地说。 林妙妙干掉了一个包子,又拿起另一个:“表哥和傅姐姐什么事?” 秋月就把傅望舒给裴琅绣荷包,却不小心送到大少爷那里的事儿说了。 丹橘吹了吹指甲,这次总算不是她嘴巴把不住门儿。 林妙妙听完,笑了:“一定是你们弄错了,傅姐姐不喜欢大哥,我相信,但要说她喜欢表哥,我不信。” 这个问题,她前世曾经问过傅姐姐,说她与表哥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有爱慕之心?傅姐姐说没有。傅姐姐喜欢的是一个脚踏两船的有妇之夫,不是对她情深意重的表哥。 秋月快快被自家小姐气死了:“小姐不信的话,去问桃红和柳红,夫人与傅姑娘对质的时候,她俩恰好在门外,该听的不该听的,全偷听到了!” 丹橘扯了她一把,低叱道:“你说你的就够了,把别人扯进来做什么?让夫人知道她俩偷听墙角,该罚她们了!” 秋月跺脚,压低了音量道:“这不是小姐不信吗?” 丹橘瞪了瞪她:“行了,别说了。”终于明白自己口无遮拦的时候,徐妈妈是什么心情了,真想一把掐死! 林妙妙喝了一口汤,表哥与傅姐姐,可能吗?虽然表哥带她到二皇子的封地时,傅姐姐也一并跟去了,可傅姐姐没与他们住一起,自己开了一间私塾,专门教授女学生,傅姐姐博学多才、又教导有方,连二皇子都把女儿送到那边学习。就是因为太忙了,与她的走动也少,逢年过节到她院子吃顿饭,再没别的照面。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傅姐姐怀上身孕。 傅姐姐是在裴家养的胎,公公婆婆都对她很好,唯独裴琅总不冷不热,时刻避嫌。 会是装的吗? 他们两个。 他们被景熙弄得死的死,残的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乃至于重活了一世,依旧没办法原谅害死了他们的景熙。 但倘若他们真的早就勾搭在一起,那就……活该了。 林妙妙拍了拍自己脑袋,想什么呢,林妙妙?傅姐姐和表哥是除爹娘之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不能因为想减轻心里的愧疚,就把他们想成坏人啊。 姚氏回风棠院时,林妙妙已经吃完了,四月的清晨略带着凉意,可走了一大圈,依旧发了一身汗,丹橘给姚氏拧了帕子擦脸。 林妙妙软趴趴地凑过来:“娘,四叔怎么样吗?好些没?” 姚氏把帕子递给丹橘:“好多了,是皮外伤,他又年轻,几天便痊愈了。” 林妙妙直起身子,挑眉一笑:“我去看看四叔!” “不许去!”姚氏嗔道。 “娘!”林妙妙哀怨地看着她。 姚氏顿了顿,温柔一笑:“你四叔受了伤,需要静养,你别去吵他,知道吗?” 林妙妙拍着小胸脯道:“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他的。” 姚氏啧了一声:“几岁就长大了?你去只会添乱!在家里待着吧。” “不会的!” 姚氏把女儿抱到腿上,叉开话题道:“昨儿在马车上,娘问你在王府过得怎么样,你就说好好好,怎么没告诉娘你与九公主结了怨呀?” 秋月拿起擦桌子的布,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 林妙妙讪笑道:“哎哟,误会罢了,王妃带我进宫,九公主看上了小宝,非要抢,我不给,就这样了。” “没闯祸?”姚氏眯了眯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林妙妙努力瞪圆眼。 姚氏拧起在桌上嗑瓜子的小宝,小宝瞧姚氏嗑了几次瓜子,竟自己也学会了,姚氏慢悠悠地说道:“这小东西上哪儿都闯祸,不如把它送人算了。” 小宝一听,毛炸了。 林妙妙把它抢到怀里:“我不去看四叔就是了。” 这孩子,说她聪明吧,她又特别不开窍;说她笨吧,偶尔又能一针见血道破你的心思。姚氏理了理女儿鬓角:“不是娘不喜欢你去探望四叔,是你四叔最近得罪了仇家,你和他在一起,会很危险。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娘会让你去找四叔的。” 林妙妙不敢说自己绝对不怕,她喜欢四叔没错,但还没到为了见四叔一面连命都能豁出去的地步,这么一比对,忽觉自己对四叔的喜欢有点浅薄。 “你在王府都每天都做些什么?”姚氏问。 “上午跟惠仁念书,下午和王妃练字,晚上是一天跟惠仁学规矩,一天跟芸娘学女红。”林妙妙如实说。 姚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世家,教导孩子滴水不漏,不像她,除了督促女儿描红,顺便认几个字,就没想过干别的。这么一想,顶好的女儿,倒是被自个儿给耽误了。她忙道:“那咱们依旧照着王妃的安排来吧,你上午和丹橘念书,对了,你念什么书?” “《三字经》。”林妙妙答道。 姚氏让丹橘领林妙妙去书房读《三字经》,又叫来徐妈妈,吩咐她上文馆请一个女夫子,要规矩与学识一起教的,再到绣楼找个女师傅,最好是脾气温和些的:“……另外,不必省钱,只管挑好的,若是有别家也挑中了,告诉他们,我出三倍的价。” “是。”徐妈妈去了。 王府 景王妃跪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给自己梳头的惠仁,懒懒地笑了笑:“哟,这么安静,那丫头睡懒觉了是不是?日上三竿了还不醒,叫我逮住小辫子了吧?看我怎么治你!” 惠仁梳完了,给她簪了一朵白玉红宝石梅蕊珠花,又挑了一支红石榴金步摇。 景王妃摆摆手:“行了,我自己戴,你去把那丫头给我叫起来!敢偷懒,我今天非得罚死她!” 惠仁不动。 景王妃眉心一蹙:“聋了还是傻了?” 惠仁欠了欠身:“王妃,林小姐已经不在王府了。” 第55章 发现(一更) 景王妃跪坐在小桌前用早膳,依次尝了几口菜后,嫌弃地蹙起了眉:“厨房的人不想干了是不是?这些是人吃的吗?冰糖燕窝怎么做的?一点甜味都没有!肉是昨天的吧,菜也是地摊上贱价买来的吧?给本王妃吃这种下人都不吃的东西,活腻了是不是?” 屋子里的丫鬟呼啦啦跪伏下来。 惠仁看着桌上新鲜可口的饭菜,又看看面色冰冷的王妃,没有说话。 景王妃放下筷子不吃了,到书房练字。 惠仁一边研墨一边道:“王妃,要不……奴婢去把林小姐接来吧!” “接她做什么?耳根子好不容易才清净下来。”景王妃漫不经心地说道:“成天叽叽喳喳的,她是麻雀吗?还总吃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鸡脆骨,烤猪腰……嚯!” 门外丫鬟禀报,世子来了。 惠仁给景熙行了礼,屏退丫鬟,自己则守在了门口。 “母妃。”景熙行了一礼,在景王妃对面坐下。 景王妃瞥了一眼他略显僵硬的右臂,问道:“受伤了?” “擦破点皮。”景熙不甚在意地说道。 景王妃的眸光动了动,放下笔,要去看他伤势,他身子微一后仰,景王妃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收回手:“谁干的?” 景熙想了想,直言道:“二皇子。” 景王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他发现你在装傻了?” 景熙云淡风轻道:“怀疑罢了,没让他找到证据,我来找母妃,是因为我的事可能要提前暴露了,有件事,需要母妃帮忙。” 景王妃拿起团扇,一边扇一边道:“要我帮你不是不行,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景熙微微颔首:“好。” 景王妃眉梢一挑:“问都不问我什么条件就答应了?” 景熙淡淡地说道:“母妃也没问我什么事。” 景王妃喃喃自语道:“儿子要做娘的帮忙,当然不管什么忙,都会帮了。” 景熙耳尖地听到了,弯了弯唇角,道:“儿子也一样,娘的话,总还是会听的。” 景王妃的唇角翘起一个压不下去的弧度:“什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甜了?”斜睨了儿子一眼,想到什么,古怪一笑,“你是不是很想吃栗子糕?” “我……” “王府没有了!” …… 书房内,林妙妙正跟着丹橘念《三字经》,边念边打呵欠,眼泪都出来了,丹橘瞧着心疼,走到她身边道:“昨儿上寺庙累坏了吧?瞧这困的,要不,咱先不念了,歇会儿吧?” 林家对小姐们的教育观念不强,便是送了林馨、林媚去私塾,也不过是为博个好名声,将来挑选婆家时能更有优势而已,如林妙妙、林媛这般的女娃娃,念不念书都不打紧的。 姚氏虽受王妃影响,开始注重女儿的培养了,可林府的风气,如何是一朝一夕能转变过来的? 林妙妙心道:这要换成惠仁,早一戒尺打下来了,还让她睡觉?那是做梦吧。不过,人都是有惰性的,在王府是身不由己,可回了林家,能偷懒干嘛不偷? 林妙妙冲丹橘甜甜一笑,就要回房歇息,秋月突然说,惠仁来了,林妙妙的瞌睡虫瞬间炸得尸骨无存!在她的印象里,早已把惠仁与打戒尺等同在了一起,惠仁比薄荷水还提神,这会儿别说打瞌睡,她连坐姿都调整好了! 惠仁进屋,见小丫头坐得有模有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妙妙起身,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学生见老师的礼:“惠女官。” 丹橘没见过自己小姐这般规矩的模样,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 惠仁颔首道:“不必多礼,我不是来给你上课的,是世子想吃林府的栗子糕。” “王府……没有了吗?”该不会又是小暴君在耍花样接近她吧? 惠仁一本正经地说道:“恰好没了。”必须没了,有的话厨子可以卷铺盖走人了,“外头的栗子糕世子不爱吃,林家的还算喜欢。” 为了一盒栗子糕要到别人家里来,小暴君真是做的出来呀!林妙妙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惠仁把栗子糕拿回了王府,景熙已经离开了,景王妃看着桌上打着包袱的食盒,余光往门外瞄了瞄:“只有栗子糕吗?” 惠仁一怔:“您不是只要栗子糕吗?” “嗯?”景王妃拉长了音调。 惠仁忙道:“是世子,世子要的栗子糕。” 景王妃摇了摇手中的美人团扇,不咸不淡地说道:“世子明明要的是栗子糕和杏仁酥。” “有杏仁酥?”惠仁一头雾水,没听见啊! 景王妃傲慢的眸光扫过一屋子丫鬟:“你们听见没?” 我们当时根本不在房里啊! 丫鬟们异口同声道:“听见了!世子要的是栗子糕和杏仁酥!” 惠仁哑然。 景王妃得意地看着她:“再跑一趟咯,惠女官。” 惠仁无可奈何地去了,伺候主子这么多年,虽早已习惯了主子易于常人的性格,可时不时地,仍旧会被折腾得没脾气。 行至半路时,惠仁碰到了到书斋购买孤本的宁婉倾,下车与她打了招呼。 宁婉倾笑着问她:“惠姐姐是要去哪儿?” 惠仁想着,这位毕竟是主子内定的世子妃,算自己人,没什么不可说的,便把栗子糕与杏仁酥的事告诉了宁婉倾。 宁婉倾听完,微微地笑了:“交给我吧,我正要去探望妙妙,她昨天生辰,我稀里糊涂地给忘了,正想给她补上。王妃那边我会解释的,惠姐姐请回。” 惠仁释然一笑:“有劳宁小姐了。” 宁婉倾带上礼物去了林府。 林妙妙如今已经有些喜欢这个前世的情敌了,得知对方是特地来给自己补过生辰的,心中动容,但得知对方要拉自己去给王妃请安,瞬间黑了脸。 倒是姚氏觉得女儿得了王妃诸多照顾,去请个安也是应该的,多少人想挤到王妃面前都没机会呢,宁婉倾肯带着女儿上那边露脸,传出去,自是女儿的体面。将来找婆家,也更抢手一些。 林妙妙被宁婉倾拉进了王府。 景王妃笑着拉过了宁婉倾的手:“我早上起来,还头疼脑热的,一见到倾儿你,便浑身都舒坦了!”眸光扫过一旁的林妙妙,倨傲地嗤了一声,“这丫头跟来做什么?吵了本王妃大半个月,还嫌不够?” 林妙妙撅了撅嘴儿:“才不是我要来的。” 景王妃眸子一瞪,宁婉倾忙握住景王妃的手道:“是我,是我见林小姐在府里无聊,连个玩伴都没有,便把她带在身边了。”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我在林家叨扰良久,也颇受林夫人与林小姐的照顾,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一番。” 景王妃挑了挑眉:“看在倾儿的面子上,本王妃就不治你罪了。” 一上午,景王妃都对宁婉倾特别亲热,对林妙妙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弄得宁婉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生怕林妙妙觉得自己是故意想让她难堪才带她来王府的。林妙妙早被太后骂出经验了,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往心里去,何况如今景王妃还没骂她呢,又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她高兴都来不及。 林妙妙与小宝没心没肺地吃着甜糕,没注意到景王妃的脸已经黑成了炭。 “倾儿呀。”景王妃对宁婉倾,温柔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贤德的姑娘,又知书达理、不矜不伐,不像某些人呐,比麻雀还呱噪。能娶到你是我们家熙儿的福气,等熙儿及冠,我便让他迎娶你做世子妃。” 宁婉倾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景王妃又看向林妙妙:“林小姐,你说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林妙妙晃了晃手里的半块蟹黄酥,“这个吗?挺好的。” 景王妃气了个倒仰! 中午,膳桌上多了两道菜:鸡脆骨,烤猪腰。 景王妃多用了半碗饭。 三人用过膳后,出门逛街,用景王妃的说法,宁婉倾许久不来一趟,自己想买些东西送给她,那个小拖油瓶,她就大发慈悲地带着吧。 宁婉倾:我真的不喜欢逛街。 林妙妙最兴奋了,一到中心大街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呼啦一下跳下车,宁婉倾吓得面色一变:“妙妙!” 林妙妙回眸一笑:“我没事,宁姐姐,你也快下来吧!” 宁婉倾缓缓地下了马车,走到另一辆马车前,将景王妃扶了下来。 这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又以清晨与夜晚最为热闹,眼下是午后,摊贩与行人不多,却也不算冷清。 景王妃没摆王妃仪仗,只带了惠仁与几名会武功的侍卫,可饶是如此,她气质太出众,又跟着一个比陶瓷娃娃更精致漂亮的小女童,频频惹来路人的侧目。 林妙妙拿起路边摊的一个贝壳,摊主对她身后的景王妃道:“夫人,给令千金买一个吧!不贵,才二十文!” 林妙妙忙把贝壳还给了摊主:“您弄错了,她不是我娘。” 摊主愕然:“不是吗?但两位真的很……” 景王妃一记眼刀子甩过去,摊主噤声了。 逛到一半时,三人在一家茶肆碰到了正在约会的荣郡主与裴琅,二人向景王妃行了礼,林妙妙与宁婉倾又给荣郡主行了礼。一段日子不见,荣郡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据说是为了表哥在减肥,她五官不难看,若真能瘦下来,姿色未必差了。 整个过程,荣郡主的目光就没从裴琅身上移开过,林妙妙这种迟钝到一定程度的人都感受到了她对表哥的爱慕,就不知表哥对她是个什么意思?据说是不喜欢,但又没表现得太明显。 “你那表哥,一看就不喜欢郡主!”二人告辞后,景王妃打开折扇,不屑地说。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有那么明显吗?她怎么没看出来?不过,不喜欢也无可厚非,谁会喜欢一个又跋扈又无赖又算计过自己的女人? 景王妃眸光一凉:“明明在与郡主谈婚论嫁,却又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真当我顾家人好欺负?” 林妙妙一愣,别的女人?怎么可能?表哥可是连通房丫鬟都没要过的! “王妃,您不要对我表哥有成见。” “说了你也不懂,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香味,本王妃没闻错的话,是你们这些平民才会用的劣质熏香!”景王妃瞅了瞅斜对面的店铺,“香颂坊就有卖的。” …… “姑娘,您来啦?还是要上回的香料吗?”店小二笑眯眯地将一名粉衣女子迎入店铺内,女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七,穿得却十分得体。女子上次一口气买了一百两银子的东西,他印象十分深刻。 女子点点头,道:“上回的香料再来一盒,雪花膏与胭脂也各来一盒。” “好嘞!姑娘您眼光真好,这是咱们香颂坊最贵最好的招牌香料,连宫里的娘娘都在用呢!”店小二把东西打包好,递到她手上,“还是一百两,再送您一瓶我们新出的养颜膏。” “多谢。”女子把银票给了对方,拿着东西出了门。 林妙妙和宁婉倾随景王妃来到香颂坊时,女子刚刚跨过门槛,林妙妙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侧脸,小眉头登时一皱:“采苓?” 她不是的傅姐姐的丫鬟吗?随傅姐姐去青州了呀,怎么会出现这里? 第56章 归来(二更) 林妙妙想叫住采苓,采苓却已经走入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林妙妙眨了眨眼:“应该不是我眼花吧?” “嘀咕什么呢,丫头?”景王妃跨过门槛了,见林妙妙没跟上来,回头瞪了她一眼,说道:“还不进来?等着被拐是不是?” 一次不吼她都不行,林妙妙撅嘴儿,臭着小脸走了进去。 “啧啧啧,本王妃对你太好了是不是?都敢给本王妃摆脸色了!”景王妃一脸嫌弃地看着林妙妙。 林妙妙迅速扬起小脸儿,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哪有?我可喜欢王妃了,才不舍得给王妃摆脸色呢!” “乱拍马屁!”景王妃的唇角翘了翘,神色冰冷地走向了柜台。 店小二刚送走一名贵客,心情好着呢,一抬头瞧见一名气质冷艳的年轻妇人,带了一名温婉娴静的小姐,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当即有些被震撼到,愣了一会儿才笑着将人请到一旁坐下,并奉上了店里最好的茶。 林妙妙渴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宁婉倾见景王妃不动,自己也不敢拿杯子。 景王妃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香料拿来。” 林妙妙闻言就是一怔:“您不是说是劣质熏香吗?” 景王妃嗤了一声:“对本王妃而言当然劣质了!本王妃从不用这种市面上的香料!” 店小二拿了一个紫色的锦盒过来,打开锦盒,里头是个十分精致的彩云小瓷瓶,他笑道:“夫人,这叫彩云香,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宫里的娘娘都在用呢。您闻闻看,香味很独特吧?” 景王妃闻了一下,又给林妙妙,林妙妙知道她是让自己辨认这是不是在表哥身上闻到的香气,但她对香气不敏感,闻过就忘了,何况,当时,她也没闻出来。 她摇了摇头。 景王妃又给宁婉倾,宁婉倾闻了一下,也摇头。 “你们这鼻子呀,怎么得了?将来有男人背着你们干了坏事你们都不知道。” 店小二被景王妃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景王妃打量着手中的瓷瓶:“就是它。小二,一般都什么人来你们店里买这香啊?” “多的去了!一说娘娘也在用,不知多少人慕名前来,您也是听说了才来吧!”店小二笑嘻嘻地说。 景王妃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娘?哪个娘娘?” “二皇子的母妃,珍妃娘娘!月初,二皇子还差人买了两盒孝敬珍妃呢!”店小二与有荣焉地说道。 景王妃冷笑:“果然是什么马给配什么鞍,这种劣质货,也只有那些低三下四的人才会用!” 林妙妙噎了一下,景王妃的火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是在气表哥那个莫须有的小情人,还是在气曾经得罪过她的珍妃?林妙妙当然想不到景王妃气的是那个伤了自己儿子的二皇子。 店小二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不是来买东西的吧,是来找茬儿的吧?你是不是对面儿的?要不就是南街的,你们这些人呐,嫉妒香颂坊的香料好,想法设法地破坏我们生意,真当香颂坊拿你们没辙是不是?” 景王妃啪的一声将香料拍在桌上。 店小二被这气势唬了一跳:“你……你……你还想砸店是不是?” 景王妃压下火气,冷冷地说道:“以后谁再来买这种香料,到景王府报个信,宫里的就不必禀报了。”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 “景……景王府?你是……”店小二如遭雷劈。 一直到上了马车,景王妃的脸都是绿的:“瞧我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儿?早知道,我就不答应帮他递东西了!”嘀咕了一阵,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去了。 马车停在一处铁铺门口,景王妃把景熙给她的盒子交到掌柜的手里,掌柜的给了景王妃一封密函,景王妃不动声色地放进袖子,上了马车。 斜对面的酒楼中,林长安剥了一粒花生米:“唉,要是王妃知道盒子和密函都是空的,会不会骂你呀?” “她不会知道。”景熙的目光落在另一辆马车上,林妙妙从车窗内探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笑,恰好被林长安捕捉到了,林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猜也知道景熙看到谁了,除了那傻乎乎的、到现在都没分清真四叔假四叔的小侄女儿,再没别人。 “为了一个小姑娘,你可真是费尽心思啊!” …… 几人回到王府,景王妃对林妙妙道:“丫头,以后给我盯紧你表哥知道吗?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赶紧来通报我!” 林妙妙小声道:“我又不是你的耳报神,干嘛要把我表哥的事情告诉你?” 景王妃瞪她道:“不告诉是吧?信不信我砍了你脑袋?!” 林妙妙缩到了宁婉倾身后。 宁婉倾张嘴,刚要开口,景王妃看向了她道:“你也是,要是发现那裴家小子不规矩,第一时间让我知道,记住没?” 宁婉倾忙欠了欠身:“是,倾儿记住了。” “敢拿我顾家人当猴儿耍,裴小子,你最好别被本王妃逮住把柄……”景王妃神色冰冷地回了正院。 她心情不佳,林妙妙与宁婉倾便没多做打扰。 宁婉倾将林妙妙送回林家,亲自交到姚氏手上,说来也巧,姚氏让徐妈妈请的女夫子与绣娘到了,姚氏正愁着该找谁把关,林家书读得最多是林崇,可林崇如今在福州,林焕之与裴琅倒是也念了不少书,可全都没有回来。 姚氏看向宁婉倾,笑着问道:“宁姑娘,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宁婉倾随姚氏一同面见了女夫子与绣娘,宁婉倾自幼被当作世子妃培养,自然是饱读诗书的,一番切磋下来,女夫子自叹不如,而宁婉倾心气儿也较寻常女子高,觉得连她都比不过的,哪有资格教导林妙妙? 后又看了绣娘的绣艺,亦不甚满意。 徐妈妈苦恼道:“这已经是私塾最好的女夫子了,绣娘也是绣楼最好的……” 宁婉倾讪讪地笑了笑:“也许是我太挑剔了。” 姚氏道:“不是你挑剔,是没选到好的。京城又不止一间私塾、一间绣楼,我再多找找。对了,冒昧问一句,宁姑娘的老师是……” 宁婉倾柔声道:“是前任尚宫大人,出宫后便被父亲请回家执教了。” 尚宫啊,那难怪了,这种人,是花多少钱都请不到的。姚氏将宁婉倾送上马车,深深地为女儿的学途担忧了起来。 而此时的林妙妙并不知道自己荒废了半辈子的学业被失而复得的娘亲惦记上了,她满脑子都是今天碰见的怪事。 表哥身上有别女人用的彩云香,真的还是王妃闻错了? 采苓出入香颂坊,是她眼花了,还是采苓回来了? 姚氏进屋,见女儿与小宝在吃盘子里的糕点,小宝一爪子一个,已经快把糕点吃光了,女儿却不知在发什么呆,姚氏上前,把小宝拧到一边:“这小肚子,别吃太多了。” 小宝宝摇摇尾巴,果真不吃了,姚氏摸了摸女儿的脸蛋:“想什么呢?” 林妙妙叹息着把逛街遇到表哥与荣郡主的事说了:“……王妃非说表哥身上有彩云香,可我和宁姐姐都没闻到,是不是王妃闻错了?” 姚氏轻轻一哼:“怎么可能闻错?” “那是表哥,表哥怎么可能一边与郡主谈婚论嫁,又一边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林妙妙打心眼儿里不信,生活了那多年的人,如果真是个伪君子,那也太…… 姚氏对裴琅的印象本就不好,被怀疑的对象若是林焕之,她铁定不信,偏偏是裴琅。她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孩子,我瞧着就不太正,明明奶嬷嬷告诉了他怎么让郡主生厌,郡主还对他神魂颠倒的,这要是没猫腻,我姚心岚就白活半辈子!” “娘!” “哎哟,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讲这些做什么?”姚氏拍拍女儿的背,“行了,累了一天,回房睡吧。” 林妙妙不走。 姚氏摘了耳环,从铜镜里看向她:“还有事?” 林妙妙走到她身旁,一边看她取珠钗一边道:“娘,我今天看到采苓了。” 姚氏把珠钗放进首饰盒,笑道:“你看错了吧,她和你傅姐姐在青州呢。” 林妙妙眨了眨眼道:“她们真的去青州了吗?” “当然,你父亲亲自把人带过去的。” “那会不会她们又回京城了?您上次给傅姐姐写信,傅姐姐没回,是没收到吧?” 姚氏的确给傅望舒写过几封信,但都没有回音,姚氏叹道:“她心里怪我把她送走了,自然不想搭理我。” …… 僻静的巷子,采苓拧着包袱推开了一座小别院的大门,插上门闩后,她踏上台阶,打了帘子入内:“小姐,您要的彩云香和胭脂水粉买到了!” 傅望舒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优雅而冰冷的笑。 第57章 跟踪(一更) 夜深,风凉。 林妙妙盖上被子后,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这一晚,她梦到了许多事,有表哥的,有傅姐姐的。 她梦见傅姐姐捂着孕肚来找她,问她,她应该怎么办? 她让傅姐姐在裴家住下了,如傅姐姐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那般,去照顾傅姐姐。 可是一转眼,傅姐姐被宫人打残了,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她腿上的雨水,她痛苦地哀嚎着,景熙站在她对面,冰冷的神色中透着一丝畅快,仿佛十恶不赦之人终于得到了惩治一样。 后面的梦境又杂又乱,醒来全都不记得了。 姚氏还在为女儿的学途担忧,大清早便亲自出门寻女夫子与绣娘去了,叮嘱丹橘上午一定要教林妙妙念书。 林妙妙夜里没睡好,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丹橘与秋月这才给她穿衣洗漱,又吩咐厨房做了一碗肉丝面、一笼小包子和一盅龙骨汤,等林妙妙吃完早餐已经临近中午。 丹橘想着赶紧在夫人回来之前教小姐读几句,也算是交了差。 哪知她刚把林妙妙带进书房,小丫鬟通传,表少爷来了。 “小姐正准备念书呢……”丹橘在门口,讪讪地说,要是让夫人晓得她一上午都没教小姐读一句,肯定要罚她的! 裴琅温和一笑:“我来教表妹吧,反正最近,我也不大去私塾了。” 是被荣郡主缠的吧,丹橘干笑了两声:“那就多谢表少爷了。”不管怎样,表少爷的学识总比她强多了。 昨天表哥刚来过,今天又来,林妙妙坐在书桌前,眨巴着眸子望向裴琅:“表哥最近不忙吗?快要秋围了。” 裴琅笑道:“你还关心这个呢?果然大一岁,比之前懂事了。” 秋围这种事的确不像个七岁孩子能关心的话题,林妙妙讪讪地笑了笑:“我也是总听娘说,她很记挂你和大哥的成绩。” 事实上,前世的这一年,表哥忙着照顾失去娘亲的她,并未参加秋围。这辈子,总该是有些不一样的。 裴琅教林妙妙念了会儿书,林妙妙心不在焉的,嘴里跟着念,脑子里却一句都没记住。裴琅放下书本:“是不是累了?出去走走吧。” 林妙妙摇头。 裴琅一笑:“难道是我们妙妙长大了,有心事了?” 林妙妙想了想,问道:“表哥,你真的会跟荣郡主成亲吗?” 裴琅的神色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关心一下,昨天碰到荣郡主,我觉得她好像比以前漂亮了,你会娶她吗?”林妙妙认真地看向裴琅问。 裴琅迟疑了一瞬,这一瞬,让林妙妙心里滋生了一股淡淡的异样,她忍不住问道:“会娶的是吧?” “小孩子,怎么操心起大人的事了?”裴琅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表哥成亲的话,你会不开心吗?” 林妙妙再次摇头。 裴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鬼使神差地问道:“四叔成亲的话,你也不会不开心吗?” “好端端的干嘛要提四叔?”林妙妙埋头看书,想到什么,说道:“对了表哥,你有傅姐姐的消息吗?我昨天好像看到采苓了。” 裴琅放下书本,轻轻地抚了抚,垂眸道:“是吗?没联系,不清楚。” …… 午饭时间,姚氏并未回来,林妙妙跑到老太太那边蹭了饭,再回风棠院时便见惠仁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林小姐,王妃有请。” …… “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本王妃想你!”景王妃摇着美人团扇,恣意地看向林妙妙,“本王妃是想问问你打听到你表哥的情况没。” 这人真奇怪,她又没答应做她耳报神,她干嘛一副她已经投诚她的样子?当然这话,心里想想就好,嘴上是万万不能说的。 林妙妙就道:“没异常。” “没异常?”景王妃眯了眯眼,“本王妃的判断什么时候错过?不会是你不肯说吧?” “我表哥是正人君子!” “嗤~”景王妃冷笑,“他是正人君子,本王妃就把顾青鸾三个字倒过来写!惠仁。” 惠仁欠了欠身:“王妃。” 景王妃慵懒地摇了摇团扇道:“你去打听一下,荣郡主今天约了裴琅没,约在哪儿?别让人知道是我打听的。” “是。”惠仁恭恭敬敬地退下。 林妙妙小眉头一皱:“王妃,您打听郡主和我表哥的行踪做什么?您该不会是想跟踪他们吧?” 景王妃不屑一笑,狠狠地摇了摇扇子道:“你当本王妃是什么?深闺怨妇吗?还跟踪?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本王妃会做?” …… 一个时辰后,林妙妙与景王妃站在了中心大街上。 林妙妙鄙夷地睨了某人一眼:“说好的不跟踪呢?” 景王妃打开折扇:“本王妃是在逛街!” “穿成这样?”林妙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童子装,又看了看景王妃那蹩脚的男装。 景王妃摸了摸脸上的两撇胡子:“微服私行你懂不懂?本王妃不想引起百姓的骚动,这叫低调。” 低调?林妙妙无语,瞧周围那些人像怪物似的看她们,就知道她们有多“低调”了。 真是的,好丢脸啊! “奇怪,说了是中心大街,怎么没看到人?”景王妃用扇子拍了拍林妙妙肩膀,“别看了,走了。” 林妙妙放下选了半天的贝壳,气闷地说道:“还说不是跟踪?瞧着像玉观音一样的人,怎么做起事来这么……” “我看到人了,快跟上!”景王妃又敲了林妙妙一扇子。 林妙妙小眉头一皱,抓住了她的手,她本能地要甩开,林妙妙知道她不喜别人碰她,但自己也不喜欢被人敲脑袋呀! “我手里空着就是会不舒服!不让我牵着,我就不走了。” “威胁本王妃?” 林妙妙挑眉看向她。 景王妃望着几乎消失在人群中的影子,蹙蹙眉,捏紧了林妙妙的小手。 …… 荣郡主将裴琅约在了中心大街,她与裴琅把臂同游,生怕别人不知道裴琅是她男人似的,丝毫不顾忌路人投来的目光。 “再过几个月便要秋围,我知道你有很多功课要做,不该把你叫出来,可是我太想见你了。”荣郡主撒娇地说,“我已经联系好周大人了,他做了多年主考官,对考题很有心得,有他教导你,你一定能金榜题名的。” 裴琅没说话,任凭荣郡主如何倒贴,他始终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但要说他是厌恶荣郡主,又不尽然,至少荣郡主本人,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感觉。 荣郡主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迷恋一个男人,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生平第一次,想要和一个人好好地在一起,不是为了成亲而成亲。 她知道自己不够漂亮,性子也横,但她是顾家千金,她姑姑是景王妃,她表弟是景世子,她自己又是郡主,再好的男人,她都是配得上的。然而在裴琅面前,她没了那股自信,她总觉得他太优秀了,她只要一不留神,他就会被人抢走。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两眼,她已经连续一个月没吃饱了。 “裴琅……”她低低地唤他,甚至不敢用对其他男人的傲慢态度招呼他。 裴琅轻声问:“累不累?累了的话,找个地方歇会儿。” 荣郡主感动地点点头! 二人来了一家新开的茶肆,这是顾家名下的产业,原先是间当铺,后因经营不善亏了本,给改成了茶肆。 茶肆的生意倒是好,每日客源不断,想抢到位子着实不容易,荣郡主作为顾家人,自然另当别论。 荣郡主坐在二楼厢房中靠窗的位子,难掩笑意地说道:“裴琅,你喜欢这间茶肆吗?” 裴琅淡淡点头。 荣郡主道:“我送给你好不好?不止茶肆,我名下还好多好多产业,等成亲后,我全都送给你,你什么时候来府里提亲呀?” 裴琅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不经意地,看到了街道上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正翘首望着他。 是傅望舒。 他眸光动了动,对荣郡主道:“我去给郡主买点蟹黄酥。” 荣郡主欣喜一笑:“嗯,你去吧,我要辣一点的。” 林妙妙与景王妃追到茶肆时,已经没了裴琅的影子。 “人呢?”景王妃问捧着茶杯傻笑的荣郡主。 荣郡主被突如其来的二人吓了一跳,打量了半晌才认出是林妙妙与自家姑姑:“吓死我了,你们干什么呀?穿成这样?” “我表哥呢?没和你在一起吗?”林妙妙纳闷地问。 “你们怎么知道他跟我在一起?”荣郡主反问。 林妙妙与景王妃同时望向了别处,荣郡主杏眼一瞪:“你们跟踪我?” 不是我,是你的好姑姑!林妙妙觉得自己快被王妃给坑死了。 景王妃莞尔一笑:“姑姑是恰巧路过。”低头看向林妙妙,“说了别穿这么奇怪,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 林妙妙:“!” 景王妃语重心长地说道:“薇儿,妙妙与我说,她表哥早有心上人了,你与他谈婚论嫁,可得当心点。” 林妙妙: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第58章 事发(二更) 僻静的巷子里,裴琅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傅望舒,与寻常的温润不同,此时的他,眉宇间一片严肃:“不是说了,尽量少接触吗?” 傅望舒抿抿唇,略有些促局不安地说道:“眼看着天气热了,我做了几套夏天的衣裳,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一下。” 裴琅说道:“不必了。” 傅望舒委屈地低下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你就当是外头的绣娘做的,接受了,让我心里好受些吧,不然白白受人恩惠,我会过意不去。” 裴琅的眉心蹙了蹙:“你已经送过一套了,我也穿了,不必再过意不去。” “可是……”傅望舒欲言又止。 裴琅道:“有人看见采苓了,你如果不想被林家发现,出门时就注意一些。”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让他们知道的,我又不是林家人,我住青州还是京城,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傅望舒说着,看了裴琅一眼,道:“我会小心的,不会拖累你。” 被林家发现了,大不了撕破脸,但倘若撕破脸的代价是再也不能与裴琅来往,傅望舒是万万不乐意的。 裴琅瞧她低咬着唇瓣,一副仿佛被抛弃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晚上过来。” 傅望舒眼底光彩重聚,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含羞带怯道:“我等你。” “我先走了。”裴琅转身,去了不远处的糕点铺子。 傅望舒看看裴琅,又看看二楼笑得像朵芍药的荣郡主,一点一点捏紧了帕子。 裴琅买完蟹黄酥回茶肆时,林妙妙已经与景王妃离开了,荣郡主看着额角冒汗的裴琅,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天可真热,累坏了吧?” 裴琅淡淡一笑:“不累。” 荣郡主难得看到裴琅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用筷子挟了一块蟹黄酥放裴琅的盘子里:“你也吃。” “多谢郡主。”裴琅客气地说。 荣郡主看着他吃,像是自己吃了一样,整颗心又甜又饱。 裴琅吃了一口蟹黄酥,看向荣郡主道:“我脸上有东西?” 荣郡主笑着摇头:“对了,刚刚我姑姑和你表妹来过了。” “妙妙?”裴琅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与傅望舒见面的巷子,巷口人流攒动,却不见任何熟悉的身影,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 荣郡主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开玩笑地说道:“她们跟踪我,大概是怕我被你骗了吧。” 裴琅呛了一下。 “你慢点吃!”荣郡主忙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出生以来,对爹娘都没这么好过,她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裴琅放下筷子,拿起了茶杯。 荣郡主又道:“你表妹说你有心上人了,真的假的?” “我表妹说的?”裴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点头:“是啊。” 裴琅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了,轻轻笑了起来:“这丫头,早上还说不介意我成亲,真够口是心非的。” “你嘀咕什么呀?不会你表妹说的是真的吧?”荣郡主登时黑了脸,“我警告你裴琅,你要敢背着我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我会让你们在京城混不下去的!” 裴琅微微一笑:“孩子的玩笑话罢了,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那你何时上门提亲?”荣郡主深深地看着他,问。 裴琅眸光一动,道:“科考之后,再论终身大事。” …… 从茶肆出来,林妙妙肚子有些饿,景王妃带她到面馆,刚坐下,菜都没点,林妙妙又要如厕。 “你这孩子,比熙儿小时候难带多了!”景王妃又领着林妙妙去茅厕,林妙妙上万,对景王妃道:“您刚刚在茶肆喝了那么多水,也去方便方便吧。” 这种平民的茅厕…… 景王妃的胃里翻滚了一下,但想到小腹的尿意,还是咬咬牙,进去了:“你别乱跑,听到没?” “听到了。” 然后,林妙妙跑了。 她看到一个人,和傅姐姐长得很像,若在以往,她或许觉得自己眼花,可昨天看到采苓,今天又看到傅姐姐,这绝不可能是她眼花。 她追了出去:“傅姐姐!傅姐姐!傅姐姐!” 傅望舒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脚步停住。 “傅姐姐,是你吗?”林妙妙喘息着追上傅望舒,却在即将抓住对方时,一个推着满车橘子的商贩冲了过来。 “让让让让,都让让!” 林妙妙后退几步,商贩过去后,傅望舒也不见了。 景王妃从茅厕出来,发现林妙妙没了踪影,吓得一张脸煞白,胡子掉了一半也不自知,问到林妙妙已经出了面馆,二话不说地跑了出去。 “哎,你的面!还要不要啊?给钱呐!”小二望着一溜烟儿奔出去的人影,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有病!” 景王妃在街边找到了往回走的林妙妙,抓住她,一巴掌拍在了她屁股上:“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乱跑你没听见吗?一声不吭地走了,知道大人多着急吗?” 林妙妙挨了一巴掌,本想顶她两句,一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喉咙便哽住了。 回去的马车上,景王妃冷着脸,一句话也没与林妙妙说,林妙妙本就怕她,她又情绪这么低落,林妙妙更不敢吭声了。 是惠仁送林妙妙回的林府。 下车后,林妙妙给惠仁行了一礼,道:“今天是我不对,我看到了一个在林家住过的姐姐,没和王妃打招呼就去找人了,请惠女官替我转达歉意。” 惠仁轻声道:“王妃不是在生你的气,不必介怀。” “不是在生我的气?”林妙妙眨了眨眼,“那她为什么难过?” 惠仁没回答,而是笑了笑:“林小姐请回吧。” 林妙妙见她不想说,没再勉强,转身进了林府。 今年的春天比以往热一些,院子里的花也开得格外娇艳,小宝采了一朵,咬在嘴里,蹲在门口等林妙妙回来。 林妙妙脚步声近了,它尾巴也摇得欢了,终于等到林妙妙,它跳起来扑了过去。它个头儿长了不少,这么一扑,险些把林妙妙扑到地上。 林妙妙好笑地揉了揉它,拿过它含在嘴里的花,它一个劲儿地往林妙妙怀里钻,林妙妙被弄得笑出了声:“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出门一定带上你。” “带上谁呀?” 廊下忽然传来父亲的声音,林妙妙定睛看去,眼珠子一瞪:“爹?!” 一段日子不见,父亲晒黑了,好像也更壮了。 林崇笑着看向女儿。 林妙妙抱着小宝跑了过去,林崇将女儿抱起来:“胖了哇!”又亲了亲女儿小脸,“想爹了没?” “想!”林妙妙把头靠在他肩上,“那您想我没?” “当然想啦!” “是想我多一点,还是想娘亲多一点?”林妙妙挑眉问。 林崇凑近她耳畔,小声道:“当然是想女儿多一点。” 林妙妙按了按他没来得及刮干净的胡渣:“骗人,你对娘亲,就说更想娘亲。” 林崇哈哈一笑,抱着女儿进了屋。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用了膳,林崇此番回京是要从京城调一批货,他虽在帮朝廷做事,别的生意也没耽误,那边一有空闲,他便为自己盘算起来了。 “这次能待多久?”姚氏递给他一杯茶水,看向坐在他腿上的林妙妙道:“下来,你父亲累。” 林崇舍不得女儿,林妙妙也舍不得父亲,父女俩就这么腻在一起,看得姚氏好笑。 林崇说道:“半个月吧。” 一听这话,姚氏笑不出来了:“一年到头,我们母女见你的日子还没底下的工匠多。” 林崇想了想:“要不……你们一块儿跟我去福州?青州也行,我下半年都耗在这两个地方了。” 提到青州,林妙妙想起一件事,小身子一正,问道:“爹,我今天看到傅姐姐了。” 林崇一怔:“是吗?” 姚氏嗔道:“你这孩子,昨天说看到采苓,今天说看到傅姐姐,你是不是想她们了?” 林妙妙摇头:“哎呀,娘,您相信我,我真的看到她们了!我能眼花一次,还能眼花两次吗?” 姚氏一想,是这么个理,且女儿没诓人的陋习,应该是真的看到了,问林崇道:“她们真去青州了吗?不会是你不忍心,把她们留在京城了吧?” 林崇冤枉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几时对你阳奉阴违过?我亲手把人送到庄子上的,我连老师都给她请好了。”林崇没说的是,把望舒放青州,比放京城更方便他照顾一些。所以当时,他才同意了让傅望舒迁入青州的主意。傅老先生的临终嘱托,他总该是要做到的。他严肃地看向女儿,“你确定是你傅姐姐?” 林妙妙笃定地道:“确定!” “坏事了。”林崇把女儿放下来,“我出去一趟。” 姚氏道:“你去哪儿?人山人海的,你知道上哪儿找吗?” 林崇回过头:“妙妙,你在哪儿看到她们的?” “中心大街。”林妙妙答道。 林崇对门外道:“丹橘,秋月!” 二人赶忙进来:“三爷!” 林崇正色道:“把大少爷和表少爷叫来,让他们跟我出去一趟!” “表少爷……好像还没回来。”丹橘说。 秋月嗯了一声:“他最近都回特别晚。” “这孩子!快秋围了还在外头瞎晃!”林崇皱了皱眉,“那就把大少爷叫上吧!” …… 小别院中,傅望舒美美地泡了个澡,选了一条修身的素白流仙长裙换上,盯着铜镜中玉一般美丽的人儿,想到他等下会过来,羞涩一笑,往炉子里撒了一把彩云香。 香气萦绕,充斥了整个卧房,她陶醉地闭上眼,斜斜地躺在贵妃榻上,犹如一朵待放的花蕾。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第59章 证据(一更) 傅望舒走到院中开了门,采苓笑嘻嘻地走进来,见傅望舒打扮得如此漂亮,挤眉一笑:“表少爷要过来吧?” “嗯。”傅望舒红了脸。 采苓晃了晃手里勾着的活鱼,笑道:“晚上给你们炖鲫鱼豆腐汤!” 采苓去小厨房忙活了,没多久,敲门声再度响起,应该是表哥了。 傅望舒欢欢喜喜地开了门,定睛一看,笑容僵在了唇角:“你来做什么?” 林府 林妙妙和小宝泡完澡,正趴在柔软的虎皮上,由姚氏擦着头发,自她说四叔家的虎皮暖和,姚氏便让人也买了一张。四月夜已经不算凉了,不过虎皮很舒服,林妙妙舍不得让人收走。 她拿棉布揉着小宝湿漉漉的貂毛,边揉边问道:“娘,您说傅姐姐为何回了京城?”而且,回了也不来找她们。 “不知道呢。”姚氏轻声道。 “走了一个人,那边居然没上报!”林妙妙嘀咕。 这也是姚氏感到惊讶与恼火的地方,把人好生生地交到他们手上,他们给弄没了,还瞒着不报:“我已经派人去青州查探了,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常年在青州,其实能更好地照顾傅姐姐,傅姐姐肯定也知道父亲的苦心,那么,傅姐姐为什么非得跑回京城呢?这儿有什么她割舍不下的东西吗? “娘,傅姐姐的爹娘是不是还在京城?”林妙妙最在意的人便是自己爹娘,以己度人,便觉着傅望舒也是舍不得爹娘。 姚氏却拧了拧眉头,说道:“她爹娘是在京城没错,但她应该不会是来找他们的。” “为什么不会?”林妙妙扭头望向娘亲。 “别乱动。”姚氏把她小脑袋按过去,继续给她擦头发,“她娘已经改嫁了,她爹……唉,一言难尽。” …… 傅望舒冷冷地看向在她房中大吃大喝的男人,男人侧坐在凳子上,一只脚踩上来,一手鸡腿一手鸭翅,啃得满嘴油光,时不时低头咬住面前的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采苓,倒酒!” 采苓磨磨蹭蹭地给倒了酒。 “来盘红烧肘子,要酱香的,别放辣!再炒盘花生米,记得撒盐啊!”他说着,用牙齿在鸡腿上狠狠地撕下一片肉。 采苓闷头往外走,准备给他做菜,傅望舒拉住了采苓,对男人道:“我这里不是饭馆,想吃那些,自己到外头买去!” 男人啃鸡腿的动作停了下来,望着她,怪异一笑:“哟,几日不见,翅膀硬了,都敢这么跟你爹说话了!怎么,养你一场,吃你几盘菜还不乐意了?” 傅望舒的眸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桌子,道:“这里不是几盘菜,是十几盘,你吃够没?吃够了就赶紧离开。” “呵~”男人把鸡腿丢在了桌上,站起身来,围着傅望舒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随后,又看向一屋子精致奢华的陈设,一声冷笑,“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嘛,不像你爹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四处躲债,指不定哪天命都没了。” 傅望舒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男人又道:“听说老爷子把你托付给林家了,哎呀,真是偏心呐,我被人追着要砍手的时候,让他找林家小子借点钱,他死活不肯,怎么到你,他就把一张老脸豁出去了?” 傅望舒红了眼眶,愠怒地看着他。 男人拿起签子,剔了剔牙,凑近她耳畔,玩味儿地说道:“你得感谢我,没告诉他,你根本不是我亲生的。” 傅望舒面色唰的一下褪去了血色! 男人坐到椅子上,二郎腿一翘,说道:“这儿的好东西,都是林家给的吧,要是我告诉他们,你是那婆娘的野种,他们还会不会养你?嗯?” 傅望舒浑身发抖,泪水溢满了眼眶。 采苓握住她胳膊:“小姐……” 傅望舒拂开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袋银子,扔到他怀里:“你走!给我走!” 男人掂了掂钱袋:“打发乞丐呢?”话落,顺着梳妆台的方向一瞟,瞟见了凳子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裳,“哟,怎么着?我都有女婿了!林崇那小子?” 傅望舒握紧了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拍腿大笑:“难怪不住林家,要住这么偏僻的胡同,林崇藏得够深的,银子还你。” 傅望舒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去找三爷!” “放心,我不会把你俩的事捅出去的,女婿人不错,应该会孝敬我的。”男人拍拍傅望舒肩膀,转身朝外走去。 咚咚咚!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采苓捂住嘴,完了,一定是表少爷来了! 傅望舒赶忙去开门,却被男人抢了先:“女婿的门儿,我来开。”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林崇那张脸,而是一张少年青涩而俊逸的容颜,少年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反问:“你是谁?” “我是……”少年话未说完,被身后之人轻轻拨到一旁,这回,男人认出来了,是林崇。 林崇神色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似乎觉着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男人拍拍胸脯:“我是傅辰良啊!三爷,您不记得我了?” “傅辰良?”林崇若有所思。 这时,傅望舒温婉地走了过来:“三叔,大哥,你们来了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父亲,父亲,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林家三爷与大少爷。” 傅辰良不是傻子,眼珠子一动便明白女儿的意思了,识趣地与二人打了招呼。 得知对方是傅望舒父亲,林焕之变得谦卑而友好,一口一个伯父地叫着,叫得傅辰良浑身舒坦。 林崇问傅望舒为何一声不吭地回了京城,傅望舒告诉他,自己梦到父亲出事,心中记挂,便赶来了:“……当时走得急,只留了张纸条,我以为她们都看到纸条了,看样子……是没有。” 林崇点点头,又问她是如何从青州到京城的,她道:“其实刚到镇上就迷路了,差点连青州都走不出去,恰巧碰到一个好心的夫人,她要上京城探亲,便将我稍上了。” 这倒是大实话,不然,她和采苓根本到不了京城。 “可知那夫人姓名?我改日登门道谢。”林崇道。 傅望舒摇头。 林崇又与傅望舒说了会儿话,生父回来,他不好再干涉什么,小坐之后便离开了,为表达歉意,傅望舒送了林妙妙一个双面绣荷包。 他们一走,傅辰良就揉了揉笑僵的脸,痞气道:“我女婿不是林崇啊!”他在外厮混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林崇与女儿之间一点暧昧不清的感觉都没有,反倒是林家大少爷,看女儿的眼神总透着一股热意,“那小子是林家继承人吧?” “你别打他主意!”傅望舒低喝。 “知道知道,你不喜欢他,我都看出来了。”傅辰良鄙夷的眼光在女儿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我丑话说在前头啊,那小子要是没林焕之有钱,你就别想嫁给他!” 叔侄二人打道回府,林崇想起先前种种,面色有些凝重:“焕之,你觉不觉得傅老爷很怪?” 林焕之道:“怪吗?我觉得他挺好的!”傅老爷看他的眼神,跟岳父看女婿一样,这让他心底那团已经灭绝的希望之焰再次燃烧了起来! 林崇不说话了。 二人走了几步,碰到信步而来的裴琅,裴琅狠狠一惊! 林焕之上前捶了他一拳:“你怎么才来呀?事儿都办完了!” 裴琅的心口怦怦直跳:“我……” “算了算了,人找到了,在她爹那儿呢。”林焕之搂紧裴琅,嘚瑟地说道:“她爹好像很喜欢我。” 裴琅眸光闪动,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王府 正院静得吓人。 景王妃跪坐在房中练字,她从回来便滴米未尽,送上去的饭菜凉了一次又一次,厨娘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惠仁劝道:“您好歹吃几口吧,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呐?” “退下。”她静静地说。 惠仁焦急地唤道:“王妃……” “别让我说第二遍。”景王妃面无表情地练着字,惠仁无奈一叹,躬身退下了。 …… 林崇子时才回的府,林妙妙已经睡着了,翌日天没亮,林妙妙便睁开了眼:“秋月!丹橘!我爹回来没?” 是丹橘值的夜,秋月披上褂子,挑开林妙妙的帐幔道:“回了。” “傅姐姐呢?找到没?”她一骨碌坐起来。 丹橘笑道:“找到了,在她父亲那边。” 林妙妙杏眼圆瞪:“娘不是说傅姐姐与她父亲关系不好吗?” 丹橘给林妙妙穿上裙子:“血浓于水,再不好也是亲父女。”她爹几次想把她卖掉,可让她抛弃她爹,她做不到。 林妙妙看到了枕边的海棠花荷包:“好漂亮的荷包,你绣的吗?” 丹橘嗔道:“奴婢的绣艺可没这么厉害,是傅姑娘送给您的,三爷瞧您睡着了,便放您枕边了。” 林妙妙闻了闻:“真香!” 林妙妙穿戴整齐,准备去给爹娘问问傅姐姐的情况,下人却禀报,惠仁来了。 当惠仁道明来意后,林妙妙不好意思地笑了:“惠女官,您太抬举我了,王妃那么讨厌我,她看到我,会更吃不下东西的……况且昨天,原本也是我把王妃惹生气的。” 惠女官语重心长道:“林小姐是没见过王妃从前的样子,所以大概不清楚,和林小姐在一起的王妃究竟有了哪些变化,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全都看在眼里,请林小姐随我走一趟吧。” 林妙妙听得云里雾里,她脑子不灵光,不具体说个一二三,她是明白不了的,在她看来,她闯了那么多祸,简直与景王妃八字犯冲,惠仁真是高估她在景王妃心里的份量了,但她心软,不忍拂了惠女官的意,与爹娘交代一声后,硬着头皮去了。 景王妃看到她,果真是一脸嫌弃,嫌弃到病歪歪的身子都有了骂人的力气:“谁把这丫头带来的?不想在王府干了是不是?” 惠仁跪下:“奴婢擅作主张,请王妃责罚。” “罚你半年俸禄!” “是。” 林妙妙小嘴儿一撇:“惠女官是担心您总不吃饭,才让我过来给您解闷的,您不要这么……”不识好歹,不能说,说了小命就没了。 “说呀!接着说呀!”景王妃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好像与这丫头在一起,她就有斗不完的劲儿。 林妙妙吵不赢,玩荷包去了。 咕噜~ 林妙妙的肚子叫了,没吃早饭,又坐了半个时辰的车,饿坏了。 景王妃翻了个白眼:“又上王府蹭吃蹭喝是不是?” 林妙妙哀怨地捂着小肚子。 景王妃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忙让人上了一桌好菜,基本是林妙妙的口味,反正王妃没什么特殊系好,倒是林小姐爱吃的,王妃都悄悄地尝。 景王妃拿起碗筷,挟了一个虾仁,在林妙妙口水横流的注视下,放进了自己嘴里:“嗯,味道不错。” 林妙妙吸了吸口水。 景王妃又挟起一片肥嫩适中的五花肉,肉片上的酱汁亮晶晶的,还沾着几粒葱花儿,林妙妙眼睛都看直了,景王妃轻轻地咬了一口,享受地闭上眼:“嗯~” 林妙妙快哭了! 景王妃挨个吃了一遍,把林妙妙眼泪都差点馋出来了,才“大发慈悲”地叫林妙妙坐下。 林妙妙吃得特别香。 景王妃嫌弃地看着她:“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谁是饿死鬼?我只吃了一碗饭,王妃都吃第三碗了!” 景王妃看着面前的一个、两个、三个空碗,眸光望向别处:“明明是你吃的,干嘛放我这边?” 林妙妙:“!” 结果是两个人都吃多了,捧着肚子在后院儿散步,一阵微风吹过,摇动林妙妙身上的清香,景王妃嗅了嗅:“什么东西这么香?” 林妙妙把腰间的荷包取下来:“是这个吗?” 景王妃拿过荷包,放在鼻尖闻了一下,面色登时一变,彩云香?看向林妙妙道:“哪儿来的荷包?” “一个姐姐送的,就是昨天我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姐姐。”林妙妙答道。 “亲姐姐?”景王妃眸光渐冷。 林妙妙摇头:“不是,在我家住过几天,我喊她姐姐。” “在你家住过。”景王妃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你们全家都认识她?” “当然啊!” “裴琅……也认识?” “嗯,一个府里的嘛!”林妙妙不及思索地说道,瞧王妃神色不对,又问,“您怎么了?荷包有问题?” 景王妃没回答她,而是冷声道:“她叫什么名字?” “傅望舒。” 第60章 见面(二更) 林妙妙去王府后,林崇难得地独占了妻子一上午,一番温存自不必说,却大力了些,弄得姚氏余韵过后浑身酸痛,姚氏再不理他,把丫鬟们全都叫了进来,仔细盘点着院子与铺子的账册。 林崇偷吃不成,哀怨地坐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然后,想起了傅望舒的事。 把傅望舒送到庄子后,他给了傅望舒一笔钱,所以,没出意外的话,傅望舒不会缺钱,昨儿那座别院虽偏僻了些,里头的布置却十分讲究,看得出来是花了银子的,傅望舒自己亦穿戴得十分得体,唯独傅辰良与那里格格不入。 他当时只顾着关心傅望舒的近况,倒是把这一点给忽略了,现在一想,自己觉得傅辰良怪怪的,不就是怪在他的穿着上吗? 就算他自己没钱,可望舒有,他怎么就穿得这么寒碜? 林崇把想法告诉了姚氏。 姚氏一听,也觉得古怪:“望舒对她父亲的态度如何?” 林崇仔细一回想,说道:“挺好,与对我没什么分别。” “这就更怪了。”姚氏狐疑地蹙起了眉,傅望舒对林崇恭敬,是因为一则,林崇的确把傅望舒当一个晚辈在疼爱,并倾尽所能去照顾她,二则,林崇是个成功的男人,有一股成熟内敛的魅力,傅望舒难免新生崇敬。可傅辰良——要钱没钱,对傅望舒也不够上心。 当初他们把傅望舒接进林家,没瞒着左邻右舍,傅辰良若有心打听,总能打听到女儿的下落,然而傅望舒住林家那么久,傅辰良从未出现过。 “连身衣裳都不给买,会是真心对她父亲好吗?”姚氏问。 林崇顿了顿:“可能没来得及换上吧,我在凳子上看到几套新衣裳了,应该是给他父亲准备的。” …… “换上。” 小别院内,傅望舒把吩咐采苓从外头买回的成衣冷冷地放到桌上。 傅辰良捏了捏衣裳的料子,露出一丝喜色的笑:“乖乖,这一身得好几两银子吧!知道孝敬爹爹了?”眸光扫过梳妆台前的凳子,那儿的衣裳已经被收走了,但他不是傻子,焉能瞧不出自己的料子虽好,却远不如那几套的,他哎呀了一声,“女大不中留啊,对女婿比对我好,我活着,也没什么盼头咯!” “你爱穿不穿!”傅望舒说着,去拽他手里的衣裳。 他忙抱进怀里,笑眯眯地道:“怎么说也是女儿的一番心意,我穿,我穿!”换上后,对着铜镜照了照,“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这么一穿,那些人该认不出我了!” 他说的那些人是哪些人,傅望舒大致猜得出来,却懒得理会,没接他的话。 傅辰良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翻出一袋银子揣进了怀里。 采苓气得要上前阻止,被傅望舒拉住。 傅辰良从铜镜里捕捉到了这一幕,痞气一笑:“怎么?想动我?我是你老爷!”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采苓吓得双腿打抖。 傅辰良转身,一脸坏笑地走向采苓,采苓眼泪都吓了出来,傅望舒将采苓挡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要走赶紧走。” 傅辰良温和地笑了:“行,听宝贝女儿的。啊,对了,我晚上回来吃饭,记得做红烧肘子和花生米,还有,所有的菜,都不要辣。哦,我忘了,女儿好像喜欢吃辣?为了女儿,爹委屈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没所谓!”傅望舒不耐烦地说道。 傅辰良捏了捏她脸蛋:“乖女儿,爹走了。” 待他走远,采苓腿软地瘫在了椅子上:“小姐……小姐……他……他太可怕了……” 傅望舒平静地说道:“有什么可怕的?左不过是破些财罢了。” “可是刚刚他对我……不是,他对你……”小姐又不是他亲生的,他怎么能捏小姐的脸?以为自己是像三爷那样的正人君子吗?采苓心里漫上一股恶寒。 傅望舒说道:“放心吧,他吃喝嫖赌占了三样,唯独不好色。”不然,便是鱼死网破,自己也会把他赶走的。 却说景王妃发现林妙妙的荷包后,心绪久久不能宁静,一番思虑下来,让惠仁送林妙妙回府,顺便打探一下傅望舒的情况与住处。 惠仁打探消息的本事是一流的,带着王府的糕点,与秋月那小话痨坐了不到一刻钟,便把傅望舒的底细打探清楚了。 她回府,如实禀报了景王妃。 “傅望舒是傅老先生的孙女儿。” “那个撕了太子折扇的老顽固?”景王妃淡淡地问。 “是。” “嗯,撕得好。继续。” 惠仁接着道:“傅老先生曾教导过林三爷几年,临终前将傅望舒托孤给了林三爷。” “不要脸。” 惠仁噎了一下,又道:“傅望舒与林家几位爷的关系闹得挺尴尬,三爷便把她送到青州去了。” 景王妃晃了晃手里的团扇:“是林夫人送的吧?男人怎么会干这种事?男人,对这种小娇花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同情,觉得她们犯再多错都是不小心,一个字,犯贱!” 惠仁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秋月还说,林家大少爷想求娶她,她却对裴公子……” “住哪儿?”景王妃打断她的话。 “长兴街四水胡同。” 景王妃冷道:“你去通知郡主,说我在傅望舒的院子等她。” 惠仁一怔,这是要捉奸吗? …… 另一边,林妙妙把荷包的事告诉了爹娘:“荷包有哪里不对劲吗?王妃的反应好奇怪。” 林崇一笑:“能有什么问题?这是你傅姐姐亲手绣的,是王妃觉得荷包很好看吧。” 林妙妙想了想:“王妃的表情不像是欣赏,她很愤怒。” “这……”林崇讶异了片刻,想不通王妃缘何如此,往深处想就该怀疑傅望舒居心叵测了,他自嘲一笑,望舒怎么可能会有歪心思? 倒是姚氏长了个心眼,在林崇去老太太院子后,把荷包拆开,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奇怪,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难道是香气?” “王妃是闻了好多遍呢!”林妙妙回忆着说道:“这香不对劲吗?” 香料要说不对劲的,一般是迷香、麝香与合欢香,荷包上的气味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姚氏也没了头绪。 林妙妙托着腮帮子道:“王妃最近总神神叨叨的,搞得我都不敢再上王府了。” “怎么神神叨叨了?”姚氏问。 林妙妙把景王妃拉着她跟踪裴琅的事说了一遍:“……您说怪不怪?表哥怎么可能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一定是王妃闻错了,昨天跟踪了一下午,就什么都没跟踪到吧!表哥是清白的!清者自清!” 听到这里,姚氏还是什么不明白的?她冷下脸来,对门外唤道:“丹橘,备车!” 林妙妙叫道:“娘,您去哪儿,我也要去!” …… 马车停在长兴街的四水胡同口,一轮子卡在了石缝里。 景王妃等不及了,走下马车,径自朝胡同里走了过去,傅望舒的院子很好辨认,尽头栽了桃树的便是。 景王妃叩响了院门。 昨天裴琅说来,最后却没来,应该是得到风声,最近都不会再来,傅望舒以为是傅辰良,便叫采苓开了门。 采苓看到一个貌若天仙却冷若冰霜的少妇,惊愕得愣在了原地。 景王妃冷冷扫了采苓一眼,迈步进了屋。 “怎么这么早……”傅望舒话未说完,一个荷包砸到了她脸上,她抬眸一看,神色僵住,“你是……” “荷包是你绣的吧?”景王妃冷声问。 傅望舒捡起地上的荷包。 景王妃不屑一笑:“我早发现姓裴的小子不对劲了,敢情是在外头养了个小妾,还是书香之后,真够不要脸的!等郡主来了,你把你和裴小子的勾当一五一十地告诉郡主,不许有丝毫隐瞒,听见没?!” 傅望舒的脸先是褪去血色,很快又涨得通红,她捏紧手中的荷包,压下心头颤抖,低低地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景王妃冷声道:“凭我是景王妃,凭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死!” “哦,是吗?”傅望舒的睫羽狠狠地颤了一下,很快,她忍住了涌上心头的恐慌,走到门口,轻轻地关上门,回头,莞尔一笑,“景王妃,您是一个人来的吗?您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呢?多危险。” 咔! 她插上了门闩。 第61章 了结(一更) 马车行驶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速度缓慢。 姚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嘀咕道:“今天又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怎出门的人这么多?” 林妙妙抚摸着腿上的小宝,问:“娘,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姚氏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林妙妙望向车外拥挤的人群,心道天黑了也不知能不能走出这条街呢。 姚氏对车夫道:“换条路走!” …… 小别院 景王妃看着傅望舒插上了门闩,眉心微微一蹙:“你想干什么?” 傅望舒埋在宽袖下的手指颤了一下,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景王妃以为我要干什么?”说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熏香,走到熏炉前,轻轻地撒了一点。 屋子里,渐渐弥漫起一股令人熏醉的香气。 景王妃按住额头,蹙了蹙眉。 傅望舒给景王妃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杯子道:“景王妃,如果我说我和表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您信吗?” 景王妃冷笑:“你当本王妃是三岁孩子?” 傅望舒垂眸,目光落进澄澈的茶水中,似在低低地呢喃:“您为什么不信呢?你要是信了,该多好。”她握着茶杯的手一点点收紧,紧到指节都隐隐泛出白色。 景王妃蹙眉看着她,是昨晚没睡好吗?竟然有些犯困了。 傅望舒低声道:“景王妃,您有过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的东西吗?我有。被林家赶出去的时候,您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吗?我在想,我在傅家生活了那么多年,走时一点留恋都无,可在林家短短几天,我就好像已经有了无法割舍的东西。” 景王妃嗤然一笑:“傅家家徒四壁,你这种爱慕虚荣的女人当然不会留恋,林家,才是你这种穷光蛋梦寐以求的地方吧!” “这么想有什么错吗?王妃愿意穷酸地过一辈子吗?” “愿意也没用,本王妃生来好命,天底下的东西,素来只有本王妃不想要的,没有本王妃要不到的,人也一样。羡慕吗,傅小姐?” 这话真是诛心,傅望舒捏紧茶杯,肩膀都轻轻地抖了起来:“王妃,您说这么久的话,也该口渴了,喝点茶吧。” 景王妃冷冷一哼:“谁知道是哪个男人喝过的杯子?” 傅望舒抖得更厉害了,眸中的暗涌,如压在乌云下的风暴,危险而疯狂,她低垂着长睫,将一切遮在看不到的地方:“我没与任何男人有牵扯。王妃,您是不是困了?” 景王妃打了个呵欠,真的好困啊,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您困了,就睡一会儿吧,我们待会儿再谈。” 不要待会儿谈,现在……现在就说清楚。 但脑子里都是浆糊怎么办? 景王妃揉揉发晕的脑袋。 傅望舒拿起一块毛毯,轻轻披在了她背上,轻言细语道:“睡吧,没事的,我会一直守着您,不会让您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任何伤害……” 景王妃缓缓地闭上了眼。 却突然,嘭的一声,门被人撞开了,门闩断裂成两截掉在地上。 傅辰良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都没屋子里多了个人,拉开柜门钻了进去:“追债的来了,快让我躲躲!别说我在这边啊!” 冷风灌入,景王妃的神识清醒了一分。 傅望舒眸光一动,赶忙去关上门,哪知,一伙儿凶神恶煞的男人提着棍子冲了进来,采苓吓得在院子发抖。 “姓傅的呢!跑哪儿去了?”其中一人问。 “明明瞧他进来了!怎么不见了?小丫头,你看见一个穿青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没?”另一人问向傅望舒。 傅望舒摇头,余光瞟向越来越清醒的景王妃。 景王妃打了个喷嚏。 那伙人虽是追债的,却不伤无辜,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傅辰良便离开了。 此番一闹,景王妃彻底不困了,美眸中再度恢复清冷:“傅望舒,你刚刚是不是对本王妃做什么了?” 傅望舒捏紧了手指道:“没有啊。” 傅辰良打开了柜门,东瞅瞅,西看看,确定没了那伙人的影子,才如释重负地从柜子里出来,随后,一眼瞧见了神色冰冷的景王妃,他活了这把年纪,真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人!傅望舒已算貌若天仙了,然而这一位,俨然不是貌若,简直就是九宫上仙嘛! “您是……”他瞪大了眼,努力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女儿结识的人中,最尊贵的当属林家人了,林家有个大美人姚氏,他是知道的,但姚氏是个商妇,这位夫人更像个官家命妇啊,想到了什么,他眼珠子一瞪,“哎哟,您是亲家吧!是我那神秘女婿的亲娘吧!” 女儿连林焕之那么优秀的男人都看不上,肯定是攀上更好的了!这夫人一身贵气,她家夫君肯定不低于三品。 “在下傅辰良,是望舒的父亲,这么优秀、美丽、端庄、贤惠的女儿,就是我生的。”傅辰良无比自豪地说。 傅望舒扯了扯他袖子,被他不着痕迹地拂去,他笑眯眯地看向景王妃:“您是上门提亲的吧?” 景王妃勾唇一笑:“你女儿……真与我儿子有关系吗?我问她的时候,她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爹!”傅望舒慌忙开口,想制止这几乎把自己坑死的爹,傅辰良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放心,爹会给你摆平的。”转头看向王妃,笑容满面道:“这孩子是害羞!她怎么可能与您儿子没关系呢?这屋里的东西呀,每一件儿都是您儿子送的!您儿子不知道多喜欢望舒,一直在追求她!” “爹!” “给我闭嘴!”傅辰良瞪了她一眼,看向景王妃,笑眯眯的。 景王妃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云淡风轻道:“只我儿子喜欢她有什么用?她又不想嫁我儿子。” “嚯嚯!这话是谁的?您等等啊!”傅辰良坑死人不偿命地把傅望舒做给裴琅的衣裳拿出来了,“您瞧瞧,这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她要是不喜欢您儿子,能下这种苦功夫吗?” 景王妃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望舒:“没与任何男人有牵扯,嗯?” 傅望舒的脸犹如挨了一巴掌,瞬间涨成猪肝色,对傅辰良道:“爹,您瞎说什么呢?这都是女儿给您做的呀。” “好啦好啦,人家夫人都上门提亲了,你就别再扭扭捏捏了!这衣裳明显不是我尺寸,还给我做的?真是!”这声音挺大,故意说给景王妃听的,说完,又笑着望向景王妃,“夫人,孩子害羞,您可千万别见怪,他俩是两情相悦,咱们赶紧把这门亲事定下吧!” “定什么亲?”姚氏冷着脸走了进来,林妙妙跟在她身后,看到屋子里的王妃,母女俩齐齐一怔,随后,恭敬地行了礼:“王妃。” 傅辰良一听王妃,登时呆住了:“王、王妃?她是……王妃?” 林妙妙笑着点头:“是呀,她是景王妃,您是谁呀?怎么会在望舒姐姐的家里?” “我……我……”傅辰良的喉头哽住了,如果这位是王妃的话,那刚刚自己……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看看景王妃那张笑容冰冷的脸,再看看女儿尴尬复杂的神色,最后,看向了桌上那套干净整洁的男子衣物,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扉。 林妙妙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除了王妃,傅姐姐和这位伯伯一副恨不得逃走的样子:“王妃,您刚刚做什么了?” 景王妃拍了拍林妙妙的小脑袋:“不是本王妃做什么了,是你这位傅姐姐,你好生问问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 “傅姐姐。”林妙妙认真地看向了傅望舒。 傅辰良戳了戳女儿的手,小声道:“喂,你不会是勾搭上景王了吧?人家老婆都找上门了……你这糊涂丫头,学林珍儿是不是?以为谁都能做景王侧妃啊?你这丫头!想害死我是不是?!” 跪下来,对景王妃道:“王妃!我绝对没唆使她去勾引王爷!我昨儿才找到她!之前她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她是林家养着的,有什么事,您去找林家吧!我是无辜的!” “您是……傅伯伯?”林妙妙诧异地瞪圆了眸子。 傅辰良张大了嘴:“你是……” “我是林妙妙。” 林家人?! 傅辰良懵了,指了指一旁的姚氏:“她是……” 林妙妙说道:“我娘!” 傅辰良尴尬得无地自容了,只恨不得泡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姚氏道:“今天,当着傅老爷的面,咱们就把话说清楚吧。丹橘,把三小姐带出去。” “是。”丹橘上前。 景王妃拉住了林妙妙的手,“不用了,让她留下。” 姚氏为难得说道:“王妃,妙妙只是个孩子,这些事当着她的面说恐怕不太好。” 景王妃淡淡打断她的话:“没什么不好的,就因为是孩子,才更应该知道真相,你不要从小就蒙住她的眼睛。什么都瞒着她,只会让她一辈子都长不大。去把裴琅叫来,有些事,该做个了结了。” 林妙妙眨了眨眼,心头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着心口…… 她绷紧了身子。 第62章 彻悟(二更) 一个时辰后,该到的人全部到齐了,王妃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荣郡主坐她身旁,姚氏与林妙妙坐在下首处,傅辰良在母女二人对面,虽也坐着,却如坐针毡。 若早知傅望舒惹上了这么一桩□□烦,他就是被追债的人砍死,也绝不到躲到傅望舒的家里来。 傅望舒与裴琅静静地跪在地上,面色都是少有的凝重。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没了藏着掖着的余地,景王妃与姚氏心如明镜,只是有两个小傻子不撞南墙不回头。 景王妃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一脸惊愕的林妙妙与荣郡主,对姚氏道:“林夫人,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望舒,你为什么要骗三爷?现在,当着王妃的面,你把昨天对三爷的说,再大声说一遍!说你是留了纸条才离开庄子的,说你是梦到父亲出事才找回京城的!说你和裴琅没有关系,说呀,你说呀!”姚氏的情绪抑制不住地激动。 林妙妙抱紧了怀里的小宝,一瞬不瞬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明明被问话的不是自己,却紧张得冒了一身汗。 傅望舒没有说话。 姚氏又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奔赴千里会情郎,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了?姐儿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妙妙尚小,不提也罢,大房的馨姐儿、媚姐儿却全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让人知道,林家收养的孩子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谁还敢上门求亲?” 傅望舒轻轻地说道:“你们有当我的收养的吗?不是高兴了就养我两天,不高兴了就把我赶走?” 姚氏被傅望舒噎了一下,不敢相信对方嘴里竟讲出如此忘恩负义的话:“你去青州有什么不好?哦,放着你在京城,继续与裴琅纠缠不清?他是在与荣郡主议亲的人,你扯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傅望舒说道:“我与表哥没有牵扯,三婶不要误会。” 景王妃把她做给裴琅的衣裳丢在了地上。 傅望舒的睫羽微微一颤,掐紧了手指道:“几套衣裳罢了,王妃何苦大做文章?” 林妙妙的眸光微微暗了一下,傅姐姐变了,之前去王府见林侧妃会紧张得失态,而今面对王妃的气场,都能如此镇定从容,明明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傅姐姐很陌生。 她又看向裴琅,恍惚间,连他也变得陌生。 这两个人,真的像王妃与娘亲怀疑的那样,在一起了吗? 景王妃冷声道:“敢不敢让裴琅试一下?随便做几套衣裳都能做成裴琅的尺寸,傅小姐,你真当大家都是傻子?” 姚氏给丹橘使了个眼色,丹橘捡起衣裳,一件件拿给姚氏看,姚氏看完,面色越发难看:“不用试了,合身得很!” 荣郡主炸毛了:“裴琅!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贱人为什么会给你做衣裳?是不是她勾引你的?” “我和傅小姐是清白的。”裴琅面色沉静地说。 荣郡主一愣:“裴琅……” 傅望舒忙膝行至荣郡主身前,拉住她朱红色的裙裾道:“郡主,我和表哥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偶然在路上碰见他,求他别把我回京的消息告诉林家,想做几套衣裳贿赂他罢了!” “先前还说这衣裳是给你父亲做的。”景王妃不屑地笑了一声,“别演戏了傅小姐,前言不搭后语的,本王妃都替你尴尬。既然你喜欢这个男人,这男人就送给你好了,反正他配不上我顾家千金,配你倒是绰绰有余。”说着,站起身来,“薇儿,我们走。” 裴琅深深地看了荣郡主一眼,荣郡主的心当场就软了大半,抱住景王妃的胳膊道:“姑姑,也许……也许真是个误会呢?才几套衣裳而已……” 景王妃恨铁不成钢说道:“才几套衣裳而已?顾薇薇,你是不是非得捉奸在床才甘心呐?你脑子坏掉了?真以为他喜欢你?你要不姓顾,他会多看你一眼?我警告你顾薇薇,有我顾青鸾在一天,就不会允许这种心术不正的男人踏进顾家大门!你若实在对他不死心,可以,把郡主身份与顾家千金的身份交出来!” 荣郡主勃然变色:“姑姑!” 景王妃看向一脸煞白的裴琅,毫不留情地说道:“郡主和顾家千金,你是娶不到了,平民顾薇薇倒是有一个,你想清楚,要还是不要?” …… 景王妃带着荣郡主离开了,荣郡主哭成泪人,一直到马车绝尘而去,依旧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声音。 姚氏叹了几口气后也上马车了,她倒是有心与傅辰良交代几句,可傅辰良比她还着急,几乎是景王妃前脚一走,他后脚便开溜了。 这个没养过傅望舒一天的父亲,在坑了傅望舒一把后,又把傅望舒丢着不管了。 傅望舒看向裴琅,裴琅却看向了林妙妙:“妙妙。” 林妙妙没理他,一脚踩上木阶。 裴琅拉住她柔软的胳膊:“妙妙,表哥没做那种事,你相信表哥。” 林妙妙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轻轻地问:“傅姐姐回京城后,与表哥见过面没?” 裴琅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对上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一切的眼睛,忽然说不出话了。 林妙妙抽回自己的小胳膊。 “表妹!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你相信我,我没那么做。”裴琅捏紧了拳头。 傅望舒看看林妙妙,又看看裴琅,眸光有些闪动。 林妙妙上了马车,暮光从帘幕的缝隙爬进来,爬上她眼角,映出一片落寞。 姚氏抚了抚她稚嫩的小肩膀,轻声道:“不高兴了吗?是不是今天的事吓到你了?” 林妙妙摇摇头,又点点头。 女儿的样子,让姚氏心疼,她知道今天的事会让傅望舒与裴琅在女儿心中的形象有所幻灭,可没料到女儿会难过成这样,果然,她不该听王妃的,让女儿这么小就见识这些复杂与丑陋。姚茫然无措地说道:“其实……其实他们人还是很好的,这件事,只能说他们在某些方面犯了错罢了,他们还是很喜欢你的……” 姚氏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安慰女儿,女儿是万事不往心里去的性子,再难过嚎两嗓子便畅快了,她从没为女儿的情绪操过心,今日是第一回,如此笨拙。 “妙妙,想不想吃什么?娘带你去吃烧鹅怎么样?”她努力转移着林妙妙的注意力,“不想吃烧鹅吗?那……烤鸭呢?中心大街新开了一家烤鸭店,娘还没去吃过呢!待会儿叫上你爹,咱们一家三口……” 林妙妙突然问道:“娘,表哥和傅姐姐真的在一起了吗?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姚氏迟疑了一下,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丹橘开了口:“傅小姐第一天就看上表少爷了,回屋便向桃红、柳红打听各房主子的消息,问的最多的便是表少爷!当时她俩没往心里去,现在一想,可不就是傅小姐春心大动了吗?” 第一天,竟是第一天! 傅姐姐对表哥一见钟情了吗?是这辈子才看上的,还是上辈子也一样? “傅姐姐,你真的不喜欢表哥吗?” “当然啦,表哥是妙妙的,傅姐姐怎么可能去抢妙妙喜欢的人呢?” 她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相信了这番话? “妙妙,我怀孕了。” “怀……怀孕?你还没成亲呀!怎么就……你好糊涂啊,傅姐姐!孩子是谁的?他知不知道你怀孕了?” “他知道,但他有家室了。” “傅姐姐,你这样子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他根本不爱他妻子,不过是看她可怜,才勉为其难地照顾她几年罢了,他早就后悔了,我们两情相悦很久了,他说过,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就娶我。” “你那表哥一看就不喜欢郡主!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香气。” 林妙妙捂住心口,那里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膨胀,随时,要把她的心给炸开一样。 姚氏被林妙妙的样子吓坏了,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不烫啊,这是怎么了?妙妙,你哪里不舒服?是饿了吗?还是困了?娘带你回家好不好?” 林妙妙没有反应,呆呆的,像被抽走了魂魄,姚氏心惊胆战:“妙妙,你别吓娘啊,你到底怎么了?和娘说说话啊!你听得见吗?丹橘,你来看看!” 丹橘凑过来,被林妙妙死灰一般的脸色吓得头皮发麻,伺候小姐这么多年,没见过小姐这么古怪的样子,她摇了摇林妙妙:“小姐,小姐,小姐!” 姚氏抱紧了林妙妙:“快回府!快!”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林府。 林妙妙抱着小宝走下马车:“我去四叔那边,不要跟着我。” 她没去西府,而是窝进了后山的人造山洞,山洞很小,其实更像个窟窿,去年还容得下,今年长了个子,都不能完全钻进去了。 林妙妙把自己缩成一团。 上一次,就是在这里昏迷的,然后被裴琅救了,然后一辈子都记得他的好,一辈子都相信他对自己是真心的。 原来,都是个笑话啊。 第63章 照顾(一更) 林妙妙在山洞里睡着了,一直到被小宝舔醒,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飘进洞里,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 她是有多能睡,才被淋成这样还不醒?不是小宝,她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昏迷过去了? 林妙妙揉了揉小宝湿漉漉的脑袋:“谢谢你啊小宝,又救了我一次。” 小宝摇了摇尾巴。 林妙妙准备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麻得厉害,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她狠狠地揉了揉双腿,感觉像在揉别人的腿,好容易揉成自己的了,一站起来又滑了一跤,整个人面朝下扑进了水洼。 黏黏的泥浆溅了满脸,几滴飞入口中。 林妙妙一边吐,一边想着自己倒霉的一天,突然忍不住,难过地哭了起来。 景熙撑着伞找到这边时,她已经哭成个小泥人儿了,毫无形象地趴在水洼里,嚎得撕心裂肺。 他眸光微微暗了一下,蹲下身,将她从水洼里捞了起来。 林妙妙冷不丁被人一只胳膊卷起,惊得身子肩膀都抖了抖,随后她看见自己满身的泥浆,粘在了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她连是谁都忘记去看了,忙拿手去擦拭干净,可她满手是泥,越擦越脏,到最后,一整片胸口都是她的印子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她抬起头来,目光在触及那张玉质面具时陡然定住,“四叔……” 她刚哭过,眼圈红红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那股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委屈与悲恸,让景熙的心口,如同被针给扎了一下。 “很难过?”他轻轻地问。 “嗯。”好容易才压下去的酸涩,经此一问,潮汐一般涌了上来,将她整个人压住,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拼命地忍住泪水。 景熙把她脏兮兮的小脑袋轻轻按进怀里:“哭吧。” 林妙妙哇的一声哭了。 大雨越下越大,将她哭声淹没在了重重雨帘中。 …… 景熙把林妙妙抱回住屋时,林妙妙已经哭够了,但眼睛肿得像俩大核桃,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哭过。 林长安在屋子里摆弄一些药材,看到景熙抱了个脏兮兮的小哭包回来,嘴角就是一撇。 林妙妙吸吸鼻子,与他打了招呼:“您是四叔的朋友吧?见到您几次,还不知怎么称呼您?” “我说你这丫头当真……”林长安刚想说破什么,景熙一记眼刀子甩过来,他呛住了,改口道:“我叫……连城。” “连城公子。”林妙妙欠了欠身,想从景熙怀里下来,景熙却把她抱到了椅子上。 林长安望着满身泥浆的二人,心道景熙这小子不是有洁癖吗?上次自己不过是往他身上抹了点儿泥巴,就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怎么今儿都这样了还好声好气的?果真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热水。”景熙道。 林长安指了指自己鼻子:“和我说话?” 景熙看着他。 林长安哼了哼,去厨房打来热水。 景熙又道:“姜汤。” 林长安一怔:“我去?” 景熙淡淡地问:“我去?” 林长安讪笑:“我去。” 林妙妙看着二人怪异的相处,识趣地没有说话,加上她如今自顾不暇了,也的确没多的心思干涉其它。 景熙给林妙妙洗了脸、擦了手,比林崇都做得好,想起父亲给她洗脸,总是把她疼得嗷嗷叫,四叔不会。 洗干净后,景熙又从柜子里拿出自己放在林长安这边的寝衣,递给林妙妙道:“先换上,我让人去东府给你拿衣裳。” 林妙妙绕到屏风后,乖乖地换了衣裳,好在她并不真的只有七岁,否则就这一身繁琐的扣子,哪个孩子解得开? 她脱得只剩一条粉色小亵裤,套上四叔的寝衣。 寝衣滑滑的,贴在身上格外舒服,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料子,但入宫前从没穿过,也不知四叔这种小商贾是从哪儿买到的这么好的料子?穿得她都舍不得脱了。 只是料子虽好,却太长了些,明明是件上衣,愣是把她整个人都包住了。 林妙妙扎着丸子头,光着脚丫子从屏风后出来,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袖子也长,她挽了几下没挽上去,索性不挽了,当水袖一般垂着。 小身板儿本就不大,被这寝衣一衬,越发娇小可人了,整个人好似只剩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而那小脑袋的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又好似只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朝景熙看了过来。 景熙一下子就怔住了。 林妙妙走到景熙身边的虎皮上坐下,巴巴儿地望着明显有些怔愣的景熙:“四叔,你怎么了?” 景熙回神,咳嗽了一声,道:“没什么?饿不饿?” 林妙妙摇头,往常这个时候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今天,一点食欲都无。 林长安端了姜汤进来,他依旧是秀发半遮面,遮住左颧骨上那一道凌厉的伤疤。把姜汤放到桌上后,他即刻出了竹屋。 雨势很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也好,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真不想让爹娘看到。 林妙妙乖乖地喝了姜汤。 景熙拿过一条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紧了紧毛毯,拿起钳子,拨了拨炉子里的炭,低低地说:“又给四叔添麻烦了,我好像成天在闯祸,没一次让人安心。” 景熙看着她眉宇间的忧郁,脑海里闪过她没心没肺抱着小宝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算麻烦。” 林妙妙苦涩一笑,小宝抱着一堆瓜子走过来,示意林妙妙给它剥,林妙妙剥了一颗,喂到它嘴里,低声问:“四叔,我是不是很笨?书也背不下来,字也练不出来,连好人坏人都分不出来。” 景熙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林妙妙又剥了一颗瓜子喂给小宝:“四叔你被人骗过吗?应该没有吧,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上当的。” “也有的。”景熙突然说。 林妙妙困惑地朝他看了过来:“谁?” 景熙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眸光深邃地说道:“说好了要和我成亲,孩子都有了,一转头,嫁给别人了。” “有……孩子了?”林妙妙怔怔地看了四叔半晌,随后,摇头笑了,“四叔才多大?十五?就跟别人有孩子了,就算要安慰我,也不必编这种谎话来骗我,嗯,不信不信。” 景熙深深地凝视着她,烛火照进他眼眸深处,那里,隐有水光闪动。 林妙妙扭头看向他,他撇过脸,望向了炉子里的炭火,轻轻地说道:“你看,四叔都骗不到你了。” “果然是骗我的啊!”林妙妙如释重负地笑了,她就说呢,四叔这么禁欲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成亲就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便是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个女人也不会舍弃四叔这么好的男人,跑去和别人成亲呀,何况已经有彼此的结晶了,那女人得多狠心才干得出抛夫弃子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四叔好像的确有个心上人,不会两个人真的…… 林妙妙拍了拍脑袋,不可能,不可能!四叔还小呢!哪里就和人那个那个了?再说了,这种事总得双方都愿意才行,四叔不是说那个心上人根本不喜欢他吗?那怎么还会和他生孩子? “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了。”她幽怨地看向景熙。 景熙顿了顿:“好。” …… 林妙妙坐了一会儿,脑袋开始晕乎,无精打采地趴在虎皮上,面色酡红。 景熙摸上她额头,一片滚烫! 景熙忙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林妙妙睁大一双眼,眼前全是幻觉,天上飞来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里走下一个巨大的人,拿着一把巨大的斧子,朝她坏笑着走过来。 周围的一切全都变得巨大,唯独她自己,渺小如豆。 她吓得大哭。 景熙抱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抚摸着她滚烫的脸颊道:“怎么了?” “怕……”她颤抖着说。 “怕什么?” “他们……”她指着空荡荡的帐顶。 景熙顺势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捂住了她眼睛:“别怕,他们来不了。” 林妙妙整个人缩进他怀里,死死地揪住他衣襟,一直到睡着,都再也没有松开。 林长安拿着衣裳回竹屋时,林妙妙已经不省人事了,林长安给林妙妙把了脉,扫了一眼紧张得面色发白的景熙,鄙视地说道:“没事的,小孩子高热很容易出现幻觉,长大就好了。我去弄点药,你给她肚脐上贴一宿,保管药到病除。” 第64章 宴请(二更) 八月桂花香,林妙妙站在桂树下,一朵一朵地摘着桂花。 丫鬟提着篮子站在一旁,轻声劝道:“让奴婢来吧,小姐,等下姑爷看到了,该怪罪奴婢没好生伺候您了。” 林妙妙把摘好的桂花放进篮子,嗔道:“谁许你叫他姑爷了?我说要嫁给他了吗?” “不嫁呀?”丫鬟古灵精怪地瞟了瞟她肚子,“这里可一天天大起来了哦。” 林妙妙微微红了脸:“那也不嫁!” “不嫁什么?”景熙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丫鬟识趣地退下。 景熙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拥住她,下颚搁在她柔软的肩上,大掌抚摸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还听话吗?有没有闹你?” 林妙妙微红着脸摇头。 景熙香了香她小脸,戏谑道:“刚刚某人说不想嫁我?要不这亲事……算了?” “哪有?”林妙妙转过身,幽幽地瞪着他,“耍完流氓就赖账是不是?” 景熙低低一笑,咬着她耳朵道:“到底谁耍流氓?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晚……我好像是下面那个。” 林妙妙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了,看看自己依旧是一双小娃娃的手,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真是疯了,才会做那么莫名其妙的梦!景熙就是个小暴君,怎么可能有那么温柔的时候?且按他梦里的说法,是自己霸王硬上弓,把他给那个那个了,还怀了他孩子—— 要命! 一定是四叔昨晚开玩笑说什么他与一个姑娘未婚生子,她听到心里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为什么主角变成她和小暴君了? 她绝不可能主动推到小暴君的,死都不可能! 景熙听到动静,打了帘子进来,见她坐在床头一脸抓狂,不由地问:“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走上前,摸了摸她额头,“不烫了。” 林妙妙没脸告诉四叔,她梦到自己长大了,还和小暴君未婚生子了,他开玩笑的话,居然在她梦里应验了…… 四叔一定会笑死她的。 她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 换衣服的时候,林妙妙发现肚脐上贴着一块膏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想起自己昨晚好像高热了,是四叔照顾了自己一宿。 林妙妙穿戴整齐到外屋时,景熙正跪坐在小桌前练字,晨光从窗棱子透射而入,落在他精致如玉的手上,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齐整清润,一笔笔落下去,优雅而写意。 林妙妙看着看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景王妃练字的样子,也是笔挺地跪坐在垫子上,浑身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 要不是知道这是自己四叔,她几乎要以为对方和景王妃是母子了。 早膳是鸽子汤、玫瑰馒头、小米粥、素菜饺子、菌菇面、蒸八鲜,口味比较清淡,林妙妙吃惯了大鱼大肉,突然来这么素的,真是有些食不下咽,但想到四叔是为她好,毕竟还病着,不能敞开肚子吃,她随意吃了几口。 景熙把各样东西都挟了几筷子,放到她碗里:“吃完。” 林妙妙吃完了。 用过早膳,景熙送林妙妙回东府,棠梨院门口,碰到了被徐妈妈领过来的裴琅。 昨天的事,对裴琅冲击很大,他一宿未眠,容颜十分憔悴,然而当他看到跟在景熙后头的林妙妙时,又瞬间打起了一分精神:“妙妙!” 景熙挡住他,毫不掩饰眸中的排斥。 裴琅蹙了蹙眉。 景熙对徐妈妈道:“把三小姐带进去。” “是。”徐妈妈不敢过问主子们的事儿,将林妙妙带进去了。 自始至终,林妙妙没看过裴琅一眼。 裴琅的眸光就是一暗,转头,冷冷地望向景熙道:“你究竟是谁?” 景熙一声冷笑:“你不配知道。”语毕,转身就走。 裴琅望着他背影,咬牙道:“你不是四叔!” 景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冷笑着离开了。 …… 裴琅被林崇叫进了书房,林妙妙被姚氏带回了屋。姚氏只知林妙妙淋了雨,并不知道她淋病了,看着略显苍白的脸色,以为她仍旧是心中郁结,忙劝道:“还在生气呢?多大的事儿?” 傅望舒与裴琅瞒着林家纠缠不清,作为长辈,她是挺气愤的,可女儿一个七岁孩子,气成这样做什么?林媛也知道了呢,只顾着追问裴琅到底是会娶郡主还是娶傅姐姐,别的,再不关心了。 总不能是女儿喜欢上裴琅了,所以对裴琅娶妻的事耿耿于怀,那荣郡主与裴琅议亲时,女儿可半个不字都没说呢。 姚氏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理了理女儿的发鬓,说道:“这次又把你四叔给麻烦了,回头我让你爹,好生谢谢四叔。”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儿,林崇过来了,脸色不大好看。 姚氏问:“琅哥儿怎么说?” 林崇叹了口气:“他说,他和望舒没什么,不会娶她。” 姚氏闻言就是一声嗤笑:“被我言中了吧?我早说过他不会承认,望舒只是个孤女,没钱没势的,玩玩儿可以,真要娶进门,他是万万不愿意的!他没那么傻!” 林妙妙垂下了眸子,没钱没势?前世的自己如果没有父亲留下的大笔钱财,表哥也不会带自己远走高飞吧?她一直以为裴家在短短五年内发迹起来是因为表哥年轻有为,而今一想,那些钱,大半是她的嫁妆吧?难怪她每次问怎么打理资产的时候,他都说,这些事交给管事去办便是,我娶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操劳的。 她是不操劳了,嫁妆什么的,也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了。 真想扇自己两耳光啊,上辈子到底是过的?娘亲说的没错,自己就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天底下再没比她更蠢的人了! 王府 景王妃跪坐在垫子上,一边练字一边泛着嘀咕:“本王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惠仁问道:“什么不对劲?” 景王妃若有所思道:“本王妃昨天去找傅望舒的时候,差点睡着了。” “这……不对劲吗?”惠仁说道:“你前天晚上,的确没睡好。” 景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本王妃像是那种在战场上打盹的人吗?当时她爹跳出来打岔,弄得我把这一茬给忘了,事后裴琅和顾薇薇来了,我就更不记得了。但我一琢磨,傅望舒当时的确有点怪。” “王妃,您是不是困了?” “您困了,就睡一会儿吧,我们待会儿再谈。” “睡吧,没事的,我会一直守着您,不会让您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任何伤害……” “不会让本王妃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任何伤害,怎么听都像一句反话。”景王妃放下笔,惠仁眼尖儿地递过一把团扇,她轻轻地摇了起来,“那丫头不会是想把本王妃迷晕了,然后加害本王妃吧?” “不可能吧?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知道您是王妃还敢对您做什么?她难道不清楚得罪您的下场是什么吗?”惠仁不信。 “狗急了还跳墙呢,她想守住秘密,未尝不会兵行险招。”景王妃眯了眯眼,“把她给本王妃抓来!本王妃要亲自审她!算了,交给世子去审。” 以儿子的手段,就没撬不开的嘴巴。 惠仁连忙带人去了,半个时辰后,惠仁回了正院。 “人呢?”景王妃问。 惠仁自责地说道:“奴婢晚了一步,赶到那边时,傅望舒已经搬走了。” “溜得可真快!”若说之前,景王妃只是有所怀疑,眼下便是确定傅望舒对她存过不轨之心了,“即刻派人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人找出来!” 傅望舒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林家,林家也觉得奇怪,但并不清楚□□,都以为她是怕被送回青州才逃走的,恐她与采苓在外遭遇不测,决定报官,可又怕真报官后,事情闹大了,名节不保,老太太与儿子儿媳们一番商议后,决定托人暗中寻找。 只是,无论王府的人与林家的人如何挖地三尺,都没找到傅望舒与采苓的踪迹。 她们就像是从京城凭空消失了一般。 六月十四,荣郡主生辰,景王妃心疼她遇人不淑,决定亲自前往顾家,为她庆祝生辰。 林妙妙也收到了邀请,由惠仁带入王府。 景王妃倨傲地看着她:“别自作多情,不是本王妃想带你去,是倾儿可怜你,才要带你这个乡巴佬去见见世面的。”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宁姐姐人呢?” “她……”景王妃的长睫颤了颤,“她先去了,谁让你这么慢?” 惠仁抿唇一笑,捧着一套白色裙衫走了过来:“林小姐,奴婢给您更衣吧。” “我自己的衣裳挺漂亮的……”林妙妙说着,见景王妃一张脸黑成炭了,改口道:“当然,没王妃的好看。” 惠仁给林妙妙换上了,走得急,林妙妙没来得及招招镜子,但瞧下人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应该……挺美的吧? 出了正院。 景王妃把手递过来。 林妙妙一怔:“干什么?” “不是说手里不拿东西不舒服吗?今天不许带宠物,我爹不喜欢。”景王妃漫不经心地说。 顾老爷子不喜欢宠物……您怎么不早说?林妙妙忍痛把小宝放到了惠仁怀里,看着景王妃的手,犹豫着牵了上去。 就在快要牵到的时候,一只如玉精致的手横了过来,将她小手紧紧拽在手里,说:“我的人,我牵着就好了,不劳烦母妃。” 第65章 前世(一更) “男女七岁不同席,丫头,你几岁了?”景王妃斜睨着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问。 林妙妙眨了眨眼:“七岁。” 景王妃将眼神投向林妙妙,仿佛在问,所以? 所以该和小暴君保持距离。 林妙妙识趣地动了动胳膊,试图把小手从小暴君那儿抽回来,哪知小暴君捏得太紧,怎么抽都抽不动。 景王妃一贯不喜人碰她,自己几次没注意碰到了,她每回都炸毛得跟什么似的,眼下好不容易克服障碍来亲近自己,却被小暴君给搅和了…… 真够尴尬的。 林妙妙已经不敢去看景王妃的小黑脸了,可她更不敢看小暴君的,虽说明白了某些事情的□□之后,已不再怪罪小暴君对表哥和傅姐姐所做的一切,但剥人皮、拆人骨是事实,他依旧是个未来的暴君啊! 前世他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林妙妙,想死是不是?”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小暴君,两个是惹不起的,林妙妙几乎被二人强大的气场碾压成肉饼。前世就是这样,这辈子她都不是他们景家的人了,还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们母子斗法,能别扯她做筏子么? 真要命! 诡异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林妙妙恨不得逃走的时候,惠仁开口了:“还是把小宝带着吧,到了那边,不叫顾老爷瞧见便是了。” 景王妃眉梢一挑,把小宝拿过来,塞进了林妙妙怀里:“好生抱着吧。” 景熙黑了脸。 林妙妙抱着小宝上车了。 …… 景王妃的马车很大,大到能容纳六七人同坐,且极尽奢华,连地板都是金的。 林妙妙坐在正中央的软塌上,怀里抱着小宝,左边是神色倨傲的景王妃,右边是不可一世的小暴君,画面十分“和谐”。通过这副“和谐”的画面,林妙妙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小暴君是正常人的事没瞒着景王妃,当然也没瞒着她,然后景王妃知道小暴君没瞒着她,所以,景王妃是怎么看待她与小暴君的关系的呢?把她当个孩子不必防范,还是小暴君已经向景王妃挑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好复杂,林妙妙的小脑袋转不动了。 景王妃拉开壁上的暗格,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锦盒,漫不经心地问道:“丫头,上次送你的口脂你怎么不用?不是喜欢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吗?” 哪有流口水?就多看了几眼罢了,林妙妙鼓了鼓腮帮子,说道:“舍不得用。”事实上是,娘亲不让她用,说小孩子家家的,擦大人的口脂做什么?她偷偷擦了几次,被娘亲发现后,给她收走了。 “不会是你娘不给你用吧?”景王妃慢悠悠地问。 林妙妙咳嗽了一声:“没、没有的事。” 景王妃打开了锦盒,也是一款口脂,却比之前送给林妙妙的更为红润,林妙妙的眼睛一下子看直了!景王妃以茶水洗了手,指尖蘸了一点,轻轻得抹在了林妙妙唇上,林妙妙本就嫣红的小嘴儿越发红润动人了。 还觉着不够,景王妃又在林妙妙眉间点了一粒朱砂。 这会子是没镜子,有的话,林妙妙真想跑过去好好照一照! 景王妃冲景熙莞尔一笑:“怎么样,漂亮吧?” 景熙看着林妙妙的小脸,林妙妙有些紧张,眸子一眨一眨的,两排纤长的睫羽如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着,眼底波光流转,如清晨挂在碧叶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潋滟动人。然而最动人是那张涂了口脂的红唇,微微张着,如新摘的樱桃,惹人想咬。 “丑死了。”他撇过脸道。 林妙妙黑了脸。 景王妃斜睨着他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 “谁乳臭未干?”景熙冷下脸。 景王妃得意地笑:“谁三岁还没断奶就是谁咯!” “咳!”林妙妙呛到了,三岁还没断奶?说的是小暴君吗?不是真的吧?那么霸气冰冷的一个人,居然吃奶吃到三岁?! 景熙的眼皮子抽了数下,很快,唇角微微一勾,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在我一岁的时候就把奶娘全都撵走了?” 撵走?奶娘不都是要奉养一辈子的吗?林妙妙唰的一下看向了景王妃,不会是怕小暴君喜欢奶娘,多过于喜欢她这个亲娘才这么干的吧?这是连奶娘的醋都吃啊! 景熙懒洋洋地将胳膊放在了林妙妙身后的软枕上,看上去,像是将林妙妙圈入了怀中一样:“然后每天晚上,不知道哪个家伙总把我摇醒,一直摇到三岁。” 林妙妙在脑海里自动脑补了景王妃白天装作若无其事,夜里偷偷溜到小暴君房间喂奶的场景,哈哈哈哈,笑翻了。 …… 这之后,景王妃全程黑着脸,一直到顾家都没再说一句话。 荣郡主十九岁生辰宴,办得十分浩大,京城名流自不必说,都在应邀的行列,也有些外地的官僚,停在外头的马车几乎把一条街都给堵上了。 景王府的马车有自己的通道,倒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大门口。 景王妃几乎是一瞬间便调整好了状态,将玉手递给惠仁,由惠仁搀扶着优雅而从容地走了下来。 她一身白裙,外罩淡金色透明纱衣,远远看去,如一株在晨光中傲然绽放的白玉兰,圣洁、优雅、美丽不可方物。 她的出现,让原本各有千秋的贵妇们,无一例外地成了庸脂俗粉,就连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也统统被她比了下去。 周围响起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景王妃享受极了,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走到一名目瞪口呆的贵妇面前,笑盈盈地道:“这位是……” 贵妇红着脸,讪讪地行了一礼:“王妃,是我,孙芳啊。” 景王妃睁大了眸子:“哦,阿芳啊!和我一起念过书的同窗是不是?我记得你好像比我小一岁来着,几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瞧你这满脸褶子,你都没买点粉遮一遮吗?我差点以为看到你娘了呢!” 孙姓贵妇气白了脸。 景王妃眸光一转,走向了另一名贵妇,那贵妇连忙往后躲,景王妃揪住她胳膊:“这是……小谢吧?咱们也好些年没见了,我也快认不出你了呢,听说你随夫君去西部了是不是?那儿日头毒,难怪你的脸都给晒成了猴子屁股。” “我……我……那边好像有人叫我,失陪了。”谢姓贵妇捂着猪肝色的脸,逃进了顾府。 林妙妙无语地看着一到人多的场合就作死的景王妃,喃喃地问:“王妃要不要这么……恶劣啊?都是朋友……” 惠仁的脸上却一丝同情都无,笑了笑,说道:“林小姐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不是认识就叫朋友。”王妃也曾很用心地去对待过她们,然而得到的是什么?对待这些虚伪的人,没什么比戳她们痛脚更畅快的了。 林妙妙和景熙下车时,贵妇千金们已经被景王妃吓跑大半了,景王妃不屑地嗤了一声,带着儿子与林妙妙进了顾府。 这对母子恶名在外,宾客们见了他们,纷纷退避三舍,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妙妙没见过景王妃杀人,但宫里关于景王妃推妃嫔下水、打妃嫔耳光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至于景熙,传言就更多了,傻子嘛,总是没个分寸的。 景王府唯一名声不错的是景王,毕竟用鲜血戍守了边关又平定了四海,无论军中还是在民间,都十分德高望重,当然,摊上这么一对“扯后腿”的妻儿,再好的名声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顾府是数百年簪缨世家,占地面积比王府还大,足足走了一刻钟才来了荣郡主的荣安院,筵席设在附近的茗香阁,那边已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着,相较之下,荣安院安静多了。 荣安院是顾薇薇被册封为郡主后,由内务府着手修建的院子,规格比普通千金的院子大上许多,不仅有主人的四房、宾客的厢房、下人的后罩房、前后花园,还在旁侧凿了一道小门,连接一个专供学习的小型书斋,不过如今荣郡主已经不学那些了,书斋便搁置了起来。 花园中种了一棵桂树,眼下并非桂花时节,桂树显得有些落寞。 路过桂树时,林妙妙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地摸上被阳光照得发暖的叶子。 脑海里,突然闪过画面—— 她坐在桂树下,景熙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腹部:“儿子说,想吃桂花糕。” 她温柔一笑:“是你想吃吧?知道了,马上给你做。” 林妙妙惊得松开了手! 第66章 愚笨(二更) “怎么了?” 景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林妙妙心肝儿一颤,忙转过身道:“没、没什么。” 景熙的目光在她与桂树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面上掠过一丝复杂,却没说什么,摸摸她脑袋,进屋了。 林妙妙敲了敲自己脑门儿,是不是昨晚烧糊涂了,居然会幻想和小暴君怀孩子的画面?是曾经错怪他太多年了,所以滋生了一种补偿的心思,才一次一次地幻想着与他在一起吧? 不能再这样了林妙妙,你又不欠他的,不能为了一点愧疚就把自己的终身幸福搭进去。 “还不进来?”景熙从屋里探出一颗脑袋。 “来了!”林妙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与景熙擦身而过时,她刻意保持了距离,哪知景熙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朝她一迈,将她小手霸道地牵在了手里。 林妙妙绷紧了小身子,她、她、她真的只是因为误会他太久,想补偿他,才没甩开的! 呜~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景熙弯了弯唇角,俯身,凑近她耳畔,低低地说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挨得极近,嘴唇几乎贴上她耳朵,呼出的热气炙烤着她冰凉的小耳垂,慢慢的,耳垂不争气地红了。 景熙不再逗她,牵着她走进了会客的小花厅。宾客们大多去席上了,留在这边的都是荣郡主的手帕交,因着荣郡主的关系,偶尔也能与景王府的人打打交道。景王妃带世子出席宴会已不算什么稀奇事了,可世子的手里怎么牵了个小姑娘呢? 这小姑娘穿着一条素白长裙,系粉色腰带,袖口与裙裾零星地点缀着几粒粉色碧玺,犹如一片片花瓣轻轻飘在了雪地里,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空灵的秀丽,当然,仅是衣裳漂亮并不足以让人惊艳,小姑娘的五官生得极好,眉间一粒朱砂,端的是精致如画。 林妙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小脸儿红扑扑的。 景王妃不着痕迹地把林妙妙从景熙手里拽了过来,对众人笑道:“这位是林小姐。” 啊,那个在宫里和九公主打了一架的小商女,还以为是个多么凶神恶煞的小魔头呢,原来这么软萌,难怪王妃与世子都这么喜欢她。 千金们纷纷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屋子里是荣郡主与几位关系亲近的世家小姐,却并没有宁婉倾,打听之下才知宁婉倾还没到! 林妙妙唰的看向了景王妃,说好的提前来了呢? 景王妃清了清嗓子。 就在这时,门口的丫鬟禀报,宁国侯府千金到了。 景王妃扬起笑脸,亲自到门口将人迎了进来:“哎哟,等你老半天了,才来呀?” 宁婉倾穿着一条修身的鹅黄色束腰罗裙,梳着回心髻,簪了一对点翠珠钗,妆容精致,看得出是悉心打扮过的。听了王妃的话,她微微一笑,余光扫过景熙,轻声道:“路上碰到几个手帕交,耽搁了,请王妃与郡主恕罪。” 荣郡主笑笑。 景王妃就道:“来了就好,不枉熙儿等了你一场。” 众人抿唇偷笑,宁婉倾的脸飞速红了起来,走到景熙面前,行了一礼:“世子。” 景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宁婉倾含羞一笑,又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呈给荣郡主道:“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自己做了一个小东西,望郡主笑纳。” 荣郡主其实与宁婉倾不熟,却知道宁婉倾是姑姑看中的世子妃,不敢拿郡主的架子压她,笑眯眯地接在手里道:“谢谢啦!” 宁婉倾微笑:“不客气。” 荣郡主随后拿过礼物后,准备搁在桌上,看了景王妃一眼,又慢慢打开了盒子:“是香囊啊。”一脸嫌弃,“人家已经有一个了!还比这个好看呢!” 宁婉倾的面上浮现起一丝尴尬,这香囊虽小,却是她选了最贵的布料,以足金线,绣了整整半个月才完工,又装了上等的干花做香料,哪知,还是没入郡主的眼。 景王妃淡淡说道:“你那个都旧了,还不快赶紧扔掉?” “哪里旧了?明明是新的!不信您看嘛!”荣郡主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绣并蒂莲香囊,“是不是很好看?” 单论做工,两个香囊不相上下,若论料子,明显宁婉倾的更上乘一些。 “什么地摊货?”景王妃抓起香囊就要扔掉,荣郡主赶忙抱住她胳膊,“不许扔!这是人家送给我的!” 林妙妙看着香囊上熟悉的图案,狐疑地眨了眨眼:“郡主,谁送给您的?” 荣郡主张了张嘴:“一个……朋友呗!”慌乱地将香囊抢过来,拽在了手里。 林妙妙突然道:“是傅姐姐吗?” 荣郡主面色就是一变! 傅姐姐最爱绣并蒂莲,前世送给她的绣品中,每一幅都有并蒂莲的图案,且她绣并蒂莲与常人不同,都是只有花苞没有叶子,她看过太多,所以一眼能够认出。 景王妃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顾薇薇!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东西是不是傅望舒的?” 荣郡主吓得连连后退:“……不……不是……”她退到了景熙面前,景熙一把抢过她香囊,扔给了林妙妙。 林妙妙看了又看,连香料都一模一样:“真的很像傅姐姐做的。” 景王妃狠狠地瞪了荣郡主一眼:“你疯了是不是?她和裴琅背着你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居然还收她的礼物?你想气死我?” 荣郡主狠瞪了景熙与林妙妙一眼,定了定神,说道:“姑姑,你误会了,我没收她礼物,这真不是她送的。她跟我抢男人,我恨她都来不及,还收她礼物?您觉得您侄女儿像这么笨的人吗?您就把心揣回肚子吧!我真没与她来往!也没收留她,我发誓!真的!” “我有问你收留她了吗?”景王妃斜斜地睨着她。 荣郡主的眸子里急速闪过一丝慌乱:“呃……那个……您就是那个意思嘛!我听说您四处打探傅望舒的消息,肯定是她跑了吧?” “谁告诉你她跑了?”景王妃眯了眯眼。 “我……我让人去找过她麻烦嘛!扑空了。”荣郡主眼神游离。 景王妃看着她:“真没收留她?” “没!”荣郡主瞪圆眸子。 景王妃若有所思道:“这就奇怪了,我翻遍了京城,只差皇宫和顾家没找,要是顾家没有,难不成她去皇宫了?” “也许她离开京城了呢!” “本王妃派了人守在城门口,她溜得出去?” “我……我……我怎么知道?”荣郡主避开景王妃的眼神,拿起宁婉倾的香囊道:“其实这个也挺好看的,我刚刚开玩笑罢了,倾儿别介意啊。” 宁婉倾尴尬一笑。 “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还跟那姓裴的小子纠缠不清,还有这个姓傅的,让我知道你与她搅和在一起,我非把你从顾家赶出去!”景王妃冷冷地威胁完,吩咐惠仁把荣安院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没搜到傅望舒的影子,又以丢了珠钗为由,把整个顾家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林妙妙古怪地眨了眨眼,荣郡主真没收留傅姐姐吗?为什么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荣郡主在撒谎呢? 顾家后门的小巷子,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不是你提醒我把望舒转移走,望舒就真被姑姑抓去了。”荣郡主感激地看向对面衣冠楚楚的男人,由衷地说。 男人温润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罢了。” 荣郡主握住对方的手:“不管怎样,我都该好生谢你,你发现我收留了望舒,非但没把我供出去,还帮我想法子遮掩,这份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日后一定会寻机会报答你的。” 男人拍了拍荣郡主的手:“我也是希望你早日与意中人修成正果,顾老爷子只你这么一个嫡女,你要是一辈子孤独终老,他该多寒心呐。” “他们都不信裴琅和望舒是清白的。” “傻瓜,这有什么不信的?你和傅望舒,我也会选你啊。” 荣郡主被逗笑了,女人就爱听好话,多听几次,假话也成了真话,她问道“望舒那边……” “放心,有我照顾她,不会让她有事。”男人温柔地说。 荣郡主感激地送别了男人。 待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丫鬟从暗处走了出来,担忧地问道:“郡主,景王妃和景世子一贯不喜二皇子,您与他扯上关系,他们该不高兴了。” “你不说谁会知道?”荣郡主理了理衣襟,“所有人都不祝福我和裴琅,只有二皇子例外,我决定了,从今往后,不讨厌二皇子了!” “可是……” 荣郡主哼道:“有什么可是的?太子无能,二皇子的才智远在太子之上,说不定哪天就继承皇位了,我和他处好关系,将来他登基了,想对付姑姑和表弟,我还能帮着说说情呢!” 第67章 强吻〔一更) 景熙坐在亭子里喝茶,宁婉倾坐在一旁,这是景王妃吩咐的,希望二人能多多独处,可宁婉倾如坐针毡,因为从开始到现在,景熙就没拿睁眼看过她,是自己打扮得不美吗?还是做错什么事惹世子生气了? “世子,你要不要……”她刚开口,那边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太监走了过来。 小太监给景熙行了一礼,凑近景熙身边耳语了几句,宁婉倾只听到“荣郡主”与“二皇子”,别的,就都太小声了。 景熙扫了她一眼,抬手,小太监噤了声,而后,景熙看向宁婉倾。 宁婉倾纳闷地张了张嘴:“世子……有事?” 景熙冷淡地看着她,她垂眸:“我好像把帕子往在郡主那边了,先失陪一下。” 宁婉倾走后,林妙妙找了过来:“宁姐姐呢?” 景熙一胳膊把她抱到了腿上,林妙妙使劲儿地扑腾:“放开我!” 景熙唇角一勾:“不放。” 林妙妙手脚并用,扑腾了半天,还是稳稳地“趴”在景熙腿上,扑不动了。 景熙让她在自己怀里坐好,一手圈住她小身子,一手拿起茶杯,喂到她干涩的嘴边。 林妙妙撇过脸,哼道:“你喝过的,我不要。” 景熙眸光一敛:“真不要?” “不要。”林妙妙鼓了鼓腮帮子。 景熙眯了眯眼,在她唇角吧唧一口,林妙妙吓得小身子一弹,像只小跳虾似的弹出了三尺之外,而后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非礼小孩儿! 你变态! 景熙挑了挑眉,他亲她叫变态,那她亲他呢?明明是她先的,趁他睡着,在他嘴上一阵吧唧。 “是你先亲我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林妙妙哭丧着脸,又气又急道:“谁……谁谁谁先亲你了?”变态!臭流氓!还撒谎! “就是你。”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 宁婉倾溜达了一圈回来,就见景熙坏笑着看向林妙妙,林妙妙捂住小嘴儿,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得整张脸都红了:“妙妙,怎么了?” 林妙妙哪里好意思告诉她,自己被小暴君给非礼了?非礼的家伙还诬赖自己先非礼的他! “我我我我……我去听戏了,你们俩慢慢约会吧!都不许跟来!”林妙妙“落荒而逃”。 …… 顾家请的戏班子是京城最有名的,唱的都是新写的剧目,十分新颖好看,可惜林妙妙满脑子都是小暴君那得逞后的小坏样儿,气得牙痒痒,压根儿不知台上唱了些什么,一直到小宝捧着一堆瓜子来找她,她才从神游的状态下解脱出来。 随后,她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起了荣郡主,大概觉着她是个孩子听不懂,竟半点没避讳她。 “哎,你们听说了没,荣郡主和她的新欢又掰了。” “怎么又掰了?不是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吗?” “是呀,我前些日子逛街还碰到他俩了,荣郡主挽着他胳膊,亲密得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她男人似的,真真不知羞耻。”某千金讥笑着说。 “可不是吗?藏着点儿多好?掰了就掰了,也没人知道,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连三岁孩子都知道她的糗事了!” “她糗事还少吗?新婚之夜克死新郎的事儿你们忘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起荣郡主的糗事来,简直如数家珍,没人关心荣郡主和裴琅为何掰了,似乎在她们眼里,荣郡主被甩是天经地义的事,就不知荣郡主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裴琅是真心喜欢她,与傅望舒只是寻常亲友关系。 林妙妙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最没资格批判荣郡主的,毕竟人家才傻一会儿,她傻了两辈子呢。 不多时,荣郡主过来了,那些贵妇千金们纷纷收声,露出了温柔而甜美的笑容。 荣郡主朝林妙妙勾了勾手指。 林妙妙一怔:“找我?” 荣郡主:“嗯。” 二人来到看台后一片空旷的小草坪,前方锣鼓声敲得震天响,戏子字正腔圆,台下一片叫好之声,相较之下,二人说话的声音便是再大,都无人听见了。 “林妙妙,看在你是裴琅表妹的份儿上我才好心警告你一句的,以后别再乱说话,知道吗?”荣郡主目光沉沉地说。 敢情是来找她茬儿的,自己有错在先,却怪别人揭发了她,果然不论前世今生,这个郡主都改不了刁难跋扈的尿性。林妙妙举眸看着她:“所以那个香囊真的是傅姐姐做的吗?郡主把她藏哪儿了?” 荣郡主一噎:“你这丫头,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再敢乱说话,我对你不客气了!” 林妙妙弱弱地叹了口气:“知道了,不乱说。” 荣郡主从宽袖里拿出一盒糖果:“乖乖听话,表嫂会对你很好的。” 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荣郡主与小姑子“沟通”完毕,带着她面见了王妃:“我刚问过了,是妙妙认错了,我又拿了几个香囊给她看,她也说是傅姐姐做的,可明明是府里的绣娘做的!” 景王妃看向林妙妙,林妙妙点头。 荣郡主满意一笑,她就说嘛,她顾薇薇出马,怎么可能唬不住一个孩子? …… 上车后,景王妃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林妙妙:“怎么回事?” 林妙妙眨了眨眼:“什么怎么回事?” “我是问你郡主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改口了?真记错了不成?”景王妃点了点她脑袋。 “这个啊……”林妙妙咂了咂嘴,到底要不要说呢?荣郡主是王妃亲侄女儿,自己告她的状,万一王妃不信怎么办?可要不说,岂不是白让某人“逍遥法外”了?一番思量后,林妙妙还是说了:“我没记错,那几个香囊是荣郡主故意拿给我的,她威逼利诱我。” 景熙眸光一顿,沉沉地问道:“怎么威逼利诱你了?” 林妙妙硬着头皮把与荣郡主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顺便呈上物证,那盒糖。 景熙黑了脸,顾薇薇当真活腻了不成?竟敢威胁他的小爱妃?! 景王妃正在心里嘀咕,傅望舒八成真被顾薇薇收留了,顾薇薇为掩盖证据,居然跑来威胁林妙妙,真是欠揍!一转眼,瞥见儿子眼底一闪而过的狰狞,当即微一敛目,说道:“干什么?别做啥事啊。” 做傻事的是顾薇薇才对,当初把裴琅“送”到她手上时刻没想过她会糊涂成这般模样,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不惜上了二皇子的贼船,不让她长点记性怎么行? 景熙阴恻恻地勾起唇角,烛光照在他脸上,都仿佛立刻避开了一样:“不会,母妃这么疼她,就算看母妃的面子,我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林妙妙想起前世自己被荣郡主欺负过几次后,小暴君给她找场子,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没伤害荣郡主一根头发,但就是让荣郡主以后见到她都绕道走了。 她眨巴着眸子看向景熙,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倒霉的人和她有关呢? 筵席散去后,荣郡主以送客为由悄悄溜出了顾家,为避免被人发现,传到厉害姑姑的耳朵里,她只带了贴身丫鬟,她在裴琅下学的路上等他,准备和他说说傅望舒已经被自己安排妥当,让他不要再担心。然而她刚看到裴琅,还没来得及与裴琅打声招呼,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群混混,将裴琅套了麻袋、拖进了巷子…… 林妙妙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悠哉悠哉地随王妃回了正院换衫,之前一直没机会照镜子,这会子不着急了,她跑到铜镜前好生照了照,这一照,把自己给美哭了。 难怪景王妃总说她裙子丑,跟这身一比,的确是天差地别,样式、料子、做工,比尚宫局的更甚几分。 林妙妙依依不舍地把裙子脱了下来,听说景王妃的衣裳都是芸娘做的,回头她也找芸娘做! 说来也巧,景王妃前段日子定的裙衫,今日做好了,芸娘亲自给送了过来,进入正院时,正好瞧见林妙妙抱着一条白裙子长吁短叹。芸娘教导过林妙妙一段时日,与林妙妙相处得还算不错,笑着与她打了招呼:“林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林妙妙眼睛就是一亮:“说曹操曹操到!芸娘,你怎么来了?” 芸娘道:“我给王妃送衣裳。” 林妙妙瞅了瞅她搁在一旁的大盒子,眼珠一动,把手里的白裙子递过去:“芸娘,这是你做的吗?” 芸娘摸着看了看:“是我做的……咦?怎么会在你这里?” 林妙妙就道:“今天去顾家赴宴,王妃让我穿上它了。” 芸娘的眼底不由涌上一层诧异:“王妃真疼你呢,居然把她的衣服给你穿了……” “嗯?芸娘,你说什么?”林妙妙眨巴着眸子看向她。 芸娘一笑:“没什么,我说王妃眼光真好,这裙子你穿着很合适。” “再合适也不是我的,总要还给王妃的。”林妙妙咂了咂嘴,抱着芸娘的胳膊道:“芸娘,以后我能不能也找你做裙子?” 芸娘自己开了绣楼,一般生意都是交给底下的绣娘去做,她亲自上阵的,也就景王妃这边的衣物,她温声道:“若是一件两件还行,多了,王妃这边的我就完成不了了。” 林妙妙点头如捣蒜! “你想做什么样的?”芸娘问。 林妙妙想了想,说道:“这个我不在行,芸娘觉得什么好看,就给我做什么吧。” 芸娘笑道:“实不相瞒,这条裙子是景王妃给的样子,我照做而已,林小姐若是想做跟它一样好看的,恐怕还得到王妃那边求一份设计图。” “王妃……自己画的样式啊?”林妙妙挠了挠小脑袋,王妃还有这种爱好呢?不过劳动王妃画图……好像自己的小面子还不够,“那……那以后再说吧。” 黄昏时分,惠仁送林妙妙回府,关于傅望舒的事,惠仁提醒了一句,别告诉林三爷,林妙妙点头,就算惠仁不说,她也不会让父亲知道的。尽管她明白父亲一直在苦苦寻找傅望舒的踪迹,但她不确定把真相告诉父亲后,父亲会不会冲到顾家,找荣郡主问个究竟。她已经深受其害,不想再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父亲给搭进去。 “林小姐,请上车吧。”惠仁指了指一旁的马车。 林妙妙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定睛一看,吓得赶紧关上! “我上错车了!” 她想也不想地往下跳,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捞了进去。 第68章 □□(二更) 林妙妙欲哭无泪,怎么一不小心就上了小暴君的马车呢?不对不对,是小暴君怎么会出现在这辆马车里呢? 惠仁有心说什么,被景熙一记冰冷的目光瞪来,一个字也蹦不出了。 景熙道了声“走”,车夫便挥动鞭子,车轱辘转起来了。 林妙妙被某人按在怀里,叫苦连连,以前他多少还顾忌些什么,好像自从揭穿表哥与傅姐姐的关系后,他便毫不掩饰对她的占有欲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不成他知道自己错怪他了,心生愧疚之下会舍不得拒绝他? 可他又不是重生的,怎么可能知道上辈子的事? 林妙妙实在想不通,反正小暴君做的事,她就没一件能想通,譬如看上她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世……世子,可不可以把我放下来?”这种姿势跨坐在您老人家腿上,很羞涩啊—— “别动,你是孩子,我不是了。”景熙在她耳畔沙哑着嗓子说。 林妙妙闻言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含义时,小脸唰的一下红了! 知道自己不是孩子,知道自己血气方刚,知道自己一碰就石更,还、敢、抱、她?! 变态!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景熙却仿佛没瞧见又羞又恼的样子,冰凉的指尖挑开她额上刘海,抚了抚她上次从山坡上摔下来磕破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然而林妙妙却敏感地记起了他为她受的伤,他唇瓣与舌尖印在她额上,烙铁一般滚烫,她心里……骂不出来了。 景熙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对你不好么,林妙妙?” “没有啊……”林妙妙下意识地道。 景熙的眼睛就是一亮,一身冷贵之气霎那间散得干干净净,像个突然看到糖果的孩子,巴巴儿地看着林妙妙。 林妙妙刚刚是随口一说,想澄清来着,可对上他充满期盼的眼神又有些不忍。 其实……仔细算起来,小暴君对她的确不赖。除了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压着她做羞羞人的事情外,他对她甚至称得上宠爱,当然,他态度挺恶劣,动不动就说“林妙妙,你想死是不是?”可袒护她的时候,他也是不遗余力的。 入宫前怎样,她不清楚,可自打她入宫,就没见他宠幸过别的女人,朝中骂她妖妃,请求把她处死的折子几乎堆积成山,他全给压了下来。想她只是一个嫁过人的妇人,竟被一国之君如此偏宠,说都不感动是假的,只是这个男人,她要不起啊。 就算重活一世,她又有了清清白白的身子,但她一介小商女,配王府世子,配得上吗?纵然这也不是问题,可年龄呢,她距离长大还有那么多年,他等得起吗? 街道寂静,只剩马蹄与车轱辘交相呼应的声音,诡异的姿势,让车厢内的气氛染了一丝似有还无的暧昧,林妙妙趴在他胸口的脑袋动了动,说道:“世子……很喜欢小孩子吗?” 景熙想了想,道:“你生的,可以考虑。” 林妙妙要被这家伙的思维弄得没脾气了,她是想说,你是不是喜欢小孩子,所以才对我这么好?怎么到他那儿就成了……她在询问他俩要不要生孩子? 话说他真的知道她几岁吗? 正常孩子能表达出那个意思吗? 景熙古怪地看着怀里抓狂的某人,心道自己的回答不够好吗?他是挺讨厌孩子的,只是小爱妃如果坚持要生,他还是可以爱屋及乌一下的。 虽然爱妃才七岁,但已经想得如此长远,甚好,甚好。 他挑起她下颚,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香了一个。 林妙妙:这误会……扯大了。 一直到林府,景熙的心情都美滋滋的,下了马车,将林妙妙牵在手里,大踏步朝风棠院走去。景熙在林家住过,下人们都认得他,也知他与三小姐合得来,瞧二人手拉手亲密无间的样子,并不觉着奇怪。只有林妙妙难为情得不行,这家伙不是在牵一个孩子,是在牵自己未来儿子的亲娘,那种嘚瑟的小样儿,她隔着夜色都感受到了。 景熙把林妙妙送进了风棠院,得知是他亲自送来的,姚氏不知多感激,在她看来,女儿笨,与太精明的人来往恐上当,世子傻是傻了点儿,可心眼儿好,又长得如此俊秀,女儿就该交这样的朋友。倒是林崇瞧着景熙不大顺眼,总有种这小子会拐走我女儿的感觉。 “时候不早了,世子也该歇息了,丹橘。”林崇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丹橘走到景熙面前:“世子,奴婢送您出府。” 景熙拉着林妙妙的小手:“我走了。” “嗯,慢走。” “真走了。” “嗯!慢走!” “你送我吧。” 林妙妙又被景熙拉出去了,走到门口,林妙妙亲自给他挑开帘子:“世子请上车。” 景熙上去了。 马车一动,他突然跳了下来,把林妙妙与丹橘吓了一大跳! 车夫也吓得不轻,忙勒紧了缰绳。 林妙妙睁大眼看着景熙,景熙的眼神有些吓人。 “有、有事?”她害怕地问。 景熙一把将林妙妙抱进了怀里,双臂紧紧地圈着,几乎要把林妙妙勒进他身体,林妙妙被抱得快要呼不过气了,他才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林妙妙,揉揉她头上的小发包:“快些长大。” 丹橘望了望神色复杂的景熙,待马车消失在街角后,对林妙妙道:“小姐,刚刚您看到没?景世子他……不像个傻子。” 林妙妙自然感觉到了,景熙越来越不像个傻子了,他似乎不想再继续隐瞒了,可他都部署好了么?那些逼得他不得不装傻的因素都清除掉了么?又比前世提前了许多呢。 此时的林妙妙还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为这个男人担心。 六月,是林妙妙重生以来经历最多的一月,于她而言,最震撼的当属傅望舒与表哥的事,傅望舒不知所踪了,表哥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揍了,揍得半死不活,荣郡主来探望过两次,有一次碰到林妙妙,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开了。 林妙妙再傻也猜出是小暴君动手了,她本该同情表哥,可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又觉得他有些活该。 傅望舒的事情还没过去,林府又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与之相比,傅望舒的失踪几乎不值一提了。 林侧妃的预产期是七月十一,产婆说因是双胎,可能会提前,故而从六月初,林家便张罗着林侧妃生产的事项,按理说,不该在娘家生产的,可林侧妃死活不肯回府生,景王妃与景王都没催她,林家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全心全意地为她备产。 异状发生在六月二十六号的下午,那一日,天气晴好。林侧妃如往常那般在府里散步,她的胎儿已入盆,不敢走太远,到花园便停住了,却不知突然哪里跑来一只野猫,从林侧妃脚下奔过,林侧妃惊到了,摔了一跤,然后,羊水破了。 是龙凤胎,却只保住了妹妹。 那只野猫儿是怎么溜进林府,又怎么凑到林侧妃跟前的,已经无从查证了,甚至连猫毛,都没有找到。 林妙妙前去探望林侧妃时,林侧妃正伏在景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景王也很难过,红着眼眶,轻轻地安慰她。 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跪在地上,给景王磕头赔罪。 但这如何是林家的错? 林侧妃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抓紧景王的袖子道:“是王妃!是王妃害了我们孩子!王爷……您要替小公子做主啊……” 宁婉倾带个天花丫鬟入府的旧账被翻了出来,是景王妃派宁婉倾来的,林侧妃本该与景熙住一个院子,照顾景熙,就意味着能够接近林侧妃,那天花病毒,也能顺利成章地祸害到林侧妃身上,巧就巧在,景熙是得过天花的,而宁婉倾是种过人痘的,都对天花免疫,唯独林侧妃,极有可能一尸三命。 “世子是阴差阳错地住到了别的院子,天花病毒才没祸害到我……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心肠好歹毒啊,王爷!”林侧妃失去孩子,失去了理智,所有不敢开口的怀疑,这一刻全都冲出了心底,宁愿玉石俱焚,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祸不单行的是,就在景王前去找景王妃问话的路上,护城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辨认,初步怀疑是傅老先生的孙女傅望舒,女尸的附近发现了一个镯子,镯子上刻着一个名字:子衿。 子衿,景王妃的字。 第69章 逮捕(一更) 入夜,烛光幽幽。 景王妃跪坐在小桌旁,认真地抄写着一卷经书。 夏季的夜,略有些燥热,屋子里置放了冰块,却并不怎么解暑,外头知了争相叫着,荷塘也传来几阵蛙叫,扰得人难以平静,惠仁擦了擦汗,她都有些坐不住了,不明白王妃怎么还能静下心来。 她轻轻地打着扇,试探地说道:“王妃……” “别呱噪。”景王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打断了她的话。 惠仁苦恼地叹了口气,您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啊,您到底知不知道事态有多紧急? 可纵然惠仁再苦恼,也架不住人家是主自己是奴,景王妃既然不想听,她就断没有梗着脖子继续“呱噪”的道理。 “唉。”她又叹了口气。 景王妃继续抄书。 说来也怪,蝉鸣蛙叫声不绝于耳,惠仁却依旧能清晰地听到景王妃落笔的沙沙声,细腻,清隽,如一捧山涧的溪水,在盛夏稍来一抹凉意。 渐渐的,她竟静下来了。 如此又过了两刻钟,丫鬟禀报,景王来了。 惠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随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景王妃没如寻常王妃见到王爷那般行礼问安,依旧淡淡地抄写着手里的经书,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景王。 景王的眉心蹙了蹙,却也没发怒,只是走到她对面,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景王妃,景王妃看着笔下的经书,他不说话,景王妃也不开口,二人就那么僵持着,气氛诡异而冰冷。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惠仁远远地站在廊下,有丫鬟问她,是否要上一壶茶,惠仁摆了摆手。 还是景王开口了:“到你这里,连杯茶都没得喝?” 景王妃淡淡地道:“王爷屋子里什么好茶没有,我这儿的,入不了王爷的眼,还是别拿出来恶心王爷了。” 景王碰了个软钉子,面色有些幽暗:“林侧妃的事,你可知道?” 景王妃不理他。 他自顾自地说:“因为被野猫惊到,摔了一跤,一对龙凤胎里只保住了女儿。” 景王妃冷笑:“保住一个算她命大。” 景王眸光暗了暗:“听你的口气,野猫的事,像是你干的?” 景王妃又笑了一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景王被气得噎住,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么和她说话! 景王妃似嘲似讥地说道:“王爷跑来,不就是想听我亲口承认害死了您儿子吗?好,我承认,这下王爷满意了吧?”景王妃讥讽地看着他。 “我可没这么说!”景王撇过脸。 景王妃漫不经心道:“说不说出口有什么区别?信我,不必来问我;不信我,更不必来问我,反正我说什么在王爷眼里都是在为自己开脱。” 景王浓眉一蹙,定定地看向她:“青鸾你一定要这样吗?” 景王妃眉梢一挑:“我怎样?” 那轻飘飘的语气让景王心里的火气,噌噌噌地往外冒,他努力压下,说道:“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 景王妃呵呵一笑:“王爷缺好好说话的人?” “青鸾!”景王绷不住了。 景王妃却丝毫没被他吓到:“想找温柔贴心的,上林侧妃那儿;想找年轻会撒娇的,上乔姨娘那儿。我人老珠黄脾气臭,伺候不了王爷,王爷请回吧。若实在要治我害死您孩子的罪,也请先等我把这卷经书抄完。” 景王不耐地瞪了那经书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抄什么经书?知不知道外面发生多大的事?不止林侧妃的事,还有……” 不等他说完,景王妃无畏一笑:“再大的事不也有王爷顶着吗?王爷不愿意顶了,还有顾家,我顾青鸾生来好命,天塌下来都有人替我扛着,我就不操心了。” “顾青鸾!” “王爷除了叫我名字,就没别的可说了?那还是请回吧,我虽不如王爷忙,却也不真的十分空闲。” 景王被气得七窍生烟,捏紧了拳头,双目如炬:“你究竟有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真以为本王不敢把你怎么样?” “放在眼里了。”景王妃顿了顿,景王脸色稍霁,却又忽然听得她说:“没放在心上罢了。” 景王的脸黑得可以拿去研墨了。 景王妃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其实王爷何必这么激动?不就是死了一个孩子吗?王爷早该习惯了吧,又不是没死过。” “顾青鸾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能讲出这种话?”景王暴走,一拳头砸在桌上,桌子被砸得粉粹,墨汁泼了一地,溅满刚抄完的经书。 景王妃的面色瞬间变了,啪的一声将笔拍在地上:“出去。” “你敢撵本王?这里是王府!” “出去!”景王妃一声厉喝,眼圈发红,像隐忍着山洪一般,随时可能崩溃。 “你简直不可理喻!”景王深深地看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惠仁将景王送到门口,跨过门槛后,景王突然挺下步子,不解地说道:“她是不是成天窝在家里窝出毛病了?” 惠仁揶揄:“呃……这……” “两件大事儿,都是冲她来的,本王好心来找她,想说的,一句都没让说,尽陪她吵架了!”出来才发现正事儿没办,就打了点嘴巴仗,景王气坏了,“本王太惯着她了是不是?都蹬鼻子上脸了!抄经书抄经书,又不是尼姑!” 景王是个顶好的性子,连林妙妙都觉得他宽厚随和,十分愿意亲近他,可每次碰上顾青鸾,他就跟被点着的火炮似的,怎么都控制不住! 惠仁曾听睿嬷嬷说过,王爷与王妃年轻时也曾如胶似漆过,当年王爷只是个冷宫的落魄皇子,而王妃是顾家嫡长女,是最有资格母仪天下的人,听说已经被内定为太子妃了,不知怎的看上了王爷,愣是把大皇子,也就是太子的婚事都拒了。 王爷当时多穷啊,连套像样的衣裳都买不起,成天被冷宫那些杂碎欺负。 顾家扬言,若王妃执意与一个落魄皇子在一起,就把她给逐出家门,王妃二话不说地走了。 荣华富贵,王妃是抛得下的。 王爷也是。 皇帝当初亦不太赞成这门亲事,顾家近千年传承,比大周朝的历史还悠久,到这一代只得顾青鸾一个嫡女,此女是注定要做下一任皇后的,万不能配给一个不中用的庶子,皇帝一怒之下对王爷发了狠话,要么分开要么死,王爷比王妃还倔,竟真把那杯毒酒吞了下去。 两个完全不被祝福的人,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一起,本该比别的夫妻更珍惜才是,却不知怎的,过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惠仁见王爷还在冒火,轻轻地叹了口气:“王爷,您当真不知道王妃为什么抄经书吗?” 景王道:“她就是不想搭理本王罢了,不是抄经书,也会是干别的。” 惠仁摇了摇头:“后天是小郡主的忌日,王妃抄的是《往生咒》。” 景王不说话了,望着窗户上孤单削瘦的身影,心头涌上一层愧疚,想进去瞧瞧她,却突然,灯灭了。 …… 林家得到傅望舒过世的消息是在夜晚亥时一刻,往常这个时辰,林妙妙已经入睡了,可今日,她仿佛有股预感一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侧妃一口咬定是王妃害了她的胎儿,老实说,住进王府之前,林妙妙也这般怀疑过,毕竟太后老人家的确够心硬冰冷的,她不过是得了小暴君一点恩宠,就被太后百般刁难—— 可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林妙妙又觉得太后不是那种人,就说曾经的那些刁难,除了骂她、罚她练字不吃饭面壁思过之外,也没别的了。景王妃就是个无法与人好生相处的性子,但要说谋害胎儿,她不屑去做,也做不出来。 那个天花丫鬟,一定是别人安插在宁姐姐身边的。 或者,那丫鬟也不知情,是有人算准日子,让她不知不觉间染上天花罢了。 绝不可能是景王妃干的,至于野猫的事,就更不可能是景王妃的手笔了。 就不知是谁在暗算林侧妃,结果让景王妃背了黑锅。 这边,林妙妙在思索林侧妃的事,那边,徐妈妈急促地叩响了姚氏与林崇的房门:“三爷!三太太,不好了!衙门那边来人了!” 林崇与姚氏赶忙穿戴整齐出了门,林妙妙本就没睡,掀开被子追了上去。 姚氏不想带她,她就缠着林崇,林崇顺手把女儿抱在怀里,去了花厅。 来的是一名京兆府的官差,姚氏认得他,上次林妙妙被劫,就是他上老四那边了解了情况,但那次姚氏并未与之打照面,今日问过方知,他名唤赵铎。 赵铎说了护城河女尸一事,因泡水太久,已经全身臃肿,面目全非,但采苓通过女尸右耳上的痣辨别出这是傅望舒,谨慎起见,衙门决定让林家人也前去辨认一番。 既然是辨认尸体,断不能带林妙妙去了,林崇一个人去的,女尸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全都是林府定制的,她身上还揣着一封牛皮纸包裹的家书,是写给林崇的,说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准备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这封信,几乎立刻坐实了他杀的可能。 “听说,景王妃与傅小姐有过一些龃龉,是吗?”赵铎问。 “为什么……这么问?是有什么线索吗?”林崇不知道镯子的事。 赵铎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事关案件,我不方便透露,还请您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景王妃是否与傅小姐有过节?” 林崇没办法否认,裴琅与荣郡主谈婚论嫁,傅望舒却横插一脚,景王妃恨死了傅望舒,一直在暗中寻找她。 从作案动机上来说,景王妃是具备的。 至于作案手段与作案时机,一个王妃捏死一个孤女,太容易了,她动动嘴皮子,就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她卖命。 当晚,官差们带着逮捕令上了景王府。 第70章 破绽(二更) 官差们捉拿嫌犯的过程并不顺利,尽管来之前,他们已经预料到了这会是一份苦差,毕竟,对方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赫赫有名的景王府,还从没听说谁能从那里抓人,何况还是一个嚣张到极点的女人,他们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无论如何,先把人带回衙门再说。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连王妃一根头发都没碰到便被传说中的傻世子轰出了王府。 傻世子倨傲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谁敢抓我娘我就把谁捏死的做派。 这是傻子,好说歹说他听不明白,公文逮捕令他也看不明白,要说把他一块儿捉了吧,他们又打不过他身边的侍卫。 大周毕竟是个皇权至上的地方,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过是句空话罢了,哪真有皇室与庶民同律的道理?官差们适可而止,不敢再闹得更大,却也不能空手离开,就那么僵持着。 一直到景王出面,说王妃身体抱恙,暂时无法上衙门配合审案,由他代为走一趟。 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官差们有什么办法?带回一个王爷,至少比一无所获的强。 为首的是赵铎,他拱了拱手:“王爷,请。” 景王点头,蹲下身,抚了抚儿子的肩膀,轻声说:“父王去去就回,外头热,回屋歇息吧。” “他们说我有妹妹了。”景熙突然道。 景王嗯了一声:“是,林侧妃给你生了个妹妹,你要是喜欢……” “我不喜欢。”景熙冷淡地看向他,“我不要妹妹,我妹妹已经死了。” 景王哑然。 …… 景王去衙门了解了一下情况,女尸是下午发现的,有对小俩口闹了别扭,妻子扬言要去投河,丈夫在家等了半天不见她回来,以为她真投河了,忙去护城河寻找,看到水面上浮着一具尸体,没多想,捞了上来,结果他妻子出现了,二人怕被当作杀人犯,不敢报官,把尸体丢进草丛之后逃了。这之后,一位过路的屠夫闻到了尸臭,找到尸体,并通知了官府。 因尸体高度腐烂,除面目全非之外,亦无法检出伤痕与其它致命死因,但腹部膨胀、口鼻有水泡沫,仵作还是给出了溺亡的推断,至于具体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到哪一天,但仵作说,不会少于七天,不会超过半个月,这与傅望舒失踪的日期恰巧吻合。 六月十四,荣郡主生辰,那时傅望舒都还活着,今天六月二十六,刚好隔了十二天。 “确定是傅望舒?”景王问。 赵铎道:“她的丫鬟与林三爷都辨认过了。” “她亲人怎么说?”景王追问。 赵铎答道:“据丫鬟交代,她娘跟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她爹是个混混,我们还在找。” 景王想了想:“你说有物证?” “是。”赵铎不敢对王爷有所隐瞒,让人取了镯子来,“这是在草丛发现的,据说是从死者身上掉下来的。” “据说?”景王严肃地蹙了蹙眉,“这么说,没人亲眼看见它在死者身上出现过,本王可不可以认为是有人故意把镯子丢在那里,好嫁祸王妃的?毕竟,从尸体被打捞上来弃于草丛,到再度被人发现,其间有足够的时间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扔个镯子。” 赵铎被问出了一头汗,他不是京兆尹,只是负责抓人的捕快头头罢了,得京兆尹提携,得以参与一些调查,但与景王这种厉害人物周旋,他真没底气啊。 “这……调查的结果是这样,具体情况,等府尹大人回来了,您找他详谈,或是要案件的卷宗都行。您看看这镯子是不是景王妃的。”赵铎赶忙跳开了话题。 景王认得镯子上的字,是成亲后,他给顾青鸾取的,顾青鸾嫌肉麻,不许他喊,可做首饰,总会刻上子衿的名字。 “是王妃的吗?”赵铎小心翼翼地问。 “是。”这个镯子,他曾见顾青鸾戴过,顾青鸾十分喜欢,只是她这人挺浪费的,什么东西戴一次就束之高阁了,不明白怎么飞到了死者身上,“这是嫁祸。” 赵铎苦不堪言。 “就这一个物证?”景王又问。 赵铎道:“还有一封信,但不在衙门,府尹大人拿去给太傅和阁老们做鉴定了,看是否出自傅望舒本人之手。” 本是找景王问话的,结果一番“对阵”下来,被问的反而成了他,最后,景王坐上马车离开了,赵铎才挠挠头,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呀!他把景王叫来是干嘛的,怎么就这么走了?! 六月二十八,小郡主忌日,景王妃在正院呆了一整日。 六月二十九,衙门给景王妃下了最后通牒。 景王妃从衣橱里选了一条艳若霞云的水袖长裙,描上最精致的妆容,点了最嫣红的口脂,趾高气扬地走出了正院。 景熙定定地看着她:“我去。” 景王妃莞尔一笑,抬手理了理儿子的衣襟,说道:“多大点事儿,还怕母妃回不来呀?” 景熙抓住景王妃的手,眸光流动。 景王妃捏了捏他脸蛋:“长大了,没小时候嫩了。好了,不用担心,母妃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这点手段,母妃根本没放在眼里。你不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吗?” “知道,我等你回来。”景熙说着,俯下身,凑到她面前。 她一怔:“干嘛?” “好久没亲过我了。” 景王妃呛到了,脸就是一红,四下张望道:“多大的人了,知不知羞?” “不知,反正吃奶都吃到四岁了,谁还知道羞……”某人无赖地说。 景王妃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拍拍他额头,嗔笑着走了。 “说好了,要回来的。”景熙望着她背影道:“我不想做没娘的孩子。” 景王妃回眸一笑,双颊红艳动人:“知道了!” 林妙妙哒哒哒哒跑到王府时,正好瞧见景王妃红光满面地走来,她狠狠地惊了一把,这真的是去衙门的吗?怎么比赴宴还开心? “王妃王妃!”林妙妙提着裙裾跑过去。 景王妃的眸光动了动,敛起笑容,倨傲地说道:“你怎么来了?又想蹭吃蹭喝?” 哦,这人!自己是好心来看她的,她态度这么恶劣!林妙妙撇了撇嘴儿:“哪有?” 景王妃不屑一嗤:“不去安慰你的林姑姑啊?” 林妙妙低低地说道:“也想安慰你嘛。” “也想?”景王妃拔高了音量。 林妙妙甜甜一笑:“更想。” 景王妃切了一声,翻翻白眼,迈步走了,她一只手执着扇子,一只手垂在身侧。 林妙妙看着那只明显有些僵硬的手,心道,这是给她留着的么? 林妙妙试探地勾住了景王妃的一根小手指。 咦? 没炸毛。 再勾一根。 再勾。 哈! 牵上了。 林妙妙雀跃地蹦了起来,能牵太后,好幸福! 景王妃的唇角弯了一下,哼道:“德行!” 林妙妙被骂习惯了,太后不骂她,她反而不自在呢,笑了两声,说道:“您一定会没事的!” 景王妃淡淡地说道:“本王妃可是杀人犯,你见过杀人犯没事的?” 见过啊,小暴君杀了那么多人,不也没事吗?再说了,林妙妙根本就不信王妃会杀人:“我知道姑姑的事不是您干的,傅姐姐的也不是。” “小毛孩儿知道什么?”景王妃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林妙妙不提这个了,仰起头,巴巴儿地望着王妃:“您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景王妃挑眉:“涂了口脂?” “您发现啦。”林妙妙泄气地低下头,怎么都不夸她一句呢? 景王妃摇了摇扇子:“我说,怎么没以前那么丑了呢。” 林妙妙的嘴角抽了抽,这夸人的方式……真损呐! 二人手牵手朝大门走去,惠仁与睿嬷嬷跟在后头,睿嬷嬷年纪大,伤势好得慢,昨夜才返岗。 临近门口时,一行人意外地碰到了乔姨娘,她手里牵着王府二公子景栎,不同以往的是,她脸上没了那股低人一等的谄媚。 “王妃是要出门吗?”她笑着问。 景王妃含笑看着她:“本王妃的行踪,几时轮到一个奴才过问了?” 乔姨娘的笑容僵了僵。 景王妃摇了摇扇子:“别以为本王妃犯了事,就按不下你们这些刺儿头,睿嬷嬷。” 睿嬷嬷上前,一把掐住乔姨娘,将她按跪在了地上。 景栎吓得面色煞白! 景王妃粲然一笑,说道:“好生给本王妃跪着,等本王妃回来,你再起来。” 乔姨娘的脸红一阵青一阵:“要是王妃回不来了呢?” 景王妃一笑:“那你就跪到天荒地老。” “你……” “我们走。”景王妃骄傲地扬起下巴,牵着林妙妙上了马车。 第71章 释放(一更) 景王妃□□的事不胫而走,百姓们约莫是得了她要去衙门接受审讯的消息,纷纷等在路上看好戏。林妙妙知道景王妃是个“人来疯”,果真没过一会儿,便见景王妃拉开了窗帘,露出优雅而迷人的笑,大大方方任人打量。 男人女人全都看痴了,掉东西的掉东西,撞杆子的撞杆子,她所到之处,一片混乱。 林妙妙扶额,这样的太后,真有点让人吃不消啊! 惊艳百姓之后,景王妃又惊艳了府衙的官差,一直到她问“本王妃的座儿呢”,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 府尹让人给她搬来椅子。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惠仁拿出垫子垫在上头,她方坐下,把林妙妙递给惠仁,由惠仁带到一旁候着。 众人不由地朝林妙妙看了过去。 “这位是……”府尹指了指林妙妙。 林妙妙行了一礼,道:“林妙妙见过府尹大人。” 府尹顿悟:“是林家三小姐。”因调查傅望舒的案子,将与之有关的人员全都查了一遍,自然知道林妙妙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林家与傅望舒是一头儿的,怎么林妙妙反倒与嫌疑犯走在一块儿了呢? 林妙妙察觉到府尹在打量自己,没作多想,礼貌地笑了笑。 府尹:“……” 算了,就是个傻孩子罢了。 不多时,府尹拍响惊堂木,开堂了。 林妙妙拉了拉惠仁的袖子:“惠女官,王爷不来吗?”平日里见不得他就算了,妻子进衙门这么大的事,多少得关心一下吧。 惠仁比了个手势:“嘘,别说话。” “顾青鸾,有人控告你谋杀傅家小姐傅望舒,你可认罪?”府尹严肃地问向景王妃。 景王妃漫不经心道:“我认罪,你敢定罪么?” 府尹被噎了一下,堂下一阵窃笑,府尹狠狠地拍了拍惊堂木,命人将采苓带了上来。 采苓交代了傅望舒与裴琅、荣郡主之间的恩怨,还说景王妃找上傅望舒,扬言不当着荣郡主的面承认与裴琅的关系,就会杀了她。 原话是——凭我是顾青鸾,凭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死。 而傅望舒的确没有承认,所以,景王妃怀恨在心,要杀了傅望舒,这完全说得过去。 加上从现场搜回来的物证,经确认,的确是景王妃的镯子,以及傅望舒的亲笔书信,信是写给林崇的,言明了她得罪人,要出京躲避。这人是谁,不言而喻了。 景王妃面不改色地说道:“听好了,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首先,本王妃做事想来干净,真想杀掉傅望舒,绝不会留下你这个后患,让你有机会跑到公堂指证本王妃。 其次,尸体都泡烂了,信为何没有?啊,我听说是用防水的牛皮纸包住了,你家写信用牛皮纸包啊? 再次,本王妃的镯子,这镯子本王妃早八百年没戴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偷去给了凶手?你们去打听打听,有谁见过我顾青鸾把一件衣裳穿两次、一件首饰戴两次?更别说这种十年前的款!我要是亲手杀她,掉的不会是这个镯子;我要是买凶杀她,根本就不会掉镯子。” 全场被她说得鸦雀无声。 林妙妙暗暗为她叫了声好,不愧是压了她那么多年的太后,这一针见血的功夫,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 采苓咬了咬唇,道:“也许你就是故意的呢!用你根本不会用的东西,来摆脱自己的嫌疑!我家小姐从未与人结怨,唯独你,一直拿我小姐当眼中钉!她若是出事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你故意放了镯子,让人觉得你是被嫁祸的!” 景王妃一笑:“哟哟哟,你这丫头,好一张利嘴,谁教你说的?” “我……没人教我!”采苓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脯。 林妙妙不信,采苓平日里连丹橘都吵不赢,怎么可能讲出这种头头是道的话? “死的……一定是傅姐姐吗?”林妙妙突然问。 府尹道:“采苓姑娘与你父亲都辨认过尸体了,是她没错。” “为什么是她?”林妙妙打破沙锅问到底。 府尹道:“穿着林家给她做的衣裳,耳后又有颗痣。”这也是奇怪的地方,身上都跑烂了,脸也肿了,唯独耳朵上的痣依稀犹存。 林妙妙眨了眨眼:“傅姐姐耳后没有痣啊!”前世与傅望舒生活了十几年,吃饭、洗澡、睡觉,全都在一个屋里,耳后有痣没痣,她还是记得清的。 采苓白了脸:“三小姐,您胡说什么呢?你都没看过我家小姐的耳朵……” “我看过!我是小孩子,我不会撒谎!”林妙妙坚持道。 如果尸体不是傅望舒,那嫌疑犯自然不可能是景王妃。 采苓与林妙妙各执一词,审判陷入僵局。 侧厅,突然传来一道威严无比的声音:“傅小姐的亲生父母尚在人世,未等他们认尸就盖棺定论,京兆尹,你草率了。” 这是景王的声音。 原来他在呀,只是在暗处旁听而已。 林妙妙踮起脚尖,往侧厅望了望。 因林妙妙插的一脚,案件回到原点,京兆府再次着手调查尸体的身份,景王妃万无一失地走出了府衙。 “你这脑袋瓜子,也有不犯傻的时候啊。”景王妃捏了捏林妙妙的脸蛋,手感不错,又捏了一把,捏捏,再捏捏。 林妙妙被捏得脸都红肿了,幽怨地看着她,真是的!能不能不要一边吃人家豆腐,一边还这么损地夸奖人家?! 林妙妙被景王妃带上马车。 景王走过来:“青鸾……” 话未说完,景王妃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林妙妙的嘴巴张成了小圆圈。 …… 景王妃回到王府,花园里的乔姨娘已经快要跪晕了,瞧见景王妃安然无恙地回来,惊得目瞪口呆。 “王妃,那个姨娘还跪着呢。”林妙妙扯了扯景王妃的袖子。 景王妃抚了抚鬓角的珠钗:“是吗?有人跪着吗?惠仁。” 惠仁一本正经道:“没有。” 于是,乔姨娘就这么看着景王妃从身边走过去了,没叫她起来。她求救地看向那个貌似挺好说话的小姑娘,希望她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林妙妙:我是瞎子,我什么也没看到…… 林妙妙随景王妃抵达正院时,景熙已经等候多时了,林妙妙以为这家伙是专程等她的,吓得抱紧了双臂,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景熙径自走来,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等了半天,没等到某人非礼她,她缓缓睁开了眸子,四下一看,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景熙与景王妃进了茶室。 景王妃把开堂的全过程与景熙说了一遍。 景熙面色一凛:“是诈死无疑了,她被二皇子接走了,这一招,保不齐就是二皇子想的。” 景王妃道:“景渊想逼你现出原形,你千万别去查探傅望舒的下落,以免中了景渊的圈套。”二皇子就是希望她含冤受屈,好叫儿子看不下去,一旦儿子动手,二皇子就等着收网了。 景熙垂下了眸子:“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如今的状况,局势越来越复杂了,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终日窝在府里,看母妃为我受尽委屈。” 景王妃毫不在意道:“这叫什么委屈?这些年我的‘好名声’还少吗?多个杀人犯的头衔算什么?他们又不是真能拿我怎么样。” “可是看着别人冤枉你……”景熙捏紧了拳头。 景王妃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也不算冤枉,我本身就不是个多善良的人。你记住,十年都忍过来了,别为这点风浪前功尽弃。冲动最是容易,隐忍才是艰难,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但答应母妃,一定要忍到最后。” 景熙点点头。 “在衙门呆了半天,全身都是晦气,母妃先去洗漱一下,待会儿一起吃饭。” “好。” 景王妃去了。 景熙端起茶杯道:“还不出来?” 林妙妙吐了吐舌头,不是吧?躲这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林妙妙打开梭门,小心翼翼地爬了进来,望着景熙嘿嘿一笑:“世子。” 景熙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学会偷听墙角了,林妙妙。” 谁让你招呼都不打便走掉了?我想看看你到底干嘛去了嘛!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当然这话,林妙妙不敢说出来,否则,像是自己多么在意他似的。林妙妙眼神游离地在景熙身侧跪坐下来,景熙倒了一杯茶给她,刚想提醒她,茶很烫,她却已经一口把茶给闷了。 “啊啊啊——烫死了!” 景熙忙从冰壶里凿了一块冰放进她嘴里。 林妙妙被冰得一个激灵:“好冰好冰!” 景熙掐住她下颚:“让我看看。” 林妙妙张着小嘴儿,舌尖把冰块卷来卷去,景熙低下头,对准她红肿的小舌尖,轻轻地吹了吹。 “嗯……”好舒服,再吹吹,林妙妙享受地闭上了眼。 睿嬷嬷端了糕点过来,之前被林妙妙“害”得伤了膝盖,养了几个月才痊愈,如今走路是越发小心,哪知她小心地来到门口,小心地望进门内,却猛地瞧见自家世子爷捧着林妙妙的小脸,一副正在亲吻的样子,而林妙妙闭着眼,一脸地享受,嘴里还时不时发出舒适的嗯嗯与哼哼声,睿嬷嬷如遭雷击,啊的一声倒退两步,绊到脚,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咔! 膝盖又坏了。 第72章 偷香(二更) 下午,荣郡主登门拜访。 景王妃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肌肤泛着浅浅的绯色,如一个淌着水珠的蜜桃,充满了极致的诱惑。 荣郡主是女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道自己要是有姑姑一半美貌就好了,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还死活嫁不出去。 景王妃随意用头巾将秀发拢起,穿着淡紫色寝衣在荣郡主面前坐下,不咸不淡地问:“有事?” 荣郡主抓了抓脖子,讪讪地道:“听说您今天上衙门了,一切还顺利吧?没……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景王妃眉梢淡淡一挑,说道:“你指望发生什么大事?把你才是镯子的主人供出来吗?” 荣郡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姑姑!不是我干的!” “是你干的,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活着坐在我面前?”景王妃冷淡地问道。 那镯子原是景王妃的不假,却在几年前被荣郡主要了去,荣郡主戴过一阵子,后面发胖戴不进去了才将它收起来。 荣郡主红着眼眶道:“我……我只给她看过一次,没想到……她就给偷走了……我一开始都不知道是她偷的……我以为……以为就是哪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她现在,是真的意识到自己被傅望舒给骗了,可她却没有胆量跑到衙门告诉官差,自己与傅望舒有过任何交涉,傅望舒是她情敌,万一他们怀疑她才是凶手怎么办? “对不起……姑姑对不起……”她伏在桌上哭了起来,“我是个混蛋……我闯了祸还让姑姑背黑锅……” 景王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现在知道上当了?” 荣郡主哭着点头:“现在一想,其实她破绽挺多的,她说她和裴琅是清白的,还说只要我帮了她,她就帮我与裴琅在一起……她一个孤女哪儿那么大能耐帮我啊?她有那么好心吗?我当时、我当时怎么就给信了?我中邪了是不是?还有二皇子那边……我……我以为他是真心帮我……我真没想到他会和傅望舒一起对付姑姑……傅望舒肯定没死……他们故意的……” “行了行了,已经这样了,还扯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景王妃不耐地按了按眉心,“上当不可怕,可怕的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索性你姑姑我机智过人,才没被那些害虫给啃得渣都不剩,要像你这种猪脑子,早死透了!” 荣郡主连连点头。 “顾薇薇我警告你,没有下一次。我的仁慈,已经被你的愚蠢耗光了,这是我作为你姑姑,最后一次给你擦屁股。” 景王妃冰冷的眼神让荣郡主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荣郡主磕头,应了声“是”,被惠仁带出去了。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冲着景王妃来的,荣郡主只是恰好给他们创造了条件,景王妃还不至于把一切都归咎到荣郡主的头上,只是这丫头最近蠢得有些过了,不敲打一番恐闯出更大的乱子。 景王妃即刻给大哥写了一封信,把荣郡主送回大嫂娘家,没她的吩咐,不许回京。 刚刚与儿子谈话时,她说一切阴谋都是冲着儿子来的,实则不然,如果傅望舒还活着,那么这一次,至少有一半是冲着她来的。 她发现傅望舒曾经差点加害她,傅望舒知道自己会露馅,躲了起来,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最好的办法是把她拉下马,让她再也没有能力找傅望舒的麻烦。 “以为傍上二皇子,就对付得了本王妃了?做梦!” …… 睿嬷嬷“光荣负伤”,被人抬回了屋。 林妙妙难为情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刚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睿嬷嬷给误会成那样,怎么办嘛? 传出去,大家只怕要笑死她了。 景熙的耳根子也有些泛红,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问道:“还疼不疼?” 林妙妙点点头,又摇摇头。 景熙清了清嗓子,挪到她面前,掬起她脸蛋,拿手指拨了拨她柔软的舌头,一边看一边道:“消肿了。” 林妙妙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了。 …… 吃晚饭的时候,林妙妙的脸依旧是红的。 景熙神色如常地坐在她对面,给她夹菜。 