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锦年》 第001章 锦年 第001章锦年 燕平十三年,腊月。 冬雪初霁。 坪州入京的道路才好走了些。 也难怪,这场大雪足足下了十余日。否则,来接夫人的马车也不会在路上耽搁这些日子。 秋棠撩起帘栊,探了探车窗外。 寒月如霜,路上也没多少行人。生了几分寒意,悻悻缩了回来,赶忙靠在炭暖旁搓了搓小手,寒意才去了多半:“夫人,这京中可比坪州冷多了。” 孟云卿慵懒抬眸。 车内只有一盏清灯。精致的五官就在这抹昏黄里,剪影出一道绝美的轮廓。 秋棠不禁看呆。 夫人生得极美,眸间秋水潋滟,不施粉黛亦是明媚动人。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不着修饰都可扣人心弦。她看了都动心,何况男子。 秋棠抿唇笑开:“自从大人入京,许久都未见过夫人了,定是想念得紧。这身衣裳还是大人特意遣人送来的,嘱咐夫人到京城时穿。云韶坊的手工,大人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哪。夫人生得这般好看,衬了这身衣裳,怕是要将京中那些的贵妇们都比下去……” 孟云卿眉间微蹙。隐在袖间的手,将那枚素玉簪子攥得更紧。 片刻,幽幽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 今日的马车仿佛行得尤其慢,秋棠问过,车夫只道虽然停雪了,路上还是结了厚厚冰层,小心些稳妥。 行至城门口,已是夜半。 京中落了钥。 马车缓缓停下,随行的侍卫上前交涉,灯火便从马车外透了进来。 孟云卿伸手掀起帘栊,饶是心中了然,映入眼帘的城廓恢宏大气,气势凌人,还是让她看得有些呆了。 这便是京城? 她一个深闺妇人,即便一瞥,都可想象白日里城中的车水马龙,绮丽繁华,更何况身处其中耳濡目染之人? 孟云卿指尖微滞。 恰好随行侍卫上前,递交了手中信物。守城一眼便认出,而后恭敬行礼,吩咐城门放行,又好奇朝马车这端投来目光。 孟云卿放下帘栊避过。 夜半入京,守城恭敬相应,哪里该是从三品的京官家眷当有的富贵? …… 入了城中,街道两端灯笼高挂。 银装素裹的屋脊和树梢,也悬了喜庆的彩旗和灯笼,年味好似要从空荡的街中溢出来。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呢。”秋棠替她高兴,临近年关了,所以京中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夫人,今年可同大人一道守岁了!” 孟云卿微怔。 景城入京三载,从当初默默无闻的从六品,一直做到今日的从三品。 旁人看来平步青云,她却知晓他从一个寒门学子,步步走到今日的艰辛。 他要光宗耀祖,他要出人头地。 可即便从最初的刚直不阿,变作后来的左右逢迎,还是郁郁不得志。 直至后来偶然机遇进京,受朝中官员垂青,于是在京中一呆便是三年。 他入京的三个年节,她都在坪州独自守岁。 她和景城成亲六载,一直无所出。 …… “夫人,到了。” 马车停下来,孟云卿收起思绪。 秋棠先行下车,再折回扶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望了望她,咬咬唇不说话。 走得不是府邸正门。 亦不是侧门。 像这等府邸,有的是不入眼的杂役出入的小门。 秋棠鼻尖微红:“这是怎么了!夫人来了,倒是要走这样的小门不成?!” 随行侍卫眼神古怪看向孟云卿,又霎时僵住。 先前她一直在马车中,他不曾见到。眼下,小门处的灯光虽然昏暗了些,这等妩媚动人,便是峨眉微蹙着也直直勾人心魄。 侍卫低头,咽口水:“夜色已深,大人在等,莫要耽误了。” 孟云卿尽收眼底,拢了拢衣衫,一步踏入。 究竟是京中,这等杂役出入的院子,都远非她在坪州的府邸可比。掩了眼中好奇,跟随侍卫趋步前去。沿路的亭台楼阁,轻纱幔帐,布置得韵致风流,撩人心扉。 当是有女主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行至苑外,侍卫止步:“夫人,到了。” 屋外的婢女也不避讳,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上前推开了房门。屋内浓浓的暖意传来,掺杂着馥郁馨香,让人神色舒缓。 秋棠替她宽下外袍,闭门退了出去。 孟云卿转眸打量。 窗外,停歇了几日,空中又飘起了大雪,一株腊梅在寒风萧瑟中摇曳,于满天的雪景里,甚是鲜艳夺目。 屋内,奢华的摆置玲琅满目,透着逼人的贵气。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咯吱”推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熟悉又陌生。 她屏住呼吸,身后的脚步声果然滞住。 婀娜的身段盈盈可握,青丝挽起,露出修颈间的肤若凝脂,冬夜里,美得动人心魄。屋内炭暖“哔哔”作响,那袭华服就隐在灯火后,沉默看她。 她缓缓转身,屏住呼吸,轻唤了句:“景城。” 昏黄灯火后,仿佛死寂般的缄默,良久过后,才淡薄开口:“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是她的闺名。 取义锦绣连年,福顺安康之意。 孟云卿淡淡垂眸。 耳畔还仿佛是当初,他欢天喜地掀起她头上喜帕,喜滋滋道:“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而他口中的一世,仅长了不过六七年。 孟云卿攥紧手心。 他缓步上前,烛光掠过,眸间的幽黯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昀寒是尚书府的千金,为我育有一双儿女。蒙岳丈多番提点,三年间,我从六品一跃至从三品。今时今日,断然不能让旁人知晓我已有妻室,我的发妻从始至终只能有昀寒一人。” 一双儿女…… 发妻只有昀寒一人…… 那她算什么? 氤氲浮上眉梢,目光迎上眼前的玉冠束发,往昔的清逸俊朗如今却冰冷若深谷寒潭。 “那你接我到京中做什么?” 宋景城幽幽看她,眼中沉静如古井无波:“岳丈听闻我在坪州养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婀娜娉婷。问我可愿献于齐王,换取锦绣前程。” 所以才把她从坪州接来。 还置了云韶坊的衣裳。 孟云卿忽得莞尔,难怪要赶在节前,要避开旁人夜间入城,要走杂役过的小门入府。自始至终,他忌讳之事,从来都算计得周全细则不出纰漏。 “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给方家做侍妾的,齐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他萧萧转身,从袖间置下一盏白瓷胭脂盒:“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 “宋郎。”末了,一声轻唤,宛若初见时,她明眸青睐,却又波澜不惊。 临近屋门,他脚下微滞。 却再未回头。 …… 年少时,他的全部家当只够一枚簪子,悉数奉于她跟前:“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她分明喜欢,却佯装不悦:“我不要簪子,我要腊梅做的胭脂。” 是存了心思刁难他,他果然错愕,怕是难寻得很啊。 她蹙眉。 他便薄唇轻抿,拥她在怀中:“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纤指沾过白瓷盒子,胭脂轻染,腊梅的馨香便若涟漪般丝丝泅开在唇畔间。 缓缓将那枚定情玉簪,一寸寸刺入胸口。 …… ********* 第002章 重生 第002章重生 “瞧瞧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将息自己?唉!” 眼前的女人一声轻叹,语气里虽然带着责备,眸间的慈爱却似是要从眼角眉梢里溢出来一般。 孟云卿抬眸看她。 眼前的妇人三十来岁,远不如后来记忆中的珠圆玉润。 刘氏一面上前扶她,一面斥责她身侧的丫鬟:“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伺候你家姑娘的!” 一侧的丫鬟便低着头呜咽。 刘氏继续:“早就该将你卖了,省得在这里坑害你家姑娘!不长眼的东西!” 孟云卿怔忪。 小丫鬟恰好抬头。 那双眼睛,眸含氤氲,与记忆中的模样不谋而合。 娉婷…… 孟云卿鼻尖微红。 “姑娘,你怎么了?”娉婷却明显吓住了,慌忙迎上前去,从刘氏手中搀起她。 还险些将刘氏撞到。 你!刘氏有些恼,正要张嘴数落,却听孟云卿开口唤了声:“大伯娘。” 刘氏愣住。 这一声唤得不愠不火,客气里又带了几分疏远。刘氏错愕拢眉,这等语气和模样的孟云卿,她哪里见过? 就这般凝眸看她,也不移目,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刘氏心中兀得有些发怵,颤颤道:“云卿……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孟云卿果然收回目光,搭了娉婷的手,想要起身,脚下却踉跄两步。 娉婷便止不住哽咽:“姑娘一连跪了几日,眼下还哪里站得稳……” 孟云卿懵住。 缓缓抬眸,映入眼前的孝帘和灵堂,好似前世一般。多年前,娘亲染病过世,她就在堂前一连跪了几日,娉婷也是一直这么守着她。 她这一跪,仿佛有一世那么长。 长到将那根冰冷的簪子推进胸膛,寒意席卷全身。 …… 见她怔忪模样,刘氏的脸色更为难看,又朝娉婷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家姑娘坐下。” 连方才的冲撞都忘了计较。 娉婷立即照做。 刘氏语便重心长牵了孟云卿的手:“你说弟妹这一走,就这么撒手留下你一人,孤苦伶仃,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触到心中痛楚,还掏出手帕,自顾抚了抚眼角水汽,“你娘亲在世时,唤我一声嫂子,你便一直叫我大伯娘。我这个做大伯娘的,心疼你呀。”顿了顿,仿佛千万句话都抑在喉间,无处宣泄,只得恰到好处别过头去:“孩子,你自己注意身子,大伯娘明日再来看你。” 娉婷搀了孟云卿起身,向刘氏福了福。 刘氏满意点头。 末了,又让她好生歇着,她也从善如流,娉婷代为相送。离开时,刘氏几步一回头,朝她摆手。 …… 待她走远,孟云卿狠才狠掐了掐手指,指尖上的痛楚清晰传来。 不是做梦。 捂了捂胸口,孟云卿默然垂眸。 她是重生了。 重生在十年前。 那时正月刚过,珙县乍暖还寒,久病卧床的娘亲没熬过,去世了。她穿着粗麻孝服,在灵堂跪了整整七日。 哭得天昏地暗。 刘氏日日来看她,嘘寒问暖,帮她料理娘亲的后事。 几乎整个家中都是刘氏在帮忙打理。 她才失了娘亲,刘氏安慰她,照顾她。 她那时当刘氏是最亲的人! 刘氏收养她,她就随刘氏离开珙县,搬去了清平。 她从未想过,刘氏一直在处心积虑谋划着,要如何将孟家的家产据为己有。 去清平,便是她上一世噩梦的开端。 她也是在清平认识的宋景城。 孟云卿攥紧了手心。 胸口没有伤疤,却还在隐隐作痛。 …… ***** 入夜,府内落了门。 “姑娘,跪了一日了,歇歇吧。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姑娘这般辛苦。”娉婷上前扶她。 娘亲去世时,她只有十二岁。 加上前一世过去的十余年,她对娘亲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不清了。 依稀记得的,是那个温柔动人的怀抱,在苑内的梨花树下,轻抚她的额头,唤她一声,锦年。 如今,那个怀抱再无。 爹娘走后,便再没有人会唤她锦年了。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宁。 孟云卿指尖微滞,胸口隐隐抽痛,氤氲又攀上眼睑。 “姑娘……”娉婷忧心。 稍许,她敛了情绪,挺直背脊,双手高举齐于额间,对着牌位,郑重行了叩拜大礼。 辞别父母,才行大叩之礼。 娉婷意外。 几日以来,姑娘一直哭个不停,任谁劝都劝不住。夫人下葬时,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醒来时,姑娘分明还是从前的姑娘,却似乎变了心性一般。 孟云卿伸手,安静起身。 三月初七,细雨纷纷,娘亲入土为安。 三月二十五,刘氏就带她去了清平。 眼下是三月初十,她要赶在三月二十五之前。 前世时,她一人守灵,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娘亲下葬后,刘氏便以照顾她的名由,冠冕堂皇接管了孟府,侵吞了府中所有财物和地契,还遣散了孟府上下十余口人。 娉婷起初不肯走,她也想留下娉婷。 不过几日,刘氏又出面带走了娉婷,只说给娉婷寻了个好人家收养,是那丫头的福气。 她连娉婷的面都没见到。 刘氏哪里会善待娉婷? 许久之后,她和宋景城离开清平,到金洲躲避。 她就在金洲遇到娉婷。 烟花柳巷之地,浑浊不堪,憔悴的面容上勾勒着厚厚的粉妆,任由旁人掌心摩挲,业已平常。 “孟云卿,我为何不该恨你!”她认出她来,彼时眼中的戏谑,至今仍叫人不寒而栗。 “我宁肯你当初撵我走!!” …… 重回一世,有些悲剧就不要再发生。 孟云卿收起思绪,正好行至东苑。 孟府不大,娘亲的房间就在东苑内。 纤手推开那扇房门,娉婷上前掌灯,孟云卿眼眶微润。 屋内全是幼时记忆中的淡淡檀木香味道,陈设简单朴素,却有着罕见的精心别致。 妆奁前搁着一面铜镜,娘亲生前在这里梳妆。 她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在这里给娘亲画眉,娘亲给爹爹束发。 一幕幕犹如浮光掠影。 伸手抚过铜镜,映出镜中那张还未长开的脸,有着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安静沉稳。 放下铜镜,打开一侧的红木盒子。 盒子里都是娘亲的遗物,娘亲留给她的首饰和信物都放在这个红木盒子里。 可笑她前世时,悉数交给刘氏保管。 连娘亲近身的玉佩都没有留下。 刘氏自是欢喜的。 眼中的流光溢彩,掩都掩饰不住。 等她容颜长开,刘氏又起了贪婪之心,要将她送去方家,给方家父子二人做侍妾。 方家荒淫无道,逼死的姬妾不胜枚举。 她跪在刘氏面前,给她磕头作揖。 却根本入不了刘氏的眼。 刘氏将她关到柴房,饿了两天两夜。 若不是宋景城,刘氏只怕是抬,也要将奄奄一息的她抬到方家去。 那时候的宋景城,原本中了秀才,是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出路。宋景城带着她四处逃窜,为了躲避方家和刘氏,连仅有的功名都丢了。 他怕她担心,还煞有其事花光了积蓄,换了那枚玉簪作定情信物送她,好似他心中全然没有落魄之事一般。 成亲当日,红衣红烛,天地为媒。 他耳鬓私语,浓情蜜意。 她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所谓的前程,将她送入火坑。 胸口玉簪剜心蚀骨的痛,仿佛还在当下,眼前。 …… 重生一世,她要为自己谋一个锦年年华。 至于有些人,便再不要遇到。 扣上红木盒,孟云卿缓缓抬眸:“娉婷,你让安东准备马车,我们明天一早去见冯叔叔。” 第003章 塌方 第003章塌方 冯叔叔名唤冯阔,是爹爹生前挚友。 爹爹过世后,冯叔叔对她和娘亲多为照顾。 前一世这个时候,她要同刘氏迁出珙县,冯阔来送她,也向刘氏打听过去处,想日后来看她。 结果刘氏当初留了心思,并未告诉冯阔她们要搬去清平。 等她离开珙县,就和冯阔失去联络。 刘氏虽然觊觎孟家财产,但做得极其隐秘。在旁人看来,刘氏不仅人好,还是个热心肠。 她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需要有人照顾。 刘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冯阔会同意刘氏带她走,足见冯阔对刘氏的信任。 在没有万全把握摆脱刘氏前,她不想贸然冲突。不冲突,却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 冯叔叔是最信得过的人,她唯有寄希望于冯叔叔。 ***** 翌日清晨,孟云卿便上了马车。 娉婷也小心翼翼捧紧怀中的红木盒子,不敢大意。 孟府的家仆不多,算上粗使的婆子和下人也不过十来个,除却娉婷,此行就带了安东。 安东是孟府的马夫,为人忠厚老实。 安东小时候脑袋受过伤,大多时候话说不清楚,一句话最多三字。安东从前曾受过爹爹和娘亲的恩惠,就一直留在孟府干活计。 冯家在城南,往返需要两个多时辰。 刘氏正好要去寺庙请签,她便悄悄出行。 车轮咕咕向前,孟云卿倚在车窗旁,恍然想起前一世。 …… 刘氏遣散了孟府十余口人,安东不肯走,刘氏的两个儿子就操着扫帚赶他出门。 安东日日守在门口,刘氏恼得不行。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刘氏心中有鬼不敢报官,只能由着他去。 等她要同刘氏离开珙县时,安东就堵在门口,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旁人拖也拖不走。最后,逼得刘氏带着她先上马车,刘氏的两个儿子断后。 马车开出好远,还能听到安东的哭声。 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仿佛一块沉石重重压在她的心里,孟云卿攥紧了掌心。 这一世,安东也好,娉婷也好,都是她相濡以沫的亲人。 …… 马车缓缓停在冯府门口,安东掀开帘栊接她。 孟云卿个头小,够不着地,安东便搭手给她做台阶:“姑娘慢,下了雨,地滑。” 孟云卿莞尔。 娉婷上前扣门,冯府的管家一眼认出她来。 孟府才办了丧事,他随东家去孟家时悼念见过孟家的姑娘。管家不敢怠慢,亲自上前来迎。 安东憨厚开口:“安东等,在外头。” 孟云卿点头。 她来冯府,是要托冯叔叔帮忙,将娘亲的首饰兑换成银两,再连同府中盈余的银票一起,在珙县附近置成死约的田产和铺子。 …… 过了晌午,孟云卿才从冯府出来。 冯阔一路送至大门口。 孟云卿再次福了福身:“劳烦冯叔叔了。” 她将锦盒托于冯阔,只留下了娘亲贴身的玉佩作念想。冯阔没有推辞,让她在家中等消息,其余的他来操办。 孟云卿感恩戴德。 昨晚一场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屋檐边还滴着积水。春雨绵薄,沾染易寒,娉婷就在一侧撑伞。 这一趟冯府之行进展顺利,孟云卿长舒一口气。购置田产和地契的琐事诸多,先要选地,再签订契约,还要找人打理,绝非易事,幸亏有冯叔叔帮衬。 可即便如此,也怕是要等上月余,许是更久。 剩下的,就是如何应付刘氏了。 这些日子,刘氏几乎每日都来孟府一趟,她以整理娘亲遗物为由搪塞了回去。 刘氏渐渐生疑。 但有冯阔在,她又不像过往那般同刘氏亲近,刘氏也不敢轻易作何,怕如意算盘落空。 孟云卿也同样谨慎。 这次托冯叔叔置办田产和铺子,还是假借娘亲临终前的嘱托,冯叔叔信了。可即便如此,冯叔叔还是有意提及,家中之事让她多找刘氏商量。 她点头应好。 冯阔对刘氏印象极好,刘氏处处行事周全,她根本无法辩驳。 尚未发生之事,即便她提了,旁人也只会当她哭坏了脑子,胡言乱语。刘氏再顺水推舟,她反倒得不偿失。 不如先给刘氏一些甜头。 眼下,刘氏虽然没能如愿接管孟府,从孟云卿这边捞到的油水其实不少。 刘氏还是满意的。 孟云卿敛眸,她能做的,就是等这批田产铺子置办下来。 …… 收起思绪,马车已行了多时。 孟府在城北,城南到城北没有直通的路。若从城中绕路,要多上一两个时辰。 孟云卿走得是城郊。 虽是城郊,亦是官道,沿途有官兵巡视,无甚担心。 这几日她本就睡得极少,直至将置产之事托付给冯叔叔,心中才安稳些。实在累极,就靠着娉婷入睡,马车上的颠簸也浑然不觉。 娉婷也不扰她。 窗外,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天色也阴沉得怕人。 娉婷有些不安,尽早回孟府才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空中打起了电闪,娉婷一个激灵,便听雷声四作。 娉婷不禁哆嗦,孟云卿也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雨透过窗户的缝隙渗进了些许,娉婷赶紧扶了扶帘子:“安东哥哥,小心些。” 马车内都是这般景象,道上肯定不好走。 娉婷的担心不无道理。 孟云卿掀起帘栊,凑上前望了望。大风刮了进来,她也一个寒颤,连忙放下手中帘栊。 窗外雨势滂沱,又伴着大风,是棘手了些。 “姑娘,渗水了。”娉婷惊呼,只见马车顶棚顺势趟下几滴雨来。顶棚渗水,马车怕在雨里撑不了多长时间。 孟云卿唤道:“安东,寻个避雨的地方停下吧。” 安东应好。 娉婷却是吓得心惊肉跳,这荒郊野岭的,哪里好寻遮蔽之处。 眼下还是三月初头,小姐的身子骨本就淡薄,夫人的丧事又折腾了许久,若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没事,不担心。”反是孟云卿淡定安慰她。 良久,马车停了下来,安东掀了帘栊进来。外面的雨势太大,安东浑身都湿透了:“茶铺。” 娉婷大喜。 原本想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竟然还有茶铺,有茶铺便可遮风挡雨。 孟云卿个子不高,安东给她搭手作台阶。身边即便有娉婷打伞,还是淋了不少雨。 安东先去一侧安顿马匹,她二人就往茶铺里去。 今日大雨,茶铺里的生意也算不得好,透过窗户远远望去,只零零散散坐了不满一桌。 见到她和娉婷狼狈推门而入,老板娘面有难色迎了上来。 “老板娘,雨太大了,想借您的地方喝口热茶。”孟云卿一面开口,一面察言观色,顺势看向老板娘身后。 先前没多留意,只看到茶铺里坐了不到一桌人,眼下,才看清楚,哪里是坐一桌人,分明是一人坐着饮茶看书,周遭零零散散站了十余个侍卫。 “这……姑娘不知,今日这茶铺被人包了,不让再进客人。”老板娘尴尬笑笑,外面雨势滂沱,莫说她一个小姑娘,一个身强体壮之人都扛不住。眼见她衣服湿了不少,一副瘦弱模样,开口说话又循礼,老板娘为难得转眸看向身后。 饮茶之人好似未闻,还在专注看书。 娉婷就有些急:“可是里面根本就没坐满,姑娘淋了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染了风寒怎么办,怎么能赶我们走呢?” “这……”老板娘也为难得很。 听到吵闹声,侍卫中有一人前来。 老板娘小心翼翼道:“这位官爷,外面雨太大了,这姑娘衣裳都湿了,不寻一处暖暖,怕是要染风寒的。” 娉婷适时接话:“老板娘说的是,您行行好吧。” 侍卫也面露难色。 恰好安东推门进入,屋外一个闪电,继而雷声作响,娉婷吓得一声惊呼,便连带着屋外的马匹也接二连三的嘶啸。 屋内,饮茶的男子才慢悠悠抬眸,眉间微微一蹙。 侍卫屈身,还未应他,便听他轻声道,“吵死了。” 众人愕然。 侍卫便倏然会意,“进来吧,寻远些的地方坐下,别作声。” 娉婷喜上眉梢,连翻道谢。 侍卫关门,老板娘便领三人饶远去内侧。内侧离厨房近些,没有堂中舒适,但此时能有落脚之处,娉婷感恩戴德:“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歉意一笑:“招呼不招,姑娘别介意,我给姑娘沏壶茶暖暖身子。” “有劳了。”孟云卿起身福了福,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多活一世,孟云卿拿捏得清。塞了一锭银子在老板娘手中:“能否麻烦老板娘带我家家丁去换身衣裳?” 三人里,安东几乎浑身湿透。 老板娘会意。 言谈之间,内堂饮茶的公子不时抬眸打量她,待得孟云卿转眸,他便收起了目光,好似旁若无人。 孟云卿只道是错觉。 这样的人,不招惹为好。 些许片刻,老板娘领了安东出来,还特意捎了壶小酒。 先前的银子太多,孟云卿谢她雨天收留,她觉得受之有愧,便拿了酒来。 就能驱寒,孟云卿却之不恭。 “姑娘,你说这雨会下多久?”娉婷有些失神,这雨一直下着,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停。 老板娘闻得,只摇头道:“听说前面塌方了,官家都去了好久,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 塌方?! 第004章 鬼畜 第004章鬼畜 塌方? 三人都是一惊。 若是塌方,便不知何时才会通泰。 孟云卿幽幽一叹,难怪堂中那人有闲情逸致,一面品茶,一面持着书卷。想是早已知晓,才包下了茶铺,求个清静。 娉婷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趟出来得慌忙,都没有告诉府里的其他人一声,若是到了黄昏姑娘还回不去,不知府里会担心受怕成什么样子。要是再让刘氏知晓了,指不定……又是一顿责骂。 “既来之则安之。”孟云卿薄唇轻抿,宽慰似的拍拍娉婷手背。 珙县是豫州北边的小县城,算不得富庶,但商旅往来的不少。这条道虽然偏僻,却是出城的要道,官府一定会派人抢修。 等的时间不会太长,却也急不在一时。 “老板娘,想借您煮茶的器具一用。”孟云卿明眸青睐。 煮茶? 娉婷愣住,堂中之人举在半空的茶盏也滞住,别有意味地侧目看她。 “好些时候没煮茶了,正好打发下时间。”孟云卿言简意赅,老板娘应声。 不用片刻,便取了煮茶的器具来。 在燕韩,煮茶乃风雅之事,煮茶之风盛行。富贵有富贵的饮法,平常有平常的煮法,是以这样的茶铺有煮茶的器具并不稀奇。 虽然简陋了些,关键在于这份闲情逸致。 娉婷却是欢喜的。 姑娘自幼爱煮茶,煮茶的工序和手艺都是夫人亲手教的,夫人说煮茶可以凝神静心,陶冶性子,女子当会煮茶,姑娘便一直记得。但自从夫人过世,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再未碰过这些。 如今,姑娘肯煮茶,娉婷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孟云卿边是盛水,边是娓娓道来。(摘自《茶经》,引用,噗) 恰好二沸,辅以竹夹搅动,使沸水出现旋涡,去其一沸时黑色云母状,则将沫饽杓出。 待得精华均匀,至于熟盂中备用。 初初舀出的茶汤,味道至美,可称隽永。 二三四者,品质略次,待得五六,便不值得再饮。 一气呵成,得心应手。 顺手递与娉婷,一时茶香四溢,娉婷眼中简直流光溢彩。分明不懂来龙去脉,但依次看下来,再闻得杯盏中的香气,只觉饮尽后还有甘甜浸入四肢百骸。 孟云卿便也跟着笑起来,全然没有留意到一侧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一轮煮完,正欲再起一轮,却见方才招呼他们的侍卫上前来。 孟云卿略有诧异,只当先前是否太吵,引起了人家的不满,来善意警告。不想那侍卫却低头循礼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请姑娘过去煮一壶茶。” 孟云卿错愕。 转眸看去,堂中那袭华服锦袍,依旧持着书卷,神色淡然如常,没有丝毫目光抛来。 老板娘面色迟疑:“还是奴家去吧。” 都是茶铺的客人,这头使唤旁的客人去煮茶,实在是说不通的道理。 娉婷也忍不住咬唇:“我家姑娘又不是……” 孟云卿拦住,究竟是借人家包下的茶铺落脚,断然没有起争执的立场。 侍卫也迟疑了半晌,又尴尬开口:“公子说,姑娘若是不去,大可自行出去。” 自行出去?! 外面倾盆大雨,雷雨交加。 还真真是头鬼畜!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好,孟云卿起身,宽慰了娉婷两句,便跟着侍卫到了“鬼畜”一桌。 “鬼畜”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唤道:“段岩。” 先前的侍卫应声,又从一旁的木箱中取出一罐茶,茶叶密封得极好,妥善保存,是爱茶之人。 孟云卿倒是免不了吃惊。 “煮成方才那种。”“鬼畜”也不多话,直勾勾看她。 孟云卿啼笑皆非,“这是上好的淮水尹罗,不能像方才那样煮,会失了香气。” 唤作段岩的侍卫闻言,嘴角不免抽了抽,怕是暴风骤雨要来了,不想“鬼畜”却放下书卷,冷声道:“为何?” 孟云卿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盐?” 除却“鬼畜”,段岩都是意外,这样的煮法闻所未闻。 “嗯,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孟云卿轻笑出声,“若是煮得不好,再将我扔出去不迟。”心若琉璃,是含沙射影刚才那句“自行出去”。 也不等“鬼畜”反应,便纤手接过茶叶罐子,悠悠布置起来。 “鬼畜”只是看她,也不开口。 段岩便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是? 有人这次煮茶,便特意留了心思,不像方才那样多话。一系列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又细致不失雅致韵味,倒是让人赏心悦目,“鬼畜”就不时看她。 分明只有十一二岁模样,却一幅淡定自若的模样。 “茶、水、火、器,四合其美。辅之以盐,可去其苦味,若再加入薄荷,煮至百沸,又是一番滋味。”言笑间,第一盏隽永已成,双手奉于对方跟前。 “鬼畜”明显一滞,继而接过茶杯。 顷刻,已有茶香盈袖。 未置唇边,茶铺的大门却突然被人用力推开,来人大声嚷嚷,像是过往的商队想要躲避雨势。 孟云卿一阵恶寒,下意识看向“鬼畜”,果然脸色一黑。还不待“鬼畜”开口,门口的两个侍卫便掩门而出。 不出片刻,屋外便没有了嘈杂声。 孟云卿边是同情,边是庆幸,庆幸方才没有被“鬼畜”这般撵出去,倒是后怕得很。 虽有这段小插曲,好在有人饮茶的兴致还没有被磨灭。 隽永过后,再饮了三杯,才弃了水。 “云州紫方如何煮?”“鬼畜”又抛问题。 云州紫方?孟云卿迟疑,又是难得的好茶,难不成他也带在身上? 段岩果然又翻出了一罐来。 孟云卿哭笑不得。 “云州紫方考量的是火候,火候为其一;若是年长者饮用,适量加入桔皮,可化痰止咳。还可……” 话音未落,“鬼畜”打断:“煮年长者用的。” 孟云卿从善如流。 …… 一来二去,茶煮了不下四五回。她煮茶,他看得认真也听得认真,不觉临近黄昏。 这场雨总算是停了。 再过不久,又有官府的人来报信,说是塌方已经疏通,可以通过。只是地势险峻,若要通过则要尽早,莫到晚上看不清路,怕生意外。 孟云卿顺势起身辞别。 “鬼畜”倒也没有留她,孟云卿心中舒了口气。 …… 回到孟府已是亥时一刻,大雨中折腾了半日,一身疲惫。想到事情已经托付给冯叔叔,心中才踏实了许多。 至于唯一的曲折,就是茶铺那只“鬼畜”了,这类人果然还是不招惹的好。 ****************** 十日后,冯叔叔便带了地契前来。 购置田产和地契的琐事诸多,先要选地,再签订契约,还要找人打理,绝非易事。 十日已经非常快了。 田产和铺子的地契握在手中,孟云卿福了福身:“谢过冯叔叔。” 这些首饰能换多少银子,她心中清楚。 冯叔叔填了不少钱,却不同她提起。 “收好,别弄丢了。”冯阔一语带过,孟云卿也不点破。 踱步到苑中,娉婷在槐树下置了茶盏等二人。娘亲三月初七下葬,十余日过去,已是春暖花开,孟云卿有些错愕。 “云卿,刘氏前日里同我提起,她想代为照顾你,你如何想?” 第005章 挑明 第005章挑明 孟云卿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还未长开的脸蛋上挂着些许婴儿肥,青涩稚嫩:“大伯娘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早年丧夫,一个人照顾三个儿女已是不易,云卿不想给她添麻烦。” 冯阔顿了顿,缓缓放下茶盏,打量她:“你一向同刘氏亲厚,这些日子也一直是刘氏在照顾你,日后同她一处也算有个照应。” 孟云卿莞尔,不紧不慢道:“冯叔叔,娘亲才过世,我想在这里多陪陪她。虽然爹娘都不在,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孟府,是家。冯叔叔帮忙置了了田产和铺子,云卿生活无忧。” 冯阔是怕她吃苦头,才会想起刘氏。 “若是拿定了主意,就再找个靠谱些的婆子。你年纪尚小,府里府外拿捏不住,我再从家中寻几个可信的管事和小斯来孟府帮衬。” 孟云卿咬了咬唇,起身微微福了福:“冯叔叔的照顾,云卿无以为报。” “你爹娘都不在,我若是安排不好,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他们?” 孟云卿便不再提。 临到晌午,屋外又开始飘雨,冯阔不让她送,就由娉婷代劳。 雨声叮咚敲打在窗前,孟云卿便恍然想起前一世里,自宋景城入京,有多少个日子,她都是这般在家中看着雨滴打发时间,无聊度日的。 重生不过十余日,却又好似前世一般。 待得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收起思绪。 娉婷不会如此冒失,冯叔叔前脚才离,有人后脚便来了孟府,是一刻都多待不住。 孟云卿伸手拎了茶壶,缓缓倒入杯中。 恰巧刘氏进屋,她既不起身见礼,也不开口问候,甚至都不抬眸看她。 刘氏脸色有些挂不住。 这些日子,这个小妮子像换了心性一般,让她捉摸不透。 好几次,她都有错觉,这小妮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和用意,她只能耐着性子供奉着,只等孟家一到手。 刘氏眸色一剜。 等这杯茶倒好,孟云卿微微抿了一口,才悠悠然抬头看她。 刘氏收起眼色,关切笑道:“吃茶也不叫上你大伯娘,什么时候和我生分的?” 孟云卿浅浅笑了笑,撂下茶盏,静静看她。 既不接话,也不让她坐,刘氏面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又一时寻不到好的台阶下。 孟云卿抿唇,她也跟着赔笑。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透露给冯阔听,她想收养孟云卿。 孟云卿尚小,还需要人照顾,身边哪能没有做主的人,否则将来的婚事也成问题。 冯阔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走得太近。这小妮子日后的婚事还得仗着自己。 冯阔是动心的。 她心中就也十拿九稳。 孟云卿早前和她亲近,这回子哭晕了一场,却突然变了心性,她是有些措手不及。但冯阔都首肯了,冯阔又是个会权衡利弊的人。她只是隐隐有些担忧,仍觉依照孟云卿平素的性子,是不会逆着冯阔的。 可谁想冯阔今日晌午离开,收养孟云卿的事却只字未提。 她心中慌了,莫不是冯阔心中有了旁的人选? 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她匆匆赶到孟府,又从下人口中打听到,冯阔会打发些得利的妈子和管事来孟府,刘氏那颗沉下去的心才松了半截。 没将那丫头送出去就好! 她还有机会。 婆子和管事都是下人,哪怕是冯阔的人,方法得当也不会碍自己的事。 眼下,她应当脸皮厚一些,重新博得孟云卿的信任。才失了娘亲的孩子,她多费些功夫,像最初那样,赢得她的心。 思及此处,也不顾面上的尴尬了,自顾自搬了凳子,寻着孟云卿对面坐下。亲乎得翻了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匀了匀。 茶分三口品。 刘氏一口闷尽,仍不觉解渴。 看了看茶壶,还是停了手,朝孟云卿叹道:“也只有弟妹那样的妙人儿,才能泡出这样味道的茶。” 是在夸她,尽得真传,茶香四溢。 孟云卿这才应声:“大伯娘谬赞了。”语气淡淡的,虽是敷衍,却好歹算是开了口。 刘氏倍受鼓舞,见到成效,就顺藤摸瓜下去:“这段日子瘦了这么多,若是你娘亲见了,只怕会心疼,大伯娘去给你下厨。” 刘氏的丈夫其实同孟家没有血缘关系。 家道中落,却是雅致的人。 初到珙县时,同孟家是邻居,和孟父走得近。 后来刘氏的丈夫过世,刘氏一人照顾三个子女,生活不易。孟父便让云卿唤她一声大伯娘,时有接济。 刘氏感恩戴德。 后来刘氏将宅子卖了,留了些小钱过日子,带着儿女迁去了城西。每隔半月,还是会领着孩子来孟家。 孟父孟母对刘氏没有戒心。 刘氏厨艺很好,丈夫过世后,靠做厨娘勉强过活,日子过得清平。 每次来,刘氏做的饭菜孟云卿都很爱吃。 于是刘氏变着方子给孟云卿做好吃的。 讨好孟云卿,就等于讨好了整个孟府。 于刘氏而言,孟云卿天生好命,家中殷实富庶,有爹娘护着,终日过得是天真烂漫。 命苦的却是自己的三个孩子! 冬日里,还要随着她做活,冻得小脸通红。 命运的不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一到孟府,她就止不住得想,这若是她自己那三个孩子的该有多好! 她哄孟云卿欢喜,孟云卿果然就和她亲近。 人前,她对孟云卿比对自己三个孩子都好。 人后,她会忍不住偷偷拿走些孟家的点心水果,事后见到三个孩子欢呼雀跃,她大受鼓舞。 后来,她开始顺些孟家的值钱的器皿,孟家也仿佛不知不觉一般。 回家后,她便将顺来的器皿当掉。换来得钱,能给孩子们置些新衣裳,她的负罪感又减轻许多。 再往后,她在孟母房中闲叙,看着孟母取下那对翡翠耳环放入红木的首饰盒中,忍不住咽了口水。 孟父过世,孟母一病不起。 看着一侧的孟云卿,刘氏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却忽然觉得机会近了。 孟父不在了,若是孟母撒手人寰,她只要将孟云卿捏在手中,整个孟家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觊觎的,是整个孟家的财富。 …… 她等了这些年,好容易才等到今时今日。 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刘氏弯眸起身,她要重新博得孟云卿好感,让她尝尝小时候的味道,参杂着记忆的味道,最容易左右人的想法。 刘氏正欲转身出屋,却听身后之人开口唤她:“大伯娘留步。” 她果真回头。 孟云卿也起身,缓步上前:“前几日,我请冯叔叔帮忙,将娘亲的首饰和府中值钱的物什当了,在珙县附近置了些田产和铺子。 刘氏愣住,又听她开口:“置的都是死约,十年以内不得转让和售卖,每月靠这些田产和铺子收租,将好够府中每月的用度,只是闲钱就少了许多。” 刘氏瞳孔一缩。 置了死约,十年内不得转让和售卖。 嘴唇霎时失了血色,有些失态得看着眼前十二三岁的丫头。 她原本是计划将孟云卿带去清平。 清平离得远,那里没有人认得孟云卿,她能冠冕堂皇夺了孟家财物。 若是在珙县——珙县都知晓孟云卿才是孟府正紧的姑娘,哪里容得她一个没有半分沾亲的大伯娘做主。 刘氏捏紧了手心。 孟云卿这一句,忽然打乱了她全盘计划。 人不怕没有希望。 怕的是,尝了希望的滋味却又突然破灭。 刘氏眼底忽然泛起一丝猩红。 还是有法子的! 只要去了清平,这些租子钱她可以代孟云卿收。等限期一过,她还是可以将这些田产和铺子卖了。 天无绝人之路,刘氏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缓和下来。 孟云卿已走到跟前,明眸青睐看着她,她又有瞬间错觉,这丫头似是已将她看透一般。 她不寒而栗。 “大伯娘日后还是少来孟府吧。大伯娘的大儿子断了腿,正躺在家中将养。大伯娘哪里不照顾他,却日日往孟府来的道理?” 刘氏怔住,“你……你说什么?” 第006章 戳破 第006章戳破 刘氏怔住,“你……你说什么?” “大伯娘的大儿子欠了赌债,将家中的钱都赔光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账,才被人打断了腿。大伯娘的小儿子虽然孝顺,却受兄长牵连,终日惶惶度日。大伯娘的小女儿十五六了,还未说亲,连半分嫁妆都没有。大伯娘,可是想拿孟家去填?” 刘氏一个激灵,“你……你……” 孟云卿敛眸:“还请大伯娘以自己家中为重,日后少来孟府。”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刺得刘氏无处躲藏。 “孟云卿,你!……”刘氏一口恶气涌上,可刚刚开了头,又止在喉间。 她不敢同这丫头闹翻脸,断了日后修缮的机会。 这个时候,即便心中有百般震惊和惶恐,还是要压下性子来,苦口婆心道:“云卿,大伯娘知晓,你娘亲才过世,你心中不好过。大伯娘只是想……” 刘氏话到嘴边,却兀得噎了回去。 对上孟云卿那双眸子,刘氏忽然意识到陈词滥调搪塞不过去,便倏然调转了话头,痛心疾首状:“是!是我的大儿子欠了赌债,被人打断了腿;小儿子担心受怕,连屋门都不敢出。我女儿还未说亲,连嫁妆都被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败光了。可他们的娘亲还在,云卿,你何时才懂大伯娘的苦心?!” 言罢,抹了抹眼泪,连鼻尖都是微红的。 若非已然活过一回,知晓刘氏后来的秉性,此刻刘氏眼中的诚挚,只怕还是会将她骗过去。 孟云卿轻叹:“大伯娘的苦心,可是要带我去清平?” “怎……怎么会?”刘氏心中一惊。 清平之事,她从未对第三人提起,她自诩小心谨慎。 即便是冯阔,她也是点到为止,只透露了要照顾这丫头得心思,哪里会将清平之事合盘说出? 这本就是秘密,是她留得后路啊! 这丫头是如何知晓的? 惊诧写在脸上,便连说话都无法淡定,刘氏心虚颔首,心里还在拼命思忖着要如何应付过去。 孟云卿却又道:“大伯娘是想先征得冯叔叔同意,住进孟府。然后借照顾我的名义,将孟府掌握在手中。冯叔叔虽然人在珙县,可终究有若大一个冯府产业要照看,无法兼顾。大伯娘是想赢取冯叔叔信任后,就做主遣散孟府的家仆,再将孟府的家宅和私产处理妥当了,带我一同搬去清平。这样一来,旁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搬去了何处,冯叔叔也无处寻得我们下落。只要到了清平,大伯娘和三个儿女就是外地迁来的富商,再不用咬紧牙关度日。至于我——虽是累赘,却总有办法送走,找个普通人家打发便是。若是日后另有几分资本,就卖到达官贵族家中,赚个好价钱。” 刘氏眼中大骇,难以置信看着她,根本无从辩驳。 她也不知要如何辩驳。 孟云卿便不再看她。重新寻了桌边落座,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送至唇边。 良久,屋内缄默。 刘氏才算彻底想通,难怪这小妮子近来变了心性,难怪她再掩饰都毫无意义——孟云卿已然将她的心思看透! 说得她心惊胆战!! 可她哪里甘心!! 刘氏咽了口口水,厚着颜面开口:“云卿,你心中如此看待大伯娘,大伯娘无话可说。可平心而论,这些年大伯娘对你不好?从你娘亲病重到去世,大伯娘哪条不是忙里忙外帮衬着?就算你不领情,大伯娘这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 刘氏深吸口气,越来越觉得自己在理,便更加理直气壮道,“你不想我来,大伯娘日后可以不来。可这些年的辛苦费,你要如何同大伯娘算?” 孟云卿微微抿了一口,杯盏之中的茶又凉了几分,便不宜入口了。索性拢了拢眉头,淡淡道:“这些年,大伯娘从孟家拿走的东西还不够吗?” 只此一句,刘氏再次僵住。 “你……你说什么?”刘氏恼羞成怒:“你血口喷人!” 原来那丫头全都知晓,只是装作不说,就坐等着自己开口,然后从旁奚落。 刘氏恨得咬牙切齿。 她的算盘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落空! 孟云卿的态度已然明了,怕是半两银子都不会给她。她苦心经营良久,心底的怒气哪能轻易压得下去。 “笑话!孟家丫头,你口口声声污蔑我拿走孟家的东西,可有证据?!”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旁人看来,她刘氏待孟家不薄,哪能轻易凭这丫头一句话翻盘! 至少气势上,不能弱下来,否则心虚之色便跃然脸上。 刘氏故作镇定。 孟云卿不急不躁,依旧慢悠悠道来:“大伯娘靠给城西的富人家做厨娘为生,一月的工钱能有多少?家中不仅有三个孩子要养,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赌债要还,一个月工钱入不敷出,算一算便知晓。” 原来不曾有证据,只是推算而已。 刘氏松了口大气,转而轻蔑道:“孟家丫头,难道我亡夫去了,不会留家当给我和三个孩子过活?这点就是到了官老爷处,也有理可说,哪容你一个丫头满嘴胡话!” 屋外大雨倾盆,猛然一个雷声劈下,吓得刘氏一哆嗦。 心中又恼又惊,就连屋外匆匆的脚步声都忽略了过去。直至娉婷行至门口,将好听得刘氏激动吼着先前这句。 屋内气氛好不尴尬,娉婷不敢进来。 刘氏看见她,脸上更是挂不住。 刘氏呵斥惯了娉婷,在娉婷面前只觉更抬不起头来。 娉婷也怔住,半晌才福了福身,走到孟云卿身后,也不敢吱声,只能默默看着自家姑娘。 孟云卿却是无碍:“城西的当铺,大伯娘是常客吧?当铺里的买卖掌柜都是有记录的,拿当铺里的记录和这些年孟家丢的东西比对自然就知晓了,总不至于大伯娘家的东西总与孟家失窃的东西一样吧。” 城西当铺! 刘氏心中一惊,她……她怎么知晓得如此清楚? 刘氏的表情看在眼里,孟云卿继续:“大伯娘这些年对我们母女的照顾,云卿一直记在心里。可要是当铺里再查出些旁的东西,并非出自孟家,大伯娘要如何自处?” 言外之意,孟家的东西她可以不追究,旁的脏污便由不得她了。 刘氏心中的天平轰然倒塌! 这些年,她在孟家拿得顺手,自然也得意忘形!有时在城西富人家做活,也忍不住习惯性顺手牵羊。只是孟家的羊大,旁人家的羊小,她的手都算不得干净! 见她惊慌失措,娉婷满眼惊讶,刘氏这些年竟然…… 诧异时,又听孟云卿开口:“方才让阿四去衙门请于捕头,到了吗?” 衙门?于捕头? 刘氏脸色瞬间铁青。 娉婷慌张点头:“该是快到了。阿四说他同于捕头提前,府里前几日丢失的一对金银烛台是给夫人守灵时用的。于捕头大怒,说守灵用的东西都敢盗,哪里还有对死者的敬意。” 刘氏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她哪里料想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丫头,会有这么一手?! 于浦头嫉恶如仇,以他在珙县的威名,要查出她偷拿孟府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她若锒铛下狱,家中的三个孩子要如何办?老二是个不抵事的,要是由着老大性子乱来,他们兄妹三人今后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刘氏眼中哪里还有先前那股子连蒙带唬的语气,神色也突然瘫了下来。 “想来大伯娘家中的事务也多,云卿就不多留了,”言罢,顿了顿,吩咐娉婷道:“娉婷,让安东送送大伯娘。” 不是让娉婷送,而是让安东送。 是要只开娉婷。 娉婷愣愣点头,全然没有领会。 待得娉婷跑出,孟云卿才轻声开口:“大伯娘日后还是别来孟府,多在家中照顾。” 第007章 来客 第007章来客 几日前的一幕过后,刘氏果然没有再来孟府,孟府一时清静了许多。 娉婷是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总是忍不住找自家姑娘打听,刘氏偷拿府里东西的事情,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姑娘在府中从不管事,更别说管账之类的,先不提刘氏在暗处污下的银两,即便是府内少了几处值钱的器皿,姑娘恐怕都分辨不出来,为何有关刘氏种种,她却清楚得很。 孟云卿笑笑,搪塞而过:“不是我清楚,是娘亲清楚。娘亲觉得刘氏一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才不同她计较,结果娘亲刚过世,她就打起了孟家的主意。” 娉婷好一阵后怕:“幸亏姑娘发现得早,否则还不知往后会如何?”想想刘氏平时训人的表情,娉婷全然不敢再多想象,要是姑娘日后托付给刘氏会怎样? 娉婷又道:“既然姑娘早有刘氏行窃的证据,为何才拿出来?” 孟云卿微微一叹:“若是真有证据便好了。娘亲过往管账,家里丢了什么东西自然清楚,既然清楚还能蒙混过去,便是有心偏袒刘氏,哪里有什么账目可查?我不过是吓唬她罢了,只是刘氏心虚,自然也就当真了。” 说到底,若非冯叔叔将田产置下来,她也没有底气同刘氏彻底闹僵。 眼下,刘氏祸患已除,她不用重蹈前世覆辙。 在珙县,孟家也是一方小富,旁人也不会轻易打主意到她头上来。 不去清平,便不会遇到宋景城。 **** 刘氏之事解决后,孟云卿再去了趟城南冯府。 地契之事,终究是依靠冯叔叔帮忙的,她先前的心思放在应对刘氏上,没有好好谢过冯叔叔,于情于理不合。 另一层,便是刘氏之事,她虽没同外人提起过,但总需要找一信得过之人背书。否则刘氏万一翻脸,她一个小姑娘的话,旁人不知相信几分。冯叔叔是一方乡绅,有冯叔叔背书,她也不担心刘氏会掀起多大风浪。 刘氏之事告一段落,再将娘亲生前遗留下来的事务逐一打点,时间便不觉到了四月。 珙县在韩燕偏南。四月里,暖风和煦,草芽漫漫,结伴踏青之人不在少数。 接连忙碌半月,正好趁着空档带娉婷去西桥踏青。 西桥离城北大约十里路,小时候,爹娘经常带她到西桥放纸鸢,娘亲常说,春日里放飞的纸鸢是祈福,她自幼便记得。 那时家中的纸鸢大都是爹爹和娘亲一起糊的,是一家人的趣事。爹爹画画,她就在一侧添乱。在蝴蝶翅膀上画青蛙,抑或是给燕子尾巴描兔子,爹爹却从不斥责她,只是问为何要画青蛙和兔子。 她便笑嘻嘻道,蝴蝶和燕子有翅膀,青蛙和兔子没有,然后燕子就带兔子上天了。 爹爹笑不可抑。 记忆中的西桥,永远是爹爹带着她在青草地上奔跑,手中的线轮鼓鼓做响,纸鸢便迎风而上。 …… “姑娘,纸鸢买回来了。”娉婷笑盈盈折回,手中的蝴蝶纸鸢护得极好。 孟云卿接过,双手轻抚而过,遂而嘴角浅浅勾起:“走,去放纸鸢吧。” …… **** 等到回府,又是临近黄昏。 未下马车,就见阿四跑来:“姑娘,家中来客人,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客人? 孟云卿和娉婷面面相觑。 爹娘过世后,来孟府的多半都是爹娘的旧识,若是旧识,阿四肯定认识。 说是客人,便是在孟府不曾见过的。 “有说来做什么的吗?”孟云卿边下马车边问。 阿四点头:“说是姓沈,从外地来,应当是来孟府寻夫人的。” 娘亲? 孟云卿更为诧异。 爹爹和娘亲都不是珙县人,是后迁入珙县的,平日走动的熟识大都是来珙县后相交的。 从外地来,姓沈,找娘亲,孟云卿一头雾水。 阿四也是机灵之人,趁着孟云卿下马车,凑上前道:“当是富贵人家,马车还停在一侧呢。” 孟云卿顺势看去,不远处果然停了两辆马车,马车宽敞,质地优良,至少是殷实人家。马车外,守着几个锦服的侍卫,论气度和衣着,非富即贵。 见到她看过来,应是府中的主人,都循礼曲身,算作礼节。 孟云卿微微颔首:“人在哪里?” “只有一人,安排在厅中用茶。只说是来寻沈芜的,夫人的事我们不敢接话,就等着姑娘回来。” 沈芜是娘亲的名字,那就是娘亲早前的旧识。 “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就一直在厅中用茶。” 孟云卿点头,入了府,径直走去便是大厅。 大厅的门敞着,远远就能望见一道侧影端坐厅中,身姿笔挺,衣着华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掩不住的绰约风流。 听到厅外的脚步声,不由起身转眸,面上的表情带着和善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掩藏了喜悦在心中。 待得看清来人,十一二岁的个头,又略微有些错愕。 孟云卿尽收眼底。 “先前有事不在府中,让公子久等了,公子是来寻沈芜的?”她也好似不觉般,直接开门见山。 锦袍公子不免打量了她几眼,莞尔道:“沈某从京中来,受家中长辈嘱托,来寻沈芜。” 京中,家中长辈,言辞之间恳切有礼,不似有假。孟云卿福了福身,轻声应道:“公子要寻的沈芜,是我娘亲。” 娘亲? 锦袍公子先是一惊,继而眼前一亮,“你是……云卿?……”再看她的眼中多了几分亲络和流光溢彩。 