景王妃看看羞涩难堪的林妙妙,又看看故作镇定的儿子,眉梢一挑:“你们两个,做坏事了?” “咳咳!”林妙妙就是一呛,捧着杯子,猛地灌了一大口凉水道:“哪、哪儿有?” 景王妃嫌弃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哪儿都有。” “睿嬷嬷呢?”景王妃又问。 林妙妙恨不得把头低进碗里。 惠仁在景王妃耳旁小声禀报了几句,景王妃危险地勾了勾唇角,对二人道:“注意分寸啊。” 这话…… 林妙妙眨了眨眼,听着不大对劲啊。 景王妃的身子微微后倾,眸光扫过儿子的裤裆。 景熙眸光就是一凛,用袖子挡住道:“干嘛?” 景王妃淡淡一笑:“你十五了吧?母妃是不是该给你准备通房丫鬟了?不过话说回来,准备了也没用,你这嗜好……”说着,不怀好意的眸光在林妙妙身上扫了一圈,“真够特别的。” 景熙被自家娘亲的无耻之言弄得眼皮子猛抽:“不是你想的那样!” 景王妃轻轻靠过来:“她还小,受不住的,发展到哪一步了?” “母妃!”景熙皱起了眉头。 景王妃一笑:“行行行,当母妃没说。” 话虽如此,她却突然探过手来,去扒拉景熙的裤子。 景熙忙扣住她的手,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怎么会有这么流氓的母妃? …… 一直到送林妙妙上车,景熙的脸都是绿的:“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母妃。” “为什么?”林妙妙问。 免得被带坏了。景熙想了想,有些讲不出口,就道:“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她现在很喜欢王妃呢,王妃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比前世高太多了,不让她找王妃玩,她会很寂寞的。 景熙捏了捏林妙妙肉乎乎的小手:“我在的话,就可以过来。” 意思是不能单独和王妃在一起?这家伙不是连自己母妃的醋都吃吧? 林妙妙噗哧一声笑了。 景熙道:“笑什么?” 林妙妙抿住笑意:“没什么。” 下了车,景熙牵着林妙妙往风棠院走,小宝在院子憋了一天,早待不住了,在必经之路上等着林妙妙,瞧见她走来,刺溜一下扑进了她怀里。 看着它小爪子在林妙妙的小胸上一阵扒拉,景熙的脸瞬间黑成了炭,拧起它,就要丢下去,林妙妙巴巴儿地看向他,他将小宝兜在了臂弯里:“重,你抱着手疼。” 还以为这家伙不仅吃王妃的醋,还吃一只小兽的醋呢! 到了风棠院门口,景熙把小宝放下来,小宝正要往林妙妙身上扑,被景熙一记眼刀子甩来,悻悻地跑回房间了。 景熙俯下身:“我……” 还未真正开口,林妙妙在他脸颊上香了一个,他就是一愣,弄得林妙妙也一愣,捂住嘴道:“你……你……你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是要一个亲亲才走啊? 景熙瞧着她窘迫的小样儿,摇了摇头。 完了完了,自作多情了,本还想着,横是一刀,竖是一刀,哪知人家根本没这意思!自作多情到她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林妙妙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景熙压下几乎要翘起来的唇角:“要两个。” “两……两个?”林妙妙瞪大眸子。 景熙把另一边脸颊递过去。 林妙妙偷笑了一下,好歹是保住面子了,牺牲色相就牺牲色相吧,反正上辈子被他占的便宜够多,不差这一个。 林妙妙踮起脚尖,对着他脸颊,轻轻地香了上去。 快要碰到的时候,林崇突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身子就是一晃:“咳!咳!” 林妙妙与景熙惊得赶紧分开了! 景熙的睫羽颤出一个不规则的弧度,对林崇微微颔了颔首。 林崇心不甘情不愿地唤了声“世子”,将羞得连头都不敢抬的女儿拽进怀里,对景熙不假辞色地说道:“多谢世子送小女回来,天色不早了,世子请回府吧。” 景熙深深地看了林妙妙一眼,林妙妙耷拉着小脑袋,脸颊红若桃李。 见这家伙还不走,林崇吩咐道:“丹橘,送世子!” “是。”丹橘将景熙送了出去。 林崇问女儿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林妙妙眼神一闪:“没……没什么呀,说悄悄话罢了,父亲以为我在干什么?” “我……”我以为你在亲那小傻子呢!林崇不说话了。 “那个……跑了一天好累呀,我先去洗澡了。”林妙妙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逃一般地回了屋。 关上门,抵在门板上,想到自己在小暴君面前失态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没脸面对他了! 第73章 心迹(一更) 林妙妙洗完澡去爹娘房里请安,走到门口,听见林崇在数落自己:“她几时与王府走得这么近了?都不是三天两头往哪儿跑了,是天天去!还总让世子送她回来!他俩关系很好吗?很好吗?!” 姚氏就道:“不是你以前想让妙妙和世子一块儿玩的吗?我还反对来着,说你可别为了前程卖女儿。” “那你怎么不继续反对了?”林崇反问。 姚氏柔声道:“我发现那孩子很好嘛,虽然心智不全,念不了什么书,但又乖又安静又懂礼貌,跟外头的传闻完全不一样。” 安静倒是挺安静,小暴君不喜喧闹,可乖和懂礼貌是怎么回事?那总把她摁在怀里一通非礼的家伙究竟是谁?她和娘亲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景熙吗? 林崇生怕女儿被拐跑了,一肚子不乐意:“别忘了林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跟王妃母子走那么近……” “不是王妃干的!”林妙妙忍不住蹦出来了。 姚氏被唬得心肝儿一跳,拍了拍胸口,嗔道:“你这孩子,躲外边儿不进来呀!” 林妙妙依偎进娘亲怀里,软软地说道:“娘,林侧妃的事真与王妃无关。” “你又是怎么知道?”姚氏问。 “我就是知道!” 林崇点了点女儿脑门儿:“胳膊肘往外拐了不是?” 林妙妙揉了揉被父亲戳痛的额头,弱弱地哼道:“我今天去衙门了,王妃是好人,她一直在被人冤枉。” 夫妻二人齐齐看向女儿,林妙妙把衙门的事儿与在王府偷听的墙角说给了爹娘。 “那个人不是傅姐姐!” “采苓是故意污蔑王妃的!” “二皇子也插手了!” “傅姐姐和他在一起,还活着!” 林妙妙还想说,搞不好这二皇子已经和傅望舒勾结在一起了,目的,就是要把王妃拉下马,逼小暴君暴露,就连林侧妃的孩子,也指不定是二皇子给弄掉的。不过这太不像她能说出来的总结,索性点到为止吧,反正爹娘都是聪明人,她就不信他们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林崇与姚氏相继陷入了沉默。 …… 睡觉时,林妙妙躺在铺了凉席的大床上,眨巴着眸子望向娘亲:“娘,爹是不信傅姐姐会做坏事,对吗?” 姚氏给女儿掖好被角,轻声道:“他只是难以接受。” “娘亲是相信我的吧?我没撒谎。”林妙妙瞪大一双眸子。 姚氏笑着点点头:“娘亲信你。” 你是娘的宝贝女儿,娘怎么可能不信你? 姚氏亲了亲女儿额头,熄灯出去了。 翌日,姚氏前去探望林侧妃与小千金,林侧妃怀孕期间就不胖,如今更是瘦了一大圈,小千金因是意外早产,个头儿也小,好在哭声嘹亮,能吃能睡,应该是个健康孩子。 姚氏进入院子时,小千金刚吃了奶睡下,林侧妃神色倦怠地靠在床头,姚氏把炖好的补汤放在桌上,等汤凉下来的功夫劝她道:“歇会儿吧,我给看着小姐。” 林侧妃摇头:“谁都不能让我放心了。” 姚氏暗暗叹了口气:“其实这次的事,或许不是王妃干的,你不要怨错了人,让亲者痛仇者快。” 林侧妃嘲讽地笑了:“怎么?被王妃给收买了?” “没有的事!”姚氏盛了一碗汤,“你才是我小姑子,我总还是分得清亲疏的。” “又不是亲生的,哪里比得上未来亲家?”林侧妃满脸讥讽。 姚氏眉心微微一蹙:“林侧妃。” 林侧妃讥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借着我的方便与正院来往的事,搭上王妃那条船便想觉着我毫无利用价值了,想把我一脚踹开!呵,真会过河拆桥!” 姚氏把汤放回了桌上,认真看向林侧妃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林侧妃毫不客气地道:“少给我装蒜!真以为巴上世子就能飞出个世子妃?别做白日梦了。” …… 从院子出来,姚氏整个人都不好了,碰到前来探望林侧妃的郭氏与崔氏,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听听听听,这都叫什么话?我几时想过让妙妙做世子妃了?不就是两个孩子处得来,一起玩一玩嘛?就一定是把世子当金龟婿了?” 郭氏与崔氏彼此看了一眼,干笑着,没有说话。 姚氏一怔:“你们……你们不会也这么想的吧?” 崔氏拍了拍她胳膊:“你家妙妙从来不和我媛姐儿玩。” 郭氏补刀:“也不和馨姐儿、媚姐儿玩。” 崔氏灿灿一笑:“以前还总缠着琅哥儿,如今也不缠了。” 姚氏绷着脸回了风棠院,丹橘捧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太太,喝点酸梅汤凉快凉快吧。” 姚氏接过碗,问道:“妙妙呢?” 丹橘道:“和小宝玩儿去了,秋月跟着呢。” 姚氏若有所思地拧了拧眉头:“丹橘,你觉得世子喜欢妙妙吗?” “喜欢呀!”送那么多礼物,还总搂搂抱抱的,这要不是喜欢,都不大可能。 姚氏搅了搅碗里的勺子:“那他……有可能娶妙妙做世子妃吗?” “太太,小姐才七岁。”世子再喜欢,也是当个妹妹在喜欢吧? 姚氏咳嗽了一声:“开个玩笑,他想娶,我还不想让妙妙嫁呢!一个傻子……” 丹橘想了想:“太太,奴婢觉得世子不傻。” “怎么说?”姚氏看向她。 丹橘挠了挠头:“具体的,奴婢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他和小姐在一块儿的时候,一点都不傻。您说,他会不会是好起来了呀?奴婢听说,他不是天生的傻子,是后面生病烧坏脑子才变傻的。” “我知道他不是生来就是傻子,可……”好起来?姚氏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丹橘又道:“如果他不傻了,您是不是就要把小姐嫁给他呀?” 姚氏一拍桌面:“当然不可能!” 下午,景王来接林侧妃与小千金回府,顺便让人通知林妙妙一块儿过府吃顿饭。 姚氏给林妙妙穿了一身红,还涂了王妃送的口脂,打扮得像个新娘子似的。 林妙妙郁闷地去抓头上的红宝石珠钗:“我又不是去嫁人!干嘛弄成这样?” 姚氏把她小爪子拿开,扶正了珠钗,道:“小孩子就该穿得喜庆一点。” 林妙妙:怎么有种被娘亲给卖掉的感觉? 府门口,林侧妃抱着小千金,一转头,见林妙妙穿得这样明艳动人,虽心中一阵刺激,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姿色的确出众,敛起心头惊艳,她讽刺地说道:“还说不是去勾引世子的?” 姚氏不如景王妃牙尖嘴利,索性不与她争辩了,走到林妙妙身边,理了理女儿的衣襟,道:“玩得开心点,要是谁欺负你,就告诉世子,知道吗?” 诶?娘亲干嘛说这话?王府没谁欺负她呀,大家都很喜欢她来着! 林妙妙告别娘亲上了马车,给怀抱着小千金的林侧妃行了一礼:“姑姑,她睡了吗?我能不能看看她?” 林侧妃没理她。 林妙妙眨了眨眼,姑姑好像不高兴? 景王坐了进来,瞧林侧妃一副神色冷淡的样子,揉了揉林妙妙发顶:“你姑姑累了,让她歇会儿,肚子饿不饿?车上有点心。” 林妙妙没心没肺地吃东西去了。 下车后,景王送林侧妃回正院,见他起身要走,林侧妃道:“王爷不留下吗?” 景王略一沉吟:“我还有事。”说着,和林妙妙离开了。 林侧妃深吸一口气,望着已没了人影的院落,问身旁的静香:“王爷去哪儿了?” 静香跑出去瞧了瞧,回禀道:“好像是……往正院的方向去了。” 林侧妃捏紧了拳头! 正院,景王妃正与景熙下棋,老远便听到林妙妙叽叽喳喳的声音,又是喊李嬷嬷,又是叫玉枝姐姐,把能看到的下人逐个问候了一遍,院子里一片笑声。 “呱噪!”景王妃丢了棋子,“不下了。” 景熙唇角一勾:“分明是快输了。” 景王妃瞪了他一眼。 突然,门被梭开了,二人齐齐朝门口望去,冷不丁瞧见一个红彤彤的孩子,不约而同地怔了怔,脑海里冒出四个字——娃娃新娘。 林妙妙笑嘻嘻地走到二人跟前:“王妃,世子。” 那甜美可人的模样,把一屋子人全给萌翻了。 丫鬟们笑着拿来垫子,端上茶点与瓜果。 景王妃原本看着她挺高兴,哪知还没高兴一会儿,便瞧见景王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气氛急转直下,她当即冷了脸。 景熙站起身,一直胳膊夹住林妙妙,将她带了出去。 林妙妙面朝下,手脚一阵扑腾:“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景熙把她抱到隔壁,她一跌到地上便像不怕疼似的爬了起来,趴在墙壁上,使劲儿地竖起耳朵。 “偷听上瘾了是不是?”景熙合上门,“听不到的。” 林妙妙听了半天,果真一点声音都没有,泄气地坐回了地板上,景熙在她对面坐下,泡了一壶花茶,怕她又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倒,等凉好了才递给她。 她接过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世子,你爹娘的关系是不是不好呀?” 景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好呢?”林妙妙追问,她爹娘关系好,所以她不理解为什么别人的不好,要说是因为妾室,她就更不理解了,她嫁给裴琅后,给裴琅纳了不少妾,可她没感觉啊!她不觉得难过。 景熙打开食盒,取出一碟碟精致可口的点心,淡道:“不是谁都像你爹娘那么好的。” “那倒是。”大伯和大伯母,二伯和二伯母,好像也会经常争吵的。 景熙拿掉她手里的被子,把她抱到怀里:“怎么穿成这样?” “不好看吗?”林妙妙眨巴着眸子问。 “马马虎虎吧。” 真是的!跟王妃一个德行,都不会夸人! 林妙妙把他的脸掰向一旁:“不喜欢看就别看!” 景熙转过脸来:“偏要看。” 林妙妙捂住他眼睛:“不给你看!” 景熙拿开她肉乎乎的小手,恶趣味地说道:“非要看,你能怎么着?” 林妙妙咬了咬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爪子挠上了他腰侧。 景熙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他差点忘了,小爱妃知道他怕痒! 林妙妙被景熙呆萌的样子逗笑了,又去咯吱他。 景熙上一次当,是因为没有防范,哪儿能在她手里栽两个跟头?将她双手扣在头顶,另一手去挠她痒痒,林妙妙痒得哈哈大笑,手不能动了,便拿脚丫子去踹他,他翻身一压,用腿压住了她的腿。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别挠我痒痒了……别挠别挠……我错了……” “错了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子……求你了……哈哈哈哈……” 林妙妙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求饶。 景熙闹出了一身的汗,定定地看着她,气喘吁吁道:“还敢不敢?” 林妙妙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敢了……” 宁婉倾听到林妙妙的笑声,轻轻推开了门,景熙还没来得及放开林妙妙,男/上/女/下的一幕,就那么突兀地撞进了宁婉倾眼帘。 宁婉倾就是一声惊呼。 林妙妙定睛一看,怔住:“宁姐姐……” 宁婉倾的眸光狠狠一颤,跑出了院子。 林妙妙知道误会闹大了,忙推开景熙追了上去。 这件事,说大,并不大,不就是一个大孩子与一个孩子嬉笑玩闹吗?宁婉倾儿时,也和哥哥们这么玩呢。可对象是世子,这令整个事件都变了味。 世子傻不傻暂且不提,可认识世子这么多年,宁婉倾从没见他与任何人这般疯闹过,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别说玩闹,就是靠近他,都会让他厌恶。 她总觉得,世子喜欢林妙妙,是因为林妙妙单纯、可爱,当妹妹一般在喜欢,但方才那股感觉,又分明不像。 “宁姐姐!”林妙妙抓住了宁婉倾的袖子,喘得口干舌燥。 宁婉倾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林妙妙:“世子他……” 林妙妙摆摆手:“你误会了,宁姐姐,我跟世子没什么的,是我先咯吱他,他想报复我,就把我修理了一顿。” “这样吗?”宁婉倾的眼底光彩重聚。 林妙妙点头,反问她道:“你为什么要走啊?” “我……我怕不方便,打搅你们。”宁婉倾低声道。 “没有啦。” “妙妙。”宁婉倾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望进她眼眸,“你喜欢世子吗?将来想嫁给世子吗?”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在我心里,跟我大哥是一样的!我才没想过嫁给他呢!”她还这么小,等她长大,景熙都多少岁了?何况,他俩门不当户不对的,凑到一起根本不可能,“宁姐姐,你就安心嫁给世子吧,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宁婉倾羞涩一笑,低下头,蓦地瞥见一道暗影,她忙举眸望去:“世子……” 林妙妙转身望向浑身都仿佛笼罩在风暴下的某人,心肝儿就是一颤! 景熙捏紧了拳头,冷冷地看了林妙妙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74章 吃醋(二更) 这一晚,是惠仁送林妙妙回的家。 泡在浴桶里,林妙妙左思右想,越想越不淡定。 小暴君生气了,听见她说只当他是哥哥,不会与他成亲,气坏了。 能把一个小屁孩儿当成亲对象,林妙妙也是服了小暴君! 可话说回来,自己干嘛要和宁婉倾讲那番话?小暴君喜不喜欢她,和自己有关系吗?难道自己退出了,他俩就能修成正果? 还是自己心虚了,觉得小暴君一直不喜欢宁婉倾,就是她在中间搅和的?只要有她在,小暴君就不可能看上别的女人……自己是这么想的吗? “宁姐姐,你就安心嫁给世子吧。” 世子是不会娶你的。 “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但再好,世子也不会喜欢上你的。 啊啊啊啊—— 林妙妙,你太虚伪了! 林妙妙一头扎进了水里。 洗过澡,秋月给林妙妙擦湿漉漉的头发,姚氏进屋,从秋月手中接过棉布:“小厨房熬了绿豆汤,你去看看好了没?” “是。”秋月退了出去。 姚氏一边给女儿擦拭一边笑着问:“和世子玩得怎么样?世子有没有说你今天很漂亮?” “没。”林妙妙无精打采地回答。 姚氏困惑地拢了拢女儿柔软的发:“怎么了?和世子闹别扭了?” 要是闹别扭就好了,偏偏是讲了那么不留情面的话,怕是把他得罪高了,这家伙不会像前世那样记仇在心里,过了十来年还想着怎么折腾她报复她吧? 林妙妙生无可恋地睡了。 王府 景王妃坐在书房练字,景王也搬了桌子来与她一起练,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写完一张字帖,起身出去,景王拦住她,轻声道:“你要去哪里?” 景王妃白了他一眼:“睡觉。” “你房间在那边。”景王指了指左侧,“东西都准备好了。” 景王妃淡淡一笑:“我去和儿子睡,王爷自己歇息吧。” 然而当她来到景熙门前,却狠狠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世子从下午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了,晚饭都没吃。”惠仁禀报道。 景王妃柳眉蹙起:“怎么搞的?和那丫头吵架了不成?” “好了好了,回房吧。”景王说着,轻轻揽住了她肩膀。 景王妃却冷冷地拂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侧妃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王爷不在她身边陪着,却跑到我这边风流快活,王爷是想告诉我,你有多在乎我?” 景王定定地说道:“青鸾,我一直是在意你的。” “是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景王妃自嘲地说。 “青鸾……” 景王妃落寞地说道:“真在意我,当初就不会放弃我,你已经做了选择,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青鸾,青鸾!”景王追上去,景王妃却冷冷地合上了门。 …… 傅望舒的案子仍在调查之中,林妙妙坚持否定女尸是傅望舒,让案件回到原点,现在,赵铎开始努力寻找傅望舒的家人,试图对女尸的身份进行再一次的确定。 根据左邻右舍以及林家人提供的线索,赵铎先找到了傅辰良,傅辰良从傅望舒那儿顺了一笔钱,还了赌债,正在场子里逍遥快活,听说官差上门,以为是景王妃来找他麻烦了,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 赵铎将他揪出来,向他道明了事件原委,他紧张得不得了的神色,却在这一刻缓缓松了下来:“哦,不是王府的人找麻烦啊。” 赵铎心道,果然是和王府有过节,但很快,赵铎皱了皱眉:“可能是你女儿死了。”你这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傅辰良如今是一百个不愿意与傅望舒扯上关系,倒豆子似的把傅望舒的身份讲了出来。 赵铎听罢,就是一惊:“她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确定?” 傅辰良抓了抓脑袋:“我不能人道,成亲后碰都没碰她一下,那婆娘却突然大起了肚子,你说孩子是不是我的?” 竟是有这样的□□,不过这个似乎与案件没多大关联。但出于习惯,赵铎还是拿笔记下了,又问傅辰良道:“不论如何,你养了她那么多年,对她应该比较了解,回衙门与我们验一下尸吧。” “你都说泡烂了,还有啥好验的?”傅辰良恶寒地说。 赵铎道:“还有一处地方存在一点生前的标记,她右耳后有一颗痣,你可记得傅望舒的这里长痣没?” 傅辰良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这个,你可能真得问她娘,都是她娘带她的。” “那她娘现在在哪儿,你清楚吗?”赵铎问。 “她八岁还是九岁那年,她娘就跟人跑了,鬼知道去哪儿了?”傅辰良不耐地说道。 赵铎提笔记下,又问:“她娘家人呢?可知她行踪?” 傅辰良道:“她家不是京城的,爹娘早过世了,只剩一个哥哥,但她与她哥关系不好,打与我成亲就没来往过,相信我,她不可能去找她哥。” 赵铎作为一名官差,自然不能用赵铎的想法去判断案情,他在疑点那一栏记下了傅望舒舅舅的消息,并问了详细住址,又道:“能再问一下,她走的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比如,她为什么突然要走?是你做了什么她无法容忍的事,还是……” “诶我说,你到底是在查傅望舒还是在查那婆娘?”傅辰良没好气地问。 赵铎道:“任何与案件有关的线索,我们都不能放过,现在你辨不了尸,唯一能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傅望舒的只剩你妻子,我们必须找到她。了解你妻子出走的原因与经过,能帮我们更好地判定寻找的方向。” “得,你们也不容易。”傅辰良啜了一口茶,细细回忆起了那个闷热的午后…… 从茶楼出来,赵铎热得浑身都湿透了,手下一名叫小勇子的捕快撩起袖子给他打扇,并道:“赵哥,就这么放傅辰良走了吗?您说他会不会在撒谎?” “撒什么谎?你会为了逃避认尸说自己不能人道?说自己被妻子戴了绿帽?”赵铎两句话便把小勇子问住了。 小勇子苦恼地说道:“可照他所言,他既没打那个女人,也没骂那个女人,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与人跑了,是不是太奇怪了?不会是……他多年来怀恨在心,忍不下去就把人给杀了吧?” 赵铎拍拍他肩膀:“在没找到足够的证据之前,你的猜测,只能是猜测。” 小勇子气闷地啧了一声:“想知道傅夫人的真相,得找傅望舒,因为傅望舒是那天最后一个见过傅夫人的人;可是,如果找不到傅夫人,又根本弄不清傅望舒究竟死没死……这、这、这完全是一个死局嘛。” 赵铎沉默,老实说,办了十几年案子,头一回碰到这么棘手的。 “赵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小勇子问。 赵铎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说道:“傅辰良刚说了一个傅夫人情夫的名字,先去找他。” …… 心里记挂着得罪了小暴君,林妙妙一整夜没睡踏实,早起也没多大精神,小宝捧了瓜子来让她磕,她掰了俩掰不动了,恹恹地揪了揪小宝的毛道:“去找秋月吧,啊?” 小宝闷闷不乐地去了。 早餐是包子、蒸饺、马蹄糕、鸽子汤、百合炖蛋、清炒豆芽菜、凉拌牛肉与排骨面,姚氏把包子肉挑出来,将包子皮放进林妙妙碗里。 林妙妙咬了一口,嘎嘣,门牙掉了。 这得多倒霉才吃包子都能把牙齿给磕掉? 林妙妙快哭了。 姚氏笑道:“可算是掉了,我还在想,都好久了,再不掉得找大夫来瞧瞧呢!” 掉了一颗牙的林妙妙包子,吃了一碗炖蛋便去书房练字了,一个字也没练进去,东倒西歪,比鬼画符还难看。 这段日子,林崇在家,便由他暂代夫子之职,教林妙妙念书习字,见女儿如此心不在焉,不由拿书敲了敲女儿脑袋:“怎么了?不就掉了一颗牙?以后还会长的嘛!” 谁稀罕一颗牙齿? 林妙妙委屈地瘪了瘪嘴儿,平日里这个时辰,王府的人就该来接她去王府了,今天死活没动静。 小暴君讨厌她了。 林崇见女儿实在没学习的状态,以为她是中了暑,忙叫秋月带到屋子里歇息。 秋月给林妙妙洗了脸:“头发都乱了,奴婢给您重梳一下吧。” “不用了,挺好的。”林妙妙没劲儿地说。 丹橘走了进来:“小姐!王府来人了,接您去游湖!” 林妙妙的小身子就是一正:“秋月,梳头啊,愣着干嘛?” 林妙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了马车,出门时,怕父亲生气,她没往脸上涂东西,到了扯上便悄悄拿出王妃送的口脂,一点一点抹在了唇上,又学着王妃那日的动作,在眉间点了一粒朱砂。 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确定自己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才压下翘起的唇角,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了位子上。 马车直接去了湖边。 烈日炎炎,湖风却极尽凉爽,湖边不知谁种了白莲,微风拂过,莲香涌动,沁人心脾。 林妙妙享受地呵了一口气,雀跃地跳下马车,由下人领上了停靠在岸边的豪华画舫,她与四叔曾经上过一次画舫,与这个……貌似有点像? 林妙妙没往深处想,跳上了船。 远远地,她瞧见一系银白锦服的景熙,凭栏而立,湖风拂动他如墨青丝,随衣袂扬起优雅的弧度。 林妙妙眸光一动,露出一抹笑来,就要上前打声招呼,却突然看到宁婉倾撑了一把花伞过来:“世子,太阳大,屋里坐吧。” 景熙点头,对宁婉倾微微一笑。 林妙妙瞬间呆住了,她没看错吧,小暴君居然对着别的女人笑了?! 这、这、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活了两辈子,除她与太后之外,他几时拿正眼瞧过别的女人?更别说笑了! 林妙妙的牙齿咬得咯嘣响,气呼呼地走了过去。 宁婉倾看到是她,莞尔一笑:“妙妙来啦,我这就吩咐人上菜。” 你吩咐?这又不是你家的船,几时轮到你招待客人了?女主人么?! 林妙妙的小脸臭了臭,转身进了屋,边走,边拿出帕子把唇上的口脂与眉间的朱砂抹掉了。 …… 宁婉倾与景熙坐一排,林妙妙独自坐对面,正对着景熙,侍女上了多少菜,林妙妙统统没看清,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小暴君,仿佛要把他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 景熙突然对手边的宁婉倾道:“想喝什么?” 宁婉倾看向林妙妙:“妙妙想喝什么?是花茶还是……” “我问的是你。”景熙打断宁婉倾的话,宁婉倾脸一红,羞涩地说道:“我……我都可以。” 林妙妙抓了一个鸡爪,咯嘣咯嘣地咬了起来,小暴君对宁贵妃也没有隐瞒自己不是傻子的事儿了是不是?不是只对她一人袒露了秘密吗? 一下子变得不特别了。 这个认知,让林妙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菜上齐后,下人泡了一壶宁婉倾爱喝的玫瑰花茶,没有林妙妙喜欢的蜂蜜水。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闷头吃菜。 宁婉倾给林妙妙夹菜,景熙冷淡地说道:“她自己有手。” “呃……是。”宁婉倾尴尬地放下筷子。 林妙妙气得脸都绿了,化悲愤为食欲,将一桌子美食扫得干干净净,宁婉倾都被她的吃相吓到了,这、这像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吃过饭,林妙妙捧着肚子在座位上打饱嗝,景熙却带着宁婉倾前往甲板钓鱼。 钓鱼,钓鱼,钓鱼! 林妙妙咬唇,一脚踹上了凳子,凳子是钉在船板上,没被踹倒,反把林妙妙疼得嗷嗷直叫。 赵总管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林小姐,您要不要去外头玩会儿?” “玩什么?钓鱼啊?我才不钓!无聊死了!”林妙妙说着,拿余光偷瞄赵总管。 赵总管老狐狸一只,焉能听不出对方说的反话?这段日子与王妃在一块儿,倒是有几分王妃的小性子了,赵总管笑道:“钓鱼其实很好玩儿的,我教你。” 林妙妙被赵总管领到了甲板上,一切准备工作都由赵总管经手,林妙妙只拿根竹竿儿站在那里,偏她好动,鱼儿尚未咬饵,便被她给惊跑了,而反观宁婉倾那边,已经钓上好几条了。 “好大!”宁婉倾喜色一笑,把钓到的鱼儿放进了桶里。 景熙轻轻地勾起唇角道:“真是第一次钓鱼么?感觉挺厉害。” 宁婉倾的脸红透了:“是世子教的好。” 林妙妙狠狠跺了跺脚,把鱼竿往甲板上一扔:“不钓了!这里根本没有鱼!都在他们那边!” 赵总管眼珠子一转:“那要不……咱们也过去?” “你非要过去,那就过去咯。”林妙妙脚步一转,走了过去,速度之快,仿佛生怕赵总管会反悔似的。 宁婉倾刚让人挂上新的鱼饵,准备找个合适的位子丢下水,眼看着就要挨上景熙,林妙妙呼啦一下挤到二人中间,对赵总管扬了扬手:“就这儿了!把鱼竿给我!” 第75章 案件(一更) 游湖到一半时,天公不作美,乌云黑压压地飘了过来,眼看着就要一场暴雨,一行人只得打道回府。 刚跨过正院的门,天际便如同被撕开一道口子,大雨如山洪般一泻而下,这场雨来得快却走得慢,一直持续到晚上,都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林妙妙与宁婉倾不得不在王府歇下。 林妙妙曾在正院住过,下意识地往以前的厢房走去,走到一半时,与迎面而来的景熙与赵总管碰了个正着,林妙妙刚要行礼,便听得景熙不咸不淡地说道:“林侧妃想必还没歇息,送林小姐过去吧。” 林妙妙的心就是一阵咯噔,这家伙什么意思?要把她送走?想干嘛啊?支开她,好和宁婉倾约会是不是? 做梦! “哎哟。”林妙妙按住额头,“有点晕啊,好像中暑了。” 这么凉快,您小人家能中暑?赵总管咳嗽了两声,边瞧景熙的脸色,边试探地问道:“我先扶您回屋歇歇?” “嗯……”林妙妙“虚弱”地靠在了廊柱上。 景熙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走过去了。 林妙妙唰的一下站直了身子:“什么意思啊?” …… 林妙妙没被送回曾经住过的厢房,而是在另一间,稍远一些的屋子。 “为什么不能住那间?”林妙妙撅嘴儿问。 赵总管笑道:“世子爷吩咐了,最好的房间要留给宁小姐。” 林妙妙咬了咬牙:“不就是一间破屋子吗?爱谁住谁住!等雨停了,我就走!” 话音一落,雨停了。 赵总管张了张嘴,看着她:“要……备车吗?” …… 晚饭被呈到了林妙妙房中,起先住进正院时,她都是单独用膳,后与王妃混熟了,便与他们一块儿吃,冷不丁又吃起了“独食”,林妙妙有些不习惯,问赵总管道:“怎么我一个人吃?王妃呢?” 赵总管道:“王妃今天不吃晚饭,已经睡了。” 这么早。 林妙妙拿起筷子,眸光闪了闪,漫不经心地问:“宁姐姐呢?” 赵总管笑道:“她和世子一起用膳。” 林妙妙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我要回家。” 赵总管一怔:“呃……这……” 林妙妙垂眸,低低地说道:“雨不是停了吗?我要回家,我想我娘了。” 这孩子,是伤到心了啊,赵总管暗暗一叹,道:“好吧,我这就去请示世子。” “我走我的,请示他什么?别打搅他与宁姐姐良辰美景。”林妙妙淡淡说完,站起身,走向了门外。 雨后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腥气,与花香幽幽地传来。 林妙妙随手掐了一片被大雨清洗得发亮的叶子,她觉得自己就像这片绿叶,经得起风吹雨打,却一辈子都长不成枝头的花,宁婉倾才是景熙的良配,景熙是想通了吧,娶宁婉倾,就等于娶了整个宁国侯府,还不用苦苦地等对方长大。 她就说呢,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七岁的孩子?不过是当宠物一般疼了几天,觉得这宠物养不熟便随手丢弃罢了。 也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 思量间,玉盘拧着一桶热水走了过来,与她见了礼:“林小姐。” “大热天的谁要热水?”林妙妙盯着她手里的热水问。 玉盘柔声道:“是世子。” 小暴君要的? 他该不会已经和宁婉倾……生米煮熟饭了吧?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林妙妙嘭的一声撞开了景熙的房门,门原本没上锁,她这么奋力地一撞,整个人都踉跄着扑了进去。 景熙正在更衣,衣衫解到一半,被她狠狠地扑在了地上。 她看看景熙,又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揪住他衣襟问:“宁姐姐呢?” 景熙淡淡地从她手里扯回衣襟:“她回府了。” “回、回府?你们两个已经……不是……那……”林妙妙眨巴着眸子,看向干净得不见一丝凌乱的房间,这绝不是“战后”的样子,所以,是她误会什么了? 景熙淡淡地看向一直骑在自己身上的某人:“还不下来?” 林妙妙慢慢挪到一边,整张脸都涨红了:“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我……” 景熙合拢衣襟:“你到底想要什么林妙妙?” 林妙妙抿唇,是啊,她想要什么呢?不是她把这家伙推到宁婉倾身边的吗?怎么他一与宁婉倾交往,她就跟被针扎了似的浑身不舒坦? “你……”她张嘴,欲言又止。 “我怎样?” “你……你真的要娶宁姐姐吗?”林妙妙鼓足了勇气问。 景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林妙妙的小心脏嗖的一下沉到谷底:“可是你又不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 “我就是知道。”林妙妙小声说。 景熙凑近她,距离之近,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近到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那你说,我喜欢谁?” 他呼吸落到她脸上,那里立刻如火烧一般烫了起来。小心脏也不听话地乱蹦,林妙妙咬紧了唇瓣。 景熙抬手,冰凉的指尖落在滚烫的颊上:“到底要不要我娶宁婉倾?” 林妙妙的小嘴儿动了动。 景熙眉梢一挑:“说什么,听不见。” “不要。”林妙妙稍稍加大了音量。 “不要什么?”景熙拉长了音调。 林妙妙窘得恨不得钻到柜子里:“不要……娶……” “不要娶谁?”景熙还不放过她。 “宁、宁婉倾。”林妙妙真是羞得不行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整她的! …… 这边,小俩口打得火热,另一边,傅望舒的案子也“水深火热”。 按照傅辰良提供的地址,赵铎与小勇子找到了绿水街的一个小巷。雨后的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幽香。就在几年前,这里都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然而眼下,别说过客,连住户都不剩几家了。 赵铎看到一个敞着门的院子里,有一名六旬老婆婆在编织篮子,站在门口问:“大娘,能向您打听个事儿吗?” 老婆婆抬头问他:“你说什么?” 声音,出奇地大。 赵铎便知老人家耳朵不好使了,上前,缓缓地大声道:“我想问问您,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孙耀的?” “余老头家的耀哥儿?”老婆婆问。 赵铎笑道:“这儿还有别的孙耀吗?” “就一个耀哥儿啊。”老婆婆指了指斜对面,“你一直走,卖香料那家就是了,耀哥儿可能干咯,以前是学徒,现在做师傅了,还娶了老余家的姑娘……” 小勇子一脸顿悟:“难怪一进巷子便闻到一股香气,是有香料铺子啊。” 赵铎辞谢老婆婆,去往了她口中的香料铺子,这是一家做批发的,专给城中的胭脂水粉铺或香烛铺子等供应香料,也有客人直接上门购买,赵铎进入大堂时,正好听到一名妇人问:“有彩云香吗?给我来一盒。” “这叫琉香,和那一个味儿,十五两。”伙计打包了一大盒琉香给她。 妇人闻了闻,满意一笑,买了一盒离开了。 小勇子不解地看向赵铎:“这是怎么回事?” 赵铎道:“琉香就是彩云香,它们供货给香颂坊,香颂坊改了个名字而已。” “啊,还能这样,受教了。”小勇子说。 伙计看到了他们,笑着问:“二位是要买香料?单卖还是批发?” 赵铎把衙门的牌子亮给他看:“我们找人。” 伙计一瞧是官衙的令牌,忙肃然了神色,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赵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院中葡萄架下,躺着一名头发灰白的老人,忙问:“他是……” 伙计道:“我们家老爷子。” 余老爷闭目躺在阴凉的藤椅上,面颊削瘦,但身形修长,依稀能瞧出年轻时几分魁梧的样子。 赵铎来到他身边,定定地打量了他半晌,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轻声问:“余老爷,您认识孙耀吗?” “你们找我丈夫有事?”一名挺着大肚的孕妇走了出来,年纪二十上下,模样清秀,穿戴华贵,又听叫孙瑶丈夫,应是余家的千金了。 赵铎把身份在心中过了一遍,刚要开口,一旁的小勇子抢了白:“啊,想问问你丈夫和……哎哟!”话未说完,被赵铎掐了一把,疼得就是一阵痉挛。 赵铎面不改色道:“听说他是你们这儿的掌柜,所以来问他,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孟九娘的客人来买过香料。” 孟九娘,傅望舒的母亲。 妇人想了想,说道:“铺子里的事儿,你们问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客人来买东西,不是熟客的话,一般不问名字的。” “傅望舒呢?你可听说过这个客人?”赵铎又问。 妇人摇头:“也没。” 那边,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二妮儿啊。” “诶,爹,您醒了?”妇人蹲下身,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薄布,“该吃药了,我扶您回屋。”对赵铎二人道:“你们稍等。” 赵铎点头,目光扫了扫,问道:“可以随便看看吗?” “当然。”妇人将余老爷扶了起来,往卧房走去时,赵铎眼尖儿地瞥见了他手腕上的淤青,“这是新弄的吧?” 妇人顺着他指的的地方看了看,苦涩地说道:“是,我爹前几日在门口散步,被一个骑马的人撞了。” 小勇子怒问:“那人呢?” 妇人道:“跑了。” 小勇子捶拳:“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有这等刁民!你们没报官吗?” 妇人淡淡地摇了摇头:“根本没看清是谁。” 小勇子瞪圆眸子道:“那也能去衙门登记备案的。” “不必了。”妇人扶着老人进了屋。 望着老人佝偻的身影,赵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余老爷子对傅望舒的名字有反应,他认识傅望舒。” …… 不多时,孙耀回来了,他今年二十六岁,孟九娘出走那年,他刚好二十。他是个模样周正的青年,笑容傻乎乎的,给人一种十分憨厚老实的感觉。 他将赵铎与小勇子请入茶室:“多谢你们没把我和九娘的事告诉我夫人,我夫人是个好人,我不希望她为此受打击。” “那你早干嘛去了?”小勇子嗤了他一句。 孙耀讪讪地说道:“我和九娘是七年前认识的,那时我夫人才十三,我们还没在一起。” “那孟九娘也是有夫之妇!”小勇子最讨厌这种不规不矩,还为自己开脱的。 孙耀捧着茶杯:“我与九娘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很久,一年左右吧,然后就分开了。” 赵铎拿出纸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那时还只是个学徒,师兄弟众多,我不算最出色的,有一次把香料的用途背错了,师父罚我在香堂做打扫,恰好九娘来买香料,我们便聊上了……第一次、第一次是她主动叫的我。”孙耀的脸颊微有些泛红。 “你当时知不知道她成亲了?”赵铎追问。 孙耀点头。 小勇子无语了。 赵铎写了几笔,又问:“她怎么和你说他丈夫的?” “好吃懒做,爱赌钱,但那玩意儿……不中用。” “她丈夫会打骂她吗?” “据我所知,没有,他丈夫不动粗的。” 与傅辰良口径一致。赵铎暗暗点头,又道:“她丈夫知道你们的事,你们见过面没?” “见过,和她买衣料子的时候被她丈夫碰到了,她丈夫翻了几个白眼,没说什么。”孙瑶答道。 所以对于妻子不忠的行为,傅辰良是采取包容与模式的态度?是因为自己有缺陷,无法满足妻子的需要吗?当然,也有类似情况的男人对妻子变态发泄的,索性傅辰良是前者。赵铎记下,又问:“你知道傅望舒的生父是谁吗?” “不知,九娘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你和孟九娘可还有联系?” “没了,她一声不响地走掉,招呼都没打一个,我找过她,却一直没找到,我想过要娶她的,要不是她走了……”后面的话,孙耀没说了。 赵铎深深地看着他:“你们那时关系如何?” “挺好的,不过这也许只是我个人这么想而已,她早厌弃我了也说不定。”孙耀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男人挺多的。” 小勇子瞠目结舌。 赵铎神色不变,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画卷,慢慢打开道:“她有个女儿,你可认识?” 这是林崇亲自画的画像,十分神似本人,赵铎定定地看了良久:“小望舒啊,都这么大了。” “认识?” “九娘常到铺子里买香料,与我混熟后,偶尔会把小望舒带来让我帮忙照看。” 小勇子嫌弃地啧了几声:“这到底是怎么做娘亲的?把女儿丢给一个陌生男人照看,也不怕被卖了!” 孙耀笑了笑,看得出提到傅望舒时,心情不错:“小望舒很乖,不哭不闹的,有时还会帮我干活儿,一开始我师父挺嫌弃她的,但她聪明,嘴巴甜,卖香料比店里的伙计还卖得好。后面我师父也开始喜欢她了,教她辨认香料,她学得可真快,好些方子,师父舍不得教我们,却都传授给了她。” 小勇子戳了戳赵铎的胳膊,低声道:“被你猜中了赵哥,余老爷子真认识傅望舒。” 赵铎看向孙耀:“你可知傅望舒耳后有没有一颗痣?” “这我倒是没注意,我去问问师父吧,后边都是我师父带她比较多了。”孙耀去了后宅,须臾,折了回来,“我师父年纪大,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我能亲自问问他老人家吗?”赵铎道。 “恐怕不能,师父已经歇下了。” 从余家出来,赵铎陷入沉思。 小勇子问:“赵哥,想什么呢?” 赵铎拧了拧眉毛:“想余老爷子的反应,似乎不想见到我们。” “是吗?”小勇子耸耸肩,“赵哥,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孟九娘不是跟人跑了,是被人杀了!凶手就是孙耀!你刚刚看出来了吧?孙耀对孟九娘余情未了,提到孟九娘还有别的男人时,那嫉妒的小眼神儿,乖乖,差点儿没把勇爷爷我戳死!一定是孙耀因爱生恨,受不了孟九娘与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暗自把孟九娘给解决了!” 第76章 真相(二更) 回府的马车上,林妙妙又后悔了,自己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居然让他别娶宁婉倾!自己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对他讲那样的话? 别是真的喜欢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喜欢他什么?容貌?家世?性情?性情那么差,一言不合就杀人,她怕死他了才对! 马车停在林府门口,景熙跳下车,把手递给林妙妙。 林妙妙犹豫。 景熙索性把她抱进了怀里,这半年,他个子又拔高了不少,反观林妙妙,与去年变化不大,窝在他怀里,像只柔软的小兔。 景熙捏了捏她白玉般的小耳尖,然后,小耳尖红了。 林妙妙不敢看他,趴在他肩头,肉乎乎的小手抱住脖子,耳尖发烫的一霎,仿佛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她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景熙抱得更紧了。 到风棠院时,景熙没像往常那般停下,而是直直地走了进去。 姚氏刚做完一本账,一抬头就见丹橘和秋月像被雷劈了似的怔在那里:“怎么了你们?” 二人指了指门口。 姚氏顺势一看,“天啦!” 世子来了! 还抱着她女儿! 林妙妙像只蒸熟的小跳虾,全身都红透了。 景熙把林妙妙放了下来,对着姚氏微一欠身:“伯母。” 姚氏被一声伯母叫得心都化了,拉着景熙走到一边,低声问:“你……你傻病好了吧?” 景熙一愣:“呃……算、算是吧。” 姚氏笑得越发灿烂了。 景熙看看几乎要把脑袋低到桌子底下的林妙妙,眸子里掠过一丝柔和,对姚氏道:“我想求娶林小姐为妻。” 姚氏倒抽一口凉气! 林妙妙捂住小嘴儿,林小姐,第一次听小暴君这么称呼自己,为什么好想笑? 姚氏狠狠地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景熙:“妙妙才……才……还小,现在就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些?” 景熙认真道:“先把亲事定下,等她大了再完婚。” “先定亲再完婚,这个好,这个好!”姚氏连连捶手,天知道,她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借林侧妃吉言,她家真要飞出个世子妃!反正订娃娃亲都多的是,女儿这年纪,其实够了。想到什么,姚氏又问:“是……是正妃?” 侧妃她可不干!她再嫌贫爱富,也绝不送女儿去做妾。 景熙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妙妙忍住偷偷翘起来的唇角,上辈子做了五年林妃,这辈子算是扶正了? 姚氏激动得有些眩晕了,林家是商贾啊,居然真的要飞出一个世子妃来,这在以往,简直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至于景熙为何看上女儿,孩子们处久了,相互喜欢,有什么奇怪的?这叫青梅竹马!而且世子说了,等妙妙长大了再完婚,这不是真心喜欢是什么? “几时……上门提亲?”姚氏直勾勾地看着他问。 “我今晚便回去准备。”景熙道。 这是马上就会来提亲的意思?姚氏用帕子遮了遮唇角的笑意:“你父母那边——” “我父王已经同意了,我会尽快说服我母妃,让她同意我们的婚事。”景熙一本正经地说。 林妙妙撇过脸,小嘴儿高高翘起,干嘛一口一个林小姐?听着真不习惯~ …… 裴琅路过风棠院,前阵子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至今未完全康复,面色有些苍白,但索性能下床了,他第一件事便是来探望林妙妙,他听到了里头的笑声,问守门的婆子问:“是妙妙回来了吗?这么高兴。” 婆子笑嘻嘻地说道:“是景世子来了,在和夫人提亲呢!” “提、提亲?”裴琅一怔,“提谁的亲?” 婆子就道:“三小姐呀!世子爷看上咱们家小姐了,要娶她做世子妃!小姐真是好福气啊……” 裴琅深深地看了一眼满是笑声的庭院,落寞地说道:“是好福气。” 我没那福气。 …… 儿子头七在即,林侧妃去寺庙请大师诵了一卷经,准备回府时被大雨耽搁了片刻,她要了间禅房,稍作歇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等她睁眼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屋子里没有掌灯,她揉了揉有些发晕的头:“静香。” 没有应答。 她缓缓坐起身来:“来人。” 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徐徐走了进来。 林侧妃眉心一蹙:“你是谁?” “林侧妃,是我呀。”她拿出火折子,轻轻点了一盏灯。 借着微弱的烛光,林侧妃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你?你来做什么?” 她云淡风轻地笑:“我来帮您给儿子报仇呀……” …… 景王妃睡得很早,连晚饭都没吃,她并不是真的睡着了,只是一个人关在装满衣物的房里,看奢华奢华的衣橱。 左边权势小女孩儿的衣物,右边是男孩儿的,从出生到十二岁,衣帽鞋袜,一样不少。 她拿起一双男孩儿的小虎头鞋,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突然,惠仁叩响了房门:“王妃,有您的信。” “进来吧。” 惠仁入内,把粘着雨水的信件呈到了景王妃手里。 景王妃看完,古怪地嘀咕了声:“大雨天的,居然约我喝茶,林侧妃是不是有病?” …… 傅望舒的案子仍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中。 赵铎从孙瑶那边并未查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决定上傅家一趟,看看孟九娘是否留下过书信或笔记一类的东西。 傅辰良掏出钥匙,给赵铎和小勇子开了门,自傅远山过世后,这里便无人居住了,灰尘略多,傅辰良摸了摸鼻梁:“你们要找什么随便找吧,那婆娘的东西我没动过,都在右手边第三间屋子里。” 赵铎与小勇子搜了一番,一无所获,回到前院时,赵铎眼尖儿地看到了一口被封住的井:“为什么把它封上了?” 傅辰良道:“那婆娘走的第二天晚上,傅望舒想溜出去找她,结果跌进井里差点淹死,老爷子连夜让人把井封了。” “那孩子与水有缘啊,小时候就差点淹死,长大真给淹……”死字未说完,瞧见赵铎一脸警告地瞪着自己,小勇子噤了声。 赵铎走到井边,四下看了看,对小勇子道:“把它凿开。” “啊?”小勇子抽了抽嘴角,那工具把上头的砖给撬了,一股刺鼻的恶臭扑来,小勇子恶心得捂住了嘴。 一个时辰后,一具衣衫褴褛的骨骸被小勇子打捞了上来,赵铎即刻叫了衙门的仵作。验完骨盆与耻骨后,仵作给出判定:女尸,曾有过分娩。 女尸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泡烂,首饰也大半生了锈,但借着轮廓与字样,依旧能判断出是孟九娘生前佩戴的饰物。 傅辰良当即傻了眼。 谨慎起见,赵铎又叫来孙耀。 孙耀认出了衣服上的图案,是他给孟九娘买的料子。 女尸的身份,基本能够确定了,就是失踪六年的孟九娘。 小勇子恍然大悟:“哦,难怪一直找不到她人了,她死在这里头了。但是不对呀!她、她怎么会死在里头的?是自己掉下去的,还是被人谋杀的?” 赵铎看向傅辰良,傅辰良慌忙摆手:“别看我啊!又不是我干的!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赵铎皱了皱眉:“你说,傅望舒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她出走的消息,也是傅望舒告诉你的?” “是啊!那天我输了钱,喝了些酒,一进门就见那丫头哭哭啼啼地跑过来,说娘亲跟人走了,娘亲不要她了,娘亲再也不回来了。我其实也偷偷地找过她的,那孩子成天哭,怪可怜……可我怎么找都没找到,问那孩子,她娘和谁跑了,她又答不上来。”傅辰良抱住脑袋,蹲在了地上,好歹夫妻一场,看到她死了,他也不好过,他是个没用的男人,虽然也恼她不检点,可从没想过让她去死。 赵铎陷入了沉思:“傅辰良,你刚刚说,孟九娘出走的第二天晚上,傅望舒才掉进井里。她是白天出走的吧?超过十二时辰,尸体很有可能已经浮上来了,如果傅望舒真的掉下去,应该会发现她娘才对……” “她一个孩子,吓傻了吧?”小勇子道。 赵铎道:“那傅远山呢?还有那些封井的人呢?他们是为什么没看到水中的尸体?” “夜色太暗了?”小勇子道。 “又或者,是尸体又沉下去了。”赵铎又让小勇子下了一次水,这回,小勇子仔细搜了井底,发现了一块大石头以及一根麻绳。 赵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极为恐怖的一幕:一个八岁的孩子,将一块系了麻绳的石头丢下井,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将绳子绑在孟九娘的脚上…… 后面孟九娘的尸体腐烂了,绳子自然脱落,沉入了井底。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九娘是她亲娘,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她不惜把孟九娘一辈子地困在井底? 孟九娘又是不是她推下去的? 还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孩子……识水性! 小勇子摸了摸下巴:“赵哥,如果傅望舒识水性的话,那她不大可能会在护城河淹死啊,那女尸……可能真不是她啊。” “傅望舒可识水性?”赵铎一把将傅辰良拽了起来。 傅辰良被拽得生疼:“我不知道啊!我没怎么带过那孩子,你问我,还不如问孙耀呢!” 孙瑶摇头:“不、不清楚。” 赵铎道:“有一个人或许清楚。” “谁?”孙瑶问。 赵铎神色一肃:“你师父。” 余家,灯油如豆。 余老爷躺在昏暗的大床上,形同枯槁,一旁是妇人给她熬的药,他一口都没喝。 妇人拿着赵铎留下的画像,哭着问已不剩多少时日的父亲:“是她吗?是这个孩子吗?您倒是说话呀?谁把您弄伤了,您连大夫都不看,药也不喝?是不是这个孩子?是不是当年被您关在屋里的孩子?” 余老爷怔怔地望着帐顶,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如过眼烟云。 他想起了那个孩子,干净,漂亮,乖巧,上进。 “余师傅,您在搬东西吗?我帮您吧!” “这是什么香料?我能跟您学制香吗?” “我很能干活的!我不要工钱!” “为……为什么要脱衣服?” “疼……好疼……我……我不学了……求求您放开我……” “别在河里……求您了……” 余老爷淌下了悔恨的泪水。 赵铎赶到余家时,余老爷已经咽气了,经仵作坚定,为脾脏破裂,不治身亡。 妇人告诉赵铎,骑马踢伤父亲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 但那女子是谁呢? 赵铎指了指画像的人:“是不是她?” 妇人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 从余家出来,小勇子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拳捶在墙上:“禽兽!禽兽!禽兽!姓余的该死!孟九娘该死!这要是我……我……勇爷爷我扒了他们的皮我!” 赵铎阖上眸子,平复了一下翻滚的情绪,正色道:“傅望舒还活着,还是想想怎么找到她吧。”放着这么危险的人在外晃荡,不知还会有谁遭殃,“还有谁得罪过她没?” “景王妃呗。她不是喜欢裴琅吗?被景王妃给拆散了。” 赵铎眉心一跳:“上景王府!” …… 景王妃带着惠仁来到了与林侧妃约定的茶楼。 “搞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景王妃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会意,把侍卫全都叫了进来。 一名眉清目秀的伙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客官,这间茶楼被一个姓林的夫人包了,说是在等一位姓顾的客人,请问是您吗?” “哦,是我,她在哪儿?”景王妃漫不经心地问。 “在楼上,您随小的来。” 景王妃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伙计眼神一闪,余光扫过她身后的护卫,笑道:“是小店新买的香料,能宁神养身的,您这边请。” 伙计将景王妃迎上二楼的一间茶室,正对着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 景王妃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林珍儿,把本王妃叫来这种地方,你要说的话究竟有多见不得人?” 傅望舒缓缓摘掉斗篷,扬起冰冷的笑脸:“好久不见,景王妃。” 第77章 结束(一更) “是你?你果然没死!”景王妃狐疑地扫了一眼四周,“你把林侧妃怎么样了?” “她帮了我大忙,我自然是好生送她回府了。”傅望舒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不介意地话,坐吧。” 景王妃毫不客气地坐下:“都晓得诈死诬陷本王妃了,傅望舒,你胆子不小。” 傅望舒就道:“无奈之举罢了,王妃生来好命,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蝼蚁的悲哀?要喝茶吗?” 景王妃显然对她倒的茶没兴趣,冷冷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本王妃可从来不是瞧不起蝼蚁,本王妃看不顺眼的,便是皇妃也照样不顺眼。” 傅望舒似是不解:“那我又怎么让王妃不顺眼了呢?就因为我与荣郡主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大周律法可没规定男人不能三妻四妾吧。” 景王妃呵斥道:“想娶本王妃的侄女儿,当然不能纳妾!” 傅望舒淡笑:“那么王妃你呢?你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有什么本事去插手别人的事?” 景王妃的脸色变了变。 傅望舒淡淡地弯起唇角:“王妃想听听我的事吗?” “你的事有什么好听的?”景王妃完全没那兴致。 傅望舒叹了口气:“不听也罢,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景王妃不接话,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傅望舒静静地喝着茶,但那捏得发白的指节透露了她内心的彷徨,景王妃轻轻一叹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傅望舒?你知不知道污蔑王妃是死罪,林家人对你不好吗?林崇到现在都还在找你,知道你犯了错也从未想过放弃你,你非要如此令他失望!” 傅望舒的面上掠过一丝复杂,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道:“三爷是个好人,除爷爷以外,就三爷是真心疼我。所以我,哪怕一直很嫉妒林妙妙,也没想过去伤害她,我知道,三爷会难过。” “姚心岚呢?”景王妃问:“我可是听说,她掉进河里的时候,你连呼救都不曾,怎么?想看着她溺死?” “你怎么知道?”当时在场的,只有她、裴琅与四叔,林妙妙隔得远,并不知她什么都没做。 我儿子救的姚心岚,我当然知道。景王妃哼了哼:“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傅望舒陷入了回忆:“我当时,并不是真的想看她死,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那个潮湿的雨天,一个与姚心岚一般年纪的妇人,喝醉酒跌进井里,她惊恐地站在井边,想要救她,却又觉得不该救她,毕竟若不是她一次次拿自己当出去玩的幌子,自己也不会遭遇那种惨绝人寰的事。可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决定把她救上来,然而当她准备去叫人的时候,却发现井里已经没有动静了。 她有憎恶她的理由,她害怕别人觉得她是故意,于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直到第二天,爷爷把井封了。 她不知道爷爷看到井里的那个人没,爷爷一句也没问过她。 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地忘记那晚的事,可那日她看到姚氏落水,尘封了五年的记忆突然冲出脑海,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知道那一刻在水里挣扎的究竟是姚氏,还是孟九娘…… 景王妃瞧着她忽然变得惨白的脸,不明白她究竟记起了什么,竟把自己吓成这样。 傅望舒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敛起心神,笑了笑说道:“我没想过害三婶,只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一如不论我怎么解释我和表哥、大少爷是清白的,大家都不屑一顾。我之前尚有所顾忌,努力把对表哥的情愫压在心底,可我得到的是什么?” “敢情你是活在别人眼里啊。”景王妃太不能赞同傅望舒的做派了,她头上被人乱七八糟扣的帽子,不知比傅望舒多了多少,她若一个一个地较真儿过去,岂不是真把那些皇妃、贵妇杀光了? “傅望舒,一个人的经历,不能成为她作恶的借口。不要觉得你自己很惨,比你惨的人还有很多。你知道真正惨的人是什么样子吗?他们每天,不是在想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他们在找哪里没受伤。” 傅望舒被她的话狠狠震了一番,半日,才呢喃道:“照你这么讲,我是过得很好?” “怎么不好?之前有你爷爷疼你,如今有林崇照顾你,就算曾经吃过不少苦头,可比起饿死冻死的那些人,你貌似不算太差。”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傅望舒猛地捶响了桌面。 “我有必要知道吗?你跟我什么关系?亲人?朋友?君臣?婆媳?”景王妃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你的经历我不感兴趣,也没义务对你做出任何同情,我只是个王妃,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别一副我不同情你我就十恶不赦的表情。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王妃的冷静,险些让傅望舒的小心思溃不成军,傅望舒定神了良久,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话题:“我想和裴琅在一起,可惜因为你,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笑话,本王妃几时阻止你们来往了?本王妃说过,只要他不再纠缠荣郡主,他便是你的,怎么?他终究不愿意娶你啊?那可怪不得本王妃。” 傅望舒被戳中痛脚,面色一阵阵发白。 景王妃不屑地嗤了一声:“想追情郎呢就自己去追,本王妃没工夫陪你耗。” 傅望舒的呼吸颤了颤:“王妃别急着走啊,好容易把您叫出来一趟,再有下次,怕是难了。” 根本不会再有下次了!本王妃第一次是自己找上门的,这一次是被林珍儿骗的,怎么可能会有第三次? 景王妃懒得再浪费口舌,迈步朝门口走去,傅望舒却一把合上了门。 景王妃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探出手,从她怀里掏出一包香料:“又想故技重施是不是?本王妃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言罢,将香料摔在地上,一脚碾了上去! “来人!” 傅望舒得意一笑:“别叫了,来不了的,一楼熏的软骨香,就是专门对付那些侍卫的,至于你的女官……就更不值一根手指头了。” 景王妃柳眉一蹙:“你还有帮手?” 傅望舒笑着说:“不然呢?小女子杆枪匹马,哪敢与王妃叫板?” “你到底想要什么?” 傅望舒正色到:“圣旨。” “圣旨?”景王妃一脸困惑。 傅望舒看了她一眼:“景王妃不会不知道二皇子为何非得对付你的傻儿子吧?” 景王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傅望舒勾了勾唇角:“我之前十分纳闷两件事,一是二皇子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为何如此忌惮一个傻子?二是皇上为何这般纵容景王府。一直到二皇子无意中向我透露了一些陈年往事,我才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王妃有兴趣听一下吗?” 景王妃冷冷地撇过了脸。 傅望缓缓地说道:“十二年前,您怀过一对龙凤胎是不是?快临盆的时候,京城潜入了一帮敌国刺客,抓了您和当今圣上,逼景王在您与圣上之间做选择。 可惜,景王没有选择您。 他选择了自己哥哥,选择了大周国君。 而身怀六甲的您,被推下山崖。 您侥幸活了,孩子却没了,您这辈子……也再不能生养了。” 景王妃心底的口子陡然被撕开,潮汐般的疼痛涌了上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她几乎喘不过气。 傅望舒却好似没感受到她濒临崩溃的情绪,接着说道:“圣上内疚,自此对你、对景熙、对整个景王府都格外宽容,不仅如此,圣上还拟了一道密诏,他若驾崩,立景熙为帝。 那道密诏现在在哪里?景王手里,还是景熙手里?” 景王妃将翻滚的情绪一点一点塞回心底:“我不会告诉你的。” 傅望舒的眸光暗了暗:“没关系,我把你在我手里的消息放出去,不信父子俩不会拿密诏来换你。啊,不对,景王当年就放弃过你一次了,谁知会不会有第二次?还是告诉你儿子比较妥当,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密诏。” “你别做梦了,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你要挟我儿子的筹码!” “哦,是吗?你以为你有得选吗?” 景王妃冷声道:“傅望舒,你对景渊了解多少,就这样替他卖命了?信不信他利用完你,立马就能卸磨杀驴?” 傅望舒驳斥道:“他卸不卸磨杀驴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儿子恨透了我和裴琅,让你儿子继位,我们一定会生不如死!不如跟着二皇子搏一把!” 狗急了还有跳墙的时候,傅望舒也是真被逼得没有退路了,污蔑王妃的罪名一旦成立,少不得要被砍头,景王妃是绝不可能宽恕她的,那么,二皇子成了她唯一的□□,但她值得二皇子费尽心思庇护一个景王府的敌人吗?她得拿出自己的本事,证明自己的价值,没有比密诏更好的东西了。 傅望舒夺了她手中的扇子,景王妃知道这是要去威胁景熙了,情急之下,拔掉头上的金钗,狠狠地刺向了傅望舒。 傅望舒忙去夺她手里的金钗,一边夺,一边叫人进来。 几名小二打扮的护卫冲了进来。 景王妃一把扣住傅望舒,金钗抵住她脖子:“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傅望舒死不死有什么重要的,他们得到景王妃就够了,有了景王妃还怕威胁不了景熙? 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后,齐齐朝景王妃扑了过去。 景王妃没料到这群人完全不顾傅望舒生死,恨铁不成钢地叱道:“看吧,这就是卸磨杀驴!亏你还替他卖命,不如死在我儿子手里!” 傅望舒只能自救了,抓住景王妃的手,一口咬下去,景王妃疼得接连后退,傅望舒被她扣着,也是一阵后退,二人撞上了身后的窗户,哐啷一声,窗户被撞开了,二人没来得及稳住身形,齐齐摔了下去…… 第78章 长大(二更) 又是一年七月初一,细雨打湿了屋檐,傍晚时分,雨歇,暮光破云而出,映着灰蓝的天,一片绯色。 白云寺便笼罩在这片绯色的暮光中。 寺庙的客人陆陆续续散了,往生殿内,一名清丽脱俗的紫衣少女正拿着帕子,擦拭一个往生牌,牌位上,用鸡飞狗跳的书法写着三个字——顾青鸾。 在少女身侧,站着一个英俊刚毅的中年男子,他面前,也放着一个往生牌,写着,傅望舒。 姚氏拿着一炷香走了过来,路过中年男子身边时,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到少女身旁:“妙妙,给。” 林妙妙接过香,静静地点上,而后虔诚地对着牌位行了一礼。 六年前,景王妃与傅望舒从茶楼坠下,虽楼层不高,却伤及头颅,二人皆不治身亡。 这件事在当时的京城造成了空前的轰动,景王妃恶名在外,盼着她栽跟头的人几乎能从京城排到福州,可谁都没想到她真的栽了,还一头栽死了。 傅望舒也因此“名声大噪”。 她与景王妃的恩怨被翻了出来,插足裴琅与荣郡主的事也被抖了出来,众人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连她“父亲”傅辰良都一度成为过街老鼠。 但只有一个傅望舒,并不足以算计景王妃,在景王府与官府的彻查,林侧妃露出了马脚,得知是她帮傅望舒把景王妃骗去的茶楼,景王一怒之下,废去了她侧妃之位。 而根据惠仁的口供,二皇子也成为了本起案件的最终嫌疑人,景熙搜罗到了二皇子与傅望舒勾结的证据,也查出了二皇子两次陷害林侧妃却嫁祸给景王妃的事情。 皇上对案件高度重视,命展开三司会审,会审结果,二皇子谋害景王妃与林侧妃罪名成立,被逐出皇室,贬为庶人,终身幽禁于临江王府。 伤害过景王妃的人,全都罪有应得了,林妙妙想,王妃在九泉之下,应该能够安息了。 林妙妙将香□□了香炉,却突然砰的一声,香炉碎了!林妙妙花容失色! 姚氏忙拿帕子擦了擦溅在林妙妙身上的香灰:“哎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炉子,怎么碎了?”扭过头,瞪了傅望舒的牌位一眼,“一定是这个煞星冲的!我当初就说别给她立什么往生牌!她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也配?” 林崇叹了口气:“人都死了,你少说两句。” “死了又怎样?她干了那么多坏事,我说两句都不行?当初要不是她,王妃也不会出事,王妃不出事,妙妙的亲事也就不会被耽搁……”言及此处,姚氏敏感地察觉到了女儿变淡的脸色,清清嗓子,不再说话了。 景王妃出事的那晚,景熙恰巧在与姚氏提亲,不出这场意外的话,翌日景熙就该携聘礼上门了。 为亡母,守孝三年。 那三年中,景王府来了一名神医,“治”好了景熙的傻病,就在三年孝期将满之际,边关突发战事,景王领兵出征,打的就是曾经挟持过景王妃与皇帝,并将景王妃推下山崖的北梁人。 景王发了疯似的挥剑斩敌,在连胜三场战役后,却遭遇北梁刺客的偷袭,重伤不醒。 景家军群龙无首,士气大跌,边关十二城,接连沦陷。 景熙就是在这种紧迫的局势下,请缨北上,没人相信一个傻了十多年的人能够上阵杀敌,却也没人比他更能稳定军心。 那之后的事,林妙妙知道的便少了,只偶尔从父亲那儿听到只言片语,大致是世子又打了胜仗,又收复了一座城池。 走出往生殿时,寺里的香客已经差不多走光了,空荡荡的寺院,只剩来回做着洒扫的僧人。 突然,一个肉乎乎的小白团子奔了过来,两只小胳膊微微张开,红嘟嘟的嘴唇里淌着晶莹的口水:“姐姐,姐姐,姐姐……” 这是姚氏与林崇的儿子林允之,今年两岁,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 林妙妙把他抱了起来,给他擦了擦口水道:“允之怎么来了?” “是我带他来的。”裴琅双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而来,他穿着一系褐红色锦服,身姿挺拔,眉目如画,褪去少年青涩的他,不自觉地散发着几分内敛与成熟。眼下的他可不再是什么卑微的、寄人篱下的表少爷了,他早已高中状元,跻身翰林院,而今任正七品编修。 前世,裴琅带林妙妙逃离京城,放弃了科考的机会,林妙妙原本以为他就算考也考不中,这辈子亲眼见了才知,他竟是有宰辅的潜质。据说礼部、鸿胪寺、太学的人全都注意到了他,正暗地里打抢,想把他抢到自己的地盘。 不过,纵然他爬得再高,为人依旧十分低调。 “表哥。”林妙妙打了招呼。 裴琅温润一笑:“都弄完了吗?可以回家了?” 林妙妙嗯了一声。 怀里的小允之待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身子,朝裴琅伸胳膊:“骑、骑、骑。” “好嘞!”裴琅让小允之骑到了自己脖子上。 自从裴琅让小允之骑了一次,小允之便上了瘾,这一路上山,都是在裴琅的脖子上骑过来的,眼下又要骑回去。 林妙妙怪过意不去的,对小允之道:“下来!” “不要。”小允之抓住了裴琅的耳朵。 另一边,姚氏与林崇走了过来,见自家儿子与裴琅在一起,并不感到意外,裴琅虽是做了官儿,待林家人依旧十分亲近,尤其林妙妙与小允之,那简直是要宠到天上去。姚氏起先挺瞧不上裴琅的,一个落魄的表少爷嘛,哪里配得上她如花似玉的女儿?但如今,他做了状元郎,不再是他高攀女儿,而是女儿高攀他了。 姚氏客气地打了招呼,裴琅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行礼:“三叔,三婶。” 下山后,一家人坐上马车,路过中心大街时,小允之吵着要下去走,林妙妙抱着弟弟下了马车,裴琅跟上。 裴琅容貌太出众,走在人群中,惹来姑娘们频频回头。他也算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了,年纪轻轻高中状元,又长得好、品行好,京城的姑娘们最想嫁的对象就是他,据说连公主都对他“垂涎三尺”,奈何他心里只有一个林小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等林小姐长大,如今林小姐是真的大了,二人怕是好事将近了。 林妙妙被这种“祝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弟弟,离裴琅远了些。 “糖、糖、糖!”小允之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嗷嗷直叫。 裴琅买了两串,一串给小允之,一串给林妙妙。 林妙妙干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琅微微一笑:“才十三而已,哪里就不是孩子了?吃吧。” 林妙妙不吃。 小允之手里的糖,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林妙妙正要问他怎么了,就见他捂住自己的宝贝小鸟:“尿!” “我带允之去吧。”裴琅道,总不好让一个姑娘家给小允之把尿,“人多,不好找地方。” 林妙妙抱紧小允之:“不必了,那边就是林家的铺子。” 林妙妙抱着小允之走进了小巷,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允之憋不住了,哗啦啦地尿在了林妙妙身上,林妙妙林妙妙被浇了一身童子尿,忙把他放到地上,他还没尿完,对着墙根,又嘘嘘了很久。 “你呀,一天不尿人身上就不高兴是不是?为什么非得憋不住了才说自己想尿?”林妙妙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裤腿上的尿,自己身上的倒是顾不得了。 就在林妙妙快擦完了想抱小允之回马车上时,不知从哪儿窜来一道人影,一把抱起小允之,朝巷子那头跑了出去! 这是……传说中的打劫孩子? 林妙妙吓坏了,奋力地追了上去:“救命啊——抢孩子了——” 人贩子是个成年男子,腿脚极快,又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林妙妙的视线。 林妙妙跑到他消失的岔路口,左边是棺材铺子,右边是赌坊,对面是青楼,那人到底去哪儿了?! 青楼的后院中,一名穿着粗布麻衣、麻衣上还打着布丁的少女正拿着斧头,一下一下劈着柴火。营养不良的缘故,少女的身形十分清瘦,一张脸蛋却生得极美,比青楼任何一任头牌都要美,这等姿色,只需勾勾手指,便能让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偏不知怎的,她宁可到柴房劈柴,也不肯对外头那些男人笑一下。 老鸨春妈妈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怎么样,顾青鸾?想通了没有?只要你答应接客,妈妈就保证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一辈子都过得舒舒服服!” 顾青鸾丢掉斧头,不屑地嗤了一声:“逼本王妃接客,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是不是?当心本王妃诛你九族!” “哟哟哟哟哟,你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吧?以为和景王妃一个名字,你就真是景王妃啦?妈妈我还是皇后呢!”春妈妈讥讽地吐出了嘴里的瓜子。这丫头是她前些日子花十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瞧她生得那样美,本想培养成新一任的头牌,丫头自己也答应了,哪知大病一场后,丫头就翻脸不认账了!还整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不是看在她确长得太美的份儿上,她早把这烧坏脑子的疯丫头打出去了! “春妈妈!”抱着小允之的男人走了过来。 傻乎乎的小允之并不知道自己被劫持了,以为在玩闹,拍着小手道:“跑!跑!姐姐追!” 春妈妈捏了捏他脸蛋:“叫妈妈。” 小允之乖乖地唤了一声妈妈。 春妈妈满意一笑:“不错,能卖个好价钱,没被人发现吧?” 男人拍了拍胸脯:“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啦?但这孩子漂亮,价钱上……” 春妈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给。” 男人看完银子,把孩子递给春妈妈,满意地离开了。 小允之刚尿过,裤子湿漉漉的,春妈妈皱了皱眉,把小允之往顾青鸾怀里一扔:“给他洗个澡!喂点吃的!” 顾青鸾举着小允之,嫌弃地看了看他尿湿的裤子:“谁家的孩子啊,这么倒霉被人贩子给拐了?” “拐了,拐了,咯咯咯……”小允之兴奋地发笑,看着顾青鸾红艳的嘴唇,想到自己没啃完的糖葫芦,凑过去,吧唧啵了一口! 第79章 得救(一更) 初吻就这样没了。 顾青鸾看着那个得逞后拍手大笑的小家伙,捏了捏他脸蛋:“小色鬼!” 小允之:“小色鬼!” 顾青鸾一怔:“我说你是小色鬼呀!” “你是、小色鬼呀。”小允之正是练习说话的年纪,往日林妙妙教他说话,他能模仿个差不多的,林妙妙便会奖励他,久而久之,便很能学人说话了。 顾青鸾被气得嘴角直抽,抱着小允之回了房,房间不大,设施也简陋,索性收拾得十分干净,她把小允之放在床上,给了他一块栗子糕,小允之吃得口水横流。 顾青鸾打了热水来,他还在吃,顾青鸾啧了一声:“知不知道被拐了是什么意思?从今往后,你都见不着你爹娘了,运气好的,卖到地主家做傻儿子,运气差的……”顿了顿,“唉,真和那傻丫头一样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小允之吃完了,甜笑着望向顾青鸾,每次他吃完东西,大家都会表扬他,他在等顾青鸾表扬。 顾青鸾却一把将他拧进了浴桶。 另一边,裴琅与林崇夫妇已经得知了儿子被人贩子抢走的消息,姚氏当场就晕了,林崇还算冷静,立刻让人拿着裴琅的身份牌报了官。 京兆府见报官的是当今状元郎,不敢有丝毫怠慢,紧急调配出两队捕快前来搜人。 整条街都被封住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捕快们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搜到青楼的时候,春妈妈知道坏事儿了,在京城拐孩子吧,其实也是看人下菜碟,那种穿戴得太矜贵的、前呼后拥的,他们这种小拐子还不太敢去招惹,就是怕万一拐到哪个官门家眷,搜查起来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今天是景王妃与傅望舒忌日,一家人去打扫往生牌,穿得朴素了些,又只一小姑娘抱着,拐子才起了贼心豹胆。哪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官差把整条街都封了。 亲娘喂,这是拐了尊菩萨啊! 春妈妈忙叫顾青鸾带小允之躲进箱子:“待会儿别出声,知道吗?”又递给顾青鸾一方放了迷药的帕子,以防万一他喊出动静来。 顾青鸾点点头:“知道了,关上吧。” 春妈妈关上了箱盖,顾青鸾却并未拿帕子去迷小允之,她把小允之搂紧怀里,轻轻地拍着他,小允之蹦达了一整天,早累得不行了,小爪子往她衣襟里一神,睡了。 这孩子……摸那里才睡呀,真是! 顾青鸾并不真的指望抱着熟睡的小允之“逃”过一劫,不过是迷惑一下春妈妈的视线罢了,待春妈妈有恃无恐地将捕快们领进屋子时,她猛地捶响了箱子! …… 春妈妈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疯子手里,她做了十几年老鸨,不是没人试图从她手里逃出去,但无一例外,都被她抓了回来,其中便有这个小疯子顾青鸾,被抓回的人,自然要好生虐待一番的,那次虐待后,顾青鸾服软了,说再也不逃了,愿意接客。病了一场,是转了些性子,可谁能料到还长了好几个胆子?! 小允之成功获救,春妈妈被俘,可据林妙妙交代,抢走小允之的是个男人。 春妈妈不肯出卖对方,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顾青鸾眉梢一挑:“拿笔来!” 捕快们撇撇嘴儿,心道这谁不就一粗使丫鬟么?怎生气场比官老爷还大?捕快们最终还是给她拿了。 顾青鸾大笔一挥,画出了男子的肖像。 春妈妈目瞪口呆:“你……你……怎么可能?”这丫头刚来时,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怎么能把才见了一面的人画得如此神似?难道说她以前都是装的? “你到底是谁?” 捕快嫌春妈妈呱噪,拿布把她嘴堵上了。 根据顾青鸾提供的画像,捕快们很快擒获了春妈妈的同伙儿,原来,那人是春妈妈的远房表弟,多年前在家乡得罪乡绅,走投无路了到京城投奔春妈妈,在春妈妈的示意下,干起了拐卖女人与孩子的勾当,青楼不少姑娘都是他从外地拐来的,包括顾青鸾。 春妈妈与人贩子被押回了衙门,青楼遭到查封,那些被拐来的姑娘也恢复了自由。 顾青鸾是破获案件以及解救众人的关键,一堆人围着她道谢,其中,以林家最为隆重。 林崇与姚氏夫妻十年才得到这么个儿子,当命根子一般疼的,顾青鸾救了他,无疑是救了夫妻二人的命。 “顾姑娘,不知你家住何处,我叫人备上厚礼,送你回去。”林崇由衷地说。 “我家啊……”顾青鸾的眼神闪了闪,鬼知道“她”家在哪儿,就算知道,她也不能离开京城。 “我家没人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那……”林崇想了想,“姑娘有何打算?”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我反正回去了也没亲人,不如就待在京城咯,我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在你家住几天,没问题吧?” “这……”林崇迟疑了,一个林侧妃、一个傅望舒,已经把林家人折腾得怕了,便是他自己,也实在不敢随意把姑娘往家里领。 他看向了姚氏。 姚氏就道:“姑娘,你若实在没去处,我在城东有处宅子,可赠于你。” “谁稀罕你宅子?”顾青鸾睨了她一眼。 “娘,这边弄完了吗?”林妙妙缓缓地走了过来,甫一看到一个面生的姑娘,不由地就是一惊,这姑娘,长得好生漂亮!虽穿得像个下人,但那不可一世的神态,分明像个久居高位的主子,不知怎的,林妙妙看着她,竟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你是……” 姚氏笑道:“她就是帮忙救了你弟弟的顾姑娘。” 弟弟获救的过程,林妙妙已从捕快那边了解到了,也不顾对方身份卑微,当即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顾姑娘的搭救之恩!” 顾青鸾将林妙妙的脸蛋、胸、屁股,挨个儿目测了一遍,还算满意,挑了挑眉:“嗯。” “林小姐十三了吧,这个年纪不知说亲了没?我瞧林小姐这双手……”顾青鸾拿起了林妙妙那双白嫩得如同在牛乳中浸泡过的玉手,“字,一定写得很好吧?不知请的是哪里的夫子。” …… 顾青鸾被请回林家了。 姚氏命人将傅望舒居住过的梅兰居收拾了出来:“……这位是三小姐的新夫子,你们都仔细些伺候。” 众人一听新夫子,默默在心里捏了把冷汗,这几年,三太太不知给小姐请了多少夫子,可没一任真正让小姐满意过,这一个,不知能待几天。 丫鬟们将这位浑身穷酸的夫子迎入了梅兰居,从前伺候的柳红、桃红相继嫁了人,与丈夫一块儿被调到铺子管账了,梅兰居都是些又新又小的新面孔,当然,即便是老面孔,顾青鸾也不认得。 顾青鸾望着雕梁画栋的房间,嫌弃地摇了摇头:“这么破的屋子,真是……算了,勉强住下吧。” 一旁的丫鬟嘴角直抽,就你这身破破烂烂的样子,居然嫌弃起这么好的地方了?说的好像自己曾住过王府似的! 另一边,林妙妙也回屋了,小允之白天睡多了,这会子没瞌睡,爬到她床上玩她的首饰盒子,丹橘与秋月在一旁照看着。 丹橘已经成了亲,孩子比小允之早出生几日,她便给小允之做了乳母。 秋月定了亲,尚未完婚。 林妙妙把簪子金钗摘了出来,只留珠花与镯子给弟弟抓。 姚氏打了帘子进来,见小家伙玩得满头大汗,眸子里闪过一丝宠溺,随后,她看向一旁的女儿轻轻地走了过去。 “娘。”林妙妙愧疚地低下了头。 姚氏对丹橘与秋月道:“你们出去吧。” “是。”二人退下。 姚氏坐在床头,先给儿子擦了擦口水,随后看向女儿道:“行了,不怪你,别难过了。”要说没生气是假的,可转念一想,这如何怪得了女儿?她也没料到会突然这样的状况。平时女儿下车,都一大堆仆从跟着,今日是有裴琅在,才没让下人跟过去。说到底,也是她的疏忽。 只是她想不通,女儿怎么撇下裴琅独自走了? “就那么不喜欢你表哥吗?”姚氏问。 林妙妙垂眸不语。 姚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年两年倒也罢了,如今六年了,景世子……怕是不会上门提亲了,你再拖下去,也没什么好结果。我以前不喜欢你表哥,总觉得他是为了三房的钱才和你相处的,如今他仕途光明了,比你更好的千金他也不是娶不着了,却依旧愿意围着你打转,我想这孩子八成对你有几分真心的,你当真不考虑他?” 林妙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娘希望我考虑他吗?” 姚氏道:“考虑别人也成啊,可娘带你走了那么多亲戚,你对哪个男人多看一眼了吗?夫人们还没凑上来与你说几句话,你就这疼那病的跑了,你大姐二姐都是你这么大的时候便开始说亲了,东挑西选,一两年才定下满意的亲事,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林妙妙拽紧了帕子:“我……” “你先别说话。”姚氏抬手,“他若心里有你,愿意来娶你,给个话你再等,娘也无可厚非,但三年了,他提过这件事儿没有?” 林妙妙睫羽一颤:“娘……” 姚氏摆手:“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这个月,这个月他再不来提亲,我就把你嫁出去!” 第80章 发威(二更) 入夜,林妙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娘亲不会是说真的吧?这个月小暴君不上门提亲,自己就要被嫁出去了。 这也太……太着急了吧!哪有人在她这个年纪就成亲的? 秋月隔着碧纱厨都听到了林妙妙的唉声叹气,轻轻地问向她道:“小姐,您睡不着吗?” 林妙妙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秋月,我娘真要把我嫁掉啊?” 秋月噗哧一笑:“怎么会?” 林妙妙心头一松,却又听得秋月说:“只是定亲而已,要等您及笄了才会大婚的。” 定了亲就得嫁,只是推迟些罢了,这根本没多少区别嘛! 林妙妙郁闷地踢了踢小脚。 秋月笑道:“其实,早些成亲也不错啊,太太嫁给三爷的时候才十四呢,您看她与三爷多恩爱。” 她娘居然嫁得这么早! “小姐,您当真不想嫁啊?您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景世子?”秋月问。 林妙妙的心口微微涩痛了一下:“没有,我才没惦记那家伙。” 秋月却仿佛没听到她的否认,接着说道:“您要想世子了,就给世子写信吧,告诉世子,太太要把您嫁出去了,让他快些回来。” “他都不给我写信,我凭什么给他写?他爱回不回!不回拉倒!我娘让我嫁,我就嫁!”林妙妙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半晌,碧纱橱后传来秋月均匀的呼吸声,林妙妙缓缓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点燃一盏油灯,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起了信。 秋月慢慢睁开了眼睛,从碧纱橱的缝隙偷偷地打量了过去,就见林妙妙一边写,一边哭得眼泪哗哗的,嘴里还骂着:“混蛋,你这次再不理我,我就真嫁了……” …… 天不亮,顾青鸾便晨起了,丫鬟雀儿轻轻地撩开了帐幔,客气地问:“顾姑娘,昨晚睡得好吗?” 顾青鸾伸了伸胳膊:“什么床?硬死了,林家这么有钱,连张像样的床都买不起吗?” 雀儿惊到了,顾姑娘到底识不识货啊?这床当初买来的时候花了上百两银子,她做梦都想在上面躺一会儿呢! 顾青鸾洗漱完毕,雀儿拧了早膳入内,她瞄了瞄食盒里的东西,登时冷了脸:“就给我吃这种东西?” “啊?”雀儿愣住。 顾青鸾淡道:“好歹炖一碗血燕呐!” 雀儿吓跑了,到风棠院给姚氏如实禀报了顾青鸾的状况:“……太太,顾姑娘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奴婢没法子才到这边来请您示下。” 姚氏正与林妙妙、小允之一块儿用膳,听了雀儿的话,母女俩俱是感到一阵奇怪,瞧她穿的那么寒酸,以为是个穷人家的姑娘,怎的一开口便是要血燕?血燕这东西,连林妙妙都很少吃,不是买不起,是买不到。 “你父亲上个月倒是托人买了些回来,原是打算你祖母寿辰那日,送她做贺礼的。”姚氏说。 林妙妙眨了眨眼:“那要不,和顾姑娘说一声吃普通燕窝?” 不多时,雀儿又来了:“她说……她说林家舍不得就算了。” 林妙妙哑然。 姚氏道:“罢了罢了,允之的一条命,还比不上一碗血燕了?徐妈妈。” “诶!太太,您叫我?”徐妈妈放下手头的活计。 姚氏与她道:“给顾姑娘炖一碗血燕过去吧。” 顾青鸾成功吃到了血燕。 两刻钟后,雀儿再一次来了,脸色连她自己都没法儿看:“顾姑娘说,那血燕不是纯的,是掺了东西的,以后别再给她炖这种……这种……”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雀儿把最后一句死死地咽回了肚子。 林妙妙瞧她脸色,大概猜到那位顾姑娘的嘴里没好话了,纳闷地问姚氏:“娘,她是哪里人?好像很养尊处优的样子,怎么被拐到青楼了?” 姚氏就道:“具体的她没说呢,只道家中已无亲人,姓顾。” 这顾姑娘真奇怪,半点儿不与人客气的,客套就更不会了,林妙妙看了看舔勺子舔得一脸米糊的弟弟,没再说什么了。 雀儿捧上衣裳让顾青鸾换,她从前的衣裳已经破得穿不出去了,这些都是府里为她准备的,但因才入府,没来得及请绣娘做,便把林妙妙的几套新衣给她拿了过来。 她年纪比林妙妙大,身形却勉强相似,顾青鸾皱着眉头挑了条垒珠叠纱烟霞束腰长裙,裙裾如一抹霞光,在周身徐徐萦绕,顾青鸾喜欢这样的明艳,穿上在镜子里照了照,好似艳过头了,略显媚俗,眸光一动,她拿起一条半透明轻纱飘带,拢成一朵娇花在肩头,花束下,轻纱随着莲步缓缓地浮动,整个人立时有了一股飘渺出尘的气质。 当林妙妙看到自己中规中矩的衣裳被人改成这副样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顾青鸾享受地拢了拢耳旁的发,恣意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比你漂亮的?” 林妙妙:“……” 刚刚觉得这人很仙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这么恶劣的性子,恐怕只有故去的景王妃能与之一拼了。 顾青鸾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有扇子没?” 林妙妙把自己的镂空香木折扇递了过去。 顾青鸾拿过,轻轻地摇了摇,一脸恣意慵懒。 这姿势、这神色……林妙妙怔了怔,一时间,竟把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在了一起。 “喂!你发什么呆?”顾青鸾一扇子拍向林妙妙脑门儿,二人之间就隔了张书桌,顾青鸾手长,一拍即中。 林妙妙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你是夫子吗?” “我怎么不是了?你刚发什么呆?”顾青鸾斜睨着她问。 “我想起一个人。” “谁?” 林妙妙回忆着说:“一个故人,去世六年了,很漂亮,很聪明,喜欢打扮自己,喜欢摇扇子,脾气臭,性子傲,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活像都欠了她钱。” 前面听着还算舒坦,后面那几句是怎么回事?她有这么难相处吗?顾青鸾危险地瞪了林妙妙一眼:“上课!” 林妙妙狐疑地皱了皱小眉头,她又没说顾姑娘,顾姑娘干嘛要生气? 上午,顾青鸾教林妙妙念了会儿《诗经》,林妙妙一念书便犯困,换了多少夫子都如此,今日也不例外,加上昨晚写信到半夜,便越发撑不住了,刚念完一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想趴在桌上眯会儿,去猛地瞧见顾青鸾的眼刀子嗖嗖嗖嗖地飞了过来,林妙妙的瞌睡虫瞬间吓跑大半。 当林妙妙把《七月》熟练地读给姚氏听时,姚氏简直难以置信。 看来这顾姑娘尽管脾气古怪了些,却当真有几分授课本事,中午,姚氏让徐妈妈把燕窝全拿到小厨房了,每日给顾青鸾炖上一盅。 中午,顾青鸾正在屋子里吃冰糖燕窝,姚氏拿着一个锦盒走了过来:“顾姑娘。” 顾青鸾云淡风轻地一笑:“有事吗,三太太?” 明明对方是个孤女,可姚氏就是在她面前端不起贵妇的架子,仿佛顾青鸾骨子里有股令人威慑的东西,姚氏定了定神,在她对面坐下,打开了锦盒道:“我是来感谢顾姑娘的,之前我给妙妙请了不少夫子,但没一个拿得住她呀,说她皮,倒也不是,可就是学不进去,您才教了她一上午,她便能熟读一篇《诗经》了,可见您教导有方、文采斐然。” 顾青鸾的眼皮子动了动,放下汤匙道:“三太太有话不妨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恭维话我听了半辈子,已经听腻了。” 半辈子?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罢了。姚氏心中疑惑,面上却笑道:“既然顾姑娘如此爽快,我便直说了。我这儿有几份文章,想请顾姑娘帮忙瞧瞧,哪一份最好?” 言罢,从宽袖里取出几张纸递给了顾青鸾。 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文章,落款出有大名,顾青鸾的眉梢挑了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文章,连秀才都考不上!三太太还是转告这些人,回去好生读书吧!这一届的科考,不必参加了!” “……不是考秀才的。”姚氏干笑着说道。 “那是做什么?”顾青鸾问。 姚氏给雀儿摆了摆手,雀儿退下,将门合上,姚氏方说道:“这些都是前来向妙妙提亲的公子们写的。” “提亲?”顾青鸾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林妙妙不是已经定亲了吗?你还敢让别人提亲?” 姚氏被弄得一愣:“我女儿没有定亲呀,顾姑娘是听谁说的?” “熙儿……”顾青鸾呼吸一顿,眸光闪烁道:“景王府世子喜欢林妙妙的事,谁不知道?” 姚氏更纳闷了,妙妙与景世子都不知多少年前的旧闻了,且那时妙妙还小,没人把它当作一桩亲事来看,景世子倒是提了提,却并未张扬开来,顾姑娘刚被拐来京城,如何就听说了六年前、发生在风棠院的事? 姚氏古怪地看向顾青鸾。 顾青鸾面不改色道:“我一个远房亲戚在景王妃的院子当过差,过年时与我们说道过一些。” 是从王妃的院子传出去的,姚氏释然,又道:“顾姑娘怕是误会了,景世子没与我家妙妙定亲。”一没合庚帖,二没下聘礼,算哪门子定亲?难道就凭他一句空话,女儿就是她的人了? 顾青鸾淡道:“是没来得及定亲吧?人家娘死了,总得守孝,守完了,又开始打仗。三太太,你别怪我多嘴啊,景世子当年为了你女儿,连亲娘都忤逆了,侯府千金也拒绝了,如今又为了你们这些人能在京城安享太平,在边关过起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可不能这么不厚道地把你女儿给嫁了!” “那他要是一辈子不回呢?我女儿就该一辈子等他?” “你以为他不想回?他爹病了,娘死了,就剩你女儿一个亲人,你再把她嫁了,你让他怎么活?怎么活?!” 讲到后面,顾青鸾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姚氏怔怔地望着她,就见她清冷的眸子里,不知何时,落下了泪来。 第81章 提亲(一更) 从梅兰居出来,姚氏整个人都是懵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被一个聘入府的女夫子给吼了?那女夫子不过是个被拐入青楼的孤女罢了,竟敢对着她讲出那样一番训斥的话来?偏她当时整个人都被她的气场慑住了,亦或是,被她眼底那抹绝望的悲凉震撼了,一直到离开院子,都没讲出一个驳斥的字。 “真是!就算是允之的救命恩人,也不能这样无理啊?好歹这是我家,我是主人,起码的敬重总该给主人才是!”姚氏气得大口大口喘气,“以为肚子里装了点墨水便了不起是不是?你再厉害,能厉害过当年的景王妃吗?那才是真正的才女、贵女!景王妃都没这么和我说过话!” 姚氏快被顾青鸾给气晕了,进了风棠院都没缓过劲儿来。 小允之刚把林妙妙头上的珠花摘了,边走边往嘴里塞,看到娘亲,把珠花一丢,张开小胳膊扑了过去:“抱!抱!” 姚氏把儿子抱进怀里,小允之一声声娘亲叫的,总算让姚氏舒坦了些,姚氏让丹橘把地上的珠花洗洗再给林妙妙,自己则抱着儿子进了屋。 林妙妙不在,昨夜没睡好,这会子回屋补觉去了,倒是林崇落了账册,正回家拿,一抬眸,发现妻子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谁惹我家夫人生气了?” “生气了,生气了。”小允之又开始鹦鹉学舌。 姚氏又好气又好笑,对丹橘道:“带三少爷出去玩会儿。” “好。”丹橘从姚氏手里接过小允之,小允之脾气好,谁抱都要,很爽快地跟着丹橘跑了,丹橘把洗净的珠花交给了秋月,而后才与小允之去逛园子。 屋子里没了旁人,姚氏把自己找顾青鸾看文章的事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我是看得起她,才找她鉴别一下那些人的文采,她倒好,劈头盖脸把我一顿骂!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了?我给我女儿操心婚事,难道还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她救了允之,就能插手林府的家务事?亏我先前还觉着她比原先的夫子强,眼下一瞧啊,真真儿是难以相处!” “她不是说她一个远房亲戚在景王妃身边做过事吗?可能比较同情景王妃的遭遇,顺带着怜悯了一番景世子。”林崇看待问题还是比较冷静的,其实姚氏也非冲动之人,只是涉及到女儿,便着急上火了,林崇抚了抚妻子的肩膀,轻轻地安慰道:“我原先就不赞成妙妙与世子的亲事,咱们这种商贾,哪怕高攀得上那么厉害的人家?你看,空欢喜一场了吧。” 姚氏叹了口气:“你当我真是只看中他家的背景了?我是喜欢那孩子啊,第一眼就喜欢,知道他是傻子,也还是喜欢。妙妙和他在一起,我这里总说不上来的踏实……但我哪料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可怜妙妙还总偷偷写信给他,一封都不回。你说我这做娘的,心里能不疼吗?我现在就巴不得赶紧把妙妙的亲事定下,叫他后悔一辈子!” “赌气了是不是?”林崇一笑,“他要真忘了,妙妙就算嫁人他也不会后悔;倘若他没忘,你岂不是活活把人拆散了?” “哦,你也来指责我是不是?”姚氏不悦地看向他。 林崇忙道:“我哪儿敢?好了好了,妙妙还小,我想多留她两年呢,你就别折腾了,啊?” 姚氏挑女婿是越挑越顺眼,林崇却是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打出去,他的宝贝女儿,疼都没疼够呢,怎么能被一个臭男人拐跑了? 姚氏瞪了他一眼:“那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爹想多留我两年?” 林崇被她噎得笑了:“娶老婆和嫁女儿不一样嘛!” 下午是林妙妙的书法课,顾青鸾写了一份《女训》让林妙妙临摹,林妙妙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抄《诗经》或《楚辞》吗?写《女训》做什么?这不是教怎么做好女人的书吗?林妙妙理解不了那种高深的道理,更到达不了那种每日修善修心的境界,是以,从不喜读这一类的书。 “‘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这几句话是告诉我们,比修饰容貌更重要的是修养自己的善心。但你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比修养善心更重要的是什么吗?”顾青鸾淡淡地看向林妙妙。 林妙妙一头雾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顾青鸾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倾过身子,脸颊几乎要贴上林妙妙的:“是从一而终!一个女人,就算修再多的善心,做再多的善事,如果不能对一段感情从一而终的话,都是不值得被原谅的!” 林妙妙的头皮麻了麻,莫名觉得顾姑娘下午的火气好大!可她真不记得自己招惹她了啊!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好容易下了课,林妙妙的手都酸了,正揉着,准备离开,顾青鸾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晚上有女红课,别忘了啊。” “诶?”林妙妙瞪大了眸子,“顾姑娘不是不会女红吗?” 顾青鸾望向别处:“现在会了。” 这……速度真快! 林妙妙困惑地皱着小眉头道:“上午念书,下午练字,晚上女红……”这安排,怎么和在王府时那么像?啊,对了,顾姑娘远房亲戚是景王妃的下人,会效仿景王妃的做派倒也不奇怪,可是这么一来,她一整天都耗在书房,完全没空出去了! “那要是我……” 林妙妙刚一出声,顾青鸾的手指压在了她唇瓣上,挑眉一笑:“不许请假。” “可我晚上……” “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书房见。”顾青鸾恣意说完,头也不回地摇着扇子走了。 林妙妙立马向爹娘告状,这夫子看得她太紧了,她一点自由都没了,林崇却觉着极好:“如此尽职尽责的夫子打着灯笼也难找了,妙妙,好生学习,一定要听顾姑娘的话。” 林妙妙简直要哭了。 刚吃过晚膳,半个时辰便耗光了,林妙妙被林崇“赶”去了书房,那里,顾青鸾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天绣什么?”林妙妙心不甘情不愿地问。 顾青鸾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怎么?有情绪?” “不敢。”林妙妙言不由衷地说。 “敢也没办法,坐吧。”顾青鸾给了林妙妙一张图纸,“就绣这个吧。” 是一个大桃子,按照林妙妙的水准,约莫也只能绣这个了。 林妙妙从篮子里挑了布与针线,架在架子上,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不教我?” “绣个桃子也要人教?芸娘白教你了是不是?”顾青鸾没好气地说。 林妙妙拿针的手一顿:“您怎么知道芸娘教过我?”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神色平静道:“我远房亲戚在景王妃正院做过事,听说了一些。” 林妙妙越发好奇了:“您亲戚是谁呀?我看我认不认识。” “惠仁。” 林妙妙狠狠一惊:“惠女官?” 顾青鸾及时打住话题:“别走神了,再聊下去,你天亮都绣不完!” 林妙妙撇撇嘴儿,闷头刺绣去了。 绣完桃子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两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 “好了,回去歇息吧。”景王妃揉了揉脖子,就这么坐一晚上,也着实煎熬啊。 林妙妙眨了眨眼:“您不看看我绣的东西吗?” 顾青鸾嗤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把桃子绣成包子,我就阿弥陀佛了!” 林妙妙默默地把那个包子拽在了手里。 这个夏天热得厉害,入夜了依旧暑气不减,林妙妙回屋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秋月禀报,裴琅来了。 “我刚来过一次,你在上课,便没打搅你,怎么样,新夫子还适应吗?”裴琅一边说着,将食盒里的烧鹅拿了出来,“我记得你最爱吃这家的,那时是四叔带你去的,我就想着,要是我早一步就好了,带你去的人便会是我了。”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林妙妙不适应地愣了一下。 小暴君请缨北上后,四叔也莫名其妙地游山玩水去了。 她猜,四叔游山玩水是假,随小暴君奔赴沙场是真。 但愿他没事,但愿他们两个……都没事。 “妙妙,你累了吗?”裴琅轻轻握住了林妙妙的手。 林妙妙猛地抽了回来。 裴琅尴尬地张了张嘴:“对不起,我老是觉得你还小,把你当个孩子。” 林妙妙抿了抿唇,垂眸道:“我上了一天的课,有些累,表哥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去歇息了。”言罢,她站起身来,对着裴琅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妙妙!”裴琅叫住了她,“我明天休沐,带你去游湖吧。” 林妙妙摇头:“不行,我有课。” 裴琅温润一笑道:“半天时间就够了,要不晚上也行。” “全天都有课。”林妙妙如实说,心里闪过一丝庆幸,这借口真是太完美了。 裴琅就道:“和夫子请个假吧。” 林妙妙一脸为难:“夫子说了,不许请假。” “这样啊。”裴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望,须臾,又微微地笑了起来,“我已经把我父母接入京城了,月底老太太寿辰,他们会上林府贺寿,顺便……提一下我们的亲事。” 第82章 凯旋(二更) 老太太寿辰在即,林府忙碌了起来,上至大爷,下至小允之,都在为老太太准备着贺礼。林崇原先准备的是血燕,后血燕被顾青鸾吃了,虽未吃完,到底不能再送人,尤其顾青鸾说那血燕里还掺了东西,越发不敢拿出来了。 好在林崇这几年做皇商,天南海北地搜罗了不少东西,再选一份贺礼并非难事。 小允之给老太太准备的是一幅画,他年纪小,腕力不够,真自个儿画是不可能的,顾青鸾给他描了轮廓,让他自己涂。下午,林妙妙练字时,小允之便在一旁练习自己的画,一段日子下来,小允之的性子竟沉淀了不少。 林妙妙的贺礼没有着落,她自己做的东西基本拿不出手,看样子,还得上街买,可她从早到晚的时间都被顾青鸾霸占了,哪儿挤得出空?眼看着寿辰将近,实在拖不下去了,林妙妙硬着头皮向顾青鸾请了假。 “嗯,去吧,下午放你假。”顾青鸾云淡风轻地说。 林妙妙闻言就是一怔,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多谢顾姑娘。”怕顾青鸾后悔,林妙妙调头便走! “慢着。”顾青鸾叫住了林妙妙,林妙妙的心里一阵打鼓,不会这么快就反悔吧? “我和你一起去。” “诶?”林妙妙回头,愣愣地看向了顾青鸾。 顾青鸾就道:“不论怎么说,我在你们家住着,老太太寿辰,总该聊表一下心意才是。” 林妙妙狐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真的不是为了跟着我?”总感觉夫子成天都想把自己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顾青鸾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我儿媳啊?跟着你,真往脸上贴金!” 不是就不是,干嘛又吼她?!林妙妙幽怨地瞪了她一眼,让人备车出了门。 边关战事吃紧,京城却依旧繁华络绎,上次不知听谁说,边关的天都被血雾染红了,而京城的,湛蓝如一汪碧海,这汪碧海下,是将士用尸骨堆积而出的繁华。 商铺的门全都敞着,街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行人摩肩接踵,马车寸步难行,林妙妙与顾青鸾弃了车,带着丫鬟在街上逛了起来。 老太太前些日子刚得一对朱砂剑,颇为喜欢,林妙妙想给老太太送个新颖别致的鱼缸,逛了几家瓷器铺子后没看到满意的,便去古董店碰碰运气。 林妙妙记得景王妃最爱收藏古董的,可惜一屋子古董被她弄碎得干干净净,现在想来,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古董行。”顾青鸾的眼睛亮了亮。 这家古董行是两年前新开的,但货源多、口碑好,生意十分不错。 伙计们都去招待客人了,掌柜的亲自上阵,将二人迎了进来。 掌柜阅人无数,还不曾见过这般绝色的女子,简直像从壁画里走下来的,年纪小的那个看上去乖巧懵懂,年长几岁的则有些盛气凌人,大概是感受到被打量了,那姑娘突然朝这边看来,冰冷傲慢的眼神,冰刀子一般,戳得掌柜心惊肉跳! 顾青鸾翻了个白眼。 “掌柜的,我想买个鱼缸。”林妙妙客气地说。 掌柜温和一笑:“装什么鱼?” “朱砂剑。” “朱砂剑……”掌柜的想了想,眼睛一亮,“姑娘请稍等,库房里好像有个琉璃缸,我拿给你瞧瞧!” 林妙妙微微颔首:“有劳了。” 不多时,掌柜便把琉璃缸拿了出来,这是一个半透明的器皿,状似大碗,呈七彩色,周身刻了栩栩如生的仙鹤,仙鹤本就寓意延年益寿,没比它更合适的礼物了。 林妙妙让掌柜的把它包了起来,另一边,顾青鸾也选完自己的东西了,满满一桌子。 林妙妙瞠目结舌:“这……都是送给我祖母的吗?”是不是太多了?!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一本正经道:“给老人家的礼物,当然得慎重了,我先买回去,然后再仔细挑选!” 是你自己想要吧?林妙妙知道顾青鸾没钱,从荷包里拿出银票,对掌柜道:“一起多少?” “一起……”掌柜开始敲算盘。 “不用,你买你的,我的自己付。” “你有钱吗?” “谁告诉你没钱就不能买东西?”顾青鸾倨傲地挑了挑眉,从宽袖里拿出一轴画卷,“这幅画,买这些东西绰绰有余吧?” 林妙妙困惑地眨了眨眼。 掌柜打开画卷,这是一幅采莲水墨画,戴斗笠的女子泛舟荷花池中,探出一只素白的纤手,去采摘新长出的莲花,女子整个人跪坐在船上,容颜被斗笠遮住,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那只白玉般的手,饶是如此,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冰清玉洁的美。 画,倒是好画,只是—— “请问,是哪位名家的作品?”掌柜问。 顾青鸾拢了拢青丝,优雅一笑:“景王妃。” 林妙妙的眸子就是一瞪! 掌柜张大嘴。 顾青鸾莞尔笑道:“景王妃你应该听说过吧?当年她的字画可是万金难求,就连她写废的字帖都炒到了十两黄金的高价,本姑娘今日心情好,这幅完整的采莲图,便宜卖给你了!” 掌柜摸了摸手下的算盘,笑了:“姑娘,这幅字画,您还是拿回去吧。” 顾青鸾倨傲一笑:“怎么?你不想要?你知道当年多少人求着买景王妃的字画都买不到吗?我是看你人不错,才肯忍痛割爱的。” 掌柜皮笑肉不笑道:“那些人,不是求着买字画,是求着买个讨好景王府的机会,现在,景王妃死了,景王也不在京城了,谁还傻不拉唧地买她的字画?不是我说啊,就这种水平,随便找个画师都比她画得好!” 说着,笑容一收,“您还是给钱吧!” …… 上了马车,顾青鸾整张脸都是红的,刚刚发生的事,已足够让她被评为本年度最丢脸的人物了。 她把字画往坐板上一扔,看向什么都没买的林妙妙:“算你讲义气。” 林妙妙嘀咕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才没买他家东西的,我是看不惯他那样诋毁景王妃。” “都一样。”顾青鸾随口道。 “那怎么一样?你又不是景王妃。” “我……我也喜欢景王妃啊。”顾青鸾嫣然一笑。 “没看出来。”林妙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喜欢的话怎么可能假冒她的东西去招摇撞骗?” “谁假冒她东西了?谁招摇撞骗了?” “你敢说,这真是景王妃的字画?”林妙妙把画轴递到她面前。 “当然是!” “那它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景王妃赏给了我远房亲戚惠仁,惠仁又送给了我,怎么?嫉妒啊?我那儿还有很多,改天送你一幅咯!” 林妙妙哼了一声,挑开帘幕,往外一看,惊讶道:“惠女官?” 顾青鸾一把趴在了车壁上! 林妙妙戳戳她后背:“骗你的,没有惠女官。” “你这丫头,诈我是不是?” “谁让你先骗我的?” 顾青鸾的心咯噔一下,这丫头不会已经看出她…… “这画不是景王妃的吧?”林妙妙问。 顾青鸾暗暗松了口气,差点儿以为这丫头要说,你根本不是惠仁的亲戚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淡淡地问。 林妙妙黑着小脸道:“不许你再盗用景王妃的名义,不然,我就把这事告诉我父亲,看他还让不让你做我夫子!” “知道了知道了!”顾青鸾不耐地蹙了蹙眉,小声嘀咕:“都死那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唇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这之后,二人又去了另一家古董行,林妙妙买到了一个更漂亮的鱼缸,顾青鸾也选了了更多的古董,都是林妙妙给的钱。 从古董行出来时,天色渐渐有些暗了,只在夜市出没的摊子全都摆了出来,行人多了一倍,林妙妙让车夫从胡同里绕着走,哪知胡同人也多,给堵住了。 林妙妙百无聊赖地吃起了栗子糕。 “娘,咱们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呀?” “林老夫人做寿,当然得送贵礼!” 林老夫人,是说祖母吗?林妙妙放下栗子糕,挑开帘幕的一角,朝对方望了过去,是一个衣着还算华贵的中年妇人与少女,模样有些熟悉。 少女又开口了,一副不情不愿的口吻:“不过是个远房亲戚罢了,自家亲祖母都没见大哥如此上心呢!” “哎呀,你大哥要娶林家千金,不哄好老太太怎么行?” “林家千金有什么好?大哥可是状元郎!她配得上吗?” 听到这里,林妙妙已经能够确定她们口中的千金是自己了,裴琅之前提过,他把父母接入京城了,眼前二位想必就是他的继母与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她前世的婆婆与小姑子。 她一直以为,小姑子很喜欢她的—— “娘,还是公主好,让大哥娶公主吧!大哥做驸马的话,咱们就都是皇亲国戚了!” “傻丫头,驸马有什么好?驸马是不能做官的,你大哥前途无量,可不能葬送在一个女人手里!再说了,娶个公主回来,别指望她孝顺公婆,不整日给她磕头就不错了!” 林妙妙放下帘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姻亲果然是权衡利弊啊。 …… 七月三十一号,老太太寿辰。 裴家人凌晨时分便将礼物装上了马车,只待天一亮,便入府,给老太太贺寿、向林妙妙提亲。 破晓时分,马车出发了。 与此同时,冰冷而肃静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一千禁卫军站满了街道,整齐划一地望着城门方向,待它完全打开的一瞬,所有人抱拳,单膝跪在了地上。 “恭迎世子——” 呐喊声,惊空遏云。 第83章 上门(一更) 林妙妙不爱赖床,平日里一叫便起,今儿却不知怎的,秋月叫了她好几次,她还懒洋洋地趴在被窝里。 “您不嫌热呀?”秋月把薄被从她身上扒下来,“该起了,老太太等着您去给她祝寿呢。” 林妙妙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洗漱完,秋月给她梳头,想梳个华贵大气些的,她把头一摆:“重死了,跟平时一样吧。” “这怎么能跟平时一样啊?老太太寿辰,来了好多客人呢,您得体面些。”秋月劝道。 “我梳什么头祖母都喜欢,就这个了!” 秋月:莫名觉得小姐有点儿起床气。 秋月给林妙妙梳了个单螺髻,以红白相交的发带缠紧,又打开首饰盒,挑了一支五□□凤簪、一只点翠青羽簪、一对红宝石累珠金丝镂空花钿,正要给林妙妙戴上,林妙妙却拿起一朵粉桃珠花并一支竹节翡翠银簪,戴在了头上。 “上点妆吧。”秋月打开了脂粉盒子。 林妙妙小眉头一皱:“上什么妆?我长得不好看是不是?皮肤很差是不是?” 当然……不是,林妙妙皮肤要差,那全天下没人的能算得上好了,顾姑娘美吧,可真论皮肤,哪里比得过小姐随时都能掐出水来的样子? “那就涂点胭脂,气色会更好。”秋月笑着道。 “你是说我气色很差?” “呃……不是。”小姐今儿是怎么了?火气好大! 最后,秋月还想给林妙妙涂点口脂,也被林妙妙拒绝了。 秋月摇摇头,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吧,反正人家画了也没你漂亮。 林妙妙出了风棠院,门口,不出意外地碰到了顾青鸾。顾夫子最近真像长了一双眼睛在她身上似的,她去哪儿便跟到哪儿,这不,自己在屋子里磨蹭那么久,顾姑娘明明可以自己去,却非得在外头等她,弄得她几乎要以为顾姑娘爱上她了! 比起林妙妙的低调,顾青鸾就打眼太多了,一系素白长裙、一件紫色半透明纱衣,袖口与对襟处以金线绣了雏凤,微风一吹,衣袍鼓动,那栩栩如生的雏凤竟像是围绕着振翅欲飞了起来,衬得她整个人又仙又美。她妆容也极为精致,嘴唇红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林妙妙张了张嘴。 顾青鸾眉梢一挑:“流口水了啊,丫头。” 林妙妙忙去擦嘴巴,哪有?!坏女人,又骗她! 顾青鸾得意一笑,扬起骄傲的头颅,袅袅娉婷地走了。 林妙妙跺跺脚,抱着新买的鱼缸跟了上去:“这是我家,怎么反倒你更像个主人?!” 二人抵达知辉院时,大家差不多到齐了,长辈们领着客人去了设宴的庭院,留在老太太这儿的都是林妙妙这一辈的人。 早在四年前,林妙妙的大姐、二姐相继出嫁,都嫁的是京城人士,大姐夫家是书香门第,开办着一家私塾,大姐夫本人是个秀才,准备今年向举人奋进;二姐夫家与姚家是同行,开了间镖局,不过据说生意不大好,已改为做钱庄了。 大姐出嫁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在婆家几乎横着走,而庶出的二姐在子嗣上略微艰难一些,仅得了一个女儿。不过林家势大,二姐夫家并不敢轻易怠慢,只是,终究没生下儿子,婆婆难免动了纳妾请姨娘的心思,其中一个受宠的姨娘诞下庶长子,瞬间在家里硬气了起来,二姐姐受了不少气,却不敢回娘家哭诉,后来裴琅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二姐姐的遭遇,上门把二姐夫训斥了一顿,状元郎的威慑在当下还是不容小觑的,自那之后,再没谁敢给二姐姐使绊子了。 随着裴琅帮衬林家越多,在林家的地位也扶摇直上,就连老太太都 “老太太,三小姐和顾姑娘来了。”冬梅轻声禀报。 老太太忙道:“快进来呀!” 林妙妙与顾青鸾缓缓地步入了众人的视线,双姝之美,惊艳得众人倒抽凉气。犹如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一般,一个是绽放在云端的雪莲,一个是落在雪莲上的云彩,各美得不同,又彼此相融。 林妙妙给众人打了招呼,把鱼缸送给老太太:“祝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老太太被逗乐了,忙叫人装了水,将那对朱砂剑放进去,朱砂剑似乎也很喜爱自己的新巢,在水里一阵扑腾,把老太太笑得前俯后仰。 除了小允之送给她的画之外,她最爱的就是这个鱼缸了。 顾青鸾也送上了自己的礼物,是一对灵磁石手镯,有宁心安神、平肝潜阳、聪耳明目的功效,最适合老太太这个年纪的人使用。 “顾姑娘有心了。”老太太由衷地道了谢。 顾青鸾莞尔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众人不由地一怔,一家人?这个女夫子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又不是亲家! 顾青鸾摇扇子,两眼望天。 林妙妙:好丢脸~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二房的小家伙们也来贺寿了,林媛一马当先,她如今十一了,抽了条,身形纤瘦,五官随了崔氏,娇俏可人,她送了老太太一个自己绣的荷包,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之后是她嫡亲的弟弟林旭之,他才六岁,手工做得不好,给老太太抄了几首诗,老太太也很欢喜,最后是二叔从青州带回京的小妾生的庶女,与林旭之一般年纪,送了一罐自己折的纸鹤。 唯一遗憾的是大哥陪大嫂回了娘家探亲,没来得及赶回给老太太祝寿。 不多时,冬梅进屋禀报,裴家人来了。 裴琅虽是做了状元,可依旧住在林家,冬梅口中的裴家人想来是裴琅的父母和妹妹了。 裴老爷在外,与林家三爷们儿寒暄,进知辉院的是裴夫人与裴小姐,裴琅不足两岁,亲娘便离世了,这位裴夫人是继室,成亲后给裴琅生了一对弟妹,弟弟在老家念书,带了妹妹入京。 裴琅自幼长在京城,受各方熏陶,气质出众,不亚于世家子弟,裴夫人母女俨然稍稍逊色一筹。裴夫人扶了扶发髻上的黄金步摇,顺带着露了露手腕上的黄金红宝石镯子,金光闪得一屋子都睁不开眼,她犹自不觉,笑着给老太太行了礼:“早该来探望您的,可这些日子,忙着收拾状元府,给耽搁了!知道今儿是您寿辰,我便是说什么也要亲自来给您贺寿的!” 老太太笑了笑:“多谢你了,还记挂着我,状元府建成了?” “成了,这不,琅哥儿立马就把我接来了!”裴夫人与有荣焉地说着,对门外唤道:“琅哥儿,怎还不进来?” “来了。”裴琅撩了帘子进来,玉树临风的模样,看得众人为之一震。他目不斜视地看向林妙妙,眼底一片柔情。 林妙妙不敢看他,低头玩起了手里的穗子。 裴琅的面上泛起一丝失落,正要去给林妙妙打声招呼,被顾青鸾挡住了。 “顾姑娘。”他客气地打了招呼。 顾青鸾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裴琅坐回位子上,那边,裴冰给老太太打完招呼了,老太太赏了她一副金头面,她乐坏了,觉得林家果真有钱,对林妙妙做她大嫂的事便不那般排斥了,笑着坐到林妙妙身边,隔得近了,才发现林妙妙没有化妆,天生便这么美,心里一阵艳羡:“大嫂。” 林妙妙一怔:“你叫我?” “对呀!”裴冰笑着点头。 顾青鸾的扇子敲了敲桌面:“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知道吗?” 裴冰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我没乱说!林小姐就要嫁给我大哥了,她就是我大嫂!” 裴夫人与老太太寒暄了一阵,眸光扫过顾青鸾与林妙妙,老实说,从年龄与气质上看,她第一眼相中的是顾青鸾,林妙妙美是美,却太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位是……”她指向顾青鸾。 老太太道:“妙姐儿的夫子,顾姑娘。” 原来是那个孤女,这断断是配不上琅哥儿的,要不……等定下林小姐后把她讨回去给琅哥儿做妾?看她生地这么美的份儿上,若能给琅哥儿生个一男半女,便是抬为贵妾也不是不可以。 顾青鸾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小的裴夫人当做囊中物了,正坚持不懈地驱赶着林妙妙身旁的苍蝇:“我说裴小姐,你自己不要脸,别把别人的脸皮也剥了,林妙妙说要嫁给你大哥了吗?两家合过庚帖了吗?长辈同意了吗?” 裴冰被气得够呛:“我娘今天就是来提亲的!” 顾青鸾不屑地挑了挑眉:“嚯,提了人家就得同意啊?你去问问老夫人,会不会把林妙妙嫁给你大哥!” 老太太拍了拍裴夫人的手,满脸笑意地说道:“琅哥儿和妙妙啊,早该在一起了,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的,比盲婚哑嫁强多了。” 顾青鸾:“!” “可不是吗?”裴夫人笑得看不见眼睛了,“琅哥儿考上状元后,说亲的人快要踏破我家门槛了!但我一个都没答应,我心里呀,是早把妙妙看成我儿媳了!今儿您寿辰,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把俩孩子的亲事的定下吧!” “我这就让人去叫她娘。”老太太给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打了帘子出去。 裴琅看向林妙妙,温柔地笑了。 林妙妙拽紧拳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你们……你们都没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嫁吗?” 婚姻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会管孩子愿意不愿意?便是姚氏与老太太如此疼宠林妙妙,都觉得她的终身大事,该由长辈来做主。 老太太愣了一瞬。 林妙妙捏紧了手指,太大力的缘故,指节都在发白:“我不嫁表哥。” “为什么?”裴冰一脸诧异。 “因为你大哥配不上呗。”顾青鸾云淡风轻地说。 “谁说我大哥配不上她了?我大哥是状元郎!她是什么呀?一个商贾的千金罢了!要不是看在她从小讨好我大哥的份儿上,我大哥会娶她?公主都想嫁我大哥呢!何况她还是被人穿过的破鞋!能嫁给我大哥,简直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屋子人,唰唰唰的黑了脸。 这裴冰是脑子有坑吧?居然敢在林家如此诋毁林妙妙!林妙妙和裴琅,到底谁讨好谁?还有那句破鞋,到底几个意思?! 谁讨好谁,林妙妙懒得追究,只是林妙妙上辈子被小暴君接入宫后,那些宫妃也时常说些不堪入耳的酸话,她对那几个字,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她惨白着一张脸看向裴冰:“穿过的破鞋,你什么意思?” 裴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让她认错是不可能的,她梗着脖子,嘀咕道:“你和景世子的事,谁不知道呀?人家景世子都不要你了……” “谁说,我不要她了?” 一道冰冷的话音蓦然响在门口,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珠帘下,珠光深处,一袭墨色玄衣的景熙,逆着光,淡淡走来。 第84章 打脸(二更) 他进来的一霎,整个屋子都静了。 人还是那人,却不是记忆中青涩俊秀的模样了,边关的风沙磨砺了他的棱角,眉眼更冷峻了,气质更冰冷了,一双狭长的凤眸,深邃得连阳光都照不透,他定定地站在那里,浑身都萦绕着一股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帝王才有的威压。 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林妙妙捂住开始剧烈起伏的胸口,眼圈一点点变红。 景熙看向她,一眼,恍若隔世。 裴冰怔怔地望着打断自己话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她不止呼吸忘了,连心跳都仿佛停了。 满脑子都奔腾着一句话: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随后,这个让她脸红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她整个世界都静了,只剩自己心若擂鼓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男人要主动与搭讪时,男人却突然将林妙妙扯进了怀里! 裴冰如遭雷击! 景熙搂住林妙妙的粉肩,淡淡地朝裴冰看了过来,裴冰被看得面红心跳,一脸花痴状道:“公……公子……” 景熙微一敛目,裴冰惊得话卡在了喉咙,景熙如玉修长的手指在林妙妙的肩膀上轻轻点了两下,薄唇微启,淡漠地说道:“把你刚刚说她的话,再当着本世子的面说一遍。” “世子?”裴冰看看景熙,再看看林妙妙,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了,一张原本涨得绯红的脸霎那间褪去了血色! 景熙淡淡地看着她:“怎么?不敢说了?刚刚不是挺嚣张的吗,还以为胆子多大。” 裴冰她再跋扈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而景熙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砍死过的敌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浑身都是嗜血的戾气,裴冰的腿开始发抖。 景熙冷笑:“你给本世子听好了,本世子的女人不用讨好任何人,一直都是你大哥死皮赖脸地缠着她,识相的,就劝你大哥离她远点!至于破鞋,你去京城打听打听,谁才是那只被荣郡主甩了不要的破鞋!” 他声音不大,却每一句都戳中裴琅的脊梁骨,裴家人的脸全都开始青一阵红一阵。 景熙漫不经心道:“虽然你冒犯了本世子,不过你很幸运,本世子不打女人。” 裴冰心头的大石猛地落下! 下一刻,却忽然听他说:“赵总管,你来。” 裴冰勃然变色! 赵总管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这三年,景熙变化惊人,他却好似停止了生长,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他在裴冰身侧站定,捋起袖子:“裴小姐,请吧?” 裴冰被那阴恻恻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尖声叫了起来:“娘——大哥——救我!” 这种局面,裴夫人完全插不上手,裴琅好歹是个状元郎,又颇得皇上与阁老们器重,想来,能勉强与世子交涉一番。 裴琅走到妹妹身边,将妹妹拦在身后,对景熙拱了拱手:“景世子。” 景熙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你的账,稍后与你算,让开。” 裴琅的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景世子,舍妹年幼不懂事,说错了话,我会好生管教她的。” “我?”景熙傲慢地拉长了音调。 裴琅的余光扫过林妙妙,景熙的刻意刁难,几乎是当着林妙妙的面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臊红了脸:“微臣。” 家宴上,若不细□□份倒也没什么,而一旦拿出君臣之别,裴琅无疑是狠狠地矮了景熙一截,一直被林家人高高着的裴琅,在这一刻,整个气焰都低了下去。 景熙淡淡地勾起唇角:“裴状元,本世子连夜赶路辛苦了,连口水都没得喝吗?” 老太太忙给冬梅招手,冬梅端了茶过来,景熙一记眼刀子甩过去,冬梅的脚步钉住了。 裴琅捏捏拳,眼皮子抽了数下,亲自倒了一杯茶,双手呈给景熙:“世子,请用茶。” 裴冰不可置信地看着心目中天神一般的哥哥被景熙呼来喝去,登时感到一阵丢脸。 裴夫人夹起了尾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林妙妙被景熙大力搂在怀里,用脚指头都感受到了众人的尴尬,她也尴尬透了,推推景熙胳膊,从他怀里闪了出来。 景熙的眸光追着她,看到她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的小脸,微微地勾了勾唇角,很快,再次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把裴小姐拖下去,教训到她再也不会说错话为止。” “是!”赵总管一把掐住裴冰。 裴琅骇然失色:“世子!” 景熙扬扬手指,赵总管停了下来,景熙好整以暇地看着裴琅。 裴琅隐忍着来到裴冰身前,一巴掌甩了下去! 裴冰花容失色:“大哥!” “啊——”裴夫人捂住了嘴。 老太太也给惊傻了,她绝对想不到,温文尔雅的裴琅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当然这种狠厉极有可能是被景熙逼出来的……这一刻,她不知该感慨裴琅藏得深,还是景熙手段狠了。 裴琅深吸一口气,压下浑身的颤抖,说:“亏你是状元府千金,却满口污言秽语,真是丢尽了裴家的脸!还不给林小姐认错?求林小姐原谅?” 裴冰捂住红肿的脸,裴琅刚刚那一巴掌,没掺丝毫水分,实打实地落在她娇嫩的肌肤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她委屈地忍住泪水:“大哥……” “给林小姐道歉!你听见没有?!”裴琅厉喝。 裴冰咬住唇瓣,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转身面向林妙妙,深深地低下头去:“对不起……林小姐……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请你……请你原谅……” 景熙给林妙妙好生出了一口恶气,林妙妙心里已经舒坦多了,看裴冰也不再那么碍眼,就道:“行了,你起来吧。” 没说原谅不原谅的话,她这人脾气好,轻易不记仇,可一旦记起来,这辈子都别想做朋友。很显然,裴冰的那句破鞋,狠狠触碰了她的逆鳞,她再不想与裴冰有任何关系。 裴冰满脸泪水地被丫鬟扶下去了。 景熙冷冽的眸光又投向了裴夫人,裴夫人打了个冷颤! “刚听裴小姐说,裴夫人是专程来向林小姐提亲的是吗?”景熙阴森地笑着问。 裴夫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世子……想必是听错了,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世子听错了,是我那丫头讲、讲错了!” 景熙双手负于身后,眉梢一挑,微微勾唇道:“如此说来,裴夫人不是上门提亲的?” 是也得不是啊,瞧您那护短的劲儿,谁还敢和您抢人呐?不要命了吗?裴夫人欲哭无泪,僵硬地笑道:“我是专程来给老太太贺寿的!琅哥儿在林家住了多年,承蒙老太太培育,方考上了状元,这不,我便感激老太太来了!” 景熙仿佛还算满意,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住挺多年了,除了贺寿,真没别的事了?” “没、没了啊。” “裴夫人再想想?”景熙的眸光扫过一旁的裴琅,裴琅意识到了什么,刚要开口阻止,裴夫人却已经被景熙吓得开口了,“啊,是有一件事儿呢!我光顾着与老太太唠嗑儿,竟把它给忘了!” 老太太扶了扶抹额,定下心神问:“何事?” 裴夫人笑比哭难看:“这不是先前与您说,状元府修缮妥当了嘛?原先琅哥儿在京城求学,我与他父亲都不在身边,他不得已才住进林家,如今我们两口子来了,家也落了,该把琅哥儿接回去住了。” 裴琅面色骤变:“母亲!” 裴夫人真是崩溃啊,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不好得罪,但那边是王府世子,更得罪不起啊! “这……是不是太急了些?”老太太装作没没看出裴夫人是被逼迫的。 裴夫人连连干笑:“怎么会?带那么多人来,不就是搬家的吗?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待会儿筵席一散,我就把琅哥儿的东西搬过去,这些年打搅您了,那些……”聘礼,裴夫人肉痛地咬了咬牙,“谢礼,权当是裴家报答您一片养育之恩了。” 聘礼是能再捞回婆家的,谢礼却是有去无返的,裴夫人的心开始滴血了…… 一场“闹剧”,以裴琅被“赶出”林家结束。 景熙对林妙妙的心思昭然若揭,众人不敢继续在屋里停留,以免这凶悍的世子一个不小心,迁怒到他们这些曾与裴琅交好的人头上,那样,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太太把众人带去了宴席的院子,叫到顾青鸾时,顾青鸾正定定地望着景熙,老太太小声道:“顾姑娘,顾姑娘,开席了。” “哦,知道了。”顾青鸾抹了眼角的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知辉院,跨过院门时,一个恍惚,绊到脚,摔在了地上。 “咝——”景熙的心口猛地一缩。 “你怎么了?”林妙妙问。 “没事。”景熙揉揉心口,不疼了,但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什么东西在扯着他一样。一定是许久不见小爱妃,想得心都疼了。他定定神,看向林妙妙,林妙妙却迅速背过了身子! 一走三年,一封信都不给她写!回来二话不说,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轻薄她!以为给她出口恶气,三年的账就能一笔勾销了? 不可能! 景熙缓缓走到她身后,张开胳膊,轻轻拥住了她,在她耳畔低低地道:“还生我气呢?我都回来了。” 回来了就可以被原谅了吗? 我也三年不理你,看你气不气?! 林妙妙臭着小脸去拿开他胳膊,却被他抱得更紧,林妙妙急了,手肘撞向了他肚子,他啊了一声,松开林妙妙,捂住被戳中的地方,缓缓蜷在了地上。 林妙妙以为他在演戏,清了清嗓子道:“别装了!我不会上当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景熙的反应,她眨了眨眼,转过身来,就见景熙捂住左腹,疼得一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我……我没这么大力气吧?一下就把你打伤了?还是你本来就受了伤啊?”林妙妙吓坏了,忙跪下来,去扯他衣襟。 他扣住她手腕,虚弱一笑:“干嘛?想非礼本世子啊?” “谁想非……” “准了。” “诶?”林妙妙一怔。 景熙动了动身子,将头枕在她腿上:“准了,林妙妙,不许赖账。” 好想把这家伙拖出去打一顿啊! 第85章 强吻(一更) 景熙是真的受伤了,林妙妙叫来滑竿,将他抬回风棠院,这次不能住自己闺房了,自己都大了,便将他安置在了暖阁。 赵总管即刻叫了大夫过来,林妙妙定睛一看,竟是连成公子! “连成公子,好久不见。”林妙妙看着对面白衣胜雪、秀发半遮面的男子,客气地打了招呼。 林长安哼了哼,叫四叔! 林长安打开医药箱,林妙妙诧异地问道:“原来你是大夫!” “不然你觉得这小子的命都是谁捡回来的?”林长安没好气地说,说完,发觉景熙与赵总管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忙讪讪一笑,“得世子器重,追随世子北上,为世子行医问药是草民的本份。” 林妙妙闻言,心头就是一动,鬼使神差地给林长安行了一礼:“多谢连成公子。” 谢完,才惊觉不对!连成是大夫,他治疗景熙不是应该的吗?自己是以哪门子的立场在谢他啊?世子妃?少夫人?景王府的女主人? 林妙妙没脸见人了。 景熙的眼神微微发亮,唇角的笑意温暖而迷人,一直到林长安把他撕裂的伤口重新缝合了,都没感受到丝毫疼痛。 林长安收了针,看看一脸痴迷的景熙,再顺着景熙的目光看了看林妙妙的小背影,心道早知道这丫头比麻沸汤还管用,当初给景熙动手术的时候,直接把这丫头掳来不就好了? 景熙恋恋不舍地看着,一点入睡的迹象都没有,对于伤者而已,这可是大忌,林长安熬了一碗安神汤,骗景熙说是提神药,让景熙喝下了。 不多时,困意来袭,景熙闭上了眼,闭眼之前,抓住了林妙妙的手,睡熟了都没有松开。 林长安简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本想讲深一点,但估摸着以这丫头的脑子听了也记不住,拧起医药箱走了。 临出门时,林妙妙突然问:“连成公子,能向你打听个事吗?” 连成公子是四叔的朋友,这几年却一直和小暴君在一起,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四叔也陪在小暴君身边呢? “什么事?”林长安道。 “你有我四叔的消息吗?” 林长安呛到了,好笑地睨了睡梦中的景熙:“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向世子打听打听,他人脉广、消息多,能知道你四叔的下落也说不定。” 嗯?难道她猜错了,四叔没和小暴君北上? 林妙妙思量间,赵总管拿着一瓶药丸缓步而入,见景熙闭上了眼,忙问:“世子睡了?” 林妙妙的手还被景熙握着,颇有些难为情地道:“睡了。” 赵总管眯眼一笑:“我是自己人了,三小姐不必与我见外。” “嗯。”话虽如此,怎么可能完全好意思? 赵总管把药碗放到桌上:“等世子醒了,您让他服下吧。” “好。”林妙妙应下,看了看彼此交握的手,问道:“赵总管,世子是怎么受伤的?” “赶着回来见您,打仗就着急了点儿,被人砍了一剑。”赵总管避重就轻地说,事实却是,两军对垒已久,迟迟分不出胜负,打了三年,两国将士都疲倦不堪,双方皆明白,这一役便是决定性的一役,可越是如此,越是不敢轻举妄动。世子与幕僚们制订了详细的攻城计划,预计在中秋那日展开攻势,可月中收到林小姐的信,说再不回,林夫人便要把她嫁给别人,“世子在城墙上站了一夜,第二天,人便失踪了,我一打听才知,他带上一队死士潜入北梁军营了。” “他……潜入军营做什么?”林妙妙紧张地问,饶是人已经在身边,提到那些险象环生的事情,依旧忍不住后怕。 赵总管道:“杀人。” 杀北梁的将领,那是九死一生的计划,若是能这么干,他们早干了,就是知道个中危险,才没采取这自取灭亡的一步。 赵总管看向林妙妙,以为她会被自己的话吓到,却并没有,她只是瞪大眼,一脸担忧:“他就是在北梁军营受的伤?” 赵总管点头:“差点回不来。”拼着一口气,爬也得爬回来,才生生从数万大军的围剿中杀出来了。这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但世子的执念就是如此可怕。 “那之后呢?”林妙妙追问 “那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世子把北梁将领的头颅悬挂在城楼,北梁军兵败如山倒。”赵总管感慨地叹了口气,比起打胜仗,他更关心的还是世子本人,“世子他……是一个一旦认准了,就一定要做到的性子,固执得不像话。他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不知道腻,而他不喜欢的,怎么改变也入不了他的眼。” 林小姐被世子看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世子不会管林小姐怎么看他,就算讨厌他,他也会永远把林小姐禁锢在身边,当然若是林小姐也喜欢世子,那她可赚到了,世子是绝不可能像外头那些男人喜新厌旧的。 林妙妙自然知道景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在被她拒婚十年之后,又把她从裴琅的手里抢过来? “赵总管,世子……都收到我的信了吗?” 这丫头真是一根筋呐,自己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没明白世子为她才着急把仗给打完了呀?赵总管笑道:“三小姐稍等。” 他出了门,一刻钟后,搬了个小羊皮箱子进来,“您自己看吧。”言罢,转身走了出去,不忘给二人合上门。 这是个挺旧的箱子了,看得出经常被打开,开口处都磨白了。 林妙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子,里头分了两格,整整齐齐地侧放着一封封信件,她从左边拿起一封,拆开了一看,是自己写给景熙的。 那是他离开京城的第一个月。 “天气好热,我快中暑了,每天晚上都被热醒,小宝已经热得不能动了,你说我要不要带它去避暑山庄?你到燕城了没有?燕城热不热?我听我爹说,燕城没水,你怎么洗澡?小宝说它想你了,让你给它回信。” 林妙妙臊红了脸,什么“小宝说它想你了”?小宝会说话吗?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这么写! 等等,左边是自己的信,右边是—— 林妙妙拆开了右边格子的第一封信,力透纸背的字迹跃然映入眼帘,她心口猛地跳了跳。 “雪貂怕热,可以送去避暑。 燕城不热。 我是世子,怎么可能没水洗澡? 你怎么总记挂着我洗澡?想偷看啊?偷看过了吧?也是,都一起泡过温泉了。 转告那只小宝,它主人也想它。” 那只小宝,小宝就小宝,怎么还“那只”?他不会……说的是她吧? 林妙妙的脑子里闪过她穿着薄薄的纱衣,趴在某人怀里撒娇的画面:“主人抱抱,小宝走不动了。” 啊啊啊啊啊—— 疯了! 林妙妙吓得一把合上了箱子! 巨大的动静,把她自己都惊了一跳,忙扭头去看睡梦中的景熙,景熙闭着眼,呼吸均匀,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也是,连成公子给他喝了安神汤的,打雷都醒不了。 林妙妙掉完鸡皮疙瘩,又努力平复完情绪后,红着脸把信放回了原处,又拿起另一封。 索性之后的信件都比较正常了。 “今天吃了一碗饭,一半是沙子。” “牛肉挂出去,一天就风干了。” “逛了集市,居然没栗子糕,烧鹅也没有,不开心。” “年夜饭是饺子,真难吃。” “给你买了一盒口脂。” …… 信中都是生活上的事情,半点没提及打仗。要不是亲眼所见,林妙妙绝不相信这些鸡毛蒜皮的日常是小暴君写的,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有点……萌? “没有情诗啊。”林妙妙翻遍了,也没找出一丝小暴君对她“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的证据,“什么嘛?一点都不想我!” 最后一封信是这个月写的,满纸龙飞凤舞的,只有两句话:嫁人?林妙妙你想死是不是? 林妙妙仿佛能想象他暴跳如雷的表情,噗哧一声笑了。 林妙妙把信件放回箱子,怎么说都是偷看他的信,还是别让他知道。 把信件整理完毕后,林妙妙扭头望向了床上的景熙,这伤,都是为她才受的吧?林妙妙来到床前,看着他苍白的病容,说不清愧疚与感动,哪个更多一点? 她抿抿唇,缓缓地俯下了身。 在嘴唇即将挨上他的一瞬,猛地直起了身子。 好像太孟浪了! 不行不行! 不能趁他睡着占他便宜! 但心里……真的很痒痒怎么办? 林妙妙抓了抓袖子,咬住手指,在屋子里踱了起来,大概是踱累了,坐回了床头,定定地看着景熙。 记忆中的脸是白皙而俊美的,像一块淬炼过的美玉,如今,却被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但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们俩是老夫老妻了,上辈子什么羞羞人的事没做过?现在不就是亲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妙妙往他身旁挪了挪,轻咳一声,道:“你、你、你说准了的。” 准她非礼他。 林妙妙凑过去,越靠近他,心脏越跳得厉害,近到能交换彼此呼吸时,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了! 不行不行!太羞耻了! 就在林妙妙准备离开之际,那只放在被子里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扣住她后脑勺,压着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86章 母子(二更) 林妙妙被某人放开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林妙妙抿了抿嫣红的唇瓣,唇瓣发麻得厉害,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这家伙当真半点不知节制!就算等她长大等了很多年,但也用不着这么、这么“饿 ”吧? 这是要把她吃进下去吗? 景熙餍足地舔了舔唇瓣,眸光落在林妙妙娇艳欲滴的小脸儿上,深邃得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进去一样,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走时还肉乎乎的,如今都细若纤葱了。 林妙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被他把玩着的手指也像被羽毛挠了似的,微微发痒。 “不是……喝了安身汤吗?怎么还这么精神啊?”她小声嘀咕,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先前骗他是提神汤来着! 景熙略一挑眉,恣意道:“当本世子那么好骗?” 林妙妙鼓了鼓腮帮子,怯怯地看着他:“那你到底……是喝了没喝?” “你说呢?” 喝了,她亲手喂的呢。 可是,怎么醒了呢?什么时候醒的?林妙妙有心问,又不大好意思,想想还是算了。 桌上的小羊皮箱子十分醒目,二人却好似选择性遗忘了一般,谁都没朝它看。 “对了。”林妙妙忽然站起身来,“赵总管说,让你醒了把药吃掉。” 景熙将她拽回了床上,脸颊压住她小手:“不吃。” “嗯?” “我好了。”他低低地说。 林妙妙看向他绑着纱布的腰腹,心道这哪里好了?不会是看到她,就“药”到病除了吧?林妙妙被自己的想法甜了一把,但还是把药拿给他服下了。 “你先睡,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今天祖母寿辰,都去筵席那边了,小厨房反而清闲了下来,也不知备了饭菜没。 景熙赖皮地把她的手拽进了被子。 林妙妙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分开一下下而已,要不要这么舍不得? “很快的。” 景熙幽幽地看着她,像个快被抛弃的孩子,充满了无辜与幽怨。 林妙妙一个没忍住,笑了。 景熙继续一脸幽怨。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凑过去,在他颊上轻轻地香了一个,他这才放了手。 出房间后,林妙妙没直接去厨房,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屋子,用枕头蒙住脑袋,一把倒在了床上。 枕头下,传出闷闷的笑声。 秋月拧着食盒进屋,一跨过门槛便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忙循声望去,就见自家小姐蒙头躺在床上,浑身颤抖,这是……哭啊还是笑啊? 她赶忙把食盒放在了桌上,关切地问:“小姐,你怎么了?” 林妙妙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拿开枕头,肃然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坐起身道:“没怎么啊。” 秋月皱眉,把自家小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叫出了声:“啊!小姐!你的嘴怎么了?肿了!” “哪有?!”林妙妙慌忙捂住了小嘴儿。 秋月杏眼圆瞪道:“就有啊!又红又肿的!” “吃、吃了点辣椒!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真的只是吃了辣椒?”秋月一脸狐疑。 林妙妙扬起下巴道:“当然啦!不然呢?你以为是怎么回事?被人亲肿的?谁敢对你家小姐我做这种孟浪的事?不怕景世子剁了他吗?” 秋月挠挠头:“那倒也是哦,对了,景世子呢?听说病了?” 林妙妙的眸子里遽然闪过一丝慌乱:“他早睡着了!别去打搅他!当心他砍你脑袋!” 秋月抱住了自己脑袋。 林妙妙轻咳一声:“你不是去筵席帮忙了吗?回来干嘛?” “对呀,我回来干嘛的?我忘了!” 秋月是得了姚氏的吩咐,给林妙妙和景熙送点吃的,顺便景熙有无需要,可被林妙妙这么一打岔,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自己慢慢想吧,我有事,先出去了。”林妙妙逃一般地离开了房间,秋月这会子是犯浑,等她反应过来,怕是要嗅出她和小暴君的不对劲了。 厨房不知主子们中午会在这边用膳,都未准备,索性食材是现成的,小暴君对吃食不挑剔,她吃什么,他也一样,没发现特别嗜好,林妙妙要了几盘自己常吃的菜式,又说道:“对了,有什么补身子的汤没?” “有有有!”厨娘笑着指了指炉子上的瓦罐,“刚顾姑娘来这边要了一份人参土鸡汤,我多炖了些,待会儿给三小姐也送一碗过去?” 林妙妙想说,顾姑娘不是去席上了吗?怎么会回内宅喝汤?转念一寻思,许是吃不惯席上的荤腥,便没往心里去了,对厨娘道:“行,等下你直接送到暖阁,饭菜别忘了啊。” “好嘞!三小姐去吧!” 厨娘笑着送林妙妙出了门。 …… 另一边,筵席的偏厅内,老太太把发生在知辉院的事前前后后与姚氏说了一遍,当时就已经吓得够呛,而今一回想,越发后怕得不行了。 姚氏并不同情裴琅与裴家母女的遭遇,敢那般羞辱她女儿,活该被教训,虽说,是裴冰口无遮拦,但裴冰才从青州过来,不是裴琅与她提了妙妙和世子的事,她绝不可能妄加猜测,说猜测都是轻的,谁知是不是裴夫人也这么骂了,裴冰才学在心里了? “我竟不知她们母女是这种人,幸亏妙妙没嫁过去!”摊上这样的婆婆与小姑子,女儿不得被欺负死? “这都是小事了,你还是想想,怎么熄世子的怒吧!人家口口声声与你说了要娶妙妙,你怎还给妙妙找起婆家了?”老太太叹气。 姚氏心道,我找的时候您也没拦着我呀!您心里难道不是和我一样,认为这门亲事黄了?当然这话不能真当老太太的面儿讲出来。姚氏苦恼地说道:“那时妙妙才七岁,我哪里知道他是来真的?” 真等了女儿六年,把女儿给等大了,这份痴心,怕是连三郎都要被比下去了。 “娘,他们现在在哪儿?”姚氏突然问。 “还能在哪儿?风棠院呗。”老太太道。 “风棠院?”姚氏的脸色蓦地变了,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去瞧瞧!”女儿大了,可不是七岁孩子下不了口了,大人不在,万一他俩胡来如何是好? “瞧什么瞧?”老太太拧了拧眉头,“他是皇族世子,就算真把你女儿怎么样,你拦得住?” 姚氏迟疑:“话虽如此,可是……” 老太太就道:“行了,人家受了伤还急急忙忙地往林家赶,这份恩宠,你就知足吧!” 姚氏捏捏帕子,坐回了位上,她哪里是不知足?是难以置信啊,世子那么位高权重的人,想要什么漂亮千金没有,怎偏偏看上了她傻乎傻乎的女儿? …… 林妙妙从厨房出来,回了自己屋子,秋月总算想起自己的目的了,可饭菜已经凉了,林妙妙笑道:“没事,厨房那边在做了,你去打些枣子来。” “小姐,您不是不喜欢吃枣子吗?”秋月纳闷地问。 林妙妙的睫羽颤了颤:“让你去你就去!” “顾姑娘刚叫人打过,不知还剩不剩。”秋月拿着篮子去了。 林妙妙坐到梳妆台前,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后悔没听秋月的话,好生打扮一番,这副素面朝天的样子被他看到,也不知他会不会觉着丑。 林妙妙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彩凤金簪戴上,又轻轻地抹了点胭脂,本想再涂点口脂,可万一他再亲过来—— 她抿唇一笑,放下口脂,换了条嫩黄色的束腰纱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做了几个表情,确定美得自己都陶醉了,才含笑去了暖阁。 安身汤终于还是发挥了作用,景熙沉沉地睡了过去,没发现有人轻轻地推了门进来。 顾青鸾把鸡汤与新鲜的枣子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人儿,眼眶一阵发热,她坐下,探出手,颤抖着摸上了他俊脸。 景熙贴上她的手:“母妃。” 顾青鸾狠狠一怔! 景熙动了动身子,呼吸匀长。 是说梦话啊,梦到她了是不是?还以为你心里只有媳妇儿,把娘给忘了呢! 顾青鸾破涕为笑,拉过他的手,轻轻贴上了自己脸颊,想到他还受着伤,放下他的手,缓缓解开他衣襟,想看他伤在哪里,门外,却突然传来厨娘的声音:“三小姐,您过来了呀?正巧,饭菜和鸡汤好了!” 林妙妙说道:“给我吧,我拿进去就好,还有,我刚忘记与秋月说了,我不在房里,她打了枣子回来,你让她送暖阁这边来。” “是,三小姐。”厨娘恭恭敬敬地应下。 顾青鸾看看桌上热气腾腾的鸡汤,再看看被自己解开了衣衫的景熙,整个人都呆了! 第87章 撞破(一更) 林妙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青鸾急得心肝儿一阵乱颤,要是被那小醋桶子瞧见她扒景熙的衣裳,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她来不及把景熙的衣服扣好了,胡乱拉过被子盖上,端着托盘躲进了床角的大衣柜! 林妙妙缓缓地跨过了门槛,空气里传来一丝似有还无的鸡汤香气,林妙妙望望空荡荡的房间,是自己碗里的鸡汤香气? 顾青鸾屏住呼吸,把鸡汤的盖子一点一点地盖好。 林妙妙把托盘放到桌上,将饭菜与碗筷摆好,问床上的景熙道:“你现在不能吃辣吧?” 没反应。 林妙妙盛了一碗鸡汤,来到床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胳膊:“不是又在装睡吧?真睡啦?世子,世子?” 景熙是真的睡了,受着重伤,没日没夜地赶路,全程都在担心林妙妙是不是真的要被姚氏给嫁出去,精神都是高度紧绷的,撑到刚刚已是极限了。 当然,如果一直没得到香吻,这个极限还能更久一些,现在,他就像个终于要到了糖果的孩子,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前世的五年在你追我“躲”中度过了,林妙妙根本不敢拿正眼瞧他,尤其二人独处的时候,她简直噤若寒蝉,如今,她倒是敢壮着胆子看看他了。 眉浓,鼻挺,唇不厚不薄,色润而浅,睫羽长而浓密……真好看。 她之前怎没多看两眼呢? 林妙妙弯了弯唇角,调皮地探出指尖,在他小麦色的俊脸上轻轻地戳了一下,还是很嫩的哇! 顾青鸾从柜门的缝隙看林妙妙调戏景熙,似乎上了瘾,在景熙脸上戳戳又捏捏,捏捏又戳戳,“蹂/躏”个不停,急得咬牙切齿,知不知道躲在柜子里很难受啊?你一大姑娘家,趁人家睡着了占人家便宜,很不厚道啊! 林妙妙哪里晓得自己被顾姑娘给腹诽了?小暴君平时凶巴巴的,能蹂/躏他的机会不多,谁知有没有下一次了? 捏得差不多了,林妙妙心满意足地收了手,顾青鸾想着这色丫头终于非礼完我儿子了,赶紧走赶紧走,她端盘子端得胳膊都快断了! 哪知林妙妙没走,而是拿出帕子给景熙擦汗,顺带着检查了一番景熙的伤势。 顾青鸾的眼睛瞪圆了,她没把儿子的衣服合上啊! 林妙妙轻轻地拉开薄被,困惑地咦了一声,小暴君的衣裳怎么开了?走之前都好好儿的,莫非是赵总管来过?那干嘛不把衣裳扣上了再走?林妙妙动手,给小暴君扣了起来,扣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秋月着急上火的声音:“三爷!三爷!您在屋里等着吧!奴婢去叫小姐!” “给我退下!” 林崇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林妙妙心知坏事儿了,父亲待她一贯宽容,唯独在男女之防上严格得不要命,七岁后,连大哥想牵她,父亲都不允许了。要是让她看见自己把小暴君的衣裳给解了,不得打断她的手啊?可是她很无辜啊!这根本不是她弄的! 情急之下的林妙妙瞥见了床脚的大衣柜,在林崇跨过门槛的前一瞬,猛地拉开柜门钻了进去!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柜子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顾青鸾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丫头啊……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好端端的衣柜里,怎么就藏了个人呢?要不是及时捂住了小嘴儿,林妙妙这会子怕是已经叫出声了。 顾青鸾腾出一只手,拿了一颗枣子,干笑,弱弱地问道:“要吃枣子吗?” …… 林崇进屋,先是看到了桌上冒着热气的鸡汤与饭菜,冷冷一哼:“这不是筵席上的饭菜吧?” 秋月不敢反驳,席上的都是些名菜,这儿的却是平日里吃的家常小菜,三奶奶吩咐她给小姐与姑爷送的是席上的菜,可三爷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出来?这分明是三小姐特地为姑爷点的菜…… 想到女儿为一个陌生男人跑到小厨房点菜,林崇心里一阵冒火,在屋子里瞧了一圈,没发现林妙妙的身影:“倒是溜得快!” 最后,他目光落在了熟睡的景熙身上,林妙妙崩溃了,她忘记给景熙盖上被子了,景熙的衣裳还敞着呢…… 林崇看到了景熙缠腹上的纱布,纱布上隐约渗出血丝,他蹙了蹙眉,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去照顾一下世子。”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是。”秋月慌忙应下,进屋给景熙扣上扣子,盖上被子,又把揣在怀里的枣子放在桌上后,才轻轻地退了出去。 确定暖阁已安全,林妙妙推开了柜子,跳下地,冷冷地看着也出了柜子的顾青鸾:“顾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躲进柜子了?”想到什么,小眉头皱得更紧了,“世子的衣裳是不是你解开的?” 顾青鸾隔得老远都闻到了林妙妙的醋味儿,不屑地啧了一声,本王妃都没吃你的醋,你还先吃上了? 她把托盘搁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道:“我可没解世子的衣裳,进来就这样了。” “怎么可能?”林妙妙问。 “怎么不可能?”顾青鸾一脸坦荡地反问。 林妙妙急了,跺脚道:“不是你解开的,又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顾青鸾淡定得不得了,“不信算了,本……夫子累了,先去歇个晌,看在你祖母寿辰的份儿上,下午和晚上的课都免了。” “慢着!”林妙妙叫住了准备开溜的某人,“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躲在柜子里?躲多久了?看到什么了?” 别是她与景熙亲吻的时候她就在了,那样,她可真是要羞死了! “我刚来,你就来了,什么也没看到。”顾青鸾眉梢微挑道。 林妙妙暗暗松了口气,很快,又皱着小眉头问:“不对,我来了就来了,你躲什么?你是不是心虚、心怀不轨?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打世子主意,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夫子,是不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我、我我我……我对你不客气!” 敢不客气一个试试看?顾青鸾淡道:“谁心怀不轨了?哦,你喜欢的男人,你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得喜欢啊?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白送我做夫君都不要!” “我……我不许你说世子坏话!”林妙妙气红了一张小脸。 哟,这丫头还挺护短。顾青鸾的心里笑了一下,面上却不屑地说道:“我躲进柜子,就是为了避免你我现在这种局面。” “你什么意思?”林妙妙的脑袋瓜子又不够用了。 “不想被你这小醋桶子淹死啊!” 林妙妙涨红了脸,谁是小醋桶子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鸡汤和枣子是给世子准备的吧?你怎么知道世子喜欢吃枣子?” 顾青鸾快要憋不住笑了,这丫头是真气坏了吧,说起话来都不带喘气儿的:“枣子是我自己吃的,鸡汤……的确是送给世子的。” “你果然蓄意接近世子!” “我有理由的。”顾青鸾拢了拢鬓角的发,“我有些关于家人的事,想找世子打听一番。” “你家人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我家是没人了,但我……我未婚夫还在啊!”顾青鸾面部红心不跳地说道:“我未婚夫几年前去了燕城,我听说世子是从燕城回来的,想问问世子有没听说过我未婚夫,可我总不能空手来。” “这样啊。”林妙妙傻乎乎地信了。 “以后别再随便误会人知道吗?没证据的事,就不要乱猜!很伤人自尊的!”顾青鸾端起自己的证据——鸡汤与枣子,“我好歹是你夫子,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对自己母亲,你就是这么疑来疑去的?回头把《女训》背诵十遍!” 夫子说的好有道理,林妙妙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是,夫子。” “我走了。”顾青鸾说道。 林妙妙规矩地行了一礼:“夫子慢走。” “嗯。”顾青鸾倨傲地应了一声,扬起下巴,光明正大地跨过了门槛。 林妙妙狐疑地皱了皱小眉头,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啊…… …… 另一边,筵席终是散了,裴琅与裴夫人母女回到状元府,裴老爷喝高了,尚不知亲事告吹一事,由下人抬进院子时,还醉醺醺地嘟哝着:“亲家,再……再喝一杯!” 裴夫人母女听到亲家二字就来火!尤其沉不住气的裴冰,觉得自己在林府简直丢尽了颜面,当下怒不可遏地娇喝道:“我都说啦,林妙妙有什么好?这桩亲事一开始就不应该!一点都不顺!大哥你干嘛不娶公主?公主可比林妙妙强多了!又尊贵又温柔,半点架子都没有!不像林妙妙,一个劲儿地欺负我!” 裴琅冷道:“你自己说错话了,怪别人?” “我哪有?”裴冰撇过脸。 裴琅声线骤冷:“还不承认?没打够是不是?” 裴冰炸毛了:“你还想打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大哥?” 裴夫人往二人中间一站:“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俩个别吵了!不就是个女人吗?闹成这样已经够晦气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她!” 裴琅沉默。 裴冰不依:“但是她很过分啊!让景世子欺负我!” 这如何是林妙妙让景世子欺负裴冰的?明明是裴冰无礼在先,林小姐自始至终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全是景世子自己看不过眼才把裴冰教训了一顿。人家是皇族,怎么对待裴冰都不能叫欺负,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惩戒。裴夫人识字不多,大道理讲不出来,可基本的纲常还是懂的,不随女儿一块儿胡扯了。 裴冰依旧委屈:“她走了什么狗屎运啊?那么优秀的男人,凭什么看上她?不就是长得过得去吗?那身材干瘪得跟个豆芽菜似的!哪个男人喜欢?” “给我住口!”裴琅厉喝。 这是裴琅今天第二次发火了,第一次是逼着裴冰道歉,若说当时是形势所逼,不得不演一出训妹的戏,那么眼下呢?他骨子里,原来是这么易怒的性子吗? 裴夫人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按住裴冰的手,阻止了裴冰随时可能说出口的驳斥,对裴琅温声道:“别生你妹妹气了,她不懂事,你做哥哥的,担待担待,回头我教训她,叫她知道好歹。” “娘啊!”裴冰跺脚。 裴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带她来京城是做什么的?一是见见世面,二是寻个富贵婆家,若真惹毛了裴琅,她们母女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已经丢了那么多聘礼,不能再空手回去! “琅哥儿,你累了一天,赶紧去歇息吧。”她和颜悦色地说,若早知这个继子这么有出息,她当初说什么也会把他养在身边,当亲儿子一般对待啊!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看他脸色过日子了。 裴琅沉着脸回了自己的院子,想到在林家发生的事,想到自己在林妙妙面前丢尽了颜面,一股无名火窜上了头顶! “十几年相守,抵不过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外人,就因为他是世子吗?林妙妙,你也是攀龙附凤之辈吗?表哥不会放弃的,表哥会娶你,一定!” 第88章 旖旎(二更) 宴席散去后,风棠院热闹了起来,不为别的,就为知辉院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三妯娌坐在姚氏的屋子,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上午发生的事。 崔氏打趣道:“我说什么来着?真飞出个世子妃了吧?” 姚氏喝茶,优雅一笑:“八字没一撇呢!” 崔氏嗔了她一眼:“哎哟哟,人可都住进你风棠院了,还八字没一撇!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该改口唤姑爷了吧!” “那是……那是受伤了,不得已才留下养养伤罢了!”姚氏故作轻松地说。 “那他怎不去我们二房养伤?是吧,大嫂?”崔氏扯了扯郭氏的袖子。 郭氏温声笑道:“是啊,景世子分明是为了妙妙才留下的。” 崔氏又道:“早知世子的傻病能治愈,我就让我媛姐儿也与世子走动走动了!” 说的是林妙妙七岁时,景熙在风棠院住过一段日子的事。 郭氏难得打趣她道:“那也得景世子看得上啊。” 崔氏沉了脸:“大嫂你什么意思?我媛姐儿很差吗?”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郭氏想了想,记起了什么,笑容微微一淡:“不过,景世子要是真的娶了妙妙,宁姑娘怎么办?王妃在世的时候,不是一直想撮合他们两个吗?” 崔氏也正了神色:“是啊,我听说她到现在都没嫁人呢。” …… 林妙妙在书房练字,顾姑娘放了她的假,父亲却将她扣下了,生怕一不留神她便会偷偷地去私会小暴君。 林妙妙练了会儿字,父亲被娘亲叫了出去,林妙妙不动声色地放下笔,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刚拉开门,与秋月撞了个正着。 林妙妙惊得一跳:“你想吓死我啊?” 秋月讪讪地道:“小姐,有客人。” 林妙妙挑眉,望向秋月,秋月侧移一步,露出了身后穿着盘竹金丝纱衣、白底百蝶穿花曳地裙的妙龄女子,女子鹅蛋脸,肤色细腻,五官小巧,有种江南美人的柔婉风情,正是数年不见的侯府小姐,宁婉倾。 林妙妙张大了嘴:“宁姐姐……” 宁婉倾微微一笑,眉宇间流转起一丝婉约与淡然:“我刚从外祖家回来,没赶上林老夫人的宴席,真是过意不去,贺礼我让人送到知辉院了。” 林妙妙仍旧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小暴君出征后,宁婉倾便去江南外祖家了,而即便是在那之前,二人也鲜少碰面,或许一些事,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为避免尴尬,索性不见。 可今日,她竟找上了门来。 “不请我进屋坐坐?”宁婉倾问。 林妙妙的垂了垂眸子:“宁姐姐,请。” 二人进屋坐下,秋月奉了茶,识趣地退下。 “世子来了?” “嗯。”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林妙妙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可以?” “我……不想。” “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拒绝我的探视?林家主人,还是世子的未婚妻?” “还……还没定亲。” “果然是以未婚妻的身份,那林妙妙你还记不记得曾经对我说过什么?是谁让我安心嫁给世子的?转头就把世子骗到自己家里订了亲。” 林妙妙整张脸都臊红了:“对不起,宁姐姐,我那时候……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你骂我吧……” “骂你你心里就好受了,我才不骂,让你一辈子内疚。” “其实……其实也没……多内疚。”林妙妙小声说。 宁婉倾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她:“林妙妙!” 林妙妙缩了缩脖子,她是做得有点儿不厚道,可她和小暴君上辈子就在一起了,小暴君一开始喜欢的人便是她,严格算起来,宁婉倾才是后来插足的一个呢。 宁婉倾叹了口气:“若真是来找你吵架的,还不得被你气死?” “诶?”林妙妙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眸子,“宁姐姐你不生我气了?” 宁婉倾点了点她脑门儿:“就你那点小心思,当谁看不出来吗?”刚住进林家,便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了,世子死缠烂打,林妙妙东躲西藏,那种谁也插不进去的气氛,她再傻都感受到了,后面世子利用她逼出林妙妙的心意,老实说,她挺生气的,可转念一想,是她利用林妙妙在先,她老早看到了景熙跟来,却故意刺激林妙妙讲出不喜欢景熙之类的话,那一刻,她真是恨死自己了,怎么能如此卑鄙呢? 捏了捏林妙妙脸蛋:“以后不许这样了。”不知说的是林妙妙,还是自己。 林妙妙拍着小胸脯保证:“我一定不会再惹宁姐姐生气了!” 白长了岁数啊,一点心机都没有。宁婉倾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罢了,我去看看世子吧,来都来了,不探望一番,回去不好与我爹娘交代。” 林妙妙没有领路的意思。 宁婉倾扶额:“朋友,我是以朋友身份探望的!尊敬的世子夫人!” 林妙妙红了脸。 …… 宁婉倾往暖阁走去,边走边摇头,真是个傻丫头,她说是朋友,她就真给信了,万一自己是去勾引世子的怎么办?她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她二十了! 宁婉倾思念着,没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就那么直直撞了上去! 那人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汁,药汁溅在了她身上,烫得她身子一抖,那人忙伸出来抹:“对不住对不住……” 抹着抹着,那人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怎么这么软?那人定睛一看,女、女人的胸? “登徒子!”宁婉倾恼羞成怒地甩了对方一巴掌!连探望景熙都顾不上了,抱着双臂跑出了风棠院。 林长安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自己撞上来的,好心给你擦,你还打人?” 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有女人打他的脸,很好,很好! …… 林长安把药端进暖阁时,脸上的巴掌印子正红着。 景熙一眼瞧见他脸上的印子,戏谑道:“谁胆子那么大,敢揍我们四爷?” “一个婆娘!算她溜得快,要是被我逮住,我非得叫她狠狠求饶!”林长安平日里痞里痞气的,可真正发起火来,连景熙都不会上赶着去招惹。 景熙没再提这件事,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对林长安道:“我回京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去了,你明天拿我的帖子上宁国侯府一趟,给侯爷报声平安,顺便,让他留意一下京城的动静,不论好坏,立刻禀报我。” “好。” …… 林长安立刻没多久,林妙妙从门外探了颗小脑袋进来。 景熙好笑:“没人。” “啊,你……你醒了?”林妙妙望向他。 他微微勾起唇角:“嗯。” 林妙妙闪身入内,合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 景熙古怪地看着她:“怎么鬼鬼祟祟的?和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嘘——”林妙妙比了比手势,四下张望道:“别叫我父亲听见,他会把我抓回去的。” 景熙蹙眉:“所以林妙妙你是在我和我偷情?” 林妙妙被他的话惊得心肝儿一阵乱颤:“什、什么偷情啊?我又不是来和你干坏事的。” 景熙勾了勾一侧的唇角,眼底溢出点滴意味不明的深意:“也是,还太小了点。” “那当然了,我才十三呢……”林妙妙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年纪,一对上他眼睛,却发现他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胸胸那里,当即拿袖子挡住,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往哪儿看?” 景熙拉过她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拽进了怀里,如玉修长的指尖挑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柔柔地说道:“明德皇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汉明帝了,长孙皇后也是,十三就嫁给了太宗。” “所、所以?”林妙妙音色发颤地问,不等他回答,慌忙摆手,“不许说不许说!” 景熙含了一丝不明笑意地看着她:“林妙妙。” “说了不许说!”林妙妙捂住他的嘴,“我……我功课没做完,先走了!” 她说着,迅速从景熙的怀里跳了起来,可还没跨出一步,又被景熙扯了回来,她撞到了景熙的伤口,伤口一痛,景熙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翻过身,扣住她双手,将她压在了床头。 林妙妙整个人都傻了,怔怔地望着他,他眸光幽暗,额头淌下一滴一滴的热汗。 四目相对的瞬间,连屋子都静了,只剩彼此的心跳,与越来越难压抑的喘息。 第89章 冤家(一更) “林妙妙。”景熙一手将她手禁锢在头顶,另一手轻轻扣住她腰肢,这个暧昧到极点的姿势,再配上他压抑的喘息、幽暗的眼神,林妙妙纵然是傻子,也明白他在渴望什么了。 但是、但是不行啊!这副身子还太小了,还不能被宠幸…… 不对不对,根本没成亲呢!怎么直接考虑宠幸的条件了?是上辈子被这家伙压榨太久,都压榨得没出息了。 怎么办? 虽然知道他等她长大不容易,可不能这么心急啊! 若只是等她长大倒也罢了,偏偏景熙前前后后加起来,几乎是等了她半辈子,上一世,她跟裴琅跑了,害他做了十年“和尚”,重来一次,好容易有拨乱反正的机会,她却又才六岁,能把她等到十三,景熙都觉得是个奇迹了。 景熙扣住她腰肢的手微微紧了紧,林妙妙一阵哆嗦,看着她如此害怕的模样,景熙又有些心软,低头,寻到她唇瓣,轻轻地碰了碰,沙哑着嗓子说:“乖,不碰你。” “真……真不碰?”林妙妙怯生生地问。 “嗯,不碰。”景熙的声音低低的,富有磁性,在这样的氛围下,格外慵懒动听。 林妙妙的心酥软了大半,鬼神神差地露出了一抹笑来。 景熙唇角一勾:“再撩拨我,就不客气了。” 林妙妙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立时敛起了笑容! 瞧着她突然绷着的小脸,景熙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林妙妙撇过脸,小声嘀咕。 微风从窗户的缝隙爬了进来,吹在撩开的帐幔上,也吹在她散落了一床的青丝上,一缕青丝撩动着她白皙通透的小脸,她无辜地睁着眼,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并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诱人。 “闭上眼睛。”景熙轻声说。 林妙妙微微一愣:“嗯?” “不闭也行。”景熙对着她软红的唇瓣,轻轻吻了下去。 “那丫头到底去哪儿?好好让在书房练字,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是林崇的声音! 二人的身子俱是一僵,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眸子,你看我,我看你,一瞬,便默契地交换了姿势! 林崇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娓娓动听的声音传来:“……是的,宁姐姐让我务必转告世子她来探望过,等世子大好,她父亲会亲自登门拜访。” “我知道了,多谢林小姐特地跑来一趟。” “世子是客,这是我应该做的,世子不必客气,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先走了,世子请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就让赵总管告诉我爹娘。” “嗯。” 听到这里,林崇困惑地皱了皱眉,难道自己误会女儿了?女儿不是来私会情郎的,是来替宁婉倾传递消息的?可是这矜持见外的对话,怎么听着有点儿……欲盖弥彰? 林崇朝屋子里望去,恰巧此时,林妙妙从里头走了出来,一对上父亲的脸,登时“吓”了一跳:“啊!父亲!您做什么呀?黑灯瞎火的,站门口多吓人!” 林崇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女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夜色太暗,他看不清林妙妙酡红的脸色,只从她还算整齐的衣衫上判断出女儿应该未与那小子干出不可挽回的事来,他神色稍霁,说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大半夜的往男人屋子里跑,传出去,你清誉就毁了,知道吗?” “知道了,父亲。”林妙妙乖巧地说。 林崇已经滚到嗓子眼儿的训斥,生生给卡了回去,这丫头,讲她一句,她能顶你三句,今儿是怎么了?这般顺从?还以为她会说“哪个不要命的敢把这种事传出去”? 又轻咳了一声,林崇道:“宁姑娘来过了?” “嗯,来了又走了。”虽不知为何走的。 “她没……说什么?”林崇旁敲侧击地问。 林妙妙就道:“没啊。” 林崇不好再往下问了,有些东西再好奇也得忍着,问多了,恐惹女儿多心:“行了,回去吧,世子这边,我会让人照看的。” 林妙妙抿抿唇:“那我去练字了。” 走远了,林妙妙一把靠在了廊柱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刚刚真是太险了……” …… 景熙在林家并未休养太久,翌日清晨便告辞回了王府,这倒不是他不愿意待在林家,而是今非昔比,他一言一行都不若做傻子时那般肆无忌惮了。 当初北上时,无人相信一个傻了十多年的人能打什么胜仗,确切的说,根本不信他能上战场,全以为他是被一群幕僚护卫密不透风地保护在城主府里,饶是如此,北梁的刺客也会如曾经抓获皇帝与景王妃那般,把他擒获,然后,杀了他。 他是被抓过、被伤过,可他都活下来了,然后,打赢北梁了,大家都说,他不仅是为大周朝狠狠地出了口恶气,也为当初死在北梁刺客手中的弟弟妹妹报了血海深仇。 他前脚刚回王府,后脚便有一大波朝臣及王公子弟找上门来,纷纷要求探望他、祝贺他。 这幸亏是没在林家,否则得把林家的门槛挤破了。 景熙以需静养为由,一个都没见,只吩咐赵总管,若是林长安从宁国侯府回来,直接带来见他。 此时的林长安正拿着景熙的帖子与侯府的小厮交涉,小厮认得景王府的徽记,忙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去,哪知刚走了几步,便碰到出门采买书籍的宁婉倾,小厮停下,行了一礼:“大小姐。” 林长安一听是侯府千金,忙朝对方看了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他整个人都差点儿跳了起来:“是你?” “你认得我……” 那个我字刚说一半,宁婉倾也认出了林长安,当即花容失色:“登徒子?” 林长安沉了脸:“恶婆娘!” 宁婉倾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般骂过,气得俏脸一阵煞白,拔高了音量道:“你骂谁恶婆娘?” 比嗓门儿大是不是?林长安挺起了胸脯,恶狠狠地道:“谁应就是谁咯!” “你个登徒子!臭流氓!居然有脸上我家来!”宁婉倾气闷地瞪了小厮一眼,“谁许你把这种人领进侯府了?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小厮心惊胆战地跪下:“我……不是……小姐……他……” 林长安将小厮护在了身后,一脸痞气地瞪着宁婉倾道:“是我让他带我进来的,怎么了?你大小姐就了不起了?” 瞧这家伙就是个布衣,竟丝毫没将侯府千金放在眼里,宁婉倾气得发抖:“你还有脸来?!” “我怎么没脸?被摸了胸的又不是我。”林长安邪气一笑。 “你……”宁婉倾一噎,羞恼地抱住了双臂,对周围娇喝道:“来人!把这登徒子给我打出去!” 然后,一大群侯府侍卫哗啦啦地冲上来,连棍带棒的,把林长安揍出侯府了…… 鼻青脸肿的林长安爬上了马车,宁大小姐,是吗?你给四爷等着,四爷让你哭! …… 老太太寿辰,林妙妙歇了一日功课,今天景熙离开后,便立刻进了书房,决定自此跟顾姑娘好生学习,争取做个配得上小暴君的女人。 哪知,从来都比她早到的顾姑娘,竟日却破天荒地不见人影。 “咦?顾姑娘上哪儿了?”她左看右看。 “在这儿呢。”伴随着一道恹恹的嗓音,挂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顾青鸾踉跄着步子走了进来。 林妙妙惊得瞳仁一缩:“顾姑娘,你怎么了呀?一宿没睡吗?眼睛怎么肿成那样?” 可不是一宿没睡?想儿子快想疯了,偏又见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容易等到天亮,又被告知……人回王府了! 呜呜…… 顾青鸾的心在滴血…… 林妙妙将顾姑娘扶到椅子上坐下,平心而论,她是挺喜欢这个毒舌傲娇的女夫子的,虽然总是吼她,但可能,被景王妃吼习惯了,这样的顾姑娘反倒让她感到亲切。她给顾姑娘倒了一杯茶:“您要是不舒服,就停一天课吧,反正我爹在家,让他教我也可以的。” 顾青鸾给了她一个白眼:“你爹有我教的好吗?” 不都一样吗? 林妙妙张了张嘴,看到顾青鸾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头皮一麻,说道:“当然没有。” “你看我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谁,为了谁,啊?”顾青鸾直勾勾地看向林妙妙。 林妙妙硬着头皮道:“为了我。” “那你说说看,你要不要好好学?”顾青鸾一脸严肃地问。 林妙妙点头:“要。” “上课不许走神、不许打瞌睡,知道吗?” “知道。” “一定不能打瞌睡!”顾青鸾加重了语气。 “一……一定。”林妙妙被她严厉的语气弄得冷汗都出来了。 “嗯。”顾青鸾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在水中浮动的茶叶,“把书翻开,今天继续学《诗经》里的《甘棠》。” 林妙妙坐回自己的位子,翻到《甘棠》那一页。 顾青鸾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自是无需书本,随手抓起团扇,开口念了起来:“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勿剪勿败……勿剪勿败……勿败……” 林妙妙盯着自己的书页,没那么多勿剪勿败啊,是书印错了,还是顾姑娘记错了?抬眸一看,就见顾青鸾已经歪在椅背上睡着了。 第90章 景王(二更) 林妙妙不忍吵醒她,便自己安安静静地看起了书。 不多时,秋月进来说,王府那边来人了。 “不是上午刚走吗?怎么……又来了?”林妙妙困惑地望向了门口。 “林小姐不欢迎吗?”伴随着一道温和的笑声,一名身着紫色裙衫的女子缓步跨过了门槛。 林妙妙没来到来的会是她,眼睛一亮,道:“惠女官!” 这几年景王与世子征战在外,赵总管一同奔赴前线,府中大小事宜都是由惠仁在打理,逢年过节,惠仁都会备一份礼物送到府上,其余时间,并不会上门叨扰。 “惠女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难道她给忘了吗?林妙妙很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 惠仁微微地笑了笑:“不过节就不能来呀?” “能能能!当然能了!”林妙妙搀住惠仁的胳膊,想到什么,对惠仁道:“咱们去别的屋子说话吧。” 惠仁眼尖儿地瞥见了在椅子上睡得毫无形象的顾青鸾:“那位是……” 林妙妙就道:“是顾姑娘,我的新夫子,她昨晚累坏了,咱们别吵她。” 惠仁一边瞧一边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和王妃一个姓呢。” 二人去了一旁的茶室,惠仁道明来意,原来,是景王回京了。景王其实在景熙割下北梁将领头颅的那日便知胜利在望,踏上了返京的马车,可由于景熙急着见林妙妙,马不停蹄地赶路,竟还比他先抵达京城。 景王得知景熙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大闹老太太的寿宴,心中过意不去,让惠仁备了厚礼给老太太赔罪,顺便,将林妙妙接入王府一趟。 “王爷有几年没见你了,心里十分挂念你。”惠仁笑着说。 林妙妙心道:她和王爷好像不熟,王爷挂念她干嘛?但还是应下了:“我等顾姑娘醒了,和她请个假就去,惠仁姐姐先回吧。” 惠仁怔了怔,随即笑道:“应该的,那我先去向王爷复命。王妃在天之灵,若知林小姐如此上进,一定会很欣慰的。” 林妙妙难为情地笑了笑。 惠仁起身告辞,林妙妙突然想起顾青鸾的身世,忙道:“对了,顾姑娘说她是你的远房亲戚。” “是吗?”惠仁凝思片刻,“我不记得自己有个姓顾的亲戚。” “顾姑娘还说,你回乡探亲时,与他们讲了好多王府的事。”林妙妙心眼子不多,知道什么便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了。 惠仁被吓得半死,背后议论主子是非可是杀头的死罪,她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与亲戚言半句王府的事,她捂住胸口:“这真是无稽之谈!我从不往外讲王府的事!” 林妙妙闻言就是一愣:“可是……顾姑娘真的对王府很了解,她连芸娘曾经教授过我女红的事都一清二楚,也知道我和世子的关系。” 林家人知道不奇怪,裴琅与裴冰知道也不奇怪,但一个从外地拐来的女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晓得那些?当时,就是因为存了这样的疑惑,才相信惠仁是顾姑娘的远房亲戚,这一切都是从惠仁嘴里传出去的。当然,她没怪罪惠仁的意思。 惠仁要不是太了解林妙妙,几乎要以为林妙妙在怪罪她四处搬弄是非了,她握住林妙妙的手道:“方才没细看,请林小姐带路,我定要与她对质一番,看她是我什么亲戚!我又何时与她说过一件不该说的事!” 林妙妙反握住惠仁的手道:“惠女官,你先别生气!都是些小事,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顾姑娘就是个小骗子,上回还自己画了一幅画,谎称是景王妃的亲笔呢,指不定与惠仁的亲戚关系也是互掐的,自己真是笨,怎没想到这上头?若是因这点小事让顾姑娘成为惠仁的眼中钉,自己就太罪过了! 惠仁压下火气:“不论怎样,林小姐,请带路吧。” “惠女官,我看算了吧……” “我自己去!”惠仁又不是不识路,可当她赶到书房时,书房已经人去楼空了。 …… 林妙妙将惠仁送上了马车,待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林妙妙才回了风棠院,一进书房,就见顾青鸾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了,林妙妙瞪了瞪眼:“顾姑娘!” 顾青鸾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不咸不淡道:“跑哪儿去了?” “这话该我问您才对吧!”林妙妙杏眼圆瞪地跨进了书房,一脸不解地打量她道:“刚刚惠女官来找您,您是不是躲起来了?就知道您不是惠女官的亲戚!成天骗人!真是的!”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颇有些“意外”地说道:“惠仁来过吗?你这丫头,怎不叫她等等我?我不过是去方便一下罢了!” 林妙妙嫌弃地睨了她一眼:“编,您继续编!未婚夫也是假的吧,哦?没未婚夫,就是为了接近世子才端鸡汤进去的吧?” 这丫头今天出门没忘记带脑子啊,太稀奇了!顾青鸾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倨傲地说道:“谁教你这么和夫子说话的?你和爹娘也敢这样吗?” 不敢。 林妙妙咬唇,对上顾青鸾嚣张的眼神,气焰塌了大半。 但这很奇怪啊,每次做错事的都是顾姑娘,但为什么到头来,理亏的全是她呢? 皱了皱小眉头,林妙妙又道:“您要是真没撒谎,今天下午就和我去一趟王府!咱们当着惠女官的面儿,把话说清楚!” 顾青鸾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王府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景王回来了,他召见我!” 原来是去见那个负心汉,害她失去孩子,害她再无生养,还害她儿子做了那么多年傻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顾青鸾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巧,我下午约了手帕交,改天吧。” “你还有手帕交?”林妙妙完全不信。 顾青鸾淡道:“我好歹,在青楼住了些日子,同样被拐来的姑娘里,有那么一两个交好的,不可以吗?” 莫名感觉顾姑娘在撒谎!林妙妙皱着小眉头,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勾唇道:“我送你。” 顾青鸾抽了抽嘴角,聪明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午饭过后,林妙妙带上姚氏准备的补品,与顾青鸾一块儿踏上了出府的马车,顾青鸾换了一把香木镂空折扇,云淡风轻道:“就一辆马车?那我怎么回?” 林妙妙笑道:“我见景王很快的,您和手帕交这么久不见,想必有不少话说,应该你们没叙完话,我就能去接您了。” 这丫头是铁了心想逮她小尾巴是不是? 呵,太小看她顾青鸾了。 她顾青鸾在京城名声这么响,可不是全靠一个景王妃的名头。 “您和朋友约在哪儿?”林妙妙笑眯眯地问。 顾青鸾莞尔笑道:“长安街。” 长安街是仅次于中心大街的繁华地带,距离王府不算远,正好顺路。抵达长安街时,林妙妙让车夫放缓了速度,微微挑开帘幕的一角,往外瞅着道:“您是约在哪儿了?茶楼、酒楼还是书斋?” 顾青鸾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路上的行人,从穿着到容貌,从表情到言行举止,挨个儿“筛选”,不多时,她看到了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妇人,脸蛋生得不错,画着还算精致的妆容,一双手却黝黑粗糙。 外衣光鲜亮丽,是上等蜀锦,中衣领口洗得有些发黄,裙子底下若隐若现的鞋面脏乱而破旧,走出胭脂铺子的一霎,不忘回头骂了两句,虽不知骂什么,可看上去像是被轰出来的。 顾青鸾勾了勾唇角:“我到了。” 车夫将马车停下,顾青鸾兴冲冲地迎了上去,擢住妇人的肩膀,激动地说道:“这不是阿香姐吗?多日不见,你变化这般大,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呢!” 妇人警惕地看着这个貌若天仙的女人:“你谁呀?” “阿香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青鸾呀!我刚到京城的时候,没钱治病,找你借了五两银子,一直想寻机会还给你……不会,我真认错人了吧?”顾青鸾说着,抽回了手。 那妇人眼神一闪,拉住她的手道:“青鸾是吗!我想起你了!哎哟你这小妮子,我说这么久你都去哪儿了呢!” 顾青鸾把荷包拿了出来,就要给她,妇人吞了吞口水,顾青鸾四下一看道:“人多眼杂的,咱们去茶楼吧,我请你!” “好,好好好!”妇人高高兴兴和顾青鸾走了。 林妙妙瞠目结舌,顾姑娘还真与人约好了呀? 那头,顾青鸾回眸一笑:“我在李记茶楼等你,别忘了来接我。” “知道了。”林妙妙对车夫道:“去景王府吧。” 马车缓缓驶离长安街,一辆华丽的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林妙妙放下帘子的一瞬,对面的帘子恰好被微风吹起,露出坐在车内的两名少女,一名赫然是之前在林家受了不少气的裴冰,她挽着另一名少女的胳膊,轻言细语地说:“长安街的李记茶楼很有名的,特别是它那儿的点心,公主一定要尝尝。” 林妙妙隐约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不由地再掀了帘子望去,马车却已经走远了。 …… 林妙妙是在正院见到的景王,正院是景王妃的院子,她在这边居住时,景王是极少过来的,是以,对于景王将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她很诧异。 六年不见,景王变了不少,脸上倒是没多少岁月痕迹,依旧俊美刚毅,只是鬓角生了华发,眼底全是沧桑,看得林妙妙有些心疼。 “王爷。”林妙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景王跪坐在垫子上,温和一笑道:“坐吧,不是以王爷的身份召见你的,是一个父亲,想看看自己的儿媳。” 林妙妙红了脸,在景王对面跪坐下来,二人中间,置放着一张景王妃亲手买回来的古董琉璃小几。 “我从前坐惯了椅子,总觉得跪坐着膝盖累得慌,这几年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样才舒坦。”景王笑着说。 惠仁奉了茶与点心,安静地退下。 景王亲自给林妙妙斟了一杯茶,林妙妙欠了欠身:“多谢王爷。” 景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不要与我见外。” 林妙妙捧起杯子,有些烫手,她又放下了,对景王道:“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全都康复了吗?我听说您受了很严重的伤,已经不能习武了。” 景王温声道:“习不习武没什么打紧的,熙儿大了,有出息了,王府和景家军交到他手上,会比在我手里更好。”言罢,见林妙妙期盼地看着自己,笑着补了一句,“康复得差不多了。” 林妙妙释然一笑,眸光在屋子里扫了扫。 景王看着她一笑:“在找熙儿?我没告诉他你来了,他若是知道你会来,大概又不肯好好歇息了。” 林妙妙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茶。 “熙儿大闹寿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言重了。”林妙妙干笑。虽是知道景王脾气好,可没这般平易近人过,笑的时候都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刀锋般的凌厉,然而眼下,林妙妙是真觉得他老了,不是容貌,是心。 “王爷。”林妙妙抿了抿唇,“虽然现在讲这些有点晚,但我还是想说,节哀。” 景王微微红了眼眶,顿了顿,道:“我有时候觉得,她还活着,只是不肯出来见我。” 瞧景王的样子,不像是对王妃毫无感情,可二人的关系为何那么僵?林妙妙小声道:“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和王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王妃似乎对您……有些误会。” 景王道:“也不算误会,是我的确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但愿她下辈子,别再碰到我这种连妻儿都保护不了的男人。” 第91章 救母 与景王坐了一会儿,林妙妙记挂着去接顾青鸾,向景王告了别。 惠仁送林妙妙出府,在门口碰到了赵总管,赵总管略有些惊讶地与林妙妙打了招呼,之后,将汤药送到了正院,伺候景王服用。 景王的伤病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能痊愈的地方也不是药物能拯救的,这些所谓的汤药不过是补身子的东西罢了,可有可无,景王不爱喝,摆手让赵总管撤下。 赵总管劝道:“好歹喝点,再养精神些罢,也好早日上林家提亲呐。” 这话说到了景王心坎儿上,景王微微一笑:“那孩子六岁的时候,世子就想把她娶回来,我一边应下,一边却琢磨着,世子是不是只觉得好玩罢了,谁想到是来真的。世子……以前就不傻吧?” 赵总管的心就是一阵咯噔,讪讪笑道:“世子当然不傻,只是较常人懂事得迟一些。” 这还是在说景熙傻。 景王曾经也觉得儿子是真烧坏脑子变傻了,后面在边关,听说儿子被一个厉害的神医治愈,他心中着实高兴,但没高兴多久,便遭了敌人的暗算,他昏迷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醒来就听人说又收复了一座城池,他那时还纳闷地问:“城池沦陷了吗?” 赵总管告诉他:“十二城,全部沦陷。” “我昏迷了多久?” “一年了,王爷。” 他掀了被子要起来,赵总管却按住他,微微地笑着道:“王爷好生休养,世子会把城池都夺回来的。” 他傻了十年的儿子,短短两三年内,竟学会上阵杀敌了?他不信。 唯一的可能是,那么多年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真正傻过,傻的是他们这些信以为真的笨蛋。 “是青鸾的主意吗?”景王低声问。 “王爷,奴才实在不明白啊。”赵总管是不会承认景熙装傻的事的,更不会承认自己帮景熙隐瞒了这么久。 景王深深地看了赵总管一眼,不知怎的,笑了:“也罢,连你这条老狐狸都收服了,他果真有几分本事。”赵总管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说是心腹都浅了,却一心为儿子卖命。 赵总管笑而不语。 景王端起补汤,大口大口地灌进了肚子,赵总管忙接过碗,拿出帕子为他擦了嘴,他捏了捏眉心:“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赵总管起身,准备退出去,地板上一道光影一闪,他躬身,捡起了那闪闪发亮的金镶玉坠子,“这谁的?” 景王想了想:“是妙妙不小心落下的吧。” …… 林妙妙坐上马车后,把秋月叫了上来:“你看见我坠子没?” “您戴坠子吗?”秋月挑开林妙妙衣襟瞅了瞅,又蹲下身在地板上找了一圈,“没坠子啊,什么样的?” 林妙妙摸着领口道:“金镶玉的半月形坠子,娘刚买给我的。” “是不是掉王府了?”秋月问。 林妙妙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对秋月道:“你去王府看看,我先到茶楼接顾姑娘,稍后你直接回府。” 秋月坐着另一辆较为简陋的马车去了王府。 此时正是一日里最懒散的时辰,烈日焦灼,炎热不堪,行人不多,摊贩也纷纷避回了小巷,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大街上,车轱辘与马蹄声显得格外突兀与响亮。 然而李记茶楼中,素来听觉敏锐的顾青鸾却并没听到,她刚忽悠完那个假的“阿香姐”,准备离去之际,碰到了两只甩都甩不甩不掉的大苍蝇。 “哟,这不是林妙妙的夫子吗?” 说话的是裴冰,她穿着一件淡紫色掐金丝琵琶襟上衣,一条素白绣茉莉长裙,头戴一支翡翠玲珑八宝簪,一身的珠光宝气,竟是比上次寿宴上,更华贵了三分,只是那娇蛮的态度,也似乎硬了好几分。 谁给她这股底气的呢? 顾青鸾讥讽而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少女一系黄衫,贵气天成,姿容艳丽,身姿婀娜,正是曾经在御花园和林妙妙抢过小宝的刁蛮公主。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呐。” 九公主的黛眉蹙了蹙,盯着这个天仙一般的女子,莫名觉得怪异,可具体哪里怪异,她又答不上来。 裴冰还在思索她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意思,甫一瞧见她根本没拿正眼看九公主,不可思议地嘲讽道:“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吗?你竟敢这么和她说话!当心把贵人的身份亮出来,吓死你!” 顾青鸾笑出了声。 裴冰气得胸口发堵,挽住九公主的胳膊道:“公主啊,你看,她完全没将你放在眼里!” “她是谁?”九公主不悦地问。 裴冰道:“她啊,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风尘女子罢了!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愣是被林三爷带回了林府,教林妙妙读书写字!” “找个青楼女子做老师,你大哥就是为了这种蠢蛋拒绝本公主的吗?”九公主简直难以置信! 裴冰张了张嘴,解释道:“才不是呢!我大哥一点都不喜欢林妙妙!是林妙妙勾引我大哥的!可恨的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听说景世子回来,便把我大哥踹了!都不想想当初世子不要她的时候,她怎么跪着求我大哥娶她的!” 九公主的脸色好看了些:“裴琅就是这么重情重义。” “是啊,因为欠了林家的养育之恩,才这般纵容林妙妙的!”裴冰一脸情真意切地说。 “嗯!”九公主挑眉。 顾青鸾简直要气笑了,对九公主道:“以为林妙妙够傻了,碰到你啊,才觉得我家妙妙实在是聪明得不像话!裴琅和傅望舒的事你没听说过吗?和荣郡主的事也没听说过吗?这种成天‘招蜂引蝶’的男人,你脑子有坑是不是?” “大胆!”九公主身旁的一名侍卫拔出了宝剑。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怎么?想杀人啊?” 九公主制止了侍卫,侍卫退下,九公主不疾不徐地走到顾青鸾面前:“掌嘴。” “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掌嘴,我就掌嘴?” 九公主一字一顿道:“不止掌嘴,我让你生,你就生,我让你死,你必须死。” “凭什么?”顾青鸾随口道。 九公主一字一顿:“凭我是皇室公主,而你,只是个穷酸的贱民!” 顾青鸾怔住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了大段大段的记忆。 教训完珍妃后—— “你你你你你……你凭什么?” “凭我是景王妃,凭我是顾青鸾。” 上门威胁傅望舒向荣郡主坦白与裴琅的关系—— “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是景王妃,凭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死!” “这么想有什么错?王妃愿意穷酸地过一辈子吗?” “愿意也没用,本王妃生来好命,天底下的东西,素来只有本王妃不想要的,没本王妃要不到的,人也一样。羡慕吗,傅小姐?” 高高在上的顾青鸾,终究还是跌落了神坛。 顾青鸾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九公主冷冷地说道:“你自己掌嘴,还是让本公主的侍卫掌嘴?” 裴冰心里涌上一阵兴奋,拜林妙妙所赐,自己被大哥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至今想起来都隐约作痛呢,她打不了林妙妙,但这个女人和林妙妙是一伙儿的,打她也解气! 裴冰上前,搀住九公主胳膊:“公主公主,上次就是她说我大哥配不上林妙妙的,这种有眼无珠的人,不好生教训一番,都不长记性啊!” “你当真那么说过?”九公主问向顾青鸾。 顾青鸾冷道:“是又怎样?” “本想给你留点颜面的,看来不必了。”九公主对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狠狠地掌嘴,让她知道冒犯皇室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九公主一共带了六名侍卫,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人足矣。 先前拔了宝剑的侍卫上前,掐住顾青鸾的肩膀,将她按跪在了地上,而后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扇了下来! 啪! 侍卫的手腕被扣住了。 扣在他腕子上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手背上覆着一截鲜亮华贵的玄色冰丝锦,冰丝锦这种一寸一金的料子,连太子都没得穿,唯二的两匹,一匹送进了养心殿,一匹送进了景王府。 九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变,抬眸望去,果然看到一系玄衣的景熙,勾唇站在那里,整间屋子的阳光好似瞬间被夺,华光中,他俊美得无法逼视。 裴冰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别来无恙啊,九公主。”景熙看都没看裴冰一眼,松开了侍卫的手,侍卫猛地倒退几步,不可思议地捏了捏已经失去知觉的手腕。 “是堂兄啊,听说你回京了,正想去拜访你呢。”九公主淡笑着打了招呼,对这个搜集证据害死了自己二哥的男人,她没有丝毫好感。 景熙并不在意九公主眸子里的冷淡,将怔怔出神的顾青鸾拽了起来:“我好像见过你,妙妙的……夫子?” 顾青鸾看着他,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景熙以为她是被被吓的,安慰道:“那天骂裴冰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吗?一个公主就把你吓成这样?” 顾青鸾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九公主:“堂兄和她关系很好吗?” “啊,不是。”景熙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但我未婚妻和她很好,所以她不是你们可以动的人,识相的,赶紧滚,趁本世子没发火。” “嚯!”九公主不屑地笑了,“是看在你年长的份儿上,才叫你一声堂兄的,真以为你有资格做本公主的哥哥?别以为打了几场仗就能骑到皇嗣的头上!交出这个女人,本公主不计较你的冒犯之罪。” “冒犯之罪。”景熙有些想笑,似是而非地勾了勾唇瓣,“来人。” 一名景王府的侍卫走上前:“世子。” 景熙拍了拍侍卫肩膀,指着九公主道:“看到这个女人没?把她给本世子绑回皇宫,告诉皇上,她冒犯了本世子,让皇上看着办。” 九公主花容失色:“景熙你敢?!” 景熙耸耸肩。 侍卫上前,九公主的六名侍卫一窝蜂围了上来,却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那个侍卫打趴在了地上。 九公主的脸当场吓白了,这些都是皇宫精心培育的大内侍卫,却在景王府的侍卫手里,一招都走不过。 侍卫找小二要了一捆绳子,将九公主绑五花大绑地拽下楼,拽上了马车。 第92章 抱紧 一旁的裴冰彻底吓懵了,她是青州下来的,自然不懂景世子在京城究竟有多位高权重,只听人提到这位世子都是一脸肃然与害怕,却没真正往心里,直到那日世子毫不客气地羞辱了大哥,她才对他心生了忌惮,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认为那是皇室的优势罢了,九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身份上比亲王世子高了不少,自己傍上九公主这颗大树,就不用担心再被景熙欺负。 事实证明,她错了。 一个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会怎么弄死她啊? 景熙朝裴冰看了过来,眸光冷厉如刀,唇角却勾着一丝讥讽的笑,那笑意,令他冷峻的面庞透出一分邪魅,越发勾魂摄魄。 裴冰看痴了,连害怕都忘记了。 景熙坐上皇位后,后宫被顾青鸾塞满了年轻漂亮的嫔妃,对这种近乎痴迷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心领神会,他淡淡地走向裴冰,唇角讥讽的弧度没有立刻压下去,这一切落在裴冰的眼中,却是让自己脸红心跳的男人,面含微笑地朝自己走来了。 他只责罚了九公主,却没责罚她,是因为……他看上她了吧? 其实她长得也不差,身材很好,家世也好,她大哥是状元郎,比林妙妙那个做皇商的爹强多了,她和世子才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 如果有世子这么厉害的男人保护她,她以后在京城就能横着走了! 景熙在她身前停下步子,一旁恰好是个大立柜,景熙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搁在了柜子上,打量着她花痴一般的脸:“裴小姐。” 裴冰惊喜而羞涩地摸上脸颊:“世子。” 景熙扯了扯唇角:“怎么?看上本世子了?” 裴冰一把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景熙玩味儿地问道:“想讨好本世子吗?” 裴冰点头如捣蒜! 景熙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迷得裴冰晕头转向:“那就拿你大哥的命来,本世子,或许会多看你一眼。” 裴冰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九公主自有皇上收拾,让本世子想想,该怎么收拾你,杀了还是卖了,要不……”景熙话未说完,听到一声闷响,低头一看,就见裴冰已经被吓晕了。 裴冰被人拖了出去。 顾青鸾定定地看着景熙,景熙极讨厌被不相干的人盯着看,但很奇怪,他并不排斥这个女人的打量,她眼神里,似乎有种让他感到熟悉和亲近的东西,只是,这也打量得太久了。 “我脸上有东西?”景熙指着自己问。 顾青鸾笑着摇头:“我听说世子的娘亲过世了,世子想她吗?” 景熙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救了你,但那是看在妙妙的面子上,不代表你可以对本世子无礼。”他母妃是任何人都能提的吗?这种关心,未免太过了。 景熙淡淡地下了楼,到门口,恰好碰到林妙妙脚步匆匆地走进来,他使坏地往她面前一移,她狠狠地撞了上去! “哎哟!”林妙妙疼得捂住了额头,举眸一看,“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家歇息吗?”往楼梯上一瞄,瞧见了缓缓下楼的顾青鸾,眸子就是一瞪,“你们……你们两个……” “小醋桶子!”景熙手掌一翻,一块用红绳系着的半月形金镶玉吊坠垂了下来,“给你送东西的。” 林妙妙抿唇,羞涩一笑:“真是掉王府了呀。” 景熙道:“本想明天再给你送来的,你那么着急让秋月回去找,本世子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咯,结果还被某人给误会了。” 林妙妙难为情地说道:“对不起。” 景熙将吊坠系回她脖子上,林妙妙如今不像小时候只能够到他腰部,她额头几乎能碰到他下巴,他温热的呼吸一点点喷在她发顶,她整个脑袋都晕乎了起来。 “今天碰到裴冰和九公主了。”景熙突然道。 林妙妙的眼神霎那间恢复清明:“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你问顾姑娘吧,我后面才赶到。” 林妙妙看向顾青鸾,顾青鸾把裴冰巴结九公主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听完,林妙妙有些啼笑皆非,裴冰口口声声让裴琅娶的公主原来是九公主!那不是二皇子的妹妹吗?小时候和她抢小宝,模仿她穿着打扮,一副刁蛮跋扈的样子,但到底心眼不坏,怎么越长越歪?还和裴家人搀和在了一起! 这一刻,她不知该说九公主傻,还是裴家人聪明。 自己前世没被那家子人吃掉,大概是傻人享傻福的缘故,现在一回想,裴家比皇宫还可怕,起码在皇宫,还有小暴君真心护着她,在裴家呢,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阴她。 林妙妙感激地看了景熙一眼。 景熙凑到她耳畔,勾唇,轻轻地说道:“是不是突然发现本世子很好,要被本世子迷晕了?” 林妙妙眼神一闪:“没有!” 景熙捏了捏她脸蛋:“脸上分明写着有。” 林妙妙幽怨地瞪着他:“发现世子去了一趟军营,脸皮都变厚了呢!” 景熙轻轻一笑,牵着她的手上了王府的马车。 顾青鸾则上了林妙妙的马车。 马蹄声响,车轱辘在冷硬的街道上转动了起来。 林妙妙坐在景熙对面,景熙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双腿也交叠在地上放着,一派慵懒与闲适,林妙妙的瞳仁动了动:“你可是把九公主给得罪了,就真一点都不担心吗?” 景熙耸肩。 这是真不担心了,林妙妙斜睨着他道:“看不出来啊,你对顾姑娘还挺不错的。” “怎么?又吃醋了?你这乱吃飞醋的毛病,前……”前世怎么没发现?景熙勾唇笑了笑。 林妙妙看着他:“前什么?说呀!” 景熙松开双臂,坐正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前前后后得发作多少次?”不等林妙妙炸毛,又暧昧地说道:“不过我喜欢。” 林妙妙被弄了个大红脸,想绷住不笑,却怎么都压不下翘着的唇角,眼看着他越来越得意,林妙妙赶紧话锋一转:“你伤势怎么了?” 景熙眉梢一挑,轻轻靠了回去:“痊愈了。” “昨天缝针,今天就痊愈?我才不信!让我看看。” “你这女人,怎么动不动掀男人衣裳?按耐不住了是不是?” “谁、谁、谁按耐不住了?你不要太过……” 她话未说完,他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 林妙妙一怔:“嗯?” “再问一遍。” “问什么?谁……按耐不住?” 景熙又亲了亲她唇瓣:“我。” 林妙妙被撩到了,心里甜得快要溢出蜜来,又羞得不敢看他,又恨不得冲上去抱住他—— 景熙拉住林妙妙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林妙妙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她肚子里的小虫子啊?怎么她想什么,他都好像知道? 景熙揉着林妙妙落在后颈的发:“抱紧一点,林妙妙。” “不……不抱会怎样?” “杀了你。” 林妙妙甜甜地弯了弯唇角,探出手,慢慢地环住了他精壮而有力的腰身。 甜蜜而幸福的感觉,溢满了心口,不止林妙妙的,也有景熙的。 “可是……你的伤真的没事吗?”林妙妙的脸贴在他胸口,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没事。”景熙漫不经心地道。 林妙妙仍不放心:“还是让我看看吧。” 景熙扣住她朝自己伸来的手:“都说了别扒男人衣裳!” 林妙妙扬了扬下巴:“那某人之前还说过,允许非礼呢!” “确定要非礼?”景熙问。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不让?” 景熙:“……让。” 林妙妙解开他腰带与外衣,撩起中衣与里衣,看到那雪白的纱布上渗出了血迹,眉心就是一跳:“又流血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你……你车上有金创药吧?” 她说着,转过身去翻壁上的暗格,太着急的缘故,一桌子点心全被她袖子拂到了地上,她也顾不得捡了,把暗格一个一个地拉开,抓起几个药瓶便问:“哪个才是金创药?这个吗?还是这个?这个?” 瞧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景熙一笑,将她抱进了怀里:“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林妙妙挣扎着说道:“撒谎!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景熙搂紧了她,将下巴搁在她柔嫩的肩膀上,轻轻地说:“在边关,想你却回不来的时候,才是真的疼。” …… 这边,小两口浓情蜜意,另一头,裴冰却哭成了泪人。 她晕过去之后,丫鬟将她送回了裴府,醒来想起在景熙面前吓晕的一幕,恨不得再昏死一次! 裴夫人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与九公主逛街吗?怎么把人给逛晕了? 她哭着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省略了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言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子看不惯表哥,骂公主脑子有坑才与表哥来往,九公主气不过,打算教训她一顿,哪知这时景世子来了。 “景世子与九公主本是堂兄妹,就是那夫子从中挑拨,才令景世子对公主生了厌!还让人把公主绑回宫了!”裴冰歪曲事实地说。 裴夫人狠狠地惊了一把,九公主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景世子说绑就绑了,这后台得多硬啊! “冰儿,你以后少与林家那边做对,看到他们,只管绕道走,千万别再傻乎乎地往上冲!”裴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裴冰气得板起脸来:“娘!林家不过是借了景世子的势,等哪天景世子不喜欢林妙妙了,看他们上哪儿哭!” “世子不喜欢林妙妙,难道还喜欢你?”裴夫人自嘲地嗤了一声,扭头见女儿满眼嫉妒,心口就是一震,“该不会……你真对世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裴冰想到那个神祗一般的男人,心里一阵不甘:“娘!我哪里比林妙妙差了?我是状元郎的妹妹!我是官家千金!林妙妙只是个商女,还又蠢又傻,我听说,她有一回把自己弟弟都弄丢了,这种粗枝大叶的人,如何配得上世子啊?” 裴夫人快被女儿大言不惭的话吓跪了,忙让丫鬟合上门,坐到床边,小声对女儿道:“糊涂东西!这种话休要再说第二次!传到世子耳朵里,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连你大哥都保不住你!” “可是她哪里好?她哪里好啊?”裴冰哭着咆哮。 裴夫人叹了口气:“她好就好在,占尽了先机啊。这世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满京城都对傻世子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她对世子好,世子不喜欢她,喜欢谁?” “说到雪中送炭,宁国侯府的千金不是更比林妙妙难得吗?” “这……” 裴夫人被问住了,她也不明白景世子为何偏偏看上了林家那丫头,可能缘分这东西,本就是说不清吧。 “冰儿,记住娘的话,景世子太危险了,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裴冰用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 …… 景熙不急着送林妙妙回府,让车夫在京城兜起了圈子,兜到暮色四合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驶入了林府大门,而这时,赵总管带着宫里的消息过来了。 原来,九公主已经被皇上给惩治了。 九公主被景熙的侍卫绑回皇宫后,哭着向皇上告了状,大致是景熙如何欺辱她、如何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皇上却一句都没信,劈头盖脸地把九公主训斥了一顿,让九公主禁足、罚跪、抄书。 珍妃怎么求情都没用,皇后被惊动了,顾念女儿家身子娇,也给求了情,奈何皇上决心已下,愣是叫人把九公主关了。 林妙妙跳下马车,困惑地看向一脸平静的景熙,似乎对于皇上的决定,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他难道就不怕皇上更偏袒九公主一些吗?毕竟是亲生的! “我能问问,皇上为什么这么疼你吗?” 景熙望了望天际的白云道:“他的命,是用我弟弟妹妹和我爹娘的感情换来的,大概,他觉得内疚吧。” 林妙妙不解地看着他,他呼了口气:“一定要知道?” 林妙妙抿了抿唇:“想知道。” 景熙给赵总管使了个眼色,赵总管把侍卫们领了下去,景熙与林妙妙找了个僻静的凉亭,林妙妙坐下,景熙站在石栏边,眺望着坠下云端的残阳:“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我父王驻守边关,我们全家都住在燕城,好几年没回京了,皇上来燕城探望我们,一次宴会上,北梁刺客打扮成歌姬混入王府,抓走了我母妃与皇上,逼我父王在他们中间选一个。” 林妙妙张了张嘴:“王爷……选了皇上?” “嗯。”景熙的面色十分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家的故事,只有那微微拽紧的手指,泄漏了他内心的痛楚,“因为这个,王爷才与王妃的关系变得这么僵?那你弟弟妹妹又是怎么回事?”她曾听林侧妃提过,王妃怀过一对双胞胎,却没生下来,该不会就是这一次吧? 景熙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我母妃已经快临盆了,因为我父王选择了皇上,所以她被北梁刺客推下了山崖,弟弟妹妹都没了。” 万幸的是王妃还活着,可孩子没了,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是比死更残忍的事。林妙妙揪住了忽然涩痛的胸口,对王妃的遭遇,不知怎的,她竟然感同身受。 她问景熙道:“我之前穿过的裙子,是王妃做给你妹妹的吗?” 景熙点头:“那山崖看着凶险,但树多,卸去了几分力道,我母妃并未当场殒命,还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 “生、生下来了?活着吗?”林妙妙瞪大了眸子。 景熙捏了捏拳头:“弟弟是活着的。” “那……”林妙妙失语。 “弟弟先被生下来,但生完,母妃就晕了,再醒来时,弟弟已经不知所踪,那附近有狼窝,弟弟极有可能被野狼叼走了。只是母妃一直都不肯相信,她固执地认为,没找到尸体,弟弟就一定还活着。” 刚出生的孩子,既不能爬,又不能走,生还的机率几乎没有。但一个母亲,又怎么接受儿子被野狼叼走,间接挽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实? 林妙妙低声问:“那妹妹……” 景熙静静地说道:“母妃生完弟弟就没力气了,没能把妹妹生下来,等父王找到母妃,已经回天乏术。” 林妙妙难过地站起身,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世子……” 景熙反握住林妙妙的手:“我想好好孝敬她的,想连同弟弟妹妹的那一份一起给她,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 二人回风棠院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林崇面色铁青,姚氏笑盈盈地挽留景熙用膳,林妙妙记挂着他身上的伤势,催着他回了王府。 一家四口吃了晚饭,林妙妙向顾青鸾请假不上晚课,坐在屋子里陪小允之打珠子,听完景熙弟弟妹妹的事故后,她更珍惜和弟弟相处的日子了。 “糖,糖,好吃!”小允之把舔得满是口水的糖块塞进了林妙妙嘴里。 林妙妙被他恶心得够呛,揉了揉他脑袋:“你这小子!当心你姐夫揍你!” 小允之流着口水:“姐夫揍你,姐夫揍你……” 林妙妙笑翻了。 姐弟俩玩了一个时辰,小允之被丹橘抱去洗漱,大概在林妙妙这边尝到了甜头,小允之非吵着让林妙妙给他洗。 林妙妙笨拙地给他洗完,把他抱到床上,他抱住林妙妙脖子:“姐姐睡。” “和你睡,你姐夫会吃醋的,自己睡吧。”林妙妙拍了拍他肉嘟嘟的小屁股,小允之死活不撒手,不过他到底是累了,抱了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妙妙给他掖好被角,正要把帐幔放下,丹橘搭了把手:“我来吧,三小姐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屋歇息。” 林妙妙打了个呵欠,回了自己卧房,谁料她刚洗了澡睡下,便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徐妈妈的惊呼声:“三爷!太太!出事儿了!” …… 林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三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青色布衣,身形清瘦而修长,五官清隽,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至净至纯的气息,像个不染浮华的书生,却还比书生少了一丝烟火气。 他的眼神干净得几乎像个孩童,若非自报家门,绝不会有人相信他已经三十了。 他给坐上的林崇、姚氏拱了拱手,也给一旁的林妙妙行了礼,林妙妙起身,回了一礼。 林崇咳嗽了一声,严肃地看向他:“你说你是顾姑娘的未婚夫?” 男子忙道:“是的,我听人说她和人入京了,便上京城寻她,问到官府那边,才知她进了林府,请问林三爷,方便让她出来与我见个面吗?” 顾青鸾早来了,被安排在偏厅偷偷“观摩”呢! “我没听顾姑娘提过自己有未婚夫的事。”林崇道。 男子明显一愣,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了说道:“这是我们的婚书,请林三爷过目。” 连婚书都带了,这不太可能是作假的了。 林妙妙鼓了鼓腮帮子,还以为顾姑娘是骗人的呢,没想到真有未婚夫!婚书上写着燕城慕容家,真是燕城的! 顾青鸾欲哭无泪,她太乌鸦嘴了吧,真“说”出一个未婚夫了!可此顾青鸾非彼顾青鸾啊! 林妙妙看到了婚书上的名字:“顾青鸾?这是顾姑娘的名讳吗?” 慕容公子道:“是的。” 林妙妙感慨地犯起了嘀咕:“居然和景王妃一个名字。” 第93章 儿子 林崇让慕容公子住下了,安排在梅兰居附近的一处小雅轩,这是慕容公子自己请求的,说是要离顾青鸾近些。顾青鸾根本没继承原主的记忆,不知那个顾青鸾与未婚夫之间究竟是个怎样的关系,不好抗议,就故作矜持地与慕容公子打了个招呼。 “那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林崇一家三口离开后,顾青鸾单独叫住了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看向她,眸光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干净得仿佛能洗涤人心的笑容:“青鸾你说。” 真不习惯被一个陌生人叫“青鸾”,顾青鸾狠狠地摇了摇扇子:“那什么,我……我被拐来的京城的事你听说了吧。” 慕容公子的面上掠过一丝愧疚:“让你受苦了。” 一般不是问那些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还是不是清白之身吗?这家伙是不在意还是不介意?算了,反正她也不是为了说这个才与他搭讪的。顾青鸾望了望遥远的星空,不疾不徐道:“我在青楼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家在哪儿、有什么人、多大……统统不记得。” 慕容公子顿悟:“难怪你看我的眼神如此陌生。” 顾青鸾仰头不语。 慕容公子笑着道:“习惯也变了,以前不说话,都是低着头。” 本王妃凭什么向人低头?!顾青鸾翻了个白眼。 慕容公子道:“你住在燕城,家中已无亲人,今年二十。” 果然已无亲人,与曾经撒的谎对上了,至于慕容家是个什么来历,自己又为何与他家公子结了亲,顾青鸾不感兴趣,只是有一点,让她觉着不合理。 “慕容公子……” “你可以叫我慕容枫。” “慕容枫。”顾青鸾对直白得喊人名字太在行了,眉梢一挑,问道:“我看过婚书了,是六年前写下的,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把我拖成老姑娘了还没娶我过门?” “我们定亲前一日到寺庙上香,住持大师算出你命中有一生死大劫,就在二十岁这年,你怕耽误我,执意要过了二十才肯过门。” 还真给算准了,顾青鸾二十岁就死了。看来,这二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亲近很多,算得上彼此情深意重。 慕容公子轻声道:“现在看来,这一浩劫是度过了,我们可以成亲了,青鸾。” 不是度过了,是死了。 对不住了,顾青鸾,夺了你的人生,大概还要辜负你的情郎。 “我累了,成亲的事……再说吧。”顾青鸾说着,见慕容公子正要开口,忙接着道:“经历了这么大的劫难,我身心饱受重创,这时候提亲事,好像不大合适吧。” 慕容公子握住她胳膊,颤声道:“我不介意的青鸾,不论那些人对你做过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顾青鸾不耐地抽回胳膊:“跟你怎么说不通?我的意思是……算了,回去歇息吧。” 只当是为了顾青鸾,不怼你了。 顾青鸾回梅兰居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从浴房出来时,听到门口有丫鬟们的窃笑声,她眸光一动,拉开了门,就见门前地板上铺着一卷凉席,慕容枫跪坐在凉席上,手里拿着一卷经书,那些丫鬟就是看到了他这副古怪的做派才忍不住发笑。 顾青鸾脸子挂不住了,瞪他道:“你不回屋睡觉,来我门口坐着干什么?” “你夜难安寝,我给诵读一卷经书。” “你是和尚吗?大半夜的诵什么经?” 慕容枫蓦地站了起来,眼睛一亮道:“青鸾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顾青鸾的瞳仁动了动:“你真是和尚?” 慕容枫点头:“不过,六年前已经为你还俗了。” 顾青鸾啊顾青鸾,你喜欢谁不好,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和尚?本王妃要怎么接? 顾青鸾关上门,生无可恋地躺在了床上。 外头响起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韵律,一日浮华与躁动,全都在诵经声中归于宁静,顾青鸾翻了个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慕容枫诵经一事很快传到了风棠院,闹了一出,林妙妙肚子饿了,正与爹娘在房里吃宵夜,秋月打了帘子进来,忍不住把听到的消息给说了:“……那傻和尚真坐在顾姑娘门口诵经!这要不是蓄了发,活脱脱就是一出家人呢!” 林妙妙搅了搅碗里的勺子,怪道自己看他像个书生,却又比书生少了一丝烟火气,敢情曾经是佛门弟子,不过话说回来,幸亏慕容公子还俗了,否则以他那俊俏的皮相,做和尚太可惜了。 “不是已经还俗了吗?还一口一个和尚的叫。”姚氏淡淡地扫了秋月一眼。 秋月最怕林崇夫妇了,当即噤了声。 林妙妙吃了一勺燕窝,问一旁的林崇道:“爹,那慕容公子究竟什么来历啊?” 林崇放下筷子,接过姚氏递来的燕窝:“慕容家的儿子,排行第七。” 林妙妙眨巴着眸子道:“这是婚书上写了的,我想知道婚书上没有的,比如他家是做什么的,父母可健在,家中都有哪些人,他自己是经商还是致仕……还有,他怎么就做了和尚?几岁做的?是不是因为家里太穷了?那样的话,顾姑娘嫁过去能过上好日子吗?” 不等林崇回答,姚氏点了点她脑门儿:“你一孩子,怎么操心起人家的家事了?慕容公子穷也好,富也罢,都是与顾姑娘交换了婚书的,你别瞎掺和啊!” “谁瞎掺和了?就是好奇问问!不说算了!”林妙妙埋头吃起了碗里的燕窝。 这倒真不是林崇不乐意说,而是林家的生意多在京城与南部,对北部一带知之甚少,不过林崇早些年四处游学的时候曾经去过燕城,听说过一个归隐的世家,好像就是姓慕容,不知慕容枫是不是来自那里。 …… 翌日,顾青鸾醒来,两只眼睛都是肿的,傻和尚念的经的确让她安安稳稳地进入了梦乡,却也勾起了她内心深处一直在压抑的思念,也许他是想帮她找回原来的记忆,可她不是那个顾青鸾的,她记得的,不是原主的东西。 一整夜,她都在山林里寻找失去的孩子,那个一出生,她只看了一眼,就消失不见的孩子。 她漫山遍野地找。 狼窝,虎穴,树丛,哪怕是一摊血迹也好,可她什么都没找到。 睁眼的一霎,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 林妙妙起了个大早,收拾完毕便往梅兰居赶,听说傻和尚诵经到大半夜,不知吵没吵到顾姑娘,她跨过月亮门,冷不丁地瞧见一道淡青色身影跪坐在顾青鸾门口的凉席上,一旁,还放着两个大食盒。 林妙妙困惑地走到他身边,他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房门,都没注意到身旁来了人,一直到林妙妙开口唤了声慕容公子,他才扭头,与林妙妙见了礼:“三小姐。” 林妙妙古怪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席上的食盒,问:“这是什么?” 慕容枫正欲回答,门被顾青鸾拉开了,顾青鸾头疼地看着他:“又来做什么?” 慕容枫起身,微微笑道:“昨晚睡得好吗?我给你做了早膳。” 顾青鸾怔住。 林妙妙诧异得不行了,不是说这和尚诵经到大半夜吗?这么早起来就罢了,竟连早膳都做好了! 早膳很丰盛精致,小笼包、馒头、花卷、凉拌海带、凉拌竹笋、凉拌牛肉、清蒸芦笋鸡汤,并一份香浓甜腻的红枣桂圆粥。 林妙妙狠狠地吸了吸口水,这真是个男人做的吗?怎么卖相这么好看?王府厨娘都做不出这么精致的!就不知,味道怎样。 林妙妙巴巴儿地望向顾青鸾。 顾青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妙妙一眼,淡道:“吃吧。” 林妙妙立马拿起了筷子,先给顾青鸾夹了一个小笼包,又给慕容公子夹了一个,最后才轮到自己,她轻轻地咬了一口,汤汁在舌尖绽放,美味得她差点哭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她从不吃包子肉,今天却一点没浪费。 “出息!”顾青鸾不屑地嗤了一句,咬了一口小笼包,眼珠子蓦地一瞪! “怎么样?合胃口吗?”慕容枫紧张地问。 顾青鸾咽下,轻咳一声,傲娇道:“勉强下得去嘴吧。” 勉强下得去嘴的饭菜,被顾青鸾与林妙妙一扫而空,只差舔盘子了。 慕容枫只吃了一碗桂圆粥并两个白馒头,荤菜,一样都没动,虽是还俗了,但看样子,还没完全戒掉佛门弟子的习性。 用过早膳,丫鬟将碗筷撤了下去,林妙妙见没了外人,朝慕容枫挪了挪:“慕容公子,你以前真的是和尚?” “是。” “为什么要做和尚?”林妙妙追问。 慕容枫耐心地解释道:“我与佛祖有缘,所以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寺庙。” “怎么个有缘法?”林妙妙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容枫想了想:“不知道,爹娘说的。” 顾青鸾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果真是个傻和尚啊! 傻和尚面含微笑地看向顾青鸾:“青鸾,我们何时动身?快中秋了,这几日出发的话,正好能赶回燕城陪璟儿过中秋,你走了这么久,他也很挂念你。” 顾青鸾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下意识地问:“璟儿是谁?” “我们儿子。”慕容枫道。 “咳咳咳!咳咳……”顾青鸾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我们还没成亲……就有儿子了?” 慕容枫赶忙解释道:“青鸾,你别误会,我没对你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璟儿是养子。” 顾青鸾眉梢一挑:“养子?” 慕容枫点头:“是的。” 顾青鸾狐疑地摇了摇扇子:“你不能生育?还是我无法生养?”不然正常人,谁领养/孩/子?顾青鸾的眸光落在了慕容枫的不可言说之处,别是这东西有毛病吧? 片刻后,顾青鸾撇过脸问:“多大?” “没、没量过。”慕容枫红着耳朵说。 林妙妙先是一怔,随后捂住肚子,哈哈哈哈哈地笑了。 顾姑娘问的是他养子多大,不是他的鸟多大! 这傻和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妙妙简直笑疯了! 顾青鸾的脸也有些绷不住。 慕容枫终是会过了意,整个人臊得不行:“对……对不起,我……我……我……我失礼了……” 林妙妙敢打赌这傻和尚还是个小处男,哎哟,不行了,肚子都笑疼了。 顾青鸾一扇子拍上林妙妙脑门儿,林妙妙不笑了。 慕容枫忍住尴尬道:“璟儿是我上山砍柴捡来的,一直跟着我生活在寺庙,后面我还俗,他也跟着还俗了,不是因为不能生养才收养的。” “多大……多少岁?”顾青鸾忙改了口,从今往后,她对“多大”都会有阴影了,这该死的傻和尚! 慕容枫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低低地说道:“十八。” 十八……顾青鸾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么大吧,希望他不是被狼叼走了,而是被一个好心人捡回去了。 很快到了林妙妙上课的时辰,林妙妙吃人嘴软,不好意思打搅小两口的相逢,就道:“我……今天有事,想向顾姑娘请个假。” “那怎么行?”顾青鸾扣住林妙妙的手,咬牙道:“你都快嫁人了,想给景王府丢脸吗?不学无术的世子妃?” 林妙妙讪笑道:“我爹教我……我——学不进去,还是顾姑娘来吧。”别掐了别掐了,疼死了。 顾青鸾满意地松开了手:“你先过去,我收拾一下便来。” 林妙妙可怜兮兮地离开了,顾青鸾望向慕容枫,莞尔一笑道:“我有课,上午就不陪你了。” 然而当顾青鸾推开风棠院书房的大门时,慕容枫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林妙妙旁侧的位子上了。 一上午,慕容枫的眼神就没从顾青鸾的身上离开过,林妙妙大感尴尬,下午说什么都不淌这趟暧昧的浑水了,寻了个探望景王的由头,向顾青鸾告了假。 收拾一番后,林妙妙带上几样可口的点心,踏上了前往景王府的马车。 景王胃口不佳,午膳几乎没动筷子,人也没什么力气,躺在廊下晒太阳,他如今怕冷不怕热,灼热的阳光打在身上,竟他感到了一丝舒适。 他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下人都不敢吵她。 一个小太监对守门的婆子小声禀报了几句,婆子吃了一惊,又找到在书房整理公文的惠仁:“惠女官,林小姐来探望王爷了,您看……是不是先让林小姐在花厅等着?” 惠仁笑了笑:“不必,把王爷叫醒吧。” “啊?”婆子不敢。 “算了,我来。”惠仁放下公文,走到景王身边,轻声禀报道:“王爷,林小姐来看您了。” “妙妙来了?”景王睁开了眼,“快请!” 林妙妙在院子里见到了王爷,拧着食盒,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 景王温和一笑:“坐吧,大热天的,怎么想到来看我了?不用学习了?” 林妙妙不好告诉景王,自己是被那俩口子弄得待不下去了才出来溜达溜达的,笑了笑,说道:“昨日见您精神不佳,有些担心您,您今天好些了吗?” 景王笑着点头:“好多了,让你费心了。” 林妙妙把食盒放到桌上,拿出一盘枣泥山药糕、一份红豆糕、一碟藕粉桂花糕:“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只一些我平日里爱吃的小点心,不知您喜不喜欢。” 惠仁眼尖儿地递过碗筷,景王最近不大爱吃东西,但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不忍拂了,便随意尝了一口,哪知尝完,面色就变了:“味道不错!” 林妙妙拍了拍心口,还以为王爷会说好难吃呢! 景王又依次尝了红豆糕与藕粉桂花糕,发现很合胃口:“林府的厨子不错。” “不是厨子做的。”林妙妙摇头,说道:“是我们家的客人,他未婚妻是我的女夫子,这些点心,原本是给他未婚妻做的,后面听说我要上王府,不知该带些什么礼,他便每样都多做了一份。” 景王笑道:“听起来是个很体贴的男人,你夫子有福气了。” “可是我感觉我夫子总在躲着他……可能他这人太怪了,以前做过和尚,所以不吃肉,晚上还给我夫子诵经,说怕她睡不着……”林妙妙说着,瞧见景王一脸沉思,难为情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太啰嗦了,不该和您说这些。” 景王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了青鸾,没不高兴的意思,看向林妙妙道:“为什么这么说?” 林妙妙就道:“您是王爷,也是边关的大将军,您考虑的都是江山社稷、朝堂百姓那样的大事,我却拉着您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 景王苦涩一笑:“我半辈子都在做大事,写奏折的时候比睡觉的时间长,在军营的日子比在府里的日子多,听得最多的就是哪个人又上折子弹劾本王了,哪里又开始打仗了,百姓们都怎么样了,想听听家常,都没人与我聊。” 林妙妙在王府居住的日子不长,还都是耗在了正院,但依旧能感受到王府的压抑与紧张,这里的人,连大声喘口气都不敢,哪像丹橘和秋月,还敢当着她的面吵架,在王府,她们早被打发了吧。在王妃这边尚且如此,王爷那儿,就更没人敢放肆了。 这么一想,王爷其实挺可怜的,连个讲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约莫坐了一个时辰,景王有些体力不支了,林妙妙起身告辞:“您先歇息,我改日再来探望您。” 景王微笑颔首:“千万别是客套话。” 林妙妙的眸子一瞪:“才不是呢!我说了会来看您,就一定会来的!反正这几天夫子都要应付久别重逢的未婚夫,没功夫给我上课。” “提到这个,我险些忘了答谢人家,许久没吃这么好吃的点心了,替我多谢你那位客人。”景王对林妙妙说完,吩咐一旁的惠仁道:“燕城的特产是不是到了?” 惠仁答道:“今天早上到的。要给林小姐备两份吗?”一份给林妙妙,一份给做了糕点的客人。 林妙妙听懂了王爷与惠仁的意思,笑了笑,说道:“他们都是燕城人。” “这样啊。”景王的手指在腿上敲了几下,“那就宫里的梨花酿怎么样?青鸾在世的时候,最爱喝梨花酿。” 林妙妙不知道顾姑娘喜不喜欢梨花酿,反正那傻和尚肯定不饮酒,不过景王都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不收太不识抬举了。 “多谢王爷。”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慕容公子那边,我代为致谢了。” 景王又让惠仁取了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给林妙妙:“这个送给你的女夫子,算我答谢她对儿媳的教导之恩。” 林妙妙红着脸,欠了欠身:“多谢王爷。” 第94章 面圣 与景王坐了一会儿,林妙妙记挂着去接顾青鸾,向景王告了别。 惠仁送林妙妙出府,在门口碰到了赵总管,赵总管略有些惊讶地与林妙妙打了招呼,之后,将汤药送到了正院,伺候景王服用。 林妙妙带着梨花酿与鲛人泪回了林府,她才十三,尚未到能饮酒的年纪,姚氏将酒收了起来:“过阵子要回娘家,正愁送什么给你舅舅们呢。” 林妙妙炸毛了,从景王那里弄一坛子梨花酿容易么?喝都没喝一口就飞了?她忙按住酒坛子道:“娘!大舅舅二舅舅不爱喝酒!您送别的吧!” 姚氏笑盈盈地道:“他们是我亲哥哥,爱不爱喝酒我比你清楚。” 林妙妙把坛子抱进了怀里:“那……那您送别的酒,别动我的梨花酿。” “哎哟,不仅是个醋桶子,还是个酒罐子呀!”姚氏好笑地嗔了嗔女儿,“逗你呢,王爷赏赐的东西,我可不敢随意处置了。” 这之后,林妙妙又到梅兰居,把鲛人泪与另一坛梨花酿送到了顾青鸾小俩口的手上,顾青鸾想也不想地丢了出去。 林妙妙目瞪口呆,别说这些东西是一国王爷赏的,便是个寻常百姓送的,也不该如此无礼才是,这顾姑娘的脾气真是臭到家了啊! 话说,她真的知道景王是谁吗?这么丢景王的东西,不怕传出去了被杀头吗? 真是! 慕容枫端着亲手做的宵夜进了梅兰居,看到林妙妙愣愣地站在门口,地上散落着一盒鲛人泪与一个酒坛,以为是林妙妙不小心弄掉的,把宵夜放到一旁后,就要帮林妙妙捡起来。 屋子里,突然传来顾青鸾的厉喝:“傻和尚!敢捡一颗试试看!” 青鸾生气了,那就不捡了。 慕容枫直起了身子。 林妙妙张了张嘴,说道:“这些,全都是王爷送的。” 很珍贵,丢不得的。 “青鸾不喜欢。”慕容枫道。 林妙妙:“嗯?” “青鸾不喜欢,不要。”慕容枫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林妙妙扶额,这傻和尚,还活在寺庙呢,还没明白世俗的弯弯道道,王爷送的东西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慕容枫将宵夜放在桌上后,又立刻走了出来,抱起那坛梨花酿,林妙妙会心一笑,缓过劲儿了吧,知道王爷的东西扔不得吧? 哪知林妙妙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竟是慕容枫将梨花酿给扔到墙边……摔碎了。 大概是为了奖励他做得好,待他回屋后,顾青鸾很给面子地冲他笑了一下:“你也吃。” 林妙妙被这俩人气坏了,使坏地冲屋里一嚷:“多大?!” 顾青鸾与慕容枫当场呛住了。 …… 自从慕容枫来了之后,林妙妙下午与晚上的课便上不成了,林妙妙趁着没课的功夫,让人备了车准备去王府,想到王爷对慕容公子的点心赞不绝口,决定去小雅轩碰碰运气。 慕容枫果真做了点心,正要给顾青鸾送去,林妙妙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这么多好吃的啊,都是给顾姑娘的吗?” 有没有那么一两份是给我的? 慕容枫认真道:“都是给青鸾的,青鸾说了,以后都不许给你点心吃。” 顾夫子,你狠! 林妙妙咬牙切齿地上了马车! …… 景王依旧住在正院,正院是景王妃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有景王妃的影子,惠仁都时常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不知景王每日如何挨过这丧妻之痛。 惠仁曾劝景王换个院子,以免触景伤情,景王没答应。 林妙妙到正院时,景王正跪坐在垫子上,临摹景王妃的字帖:“我总说她的字太柔软了,不够刚毅,现在才发现,是外柔内刚,练起来不容易啊。”抬眸,温和地笑了笑,“来了。” “王爷。”林妙妙行了一礼,拧着食盒步入房内,惠仁眼尖儿地铺了垫子,林妙妙坐下,看着桌上的字帖道:“我就总是练不好,王妃教了多少次,都跟鬼画符似的,王妃每次给我上完课,脸都是绿的。” “是吗?”景王把纸笔递给林妙妙。 林妙妙难为情地道:“不要了吧,真的很丑。” 景王微笑着看着她,那厚重的笑意里,掩藏不住的悲伤,让林妙妙心头一震,提笔,照着字帖,写了一行簪花小楷。 景王仔细端详着那鸡飞狗跳的笔迹,一寸寸地摸过去,喃喃自语道:“肯定气坏了……” 林妙妙暗暗叹了口气,既然这么喜欢王妃,当初为何一定要选择皇上?难道嫁给位高权重的男人,就注意要为国家牺牲吗?如果是她娘和皇上被挟持,让她父亲二选一,她父亲大概会选娘亲。这大概就是老百姓与官僚的不同吧,老百姓不会管谁做皇帝,他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便足够了。 林妙妙打开食盒:“这是我在李记买的烧鹅,我最爱吃了,不知您喜不喜欢。” “青鸾也吃过吗?” “不知道。” “那你之前住正院的时候,都与她吃些什么?” 两刻钟后,鸡脆骨与烤猪腰被呈了上来。景王在冷宫住过,食不果腹时馊饭也是吃过的,倒是不觉着这些东西难以下咽,但以顾青鸾的品味,怎么可能吃得下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厨娘笑着道:“林小姐吃什么,我们便给王妃做什么,二十天下来,王妃整个人胖了一圈,裙子都穿不进去了呢!” 景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是躲着吃的吧?” 厨娘讪讪一笑:“可不是?每次都说难吃,还扔盘子,其实都扔的是空盘子呢,食物都进她肚子了。” “她就是如此,明明不在意身份,非得装出一副介意的样子,当初遇上本王,也是嘴上嫌弃得要命,暗地里,又总偷偷地爬冷宫的墙。”景王忆起了曾经的过往,眸中一片湿润,“下去吧。” 厨娘退下。 景王与林妙妙干掉了盘子里的鸡脆骨与烤猪腰。 惠仁递上帕子,景王擦了手,对林妙妙道:“啊,忘记问你了,送的东西,你客人和夫子还喜欢吧?” 林妙妙干笑:“喜欢,他们让我多谢王爷。” “有空带他们上府里坐坐。” 林妙妙讪笑着应下,心里却道,顾姑娘连您送的东西都不要,让她上王府,她不得揭了我的皮?也不知您到底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惹毛顾姑娘了。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有丫鬟抵上一方帖子,惠仁看过后,对景王道:“中秋节,皇上想给王爷和世子设一次庆功家宴,问王爷的意思。” 景王自打负伤,便对热闹没多大兴趣了,他顿了顿,看向林妙妙道:“青鸾带你入过宫吧?” 林妙妙参加宫宴的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姚氏略有些紧张,之前女儿住王府时,也与王妃进过一次宫,结果,就得罪了九公主,女儿这成天闯祸的性子,生怕一不留神又把哪个贵人给冲撞了。 “要不……别去了吧,就说病了。”姚氏道。 屋子里,除她之外,还坐着郭氏、崔氏与顾青鸾三位女眷,郭氏一贯老实,胆子也小,很是赞同姚氏的建议。 崔氏却觉得,女儿家入一次宫,就等于镀了一层金,诸如林家这种在权贵圈根本冒不出头的商贾,更应该多见见世面。 “要不把我媛姐儿一块带去吧!她机灵着呢,一准能看住妙妙!” 顾青鸾白了她一眼:“林妙妙有景世子护着,没她冲撞不起的人,您就别瞎操心了。” 崔氏不悦地哼了哼。 姚氏叹道:“那多给景世子添麻烦。” 林妙妙斜睨了娘亲一眼:“我不是小孩子了!谁给他添麻烦?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何况还有王爷呢?” 顾青鸾一扇子拍上林妙妙脑门儿,压低音量道:“最不可信的就是他!进了宫,跟紧世子听到没!” 林妙妙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这顾姑娘真和王爷有仇吧! 中秋节不剩几日了,姚氏忙请了绣娘来为林妙妙赶制入宫的衣裳,王府那边,也送来了几套小郡主的裙衫,林妙妙一套套地试穿,每一套都美得人移不开眼睛。 秋月眼睛都看直了:“不愧是王妃设计的,好漂亮啊!” 顾青鸾嗤了一声,摇了摇扇子道:“你不适合这些颜色,那套蓝色的不错,三号衣橱第三个柜子右手边第二排,镶了鲛人泪的。” 林妙妙狐疑地眨了眨眼:“您怎么知道王妃的柜子?”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哎你这人!” 顾青鸾淡淡地睨了睨她,傻丫头,都讲这么明显了,还猜不出来!笨死你得了! 林妙妙是真没猜出怎么一回事,上上下下把顾青鸾打量了一遍,小眉头一皱:“惠仁说没有一个姓顾的亲戚啊……你该不会是景王妃附体了吧?” 顾青鸾眼睛一亮,又听得林妙妙道:“你脾气这么差,怎么可能是景王妃?明明那家伙的脾气更差!” “林妙妙!” 满屋子都是顾青鸾的咆哮。 这世上,林妙妙想不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她为何重生,又比如小暴君为何偏偏看上了她,相较之下,顾青鸾的异样就显得没那么扎眼了,林妙妙给它打上了“想不通”的徽记,然后,没有然后了。 林妙妙把景王送来的裙衫还回了正院,说不太合身,景王让她自己去衣橱挑选,她按照顾青鸾所言,找到了那套湖蓝色裙衫,从上至下,由浅变深,肩部坠了一团白色狐狸毛,腰线收得极尽,将修长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一眼望去,能让人想起澄碧天空下那片蔚蓝的海洋,而海洋之上,有白云掠过。 裙裾一动,点缀其上的鲛人泪珍珠也随之摆动,如从东海龙宫走来的公主,美得不可方物。 景王怔怔地看着林妙妙,有那么一瞬,他分不清站在面前的究竟是林妙妙,还是小郡主,青鸾是不是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才把林妙妙接到了身边。 他模糊的视线越过林妙妙,落在她身后琳琅满目的衣橱上,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青鸾到底有多思念两个逝去的孩子。 中秋那日,林妙妙踏上了王府的马车,路过王府时,景王也上了车,林妙妙四下张望,景王了然一笑:“熙儿在军机阁,稍后会去宫里赴宴的。” 不做傻子后,比以前忙了很多呢。 上一次入宫是六年前,景王妃艳煞气煞一众妃嫔的样子恍如昨日。 “王妃,你坐了一天车,累了吧?吃点蜜瓜。” “连本王妃最讨厌吃瓜都没打听清楚,就想来巴结本王妃?就凭你这驴脑袋,能在吃人的后宫活到年底,本王妃把顾青鸾三个字倒过来写!” 脑海里浮现起那日的画面,林妙妙定了定神,问下了马车的景王道:“王爷,您记得宫里有个姓张的贵嫔吗?” 景王想了想,摇头,他对后宫之事,一贯不大在意,伸手把林妙妙扶了下来:“怎么问起她了?认识?” 林妙妙笑道:“哦,之前进宫见过一面,随口问问。” 一旁给他们领路的小太监道:“回林小姐的话,奴才倒是知道些张贵嫔的事。” 林妙妙微微一笑:“她怎么样了?” 小太监说道:“她六年前就过世了,那会子她正得宠呢,一年之内连升两级,宫人们都说,翻过年来,她怕是要跻身妃位,哪知冬月初三那日,意外落水淹死了,真是红颜薄命呐!” 果真没活到年底啊……王妃看人怎么就看得这么准呢? 要说是王妃杀的也不可能,王妃还没无聊到为了兑现自己一句猜测就拿人命做儿戏,再者,张贵嫔是冬月去世的,而王妃早在七月便与傅望舒一起坠楼身亡了。 景王走了几步,一回头,见林妙妙没跟上来,笑了笑,说道:“妙妙?” 林妙妙回神,几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众人见景王带了个貌美倾城的世家千金,都纷纷感到诧异,毕竟景王他们印象中,景王并非风流之辈,有机灵的大宫女认出了林妙妙的脸。 “那不是六年前,被景王妃带入宫的小姑娘吗?” “是她呀!都长这么大了!景王妃还为她把珍妃给娘娘教训了!” “我听说,她就要成为景王府的世子妃了,看来是真的。” 宫女们的谈论声不大不小,景王与林妙妙都听到了一些,林妙妙害羞,脸颊有些泛红,景王笑道:“是快做世子妃了,她们没说错。” “王爷!”林妙妙羞得不敢抬头。 “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直没上林家提亲吧?熙儿是皇族世子,他的未婚妻,总该先让皇上过目一下。” “皇……皇上?”这不是来吃酒席的,是来面圣的?林妙妙的步子挪不动了。 景王被她憨态可掬的模样逗乐了:“别怕,我皇兄人很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林妙妙一直以为是来吃东西才傻乎乎的答应了,哪里晓得是让皇上“称斤论两”啊?她这种给皇上磕头的资格都无的小商女,真的能入皇上的眼吗?万一皇上来一句,此女配不上景熙,怎么办? 林妹妹快哭了。 景熙哈哈一笑,携了她手腕:“别怕,他会答应你嫁给熙儿的。” 他会答应?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和景熙的婚事必须皇帝点头吗?林妙妙吓得差点儿说“我不嫁了”。 林妙妙最终还是被景王“拽”到皇帝面前了。 这是林妙妙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皇帝,与想象中穿龙袍拿奏折的威严形象不尽相同,皇帝坐在湖畔静静垂钓,穿一身宽松的褐色袍子,乌发以一支白玉簪固定,鞋子被脱了扔在一旁,就穿着白色足衣踩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给人的感觉,十分随和。 他比景王大几岁,五官与景王的有几分相似,却比景王看上去阴柔一些,他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紫色,像是常年头痛掐出来的。 “皇兄。”景王上前打了招呼。 皇帝转过身来,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放下鱼竿,对景王笑道:“才来呀,朕等你们半天了!” 你们?这么说,皇上也知道她要来?林妙妙眨了眨眼,走上前行了一礼:“叩见皇上。” 皇帝笑了笑:“起来吧,没外人,不必拘礼。” 林妙妙看向景王,景王点头,林妙妙站了起来。 皇帝道:“九公主的事让你受惊了。” 景王一惊:“九公主的什么事?” “你不知道?那丫头被我惯坏了,在茶楼拿林小姐的夫子撒气,险些酿成大祸,后面被熙儿给绑回来了。”皇帝说着,好笑地摇了摇头,“一群熊孩子。” 景王愧疚地抱拳道:“熙儿那小子,怎么连公主都欺负?” 皇帝斜眼一瞪:“公主算什么?朕的皇子他也是揍过的!” 景王一噎,随后,两兄弟都笑了。 林妙妙心道,二人的关系真好,一点都不像皇室的兄弟。 皇帝的目光落回了林妙妙身上,笑容稍稍敛了一分:“虽不知熙儿究竟看上你哪一点,但既是他喜欢的,朕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朕回头就拟旨,给你们赐婚。” 这是在说……其实对她不满意,只是碍于景熙的坚持不得不同意的意思?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躬身行礼道:“谢皇上。” 你瞧不上我,我还得谢你,什么道理?! 皇帝看着林妙妙,微微一笑:“这丫头,指不定在心里骂朕呢。” 林妙妙的脸色就是一变:“民女不敢!”皇室的人果然不简单,个个都像长了双天眼似的,连她心里想什么一清二楚,太可怕了…… 皇帝还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响起了赵总管的声音:“景世子到——” 皇帝笑着拿起了鱼竿:“这小子,别是撇下一群军机大臣了,跑到皇宫追媳妇儿了吧!” 景熙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目不斜视地给皇帝与景王行了一礼:“皇伯伯,父王。” 景王沉声道:“不是在商议军机大事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景熙云淡风轻道:“商议完了。” 景王一瞧儿子那不走心的表情,便知这“商议完”的背后藏了不少玄机,只是,又不能当着皇上与林妙妙的面发作,只得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坐下,陪你皇伯伯钓会儿鱼。” “不要。”景熙两眼望天。 景王一噎:“你……” 皇上温和一笑:“行了行了,知道这小子是来干什么的,下去吧。” 景熙勾唇行了一礼:“多谢皇伯伯。”牵着林妙妙的手走掉了。 林妙妙还没从面圣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边走,一边害怕地问:“就这么走掉没事吗?皇上会不会生气砍了我脑袋?他让你下去,又没说让我也走掉……” 景熙把她带到了太液池畔的一处凉亭,屏退了附近的宫人,拉着她凭栏坐下,捏着她小脸道:“谁敢砍你脑袋?嗯?也不想想是谁。” 是啊,这人是未来的元成帝,是决定一个王朝沉浮的男人。 林妙妙悬着的心忽而就落下了。 微风轻轻吹来,撩动她鬓角的发,拂过她脸庞,景熙将她发丝轻轻耳后:“以后别再随我父王入宫了,知道吗?” 林妙妙一怔:“为什么?” “不是不喜欢面圣吗?他入宫,就没一次不见皇上的。”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林妙妙小声嘀咕。 景熙不可置否地勾起唇角:“娶你的人是我,不是皇上,不必在意皇上怎么想,安安心心地等着嫁给我就是了。” 林妙妙想说,万一皇上不同意呢?话到唇边又落下了,这家伙再过几年就把江山一锅端了,皇上同意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若是喜欢她的话,能让景熙不那么为难吧。 “王妃一开始也不喜欢我,但几次接触下来,就对我改观了,我多和皇上见上几面,说不定也能让皇上……” “想都别想!”景熙沉下脸,打断了她的话。 林妙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干嘛突然这么凶?你……不喜欢皇上?” 景熙拉过她小手:“和喜欢不喜欢没关系,你以后别再见他,他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林妙妙偏头看他道:“我听不明白。” “你这丫头……”景熙头疼,知道不讲出个一二三四五,她是理不清的,就道:“还记得我母妃坠下山崖的事吗?” 林妙妙点头:“记得,北梁的刺客抓了王妃与皇上,逼王爷做选择,王爷选了皇上,你是在气这个吗?” 景熙拿眼瞪她,她头皮一麻,垂下了眸子,景熙望向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道:“选皇上无可厚非,就算为社稷考虑,也不得不这么做。” “那你到底在气什么?”林妙妙追问。 景熙把玩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呼了口气:“我母妃怀疑,皇上是故意让刺客抓住的,换句话说,他和刺客是一伙儿的,又或者更严重一些,那些刺客原本就不是北梁人,而是他的人假冒的。” 林妙妙捂住了嘴。 景熙道:“皇上和我父王成亲时,都还只是冷宫的落魄皇子,我父王走狗屎运,得到了顾家千金的青睐,皇上远没那么幸运了,他娶的是已经没落的长安伯府家的嫡长女,再世袭一代就没爵位了,再朝中也无多大势力,毫不夸张的说,顾家动动手指,就能把十个长安伯府轻轻松松地捏死。” 林妙妙的脸色浮现了一丝苍白:“我……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顾家太厉害了,景王府有这样的外戚,会威胁到皇上的帝位,所以,皇上就想了个法子,离间顾家与景王府的关系?” 从景王舍弃王妃的那一刻起,顾家就绝不可能再将筹码压在他身上了,毕竟这个男人,为了亲哥哥连妻儿都舍弃了,他是不可能背叛自己哥哥的,顾家何必再为他拼搏? 林妙妙的脊背漫过恶寒:“那……王妃没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王爷吗?王爷是怎么想的呢?” 景熙淡道:“皇上获救后,说对不起我母妃,立刻下了一道密旨,在他驾崩后,由我继承皇位,这道密旨让我父王相信,皇上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母妃多心了。立旨后没多久,我便得了天花,险些死掉。我母妃冲父王发火,说是皇上暗中加害我,我死了,那道密旨就不作数了。父王死活不信,说那是当初为了让他吃上一口饭能去御膳房偷窃挨打的哥哥。二人就这么决裂了,母妃让我装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原来,这才是二人决裂的真相。 想想也对,以景王妃的胸襟,怎么可能怪罪生死关头,景王在她与君主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寒心的是景王的不信任,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孩子推向深渊。 景熙见林妙妙陷入沉思,探出手,摸了摸她巴掌大的小脸:“怎么?觉得我在撒谎,不信我?” “不信怎样?” “杀了你。” 林妙妙噗哧一声笑了,须臾,板起小脸道:“你舍得?” “舍不得。”景熙低头,寻到她红嘟嘟的唇瓣,吮了一口。 林妙妙的小脸红了红,片刻后,望进他深邃得连阳光都照不透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信你,景熙。” 第95章 宠妻(一更) 景熙心中动容,揉了揉她乌发,这样的信任也许连父王都给不了她,可她给了,给得毫无保留。 林妙妙莞尔一笑,带着一点嘚瑟的模样:“是不是很感动?” “啊,为了求表扬才这么说的。”景熙抽回手,挑了挑眉,一字一顿道:“完全没感觉。” 林妙妙沉下了小脸。 景熙笑出了声。 林妙妙知道他在逗自己,并不会真恼,只是觉得这些年真是难为他了,从得天花开始便没做过一天孩子,终日在惶恐与不安中挣扎,为了活下去甚至拉下脸面去装傻,连亲生父亲都得瞒着…… 这么一想,林妙妙忽而有那么一点心疼他。 “你怨恨王爷吗?”林妙妙趴上栏杆问。 景熙沉默了片刻:“说不怨是假的,却没办法去恨他、去伤害他。” 林妙妙点头:“理解。”父亲犯同样的错误,落在妻子与孩子眼里,造成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比如她父亲出去与人喝酒回来晚了,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娘亲会很生气。 当然,她家的小矛盾与王府的纠葛比起来不值一提,但在这世上,分道扬镳的夫妻不少,断绝关系的父母子女不多,大概,血浓于水吧。 “小小年纪理解什么?”景熙捏了捏她脸蛋,情愿你一辈子也不必理解这些糟心的东西。 林妙妙拿开他的手,不愧是舞刀弄枪的,这力道,捏得她疼死了! 景熙往栏上一靠,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先前太着急都没细看,眼下才发现她穿了一条如此冷艳的裙子,色如碧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散发着少女的楚楚韵致,只是她天生一张娃娃脸,冲淡了裙衫本身的冷艳,反而给人一种秀雅空灵的感觉。 林妙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抬手挡了他视线。 景熙唇角一勾,握住了她的手,她要抽回,却被景熙握得更紧。 “哟,光天化日之下,谁在宫里拉拉扯扯,也不怕坏了宫规?” 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听着有几分熟悉,林妙妙下意识地朝对方望了过去,那是一名穿着紫色宫装的女子,不到三十的年纪,容貌姣好、身姿婀娜,将手搭在一名穿粉色褙子的女官手臂上,面含微笑,眸中却透着冷漠与不屑,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窦氏珍妃。 她是淑妃的庶妹,淑妃过世后,二皇子与九公主被过继到她名下抚养。她一直颇受帝宠,二皇子犯了那样不可饶恕的重罪,皇上也未曾迁怒于她,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九公主已经长大成人,她的肚子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这其中暗藏的玄机,不得不耐人寻味。 景熙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完全没有起身给她行礼的意思,连林妙妙要站起来,都被景熙给拦住了。 珍妃没料到自己都走到二人跟前了,二人却拿她当了空气,她不由地想起了曾经给过自己难堪的景王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所有景王府的人,统统都如此讨厌! “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她扬起了下巴问。 林妙妙有些心惊地看了看身旁的景熙,景熙却不咸不淡地说道:“皇伯伯好像说过,我打胜仗有功,以后都不用给任何人行礼了,珍妃执意让本世子行礼的意思……是珍妃比皇上大,还是珍妃不是人?” 噗—— 林妙妙一个没忍住,喷了,这气死不偿命的本事,不愧是景王妃亲生的。 珍妃被噎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知道皇上偏疼这小傻子,却没料到偏疼到了近乎荒谬的地步,从前是傻,皇上怜悯他,而今做回正常人,无需任何怜悯了,却又破天荒地打了立了战功。她当然不信那些仗都是景熙自己打的,在她看来,八成是景王殿下与府中幕僚安排好了一切,让这小傻子白白捡功劳罢了。 骗来的战功,也好意思在皇上面前邀宠!不知所谓! 珍妃掐紧了手指,被她手指钳住的手臂的主人,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微微绷紧了身子,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珍妃的目光又投向了景熙身边的林妙妙,明知故问道:“这位小姐是谁?不知皇上是不是也免了她向任何人请安?” 林妙妙闻言就要起身,景熙揉了揉她冒着薄汗的小手道:“虽然没说免,可也没说不免,不如珍妃去问问皇上,林小姐是不是一定需要给你请安?” 珍妃被气得无言以对! 千金入宫,见了皇妃必须行礼问安,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三岁孩子都晓得,哪里还需要皇上特地明示?这小傻子,是在和她装傻,还是笃定了她不敢把事情闹大才敢这么戏弄她!也是,若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向皇上告状,那在皇上心里,她成什么人了? 就算告赢了,看在小傻子的份儿上,皇上也不会把林小姐给怎么样,捅破天了训斥一顿!而万一告输了,她在后宫丢脸就丢大了。 这种怎么算都亏本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将怒气一点点地塞回心底,珍妃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本宫与林小姐投缘,这行礼问安,依本宫看,就免了。” “珍妃慢走。”景熙淡道。 珍妃一愣,她、她说要走了吗?这小子刚刚是在赶她? “景熙本宫警告……” 景熙纳闷地掰起了手指:“九公主被关了多久了?十天?半个月?要再关久一点吗,珍妃?” 臭臭臭臭……臭小子,竟敢拿小九威胁她!她今日过来,就是想为小九出口恶气的,却反被这鬼见愁的小傻子摆了一道,真是气死她了! 珍妃没在景熙这边讨到任何便宜,一直到离开脸都是绿的,林妙妙不安地问:“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她真不会找皇上告状?” 景熙云淡风轻道:“聪明的话,不会。就算告了也没关系,皇上毕竟‘疼’了我这么多年,不会把我怎么样。” 林妙妙明白了,明面上不论景熙多嚣张,皇上都不能计较。这么一想,皇上估计也被景熙气得够呛。脑海里浮现起皇上面色铁青却又发作不得的样子,林妙妙解气地笑了。 景熙看着她傻乎乎的笑容,眸光一动,问道:“林妙妙。” “嗯?”林妙妙望向他。 景熙郑重地说道:“你男人,比你想象中的有本事,所以以后,不用害怕任何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想做什么不要勉强,谁给你气受了,就给我狠狠地打脸打回去,不许做受气包,不许委曲求全,不许给人道歉,记住没?” 林妙妙抿住翘起来的唇角:“嗯。” “下次我父王要带你入宫,你怎么说?” “我等世子一起。” “什么等我一起?直接说不去!” 林妙妙难为情地道:“啊?”这会不会太失礼了? 景熙又道:“皇上派人召见你呢?” “就说……不去?” “让他来找我!” 林妙妙哦了一声,凶什么凶嘛? 景熙淡淡地问:“下次再碰到珍妃,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学着景熙与景王妃的样子,倨傲地扬起下巴:“珍妃娘娘,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向你保证,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景世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景熙揉揉林妙妙脑袋:“直接说我会剁了她的手。” 这幸亏是早见识过他的残暴,不然,非得被他吓死,林妙妙嗔了他一眼:“知道了。” 景熙满意一笑:“快开席了,要不要去?” 林妙妙撇了撇嘴儿:“不要了。” 这个后宫,跟前世她所在的后宫根本没法儿比,到处是坏蛋,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我送你回府。”景熙站起身来。 林妙妙点头,二人一块儿朝宫门走去,路上不断有官员与女眷向景熙行礼,景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倨傲地从众人面前走过,一直到他消失在道路尽头,那些人才敢直起身子。 暮□□临,林家人在花园设了席,赏中秋月,吃中秋宴。往年这个时候,林妙妙与林焕之都在,笑得最欢的便是他俩,今年,却一个入了宫,一个远在岳丈家,节日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不少。 老太太坐在上席,往左是三个儿子,往右是三个儿媳,对面是三个孩子:十二岁的林媛、六岁的林恒之与两岁的小允之,允之坐不住,不一会儿便爬到了姚氏腿上。 顾青鸾与慕容枫也在,但他二人话也不多就是了。 满满一桌子人,但就是没那股热闹的气氛。 老太太叹了口气。 突然,冬梅买着小碎步走了过来:“老太太,您看谁来了?” “祖母!” 林妙妙笑眯眯地奔向了老太太,她跑得极快,老太太生怕她摔着,一阵心惊肉跳,人都扑进自己怀里,还大口大口地喘气:“你这丫头!慢点儿不行啊?” 第96章 弟弟(二更) 林妙妙的到来让园子里的气氛陡然热闹了起来,当然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景熙,景熙将她送到府门口后便要回去,林妙妙不想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团圆节,执意将他拽来了。不过,为避免他把宴会弄冷场,来的路上与他约法了三章。 “不许冲我家人发火,不许给我家人甩脸子,他们让你干什么你……” 景熙冷眸一扫:“别得寸进尺,林妙妙。” 林妙妙噤了声。 不过总算,有了眼下规规矩矩坐在林妙妙身旁的景熙。 景熙的另一侧是慕容枫,慕容枫再往左是顾青鸾,顾青鸾点了点桌子:“换个位子!” “哦。”慕容枫乖乖地换了。 顾青鸾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儿子身边,这是她重生以来过的第一个节日,能和儿子在一起,真好! 林妙妙笑眯眯地搓了搓手:“就差大哥大嫂和小宝了!” “谁在念叨我呢?” 一道爽朗的笑声蓦地出现在身后,林妙妙循声扭过去,就见一系藏青色长衫的林焕之含笑站在那里,林妙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不是陪大嫂回了娘家吗?还把小宝一块儿带过去避暑了,信上说,月底才归家,这可提前了整整半个月呢! 她兴奋得跑向了林焕之:“大哥!” 林焕之张开了双臂,准备迎接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小暴君唰的黑了脸,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兄妹二人即将抱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小白团子咻咻地扑进了林妙妙怀里,它力道之大,险些将林妙妙扑在了地上! 林妙妙稳住身形,看向怀里的小东西道:“小宝!” 小宝委屈地呜咽了两声,小爪子抱住了林妙妙脖子,小脑袋蹭啊蹭,蹭得林妙妙一颗心都化了。 林妙妙抚摸着它又柔软的小身子,轻轻地道:“想我了吧?我也想小宝了!” 突然被冷落的林焕之,收回了僵在半空的胳膊。 之后,一名身着嫩黄色百蝶穿花裙的年轻少妇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走了过来,给众人行礼问安,这是林焕之的妻子小郭氏,与林焕之的生母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但因两家住得不远,来往还算频繁,二人于三年前成亲,一直没有孩子,但瞧小郭氏微捧小腹的模样,应该是……有了? 众人充满期盼地看着她,她羞涩地点了点头:“三个月了。” 崔氏忙娇声道:“这趟娘家回得好!” 一园子人全都笑了。 林焕之初为人父,眼底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惊喜,林妙妙不知他究竟忘记傅望舒没,但瞧他与大嫂琴瑟和鸣的模样,应该是彻底放下了。 林焕之与妻子在林妙妙的另一侧坐下。 林妙妙抱着小宝坐回了位子上,小宝蹦进了景熙怀里,撒了会儿娇,又小蹄子一蹬,蹦到了顾青鸾身上,小爪子搂住顾青鸾脖子,摇着尾巴,嘴里嗡嗡嗡嗡地叫,这代表它很兴奋。 奇怪,顾姑娘有什么好让它兴奋的? 林妙妙不明所以地看向小宝。 景熙却是深深地看了顾青鸾一眼,顾青鸾揉了揉小宝的脑袋,半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 “好可爱的雪貂。”慕容枫笑着,探出手去摸小宝,却被小宝一爪子挠了上去! 幸亏顾青鸾反应机敏,抓住了小宝的爪子,低声呵斥道:“再不听话,丢了你!” “呜~”小宝委屈地趴进了顾青鸾怀里。 林妙妙皱了皱小眉头:“小宝和顾姑娘相处得不错啊……” 景熙若有所思。 另一边,老太太高兴,赶紧吩咐冬梅赶紧把螃蟹端上来,螃蟹性寒,配点酒再合适不过。林妙妙又叫秋月上风棠院,将景王赏的梨花酿拿了过来。 老太太没叫丫鬟们从旁伺候,让她们也去吃席了,由孩子们倒酒,林妙妙与林媛一人执着一个酒壶,挨个给众人满上。 景熙的脸色不大好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使唤朕的小爱妃! 他站起身。 顾青鸾:“坐下!” 景熙一怔。 顾青鸾张了张嘴,摇着折扇笑道:“请……请世子坐下……您是客人。” 景熙淡淡地蹙眉:“你也不是主人。” 臭小子!敢这么和母妃说话! 那边,林妙妙拿起景熙的杯子斟满,景熙终究还是坐下了。 梨花酿不愧是宫廷美酒,尚未下肚,只闻酒香便让人有微微的醉意了。 林妙妙给满脸通红的慕容枫斟了一杯:“慕容公子,请。” 慕容枫吞了吞口水:“阿弥陀佛……” 林妙妙:“……” 终于倒完酒了,林妙妙挨着景熙坐下,见景熙看着杯中美酒出神,不由地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不喜欢喝吗?” “不是。”景熙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我想起母妃了,这是她最爱喝的酒。” 顾青鸾的心微微揪了一下,轻声道:“她现在已经不爱喝了,世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必思念她,她也过得很好,在一个可以看到世子的地方。” 景熙古怪地看向了顾青鸾。 顾青鸾摸上滚烫的脸颊:“我好像喝多了。” 景熙眉心蹙了蹙。 螃蟹还没蒸好,先上的家常菜,林家几个孩子全都无肉不欢,牛肉、驴肉、鹿肉……唰唰唰地占了大半张桌子,林焕之给景熙挟了一片麻辣牛肉。 景熙拿起筷子,正要挟了放在嘴里,忽然看见林焕之用那双给他挟了牛肉的筷子,夹起另一片牛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所以那不是公筷…… 景熙的胃里有些翻滚。 “嗯!好吃!三妹,你也尝尝!”林焕之给林妙妙也挟了一片,林妙妙甜甜一笑,“多谢大哥!”言罢,一转头,见景熙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己,纳闷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吃牛肉吗?那给我吧!别浪费了!” 见她筷子就要伸到自己碗里,景熙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谁说我不喜欢?” 和别的男人间接接吻?做梦! 他硬着头皮,把林妙妙碗里的牛肉也抢了过来,连同自己那片一起……塞着了嘴里! 顾青鸾也不吃别人挟的菜,好在螃蟹蒸好了,顾青鸾开始动手剥蟹壳,她剥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把蟹肉全都摘出来了,蟹壳还能拼出一只完整的螃蟹。 一桌子看得目瞪口呆。 “看什么?”顾青鸾挑了挑眉,端起装了蟹肉的盘子,慕容枫以为她是要给他的,忙伸出手去接,哪知她放到了景熙的面前。 景熙看着她递来的盘子:“顾姑娘。”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顾青鸾。 顾青鸾尴尬了,半晌,嫣然一笑:“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 这一晚,顾青鸾剥蟹壳剥到手软。 …… 月黑风高,一辆闪动着幽光的马车上,也有人在啃着螃蟹,一边啃一边无辜地抱怨:“怎么办?就剩最后两个了,我吃还是不吃?” “少爷,您吃吧,咱们赶了一天路,您也饿了,车夫去喊修车的人了,也不知什么时辰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未必给您带了吃的。”小厮劝慰道,吞了吞口水,他也饿。 “可是这是我给我爹买的,可还没见到他,就被我吃完了。”少年咬住唇瓣,不能吃,坚决不能! 不远处,突然传来男子高亢的呐喊:“关——城——门——” 少年的脸色就是一变:“要关城门了?那岂不是进不了城了?不行!我还要给我爹一个惊喜的!” 少年连马车也不要了,抱上螃蟹盒子奔向了不远处的城门,小厮背着包袱,但脚程比他快,在城门即将合上的一霎侧身夹到了门板中间! 关门的侍卫惊到了,其中一人问他道:“干嘛呢干嘛呢?没见城门都关了吗?要进城,明早再来!”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行……行个方便吧,小哥儿……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让我们……进城吧!” 侍卫不耐烦地将他拽了进来,嘭的一声合上了城门! 小厮勃然变色:“我家少爷还在外头呢!” 侍卫呵斥道:“那让他明天再进!” 小厮急了:“不行!不能把少爷一个人放在外头!你让我出去!我要见我家少爷!” 侍卫哪肯管他?将他挥到一旁,拿着公文与册子上了城楼,向侍卫长交接后,他就能回家过节了。 少年抵达这边时,看到的只有一扇冰冷而厚重的城门:“怎么关上了?开门!开门!开门啦!” 侍卫把东西交给了侍卫长,讨好地说:“大哥,这里交给小的,您回家过节吧。” 侍卫长摆摆手:“不必了,刚过完才往这边赶的,城下那人是谁?” 侍卫就道:“啊,一个乡下来的小子。” “开门!开门啦!快开门——”少年大叫。 侍卫长冲他不屑道:“你说开就开?你以为你谁呀,啊?景世子吗?” 少年仰起头,中秋的月儿又圆又亮,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精致如玉的面庞上,隐约散发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侍卫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揉眼,确定是真的,眸光不由一颤:“大哥,大哥,大哥!” “怎么了?”侍卫长不耐地问。 “那、那、那个人……是……是……是不是……”侍卫完全结巴了。 “是不是什么呀,你这人……”侍卫长朝城下定睛一看,吓得一个跄踉跌在了地上,侍卫忙也蹲了下来,战战兢兢地问:“是……是的吧?不是咱俩看错了吧?” 侍卫长忍住心里的惊悚,扒着城墙缓缓起身,再朝下望了一眼,只一眼,心脏都快吓爆了!他按住心口,嗓子都破了音:“啊?怎么办?怎么会是他?你这小兔崽子,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会不会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啊?我听说,那位今晚入宫赴宴了。”侍卫哭着道。 侍卫长拍了他一巴掌:“你见过长这么像的人?你以为亲兄弟啊?” 少年实在喊不开城门,心道只能明日再来,就在他转身的一霎,身后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侍卫长一马当先,哈着腰,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其间摔了好几跤,摔得鼻青脸肿,侍卫紧跟其后,在少年面前站定时,二人都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嗯?”少年困惑地看向了二人。 侍卫长的双腿就是一软,侍卫赶忙夹住他腋下,将他扶起来。 少年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眸子问:“你……不舒服吗?” 侍卫长汗如雨下道:“回……回景世子的话,奴才没不舒服,奴才是看到景世子……太……太……太激动了。” “景世子?你认识我?”少年指了指自己。 侍卫长以为少年在怪罪自己明明认识,却将他拒之门外,吓得屁滚尿流:“刚刚……夜色太黑,一时间没让认出来,请……请世子怪罪!”说着,踹了侍卫一脚。 侍卫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小人有眼无珠!求景世子开恩呐!” “所以是真的认识,这么说,我的名号已经从燕城传到京城了?可是比起璟世子,我更习惯被人叫慕容世子呢。”慕容璟嘀咕完,扬起一抹纯净的笑,“我没怪你,地上挺凉的,你快起来。” 言罢,探出手去扶他。 死在景世子手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侍卫看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魔爪,两眼一翻,吓晕了! 第97章 兄弟(一更) 一顿筵席吃了一个多时辰,大家全都酒饱饭足,准备各回各院,慕容枫却有些站不起来,他平生从未饮过酒,今日被林焕之那小泼皮连灌三杯,醉得一塌糊涂。 林焕之叉腰看着趴在桌上的他,叹了口气:“我说你是不是男人啊?才三杯梨花酿就把你醉成这样!”之所以叫梨花酿,因它揉了梨花而制,并非烈酒,像林妙妙这样的喝上几杯都没问题,他林焕之就更是当清泉在饮了。林焕之俯身拍了拍他肩膀,“真是做和尚的?你们和尚的酒量都这么差吗?” 慕容枫的脑子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勉强睁开眼皮,不多时又闭上了。 林焕之灌醉的,林焕之得负责,拉过他胳膊,将他搀了起来。 一侧,景熙与林妙妙也正要离开,转身的一霎,恰巧与慕容枫打了个照面,这是慕容枫第一次看到景熙的脸,尽管视线模糊,只能捕捉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可由衷地感到熟悉。 慕容枫探出了手,身子一晃,把林焕之压得险些闪了腰。 景熙冷淡地蹙了蹙眉。 林妙妙怕他发火,忙对大哥道:“慕容公子好像喝多了,快扶回小雅轩,我等下让人熬点醒酒汤送去。” 林焕之扶着慕容枫离开,慕容枫却一把抓住了景熙的手,景熙与顾青鸾一样都不喜被人碰,顿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冷了。 林妙妙赶紧去掰开慕容枫的手,景熙冷眸一扫:“你敢?” 知道这家伙讨厌她碰别的男人,可她也不是故意的,慕容公子抓着他让他不高兴了,她才想把慕容公子弄开的嘛!林妙妙心里嘀咕着,讪讪地抽回了手。 “璟儿……你……怎么……也来了?” 璟儿? 三人都不禁困惑。 林妙妙与林焕之面面相觑,这傻和尚醉了就醉了,怎生满口胡话?景熙的名字是他能随便叫的?还叫景儿? 很快,林妙妙记起了那日与慕容枫的谈话,顿悟地笑了笑:“慕容公子认错人了。”看向慕容枫道:“慕容公子,这是景世子,不是你的养子。” 慕容枫死死地抓着景熙的手腕:“世子……璟儿就是世子……” 天下世子多得去了,宁婉倾的大哥是就是侯府世子,但皇族世子只那么几个,最尊贵的莫过于身旁这一位,岂是一个隐世家族的世子能比的?林妙妙真怕景熙发起火来把慕容枫的脑袋给砍了,努力给慕容枫解释了一遍,可不论她怎么说,慕容枫还是一口咬定景熙是他儿子,林妙妙无法,只得拜托大哥强行将人扛回了院子。 景熙送林妙妙回风棠院,漫步在桂香四溢的小道上,凉风徐徐吹过脸庞,吹散了梨花酿萦在身子里的热意。 小宝赶路赶累了,此时正趴在林妙妙怀里打盹,景熙看不过眼了,将小东西抱进了自己怀里,一只胳膊兜着,腾出一只手来牵了林妙妙的手。 林妙妙甜甜一笑,望着天上的明月,觉得连它都明亮了几分。 “顾姑娘是怎么到你们家的?”景熙突然问。 林妙妙就道:“是王妃忌日,我们去给王妃擦往生牌,回府的路上,有人把小允之抢走了,那个人贩子恰好把允之卖到了顾姑娘所在的青楼,顾姑娘就把小允之给救了。” “这样。”景熙陷入沉思。 “啊,对了,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林妙妙皱起了小眉头。 “什么事?”景熙问。 林妙妙回忆着道:“给王妃上香的香炉破了,当时谁都没往心里去,现在一想,或许就是王妃在天之灵,提醒我们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要是我早些领悟王妃的意思,小允之就不会被人抢走了。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我就没办法认识顾姑娘了。” 景熙顿了顿:“你很喜欢顾姑娘?” “嗯!”林妙妙不假思索地点头,“虽然总是凶我……”言及此处,想到了什么,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怪罪顾姑娘!都是我自己没念好书,她才苛责几句。” 景熙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就……过去了?不追究了?天知道这家伙护短已经护到变态的地步了,她回头得和爹娘打个招呼,但凡他在场,都别使唤她、别说她,免得这家伙记仇。 “之后,你们感激她,就让她住下了?”景熙又问。 “诶?我发现你对顾姑娘很感兴趣啊!”林妙妙将景熙上下打量了一遍,哼唧道:“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人家已经有未婚夫了。” 景熙没说话。 林妙妙见他神色是少有的郑重,也不再打趣了,老实说道:“是她自己提出要来林家的,她家里没亲人了……” 景熙打断她的话:“她不是还有个未婚夫?” 是哦,娘家没了人,还有婆家嘛!为何非得留在京城呢?林妙妙的小脑袋瓜子又不够用了:“也许……她是不敢面对慕容公子吧,任谁被卖到青楼那种地方,都很难让人相信她还是清白的,你们男人不是最在意女子贞洁吗?” “是吗?”他淡淡地问。 林妙妙想起上辈子的经历,不吭声了。 …… 明月高挂,一辆崭新的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飞快地行驶着,车夫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得罪”了慕容璟的侍卫长。 侍卫长半辈子没给人驾过车,但为了将功折罪,请缨做了景世子的车夫。 慕容璟挑开帘幕,遥望一个个被甩在身后的屋子,兴奋地笑道:“京城人真好客,我只问他有没有修车的,他就亲自送我们了。” 侍卫长谦卑地问道:“景世子,请问您要上哪儿?” “嗯,到最繁花的地方停下吧,我想逛逛京城,京城比燕城大好多。” 侍卫长心道,您就在京城长大的,有啥好逛的?听到最后一句又释然了,在边关待了三年,一定是思念家乡了。侍卫长将马车停在中心大街:“这是京城最繁花的街道,往东走一里是长安街,那儿也挺热闹。” 慕容璟跳下马车,看着一整条大街的车水马龙,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真热闹啊!”把怀里的盒子递到侍卫长怀里,“多谢你送我们,这两只螃蟹就当作谢礼吧!” 侍卫长吓得心惊肉跳,他是在做梦呢还是在做梦呢?世子竟然和他说谢谢,还送他一对螃蟹?! 慕容璟给侍卫长行了个晚辈的礼:“那么,我们告辞了。” 一直到慕容璟消失在人群中,侍卫长还怔怔地出神…… 螃蟹没了,慕容璟决定给父亲挑选新的中秋礼物,但京城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挑得眼花缭乱。 “这个多少钱?”他拿着一根玉簪问摊主。 摊主浑身打抖:“不、不要钱。” “又不要钱啊。”京城真奇怪,怎么什么东西都白送呢?慕容璟眨巴着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我爹说,不能白要人东西。啊,要不这样,我给你提字吧!我在燕城的时候,好多夫人小姐找我提字呢!” 小厮拽了拽自家少爷的袖子,您还是别提了,夫人小姐找您提字,不是因为您的字,而是您的脸啊,长这么俊,谁不想多看两眼? 摊主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对面的书斋,借了笔墨来,慕容璟大笔一挥,提了一首《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杜甫。” 小厮没眼睛看了。 摊主看着纸上鸡飞狗跳的字,激动得哭了,景世子的字果真不同凡响,太特别了,他一个都不认识…… 礼物也买了,肚子也填饱了,该去找父亲了。慕容璟把簪子放进怀里:“走吧,找我爹去!” “好。”小厮应下。 然后,两个人都不动了。 “我爹……”慕容璟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儿。 “老爷……”小厮把慕容璟踢过来的石子儿又踢了过去。 慕容璟来之前,忘记问父亲究竟在哪里了。 …… 景熙将林妙妙和小宝送回风棠院后,走到梅兰居的门口瞧了瞧,慕容枫刚刚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这会子却又端坐在廊下的凉席上给顾青鸾诵经。 屋内的烛光照着顾青鸾,在白色窗纸上投下一道纤细的倩影,有种熟悉的寂寥。 秋月得了林妙妙吩咐,将熬好的醒酒汤端了过来,见到景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世子。” 景熙淡淡点头,没说什么,走掉了。 秋月望望他远去的背影,又望望空寂的院落,心道世子刚刚是在看什么?也看傻和尚念经吗? 景熙坐上马车,从林府到王府,要路过中心大街,但景熙嫌吵,让走了附近的长安街,路过街角时,他听到有人在打听慕容枫的消息。 “这位大爷,您听说过一个叫慕容枫的人吗?从燕城来的!” 那声音,听得景熙的心莫名揪起,景熙冰冷的眸光一动,缓缓挑开了帘幕。 第98章 见面(二更) 景熙目力极好,暗夜中也能辨别人的容貌,只是他才看了一眼,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厮挡住了视线。 小厮拦住了马车,按住窗口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还没问完,小厮看清了对方的脸,随后“啊”的一声尖叫,倒退两步跌在了地上。 景熙暴戾之名在外,早已令人闻风丧胆,把人吓成这样倒也不是件稀罕事,那边的少年还在与大爷说着话,背影清瘦,声音干净而愉悦……景熙的心里,竟又闪过异样,但这太不该了不是吗?他一个男人,怎可对别的男子有这种感觉? 景熙放下帘子,让马车走了。 慕容璟向大爷打听了半晌没打听出什么明堂,向大爷道了谢,一回头,瞧见小厮像见了鬼似的惶恐地瘫在地上,眼睛望着一辆渐渐行远的马车,他顺势看了看,困惑道:“你在看什么?” 小厮咽了咽口水,惊魂未定地说道:“少爷,我……我……我好像见鬼了……你打我一巴掌!” 慕容璟嘟哝道:“你胡说什么呢?” “少爷那是不是有辆马车?”小厮指向景熙消失的方向。 慕容璟点头:“是啊,哦,现在没了,转弯了。” 小厮的脸更白了:“少爷也能看见,这么说……不是鬼?” “你到底怎么了?”慕容璟担忧地问。 小厮哭丧着脸道:“我刚刚看到一个男人,和少爷长得……长得一模一样!” 慕容璟瞪了瞪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眼花了?世上连两片相同的叶子都没有呢,哪里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总之……总之真的很像啊,少爷!”小厮委屈地捶腿! 慕容璟笑着拍拍他肩膀道:“知道啦知道啦,你一定是累坏了,不过真奇怪呢,这么多人认识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爹呢?啊,不管了,我们去官府问问吧!” …… 马车驶离长安街后,平稳地朝王府前行,然而景熙坐在车内,心情却越来越无法平静。小厮吓得跌在地上的一幕,自脑海里一遍遍闪过,与之前慑于他威名的人不同,小厮明显是惊讶多过于恐惧,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还有他听到的声音、看到的背影,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挑开了帘子,对车夫道:“先不去王府,改道!” …… 京兆府衙内,京兆尹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将突然杀进府衙的“贵人”迎上座位,他有些庆幸自己落下东西,回来取了趟,正好碰到来府衙办公的景世子,否则,叫景世子扑个空,他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是……景世子的样子好像有些古怪,表情暖暖的,唇角含笑,一眼看去,并不像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倒更像个儒雅温润的学子。 印象中,可从没见这个大杀神效果哇! 京兆尹心中这样嘀咕,面上却不显。 慕容璟给官老爷行了一礼,京兆尹吓得跳了起来! “您……您怎么了?”慕容璟瞪大眸子问。 您?京兆尹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深深地看着景世子,半晌才清了清嗓子,肃然问道:“突然……突然有点抽筋,现在无碍了,不知世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慕容璟道明了来意,京兆尹心头一松,敢情是来找慕容枫的,七月初,他处理过一桩拐卖人口的案子,解救了不少受害女子,她们一部分被送回了家乡,一部分由家人上门认领,其中就有一个叫慕容枫的,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人找的是案件的大功臣顾青鸾。 “他与顾姑娘都在林家,就是平阳大街上。”京兆府讨好地说道。 慕容璟兴奋地问道:“顾姑娘?顾青鸾吗?” 京兆府快被景世子呆萌的样子吓死了:“是……是啊。” 慕容璟欣喜一笑:“找到我娘了?太棒了!” “你……你娘?”京兆府一脸茫然,虽然名字相同没错,但这个顾青鸾并非顾家嫡长女、景王府主母啊,景王妃早在六年前便过世了,景世子还为她守孝了三年,怎么还会讲出那样的话来?莫非忘了? 慕容璟辞别京兆尹,京兆尹亲自将主仆二人送出衙门。 “景世子慢走。”他对着慕容璟的背影,深深一福,转头,蓦地发现身后站了个人,惊得一阵扑腾!待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后,惶恐地问:“景世子您怎么跑到小的后头去了?还换了身衣裳?您……”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了什么,蓦然朝慕容璟离开的方向望去,一系白衣的慕容璟还在悠哉悠哉地走着,大概心情太好了,走三步蹦一下,蹦得京兆尹狠狠地吞了吞口水,随后,像见了鬼似的望向景世子:“啊——” 两个景世子! 他一定是撞邪了啊啊啊啊啊啊—— …… 一刻钟后,景熙怔怔地坐在马车上,脑海里不停翻滚着京兆尹的话,喊林家的顾青鸾娘亲,这是慕容枫的养子慕容璟无疑了,但为何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是巧合吗?可那股始终牵扯他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城来的人,燕城,燕城…… “王爷,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 “青鸾,没有儿子啊。” “怎么会没有?我自己把他生下来的!我给他咬断的脐带!他还哭了……他哭了……他哭得很响……你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那一次,也是在燕城。 “爷,咱们现在去哪儿?回府吗?”车夫小声问。 景熙跳下地,随手牵了一匹马,一步跨上去,风驰电掣般奔入了夜色。 …… 慕容枫喝多了,喝了一碗醒酒汤也于事无补,给顾青鸾诵完经后便径自回了小雅轩,刚躺到床上,门被大力撞开了,其中一块门板掉在了地上,巨大的动静,惊得丫鬟们纷纷披了衣衫过来,然而当她们看清屋子里的人儿之后,又全都像梗住了似的,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景熙揪住醉醺醺的慕容枫,双目如炬道:“你养子是谁?” 慕容枫迷迷糊糊的,听不大清楚,摸上那张熟悉的轮廓,笑道:“璟儿……你来啦……他们说我……认错了……嘿嘿……我没有……” 景熙冷冷地拿开他的手,暴喝:“朕问你,你养子是谁?!” 慕容枫醉了,是不知道害怕的,但景熙的话,他听懂了,他醉醺醺地一笑:“我养子……是你呀……你就是我养子……我养子就是你……” 景熙紧了紧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你怎么见到我的?” “我……捡到……的……” “哪里见到的?哪里?!”景熙已许久没这般急躁过了,前世今生加起来,不超过两次,现在,他眸子里一片暴虐,若非慕容枫醉得一塌糊涂,只怕早已被他这般骇人的模样吓破了胆。 慕容枫含糊不清道:“山……山里啊……我去砍柴……砍到了……不是……捡到了璟儿……” 景熙怒了:“你捡到孩子的时候,旁边是不是还有个女人?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慕容枫的眸子一片迷离:“啊……是有的……我……我搬不动她……就先把……璟儿带回去了……等我找师兄们去救她的时候……她……不见了……” 听到这里,景熙再不明白都说不过去了,抓着他衣襟的手就是一紧:“不见了你不会再找吗?你为什么不打听她的下落?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去官府?为什么要自己藏起来养着?!你知不知道我母妃死了,再也看不到那个孩子了?!” 他扬起拳头,就要朝那张醉得酡红的脸揍下去,却顿在半空时堪堪忍住了。 他放开慕容枫,冷冷地走出了屋子! 小雅轩的动静很快传到了风棠院,林妙妙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了出来,望着疾步匆匆的景熙,正要打声招呼,就见景熙从她面前,默默地走过去了…… “没看见我吗?搞什么?” …… 慕容璟从衙门得知父亲已经找到了他未来的娘亲,心中十分高兴,给顾青鸾也买了一份中秋大礼,顺便,也买了一份京城的舆图,按照舆图上的路线,找到了平阳大街。 他站在一座奢华的府邸外,望着头顶那块硕大的刻着林府二字的金色牌匾,道:“转了一圈,就一家林府,应该是这里了吧,小六你拿着,我去敲门!” 慕容璟把舆图塞进小厮怀里,几步上前,举起拳头,朝朱红色的大门敲了下去,哪知,他敲了个空,那扇大门在他拳头挥动的一霎便缓缓地打开了。 他看向开门的男子,男子也看向了他。 第99章 回家(一更) 慕容璟愣住了,这张脸……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啊?慕容璟拍了怕身后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小六:“小六,咱们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不对?” 什么在哪儿见过啊,少爷?这、这分明就是你啊! 不对不对,是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小六简直快要被这旷世奇观弄哭了,没直接回答自家少爷的话,而是从包袱里掏出一面镜子,放到少爷面前照了照。 慕容璟看向镜子里的人,眸子遽然睁大:“对对对,就是这个人,我就说见过嘛!难怪觉得眼熟!”他看看镜子里的脸,又看看景熙的脸,咧唇一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夺过镜子,摸上了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摸了摸脸,他呆住了…… 景熙的反应也不比他好多少,饶是早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见到的一霎,还是抑制不住地震惊到了,尽管已经并不相信他还活着,可时常会在脑子里幻想,如果他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像母妃多一点,还是像父王多一点?和他一样冰冷无情,还是想别的王公子弟那般纨绔风流? 却原来,都不是。 慕容璟照完镜子了,确定先前小六说看到的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在撒谎了,但内心,依旧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他弱弱地抬起食指,往景熙脸上戳了戳。 这要是那些王公大臣在此,非得吓破胆不可,景世子的脸,可是连林妙妙都没戳过…… 慕容璟戳完了好似还不满意,又捏了捏、揉了揉,在他脸上一通□□:“听人说江湖上有种□□,你不会是戴了那个吧……” 景熙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握住了他手指:“回家再说。” 大哥带你回家。 “回家?”慕容璟皱了皱眉,“我好不容易才从燕城来的,我还没找到我爹,不能回……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话未说完,被景熙扛上了马。 “少爷!少爷!”小六在后头一路狂追,景熙却已夹紧马腹,让骏马飞速了起来。 慕容璟趴在马鞍上,疯狂地尖叫:“救命啊——抢劫啦——救命啊——小六救我——” 他的哀嚎声在街头巷尾凄厉地飘荡,经久不散。 门口的动静传到了风棠院,此时林妙妙正与秋月谈论景熙的反常。 “我刚刚叫他,他都没理我!他是没看见我呢,还是生我气了?”这种情况,两辈子从未出现过,弄得她当时茫然无措,都忘记上前追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秋月对自家小姐道:“世子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奴婢给慕容公子送醒酒汤的时候,他就站在梅兰居的门口,朝里望,那眼神……”秋月努力在有限的词藻中搜索出那么一两个能形容景熙眼神的,却半天没找出合适的,“奴婢也不知该怎么讲了,反正特古怪!” 梅兰居是顾青鸾的住处,他该不会是去偷看顾青鸾的吧?他今晚就问了不少顾青鸾的事,好像想要了解这个人一样,但顾姑娘只是个普通的乡下女子,有什么值得一个皇族世子关注的?难不成……看上了?林妙妙被自己的臆测吓了一跳,惊吓未过,又听到徐妈妈在廊下与爹娘说,景世子在门口抢了个人,好像是慕容公子的儿子。 慕容璟在马上颠簸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王府,下马后,他晕得站几乎难以站稳,景熙扶住了他,他却突然揪住景熙的衣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等景熙安顿好他,也清理完自己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平生第一次被人戳脸,第一次被人吐了满身,但没有想象中的烦躁,他静静地在慕容璟对面席地坐了下来。 慕容璟也“收拾”好了,穿着景熙的寝衣,吃着小厨房炖好的燕窝,一边吃,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满眼懵懂,如不谙世事的孩童,景熙坐下的一瞬,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景熙轻声道:“这是你家,不用害怕。” 慕容璟困惑的目光扫过奢华的屋子:“这怎么会是我家?我家……没这么大……”说话间,他看到了多宝阁上的一个掐丝珐琅花瓶,“哦,那个是不是从南海买来的?” 景熙点头。 “我……我可以看看吗?” “嗯。” 慕容璟天生喜欢古董,最爱搜集年代久远的东西,但燕城太小,许多好玩意儿只能在书上看到,这个前朝的南海掐丝珐琅花瓶就是他找了许久的东西,没想到在这儿。他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周身的纹路:“真漂亮。” “送给你。”景熙道。 “啊不行不行!我爹说了,不许乱要别人家的东西!其实原本上你家,也不该空手来,可是……可是……是你把我掳来的,不能怪我没准备见面礼。”讲到后面,他声音低了下来。看得出来,是真觉得不好意思。 景熙道:“回自己家,当然不用买东西。” 慕容璟忙道:“这不是我家……你认错人了。” “你今年十八?” “嗯。” “生辰六月二十六?” “嗯。” “出生地,燕城。” “嗯。咦?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慕容璟瞪圆了眼睛。 景熙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你是慕容枫砍柴时捡来的。” 慕容璟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惠仁捧着一套素白纱袍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二公子,奴婢伺候您换衫吧,这些都是王妃生前亲手画了样子让芸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二公子?”慕容璟狐疑地抱紧了怀里的掐丝珐琅花瓶,“我在家……排行老四的。” 惠仁噗嗤一声笑了:“那是您在燕城的家,在王府,您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同胞哥哥,下面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与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慕容璟越听越糊涂:“你说这是……王府?哪个王府?” 惠仁温柔一笑:“景王府,二公子,欢迎回家。” 入京寻父,却腰身一变,成了大周第一王府的二公子,同胞哥哥是在燕城击溃了北梁敌军的战神景熙……难怪那些人看到自己跟看到什么似的,什么都白送,原来是把自己当成威风赫赫的大杀神了。 糟糕,他刚刚还戳了大杀神的脸!还吐了大杀神一身! 慕容璟抱紧花瓶,害怕地缩到了墙角:“我……我要见我爹。” …… “你说什么?璟儿被人掳走了?”慕容枫按住因醉酒而剧烈疼痛的脑袋,看向满脸泪水的小六。 小六哭丧着脸道:“是啊,老爷,那人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少爷掳到了马上!” “你们入京怎不与我打声招呼?” “少爷说,想跟您一个惊喜的……” “那人是谁?”慕容枫边问,边穿好了衣裳。 小六哭道:“林家人说是景世子!但是很奇怪啊老爷,那个世子……和少爷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我一直跟在少爷身后,只怕都认不清他俩谁是谁!” 一路上,好多人向少爷献殷勤,想来也是这个缘故了。 听小六这么一说,慕容枫想起了先前醉酒时看到的璟儿,莫非那不是幻觉,而是景世子?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不管了,先上王府要人! 风棠院那边得知是景熙拐了人,让林妙妙上王府一趟,把事情经过弄明白,看是不是慕容公子的养子冲撞了景世子,能否和解。 林妙妙与慕容枫在二进门碰了头,慕容枫给林妙妙拱了拱手:“给三小姐添麻烦了。”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不知小暴君发的什么神经,把慕容公子的养子给抓了,不会是因为慕容枫喝多酒抓了他两下,他就要把人家儿子给剁了吧?这种事,小暴君前世不是没干过。 二人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正出发之时,顾青鸾撩了帘子上来,见二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什么看?你们去我不能去?” 慕容枫讪讪说道:“太晚了,你先去歇息吧,我会把璟儿带回来的。” 虽不知熙儿为何抓了你儿子,但就凭你们两个,从他手里抢人简直是天方夜谭。顾青鸾淡道:“不是说慕容璟也是我儿子吗?儿子出了事,我这个做娘,总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口中的儿子,真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肉。 第100章 掉马(二更) 夜深,月笼轻纱。 马车静静地驶入了王府,在二进门附近的空地上停住,林妙妙率先跳下了马车,慕容枫扶着顾青鸾也下了马车。 因是中秋,王府四处挂了灯笼,远远望去,如星辰在夜幕中闪烁迷离。只是缺少喧闹声,显得异常寂静。 六年过去,以为多少会有些变化,哪知一草一木都是原先的模样,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青鸾,你在看什么?”慕容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复杂的神色,轻声问。 林妙妙也看向了顾青鸾,顾姑娘的表情怪怪的。 顾青鸾摇头:“没什么,第一次进王府,有些惊讶。” 说话间,前方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孔。 顾青鸾与慕容枫同时开了口。 “世子。” “璟儿。” 顾青鸾一愣:“你的酒还没醒呢!” 慕容枫道:“我醒了,这就是璟儿!” “你儿子怎么可能和人家儿子长一个样?”这么漂亮的儿子,除了她顾青鸾,谁还生得出来?! 慕容枫突然记起了小六与他讲过的话,把争执的话咽下去了。 顾青鸾含笑看向了自己儿子,却忽而看见自己儿子的身后,又走出了另一个“儿子”,她瞬间傻眼了。 同样傻眼的还有林妙妙,天啦,刚刚发生了什么?小暴君怎么变成了两个? 倒是慕容枫怔怔地开了口:“你们俩……谁是璟儿?” 穿白袍的慕容璟绷不住一脸严肃了,嘻嘻笑了起来:“爹!”看到了一旁的顾青鸾,拱手行了一礼,“顾姑娘。” 顾青鸾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你十八年前捡到的孩子……就是他吗,慕容枫?” 慕容枫点头:“是他,青鸾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慕容璟关切地问:“顾姑娘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担心我啊?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顾青鸾摸上他脸颊,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慕容璟笑嘻嘻地在她掌心蹭了蹭:“顾姑娘,他们真没欺负我,你别难过。他们说,我是景王府的二公子,我爹是景王,我娘是景王妃,那个在边关击退北梁人的景世子是我大哥!” 顾青鸾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顾青鸾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她睁开眼,看到你张熟悉的脸,眼圈一热,抓住了他的手:“璟儿!” 他静静地道:“是我,景熙。” 顾青鸾一怔,抽回了手,却又被景熙握住,景熙望进她闪躲的眼睛,不容拒绝地问道:“见到养子,有必要激动得晕过去吗?” 顾青鸾的呼吸颤了颤:“我……” 景熙定定地看着她:“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顾青鸾抿紧了唇瓣,低下头,不敢去看儿子那双深邃的眼睛。 景熙没因此而作罢,认真地说道:“喜欢摇扇子,屋里是团扇,出门用折扇,臭美,清高,不可一世,不喜人碰,讨厌裴琅,不要父王的赏赐,不记得自己未婚夫,耍赖留在林家,见到我就发呆,喜欢林妙妙,喜欢小宝……还要我说得更具体一些吗,母妃?” 讲到最后,他已经微微地红了眼眶。 她就知道瞒不了儿子太久,儿子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什么东西能瞒过他的眼睛?只是,她没料到儿子会如此轻易地相信、半句不问地接受…… 其实若非景熙自己也经历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确定他娘是死而复生了。 她抓紧了儿子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隐瞒,我是怕……怕说出来也没人信,怕被人当成细作、当成妖怪……”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种能够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景熙紧紧地抱住她,“回来就好。” 没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 相较于母子相认的温馨,另一边的父子三人却有些波云诡异。 舒明开阔的房间,没有多余家具,只一方小茶几,一个大壁柜,三人围着茶几席地而坐,慕容璟在旁边,景王与慕容枫面对面,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不知过了多久,却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景王蹙眉,他好歹是个王爷,一个乡下来的和尚居然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天的点心是你做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开场白,景王想咬死自己! “那天的梨花酿是你送的?” 接的什么话?和尚也想咬死自己! 慕容璟被二人分来飞去的眼刀子割得头皮发麻,低头,默默地吃枣子去了。 “和他大哥一样,都爱吃枣子。”景王欣慰地说。 慕容枫道:“璟儿不爱吃枣,是他脾胃失和,我才让他多食一些的。” 景王尴尬地喝了一口茶,生父见养父,本是多么感人落泪的场面,怎么自己跟这和尚就是说不到一块儿去呢? 他放下了杯子:“当年的事,说起来颇有些迫不得已,我一直以为璟儿已经去世了,没想到是被你救走了,谢谢你救了璟儿,还把璟儿养大,本王会好生报答你的。” 慕容枫面无表情道:“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璟儿是佛祖给我的恩赐,不用你报答。” 这话听着挺大义凛然,可细细一回味,似乎是在说……不干你的事?与官场上那些老狐狸交往多了,甫一碰到傻和尚这种油盐不进的,反倒不知如何接招。景王清了清嗓子,说道:“璟儿失散多年,如今终于回来了,我打算让他留在王府。” “我不同意。”慕容枫不假辞色地说。 景王眸光一暗:“他是本王的儿子。” “你没养过他一天。” “和尚!” 慕容璟用胳膊护住了慕容枫:“不许凶我爹。” …… 林妙妙与惠仁站在廊下,目光时不时左右打量,左边屋子里是顾青鸾与景熙,右边屋子里是慕容璟与他两个爹。 “要……去听听吗?”林妙妙眨巴着眸子问。 “好像……不大好吧。”惠仁言不由衷地说。 “就怕万一打起来,坏事呢。”林妙妙故意说。 惠仁的睫羽颤了颤:“林小姐担忧得不无道理。” 林妙妙眼珠子一转,小声道:“我听二公子的,你听世子的,听完了,咱俩交换。” 开什么玩笑?就世子那耳力,谁听墙角能不被发现?世子最讨厌她们做这样的事了!她可不想被世子责罚。惠仁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还是林小姐去听世子那边的,世子可是抱了一个好大的美人进屋,林小姐都不担心他们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就是担心才让你去听啊!万一真在做羞羞人的事,她怕自己气得当场拿把刀冲进去…… 林妙妙也咳嗽了一声,嘴硬地说道:“世子和顾姑娘一瞧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有什么好听的?我更担心二公子的两个爹会打起来。” “您是怕世子发现您听墙角,会怪罪您吧?” “惠女官还不是这么想的?” 惠仁被噎了一把,就在二人犹豫着究竟谁去偷听世子的墙角时,门被打开了,景熙与顾青鸾走了出来。顾青鸾面色红润、眉眼含笑,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与先前在门口哭成泪人的模样天差地别。 “干什么了,高兴成这样?”林妙妙嘀咕。 与林妙妙擦身而过时,景熙冲林妙妙微微地勾了勾唇角,看得出来,他也高兴坏了。 “哼~”林妙妙撇过了小脸。 景熙与顾青鸾站在了另一间屋子的门口,顾青鸾拉住景熙手腕:“真的不能……替我保密吗?” “他是我父亲,他有权利知道真相。”景熙叩响了房门,“父王,我有话与您说。” 顾青鸾紧了紧手中的扇子:“慕容枫,你出来一下,我也有话与你说。” 慕容枫带着慕容璟出了屋子,顾青鸾吩咐一旁的惠仁道:“带二公子去我房里休息一下。” “是。”顾青鸾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场令惠仁想也没想地应下了,惠仁带着慕容璟往王妃原先的寝室走去,走到一半惊觉不对劲,刚刚给她下达命令的好像是……顾姑娘?! 顾青鸾与慕容枫在茶室中坐下,慕容枫看着顾青鸾恢复了气色的脸,心头一松:“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顾青鸾轻声道。 慕容枫给顾青鸾倒了一杯热茶,顾青鸾看了看手边的杯子,迟疑地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 慕容枫放下茶壶的手一顿,眸光动了动,低声问:“什么事?” 顾青鸾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告诉你的。” “你说,我听着。”慕容枫埋在宽袖下的另一只手,慢慢地拽成了拳头。 “我……”顾青鸾欲言又止,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豁出去了道:“我其实和景王……认识。” 慕容枫呼吸一顿。 顾青鸾正色道:“在青楼认识的……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明明有妻子了,却还与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他觊觎我美貌,想把我纳回家做第三房小妾!所以不管他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想相信他!不要把我让给他!” 第101章 坦白(一更) 慕容枫目瞪口呆。 顾青鸾眯了眯眼,凑近他,“义愤填膺”地说道:“他呀,一见我就说我长得像他过世的王妃,还说一定是她亡妻的魂魄附在了我身上,才把我带来京城的。” 慕容枫被顾青鸾惊得都结巴了:“他……他这么……不要脸?” “何止不要脸?简直卑鄙下流恶贯满盈!”顾青鸾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慕容枫的肩膀,“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不要上他当,明白吗?他要敢威胁你,就告诉他,敢动你一根汗毛,璟儿这辈子都不会认他。” 慕容枫张了张嘴:“可是他毕竟是璟儿生父……” 顾青鸾冷冷打断他的话:“也是把璟儿推下山崖的罪魁祸首,你没看到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妇人吗?就是他允许北梁人推下去的。”见慕容枫想追问,忙打住了道:“当年的事你也不要多问了,我……我是从林小姐那儿听来的一些,你别讲出去给林小姐招黑。” 慕容枫点了点头,埋在宽袖里的拳头缓缓松开:“我知道了,青鸾,不论那个混蛋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让给他的。” 另一间屋子里,景王与景熙席地而坐,景熙的神色是少有的郑重,而郑重中又透着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这比之前告诉他找到了弟弟更要喜色三分,难道……还有什么更值得高兴的事吗?景王暗暗期待了起来。 景熙的眸光动了动,没开口,而是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贴在门上的林妙妙一个不稳栽了进来,景熙看着栽进自己怀里的林妙妙,林妙妙却不敢看他,低着头,嗫嚅道:“那什么……我……我是想来问问你们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宵夜。” 景熙如何瞧不出她言不由衷的样子,方才与母妃谈话时,这丫头与惠仁的对话,他可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你也进来。”他说道。 林妙妙一怔:“我……”顿了顿,讪笑道:“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偷听的意思,我是真的来问你们吃不吃宵夜的,我……” 嘭! 门被景熙合上了。 林妙妙抿唇,硬着头皮走到了小几前,先给景王行了一礼:“王爷。” 景王温和一笑:“坐吧,你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 林妙妙依言坐下。 景熙坐到她身旁,定定地看向景王:“我说的事,与母妃有关。” 景王的面色就是一变:“你母妃怎么了?” 景熙郑重地说道:“在我告诉父王之前,我希望父王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论是认回弟弟的事,还是我即将与父王说的事,父王都不可以与我们之外的任何人提起,这任何人,包括您的亲大哥,当今圣上。” 景王:“熙儿……” 景熙淡道:“这不是请求,是条件,如果父王不能做到,我即刻派人把弟弟送回燕城,他从此,再不与景王府相干,至于母妃的事,我也不会与您多讲半句。” 景王被儿子近乎威胁的话弄得眸光暗了暗,他看向景熙,景熙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眼神,那眸子里的坚持让他意识到儿子不是在与他玩笑,他老了,军中的威望也好,京城的影响也罢,都不如正直盛年的儿子,儿子说把人送走,就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还能叫他一辈子都再也找不到、见不着。他不明白素来孝顺的儿子为何突然这般对他,但对母子三人的挂念,还是让他妥协地点了头。 景熙又淡淡地对林妙妙说了句“你也一样。”丝毫没有像对景王那般郑重。 林妙妙乖乖点头,她人虽笨了点,可口风一贯紧实,不该说的绝不可能往外泄漏半句。 景熙略一沉吟,把顾青鸾的身份与二人说了。 …… 一刻钟后,景王跌跌撞撞地奔进了慕容枫与顾青鸾所在的屋子:“青鸾!青鸾!青鸾!” 慕容枫拦住了他:“你做什么?” 景王双目赤红:“我找青鸾,让开!” 慕容枫偏不让,倔强地说道:“她是我未婚妻,不许你找她。” 景王怒喝道:“她是本王的王妃!”虽然,这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儿子说的话,怎会有假? 慕容枫面无表情道:“名字一样罢了,但景王妃已经过世了,就算没有过世,今年也该三十多岁了,我未婚妻才年满二十,王爷,您的借口太拙劣了。” “和尚!你怎么与本王说话的?信不信本王治你死罪?!”景王着急见顾青鸾,被慕容枫一阵阻挠,几乎是暴跳如雷。 慕容枫却没有退让或服软的意思:“你就算杀了我,但还有璟儿,我们父子俩绝不可能让你把青鸾抢回家做第三方小妾!” “第……第三房……小妾?”景王的脖子开始疼了,起先他还存了那么一丝不相信,这会子听了和尚的话,他完完全全确定那个人是顾青鸾了,除了她,还有谁敢这么抹黑他?他按住脖子,好笑地说道:“虽然,她叫顾青鸾,但她身体里,装的是本王妻子的魂魄,你明白吗?” 慕容枫哼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拙劣!” 景王的脖子更疼了:“本王……本王找到妻儿了……心情好,不跟你发火,你只用记住,青鸾是本王的人,看在你于璟儿有恩的份儿上,本王不计较你的大不敬之罪,但识相的,别再纠缠青鸾,否则,本王会让你知道,本王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言罢,景王捂住疼痛的脖子走出了屋子。 景王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顾青鸾的身影,他急着见她,她却死命地躲着他,也罢,他看她究竟能躲到几时! 明亮的房间内,夜明珠与烛火交映争辉。 林妙妙趴在小几上,睁大水汪汪的眼,静静地打量对面的少年:“真是小暴君弟弟啊,这鼻子,这眉眼太像了。” 要不是二人足足差了三岁,任谁一看望去,都觉得是双胎,当然,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丝差别的,比如肤色,夜里看来差不多,把灯全点上,会发现小璟儿比小暴君白嫩一些,毕竟没经历风沙的侵蚀;再就是眼神,小暴君的眼神睿智冰冷,透着上位者的霸气与凛然,小璟儿的就单纯多了,懵懂无知的样子,像个小奶油包子,让人忍不住想捏捏,捏捏,再捏捏。 不敢捏小暴君,捏捏弟弟也是好的。 林妙妙邪恶一笑,在小璟儿水豆腐般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这么可爱的弟弟,怎么上辈子没见到呢?要是有他的话,宫里或许会热闹很多,太后也不会终日闷在屋子里,陪伴青灯古佛。 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才导致前世今生的不一样呢? 王妃的死吗? 是的了,前世王妃没与傅望舒产生任何牵扯,平平安安地活在王府,而真正的顾青鸾,恐怕死在了今年七月的那场大病中。她没和家人去寺庙给王妃擦往生牌,裴琅也没带小允之前来找她,没人贩子把小允之拐入青楼,更没有王妃重生在顾青鸾的身上,揭发了青楼的罪行。慕容枫或许也和今生一样找来了京城,但找到的是只是顾青鸾的一具尸体,他带着尸体回了燕城,没在京城逗留,没给慕容璟入京寻父的机会。 王妃才是所有变化的关键。 林妙妙定定地看向慕容璟:“你娘经受的一切,都是为了等到你。” “嗯?”慕容璟不明所以地看向林妙妙,“你说什么?” 林妙妙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问你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入京吗?之前一直住在燕城?” 慕容璟看林妙妙趴在桌上,依葫芦画瓢也趴了下来,二人大眼瞪小眼,他说道:“我从出生就住燕城,你去没去过燕城?” 比小暴君话多,林妙妙乐呵呵地说道:“我当然去过啊,这天下,哪里是我没去过的?” “真的假的?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慕容璟瞪圆了凤眸。 真好骗!林妙妙心里偷乐,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别说大周了,北梁我都去过!” 慕容璟立刻露出了崇拜的神色:“你敢去北梁啊,你真厉害!” 林妙妙被小暴君完虐的小心脏,终于从慕容璟这边找回自信了,扬起下巴,眉飞色舞地吹嘘了一番,把慕容璟佩服得五体投地,林妙妙乐坏了,这个弟弟真好玩儿! “对了,慕容璟,你以前知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慕容璟点头:“知道啊,我爹和我说过。” 谁家和养子讲这些?和尚的想法果真与普通人不一样!林妙妙的眼珠子转了转:“你是在寺里长大的,寺里好,还是慕容家好?” “有爹的地方,就好。”慕容璟不假思索地说。 这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啊,景王要彻底认回儿子,取代慕容枫的父亲之位,怕是有些困难呢!林妙妙又道:“你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娘的时候,会不会很羡慕?” “会。”慕容璟垂下了眸子,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穿着小沙弥的衣裳,在寺庙洒扫庭院,看到那些孩子奔来跑去,爹娘在身后追赶,总是抑制不住地艳羡,为什么他没有爹娘?是不是他们不要他? 林妙妙见他眼圈红了,心道自己问错话了,赶忙安慰道:“你别难过啊,你爹娘不是不要你,只是不得已把你弄丢了,现在不是团聚了吗?你爹和你娘,都会好好疼你的。” 景王与王妃都是宝贝孩子的性子,不会让慕容璟受委屈的,话说这孩子也没受太多委屈吧,慕容枫对他比对自己还体贴。 “嗯,顾姑娘和我爹都对我很好。” “我说的是你亲爹,和你亲娘,顾姑娘她啊,是你娘。” “她当然是我娘,我爹又没娶第二个女人。” 扯不清了,扯不清了!这家伙是把顾青鸾当成了亲娘,但事实上,顾青鸾真是他亲娘!算了,大概在他心里,亲生不亲生,没多大区别,你喜欢的,会不遗余力地喜欢,这一点,你们俩兄弟倒是无差。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景王也想追求顾姑娘,你会支持谁呀?” “当然是我爹!” …… “他真这么说?”景熙问向从房中出来的林妙妙。 林妙妙嘟哝道:“态度十分坚决。” 景熙眉梢一挑,冷笑:“想得美。” 林妙妙撇嘴儿,你纵然是皇帝,也不能强行给自己娘亲下道圣旨,让嫁给你父亲。做娘的都偏袒小的、弱的,你弟弟两样都占了,你怎么和他比?林妙妙叹了口气道:“王妃对王爷的意见真的很大,加上失散多年的小儿子,你们父子俩想留住王妃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王妃当然也疼景熙,但比起在自己怀里长大的大儿子,她更愧疚流落民间的小儿子,王爷与慕容公子谁能抱得美人归的关键不在他们自己,而在他们各自握有的杀手锏——两个儿子。可如今,慕容公子的杀手锏明显更厉害一些。 林妙妙定了定神,看向他道:“慕容璟老会撒娇了,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要不……你也去撒撒娇?” 景熙的嘴角抽了抽,朕怎么可以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第102章 初吻(二更) 顾青鸾不预在王府停留,带上小儿子,与慕容枫一块儿走向王府大门。 “璟儿认回亲爹了,燕城是回不去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向一旁的慕容枫。 慕容枫十分干脆地说道:“那我们都住京城吧!长住林家非长久之计,我去买座宅子。” “能挖个小荷塘吗?养几条小锦鲤。”慕容璟问。 顾青鸾微微一笑:“当然。” 慕容枫也笑了,他仿佛已经能看见那幅温馨的画面,夕阳下,儿子坐在荷塘边喂鱼,青鸾在一旁含笑看着,实在是梦寐以求的日子。 就在一行三人即将跨出王府的时候,赵总管疾步匆匆地追了上来:“不好了顾姑娘,世子他旧伤复发了!” 顾青鸾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正院,景熙就睡在自己的房中,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毯子,额头上缠了一块白布,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床头的柜子上搁着一碗滚烫的药,并几盒开了盖子的金疮药,林妙妙“难过”地守在床边,泪汪汪地握着景熙的手。 “惠女官,王妃回来没呀?我的‘眼泪’又快干了!” 惠仁踮起脚尖,往外望了望:“来了来了!” 林妙妙忙用袖子擦起了泪,为帮小暴君留住娘亲,她也是够拼的了,不过论演技,自己还真不如小暴君啊,瞧人家这状态,往床上一躺,立刻像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似的。 “怎么回事?”顾青鸾苍白着脸走了进来,林妙妙识趣地退开,低垂着眉眼,哽咽道:“刚刚世子在院子练剑,不小心扯到之前的伤口了。” 顾青鸾脸色一沉:“这么晚了练什么剑?” 林妙妙看了顾青鸾一眼:“他说他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不必林妙妙提示,顾青鸾也明白,自己只顾着疼小儿子,却把老大给忽略了,做惯了独子的他难免闷闷不乐。看着儿子一身交错的疤痕,顾青鸾心头涌上一层愧疚,只为了与景王置气,就把他给“抛却”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药,我放在这边了,我去看看小厨房有没有宵夜。”林妙妙给顾青鸾行了一礼,拉着惠仁走了出去。 再没了外人,顾青鸾也不遮遮掩掩了,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别装了,这点疼你还受不了?怎么从燕城奔回京城抢林妙妙的?” 景熙掀开了眼皮子,被拆穿的羞赫令他脸颊一阵滚烫,幸亏肌肤被烈日晒成了小麦色,否则非得看穿他脸红不可。 他望着顶上的承尘,不理顾青鸾。 顾青鸾一笑:“真生娘的气了?” “哼。”景熙背过了身子。 “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成年粘着娘,害臊不害臊?”顾青鸾说完,就见他身子一僵,心知他也怪难堪的,为了留住他,装病这么幼稚的事都做出来了,想不让她心疼都不行。 顾青鸾在床边坐下,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娘不走了行不行?” “你说的!”景熙猛地睁开了眼睛! 顾青鸾噗嗤一笑,正要开口,慕容璟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大哥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自己还被亲娘抱着……这么羞羞人的事,景熙一把推开顾青鸾,躺在床上“晕”了! “顾姑娘,我大哥怎么样了?”慕容璟担忧地问,对这个大杀神哥哥,他还是挺喜欢的。 顾青鸾忍住唇角的笑意,云淡风轻道:“哦,没什么,旧伤复发,休息一下便没事了,今天……这么晚了,咱们就在王府歇下。” “好。”慕容璟乖乖地应下,又道:“我来照顾大哥,您先去歇息。” “他是你大哥,你们兄弟俩好生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对的。”顾青鸾笑着站起身,“我去看看小厨房有没有宵夜。” 慕容璟笑道:“我想吃红枣雪耳和馒头。” “好。”顾青鸾摸摸小儿子的脑袋,出了屋子。 慕容璟托着腮帮子,打量着床上的哥哥,不懂事的时候,常被来寺庙上香的小孩子欺负,他不敢告诉爹,每当那时他就会想,要是有个厉害的哥哥就好了,把那群人打得屁滚尿流…… 佛祖一定是听到他心声了。 比起父王,他好像更喜欢大哥。 慕容璟笑眯眯地望着景熙,眸光一扫,看到了床头柜上已不剩多少热气的药:“大哥的药吗?”他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去喂景熙。 景熙在装晕了,哪里能喝进去?这不是露馅儿了吗? “哦,怎么办?都洒了!”慕容璟急得忙用袖子去擦,药汁流进了景熙衣内,他哗啦一下扒了景熙的上衣。 景熙:“……” 擦完景熙身上的药汁,慕容璟继续给景熙喂药,可不论他怎么喂,景熙就是喝不下去。 慕容璟急坏了,想起曾经见过尼姑给一位病得很重的施主喂药,他学着小尼姑的样子,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对准景熙的唇瓣贴了上去。 景熙连菊花都绷紧了…… …… 这一晚,林妙妙也歇在了正院,从前的玉盘玉枝还在,伺候她洗漱。 “对了,顾姑娘他们……歇下了吗?”知道顾青鸾身份的除了他们几个,便只剩赵总管与惠仁,这种惊世骇俗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玉盘道:“都歇下了。” “世子那边怎么样了?还是顾姑娘在照顾?” “顾姑娘回房了,是二公子在照顾世子。” 林妙妙点头,弟弟照顾哥哥是应该的,就不知那小和尚呆呆笨笨的,会不会反给小暴君添乱,不过他那么乖,应该也添不出太大乱子。 翌日,林妙妙起了个大早,收拾整齐后到膳厅用膳,爹娘三人不在,就慕容璟坐在桌边,望着一桌子菜肴口水横流。 “小和尚,早啊。”林妙妙笑着打了招呼。 慕容璟咧唇一笑:“林小姐。” 这张脸太像小暴君了,但小暴君不会笑得这么软萌,林妙妙忍不住又把他当小暴君捏了一把:“听说昨天是你照顾你哥哥的。” “是啊,我照顾得可好了。”慕容璟说话间,景熙走了进来,甫一见到那个“冒犯”了自己的家伙,眉心狠狠一跳,转身就走! “大哥!”慕容璟笑着叫住了他。 “世子。”林妙妙起身,给他行了一礼。 景熙黑了黑脸,硬着头皮在二人对面坐下。 “干嘛坐那么远?”林妙妙嘀咕。 景熙没说话,拿起勺子,埋头喝起了粥。 慕容璟见他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大哥你是不是还没好啊?是昨天的药……” 景熙拿起一个馒头,塞进了他嘴里! 第103章 炸毛(一更) 顾青鸾散完步回来,两个爹也跟着回来了,看到三个孩子,几人心情都很是不错,慕容璟嘴里被塞了一个大馒头,嚼了半天腮帮子还是鼓的,含糊不清地给三人打了招呼:“爹,顾姑娘,父王。” 被叫父王的景王很高兴,当然,如果没有前面那声“爹”就更高兴了,他含笑的眸光扫过一脸暗沉的景熙,又看向满嘴馒头的小儿子,问道:“大哥没欺负你吧?” 慕容璟摇头,继续含糊不清道:“大哥对我可好了,还喂我吃馒头。我对大哥也好,我昨天晚上喂大哥喝药……” “食不言寝不语!”景熙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慕容璟缩了缩脖子,埋头喝粥去了,又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喂了……” 景熙炸毛了:“还说话!” 这下,小和尚是真不敢说话了。 顾青鸾心疼地揉了揉小儿子脑袋,对景熙道:“干嘛凶你弟弟?” 景熙一本正经道:“教他规矩。” 林妙妙的眼珠子在兄弟俩的脑门儿上扫了一个来回,总觉得小和尚给小暴君喂药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小和尚一说喂药,小暴君就炸毛。 众人开始用膳,景王给顾青鸾挟了一个糯米红豆香芋卷,讨好地说道:“这是你最爱吃的。” 顾青鸾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问一侧的慕容枫:“我喜欢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吗?” 慕容枫果断摇头:“你喜欢清淡一点的,咸口更好,鱼糕应该合你口味。”说着,给顾青鸾夹了一块浇了酱汁的鱼糕。 鱼糕的主材料是鱼,辅材料是肥肉与蛋清,顾青鸾是半点肥肉不沾的。 景王饶有兴致地看向了慕容枫,连青鸾最讨厌吃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想上赶着献殷勤?不知所谓! 顾青鸾原本不想吃的,一瞧景王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咬咬牙,把鱼糕塞进了嘴里。 吃过早饭,景熙送林妙妙回府。 二人离开没多久,顾青鸾与慕容枫也出了门,考虑到景熙还不让曝光慕容枫的身份,便让慕容枫留在了正院。 景王自然是要跟去的,他可不放心自己妻子被一个和尚给拐跑了。 “我们是去买宅子的,景王去干什么?”顾青鸾不咸不淡地问。 景王道:“我也买宅子。” “王爷缺宅子?”顾青鸾冷笑。 景王一本正经道:“不缺,不过像本王这种有钱人,不是缺什么才买什么的,本王今天就想买宅子!” 顾青鸾与慕容枫上了马车,景王也要上去,顾青鸾拦住了他:“王爷这种有钱人,应该不缺马车,我们没钱,买的马车不够大,坐不了第三个人。” 慕容枫提醒道:“青鸾,我有钱的。”多有钱他没算过,反正他爹说,慕容家的宝藏能买下十几个燕城,钱是他的,也是青鸾与璟儿的,“青鸾你要是觉得马车小,我们可以买个更大的……” 顾青鸾瞪他:“住嘴!” 慕容枫噤了声。 景王被赶下马车,不甘心,又立刻坐上了自己的,然后生平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动用了景王府的暗卫。 暗卫们激动泪流,终于可以有任务了,但为什么是帮他们家主子追老婆啊? 景王死皮赖脸地跟着,不论顾青鸾与慕容枫去哪儿,他都能比二人先到一步,然后,气死人不偿命地一笑:“这么巧,你们也看上这里的宅子了?” …… 景熙将林妙妙送回林府,没像往常那样在园子里东逛西逛地消磨时光,而是很快将她送到了风棠院,林妙妙学着他与王妃的模样,眉梢一挑:“哦,现在都巴不得我赶紧走了是不是?