孟云卿微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眼色诧异便是默认,锦袍公子喜上眉梢,“云卿,我是你的表兄,沈修颐!” 表兄? 孟云卿不免疑惑,从小到大都未听父母提及过表亲之事,而眼前忽然冒出来的沈修颐,像燕子滤过春水般,在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再难平静。 见她犹疑,沈修颐也不着急,只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云卿你看,沈家的子孙身上都会有这么块玉佩,沈芜姑姑也有。” 孟云卿接过,映入眼帘的,是上好的羊脂玉才能打磨出的光泽,正面雕刻着祥瑞的麒麟图,背面……她颤颤翻过,果然刻着一个浑厚的“沈”字。 孟云卿攥紧玉佩,又从袖袋中摸出娘亲随身携带的那枚,放在一处,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出自同一作坊之手。 孟云卿愣愣抬头。 沈修颐笑着看她,温文如玉。 过往,她一直以为母亲死后,她在世上再无亲人,而这枚羊脂玉佩上的温度,暖得让人窒息。 沈修颐是表兄,那她便是还有舅舅或姨母的。 不觉鼻尖微红,氤氲就浮上眼眸。 “傻丫头,哭什么。”他伸手上前,替她擦拭眼泪,袖间好闻的淡淡沉香味,仿佛顺着鼻息浸入心扉:“沈芜姑姑呢?” 孟云卿眉间微滞,唇边颤了颤,半晌开口:“娘亲在上月过世了。” 第008章 沈家 第008章沈家 孟云卿终于明白,上一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过沈修颐。 二月里,娘亲重病,看过好些大夫,都说大限将至,娘亲便托人送了书信去沈家。 信中没有写她时日不多,只是说膝下有个女儿唤云卿,自出生后还未见过祖母,想让家中来人接云卿回沈家一趟。 娘亲是怕死后,她无人照顾,才会给一直没有联络的娘家捎信。 至于母亲为何一直同沈家没有联络过,沈修颐含糊带过,她也并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与爹爹有关。 沈家的人并不知道娘亲已经病重,但时隔多年,突然有了娘亲和她的消息,老祖宗欢喜得连病都好了多半,家中便派沈修颐来珙县寻她和娘亲。 沈家在京中。 京中到珙县少说有一个半月路程,上一世的时候,沈修颐也应来过珙县。 只是那时她已随刘氏迁到清平,刘氏又未透露给旁人,所以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沈修颐。 这一世,若是她没有摆脱刘氏,兴许永远都不知晓,还会有沈家的人会来珙县寻她。 …… 入夜,孟云卿窝在被里辗转难眠。 她还记得她提及娘亲过世,沈修颐眼中失望和关切的神色。 对沈家,她一无所知。 前一世的种种艰辛,总让她对亲人有莫名的向往。犹是见到沈修颐递来的玉佩,那股带着温度的暖意,让她流连忘返。 前一世,若是有沈家在,她还会不会落到最后下场? 实在失了睡意,就合衣而起。 虽是四月,夜间还是透着丝丝凉意,不觉将衣裳拢得更紧些。 睡不着,便出屋在苑内踱步。 沈修颐提起过祖母,她就在心中勾勒模样,头发都已花白,身子骨还算硬朗,最喜欢孙子辈围在身边。喜欢听戏,喜欢热闹。 娘亲是祖母的小女儿,祖母过往最疼娘亲。所以接到娘亲的书信,就匆匆唤了沈修颐往珙县赶。 祖母很想见她。 孟云卿幽幽一叹,寻了苑中的凉亭歇下。白日里,沈修颐是想让她同他一道回京,回沈家。 也难怪,爹娘都已不在,整个孟府只有她一人。祖母和沈家尚在,哪有留她一人在珙县,却无人照料的道理。 沈修颐的提议不无道理。 但京中于她,始终是梦魇。 “锦年,我娶妻了。” “昀寒是尚书府的千金,为我育有一双儿女……”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 **** 翌日清晨,珙县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入春后难得的潮湿阴霾。 娘亲葬在城东,沈修颐想去拜祭,孟云卿同行。 宽大的马车,孟云卿多是默不作声看着窗外,沈修颐便从善如流,也不出声相扰。 沈芜姑姑是上月下葬的。 给祖母的信中却只字未提病重之事。孟家上下除了十来个丫鬟杂役,就只有云卿一人。 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是如何熬过来的? 沈修颐微微敛眸,忽然想起侯府里的姊妹,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处处有父母拿捏考量,不觉心中一沉。 而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人眼中总是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愁绪。 “到了。”她声音很轻,沈修颐缓过神来。 马车缓缓停下,安东上前来扶她。 出行本是用的沈修颐的马车,就没有带娉婷一道,安东熟悉路,就与车夫并驾。 “雨天滑,姑娘慢。”笨拙的语态,沈修颐微微怔住。 孟云卿浅浅弯眸。 搭手下了马车,安东撑好了油纸伞给她,细雨沾衣,怕染风寒,也沈修颐入乡随俗。 身后的侍卫会意拎了香烛跟在身后。 “娘亲葬在这里,同爹爹一处。”说得风轻云淡,石碑便映入眼帘。石碑前杂草不生,应是才来祭拜过。 侍卫甲上前摆了祭品果实,侍卫乙打了火折子,沈修颐点了香烛上前,双手高举过头顶,行大礼叩拜。 孟云卿眼眶兀得湿润。 “姑姑,修颐来看你了。”薄唇轻抿,声音犹如清风拂面,眸间噙得的伤感又好似不着痕迹。 孟云卿微微拢了眉头,沈修颐,似是从前就见过的娘亲的? 再见他大礼叩拜,额头都渗出隐隐血迹。 …… 一行人在城东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拜祭完孟母,便往孟府折回。 由得方才拜祭的缘故,孟云卿只觉亲切了许多,想起方才他眸间的痕迹,不觉问道:“表兄以前见过娘亲?” 难得她主动开口,沈修颐颔首:“小时候淘气,常往沈芜姑姑院子里跑,喝她煮的茶。” 娘亲煮的茶? 孟云卿倒是信了,娘亲爱煮茶,应是在沈家就有的嗜好,沈修颐果真是见过娘亲的。 “那时候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禁好奇。 沈修颐便笑:“祖母育有四个子女,从父亲到二叔,三叔都是儿子,就姑姑一个小女儿,自然金贵得很。我们小时候犯错受罚,就通通往姑姑院里跑,十回里能有九回逃过去。” 似是想起从前,眼中的浮光掠影都温和动人。 孟云卿就也跟着笑开。 见她开怀,沈修颐继续:“所以祖母常说,这样的小祖宗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怕是整个侯府都吃不消。” 侯府?孟云卿稍稍顿住。 但沈修颐说的随意,她也就没有打断。他说,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听,仿佛回程的路都似是短了大半程。这一趟出来,便不觉亲络了许多。 等到回孟府,周遭聚了不少围观之人,嘈杂得很,连马车都驶不进去。 父母过世后,街坊邻里都对她颇为照顾,平日里哪有这般景象,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孟云卿掀起帘栊,恰好闻得人群中,一声大吼:“叫姓孟那个贱蹄子出来!别以为躲在孟家,我就找不到人!有本事哄我娘走,没本事出来说清楚!” 沈修颐眸色微黯。 孟云卿眉头一蹙,是刘氏的大儿子! 第009章 教训 第009章教训 孟云卿眉头一蹙,是刘氏的大儿子! 却不只刘氏的大儿子一人! 身边聚集的混混少说也有十来人,有的跟着吆喝起哄,有的挥手舞臂,弄得场面极其难堪。 看这门口聚集的阵势,若非孟府的大门紧闭,只怕要抡起家伙入府洗劫。 安东脑子直,当下就忍不住要往人群里冲,沈修颐身后的侍卫伸手拦住。 孟云卿掀起帘栊,正欲下车,却被沈修颐一把拉住:“这等事情不需要你露面,云卿,先告诉我出了何事?” 孟云卿咬了咬唇,半晌,才低眉道起:“喊话的叫王金,她娘亲是过往的街坊,我从前唤大伯娘……” …… 许是等得太久,不见孟府的人动静,混混头子有些急了,直直拎了王金到一处,呲牙咧嘴道:“臭小子,你不是骗我吧?还想断一次腿?” 王金顿时吓得一哆嗦:“哪……哪里敢……有人的,孟府有人的,等孟府那个丫头出来,就有钱了!”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以你欠的赌债,再拉上爷几个跑这么一趟,就是断两条腿,两只胳膊都还不起!” 王金只得连连应好。 被混混头子这么一番恐吓后,一身冷汗都仿佛吓了回去,更觉只能抓住孟家这根救命稻草,连仅存的颜面也不再顾忌了。 “孟云卿,你欺负我娘亲老实人,你娘死的时候,我娘怎么张罗的,现如今你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你……你丢你死去爹娘的脸!” “孟云卿,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孟云卿……” 王金越骂越起劲,孟云卿脸色再崩不住,攥紧了掌心,刚一起身便被沈修颐按回原位,“呆这里,看着就好!” 言罢,径自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孟云卿想开口,却见他身后的侍卫跟了上去。 孟云卿倒不怕他吃亏,只觉得刘氏一家无耻到了这份上,让沈修颐作何想? 马车外,眼见无人搭理,王金更加肆无忌惮:“孟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吗?!” “你这幅嘴脸,又是什么德行?” 王金一愣,顿时语塞,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只见十来个侍从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锦袍男子走人群中走出,恰好不偏不倚走到他跟前。 “你……你是什么人?”王金明显不认识来者,但单看他一身衣着华贵,跟着的侍从又都非泛泛之辈,啥子也知道收敛。 “你不是找孟家的人吗?我是孟家的表亲。”沈修颐嘴角微微勾起。 孟家的表亲?王金僵了僵,他为何没听娘亲说过孟家有门表亲?还是……这样一门表亲? 定是来炸他的,王金吼道:“胡说!孟家哪里还有旁的亲戚!” 沈修颐轻哼一声,也不恼怒也不闹,只戏谑道:“原来是欺负孟家没有亲戚帮衬,才带了一群牛鬼蛇神来这里闹事。” “你说什么!”混混头子倒是怒了,身后各个都面露凶神。 而沈修颐没有示意,十余侍从都不作声。 “我说,我确实是孟家的亲戚。”沈修颐还是轻笑,“我是孟云卿的表兄。” 看他振振有词,兴许是真,兴许是强出头,忽然正中王金下怀,王金便突然动了心思,大声喊道:“既然是孟家的亲戚,就替孟家还钱!” 好似瞬间有了冤大头的意味,王金巴不得祸水东引。 混混头子也喜出望外:“五百两,一分都不能少!” 沈修颐背着双手,缓步上前,脸上笑得更欢:“五百两,不多,一千两也有,只是不知道孟家何时欠了你的银子,字据呢?” 字据?混混头子皱了皱眉头,“字据,有!拿给他!” 身后小弟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王金在后面望了望,偷偷咽了口水。 沈修颐便笑了出来:“赌债一百两,利滚利,五百两,签字画押的人叫王金,同孟家有什么关系?就凭这张字据,你们就想来孟家要账,孟家大可以去衙门告你诬陷,还免不了吃牢狱之灾。” 听说要吃牢狱之灾,混混头子顿时望向王金。 “你说什么!”王金心虚一喊。 “我说你欠的赌债,凭何要孟家还?孟家关门闭户不同你一般见识,你就在人家门前破口大骂,大家评评,天下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修颐说的在理,周围围观的邻里免不了指指点点。 王金在珙县什么名声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刘氏平素里同孟府走得近,倒以为孟府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刘氏的事。 如今看来,倒是刘氏的儿子欠了债,无处还,就又回来赖上了孟家,还真真是可恶得很! “胡说八道!我娘可是孟云卿的大伯娘,孟家可是将我娘当上宾供着,我娘照顾了孟家这么久,还些赌债理所应当!”王金理直气壮,既然没有退路便破釜沉舟。 “好一个理所应当。”沈修颐敛了笑意,蓦地沉下脸色,让王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禁后退一步,跌倒在孟府门前的石阶上。 “不知这理所应当值多少赌债?今日五百两,明日一千两?明日复明日,你王家多大的恩惠,好大的颜面!值得整个孟府掏空了给你还债!” 他本就气势凌人,王金根本无法反驳,眼见他越走越近,王金想躲,刚爬起来,却又倏地从台阶上跌了回来,正好跌在他跟前,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你……你……光天化日,你想做什么!”王金破罐子破摔。 沈修颐也蹲下看他:“我想告诉你,孟家不是软柿子,任凭你母子二人欺负,记得今日的教训。” 教训? 王金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尖叫出来。再惶恐看向沈修颐,只见他悠悠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裳,才转眸看他:“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只胳膊的事。” 闻言,身后的侍从果断拔刀。 王金一愣,便也顾不得痛,连滚带爬起身,见鬼似的尖叫跑开。 “怎么,听不懂我家公子的?”侍从甲随即看向混混头子。 混混头子心中原是有气,可再一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光,下意识得闭了嘴。 “走。”一声招呼,身后的乌合之众便一溜烟跟着散开。 人群中就有人带头叫好! 鼓掌得亦有。 过往,早就看王金同这群恶霸不顺眼,眼前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不多时,围观的人群便前后散去。 沈修颐上前,掀开马车上的帘栊,便见孟云卿眼眶微红,楞楞道了句谢。 沈修颐手中一僵,先前酿在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声道:“云卿,跟我回沈家吧。” 第010章 离家 第010章离家 “云卿,跟我回沈家吧。”打从城南冯府回来,孟云卿还倚在马车上,想这句话。 王金大闹孟家,让她忽然想明白两个道理。 她筹划得再好,再不给刘氏留机会,也架不住一群混混的胡搅蛮缠。 爹娘不在,冯叔叔又隔得远,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遇上泼皮无赖又能作何保全孟家? 昨日若没有沈修颐,她在众人面前极力申辩又有什么用。即便昨日报了官,保不准无赖今日再来,今日报了官,大可明日再来纠缠。守着孟家这样一个主子还未及笄的香饽饽,只怕垂涎的人会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孟家许是再难有安宁之日。 早前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有了生存凭借,便可平平稳稳渡日。 即便前一世在坪州,也是她和秋棠守着宋宅过日子,但府里的家丁下人也都是宋景城拿捏过的。加之旁人都知晓宋家有人在京中为官,哪里会欺凌上门? 说到底,她还不足以支撑得起整个孟家。 孟云卿微微敛眸。 父母相继过世,她本以为世上再无她的亲人,但沈修颐马车上那句“呆这里,看着就好!”,她心中五味杂成。 前一世,她在刘氏眼皮子下艰难生存,后来为了逃出刘氏的手心四处流窜,真正等到宋景城入京为官才有了所谓的安稳。而安稳背后,却是漫长的等待和一个自戕的结局…… “云卿,跟我回沈家吧。”他的声音好似春风和煦,丝丝泅开在心底。 她是该同沈修颐回家,那里有她的亲人,应是庇护她成长的羽翼。她继续留在珙县,除却少了一个刘氏,若是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活,和上一世又有何不同? “我们去京城可好?”昨日用过晚膳,她好似随意问起。 “小姐去,安东去。” 娉婷就更为欢喜! 她还没去过京城呢,听说京城里连墙都是镶着黄金的,处处富丽堂皇;京中的达官贵族,身着的绫罗绸缎都价值千金,哪里是珙县能比的。要是能去京城,看上一看都是好的。 仿佛三言两语就扫清孟云卿脑中阴霾。 待得她弯眸一笑,娉婷又上前替她提了提裙摆,轻声道:“姑娘和表少爷去京中,就是沈家的表姑娘了。有沈家照顾,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安心的。” 孟云卿指尖微微颤了颤,上前拥了拥娉婷。 …… 翌日,应了沈修颐回沈家之事。 沈修颐乐得掉了手中的笔头,彼时正提笔给祖母和父亲写信,离家多日,知晓他们惦记珙县这边的事,便恰好提及云卿会同他一道回京。 “云卿,祖母定会欢喜得连开几天戏台子。”沈修颐封好信笺,吩咐亲近侍从送去驿站。 孟云卿让安东一道前去,正好领路。 沈修颐便嘱咐她不急,将珙县的事打点好再走。孟云卿点头,这一趟离开珙县,怕是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要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少。 至少离开珙县前,她要去趟城南同冯叔叔道别。 冯叔叔对孟家多有照顾,光是前些日子置下的田产铺子就替她填了不少银子,她无以为报。 再者,在珙县,她近亲的长辈并不多。 冯叔叔当时想让刘氏收养她,无非是担心她日后无人照顾,冯叔叔替她操心不少。现在沈家的人来寻,究竟是母亲的娘亲人,论亲属也胜过当时的刘氏多少,她是想让冯叔叔知晓。 冯阔也确实为她高兴。 姑娘家,理应同族中亲人一处。留京中也好,日后有家人张罗,寻门登对亲事,和和美美,也带回珙县来给老夫看看。 孟云卿便是陪笑。 末了,冯阔又道:“只是京中的富贵人家不比珙县,若有不习惯的,再回珙县就是了。孟府我会让人帮你打点。” 孟云卿从善如流。 辞别后,冯阔一路送至很久。临上马车,孟云卿又让安东扶下,行大礼拜别。 冯阔欣慰一笑。 …… 冯府回来,又花了四五日在处理府中剩余事务。 置下的田产和铺子,有冯叔叔帮忙盯着,她不担心。 至于孟府,她若离开珙县,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同沈修颐商议,只留了阿四和一个能干的老妈子。平日里照看打扫,有事捎信儿来京中即可。 安东和娉婷,她是要带去京城的,其他人便分了些银子,让大家回家安生。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思来想去,可供带走的就更少。 一年四季简单的衣裳,几件还算拿得出手的首饰,以及娘亲留下的一套煮茶的器具。 再有便是珙县的特产。 珙县盛产糖类,蜜饯远近闻名,老人家该是喜欢的。一样口味挑了一些,便占到她一半的行礼之多。 “云卿有心了,祖母一向喜欢甜食,见了定会喜欢的。”沈修颐心底澄澈,却也不说透。 珙县到京中至少一个半月路程,四月里天气就开始回暖,等到了京中,蜜饯怕是多半都不能用了。平素运往京中的蜜饯,都是走的官家驿站,快马加鞭连夜兼程送达的。 她费了不少心思,他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光是这份心意,已是难能可贵,祖母欢喜都来不及。 …… 转眼到了四月十六,家中事宜都处理妥当,便准备在明日离开。 娉婷一面收拾,一面感叹:“姑娘带的东西太少,去了那边会不会用不惯。” 孟云卿认生,有时同爹娘外出留宿,到了夜间便睡不着。后来若是再有外出,都会让娉婷戴上习惯的枕头和贴身的薄被。 娉婷免不了担心。 京中本就陌生,姑娘带的东西又不多,怕到用时又缺,一时又寻不到。 孟云卿低眉莞尔:“沈家不同孟府,我们也不知道有何忌讳,还是不要惹些不必要的麻烦,等到了京中入乡随俗,再置些也好。” 娉婷恍然大悟,沈家想来也是京中大户人家,日后要在沈家常住,姑娘若是连枕头和薄被都带了,保不准旁人还以为姑娘娇气不好相予。 再则,京中的姑娘小姐们习惯许是与珙县不同,当是到了京中才清楚,再置不迟,免得遭人笑话。 一时间,主仆欢声笑语,这一宿过得也快。 …… 沈修颐来时就有两辆马车,正好匀出一辆给她,毕竟路上时日不断,分开马车方便些。 于是安东驾车,她就同娉婷一车。 沈修颐有时会上马车,同她说话打发时间,多半都是在聊家中之人。 也由得如此,孟云卿才错愕了解,过往她一直不曾知晓的沈家,便是京中享有赫赫盛名的定安侯府。 而她的大舅舅,也就是沈修颐的父亲,正是当今朝廷的顶梁——定安侯,沈万里。 第011章 尴尬 第011章尴尬 前一世,孟云卿大多时候都在坪州,对京中的人事并不熟悉,宋景城更鲜有同她提起。 说到底,她近乎对朝堂政事一无所知。 但定安侯府,她从宋景城那里听到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大致都是定安侯权倾朝野,与冯国公分庭抗衡种种。 沈家是京中的高门邸户,燕韩的豪门贵族,而定安侯沈万里,竟会是沈修颐的父亲。 孟云卿一时怔忪。 前一世,宋景城绞尽脑汁,削减脑袋都想要巴结定安侯府,竟然就是母亲的娘家——沈家。 而后来,因为定安侯攀附不上,又退而求此次拜入了工部尚书顾宁的门下,得了顾宁的青睐。 孟云卿忽觉命运的讽刺。 “姑娘,吃个橘子吧。”娉婷将好剥了个橘子给她,她尤其爱吃橘子。 “等过了咱们埔郡,橘子就不那么甜了。” 埔郡在燕韩西南部。 珙县是埔郡的南边的小县城,所以盛产糖类和蜜饯。 “刚才听安东哥哥说,再有两日我们便可出埔郡了。出了埔郡,京城要再往东走,穿过于江。过于江就得走水路,要坐好几日的大船呢。” 娉婷终究是小姑娘心性,没有坐过大船,便期待得很。 孟云卿就想起前世时,她晕船晕到不行,一连几日在船舱内吐得一塌糊涂。 等过了于江,还头晕目眩了两日,委实遭罪。 眼下,哪里还会有半分期望之色? 孟云卿不禁摇头:“等到了前面的镇子,你先让安东去买些晕船的药回来再说。” 娉婷噗嗤笑出声来,“原来姑娘是怕晕船呢。” 孟云卿无奈得很:“等你试过就知道了,快去,送些橘子给表兄那里。” 娉婷乐呵呵应好,“这就去。” 这几日同行,娉婷都同沈修颐也熟络了许多,一口一个表少年,甚是乖巧伶俐。 沈修颐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言行举止都比同龄人沉稳有礼,孟云卿料想,沈家的家风肯定严苛,循规蹈矩。 爹爹和娘亲自幼都待她宽厚,她不愿意学女红就不学,她喜欢煮茶就让她花多数的时间在煮茶上,无拘无束。此行若是去了沈家,需得谨言慎行,讨家中长辈喜欢。 …… 等孟云卿收起思绪,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怕是到陶镇了。 孟云卿掀起帘栊,恰好见到沈修颐在同守城的士兵交涉。 陶镇又非重镇,孟云卿记得前世途径时并没有重兵设防,但那是燕平六年的事,眼下是燕平三年,早了三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端。 马车都在排队接受检查,过检后才能入城。 孟云卿尚在猜测,就见娉婷快步上了马车:“姑娘,听说陶镇前些日子山贼为患,朝廷派了不少官兵来剿匪,所以才在城门口设了检,怕有浑水摸鱼之徒。” 原来如此,孟云卿放下心来。 既是排查山贼的,与他们倒是无碍,以沈修颐的身份,想是很快便会放行。 思及此处,就见沈修颐往这厢走来。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只见方才和沈修颐攀谈之人,身高约有八尺,年纪四十上下。身材挺拔魁梧,一身戎装铠甲,目光中有军人特有的坚毅。 见他看过来,孟云卿放下车窗上的帘栊。 片刻,沈修颐就上了马车:“云卿,没想到这里遇到京中的长辈,下来打声招呼。” 京中长辈? 饶是心中疑惑,孟云卿还是应好,跟随沈修颐下了马车。沈修颐行事得当,他让见的长辈,定是在朝中与沈家交好。 “付三叔,这就刚才同你说起的表妹,孟云卿。” 沈修颐说完,孟云卿就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看来。对于官兵,她向来都是有些怕的,对方这番打量她,她更有些不敢直视。 恰好沈修颐朝她开口,她顺势转头。 “云卿,这位就是神机营的付云,付将军,此番奉旨来陶镇剿匪,快叫付三叔。” “见过付三叔。”孟云卿从善如流,低眉福了福身。 谁知半晌,都听不到对方动静,孟云卿不禁瞥目,恰好看到沈修颐也一脸尴尬,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她抬眸,付云又忽得开口:“吓到孟姑娘了。” 这袭话一出,孟云卿直接愣住。 她是有些怕他,却不想对方如此直接,倒让她不知如何接话了。 沈修颐正欲上前圆场,付云又开口道:“侯爷夫人姓楼,是金洲知府楼大人的胞妹。楼知府只有侯夫人一个妹妹,修颐,这位孟姑娘是?” 一番话虽是对沈修颐说的,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孟云卿身上。 孟云卿不知是何缘故,但被他这么看了许多,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既已猜到,沈修颐也不隐瞒,“付三叔,云卿是沈芜姑姑的女儿,祖母让我来接云卿回侯府。” “你母亲呢?”付云却是直接问她的。 孟云卿低头应道:“娘亲月前去世了。” 也不知为何,又是短暂沉默。 待得孟云卿抬头,付云才收回目光,朝开口,语气里没有了些许盛气:“时候不早了,修颐,你们先入城吧。” 沈修颐道谢。 直至上了马车,孟云卿对这位付三叔都有说不出的怪异。掀开车窗上的帘栊望去,只见那道背影还杵在原地,似是没有动弹过。 等入了城,沈修颐就找驿馆安顿下来。 回京尚远,同行又有女眷,赶路也不急在一时。 大些的城镇都有驿馆,驿馆只供官家使用,比客栈来得清静,往来的人也少。 驿馆内,娉婷还在念叨:“姑娘,今日那个付将军可真是个怪人。” 孟云卿不置可否,但直觉告诉她,付三叔应是不喜欢她的。但沈修颐唤他付三叔,应是平日在京中走动频繁,怕是日后还会在京中遇到。 晚饭时候,孟云卿便随意问起。 沈修颐思索了片刻,才应道:“早年的时候,付三叔喜欢沈芜姑姑,还带聘礼求过亲。” 向娘亲求亲? 孟云卿忽然明白了为何有人会不喜欢她了。怕是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的。 “后来呢?”不觉继续问他。 沈修颐轻咳两声,尴尬道:“沈芜姑姑说,身高六尺,长得凶神恶煞,脾气还怪得很……” 话到此处,便连同孟云卿都一并尴尬了。 于是再不问了,只管低头扒饭,果然,她才是从娘亲肚子里出来的,真真如出一辙。 第012章 惊呆 第012章惊呆 出了陶镇,往北再行大半日就到了入江渡头。 入江是埔郡和郴州的天然分界,过了入江就是郴州地界。只是入江宽阔,光是渡江就需花上好几日。 因此入江上往来的大多是大型的商船和客船,甚至是镖局镖船,犹是白日里,乍眼望去,波澜壮阔。 迎面吹来的江风,更觉大气磅礴。 娉婷头一遭到入江,映入眼帘的景观实在叹为观止,欢呼雀跃伏在凭栏上远眺,裙摆就在江风里轻舞。 孟云卿想起前一世,她和宋景城逃到入江渡头,当时是夜晚,只能趁夜挑了只商船,塞了些银子给商船上的活计,寻了隐蔽之处藏身,才辗转到了郴州。 她也没见过白日里的入江渡头,竟是如此恢弘大气。 算是故地重游,心境却全然不同。 “沈公子,码头那边已经派人打点好了,最近一艘出发去郴州的客船。末将就送到这里,稍后回 陶镇向将军复命。” 说话之人叫姜之栋,是付云的副将。 陶镇有匪患,付云便派了姜之栋领一队神机营人马,一路护送沈修颐一行到渡头。 “还请帮忙转告付三叔,多有劳烦。”沈修颐拱手谢过。 “沈公子哪里的话,末将等就此拜别,沈公子一路珍重。” 付云寡言少语,难得带出来的副将却彬彬有礼,拿捏有度,孟云卿感叹。 能让自己的副将一路送他们到渡口,还打点好渡船的事宜,孟云卿对这个怪异的付三叔,竟然生出些许好感。 兴许付云便是这样的人,外表看起来沉默寡言,不好相与,实则周道体贴。 只是……那幅脸色,实在太凶神恶煞了些…… 思及此处,又忽然想起入陶镇时,付云那道凌冽的目光,孟云卿果然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想是从军的人,天生都带了几分煞气吧。 *** 多半是神机营的缘故,姜之栋定下的客船极为宽敞,登船的人不多,所以并不拥挤。 船舱里的客房很大,随身的行礼都可放在客房里,不用寻旁的存放之处。 她和娉婷都是女眷,住一间,正好照应。 女眷的房间和男子是分开的,沈修颐的房间就在对面稍远。 娉婷从未坐过渡船,尤其是这么大的客船,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便拉了安东去甲板上吹风。 孟云卿自然是不去的。 前一世在渡船上晕得一塌糊涂,巴不得直接倒头就睡,睡到郴州更好。 于是娉婷前脚离开,有人后脚便卷了被,窝在床上懒得起来。 入江河水湍急,等驶出的时间长些,就会颠簸,大船也不例外,她要赶在颠簸前入睡。 甲板上,沈修颐悠悠饮茶,稍许,就见到娉婷和安东前来,唯独不见孟云卿踪迹。 娉婷就上前道,姑娘怕晕船,已经捂在被子里了。 沈修颐哭笑不得。 陶镇到郴州大约需要五日,如果顺风顺水,一路又没有遇到大的波折,至少也要四日路程。眼下,上船才不过一个时辰,像她这般熬,怕是熬到郴州也是晕的。 不多时,江上起了风浪。 孟云卿简直晕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刚上船时,小厮拿来的晕船药全然没有用处才对。 若是可以,她真是今后再也不想坐船——尤其是入江上的客船。 等到半夜,风浪渐渐平了下来。 睡了大半日,孟云卿是被饿醒的。 娉婷唤她时,她正头晕脑胀,所幸连晚饭没有用。眼下饥肠辘辘,才唤了一声娉婷,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船舱外,灯光昏暗,应是夜深了。 客船不比别处,大多数的船客早早便睡了,加之本来人就稀少,整个船舱都很安静。 眼下这个时候,不知道厨房还能不能弄到些食物。 娉婷起身揉了揉眼睛,还是满眼困意,姑娘稍等,我去厨房看看。 孟云卿有些内疚。 本来随身带了些果脯和蜜饯,但只要晕船,就觉胃中不舒服,只想吃些带咸淡的。 娉婷才出了房间去寻。 约是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口很轻的叩门声。 娉婷回来了,孟云卿正是饿得闹心时候,欢天喜地去开门,谁知推门便闻到一股熏天酒气。 原本才好些的胃中又开始隐隐翻滚,待得捂了鼻子看清,这哪里是娉婷,这不是……这不是那天在茶铺的那只鬼畜吗?!! 第013章 剧本 第013章剧本 原本才好些的胃中又开始隐隐翻滚,待得捂了鼻子看清,这哪里是娉婷,这不是……这不是…… 那天在茶铺的那只“鬼畜”吗?!! 孟云卿惊愕。 由得惊愕,连人带门都僵在一侧,忘了动弹。 一身酒意的“鬼畜”也似乎反应过来,目光锁定在海拔范围内搜索一圈后,无果,才又定格在眼前——足足低了她一个半头的孟云卿身上。 她僵滞看他。 他眸间仿佛愣了一秒,继而魅惑一笑,“变矮子了?” 许是恰好酒意上头,连连舌头都捋不过来。可即便舌头捋不直,也不妨碍他忽然伸手去挠她的头。 竟然挠她的头! 孟云卿就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手感还不错。”“鬼畜”挠得正欢,便舒服得眼眉一咪,嘿嘿笑出声来。 孟云卿炸毛,下意识顺手一推,直接将他推出房门。 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幸亏孟云卿激灵,见他伸手,当下就往身后一避,有人果然没够着她的手,却将她袖袋里的银票硬生生扯出了几张。 孟云卿目瞪口呆。 “鬼畜”皱了皱眉头,好似对手上的银票好奇得很,端端正正放在眼前,简直读得认认真真。 孟云卿哭笑不得,分明两张银票都拿反了才是。 她只得踮起脚尖去抢,他轻松便躲开,片刻,摆出笑脸盈人,唸道:“好诗!果然是好诗!” 孟云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银票! 银票!! 醉成什么模样能看成诗。 奈何他不还她,她根本够不着,连蹦带跳抢了几次都无疾而终,孟云卿实在无法,咬了咬下唇,双手抓上门狠狠一关,就听到屋外“砰”的一声,瞬间安静了。 孟云卿都忍不住敛目,想想这下都应该摔得不轻。 虽然今日这只“鬼畜”和茶铺那日的判若两人,但她分明看得清楚,不会认错。 她哪里想到会在郴州的客船上遇到? 但无论如何,这只“鬼畜”就这么摔倒在她门口,终究欠妥当。 更何况,她的银票还在他手上! 倒不是她心疼银子,只是这等把柄攥在他手里,若是等“鬼畜”酒醒了,想起她“砰”得一声把门就着他的脸关上……怕是把客船掀了也要把她揪出来。 孟云卿闹心得很。 思前想后,只得拢着眉头开门,只见“鬼畜”安详得躺在门口,睡得呼吸均匀。 额头都是红的。 孟云卿百感交集。 趁他睡得深沉,去拿他手中的银票,不想他攥得倒是紧,她若是使劲撕,又怕撕成两半,到时候留了一半在他手中更得不偿失。 孟云卿焦头烂额,最后硬着头皮,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指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鬼畜”倒是没有多大反应。 孟云卿心中一顿唏嘘,没醒便好,但眼见掰到第四根时,“鬼畜”的指尖兀得抽了抽。 吓得孟云卿当即脸色煞白,险些跌坐到地上。 好在由得“鬼畜”指尖这么一抽,手心全然松开。 孟云卿如劫后余生一般,收起了银票就往袖袋里塞。许是银票上沾染的酒味浓烈,加之船身忽然猛然得晃动,孟云卿只觉有东西忽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继而手一捂,连躲都来不及躲,吐了“鬼畜”一身。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姑娘?”恰好娉婷从厨房了取了点心折回,身后还跟着厨房的小厮,就见她蹲在门口,门口还瘫着一个人。 孟云卿想死的心情更加溢于言表,下意识抽了手绢捂了捂嘴角掩饰,就见娉婷和小厮跑了过来。 还不等她开口,小厮便一脸尴尬道歉:“姑娘,对不住对不住!这是船上的贵客,先前就喝多了,想来才在客舱四处乱晃。刚才风浪又大,估计撞倒了……” 往后的话没说完,自动隐去——大约就是撞到了,才自己吐了自己一身。 孟云卿僵住。 这剧本……似是…… 小厮以为她受惊,更为抱歉:“实在对不住,冲撞了姑娘,我马上让人来清理。” 娉婷也嫌弃得捂了捂鼻子,“姑娘,我们还是回屋吧。” 孟云卿就仍由她搀扶着,茫茫然转头回了屋,身后还有小厮不断的道歉声。 关上门,孟云卿腿就软了。 干脆贴着门口,不肯动弹。 娉婷不解,孟云卿便示意她稍等。 自己竖起耳朵贴着门口听,嘈杂的脚步声,应是来了些人将“鬼畜”扛走了。零零碎碎的说话声音,大致是说,醉得太厉害,眼下都没醒,还冲撞了其他客人之类。 不多时,又有人来清扫…… 大约过去半柱香时间,门外总算是清静了,有人悬了半晌的心才彻底还了回来。 长长舒了口气。 她的举止怪异,娉婷是看不明白了,见她终于肯从门上下来,娉婷满脸疑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云卿楞楞摇头,搪塞道:“呃……方才……是被吓到了。”还不忘笑了一笑,掩饰尴尬。 娉婷也是一叹,低声抱怨道:“这人也真是的,别说是姑娘了,换了是谁突然倒这么一个人在门口都得吓住。”似是回想起刚才的场景,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孟云卿无比恳切点头。 娉婷也没多留心,见到刚才放桌上的食盒,恍然想起姑娘睡了一日,还在饿肚子,便话锋一转:“姑娘,先前去厨房,只剩下这些点心了,将就用些?” 点心? 孟云卿不由捂了捂嘴,支吾道:“那个……娉婷……你去取些水来……我漱口……” 漱口? 娉婷错愕。 孟云卿伸手指了指门外,尴尬笑了笑,“娉婷……方才……是我……” ************************************************************************** 翌日清晨,孟云卿便起早去寻沈修颐。 所谓做贼心虚大致便是此意,能不在房间里多呆,就尽量不在房间里多待。 背靠大树好乘凉,沈修颐便是这船上的大树。 还是棵喜欢去甲板晒太阳的大树。 她不想在甲板上露脸,只能赶在他之前。 于是大清早就打发了娉婷去厨房,让厨房备好早点,送到沈修颐的房间,也算不得奇怪。 “听娉婷说你晕船,今日好些?”沈修颐的声音温和醇厚,让人如沐春风。 孟云卿点头:“好多了。” 这句话倒是不假,由得昨夜这么一惊吓,有人仿佛连晕船的劲儿都吓过去了,心中惴惴不安的只有那只“鬼畜”罢了。 沈修颐莞尔:“那一会儿用过饭,可以去甲板上看看,入江是韩燕国中的南北屏障,青山绿水,重峦叠嶂,风光很好。” 去甲板? 孟云卿险些呛住,连忙咽了口茶水,笑道:“等明日吧,今天好容易好些,怕刚上甲板又晕船了。” 一袭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沈修颐也觉在理。 孟云卿舒下心来。 沈修颐的房间在二层东面,日出东方,晨曦里的阳光便透过窗户稀稀疏疏斜了进来。 沈修颐抬眸看她,恰好她明眸萃然,侧颜在轻舞的光束中剪影出一抹秀丽的轮廓。 沈修颐低头喝粥,唇边的笑意消融在身侧柔和的光束里。 第014章 顾家 第014章顾家 其实,孟云卿倒是多心了。 这艘客船原本就是姜之栋安排的,姜之栋是神机营付将军的副将,她同沈修颐上船之前就有人打好了招呼,船上的小厮都知晓是贵客,要小心伺候着。 出了昨夜的纰漏,船家才吓得胆战心惊。 一头是神机营。 一头是平阳王府。 两头都得罪不起! 一干人等都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息事宁人才最重要。 像这类常年往返于郴州和埔郡之间的客船,都是些老行道。 船客之间的冲突见得不少,也自然有应对之道。除去大风浪,船上呆得日子总共不过四日,让两尊大佛在几日内不碰头,也并非什么难事,留神就好。 于是船家次日便打发了小厮去处理。 小厮轻车熟路,说西边的货仓窗户有些漏水,还未修缮。这两日晴日倒还好,后两日有雨水。本就是四月天,夜间风凉,加上江上比不得陆地,怕有潮气碍着客房,感染风寒之流,就想着给西边的几间房都换换。 孟云卿正同沈修颐一处。 方才还想着如何开口同沈修颐说换房之事,前来的小厮便一语点破,倒是省得她开口了。 孟云卿抿了口茶,听沈修颐问道:“要搬去何处?” 小厮淡然应对:“西边的房间原先都是女眷,管事的让把三楼的房间收拾出来,过了晌午就可以搬了。” 一袭话说的并无破绽,孟云卿立刻从善如流:“娉婷,那叫上安东,晌午过后就把东西搬过去吧。” 娉婷机灵应好。 “小的那不打扰了。”小厮完成任务,退了出去。 孟云卿嘴角微舒。 沈修颐便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云卿,其实府里兄长不止我一个,你应当唤我一声三表哥。” 三表哥? 孟云卿隐隐有些头疼。 …… 老侯爷膝下有三儿一女。 沈修颐的父亲沈万里是沈家上一辈的长子,依祖制继承侯爵,受封定安侯。 女儿是沈芜,早年出家了。 家中还有二房和三房两位老爷。 老侯爷虽然过世了,但老夫人健在,沈家就尚未分家,仅仅分了大房,二房,三房。老夫人爱热闹,不喜欢家中冷清,于是一家子还都同住在定安侯府中,由侯夫人楼氏操持内室家务。 定安侯没有纳妾,一房的四个子女都是楼氏亲生。 沈家是燕韩的高门大户,家中男子都按字排辈,到沈修颐这辈,便是一个“修”字。 三房一起排位。 沈修文是定安侯长子,受封定安侯世子。 沈修颐是楼氏的次子,二房的沈修明年长一岁,便排在沈修颐前头。而后还有沈修武,沈修进,沈修和…… 总之,侯府上下一共有六个公子,五位小姐。 掰着十个指头都数不完,孟云卿幽幽一叹,再加上已经娶亲生子的沈修文,沈修明等等,真是偌大一个沈家……她甚至在想祖母能否认得全家中的孙子辈和重孙辈。 沈修颐不禁笑开:“侯府虽然人丁兴旺,但也将好,在京中却算不得子孙多的,你日后便知晓了。” 孟云卿轻咳。 前一世,她一人在坪州,时常想家中要是多几个兄弟姊妹走动多好。 这一世,光是听到侯府这十一个兄弟姊妹的名字都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还有一堆侄子侄女。 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 孟云卿托腮问道:“家中兄弟姊妹太多,一时也记不住,不如先同我讲讲你们兄妹四人。” “也好。”沈修颐随和道:“父亲房内没有别的姨娘,我们兄妹四人都是母亲所生……” 沈修颐上头有一个哥哥和姐姐。 哥哥是沈修文,因为挂着定安侯世子的爵位,府里都称世子爷。 沈修文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早前便跟着定安侯出入朝堂,是定安侯一手教出来的,是定安侯在朝中的臂膀,在朝中也应对自如,拿捏有度,颇受平帝宠信。 定安侯只有楼氏一个正妻,沈修文也没有纳妾。 也由得如此,父子二人在京中名声很好。 世子夫人是冯国公府的二小姐,冯国公和定安侯在朝中分庭抗衡,早些年闹得势同水火,不可开交。平帝就赐婚两家以缓和关系,同时也做相互制衡,一石二鸟。 冯箐箐也是精明人。 嫁到侯府多年,不仅未与府中冲突,还给沈修文生下两儿一女,很受老夫人和侯爷夫人喜欢。冯箐箐也同沈修文举案齐眉,家中很是和睦,就连定安侯都对这门亲事满意起来。 …… 沈修颐还有一个姐姐,年纪小沈修文三岁,换作沈媛。 沈媛早几年出嫁,嫁到顾家做长媳。 姑爷是工部尚书顾长宁的嫡子,顾昀鸿。顾昀鸿是太子侍读,是太子的心腹,后入吏部,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吏部侍郎,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沈媛嫁到顾家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 倒是顾昀鸿房中的妾氏填了三个小子。 沈媛是定安侯府的女儿,顾家自然懂得权衡,三个儿子都挂在沈媛名下,算作沈媛的儿子。 …… 沈修颐,孟云卿便再熟悉不过了。 沈修颐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沈修颐头上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婚配,他的婚事就成了侯府的大事。 他也头疼不已。 定安侯混迹官场多年,深谙其中道理,沈家一门殊荣已盛,有一个沈修文就够了,再多一个便遭人忌惮,尤其是遭平帝忌惮。 因此,沈修文之后,侯府没有其他子弟再步入官场。 要入官场,只能外放。 老夫人自然舍不得沈修颐,外放之地大都贫寒,她想见孙子一面都难。 侯夫人也是此意。 因此沈修颐是不入官场的。 侯府里,唯有沈修武例外。沈家都是文官,沈修武却自幼从军,官职做得不大,一直在漠北戍守,回京时日少。加之是二房的庶子,定安侯并不属意。 此事也不了了之。 …… 到了沈修颐之后,还有一个妹妹,沈琳。 沈琳是侯夫人的小女儿,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府里其他的小姐们比不了的。 沈琳大孟云卿两岁,正是说亲的年龄。 侯夫人的门庭都被踏破了。 定安侯一门,只有沈修文入仕,定安侯不可能再提拔家中子弟。京中的贵妇们都巴望着给适婚的儿子攀上这门亲事,借定安侯府的高枝平步青云。 于是沈琳婚事,侯夫人格外谨慎。 “媛儿出嫁得早,侯爷念叨多年,就想着小女儿能在府中多陪些时日。” “老夫人舍不得,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敢越俎做主。” “怕是要再等等。” 侯夫人也自有应对之法。 …… 说了半晌,大房的情形也讲了十之*。 末了,沈修颐还不忘补充:“父亲虽然待家中晚辈都严厉,但事事讲理,母亲就温柔得多,嫂嫂也是好相予的人。初到府中可能不习惯,都是自己家人,无需担心。” 他想的周道,孟云卿也顺势点头。 若有所思将茶杯送至唇瓣,还是轻轻搁下:“表哥方才说的顾家,可是有小女儿?” 沈修颐倒是意外:“你是说昀寒?” 顾昀寒——孟云卿心口一滞,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颔首称是。言外之意,她想听听。 沈修颐便笑开:“单凭这个“昀”字,能加在女子名字里,就知道顾家宠她到什么地步。顾昀寒可是顾家的掌上明珠!” 第015章 旧梦 第015章旧梦 顾昀寒出生当天,正好燕韩平定了漠北地区巴尔的骚乱。 巴尔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骁勇善战。骁勇善战,却居无定所,随水草而迁。口粮不足,就时常南下掠夺,百姓苦不堪言。 加之巴尔内部落众多,分布在各处,各自为政。这月南下的是金羊部落,下月来的又是飞熊部落,扰得周遭几国头痛不已。 再者,燕韩建国不过百余年,根基尚弱。论国力,比不上苍月,长风,论地理屏障,又不及西秦和南顺。于是在巴尔常年的骚乱中,受害最大的莫过于燕韩。 彼时平帝登基不过三年,内忧外患,驻守漠北的军队击溃来犯的巴尔一族的消息传回京中,举国上下振奋不已。 消息传回当天,顾长宁(当时还是顾侍郎)正随平帝在京郊视察驻防工程。平帝先后闻得巴尔骚乱评定和顾家千金出生喜讯,遂而龙颜大悦。 问过顾家的排字,又亲自赐名给顾昀寒。 当时的顾侍郎在朝中本来名不见经传,由此开始却颇受平帝器重,往后的仕途越渐平顺。 不几年,顾长宁从工部侍郎一跃做到了工部尚书,又从工部尚书做到平帝钦点的心腹重臣,可谓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顾长宁就一直视顾昀寒为掌上明珠。 顾昀寒便成了整个顾家上下的宠儿,连顾昀鸿都比之不及。 有了平帝和王皇后的圣眷荣宠,顾昀寒在京中贵族仕女里的地位就有所不同。 顾长宁和顾昀鸿都是文臣,顾昀寒却活泼好动,闺中坐不住,偏偏喜欢骑马射箭。 连平帝都赞许:“小小年纪,英姿飒爽,有女儿家当有的风范。” 一时间,女子骑马射箭就忽然风靡起来。 朝中不少文臣家的小姐都争相效仿。 本就不擅长,临阵磨刀,便有故作姿态的,也有扭腰崴脚的,结果忙坏了太医院的白胡子院士们。 …… 这样的女子,当是与众不同的。 孟云卿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清半分情绪。 ****************************************************************************** 过了晌午,安东将行李搬到了船舱三层。 船家安排的房间,在三层靠内。 房间是之前空出来的,已经打扫得干净整洁,娉婷就简单收拾床铺给她休息。 日后在京中会见到的——沈俢颐指的是顾昀寒。 沈媛嫁到顾家,沈家便同顾家沾亲。 沈顾两家同在京中,定安侯和顾尚书又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走动自然频繁。 沈俢颐唤的是“昀寒”,足见熟络。而言语之间,多是赞许,听得出来沈俢颐对顾昀寒的好感。 这样的女子,应是受人青睐的…… 沈俢颐不例外。 旁人也不会例外。 孟云卿一面思绪,一面机械推开窗户,窗外的阳光便携着暖意扑面而来。 上船以来一直憋在船舱里,映入眼帘的光束些许刺眼。 孟云卿不觉伸手挡了挡额间,拂面而来的江风却是温和柔软,再睁眼,波光粼粼的江面,缀了绿水幽蓝,轻尘在明媚里轻舞。江面上几只渔船,船上放飞的水鸟,盘旋,翱翔,又忽得扎入水中,衔起一条条鱼来。 豁然一幅宁静,却又充满生机的画卷。 孟云卿不觉倚上临窗的案几,细下打量。 她个头本就娇小,稍稍调整,整个人都可屈膝坐在案几上。 “姑娘,小心些。”娉婷嘱咐一声,她坐得靠窗,娉婷是怕她不稳。言罢又递了枕头给她,免得她久坐不舒服。 她接过,听话塞在腰间。 头倚在窗棂上,半寐着眼,听风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到前世在坪州的苑子,苑子里有株绕树生长的葡萄藤。宋景城呆在坪州的日子不多,但凡有时间,便喜欢在葡萄藤下看书,练字。 她不喜欢看书。 他在一旁练字,她便在一旁煮茶给他。 她有时困了,就这般倚在凳上,半寐着眼,听清风徐来。 …… 等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他的外袍,却不见人影。 秋棠便道:“夫人,大人回京了,说夫人还没醒,别扰了。” 嗯,她浅浅吱唔一声,仿佛云淡风轻。 那时候的宋景城已经很少讲话。 她偶有抬眸,见他直着眼眸打量她,她莞尔,他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茶凉了,换一壶吧。 身后,他的目光,她猜不出,也猜不透。 想起初见宋景城时,他还是个落魄书生。 天下着鹅毛大雪,他躲在屋檐下暂避。 他向她借伞。 衣裳沾湿,冻得嘴唇发紫,半遮在袖间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唇边却弯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 许多年后她都记得。 即便。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宋景城。 …… *********************************************************************************** 晚些时候,娉婷唤她。 她身子淡薄,临着窗边眯了这么久,娉婷怕她着凉。 孟云卿揉揉眼起身:“安东呢?” “安东哥哥去船家那里了,表少爷让人送了些水果来,姑娘一向不喜欢吃酸食的,安东哥哥就去找船家换糕点了。” 她点点头。 娉婷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凑上她耳旁,悄声道:“姑娘,昨晚的事情,我方才去打听过了,听说那人醉到现在都没醒。” 还没醒? 孟云卿不免愕然。 晌午都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喝了多少酒,能醉成这幅模样…… 但转念一想,能拿银票当诗,也算是稀罕了。 总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索性放下心来,不去想他。 翻开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解渴,娉婷又凑上跟前,讨好道:“姑娘,干脆我们去甲板转转吧。船家说夜里会起雨,明日便见不到这么好的风景了。” 上船才第二日,娉婷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对方人都没醒,自然就不怕在甲板上遇到。 娉婷的话似是不无道理。 孟云卿迟疑。 还有两日,总不能一直闷在房间里,反倒心虚。 “那只去片刻,用了晚饭就回。” 娉婷欢喜点头,甲板上风大,正好取了披风给她带上。 第016章 不熟 第016章不熟 三层的风光再好,踏上了甲板的瞬间,才觉豁然开朗。 春日晴好,江上碧波如云,会风挽起衣裳。凭栏处远眺,惬意徜徉,仿佛时光都沉溺在眼前的天水一色间。 江中偶有绿洲,人迹罕至,绿洲上零零星星生长着野生的树木,都是陆上看不见得景致。 不来便真是错过了。 孟云卿拂了拂袖角,青丝绕过额间,唇瓣随意勾勒的笑意,衬得眸间清澈,宛若琉璃。 “姑娘已经好像没有这样笑过了。”娉婷忍不住打趣,“果然,姑娘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孟云卿微微弯眸。 前一世,她守在坪州,终日养花,煮茶,思量得越多,心性便越来越淡薄。如今回想起来,所谓的平静生活就像一滩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即便重生之后,她也许久没有这般心境。 重活一回,才觉从前错过的东西太多。 “那以后便多笑些。”她应得简练,娉婷便欢喜点头。 ********************************************************************* 甲板上很宽阔。 船头和船尾的精致又各有不同,走走停停,时间便一晃而过。娉婷见她伸手扶了扶额头,额间些许汗珠,该是渴了。 “姑娘,累了便歇歇吧,我去取些水来。” 她向来贴心。 孟云卿点头。 甲板上的外围是凭栏,聚了不少人。船头上还置了桌椅和遮阳伞,船客可以小坐歇息。 许是方才在兴头上,走了许久,站了许久都不觉得累。 见到桌凳时,才觉得腿脚有些乏力。 挑了一处清闲的地方坐下,悠悠锤了锤腿。 恰好江上拍起一排浪花,带来些许春风拂面,孟云卿忽觉就算这般在甲板上闲适懒散地小坐着,随意顾目远眺,便都是好的。 …… ************************************************ 不多时,娉婷取了茶水回来。 茶香入口,又忽然起了兴致:“娉婷,打发打发时间。” 倒不是说真要打发时间,而是甲板上,吹着风,饮着茶,看着书,才算得惬意。 娉婷挠了挠头,只得照做。 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本装线的小册子。 孟云卿哭笑不得——《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她这都是从何处拿来的。 娉婷便窘迫笑了笑:“我问船上的小厮,小厮给的,说也没旁的书好看了,别的船客都说这些书最好打发时间。” 孟云卿啼笑皆非。 娉婷不识字,自然不知这是情爱话本(注意:是话本,不是画本,看我纯洁小眼神~) 这也难怪,四五日的船期,这类话本倒是好打发时间。 “那姑娘先看着,我去再去问问表少爷?” “也好。”孟云卿从善如流。 她从前倒也看过些话本。 那时在清平,刘氏的大儿子整日游手好闲,活脱脱的酒囊饭袋一个。二儿子想读书,却被家中拖累,只得跟着刘氏算账管账。剩下的小女儿,不做女红,不做家务,终日捧着话本想入非非,就希望天上掉下个翩翩公子,正好砸在自己头上,还寻死寻活,一往情深。 孟云卿的话本便是在刘氏的小女儿那里看的。 刘氏的小女儿虽然不喜欢她,但这类话本又不能让刘氏看见。她自己视若珍宝,就只能扯上孟云卿,诉说心中的翩翩公子梦。 是以,孟云卿一直觉得,这类海誓山盟的情爱话本,都是给刘氏小女儿这样的少女准备的。 …… 娉婷还偏偏给她寻了一本来。 她当真好笑至极。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许是好笑至极,索性翻开扉页,优哉游哉看了起来。 大凡平淡却专情的男子向来最受人待见,尤其配上一幅好皮囊的时候。 故事便大致讲的是,某世家公子看上了某家千金,但是两家的长辈早前有些过节,他不能公然表露身份,又心生爱慕。于是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想把别人家的千金拐带走的故事。 故事虽然曲折坑人了些,但笑点却是可圈可点,最后也算完美收场。 而这本书究其特别之处,在于阅的人多,还都留有批注。 并非一人批注,粗略数来,至少也不下十余人之多。 有的是零散几笔,有的洋洋洒洒写了几行。 有的是女子口吻,有的是男子风骨。 总之,笔记和文风各有不同,读起来堪比原著,甚至比原著中的笑点更多,想来都是船上打发时间的船客,突然兴致来了,就提笔落下。 久而久之,看得人越来越多。 笔记也越来越有趣。 怪不得小厮都鼎力推崇,想来喜欢的人不在少数。 …… 不知不觉,看了好些时候。 就连娉婷折回来给她旁的书,她也不看了,兴趣正浓,就摆摆手,让娉婷放在一侧。 她看得入神,连娉婷换了几回茶水都不记得。 而后,莫名发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看到一奇葩处,终雨忍不住捧腹大笑出声的时候,忽觉有何物,似是在她面前站了许久,此刻才映入了眼帘之中。 …… 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脸上的笑容便僵住。 这便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古人诚不欺我! 顷刻间,孟云卿欲哭无泪。日暮黄昏,落霞在天边轻舞,映出江上云边一片绮丽粉红。 那只“鬼畜”,就站在这团“诡异”的粉红色霞光背景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他这么匪夷所思地看她看了多久——她都记不得她自顾笑了多久。 笑到忘了时间,早早就该回去的。 眼下娉婷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她悔不当初。 不是说醉到没醒吗? 这不分明精神得很!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 想起她昨晚吐了他一身,孟云卿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嘴角抽了抽,“鬼畜”若是想了起来,一定会将她扔进江里喂鱼。 她还不会游泳。 娉婷又不在。 等沈修颐和安东寻到她,说不定她都被江里的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越想越毛骨悚然,不禁浑身一个寒颤,好容易才将先前僵住的笑容收回来。 “鬼畜”却忽然上前一步。 她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什么书?” 呃? “看的什么书?”他的声音依旧冰冷,目光好似要将她看穿。 孟云卿却如蒙大赦。 好运降临得太快,先前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等反应过来,就一把将书塞到他手中:“船家给的,打发时间的书,好看。” 言罢,犹如送“瘟神”一般,就要转身。 “等等。” 孟云卿恨不得此时此刻,立即掘地三尺。 “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她当即摇头:“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姑娘看起来面熟。”还是方才的语气,只是清冽的目光中好似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不熟不熟。”她应得彬彬有礼,“告辞了。”遂而脚下生风,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上几分。 他嘴角微微勾勒,一直目送她至眸光尽头。初春四月,清风淡雅,修长挺拔的身姿,就在晚霞中翩若出尘。 他低眉看了看手中,眼角挑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精致的五官便犹若镌刻。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 *********************************************** 第017章 同行 第017章骚包 甲板上碰面,孟云卿心有余悸。 果真是所谓的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没被“鬼畜”认出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剩余两日,就都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避灾。 这两日本就有雨,淅淅沥沥的一下便是一整日,也没有旁的地方好去。 连餐食都是安东取了拿回房间的。人多嘈杂的地方,指不定又会遇上,她再不去冒风险。 这期间,倒是沈修颐以为她病了。 她憋在房间里一直不出门,连脸都不肯露,沈修颐只得每日来看她。 她就顺水推舟——昨日里去甲板上受了风,晕船晕得更厉害,只想在屋里困着歇会儿。 她上船就开始晕船,自圆其说也合情合理。 …… 许是心诚则灵,这两日果真被她躲了过去。就连靠岸下船这等耗时耗力的琐事,都没有看见“鬼畜”半□□影。 心中不免窃喜。 郴州本来救是燕韩中部的交通纽带,前来郴州中转的商旅诸多,去往天南海北的都有。 天下间哪有这么巧得事?在珙县遇到一次,在入江的船上又遇到了一次,还能在进京的路上遇到? 若是遇到,早就该见到了。 孟云卿心情大好。 之前的马车在陶镇码头就置掉了,江船横渡,带上马匹不方便。郴州的交通四通八达,寻几辆马车很容易。 许多商船上就提供这样的服务,船客只要付了定金,下船就可以拿到马车。 是以,当行李陆续从船舱搬下来的时候,船家连马车都已准备妥当,中途不需要做耽搁。 孟云卿心底唏嘘,思绪便到了别处。 前一世,她和宋景城一直藏在货船当中,等货船靠岸才草草下船。当时是夜半,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还是腊月,天寒地冻,最后是拉稻草的车夫可怜他们,才带了他们一程,离开了码头。 那时她和宋景城才从清平逃出,身上的铜板等到了郴州总共没剩下几个。到郴州的第一晚,只够买两个馒头果腹。当时宋景城啃了不到一口,就推脱晕船咽不下去。 她心底澄澈,却从不戳破。 “锦年,等再过两年……”他看她,喉间酸涩,声音便有些发沉。 “嗯。” …… “云卿,”沈修颐唤她,她思绪才收了回来。行礼都已搬上马车,想来行程都准备妥当了。 “之前忘了同你说,此次回京,有人会和我们一道。” 郴州到京中还有二十余日。 能一道同行二十余日的,应当关系匪浅。 孟云卿若有所思,就听远处阵阵马蹄声响,转眸看去,两骑一前一后,片刻就勒紧缰绳,纷纷停在眼前,激起扬尘。 孟云卿掩了掩袖,遮挡鼻尖灰尘。 她没想到沈修颐口中的有人,会是两人? 待得看清,方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背。 前一人身着戎装,声音洪亮有力:“沈修颐!” 着实吓了她一条。 另一人则斯文许多,悠悠开口:“卫,有旁的姑娘在,就不能小声些,粗鲁。” “你!”换作卫同瑞的人瞬间有些恼怒。 “修颐兄,别来无恙。”他没有搭理卫同瑞,而是转向沈修颐招呼,卫同瑞遂而更气。 沈修颐只得摇头,朝孟云卿道:“这是相府的二公子,韩翕。” 孟云卿福了福身。 至于卫同瑞处,沈修颐就道,“这是付三叔的侄子,卫同瑞,方才戍边回来。” 付云的侄子? 孟云卿愣了愣,连循礼问候都忘了,似是有些惊住了。 韩翕“噗嗤”笑出声来。 卫同瑞连脸都绿了。 沈修颐便上前救场,“付三叔的神机营在陶镇剿匪,我们来郴州的路上见过付三叔了。” 言外之意,是被吓过了。 卫同瑞脸色才缓和过来。 沈修颐就笑:“这是我的表妹,孟云卿,祖母一直惦记着,这次让我去埔郡就是接云卿回京中。” 表妹?卫同瑞倒是滞住。 “原来是孟妹妹呀~”韩翕则唤得亲切,“都是自家妹妹,日后唤我一声翕哥哥就好。” 孟云卿暗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得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沈修颐解围:“一连在船上困了几日,都无胃口,有没有地方先犒劳一下远道之人?” 韩翕果然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得意笑道:“有,早就定好了,八宝楼,吃鸭子。” 孟云卿才松了口气。 …… 等卫同瑞和韩翕先后上马,在前面领路,孟云卿和沈修颐才上了马车。 去驿馆要一个时辰脚程,八宝楼在驿馆和码头之间,正好用了晚膳再去驿馆。 孟云卿来过郴州,不过是夜间,模糊得很。 眼下,撩起帘栊,往窗外打量。 “郴州交通发达,是中部的富庶之地,因为往来的商旅诸多,所以这里美食汇聚,相当有名。”沈 修颐顿了顿,又道:“方才韩翕说的八宝楼,就是长风国中有名的酒楼。” 长风国中? 孟云卿好奇:“表哥去过长风?” 沈修颐点头:“从前游学的时候去的,国中的风土人情和燕韩大为不同,有机会说与你听。” 孟云卿颔首。 沈修颐忽然话锋一转,遂又笑道:“不用介怀韩翕和同瑞二人,这一路回京,有他二人在,估计用不了一路,这大半个京城,你都会知晓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呃……孟云卿愕然。 “他们要吵,便由着他们吵去,反正他二人从小都是争到大的,关系好得很。卫同瑞嘴笨些,说不过韩翕;韩翕嗓子没有卫同瑞大,也打不过他。” 总之,见面就吵,不见面就念。 卫同瑞跟随父亲卫将军在边关驻守,下月是将军夫人生辰,卫将军回不来,就让卫同瑞赶回京中给将军夫人庆生。 卫同瑞刚到郴州。 韩翕便得意洋洋到了郴州,美其名曰是来给沈修颐接风的。 果不其然,刚见面就开始针锋相对。 孟云卿低眉启颜,这倒是有趣得很,想来这一路不会无聊了。 第018章 谋划 第018章谋划 孟云卿没想到的是,这一幕来得如此之快。 马车约莫行了两盏茶时间就到了八宝楼下。 八宝楼以八宝鸭子闻名,因着长风第一楼的盛誉,往来得商旅大都慕名而来,一位难求。 几人抵达时,早已客满。若非韩翕提前定好了位置,小厮来迎,几人怕是要吃闭门羹。 雅间满座,在大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留了空位。 八宝楼的座位该是提前很早就订满了,韩翕拿得到大堂已实属不易。 孟云卿更是好奇。 前一世,来了郴州一趟,并不知晓所谓的八宝鸭子,孤陋寡闻。眼下,不知这里的八宝鸭子会好吃到什么程度。 恰好韩翕斟了一杯茶递给她,一脸笑意:“孟妹妹是第一次来郴州吧?” 他唤了一路的“孟妹妹”,她近乎免疫。 孟云卿就做倾听状。 韩翕便道:“待会儿多吃些鸭子,京中也有八宝楼,可味道天差地别。” 孟云卿听话点头。 可真正等到八宝鸭子上来,孟云卿才哭笑不得——韩翕和卫同瑞竟会抢当众鸭子吃。 “孟妹妹是客人。”卫同瑞刚刚抬手去夹鸭舌,韩翕便伸了筷子抢下,夹到孟云卿碗中,得意洋洋道:“孟妹妹,这八宝鸭子最好吃的就是这鸭舌了,先尝尝。” 这分明是从卫同瑞口中夺食! 孟云卿心中不免腹诽。 但韩翕说得冠冕堂皇,她只得道谢,默默低头啃鸭舌。 一侧的卫同瑞虽然怔了瞬间,还是由着他,作罢。趁着他同孟云卿说话,伸手去夹鸭腿。 韩翕瞄了一眼,这回倒没有同他多抢。 只是等他将要够着时,悠悠道了句:“孟妹妹,这叫弥足深陷。” 卫同瑞顿住,瞪了他一眼,转向去夹一旁的鸭翅。 “孟妹妹,这是插翅难飞。” 孟云卿满头黑线,只见卫同瑞勉强敛了敛气息,不做搭理。只动了动筷子,退而求其次去夹边角的鸭脖子。 韩翕也不捣乱。 等卫同瑞准备入口,他才堆了满脸笑意,嘿嘿道:“咦,这不是项上人头吗?” 卫同瑞顿时失了胃口! 孟云卿只觉这八宝鸭子吃得甚是惊悚! 等卫同瑞在一旁失了胃口,韩翕反倒喜滋滋得夹了鸭翅到孟云卿碗中,孟云卿受宠若惊。 卫同瑞一脸怒意:“这不是插翅难飞吗?” 韩翕一本正经:“你那是插翅难飞,我夹给孟妹妹的是展翅高飞。” “你!” 孟云卿呛得不轻,卫同瑞已恼得咬牙切齿。 眼见韩翕又要伸手去夹鸭腿,卫同瑞再忍不住,抢先举筷夺了放在碗中,狮子吼道:“捷足先登!” 声音之大,左邻右舍都转眸看他! 他方才只觉大快人心,拍案而起,全然忘了在八宝楼中,周遭眼中全是匪夷所思之色。 眼下,就有些窘迫地坐下。 但旁人不说也罢,可就连这一桌的韩翕,沈修颐,甚至孟云卿也是一脸尴尬地看他。 卫同瑞更为恼火:“你们什么表情!” 沈修颐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头去夹菜。 卫同瑞彻底恼怒,干脆直接夹住他的筷子,吼道:“沈修颐,你给我说清楚!” 沈修颐迟疑半晌,才幽幽开口:“卫同瑞,把你的——“足”——挪开。” 卫同瑞一时愣住。 韩翕就指了指他的筷子,面无表情道:“捷——“足”——先登。” 卫同瑞的手就一直僵在半空。孟云卿强忍着笑意,但脸都近乎贴到了桌面,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修颐赶紧救场:“小二,再上一份鸭子。”眼前这份,有人怕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 一顿饭下来,孟云卿近乎满含笑意。 沈修颐说得不假,韩翕和卫同瑞的确是一对活宝,同他二人一处,仿佛所有烦心之事都不自觉得抛诸脑后一般。 想起客船上,她装病不出屋来躲避“鬼畜”,沈修颐却以为她生病,来看她时得一番话。 “云卿,你小小年纪,哪来的一幅愁容?” “小姑娘,应当多笑些。” …… 孟云卿不禁莞尔。 沈修颐一向有心,才会约了韩翕和卫同瑞一路。 ************* 大堂里热闹归热闹,二楼的雅间则要清静得多。 等的人还未到,凉菜只上了一些。段旻轩也不急,继续慢悠悠地翻着手中的小册子,段岩就在身后给他斟茶。 不多时,门口脚步声响起,段岩就上前推门,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正是平阳王,赵世杰。 赵世杰一脸风尘仆仆,显然才从别处赶来,开口就是抱怨:“月前收到的书信明明是说在安城碰面,我从风风火火京中往安城赶。这倒好,安城还未到,前几日又收到书信,忽然变成了郴州,我又调转马头往郴州来,连跑了三日,连马都跑死了两匹。段旻轩,你今日不给个说法,这事我给你没完。” 言罢,自己端了酒杯,自顾斟起酒来。 段岩先前唤了小厮上菜,就退了出去。 此时房中并无旁人。 段旻轩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平常道:“去入江坐了一趟船,然后就到了郴州。” 去入江坐了一趟船?! 一句话就想把他打发,赵世杰好气好笑,正欲开口反驳,一眼瞥见他手中的小册子。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赵世杰睥睨:“你这是哪根筋不对路了?” 段旻轩缓缓放下手中册子,不以为然道:“看过之后,思路豁然开朗,问题迎刃而解。” 赵世杰轻笑出声:“说吧,又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段旻轩转眸看他:“我去过珙县了。” 赵世杰愣住,半晌才道:“她之前是在珙县,后来随养父母迁走,到了邳州。恰逢邳州暴雨,闹了水灾,整个村子都被冲走了,该是没有生还机会了。” 屋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后,还是赵世杰开口:“回去吧,让老爷子节哀顺变。” “不能告诉他,他这两年本来身子就不好,换了不少大夫才见起色。” 赵世杰摇头:“那你要如何给老爷子交差?” 段旻轩微微敛眸,“就说,找到了。” 嗯?赵世杰怔住。 段旻轩略微扬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只是家中亲人不舍,还要多呆两年。” 第019章 识人 第019章识人 段旻轩略微扬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只是家中亲人不舍,还要多呆两年。” 赵世杰搁了酒杯,眼神落在小册子上,面色稍稍犯难:“你是要瞒老爷子?” 段旻轩点头:“是,所以要你帮忙。” 赵世杰叹口气,越发奈何:“说来听听,要我怎么做?” “圆谎。” 赵世杰涩涩笑了笑,又晃晃举起酒杯,感叹道:“老爷子可精明得很,就算你我二人一口咬定,他也未必肯信。” “他会信。”段旻轩笃定。 赵世杰敛了笑意。 “他会信他愿意相信的。” 赵世杰微微顿住,继而豁然摇头,将杯中一饮而尽:“果然,爷孙俩都是一样的脾气。说吧,准备怎么个圆法——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老爷子不是随意找个姑娘来冒名顶替就能忽悠得过去的。” 恰好小二屋外敲门,新上的菜肴要端上来。 房门推开,大唐内嘈杂得声音就传了进来。 段旻轩顺势转眸。 楼下角落处,将好就是沈修颐一桌,韩翕正好喜滋滋地夹了鸭翅到孟云卿碗中,口中念念有词。 孟云卿虽然惊愕,却还是凝眸看他,也不多说。 她和他们并不熟稔,就夹起鸭翅放在嘴里,低着头细嚼慢咽,一边听,一边察言观色。 好似他当日在珙县见到她时,暴雨天气,她带了丫鬟和家丁无处可去,小心翼翼找茶铺老板寻了位置,又处处拿捏得恰和事宜。 分明是个不大点的小丫头。 却比旁的丫头多了几分玲珑心思,谨慎沉稳,他并不厌恶。 “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若是煮得不好,公子再将我扔出去不迟。” 她分明怕他,却知晓拿他的好奇自持。 …… 小二添完菜便知趣退了出去。 房间内没有了旁人,赵世杰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问:“方才说的,你可有仔细想过?你也知道老爷子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实话说了兴许还好些,若是戳穿了,他本就失望得很,再心中一气,反倒得不偿失,你可得想清楚。” 段旻轩难得伸了筷煮,“我何时说过随意找个姑娘的?” 嗯? 赵世杰懵住。 ******************************************************** 八宝楼的一顿饭下来,韩翕是酒足饭饱,卫同瑞却是一脸青色捧了大半个馒头出来。 八宝楼的鸭子,他是决然不会再吃了。 韩翕是撑饱的,他自然是气饱的。 临到要走时便又饿了。 他常年行走军中,习惯了风餐露宿,捧了半个馒头边走边果腹也习以为常。 只是郴州临江,夜间江风大,八宝楼到驿馆还有半个时辰的教程。他若是继续骑马,就等于边吃边灌风。 韩翕那头撑了一肚子油水,更是不好消食的。 于是出了八宝楼,两人便同沈修颐乘一辆马车。孟云卿领了娉婷一道,上了另一辆马车。 “娉婷,去唤安东进来。” 下了商船,在郴州置得马车配有车夫,安东不用驾车,只是与车夫坐在一处。 娉婷照办。 片刻,等安东进来,孟云卿才拿出来先前一直拎着的食盒。 是八宝楼的鸭子。 她先前说爱吃,在堂中又没吃多少,沈修颐就让店家多备了一份带走。 食盒里有筷子,她取了递给娉婷和安东。 她本就是带给娉婷和安东的。 她同沈修颐三人去了八宝楼,而娉婷和安东则是在外面胡乱对付的一口。 “快尝尝。”见他二人不动,她干脆直接拿了筷子夹给娉婷,眼中的笑意温厚暖意。 “姑娘……”娉婷有些哽咽,喃喃道:“姑娘不必时时想着我和安东哥哥的。” 二月里,夫人染病过世,姑娘哭晕一场。 虽说从前也同他们亲近,可醒来后,却比往日更为维护。 “我说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胡思乱想什么。”孟云卿又夹了一块给安东,安东则憨厚一笑,倒没有推脱。 娉婷收起氤氲,破涕为笑:“姑娘,这鸭子真好吃。” 孟云卿莞尔:“等日后路过郴州,我们再来。” 娉婷拼命点头。 他二人一面吃鸭子,一面欢声笑语,就连安东的磕磕巴巴,口齿不清也显得热闹温馨。 孟云卿心底泛起一股暖意,挑起帘栊望了望窗外。窗外清风晚照,月华洒在路上也好似拢上层层清晖。 …… 娉婷和安东一处作伴,半个时辰过得也快。 郴州码头在偏北处,驿馆在郴州城中。 马车缓缓停下,安东去搭手给她作台阶踩下。 她这个时候的个头实在太小,眉眼也没有长开,脸上还挂着婴儿肥,既算不得清秀,也算不得好看。 她只记得约莫再过一年,她的个头就开始窜了起来。 那时候刘氏尖酸刻薄,见她长这么快,时常念叨做件衣裳都要多花几尺布料。诚然,她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一件新衣。 但刘氏对她的厌恶随着她年纪渐长而慢慢消失,反是处处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待价而沽。 她那时不懂,还以为刘氏对她回心转意,刘氏对她的“好”,她一一收下,对衣着和相貌,不懂收敛。 …… 那些陈年旧事忽的在脑中攒开,心里只觉堵得慌,就连沈修颐连唤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还是娉婷扯了好几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她是有心事,但她不说,沈修颐也不戳穿,只是回头指了指一侧的小径道:“娉婷说你夜里睡得不稳,西侧的景苑偏内,会相对安静些,你住景苑可好?” 孟云卿从善如流。 沈修颐朝管事点头,管事便循礼上前:“孟姑娘请随下官来。” 驿馆是官家经营的。 驿馆的管事算是小吏,称得都是下官。 “劳烦了。”孟云卿福了福身。 驿馆里有安置马匹之地,行李都不需搬下马车,他们只在驿馆留宿一宿,娉婷就取了需要之物。 管事在前带路,孟云卿又转身向沈修颐和卫同瑞,韩翕道别。 三人目送她先离开。 韩翕背着双手,幽幽叹道:“孟妹妹这性子可真好。这一路到京里少说也要二十日,每日换个住处不说,还要连日奔波,连句多的话都没有,可不同你们侯府里的那些姑娘们,只怕性子太好了,日后软弱受欺负。” 卫同瑞拢了拢眉头,怪异看他。 韩翕也不搭理他,朝另一个管事道:“我就住孟妹妹旁边的苑子吧。”,朝另一个管事道。 管事应声。 “明日就到凤城了,我得给孟妹妹送只钗子去,好歹是自家妹妹呀,钗子也不好,还是耳坠好些……” 他自言自语,根本不管身后两人。 卫同瑞简直无语,他是不明白,孟云卿如何就变成了他自家妹妹的,遂而摇头。 沈修颐就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韩翕向来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自己开心就好。” 一想也是,除了韩翕避之不及的一两个,几乎整个京中都是他的自家姐姐,自家妹妹。 看着韩翕背影,卫同瑞却忽然开口:“他看走眼了,孟姑娘不像软弱好欺之人。” “哦?”他能开口评价,沈修颐倒是意外。 卫同瑞就道:“上阵杀敌,讲求识人断相,你表妹眼里没有怯弱之色,她只是在察言观色而已。”言罢,转向另一管事,“我去东边。” 管事点头。 上阵杀敌,讲求识人断相? 沈修颐环臂而立,险些笑出声来,将这番话用在孟云卿身上,也真是难为了有人。但说到云卿,他又稍稍敛了笑意。 云卿确实并非软弱好欺。 当日王金到孟府门前撒野,她同他讲刘氏与孟家的来龙去脉,她如何应对等等,他就看出端倪。他担心的只是她小小年纪却时常挂了一幅愁容,终日若有所思。 第020章 贫嘴 第020章贫嘴 一宿无梦。 翌日清晨,沈修颐特意唤了侍从去景苑。云卿平日里起得早,但这回有韩翕同行,韩翕是个懒床的,他怕她等久。 但侍从回来说,景苑那边已经梳洗过了。 孟姑娘在苑中看书,说不急的。 这一路以来,孟云卿都起得很早,寻些活计打发时间。他若早起,便早走;他若起晚,她也好似平常般。 娉婷说她夜间认生,换了床,晚上经常睡得不安稳。可即便如此,早起之事一日都没有落下。 不想给旁人添麻烦,便事事提前备了周全,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 “同瑞呢?” “卫公子已经醒了,用过早膳,在苑里练剑呢。” …… 卫同瑞常年跟随父亲在军中,军中晨练是习惯。 即便离了大营,晨练也不会断。 驿馆不比军中,不能拉练,不能打沙包,他独自练剑也不会扰了旁人清梦。 此次回京,是娘亲的生辰,边关战事吃紧,父亲赶不回来,他全权代劳。 离开大营之时,温良与他同行,温良是他在军中的副官。他中途去昌州看了趟祖父,耽误了几日,他怕娘亲惦记,就让温良先行回京报平安。 是以,苑中也没有旁人。 加之今晨练剑,练得格外顺手,酣畅漓淋,一时也没有留意别处。等落剑之时,才见到苑门口站了一个娇小身影,一时间分了心,剑锋划伤了外袍衣袖。 孟云卿倒是吓了一跳。 她只是看书有些乏了,就在驿馆内四下走走。走到这厢苑落时,听见有声音,就在苑外随意看了一眼,没想到惹出这样的乱子,好在卫同瑞只是划伤了衣裳。 她上前致歉,卫同瑞也不好为难一个姑娘,毕竟是自己失神才落剑的。 孟云卿满含歉意,顿了顿,才道:“我替卫公子把袖口缝上吧。” 卫同瑞没来得及反应,她已走到屋里。 驿馆虽然分了各个院落,但房间内的陈设相差不远。她记得娉婷昨日才用过针线,就放在进门的檀木柜里。 见她翻出针线,一脸愧疚模样,卫同瑞隐在喉间的话藏了去,褪去外袍递给她。 苑里布有石桌和石凳,她没有多话,接了外袍,坐在石凳上开始缝补。 卫同瑞很少见到姑娘做针线活。 他大部分时间都同父亲在军中,只在将军府时,娘亲会给他缝补衣裳。 孟云卿坐在石凳上缝针线。 他就站在她身侧看。 他是第一次细下打量孟云卿。 个头很小,脸还没有长开,有些胖胖的婴儿肥,看上去算不上清秀,样貌也不出众。只是眉间认真的模样,又多了几分平静沉稳。她手工细致,心无旁骛,不像个十二三岁的丫头。 “好了。”她看了看手中外袍,片刻缓缓抬眸,外袍递到他跟前,明眸青睐。 卫同瑞稍有迟疑,待她觉察之前,细下看了看袖口。缝得很精致,看不出被刀锋划过。 “多谢孟姑娘。”他平淡应了声。 “是我惹出来的乱子,哪有多谢之说,卫公子不介意便好,我先回了。” 起身辞别,也没有更多的话。 卫同瑞目送她离开,手中的外袍还沾了她掌心清浅的温度。卫同瑞拢了拢眉间,整个人淡淡立在原处,目光落在衣袖上。 …… *************************************************************************** 将近晌午,马车才缓缓驶离驿馆。 韩翕一口一个昨日鸭子吃得太多了些,晚上一直失眠不说,晨间还醒不了。 一脸哭诉模样。 卫同瑞是不同情的。 有人既然失眠,便骑不了马,卫同瑞反倒落得清静,不亦乐乎。沈修颐便上马陪他,两人骑马走在前面,随意闲聊。 车内就剩了韩翕和孟云卿。 孟云卿不喜欢吃酸食,带来打发时间的果脯都是甜的,韩翕倒是喜欢吃。 不多时,整整一盘子都被他吃光,哪里看得出昨夜有积食的样子?娉婷暗自腹诽,却见孟云卿瞄她,只得吐了吐舌头,敛了情绪。 “孟妹妹,会猜字谜吗?” 她点了点头,她是会猜。 字谜游戏有两类。 一类是一段提示,让猜一到三个字。 一类是填字游戏,一页纸里只有三个提示字,要猜十句成语或诗词。 前一世在坪州,无聊之时就会拿猜字谜的游戏消磨时间。 开始时,她猜得很慢,一猜便要半日,后来玩得多了,也就熟悉了套路,初棠买回来的字谜册子,她做了十之八/九。再后来,兴致便慢慢淡了。 韩翕却是欢喜得很,“原来孟妹妹也会猜字谜啊,实在太好了。”言罢,“嗖”得从袖兜里掏出几页纸来,印好的方方格格,俨然就是填字游戏。 孟云卿哭笑不得。 她其实并无兴趣,只是不想拂了韩翕的兴致,便耐下性子来陪他猜字谜。结果玩了两轮,韩翕兴致更好,先前的几页纸做完,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册子,视若珍宝:“这可是文书阁出的字谜册子……” 孟云卿头疼,她才不想一整日都耗在字谜册子上。 眼见韩翕一脸期许,她轻“咳”两声,也只得这般了。 …… 于是半个时辰后,韩翕就恼得不行,还无处朝她撒去。 是他提出要猜字谜的,孟云卿也是半推半就。起初还好,可孟云卿似是熟悉之后,就越猜越厉害。大多题目,她只消看上一眼,就轻而易举答了出来。 开始他还以为是巧合,后来就挫败至极。 “孟妹妹,你怎么猜字谜这么厉害,莫不是早看过答案了吧。” 还不待孟云卿自责,又听他自言自语:“文书阁前日才新出的册子,答案要下月才出来。” 意思是,她哪里会知晓答案。 孟云卿权当默然。 韩翕就很是沮丧。 他自诩其中的佼佼者,却被一个新手挫败,况且还是孟云卿这样的小丫头。 册子猜了五分之一,韩翕便不玩了。 怕是日后也不想再玩了。 孟云卿长舒一口气。 其实夜间她睡得并不好,平日在马车里都是补觉的,韩翕非要同她一辆马车,她推脱不得。 只要韩翕不缠着她,她就可以小憩片刻。 思及此处,伸手掩袖打了几个呵欠,困意就浮上面容。娉婷是知晓她的,她晚上睡得浅,马车上要补觉,韩公子这段折腾了半晌,她肯定困极。娉婷就拿了放在一侧的抱枕垫子,递过给她。 韩翕倏然会意。 “孟妹妹先歇一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孟云卿感激不尽。 待得韩翕掀开帘栊下了马车,娉婷才小声抱怨:“姑娘是脾气好,我看这韩公子就闹腾得很。” “贫嘴。”孟云卿不置可否,韩翕是闹腾了些,但毕竟是沈修颐的客人。她们才是初来乍到,哪能对旁人指手画脚。 娉婷见好就收。 马车内没有男子,孟云卿便可侧身躺下。四月天,算不得凉,但马车跑起来有风,娉婷备好了薄毯。 “姑娘先眯一会儿,若是口渴了就唤声。” 孟云卿就笑:“你也闹腾得很。” 是损她方才那番话,娉婷就撒娇,“姑娘~” 孟云卿牵了牵她的手,轻声道:“外面不比珙县,有些话不可乱说,尤其是日后到了侯府。韩公子是表哥的朋友,相府的二公子,轮不到我们品头论足,日后可记得了。” 娉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孟云卿便拍拍她的手,宽慰似的挽起一抹笑容。 而后困极,连何时睡得都分不清。 …… 等马车骤然停下,她从梦中惊醒。 险些从马车上翻下来。 “出了何事?”她有些慌张,娉婷连忙去问,她也掀起帘栊看了看窗外。沈修颐几人都在,并无惊慌之色,她心中的石块放下。 片刻,娉婷就回来:“姑娘,说是马车踏到了陷阱里,折了几根梁子,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第021章 骑马 第021章骑马 马车踏到了陷阱里,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孟云卿整理了下衣衫和头发,唤了娉婷扶她下马车。卫同瑞与车夫正在查看车底横梁损坏的情况,听说一连折了三辆马车,伤得都是底盘横梁,蹊跷得很。 孟云卿刚到近处,就听卫同瑞道:“这里虽然是官道,但离县城还有些距离,周围地势险峻,又有商人和镖局往来,应当是劫道的。” 劫道? 孟云卿心中忽悠沉了一下。 “商人和镖局走货都要马车,马车若是走不动了,货物就得留下,才有下手机会。” 几个车夫脸色也吓得变了。 劫道可不是小事,劫道的都是凶狠的莽匪。莽匪劫财不说,动辄就要人性命。而且居无定所,流窜作案,实在不知何时就会遇上,官府也拿他们无法。 若是这道上有莽匪……几个车夫都面面相觑。 卫同瑞倒是不再说话。 韩翕凑上前来,“若是莽匪,怎么没见到人影?”言罢,环顾了四周几圈,有些失望意味。 他倒是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 几个车夫都怪异看他。 沈修颐看了看横梁,又看了看挖下陷阱,似是瞧出些端倪:“不像是新番的土,都过了几日了。怕是之前想要劫道,一直没有逢到合适的,又不敢在官道贸然久待,就散了。” 几个车夫如获大赦,额头上的冷汗才少了些。 韩翕遗憾摇头:“哎……原来只是个过期的陷阱,还以为真有莽匪。”顿了顿又想起:“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车如何办?” 孟云卿也在思量。从郴州出来,也走了大半日,折回去换辆马车就得半日之久。 卫同瑞缓缓起身,问道:“到凤城还要多久?” 经验老道的车夫应道:“三两个时辰。” 孟云卿恹恹垂眸,那同回郴州是一样的。 往前往后都得花上半日时间,再折回又是三两个时辰。若要等,就得耗上将近一日的功夫。这里虽不是荒郊野岭,在此处久待确实也不合时宜。 况且她和娉婷又是女眷…… 思及此处,沈修颐正好提议:“我们可以先走,马车里没有贵重之物,留人在这里看着就好。等到了凤城,让沈文换了马车回来,不必都在此处等。” 马车去凤城要三两个时辰,若是骑马就只需两个时辰不到。 沈修颐的提议是好,但去凤城就要骑马,她和娉婷女眷,不会骑马,孟云卿转眸看向一侧的马匹,心思有些飘忽不定。 “我带上云卿,让沈文带娉婷。” 沈文是沈家的侍从,韩翕和卫同瑞身份使然,没有让他二人载娉婷的道理。 韩翕便在一旁道:“修颐兄,干脆我来载孟妹妹一程吧。” 话音刚落,卫同瑞便上前,拎了他的衣领拖走:“你管好你自己就是。” “喂!”气得韩翕张牙舞爪,“卫同瑞!” 卫同瑞哪里理他。 他便嚷得更凶:“卫同瑞……你放开我!” “卫同瑞,你作死是不是!” …… 孟云卿忍俊不禁。 若非韩翕是男子,他二人倒是登对得很。 因着安东不会骑马,就同车夫,还有沈家的两个侍从留下。 一旁,沈文带了娉婷上马。 娉婷脸色有些慌乱,整个脸都是紧绷的,生怕即刻就会从马背上落下来一般。 沈文同她说话,她也连忙应声,脸上还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沈修颐跃身上马,卫同瑞搭手扶孟云卿上马。 孟云卿个头小,只能坐在沈修颐身前,沈修颐便高出她足足一个半头。 她过往从未骑过马。 “抓稳了。”沈修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微微点头。 临到沈修颐夹了夹马肚,马匹开始跑起来,她有些重心不稳,就抓紧了缰绳,倒也也没有太多慌乱之意。 沈修颐莞尔。 韩翕和卫同瑞骑马走在前端,沈修颐的马骑得不快,孟云卿并未觉得不适。 她没有骑过马,马背上的感觉她甚至觉得新鲜。 前一世,她大多时间都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府邸,煮茶,养花,猜字谜,单调却日复一日。 她也羡慕过会骑马的女子。 初棠就很惶恐,夫人怎么可以骑马,若是摔伤了如何是好?想去哪里,我们让车夫载了就是。 初棠的心思单纯,她也轻声应好。 只是重活一世,她定然要与上一世不同。孟云卿嘴角微牵,她是想学骑马了。 ************************************************************** 中途停了两次,等一行人到凤城都过了黄昏。 城内华灯初上,处处张灯结彩,热闹不已。 孟云卿自然好奇。 “凤城之所以叫凤城,是因为很早之前这里出过凤凰的传闻。凤凰象征富贵吉祥,每年的五月初一就是这里的祈福节,善男信女都会来凤城祈福,络绎不绝。” 原来如此,沈修颐一番解释,孟云卿便了解了。 “孟妹妹,凤城的祈福节还有庙会和集市,旁人是专程从四处来凤城,既然赶上了,我们抽空可以去玩一玩。” 韩翕相邀,孟云卿便点头。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只是眼下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背,虽说是新鲜,却免不了有些屁股疼。 她是想先歇歇。 “今日大家都累了,用过饭就到驿馆歇息。我们在凤城多呆一日,明日再去逛祈福节和集市。”沈修颐一席话倒是中肯,卫同瑞也没有意见,孟云卿就狠狠点头。 韩翕难免有些扫兴:“那明日再约孟妹妹。” 孟云卿应好。 …… 晚餐随意用了一口,就去了驿馆。 驿馆位置很好,就在凤城的城中心,城中绮丽繁华的景色一览无遗。唯独不好的,是祈福节人来人往,热闹通宵达旦,夜里便吵了些。 娉婷担心她睡不好,不想她却睡得安稳。 许是出门多日,慢慢习惯了不认生,也或是白日里马背颠簸,实在太累,孟云卿这一觉倒睡得比往常好。 一早起来,她精神和气色很好。 娉婷却是喊了一宿的屁股疼,没睡好,晨间爬不起来。反正今日都要在凤城多呆一天,不急着赶路,她就让娉婷多睡会,自己出门打水洗脸。 苑中不像昨夜一样吵,人群狂欢了一日,都歇下来,怕是要晌午之后才会热闹起来。 洗漱之后,照旧沏了茶,坐在苑中看书。 书是从沈修颐那边借来的,讲得是京中的风土人情,她多看看有裨益。 翻了不几页,听见苑外有脚步声。循声望去,就见到卫同瑞在苑外背着手站立。 “卫公子?”孟云卿倒是意外。 “你每日都起这么早?”他却是自顾问他的。 孟云卿点头。 见他踱步进了苑落,就将手中的书放下。卫同瑞扫了两眼,也没有多问。 孟云卿就倒了杯茶给他,“卫公子昨天就在苑里练剑,起得也早。” 卫同瑞也不隐瞒:“以前营中都要晨练,习惯了。” 孟云卿就笑,本以为他要聊些营中之事,她也做好准备听,他却忽然话锋一转:“孟姑娘,你想不想学骑马?” 骑马? 孟云卿当即愣住。 “我教你。” 言简意赅。 第022章 祈福 第022章祈福 “我教你。”卫同瑞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孟云卿颦了颦眉,一时想不透他的用意。眼眸却悠悠一转,应了句:“当真?” 他见她皱眉,以为她会婉拒。却又见她眸间潋滟,试探地问了句“当真?” 卫同瑞心情大好,便难得一笑:“韩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沈修颐昨晚去见了同窗,喝到三京才归,一时半刻也起不来。马匹就在马厩里,去不去?” 原来——是只剩他们二人了,孟云卿也掩袖一笑。 四目相视,忽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既视感,又都纷纷笑出声来。 孟云卿想了想,开口道:“既然是祈福节,时间又早,不如先去寺庙祈福,再骑马回来。” 言外之意,说不等等他们都回来了,这二人也还没醒。 卫同瑞从善如流。 …… 娘亲虔诚信佛。 孟云卿记得在珙县的时候,每年初一,一家人就会早早出发去宁水寺。 寺里有得道高僧,听闻十分灵验。善男信女都慕名前来,烧香拜佛,祈祷一年福顺。 娘亲说初一的斋饭,吃一日,当一整年。 于是一家人还会在佛堂里吃斋饭,听经文,待上一整日才会离开。 宁水寺的斋菜其实很好吃,一日吃两顿都不腻。 娘亲还说,菩萨的饭,每次要吃完三碗。 …… 她如此说,卫同瑞就安静听。 凤凰寺在凤城城东。 从驿馆过去,约莫要两炷香时间。他骑马载她去,等祈福完,回来的路上再教她骑马。 孟云卿应好。 一路上,他随意问起她为何想去祈福。而她口中所说,如同一幅平静安逸的画卷,细水长流,卫同瑞极力去想象。 在京中,每逢大年初一,朝中要员都会携了家眷入宫问安,宫中会设宴庆贺。 清晨入宫,黄昏过后才会乘马车回府。 说是热闹,却也疲惫得很。 父亲常年在外驻守边关,母亲有诰命在身,几乎都是母亲带他入宫。席间鸾歌凤舞,觥筹交错,和京中相好的王孙贵族走动。年年如出一辙,其实并无多少盼头。 而孟云卿口中的佛堂斋饭,经文传颂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 “那你娘亲呢?”想起沈修颐从珙县带她入京,她娘亲该是惦记的。 孟云卿浅浅应道:“过世了。” 他不再出声。 片刻缄默。 他在她身后,看不见她表情,只觉清晨的阳光携着暖意,剪影出眼前朦胧的轮廓。 …… 再过不久,周遭的人群慢慢多了起来,再骑马已经不便。 他就跃身下马,只留了孟云卿一人在马上,自己牵着缰绳,怕冲撞了旁人,便顺着人群的方向,慢慢走。 “我也下来吧。”孟云卿问。 “不用。”离凤凰寺还有一段距离,她下来也是一样走。周遭的人多,不如呆在马背上。 孟云卿就不多坚持。 马背上,她能看到更远处。寺外衣襟连诀,摩肩接踵,悠远的经文颂声飘摇入耳,凤凰寺就在山间高耸。 …… 等到了寺庙前,有小沙尼上前帮忙安置马匹,两人就随人群涌入寺中。 行军之人,很少礼佛。 这样的场景,他其实很陌生。 孟云卿跪拜,他就在一旁看。 孟云卿拜得虔诚,双手合十,少有开口。 旁的妇人却念念有词,保佑家宅安宁,孙儿聪慧,媳妇孝顺,外出征战的儿子平安归来。 也有拖家带口,捐了不少功德,祈祷家中子弟在秋试中高中,光宗耀祖。 许是周遭耳濡目染缘故,卫同瑞也撩起外袍叩拜。 父亲在外征战,母亲操持家中,他求的是双亲安康。 …… 凤凰寺中的菩萨拜完。 又去围观了传说中凤凰涅槃留下的参天古木,古木上挂满了长长短短的红色绸布,布上写着祈福的话语。 既来之,则安之。 孟云卿兴致正好,请了一条红绸,提笔端端正正写下了“锦绣年华,福顺安康”几个字。 字体娟秀,乍一看很是好看,卫同瑞莞尔。 也依葫芦画瓢,请了一条红绸,写了“太平盛世”几字。 孟云卿上前大量,而后便笑:“旁人求的都是家人和功名,卫公子倒是心系天下。” 卫同瑞摇头:“家父驻守边关,太平盛世便是家宅安宁。” 意思是,他同旁人无异。 孟云卿恍然大悟。 遂而拿了各自的红绸去挂。 都说凤凰涅槃化作的古树有灵性,不能攀爬,也不能寻了木梯来,善男信女都卯足了劲儿往数端上扔。 孟云卿个头小,够不着,跳了两次都无功而返,卫同瑞就上前代劳。 卫同瑞常年行走军中,知晓力道拿捏,于是两段红绸都挂得极高,引来周遭的欢呼声,一时间,古树周围更为热闹。 “是个好兆头啊。”孟云卿笑逐颜开。 卫同瑞心底也豁然开朗,若真是好兆头,希望今年西北无战事,父亲可以早日班师回朝。 …… 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寺中开始敲钟。 敲钟便意味着要开斋饭了。 寺庙里来祈福的人多,吃斋的人也多,斋饭需得开早才可应对,于是寺中敲钟一响,人群便开始往饭堂蜂拥。 “去吗?”卫同瑞询问。 “不去了。”孟云卿看了看日晷,时候不早,韩翕和沈修颐都还在驿馆,让他们等久不好。 况且,还要学骑马。 于是出了凤凰寺,就绕道从京郊回驿馆,京郊的人就不如早先多。 他扶她上马,问她怕不怕。 她摇头。 这匹马驯良,很听卫同瑞的话,卫同瑞牵着缰绳,哪里有会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是这般想的,却没有说与卫同瑞听。 卫同瑞嘴角微微扬起,她果然和旁的小姑娘不同。 “坐稳了。”他叮嘱一声,孟云卿立即正襟危坐,卫同瑞忍俊不禁。遂而不去看她,只是伸手抚了抚马的鬃毛,马屁便舒服得主动去蹭他的掌心,伴着惬意的轻声嘶鸣。 “就像这样。”他示范完毕,“你来。” 虽然安然坐在马背上,还有卫同瑞在,孟云卿还是迟疑了一下,缓缓伸手触到马匹,马匹稍有警觉,嘶鸣着跺脚走了几步。 幸亏卫同瑞拉住。 孟云卿悻悻收手。 “不怕,再来。”卫同瑞眸间带着笑意,她也大抵安心,再伸手,马匹便仿佛习惯了她掌心的温度,她不禁笑开。 “它叫什么名字?”孟云卿言笑晏晏。 既是他的战马,应当有名字的。 卫同瑞应道:“日初。” 日初? 孟云卿笑吟吟看他,这名字用在战马上倒是怪异了些。而“日初”听到唤它,仰着头嘶鸣几声,仿佛在应声。 “它是在日初的时候出生的。”于是换作日初。 “日初……”孟云卿又抚了抚马头,马儿来回溜达了几步,也不像从前那边认生。 “来,坐稳了,慢慢骑。”卫同瑞牵了缰绳,走在前端,她在马背上听他耐心教授,如何握绳,何种坐姿,如何使用力道,如何与日初建立默契,等等等等。 他说多,她其实也记不住。 “万事开头难,回京一路就能学会的。”卫同瑞言简意赅。 孟云卿颔首。 …… 这一路时间过得也快,等他牵马回到驿馆将好是晌午。 第023章 北市 第023章北市 从凤凰寺回驿馆将好是晌午。 驿馆的管事匆匆迎了上来,替他牵马,卫同瑞就随口问起沈修颐和韩翕来。这两人,一个昨夜喝得伶仃大醉,一个非日上三竿绝对出不了房门。 管事一脸笑意:“起了,都起了。” 卫同瑞和孟云卿都很意外。 管事就道:“早晨时候,卫公子和姑娘刚出门不久,就有人来驿馆送帖子。沈公子和韩公子收到帖子就一同去了。下官不知道卫公子和姑娘去了何处,这帖子实在无法递到卫公子这里,只能在驿馆等。” 言罢,管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于卫同瑞:“这封是给卫公子的。” 帖子? 卫同瑞疑惑接过,他们几人是昨夜才到的凤城,除却沈修颐去会了趟从前的同窗之外,他和韩翕在驿馆早早就歇下了,并未多露面。 谁会来驿馆送名帖? 而信封上只有简单的卫同瑞几个字,也没有落款人姓名,信封上的字迹他也并不熟悉。沈修颐自然必不说了,什么帖子能把韩翕从床上拖起来? 卫同瑞狐疑拆信。 孟云卿离得远,她虽然好奇,但看不太清信上的字。只是留意卫同瑞脸上的表情有狐疑变为惊愕,继而蹙眉,慎重起来。 “平阳王……” 孟云卿只从他的自言自语中听出了“平阳王”这三个字。 平阳王是谁她并不知晓,只是前一世时依稀听宋景城提到过。一字多是同姓亲王,两字多是异姓郡王,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方才卫同瑞口中的,是平阳王而非平阳郡王,说明是异姓亲王。 能凭异姓做到亲王的,可见在朝中的地位,难怪沈修颐和韩翕接到名帖便出了驿馆,平阳王的名帖,的确耽误不得。 卫同瑞应当赶紧出发。 见他读完信,管事又道:“沈公子还有交待,说孟姑娘就别同卫公子一起去了,他留了沈文在驿馆等候,孟姑娘用过午膳可以去凤城的集市逛逛。” 孟云卿点头应好。 沈修颐的一席话,其实简明扼要。他们几人平日同平阳王走动很少,并不相熟,也不知平阳王相邀何意,她在场多有不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云卿心底澄澈。 卫同瑞就从管家手中接过缰绳,跃身上马,临行前朝管事交待:“孟姑娘没到过凤城,你找人与她们同去。” 管事应声。 待卫同瑞策马离开,管事又亲切笑道:“孟姑娘,您先在驿馆用午膳,稍晚出去的时候,您招呼一声,下官安排驿馆内的是从陪同。” “有劳大人了。”孟云卿道谢。 “哪里的话。”定安侯府的贵客,驿馆的管事自然不会怠慢。 …… 回到落脚的苑落,娉婷已经起了。时值五月,驿馆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满园香气,清新淡雅,倒是赏心悦目。 娉婷就立在栀子花树下同沈文讲话,言笑晏晏。 见她回来,沈文停下来行礼。 娉婷也迎了上来:“姑娘可算回来啦。”开始时,听说孟云卿离开驿馆,的确让她好一阵担心,后来听说是同卫公子一道出去的,虽然意外是意外了些,但心中的担忧也随之去了十之八/九。 “嗯,去了趟城郊的凤凰寺,正好祈福。”孟云卿也不隐瞒,言罢,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枚护身符,“给你求的,收好。” 娉婷喜出望外,“谢谢姑娘。” 孟云卿莞尔。 先前在凤凰寺,她一共求了三枚开光的护身符。一枚给娉婷,一枚给安东,一枚给沈修颐。沈修颐去赴约,娉婷的在这里,就环顾四周,寻找安东身影。 并未见到安东,便又问起来。 娉婷道:“安东哥哥早些时候回来了,在房间里休息。” 该是赶了夜路,孟云卿点头:“那就先不叫他了。管事方才说,稍后会把午膳送来,吃过饭就去凤城集市逛逛吧。” 娉婷眼前一亮,欢呼雀跃:“好呀好呀,这一路都在赶,可以好好在凤城逛一逛了。”掩饰不住的欣喜跃然脸上,兴奋不已。 孟云卿哭笑不得,偏头转向沈文道:“沈文,在这里一起用饭吧。” 沈文却之不恭。 …… 入了五月,日头渐渐热了起来。 晌午过后,屋外就有些闷热。于是挑了中午的时辰在房内小憩,等晌午的闷热过去,一行人才从驿馆出发。 凤城民风淳朴,城内一向太平。加之祈福节前后,更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城中生事之人就少。于是算上孟云卿和娉婷,同行的侍从就只带了沈文一人。 出门时,驿馆的管事便安排了驿馆的杂役小桂做向导。 小桂是土生土长的凤城人,为人忠厚老实,讲话有些磕巴,孟云卿倒是很喜欢他。 驿馆原本就在城中,街市分为南市和北市,离得都不远。南市以小吃和餐饮,客栈为主,北市才是街市。 才用过午饭不久,还未消食,南市晚些时候再去吧。 小桂应好,便领着三人向北市去。 凤城的北市很有特色,因着凤凰涅槃的缘故,集市里的大多物什都同凤凰或鸟类的寓意相关。比如布装,展示得大多都是吉祥如意的凤凰花纹。布装内做衣服的客人很多,有不少是远道而来,趁着祈福节量好衣裳,方便还吉利,店里的伙计就忙得不亦乐乎。 孟云卿抚了抚手中凤凰花纹的绸缎,质地顺滑,绣工极好,若是做成衣裳,肯定雍容华贵。 她挑得货好,眼尖的小厮赶紧上前招呼,这是上等的慈州丝绸,绣了凤凰的花纹,从南顺运来的。——意思是,姑娘,您好眼光,这匹货价值不菲。 孟云卿谢过,囊中羞涩,她怕是不够付银子的。 出来的时候,娉婷还在遗憾,“方才的料子,若是做成嫁衣,日后穿在姑娘身上,肯定好看。” 嫁衣?孟云卿蓦然僵住,而后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还早。” 