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景熙黑了一上午的脸,终于破功了,扣住她纤腰往自己怀里一抱:“你好像还不理解得到的意思……或者,你是在怪罪我对你太君子了。” 林妙妙整个人都贴上了他胸膛,脸一红,紧张得手足无措:“我……我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熙拿起她不知该往哪儿放的手,贴上了自己心口,苍劲有力的心跳,震得林妙妙掌心一片滚烫。 随后,他低头,凑近她耳畔,蛊惑地说道:“林妙妙,再撩拨我,我就真把你办了。” 林妙妙飞快地跑了。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景熙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暖笑,妻子,娘亲,弟弟,父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妻子没被裴琅拐走,父王没有病逝,娘亲没有心灰意冷,弟弟平安回到身边,或许这才是他重生的意义。 林妙妙一路跑进屋,脸蛋红扑扑的,姚氏正在清点账册,瞧她红烧云似的小脸,以为是跑得太厉害,嗔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放下账册,给女儿擦了汗,“秋月,红豆汤熬好了没?” “应该好了!”秋月去了小厨房,不多时,端回两碗红豆汤。 姚氏让秋月与丫鬟们退下,问林妙妙道:“昨儿怎么留在王府了?” “因为忙完都太晚了,就留在那边了,让娘担心了。”林妙妙欠了欠身。 该懂规矩的时候不懂,不必拘礼时又装得这么正经,姚氏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在王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景世子为何要抓慕容家的小公子?” 林妙妙答应了小暴君暂时不把慕容枫与顾青鸾的事外传,自然不能与娘亲说实话,就道:“误会罢了,已经没事了,为表示歉意,世子还让他住王府了呢!” “没事就好,顾姑娘和慕容公子呢?”姚氏又问。 林妹妹喝了一口红豆汤,道:“他们也暂时住那边。” 姚氏觉得怪怪的,景世子不像那么好相与的人,怎会留一家陌生人住进府邸?女儿明显是有事瞒着她,不过这大概也是受了王府那边的授意,为不让女儿难做,她没追问。 林妙妙红豆汤喝到一半时,姚氏不让喝了,唤了秋月,把一盘木瓜炖雪蛤端了进来,林妙妙最讨厌吃木瓜,姚氏却道:“能长身子的。” “长什么身子?”林妙妙问。 秋月抿唇偷笑。 姚氏看了一眼女儿的小平胸:“你吃就对了,娘还能害你不成?” 林妙妙一脸嫌弃:“可是木瓜真的很难吃!” 姚氏拿过勺子,硬是把一碗木瓜炖雪蛤一口不剩地喂女儿吃下了,又吩咐秋月:“中午把龙骨莲藕汤撤了,换花生猪手汤。” 这个林妙妙喜欢! 等秋月下去了,姚氏又把林妙妙叫到里屋,拿了尺条给林妙妙量身,量完,又将手覆在林妙妙的小胸上试了试轮廓,林妙妙那里正在发育,平时就微微胀痛,一碰就更疼了,咝咝地抽了两口凉气:“娘亲您干嘛?” “兜衣该换大点的了,太小,勒着了也不好。”姚氏把林妙妙的尺寸记下,“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该大的地方不知多大呢。” 敢情是在嫌她胸小,林妙妙抱住了自己的小酥胸,大了有什么好?小暴君就喜欢小的!上辈子小得跟没有似的,他还不是超、级、喜、欢?! 午饭过后,宫里来了一名老太监,说是奉皇上旨意,宣林小姐入宫领赏。 “昨儿林小姐走得急,中秋节的赏赐都没领,皇上心中惦记着,便让老奴带林小姐入宫一趟。”老太监笑眯眯地说。 林妙妙躲在碧纱厨后,朝自家娘亲点了点头。 姚氏不动声色地说道:“真是抱歉,小女去王府找景世子了,不知几时才回,公公不如稍坐片刻,我让人去王府把她接回来。” 老太监笑呵呵地道:“既是在王府,老奴自己去便是,不劳夫人再跑一趟。” 姚氏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公公慢走。” 她回到风棠院,林妙妙从碧纱厨探了一颗小脑袋出来:“娘,那个公公走了吧?” “走了,别躲了。”姚氏道:“话说你躲人家公公做什么呀?他可是奉了皇上的命宣召你的,你这是抗旨你知道吗?” 林妙妙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是世子不许我单独入宫,世子还说,要是皇上派人宣我,就让那人去找他。” “世子和皇上……”后面的话,姚氏有些不敢问,林妙妙好歹是在后宫见过世面的人,被小暴君宠了那么多年,早宠出了一身肥胆,姚氏不同了,她又不清楚景熙他日会篡权称帝,只觉这般愚弄皇上,想想都令人心惊胆战。 林妙妙郑重其事道:“娘,今天的事,您可千万得保密,旁的,我暂时不能与您细说,您只用相信世子一定能保全我们所有人就是了。” 保全所有人……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所有人都很危险!姚氏不傻,短暂的惊愕之后会过意来了,她女婿……是动了谋朝篡位的心思,她捂住砰砰跳动的心口:“我的乖乖,我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女婿?” 昨天小和尚入京,今天皇上就派了人宣她,这是不是太凑巧了?真要赏赐节礼,直接送到府上便是,为何非得召她入宫?是不是皇帝已经听说小和尚的事了,想从她嘴里撬出一点消息? 她不清楚自己这样避着皇帝究竟对不对,前世她随裴琅去封地了,根本不知道小暴君是怎样把皇帝扳倒的,但从年限上看,并不容易,她二十五岁那年,小暴君才正式结束与皇帝的斗争,这辈子她刚十三,距离小暴君的胜利还剩十二年…… 军营 景熙与几名心腹幕僚坐在帐篷内,林长安也在。 几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大周舆图,一张京城舆图,并两份兵力部署图。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景熙沉沉地问。 林长安道:“都准备好了,就差怎么把他们运入京城。” 一名白胡子老者道:“京城的、兵力有严格的控制,咱们的人进不来。禁卫军三万,幽定县的火风营两万,这些都是皇上的人,景家军目前在城内的不足五千,城外扎营的五千,兵力上远不是皇上的对手。” 一万对五万,简直是以卵击石。 景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能运进多少人?” 林长安道:“到年关,能有一万。” 白胡子老者道:“太少了。”这是谋反,本就站不住大义,人还那么少,士气能不能上去都是个问题。 林长安摊手:“我已经尽力了,当然若是姚家的镖局和林家的商队肯帮忙的话,能再多添一万。不过这样一来,就是彻底把他们两家拖下水了。” 白胡子老者严肃道:“从林小姐与景世子的婚事传开一刻的开始,这两家就已经摘不干净了。” 林长安点头:“先生说的对,覆巢之下无完卵。”顿了顿,看向景熙道:“话说回来,有必要这么着急吗?按照原先的计划,咱们十年之后才会起事。” 原先的计划是如此,但这一世,他锋芒露得太早,那一位怕是早已心存不满,如今慕容璟又回了京城,一旦走漏风声,那一位还坐得住吗? 赵总管掀了帘子进来:“世子,不好了,皇上派人去林家找林小姐,林小姐让他上王府找您了!” 景熙问:“顾姑娘在不在?”他娘在的话,应该能圆过去。 赵总管急道:“不在!都不在!就二公子一个人!” 景熙冲出了营帐。 第104章 交锋 景熙住在正院,要传皇上旨意,自然得去那个地方,而慕容璟又在正院里玩耍,老太监要发现他的存在几乎是轻而易举之事。 城门口的侍卫长,京兆府的京兆尹,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百姓,都见过一个古怪得不得了的景世子,如果是因为这一位初来乍到的二公子,那么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老太监笑呵呵地将二公子请入了皇宫。 看到二公子的一霎,皇帝惊得都说不出话了,身形、五官、脸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真的是景熙的弟弟?不是景熙本人? “你……”皇帝走向他。 慕容璟眨巴着眸子,看看皇帝,又看看带他来的老太监,一脸茫然无措。 老太监笑道:“二公子别怕,这是皇上,您的皇伯伯,也是您父王的亲生哥哥。” 慕容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皇上和我父王,就像我和大哥一样的。” 听着他稚嫩的语气,皇帝心头微松,但还是不敢确定这就是景熙的弟弟,世上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吗?怎么都让人难以接受呢。他微微露出一抹笑:“是,跟你们一样,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慕容璟没心没肺地一笑:“皇伯伯好!” 皇帝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肩膀:“就这么把你带进宫,没吓着你吧?” 慕容璟笑着摇摇头,好奇地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宫殿:“原来这就是皇宫,真大呀!比王府还大!” “哈哈哈哈……”皇帝被逗笑了,“皇宫是天下最广阔的府邸,当然比王府大!璟儿喜欢的话,就和皇伯伯一起住在宫里怎么样?” 慕容璟想了想,摇头:“我想和爹娘还有大哥住一起。” “爹娘?”如果皇帝记得没错,景王妃已经过世了,“你的养父与养母吗?” “嗯!”慕容璟点头! 老太监躬身:“皇上,快到晚膳时辰了,您看,要不要传膳?” “璟儿喜欢吃什么?”皇帝笑着问。 “除了肉,我什么都吃。”慕容璟笑嘻嘻地说。 皇帝吩咐老太监去传膳,等待晚膳的功夫,皇帝从慕容璟嘴里了解到了他这些年的经历,以慕容璟毫无防备的性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是被一位小和尚收养了。当年的事,朕一直感到十分愧疚,你别怪罪你父王,他也是别无选择。朕已经立下密诏,将来会把这大周江山传给你大哥。若是你大哥不幸辞世了,你便是下一任的君主。” 慕容璟拨浪鼓似的摇头。 皇帝问:“怎么了?不想做皇帝?” 慕容璟嗯了一声:“不想。” 皇帝哈哈地笑了:“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想要坐上金銮殿那把龙椅,你知道皇位能给你带来什么吗?财富、权力、荣耀、美色,你想拥有的,全部都能实现。”最后几句,俨然带了一丝蛊惑的意味。 慕容璟迟疑了一下:“那……我想让我爹和我娘在一起也可以吗?” “当然。”皇帝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又道:“你爹你娘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慕容璟就道:“没呢,我爹只顾姑娘定了亲,但现在,我父王又喜欢上顾姑娘了,也想把顾姑娘娶回家。” “这怎么可能?你父王对你过世的母妃情深意重,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妻。”皇帝明显不信。 “真的啊,我爹和顾姑娘去买宅子了,父王也跟去了,他是去捣乱的,我知道!”慕容璟有些气呼呼地说。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你父王当真那么喜欢那位顾姑娘?” 慕容璟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的吧,父王说,顾姑娘的名字和母妃的一样,所以他喜欢。” “原来是这样。”皇帝的眸子里刚刚浮现起的疑惑,一点点地消散了。 这之后,皇帝没再过问任何景王府的事,而是开开心心地陪慕容璟用了晚膳。 快吃完的时候,一个小宫女给慕容璟盛汤,不小心洒了慕容璟一身,皇帝当即发落了小宫女,让老太监带慕容璟进内殿换身干爽的衣裳。 老太监给慕容璟换衫时,偷偷打量了几眼慕容璟的身子,光华如玉的肌肤,绝不是景熙那种在战场上挨了刀枪的身板儿。 如此一来,倒是真能确定他不是景熙,而是慕容璟了。 晚膳后,皇帝难得地亲自将慕容璟送上了马车,拉着他的手,慈祥地说道:“朕亏欠你的这些年,想好好补给你,你有空,多来皇宫陪朕,朕会选个合适的时机,向天下公布你的身份。” 慕容璟一脸似懂非懂,礼貌地道了谢。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大哥没在府里?他去哪儿了?” “去军营了。”慕容璟道。 皇帝看向老太监,老太监点头,刚派探子去查过,景世子正在观看士兵操练。 皇帝微微一笑:“又去军营了啊,他的伤痊愈了吗?” 慕容璟皱眉:“好像没呢,昨晚练剑,又扯到伤口了。” 皇帝眸光不变,温和地笑道:“金创药朕倒是送去不少了,看来是没什么效果,城西有家百年老字号的药行,叫回春堂,它家有祖传的秘方,专治伤病,你回府的时候给你大哥买一盒。” 慕容璟眼睛一亮:“好!”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马车驶离皇宫,在冗长的小道上,车轱辘的声音将周围衬托得死一般宁静,月光透过帘幕,轻轻落在慕容璟俊美无双的容颜上,也落在了他唇角那个淡淡勾起的弧度上。 马车抵达王府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慕容璟果真从回春堂买了金创药,他告别了送自己回府的太监宫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正院。一跨过门槛,便见一道素白的身影扑了过来:“大哥!” 没错,今日进宫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慕容璟,而是景熙。 早在景熙从赵总管那儿得到消息的一霎,便带着林长安抄小路赶回了王府,在老太监抵达正院之前,与慕容璟对调了身份,由林长安带着慕容璟去军营,他则伪装成慕容璟进了皇宫。慕容璟心性单纯,却是个听话的,景熙让他怎么做,他便乖乖地照做。 “大哥,我没笑!”慕容璟在军营时,还绷着一张脸,一看到自家哥哥便忍不住撒娇卖萌了。 景熙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璟儿做得很好,今天的事很重要,除了我和你林大哥之外,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 “知道啦!”慕容璟打心眼儿里崇拜大哥,大哥说什么他都会听的,一定是他昨天喂药喂得太好了,大哥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念头闪过,他眨巴了一下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大哥今天还要喝药吗?” 景熙黑了脸! …… 景熙去自己卧房见了林长安,林长安痞了痞气地一笑:“今儿可真是险啊!话说老皇帝没发现你的异样吧?” 景熙横了他一眼。 他耸肩:“啊,也是,你傻子都能装,一个小白脸,如何难得倒你?”眸光在景熙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换衣裳了。” 景熙脱掉上衣,把贴在身上的假皮揭了下来,露出疤痕交错的身子。这些假皮原本是林长安用来制作□□的,可惜一直都达不到足以仿真的地步,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派上了用场。 林长安挑眉:“老皇帝不错嘛,还知道验你身子!” 景熙穿好上衣,打仗前他有严重的洁癖,别说把这些假皮贴身上,便是别人碰一下,都觉脏得很,可自从在战壕里一个月不洗澡,吃喝拉撒睡全在里头之后,他想,自己的怪毛病被治愈得差不多了。 “看看这个有没问题。”景熙把一个小盒子丢给了林长安。 林长安打开了一看:“金创药?老皇帝给的?” 景熙道:“他让我上回春堂买的。” 一听是老皇帝让买的,林长安正了正神色,打开医药箱,拿出一个小银勺和一张灰白的小纸条,刮了一勺药膏到小纸条上,又打开一个小药瓶,往金创药上倒了些粉末,不多时,金创药的颜色变了,原本的土黄色,隐隐泛出了一丝黑色。 “怎样?”景熙看着那古怪的颜色,问。 林长安闻了闻,说道:“这里头掺了假付子,假付子是一种毒草,因长得与付子相似,才得了这个称呼。假付子涂抹在患处,可经创口融入血液,使人中毒。初期,会出现风寒的表象,一般人就把它当风寒治了,约莫十天半个月之后,风寒加重,之后,会越来越重,一直到衰竭而死,快的话三两月,慢的话半年。” 景熙对于皇帝的狠毒,半点不觉意外,他母妃、他弟弟妹妹、他,都曾遭遇过他的迫害,只是除妹妹以外,大家都奇迹般得活了下来。景熙冷道:“他倒是看得起我,这么阴损的招都想出来了,还如此迫不及待。” 林长安玩味儿一笑:“老皇帝是被你逼急了,已经开始有些慌不择路了,可惜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是被你给识破了。” 景熙冷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正愁打仗太劳民伤财,寻思着要不要找个简单的法子把他给办了,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第105章 出手 景熙生病了,是十分严重的风寒,大夫们给开了药,奈何几日下来,并无好转,就连林妙妙去王府探望,见到的也是一副苍白的面色。 消息传到了皇宫,皇帝派了太医前来诊治,太医给换了新的风寒药方,不知疗效如何,尚在观察中。 那日“慕容璟”被接入宫的事,没瞒着景王,本也是瞒不了,纵然慕容璟与景熙这边不说,皇帝那头也会给景王一点表示。皇帝将景王宣入宫,斥责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竟不与他知会,若非他让人上王府找林妙妙与景熙,怕是还不知自己愧疚了多年的小侄儿还活在人世、并顺利回到了父母身边。 景王连连道歉,却不能告诉皇帝,自己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答应了大儿子不对任何人宣扬,他只道是自己太高兴了,还没缓过劲儿来,准备过几天等慕容璟适应了再带去宫里面圣的。 “朕不是诚心数落你,实在这孩子的死……一直是朕心里的一道疤,朕每每想起那日都心如刀绞,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皇帝喜极而泣。 景王见哥哥这般情不自禁,也慢慢红了眼眶。 皇帝又道:“对了,他养父母为何人?朕也想答谢他们一番。” 景王一想到慕容枫就来火,还有那个总给他吃瘪的顾青鸾,压了压火气,说道:“他养父是燕城人,隐形世家的家主,倒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不牢皇上亲自犒赏,至于他养母,皇上可能误会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 “我听璟儿说,你看上那姑娘了?”皇帝问。 臭小子,嘴巴怎么这么把不住门儿?!景王嘴角抽了抽,笑道:“是那姑娘实在仰慕我,非我不嫁,我寻思着,青鸾过世这么久,也该再立个王妃了,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她吧!” 一副将就得不得了的口吻。 皇帝哈哈哈哈地笑了。 被将就的某人正在陪小儿子练字,她十分庆幸自己在林妙妙身上磨出了耐心,否则对着这群比林妙妙的还鸡飞狗跳的字,她怕是真得呕血。 “娘,我写的好看吗?”在顾青鸾的强烈要求下,他改口了,改口的感觉,还不错。 顾青鸾:你难道感觉不出自己写的不好看吗?林妙妙写得丑,好歹她自个儿知道,怎么到了你这儿…… “好看。”慕容枫端着一盘新做的甜点走了过来,摸摸儿子脑袋,“比我们写的都好看。” 慕容璟餍足地笑开了花儿:“我就知道!” 顾青鸾:“……” “青鸾。”慕容枫递给她一块甜点,他成天捯饬吃的,顾青鸾又忍不住,如今又胖得穿不进去衣裳了。顾青鸾道:“我不吃了,给璟儿吃吧。” 慕容枫温柔地说道:“这是放了牛肉粒的,璟儿不吃。”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看在你辛苦的份儿上,才尝一个的。”尝了一个、两个、三个……一盘子没了。 自打皇帝与慕容璟度过了一次美妙的夜晚之后,便隔三差五宣慕容璟入宫,每次去的自然是景熙,慕容璟便代替景熙在府里装病。慕容璟已经摸清了假扮哥哥的技巧,一:光线要暗,因为哥哥比他黑!二,绷着脸;三,不说话。 每次太医给他治病,问他感觉如何,他都是冷漠地不回答,然后,就蒙混过关了! 虽未正式对外宣布王府的二公子失而复得了,但一些机灵的人已经猜到了一二,只不过碍于景熙那个大杀神的威慑,并不真的敢上门打探消息。 景熙依旧在府里养伤。 这一日,皇帝带慕容璟去西山狩猎,因“慕容璟”说自己没狩过猎,不敢拿弓,皇帝决定手把手教他。 “慕容璟”上手很快,一个时辰后已经能将弓箭稳稳地射出去了,龙颜似乎大悦,皇帝带着他一路跑马,纵入密林深处,结果,不知从哪儿跑来一群本该被关起来的熊瞎子,“慕容璟”麻溜地爬上大树,皇帝却因御马受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成重伤。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无法理朝,巧的是,景熙的风寒痊愈了。 哐啷! 养心殿传来一阵瓷器被摔裂的声音,之后,太监宫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正中央,跪在瓷片之上的是每次入府给“景熙”请脉的太医。 皇帝面色铁青地看着他:“假付子,嗯?你日日给他看,还真把他给看好了?!” 太医的膝盖被戳得血肉模糊,却不敢挪动分毫,战战兢兢地说道:“微臣给他开的都是些治疗风寒的方子,按理说,不可能解假付子之毒,除非……” “除非怎样?”皇帝沉沉地问。 太医颤声道:“除非他根本没有中毒,一切都是装的。” 皇帝蹙眉:“没中毒?这么说,他知道假付子毒倾入体后的症状,故意装成风寒来瞒天过海?” 太医点头:“恐怕是这样,皇上。”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朕前些日子的意外,便不是一场意外了。”皇帝危险地眯了眯眼,“连傻子都能装,弟弟……更不在话下吧。” 太医退下后,老太监上前,服侍皇帝喝药,皇帝摔断了腿骨,以如今的年纪,想痊愈怕不是一两天的事。他叹了口气:“皇上,趁热把药给喝了吧,您悉心养着,开春便能痊愈了。” “真等到开春,朕的江山怕是也易主了。”皇帝将药碗推到一边,“朕这一伤,倒戈他的人越发收不住了!” 老太监想了想,说道:“皇上,奴才倒是知道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倒戈景世子。” 暮光中,林府的琉璃瓦耀目逼人。 林妙妙坐在院子里看小允之和小宝你追我赶,不时被一人一兽的窘样弄得捧腹大笑,秋月捧了几件新坐好的衣衫过来:“小姐,您试试尺寸合不合适,奴婢再让绣娘改。” 入冬天气冷了,林妙妙不耐烦脱衣裳,摆了摆手:“我现在都不长个子了,按之前的尺寸做,没问题的。” 您是不长个子了,可您长胸了啊! 秋月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自家小姐明显大了一个尺码的小酥胸,掩面一笑:“奴婢先放屋里,您洗完澡的时候顺便试试。” “嗯。”林妙妙继续看弟弟与小宝去了。 不多时,老太太身边的冬梅来了,请林妙妙上知辉院一趟。 林妙妙以为祖母是喊自己蹭饭,到了那儿才发现是裴琅过来了,一段日子不见,裴琅出落得越发丰神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愁人的滋味,看来,过得不甚轻松。想想也对,皇帝重伤,小暴君把持朝政,作为小暴君的眼中钉、肉中刺,裴琅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林妙妙给祖母与他请了安,挨着祖母坐下。 老太太宠溺地拍了拍孙女儿的手:“你表哥是来辞行的。” “辞行?表哥要去哪儿?”林妙妙困惑地问。 裴琅就道:“我被调到沧州知府担任同知一职。” 这是个正五品的官,表哥如今官至正七品,表面上看是连升两级,然而对于一个翰林编修而言,调到沧州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几乎是跌进了深渊。礼部、鸿胪寺、太学都曾垂青于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生生把他从朝堂挤走了。 比起前世被小暴君整死,这样的下场,不算太凄惨。 林妙妙说道:“恭喜表哥升迁,以表哥的才干,一定能造福一方百姓的。” 裴琅的眸光有些复杂。 老太太明白裴琅对自家孙女儿的心思,若在以往呢,她便应允了,可偏偏,孙女儿是被景世子看中的人,她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撮合二人,临了时,裴琅对老太太道:“能让表妹送我一程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表妹说。” 老太太犹豫片刻,道:“罢了,该说的都说清楚吧,姐儿,你送琅哥儿出府。” “是,祖母。” 林妙妙将裴琅送上马车,一路上,林妙妙都格外沉默。 “你小时候,一见到我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自打六岁病了一场,便再不愿搭理我了。”裴琅自嘲地说,“是你生病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妙妙摇头,生病时没发生什么,只是走完了上一世,从那里再开始了这一世。 裴琅看着她一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眸光微微一暗:“恐隔墙有耳,上车说吧。” 林妙妙随他上了马车,他握住林妙妙的手道:“表妹,我今天来其实不是为了辞行,而是想告诉你,不要再和景世子搅在一起。他现在做的事很危险,弄不好,你和林家,甚至姚家,全部都要搭进去。” 林妙妙抽回手:“时辰不早了,允之该找我了,表哥慢走。” “妙妙!”裴琅拦住她去路,“你知道的是不是?” 林妙妙没说话。 裴琅眉头狠狠一皱:“你是不是疯了?知道他要造反还不阻止他?自古以来,哪个谋反的能有好下场?皇上那么多子嗣,他就算杀了皇上,也不过是给别人做嫁衣罢了!他成不了事的!他被问罪的时候,你们这些与他有过干系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林妙妙冷笑:“那依表哥的意思,我们林家应该怎么办呢?” 裴琅情真意切道:“你能劝阻他放下屠刀更好,归顺了皇上,他还是个逍遥世子……” 林妙妙打断他的话:“逍遥的……没有实权的世子,还极有可能和二皇子一样,被终身圈禁。” 裴琅没料到这个速来单纯的表妹突然间像开了窍似的,看问题如此通透了,一时间有些愣住,好半晌,才呢喃道:“那也比死了强。” 林妙妙一笑:“原来表哥觉得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够了,不管是个什么活法。” “表妹,你怎么……说话句句都带刺?”太不像原本的你了! 人总是会成长的。林妙妙没理会他的诧异,而是道:“我劝阻不了怎么办?” 裴琅凝眸:“像我之前说的,和他划清界限。” 林妙妙笑着一叹:“如何划得清?全京城都知道我和他的事,一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就能说服皇上,我和林家是无辜的?” 裴琅再次握住了林妙妙的手:“你们还有我。” 这才是重点!林妙妙失望地看着裴琅,若不是知晓了前世的真相,她如何敢往这上面去想,这个自己视为嫡亲兄长的表哥,竟是皇上派来的说客与探子:“表哥,不用试探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景世子从未与我讲过半句朝堂或军队的事。” 裴琅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慌乱。 林妙妙定定地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所以很容易套出话来?”可是,就像傻子娘亲也懂得保护自己孩子一样,她再笨,也不会出卖景熙,“表哥一路好走,我就不远送了,告辞。” 说着,猫身准备下车、 裴琅一把扣住了她手腕,她一怔:“表哥!” 裴琅道:“表妹,我是为了你好。” 林妙妙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你想干什么?” 裴琅拿出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林妙妙吸进了迷药,失去意识,软在了他怀里。 第106章 前世(一) 昏暗的卧房,灯油如豆。 林妙妙悠悠转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想坐起来,却发现身子乏的厉害。 “你醒了?”裴琅温柔的声音响在一侧。 林妙妙循声望去,果然看到裴琅坐在床边,眼神良善而温柔,但这是自己闺房,裴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林妙妙怔愣了一秒,眸光四处溜达了一圈,才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待过的任何房间,随后,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你迷晕我?”她不可置信地问。饶是知道他前世与傅望舒有染,也没想过他会卑鄙到这种地步,迷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是置她于何地? 裴琅轻轻地叹了口气:“表妹,我也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与景世子同流合污,外头的局势比你想的复杂,你待在闺阁之中,可能并不知道军中传闻要哗变了。哗变的后果不是你和林家可以承担的。” “那掳走我的后果是你和裴家可以承担的吗?”林妙妙反问。 林妙妙的疏离,让裴琅有些猝不及防,他哑然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 “当然。”林妙妙毫不犹豫。 裴琅的面上闪过一瞬的狰狞,若非他一次次地做出令人失望的事情,林妙妙恐怕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这个看上去温润如玉的表哥,骨子里竟藏着不为人知的阴狠,当初祖母的寿宴上,扇裴冰的一耳光,并非真的逢场作戏,他的确是想教训那个拖累了自己的妹妹。 念头闪过,林妙妙越发失望,也越发恼怒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彻底看透?总觉得他只是有些风流毛病,肠子却没有黑透,而今一看,自己实在愚蠢。 “表妹,他到底哪里好?” “他哪里都好,长得好、出身好、性情好,行事光明磊落,不滥杀无辜、不恃强凌弱、不会为了扳倒敌人而把无辜的女眷牵扯进来。就算知道你今天掳了我,他也不会为了报复你、控制你,而去做同样的事情——掳走你妹妹,这是他最不齿的事!” “你可知他杀过多少人?” “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我没说要杀你,我不会的,表妹。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会送你回林家。” 林妙妙撇过脸不想理他了,从前只觉他这人不可深交,避远些为妙,现在,实在是讨厌死他了! 裴琅探出手,去抚摸林妙妙的面庞。 “干嘛?”林妙妙拍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 裴琅眸光动了动:“妙妙,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半路杀出来,装傻欺骗你的世子吗?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将来我也能有,我会让你做王妃,做大周最尊贵的王妃。” “皇上许了你异姓王?让你利用我来对付景熙?”林妙妙定定地看向裴琅。 裴琅没有回答,而是道:“这是保全你和林家唯一的法子。” “到底是保全我和林家,还是你自己升官发财,裴琅,你心里明白。” “表妹!我是真心喜欢你。” “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给抢了去,林妙妙转身面向了床内侧,“我不跑,就睡一会儿。” 裴琅眸光暗了暗,走出房间,合上了门。 丫鬟捧着宁神香过来,先给裴琅行了一礼:“大人。” 裴琅淡淡点头,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进了香炉中。 …… 却说林妙妙送裴琅离开,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老太太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打发冬梅上前边儿瞧瞧,是不是兄妹俩吵起来了,冬梅到门口一问才知,三小姐随裴琅上马车离开了。 老太太暗觉不对,叫冬梅上状元府找找林妙妙,哪知等冬梅到那边时,状元府已经人去楼空了。这下,老太太知道出事儿了,赶忙告诉了林崇夫妇。林崇对女儿与景熙的来往其实是有些意见的,可是女儿出事,他唯一能想到的救赎竟然也是景熙。 他连夜赶往景王府,把林妙妙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景熙。 景熙率领一众亲卫,追出了皇城。 …… 林妙妙是被渴醒的,那古怪的香气,熏得她头昏脑胀、嗓子干哑,想说话,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迷迷糊糊中,似听有人在谈论什么,好像在谈论她,可眼皮越来越沉,她越来越听不清楚,闭上眼,再度坠入了梦乡。 ……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又是一年中秋好月色。 碧湖上,停靠着大大小小美轮美奂的画舫,也有几艘驶入了湖中央,歌声浪花声,挟裹着才子佳人的笑声,飘渺地传来。 林妙妙的脑袋有些晕乎,她不过是偷偷喝了一杯傅姐姐带来的梨花酿,就整个人云里雾里了,还热得厉害。她站起身,想到外头透透气,但这船太晃了,一下子就把她晃到了地上! 她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厢房。 “傅姐姐……傅姐姐在哪儿?” 她努力睁大眼,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着。 “表哥……表哥也不在……” “都去……哪儿了?” “快热死了……” 她晕晕乎乎地靠上了一扇门,那门却并未锁上,她嘭的一声跌进了房里,屁股应该摔肿了,不过这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她踉跄着步子走向里面,迎面撞到了一扇屏风! 屏风后的人,被巨大的动静惊得眉心猛跳,那屏风恰巧落在床顶,被挡住了,没能砸下来。 林妙妙爬进去,摸到一张床,床上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如同沙漠之中终于发现了绿洲,本能地靠了过去。 那冰冰凉凉的东西却自己动了一下,将她远远地推开,她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搞什么?!怎么……老……摔我……”她醉醺醺地爬起来,抱住了自己的小冰棍儿,真凉,真舒服…… 但怀里的小冰棍儿太不老实了! 还动! 又动! 本姑娘压死你! 林妙妙大腿一翘,小屁股一扭,压在了某人的身上。 那之后的事,就有些超出她自己的控制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觉身体越来越热,抱着冰棍越来越不能解渴,她笨手笨脚地把“冰棍儿”扒了…… 疼…… 她纤长的手指插/进了他发间。 欢爱过后,她筋疲力尽地躺在他身侧,浑然不知他睁开了冰冷如刀的眼睛,大掌慢慢掐住她喉咙,一点一点收紧。 “别闹。”林妙妙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纤细的美腿在他敏感的腰腹轻轻扫过,扫得他一个激灵,竟是又有了反应。 他恼羞成怒地拔出了枕头下的匕首,就要一刀杀了这个冒犯他的女人! 林妙妙动了动身子,钻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甜甜地打起了小呼噜。 他一刀刺下去! 刀尖在距林妙妙鼻尖半寸之处堪堪停住,她呼出的热气喷在刀刃上,渡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中,依稀映出冰冷的光,照在她巴掌大的小脸儿,脸蛋略带了点婴儿肥,五官精致,唇瓣因亲吻而变得格外嫣红而诱人,想起她唇瓣落在自己身上各处的感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望,竟再一次胀痛了起来。 迷乱人心的女人,一定要杀掉! 刀尖贴上了林妙妙心口。 那一片温软的暖玉之上,有两点淡淡的胭脂色,像诱人的小粉樱,充满了无尽的魅惑,小粉樱含在嘴里的味道……似乎是甜的。 他连呼吸都乱了。 “世子!” 门外,突然响起林长安的声音。 景熙眉心一跳,拉过被子遮住了彼此□□而交缠的身体,将匕首塞回枕头下,面无表情地望向门口。 林长安端着饭菜进屋:“咦?屏风怎么倒了?世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压倒你?”他放下托盘,将屏风扶起来,却突然闻到了一股作为男人并不会感到陌生的□□气息,他顺势低头,看着满地凌乱的衣衫,惊讶地张大了嘴。 景熙冷冽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羞赧。 林长安眨了眨眼,看着被子下鼓囔囔的一团,想掀开了看看究竟是谁,被景熙扣住手腕。 “难怪你要来赏月,原来是……嘿嘿……”林长安显然误会了,坏坏一笑,“我不打搅你们了,你们继续,继续!” 林长安偷笑着走了出去,已经跨过门槛了,又伸进一颗小脑袋来,“不过你的腿还不能动,是她在上面吗?” 景熙一匕首扔过去! 林长安慌忙合上门,匕首钉在了门板上,铮铮作响。 景熙又想杀了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往枕头一下一摸,是空的,才意识到匕首已经在门上了。 那就徒手杀了她! 他再一次掐住她喉咙,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慵懒而娇憨,掌心的肌肤好似一下子着了火,烫得他抽回手! 林妙妙还不知自己一条小命已经在阎王殿转了好几圈,小呼噜一个接一个地打着。 景熙气得把她推开,她在睡梦里凉飕飕的,很快又滚了过来,景熙的脸都气绿了! 第107章 前世(二) 林妙妙醒来时,天空已经破晓,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不可言说之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经历的那些似乎并不只是春梦那么简单。 她拉开被子,一眼瞅到床上的落红,脑子里一阵嗡鸣,是真的与人颠龙倒凤了,天啦,怎么会这样?那个人是谁?不会是表哥吧? 这不像表哥的房间。 可如果表哥,那个男的……那个男的…… 林妙妙简直没脸出去见人了。 忍住浑身的酸痛一件件穿戴整齐,绕过屏风准备离开,就见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面色铁青地坐在轮椅上,眸光冰冷地看着她。 林妙妙的心咯噔一下,这、这不会就是昨天晚上的男人吧?长得这么好看啊…… “你……你是谁?”她定了定神问。 景熙没有说话。 林妙妙怯怯地走过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了看。 景王府。 林妙妙唰的抽回了手! 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二十出头、模样俊秀的男人……不正是传闻中的景王府的傻世子吗? 天啦,她怎么一时糊涂把这么惹不起的人给睡了? 林妙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景熙将她纠结的神色尽收眼底,眸光凉了凉,一丝杀气掠过。 林妙妙走到门口,探出脑袋在回廊上望了望,确定没有旁人,轻轻地合上了门,在景熙身侧半蹲下身子道:“世子殿下,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记得了吧?不用记得的,只是一场梦,知道吗?” 景熙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烧死她了! 林妙妙头皮麻了麻,心道傻子果然可怕,这眼神都能杀人了,清了清嗓子,继续循循善诱:“你就当什么都么发生过,知道吗?”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栗子糖,“你要是听话,姐姐就给你吃糖。” 姐姐?! 景熙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林妙妙把糖块塞进了他嘴里:“记住了,什么都没发生,你只是做了一场梦!” “世子,奴才来接您回府了。”外头,突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 林妙妙赶紧拉开门逃了。 …… 林妙妙逃回自己房间时,傅望舒正坐在铜镜前洗脸,听到门被撞开的动静,吓得手一抖,帕子都掉在了地上!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妙……妙妙。” 林妙妙自己就慌得要死,没注意到傅望舒的异样,怕傅望舒问自己为何一整晚没回屋,忙解释道:“傅姐姐,我昨晚……” 傅望舒打断她的话:“啊,我……我昨天喝多了,睡在隔壁了,忘记和你说一声,害你担心了,抱歉。” 所以傅姐姐昨晚也没回屋,如此说来,应该没人发现她不在房里咯!林妙妙暗暗窃喜了一把,笑呵呵地道:“没什么啦,一个人睡挺宽敞的。” “你昨天没偷喝我的酒吧?我忘记和你说了,那酒太烈,你年纪尚小,不该饮用。”傅望舒试探地说。 林妙妙拨浪鼓似的摇头:“当然没了!我很听话的,你没让我喝,我绝不乱碰。” 傅望舒如释重负,眸光动了动:“你起来得很早。” 林妙妙眼神一闪:“是啊是啊,第一次在船上过夜,挺新鲜的,就早起,出去溜达了一圈。” 傅望舒讪笑:“原来如此。” 吃早饭时,裴琅与傅望舒的气氛很怪,都不大敢看对方,林妙妙喝了一勺粥:“表哥,傅姐姐,你们吵架了吗?” 傅望舒的耳朵一红:“没……没有。” 裴琅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去安排一下,待会儿就靠岸了。” 林妙妙眸光扫过他领口下的红痕:“表哥,你脖子受伤了吗?” 傅望舒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裴琅将领子往上提了提,淡道:“可能是吃了什么,过敏。” “哦。”林妙妙点头,如果她把景熙的衣裳扒开看看,就会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过敏,而是一夜疯狂留下的痕迹。 画舫靠岸,一行三人回了府。 一辆奢华的马车跟在三人后头,一直到三人跨过正门,马车里才响起低低的声音:“这是林家,刚刚那几位是林家的表少爷裴琅、三小姐林妙妙与一位故人之女傅望舒。” 景熙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三。 赵总管会意,说道:“说起这三小姐,也是个可怜人物,六岁便没了娘亲,前年又没了父亲,一直是由裴琅与傅望舒照料的,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没什么心眼儿,昨晚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 景熙蹙眉看向赵总管,仿佛在质疑他这句意外的意思。 赵总管就道:“昨晚傅望舒与裴琅在一起,那药酒,原是给裴琅准备的,三小姐约莫是嘴馋,偷喝了几口,结果就坏事儿。” 景熙不屑地哼了哼。 赵总管看着自家主子,微微一笑:“世子消消火,这种事,吃亏的是姑娘家,若传出去,怕是她嫁人都不好嫁了。” 景熙写道:敢玷污本世子,活该她嫁不了人! 当晚,赵总管向景王妃禀报了此事,景王妃练字的手一顿:“当真?” 赵总管笑着点头:“千真万确,奴才连‘喜帕’都拿来了。”这自然不是真正的喜帕,而是从床上裁下的落红。 景王妃的眼神亮了亮:“熙儿一直不肯碰女人,我还当他是不能人道呢。那姑娘家世可清白?” 赵总管道:“清白着呢,林家的千金,是个商户。” “商户。”景王妃眉梢挑了挑,“做正妃差了些,看在是熙儿第一女人的份儿上,若能生个一男半女,就给个侧妃之位吧。” 赵总管没动。 景王妃淡道:“怎么了?” “她是林侧妃的侄女儿,不过,林侧妃是林家养女,又与林家走动不大,二人并不相识。奴才哪天安排她过府给您瞧瞧?” “不必了。”景王妃提笔写了一个静字,“最贱不过商户,值得本王妃亲自接见吗?” 林妙妙还不知自己与景熙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想那家伙是个傻子,应该不明白昨晚的行为到底代表了什么,自己又没道出身份,应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九月中旬,到了林崇的忌日,林妙妙上寺庙给他擦往生牌,裴琅去学堂了,是傅望舒陪同她去的。 擦往生牌时,傅望舒道:“妙妙老大不小了,希望三叔三婶在天之灵,保佑妙妙找到一个疼爱她的如意郎君。” 如意什么?都不是清白之身了,谁敢娶她?就算瞒着嫁过去,婚后也是要被发现的,那时,她在婆家可就站不住脚跟了。 林妙妙唉声叹气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傅望舒瞧她脸色不大好,以为她是思念爹娘了,笑着问:“要吃烧鹅吗?长安街新开了一家,听说生意很好,回头客很多。” 林妙妙一听烧鹅,瞬间来劲儿了。 傅望舒好笑地点了点她脑袋:“果真是个小吃货!” 二人让车夫将马车驶往长安街,路过一条胡同时,听到一阵嚣张的哄笑声,林妙妙好奇地挑开了帘幕,就见几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将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围在中央,一旁,侧翻着一个轮椅。 林妙妙莫名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对车夫道:“停一下。” 马车停了下来。 傅望舒道:“怎么了,妙妙?” 林妙妙定定地看向那边。 那堆公子哥儿又开始使坏了,手里不知拿了些什么,哗啦啦地往那人身上倒,其中一人还坏笑道:“别以为有父皇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我警告你,再敢到父皇那里告状,就把你阉了,让你一辈子做太监!” 父皇? 皇上? 皇子?! 林妙妙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也认出了那个被压在地上的男人,此时,也顾不得尴尬了,跳下马车,跑过去:“世子!世子您在哪里呀?听到了就应奴婢一声,王爷在找您呢!” 那些人一听景王来了,撒腿就跑! 林妙妙赶到现场时,那群混蛋东西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周围没有王府的护卫与下人,应是那群皇子把他们支开了,就等傻世子落单了好欺负。 林妙妙蹲下身,看着他一身狼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真是一群混蛋,连傻子都欺负。”探出手,拿掉他头上的菜叶,“伤到哪里没?疼不疼?” 景熙臊红了脸,冷冷地拍开她的手! 林妙妙手背都被打红了,抽了口凉气,瞪他道:“你这小子,还有力气打人呢!不识好歹!” 景熙撇过脸,手指紧紧地抓着袖口,这种样子被这个无耻的女人看到,太丢人。 林妙妙将轮椅摆正,抱着他,用力往上拖,他不配合,林妙妙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没把他拖上去,见傅望舒往这边来了,忙扯着嗓子道:“傅姐姐,快……快帮我一下。” “妙妙,这是谁呀?”傅望舒在二人跟前站定,嫌弃地看了一眼浑身臭鸡蛋与菜叶子的景熙,对林妙妙道:“你衣服都脏了,我叫车夫过来。” “好了。”林妙妙把人拖上轮椅了,“傅姐姐你帮我去请个大夫吧,就到咱们家的绸缎庄找我。” 傅望舒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好。” 林妙妙把景熙推进了自家的绸缎庄,掌柜见东家推了个男人进来,先是一怔,却也没多问什么,将东家带到了厢房。 绸缎庄有不少成衣,林妙妙比着景熙的尺寸挑了一套:“上次睡了你,不好意思,这次帮了你,咱们两不相欠了,知道吗?” 景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掌柜拿了热水与帕子进来,要给景熙擦拭,景熙揪住衣襟,不许他碰。 林妙妙道:“我来吧。” 掌柜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妙妙去解景熙的扣子,景熙瞪她,林妙妙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瞪什么瞪?好心给你换衣服,换别人,我才懒得管呢!” 景熙幽怨地看着她。 林妙妙野蛮地掰开景熙的手指,扒掉景熙的外衣,开始给景熙细细地清洗。她虽是被伺候着长大的,但前几年父亲病重,她没少在屋子里侍疾,还算懂照顾人。 女人的手,与太监的不同,抚过面庞时,如三月春风拂面,又温柔又温暖。 景熙怔怔地看着林妙妙给自己洗脸、洗手、换衫,很贤惠,一点都不像那晚不知羞耻的风流样子。 林妙妙解开他蓬乱的头发,用梳子轻轻梳了梳,结发于顶,戴上发冠,插/上发簪,这些都是曾经给父亲做过的事,时隔两年,再做起来,竟不觉得手生。 “好了。”林妙妙放下梳子,理了理他鬓角的发,由衷地笑道:“真好看!” 景熙红了脸。 林妙妙定定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变红的脸颊,眸子一瞪:“哦?害羞了?” 景熙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林妙妙莞尔一笑,摸了摸他脑袋:“真可爱。” 景熙:好想掐死这个女人啊! 林妙妙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栗子糖:“给。” 景熙哼了哼,幼稚!本世子才不吃! 林妙妙塞进了他嘴里。 景熙鼓着腮帮子,幽怨地瞪,瞪瞪瞪!瞪穿你! 想到什么,林妙妙笑容淡了淡,道:“你以后,不要再单独出门了,一定记得带护卫,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可以把护卫支走。” 哼!本世子用得着你教?! 林妙妙语重心长道:“回去一定要告诉你父王,你很疼,特别特别疼,让你父王好生教训他们,教训到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为止,知道吗?” 哼! 景熙撇过了脸。 林妙妙没在意他的哼哼,权当他傻,所以表现这么古怪,眸光一扫,发现他中衣的袖子刮花了,从抽屉拿出针线包,给他歪歪斜斜地缝上了。 景熙嫌弃地撇了撇嘴儿,丑死了! 赵总管与傅望舒请来的大夫是同时赶到绸缎庄的,景熙不许大夫碰,赵总管便直接将人带回了王府,临走时,好生向林妙妙道了谢。 “那个人……是王府的世子?”傅望舒纳闷地问:“你怎么认得他的?” 林妙妙总不能说,我在船上发酒疯把人家给睡了,轻咳一声,道:“不认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谁料救了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夜间,赵总管把景熙的遭遇与景王夫妇说了,二人连夜入宫,把那群小兔崽子揪出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景王妃更是闯到后宫,把那几个皇子的母妃的宫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这还不够,又上几人的外祖家,能砸的砸,能打的打,闹得天翻地覆,闹得全京城听到景王妃三个字就闻风丧胆,自此,再没谁敢招惹景熙。 三日后,赵总管带着两大箱谢礼上了林家,感谢她对景世子的相助之恩,林家受宠若惊。 下午,赵总管将林妙妙接入王府。 “是王妃要见我吗?”林妙妙问。 赵总管笑道:“那日多亏林小姐急中生智,不然,世子连呼救都不会,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世子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吗?”林妙妙问。 赵总管摇头:“这倒不是,五岁以前是会说的,后面走丢了几天,回来便得了天花,大概是落下病根了,从此不能走路也不再说话。王妃在处理公务,您先到书房坐坐吧,正好,世子在练字呢。” 林妙妙点头,进了小书房,景熙果然在练字,穿着一系月牙白长袍,肤色白皙,眉目如画,一双手精致修长,竟比女子的更美丽三分。 “世子。”林妙妙行了一礼,在他身旁跪坐下来,看了看他的字,不由发出一声惊叹,“写得不错嘛!” 景熙傲娇地哼了哼。 林妙妙又问:“可是……你都认识吗?” 当然认识啊!不认识,本世子写什么?! 林妙妙看着他嫣红的唇瓣,想起那晚亲吻时的*滋味,脸颊掠过一丝滚烫。敛了敛心神,小声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景熙在纸上写下三个清隽的字——林妙妙。 这是林妙妙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得如此漂亮,拿在手里道:“你的呢?” 景熙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这个熙啊。”真复杂,她都不会写! 林妙妙抿抿唇,指着他的名字,轻轻地念道:“景、熙。” 景熙没反应。 “景、熙。”林妙妙又教了一遍。 景熙还是不吭声。 “真成哑巴了?”林妙妙指着自己的名字,“林、妙、妙……妙、妙。” 景熙张了张嘴。 林妙妙见他终于有一丝反应了,往他身侧靠了靠:“妙、妙。” 景熙的唇瓣动了动,喉咙里似乎有个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林妙妙耐心地指着字迹道:“妙、妙。” 景熙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林妙妙轻轻地擦了他额角的汗:“妙、妙。” 景熙捏紧手指:“妙……妙。” 第108章 前世(三) 景熙开口说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景王妃耳朵里,景王妃惊讶得不得了:“当真?” 赵总管笑眯眯地道:“千真万确,奴才亲耳听到的!” 景王妃欣慰一笑:“熙儿上一次开口还是五岁的时候,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说话了……把那姑娘叫来,我亲自瞧瞧。”不待赵总管退下,忙道:“算了,我自己去。” 小书房中,林妙妙也为景熙能开口感到高兴,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景熙一番,又拿出了景熙的名字:“你也要学会说自己的。” 景熙哼了哼。 林妙妙嗔他道:“怎么?不喜欢自己名字?我觉得挺好听的。” 景熙的唇瓣动了动。 林妙妙从荷包里取出一块栗子糖:“说对了,姐姐就给你糖。”二叔二婶生了个儿子,每次哄堂弟时,她便是用的这招,想着以景熙的情况,应该与堂弟差不多,哪知景熙一点都不买账。 “妙、妙。” 林妙妙:“不念我的名字了,是景、熙。” “妙妙。” “景、熙。”林妙妙更加放缓了语速。 景熙不假思索地道:“妙妙。” 林妙妙快哭了:“景、熙。” “妙妙。”倒是喊得十分顺口了。 林妙妙指着他名字:“念对了姐姐亲你一下。” “景熙。” 林妙妙:“……” 不过,景熙并没如愿以偿地等到自己的奖励,景王妃过来了。 景熙的小脸臭臭的。 景王妃还以为是两个小家伙闹别扭了,宠溺地摸了摸儿子脑袋:“怎么了?和林小姐玩得不开心吗?” 哼! 景熙撇过了脸。 景王妃笑着放下了手,眸光落在对面的林妙妙身上,一水湖蓝色长裙、素白纱衣,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模样却出落得极好,不怪儿子素来禁欲,碰上她却破了戒,若自己是个男人,只怕也要被这美人胚子迷住。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林妙妙,叩见景王妃,景王妃万福金安。”林妙妙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之礼,景王妃敢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她却不能不顾身份地去窥视景王妃,但饶是如此,她仍能感觉到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景王妃没再多问什么了,赞赏了林妙妙几句,并叮嘱林妙妙好生与世子相处,便带着赵总管离开了。 林妙妙被那句“好生相处”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赵总管接她入府,不是因为王妃感激她那日救了世子吗?这见也见了,赏也赏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谈什么相处? …… 夜里,林妙妙回了府,洗完澡出来,发现房里多出了一个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人,当即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来了?” 景熙斜睨着她,不说话。 林妙妙揉了揉差点爆炸的心口:“你是怎么进来的?”都没人通传,肯定是大家都不知道他来了。林妙妙看向微微敞开的窗户,依旧可见人影晃动,莫非是传说中的暗卫?看来没白被那群混蛋欺负一场,都知道出门要带暗卫了。 林妙妙找了件外套披上:“这么晚了,偷偷溜进我屋里做什么?” 景熙幽怨地看着她。 这小眼神,像自己欠了他钱似的,她是从王府带回不少好东西,但那都是景王妃送的,他屋里的东西,她可是连张白纸都没带走。 林妙妙狐疑地皱了皱小眉头:“到底是要干什么嘛?” 景熙的小眼神更幽怨了。 林妙妙努力把王府的一举一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清了清嗓子:“你该不会是……想要……那个……”没完成的亲亲吧? 景熙的小眼神不能更幽怨了。 林妙妙噗哧一声笑了,真孩子气,为了这点东西,大半夜追到她房里来,都不知说他什么好了。林妙妙走到他身前,亲了亲他额头:“这下可以了吧?” 景熙耳朵一红,眼底掠过一丝餍足,似是怕被发现,鼻子哼哼地撇过了脸。 林妙妙被他别扭又傲娇的样子萌到了,忍不住探出手,捏了捏他脸蛋,他怒眼一瞪,林妙妙挑眉:“瞪什么瞪?喜欢你才捏你的,换别人,我还懒得捏呢!” 景熙冷哼,这么轻易就表白了,真是个无耻的女人! 秋月叩响了房门:“小姐,宵夜做好了。” 林妙妙没让她进来,而是亲自到外头,将宵夜端进了屋,是一碗椰汁黑米粥、一盅红枣银耳汤、一份栗子糕并一叠素凉菜。 林妙妙把宵夜放好,推着他来到桌旁:“你要黑米粥还是银耳汤?黑米粥吧,我家黑米粥比外头做的好。”见他一脸不信,林妙妙舀了一勺喂进他嘴里,“怎么样?是不是又香又甜?” 甜东西女人才爱吃,景熙嫌弃地咂了咂嘴,望向林妙妙面前的银耳汤,林妙妙一笑:“你要吃这个啊?不过它没黑米粥好吃哦。”说着,也喂了景熙一勺。 这、这是你吃过的勺子! 本世子才不要吃你口水! 唔……好甜。 林妙妙瞧他回味无穷的样子,把自己的银耳汤与他的黑米粥换了一下。 一顿宵夜,二人都吃得饱饱。 林妙妙放下筷子,递给他一方丝帕,他一愣,林妙妙指了指自己唇角,他眨巴了一下眸子,轻轻地给林妙妙擦了擦。 林妙妙哭笑不得:“不是让你给我擦,是说你的这里……” 景熙困惑地看着林妙妙。 “算了。”林妙妙笑着摇摇头,拿过丝帕,擦掉了他唇角的沫沫。 他给她擦嘴,她给他也擦,这就是书上说的礼尚往来吗?景熙怔愣了几秒,突然倾过身子,在林妙妙唇上亲了一口。 快点亲回来呀! 然后,某人被从窗子里“丢”出去了! …… 接下来的日子,林妙妙没再去王府。 景熙自从开了口,便也学着慢慢地说话了,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完全恢复正常,尚且需要些时日。 这一日天气晴好,赵总管推着景熙到小花园晒会儿太阳,景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阳光略有些刺眼,他拿书盖住了脸。 “世子,请喝茶。” 一道清丽的女子声音响在身侧,景熙拿开书本,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望向一旁的粉衣少女,眸子一瞪:“是你?” 林妙妙温柔一笑:“世子。” 景熙从她手里拿过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放回托盘上。 她娇羞地退下。 不多时,又有人奉上点心:“这是小厨房新出的栗子糕,请世子品尝。” 景熙惬意的目光落在林妙妙美如璞玉的脸上,紫衣林妙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将托盘往上送了送:“世子。” 景熙唇角一勾,轻轻地尝了一口。 她含羞带怯地退下。 很快,林妙妙又出现了,不是奉茶、不是送点心,而是在修剪小花园的花枝,穿着淡青色长裙、戴着同色斗笠,一边修剪一边朝他妩媚地笑:“世子,要摘一朵花儿吗?牡丹好,还是芍药好?” 他心口震了震,移开目光,一旁的草地上,穿着白衣的林妙妙在洒扫被吹落的叶子;凉亭中,穿着绿色比甲的林妙妙在擦拭染了灰尘的牌匾;荷塘里,光着膀子的林妙妙在撑船捞鱼…… 景熙眼皮子扑扑狂跳,怎么满世界都是那个无耻的女人? 叫林长安来!本世子被下蛊了! …… 林长安被赵总管叫来了,得知了景熙的情况后,给景熙把了脉:“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什么异常?景熙看向林长安。 “比如,食欲不振?” 景熙点头。 “胸口发闷?” 景熙点头。 “失眠多梦?” 景熙再次点头。 林长安忍住笑意,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不是中蛊,是生病,而且病得不轻啊,再不治,会死人的。快去把林妙妙找来吧,除了她,别人都治不好你。” 那个女人还懂医术? 景熙将信将疑地让人把林妙妙“请”入王府了,说是请,实则不然,林妙妙本是要去青州探望二老太爷的,都上马车了,硬生生被赵总管了拽下来。 林妙妙黑着脸进了王府的小书房,给轮椅上的某人行了一礼:“世子。” 景熙淡淡扫了一眼,哼。 林妙妙睁大了眸子,不是他要见她的吗?怎么她来了,他又摆出这副臭脸? “世子……哪里不舒服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景熙冷哼,本世子不会再上当了。 林妙妙眨了眨眼:“世子。” “呵~”景熙冷笑。 简直莫名其妙!林妙妙一巴掌拍上他脑门儿:“你召见我,我连青州都不去了!就是来这边看你脸色的吗?” 景熙摸着被打痛的额头,那些林妙妙可不敢这么开罪他,这个……是真的?! 第109章 前世(四) 景熙手足无措的样子被林妙妙尽收眼底,林妙妙瞪了瞪眼:“你这什么表情?见鬼了吗?不想见我就直说,何必折腾一回?” 言罢,林妙妙转身,就要离开王府。 景熙突然拿手指扣了扣桌子,林妙妙回头望向他:“这次又是干嘛?” 景熙轻咳一声,微微捋起袖子,将手腕搁在了桌上。 这是一个等待请脉的动作,林妙妙一脸茫然,她又不是大夫。 景熙提笔写道:“本世子病了,快治!” 你病了请大夫呀,找我做什么?莫非是傻病越来越严重了?林妙妙古怪地看着他。 他晃了晃手腕,示意林妙妙快点,林妙妙可怜他傻子一枚,权当哄他了,在他对面坐下。父亲缠绵病榻时,她没少见大夫请脉,勉强能模仿个七七八八,她装模作样地将三根手指搭在了他手腕上。 肌肤触碰的一瞬,景熙仿佛被暖流滚过,整个人都舒坦了。 林妙妙抽回手:“没病啊。”有病她也瞧不出来。 景熙看着她迅速收回的手,心里浮现起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了,蹙蹙眉,又把另一只胳膊递了过去。 这是……非得诊出个“病”来? 林妙妙求救地看向门口的赵总管,这什么情况?他到底真病假病?给个话儿啊! 赵总管两眼望天。 林妙妙叹了口气,想起大夫给父亲诊脉时说过的话,盗用了过来,道:“心神不宁,心胆气虚,多发于体质赢弱之人,服点酸枣仁汤合温胆汤即可痊愈。” 她说什么,景熙一个字也没听清,闻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轻轻地将脑袋靠了过去…… “喂!喂!喂!” 景熙意识回笼,发现自己正靠在林妙妙怀里,脸颊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蹭啊蹭,登时脑袋一炸,一把推开了她! 林妙妙被推到地上,手腕险些扭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今天一直莫名其妙的男人,她放弃青州之行前来探望他,他倒好,又摆脸色,又吃她豆腐,吃完还一“脚”把她“蹬”开!亏她前几次,还觉他傻得可爱呢,现在只觉可恶了! “世子殿下好得很,民女告辞!”她气呼呼地出了屋子。 景熙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写道:走了? 赵总管点头:“走了。” 景熙暗暗松了口气,林长安还说她没给他下蛊,一定是林长安诊错了,他没中蛊怎么会一见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这要还不是蛊,那就是中了巫术。 当晚,中了巫术的某人破天荒地吃了两大碗饭。 …… 林妙妙回到风棠院,傅望舒迎了上来,扶住她肩膀,上下打量:“我听说你没和表哥去青州,而是被王府的人抓走了,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是你得罪他们了吗?” 林妙妙笑道:“傅姐姐你误会了,他们没抓我,是世子生病了,让我去探望一番。” “世子生病,怎么让你去探望?”傅望舒纳闷地问,很显然,林家这样的门第,就算曾经帮过世子,也是没资格与对方平起平坐的。 林妙妙没回答她的话,笑容淡了淡:“早知道那家伙发起疯来这么可恶,我就不去了!” “哎!妙妙!妙妙……” 林妙妙进了屋。 入夜,风凉。 景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畔好像有个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他,他拿被子蒙住头。 赵总管听到动静,在门口小声问:“世子,您还没睡呢?是不是还在想林小姐?奴才去把她请来吧。” 请她?丢不丢人?他可是王府世子,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睡到半夜,景熙掀开被子走下地,一个人悄悄地去了林府。 林妙妙在洗澡,氤氲着水汽的浴房,她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月光追在她身后,照得她肌肤美玉一般通透。她从水中出来,水珠自她娇嫩的肌肤上轻轻滚落,一滴滴落入水中,如山泉叮咚,声声入耳。 她披上外衣,朝景熙走了过来。 被发现了…… 景熙抬步就走! 她却微微一笑:“你来了?” 景熙愣住。 林妙妙走到他身前,温柔地抚上他面庞:“这么晚来找我,是想我了吗?” 他呆呆地点头。 林妙妙温柔一笑,轻轻靠进他怀中:“我也想你。” 软玉娇躯在怀,景熙的心口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抬手,试探地摸了摸她小脸:“你……” “嘘——”她食指按住他唇瓣,“不要说话。” 景熙抿了抿唇。 她妩媚一笑,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唇瓣…… 景熙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看了看灯油如豆的屋子,又赶紧闭上眼,希望能回到那个场景中,却怎么都回不去了。 翌日,林长安上门给景熙诊脉,景熙没好气地将他轰了出去。 林长安狐疑地挠头:“我得罪他了?” 赵总管干笑:“您说世子爷没中蛊,还说他的病,只有林小姐能治,可事实上,林小姐来过一次后,世子爷非但没有所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所以,世子爷让奴才转告您,您这等庸医,日后不必来见他了。” 林长安简直哭笑不得,一转眼,看到一名穿道袍的中年男子,由几名王府小太监簇拥着领进正院,不由地问:“那是谁?” 赵总管道:“世子的贵客。” …… “贫道杨善海叩见世子,世子万福金安。”小书房内,杨大仙给景熙行了跪拜之礼。 景熙巍然不动。 赵总管扬了扬拂尘道:“杨大仙,咱家把丑话说在前头,不论今儿在正院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往外泄漏半句,否则的话,景王府与顾家会让你在大周活不下去!” 杨大仙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连连点头:“世子爷请放心,贫道只耳朵好使,一张嘴却讲不出半个不该讲的字。” 景熙淡淡点头,赵总管退了出去。 杨大仙早听闻这位世子是个痴傻,不会说话也不能走路,可瞧如今这副架势,传言似乎……不可尽信呐!不过,混迹江湖多年,能安稳活到现在,凭的不是所谓的半仙身份,而是一副清醒的头脑,不该泄露的东西,他走出这座宅子,就能给忘得一干二净。 “世子爷。”他笑着抬起头。 景熙使了个眼色,他识趣地坐下:“不知世子爷找贫道来,可是有什么烦扰之事?” 景熙斜睨着他,不是半仙吗?猜不出本世子想干什么? 杨大仙知道对方又来试他深浅了,二十二岁,无明显疾病,虽无法言语行走,但屋子里没有药味儿,他近期没有接受过治疗,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很迫切地……想治病。 这个年纪的皇族世子,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爵位、不愁功名,莫非愁的是父母? “王爷与王妃可都还安好?”杨大仙笑嘻嘻地问。 景熙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点异样都没有,也不是愁他们了,那就只剩一件事。 杨大仙瞧着他面色,试探地道:“贫道掐指一算,世子……红鸾星动,不知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 景熙瞬间冷了脸! 看来还是一段孽缘。杨大仙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世子与那位姑娘的情况……貌似有点复杂,是姑娘给先招惹的世子吧?” 你满张脸都这么写着,那个无耻的女人勾引我! 景熙淡淡地点头,提笔,写道:她会巫术,本世子着了她的道。 杨大仙的眼神闪了闪:“如何……着道?” 景熙写道:她变了好多个人,成天监视本世子,还让本世子食不下咽、寝不能安、做梦都会梦到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这是什么巫术?你能不能破? “世子,这不是巫术,这是相……思……”杨大仙说着,对上景熙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喉头一动,改口道:“四……五百年道行的妖术!” 啊,妖术!这个比巫术厉害?景熙写道。 杨大仙点头:“当然比巫术厉害了!贫道前些日子就在京城的上空发现了一股妖气,正琢磨着把那小妖给捉了,免得她为祸苍生呢!” 捉?捉去哪里?你找死是不是?景熙掐住了杨大仙喉咙。 杨大仙艰难地说道:“不……不是……捉走……是……捉到了……净化一下……她的妖气,她就能……从此……好生……做人。” 景熙冷哼一声松了手。 杨大仙的肺都快咳出来了,这个世子到底要闹哪样啊?好像挺嫌弃那姑娘,又不许人伤害那姑娘,苍天啦,他怎么接了个这么棘手的活儿? 景熙写道:她什么妖? 杨大仙答道:“狐妖,也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以吸食男子阳元增补道行。” 阳元?景熙写下这两个字,一脸不解。 杨大仙轻咳一声,解释道:“男人的雨露。” 难怪那女人一来就睡了他!还骗他,说她喜欢他,可恶! 景熙黑了脸。 怎么破解她的妖术?景熙问。 杨大仙问道:“世子……不打算娶她?” 本世子干嘛娶一个妖精?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妖精! 杨大仙从宽袖里取出一瓶药:“此药,名为噬魂草,服用之后可忘却前尘,世子若实在不肯娶那姑娘,就让那姑娘饮下此药吧,她不记得世子,便不会再对世子施展狐媚之术了,记住,一定要亲眼看她服下。” 下午,景熙将林妙妙宣入了王府。 过了今天,他就不用再被这个狐妖摆布了! 林妙妙冷淡地看着景熙:“又想干嘛?” 景熙捏了捏埋在宽袖里的药瓶:“妙妙。” “别叫我!”林妙妙气呼呼地撇过脸。 景熙趁其不备,把药倒在了茶杯里,用手敲了敲桌面。 林妙妙转过脸来,扫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不紧不慢地端起来:“怎么?要跟我道歉?” “此药,名为噬魂草,服用之后可忘却前尘,世子若实在不肯娶那姑娘,就让那姑娘饮下此药吧,她不记得世子,便不会再对世子施展狐媚之术了,记住,一定要亲眼看她服下。”脑海里闪过杨大仙的原话,景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喝了药,林妙妙就会不记得他了,这种认知,顷刻间盖过了破除妖术的兴奋,他扣住林妙妙端着茶杯要往唇边送的手,在纸上写道:为什么不变个好点的身份? 变成侯府千金,国公府小姐,将军府小姐都行,怎么偏偏是个商女?想娶都不行。 林妙妙古怪地看着他:“什么‘变个好点的身份’?” 景熙欲言又止。 林妙妙拿开他的手,将茶杯送到了唇边。 景熙一把夺过了她杯子! 林妙妙炸毛了:“现在是茶都不许我喝了是不是?你到底把我叫过来干嘛?就算是世子,也不能这么折腾人!” 景熙深深地看了林妙妙一眼,这丫头道行太深厚,噬魂草可能对她没用,不如他喝掉算了,反正是忘,他忘了也一样,他不会承认,私心里,他喜欢林妙妙一辈子记得他。 他仰头,把那杯下了药的茶水一饮而尽。 另一边,赵总管送杨大仙出府,给了对方一比丰厚的报酬,并忍不住好奇问:“杨大仙,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林姑娘忘不忘记世子,和世子害不害相思病没什么关系吧?你该让世子喝噬魂草才对啊。” 杨大仙使坏一笑:“老哥儿哇,你是阉人,有些东西不明白,我拿给世子的不是噬魂草,是催情酒!” 第110章 前世(五) 景熙其实在服下药的一霎便后悔了,比起被小妖精蛊惑,好像忘记这个小妖精更让人难过。但很快,他连难过都不会了,胸口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闷闷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林妙妙看着他捂住心口一副支撑不住随时可能会倒下的样子,困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了?又想玩把戏是不是?” 景熙喘不上气,倒在了地上,身子忽冷忽热,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林妙妙吓到了,这不像是装的,是真病了,怎么办? 赵总管送走杨大仙后,即刻赶回了院子,虽说杨大仙是好意,想让林小姐服下催情酒后主动对世子投怀送抱,但归根到底,这法子太卑劣了些,等林小姐彻底清醒后,指不定以为一切都是世子的主意,那样,怕是得恨上世子,所以,他有必要给世子提个醒。 哪知他匆忙走到门口,就见世子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而一旁的林小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轻拍着他肩膀,问他到底怎么了。 赵总管看看世子,又看看掉在桌子下的小瓷瓶,一声惊呼卡在了喉咙…… 片刻后,赵总管将院子里所有下人都无声地“轰”了出去。 林妙妙摸着景熙越来越烫的额头,心急如焚:“来人!来人啦!世子生病了!有没有人?” 可不论她怎么呼救,都没有人来。见景熙如此难受,又不能真不管他,把他扶起来问:“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屋子里有药没?” 景熙二话不说地抱住了她,将她扑倒在地板上,林妙妙挣扎,却又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一只手便将林妙妙手腕扣在了头顶,他眸光幽暗,如一汪连阳光都照不透的深潭。 林妙妙看得心惊肉跳:“喂!你干什么?你吃错药啦?” 此时的景熙就犹如沉浸在沸腾的水中,声音隔着厚重的水帘传来,闷闷的,一个字都听不清,只觉那唇瓣一张一合,似一种无声的邀约,他毫不犹豫地吻上。 林妙妙瞪大了眸子,这家伙在干什么?耍流氓吗? 景熙唇中残留的药,随着唇舌的纠缠渐渐渡入了林妙妙口中,林妙妙也开始燥热与晕乎了起来,但到底存了一丝理智,抬脚去踹开他,却被他大腿一压,整个人都不能动了。 林妙妙欲哭无泪,这家伙不是残了吗?这个时候居然能动了?! 景熙霸道地亲吻着林妙妙,根本没注意到身体的变化,大掌探入林妙妙衣内,在那冰凉而娇嫩的肌肤上肆意游走,很快,抚上了她香腻的温软,林妙妙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起来,他将她衣衫推上去,低头,含住了那朵轻轻颤栗的小粉樱—— 一室旖旎。 景熙停下来已是夜半,整个人从未有过的餍足,怀着人儿因疲倦陷入深眠,黑亮的发被汗水打湿,粘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也仿佛透出了一丝慵懒与餍足。肌肤因尚未完全退去的情潮而呈现出淡淡的芙蓉色,他忍不住探出手,轻轻地抚了抚。 这一抚,却是立刻又来了反应,这一晚都多少次了—— 迟早死在这小妖精身上。 景熙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抱紧怀中的人儿进入了梦乡。 …… 二人全都醒来是在第二日的傍晚。 景熙比林妙妙早醒半个时辰,林妙妙枕在他臂弯里睡得香甜,应该把这个迷惑他的小妖精一脚踢开的,但又有点不忍心。 不是四五百年的狐妖,是千年狐妖吧?大仙的药都不管用。 林妙妙缓缓睁开了眼,一屋子狼藉,浑身都是暧昧过的痕迹,更不必提自己还枕在某人的臂弯里,真是不用想都知道寂静发生了什么事,林妙妙气得拿枕头去砸他,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混蛋!臭流氓!” 一开口,林妙妙傻眼了,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她昨晚到底叫了多久,又叫得多大声? 啊啊啊啊—— 不想活了! 林妙妙一头扎进了被子。 景熙也挺尴尬的,拿手指戳了戳她。 林妙妙不理他,裹着被子往里挪了挪。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什么? 她这回又没喝醉酒,怎么还是和这家伙做了这种风流事?难道她骨子里原本就是一个yd的女人吗? 景熙从被子里捞出她的手,冰凉的指尖在她手心写道:是你给我下的妖术,别一副我欺负了你的样子! 妖术?真是能扯!林妙妙猛地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想报复回来是不是?上次在画舫我只是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一个大男人,用得着这么记仇吗?” 景熙拉过她的手,咬牙切齿地道:“谁记仇?你当本世子愿意睡你?给本世子自荐枕席的千金多的去了!哪个不比你林妙妙有身份?!不是你给本世子下了妖术,本世子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 说完,自己都震惊了,他几时说话这么利索了? 林妙妙气坏了,气得都忘记这家伙的言行已经超出一个傻子的范畴了,也忘记这家伙昨天讲话还磕磕巴巴的!她坐正了小身子,眸光冰冷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你说我给你下妖术,证据呢?” “证据……证据就是你把我身边的人全都附了身!我看到的每个人都是你!端茶的是你!倒水的是!洒扫的是!乘船捞鱼的也是你!我不想看了,闭上眼睛也全都是你!这还不够,就算睡着了,梦到的也还是你!” 景熙从桌子底下摸出了杨大仙给的小瓷瓶,“我连噬魂草都喝了!但我非但没忘,反而……” 思之如狂。 后面四个字,景熙没能说出口。 噬不噬魂草的,林妙妙不知道,可这个男人的话与表情,分明就是—— 林妙妙眨了眨眼,定定地望进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景熙的心口狠狠地震了一下,不屑一笑,说道:“笑话!本世子会喜欢你?本世子喜欢的人,是公主!是郡主!是世家千金!不是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商女!啊,知道了,又在给本世子妖术了——” 林妙妙摇头:“我不会妖术。” “嗯?”景熙发出了一声困惑的鼻音。 林妙妙就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根本没有妖魔鬼怪,就算有,也都被佛祖给收了,不会让他们为祸人间的!我是正常人,尊敬的世子殿下。” 景熙的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则的节奏,哼道:“那本世子也不会娶你。” “谁稀罕?”林妙妙白了他一眼,抓起他腰带,蒙住他眼睛,而后忍住浑身的酸痛,穿戴整齐,走出了屋子。 一阵凉风吹来,她抱紧了双臂。 还没入冬呢,怎么就这么冷了? “混蛋!” 她跺脚,红着眼眶,跨出了院子。 赵总管躲在树丛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把小姑娘给气哭了,这梁子……结大了。 …… 正院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景王妃的眼睛,景王妃吩咐人给林妙妙送去了一些补身子的东西,而后将景熙叫到了自己房中。 “吃饱喝足”的景熙,精神特别好,很给面子地向景王妃行了礼。 景王妃微微一笑:“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从前是怕你不能人道,如今已经完全正常了,找个合适的姑娘,把亲给成了吧。成亲之后,也好将林姑娘接入王府。” 景熙狐疑地蹙了蹙眉:“也要和别的女人做那种事?” 景王妃点头。 景熙眉头皱得更紧了。 …… 九月中旬,裴琅从青州回来了,一进风棠院便去了林妙妙房间,傅望舒与他打招呼他都没听到。 林妙妙脸色不大好,也不太肯吃东西,病歪歪地靠在床头发呆。 秋月在一旁规劝:“小姐,您好歹再吃点吧,午饭都没怎么动筷子呢。” “我没胃口。”林妙妙淡淡说道。 裴琅进屋,秋月行了一礼:“表少爷。” “给我吧。”裴琅从秋月手里接过粥碗,在林妙妙身旁坐下,“怎么了?没去成青州,不高兴了?” 林妙妙不说话。 裴琅宠溺地抚了抚她脑袋:“今天天气不错,表哥带你去游湖。” …… 裴琅与林妙妙寻了一家奢华的画舫,巧的是,景熙也在画舫上,正与一位景王妃安排的世家千金相亲,四个人就这么狗血地碰到了。 事到如今,林妙妙已经能够确定景熙不是个傻子了,不过怎么都好,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淡漠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二人,翻了个白眼,走掉了。 景熙狠狠地吃了一惊,这丫头是看见了他了吧?不给他行礼就算了,还给他摆脸色?还有,那个男的是谁?干嘛一直跟着她? “世子,臣女是荣国府……”那千金话未说完,景熙推着轮椅走开了。 景熙追上了林妙妙,裴琅也追了过来,却被赵总管笑眯眯地拦在了一旁。 “你什么意思?”景熙嘭的一声关上了厢房的门! 林妙妙扫了他一眼:“我什么‘什么意思’?” 景熙咬牙,装傻是不是?一把将她按到椅子上:“见了本世子不行礼!” “不想行!” “还和别的男人约会!” 林妙妙杏眼圆瞪道:“你不也在和别的女人约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景熙挑眉:“我在选正妃。” “我在选夫婿!”林妙妙气呼呼地说,这真是被逼急了,才如此口不择言。 景熙眸光一冷:“你都是本世子的人了,还敢选夫婿?别和本世子说什么‘州官百姓’,男人女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老祖宗规矩如此,我也没办法。我生来就注定要与世家联姻,怪就怪你没投身世家,做不了正妃。” 景熙从出生被灌输的思想便是这样,可不知为何,讲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林妙妙垂眸道:“正妃也好,妾室也罢,我都没奢望过,请世子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忘了吧,自从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景熙扣住她的手:“林妙妙!你……你……你休想再嫁人!本世子用过的东西,就算丢了,也绝不许别人再碰!” 林妙妙怒不可遏道:“丢了不要了,也不许别人要,好没道理!” “谁说我不要你了?”情急之下,竟喊出了这么一句话,景熙自己都惊到了,不过眼下,不是震惊这个的时候,他努力从喉咙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娶你做侧妃。” 林妙妙转身就走! “林妙妙!”他怒吼着抓住她的手,“你难道还想做正妃?” 林妙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爹没娘,没人撑腰,但不代表我要自甘堕落到与人为妾。”言罢,拂开他的手走掉了。 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景熙气闷地哼了哼,走什么走?就不能好好说,世子,我想做你的正妃? 一场游湖,不欢而散。 景熙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一边把玩着扇坠儿,一边不屑地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把主意打到正妃之位上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给他?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做了正妃就意味着能操控他的后院,她一定是想把那些女人都捏得死死的,叫她们一个都近不了他的身。 真是个小醋坛子了! “世子,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赵总管笑嘻嘻地问。 景熙瞪了他一眼,指着自己道:“本世子是开心的表情?这是生气你懂不懂?那女人居然妄想做本世子的正妃,你说气不气?” 气?赵总管暗暗嘀咕,明明就是开心嘛,要不是耳朵挡着,您那嘴角只怕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回到王府,景熙去书房觐见了母妃。 “如何?”景王妃放下练字的笔。 景熙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母妃您的眼光能不能好一点?挑的都是些什么人?还世家千金呢?跟木头差不多!” 这儿子,不会说话时,她发愁,会说了,又着实让她讨厌。她嗔了儿子一眼:“敢怀疑你母妃的眼光,不要命了是不是?”也不看她挑的都是什么层次的人? 景熙两眼望天:“母妃喜欢的话,就自己收到后院宠幸吧,反正父王也不常来,你又养不成男人,换换口味……” 讲到一半,景王妃一扇子拍了过来! 他侧身躲开,景王妃的扇子敲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景王妃危险地眯了眯眼,他灿灿一笑,把脑袋递过去:“这回不躲了,您打吧。” 哪里还打得下去? 景王妃简直被闹得没脾气了,摇了摇扇子道:“真不想娶?” “不娶。”景熙不假思索道。 景王妃拿起了桌上的团扇:“总不能一辈子不成亲,这王府终有一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可别便宜了你庶弟。” 景熙嘀咕道:“没说不成亲,只是不想和那些女人成亲。” 景王妃拿着扇子的手一顿:“那你想和谁成亲?” 景熙挑眉:“想和谁就能和谁?” 景王妃淡道:“那得看是谁。” 景熙不说话了。 知子莫若母,一瞧他这副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景王妃便知他肚子里又起坏水了,眯了眯眼,问道:“想娶林家那丫头?” 景熙呛咳了两声,眼神微闪道:“怎、怎么可能?那丫头配得上吗?我是皇族世子,怎么也得侯府千金才配得上!” “知道就好。” “但是……那丫头非要做正妃,还说不让她做大,她就不活了,上苍有好生之德……” 这种蹩脚的借口,景王妃心里简直一个大写的尴尬,好笑又冷笑地看着自己儿子:“你这是真喜欢上那丫头了?” 景熙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扯了扯领口:“说说说……说了没有!是她非我不嫁,还和我发火,今天在船上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还说我们王府就是看她没爹没娘好欺负。” 边说,边打量景王妃的神色。 景王妃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喜欢她。” 景熙驳斥道:“不喜欢!” “就是喜欢。” “说了不喜欢!” 景王妃美眸一转:“那就不娶了吧,还想着你实在喜欢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破例一次……” “喜欢。” “什么?”景王妃拉长了音调。 景熙对上母妃那戏谑的眼睛,知道母妃是故意,又急又气:“喜欢林妙妙啊!” 活了二十几年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真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第111章 前世(六) 三日后,景熙上门,裴琅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在船上与林妙妙说话的男人,当时他并不知对方是世子,后来知道了,问林妙妙与他什么关系,林妙妙却又说没关系,照而今的情形来看,林妙妙所言不尽真实。 他想上前,问景熙是来林家做什么的,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便被赵总管“请”出了风棠院。之后,景熙又屏退了其余闲杂人等,傅望舒不走,景熙淡漠的眸光扫过她衣着:“别以为与那些巴结本世子的女人不一样,本世子就会觉得你有多特别,也别以为学林妙妙穿得这么嫩,本世子就会多看你一眼。赵总管,把这位大婶丢出去!” 傅望舒涨红了脸。 景熙进了屋。 林妙妙在刺绣,看都不看他。 这分明是知道他来了,否则换个陌生人进屋,她至少得打声招呼。索性景熙也不是来与她置气的,推着轮椅到她面前,挡了光线,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林妙妙不理他。 景熙瘪瘪嘴儿,睨了睨她的刺绣,嫌弃道:“这绣的是鸭子还是麻雀,这么难看。” 明明是鸳鸯!林妙妙气闷地瞪了他一眼! 景熙眉梢一挑:“哦,有反应了。既然你不选,本世子就替你选,先说好消息,本世子要成亲了;再说坏消息,成亲的对象是你。” 林妙妙一记眼刀子甩了过去! 景熙唇角一勾:“假正经什么?其实高兴坏了吧?高兴到都不敢说话了吧?怕一开口,就要兴奋得尖叫。” 林妙妙随手抄起一本书,朝他拍了下来! 景熙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扣住她再欲“行凶”的素手,说道:“哦,还没过门就想谋杀亲夫?” 林妙妙抽了抽手,抽不动,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没过门!你算哪门子亲夫?” 景熙刮了刮她小鼻尖:“瞧你这兴奋劲儿,把礼节都给忘了吧?殴打一国皇室,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林家人全部拖出去杀了?” 林妙妙气噎住了。 景熙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椅背上,看上去,像将她环进了自己怀里一样:“梦寐以求的正妃之位到手了,林妙妙,是不是快激动得哭了?” 林妙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心底的油锅哗啦啦地沸腾了,只差把这欠揍的家伙丢进去炸个外焦里嫩。不知想到什么,她莞尔地笑了:“世子的腿也好了吗?看来和我在一起之后,世子不仅治好了多年的哑病,还改善了不良于行的毛病。” 景熙不屑一笑:“那是本世子运气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啊,运气好……”林妙妙笑得妩媚,景熙看痴了,林妙妙又道:“可我怎么觉得世子劫数难逃呢?”含笑说完,一脚踢上了景熙的左腿! “啊——”景熙惨叫。 林妙妙得意地溜出了屋子。 赵总管听到自家主子的动静,忙不迭地推了门进来,瞧自家主子正抱着腿一脸痛苦,心疼地说道:“哎哟,林小姐下手也太狠了!您的腿才好没多久呢,说踢就踢,不怕又给您踢坏了!您也是了,林小姐踢您,您就傻乎乎地让她踢啊?躲一躲不成?” 景熙不紧不慢地直起了身子,云淡风轻道:“你懂什么?哄她的,就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本世子会着了她的道?你以为本世子干什么吃的?看她看呆了?”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总管赔罪道。 景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愣着干嘛?去把礼物抬进来!” “是。”赵总管退下。 确定人已走远,景熙抱着腿,一阵乱蹦:“咝——疼死了疼死了……” …… 林妙妙回了自己卧房,秋月笑眯眯地迎上来:“小姐,世子刚刚和您说了什么?是不是看上您了,想娶您去王府?” 林妙妙跨过门槛,按住也要跨进来的秋月的脑门儿:“我现在很生气!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门被重重地合上了,秋月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到了一阵压在被子里的声音,低声嘀咕:“到底是哭还是笑啊?” 当晚,赵总管找老太太要了林妙妙的庚帖,既然要提亲,这八字总得合一合,合过了才能开始下聘。 晚饭后,林妙妙坐在屋里清点景熙送来的礼物,满满几大箱子,全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 秋月、傅望舒与裴琅也在。 秋月很兴奋,一边记单子,一边道:“小姐,您是要做世子妃了吗?乌鸡变凤凰了!” 林妙妙拿眼瞪她! 她一噎,讪讪笑道:“不对,是山鸡变凤凰。”见林妙妙的脸色又是一黑,改口道:“土……土鸡?” 林妙妙把她“轰”出去了。 傅望舒笑着拉过林妙妙的手:“真替你感到高兴,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 “谁说要嫁给他了?八字没一撇呢!”林妙妙哼唧道。 傅望舒抿唇一笑:“已经在合八字了。啊,对了,我刚刚见到世子了,果真是人中龙凤。不过他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林妙妙纳闷地问。 傅望舒眸光一动,笑道:“可能把我当成府里的下人了吧。” 林妙妙就道:“啊,那家伙从来都是眼睛长在天上的!你别理他。” “嗯。”傅望舒笑着点点头,“我听说他是傻子?可看起来不太像呢。” 林妙妙的眼珠子转了转:“不像吗?傻得完全没救了呢!” 傅望舒干笑。 裴琅的脸色不大好看:“望舒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对表妹说。” “好。”傅望舒捏了捏帕子,带着丫鬟出去了。 裴琅握住林妙妙的手:“表妹,你和世子到底怎么是回事?他怎么会想到娶你为妻?” “大概是他傻吧,我这种商女,嫁侯府世子都高攀,嫁皇族世子,简直是做梦。”林妙妙说着,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虽是与表哥一块儿长大的,但这种亲密的举止,她始终不大习惯。 裴琅看着她急于逃离的手,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敏感地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当然没有!”林妙妙想也不想地说道,说完,就不敢看他眼睛了。 他凝视着她道:“表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妙妙讪讪地笑了笑,眸光微闪道:“那次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他被几个皇子欺负,是我救了他,可能那一次,让他对我有好感了吧。他是傻子,不懂身份尊卑,会嚷着娶我很正常啊。王妃王爷又素来对他百依百顺……唉,总之,大概就是他找了个玩伴,这样。” “真的只是这样?”裴琅追问。 林妙妙故作镇静道:“当然了,不然表哥以为呢?我已经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不成?表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裴琅忙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 …… 又过几日,景熙邀请林妙妙到白云山看日出,裴琅与傅望舒也跟来了,看到二人,景熙倒是不觉着奇怪,不论怎样,他们都是林妙妙名义上的亲人,他们不跟来,林家也不会放心让林妙妙出来。 观景的地点选在白云山的半山腰,而今虽正值深秋,但这一块有几处天然温泉,地表温度也较外边高上一些。 赵总管带人搭建了四个帐篷。 景熙不到半刻钟便把自己的帐篷弄坏了,然后,挤进了林妙妙的帐篷。 林妙妙正在找泡温泉的寝衣,一扭头,瞧见一张嘚瑟的脸,小嘴儿一撇:“干嘛到我这儿来?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找我表哥去!” 景熙慵懒地说道:“本世子长得这么勾魂摄魄,万一你表哥趁本世子睡着了,吃本世子的豆腐怎么办?” 林妙妙眉心一跳:“我表哥是男的!” 景熙哼了哼:“本世子连男人也能迷倒的。” 林妙妙的鸡皮咯噔掉了一地,抱上寝衣,对他道:“那你睡这边,我去和傅姐姐睡!你可别说我长得倾国倾城,傅姐姐也要吃我豆腐!” 景熙掐住她下巴:“我是怕你这只小色/猫,跑去吃人家豆腐啊。” 林妙妙拍开他的手:“你这人!要脸不要脸了?!” 景熙反握住她作乱的小手:“乖,那女人心术不正,上次还勾引我。” “你可真是……”林妙妙没嘴巴说他了。 景熙讨厌别人占用他俩的话题,不提这一茬了,往林妙妙身侧一歪道:“现在人多,等会儿再去泡。” 林妙妙拿脚丫子踢了踢他:“回你自己的帐篷睡。” “坏了。”景熙道。 “赵总管能修好。”林妙妙道 景熙斜眼一瞪:“他敢修好?” 林妙妙想打他! 景熙悠哉悠哉地躺在柔软的地铺上,小腿儿把林妙妙一拦,林妙妙出不去了。他拍了拍身侧:“过来,躺下。” 林妙妙不躺。 “打算这么坐一夜?”景熙问道。 林妙妙倔强地背过了身子。 景熙抚摸着她柔软的发,望着被油灯的光熏得昏黄的篷顶,似有还无地说道:“我怕黑。” “嗯?”林妙妙眨了眨眼,这家伙不像胆小之辈啊,居然会怕黑? 景熙回忆着说道:“五岁那年走丢过几天,是掉进了一口枯井,太深了,阳光都照不进来,我摔断了腿,喊破了嗓子,没人来救我。就这样不知过了几天,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抓到了一只手,我一直握着,握到父王终于找到了我。父王把我救上去时,我还抓着那只手。” “那手是……”林妙妙屏住了呼吸。 景熙淡淡点头:“嗯,是骷髅。” 和骷髅在井底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换做是她,只怕知道真相的一刻就要被活活吓死。林妙妙动了动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手:“因为这个,才再也不说话、不走路了吗?” 景熙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不许心疼我。” “没心疼你!” “那你哭什么?” “我哪儿有……”林妙妙随手摸了摸脸,果真摸到一滴泪水,不由怔住。 景熙用手肘撑起身子,微眯着眸子看向她:“林妙妙,你其实……也喜欢本世子吧?” 林妙妙擦了泪,扬起下巴道:“什么叫也?你这是变相承认你喜欢我了?” 景熙一本正经道:“你听错了,没有‘也’!” 林妙妙嗤了一声:“就有!” “没有!” “无赖!” 景熙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在她嫣红的唇瓣上重重地啵了一个,林妙妙抬手挠他,却被他死死地扣住了手腕,他又亲了一口,坏笑道:“这才叫无赖。” “放开我!”林妙妙低喝。 他乖乖地放了。 林妙妙抬手去擦被他亲吻过的嘴唇,他眸光一暗:“擦一下,亲一百次!不过我算术不太好,可能数到天亮也数不到一百!” 林妙妙瞬间僵住了,半晌后,气呼呼地瞪着他:“就知道你进来没好事!” 景熙挑眉一笑:“那你还放本世子进来?心里就盼着那点子坏事吧?” 明明是你自己进来的!林妙妙简直咬牙切齿:“别把所有人想得和你一样,满脑子都是那种下流的事情!” 景熙摸了摸下巴:“本世子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某人先对本世子行了那下流之事的,本世子当时连路都走不了,是谁压着本世子,欢爱到天亮的?” 谁谁谁……谁欢爱到天亮了?真能扯!林妙妙气得拿手捶他:“那你倒是别硬啊!我还能真强了你不成?” “不许讲荤话!”景熙将她翻过来,一巴掌拍在她肉嘟嘟的小屁股上。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人打屁股?好羞耻! 林妙妙死死地瞪他,眼泪都瞪出来了,那委屈又炸毛的小眼神,把景熙一颗心都给看化了。 景熙低头,吻上她娇嫩的唇瓣,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舌尖滑入她口中,勾住她丁香小舌,缠绵吸允了起来。 林妙妙被吻得浑身酥软。 景熙松开她时,她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景熙挑开她衣襟,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要是本世子哪天死了,一定是死在你身上了。” 林妙妙意识回笼:“那你还不快离我远点?” “你确定?”他眸光往身下一扫。 林妙妙顺势看去,羞耻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像只八爪鱼似的盘在他身上了! 一定是刚刚被吻晕了…… 这家伙,生来就是祸国殃民的! 景熙拿开她捂住眼睛的手:“心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时候,身体会给出最诚实的答案。林妙妙,你喜欢我。” 第112章 撩拨 “妙妙,你发什么呆?”傅望舒晃了晃手,“都准备妥当了,要去泡温泉吗?” 林妙妙回神:“去。”说着,抱起了衣裳,猫身走出帐篷。 傅望舒跟出来,望着她明显不大对劲的神色,问道:“妙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心事?我刚叫了你半天,你都没听到。” 林妙妙犹豫了一下,道:“傅姐姐,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傅望舒心口一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有人和你说什么了?说我喜欢谁?你可千万别信……” “不是。”林妙妙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知道怎么才算喜欢,都快成亲了,连自己喜不喜欢那个人都不清楚。” “啊,说的是世子。”傅望舒垂眸,“会一直想和对方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候会时刻惦记,做亲密的事也不觉得难堪,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有牵扯,心里会难受……”顿了顿,笑道:“我都是听别人说的,自己没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不知说的到底准不准。” 她才没想和那小无赖在一起,也没惦记他,绝对没有!前两条就不符合,后两条更不用想了。林妙妙挺起胸脯,自信满满地去了温泉。 这时的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游客不剩几个,林妙妙转了一圈,找到一个僻静的温泉,搭建在一个小院子里,四周山花相映,景色怡人。 “是女眷的池子吗?”她问门口洒扫的小丫鬟。 小丫鬟点头。 她抱着寝衣走了进去。 傅望舒很快也跟了上来,却被不知从哪儿长出来的赵总管拦在了外头,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赵总管,赵总管笑道:“这个温泉是皇室专用的,傅小姐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泡的。” “可是刚刚……妙妙进去了,我去把她叫出来,请赵总管宽恕她的冒失,她是无心的。”傅望舒给赵总管行了一礼。 赵总管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笑道:“林小姐是未来的世子妃,也是这座山头的主人,她自然有资格去任何地方。顺便,提醒傅小姐一句,便是林小姐真去错了什么地方、做错了什么事,也自有我家世子爷兜着,不劳傅小姐越俎代庖地请罪。” 傅望舒犹如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胀痛。 一边吃林小姐的,一边又瞧不起林小姐,觉得林小姐成天干不出一件对的事,这种女人,活该不讨世子喜欢。赵总管扬了扬拂尘:“傅小姐,请吧。” 池子里,传来嬉闹声,是林妙妙与世子的。傅望舒捏紧帕子,冷冷地离开了原地。若早知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人是王府世子,她说什么也不会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看对方,还被林妙妙给支走了。林妙妙就是故意的,她一定早知对方身份了,才让她去买药,林妙妙好自己揽了救下世子的功劳,等她带着大夫回绸缎庄时,林妙妙已经给世子清理完毕了。 她明明比林妙妙更懂得照顾人,如果当时留下来的是她,世子看上的人一定会是她吧。当然,若不是世子明确上门要了林妙妙的庚帖,她断不会想到商贾与皇室也有结亲的可能。如今这种可能出现了,对象却是一个除了一张脸长得好以外,一无是处的傻丫头。 不得不说,傅望舒的心里是嫉妒的。 林妙妙若是个不相干的人倒也罢了,偏偏与她这么熟,熟到她连林妙妙身上的缺点一清二楚,这样的情况下,再对比自己,她当然觉得自己更能胜任世子妃之位。 说到底,自己比林妙妙唯一差的地方是钱财,但这种差别,在皇室面前,根本可以忽略。况且林妙妙满身铜锈味,而她是书香门第之后,真论身份,她更站得住脚。 应该是她才对,为什么是林妙妙? …… 却说林妙妙走进院子后,才发现被门口那小丫头骗了,这根本不是女眷的池子,而是景熙的! 林妙妙扫了一眼池子里的某人,拔腿就跑,却一脚踩在景熙丢来的皂胰子上,滑了一跤,干脆利落地跌进了某人怀里。 景熙在她耳畔,戏谑一笑:“这么着急投怀送抱,身体果真诚实得很呐。” 林妙妙心知自己被捉弄了,恼羞成怒,眸光扫过他那不打自招的亵裤某处,冷冷一笑:“论诚实,好像你的更诚实一些吧。” 景熙低头看了看,真够给他丢脸的,这才不过抱一下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了,他清了清嗓子,玩味儿地说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是喜欢才情动,男人是情动了才喜欢,本世子目前还处在情动的阶段,没到喜欢的地步,不过,多情动几次,保不齐本世子食髓知味,就真对你上心了。” 这是拐着弯让她主动献身的意思?!真够无耻的! 林妙妙抬手,景熙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等她小爪子挠过来便轻轻松松地扣住了,十指相扣,将她抵在了池壁上:“这回可不是我闯你的帐篷,是你偷窥我洗澡。” 语毕,他挑眉,得意地看着她,想着以她那爱沉不住气的性子,估计自己数到三就得炸毛了。 林妙妙此时的表情也的确到了爆发的边缘。 景熙越发得意了。 “绷不住了吧?想打人了吧?可是怎么办,手不能动。”景熙夹住了她双腿,嘚瑟道:“哦,腿也动不了了。” 林妙妙浑身上下只剩一颗脑袋没被禁锢,这除非是练了铁头功,否则—— 景熙心里嘚瑟着,林妙妙突然凑过来,吻上了他唇瓣。 景熙懵了,这丫头是被气傻了吧…… 林妙妙缓缓松开他唇瓣,面色绯红地看着他:“怎么?不喜欢?” 耍流氓的,碰上更流氓的了,景熙的喉头狠狠地滑动了一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刚刚只是碰了碰唇瓣,并未深吻,但景熙的身子已经有些飘了,就连林妙妙抽回了手也没有察觉,林妙妙捧起他脸蛋,再一次吻了上去,不同于先前的触碰,她学着他亲吻他的样子,缠绵地吸允了起来。 景熙整个人都呆怔了,瞪大一双眸子,任某人胡乱施为。 林妙妙闭着眼,温柔而缱绻。 一吻作罢,林妙妙舔了舔唇瓣,好像真不觉得难堪,反而有种淡淡的享受。和表哥就没这种感觉,表哥拉拉她的手,她都浑身不自在。 “哎,我说你到底……”景熙看到了她舔唇的动作,也不由地舔了舔自己唇瓣,真甜。 “你来。”林妙妙说。 景熙一怔:“我……什么来?来什么?” 林妙妙闭上眼。 景熙不淡定了,嗫嚅道:“你这女人,是不是吃错药了?突然变得这么主动,很吓人的好不好?” 林妙妙啵了啵小嘴儿。 景熙的心肝儿一阵乱颤,这么勾引他,他要忍得住就不是男人了!他抱着林妙妙,深深地吻了上去。 林妙妙搂住了他,不可自已地回应着。 感觉,很微妙,但她真的不排斥,真的……很喜欢。 这一次亲吻的时间略久些,分开时二人都气喘吁吁的,景熙忍得有些辛苦:“妙妙。” “还要。”林妙妙说。 景熙睁大了眸子。 林妙妙含羞看着他,眼底水光千转,妩媚动人,这副样子,真是把人的魂儿都勾没了。 景熙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一手扶上她脑后,一手扣住她腰肢,给了她一个缠绵的深吻。 前戏够多了,该上肉了。 他大掌滑入她衣内,就要开始煽风点火,她却抓住了他作乱的手:“世子也对别人情动过吗?” 景熙古怪地看着她。 “世子今年二十二了吧,通房丫鬟……有过的吧……”她小声问着,脑海里浮现起他与别的女人颠龙倒凤的画面,突然有些不适。 怎么说都是皇族世子,人事宫女是少不了的,只是他没碰罢了。景熙好笑地看着她:“有过怎样?没有又怎样?吃醋啊?” “谁吃醋了?”林妙妙杏眼一瞪,嘀咕道:“我是觉得自己太吃亏了,清白之身给了一个不清白的男人。” 景熙挑眉:“听你这口气,还想要本世子的童男之身不成?哈!笑话,你见过哪个男人二十几了还是个雏吗?本世子身经百战!早不知睡过多少女人了!” 林妙妙敏感地注意到了他发红的小耳朵,眼珠子一转,喜色道:“还真是童男之身啊。” 景熙炸毛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都说了本世子身经百战……” 林妙妙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本世子身……” 又亲了一下。 “本……” 又亲。 景熙瞪眼看向不停使坏的林妙妙,扬起拳头,做了个发飙的神色。 林妙妙上岸,披上斗篷,会心一笑:“看在你这么为我守身如玉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喜欢你好了。” “谁为你守身如玉了?本世子都说了身经百战!本世子睡了一百个女人!你是第一百零一个!”景熙哼了哼,“怎么是为你守的?明明是本世子心性高洁……还勉为其难?一个小商女,敢如此大言不惭——” 言及此处,景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着已经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的林妙妙,激动道:“你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本世子没听清!再给本世子说一百遍!” 林妙妙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喜欢你啊,傻瓜。 第113章 宝宝 山涧的夜风凉凉地吹来,但心是暖的,这风便也暖烘烘的了。 林妙妙难掩小女儿家的笑意,心情雀跃地回了帐篷处,意外地碰到裴琅,唇角的笑意来不及压下去,她打了招呼:“表哥!” 她喜不自胜的模样,令裴琅的眉心微微蹙起,道:“听说你跑到景世子的温泉那边了,成何体统?” 林妙妙讪讪一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衣裳怎么湿了?”裴琅的眸光落在她滴着水的裙裾上。 到底不是什么可以拿出去炫耀的事,林妙妙尴尬地咬了咬唇,道:“不小心跌进池子里了,好冷,我去换衣裳!” 言罢,顾不上看裴琅的表情,转身进了帐篷。 裴琅话未说完,就要进去找她,却见冬梅笑盈盈地探出一颗脑袋:“表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冬梅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裴琅不敢像对秋月那边对她呼来喝去,客客气气地说道:“冬梅姐姐几时来的?” 冬梅笑道:“老太太不放心,怕你们三个孩子玩野了都不晓得回去了。” “没有的事。”裴琅温润地笑,“既然冬梅姐姐在,我就放心了,怕这丫头照顾不了自己呢。” 冬梅微笑:“奴婢会好生照顾三小姐的。” 裴琅点头,离开了原地。 冬梅合上了帐篷,转头看向正在换衫的林妙妙,林妙妙眉宇间的神采让她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好几分灵动与鲜活,上一次见到她如此鲜活的一面还是在三太太在世的时候,冬梅眼眶有些发热:“我们三小姐,找了个不错的郎君呢。” 林妙妙一听这话,便知冬梅猜到自己见过景熙了,小脸一红:“你误会了,我真不是故意去找他的,是意外……” 冬梅掩面一笑:“虽听传言说是心智不全之人,又不良于行,可是如果能给三小姐幸福,这些都不重要了。” “真的是意外。”林妙妙嘀咕。 冬梅道:“三小姐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家了,找个情投意合的人不容易,三小姐得把握住了。” 林妙妙系好了丝带,垂眸道:“干嘛突然这么煽情?都不习惯了。” 冬梅拿过棉布,为林妙妙擦起了湿发,道:“之前总听人说,三小姐将来会与表少爷走到一块儿,奴婢却一直觉得不可能。” 这样的猜测,林妙妙也听到不少,不过她心里一直拿表哥当兄长,兼之表哥也没明确表示过对她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她没怎么往心里去。此时听冬梅提起,才不禁有了一丝好奇:“为什么……你觉得不可能?” 冬梅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一天都等不了,分开了每一刻都觉得是煎熬,这才是遇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 林妙妙眨巴了一下眸子:“你怎么那么懂?” “三爷说的。” “我爹?” “嗯。”冬梅微红着眼眶道:“三奶奶去世后,三爷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很抱歉没能再陪你久一点,但已经尽力了,他实在熬不下去了。” 林妙妙想象了一下再也见不到景熙的日子,心头一片针扎似的疼痛,时至今日,才终于理解了父亲这么多年的感受,竟是如此不易。 冬梅握住林妙妙的手:“三爷常说,早知三奶奶去得那样早,他便不做生意了,整日陪着她……但这些,三奶奶都是不知道的。走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痛苦,留下来的,却是万劫不复。如果三小姐也遇到了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林妙妙闭了闭眼:“我会的。” …… 冬梅在这边伺候林妙妙,景熙想要蹭帐篷的计划落空了,其实他若真强行把冬梅撵出来,也没谁敢多言半句,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在给老太太脸面,林妙妙心中动容,拿了冬梅带来的栗子糕去安慰他。 景熙已经泡完温泉了,正躺在“修好”的帐篷里,俊脸臭臭的。 林妙妙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晃了晃食盒:“给你吃的。” 景熙背过身子,鼻子哼哼道:“饱了。”气饱了! 林妙妙放下食盒,俯身轻轻地贴上他肩膀,轻言细语道:“真饱了呀?真什么都不吃了?那我走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他耳朵说的,意味深长。 景熙的眸光动了动,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挑眉道:“都送上门了,不吃一点,怎么对得起某人大费周章地跑这一趟?” 林妙妙羞涩地搂住他脖子。 景熙低头,轻轻地含住了她娇嫩的唇瓣。 二人拥吻了许久,吻到舌尖发麻,整个帐篷都充斥着一股甜美而暧昧的气息,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林妙妙抬手抚了抚他精致的眉眼:“我该走了。” 景熙俊脸一沉,哼道:“舍得?” “你舍得?”林妙妙反问。 “要走的又不是我。”景熙躺回了地铺上。 林妙妙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拉过他胳膊枕在身下,小脑袋贴上他胸口,他顺势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二人相拥着躺在狭窄的帐篷内,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 “日出的时候,叫你。”他说。 林妙妙微微一笑:“好。” …… 林妙妙离开后,景熙在帐篷里百无聊赖,身旁摆了七八个沙漏。 “日出日出日出日出日出……” 他念叨了大半夜,却在最后一个时辰,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 观日计划泡汤了,众人只得收拾行囊下山。 临行前,林妙妙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山色,冬梅道:“三小姐在看什么?” “看山。” 冬梅笑了笑:“三小姐很喜欢白云山?” 林妙妙微笑:“现在喜欢了。”从没想过因为一个人,而喜欢上一个地方,仿佛哪里都是两个人的影子,呼吸都是甜的。 冬梅就道:“喜欢的话再来就是了,白云山本就是景王府的,等您做了世子妃,还不是想来几次来几次?” 林妙妙眸光一动:“那倒也是。”而且成亲后,不必再“天各一方”,能光明正大地睡同一个帐篷、泡同一个池子—— 光是想想就让人期待。 …… 下山时,雨已经停了,因是坡路,且坡度不大,还算好走,只是路面积了水,会弄湿鞋袜与裙裾。 裴琅把手递过来:“路滑,我牵着你。” 景熙唰的一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里,走到林妙妙身前,半蹲了身子道:“上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林妙妙眸光一扫,本该朝这边张望的人集体望向别处了,便是有几个实在不长心眼儿的,也都被赵总管带人挡住了,例如,裴琅。 “裴公子,请吧。”赵总管笑眯眯地比了个手势。 裴琅心有不甘地走下了山坡。 林妙妙微红着脸趴到景熙背上,有些不好意思,闭上眼,又睁开眼:“下次再来好不好?” 景熙眉梢一挑:“怎么?玩上瘾了?” 出其不意的,林妙妙没有否认。 景熙漫不经心道:“等天气好了,再带你过来。” “你说的。”林妙妙抱紧他脖子,脸蛋贴上了他温热的颈窝,呼吸喷在他肌肤上,柔柔的,暖暖的,很是舒服,却突然,她张嘴,一口咬住了景熙的脖子,景熙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把背上的人儿摔下来! “林妙妙你干嘛?”他厉害。 林妙妙松开唇瓣,望着那两排整齐的牙印,舔了舔贝齿:“盖章完毕,私章,旁人勿用。” 景熙被她弄得没脾气了:“用了怎样?” 林妙妙眨了眨眼,小声道:“格杀勿论。” 景熙忍不住翘起唇角:“小醋坛子!” 林妙妙在他耳畔轻轻柔柔地说道:“你也可以给我盖一个。”她伸长脖子,撩开秀发,“咯?” 景熙玩余光一扫,味儿地说道:“爷才不盖这里。” “那你要盖哪里?”林妙妙下意识地问。 景熙的手往她最柔软娇嫩的地方一摸。 “臭流氓!”林妙妙红了脸。 …… 等景熙背着林妙妙走到山脚时,林妙妙已经睡着了,叫了两声没反应,景熙索性把她抱上马车,给她脱了鞋、盖上被子,她都毫无察觉。 她睡眠一贯好,只是白日也睡这么死,挺罕见的。 冬梅摸了摸她额头,不像生病的样子,应该是玩累了,向景熙道了谢,让车夫回往林府。 林妙妙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一睁眼,看到熟悉的屋子,就是一愣:“回来了吗?世子呢?” 傅望舒笑着倾过身子:“才刚醒就找世子,这么放不下呀?”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嗫嚅道:“哪有?” 傅望舒说道:“世子走了,冬梅也回老太太那边了,是世子把你抱进来的,原来世子会走路啊,也好像不是很傻的样子。” 林妙妙摸了摸脖子,讪笑不语,他明明上个月能说话走路了,却还一直瞒着,想来有他不得不瞒的理由,她还是别捅娄子的好。 “你和世子认识这么久了,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傅望舒好奇地问。 林妙妙干笑道:“我也不清楚。” 傅望舒嗔道:“怎么?怕我知道世子其实是个正常人之后,就和你抢他不成?” “没有啦,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走路。”林妙妙一本正经地说。 “那他几时开口说话的?”傅望舒又问。 “他说话了吗?”林妙妙故作诧异地问。 “没,所以想问你,他会不会说话?传言好像不可尽信的样子……”傅望舒一脸困惑,“你当初是不是知道他和传闻中不一样才救了他的?” 林妹妹摇头,她就是觉得他是傻子,怕他被那群人欺负死才救他的,早知他正常得很,她才不多管闲事。不过,傅姐姐这话问的……让人不是特别舒服。 傅望舒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笑道:“和你开个玩笑的,你是好心有好报,三叔三婶若得知你嫁了个如意郎君,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可话说回来,你真够失礼的,怎么能在未婚夫面前睡那么沉?冬梅怎么叫都叫不醒,看得我都急死了。” 鬼知道怎么回事?她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忘了。 傅望舒揶揄道:“昨晚是不是偷偷做坏事了?” 林妙妙慌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我一直和冬梅在一起,不信你去问冬梅!我回帐篷后就再也没出去过了。” 傅望舒一笑:“看把你吓的,我让小厨房炖了人参鸡汤,我去看看好了没。” “鸡汤来啦!”秋月端着托盘,打了帘子进来。 林妙妙闻着那股肉香,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呕——” 秋月花容失色:“小姐!您怎么了?” “我……”林妙妙刚一张嘴,呼了口气,又闻到肉香,又开始犯恶心,“快拿走!” “拿……拿走?哦,是!这就拿走!”秋月忙将鸡汤端了出去。 傅望舒看看“落荒而逃”的秋月,又看看捂住嘴唇的林妙妙,意识到了什么,眼珠一动:“妙妙,你这个月的葵水来了没有?” 好像……没有。 林妙妙怔住了。 第114章 居心 林妙妙怀孕了,简直是个晴天霹雳,劈得林妙妙自己都恨不得昏死过去。 这事儿肯定不能瞒着王府,中午,秋月上王府走了一趟,下午,景王妃便派人将林妙妙接入了王府。 景熙的年龄在不算小了,他这个岁数的,莫说皇子,便是寻常的男人也儿女绕膝了,偏他不近女色,如今虽是近了,却也没人料到他会这么快有自己的孩子。 慎重起见,景王妃将信得过的太医请到了正院,太医把完脉后,十分确定地拱了拱手:“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林小姐确实是喜脉。” 景王妃赏了他一大袋金子,让惠仁送出了府。 书房就剩她与景熙。 景王妃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团扇:“你很冷静啊。” 景熙不动声色地晃了晃茶杯:“意料之中的事,当然冷静了。像我这么厉害的男人,让自己女人怀孕还不是手到擒来?”瞟了一眼神色无波的景王妃,“倒是母妃您,盼了那么多年,总算盼来自己的嫡长孙,心花怒放了吧?” “呵~”景王妃一声冷笑,“一个商女所出的孩子罢了,有什么值得本王妃心花怒放的?有本事让侯府千金生一个。” 景熙撇嘴儿,动了动身子。 景王妃指着他道:“哦,坐不住了,要去看孩子了。” 景熙两眼望天:“谁要去看孩子?我是腿麻了,动一动。” 景王妃摇了摇扇子:“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像腿麻了,算了,到院子里走走。” 言罢,她站起身来,脚踩在地上,却仿佛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都飘的,跨过门槛时,一脚踏空,朝外栽了下去! 景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玩味儿一笑:“说好的不心花怒放呢,母妃?” 景王妃嘴角抽了抽,拂去儿子的手,冷眼看着儿子走错方向也不提醒,在心里默念着一、二……未数到三,便听到嘭的一声巨响,竟是景熙不长眼地撞到了柱子上。 她掩面一笑:“说好的冷静呢,儿子?” …… 景熙捂着撞疼的脑门儿去了厢房,林妙妙正坐在床上,滴溜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怯生生的,小猫儿似的无辜,手指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看得出来,很是不安。 凭她平时如何故作洒脱,可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又没爹没娘的,突然有了身孕,吓坏了吧。 景熙敛起了往日的不羁,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林妙妙吓得一个哆嗦,看清对方是谁后才低头唤了声世子。 “很害怕?”景熙问。 林妙妙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景熙就道:“男人女人做那种事,本来就可能怀孕的,当初在船上耍威风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 林妙妙哽咽着摇头。 又没人教过她这这些,她哪里会懂? 景熙与林长安混的多,那家伙实战经验为零,理论知识却学富五车,到底是叫他也略懂了一些,景熙捏了捏林妙妙的小手:“算了,也可能是我耍威风的那次。” 林妙妙的泪珠子掉了下来。 景熙的心登时就慌了,忙掬起她脸蛋,去擦她眼泪:“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不娶你了,怕我不要这孩子啊?” 林妙妙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凶了。 “皇室的孩子都矜贵,你这丫头到底懂不懂?我不要,我父王和母妃都得要。”景熙再一次擦了她眼泪,“怎么擦不完了?” 林妙妙努力止住眼泪。 看她憋得难受,景熙揉了揉她脑袋:“你还是哭出来吧。” 林妙妙果真一抽一抽地哭了。 景熙把她抱到腿上,像抱小孩那般,亲密地搂着她:“还怕什么?” “怕疼……秋月说……生孩子好疼……”林妙妙哽咽。 景熙笑了:“离生还早着呢,还怕什么?” 林妙妙答不上来了,好像有很多,又好像并不具体,反正就是慌得很,怕自己做不好这件事。 景熙瞧出了她的慌张,老实说,他没不她强上多少,二十几年没碰到过心动的人,一夕之间有了,连孩子都着急地出来了,他也懵得很。 不过好歹是男人,总不好在女人面前示弱,抚了抚她脸蛋道:“怕什么呀?不是还有我吗?” 林妙妙吸了吸鼻子:“你自己都没长大。” 景熙炸毛了:“我没长大?哪里没长大?手?还是脚?还是那里?嗯?‘啊,太大了……好涨……’这都是谁说的?!” 林妙妙一个激灵,险些从他怀里跳起来了,面色涨红地瞪着他道:“我明明说的不是那个!你别曲解我意思!” “那你说的哪个?” “我是说你……” “我什么?” “你别打断我!” “我哪里打你了?还打断?头发吗?” “哎呀你这人!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太不可理喻了!” 二人吵起来了,到最后当然是林妙妙占了上峰,吵完,林妙妙整个人都舒畅了,也不顾景熙脸色臭臭的,往景熙怀里一躺,睡了。 …… 景王妃等了半天没等到二人过来用膳,亲自到房里瞧瞧,却看到自己儿子以一种极为不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林妙妙睡在他怀里,小手抓着他一根手指,嘴唇微微张着,还流着口水。 景王妃心疼儿子,示意儿子把她放下,过来吃饭。 景熙摇头。 景王妃吃味儿地走了,养儿子没用啊,长大了都是别人相公。 …… 林妙妙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挺着肚子与景熙上白云山看日出,看到一半的时候,她一摸肚子,肚子没了! 宝宝呢?宝宝去哪儿了? 她漫山遍野地找,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 她身子一抖,睁开了眼。 景熙原本也有些犯困,怀中人儿一动,他立马睁大了眸子:“怎么了?” “做了个梦,宝宝不见了。”林妙妙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肚子,心有余悸。 景熙掀开她上衣,在她光溜溜的小肚皮上亲了一口:“在呢,是你肚子饿了吧?” 林妙妙点头:“是好饿。” 景熙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爽口不腻的宵夜,林妙妙一边吃一边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回府了?” 景熙给她挟了个蘸了醋的白菜饺子:“大半夜了,明天再回吧,已经派人和你家里说了。” …… 林家那边,傍晚便得了消息,景王妃留林妙妙在府里陪她,能得未来婆婆喜欢,老太太打心眼儿里替孙女儿感到高兴,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裴琅坐在昏黄的屋子里,从得知了林妙妙怀孕开始,便一直是这个阴沉的脸色了。 傅望舒端了一碗薏米粥,搁在桌上:“你没吃晚饭,好歹填点肚子,饿坏了如何是好?” “你是怎么照顾妙妙的?连她与人珠胎暗结了都不知道?” “我是照顾她,又不是监视她,怎么可能连她干什么都一清二楚?她总有我不能干涉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裴琅捏紧了拳头。 “她单独去过王府几回,许就是去做那种事的吧?总不会是在风棠院,这里的事可瞒不过我的眼睛。”傅望舒脑海里闪过中秋节的那一晚,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没听说世子也在画舫上,就算在,二人不认识,也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除非林妙妙偷喝了她的催情酒…… 她道:“现在追究这些毫无意义,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景王妃都留妙妙住下了,可见她心里是认可这个孩子的,妙妙这世子妃,想不做都难了。” 裴琅拂落了她托盘里的粥碗,碗碎了一地,粥也溅了一地。 她叹了口气:“其实,妙妙做世子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个世子妹夫,你将来的仕途……” “我不会把林妙妙让给任何人!”裴琅甩袖走了出去。 傅望舒捏紧了帕子,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那我是你什么人? …… 林妙妙与景熙吃撑了,有些睡不着。 景熙暧昧的目光自林妙妙薄薄的寝衣上扫过:“想不想做点什么?” 林妙妙眨巴着眸子想了想:“想去白云山。” 景熙张了张嘴,算了,头三个月原本也不能同房,憋住。 林妙妙推开了窗子,望向浩瀚的星空:“山上看的话是不是更亮啊?” “不用到山上。”景熙拿了衣裳与斗篷,给她披上,“王府有座观星楼。” 两刻钟后,二人登上了王府的观星楼,观星楼究竟多高,林妙妙丈量不出来,只觉站在顶楼的凭栏处,整个人如同置身星海,仿佛一抬手,就能触碰到星光。 林妙妙睁大了眼:“这里是不是能遇到神仙啊?” 景熙忍俊不禁地笑了,站到她身后,拿斗篷裹住她。 林妙妙探出一只小胳膊,摇手一指:“那是不是北斗星?” “织女星。”景熙道。 “那个呢?”林妙妙又指了一颗。 景熙:“天狼星。” “北斗星在哪里?”林妙妙问。 “现在只能看到四颗。”景熙捏着她柔软的小手,往天际一一指去,“看到没?” 林妙妙欣喜地点头:“看到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么聪明,为什么一直让人说你是傻子?” 景熙的神色顿了顿,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勾唇一笑:“开始关心我了,是不是喜欢本世子喜欢得无可救药了?” 林妙妙白了他一眼:“才没有!” 他一笑,轻飘飘地道:“我有。” 林妙妙一怔:“你有……什么?” 景熙向天际一指:“飞星!” 林妙妙跺脚:“你有什么嘛?” 景熙大叫:“啊,又有一颗!再不看又不见了!” 故意的!林妙妙扭头看向他:“反正我听见了。” 景熙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眸子里掠过一丝羞赧。 …… 翌日,景熙将林妙妙送回了府。 夜里还一片晴空,晨间却陡然刮起了大风。 景熙拿了一件红色斗篷给林妙妙披上,林妙妙低头,任他笨拙地给自己系上丝带,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脸颊,脸颊登时泛起一抹嫣红,如同春雨被滋润过的花蕾,明艳动人。 景熙跳下马车,冬梅与秋月早已等候多时,齐齐给他行了一礼。 他严肃地颔了颔首。 冬梅与秋月将林妙妙搀了下来。 林妙妙给景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多谢世子相送,世子慢走。” 景熙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二人都正经得不得了,一个上了马车,一个进了府。 秋月:“三小姐脖子上有三个。” 冬梅:“世子脖子上有五个。” 秋月叹气:“怀了孕还这么忍不住,苍天啦!” …… 林妙妙像吃了蜜似的,傻笑着进了屋。 抱着枕头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地上有一道影子,顺着影子往上一瞧,惊得枕头都丢了:“表哥?” 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甜蜜的气息,裴琅的眸子微微眯紧,眸光落在她雪颈处清晰可见的吻痕上,连声音都染了一丝冰冷:“昨晚,是和世子在一起吗?” 林妙妙觉得他的眼神很吓人,移开了目光道:“还有王妃,昨天是歇在王妃那边了。” 裴琅敛起一身冷意,轻轻走到她身边,探出手去抚摸她鬓角,她却下意识地朝后一躲,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笑道:“要嫁人了,就不理表哥了?” 林妙妙讪讪一笑,把枕头抱回了怀里:“当然不会啊。” “你和世子的事……我挺替你感到高兴的,虽然做法不太对,不过王府能够接纳你,也算是一个好的结果。” “其实我……”林妙妙想说她不是故意的,两次与景熙都是在彼此根本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可是解释这些又有什么用?她喜欢上那个男人了,也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了,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感到后悔。 裴浪虽无责问她的意思,可她真的不解释了,他又有些失落。 “累了吧?要不要睡会儿?”他温柔地问。 林妙妙点头:“好像是有些困了。” “等等,吃点东西再睡。”裴琅问一旁的秋月道:“小厨房做的酸枣糕好了没?” “奴婢去瞧瞧。”秋月去了小厨房,傅望舒也在,她给傅望舒行了一礼,傅望舒笑道:“是给妙妙拿酸枣糕的吧?正好,凉透了。” 秋月端着酸枣糕回了林妙妙闺房。 林妙妙摸摸肚子:“刚吃了好多,不是很饿。” 裴琅拿起一块,喂到她唇边:“特地吩咐小厨房为你做的,好歹尝一口。” 第115章 骤变 林妙妙吃了一小块,裴琅满意地笑了,叮嘱她好生歇息,径自离开了房间。 林妙妙原本就睡眠极好,而今又怀了身孕,更是一沾枕头便“不省人事”了,只是这次,她没睡多久,便觉得肚子微微抽了一下,她惊得睁开了眼。 “景熙。” 下意识地,她喊了那个名字。 秋月在外间刺绣,听到动静,打了帘子进来,撩开帷帐道:“小姐您叫奴婢了吗?” 林妙妙微微喘气,按住心口道:“没叫你。” 秋月见她神色不大对,关切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林妙妙摸上已经没了任何异样的肚子:“没有。” 秋月又道:“对了,小厨房新做了桂花糕,奴婢拿来给您尝尝?” 刚刚那么一下子,睡意全没了,林妙妙点头道:“也好。” 如今过了普通桂花的花旗,但林府栽种了几株四季桂,每隔两月便有新鲜桂花,林崇最后几年时常牙痛,大夫建议他多食桂花,林妙妙为聊表孝心,自己也学会了做桂花糕,厨娘做的,还不及她。 吃过一块后,林妙妙亲自下厨,做了一笼桂花糕。 “您有了身子,就别折腾了吧?”秋月看得心惊胆战的。 林妙妙微微一笑:“行了,我没那么娇气,给王妃和世子送些去,在王府叨扰一晚,怪不好意思的。” 秋月嗔道:“您又不是外人,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就给王妃和姑爷送去!” “姑爷?”林妙妙瞪了秋月一眼,秋月吐了吐舌头,拧着食盒跑了。 下午,秋月回了,道是景王妃与世子都很是喜欢那盘糕点,分食得干干净净:“……世子还说,晚些时候过府来看您。” 林妙妙眼珠动了动,压下心头的欣喜道:“知道了,我再去摘点桂花。” 二人去了小花园,林妙妙站在桂树下,一朵一朵地摘着。 秋月轻声劝道:“让奴婢来吧,小姐,等下姑爷看到了,该怪罪奴婢没好生伺候您了。” 林妙妙把摘好的桂花放进篮子,瞪她道:“去了一趟王府就成他的人了是不是?谁许你叫他姑爷了?我说要嫁给他了吗?庚帖都没合完呢!” “不嫁呀?”秋月古灵精怪地瞟了瞟她肚子,“这里可一天天大起来了哦。” 林妙妙微微红了脸:“那也不嫁!” “不嫁什么?”景熙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秋月识趣地退下。 景熙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拥住她,下颚搁在她柔软的肩上,大掌抚摸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还听话吗?有没有闹你?” 林妙妙微红着脸摇头。 景熙香了香她小脸,戏谑道:“刚刚某人说不想嫁我?要不这亲事……算了?” “哪有?”林妙妙转过身,幽幽地瞪着他,“耍完流氓就赖账是不是?” 景熙低低一笑,咬着她耳朵道:“到底谁耍流氓?那晚我明明是下面那个。” 林妙妙炸毛了:“也有可能是你在上面那晚!” 景熙笑了。 林妙妙拿眼瞪他:“不许笑。” 他挑眉:“偏要笑。” 林妙妙咬唇,踮起脚尖,堵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景熙就势搂紧她纤细的腰肢,努力加深了彼此的亲吻。 不远处的假山后,裴琅的面色暗沉如墨,看着吻得难舍难分的二人,眸子里燃气两团嫉妒的火苗。这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人,自己都还没舍得一亲芳泽,就被别的男人采撷了,如何甘心?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林妙妙与景熙摘了桂花回风棠院,本要再去给景熙做一次桂花糕,却被景熙拉进了房里,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好了,挺个肚子在厨房打转,像话吗? 虽然肚子还不显。 二人在屋里下了会棋,傅望舒大概是知道景熙不待见自己了,晚饭很识趣地没到林妙妙房里来。 吃过饭,景熙回府,叮嘱林妙妙别乱跑,庚帖已经合过了,这几日正加紧地准备聘礼,很快就要上门提亲了。 林妙妙乖乖地应下,从今天起,算是彻底体会到待字闺中是什么感觉了,有点急切呢。 回房后,林妙妙洗了个澡便沉沉地睡了,她做了个美梦,梦到宝宝出生了,景熙很喜欢他。 睡到半夜,她被一阵疼痛惊醒了。 “秋月!秋月!” 秋月披上外衣,打了帘子进来:“小姐,您怎么了?” 林妙妙捂住绞痛的肚子:“我……我肚子好疼!” “肚、肚子疼?天啦!”秋月捂住嘴,把惊呼声咽进了喉咙,“您先躺好,我这就去请大夫!” 秋月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林妙妙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双手死死地揪住被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了下来。 天际,忽而闪过一道白光,将漆黑的夜色照得宛若白昼般明亮,一瞬后,又是一片诡异的黑暗。 雷声响了。 林妙妙捂住肚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剥离,她眼泪都吓了出来:“不要……不要……” 裴琅站在门外,闪电将他清隽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他拳头紧紧地捏着,声线有一丝颤抖:“怎么会这样?噬魂草有这种副作用吗?” 傅望舒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呢,我又没吃过。” 裴琅倏地转身,掐住了她喉咙,一道惊雷响在天际,压不下林妙妙难受的声音,他的大掌慢慢收紧:“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是不是?!” 傅望舒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颤抖着身子,冷笑:“现在开始怀疑我了?给我药的时候,没想过我会趁机堕了她的胎吗?” “果真是你!”裴琅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傅望舒被打得半边脸高高肿起,唇角溢出血丝,她随手擦掉,笑了笑,说道:“你可真是好笑,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嫉妒她,你其实,都算准了吧?算准了我会趁机堕掉她的胎,你不过是借我的手,做了你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罢了。无所谓,谁让我喜欢你?做你的刽子手,我乐意。” “傅望舒!”裴琅咆哮。 傅望舒讥讽一笑:“坏人我做尽了,到你出场的时候了,去做你的英雄吧。”言罢,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转角处,又突然踱了回来,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有一颗固胎丸,两刻钟内给她服下,或许能保住她的孩子。”说完,意味深长地走了。 裴琅拿着药瓶进了屋。 林妙妙已经疼得浑身脱力了,怔怔地望着裴琅。 裴琅将她半抱到怀里,打开了瓷瓶,将药丸倒在手上。 林妙妙的喉间发出了一道艰难的声音:“景熙。” 裴琅的手顿住了。 她抓住裴琅的手,哭着道:“……肚子好疼……景熙……是不是宝宝要出事了……景熙……” 裴琅捏碎了掌心的药。 第116章 陌路 破晓时分,一束金灿灿的光自天际耀来,透过窗棱子的缝隙,缓缓爬上林妙妙的帷帐。 林妙妙翻了个身,素手不经意地拨开了帷帐,晨光便落在了她睫羽上,刺得她拿被子捂住了脑袋。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拉下被子,对外唤道:“秋月!秋月!什么时辰了?” 进来的是一个眼生的丫鬟,那丫鬟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模样平平,看上去木讷而老实,她将帐幔挂起,轻声对林妙妙道:“秋月姐姐回老家了,奴婢是新来的,叫秋棠。” “哦,秋棠。”林妙妙眨了眨眼,就要自己坐起来,却不知怎的,浑身乏得厉害。 “奴婢来吧。”秋棠将林妙妙扶起来。 林妙妙掀开上衣,看向自己白嫩嫩的小肚皮。 “三小姐,您看什么呢?”秋棠问。 是呀,她在看什么呢?自己肚子有什么好看的?可就是想看。 看完,又摸了摸,心头涌上一丝奇怪的感觉。 “三小姐,奴婢伺候您穿衣。”秋棠轻言细语地说。 习惯了咋咋呼呼的秋月,再由这么温柔的人服侍,林妙妙反而不自在:“秋月几时回来?” 秋棠低下头:“秋月姐姐回家成亲了,说不定以后都留在那边了。” 林妙妙皱起了小眉头:“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真是过分,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与我知会一声,好歹我也给置点嫁妆。” 秋棠不敢再接话,伺候林妙妙穿衣洗漱。 收拾整齐后,林妙妙纳闷地揉了揉脖子,她到底怎么了?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来。 不多时,傅望舒与裴琅进屋陪她用早膳,二人的面上没有丝毫异样,笑着与她坐下。 傅望舒看着不停皱眉的她,语气轻柔地问:“怎么了,妙妙?” 林妙妙困惑道:“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有点虚弱的感觉。” 傅望舒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裴琅,裴琅面色如常,傅望舒笑道:“一定是没睡好,我有时候也这样,一整晚不停地做梦,怎么都睡不踏实,但第二天醒来又不记得自己梦到过什么,只觉身心疲倦。” 林妙妙仔细想了想,脑海里有画面闪过,却太快,没有捕捉到,她皱了皱小眉头:“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喝汤吧。”傅望舒将一盅人参鸡汤放倒了林妙妙手边。 林妙妙闻到令人大快朵颐的肉香,不争气地吸了吸口水:“那我先吃啦!” “嗯。”傅望舒微笑。 林妙妙喝了一口汤,发现裴琅在打量她,问道:“表哥,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 裴琅讪讪说道:“没什么,你好像……又长大了。” “那当然,女大十八变,我一天一个样!”林妙妙说着,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表哥,画舫订好了没?” 裴琅看着她:“画、舫?” “是啊,不说中秋节要到湖上去赏月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在外头过过夜呢!真期待!”林妙妙笑容可掬地说。 裴琅与傅望舒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眸子里看到了一股震惊。 “表哥,你干嘛不说话?你忘记订画舫了吗?”林妙妙眨巴着眸子望向裴琅,丫鬟端了面条进来,冷风吹在身上,她摸了摸胳膊,“今年的秋天怎么这么冷?”目光从帘幕的缝隙望出去,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大吃一惊,“哦!下雪了!天啦!才中秋怎么就下雪了?” 傅望舒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黄历上,腊月初三,距离林妙妙昏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而她的记忆,停留在中秋之前。 傅望舒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裴琅看上去很是满意。 …… 早饭过后,林妙妙到院子里散步,院子里多少不少新面孔,气氛也怪严肃的,那些曾经见了她就嬉皮笑脸的丫鬟,都只远远地行了个礼便各忙各的去了。 她不明白大家都是怎么了,裴琅与她说了昏迷的事:“……你摔了一跤,忘记了吗?现在已经腊月了,你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老太太很生气,把那些伺候得不好的人统统发落了,这些都是她老人家重新挑选的。” “这样吗?”林妙妙按了按心口,总感觉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对了,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她指向外院的几名身材魁梧的小厮。 裴琅道:“是老太太怕你又摔到磕到,没人发现,特地请回来的护院。”他当然不会告诉林妙妙,那些都是皇室派来的暗卫。 林妙妙似有顿悟:“啊,习武之人。” 裴琅一笑:“是的,以后你出门,他们也会近身保护你。” “这样啊。”林妙妙眨了眨眼,走出风棠院,在小花园里溜达了起来,府里一下子多了好多护院,个个人高马大,林妙妙好奇地东张西望,在梅园门口,看到了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那男人有张倾国倾城的脸,长身玉立,气质冰冷,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扯了扯裴琅袖子:“表哥,那是谁?为什么那么看着我?我欺负他了吗?” 裴琅淡淡扫了对方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快意,说道:“他是来林府提亲的。” “提亲?谁呀?”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两个妹妹又还小,唯一适龄的只剩她,林妙妙指向自己,“不会是我吧?” “就是你。”裴琅毫不避讳地说。 林妙妙歪了外脑袋:“他谁呀?” 裴琅犹豫了一下,道:“景王府世子。” 林妙妙眸子一瞪:“那个小傻子?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提亲?” 裴琅就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傻吧,满嘴胡话的,说什么你和他早有肌肤之亲,还怀了身孕,不把你嫁给他都不行。” 林妙妙原本还觉得这小傻子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一听他竟污蔑她清白,登时炸了毛:“谁和他肌肤之亲?!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几时与他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事?”她摸上肚子,“我才没怀孕!” 裴琅淡笑:“他脑子不清楚,表妹不与他一般见识便是,不值得动气。” 林妙妙恼火地瞪了景熙一眼:“这种乱污人名节的家伙,我才不嫁!” “这个……”裴琅为难地迟疑了一番,“他是王府世子,咱们林家,不好得罪他。” “我去和他说!”林妙妙气呼呼地走向景熙。 景熙见她朝过来了,冰冷的面上泛起一抹欣喜,张开手臂就要去抱她,就见她警惕地止住了步子:“干嘛?想动手动脚啊?” 景熙的手臂僵在半空,受伤地看着她。 林妙妙的心口微微地抽了一下,真奇怪,她好像有点心疼这个傻子。 不能这样。 “你别向我提亲了,我不会嫁给一个傻子的。”她低声说。 景熙的眸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呼吸一阵刺痛:“林妙妙,你……” 林妙妙捂住了肚子:“你往哪儿看?” 景熙死死地盯着那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孩子呢?” 林妙妙侧身,用肩膀挡住他目光:“什么孩子?我才没怀孕!你不要太过分了!” 景熙捏紧了拳头,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你把它拿掉了?” 跟一个傻子,能讲通什么道理?林妙妙清了清嗓子:“是啊,拿掉了!” “为什么?”他颤声问。 林妙妙就道:“为什么?当然是不想和你生孩子,不想嫁给你了!” 那么想嫁给她的人,那么期待腹中小生命的人,突然之间把一切都抛弃了,怎么可能? “林妙妙,你忘了是不是?把我们之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林妙妙发现这小傻子竟然连眼眶都红了,心里莫名的难受,她不敢再待下去,转身,飞奔回了风棠院。 那小傻子悲恸而委屈的神色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捂住心口,真难受! 秋棠递上茶水:“三小姐,请喝茶。” 林妙妙接过茶杯,手在发抖,茶杯掉到了地上,她揉了揉心口,问道:“秋棠,我以前认识景世子吗?” 秋棠垂眸:“不认识,不过据说小姐和他在街上碰到过,好像那一次,他看上小姐了。” “才碰到一次,就说和我有关系,这人,真是脑子病得不轻吧?”嘴里这么嘀咕,心中却始终觉得不踏实,又提起裙裾,去了知辉院,“祖母!景世子来提亲了!我认识他吗?为什么我看着他,心里会难受?” 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一道水光,拍了拍孙女儿的手:“你不认识他,你只是心地太善良了,总是怜悯弱小。” 祖母这么疼她,一定不会骗她的,她是真的不认识景熙,她难受,只是因为同情他是个傻子。 林妙妙喘息着离开了知辉院。 老太太拉开抽屉,取出那道皇室手谕,老泪纵横。 …… 景熙又上门提亲了,闹得满城风雨,全京城都知道了林妙妙是景王府看上的人,偏林妙妙不知好歹,一次次地拒绝。 阳春三月,官府的人登门造访,竟是皇帝选秀,林妙妙赫然在册。 “完了完了,一定是那傻子捣的鬼,强娶不成,就想把我弄进宫!我进宫后,被指给谁,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林妙妙在屋子里苦恼地踱起了步子。 “表妹,你愿意嫁给我吗?”裴琅道:“你嫁了人,就不用入宫了。” “可是……可是……”林妙妙犹豫,表哥虽然对她很好,但一直以来,她只当他是亲哥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就算忘记了景熙,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吗?裴琅的心头掠过一丝失落:“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娶你,只是权宜之计,你若不喜欢,我不会碰你的。” “我……”林妙妙抿了抿唇,“景王府势力这么大,你娶我,会得罪他们的,你会死得很难看。” 裴琅耐心劝道:“我们可以到一个景王府管不着的地方,我知道二皇子被封了临江王,他是皇子中最有势力的,我们可以去他的封地。” 林妙妙蹙眉:“可是……” “不要犹豫了,再不快些下决定,就迟了。” “我不想离开京城。” “为什么?” “不知道。”林妙妙揪住衣襟,茫然无措道:“就是不想离开。” …… 林妙妙最终还是离开了,老太太含泪送别了她,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林妙妙不明白祖母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三人坐上一辆宽敞的马车,驶出了京城。 路过一座山头时,林妙妙下意识地叫出了它的名字:“白云山。” 裴琅与傅望舒俱是一惊,她记起什么了吗? 林妙妙古怪地眨了眨眼:“我去过白云山吗?感觉和谁去过呢,还约定了看日出……是小时候的事吗?”说着,指向那条蜿蜒的坡路,“表哥你背过我吗?在那个地方。” 裴琅眸光一动:“没有。” “日出的时候,叫你。” “上来。” “等天气好了,再带你过来。” “心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时候,身体会给出最诚实的答案,林妙妙,你喜欢我。” 这是谁的声音? 她喜欢谁? “咝——”她倒抽一口凉气。 傅望舒扶住她胳膊,看着苍白的脸,焦急地问:“妙妙你怎么了?” 明明没有哭,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她捂住心口:“傅姐姐,我这里疼。” …… 寂冷的正院,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景熙不知是第几次被暗卫打趴下,又第几次站起来。 景王妃冷冽地说道:“我警告你,我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也不会许你走出王府半步!反正你去了也是死,死在敌人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好歹我生养你一场,权当你还给我好了!” 景熙不说话,迈着沉重朝门口走去,暗卫拦住他,他挥拳迎上,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被暗卫一拳撂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又爬了起来。 景王妃咬牙道:“现在的你,是打得赢二皇子,还是斗得过皇帝?别忘了你弟弟妹妹是怎么出事的?也别忘了母妃是怎么一辈子没了生养的!你现在冲出去,就是个死!他们都等着呢,等着把你诱出京城,等着把你当成刺客杀了!” “我不会把顾家的暗卫借给你,我不会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毁了十几年的蛰伏。” “一个把我儿子忘得干干净净的女人,我凭什么留住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林妙妙,你回来啊…… 景熙脱力地躺在满是血水的地上,望着澄碧的天空,眼泪冲出眼角,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第117章 擦身 寒风呼啸。 景熙背靠着大树席地而坐,一手握住宝剑,眼眸微闭,眉心微蹙,一旁的骏马打了个呼呼,他一个激灵,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 看了一眼周围暗沉的天色,目光定焦在不远处一簇徐徐跳动的火苗上,冷汗淌了下来。 赵总管拿了一个装着烈酒的水囊,拔掉了瓶塞递给他道:“爷,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话音刚落,瞥见他额角豆大的汗珠,心中就是一惊,快入冬的天儿了,夜里冷得跟下刀子似的,自家主子怎么反倒发起汗了?是冷汗吗? “爷,您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景熙接过水囊,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没事。” 赵总管扫了一眼憔悴不堪的主子,那眼底的红血丝实在让人心疼:“您去帐篷里睡一会儿吧,都七天没歇息了,再这么下去,铁打的都熬不住。” 景熙没动,目光炯炯地盯着火苗。 “您是……又想起之前的事了吗?”赵总管小心翼翼地问,他说的之前,自然不是多少日子以前,而是遥远的上辈子。他本是景王心腹,后被景王妃所用,决定效忠王妃,但世子五岁那年得过天花之后,突然将他要到身边,与说了一个漫长而又可怕的“梦境”,他起先是不信的,但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应验了,到最后,他对世子就格外不同了。 景熙神色复杂地凝了凝眸:“我又梦到她走的那一日,我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我叫她回来,她听不见。” 他讲得云淡风轻,仿佛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赵总管看着他长大的,为了强大起来主子爷究竟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罪,没人比他更清楚,同时他也明白,主子爷从不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他甚至很少回忆自己的伤疤,能说出来,就说明其实已经疼得受不住了。 赵总管是阉人,一声无子,景熙于他而言,是主子,也是孩子,景熙难过,他也不好受。他叹了口气,安慰道:“会找到林小姐的,您前世,不也找到她了吗?” “用了十年才找到。”他说。 那是一个怎样的十年?赵总管简直不敢想,这一世筹谋了十七年都离定大局几步之遥,上一世是怎样逼自己,才只用十年就颠覆了整个皇朝? 受了很多伤吧。 赵总管的眼底闪动起一丝水光:“这一次,不会那么久了。您毕竟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世子了,如今您振臂一挥,整个江山都会风雨飘摇,他们逃不出您的手掌心的。” “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她究竟怎么样了? 裴琅会不会已经对她做了什么? 景熙捏着水囊的指节隐隐泛出了白色。 …… 黑漆漆的马车内,林妙妙睁大了一双泪眼,想到梦中近乎真实的一切,忍不住浑身颤抖。 “你是谁?” “不记得朕了,是吗?林妙妙。” 真相竟是这样。 难怪入宫后百般刁难她,却又舍不得真正地伤害她。 “三爷常说,早知三奶奶去的那样早,他便不做生意了,整日陪着她……但这些,三奶奶都是不知道的。走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痛苦,留下来的,却万劫不复。如果三小姐遇到了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会的。” 会什么?会珍惜,还是会让景熙万劫不复? 林妙妙捂住嘴,泪流满面。 裴琅听到压抑了哭声,撩了帘子进来,一边掌灯,一边道:“你醒了?” 林妙妙哭声戛然而止,冷冷地看向裴琅,这真的是自己敬重了这么多年的表哥吗?与傅望舒纠缠不清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她?她和景熙究竟做错了什么?那个无辜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她愧疚自己不能尽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待他妾室如同姐妹,将他儿女视如己出,到头来,他让她做了十几年的瞎子。 “表妹,你怎么了?这样看着我?”裴琅被林妙妙那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打鼓,看到她满脸泪水后更是生出了一丝心虚,“表妹你哭了?是……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应该不舒服吗? 林妙妙困惑地眨了眨眼,小手摸上肚子,垂眸,说道:“头,突然很疼。” “除了头疼,还有别的不舒服吗?昨天是……几号,你还记不记得?”他定定地看着她问,眼神里,闪动着一丝期待。 这对话,怎么和梦里的那么相似?林妙妙意识到了什么,试探地捂住自己额头,一脸迷惘地问:“你是谁?” 裴琅一怔,眸子里掠过一丝飘忽之色,尽管转瞬即逝,却足够让一直在观察他的林妙妙捕捉到,林妙妙想,她是猜对了,和前世一样,他给她服了噬魂草,只是他大概做梦都没料到,她不仅没忘,反而连前世那些遗失的记忆一并找了回来。 “妙妙,你不记得我了?”裴琅喜忧参半地问,喜的是,她忘记景熙了,忧的是,连他也给忘了。 林妙妙摇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裴琅担忧地问。 林妙妙再次摇头。 裴琅抽了口凉气!怀疑是不是自己把药量给下重了,乃至于她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定了定神,他扶住林妙妙的胳膊。 林妙妙惊得拿枕头打开了他的手:“别、别过来,我不认识你。” 裴琅怔愣了一瞬,随即温柔地说道:“别怕,我是你表哥。” “表、哥?”林妙妙环视了一下四周,“我们是要去哪里?” 裴琅的神色顿了顿,温柔地说道:“去附近的镇上游玩。” “就你和我吗?” “嗯。”裴琅点点头,恐林妙妙不信,又解释道:“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上哪儿都是我……” 不等他说完,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他挑开帘幕的缝隙望了望,对林妙妙说道:“你先待在车里不要出来,也别出声。” 林妙妙乖乖地点头。 裴琅觉得林妙妙答应得太快了,竟是连句为什么都没问,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顾不得这些,给林妙妙盖上被子后,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来者一共五人,穿着官差的服饰,为首的拿出一张男子画像,对比着裴琅瞧了瞧,画像上是裴琅本人,却是白白净净的模样,裴琅留了胡子,又把头发披散了下来,与画像上的便不怎么神似了,加上他表情坦荡,一丝心虚都无,更让人觉得那相似的几分都变得不再相似了。 官差皱眉:“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裴琅面色如此道:“没有。” “这个呢?”官差又拿出了另一幅画像,是林妙妙的。 裴琅摇头:“也没有。” “没有?”官差似是不信,看向马车道:“车里是谁?” 裴琅拱了拱手:“舍弟。” 官差骑着马踱到马车旁,伸出手去挑开帘子,裴琅倒是不怕,林妙妙本身是男子打扮,面上又点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痣,官差会认出来才怪了。 官差挑开了帘子,咦了一声:“没人啦!” 没人?怎么会? 裴琅三两步迈过去,扯开帘子一看,林妙妙果真不见了! …… 林妙妙在夜色中飞快地奔跑,马车后有一块方便上货的活板,推开它,她就是从那儿溜走的,感谢这一身男子装扮,比女人的裙子方便太多。 她不知道来的是谁,也许是景熙派来的,也许是皇帝派来的,不论怎样,她都不能再信任任何一个人了,她只要景熙,她只信景熙。 “景熙……景熙……” 她一边跑,一边小声喊着他名字,怕被裴琅听到,都不敢放大声音。 深秋的风,极冷,吹在脸上,犹如刀子在割,她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没穿棉衣,瑟缩在寒风中,牙齿都在打颤。 很快,她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夜色太黑,她根本看不清周围环境,无从辨别每条路到底是通往哪里,可是不能犹豫了,再犹豫,裴琅就追上来了。 马蹄声,渐渐迫近,前方有,后方也有,后方的不用说也知道是裴琅的,前方呢……前方又是谁的? 来不及了。 林妙妙咬牙,闪进了左边没有马蹄声传来的路。 她跑进一片树林。 几乎是同一时刻,景熙的马从右边的路上驰骋而来。 擦身而过。 第118章 相遇 景熙的心头有异样闪过,他勒紧了缰绳,朝那让他感觉异样的地方望去,却只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树林,他定定神,犹豫片刻,调转方向,朝树林走去。 就在这时,那群与裴琅打了照面的官兵策马奔了过来,很显然,他们认出了马鞍上的景王府徽记,只是一时间,没认出景熙本人。 这也怪不得他们,景熙七日未曾剃须,胡子长了出来,整个人都多了一股难言的沧桑与凌厉。 “阁下是……”为首的官差拱了拱手,眸光在景熙身上扫了一个来回,触碰到景熙冷冽如刀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阵咯噔,赶紧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属下叩见景世子!” 其余四人也纷纷下马行礼:“叩见景世子!” 景熙淡淡地道:“可有发现?” 为首的官差站起身道:“回世子的话,没找到林姑娘与裴琅,倒是碰上一个很奇怪的男人。” “怎么奇怪了?”景熙问。 这官差一开始并不觉着多怪,是眼下见了世子脸上的胡茬,与平日判若两人,才想起刚刚那人似乎也是这么一个情况,要说那人与画像完全不同,又不尽然,只是神色太坦荡了,让人不由地忽略那一两分神似了。官差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忙亡羊补牢地说道:“刚刚那个男人,不知是不是裴琅。” “他人呢?” “他弟弟从马车后边跑了,他追弟弟去了……” 弟弟?如果那人真是裴琅的话,裴琅可没什么弟弟。景熙凝眸:“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边。”官差指了指东南方的一条小路。 这里的路都是迂回曲折的,条条想通,不定会通到哪儿。 景熙不再多言,策马往裴琅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 却说林妙妙跑进林子后,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路也辨不准方向,又冷又怕,慌不择路,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里,听到潺潺的水声,跑过去一瞧,吓得心肝儿都险些炸裂! 悬崖…… 脚边的小石子儿被她踩落,滚了下去,她却觉得自己也跟着滚下去了一样,双腿都软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胳膊。 她惊得大叫:“啊——” 那只胳膊扣住她,将她拽回了安全的路面,她抬眼一看,却不比看到悬崖好上多少:“表……表哥?” 裴琅双目如炬地看着她:“认得我的是吗?没有失忆。” 林妙妙的眸光就是一颤! 裴琅咬牙,压下心底翻滚的怒火,隐忍地说道:“都学会骗人了,林妙妙,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林妙妙想挣开他的手,奈何他抓得死死的,她怎么都挣不开,又气又惧地看着他道:“你把我从林家拐出来,还给我下药,你才是骗子!” 裴琅怔了一下:“还真是……怎么会……” 林妙妙冷冷地看着他道:“很奇怪噬魂草对我没用是吗?人在做天在看,现在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裴琅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漆黑的夜色都遮不住一闪而过的狰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林家!忘了他不好吗?明知这么下去会令整个林家万劫不复,还要和他在一起吗?你为什么要拉着那么多人给你陪葬?就为了你自己的那点男女私情?!” 林妙妙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两秒:“你真为林家着想,就不会一声不吭地把我拐走?你知道我祖母都多大年纪了吗?我突然不见了她老人家万一急出个好歹来……别说这些你都没考虑过!还有我娘、我爹,他们都把我当命根子,他们会不会急疯?” 裴琅被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妙妙失望地说道:“你想保全的是林家没错,却不是林家的人,我亲人死活不重要,财产都在就好。” 裴琅牙关一咬:“妙妙!” 林妙妙使出全力拂开了他的手:“上辈子这样,这辈子还这样,我不想再被你当傻子了!” “什么上辈子这辈子?妙妙你是不是病糊涂了?都说起胡话了,来,表哥带你去看大夫。”裴琅朝林妙妙伸出了手。 林妙妙拔腿就跑! 