娉婷嘟嘴:“谁说早的?姑娘到九月就十三了,十五及笄就该嫁人,在旁的人家已经开始说亲了……” 孟云卿拍了拍她头,好气好笑:“等先把你嫁了再说。” 娉婷脸便红了。 一旁的小贩大声吆喝,“姑娘,不买些胭脂水粉吗?” 周遭也没有旁人,该是对他们说的。 “不买看看也好呀~”小贩巧舌如簧,“两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若是抹了我家的胭脂水粉就更动人。” 言罢,拧开眼前的瓷品送到跟前,有香气扑鼻:“都是用凤凰寺后山的红蓝花做的,女为悦己者容,这胭脂有灵性的。” 越说越神,孟云卿无奈。 娉婷却很是喜欢,爱不释手,孟云卿就付了银子,“喏,拿去,早些嫁出去。” 娉婷羞红了脸,还是欢喜收下。 …… 于是走走停停,逛完大半个北市就花了将近各半时辰。 凤城比珙县繁华,孟云卿大多时间都在看,买的东西很少,家里的银子都置了田产和铺子,她只留了少许盈余带在身上,入了京中还需要打点。 临到北市街末,一家画扇铺子映入眼帘。 孟云卿不由停下脚步。 出云坊。 第024章 夺好 第024章夺好 出云坊的画扇很有名。 前一世时,她便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出云坊就在凤城当中。所以初初看见,还有些意外。 出云坊有近百年历史,名字来源于出云居士。 出云居士就是出云坊的开办人。出云居士其人精通琴棋书画,有深厚的造诣,却醉心于画扇。 因而出云坊的画扇,大多用的是出云居士自己的字画,别有一番雅致。 后来出云居士过世,由他的学生继承了出云坊。 不变的是出云坊的画扇,用的还都是自家文人或拍卖行买来的诗画所做,每季新品的数量很少,却精心雅致,不落俗套。 名门贵女都有一盏,外出聚会时,才不会流俗。 出云坊久负盛名,既然来了,需得去看看。孟云卿拎了拎裙摆,跨入门槛,这倒是来凤城一趟,意外的收获。 …… 店内的客人不少,伙计有些忙不过来。 连掌柜都在招呼客人。 见有新的客人进店,掌柜迅速打量了来人的配饰和穿着,微微颔首致意,算做招呼了,有旁的大买主在,并未上前。 孟云卿也不恼。本就是进来看看,若是有心仪的,恰好银子又够,倒是可以选上一盏。 做女子生意的大都如此。 当季的新品往往贵得出奇,赚够了利润。而放了些时候的压箱库存品,有时会拿出来以低些的价格卖出,也受不少姑娘追捧。 所以出云坊内的货柜,也分了几个区域。 挑选的人也都不同。 孟云卿一一看来,许多画扇上有手工印章,是直接画好表成画扇的,上面写得时间很近。 这类画扇卖得极贵,一旁的伙计在介绍,她便听了一二去,只得望而却步。 也算开了眼界,受益匪浅。 娉婷就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孟云卿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去看看旁的。” 娉婷点头。 果真是出了珙县,才知外面的东西有多贵,一面画扇都价值不菲,怪不得姑娘花得小心翼翼。 一旁,也有些财大气粗的主儿,于是带着身边的丫鬟都趾高气昂:“我们小姐说了,这个,这个和这个,不要,其他这些都包起来。” 活计赶紧照办。 丫鬟眼见有人看过来,顺势打量过去。只见娉婷衣衫俭朴,连她身边的姑娘也不见得穿着有多精贵,于是狠狠瞪了一眼,就转头不再看她们。 娉婷虽然平日里胆子小,她没有过错,别人这般瞪她,心里也是有气的。 孟云卿就拉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娉婷只得在心底腹诽。 临到姑娘停下脚步,她才抬起头来,就见孟云卿盯着一幅画扇看了许久。 画扇上画了一株腊梅,用墨简单隽永,没有一分旁的修饰。 反倒更趁得这株腊梅栩栩夺目。 孟云卿没有移目。 姑娘从小就喜欢腊梅,夫人在后苑里栽了一株腊梅,临着暖亭,一到冬日,花便开得很好,整个苑里暗香盈袖。大雪天里,也不做旁事,就在暖亭里温一壶茶,小坐赏梅,姑娘从前是最欢喜的。 娉婷知晓她很喜欢这幅画扇。 果然,孟云卿伸手去拿。不想货柜另一头也有人伸手,虽是慢些,反倒果断先了。 孟云卿怔住,货柜那头的人也怔住。 方才光顾着看这幅画,也没注意旁人,真正取下,才看到孟云卿的手僵在半空。 孟云卿也凝眸看她。 一身鹅黄色的抹胸褶皱纱裙和墨绿色的束腰,三千青丝垂下,流苏发带就萦绕在修颈间,衬得雪肌莹润,明眸青睐。 是个美人胚子。 对方微微莞尔,礼貌将画扇还了回去。意思是,方才没看见她才会去取,多有歉意。 孟云卿也缓缓回了个笑意。 本来相安无事。 对方的婢女却不干了,“明明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哪里来的丫头不讲道理?” 对方盛气凌人,娉婷也不干了,“明明是我家姑娘家先看中的,你才是哪里来的丫头。” 连孟云卿都意外,娉婷平日里速来胆小,何时见过这种火爆脾气的时候。 于是一言不合,矛盾便升级。 那婢女被娉婷呛住,顿时来了三分锐气:“分明是我们先进来的,你们跟在身后,我们去何处,你们就去何处,凭什么让我们小姐让你?”言罢看了看娉婷和孟云卿,又道:“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娉婷一急。 孟云卿也转眸看她。 “子枝!”绿衣的姑娘呵斥一声,那换作“子枝”的婢女才肯噤声,心中却是忿忿不平的,却也不敢再抬头看她二人。 自己家小姐的脾气,她清楚得很。 “道歉。”绿衣姑娘言简意赅。 子枝只得嘟嘴,心不甘情不愿得福了福身,应了句:“婢子鲁莽,姑娘勿怪。” 孟云卿不置可否,却看向那绿衣姑娘,倒觉是个行事干练的名门闺秀。 那绿衣姑娘便开口:“凡是先来后到,岂有夺人之好的道理?”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孟云卿并不讨厌她,“不了,也不是很喜欢,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姑娘请便。”一句话掩了方才的尴尬,四两拨千斤。 绿衣小姐便是一怔。 子枝面露喜色,自家小姐先前就看了许久,很是喜欢,怎么能白白让给那个乡下丫头呢? 小姐可是堂堂尚书府的千金,那丫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子枝就上前去取画扇,孟云卿的表情不像有假,绿衣姑娘也没有反对,就由着子枝。 “走吧。”孟云卿唤了声,娉婷就朝叫子枝的丫头吐了吐舌头,方才解气。可子枝注意力都在画扇上,哪里留意得到她。 “伙计,这个包起来。”子枝招呼,伙计便快步跑了过来,刚准备收起来,掌柜的也气喘吁吁赶来:“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姑娘,这面扇子方才就有客人买下了。是店中的伙计忘了取下来,给两位添乱了。” 言罢,给伙计使眼色,伙计机灵会意,赶紧收在手中。 子枝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等等!在忽悠我们不是?东西好好放在这里的,为何我们要买就说买出去了,你们出云坊就是这般做生意的吗?” 许是动静太大,周遭的客人都转过头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孟云卿也转身驻足。 掌柜的一脸尴尬,又赔礼道歉:“姑娘,实在是对不住,确实不是特意想给您添乱的。出云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百年都是如此,哪有随意忽悠客人的道理。这不,客人都在这里,不信你问。” 还真有这样的事?子枝满心疑惑。 众人就也顺着掌柜的伸手的方向看过去。 出云坊内布置得本就清雅,除却放置画扇的货柜,堂中还不乏饮茶之处,置了假山流水的摆设。 掌柜所指的客人,就坐在堂中悠闲饮茶。堂中的灯光有些昏暗,才自成一调,昏暗的灯火下,侧颜就剪影出一抹精致的轮廓。 娉婷越看越觉眼熟,这人似是在何处见过。 孟云卿便使劲儿扯了她的袖子,轻声道了句“走”。 第025章 赠扇 第025章赠扇 孟云卿想也不想,扯了娉婷的袖子就往坊外拖。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出云坊遇到“鬼畜”。瞬间额头布满乌云,懊恼寻思为何要进这家店来。 好在周遭人多,注意力都集中在“鬼畜”身上。“鬼畜”又在堂中高调饮茶,她想悄然脱身也并非没有可能。 娉婷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人眼熟得很,尚在思量中,便由着孟云卿低着头,做贼似的将她拽出坊外。 “姑娘?”出了坊外,娉婷才诧异问她。 “先离开再说。”孟云卿不多解释,侯在店外的沈文和小桂也快步迎了上来。 走出出云坊好远,孟云卿才驻足回眸,果然没有人跟上来,心中才舒了口气。“鬼畜”要不就是没看到她,要不就是根本记不得她,哪一种猜测都好得很。 若是第二种更好,日后见着也不必再躲了。 再一回想有人那幅锱铢必较的模样,和她吐了他一身,就算死无对证,她还是胆战心惊。 一旁,娉婷似是反应过来,忽得捂住嘴角:“是船上那个……” 孟云卿死死点头。 难怪姑娘会这般反应,娉婷是知情的。 可这也太巧了些,珙县,入江,凤城都能遇上,娉婷总有股不详的预感。这股预感就黑黝黝得写在脸上,孟云卿一看便知。 “凤城祈福节,来得人本来就多,说不定人家是专程来祈福的?”孟云卿淡定开口,如此,算作自我宽慰。 娉婷就木讷点头。 专程祈福总好过阴魂不散些。 眼见二人走得这般急,小桂询问,姑娘不去南市了?再迟些就是晚饭时候,逛完北市,正好可以去南市。 孟云卿便摇头,逛了一日有些累了,想先回驿馆休息。 总觉得若是再呆在外面,不知何时还会遇到那只“鬼畜”。惹不起,躲得起,她躲得远远的就好。 小桂只得应声。 …… 总之,在某人眼中,有人就是仓皇而逃。段旻轩嘴角微牵,还是自顾饮着他的茶,也不在意旁的目光。 可子枝那头,见到真有买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哼”了一声,就去挽顾昀寒的胳膊:“小姐,今日当真晦气!”言罢,不满嘟嘟嘴,一副替她惋惜失了心头好的模样。 小姐可是挑了好久,才挑到那盏画扇的。 顾昀寒就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们来凤城是专程祈福的,哪有什么晦气之说,也不管好你这张嘴,迟早惹祸!” 子枝才知说错了话。 再过个半月就是夫人寿辰,小姐这趟是专程来凤城为夫人祈福,她怎么说到晦气上了! 幸好小姐没怪。 于是赶紧假装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悻悻道:“小姐说得是,子枝错了!” 顾昀寒没有真的苛责她的意思,便话锋一转,“再说了,一面画扇而已,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觉得那幅腊梅别致了些,娘亲一向喜欢腊梅,送给她做寿辰礼物倒是正好。” 话虽如此,子枝还是免不了嘟囔:“都是方才那两个乡下丫头搅得!”她心中还是一股怨气,总觉得刚才如果不是孟云卿二人胡搅蛮缠,那画扇就不会被旁人买去似的。 “与人家姑娘何干?”顾昀寒倒是清明。 子枝其实也知晓,只是心中的不满总归要有个出处,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段旻轩,轻蔑道:“小姐如何知道没关系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伙的,蛇鼠一窝……” 越说越离奇,偏偏离得又近,顾昀寒蹙眉呵斥:“子枝!” 段旻轩就幽幽转眸,目光不偏不倚,将好落在子枝身上,清冽凌人。子枝本是斗气的玩笑话,被他这么一看,却不由吓出几分冷汗来。 那眼神真就有些怕人。 顾昀寒也抬眸看他,但段旻轩却根本没看她一分,只摆手唤了段岩来,简单吩咐几句。段岩闻言,嘴角抽了抽,还只得应声。 段旻轩就悠悠出了店铺。 子枝的心跳才慢了下来,方才那一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只觉眼下连脚都是软的。 不过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子枝当下恢复了先前的笑意,“小姐,再逛逛吧。” 顾昀寒点头。 可恼人得是,大凡她们看中什么,一旁的段岩就唤了掌柜“买了,包起来。” “这个我家公子要了。” “这个,我家公子也要了。” 一连十余次都是如此,连掌柜的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起初,子枝还有些后怕,到后来就忍无可忍,“欺人太甚,你是存心捣乱是不是?” 她趾高气昂,段岩也开门见山:“是。” 如此直白回答,险些把子枝气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实在气不过,便拿出杀手锏,得意洋洋等着看他惶恐求饶的一幕。 段岩便应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 “你!”子枝气得脸都憋红了,“你简直……”平日里狐假虎威,京中都是阿谀奉承,巴结尚书府的人,哪知出了京城,竟然遇上这样的无奈,一分礼仪都不将,她根本没有还嘴余地。 段岩也不搭理她,转向顾昀寒道:“姑娘还买吗?” 顾昀寒不置可否。 段岩便继续:“我家公子有句话说,顾家虽在京中位高权重,但出门在外,还需积些口德。” 顾昀寒颦了顰眉头。 “姑娘还买吗?”段岩又问。言外之意,她买什么他都会抢,不留余地。 她从前在京中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但对方言辞之间,根本没有惧色,她也拿捏不住对方的来头。 这里不是京中,又不清楚对方底细。 顾昀寒是聪明人,知晓进退,才不会进退维谷。 “子枝,走。”她也不应他,只唤了子枝一声。 眼见主仆二人离开,段岩才松了口气。 “这……”一侧的掌柜指了指身旁的小厮,起码抱了能有二十余个盒子,盒子里都是方才他抢来的画扇。 段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 *********************************** 等段岩回到客栈,段旻轩正在伏案读信。见他回来,轻瞄了一眼,问了句,“如何了?” 段岩将手上的二十余个盒子堆放了一地,又把出云坊中的事一一说了一遍,段旻轩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信,简单应了个“好”字。 “一共二十一盏。”段岩还算数得清数,他一个大男人,先前捧了二十余盏画扇盒子从出云坊中出来,周遭的眼光险些没将他呕死。 “唔,那送去吧。”段旻轩轻描淡写,段岩嘴角再次抽了抽,段旻轩敲好抬眸,“知道如何说?” 段岩尴尬点头。 “那去吧。”段旻轩吩咐一声,段岩只得硬着头皮带了二十余个盒子上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想死的人,又不止段岩一个。 客栈离驿馆不远。 管事来通报说,驿馆外有人找孟姑娘。既非沈俢颐,又不是卫同瑞和韩翕,她在凤城哪里还认识旁人? 但管事说,对方带了一大推东西,都堆在驿馆门口…… 孟云卿只得带了娉婷去看。 结果见到段岩便怔住。 这人是很眼熟,应当在何处见过?继而想起珙县的茶铺,那个唤作“段岩”的侍从。 她前脚才从出云坊溜出,段岩后脚就在驿馆门口寻他。 是,想死的人不止段岩一个。 还有孟云卿。 第026章 馈赠 第026章馈赠 早知道是段岩,她就躲在驿馆内装死好了。 眼下,只恨不得能掘地三尺。 好在段岩也是个脸皮厚的,也顾不得一脸窘迫,巴不得赶紧交完差了事。这送礼送得跟细作似的遮遮掩掩,还不如带兵上阵来得痛快。 “我家公子送姑娘的,请姑娘笑纳。”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岩深谙其中道理。 娉婷只觉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加上这洋洋洒洒的二十余个盒子,都刻着“出云坊”的字迹,也委实太惹人注目了些。 丢人…… 看得段岩自己都自惭形秽。 孟云卿尚有一丝幻想,“阁下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你家公子,也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谁。” 只见过三面而已,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说不认识也不算撒谎,孟云卿心安理得,故而脸色并不变化。 连人都不认识,哪里收礼的道理。 况且还是面前这一摊……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透露着浓浓地暴发户既视感。 段岩嘴角抽了抽,“公子说,喝过姑娘的茶,还蒙姑娘赠书,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这礼尚往来的苦差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喝茶,赠书…… 孟云卿心底一紧,原来那只“鬼畜”在入江船上是认出了她来的,想来就一阵后怕。 人家连喝茶,赠书都说出来了,她再装傻也装不下去。 孟云卿赶紧敛了眸间的紧张之色,故作镇定道:“你家公子太客气了,都是随手之劳而已,这些礼物太过贵重,还请代为归还。” 他就知道! 段岩心里苦。 想起段旻轩那张脸,风轻云淡问他那句:“知道如何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其实……” 孟云卿和娉婷都一本正经看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便把后来“出云坊”中的一幕原原本本道来,大致就是,对方得罪了他家公子,他家公子就特意气人。好死不赖活,硬是哽得对方无话可说,扫了兴致离开。 所以才买了这么一堆画扇。 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听得孟云卿无语。 娉婷却是破天荒的解气得很,再看段岩时眼神都亲近了许多,便是连记忆中那只“鬼畜”的印象都霎时光辉灿烂了许多。 段岩继续,买是买了一堆,断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公子在“出云坊”见到了姑娘,在凤城也只认识姑娘一人,于是就让他统统送来给她。 孟云卿简直头疼。 段岩的意思是,不是专程想送她,实在是无人可送了——将就。 而她方才才说太过贵重不能收,孟云卿哭笑不得。 段岩又道:“姑娘,收下吧。”一翻言辞恳切的模样,欲言又止,“我家公子说,姑娘今日不收,明日还得来,直到姑娘收了为止。”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什么时候收下,段岩什么时候才会不来,她不收下便等于永无宁日。就凭有人在“出云坊”买下这二十多面画扇的出格举动,她完全不必怀疑段岩会一路跟到京中。 孟云卿一声叹息:“那便多谢了!还请转告你家公子,后会无期。” 权当送瘟神!! 段岩感恩戴德,撒腿就跑,生怕对方反悔。 “喂!”娉婷喊都喊不住,“姑娘……” “叫安东出来,先收起来吧。”她一时也不知道拿这么堆扇子来作何,都是价值不菲之物,扔了又可惜。 这趟入京,她的行李本就不多,这二十多个盒子也没处放。索性让娉婷通通拆了出来,找个大些的箱子统统放进去。 娉婷心疼:“姑娘,都不便宜呢。” 哪有这般暴殄天物的? 可她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一口撑成胖子,每日换一把,才觉突兀。于是走到箱边,细下打量“鬼畜”送来的这些画扇。 段岩姓段。 富贵人家的侍从都是同主人姓。 那“鬼畜”便也是姓段的,只是不知晓他的名字。 好歹拿人手软,收了这满满一箱“出云坊”的画扇,再在心中唤他“鬼畜”,自己都觉过意不去。 一一拿起打量,其中一幅竟然画着“锦绣连年”。 她看了许久。 娉婷也凑上前来:“锦绣连年?有姑娘的闺名在里头。”她是欣喜的。 锦年…… 耳边回响的声音,仿佛突然触及心中痛处,便连同旁的一起放回箱子里,“锁起来吧。” 带着这满满一箱画扇,入京也太惹眼了些。 娉婷照做。 **************************************************** 黄昏过后,沈修颐三人赴约回来。 远远便听着韩翕的声音,唤着“孟妹妹”“孟妹妹”,孟云卿就迎了出去。 韩翕,卫同瑞和沈修颐三人都在一处。 今天倒是齐,她这般想,韩翕就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孟妹妹,今日都没空陪你去逛街,这是送你的。” 送她的? 孟云卿有些吃惊,眼见沈修颐在一侧莞尔点头,她将信将疑打开。锦盒里放着一对珍珠耳环,没有多余的流苏冗余,圆润里透着光泽。 见她这幅模样,应是喜欢的。 她眼中秋水潋滟,“多谢韩公子。” 韩翕就笑:“孟妹妹喜欢就好,嘿嘿嘿!你呢!”言罢,转向卫同瑞。卫同瑞也掏出一个盒子,递上前来。 孟云卿也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枚珠钗。 成色同刚才的耳环相仿,该是一对。都是极其简单的样式,细下看,却简单雅致,不落俗套。 两人口口声声说是没有陪她逛街,特意买来赔礼道歉的,她却心知肚明。她行囊极简,平日里衣着普通,连半分首饰都没有带过。若是沈修颐送她,她不一定肯收,他们二人有意买来送她,她很难退回。 于是心底澄澈,便让娉婷收好,又福身道了谢。 “孟妹妹喜欢就好。” 到了沈修颐处,便不是旁物,身后掏出一个刻着“出云坊”三个大字的盒子,孟云卿和娉婷双双怔住。 今日倒是巧了,算上箱子里锁起来的二十一盏,她便有二十二面“出云坊”的画扇了。 孟云卿啼笑皆非。 “出云坊的画扇,看看是否喜欢?”沈修颐的声音温和,就如五月夜里的风。 孟云卿伸手接过,娉婷就上前搭手。 盒子里的画扇,倒是与先前的不同,也是画得一株腊梅,她诧异看向沈修颐。 沈修颐道:“姑姑从前喜欢腊梅,苑里就有一株。冬日里,我们时常去姑姑苑里品茶赏梅。” 原来如此,他才特意挑了一幅腊梅图案的画扇给她。 “谢谢表哥,我很喜欢。”孟云卿握紧手中画扇,看了又看,这面画扇,与某人送来的那一大堆,自是全然不同的。 …… 夜间,娉婷伺候她梳洗,她一直在看那对耳环和珠钗。 娉婷便笑:“姑娘不说,其实喜欢得很。”哪有女孩子不爱美,不爱打扮的,自家的姑娘是太素静了些。 娉婷顺手拿起珠钗,给她插上。 孟云卿没有拒绝。 前一世,她便不喜欢翡翠玉石,也不喜欢玛瑙水晶,只对珍珠做成的饰品钟情。 宋景城那时便说,她性子平和,喜欢的东西也太过素净。但喜欢便是喜欢,他也由着她。 重活一世,孟云卿抿唇一笑,将珠钗缓缓取下,“也一并收起来吧。” 娉婷几分错愕。 “入了京中再带。” 第027章 入京 第027章入京 翌日出发,韩翕竟然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孟云卿洗漱时就听到他苑里有动静,还奇怪得很,遣了娉婷去看。 娉婷回来说,没错,韩公子竟然起来啦! 孟云卿倒是意外,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人,竟然这么早就醒了。 早饭时问起,韩翕就酸溜溜道:“那可不!若是起晚了,连祈福这样有趣的事都不带我了,是不是卫同瑞?” 孟云卿低眉一笑,果真是揪着凤凰寺的事情与卫同瑞闹。 卫同瑞便戳穿,“少胡说,不知道是谁昨日收了相爷的信,让他下月初三前赶回京中,否则扒了他的皮的?” 韩翕便“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只顾低头扒饭。 孟云卿笑不可抑。 不过沈俢颐倒是悠然自得,少了韩翕拖累,起码可以提早十日回京,这点他自然是不会主动提起的。 …… 这一路,果然行程便快了许多。 加上孟云卿慢慢适应了每日换一个住处,夜间也比往常睡得好,白日在马车里需要补的瞌睡也越来越少。 有意思的是,即便她不困,韩翕也不再拉她一同猜字谜,倒是津津乐道讲些京中的八卦日常。 她就乐呵呵听。 例如太傅府的三公子有狐臭,若是日后聚会遇上,要记得坐远些;丁尚书家的小儿子贪杯,酒品还不好,一喝就醉,醉了就满屋子找他的丫鬟,好似满屋子的人都是他的丫鬟似的;再有就是京中的才女虽多,附庸风雅的也多,比如李太尉家的小女儿夜夜在家中拉二胡,扰民!魏国公年事已高,实在忍不住,就拖家带口都搬到郊外去求安静…… 诸如此类,正经的少,全是些坊间秘话。 孟云卿不禁想起沈俢颐之前的话,同他二人一路,回京之前,大大小小的事都一清二楚。 想来也不差。 不仅旁人,就连自己丞相府的底都掏得空空如也,脑门上就差写着几个大字“昭告天下”。 尤其是卫同瑞也在一侧的时候,韩翕说一半,卫同瑞便修正一半。韩翕一人侃侃而谈的时候,添油加醋,水分大得很;若是卫同瑞从旁修正,事实也就出来了十之八/九。 孟云卿只觉得她人虽然还未到京中,京中的八卦已然听了多半。 …… “孟妹妹,你的生日是几月啊?”韩翕也会问起。 她应道:“九月。” “九月好啊,那我九月去定安侯府看你。” 孟云卿从善如流。 卫同瑞就无语得很。 这人终日脑子里都不知想些什么,你若问他治国之策,他一头雾水;若是坊间传闻,他怕是比街巷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清楚。 再有便是,他可以记得将京中所有名门仕女的生日,喜好倒背如流,无一例外。 所以韩相才会终日气得暴跳如雷,逆子不可教也,逆子不可教! 诚然韩翕就是这样一个逆子,却是韩相的老来子,韩相其实疼爱得不得了。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却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听。 “爹,你同大哥喜欢做官,我又不喜欢做官,我这般终日自在多好。” 韩相真是恨铁难以成钢。 “爹,你同大哥尽心做朝廷栋梁,我日后就负责多娶几门媳妇儿,给韩家开枝散叶~” 韩相险些气到吐血。 …… 韩翕便是这样的人,他欢喜便是欢喜,活得自在。孟云卿不仅不讨厌,反而羡慕他的洒脱。 前一世,她不哭不闹又如何? 宋景城机关算尽又如何? 都不如一个韩翕活的通透。 她其实喜欢同韩翕相处,无拘无束。 …… 再有就是卫同瑞瑞承诺教她骑马,一言九鼎。韩翕不睡到晌午,这一行无论做什么,时间都绰绰有余。 孟云卿活了两世,又不笨,学起来自然比旁的小丫头快些。 沈俢颐都觉得她很有天赋。 她只道自己胆子比旁人大些罢了。 卫同瑞就道,你如何不说我教得好? 她哭笑不得。 其间还有一段插曲,起初听说卫同瑞要教她骑马,韩翕自告奋勇,“我来教孟妹妹呀。” 卫同瑞便撵他走,自己都是三脚猫功夫。 你说谁三脚猫!卫同瑞!! 如此一来,又开始争执起来,并且每次骑马,都要争执一次。 孟云卿时常想,如果韩翕不是男子,他二人倒是真的般配得很。久而久之,又像认清了既定的事实一般,即便韩翕是男子,她也觉得他二人般配得很。 一想到卫同瑞面对韩翕时候那张脸,又好笑至极。 …… 于是这一路同行,时间过得也快。 转眼二十余日的路程,只剩了三两日。 离京中越来越近,孟云卿却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她从未到过侯府,除了沈俢颐,她也从未见过侯府中的其他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沈家的人对她的态度。 沈俢颐与她亲厚,是因为娘亲同他亲厚的缘故。 府中的旁人又会如何? 她不是十二三岁的丫头,思量的自然也多。 临到入京前两日,她又开始夜里失眠,娉婷叹息,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要到京城了,又突然恢复了认生这老毛病? 孟云卿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兴许,从一开始她便知晓,不是因着沈家的缘故。 …… 翌日,马车缓缓驶入京郊。 孟云卿不禁伸手去撩帘栊。五月下旬,马车外,阳光正盛,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寒冷夹着风雪的夜间。 她同秋棠乘着那辆马车入京。 秋棠满心期待,她却隐隐猜到端倪。 那夜的风冰冷刺骨,冷到她要将手覆在炭火周围,才会察觉一星半点的暖意。 她对京城是充满排斥的。 不是因为未知的沈家,而是因为前一世,入京的那一晚,她生生用一枚素玉簪子刺进了自己胸前。 那股寒意和痛处,即便过了多久,都记忆犹新。 容不得她去想,也不时会浮现在脑海里。 …… “姑娘,你手心怎么都是凉的?”娉婷担心,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都浑然不觉,“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才回过神来,木讷摇了摇头,“有些晕车。” 晕车?娉婷是自然是不信的,这一路都是马车过来的,怎么会突然有突然晕车的道理。 “姑娘……”娉婷正欲开口,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娉婷眼前一亮,“嗖”得一下撩起帘栊,高大的城墙,雄伟的城郭便赫然映入眼前。 娉婷掩不住兴奋:“姑娘!姑娘!到京中了。” 孟云卿颤了颤眼眸,顺势望去,马车外,沈俢颐正同守城的侍卫交谈,守城的侍卫恭敬回礼,然后向她这边看来。 她忽得放下帘栊,瞳孔微缩,旧事就似潮水般,忽然决堤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028章 相迎 第028章相迎 孟云卿缓缓垂眸,隐在袖间右手,将掌心捏出一条印痕。 “孟妹妹!”冷不丁如此一声,孟云卿僵住,就见韩翕和卫同瑞先后上了马车,先前的脸色还来不及藏住。 “孟妹妹怎么突然脸色不大好?”韩翕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一路相处,都已熟络。便想着许是六月天,日头正闷热着,来时马车上开窗放着风,是不是吹风吹得紧,有些生病了。 于是转向娉婷问道:“你家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的缘故?” 娉婷也一脸担忧。 孟云卿浅浅一笑,只摇了摇头,也不接话。越是说得多,引来得猜测越多,就像方才她随口胡诌一个“晕车”,连娉婷都不信,更何况韩翕和卫同瑞。 干脆莞尔,不去应声,兴许还来得好些。 韩翕果然没有再多问,拢了拢眉头,嘱咐一句:“回侯府歇一歇,若是还不舒服就请大夫看一看。” 嗯,她才点头。 一侧的卫同瑞也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他不开口,孟云卿也不主动接话,卫同瑞不同于韩翕,三言两语反而搪塞不过去。 恰好马车外的声音传来:“沈公子,您可有见到我家二公子!” 韩翕一听便是自己家六子的声音。 六子是相府的家仆,肯定是爹叫来催他的。韩翕悠悠一叹,掀起帘栊道:“来了来了!” 六子见到他,眼前倏然一亮,许是很久不见了,也似见到救星一般,就差朝他扑过来:“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我又不是回不来了!”韩翕一脸嫌弃。 六子嘿嘿笑开:“相爷等你等了大半日,在院里都来回走了不下一百趟,就去门口走了一炷香,才让小的来城门口看看。您若再不回去,相爷他老人家怕是就要自己撵到城门口来了。” 这幅说话的神态动作,俨然与韩翕如出一辙。 想来是平日就伺候他的小厮。 一听六子的描述,韩翕实在有些奈何,“还不是路上遇到有人迎亲,堵了好些时候。” 六子哪里管得了什么路上遇到的迎亲队伍,就差上车来拖他大腿。 卫同瑞便开口:“相爷都催起来了,你还不走?” 一听他开口,韩翕就恼火得不得了,眼见他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顿觉反唇相讥对他也没有什么效果,便扭头不去看他。 临到下车,又朝孟云卿道:“孟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这又是哪家的小姐?小厮眼珠子都直了,若是相爷知道二公子去了趟郴州,又认了一个妹妹回来,只怕又要气得抓心脑干不可。 遂而扯了韩翕就走。 韩翕还不时回头向她热情挥手。 这场面委实有些滑稽,孟云卿忍俊不禁。 待他走远,卫同瑞才沉声问道:“这京中你有何害怕的?” 他忽然开口,一语中的,孟云卿当即愣住——这京中她有何害怕的?她不知如何接话。 见她愣住模样,卫同瑞拿捏了十之八/九:“沈家是你表亲,老夫人虽然年事已高,却和蔼可亲,你无需担心。等过两日,我和韩翕来侯府看你。” 卫同瑞会错了意。 以为她初到京中,对沈家不熟,心中生了怯意。 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路上还听说她夜里认生睡不好。 他会错了意,孟云卿心中却松了口气。怕她在府中没有熟悉的玩伴,又说过两日来侯府看她,孟云卿心生感激。 由着卫同瑞与韩翕这般一闹,她心中的不安确是散去不少,于是微微弯了弯眉,应和他方才的话,答道:“没来过京中,人生地不熟。” 卫同瑞也面露笑意:“隔几日约你逛逛京城。” “嗯。”孟云卿应声。 沈家就在京中,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要说逛京城,家中长辈自然会安排。只是卫同瑞如此说,她便也如此应好。 “那你多保重,我也告辞了。” 他是专程回来给将军夫人贺寿的,虽然不像韩翕那样有六子来催,也是归心似箭的。 路上既有耽搁,想来将军府那头也是盼了许久的。 他同她道别,是拿她当作朋友。 这一路,孟云卿对卫同瑞的印象很好,就也不像旁人那般生疏:“卫公子,代问将军夫人好。” 凤凰寺时,卫同瑞就给父母祈福,孟云卿知晓他孝顺。 回京路上,卫同瑞还时常征求她意见,送母亲什么样的礼物好。她是女子,想法和他不同,他乐意听。 她便问将军夫人喜欢什么? 卫同瑞想了想,如实道来,是以孟云卿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将军夫人有了几分印象,再加之一侧有韩翕这张“昭告天下”的嘴在生动描述,估计在京中遇见了,她也能猜出几分。 卫同瑞便笑:“知道了。” 娉婷掀起帘栊,送卫同瑞下了马车,卫同瑞不似韩翕,径直上了马,入了城中。娉婷感叹:“韩公子和卫公子人都是好人。” 是啊,这一路以来,的确都对她多有照拂。 恰好娉婷掀起的帘栊没有合上,孟云卿顺势打量,先前就不在的沈俢颐,眼下怔同另一男子站在一处。 看着语气神态轻松自在,应是亲近之人。 孟云卿细下打量,那人腰间似是也系着同沈俢颐一样的玉佩,她手上也有一枚。 是沈家的人? 孟云卿颦了顰眉,回想沈俢颐说过的侯府的子弟。 沈修文是定安侯世子,要着朝服,这人肯定不是。 沈修武从军,她见过的付云,姜之栋,还有卫同瑞几人都是军人,军人身上特有的气势,眼前之人没有。 再有,沈修进是三房的孩子,年纪比沈俢颐还要小些。 所以,来人年纪比沈俢颐稍长,应当……是二房的沈修明。思及此处,他二人正好寒暄完,快步朝马车这边走来。 既是家中来人,没有旁人来见她,她却端坐在马车里等的道理。 原始嘱咐安东和娉婷扶她下马车,沈俢颐二人便刚好行至眼前,她则福了福身问好。 言行举止得当,又通晓世故,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沈修明心底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云卿,你该唤声二表哥。”沈俢颐开口。 果然是沈修明,孟云卿从善如流。 沈修明上前扶她,“孟云卿?” 她点头,“二表哥好。” 沈修明亲切笑笑:“长得同沈芜姑姑不像。” 娉婷便在一旁接话:“都说姑娘长得像老爷,就眼角眉梢像夫人。” 娉婷言罢,沈修文和沈俢颐都朝她眼眉看来,孟云卿轻咳两声,继而纤手指了指眉间,打趣道:“娘亲说,就这里姓沈。” 一句逗话,四人纷纷笑出声来。 气氛就更轻松了些。 沈修明又道:“俢颐信中说你们今晨能到,祖母从昨日起就欢喜得很,一夜都没睡好。今晨醒了,就在府中等着,眼见快到晌午,你们还没到,有些急了,就让我来城门口迎你们。” 家中有老人便是如此。 先前,听说相爷等急了,让六子来催韩翕,她倒还不觉得。眼下,只觉心底的暖意不知自何处而起,悠悠在脸颊漾起一抹恬静的笑意。 外祖母…… “路上遇到迎亲的队伍,是耽误了些时候。”沈俢颐同沈修明解释。 “那是喜事,不叫耽误,是好兆头。”沈修明拍了拍他肩膀,又朝孟云卿道:“我们启程回府吧,家中都在等。” 孟云卿点头。 家中都在等……马车上,孟云卿耳边还回响着沈修明这句话,心中暗暗憧憬。沈俢颐口中那满满的一大家子人,她其实有些惶恐,但惶恐,却又隐隐企盼着。 前一世,她守着坪州一座冷清清的府宅,身边秋棠为伴,连企盼都鲜有。除却宋景城,她没有旁的亲人…… 而最后,“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呢?” 孟云卿浅浅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这一世,定然不同。 第029章 侯府 第029章侯府 入了京中,顿觉街道宽阔大气,城中布局四方整齐。街市房屋鳞次栉比,一路上车水马龙。 早先已觉凤城繁华,到了京中才知小巫见大巫。 沈俢颐在一旁介绍,娉婷早已看呆。 孟云卿思绪便回到当初离开珙县时,娉婷眉飞色舞说着京中连城墙都镶着黄金,处处富丽堂皇,达官贵族身着的绫罗都绸缎价值千金,要是能去京城看上一看也是好。 如今看来,即便这京中城墙不是黄金做的,有人也难以移目半分。 “东富,西贵,南市,北坊,侯府就在西边的鹿鸣巷。”周遭虽然人来人往,道路却四通八达,沈俢颐指了指着远处。 孟云卿便顺着他指的方向遥遥望了过去。 东富西贵,自然不是东边住着富人,西边住着权贵,而是富贵之人的府邸都在东西区内。 南市北坊,言外之意,靠伙计为生的人都住在南北区域。 京城太大,才可做到如此区隔。 定安侯在鹿鸣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想来这鹿鸣巷内住的都不是不一般权贵。 果不其然,沈俢颐开口:“相府就在鹿鸣巷,对街往东三百米。” 孟云卿莞尔。 原来韩翕也住鹿鸣巷里,怪不得一口一个过两日来看她。往粗了说,日后就是邻居。 “那卫同瑞呢?”她也随意问起。 这回,便连沈修明都一同笑起来。 孟云卿不解。 沈俢颐就笑:“卫将军嫌鹿鸣巷离西郊马场太远,不好施展,就把将军府牵到西郊去了。” 西郊马场?孟云卿也忍俊不禁,卫同瑞的父亲倒也是个极有趣的人。 “记得韩翕说的裴太傅吗?”沈俢颐又问。 孟云卿点头,韩翕一路八卦日常,头一遭便是裴太傅家的三公子,身上有些味道,若是日后聚会遇上,要记得坐远。沈俢颐这边一提,她便记得清清楚楚。 “太傅府就在侯府隔壁。” 孟云卿哭笑不得。 “那丁尚书家呢,就在太傅府隔壁。” 原先韩翕口中各类人物仿佛鲜活定位在周遭,半是新鲜,半是惊喜。 更有趣的是,敢情韩翕的八卦顺序,其实是按照府邸一一排列的。 难怪他记得如此清楚。 鹿鸣巷内的种种,正是他日常见过的一幕幕罢了。 …… 开始说话,孟云卿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不似初初进城时那般小心翼翼,又沉重。 趁她掩袖发笑,娉婷抚了抚她的额头,好多了。再摸摸孟云卿手心,也不像刚才那般发凉,顿时宽心下来。 只是不知先前为何? “珙县到京中要一个半月路程,定是一路折腾的,祖母看了又得心疼了。”沈修明叹了叹,“回头让太医院来看看。” 太医院? 呃,孟云卿受宠若惊。听闻太医院内都是背了药箱的老学究,各个抡着胡须,高深莫测。她无病无痛的,让太医院的人来看一趟,实属夸张了些。 才来京中,就劳师动众,并非上策。孟云卿摇头,方才只是犯困罢了,眼下已经没事了,就差没起身在马车里蹦一蹦佐证。 见她的确精神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沈修明没有继续,就问了些旁的话题,在珙县时候的事,她一一应声。 …… 如此一来,大约两盏茶多的时间,马车就到了鹿鸣巷。 定安侯是朝廷的顶梁柱,府宅肯定大气恢弘,虽然之前就已经脑补过,但掀起帘栊的瞬间,孟云卿还是怔住。 光看侯府正门,大气恢弘四个字实在不为过,门口石狮巍然挺立,有多了庄严肃穆。 安东和娉婷扶她下马车,侯府大门敞开着,家丁和小厮在一旁侯了十余个。 他们下马车时,已经有人在正门处等候。 大都是丫鬟女眷,一眼能见为首的是其中一个貌美妇人,衣着华贵得体,脸上的笑意很淡,让人如沐春风。 “世子夫人。” “大嫂。” 沈修明和沈俢颐纷纷出声。只是沈修明唤得是“世子夫人”,沈俢颐唤的是“大嫂”。 二人并不相同。 孟云卿想起沈俢颐在船上说过,定安侯的长子,也就是沈俢颐的哥哥,继承侯位,是定安侯世子。 那世子夫人就是冯国公家的女儿冯箐箐。 系出名门,果然不同与旁的妇人。即便没有开口,举止神态都透着端庄温和。 沈俢颐和沈修文是同胞兄弟,所以亲近,唤得就是“大嫂”。 沈修明是二房的子弟,因着远近亲疏,亦或是世子名份这类缘故,唤得就是“世子夫人”。 孟云卿察言观色,而后心底澄澈。等双方迎了上去,便福了福身,轻轻问候了句,“世子夫人”。 论亲疏,沈修明姓沈,她姓孟。沈修明都唤声“世子夫人”,她不能越矩。 世子夫人莞尔,上前伸手扶起她,“都是自己家的姐妹,这么便见外了,日后唤我一声嫂子便是。”她的声音亲厚婉转,又没有旁的浮夸之意,赏心悦目。 “云卿是吗?”正好牵了她的手,细下打量她。 孟云卿点头。 “今年有十三了吧?” 孟云卿颔首,“虚岁十三,过了九月虚岁十四。” 世子夫人点头,“太瘦了些,老祖宗见了,怕是要心疼的。不过来了就好,老祖宗一直惦记着你,母亲也时常提起,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孟云卿腼腆低头。 世子夫人是个极会说话的人。 一句话里,关切表达得并不突兀,把老祖宗的心思揣摩得更将好,任谁一听都听得出来老祖宗同她亲厚。除了老祖宗,便连侯夫人也带了出来。 恰到好处,又不失大体。 会说话,又稳重,便会做人。 冯国公同定安侯在朝中分庭抗衡,早些年还势同水火,冯箐箐嫁到侯府多年,家中和睦,又受老祖宗和侯夫人青睐,确实是个精明之人。 孟云卿收起思绪,未出阁的姑娘不会来此处迎他们。除却世子夫人,一旁还有另一男子。 身材高大挺拔,目光坚毅深邃,还身着戎装。先前世子夫人同她说话,他就在一侧听,也不搭话。 等世子夫人寒暄完,才唤他上前,“修武今日正好从军中回来,就同我在一处等。” 沈修武同沈修明和沈修颐不同,许是常年在军中的缘故,神色严肃。世子夫人开口,他才缓缓上前:“云卿?” 语气很淡,同他的长相一般,有些拒人千里。 孟云卿福了福身回礼:“四表哥好。” 沈修武是二房的庶子,也就是沈修明的庶弟,年纪排在沈修颐后面。 沈修武只是点头,没有多应声。 孟云卿料想,他平素在侯府中就寡言少语,面对不亲近的人也装不出来亲厚罢了。性子倒是比卫同瑞还要冷些。 世子夫人身后的奶娘手中还抱着一个二岁左右的女童,莹白的肌肤,眼睛明亮好似玛瑙,整个人就如粉雕玉琢一般,好看得惹人喜爱。 先前大人们在说话,她就竖着耳朵听,眼眸在眼眶里打转,乖巧机灵得很。眼见大人们说话,奶娘识眼色,抱了她上前,她就笑眯眯得打量着孟云卿,欢喜唤了声“表姑姑。” 声音甜美,像染了糯米粉子一般粘人,只觉心都要化了。又因着口齿不清楚,这声“表姑姑”听起来就像“表嘟嘟”一般,顿时逗笑众人。 “不许笑。”旁人笑她,她又像小大人模样。 奶娘都忍俊不禁。 孟云卿上前,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前一世,她没有儿女,眼前的糯米丸子就像蜜糖一样,融化在她心里。 “婉婉……我叫沈婉婉,表嘟嘟可以叫我婉婉。”言罢,有些害羞,又躲到了奶娘的怀里。 奶娘抱了抱她,她又扭过头来,看看孟云卿,笑嘻嘻又藏了起来。 奶娘便笑:“小姐很喜欢表姑娘。” 世子夫人也启颜,眼神中看得出来对小女儿的宠溺,就摸了摸她额头,轻声道:“太奶奶在等表姑姑,我们先和表姑姑去见太奶奶好不好?” 婉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想下来,奶娘照做。 小不点就去牵孟云卿的手:“我牵表嘟嘟去见太奶奶。” 第30章 衣香 第30章衣香(三更合一) (今日第一更) “我领‘表嘟嘟’去见太奶奶。”婉婉上前去牵她的手。 婉婉不点高,孟云卿个头又娇小,婉婉就牵着她,大步往府内走。 孟云卿看了看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只是笑,并无反对之色,孟云卿便放下心来。奶娘一直在身后紧紧跟着,这小祖宗玩得也欢。 “‘表嘟嘟’,小心台阶。” 奶娘便在身后道:“小祖宗,你才小心台阶呢!慢些!” 沈婉婉哪里管她,以为她在逗自己玩,便拉着孟云卿跑得更快。好在她小胳膊小腿,孟云卿只需顾着她别摔跤便是。 沈府太大,走了好一会儿还在苑中。临近晌午,日头又热,由得小家伙跑了一会儿,世子夫人就在身后唤她:“婉婉,若是出汗了,就不许同表姑姑去见太奶奶了。” 沈婉婉怔住,眼睛眨了眨,果然停了下来。 娘亲的话,她还是听的。 奶娘就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擦额头,遂后把她抱起。 世子夫人正好上前,“日后再去找‘表姑姑’玩好不好?今天天气这么热,表姑姑的衣裳都湿了,怎么去见太奶奶?” 孟云卿是有些热,却远不到衣裳都湿了的程度,世子夫人是在同小丫头讲道理。 一边讲道理,一边伸手去摸小家伙的衣领,果然小家伙的背后才都是湿的,“先同乳娘回去换身衣裳,再去太奶奶那里。”做娘亲的,的确心细。 小丫头虽然不愿意,还是听话点头。 她是跑得太凶,出了不少汗。 世子夫人怕她着凉。 奶娘就抱了她回苑中。 ******************** 入了侯府大门,沈俢颐三兄弟就同几人分开。 內苑很大,老夫人住西院,府中的女眷们眼下都在西院候着。世子夫人要带孟云卿去西院见老祖宗和家中的女眷。 沈俢颐几人没有同行,要先去东院见定安侯。 二房和三方的子弟也在。 老夫人吩咐了晌午吃团圆饭,女眷们就都聚在西院里,等稍后见过孟云卿,请了定安侯等人过来,就在西院的有福堂里一道用饭。 “婉婉很喜欢你,日后要多来芷兰苑走动。”奶娘送走沈婉婉,世子夫人便同孟云卿一道。 婉婉尚小,还没有自己的闺阁,都是同世子和世子夫人住一处。 芷兰苑便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苑落。 芷兰重茂,常喻优秀子弟,侯府内其实讲究。 孟云卿心若明镜,便却之不恭。 “前面就是东院,是老祖宗的院落,家中的长辈和姐妹都在老祖宗这里,稍后会见到的。都是一家人,妹妹千万别太过拘谨了。” 世子夫人想得周道,见她一路上听得多,说得少,应当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初来侯府,难免受人诟病,她谨慎些也是应当。 但沈家毕竟是她娘家,勿需太过谨小慎微。 孟云卿一点便透。 …… 等见到“东院”的牌子,便有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上前招呼:“世子夫人好,这位可是表姑娘?” 从侯府大门到东院这一路,遇到不少丫鬟,听眼前这位的语气神态,应是老夫人身边得宠的丫头。 世子夫人默认,丫鬟便福了福身,朝孟云卿道:“表姑娘好!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小姐都在偏厅了,让音歌出来等世子夫人和表姑娘。” 眼前的丫鬟唤作音歌,机灵活泼,沈俢颐也提过老夫人喜欢热闹,老夫人应当不喜欢过于沉闷之人。 孟云卿心底拿捏。 “那奴婢先去回老夫人一声,秦妈妈在院内候着世子夫人和表姑娘呢!”她口齿伶俐,却表达清楚,是个聪慧的丫头。 世子夫人点头,音歌便撒腿跑开。 音歌前脚跑开,秦妈妈正好从院中迎出来:“世子夫人,表姑娘。”虽是行礼,却是免不了上下打量孟云卿一番。 秦妈妈是贴身伺候老夫人四十余年,在府中年岁长,地位也高,连世子夫人都礼让三分:“秦妈妈。” 孟云卿便依葫芦画瓢,“秦妈妈好。” 倒是个心思机敏,会察言观色的姑娘,秦妈妈心中有数:“世子夫人和表姑娘随奴家来吧,这外面日头太热,老夫人让备了酸梅汤。” “还是老祖宗体恤我们这些晚辈,有劳秦妈妈了。” 秦妈妈点了头来,领着几人入了院门。 定安侯府很大,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落。尚未分家,三方便挑了不同的院落住。老祖宗年事已高,住在东院;定安侯一房住西院;二房和三方分别安排在南院和北院。 东院就最为幽静。 入了东院,前院是个大的花园,花园内绿树成荫,曲曲折折的羊肠小径走着倒也不觉热。快到內苑,有个大的荷塘,塘中的荷花才露了尖尖角,映得满园碧色,别有一翻景致。 孟云卿却没有心思欣赏,就快要见到外祖母和沈家的女眷,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好在娉婷还跟在身旁。 她便轻声嘱咐:“稍后机灵些,旁人问你答便是了,别冒冒失失的。” “知道了,姑娘。”娉婷也悄悄应声。 侯府太大,一路上娉婷早已看得眼花缭乱,但姑娘早前便吩咐过到了侯府要谨慎些,别乱说话,她记在心中。 饶是眼花缭乱,也装作平常一般,不多吭声。 …… 走了不多会儿,羊肠小径会成了大道,偏厅便映入眼帘。 厅外的丫鬟本在一处打趣说话,嘻嘻哈哈,其中一个远远见到她们几人,便眼前一亮,欢喜得推了推身旁的丫鬟。 身旁的丫鬟眼眸一转,快步跑入厅中,离得尚远,却连孟云卿都能听到:“老夫人,来了来了!世子夫人和表姑娘一道来了!!” 厅中便有桌角摩擦的声音。 应是厅中众人起身移步了。 孟云卿捏了捏手心。 恰好到门口,世子夫人就上前牵她的手,“来”,拉着她入了偏厅。孟云卿原本的担心才似慢慢平复下来。 东院内,连偏厅都很大。她缓缓抬眸,只觉厅中衣香鬓影,身姿绰约。一屋子的女眷,足足能有二十余人。 都在好奇打量着她,有眉间含笑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她一眼看不过来。 “云卿,来。”恰好世子夫人领着她上前,女眷之中,就有人搀扶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人站立。老夫人身姿富态,慈眉善目,更重要的是,孟云卿一看便知亲切。 算上前一世,母亲过世已经十余年,其实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经很淡了。 淡到近乎只有记忆中模糊的声音可以追忆。 但是看见眼前老人的瞬间,眼眶便不觉浮上一抹氤氲。 娘亲长得太像外祖母,连笑容都是。 她咬了咬唇,低下眉头。 “云卿,来见过老祖宗。”世子夫人提醒。 孟云卿才吸了气,微微敛了氤氲,“云卿见过外祖母。” 娉婷机灵,便适时上前,扶了自己姑娘跪下。孟云卿是晚辈,初次见外祖母,应行跪拜大礼。 姑娘昨日再三提过,娉婷就记得清清楚楚。 孟云卿双手举过头顶,贴在额头前,虔诚行了三拜,每一拜都掌心及地,这是燕韩国中素来的传统。名门世族都是如此,虽然过往她并不知晓娘亲是定安侯府的姑娘,但自幼时起,娘亲就教过她。 拜完三拜,一侧便有中年妇人快步上前,同世子夫人一道扶起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哎呀,老祖宗您快看看呀,这多好的闺女哪。” 孟云卿瞥目打量她。 眼前的中年妇人云鬓盘得很高,年龄在三四十岁上下,衣裳的颜色对她来说过于鲜艳了些,修颈和手上的饰物大都是黄金做得饰品,应是喜爱这类外表华贵之物。 府中这个年纪妇人,应当有三位。 大方的侯夫人楼氏,二房二夫人的钱氏,以及三方三夫人的刘氏。 侯夫人有诰命在身,衣着应当更为得体。偏厅中,最像侯夫人的应是在外祖母身旁,搀着外祖母的人。 