裴琅如何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几步上前抓住了她。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裴琅心中一惊,余光捕捉到一旁掩映在乱草后的小山洞,将林妙妙拽了进去。 马蹄声渐渐近了,透过斑驳的草丛与枯枝,林妙妙看到了骏马上的身影,直觉告诉她,这是景熙。 “景熙……唔……” 林妙妙刚一开口,被裴琅死死地捂住了嘴。 景熙驰骋的速度很快,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走远,出乎意料的是,景熙在路过洞口时却突然放缓了速度。 像是……发现了什么。 裴琅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林妙妙激动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景熙,看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景熙却没看过来,只是望了望天边的夜色,而后一鞭子打在马上,飞快地奔离了原地。 林妙妙的心跌进了谷底。 裴琅长长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那马又奔了回来。 这一次,景熙翻身下马,缓缓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眼看着躲不掉了,裴琅拉着林妙妙,拨开杂草跑出了山洞,他自知不是景熙对手,扣住林妙妙走向了悬崖边:“别过来,否则我就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林妙妙望着那个熟悉的人儿,一眼,恍如隔世。 景熙镇定地看了看林妙妙,轻声道:“别怕。” “嗯。”林妙妙含泪点头,看着他满脸的沧桑与狼狈,早就心疼得忘记害怕了,“我不怕。” 裴琅被二人默契得眼中只有彼此的样子刺激到了,扣着林妙妙往悬崖边挪了一步:“我数三声,赶紧离开,把马留下。” 景熙一眼扫去,不过是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却叫裴琅如同被巨石给压了一把,连膝盖都不禁弯了一分。景熙淡淡说道:“我数三声,你赶紧离开,把人留下。” “现在貌似我比较占优势。”裴琅看了看被扣在怀里的林妙妙。 景熙冷道:“现在放了她,我抓到你,你只是个死,敢动她,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还真是狂妄啊,裴琅以为他会说,放了林妙妙,我饶你不死,谁料是这样!景熙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要杀一个不会武功的状元,不是易如反掌吗?自己如何逃得过? 但如果不放林妙妙,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呢? 裴琅的心里突然开始发毛了…… 一发毛,腿软了一下,朝后一跌,林妙妙在他怀里,被他的力道弄得也往后一跌,裴琅刚刚稳住身形,就被林妙妙撞了一下,身后就是悬崖,要摔死了吗? 电光石火间,他侧身一让,抱住了崖边的一截树枝。 林妙妙没了拦住自己的东西,朝悬崖边跌了下去。 景熙飞身一扑,凌空抱住了林妙妙,一个翻转,将自己垫在下面,坠入了溪流。 第119章 苏醒 林妙妙是被一阵吧唧吧唧的吸允声吵醒的,睁开眼就发现浑身酸痛,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一点力气,扶了扶发晕的脑袋,看向破旧得已经褪了色的房梁,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吧唧吧唧。 那阵把她吵醒的声音又来了。 她顺声望去,就见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瘦巴巴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看上去五岁左右,穿着浆洗得发黄的青色大棉袄,棉袄明显不合尺寸,将他整个人罩住,肩线垮在胳膊上,他小手从折叠了几圈的袖子里探出来,食指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吸允。 小男孩儿有爽黑亮的眼睛,眼珠子和那黑葡萄似的,忽闪忽闪间,格外漂亮。 就是这吸手指的动作…… 不对,她想他动作做什么?不该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个孩子吗?还有,景熙去哪儿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坠崖的时候,他和自己一起坠下来了,跌进了河里,后面的事她便不记得了,再睁眼就是方才。 林妙妙定了定神,问那吸着手指,傻乎乎地看着她的小男孩儿道:“小弟弟,我问你……” “奶奶!她醒了!”小男孩儿忽然松开手指,朝门外嚎了一嗓子。 林妙妙:“……” 这孩子的反应速度还真是……一言难尽! 不多时,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婆婆应声走了进来,她头发全都白了,脸上皱纹也很深,但步伐矫健,看得出十分硬朗。 她把小男孩儿重新放进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再吃手指,就把它剁了!” 小男孩儿做了个鬼脸,跑出去了。 老婆婆看向已经苏醒的林妙妙,慈眉善目道:“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说着,摸了摸林妙妙额头,“嗯,不烫了。” 林妙妙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粗糙的手,那茧子与咧开的口子简直磨得她头皮都红了,但林妙妙觉得很温暖,眨了眨眼,小声地问她:“婆婆,是您救了我吗?” 老婆婆放下手来,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看着她额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手太糙了,都把你摸红了,疼不疼?” “不疼。”林妙妙摇头。 老婆婆心道这绝对是个城里人,皮肤嫩得跟什么似的,还长得这样好看,连村里的桃香都比不上半分。 “婆婆。”林妙妙又唤了她一声。 老婆婆回神,笑了笑,说道:“你刚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您,是不是您救了我?”林妙妙耐心说道。 老婆婆就道:“是啊,你都昏迷好几天了呢,给你请大夫,都花了不少钱!” 林妙妙赶忙道:“我会把钱还给您的。” 老婆婆一笑:“和你说笑的,我老伴儿就是郎中,不花钱。” 这老婆婆还挺幽默,林妙妙笑了笑,道了声谢,又问:“婆婆,您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老婆婆道:“哦,那个和你一起的?他就在隔壁呢!” 林妙妙立马掀开了被子,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朝房门口走去,可到底昏迷多日,体虚羸弱,才走了两步边一个踉跄扑在了桌上。 老婆婆赶忙扶住她道:“哎哟,人在屋里呢,你急什么?快先把鞋穿了,喝碗红糖小米粥再过去!” 林妙妙哪里等得及?只先把鞋子穿了:“我不饿,等下再吃!” “哎,你这孩子!”老婆婆追出去,“不是那边儿,是这边儿!”跨过门槛时,看到自己孙子又在吃手指,拔了出来,喝道:“再吃让你爷爷揍你!” 小男孩儿不吃了,委屈地瘪了瘪嘴儿。 林妙妙进了隔壁的屋子,那间屋子,比她住的更简陋三分,除了一张竹床,一条板凳,一个放东西的小桌子便再无其余家具了,景熙就躺在那张铺了厚实褥子的竹床上,胡须又长出来不少,遮蔽了冠玉般的美貌,那挺直的鼻梁、浓长的睫羽,却依旧比女子的更动人三分。只是肤色苍白,唇瓣因缺失水分而微微开裂,看得林妙妙一阵心疼。 最心疼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头上缠着的素白纱布。 “他怎么了?”林妙妙哽咽着问向追进来的老婆婆。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好像是撞到头了,发现你俩的时候,你被他抱在怀里,没受什么伤,他脑袋后边一个大血窟窿,不知搁哪儿撞的。人都已经晕了,还知道护着你……姑娘,这是你爹吧?!” 这男子留了胡子,有些长年纪,但其实也不像三十多岁,倒像二十几,如果真是二十几,就不大可能是父女,只不过这姑娘太小了,跟个娃娃似的,如果不是父女,能抱在一块儿的就是夫妻。但比起夫妻,她情愿相信是父女,“你爹挺年轻的。” 林妙妙原本被景熙的样子弄得心疼得哭了,乍一听到老婆婆最后一句话,喉咙梗住了,正想说不是,外边响起了喧哗声。 老婆婆眉头皱了一下:“那群家伙又来了。” “谁呀,婆婆?”林妙妙下意识地问。 老婆婆拿手摸了摸景熙的脖子:“也退烧了。”接着方才的话道:“官差,前些日子去隔壁村儿,也是挨家挨户地查,今儿就到咱们村儿了。” 林妙妙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们……查什么?” “好像一对犯了事的小俩口,男的,二十二三,女的……”老婆婆将林妙妙打量了一番,“据说和你差不多,十三四岁。” 这分明是景熙与她的年龄,该不会找的就是他俩吧?当然,也可能是找裴琅与她。不管是哪一种,都有些分不清敌友。如果是景王府的人倒还罢了,万一是裴琅的人,或者皇帝的人,景熙还昏迷着,他俩岂不是惨了? “婆婆,冒昧问一句,这是哪儿啊?”她试探地问。 老婆婆道:“你连是哪儿都不知道吗?临江城啊!” 临江城,天啦,他们居然飘了几百里!临江城是二皇子的封地,二皇子获罪后,封地的管辖权被皇帝收回,也就是说,如今的临江是皇帝的。景王府的人想找们,肯定是暗访,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应该是皇帝的人了。 林妙妙握住了景熙的手,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慌,对老婆婆笑道:“是不是男的挺俊,女的挺漂亮?京城口音?”她说话间,将京城口音换成了临江口音,前世在临江城生活了十年,自然会讲临江话。 老婆婆耳朵不如年轻人,又没刻意去注意口音,三两句,倒也没听出差别,闻言,惊讶地道:“你见过?” 林妙妙操起一口地道的临江口音道:“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两个人,在哪儿见过呢……哎呀,我想不起来了。要不,等我爹醒了,问问他?他记性比我好。” “也好。”老婆婆点头。 “婆婆,您能不能先别告诉那些官差,我怕他们把我爹抓去审问,那就麻烦了。” 这点道理,老婆婆还是明白的,拍拍她的手道:“放心吧,我就和他们说,我没见过。不过,你们父女是怎么掉到河里的?” “啊,这个嘛……”林妙妙的眼神闪了闪,为难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但是半路,遇上劫匪,与我娘还有弟弟失散了,找他们的途中不小心跌落了悬崖。” “一家四口。”老婆婆呢喃。 林妙妙郑重地点头。 “行,那就没事了。”老婆婆对林妙妙道:“你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你先回房歇息,我去把那些官差打发了。” 那些官差自然没这么好打发,听老婆婆说躺在屋子里的一对父女,坚持到屋子里瞅了瞅景熙,景熙满脸胡子,估计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了,何况是对比一张失真的画像?官差又要去看林妙妙,林妙妙战战兢兢侧坐在屋子里。 官差一见如此标致的小美儿,整个眼神都痴迷了。 老婆婆忙将人请了出去,给了点自己腌制的腊肉,把官差打发了。 景熙一直到夜里都没醒来。 林妙妙守在床前,拧了帕子给他擦手。 老婆婆就道:“他摔了脑袋,我老伴儿说,可能会留下病根儿。” 林妙妙的手一顿:“病根儿?什么意思?” “我们村儿啊,以前有个王秀才,读书可厉害了,就是有一年,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成了傻子,到如今四十了,连个媳妇儿都没娶到。”老婆婆叹气。 林妙妙的心口一震,这是说景熙也可能摔成傻子吗? “咝——”床上的人儿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林妙妙眼睛一亮:“你醒了?” “醒了?药,赶紧的!”老婆婆忙到灶房热药。 林妙妙握住了景熙的手,双眸含泪道:“景熙。” 景熙缓缓睁开了眼,看着林妙妙满是泪水的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林妙妙懵了,不会真傻了吧? “这……这是几?”林妙妙伸出手指,见他不说话,又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景熙道:“你是谁?” 林妙妙哇的一声哭了,真摔傻了,傻到把她都给忘了!报应来了,上辈子她忘了他,现在,轮到他不记得她了…… 怎么办,好难受。 景熙看着她六神无主的小熊样,虚弱一笑:“不就是那个成天哭鼻子的傻妙妙?” 第120章 痊愈 林妙妙破涕为笑,刚刚真的吓死她了,她以为景熙不记得她了,只要一想到他生命中再没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心里就刀割一般难受。才一下下,自己就难受成这样,不知前世自己忘记他长达十五年,一直到死,都没能想起二人曾经的过往,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景熙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愧疚得不能自己,微微地闭了闭眼:“我忘记你,就这么难受?” “嗯。”林妙妙哽咽着点头。 景熙道:“啊,那真该忘一下的。” “你这人!”林妙妙拿言瞪他,小手捶了捶他胸口,惹来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林妙妙登时慌了,怎么被他一激就忘记他还是个伤患呢? 景熙握住了林妙妙不知该往哪儿放的手,虚弱地弯了弯唇角,眸光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清晰映着林妙妙狼狈的小脸。 林妙妙自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那丝失而复得的欣喜,林妙妙不知景熙记得前世的事,自然不懂他眼神里的厚重,只觉被他看着,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滚烫。 定了定神,她道:“不问我,有没有被裴琅怎么样?” “不问。”他说。 林妙妙的心口越发滚烫了:“景熙……” 老婆婆端了热乎乎的药汁过来,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以及林妙妙哭得红肿的眼眶,会心一笑:“父女俩感情真好。” 父女?! 景熙一怔。 林妙妙低头不敢看他。 老婆婆笑道:“年轻人,好生养伤,等痊愈了再去找你妻儿,一定能找到的。” 又冒出个妻儿?景熙凉飕飕的眼神射向了林妙妙,林妙妙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得了。 待老婆婆离开后,景熙目光沉沉地扫了扫林妙妙:“我怎么不记得我几时多出个女儿?” 林妙妙嗫嚅道:“婆婆这么说的……” “她说你就认了?我有这么老?”景熙声线冰冷,惊得林妙妙打了个哆嗦,往一旁挪了挪,道:“谁让你大我这么多……” 这是真嫌他老?景熙炸毛了:“林妙妙!” 二人先前还万般旖旎的气氛陡然一转。 林妙妙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讪讪地捏了捏手指道:“虽然是大我很多,但完全看不出来,婆婆她认错是她眼神儿不好……”胡子长成这样,不认成她爹才怪了,心里这样嘀咕,嘴上却道:“我没办法不承认的,官兵在搜查我们,我就撒谎说是一家四口,骗了骗他们。” 提到官兵,景熙放过林妙妙了,让林妙妙把搜查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听到是在找一对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俩口时,几乎立刻确定了他们就是官府的目标。 “我们居然飘到临江了,天啦……”林妙妙感慨。 景熙看了她一眼,道:“不是飘到临江,是原本就在临江。” “你是说……我们出事的地方已经是在临江界内了?”饶是林妙妙在临江生活了十年,却也不是每个角落都一清二楚的,尤其那晚又黑灯瞎火的,她哪里晓得脚下踩的就是临江地界? 景熙嗯了一声,眸子里浮现起意味深长的冷光:“景渊终于坐不住了。” 景渊,二皇子名讳。 林妙妙不明所以地看向眨了眨眼:“二皇子坐不住是什么意思?二皇子不是已经被贬为庶人,还被软禁在府里了吗?” “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景熙淡道。 林妙妙大吃一惊:“假罚呀……” 景熙冷笑。 林妙妙又道:“我一直以为临江被皇帝接管了,这里又是皇帝的地盘了,昨天来找我们的官差一定是奉了皇帝的命呢,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景熙瞧她着急上火的神色,耐心与她解释道:“当年二皇子是因为迫害我林侧妃的胎,并勾结傅望舒害死了我母妃才获罪的,这些,都是皇帝乐见其成的事,说不定也是皇帝默许的,皇帝怎么会真的把二皇子给惩戒了?不过是为了天下一个交代,堵住悠悠众口,才明着罚他,实则是‘软禁’在临江王府保护他。顺便,让他暗中培植势力,假以时日,用来对付景王府。” “天啦,这狗皇帝,真是太阴……”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爆了粗口,林妙妙忙捂住小嘴儿,“对不起。” 景熙稍稍侧目,都敢骂皇帝了,这胆子,倒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他哪里知道,林妙妙恢复了遗失的记忆后,把皇帝与二皇子那两个拆散他们的家伙一并恨上了,恨得死死的。 “然后呢?”林妙妙眨巴着眸子看向景熙,景熙挑眉,她往回挪了挪,拽着景熙的袖子道:“好想知道。” 景熙被她巴巴儿地望着他的眼神逗笑了,说道:“但二皇子毕竟是庶人,朝堂上下那么多大臣的眼睛盯着,民间也那么多百姓瞅着,想拜托罪人的身份,重返京城,做回高高在上的皇子,景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或者,功劳。而有什么比擒拿逆贼更好的功劳呢?” 林妙妙恍然大悟:“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我们是逆贼,二皇子当年是被我们冤枉的,你搜集的那些证据,都是你凭空捏造的,皇帝是想导演这样一出戏,对吗?” 她一口一个“我们”,听得景熙心里软而温暖,抚摸着她柔软的小手道:“嗯,找到你的时候正是临江城的边界,他们就是想把我一路引入临江,进入他们设好的圈套,说不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连龙袍与义军都为我备好了,只等我到了那里,人赃并获。二皇子‘擒获逆贼、击鼓鸣冤’,朝堂与百姓都会对他怜悯与愧疚,他做回皇子便顺理成章了,而我谋逆,景王府也摘不干净,一箭双雕。” 林妙妙听得小心脏一跳一跳的。 景熙两世为人,不知死里逃生多少次,早习惯这些阴谋诡计了。这辈子敌在明我在暗,还能慢慢谋划,上辈子一无所有、横冲直撞,林妙妙又在那伙人手中,那才是真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口上。 他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林妙妙也没利用的价值了,等待林妙妙的将会是什么,他不敢想。 裴琅那个蠢货,自以为投靠二皇子就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殊不知,一旦他死了,林妙妙与裴琅都会成为皇室的刀下亡魂。 死了一了百了,倒是不可怕,怕就怕她那么漂亮的女人,遭受什么非人的凌虐。 所以他要活着,再想死都得活着。 索性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辈子,运筹帷幄的是他,谁再想把她从他身边夺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看了看林妙妙一脸担忧的神色,他淡淡一笑:“怕什么,不是没中他们的计吗?” 林妙妙红着眼圈道:“知道是计,还追来?” 不追来,又让你被拐跑一次?景熙抬手,抹了她冲出眼角的泪:“他们没料到你会半路逃跑,也没料到我追着你没了踪影。现在,他们的计划全乱了。” 林妙妙吸了吸鼻子:“你的意思是我救了你一命吗?” 景熙眉梢一挑:“我的意思是我好人有好报。” 林妙妙噗哧一声笑了,机缘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救她性命,到头来,也是救了他自己。 “药凉了。”林妙妙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了。眼下虽是进了狼窝,但只要他在什么,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入夜时分,郎中回来了,他是十里八乡唯一的郎中,没事的时候呆在家中坐诊,若是有挪不动的病患,他也会亲自上门问诊,今日是刚从一位孕妇家中回来。 他一进门,小男孩儿便不吃手指了,乖乖地坐在板凳上,帮奶奶剥花生。 他给林妙妙与景熙检查了身体,林妙妙问题不大,景熙虽是退烧了,但内伤外伤,元气大损,床都下不来。郎中给他换了外伤药,又配了一副新的草药,让妻子给熬了。 郎中话不苟言笑,话不多,对林妙妙与景熙的关系、来历似乎并不好奇,没过问半句,林妙妙与景熙身上的银两已经在河里冲没了,倒是手腕上一个金镯子健在,林妙妙拔下镯子给了他,当作诊金与谢礼。 他没说什么,收下了。 老婆婆问如何称呼二人,林妙妙胡乱掐了个姓氏,陈。 老婆婆便陈老爷、陈姑娘地叫起来了,只是每每被叫到“陈老爷”时,景熙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我熬了豆子汤,给你爹端去尝尝。”老婆婆递给林妙妙一碗热乎乎的豆子龙骨汤。 景熙休养了十来日,已能勉强下床走动了,只是走不太远,眼下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听了老婆婆的话,唇角微微一勾,意味深长地说道:“乖女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爹爹?” 他咬重了“伺候”二字,林妙妙的脑子里自动浮现起了一个画面:他一边压着她做羞羞人的事,一边让她开口唤他爹爹…… 啊啊啊啊——疯掉了! 第121章 夜色 自从脑海里闪过那个不堪入目的画面后,林妙妙看景熙的眼神就不大对了,总觉得这头禁欲到现在的饿狼,一个忍不住就要把她拆吃入腹,还是翻来覆去狠狠啃噬的那种。毕竟上辈子,他没少干这种事,他要么不来后宫,一来就是把她往死里“折腾”,明明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跟刚开荤的小伙子似的,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二人吃饭是与郎中一家分开的,这日,林妙妙却把饭菜端到房中后,到堂屋和老婆婆他们一起吃了。 夜里,老婆婆把叠好的衣裳给林妙妙送来,林妙妙也只是搁在床头,并没有帮景熙换上的意思。 景熙古怪得看着她:“这又是怎么了?才当了几天女儿就不孝顺了?” 林妙妙一听这称呼就头皮发麻,这家伙要是当爹当上瘾了,以后怎么改过来哟?有些后悔当初给自己刨了个大坑,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他又还病着,还不至于做出那种风流事来。 林妙妙瞪他:“之前是你不能动,我照顾你是应该的,现在你都好了,还叫我给你穿衣裳?” “不是我女儿吗?女儿伺候爹,是应该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可不知为什么,那个“伺候”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一股不正经的意味,林妙妙抱紧双臂,警惕地倒退了两步:“我不会和你做那种事的!你别做梦了!” “哪种事?”景熙淡淡地问。 林妙妙噎了一下,面色涨红地跑开了。 老婆婆在院子里剥花生,郎中出诊了,小男孩儿又不乖了,靠在大树下,一边发呆一边吸着手指,林妙妙心道,允之小时候也爱吃手指,不过两岁之后便不怎么吃了,这小豆丁都五岁了吧,还成天咬啊咬的,是不是饿? 老婆婆说道:“他从小就那样,吃饱了也吃手,我管他没用,他只怕他爷爷,但他爷爷又经常不在。” “他爹娘呢?”林妙妙问。 老婆婆沉默了一瞬,约莫是瞧着林妙妙面善,与林妙妙说起了这个家的情况。 听完,林妙妙才知小男孩儿的娘已经不在人世了,父亲是读书人,在城里求学,已经好几年没回了。小男孩儿从出生便跟着二老,郎中虽说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可大家都穷,给的诊金不多,有些穷人家还付不起诊金,郎中自己倒贴的,老婆婆年事高了,又不能劳作,这家子的日子便过得十分清贫了。 林妙妙帮老婆婆剥了会儿花生,那边,来了几个小伙子找郎中买跌打损伤的药膏。 “你们等等,我去拿。”老婆婆放下花生,进了后院的小药房。 村儿里不比京城那些府邸,女儿家都待在后宅,外□□本见不着,林妙妙坐着的地方,进门便看得一清二楚了。 小伙子们哪里见到过这么水灵的姑娘?要说多好看,他们形容不出来,只觉十里八乡第一美人桃香都快被这姑娘比到泥里去了。 小伙子们不懂避嫌,就那么愣愣地看着。 林妙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起身往堂屋去,迎面撞上景熙走出来,景熙扫了一眼面色发红的林妙妙,看向那群眼神痴迷的小伙子,眸光就是一凉。 小伙子们原本在巴望那不知打哪儿来的俏丫头,忽然间感到了一股冰寒之气,如实质的刀刃,冰冷地割过他们的头皮,不由朝那目光追溯而去,却当场被那顾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压慑住,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低下了头。 景熙淡淡地收回目光,携着林妙妙的手回了屋。 说出来怕他傲娇,但是想到他一个眼神就把一群人威慑住的样子,林妙妙觉得自己男人简直帅呆了。 有过这么优秀的男人之后,别的男人,再也入不了眼了。 但郎中家住了个漂亮姑娘的事还是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尤其那姑娘身边还有个谁都不敢惹的男人,也是长得一表人才。 没过几日,官府的人又上门了。 郎中在十里八乡走诊,最大的好处便是消息灵通,官差前脚出了衙门,他后脚便赶回了自家院子,从箱子里摸出两件蓑衣道:“快跟我走!” 景熙和林妙妙披上了蓑衣。 上一次能瞒过官差,纯属运气,这一次,未必了。 郎中将二人带上山,穿过一处密林,将二人引入了半山腰一处极为隐蔽的小茅屋:“这是我采药的时候住的屋子,没人知道,你们先住下避避风头,等官兵走了,寻个机会离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林妙妙困惑地眨了眨眼,郎中似乎知道官府在抓他们? “你有什么想要的?”景熙神色无波地问。 郎中沉吟片刻道:“我儿子叫赵晟,如果贵人哪天见到了他,请帮我把他带回来。” 景熙点头:“好,我答应你。” 郎中跪下,给景熙磕了个头,转身没入了夜色。 林妙妙一头雾水:“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他干嘛给你磕头?他知道你是谁了?” 景熙没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打开一个看似破旧的箱子,从中取出了一柄闪着黑光的剑。 林妙妙大惊:“咦?这不是你的佩剑吗?没掉河里呀,我还以为跟那些钱袋一样,都被水冲走了呢?” “钱袋也在。”景熙从箱底取出了自己的钱袋、水囊、令牌。 看到令牌的一瞬林妙妙什么都明白了,郎中救下他们并非偶然,根本是知道他们的身份,确切地说,是知道景熙的身份,救景熙是希望景熙能帮他找回自己儿子。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个凡人,又不是圣人,哪儿能丝毫不图回报呢?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你是景王府世子,又怎么猜到你和我是临江官府在找的罪人呢?啊,画像。”林妙妙抿了抿唇,那些画像有些失真,一眼对比不出来,但如郎中这种与他们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怎会瞧不出一点端倪?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我们不是父女了!”林妙妙的重点很快跑偏了,“老婆婆知道不?天啦!羞死人了!” 景熙倒是不在意这种小节,他更关心的是郎中的儿子究竟在哪里,郎中不找官府求助,却靠他一个来自京城的外人,是不是那个带走他儿子的人,是临江官府管不了的人?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二皇子有关,找到二皇子,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入城。” “临江城吗?”林妙妙问。 景熙嗯了一声,开始在屋子里找可以食宿的东西,这屋子显然是郎中特地打理过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还有一顶应急的帐篷,大概是怕官府搜到这边,他们可带上帐篷到山洞里躲避。 林妙妙的心思还没转到如何度过这一晚上来,就跳到明日的行踪上了:“为什么要进城?那里是二皇子的地盘。” 景熙云淡风轻道:“好歹是我堂哥,总该去拜访拜访。”看了她一眼,“怎么?怕?” 林妙妙摇头,小脑袋贴上他胳膊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不是情话,是活了两辈子,得出的箴言。 有他在的地方,就从没让她受过伤。 景熙一笑,拿起收拾好的东西道:“走了。” “走?”林妙妙瞪大了眸子,“不是明天才进城吗?” “你想在这里睡?”景熙的眸光在干净却简陋的屋子里扫了一圈。 林妙妙眨了眨眼:“还有别的地方睡?” 景熙没说话,一边肩头扛上东西,另一手牵着她走出了屋子。 兜兜转转,不知绕了多久,二人到达山顶,山顶的月色极好,云雾缭绕,触手,仿佛可以摸到天上的明月。 林妙妙长长地呵了口气,微风吹来,摇动她衣袂,似月下仙,也似林中妖。 景熙望着她修长的身姿、凝脂的肌肤,眸色微不可察地深了深。 林妙妙转过头来时,景熙已经把帐篷支好了,又点了一堆柴火,用小茅屋里的腊肉、腊肠、兔子串起来,架在火上烧烤。 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山顶。 林妙妙吸了吸口水:“你还会烤肉啊?” “本世子会的东西多了。”景熙淡淡说着,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拧出一个酒壶,这段日子在屋里养病,倒是恢复了原先玉润的肤色,手如玉雕一般,被月光照得通透,拿着酒壶的姿势,看得人赏心悦目。 不知是食□□人,还是男色惑人,林妙妙的口水流下来了。 第122章 勾引 今晚的烤肉是个什么味道,林妙妙半点没吃出来,尽去偷瞄景熙了,都说秀色可餐,大致是真的,她只要看他,便觉再美味的肉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林妙妙没见过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样子,但总觉得武夫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偏景熙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和景王妃一样,处处透着优雅。正脸侧脸完美得没有丝毫瑕疵,睫毛长如密梳,在鼻翼两侧落下淡淡的剪影;唇因吃肉而沾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油光,莹润饱满,如飘落在琼浆里的花瓣。 真是的,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她岂不是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既生瑜何生亮?”她跺脚,嘀咕。 “什么?”景熙朝她看来。 林妙妙立马灌了一口酒,眼神飘忽道:“没什么。” 景熙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只是给你驱寒的,不许贪杯。” 提到这个,林妙妙才发觉自己喉咙辣得厉害,一道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肚子,浑身都发热了起来。 景熙放下了盘子:“吃饱了,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林妙妙望了望身后的帐篷,撇嘴儿道:“就一个,怎么睡?” 景熙古怪地看着她,这种问题,对于两辈子夫妻的他们好像根本不叫个问题,她又不是不记得宫里的事,不记得和他睡过。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我才不要和你一个帐篷,万一你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怎么办?我还这么小。” 景熙淡道:“不会发生那种事。” 林妙妙两眼望天道:“我还是等你睡着了再进去。” 景熙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帐篷。 林妙妙探出葱白的小手,放在火边烤了烤,这座山峰虽不如记忆中的白云山美丽,却也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前世因雨错过了日出,一等两辈子,这一次,不知是不是终于能够如愿了。 不过话说回来,好端端的,景熙为什么不在屋子里睡,要跑到山上来?难道他也记得前世的事,知道两个人还有个这样的约定? 不……太可能吧,她前世忘他忘了那么久,还嫁了别人,他要是全部记起来,不恨死她才怪。 应该是个巧合。 帐篷里,许久没有动静,火堆也渐渐灭了,林妙妙感到寒冷,猫身进了帐篷。 景熙似乎是睡着了,呼吸均匀,但鉴于某人曾经的装睡经历,林妙妙还是决定叫叫他。 “景熙,景熙,真睡着了?”林妙妙挑挑眉,拉开被子滑了进去。 自从恢复记忆后,知道自己和他有过那么一段,就再也没办法和从前一样待他了,总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此时规规矩矩地躺在他身边,竟忍不住地想往他身上蹭。 林妙妙的眼珠子动了动,暗夜中望着帐顶,不着痕迹地用食指与中直,慢慢爬到他手边,轻轻勾住了他手指。 见他没动,林妙妙得寸进尺,一个翻身贴在了胳膊上,然后睁开一只眼,偷偷地瞄他。为不被官兵一眼认出来,还是留了点胡子,不长,就一圈淡淡的青色,凭添了好几分成熟的魅力,面上残留着一丝病弱的苍白,又格外惹人垂怜。 林妙妙把吊在中央的夜明珠往上推了推,珠光落在他唇瓣上,泛起莹润的光,林妙妙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就舔一下,一下就好。 林妙妙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支起身子,缓缓地凑近他唇瓣,一寸之距时,又堪堪停住了。 似乎,在等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像上次那样扣住她吻下去,小小地失望了一把,但很快,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趴回了被窝。 偷香成功后,又激动又害怕,拿手捂住眼睛,半天不敢动弹。 身边的人儿始终没有动静,呼吸均匀而绵长,林妙妙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轻轻地翻过身,平躺着闭上了眼。 想着就这么睡吧,却又不知怎么了,浑身都不自在,左边翻翻,右边侧侧,死活静不下来。 转头,看向他熟睡的侧颜,暗暗嘀咕道:怎么就真睡着了?不怕我一个人在外头遭遇不测吗?我进来半天了都没感觉……我……我这样的大美人,哪个男人会无动于衷啊? “哼!”林妙妙背过了身子。 一只大手伴随着一个侧身的动作轻轻搭在了她纤细的腰肢上:“生气了?” 林妙妙的小身子一抖:“你……你没睡啊?”那刚刚发现她偷亲他了? 好丢脸。 不过景熙好似不打算让她难堪,跳过这一茬不提,慵懒地问:“气什么?”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徐徐响在耳畔,好听到几乎让人怀了孕。 见他不提,林妙妙也没那么尴尬了,小身子被他声音弄得有些酥软,嘴上却倔强十足地说道:“我这个大美人躺在你身边,你却坐怀不乱,是你不正常啊,还是我已经对你没吸引力了?” 景熙依旧是闭着眼,闻言轻笑了一声,拉过她小手,贴上了自己心口:“现在知道有多乱了?” 林妙妙的唇角不自觉地高高翘起,挪了挪,将二人交握的手拿开,改为将耳朵贴上去,那里,心若擂鼓,震得她也怦然心动。 “这样了还装谁?”她故作正经地嘀咕,脸颊有些发烫。 “那应该怎样?”他轻声问。 林妙妙没说话,仰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有点胡子,与平时的触感不动,却依旧让她喜欢。 她想,可能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她不喜欢的。 景熙任她不痛不痒地咬着,揽着她纤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呼吸渐渐的有些凌乱,突然,他颔首,林妙妙一下子咬空了,咬在了唇瓣上,愣了一下,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就着这姿势,在他柔软的唇上吸允了起来。 景熙也愣了一下,以她害羞的小性子,不该麻溜儿地避开吗?怎么如此大胆了?偷亲他不够,如今竟明着勾引,突然有点好奇被裴琅掳走的几天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性情都变了,像是回到了失忆之前的样子。 趁着他分神之际,林妙妙的舌尖调皮滑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含住,林妙妙不可自已地低吟了一声,这声,如催情的酒,将夜色中的旖旎,无尽地催浓。 他松开她,含了一丝严厉地看着她:“点火是不是?” 林妙妙舔了舔还有着他津甜的唇瓣,低声道:“喜不喜欢嘛?” “喜欢。”他道。 林妙妙一怔:“诶?” 景熙好笑地看着她:“不点了?” 点点点!当然点! 今晚就把你变成我的! 去它的十年!去它的后宫!去它的岁数还小! 我要给你生猴子! 林妙妙像头逮住了美食的小饿狼,两眼泛起幽光,美腿一跨,坐到了景熙的身上。 第123章 相濡 半个时辰后,林妙妙浑身酸痛地躺在柔软的地铺上,巴巴儿地望着景熙,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纤长而卷翘的睫羽被泪光打湿,说不出的灵动与委屈。 景熙坐在她身旁,身着素白寝衣,披了件裘袍,乌发散落在肩头,衬得玉般的肤色多了几分清润。他右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揉按着林妙妙平坦的小腹,神色中透出一丝戏谑,淡淡勾唇道:“这威风耍的好。” 他不提倒罢了,一提,林妙妙又想哭了。 扑他一次容易么?浑身都着火了,衣裳也扒得差不多了,结果……葵水来了。 呜呜……委屈死她了! 景熙抬起另一只手,在她脑门儿弹了一个爆栗:“出息!” 林妙妙泪汪汪又愤愤地看着他:“就你有出息!” 景熙挑眉:“倒下的那个又不是我,我啊,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存心气她的!林妙妙幽怨地拿眼瞪他,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下辈子要做男人……” 景熙一边揉她肚子一边道:“爷可不做女人。” 断袖我也要上你一次!林妙妙难过地撇过脸,下辈子什么的,下辈子再说吧,现在……她肚子好疼啊—— “以前没见你这么疼,是不是在冷水里泡久了?”景熙下意识地嘀咕了两句。 林妙妙闻言,小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我不疼?我和你说过吗?”这辈子她来初潮的时候,他还在边关打仗呢,她才不会拿这种无聊的事与他叽歪,倒是上辈子入宫后,每月无法侍寝的日子,他也都来她寝宫陪着,总不会这家伙和他一样,也是个前世的遗漏者? 景熙面不改色道:“还用你说?本世子想了解一个人,可以精确到她每天的肚兜是什么颜色。”扫了一眼林妙妙,“白色。” 流氓! 林妙妙背过了身子。 景熙的掌心温暖,力道又掌握得极好,林妙妙渐渐没那么痛了,来了困意,眼睛一闭,睡着了。可即便睡着了,还在幽怨地嘀咕,“迟早吃了你……” 景熙忍俊不禁地一笑,侧身躺下,自背后轻轻地拥住她,温暖的手掌始终揉抚着她肚子,一直到自己也进入了梦乡。 …… 林妙妙一觉睡到大天亮,错过了日出,景熙倒是起得早,但瞧她如此虚弱,不忍叫她,便让她睡到了自然醒。 林妙妙的肚子还是疼,身体也没多少力气,景熙先把她背到小茅屋,再上山把帐篷等东西收回小茅屋,之后,给她换了身男装,背着下了山。 村子里没有马车,二人坐了辆牛车到镇上,再雇了辆马车进城。驿站与官道上,随处可见打听他们行踪的官差,有查小俩口,也有查父女,就是未曾料到二人已成了“父子”,加上林妙妙一口地道的临江口音,完全听不出是京城来的人物,如此,倒是轻轻松松地进了城。 坐在马车上,景熙明知故问:“你来过临江吗?怎么临江话说得这么地道?连官兵都骗过去了。” 林妙妙暗道糟糕,只顾着脱身,忘记自己这辈子根本没来过临江的事实了,眼神闪了闪,说道:“我院子里有个丫鬟是临江的啊,她伺候我好多年,我也就会说临江话了。” “是吗?”景熙似笑非笑,看这丫头能兜到几时? 入城后,林妙妙打算按照前世的记忆给景熙指路找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客栈,就见景熙直接给车夫报了个客栈,那名字,她竟从未听过。 奇了怪了,她在临江生活了十年,但凡排得上名号的客栈她都知道,怎么唯独不晓得哪里有个蓬莱客栈? 眼珠子左右滴溜了一下,林妙妙问道:“你对临江……好像也挺熟悉啊,来过?” 景熙唇角一勾,淡笑道:“我身边,恰好有个临江来的小太监,和你一样,也是与他待的久了,对临江就熟了。” 莫名觉得小暴君在撒谎! 林妙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有小太监?” “你真有丫鬟,我就真有小太监。”景熙意味深长地说道。 林妙妙当然没那临江丫鬟,但景熙又不知道她没有,景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到底有没有那个临江小太监?如果没有,他又是怎么对临江这么熟?他这辈子,明明没来过临江…… 不等林妙妙思索出个所以然,马车到达了景熙所说的蓬莱客栈。 景熙将虚弱无力的林妙妙旁若无人地抱进了客栈,也不知他给小二看了个什么东西,小二立马将他迎入了后院一间简陋的茶室,然而茶室一过,竟别有洞天,是一座鸟语花香的庭院。 林妙妙眨了眨眼:“这里是……” “世子爷!” 林妙妙循声望去,就见一身商人打扮的赵总管热泪盈眶地迎了上来,就要给景熙叩头,景熙道:“免了。” 赵总管看了一眼景熙怀中的少年,赫然是失踪多日的林妙妙,当即一喜:“林小姐啊,可算是找到平安找到您了呢!您怎么样?脸色好像不大好。”讲到后面,已是满脸的担忧。 这么大个人了,还被景熙抱着,林妙妙难为情地把小脑袋一偏,躲进了景熙怀里。 赵总管暗暗一惊,瞧这架势,小俩口的感情……又深厚了不少? 景熙被林妙妙那依赖的小猫样子弄得心口发软,难得的,当着外人的面笑了一下,险些把赵总管给看傻眼了,他家修罗一般的主子爷,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大概也就与林小姐一块儿才这般。 赵总管忙将二人领入卧房。 林妙妙瞧着这里与王府正院的摆设风格挺类似,转动着小脑袋问:“景熙,你开的吗?” 不等景熙回答,赵总管心里哎哟了一声,主子再宠您,您也不能直呼主子名讳哇,多大不敬! 林妙妙自打恢复记忆后便不爱称呼他世子了,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个变化,倒是景熙稍稍侧目了一下:“嗯。” 林妙妙难掩惊叹:“你居然把势力拓到二皇子的地盘了!” 景熙很享受她面对自己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崇拜之色,勾了勾唇角,道:“说了你男人比你想象中的厉害。” 赵总管给二人奉了茶,笑着对林妙妙道:“这几日真是把老奴给担心死了,不过老奴一直都相信世子爷与林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不知不觉间,已把自称从“我”换成了“老奴”,心中对于林妙妙无可撼动的地位几乎是彻底肯定了。 林妙妙笑着接过了茶。 “请个大夫来。”景熙道。 “是。”赵总管叫了两名老实丫鬟进来伺候林妙妙洗漱换衣:“林小姐先稍作歇息,老奴这就去请大夫。” 林妙妙与景熙各自沐浴更衣,景熙的屋子在隔壁,林妙妙抓着景熙的手不让他走,景熙道:“我去处理一些事,你睡一觉,醒了我就在了。” “要是我醒了你没在怎么办?”林妙妙可怜兮兮地问,现在分开一下下,她都不喜欢。 景熙抚了抚她鬓角的发,眸中华光千转,若细细分辨,竟是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我一定在。” “那……”林妙妙耷拉下小脑袋,欲言又止。 景熙很快读懂了她的心思,无奈一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林妙妙甜甜地笑了。 林妙妙沐浴完,大夫也被赵总管请来了,大夫给林妙妙把脉后开了个治疗经期腹痛的方子,赵总管亲自去抓了药煎好了端过来,林妙妙喝药倒是不娇气,一口气灌进了肚子。 景熙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直到睡着,才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一出门,他脸上的温柔之色便半分都看不见了,整个人冷漠如雪,连寒风吹过来,都仿佛被吓得避让了三分。 赵总管随他进了书房。 “如何?”他问。 赵总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就道:“世子猜的没错,二皇子的确设下了陷阱,就在临江南郊的一座深山里,养着一支一千人的‘义军’,其中大半都受了教化,真以为是要追随世子您干一番大事的。” 景熙冷笑:“谋划了六年,景渊总得做出点什么,不过就这点伎俩,本世子还不放在眼里。” “这点伎俩?那些人可都是真真正正上了谋逆之道的兵啊!一旦捅出去,世子您就是有一万张嘴也把自己摘不干净。老奴头发都快愁白了!”赵总管苦大仇深地说道。 景熙云淡风轻道:“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让你抓的人呢,抓到没?” 赵总管忙道:“抓到了,就在地牢。” 景熙冷冷一笑:“很好。” …… 幽暗的地牢内,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被拷在木架上,他衣衫已经褴褛不堪,露出了伤痕交错的胸膛,这些伤里,一些已经结痂,一些鲜红地滴着血。 他浑身疼痛,如果能失去意识,便能暂时忘却痛苦,然而一旁的太监却不许他有任何逃避痛楚的机会,每当他快要晕过去时,便会拿冷水狠狠地泼他,又拿人参鸡汤好生地喂他。 这种不能寐、不能死的折磨,果真是生不如死。 “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 景熙冷冽的声音乍然响在牢门口,男子茫然地抬起头来,露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这脸,不是裴琅的,又是谁的? 第124章 报仇 连续多日的折磨,已经让裴琅有些神智不清了,他虚着眼,吃力地望向火光中朝他走来的玄衣男子,他视线模糊,只看得到一个轮廓,这轮廓,却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地狱的修罗。 男子在不远处停下,冰寒而阴翳的气息,令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你……是谁?”裴琅艰涩地问,喉咙如被烫过,没说一个字都火辣辣地疼。 “你说我是谁?”景熙居高临下地问。 裴琅努力睁大眼,那模糊的轮廓似清晰了些,却仅一瞬,再次变得模糊,他甩了甩几近裂开的脑袋:“你是人是鬼?” 景熙一字一顿道:“是人,也是鬼,从地狱爬上来,找你这杀人凶手索命的厉鬼。” “杀人凶手?”裴琅渐渐听出了声音里的熟悉,“你是……景世子?” 景熙凉薄地勾起唇角:“还认得我吗,裴琅?” 裴琅的脑子还有些混乱:“你死了?不对……你没死……你还活着……我……也活着。”裴琅一阵咳嗽,喉管里涌出血来,“我没杀你……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妙妙……我也没推妙妙……她自己跌下去的……妙妙……妙妙呢?你都活着,她呢?她人呢?!” 景熙淡淡地道:“你不配知道。” 裴琅似是无法承受自己霎那间放弃林妙妙所带来的愧疚,垂眸,不再去回想:“我没杀人……没有……” 景熙的眸光霎时冷冽如刀:“我那孩儿连这个世界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就被你给毒死了,你还敢说,你没杀人?” “孩儿……你在说什么?”裴琅呢喃着,脑海里闪过林妙妙出事前曾质问他的话——上辈子这样,这辈子还这样!我不想再被你当傻子了!裴琅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你们为什么……都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真怀疑你们是不是都疯了?要不……就是我疯了……” 景熙冷声道:“疯了就太便宜你了,你还是好好地保持清醒,赎你曾经欠下的罪。”上辈子一刀杀了你,实在太便宜你,这辈子定让你活得长长久久,折磨到白头。 “你……你有种就杀了我!” “我给过你机会,尽管你曾经做过那么多让我厌恶的事,我也依旧打算看在你放林妙妙一次的份儿上,给你个痛快,是你自己不要。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说过的话,从不食言。好好享受,日子,才刚刚开始。”景熙不屑地说完,对一旁的太监打了个手势,太监坏坏一笑,从刑具上拿起一个冷冰冰的钩子,钩向了裴琅的琵琶骨。 身后响起裴琅撕心裂肺的惨叫,景熙冷漠地走出了地牢。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皇上会杀了你!二皇子会杀了你——” 裴琅疼痛得大骂。 景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到底是谁杀了谁,走着瞧。 林妙妙一觉醒来,景熙果然已经回来了,换了衣裳,剃了胡子,瞬间年轻了好几岁。林妙妙甜甜地弯了弯眉眼:“又帅回来了。” 景熙眸光微沉:“难道爷之前很丑?” 林妙妙调皮一笑:“丑倒是不丑,就是像我爹嘛。” 景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意:“有你哭着喊爹的时候。” “哼~”林妙妙撇过小脸。 景熙被她萌得没脾气了,大掌滑入锦被,揉着她平坦的肚子道:“还疼不疼?” 林妙妙摇头:“倒是不那么疼了,就是有点酸软,浑身都没什么力气。”看他一眼,“抱。” 景熙一笑,把她连人带被抱进了怀里:“怎么好像越来越粘人了?” “不让?”林妙妙撇嘴儿。 “不让就不粘了?”景熙挑眉。 “粘。”上辈子被迫分开了十年,想想都心疼得要死,这辈子,她非得好好儿粘,粘到自己都烦了为止。 景熙戏谑地说道:“不就是救了你一命,好像对爷死心塌地了似的?” 林妙妙的面色红了红,不自觉地露出了二人共有的小神态,两眼望天道:“谁对你死心塌地了?我是没吃到你,稀奇,等吃到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是吗?” “当然是!” 景熙云淡风轻道:“那我可得吊着你,让你死活吃不到嘴里,抓心挠肺。” 林妙妙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我葵水最多七天就走了,你给我等着!” 二人又甜蜜地拌了会儿嘴,赵总管呈上晚膳,景熙陪林妙妙用了膳。 景熙没与林妙妙说抓了裴琅的事,尽管知道她对裴琅已无任何好感,但她生性良善,这种阴毒阴损的事,还是别说出来污了她的眼。所有罪恶,由他承受就好,她只用在他的羽翼下,肆意绽放成她原本的形态。 林妙妙胃口不佳,吃了小半碗饭便咽不下了,景熙也不勉强她,陪她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让她上床歇息。 “你是不是又有事呀?”林妙妙敏感地问。 景熙嗯了一声:“要出去一趟。”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忙?”嘴上这么嘀咕,心里却明白,他一直都不闲,只是从前没与他这般朝夕相处过,没亲眼见他忙得像个陀螺,林妙妙使性子归使性子,该识大体时也是毫不含糊的,“你去吧,我自己睡。” 景熙知道她委屈了,身处异乡,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唯一能信任和依赖的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但他也是着实没有办法,给她掖好被角道:“忙过这一阵就能有时间好生陪你了。” “谁要你陪?”林妙妙侧过身子。 景熙在亲了亲她脸颊,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她揪住领子,朝下一拉,他唇瓣覆在了她的唇上。 一吻作罢,她餍足地舔了舔唇瓣,一本正经道:“去吧。” 景熙宠溺一笑,去了。 人走远了,林妙妙才掀开被子,光脚走下地,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思念如瀑,轰然坠落。 …… 景熙与赵总管换上了夜行人,带着五名一手训练出来的顶级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客栈,胡同里,一辆运货的马车已经恭候多时。 几人迅速上了车,其中一名暗卫坐到车架上,开始驱车。 “地点。”景熙问。 赵总管点亮油灯,从暗格中摸出了舆图,指着上头做了记号的地方道:“大巫山与小巫山交界处,有几处铁矿,义军就潜藏在那里,白日开矿掩人耳目,夜间操戈习武。” 景熙拧起油灯在舆图上照了照,淡道:“倒是隐蔽,头目是谁?” 赵总管打开另一个暗格,取出了几幅画像,一一指给景熙道:“总统领叫刘归全,是二皇子的人,他直接与二皇子接洽。他之下,副统领有两个,虎营手五个,也是替二皇子效力的,至于那些底下那些兵,就根本不清楚□□了。若这群义军真的落到皇上或官员的手上,便是把他们分开了盘问,也是问不出第二个答案的,您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此说来,知道真相的只有刘归全那几人?” “是。” “底下的兵……忠诚度如何?” “老奴曾抓了两个,想逼他们改口,指证刘归全与二皇子,结果他们竟是宁可咬舌自尽,也绝不肯背叛刘归全。”赵总管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千义军根本不足以成事,但换个角度想,这可是一想这是一千张坐实世子谋反的嘴啊!怎么办?咱们是把他们全杀了,还是……” 景熙忽而一笑:“这么好的礼,不收白不收。” “礼?”赵总管懵了。 …… 灯油如豆的帐篷,刘归全面色凝重地看着二皇子写给自己的密函,其中提到景世子在临江出没过,让他多加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务必通知二皇子。 他正想着着急手下进帐,商议一下对策,就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冰凉的剑刃抵在他脖颈上,他整个脊背都开始微微地发凉。 他稳住了心神,沉声问:“你……你是谁?竟敢私闯本统领的营帐?” 景熙冷笑着拉下了面纱:“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刘归全的心肝儿陡然一颤:“景、景世子?” 他转头去抓桌上的口哨,却被景熙一剑抹掉了脖子。 一夜之间,一名正统领,两名副统领,五名虎营手,几乎被无声地屠尽,只留了下一个姓张的副统领。 景熙一脚踩上他胸口,剑刃在瑟瑟发抖的身躯上比划来比划去:“你说,我是送你去地底下与他们做伴……” 他刚说到这里,张武的身子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求生的本能让他跪在了景熙脚下,“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景熙接着道:“还是擢升你为正统领?” 当晚,张武浑身是血地从帐篷里爬了出来,悲恸地诏告全军,素来与景世子不合的二皇子,发现了他们这支秘密为景世子效忠的大军,并连夜安排刺客刺杀他们,刘统领、李副统领与其余五名虎营手已经不幸地丧命在了二皇子手中,他也受了重伤,随时都有暴毙的可能,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景世子,已经闻讯赶来了。 夜半,身披银色盔甲的景熙抵达矿山。 在张武的带领下,矿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景渊,这种滋味你很快就会尝到。 景熙的眼底闪过冷笑的意味,策马在寂静的矿场奔跑了一个来回,高举手中的宝剑:“全力击杀二皇子!为刘统领与将士们报仇雪恨!” 第125章 大礼 二皇子是被管事太监的尖叫声惊醒的,他宿醉,又压着美人缠绵了一宿,疲惫得厉害,起床气格外大,一脚就踹翻了管事太监:“到底什么事?” 管事太监眼下也顾不上疼痛了,抖抖索索地说道:“王府、王府被包围了!” 王府被义军包围了,这简直是二皇子做梦都没料到过的事,那是他花钱养的义军,到头来,却成了围困他的工具,到底发生了?他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皇子疯狂地喊着刘归全的名字,喊着张武的名字,也喊着另一名副统领与其余五名虎营手的名字,可惜没有人能回应他。 王府护卫不过百人,要放在平时,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然而与一支千人大军相比,它成了砧板上的肉。 二皇子又试图给官府报信,奈何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人根本走不出去,他只得放信鸽,奈何放了十几只都石沉大海,这八成……是被那群疯子射死了。 就在二皇子彷徨无措之际,房门被人推开了,有士兵举着火把恭恭敬敬地立在了门口,那并不是王府的士兵,他行礼的方向也不是冲着他。 火光中,一系墨色玄衣的景熙闲庭信步一般地走了进来,火光幽幽地照在他脸上,犹如照亮了一座神祗一样,整个房间,都仿佛笼上了一层不可侵犯的神光。 距上次一别,已过去六年,景熙从青涩的傻少年,蜕变成一个睿智英勇的男人,其变化是难以预料的。可说不上为什么,二皇子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是你?” 景熙双手负于背后,凉薄地勾起唇角:“好久不见啊,堂兄,别来无恙。”睨了一眼二皇子突然变得煞白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堂兄见到我不高兴吗?我可是听说堂兄成天都在打探我的行踪,我还以为,堂兄多惦记我呢,难道说堂兄也是叶公好龙?” 二皇子的呼吸染了一丝颤抖:“大胆!一介亲王世子,竟敢号称是龙!” 景熙对于二皇子故意曲解自己的话并不感到气闷,淡淡地点了点头:“号称了又怎样?话说回来,你不是连龙袍都给我准备好了么?” “你……你……你怎么知道?”二皇子说着,意识到了什么,煞白的脸色忽而涌上一层诡异的血色,“这些人……是你带过来的?!” 景熙勾唇一笑:“感谢你为我准备好的义军。” 这句话,宛若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霹在了二皇子的头顶,那些义军是为景熙准备的没错,却是准备让景熙去送死的,不是让景熙收为己用,反过来对付他的!就连那件龙袍,都是为了坐实景熙的谋反之罪而定制的。瞧景熙的神色,似乎早已洞穿了一切,但这怎么可能呢?是景熙自己猜出来的,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你把刘归全怎么样了?”二皇子恶寒地问。 景熙给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们抱着几个小箱子走了进来。 二皇子打开了一看,里头赫然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饶是他自问不是胆小鼠辈,也不禁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在了地上。半晌后,胆战心惊地问:“你……你究竟想怎样?” 景熙微一敛目:“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二皇子皱眉:“什么意思?” 景熙缓缓踱到他面前,强大的威严迫使他稍稍退了一步,退完,意识到丢了颜面,又强撑着向前进了一步,景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父皇当年对我父王母妃做的事,你不会不清楚吧?” 二皇子沉默。 这显然,是清楚的。 景熙淡漠地说道:“你父皇把我好生生一个景王府搅得支零破碎,我一双弟妹没了,我父王与母妃也形同陌路了,一直到现在,我母妃都没办法原谅我父王,还有我那死去的妹妹,也再也回不到我身边来。这一切,都是拜你父皇所赐,我要他把景王府经历的滋味,从头到尾尝一遍。没什么比父子反目更适合的了。” 二皇子眸光一凉:“你做梦!” 景熙缓缓抬眸:“拭目以待,我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二皇子又不傻,哪里听不出他口中的“父子反目”指的是自己与父皇,他咬了咬牙:“我不会帮你对付我父皇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绝不可能背叛他!” 他激动得快要跳起来,景熙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如此,反倒衬得他这正儿八经的皇子像个跳梁小丑,景熙这个小小的亲王世子却稳如泰山北斗,他的心里划过一丝惭愧与嫉妒,很快,又听得景熙说:“你怎么看那些义军?” 不等二皇子回答,景熙又道:“你真觉得他们是你的人?如果是你的,为何又听命于我了?” 提到这个,二皇子就来气,一手养壮的兵,到头来把刀头调向了自己,二皇子厉声道:“还不是你从中作梗?杀了刘统领他们,再编造谎话诓骗那群没脑子的兵!” 景熙斜睨着他道:“那可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真的这么容易诓骗与收服吗?” 二皇子埋在宽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熙神色淡淡地问:“一直与你接洽的人是刘归全吧,这支军队是刘归全一手创立的,虽是奉了你的命,不过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个用来栽赃陷害我的主意当初是谁替堂兄想的?堂兄自己吗?” 刘归全,二皇子的喉咙里卡住了一个名字,没有说出口。 景熙扫了他一眼,挑眉:“啊,看来是刘归全。” 二皇子的眸光狠狠地颤了颤,这家伙会读心吗? 景熙懒得理会他的讶异,接着道:“主意是刘归全想的,军队是刘归全创建的,就连那些所谓的效忠你的副统领与虎营手,也全都是刘归全一手提拔的。堂兄里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冤大头。” “你……” 景熙打断他的话:“军费开支是你的,隐藏地点是你的,可除此之外,你与那支军队还有别的实质性的联系吗?你现在走出去,会有一个人听命于你吗?” 二皇子的面色变了变:“你是想说我被刘归全利用了?不可能!我还在皇宫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了,他对我绝无二心。” 景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我告诉你,刘归全是皇上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皇上授意的,你会怎么想?” 二皇子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不可能!” 景熙又道:“你前面已经说过两次不可能了,但两次都错了,这一次,我奉劝你慎重。”景熙寻了一把椅子坐下,“一件不知是谁做的龙袍,一支与我从未有过任何联系的军队,仅凭这两样东西,能让我这个平定了北梁之战的大将军被定罪吗?没有实锤,谁都定不了我的罪。但如果我利用这支军队杀了你,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一直以为皇上器重你、栽培你、明着贬你到临江为庶人,实则是在暗中保护你,还对你委以重任,却不知,皇上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顺理成章地死在我手上,到那时,我才算真正地大逆不道了。” “不……不可能……” “第四次了,堂兄。”景熙勾唇比了个手势,“我只问你,让你和我做对的人是不是他?把裴琅派给你的人是不是他?说不出话来了吧?都被我猜中了吧?你瞧我都包围你这么久了,增援你的官兵呢?一个都没见到。” 二皇子嚷道:“还不是因为你把这儿围得太死,我一个消息都放不出去!” 景熙淡定地摊手:“一千人浩浩荡荡地进城,你觉得官府的人会听不到动静?他们不是不知道你身陷囹圄,而是不想来救你,他们就等着我把你杀了,然后奏报朝廷,对我展开追剿!” 二皇子的面上变得毫无血色。 景熙拍拍他肩膀:“承认吧,堂兄,你就是一个用来抹黑我、扳倒我的牺牲品罢了。” 二皇子额角青筋暴跳:“太子无能……几个弟弟又年少无知,我是唯一能挑起大梁的……父皇很器重我……很器重我的!” 景熙在他耳畔轻轻地说道:“就是因为你是唯一能挑起大梁的,才非要除掉你不可!否则的话,等他百年之后,这江山交到谁手上,你都会不服,到时候,兄弟相残,我就渔翁得利了。” 二皇子的心口狠狠一震:“你是说……父皇忌惮你的同时……也在忌惮我?所以想先让杀了我,再名正言顺地赐死你?一石二鸟?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太子再无能也是个正常男人,谁会把江山交到一个有这种嗜好的儿子手上?”景熙淡淡说着,一剑挑开帷帐,露出了里边一丝不挂、玉一般精致美丽的人儿,赫然,是名男子。 …… 出了二皇子的卧房,景熙与赵总管漫步在王府的小花园里,赵总管道:“世子,皇上真的是这个意思吗?二皇子好歹是他亲骨肉,都说虎毒不食子,他真的连自己儿子都忌惮上了?还趁着对付你的机会,把自己儿子一并除掉,这可真是……” 景熙一声冷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不重要,二皇子相信他是这个意思就够了。” “啊,您……刚刚是诓二皇子的呀!”赵总管简直是服了,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比皇帝当年可高明多了,皇帝好歹还使了苦肉计,世子爷完全是空手套白狼啊!“不过,老奴瞧二皇子没那个胆儿与皇上做对。” 景熙道:“总会有办法的,对了,你在王府找找找一个叫赵晟的人。” “这不是郎中的儿子吗?怎么会在王府?”赵总管纳闷问。 “当时他说,如果我哪天见到了他儿子,就帮他把儿子带回来,天下何其大?他怎么确定我能见到他儿子?除非,我去的地方,正好是他儿子待着的地方。” “他知道您是景世子,官府与您并无恩怨,唯一见不得您好过的便是临江王府这一位,所以在官府搜查您与林小姐行踪的时候,他就猜到对付您的人是二皇子了,也知道以您的性子,八成要找二皇子报仇……如此,就都说得通了。”赵总管点头,“老奴这就去找。” 赵总管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带回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爷,找到赵晟了。” 景熙坐在石凳上,静静品茶,闻言稍稍抬了抬眼,这一眼,却是叫他稍稍怔住:“是你?” “适才污了世子的尊眼,望世子见谅。”赵晟撩开淡青色衣摆,跪下,给景熙磕了个头。 景熙猜到对方在二皇子府中,却怎么都没料到竟是在二皇子房中,还生得如此……国色天香。 想起刚刚见过此人一丝不挂的样子,景熙微微蹙了蹙眉,放下茶杯道:“你父亲曾有恩与我和我妻子,我答应他,会把你带回去见他,你可愿与我走?” “我……” “不愿意也没办法,本世子答应人的事,从不食言,赵总管。” “老奴在。” “信物。” 景熙古怪地看着他。 他道:“总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信了世子的一面之词。” 景熙不可一世地说道:“本世子的话就是最好的信物。”言罢,给赵总管使了个眼色。 赵总管上前,就要扶起跪在地上的赵晟,走得近了,才发觉这人简直是水做的,那肌肤嫩得和随时能掐出汁儿来似的,脖颈修长,遍布着点点嫣红的爱痕,连他这个太监看了,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怜惜。 就在赵总管略微失神的时候,赵晟开了口:“世子请稍等。” “何事?”景熙淡淡地问,他对赵晟的美色倒是没多大惊艳,毕竟自己就够美了,照过镜子后,再看哪个男人都不会觉着惊艳了。 赵晟垂眸道:“今早冒昧听了世子与二皇子的谈话,知道世子是在招安二皇子。” “招安?”景熙不屑地嗤了一声,“他还不配。” 赵晟道:“我有办法劝降二皇子。” …… 却说景熙走后,林妙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便上床睡觉了,在京城时,虽然他也不常在身边,可到底,有爹娘陪着,没那么寂寞,如此这般,仿佛是回到了前世宫里的日子,他一上朝或出征,她就得一个人度过那漫长的时光。 不过好在,如今的等待是甜的。 她闭上眼,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她梦到二人再次来到了白云山上,她挺着肚子,靠在他怀里,头顶的旭日从云海中升腾而起。 “叫云初吧。”她说。 “什么?”他搂着她问。 她莞尔一笑:“宝宝的名字。” 从睡梦中苏醒时,天边已微微发亮,她打了个呵欠,眼睛都没睁开,却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妙妙猛地睁开了眸子,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心头涌上一股抑制不住的惊喜与满足,小脑袋往他颈窝一蹭,娇声问道:“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景熙抚了抚她脸蛋,“睡得好吗?” “嗯。”林妙妙点头,她天生睡眠好,从没睡得不香过。 景熙轻轻一笑,亲了亲她鬓角:“要起吗?” 林妙妙摇头,小手死死地抱住他精壮的腰身:“没睡够。” “丫鬟说你睡得挺早。” “床是睡够了,人还没有。”林妙妙嘟哝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景熙有那么一点被撩到了,好像自打从坠崖后,她就变得喜欢撩拨他,还次次都能撩到他心坎儿上,当下也不多说什么,抱着她,静静享受起这种甜蜜而美好的时光。 “你都忙完了吗?”林妙妙突然问。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就是快结束了。”景熙轻声道,隐约有了一丝困意。 “可以回京了?”林妙妙兴奋地从他怀里直起了身子。 景熙将她按回怀里:“这么想回京?” 林妙妙就道:“回京了才能嫁给你嘛。” 真是……又撩他。 景熙揉了揉她柔软的肚子:“葵水完了?” “没。” 景熙一怒:“那你还敢撩?!” 林妙妙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好嘛,不撩了,那你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他声音有些疲倦。 林妙妙眨了眨眼:“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怎么?身上让你闻出别的女人的气味了?” 林妙妙拿眼瞪他! 他没睁眼看她,却也知道她大概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勾唇,单手覆住她眼眸,轻声道:“去找二皇子了,也找到郎中的儿子了,很快,就能杀回京城了。” 这一次,他会送给皇帝一份大礼。 第126章 回京 门窗紧闭的室内,光线昏暗,檀香袅袅。 景渊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目光呆滞地盯着桌上的一个锦盒,锦盒中铺着明黄色的丝绸,中间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刻了他的字,渊。 嘎吱,门被推开了,有光线照了进来,落在那块凝脂般的美玉上,渊字被光晕笼罩,反而刺眼得看不清了。 “我说了不许进来,想死是不是?”景渊厉喝,拔出架子上的宝剑,砍向了来人,在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他猛地收回了力道,剑端在距离对方眉心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丢下剑道:“怎么是你?” 赵晟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轻轻欠了欠身:“殿下。” 景渊自嘲一笑:“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 赵晟躬身,把被他扔到地上的宝剑放回剑鞘中,轻轻悠悠地说:“但总有一日,殿下会坐回那个位子的,不是吗?” 不可置否,这话听得舒坦,但景渊依旧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古怪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常青又逼迫你了?” 赵晟淡淡摇头:“殿下盛宠,无人敢逼迫赵晟。” “这倒是奇了,你不是一向最厌恶我,恨不得杀了我吗?怎么还会到这边来看我?啊,看我笑话的。”景渊冷笑着,做回椅子上,倒了一杯美酒。 赵晟按住他举着杯子的手:“覆巢之下无完卵,景世子已经发现了我与殿下的关系,若是殿下出事,我恐怕也不得善终。” “可真够直白的,谁给了你胆子,赵晟?”景渊掐住他下颚。 赵晟目不斜视道:“当然是殿下。” “恃宠而骄。”景渊玩味儿地笑着,放开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心,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不会让那个疯子有机会折磨你。”他不会承认,自己内心已经有些惧怕景熙了。 赵晟道:“可我不想死,所以最好,殿下也活着。” 景渊深深地看了赵晟一眼,似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赵晟径自走到桌前,拿起锦盒里的玉佩道:“这是皇上送给殿下那一块。” “当初被景熙查出罪证后,父皇无奈降罪于我,但私底下,他把和我母妃的定情信物交给了我,说让我耐心地等着,他终有一日会接我回京……”景渊说着,神色暗淡了下来,“景熙的话,你也听到了,你相信我父皇会除掉我吗?” “不信。”赵晟不假思索道。 景渊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赵晟望进景渊的眼眸,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虎毒不食子,殿下别中了景世子的挑拨离间之计。” 他的神色与话,全都是景渊内心深处渴望去相信的,只是没人与景渊说罢了,这一刻,终于有人把它说了出来,景渊心中动容:“没错,我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父皇不会那么对我的,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赵晟扣住他的手:“殿下,你杀不了,就算杀得了,你以庶民之身行刺亲王世子,皇上就算再有心保你,也保不住了。” 景渊看着那只从来不肯碰他一下的手,神色里掠过一丝复杂:“你素来话少,我只当你不懂世道,却原来是大智若愚,倒是显得我莽撞冲动了。” 赵晟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殿下无需妄自菲薄。” 景渊看着他的小动作,一笑:“你可有高见?” 赵晟道:“赵晟愚见,既然景世子找上门挑拨殿下与皇上的关系,殿下不如将计就计,给皇上献上一份大礼!” …… 一个时辰后,蓬莱客栈,一名戴着斗篷的男子徐徐跨进了大堂,他身形隐在宽大的青色衣袍中,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清雅脱俗的气质,客栈内的众人一下子被他吸去了视线。 他却好似没察觉到这些人的打量,径自走到柜台,撩开面纱,向掌柜道明了来意,掌柜看着那张几乎能与世子爷媲美的俊脸,惊得狠狠地吞了吞口水:“请、请随我……来。” 说话都结巴了。 不多时,赵晟在书房见到了景熙。 景熙眸光扫过,还痴迷看着赵晟的掌柜,轻轻一眼,犹如实质的刀刃,割得掌柜一个激灵,当下回了神,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如何?”景熙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问。 赵晟从宽袖里拿出一封信:“这是二皇子的亲笔书信,请世子过目。” 景熙一看,淡淡地笑了:“让我带他回京?” 赵晟没有否认:“这是他答应与世子合作的条件,也是他的将计就计之法,一方面,利用世子的力量名正言顺地做回皇子,另一方面,再与皇上联手扳倒世子。” “还有呢?”景熙明显看出他没说完,他抿唇不语,景熙替他说道:“还有把一切罪过推到皇帝头上,再把当年害死我一双弟妹的真相告诉我父王,让我父王为我报仇,借我父王的手除掉皇上,我父王本无夺位之心,到时候,天下就是他的了。” “世子什么都明白。”赵晟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慨,“从前只听说世子打仗威猛,没想到揣度人心也这般厉害。” 景熙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想瞒本世子,你还差了些火候。” 他的眸光冷冽得让人难以鄙视,赵晟垂下了眼眸,说道:“并非存心隐瞒,而是赵晟坚信,事态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景熙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一脸闲适道:“不会发展到那一步,是说他杀不了皇上,还是他杀不了我?” 赵晟道:“对他自己而言,他杀不了皇上,狠不下心;对世子而言,他杀不了世子,没这个能力。” 景熙略一勾唇:“那结局只能是我把他给杀了。他这般疼你,你倒是舍得把他哄骗到我手中送死。” 赵晟淡淡福身:“不用谢。” …… 赵晟离开后,赵总管走了进来,方才他在门外候着,二人说什么,他也全都听到了,小声地问:“爷,这个赵晟可靠吗?他是二皇子的男宠,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会不会帮着二皇子对付咱们?” 景熙漫不经心道:“你会帮一个杀了你妻子,还让你一辈子在儿子面前抬不起头的男人?” 赵总管啊了一声:“他妻子是二皇子杀的?” 景熙不说话了,景渊那性子,看着温润无害,可真正狠毒起来,和他那变态父皇一个样,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不过赵晟的出现,倒是叫他发现了景渊的一个弱点。 景渊用林妙妙威胁了他十年,这辈子又想故技重施,是时候,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了。 …… 又过了三天,十一月初三这日,景熙亲自率领亲卫,将景渊接出了临江王府,景渊是被皇上幽禁在此处的犯人,连官府都不敢将他移出半步,也就是景熙胆子大。 这件事自然也惊动了临江城的官员,但景熙一句“出了事本世子全权负责”便叫那些家伙噤了声。 景渊被管事太监扶上马车,临入车厢前,他突然回头,看了王府一眼。 景熙打马慢悠悠地晃过来,挡住了他视线,轻轻地笑道:“堂兄在找谁他呢?他吗?”说话间,勒紧缰绳,让骏马往旁侧移了移,就见不远处,赵总管领着赵晟朝这边走了过来。 景渊的面色霎时一变:“你想做什么?” 景熙挑眉笑得:“不做什么,怕堂兄旅途寂寞,找个贴心的人服侍堂兄而已。” 景渊的眸光暗了暗:“堂弟的眼光几时变得这样差了,都不会找个可人一些的,非找个榆木疙瘩?这种人,我早玩腻了,堂弟还是换个人服侍我吧。” “居然是堂兄玩腻的人,那想必我用他来试药,堂兄也不会说什么了。”景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到赵晟脚边,“吃了它。” 赵晟躬身去捡。 景渊跳下地,一脚踹开地上的瓷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晟一眼,又转头对景熙怒目而视道:“你究竟什么意思?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是我玩过不要了,也轮不到你来糟践!” 景熙坐着骏马,慢悠悠地晃到景渊身边,俯身,在景渊的耳畔似笑非笑地说道:“人参大补丸罢了,堂兄这么紧张做什么?” 景渊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面色就是一变,想再伪装出对赵晟的不在意已经来不及。 景熙拂去他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给我老实点儿,别想耍花招,也别惹我生气,否则,我就把你的小心肝儿丢进军营。你知道的,那些人太久没纾解了,哪还管男的女的?何况是一朝皇子的禁脔,那指不定是个什么*滋味。” “混账!”景渊拔剑砍了过来,景熙却只有两根手指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夹住了,而后轻轻一折,宝剑断成了两截。 第127章 待嫁 从临江到京城,走水路仅需半月,偏林妙妙与赵晟身子骨弱,轮流生病,中途改了官道,走走停停,到达京城时已是十二月的上旬。 将近年关,街道上忙碌了起来,商铺、小摊、货架,鳞次栉比,张灯结彩。 林妙妙兴奋地挑开帘幕的一角,张望着京城繁华的夜色,才离开三个月,却觉得好像变得既陌生又熟悉了一样。 她转了转脑袋,一眼瞥见另一辆马车上,二皇子也挑开了帘子,怔怔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眶微红。 到底是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说被驱赶就驱赶,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吧。 景渊察觉到了林妙妙的目光,饱含思念的神色一转,换上一副冰块脸,而后,啪的一声拉下了帘子! 这个二皇子,从前还晓得装一装,自打与景熙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便待她与景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谁稀罕? 林妙妙哼了哼,继续欣赏京城的夜色。 突然,腰腹一紧,小身子被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坐到了景熙腿上。 景熙抬手拉好帘子,摸了摸她额头:“才退烧,又不张记性了。” 当初一起掉下山崖、坠入溪流,为保护她,景熙受了很严重的伤,醒来后几乎在郎中的家里修养了一个月,那之后,景熙便痊愈了,再没生过病,反观落水后没什么大碍的她,先是葵水腹痛,再是反复高热,愣是病到京城的。 林妙妙扬起依旧有些苍白与虚弱的小脸:“我那叫水土不服,回京就没事了。” 景熙捏了捏她水豆腐般的脸蛋:“故意的是不是?嗯?” 林妙妙怔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一直到他拉过她柔软的小手,覆到了某个不可言说之处,才惊觉他指的是那个事。 天高皇帝远,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回京后这个盯着那个跟着,想干什么羞羞人的事,可没那么容易了。 林妙妙咬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从他掌心抽出手来,在景熙以为她羞得要逃开的时候,指尖一挑,解开了他的裤带,随后小手往内一伸—— 景熙倒抽一口凉气。 “喜欢吗?”林妙妙促狭地问。 景熙咬住她贝肉般的小耳垂:“敢停爷就上了你。” 林妙妙停了。 景熙:“……” 景熙拉过她小手:“乖。” 林妙妙握住…… “妙妙!” 迎面突然传来林崇的声音,林妙妙吓得手一抽! 景熙疼得脸都白了…… …… 林妙妙失而复得,全家都喜极而泣,知道她上了裴琅的马车时,大家伙儿一开始还不大相信,觉得她是不是与表哥上哪儿玩去了,后面左盼右盼、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归来,就连裴琅也失去了踪影,那时,林家人才惊觉林妙妙是真的被裴琅掳走了。 景熙带林妙妙回到蓬莱客栈后,第一时间给林家递了信,知道林妙妙与景熙在一起,众人悬着的心才全都落了地。 一家人将林妙妙迎进了知辉院,老太太抱着林妙妙,泣不成声:“我这老糊涂的,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去送他呀?你不去送,也就没后头那么多事儿了!” 我不去送他,不被他下药,怎么会阴差阳错地找回了那些宝贵的记忆呢? 林妙妙擦了老太太的泪水:“祖母,我没事了,您快别难过了,这不怪您。” 老太太哪里能不难过?抽泣道:“怎么不怪我?是我把推进狼窝的!要不是景世子说一定会把你带回来,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追着你祖父去了!” 姚氏与两位伯娘亦是声泪俱下。 林崇忍住了没失态,但眼睛也是肿的。 小宝与允之扑进林妙妙怀里,好一阵撒娇。 景熙写给林崇的信里,只说林妙妙已经找到了,一切安好,并未细述事件的经过,如今林妙妙回了,有些东西也该弄个明白了。 林妙妙把自己如何被裴琅骗上马车、如何被裴琅下药、又是如何掉下山崖、如何被景熙救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林家人听完,一个一个气得脸色发紫,先有林侧妃,再有傅望舒,而今又是裴琅,他们林家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养出的孩子尽是一群白眼狼?林侧妃与傅望舒倒还罢了,没把毒手伸向林家人,这杀千刀的裴琅,竟用这等龌龊的法子逼迫妙妙!还给妙妙下药!也不怕把妙妙下成个傻子?! 妙妙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他就这样把人掳走了,万一传出去,妙妙的名节还要不要了?这亏得是碰上景世子这种不拘小节的男人,若换个死心眼儿的,怕是要嫌弃妙妙了。 这些,都还不是最让林家人恼火的,最恼火的是他竟害妙妙摔下了山崖。 “他还是不是人呐?啊?是不是人?”想到女儿受的惊险,姚氏就恨不得拿把刀,把那家伙给杀了。 最可笑的是,林妙妙回到家,屁股都没坐热,裴夫人与裴冰找上门了,竟是问林妙妙要人。 裴夫人没好气地道:“我儿子已经升迁了,临走前说是给林家道声别,结果,去了你们林家人就不见了!那天不少人看见他是和林妙妙一块儿离开的,如今林妙妙回来了,我倒要问问你们,裴琅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裴家一代代没落,到裴琅这儿才出了个状元,眼下虽是调离京城,可好歹是正四品的官儿,他们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全都指望着裴琅呢! 裴冰也娇声道:“就是!你们把我大哥弄哪儿去了?快把人交出来!”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让林家人大开眼界。 姚氏冷冷地看着这都不知死活的母女,疾言厉色道:“裴琅差点害死我女儿,我也在想找他,问问他我女儿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他,他竟算计到我女儿头上了!识相的,有多远滚多远!别真等我忍不住了,把裴琅的账算到你们头上!” 裴夫人被姚氏的怒火弄得心肝儿一阵抖动,强忍住浑身发毛的感觉,呵斥道:“一个卑贱的商妇,竟敢和状元郎的母亲这么说话!你这是以下犯上知不知道?” 啪! 裴夫人被甩了一耳光。 她不可置信看向打了她一巴掌的丫鬟,赫然是风棠院的丫鬟秋月,她瞪大了眼:“一个贱婢,敢掌掴本夫人?姚心岚,你养的好奴才!” “我让秋月打的,别什么都算在我娘的头上。”林妙妙从府里走出来,将娘亲挡在身后,双目如炬地看着裴夫人道:“有个状元儿子了不起?有本事冲我吼,欺负我娘算什么本事?不过你吼我之前得想好了,景世子的未婚妻,你究竟吼不吼得起?” 裴夫人与裴冰灰溜溜地走了。 瞧那母女俩憋气的怂样,姚氏一顿解气,解下披风,披在了女儿身上:“不是不让你出来?景世子说你刚退烧,别风大吹着了,又给病了。” 林妙妙微微一笑:“我真的已经好了。” 姚氏看到女儿一如往昔的笑容,笑着松了口气,女儿刚刚的样子怪盛气凌人的,她险些要不认识女儿,不过在她面前,还是那个乖巧的妙姐儿:“从前总担心你性子太温软,出嫁后要在婆家受气,现在看来,你是长大了。” 林妙妙抱住娘亲胳膊,依赖地说道:“是世子说的,不用害怕任何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想做什么不要勉强,谁给我气受了,就狠狠地打脸打回去。他现在对付那些坏人,已经很辛苦了,要是知道我被人欺负,还得分出神来照顾我,我不想让他那么累了。以后这些小事,我都会自己处理的。” 姚氏知道女儿不是个爱与人冲突的性子,大多时候,不喜欢就走开了,根本懒得理会,像今日与裴夫人的针锋相对,印象中还是头一回。要说她是恃宠而骄又不尽然,景世子打她六岁便开始她、惯她,景王与景王妃也一直对她疼爱有加,要娇惯,早就娇惯了,何必等到现在? “长大了,想多留你两年的,看来是留不住了。” 林妙妙抿唇一笑:“我又没嫁到外地,还是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姚氏愕然:“这个时候不该说‘哪儿有,我还小呢!不要这么快成亲’吗?” 林妙妙嘀咕:“哪里小?翻过年就十四了。” 别人家的女儿是不想嫁,到她女儿这里,是恨不得立马嫁。姚氏又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女儿脑袋:“有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姑娘吗?像两辈子没嫁过人似的!不害臊!” 为什么要害臊?这是她等了两世的良人,上辈子就想嫁给他的,可惜生生把他给忘了,留他一个人在回忆里舔舐伤口,这辈子,她要嫁他,一天都不想等了。 第128章 反目 景熙把林妙妙送回林家后,即刻开始处理二皇子的事,早些解决这些魑魅魍魉,才能早些安定下来,母妃也好,弟弟也罢,还有林妙妙,都不可以再受到任何威胁。 二皇子与皇帝必须团聚,考虑到二皇子如今的罪人身份,带回京已是大大的不妥,若冒然带进皇宫无异于公然造反了,一番思虑后,景熙以思念皇伯伯为由,请景王将皇上请到了家中。 皇帝来的很快,据说是一听到消息便放下公务赶来了。 在景王的院子,皇帝见到了景熙,景熙比刚从边关回来那会儿瘦了、白了,赶路太猛的缘故,眉宇间透着几分疲倦与憔悴,皇帝一脸心疼地说道:“你可算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皇伯伯。”景熙行了一礼,“此事说来话长。”把林妙妙被裴琅拐走的事儿说了,“……我一路追到临江,裴琅将林小姐挟持到了悬崖边,交锋中,我与林小姐双双掉下了山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帝震怒。 景王也气得不轻:“那人好歹是妙妙表哥,竟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来!妙妙没受伤吧?” 景熙面色惆怅道:“我们都受了点伤,幸亏遇到二哥的人,不然,两条小命怕是捡不回来。” “你二哥的人?”皇帝的眸光就是一暗。 景熙点头:“我们掉下山崖后,顺着河流飘到岸边,被二哥府里的下人所救,将我们带回临江王府疗伤,这次二哥不计前嫌地救我,我很受触动。虽然我母妃的死与二哥脱不了干系,但他这么多年潜心思过,我相信他是真的痛改前非了。而且他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不得不报。还请皇伯伯原谅我的擅作主张。”说着,扭头望向门外,“二哥,你进来吧。” 景渊徐徐走了进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眸中含着泪,在跪倒在皇帝脚边,叫了一声“父皇”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皇帝呼吸微颤:“你还回来做什么?当年你犯下的罪,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真的知道了……”景渊抱住皇帝的腿,痛哭流涕,“儿臣在府邸,每日每夜都思念着父皇,母妃去的早,父皇是儿臣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父皇……您可以杀了儿臣,但不要抛弃儿臣啊……父皇——” 皇帝微微湿了眼眶:“你这糊涂东西!你皇婶已经没了,你皇叔那未出世的孩儿也没了,叫朕如何原谅你?如何原谅?!” 景渊调头膝行至景王跟前,泫然大哭道:“皇叔,从前都是侄儿不懂事,被一些见不得皇叔好过的奸人挑唆,这才糊涂犯了傻,但我从没想过害皇婶,那真的是个意外……皇叔你原谅侄儿吧……” 若是青鸾没有活过来,景王是绝不可能原谅他的,但如今,青鸾就在自己身边,他又不顾恩怨地救了自己儿子,再端着从前的恩怨不放,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 景王叹了口气:“罢了,熙儿都愿意原谅你,我这个做叔叔的,也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多谢皇叔!多谢皇叔!”景渊感激涕零,磕了好几个响头。 …… 景渊当初是冒犯了景王府才被贬斥的,而今景王父子都原谅他了,皇帝还能说什么?兼之以景熙眼下在大周的地位,救他一命的功劳不亚于打了一场胜仗,功过相抵,景渊如愿被皇帝接纳了。 为庆贺父子团聚,景熙让人在府里摆了一桌酒席。 景王看着自家儿子外出一趟,变得越发懂事了,心中甚为,小声问了儿子一句:“能把你母妃还活着的事告诉你皇伯伯了吗?” “想都别想。”景熙道。 “知道了,我不说。”景王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憋不住,“皇兄我有话……” 景熙眸子一瞪:“父王!” “我……” “父王!” “那个……” “父王!” 接连被景熙打断,景王不吭声了。 皇帝和颜悦色地笑了笑:“你们父子俩在逗什么趣呢?” 景熙道:“我在和父王说那个救了我的人。” 景渊正给皇帝斟酒的手一顿。 皇帝笑着看向景渊:“是你哪个手下?” “是……”景渊刚想说管事太监常青,就听得景熙道:“一个叫赵晟的。” 景渊的手猛地一抖,酒水险些洒了出来。他含了一丝惊恐地看向景熙,不停给景熙使眼色,景熙却好似根本没察觉到他发来的暗号,笑着与皇帝道:“好像是二哥府里的琴师,对吧,二哥?” “……对,琴师,琴师。”景渊干笑。 皇帝一笑:“那朕可要好好赏他,救回了朕的侄儿,也救回了大周的栋梁。” 景熙抬了抬眉道:“说来也巧,他这次也随我们入京了。就是身子骨比较弱,跟林小姐两个人病了一路。”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什么叫跟林小姐两个人病了一路?一个卑贱的琴师,能与景王府未来的世子妃相提并论吗?当然更重要的是,景渊是回京与皇帝团聚的,带一个琴师做什么?莫非……在府邸幽禁的这几年,景渊变得喜好音律了?那也不该贸然带到京城来。毕竟在来的路上,景渊都还是罪人身份,哪有罪人还带个琴师上京的? 除非这琴师,并不是普通的琴师。 皇帝的神色里掠过一丝复杂,再看一旁的景渊,景渊虽故作镇定,但那绷紧的身子出卖了他的心思,皇帝徐徐笑道:“还不快把赵琴师请出来,朕亲自封赏他。” 景渊的脊背被冷汗湿透了,恶狠狠地瞪了景熙一眼,景熙若无其事地举了举杯子,他垂下长睫,对皇帝道:“卑贱之人,不足令父皇接见,我已经犒赏过他了。” 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越发令皇帝起疑,皇帝不容拒绝地说道:“传,赵琴师。” 赵晟被常总管带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天青色宽袍,乌发松松地束于颈后,束发的白色丝带被风微微吹起,连同衣袂翻飞,整个人立时多了一分仙姿佚貌的感觉。 “草民赵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晟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皇帝的眸子眯了眯:“你就是临江王府的琴师?” 赵晟顿了一下,点头:“是。” 皇帝不怒自威道:“抬起头来。” 赵晟依言抬起头。 皇帝看到了一张比女子更勾魂摄魄的脸,眸光霎时沉了下来! 景渊吓得魂都快飞了,急中生智下,手一倾,将酒水洒到了皇帝身上:“儿臣鲁莽,弄脏父皇的衣裳了,儿臣扶父皇到厢房换衫吧!” 皇帝与景渊去了厢房,老太监为皇帝换上干爽的衣裳,而后,径自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父子二人,皇帝敛起面上温和的笑意,目光沉沉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景熙搅和在一起了?” “实不相瞒,儿臣是被他逼迫的!儿臣没救他!他摔下山崖后,儿臣便派出所有探子,甚至动用了官府的力量,全力搜查他与林妙妙的下落,但他狡诈多端,几次瞒过了儿臣的追查。后又杀了义军的几位统领,将义军据为己有,还率领他们包围了儿臣的府邸……” 皇帝一巴掌拍在官帽椅的扶手上:“不中用的东西!” 景渊跪下:“他挑拨儿臣与父皇的关系,说刘归全是父皇的人,还说那支义军是父皇留给他杀死儿臣的利器。” “所以你就信了?”皇帝问。 景渊摇头:“儿臣当然不信!父皇是儿臣的生身父亲,怎么可能加害儿臣呢?儿臣不过是表面上答应与他合作罢了。为让他放松警惕,还提出让他帮儿臣恢复皇子身份,好叫他认为儿子对他有所求。” “学乖了。”皇帝缓缓一笑,扶起他来,“当初把你逐出京城时,朕便与你承诺过,终有一日会接你回来,既然景熙要做这个‘顺水人情’,朕就收下。咱们父子齐心,不怕扳不倒一个亲王世子!” “父皇……”景渊热泪盈眶。 “不过。”皇帝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个琴师是怎么回事?” 景渊怔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皇帝的话,毕竟在这之前,与景熙串的台词是常总管把景熙从河边救回王府的,哪晓得景熙临时变卦,将赵晟扯了出来。他没指望用这些谎话诓骗父皇,就等二人独处的时候向父皇道出真相,可眼下麻烦来了,怎么把赵晟给圆过去呢? 就在他想破脑袋不知如何应对皇帝之际,赵晟端着一壶清茶过来了。 “皇上,赵晟求见。”老太监禀报。 “进来。”皇帝说道。 赵晟捧着托盘,缓缓步入房中:“适才惊扰了皇上与殿下,实在是赵晟的不是,赵晟煮了一壶清茶,特地前来向皇上与殿下赔罪。” 这既突兀又蹩脚的借口,让景渊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皇帝微微一笑,接过了赵晟奉上的茶,不过他还未喝进嘴里,余光便瞅见了赵晟隐约发抖的手指,他眸光一厉:“你先喝!” 赵晟的身子一抖! 皇帝掐住赵晟的下巴,将茶水往他嘴里灌去,赵晟死死地咬住牙关,景渊要再看不出异样就说不过去了,这该死的赵晟,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给他父皇下毒?! “你这混账东西!”景渊提起赵晟,一脚踹出了大门,“来人!把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拖下去!稍后本王亲自审问!” “是。”常总管扣住了赵晟。 皇帝冷冷地站起身来:“这就是你说的信任父皇?” 景渊的心口一震,父皇这是……疑上他了?也是,赵晟是他的人,赵晟给父皇投毒,说不是他指使的都不可能,尤其在他与父皇说了景熙的挑拨之后,父皇更有理由相信他会陷害父皇了。父皇会认为,他其实是投靠了景熙,假意坦白一些东西以骗得父皇的信任,待父皇放松了警惕,他再将父皇一杯毒酒毒死…… 他终于明白景熙为何要把赵晟扯出来了,敢情是在这儿等着。 皇帝失望地看着他:“你怨朕把你罚去了临江是不是?” 他惶然摇头:“没有……” “你怨朕这么多年都没把你接回来是不是?” “没有,父皇……” “你觉得朕真的会扳倒了一个景熙,就把你给牺牲掉是不是?” “父皇,儿臣没有!” “你太令朕失望了。”皇帝冷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 转角处,赵总管偷瞄着皇帝决然离去的背影,古怪地吸了口凉气:“这么轻易就上当了啊。” 景熙冷笑,今天的事,细细想来,并非毫无破绽,比如二皇子为何带了个琴师入京?又比如二皇子哪里来的胆子谋害生身父亲?这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怕是都得思量思量。 皇帝却不同了,他生性多疑,连景王这种忠心不二的生死兄弟都能去怀疑猜忌,何况一个被他亲手贬斥的儿子? 景熙谋算的不是计,是人心。 二皇子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被景熙与赵晟联起手来耍了,不过发现了又怎样?他已经跌进了景熙的沼泽,越挣扎,只会陷得越深、死得越快。 但在他死之前,景熙会让他抓紧皇帝的手,他要这两个人,相互厮杀着,一起万劫不复。 第129章 行刺 夜幕低垂,乌云自天际滚过,笼罩了半片苍穹,月光也被遮蔽。 赵晟被常总管扔在假山后一块冰凉的空地上,他本就羸弱,刚被景渊踹了一脚,此时已有些面色发白。 景渊气冲冲地赶到这边,喝了声退下,常总管便静悄悄地退下了。景渊看着蜷缩在地上、弱不禁风的赵晟,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一把揪住赵晟衣襟,将赵晟提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疯了?!” 赵晟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因虚弱与疼痛,整长脸透出一股异样的苍白。 景渊的眸色深了深,抬起的拳头堪堪停在半空:“你存心的是不是?有想过后果没?啊?很可能我没死,你自己就先被处死了!” 赵晟淡淡地看着他,很明显,他什么后果都想到了。 景渊情愿他是一时意气用事,这会子只要抱着他胳膊,好好地求他原谅,他想,他或许真能就此揭过,可偏偏,他没有!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情愿赔上自己的命,也要置我于死地?” “是。” 赵晟答得斩钉截铁。 景渊呼吸微紧:“但我没那么容易死,我是皇上的亲骨肉!他不会舍得杀我的!” 赵晟无畏地说道:“那就杀了我,至少,我也解脱了。” 景渊瞳仁一缩:“你说什么?” 赵晟一字一顿道:“我受够这种日子了殿下,自此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相见。” 景渊暴走! 就在景渊忍不住想把赵晟一剑杀了的时候,常总管小声地叫了几声殿下,景渊将赵晟狠狠地摔到地上,看赵晟吐出一口鲜血,身躯一震,下意识地弹出手来,要去扶他,却突然,老太监的声音传到了耳畔:“皇上有令,将赵晟带回皇宫审问。” “刘公公。” 老太监语重心长道:“二殿下好不容易才求得皇上的原谅,老奴斗胆奉劝二殿下一句,该摘干净时务必把自己摘出来。” 景渊的脚步死死钉在了地上。 老太监给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上前,将赵晟拖了起来。 “老奴告退。”老太监欠了欠身,与景渊擦身而过时,被景渊抓住了手臂,景渊道:“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老太监迟疑了一下:“这个,老奴就不好说了,皇上的手段,您总该是见识过的。” …… 皇帝换了衣衫后便直接回了宫,景王虽觉怪异,却碍于皇帝暗沉的脸色,不好多问什么。 “我去找你母妃了。” 你恐怕……找不到她。景熙唇角勾了勾:“去吧。” 景王去了。 景熙独自坐在窗前饮酒,面前放了一个空杯子,似乎在等什么客人。 “爷,二皇子求见。”赵总管福身禀报。 这不,客人来了。 景熙把对面的酒杯斟满时,景渊已经绕到了他面前,夺走他正在斟酒的酒壶,厉声道:“是不是你干的?” 景熙不疾不徐地问:“什么是不是我干的?” 景渊一拳砸在了桌上:“少给我装蒜!赵晟这一路一直和我在一起,哪里来的□□?” 景熙从容淡定地说道:“许是离开王府的时候就藏在身上了。”景熙似笑非笑地小酌了一口。 景渊沉下脸来:“他身上那个地方我没碰过?藏没藏东西我会不清楚?” 景熙缓缓地摇了摇头:“别与我说你们的闺房秘事,我不感兴趣。” 景渊噎了一下,面色涨红:“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赵晟?” “那是二哥的男宠,我如何使唤得动?莫非……二哥都这么疼他了,他还一心盼着二哥死,不惜与二哥最痛恨的对手合伙谋害二哥吗?”景熙笑了。 他每句话都戳中景渊的痛脚,景渊的脸几乎涨成猪肝色,捏了捏拳,强压下怒火道:“把赵晟弄出来,我就看在堂兄弟的份儿上,饶恕你一次!” “呵~”景熙一声冷笑,“二哥这求人的态度,未免太没诚意了。” “你到底救是不救?”景渊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景熙道:“不救。” 景渊咬牙:“你难道就不怕我父皇逼他供出你是幕后黑手吗?” 景熙淡淡一笑:“比起我,二哥不该更担心你自己吗?” 景渊再一次地噎住了,他又何尝不知比起景熙,赵晟更恨自己,赵晟宁愿撒谎,也不可能道出真相。别看赵晟外表柔柔弱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比谁都能扛,没人能逼他改口。 盼了六年才盼到的机会,难道就这么毁掉了吗? 他如何甘心?! 更可气的是,比起自己的前程,他竟更担忧赵晟的处境,不论赵晟供出的幕后主使是谁,赵晟都难逃被折磨致死的结局。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无助,就连被废黜皇子身份、被逐出京城、被幽禁于封地,都没如此狼狈过。 “你有办法救赵晟的是不是?”他看向景熙,语气里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 景熙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晃了晃杯子,酒香幽幽地飘散开来,萦绕在鼻尖,他陶醉地闭上了眼。 景渊隐忍着道:“我承认,我最初是假意与你合作,想骗取你的信任,然后借机除掉你,你早看穿我了是不是?” 景熙挑眉一笑。 景渊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赵晟的,反正也不重要了,你阴了我,我却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求你,景熙,你真是赢得好漂亮!” 景熙品了一口美酒,懒洋洋地靠上椅背,优雅而慵懒地说道:“多谢夸奖。”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景渊压下火气。 景熙斜睨了他一眼:“这一次,确定不耍花招了?” 景渊屈辱地说道:“不耍了。”和你耍花招,就一次都没赢过。 “你那病美人在皇上手里恐怕撑不了多久,我就废话少说了。”景熙神色正了正,“我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忌惮我父王?忌惮到不惜一切代价地打击他。连他的儿子也要赶尽杀绝。但我父王并无夺位之心,这一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景渊点头:“我也一度十分困惑,或许是父皇生性多疑?” 景熙不可置否地说道:“生性多疑固然是一方面,但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先帝其实立的是我父王为帝。” 景渊想也么想地说道:“这不可能!” “又口头禅了,二哥。”景熙杯子里的酒喝完了,又缓缓地满上,“你给我拿到先帝遗诏,我帮你救出赵晟。” 景渊撇过脸:“我怎么知道遗诏在哪儿?” 景熙就道:“据我所知,就在淑妃的手里。” “我母妃?”景渊皱眉,“她已经死了。” 景熙点头:“她是死了没错,可她的寝宫还在,她妹妹也在,你不会认为那个猪脑子姨母真的是貌若天仙了才备受皇上疼爱吧?你犯了事,她都没受到牵连,你难道不觉着奇怪吗?” 被过继到珍妃名下时,他已经很大了,对珍妃感情不深,珍妃受宠也好,失宠也罢,他全然不在意,是以,并未怀疑过什么,眼下听景熙这么一提,的确有些蹊跷。 后宫佳丽三千,珍妃荣宠不衰,难道真的是握有父皇的什么把柄吗? 景渊将信将疑地去了。 赵总管进屋收拾酒菜,见景熙喝了大半壶,还一脸意犹未尽,忙按住他的手道:“爷,酒多伤身,您今晚还得去看林小姐呢,别醉糊涂,给忘了。” “忘不了。”景熙一笑,放下了酒壶。 赵总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不过,真的有先帝遗诏吗?” “当然没有。”以皇帝的手段,若真有遗诏,早被翻出来了。 “那您怎么说珍妃的受宠有蹊跷?”赵总管疑惑了。 景熙好笑地说道:“唬他的,他不喜欢女人,自然不懂一个女人有什么值得男人长情的地方。” 赵总管汗颜,他是太监,也不能喜欢女人,所以因为这个,才也信了吗? “那您还让二皇子进宫找遗诏,这不是存心让他扑个空吗?” 景熙意味深长地一笑:“他会找到比遗诏更宝贵的东西。” …… 景渊从得到皇帝原谅的那一刻起,便拿回了令牌与玉蝶,他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先是求见皇上,皇上在与几位阁老议事,没有召见他。 他又恳请探望珍妃,皇帝让人传话,允了。 他在珍妃的寝宫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去了淑妃生前的寝宫。 淑妃在世时,曾经后宫最受宠的妃嫔,他也一度因为这个,而成了皇帝心中最器重的皇子。后面淑妃过世了,皇帝悲恸,命人将明淑宫搁置了起来,不准别的妃嫔迁入。 他曾经觉得,父皇这么做,是为了怀念母妃,然而现在,想到那个遗诏,他又不禁去怀疑,父皇根本是在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守门的太监认得他,先是狠狠地怔了一下,随后什么也没说,把头低了下去。 景渊将寝宫所有能找到的地方找遍了,终于在他儿时睡过的小床下,发现了一个钉在床板下的小锦囊,锦囊颜色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落满灰尘。 他将锦囊拆下来,从中摸出一封信,他是淑妃生养的,自然认得这是淑妃的字迹,字迹十分潦草,看得出写下它的时候正处于一种紧张慌乱的状态。 “皇上发现我藏了先帝遗诏,逼我把遗诏交出来,我恐命不久矣,切忌,遗诏在,窦家在。” 景渊如遭晴天霹雳。 真的有遗诏,还被母妃给拿到了。 还有母妃……是被父皇杀死的。 皇帝与阁老们商议完要事,起身回往寝殿,半路,刚到门口,便看见了双目含泪的景渊:“如果你是来替那个男宠求情的,朕奉劝你免了;如果你是来证实自己清白的……” 皇帝的话刚刚说到一半,景渊的匕首扎进了他胸口。 第130章 旖旎 景王府,摘星楼上,景熙凭栏而立,前世一家三口来过这里,那时的小家伙还在他娘亲的肚子待着,一转眼,都这辈子了。 “想什么,这么出神?”顾青鸾披了件披风到儿子身上,“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叫娘怎么放心?” 景熙不以为然道:“不是还有娘吗?” “我能照顾你一辈子啊?”顾青鸾嗔了他一眼。 景熙笑着不说话。 顾青鸾转头,望向京城无边的夜色,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二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你的字没问题,他那边就没问题。”景熙随口问。 “这是什么话?母妃的书法你还信不过?便是淑妃从坟墓里爬出来,也辨不清那一张字帖是她写的,那一张字帖是我模仿的。”顾青鸾扬起下巴说,她平生最引以为傲的两件事,一个是生了这么优秀的儿子,另一个就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书法了。 景熙不可置否,拍了拍栏杆道:“父王去找你了。” 顾青鸾眉梢一挑:“没告诉他我在这儿?” 景熙反问:“想让我告诉他?” 顾青鸾撇嘴儿:“别,我一瞧他对他那大哥亲热至极的样子我就来火,这么喜欢他大哥,当初怎么和他大哥成亲呀?”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学他的,要是哪天别人把林妙妙和慕容枫架到悬崖上,我一定选林妙妙。” “你这小子!有没有良心了?” 景熙忍俊不禁地笑了:“开个玩笑,瞧你紧张的。” 一点都不好笑!顾青鸾瞪他:“你还是祈祷那个狗皇帝死在二皇子手里吧。” 皇帝在寝宫门口遇刺,刺客还是刚刚恢复身份的二皇子,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皇帝自己都完全没料到会发生如此荒诞不经的事。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来,尖锐的疼痛令他几欲晕厥。 “逆子……”他去抓自己儿子的衣襟。 景渊在匕首插/进去的那一瞬就傻眼了,眼看着皇帝伸出来来抓他,吓得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周围的人围了上来,他仓皇失措地逃入了夜色…… 皇帝被抬入寝宫,老太监安喜寿连忙请了太医过来。二皇子这一刀扎得极深,索性偏了半寸,没刺到心脏,否则就回天乏术了。饶是如此,皇帝年纪大了,这种程度的伤势恐怕依旧会要走他大半条命。 皇帝虚弱地躺在龙榻上,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麻沸汤根本压不住清理与缝合伤口所带来的疼痛,皇帝汗如雨下:“安喜寿……” 安喜寿上前:“老奴在。” “那个……那个逆子呢?”皇帝忍受着剧烈的疼痛,颤声问。 安喜寿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还在皇宫里。” 皇帝咬牙切齿道:“把赵晟……给朕带上来……朕……要把他剁了!看那个逆子……还躲不躲!” 阴暗潮湿的地牢,守门的太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名御林军打扮的侍卫面色肃然地来到门口:“皇上有令,提赵昇入寝宫受审。” “皇上醒过来了吗?”太监问。 “这种事是你能过问的?”侍卫反问。 太监讪讪一笑,又道:“为什么不是安总管?” 侍卫的面上掠过一丝不耐:“安总管要照顾皇上,这种小事不劳他老人家出面。” “也是。”太监讨好地笑了笑,“侍卫大哥请进吧,就在最里头那间牢房,好像晕过去了,您看要不要给抬个……” 侍卫冷冷地瞪了太监一眼,太监不吭声了。 侍卫入内,将昏迷不醒的赵昇拖出了地牢,瞧着那玉一般的精致人儿,被这般粗鲁对待,太监不忍地叹了口气。 很快,安喜寿过来了,太监忙不迭地打了个干儿:“安总管,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安喜寿摆摆手:“废话少说了,赵昇呢?把他押出来!” 太监愣住了:“赵昇已经被带走了,您不知道吗?” “谁带走了?那谁皇上亲自下令关押的要犯!你居然让人给带走了?”安喜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太监哭丧着一张脸道:“不是皇上下令把人带走的吗?” 安喜寿知道坏事儿了,用拂尘敲了敲太监脑袋:“糊涂东西!被谁带走了,可还记得?” 太监摇头,侍卫太凶脸,他都没敢仔细瞧对方的脸。 安喜寿对身后的御林军道:“给问搜,挖地三尺也得把人搜出来!” 二皇子找不到就罢了,如今连赵昇也弄丢了,皇上怕是要气疯了啊…… …… 哐啷! 瓷器碎了一地,宫女与太监们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皇帝虚弱地靠在床头,唇瓣因血液的急剧流逝隐隐染了一层乌青色:“一定是那孽障……那孽障!” 说的说赵昇被人带走一事。 安喜寿却道:“皇上,老奴觉得,这件事未必是二皇子做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一个激动,身子抖了抖,扯到伤口,疼得皇帝冷汗直冒,“为了一个男宠,他竟然弑父!这就是朕养大的好儿子!” 今晚的事太过蹊跷,皇上是在气头上,失了平日的英明,安喜寿却始终觉得二皇子与赵昇的事大有猫腻:“皇上,二皇子行刺了您,自顾不暇,躲避都来不及,应该是不会凑到地牢自投罗网。” “他连朕都敢行刺,还做什么没胆子?”皇帝无力地捂住疼痛地伤口:“他根本就谁疯了……疯了!” “皇上,您息怒。”安喜寿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地伺候皇帝喝下,“二皇子一向敬重您,绝不会为了一个男宠便对您痛下杀手。” “他敬重朕?他怕是怨朕比较多。为什么不让他做太子,为什么把他贬去临江,为什么迟迟不接他回来……”皇帝越说,面色越冷。 安喜寿劝道:“皇上,恕老奴多言,您当局者迷了。” 皇帝浓眉一蹙:“怎么说?” 安喜寿道:“皇上,您忘了二皇子是怎么回的京城吗?” “景熙?”皇帝眉头蹙得更紧。 安喜寿叹道:“先是他手下的人毒杀皇上,再是他自己行刺皇上,您不觉得这作死的速度太快了吗?蹊跷啊。” 皇帝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喝完药,强撑着说道:“他来御书房求见朕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安喜寿想了想:“并无。” 皇帝若有所思道:“去查查他入宫后都做了什么、见了谁!” 调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二皇子先谁见了珍妃,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都与先帝有关,之后,又去了淑妃的寝宫。可这些,与刺杀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安总管。”一名小太监递上一封信,“这是御林军在二皇子逃走的方向搜到的,不知是不是掉落的东西。” 这赫然是“淑妃”临死前写下的绝笔,其中的字迹,连皇帝这个与淑妃做了十多年夫妻的人都辨不出临摹或者模仿的痕迹,但皇帝从未听说过什么先帝遗照,更没因为这个迫害过淑妃。 “这蠢东西!一封假信就把他给耍了!” 皇帝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的翻滚,喷出一口老血,直直地栽在了地上。 …… 消息传到摘星楼,景熙与顾青鸾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解气的神色。 顾青鸾摸上平坦的肚子:“当初他算计我失去一双孩子,没想到也有今天。” 二皇子辨别不出信件的真假,皇帝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惜把刀子捅进他心窝子,这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他终于也尝到了。 其实二皇子根本没有丢失“淑妃的信”,是顾青鸾伪造了好几封,一封让人藏在淑妃的寝宫,被二皇子找到了;其余的就放在他们的细作手中,等待合适的时机叫御林军发现。 这些看起来巧合又必然的联系,都是景熙精心布局结果罢了。 “黎明快来了。”顾青鸾望着遥远的天际,神色憧憬地说。 景熙点头,五岁重生,蛰伏十年,十六“痊愈”,十八上战场,历经生死,二十一凯旋,前前后后十六年,总算要把这颗大树掀倒了。 …… 风棠院 林妙妙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花瓣澡,这一路走走停停的,最怀念的就上家里的浴桶。 泡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小宝与小允之在地毯上疯闹,秋月在一旁一边打珞子,一边看着他们。 小允之比林妙妙离京前更好动了,看到什么都往嘴里送,抱住了小宝尾巴,一口咬了下去。 “嗷——” 疼死宝宝了! 小宝浑身的貂毛都炸了起来! 林妙妙噗嗤一声笑了,把小宝抱进怀里,对弟弟道:“不许咬小宝,再咬就不和你玩了。” 小允之忙乖乖地摇头:“不咬了,我要玩。”说话也比之前利索多了。 看着弟弟呆萌可爱地样子,林妙妙想起了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会事个儿子吗?会和允之一样可爱吗?小暴君长得这么俊美无双,他的孩子,应该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漂亮吧? 林妙妙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摸上了小允之的脸蛋。 “姐姐,姐姐!小宝给我,把小宝给我!”小允之踮起脚尖,去抓姐姐怀里的小雪雕。 小宝却已经怕了小允之,死死地抱住林妙妙脖子,小胖腿儿一阵扑腾。 小允之逮住了它爪子,用力也扯,它跌了下来,跌在小允之身上,二人一起滚到了铺了虎皮的地板上。 小允之高兴得哈哈大笑。 林妙妙怔怔地看着,也不禁弯起了唇角。 突然,后背一暖,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傻笑什么呢?”景熙从她身后拥住她,咬着她耳朵问。 林妙妙被他弄得有些痒,偏了偏脑袋,靠进他颈窝:“没什么,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景熙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醉意,慵懒而魅惑。 林妙妙只是听着,身子便有些酥软了,闭上眼,整个人靠上他结实的胸膛,呼吸,一点点染了暧昧的味道,她抬手,覆上他抱住她腰肢的手,“心情好像不错,有什么喜事吗?” 她当然想不到,回京的第一天,她男人就把皇帝给坑惨了。 景熙把手伸进了她衣内:“见你就是最大的喜事。” 林妙妙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逗笑了,没阻止他,任由他的手在她柔软的身躯上轻揉抚摸:“你喝多了。” “不多。”景熙握住她一方饱满的温软,“叫相公。” 林妙妙被撩拨得呼吸微喘:“不叫。” “叫爹也行。” “你……” 景熙扳过她身子,将她抱起来抵到墙上,她两腿分开,挂在他腰间。 这姿势太刺激了,林妙妙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呼吸紊乱地看着他:“景熙……” 景熙迷离着眼眸,一手托住她肉嘟嘟的小屁股,一手扣住她后脑勺,霸道地吻上了她唇瓣。他嘴里的酒香,顺着他的津甜度入她口中,她也有些醉了。 与往日的温柔与疼惜不同,他飓风一般,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卷进肚子,他吸得她舌头都痛了。 “唔……轻点……”林妙妙得了呼吸,才刚说一句,再次被他堵住唇瓣。 早在他来的那一瞬,小允之与小宝便被秋月抱出去了,他一边狂吻着他,一边插上了门闩,而后大掌一挥,拂落了一桌瓷器。 他呼吸也乱了,将面色潮红的林妙妙放到桌上,刚沐浴过的肌肤还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他着了魔似的亲吻着她,不放过任何一处,连最私密的地方,都打上了他的烙印。 第131章 意乱情迷 林妙妙的小身子哆嗦了一下,他的亲吻还在继续,渐渐地变成吸允,到最后,林妙妙连哆嗦都不能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在他狂热的亲吻下飞上云颠,云颠很静,静得只剩自己羞人的喘息。 景熙等她余韵过去,才缓缓地向上亲吻,路过她小肚脐时,调皮地舔了一下,她“啊”的叫出了声。 好痒! 景熙不给她逃走的机会,扣住她双手,吻住了她娇嫩的唇瓣。 林妙妙隐约觉得他太老练了,不像个初尝情事的愣小子,要知道前世二人的第一次,可没这么愉悦。 “你……是不是有过人事宫女啊?”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 景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后抚摸着她柔软的腰肢,轻轻地落下几枚亲吻:“想知道啊,自己来试。” 他在她耳畔,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林妙妙羞红了脸,双臂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一番缠绵的亲吻下来,她上衣褪得只剩一个粉色小肚兜,雪白的温软将肚兜高高撑起,肌肤白瓷般细腻,隐有华光流过。他低头,隔着肚兜,轻轻地咬了一口。 林妙妙又是一阵哆嗦。 这家伙喝多的时候,可真让人吃不消。 景熙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覆上自己的腰带,林妙妙一边亲吻着他,一边轻车熟路地解开了他衣衫。 完美的容颜,健硕的身姿,腹肌块块分明,汗水顺着他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在她胸口,她被诱惑得不行了,连呼吸都忘了:“景熙,要我。” 景熙隐忍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欲/火,眸光熠熠地看着她:“准备好了吗?” 林妙妙点头。 “会疼。” “嗯。” 林妙妙微笑着地看着他,抬手抚上他冷峻的眉眼:“不要留情。” 我想为你疼。 寒冬腊月,豆大的汗珠却渗出了景熙的额角,她虽并非真的只有十几岁,但到底身体还小,他想再等两年的,但现在—— 他闭上眼:“不等了。” 欺身,压了上去。 “林妙妙!” 门外传来了林崇的厉喝…… …… 一刻钟后。 林崇在茶室泡茶,景熙衣冠楚楚地坐在他对面,神色肃然,丝毫瞧不出醉酒或寻欢的痕迹。 林崇给景熙倒了一杯茶:“世子请慢用。” 景熙双手端起茶杯,静静地抿了一口:“好茶。” “解酒的。”林崇道。 景熙的表情僵了僵,轻咳一声,继续喝起了杯子里所谓的解酒茶。 林崇的余光扫过景熙的脖子,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几处暧昧的痕迹,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干的,一想到自己那个还像个小屁孩成天闯祸的女儿,居然已经开始知晓情事,并且在某个男人身上“试验”了,林崇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亏得是景王府的世子,换成别的公子哥儿,他早控制不住火气把人打出去了。 “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了。”他没好气地说。 景熙听出了他的不悦,微微颔首:“小婿鲁莽了,是该提前通知岳父大人一声再上门拜访的。” 林崇清了清嗓子:“谁是你岳父?别以为耍点嘴上聪明,我就能放任你们胡来了。” “小婿不敢。”景熙对亲爹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这谦逊的态度,多少取悦了林崇,林崇的脸色没那么臭了,只是事关女儿幸福,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妥协就是了。他喝了一口茶,拿腔拿调地说道:“你的事,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林家姚家是不会参与谋反的,你赢了就罢了;倘若输了,妙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景熙道:“明白。” 林崇又道:“如果你不接受,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也可以从现在就放弃与妙妙的亲事。” “我接受。”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林妙妙的家人拖下水,即便是他败了,他也已经为他们想好了退路。当然,他不会败就是了。 林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语气如常地说道:“大婚以前,不许做不该做的事。” 景熙应下:“是。” 林崇正色道:“我话还没说完,在把你的根本问题解决之前,我不会答应你的提亲。” 林崇比他想象中的聪明很多,虽不过问任何事,却又不是瞎子,他与皇帝的斗争,林崇全都看在眼里。景熙点了点头,应道:“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 屋内,烛光摇曳。 林妙妙已经穿戴整齐了,正红着脸躺在床上,姚氏就坐在她对面,冷声冷气地训斥着秋月:“你怎么做事的?让你服侍小姐,你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世子这么重要的客人来了,不晓得通报一声?多失礼数!” 秋月低垂着眉眼:“夫人说的是。” 姚氏厉声道:“我说的是也得你听我的呀!每次都嘴上答应得爽快,转头便给我忘得一干二净!不给你长点记性,你都快不知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秋月跪下:“秋月知错了,请夫人责罚。” 姚氏冷道:“罚半年月钱。” “是。” 秋月松了口气,罚月钱而已,不是像上回那样把她贬到外院做粗使丫鬟。她道了声谢,见姚氏还有话与自家小姐说,便识趣地退下了。 姚氏惩罚秋月,除了秋月的确该罚之外,还有几分敲山震虎的意思,但瞧女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明显是白敲了。之前觉着女儿找到了情投意合的男子是桩好事,眼下却恨不得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去。 姚氏在床边坐下,瞪了女儿一眼道:“还不如盲婚哑嫁呢,省得我操这么多心。” “刚才还替我高兴来着。”林妙妙嘟哝。 “少拿我的话对付我。”姚氏点了点她脑门儿,“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与你说了,你俩青梅竹马长大的,自比别人亲密些,但女儿家要矜持你懂不懂?男人呐,都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你得吊着。” 从六岁“吊”到现在,还要怎么吊?况且真说得到了就不珍惜的话,小暴君上辈子为何还把她从裴琅的手里抢过来?入宫后,整整五年,就没见他腻过。要不是最后莫名其妙地死了,她想,他们俩是真会白头到老的。 丹橘步入房内:“夫人,小姐,世子爷走了,让奴婢代为转告一声。” “一定是父亲把他轰走的。”林妙妙咬唇,巴巴儿地望向门口,就这么走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开心。 姚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别看了,已经走了。” “哼。”林妙妙背过了小身子。 姚氏好气又好笑:“依我看,你爹做得好,该给你上上紧箍咒了,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做的事,兜个一箩筐回来!” 林妙妙的脸颊有些烫,不好和娘亲解释她与景熙在前世便有了夫妻之实,这辈子,不过是情到深处罢了。 姚氏离开后,林妙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宝趴在她枕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白胖白胖的小尾巴。 林妙妙摸了摸它尾巴:“煮熟的鸭子飞了,好难过。” 小宝应景地露出了一副难过的表情。 林妙妙侧身,暗夜中,睁大了黑亮的眼睛:“你说景熙睡了没?” 小宝摇尾巴。 “没睡啊,你怎么知道?”林妙妙挑了挑眉,灵机一动,“要不……你去帮我看看?” 小宝转过身子,甩了林妙妙一个大屁股。 林妙妙一巴掌拍上它屁股:“这么懒的?瞧你一身肥肉,再不减减就走不动路了。去看看嘛,就看一下,你又不是不认得王府的路,你小时候,我经常带你去正院的。” 那都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宝宝老了,宝宝记性不好了。 “一块栗子糕。”林妙妙眨巴着眸子道。 小宝摇晃的尾巴微微顿了一下,不干。 “两块。” 不干。 “三块。” 成交! …… 景熙泡在宽大的浴池中,想洗个澡,好生冷静冷静,谁料一闭眼,满脑子都在跑林妙妙。 小宝从窗子跳了进来,扑通砸进水中。 水花溅了他满脸,他略一蹙眉,将小东西拧了起来,看到它挂在脖子上的荷包,眼睛微微一亮。 “睡了没?” 还是那鸡飞狗跳的字。 景熙的眸中渐渐泛起柔和之色,让小宝从书桌上叼来一支笔,写道:“没睡。” 折了要放进荷包,小宝抱住他手指,一阵摇尾巴,宝宝跑一趟太辛苦了,多写点啊! 景熙摸了摸下巴:“是不是现在养一只鸽子,比养你要有用?” 小宝叼起信,一溜烟儿地跑了! 等到风棠院时,身上的湿毛已经被吹干了,它挺起小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跳上了床榻。 林妙妙看着这字迹,莫名觉得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是的了,前世与他刚认识时,看到过写字。 可是……除了那个,好像还有别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林妙妙很快将这一茬抛到了脑后,麻溜地给他回了信:“怎么还不睡?” 他回道:“想听什么答案?” 林妙妙抿唇,压下翘起来的唇角,写道:“真实的答案。” 小宝去的略久,林妙妙以为他写了很多,哪知铺开,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想你。 第132章 众叛亲离 那么目中无人的家伙,居然会写这么肉麻的话,上辈子逼他承认喜欢她,他死活不肯,这会子是吃什么,竟转性子了? 不行了,要甜死了。 林妙妙抱着纸条,心情雀跃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也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 漆黑的夜,风冷如刀。 景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很难想像奢华的皇宫还有这种偏僻的地方,这还是儿时调皮,误打误撞发现的,之后每每心情不好,又不敢在外人面前发作时,他便一个人躲在这里。 母妃常对他说,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1,他很努力地去做母妃心目中那个德厚流光的皇子,可到后面他才发现,他真的做不到,只是他也一直不敢承认,直至今日,他亲手把刀捅进了生身父亲的心窝子—— 父皇杀了母妃,他又杀了父皇,他不愧是父皇的亲身骨肉,骨子里都一样的冷酷无情。 “你们到那边看看,你们几个,随我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御林军在岔路口向周围扩散,景渊躲在假山后,屏住呼吸。 奇怪,明明刺杀了父皇的人只有他一个,为什么说“一个都不许放过”?难道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人在皇宫惹了乱子? 这念头刚一闪过,东边的竹林中便传来了兵器相接的声音,隐约掺杂着一些人声,太远了,他听不太清。 他眼下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自然不会去凑这种热闹,然而就在转身准备离开之际,林子里有谁喊了一句“赵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竹林奔了过去。 赵晟被一名御林军打扮的侍卫护在身后,二人面前,几名衣着相当的御林军正在激烈地交手,二皇子当然不会认为御林军发生内斗了,分明是有人冒充御林军,把赵晟给劫走了。 是景熙的人吗? 除了他,再没谁有这个胆子和能力,在皇宫动手了。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还没偷到先帝遗诏,景熙怎么就兑现承诺把赵晟给救出来了呢? 他隐约觉得事情有蹊跷,却又想不出是哪里蹊跷。 景熙的暗卫全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不过须臾便放倒了一片,四人带着赵晟离开,此时的赵晟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仍没多大力气,由一个暗卫背着。 景渊的眸光就是一暗,这家伙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让别的男人碰他身子! 找死! 赵晟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人打量了,偏了偏脑袋,朝这边看来,却在看到一半的时候撤回了视线。 景渊咬牙! 突然,身后惊起一阵破空之响,铺天盖地的箭矢如大网一般,让竹林中的五人无处可逃。 景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赵晟身后的,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两支箭矢贯穿了。 他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暗卫们解决完周围的弓箭手后,背着赵晟加速离开。 赵晟突然道:“带上他。” 领头的暗卫道:“世子没说要救你以外的人,况且,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赵晟的面色虚弱而苍白,眼神却冷冽得不容拒绝:“我说,带上他。” 领头的暗卫皱皱眉,折断了景渊身上的箭,背上景渊,迅速没入了夜色。 …… 凤仪宫 皇后穿着繁复的明黄色宫装,怔怔地坐在铜镜前发呆,她刚从皇帝那边回来,想到皇帝唇周发乌、奄奄一息的样子,她阖上眸子,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十五岁嫁给皇帝,二十五岁当上皇后,整整十年,她陪他历经风雨,她知道她家世不够好,容貌也不够艳丽,性情更是木讷,他并不喜欢她,也不想娶她,只是碍于先帝的指婚,不得已与她做了夫妻。 他真正想娶的人是谁呢? 在顾青鸾出现以前,他大概没奢望过世上会有这么优秀的女子,而这么优秀的女子,竟然看上了一个比他还落魄的皇子。 顾青鸾倒追景王,追得整个皇宫都在看笑话,唯独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景王的庭院发呆,她知道,他不是在看景王,是在看那个随时可能出现在景王身边的顾青鸾。 他喜欢顾青鸾吗? 自然是喜欢的,那样才貌双全、高情远致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每当顾青鸾对景王死缠烂打,景王却对顾青鸾爱理不理时,他不止一次地露出过嫉妒的神色。 既然能看上这么卑贱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更荒唐的是,他睡梦中,竟然叫了顾青鸾的名字。 她没告诉他。 她想,那时的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清丽别致的姑娘。 只是他对顾青鸾的喜欢并不纯粹,顾青鸾吸引他的是举世无双的容貌与家世,甚至家世的比重更大一些。如果顾青鸾被剥夺了那些光环,和她一样,仅仅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没落官家的千金,她想,他不会如此着迷的。 当他发现自己彻底没了机会之后,几乎是一瞬间便了断了对顾青鸾的爱慕。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嫉妒自己的弟弟,哪怕那个弟弟对他完全没有二心。 他比弟弟努力,比弟弟聪明,可天生身子骨不如弟弟,上不得战场,拿不动刀枪,每一次景王出征,他都叮嘱他平安回来,前些年是真心的,毕竟皇权不稳,他需要景王,到后面,他就恨不得这个弟弟永远埋骨沙场。 为什么要逼景王在他与顾青鸾之间做选择? 也是实在太见不得二人好过了。 就连之前的林侧妃、乔姨娘,都是他弄进王府的,他算计景王看了一个姑娘家的身子,那姑娘家就是林家养女林珍儿;他又以景王与顾青鸾百年之后,景熙恐无人照料为由,赐了一个秀女入府,让给景熙生个弟(妹),正是乔姨娘。 她看着景王被这个哥哥耍得团团转,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他们真相,可她忍住了。为什么忍住她说不上来,也许是不想也不敢背叛自己的夫君,也许是多少有些嫉妒十全十美的顾青鸾。 尽管她表面对顾青鸾十分和善,可顾青鸾应该看出她内心的嫉妒了,所以从不给她好脸色。 她真佩服这种恣意随性的女人,如果有下辈子,她也想这么过。 宫女进屋给皇后倒了茶,默默地等着为皇后更衣,可是等了半天,皇后都没反应,只一个劲儿地望着窗外发呆,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吗? 她偷偷瞄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呀! 宫女撤下凉透的茶,拿起茶壶,正要倒一杯新的。 皇后终于开了口:“不必了。” 宫女应了声是,又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这衣服太重了,穿着不舒服。” “他们说,是二皇子刺的。”皇后道。 “嗯?”宫女疑惑地看向皇后。 “刺得真狠呐。”皇后呢喃道:“报应。” “娘娘……”宫女惊恐地睁大了眸子,这么议论皇上的是非,会被砍头的! “太子呢?”皇后问。 “还在东宫念书,之前皇上下了令,必须背完了才能离开……” 皇后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管什么谕命?应该冒着违抗圣旨的风险到皇上身边侍疾。难怪这么多年都讨不了皇上的欢心,也得不到朝臣的支持,就是个榆木疙瘩。” “娘娘!”宫女嗔怪地看着她,“您今天怎么了?竟说些……”顿了顿,“那样子的话。被皇上听到,会生气的,太子也会难过的。” “大势已去。”皇后淡道。 “啊?”宫女一头雾水。 “天冷了,太子的冬衣都做了吗?”皇后问。 宫女答道:“早做了,已经送去了,一共十六套。” 皇后站起身:“本宫去东宫看看太子。” 她走出了凤仪宫,却不是去往东宫,而是去了御书房。 翌日,天降噩耗,御书房失窃了。 …… 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接待她的是景熙。 景熙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多么诧异,毕竟死过一次的人,总比普通人看人要准。 二人面对面坐在摘星楼上。 赵总管给二人奉了茶。 景熙神色淡淡地问:“皇伯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皇后摘了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张憔悴的脸,苦涩一笑:“几时开始,我们之间变得如此生分了?你刚生下来那会儿,我还抱过你。” 景熙的食指点了点桌面:“皇伯娘如果是来寒暄家常的,恕侄儿没空。” 皇后敛起了笑意,正色道:“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景熙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皇伯娘客气了,想要什么尽管与侄儿说,能给皇伯娘的,侄儿不会小气。” “他不知道我过来见你,没人知道。”皇后自顾自地说。 景熙笑笑,没说话。 皇后垂下眸子,说道:“从前你装疯卖傻的时候,皇伯娘没欺负过你,太子也不曾,就算看在这个份上……” 景熙打断她的话:“不欺负我,我就该感激你们?那天底下,值得我感激的人多了。” “我失言了。”皇后颔了颔首。这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景熙依旧只是冷笑,她从宽袖里拿出一个锦盒,“我把它给你,你答应我,放太子一条生路,他是无辜的,他那个父亲做的狠毒事,他一件都不知情。” 景熙扫了盒子一眼,没打开,却也猜出了里边装的是什么,冷笑着说道:“它总有一日会是我的,不必你送。” 皇后缓缓地说道:“我送的不是玉玺,是对皇帝的背叛,他众叛亲离,才是你更想要的吧。” 景熙挑眉,没错,比起砍了皇帝的脑袋,他更希望看着皇帝接二连三地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何况,这个皇后,似乎没什么对不起他的,至于太子,就更没有了。 想到了什么,景熙定定地看着她问:“我想问你,皇帝加害我母妃的事,你究竟知不知情?” 皇后点头,微微红了眼眶。 景熙撇过脸:“我小时候,真心实意地唤过你伯娘。” “我知道。”皇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瞒着你们……我的罪孽……我会亲自来赎,只求你……放太子一条生路。” 第133章 约会 皇后回到皇宫,立时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扣住了胳膊,她早已预料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没做无谓的反抗,由着太监将自己押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昨夜在得知二皇子行刺自己的真相后,气得当场晕厥,一直到今早才勉强恢复了一丝神识,可没高兴多久,又被一道御书房失窃的消息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存了一丝执念,他现在,恐怕再一次地倒下了。 他穿着明黄色的寝衣,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眼角皱纹似比昨日又多了一些,发乌的嘴唇有些干裂,身体已经难以维持坐姿,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死死地盯着皇后,空洞的眸子里迸发出犀利的波光:“说,玉玺是不是你偷的?” 皇后视死如归道:“是。” “你承认倒是爽快!”皇帝随手抄起一个茶杯朝皇后砸去,奈何茶杯还没脱手,就无力地滑落在了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安喜寿忙躬身擦拭,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皇后,“你再给朕说一遍,玉玺,究竟是谁拿的?” “臣妾拿的。”皇后不假思索地说,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硬气。 皇帝怀疑谁都从没去怀疑过这个老师木纳的发妻,在他看来,人都是有*的,都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皇后也不例外。只要她儿子当上下一任皇帝,她便是太后。她应该很清楚以自己与太子的能耐,没有他的庇佑,是绝不可能登顶极位的,所以她轻易不会犯错,更不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可偏偏,她做了,还一做就是这么可怕的偷玉玺! “你把玉玺给谁了?”皇帝冷声问。 皇后轻轻一笑:“皇上该信任的人不信任,不该信任的却从不怀疑,景王与您是生死兄弟,与您情比父子,而臣妾虽是您的结发妻子,可大婚后,您不曾正眼瞧过臣妾一眼,您觉得,臣妾心中对您……会没有怨言吗?” 她的答非所问,令皇帝微微皱起了眉头,诚然,自己对皇后不够好,却也没想过这个女人有胆子、有能耐背叛自己:“倒是朕小瞧你了。说,把玉玺投去哪儿了?是不是给景熙那个混帐东西了?” 别以为他没猜出那封淑妃的绝笔是谁伪造的。 皇后却并不打算回答他任何问题,淡淡地撇过脸道:“要杀要剐,随便皇上。” “你当真不怕死?”皇帝捂住疼痛的胸口,目眦欲裂地问。 “臣妾怕死,但臣妾更怕这样胆战心惊地活着。臣妾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有人杀进皇宫,杀了皇上、杀了太子……臣妾怕啊!”皇后捶了捶自己胸口。 皇帝快要被这个懦夫气死了:“你觉得朕会输?” 皇后望向窗外碧蓝的天:“皇上心中有数。” 皇帝看着她神色,猜出了想要的答案:“你果然是把玉玺给那个混账东西了,那混账东西与他父王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朕哪一点对他不好了?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朕抢夺江山!” 皇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皇上,是臣妾变蠢了,还是您疯了?景王几时要与您抢夺江山了?您就是嫉妒他,同样是冷宫皇子,为何您只娶了个一无是处的破落户,他却顾青鸾那种身家的女人看上?您嫉妒他是顾家的女婿,嫉妒他成天不知愁滋味,嫉妒他与妻子琴瑟和鸣,嫉妒您明明算计他算计得要死,他却还把您当亲兄弟,那种纯良,您已经没有了!” “住口,你给朕住口!”皇帝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安喜寿忙给他顺气,他道:“拿笔来,朕要废后,朕要废了这个大逆不道的贱人!” 安喜寿慌忙劝道:“皇上,朝堂动荡、民心不稳,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废后啊!”他不敢说的是,皇后这么多年以来虽没做出什么大的贡献,却一直贤良淑德,在民间声望还是挺高的,贸贸然地废后,民心便更不稳了,“您要以什么理由废后呢?说皇后盗了玉玺吗?若皇后抵死不认,按规矩,得审查的。这牵扯的就广了,三司会审下来,到底能从皇后嘴里挖出多少东西……皇上,请您三思啊。” 如今的皇后已不是之前一心为他着想的皇后了。 皇帝气得头都痛了:“朕不废她,朕把她打入冷宫总可以吧!把皇后给朕拖下去!” 皇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景熙装模作样地叫人把玉玺送了回去,这是□□裸在打皇帝的脸,你视若珍宝的东西,爷不稀罕,爷能给你送来,也能随时拿回去。 皇帝又是气得吐了一地鲜血。 景熙的心情太不错了,八月份他还在为如何兵变发愁,那么多军队,堂而皇之地运入京城,显然不可能,偷偷地运,又耗时极长。即便这些因素都克服掉了,到底是逼宫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又得像前世那样,花个三五年整顿内乱,劳命伤财。 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竟在临江为他安排了这样一出好戏,说起来,他得感谢这个皇伯伯,要不是他利用裴琅和林妙妙将他引入临江,他就没机会碰到郎中,也没机会夺得那一千人的义军去包围二皇子府,更不可能成功地与赵晟诓骗二皇子。 二皇子这一刀,几乎要了皇帝大半条命,眼下兵变都省了,只用安心等他喘完最后一口气就够了。 剩下的皇子们,还不是任由他搓圆揉扁? 这么想着,心情又好了三分,连暗卫与他禀报,说赵晟执意让他们救出了二皇子,他也没有发火。一个弑父的皇子,一辈子都摘不干净了,只能在人的唾沫星子下喘息,赵晟要救就救吧。 他现在,要去见他的小爱妃了。 …… 知辉院,林妙妙与爹娘正陪老太太吃午饭,刚放下筷子,就听到冬梅说,有人递了拜帖。 林崇接在手里,看完,面无表情地合上。 林妙妙眨了眨眼:“爹,谁要拜访我们呀?” 老太太原是不大理会这些事了,听孙女儿问,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句:“阿崇,是谁呀?” 林崇可以不理那个小家伙,却不能隐瞒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景世子。” 林妙妙心头一喜,就知道是他!父亲太坏了,故意藏着不让她知道。 老太太就道:“世子要来呀?几时?” 不等林崇回答,林妙妙抱住祖母的胳膊道:“肯定是现在!” 老太太一怔:“人已经到外头了吗?那赶紧请进来!” 林崇真想掐死林妙妙! 景熙被请了进来,老太太很喜欢景熙,不为别的,就为人家不顾生死地救了自己孙女儿,这份恩情,她都得牢牢地记着,更何况,他还是她未来的孙婿。 老太太又紧张又欢喜地给景熙行礼,景熙扶起她:“祖母您快别多礼。” 连祖母都叫上了,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花儿。 姚氏也喜欢景熙,婆媳俩拉着景熙东长西短地说开了,林妙妙安静地坐在景熙身边,像个温顺的小媳妇儿,时不时被他们逗两句,脸都红了。 林崇被冷落了,脸色不大好看。 “……你也只吃包子皮啊,哎哟,怎么和妙妙一样?”老太太笑得看不见眼睛。 景熙耐心地回答着老太太的各种八卦,不动声色地探出手,轻轻覆上了林妙妙的手。 林崇猛地咳嗽了两嗓子。 景熙触电一般地把手拿开了。 下午,景熙陪老太太打了会儿马吊,他是老太太的上家,专打老太太需要的牌,老太太赢钱赢到手软,他一人输三家,姚氏与林崇的荷包也鼓鼓囊囊的了。 “天色不早了,我该告辞了。”他站起身来。 老太太留他吃饭,被他婉拒,临走时,他突然对林崇说道:“我在丽湖定了画舫,岳父有空的话,就带岳母去湖心赏赏月。” “几号的?”姚氏笑着问。 林崇瞪了妻子一眼,沉沉地说道:“我晕船,不去了。” “你什么时候晕船我怎么不知……”姚氏话未说完,被林崇掐了掐手,不吭声了。 景熙又看向老太太:“祖母有空吗?” 老太太嗔道:“我一把年纪了,就不出去折腾了,既然他们俩不去,你和妙妙去吧!订都订了,不去多可惜。” 林崇简直要崩溃了,这小子在风棠院都差点把女儿给吃了,要是上了船,还不得把女儿生吞活剥呀? …… 景熙带林妙妙上了王府的马车。 半刻钟后,又一辆马车从林家出来了,里头坐着一个六十上下的大爷,大爷对车夫道:“跟紧前面那辆马车。” 第134章 坑爹 一路上,林妙妙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一样,可是她四下看了看,又什么都没看到。 马车在丽湖边停下,两旁的柳树下,站着几个卖花灯的小贩。 林妙妙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被一直看着她的景熙捕捉到了,景熙牵起她小手,朝小贩走了过去。 小贩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一对儿,下意识地愣了愣神,而后热情地介绍起了自家的花灯。 林妙妙挑了个金色的莲灯,与景熙点上蜡烛,到河边放了。 一道青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追到湖边,盯着正在岸边有说有笑的二人,危险地眯了眯眼。 林妙妙放完了灯,拍拍手,转过身来。 那身影离开脚步一转,背向了林妙妙,一丝慌乱下,随手拿起了一个莲灯。 小贩就道:“大爷,您也要买灯?” “你大爷……”话到一半,林崇想起自己如今的装扮,清了清嗓子,将未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 林妙妙与景熙上了停靠在岸边的画舫。 受时下风俗的影响,京城人十分偏好游湖,哪怕是寒冬腊月,依旧有不少人登上湖心赏月。 景熙上了船,伸手将林妙妙牵了上去。 待二人走了些距离,林崇大摇大摆地追了过去,在即将踏上画舫时,却被一个伙计拦住了,伙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见是个寒酸的老大爷,露出了一丝不耐:“大爷,您的帖子呢?” “帖子?”林崇憋出低沉的嗓音道:“上个船还要帖子?” 伙计不客气地说道:“咱这儿可不是普通的船,位子都是预定的,您要是没定啊,就回去,等下次订了再来!” 林崇指了指前方的景熙与林妙妙:“谁说我没帖子?我和他们一起的?” 伙计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嗤然一笑:“你可知那两位是谁?” 林崇挺直了脊背道:“我女儿女婿!” 林崇被轰走了。 伙计拍拍衣衫上的尘土,讥讽地说道:“一个老叫花子也敢来冒充世子爷的岳丈?知道林四爷有多俊吗?” 林崇黑着脸走掉了。 一刻钟后,运送食材的人马车到了,林崇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搬了一筐大白菜便往船上走,他动作熟练而镇定,弄得送货的以为他是画舫派来帮忙搬运的,便没说什么了,自己也搬了一筐菜往里走。 路过伙计的面前时,林崇刻意放缓了步子,等送货人追上他,借着对方身形的遮掩,巧妙地蒙混上了船。 林崇把白菜放到厨房后,准备开溜,送货的拉住他:“大爷,还有两箱肉呢!” 躲过一次已是侥幸,在与伙计打个照面试试?林崇可不敢了,捂住肚子道:“我想如厕,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送货瞧他年纪大了,也不勉强,点点头道:“行了,我自己搬,你去如厕吧!” “多谢你啊,小伙子。”林崇干捧着肚子出了厨房。 送货的叫住他:“走反了,恭房在右边。” 林崇讪讪一笑:“啊,我给急糊涂了。” 言罢,往右边走去,回头望了一眼,送货的不是在与厨房的人交涉什么,还没走,站在门口,看到他头来的眼神,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林崇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所谓的恭房。 “……行,我明儿给你换,咱们多少年的关系了,哪些食材用的不好,尽管与我说,我一定给你们换了……”送货的说着说着,撤回了落在林崇身上的视线,然而残留着脑海里的画面一晃,他瞪大了眼,再度朝林崇望去,“哎!大爷,你走错了!” 晚了。 恭房内响起了妇人杀猪一般的尖叫声。 …… “那边怎么了?好吵。”林妙妙凭栏站在甲板上,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群,“我去瞧瞧。” 景熙扣住她的手:“这么喜欢凑热闹?” 林妙妙甜甜一笑:“看看嘛!我很快回来,你等我啊。” 景熙宠溺地看着她,由着她去了。 林妙妙挤进人群时,那妇人已经把脸都哭花了,泪水混着胭脂水粉,红一块、白一块的,略有些骇人。她拿帕子一抽一抽地哭,手腕上两个沉甸甸的黄金镯子来回摆动,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上一趟京城容易吗我?就这么被人给非礼了……叫我那当家的知道了,在就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啊?” 林崇简直百口莫辩,这妇人的年纪都快赶上老太太了,姿色又不如岚儿万一,他会上赶着非礼她? “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只顾着寻机会躲开那送菜的小伙儿,谁知会误打误撞地进了女子的恭房?他根本还一眼都没看,这妇人便嚎开了,他当场奔了出来,自始至终,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瞄过。 妇人哭得越发凶狠了:“做了恶事还不承认,你为老不尊呐……” 周围的人开始对林崇指指点点,林崇只差把脸上的易容抹掉,让他们瞧瞧他长得究竟多貌若潘安,会非礼一个老妇人?就在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林妙妙从人群里挤出来了。 林崇慌忙背过了身子。 “发生什么事了?”林妙妙问一旁的厨子。 厨子认得林妙妙,知她是与景世子一块儿上船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清楚呢,这不知是哪儿来的大爷,跟着张掌柜上了船,张掌柜以为他是我们厨房新来的帮手,但我不认识他。” 张掌柜道:“他一来,二话不说就帮我搬了一筐白菜,我就当他是厨房派来搬货的。” “这么大年纪了,会不会是……这让不清楚了?”林妙妙指了指脑袋,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会患上一种很奇怪的病,变得跟个稚童似的。 张掌柜若有所思:“不像啊,说话挺正常的。” 厨子道:“林小姐说是,就一定是!” 林妙妙蹲下身来,拍了拍林崇肩膀:“大爷,您记得自己住哪儿吗?我让人送您回去。” 林崇始终背对着林妙妙,林妙妙想看他,他就躲,林妙妙追着他左看右看:“大爷,您看着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您?” 林崇摆起手,一阵划拉,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弄得林妙妙越发坚信他是神智不清了,便对厨子道:“先找间房间让他歇息,弄点吃的,等他吃好再问。” 厨子忙不迭地应下,亲自扶起林崇,去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因是个心智不全的大爷,那妇人也不好再揪着不放,翻了两个白眼,纷纷不平地走了。 人群散去。 林妙妙回到了景熙身边,景熙看着她玩味儿地勾起了唇角:“已经开始心系百姓了,迫不及待想做国母了?” “国……国……国母?”林妙妙被这个称呼呛到了,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你什么意思?” 景熙却不说了,轻轻地搂住她,望向如墨的天际,轻飘飘地道:“月色不错。” 林妙妙仰头:“哪儿有月亮?” …… 林崇被厨子带进屋子,因未来世子妃发了话,厨子很热心地备了一桌营养不油腻的饭菜,递过筷子道:“大爷哇,您真是好福气,居然碰到世子妃。” 哼,那臭丫头我天天见。 “咱世子妃就是漂亮啊,人也好,与咱们世子天生一对。”厨子笑呵呵地说。 “呵~”林崇冷笑。 厨子微微敛起笑意:“不过,身份低了些,听说只是个商女,不知是怎么追求到世子的?” 林崇猛地拍上桌面:“你哪知眼睛看到她追求世子的?一直是那小子对她死缠烂打!” 厨子嫌弃地给了他一个斜眼:“行行行,您说什么都行,世子妃让我好生照看您呐,我等把您当佛祖敬着!” 就是那丫头亲自来了,还不是得把我当佛祖敬着?! 一个小学徒走了进来:“刘师傅,世子爷那边叫了酒,您看上哪个?花雕还是……” 厨子道:“我才拿上来的一坛花雕,烫一壶给世子送去,存了二十年呢,老香了。” 林崇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就知道那小子带女儿上船没好事,还饮酒?这不是想酒后乱性吗? 等着! 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 林崇悄悄地溜出了房间,在这艘豪华的画舫上寻找景熙与林妙妙的“藏身之处”简直易如反掌,最奢华的厢房一定就是了。 奈何一楼站了十多名王府的护卫,他根本上不了二楼。 大路走不了,窗子总可以爬吧。 不过这窗子外就是湖,可千万别掉下去才好,他不会凫水。 …… “怎么突然想喝酒?”景熙问。 “就是想喝。”林妙妙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二人的第一次,也是在船上,也是她喝了酒,不同的是,那酒了被傅望舒掺了些催情的东西,“突然挺感激她的。” “感激谁?”景熙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花雕。 林妙妙神秘一笑:“我们的媒人。” 他们的媒人?景熙古怪地蹙眉,这丫头话里有话…… 林妙妙喝了一口,酒很烈,喉咙像着了火,一直烧到肚子,又冲上头顶,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将手放在了窗子上,用力一推。 噗通! 什么东西砸进了水里。 第135章 穿帮 林崇醒来时,已经在风棠院的房间了,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脑子里嗡嗡的,还不太清醒。 姚氏摸上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林崇木讷地看了看妻子:“这是哪儿啊?” 姚氏瞪眼:“你自己家呀!你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你淹糊涂了吧?” 林崇又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顿时一片尴尬,撇过脸,望向了床内侧。 姚氏知他会过意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传出去,只怕全京城都要来你的笑话!” 林崇清了清嗓子:“你少说两句。” 姚氏就道:“哦,你做都做了,还不让我说呀?有本事当初就别给我话头啊!” 林崇转过脸来:“我说你这人……” 姚氏挑眉:“我这人怎么了?” 林崇噎了一下:“不和你说了。”说不过了,女人的嘴巴就是比男人的厉害,想到什么,他又四下张望道:“妙妙他们呢?” 姚氏淡道:“妙妙在房里,睡下了。” “一个人?”林崇狐疑地问。 “当然是一个人!你不会以为景世子也在吧?”姚氏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人家景世子为了救你,大冬天的跳下水,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了,早回王府了。” 林崇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娘那边……” 姚氏说道:“没告诉,面子都给你留着呢!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婿,你就知足吧!别再搀和他们的事了!” 林崇眉头一皱:“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呀?不是怕他俩一个忍不住……话说回来,你之前不也觉得他俩太过分了吗?” 姚氏给了他一个斜眼:“现在我觉得你比较过分!” “翻脸比翻书还快!妇人!”林崇拉过被子蒙住头,睡了! …… 林崇一整晚都没睡好,想到自己活了半辈子从没如此丢人过,还是在女儿与那臭小子面前丢的人,他就恨不得把那尴尬的一幕从二人脑海里中抹去。 早饭的时候,林妙妙一直臭着一张小脸,一句话不与林崇说。 林崇给她夹菜,她把菜又夹进了姚氏碗里。 林崇轻咳一声,拿腔拿调地说道:“那个……” “不用谢。”林妙妙打断他的话。 林崇张大了嘴。 早饭过后,林妙妙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装进食盒,又叫秋月挑了件披风。 林崇站在门口,讪讪地说道:“要出门啊?” 林妙妙淡淡说道:“四水胡同,还要跟踪吗?” 林崇靠在门边不说话了。 林妙妙拧起食盒,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 散发着药香的寝殿,皇帝虚弱地靠在床头,景王拿着勺子,给他喂完最后一口药,他苍白着脸一笑:“辛苦你了,陪了我一整晚。” 景王轻声说道:“这有什么辛苦的?我十岁那年得了风寒,高热半月,是皇兄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才从鬼门关爬了回来。比起皇兄为我做的,我回报皇兄的远远不够。” 皇帝握住景王的手:“朕如今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朕的儿子,朕的妻子,统统都要背叛朕,八弟,你不会的是不是?” 景王摇头:“没有皇兄,就没有我,也没有景王府的一切,青鸾,熙儿,璟儿……都是托皇兄的福,才出现在我身边。” 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强的嫉妒,却太快,转瞬即逝,没让任何人发现。一个人最难过的不是对方比自己强大,而是对方的强大统统是自己铸就的,那种嫉妒,锥心刺骨! “八弟,你知道景渊为何行刺朕吗?” “为何?” “有人伪造了一封淑妃的绝笔,说朕想要她的命。”皇帝给安喜寿打了个手势,安喜寿把信件呈给景王,淑妃在世时,极受皇帝疼爱,皇帝与她出双入对,偶尔也会脚上景王,景王见过淑妃的字,还曾夸赞过她与青鸾写得一样好,“这字……” “与淑妃的一模一样对不对?”皇帝讥讽地笑道:“但是你应该明白,先帝没有留任何遗诏,朕也没迫害淑妃。” 景王点头:“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真会以为是淑妃的绝笔。” 皇帝摇头一笑:“很奇怪是不是?谁能把一个人的字模仿到这个地步?朕的印象中,只有青鸾有这个能耐,但青鸾已经过世了。”看了景王一眼,又道:“当然,即便青鸾还活着,也不可能做出背叛朕的事情来。” 景王暗暗点头,青鸾虽然对皇帝颇有微辞,但青鸾不会去害人的:“景渊就是因为这封信,才恨上您了吗?” “是,也不是。”皇帝虚弱地叹了口气,真假参半地说:“他当初犯下重罪,朕罚了他,他心存怨念,这一次,救了景熙有功,朕重新接纳了他,本以为父子俩已经重修旧好,可偏偏他的男宠给朕下药,朕一怒之下将那人抓了起来,为此,他又怨上朕了,再加上这封信,他便控制不住脾气了。” “景渊他……”景王第一次听说景渊有那样的癖好,愣了半晌想追问,却又忍住了,跳过这一茬,说道:“那个人是和景渊一同回京的赵琴师吗?” “是他。” “他为什么要毒害您?” “许是受了谁的唆使,专门挑拨我们父子关系的,你相信景渊会谋害朕吗?” 景王不想去信,但是二皇子行刺皇上是不争的事实:“皇兄,二皇子与赵晟人在哪里?” 皇帝说道:“逃出皇宫了,他多少与景熙有些交情,不如你帮我问问,景熙可曾见过他?” 景王想了想:“熙儿若是见过,肯定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 皇帝说了这么多,却发现他一点都没怀疑到景熙的头上,他这人便是这样,信任的人,不论对方做了什么事,都永远不会去怀疑,比如他,再比如景熙。 这个发现,让皇帝感到了一丝无力,他无论如何陷害景熙,景王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可反过来,景熙把他怎么样,景王也不会怀疑到景熙的头上。本来还想说说皇后把玉玺偷给景熙的事,而今看来,不必了。 “八弟。”皇帝再次握住景王的手,“朕……恐怕时日无多了,这段日子,你多进宫陪陪朕吧,别让朕走得太孤单。” “皇兄!” 皇帝微微红了眼眶:“朕这一生,没什么遗憾,唯独对青鸾与那两个孩子多有亏欠,青鸾与小侄女儿,朕是弥补不了了,朕只能对璟儿好一点,多把璟儿带来给朕看看,朕怕再过几日,想看他都没机会了。” …… 林妙妙的马车停在了四水胡同,林妙妙拧着食盒跳下地,朝一处僻静的庭院走去,那庭院乍一看,与寻常富户的院子无异,然而走过穿堂,便会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梅花开得极好,红艳艳的,清香四溢。 梅树下,顾青鸾正坐在石桌旁,陪小儿子练字。 一个仙姿佚貌,一个俊美无铸,端的是赏心悦目。 慕容璟提笔写下一个鸾字:“娘,我写得好看吗?” 顾青鸾宠溺地抚了抚儿子鬓角:“好看,比林妙妙写的好看多了。” 林妙妙刚要开口打招呼,听了这话,瞬间黑了脸,有这么背地里说人坏话吗? 慕容璟一转头,瞥见了林妙妙,眼睛一亮:“林小姐!” 顾青鸾瞥了林妙妙一眼,丝毫不为自己讲了林妙妙坏话而汗颜,云淡风轻道:“舍得来了?” 林妙妙嘟哝道:“我才不是来看您的,我是来看小和尚的!” 顾青鸾最终还是搬出了王府,是景熙授意的,皇帝已经知晓了慕容璟的存在,王府便不够安全了。 慕容璟放下笔,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看到她手中的食盒道:“这个也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新做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呢。”