二夫人出自商贾之家,是淮南富商之女。用沈俢颐的话说,老祖宗最喜欢热闹,家中要属二夫人最能张罗,虽然是出生商贾之家,却很能讨得外祖母欢心。 那方才说话的这位,应当就是二房的二夫人才对。 果不其然,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身侧的侯夫人搀扶着上前,云卿怔怔看她。 “乖孩子,再叫一声我听听。”老人家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得出脸上的期许。 孟云卿福了福身,轻声唤了句:“云卿见过外祖母。” “唉!”这一声应得极长,听得让人心中泛起酸处,“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拄着拐杖,上前去牵她。 侯夫人自觉退到了一旁。 孟云卿忍不住鼻尖一红,偏厅中,就有妇人跟着抹眼泪,孟云卿认不全。老夫人便拉了她的手,细下端详,声音里还是有些颤抖:“谁说长得不像我儿!这眼睛,我看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今日第二更) 外祖母指得是娘亲。 许是沈俢颐的书信说,说她长得与娘亲不同。但最熟悉娘亲的人,自然是外祖母。这些年,也只有外祖母一人,一眼认出她的眼睛像娘亲。 这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孟云卿咬了咬唇。 入京前,她思量许多,即使踏入侯府的一刻,心中都不免五味杂成。却唯独这一刻起,清醒这京中她来对了。 便是为了外祖母,也都值得的。 …… “是是是!老祖宗说得是。”一旁的二夫人就应着她的话,也上前搀她,“先前不是说日头热,表姑娘一路回府定然赶得急,让厨房做了酸梅汤吗?” 一语提醒了老夫人,“对对对,还是老二媳妇记得周全。音歌,去让人把酸梅汤取来!” 唤作音歌的丫鬟听话应声。 侯夫人便也上前,“母亲,先坐下来,再同云卿慢慢叙,您身子才好,还得多抽时间陪陪外孙女。” 侯夫人这话说得极好,老夫人恍然大悟,“是是是!都瞧我糊涂得,大伙儿都别站着了,快坐。” 侯夫人使了眼色,世子夫人也上前,同二夫人一起扶老夫人回到偏厅的主位上。 老祖宗坐了,旁人才敢依次入座。 等老夫人落坐,才欢喜摆手,唤了孟云卿上前来。 厅中都是明白人,不消侯夫人开口,就让老夫人一侧的位置留了出来给孟云卿。 娉婷就有些窘迫,不知应当跟上去伺候,还是找厅中某处退下去。 困窘之际,正好瞥见一侧的姑娘冷冷看她,她愣住,对方不屑移目,不去看她,唇边微微泛起一抹讽刺之意。 仿佛坐等着看笑话。 娉婷踟蹰不定,不知如何是好,越在厅中呆得越久,越觉着急万分,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慌乱之中,恰好抬眸,正好看到方才在院外就见到的秦妈妈。 秦妈妈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看她在厅中不知所措,便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退到一旁。 娉婷感激照做。 待得退到不显眼处,娉婷才松口气。侯府是京中的大户人家,她们初到京中,她是怕给自家姑娘丢脸。 犹是想到刚才不友好的那位,身着藕荷色的衣裳,衣衫做工细致,身后也跟着丫鬟伺候的,应当是侯府里的小姐。 娉婷心中有些难过,她也想像周遭那些侯府丫鬟们那般各个聪慧伶俐,只怕又让旁人看自家姑娘的笑话了。 思及此处,方才去传汤水的音歌领了丫鬟们回来。托盘上乘的都是备好的酸梅汤,看起来清凉又解渴。 丫鬟们去了对应的主子处,老夫人那端,就是音歌自己去的。 秦妈妈也上来帮手。 “表姑娘快尝尝,我们燕韩不产酸梅汤,听说是出使的使臣从长风国中带回来的,使臣给了侯爷,侯爷便给了老祖宗,我们呀,都是拖得老祖宗的福。”二夫人是吹捧了老夫人和侯夫人一翻,却给给孟云卿出了一个难题。 众目睽睽之下,面前的碗有三个,一碗乘了酸梅汤,一碗是白水,还有一个是空碗。燕韩国中的确不产酸梅汤,她从前也没喝过。 又有三个碗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眼下,只是端起白玉碗,动了动调羹。余光瞥了瞥周遭,便见堂中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姑娘,许是渴极了,端起酸梅汤就一口喝掉。身后的丫鬟怕她酸着,赶紧给她替水,她端起白水漱了漱,丫鬟才把盘中的几个碗撤下去。 孟云卿便浅浅尝了口,确实甘甜可口,是消暑的圣品。 但前味虽甜,后味却些许发涩。 若是不进食,就有涩味停留在舌尖,所以才会用白水漱口。 她用得是调羹喝得慢,但也学着身旁的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一般,饮了三四调羹便搁下,漱口去了。 这样做应当是不会错的。 二夫人眼前一眯,笑着问:“如何?” “多谢外祖母,很好喝。”她乖巧应声。 老夫人一听就更为欢喜,她身体将好,不易饮用,见到孟云卿喜欢老夫人就开心,音歌便上前收了琐碎之物,也不耽误她们说话。 久在一旁没有说话的三夫人,此时才开口:“表姑娘从珙县来,珙县到京中要个半月吧,路上可还顺利?” 三夫人刘氏是三方的继室。 嫁过来多年,一直无所出,三方的几个孩子都是姨娘生养的,也没挂在她名下。刘氏胆小懦弱,不得三老爷宠,又没有生养,便时常被几个姨娘欺压。 好在老夫人照顾,刘氏就一直很敬重老夫人。 沈芜是老夫人的四女儿,她嫁到沈家之前,沈芜就已经外嫁,她并没见过其人。但听说老夫人是最疼这个小女儿的。 孟云卿是沈芜的女儿,自幼不在京中,老夫人应当更疼爱些。 果然,连老夫人也皱眉了,是心疼这个孙女,千里迢迢奔赴京中,应是受了不少罪。 孟云卿一语带过,“一路上多亏有三表哥照顾,很顺利。” 言外之意,并没有遭罪。 前一世,她逃离清平才吃了许多苦,风餐露宿,过着集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这一路入京,有沈俢颐照拂,她真心觉得没有遭罪。 但旁人哪里晓得? 她越是轻描淡写,旁人越是在心中感叹,即便有沈俢颐陪同着,她一个小姑娘,从未离开过家,一路颠簸至此,也实属不易了。 老祖宗眼中又有些许泪花。 侯夫人就看了看三夫人,刘氏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是没有旁的心思,只一句话就又惹得这头伤心。 沈芜过世的消息传过府中,老夫人哭了几日,一病不起,若不是沈俢颐来信说带了孟云卿回来,一家子连哄带期许,哪里能好得这般快。 刘氏这幅脑子,也难怪被三方的几个姨娘欺负了去。 侯夫人有些不悦,便移开了话题:“母亲,云卿来了便好,还可在您身边侍奉,是好事。既然来了,总需有个住处才是。几处苑子我都命人收拾过了,您看是搬到哪里合适些?” 侯夫人这番话果然有效果。 老夫人果然移了注意:“哪几处苑子?” 侯夫人就道:“母亲上回看好的,西院的有翕阁,满庭阁,东院的蘅芜苑,茶洗苑。” 都是侯府里极好的地方,厅中纷纷抬眸。 究竟是偏心了些。 老夫人也似是拿不定主意。 世子夫人便开口:“老祖宗,我寻思妹妹刚到京中,对家中也不熟悉,不如先在老祖宗苑里的西暖阁小住下,一来是多陪陪老祖宗,二来是家中走动也方便,等天气凉下去了,再搬去别的苑子也好。到时候妹妹对府中也熟悉了,选处自己喜欢的,两全其美,也省得老祖宗在这里费心了。” 连孟云卿都觉外祖母会喜欢。 侯夫人更是满意点头。 老祖宗果然开口:“还是冯丫头好!想得周道,奶奶这回要赏!” 世子夫人又道:“老祖宗尽管赏赐好了,妹妹刚到侯府,就当我送给孟妹妹的礼物。” “瞧瞧!她倒是会做人得很,尽慷他人之慨。”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厅中便跟着纷纷笑起来。 一时间,厅内欢声笑语,孟云卿已然许久没有见到这般热闹的场景,心中就似春燕拂过湖面,在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 众人笑得正欢,又见有人入了偏厅。 正是奶娘抱了沈婉婉前来。 方才出了一身汗,奶娘抱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眼下又抱了过来。 “太奶奶!”婉婉奶声奶气,听得老夫人心里抹了蜜一般,“小心肝儿,来太奶奶这里。” 奶娘便快步抱了她过去。 沈婉婉眉开眼笑,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孟云卿也不移目。老夫人便在厅中逗了逗重孙女,旁人就在周遭应和,一时间其乐融融。 不多时,便有另一个丫鬟入了厅中。 是伺候定安侯和侯夫人的丫鬟,韵来。 “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小姐。侯爷同在西院同几位老爷和公子一处饮茶,让奴婢过来问一声,晌午了,老夫人这边想何时开饭?” ************************************* (今日第三更) 韵来如此一说,众人才想起过了晌午。 孟云卿晚到了些时候,其实在厅中寒暄的时间也不久,但确实已然过了晌午。 晌午过后,定安侯还有其他要事安排,才会让丫鬟过来催促。 朝廷的事情,自然耽误不得,老夫人分得清轻重。于是伸了伸手拄了拄拐杖,站起身来,侯夫人就会意上前搀扶着。 “叫侯爷他们来有福堂,别误了正紧事,我们这一屋子的人下午再好生聚聚。”老夫人吩咐一声。 韵来照做。 西院在其他三院中同东院离得最近。 眼下二房和三方的子弟又都在定安侯那边,走得也更快些。 偏厅里都是女眷,还有老祖宗在,应当走得慢。 即便到了,也等不了多久。 侯夫人心中有数,就唤了声“秦妈妈”,让她通知厨房传菜。 秦妈妈应声去做。 云卿初次来侯府,东院的地形都还不清楚,侯夫人便没有让她去扶老祖宗。孟云卿心思玲珑,也没有上前抢着做。 侯夫人心底满意。 加上一侧的沈婉婉,非要牵着她的“表嘟嘟”,旁人都被逗乐。 奶娘和沈婉婉都知晓去有福堂的路,侯夫人也就没有拦着,由着老祖宗的小心肝儿牵了孟云卿在牵头走。 老夫人就笑不可抑,“看看,连话都说不清楚,就知道同她表姑姑亲近。” 侯夫人应了几句,讨她欢心,又提醒老祖宗小心脚下。老夫人自得其乐,哪里在意,就连拐杖都拄得比平日里更有力道。 身后都是陪笑一声。 唯独先前堂中身着藕荷色衣裳的姑娘,走在人群后端,翻了翻白眼,轻声嘀咕道:“捡来的宝似的。” “三小姐~”丫鬟小婵吓得心惊肉跳。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在一处,要是被侯夫人听见,准没好果子吃。 小姐又是二房的嫡出,到时候又要让二夫人难做了。 小婵口中的三小姐便是二夫人的嫡女,沈陶。 沈家三房一同排序,大小姐是早就嫁到尚书府的沈媛,如今唤作“姑奶奶”。二小姐是侯夫人的掌上明珠,沈琳。 三小姐和四小姐便分别是二房的沈陶和沈妍。 只是沈陶是二夫人所生的嫡女,沈妍是赵姨娘所生的庶女罢了。 沈陶才说完方才那句,就瞥目看向身侧的沈妍,沈妍只得应声:“三姐姐说的是。” 沈陶便又继续:“表姑娘一来,老祖宗和侯夫人都一口一个亲热劲儿嘘寒问暖,在偏厅里坐了一上午的冷板凳,连看都没看我们几眼。” 言罢,沈陶轻“哼”一声,揶揄道:“看那身衣裳,就知道是乡下来的穷丫头,装得倒挺像。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没几个教养,同粗使的婢子似的,倒叫我都跟着脸上难堪。” 沈妍便回头看了看跟在队伍最后的娉婷,果然一脸羞怯,连头都不敢抬。 沈陶则继续:“大清早就起来在偏厅里候着,晌午饭还没吃,光顾着喝酸梅汤了,老祖宗也真是拿她当金贵的主……” 听到这句,沈妍也只是笑了笑,不应声。 身侧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微微颔首。 沈陶是嫡出的小姐,如此嚼舌根顶多是责罚;她是赵姨娘生的女儿,若因此惹了家中长辈不快,莫说自己,连带着赵姨娘和四哥都不好安生。 她又不傻。 只要不拂了沈陶的颜面,旁的话她才不会多说。思及此处,捏了捏身旁的丫鬟子碧的手,意思是她心中有数。 子碧才放下心来。 …… 行了不多会儿,就到了有福堂。 秦妈妈早已安排好碗筷,连凉菜都已布好,只待老祖宗等人前来。 老祖宗自然是在主桌落坐的,侯夫人便唤了孟云卿来老祖宗身边,坐在老祖宗身旁。孟云卿从善如流,坐下时抬眸打量四周,发现来的女眷竟比方才在偏厅时少了些。 二夫人眼睛尖,看她环顾四周,眼中里有惑色,就猜出了几分。 恰好二夫人坐在孟云卿一侧,便道:“侯府里的团圆饭,姨娘都是不上桌的。用饭的人多,留下来伺候的丫鬟就少了些。” 原来如此,孟云卿了然。 二夫人和侯夫人不同,倒是个随和的人,孟云卿也笑笑。 片刻,跟来有福堂的女眷就依次坐下。老祖宗爱热闹,这一桌能坐了有十二人,好在堂内还算宽敞,桌上也不打挤。 这一桌只留了音歌和另一个丫鬟伺候着,依次倒茶。旁的丫鬟都不见踪影,孟云卿也没见到娉婷,该是有了旁的安排,她无需多问。 趁着音歌斟茶,世子夫人率先开口:“方才走得及,都没来得及给妹妹介绍府中的姐妹们,倒是我疏忽了。” 偏厅时,孟云卿就给侯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行过礼,世子夫人没有再提。 “媛姐儿是府中的大姑娘,前些年嫁到尚书府,日后会有机会见到。琳姐儿是媛姐儿的胞妹,长你两岁,是我们侯府的二姑娘。” 沈琳便主动招呼,“妹妹日后要多来听雨阁坐坐。” 沈琳是定安侯和侯夫人的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老祖宗的心头好。 一身宝蓝色的小绣襦,配着白色的绣花绸缎。梳着闺中女子常见的发髻,妆容清淡,形容收拾得恰到好处。 “二姐姐好。”孟云卿回礼。 沈琳莞尔。 接下便轮到沈陶,沈陶是二夫人所生,在府中排行第三,是侯府的三姑娘。年纪同孟云卿相仿,世子夫人记得云卿是九月生辰,沈陶是五月,才满了十三,大了云卿几月。 沈琳妆容清淡,沈陶便明媚得多,趁上藕荷色的裙衫,在屋内都显得几分耀眼。加上她本就生得漂亮,首饰的品牌也同二夫人相仿,便比堂中众姐妹都招摇得多。 孟云卿先前便留意了她。 这满满一桌中,就属她最像二夫人。只是二夫人是聪明人,说话办事虽然高调,却处处懂得讨老夫人喜欢。 沈陶却不是。 “云卿妹妹嘛,时常听祖母提起,家中的姐妹们都知晓的。”若不是她面带笑意,旁人倒以为是讽刺的话。 世子夫人微怔,孟云卿却是不觉的。活了两世的人,对方不过十二三的丫头,她不会往心里去。 只是看了眼沈陶,嘴角微微牵起,“三姐姐好。”算作回礼。 二房的三姑娘虽然算不上和善,但终归是有分寸的。十三四岁最是骄傲的年纪,早前素未蒙面,只凭外祖母一人的喜好,便要整个沈家的人都喜欢她,孟云卿不会如此天真。 再往后的沈妍便要好相与得多。沈妍是二房的庶女,说话时都要看二夫人的脸色,想来二夫人平日里就是个对外能张罗,对内还管得住内宅的厉害角色。 轮到沈瑜和沈楠两姐妹,就只有□□岁年纪了。 依葫芦画瓢,也没有生乱子。 这一圈介绍完,便只剩了沈婉婉一个小姑娘。 “表嘟嘟,喝茶。”一幅小大人模样,还煞有其事举起了茶杯,有奶娘在身后看护她,不多担心,一桌人都纷纷笑起来。 孟云卿也笑着举杯。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老祖宗开心~”老夫人似是许久没有这么动容过,旁人也都不拂了她的兴致,挑了些吉祥如意的话说。 等到音歌来添茶,有福堂外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侯爷他们来了。”侯夫人先起身相迎,除却老夫人,一桌人便都纷纷起身。 除却沈俢颐,沈修明和沈修武三兄弟,其余的孟云卿都不认识,来人虽然有年长者,却并没有身着朝服之人。 孟云卿正疑惑,侯夫人也开口:“侯爷和世子呢?” “母亲,父亲和大哥接了消息,说是今日有贵客入京,朝中让父亲和大哥赶紧去一趟,就是方才的事。”沈俢颐解释。 这么不赶巧,侯夫人点头。 “朝廷的事是大事,来,都坐下吧。”老祖宗发话了,一桌女眷纷纷落坐。才到有福堂的子弟就上前来请安,孟云卿也正好给两位舅舅见礼。 三老爷盯着她看了半晌,悠悠笑道:“外甥女同阿芜倒是不像。” 三夫人就轻咳了两声。 他哪知晌午前老夫人的一番话,三夫人轻咳,他就皱了皱眉头,觉得她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难堪。 老夫人就沉着眉头摆摆手,“你这个做哥哥的,连自己妹妹的相貌都记不住……” 三老爷便不说话了。 等到沈俢颐来见礼,老夫人才又浮上一抹笑意,一口一个好孙子。府中都晓得她宠溺沈俢颐,孟云卿又是沈俢颐接来的,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很是满意。 孟云卿是第一次见沈修进,老祖宗对沈俢颐亲近,沈修进就一脸不以为然。连招呼都同众人打得平淡。 倒是沈修武去驻边有些时候,老祖宗许久未见,关切了几句。 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很是欢喜。 …… 一顿家常饭,吃得时间也不长,侯爷和世子都不在,不多会儿就散了。 老祖宗有午睡的习惯,大夫交待每日晌午饭后要到床榻歇上一会儿,侯夫人一直遵医嘱,故而也没留旁人说话。 照着世子夫人的提议,孟云卿先搬到东院的西暖阁小住,音歌伺候老夫人午睡,秦妈妈就带了几个丫鬟去西暖阁帮衬。 等孟云卿送了老祖宗,回到西暖阁,马车上的行李都已到了苑中。 第031章 贵客 第031章贵客 (一更) 西暖阁早前虽然空置着,但一直有侯府里的下人在定期打扫。 西暖阁离老夫人的住处又最近,走路过去也至多半盏茶的功夫,西暖阁里有缺的,秦妈妈就遣了丫鬟去取,再加上手脚几个利索的婆子,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西暖阁布置了出来。 “表姑娘一路辛苦,我先让丫鬟们去备些热水洗漱,晚些时候换身衣裳,歇歇再去见老夫人。”秦妈妈是侯府里伺候的老人,一贯思虑周全。 “多谢秦妈妈。”孟云卿确实有些困乏了。 为了早些到侯府,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孟云卿等人就上了马车。只是路上一直耽搁着,中途也未歇过,等到侯府已近晌午。先去偏厅给外祖母请安,而后再到有福堂吃团圆饭。 一直都像紧绷的弦,等到回西暖阁,秦妈妈带着丫鬟婆子们在收拾,她才抽空打了好几个呵欠。虽然遮掩,秦妈妈却尽收眼底。 …… 西暖阁虽是暖阁,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简单雅致的外间,主子的闺房,还有贴身侍婢住的偏房。净房里也置了浴盆,倒是与一般的单独苑落不差。 秦妈妈安顿好这厢就回去复命,老夫人心里惦记着,怕是也睡不安稳。于是等到粗使的婆子打了水来,秦妈妈留了两个小丫鬟照看,才起身离开。 初到侯府,侯夫人便叫贴身的妈妈领娉婷去拿些常用之物,眼下还未回来。 她正好褪了衣衫,慵懒躺在浴盆里,洗去这一路的疲惫尘埃。 …… 等到娉婷回来,她刚好梳洗完。 披了衣裳,发间还盈盈水汽。 屋内暂无旁人,娉婷就嘻嘻笑起来,幸亏当初姑娘没让带那么多东西来,侯府都有现成的。侯夫人早早就让人备好了,只是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质地,什么颜色,平常的用度和忌讳,才让她去帮忙挑了些来,侯夫人想得太周道。结果她前脚刚到西暖阁,后脚便有西院的丫鬟和婆子将方才定好的床褥被子毯子等送了过来。 恰好秦妈妈之前将西暖阁收拾了出来,西院来的丫鬟婆子们便一道将剩余的部分布置妥帖了。 “侯夫人说了,表姑娘有什么缺的,让娉婷来一趟东院就是了。” “有劳侯夫人操心。” “那不打扰表姑娘休息了。” 待得旁人都退出去,孟云卿才拉起了娉婷的手,到小榻处歇脚,“你也好好歇歇。” 侯府不小,东院和西院虽近,来回一趟也折腾。 娉婷欢喜点头,喝了几口水,随意说了一路的见闻,又欢喜去西暖阁四下看看。唤得的虽是西暖阁,苑中植了不少树木,就连暖阁内用的都是上好的原木,冬暖夏凉,旁人家的主院怕是都比不过。 娉婷叹了叹,“姑娘,老祖宗这么疼你,夫人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就在侯府好好住下吧。” 孟云卿便笑,“去把带来的行李整理下,晚些时候去见外祖母,好把果脯和蜜饯带上。” 娉婷拼命点头。 ************************************** 再说秦妈妈离开西暖阁,就往老夫人的住处去。 老夫人果然只寐了一会儿,就在房中等她回来。音歌正在一旁伺候,见到她回来便如见到救星一般,“秦妈妈可算回来了,咱们老夫人就肯眯了一盏茶时间,就说什么都不肯再睡了,就盼着您回来呢。” 秦妈妈从小就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自然知冷暖。 音歌不过打趣,老夫人哪里会往心里去,便唤了她去取些午后的茶点来。 房中就只剩了老夫人和秦妈妈两人。 “暖阁那边如何了?”老夫人确实惦记的。 秦妈妈就如实道来:“都收拾利索了,侯夫人那边也命人把东西送过来了,老夫人您就放心吧。依奴家看,表姑娘是个好性子的人,年纪虽小,事事却拿捏得轻。”顿了顿,知晓老夫人想问何,就道:“只是身边的丫鬟虽说忠厚老实,没有旁的心思,但毕竟只是个粗使的丫鬟,没有太多主意。日后表姑娘若是留京中也好,老夫人张罗嫁到好户人家也好,身边都免不了要个机灵些的人帮衬着。趁着年纪还小,房内该添个明事些的人。奴家看到的便是这些,您再同侯夫人商量商量?” 秦妈妈看得明白,却点到为止。 老夫人问她的话,她应她该应的。 表姑娘尚幼,又初到府中,自然有老夫人和侯夫人做主。 老夫人缓缓点头,“你一向看得明白,我也是怕云卿这丫头吃亏,想给她寻个能理事的,你这几句都说到我心里去了。” 秦妈妈便笑:“又让我在老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几句话功夫,音歌取了午后茶点来,走到门后正好听到班门弄斧这句,便笑眯眯道:“还是秦妈妈好,三言两语就把咱老祖宗逗乐了。” 言外之意,不像她,哄了一中午都没把人哄睡着,倒是罪过。 “瞧瞧这张嘴,我平日里就是太惯着她了。”老夫人尽摇头。 音歌就在一侧赔笑,“我替老祖宗松松肩膀” 老夫人是很喜欢音歌这个丫头,秦妈妈看在眼里。 “得了,也不要你在一旁伺候了,去趟西院,把侯夫人和三少爷给我请来。”老夫人吩咐,音歌便听话起身,“唉!这就去!” 言罢,撒腿就往屋外跑。 “跑慢些。”老夫人念叨一句,有人都跑没影了。 秦妈妈知晓她是要找侯夫人和三少爷商量事情。 侯夫人主持家中中馈,老夫人很尊重她,事事都与她商议,家宅内便安宁;至于三少爷——表姑娘是三少爷从珙县接回来的,老夫人是想从三少爷那里多听些。 “我来给您松松背吧。”秦妈妈也起身,老夫人一直肩颈不好,昨日没睡好,今日又在偏厅坐了不少时间。 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她的指法力度都合老夫人心意,老夫人只觉放松了不少,便又悠悠开口:“你说,把音歌给云卿怎么样?” 秦妈妈就笑:“老夫人舍得?” “我是看云卿性子沉闷了些,让音歌那丫头同她一处,兴许会好些?” “还是老夫人想得周道。” “可音歌那孩子也是个冒失的……” 秦妈妈就顺着她的话道:“那就再放个聪慧些的丫头?” “我就说你一向知晓我心思。”老夫人摇头感叹,“我寻思雁回挺好。” 雁回? 雁回是侯夫人身边周妈妈的女儿,算是家生子,从小跟在侯夫人身边,言行举止都很是得当,又是个聪慧能干的丫头。二夫人早前想从侯夫人那里把雁回讨来,给三小姐沈陶做大丫鬟,侯夫人婉拒了。侯府上下便都知晓,侯夫人是想将雁回留给二小姐沈琳的。 老夫人眼下提这么一出,秦妈妈觉得不妥,“雁回这丫头倒是好,一直跟着侯夫人,懂不少事理。只是前一阵二夫人才找过侯夫人要过,侯夫人没放人,虽说老祖宗向侯夫人要,侯夫人不好说不,这心中免不了多想。再说了,若是老夫人您要,侯夫人就给了,二夫人心中还不生出疙瘩来?” 其实老夫人心中也明白,秦妈妈这般点破,她也踟蹰起来。 “依奴家看,表姑娘也虚岁十三了,过了九月就虚岁十四,老夫人多留意给表姑娘选一门登对的人家,侯府也在京中,多少有个照应。至于丫鬟们,都是侯府中调/教出来的,即便没有雁回机警,也都不离。老夫人若是想着给表小姐找些能干的,不如就在咱东院寻,都是老祖宗看大的,还知晓老祖宗的心思。” 老夫人就点头。 …… 有秦妈妈在一处,老夫人也安心,秦妈妈松着肩,她便枕着手臂眯了一会儿。 等醒来,秦妈妈才道侯夫人和三少爷到了有些时候了,看老夫人睡得香,就一直在外屋歇着。老夫人点头,隐隐能听到外屋沈修颐母子的对话声。 “让他们进来吧。” 秦妈妈便去请。 “让你们二人过来,也是商议云卿那丫头的事。”老夫人开门见山,侯夫人和沈修颐先前应当就想到了,也不意外。 侯夫人便点头,朝沈修颐道:“珙县那边的事,你最清楚,之前书信里三言两语也不完,你直接同祖母说说。” 沈修颐便起身,将珙县一路见闻如实道来。 讲到孟府人丁单薄,还好有关系不错的乡绅关照。只是恶奴想侵占孟家的财产,纠结了一帮地痞流氓闹事,都是孟云卿自己一人应对,将家中值钱的物什都换了田产和铺子置了死约,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听得眉头深锁,也不打断。 又说到来京中,孟府只留了一个粗使的婆子和一个家丁,其余都散了。孟云卿来京中,也只带了一个丫鬟和家丁。娉婷老夫人和侯夫人都见过,安东是个结巴,也一道入京的。孟云卿走时行李带得极少,大多是给老祖宗备好的果脯蜜饯,想是晚些时候就会送来。 这丫头衣着简朴,也不讲究打扮,一路从珙县到京中没有半分娇惯模样。他怕她不收,就连首饰还是他托韩翕与卫同瑞送的。 …… *********************************** (二更) 诸如此类,听得老夫人一言不发。 半晌,才沉声开口,“我知晓了。” 秦妈妈就替她端了茶水顺顺心口。 “母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云卿这孩子到了侯府,我们好生照应就是了,您就好好宽心。”侯夫人这才出声宽慰,见老夫人颔首默认,她才继续:“我看云卿身边的人也不多,眼下还在西暖阁暂住着,回头安排个管事妈妈和机灵些的丫头去伺候着,等搬了苑子,再多安置些。府中的用度,就按琳姐儿的来,母亲看还有什么不周全的,我再添些。” “难为你这个做舅母的有心。”老夫人还是满意的,“云卿这孩子吃了不少苦,我想留她在京中,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在京中给她多留意些,选个登对的。” “媳妇儿记住了。” “管事妈妈和丫鬟等搬了苑子再说,我让音歌先去西暖阁照应着,赶明儿你让人请了裁缝来,给云卿置几件衣裳和首饰,要是再缺什么你也留意些。” “母亲放心。” 侯夫人心如明镜,若是老夫人亲自吩咐下去,侯府里的姑娘免不了嚼舌根子,她去做,旁人才不好说什么。 “就是太瘦了些,让人看着心疼,得让厨房好生补补。” 这回便是秦妈妈应了。 侯夫人又道:“云卿才到侯府,虽说是自己家中,但眼下还毕竟不熟,我想问了母亲的意思,过两日,等琐事都安顿好了,就安排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去趟京郊游船消暑,也让他们多走动,日后才亲络,母亲看如何?” 老夫人才起了笑意,“这个主意好!去趟京郊也耗不了一日,让他们兄弟姊妹熟悉熟悉也好。” “那母亲觉得好,媳妇儿就去安排了。” 老夫人点头,片刻,又唤了沈修颐上前,“这会子辛苦你了,替祖母跑了珙县一趟,你同云卿亲近,平日也多到西暖阁走动。” 沈修颐从善如流。 这端又说了些寻常的话辞,屋外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东院向来清净,下人怕吵到老夫人走得都轻,听着脚步声不像是东院人的。 果然,秦妈妈去看,“是世子爷身边的辉子,是来寻侯夫人的。” 哦?老夫人和侯夫人面面相觑,沈修明素来稳重,辉子又是他贴身的小厮,少见他这般着急叫辉子来寻人的。 “进来。”侯夫人是怕出了事端。 但见辉子入了外屋,脸上急是急了些,却没有惊慌之色,应当不是事端。侯夫人放下心来,询问道:“世子那边有何事?”辉子定然不是直接来东院的,应是在西院没有寻到她,才一路往东院跑来的。 辉子吸了口气,尽量不喘了,“今日侯爷和世子去赴会,正好聊得投机。侯爷就邀了贵客来府中暂住,对方竟然应了。世子让小的赶紧回府,通知夫人一声,准备好晚宴,再讲西院待客苑子收拾出来,贵客怕是要住上些时候,少则几日,多则半个月。” 贵客? 侯夫人和老夫人都慎重了起来,侯爷亲自相邀的客人自是不一般,世子怕怠慢,才会让辉子赶紧回府! 这是府里的大事,所以才让下人直接来找侯夫人。 “可有说是什么贵客?”侯夫人问得清楚才好准备,定安侯府是京中的侯门显贵,不能闹笑话。 小厮拢了拢眉头,记不清楚就使劲儿想了想。侯夫人料想,应当不是京中的客人,辉子都是熟悉的;也应当不是燕韩国中的显贵,辉子也不会想这般久。 侯夫人正欲开口,辉子拍了拍头,笑道:“瞧小的糊涂的!回夫人的话,是苍月国中来的客人,连平阳王和几位皇子都拿他当上宾,似乎是苍月国中的……宣平侯?” 苍月? 这回连沈修颐都吸了口凉气,燕韩地处偏北,建国也不过百年,相比长风,南顺而言,都是后起。 而苍月!是九州之中的□□上国,连长风和南顺都不可同日而语,其影响可想而知。 “宣平侯,怎么之前没侯爷说起过,是苍月国中来的使臣吗?”侯夫人自然疑惑,若是苍月来的使节,应当早前就有风声放出来了,不至于这般仓促。 辉子就道:“夫人说的可不是吗?听世子爷说起,宣平侯是私事来的韩燕,知晓的人本就少,也是今日到了京中,朝中才让侯爷和世子去的。” 侯夫人就也不多问了。 既然是侯爷和世子都重视的贵客,她要尽早去操办,便起身向老夫人辞行。 老夫人是明白人,“快去忙那厢的,若是有什么需求的,让人来我这说一声。” 侯夫人应好。 …… 这一路回西院,一行人便走得急。 沈修颐也同侯夫人一道辞行,西院需要人手帮衬,恰好他在家中。 “先去通知周妈妈一声,她会让厨房准备。”东院到西院还有些时候,辉子腿脚快,让他先去通知一声,辉子领命。 “回来!”她话都未讲完,辉子又调头回来。 “你见过那个宣平侯,多大年纪?”这些都不问清楚,只怕要出乱子的。 辉子笑笑:“瞅着比咱世子爷小不了多少,比三公子倒是年长些。” 如此年轻?侯夫人倒是意外了。 “行了,快去吧。”她再吩咐一声,辉子便撒腿跑开了。 正好沈修颐也在,侯夫人身边倒也有个人可以商量着:“颐儿过往可曾听说过这个宣平侯?” 沈修颐身上虽然没有官职,但师从季老夫子,季老夫子是韩燕国中的学问大家,教导学生讲求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故而沈修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外与同窗结伴游历的。 沈修颐去过苍月,侯夫人才会问他。 “有,宣平侯府在苍月是有名的世家贵族,特别是魏老侯爷,在朝中门生众多,比起父亲在朝中更要强势几分。只是听说魏老侯爷年事已高,请了皇命恩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魏老侯爷只有一个儿子,很早之前就染病去了,魏家没有子孙。于是文帝额外开恩,让老侯爷的外孙继承了侯位,也就是如今的宣平侯。” 所以,这位宣平侯是姓段的。 “还有这等事?”若不是沈修颐说来看,侯夫人怕是不信的。 侯门里子嗣单薄的少之又少,她更是没有听过外孙来继承侯位的,想来这位老侯爷对自己的外孙也宠爱到了一定程度。 这些都是旁的话,宣平侯姓魏也好,姓段也罢,既然是侯爷邀请的客人,她自然要以上宾之礼对待。 “颐儿,你去过苍月,稍后给周妈妈说声,做些苍月国中口味的菜式。宣平侯自苍月来,期间路途不短,弄些苍月国中的味道,不比旁的佳肴差。”侯夫人是有心思的人,沈修颐便笑:“还是母亲想得周道。” “对了,你让人给其余两房传个话,说近日家中要来重要客人,让他们悠着些。” 沈修颐便会意,“不用旁人,我去给二叔和三叔传话。” 他去传话,另外两房才会更重视些。 撇开二房不说,三房的几位姨娘恃宠生娇,三婶婶隔两日便到祖母和母亲这端哭,若让旁人见了,免不了遭人笑话,是要提前同三叔和三婶婶打好招呼。 侯夫人默认,沈修颐便先往二房去。 “二小姐呢?”等沈修颐走远,侯夫人才问起身边的丫鬟。 “二小姐晌午过后就回听雨阁了,眼下怕是在看书?”丫鬟也拿不准。 侯夫人一叹,“你去听雨阁看看,让二小姐换身衣裳,就说家中来了客人,晚上咱们一房许是都要同侯爷一道招呼的。” 丫鬟福了福身,听话去做。 侯夫人心底澄澈。 一个素未蒙面的宣平侯,侯爷再想结交,也不会贸然请到府中,还一呆或许就是十天半个月。 又让辉子来通知她一声,她心中便有了数。 先前老祖宗和沈修颐在,她不好提起,侯爷近来一直在操心琳姐儿的婚事,也同她商议过,也是棘手得很。 媛姐儿已经嫁到尚书府,世子夫人又是冯国公家的二小姐,琳姐儿的婚事,怕是宫中都要忌惮的。 国中的权贵轻易嫁不得,再拖,只怕唯有进宫一条路。 可琳姐儿是侯爷心中一块儿肉,哪舍得让她入宫门?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侯夫人没有见过宣平侯其人,但侯爷会相邀,定然是思虑过的。 侯爷此举,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思及此处,侯夫人不免走得快了些,要尽早回东院张罗。 第032章 瘟神 第032章瘟神 孟云卿有些心疼。 从珙县带来的果脯和蜜饯,有近乎三分之二都坏掉了,从四月到六月,天气越加炎热,清理好的就只剩下了不多点。 娉婷幽幽叹气,还不如路上都给韩公子吃了呢~ 给他吃掉也好过坏掉啊! 孟云卿也有些挫败,照说果脯和蜜饯能存放的时间很长,许是珙县到京中路途太遥远了些,她又没带过这些东西出远门,没算好时辰,倒是可惜了扔掉的这几篮子。 主仆二人尚在叹息,就听暖阁外有人在唤:“表姑娘起了吗?” 似是外祖母身边的那个唤作音歌的丫鬟。 孟云卿对音歌印象很深,在外祖母跟前很是得宠,大小事宜都是她和秦妈妈在贴身伺候着。既是音歌来唤,该是外祖母那头来了消息才是。娉婷在收拾果脯,她便拍了拍手起身去迎。 音歌倒是意外,晌午见到孟云卿的时候,尚且风尘仆仆,没有太多精神。此番洗漱歇息后,换上新的衣裳,气色好了许多,音歌打量片刻,就悠悠笑道:“半日不见,表姑娘又好看了许多。” 知道她玩笑话,孟云卿应道,不过洗了把脸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音歌这丫头让人讨厌不起来。 娉婷就拿了果脯和蜜饯给她尝。 “你就是娉婷?” 音歌问,娉婷就愣愣点头。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 “那你需唤我一声姐姐。”音歌性子好,也能通娉婷说到一处去。 “音歌姐姐。”娉婷也觉得音歌和善,好相与。 音歌确实活泼机灵,难怪外祖母喜欢,孟云卿如实想着。 十四五岁的丫鬟,哪有不贪嘴的?珙县的蜜饯和果脯,音歌伺候老夫人身边自然见过。娉婷端上来给她尝,她却之不恭,捡了两个在嘴里,一脸满足,“真甜!” “娉婷,给音歌包一些起来,剩下的打理一下,稍后送去给外祖母那边。” 娉婷应是。 表姑娘特意有给她留些,音歌半是欢喜,半是推脱,孟云卿坚持,她也就乖巧应了。 表姑娘人大方,又没有架子,和府中的小姐们不同。 趁着等聘婷的功夫,音歌初初打量了下暖阁,从前的暖阁,老夫人少有来,她也总觉得没有生气,烦闷的很。眼下住了表姑娘进来,把暖阁里这么一收拾,装饰的物什一摆放出来,虽然不多,倒觉暖阁中都精致了许多。她又一贯是个嘴甜的:“表姑娘住进来,这里都不似从前那个暖阁了,倒要叫老祖宗来看看,表姑娘的灵巧心思。” 孟云卿便掩袖莞尔:“外祖母可醒了?” 音歌点头,“醒了醒了,念了表姑娘好多回,这不,让我来暖阁看看姑娘起了没有?” 外祖母是怕她没歇息好,她何尝不是怕外祖母没醒! “是老祖宗想表姑娘了,若是表姑娘没事,就同我一道去养心苑吧,天色也不早了,正好在苑内用饭。” 恰好娉婷回来,便同音歌一道往养心苑去。 …… “外祖母那里还有旁人吗?”她让娉婷把果脯分成了两份,若是有旁人在就一份在外祖母那里吃,一份让外祖母收起来;若是没有旁人,就没有别的好担心的了。 音歌果然摇头,“应当没有旁人,听说今晚侯爷要在西院招待贵客,老夫人怕耽误西院活计,就吩咐下去,让二房三房今晚都在小厨房备饭,晚上也不用过来来请安了。” 原来如此,侯爷和世子的客人,孟云卿也没多问。 等到养心苑门口,音歌便清了清嗓子,“老祖宗,表姑娘来了。” 孟云卿哭笑不得。 秦妈妈亲自出来接,又让屋里伺候的丫鬟把娉婷手中的果脯和蜜饯接了下来,“老夫人在内屋,这边来。” 入了内屋,老夫人在榻上歇着,见到她,就唤她来跟前坐下,聘婷和音歌就在各自身后伺候着。 老夫人一脸慈祥笑意,整个人舒适靠在榻上:“晌午人多,咱祖孙都没来得及好好聊聊,眼下正好清净。” 孟云卿点头,只是长辈面前,她坐得笔直。 刚好秦妈妈领了丫鬟入内屋,将娉婷端来得果脯和蜜饯乘了上来,正好给她们祖孙两人做点心。 “老夫人,是珙县的果脯和蜜饯,表姑娘特意带了一路。”秦妈妈给老夫人端了过去。 孟云卿就道:“本来带了许多,天气不好,坏掉不少,就只剩这些了。” “好孩子。”老夫人岂能不知,沈修颐先前便提过,她心知肚明,只是再面对这个外孙女,又觉心疼起来,确实懂事。 “哟~真甜!”老夫人满口赞许,“来,你们几个都过来尝尝。” 老夫人召唤,秦妈妈和屋内的丫鬟们都不迟疑。老夫人性子随和,平日里好吃的,时长分给众人,大家习以为常,都纷纷应了好甜。 音歌就道:“咱们老祖宗,最喜欢甜食。” 娉婷也道:“姑娘也是。” 老夫人就乐了,“看看,随根儿。” 一屋子女眷就都跟着笑起来,一时欢声笑语,孟云卿有些怔。久违的暖意在心里升起,好似口中的茶水般,顺着肌肤浸入四肢百骸。有些贪恋,又有些怕黄粱一梦,醒来,又孓然一身罢了。 许是方才乐呵,老夫人开始咳嗽起来。 一屋子的声音就跟着静了下来。 秦妈妈上前替她扶背顺气,老夫人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又朝秦妈妈问道:“秦妈妈,苑中可有云州紫方?” 音歌就接话,有有有,上回二夫人送来了些,还在茶盒里收着呢!当时是她收起来了,比谁都记得清楚。 孟云卿就道:“外祖母,云卿给煮副茶水吧,云州紫方,止咳化痰,老人家喝了最好。” 秦妈妈便忽然笑了出来:“奴家怎么忘了,当年姑奶奶在家中就最爱煮茶的,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 像是忆起了陈年旧事,老夫人也满眼期许。 孟云卿就吩咐身后的娉婷一声,“去西暖阁,把我的茶具拿来。” “唉。”娉婷应声,姑娘的茶具是随身带得,就像做惯了刺绣的绣娘只习惯用自己的绣花针一样。 “秦妈妈,劳烦您再寻些橘皮来。” 不消秦妈妈出声,一旁的小丫头就去取了。 …… 都是跑着来回的,不足片刻,茶具,泉水,和茶叶都已备好。 “我同外祖母一边说话,一边煮,花不了多少时间。” 是怕她急,所以特意说声。 老夫人便笑:“好,咱们祖孙俩,一边煮茶,一边聊家常。” 孟云卿启颜。 期初时候,外祖母会说起母亲小时候在府中的事,许多她都未听过。沈修颐毕竟是晚辈,知晓的哪有外祖母多?外祖母说,她便认真听着,仿佛眼前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画卷,于她而言是新奇,于外祖母而言,都是铭刻于心的记忆,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听众了。 至于珙县的事,若是外祖母不问,她不准备提,怕提了外祖母伤心。 但外祖母问起,她还是娓娓道来。 关于爹爹,关于娘亲,关于孟府的细碎点滴。 许多都是一边同外祖母说,一边记起。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恍若隔世般,但人却往往如此,略过不开心的,留下的都是暖人心扉。 …… 末了,收齐茶具,娉婷和音歌取洗。 老夫人便道:“我让音歌去西暖阁,同娉婷那个丫头一起照顾你,如何?” 孟云卿愣住,“那外祖母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不怕,有秦妈妈在,还有一屋子的丫鬟,哪里会伺候不好我一个老婆子,倒是你屋里,也该有两个丫鬟照应着。再说了,你眼下还在西暖阁,离我这养心苑不足半盏茶功夫,我要真需要音歌伺候,她来一趟就来得及。” 孟云卿没有想好,但外祖母如此笃定,铁了心思要将音歌给她。把音歌给她,娉婷还是留在身边,她也不再坚持,只应声了:“谢谢外祖母。” 她没婉拒,老夫人就很高兴。 老夫人一心对她好,她收下才是孝心。 此事方才定下,屋外就有急促脚步声传来,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今日倒是奇了,又是这般慌慌张张的。 秦妈妈领进来的人又是辉子。 此事怕是与侯爷和世子爷的客人有关。 辉子就道:“客人到了西院,同侯爷和世子饮了些许茶,听说老夫人在东院,就说是晚辈,一定要来拜见老夫人。侯爷就让小的赶紧过来一趟,告诉老夫人。” “哟……这……”老夫人倒是慎重起来,“什么时候来。” “在路上了,我腿脚跑得快些。”辉子如实说。 “哎哟,秦妈妈,快扶我去换身衣裳。”老夫人摆手叫了秦妈妈来。平日里,府中穿得都是平常衣裳,要见客人,自然要赶紧换一身,毕竟是侯府的颜面,老夫人不含糊。 辉子便退了出去。 内屋这会子乱成一锅粥,孟云卿想来想,还是同外祖母说一声,先回暖阁的好。 一会儿还有侯爷的客人,她一个外人,怕添乱子。 谁知老夫人却道:“不必,他来也只是见见我这个老婆子,西院准备了宴席,他也不会留下来用饭。我先前让秦妈妈通知小厨房做了些菜,你在内屋呆一会儿便是。” 老夫人是想留她用晚饭。 孟云卿只得如此。 内屋和外屋有屏风隔开,外屋里看不到内屋,内屋却可以模糊看到人影,她们藏在屏风后,不出声就没有关系。 等老夫人换好衣裳不久,苑中就热闹起来,声音很多。 隐约听得出是侯爷和世子爷带了客人进养心苑的外屋。 晌午时候本来有团圆饭的,但听说就说去见这位贵客,侯爷和世子爷都没有露面,所以她迄今为止都没有见过这两人。 好歹一个是能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一个日后的定安侯,孟云卿免不了好奇。 虽然于情于理不和,还是凑到屏风后面,透过屏风打量。能看见人影,却很模糊。 从话语间能分清几人的身份。 她本是来看大舅舅和大表哥的,却忽然觉得那位所谓的客人声音耳熟得很,似是在何处听到过。一时想不起来,就往屏风处贴得更近些,便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还是看不清,却直觉这人她一定见过,只是到人家告辞,她都没想起来。 等定安侯一行人离开,她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还能远远看见那道身影。 总之,送走了客人,老夫人也松了口气,“传饭吧。” 秦妈妈应声。 孟云卿也将方才之事抛诸脑后。 秦妈妈备好桌,传菜,反正苑中也只要她和外祖母两人,正好简单对桌坐了。 “我们祖孙二人正好吃独食。” 孟云卿也笑起来。 秦妈妈布菜,老祖宗就感叹:“方才那个宣平侯虽然年纪轻轻,却一表人才,我看要把这京中好多世家子弟都比下去。” 音歌方才也同孟云卿一道在内屋,听老祖宗这么说,就应道:“那也比不上我们侯府的三公子。” 她是没见过才这般说,加上沈修颐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孙子,这么说总不会错。 老祖宗果然就笑。 秦妈妈也笑而不语。 由得她们说,孟云卿低头吃菜,宣平侯之流的同她没什么交集,她也没有兴趣。直到老夫人忽然问了句,“那宣平侯姓什么来着?” “姓段。”秦妈妈应道。 孟云卿便彻底僵住。 姓段……方才的声音和背影同脑海中的某个形象不谋而合。那只鬼畜……不不(都收了人家的画扇,已经强迫自己换一个称呼)……那个宣平侯…… 孟云卿一时脸色就很难看。 心中确认了十之八/九。 那个声音,那道身影定是他无疑。 她倒是送瘟神,从珙县一直送到凤城,竟是阴魂不散送到了侯府! 他的二十余把画扇还在箱子里堆着,她还没拿出来。 孟云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033章 量体 第033章量体 当晚,音歌就同娉婷和孟云卿回了西暖阁。 音歌的东西不多,娉婷去帮忙收拾的,回到西暖阁,孟云卿便笑了。 旁的丫鬟都是些小饰物,攒的舍不得穿得衣裳,音歌这端就全是一罐一罐的小食和零嘴,还有搜集的花花绿绿的糖纸,孟云卿哭笑不得。 音歌和娉婷的房间在西暖阁的偏房,等两人整理得差不多,就去伺候孟云卿洗漱。 白天在路上折腾半日,再加上初来乍到,又需谨慎察言观色,这一日并不轻松。 虽不轻松,孟云卿心中大抵却是欢喜的。 加之每日晨间,府中的小姐们都要早起向老祖宗请安,于是便早早熄灯歇下了。 娉婷性子朴实,显得大大咧咧,音歌虽然活泼却心思细腻。 想得周全,就事事无需她操心。 两人在一处,音歌年长些,护人,娉婷又是不个不争的,相处得倒是愉快。 熄灯睡下,偏房离主卧不远,孟云卿还能隐约听到两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而后便是“嘘”声,声音随即又小些,怕吵到她,但隔不了多久便又笑起来,聊得很是投机。 孟云卿是无妨的。 卧在榻上,想起白日里宣平侯的事,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 如果人家本来就是从珙县进京的,那一路上会遇到多次也不稀奇。更何况,他来侯府还是定安侯邀请的,想来也是巧合会多些。 再细下想来,她也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吐了他一身罢了,看样子,有人还是记不得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个时候,她又不能把画扇都统统还给他。 回西暖阁时,听音歌随意提起,说宣平侯该是会在府里小住些日子,少则几日,至多十天半个月。虽然住在西院,但也只是落脚之处,他总不回终日缩在西院之中,再说听闻他在定安侯府,来拜访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而自己在东院守着老祖宗,不碰面就诸事大吉了。 思及此处,顿觉豁然开朗。 再回想起今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又觉这西暖阁里带着家人的暖意。 渐渐的,偏房里两个丫头的笑声也越来越浅。 这一觉便到天明。 …… 翌日早晨,竟然是音歌来唤她起床的。 她有些认床,这接连几日在路上都没睡好,昨晚却睡得异常安稳。音歌来唤,她还有些怔忪。 音歌伺候她穿衣起床,娉婷就打了洗漱的用的水来。 平时娉婷一人手忙脚乱,多了音歌,两人都轻松些。 “娉婷还说姑娘认床。”昨日唤得还是表姑娘,今日便是姑娘了。 娉婷一边摇头,一边拧了毛巾,“也不知怎么的,姑娘到了侯府反倒好了。” 两个丫鬟便再一处笑。 “许是见到外祖母就安心了。”孟云卿浅浅带过,“没耽误时辰吧?” “姑娘放心吧,没呢,只是老祖宗说想同姑娘一起用早饭,咱们就早些去。” 孟云卿点头。 究竟是外祖母身边的一等丫鬟,梳头的手艺才叫精致绝伦。娉婷立在一侧,一边给音歌打下手一边看呆,“音歌姐姐的手真巧。” “晚些回来我教你,赶明儿起我们换着给姑娘梳头。” 音歌这丫头心思细腻,本是一脸羡慕的娉婷,霎时就乐开了花。 孟云卿看了看铜镜之中,脸还没长开,算不得好看,但音歌给她梳的头,却趁得她几分修颜。 娉婷都欢喜,“姑娘,你平日就该多打扮些。” 言外之意,她今日梳的这个头,很是好看。 孟云卿怔住。 一侧的两个娉婷和音歌都兴致勃勃得给她选着发钗,都没有留意她的表情。 “姑娘的首饰虽少,都很雅致。”恰好音歌挑了两串,娉婷都觉得好看。 孟云卿牵了牵嘴角,指了指盒中最不起眼的那枚。 娉婷意外,音歌看了看,又道,“这枚也好,素而雅,和姑娘配。” 娉婷自是不懂,但音歌这般说,她就觉得这般好。等簪子入了发髻,果真别有一番清韵,反倒好看得很,娉婷便嚷起来:“音歌姐姐,今日回来你就教我。” 孟云卿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 *************************** 等到养心苑,老祖宗也刚起。 小厨房做了绿豆粥和粗粮饼,说是夏日里消暑,清热,最适宜晨间食用。 孟云卿便陪着老夫人用饭。 老夫人问了问她可还习惯,夜里睡得可好,孟云卿都如实做答。 老夫人便笑眯眯喝粥。 秦妈妈眼尖,“表姑娘的头可是音歌梳的?” 孟云卿点头。 老夫人就笑,“音歌这丫头就是手巧,我们家云卿这般一打扮,好看!” 老祖宗要赏,音歌就福了福身,“老祖宗赏音歌些糖吃就好啦,昨日音歌的糖都被娉婷那丫头吃掉了。” 娉婷嘴笨,便是语塞,但屋内都晓是音歌打趣,便纷纷乐了起来。 “就知道吃糖,小心吃成胖姑娘。”老祖宗好生嫌弃,“到时候下巴都是圆的,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老祖宗……”音歌撒娇。 秦妈妈也跟着摇头。 孟云卿却咬了咬筷子,小心吃成胖姑娘,这一句,倒是入了她心里。 …… 早饭过后,秦妈妈带着丫鬟收拾。 老夫人便让音歌帮忙梳头,音歌轻车熟路,孟云卿就在一旁打量。 音歌手巧,又知轻重,老夫人没掉几根头发,也不疼,只觉贴心得很。于是一边让音歌梳头,一边同音歌这丫头说话,心情很是愉悦。 忽然问起孟云卿来,孟云卿就在一旁接话,屋内其乐融融,也不觉无趣。 末了,老祖宗的发髻梳好,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我就说音歌这丫头,兰心蕙质,日后怎么舍得你嫁出去。” “那音歌便不嫁了,一辈子伺候老祖宗和姑娘。” “尽说瞎话!”老夫人佯装要打。 孟云卿莞尔。 外祖母是真心疼爱她,才会把音歌给她。 …… 晚些时候,各房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来请安。 养心苑便热闹了起来。 偏厅里又好似回到了昨日,孟云卿刚来时候的场面。 音歌悄声道:“昨日里迎接姑娘,府里的姨娘们都来了,平日晨间定省,就只有夫人和小姐们。”她一说,孟云卿便明了,人确实比昨日少了几位。大房没有姨娘,二房只有一位赵姨娘,三房有杜姨娘和何姨娘,音歌小声提醒,旁人也听不到。 昨日,她才到侯府,是客,老祖宗身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她的,今日她再坐在老祖宗就不合时宜了。 侯府讲究,她不能坏了规矩。 老祖宗身边的位置就留给了侯夫人。 偏厅两侧的首位,就分别坐了二夫人和三夫人。 侯夫人先起头问了问她昨夜睡得可好,她早晨都应过外祖母了,不过再说一次,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分别表达了关切,她应付得还好。 听说沈婉婉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天将亮就开始咳嗽。 府里请了大夫来看,世子夫人就守在一旁,没有来养心苑定省。 老夫人听说小心肝儿病了,自是着急,赶紧让秦妈妈去看看。 加之,侯夫人说了约了云韶坊的裁缝来西院,给府中的姑娘们做几身新衣裳,几个姑娘都欢喜得很。 今日的定省也就早早散了。 结伴往西院里去,三房的沈瑜和沈楠两姐妹最为高兴,平日里母亲和姨娘关系便不好,终日闹得不可开交,别说置新衣裳了,少从她们身上纠错就很好了。今日有侯夫人做主,母亲也不好说什么,这一趟西院去得,简直欢呼雀跃。 便是二房的沈妍也是暗自欢喜的。 孟云卿倒是没有开口。 方才听到“云韶坊”三个字就怔住,一直缄口,默不作声。 音歌也不知为何。 “二姐姐,好端端的,又不是年节,大舅母怎么突然想起给大家衣服了?”也唯有沈陶敢如此问。 沈琳便道:“听母亲说,月中先是将军夫人寿辰,再晚些还有尚书府顾夫人,各府的姑娘们届时都要一同前去贺寿的,正好添置些衣裳。” 京中不成文的规矩,大凡这样的聚会,都是各府的夫人们提亲说亲的好时候。 哪家没有几个公子哥,哪家又没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各府的夫人们看得称心如意,就早早将婚事定下来。 是以,京中对这样的聚会都格外重视。 沈琳的婚事自是不用愁的,沈陶和府里的其他姐妹,还需要侯夫人费心张罗。 所以定省时,当二夫人听说侯夫人要给府里的姑娘们做衣裳,她精明的脑子就开始盘算起来。沈楠和沈瑜还小,沈妍她倒是不关心,正好趁这个时机,好好替沈陶打算。故而这姐妹几人走在一处,二夫人同侯夫人便走在队伍前头。 至于三夫人,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便回了院中。 哪有心思想着姨娘养的女儿! 等到东院,侯夫人和二夫人就一同到苑中说些体己话。 云韶坊的裁缝正好也到了,大丫鬟韵来就在偏厅安顿好各房的小姐和丫鬟们。 加上孟云卿,侯府的姑娘一共有五位,云韶坊的裁缝来了三人。 就将好分作三处。 孟云卿恰好同沈陶分在一处。 孟云卿先量,沈陶便在一旁看着。 娉婷不大喜欢这个三小姐,昨日里她就神色傲慢,对姑娘不是很尊重。 姑娘虽然不介意,她却心里不舒服。 故而,裁缝替姑娘量体裁衣,她和音歌就在一旁听吩咐帮衬,也不去管一旁的沈陶。 沈陶却是兴致勃勃看着眼前三人。 “我看呀,祖母对云卿妹妹是真好,府里都知道祖母最疼音歌,竟连音歌都舍得给云卿妹妹,我们是想都想不得的。”她一面笑,一面打量孟云卿脸色,等她如何作答。 谁知孟云卿自先前起就在出神,全然没有留意到身侧的沈陶在同她说话。 娉婷和音歌都看了看她,手上的活却没有停下。 沈陶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还是娉婷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三姐姐方才是同我说话?” 一脸真诚,全然分不清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没听到。 沈陶傲慢,只顾着嘴角牵了牵,又道:“嗯,云卿妹妹从前没有到过京中,自然不知道这云韶坊在京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布装,大舅母会想着给姐妹们添衣裳,怕是姐妹们都借了云卿妹妹的光罢了,云卿妹妹可要多做几身才是。” 她话中有话,娉婷就有些皱眉。 音歌不语,平素里,这位三小姐脾气便是侯府里最乖戾的,偏偏二夫人宠得很。 有二夫人护着,侯夫人自然不多管。 毕竟是沈府嫡出的姑娘,又没有大错,总不能像庶出的姑娘一般数落,老夫人处有时也恼得很。 音歌心底澄澈。 孟云卿掐了掐娉婷的手,娉婷会意,咽了心中话,也不作声。 孟云卿便笑:“多谢三姐姐提醒。” 这一拳倒像打在软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她自己倒讨得没趣。 孟云卿又好似平常道:“音歌,那稍晚些,记得同侯夫人说一声。” 音歌倏然会议,应了声好。 沈陶只觉先前这棉花里又仿佛藏了细针!! 音歌若同侯夫人讲,侯夫人便心知肚明是她在嚼舌根。 母亲出来前,再三告诫,马上就是将军夫人和顾夫人的寿辰,届时事事要依仗侯夫人,让她收敛着性子,千万别惹大舅母不喜。 她应得也好,结果光顾着想着如何顺侯夫人心,全然没有想过孟云卿会来这么一出。 侯夫人向来是最孝顺的,她方才的一番话若是传到侯夫人耳朵里,再被祖母知晓,她才是搬了凳子砸自己的脚。 沈陶虽是个傲气的,却也不是个干傻的。 遂而眼眸一弯,笑出声来:“怎么就开个玩笑,云卿妹妹还当真了不是?方才二姐姐才说,月里有将军夫人和顾夫人的寿辰,姐妹们都是要一同去的,云卿妹妹自然也要一道。正好侯夫人体贴,叫了大家一道做衣裳罢了。” 孟云卿莞尔。 得理还需饶人,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只是沈陶这般一提,她也忽然想起来卫同瑞来。 沈陶口中的将军夫人就是卫同瑞的母亲,她之前还说让卫同瑞带好,没想到侯府的姑娘们都去,也不知道卫同瑞最后给将军夫人备了什么礼物。 卫同瑞教会她骑马,她也拿他当朋友。 这么突然想到卫同瑞这厢,遂又想起他同韩翕两人拌嘴,就蓦得笑起来。 沈陶眼眸一紧,以为她是故意笑自己方才搬石头砸自己脚,心中就有些不快。 娉婷好奇:“姑娘这是想到何事了,竟然自己笑出声来?” “没事。”她不好提,就话锋一转,小声问:“音歌,三姐姐方才说的顾夫人是?” 音歌微顿,“尚书府的顾夫人哪!” 尚书府,顾夫人? 孟云卿愣住。 音歌想起她才到京中,怕是没理清这层关系,就娓娓道来:“咱们侯府的大小姐,嫁到尚书府做长媳……呸呸呸……是咱们侯府的大姑奶奶嫁到了尚书府,所以我们侯府同顾府是姻亲,顾夫人的寿辰自然是要去得。到时候姑娘还能见到大姑奶奶呢!” 沈媛嫁了顾昀鸿。 顾夫人便是顾昀鸿和顾昀寒的母亲。 孟云卿攥紧掌心,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姑娘?”见她脸色有异,音歌意外,又怕是先前关顾着同她说话,没注意手上的轻重,扎到她了? 孟云卿摇头。 恰好裁缝也道量完了,姑娘先去一旁挑料子吧。 孟云卿正好缓过神来。 音歌和娉婷却是欢喜得很,先前量衣裳委实枯燥了些,但挑布料却有趣得多。 “姑娘!这个颜色可喜欢?”音歌最先开口。 孟云卿淡淡看了一眼,“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姑娘这个呢?”娉婷也挑了一个。 孟云卿也点头。 由得她二人挑选,孟云卿却是没有心思的。 过往,她也想过顾昀寒是个怎样的女子,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声音是否温柔婉转。可临到眼前,却忽然都不想知晓。 顾昀寒是谁,这一世又同她有和关系? 她不想见这个人,不去顾府便可。 这一世,她再不会见到宋景城,同宋景城也再无瓜葛! …… 思及此处,偏厅的屏风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侯夫人同二夫人一并踱步进来,姐们几人都福了福身。 “料子选好了吗?”侯夫人上前打量。 沈瑜和沈楠拼命点头,眼里都是喜色,这姐妹二人,沈瑜大些有十岁,沈楠小些才八岁,颜色都是一旁的丫鬟帮忙选的。 都是三房的庶女,三夫人平日里又是个挑理的人,沈瑜和沈楠都不敢选明艳的颜色,倒是年纪小小选得都是素雅之色。 侯夫人颦了颦眉,“太素了些。” 沈瑜和沈楠就纷纷低头。 二夫人便一手牵了一个上前,“来,二舅母帮你们看看,我们沈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光鲜明媚的?” 沈瑜和沈楠就扬起脸来,笑意满满。 侯夫人心中更愁。 二夫人确实光鲜明媚,但太过明媚了些。 侯夫人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由着她去,只是晚些时候怕是又要亲自去一趟三房,否则三夫人那端指不定又要跑来西院哭上一场。 家中还有客人,她只能先去三房应对。 既是如此,就不再多管三房的两个姑娘,沈琳是无需她操心的,给她看了看心仪的料子,她也满意。 稍后,就到了孟云卿处。 孟云卿拿着一柄浅色的绣花段子,做工虽然精致,但未必太素了些。 侯夫人便上前:“这料子,你嫂子穿穿还行。” 言外之意,不像姑娘家的衣裳料子。 这也不怪,前一世,她嫁人都有六年,比起世子夫人来也相差不了两岁,她看人看物,都不是十二三岁的眼光。 难怪侯夫人会提点。 侯夫人便上前,随意挑了挑了,又拿到她身前比量,片刻才寻了两处满意的:“云卿若是喜欢素雅些的,这两匹就行,小姑娘家有小姑娘家的素雅。” 孟云卿谢过。 侯夫人的眼光从来得体,铜镜里,浅蓝色的湖纹便趁得肌肤雪莹。 …… 量体裁衣,也挑过料子,云韶坊的师傅说隔五日便可送来。 云韶坊都是精工细活,能说五日,都是给侯府的面子。 侯夫人打了些赏钱,又让周妈妈去送,云韶坊的师傅们感恩戴德。 量完衣裳,沈陶和沈妍就同二夫人一道回南院。 侯夫人亲自送沈瑜和沈楠小姐妹回北院。 孟云卿请了侯夫人的意思,听说婉婉病了,她想去看看。 侯夫人便让韵来领她去。 婉婉尚小,与世子和世子夫人同住在芷兰苑。 婉婉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小女儿,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前两日冯国公得了几只外邦进贡的金蝉,就让人来想接外孙和外孙女去看。婉婉粘娘亲,呆在府中没去,两个双胞胎去了还未回来,所以孟云卿也没见过。 芷兰苑在西院靠东,偏厅在中轴,要从偏厅去往芷兰苑,就需路过西院的花园。 韵来在前方带路,孟云卿就同音歌和娉婷跟在身后。 六月里,日头渐渐热了起来。 音歌心细,带了伞,便走在身侧替她撑伞。 她没有来过西院的花园,韵来就道:“东院的苑中有荷塘,咱们西苑便是镜湖。” 镜湖上亭台楼阁,湖中鲤鱼成群,同东院全然不同的景色。 孟云卿驻足看了片刻。 湖面清风拂过,撩起她额前刘海,映出额前的美人印记。 身后远远脚步声也消融在湖面清风里,听不清晰。 待得转身,才赫然发觉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孟云卿来不急收起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段…… 第034章 落水 第034章落水 段……段……孟云卿一脸尴尬。 段什么? 孟云卿忽然意识到,似乎更为尴尬的是她并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娉婷见过段旻轩。 她跟在孟云卿身后,直接做了一个伸手捂嘴的夸张动作,生怕自己惊呼出来。 音歌也不淡定,侯府东院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子? 西院是有女眷的呀! 偌大个定安侯府,怎么会无人阻拦呢? 这三人都是一脸惊愕,面上的表情却各有千秋,放在一处看实在精彩。 好在韵来昨夜是见过段旻轩的,便上前福了福身问候:“宣平侯。” 宣平侯?——就是昨日里西院来的贵客? 音歌才恍然大悟,昨日黄昏里还到过养心苑来拜见了老夫人的。就连老夫人都夸赞宣平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怕是要将京中好些王孙公子都给比下去! 她还不信。 原来……真的是风姿绰约呢! 音歌如实想,脸上的惊讶之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而段旻轩处,见到孟云卿,嘴角便微微勾勒起来:“方才想在府中随意逛逛,没想到迷路了。” 这句话是对韵来说的。 他在东院的镜湖周围迷路了,所以才会在这里。 合情合理。 孟云卿就蓦得想起,在入江客船上,有人醉得东倒西歪,当时脸上就是这般似笑非笑,还拿着她的银票大声赞叹“好诗!” 她从他手中,扯都扯不动。 她又实在晕船得很,才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若是他还记得,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 反正她是笑不出来的。 孟云卿勉强将僵住的笑容收了回来,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一步,想敬而远之。 段旻轩见她小碎步挪后,也偏偏恶趣得很,便借着同韵来说话,挪前一尺:“要怎么回有朋阁?” 孟云卿果然自觉再挪后。 有朋自远方来,顾曰有朋阁。 是给侯府里的上宾住的。 段旻轩借住在东院的有朋阁,走丢了,要打听如何回去也是应当的。 理由冠冕堂皇。 韵来就应道:“有朋阁在东院花园的后身,要绕过镜湖呢,您看!”言罢,伸手指了指镜湖后面,但镜湖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东院又大,她简单比划,对方怕是不明了的。 宣平侯是侯爷是世子的贵客,韵来知晓不能怠慢,于是思量一番,又转向音歌道:“我先送宣平侯回有朋阁,你带表姑娘去趟芷兰苑。” 音歌是侯府的丫鬟,虽然在东院伺候老祖宗,但西院的路自然是认识。 音歌自己就可以领姑娘去芝兰阁。 音歌便朝韵来点头。 孟云卿更是巴不得! 不待韵来开口,就大方点头。 能送走就好,送得越远越好! 韵来便道:“宣平侯,奴婢送您回有朋阁吧。” 段旻轩佯装点头,又似不经意间看了看孟云卿,朝韵来问:“这位是?” 孟云卿一个激灵,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韵来莞尔,娓娓道来,“这是我们侯府的表姑娘,姓孟,也是昨日到京中来的。” “表姑娘?”段旻轩似是想起什么的模样。 孟云卿就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实在猜不出他会做何。 或者说,他做何她都觉得不意外。 由得韵来介绍,段旻轩更是大方迈步上前,“孟姑娘,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不曾见过。”她下意识应声。 呃,应完便后悔得很! 他这句话耳熟! 她也应得太自在了些! 他都记得喝过她煮得茶,看过她赠得书,记不住哪里见过她才真真是出鬼了!!! 眼见她懊恼模样,段旻轩强忍着笑意:“可孟姑娘看起来很面熟。” 她更加确认,他是有意的! 孟云卿心中委实恼得很,奈何音歌在韵来都在,她只得摇头,“不熟不熟。” 她实在窝火,就咬了咬下唇,低头。 发间镶玉的银簪子,就在阳光下悠悠泛起光泽,趁得一双明眸玲珑清澈。 他又笑了笑。 稍微迈开步伐想同她多说,她就不自然的继续退后。 窘迫的是,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空无一物。 于是一步踩空,才倏然想起后面哪里还有路,只有一个偌大的镜湖! 光顾着伸手去够旁物,却来不及“吱”上一声,就“噗通”落进了镜湖里。 段旻轩本想伸手够她,却见她落水的姿势太过英勇,他有些犹豫了。 更何况…… 他刚想笑出声来,就见一侧的韵来丫鬟脸色一变。 音歌更是吓得眼睛都直了。 娉婷直接慌乱喊出声来:“姑娘!” 孟云卿晕船,是因为根本不识水性。她本就惊慌,落入镜湖之中就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又不会游泳,在湖中拼命挣扎,现场简直惨绝人寰。孟云卿只觉落在深不见底的湖里,连伸手和喘息都困难至极。 仿佛命不久矣! “来人哪!”音歌也慌了,“表姑娘落水了!” “来人哪!”韵来跟着喊。 这可如何是好!娉婷眼中氤氲,都快哭了出来。 眼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段旻轩眸间含笑,兴致勃勃上前,临水屈身。 镜湖内扑腾的孟云卿就跃然眼前。 但孟云卿哪有功夫看他。 呛了好多水,根本连呼吸呼吸不上来,更何况出声! 段旻轩也不顾一旁的韵来,音歌和娉婷三个丫鬟,轻咳两声,悠悠问道:“喂,还好吧。” 进了一脑子水的孟云卿竟然还能听清。 将死之人,只觉恨透了眼前这只“瘟神”,真是说他是“瘟神”一点都不为过。 段旻轩笑得更欢,“孟姑娘,这么浅的湖,都能游这么久,恐怕也是没几人能做到的。” 嗯? 韵来一惊,音歌一惊,娉婷也是一惊。 便来唤人来救都忘了。 而方才风风火火的一幕,远处,就有起码十几个家丁和小厮蜂拥而来。 孟云卿也愣住。 段旻轩捡了一侧的树枝,戳到镜湖里。 孟云卿潜意识去够。 挣扎这么久,够到树枝,就似够到救命稻草一般,劫后余生冒出头来喘息。 想起方才段旻轩的一番话,偷偷伸腿试了试。 果然够着了底。 脸色就唰得一下变青,若是直接这般站起来,这湖水只怕就道大腿间罢了。 所幸伸手不抓树枝了。 段旻轩就顺手拿了树枝戳到湖底,树枝还空出不短的一截。 就是这么一截长短,韵来嘴角不禁抽了抽。 音歌和聘婷也是一脸尴尬,所幸直接走到镜湖边上将她扶起来。 正好家丁和小厮们上前,听说有人落水,都是带着毯子来救的,音歌就一把接过,将她捂得严严实实。 “没事了没事。”韵来遣散众人,“人救起来了。” 原来是一场虚惊,只要人没事就好,家丁和小厮们就都散开。 眼下,芷兰苑是去不了了,音歌和娉婷就扶了她回西暖阁。 段旻轩便是笑了一路回有朋阁。 孟云卿只觉头皮发麻,果然遇到某人就没有好事过。 才来侯府第二日,就上演了“落水”一幕,还不知侯府内会如何? 揪心得很。 …… 果然,不到晌午。 西暖阁就聚了一堆女眷。 老夫人,侯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悉数到场,就连世子夫人都来了。 “哟,这是怎么回事呀,上午在西院量衣裳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落水了?”二夫人一脸关切,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烫。 二夫人宽慰笑笑,老祖宗才放下心来。 “好在是夏日,否则这么冰冷湖水里怕是要落病根的,大夫来看过了吗?”二夫人又问。 音歌应道:“来过了,开了剂汤药,说无大碍。” 孟云卿一脸尴尬,又不好开口。 二夫人便把最近的位置让给老夫人。 “你这丫头,平时里挺机灵的,怎么姑娘落水了都看不住。”老夫人是有些生音歌的气。 旁人却心知肚明,也就是音歌,唤作旁人,老夫人还未开口吗,侯夫人便责骂了。 如此一来,老祖宗都过问了,侯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孟云卿悻悻道:“外祖母,真的不关音歌的事,是我自己踩空了。” 本也是事实,她不是为音歌开脱。 再说了,要是疏忽,也不至于娉婷和音歌同时疏忽。 她这么说,旁人都懂。 老夫人拢了拢眉头,“好端端的,去湖边做什么。” 娉婷支吾道:“姑娘是想去芷兰苑的……” 婉婉病了,孟云卿是想去芷兰苑看她,才会路过镜湖的,众人便明白了。 世子夫人就有些自责。 孟云卿哭笑不得,分明是她自己落水的。 正欲开口,屋外的秦妈妈走了进来,“老祖宗,世子爷来了。” 世子爷? 一屋子女眷都愣住。 虽说是云卿落水,世子爷这个做表兄的来看看也无妨,但也…… 未及多思,秦妈妈又开口,“还有……宣平侯……” 宣平侯? 整个西暖阁都寂静了,怕是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老祖宗先前怕她渴,本是让音歌端了水给她。 这倒好,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正在吞水的某人已然错愕。 再听到“宣平侯”三个字,饮在喉间的水,就悉数喷了出来。 有人正好进屋! 第035章 端倪 第035章端倪 ”噗!“孟云卿隐在喉间的水悉数喷出,又连连呛了好几声。 ”这孩子!“老祖宗心疼。 这头的呛水众人还来不及多想,世子爷和宣平侯便由丫鬟领着进屋了。 ”祖母,母亲,二审,三婶。“世子爷先问候过暖阁中的女眷,算作引荐,段旻轩便依样循礼:”段旻轩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 段旻轩? 这是他的名字,孟云卿怔了怔。 除却老夫人和侯府人,其余几人都是初次见到宣平侯。之前只知道京中来了贵客,侯爷相邀,在定安侯府中作客几日,后来听说是苍月国中的宣平侯。姓段,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连老夫人都称赞不已。 此时一见,果然风华绝代,招人喜欢。 都纷纷点头,当作回礼。 既是府中的贵客,客气也是应当的。 孟云卿只觉气急攻心,就咳得更为厉害。 想起早前他拿根树枝,当着她的面戳湖底的样子,分明恶趣。 此时竟然来西暖阁,简直就是□□裸的挑衅! 由得孟云卿这么一渴,暖阁中的众人又再度将目光重新转移回她身上。 她忽然便咳不出来了,自己都觉诡异。 沈修文是第一次见她,她同母亲长得不太像,沈修文稍稍愣了须臾。世子夫人聪慧,便上前道:”这是表姑娘,这几日侯爷和世子没得空,还未见过表姑娘,今儿个反倒是在这里见到了。“ ”云卿?“他记得沈修颐的信中是提的这个名字。 孟云卿还在榻上,就侧身问候了句:”世子。“ 沈修文不便上前,就伸手示意世子夫人去扶她,世子夫人会意。 ”都是一家人,唤我表兄就好。对了,宣平侯说今日正好在镜湖,见到你落水,一道过来看看,可好些了?” 云卿落水的时候,宣平侯也在? 西暖阁中的众人脸色就有变化,再转念一想,孟云卿落水,似乎也没有大碍,当是救起得快。 宣平侯又在。 莫非——是宣平侯救起的? 思及此处,就纷纷目露惊奇之色,仿佛想到些绮丽暧昧的场景。 孟云卿只觉这些目光复杂几许。 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顿时警觉起来,又怕某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侯夫人最快反应过来,应了声:“劳烦宣平侯挂记,特意来西暖阁一趟。” 老夫人就牵了孟云卿的手,语重心长:“还好是六月天,没凉着病着,才到侯府第二日就出这样的事端,到教我这老婆子如何安心?”言罢,重重叹了一声,许是想到孟云卿过世的娘亲,只觉自己没有照顾周全。 暖阁中的女眷就纷纷宽慰。 沈修文也上前扶她:“祖母哪里的话,云卿来了就是好事。不过是场意外,人也好好的,后续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就是,您也要注意身子,莫为这些事情伤身,反倒让云卿担心了。” 孟云卿便会意,“让外祖母担心了,本也没有大碍,镜湖的水浅得很,只是我怕水才折腾了一遭,才吓着了。让外祖母和大家分心了。” 孟云卿其实内疚。 只是余光瞥到外围的某人,听她方才的话,分明嘴角含笑,她又恼得很。 段旻轩! 这瘟□□字,她才不想知道。 偏偏姓段的还要上前凑热闹:“老夫人,实在抱歉,今日是段某吓到孟姑娘,才让孟姑娘落水的,本来只是想同孟姑娘玩笑的。” 嗯?众人纷纷回眸。 他吓到了孟云卿,这话中仿佛有话,若是陌生人,怎会想到玩笑的? 孟云卿忽然预感不好。 沈修文已然开口,“宣平侯同云卿认识?” 孟云卿就楞楞看他,祈祷瘟神不要蹦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动静来。 段旻轩瞥她一眼,果然点头,应道,也算是熟识了。 孟云卿感觉自己再次溺水。 段旻轩说的冠冕堂皇,根本不像有假,老夫人纳闷:”云卿,你和宣平侯认识?“老夫人自然纳闷,昨日就说宣平侯要来府中暂住,云卿这丫头也没何反应,若是认识,不应当如此,还是,有必定额更深的缘故? 不怕旁人问,就怕旁人猜。 孟云卿不知要怎么应对才得当,应该说,如何回应都不对。 情急之下,只得摇头。 稍后,又干脆点头。万一段旻轩非说她收了他的画扇呢?那二十多盏画扇就在西暖阁里,那时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她当时收了那些扇子作什么? 而她先摇头,又点头的模样,旁人都看得狐疑,老夫人更是拢眉。 段旻轩还来雪上加霜:”我同孟姑娘在珙县就见过,正好遇上暴雨,山路塌方,在一个茶铺歇脚。“ 塌方?听到此处,暖阁中的女眷都吓得不轻。 塌方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困住,难说不被困上几日的,却被宣平侯说的轻松得很。 段旻轩又继续:”在入江的船上也遇到了一次,闲来无事,多亏了孟姑娘的赠书打发时间。没想到,再后来,又会在凤城遇见……“ 嘴长在他身上,孟云卿如履薄冰。 老夫人叹道:”怎么都没听修颐提起过?“ 沈修颐与云卿一路回京的,若是云卿与宣平侯认识,沈修颐不应当不知晓才对。 段旻轩就笑:”段某因私事入京,没同旁人提起过身份,孟姑娘也不知道罢了。只是今日在镜湖遇到,倒是意外,本想打声招呼,结果吓到了孟姑娘。“ 原来如此。 屋内都望向孟云卿,孟云卿只得点头默认。 ”这倒是巧。“三夫人率先感叹,她讲话全凭心情,不分场合,也不是第一次。 巧合就是缘分,缘分说的是男子和女子。 老夫人就瞪了瞪她。 三夫人不知道自己如何又说错了话,倒是精明如二夫人就缄口不言。 侯夫人何等眼力,便中途插话道:“宣平侯严重了,云卿也没什么大碍,大夫开了几服药,服下歇息两日便好。” 段旻轩点头,“那孟姑娘好生修养,改日再来探望。” 改日?孟云卿脸色一青。 段旻轩开口,沈修文也便一道叮嘱她好生调养,又让世子夫人这边多照看些。 世子夫人自然应好。 西暖阁里多是女眷,沈修文和段旻轩也不便多留。闲话几许,便结伴离开。 孟云卿只觉成了众矢之的,这一屋子的女眷,不知心中都在作何思量。 单凭段旻轩来看她这一项,就值得旁人猜测。 孟云卿有些头疼。 还是侯夫人先开口:“母亲,让云卿先休息,您操心了半晌,也别累坏身子。” “也好。”老夫人认同。 二夫人和三夫人听闻她落水,来时带了不少补品,就都吩咐音歌和聘婷仔细照顾着。 “记得喝药。”老夫人又叮嘱一声。 “母亲放心,我留在这里照看云卿。”侯夫人开口,老夫人便点头,由秦妈妈搀扶着,离开暖阁。 侯夫人没走,世子夫人也一同留在西暖阁,陪着云卿说会儿话。 “你也早些回芷兰苑,婉婉还病着。” 世子夫人也点头,又朝孟云卿道:”等好了再来芷兰苑。“ 孟云卿应好。 …… 送走世子夫人,孟云卿以为侯夫人有话要单独同她讲,才会支开众人。 结果却不然,侯夫人只是看着她喝完药,叮嘱了几句就离开。 她不问,孟云卿也不多提。 侯夫人离开,音歌去送。 出了西暖阁,侯夫人才驻足停下:“音歌,云卿落水的事,一字不漏说给我听。” 侯夫人难得严肃,音歌就如实作答。 直至听完,侯夫人眉头也没舒展。 “知道了,你回去照顾姑娘吧。” 音歌听话福了福身。 音歌离开,侯夫人脸色也未缓和过来,不怪乎云卿会落水,宣平侯的言行分明带了几分挑逗在其中。思及此处,又问身旁的韵来,“侯爷有说何时回府吗?” 韵来点头,说用过晚膳就回来。 侯夫人便不再多言,径直回了西院。 …… 等音歌回来,孟云卿将好吃完蜜饯。 “侯夫人可有找你问什么?”孟云卿开门见山,也不避讳。 音歌点头,侯夫人方才问了姑娘落水经过。 孟云卿垂了垂眼眸,她虽不知侯夫人心思,但隐隐有些端倪。 恰好娉婷来问,姑娘饿吗?小厨房煮了粥。 折腾了一上午,她是有些饿了,孟云卿点头,娉婷便端了鸡汤熬的粥上来。 “好喝。”粥是老夫人让秦妈妈吩咐炖的,她也喜欢。 娉婷就再乘了一小碗。 孟云卿心思便到了别处,趁着拿调羹的功夫,一面吹了吹调羹里的粥,一面好似随意问道:“昨日西院待客,二小姐那边去了吗?” 音歌点头,嗯,去了。 她也是今日听韵来提起的。。 孟云卿手中一僵,片刻,掩了情绪,“知晓了。” 第036章 闺蜜 第036章闺蜜 由得孟云卿落水,大夫开了方子调养,翌日的请安,老夫人就吩咐免去了。 早饭过后,老夫人又唤了亲妈妈来看她。 见她精神气色尚佳,亲妈妈就欣慰点头,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几句老夫人的交待。譬如,多卧床两日,多饮水,少吃些辛辣之物,就连她的一日三餐,老夫人都嘱咐小厨房做好了送来。 怕西暖阁这边伺候出差错。 孟云卿便从善如流。 她其实并无大碍,能听话,少让人操些心就可。 孟云卿深谙其中道理。 于是一天也过得清净。 西暖阁里有不少藏书,早前亲妈妈让人收拾的时候,她没动过。闲来无事翻阅,竟然发现里面有讲茶道的书籍,正好可以看看。 从前在珙县,孟府就有不少关于茶道经典的藏书,只是不及这里的多。 音歌就说,老侯爷在的时候,尤其爱茶,这西暖阁就是从前老侯爷常呆的地方。 孟云卿倒是头一次听说。 想来母亲煮茶的技艺也是同外祖父学的。 《以茶论经》,这本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夏日炎炎,苑子里有些闷热,还不如暖阁里凉爽。 她就拿了这本茶经,窝在小榻上读起来。 期间,侯夫人,二夫人,以及世子夫人都遣了丫鬟过来问候,她一一应对。 尤其是二夫人,还给她捎带了清凉消暑的水果,说是调养固然重要,解馋也要紧。 想来二夫人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知晓她并无大碍,外祖母天天叮嘱她喝些清淡稀粥,她嘴里缺味,才会让丫鬟送些水果来。 孟云卿就让娉婷捎了些留下的果脯蜜饯还礼。 二夫人出身商贾,却精通人情世故。 事事从心,少有惹人不快,也难怪外祖母疼她,胜过侯夫人和三夫人。 她初来侯府,同二夫人交好也是应当。 如此一来,时间不觉也过得快。 临近晌午,苑子里有人声,音歌就道,“是二小姐来了。” 沈琳? 孟云卿有些意外,从小榻上下来,搁下书卷去迎。 沈琳正好领着思凡进屋。 思凡是沈琳苑中的大丫鬟。 外面日头热,一路是思凡撑伞过来的,入了外屋,就将伞收了起来。 思凡同音歌年龄相仿,又熟络,见到音歌,两人眼角眉梢就逗乐起来。 “二姐姐怎么来了?”孟云卿便领沈琳去内屋小坐。 “听说你昨日落水,过来看看。”她也不隐瞒。 正好寻了窗边的位置坐下,苑里有风,将好凉爽也不用打扇。音歌又取了凉茶来,给她斟上,沈琳莞尔。 “我苑子里有些栀子花,很好闻,之前听大夫说房里可以放些,心情好了,便痊愈得快些,就给你摘了些来。”沈琳言罢,思凡便拿上来一个白玉雕好的花瓶。 花瓶做工精致,应是上品。 瓶里是沈琳折的栀子。 的确好闻,孟云卿却之不恭。 “你看得什么书?”沈琳瞥到桌上的书卷,是孟云卿先前在翻的茶经,便大方递于她:“西暖阁里的藏书,之前没动过,正好看看。” 沈琳翻了两页便还回来:“你倒是有耐心。” 言外之意,她是看不进去的。 “二姐姐喜欢看什么书?”沈琳若是不喜欢书籍,方才便不会多问。 “游记。”沈琳应得畅快,“我喜欢看游记,最羡慕三哥,他是男儿身,可以随老师四处游学,阅览天下风光,知晓各处风土人情。我若是能同他一样,便是睡梦里都会笑醒。” “侯爷和侯夫人哪肯舍得?”孟云卿打趣,就算侯爷和侯夫人舍得,外祖母也是不舍得的。 沈琳不做作,人前也懂分寸。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常,孟云卿却很喜欢她。 闲聊之间,又觉投机,话匣子便似打开了。 一旁,思凡和音歌安置好白玉花瓶,也差不多快晌午了。 音歌便道:“二小姐一道用饭吧。” “嗯。”沈琳爽快,“吃什么?” 音歌就道:“老祖宗吩咐小厨房熬的粥,今日熬的是瘦肉粥。” 沈琳便笑:“那我同云卿妹妹一道喝粥。” 如此“壮志凌云”,一屋子的丫鬟都跟着笑起来。都晓喝粥无味,孟云卿都喝了两日了,她如此一说,倒划去了几分尴尬。 瘦肉粥配了些青菜,口味实在清淡了些。 沈琳随意闲聊:“明日姐姐要回门,姐夫也会一道回来,母亲和嫂子都在准备着。” 沈媛?孟云卿楞住。 沈媛嫁到尚书府,是顾尚书的长媳。 听沈琳言语之间,也有突兀的意味,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今日才准备,可想而知这次回门的突然。 沈琳在讲,孟云卿就也不打断。 “姗姗自然是要跟姐姐一道回来的,还有那三个捣蛋鬼。” 顾珊珊是沈媛和顾昀鸿的女儿,也就是沈琳的外甥女。 顾昀鸿还有三个儿子,不是沈媛亲生的,沈媛没有儿子,这三个儿子都挂在沈媛名下。 明日会同沈媛一道回来。 “真是浩浩荡荡的一家子。”沈琳话不禁感叹,明显话里有话。她乘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才慢慢喝了下去。 孟云卿也低头喝粥,没有接话。 沈家的家事,她多晓无益。 沈琳愿意说便说,她不会多问。 倒是音歌开口,“姑奶奶为何突然要回门哪?” 音歌自由在府里长大,又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旁人也都没拿她当一般的丫鬟看待。平日在养心苑里待的多,老夫人跟前也是什么话都听着的。 沈媛出嫁前,是侯府的大小姐。 大小适宜,老夫人都过问着,音歌知晓些也不稀奇。 大小姐嫁过去几年,一直没有儿子,不时会回侯府,找侯夫人出主意。 后来顾家的三个庶子过继到她名下,她回侯府的时间才少了些。 这次突然又要回门,音歌是有担心。 故而这般问,也不算唐突。 沈琳就道:“也不是旁事,咱们侯府不是来了位贵客吗?借助在侯府里,还听说拒了不少造访,顾侍郎何等精明,自然是要接着各种名目来的。”沈琳顿了顿,又道:“不止顾侍郎,连顾昀寒也要来。” 顾昀寒,孟云卿僵住。 送到嘴边的调羹,滞了滞,又放下。 “怎么了?”沈琳见她出神。 孟云卿就道,无事,只是之前就听三表哥提起过顾昀寒,有些好奇罢了。 沈琳就笑:“三哥是很喜欢她,京中仕女就属顾昀寒天下无双。” 明显调侃,孟云卿忍不住摇头,沈修颐哪里至于。 沈琳又道,反正我不喜欢她,你见过之后便知晓了。 孟云卿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碗中。 她没有见过顾昀寒。 只记得上一世,沿路的亭台楼阁,轻纱幔帐,布置得风流韵致,撩人心扉…… 她实在不愿再想,遂又问道:“婉婉好些了吗?昨日本是要去看她的。” 沈琳果然应道,小孩子,三两日便好了,只是大夫说将养几日更好,免得伤害才好,又转热寒,小孩子吃不消。 也是。孟云卿赞同。 “早些时候,听说我要来西暖阁,还吵着要一道来呢!婉婉很喜欢你,连嫂子都这般说。” 孟云卿便笑,她是很喜欢沈婉婉。 “嫂子说,等隔两日她好利索了,再带她来西暖阁。那时候,双胞胎也回来,再带他们一起来。” 双胞胎? 孟云卿才恍然想起,沈修颐同她说过的额,世子和世子夫人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比婉婉大些,是老夫人的小金曾孙。 冯国公想念外孙了,就接了双胞胎去国公府小住,还未回来。 所以孟云卿还没见过。 听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老祖宗都分不清楚。 沈琳就道:“幸亏明日不在,不然再加上顾家那三个小家伙,整个侯府东院都能掀了顶去。” 明知她说笑,孟云卿也道,热闹些好。 前一世,她就是过得太冷清了。 沈琳就笑:“云卿,你同祖母一样,都喜欢热闹。” 音歌机灵上前:“二小姐,再乘一碗。” 她碗里空了,音歌才问。 “好,我在云卿这里多吃些。” 思凡就也笑起来,“表姑娘这里还能少了您的?” “再多乘一碗。”孟云卿就趁火打劫。 “别别!”沈琳赶紧唤住。 音歌和思凡就险些笑道岔气。 孟云卿嘴角微牵。 前一世,她很少与同旁人走动,连说体己话的人都少有。 沈琳却不同。 思及此处,苑里响起脚步声,音歌去看,来得竟是沈琳苑中的小丫鬟。 “侯爷上朝回来了,要见二小姐,让我来西暖阁看看。” 父亲? 沈琳倒是意外,只得起身辞别,“那你好好养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嗯~孟云卿送至暖阁外。 晌午过后,日头正盛,沈琳不要她再送了,她才折回来。 娉婷正好收拾完碗筷。 外头有婆子进来,说是有给表姑娘的信。 给她的信? 孟云卿纳闷,她来京中才三两日,熟识又不多…… 音歌递了上来,信封上,字迹刚劲有力,落款是卫同瑞。 第037章 身世 第037章身世 卫同瑞给她的信,孟云卿是有些意外。 但在京中,除了侯府之外,她认识的也只有卫同瑞和韩翕两人。 韩翕平日里巧舌如簧,终日妹妹长妹妹短,她倒还以为会是韩翕会先捎消息来,没想到却是卫同瑞。 但无论如何,收到卫同瑞的信,她还是愉快的。 信竟然罕见得有些长,决然不像卫同瑞平日里的雷利的作风,她端了茶盏,卧在软塌上拆信。 只读了几行便笑起来。 原是早前,卫同瑞说起母亲寿辰,向她讨教送什么。 他和父亲常年军中,心思不如女儿细腻,送的东西不外乎都是金银首饰之类,年复一年,实在了无新意,卫同瑞才想起问她。 她当时想,将军夫人信佛,是心慈之人,卫同瑞和卫将军又常年戍边,不在身边,应当时常想念。 不如,送只可爱些的猫咪打发时间? 猫?卫同瑞当时就惊住。 虽然京中不乏养猫的贵妇,但军营中的猫就是防鼠屯粮用的。 猫有灵气,又可以常伴将军夫人左右,将军夫人逗弄猫咪,可以纾解思念之情,送只猫咪就好。 她如是想。 卫同瑞就不置可否。 放在平日,他哪里会想到这类主意。 什么样的猫咪可爱?他实在想不出。 彼时她正在学骑马,就摸着马头,道,肥实些的,笨些的,要有一对漂亮的眼睛,和软软的肉垫爪子,最好还有全白色的毛。 她摸着“日初”。 他就全然脑补出了一只以马为原型的巨型肥猫。 …… 于是犹疑再三,还是托人弄了只敦厚肥实的纯色白猫。 没想到母亲竟然喜欢得不得了。 不仅喜欢,还拉着他一道逗猫,弄猫砂。 他少有陪她。 母亲其实欢喜。 后来问起哪位姑娘的主意?他是她生出来的,性子也了然,母亲知晓他想不出来这样的心思。 他就如实应到,定安侯府的表姑娘,路上遇到,正好一道回京。 母亲就笑,那要替她好好谢谢孟姑娘。 他从善如流,便写了这封信来。 孟云卿莞尔。 信封里还有一张帖子。 卫同瑞说,将军夫人特地拟的,邀请她到时候务必来将军府。 她本来就是要去的,将军夫人有心了。 她微微起身,唤了音歌取了笔墨纸砚来。 音歌手脚麻利,不出片刻,东西就在案几上布好。 她从未见过姑娘写字,也是好奇。 一边磨墨,一边打量。 孟云卿提笔,字句简练,大致是说,能尽心意就好,届时一定去。顺便又问了问那只猫的近况,取了什么名字,是公猫还是母猫,有多大了,是否怕生,等等等等…… 总之,她对那只白猫很是好奇。 总觉得卫同瑞这样的性子,挑出来的猫,会不会特立独行。 末了,还是不忘问将军夫人好。 落笔,放在一侧凉了凉。 等墨迹干了,再放到信封中。 正巧布了纸笔,想起许久没有动过笔,正好练字。 她过往就不喜欢练字,加上前一世在平洲,她其实生疏,便写得很慢。 音歌一边磨墨,一边凑上前看,不由呆住:“姑娘的字,写得真好看……” 字迹娟秀,绝非朝夕之事,是有几分功底的。 音歌其实刮目。 府里要属三公子和二小姐的字写得最好,都是侯爷亲自教授出来的。 老夫人那里有三公子和二小姐的笔墨,她看得多了,也能断出长短。 二小姐凭着一手好字,在京中素有才女的名声。 而姑娘的字,怕是比二小姐的还要好些。 音歌就很是惊叹。 恰好方才的书信墨迹干了,娉婷上前整理,便朝音歌道:“姑娘的信,可是老爷手把手教的,只是姑娘从小就懒,只喜欢煮茶,字练得就少。” 孟府的老爷? 音歌踟蹰。 孟府的老爷,就是姑爷,老夫人那里少有提起,便是她日日伺候在老夫人身边,都不了解姑爷是怎样的人? 府里从未言明,却总觉得对姑爷的事讳莫如深。 在侯爷那里似乎更为忌讳。 老夫人有时会私下同亲妈妈谈起,但也仅限于老夫人和亲妈妈之间,连她都不让听。老夫人和亲妈妈念叨,就将她支开。 府中好奇的人很多。 但都不敢私下谈,私下说。 她也只听说姑奶奶当年是正经嫁出去的,她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姑爷和姑奶奶会十几年都不和府中联系。 老夫人是真疼姑娘。 从侯夫人待姑娘的亲厚态度,侯爷应当也是极疼妹妹的。 她不敢多猜,侯夫人的下人们也不许嚼舌根。 她不是侯府的家生子,是□□岁的时候被侯府买来的,就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过去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隐约是好多年前,京中生了事端,牵连了好多高门邸户,人心惶惶。 姑奶奶貌似就是那年出嫁的。 …… 音歌不敢再去多想,正好见娉婷用浆糊将信封糊好。 孟云卿就让娉婷给安东,让安东送去将军府。 侯府的内院少有家丁和粗使的小厮,安东是她带来的家仆,旁人不好用,就让安东在马车房帮忙。沈修颐也交待过,若是表姑娘有吩咐,就先去忙孟云卿那端。 安东正好去一趟将军府跑腿。 信让娉婷送走,孟云卿这里没有旁的事情。 继续练了会儿字打发时间,稍晚些又收起,继续看了会儿《以茶论经》打了小盹儿。 …… 晚饭过后,世子夫人过来一趟,见她精神气色都好,就放下心来。 前日听说孟云卿在养心苑给老夫人煮茶,老夫人很是喜欢。白日里,沈琳也来过一趟,也说起孟云卿在西暖阁看茶经。世子夫人便带了好些茶叶过来,给她打发时间用。 孟云卿感激。 她只带了茶具,茶叶还是早前外祖母屋内的。 世子夫人送来的茶叶,她很喜欢。 “明日姑奶奶回门,要先去老祖宗那里请安的,她没见过你,方才的信里也多有问起。你身子可还爽利?” 是问她明日去不去? 孟云卿心底澄澈。 她在西暖阁养病,她若不去旁人也不会说何,但若是她不去,姑奶奶就会来西暖阁看望她。 沈媛并非一人回门,诸多不便。 她要是如此,倒显得矫情。 孟云卿就点头应道:“会去的。” 世子夫人就也点头。 闲话几许,世子夫人辞别,还要回芷兰苑照看婉婉。清风晚照,庭院里也不算热,大夫也嘱咐她多活动活动,便一路送到世子夫人到东院外。 回来时候,院子里很静。 月华拢了白纱,映在身上剪影出清秀的轮廓。 她步子迈得很慢,小道间,偶有清风拂过,就将她鬓间的耳发撩起。 露出眸间的秋水潋滟。 她不想见顾昀寒。 但似乎越是不想见,却越躲不过去。 命运也许就是这般玩笑。 她从来不是笨的人,她看得透,却不点破。 直至那枚冰冷的簪子缓缓刺进胸前,往昔的浮光掠影如走马灯般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直至尾声模糊,与她而言才似一场冗长的拖沓搁浅解脱。 莫大过于心死。 …… “姑娘?”见她驻足良久,音歌随口唤了一声。 孟云卿回过神来,音歌少有见她如此。 “姑娘可是还有些不舒服?”音歌担心。 她莞尔摇头,前尘往事就如旧梦,就如走马灯般,再是漫长,也需走到尾声。 “音歌,同我在花园走走吧,正好消食。” 音歌点头。 东院的花园同西院不同。 西院镜湖边,花开娇艳。东院里的鸣蝉声,却发衬得夏日里一抹宁静致远。 “音歌,你知道我娘亲从前住在哪个苑子吗?” 音歌道,“就在咱们东院,姑奶奶出嫁后,苑子一直空着,老祖宗还是让人打扫着。” “去看看吧。” 音歌应好。 听雪苑,弄梅赏雪,倒和娘亲的性子贴近。 只是物是人非,苑里已经没有人伺候。 “姑娘小心台阶。”音歌扶她。 入了苑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沈修颐口中的暖亭和腊梅树,像极了珙县家中的陈设。 孟云卿愣愣伸手,抚上眼前的这颗腊梅树,应是有些年日了。 孟云卿缓缓收手,“去屋里看看吧。” 音歌颔首。 屋子在暖亭后,方才挡住还不觉得,眼下才见到屋内隐隐有灯火。 孟云卿诧异,音歌也错愕,听雪苑应当少有人来才是。 “姑娘,我去看看。” 音歌快步上前,孟云卿紧随其后。 屋内房门半掩,灯火昏暗,能隐隐听到低声说话的声音,音歌伸手敲了敲,才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坐着之人,便纷纷侧目。 “老祖宗?侯爷?” 音歌自然意外。 孟云卿也怔住。 老夫人方才眉头微皱,见到时她,才稍稍舒缓:“云卿?” 而堂中另一人,约莫四十多岁,身上的朝服还未褪下,脸上有微微胡渣,一双鹰眼深邃悠远,仿佛一眼将她看穿。 她心中微凛,福了福身,唤道:“外祖母,侯爷。” 第038章 打算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七章梅花鹿(续) 秋娘性子偏冷,时常不苟言笑,此番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手中事务,仿若未闻。 起初,她本以为邵文槿是京中来的纨绔子弟,做好了驻军安排便会躲得远远的。不想邵文槿敢进曲庄,还亲自放下身段来医馆帮忙。他手下的士兵见状也就无人敢推脱,馆内琐碎事宜大都是由驻军代劳。 确实大有裨益。 曲庄附近居民感恩戴德,不加添乱,反而疫情高发的三月内,竟没有一起滋事。 秋娘遂对他刮目相看。 待得闲适下来,馆内竹摇清影,邵文槿才趋步向前,“这三月来,处处多亏秋娘。” “是朝廷早有药材准备周全,我不过略尽勉力而已。倒是中途出了意外,幸好有昭远侯送来的药材救急。” 阮少卿? 邵文槿便笑,“秋娘也认得昭远侯?”他记得这批药材当初是阮少卿指明点姓要送至秋娘处的。 “他与我本是故交,认识了好些年,我开在富阳的医馆便一直是他倾囊相助,他不过不喜在人前提起罢了。此番春疫出现端倪,我托他务必筹些救命的药材送来,他自会设法周全。” 邵文槿就想起当日他急匆匆从京中赶来,非要将药材送入曲庄。 “听闻他在京中惹是生非,其实也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罢了。”秋娘难得莞尔,依稀记得她抓着毛笔,趴在地上作画的模样。 邵文槿也笑而不语。 …… 六月初,春疫彻底消除,敬帝命驻军撤回守地,邵文槿则折回京中。 刚行至城门口就闻得熟悉声音,“大公子!大公子!”语气甚是亲络。抬眸便见席生笑嘻嘻跑来。席生是府中的小厮,生性憨厚老实,“大公子,听说你今日回京,夫人让我来城门口接你!” 邵文槿侧身下马,席生就上前牵住缰绳。 回府路上,随意问起席生几月来京中可有趣事? 每逢军营归来都有此习惯,此时却蓦地想起阮少卿。大凡这京中趣事,十条之中近乎七条和他脱不了干系。 “有的!听闻昭远侯近来在府中养起了梅花鹿,还时常带出来游街,我便都见到过……” 梅花鹿? 第八章宫中宴 昭远侯圈养梅花鹿只是趣闻之一。 况且迄今为止,那头鹿除了跟在昭远侯身后招摇过市鹿假猴威偶尔搜刮下民脂民膏之外,基本与民无扰,也未惹出过大的事端,席生便没有再花口舌赘述。 加之近来京中不乏新鲜事,例如景王回京,长风国中遣使提亲等等不胜枚举。席生就自顾牵了缰绳前行,一面眉飞色舞说着旁的趣事,丝毫未曾留意有人脚下踟蹰。往后的话,邵文槿近乎全没听进,思忖的是阮少卿的性子,哪里会无缘无故在府中圈养起梅花鹿? …… 行至将军府门口,就见有家中小厮领了大夫出来。 席生叹道,“大公子离京两月里,又有两名大夫来了府中看二公子。药也用了,仍旧不见好转,夫人心忧着。将才的那位,该是第三个。” 文松失语已有四年多,爹娘请了诸多名医看过都未有起色。文松出生时受过惊吓,性格从小就胆怯老实。突然失语之后便少有笑过,也惧怕旁人对他笑,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 四年里,不止一名大夫提起过二公子身体康健,所谓的失语该是本人不愿开口。但任凭爹娘如何问起,邵文松都不肯作答,逼得越紧越适得其反。 父亲征战杀场数十年,为南顺立下赫赫战功。徒劳之下,只得将对文松的厚望一并寄予他身上。 文松往后就更不敢直视父亲,吃饭便都战战兢兢。 父亲终有一次怒摔了碗筷,拍案而起,“都言虎父无犬子,你要日后如何说与旁人听,你是我儿子!” 邵文松当场吓呆,眼中的惶恐呼之欲出。 “将军,你吓着松儿了。”娘亲甚为担忧,揽过文松护在身后。文松愣愣望向邵文槿,至此以后就连邵文槿,他都有意躲避。 邵父与邵文槿常年在外,少有与他接触。 久而久之,邵文松习惯了足不出户,终日窝在家中看书练箭,也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几近忘了将军府还有一位二公子。 思及此处,邵文槿心中扼腕。 而让邵文槿没想到的是,翌日,他便在宫中见到了阮少卿——及其圈养的梅花鹿。 五月中旬景王携了妻儿回京,拜祭先帝陵寝,游览周遭名胜古迹,敬帝无暇脱身,便遣了煜王代其陪同。 景王是敬帝的同胞兄弟,是煜王和睿王的叔辈,封地偏安一隅。平日里清闲自在无心朝政,三年五载方才回京一次。 正所谓心宽则体胖,景王圆得时常让人担心他是否站得住,但又灵活得可以蹴鞠,撑船种种,时常自诩为灵活的胖子。 终日将笑容挂在脸上,乐呵呵打着哈哈,甚是和蔼可亲。坊间素有传闻,若有十人见过景王,其中七人都会想起弥勒佛。 景王深得敬帝欢心。 景王此番已携妻儿在京中逗留了半月,日前便禀了敬帝辞行,敬帝遂在宫内设宴款待,算作为景王践行。 朝中权臣和躬亲贵族皆有出席。 这等场合,又哪里会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昭远侯? 敬帝宫中设宴,阮少卿就同睿王一处落坐。睿王怀中便抱了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小鹿有些怯生偎在怀中,又时常好奇伸脖子打量四周。 睿王本是傻子,席间抱了一只梅花鹿逗玩也无人觉得不妥。 阮婉伸手,它便默契张嘴去啃她手中的胡萝卜。睿王见状,也拿了榆树叶喂它,梅花鹿吃得甚是满足。两人一鹿便玩得欢畅得很。 内侍官恰好领了邵文槿入座,座位就在阮婉对面。 两月未见,邵文槿抬眸细致打量,阮婉与文松同岁。过去的一年里,阮少卿个子似是比从前足足高了一头,个头却仍算同龄之中娇小的。加之又生得眉清目秀,若非那等顽劣浮夸性子,倒更像是女子多些。 蓦地想起富阳时那身女装打扮,遂而松拳掩袖,低眉隐晦一笑。 邻桌煜王顺势望去,片刻眉头微微拢起,声调就有些诡异,“怎么?去了富阳两月,回京见到奇葩都觉有趣了?” 邵文槿轻笑,“唔,是想起了些趣事,不提也罢。” 煜王不以为然,举杯邀饮,邵文槿却之不恭。 富阳一行,邵文槿确实对阮少卿改观不少。 过往只知他好在京中惹事生非,大小事宜都要闹得人尽皆知才肯罢手。后来才晓,有人做过的正紧事情却缄口不提,好似皆是旁人所为与他毫不相干,莫不关己。 平日里分明要面子得紧,还会忍气吞声来富阳找他放行。语气虽是别扭了些,却正如秋娘所言,实质是张刀子嘴,顶多比旁人多记仇了些。 再者睿王呆傻,京中假意奉承的大有人在,转身就换一副眼色,阮少卿却是少有的耐性。傻子不会演戏,阮少卿对他好,他才会一直粘着阮少卿,没有参杂任何利益考量和权衡。 邵文槿便又想起了二弟。 睿王闹起来只会比文松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至少同阮少卿亲近。 恰逢此时,见到睿王拿起榆树叶往嘴里送,想是先前见小鹿吃得欢,自己便也嘴馋要尝。幸好阮婉眼疾手快抢了下来,掰开鹿嘴就塞进去,彻底免除后患。 睿王眼睛一直,鼻尖微微泛红,“少卿,你对我不好!你为何抢我的榆树叶给它?” “嗯,那本来就是鹿吃的,你同它抢做什么!”阮婉伸手撸了撸鹿角,“吃了头上可是会长角的。” 宋颐之眼中阴郁一扫而尽,取而代之是流光溢彩,“少卿,我们一起长角不好?” “不好!”阮婉已然见怪不怪,“头上长角难看死了,要是你头上长角了我便同你绝交。” 宋颐之委屈扁嘴。 邵文槿尽收眼底,便唇瓣微挑,举杯自酌。 阮婉终于忍无可忍,狠狠甩过一记眼刀! 先前内侍官领邵文槿进殿时她便看到了,只装作不知,可那厮座位竟然安排在她对面!虽然中间隔了一排,但座位上的人迟迟未至,阮婉就觉得胃中翻滚。 富阳一事,阮婉便憋了一肚子火气,谁知他何时回了京中的? 她今日还有其他人要隆重“招呼”,所幸懒得理他,自寻烦恼。谁知他看便看,眼下竟然还嘲笑起她来了,真当她是瞎子不成? 这一记眼刀阮婉便用了九成功力。 邵文槿熟视无睹,他身后之人却不幸中招,吓得当场落杯,再往后就一直哆哆嗦嗦,直至离席都未敢抬起过头。 第039章 直面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八章宫中宴(续) 阮婉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正好听闻内侍官高呼,景王到! 殿中遂即安静下来。 与景王同来的还有陆相,和陆相家的二公子陆子涵。陆相早年就同景王走得近,陆子涵也认给景王做义子,所以宫中设宴陆子涵也应邀出席。 今日主角到场,众人纷纷起身恭维迎合。 敬帝赐座,君臣之间少许寒暄后,殿中便歌舞俱起,水袖柳腰,衣香鬓影。 陆子涵的座位就在阮婉正对面。 待得看清对面之人,陆子涵眉间怔忪。阮婉却单手托腮,冲他懒洋洋一笑,只差没有挥手问候。陆子涵自认同他没好到这等程度,只管阴沉着脸去端酒杯,也不搭理。 阮婉的心情倏然好了许多。 还真怕他不来呢! 陆子涵心中隐隐不安,难得同父亲入宫一次,谁知就遇上阮少卿! 所幸一直相安无事,紧张就渐渐平和下来。 一轮歌舞助兴后,阮婉才朝傻子勾了勾手指,“辣椒带了没有?”小傻子热烈点头,遂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青色朝天椒递于她手中,阮婉顺势塞进鹿嘴里。 小傻子惊愕,梅花鹿便挣脱了怀抱,在殿中毫无章法地乱窜。 如此小鹿,殿中倒不至于惊慌,反是有趣得很。 侍卫们怕伤了睿王的心头好,逮了许久未果急得焦头烂额,最后只得用强。宋颐之见状便急了,扯开嗓子就喊,“鹿二!你再敢乱跑冲撞人,我就把你炖来吃了!” 陆子涵当场脸就绿了。 京中都晓陆子涵排行老二,在京中的外号是陆二,偏偏这只梅花鹿也叫鹿二。 