林妙妙说着,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徐徐飘散了出来。 慕容璟赶紧尝了一口:“没我爹做的好吃,不过,因为是林小姐送的,我还是会吃完的!” 林妙妙:“谢谢啊!” “不客气。”慕容璟说道。 林妙妙被弄得没脾气了,问道:“你爹呢?” “在厨房。” 林妙妙想起来了,母子俩的膳食一直是慕容枫亲自准备的,从不假手他人,林妙妙到厨房与慕容枫打了招呼。 景熙回京的第二天便来这儿探望了顾青鸾,从景熙口中,慕容枫多少得知了一些二人的遭遇,把一盘热乎乎的栗子糕端出来,递给林妙妙道:“给你压惊。” 林妙妙馋慕容枫的手艺很久了,当下也不客气,端着栗子糕走到外院,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人,赫然是景王。 第136章 失踪 慕容璟开开心心地叫了声父王,一段日子下来,他已经接受这个生父的存在了,爹把他养大,待他视如己出,但父王也不错,也很疼他,跟大哥一样疼他。 “大哥呢?”他朝景王身后看了看。 景王宠溺地笑道:“他在处理公务,等忙完会来看你的,璟儿很想大哥吗?” “嗯!”慕容璟点头如捣蒜,虽与大哥相处的时日不算太久,可在他心里,大哥已经成功“挤掉”爹,成为他最想亲近的人了,“大哥什么时候过来?” “忙完就会过来的。”两个儿子感情这样好,景王甚感欣慰,眸光落在顾青鸾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一笑:“青鸾。” 顾青鸾一闻他身上那股药香与龙涎香便知他是打皇宫过来的,想到儿子在那狗皇帝手中死里逃生,这个做父亲的,非但不能为儿子报仇,反而还与仇人兄弟情深,想到这里,顾青鸾就一肚子气。 “青鸾,我买了你爱吃的糖炒栗子。”景王把东西拧到顾青鸾面前。 顾青鸾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转身进了屋。 景王尴尬地站在那里。 林妙妙手里还端着一盘栗子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怕自己看到景王被撂脸子的事会让景王更下不了台,这会子她倒是有些羡慕慕容璟了,单纯得什么都不懂,吃桂花糕吃得老香了。 林妙妙还是与景王见了礼,景王笑着点了点头,问她是否已经没有大碍了,指的是被裴琅掳走一事,林妙妙说道:“多亏世子照顾,我已经没事了,您先陪二公子,我进去瞧瞧王妃。” 景王沉吟片刻:“也好。” 林妙妙进了屋,顾青鸾端坐在贵妃榻上,一个劲儿地摇扇子,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却算不上热,林妙妙明白,她是烦躁了。 要说景王妃对王爷全无感情,林妙妙不信,她曾一度迷惑,景王妃两辈子的性格缘何如此迥异,恢复记忆后,她才知前世的景王妃也曾这般鲜活过,至于后面为何变成死灰一般的人物,或许是因为景王过世了。 景王妃恼怒景王的愚昧,害死了自己一双胎儿,害得自己无法再生养,也害景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得不装傻,在嘲讽与讥笑中长大,然而再恼,心中也还是有他,只是她比不似寻常女子,会为了所谓的情爱妥协,所以,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景王了。 人生为什么要这么艰难? “看什么看?”顾青鸾没好气地瞪向林妙妙。 林妙妙意识回笼,把糕点放到桌上道:“慕容公子做了栗子糕,我好心端起来给你尝尝,不领情就算了!” “借花献佛,还好意思要人领情?”顾青鸾不屑一哼,拿了一块栗子糕喂进嘴里。 慕容枫的手艺早在照顾慕容璟时便练得炉火纯青了,顾青鸾吃了一块还想吃,林妙妙却把盘子拿走了。 顾青鸾柳眉一蹙:“干嘛?” 林妙妙挑眉笑道:“怕您长胖。您悠着点儿吧,我失踪以前,您还是张瓜子脸,现在都是一张大饼脸了。” “有这么胖吗?”顾青鸾忙摸了摸脸蛋。 林妙妙噗哧一声笑了,当然没这么夸张,不过比第一次见面时圆润了些倒是真的,看来慕容公子挺会照顾人:“王妃,您要是实在不肯原谅王爷,就和慕容公子成亲算了吧,我觉得慕容公子挺不错的。” 顾青鸾淡淡地看着她:“不怕熙儿听见了揍你?” 林妙妙嘚瑟地晃了晃脑袋:“他才舍不得。” 顾青鸾嫌弃地睨了她一眼:“还没成亲呢,尾巴就翘到天上了,过门了,有你好果子吃!” “可是你都不打算与景王重修旧好了,我就算过了门,您也没机会治我,除非……”林妙妙坏坏一笑,“您再嫁来做王妃呀!” 顾青鸾一扇子拍上林妙妙脑门儿:“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他那国的!” 林妙妙疼得倒抽凉气,捂住小额头道:“能不能别每次都打我!都把人打笨了。” “你笨一点没关系,反正也没多聪明。”顾青鸾拿起一块栗子糕,在林妙妙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里,细细尝了起来。 “不理你了,我去找小和尚。”林妙妙打了帘子出去,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小眉头一皱:“小和尚呢?跑哪儿去了?”四下看了看,叫道:“小和尚!小和尚!” 无人应答。 林妙妙古怪地蹙眉:“王爷?王爷!奇怪,王爷也不在,出去了吗?” 慕容枫从厨房走了出来:“林小姐,准备吃饭了。” 林妙妙问道:“您看到王爷和慕容璟了吗?” 慕容枫摇头:“王爷来了?” 林妙妙就道:“嗯,刚刚来过,我进去和王妃说了会儿话,他们俩就不见了。” 顾青鸾推开了轩窗:“怎么了?嚷嚷什么?” 林妙妙一脸困惑道:“王爷和慕容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顾青鸾的眉心登时一跳,神色匆匆地走出了屋子,走到大门口,往胡同里望了望,什么都没看到,她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安:“我去王府看看,慕容枫你上附近找找,林妙妙你赶紧回家。” 林妙妙眨了眨眼:“小和尚和王爷离开的……会出什么事吗?” 顾青鸾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从让下人备了马车。 慕容枫也二话不说地出了门。 林妙妙拉住顾青鸾的手道:“我和您一起去吧。” 顾青鸾面色一凛:“回家,现在!” 林妙妙松开了手,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疑惑地蹙蹙眉,很快,也上了马车。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顾青鸾不顾形象地奔到了景王的院子,景王正在书房看书,甫一抬眸看到她,大吃一惊:“青鸾,你怎么来了?” 顾青鸾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璟儿呢?” “你先坐下喝杯茶。”景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她。 她一把将杯子打落到地上:“我问你,璟儿呢?!” 景王古怪地看着她:“璟儿不是在你那里吗?” “在我那里?”顾青鸾怔了一下,“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我为什么要藏我们儿子?”景王不解地问,“等等,璟儿不见了?我走的时候,他刚吃完点心要练字……” 林妙妙进屋时,景王与儿子都在,她与林妙妙说话的功夫还不足半盏茶,就先是景王走了,再是儿子不见了,这让顾青鸾无法接受。 “真不是你干的?不是你那皇兄让你把璟儿诱去的?” 景王面色微微一沉:“青鸾,我知道你对皇兄有成见,但璟儿的事……” 顾青鸾打断他,定定地望进他眼眸,一字一顿道:“你皇兄,有没有让你把璟儿给他带过去?” 景王张了张嘴:“他有,但我没答应,我知道你和熙儿都不喜欢我把璟儿带出去,所以当皇兄提出要见璟儿时,我婉言推辞了,说璟儿最近有些不适,恐过了病气给皇兄,等璟儿痊愈的,我会再做安排。” “当真不是你?” “我哪次欺骗过你,青鸾?” 他虽然做了不少让她憎恶的事,但如他所言,他的确不曾欺骗她。她情愿是他把璟儿带进宫里,至少她还能让景熙光明正大地把璟儿“带”出来,可现在,璟儿不知所踪了,上哪儿找?怎么找? 是皇帝做的,一定是他!是他! 景王扶住顾青鸾瑟瑟发抖的身子,心疼地道:“青鸾你先着急,也许璟儿是上哪儿走走,未必是被人抓走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顾青鸾推开他胳膊。 他一怔:“青鸾。” “你已经害我失去过他一次,我不能再相信你了,你找不到他的。”顾青鸾含泪出了屋子,对一旁的下人道:“通知世子,他弟弟不见了。” …… 林妙妙的马车行驶在僻静的街道上,小和尚莫名其妙没了踪影,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可越想越觉得奇怪,小和尚生性乖巧,若真走远,一定会与慕容枫或王妃打声招呼的。 会不会和她一样,是被人掳走了? 可那个地方偏僻得很,除了他们几个,没谁知道慕容璟一家子住在那边。 前方传来嘈杂声,林妙妙挑开帘幕望去,是一个杂耍班子在当街卖艺,正演到活人喷火,围观的百姓连连交好。 突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和尚?” 林妙妙让车夫把车停下,提着裙裾朝围观的人群走去。 周围,有几个模样普通的百姓缓缓朝她靠了过来。 她一心惦记着确认那个穿白衣的是不是小和尚,没注意到危险正一步步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只黑黝黝的大手,拿着一方洒了迷药的帕子,缓缓探向林妙妙。 林妙妙的手被人抓住了,林妙妙吓了一大跳,正要开口,被对方捂住嘴,拽出了人群。 待到上了马车,林妙妙拿开他的手:“爹!您要干嘛?又跟踪我了是不是?” 林崇对车夫道:“快回府!” “是。” 林妙妙面色一变:“不行!别走,我还得找人!” 林崇将她按回位子上,恨铁不成钢地瞪她道:“自己都差点被人暗算了,还找人?幸亏我跟踪你,不然,你又和上次一样被人掳走了!” 第137章 找到 事情并未因此而结束,相反,它才刚刚拉开序幕。 父女二人回了林府,刚跨过大门,便看到丹橘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不好了三爷!三太太和小少爷……被人带走了!” 林崇面色一变! 林妙妙拉住她的手道:“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娘和弟弟怎么了?他们不是在府里吗?你从哪儿过来的?”丹橘哭道:“刚刚有人给夫人送了一封信,说大舅爷突然坠马,伤得十分严重,可能有性命之忧,夫人便带小少爷回姚家,哪知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伙人,劫持了夫人的马车!还让奴婢……让奴婢把这个交给小姐!”丹橘颤抖着把捏成一团的信封递给了林妙妙。 林妙妙忙拆开了信件,看完,父女俩的脸色同时变了。 片刻后,林妙妙收好信,走向了马车。 “你不能去。”林崇扣住了女儿的手腕。 就因为她躲过了刚才那一劫,他们便把毒手伸到了娘和弟弟身上,如果她不去,还不知道他们后面会拉多少人下水。林妙妙轻声道:“我不能让娘和弟弟有事。” 林崇正色道:“我也不能让你有事!我去。” 林妙妙抿唇,沉吟片刻,摇头:“您去了也把人带不回来的,那个人已经疯了,他不抓到我,真的会杀了娘和弟弟。”景王妃怀着身孕都被他给迫害了,那还是他弟媳与侄儿,他且下得去手,何况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林家人?他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林崇颤声道:“那也不能用你的命去换!”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想救妻儿,但叫他把女儿交出去,他做不到。 林妙妙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他是想抓了我威胁景熙,只要景熙还活着,我就不会有事。” 林崇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沉重:“要去一起去。” 林妙妙点头。 二人上了马车,信上写明只有两刻钟的时间,车夫几乎要把鞭子给打断了,只差用匕首去扎马的屁股,总算在最后一刻抵达了指明的地点——一处废弃的染布坊。 安喜寿早已恭候多时,看到马车停下,执着拂尘,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恭迎林小姐。” 出来的却是林崇。 安喜寿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瞧见林妙妙也打了帘子出来了。 “我娘和弟弟呢?”林妙妙面无表情地问。 安喜寿对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入内,将姚氏与允之领了出来。姚氏的神色很冷,小允之窝在他怀里,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一脸茫然。 母子俩看到了林崇与林妙妙。 允之伸出了小胳膊:“爹爹,姐姐,抱!” 林妙妙将允之抱进了怀里,林崇扶住妻子,姚氏的腿都软了,一下子靠在了林崇的身上,林崇搂紧了她道:“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和允之怎么样?” 姚氏摇头。 安喜寿笑道:“想请林小姐到府上做几天客,怕林小姐不愿意来,不得已先请了林夫人与林少爷,得罪之处,还请林小姐海涵。” 林妙妙把弟弟给了父亲,随后抬手,一巴掌甩到了安喜寿的脸上! 清脆的耳光,打得一院子人,包括林崇夫妇在内,全都惊呆了。 安喜寿的半张老脸登时布满了几道血红的印子,他瞪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这个温顺乖巧的林家姑娘。 林妙妙从来没有如此气愤过,就算是裴琅那样欺负了自己,但那毕竟没祸及她的家人,可现在,这个不知死活的太监,为了逼她就范,竟把无辜的妇人与孩子牵扯了进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喜寿挨了一巴掌,语气也冷了下来:“林小姐,请吧。” “妙妙……”姚氏去拉女儿,却被安喜寿的人挡住了。 安喜寿带来的侍卫足足数十人之多,林崇夫妇根本没办法从他们手中救走林妙妙。 林妙妙上了另一辆马车,挑开帘子,微微颔首道:“爹,娘,你们回去吧,我不会有事。” …… 林妙妙被蒙上了眼睛,马车七弯八绕的,一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路上,林妙妙想了很多,比如皇帝会对怎么样,是杀了自己还是折磨自己,还是威逼利诱自己背叛景熙…… 害怕、紧张、彷徨、无措……到最后,也不怎的,她竟平静下来了。 安喜寿撩开帘子,看到的就是一张从容淡定的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林小姐……好定力。” 林妙妙没理他,望了望四周的环境,这不是皇宫,似乎是一处私人的别庄,心头掠过了一丝紧张,但很快,又给压了下去。 二人进了庄子,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安喜寿行礼,却几乎不认得她,看来他们并不清楚安喜寿带了个什么样的人过来。 “到了,这几日,就委屈林小姐住在听风阁。”安喜寿在一处凭水而建的小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慕容璟呢?”林妙妙问。 安喜寿指了指院子旁的湖泊:“这儿本是一处荷塘,眼下正值严冬,无莲可赏,但林小姐若是愿意,奴才可叫人扎一些莲灯,让林小姐在夜里放着玩儿。” “我问你,慕容璟在哪里?”林妙妙加重了语气。 安喜寿又道:“二楼有个茶室,里头全都是新上贡的茶叶……” 林妙妙走近他,定定地望进他眼眸,一字一顿道:“慕容璟,在哪里?” 安喜寿被那突然凌然起来的气场弄得眉心一跳,似乎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感受到过这股冰冷的气息,是谁呢? 想起来了,景世子。 相处得久了,这丫头竟在潜移默转中得了了景世子的一两分气势。虽才一两分,却足够让人忌惮了。 安喜寿道:“在碧水轩。” 碧水轩距此不远,顺着荷塘往前走,尽头便是了。 林妙妙进了院子,院子里随处可见护卫与丫鬟,防卫得十分严密,踏上回廊后,林妙妙突然停下步子,对安喜寿道:“你知道抓了我们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安喜寿笑了笑。 林妙妙又道:“你们是怎么抓到慕容璟的?” 安喜寿道:“尾随王爷的马车,找到了四水胡同。” 林妙妙不说话了,推开门,进了一个奢华的房间,慕容璟就躺在屏风后的床上,两眼闭着,似是陷入了沉睡,可这不是就寝的时辰,林妙妙回头望向安喜寿:“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安喜寿答道:“他和你第一次一样,都不太听话。” 第一次……说的是她被裴琅拐上马车的那一次吗?她不听劝告,非得下车,裴琅便拿迷药迷晕了她。林妙妙在床边坐下,摸上慕容璟的额头,眸光动了动,说道:“我就住这边。” “恐怕不可以。” “你问过你家主子,再回答我究竟可不可以!” 安喜寿离开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踅步回了房内:“换洗衣物都给林小姐放在隔壁了。” 林妙妙正色道:“我饿了。” “马上为您传膳。” “我要吃李记的烧鹅。” “厨子会做烧鹅。” “李记的,烧鹅,派人去买!”林妙妙不容置疑地说道。 安喜寿的眉头皱了皱。 林妙妙不怕他不答应,连住处都换了,一顿烧鹅,皇帝会不满足吗? 安喜寿最终还是去了。 他一走,林妙妙便关上了门,点燃一炷香,死死地盯着它,到四炷香烧完的时候,烧鹅被买回来了,的确是李记的。 李记烧鹅在长安街上,那儿离中心大街不远,属于京城最中心的地方,买烧鹅的人只需一个时辰便跑了个来回,这么看来,她和小和尚还在京城。 林妙妙啃完第二根鸭腿时,慕容璟还没醒,林妙妙摸了摸他额头,好烫! “来人!来人!” “林小姐,何事?”进来的却不是安喜寿,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 林妙妙问:“安公公呢?他病了,需要请大夫!” “安公公不在……”丫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了捂唇瓣,改口道:“安公公在前面处理公务,林小姐是要请大夫吗?我去让人通传一声。” 安喜寿不在,为什么不在?是不是去给皇帝奏报她与慕容璟的消息了?也是,如果他们在京城的话,往返一趟皇宫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林妙妙思索着,那边,丫鬟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给慕容璟把了脉,开了药丸,慕容璟服下后,又很快睡着了。 林妙妙留在屋子里照顾他。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的下人差不多歇息了,安喜寿还没回来,林妙妙轻轻拍了拍慕容璟的脸蛋,压低音量道:“小和尚,小和尚,快醒醒!” 慕容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林……林小姐……” “嘘——”林妙妙捂住了他的嘴,“什么都别说,快穿衣裳。” “要……干嘛?”他有气无力地问。 林妙妙摸上他额头,还是有些烫,却比之前好多了:“回家。” “嗯?”慕容璟还没从晕乎的状态下解脱出来。 林妙妙给他穿好外衣与鞋袜,打开一条门缝瞧了瞧,眼下正值换班的空档,院子里没人,门房倒是有个丫鬟,却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林妙妙拉上慕容璟的手,悄悄溜出了院子。 第138章 逃出 夜深人静,别庄里没有一丝声音,林妙妙与慕容璟不得不放轻了脚步,紧张而又艰难地前行着。索性进别庄时,安喜寿便没蒙住她眼睛了,她还记得通往大门口的路。 白日里守卫还算森严,到了晚上,侍卫就少多了,大概还是没把她与慕容璟放在眼里,觉得他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根本没胆子逃出去。 林妙妙猫着身子往前走。 与景熙流落临江时,见识了景熙如何带她躲避官兵的,没想到今晚就派上了用场。 二人边走边躲,愣是走了一刻钟才出庄子,之后,林妙妙像忽然看到猛兽了似的,拉着慕容璟狂奔了起来。 慕容璟跑了一会儿便没力气了,就要坐到地上,林妙妙扶住他:“不能坐!会难受的。” “已经……很难受了。”慕容璟喘息着说。 林妙妙着急地望了望夜色中的庄子:“再坚持一下,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溜了,若是再被抓回去,可没这么容易逃了。” 慕容璟难受地点了点头:“可是……往哪儿跑?你认得路吗?” 林妙妙摇头,很快又说道:“不过,虽然不认识路,但只要我们顺着一个方向跑,别原地兜圈子,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了。” “方向……”慕容璟茫然地四下张望,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东西南北? “那是不是北斗星?” “织女星。” “那个呢?” “天狼星。” “北斗星在哪儿?” “现在只能看到四颗……” 脑海里闪过前世在摘星楼的一幕,林妙妙举眸望向了穹顶:“北斗七星附近最亮的一颗星是北极星,它的方位是正北。跟着它走,就没错了。” 慕容璟赞叹道:“你真厉害,还会观星。” 林妙妙微微一笑:“你大哥教我的。” “那还是大哥厉害。” “嗯。”林妙妙捏捏他的手,“走吧。” 二人一路向北,不知步行了多久,一开始还能小跑,到后面,林妙妙这个正常人都跑不动了,更别提慕容璟,又走了一段,慕容璟终于体力不支,晕在了山脚的一处空地上。 林妙妙摸上他额头,又烫起来了:“小和尚,小和尚你快起来!不能倒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慕容璟晕乎得不省人事。 林妙妙急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带小和尚逃出来,小和尚起码还能多活几天,说不定能等到景熙来救他,可现在……小和尚就要病死、冻死了…… “小和尚,小和尚你醒醒啊!你快起来!小和尚……你不能这么睡过去……那些人要追来了……我们还要回家的……你大哥在等我们!”林妙妙叫着叫着,眼泪掉了下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脱了棉衣盖在他身上,“你等我一会儿,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林妙妙抹了泪往山下走,刚走几步,便在一棵老槐树下看到了一堆柴火与一个男人,那男人的衣裳脏兮兮的、戴着斗笠,正把一双疤痕交错的手放在火焰上取暖。若在以往,林妙妙是绝不可能与对方搭讪的,不为别的,就为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戾气,俨然像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可眼下小和尚危在旦夕,她需要东西取暖。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在距离对方十步之遥时问道:“阁下,能把您的火折子借我用一下吗?我弟弟病得很重,需要取暖。” 男人听到这话时身躯微微僵了一下。 这一顿,令林妙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借火?”男人说。 这声音,尽管十分沙哑,却莫名有些耳熟。 林妙妙迟疑了一瞬,道:“是的,您能借我用用吗?我就在那边,很快给你您还回来。” “还倒是不必,你人留下就好了。”说着,男人缓缓地抬起了头来,露出那*妙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林妙妙一声尖叫,捂住了嘴。男人阴恻恻地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别来无恙啊,表妹。” 林妙妙快疯掉了,她要不要这么倒霉?借个火都能借到裴琅头上? 她惊恐的目光在裴琅身上扫视了一圈,虽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裴琅察觉到了林妙妙的目光,讥讽一笑,摊开手,任由林妙妙打量:“很诧异吗,表妹?” “你……”林妙妙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掐住了,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裴琅冷笑:“没想到我能逃出来吧?” 林妙妙拔腿就跑! 裴琅如何还能让她逃?三两步追上去按住了她,挣扎中她咬了他胳膊,他反手一个耳光扇了下来,林妙妙的嘴都破了。 裴琅死死地掐住她脖子,疯狂而狰狞地说道:“知道我在暴室里吃了多少苦吗?知道那些阉狗是怎么折磨我的吗?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林妙妙被掐得快要呼不过气了:“你……活该……” 裴琅一怔:“你知道?你果然知道?你知道他这么对我?!” 原先不知,现在,知了。 但这些,她不会告诉裴琅,不屑。 裴琅几近疯狂地咆哮了起来:“林妙妙,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是真心想过和你在一起的,我连大婚的日子都选好了,你却为了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背叛我!折磨我!” “到底……谁背叛谁……你和傅望舒……拿我当了……十几年的傻子……”林妙妙被掐得完全呼不过气了。 “谁把你当傻子了?啊?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林妙妙你不要为了摆脱我,就给自己找这种心安理得的借口!” 林妙妙的意识开始模糊。 突然,一道身影靠了过来,一棍子敲在裴琅的后颈,将他敲到了地上。 林妙妙猛地得了呼吸,呛咳着坐了起来,而后看向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慕容璟,眸光一颤:“快走。” 慕容璟拉起了她。 “谁都不许走!”裴琅站起身,一把抓住慕容璟,将对方拽了过来,待看清对方的容貌后,他吓得一个哆嗦,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林妙妙看看裴琅,又看看慕容璟,眼珠子一转,说道:“算了,看在他是我表哥的份儿上,绕他一命吧!景熙我们走!” 慕容璟古怪地眨了眨眼。 林妙妙使了个眼色,推着他转过身,低声道:“快走,别回头。” 慕容璟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这一下,把裴琅吓得够呛,一个劲儿地哆嗦。 林妙妙拉着慕容璟走了,裴琅自然是没胆子与景熙硬碰硬的,然而要命的是,还没走出裴琅的视线,慕容璟便两眼一黑,晕在了地上。 猛虎可畏,但如果已经不省人事了,连蚂蚁也敢来分一杯羹吧。 裴琅哈哈哈哈地笑了,拔出匕首,走向了慕容璟:“景熙啊景熙,你把我折磨得那么惨,没想到也会有今天吧!” 林妙妙将慕容璟挡在了身后:“他不是景熙!” “你够了,林妙妙。”他将林妙妙推到了一旁。 林妙妙抓住他握着匕首的胳膊:“他真的不是景熙!” 裴浪冷道:“我亲口听见你叫他名字的!” 林妙妙悔死了,早知道慕容璟会晕倒,还不如不撒那个谎:“我那是骗你的,我想吓退你,才故意叫了景熙的名字。” 裴琅好笑地勾起了唇瓣:“待会儿你又会说,我是骗你的,我怕你杀他,才故意说他不是景熙。” 林妙妙急了:“我是认真的!他的确不是景熙,景熙那么恨你,怎么可能见到你还放过你?早把你抓了!他是景熙的弟弟,慕容璟。” “他就是慕容璟?”裴琅是听说过慕容璟的,那个王妃生下没多久便失踪的龙凤胎之一,八月来的京城,据说模样酷似景熙,连皇上都辨认不出来。 林妙妙红着眼圈道:“你别杀他,我们几个人的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无辜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难得景熙会有这么虚弱的时候,不斩草除根,等着他痊愈了,再一次把我抓进暴室吗?”裴琅满是创口的手摸上林妙妙高高肿起的脸颊,“我这回可是打了你,他该把我扒皮抽筋了。” 他的触碰令林妙妙感到恶心,林妙妙压下心头的异样,说道:“我保证不告诉景熙,只要你放过慕容璟,我就让景熙给你一条生路。” “当真?” “千真万确。” 裴琅似是不信:“他会听你的?” 林妙妙正色道:“没有不听过。” 裴琅一笑:“倒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放我们走,嗯?”林妙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裴琅望了望四周:“你们两个为什么在荒郊野外?别告诉我,你又和景熙的弟弟勾搭上了。” 林妙妙撇过脸:“这不关你的事,你只用放我们走,就能换回下半辈子的自由。” 裴琅凑近她,她往后躲,裴琅扣住她脑袋,在她耳畔缓慢而又诡异地说道:“我选择……永除后患。”言罢,拂开林妙妙,拿起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了慕容璟。 那一瞬,林妙妙整个大脑都空白了,根本不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她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把簪子扎进了裴琅的喉咙。 第139章 尘埃落定 天啦,她做了什么? 她杀了人! 林妙妙捂住嘴,将尖叫声死死地压进喉咙,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她连一条小蚯蚓都没胆子踩死,如今却…… 不待她从惊悚中解脱出来,前方便亮起了一个又一个地火把,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 寒风凛冽,廊下,皇帝坐在铺了虎皮的官帽椅上,火光把他的脸照得微微发亮,他的嘴唇依旧毫无血色,眸光却精锐得近乎犀利。 他扫了一眼被“带”回来的林妙妙与慕容璟,林妙妙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慕容璟躺在一旁,昏迷不醒,二人身上都有着斑驳的血迹。 皇帝给安喜寿打了个手势,安喜寿取来两件氅衣,一件盖在了慕容璟身上,一件披在了林妙妙肩头。 “身上的血怎么回事?”皇帝问。 林妙妙撇过脸不说话。 安喜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不想吃苦头的话,老奴劝林小姐还是好生回答皇上,林小姐身子骨硬朗,二公子却挨不住任何刑罚了。” 林妙妙冷冷地看着安喜寿:“我与皇上说话,几时轮到你这条阉狗插嘴了?别逼我现在就清算你抓了我家人的账!” 安喜寿噤声了。 皇帝和颜悦色地一笑:“不说也罢,朕也只是关心你们,怕你们是遭遇了什么……” “碰到裴琅了。”林妙妙开口道。 皇帝明显吃了一惊:“他又回京城了?人呢?” 林妙妙垂眸道:“跑了,看到火光,以为是景熙的人,就吓跑了。” 皇帝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裴琅已是一枚弃子,没必要费劲心思去找寻他了,又将目光落在林妙妙脸上:“胆子够大的,朕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皇宫,那时你还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才几个月不见,都敢和朕作对了。” 林妙妙没有接话。 皇帝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林妙妙,朕给你一次机会,生存的机会。” “条件?”林妙妙问,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上他犀利而凌人的视线。 皇帝贵为一国之君,鲜少有人敢这么大胆地看着他,他能从对方故作倔强的眼神里感受到一丝惧怕,笑了笑,说:“朕记得没错,你好像快十四了,到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觉得太子妃的身份,可配得上你?” “太子已经有正妃了,皇上想废黜太子妃,立我为继室?”林妙妙说着,话音一顿,“皇上想废太子?” 皇帝没承认也没否认:“看来你还不知道玉玺的事,皇后偷了朕的玉玺,悄悄送给了景熙,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林妙妙面无表情道:“意味着你妻子都不信任你了,你众叛亲离,报应到了。” 皇帝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须臾,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朕的儿子很多,你只用说自己想不想做太子妃?想不想做未来的皇后?” “想。”林妙妙毫不避讳地道。 皇帝眼睛一亮,很快,又听得林妙妙说:“但不是你儿子的皇后,是景熙的皇后。” 安喜寿一脚踹翻了林妙妙:“大胆!” 皇帝气得面色发紫,不停地咳嗽,咳出了血:“把她……把她给朕关起来!” …… 是夜,景熙收到了一封信,之后,独自离开了王府。 …… 林妙妙是被手腕疼醒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双手被绑了吊在头顶,脚下是一块大石头,用铁链拴在她脚上,她整个人的重量都靠手腕上那个绳索吊着,她试图站稳,动动酸胀的脚,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别动乱,当心你对面的人没命。” 是皇帝的声音。 林妙妙朝对面看去,就见距她约莫十米的地方,慕容璟也和她一样,被双手吊着,站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也用铁链绑着他的脚。石头下,压着一个很奇怪的盒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也有一个盒子。 皇帝耐心地说道:“盒子里有机关,一旦没了重物压着,盒盖便会自打弹开,里头的十支毒箭会把对面的人射成刺猬。”皇帝淡笑着说道。 林妙妙的头皮麻了麻,环视四周,才发现这是一间阴凉的大石室,墙壁上点了油灯,火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到地上,像一个个从炼狱爬上来的厉鬼,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她与慕容璟就在石室里的一个大八卦上,二人各占一个卦眼,从皇帝坐的地方,到大八卦需要经过一座十米的小索桥,不幸的是,桥已经被砍断了,下方的池子里养着几只凶悍的鳄鱼。 想要走回那边已经不可能,只能通过手腕上的绳索把她拉过去,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她一腾空,她底下的盒子便会打开,毒箭会将慕容璟射死,反之,如果先救慕容璟,她会被射死。如同同时救,那么两个盒子同时打开,他们两个都会被射死。 “好狠毒的招数。”林妙妙呢喃着说。 皇帝满意一笑:“你说等下景熙来了,会选择救谁?” 林妙妙冷冷地瞪着他。 皇帝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朕救你上来。” “上来做什么?帮你对付景熙?” “是肃清乱党。” “所以还是要对付景熙。”林妙妙冷笑,又看着他道:“慕容璟呢?” 皇帝摊手:“那就没办法了。” 林妙妙望向他处:“你做梦。” “皇上,景世子求见。”一名小太监禀报,听声音有些陌生,不过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不在这些了,让小太监把景熙放了进来。 景熙看了一眼被绑在对岸的林妙妙,眸光一沉:“皇上这是想做什么?男人之间的事,把女人和无辜的亲眷扯进来做什么?” 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是没装的必要了。”景熙淡淡地说。 “是吗?”皇帝一笑。 景熙道:“废话少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皇帝:“很简单,你心上人与你弟弟,你选择救一个,不过朕得提醒你,救一个的代价,是赔上另一个人的命,你可得慎重了,仔细想想在你心里,到底谁比较重要?” 景熙的眸光在二人底下的盒子上扫视了一圈:“毒箭?” 皇帝笑道:“没错,再快都躲不过。” 景熙又看向了那个十多米的大池子,皇帝顺着他的眸光望去,淡道:“别想了,你过不去的。”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好像有个办法让盒子坠下去,但盒子在池子里,你得自己去找,启动机关后,池子会连同那个八卦台一同崩塌,他们两个有绳子吊着,倒是没事,你就惨了,你再也没办法上来了。 如果你上不来,知道朕会做什么吗?朕会杀了他们两个。 要不要赌一下,你到底上不上得来?” 景熙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皇帝道:“救一个牺牲一个,想来你是做不出来的,毕竟你不是你父王,那就赌一下吧,去找机关,去对付那些朕已经许久没有喂过的东西,记住,速度一定要快,塌下去只是一瞬间的事。” 林妙妙气红了眼眶:“池子里的鳄鱼加起来不下十只,杀完他们,景熙哪里还有力气上来?你分明是故意的!你就是个疯子!” 皇帝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做决定吧,好侄儿。” 景熙话锋一转:“当年的事,你是不是也是故意的?” 皇帝想了想:“你是说你母妃与朕被北梁刺客抓去一事?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景熙冷道:“我只问一句话为什么。我父王敬你如父,为什么你要如此算计他?你难道不知道我母妃一旦出事,我父王会多难受吗?你知道,但你就是想折磨我父王,你嫉妒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却还不如他一个王爷逍遥快活,你也嫉妒你只配娶个‘门当户对’的落魄小姐,他却高攀上了第一世家的千金。他与我母妃琴瑟和鸣,而你,连个说知心话的人没有。就连生下来的儿子,你十几个加起来,都不如他的一个!嫉妒得快疯了吧,皇上。” 皇帝被戳中痛脚,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你说的都对,但那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朕赢了?他心爱的女人,死了!很快,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也要去地底下向阎王爷报道了!他能做什么?啊?能做什么,除了在无尽的痛苦中了此残生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朕!” 景王从通道里慢慢地走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自己信任了大半辈子的皇兄,失望、悲恸、怒火,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烈焰,一点一点烧红了眼眶:“没想到是这样……” 皇帝张大了嘴:“八弟……” 景王悔恨与悲恸的泪水溢满了眸子:“青鸾与我说那次的事是你设下的苦肉计,我死活不信!我说那是把我养大的六哥,他就算背叛全天下,也绝不可能背叛我!她是我最爱的人啊,六哥!为了你,我害她被推下山崖了,孩子也没了……我杀了她、杀了自己的骨肉,只为保住你,却原来都是假的! 熙儿五岁那年得了天花,不是没人让我怀疑你,可我不信呐! 我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事已至此,皇帝已没什么继续伪装的必要了:“原本念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想让你安度晚年的,但你自己非要撞破这么多秘密,就别怪六哥无情了。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违抗者,格杀勿论!” 一群御林军冲了进来。 景王发疯地扑向皇帝,将他按倒,骑在他身上,死死地掐住他脖子:“都现在了你还不知悔改,还要伤害我儿子!” 说着,一拳砸上了皇帝的脸:“你杀了青鸾!杀了我女儿!害璟儿流落民间!害熙儿装疯卖傻!你这个混蛋!我怎么就被你骗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就一直没看清你的龌龊?” 景王每说一句,都会砸他一拳,景王尽管已经没了武功,可皇帝的身子骨也孱弱得不行,几拳下来,皇帝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浑身痉挛。他望向肃立在一旁的御林军,呵斥道:“还不快来救驾?” 景熙冷笑:“救驾?”打了个手势。 一名御林军转身进入通道,将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棉布的安喜寿拽了出去。 “丢下去。” 景熙一声令下,安喜寿便被人扔进了鳄鱼池。鳄鱼疯狂了,火速围了上来,很快,池子里便响起了安喜寿的闷哼,但没闷哼多久,便被啃咬骨头的声音淹没了。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景熙给换掉了,难怪先前来通传的不是安喜寿,而是耳生的小太监,他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中,完全忽略了这一疑点。 他的脊背漫过一股恶寒:“你……你不要得意,林妙妙和你弟弟,你还是只能救一个!池子里根本没有让盒子停下的机关!就算塌陷了,毒箭还是会射出去的!” 如果当时景熙真的选择跳下池子找机关,那么启动机关的结果就是三个人一同葬身此处。 他得意地笑道:“不论你救谁,你都会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景熙眉梢一挑:“是吗?”走了几步,握住林妙妙的那根绳索。 皇帝大惊:“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景熙玩味儿一笑:“亲弟弟?你确定?” 林妙妙缓缓抬起头:“皇上可还记得,我半路碰到了谁?” 皇帝面色一变:“裴琅?” 景熙挥手掷出一把匕首,匕首划破“慕容璟”的脸,鲜血流出来,脸上的□□也掉了下来,那清隽的五官,不是裴琅,又是谁? 皇帝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景熙倨傲地说道:“你的人慢了一步,这就是可能。” 刺伤裴琅后,林妙妙看到的火光就是景熙的,景熙比皇帝先找到她,并在找到她之前便已经摸清了皇帝的计划,甚至连这个石室都查探清楚了,为了让景王亲口听皇帝道出真相,才有了这一出李代桃僵的苦肉计。要把裴琅易容成慕容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裴琅脖子上还有那么明显的一处创口,但有林长安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景熙勾唇一笑:“毒箭是裴琅的归宿,至于皇伯伯你,自己养的鳄鱼,自己喂吧。” 第140章 温馨 烧了地龙的房间,温暖如春,竹节银丝熏炉里,袅袅轻烟升起。 林妙妙披散着一头光洁柔顺的乌发,静静地坐在床头,乌发大半披散在脑后,几缕搭在肩上,散发着黑珍珠一般柔亮的光。 寝衣之上是修长的脖颈,白皙细腻,宛若白瓷。 只是当景熙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那还有些青紫的唇角上时,脸色微微地暗了:“让你受苦了。” 林妙妙睁大眸子,摇了摇头:“挺有意思的。” 景熙脸一沉:“怎么?还想多来几次?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危险?” 林妙妙抱着他胳膊,小脑袋挨上去,软软糯糯地说道:“就不能夸夸我?” 景熙的心里软成一片,少有的,没与她抬杠:“嗯,很勇敢,那个成天哭鼻子的小丫头长大了,能独挡一面了。” 但我情愿你不要成长,成长的代价太重了。 林妙妙被他夸得合不拢嘴儿,其实,也没他说的那么厉害,只是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突然放下很多东西,善良、懦弱、优柔寡断……统统没资格去拥有了。 眼下回头一想,其实有些后怕,都不敢相信那个带着慕容璟出逃、刺伤裴琅又与皇帝交锋的人是自己。 这简直太不像原来的她了。 若是重来一次,她都不保证自己还有没有胆子这么做了。 完了完了,刚做完英雄就怂了,可不能叫他发现,他会笑死她的。 然而景熙还是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害怕吗?” “谁、谁害怕了?我是冷。”林妙妙倔强地说。可分明,声音都在打颤。 景熙轻声道:“我很多时候也会感到后怕。” “什么……时候?” 景熙望向烛台上徐徐跳跃的火苗:“死里逃生之后,会想,万一哪一步没走好,自己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但其实在做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要去害怕。都是过了,才自己吓自己。” 原来小暴君也会后怕的,那么自己怕一下就不算丢脸了,林妙妙释然,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困了吗?”景熙问。 林妙妙闭上眼:“嗯。” 景熙搂住她肩膀,轻轻地吻了吻她发顶:“睡吧。” “你会走吗?”林妙妙眨巴着眸子问。 景熙搂紧她,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了掌心:“不会。” “要是我爹赶你走……” “不走。” 林妙妙满意一笑,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月光悄悄地从门缝滑入,泄了一地银辉,辉光落在二人相拥的身姿上,依稀可见少女睡得香甜,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景熙深深地看着她,眸光温柔而缱绻。 林崇原本是想提醒景熙回府的,但里头那幅宁静温馨的画面,让他不忍出声打扰。 女儿受了那么多惊吓,也只有景熙在这里,她才不会被噩梦吓醒吧? 林崇轻轻地合上门,转身离开了原地。 …… 看到他进屋,姚氏迎上来:“妙妙睡了吧?世子走了吗?” 林崇道:“她睡了,世子没走,让小厨房备点宵夜,我看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姚氏一听这话不对劲,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哟?不赶人家走了?不怕人家大半夜的把你女儿给欺负了?” 林崇洋怒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姚氏噗哧一声笑了:“哪儿有?三郎在我心里,是最情深意重,最疼爱妻儿的人。” 林崇忍俊不禁地一笑,须臾,握住妻子的手,说道:“妙妙长大了。” …… 四水胡同,僻静的院落中,石桌孤零零地沐浴在月光下,顾青鸾坐在石凳上,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景王一脸愧疚地望着她。 她睫羽颤了颤:“都说完了?” “青鸾。”景王拉过她的手,“这些年,我误会你了,害你和熙儿吃了那么多苦……” 顾青鸾冷冷地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你的王妃已经死了,你欠她的,也一笔勾销了,我现在是燕城的顾青鸾,你没误会过我,没害过我,没欠过我,所以,不要和我忏悔。” “青鸾。”景王又想去握她的手,触碰到她满含警告的眼神,又把胳膊收了回来,“青鸾,从前都是我的错,我有眼无珠,我是个傻子,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却深信不疑,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这么多年对你和璟儿的亏欠。” 顾青鸾淡道:“别把话说得这么冠名堂皇,你所谓的弥补,就是让我再做一次景王妃,但最终受益的还是你自己,我可一点都不想嫁给你。” “你为熙儿和璟儿想想,他们毕竟你我亲生的,熙儿到如今都盼着你回去,我们一家四口团圆了,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好不好?我不会再怀疑你了,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信。” “都听我的?” 景王郑重地点头。 顾青鸾挑眉一笑:“好啊,那就一辈子走得远远的,别在我面前出现!” “青鸾……”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站起身道:“我去看璟儿了,没别的事,王爷还是请回吧,我如今也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不想让人误会什么。” 景王就道:“你的未婚夫还不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顾青鸾吧?你让他不要相信我的话,一直到现在,他都认为你是从前的她。他喜欢的不是你,是与他情定三生的未婚妻。” 顾青鸾毫不在乎地冷笑了一声,再不理他,转身进了屋。 屋子里没有掌灯,她寻了把椅子坐下。 “青鸾。” 顾青鸾被吓了一跳。 慕容枫从内室出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顾青鸾按了按眉心:“没什么,璟儿怎么样了?” 慕容枫把油灯放到桌上:“退热了,没什么大碍了,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嗯。”顾青鸾点头。 “你脸色不大好。”慕容枫道:“王爷和你说了什么?” 顾青鸾淡道:“他就是不说,我也没有好脸色给他。” 慕容枫又问:“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宵夜。” 顾青鸾摆手:“不了,璟儿这样,我吃不下,你回屋歇息吧,这两天你也累坏了。” 慕容枫却是不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顾青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哼道:“看什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啊?” 慕容枫微微一笑:“你关心我了。” 顾青鸾被这种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以前难道不关心你?” “在燕城时,倒是挺关心的,自从你来京城失忆后,便与我生分了。” “是吗?”顾青鸾摸了摸脖子,讪讪一笑,“在青楼受的打击太大,所以对男人,都有点排斥,你不会怪我吧?” 慕容枫睁大清澈的眼眸:“不会,能每天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顾青鸾的眼神闪了闪:“那个……你是喜欢失忆之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慕容枫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都喜欢。”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斜睨着他道:“你想好了,我被人掳去青楼,又在青楼待了那么久,可能发生了不好的事,也可能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你当真不介意?” 慕容枫摇头。 真是个痴情的傻和尚,一颗心满满的全是顾青鸾,哪像景王那个混蛋,眼里只有他大哥! 顾青鸾的脑海里闪过景王那张欠揍的脸,烦躁地皱了皱眉,现在总算知道他大哥是个白眼狼了,但那又怎样?他知错了,她就该无条件地原谅?他忏悔了就能抹去她曾经遭受的一切?那她女儿的命谁来还?她与小儿子失散十八年的事怎么算?大儿子在挣扎与痛苦中长大的事又该怎么算? 她才不要原谅那个男人!她才不要做他的王妃! 都重活一世了,凭什么吊死在一颗树上? 顾青鸾看了慕容枫一眼:“你过来。” 慕容枫乖乖地走过去。 顾青鸾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要命!够不着! “坐下。”她红着脸道。 慕容枫又乖乖地坐下了,虽然不知道青鸾让他坐下干什么,但青鸾说的话,他都不会不听的。 顾青鸾定了定神,挑起他下颚,微微偏头,吻上了他唇瓣。 第141章 纳吉 油灯如豆。 景渊躺在藤椅上,从轩窗眺望着无尽的夜空,神色落寞。 赵晟端着托盘入内:“该换药了。” 景渊没吭声,依旧那么怔怔地望着远方。赵晟脱了上衣,将缠在他胸背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了下来。 “我父皇死了?”他突然道。 赵晟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把旧纱布放到桌上,拿起药水为他清洗伤口:“应该是。” “终于。”景渊仰头,眨了眨眸子,把冲出眼角的泪意拼命地压回去,“走得痛苦吗?” 当然,比他让景王妃母子遭受的疼痛强上百倍、千倍。赵晟打开金创药,涂抹在伤口,道:“没什么痛苦。” 景渊自嘲一笑:“那封信是假的,我被景熙骗了,我刺伤了我父皇。” “所以殿下想报仇吗?”赵晟放下金创药,拿起干净的纱布,和着捣碎的草药一圈圈缠上去。 景渊抓住他的手,定定地望进他眼眸:“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谋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生路。如果我没中景熙的圈套,没朝我父皇捅这一刀,那么今天,死的人里就该多上一个我了。 你从在临江投诚景熙的那一刻起,就在想如何保全我的命。 现在,你保住了,可高兴了?” 赵晟淡道:“保住了一个杀妻仇人的命,有什么可高兴的?” 景渊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帮我?” 赵晟系好了纱布,端起托盘:“因为我不想解脱,我不值得。只有你活着,才能提醒我,我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错。” …… 皇帝惨死的消息并不能外传,弑君之罪一旦成立,景熙便是有那道皇帝传位于他的遗诏,也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前世的教训足够让景熙学聪明了。 景熙找了个身形与皇帝相似之人,让林长安将他易容成皇帝,送入寝殿,皇帝病危一事,满朝威武皆知,与其让他暴毙,不如让他慢慢地“病”死,而在这期间,景熙会努力做好一个忠良的臣子、孝顺的侄儿。 皇宫虽有不少景熙的眼线,但光凭他们就想瞒天过海,无疑是痴人说梦。 “皇帝”将皇后放了出来,皇后日夜守在皇帝床前,并以太医院无能为由,发落了一批太医,剩下的基本是景熙能够控制的人。 有皇后坐镇,“皇帝”的真实性便可靠太多了,但也不是谁都这么容易妥协的。 珍妃带九公主探望皇上,几次遭拒,终于按耐不住了,要求见皇后。 皇后在茶室接待了她,这段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帝”,皇后容色憔悴、声音沙哑:“珍妃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珍妃被这疲倦而沙哑的声音弄得一怔:“娘娘您……多久没歇息了?” 皇后就道:“皇上龙体欠安,本宫做妻子的,如何能独自歇息?” 珍妃四下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问道:“皇上真的已经那么严重了吗?之前我还见他与安公公一块儿出了宫来着,不是好转了才能下地吗?” 皇帝经过太医的全力救治后,的确有了一丝好转,再拖个三五年不成问题。皇后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就是那次出宫坏了事儿,本宫原先就不同意,说皇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合该继续修养才是,偏跑到宫外,吹了一身冷风,回来就给病倒了,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呢。” 是真的昏迷不醒,还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不怪珍妃这么认为,实在是皇帝太不宠爱皇后了,太子又是个不争气的,皇帝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会换太子的打算,保不齐是皇后知道了什么苗头,提前把皇上给谋害了呢? 珍妃的眼神闪了闪,道:“九公主许久没见父皇了,心中挂念,不如皇后稍作休息,让九公主去伺候她父皇?” 皇后淡淡一笑:“珍妃忘记皇上是怎么受伤的了?皇上不迁怒旁人,不代表他很想见到与二皇子有关的人。” 九公主是二皇子的同胞妹妹,珍妃噎住了,半晌,稳住了心神,道:“我要见皇上。” “可皇上不想见你。”皇后慢悠悠地道。 珍妃柳眉一蹙:“皇上亲口说的?” “当然。” 不可能!皇上那么宠她,不会不见她的,一定是皇后拦截了消息,皇上根本不清楚她来过! 珍妃扬眉:“我要见安喜寿。” “安公公告老还乡了。”皇后不紧不慢道。 “告老还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珍妃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那表情,只差在说,皇后把安喜寿悄悄发落了。 皇后面不改色道:“就是他唆使皇上出宫,害皇上病情加重的,告老还乡已经是看在他伺候多年的份儿上了,否则,他现在已经是深宫一缕孤魂了。”事实上,早就是了。 珍妃第一次发现这个温和大度的皇后也是个刺儿头:“他唆使皇上出宫做什么?”她追问。 皇后从容淡定道:“这本宫就不知道了,皇上的事哪里轮得到本宫过问?珍妃还是回吧,本宫该去伺候皇上喝药了。” 言罢,站起身来。 珍妃咬咬牙,叫住了她:“皇后,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见皇上?难道你对皇上做了什么,怕被我发现?” 皇后缓缓地回过头来,优雅而恣意地说道:“珍妃,从前有皇上疼你,你可以无视本宫,但现在,你的养子刺杀了皇上,在行刺以前,他去你宫里与你见过面,你敢说,这一切与你毫无关系吗?你敢说,不是你指使二皇子弑父的吗?” 珍妃勃然变色:“我没有!” 皇后冷笑:“你有没有不重要,皇上认为你有就够了,我若是皇上,也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 珍妃如坠冰窖。 皇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对了,北梁欲与大周结为秦晋之好,九公主十四了,到该议亲的年纪了,本宫听闻北梁新君楚璃尚未婚配。” 珍妃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惶恐:“不要……不要让我的小九去和亲……” 皇后捏住珍妃的下巴:“那就看珍妃你听不听话了。” …… 下午,顾青鸾带着惠仁与赵总管上林府提亲。 姚氏与林崇坐在顾青鸾对面,二人看着惠仁与赵总管,一脸困惑,他们一个是景王妃的心腹,一个是景王的心腹,怎么与顾姑娘凑到一块儿了?看样子,还十分地敬重顾姑娘。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姚氏小声问站在身后的女儿。 林妙妙总不好把顾青鸾借尸还魂的事儿告诉爹娘,想了想,低声道:“王爷喜欢上顾姑娘了,想把顾姑娘娶回家,他们现在都把顾姑娘当主母了。” 姚氏一惊:“那慕容公子怎么办?顾姑娘不是她未婚妻吗?”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是当真不清楚,通过上一世来看,王妃对王爷是有感情的,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看法,王妃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她不敢保证。即便是这么想的,可上一世,王妃没死,没重生到顾青鸾身上,没与小儿子相认,没有未婚夫。这辈子,多了这么多变数,王妃的情感是不是也是变数之一,不好说了。 想到了什么,姚氏道:“等等,顾姑娘若是嫁给了王爷,岂不就成你婆婆了?” 她本来就是我婆婆。 姚氏深吸一口气,这顾姑娘当夫子就罢了,毕竟严师出高徒,但婆婆还这个样子的话,女儿怕是要遭罪呀! 不行,她得撮合顾姑娘与慕容枫! 顾青鸾还不知道半盏茶的功夫,姚氏已经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了,直奔主题道:“我今天上门,是替景熙向林小姐提亲的,林小姐的名讳我已经知道了,直接合庚帖吧。” “为什么是她来提亲?她和景王更好吗?”姚氏担忧地问。 她是景熙的娘啊,林妙妙没办法解释了。 林崇倒是没思虑这些,提笔写下了林妙妙的生辰八字。 合庚帖一般需要三五日,但顾青鸾效率高,直接把道长带到林家了。 林妙妙定睛一看,这不是她梦里的杨大仙吗? “杨大仙?” 杨大仙听到林妙妙叫自己,困惑地朝林妙妙看了过去:“林小姐认识我?”还没介绍呢! 当然认识了,就是那个忽悠景熙她是百年狐妖的道长嘛,还骗景熙给她吃噬魂草,其实是催/情/药。景熙那个小笨蛋,舍不得她忘记他,就自己把药吃了,结果化身饿狼,把她狠狠地吃了一整夜。 真是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呢。 林妙妙凑近他,古灵精怪地一笑:“多谢了。” “诶?”杨大仙怔住。 …… 杨大仙很快合完了庚帖,说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双方都很高兴。 顾青鸾让惠仁赏了个大红包,送杨大仙出府。 庚帖合过了,接下来便是纳征,纳征后,二人的婚姻就算彻底成立了。 林妙妙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要嫁了,像做梦一样,她要成为景熙的妻子了。 第142章 暧昧 谈论完亲事后,赵总管先回了王府,姚氏有意撮合顾青鸾与慕容枫,留顾青鸾说了会儿话:“……顾姑娘现在是住哪儿?” “四水胡同。”顾青鸾如实道。皇帝已死,二皇子已败,所有威胁都铲除了,也没隐藏行踪的必要了。 姚氏笑道:“那是块清静地方,与慕容公子和慕容小少爷一起吗?” “嗯。”顾青鸾不咸不淡地喝了一口茶。 姚氏笑得更灿烂了,一家三口都住一块儿了,想来是没景王什么事了,太棒了!女儿不用有个挑剔的婆婆了。 姚氏陪顾青鸾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边允之午睡醒了找娘,她便过去了。 屋子里只剩林妙妙、顾青鸾与惠女官,惠女官知道顾青鸾的身份,林妙妙说话没避讳她:“王妃,您真的要嫁给慕容公子啊?” 顾青鸾理了理云鬓:“怎么?想给景王当说客?别忘了你还没嫁过去,现在就讨好公公好像为时过早了。” 林妙妙没心没肺道:“王爷又不像您,他可满意我了,不用我讨好。” 顾青鸾黑了脸,夸自己还不忘损人一脚,臭丫头,本事见长啊。 林妙妙没意识到王妃已经被自己气黑了脸,胳膊肘往桌上一搁,双手托腮想了想:“可是,王爷毕竟是景熙的亲生父亲,您要是改嫁了,景熙会不会难过啊?” 顾青鸾白了她一眼道:“我又没说不要他这个儿子。” 林妙妙眨了眨眼:“真改嫁呀?” 顾青鸾柳眉微蹙:“什么叫改嫁?我和慕容枫原本就是有婚姻的,我接管了她的人生,替她走完未走完的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做人,该知道感恩。” 林妙妙皱着小眉头道:“所以,您是为了报恩才和慕容公子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慕容公子咯?” 顾青鸾少有地,被林妙妙噎得有些词穷。 “是还是不是嘛?”林妙妙追问。 “不是。” “那……”林妙妙眼珠子一转,“您是在和王爷赌气。” 顾青鸾一扇子拍上她脑门儿:“你这丫头,脑袋瓜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他值得我赌气吗?你没死过不明白,人生苦短须尽欢。” 林妙妙哼了哼,谁没死过? 顾青鸾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林妙妙闻了一下,眼睛一亮:“我的猪皮冻好了!”言罢,爬起来朝门口走去,与端着托盘的秋月撞了个正着,看到那亮晶晶的、又软又糯的小皮冻子,林妙妙的口水都出来了。 秋月打趣道:“都要做世子妃的人了,怎么还馋这种东西?” “好吃嘛!”林妙妙接过托盘,“你再让厨房煮点橙皮姜茶,猪皮冻配这个最好了!” “知道啦。”秋月被自己小姐逗乐了,给顾青鸾行完一礼后便去往了小厨房。 林妙妙把猪皮冻放到桌上,递给顾青鸾一双筷子。 顾青鸾嫌弃地扫了一眼:“招待我,好歹拿出些诚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当喂猪呢。” 林妙妙早习惯了她的刀子嘴,一点儿也不气,夹了一小片放到她碗里:“您尝尝,真的很好吃!比鸡脆骨还好吃!” “鸡脆骨很好吃吗?”顾青鸾不屑地挑眉,“没吃过,不清楚。” 当初那个吃鸡脆骨吃胖得裳都穿不进去的家伙是谁?林妙妙斜睨了她一眼:“不吃拉倒,我自己吃!”言罢,夹了一块喂进嘴里,嫩滑爽口的味道,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并吞进去。 林妙妙一口气吃了三块,顾青鸾看着,咽了咽口水,林妙妙晃了晃手里的猪皮冻:“真不吃啊?我快吃完了哦。” 顾青鸾清了清嗓子:“不吃。” 这猪皮冻与民间的做法不同,起锅后,淋了香油,还撒了碎花生、芝麻、香菜沫与一种从天竺买来的香料,奇香无比。 顾青鸾能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小姐,小少爷找您。”秋月在门口说道。 林妙妙放下筷子,对顾青鸾道:“我去过去一下,您自己吃。” 顾青鸾一脸傲娇:“我才不吃。” 林妙妙出去了。 顾青鸾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惠仁立在一旁,大气不出的样子,让人忽略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顾青鸾被菜香勾得口水横流,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小宝在院子里溜达,路过林妙妙房门口时,看到顾青鸾在朝自己招手,它开开心心地蹦了过去。 林妙妙没去多久,陪小允之念了首唐诗便过来了,一进屋,便看到那个她走时还一大堆猪皮冻的盘子此时已经彻底空了,她瞪大了眼:“吃光了?” 这速度! 顾青鸾一本正经道:“不是我吃的啊。” “那是谁?”林妙妙问。 顾青鸾看了看小宝:“它。” 小宝:“!” …… 傍晚时分,顾青鸾回了府,林妙妙一个人坐在窗前练字,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姚氏进屋叫女儿吃饭,林妙妙道:“您和爹先吃,不必管我。” 姚氏一瞧女儿的表情便知女儿是打的什么主意,笑了笑,嗔道:“又等世子啊?” 林妙妙弯了弯唇角。 姚氏又欣慰又心疼:“世子在宫里侍奉皇上,怕是过不来了。” 皇上过世的事,林妙妙并未与爹娘说,林崇应该是猜到了,因为早先他便告诉过景熙,没解决完根本问题之前,不得像林妙妙提亲,景熙既然提了,就代表一切危机都解除了。不过林崇心里明白,嘴上却没说出来。姚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宫里的皇上已经不是正主了,只以为景熙把皇帝弄残了,等着皇帝驾鹤西去。 林妙妙就道:“他会来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秋月笑嘻嘻地禀报:“世子来了!” 姚氏把这片天地让给了小俩口。 景熙静静地走到林妙妙身后,林妙妙看到了映在墙上的影子,却故作不察似的,继续练字。景熙从身后拥住了她柔软的身子,脸颊贴上她的,轻轻地蹭了蹭。 林妙妙被他温柔的动作弄得心头发软:“外面很冷吗?你的脸好凉。” “是你的脸好烫。” 景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在她耳畔,她心都酥了大半,字也练不下去了,歪歪斜斜的。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未写完的“蒹葭”二字一笔一划地写完。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都好看得不像话。 但此时,最让林妙妙触动的不是他的字,而是二人相拥又相握的暧昧姿势,身子被他抱着,手被他捏着,整个人都被一股浓浓的暖意包围。 她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试图让二人贴得更近一些。 景熙在她散发着幽香的脖颈上深吸了一口气,吸得林妙妙有些发痒,躲了躲,说道:“好痒。对了,‘皇上’怎么样了?” “病入膏肓。”景熙不满足于这种单纯的拥抱了,大掌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揉抚了起来。 林妙妙靠上他胸膛,享受地闭上了眼:“皇后真的同意替你做遮掩吗?” 景熙点头:“嗯,今天刚吓走了珍妃。” “珍妃发现皇上是假的了?”林妙妙小心脏猛地收紧。 景熙云淡风轻道:“这倒没有,只是怀疑皇上被皇后给软禁了,想进寝殿打探一下虚实。” 林妙妙困惑地眨了眨眼:“二皇子都是通缉犯了,她就算打探清楚又怎样?没儿子上位,皇上百年后,她依旧只是个太妃,别是她觉着皇上的病还能治好吧?” 景熙轻轻解开了她衣扣:“她自是希望能治好,然后想法子化解皇帝与二皇子的矛盾,扶持二皇子上位。” “她注定要失望了。”皇上已经死了,这个假的,是绝不可能给珍妃任何好处的,况且有皇后坐镇,珍妃根本就见不着皇上。林妙妙感慨一笑,“皇后倒是个明白人。” 也是个可怕的女人,夫妻三十载,竟是她给了丈夫致命的一剑。 景熙的手滑入了她衣内:“合庚帖了?” “怎么?你不知道?”林妙妙放下了毛笔。 景熙揉捏着她柔软的雪腻:“是啊,都是王妃的主意,本世子毫不知情。” 林妙妙瞪他:“撒谎。” 景熙轻轻一笑,咬着她白玉般的小耳垂道:“乐坏了吧,嗯?宵想了那么久,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妙妙按住了他的手:“到底谁宵想谁?我好像记得谁从我小时候就开始对我纠缠不休的。” 景熙眉梢一挑:“是吗?谁啊?” 林妙妙嘀咕道:“是啊,谁呀?哪个大变态连个六岁小孩儿都不放过?又抱又亲,还偷偷溜进我泡的温泉,偷看我洗澡!” 景熙低低地说道:“没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 “还亲我这里!”林妙妙撅起红嘟嘟的小嘴儿。 景熙低头,啵了一个。 “喂!你……” 景熙玩味儿一笑:“你让亲的。” “我是说你以前……” 又亲了一口。 “我……” 又亲。 林妙妙被他亲得没脾气了。 这场景怎么熟悉?想起来了,前世在白云山的温泉池子里,自己也这么堵过他的嘴。奇怪,小暴君怎么也会这招?别告诉她,他也记得前世的事。 应该……不可能吧…… 想到前世自己对他做的糊涂事,林妙妙心虚得不行,小暴君一定不会是个重生的,因为她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景熙将她忽然闪躲的眼神尽收眼底,挑起她下巴道:“做什么对不起本世子的事了?这么心虚。” “谁心虚了?我是在想啊,你到底是抽的什么疯,怎么会六岁就看上我了?你有恋/童/癖吗?” 景熙:“……” 好想把这笨丫头掐死啊! …… 却说顾青鸾离开林家后,并未立刻回四水胡同,而是先去了王府。 儿子十五岁就看上林妙妙那丫头了,虽不知他儿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但这么多年过去,儿子的心意始终没有变过,足以说明儿子是认真的。可怜她儿子为那丫头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怕是要憋坏了,还是赶紧成亲吧! 她去了正院,让惠仁把自己的库房打开,开始为儿子挑选纳征的聘礼。 惠仁拿,她记单子,记到一半时,惠仁没动静了,她举眸一看,就见惠仁低头站在箱子前,似乎在忌惮什么,她眸子微紧,朝门口看去,看到了那个令惠仁忌惮的东西。 她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今天就这些,先搬上马车。” “等等。”景王撑开手,挡住了大门。 顾青鸾看向他,语气淡漠道:“王爷有何指教?” 景王云淡风轻道:“顾姑娘不能动这里的东西。” 顾青鸾一听顾姑娘三个字,暗暗感到不妙,蹙眉看着他道:“我动的都是我自己从娘家带的,王爷您送给我的赏赐,我一个都没拿。” 景王摸了摸下巴:“你的娘家?顾家?” 顾青鸾道:“当然。”她还有第二个娘家不成? 景王欠淡淡一笑道:“那就更不能动了,你说过你是燕城的顾青鸾,与本王的王妃没有任何关系,如此的话,你与顾家也没任何关系,那么本王妻子的遗物,你没权力处置。” “你!”顾青鸾气得面色一白。 景王扬了扬手:“来人,把东西给本王放回去。” 第143章 解气 马车上,惠仁劝她:“王妃,您要不就与王爷服个软吧?王爷不是存心刁难您,他就是想您回来罢了。” 顾青鸾淡道:“这还不是存心,那怎样才叫存心?想用这种法子逼迫我就范?简直是做梦!” 惠仁想了想:“要不……您别操心世子的婚事了,交给王爷去办吧?那是他亲生儿子,他也会办得很风光的。” 顾青鸾一哼:“他现在都敢扣我东西,你觉得他不会押着熙儿的婚事?” “这……”惠仁哑然了,王爷私底下不是那种爱与人冲突的性子,这回是被太着急与王妃破镜重圆才慌不择路地选错了法子,王妃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看林小姐就知道了,那绵软的小性子,多招王妃喜欢呀,像九公主那种火炮,王妃就从来不拿正眼瞧一下。 王爷这回,失策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爷一直扣着王妃的东西,王妃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弄出来呀,找世子兴许能够解决,可王妃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让儿子知道自己被那决定老死不相往来的前夫吃得死死的? 惠仁叹了口气,怎么办咯? 马车停在了庭院外,惠仁扶着顾青鸾下了马车。 当初为保持住处的隐密性,连惠仁都不被允许来到这里,更别提其他下人,每日大清早都能看到慕容枫与慕容璟在庭院中做洒扫,膳食基本是慕容枫来解决,顾青鸾什么都不用做,陪慕容璟练练字、喂喂鱼就够了。 如今危机解除了,按理说,该挑几个机灵的下人,可不知怎的,谁都没提这样的话,仿佛心照不宣地,不希望一家三口的宁静被过多的外人打扰。 “奴婢去收衣裳。”惠仁说。 顾青鸾点头,惠仁自十岁便跟在她身边,于她而言,和亲人没多大区别。 惠仁走到晾衣绳下,把三人的衣裳分别收了进去。 顾青鸾打了帘子进屋,慕容璟睡着着,慕容枫正给他擦拭身子,动作轻柔而熟稔,一看就是没少做这样的事。 莫名的,顾青鸾心底掠过一丝柔软,上前,伸出手道:“我来吧。” 慕容枫看到她,微微一笑:“回来了?不用,马上就洗好了,你坐。” 顾青鸾不再坚持,在床边的椅子上做了下来。 慕容璟喝了药,睡得深沉。 顾青鸾苦笑一声说:“我时常会想,要是当初你没捡到他,他的命运会怎样?是不是就真被饿狼叼走了?”一开始得知这一消息时,她怨过慕容枫,觉得若不是他擅作主张,那孩子就会被景王寻到,他们母子不用失散这么多年。但后面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景王的人在找她的“尸体”,皇帝的人又何尝不是?若叫皇帝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还能让他活命? “他娘亲,真该好生感谢你。” 慕容枫笑了笑,继续给慕容璟擦身子。 顾青鸾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在景王那儿受的气似乎也淡下去不少:“璟儿小时候会经常生病吗?” 慕容璟摇头:“很少。” “你把他捡回去他才刚出生,吃什么长大的?庙里……不能请奶娘吧?”这些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只是怕对方看出她不是真正的顾青鸾,而是慕容璟的亲娘,所以一直憋在心里。可也不知是不是他那句“都喜欢”,她渐渐地,不若当初那般害怕他发现了。 慕容枫温声道:“他喝豹子奶长大的。” “豹子?”顾青鸾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把他儿子放到一头母豹子怀里吃奶,天啦!她儿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洗完了。”慕容枫给慕容璟掖好被角,“我们出去吧,让他睡会儿。” “好。” 二人去了慕容枫的房间,慕容枫知道顾青鸾今日是上王府了,没问她具体做了什么,打开箱子,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到顾青鸾手上。 “这是什么?”顾青鸾问。 慕容枫一笑:“打开看看。” 顾青鸾放下手中的折扇,打开了锦盒,里头是一块慕容家的身份牌,一本慕容家的族谱,一些地契、房契与两张写着奇怪文字的羊皮纸地图。地图顾青鸾看不大懂,但那些契纸,随便一张都值千两银子不止。 “这些都是……”她茫然地看向慕容枫。 慕容枫道:“我的全部家当。”他拿起一张羊皮纸地图,“我们祖上并不是大周人,是北梁人,后因犯了事离开北梁,进入大周燕城,隐姓埋名地住了下来,这些都是我们慕容家的宝藏,一处在北梁境内,一处在大周燕城。” 宝藏…… 顾青鸾眨了眨眼:“有古董吗?” 慕容枫温和地说道:“有啊。” 知道慕容家有钱,却不知道如此有钱,随便一出手,就是两座宝藏。顾青鸾不淡定了,眸光动了动,举着盒子道:“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给你。”慕容枫说。 顾青鸾一怔。 慕容枫微笑着说道:“收好,丢了可就没有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确定要给我吗?”顾青鸾定定地看着他问。 慕容枫不假思索地道:“当然要给你,你是我妻子,不给你给谁?” “可是我们还没……”成亲。顾青鸾有些失语,好吧,婚书都有了,这门亲事是生效了,但……她并不是真正的顾青鸾,这些都是送给燕城顾青鸾的东西,都是那个人的福气,不该由她来享受。顾青鸾把盒子放回慕容枫怀里,“还是你拿着。” 慕容枫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盒子:“青鸾你不想做我妻子了吗?” 顾青鸾张了张嘴:“……不是。” 慕容枫笑道:“那这些东西就是你的。” 顾青鸾把盒子接在手里,罢了,非常时期,不矫情了,等把嫁妆要回来,再还给你。 …… 翌日,景王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赵总管在一旁站着。景熙这段日子忙着在皇宫给“皇伯伯”尽孝,几乎二十时辰守在床前,文武百官都称颂他孝悌忠信,他忙得脚不沾地,赵总管反而因此闲了下来。 景王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什么时辰了?” 赵总管道:“回王爷的话,巳时一刻了。” “都巳时一刻了?”景王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困惑地问道:“王妃还没来?” 所以您天不亮就起来,冒着寒风躺在这儿,一直躺到太阳晒屁股就是在等王妃?赵总管的嘴角抽了抽:“没来。” “是来了又走了,守门的侍卫没发现吧?”景王道。 又不是瞎子,一个大活人在门口转悠,能发现不了?何况您还再三叮嘱,要敬顾姑娘如主母,现在王府上下,哪个不是想法设法地巴结那位可能成为继妃的顾顾姑娘? 赵总管心里这样想,面上却道:“真没来。” 景王冷笑,用茶杯拨了拨浮动在水面的茶叶道:“你说她会想什么法子把嫁妆要回去?放弃嫁妆是不可能的,她这人,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不甘心,当年追本王的时候便是如此。所有皇子都对她趋之若鹜,唯独本王不拿正眼瞧她,她心有不甘,下定决心要让本王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这才一路追求本王,追到最后,竟是真的喜欢上了。” 赵总管笑着附和:“可不是吗?” “耐心等吧,不出一个时辰,她一定会乖乖地找上门来。”景王再一次悠哉悠哉地躺回了椅子上。 然而令他无比尴尬的是,一直等到下午,顾青鸾都没有现身,他脸色一沉:“备车!” …… 景王带着赵总管去了四水胡同,以为会看到一个焦头烂额的顾青鸾,谁料,顾青鸾一系紫衣,犹如林中仙子一般,优雅而闲适坐在椅子上,葱白纤指捏着一张单子,时而与院子里的人交涉几句,丝毫看不出着急上火之色。 “让一让!”一个伙计背着一个大柜子跨过门槛,朝景王大喝一句,景王被喝得心肝儿一颤,刚要开口训斥,就被一大波伙计撞到了门外。 直到那伙人全都进了院子,他才狼狈地跨过门槛,看向笑得优雅的女人,咬牙:“顾青鸾!” 顾青鸾的眸光微微扫过来,唇角挂着迷人的笑:“哦,这不是王爷吗?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还笑,还笑?! 景王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回心底,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青鸾云淡风轻道:“给璟儿的大哥准备聘礼呀。” 景王冷声问:“景熙又不是你亲生的,你连后母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给他准备聘礼?” 顾青鸾眉梢一挑:“景世子是璟儿大哥,又几次救了他的命,我们决定,从今往后,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 景王眸光一凉:“我们?”这两个字简直不要太刺耳! 顾青鸾低头去看手中的清单:“王爷来的真不是时候,今天院子里太忙了,没空招待王爷,王爷还是先回吧。” “你……”这一下,轮到景王吃瘪了,他扫了一眼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你哪儿来的钱?” 顾青鸾莞尔一笑:“哎呀,有个有钱的未婚夫,想省都不行。” 景王气得跳脚,那家伙不是和尚吗?什么时候一个和尚也能这么豪了?!他一定是遇到了假和尚! 顾青鸾恣意地看着几乎要气得吐血的景王,唇角微微一勾:“惠仁,送客。” 第144章 圆房 深宫,宫灯摇曳。 “皇帝”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气息游离若丝。 皇后、景熙与几位两朝元老陪伴在一侧,静静地等待太医的诊脉结果。 太医诊断完毕,将“皇帝的手放进被子,不着痕迹地与景熙交换了一个眼神,朝皇后拱手行了一礼道:“启禀皇后,皇上的病情并未有实质性的好转,臣惶恐,怕是拖不了多少时日了。” 皇后迅速红了眼眶,拼命忍住泪水,端庄而悲恸地道:“能保皇上多久?” 太医道:“最多也就三五月,但这是根据今日的诊断,皇上的龙体一日日衰弱,是否真能挨到那一日还未可知。” 皇后用帕子捂住嘴,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景熙神色悲恸:“皇伯娘,侄儿相信皇伯伯会好起来的,大夫医的是凡夫俗子之病,皇伯伯乃真命天子,自有黄天庇佑,您别太伤心,当心哭坏身子。” 皇后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这段日子,多谢你陪在本宫身边,否则,本宫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太子又是个不懂事的,什么都指望不上……” 元老们每日都会到皇宫问病,以聊表衷心,无论深夜或清晨,景熙都不离不弃地守着皇上,而反观太子,读书的时间比侍奉皇上的时间还多,皇上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心思做学问,不知该说他愚笨还是说他不孝。元老们齐齐地看了景熙一眼,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突然,一个小白团子静悄悄地溜了进来,躲在角落里,巴巴儿地望着景熙。 景熙眸光一动,对皇后道:“侄儿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皇后点头:“去吧。” 景熙离开正殿后,元老们也陆续离开了,皇后敛起一脸悲伤之色,冷漠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就在这时,有宫女禀报,珍妃求见。 “告诉她,本宫没空。”皇后想也不想地拒绝。 宫女去传了话儿,不多时折回来,为难地说道:“珍妃娘娘说,您不见她,她就把您的秘密宣扬出去。” 皇后声线一冷:“放肆!” 宫女吓得跪在了地上。 皇后抬起戴了护甲的手,扶了扶鬓角的凤钗,迈步前往偏殿,接见了珍妃。 珍妃正站在一盘兰草前,用手上的护甲轻轻拨动着,兰草畏寒,眼下并非种植兰草的季节,但皇宫是个神奇的地方,主子想看兰草,就自然有人能种活兰草。 珍妃福身,给皇后行了个福礼:“妹妹给皇后请安。” 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主位上。 珍妃眼波一转,莞尔笑道:“有没有人与姐姐说过,姐姐如今越发威风了,与以往那个温柔谦逊的皇后简直判若两人。” 权势是个很可怕的东西,皇帝在世时,皇后虽然也是皇后,但皇帝并不宠她,她知道自己除了扮演一个贤惠大度的中宫之外,别无选择,否则一旦与那些宠妃掐起来,没脸的还是她。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死了,这些妃嫔再也找不到靠山了,她谁都不忌惮了。 “本宫来见你,不是因为怕了你,只是想最后警告你一次,别耍花样,否则本宫即刻把九公主嫁到北梁。” 珍妃轻笑着说道:“皇后若真的一点都不心虚,又何必警告我别耍花样?” 皇后冷冷地望向了他处。 珍妃扬眉一笑:“皇后真的甘愿把一切拱手让给他人吗?” 皇后的神色不见一丝波动:“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珍妃拢了拢宽袖道:“妹妹从前或许的确有不够敬重皇后的地方,可在妹妹心里,从未存过鸾鸟惊凤之意。凤乃万禽之首,妹妹区区一介鸾鸟,纵然飞得再高,也始终在皇后羽翼之下。” 皇后呵了一声:“越说本宫越糊涂。” 珍妃笑容一收,正色道:“妹妹知道皇后与景世子的事!” 皇后的心口猛地一紧。 珍妃将她一瞬的仓惶尽收眼底,得意地扬了扬眉,说道:“你们控制了皇上,软禁了皇上!” 皇后提到嗓子眼的心一点点地落了回去,挺直脊背,不咸不淡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珍妃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刚刚那心虚的表情是自己眼花了吗?皇后现在分明一丝害怕都无……自己不会猜错的,一定是皇后及时镇定下来了。念头闪过,珍妃又恢复了胜券在握的神色:“我猜中了吧,你们就是狼狈为奸了。这就怪了,景世子与皇后的关系好像不怎么亲近,凭什么要帮皇后稳住大局呢?难道是我猜的那样吗?是皇后在帮他稳住大局?” 皇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这在珍妃眼里,便是一种默认了,珍妃接着道:“皇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没有别的活路了吗?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帮他夺了皇位,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皇后淡道:“这所有人里,并不包括本宫与太子。” 珍妃怒了:“为了你们两条命,你就出卖了所有人?!” 皇后不疾不徐道:“这怎么叫出卖?大局已定,本宫帮不帮他,他都会是最后的帝王,本宫只是加速了进程罢了,能挽回三条命,总比全部死了的好。” 珍妃一愣:“三条命?”除了皇后与太子,还有别人? 皇后冷笑:“你以为你儿子的通缉令为什么被撤销了?” “是……景世子?”珍妃愕然。 皇后说道:“没错,他放了你儿子一马。” 珍妃讥讽地说道“可他也算计了二皇子弑父!先把人踩进泥坑,再把人拉起来,这样的救赎谁稀罕?” 皇后淡淡笑道:“你可以不稀罕,但你儿子领情了。”二皇子没有任何风声,说明他已经放弃与景熙的恩怨了。 珍妃气得把兰草掐了个稀巴烂。 皇后扫了一眼,懒得说话。 珍妃深呼吸,将濒临爆发的情绪塞回心底:“我来,不是想与皇后逞口舌之快的,我,是来给皇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皇后不屑地嗤了一声。 珍妃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了皇后。 皇后打开卷轴,赫然是一副男子的画像,画中男子俊美清逸、飘渺除尘,一双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睛,从画像上盯着正在看画像的人,皇后只觉心灵都被洗涤了一番,好干净的眼神! “这是谁?”皇后震撼地问。 珍妃笑道:“慕容璟的养父,慕容枫。” “是他?”算起来,慕容璟是景王次子,便也是她的侄儿,遗憾的是,她从未真正地与他肩上一面,据说他酷似景熙,酷似到连皇帝都道不出其中的差别。本以为他的养父是个年龄与景王不相上下的中年人,可画像上的分明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 似是看出了皇后的诧异,珍妃道:“他捡到慕容璟的时候刚满十岁,他家世良好,但为了佛缘一直在寺中修行,慕容璟也是在寺庙里长大的。” “说重点。”皇后道。 珍妃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道:“慕容枫是隐居在燕城的北梁人。” “北梁人?”皇后惊到了。 珍妃道:“没错,他们祖上是北梁的功勋世家,后不治什么缘故离开北梁,改姓慕容隐居在燕城。北梁与大周多年来战争不断,景王的儿子却有了北梁的养父,皇后,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吗?”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珍妃拍了拍手,拍落黏在掌心与指尖的兰草:“我想说,北梁这么多年都没在大周这儿吃过亏,为何这一次却败在了景熙手里,似乎有答案了。” 皇后瞳仁一缩:“这不是真相。” 珍妃恣意一笑:“当然不是,但皇后可以利用它除掉景熙不是吗?皇后不敢对付景熙是因为畏惧景熙的势力,但眼下有个把他连根拔起的机会,皇后当真要浪费掉吗?想想太子,想想龙椅,皇后真的……不渴望吗?” …… 景熙从小宝脖子上的香囊里取出信,微笑着看完,提笔,回道:“也想你,早点睡。” …… 四水胡同 慕容璟好得差不多了,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吃了晚饭,慕容枫还是与在寺庙一样,不吃荤腥,慕容璟一开始也不错,不过被林妙妙忽悠了两回,吃了两只所谓的素烧鹅,便从此在吃肉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了。 吃过饭,顾青鸾陪儿子下了几盘棋,慕容璟的棋艺比林妙妙的还差,要怎么下得比他还差真是愁死顾青鸾了。 “璟儿,该歇息了。”慕容枫说道。 “知道了,爹。”慕容枫收好棋盘,将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顾青鸾看向慕容枫,微微一笑:“你也歇息吧。” “好。” 话虽如此,他却是在顾青鸾门外铺了一张凉席,席地而坐,为顾青鸾诵起经来。 几个月了,这一习惯简直雷打不动,但如今正值严冬,还坐在外头,怕是要冻坏。 屋外,下起了鹅毛大雪。 顾青鸾关上窗子,朝着门口道:“不必诵经了,你回去睡吧,我睡得着的。” 慕容枫依旧诵着经。 顾青鸾拉开了门,雪花被冷风婆娑起舞,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看得顾青鸾心头一阵触动,说道:“进屋吧。” 慕容枫随她进了屋,屋子里暖和多了,不过他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他翻开经书,继续诵读。 顾青鸾原本叫他进来,是想让他暖暖身子,喝杯热茶再走,哪知他又心无旁骛地诵起了经,顾青鸾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和尚,和尚!” “嗯?”慕容枫看向了她,“有事吗,青鸾?” 顾青鸾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真的只是诵经?不会做点别的?” 慕容枫想了想:“那……下棋?” 顾青鸾被噎得没脾气了,走过去,在他对面跪坐下来:“你不是早就和我定亲了吗?我们以前……也是这么……”想说“单纯”,顿了顿,改为问道:“我们以前独处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以前?我诵经给你听,你给针黹。” 这么无聊? 太没她顾青鸾的风格了,她当年追景王的时候,花前月下就把景王给按倒了。 顾青鸾的心情有些复杂,平心而论,慕容枫是个不错的男人,见惯了京城的风流子弟,如他这般的,反而是一股照在心头的白月光。 要说完全没感觉,是骗人的,但要说爱得多么山崩地裂,又不尽然。与景王的一生就像在烈火上行走,轰轰烈烈,大爱大恨,欢喜时能飞上云端,悲痛时又如跌进炼狱。与慕容枫的日子,没有多少波澜壮阔,却细水长流,平淡温馨。 大风大浪,经历一辈子就够了,这辈子,或许应该安安稳稳地度过。 “我们上次做的事,你没与她做过吗?”她问,纤细的手指抚上了他唇瓣。 慕容枫想起了那个甜美而柔软的亲吻,脸颊一红:“我只和你做过。” “以前还是现在?” “就是上次。” 顾青鸾勾唇一笑:“没牵过手?” 慕容枫摇头。 天啦,这个男人,简直干净得让人想咬。 顾青鸾的手抚摸着他脸颊,慢慢地移到了胸口,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的手一路滑下,覆在了某个不可言说之处:“有自己纾解过吗?” 慕容枫血气上涌,整张脸都涨红了:“……没、没有,但有时候……会……梦到……” 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顾青鸾缓缓凑近他,在他耳畔轻声道:“那你梦到的是我吗?” 慕容枫点头,那里开始胀痛,有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正从那里,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 顾青鸾拉过他不知该往哪儿放的手,搂住自己不堪一握的纤腰,而后闭上眼,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瓣。 他浑身一僵,静默了一瞬,突然一个翻身将顾青鸾压在了身下…… …… 咚咚咚! 咚咚咚! 迷迷糊糊中,顾青鸾听到了叩门的声音,她疲倦而沙哑地说道:“好像有人在敲门……” 慕容枫睁开了眼,从睡梦中醒来,对她道:“我去看看。” “嗯。”顾青鸾像只慵懒的小猫,窝进了被子。 慕容枫抚着她娇嫩的肩膀,轻轻地吻了吻:“青鸾,你真好,真的,很好。” 顾青鸾闭着眼,不禁一笑。 “我好吗?”他问。 顾青鸾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慵懒地勾了勾唇角:“也好。” “我明天还可以这样吗?”他像个突然尝到了甜味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下一颗糖果了。 “不要。”顾青鸾打了个呵欠,“我累。” “你躺在那里为什么累?”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顾青鸾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来:“快去开门。” 慕容枫给她掖好被角,披上一件斗篷,到前院开了门。 风雪中,廊下灯笼被吹得左右摆动,烛光忽明忽暗地落在不速之客的脸上,这无疑是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却十分地陌生。 慕容枫问道:“姑娘,你找谁?”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圈一红:“枫哥哥,我是青鸾呀!” 第145章 一更 风雪飘摇,烧着红箩炭的屋内,温暖如春。 顾青鸾一袭精致飘逸的紫衣,纤秾合度,乌发斜斜地挽了个单髻,以一支镂空鸾鸟金簪固定,她不施粉黛,却依旧靡颜腻理、仙姿佚貌。 她眸光恬淡,举止优雅,实难想象一刻钟以前,她还窝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得香甜。仿佛从她身上,永远都看不出一丝狼狈。 她左手边坐着慕容枫,对面,坐着那名自称是顾青鸾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比她如今这副身子还要年轻一些,五官也生得漂亮,但要说多美,又不尽然。美可不是只靠一张脸就够了,气质、涵养、举止,都透出了一个人的身份与阶级。 顾青鸾不咸不淡地喝了一口茶:“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这张不怎么吸引人的脸?” 女子的眉头皱了一下,看了一眼旁侧的慕容枫,对顾青鸾道:“我想你应该自己的身份。” 顾青鸾从容不迫道:“我清楚我的,不过不太清楚你的,但也没多大关系,你是谁,我完全没有兴趣。” “枫哥哥。”女子委屈地看向了慕容枫。 慕容枫按住额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瞪了王妃一眼:“你问她。” 顾青鸾好笑地嗤了一声。 女子就道:“枫哥哥,她根本不是顾青鸾!她是假的!我才是啊!” 慕容枫愣愣地看向顾青鸾:“她……是青鸾啊,我不认识你。” 女子难过地红了眼眶,抓住慕容枫的手道:“讲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要不是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了我身上,我自己也不可能信……” 慕容枫抽回手,古怪又惊讶地看着她。 她道:“当初我被人拐入京城,卖进了青楼,春妈妈让我接客,我死活不肯,春妈妈就让人打我,还不给我吃的,说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从柴房走出去。我大病了一场,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顾青鸾,而是燕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我找上慕容家,打听之下才知你和璟儿都为寻我入京了,你还找到了我。我当时的反应就是,谁在冒充我?一直到刚刚,看到这张我拥有了近二十年的脸,我才明白同样的事不仅发生在了我身上,还发生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言及此处,她眸中已落下泪来。 慕容枫的眼底掠过极强的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枫哥哥?”她再次抓住了慕容枫的手。 顾青鸾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掠过一丝寒凉,却没让说什么让二人分开的话,那些话,她从来都是不屑说的。 慕容枫道:“姑娘,请自重。” 女子尴尬地抽了回手:“枫哥哥,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我说过的,这种事要不是自己亲生经历,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的。但是枫哥哥你仔细想想,她不是没有破绽啊!性格、习惯、言行举止都不一样了,你感受不到吗?” “青鸾失忆了。”慕容枫解释道。 女子哽咽道:“失忆了难道就会改掉一切习性包括口音?她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京腔,对于一个在燕城生活了二十年的人来说,这种转变是不是太快了?枫哥哥你问问她,会不会讲燕城话?” 顾青鸾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放下已经凉掉的茶杯,淡道:“要叙旧到他屋子去,别在我屋里,烦得很。你是勾引他、打动他还是说服他相信你,都是你的事,别把我扯进去。” 女子显然没料到顾青鸾会丢给她这么一通话,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件事因你而起,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把一切都推给我?” “你想让我做什么?” “告诉枫哥哥,你究竟是谁。” “我是顾青鸾。” 女子一字一顿道:“不是燕城的顾青鸾。” 顾青鸾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慕容枫,你再不把人请出去,我就不客气了。” 慕容枫忙对那名女子道:“姑娘,你还先出去吧。”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枫哥哥,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但我有信心,一定能让明白我才是真正的顾青鸾,我们之间的事,我从头到尾,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璟儿,我也全部都记得。” 慕容枫的眸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时辰不早了,枫哥哥先回房歇息,明日,我再与你聊。” 慕容枫看向顾青鸾,顾青鸾摇了摇扇子道:“你先回屋。” 慕容枫神色复杂地看了二人一眼,起身出了房门。 “现在,没有旁人了,你可以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吧?” “你都打听到慕容枫的住处了,难道还没猜出我的身份?” 女子的睫羽颤了颤:“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青鸾冷笑。 女子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夺了我的身份,还如此心安理得地给我摆脸色,你到底哪儿来的底气?这间屋子本该是我的,那个男人也是我的,璟儿也是我的,是我们一起养大的……” “说完了?” “你还不承认吗?你这个窃贼!” “如果我是窃贼,那你又是什么?”顾青鸾再懒得理她,转身上了床。 “你……你……”女子气得浑身发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简直能把人活活气死! …… 翌日,林妙妙在屋子里练字,秋月禀报,世子来了。 小暴君来了?怎么会?昨晚给他写纸条,他还忙着给假皇帝端汤喂药呢,青天白日的,就更加没空了。 待到那人进了屋,林妙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小和尚,你怎么来了?” 慕容璟小眉头一皱,苦大仇深地说道:“后宅起火了,我有两个娘了。” 林妙妙眨了眨眼:“两个娘是什么意思?”你养母与生母如今不是已经变成一个人了吗?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慕容璟把新来了一个顾青鸾的事与林妙妙说了,林妙妙目瞪口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这种事也能碰到啊! 林妙妙担心王妃想不开,立马收拾东西,与小和尚去了四水胡同。 一进门,她便看到了慕容璟口中的另一个养母,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较好,身姿玲珑,正站在院中晾晒父子俩的衣物。 林妙妙小声道:“好像挺贤惠的。”王妃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别指望她做家务,“你养母以前也这么贤惠吗?” 慕容璟点头。 林妙妙问:“如果她才是你真正的养母,你更喜欢谁?” 慕容璟低头不敢说。 林妙妙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说呀。” 慕容璟在她耳畔轻轻地道:“更喜欢那个假的。” 假的,就是如今的王妃嘛!哈,果然是母子连心!林妙妙开心一笑,又问道:“你爹呢?他更喜欢谁?” 慕容璟摇头:“不知道,不过昨天晚上,他好像和假青鸾嘿咻嘿咻了。” 林妙妙瞠目结舌:“什么?他们……圆房了?” 这也太突然了,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算太突然。她不能拿走之前的状况对比眼下的,毕竟她离开了几个月,这几个月中,二人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的,多少有了些苗头,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既然有了夫妻之实,说明王妃是下定决心开始新的人生了,可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正主回来了。要是慕容枫选择正主,那王妃不是可怜死了? 女子发现了林妙妙与慕容璟,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璟儿,这位是……” 林妙妙讪讪一笑:“我是林妙妙。” “啊,原来是林姑娘,璟儿一大早还提到你呢,快进屋坐吧。”她热情地招呼林妙妙,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林妙妙心头掠过一丝不适,来这儿久了,不论她如何提醒自己应该站景王的队,可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情,她已经把王妃看成了这座院子的主母,这个所谓的原主的到来,给她的感觉,不是寻回自己的东西,更多的是鸠占鹊巢。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该有的感觉。 她客气一笑,进了顾青鸾的屋。 顾青鸾跪坐在团垫上练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道:“璟儿你先去把我昨天教的功课温习一遍,等下我检查。” 对慕容璟的功课,她从未落下过。 慕容璟乖乖地回了房。 林妙妙关上门,跪坐到她身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难以置信。” “就这么回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顾青鸾提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 林妙妙看着她的字,知道她心情其实并不平静:“慕容公子相信她是原主了吗?” “嗯。”顾青鸾漫不经心地说道。 林妙妙心疼地问:“那您怎么办?您和慕容公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要是他不肯娶您了,您岂不是……”讲到这里,她替王妃难过了起来。 顾青鸾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有什么好难过的?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林妙妙似懂非懂:“您喜欢慕容公子吗?” 顾青鸾用笔尖蘸了墨水:“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想着一辈子这么走下去也不错,到老的那天,你们都不在身边了,还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顿了顿,“如果没有,也没什么,我自己,也能过。” 她说得云淡风轻,林妙妙的心却疼死了,这得伤得多重,才看得这么透啊? “如果他和那个女人走了,您会难过吗?”林妙妙问。 “嗯。”顾青鸾点头,“但不会难过太久。” 第146章 真相,二更 午饭是女子做的,荤素搭配、十分丰盛。 慕容枫神色复杂地坐在那里,慕容璟在他身边,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两个娘亲,头都是大的。 林妙妙也有些头大,尤其看着王妃总一副冰冷强势的样子,对比之下,那个燕城顾青鸾又温柔又羞涩,还没开口,便把王妃给衬托成一方恶霸了。 不过,王妃好像浑然不在意似的,吃得比谁都香。 女子给慕容枫挟了一片竹笋:“我记得你喜欢吃笋。” 慕容枫张嘴,欲言又止。 女子温柔一笑,又给慕容璟夹了一个牛肉丸子:“我自己做的,你尝尝看,有没有外面卖的好吃。” 顾青鸾眸光一动,不由地看了女子一眼。 慕容璟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味道真……”话到一半,接受到林妙妙恨不得嚼了他的眼神,慢吞吞地道:“还……行。” 女子好似并不在意突如其来的冷场,宽和地笑了笑,看向林妙妙道:“不知道林小姐喜欢什么口味。” 不等林妙妙回答,顾青鸾淡淡地开了口:“别打她主意。” 女子委屈地说道:“我只是关心一下林小姐的口味,我听璟儿说了,林小姐是她未来的大嫂……” “和你没关系。”顾青鸾道。 女子被噎得面色一白,看向慕容枫:“枫哥哥。” 慕容枫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他起身出了屋子。 望着他孤单的背影,林妙妙暗暗叹了口气,眼下最纠结的人,恐怕是他了吧。一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一个是有了夫妻之实的女人,到底该娶谁? “你是怎么找到四水胡同的?”顾青鸾问。 女子道:“我打听到璟儿是景王府的二公子,于是去王府寻人,他们告诉我,璟儿与他养父母住这边。” “他们?”顾青鸾淡淡地问,“哪个他们?” 女子顿了顿,笑道:“那个人没告诉我他的名字,看上去差不多五十岁?个子挺高的,很斯文优雅。” 林妙妙嚯了一声:“赵总管。”那家伙才不斯文,力气比骡子的还大,不过表象的确和她说的没差。赵总管在王妃的事件上,立场与王爷是一致的,他应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慕容枫制造麻烦的机会。 念头闪过,林妙妙问她道:“你有告诉他你是谁吗?” 女子坐直了身子:“我说我是慕容枫的未婚妻。” “难怪了。”林妙妙没精打采地挟了颗小花生米,却是不吃,就放在碗里拨来拨去,“那现在怎么办?” 问的是王妃。 顾青鸾用帕子吃了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女子笑着问:“需要给你泡杯茶吗?我从燕城带了些本地的茶……” 顾青鸾站起身,打断了她的话:“别一副主人的口吻,你不是。” 女子的神色僵住了。 …… 从四水胡同出来,林妙妙整个人都是晕乎的,一直到坐上马车了都不敢相信它是真的,太奇怪了不是吗?两个顾青鸾,还好巧不巧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遇到了。那个燕城的,怎么不早几个月来,把慕容枫领走呢?要不就等王妃与慕容公子感情稳定了再来。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要命! 林妙妙回到风棠院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景熙写了信。 景熙收到小宝带来的香囊时,“皇帝”刚喝了药歇下,殿内没有多余的人,他打开香囊,看完后,给林妙妙回了信。 小宝一溜烟儿地从窗子里跑掉了。 皇后缓步而入,望了望已经没有踪影的窗子,笑道:“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景熙一脸困惑地问。 皇后摆摆手:“没什么,许是本宫眼花了,皇上还好吗?” 景熙道:“喝了药,睡下了。” 皇后对身后的宫女打了手势:“你们先出去,本宫有要事与皇上和景世子商量。” “是。”宫女们鱼贯而出。 皇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放到炉子上烫了汤,给景熙与自己各自斟上一杯:“喝点酒暖暖身子。” “多谢皇后。”景熙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皇后沉吟片刻,忽然道:“你打算怎么安排我与太子的后路?” 景熙面上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皇后想要一条什么样的后路?” 皇后看着他道:“铁帽子亲王,我出宫颐养天年。” 铁帽子亲王是代代世袭,不像别的亲王,三代后便自动开始削爵,到最后只剩一个皇室后裔的身份,其待遇却与庶民是一样的。大周自开朝以来,还未有过铁帽子亲王的先例。这有点狮子大开口了,偏这还不是最难办的,好歹是先帝嫡子、曾经的太子,破例一下也无妨,难的是皇后的第二个条件。因为无论本朝还是前朝,都没有进了宫的女人,活着走出去。 景熙举了举杯子:“好,我答应你。” 皇后松了口气,温和一笑,抬手轻轻扶住了景熙的肩膀:“熙儿,你知道皇伯娘一直都很信任你的,不要让皇伯娘失望。” “一定不会。”景熙与她碰了碰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道:“我听说昨天珍妃来过,这次又是为什么?” 皇后不甚在意地说道:“能为什么?就是吵着要见皇上,还威胁本宫,说本宫与你狼狈为奸,将皇上软禁了,不让她见皇上,她便把这个秘密宣扬出去。” 景熙去拿酒壶,皇后先他一步,把酒给他满上了。 他拿起杯子:“她倒不是笨的。” 皇后不可置否:“怎么说也是太傅的女儿。本宫曾以为皇上这么宠她完全是拿她当了淑妃的替身,眼下一看,她自己怕是的确有几分本事。若非终身无子,她可能早把本宫取而代之了也说不定。” 景熙笑了一声:“皇后是怎么稳住她的?” 皇后轻轻一笑道:“本宫告诉她,再敢胡言乱语,便把九公主派到北梁和亲。” 景熙眉梢微挑:“皇后告诉她,北梁皇帝是个断袖了?” 皇后淡笑着摇头:“这倒没有,不过她已经吓得够呛就是了,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想法子,敲打她一番。” 景熙举杯:“皇伯娘办事,侄儿一贯放心,侄儿信任皇伯娘,与皇伯娘信任侄儿是一样的。” 皇后微笑。 …… 却说林妙妙离开后,顾青鸾便将慕容璟叫到房中,检查他功课,慕容璟有个地方答不上来,顾青鸾罚他抄一百遍。 女子轻轻扣了扣敞开的房门:“我能进来吗?” “不能。”顾青鸾毫不客气地说。 女子没见过如此不同常理的女人,噎了半晌,脸都涨红了,才清了清嗓子,不请自入,看了一眼正埋头抄书的慕容璟,温声道:“你是不是严格得有些过头了?我知道我让你不高兴了,但请你,不要把对我的怒气撒到孩子身上。” 顾青鸾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他是我儿子,怎么教导他是我的事。” 女子笑了笑:“我才是顾青鸾,我才是他养母。”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慕容璟赶忙说道:“我该罚的!娘提醒我背了,是我自己贪玩,没背好。” 女子莞尔一笑,正色道:“璟儿,我才是你娘。” 慕容璟:“呃……” 顾青鸾对他道:“你回自己房里抄。” “是。”慕容璟拿上书本与白纸回了自己屋。 顾青鸾冷冷地看向对方:“你给我听好了,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你怎么挑衅我,我不在意,但如果你再敢把我儿子扯进来,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会死得很难看。” 女子被那股骇人的气势狠狠震慑到了,嗫嚅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很快就会被扫地出门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嚣张!” 顾青鸾笑了:“我顾青鸾要嚣张,出不出这个院子都一样。你来这儿之前,没打听一下我顾青鸾到底是什么身份吗?别说你不知道。” 女子撇过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青鸾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赵总管也告诉你,璟儿开始吃肉了?” 女子的脸色彻底变了。 …… 林妙妙收到了景熙的回信:“正院衣橱第三个柜子,有一个首饰盒。首饰盒?我和你说顾青鸾的事,你给我提首饰盒?什么意思?小宝,你父皇什么意思?” 小宝摇了摇尾巴,宝宝不知道。 “算了,去瞧瞧。”林妙妙收好信,坐上马车去了景王府。 她在景王府的地位已经无可撼动了,进府如回家一般,根本无需通报。 她顺利地进了王府,朝正院走去。 “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把林妙妙吓了一跳,正要转身给景王行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太阳穴突突一跳,那身影的主人突然朝这边看了过来,她几乎是本能地蹲了下来,将身形隐藏在了花丛后。 “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见本王吗?”景王道。 “王爷,她好像知道了!”她的声音很是焦急。 景王皱眉:“你是说青鸾?” “嗯。”她点头。 景王摸了摸下巴:“她知道什么?” “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顾青鸾。” 第147章 抉择 林妙妙捂住嘴,将惊呼声吞回肚子里,她满脑子都是景王与“顾青鸾”的对话,如果她没理解错,那么这个原主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原主,而是景王找来的赝品。 林妙妙顾不得去拿什么首饰盒了,转身出了王府,踏上马车,飞快地赶往了四水胡同。 “王妃!王妃!”林妙妙奔进了屋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妃,我知道真相了!那个顾青鸾……她……她……她不是顾青鸾!我的意思是……她是个假的!冒充的!” 顾青鸾正坐在书桌前练字,惠仁在一旁叠衣裳,从前是叠慕容枫、慕容璟与顾青鸾的,如今父子俩的衣裳都被那个顾青鸾包揽了,惠仁便只叠王妃的衣裳了。 惠仁起身给林妙妙行了一礼:“林小姐。” 林妙妙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我都快急死了,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我没说清楚吗?那个女人……她假冒顾青鸾,来挑拨您和慕容公子关系的!” 顾青鸾对惠仁道:“给林小姐倒杯茶。” “是。”顾青鸾把叠好的衣裳放进柜子,给林妙妙倒了一杯热茶,“林小姐,请。” 林妙妙看着惠仁递过来的热茶:“不是……惠仁你……” “奴婢在厨房熬了红枣银耳汤,去看看好了没,林小姐请坐吧。”惠仁轻声说着,迈步出了屋子。 林妙妙看看她,又看看一脸镇定的顾青鸾,不由地皱起小眉头:“我和您说这么重要的事,您和惠仁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您……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顾青鸾没说话,专注地练着手下的字。 “真知道了呀!”林妙妙瞪大了眸子,这简直比听到那个假冒的消息还令人震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顾青鸾依旧不说话。 林妙妙抱住她胳膊,整个人缠了上去,软软地说道:“您告诉我嘛~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她边说,边拿小脑袋往她肩膀上蹭,那声音又柔又软,如撒娇的猫儿一般,顾青鸾吃软不吃硬,被弄得没脾气了,无奈地说道:“第一眼。” 林妙妙一愣,抬起了小脑袋,眨巴着眸子看向她:“您第一眼就认出她是个冒牌货了?怎么认出来的?” 顾青鸾说道:“她说她是从燕城赶来的,时值严冬,风雪交加,旅途多有不便,她又是瞒着家里逃出来的……应该很艰难才对,但我从她身上,看不出一丝风尘仆仆的样子。” “听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我和景熙从临江回来,一路上都有人伺候,我还倒床睡了好几天呢。当然那可能也是因为我大病初愈,比较虚弱。可不论怎样,她的确不像个跋山涉水过的。”林妙妙眨了眨眼,“就因为这个,您便知道她不是顾青鸾了?” 顾青鸾摇头:“这只是一点直觉而已,做不得数。当晚,她与我和慕容枫聊了会儿天。” “聊……什么?”林妙妙问。 “小事罢了。”顾青鸾道:“但她有句话,说得很奇怪。” “嗯?”林妙妙瞪圆了眼睛。 “这件事因你而起,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把一切都推给我?” “你想让我做什么?” “告诉枫哥哥,你究竟是谁?” “我是顾青鸾。” “不是燕城的顾青鸾。” 顾青鸾顿了顿:“就是这句‘不是燕城的顾青鸾’,听起来,就像是她知道我是京城的顾青鸾似的。” 林妙妙似有顿悟,模仿着说道:“‘你究竟是谁?’我是林妙妙!‘你撒谎!你不是林妙妙!我才是!’正常人应该会这么说。” 顾青鸾点点头:“我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你们三个孩子,便是景王、惠仁与赵总管,一个远道而来的燕城人,是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的。还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问都没问便给璟儿夹了一个肉丸,要知道璟儿在来京城之前是不吃肉的,被你骗了两次才吃。” 林妙妙偷偷地压下翘起地唇角。 顾青鸾道:“她连这个都清楚,摆明是做足了功课,对我们这群人了如指掌。” “有道理。”林妙妙鼓了鼓腮帮子:“难怪您对她那么不客气,换做是我,也不会高兴的。” 顾青鸾淡道:“没什么高兴不高兴,只是我一贯不合群,难以相处。” 您自己也知道呀!林妙妙心里这么嘀咕,嘴上却一万个不敢说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您知道她是谁派来的吗?” “这些知道我身份的人里,有谁最有可能安排一个女人来离间我与慕容枫?” 景王。 完全没有悬念。 林妙妙有些为难地揉了揉衣角,老实说,她觉得景王这么做有点不够光明正大,可景王是她公公,一向疼她,她不希望王妃因为这件事把景王恨上。 “哦,等等,您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慕容公子?任由那个女人离间你们关系?我看慕容公子是真信了她是顾青鸾,要是慕容公子还念及旧情的话,你们俩岂不是……”完了? 林妙妙闭紧嘴,那两个字,不能说。 顾青鸾却替她说了:“完了也是命。一切随缘,安得自在。” 林妙妙叹了口气,这有点前世太后的影子了,真怕再这么下去,王妃就真的看破红尘了。 …… 景王府 景王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心情大好。 赵总管却有些着急:“王爷,王妃已经猜出柳姑娘是在假冒顾青鸾,那么很有可能已经猜到您的头上了,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呀?” “本王应该很着急?”景王摊手问。 赵总管道:“柳姑娘的身份若是被拆穿了,慕容枫就不可能选择她了,这是其二;其二,您与王妃的关系本就势同水火,若王妃知道您这般离间她与慕容枫,怕是彻底把您恨上了啊!” 景王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儿子掌权后,他日子清闲多了,人一旦闲起来,便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如何“对付”顾青鸾,成了他打发时光的唯一途径。他漫不经心地一笑:“慕容枫与青鸾的关系里,慕容枫从来都不是做主导的那一个,所以,不存在慕容枫选不选青鸾,只有青鸾要不要慕容枫。慕容枫只要敢表现出一丝对青鸾的不忠,就会被青鸾厌弃,等他选了柳姑娘,即便他事后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再回过头来找青鸾,青鸾也不会原谅他了。都是本王的血泪教训。” 赵总管忍俊不禁地噗了一声。 景王瞪他,他赶紧闭上嘴,景王又道:“还有,青鸾不会戳破柳姑娘,她这人,天下都争得,却偏不屑与女人争宠,戳破谎言去挽留慕容枫这种事,她太骄傲了,做不出来。”顿了顿,“也是本王的血泪教训。”乔姨娘与林侧妃,纳妃的时候与她说,她没讲一个不字,他以为她不在乎的,过了才知道啊,她简直把他恨死了。 赵总管又想噗,被景王一瞪,忍住了。 景王叹了口气:“至于你说的最后一项,唉,本王就算不惹她,她也已经把本王恨到骨子里了,反正讨不了她欢心,本王就让她堵心。本王要她,就算是骂,也成天惦记着本王!” 讲到最后,他竟是冷冷地笑了起来。 赵总管:“……” 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果然是闲的吗? …… 顾青鸾练完字了,放下笔,对惠仁道:“收拾东西吧。” 惠仁难过地红了眼眶:“王妃……” 顾青鸾道:“东西有点多,慢慢收,不着急,最重要的是别落下东西。” 惠仁看向林妙妙:“林小姐,您劝劝王妃。” 林妙妙哑然,老实说她也很难过,但这种事要怎么劝?王妃一边希望慕容公子回到她身边,一边又不把真相告诉慕容公子,这不是逼着慕容公子在未婚妻与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人之间做抉择吗?王妃完全不占优势啊! 不对,二人有夫妻之实了。王妃也不是能随便舍弃的人,说不定王妃肚子里已经有个小慕容了呢! 可是……慕容公子会不会打算两个都要呢?和当年的景王那样,娶了王妃后,又先后有了林侧妃与乔姨娘,那样就太委屈王妃了! 惠仁刻意放慢了收东西的速度,可王妃的东西一向整洁,还是不到一个时辰便把东西收拾妥当了。 其间,林妙妙想溜出去给慕容枫通风报信,被顾青鸾叫住了。 “王妃。”顾青鸾把最后一个箱子盖上。 顾青鸾站起身:“走吧。” “我……我肚子疼……”林妙妙捧腹,一脸疼痛地说。 顾青鸾道:“你留下,惠仁,我们走。” 惠仁总不能也肚子疼,咬咬唇,扶着顾青鸾跨过了门槛。 顾青鸾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看不出一丝悲恸与留念,但林妙妙知道,她只是在忍着:“王妃……” “青鸾!” 慕容枫扣住了顾青鸾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别走。” 顾青鸾淡淡地说道:“我不是你的青鸾。” “我……我知道。” 顾青鸾眸光一顿。 他捏紧了她的手,声线颤抖:“你是景王妃。” 第148章 圆满 顾青鸾怔住了。 这个男人居然知道她是景王妃了,怎么知道的?何时?她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她不是告诉他,不要相信景王说的任何“胡言乱语”吗?他也的的确确表现出了极大的不信,难道是装出来的?还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让他窥见端倪了? “怎么会……”她不可思议地呢喃,连被他扣住的手都忘了抽回来。 慕容枫鼓足了勇气:“我知道你不是青鸾,除了容貌与声音,你没有一点像她,她腼腆木讷,你大方机敏;她大字不识,你饱读诗书;她连一两银子的香粉都没用过,你却对那些名贵的香料如数家珍。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女红,她却闭上眼都能织出一匹布。” 她们……竟是有如此多的不同,顾青鸾的脸褪去了血色,她一直以为自己装失忆装得很好,却原来在他眼中,她早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景王妃?” “一开始也不能确定,但你对景王的敌意、对璟儿的善意、看景世子的眼神、与林小姐的亲密,越来越接近心中那个答案。一直到我……”慕容枫顿了顿,“看见了你挂在王府的字画。” 正院的墙壁上随处挂着她的书法,她竟把这么明显的破绽给忘了,不,是这家伙一直装傻充愣,让她以为他好忽悠,所以对他放松警惕了。 她又想起了那日与慕容枫说过的话—— “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明明有妻子了,却还与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他觊觎我美貌,想把我纳回家做第三房小妾!所以不管他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想相信他!不要把我让给他! 他呀,一见我就说我长得像他过世的王妃,还说一定是她亡妻的魂魄附在了我身上,才把我带来京城的。” 何止不要脸?简直卑鄙下流恶贯满盈!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不要上他当,明白吗?他要敢威胁你,就告诉他,敢动你一根汗毛,璟儿这辈子都不会认他。“ 也是把璟儿推下山崖的罪魁祸首,你没看到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妇人吗?就是他允许北梁人推下去的。” 顾青鸾苦涩一笑:“你当时是不是笑死我了?” 慕容枫摇头:“只有气愤,还有心疼。” 顾青鸾撇过脸,眼底有泪意一点点地冲出来,她以为经历那么多变故之后,已经不会再有眼泪这种东西了,但这一刻,怎么就是如此地忍不住? 慕容枫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眼角,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瞬间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打湿了他温暖的指尖:“青鸾。” 顾青鸾哽咽:“什么?”声音都变了,真丢脸! 慕容枫微微一笑:“我叫的是京城的顾青鸾。” “知道!”顾青鸾没好气地道,鼻涕眼泪全都哭出来了,“镜子。” “嗯?”慕容枫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忙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刚买的,还没来得及送给你。” 顾青鸾照了照,哭鼻子真丢人,好在天生丽质,哭起来也这么美。 她余光一扫,就见林妙妙捧着肚子,憋笑憋得一张脸都紫了,惠仁也抿唇偷偷地笑,她忽然觉得自己两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天之内丢光了,把镜子往慕容枫怀里一扔:“找你的未婚妻去!” …… 另一边,景王换了个地方晒太阳,这一回,挪到了梅树下,微风一吹,花瓣起舞,梅香阵阵,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景王悠哉悠哉地哼起了小曲儿。 赵总管见他兴致如此之好,不忍出声打扰——该用晚膳了。说来也怪,王爷都多少年没这么“亢奋”过了,难道与王妃做对真的这么有趣吗? “老赵。”景王扬了扬手指。 赵总管上前:“王爷,您叫老奴?” “你说青鸾现在到哪儿了?”景王略有一丝痞里痞气地问。 赵总管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弄得有些晕了,要不是王爷其它方面还正常,他怕是要禀报世子爷,王爷得失心疯了。 这种表现,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王妃到哪儿是什么意思?”他总还是没忘记回答王爷的话。 景王得意地笑道:“以青鸾的性子,今天一定会离开四水胡同!” “您怎么知道?” “她一天都忍不了,本王打赌。” “她忍您都忍了十几……”年字未说完,便收到了来自王爷的眼刀子,赵总管不敢吭声了。 “本王与那和尚能一样吗?”景王责备地问。 是不一样,王妃在王府,得照顾世子,因为一不留神,您就把世子带到皇帝那头猛虎跟前儿了;慕容公子那边,却是把小少爷保护得好好儿的,她都不带操心的。 景王笑道:“你说她是会直接回王府,还是去顾家?”不等赵总管那张已经张开的嘴里吐出话来,他又自顾自地说开了,“不会回顾家,她到现在都没与顾家联系呢。王府?嘿~” 他邪恶地笑了。 赵总管只觉毛骨悚然,不管王爷别的地方正常不正常,他决定了,今晚就禀报世子爷,王爷脑子进水了! “快去收拾屋子!”景王道。 “啊?”赵总管一愣,“收拾什么屋子?” 景王挑了挑眉:“青鸾的屋子啊,她马上就要搬回来了,她爱干净,让人把正院里里外外都再认真地清扫一遍!” 王爷!我的王爷喂!正院每日三遍打扫,这还不够干净哇?更重要的是,老奴不觉得王妃会回王府啊!就算她与慕容公子闹掰了,那也不代表她会原谅您啊!比起慕容公子,您好像更可恨呐! 赵总管苦大仇深地咬住了嘴儿。 景王斜睨了他一眼:“怎么还不去啊?你聋了还是傻了?” 赵总管恨铁不成钢地道:“王爷您当真是一点儿都……” “都怎样?”景王危险地看着他。 “都……” “嗯?” 都不晓得您如今的状况吗?赵总管深吸一口气,笑道:“都不记得正院已经很干净了吗?” 景王摆了摆手:“还不够干净,再打扫一遍。对了,青鸾喜欢古董,把我前天买的花瓶给她拿到屋里去。” “放不下了。”赵总管语重心长道:“您三天两头往里塞东西,总得塞得下才行啊。” “那就……”景王话未说完,有太监禀报,“柳姑娘求见。” “一天之内来两次?”景王狐疑地皱了皱眉,眼睛一亮,“知道了,一定是青鸾走了,她来向本王报喜的!快让她进来!” 半个时辰后。 景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王爷。”女子欠了欠身,“抱歉,没能完成王爷的使命。” 景王不可置信地说道:“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选择顾青鸾?至少应该两个都娶才对,他没说也要娶你?” 女子摇头。 景王更困惑了,他从不怀疑青鸾的魅力,他知道那臭和尚一定会被青鸾吸引,但吸引是一方面,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不应该是责任与担当吗?未婚妻回来了,就算选择青鸾,也不该抛弃未婚妻才对。 “他是不是和青鸾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了?”最好别是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不然,他会把他们两个都杀了!统统杀了! 女子想了想:“这个……不太清楚。” 那就是没有,不准有!景王又问:“他知道你是假冒的了?” 女子再次摇头。 景王又吃了一惊,哑然了半晌,问:“青鸾……让他抛弃你的?青鸾逼他在你与她之间做选择,有她没你,有你没她?”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可是,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和尚有什么理由会抛弃曾经的未婚妻,他看上去也不像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女子又一次摇头了:“王妃一句话都没说。不过,慕容枫说了。” “他说什么?”景王问。 女子道:“他说他喜欢王妃。” “等等,他相信那是王妃了?”那小子,不是他怎么解释都坚决不信的吗? 女子点点头。 景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本王知道他喜欢王妃,就因为这个,所以连未婚妻都不要了?” 女子抿了抿唇,说道:“他说,两个都娶,到最后,只能是两个都辜负了。如果非要辜负一个的话,他选择辜负我。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就让王妃难做。他可以一辈子在愧疚中度过,也不想看到王妃在另一个女人面前难过。” 景王被这一席话震撼到了,内心本就不太平静的海洋忽然怒起狂澜,那狂澜下,若细细分辨,竟是有一丝锥心的嫉妒。他不会承认,当林侧妃的身子被他看到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想为了青鸾,做一次不负责任的男人。 可他最终没有勇气。 他一想到自己把人“轻薄”了,又甩袖离去,就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男人。 为了那么一丝心安理得,他将林侧妃纳进了王府。 “他就不怕遭世人唾骂吗?”景王怒吼。 女子无奈一笑:“他更怕王妃难过。” 这种事,景王不理解,作为女人的她却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日日忍受丈夫与他心爱的女人鹣鲽情深,顾青鸾不会舒心;而每天看着一个明明已经死了却又突然闯回他们生命里的情敌,王妃也不会舒心;慕容枫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更是如履薄冰。 女子轻声道:“恕小女子直言,您与王妃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吧?王妃心里的苦,您看不到,但有人看到了。” 第149章 幸福 温暖的屋内,林妙妙与慕容璟趴在两块大虎皮上下棋,二人的棋艺半斤八两,切磋得十分愉快。 慕容枫在厨房准备晚膳,听着屋子里传来慕容璟与林妙妙哈哈大笑的声音,他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 “咳咳。” 有人在门口咳嗽了两声。 慕容枫抬头,就见顾青鸾不知何时来到了厨房,她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墨发被挽起,以一块淡紫色头巾包裹着,一缕青丝自耳后随意地垂了下来,轻轻贴着她白皙的雪颈,修饰得脖颈如白天鹅的一般,优雅而精致。 这俨然是一身民妇的打扮。 见多了她华美高贵的样子,突然换上布衣,竟有股别样的风情。 慕容枫的眸中徐徐跳跃起一丝热意:“青鸾。” 顾青鸾扬起下巴走过去,不刻意看他眼睛,也感到了落在身上的灼热:“看什么?很丑?” 慕容枫深深地看着她:“很美。” 顾青鸾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很快,压了下去,一脸傲慢道:“先说好,我可不是来帮你忙的,我只是想璟儿做顿饭,弥补一下这么多年的缺憾。” 慕容枫微微一笑,递给她一个鸡蛋。 她一怔:“干什么?” 慕容枫温声道:“先学打鸡蛋,璟儿爱吃蛋羹。” …… “小和尚,你说晚饭怎么还没好?”林妙妙仰躺在柔软的虎皮上,一边问一边揉着在饥肠辘辘的肚子。 慕容璟也饿怀了,呈大字行,与林妙妙头对头躺在另一张虎皮上,望着顶上被烛光照得发亮的房梁,神色木木地说:“可能是要做很多很多很丰盛的菜吧,我想吃蛋羹。” 半个时辰后,开饭了,果真是异常丰盛,一张被摆得满满的,只是那种类—— “肉末蛋羹、牛乳蛋羹、莲子百合蛋羹、虾仁贝肉蛋羹、红豆蛋羹、雪菜蛋羹、牛肉蛋羹……别客气!”顾青鸾莞尔一笑。 林妙妙张了张嘴:“全是蛋啊……”舀了一勺喂进嘴里,眸子一瞪,正要开口,顾青鸾道:“不许说难吃!” 林妙妙把蛋羹吞了下去,她想说,味道还挺不错来着。 看不出来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妃,下起厨来竟然这么有潜力,想当初自己为了学做一点桂花糕,不知烧了几个厨房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好吃吗?”顾青鸾温柔地问向一旁的儿子。 慕容璟点头:“比爹做的差一点,不过比林小姐做的好多啦!” 林妙妙黑了脸! 慕容枫给妻子舀了一勺莲子百合蛋羹:“你也吃。” 顾青鸾一本正经地吃了,不动声色地给他也舀了一勺,而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吃碗里的饭。 林妙妙却是坏坏一笑:“眉来眼去,小和尚,你快有弟弟了。” “哦?”慕容璟一听这话,蛋都顾不得吃了,放下勺子,直勾勾地看着爹娘,“真的吗?” 顾青鸾的面上掠过一丝羞赧,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狠瞪了林妙妙一眼,林妙妙就笑。 慕容枫宠溺地问道:“璟儿想要个弟弟吗?” 慕容璟不假思索地点头:“想想想!嗯……妹妹也可以,要是弟弟妹妹都有就更好了!”说着,目光落在顾青鸾的腹部,“娘,你肚子里已经有弟弟妹妹了吗?” “没有!”顾青鸾一张脸彻底涨红了。 “啊,没有啊?”慕容璟失望地耷拉下了脑袋,大哥说他本来还有个妹妹的,但是妹妹没能活下来,他一直希望再来个妹妹呢,他一定会好好疼她的,就像大哥疼他一样。 慕容枫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安抚着她的紧张与羞涩,对璟儿说道:“很快就能有了。” 这家伙!什么叫很快就能有了?这种话,能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吗?怎么感觉他一夜之间脸皮变厚了? 顾青鸾要甩开他的手,他紧紧握住,眸中炙热的情意,看得顾青鸾一颗心……都开始滚烫了。 …… 王府 景王坐在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房间,长长的桌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肴,每一道都由顶级御厨烹制,美味得令人垂涎三尺。 然而景王没有胃口,他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就那么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睛不知在看哪里,涣散得没有生机。 赵总管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向世子告您状了,您吃饭成不? “王爷,菜都凉了,您好歹尝一些吧。” 日子仿佛回到了王妃过世后的那段日子,王爷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景王开口道:“老赵。” 赵总管福低了身子:“王爷。” “本王不敢回正院了。”他说。 赵总管的眼珠子动了动:“您是怕……触景伤情吗?” 景王呆呆地说道:“我是怕会忍不住跑到四水胡同,一刀杀了她。” “这……”赵总管的心肝儿颤了一下,“王爷息怒。”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真挺讨厌她的,长那么漂亮,像个妖精,目中无人,蛮不讲理,还随心所欲、不知羞耻。哪个姑娘家会像她那样?” 赵总管当然不会认为景王是真的在数落王妃,自己敢接一句王妃的坏话,王爷怕是要把自己打出去:“王妃是挺特别的。” “我当时就想,这种虚有其表的女人,白送给我,我都不要。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离不开她了呢?”景王的心里一阵抽痛。 赵总管是个阉人,不知情为何物,但看着王爷落寞的神色,不由地感到了一股心酸。可是他能怎么办?劝王爷放下王妃,还是劝王妃“回头是岸”?都不能。 “王爷,林小姐来了。”门外,小太监恭谨地禀报。 景王点点头:“让她进来,添副碗筷吧。” 赵总管求之不得,忙不迭地给林妙妙添了碗筷:“您先陪王爷用膳,老奴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就叫老奴。” 林妙妙客气地颔了颔首。 她刚在王妃那边吃过了,不饿,不过为了陪王爷用膳,她依旧拿起了碗筷:“哦?这是糖醋排骨吗?好久没吃这个了,您也尝一口吧,我和景熙都很喜欢吃的。” 言罢,给景王挟了一块。 景王终于动了筷子:“没在那边吃饭吗?” 林妙妙摇头一笑:“没,他们做得太慢了,我等不及,就先来这边蹭饭了,我没唐突到您吧?” “没有,你能来,我很高兴,现在还惦记着我的,恐怕也只有你了。”景王面无表情地把排骨塞进了嘴里。 林妙妙看得出来,他完全没有胃口,不过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才勉强地吃上一点。林妙妙就是担心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才过来瞧瞧他的,他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平静一些,可越是平静,越是让人感到了他内心的压抑。 “您……”林妙妙抿了抿唇,犹豫着如何开口。 景王道:“跟父王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王爷……”林妙妙下意识地喊了以前的称呼,可考虑到他如今的情绪,赶忙改了口:“父、父王。” 景王很高兴:“何事?” “那什么……”林妙妙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道:“您不要太难过,您要是吃不下东西,我们都会担心的。”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他自嘲一笑。 “还有景熙,小和尚,赵总管,惠仁……”林妙妙掰着手指数到这里,数不下去了,除了这几个,还有谁是真心为景王着想的,而就算是这几个中,也没出现景王想听到的名字。 景王低低地问道:“妙妙,与父王说实话,熙儿他是不是怨我?” 林妙妙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真的,不骗您,我以前问过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景王牵强一笑:“吃饭。” 林妙妙强撑着吃了一大碗,感觉自己可以捧着肚子走路了,真的好撑啊! 景王看了她一眼:“陪父王散散步吧。” 林妙妙陪景王在花园里逛了起来,天气寒冷,赵总管给二人备了手炉,林妙妙抱住,景王没要。 林妙妙与王妃在一块儿,话还挺多的,但是和景王这样的大男人,就有些冷场。 “王爷……” “妙妙……” 二人同时开了口。 林妙妙灿灿一笑:“您先说。” 景王望向天际的弯月道:“父王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林妙妙的眼珠子左右一动:“只要不是让我帮您和王妃牵线搭桥,我什么都可以。” 景王顿住脚步,定定地看向林妙妙:“你也要偏向那个和尚?” 还真没死心啊!真是打算让她从中搭桥啊?这种事,她干不来的。她这么笨,王妃那么聪明,她撅撅屁股,王妃就知道、就知道她要…… 林妙妙看向景王:“王爷,您放下吧。”王妃已经不能回头了,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第150章 了结 阴冷幽暗的寝殿,皇帝奄奄一息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景熙守在他身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害怕他随时可能会离开一样。 在景熙身后,跪坐着一群前来探病的元老,他们每日都会到皇帝的寝殿坐一坐,也不知是在观察皇帝的病情,还是在考察景熙的孝心。 安喜寿“告老还乡”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便成了一个姓郑的公公,郑公公端着一盆温水,低眉顺目地走上前:“世子,您又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去偏殿歇会儿吧,奴才会好生照顾皇上的,若是皇上醒了,奴才便去叫您。” 景熙摇头:“皇伯伯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以前每日都能醒来一两次,但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闭着眼,喂药也喂不进去。” 郑公公叹了口气:“世子,这不是您的错,您切莫伤了身子,自己保重了,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奴才相信皇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元老们看着景熙憔悴的脸色,也纷纷劝慰了起来。 景熙只是听着,却始终悲恸地握着皇帝的手,不肯离开。 突然,有太监禀报,皇后驾到。 景熙与众位元老转身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的神色也十分憔悴,她让众人平了身,轻轻将手搭在景熙的肩上道:“孩子,你的孝心,本宫与皇上都知道了,别为了照顾皇上,把自己的身子给拖垮了,皇上会难过的。” “侄儿没事。”景熙说。 “你怎么会没事?快去歇息吧。”皇后拍了拍景熙肩膀。 “那这儿告退了。”景熙给皇后行了一礼,转身朝殿外走去。 “熙儿!”皇后叫住了他。 “皇伯娘有事吗?”景熙转过身来,皇后却忽然从宽袖里抽出匕首,一把刺进了景熙的心口…… “景熙!”林妙妙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了,睁大眼,惶恐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这是自己在风棠院的屋子,不是皇帝的寝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用手心扶了扶胀痛的脑袋,梦里的一幕还在脑海里盘旋,令她感到不安。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梦?事实上,她睡眠极好,一般不会有梦境,更遑论噩梦了,也就是重生之初,梦到过几次小暴君,之后,便是恢复记忆那一次,再没别的了。 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她白天见到的是王妃、慕容枫、小和尚与景王,合该梦到他们才对,怎么偏偏是景熙? 难道就因为景王问了一句景熙是否怨他? 林妙妙找不到头绪,唤了秋月。 秋月披着衣裳入内,诧异地看着她:“小姐,您怎么醒了?”印象中,可没见小姐半夜醒过。 “给我倒杯水,要凉的。”林妙妙喘息着说。 秋月听着自家小姐的语气不大对,忙探出手,狐疑地摸了摸小姐额头:“大冬天的,干嘛要喝凉水?小姐,您是在说梦话吗?” 林妙妙拿开她的手:“快去倒。” 秋月还是给她倒了,又拿了一方帕子去擦她额角的汗水,顺带着伸手探了探她的背:“这里也全湿了!您是热醒的吗?” 是被吓醒的,那都是冷汗。林妙妙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口凉水,脑子清醒了些:“现在什么时辰了?” 秋月点了一盏小油灯,拉开柜子,取出一件寝衣给林妙妙换上:“丑时。” “世子今晚还是在皇宫吗?”林妙妙问。 秋月古怪地偏了偏头:“这个……您得问王府的人,奴婢可不清楚。” 也是,她最近出门都没带秋月,秋月知道的还不如她多。林妙妙抚了抚小宝的脑袋,小宝在她惊醒的一瞬就已经蹦到她怀里了,眼下正睁大一双水汪汪的貂眸看着她,她轻轻地道:“你也感觉到了吗?” …… 熏着龙涎香的寝殿,皇帝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元老们静静地跪坐在不远处的垫子上,自打皇帝一病不起后,他们也成了这里的常客,但终究年事已高,不像景熙年轻,身强体壮,一些较弱的元老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身子晃了晃,被一旁的太监扶住。 景熙抬眸看了众人一眼:“大家都累了,今日便探望到这里,先回府歇息,明日再来陪伴皇上。” 元老们纷纷推辞,这比原定的结束时间早了半个时辰,他们可不想给人留下什么可以诟病的东西。 就在这时,郑公公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对景世子道:“世子还说别人呢,自个儿都快累垮了,瞧您这些日子瘦的,王爷怕是要认不出您了。” 景熙淡淡一笑:“哪儿有?”顿了顿,敛起笑意,神色凝重地说道:“皇伯伯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以前每日都能醒来一两次,但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闭着眼,喂药也喂不进去。” 郑公公叹了口气:“世子,这不是您的错,您切莫伤了身子,自己保重了,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奴才相信皇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世子,您没日没夜地照顾皇上,已经许久没好生睡过一觉了,您请爱惜自己的身体吧!”一位元老劝道。 另一位也说道:“世子别再苦苦撑着了,好歹先歇息一晚,明早再来服侍皇上。” 景熙一脸为难:“皇伯伯病成这样,我如何睡得着?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皇伯伯难受地躺在床上,我的心……”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 众人却谁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忧与悲恸。 皇后缓缓走了进来:“依本宫看,你们谁都别撑着了,都回去,本宫会安排太医守在床前,都别担心了。” 皇后发了话,元老们应下,告了退。 景熙仍是执着地守在那里,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怎么行呢,熙儿?你又不是铁打的,总得歇息啊。” “我不累,倒是皇伯娘日渐消瘦,一定很为皇伯伯的病情担忧。”景熙一脸关切地说。 “自然是担忧的。”皇后将手落在他肩膀上,定定地看着他,“但熙儿比皇伯娘更担忧是不是?” 景熙弯了弯唇角,虽是在笑,却莫名让人感到忧伤:“但愿皇伯伯早些好起来。” “娘娘,皇上的汤药好了。”宫女端了药碗入内。 景熙要去拿碗,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给皇帝试药,他尝了一口,未见异常反应,舀了一勺,去喂皇帝。可惜如今的皇帝正处在日渐衰弱的阶段,汤药已无法下肚,刚喂了一点,便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本宫来吧。” 景熙把药碗递给了她,她舀了一勺,送至唇边,轻轻抿了抿:“不烫了。”随后,将碗放到桌上,用手捏住皇帝的下巴,缓缓地将药喂了进去。 “你去歇息吧,本宫守着。”皇后喂完最后一口,把药碗递给了一旁的宫女,宫女端着碗退下,她掩面打了个呵欠。 景熙就道:“皇伯娘不仅要照顾皇伯伯,还要处理六宫事宜,更要兼顾太子功课,比侄儿辛苦多了,皇伯娘去歇息吧。” 皇后按了按太阳穴:“也确实有些乏了,罢了,皇伯娘先去,明晚再来替你。” 景熙点头:“好。” …… 出寝殿后,皇后站在寒风里,任由飞雪迎面打到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对不起了景熙,皇伯娘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但皇伯娘必须要这么做。 她离开后不久,景熙给郑公公使了个眼色,郑公公会意,连忙找到那个端药的宫女,将药碗从她手中夺了过来,随后拿进寝殿,倒了一碗白水,将银针放进去,不多时,就看到那根闪烁着白光的银针一点点地变黑了。 郑公公皱眉:“世子……” 景熙冷冷地扫了一眼:“我给过你活路的皇伯娘,但你自己不珍惜,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皇后正在梳妆台前,由着宫女替她摘掉发髻上的珠钗,就看到一伙御林军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她先是一怔,随即沉下脸道:“大胆!竟敢私闯本宫的寝殿?不要命了是不是?” “不要命的到底是谁,皇伯娘应该很清楚。” 恶魔般的声音响在人群后,御林军自动让出一条道来,风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景熙身披银狐斗篷,如幽冷的帝王一般,冷冷地走了进来。 皇后的心猛地一颤:“熙儿,你这是做什么?” 景熙将有毒的银针扔到她脚边:“皇伯娘还是别装了,别忘了我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装,你可装不过我。” 皇后的脸色白了。 景熙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怎么?不可思议?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在嘴唇上涂抹□□的点子很高明吗?本世子七岁就不玩了。” 皇后的脸又惨白了几分:“你……你一直都在怀疑我?”若真的信任她,又怎么会注意她唇上是否涂了东西?又怎么会怀疑,她给“皇帝”的汤药下毒? 景熙淡淡一笑:“我说过,我信任皇伯娘,正如皇伯娘信任我。今晚是我守夜,皇上若是死在我面前,谁都会怀疑毒是我下的,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然挺粗糙,却很奏效。” 皇后卸下了伪装,撇过脸,淡道:“可惜还是被你知道了。” 景熙不可置否,冷笑了一声:“皇伯娘以为是谁向我告的密,提醒我好生提防皇伯娘的?” 皇后眸光一颤:“珍妃?” 除了珍妃,谁知道她要对付景熙? 她就知道那贱人怂恿她就没安什么好心!是不是等着她东窗事发了,她好用这个邀功,让景熙放她一马? 蠢货! 景熙才不可能放过她! 似是想到了什么,皇后的面色剧变:“等等!慕容枫是北梁人的事……是你透露给珍妃的?” 景熙淡淡地看着她:“皇后现在才会过意来,是不是太晚了?” 皇后如坠冰窖:“当真是你?当真是你?!本宫就说呢,珍妃这种人,小聪明是有的,手段也不缺,可也没厉害到能查出慕容枫底细的程度……我一度以为窦家也参与了此事,所以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我真是蠢得可以!你明知珍妃想借我的手除掉你,或是让我们斗个两败俱伤,你故意引导她‘查到’慕容家的秘密……是你!一切都是你!” 景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珍妃若是肯安安稳稳地待在后宫,我岂会动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妃,我还没将她放在眼里。你若是一心一意与我合作,不去横生枝节,我又怎么可能抓到你的把柄?说到底,都是你们的贪欲和不怀好意,害死了你们自己。 再过几月,‘皇上’便会驾崩,届时,皇后与珍妃会因伤心过度,为夫君殉葬。” 不,不能这样,她不能死,她死了,太子怎么办?那个傻乎乎的,连父皇病了都不知道来讨好一下的儿子怎么办?! 皇后扑通跪了下来:“熙儿!熙儿,皇伯娘知道错了,皇伯娘一时鬼迷心窍,中了珍妃的挑拨离间之计,你原谅皇伯娘一次!皇伯娘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景熙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我母妃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求过你?求你到我父王面前,告诉他,我母妃被推下山崖的真相。你可怜她了吗?你帮她了吗?你对她没有怜悯,我对你,也同样没有。别难过,太子会下去陪你的,你们一家,在黄泉路上,终于是可以团圆了。” 皇后发疯似的咆哮了起来:“太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杀他?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恨你!他那么笨,什么都不会,他威胁不到你……你放过他啊……你放过他!” 景熙冷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是不恨我,不怨我,也没能力报复我,但他的儿子呢?他的子孙后代呢?会不会也像景王府一样,出一个推翻了伯父江山的世子? 说到无辜,我母妃与一双胎儿但当初,谁饶恕他们了?这世上,无辜从来不是被宽恕的理由,身为皇后,皇伯娘还没习惯皇室的残忍吗?” 皇后站起身来,抓住了景熙的肩膀:“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想除掉我,但是我又没犯下那么多的错,你怕自己下不去手,所以逼我犯错!你果真和你那亲生父亲一样!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不管别人的死活!林妙妙知道吗?她知道自己即将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吗?她知道你有多残忍、多可怕吗?” “我说过,我给过你机会,别怨了,皇伯娘。” 景熙打了个手势,御林军冲上前,将皇后拖出了寝殿。 …… 夜半,雪下得越发大了。 景熙走在寂静的宫道上,突然有些思念那个娇小的身影,步子一转,走向了宫门。 宫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一名身着红色斗篷的少女,怀里抱着一个小白团子,大雪几乎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却不懈地望着宫门的方向,仿佛要看穿它,看到里边的什么人。 宫门,缓缓打开了,在它不该打开的时辰。 她狠狠地怔住。 风雪中,景熙慢慢地走了出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撒手,就会失去她似的。 林妙妙闻到他身上似有还无的清香,一颗悬着的心悄悄落下,闭上眼,小手抓住了他衣襟:“好冷呀。” 第151章 大婚(上) 景熙将林妙妙抱到马车上,让她坐进自己怀里,她的小身子几乎被冻僵了,简直不敢想她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 “怎么突然跑到这边来了?” 景熙问,她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往景熙怀里钻。 景熙知道她冻坏了,脱了她被雪打湿的小羊皮靴子与足衣,她的脚长得十分好看,小小的,月牙儿一般,十根脚趾玉润粉嫩,此时因为寒冷而紧紧蜷缩在,如一粒粒白皙剔透的小珍珠,只是在雪中冻得太久,已经失去了知觉。 景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心疼,解开衣袍,让她坐到一旁,冰块一般的脚丫子贴上自己温暖的腹部,他被冰得一个激灵,林妙妙却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脚趾翘了翘,能动了。 “好些没?”景熙问。 “嗯。”林妙妙舒适地呵了口气,脚趾调皮地在他肚子上点来点去,“你冷吗?” 景熙轻轻一笑:“不冷。” 林妙妙抿了抿唇,眼珠子滴溜一转,将脚丫子慢慢挪向他的腰侧,正想趁他不备使点坏,就被他给按住了,林妙妙灿灿一笑,拿开小脚,坐回了他腿上,小脑袋在他颈窝蹭来蹭去,把他冰得够呛,他拿过毛毯,将她整个人裹住:“还没说怎么不睡觉,跑到宫里来了?不知道这个时辰,宫门都是关着的吗?” “你又是为什么不守着皇上,要出宫?”林妙妙反问。 是啊,他为什么突然要出宫?明知宫门此刻是不应该打开的,但内心就是仿佛被一股莫名的思念牵引,乃至于他破天荒地让人开了宫门。 或许,这就叫心有灵犀吧? “我先问的。”他说。 林妙妙弱弱地瞪了他一眼:“这种事还分先来后到?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不该让着我吗?” 景熙掬起她冰凉的脸蛋,慢慢地勾起了唇角:“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走到宫外来了,谁信?”林妙妙嘀咕,心中却隐约觉得这几个字有些熟悉。 景熙深深地看着她,记忆中,她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皇宫外等他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做噩梦了吗?” 林妙妙愣了一下,随手软软地靠上他肩膀:“嗯。” 景熙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额头:“噩梦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 正月初三,顾青鸾上门纳征,流水般的聘礼不要钱似的涌进风棠院,看得大房、二房目瞪口呆。 姚氏笑得小嘴儿都合不拢了,与顾青鸾一商榷,把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女儿生日那天,虽说女儿这个年龄不算大,还可以在闺中在留两年,可看着两个孩子磕磕碰碰,历经变故甚至生死才终于走到了一起,她实在不忍心再叫二人苦等。 姚氏不知景王与二人的纠葛,只想着顾青鸾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又是女儿的恩师,既然她娘家已经没人了,不如把她的婚事一并提上日程,被顾青鸾婉言拒绝了。 接下里的几个月,姚氏忙得晕头转向。林崇也没闲着,嘴上说不蹚多嫡的浑水,可女儿都是人家的人了,如何真的能坐视不理?皇帝与皇后的党羽必须彻底剪除掉,无论朝堂上的还是民间的。朝堂上有顾家与宁国侯,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渗透在民间与江湖的势力,却有些鞭长莫及了。 林崇丢下一句做生意,便离开了京城,长达数月之久。 姚氏给女儿挑选做嫁衣的式样,挑来挑去不满意,后面,还是芸娘登门,拿出顾青鸾的设计,才总算让姚氏满意了。 时光荏苒,很快便到了大婚前一日。上辈子,二人更亲密的事都做了,却偏偏没有大婚这一步,说不期待是假的,却不知为何,越临近那个时辰,心里越是紧张。 “小姐,该吃饭了。”秋月说道。 “我吃不下。”林妙妙摆手。 秋月担忧地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马上就要大婚了,您要是生病了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告诉夫人!” “不是那个。”林妙妙捂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口,“我……我就心里有点慌,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秋月松了口气,嗔怪地笑道:“敢情是这个,我的小姐哟,您可真会自己吓自己!以姑爷如今的能耐,能出什么事?” “那为什么我这儿……”林妙妙按了按心口,刚刚觉着是心慌,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不完全是。 秋月就道:“女人嫁人都这样的。” “都这样?”林妙妙狐疑地眨了眨眼。 秋月笑道:“丹橘姐姐出嫁那天比您还紧张呢,腿都软了。” “真的吗?”林妙妙问。 秋月就道:“您要是不信呐,只管把丹橘姐姐叫进来问就是了,不过您可别告诉丹橘姐姐是我泄的密,她会打我的!” 那还是别找丹橘求证了,不论怎样,秋月的话让林妙妙找到了一丝安慰,只是依旧无法平复心头的那份紧张。她想,这怨不得她,实在是二人从上辈子走到现在,经历了太多艰难,如今总算圆满,却又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夜里,她勉强吃了几口饭,姚氏让人熬了些薏米粥给她。 她吃薏米粥的时候,姚氏推了门进来,对秋月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是。”丫鬟们退下。 林妙妙看向她:“娘,您有事吗?” 姚氏摸了摸女儿脑袋:“很紧张吗?” 林妙妙灿灿一笑:“没有啦,这又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打仗。啊,我知道了,秋月又和您告密了!” “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怎么想的,还需要她与我说?”姚氏嗔了女儿一眼,握住女儿的手道:“好像昨天你才刚在假山昏迷,今天就要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不知不觉间,已经重生八年了,她怎么就一下子长大了呢?还马上要嫁人了,过了明日,她便再不是林家小姐了。可是她做爹娘的女儿,还没做够呢。 她鼻子一酸:“娘。” 看着女儿忽然湿润的眼眶,姚氏的眸中也有了泪意,笑道:“瞧我,本来是与你谈正事的,怎么东扯西拉的,反而害你哭了?” 林妙妙依偎进娘亲的怀里,她想她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就是爹娘与林家,每个人都真心疼她,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任何让她感到缺憾与不适的地方,她舍不得他们。 姚氏抹了泪,笑道:“又不是嫁多远,想回就回了。” 林妙妙吸了吸鼻子:“您怎么抢我的话说?” 姚氏破涕为笑:“你这丫头!” 母女俩腻歪了一会儿,姚氏终究是记得正事,从宽袖里拿出一本书,不自然地递给了林妙妙。 林妙妙古怪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放下勺子,翻开书一看,唰的一下红了脸,“娘!” 姚氏忍住心底的尴尬,低低地说道:“你待会儿看看,别到时候什么都不懂。” 林妙妙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送的《春宫图》,还是自己娘亲送的,这场景……有些让人无措啊。 “你先看,要是有不懂的……”言及此处,姚氏打住,有不懂的能怎样?向她请教?这话怪怪的。她当年出阁,她娘可没说什么,直接塞给她一本册子便出去了,她这不是怕女儿笨,看不懂吗?“算了,姑爷年纪长你那么多,总比你懂得多,你什么都别想,听姑爷的就够了。” 这是要让她任由小暴君胡来吗?那她会三天三夜下不了床的。 想到那副场景,林妙妙的头皮麻了麻。 “早点休息。”姚氏拍拍女儿的肩膀,转身回了屋。 半个时辰后,顾青鸾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春宫图,比姚氏给林妙妙的那本香艳许多。 林妙妙记得六岁那年,初次到王妃的正院,就在王妃的藏书阁看到了一本《论春情记事》,当时她便觉着那书香艳得离谱,眼下手中这一本,却比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要这么香艳?”简直看得人春心大动。 顾青鸾漫不经心地动了动眼皮子,心道这是我儿子的福利,可不得香艳一些? “话说回来王妃,这些你都试过吗?”林妙妙盯着画册问,面上没有一丝尴尬,比起自己亲娘,好像与王妃更能畅所欲言一些。 顾青鸾一扇子敲上她脑门儿,林妙妙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皱起小眉头道:“我就问问嘛,不想说就算了,干嘛又打我?” 顾青鸾挑了挑眉,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给。” “这又是什么?”林妙妙好奇地问。 顾青鸾的面上微微掠过一丝不自然,把玩着折扇道:“你给景熙就是了,他知道怎么用。” 林妙妙闻了一下,还挺香的:“那您干嘛不直接给他?” 开玩笑,这种东西,男人准备的,和女人主动送上去的,情趣能一样吗?自己也真是吃饱了撑着了,跑来教这笨丫头闺房之术。照她说,这丫头笨一点才好呢,儿子腻了她,还能找别的女人。 “我真是吃撑了。”顾青鸾说着,要把春宫图夺回来。 林妙妙一把抱住,冲她嘿嘿一笑:“我还没看完呢,有几个地方看不大明白,要不您同我讲讲吧?” …… 顾青鸾离开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林崇刚从外地赶回,匆忙洗漱了一番,便叩响了女儿的房门:“妙妙。” 林妙妙正躲在被窝里消化顾青鸾传授的“知识”,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跳下地给林崇开了门:“爹!您回来啦?” 林崇理了理女儿鬓角的发:“你嫁人,爹怎么能不回来?” 林妙妙羞涩一笑,几个月不见,她个子又高了,脸上还有一点未褪去的婴儿肥,但五官比之前张开了许多,越发像个大姑娘了。 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呢?