陆子涵与昭远侯素有过节,听闻近来昭远侯又在家中养起了梅花鹿,不消想也知道是陆子涵着了昭远侯的道。 陆相有些恼怒。 阮婉一句话便推脱得轻轻松松,寻来的梅花鹿有两只,他与睿王一人养了一只,睿王那只小些,就唤作叫鹿二。 解释得合情合理,殿中便是捧腹大笑。 陆相当时气得脸色挂不住,敬帝却龙颜大悦,“昭远侯年少,陆相莫往心里去。朕亦听闻迎春会时,子涵也带过一只赵远猴入宫,不过晚辈间的玩笑。” 哪里会,陆相不好当场发作,席间传来的笑声就尤为刺耳。 “逆子!”陆相强忍着的一通怒气,只得就近发泄到陆子涵身上,今日真真让他丢尽了老脸,沦为笑柄,日后如何统领百官! 陆子涵咽了口水,不敢吭声。 气氛沉闷之时,倒是景王笑眯眯开口打破尴尬,“陛下,臣弟倒是觉得与昭远侯投缘得很……” 煜王就在一旁低声言道,“阮少卿自小劣迹斑斑,仗着父皇和母后对他的厚爱维护,在京中闹得鸡犬不宁,这次简直无法无天!” 煜王对昭远侯从来没有好感,特别是昭远侯又和睿王走得近。 睿王再是傻子,变傻之前是何等受父母喜爱? 否则他傻这么久,为何还不立太子? 煜王始终如鲠在喉。 睿王虽是胞弟,煜王对他也是不喜。没想到父母爱屋及乌,连同睿王要好的昭远侯也加以厚爱。 煜王便越看阮少卿越是厌恶。 方才一幕分明是阮少卿无理取闹,竟然无人管束,煜王就朝近处的邵文槿抱怨。 煜王心思邵文槿向来知晓,此刻便也缄口不言,只得举杯敬他。 …… 酒过三巡,阮婉缓缓起身去花苑里透气。饮了些小酒,六月晚间的风竟也带着几分柔和惬意。 敬帝在同宋颐之说话,宋颐之没有跟来,只有内侍官远远候着。寻得假山水塘处落坐,折扇轻摇,阮婉顿觉畅快了许。 悠悠想起方才一幕,她这般顽劣行径,景王竟会说与她投缘? 打死她都不信!! 初次见面就这般无事殷勤,只怕非奸即盗,阮婉对景王并无好感。思忖之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阮婉懒懒侧目,遂而眸间一滞,邵文槿? “曲庄春疫,多亏了你的药材。”邵文槿竟然主动示好,简短的三言两语足够阮婉错愕。她与洪水猛兽之间就没有这么平和的对话过——莫非,洪水猛兽也有吃错药的时候? 见她怔忪,邵文槿嘴角微微勾起,正欲开口内侍官却领了旁人匆匆赶来。那人邵文槿在昭远侯府中就见过,是阮少卿的贴身婢女。 宫中设宴,何事府中的婢女竟会寻到这里来? 阮婉同样疑惑,叶心深吸口气才轻声唤了句,“侯爷……”。语气中少有的颤抖,近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阮婉心中骤然生出几分不安。 邵文槿知趣转身。 尚未行出几步,阮少卿便自身后跑过,重重撞上他也丝毫未觉。邵文槿回身扶起,却分明见她鼻尖通红,神色木讷。 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阮少卿。 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为过。 阮婉微楞,脑中自先前“嗡”得一声后便是一片空白,直至此刻才似缓过神来。眼中氤氲便倏然下落,顾不得在旁人面前如何,撒腿就往宫外跑去,耳旁皆是方才叶心的哽咽。 “小姐……夫人她……没了。” 第九章不习惯 八月盛夏,鸣蝉没完没了叫嚣着聒噪不已。炎炎日头,就连青石板路都被晒得滚烫生烟,这便是南顺酷暑里最难熬的几日。 今年年生,尤其热。 树荫之下,王二麻子抡起蒲扇晃了许久,好容易有了困意就拿蒲扇直接盖脸,舒舒畅畅打起了呼噜。 将将惬意不足片刻,却又被身旁小手摇醒,“爹爹,爹爹,说了今日陪虎子抓鱼的。” “抓什么鱼!”王二麻子烦躁哼道,“当烤鱼差不多,大中午的消停些不行!”翻身继续入睡。 “爹爹,爹爹……” 王二麻子怒起,“你娘亲不是告诉过你!哪家的孩子若是不听大人话,那昭远侯晚上可是会来家中把他抓去吃的了!” 虎子浑身僵住。 王二麻子才又满意躺下,不知哪个好心人流传出来的唬孩童的话,向来好用得很,譬如当下。 谁知眼帘还未来得及合上,儿子便又凑了上来,一副嬉皮笑脸,“爹爹你又唬我,京中谁不知道昭远侯不见两个月了,哪里还会晚上出来抓小孩!爹爹吹牛皮,爹爹吹牛皮!” 王二麻子便恼得很。 自从六月里昭远侯销声匿迹过后,就连小孩子都不好管束了。 想想就来气! 这昭远侯平素里的奇葩行径又与他王二麻子毫无瓜葛,旁人如何想的他管不着,他是巴不得昭远侯早些回京唬唬这群毛孩子。 如今连个午觉都睡不好! 烦躁!! …… 烦躁的远不止王二麻子一人。 西郊的三人行茶馆,过往这个时候都火爆得很,日日人满为患。只要说书先生开讲,里三层外三层就围得水泄不通。即便没有座位,端个茶杯凑凑热闹也是极有意思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人吆喝,一群人评头论足,日子才算悠哉。 如今这昭远侯蓦地人间蒸发两月,就连说书先生都一筹莫展,老段子翻来覆去失了心意,新段子的素材又失了踪迹。渐渐的期许少了,人气少了,茶馆便也冷清了。 过往聚众调侃昭远侯的日子就份外让人怀念哪! 说书先生愁了,茶馆老板愁了,京中那些个喜好稀奇八卦的闲人顿觉人生都不完整了。 …… 那便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因着宫宴时鹿二一事不幸躺枪,被陆相禁足了两月有余的陆子涵。 起初时候,众人并不知晓阮少卿失踪,陆相就在朝中自省教子无方。 无论鹿二还是赵远猴皆是因家中不孝子而起,若非昭远侯开口便要一直将不孝子禁足,不得出府中一步。 陆相官场多年,这一招以退为进耍得炉火纯青,既保全了颜面又落得识大体的雅名,当时就应得了诸多赞誉。 众臣纷纷表示理解和支持。 昭远侯若是应了,日后再寻陆子涵麻烦必定遭人口舌;昭远侯若是不应,当下就落人口实,旁人自会将过错通通归咎到昭远侯身上。 陆相自诩这一步棋走得极好。 进退有度。 结果,阮少卿竟然离京了! 朝野之上,陆相就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但话是自己一早就放出的,中途收回只会遭人笑柄。陆相为官几十年,最看重的便是颜面,即便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只得将苦水往肚子里吞。 最是一肚子苦水的人,当属陆子涵。先是被阮少卿坑,继而被自己亲爹坑。 还不敢吱声。 宰相夫人便终日以泪洗面。 大人哪,这昭远侯不会三年五载不回京城吧。我们家子涵可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耽误不得啊…… 阮少卿! 陆相生平头一次想哭。 …… “少卿!!”宋颐之当下便在侯府门口扯开嗓子哭了出来,小厮们如何劝阻都不听,让他进府也不肯,自顾着哀嚎够了才默然折回王府。 养精蓄锐一夜,翌日又来,“少卿回来没有?”开头都如出一辙。 “还没有。”小厮也照例每日一答,连语气停顿都没变换过,“若是侯爷回来了,小的定会连夜通知王爷的,王爷放心。” 宋颐之委屈不过几秒,哇得一声嚎啕大哭,“少卿!!” 哭得委实伤心,少卿出门远行竟会不带他。 不仅没带他,就连事前都没有告诉他一声,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宋颐之当真不习惯。 近侍官也拿他无法,只得由着他闹,几十余天里无一间断。 自六月初宫中晚宴之后,昭远侯突然离京便再没出现过。京城中议论纷纷,诸多猜测都有。 被仇人追杀躲灾去了,遇到良人断袖去了,脑子抽筋去慈州出家去了……全然匪夷所思,却也津津乐道。 大抵,便是京中突然少了昭远侯,众人有些不习惯了。 想奇葩在的时候,京中多热闹哪! 邻近几桌皆是感叹,邵文槿就付了银子起身,脑海中依稀浮现阮少卿离开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许是平日里越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刺儿头,突然一言不发眼底微红,他才会时时想起阮少卿那副模样。 有人麾下至少有京中一半禁军,自然不是离京避仇,也没有人敢上门寻仇。出家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平时吃肉吃得比谁都欢,那副锱铢必较的性子哪处佛堂他待得住? 至于良人,邵文槿缓缓驻足,抬眸时惊愕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行至昭远侯府。 侯府门口除了看门的小厮之外,还有随行的禁军侍卫,其中哭闹的便该是睿王,邵文槿看了片刻方才踱步上前。 “邵公子?”近侍官眼中就生出几分错愕。 素闻昭远侯与将军府邵大公子水火不容,一方的洗脚水巴豆算是家常便饭,另一方的蹴鞠郊游中途将人扔出或撞飞更是礼尚往来。 睿王同昭远侯要好,来此处并不奇怪。 邵文槿来此处就有些莫名。邵文槿素与煜王是发小,煜王与睿王的关系又太过微妙,近侍官对邵文槿持有戒备也在情理当中。宋颐之闻声回头,扁着嘴,脸上还挂着泪珠,委屈唤了声,“文槿。” 邵文槿的出现成功转移了睿王注意力,宋颐之止住了哭声。近侍官心头微舒,才听他二人说起话来,大致是邵文槿问起王爷在此处作何,宋颐之便答等少卿。 “少卿说了,等到夏天到了便陪我去捉鱼的。如今夏日都快过去了,他人还没回来。少卿就是大骗子!” 邵文槿竟也莫名一笑,脑海里想起当日晚宴,阮少卿撸着鹿角同睿王讲道理的模样。此番怕是春日水凉易染风寒,才会说等到夏日。 “既然阮少卿不在,我陪王爷去捉鱼如何?” 第040章 相处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九章不习惯(续) “真的?你不哄我?”宋颐之眼中掠过一抹惊喜,待得见到邵文槿点头,才彻底破涕为笑,欢欢喜喜上前扯了邵文槿衣袖离开。 先前还在昭远侯府门前哭闹,眼下便兴高采烈谋划着去何处捉鱼,全然孩童心性。 至少不在此处哀嚎了,近侍官和小厮都会意一笑。 往后的几日,宋颐之便果然天天都去将军府找邵文槿捉鱼,邵文槿竟也没有推脱。阮婉从不会下水,只在岸边看宋颐之捉鱼,邵文槿却大有不同。两人都身体力行,宋颐之就能和邵文槿玩到一处去。 两人的关系便日渐好起来。 后来捉鱼的兴致退了,宋颐之还是终日往将军府跑。也不进门,只在府外喊,“文槿文槿,我们今日去哪里?” 邵文槿跃身上马,练骑射。 宋颐之欢欣鼓舞。 少卿素来娇弱,别说骑马,就连禁军大营中都少有出现过。邵文槿肯陪他去禁军营中骑射,他出奇得兴奋。 比如射箭,先前三支皆是脱靶,而后便得心应手,陪同的禁军头领都难免讶异。 睿王从前风姿绰然,文武皆通,尽得敬帝宠爱。可惜后来一场意外自马背上摔下,遂才变成今日这副呆傻模样,与过往形同两人。 众人皆是惋惜,敬帝却仍对这个儿子疼爱之极。 加之太子迄今未立,煜王心中难免阴郁。难道在父皇眼里,本王还不如一个傻子?! 幼时嫉妒,年少猜忌,煜王对睿王一直有心结,邵文槿心如明镜。 …… 转眼到了九月初,宋颐之已然同邵文槿混得熟念。尽管每日还都去昭远侯府走上一遭,失望也有,却不似从前一般不由分说哭闹。 只留下一句,那我明日再来,便拐弯去向将军府。 近侍官都追不上。 京中本是是非之地,昭远侯销声匿迹,睿王同邵文槿走近,已算不得新鲜事。煜王初初闻得也是不信的,直至后来亲眼见到过几次。 闻得马蹄声渐起,煜王缓缓撩起帘栊,今日一早便亲侯在此,邵文槿同宋颐之自禁军大营折回的必经之路。 “皇兄!”宋颐之热情招呼。 煜王则是敷衍一笑,瞥向邵文槿时眸色微沉,遂而唇瓣戏谑勾起,随手放下帘栊就吩咐声离开。 邵文槿敛了笑意,煜王是特意来告诫他的。 一旁的宋颐之却有些失望,“皇兄定是嫌我是个傻子。” 邵文槿没有接话。 不过片刻,宋颐之却又挠着后脑呵呵笑起来,“少卿他说,我若不是傻子他便不对我好了,我还是做傻子好。” 邵文槿眼中微滞,这番话竟会出自阮少卿口中。 恰逢此时,近侍官自后方匆匆跑来,马未停,他便一直在一旁跟跑,“王爷王爷!昭远侯回京了!” 少卿?!宋颐之眼中一抹流光溢彩,“少卿回来了?!” 傻子又何须掩饰?手舞足蹈得调转马头去昭远侯府。 邵文槿唇瓣微挑,也才有了一丝笑意,足足三月,阮少卿终是回京了。 第十章会错意 南顺偏安南部,自古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有沱江做天然屏障,国中的富庶远非别国可比。沱江自西向东蜿蜒曲折,近乎大的州县郡城都坐落在沱江及其支流沿岸。 例如入水,因着沱江到此的支流叫做入水,整座城池便都以入水命名,也算少见。更多的则是像慈州,敏郡这般,大凡有水路可以抵达的地方,都比别处繁盛。 更勿需提及南顺京师。 南顺京城便坐落在沱江中游沿岸,城中布局四方规整,街市分开。白日里看来气势恢宏,欣欣向荣,夜间的火树银花又带了几分水乡特有的柔和动人,令人流连忘返,初临者都为其富丽繁华叹为观止。 昭远侯府就在城西明巷,毗邻睿王府。 三月花开,皆尽十余日里,远近巷子都沾染了幽幽的白玉兰香气。恬淡优雅,浸着临水的润泽气息,好似年久窖藏的佳酿。 宋颐之袖间便常常携着白玉兰花香。 阮婉垂眸,纤手柔荑缓缓放下帘栊,也不知这两月来小傻子如何了?当时走得急,旁的都未顾上,也没记得同他打声招呼。 阮婉心生内疚。 离京两月里,小傻子她时常记挂,想着依他的犟脾气,该是使横哭闹扰得明巷里不得安宁,也不会肯进府。亦或是,就算有近侍官看着,那副笨脑子会不会也被人暗地里欺负,吃了亏还乐呵呵朝人示好? 诸如此类又不是新鲜事,阮婉想想都头疼。 宋颐之是她在京中少有的玩伴好友,她处处谨言慎行,唯独和小傻子一道不必时时芥蒂。若有一日真的换了少卿回来,她定是有些舍不得小傻子的。 小傻子平素里又只和她走动,没有旁的靠谱朋友,往后她回了成州,小傻子也只能托少卿多照顾。 这回,大抵又要哄上些时候他才会罢休。 …… 叶莲一早就在府邸门口久候,马车还未停稳当已兴匆匆拎着裙摆迎上前去,“侯爷!” 阮婉是六月离京的,那时叶莲尚在富阳帮衬秋娘,彼时春疫缓解,还有些善后的琐碎事宜要做,叶莲便未同阮婉一道回成州。 后来阮婉走得仓促,京中揣测纷纷,叶莲心里着急也不敢冒然举动,只听了宁大人的话安稳留在京中。 她同叶心两姐妹自幼受夫人教诲,夫人过世,却没赶上回成州相送,叶莲见到阮婉,眼眶便倏然一红。 叶心连忙在身后冲叶莲使眼色。 小姐幼时同夫人感情就好,稍大之后母女二人时常赖在被窝里说些体己话,全然没有隔阂。 记得有一年小姐偷偷溜去南顺,夫人担心受怕了许久,后来侯爷遣人送小姐回来,夫人也没多加斥责,反是耐着性子同她说了许多道理。下次再想爹爹了不许偷跑去,让爹爹派人来接你就是。 小姐乖巧莞尔。 晚些时候,洗漱完毕就非要同夫人一道歇下。她也是送枕套和被子的时候听小姐在悄悄同夫人提起苏复。见到她进屋,就兀得脸红,草草将她推了出去。 后来才知晓,小姐是去南顺的时候遇上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苏复对小姐多有照顾,小姐口中便时时提起苏复,若在市集遇到有人说起苏复,也要停下来听许久。小姐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就好似初夏的朝荷,透着旁人学不来的恣意清新。 “若是那个苏复真有这般好,等婉婉大些,就让你爹爹说亲去。”彼时夫人如此说,小姐便是明眸一笑。 …… 夫人同小姐素来亲近,无话不谈,令人羡慕不已。 近些年来小姐只身一人在南顺,哪里会不想夫人? 小姐在南顺如何搅得满城风雨,回了成州就要和夫人说上好些时候,再多恼人的事情都抛诸脑后。母女二人,其乐融融。 后来夫人咳疾加重,嘱咐瞒着小姐怕她担心。不想六月初时感染风寒,突然便去了,也没等到再见小姐一面。 消息是怀安侯沈晋华命人加急送到南顺的。 她听闻后都僵了半晌,眼泪止不住下落,更何况小姐?! 小姐当时的模样,叶心至今记忆犹新。 夫人过世,小姐哭得天昏地暗,在成州呆了足足两月才缓过气来,怀安侯也在成州留了两月陪他们兄妹。 八月末,小姐动身返回南顺,怀安侯就一直送至滨州,“少卿这里有我照看着,你也照顾好自己。” …… 眼下小姐才将好些,她怕叶莲这副样子勾起小姐心事。 叶莲愣愣望了叶心一眼,果然会意缄默,敛了眉间氤氲,堆起一脸傻笑。 自小一处长大,阮婉如何不晓她二人心思,“我没事了,你们无需担心。”说得风轻云淡,顺着叶莲的搭手下了马车,恰逢耳畔的马蹄声作响,伴着熟悉的连串呼唤,“少卿少卿!” 阮婉回眸顾盼,清浅一笑,便见宋颐之侧身下马,险些摔倒,欢欢喜喜跑了过来,“少卿少卿!” 叶莲先前还有的阴霾霎时隐在愁容中,这阵势,又怕是要…… “别过来。”阮婉一边淡然开口,不忘一边轻车熟路伸脚。 邵文槿从未见过便稍有错愕。 叶莲还没来得及闭眼,只闻“轰”的一声,睿王就在眼前摔得人仰马翻。叶心奈何摇头,上前去扶睿王时,宋颐之已利索爬起,嘿嘿笑道,“少卿,你又绊我~” 转瞬又至跟前,语气中的喜悦分明难以掩饰。 傻子也无需掩饰。 “说了不许抱我,怎么还记不住?!”阮婉瞥了一眼,还是伸手替他拍拍外袍上的尘土,宋颐之趁势嘟嘴,“少卿少卿你出远门怎么都不带我?也不同我说一声,我日日来你家找你,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阮婉微顿,竟然只是委屈抱怨,竟然没哭没闹? 宋颐之,“夏天都过了,还说带我去捉鱼的,你是唬傻子不成?!” 近侍官极度汗颜,睿王殿下您这样说自己真的不太合时宜…… 第041章 身影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章会错意(续) “嗯,我就是唬傻子的。”阮婉莞尔。 旁人便也跟着笑起来。 宋颐之气得跺脚,闹着不依不依,阮婉才拉起他往府内走,轻声问道,“小傻子,同我说说这两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阮婉示好,宋颐之马上不生气了,转而兴致勃勃开口,“在少卿家门口哭了鼻子,去南郊捉了鱼,还去禁军大营练了骑射。” 也分不清褒贬,只管如数家珍,兴高采烈得很。 阮婉蓦地驻足,眉梢微微上挑,“小傻子,你同谁去捉鱼,骑射的?”她不在的时候,也有旁人同宋颐之一处? 肯带宋颐之去捉鱼骑射,是真有耐性还是别有目的? 阮婉拿捏不准。 宋颐之拼命点头,“文槿,文槿同我一道的!” 言罢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四下打量。他先前似是同文槿一起来的,见到少卿后就将他彻底抛诸脑后,眼下才想起来。 文槿?阮婉微鄂。 这京城中还有几个叫文槿的? 还叫得这般亲密。 “邵文槿?”阮婉隐隐蹙眉,试探问出声来,语气中饱含嫌弃。小傻子竟会同邵文槿交好,阮婉心头恼得很。 宋颐之环顾四围,待得寻到邵文槿身影便兴奋挥了挥手,“文槿文槿!少卿回来了!” 傻子的世界向来单纯,少卿同他要好,文槿同他要好。那么文槿同少卿也该是要好的!就有些手舞足蹈。 果然是邵文槿,顺势望去,只见一袭华衣锦袍自马上侧身而下,阮婉脸色立时耷拉下来,晦气! 回京头一日便见到邵文槿,还有比这更晦气的事情? 厌恶的神色就毫不修饰。 …… 阮少卿的举动皆在意料之中,这般嫌弃神色也无甚意外,邵文槿不以为然。侧身下马踱步而来,却依稀想起阮少卿离宫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近日以来更是不时浮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遂而脚下一顿。 定是那日的阮少卿太少见,他不习惯而已。 犹疑抬眸,眼中便是一滞。 有人先前的厌恶之色好似突然间消融殆尽,清澈双眸里泅开丝丝秋水潋滟,梨涡浅笑若隐若现。 短暂四目相视,脸色微赧,唇瓣轻抿出入水恬静,所幸瞥目不再看他。低眉垂眸,羽睫倾覆下剪影出一抹砰然心动轮廓。 邵文槿蓦地攥紧手心,这副模样便比当日在宫中所见更为深刻。再来不及细想,人已笑着迎向自己。 邵文槿一时不知该拿出哪种表情,心下情愫不知从何窜出。恍然想起富阳时,一袭素衣女裙,木簪随意绾过青丝,淡扫娥眉,寐含春水,肌肤的细润似温玉柔和。 他莫名受用,嘴角的笑意便不觉勾起。 身影渐近,呼吸之间,心跳倏然漏掉一拍! 阮婉却越过他径直跑开,似是,根本没看见。 邵文槿愣愣楞僵在原处,片刻便闻得身后略带喜悦得声音:“苏复!” 苏复? 邵文槿自嘲轻笑,有人原是看见了苏复。 缓缓回头,一袭白衣锦袍映入眼帘。五官精致,神色淡然偏冷,腰间萦绕的软剑好似玉带,便该是入水苏家的标志。 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第十一章心上人 南顺武林五大世家,底蕴向来深厚,诸如西秦国中盛极一时的四海阁亦或是长风的明月楼,与之相比都略显捉襟见肘。 入水苏家便是五大世家之一。 五大世家皆是世交,惯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湖之大,便都公认南顺武林为首,五大世家在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可见一斑。 就连朝野上下行事也需顾及几分周道。 所以南顺国中兴许有人不知昭远侯,却无人不晓入水苏家少主苏复。 邵文槿早前就认识苏复。 两人的父亲有些私交,一人是朝廷封疆大吏,一人是武林泰山北斗,平日里走动算不得勤近,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苏复却并未认出邵文槿。 父亲四十寿辰庆贺上,苏复是与邵文槿照面过。那时前来入水恭贺的宾客众多,邵文槿尚还年幼,又大都跟在邵将军身后,苏复对他并无多深印象。 见他回眸打量自己,苏复也礼节性点头致意。 邵文槿的目光便落在阮婉身上。 “苏复,你怎么来了?”语气中的惊喜跃然脸上。 苏复其实到了许久,见阮婉同睿王一处说话,便在远处并未出声相扰。眼下阮婉问起,他才缓缓解颐,“你九月里生辰,我答应过来看你。” …… 宋颐之很少有不喜欢的人。 因为他是傻子,傻子不同人计较,心便是宽的。 宋颐之却很不喜欢苏复,而且由来已久。 他爱吃清风楼的红烧肉,少卿每月月中都会陪他去一次,吃完之后就折回睿王府陪他下棋。他虽是傻子,棋艺却好似带着变傻前的记忆一般,一直下得很好,又倍感兴趣。依照御医所言,做这类事情兴许对有他的恢复所帮助,少卿便时常同他对弈。 宋颐之欢天喜地。 只是清风楼中人多嘴杂,又时有江湖人士出没,偶尔提及入水苏家的苏复,少卿就会懒着不走,非要听完为止。 听得越久,陪他下棋的时间便越少。 实在等得着急,便会私下里扯扯她的衣袖,五官纠结成带褶的包子型,“少卿少卿,我们回王府下棋吧……” 再等等,她明显听得意犹未尽。 宋颐之跺脚,不依,耍横,生气,仅有的本事轮番上演,她照样鲜有搭理。一直等到听得尽兴,才会牵了他的手,左一个小傻子又一个小傻子哄他开心。 他哪里会生少卿的气? 他只是讨厌苏复。 讨厌听人提起苏复,更讨厌苏复本人。 加之过往少卿去到何处都会带上他,唯独慈州却不行。后来偶然听到叶心和叶莲两姐妹私下提起,才晓得少卿是去慈州见苏复的。 遂而对苏复芥蒂更深。 眼下,自昭远侯府离开,宋颐之嘴角就一直嘟起,“文槿文槿,我不喜欢苏复。少卿方才还拉着我说话,见到他就将我们赶走了。” 邵文槿恍然记起去年十一月,有人将他当成苏复,吱吱唔唔的那句,“苏复,我喜欢你。” 眉头微微拢紧。 …… 其间还有一段插曲,是宋颐之和邵文槿走后的事情。 昭远侯府不仅同睿王府毗邻,还同陆相府邸对门。 “阮少卿!”彼时一声大喝,阮婉应声回头,听来该是陆子涵的声音,结果环顾四周几个回合都没见到人影。 纳闷之际,却见苏复悠悠抬眸。阮婉顺势望去,眸间顷刻写满睥睨。敢情她先前没见到人影,陆子涵竟是爬到相府内的临街树端同她高声喊话。 阮婉委实无语。 陆子涵却哪里顾得了那般多,扯开嗓子哀嚎道,“阮少卿,你放我出去!”生怕他听不清。被父亲坑得在府中禁足两月,陆子涵苦不堪言。 今日早前闻得昭远侯回京,便吩咐人赶紧架好云梯。父亲身为百官之首,最好颜面,要等父亲拉下脸来去找阮少卿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他却等不及了。 不是禁足不能出府吗? 那他在府中的树上喊话总该是合情合理的! 阮婉嫌弃一瞥,“你在自己家中,要我放你做什么?自己没长腿吗?” 陆子涵却如蒙大赦,“阮少卿,你说的!” 压抑着心中狂喜,也不待他反应,就飞快下了云梯。这是长期对敌斗争以来取得的最为长足的一次胜利! 他笃定阮少卿初回京城,不明就里。这种情况之下就该主动出击,凭借对方不清楚缘由的漏洞,诱导对方开口。 这一次,他完胜阮少卿! 许是心中激动难平,脚下一滑,竟是惨烈得从树上摔下来,嚎得就比刚才还要厉害些。足是解了,却眼中摔伤腿骨,一直躺到明年二月才能下床,连年都是绑着木板过的! 还不如禁足!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彼时阮婉眉间一蹙,只当他间歇性抽风,做了好几年邻居从前如何不知陆子涵有爬树的嗜好? 心思就没有多放在陆二身,只是将就着惊天动地的哀嚎背景声,同苏复一道回了府中,“你看,这京中的王侯贵族里就没有几人是正常的。” 小傻子暂且不提。对门的陆二是,将军府的邵文槿更是。 苏复垂眸一笑,“听闻你这两月不在京中,可是去了何处?” 阮婉手心微滞,脚下好似万千滕曼交织,低声言道,“苏复,是我娘亲过世了。” 苏复蓦地驻足。 阮婉同他无话不说,阮婉的事他大都知晓几分。阮婉和她娘亲感情从小便好,长大后还同榻而眠时常说些体己话,有时更像是交心姐妹一般。 娘亲去世……苏复心中微软,俯身擦去她眼角氤氲。“苏复……”阮婉鼻尖微红,后半句哽在喉间。苏复眸色一沉,倏然俯身贴上双唇,清浅的一吻便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眉间,复杂几许。 有人便倚在怀中嚎啕大哭。 苏复这次竟破天荒在昭远侯府呆了十余日。阮婉没问,他也就没特意提起。 ******* 第042章 探听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一章心上人(续) 大多时间她作画,他就在一旁静静看她。 她也心猿意马,不时扭头瞥他,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就像极了当年的洛语青。 苏复心口微滞,恍然想起认识洛语青还是在多少年前父亲四十寿辰的时候。 那时父亲让他多加照顾西秦四海阁的洛语青,但洛语青却同他处处不对路,惹祸滋事,近乎一刻不曾消停。 远到是客,父亲又和洛叔叔称兄道弟,他不好多言,心思就时时放在提防那个千年祸害身上。往后几日,看她便如同看管犯人一般,事无巨细。洛语青的入水一行,近乎处处都有他身影。 “苏复,连如厕你都要跟着吗?” “……” “苏复,这里的青蛙有三条腿。” “……” “苏复,你总是这般跟着我,旁人会以为我断袖的!” “洛语青,你适可而止!” …… 送走洛语青后许久,才知晓西秦的四海阁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少主,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掌门千金。 他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洛语青,是女子? 怔了半晌,才肯接受有人故意女扮男装愚弄他的现实。 再往后,苏复就时常鬼使神差打着游历的名义从南顺往西秦四海阁去。 一袭女装的洛语青依旧牙尖嘴利,三脚猫功夫打不过陆锦然便上演斗嘴,斗嘴就无人可及。苏复看在眼中,笑颜就大抵隐在眸色里。 偶尔见她实在狼狈,还会出手帮衬一二,旁人错愕不已。 “还是苏兄仗义哪!” 他冷眸瞥过,谁同你是兄弟?! 洛语青便借机抱怨他不好相与。 苏复脸色一沉,他哪里同她不好相与了?! …… 再后来,四海阁突生意外,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屠戮,三百余口竟无一人幸免。 彼时他尚在长风国中,听到传闻便不分昼夜赶往西秦。 抵达四海阁时,只有火烧过后的山门废墟,犹如阴霾般掩隐在崇山峻岭里。脑中“嗡”的一声,空白窒息。 恍恍在眼前的断壁残垣中整整僵了一日。 洛语青,死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心底倏然隐痛。 有人从前的性子就偏冷淡了些,不苟言笑,后来便更是少言寡语。加上行事素来低调,坊间关于苏家少主的传闻就少之又少。 大凡不过苏家独子,好游历,至今未娶。 ——兴许,是断袖? 赞同的就大有人在。 然则诸多揣测也无从得知,遂而逐渐淡出旁人视野。 …… 一晃多年,南顺几轮草长莺飞,景色如故。偶然路经入水街头,恰好闻得四下喧闹,周遭围观之人众多,热闹无比。 透过人群间隙,隐约一道娇小身影,评头论足,振振有词。那副咄咄相逼的气势竟带了几分熟念的意味。 眉目间的清秀机灵,像极了当年的洛语青。 好似尘封的记忆突然有了一丝缝隙,年少时的心性纷涌而至。嘴角不觉挑起一抹清浅笑意,不由驻足多看几分。 而后,有人月事突至,恍然懵在原地不知所措,方才的趾高气昂就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哄笑声中消融殆尽,只剩尴尬脸红,窘迫至极。 女扮男装。伶牙俐齿。惹是生非。 他心中却蓦地生出一股护短冲动。 遂而垂眸展颐,轻解外袍,也不介意周遭目光,俯身上前将她打横抱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退散开来,窃窃私语里见她故作镇定,实则偷偷斜眸打量自己。 他尽收眼底,敛了笑意,好似不知。 稍许,有人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叫阮婉,家住长风成州,是来南顺寻我爹爹的……” 阮婉? 他低眉看过,明眸青睐下的贝齿轻启,似是真有一抹温婉清新,也就悠悠开口,“入水苏家,苏复。” 第十二章起争执 语气里惯有的淡然,衬得眸间温润,古井无波。 “苏复!~”阮婉薄唇轻抿,这一声便唤得言笑晏晏。有人心中微顿,已经许久没有旁人这般唤他。 不想,“苏复,你可认得去京城的路?”怕是再找不出比这句更易戳穿的搭讪,她还要雇他送她去京城! 苏复难得笑出声来,果真起了兴致送她一程。至于有人究竟是真的无意将他当成了吃雇佣饭的江湖人士,还是特意如此,他也佯装不知。 见他默许,阮婉眉黛微挑,双手便背在身后晃了晃,双眸弯成两道浅浅的月牙。 遂而一路同行。 阮婉心思聪颖,同她说话并不嫌闷,苏复也不觉比平日里健谈。她少有来往南顺,每至一处,苏复便都同她提起当地的风土人情,周道细致。 相处愉快,两人就逐渐熟络起来。十余天的路程过得极快,有人险些忘了来京城的目的。 “苏复,我日后要去哪里寻你?”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末了,却担心日后寻不到他的踪迹。 他鲜有对外人提起过自己的行踪,竟不瞒她。“如无意外,每年十一月我都会在慈云寺。” 十一月,慈云寺,阮婉记在心里。爹爹遣了宁叔叔来接,跟随宁叔叔离开的时候,每走不远便要回头看他一次。 苏复不禁莞尔。 认识阮婉,算是敬平九年的插曲。往后偶尔念起,脑海里便倏然闪过几许浮光掠影,继而唇瓣隐隐笑意。送小丫头去京城的十余日,心境似是与往常不同。 他与她很谈得来。 那丫头有几分像洛语青。 …… 第二年冬日,苏复果真在慈州慈云寺再遇阮婉。 簇拥在人群里,一袭素衣白孝,神色黯然。 他也是远远望见。 私下寻得寺中沙泥打听,才知是昭远侯过世,敬帝特准了昭远侯世子以国礼在慈云寺做场法事。 苏复微楞,他只知昭远侯世子叫阮少卿,却并未听闻昭远侯有女儿。 折扇轻叩,夜里,绕过侍卫潜入房中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阮婉见到是他,怔了片刻,眼角的氤氲就再掩不住,喉间哽咽,“苏复,我爹爹去世了。” 去年还兴高采烈来南顺寻她爹爹,今年便是此间光景。 苏复心底微软,伸手揽过她,修长的手指轻抚上眼角,薄茧触及过肌肤,掌心的纹路就带着特有的柔和暖意。阮婉哭得更凶,哭累了,便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再后来,阮婉每年便都要以为慈云寺作画施赠做缘由,一连在慈州呆上好几日,一直等到与他照面。 苏复也不意外。 有时他中途耽搁,迟来几日,她也在慈州停留。 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于是有人拿出一日作画,剩余几日都在闲亭漫步。慈州的繁华仅次京城,却更多了几分水乡的宛转,阮婉就兴致勃勃同他说起攒了一年的见闻趣事。 苏复少言,便大都在听她讲。 她讲得开心便手舞足蹈,连带慈州的初冬都沾染了几许暖意。 她的同胞兄长才是阮少卿,她就是公子宛,从前在慈州的时候就遇见过宋颐之等等,大凡此类她通通说与他听过。 并未拿他当作外人。 阮婉喜欢他,他心知肚明,却一直不远不近。 …… 直至敬平十一年正月,他在苍月偶遇陆锦然,陆锦然却道她见过了洛语青。送至唇间的酒杯蓦地停在半空,指尖轻扣酒杯,心口猛然一滞。 洛语青。 二月里,苏复就随陆锦然一同北上西秦。 永宁侯世子满百日,席间宾客满座,人群里他一眼认出她来。怀里抱着小葡萄,跟在永宁侯身后,笑容款款。 苏复目不转睛。 依稀旧时模样,又似换了新颜。 眸间的复杂意味就连自己都分不清缘由。 待得洛语青回眸,半晌才认出他来,眼中便是噙着几缕错愕。两人忽得相视一笑,却又纷纷默契摇头。 “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死,如今果然便还活着。”他惯来的淡然语气,其实对她分明不同,只是洛语青从来都听不出。啼笑皆非时,又转身同一旁的永宁侯招呼,“商允,这是我从前同你提过的入水苏家少主,苏复。” 商允点头致意,温文尔雅。 苏复则是目光一凛,不冷不热应声。 时至五月,苏复方才从西秦返回南顺国中,没有直接回入水,却是辗转到了京城。 初夏光景里,熏风微雨,压抑在心中的情愫就化为鼻息间的酒意撩人心扉,“阮婉!”兀得揽她在怀里,良久不着一语。 …… 一晃到了敬平十二年,阮婉在京中高调做昭远侯,惹得满城风云,他无论行至何处都能听到她的趣闻。 “苏复,九月里是我生辰……”阮婉不止一次“委婉”提起,见他笑而不语,阮婉有些恼意,他忍俊不禁。 …… 亦如眼下,见到有人心猿意马,画了好几日却一副都没画出来,窝火得很,苏复眼底就沾染了几许笑意,摊开折扇,递于她跟前,“替我画幅折扇可好?” 阮婉梨涡浅笑,接过折扇轻扣,展开。反复几次,眼眸微动,心思游走。稍许,胸有成竹后才落笔勾勒。随手绾起耳发绾,羽睫修长,侧颜便隐在灯火中,剪影出一抹清秀如水的轮廓。 第043章 赴宴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二章心上人(续) 苏复敛了笑意,细下打量她许久。 不多时,阮婉收笔,通篇还算一气呵成,墨迹还需等上些时候才能晾干,又掏出公子宛的印鉴盖上。 如此,就是名副其实的真迹! 再打开多看几眼,觉得满意后遂才递于他。苏复伸手去接,她却陡然收起藏在身后。趁他凝眸看她,她微微扬起下颚,“苏复,我喜欢你。” 苏复似是并无意外,却依旧怔在原处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一抹湛蓝,唇角的笑意噙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撩人心扉。 她便也不恼,悠悠开口道,“那你可喜欢我?” 苏复眼中笑意更浓。 心底就好似蛊惑,明眸青睐下秋水潋滟,“你若有一丝喜欢我,就亲下这里。”扇端指向脸颊。 “你若很喜欢我,就亲下这里。”额头。 “你若非常喜欢我,……就亲这里。”这次换了食指,在唇瓣淡淡一抹。 抬眸看他,只见他眼眸含笑,遂又懊恼道,“你若一点都不喜欢我,”直接将折扇塞回他手中,“就现在拿着它出府!” 不想缄默良久,阮婉笑意渐敛,心底沉甸得发慌。眼底微红,也不肯抬头,脸色再挂不住时倏然转身,却有双臂将她带回怀中。 折扇一端挑起她下颚,俯身贴近,温润的鼻息像是要吻上脸颊,额头……临到唇边却蓦然停下,缓缓松开双手。 阮婉抬眸看他,盈盈水汽在眼眶里打转。苏复垂眸敛目,片刻,又恢复往日淡然,“谢谢,折扇我很喜欢。” 阮婉微愕,手中兀得攥紧,恰逢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卿少卿!” 愣愣转眸,便见宋颐之怀中抱着盒子欢天喜地自远处跑来。见到苏复,重重皱了皱眉头,遂又朝阮婉道,“少卿少卿,上次你说喜欢青花玉的棋子。今天有人送了一副给父皇,我就管父皇要了来。……” 再往后的话,阮婉全然没有听清,只凝眸望着一袭白衣锦袍消失在眼前,心思骤然跌至谷底。 “少卿少卿,我们下棋好不好?” “不好。” “少卿平时都陪我下棋的。” “不下。” “少卿你对我不好!” 她对他不好? 参合着些许委屈,阮婉心中有气,“凭什么你要下棋就偏要下棋,我今日就不想下!” 少卿竟然凶他! 宋颐之便也跟着嚷嚷,“就要就要!”言罢扯起她衣袖就往苑里走去,阮婉恼了,抢过他怀中的盒子扔在递上,青花玉的棋子就碎落一地。 声音连绵不绝,就连叶心和叶莲都闻讯跑来。 阮婉微怔,宋颐之瞧着散落一地的棋子,哇得哭出声来,“少卿你偏心!你就同苏复好!我再不同你好了!”衣袖一甩,哇哇哭闹着跑开,叶莲便会意跟了出去,叶心才快步到阮婉身旁。 阮婉回过神来,俯身拾起一枚棋子,已然碎成两半。 “侯爷同睿王置气做什么?”叶心幽幽一叹,“睿王虽是傻子,平日里待侯爷比旁人都好,侯爷就不能让着些?” 阮婉敛眸不语。 …… 宋颐之便果真没有再来侯府。 阮婉心思花在苏复上,也不作搭理。 接连好几日,阮婉缓过神来,宋颐之都没有再出现过,阮婉嗤笑,傻子倒还真同她置起气来了!置气就置气! 又不是没置过! 叶心奉茶的时候就是摇头,“侯爷,您不在京城的时候,听闻睿王就同邵公子走得近。您同睿王置气,睿王便日日都去将军府找邵公子。” 阮婉眉头一皱,“他同谁好不行?偏偏要同邵文槿交好!” 她越想越气,一口茶就饮得不甚滋味。 翌日,宋颐之照旧来寻邵文槿,一坐就是一日,只嘟着嘴也不同旁人讲话,原因是在同阮少卿闹别扭。 邵文槿啼笑皆非。不如我同睿王殿下去骑射?都坐了几日了? 宋颐之眼巴巴看了看他,没有异议起身。 行至将军府门口,却见席生慌慌张张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公子!……二公子被禁军带走了!” 禁军? 即便是在京中,禁军也不该贸然动将军府的人也不知会一声,更何况是将军府的二公子。 “究竟出了何事?” 第十三章邵文松 “你方才说什么!” “少卿!” 身旁两人就异口同声喊了出来,神色各异,声音却都震耳欲聋。 席生脑中“嗡”的一响,又不敢伸手捂住耳朵,只觉身体由着本能反应略微皱眉闭目,脖子顺着气流稍稍斜偏到一侧。 躲得过一分算一分。 待得平息后才又悻悻抬眸看了邵文槿一眼,继续吱唔道,“今日早前,二公子同昭远侯一言不合起了口角,然后二公子就突然上前,一拳把昭远侯的眼睛打肿了……” 直至此刻,席生还心有戚戚。二公子是同他一道出府的,是他没有看好二公子。 彼时不止昭远侯,就连一旁众人都未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哪里会有不拦的道理?根本就没有人会料到有这么一出! 昭远侯在京中是何等跋扈,只需三月里去江边滩涂看看螃蟹如何擒着钳子横着走便知。 气焰盛时,煜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道避过。陆相家的二公子陆子涵才无辜在宫中宴会被戏谑一翻,回来之后还要被罚禁足,关到现在还未放出相府,销声匿迹已久。 就连将军府的邵文槿也都是借着旁的契机才会隐晦挑衅,从来不同昭远侯正面冲突。 更不必提京中的其他酱油甲乙丙丁。 简直是,碾压到无法直视。 …… 敢如此明目张胆,直接上前打人的决计是头一遭! 打得还是眼睛。 京中任谁都知晓,眼神犀利笑容猥琐是昭远侯的金字招牌,有人竟然出手就将其招牌砸了。 当时四下便静得鸦雀无声。 起初众人都是抱着不耻的心态前来围观昭远侯恶行,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替对面那个不吭声,不作响,不常见的公子狠狠捏了把冷汗。 却不想上演了这么一幕戏剧性转折! 周遭围观之人连眼睛都忘了眨,纷纷倒吸凉气。 面面相觑时,气氛甚是怪异。 陡然,闻得一声哀嚎“你作死!!” 便都晓昭远侯炸毛了。 禁军遂才一拥而上。 席生虽然为人憨厚了些,机灵却是有的,撒腿就往府中飞奔,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 不想他话音刚落,邵文槿就湛眸一紧。顺势拎起席生胸前衣襟,鼻尖近乎敛了气息,按耐住内心的惊异,沉声问道,“人现在哪里?” “……押在禁军大营中……”席生懦懦作答。 邵文槿不多停留,撩起衣摆就跃身上马。 文松失语四年,看过的名医不计其数,无论如何费心思他就是不肯开口,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爹爹一斥责,他就怕得更凶,后来竟连家里人都也避讳,只低头躲在娘亲身后。 父亲怒其不争,每每在家中都免不了摔碗筷。 今日竟会同阮少卿起了口角争执?! 阮少卿每次出行都有江离等人跟着,换言之,他竟然当着禁军的面动手打了阮少卿! 哪里胆怯了?! 阮少卿回京是在文松出事之后,两人该是从未见过。头一次同阮少卿照面就…… 与其说惊异,倒不如说邵文槿是惊喜更来得贴切些! 自顾沉浸在惊喜之中,马蹄飞溅几许才兀得醒过神来,自己先前是同睿王在一处。于是骤然勒绳回身,马啸长嘶,就见宋颐之在原地甩着衣袖,甚是抓狂。 竟然有人欺负少卿! 还打了少卿! 少卿的眼睛被打肿了,宋颐之就恼得来回跺脚,之前的赌气就仿佛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近侍官左哄右劝都不济事,眼见邵文槿折回,才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脸苦瓜样朝他点头求援。 邵文槿下马开口,“殿下不去昭远侯府看看阮少卿?” 宋颐之恍然大悟,眼色明显一亮,却又倏然黯去,“少卿他生气不见我的,还让人拦着我。” 早知道先前不同少卿置气好了。嘴角委屈耷拉,伸手懊恼扯着头发。近侍官惶恐上前制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金贵如皇室?日后若是传到宫中只会谴责他照顾不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近侍官险些急哭。 宋颐之便也跟着急得眼泪汪汪。 “不是……还有狗洞吗……”说出这句,邵文槿自己都为之一顿。宋颐之却破涕为笑,“难怪他们说我是傻子,怎么连狗洞都想不起来!文槿你是不是也钻过少卿家的狗洞?” 邵文槿脸色一沉,只觉周围数道目光袭来,脸上便灼得厉害。回眸扫过众人,均是低头佯装不知,等他移目,才又纷纷抬眸,都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原来过往……邵公子竟然掩饰得如此之好! 第044章 宴席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二章邵文松(续) 邵文槿欲言又止,遂而作罢,欲盖弥彰还不如三缄其口。他还要先去禁军大营一趟。 …… 这还怎么出去见人! 梳妆镜前,阮婉气得面色通红,面色越红越与右边的熊猫眼形成鲜明对比,实在是不忍入目。 叶心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俯身替她轻轻擦着药膏,“侯爷先前同那个人闹什么?何苦为了逞一时口头之快,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又不知道他会突然动手!”阮婉愤愤不平,“况且,是他先鬼鬼祟祟的!”言罢又起身将脸贴到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了几分,唉声叹气,“阿心,大夫真的说了不会留疤?” 今日已问了百遍有余。 叶心轻笑摇头,轻咳两声道,“大夫是说了,侯爷只要不动怒,日日按时涂抹舒经活血的药膏,淤青要不了十余日便会自行散去。侯爷若是动怒,指不定存了些褪不去的淤血,日后消不去就时时留在那里。” 阮婉万分嫌弃瞥了她一眼,又才老实坐回。 叶心甚是满意。 再涂了一遍,叶莲就匆匆推门而入,“小姐小姐,打听到了!” 阮婉狠狠瞪她一眼,叶莲连忙捂了捂嘴,轻手轻脚蹿到她跟前。阮婉接过茶盏叶心递来的茶盏,吹了吹,轻抿一口,便听叶莲悄声言道,“侯爷,打听到了。那个人叫邵文松,是将军府的二公子。” 噗! 饮在喉间的茶水就悉数喷出,险些没呛死。 叶心赶紧递了手帕于她,又上前替她抚了抚后背,“侯爷,您悠着些。” 她还要如何悠着? 阮婉睥睨一眼,隔了好些时候才不咳了,胸间稍微缓和便是一脸怨气,怒哼道,“又是姓邵的!” 莫非姓邵的那家人都有洪水猛兽倾向还是怎么的? 难怪爹爹素来与邵家不合。 她与邵家也八字不合! 叶心无奈摇头,“侯爷,先前才同你说过什么?” 不要置气,会留疤! 阮婉没好气,又不好辩驳,只得一把抢过药膏,自己对着镜子涂抹起来,不再搭理她二人。 叶心和叶莲遂也相视而笑,自家的小姐其实爱美得很。 阮婉也不回头,对着镜子里恶汹汹剜了她二人一眼,二人便都各自掩袖偷笑,又不敢笑出声。 阮婉脑中才掠过一丝惊奇,愣愣问道,“邵文槿何时有个弟弟的?我怎么从未见到过?” 她来京城四年有余,无论大小场合都没听人说起过邵文松此人,就算是回回错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叶莲才继续言道,“我也是问了许久才听人说起,将军府的二公子四年前突然成了哑巴,也愿不出府见人。将军府请了不知多少名医来看,都不见丝毫好转,不仅不说话了,连胆子都变小了,终日唯唯诺诺不敢出门。邵将军脾气急,旁人都不愿去触他的眉头,也都不当着他的面提此事。从前大家只是私下说起,久而久之就连背后的议论声都少了,该是陛下的意思。所以大小场合,将军府的二公子不出现都是陛下默许的,大家也都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侯爷,我们彼时才来南顺京城,更不可能有人对我们说起。您今天见过的人,正是将军府的二公子,邵文松。” 叶心都难免惊异,还有这档子事? 阮婉却是气粗了,“你是说今日同我当街争执的是个哑巴!” 不仅争执,还打了她! 他邵家的哑巴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说出来谁信哪! 叶莲惶恐点头,继而又拼命摇头,嘴角抽了抽正不知做何回答就听到苑外草木窸窸窣窣作响。 阮婉奈何伸手抚了抚额头,一声叹息之后,就闻得苑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少卿少卿!”然后便是府中侍卫相拦,但人都进来了,谁还能拦得住睿王? 于是一连串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一会儿推开一间房门大喊一声,见得无人,又去推另一间房,非得闹腾着要将她翻出来不可。 阮婉头疼,摆摆手,叶心和叶莲就开门迎了出去,宋颐之欢喜跑来,“少卿少卿,你可好些了?眼睛还疼不疼?” 阮婉本是一肚子怨气,见到他眼角红红应是先前才哭过,额头又满是汗迹定是一路跑来,心头微软,她同小傻子撒气做什么? 脸色才舒缓了几分。 不想宋颐之先前没看清,眼下看清却实在没忍住,朗声大笑,“哈哈哈……少卿你的眼睛是青色的,哈哈哈……好大一只……哈哈哈哈……” 你眼睛才是青色的好大一只! 就是去寻他才遇到邵文松那条疯狗的,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阮婉一恼,要不你也来试试! 宋颐之微怔,只觉右眼倏然一痛。 第十四章遭小人 愣了两秒,宋颐之反应过来之后便“哇”得哭了出来。 “少卿你打我!呜……少卿你对我不好!呜……我是傻子嘛,你打傻子做什么!”哭得旁若无人,撕心裂肺。叶心和叶莲就都上前来哄,叶心语气里就略有责备,“侯爷!” 阮婉不以为然,扯了他的衣袖到镜子面前不耐烦指了指。 谁知宋颐之方才还哽咽着,对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抽着抽着便又开始咯咯笑起来。 他和少卿的右眼都是青色的好大一只。 就忘了他的眼睛是谁打的了。 叶心无语到了极致。 …… 晚些时候,叶莲拿了糕点来房间给他二人用,是宋颐之最喜欢的栗子糕,有人便低头胡乱吃了许多。 “你日后少同那个邵文槿一处。”阮婉还是心头不舒服,“我不喜欢他。” 宋颐之愣了愣,好似有些为难,连栗子糕都不吃了。 这才几日,就这般向着邵文槿了?阮婉端走盘子,“你要再同邵文槿一处,便不准来我这里吃栗子糕。” 宋颐之有些怔。 “那少卿我能不能想吃栗子糕的时候就不同文槿一处,不吃栗子糕的时候就同文槿一处?”问得饶是认真,眼巴巴望着她。 “不行!”青色的好大一只就险些瞪出来。 能不能有立场些! 宋颐之一脸为难。 “小傻子!”阮婉的直觉向来很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傻子哪有演技?一语戳穿后,一副愕然表情,然后拼命摇头。再不就是拼命往嘴巴里塞栗子糕,塞了又不嚼不咽,这是他能想到不说话的最好方式。 脸颊便塞得像只仓鼠。 连嘴都合不拢。 阮婉啼笑皆非,只得搬出杀手锏,“宋颐之,你若有事瞒着我,我就搬出京城再不同你当邻居!” 宋颐之徒然僵住,片刻眼底碎盈茫茫,才将栗子糕尽数吐了出来,委屈道,“文槿说,我若告诉了少卿你,他便不带我去骑射了。” 越想越伤心,“我若说了,文槿日后就不带我去骑射;我若不说,少卿就不准我来这里吃栗子糕。可是我既想吃栗子糕又想去骑射!” 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哭是没哭,就是一脸垂头丧气。 阮婉微微拢眉,懊恼道,“邵文槿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宋颐之无辜摇头,“没有吃迷药,就吃了一回红烧肉!” “……” “真的就吃了一回红烧肉!”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嘴角嘟起,双目囧囧有神。 “好了,不问你就是,只是这栗子糕不能多吃,忘了上次闹肚子。”阮婉轻叹一声,只得作罢,同傻子也讲不清楚。 宋颐之才又咯咯笑起来。叶心脸色也跟着舒缓了几分。 阮婉便将栗子糕还给他。 许是心中有愧疚,许是吃得开心了,阮婉替他擦嘴边糕点削的时候,他也吱吱唔唔开口,“少卿……其实……是我让马建将邵文松放了……” 什么! 阮婉脸色一变,怪不得小傻子原本同邵文槿一处,眼下却来了自己这里! 京中禁军一半划归睿王,另外一半才在自己麾下。 若要深究,自然都是听命睿王的。 她让人将邵文松扣在禁军大营中,即便邵文槿亲自前往,也不会有人敢冒大不韪送将军府这个人情。 马建是禁军统领,直接听令睿王。 自己扣下的人,宋颐之一句话,马建当然能放。 有人是拿了宋颐之口谕去禁军大营,又特意让宋颐之来了侯府里,自己才会无暇顾忌。 “邵文槿!”阮婉气得咬牙切齿,眼下又被他算计了一回,实在可恶至极! 叶心轻哼两声,伸手指了指自己右眼处,提醒某人大夫说过不要动怒,动怒是会留疤的! 阮婉就恼得不轻,瞪了宋颐之一眼,抢过他手中栗子糕就开始啃。她平素是不喜欢吃这些糕点的,也没吃惯。一时节奏没掌握好,兀得噎住。脸色瞬间涨红,喘不上气来,挥手唤了叶心,眼泪就湿了眼眶。 叶心连忙去倒水,叶莲手忙脚乱拍她后背也无济于事。“少卿!”宋颐之见状大惊,以为叶莲力道不够,便一掌劈下。 栗子糕是吐出来了,却也连带着眼冒金星。 耳畔旁的嘈杂声中,隐约想起早前阿莲优哉游哉翻着黄历,“侯爷,今日九月二十,易遭小人,忌出行。” 邵文槿! …… 邵文松长得更偏像邵母,个子较邵文槿相差一些,却更为白皙俊美。加之常年待在家宅府邸,风雨不侵,身上就少了几许邵文槿那般自军中磨练出来的硬气。 整个人略显柔弱。 倒也不是真柔弱。 能当着诸多禁军的面将昭远侯打了不可能全是意外,这一点,邵文槿心知肚明。 阮少卿向来机灵古怪,却心思聪颖。惹事生非从来都有分寸,也有考量,绝对不会冒险吃亏,次次拿捏有度。譬如会给他的马喂巴豆,却决计不会带着人同他正面冲突。 此次怕是不识文松,以为文松是同陆子涵一样的文弱书生,才吃了哑巴亏。