哪个走几步就要抱的小家伙上哪儿了?林崇心头酸涩。 林妙妙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憔悴:“您刚回来,累坏了吧?我扶您回房歇息。” 林崇一笑:“我不困,咱们父女俩好久没下棋了,怎么样?敢不敢陪爹杀几盘?” 林妙妙偏了偏头:“这又什么不敢的?还当我是当年那只小菜鸟?我的棋艺得了顾姑娘真传,早比您厉害了!” 林崇忍俊不禁地笑了笑,随林妙妙进了屋。 林妙妙摆好棋盘,与父亲对弈,老实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与父亲下棋,她刚学下棋时,年纪尚小,父亲总让她;后面是她大了,父亲开始忙了,没空陪她了。 林妙妙落下一枚黑子:“您可得警醒点,我要赢了哦。”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赢我?”林崇果断一子封死了林妙妙的退路,林妙妙急得跺脚,林崇哈哈大笑。 父女俩杀了几盘,各胜一半,林崇轻轻一叹:“果真长大了,棋都下得这么好了。” 林妙妙托腮看着他:“明明是您在一直在让我,当我看不出来吗?” 林崇笑着喝了口茶,以后想让你,恐怕都没多少机会了。 林妙妙起身给父亲倒茶,眸光一扫,扫到了一丝银光:“别动。” 林崇一愣:“怎么了?” 林妙妙的手探上父亲的发顶:“您长白头发了,我给您拔掉。” 第152章 大婚(下) 初八这日,天气出了奇的晴好,不冷不热,微风和煦。 林妙妙天不亮便被姚氏从被窝里捞了出来,昨晚与父亲下棋下得太晚,根本没睡够,一个劲儿地打呵欠,眼睛都睁不开。 姚氏看着女儿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知该笑还是该骂:“醒醒了妙妙,齐夫人要来了!” 林妙妙懒懒地往娘亲怀里一靠,有气无力地问:“齐夫人是谁呀?” “丹橘,你去准备热水,秋月,你到厨房看看早膳好了没。”姚氏对两个心腹丫鬟吩咐完,才捏了捏女儿的脸蛋道:“齐夫人是来给你梳头的十全奶奶,忘记了?” 在大周,十全奶奶,俗称好命婆,是家庭和顺、夫妻和睦、身体康健、子嗣孝顺的已婚妇人,姑娘们出阁那日,会请十全奶奶到家中为其梳头,据说是能粘粘她们身上的福气,到了新家庭,也能与她们一样和和美美一辈子。 这位姓齐的夫人原是姚氏儿时的玩伴,名唤岳秋鸯。姚氏与林崇能搅和到一块儿,还多亏了她,那时姚氏与林家并无往来,可林家与齐家却是生意上的盟友,一次姚氏到齐家找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岳秋鸯,恰巧林崇也随父亲到齐家拜访,那时,老太爷与岳老太爷的本意是撮合林崇与岳秋鸯,哪知林崇又对姚氏一见钟情,之后,不顾老太爷反对,对姚氏展开了激烈的追求。 姚氏一开始并不清楚林家与岳家有过撮合林崇、岳秋鸯的打算,只觉得林崇太无赖了,给吓得够呛,后面听说了林、岳两家的“亲事”,更是对林崇避如蛇蝎了。一直到岳秋鸯找到姚氏,请她想办法给齐公子递封信,姚氏才知道,原来岳秋鸯早就心有所属了,这门亲事完全是两个老太爷剃头担子一头热。 姚氏哭笑不得,心里那颗石头也终于放下了,而意识到这一点后,姚氏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林崇已经有了几分动心。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两对佳偶各自喜结连理。但齐家在林妙妙出生前搬离了京城,这些年除了书信往来之外,姚氏与岳秋鸯并无太大走动,今年岳秋鸯的儿子进京赶考,夫妻俩才又随儿子回了京。考的成绩不算理想,但夫妇二人决定在京城住下,给儿子择几位优秀的夫子,为下一届的科考做足准备。 这些事,姚氏并未与林妙妙说过,还是徐妈妈回老家照顾孙儿之前与林妙妙说的,当然徐妈妈在齐家入京前便离开林家了,科考成绩是林妙妙自己打听的。 林妙妙刚在脑海里过完齐夫人的资料,那边,齐夫人进门了,一系橘色薄纱上衣、白色曳地长群,挽了个妇人的发髻,戴了一套红宝石点金枝头面,气色极好,身形属于不胖不瘦的类型,圆脸,一笑,眉眼弯弯,脸颊还有两个酒窝,真是怎么看怎么喜庆,怪道是个有福的。 林妙妙打量齐夫人时,齐夫人也看到了林妙妙,眸中掠过一丝惊艳:“哟,这就是咱们的新娘子吧?” 姚氏笑着把人迎了进来:“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是吗?说我什么?”齐夫人笑着问,眸光扫过林妙妙,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迷糊懵懂的小姑娘。 “还能说你什么?”姚氏嗔道,转头看向女儿,“妙妙,快见过齐夫人。” 林妙妙起身,给齐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齐夫人好。” 齐夫人有些受宠若惊,别说如今的林家早不是当初的林家了,单是这小姑娘,景王府世子妃,就不是需要向她行礼的人物,可林妙妙不仅行了,还非常恭敬。她握住林妙妙的手:“真是个好孩子。”看向姚氏,“你教导有方。” 姚氏在外人面前是从吝啬夸赞女儿的,与有荣焉地说道:“她小的时候,我娘家事儿多,三郎也总在外地,也调皮了一阵的,后面病了一次,就一下子懂事了,这些年呐,没让我操过心。” 自己有这么好吗?林妙妙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有点儿飘飘然了。 “夫人,水备好了。”丹橘说。 姚氏让林妙妙进屋泡了个澡,之后,换上了顾青鸾设计的大红色嫁衣,这套嫁衣比传统的嫁衣轻薄许多,拿在手中,几乎没有重量,以为穿在身上会有些飘,不够大气端着,哪知一上身,便惊艳了全场,这真的是凡间的嫁衣吗?不是九宫仙女的羽衣?再配上那层红色的点缀了金凤凰的纱衣,更是显得林妙妙气质如虹,阳光打在她身上,她如同蒙在圣光里一样,是一只浴火的飞凤。 一屋子人全都看痴了,内心一阵激荡。 齐夫人这几年没少给新嫁娘梳头,见过的嫁衣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可谁像眼前这姑娘,穿出了母仪天下的感觉? 要不是姚氏扶着她,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给这姑娘跪下了。 姚氏心里也委实震撼,当芸娘拿出图纸给她看时,她便觉着喜欢,且以女儿的姿色,一定能穿成天底下最美丽的新娘子,可现在,远不止美丽这么简单了,她在在女儿身上、在这件嫁衣身上,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光环。 林妙妙还没照镜子,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但瞧他们一个两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应该是被自己惊艳到了吧。她从不怀疑芸娘的手艺,更不怀疑王妃的设计,她以前就穿过王妃设计的衣裳,每次都漂亮得不像话,但那些是给小郡主做的,她只是恰好也合身罢了。这件不同,它是完完全全为她而存在的。 她笑着走到铜镜前,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呆愣了半晌,几乎没敢认。 这真的……是她吗? ……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齐夫人给林妙妙温柔地梳着头,姚氏在身后,泪如泉涌。 林妙妙本来不想哭的,嫁给景熙是她盼了多少年的事啊,她做梦都想和他结为夫妇,可是看到娘亲的眼泪,她也忽然忍不住,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齐夫人就道:“这还没出门呢,就给哭上了,粉给哭掉了啊。” 林崇在门外,从镜子里看到女儿落泪,心里疼成一片,眸中忽然也有了泪意。 外头响起了嬉闹声,是新郎来了。 林妙妙被盖上盖头,由大哥背出了林家。 小允之看着姐姐被背出去,被人贩子拐走都没哭过的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从不知嫁人会这么难过,并不是那种伤心的难过,而是太多的不舍,从风棠院到大门,短短一刻钟的距离,却每走一步,都能想起一件儿时的事情,放烟花、点爆竹、摘橘子、撒欢儿…… 林妙妙在大哥背上哭成了泪人。 …… 林妙妙戴了盖头,除了自己的裙子与脚,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从大哥那里抱了过来,她闻到了令她心安的男子气息,渐渐止住了哭泣,将身体的重量、人生的重量,全部交到他手上。 他将她抱上马车,自己则策马走在一旁,她没看到他穿喜服的模样,却不难想象,他是何等的艳绝天下。 这一路,又不知多少姑娘要芳心碎尽了。 林妙妙手拽着红绸的一端,由秋月搀扶着,跨过火盆、踩碎瓦片,在雷鸣般的喝彩中,与景熙拜了天地。 …… 烛光幽幽。 林妙妙坐在床头,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早上那股舍不得出嫁的劲儿已经缓过来了,眼下整颗心都是他的。 景熙静静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见风声,他呼吸不太平顺,俨然也是个紧张的。 这么杀伐决断的人,也会紧张的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林妙妙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愣着干什么呀?还不揭盖头?” 景熙从桌上拿过玉如意,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生怕一不小心弄疼她,轻轻地挑开了盖头,露出那张描绘了精致妆容的脸,前世今生,从没那一夜,见她这般惊艳。 林妙妙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脸颊滚烫,不敢抬眼看他。 “肚子饿不饿?”景熙的语调都有了变化。 林妙妙听得心头酥软:“我早上吃的多,不饿,你快去前边吧,都在等你喝酒呢。” “让他们等着。”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喝?景熙放下了玉如意,眸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林妙妙的唇角翘了起来,很想压下去,却越翘越高,到最后,自己都开始难为情了:“别让客人等。” “那就让你等?”他坐到她身旁,定定地看着她,眸中的旋窝,带着巨大的吸力,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林妙妙的脸颊更烫了,鼓足勇气,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把她给看怔住了,她知道他会艳绝天下,却没料到是这等倾世风华,他一贯冰冷,红色喜服也没让他变得温润,但那美艳的色泽,令他平添了一分冷艳。 前一瞬还在羞涩不已的林妙妙,这一刻彻底被美色迷惑了。 她抬手,摸上他俊脸,指尖细描着他精致的眉眼,慢慢地移到了他柔软的红唇上。 第153章 洞房花烛 林妙妙忽而有些口干舌燥,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那副无辜而又渴望的神色,像极了一只找到食物的小奶猫。 小奶猫伸出了爪子,一只手指小心地探进了景熙口中。 景熙被她毫不掩饰的直白逗乐了,怎么会有人色起来还让人觉得呆萌可爱?他轻轻勾唇,抓住了她在他唇中探索的手指,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这么猴急?” 林妙妙不说话,又伸出另一只手,也被景熙抓住,她欲求不满地瞪了瞪他。 他轻笑,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让她得逞的戏谑。 手不能动了,她还有脑袋,林妙妙微一偏头,以极快的速度吻向了他唇瓣,尽管景熙后仰得很快,却依旧被她亲了一口。 林妙妙得意地笑了。 “小流氓。”景熙反客为主,在她柔嫩的红唇上落下一枚温柔的亲吻,“我们好像还有个仪式没完成。” “诶?”林妙妙瞪圆了眼睛。 景熙端来桌上的酒杯,递了一杯到她面前,眸光深邃地说:“夫人,要与为夫喝下这杯合卺酒吗?” 合卺酒,天啦,她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好像一见小暴君,脑子就不好使了,真是白活了两辈子,这点定力都没有! 林妙妙讪讪地接过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却被景熙叫住:“合卺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林妙妙怔了怔:“那要……怎么喝?”上辈子虽是做了小暴君的妃子,但那是被直接抓进宫的,哪儿来的合卺酒喝?与裴琅更是没有了,她根本就不想嫁给裴琅,又怎么会与他洞房花烛?之所以成了裴夫人,不过是因为裴琅告诉她,景世子追来临江了,再不嫁人,就要被那傻世子抢走了。 景熙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不是装的,她与裴琅从未有过,心头掠过一丝惊喜,很快,又涌上一层愧疚:“你可怨我?” “怨你?怨你……什么?”林妙妙一脸不解地问。 怨我曾经恨你薄情,在宫里那般折磨你,景熙喉痛胀痛:“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你关在冰冷的地窖,你很冷,很害怕,哭着求我放你出去。” 这不是上辈子她刚被小暴君抓回宫后发生的事吗?那时,她不清楚自己失忆了,只以为小暴君在报她当年退婚之仇,不知道多怨小暴君呢。不过那段噩梦般的日子没持续太久,后面他都对她很好了,除了皇后之位,他能给她的,全都给了。所以,即便是上辈子,她也不怨他了,这辈子就不会了,她还怕自己既没保住孩子、又把他给忘了,还嫁了他仇人,他会不肯原谅她呢。 林妙妙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你还梦到过什么别的吗?” “好像……”景熙的眸光顿了顿,看着她又期待又忐忑的神色,已经到嘴边的话,变成一句,“没了。”已经过去的事,再深究它做什么呢?人是活在当下,并不是活在过去,前尘种种,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辈子,再没谁能把他们分开了。 林妙妙轻轻靠上他肩膀:“景熙,我也做了一个梦。” “哦?”他看着怀中的她,“你是梦见了什么?” 林妙妙笑道:“我梦见中秋节那天,我上了一家画舫,你也在,但我那时还不认识你,那晚的月好圆、好大,我喝多了酒,闯到你房里,你的腿动不了,也不会说话,然后我们做了一夜夫妻。” 景熙的手臂蓦然收紧,眸光微微颤动:“然后呢?” “然后啊。”林妙妙执着酒杯,望着桌上的龙凤香烛,回忆地笑道:“然后我就睡着了,醒来就发现你坐在轮椅上,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是吗?”景熙抚了抚她肩膀。 林妙妙笑着点头:“可不是吗?不过我一点都不怕你,觉得你只是个可怜的小傻子,还忽悠你别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不是忽悠我只是一个梦吗?还说会给我糖吃。景熙在心中呢喃,唇角浮现起一丝暖人的笑,难怪从被裴琅抓走后,就性情大变了,是终于寻回那段遗失的记忆了吗? 林妙妙,你为什么总是能带给人这么大的惊喜? 景熙搂紧她,眸中厚重的爱意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林妙妙溺毙。 林妙妙低头不敢再看,这个男人的眼神,实在太让人方寸大乱了。 景熙却还想听更多:“后来呢?” 林妙妙歪了歪小脑袋:“后来我们就各回各家了呗。” “你舍得?”景熙唇角含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当然舍得,是你舍不得!对我穷追不舍!”林妙妙扬起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就、就算在梦里,你也对我穷追不舍!” “是吗?”他笑,“怎么个穷追不舍了?” 林妙妙嘚瑟地说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掉马了:“你呀,那时候……咳,我是说,在我梦里,你没现在这么风光,你就是个装傻的小傻子,谁都能欺负你,有一次你被几个皇子欺负,还是我急中生智救了你。” 景熙忍俊不禁地说道:“然后我就对你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林妙妙的眼珠子动了动:“对对对!就是这样!你死活要娶我。” “那你答应了吗?”景熙问。 “我……”林妙妙摸了摸脖子,“我一开始不答应的,看你可怜嘛,你说话也是我教会的,你讲的第一句话是我名字。走路也是在和我……”一夜风流之后,这话真有些讲不出口啊,“咳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追我追得可紧了,我我……我没办法,就答应了。” 景熙宠溺地勾了勾唇角:“那我们成亲了吗?” “成亲啦!”林妙妙想也不想地说道。 景熙温柔一笑,碰了碰她酒杯:“所以今晚,美梦成真了。” “是……是你美梦成真,都是你在追求我的!”说完,林妙妙就涨红了脸,刚刚讲的是她在做梦…… 景熙却没在这个时候与她抬杠,深深地看着她:“是,是我美梦成真,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妻子,我很高兴。”无法言说的高兴。 林妙妙简直心花怒放,与他交着手腕,正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却又再次叫住了她,她眨巴着眸子道:“怎么了?又……又不对吗?” “嗯,不对。”他说道。 林妙妙疑惑地诶了一声:“是你说该这么喝的呀,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 景熙轻轻一笑:“别人是这么喝,但我们的,不是。”言罢,不等林妙妙做出反应,便将自己的杯子喂到林妙妙唇边,林妙妙古怪地含了一口,正要吞下,却见他的唇瓣贴了上来,她的酒,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林妙妙的脸,红得可与滴出血来了,这么亲密的小动作,他上辈子可没做过。 “好酒。”景熙餍足地眯了眯眼,用同样的方式,把自己的酒,渡进了她口中。 一杯酒下肚,林妙妙已经有些眩晕了。 是美酒作祟还是其他,林妙妙觉得景熙的眼神,又比先前炙热了三分,看向哪里,她哪里就要烧起来,还什么都没做,她却已经有了些微的情动,连顾青鸾给她的小瓷瓶都忘了,就那么咬紧唇瓣看向他。 他轻轻一笑,捏住她精致的下巴,迫使她分开了唇瓣,唇上的齿痕,让人心潮涌动,他低头,舌尖从她自己留下的齿痕上轻轻扫过,而后滑入她温润芳香的檀口,肆意侵略了起来。 林妙妙被吻得呼不过气了,意识一点点剥离,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眩晕,衣衫在他手中一件件褪尽,到最后,只剩一件遮不住春光的小衣。 很快,小衣也没了。 他吻上她娇艳的唇瓣,将她的痛呼吞入口中。 龙凤烛台上,烛泪一滴滴落下,如嫣红的处子血。 …… 是年五月,“皇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皇侄景熙,早在十九年前,皇帝便因亏欠景王府而立下遗诏,内阁大臣之中,知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这么多年过去,皇帝暗地里做了多少迫害景熙的事,众人不清楚,但表面上,皇帝对景熙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兼之景熙的傻病痊愈后,披甲上阵,力挫北梁,为江山社稷立下汗毛功劳,皇帝没更改当年留下的遗诏,似乎完全说得过去,更别说“皇帝”弥留的最后半年,景熙又如此孝顺。 当然,也有一些皇后与皇子们的党羽提出质疑,但这些人当中,二皇子因为弑父之罪,永远出局了,剩下的皇子中以太子最为正统,可惜,皇后与“皇帝”鹣鲽情深,“皇帝”驾崩当晚便追随“皇帝”而去了。没了皇后的太子,如同一只被砍掉四肢的小幼虎,根本立都立不起来,没多久,便得了失心疯。 其余几名皇子就不值一提了。 登基大典定在六月初十。 这一日,景熙起得格外早,林妙妙还在床上好梦,宫人入内,小心伺候景熙更衣,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们都明白,吵醒皇上不打紧,吵醒娘娘,可是要挨板子的。 景熙洗漱完毕,屏退了下人,将猫在被子里某人轻轻地拽了出来,大掌抚上柔软的娇躯,一边亲吻她娇嫩的颈窝,一边低低地问:“还不起?嗯?” 林妙妙被他亲得发痒,他富有磁性的嗓音更是令她浑身酥软,可明明昨晚还被他翻来覆去地吃了一整夜,怎么这么快,又在他的撩拨下情动了呢? 景熙也有些情动,这副身子,要了两辈子,还是要不够。但今天有十分重要的事,所以只能适可而止。 在她满是吻痕的美背上亲了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不止是朕的登基大典,也是你的封后大殿?” 林妙妙的睫羽颤了颤,抓紧被子,继续装睡。 景熙把她整个人捞进自己怀里:“怕啊?” 林妙妙咬紧唇瓣不说话,心里却道,可不是怕吗?一想到外头那些大臣半数以上,前世骂过她妖妃,还上折子请求把她处死,她就心里发毛,觉得自己走出去,一定会被那些人的眼刀子射成筛子。 景熙掬起她脸蛋:“还记得我以前怎么对你说的?” 林妙妙低声道:“不用害怕任何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想做我的皇后吗?”景熙问。 林妙妙点头。 景熙鼓励地看着她:“那就告诉全天下,你林妙妙是我景熙的皇后,除了你,谁都没资格站在我身边。” “可是……”林妙妙又有些犹豫,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他。 景熙轻声道:“是谁从皇帝与裴琅的手中救下了璟儿?是谁和我一起扳倒了皇帝?这些事,每一件都可能要了你的命。她们做不到,你做到了。” 明明那么胆小还是做到了,你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皇后之位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一个时辰后,景熙牵着林妙妙的手,走出了巍峨的宫墙。 上辈子没能让你做皇后,你三十便无疾而终。 这辈子,朕许你六宫无妃,朕与你一世白头。 第154章 初见公婆 盛夏,烈日炎炎,阳光打在地面上,如同燃起了火焰一样,连景物都好似被扭曲了。 顾青鸾香汗淋漓,靠在马车的壁板上,摇扇子的力气都没了。 慕容枫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边给她打扇一边要把她抱进怀里,她摆了摆手:“别,热死了。” 慕容枫止住了抱她的冲动,为轻轻地扇了起来,他其实也觉得热,今年的夏季不知怎了,比以往任何一年的暑气都重,只不过他自幼在寺庙长大,过惯了苦日子,比顾青鸾耐热一些。他看了看马车上囤积的冰块,已经彻底融化了,怕妻子中暑,他对车夫道:“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会儿吧。” “好嘞!”车夫叫小陌,二人尚住在四水胡同时,他便被买来做了车夫,如今是他追随夫妇俩的第二个年头,此番受命随夫妇俩回往燕城。 马车停下了,顾青鸾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慕容枫递给了一杯水:“在担心璟儿吗?” 她喝了一口,道:“自从与他相认,还没离开过他这么久。”大儿子是一直在她膝下长大的,没多少遗憾,小儿子不同,那整整十八年的分别,把她的心都给撕裂了。 慕容枫也思念儿子,微微地笑了笑,说道:“有景熙与妙妙照顾他,他会过得很好的。” 顾青鸾不可置否,此生最欣慰的是,不是生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儿子,而是景熙这个做哥哥的,不像先帝当年猜忌景王一样,去猜忌自己的弟弟,他们的情分,比与爹娘的还深。 慕容枫撩开帘子,一股清风吹来,凉爽得令人惬意,他将青鸾扶下马车,另一边,惠仁也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在树荫下铺了凉席,让二人落座。 凉风吹着,顾青鸾舒适了不少,背靠着大树,微微闭上了眼。她能感觉到有熟悉而陌生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但当她睁眼看去时,又只看到一条空旷的官道。 傍晚时分,一行人抵达了慕容家。与想象中不同的是,慕容家与其说是一个世家,不如说是一处世外桃源,府邸的大门上挂着慕容府的牌匾,穿过府邸的一个后花园,会进入一个通道,尽头是一处茂盛的紫竹林,紫竹林之后别有洞天。 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望着下方一个错落有致的……村落?说村落显得太破旧了,那儿的建筑虽小,毫无寒酸之气,顾青鸾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慕容家到底多少人?” 慕容枫道:“我们从北梁迁徙而来,在此繁衍已有数百年,到如今,千人有余。” “迁徙,繁衍,你们和尚说话都这么逗?”不待慕容枫回答,顾青鸾又自顾自地呢喃道:“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世家,而是一个族。” 慕容家的资产都在慕容枫手上,换言之,慕容枫是下一任的族长。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没说话了。 一路上,不停有人向慕容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慕容枫身边的女子,无一例外的,都露出了惊艳与诧异的神色。 顾青鸾知道自己很美,但这群人的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 “你没带顾青鸾来过这边?”顾青鸾问,她口中的人自然不是她自己。 慕容枫对一个向他行礼的族人颔了颔首,温声道:“没有,我第一次带女人回家。” 难怪这群人这么激动了,他们的族长终于没再继续打光棍了,顾青鸾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你爹娘也没见过顾青鸾?” “见过。”慕容枫沉吟片刻,“他们去过青鸾的家。” 这话听着怪怪的,顾青鸾淡淡地笑了一声:“不满意这门亲事是吧?” “嗯。” 顾青鸾自嘲一笑:“真是哪辈子都改不了不受待见的命啊。” “青鸾……” “是不是到了?”顾青鸾用折扇指了指身侧的庭院,打断他的话。 他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牵着妻子的手,跨进了庭院。 慕容家上上下下早得了慕容枫回族的消息,全都坐在花厅候着,坐上面色严肃的老爷是慕容枫父亲慕容肃,身旁雍容华贵的妇人是慕容枫母亲贺兰珍,慕容枫在家排行第七,上头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其中四姐、五姐出嫁了,不在慕容家,六姐是在家招的女婿,哥哥们则全都已经成了亲。 慕容枫向顾青鸾一一介绍:“我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六姐、六姐夫。” 看到这堪比皇室阵容的大家子,顾青鸾有点头大,尤其这一家子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友善,这头就更大了。 慕容肃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己儿子,贺兰珍则幽怨地瞪着这个儿媳。 倒是末尾的六姐姐开了口:“七弟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两年,我们还以为你打算在外安家落户了呢。”她说得傲慢而恣意,目光落在顾青鸾脸上,妩媚一笑,“这谁呀,七弟?” “青鸾,我的妻子。”慕容枫毫不犹豫地说道。 慕容肃将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上,突兀的声音让厅内本就尴尬的气氛又冷冽了几分。 六姐姐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啊,是不是就是那个被拐去青楼的浣纱女?”不屑地扫了顾青鸾一眼,“七弟啊,不是六姐说你,那种腌臜地方出来的人,你怎么还能往家里带呢?不怕污了爹娘的眼吗?” 慕容枫面色一沉:“六姐!不许你这么说青鸾!” 六姐姐看向贺兰珍道:“娘,七弟以前多乖呀,如今都为了一个女人,敢来吼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贺兰珍白了顾青鸾一眼,那副样子,好似顾青鸾是一坨淤泥,把她那雪莲般圣洁的儿子给玷污了。 顾青鸾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她原本觉得顾青鸾被拐去京城,又卖入青楼只是个巧合,是自己不小心遇上了人贩子,可到这边,见了一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后,她忽然不这么想了。 这家人里,就没一个瞧得上顾青鸾的,怕是为了让慕容枫死心,什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 她可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顾青鸾,谁要是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慕容肃甩了甩袖子:“都散了,枫儿,你到我书房来!” 众人纷纷起身,恭送他这位父亲。 慕容枫拍拍她肩膀:“你和惠仁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顾青鸾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去吧。”她是做过王妃的人,儿子又是当今圣上,区区几个慕容氏,她还没放在眼里。 慕容枫走后,几个哥哥嫂嫂也相继离开,临走时,慕容枫的哥哥们不约而同地朝顾青鸾投来了惊艳的一瞥,他们也都是随爹娘去过顾家的,那时的顾青鸾虽美,却没这般勾魂摄魄,也没这般大胆大方。 察觉到了众人的打量,顾青鸾回眸,倾城一笑。 三兄弟瞬间石化了。 三位夫人气得直骂狐狸精。 顾青鸾往椅子上一坐,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惠仁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从桌上端来一盘点心放到了自家主子面前。 慕容烟淡笑着走到顾青鸾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青鸾道:“顾小姐,你真拿自己当主子了是不是?” 这满满的恶意,顾青鸾都懒得理她。 惠仁拦在主子身前,挡住了慕容烟不怀好意的视线,不卑不亢道:“六小姐,请你对我家夫人说话时注意一一些,没得失了分寸。”当今圣上都不敢这么与主子说话,一个慕容家的千金,胆子真大! 慕容烟气笑了:“分寸?我与一个死皮赖脸的骗子要讲什么分寸?我七弟心性单纯,会被你迷惑,我可不上当。” 顾青鸾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有这等功夫在我身上耗着,不妨去问问你七弟,死皮赖脸的那个究竟是谁?” 慕容烟冷哼道:“你想说我七弟对你死缠烂打?笑话!我七弟根本都不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你救了璟儿一命才对你心生感激,识相的,给本小姐滚开,别弄得太难看,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劝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不然很快,你也不好收场了。”顾青鸾笑着,瞥了一眼对面的青衣男子。 慕容烟顺着她眸光转身望去,就见自己丈夫正呆呆地看着顾青鸾,眼睛都没眨一下,连自己朝他甩眼刀子了也浑然不知。 慕容烟简直七窍生烟!这个女人是怎么了?去了一趟京城,就里里外外都变了,不仅看到她不再害怕,还敢与她顶嘴,还顶得毫不吃亏。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着迷的气质,把一屋子人男人全给迷倒了!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但再气,慕容烟也不得不结束这场“战斗”了,她可不想自己丈夫一直盯着别的女人。 “你给我等着顾青鸾,我们慕容家,不会承认你的!”她丢下几句狠话,拉着神色痴迷的丈夫离开了花厅。 第155章 知难而退 书房内,慕容肃面色沉沉地坐在椅子上,贺兰珍坐在他身旁,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二人不悦的目光在小儿子身上扫视了一圈,贺兰珍先开了口:“枫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年前,你一言不发地走了,没多久,璟儿也走了。” “儿子是去找青鸾了。”慕容枫坦荡地说道。 “那你就不会与家里说一声吗?”贺兰珍明知故问。当时的情况,谁都不是傻子,顾青鸾那种低贱的人,如何配得上她芝兰玉树的儿子?若儿子果真说了要去找顾青鸾,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出门的。 慕容枫没说话。 慕容肃冷声道:“你与他废话什么?他这心里,就根本没有我们这对爹娘!没有慕容家!没有慕容一族!” 慕容枫紧抿着唇。 贺兰珍看了儿子一眼,拍拍慕容肃的手臂道:“好了好了,你快别生气了,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想把人气跑呀?” 慕容肃冷哼一声,撇过了脸。 贺兰珍看向儿子语重心长道:“枫儿啊,不是做娘的非要针对顾姑娘,但你二人身份悬殊,她实在是配不上你呀。更别说她还出了那种事,全族的人都知道了,一个青楼女子,要做他们未来的族长夫人,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全族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枫反问。 贺兰珍被问住了,张了张嘴,讪讪说道:“总之她声名不好,出身也差,绝非我慕容家儿媳的上乘人选,你若实在喜欢,就收在房中做个妾,日后她若生了孩子,我们也当璟儿一般抚养,绝无二话。” 慕容枫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这一刻却慢慢沉下了脸,眸光坚定地说道:“儿子带青鸾回来,是想告诉爹娘,儿子成亲了,不是来请爹娘示下的。” “逆子!”慕容肃一掌拍上了桌面! 贺兰珍也被儿子大逆不道的话气到了,但更多的是惊讶,因为就在两年前,儿子在对顾青鸾事情上的态度还没这么坚决,这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儿子这般铁了心! …… 顾青鸾在花厅吃了几块点心,吃惯了慕容枫的手艺,别人做的东西都有些入不了眼,这委实是路上饿坏了,才勉强用了些。 厅内厅外的下人都在一边做事一边偷偷地打量她,她淡淡一笑,拿着点心的手顿住,看向那群人道:“你们认识我?” 众人摇头。 “那你们总该听说过我。”她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顾青鸾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会意,从宽袖里拿出一袋银子:“我家小姐初来乍到,不太熟悉这儿的情况,有哪位好心的姐姐帮忙告知告知,免得我家小姐做了睁眼瞎。” 慕容家有钱,那是主子有钱,做下人的,几个是富得流油的?几人一合计,跑到外头张望了一番,没看到主子与管事们,留一人守门,另外两个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顾青鸾身前。 顾青鸾从袋子里捏起一个银裸子:“慕容家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 “说您是个浣纱女。”一个胆大些的说道。 顾青鸾淡道:“这个我知道,别拿这些没用的信息糊弄我。” 另一人壮了壮胆,道:“六小姐常说您是乡下来的野丫头,说您上不得台面,配不上七少爷。” “还有呢?”顾青鸾把银裸子放到了她手上。 这丫鬟看到自己果真得了钱,心中一高兴,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倒豆子似的倒给了顾青鸾,什么“山窝里的野鸡”,“妄图飞上枝头做凤凰”,“风尘女子”,“不清不白”,“死皮赖脸”等等,其中,大部分是从那个排行老六的慕容烟嘴里说出来的,也有另外的主子,总而言之,这个家里每个人都瞧不起顾青鸾,但以慕容烟最甚,慕容烟对顾青鸾已经不能用瞧不上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憎恶。 其次是慕容肃与贺兰珍,二老一贯不喜这种出身的儿媳。 三位兄长的态度倒是没那么激烈,大概本身与慕容枫感情不深,所以慕容枫娶个什么样的女人,他们也懒得理会,只是若辱没了慕容家的门楣,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反感。 至于三位夫人,都是有些自命清高,不屑与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为伍,尤其这野丫头有一日会成为慕容家的主母,她们所有人都得看她脸色过日子,这心里,就越发不平衡了。 “从前,三位夫人只是有些看不惯顾姑娘,但是现在……”倒豆子的丫鬟欲言又止。 她的意思顾青鸾明白,她今日回眸一笑,把三位兄长给迷倒了呗,三位夫人心中嫉妒,“新仇旧恨”的,越发不待见她了。 可话说回来,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唯唯诺诺的,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土包子,三位夫人也不会拿正眼瞧上她一眼。 惠仁真是心疼自家主子,以前做景王妃的时候,要和宫里那些人斗,现在都敛起一身锋芒了,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回平民庶人之妻,却还是不能得偿所愿。 但愿慕容公子不要辜负了主子,否则主子这一生,就太辛苦了。 慕容枫进屋时,顾青鸾已经有些困乏了,慕容枫握住妻子的手,望进她慵懒的眼眸道:“困了吧?我们回房歇息。” “嗯。”顾青鸾掩面打了个呵欠,“你爹娘又训你了吧?” 慕容枫道:“没事,我能应付。”看了看顾青鸾眉宇间的疲倦之色,心疼地说道:“让你受委屈了。” 顾青鸾不甚在意地一笑:“小巫。” 在京城做景王妃时,被人构陷的还少吗?那可是一整个京城都在骂她,她不也顺顺当当地过来了?不相干的人怎么看她,她从不在乎。 “可是我把你娶过来,不是要让你过从前那种日子的。”慕容枫愧疚地垂下了眸子,“再等两天,等拜见了爷爷,我就带你离开。” 顾青鸾点点头,有人肯疼她,肯为她做出牺牲,她自然不会矫情地拒绝。 或许这辈子,她就是个自私的女人了,明知慕容枫为她舍弃了什么,她却还是能够欣然地接受。 ……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贺兰珍在自己的后院,望着向她禀报消息的洒扫仆妇,一脸震惊。 仆妇拍着胸脯道:“奴婢当时正打花厅门口路过,亲耳听到的,千真万确!” 贺兰珍皱了皱眉:“我知道了,你退下,这件事,别让老爷知道。” “是。”仆妇躬身退了下去。 慕容烟就在母亲身边,仆妇的话她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中,待院子里没了旁人,忙挽住母亲的胳膊道:“娘啊,您听听这都什么话?见完老太爷就想撇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和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远走高飞,七弟想干嘛?私奔吗?” 贺兰珍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先前在书房,我就感觉不妙,他说他是来告诉我们他成了亲的,而不是来请我们时下的,当时我便觉他比从前忤逆了……出去一趟,越发不像话。” 慕容烟气愤道:“娘!这都怪那个顾青鸾!是他迷惑了七弟!我听说七弟这两年一直与他在一起!想来是她日日挑拨七弟与我们的关系,才叫七弟与我们疏远了。” “那丫头有这种胆子吗?明明那么胆小的。”贺兰珍呢喃,想到了第一次见顾青鸾的场景,家徒四壁,她寒酸得像个乞丐,眼神慌乱,手足无措,一副做了错事被抓包的样子。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见顾青鸾,与原先判若两人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慕容烟讥讽地说道:“都说女人经历多了,心就狠了,依我看,她在青楼,八成是被不少男人折辱过,所以胆子也练出来了。您是没瞧见她那狐媚人的手段,环郎与三位哥哥都中了她的毒了!您若是放任不管,七弟迟早会被她拐跑的,您看他现在都不听您和爹的话了!” 自己生养的儿子,平白无故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这种感觉,本就糟糕透了,更糟的是,这个女人还要把她儿子拐走……贺兰珍也是一肚子怨言,可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他二人,谁让我那么小就把你七弟送到寺里?他不是在家里长大的,自然不肯听我们的。” 提起这件事,贺兰珍也很无辜,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麟儿,刚满月便送走了,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族里的大祭司说,她儿与佛有缘,需送到寺庙才能长大,她唯有忍痛割爱,把孩子送过去了。 慕容烟道:“他虽没住在家里,但有什么分别吗?隔三差五的,我们是没去探望过他还是怎么?我们对他不够好么?这家主之位,爷爷连爹都没传,直接传给了他,还对不起他么?”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贺兰珍拍拍女儿的手。 慕容烟娇嗔道:“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野丫头已经配不上七弟了,又在青楼被人糟蹋过,您想让七弟成为全族的笑柄吗?” 贺兰珍再次一叹:“谁会想呢?他是我亲生的,我舍得让他委屈吗?可不这样能这么办?他态度如此坚决,我总不能与他断绝母子关系吧。何况,你爷爷就要回来了,他最疼你七弟,当年便没反对过这门亲事,如今,怕是也不会讲一个不字。” 慕容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所以,一定要在爷爷回来之前,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解决了!” 贺兰珍抓住女儿的手道:“烟儿,你可别做傻事,让你七弟知道了,会恨你一辈子的。” 慕容烟随手掐了片紫竹叶子:“娘你放心,我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她不是想攀高枝吗?我却偏要她知难而退。” 第156章 实力打脸 这一晚,顾青鸾与慕容枫歇在了枫亭院,这是专程为慕容枫建造的院子,打他及冠便有了,是府里最清静的院子,每隔三年翻修一次,保持得十分干净整洁。 顾青鸾不像林妙妙那头小笨猪,到哪儿都睡得香甜,她睡眠浅,又择床,即便再累,也很难进入梦乡。慕容枫为她诵了一段经,她依旧没有睡意。 慕容枫抱着她轻轻一转,让她趴在了自己身上:“这张‘床’,夫人可还满意?” 顾青鸾一个没忍住,笑了:“不满意又怎样?” 他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娇妻,一本正经地说:“那就‘做’到夫人满意。” 顾青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待回味了一番,方觉着那个‘做’字不对劲,脸颊就是一红:“流氓!” 慕容枫温柔一笑,大掌轻轻扣住她后脑勺:“睡吧。” 顾青鸾脸颊贴着他健硕的胸膛,缓缓地闭上了眼,没多久,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夜好梦。 顾青鸾醒来时,慕容枫已经不在了,问了丫鬟才知是慕容肃一大早把他叫去了书房,这一点,倒是与景王很相似,那家伙也总有事没事把熙儿叫去书房,不过慕容枫与慕容肃的关系,显然是比不过熙儿和景王的,就不知他们昨日不欢而散,今天还能谈些什么。 “夫人,您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顾青鸾思量间,一名声若莺啼的娇俏丫鬟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穿着一水桃红色裙衫,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虽赶不上顾青鸾的仙姿佚貌,却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清丽之姿。 顾青鸾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是……” 丫鬟笑道:“奴婢莲香,是枫亭院的大丫鬟,以后夫人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奴婢。” 大丫鬟,看来是传说中的通房了,从前她还在景王府时,便没少往儿子房里塞人,左一个大丫鬟,右一个大丫鬟,这种宅子里的套路,她简直不要太懂。 顾青鸾看向她,微微一笑:“你伺候七爷多久了?” “今年是第三个年头。”莲香轻言细语地说。 她明明是北方女子,却生了一副江南水乡的温婉之姿,那嗓音,如流水、如莺啼,悦耳动听,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换作寻常男人,只怕早坠入她的温柔乡了。 不过顾青鸾留意到了她的话——第三年,慕容枫在京城便耗了两年,如此说来,这丫鬟没在慕容枫身边待多久。 顾青鸾意味深长的眸光在她平坦的肚子上扫视了一圈:“七爷从前待你可好?” “七爷他……”莲香娇羞一笑,“很温柔。” 噗。 顾青鸾险些笑了,那家伙在床上可绝对算不上温柔,不过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引着自己往那处去猜了,为了离间自己与慕容枫,她和她背后的主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呐。 “你过来。”顾青鸾朝她勾了勾手指。 莲香鼓起勇气走到顾青鸾身前,远远望着,她便觉着顾青鸾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眼下隔得近了,才知对方岂止是美?简直美得天怒人怨。 她一瞬间怔住。 顾青鸾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回神,忙低下头:“夫人。” “七爷已到而立之年,却除了璟儿之外,没个一男半女,我的肚子又迟迟不见动静,我可真替七爷着急呀,不如……你给七爷生一个?”顾青鸾似笑非笑地看着莲香。 莲香的心忽然激动了起来:“夫人……” 顾青鸾拿起团扇,轻轻地摇了摇:“想侍寝吗?” 莲香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青鸾笑容一收:“做梦。” 莲香僵住。 …… 惠仁端了早膳过来,听说了莲香的事,当即把莲香赶了出去。莲香是贺兰珍塞给慕容枫的人,顾青鸾就这么把她处置了,有点打贺兰珍的脸。可惠仁管不了那么多,她家王妃打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皇帝塞的人王妃都没放在眼里,区区一个莲香,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顾青鸾没拦着惠仁,她虽不愿让慕容枫夹在中间为难,却也不会一味地委曲求全,如果一定要有一方被踩下去才能结束战局,被踩下去的绝不是她。 莲香的主意是慕容烟与贺兰珍一同想出来的,首战失利,慕容烟很不高兴,以为莲香受命于贺兰珍,顾青鸾多多少少会有些顾忌,谁料啊,太让人意外了! 这个女人,怎么就真的这么做得出来呢? 但慕容烟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若顾青鸾给她磕头求饶,她兴许不那么生气了,可顾青鸾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她的脸,几乎是成功燃起了她的斗志。 当天上午,她便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顾青鸾在房中用了早膳,让惠仁铺开宣纸,练了会儿字,一名丫鬟前来禀报:“顾姑娘,莲池的花开了,夫太夫人请您到莲花亭赏景。” 顾姑娘,这称呼也是够见外的,她与慕容枫婚书有了,夫妻之实有了,这群人是预备做傻子还是瞎子? “夫人?”那丫鬟又唤了一声。 顾青鸾认得这丫鬟,是贺兰珍身边的萍儿,昨日在花厅,听贺兰珍使唤过她,既然真是贺兰珍有情,那就真不好不去了。 惠仁摇头:“夫人,谁知道她们打的什么歪主意,还是等七爷回来再说。” “你家夫人我,可是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把儿子养大的人,什么明枪暗箭没见过?走吧,今年的夏天都耗在路上了,还没好好赏过一回莲花呢。”顾青鸾云淡风轻地说着,照了照镜子,“把我那套湖蓝色的水袖长裙拿出来。” 莲花亭,凭水而建,放眼放去,湖光山色,美景怡人。 亭中,贺兰珍与女儿、三位儿媳围绕着石桌坐下,不时有丫鬟来来去去,似乎在准备什么东西。 贺兰珍担忧地说道:“烟儿,这个法子真的可以吗?她胆子大得很,把莲香都赶出来了,要是我们……” 慕容烟恣意一笑:“娘,莲香是莲香,我们是我们,她能背地里打您的脸,却不能当众拂您面子,否则,就凭不孝这一条,都能把她给休了!” 贺兰珍眉头没有丝毫舒展:“我总觉得,没那么容易把她赶走。” 慕容烟撒娇道:“娘,您信不过女儿,还信不过三位嫂嫂吗?我保证她来了一回荷花亭啊,就再没脸和七弟在一起了!” 大夫人忙道:“是啊,娘,您得相信我们,我们都是您千挑万选的儿媳,怎么也不可能打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二夫人、三夫人纷纷附和。就在昨日之前,她们都没那么憎恶顾青鸾,可谁让顾青鸾一来就把她们丈夫迷晕了,她们现在,只想把那个放荡的狐狸精从慕容家赶出去! 昨天是她们轻敌了,没好好打扮自己,今日,她们全都换上了最华美的服饰、戴上了最昂贵的珠宝、描绘了最精致的妆容,顾青鸾休要再抢走她们半点风头! “那是谁?”贺兰珍忽然望向不远处一名蓝裙飘飘的女子问。 众人顺势望去,在杨柳依依的湖畔,正缓缓走来一名少女,说她是少女,因为她未梳发髻,三千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额前坠了一个蓝宝石华胜,沿着鬓旁往后梳了两个极细的小辫,绕到脑后,以一根淡蓝色丝带固定,微风一吹,发带与青丝共舞,美如林中仙,而那额前散发着幽蓝之光的华胜又让她看上去如深海中走来的精灵。 “是、是、是……顾青鸾?!”慕容烟最先认出了对方,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掉了,昨天才见过的女人,今天居然又美出新高度了!她年纪,二十二三了吧,却比那些未出阁的少女还要灵动秀丽,怎么会这样? 另外三位夫人听说这是顾青鸾后,也一个一个地惊呆了。美人她们见得多了,可每一次,都美出不同气质的美人……太罕见。待顾青鸾走近了,众人发现,她未施粉黛,完全是一张素颜,相比之下,她们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个个儿都成媒婆了。 大夫人摸上自己脸上厚厚的妆粉,她一动眉头,都觉得妆粉在往下掉。 二夫人不着痕迹地吃掉了唇上的口脂。 三夫人脖子疼,一脑袋金钗,快把她压断了。 “太夫人好,三位夫人好,六小姐好。”顾青鸾客气地打了招呼。 慕容烟翻了个白眼。 贺兰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想与你说说我们慕容家的事,你的情况,我基本已经了解了,本来,我是一万个不乐意你嫁给枫儿的,但既然枫儿选了你,我这个做娘的,断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只是,你也该知道,枫儿将来是要做族长的,他的妻子必须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女人。你在京城这两年变化很大,相信也是学了不少东西……” 话到一半,慕容烟插嘴道:“青楼出才女,那儿,可是培养人的好地方!” 大周朝的青楼与妓院不同,妓院是仅供男子满足肉/欲,青楼则风雅多了,尽管也有皮肉生意,可不少名妓都是才学不凡之辈。 只是慕容烟这话,分明不是来赞赏人的,顾青鸾微微一笑,不理会慕容烟的挑衅:“太夫人,您直接说我要怎么办,才能和您儿子在一起吧?” 贺兰珍对此女从容的气度,高看了一眼,若非此女的过往实在不堪,她真不介意把她留在儿子身边的:“我我们慕容家的儿媳必须是门当户对、身世清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前两项你是站不住脚了,这最后一项,说什么也不能太让我们失望是不是?当然,我也并非刻意刁难你,念及你出身微寒,没念什么书,不必你样样精通了,你能有一样拿得出手,我就容许你在慕容家住下。” 林妙妙,你过来,我保证不这么考你。 贺兰珍见她沉默,以为她怕了,就徐徐说道:“若你知难而退,主动离开枫儿,我也不会亏待你,我会替你找户好人家,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 话未说完,被顾青鸾打断:“拿得出手的标准是什么?” 贺兰珍愣了愣,说道:“比得过我儿媳就够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刻意偏袒?”顾青鸾道。 慕容烟嗤然一笑:“这个你放心,评者不是我们,是从族里挑选出来的百名族人,他们不会知道作品究竟出自谁手,只会根据作品本身进行评选,你只要任意一样赢过了我们,就算你赢了。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输了,就乖乖地滚出慕容家,这辈子都别再缠着我七弟!” 顾青鸾眉梢一挑:“要是我全都赢了呢?你是不是主动搬出慕容家?” “全都?哈!”慕容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果真是没见过世面,凭在京城学了点花架子便以为天下无敌了,大言不惭!要是你真赢了,别说搬出慕容家,我给你磕头都行!” 顾青鸾转头对惠仁道:“拿个垫子来。” “是。” 慕容烟狐疑地蹙眉:“你干什么?” 顾青鸾轻轻冉冉地一笑:“你很快,就会给我磕头了,我这么贴心的人,怎么会不帮你把垫子备好呢?” 第157章 完胜 比赛很快开始了,莲花亭被用彩玉珠帘围了起来,从外往里看,仅仅能依稀看到人的身形,却无法辨别容貌。而从里往外,倒是视线清晰许多,可见对面小花园的空地上,席地坐满了黑压压的百名族人,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年近古稀,年纪最小的,还是稚童。 真不知慕容烟与贺兰珍是怎么选人的,连孩子都不放过,就这样闷闷地坐一上午,也不怕孩子无聊。 约莫是察觉到了顾青鸾的打量,慕容烟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道:“你可别小看他们,他们都是我们族里最聪明长进的孩子,比你这种滥竽充数的不知强了多少。” 顾青鸾懒得再与逞口舌之快,谁输谁赢,很快便能见分晓。 惠仁手中拿着一个棕色的软垫子。 慕容烟冷冷地剜了惠仁一眼,让她下跪?做梦! 今日的比试,说的好听是要给顾青鸾一个证明自我的机会,事实却是希望胸无点墨的顾青鸾,在那么多族人面前出糗,以从前那个顾青鸾的性子,怕是在遭受打击后真的没办法继续在慕容家待下去。 这招,够毒。 然而万分可惜的是,此顾青鸾,早非非彼顾青鸾了。 萍儿摇响了铃铛,双方正式进入第一轮比试。 先出场的是大夫人,她表演的是琴,她祖辈的一个姑姑曾在宫廷任琴师,出宫后在她家颐养天年,她得了姑奶奶真传,一手古琴弹的是出神入化。 她挑选的曲谱是时下流行的《阳关三叠》,这是根据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谱写的一首琴歌,淳朴而富有激情,激动又不失沉郁,是不少琴师的挚爱之曲。 毫无疑问,大夫人将这首曲子里的留念之情诠释得极好,不仅是在弹曲,更是在诉请。一曲奏罢,现场爆发出了阵阵喝彩。 大夫人心满意足地站起了身,二夫人、三夫人迎上去。 “大嫂,你的琴艺又精进了。”二夫人由衷地说。 三夫人也道:“是啊,大嫂,再这么下去,咱们慕容一族第一琴师的称号非你莫属了。” “哪里哪里。”大夫人谦和地笑,随后,不悦地看了顾青鸾一眼,“顾姑娘,到你了。” 外头的族人并不清楚演奏者是谁,但听那出神入化的琴声,心中已大致确定了是慕容家的大夫人,因为除了她,谁还能把一手古琴弹奏得如此精妙?传闻中的大祭司或许可以,只是在座的,谁都没真正听过大祭司的琴声。 接下来出场的应该就是那个妄图攀高枝的乡下野丫头吧?不知道会烂成什么样,他们已经坐好看笑话的准备了。 事出匆忙,顾青鸾没有备琴,用的是大夫人那把,她抬起凝脂皓腕,素手自琴弦上缓缓拂过:“伏羲琴。” 大夫人稍稍侧目:“你认得?” 顾青鸾一笑:“可惜是仿的。” 大夫人面色红了红:“真正的伏羲琴还是在前朝出现过,已遗失数百年,早就已经没有踪迹了,这一把虽是仿制,却已是所有伏羲琴中最好的一把。” 顾青鸾淡淡的嗯了一声,的确是个绝佳的赝品, 古琴是个好东西,它的五音“宫商角徵羽”与天地中的阴阳五行、人体的五脏六腑一一对应,能修身养性,能平顺阴阳,她生平最大的爱好是书法,其次便是古琴,只是女儿过世后,她练的少了。 顾青鸾缓缓闭上眼,弹了一曲《汉宫秋月》,这本是一首十分哀伤的曲子,诉诸深宫的寂寞、清冷、无奈,她虽没在深宫中跌打滚爬,但她想到了被人推下山崖,剧痛中生下儿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醒来儿子没了踪影,女儿又胎死腹中…… 谁知道她那一刻的痛?又有谁知她长达十七年的寂寞? 她生不如死地活着,想追随女儿而去,可大儿子还在群狼环伺中。 何时,才是尽头? 一曲终了,她泪流满面。 全场鸦雀无声。 再看亭子里的夫人,全都被她琴声中的悲伤感染,洒泪而不自知。 从来没有这样一种琴声,能勾起内心深处最沉痛的情绪,仿佛从骨子里、从灵魂中剥离出了丝丝疼痛。 又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从那种悲恸中缓过劲来。 毫无悬念,这一曲《汉宫秋月》赢得了族人的赞赏。此时的他们,依旧不知这是出自顾青鸾之手,还在想,先前那首《阳关三叠》应该是顾青鸾的,这登峰造极之声才是大夫人的,就不知大夫人的琴艺几时变得如此高超了。 正在疑惑间,贺兰珍硬着头皮让萍儿公布了答案,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旷世的琴声,竟是那野丫头弹出来的,太难以置信了! 大夫人汗颜地退到了贺兰珍身旁:“对不起,儿媳不才,让娘失望了。” 贺兰珍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这可怪不得大儿媳,大儿媳的琴声,她都听了好几年,那首《阳关三叠》已经是发挥了超常的水平,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字不识的野丫头,竟弹得这样一手好琴,是自己低估了她了吗?还是说,她原本的无知就是装出来的? 慕容烟捏紧了帕子,死死地瞪向顾青鸾:“看来你去一趟青楼,果真学了不少东西嘛!不过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大嫂是夜里染了风寒,精神不佳,否则,才不会输给你这种野丫头!” 顾青鸾淡淡一笑道:“我记得刚刚你们说过,我只用赢一样就够了,太夫人不会再干涉我与慕容枫的事。” 贺兰珍的眸光动了动:“我是说,容许你留在慕容家,旁的,我可没承诺什么。” 顾青鸾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所以是在玩文字游戏?堂堂太夫人,也是那食言而肥之辈,受教了。” 贺兰珍面色涨得通红。 “本想给你们留点颜面,谁让你们欺人太甚?”顾青鸾嘲讽一笑,“惠仁,上棋盘。” 她可是记得,赢了四个回合,慕容烟就得给她下跪呢! 接下来的比试,由二夫人对弈、三夫人书法、慕容烟作画,原以为斗琴时,顾青鸾就已经拼劲了全力,可到了后面她们才知道,全力以赴的顾青鸾到底有多可怕。 顾青鸾的黑子招招致命,将二夫人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二夫人屁股都没坐热,便输得溃不成军了。 前两项尚不是顾青鸾最擅长的,都赢得毫无悬念,后面的书法与作画,简直是帝王级别的碾压,三夫人与慕容烟输得头顶冒青烟,鼻子都快气歪了。 族人许久不见这般精彩的比试,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四轮比试下来,顾青鸾彻底刷新了之前那种不堪的印象,都说字如其人,这字若幽兰,人,又会差到哪儿去呢?更别说,她别的才艺也令人叹为观止。 这位顾姑娘,哪一点像乡下丫头了?分明是出身名门呐,就不知……长得怎么样?应该也是个大美人吧。 今天的比试,原本是想让顾青鸾颜面扫地,结果却令顾青鸾一战成名。相较之下,几位如珠似玉的夫人和六小姐就显得没多少本事了。 慕容烟的肺都要炸裂了:“顾青鸾!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样?”她才不信这一切是顾青鸾的真才实学,她又不是没见过顾青鸾,那副穷酸样儿,是装出来的吗?她不信! 顾青鸾拢了拢宽袖,笑容浅浅地看向她:“愿赌服输,六小姐,先给我磕头,再搬出慕容家吧。” “你……”慕容烟浑身颤抖! 惠仁笑着,把垫子放到了慕容烟脚前:“六小姐,请吧。” 慕容烟的脸褪去了血色:“你不要欺人太甚!”让她堂堂慕容千金,给一个乡下丫头磕头?绝对不行!“谁知道你是耍了什么花招,才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赢了!”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道:“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主意是你们出的,地方是你们选的,东西是你们备的,评审是你们请的。敢问我怎么做手脚、怎么耍花招?这其中有哪一样是我顾青鸾插得上手的,你只管说出来。” 慕容烟被顶得哑口无言。 顾青鸾睨了睨她脚边的垫子:“六小姐?” 贺兰珍急了,她可不舍得女儿受委屈,对顾青鸾温声道:“烟儿这性子,被我惯坏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一些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今天你赢了,赢得很漂亮,你和枫儿的婚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简直就是一口空话,会认真考虑,又没说一定会答应,顾青鸾敢保证,即便自己放过了慕容烟,得到的也只能是一句“我考虑过了,你们还是不合适”的结局。 顾青鸾神色淡然地看向贺兰珍:“太夫人,如果今天是我输了,我请您高抬贵手,我说一切都是玩笑话,您也会真把它当作一句玩笑吗?您会……不把我赶出慕容家吗?” 贺兰珍也哑口无言了。 顾青鸾正色道:“别当我顾青鸾是软柿子,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实在想出尔反尔,可以,去当着族人的面说清楚,说你们是怎么算计我、怎么排挤我、又怎么失信于我的,别弄到最后,谣传成了我顾青鸾目中无人,非得押着六小姐给我下跪!”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烟真存了这样的念头,想要顾青鸾背个逼她下跪的黑锅,但顾青鸾是人精吗?自己才想了一下,她就看穿了! 慕容烟急得快哭了。 不多时,慕容枫赶来了,同来的还有慕容肃与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 那男子扶住了浑身发抖的慕容烟:“烟儿,你怎么了?” 慕容烟哇了一声倒在男子怀里哭了:“相公,她欺负我!她欺负我啊!” 原来是六姐夫。 顾青鸾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兀自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慕容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有没有事?” 顾青鸾摇头。 慕容肃冷沉的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逡巡而过:“到底怎么回事?谁把那么多族人请来了?想干什么?” 贺兰珍硬着头皮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故意刁难的意味,只说成是儿媳之间的切磋,也说有意给顾青鸾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是这样吗,顾姑娘?”慕容肃看向顾青鸾。 顾青鸾在心里切了一声,“她”不学无术,慕容肃不知道么?摆了那么大的阵仗,分明是想叫她出丑的,可慕容肃还冠冕堂皇地问她,是打算从她这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不等她开口,慕容枫说话了:“你们这么多人,欺负青鸾一个,输了还不认账,真是好给慕容家长脸。” 其实来的路上,小厮便把亭子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就是怕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才想请慕容肃出面的,当时恰好慕容枫也在书房,便与父亲一块儿过来了,半路又碰到六姐夫,这才有了三人同时到场。 谎言被拆穿,贺兰珍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三位夫人也羞愧地低下头,唯独慕容烟这个大火炮,还在气冲冲地指责顾青鸾:“七弟,你怎么帮一个外人数落我们?” 慕容枫没理她,而是看向慕容肃道:“这件事,是交给父亲处理,还是儿子亲自处理?” 慕容肃听得出儿子话里的愤怒,是人就有三分血性,这个小儿子比谁的性情都温和,可一旦触碰了他的逆鳞,他又会比谁都不近情面。 慕容肃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自己女儿:“跪下,给顾姑娘道歉!” “父亲!”慕容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是父亲最钟爱的女儿啊,四姐姐、五姐姐都出嫁了,唯独她被留在家中,父亲怎么舍得叫她给一个乡下人下跪? “跪!”慕容肃加重了语气。 慕容烟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丈夫怀中,由丈夫扶着,给顾青鸾跪了下来。 第158章 斩桃花 顾青鸾赢得比试,赢了族人赞赏,又赢了慕容烟一跪,心情简直不能更好。 “今天的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烟儿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她已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就请顾姑娘高抬贵手,别再与烟儿计较了。” 说话的是贺兰珍,她是站在一家主母的立场与顾青鸾说话,顾青鸾是客,确实不好再抓着主人家的错处不放了。反正自己见完慕容枫的爷爷便会离开了,这慕容烟搬不搬不出慕容家与她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她顺水推舟松份人情给贺兰珍算了,谁让贺兰珍是慕容枫亲娘呢?多少还是会给慕容枫几分面子的,当然前提是,别挑战她的底线。 “既然慕容夫人这么说,那就这样了吧,比了一上午,我瞧六小姐是最激动的那个,想必眼下累坏了,赶紧回屋歇息吧。”她云淡风轻地说,话里话外却分明让慕容烟觉得自己做了一上午的跳梁小丑。 慕容烟七窍生烟,正要发作,被六姐夫紧紧地搂住,六姐夫道:“好了,烟儿,有什么话,回房再说。”言罢,将慕容枫扶了起来,给慕容肃与贺兰珍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莲花亭。 与顾青鸾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余光瞟向顾青鸾,面上掠过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 一场闹剧,终是散了。 慕容枫与顾青鸾回了枫亭院,因不放心顾青鸾,怕府里的小厮在禀报情况时有失偏颇,又让惠仁把莲花亭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与小厮禀的无差,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是愧疚地握住了顾青鸾的手:“我早知他们的性子,不该带你过来的,是我疏忽了。” 老实说,若是先认识这一大家子,再认识慕容枫,顾青鸾可不保证自己有那么大的决心与慕容枫在一起,这么说或许对慕容枫不够公平,不过,确确实实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再世为人后,在对待感情上,她始终有所保留,每当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不受控制时,便会强行把它收回来。 当初之所以选择慕容枫,是因为在他身上,有她想要的宁静与美满,但如今看来,这份美满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值得庆幸的是,慕容枫打下被送到寺庙,没在这群极品中长歪,否则,哪里有这么纯情的小处男让她推倒? 算上前世的年纪,自己还真有些老牛吃嫩草呢。 想到这里,顾青鸾心底最后一丝怨气也没了:“我这人,一向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你不负我就够了。” 慕容枫深深地望进她眼睛:“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负你?” 顾青鸾不由地翘了翘了唇角,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她跌落山崖,命悬一线时,他救了她儿子,将之抚成人。她无以为报,却阴差阳错成了他逝去的未婚妻……大概,她就是来报恩的吧? “和尚。”她唤道。 “怎么了?”慕容枫郑重地看向她。 顾青鸾被慕容枫的表情弄笑了,又不是宣布国家大事,有必要这么郑重吗?弄得她想逗他一下,都逗不下去了。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对了,早上有个叫莲香的丫鬟,被我打发了。” 慕容枫皱眉:“打发了也好,总是莫名其妙地偷看我洗澡。” “噗——”顾青鸾刚刚喝到嘴里的茶,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 大风暴伴随着慕容烟的落败,暂时归于了平静,但这并不代表顾青鸾从此便在慕容家高枕无忧,慕容家所有才女加起来,居然抵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试问慕容家又怎会真的咽得下这口气? 下午,贺兰珍上门了,挑的是慕容枫被慕容肃叫去书房的时候。 还知道避开慕容枫,倒也不笨。 来者是客,顾青鸾热情地接待了她。 贺兰珍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平心而论,她欣赏顾青鸾的才情,可她接受不了顾青鸾的性情,太张扬、太自我、耀眼得像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令人不敢逼视。宅子里的女人,不该这样的,不该如此博学多才,不该如此任性大胆,她们全都该躲在男人身后,等男人需要时,回头看自己一眼,不需要了,就缩回自己的领地,安分守己地等待男人下一次的召见与临幸。 可直觉告诉她,顾青鸾与她不是一路人。 此时的贺兰珍还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在羡慕顾青鸾,或者,嫉妒顾青鸾。 “这是我家,不必你招待,你是客人,这些事交给丫鬟们做便是了。”贺兰珍敛起心头情绪,不咸不淡地说。 顾青鸾微微一笑:“枫亭院以外如何,暂且不论,可是在这里,我是主,太夫人是客。”要不是怕把贺兰珍气出毛病,她都想告诉贺兰珍,你儿子早把房契、地契过给了我。这个家,我才是真正的主人。 贺兰珍早领教过顾青鸾的嘴皮子,来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谁料,还是被噎得够呛。她活了大半辈子,与老爷生了七个孩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独独没见过顾青鸾这种……无耻赖皮的女人,什么话都讲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完全不会不好意思。 贺兰珍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我来,不是和你吵架的。” 顾青鸾淡淡地勾了勾唇角:“那太夫人有何指教呢?” 贺兰珍张嘴,欲言又止,顿了片刻,问道:“顾青鸾,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你从前都是装的吗?” 顾青鸾垂眸笑了笑:“这个,好像不重要吧?如果您是看不起从前的我,可如今我不一样了,您也还是不肯让我过门。” 贺兰珍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可她实在太好奇了,第一次见顾青鸾,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村姑都不为过的,短短两年的时间,对方就脱胎换骨了,世上,真有这么离奇的事吗?若是,她倒想问问顾青鸾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她好把那高人请回族里,教导教导那些天资聪颖的孩子。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顾青鸾没耐心与贺兰珍耗下去。 贺兰珍想了想:“既然顾姑娘是爽快之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天上午的事,我与老爷商议过了,你虽出身不好,又进过青楼,但才学过人,不是完全拿不出手,所以,你可以留在慕容家……留在枫儿身边。” 顾青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贺兰珍眉心一蹙:“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欢喜?” 顾青鸾浅浅一笑道:“您把话说完了,我再欢喜也不迟。” 贺兰珍清了清嗓子,明显犹豫了一瞬,最终下定了决心道:“但是慕容家的儿媳不是这么好做的,关于这一点,我可不是故意在刁难你,前面三位夫人,都是经历了重重考验才最终进入慕容家的,而你,瞄准的是下一任主母的位子,自当比她们更严苛一些。” 瞄准,这个词用的,好像她是蓄意接近慕容枫似的,说句不该说的,她儿子是皇帝,她是太后,一个慕容家的主母,有什么值得她觊觎的?她看上的,纯粹是慕容枫这个人,与慕容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枫儿应该与你说过吧,我们慕容家是从北梁搬迁过来的。” “嗯。”顾青鸾点头。 “那他有没有与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在此处隐居?” 顾青鸾摇头。 “总之,慕容家比你看到的要富有。” 我知道,有两处宝藏嘛,一处在北梁,一处在这里。 “也比你看到的要复杂。”贺兰珍道:“刚搬到燕城时,我们是不与外族通婚的,后面人力太单薄,才有了你们这些外族的女人、男人,但为了保持血液的正统,每一任的族长,都必须迎娶本族的姑娘。顾青鸾,你是第一个。” 还有这么狗血的族规,难怪当初顾青鸾会被“拐”入青楼,不过贺兰珍说的话也不可尽信,族规这种一问便知的东西,贺兰珍不太可能撒谎,但这一大家子反对她与慕容枫,却并不完全是由于她是外族人,更多的,还是瞧不上她的出身。 贺兰珍想在她这儿打同情牌,太行不通了。 贺兰珍打量着顾青鸾的神色,发现对方脸上没出现一丝一毫的柔软与愧疚,不由地暗暗一惊,自己讲得不够声情并茂吗?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般人,早就消除对慕容家的误解了,怎么顾青鸾一点反应都没有? 定了定神,她接着道:“我们不是有意针对你,实在是族规摆在那儿,我们不好忤逆了老祖宗的意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看在枫儿的面子上,海涵。” 继续打同情牌,打,你继续打。 贺兰珍感觉自己在唱独角戏,顾青鸾的冷漠,让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只是话已说到一半,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它说完:“顾姑娘,我们各退一步吧,我知道枫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他既然选择了你,就势必不会抛弃你,我相信你也一样。” “所以太夫人究竟想怎样?”顾青鸾面无表情地问。 “我可以接受你做枫儿的妻子,但枫儿,必须有自己的正统血脉。”贺兰珍对门外道:“你们进来吧。” 十名各有千秋的美貌少女缓步走了进来。 顾青鸾眯了眯眼。 贺兰珍道:“这些都是族里德才兼备的女子,你挑选两个放在枫儿身边,她们将为枫儿孕育下一任的继承人。” “那我的孩子呢?”顾青鸾问。 贺兰珍说道:“慕容家不会亏待的,我们对璟儿就很好,对你和枫儿亲生的,只会更好。” 顾青鸾的淡了笑容:“这件事慕容枫知道吗?” 贺兰珍道:“他没必要知道,这是我给顾姑娘指的一条明路,我说过,我们各自退让一步,我接受你做儿媳,你也要接受我的条件,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占尽了便宜。” “占便宜?”顾青鸾笑了,她一国太后,需要占一个小小隐世家族的便宜?慕容家是皇室后裔不成?“贺兰珍,我敬你是慕容枫生母才尊称你一声太夫人,但别以为我怕了你,我不是你使唤得起的人。想给慕容枫塞女人,自己去塞,少让我做恶人,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明知慕容枫不喜碰这些丫鬟,她还硬塞给他,不是凭白惹他不悦吗?而那些被她拉来的丫鬟,又会真心感激她吗?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傻子才会去干。 贺兰珍碰了一上午软钉子,到这儿,竟碰了个硬的,当下火冒三丈:“顾青鸾,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顾青鸾恣意一笑:“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惠仁,送客。” “是。” “顾青鸾,顾青鸾!顾青鸾——” 贺兰珍被惠仁轰了了出去。 一屋子莺莺燕燕见识了顾青鸾的彪悍,一个个的,都被吓坏了。 顾青鸾笑着看了众人一眼:“莫怕,我这人素来公私分明,不会迁怒旁人,刚刚我的话你们都该听清楚了,还有谁愿意留下吗?” 留下还能有好果子吃啊?你这么恐怖。 十人中,七个后退了一步,就剩三个杵在那里,其中一个纠结了一会儿,也打了退堂鼓,就剩两个胆子大的纹丝不动。 顾青鸾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惠仁,咱们院子还有什么空缺呀?” 惠仁微微一笑:“有的有的,刚刚中午的时候,柳婶子来向我告假,说她儿媳生了孩子,她得回去照看几天,奴婢正愁找不着人接替她呢。” “她是做什么差事的?”顾青鸾问。 惠仁道:“倒夜香的。” 二女面色骤变! 顾青鸾看向二人,挑眉一笑:“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负责倒枫亭院的夜香吧。” 第159章 旖旎 打完一群闹腾的女人后,顾青鸾回内室换衫,天气太热,她小衣全都湿透了。抬手解开衣襟的一霎,忽然听见一道戏谑的笑声:“看来你在慕容家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是男人的声音! 顾青鸾赶忙合拢了衣襟,一脸警惕地转过身来。 那人痞里痞气地一笑:“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与本王之间,不是该看的,该做的,全都有过了?” 顾青鸾重新系好丝带,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几日不见,王爷变梁上君子了么?还偷听人墙角。” 景王摊手:“本王可没偷听,只是想过来确认一下,你顾青鸾舍弃本王,选的男人,究竟能让你过上什么样的人生,好似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嘛,错了,还不如之前。好歹我父皇母后没给过你脸色,我兄弟姊妹,又十分敬重你。” 顾青鸾不屑一笑:“那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顾家,我是顾家唯一的嫡出千金,我嫁谁,都没人敢刁难我。” 景王被她噎得语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你……” 顾青鸾拿起一把团扇,轻轻地扇了扇:“王爷若是来做客的,就请走大门,我这儿,恕不欢迎王爷。” “顾青鸾!”景王沉了脸,“我千里迢迢赶来看你,生怕你在慕容家受欺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顾青鸾笑了一声,慢悠悠地看向他:“那我被人刁难的时候,王爷你出面了吗?你在哪里呢?” “我……” 顾青鸾笑意渐冷:“你在暗处看着、观察着,暗暗叫好,他们越欺负得欢,我越受委屈,你越得意。你巴不得整个慕容家的人都来欺负我,欺负到我在这里过不下去了,你再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心甘情愿地随你离开。” 景王的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移开视线,嗫嚅道:“谁得意了?你被人刁难的时候,本王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本王不可以那么冲出去,不然,你又该怪罪本王多管闲事了。还不如,叫你看清这一家人的真面目,明白若是嫁过来,将会过上什么样的苦日子。” 顾青鸾要被他气笑了,这种人,简直幼稚! “与王府相比,这儿显得清静多了,他们虽然行为讨厌,却害不到我,不像当初在王府,我不仅要提防大伯,还要提防自己丈夫,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每天出门,妾室与庶子轮番地给我添堵,那种日子,才真的是叫人过不下去。” 景王抓住她胳膊:“已经过去的事,你何必一直揪着不放?我与你讲过多少次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加倍补偿你,我只要你一个。”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顾青鸾拂开他的手,“王爷还是走吧,我夫君要回来了,让他瞧见,诸多不便。” 夫君,她居然叫另外一个男人夫君! 景王气得牙齿咯嘣咯嘣响:“顾青鸾!我要讲多少次你才明白?和我回去做景王妃不好么?做太后也可以,只要你愿意。没人敢欺负你,没人敢对你说一个不字,你为什么非得在慕容家受这种窝囊气?” 顾青鸾翻了个白眼:“我乐意,你管得着?” “你、你、你……你不可理喻!” 景王甩袖离开,当初在战场受了伤,自此不能动武,但景熙登基后四海为他搜罗天材地宝,他的武功虽回不到巅峰时期,却足够在慕容家来去自如了。 顾青鸾把团扇丢在了桌上,一整日与那群女人斗法,都不敌见景王这一面添的堵多,真不明白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自己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他还纠缠着不放。 窗户,又飘进一道人影。 顾青鸾解丝带的手不得不再次顿住:“我说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别耍这种把戏了?” 那人的步子忽然停下,似在犹豫什么。 顾青鸾不耐地转过身来,却被对方的容貌唬了一跳:“你是……是你?”这青衣男子,不正是慕容家的六姑爷,又是谁?慕容枫提过他的名字,好像是叫秦锐。 “秦姑爷。”顾青鸾敛起失态,淡淡打了招呼,心里却道,今天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都不走大门。但景王悄悄混进来,是为了说服她离开,秦锐又是为哪般?神神秘秘的,是想找她,还是找慕容枫?“慕容枫不在。” 秦锐的面上掠过一丝困惑,仿佛觉得顾青鸾这句话讲得莫名其妙,顾青鸾怔了一下,难道自己理解错了,这个姑爷不是来找慕容枫的? 秦锐定定地看向顾青鸾,眼神既复杂又陌生:“青鸾?” 这询问的口吻,难道怀疑她不是原主了?不过,不管她是不是,这声称呼都未免太亲密了些。顾青鸾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旁,给他倒了一杯茶:“姑爷找青鸾何事?” 秦锐走到顾青鸾身侧,捏住顾青鸾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而后,在她脸上与耳后子嗣检查了一番:“没有人/皮/面/具,你果真是青鸾。” “我当然是!”顾青鸾拍开了他的手,对他的态度没方才那么和善了,“姑爷还没说,鬼鬼祟祟地到我房中,到底有何贵干?” 走了一个景王,又来一个姑爷,她几时倒成了个香饽饽?慕容烟本就对她厌恶得要死,若知自己丈夫撇下她不管,溜到自己房中,亲热地唤自己“青鸾”,怕是要气得吐血。 “六小姐没事了吗?姑爷好像很闲呐。”她漫不经心地说。 秦锐压根儿没回答她的话,只忽然一笑:“你藏的那么深,把我都给骗过去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呢,你当初是故意被人抓走的吧?” 顾青鸾的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把茶杯递到他手上。 他接过杯子的时候,顺势握住了顾青鸾的手,那动作自然得就像根本不是第一次一样,顾青鸾忍住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温柔一笑:“我倒杯水喝。” 秦锐放开了她的手,一只,另一只还握在自己掌心:“青鸾,我很想你。” 顾青鸾的头皮麻了麻,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们告诉我,你被拐去了京城,我知道是慕容家干的,也派人去找了你,可惜没找到。后面慕容枫写信给璟儿,说你们团聚了。”秦锐说这话时,眼神里闪过一丝顾青鸾读不懂的意味,“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明知在慕容家无法得手,便索性将计就计,将慕容枫骗到京城。届时,天高皇帝远,慕容枫还不是任由你迷惑?” 听他此言,莫非顾青鸾接近慕容枫是别有用心?她到这儿的第一天便听慕容烟提过,慕容枫对顾青鸾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因为顾青鸾救了璟儿一命才心生感激,难道,那一次的搭救有猫腻? 顾青鸾干笑着,不承认,也没否认,这落在秦锐眼中就成了默认,秦锐开心一笑:“你现在,应该已经取得慕容枫的信任了,东西到手了吗?” “东……西?”顾青鸾眨了眨眼。 “七爷,您回来啦?”门口突然响起丫鬟请安的声音。 秦锐面色一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慕容枫进屋时,里头已经没有任何来过的痕迹了,慕容枫满头大汗,擢住顾青鸾肩膀:“青鸾你没事吧?我听下人说,我娘来找过你?” 顾青鸾拿出帕子,替他擦了额角的汗:“你这是飞奔过来的吗?这么多汗,你娘又不是洪水猛兽,找我一下怎么了?还能把我吃了?” 慕容枫握住她的手:“我是怕她又为难你。” 顾青鸾眉梢一挑,道:“到底是怕她为难我,还是怕我为难她?” “青鸾。”慕容枫委屈地看向她。 顾青鸾的不着痕迹地唇角勾了一下,挑眉道:“就送了几个丫鬟过来,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别安排在房里。”慕容枫道,省得又偷看他洗澡,他只想给青鸾看。 顾青鸾心情大好地笑了,再多的不悦,碰到他都能烟消云散,说不上来这是不是喜欢,她就犹如一直活在黑暗中,他是唯一透进来的光,她想紧紧地抓住。 她抬手,温柔地抚摸他精致的眉眼。 慕容枫享受地弯起了唇角:“青鸾,我爷爷很快就回来了,拜见完他老人家,我们就回京城。我爷爷人很好的,他一定会喜欢你。” “嗯。”顾青鸾微笑着点点头。 慕容枫的目光扫了一圈,看向桌上的另外两杯茶道:“我娘刚走不久吗?” 心思单纯,却也是个细腻的。顾青鸾不想隐瞒他,便把景王与秦锐“来访”的事告诉他了,当然,省略了秦锐吃她豆腐的事。慕容枫没料到他与青鸾已经成亲了,景王还死缠着青鸾不放,当然最让他感到诧异的并不是景王,而是六姐夫秦锐。 “六姐夫他……”他蹙眉,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顾青鸾沉吟片刻,道:“秦姑爷与顾青鸾应该是一早认识的,而且听秦姑爷所言,顾青鸾接近你,似乎是别有目的。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和顾青鸾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在寺庙认识的,我那时还未还俗,她常到庙里上香,我们打过几次照面,但并未交谈,直到有一次,璟儿下山担水,不小心摔断了腿,是她把璟儿带回附近的家中疗养,我们才认识了。她把璟儿照顾得很好,璟儿很喜欢她。” “那你呢?”顾青鸾又问。 慕容枫很认真地想了想:“也喜欢吧,璟儿喜欢的,我都喜欢。” 还真是……诚实。 不过,总比那种做了不敢承认的强,一边和别人把孩子都生了,一边还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有个漂亮温柔的姑娘主动示好,他完全没感觉,才是怪事了。 只是他们那么多年都没越雷池一步,可见他对顾青鸾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的那种。 顾青鸾释然,又道:“那你当时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异常吗?比如,她问没问你要过什么宝贵的东西?” “没有。”慕容枫摇头。 “那或者……是秦姑爷在撒谎?顾青鸾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谁安插到你身边的细作,只是单纯的农家姑娘罢了,他想从我这儿诈出什么消息?” 慕容枫道:“他并不知你失忆了,拿从前的事诈你,就不怕你把他识破了吗?” “这倒是。”顾青鸾若有所思,“看来秦锐与顾青鸾,都有问题。” 方才贺兰珍还与她说,慕容家对于筛选儿媳的标准十分严苛,她当时不以为然,觉得实在没这种必要,如今看来,再严格也还是让细作混进来了,一个顾青鸾,一个秦姑爷。 他们,究竟想从慕容枫这里得到什么呢? 顾青鸾思量着,一抬眸,撞进一双深邃如迫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暗欲,让她心口为之一跳,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小衣兜不住那一对饱满,争相地要蹦出来。 她脸一红,将衣襟合上,他却伸过手来,将衣襟拨开。 二人在谈着什么,统统都忘了。 “青鸾……”他嗓音都沙哑了,大掌隔着小衣,在她饱满的雪腻上轻轻揉抚,顾青鸾的身子渐渐有些酥软,他撩拨着,直到她软作一团,无力地靠上他肩头,他寻到她唇瓣,深深地吻了起来。 顾青鸾缠绵地回应着他,她喜欢他的亲吻,喜欢与他做亲密的事。 衣衫一件件退去,他将她放到柔软的床铺上,慢慢地放下了帷帐。 她柔软的身躯与他交缠在了一起,帷帐内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一室旖旎。 第160章 爱意 顾青鸾一觉醒来,浑身酸痛,这是每一次欢爱过后的后遗症,身子都变得不是自己的,真不明白这家伙明明三十多了,怎么还跟个愣小子似的,不知节制? “青鸾,你醒了?” 慕容枫温柔的话音响在耳畔,顾青鸾心头掠过一丝暖意,她不喜欢睁开眼看不到人,会有种被丢弃的感觉,她抬起绵软的胳膊,轻轻地搂住他精壮的腰身:“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慕容枫轻声道。 刚开始胡闹的时候还是下午呢,这会子,竟已是夜晚了,她这是睡了多久?不过听他声音,倒是精神得不得了。顾青鸾抬眸看向他:“没睡啊?” “没。”慕容枫睁大一双可以发光的眼睛。 顾青鸾顺着他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娇躯,脸颊一阵滚烫:“你就一直看、一直看啊?” 慕容枫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好看。” “好看你也不能……”后面的话,顾青鸾脸皮再厚也有些说不下去了,说他不懂,他又比谁都无师自通,说他懂,他又一点都不明白女人在这方面其实会有些害羞,用被子遮住了春光,道:“你帮我把衣裳拿来。” 慕容枫帮她拿了一套冰蚕丝寝衣,她换上了,发现他还在看,瞪了他一眼:“怎么还看?” 他笑,有些傻,有些温柔。 …… 穿戴整齐后,二人用了晚膳。 惠仁进屋伺候,与顾青鸾提起萍儿来过。 萍儿是贺兰珍身边的大丫鬟,她来,想必是奉了贺兰珍的命。顾青鸾问:“萍儿有什么事吗?” 慕容枫给妻子夹了一片芦笋:“没什么,就是喊我们到她院子用膳。” 顾青鸾一怔:“那你怎么不叫我?” 慕容枫凑近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我叫了,你没醒。” 果真不该白日宣/淫,瞧这事儿闹的,明日,全府上下都该知道她与慕容枫大白天的在屋子里荒唐了。 顾青鸾深吸一口气,淡定,淡定…… 慕容枫却乐得很,又给她夹菜,又给她盛汤,没办法,吃饱喝足的男人,心情总是畅快得难以言喻。 晚饭后,二人商议了一下秦姑爷的事,尽管才打了一个照面,但秦姑爷话里透露的信息,已足够确定他与从前的顾青鸾有问题,可惜的是她没继承那个顾青鸾的记忆,所以,想知道真相,还得从秦姑爷身上下手。 “你和顾青鸾认识六年,有发现她与秦姑爷有来往吗?”顾青鸾问。 慕容枫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没有,青鸾没来过慕容家,我印象中,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我家人倒是去过青鸾家,但六姐夫不在随行的行列。” 顾青鸾捏了捏手中的团扇:“他会不会是故意避开不去的?不想当着你们的面露出马脚?” 慕容枫点头:“有可能。” “他们是只有两个人,还是背后还有人?”顾青鸾没有头绪,“不论怎样,先别打草惊蛇吧,万一秦锐对我们起了防范,想套出什么消息就难了。” 慕容枫赞同:“我先到六姐那里探探口风,希望她与这件事无关。” 顾青鸾突然扣住他的手:“你……没关系吗?” 慕容枫疑惑地看向她。 顾青鸾笑笑:“没什么,毕竟是你姐姐。” 她其实想问的是顾青鸾,毕竟是曾经想要去守护的人,忽然变成他要去怀疑的人,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吧。 慕容枫的神色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我更担心你,青鸾。我不在乎他们要什么,我只关心,他们要到之后你的结局会怎样。而现在,我还不清楚他们要什么,他们迟迟得不到,又会不会把你怎么样。” 顾青鸾怔住,万一人家要的是他的命怎么办?这个男人啊,该不该说他傻? …… 翌日清早,慕容枫便到慕容烟的院子探望了她,莲花亭一跪,慕容烟饱受打击,在屋子里哭了一整晚,眼睛都是肿的,看到慕容枫前来找她,立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你来做什么?呵,看我笑话的吗?” 慕容枫打开食盒,拿出几盘精致的点心:“我记得六姐姐不喜吃太甜腻的东西,就做了些红豆蛋黄酥。” 慕容烟看到那盘点心,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冷冷地撇过了脸。 慕容枫道:“六姐姐为什么一定要不喜欢青鸾?” 慕容烟哼道:“哪有为什么?一个贱丫头也敢攀我慕容家的高枝!” 慕容枫顿了顿:“我记得姐夫也是出身微寒。” 慕容烟没好气地道:“那怎么能一样?你姐夫与我情深意重,认识我的时候,根本不知我是慕容家的千金!后面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肯娶我,怕配不上我,是我一力坚持,他才肯入赘慕容家的。我想过了,将来若是得了孩子,就让其中一个随他姓,也算对得起他们老秦家了。” 慕容枫另有所指道:“如此说来,我们几人的渊源,还真有些相似,青鸾初见我时,只以为我是庙里一个普通和尚……” 慕容烟打断他的话:“别说得和你姐夫一样!你当初虽在寺庙修行,可谁不知道你是我们慕容家的孩子?我们上寺里看你的次数少吗?随便打听打听,会不知道你是个香饽饽吗?” 慕容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六姐夫也未尝打听不到你的。” 慕容烟炸毛了:“够了!别把你姐夫与那种死皮赖脸的女人相提并论!” 慕容枫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冷沉:“六姐好生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 “如何?”顾青鸾问向回了枫亭院的慕容枫。 慕容枫摇头:“她不知情,她整个人都被秦锐迷惑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说秦锐一句不是。” 顾青鸾淡淡一笑:“女人就是这样。”这也是为何,她不敢轻易让自己动心,因为一旦动了,眼睛便也盲了。当初她但凡有今日一半理智,都不至于看不出来,在景王心里,爱情的份量究竟有多低。 “但你不是这样。”慕容枫说道。 顾青鸾回神:“我?” 慕容枫就道:“你不会被任何人迷惑。”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哀怨?是在说她不够喜欢他吗?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两眼望天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会像那些没脑子的女人一样,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吗?” 慕容枫轻轻地笑了,宠溺地看着她。 顾青鸾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她好像没说什么吧,他眼神里的爱意,快要把她淹死了。 …… 中午,贺兰珍让萍儿过来叫二人前去吃饭,老实说,贺兰珍一点都不想看到顾青鸾,但如果不叫顾青鸾,她儿子也不来吃饭,总不能为了避开一个女人,连儿子也一并推开了。 慕容枫的坚持俨然效果显著,一家子人,尽管依旧没给她好脸色,却不拿尖酸刻薄的话刺她了。 其实刺也无妨,她压根不在乎。 慕容家吃饭,没分男女入席,一大家子,围坐一桌。好笑的是,今日三位夫人,全都换上了湖蓝色的裙子,全都未施粉黛,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在效仿顾青鸾昨日的装扮。 可惜的是,顾青鸾已经不这么穿了,顾青鸾今天穿了条粉白相间的宽袖束腰罗裙,这裙子看上去简简单单,却处处都透着精致,裙裾镶了粉水晶,乍一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觉裙裾散开收拢间,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她本就水灵,被这粉嫩的色泽一衬,更是嫩如十四五岁的少女,而眉间用朱砂点的一朵梅蕊,又为她添了一分灵媚之气。 美炸了。 三位兄长全都傻了眼,慕容枫这小子到底是哪儿来的福气,竟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娇娘? 三位夫人看看顾青鸾的装扮,再看看自己的,又羞又臊,一肚子憋屈。 整个用膳的过程,慕容烟与三位夫人都拿眼刀子不停地戳顾青鸾,顾青鸾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慕容枫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吃得特别香。 秦锐恰巧就坐在顾青鸾对面,顾青鸾与慕容枫都刻意留意了他,值得一提的是,自始至终,他一个眼神都没落在顾青鸾的身上。 慕容烟十分满意,她就知道丈夫对自己是真心的,哪怕顾青鸾使出浑身解数,也迷惑不了秦锐。 顾青鸾吃着,身子忽然僵了一下。 该死的秦锐,居然拿脚勾她的腿! 顾青鸾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双腿紧闭着,贴上慕容枫。 秦锐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太快,无人捕捉到。 吃过饭,慕容枫准备陪顾青鸾回枫亭院,慕容肃叫住了他:“枫儿你来我书房一趟,今年祭祀的细节,还要再商议一番。” 慕容枫一口拒绝:“我困了,改天吧。”他才不想离开青鸾,万一他不在,又有人跑去找青鸾麻烦怎么办?这屋子里的,就每一个是向着青鸾的。 “老爷,族里来了人。”萍儿进屋禀报。 慕容肃蹙了蹙眉:“这个时候来人?可说了何事?” 萍儿看了顾青鸾一眼,轻声道:“说是来找顾姑娘求几张字帖的。” 昨日顾青鸾一战成名,她的字迹也流传了出去,不少喜好书法的族人都渴望得到一张顾青鸾的字迹,有的是想珍藏,有的是想练字。 慕容肃冷着脸看向顾青鸾,顾青鸾莞尔一笑,慕容肃一口浊气堵在了喉咙,上不去下不来,险些就这么噎死。 半晌,才摆了摆手,道:“带顾姑娘到花厅去。” 这是答应她为族人写字了,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顾青鸾又不傻,当然会好生把握了。 顾青鸾去了花厅。 慕容枫摸了摸鼻梁:“父亲,您要与儿子商议什么来着?” 哼!这个时候想起老子了?混帐东西! 顾青鸾在花厅接见了那些族人,一共八位,其中五位是昨日来过莲花亭“观战”的,另三位是慕名而来的,最小的,正是那个七岁的孩童。 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得一手好字,想来风骨气质极佳,只是谁也没料到,这字的主人,竟生了一副天仙般的好模样。 “是来求字的,还是来观看本夫人美色的?”顾青鸾不咸不淡地问。 众人尴尬地回神,冲顾青鸾行了一礼:“请夫人见谅。” 顾青鸾眉梢一挑,漫不经心地接过惠仁递来的狼毫笔,鸾翔凤翥般的字迹跃然在了纸上。 她写字时,神色十分专注,一点不似养在后院的深闺妇人,那通身的气度,如圭如璋,芳兰竟体。 “夫人。”七岁的孩童开口了。 顾青鸾淡道:“本夫人写字的时候,别呱噪。” 孩童噤了声。 一直到顾青鸾将几幅大字写完,他才眨巴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道:“十五您能到族学为我们授课吗?” 刚走到门口的慕容烟听了这话,脚步就是一个踉跄,差点儿从门外栽进来!每逢初一十五,为彰显慕容家对族人的恩厚,都会派遣一名子弟到族学授课,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由她与三位嫂嫂轮番担任老师,但那小屁孩儿说什么?叫顾青鸾去? “我去?”顾青鸾看到了门口,面色发紫的慕容烟,“我可不是慕容家的人,没资格教授你们。” “你不是七爷的妻子吗?怎么不是慕容家的人了?”孩童纳闷地问。 慕容烟捏紧了拳头,去族学授课,就意味着要当着族人的面承认她七夫人的身份,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顾青鸾!你……敢?”慕容烟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 顾青鸾理都没理她,问孩童道:“你希望我去吗?” 孩童点头。 顾青鸾嫣然一笑:“好啊,我去。” 第161章 族学 下午,顾青鸾与慕容枫提了族学的事。 慕容枫眼睛一亮道:“这是大家认可你的好机会,一定要去。你之前就给妙妙做过夫子,后面又悉心地教导璟儿,你看,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顾青鸾翻了个白眼:“谁做准备了?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慕容枫揽住她肩膀,轻轻地笑道:“命数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人在做一件事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但任何努力都不会白费,终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顾青鸾把玩着折扇,道:“又是寺里那些和尚跟你说的?” 慕容枫摇头:“没有,一时间的感悟罢了,就像我,也不知当初为何要拼尽全力寻找青鸾,幸亏没放弃,不然如何等得到你?” “油嘴滑舌。”顾青鸾嗔了他一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慕容枫说道:“十五就是后天了,我陪你去。” 顾青鸾哼了哼:“谁要你陪了?怕我镇不住场啊?” 慕容枫轻轻一笑:“是我想去一睹夫人的风采。” …… 另一边,慕容烟把顾青鸾去族学的事告诉了贺兰珍:“……娘,不能再让她继续出风头了!再这么下去,全族都会被她迷惑了,届时,七夫人的位子就非她莫属了!” 贺兰珍皱着眉,一脸沉思。 慕容烟摇着贺兰珍的胳膊道:“娘啊,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您也被那野丫头迷惑了,觉得她可以胜任您儿媳的身份吗?您不记得她是怎么对待莲香的?怎么对待您送去的妾侍的?咱们族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到她屋里却只能倒夜香,她这是在打咱们全族人的脸啊!”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你煽的风还不够吗?”贺兰珍头疼地说道。 慕容烟委屈道:“我煽什么风了?一开始不是您不同意她过门的吗?说她配不上七弟,还说她是别有用心!” 贺兰珍之前,的确怀疑过顾青鸾的用心。她始终不信顾青鸾与儿子的相识是偶然,更不信璟儿出事时,顾青鸾恰巧就打附近路过。她觉得一切都是顾青鸾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取儿子的信任与感情。 但现在,她突然不这么确定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顾青鸾的确个异常优秀的女子,别说她儿子了,她想,就算皇亲国戚,也会为顾青鸾着迷。顾青鸾不是非得攀儿子的高枝,那么她跟着儿子到底图什么呢? “她与枫儿,许是真心的吧。”她叹道。 慕容烟眸子一瞪:“娘!您也被灌*汤了是不是?她对七弟怎么可能是真心的?” 贺兰珍再次地叹道:“你也看到了,她更好的人,不是攀不上。” 慕容烟挺直了身板儿:“所以才更可疑啊!您说,她会不会是已经知道慕容家的秘密,想从七弟手中得到什么东西?” 贺兰珍眸光一凉。 慕容烟道:“娘,您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咱们,不能拿整个慕容家去赌。” “你说的不无道理。”贺兰珍点点头。 “那族学的事……”慕容烟笑着看向贺兰珍。 贺兰珍淡道:“哪儿有这么容易?不记得你们几个第一次去族学授课的情景了?” 慕容烟当然记得,那时三位嫂嫂过门不久,刚从哥哥们手中接过了初一、十五授课的任务,她伴随几位嫂嫂一同前去,本以为会大受欢迎,谁料差点被一堆熊孩子给整死。后面,她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别的都搞定了,却有个小霸王,软硬不吃,折磨了她们大半年,一直到那小霸王家中横生变故退了学,她们才苦尽甘来了。 “那个叫慕容修的,已经退学了,剩下的,也都被咱们整治得差不多了……”慕容烟蹙眉。 贺兰珍一笑:“退学了,你再让他来上学不就成了?” 慕容烟愁眉苦脸道:“他会来吗?他一点都不好学。” 贺兰珍拍拍女儿的手:“那就看你怎么做了。” …… 夜里,慕容烟让人把之前的讲义给顾青鸾送了过来,算是变相允许顾青鸾去族里授课了。 顾青鸾坐在椅子上,一边吃荔枝,一边翻开四人的讲义。 惠仁给她打着扇,道:“夫人,六小姐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还给您送她们的讲义过来?” 顾青鸾吃了一颗荔枝,不疾不徐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以慕容烟为首的那几个,巴不得我明天就卷包袱走人,哪里会这么贴心地教导我如何授课呀?”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还是不去了吧?”惠仁担忧地说道。 “你呀,遇事就想往龟壳里缩。”顾青鸾点了点她额头。 惠仁承认自己的性子偏保守一些,总想着明哲保身,如果睿嬷嬷在这儿就不一样了,睿嬷嬷是谁冒一点苗头,她就一定得把对方掐死的。 顾青鸾云淡风轻道:“罢了,你这这性子也不是没好处,偶尔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惠仁心里的石头落下了:“那族学……咱们还去不去?” 顾青鸾拿过一个小空盘子:“去,干嘛不去?” “可是……”惠仁迟疑。 “别可是了,你家夫人我还没怕过什么东西。”顾青鸾漫不经心剥了一颗荔枝,放到盘子里,“七爷又被老爷叫走了?” “说是有要事商议。”惠仁低声道。 顾青鸾冷笑:“鬼的要事?就是不想他与我黏在一起罢了。你去吩咐小厨房做了解暑的甜汤,别要酸梅汤了,他们做的酸梅汤太难喝。” 惠仁心道,不是他们做的难喝,是七爷做的太好喝,把您这张小嘴儿给养刁了。 惠仁笑着去了。 顾青鸾对着半开的轩窗道:“来都来了,还不现身?想继续在那儿喂蚊子,本夫人可没意见。” 窗户被拉开了,一道青色人影悄然跃入,曳地的袍角自光洁如新的地板上缓缓掠过,不闻一丝声响。 “青鸾的耳力还是那么好。”他走到顾青鸾身后,探出双臂,将顾青鸾纳入了怀中。 顾青鸾的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把剥好的一小盘荔枝递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特地给你剥的。” “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吃荔枝吗?”秦锐邪魅地勾起了右唇角。 顾青鸾垂了垂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那要是我剥的呢?你吃,还是不吃?” 秦锐含笑看着她,微微张开了唇瓣。 顾青鸾忍住心底的恶寒,喂了一颗进他嘴里,他想一并含住顾青鸾的手指,却被顾青鸾先一步避开了。 “不怕我下毒啊?”顾青鸾笑。 秦锐吃着嘴里的荔枝,一脸的享受:“真甜!甲之□□,乙之蜜糖,青鸾喂的,就算是□□,我也甘之如饴。” 他说着,扣住了顾青鸾的纤腰,不容拒绝地将人带进怀里。 他温热的呼吸,夹杂着荔枝的香气,柔柔地拂在顾青鸾的脸上,这还是顾青鸾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观察秦锐。往日里,他总一副文质彬彬的老实样子,哪像现在,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简直快把人的心给看化了。 他邪魅地挑起顾青鸾的下巴:“青鸾可知我一直有多想你?” 顾青鸾真想一脚踹过去,却还是努力镇定了下来,淡淡一笑道:“想我你不也和慕容烟翻云覆雨?” “青鸾是在吃醋?”秦锐笑得越发邪魅了,唇瓣,也离得越发近了,仿佛动一动,都碰吻到顾青鸾的唇上,“我与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都有些后悔把你卷进来了,早知你这般勾人,我哪里会把你留给慕容枫?我该早早地要了你。” 她是货品吗?想留就留,想送就送?顾青鸾暗暗瞪了他一眼,嘴上笑道:“再这么抱着,我该中暑了。” 秦锐放开了顾青鸾,往椅子上一坐,目光落在顾青鸾身上,毫不掩饰眼底的*:“真想现在就要了你,可惜任务没有完成。东西到手没?” 顾青鸾面不改色道:“还没,慕容枫虽然宠我,却并不如想象中的信任我,他有自己的底线。” “是吗?”秦锐看着顾青鸾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吻痕,莫名有些烦躁。 顾青鸾想着要不要趁机问问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时机未到。 “我听说你要去族学授课了。”秦锐道。 顾青鸾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锐古怪地看向她:“你别是真的打算做上七夫人之位吧?” 顾青鸾眼神闪了闪,不屑嗤道:“区区一个七夫人,我会放在眼里吗?不过是想让慕容枫看到我的真心罢了,好叫他越发信任我。” 秦锐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青鸾,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然而令他失望了,她除了从容与镇定,再无其它。他满意一笑:“最好是这样。十五那天,慕容烟给你备了一份大礼,不过一切有我,你就放心去授课吧。” 顾青鸾一怔,这样也行? …… 慕容烟并不知自己的计划被丈夫给一锅端了,满心期盼十五的到来,她要顾青鸾出尽洋相! 十五那日,顾青鸾起了个大早,不过再早也早不过慕容枫,她洗漱完毕时,慕容枫把亲自做的早膳与甜汤端了进来。 顾青鸾看着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有些不知该死说什么好:“不是说了天这么热,不要下厨吗?” 慕容枫微微一笑:“惠仁说你吃不惯她们做的东西。” 是有点吃不惯,但是……顾青鸾张了张嘴,嘀咕道:“女人不能这么惯的。”惯坏了,就回不去了。 慕容枫给顾青鸾盛了一碗绿豆汤:“吃吧,马车都备好了。” 族学离慕容家不算太远,驱车只需一刻钟的路程,族学里一共有四个班级,甲乙丙丁,全部根据水平划分,上次那七岁孩童,因天赋异禀,居然分在了乙班,要知道,他的同窗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顾青鸾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慕容齐。 慕容齐早早地便在学堂门口张望了,一边张望,一边与人夸赞顾青鸾:“……七夫人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漂亮,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众人不信,三位夫人与六小姐也足够貌美了,但远称不上仙女的境界,就算比她们更美一些,那也至多是人间美玉,仙女?笑话! “哦,七夫人来了!七夫人!七夫人!”小迷弟慕容齐撒欢地奔了过去。 顾青鸾正由着慕容枫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她一身白裙,红腰带,身姿窈窕,婀娜亭亭,面如璞玉,色如秋月,一头乌发,黑亮似缎,黑白分明的明眸,顾盼生辉,潋滟动人。 她玉手执着一把镂空香木折扇,扇坠上挂了一串玉流苏,那玉是上等的羊脂美玉,却不如她纤手的精致万一。 所有人都傻了眼。 “七夫人!”慕容齐奔到了顾青鸾身前,也给慕容枫行了一礼,“慕容齐见过七爷。” 慕容枫颔首。 慕容齐兴奋地说道:“七夫人,您真的来了!我就知道您会来的!您是个守信的人!” 顾青鸾的人缘可不怎么好,那些人听说了她的各种“风光事迹”,哪个不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就连孩童,也鲜少有主动亲近她的。 看着慕容齐脸上好不掩饰的欣喜,顾青鸾有一瞬的怔愣。 慕容齐握住了顾青鸾的手:“七夫人,您先给我们班上课好不好?我已经把课室擦得很干净了!您的水也备好了!” 顾青鸾不喜生人碰她,林妙妙都被她嫌弃了好几回,这孩子抓着她,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过她忍住了甩开他的冲动。 慕容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您是答应了吗?我当您答应了哦!我去告诉他们!”慕容齐笑嘻嘻地走了。 慕容枫握了握顾青鸾的手:“还好吗?” 顾青鸾深吸一口气:“嗯。”声音都在颤抖,不难猜出她内心的紧张。 慕容枫知道她不合群,不擅与人交往,也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每次把自己打扮得异常美艳,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她怕没人理她,怕尴尬、怕没面子,索性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让人觉得,是她拒绝了她们,而不是她们孤立了她。 慕容枫鼓励道:“他们会喜欢你的。” 第162章 贪欢 以往初一十五到族学授课,都是慕容烟与三位夫人各授一班,这一次为了让顾青鸾出尽洋相,四位女眷纷纷把自己的机会让给了顾青鸾,道是希望顾青鸾能在族学子弟中大放异彩。 她们当然是想看顾青鸾的笑话。 “烟儿,你确定能成吗?”大夫人坐在马车里,不怀好意地问一旁的慕容烟。 慕容烟冷笑道:“放心吧,大嫂,那个慕容修当年把我们几个整得多惨,大嫂难道忘了么?” 当然没忘!她是第一个嫁入慕容家的,也是第一个入族学授课的,当夫君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她时,她兴奋了好一阵子呢,说夫君果真爱重她。一直到她去了族学,被慕容修扣了一屎盆子,才明白夫君哪里是爱重她?分明是把烫手山芋丢给她! 后面,她又把烫手山芋丢给了新进门的二夫人,二夫人也兴奋了好几日,还对她感激涕零,也一直到二夫人碰到慕容修…… 之后是三夫人与及笄的慕容烟。总之,她们四个,是在那小霸王手里吃尽了苦头。 这次轮到顾青鸾了,想想就让人解气呢! 三夫人忽然灵机一动:“来来来,咱们下个注,赌她能在里头坚持几个时辰!我猜,不到一刻钟!”说着,她押了十两银子。 二夫人也押了十两:“半个时辰。” 大夫人拿了五十两:“我也押半个时辰。” 慕容烟讥讽一笑:“七弟可是一并去了,看在未来族长的份儿上,我赌慕容修会忍耐一个时辰。”她不会告诉三位嫂嫂,这是她与慕容修约定的时辰,让顾青鸾先在所有子弟那儿混个熟脸,之后再把顾青鸾整得爹妈都认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族学内,响起爽朗的读书声、学子的笑声、顾青鸾娓娓动听的授课声……如天籁,交织在燥热的盛夏,竟让人的心情莫名感到宁静。 四人窝在马车里,竟不知时间悄然流逝,还是大夫人打盹,一头磕到了桌子,才惊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扫了一眼桌上的沙漏,面色大变:“天啦!都中午了!两个时辰了!” 另外三人也齐齐回过了神来,她们刚刚干了什么?听顾青鸾授课,听得过了这么久也不自知吗? 慕容烟浓眉一蹙,猛地掀开了帘子,就见原本空旷的走廊,顾青鸾正被一群学生簇拥着走出课室,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崇拜与欣喜的神色,依依不舍地与顾青鸾道别。 顾青鸾从容不迫地朝众人微笑,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狼狈。 怎么会这样? 她不该被扣上三五个屎盆子么?还有被蛇虫吓得四处逃窜么? 慕容修那个小混蛋,到底怎么办事的? 不对,根本没看到慕容修的影子。 人呢?! 慕容修此时正被五花大绑地困在一个小茅屋里,嘴里塞了一大块棉布,目光狠狠地瞪着对面的男人。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系青衣的秦锐。 秦越好整以暇地坐着,手边摆着一盘新鲜的冰镇荔枝,好像自从那个女人喂了他一颗荔枝后,他就爱上这种从来不肯沾一点的东西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他笑着看了一眼地上的倒霉少年,潇洒地站起身:“这么丢脸的事,我想你应该不会对外声张的。” 甩下这么一句话,秦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 一上午课程圆满结束,学生们从未见过如此冷艳的老师,还如此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典故是信手拈来,随便讲段诗经都能旁征博引,简直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就算老师什么都不懂,他们也不会分神的,原因无它,老师实在是太美了,小齐子一点没夸大,老师就是天仙下凡,能给这样的人做学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老师,你下个月还能来吗?”慕容齐巴巴儿地问。他现在可是迷死顾老师了,真想天天都上她的课。 周围一群学生有些嫉妒地看着慕容齐,这小子仗着年纪小,又与老师在慕容家有过一面之缘,竟与老师混得这般熟络了! 不过,他们也很期待,老师能多来族学呢。比起慕容家的六小姐和三位夫人,顾老师的课有趣多了。 顾青鸾张了张嘴,不等她回答,慕容枫面含微笑地走了过来:“上课的事,以后再议,都饿了吧?” 他不说还罢,一说,众人立刻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美味香气。 他对身后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丫鬟们拧着食盒走上前,他道:“这是七夫人特地为你们准备的,都是京城地道的小吃。” 众人踮起脚尖,睁大了眼,京城的小吃?他们还没吃过呢! “多谢七夫人!”慕容齐叫道。 众人也纷纷道起了谢,称呼也从顾老师,变成了七夫人。 顾青鸾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她可没让人准备这一手东西,看向慕容枫,慕容枫微微一笑,那笑,如严季一抹光束,一直暖到了她心底。 …… 既在慕容家实力碾压了三位夫人与慕容烟后,顾青鸾又在族学声名大噪,那些学生一个个儿地都把她当作了神仙姐姐,恨不得把她请回家里供奉起来。 慕容烟再一次失算,气得打烂了一满桌的瓷器,她就不明白了,这顾青鸾究竟走的什么狗屎运,每次自己阴她,却每次都成全了她!真是把人给呕死了! 慕容烟气呼呼地去了贺兰珍的院子,贺兰珍正在练字,余光一扫,是女儿来了,忙下了笔道:“如何?顾青鸾快哭死了吧?快带我去瞧瞧。” “什么呀!她一点事没有!”慕容烟跺脚。 贺兰珍一愣:“你不是找了慕容修吗?怎么?她躲过去了?还是说……你七弟出手了?” 七弟出手就镇得住慕容修么?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爷爷都唬不住他呢!慕容烟把慕容修没出现以及顾青鸾声名大噪的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遍:“……我银子都给了!他居然放我鸽子!真当我慕容烟好欺负吗?不行,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算了,烟儿。”贺兰珍拉住女儿,语重心长地说道:“已经过去了,再追究又有什么用?”老实说,她心里也窝着火呢,但那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罢了,又没杀人放火,女儿在气头上,万一把人家弄出个好歹来,那就是慕容家的不是了。 “娘!我咽不下这口气!”慕容烟气哭了,从小到大,她呼风唤雨的,几时在人手里栽过跟头?还一个接一个地栽,一次都赢不了! 贺兰珍见女儿哭了,心里一阵慌张:“你说你怎么还哭起来了?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野丫头吗?在京城学了几分本事,就跑到慕容家收买人心了,但山鸡呀,是变不成凤凰的。你等着,娘想办法,把那个女人赶出去,我就不信撵不走她。” …… 顾青鸾讲了一上午课,确实累坏了,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吃蜜瓜,她原本最爱荔枝,可只要一想到那个无耻的秦锐吃荔枝时那副享受至极的表情,她就再没了吃荔枝的兴趣。 慕容枫进屋时,她正无精打采地啃着一块蜜瓜,慕容枫摸了摸她额头:“这么不精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青鸾捂了捂闷闷的胸口:“好像中暑了。” 大热天的,辛苦一上午,又在马车里烤了一路,确实很容易中暑。慕容枫看着她苍白的脸,拿了她手里的蜜瓜,道:“我带你到药泉泡泡,璟儿以前也常中暑,每次一泡就舒坦了。” 慕容枫与顾青鸾坐上滑竿,撑着伞到了后山的药泉,这本是一处天然泉水,地质奇特的缘故,冬暖夏凉,但也比寻常的水温高一些就是了,因有不俗的养生功效,故而称之为药泉。 药泉四周建了人造山石,隐蔽性极好,慕容枫屏退了下人,自己抱着顾青鸾走了进去。 顾青鸾嫌弃地扫了一眼碧蓝的泉水:“多少人泡过啊?” 慕容枫轻轻一笑:“就我和璟儿泡过,这是我私人的,他们进不来。” 顾青鸾四下看了看:“做家主还有这个好处?” “好处多着呢,日后慢慢告诉你。”慕容枫抱着顾青鸾下了水。 水温正好,不冷不热。 慕容枫找了一处高低适中的地方坐下,他靠着石壁,顾青鸾坐在他怀里,水刚好没到顾青鸾的胸口之下。此时的顾青鸾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了,被水打湿后,变成了透明色,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和没穿的一样,胸前那两朵诱人的小粉樱轻轻地落在水面之上,水波一动,碰到了小粉樱。 慕容枫下腹一紧,不敢再看了。 顾青鸾却忽然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身躯一震:“青鸾……” 顾青鸾靠在他怀里,眼睛闭着,懒洋洋地问:“大白天的泡药泉,不就是想着这个事?” 啊!不是啊,他没有,他真的是只想—— 顾青鸾吻上了他的唇。 …… 却说慕容烟从贺兰珍那儿得了保证后,心情大好,回到院子准备与秦锐共进午膳,却看到秦锐在书房作画,画上的是一名女子,一袭白衣,撑着油纸伞,遮住了面容。 她温柔地走了过去:“锐郎,你在作画呀?” 听到慕容烟的声音,秦锐放下了画笔。 她柔声道:“你一上午都在这边吗?” “嗯。”他关着门,一上午没人见他出去,自然都以为他在这里,谁都想不到他是跑到外头,将那小霸王修理了一顿。 慕容烟看着画上的女子,露出愕然的神色道:“锐郎你画的是我吗?” 秦锐的脑海里闪过顾青鸾那张貌美倾城的脸,眸光一暗:“嗯,是你。” 慕容烟温柔地依偎进了丈夫怀里,一上午的坏心情,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了:“锐郎可是想烟儿了?这段日子忙着对付顾青鸾,都冷落锐郎了,是烟儿的不是。” 秦锐尽管不喜慕容烟,却也没太排斥过她的靠近,毕竟,是有了夫妻之实的女人,但今日说不出的怪,他想把她从怀里推开。他忍住了,敷衍一笑:“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她?我看她根本不值得夫人出手。” 慕容烟笑道:“锐郎说的是,动那种人啊,只会脏了我的手,你放心,我不会犯傻的,娘说了,她会解决顾青鸾。” 秦锐的眼神闪了闪:“娘……打算怎么对付她?” 慕容烟娇嗔地笑了笑:“我们别提那个扫兴的女人了,锐郎,我们好久没恩爱了,烟儿好想你。” 秦锐的心底闪过一丝厌恶,挤出一副笑容道:“烟儿,我这边还有事,晚上再去你房里,可好?” “锐郎~”慕容烟解开衣襟,美丽的身躯贴上了秦锐。 秦锐却一点兴趣都没有,替她穿好衣裳:“我这两日,有些不适。” …… 在药泉胡闹了一下午,暑气是解了,身子却快散架了。 顾青鸾幽怨地看着把她翻来覆去一遍遍折腾的某人,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慕容枫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饿不饿?” 哪里还知道饿?只想蒙头大睡。开了荤的和尚啊,实在是太可怕。 慕容枫也知自己太索求无度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还有精力做吃的,自己却连床都下不来了。 “你先睡会儿,晚饭好了叫你。”慕容枫亲了亲她额头,出去了。 顾青鸾是有心补回点力气的,奈何天不遂人愿,刚闭上眼,某个可恶的家伙便来了:“听说你今天上课上得不错,可惜我要替你招呼某个混小子,没机会去一饱眼福。” 顾青鸾翻了个白眼,怎么是这煞星! 忍住浑身的酸软,坐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是啊,他来做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就是被慕容烟膈应到了,出来透透气,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她房里:“来看看你,你好像很困?” 顾青鸾敷衍地嗯了一声。 秦锐眯了眯眼:“你不会是和慕容枫刚做完什么不该做的事吧?”这副虽然疲倦,却一脸餍足的神色,再配上那潮红的脸色,很难不让人这么猜测。 他眸子里,掠过了一丝冷光。 顾青鸾淡道:“我干什么无需向你汇报,你有事说事,没事就离开,免得让人发现。” 秦锐挑起她一缕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享受地闭上眼,“把衣服换上。” “什么衣服?”顾青鸾淡淡地问。 秦锐邪魅地说道:“就是你给授课时的衣服,让我看看,为人师表的青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一定迷死人了。” 这家伙,简直变态! 顾青鸾忍住心里的恶寒,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可是把你夫人得罪透了,你不怕她想更毒的法子对付我啊?” “她敢?”秦锐邪魅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冷光,“她要是动你一根头发,我不介意杀了她!” 顾青鸾想笑,当初就是他把顾青鸾推到慕容枫身边的,也是他把顾青鸾拽进这个旋窝的,如今也好意思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不就是看她变化惊人,觉着新鲜,想吃进嘴里看看是什么味道罢了。 男人的劣根性! “不过。”秦锐突然道:“那个贺兰珍……算了,她也不是你对手,根本无需费神。只是我们时间不多了,如果再不完成任务,恐怕不用慕容烟出手,你我两个都有可能没命了。” 这么邪门?还杀人灭口的?顾青鸾啊顾青鸾,你到底招惹了一伙什么样的人?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仿佛随口道:“你武功这么好,对付他们,应该不难吧?” 秦锐道:“一个两个不难,一两百就没有胜算了。” 一两百?这幕后黑手到底什么来历? 就在顾青鸾咂舌不已的时候,秦锐再一次地开口了:“你不会是不忍心了吧?别忘了,你弟弟还在他们手上,月底之前,你要是不把东西拿给他们,你弟弟就没命了。” 什么鬼?顾青鸾还有个弟弟? 第163章 姐弟相见 从不在意“自己”过去的顾青鸾觉得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了,如果她记得没错,当初慕容枫可是说得很清楚,顾青鸾家中已无亲人,可秦锐却告诉她,她有个弟弟。 她当然不会认为秦锐是在与她撒谎,秦锐又不知道她失忆了,怎么会拿这种她应该知道的事情诓骗她? 嘎吱,窗子又被推开了,又一道人影闪了进来,不同于秦锐的一袭青衣,来者身着一身墨色玄衣,不用细看也知道,和她儿子同款的,除了景王再没别人了。 这枫亭院最近真是热闹,走一个又来一个,像排队似的。 如果说顾青鸾十分不待见秦越,那么对景王,便是十二分的不待见了。撇过脸,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王爷又不请自来,这次是为了什么?” 景王一听她那漫不经心的口吻便来火:“顾青鸾,我真是想不到,你死了一回,连本性也变了!一点都不自重,才进慕容家多久,就勾搭上了自己姐夫?” 顾青鸾懂了,敢情秦锐在自己房里时,这家伙又躲在暗处偷听呢,那他到底听明白没有?勾搭秦锐的不是她,是之前的顾青鸾,她不过是恰巧踩进这个泥潭罢了。 算了,管他怎么想呢?自己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还在乎他怎么看自己吗? 顾青鸾掩面打了个呵欠,贪欢一下午,虽然很享受,但过后真是累。 景王瞧她连句解释和反驳都没有,心头火烧得更旺了,走到她身前,双目如炬地看着她。曾几何时,她也时常在她身边,露出这种慵懒而妩媚的小模样,他喜欢她的热情、她的大胆、她的妩媚、她一切的一切,都*得地让他沉醉,可如今,不再是他的了。 一想到她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他就嫉妒得快要疯了! “顾青鸾!” 他厉喝。 顾青鸾蹙眉,白了他一眼:“凶什么凶?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想凶就能凶吗?” 景王忍住一掌拍死她的冲动,咬牙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怎么水性杨花了?”顾青鸾随口道。 景王冷声道:“勾搭一个慕容枫不够,还要与自己姐夫暧昧不清,你真是好寂寞!” 这话! 顾青鸾冷冷地瞪向了他:“是,我是寂寞,我被你晾在后院十几年,日日都想男人,想得快要疯掉了,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你……”景王噎得脸红脖子粗,“无耻!” 顾青鸾不屑地嗤了一声。 景王额角青筋暴跳:“当初是我不想临幸你吗?是你自己将本王拒之门外!” “临幸?”顾青鸾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就该坐在后院,乖乖等你在别的女人那儿尽兴够了,再来恩赏我几滴雨露是吧?我可真是犯贱呢!” “顾、青、鸾!”景王从牙缝里咬出她的名字。 顾青鸾是一句话不愿与他多讲了,这人打仗时那么干脆利落,对待自己的私事却比女人还婆婆妈妈?明知道她与秦锐是清白的,非得往她头上扣个屎盆子,其实,还是看不惯她嫁给了慕容枫吧。都两年了,他难道就不能接受现实吗? “放弃吧,王爷,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她语重心长地说。 景王正色道:“这句话,本王也曾经对你说过,你怎么回答本王的?你说,世上没有你顾青鸾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你顾青鸾不想得到的,人也一样。你看上了本王,那本王就一定是你的,本王拒绝也没用,你会一直缠着本王,直到本王答应娶你为止!现在,本王也把这番话送给你。” 顾青鸾扶额,往事不堪回首,他记那么清楚做什么?现在她终于体会到自己追求他时,他有多烦了。 景王深深地看着她道:“本王不需要你现在就回应本王,不过有件事本王必须提醒你一下,趁早离开慕容枫、离开慕容家,不要再给那个顾青鸾收拾烂摊子!” 这人真是搞笑,知道她继承了顾青鸾的人生,还劝她逃避顾青鸾的责任,不是顾青鸾,她现在已经是地底一缕孤魂了,谈何嫁人,又谈何与儿子相认?她总不能享受了别人的好处,却不管别人的危难,道理不是这么讲的! 她回敬了景王一个淡淡的微笑:“我离开慕容家后还能去哪儿呢?这二嫁的身份,怕是也很难再找婆家了吧。” “本王娶你。”他说道,那表情,像是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 顾青鸾嘲讽一笑:“比起你的后院,我更愿意收拾顾青鸾的烂摊子!” “你!”景王噎住,半晌,才愤愤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最好别冥顽不灵。这一次,本王主动向你伸出援手,你不要,下一次,本王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援手?援手是明知道事情的内/幕,却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只拿来做诱惑她与威胁她离开的筹码?顾青鸾摆了摆手:“大门在左边,窗子在右边,慢走不送。” 景王怒不可遏走了。 一连见了两个讨厌的家伙,顾青鸾睡意全无,想着原主到底留给了她一个怎样的烂摊子,秦瑞说对方有一两百高手,若是在京城,她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毕竟她有个厉害的儿子嘛。 麻烦的是,这儿是燕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对方又以月底为期限,就算自己飞鸽传书给儿子,等儿子派人抵达这边,那也恐怕赶不及。 为今之计,还是得自救,实在不行,就设法拖延时间,等儿子赶过来。 但这么点烂摊子,还不值得儿子出马,太杀鸡用牛刀了。 …… 慕容枫做了一桌顾青鸾爱吃的菜,顾青鸾与他说了景王与秦锐来过的事,她不希望隐瞒慕容枫。 慕容枫蹙眉:“枫亭院都成菜园子了,他们想来就来!” 顾青鸾就道:“放心,他们对我没恶意。” “我不喜欢他们看你。”慕容枫浓眉皱得更紧,“爷爷给我留了护卫的,我一直没用,是时候叫他们出来了。” 顾青鸾以为只是寻常护卫,见了之后才发现,那四人跟死人似的,浑身上下全无一丝活人的气息。她脊背漫过一股恶寒:“这是什么护卫?” 慕容枫解释道:“慕容家的死士。” 死士,那是景王都没有的,儿子倒是暗中培育过一些,但代价巨大,这多年也只得十余名,慕容枫一出手就是四个,可见慕容家也不是个简单的。 自打四名死士驻守枫亭院后,景王与秦锐便再也在顾青鸾跟前出现过了,不知是被死士挡回去了,还是压根儿没过来。 眼看着一日□□近月底,顾青鸾觉得这么坐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主动联系了秦锐。 秦锐在小花园里见到了顾青鸾:“枫亭院的戒备为何突然之间这么强了?你与慕容枫说了什么?” 看来是来过,但没成功。顾青鸾心中,对慕容枫的死士又多了一分满意,不咸不淡地说道:“还不是你?那日来我房里找我,被他给听到了,我解释了半天,说他听错了,他还是不信。这不,都派护卫守在那儿了。” “护卫?”秦锐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若只是护卫,他何以避不开?那些人给他的感觉,有些像传闻中的死士。但死士一般只存在于帝王家,区区一个慕容家怎么可能培育出死士呢? 秦锐想不通,可顾青鸾也不会给他答案,他索性不想了,走近顾青鸾,贴着她柔软的身子暧昧一笑:“突然之间找我,是想我了吗?” 这家伙,能不能别每次都动手动脚的?! “当心让人瞧见。”顾青鸾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一旁。 秦锐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上的香,放到鼻尖嗅了嗅:“青鸾,你真香。” 顾青鸾嫌弃地摇了摇折扇:“我找你是商议正事的,别没个正经。” 秦锐定定地看着她,勾唇一笑:“你认真的样子,真迷人。” 这人!能不能不撩她?! 顾青鸾又往旁侧挪了一步:“东西我已经快要到手了。” “是吗?”秦锐闻言,瞬间敛起了嬉笑之色。 果真是任务比女人重要,顾青鸾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昨天我睡觉的时候,发现慕容枫在看那个东西,我知道他藏在哪里,要得手也不难。” “那就快去拿!”秦锐说。 顾青鸾慢悠悠地挑了挑眉:“我要见我弟弟。” 秦锐蹙眉。 顾青鸾道:“我怎么知道我弟弟还活着?万一我弟弟已经不在人世了,那这东西,我岂不是白偷给你们了?” 秦锐凉凉一笑:“你比以前聪明了,也犀利了,青鸾。” 顾青鸾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句话,让不让我见!” 秦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来安排,你等我消息。” …… 秦锐办事效率不错,当晚,顾青鸾便收到了他让人传进枫亭院的纸条。 地点在燕城以南的一个酒庄。 顾青鸾决定先去见一见,如果可能,就伺机把顾青鸾的弟弟救出来。 慕容枫让四名死士暗中跟着顾青鸾,死士轻功极好,跟在马车后,竟丝毫没叫秦锐察觉。 到达酒庄后,秦锐领着顾青鸾去了一座清静的小院,小院里有不少护卫在把守,不过都是寻常高手,比起死士不值一提,就是数量太多,打斗起来,恐有些麻烦。 “我劝你被动什么歪心思。”秦锐提醒道。 顾青鸾淡淡一笑:“我孤身一人,敢动歪心思么?” 秦锐笑了一声,不知信还是不信。 进屋后,顾青鸾见到了原主的弟弟,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一身白袍,身形削瘦,眉清目秀,干净而出尘,正伏案绘画,不知画了什么,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秦锐叩响了门板,提示他,有人来了。 他却好似没有听到,依旧闷头挥动着毛笔。 顾青鸾的心口微微刺痛,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少年,这种感觉不是她的,是顾青鸾遗留在骨子里的,顾青鸾疼爱这个弟弟! 她走上前,有两名护卫拦住了她,秦锐冲护卫比了个手势,护卫让开了,她走到少年对面,轻柔地说道:“弟弟,姐姐来看你了。” 少年依旧只看着自己的画。 顾青鸾想唤他名字,可惜她根本不清楚他叫什么,顿了顿,稍稍放大声音道:“弟弟,我是姐姐呀。” 少年执着地画着画。 秦锐古怪地看了二人一眼,也走上前,双手插抱胸前,问道:“喂,小子,你不认得你姐姐了?”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看了看秦锐,又看了看顾青鸾,如看着陌生人一般,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又低头,去作画。 秦锐倒抽一口凉气:“哎,你这小子!你不是最喜欢你姐姐来看你吗?怎么这次一点都不高兴啊?不会是怪你姐姐两年没出现吧?你姐姐是去给你买好吃的了,看!” 说着,他像变戏法似的,掌心多出了一盒点心。 少年把盒子打到了地上。 秦锐沉了脸!但不知想到什么,并未发作。 顾青鸾疑惑地打量着少年,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这孩子,与普通人不大一样。他的神情,专注得有些奇怪。 “你在画什么?可以给姐姐看看吗?”她轻轻地问,见少年没有拒绝,探出手,去拿开盖在画上的白纸,却被少年一把推开。 她险些跌到地上,秦锐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你没事吧?” 顾青鸾摇头:“我没事。”这孩子,似乎不太喜欢她? 秦锐对少年道:“小子,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让人把你的画全部烧了!” 少年作画的笔顿住:“姐姐死了,她不是她。” 第164章 识破 少年的话,让那群看守少年的人警惕心大作,拔出宝剑就砍向了顾青鸾。 饶是顾青鸾再冷静,此刻也不禁吓白了脸色,这群护卫也太凶了,一言不合就杀人!为不暴露行踪,她可是吩咐死士们躲在暗处,没有她的暗号不许私自出动的,可电光石火的功夫,她哪儿来得及给死士发暗号?难道她的小命就这么交代出去了? 就在顾青鸾以为不死也要脱层皮的时候,一个人影冲到她身前,挡住了那两名护卫的攻击。 “都住手!”秦锐厉喝。 为首的护卫冷冷地瞪了顾青鸾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听那小子说吗?这个女人是假冒的!” 秦锐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放到身后,轻轻护住了顾青鸾,对二人道:“一个傻子的话你们也信?她是不是顾青鸾,我会不清楚吗?还是你们认为,我故意弄了个假的顾青鸾来迷惑你们?” 二人的面上闪过了狐疑。 秦锐冷冽的目光自二人脸上掠过:“这世上谁都可能背叛主公,唯独我秦锐不会,这一点,相信你们比我更确定吧!” 二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锐说的没错,如果他们这群人到最后只剩一个还捍卫在主公身边,那这个人,非秦锐莫属。所以,秦锐是绝不可能带个冒牌货来糊弄主公的。只是,若这女子不是冒牌货,那小子又为何讲了那样一番话呢? “喂!”为首的护卫,用剑鞘戳了戳少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你听谁说你姐姐死了?她到底是不是你姐姐?” 他的剑,冰冷而坚硬,纵然是个剑鞘,戳在人身上也带了十足的力道,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 顾青鸾从秦锐身后走出来,推开了护卫的剑道:“你最好对他客气些!” “敢吼老子?”护卫抬手就要给顾青鸾一巴掌,却被亲手一手扣住。秦锐眸光冰冷地看着他,“照看他的人,不一定非你们不可。” 言外之意是,再得罪他,他就要禀报主公,把这一批护卫换掉了。 为首的护卫到底有些忌惮秦锐,不甘地抽回了手,与自己同伴退到一旁。 整个过程,少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他一句话引起的风波毫不在意,又或者,他是真的不知情,他太专注了,乃至于发生了什么,都没入他的耳。 顾青鸾叹了口气,对秦锐道:“我能单独和他说几句话吗?” 秦锐皱眉想了想,带着两名护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他二人,顾青鸾望了望紧闭的门窗,压低了音量道:“你怎么知道你姐姐的事的?” 少年没说话,低头作着画。 顾青鸾凑近他,他又一把推了过来,这次顾青鸾学乖了,快速闪到一边,避开了他的力道,他又闷头作画。 顾青鸾懂了,他和自己一样,都不习惯别人靠近自己,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呢?不是亲姐弟,也有这么相似的怪癖。 不对,她如今是顾青鸾了,他们就是亲姐弟了。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姐姐,你姐姐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回不来了,她拜托我照顾你。” “她没有。” 少年一言戳破了她的谎话。 顾青鸾怔了怔,心头掠过一丝尴尬,刚刚秦锐的话她可是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了,顾青鸾的弟弟是个傻儿,他表现出的迟钝也呆愣,也的确不像个正常人。但……傻子会知道那么多真相吗?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青鸾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该怎么和你说呢?她是有的,应该有。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一定是有十分强大的执念,才将我引来了这里。她放不下你,她想有人代替她,把你救出去。” 少年茫然地看向了顾青鸾。 顾青鸾眼神真挚地对上他的视线,刚刚那番话,并非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说的,事实上,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她有她舍不下的人,顾青鸾也是。但顾青鸾不想再继续自己的人生,她代替她活了过来,代替她走完她自己都害怕走下去的路。 少年很快移开了视线,那冷漠的表情,竟是一点都不信顾青鸾能够做到。 顾青鸾定定地看着他:“我比她强大、比她勇敢,她没做到的,我能,相信我,跟我走,嗯?” 秦锐推了门进来:“青鸾,该走了。” 顾青鸾看向少年,期待他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要他愿意,她现在就下令,让人把这里夷平。 可他没有,他只是闷头画着不怎么好看的画。顾青鸾扫了一眼,他画的是远山,一整片山岭笼罩在乌云之下,黑压压的,山雨欲来。 顾青鸾明白,今日是带不走他了,遗憾地随秦锐上了马车。 她听秦锐提到了一个主公,想必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也是把顾青鸾弟弟关押起来的元凶。顾青鸾是十四岁接近慕容枫的,如此算来,她弟弟都被人看守八年了,难怪成了那种古怪的性子,真是可怜。 思量间,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脖子,顾青鸾太阳穴一跳,冷冷地看向秦锐:“把剑搁在我脖子上,什么意思?” 秦锐没了往日的邪魅与不正经,一张脸冷若冰霜:“你到底是谁?” 顾青鸾的睫羽颤了颤,语气如常地答道:“我是谁你不是知道吗?何必多此一问?” “你不是顾青鸾。”秦锐的剑,朝顾青鸾的脖子逼近了一分,那寒刃上散发出来的剑气,让顾青鸾不寒而栗。 顾青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秦锐为何这么问?难道方才在酒庄,他当着那些护卫的面说信任她的话,都是唬人的吗? 秦锐道:“别想着怎么糊弄我了,我不是那群傻瓜,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顾青鸾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真是好笑,你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我就是顾青鸾。” 秦锐淡道:“阿琰从不会认错自己姐姐。在你失踪的这两年里,我曾找人假冒过你,戴上了和你这张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连声音、走路的姿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他总能一眼看破。” 这、这是为何?心灵感应吗?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顾青鸾慢慢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你既认定了我是个假的,刚刚在酒庄,为何不让那些人杀了我?反而为我遮掩?” 秦锐沉了沉脸:“这个,你无须知道,你只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顾青鸾正色道:“我是顾青鸾,如假包换。”她的确是顾青鸾,半点没撒谎,只不过,不是燕城的顾青鸾罢了。 秦锐的剑刃贴上了顾青鸾的肌肤:“你是真不见棺材不落泪?” 顾青鸾蹙眉道:“我说我是顾青鸾,你偏不信,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你去查呀!看我被人拐到京城后,到底去了哪些地方,有没有被人掉包,是不是一直和慕容枫在一起,我不信查不出来!” 秦锐低喝道:“你以为我没查就会盲目地帮你遮掩吗?” 还真查过呀!那铁定是没查出任何破绽了,想想也是,任他再神通广大,难道能猜出是这具身体换灵魂了?照这么看,他刚刚那些逼问都是诈自己的?真是腹黑! 思及此处,顾青鸾一点都不怕搁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了,端起一杯茶,悠哉悠哉地喝了起来。 秦锐的眸光,缓缓暗了下来,像是一声轻叹,他说道:“顾青鸾,我真是看不懂你。你明明……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生了一场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查到的消息,仅限于这些了,顾青鸾的保密工作做得太严密,除慕容枫、景熙、林妙妙、景王与赵总管、惠仁之外,谁都不知燕城的顾青鸾换了芯子。甚至连她不记得从前的事,外人都查不到。 “还有,如果你真是青鸾,为什么你弟弟不肯认你?可如果你不是,那我查到的消息又怎么算?”秦锐快要纠结死了,无力地放下剑,扶住了自己额头。 算是出于刚才他挺身而出的感激吧,顾青鸾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你的主公……”言及此处,秦锐朝她看来,她话锋一转,“以及我的主公,想要的东西,到手不就成了吗?我是不是顾青鸾,都只有我能完成这个任务,你说呢?” 秦锐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顾青鸾笑了笑:“字面上的意思,想不通的事,你就不要去想了,你的任务是拿到东西,而不是纠结我的底细。总之,我会赶在他们动手之前完成任务就是了。到时候,我弟弟和你,就都能自由了。” 秦锐将剑插/回剑鞘:“别把我算上,我刚刚救你,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因为你是唯一可能完成任务的人。”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成天撩拨我,还当你真喜欢我呢。” 秦锐忽然伸出手,扣住她下巴,邪魅一笑:“想让我喜欢你,你至少得拿出点诚意来,不过我们这种人,还是别要那种羁绊人心的东西了,要不起。及时行乐就够了。” “谁要跟你及时行乐?”顾青鸾拍开了他的手。 秦锐眯眼:“我是在提醒你,顾青鸾,喜欢谁都对你没好处,所以趁早,把你对慕容枫的心思收回来。” 第165章 教训 顾青鸾回到枫亭院时,发现有个丫鬟在她房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仔细一看,这不正是被她罚去倒夜香的小美人之一吗?她是下房的人,跑到上房来做什么?还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青鸾给追随她的四名死士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上前来,带着她施展轻功,从后门进了院子。 惠仁正在屋里焦急地踱着步子,顾青鸾去探望弟弟的事自然没瞒着她,她一边为自家夫人的担当感到欣慰,一边又替夫人捏了把冷汗,她陪夫人不远千里来燕城,可不是为了把夫人推进火坑的。临行前,皇上一再叮嘱她,务必照顾好夫人。这下好了,夫人摊上大事儿了! 咚! 有什么东西从窗子里掉了进来。 惠仁吓得心肝儿一颤,回头望去,却见是一名死士带着夫人跳进了屋,不过她家夫人轻功不怎么好,不对,是没有轻功,所以落地时重重地绊了一下,幸亏没绊到地上。 “夫人!”惠仁迎上去。 死士自从站到一旁。 顾青鸾揉了揉心口,第一次知道在天上飞是什么感觉,太刺激了。见惠仁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淡笑一声道:“怕什么?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惠仁望了望门口的方向,扶着夫人走到里屋,压低了音量道:“夫人,梨香在外头徘徊老久了,不知想打探什么?” 梨香,就是那丫鬟的名字。 顾青鸾不屑地挑了挑眉:“我看到她了。” “您看到了?”惠仁诧异,因为这个才走后门爬窗户? “她是贺兰珍塞进枫亭院的,八成是贺兰珍又要耍什么幺蛾子了,不必管她。”顾青鸾顿了顿,又问,“她不知道我出去的事吧?” 惠仁摇头:“七爷没说,奴婢也没说。” “七爷呢?”顾青鸾问。 “又被老爷叫去了。”惠仁不悦地说道:“我真替夫人不值,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容易么?还成天被人霸占。” 老实说,她没有很想慕容枫,不是牵肠挂肚的那种,所以慕容枫在不在慕容肃那边,对她没多大影响。可能她对慕容枫,终究不如慕容枫对她的感情深吧。 但是慕容枫和她在一起时,她又会很宁静、很舒心,她也不知道这叫不叫喜欢。 慕容枫的死士也全都姓慕容枫,单名分别是离、决、忠、义,平时顾青鸾叫他们阿离、阿决、阿忠与阿义。这四人只衷心与慕容枫,连慕容肃与老太爷的命令都不听。刚刚带她进来的死士是四人中武艺最强的阿离,顾青鸾对他吩咐了几句,他点头,面无表情地跃了出去。 两刻钟后,阿离回来了,向顾青鸾禀报:“贺兰珍想把夫人卖给拐子。” 故技重施?两年前就这么对付过顾青鸾,而今又想对付她?真当天下的青楼都是她贺兰珍开的? 看在慕容枫的面子上,她已经很忍让这些人了,可自己的忍让非但没换来哪怕丁点的风平浪静,反倒叫这些人变本加厉,也罢,这次,就让她们吃些苦头! 翌日,贺兰珍十分“好心”地叫上顾青鸾去族里打扫祠堂:“咱们每五年都有一次隆重的祭祀活动,枫儿这些日子老往他父亲书房跑,也是为了这事。虽说吧,我对你不太满意,可到底是枫儿自己挑的,我也实在没有办法。祭祀那天,你就以儿媳的身份出现在枫儿身边吧!”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都打算把我卖给拐子了,到时候,难道是我的魂魄出现在慕容枫身边? 顾青鸾笑笑不说话。 贺兰珍瞧她一点感激之色都无,不由地暗骂她不识抬举,自己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顾青鸾难道不该感激涕零一番吗?尽管,她这番话其实是假的。不过,讲假话是她的事,信不信是顾青鸾的事。顾青鸾就该无条件地相信她才对! 顾青鸾一看贺兰珍的神色,便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有些人啊,真是强盗逻辑,自己为恶,还非得逼着别人信她为善。 “怎么不见三位嫂嫂与六姐姐?”顾青鸾笑着问。 贺兰珍眼神一闪,笑道:“她们先去了。” 是故意把她们支开,以免人贩子抓错了人吧?顾青鸾忍住笑意,走着瞧吧,贺兰珍,看被人贩子抓走的,究竟是谁。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着,天气燥热,贺兰珍用帕子扇了扇风,挑开帘幕,朝外头瞧了瞧,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个蒙面人朝她挥了下手。她一喜,很快,敛起眉间喜色,对顾青鸾道:“颠了这么久,颠得我都快中暑了,咱们让马车停下,歇息一会儿吧。” 顾青鸾莞尔一笑:“好啊。” 马车停下了。 贺兰珍给顾青鸾倒了一杯茶:“青鸾,喝点凉茶解暑。” “多谢夫人。”顾青鸾端着茶杯,喝了一大口。 贺兰珍满意地勾起了唇角:“青鸾,你是不是觉得困了?” 顾青鸾打了个呵欠:“是啊,怎么我突然好累好累……”话未说完,她两眼一闭,歪在了软枕上。 贺兰珍戳了戳她,确定她已经昏迷了,才喟叹道:“对不住了顾姑娘,不是我狠心,非得把你卖给拐子,实在是你太不自量力了,一介农女的身份也敢宵想我儿子。是你的贪心害死了自己,别怨我。如果不是你冥顽不灵,我认你做个干女儿也未尝不可,可惜呀,可惜……” 她说着可惜的话,脑袋里一阵晕乎,“我怎么也觉得困了?” 嘭! 她倒在了地板上。 顾青鸾睁开眼,这种雕虫小技,在皇宫就不知道多少女人对她使过,她哪一次被算计到了?早在上车之前,她就让阿离把茶壶的水掉包了,真正的迷药是下在她的扇子上,无色无味,但她提前服了解药,贺兰珍未必了。 顾青鸾挑开帘子,树丛中的黑衣人朝她走了过来,不是阿离又是睡? “那些人呢?”顾青鸾问。 阿离道:“被阿决和阿忠控制了。” “我的东西?”顾青鸾伸出手。 阿离把手中的箱子递给了她,顾青鸾打开箱子,用一大堆珍贵的胭脂水粉给贺兰珍好好地化了个妆:“太夫人啊太夫人,别怪我狠心,我呢,也不想这么对你。但是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这种法子修理我呢?不如你自己去尝尝被人贩子拐走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权当我感激你对我、对顾青鸾所做的一切了。” 一个时辰后,顾青鸾“哭”回了慕容家,不出意外的,三位夫人与慕容烟都在,并非像贺兰珍所言,已经去打扫祠堂了。 看到“泣不成声”的顾青鸾,四人皆感到十分的诧异,三位夫人诧异的是,那般自持清高的人也有如此失态的一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慕容烟诧异的是,她不是应该被人贩子拐走了吗?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娘亲到底怎么办事的? 对了,娘呢? 慕容烟的心底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顾青鸾“大哭”道:“不好了!太夫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慕容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三位夫人朝顾青鸾看了过来,顾青鸾用帕子擦着眼睛,被帕子上的洋葱,熏得泪如雨下:“太夫人叫我去族里打扫祠堂,到半路的时候,天太热,太夫人让马车停下来歇息一会儿,我喝多了水,便到林子里如厕,谁料等我回到马车上时,太夫人已经不见了!我四处找,找不到!你们说荒郊野外的,太夫人究竟去哪儿了?”说着,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四人道:“咦?你们怎么会在家里?太夫人不是说你们已经到祠堂做洒扫了吗?” 如此一来,三位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婆婆把人骗到荒郊野外,想做点什么,却不怎的,顾青鸾逃过一劫难,婆婆遭了秧。 三位夫人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想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立马找到了慕容肃,把婆婆失踪的事与慕容肃说了。 慕容肃恼羞成怒:“蠢货!谁让她干这种事了?!” 慕容肃连忙带人去找妻子,贺兰珍一把年纪了,可吃不了那种折磨人的苦头,得赶在一切发生之前,把她救回来。 三位兄长也不敢有丝毫怠慢,马上出府找寻娘亲。 慕容烟拦住顾青鸾的去路:“是你对不对?是你干的?” 顾青鸾不屑一嗤:“六小姐的话,我可一点都听不明白,我干什么了?是我要去祠堂做打扫的,还是我让马车停下来的?六小姐有空与我废话,还不如多带点人去找太夫人吧,被人贩子拐走的经历,没人比我更清楚。像我这种有姿色,能卖个好价钱的,人贩子一般不会轻慢了,但太夫人那样的……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你好卑鄙!”慕容烟一巴掌扇了过来。 被突然闪进来的秦锐抓住。 秦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对丫鬟道:“把六小姐扶回院子歇息。” “是。”丫鬟们将濒临崩溃的慕容烟扶下去了。 秦锐转头看向顾青鸾:“你玩得越发大了。” 顾青鸾漫不经心道:“难不成我要等着被欺负啊?你也看到了,我一味的宽容,没有换来任何回报,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不给点教训都不行。” 秦锐冷道:“你就不怕惹恼了慕容枫,更加拿不到东西?” 顾青鸾淡淡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第166章 身世 贺兰珍被寻到已是当天夜里的事了。 找到她时,她狼狈得跟个乞丐似的,浑身的衣裳都被换过了,绫罗绸缎与首饰全被搜刮走了,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没了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她也不过是个寻常老妪。她这般年纪,已经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了,人贩子都嫌弃得很!把火撒到她头上,踹了她几脚。 贺兰珍疼得嗷嗷直叫,倒不是人贩子真的用了多大的力道,而是她养尊处优惯了,身上的皮肉都娇嫩得很,加上人年纪越大,痛感越强,便更加受不住了,哇的一声,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 顾青鸾说的没错,人贩子是很看重“货品”的质量的,不如孩童,他们就照顾得比较周到,最好啊,养得白白胖胖,卖个好价钱;漂亮姑娘,若是处子,则一般不碰,因为碰了,就跌价了,若是个开过苞的,那自然是得亵玩一番再出售。然而贺兰珍这种…… 这种,他们还真没拐过。 倒霉啊! 说是极品货,他们才出手的,哪知是个能做他们奶奶的! 要不卖宅子里做妈妈算了,再不济,卖去挖煤也成,瞧她身子骨还挺硬朗的。 贺兰珍中途其实醒来过一次,发现正浑身无力地躺在马车里,马车晃悠来晃悠去,也不知要把她晃悠到什么地方。她慌了,威胁他们放人,说自己是慕容家的主母,胆敢拐卖她,慕容家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奈何人贩子根本就不信,说慕容家的太夫人会独自出门,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贺兰珍心里那个憋屈啊,这不是怕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吗?再说了,要是她带了一堆丫鬟婆子,还叫顾青鸾被人从她眼皮子底下抢走,她该怎么向儿子交代呢?所以她只带了个车夫便出了门,想着就算出了事,大不了她一句自己被打晕了,不就把自己摘干净了吗? 可这会子,她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哇! 她又哭着求饶,说自己真的是慕容家的主母,他们不信,可以把她带到慕容家,找慕容家的人当面确认。 人贩子又笑她了,谁不知慕容家是正派人士?你见过窃贼上衙门,确认自己偷的东西到底合不合法的吗? 贺兰珍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早知道人贩子这么难缠,她当初是为什么要卖掉顾青鸾啊?这下好了,卖人不成,反被人家给卖了,天啦,地啊,她该怎么办呐? 到后面,她又哭着说了许多求饶的话,什么只要他们把她送回慕容家,慕容家一定会重重谢他们的,可惜人贩子铁了心认为她在寻机会坑他们,一点都不信她的话了! 贺兰珍尝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当晚的饭菜也差得离谱,饭里还有沙子,她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夜里冷,没被子盖,就把她关在柴房,她躺在草堆上,泪如雨下。 当然顾青鸾没打算真的把她卖掉,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叫她别再来招惹自己。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对曾经的顾青鸾犯下的罪孽究竟有多深重,最好这一晚,都给她想通。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阿离将慕容肃引到了人贩子的窝点。 慕容肃将妻子救了出来,看到那个苍老了十几岁的妇人,慕容肃几乎不敢上前相认。 “相公……”贺兰珍像个孩子似的扑进了丈夫怀里,嚎啕大哭。 就一下午加半夜的功夫,她魂儿都快吓没了,原来被人拐卖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她再也不要经历一遭了! 慕容肃将几乎哭晕的贺兰珍扶上了马车,之后命人将人贩子抓去了官府。 又一个人贩子窝点被捣毁,顾青鸾功不可没。 回家后,慕容肃即刻让萍儿扶了贺兰珍下去梳洗,贺兰珍害怕得要死,死抓住丈夫的手,求丈夫别丢下她。不怪她这么问,实在是慕容肃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没给过她一分好脸色。两年前的拐卖,因顾青鸾住在乡下,实行起来方便许多,也干净许多,这次不同,一下子露了马脚,让慕容肃想不猜到真相都难。 慕容肃尽管十分瞧不上顾青鸾,却也没想过要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法子把二人拆散,这么做,与外头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有什么分别?! “你真是糊涂!” 慕容肃甩下一句话,出了屋子。 贺兰珍抱头大哭。 慕容烟找到了爹娘的院子,老远便听见娘亲的哭声,心口一震:“父亲!娘没事吧?您怎么出来了,没在屋里陪陪娘呢?” 慕容肃沉着脸,不想说话。 慕容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父亲,我刚刚问过车夫了,他根本没看见顾青鸾去如厕!顾青鸾撒谎!娘不是在她如厕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的!是她把人贩子引来的!她故意把娘交到了人贩子手上!她居心叵测,她陷娘于不义,父亲,您可一定要为娘报仇啊!” 慕容肃沉沉地看了女儿一眼,三个女儿中,她最会撒娇,最粘人,他也最疼她,自然,也最了解她。她一个眼神,他都能察觉到异样:“今天的事,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慕容烟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慌乱:“父亲,我……我知道什么呀?” “你娘对付顾青鸾,是不是你给撺掇的?”慕容肃冷冷地问。 慕容烟眼神微闪道:“父亲您说什么呢?女儿怎么会撺掇娘做这种事?” “所以你的确知道有这种事?”慕容肃的声音冷了下来。 慕容烟没料到父亲会拿话诈自己,心里一阵咯噔:“是……是您说娘对付顾青鸾了呀,而且今天的事……今天的事,嫂嫂们……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是听嫂嫂们说的。” “撒谎!” 慕容肃陡然一喝,慕容枫双腿发软,很快,她红了眼眶,委屈地说道:“父亲!这都什么时候,把娘害进那种地方的人又不是我!您凶我做什么呀?娘被顾青鸾欺负了,您不帮娘把场子找回来,还在这儿教训我与娘的不是!在您心里,难道已经承认顾青鸾是您儿媳了吗?就算是,但我是您亲生女儿,娘是您结发妻子,我们才是您最亲近的人啊!您干嘛要为了一个外人质问我们?娘对付她有错吗?谁让我们好好劝她,她不走呢?都怪她!是她非要赖在慕容家,娘才出此下策的——” 啪! 她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慕容肃冷冽如刀道:“这种蛮不讲理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真是丢尽了我慕容肃的脸!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虽非男儿身,可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我待你,与你那三位兄长一般无二,难道我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寡廉鲜耻的东西?! 莲花亭一事,我只当你们内宅妇人吃饱了撑着,还替你们兜着!族学的事,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以为你们再心有不满,也干不出伤天害理之事,谁料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以后不许再插手顾青鸾与七弟的事,若让我知道你再继续撺掇你娘,你就给我从家里搬出去!” “父亲——”慕容烟抱住了慕容肃的胳膊。 慕容肃冷袖一甩,迈步离开了原地。 …… 这之后,慕容肃又把慕容枫叫去了书房。 慕容肃坐在泛着冷光的太师椅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儿子,半晌,冷眸一紧道:“跪下!” 慕容枫撩开下摆,在冰凉而坚硬的地板上跪了下来。 慕容肃沉声道:“我问你,你娘的事,你可知情?” 慕容枫沉默。 慕容肃看向他道:“我查过了,那群人贩子中途遇到了一伙黑衣人,被控制了一会儿,但什么损失都没有又被放了,你伙黑衣人,是不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死士?” “是。” “那我再问,你娘被拐走的事,你到底知,还是不知?” “知。” 慕容肃气得摔了杯子:“你眼睁睁看着你娘被人贩子拐走,却无动于衷,你在寺庙那么多年,慈悲正义都学到牛肚子里去了?!” 慕容枫低眉不语。 慕容肃忍住火气:“这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顾青鸾的?” “我的。”慕容枫说道。 “你……”慕容肃气得一掌捶在了砚台上,好端端一方墨玉砚台,就这样震成了碎末,“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她是你娘吗?就算她不是……” 言及此处,慕容肃顿住,喉头滑动了一下,移开视线道:“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为了替你女人出一口恶气,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了。” 慕容枫离开后,一名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一屋子狼藉上,淡笑了一声,道:“这么做得出来,他不会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慕容肃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男子笑道:“怎么不可能?都说血浓于水,他打小便与你们不亲,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也比对你们好,这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好了,废话不多说,老爷子快回来了,你还是想赶紧想办法把东西拿到手吧,免得被某些有心之人骗走了。我瞧那个顾青鸾就不简单呢,说不定,她也是为了殿下的东西才接近殿下的。” 第167章 来客 油灯如豆,顾青鸾坐在铺了凉席的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此时寅时刚过,若说就寝,太晚了些;若说晨起,又太早了些。 一直到门被推开,慕容枫走了进来,顾青鸾才意识回笼,坐直了身子,余光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父亲叫你过去,是说了太夫人的事吧?很生气吧?我招呼都没跟你打一个,就私自动用你的人,把你娘给算计了,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吧?也是,你这么善良的人,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欺负,何况是自己亲娘?我呀,就是那十恶不赦之徒、狡猾奸诈之辈,又心胸狭隘,无容忍之量。终于看清我真面目了,后悔对我这么好了吧?正好啊,我也玩够了,我明天就回京城,不用送我了。” 言罢,淡淡地站起身,抱起床边的衣裳。 “你去哪儿?”慕容枫问。 顾青鸾哼道:“去隔壁睡呀,免得某个人,看着我膈应!” 慕容枫无奈地牵了牵唇角:“我说什么了吗?” 顾青鸾瞪他道:“你还用说?全都写脸上了!‘顾青鸾,你欺负我娘,你蛇蝎心肠’!” 慕容枫苦笑,上前轻轻地拥住她:“我是很生气,但不是气你。我气我自己把你带入这个泥潭,明知道我一家人都不待见你,还非得存了一丝侥幸,希望他们能看到你身上的不同,希望他们能接受你。可事实证明,他们不会看到你心里去。若非说是谁害了你,不是我娘,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害我娘的人也不是你,这一切,都因我而起。” “讲得那么高深,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我下手太狠了。想怪就怪吧,谁勉强你不怪啦?”这事儿若发生到她头上,她大概,也不会太好受的。 慕容枫摇头:“真没怪你,善恶有时非以常理来论,人行善,得恶果,则之为恶;人作恶,得善果,则之为善。” “什么呀?”顾青鸾古怪地看着他。 慕容枫徐徐道:“从前有个恶霸,性格十分暴戾,他家中十分富裕,然当年正闹灾荒,有人填不饱肚子,便起了歹心到他家中行窃,他抓住贼人后,告到县衙,县衙觉得百姓也是饿慌了才如此,便不予理会,他动用私刑,严厉地困辱了那个窃贼。这在你看来,可是为恶?” 顾青鸾点头。 慕容枫接着道:“但他对一人的暴行,震慑了十里八乡的百姓,避免了一场暴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救了更多的百姓。而吕文懿公,初辞相位,荣归故里,十分受当地百姓的爱戴,有个醉酒的青年冲撞了他,本该被绳之以法,但他慈悲地放过了那名青年,次年,那青年因犯死刑被关押入牢,他一时的良善,纵容了人的恶意。他说:‘使当时稍与计较,送公家责治,可以小惩而大戒;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不谓养成其恶,以至于此。’这就是行善事,而得恶果。” 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谈论善恶,顾青鸾清了清嗓子:“你的意思是,我虽然法子狠毒了点,但如果就此震慑住太夫人,不至于让她将来犯下更加无法挽回的错,那我便也是做了一桩善事?” 慕容枫温柔地抚了抚她鬓角。 还以为和尚都是一味地慈悲呢,没想到看待问题,比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理智多了,也透彻多了。顾青鸾第一次在慕容枫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深度,她抿了抿唇,撇过脸:“桌上有红豆汤,自己去喝吧。别以为我是怕你生气,才特地给你做的,我是自己想吃,才顺便给你留了点。” 慕容枫宠溺一笑,端起桌上的红豆汤,喂了她一口。 她含住勺子,轻轻地喝下,他便就着她吃过的勺子,享受地喝起了碗里的汤。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捧红豆,两段相思。 …… 经此一事后,贺兰珍与慕容烟都规矩多了,再不敢凑到顾青鸾跟前,找顾青鸾的晦气。她俩都不打头阵了,三位夫人自然更没有。 顾青鸾过上了有史以来第一段慕容家的逍遥日子,每日上午练练字,下午逛逛圆子,夜里与丈夫缠绵悱恻,小日子蜜里调油,不知多怯意。 可秦锐坐不住了,眼看着到了月底,顾青鸾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他头发都要急白了,某日趁着顾青鸾逛院子,在花丛附近逮住了她:“顾青鸾!” 顾青鸾戴着手套,刚用剪刀剪了一朵嫣红的月季,听到秦锐唤她,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有事吗,秦姑爷?” 秦锐一瞧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火:“你真是好逍遥,不会是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吧?” “没忘啊,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说忘就忘?”顾青鸾继续挑选月季。 秦锐扣住她胳膊,微眯着眸子看向她:“你东西到手了吗?” 顾青鸾耸了耸肩:“没看上次我惹毛了太夫人吗?慕容枫恼上了我,我正努力和他修复关系呢。” 秦锐冷了脸:“叫你别那么冲动的!” 这家伙,往日都是一副邪魅风流的样子,今日却这般急躁,看来临近月底,他越发坐不住了。只是不知如果任务失败,主公会怎么对他呢?不过这个好像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帮了自己,自己心存感激,却也不会盲目地一头栽进去。说到底,二人合作关系居多,感情嘛,就太可笑了。 顾青鸾淡道:“你以为我想吗?要不是她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这么教训她。你也知道的,我之前就被她卖过一次,这次又来,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纵然我咽下了,可她又耍别的花招对付我怎么办?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任务便是天方夜谭了。” 秦锐才不信:“少强词夺理了,别忘了你弟弟还在他们手中,月底不能拿到东西,他们一定会杀了你弟弟。” 顾青鸾剪下一朵大红月季:“那拜托你告诉他们,杀了我弟弟,我就毁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秦锐面色一变:“你敢?” 顾青鸾不屑一笑:“要不要赌一把?是我弟弟的命重要,还是主公想要的东西重要?” “你……” 顾青鸾说道:“现在,不是我有求于你们,是你们有求于我。识相的,对我弟弟好点,我拿到了东西了,自然会交给你们;若是叫我发现我弟弟在你们手里受了委屈,抱歉,我可不保证会顺利地把东西给你们了。” 秦锐捏紧了拳头:“顾青鸾你知道自己在威胁谁吗?” 顾青鸾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就是那个主公?有本事让他亲自来见我,我倒要好生与他算算囚禁我弟弟的这笔帐!” 秦锐被她这话弄得太阳穴都跳了一下:“你好大的胆子……” 顾青鸾莞尔一笑:“多谢夸奖。”言罢,提着装满月季的篮子迈步朝前走去,与秦锐擦肩而过时,忽而停下了步子,“人活一口气,要说我不在意我弟弟,是假的;要说在意他超过了我的命,也不是真的。别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这女人是真的在威胁他,不对,她是在透过他,威胁主公。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还是把主公的手段统统忘记了? 她疯了。 信了她威胁的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 下午,顾青鸾闲来无事,在枫亭院做起了豆蔻,做到一半时,听惠仁说府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扬言要见慕容枫。 五年一度的祭祀活动的确快开始了,族里正在翻修祠堂,又重建祭坛,慕容枫与慕容肃这几日起早贪黑的,基本耗在了那里。 顾青鸾想,就算是找慕容枫的,多半也是与慕容家有关,根本轮不到她出面,她悠哉悠哉地调着豆蔻的颜色。 却突然,惠仁禀报,萍儿来了。 萍儿是贺兰珍的心腹丫鬟,没事跑来她院子做什么?她可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贺兰珍又想出法子整她了。 “夫人,要见吗?还是奴婢把她打发了得了?”惠仁问。 顾青鸾舀了一勺豆蔻汁,放到鼻尖闻了闻:“让她进来吧。” “是。” 惠仁将萍儿请了进来。 不同于以往的趾高气扬,萍儿的姿态放得极低,还恭恭敬敬地给顾青鸾行了一礼:“顾姑娘。” 就是称呼还没变。 顾青鸾斜睨了她一眼:“何事?” 萍儿道:“府里来了客人,太夫人让您前去接待一下。” 顾青鸾搅拌着勺子:“哟,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府里来了客人关我什么事?” 自从知道这位顾姑娘把太夫人卖给人贩子后,萍儿就再没胆子在她跟前横了,人家连太夫人都敢动,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萍儿紧张地说道:“是……是找七爷的。” 顾青鸾嗤笑:“那又怎样?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六小姐都在,还招待不了一个七爷的客人吗?我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 就是招待不了才请您过去的呀!招待得了,谁乐意把您往客人跟前儿送?这不是变相承认了您在家里的地位吗?当然这些话,萍儿是不敢讲出口的:“请您,过去一趟吧,七夫人。” 瞧瞧瞧瞧,连称呼都改了,慕容家八成是摊上事儿了。 当这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吗? “不去。”她果断拒绝。 萍儿:“对方说太夫人做不得七爷的主,要见慕容家真正的主母。” 顾青鸾:“惠仁,备轿。” 顾青鸾坐着软轿去了花厅,见到的是一对约莫五十上下的夫妇,夫妇的身份是萍儿在路上与她说的,可在王府的经验与直觉告诉顾青鸾,那个男的,是个太监。至于那妇人,也不似寻常妇人,那通身的气度,端着的架子,更像深宫中资历老练的嬷嬷。 奇怪了,哪儿来的宫人,怎么会找上慕容枫? 太监与那妇人冷眼瞧着一屋子女眷,全然不将贺兰珍、慕容烟与三位夫人放在眼里。 “太夫人,顾姑……七夫人来了。”萍儿禀报。 顾青鸾跨过了门槛,先前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太监,在怔怔地看了顾青鸾一眼之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顾青鸾跪了下来。 第168章 知晓 顾青鸾惊到了,她根本不认识他,他怎么突然就给自己跪下了?若还是以前做景王妃的时候,多少宫人给她下跪她都不奇怪,可眼下么,她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值得对方跪的。 她又看向了那位妇人,妇人的神色动了动,脚尖不期然地转向了顾青鸾,她似乎也想跪自己。 屋子里的人全都傻了眼,这对夫妇一来就一副鼻孔朝天,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怎生见了顾青鸾便给奴才见了主子似的,没半点嚣张的气焰了呢? 瞧二人气度不凡,应是大有来头,为何对一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女如此礼遇?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慕容烟吃味儿地说道:“顾青鸾,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他们该不会是你花钱从哪儿雇来的帮手吧?别以为演一出好戏就能在叫我们对你刮目相看了!真是可笑至极!” 男人听了这番满是嘲讽的话,当即冷下脸来,站起身,怒不可遏的望向慕容烟:“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我家主母这边说话!” 你家主母?她是我七弟的女人,几时变成你家主母了?难不成我七弟除了慕容家以外,还在别处也安了个家不成?当然这话,慕容烟心里想想便好,真叫她说出口,她是不敢的,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神太冷了,隐约还透出一股让人颤栗的威压,她有种预感,自己若真把他得罪了,怕是比娘的遭遇还要凄惨。 她瑟缩了一下身子,不动声色地挽住了贺兰珍的胳膊。 贺兰珍好歹是慕容家的太夫人,见多识广,比慕容烟沉得住气,只是,饶是如此,她也觉得对方并非“善类”,还是别轻易得罪的好。若在以前嘛,在自家地盘,她不至于如此谨慎,可自打被顾青鸾摆了一道之后,她再不管胡乱嚣张了。 三位夫人见家中最厉害的女眷都吃了哑巴亏,她们更不敢强出头,夹紧尾巴站在那里,浑然没了第一次在顾青鸾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 男人还算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对顾青鸾拱手一福。 顾青鸾张了张嘴,她到现在都没摸清楚状况呢,这突然冲出来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呀?为何说自己是他们家的主母?爷爷把慕容家的一切交给了慕容枫,作为慕容枫的妻子,她是慕容家真正的主母没错,只是,这个男人口中的“家”,貌似不是慕容家啊。 要说是慕容枫在外头另置了一处家宅,她是不信的。慕容枫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对她有任何隐瞒。 “那个……”顾青鸾用折扇挡住了嘴型,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道:“你们是不是皇上派上的?” 若是熙儿派来给她撑场面的,就说得过去了。 男人闻言怔了怔,摇头道:“当然不是!” 顾青鸾更摸不着东南西北了,她实在想不出,除了熙儿派来的人手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一对陌生的宫人跑到慕容家来认她做主母。 难道是景王干的? 那家伙知道她险些被拐卖,终于无法再袖手旁观了? “夫人,七爷呢?”男人问。 顾青鸾道:“他去族里了,你们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差人去叫他。” …… 走出花厅后,惠仁看向顾青鸾:“夫人,他们是谁呀?” 顾青鸾缓缓地摇了摇扇子:“谁知道呢?你亲自去一趟族里,通知七爷。” “那夫人您呢?”惠仁问。 顾青鸾眉梢一挑:“我豆蔻还没做完呀!” 惠仁:“……” …… 顾青鸾回了枫亭院继续做豆蔻,倒不是她不想待在那边陪客人,只不过在确定对方身份以前,她不可与对方过多接触,若是自己人倒还罢了,万一是敌人,叫他们从自己这儿瞧出什么不该的东西,那就不妙了。 与儿子水深火热那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一身警惕却是学到了家的。 她悠哉悠哉地做着豆蔻,忽然一道人影从窗子里闪了进来,她余光一扫,神色没有丝毫波动,继续捯饬碗里的花瓣。 景王冷着脸走到她对面:“顾青鸾,你越来越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从前看到他,好歹还气两下,如今,竟是连气都不气了,当他是什么?空气吗? “颜色再艳些才好。”顾青鸾自顾自地呢喃着,又往里添了些花瓣,似乎完全没看到屋子里多了个人。 景王探出手去夺她的碗,她果断拿扇子拍开了他的手,景王一怒,须臾,又勾唇一笑:“看得见本王嘛,本王还当你瞎了呢。” 顾青鸾翻了个白眼,目光四下环视了一圈。 景王笑道:“在看什么?死士吗?你是不是很奇怪本王把他们怎么了。看在他们还算对你尽忠的份儿上,本王没动他们。” 顾青鸾慢悠悠地道:“哦,你是根本动不了吧。”他武功再高,能高过死士吗?那都是极其残酷的方式培养出来的杀人工具,连基本的感情都没有,除了服从命令,什么都不懂。 景王的笑容淡了淡:“顾青鸾,你真以为区区几个死士,能挡得住本王?” “不然呢?你怎么好一阵子没出现了?”顾青鸾气死人地一笑。 景王彻底笑不出来了,这个女人能不能别这么踩他痛脚?没错,这些日子他没进枫亭院来,就是被这几个死士阻挠的。每次他一靠近枫亭院一丈以内,便会被一道凛然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他一开始不知这是死士,败了十余次才明白。 为突破这些死士的封锁,他真是煞费了苦心。但这个女人非但不领情,还一副嘲笑他的样子,实在是可恶! 顾青鸾可没心情管他心里如何受创,一边捯饬她的豆蔻一边道:“我说景王,既然你来了,那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把你的人带走,我不需要。” “我的人?什么人?”景王古怪地看着她。 顾青鸾眉梢一挑:“今天来的那对假夫妻,不是你安排的人?” 景王先是一怔,随即撑着桌子大笑了起来:“顾青鸾,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还是本王的王妃吗?值得本王那么费尽心思地送人给你?本王才没那么无聊。还是说,在你心里,其实期盼本王会来帮你?” 神经!顾青鸾瞪他,半晌,又垂眸,淡淡一笑:“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了。” 他这段日子一直在慕容家附近打转,自然是查到了一些消息。那俩人就是冲着慕容枫来的,但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她,他有些犹豫。撇开二人的目的不谈,单是慕容枫的身份就叫他不乐意对顾青鸾开口。慕容枫一无是处,她都乐意跟着他,若知他其实是……她恐怕更不想离开他了吧。 自己为何要替慕容枫做嫁衣呢? 只不过,那俩人已经找上门了,即便自己此时不说,她过不了多久也会知道。不如……顺水推舟,送她个人情?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顾青鸾忽然扬起了手:“打住。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想欠你人情。有什么事,我自己会查。” 景王真想咬死……她! …… 半个时辰后,慕容枫与慕容肃回来了,顾青鸾也去了花厅那边,她看到二人跨过门槛,慕容肃皱眉,冷沉的眸光在那对假夫妇身上扫视了一圈,没说什么便把这里交给了慕容枫。 这反应! 认识? 慕容枫却是一脸的困惑,古怪地看向朝他磕头跪拜的二人:“二位是……” “我……”男人刚一张嘴,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妇人开了口,“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容枫将二人带到了枫亭院,二人瞧顾青鸾的神色有些讪讪,顾青鸾会意,道了句我去看看小厨房的汤炖好没,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三人,男人与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 慕容枫被一声殿下惊得目瞪口呆。 屋外偷听的顾青鸾,也连忙捂住了嘴。 …… 却说慕容肃离开花厅后,直接回了书房,他书房就在与贺兰珍的院子的,但位置比较偏僻,平时不常有人走动。 贺兰珍却等在门口,一见他便着急上火地迎了上来:“相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都看到没?那两个人好生古怪!一来就给我们甩脸子,完全没将慕容家放在眼里……他们说是来找枫儿的,枫儿几时认得那样的人物了啊?你认识吗?哎,相公,相公!” 慕容肃不耐地与她擦肩而过了。 自打自己被人贩子拐了一趟,相公对自己就越发冷淡了,难道相公怀疑自己被人给玷污了,不是清白之身了吗?冤枉啊,她一直以死相抗,那些人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啊! 慕容肃关上房门,插上门闩,门窗紧闭的书房,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屏风后,传出一道石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们到了?” 慕容肃沉沉地坐到了太师椅上。 男子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盏油灯,火光照在他脸上,他俊逸的笑容,显得温暖而诡异:“慕容枫的身份看来是藏不住了,你说你早听了我的话该有多好。你是他父亲,你找他要什么东西,他还能不给你?现在……恐怕没那么容易咯。” 第169章 明妃之子 光线明亮的内室,顾青鸾的豆蔻终于做好了,色泽鲜艳、香气怡人,比市面上卖的要精良许多。 “惠仁。”她突然道。 “夫人。”惠仁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走了过来。 “再点几盏灯吧,太暗了。”她喜欢白天,不喜欢晚上,一到晚上,就恨不得把所有的灯都点上。 惠仁看着已经够亮的屋子,默默地点燃了几盏琉璃灯。 顾青鸾挑了一滴豆蔻,轻轻染在自己指甲上,随意地问道:“熙儿当年打仗的事,你清楚多少?” 惠仁不明白自家主子好端端的,缘何问起那些陈年旧事了。皇上打仗的时候,主子已经过世了,所以对当时的情形不太了解。但那实在不是一段愉悦的经历,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回想:“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顾青鸾垂下眸子:“随便问问。” 可您不像随便问问的样子。惠仁想了想,轻声道:“皇上在燕城打仗的时候,我留在京城了,都是从赵总管的书信里知道的消息,说那几年打得异常辛苦,北梁士兵骁勇善战,连王爷都在他们手里吃了亏,皇上年轻,没经验没资历,初到军营时,众将不服,皇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得到他们的认可。” 想到儿子吃了那么多苦头,顾青鸾心中一痛:“我听说,熙儿打到北梁帝京了?” “嗯。”惠仁与有荣焉地说道:“皇上恼怒他们伤了王爷,一气之下攻入帝京,把北梁皇宫都剿了。” …… 慕容枫回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顾青鸾轻轻地靠在贵妃榻上,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她肤白,指若纤葱,配上鲜亮的嫣红色,十分精致迷人。 慕容枫走到她身前,托起一双玉手,看着她美丽的指甲,轻轻道:“这颜色真好,很衬你。” 顾青鸾没说话,也没看他,就那么端详着自己的手,情绪不太高涨。 慕容枫挨着她坐下,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素手道:“今天那两个人,是从北梁皇宫来的,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们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 顾青鸾漫不经心地问道:“说什么了?” 慕容枫道:“他们说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骨肉。” “哦。”顾青鸾倒是没有多少惊诧。染了半个时辰的豆蔻,情绪已经得到平复了。其实仔细一想,未必没有蹊跷。单看长相就知道,慕容枫这么出类拔萃,往慕容家的子嗣里一站,简直不要太鹤立鸡群。再者,哪个亲生父母,会舍得把孩子送去寺庙?当然,若是在从前,这些疑惑并不足以让她怀疑什么,是听到了他与那对宫人的对话,她才把这林林种种的东西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了。 “不过。”她顿了顿,“我觉得太夫人不知道这件事。”贺兰珍对慕容枫的占有欲,完全是一个亲生母亲对儿子的感情,绝不是装的。至于慕容烟与另外三位夫人,她暂时不好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慕容肃一定知道。不然呢,谁帮忙瞒过贺兰珍? 慕容枫困惑地蹙了蹙眉:“青鸾,你相信他们说的话?” 顾青鸾反问:“你不信?” 慕容枫摇头:“不信。我爹娘对我很好,像亲生的一样好,虽然在对待我妻子的问题上,始终不能遂了我的愿,但别的时候,他们是真的很疼我。” “你对璟儿不好吗?”顾青鸾问。 一句话,把慕容枫涌上喉头的辩驳堵死了,他垂眸,陷入了沉思。 顾青鸾暗暗一叹,别人得知自己是天家的孩子,大概要兴奋得跳起来,你倒好,一点都不高兴。 “他们还说什么了?”顾青鸾明知故问。 慕容枫想了想,低声道:“他们说我是北梁王朝明成帝的第七子,我大哥是北梁先帝……” 顾青鸾对北梁皇室不太了解,不过先前惠仁给她恶补了一下,再结合慕容枫的叙述,她大致明白了慕容枫的身份与处境。简单一点来讲,慕容枫是已逝北梁皇帝的弟弟,生母是明妃。 明妃是明成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中宫无主,亦无嫡子,有传言称明成帝打算在明妃诞下皇子后立她为后,若果真如此,那么她诞下的麟儿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太子。后面的事,不用慕容枫说顾青鸾也能猜到。明妃遭遇奸人陷害,无缘于后位。 恐那些人再朝她腹中胎儿下手,明妃买通宫人,在秘密生下慕容枫的当晚,便把他送出了皇宫。明成帝也知晓了此事,却并未责罚明妃,也未将慕容枫要回,而是索性安排人手,将慕容枫送到了慕容家。那时的明成帝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护不住这对母子了。 明成帝是被自己的庶长子毒死的,慕容枫母子也是被他庶长子陷害的,明成帝驾崩后,明妃殉葬。庶长子继承皇位,便是北梁的先帝。 北梁先帝一直相信皇七子没死,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寻找慕容枫的下落。一次偶然事件中,他得知自己父皇把慕容枫送出了北梁,还送给了慕容枫一份足以卷土重来的筹码。他恼怒不已,誓死要把这个最大的威胁找出来。 一直到三年前,他才终于查探到了弟弟的下落,原来,弟弟已经改头换面,成了一个隐形世家的公子。他想把弟弟杀了,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哪知彼时正值两国交战,景熙一路杀到北梁帝京,把他给弄死了。 想到这里,顾青鸾不得不又感慨一句,命数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啊,慕容枫救了璟儿,璟儿的大哥救了慕容枫,在彼此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但慕容枫的身份已经走漏了,他手中握有的筹码,足以撼动任何人一个人的皇位,自然,也能助人夺取皇位。想来,暗中找寻慕容枫的人大有人在,那位神秘的主公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好不容易从大周皇室的火坑里跳出来,以为终于找了个普通人,能过安生日子了,却又栽进另一个火坑了。 她真是……逃不开王妃的命啊。 “他们有和你说你父皇留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吗?”她问道。 “你真信吗,青鸾?”慕容枫再一次地看向她。 顾青鸾点头,慕容枫不说话了。 顾青鸾捏了捏他的手,他低低地说道:“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以为我知道,可我不知道。” 真奇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前只觉得或许挺贵重,眼下一看,怕是没那么简单,能颠覆皇权的,那绝非寻常物件了。 “你说……会不会是藏宝图?”她迟疑着问。 慕容枫:“我不知道。” 顾青鸾觉得藏宝图的可能性很大,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到手了,军饷便有了,买通关系起来也容易多了。但如果真是藏宝图,为什么不仔细叮嘱慕容枫保管呢?慕容枫把藏宝图给她的时候,可是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你爷爷有和你说过藏宝图的什么事吗?”顾青鸾看着他。 他摇头:“没,他就说我是下一任家主,要打理好慕容家的资产。” 慕容家的资产顾青鸾全都看过,除两处宝藏以外,便是一些地契、房契之类的东西。论有钱,倒是真的。顾青鸾狐疑地问:“当时,你是被交到你爷爷手中的,对吧?” “好像是。”慕容枫答道。 顾青鸾想了想:“那你爷爷肯定知道是什么东西,等你爷爷回来问一问就好了。” “嗯。”慕容枫点头。 顾青鸾又问:“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慕容枫捏着顾青鸾的手道:“从前伺候明妃的人。” 顾青鸾摸了摸扇子:“怎么能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万一他们是那群想趁机夺取宝贝人的怎么办?” 慕容枫道:“他们说我爷爷认识他们,等爷爷回来,就能真相大白了。” 顾青鸾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个贪恋权势之人,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自己的小日子,可一夕之间,得知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假象,父母双亡……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顾青鸾跪坐着,直起了身子,将他轻轻抱入怀中,让他的头枕上自己柔软的胸口,温柔地抚摸他鬓角:“没事的,你还有璟儿,还有我。不管你是不是北梁的皇室,你都是我顾青鸾的丈夫。”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谁敢谋你的东西,先问问我顾青鸾同不同意! …… 晚饭时,二人过来这边伺候慕容枫了,男人是田公公,妇人是方嬷嬷。 “殿下,王妃。”二人进屋,给慕容枫与顾青鸾行了礼。 慕容枫不习惯这种称呼:“还是叫七爷和夫人吧。” “这……”田公公有些犹豫。 方嬷嬷笑道:“就依殿下的,这边到底不是自己地盘,咱们小心些也是对的。” 慕容枫蹙眉。 顾青鸾笑了笑,道:“你们也坐吧,不必客气了。” 二人福低了身子道:“奴才不敢。” 二人要伺候慕容枫用膳,但慕容枫从来都是自己吃的,慕容枫正要让他们出去,惠仁禀报:“老爷来了。” 方嬷嬷与田公公神色一顿。 第170章 合作 田公公上前道:“殿下,恕老奴多嘴,您的身份已经暴露到北梁了,慕容家也已不安全了,您谁都不可信任。” 他说这话时,顾青鸾就站在慕容枫身边。 慕容枫蹙眉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妻子和亲爹亲娘都不能信任?” “老奴……只是劝殿下谨慎。”田公公低声道。 顾青鸾倒是觉得田公公言之有理,慕容家混进了秦锐与顾青鸾,谁能保证没混进其他人?若非自己重生到了顾青鸾的身上,慕容枫如今的妻子可不就是个细作吗? 她拍拍慕容枫的胳膊:“田公公说的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慕容枫神色动容。 田公公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精光,自己与殿下讲了一下午,口水都讲干了,殿下半句不信,可顾青鸾一句话,殿下就听到心里去了。看来,顾青鸾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啊。 顾青鸾帮他理了衣襟:“你去吧,看看老爷找你什么事。” 慕容枫去了。 在明厅,见到了慕容肃,他拱手行了一礼:“父亲。” 慕容肃点点头,在位子上坐下,对他道:“你也坐吧,我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看看你。” 慕容枫坐下了。 惠仁沏了茶,给二人奉上。 慕容肃见在慕容枫跟前伺候的丫鬟是她,嘴皮子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 惠仁奉完茶后便退下了,屋子里只剩父子二人。 慕容肃喝了会儿茶,气氛静得有些诡异,他放下茶杯,徐徐说道:“今天来找你的那对夫妇,我好像没见过,不是慕容家认识的人,可是你在京城的朋友?” 慕容枫想了想,道:“不是,他们说他们是爷爷认识的人。” 慕容肃似是了悟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二人的身份:“说到你爷爷,我记得当年他把家主之位传授给你时,让你好生保管慕容家的东西,你都随身带着的吧?” “带着呢。”慕容枫道,情绪依旧高涨不起来,闷闷的,看得出心里压了事。 慕容肃欲言又止。 慕容枫却道:“父亲要看看吗?” 慕容肃张了张嘴:“……好啊。” 慕容枫回屋,找顾青鸾拿来锦盒,给了慕容肃。慕容肃看到锦盒的一瞬眼神儿有些发亮,但他掩饰得极好,并未露出多少失态,随后,他镇定地打开了盒子,看到的是一些房契、地契、商铺账目等东西,外加两张羊皮纸地图。 他关上了锦盒。 …… 月黑风高,书房内,烛光幽幽。 慕容肃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幽暗地盯着烛台上被风吹得翩然起舞的烛火。 屏风后,男子再一次地出来了,看着慕容肃明显不大对劲的神色,眉梢挑了挑:“怎么?失手了?我就说嘛,你该早点儿找他要的,如今他都知道自己身份了,当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你了。” “东西不在他手上。”慕容肃突然开口。 男子怔住:“你说什么?” 慕容肃合眸,深吸了一口气:“老爷子给他的锦盒我看过了,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男子的眉宇间拧出了一个川字:“这怎么可能?别是他把东西藏起来了,糊弄你的吧?” 慕容肃摇头叹道:“不会,他不是那种人。” …… “如何?”顾青鸾问从明厅回来的慕容枫。 慕容枫的神色比之前更忧郁了:“青鸾,我爹他、他是冲着那个东西来的。” 果真如此。 顾青鸾徐徐叹了口气,早在花厅时她便察觉到慕容肃的不对劲了,来了两个陌生人,给慕容家落了这么大的脸,直奔慕容枫,作为父亲的他,居然没发表任何意见……这实在有些反常。只是她心中,始终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顾青鸾没问慕容枫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单纯没错,却不傻,相反,他的直觉比任何人都来得敏锐。一如他很早就看出了她不是真正的顾青鸾,看穿慕容肃,也是迟早的事。 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未婚妻是个细作已经够打击他了,现在,连他父亲都对他别有目的……他如何受得住?他还能信任谁? 顾青鸾轻抚着他肩膀,软语道:“也许他和顾青鸾一样,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如果不是弟弟被人控制了,顾青鸾如何会走上一条细作之路?但她最终没有走下去,许是太辛苦,许是真的爱上了慕容枫,谁知道呢?慕容肃对慕容枫也是有感情的吧,只是大家立场不同,不得已罢了。 “那他拿走了没?”顾青鸾问。 慕容枫回想起父亲的表情,那表情的变化十分细微,可饶是如此,也足够他察觉到了,他摇头:“他看上去很失望,盒子里,应该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顾青鸾打开了锦盒,“他没看到里面的藏宝图吗?” “看到了。” “所以他们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藏宝图。”顾青鸾狐疑地摇了摇团扇,“那会是什么?会不会还在你爷爷手里?” 慕容枫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一切,要等爷爷回来才能真相大白。” “你爷爷什么时候回?之前不是说三两天吗?这都大半个月了。”顾青鸾问。 “他每次外出都很久的,归来的时间说不准。”慕容枫说道。 “这样啊。”顾青鸾想到了什么,呢喃道:“我呢,是替那个神秘主公卖命,不知你父亲是哪一路的。” 夜里,慕容枫歇下了,顾青鸾点了安神香,他睡得十分安稳。顾青鸾却毫无睡意,起身,披了件外袍来到庭院中,就见海棠树下,田公公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妃。”田公公行了一礼。 顾青鸾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扫了扫,看到周围摆着几坛蚊香,不由地一笑:“田公公真是个妙人儿,连蚊子都替我赶走了,你就不怕我不出来,你白准备一遭?” 田公公笑道:“王妃是聪明人。” 顾青鸾慢悠悠地说道:“你既是明妃的心腹,就该明白,我这等出身,配不上王妃的身份。” 田公公拱手:“王妃一身智慧,可低千军万马。” 顾青鸾淡淡一笑:“少给我戴高帽子。” 田公公就道:“老奴所言句句属实,来的路上,老奴与方嬷嬷便听闻了王妃的事迹,能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慕容家压制得如此彻底,还在族中满是赞誉,老奴相信,王妃有自己的本事。” 顾青鸾看了看指甲上鲜亮的豆蔻:“说来说去,你是觉得慕容枫不需要一个身份太贵重的妻子,因为他有个亲王养子,后台已经够硬了。” 田公公面色微讪:“什么都瞒不过王妃。但老奴心里,也是真心敬重您的。” 顾青鸾拢了拢宽袖:“拍马屁的话我听得够多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田公公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什么叫“拍马屁的话听得够多了”?难道她以前就被经常被人奉承吗?明明是个穷姑娘呀—— 田公公想不通,索性也没把这话当真,切入正题道:“老奴找王妃,主要是想与王妃说说殿下的事情。殿下一直不肯信老奴的话,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份,但老奴相信王妃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老奴没有撒谎。” “说重点。”顾青鸾淡道。 “是。”田公公自问自己阅人无数,却在一个农家姑娘面前不由地生出钦佩与敬畏之心,他福低了身子,道:“北梁的皇位原先就是殿下的,要不是明妃娘娘遭奸人暗算,哪里轮得到那个弑父逆贼登基为帝?如今那逆贼死了,死得真是太快人心!” 当然,她儿子杀的,能不大快人心吗? 田公公接着道:“那逆贼生前并未留下儿子,便从宗亲中,挑选了淮南王之子,过继到太后名下,便是如今的新帝。” 这种皇帝,一般都无权无势,形同傀儡。顾青鸾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田公公道:“新帝荒淫无道,荒废朝政,朝堂大权落入奸人之手,长此以往,北梁废也。” 顾青鸾眸光一顿:“所以你想我把帮你说服慕容枫,回北梁争夺皇位?” 田公公温声道:“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殿下的东西罢了,届时,殿下贵为一国之主,而王妃您,也将母仪天下。” 用皇后的位子诱惑她?开什么玩笑?她太后之位都不稀罕,会稀罕一个后位?而且做皇后这么辛苦,她只想和慕容枫游山玩水、生儿育女。 顾青鸾眸光动了动,问道:“你刚刚说,朝堂大权皆落入了奸人之手,是哪个奸人?”会不会是顾青鸾与秦锐背后的主公? 田公公神色愤然道:“九千岁与陆相国。” 两个?那到底谁才是她背后的主公? 告别田公公后,顾青鸾没回卧室,而是去了一旁的书房。 一进门,就被窝在椅子上的暗影吓了一跳:“你是鬼吗?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秦锐起身,缓缓地走向她,唇角挂着阴测测的笑:“顾青鸾,你一直在耍我是不是?” 顾青鸾被他那阴翳的眼神弄得头皮一麻,撇过脸道:“我几时耍你了?” 秦锐冷声道:“慕容枫手里根本没有主公想要的东西,你却说你见过它!戏弄我?顾青鸾你好大的胆子!” 顾青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搜过我们的屋子?不可能,锦盒上了宫廷密锁,你打不开。” 想到了什么,顾青鸾眸子一瞪:“慕容肃!你跟慕容肃是一伙儿的!你不是主公的人!” “我曾经是。”秦锐冷笑着看向顾青鸾,“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相国的人,慕容肃也是。我们奉相国之命,拿到明成帝传承给慕容枫的东西。” 难怪一个外人,能如此轻松地进了慕容家,她与顾青鸾就死活得不到大家的认可,敢情是慕容肃给秦锐放了水。 顾青鸾眸光冰冷道:“那你之前岂不是一直在骗我?我若真把东西交给你了,我弟弟的命就没了。” 秦锐定定地看着她道:“我没骗你,我会把你弟弟救出来。主公暂时还没对我起疑,我说的话,他总该会信的。所以我奉劝你,别轻举妄动,以免主公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把你与我一并处死了。” 她当然不会跑去跟主公告密,她又不是真正的顾青鸾。 “东西到底在哪里?”秦锐问。 顾青鸾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你果真一直在骗我?”秦锐的声线又冷了几分。 顾青鸾莞尔一笑:“彼此彼此!”现在知道他背叛主公了,也不必当着他的面演戏了,“好了,既然你不是主公的人,而我也不是,那接下来的事情好办了。” 秦锐古怪地看着她:“你不是主公的人?什么意思?” 顾青鸾清了清嗓子:“反正就是有那么一回事,你不要多问了。你只用告诉我,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帮你拿到它,你救出我弟弟,自此两清!” 第171章 真相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秦锐眯了眯眼,“你不是顾青鸾,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顾青鸾无奈地扶额:“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你也查了我行踪,知道我自始至终没有与人交换过身份。” 秦锐皱眉:“可是……” 顾青鸾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别可是了,世上许多事,不是都能用常理去解释的。你实在想不通的问题,就不要再一味地钻牛角尖。反正我不是顾青鸾,对你来说,还更安全一些,不是吗?” 没错,如果是真正的顾青鸾发现了他的身份,极有可能去向主公告密,如果是个假的,就没这种冒险的必要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这个女人,像个谜团一样,吸引着他,不断地朝她靠近,尝试着要把她解密。 顾青鸾把玩着扇子的手一顿:“秦姑爷,一句话,合不合作?” 秦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容我考虑一下。” “好。” 顾青鸾答应得十分干脆,瞧不出半点女人的婆婆妈妈,相较之下,秦锐反而显得不那么利落了。 到底谁才是男人? 秦锐愤愤地捏了捏拳头,从窗子跃了出去。 他走没多久,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景王来了。 之前顾青鸾一直想不通,为何这俩人像约好了似的,总是先后“登门拜访”,几番观察下来,她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他们挑的都是死士们换班时守卫最薄弱的空档,除了这一特定时间,别的时候,他们根本混不进来。 景王大摇大摆地在顾青鸾对面坐了下来,也不等顾青鸾招待他,事实上,顾青鸾从未招待过他,他便自个儿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闻着那沁人心脾的茶香,他悠然一笑:“你还是从前一样,茶都要喝最好的。但为什么挑男人,要挑个这么不入流的呢?” 顾青鸾斜睨了他一眼:“不入流?北梁皇室,好像不比景王府差吧?景王下次来,不如走前门,本王妃与殿下会好生招待王爷的。” 本王妃?景王?这两个称呼听得景王心头冒火,她唤他王爷时,多少能让他觉得她还是他的女人,可如今,一声景王,立马划清了楚河汉界。 曾经她的他的景王妃,眼下,却成了另一个男人的王妃! 想到什么,他压下了火气,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北梁了不起吗?不过是本王儿子的手下败将。这是本王儿子没那闲心,否则,天下哪里还有北梁?只有我大周的一块版图!” 顾青鸾淡淡一笑:“景王这话说的豪情,是不是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成为北梁的手下败将的?景王可别把儿子的功劳,无耻地贴在自己脸上。” 景王涨红了脸:“你真是越发巧舌如簧了!” 顾青鸾笑道:“本王妃素来如此,是景王从前不太了解罢了。景王没什么事就赶紧离开吧,我这边也要歇息了。” “歇息?”景王好笑地嗤了一声,“本王瞧你精神好得很,怎么?宁可与姐夫勾搭,也不肯和前方说几句话?” 顾青鸾莞尔笑道:“景王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前方了呀,作为前夫,一直这么纠缠没了关系的女人,不觉得很羞愧吗?再说了,景王每次来都没带给我任何有用的消息,与你说话,完全是浪费唇舌。姐夫就好多了,起码,还叫我见了一回弟弟。” 骂他不如慕容枫就算了,眼下竟连个细作姐夫也比不上么?景王气得牙痒痒:“顾青鸾!别小看本王!本王不是没那能耐,本王只是不想告诉你!” 顾青鸾冷声道:“你就是没能耐。有能耐会把自己女儿害死吗?会把我害得不能再生养吗?会把璟儿害得十八年杳无音信吗?” 提起当年的事,景王便没了底气:“别、别拿那些事怼我,我也很难受的。” 顾青鸾冷笑了一声。 景王想起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心口漫过一层涩涩的疼痛,声音低了下去:“告诉你就是了,不过……我也不能白告诉你。” 顾青鸾翻了个白眼:“别故弄玄虚,还不知你告诉的消息,值不值得我一听呢。” 景王嘴角一抽:“他们想要的东西,这个够不够?” 顾青鸾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波动。 景王看到了,勾唇,邪恶一笑:“陪本王一夜,本王就告诉你。你也别指望秦锐,你三番两次戏弄他,他对你,早就失望了。你可以赌,但拖得越久,顾青鸾的弟弟吃的苦头就越多。” 不得不说,景王这回是带着脑子来的,一下子抓准了顾青鸾的软肋。顾青鸾低垂着眉眼,缓缓一笑:“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能不奉陪吗?一夜是不是?” “两夜更好,一辈子,最好。” “别贪心,景王。” “好,那就一夜。”景王轻轻地走近顾青鸾,挑起她如墨的青丝,含了一丝嘲弄地说道:“顾青鸾,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那么厌恶本王,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弟弟,竟然愿意把自己交给本王。其实,你心里也是有本王的吧,这一次,是顺着台阶下来了吧?” 顾青鸾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轻飘飘地说道:“这种事,好像我比较吃亏,你不该先交货吗?” 景王勾唇一笑,俯身,凑近她耳畔,蛊惑地说道:“本王可是存了几年了,今晚,都交给你。” 她说的可不是这个货!臭流氓! 顾青鸾暗暗瞪了他一眼,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轻轻拍了怕他胸口:“那王爷,可不要留情。” 景王简直血气上涌! 顾青鸾望向门口道:“惠仁,备一桌王爷爱吃的酒菜。” “是。”惠仁在门外应下。 两刻钟后,酒菜被呈了上来。 顾青鸾给景王斟了一杯酒:“王爷,可以开始说了?” 景王看向桌面的菜肴,顾青鸾识趣地给他夹了一片桂花莲藕,这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她总该还是记得。 景王伺候得十分舒坦,仿若回到了新婚伊始,郎情妾意的日子。眸光追着她,透出了浓浓的暖意:“青鸾。” “嗯。”顾青鸾微微一笑,“王爷叫我?” 景王失神了,这种纯真的笑容,他已经多少年没见到了? 顾青鸾笑着点了点他的碗:“怎么不吃?王爷不喜欢桂花莲藕了吗?那尝尝这新鲜的虾仁。” 她贤惠地给他舀了一勺虾仁。 景王忽然捉住了她的手,眼眶微红:“青鸾。” 顾青鸾抽回手,笑容淡了淡:“北梁皇室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景王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瞬间从虚幻的感觉中苏醒了过来,她对他好,不是真的好,是逢场作戏,一切不过是为了得到他手里的消息。 这可真是残忍。 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先得到她的人,再得到她的心。 “你可听说过神君府?”他问。 顾青鸾的瞳仁动了动:“神君府?什么?” 景王道:“传闻北梁的□□皇帝用来招纳贤士的地方,□□皇帝能谋朝篡位,多半是这些贤士的功劳。其中,以五人最功不可没。那五人被□□皇帝赐予了神君的封号,他们居住过的府邸也因此有了神君府之名。” 顾青鸾不解:“这与那些人要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景王很享受给她答疑解惑的感觉。毕竟让一个如此聪明的女人,露出求教的神色,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有了。每一个神君的背后都掌握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这些势力,有的在朝堂,有的在军营,有的在江湖。起先,他们都在明面上活动,□□皇帝过世后,他们也渐渐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死了,也有人说他们还活着,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保护着皇室的安危。”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这我就不懂了,如果他们真的存在,那熙儿攻打北梁帝京时,怎么没听说有什么不得了的势力冲出来阻挠熙儿?” 景王就道:“那是因为,北梁先帝并未得到明成帝的认可,没拿到能号令五神君的神君令。” “神君令?”顾青鸾蹙眉。 景王点头:“没错。” 顾青鸾又问:“你说的五神君都是哪五神君?” 景王一字一顿道:“白虎,青龙,玄武,朱雀,黄龙。” 这不是五行神兽吗?北梁的□□皇帝也太会取封号了!光是听着都让人心生震荡、莫名向往,不怪那么多人见都没见,便对他们趋之若鹜了。 顾青鸾若有所思道:“明成帝应该是给慕容枫了,但我怎么没看到什么令牌呢?” 景王神色一冷:“你快叫那小子别痴心妄想了,得到了神君令又如何?有我儿子在,什么狗屁神君,统统不值一提!” 顾青鸾瞪他:“怎么又把熙儿扯进来了?这是北梁的内务,犯不着拖熙儿下水!若慕容枫真做了皇帝,那北梁与大周一定能和平相处。” 景王噎了噎,真后悔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她了!瞧她那一脸春风的样子,怕是更觉着那臭和尚了不起了!哼!有什么了不起? “顾青鸾,该说的,本王已经说了,你是不是该履行你的承诺了?”他淡淡地问。 顾青鸾嫣然一笑:“当然,我先干为敬。”言罢,与景王碰了碰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景王不由地笑了笑,也将一杯美酒饮尽,而后伸出手,去解她衣衫。 却突然,嘭的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他动了动身子,试图站起来,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他不可思议地瞪向顾青鸾:“你……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呀?哎呀,几年没对饮,王爷的酒量怎么差成这样了?王爷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万杯不倒么?这才一杯,就……”顾青鸾无奈地摊了摊手。 景王:“你……你是不是给本王下药了?你出尔反尔!” “没,我顾青鸾从不出尔反尔。”顾青鸾说着,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白纸,拿起毛笔开始练字,“安心睡吧,我会陪你一整夜的。” 景王气得要爆粗口了。 妈的!这叫陪吗?老子被下药了!你他妈就坐在那里练字!盖被子纯聊天也不是这么来的! 顾青鸾你别落在老子手里! 老子要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第172章 小青鸾 破晓时分,顾青鸾回了房。 慕容枫刚从睡梦中醒来,安神香效果极好,他一夜无梦。抬手摸了摸床侧,一片冰凉,他眸光一顿:“青鸾?” “嗯?”顾青鸾微笑着转过头来,“你醒了?” 阳光从窗棱子投射而入,落在她美如璞玉的容颜上,照得她如同蒙在圣光里一样。慕容枫失神了片刻,看向她正在插花的手,“这么早。” 顾青鸾修剪了一朵牡丹,放进花瓶,又拿起另一朵:“关于东西的事,我有眉目了。” “是吗?”慕容枫微微一怔,掀开被子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眉心一蹙,“你一宿没睡?” “睡不着。”顾青鸾笑了笑,捧起花瓶道:“好看吗?” “嗯,好看。”慕容枫低头,吻了吻她鬓角,“真是惭愧,都什么时候了,我居然还睡得那么死,连你一宿没歇息都不知道。” 顾青鸾莞尔一笑:“忘记告诉你,我给你下安神香了。” 慕容枫目瞪口呆。 “好了,和你说正事。”顾青鸾拉着他坐下,把神君府与神君令的事简明扼要地与他说了。但很显然,慕容枫的关注点与她不一样。 “那两个家伙又来了?阿离他们怎么也挡不住了吗?”慕容枫哀怨地皱起了眉头。 顾青鸾不好意思告诉她,死士也是人,也有需要休息与换班的时候,景王与秦锐又非寻常之辈,能逮住空档不足为奇。他们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又岂能在波云诡异的势力一路走到今天?当然,他们也就是能混进来罢了,真要做什么大动作,还是会被阿离他们阻止的。 后面她与二人谈话,阿离其实已经发现了,但她没暗示他出手,他便隐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你不好奇神君令吗?你爷爷以前和你提过没有?”顾青鸾言归正传。 慕容枫仔细想了想:“没有,什么神君府、神君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但他们都确定你爷爷已经把神君令给你了,会不会的确是在你手上,只是你自己不知道?”顾青鸾拿出了锦盒,“这是你爷爷亲生交给你保管的对不对?” 慕容枫说道:“对。但他没说是神君令,只说是慕容家的资产。你也看过了,的确都是些身外之物。” 顾青鸾眉梢一挑:“他没说,不代表就没有。如果我是你爷爷,我大概也不会这么直白地告诉你。” “为什么?”慕容枫问。 顾青鸾解释道:“你想啊,在你身边全是些不靠谱的人——你未婚妻是细作,你父亲是细作,你姐夫,也是细作。他们尽管来自不同的势力,但目的一致,全都是冲着神君令来的。偏偏你这么信任他们,万一被他们骗走神君令了怎么办?” 慕容枫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我爷爷已经看出他们是细作了吗?” 顾青鸾不可置否:“我感觉是的。要不然呢,你爷爷为什么连家主之位都没传给你父亲,却直接传给了你?难道不是因为,他不信任你父亲了吗?” 慕容枫沉默了。 尽管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青鸾说的很有道理。父亲能力出众,将慕容一族上上下下治理得十分妥当,他实在想不通爷爷为何不将家主之位传给父亲。大家或许也存了这样的疑惑,只是谁也怀疑不到父亲的细作身份上,都觉得是爷爷偏心他,才把慕容家的一切给了他。 顾青鸾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说不定,你们慕容家就是五神君之一,你们掌管的是财力。如此,把一切都传承给你,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慕容枫顿了顿:“先找到神君令吧。” 顾青鸾把盒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了桌面上:“你爷爷没给过你其他东西的话,应该就在盒子里啊,怎么会没有?” 慕容枫看着被置放在一旁的空锦盒,眼神暗了暗,忽然举起它,将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顾青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一变,正要问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就见他蹲下身来,自一堆随木片中,捡起了一块巴掌大的金色焰纹令牌。顾青鸾张了张嘴:“这是……” 慕容枫看了一会儿:“原来是藏在木头里了。”言罢,将令牌递给了顾青鸾。 顾青鸾拿到窗边,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这就是传闻中的神君令吗?真的在你手里啊……你爷爷太才聪明了,竟想了这么个隐秘的法子。话说回来,他就不怕你换个盒子吗?真是好险呐!” 她不会承认自己不止一次觉得这个锦盒又俗又丑,差点把它换掉! 慕容枫顿悟:“我都不在意的,那些人才更不会在意,爷爷什么都想到了。” 顾青鸾点头,早在老爷子把锦盒交到慕容枫手上时,便猜到慕容枫会把锦盒交给未婚妻保管,也猜到如果慕容肃要看,慕容枫不会有丝毫隐瞒。神君令就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可那些人,谁都看不穿。 “你爷爷真是厉害。”她顾青鸾这辈子,从没承认过谁比她聪明,这一刻,却开始佩服老爷子的智慧了,“有了神君令,你就能去联络藏在暗处的五神君了。既然把令牌给了你,相信五神君的线索也不远了。” “青鸾。”慕容枫唤她。 “怎么了?”顾青鸾抬起头来。 慕容枫看着她道:“你想做皇后吗?” “你想做皇帝吗?”顾青鸾反问。 慕容枫摇头:“但是如果你想做皇后……” 顾青鸾道:“我不想做皇后。我不想成天戴着一副假面孔,面对形形□□的人,讲言不由衷的话。我只想和你过清静日子,白头到老。” 慕容枫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那就把神君令交给秦锐,换出你弟弟。” 顾青鸾的心口微微一暖:“你可想好了,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到时候你想反悔也没后悔药了。” 慕容枫俯身,轻轻咬住她耳朵:“我要什么后悔药?我只想要个小青鸾。” 顾青鸾脸一红。 “好像还早。”慕容枫望了望窗外渐渐明朗的天色,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一宿没睡,困了吗?” 他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他手臂绕过她脊背与后膝,将她抱了起来,放到柔软的床铺上,解开她衣衫,吻住了她娇嫩的唇瓣…… …… 顾青鸾醒来已是傍晚,浑身像被碾过似的,腰酸背痛。终于明白了他说想要孩子,不是一句玩笑话,那一遍遍地折腾,快叫她散架了。 惠仁听到动静,打了帘子进来,整个人笑眯眯的:“夫人,您醒了?” 顾青鸾一瞧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就觉得有蹊跷:“你笑什么?” 惠仁笑道:“七爷说,你们在要孩子。过不了多久,奴婢就能有个小主子了。” 顾青鸾一口气呛在了喉咙,这家伙知不知道害臊的?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他人呢?”顾青鸾咬牙问。 惠仁道:“去祠堂了,还没回。” 又是准备秋季的祭祀,顾青鸾没说什么了:“传饭,我饿了。” 吃过晚饭,顾青鸾恢复了一些力气,让阿离把秦锐叫了过来。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秦锐邪笑着问,“该不会是七弟不在,你深闺寂寞,终于想起我的好了吧?” 顾青鸾恣意一笑,拢了拢秀发:“我与慕容枫如胶似漆,就不劳秦姑爷帮我排解寂寞了。” 没了秀发的遮掩,秦锐眼尖儿地看到了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吻痕,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不大好受。握紧了杯子,皮笑肉不笑道:“那是想向我炫耀你们俩的风流事?” “我可没这么无聊。”顾青鸾白了他一眼,“你之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什么话?”秦锐下意识地问。 顾青鸾淡道:“我给你神君令,你救出我弟弟。” “你……”秦锐怔了一下,“你知道那是神君令了?” 顾青鸾倨傲地挑了挑眉:“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自己的门路。怎么样,秦姑爷,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昨天还在追问北梁要的东西是什么,一晚上的功夫,便查出是神君令了。这女人到底是何方妖孽?秦锐警惕地看着她:“我要先看东西,别是你拿了个假的糊弄我。” 顾青鸾很大方地把神君令放到了他面前。 秦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是真正的神君令,更加难以置信了:“你怎么做到的?”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这很重要吗?不管我怎么到手的,你拿去复命就是了。” 秦锐的眸光动了动:“你知道把它交出来意味着什么吗?没了五神君的支持,慕容枫将失去登上皇位的可能。” 顾青鸾叹了口气:“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当初是你要的神君令,我现在给你了,你怎么反而一副不敢拿的样子?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给我!我自己想法子救我弟弟!” “我要。”秦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愿意给我。你不会是瞒着慕容枫的吧?” 顾青鸾淡笑:“原定计划不就是这样吗?我若是告诉慕容枫我想要他的传家宝,你觉得他会给我吗?”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没有告诉外人的必要。她与慕容枫怎样,是他们小俩口的事,无须向外人澄清。 秦锐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慕容枫知道自己是北梁皇室了?” 顾青鸾勾了勾唇角:“这种事,你不是早心知肚明了吗?还来问我?” 秦锐道:“若是慕容枫发现你背叛他了,他……” 顾青鸾好笑地打断了他的话:“秦姑爷这是在关心我吗?是谁说不可能喜欢上我的?我看你分明是喜欢得很呐!” 喜欢?不,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只是觉得顾青鸾很特别,有些舍不得她死掉罢了。秦锐的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过,我对你,除了睡的兴趣再无其它。我只是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份儿上,提醒你把自己的退路想好。” 顾青鸾一丝畏惧都无:“那是我的事,不劳秦姑爷费心,秦姑爷记得自己的承诺,把我弟弟带回来就是了。” “你放心,你弟弟,我是一定会就出来的。”秦锐握了握拳:“你等我几天,等我回北梁找那人复了命,就带你远走高飞。” 言罢,也不顾顾青鸾如何瞠目结舌,施展轻功从窗户里离开了。 顾青鸾摇头,现在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景王是,秦锐也是。她明明一张脸都写着我不待见你们,都看不见吗? 第173章 甜 秦锐动作很快,翌日中午,便将顾青鸾的弟弟救了出来,悄悄送进枫亭院。 看着昏睡不醒的弟弟,顾青鸾柳眉一蹙:“怎么回事?” 秦锐摊手:“他不肯跟我走,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我没用力,他很快就能醒了。”目光扫了扫,“话说大热天的,我背个这么重的东西溜进慕容府,你是不是该至少给我倒点凉茶啊?” 顾青鸾给惠仁使了个眼色,惠仁从耳房打了一盆水,伺候秦锐擦脸,又亲自到小厨房端来两碗冰镇绿豆汤。 秦锐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总算是消了些暑意。 其实,对于秦锐会这么快把弟弟救出来,顾青鸾表示她原本是不大相信的。但诚如秦锐所言,除了秦锐,旁人很难从主公的护卫下,把弟弟带出来。所以,她告诉自己,赌一把。就在秦锐离开后,她让四名死士悄然尾随了上去。若秦锐敢耍花样,就杀了秦锐,夺回神君令。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秦锐的良知。这家伙看上去不正经,骨子里,竟也有几分血性,说会救她弟弟,便真的救了。 “你不怕主公发现真相后,杀你灭口?”顾青鸾问。 秦锐不甚在意道:“迟早会发现。就算没有你弟弟这一茬,我最终也是要带着神君令去给我背后的主人复命。” 顾青鸾没往下问了,这是他们北梁内部的党派之争,她一个大周人,何苦掺和? 秦锐忽然邪魅一笑:“你也是厉害啊,真把神君令给我了,我以为你会给个假的,让我去冒死救你弟弟。” 顾青鸾嗤了一声:“我可不会拿我弟弟的命开玩笑。” 秦锐眯了眯眼,不解地看着她:“不是说你不是顾青鸾吗?为何那么在意她的弟弟?” 顾青鸾的神色顿了顿:“有那么一丝斩不断的关系,总之,从现在起,他是我弟弟。” 秦锐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摇头一笑:“现在我相信你不是顾青鸾了。你太在乎你身边的人,在乎到连天下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怯弱轻生断命,留你弟弟独自在那群混蛋手里?” 顾青鸾不可置否。 秦锐张嘴,刚要开口,顾青鸾道:“别问我是谁,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秦锐摸了摸下巴,把到嘴边的疑惑吞进了肚子,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女人?”身份成谜,性格迥异,睿智机敏,果断冷静……与他认识的女人截然不同。这聪颖果敢的性子,合该生在帝王家,造一番帝王业。 顾青鸾道:“慕容肃知道吗?” “你指什么?”秦锐问。 顾青鸾淡道:“所有。顾青鸾的身份,你的双重细作身份,我弟弟的事,等等。” 秦锐道:“他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有些怀疑你也是冲着神君令来的,但没什么证据。凭空多了个弟弟的事嘛,你自己想法子圆场吧。反正你聪明,这点事难不倒你。” 顾青鸾微微一笑:“那你真的很厉害啊,一边做九千岁的心腹,一边做陆相国的心腹,还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秦锐把喝下最后一口绿豆汤,舒畅地拍了拍肚子:“过奖啦,我若真的厉害,就不会被你给看出来了。” 顾青鸾低笑:“是我看出来的么?” “你说什么?”秦锐没听清。 顾青鸾优雅地弯了弯唇角:“没听到就算了。” 秦锐沉默了片刻,没有离开的意思。顾青鸾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练起了手头的字。他终是按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真不后悔?” 顾青鸾眉梢一挑:“后悔你就把神君令还给我吗?” “我……”秦锐被问住,半晌无言。 顾青鸾提笔,云淡风轻道:“反正你也不是给那个大奸相的。” 秦锐一怔。 顾青鸾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难道我说错了?” 秦锐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不由自主的惶恐:“你……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顾青鸾莞尔一笑,“很简单啊,直觉。” 秦锐:“……” 顾青鸾淡道:“还记得那晚你来找我吗?” ——“慕容枫手里根本没有主公想要的东西,你却说你见过它!戏弄我?顾青鸾,你好大的胆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搜过我们屋子?不可能,锦盒上了宫廷密锁,你打不开……慕容肃!你跟慕容肃是一伙儿的!你不是主公的人!” ——“我曾经是。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相国的人,慕容肃也是。我们奉相国之命,拿到明成帝传承给慕容枫的东西。” 顾青鸾好笑地看着他:“这不是很奇怪吗?明知道贸然跑来质问我,会引起我对你的怀疑,你却还是这么做了。乍一看,你是冲动之下露出了马脚,但细细一想,又何尝不是你故意为之?你在慕容家潜伏了那么多年,都没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破绽,你会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吗? 你故意引我去怀疑你与慕容肃是一伙儿的,好叫我猜出你并不是主公的人。之后,你破罐子破摔似的,索性与我摊了牌,告诉我,你是相国的人。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我都还没怀疑相国呢,你就不打自招了。你是想借我的口,让主公以为相国得到了神君令吧?届时,主公忙着从相国那边夺回神君令,哪里还顾得上报复你这种小喽啰? 当然,你这么做,并非只是为了脱身,更多的,却是为了你背后的主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九千岁与陆相国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渔翁就能轻轻松松地收网了。 秦锐,我低估了你,更低估了你背后的渔翁。能下一盘如此大的棋,能培养出一个如此能干的你,想来他,并非传言中那般荒淫无道、荒废朝政吧?” 若说秦锐听到前面,尚且只觉得顾青鸾心思细腻、聪慧过人,等他亲耳听顾青鸾把他背后主人的身份道破时,心头那股惊骇的巨浪,几乎把他整个人淹傻了。 顾青鸾放下笔,走到秦锐身边:“神君令已经给你们了,替我带句话给你们新帝,他皇叔对皇位没有兴趣,他爱怎么平定江山是他的事,但休要把主意打到他皇叔的头上。慕容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他拿整个皇朝陪葬!” …… 秦锐离开后,惠仁走了进来,合上门,小声道:“夫人,您真的把神君令给他们了呀?这会不会不太好?” 顾青鸾打开抽屉,取出一块摔碎的木片,从中抽出一张金色的纸,促狭一笑:“光有神君令有何用?没有神君册,他们找得到五神君的下落吗?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找我要时,我已经没有软肋在任何人手里了,我还用得着忌惮谁?” 惠仁目瞪口呆,自家夫人果然腹黑啊…… …… 少年一觉睡到入夜,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很是不适应。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与他说话都不理,就闷头找笔和纸。 顾青鸾把自己的文房四宝给他送了过去,他拿起毛笔的一瞬,焦躁的情绪霎那间得到了稳定。他蘸了墨汁,开始在白纸上作画。 顾青鸾拿出一盒水彩:“这是我自己调的,你看看好不好用?” 少年没说话,或者,他压根儿没听见。他好奇地看了看那些鲜亮的色彩,拿起一支新的笔,犹豫了一下,蘸了一点红色,往远山上一抹,一道绚丽的霞光出来了。 顾青鸾欣慰一笑:“这样多好看。” 少年睁大了眼,也很惊讶纸上的色泽。 “再试试这个?”顾青鸾拿起一叠橙色。 少年总算注意到顾青鸾的存在了,目光在顾青鸾身上扫了一圈,却没看顾青鸾的眼睛。 他闷头蘸了点橙色,在霞光之上,又添了一抹炫彩。那令人压抑的乌云远山,总算迎来明辉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喜欢吗?”顾青鸾轻声问。 少年点头。 顾青鸾笑意更深了:“全都试试。” 少年起先还有个大致的轮廓,到后面,越画越兴奋,竟在纸上胡乱涂了起来。一张白纸,看不出他画的什么,就是错落缤纷的颜色。 顾青鸾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 慕容枫从族里回来,推门而入,轻轻走到顾青鸾身边,揽住她肩膀,顺着她目光望向沉浸在新奇与兴奋中的少年,温声道:“他很喜欢。” 顾青鸾笑着握住他的手:“嗯。” 二人声音极小,生怕吵到了正在涂鸦的少年。 慕容枫的手抚上她平坦的肚子,她笑道:“还没怀呢。” 慕容枫亲她耳朵:“你怎么知道?” 顾青鸾怕痒,躲了躲:“别闹,吵到他了。” 慕容枫不闹了,规规矩矩地搂着她:“还没吃饭?” 顾青鸾无奈地叹道:“他不肯吃。” 慕容枫:“我说你。” 顾青鸾:“我还不饿,待会儿等他心情好了,一起吃。” “那我去做。”慕容枫站起身来。 顾青鸾拉住他:“不用,你陪陪我。” 慕容枫在顾青鸾身边坐下,顾青鸾靠上他肩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叫阿琰。” 慕容枫也看向他:“你问过他了?” 顾青鸾摇头:“他还不肯和我说话,是那天无意中听秦锐提到的。” 慕容枫的手抚摸着她平坦的肚子:“你最近提到秦锐的次数有点多。” “吃醋啊?” “老酸了。” 顾青鸾忍俊不禁地笑了,偏头,给了他一个轻轻的香吻:“这样呢?” 慕容枫享受地闭上眼:“甜。” 第174章 秘密 枫亭院凭空多了个小主子的事儿,自然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索性顾青鸾也没打算隐瞒,在弟弟情绪趋于稳定后,向贺兰珍等人“道明”了弟弟的来处。 “自幼便与我失散,这次多亏七爷派人暗中找寻,才让我们姐弟团聚。”顾青鸾“泫然欲泣”地说,但眸子里一滴眼泪都没有。任谁都看得出,她在敷衍她们,偏她们拿她毫无办法。 慕容烟哼了哼:“你既然有弟弟,怎么那么多年从未听你提起?” 顾青鸾“忧郁”地叹了口气:“我们失散的时候,他还很小,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太难过了,所以一直没有提过他。” 难过?你脸上分明兴奋得很! 慕容烟有口难辨,自打被慕容肃打了一巴掌后,她不敢像从前那边放肆了。这段日子,都夹着尾巴在做人。 她这个大火炮都点不着,贺兰珍与三位夫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左不过一个弟弟罢了,他们慕容家还养不起了? 弟弟入住慕容家的事就这样翻篇了,就连几位夫人都没意识到的是,她们对顾青鸾越来越容忍,或者说,越来越忌惮了。 “秦锐呢?我好些日子没见他了。”贺兰珍突然道。 慕容烟撇嘴儿:“他家里的伯伯病了,他得回去照看,说过阵子再回。” 贺兰珍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真是的,怎么不与他一起去?让他一人回家,这像话吗?” 秦锐是慕容家的上门女婿,据说原家庭挺贫困潦倒的,靠慕容家的接济渐渐过上了富裕日子,只是终究不能入慕容烟的眼,慕容枫不爱陪秦锐回家。 顾青鸾看破不说破,秦锐根本不是大周人?哪儿来的一个贫困潦倒的秦家?根本就是伪造的。就连各种让慕容烟不喜的因素,也是故意做给慕容烟看的。不然呢?秦锐每次“回家”,慕容烟都跟去的话,秦锐还怎么执行任务? 茶也喝了,弟弟的事也解决了,顾青鸾不想留下来听女人们闲话家常,便向贺兰珍告辞,走出了明厅。 刚一跨过院子门,与迎面而来的慕容肃碰了个正着。慕容肃的脸色不大好,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应该是知道自己被秦锐耍了,又气又急又无计可施。 顾青鸾不咸不淡地行了一礼。 慕容肃皱眉看看她,没说什么,径自朝前走去。 明明那晚他去找慕容枫,慕容枫都还不知世上有神君令这种东西。可一眨眼的功夫,秦锐拿着神君令跑了。他没追问秦锐是怎么从慕容枫手里得到神君令的,尽管他与慕容枫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可谁也没主动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所以有些话,他问不出口。 不过他不问,不代表顾青鸾不提。 顾青鸾的心里,可没不好意思这个概念。 顾青鸾叫住了他:“老爷。” “有事?”慕容肃停下脚步,带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很显然,他并不想与顾青鸾交谈。不是厌恶,而是不自在。 顾青鸾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借一步说话?” 慕容肃犹豫。 顾青鸾就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又不是没出阁的小姑娘,还要扭扭捏捏的吗?” 这话! 慕容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顾青鸾指了指不远处的牡丹亭:“牡丹开的不错,老爷要去赏赏吗?” 慕容肃甩袖,大踏步地走在了她前面。 顾青鸾也不恼,优雅从容地跟了上去。 慕容肃在牡丹亭内坐下,周围大朵大朵的牡丹争相斗艳,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但此时,他忽然没有观赏牡丹的心情,给了顾青鸾一个嫌弃的眼神:“找我何事?” 顾青鸾才不在意他是真嫌弃自己,还是不想面对自己,笑着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老爷可是在为秦锐的事苦恼?” 慕容肃本有了些舒展的眉头再次一皱,不确定地打量了她一番:“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顾青鸾淡淡一笑:“我知道的多了,比老爷知道的还多。老爷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尝试问问我,看我能不能替老爷答疑解惑。” 慕容肃渐渐有些绷不住。 顾青鸾道:“老爷不必觉得不自在,其实捅破天,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老爷知道慕容枫是北梁皇室,慕容枫也知道老爷是北梁细作,而我,老爷一直在怀疑我的身份,老爷怀疑的没错,我之前,的确也是个细作。至于秦锐,他自然也是细作,却比你我厉害多了。” 谨守多年的秘密,一下子被捅得干干净净,慕容肃狠狠地抽了口凉气!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哪儿来的胆子,把这些人人都恨不得带进坟墓里的秘密曝光到对手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就算彼此都心知肚明了,可真正摊起牌来,不觉得尴尬、不觉得难堪吗? 还有,她说自己是细作,谁派来的?! “你……”他开口,正要询问,忽而意识到不妥,又闭紧了嘴巴。 顾青鸾笑道:“老爷想问我是谁派来的?” 慕容肃撇过脸。 顾青鸾道:“想问就问,我说过,会为老爷答疑解惑。” 慕容肃嘴硬道:“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明白。” 顾青鸾浅浅一笑:“老爷真的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我既然敢说,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的事,秦锐都告诉我了。现在,你觉得还有在我面前做戏的必要吗?” “秦锐那个混账!”慕容肃一拳捶在了石桌上,坚硬的石桌,顷刻间有了一条裂缝。 顾青鸾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他大概不会回来了,老爷生气也没用。” “他真的拿走了神君令吗?”慕容肃妥协了,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还装疯卖傻就说不过去了。 顾青鸾摇了摇扇子:“拿走了。” “你们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不给他,难道给你?” “我可没这么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东西,还是尽早抛出去的好,你说呢?” 慕容肃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青鸾,一段日子的相处,让他深刻领教到了顾青鸾的厉害。他是绝不相信顾青鸾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细作的,除非,他俩是一伙儿的。可如果是一伙儿的,她又为何敢在自己面前揭秦锐的老底?这不合常理。 “你是谁的人?秦锐又是谁的人?” “我原本是九千岁的人,不过如今不是了。秦锐的情况有些复杂,老爷自己慢慢地心领神会吧。” 慕容肃警惕地皱了皱眉:“我真的很怀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把自己的过去揭了出来?你就不怕我不信你?” “你信不信我不重要,慕容枫信就够了。在看人的眼光上,你儿子比你毒辣很多。”慕容枫信的,至少都是对他无害的。不管是曾经的顾青鸾,还是眼下的慕容肃,她都能感觉到,他们内心并不舍得去伤害慕容枫。 慕容肃低低地说道:“你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没用的东西?”神君令已经没了,就算现在知道秦锐与顾青鸾是细作,也没什么可防备的了。 顾青鸾摇头:“当然不是。我找你,是想弄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慕容家?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陆相国手里?” 慕容肃沉默。 顾青鸾按了按眉心:“那我换个问题,你当初是怎么瞒过太夫人,让她以为慕容枫是她亲生儿子的?” 慕容肃的面上闪过了一丝痛楚。 “太夫人应该是真的怀了孕吧?不然她就是疯了,才会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多出个儿子来。”她在世家长大,又嫁入宫廷,听说了不少为□□而闹出的戏码。如前朝兰贵妃,为夺取后位,将出生不久的女儿子偷龙转凤,谎称自己诞下了皇长子。做爹的不在产房,姑且能蒙混过去,但做娘的,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就没那么容易蒙蔽了。 “她的确生下了一个孩子。”慕容肃说道。 “儿子?”顾青鸾问。 慕容肃点头,眸中有难以压制的情绪,晦涩一片。那件事,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他谁都没有说过。此刻他也不不想说。只是不知为何,对着一个自己曾经瞧不起、曾经警惕、又曾经厌恶的人,他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是冬月二十,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很大的雪。夫人她离产期还剩三日,但产婆们都说,她可能这一两日便要生了。她安心留在家中待产,我亦推开了所有公务,一心陪着她。我们前面已经有了六个孩子,仔细想想也不少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我们名字都取好了,叫慕容枫。” “冬天,飘着雪,不该叫慕容雪吗?”想到什么,顾青鸾笑了笑,“慕容雪是个女儿的名字。” 慕容肃忆起了当年的事,眼里闪动起丝丝回忆的神采:“是秋天取的名字,那年的枫叶红得极好。” “啊,这样。”顾青鸾会意。 慕容肃接着道:“生产那晚,有两个黑衣人抱着一个孩子来到了慕容家,我父亲接待了他们。那孩子很小,像出生没多久。我问父亲,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抱到我们家来?父亲没回答我,只叫我先别走漏风声。我察觉到了古怪,但由于那时忙着担忧夫人生产,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青鸾想了想:“太夫人不知府里来了个陌生婴孩?” “不知。他们行踪十分隐秘,要不是因为我恰巧在父亲的书房,也不可能知道。”慕容肃又道:“当天夜里,夫人就生了。但她年纪大了,生完异常虚弱,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当晚,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一对刺客闯进慕容家,抓走了我们刚刚出生的孩子。” 顾青鸾隐约明白了什么:“那些刺客……是冲着另一个孩子来的?” 慕容肃点头,捏紧了手指:“但是他们抓错了。” 顾青鸾的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丧子之痛感觉,她太了解了。她看向已经泪意涌动的慕容肃,轻轻地问:“然后呢?那孩子怎么样了?” 慕容肃自嘲一笑:“被抓走了还能怎么样?顾姑娘这么聪明,难道会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不是谁,都像璟儿这么幸运,能遇到一个像七殿下这么慈悲善良的养父。” 顾青鸾放下了扇子,一改倨傲与散漫,正色看向了慕容肃:“谁抓的?北梁先帝,还是陆相国?”先帝已死,若是他抓了真正的慕容枫,那现在慕容枫应该已经安全了。若是陆相国抓的,你就不奇怪慕容肃会替陆相国卖命了。 “先帝。”慕容肃道。 竟然是先帝?!顾青鸾愕然。 慕容肃讥讽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又没软肋在陆相国手中,为何会替他卖命?” 顾青鸾摇头:“比起这个,我更关心那个孩子的情况。” 慕容肃讶异地看了顾青鸾一眼:“没想过你会这么说。” 顾青鸾低声道:“不是说,是就这么想的,他怎么样了?” “死了。”慕容肃的泪水掉了下来,“病死了。” 顾青鸾心口猛震。 “陆相国帮我夺回了孩子的遗体,我欠陆相国一个人情,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言及此处,慕容肃已经泪流满面,他忍住泪水,站起身,颓然地走出了凉亭。 第175章 挟持 顾青鸾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了枫亭院,又是怎么向慕容枫转述了从慕容肃那边打探过来的真相:“……总之,就是这样。那孩子被人抓走后,你父亲怕你娘承受不住打击,便与你爷爷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慕容枫。” 慕容枫沉默,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楚。曾经因为成亲的事,与母亲闹得很不愉快,这一刻统统回想起来,满腹愧疚。 “你不要责怪自己了,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你也不知情。我没问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去寺庙,大概,是怕那些人发现抓错了人,再一次到慕容家找你。”顾青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慕容枫了,她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安慰。她一辈子高高在上,一辈子目中无人,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人,觉得她需要任何的安慰。她没从别人那里学到这项技能。 生存太艰难时,她曾经想过去安慰那个幼小的儿子,但儿子太懂事、太要强,简直和当初的她一样,她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口。 此时面对慕容枫,自然也是一脸的茫然无措。 慕容枫忽然一笑:“我没事。我想起来,族里的祭祀还有些地方没理清,我去找父亲谈谈。” 顾青鸾点头。 在他落寞转身一霎,她心头涌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真相是残忍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秦锐如何,慕容枫并不在乎,左不过一个不相干的姐夫罢了。慕容肃不同,他的背叛,是慕容枫无法接受的。如今追溯到了缘由,这对父子,又能和好如初了。 那孩子是不是真的死了,顾青鸾不知道,但慕容肃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希望他还活着,希望慕容肃只是被陆相国骗了。 …… 又过几日,下了一场雨,天气渐渐有了一丝凉意。 中午,顾青鸾陪顾琰吃了饭。是不是叫顾琰,顾青鸾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只是听过秦锐唤他阿琰,便在心里这么称呼他了。 顾琰很挑食,不吃青菜,不吃辣,不吃葱姜蒜,还不吃肉。他爱吃红薯、南瓜、土豆、豆腐、鸡蛋、鸟蛋、松花蛋。最爱的是甜口。 这种饮食习惯,顾青鸾从未在旁人身上看到过,景熙是不挑食的,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林妙妙嘴巴叼一些,但除了吃包子皮不吃包子肉,倒也没有旁的忌讳;至于荣郡主和顾家另外几个孩子,就是有些不爱吃青菜,但诸如顾琰这种,连肉都拒之门外的,太罕见了。 顾琰吃了一大碗松花蛋拌豆腐,还想要,顾青鸾不许他吃了。 他不高兴。 顾青鸾微微一笑,拿帕子擦了擦他嘴角。一段日子下来,他已经不那么排斥顾青鸾靠近他了,当然,主要是他一排斥,顾青鸾就不给他好吃的。 他乖乖地让顾青鸾擦了嘴,然后幽怨地看着顾青鸾。 顾青鸾会心一笑:“晚上让人给炖鸡蛋羹。” 他脸色好了些,但依旧不太满意。 顾青鸾又道:“要吃桂圆吗?” 他点头如捣蒜! 瞧,搞定一个熊孩子,一顿桂圆就够了。 吃了桂圆的顾琰心满意足,开心地在房里画起了画。顾青鸾没什么事,便在一旁练字。 顾青鸾觉得自己的运气大概不是一般的好,带过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乖,景熙自不必说说,就没让她操心过。璟儿略费神一些,却也十分听话。若硬说有让她头疼的,就是林妙妙那丫头了。毁了她一屋子古董不说,还害她险些摔断脖子……但那丫头脾气好,又傻乎乎的,每次萌她一脸血,特想揉一把。 顾琰比起上述几个,尽管不够亲近,但不哭不闹的,也算省心。 顾琰画画的时候,惠仁进来过一次,小声说了慕容烟的情况:“……和风院快炸了,六小姐跟发了疯似的,逮人就问姑爷去哪儿了。但那些丫鬟怎么知道呀?一个个的,快被六小姐吓死了。奴婢听说前几天六小姐去了一趟姑爷家,那家人已经搬走了,连影子都找不着。” 这是拿到神君令,圆满完成了任务,所以撤走营地了?顾青鸾笑笑没有说话,等过多久,他们才能反应过来,光有神君令,其实找不到了五神君呢? 惠仁还在小声地说着:“……六小姐气坏了,跑去问老爷和太夫人,太夫人哪儿知道情况呀?老爷也不说什么,只道一个没良心的男人,跑了就跑了,再找个女婿就是了。六小姐不依,还在院子里哭呢。” “倒也是个痴情的。”可惜爱错了人。顾青鸾摇头,不再理会这个可怜的千金小姐了,“七爷和老爷怎么样?” 惠仁笑道:“父子俩上午还在一块儿下了棋,中午到族里和长老们吃饭了。奴婢瞅着,应该是冰释前嫌了。” “冰释前嫌了就好。”这家子虽然不待见她,但对慕容枫是好得没好话。不像从前的皇帝,表面上多么疼爱她,暗地里,却给她、给景王,死命地捅刀子。相较之下,这种明面上的刁难,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更别说如今,已经没人敢刁难她了。 顾琰画画太入迷,顾青鸾怕他总盯着一处坏了眼睛,叫惠仁拿了些栗子糕来,哄着顾琰吃了。 顾琰吃过之后,没再画画,大概是兴趣被打断,就没那么想捡起来。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华容道,饶有兴致地玩着。 但他走了半天,都没把曹操走出来。 顾青鸾伸出手。 他犹豫了一下,把华容道给了顾青鸾。 顾青鸾想都没想,唰唰唰的,把曹操给弄出来了。 顾琰目瞪口呆。 顾青鸾眉梢一挑:“是不是很震撼?你姐姐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华容道,孔明锁,九连环……手到擒来。叫声姐姐,我教你。” 顾琰不叫。 顾青鸾揉揉他脑袋,低声道:“姐姐的儿子是皇帝,想和我攀亲的人能从这儿排到京城去,叫一声怎么了?你还能吃亏了?” “你,不是。”顾琰道。 顾青鸾没了脾气:“总算肯和我说话了。罢了,不叫就不叫吧,不叫你也是我弟弟。咯,看着,你要这么走,先把关羽……” 顾琰认真地听着,眸子一眨不眨。 “给,试试。”顾青鸾把华容道的方块打乱了,递给顾琰。 顾琰按照顾青鸾的方法走了一次,不算很娴熟,但的确是把曹操解救出来了。 顾琰满满的成就感。 顾青鸾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捏捏他水豆腐般的脸蛋:“真聪明,一教就会。” 顾琰古怪地看着她的手,半晌没有说话。 …… 顾青鸾的胃口突然变得有些差,晚饭吃了几口便没吃了,夜里她在房中练字,惠仁端了一碗冰糖燕窝入内:“夫人,吃点燕窝吧。” 顾青鸾摇头:“放着吧。” “您不想吃吗?”惠仁问。 “嗯,不觉得饿。”顾青鸾望了望墙壁上的沙漏,“他怎么还不回来?族里的事儿特别多吗?” “这几日好像是有点多。”惠仁把燕窝放到桌上,“要不,您先歇息吧?” “我再等等。”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之前觉得他每晚给她诵经十分好笑,可真正没有了,又的确有些睡不着。或许,让她习惯的不是那段经文,而是那道温柔而低沉的声音。 顾青鸾写字写累了,便歪在榻上,看起了市井话本。看到一半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是惠仁的惊呼声:“老爷?” 老爷?慕容肃? 顾青鸾放下话本,打开了房门,果然看到慕容肃神色彷徨地站在那里,他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嘴角还有一块淤青。顾青鸾本能地感到一股不妙,往他身后看了看:“慕容枫呢?” 慕容肃又气又难过地说道:“他被人抓走了!” 顾青鸾一怔:“什么?” 慕容肃捂住额头:“都怪我,太低估相国的野心了,我以为我是欠他一个人情,想法子还上就是了,若实在还不了,他也不会为难于我。哪知……哪知他派人劫杀我,枫儿为了救我,被他们抓走了!” 顾青鸾一口气哽在了喉头,不知该骂慕容肃轻信陆相国,还是骂慕容枫舍己为人,早知道这样,她是不是不该把慕容肃失去一个儿子的事告诉慕容枫?慕容枫如果不是那么愧疚,是不是不会为了救慕容肃而使自己成为阶下囚? 慕容肃正色道:“老爷子给枫儿的死士在你这里是不是?把他们叫上,我再带上府里的侍卫,去追他们!” 顾青鸾想了想:“给你两个。” “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还要留两个自保吗?” “我当然要自保,我保不住,谁来救慕容枫?别忘了他是在你手里被人掳走的!和我在一起,我可没让他掉过一根头发!” 慕容肃被噎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声音:“你怪我。” “我当然怪你!我丈夫和你一起出去,却因为你的遗漏,被人抓走了!”顾青鸾平复了一下情绪,“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你先带人去找他。我留人,是有别的用处。” 顾青鸾留下了阿离与阿决,剩下两名死士交给慕容肃带走了。她关上门,吩咐惠仁伺候笔墨。 惠仁不敢轻慢,忙铺开了白纸。 顾青鸾提笔给景熙写了一封信,递到阿决手上:“送到皇宫,交到皇上手里,谁阻拦你,杀无赦!” “是!”阿决收好信,施展轻功跃出了院子。 阿离看向顾青鸾:“夫人,您需要我做什么?” 顾青鸾深吸一口气,道:“我需要你带着顾琰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你是这四人里武功最好的,警惕性最高的,也最像个活人的。我把弟弟交给你,等于把我的命、我的软肋,一并给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离抱拳:“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拼死保护少爷!” 顾青鸾道:“不要拼死,你不能死,顾琰也不能,你们都必须好好地活着,活着等我回来。” 惠仁抓住她手腕:“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顾青鸾拍拍她的手:“你和阿离一起走,照顾好我弟弟。” 惠仁摇头:“夫人!让我陪着您吧!” 顾青鸾淡淡地说道:“不要让我有后顾之忧,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麻利地安排好众人之后,顾青鸾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内,一刻钟后,一支箭矢穿破窗户,钉在了衣柜上。 箭端有一张纸条,顾青鸾取下一看:“带上神君册,子时,十里墓。” 顾青鸾面无表情地烧了纸条,从锦盒中取出一张写有名册的金纸,缓缓打开了房门,却冷不丁的,撞到一个人站在门口。她顺势一看:“是你?” 景王笑:“怎么?想一个人去送死啊?” 顾青鸾勾唇:“那你是要一起吗?” 景王嗤了一声:“一起就一起,你当本王怕啊?” 顾青鸾道:“那就一起吧,不过说好了,你落难,我是不会伸出援手的。” 景王哈哈一笑:“本王武功盖世,你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的女人也好意思说本王落难?” 顾青鸾淡道:“我开玩笑的,你走吧,这不关你的事。” 景王炸毛:“你说不关我的事就不关我的事啊!你跟本王的关系,是那么容易撇清的?” 顾青鸾看向他:“你真的不要去。” “为什么?不想欠本王人情啊?”景王问。 顾青鸾望了望遥远的天际:“我有预感,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景王愣住。 第176章 有喜 景王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嘲弄地笑了:“顾青鸾,你不想领我人情,也不必编这种由头哄骗我。你预感?好笑了,你是神婆还是巫女?还给老子预感?” 一不当心,竟爆了粗口。 其实在军营,他大多数时候没这么讲究,只是在顾青鸾面前,在她良好修养的泫然下,或者说压迫下,他不敢表露出自己粗俗的一面,怕她瞧不起。 现在顾青鸾离他越来越远,他也似乎有点越来越兜不住自己的坏脾气。 说完那几个字,他就哽住了,清了清嗓子,转头望向一旁:“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预感到了我们会有这么一天吗?” 顾青鸾不知是没听到那句老子,还是压根不在意他的形象与曾经展现的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是很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只知道我跟你,没有结局。你就是火坑,可我不顾家人的劝阻,一头栽了进去。我年轻,我不怕输,不怕受伤……” “那现在……”景王迫不及待地说,却被她打断。 她道:“现在,我怕了。” 景王的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我说顾青鸾,你就不能……” “不能。”顾青鸾再次打算她的话,“虽然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了,可你毕竟是熙儿和璟儿的父亲,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别让他们再有什么遗憾。” 景王原本挺冒火,听了这话,一下子心头软了大半。说这个女人不在意他吧,他死活不信;可要说多么在意他,又不尽然。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两个已经成年的孩子。他从起先的不肯接受,到如今的无法反驳。不是不难受,真他妈难受! 早知道是这么难受,他当初、当初…… 顾青鸾冷静地说道:“他们抓慕容枫,无非是为了得到我手里的东西,我暂时没有生命之危。” “你也说了是暂时,万一他们拿到了东西,把你俩灭口了呢?慕容枫那家伙,死一百次我都不心疼!但是你顾青鸾,咱俩的事儿还没完!你别想就这么把我给摆脱了!”景王讲到最后,竟是吼了起来。 若是以往,顾青鸾就怼回去了,今日也不知怎的,格外疲惫,没那份兴致。说来好笑,怼人也需要兴致。那她当初在京城,可真是兴致勃勃呢。 景王一转头,瞥见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困惑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顾青鸾说道:“你放心吧,我还没到那种为了摆脱你,而轻视自己性命的地步。你不值得。” “算你还有点……”景王刚想说你还有点儿理智,听到最后,眉头一皱,“顾青鸾你什么意思?” 顾青鸾淡淡一笑:“我联系了熙儿,他会派人来接应我。在那之前,我能够拖延时间。” “你等他从京城过来,黄花菜都凉了!不是,顾青鸾,你是不是有病?!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不找我,非得舍近求远去麻烦你儿子!有儿子了不起啊?” 顾青鸾与有荣焉道:“当然了不起,我儿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景王本想说那也是我儿子,念头转了转,哼道:“比慕容枫还厉害?” 顾青鸾嘲弄:“你就想说慕容枫不厉害呗,用不着拐弯抹角。” “事实!”景王瞪眼。 顾青鸾说道:“我又不成天喊打喊杀的,找那么厉害的男人做什么?景王够厉害,可你带给我的是无休止的杀戮与斗争。我想过清静日子,慕容枫肯为了我放弃天下、放弃皇室身份,甚至放弃良善与良知,从这一点来讲,他比任何男人都勇敢。” 景王又想到了他找女人假扮燕城顾青鸾的事,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当时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居然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招式,非得没能离间青鸾与慕容枫,反而把青鸾试出了慕容枫的真心。 窝火! “哦。”想到什么,顾青鸾莞尔一笑,“他床上,挺厉害的。” 景王简直要炸了! 最后,景王还是追着顾青鸾上了马车。 得知顾青鸾要出门寻找慕容枫,贺兰珍与三位夫人都忐忑地等在门口,甫一瞧见车内坐了个陌生男子,当即就是一怔。随后,贺兰珍开口了:“是枫儿他爷爷留下的死士吧?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带个衷心的护卫是应该的。” 景王:“……”本王几时沦为一个女人的护卫了?! 顾青鸾没理会他的咬牙切齿,与四位女眷到了别,就要催促车夫离开。 贺兰珍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青鸾啊。” 这是太夫人第一次唤她名字,顾青鸾讶异地看向了她。 她红着眼眶,难为情地说道:“从前……从前都是我们不好,怠慢了你、排挤你……你别跟我们一群无知的妇人计较。你一定……一定要把枫儿带回来。” 顾青鸾这段日子对他们连消带打,若非说有什么积极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她们看清了顾青鸾的实力。虽不知顾青鸾会怎么做,但她们内心,都觉得顾青鸾能把慕容枫找回来,也只有她,能找回来。 三位夫人也纷纷红了眼眶,看得出来,是真的担忧慕容枫。 顾青鸾的心底,漫过一层难以言述的感觉,仿佛是头一次认识慕容家的人一般。曾经在她看来,特别糟心、特别不近人情的人,这一刻,统统都成了令她动容的人。 见顾青鸾不吭声,贺兰珍以为她还在生她们的气,哭道:“我对不起你,青鸾,对不起……我不该瞧不上你的,我不该反对你和枫儿的……你怎么怨我都行,你把枫儿救回来……” 顾青鸾点了点头:“我会。” 贺兰珍闻言就是一喜,止住了哭泣道:“你、你、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你告诉我,我们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 顾青鸾拒绝:“不用,你们在家等我消息。” “你……你就带了一个护卫啊?”贺兰珍往车里看了看,“我再让人叫些护卫给你。” 顾青鸾用余光扫了扫景王,道:“这个护卫很厉害的,以一敌百。” 景王嘚瑟地翘起了唇角。 “那……那你路上小心啊。”贺兰珍依依不舍地挥别了顾青鸾。 景王玩味儿地笑了笑:“可以啊顾青鸾,才多久不见,慕容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呐!” 顾青鸾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扇子:“我顾青鸾天生聪慧,人见人爱,怎么?嫉妒?” “啧啧。”景王摇头,“脸真大。” 顾青鸾冷笑:“你总这么不请自来的,好像脸也不小。” “夫妻相嘛。”景王理所当然道。 顾青鸾已经懒得去理会他这种时不时要把二人硬扯在一块儿的逻辑,天气虽转了凉,她却依旧觉得热,用扇子轻轻地扇着。不多时,就有了困意。 景王瞧她眼皮子沉啊沉啊,就道:“想睡就睡,强撑着做什么?怕我等你睡着了,对你不规矩啊?你也太小看本王了!本王是那种乱占便宜的人吗?” 顾青鸾嗤了一声:“那上次,是谁用神君府的消息,威逼利诱我献身的?” 提到这事儿,景王就来火:“本王那是想和你聊天而已,谁让你自己多想,将本王误会成了登徒子?还药本王?这幸亏是你顾青鸾,换别人,本王早一剑杀了!” “哟,那多谢景王手下留情啊。”这谢,根本一点诚意都没有。顾青鸾靠上软枕,微微闭上了眼。她是挺想多警惕这男人一会儿的,奈何太困了。 “哎,你不是不想睡的吗?怎么本王一和你说话,你就要睡?你很烦本王是不是?”景王无理取闹地说道。 顾青鸾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力气和他吵了。 景王又在她耳边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地一愣:不应该呀,这女人不是最烦别人呱噪吗?尤其睡觉的时候,一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每次自己去她院子,都感觉那里静得跟死了似的,连时间都是没有流速的。 眼下是怎么了?睡得跟头猪似的? “喂,顾青鸾,喂!别装睡了,本王话没说完呢。你知不知道谁抓了慕容枫啊?你打算怎么救他啊?喂!顾青鸾!顾青鸾!不许你无视本王!顾青……”景王的声音,在碰到她额头的一瞬止住了,是他手太冷了还是她发烧了?感觉体温不大对啊。 “找家医馆!”他吩咐车夫。 车夫将马车开到了城内的一家已经打烊的医馆,景王才不管人家还接不接诊,抱着顾青鸾,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大夫吓得从床上摔下来,滚了一圈儿才堪堪爬起,抄了一根棍子走到门口,看到人影,想也没想一棍子敲了下去! 景王双手抱着顾青鸾,不好去拽棍子,又不能拿脚去踹。门坏了能修,大夫坏了,就没人给顾青鸾瞧病了。他侧身一步避开,大夫扑了个空。眼看着大夫又要论起棍子打来,他厉喝道:“住手!我们是来看病的!” 大夫怔住:“啥?看、看病的?” 大夫回过了神,看向二人,与他说话的是个异常俊美的中年男子,他怀中抱着一个美玉般的年轻女子,二人一身的气度,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刚刚那么大的动静,都被把女子吵醒,可能是真病了。 “你们看病就看病吧,踹我门干啥呀?害我以为又来劫匪了呢!”燕城治安时好时坏,景家军在这边打仗时,倒是没多少匪患。景家军一走,那些乌龟王八便一个接一个地窜出来了。 景王也知燕城治安不佳,没怪罪老头儿论棍子打他的事儿。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踹门不对,他是王爷,是太上皇,天下都是他的,他爱踹哪门踹哪门,他骄傲! 大夫让景王把顾青鸾抱到了后头的厢房,景王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散发着药味儿的屋子:“把褥子都换了,要新的。” “啥?”大夫瞪大了眸子。 景王道:“她洁癖,不爱用人用过的东西。” 说完,猛地想到了自己,自己和别的女人睡过,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也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大夫真想骂他麻烦,但一对上他杀神一般的眼睛,又一个屁都放不出了。此人非池中物,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叫醒了一个伙计,拿出干净的褥子枕头,换上了。 景王把顾青鸾放到了床上,动作极尽温柔。 大夫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男的喜欢女的,女的不喜欢男的。别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就是看出来了。 “好了,开始吧。”景王对大夫说道。 大夫探出手,要去给顾青鸾把脉,想到了什么,从抽屉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盖在了顾青鸾的凝脂皓腕上。 景王的脸色好了些,算你识相! 大夫把脉的时间有点长,景王等得心里打鼓:“她到底怎么样了?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大夫古怪地看了景王一眼,似乎在埋怨他怎么会不知道? “你看我干嘛?她到底怎么样了?”景王急得额头冒汗。 “你是她夫君吗?”大夫突然问。 景王不明白这个问题与顾青鸾生病有何关系,只是下意识地道:“……是……当、当然是!” 大夫起身,拱手一笑:“那恭喜这位爷,夫人有喜了。” 第177章 见面 顾青鸾慢悠悠地睁开了眼,揉了揉依旧有些晕乎的脑袋,望向陌生的屋子,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很快,她看到了坐在了窗边的景王,尽管只一个背影,可夫妻多年,已经足够她认出来了。 “景王。”她唤道。 景王没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顾青鸾缓缓地坐了起来:“这是哪儿啊?” “青楼。”景王没好气地说道。 顾青鸾古怪地皱了皱眉,这人是怎么了?吃火药了吗?一开口就这么冲。 意识渐渐回笼,身子的感官也一点点苏醒,她闻到了浓郁的药香味:“这是医馆?你把我带来医馆做什么?” 说话间,门被推开,年近六旬的大夫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他目光落在顾青鸾的脸上,微微一笑:“夫人醒了啊?快把药喝了。” 顾青鸾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药碗,问:“这是什么药?” 大夫刚要开口,被景王抢了先:“毒/药!” “哎,我说你这人……”顾青鸾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大夫清了清嗓子,他严重怀疑这两人根本不是一对夫妻。要不然呢?自家夫人怀了身孕,他干嘛一点都不高兴?还问他堕胎有没有风险。他当时吓得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堕胎有没有风险?当然有!还大着呢,一个弄不好,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养。他如实告诉了男人,之后,男人便一言不发了。 大夫讪讪地笑道:“爷开玩笑呢,这怎么会是毒/药?是安胎药。” 顾青鸾就是一怔:“安胎药?” 大夫就道:“是啊,夫人您怀了身子,一个半月了。” 顾青鸾更疑惑了:“可是我明明……来了葵水。”怀孕便会停信期,她是有过两个孩子的人,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大夫笑了笑:“少数孕妇在怀孕初期是有一点葵水的。” 他说的是一点,顾青鸾想起上一次信期时,的确不如往常那么多。她自然想不到是因为自己怀了身孕,还以为是气血亏空,导致信期不调呢。想到了什么,她捂住肚子,惊慌地问:“我会流产吗?” 大夫笑着摇头:“这倒不会,夫人这并非流产先兆,只是有些肾气不足、脾失统摄。老夫为夫人调了安胎药,夫人每日服用一次即可。” 顾青鸾毫不犹豫地把药给喝了。 她曾经最讨厌喝药,就算病了,也宁可拖着,然而现在……景王转身看向她,眸子里掠过了一丝复杂。 顾青鸾心情大好,好得难以言喻,摸着并不明显的小腹,噗哧笑出了声:“哎,你说我怎么那么笨呢?我胃口变差了,精神也不如以前了,怎么没想到自己是怀孕了?” 这是她等了两辈子,才等来的孩子。本以为等不到了,毕竟夫妻两年,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哪知突然就…… 真是太突然、太惊喜了! 看着顾青鸾喜不自胜的模样,景王气得差点暴走!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就算了,居然还怀了孩子!真想一刀杀了她! 顾青鸾正在兴头上,便不计较景王的臭脸了,让车夫把东西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儿?”景王冷冷地问。 顾青鸾挑眉道:“找慕容枫。” 景王炸毛:“顾青鸾,你是真有病吧?你没生过孩子还是怎么?不知道头三月最危险吗?不好好地待在屋子里养胎,非要去深山老林救一个什么男人!” 顾青鸾定定地看向他道:“那男人是我丈夫。” 景王不屑地说道:“呵!真够情深意重的,还以为你在失去一个孩子后,会格外珍惜这一个,没想到,还是没有男人重要。” 这话,真是诛心。 顾青鸾的笑容淡了淡:“正因为我在意这个孩子,所以我才要去寻找他的父亲。我不希望他一生下来,就没了爹。” 景王的心像被针给扎了一下,尖锐地疼痛。他指向她鼻子,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到最后,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顾青鸾,你狠!” 顾青鸾找大夫买了一瓶安胎药丸,和一些驱除蚊虫的药草香料,上了马车。 “小陌,你知道十里墓吗?”她问车夫。 小陌是跟他们一块儿打京城来的,对燕城不熟,不过出于车夫的本能,这段日子没少在燕城探路,就道:“来之前问过慕容家的家丁了,顺着长白路一直走就到了,长白路我还是很熟的。” 顾青鸾道:“我是说,你听没听过那个地方?” “好像原先是一块墓地,但没葬多少人,后有人说风水不好还是怎么,就给荒废了。”小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这是他们给我画的,进了林子,就按这路线走。我灯笼那些都备齐了,您放心吧!” 顾青鸾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景王哼道:“大晚上的去墓地,真是找死。” 顾青鸾白了他一眼:“那你别去!” …… 马车走到了长白路尽头,之后是一片阴森的树林,林中不适合马车前行,几人只得弃车。小陌背上包袱,打了灯笼,对着地图走在最前头,顾青鸾在中间,景王断后。 景王折断了一根险些戳到顾青鸾的树枝,不耐道:“我说你一个孕妇,就别去了,把神君册给我,我和他去就够了。” 顾青鸾淡道:“你拿了神君册,只怕不会让那些人放了慕容枫,而是让他们杀了慕容枫。” 景王被说中“心事”,心头一阵尴尬。 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传来潺潺水声。 小陌道:“快到了快到了,等过了那座桥,再往北走个两里便是十里墓。” 那桥是一座用木板与绳索搭起来的,看上去并不十分牢固,人走在上头,整个桥身都会晃动。小陌第一个过桥,走到对岸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顾青鸾头皮有些发麻,脚尖踩上去,一下子又缩了回来。 景王一把将她抱起来,健步如飞地过了桥。 桥晃动得厉害时,顾青鸾本能地搂住了他脖子。到了岸边,她尴尬地抽回手:“放我下来。” “不用谢。”景王真想把她扔到地上,想到她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忍住,轻轻地把她放了下来。 小陌只当没看到,打着灯笼继续探路。 子时,三人抵达了十里墓。这儿确实荒废得厉害,除了一些稀稀拉拉的墓碑以外,几乎看不出多少墓地的痕迹。但四周杂草丛生,树影交错,再配上诡异的鸟声蝉鸣蛙叫,阴森森的,怪叫人不寒而栗。 三人穿过十里墓,在尽头发现了一间亮着灯的竹屋。 顾青鸾要进去,被景王拦住。景王走上前,对着亮着灯的屋子道:“哪条道上的?出来说话吧。” 伴随着一阵低低的笑声,一名戴着斗笠面纱的黑袍男子打开门,缓缓走了出来。他浑身都笼罩在衣料下,连一根手指都看不到,但听那声,不是老者,也非少年:“王妃可真是准时。”他说着,目光落在景王冷冽的面容上,“这位是……” “我的护卫。”顾青鸾从景王身后走出,淡定从容地望向对方,“慕容枫呢?”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景王一眼:“王妃真是厉害啊,一个护卫都如此气度不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曾经名扬一时的景王殿下呢。” 这话,分明是已经认出了景王。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景王在燕城打了那么久的仗,难免容貌不被某些北梁人记住。 景王与顾青鸾同时想通了这一点,景王对顾青鸾道:“谁的人?” 顾青鸾:“陆相国。” “那个老狐狸啊。”景王摸了摸下巴,“不是他本人吧?” 顾青鸾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你觉得呢?” 景王笑笑,不说话了。 男子包容地看着“眉来眼去”的二人,包容地笑了笑,道:“七王妃,神君册带来了吗?” “你们是怎么知道神君册的?”顾青鸾反问。 男子耐心地解释道:“相国自有相国的本事,岂是一个毛头小子可比?” 他口中的毛头小子,指的应该是北梁新帝了。顾青鸾面无表情道:“我把东西给你们,你们不会杀了我们灭口吧?” 男子摊手:“我们像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吗?想当初慕容家的孩子被先帝抢走,还是相国帮忙找到的,尽管找到时已经没了生气,但好歹,让他魂归故里了。” 顾青鸾淡道:“这话,你们骗骗慕容肃就罢了,别在我面前耍花枪。那孩子死没死,你们心里清楚!” 男子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有人和七王妃说过没?太聪明的女人,都活不长久。” 顾青鸾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慕容枫呢?” “神君册呢?”男子坚持。 顾青鸾不容拒绝道:“我要先见慕容枫,不然我会当着你的面,毁掉神君册。你可以赌,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又有没有这个本事。” 男子的眸光凉了凉,竹屋之上,一排弓箭手拉开了大弓。 景王拔出了佩剑,将顾青鸾护在身后。 男子噗的一声笑了:“真奇怪,我们北梁的王妃,怎么和大周的太上皇搅和到一块儿了?” 景王瞪他:“关你屁事?” 男子一笑:“好好好,不关我的事。只当卖你们大周皇帝一个面子了,我先让你们见慕容枫。” 他说着,打了个手势,侍从打开了窗子。 随后,顾青鸾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慕容枫。 第178章 塌方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顾青鸾声线冰冷地问。 男子微微一笑:“一点迷药罢了,王妃不必大惊小怪。相国只想要神君册,至于七殿下的命,相国并不感兴趣。” “最好是这样!要是叫我发现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就算你们拿到了神君册,也一样会灰飞烟灭!” “王妃好大的口气。是景王给了王妃胆子吗?可景王如今已经没有实权了,真不知王妃凭什么认为你有筹码威胁相国?” “哈。”这一次,不等顾青鸾开口,景王忍不住笑了,看向那自命清高的男子道:“你最好相信她,她动起真格来,别说一个相国,你们整个北梁都完了。她后台很硬的,真的很硬。” 男子切了一声:“后台?一个九千岁的小喽啰能有什么后台?别以为九千岁会为了区区一个细作与相国对上。” 景王笑得绷不住了:“那行,实在不信你就试试吧,看惹毛她了,你们究竟还能不能安然无恙。” 男子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惊悚,下意识地觉得景王不是在讲大话,这个毫不起眼的女人,或许不像查到的那么不受器重。他当然不会想到顾青鸾是大周皇帝的生母,他只是在想,九千岁莫非格外器重这个细作,宁愿为了她,与相国对上吗? 说到九千岁,那也是北梁的风云人物,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厂花之位,一张脸比女子的还妖冶俊美,但若因此而小瞧他,那就大错特错了。 相国在他手里,不知吃了多少闷亏,若他真愿意为顾青鸾出头…… 想什么呢?九千岁怎么可能会为一个细作出头?若真怜惜她,就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任务交给她。定是这俩人在胡编乱造地诓骗自己,自己也是傻,竟然差点就信了! 想通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乱窜的思绪,不疾不徐道:“王妃放心,我们的确没有伤害七殿下的本意,不信的话,你大可进去瞧瞧,七殿下只是中了迷药,待药效过后,他便会苏醒。” 顾青鸾走进了屋子。 景王无奈地跟上去,走这么快,就不怕中埋伏么?算了,她是信任自己一定能保护她。这么一想,景王心里还挺嘚瑟的。 小陌战战兢兢地走在后头,他也算陪着两位主子经历过风浪,可诸如今晚这么厉害的,还是头一回。他腿又软了。 顾青鸾看了看慕容枫的面容与手指,不像中了毒的,呼吸也挺平稳,心头一块石头稍稍落下。 景王走到男子身边,低声道:“我说你到底会不会挟持啊?一点迷药怎么够?起码得来点儿□□什么的?” 男子古怪地看着他,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 男子对顾青鸾道:“好了,王妃,人交到你手上了,神君册是不是该给我了?我知道景王殿下十分厉害,但他自保绰绰有余,再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一个昏迷不醒的七殿下,好像远远不够呢。” “我把神君册给你们了,你们就放我们走?”顾青鸾问。 男子对起手指:“我对天发誓,你只有交出神君册,我立马带他们撤走!如有违背,五雷轰顶!” 誓言发到这份儿上,由不得顾青鸾不信了,但顾青鸾依旧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只不过他们势单力薄,没有谈判的余地。 神君册就在她身上,说毁掉是不可能的,因为毁了,她们就彻底失去牵制这伙人的筹码了,等待他们的唯有一个死字。 若是不毁,反正在她身上,她即便不主动交,他们也能强抢。 顾青鸾把神君册抛给了男子。 男子打开看了看,满意一笑:“七王妃,景王殿下,后会有期。” 言罢,他转身,带着十多名手下撤离了。 偌大的院子,瞬间空落了下来。 夜风吹过,顾青鸾莫名地打了冷颤。 “夫人,我们走吧?”小陌说。 顾青鸾点点头:“你背七爷,辛苦你了。” 小陌笑道:“不辛苦,我常练的,力气老大了!” 话虽如此,慕容枫那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大身板儿压在他背上时,他差点儿就扑到了地上。真没料到自家主子这么重,不过幸亏他平时总锻炼,的确有点儿力气。 小陌调整了一下呼吸,背着慕容枫往门口走去。顾青鸾打着灯笼走在他前面,景王不爽地皱了皱眉,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灯笼,将她挤到了身后。 就在几人即将跨过门槛时,不远处传来轰然一阵巨响,像什么巨大的东西跌进了水里。 三人面面相觑,景王忽然眸光一颤:“不好!他们把桥给断了!” 没有桥,他们便不可能顺利地走过那条湍急的河流。 “啊!夫人!夫人!您、您看……”跑到院子里的小陌突然指着斜对面,大声叫了起来。 顾青鸾几步走过去,顺势一看,就见竹屋的角落不知何时燃起了大火,火势越烧越旺,像烧引线一般,噼里啪啦地便烧到了堂屋。 “快走!”景王抓住顾青鸾的手,将她拉出了院子。 小陌拼命地跟上,火光追着他,一路烧到院门口。他后怕地喘着气:“天啦,太吓人了!那伙王八羔子!不是人呐!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先断桥,再毁竹屋,这是让他们在这深山老林等死呢,难怪走得那么干脆!顾青鸾眸光一片寒凉:“这一块很快都要烧起来了,先找个地方落脚,把这一夜过了再说。” 十里墓荒无人烟,想找个人家住下是不可能的。夏末秋初的,林中蛇鼠虫蚁成患,也不能随便找颗大树下乘凉一晚。 小陌的地图,到这里便没了,再往深处,全靠他们自己摸索。好在景王常年征战,更恶劣的环境也待过,丛林生存技巧满分,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处山洞。 洞内挺宽敞,就是环境有点脏,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 顾青鸾让小陌把慕容枫放了下来。 景王到外头捡了一堆枯枝,撕下一片衣料,包了几根点上。等火势有了些许苗头,再慢慢地往里添加枯枝,约莫半刻钟,火势稳定了,他又扔了几根大木头,如此,便不必时刻盯着了。 一转眼,见小陌崇拜着看着自己,他挑眉一笑:“没见谁火升得这么好吧?本王比你那不中用的主子强很多倍吧!” 小陌听了前一句,还颇为赞同,正要点头,又被他后一句嗝住了。 景王也不恼,一个车夫的想法,他还不至于在乎。他在顾青鸾对面坐下,看着顾青鸾拿帕子轻轻擦拭慕容枫的脸,顿时觉得眼疼:“我说顾青鸾,就这么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今儿要是换了我,绝不可能被人劫走,还让你身陷险……境。” 没底气了。好像她最大的险境,就是自己给她造成的。 他清了清嗓子,讪讪道:“总之这个男人,一点用都没有!” 顾青鸾懒得跟他吵,专心地擦着慕容枫的脸,眼神温柔。 景王自讨没趣,面上闪过尴尬:“难道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被人劫持了,我们也不用跑到这鬼地方来搭救他。这下好了,回不去了吧?” “早说过让你别来。”顾青鸾拿起慕容枫的一只手,缓缓擦拭,“我跟他,就算在深山老林中,也能安家落户。” 景王黑了脸:“你什么意思,顾青鸾?” 顾青鸾淡道:“你多管闲事的意思。” 景王的肺都要气炸了,这个女人真不识抬举!自己好心好意来帮她,她倒好,怪他多管闲事!怪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点不假! “夫人,王爷,你们……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小陌打着灯笼,对着里头的石壁,怔怔地说。 “什么什么?”景王不耐烦地走过去,眸光一扫,吓得一个激灵!墙壁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且那口子有越裂越长之势。刚刚忙着与顾青鸾吵架,都忽略了石壁上的动静,眼下静了,才听到一阵阵细碎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他从火堆里拿起一根烧了一头的柴火,对着石壁上一扫,整张脸都浮现了惊恐的神色,“山洞要塌了,快!快出去!” 小陌忙去背慕容枫,景王提起他往外一扔,“背个屁呀!你背得动吗?” 小陌重重摔到了洞外,景王又抓起顾青鸾,往小陌身上一扔。 老实说,他不想救慕容枫的,但如果这家伙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顾青鸾一定以为他是故意的。 他回头,两手抓起了慕容枫,临近洞口时,山洞轰的一声塌了下来! 景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在地上的,就感觉一只手突然推了自己一把,然后自己滚出来了,慕容枫却被埋在里头了。 第179章 救出 景王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又看看被乱石堵死的洞口,有那么一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个前一刻还被自己嘲笑没用的男人,下一刻就救了自己。 这……这简直太…… 这边,景王沉浸在怔愣当中,另一边,顾青鸾冲向了洞口,双手拍打在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上:“慕容枫!慕容枫!慕容枫!” 小陌也冲了过去,着急地喊着“七爷”。 景王终于回过了神,将顾青鸾拉到一旁道:“你干什么?嫌洞口塌得不够?想整座山都塌下来吗?那边很危险,别再过去了。” 顾青鸾甩开他的手,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景王一脸困惑:“什么故意的?我故意什么了?” “少装蒜了,我就不该让你跟来的,你成天念叨慕容枫死,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救他?我原以为你看在我的份儿上,多少会有所顾忌,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你。”顾青鸾懊恼地说着,抬手捂住了眉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在你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之后,我竟然还会相信你,我真是愚不可及!” 景王急了,他就说吧,他不能扔下慕容枫不管,否则这个女人一定把账算到他头上!他承认,他不止一次地想弄死慕容枫,但每一次他又都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顾青鸾一定会怨他,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种。 他忍住火气,无奈地说道:“顾青鸾你能不能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刚刚是准备救他来着,我都把他抓在手里了,他自己推了我一把,猝不及防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给推出来了。” 顾青鸾失望地说道:“所以你是在和我说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在生死关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自寻死路?你编谎话能不能编得像样一点?” “你……”景王百口莫辩,“你不信就算了!” 顾青鸾慢慢地红了眼眶:“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害死我女儿还不够,还要来害死我丈夫……你就见不得我好过是吗?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 景王见惯了顾青鸾强势的一面,忽然软弱下来,竟是叫他莫名感到一股心疼。他的语气跟着软了下来:“我错了,我去给你把他找回来成不?是死是活都给你带出来。” 顾青鸾忍住泪水,泪水却还是掉了下来。 景王无奈地叹了口气:“顾青鸾,在一个喜欢你的男人面前,为别人掉眼泪,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顾青鸾不理他。 景王挠头:“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上次见你哭还是女儿三周年忌日。”说完这话,他的鼻子也酸了。他其实也想女儿,想得心都是疼的。太疼了,他就逼自己强行遗忘,就连女儿忌日……他连想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青鸾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她会生儿育女,把曾经的缺憾尽数弥补回来。然而他,却只能一辈子活在对女儿的思念与愧疚中。 他仰起头,把汹涌的泪意逼回眼底,站起身,语气如常地说道:“我去找慕容枫,你和小陌在这等我消息。” “我和你一起去。”顾青鸾静静地说道。 “怎么?怕我耍花招啊?”他吸了吸鼻子,戏谑地问。 顾青鸾没在意他的异样,她心里全都是慕容枫被压在石头下的画面,就算景王真的当着她的面哭出来,她大概也会选择漠视。她敛起崩溃的情绪,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再耍花招,我就给他陪葬。” “我说了我没耍花招!敢情我在你心里就一点信誉都没了是不是?”景王气得真想杀人。 顾青鸾淡道:“废话少说,你准备怎么做?” 景王嗤道:“能怎么做?找别的入口呗,这个洞口肯定是进不去了。” “有别的入口吗?”顾青鸾问。 景王点头:“洞穴内有流通的风,应该不止一个洞口。我们从旁侧绕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处洞口在哪里。不过刚刚这里坍塌了,不知别的地方是否完好无损。” 顾青鸾道:“不论怎样,都要试试。” “唉,你对我这样上心该有多好。”景王嘀咕。 顾青鸾的眸光动了动,没再言语。 …… 绕山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尤其在夜里。刚刚洞口塌陷得太快,包袱没能取出来,景王只得找了快木头,裹上衣料,刮了些树脂做成火把。 景王举着火把在前开路。 这片山林人烟罕至,多猛兽出没,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顾青鸾就踩到了两条毒蛇。景王的剑够快,但为了不让血腥味引来其它猛兽,只是将毒蛇远远地扔掉了。 顾青鸾出了一身冷汗。 景王伸出手。 顾青鸾狐疑地看着他:“干嘛?” “没占你便宜的意思,但你是孕妇,摔倒磕到就不妙了。”吓到了也不好。景王在心里补了一句。 顾青鸾垂眸,避过他的手:“我没事。” “逞什么强?!”景王强行扣住了顾青鸾的手,顾青鸾挣扎,他道:“当心动胎气啊。” 顾青鸾瞪他一眼,没说话了。 小陌默默地跟在后头,他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天蒙蒙亮时,几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洞口,这未必就是连接慕容枫的那个,景王让顾青鸾与小陌在外等候,自己去里头转悠了一圈,果真不是。 三人继续前行,在第二个洞口时,隐约闻到了一股香气。 小陌眼睛一亮:“是我烤的红薯!” 景王与顾青鸾根本不知道这家伙是几时烤了个红薯的,不过幸亏他烤了就是了,要不然也没这么容易分辨。 “你们俩在这边等我。”景王不舍地松开了顾青鸾的手。 顾青鸾坚持道:“我也要去。” 景王没好气地道:“你去什么去啊?塌在里头好玩儿是吧?说了会把慕容枫找出来,就一定把他找出来!他如果已经死了,怪不得我;如果还活着,我也不会趁机下杀手。我还指望他告诉你,我是怎么被他一掌拍出来的!” 小陌壮胆扯了扯顾青鸾的袖子:“夫人,您真的别进去了,这山洞不稳定,人多了,震动大,更容易塌。王爷会武功,比咱们顶事。” 顾青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事到如今,她很难再去信任景王。 “夫人……”小陌哀求地看向她。 顾青鸾张了张嘴:“如果是尸体,我会请仵作验尸的,所以王爷,最好不要轻易动手。” “哎,你……算了算了,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景王无力地摇了摇头,把火把给了小陌,自己拿着一个小火折子进了洞穴。 …… 这之后,顾青鸾渡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一开始,她还会与里头的景王说上几句,后面,索性一言不发了,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石头上等着。 她听到了景王呼唤慕容枫的声音,听到了石头碰撞的声音,唯独,没听见慕容枫的回应。 她的手,紧紧地拽在了一起。曾经以为自己选择的不是慕容枫,只是一种安静安宁的生活,而慕容枫能带给她这种生活。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如果换个人,她或许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她后悔自己没早些告诉慕容枫,她其实也喜欢他,喜欢很久了。 …… 天蒙蒙亮时,洞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顾青鸾扭头看去,就见景王架着一个人,自暗影深处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二人蓬头垢面,衣衫凌乱得不成样子,胳膊与腿上挂着灰尘与血珠子……但那眼睛,分明是睁开的,都是睁开的! 顾青鸾一喜:“慕容枫!” 慕容枫虚弱地弯了弯唇角:“青鸾。” 顾青鸾上前,抱住了他,声线颤抖地道:“我以为你死了……” 慕容枫搂紧了她,深吸着她身上的气息:“那几块石头交错叠在我上头,刚好留了一点缝,我就在石缝里,只是出不来。” 顾青鸾抬眸,含泪道:“那你怎么不说话?” 慕容枫抚去她脸颊的泪水:“那时药效还没散完,我听见你和小陌在洞口叫我,但我回应不了。对不起青鸾,让你担心了。” 顾青鸾又道:“你受伤了没有?” 慕容枫摇头:“一点擦伤,不碍事。” 景王看了二人一眼,眸光暗淡地转过身去。 为刨开大石,他手指全都磨破了,有的地方肉都磨掉了,隐隐能看见白骨,血珠子不要钱似的滴在地上。 小陌惊恐地张大了嘴。 “你身上都是血。”顾青鸾看向他胸口的血渍。 慕容枫揪了揪衣襟,低头看去:“有吗?我这里没受伤,是不是王爷的?” 顾青鸾转头望向景王,景王已经走远了。 第180章 结束 一行人走走停停,回到了桥的附近,桥的锁链被砍断,没办法重新接上。 景王站在河边,望着湍急的河流,怔怔出神。 顾青鸾缓缓地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也望向河流深处,道:“之前误会你了,抱歉。” 景王自嘲道:“我说那么多句,都抵不过慕容枫讲一句。” “谁让你有那么多不良记录?”顾青鸾嘀咕,但到底记得自己不是来找他吵架的,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善良才救你的,是觉得他自己不行了,怕带着我出不去,才把生的机会让给你。” “哦。”景王淡淡地应了一声。关于这一点,即便顾青鸾不说,他也能够猜到。慕容枫那种人,说善良,的确善良,但并不圣父。当初为了不让顾青鸾难过,连“未婚妻”都给辜负了,又怎会在生死关头舍己忘我去救一个情敌? 顾青鸾也不惊讶他的态度忽然转变得如此冷淡,眸光扫过他遮住了双手的宽袖:“你伤得怎么样?给我看看。” 景王冷淡地避开她才手:“别撩拨我顾青鸾。” 顾青鸾愕然:“谁撩拨你了?我看看你的伤势罢了!” 景王扭头,定定地看向她:“我真正伤在哪儿,你看得到吗?” 顾青鸾无言以对。 …… 天大亮后,慕容枫在林子里摘了些野果与众人分食了。之后,便开始整理过河的办法。河床约莫两丈,水流湍急,几个男人都识水性,勉强能游过去。顾青鸾就不行了,她怀了身孕,就算被绑在背上游过去,也十分的危险。 “做个竹筏吧。”慕容枫道。 景王没说话,拔出宝剑到林子里砍竹子去了。 “我去看看竹屋里还有没有没烧毁的绳子。”小陌去了几乎被烧成废墟的竹屋,刨回一捆麻绳。 慕容枫比了比,长度差不多够到对岸,但若算上捆绑竹筏的,就不够了。他和小陌到林子里割了一些藤蔓,编成绳。这会子,他有些庆幸自己是在寺庙里长大的了,若是在慕容家,当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懂这些求生的方法? 他编好绳,和小陌试了试,还算结实。 顾青鸾一宿没合眼,困得不行,靠着大树睡着了。 慕容枫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朝那边在吆喝的小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陌忙捂住嘴,瞪圆眸子拼命点头。 慕容枫走过去,小陌悄声道:“七爷您真厉害,这绳子老结实了,我拽半天没拽断。” 慕容枫望了望丛林深处:“王爷去好久了,去看看怎么还没回。” 小陌顺着景王离开的方向奔了过去,不多时,那头传来小陌的尖叫,顾青鸾被吓醒了,看向明显也变了脸色的慕容枫:“出什么事了?谁在叫?” 慕容枫凝眸道:“是小陌,我去瞧瞧,你在这儿等我。” 顾青鸾抓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 慕容枫四下看了看,点头:“也好。”比起放她一人在威胁的丛林,带在身边,更能安心一些。 二人立刻赶往小陌尖叫的地方,到那儿时,小陌已经没叫了,他瘫坐在地上,景王躺在他面前,面色发紫。四周,散落着被景王砍下的竹子,一根根,一节节,被阳光照得如翡翠一般锃亮。 顾青鸾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嘴。 慕容枫走过去,探了探他颈部的脉搏,检查了他瞳孔与指甲:“他中毒了。” 顾青鸾眸光一颤:“他怎么会中毒?” 慕容枫的手摸到景王的后颈,手臂一抖,甩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赫然是个大毒蜘蛛。他想起闪动里,景王搬开石头时闷哼了一声,他问景王怎么了,景王说没事,被蚊子叮了一口。很显然,那并不是蚊子,而是具有一定局部麻醉作用的毒蜘蛛。 慕容枫迅速把景王翻了个身,试图把他创口的毒血吸出来,然而过了太久,毒素已经扩散开了。他擦了嘴,把景王背回了先前落脚的地方。 小陌与顾青鸾将竹子与景王的剑带回原地。 慕容枫以最快的速度扎了一个竹筏,把景王平放在竹筏上,恐他不慎跌落,又用藤蔓缠住他腰身,将他与竹筏紧紧绑在了一起。随后,慕容枫在竹筏上扎了四个活动的手环,让顾青鸾坐在竹筏上,双手握住,双脚勾住。 慕容枫摸了摸她脸蛋,认真说道:“水很急,你一定要抓紧。” 顾青鸾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小陌你能游过去吗?”慕容枫问小陌。 小陌为难地挠了挠头:“我水性一般。” “那我先过去。”慕容枫把绳子的一端给了小陌,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纵身跃进湍急的河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游到对岸,将腰上的绳索绑在了一颗大树上,对小陌道:“顺着绳子游过来。” 小陌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石头上,他的水性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好,只是害怕水流太急,会将他冲走。抓着那根绳子,就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鼓作气游到对岸。 慕容枫看向顾青鸾,点了点头。 顾青鸾解开绳子,系在了竹筏上。 竹筏不比人,一下水便可能会被冲得很远,顾青鸾双脚勾住的手环,手也握住,深呼吸,冲慕容枫笑了笑。 慕容枫与小陌拉动了绳索,竹筏滑入水中。此时的水,比刚才稍微平缓,竹筏未被冲得太厉害。慕容枫欣喜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然而就在竹筏只剩三分之一距离的时候,绳索突然崩了一下。 小陌大叫:“糟糕!绳子要断了!” 顾青鸾勃然变色。 慕容枫忙纵身一跃,在绳索彻底断裂的一霎,抓住了竹筏那一端。他随着竹筏被冲出老远,原本平静了一些的水流,再次毫不客气地卷了浪花打来。 他被打入水中。 顾青鸾惊声道:“慕容枫!” 慕容枫呛了几口水,奋力地游了上来。 又不知瞟了多远,眼看着竹筏要飘下一个瀑布,顾青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摔下瀑布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距离若是够高,与跌到石板上没有区别,这么摔下去,那就是一个死字。 慕容枫被礁石撞得头破血流,一伸手,抱住了一块大礁石。 竹筏刹住,顾青鸾朝前狠狠地倾了一下,要不是那四个藤环,她现在已经被惯性摔了出去。景王被绑住了,却也震荡得厉害,微微睁开了眼。 刺目的阳光,逼得他再次闭上。 再睁眼时,已经适应了。 他看了看一手抓着绳索,一手抱着礁石,几近撕裂的慕容枫,又看了看捂着肚子,眼眶发红的顾青鸾。 她又哭了。 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腹中的孩子? “青鸾。”他沙哑着嗓子开口。 顾青鸾先是一怔,随机愣愣地看向了他:“你醒了?” 景王虚弱地颔了颔首,微笑着说:“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想说,又怕你不听。不过瞧如今的状况,你无处可去,不听也不行了。” 顾青鸾下意识地有些害怕他即将说出口电话,打断他道:“你中毒了知道吗?” 景王握住她的手,虚弱地说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好喜欢你,只是觉得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我也预见了我们的结局。” 顾青鸾哽咽:“你别说了。” 景王道:“让你难过那么多年,对不起。” 顾青鸾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自从二人决裂后,她便不再允许他靠近自己,然而不知怎的,她竟没有甩开的冲动:“已经过去了,你别再说了。” “我总是觉得,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可能离开我。一直到衙门传来你死讯的那天……”景王的喉头哽住,眸子里渐渐溢出水光,“我才知道你……也有从我生命里消失的一天。但我知道的太迟了。得知你还活着,我高兴坏了,我想,我们又能像从前那样在一起了,我会弥补之前对你的伤害。我没想到,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顾青鸾没见过这个男人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自己的泪珠子也忍不住地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他抬手,擦了她脸上的泪珠:“不要为我这种人掉泪,不值得。” “王爷……”顾青鸾握住了他的手。 他含泪道:“没能保住你和孩子,我也很难过。不会再有一次了,不会,再让你失去任何亲人了。” 顾青鸾的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抽回手。摸上了绑在自己腰间的宝剑。 顾青鸾骇然失色:“王爷!你要干什么?” 景王不舍地用大拇指抚了抚她光洁的手背:“好好活着。” 顾青鸾摇头:“不要……” 慕容枫那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景王把她的手按在藤环上,让她握紧藤环,随后扬剑,斩断了绑在腰间的藤蔓。竹筏颠了一下,他滚入水中,一下子被水流冲了出去! “王爷——”顾青鸾伸手去抓,却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 五年后,皇宫,一处清雅的宫殿中,清香的海棠树下,一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轮椅上。他手中拿着几张礼单,正饶有兴致地翻阅着。 “八殿下!八殿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糯米团子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男子低头看了看撞进他怀里的小家伙:“你哪个宫的?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小青鸾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笑嘻嘻地道:“我是新来的小宫女,给八殿下请安!” 她说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 这行云流水的做派,可一点不像个新来的,不过男子没注意到这一异样。男子看着小宫女精致可爱的五官,莫名地觉着喜欢,“你叫什么?怎么躲到我这边来了?” “我叫……”小青鸾大眼睛一闪,“林妙妙。” 皇后嫂嫂,借你的名字用一用呐。 “哦。挺好的名字。”男子摸了摸她脑袋,“为什么到我这里来?” “迷路啦!”小青鸾往石桌上一趴,苦大仇深地托起了腮帮子,“八殿下,您在看什么?” 他道:“我在看礼单,我明天就要成亲了。” “哦?”小青鸾并不意外地瞪圆了眼,“娶谁呀?” 这话,她每天都要问一遍,一点都不惊讶了。不过,她不会让他看出来就是了。 景王温柔一笑:“顾家小姐,顾青鸾。” 第181章 帝后 元成七年,夏,定州一带爆发水患,河岸决堤,农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帝甚忧,亲临定州治水。皇后携公主随行,开仓赈粮,抚慰百姓。 在粥铺过完忙碌的一整天,林妙妙踏上了在巷子里等候多时的马车。一掀开车帘,一道粉嫩的小身影扑了过来,软软糯糯地黏进了她怀里:“母后。” 林妙妙宠溺一笑,顺势抱起女儿,走进车厢,挨着景熙坐了下来。这马车不若在京城那般奢华,从外表上看,不过是寻常富户的车辆罢了,谁能料到上面竟然坐着大周的九五之尊呢? 他已过而立之年,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印记,却在他身上沉淀出了成熟的风度与气韵。比之年少时的他,她觉着眼前的他更英俊迷人了。她看得转不开眼睛。 景熙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心头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都多少年了,这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对着他发花痴? 心里高兴,唇角便渐渐扬起一丝笑来:“坐着看,让你看个够。” 林妙妙闹了个大红脸,自己这一见他就发花痴的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明明天天都能见到的人,却觉着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真丢脸。 她在离景熙很远的对方坐下。 景熙戏谑一笑:“皇后坐那么远,看得清吗?” 林妙妙哼哼地撇过脸:“谁要看你?” 小妙妙抓起娘亲的秀发,塞进嘴里啃啊啃,边啃,还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玩得老欢了。 林妙妙把头发从她小胖手里拿出来,女儿这爱啃头发的毛病,也不知打哪儿来的。 心爱的玩具被夺了,小妙妙愣愣地睁大了眼,粉嘟嘟的小嘴儿也微微张开,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副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玩具突然没了的表情。 林妙妙和景熙同时被逗乐了,低低地笑出声来。 小妙妙再次去抓娘亲的头发,林妙妙却不让了,递给她一个拨浪鼓,她愣了一下,而后去啃拨浪鼓了。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了起来。 景熙挪到了林妙妙身旁,高大而健硕的身躯挨着她,如一团炙热的火焰,燎得她心口发烫。 她低头,不去看他。 景熙一笑:“皇后,你脸红了。” 林妙妙清了清嗓子:“我……我是晒的。” 景熙别有深意地勾起唇角:“我又没说你不是。” 林妙妙转头瞪他,瞪着瞪着,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修炼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不上这个大腹黑的道行?她认输了。 景熙揽过她柔弱的肩膀,她顺势靠上他肩头。 晚霞将天际染得绯红,夕阳在红海中缓缓坠落,晚风徐徐吹来,捎来一抹凉意,一日的疲倦,好似都在这一刻消散了,心头满满的幸福。 回到他们暂住的知州府,已是暮色四合。 出来迎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一任定州知州与知州夫人——林长安、宁婉倾。 她就说前世的林长安怎么助景熙夺得天下后,一声不响地云游四海去了呢,敢情是意中人在深宫,他心中难受。好在这辈子不负岁月,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人给帝后行了礼,又把三个孩子叫出来陪小公主玩耍。他们成亲比景熙二人晚上两年,却已育有两子一女,不像景熙,仅得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公主。 林妙妙羡慕地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包子们,宁婉倾轻声一笑:“会有的,皇后还年轻,皇上又正值盛年。慧空大师不是说了吗?皇后命中有子。” 既然知道了林长安的身份,那自然,也知道了当初假扮四叔的家伙是谁。原本十四岁的景熙看上六岁的她就够古怪了,还假扮四叔,三番五次地帮她、救她,就连娘亲的命,都是他救的。这未免太奇怪了,林妙妙要还猜不出端倪就说不过去了。 难为在她做了那么多让他难过的事情之后,他还用一颗包容与疼爱的心等着她长大。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 “想什么呢?”景熙从身后抱住了在窗前发呆的林妙妙,他刚沐浴完,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先寻到他唇瓣,轻轻地吻了上去。他享受地嗯了一声,林妙妙心都酥了,舌尖滑入他唇中,寻到他的舌,舌尖轻碰的一霎,小腹都闪过了电流般的酥麻。 二人的唇舌难舍难分地纠缠着,直到她感觉有个异常炙热的东西抵住了自己,似乎在叫嚣着要进去,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唇瓣,整个人靠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喘息。 “不继续了?”景熙咬着她柔软的小耳垂,一手搂住她,一手滑入她衣内。 林妙妙轻轻覆上他的手:“想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景熙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揉抚她的力道逐渐加大:“怎么突然问这些?” 林妙妙说:“就是想知道。”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自己是怎么死的,而是自己死后,他是如何度过那余下的漫长岁月的?他到底孤独了多久,才等来这一世的相逢? 景熙没有给她答案,只是将她抱上床榻,叫着她名字,温柔又霸道地占有着她,十指相扣,带着她,一遍遍攀上极乐的巅峰,飞入云端,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骨血。 她在他怀中沉沉地睡去。 景熙宠溺地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没有必要,她已经够愧疚了,他不想她再为那些事难过。所有的苦难,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七月,定州治水结束,帝后勤勉爱民,在民间赢得一片美誉。 八月底,一家三口回到京城。 小妙妙很快就满两岁了,这么小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到京城时,已经能说不少话了。 她趴在父皇怀里,小爪子抓着父皇英俊的脸蛋:“要,嘟嘟。” 嘟嘟,姑姑,说的是小青鸾。慕容枫与顾青鸾生完孩子后,便回京城了,小青鸾日日进宫,与她感情极好。 景熙一笑:“姑姑不在,要不要父皇?” 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要,骑。” 小妙妙自从在定州看到有小孩儿骑了父亲脖子后,也撒娇地让自己父皇来了一回,就那么一回,她便给骑上瘾了。 景熙逗她道:“让骑脖子才要父皇啊?不让骑,要不要父皇?” 小妙妙白乎乎的小胖手捧住了景熙脸颊,很认真地考虑起了这个问题。她发现这个问题很难,于是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这是姑姑教的,父皇最喜欢了。 景熙被糊了一脸的口水,好笑地看着睁大眼睛卖萌的女儿,现在给她一条尾巴,她估计能摇起来。景熙失笑:“就不能跟你姑姑学点好的?” 言罢,把女儿放到了脖子上。 宫人们对于景熙时不时做出有损龙颜之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甭管皇上对着外人如何冰冷残酷,在皇后与小公主面前,却永远只是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 小妙妙玩得很开心,连眼睛都笑弯了。 …… 林妙妙到寺庙上香,见了慧空大师。自己出生时突然疾病,得慧空大师所救,才保住了性命。每年生辰,她都会来寺庙给慧空大师致谢。 今日却并非她生辰。 慧空双手合十,对林妙妙行了一礼:“皇后。” 林妙妙虔诚地回了一礼:“实不相瞒,我来找大师,其实是有事相问。” 慧空叹了口气:“皇后何苦执着前尘?你与皇上既已修得这一世的福分,便是前尘种种,都不重要了。” 林妙妙心悦诚服地说道:“大师果真佛法精深,我尚未开口便已猜准我来意。但大师可知我为何这般执着?” 慧空看着林妙妙,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你执意如此,老衲便不劝你了,皇后请随老衲来吧。” 林妙妙随着慧空进了后山的一个石洞,洞府中有不少石窟,放了垫子,似乎是给僧人打坐之用。整个洞府佛气萦绕,肃穆庄重,林妙妙贵为皇后,可在佛海中,依旧觉得自己轻若砂砾。 遇到佛像,她都一一行礼。 慧空停下脚步,指着一扇石门道:“进去吧,你有十二个时辰。” 林妙妙点头:“多谢大师。” 林妙妙推开了石门,一股大风刮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少年不屑的讥笑声:“那个笨蛋也陪做我母亲?” 这声音,她多少年没听到了? 林妙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裴琅的后院。这是裴琅在临江置的宅子,那个说话的少年是裴琅的庶长子,生母是个丫鬟,不过如今已被她抬为姨娘了。 姨娘四下看了看,林妙妙隐入大树后,听得那姨娘小声道:“好了好了,这话可千万别被你父亲听去,他会打你的。夫人待你这般好,你却不知好歹地诋毁夫人,传出去,你名声也坏了。” 少年翻白眼道:“哼,她对我好什么?不过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怕父亲会嫌弃她罢了!娘,我听人说,女人喝多红花就不会怀孕了,喝多了还能死。夫人现在很信任我,我每天给她下一点红花,保管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 林妙妙不可置信,这就是她视如己出的庶子,背地里竟算计她死?难怪自己与景熙同房五年,都怀不上一个孩子,是他干的。 活该,被景熙沉塘。 林妙妙走出了院子,路上,有人朝她行礼,她没说话,然后那人朝前走,看到了什么,尖叫起来:“夫人?!” “怎么了?你干嘛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她问。 丫鬟回头张望:“您不是在园子里吗?怎么一下子到这边了?连衣服都换了?” 她笑:“你眼花了吧?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林妙妙没有回头,她不想看见那个愚蠢的、伤害过景熙的自己。 风沙迷了她的眼,再睁开眸子时,已在皇宫。 她看到了自己被关在冰冷的地牢,哭着求景熙放她出去。她一直以为景熙真的狠心把她丢在了这里,可是站在过道中,她看到了笼在暗影下的景熙。 景熙从不曾离开! 他捏紧了拳头,双目发红,额角青筋暴跳,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杀气。一直到那个自己在地牢中哭晕了,他才缓缓打开牢门,走进去,大掌掐上了她喉咙。林妙妙看到她的脸都紫了,身子也抖起来了,下一瞬就要命丧黄泉,可景熙停手了,抱着她,浑身颤抖地哭了起来。 林妙妙泪如泉涌,我抛弃你一走十年,你为什么还要原谅我? “要、要吃吗?”寝宫内,她不好好抄佛经,偷吃荔枝,被景熙抓包了。她怯怯地把一颗剥好的荔枝递到景熙面前。 这时的她,已入宫两年。 景熙张嘴,她把荔枝喂进了景熙嘴里。然后跪坐到桌旁,一板一眼地拿起了毛笔,开始抄写太后留的作业。 景熙夺了她的笔,扔到烟台上:“不抄了。” 她怯生生地道:“太后会生气的。” “朕和母后说一声就行了。”景熙弯腰,将她抱进怀里,“还是你觉得,抄写佛经,比伺候朕更重要?” 她羞涩地低下头:“当然是皇上重要。” 景熙玩味儿地勾起唇角:“那还不快来伺候朕?” 她咬咬唇:“皇上,您今晚,去宁贵妃宫里吧。” 景熙脸一沉:“怎么?又想替你前夫守节了?别忘了,你这身子,朕已经不知碰了多少次了!” 她吓白了脸,像只受惊的兔子,抖个不停:“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 “是什么?”景熙的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 她低声道:“雨露均沾,才是后宫之福。我不想皇上,难做。” 景熙捏死她手腕:“呵,朕一碰你,你就跟受刑似的,是真怕朕难做,还是压根不想和朕做?” 这一夜,景熙去了宁贵妃寝宫。 景熙与宁贵妃的相处和她想的还是不大一样,宁贵妃笑景熙死要面子活受罪,景熙把林长安的信给了宁贵妃。宁贵妃看完,笑容凝在了脸上。 景熙凝眸问:“何时跟他走?” 宁贵妃叹气:“我如何能走?太后不会放过宁家的。没了我,宁家还有好几个妹妹,太后还是会找人坐上贵妃的位子。皇上能把心分给别人吗?如果不能,我焉舍得妹妹跳进火坑?” 林妙妙再睁开眼时,正值自己的弥留之际。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了这样,不过不重要了。这一年的景熙已年近四十,岁月在他眼角刻下清晰的纹路,他不再年轻。 林妙妙鼻子一阵发酸。 他守在床头,握着她的手,眼眶深深地凹进去,憔悴得令人心疼。 赵总管走了进来:“皇上,太后娘娘召见。” 景熙去了。 林妙妙来到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自己,知道自己再无苏醒的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林妙妙,你真是残忍呐,一走十年不够,又要再一次地丢下他。你还没告诉他你和裴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一直喜欢他,从来都只喜欢他,忘记了也还是喜欢他。你起来,你告诉他呀!” 床上的人又如何听得到? 林妙妙将人抱起来,藏进了衣柜,拿出一套寝衣换上,病怏怏地躺在了床上。 景熙回来得很快,太后叫他去做什么,林妙妙大致能猜到,无非是他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荒废朝政、不顾身体,治病是太医的事,他守着也于事无补。可瞧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分明是把太后的话当了耳旁风。 林妙妙鼓足勇气睁开眼。 景熙眼睛一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太医说你醒不来了,朕不信!果然,朕是对的!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林妙妙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抬手,抚上他削瘦的脸颊,柔声道:“皇上,我怕是要先你一步去了。” 景熙眸光一颤,握住了她的手:“你胡说什么?” “你先别害怕,听我把话说完。这些话,对我很重要,我现在不说,到了地底也会后悔。” 景熙的身子抖了起来,天知道她真是心疼死了,她现在见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她忍住落泪的冲动,微笑着说道:“我喜欢皇上,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喜欢。” 说好不哭的,可刚讲完这几句,便觉喉头胀痛,“我和裴琅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有夫妻之实。我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的。” 景熙握着林妙妙的手,放到唇边,泪珠子吧嗒吧嗒砸了下来,砸到她手臂上,洛铁一般滚烫。他哽咽道:“你别说了,朕不想听,朕今天没心情。你等朕哪天高兴了,再来告诉朕。” 林妙妙:“可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必须等到!”他吼了起来。 林妙妙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明知道这些已是前尘往事,明知道他们在另一世过着幸福安宁的日子,但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难过? 林妙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说道:“皇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佛陀。他与我说,我们尘缘未了,下一世,还能缔结良缘。 我六岁,你十四,我们重新来过。 妙妙这一世欠你太多,来生,定不负你。” …… 林妙妙被跌出了石室:“大师!” 慧空扶起她:“皇后。” 林妙妙鬓角全是冷汗:“我能再去一次吗?我还没……” 慧空道:“他把国家治理得极好,民生富庶,海晏河清……卒于丁卯年十二月三十,享年,五十五。” 这么说,他一个人苦撑了十七年,才等到这一世与她相见。 …… 林妙妙回到皇宫,女儿正在她父皇脖子上坐着,被她父皇驮着满园子跑,乐得大笑。 林妙妙也笑,笑出了眼泪。 景熙扭头,她及时擦了泪,笑着走过去,扑进了他怀里。 小妙妙抓着父皇耳朵的小手一顿,低头看向父皇抱紧了母后,水汪汪的眸子一眨巴,道:“要,抱抱。” 景熙一只手把女儿捞进了怀里,小妙妙学着母后的样子,小脸蛋靠在父皇的胸膛上。 林妙妙幸福得落泪,吸了吸鼻子,小妙妙也有模有样地吸了吸。 林妙妙笑了。 “嘻嘻。”小妙妙也笑了。 景熙看着一对傻笑的活宝,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没白信她临终前的胡言乱语,这辈子,还真是等到了。 “景熙。” “嗯?” “我们……再要个儿子吧?” “好。” “两个。” “好。” “三个。” “林妙妙你确定要生那么多?” “你要不要嘛?” “要,你生的,多少我都要。” …… 五年后,林妙妙躺在宽敞的龙床上,太医把完脉,拱手一福:“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什么?又有了?” 景熙与林妙妙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连走路都不会就已经在打架的三胞胎小皇子,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