要是再听说是将军府的人,只怕…… 马背上,邵文槿就不禁笑出声来。 同行的睿王近侍官不明就里,也只得跟着赔笑。 邵文槿却越笑越朗声。 他是不得不佩服,阮少卿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本事,竟将文松逼得开口争执,甚至动手打人! 文松当时该是怒成什么样子! 早知如此,还四处走访名医作甚?早些让文松见见阮少卿就是! 近侍官笑得实在尴尬,也所幸不再赔笑了。前去禁军大营的一路有多远,将军府的大公子便笑了多远。 自己的弟弟被死对头扣押了,这事真有这么好笑吗?况且这么笑自己的弟弟,真的好吗? …… 请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 第045章 搅局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四章遭小人(续) 即便睿王的口谕,近侍官同邵文槿赶往禁军大营时,邵文松已被关押了些时候。消息传回邵母耳朵里,邵母就一直提心吊胆。 昭远侯她素有耳闻,其父在世时便同将军多不对路,文槿也同他相处不恰。哪里的军中没有些猫腻,邵母就怕小儿子在阮少卿那里吃亏。 直至邵文槿领了邵文松回来,邵母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松儿!”一把揽进怀中,看了又看,“禁军中没有人为难你?”除了些许摩擦,近乎没有重一些的伤痕,邵母疑惑归疑惑,悬着的另一半也就放下,“没事就好。” 邵文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岂止没有为难?奉为上宾还差不多。 他赶到的时候,禁军之中有不少人围着文松说话,大抵都好奇他如何将昭远侯打了。 这些年来昭远侯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大家都有耳闻,要命的是这样的人还掌管着半数禁军,禁军将士纷纷以此为耻。 却敢怒不敢言。 是以邵文松的仗义之举就多得赞誉,邵文松匪夷所思。 一路回来,邵文槿更是不时就突然笑出声来。 邵文松见惯了兄长严肃模样,觉得他同父亲一样,是有些怕人的。加之父亲的斥责,他就不像幼时那般同邵文槿亲近。 甚至避着他。 邵文槿也会有这般笑的时候? 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亦如眼下,邵文松便也跟着嘴角绻起一丝笑容,邵母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缕错愕,“松儿?” “娘……亲……”他竟也应声接话,虽是生疏了些,但确确实实开了口。邵母脚下微颤,眼中喜悦难掩,“再叫一声?” 邵文松却有些呆住,不肯再开口了。 …… 邵母亲自送胡大夫出府,邵文槿一路陪同。 胡大夫的医术在京中享有盛名,从前将军府就请他来替文松把脉看过,只是那时文松不似现在。眼下有了些起色,就开了一些调理的方子辅之,又多加叮嘱,先前如何让二公子开口的,最好就以此法继续。 下一剂重药! 邵母应声谢过,回府时脸上就有难色。 席生已将今日的来龙去脉向她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勿说让昭远侯帮忙,只怕松儿前脚才将昭远侯打伤,文槿后脚便将松儿接回,单凭这两点就足够惹恼阮少卿了。 陆相家二公子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加之将军府同昭远侯府原本就不是深交,莫不是要去趟宫中求陛下和陈皇后?陈皇后带昭远侯亲厚,昭远侯也一贯对她尊敬有加。是陈皇后开口,应是有法子的。 邵将军在外,邵母就同邵文槿商量此事。 “阮少卿若是不情愿,陈皇后出面他也会阳奉阴违,”邵文槿唇瓣微挑,“不过娘亲勿需担心,阮少卿虽是顽劣了些,本性其实不坏。” …… 翌日清晨,邵文槿前往昭远侯府,门口小厮见了他就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尴尬。 “实在对不住了,邵公子,侯爷说了不见外人。”掌事的小厮只得硬着头皮,这谎委实撒得有些心虚。 话是点到为止,目光却特意瞥向一侧,邵文槿是聪明人,顺势望去,宣纸上的字迹还算清秀。 ——邵家与狗不得入内。 难怪众人方才都是那般尴尬眼色。 邵文槿啼笑皆非。 也不多做为难,径直绕道到了侧院后,待得四下无人,跃身而起。不想刚至高墙处,便赫然见到赵荣承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邵公子,请回。”多的一句都没有。 邵文槿只得原路返回。 思及此处,略微蹙眉,要见阮少卿,只有…… 这一笑便夹杂了十足无奈。 叶心熬了她最爱的桂圆红枣粥做早点,阮婉吃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叶莲照例翻着黄历,兴致勃勃念道,“九月二十一,宜出行,易遭小人。……” 阮婉顿时没了胃口,怎么日日都是遭小人? 她昨夜就遣了禁军来府中守卫,怕是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她倒要看看在府中如何遭小人? 遂而不理,捏起调羹微微挽了一勺在唇边吹了吹,片刻,又闻得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莲合上黄历,嘻嘻笑道,“睿王殿下今日来得倒是早。”言笑之后,就习惯去推门相迎。 阮婉无奈摇头,昨日就跟小傻子说过了,日后不要钻狗洞走正门,他还是不听。一勺桂圆红枣粥下口,却听叶莲愣愣吱唔,“邵……邵……” 邵什么邵! 一大早的提“邵”多晦气!阮婉恹恹抬眸,便见叶莲愕然僵在一处,一旁的邵文槿抖了抖衣袖上的草灰。 九月二十一,宜出行,易遭小人。 阮婉真信了。 第十五章不要脸 阮婉睨了邵文槿一眼,举在嘴边的调羹就缓缓停住,只若无其事开口唤了声,“赵荣承。” 赵荣承应声进了厅中,余光瞥见一侧的邵文槿也并不觉怪。一袭戎装,腰杆挺得笔直,万年冰山脸拱手抱拳道,“侯爷。” 阮婉便也似无甚在意,懒洋洋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膳吃不好就一日都没有精神。本侯记得昨天才告诉过你,近来食欲不佳尤其见不得倒胃口的东西。这大早上的,你便放只苍蝇进府,是铁了心要恶心死本侯不是?” 赵荣承:“……” 叶莲:“……” 邵文槿:“……” 阮婉微微拢眉,佯装抖了抖手中调羹故作嫌弃放到一侧,遂又冲着身旁的叶心摆摆手。 叶心习惯将她的吃食多备一份,眼见如此,就上前撤下碗筷,换上了一副新的,期间不忘忧心忡忡瞪她一眼。 阮婉不以为然,望了眼呆若木鸡的叶莲,轻咳两声,“还愣着做什么?上次就让你找人把狗洞补了,拖到现在。前日是疯狗,今日是苍蝇,后日又是什么!” 叶莲稍微扭头,尴尬得望了眼身侧的邵文槿,撒腿就跑。 赵荣承便也跟着转身。 “谁让你走了?”阮婉的声音就有些恼! 赵荣承遂才转回身来。 整个人就似一蹲偌大的石像。 还是蹲没有表情的石像! 若不是邵文槿在,阮婉都懒得看他。偏偏昨日才吃过邵家人的亏!今日哪能不放人在近处? 让他来府中护卫是做什么的! 这般没眼色!阮婉想想就来气,遂而不再管那蹲石像。 纤手捏起调羹,将就着新的桂圆红枣粥送至唇边,轻轻吹了吹,悠悠言道,“从前不知邵大公子有早起到别人府中巡视的嗜好,府中没备多余口粮。” 邵文槿却是低眉一笑。 阮婉几分慎得慌。 “嗯,想是前些日子在富阳养成的习惯。”再抬眸时,眼中隐隐笑意,却是顺着她方才的话欲言又止。 富阳?阮婉手中一僵。 再打量起他嘴角的隐晦笑意,心中顿时又毛躁了几分。分明是有人在富阳愚弄了她一翻,眼下竟还特意拿来说事。 未及多思,又闻得他轻松开口,“邵某在富阳呆了三月,倒是真见了不少趣闻,昭远侯可有兴趣听听?”语气甚是欢愉,好似真有趣闻在眼中浮光掠影。 趣闻? 阮婉微怔,继而恼羞成怒,他还能有什么趣闻要同她讲! 分明指的是她着女装之事。 阮婉心中又惊又恼,脸色挂不住就倏然一变,朝赵荣承不假思索道,“你出去。” 赵荣承略微错愕,还是大步离开。这次却是学聪明了,就呆在门外。屋内的话大抵听不清,若有动静却是可以很快顾及。 叶心却是无需避讳的。 想来有人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舒拳轻抵唇间,邵文槿唇瓣笑意更浓。 阮婉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邵文槿你什么意思?” “想请昭远侯帮个忙。”少有的和颜悦色原是有求于人,阮婉眼中怪异更甚,邵文槿会有求于她?! 昨日邵文松才当街打了她,眼睛现下都是肿的,邵文槿今日便来猫哭耗子,要她肯信哪! 遂而轻哼一声,权当笑话来听,也多不浪费口舌搭理,自顾低头喝粥。 见她如此,邵文槿干脆开门见山,“阮少卿,我想请你近日多来府中气气邵文松。” “噗!”阮婉呛得不轻,接连咳了好几声,叶心顺势上前递水给她,又替她抚抚后背,阮婉无语至极。 耍她哪! 要她去将军府气邵文松? 是去气人的还是讨打的?当她脑子进水了不成? 还是他脑子进水了! 看她呛得难受,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叶心不忍开口,“邵公子,昨日将军府的二公子才对侯爷不敬,如今人也放了,侯爷也没再追究过,邵公子今日如此似是不妥?” 叶心不像叶莲冒失,平素里为人处事最有分寸。 过往邵文槿与侯爷时有冲突,但大抵都是侯爷主动挑事,她虽站在侯爷的立场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吱声的时候便也少。 不仅如此,还时时提醒侯爷悠着点儿。 侯爷就多有抱怨她。 眼下,邵文槿话中的挑衅意味便浓了些。 邵文槿知道她二人会错了意,换做是他恐怕亦会如此,所幸也不隐瞒。“文松四年前突然失语,将军府就请过诸多名医把脉开方,费尽心思也未见半分起色。他出生时受过惊吓,性格从小就胆怯老实,突然失语之后便少有笑过,也惧怕旁人对他笑,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 阮婉微楞,想起起初见到邵文松时,他是有些木讷和不自在。 “四年里,不止一名大夫提起过他身体康健,失语的缘由是本人不愿开口。但任凭爹娘如何问起,逼得越紧越适得其反,再往后,他在家中便都战战兢兢。除了娘亲,他见谁都躲,连我和父亲也不例外。父亲同我常年在外,少有与他接触,便日益生分。久而久之,他也足不出户,终日窝在家中看书练箭,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都忘了将军府还有一位二公子。……想来,你过往也是不知道文松的。” **** 第046章 时日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五章不要脸 “他昨日与你冲突争执,是四年来第一次开口。大夫多加叮嘱,他如何开得口便要如何继续下重剂。”顿了顿,和悦一笑,“阮少卿,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还顽疾久已。过往诸事,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没有花哨,还破天荒赔礼道歉,她心中其实舒坦。 邵文槿方才说言,出外仔细打听就可知真假,邵文槿也没有必要绕着圈子骗她图开心。只是这人是邵文槿,昨日那一拳她还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事又关她何干? 她又不稀罕做善事。 再者,将一个哑巴气得同她起了争执说出去,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轮不到她沾沾自喜。 “不去。”眼眸一低,继续捏起调羹喝粥,懒得再搭理。一口下肚,意犹未尽,却觉得粥有些凉了,便唤了叶心拿去热一热。 叶心只得照办。 而阮婉的反应,邵文槿算不得意外。 …… 待得叶心出门不远,就闻得有人在屋内怒喝,“邵文槿,你不要脸!” 瞬间,额头便是三道黑线。果然,是不能留侯爷与邵公子一处的。想来有人也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女子语态,迅速纠正,“邵文槿,你无耻!” …… 翌日清晨,京城上空飘起了绵绵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街头寒枝簌簌,偶有的绿意也不似夏日那般青葱入目。 一路行至将军府,马车缓缓停住,叶心才撩起帘栊先下马车,等撑好了伞遂才搭手扶阮婉下来。 阮婉脚下的步子就十分不乐意,再抬头,将军府这三个烫金大字又更是刺眼无比。叶心只得摇头。 昨日邵文槿竟拿女装一事要挟阮婉,阮婉气粗,她就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他愿意说就由得他去说!她怕他才怪!难不成日后还要因此处处受制于他不成?! 阮婉不满得很。 结果赌咒发誓了一夜,今日还是灰头土脸得来了。门口小厮见是昭远侯,足足揉了不下十余次眼睛,仍觉是自己昨夜喝多了酒未醒大白日的才会出现幻觉。 哪里见过昭远侯来将军府? 叶心奈何叹息,“烦请通知你们大公子一声,我们侯爷来了。” 小厮才如梦初醒,真的是昭远侯,当即吓得脚下生风。 阮婉好气好笑,叶心便也跟着摇头。先前在车中她便问过,侯爷果真是怕邵文槿才来将军府的? 怕他做什么?阮婉随意捋了捋耳发,不过是想起有人那句话,“阮少卿,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还顽疾久已。过往诸事,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 她便也想起了阮少卿,少卿自幼体弱多病,将心比心,今日若是换做自己,也会为了阮少卿去求邵文槿的,赔礼道歉亦不在话下。 就当为少卿积德也好。 纠结了一夜,才心不甘情不愿得到了这里。 这袭话就未对旁人提起,大抵,便也清楚自己只生了一张刀子嘴。 直至邵文槿相迎简单问候,就未再说过一句话。邵文槿陪同着一路到了别苑,邵文松此时正在拉弓练箭,全神贯注。 若非亲眼所见,阮婉也不信这么个看着娇弱的人也能拉开那样一张弓。 阮婉就下意识打量了二人几眼。 细看之下,邵文槿同邵文松是有几分挂像的,是兄弟无疑。 只是邵文松生得白皙斯文,看起来柔弱。与之相比邵文槿就多了几分阳刚之气,长得也不似邵文松那般好看动人。 阮婉一直觉得,诸如邵文槿之流,禁军中一抓一大把的路人甲都是如此。这是她对洪水猛兽惯有的评价,迄今为止都觉得甚是有理,便又多看了几分。 待得邵文槿觉察转眸,她也遂即转眸,好似方才她看得人不是他。 邵文槿轻笑,佯装不觉。 而邵文松闻得苑内来了人,也收弓回眸,见到来人是阮婉时,眼中便是一滞。说不好是惶恐,惊愕,厌恶还是恼意? 阮婉记得他昨日见到自己时便是如此,所以她才觉得他鬼鬼祟祟,才让江离将人拦下,可无论怎么盘问,对方都不开口,只是眼神中的惶恐,惊愕与当下无异,遂而才有了后话。 眼下,邵文槿正欲开口阮婉却已然抢先,“邵文槿,邵文松……一紧一松,张弛有度,果真是好名字呢!” 邵文松微怔。 邵文槿也是脸色一沉,再往后,也大致也能猜想得出来阮少卿这张嘴是如何将文松逼得生了口角争执。 想来阮婉平日里对他还算有所顾忌,昨日面对不认识的邵文松,定是口无遮拦的。 …… 于是,一连十余天,阮婉日日必到,有时还是同宋颐之一起。 听闻少卿常来文槿这里,他便也要跟着一道来。 宋颐之不明就里,但闻得邵文松就是欺负少卿的人,也顾不得他是不是文槿的弟弟,便也跟着少卿帮腔。 傻子的世界简单得很。 少卿对他好,欺负少卿的,他便也要欺负回去! 原本一个阮少卿就已让人头疼,再加上一个傻子,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无厘头,有人就气得忍无可忍。 邵文槿冷眼旁观。 也看出不少端倪。 譬如邵文松初见阮少卿时就有些惶恐,后来同时见到睿王和阮少卿二人却直接整个人僵了许久,任凭他二人如何开口,眼中的恐惧就像四年前刚出事的时候一般,缄口不言。 甚至惶恐避让。 邵文槿心中就有疑惑,但文松病情小有进展全托他二人一唱一和,他也不便冲突生出事端,久而久之,就抛诸脑后。 邵文松终日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同二人交锋。时日一长,除了斗嘴,竟然还同二人生出几分熟络。 要是他二人哪日路上耽搁来得晚了些,还会伸长脖子盼着。 大凡不吵嘴的时候,还能同睿王一道比试射箭。 邵文松箭法精准,百步穿杨。睿王不服气,每日都要比上几轮。比不过也不生气,“我是傻子嘛,邵二你赢我也是应该的,难道你连傻子都比不过?” 邵文松无言以对。 于是日日武斗完文斗,文斗完再口斗。整个将军府都比往常热闹了许多,阮婉和睿王更成了将军府的常客。 邵文松还常常在晚膳时冲着邵母抱怨阮少卿恶行,其中不少是从府中下人处听来的。 邵文松的转变,邵母欣喜不已,再看昭远侯也觉得亲厚了许多,便觉文槿说的不差,有人只是年幼顽劣了些。 有时她亦在苑中遇到过阮少卿,他也俯身问候,礼数周全。 邵母对他的喜欢又多添了几分。 “我看昭远侯品行也不差,定是平日里与你们闹的。”语气就像看待内侄。 邵文槿便也跟着笑起来。 …… 再往后,阮婉来将军府的次数就渐渐少了起来,到了十月下旬,便近乎没有再踏足过。 几日不见,邵文槿亲自登门道谢,叶莲却说侯爷出行了,想是要到十一月里才会回来。 十一月? 邵文槿笑了笑,放在袖袋中的玉佩也就未拿出来,等到十一月也不迟。 日子很快便到了十月末,京中添起了秋衣。 南顺向来富饶,国库自然充裕,按照惯例,十月末里,敬帝下旨命御用制衣坊赶制了一批秋冬衣物赏赐京中达官贵族。 几日来,京中的各个近侍官都忙碌得很,四处宣旨送礼。 以将军府的显赫地位,来得是敬帝跟前红人。 邵母领了邵文槿和文松谢恩,近侍官就趁机偷偷多看了邵文松几眼。要说京中近来人气最盛的,当然非将军府这位二公子莫属。 因为,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收拾了昭远侯!! 一夜之间,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更被评书演绎成了各式版本。 将军府二公子同昭远侯一言不合便打了昭远侯,据围观之人描述,当时邵文松连废话都没有多提一句,打得甚为干脆利落。被禁军带走后,不仅没有惨状传出,反是黄昏前就光明正大回了将军府,更没有人深究!! 本以为自此再无下文,结果事后昭远侯竟然气得日日亲自上门理论,却没见到他把将军府二公子如何!反是自己销声匿迹了。 定是气得! 评书讲的自然是乐子。 官场摸爬打滚的众人却隐约嗅出了所谓的端倪。 只怕将军府的权势始终更胜一筹,就连素来备受敬帝维护的昭远侯也只能憋回一肚子气。加之昭远侯往常的嚣张行径,这些年来敢如此公然与之叫板的,也唯有邵文松一人。 一时间,邵文松成为风靡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有之一。 从前私下传闻里的将军府二公子有隐疾如今也不攻自破,上门说亲的就不在少数,邵母心中顾虑消融殆尽,终日乐不可支。 十一月初,前线捷报频传,不出明年二月三军就可凯旋。 第047章 试衣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六章难不成 邵文槿是邵将军长子,却尚无官职在身。如今战事得胜在望,去了便是有功之臣,敬帝是想让邵文槿立军功回京名正言顺受封。 众人纷纷复议。 邵文槿也不推脱。 只是临行前昔,邵文槿突然大病一场根本起不了身,最终赶往前线的便换成邵文松。 敬帝笑过,却也不追究,反是赐了些药材,吩咐他多加疗养。十一月的时候,才遣他去趟慈云寺跑腿代为供奉香火,算做惩戒。 面上都未说破,却都心知肚明,邵文槿谢恩。 十一月中,邵文槿便又在慈州遇上了阮婉。 南顺礼佛之风盛行。 慈云寺是国中历史悠久的古刹,又以得道高僧德圆大师而闻名,寺中常年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慈云寺远在慈州,敬帝却素来推崇。 每年的香火布施供奉一应俱全,虽不是皇家寺院,大凡皇室祈福和法事都放在寺中,平日里又与民无扰。 邵文槿亦不陌生。 此次前来,除了代敬帝供奉香火布施之外,还捎了些皇室贡品给明觉住持。明觉接过,并未多看,只是和蔼应声,“烦请施主稍等老衲片刻。” “应当的,大师请便。”邵文槿目送他出了香房。 敬帝每年例行捎带贡品,明觉大师收后都会还以开光信物让来人带回于敬帝,邵文槿出行前就有近侍官交待过,因此并不出奇。 还听闻,阮少卿时常帮敬帝跑腿做此事。 想来十月里阮少卿不在京中,敬帝便遣了自己前来。 思及阮少卿,邵文槿不觉一笑,似是有些时候没有见到过阮少卿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出神之际,明觉大师业已折回香房之中,将开光信物交于他手里,“请代为转交陛下。”邵文槿应承,另一份却是一道开光符文,“佛家讲求缘分,邵施主与敝寺有缘,老衲有一物赠予。” 明觉如此开口,邵文槿推脱不得,接过言谢。 明觉又讲了些佛法道理,才亲自送他至寺院门口。辞别之时,邵文槿一眼瞥到不远处的阮少卿。 神色恹恹,掀开帘栊上了马车,没有什么精神,面色也不好看。同行的是他的贴身婢女叶心,待得叶心上车吩咐,车夫才缓缓驱动马车离开。 “昭远侯也在此处?”邵文槿脚下踟蹰,就好似随意般问起。 明觉和善点头,只道,“昭远侯亦与敝寺有些缘分。”公子宛每年都来慈云寺布施作画,是佛缘。公子宛也好昭远侯也好,明觉心如明镜,却不曾提起。 邵文槿微怔,遂即莞尔。 事情办妥,邵文槿自慈云寺回驿馆,一路上大半在想阮少卿之事。 去年十一月他就在慈州见过阮少卿,阮少卿那时应当是去与苏复照面的,结果出了乌龙将他当成了苏复。 阮少卿是每年十一月都来慈云寺? 来慈云寺作何? 未及多思,马车便已抵达驿馆,闻得车夫的声音邵文槿才恍然回神,何时起,开始花费心思去想阮少卿的事? 遂而一笑摇头。 ** 再晚些时候,在慈州八宝楼见了肖跃。 肖跃曾是父亲手下的得力副将,颇有才干,从前在军中就和邵文槿相熟,后来奉命出任慈州驻守。 日前听闻邵文槿来了慈州非要尽地主之意。 邵文槿却之不恭。 肖跃三十四五,为人大气磊落,有大将之风,深得父亲喜欢,父亲多次向敬帝举荐过他。慈州历来是三国相接的水路要道,敬帝任命肖跃做慈州驻守,信任和重用可见一斑。 肖跃更感念父亲的知遇之恩。 都是性情中人,就酒杯不辍。说起军中旧事,越加意气风发。 邵文槿也不拂了他的好意,痛饮几轮。 肖跃甚是高兴,一席酒喝到将近子时才离去。再要送他,邵文槿就作推辞,肖跃也多不扭捏,“文槿,代末将问候邵将军!邵将军的知遇之恩,肖跃没齿难忘。” 邵文槿应声。待得同他一道出了八宝楼,才又折回楼中。 他先前就看见了阮少卿。只是有肖跃在,他不好□□。再者,他也想看看阮少卿同谁一处,结果看了一夜,都只是有人自顾喝着闷酒,身边除了叶心再无旁人。 叶心似是也劝过了,没有劝住。方才同肖跃下楼的时候,见他已有醉意,叶心却慌慌张张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了阮少卿自己一人。 邵文槿心中犹觉不妥,便鬼使神差折返了回来。 行至二楼拐角处,正好听到邻桌在谈论阮少卿,邵文槿稍有驻足。 “你们可曾听说,前些时候昭远侯瞧上了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苏复?!”另一人倒是不信。 “也不知昭远侯使了何种手段将苏复困在府中,听闻两人是好了半月,后来不知何故苏复就突然离开了。苏复离开后,昭远侯前些日子还去了趟入水寻人,苏复似是有意避开,所以迄今都没有踪迹。” 邵文槿微微拢眉,阮少卿十月下旬离开京城,原来是去了入水寻人…… “昭远侯就是奇葩,断袖也就罢了,先是睿王,后来是公子宛,如今又将黑手触及我南顺武林,简直是南顺国中笑柄……” “何止笑柄,邵家二公子的事你们听说了罢?”又大致提了文松同阮少卿的冲突,心中有数,邵文槿便没有再多作停留,途径之时又听几分提起,“邵家二公子此次奉诏去了军中,陛下有意抬举邵家,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怕回来比他哥哥还要风光些!邵家大公子也好,二公子也好,都是沾了邵将军的光。” 旁人说得本也不差,邵文槿一笑了之。 穿过回廊,阮少卿就在僻静角落处。 白日里便见他心情不好,方才算是清楚了其中缘由,恰好见他起身未遂,有些恍惚,邵文槿就上前扶他。 “咦,洪水猛兽?”阮婉有些醉,她只认得他是洪水猛兽,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可见平日里观念根深蒂固。 邵文槿眼色微沉,“你怎么自己一人?” 阮婉摆摆手,“谁说我自己一人的?我同阿心一处呢!”顿了顿,似是的确没有见到叶心,才又眉头蹙起,“阿心呢?” 邵文槿一眼扫过桌上的酒壶,也不答话,干脆坐下同她一处。叶心不在,他放任某人一人在此怕出事。 阮婉便急了,“你做什么!” “喝酒。”顺手拿起酒壶晃了晃,还有不多。 “谁让你喝我的酒!”上前便要抢,邵文槿抬手举过,够不着还险些摔倒,阮婉有些恼! 邵文槿扶住她,唇瓣含笑,“阮少卿,你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诸如此类,絮絮叨叨了良久,大凡喝多的人都不会说自己喝多,邵文槿好笑,待得她说完一通,才放她放回座位上,阮婉甚是不满,“不都说你要去前线混个便宜军功回来吗?” “没有,是文松去了。”他饶有兴致应声。 阮婉瞥过一眼,醉意里就带了几分秋水潋滟,“哦,你这个做哥哥的很好。” 如此高的评价,邵文槿强忍着笑意点头,“嗯。”只觉喝醉了的阮少卿,似是与平日不同。 “我哥哥也很好的。”阮婉就脱口而出,邵文槿微怔,她却一语带过,“那你来慈州做什么?” “替陛下办些事。”不想趁着他答话功夫,她又够上了酒壶,邵文槿伸手拦住,“别喝了。”掌心捏住她的手腕,丝丝暖意泅开,又顺着肌肤浸入四肢百骸,阮婉有些错愕地看着。 邵文槿也觉不妥,就蓦地松手,遂而话锋一转掩去眼中尴尬,“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婉弯眸一笑,“吃鸭子呀,八宝楼的鸭子远近闻名。” 他哪里是问他这个!邵文槿啼笑皆非。 阮婉却嘻嘻笑开,“逗你玩的,我是来画画的,嘘,别告诉旁人,”又小声在他耳边念道,“洪水猛兽,我真是来画画的。” “你会画画?”与他认识的阮少卿不同。 “我怎么不会?”阮婉较真了几分,便又站起身来,却是对着他摇摇晃晃笑起来,“日后画一幅送你如何?”后一句贴得太近,便径直栽了过来,邵文槿只得伸手揽过,遂而奈何一笑,“叶心在何处?” “你找叶心呀?她现在不在,你得等等她。”怔了片刻,语气倏然一沉,眼中浮上一抹氤氲,“我也在等人,他失约了。” 邵文槿微滞。 “我去入水寻他,他也不在,从前说了每年十一月都在慈州的。”想到该是苏复有意躲她的,潸然而下。 邵文槿不语。 良久,才又沉声开口,“阮少卿,苏复再好也是男子。” 阮婉哭得更甚,“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邵文槿僵住。 “侯爷!”却是叶心的一声哀嚎打断了思绪,眼前一幕,叶心大骇。邵文槿就这般揽着小姐在怀中,再亲近些许怕是就露馅儿了。“劳烦邵公子了!”不待他反应,叶心就上前接人。 邵文槿才尴尬松开怀中,见叶心扶不动,便又再搭手,“我送你们一程。” 叶心惶恐推辞,“多谢邵公子,马车就在门外……侯爷……他有洁癖。”想起阮少卿素来厌恶他,邵文槿会错了意,却也由着她一路蹒跚颠簸带了上车。 待得马车驶远,邵文槿才撩起帘栊上车,脑海里却回想起方才一幕。“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第048章 贺寿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七章娇滴滴 浑浑噩噩睡到翌日晌午,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微微睁眼便唤了声“阿心”,嗓音还略有沙哑,喉间隐约不适。 叶心闻讯进了里屋,脸上犹有忧色,“侯爷,你醒了?”见她睡眼惺忪,便俯身伺候她起床。 阮婉也不推脱。 脱下舒适衣裳,又缠上厚厚裹胸。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还有清淡腊梅香味。想是昨日喝过头,阿心送她回来之后沐浴过。 伸手穿上中衣,似是又恍然记起了些许,彼时她吐了自己一身不说,还弄的叶心也一身狼狈。后来叶心要给她沐浴换衣裳,她便酒疯上头,又吵又闹,嗓子就是那时喊哑的。 遂而眼中浮起一抹愧色,“阿心,水。” 叶心停了手中活计,踱步到桌边翻开茶杯,斟了些茶水递于她。阮婉笑眯眯接过,不忘讨好道,“辛苦你了,阿心。” 有人只得摇头,一脸苦口婆心,“侯爷,日后断然不能这般喝了,遭罪的还是自己,……”顿了顿,又睨了她一眼,“如今入水也去过了,眼下慈州也呆到十一月末了,苏复有何好的?” 阮婉眼中微滞,叶心虽时常啰嗦却从来都是向着她,放下茶盏清浅一笑,“我知晓了,阿心。” 叶心也不多言,一边伸手顾了外袍与她穿上,一边道,“小姐,宁大人回慈州了,在府上等您。” 宁叔叔? 阮婉手中一僵,“宁叔叔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既然宁叔叔在等,她还在一处磨磨蹭蹭做什么,语气就有些埋怨。 宁叔叔是爹爹生前的心腹。 也是爹爹的左膀右臂。 大多时候严肃不阿,也不苟言笑,阮婉小时候就很有些怕他,后来却一直敬重。 宁正官职一路做到礼部侍郎,曾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让阮婉代替少卿来南顺也是宁叔叔的意思。 那时娘亲还因此与宁叔叔起过争执。 宁叔叔一贯不喜欢娘亲,阮婉是知道的。但碍于爹爹的颜面,宁叔叔虽未对娘亲有过好脸色,但礼数素来不缺。加之娘亲性情温婉贤淑,于人处处容忍,就一直相安无事。 阮婉和少卿常为娘亲鸣不平,自小就加入了仇视和惧怕宁正的行列,顽皮的时候还拿小石子偷扔过宁正,让你欺负娘亲!自然事后免不了被娘亲罚跪和责备。 “胡闹!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些什么,记住宁叔叔是好人就是了,日后断然不许如此。” 所以听到娘亲与宁叔叔起了争执,阮婉才会好奇去偷听。 “侯爷一生风光,权倾朝野,纵有妻室不能公诸于世也就罢了!生后岂可无人送终,无人继承侯爷衣钵?” 宁叔叔当时是怒极。 娘亲沉默良久,才同意了让她跟宁叔叔回南顺,扮作少卿世袭了昭远侯侯位。 自记事起,阮婉和少卿便同娘亲住在成州,爹爹每逢几月便会回成州看他们一次。至于为何爹爹在南顺,娘亲却在成州,阮婉和少卿从未细致思量过,偶尔开口问起,爹爹也是轻描淡写带过。 他们也就没有留心。 爹爹过世后不久,她便随了宁叔叔回南顺,娘亲多有嘱咐要听宁叔叔的话,阮婉点头。 直至到了南顺,阮婉才知晓爹爹是未曾娶妻的。 换言之,根本无人知道他们母子三人。 昭远侯未曾娶妻,却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昭远侯世子,一时间流言蜚语顿生。 当时宁叔叔官居礼部侍郎,言语有些分量。宁叔叔又是爹爹身前的亲信,有他亲口作证,再加上阮婉的模样一看便是同爹爹挂像,相信的人就不在少数。 后来宁叔叔带她进宫,敬帝和陈皇后亲自认了她,要她节哀顺变,旁人便再不敢多言。 阮婉承袭了昭远侯位,就去慈云寺替爹爹做法式。 宁叔叔却在安顿好阮婉后,上呈了辞官信,敬帝几番挽留未果。 宁叔叔离开之前就曾叮嘱,令人惧之,才会远之,侯爷生前权势遮天,为人亦有傲气,小姐行事无需过多忌讳,才有阮家风范。唯独将军府邵家,与侯爷有些过节,小姐勿与之深交。 阮婉应声。 听闻宁叔叔从南顺折回了成州,几年来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拜访名医,阮婉才信娘亲所说,宁叔叔是好人。 后来,宁叔叔未回过南顺,却时常差人送密信给她,要事交办和叮嘱从未断过,阮婉便一直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若不是宁叔叔的关系,她哪里做得了那么安稳的昭远侯? 再见宁叔叔,是娘亲过世时候。 在娘亲牌位前重重磕了响头,唤了声夫人。 阮婉记得娘亲生前,宁叔叔是从未这般开口的。 …… 一时思绪飘然,记忆就纷涌而至,先前叶心在耳旁说的大半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独最末那句,“昨日宁大人见到侯爷喝醉与邵公子闹到一处,说是让侯爷好好酒醒了,再去府中寻他……” 邵公子? 阮婉微怔,继而心头一凛,邵文槿? 宁叔叔过去就嘱咐过勿和邵家的人深交,她依稀记得昨日喝得醉晕晕时,似是见过邵文槿。 “如何闹到一处的?”阮婉心中惴惴不安,却是要问清楚的。 “就是……”叶心叹息,“邵公子抱着小姐,亲昵得很……” “……” 那宁叔叔岂止不悦? 阮婉一路都如五雷轰顶,马车匆匆行至宁府,就在堂中见到宁正,“宁叔叔。”心虚时唤得声音便也轻。 宁正一袭青衫长袄,八字眉,脸色是惯有的严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应了声,“侯爷!” 堂中炭暖烧得正好,阮婉略有寒意,宁叔叔是生气了。 叶心便也知趣退了出去。 阮婉平素与邵文槿也非近交,昨日意外连她都不知道如何会与邵文槿凑到一处。阮婉解释,宁正便冷眼旁观。 待得她说完,他还在直直看她,缄默不语。 僵了许久,阮婉才咬唇启齿,“宁叔叔,阮婉知错了。” 宁正方才开口,“小姐平日行事素有分寸,岂会不知被人识破女子身份有何后果?” 阮婉下意识咽口口水。 “即便没被识破身份,酒后难免胡言乱语,若是走漏风声,届时不止小姐,公子亦受牵连。” 阮婉低眉点头。 见她如此,宁正眉头略微舒缓。若非自己当时逼夫人,小姐也不会来南顺做昭远侯。 语气便柔和了大半,才又道起此次是来商议回京复职之事的。 商议回京复职? 阮婉又惊又喜,宁叔叔请辞后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求医,眼下会商议回京复职难道是? 宁正脸上鲜有笑意,在西秦寻得名医零星子,过往治好过类似的病症。 零星子看过阮少卿后,开了方子,嘱咐按方服药,两到三年既可痊愈。他起先也将信将疑,结果阮少卿服药半年来,多有好转。他又带阮少卿去旁的大夫处看过,大夫也道大有气色,还问起是药方出自何家杏林手笔? 阮婉心中喜悦难以言喻。 爹爹过世,继而娘亲过世,再没有比听闻少卿旧疾好转更好的消息。 遂而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都是小事,这个昭远侯是闲置。 若是阮少卿回京,做回正正紧紧的昭远侯,宁正则是要从旁辅佐的。 未雨绸缪,宁叔叔此番才会回京商议复职之事。 有备无患,水到方能渠成。 那她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也终于要熬出头了。 …… 于是一路言笑晏晏,与宁叔叔一同回京。 直至晌午时马车路过深凹,横梁折损在路旁,刚好坏在途中荒凉处。 车夫修了半晌也不见好。 阮婉求近走抄的近道小路。 又是年终岁尾,旁人求稳是不会经由此处的。 加之宁正、阮婉和叶心几人都不会骑马,只能依赖马车,只得让一侍从骑快马折回附近城镇。 但折回附近城镇,再领马车回到此处,最少要好几个时辰。 临到腊月,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剩余侍从生起柴火取暖,阮婉仍觉几分寒意彻骨。 叶心就多拿了衣服给她披上,甚是臃肿,却越捂越冷。 等到黄昏时候,突然下了霜雾天气更寒,又刮起了风,阮婉脸色就冻得有些发紫。 叶心赶紧给她搓手,她又喊热。 怎么会喊热? 伸手摸摸她额头,手背滚烫,才慌乱道,“宁大人,侯爷该是染了风寒发烧了。” 宁正也是一惊,沾染风寒可大可小,他也不敢大意。 恰巧闻得不远处隐约有马蹄车轮作响,宁正就吩咐侍从去拦车。 叶心感叹谢天谢地,这样的霜雾天气,还有人会走这条道! 若非如此…… 只是叶心尚未叨念完,目光停在马车上就是一怔,邵……邵文槿?继而看向宁大人,宁正也是脸色一沉。 途中有人拦车,邵文槿微微撩开帘栊,一眼便瞥到裹成粽子的阮少卿,脸色红得发紫,身子略有发抖。一旁是折损的马车,怪不得。 未多思量,直接下了马车,让叶心扶她进去,叶心谢过。 阮婉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才闻得后补的一声“稍等。”恰好抬眸,对上他一袭目光,似是少有的柔和润泽,才知是他的手背抚上额头,停顿片刻。 四目相视,他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就暖暖迎上额头,“先上车去。” 第049章 卫府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十八章计深远 叶心扶她上了马车,又听邵文槿同宁大人说话。 “从前行军,风寒军中常有,有些干草药就随身备着些,可先给昭远侯就水服下,明晨即可到富阳再寻大夫。” 言罢,身后的侍从便将药包拿出。 宁正接过。 邵文槿挥挥手,侍从就去取了阮婉马车上的马匹来。 “宁大人,文槿先行一步。”拱手辞别后,跃身而上策马扬鞭,侍从紧随其后。 宁正并未多言,也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内有炭火,又可挡风,俨然比骑马和露天席地舒适了许多。邵文槿给的草药,宁正还是让她就水服下,脸上亦是冷淡,“将军府的人大多伪善。” 叶心手中一愣。 阮婉却已靠在叶心怀中安稳入睡。 …… 迎着冷风,邵文槿接连两声喷嚏。 侍从便笑,“我听娘亲说起,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两声喷嚏是有人骂,我看公子定是遭人骂了。” “哦?”邵文槿饶有兴致。 侍从又道,“公子都将马车让与他们了,也没见那宁大人有好脸色,指不定还在背后说公子不是。” “尽胡诌!”邵文槿呵斥一声。 侍从又笑,“不过,倒是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公子若是不将马车让与他,那娇滴滴的模样怕是要受不少罪。” 娇滴滴的模样,邵文槿顿觉形容甚好,遂而嘴角一挑,“是娇滴滴的。”语气中便很几分回味。 侍从“啧啧”叹了两声,随口打趣道,“想来娇滴滴也是有些好处的,否则哪有人大冬天的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跑来骑马……” 邵文槿斜眸睨了一眼,侍从会意缄口。 邵文槿才将回眸,又止不住一个喷嚏,侍从再忍不住笑开,“我娘还说,若是连着三个喷嚏……” “如何?” “便是着凉了。” “……” ************* 腊月初三,邵文槿自慈州返回京中。 刚至将军府,宫中的近侍官也恰好到了将军府宣旨。腊八节,陈皇后邀了京中的亲近后辈入宫品尝腊八粥。 同邻国皇室的枝繁叶茂相比,南顺皇室的子嗣算不得多。敬帝和陈皇后膝下只有煜王和睿王两个皇子,再有就是三公主。每逢大小节气,便都喜欢传召后辈子弟一同入宫,热热闹闹才有过节的喜庆。 邵文槿领旨谢恩。 又跟随近侍官一道入宫向敬帝复命。 将明觉大师嘱托的开光信物呈上,敬帝点头称好,而后提起前线传回的捷报,文松屡立战功年少有为,敬帝龙颜大悦。 邵文槿便又陪着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临近黄昏时候才出了御书房。 今日敬帝频频提起文松,话中有话。不仅对他私下换文松去前线一事没有追究,反而称赞得多。 提得最多的便是兄弟间的相互照拂。 兄弟和睦才是家门幸事。 邵文槿心中隐约猜出几分端倪。 他同文松是兄弟,煜王同睿王也是兄弟…… 未及多思,行至宫门内侧,就有近侍官守在一旁等候。见到是他才缓步上前,邵文槿认得是陈皇后身边的人。“邵公子,皇后娘娘想见见您,请随咱家来。” 邵文槿道了声有劳。 陈皇后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但自幼待他的亲厚却与旁人不同。因为母亲也姓陈,辈分算是陈皇后的远房堂妹,两家祖上是沾亲的。陈皇后私下里便多是拿他当内侄看待,平日里他在宫中的走动就比阮少卿和陆子涵等人更勤。 加之他同煜王是发小,又从来能玩得到一处去,就时常同煜王一道进宫拜谒。 陈皇后鲜有拿他当过外人。 论及亲疏,自然远非阮少卿可比。 …… 到了鸾凤殿,远远就闻得殿中哭闹声。 宫中女眷之中敢在鸾凤殿内任性哭闹的便只有三公主,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晰,该是一边同在同陈皇后说话,一边哽咽所至。 近侍官也不好入内打扰,就同邵文槿一道在殿外站了些时候。 等到哭声渐渐平息,就只剩偶尔的抽泣声。 又过了些时候,殿门倏然打开,三公主便红着眼睛从殿内出来。邵文槿巡礼低头回避,三公主恼意睨了他一眼,高傲昂首离开,更未作搭理,邵文槿就闻得殿中一声叹息。 “是文槿来了吗?”声音里依稀透着倦意。 “邵公子到了。”近侍官应声。 入得殿中,邵文槿请安问候,陈皇后便唤了他来近处说话。 大致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譬如他去慈州的见闻,邵母近况如何,文松的病情好转等等,邵文槿一一回应,陈皇后语气中的倦意才稍微淡了些。 “是你娘亲好福气。”隐隐闻得几分羡慕。 “哪里及得上娘娘福泽。”邵文槿一语带过。 陈皇后莞尔,遂又开口问起,“颐之近来时常同本宫提起你,还说前些日子他常到将军府寻你捉鱼骑射,欢喜得很,文槿何时同颐之走动亲近的?” 陈皇后素来宠溺睿王,今日想是有意召他来问话的。 邵文槿就如实应道,六月昭远侯离京一趟,他偶然同睿王遇见,便约好一起捉鱼骑射,后来睿王就日日来将军府寻他,他也正好无事便陪同作伴,是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陈皇后欣慰点头,颐之年幼心思单纯,少卿也时有冒失,文槿日后抽空多照顾颐之些也是好的。 邵文槿微怔,继而点头称是。 陈皇后满意一笑,“先前在殿外可有见过嫣儿?” 嫣儿便是三公主的闺名。 陈皇后哪里会无缘无故提起三公主! 邵文槿应声,方才见过了。 陈皇后就幽幽一叹,“六月时长风国遣使,便是向陛下求得嫣儿同七皇子的婚事,陛下以膝下子嗣淡薄,唯一爱女想养在身边多些时候,为由推脱过一次。日前,长风国中又遣使来过,陛下思虑再三,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嫣儿方才来本宫这里吵闹,便是要本宫做主的。” 言罢苦笑摇头。 邵文槿亦是赔笑,也不作接话。 于公,联姻涉及两国邦交,他并非朝中要员,陈皇后不应当同他提这些。于私,终究是皇家内事,又何故与他谈起? 拿捏不清陈皇后用意,邵文槿就缄口不言。 稍许,又闻得陈皇后一声,“长风国的七皇子,本宫有所耳闻。七皇子的生母,是长风荣帝过世的宠妃,并非世族大家出身,却极受荣帝宠爱。七皇子生母过世后,荣帝平日里疏于对他的教导,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顽劣性子。品行算不得好,又无一技之长,在诸多皇子中,可谓最拿不出手的一个。” 邵文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皇后又道,“嫣儿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些,便来本宫这里哭闹,问她父皇母后如何狠心将她嫁与这样的纨绔子弟。” 邵文槿微滞。 陈皇后便笑,“荣帝缘是最宠爱七皇子,才会仍由他不学无术,也不愿加以管教。七皇子的出生不足以争皇位,外人看来教养越好,荣帝百年之后爱子就越难以保全性命。” 邵文槿浅笑,陈皇后的用意他已明了些许。 “长风与南顺毗邻,陛下疼爱嫣儿又是天下皆知,若是七皇子能娶到嫣儿,日后无论皇权落到哪个儿子手中,都会顾及与南顺的邦交,留得七皇子周全……” 话已至此,陈皇后也再无需多言及长风国中之事。 只是荣帝一厢情愿,敬帝为何会答应? 若真是痛快答应,就不会六月里回绝,到了腊月才又应下。 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陈皇后便又道起,“陛下只有嫣儿一个公主,自然视作珍宝。而两国联姻多为太子妃,日后即便母仪天下,能像陛下一般不纳妃嫔的少之又少,所以,陛下从前是属意将嫣儿嫁到国中的。” “六月时候荣帝遣使求亲,陛下才生了联姻心思。嫣儿若是嫁到长风,七皇子定会念及恩德好好待她,陛下也能宽心。” “三公主好福气,只怕七皇子并非玩世不恭,明白荣帝用心才会藏拙,有此思量担当的人,值得托付。”陛下肯同意联姻必定有所依仗,如果七皇子真是不学无术,又岂会将金枝玉叶嫁出? 邵文槿心底澄澈,言语间就顺水推舟, 陈皇后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遂又叹道,“旁人是藏拙,颐之才是真傻。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同本宫最为操心的便是颐之。” 果然言此即彼。 陈皇后却点到为止,睿王的话题到此结束,话锋一转,欣慰言道,“文槿,你同珉之自幼要好,说来本宫的三个子女中,最让人安心便是珉之了……” 煜王本名宋珉之。 父皇母后偏爱幼弟,这样的观念从来在煜王心中根深蒂固,陛下和陈皇后说的再多都是无用。 陈皇后句句言及三公主,实则字字都在讲煜王和睿王。他同煜王要好,陈皇后便是要借他之口转告煜王。 委实用心良苦,邵文槿感触颇多。 …… 陈皇后心情大好,就留他在宫中用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沐浴宽衣时,那枚玉佩自袖袋间滑落,邵文槿俯身拾起,便又想起了阮少卿。 有人沿路沾染风寒,那日瞧见嘴唇都有些发紫,怕是免不了要耽误几日,那腊八节在宫中该是见不到他的。 十月拖到腊月,这枚玉佩何时给他? 掂量之后,就随意收起在书案里。 许是连自己都忘了。 ……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八。 宫中设宴果然没有见到昭远侯,他也是席上听睿王说起,少卿还没回京。 若是病得不重,眼下也当回京了。 邵文槿略微走神。 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早知如此,当日就该送他一程到富阳再说。 思忖之时,宴席已开,正殿里歌舞长袖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也由得昭远侯没来,睿王就如孩童般倚在陈皇后怀里嘻嘻哈哈,陈皇后也频频被他逗乐,母子两人甚是欢喜,旁人也未觉不妥。 煜王却是不悦的。 甚至脸色有些青,只是掩在灯火辉煌中看不清晰。 邵文槿尽收眼底,也不开口多言,只是陪同他一道饮着闷酒。 晚些时候,煜王坐不住,就起身去了苑中透气。 腊月里,苑中流转着寒意,远不如厅中酒香暖意,心中却是舒坦了不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煜王转眸,见是邵文槿,眸间的清冽才缓去些许。 屏退四下随从,只有两人并肩踱步。 自早前邵文槿同宋颐之走动亲近,煜王就有意疏远,已然许久没有如此默契。 两人也不说话,只默声走了些时候,煜王才开口,“看到那个花坛没有,小时候我们便时常在此处打架。” “自然记得,我同殿下是自幼打大的。” 煜王也是低眉一笑。 第十九章容不下 “父皇那时就常同我说起,两人玩得到一处去,才会终日念着打闹。”煜王低眉一笑,抬头呵气时,神色就舒缓了许多,“果然,你我往后是打得越凶,交情越好。” 邵文槿便也跟着笑起来。 小时候的趣事仿佛道道画卷在眼前铺开,历久弥新。 不远处,枝头的腊梅好似簌簌白雪,携着曲曲幽香,清新入鼻。 苑中依稀响起的笑声,就甚是默契。 “你同宋颐之从未打过架。”末了,煜王轻叹,心中便好似豁然开朗,邵文槿佯装不觉。 恰巧迎面走来的宫人巡礼向二人问候,手中托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皆是往暄芳殿去。 暄芳殿是宋嫣儿的寝殿。 宋嫣儿今日赌气并未出席晚宴,想是陈皇后专程命宫人送去的暄芳殿的腊八粥。 煜王颔首致意,几人恭敬起身,又继续往暄芳殿方向去。 待得几人走远,煜王才沉声言道,“嫣儿自幼被父皇母后宠坏,稍有不合心意就小题大做。父皇既然做主答应了同长风联姻,哪有她在中间置气的道理!” 煜王讨厌宋颐之。 也同样不喜宋嫣儿的那幅娇惯脾气。 煜王自幼以傅相为师。 傅相为人严谨稳妥,凡事讲究礼仪正统,煜王的观念便也根深蒂固。 在煜王看来,公主的言行举止就应当大气典雅,处处为国中世族贵女典范,宋嫣儿却被父皇母后娇纵惯了。 皇室联姻本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又岂容她视作儿戏?! 煜王其实不满! 父皇母后的听之任之,更让他有些恼意。 一席气话便脱口而出,“一国公主,倒同那个傻子学得越来越没规矩!” 邵文槿微怔,唇角挑起一抹如水笑意,“别看父亲平日里待我和文松严厉,可我家若是有个妹妹,也定是双亲的掌上明珠,要说将她宠到天上去我都是信的,更何况公主?” ********** 第050章 流言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章宋嫣儿 宋嫣儿是专程来找阮婉的。 听闻腊月二十七,父皇会在宫中宴请,届时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带家眷入宫。 人一多就无暇旁顾,她可以趁机溜去昭远侯府见阮婉。 事前就让清荷同叶心打好招呼,宴会过半,借着打翻酒水浇湿衣服的缘由,中途离席回了寝殿。 匆匆换身近侍官行头,低眉悄声跟在清荷身后不知不觉混出皇宫。一早安排好的马车停在角落接应,不多时分就一路行至昭远侯府。 内苑里,叶心早已打发无人。 宋嫣儿便扬起下颚,眼眸含笑,欢喜上前拉手,“婉婉!”几月未见,甚是亲热。 亲热之余,还一眼瞧出有人似是瘦了一整圈,遂而眉头拢紧不满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宋嫣儿是家中最小的一个,自幼习惯了被人照顾,难得年纪虚长阮婉一岁,就时常以姐姐自居。 言语间的关切里便带了几分苛责意味。 阮婉心下一暖,恍然记起当年在宫中初遇宋嫣儿的场景,也似是这幅语态神情。 若不是宋嫣儿,她的女子身份兴许一早就藏不住了。 彼时她同陆子涵还不像现在闹得这般僵,以陆子涵为首的世族公子哥视他为同类,也总喜欢同她一处,友善到阴魂不散。 阮婉大多时候都不自在,便也不同他他们走得太近。 除了不想,便是不敢。譬如时常聚众去沱江游泳,再要不结伴去风月之地听曲之流,哪一样她都不敢参与! 是以推脱得的多,躲过一次算一次,其实苦不堪言。 后来几个世家公子聚在一处,说起昭远侯初回京中太过拘束了些,陆子涵便自告奋勇要将他拖到同一阵营。 而所谓的拖到同一阵营,竟是借着在宫中赏荷花的机会拉她下水嬉戏,美其名曰增进感情。 阮婉毫无防备,直接被陆子涵拖到水中,浑身湿透,当时脸色就青了。 恼怒之中,迅速起身靠岸。不想陆子涵锲而不舍,她刚抬脚就再次被他扯回水中,连呛几口水。阮婉倏然而怒,一手指着陆子涵鼻子劈头盖脸痛斥,“姓陆的!日后离本侯远些!” 眼中少有的凛冽,言简意赅。 一旁看戏的几人便都僵在一处,不住面面相觑。陆子涵脸色骤然一红,有些无地自容。 阮婉狠狠拧了拧衣袖,咬牙切齿起身离了水中,也不忘清冽扫过一旁几人。佯装的气势走出不远,腿下一软,隐在假山后侧再站不住。 方才,再险些就要被陆子涵识破了。 后怕悉数涌上心头。 护好的裹胸已然湿透,女子的体态便逐渐显了出来,这番狼狈模样是断然无法出去见人的。好在夏日炎炎,尚可躲在假山中等衣衫晾干再行出宫。阮婉幽幽一叹,心里便恼死了陆子涵。 妖蛾子!! 后来的曲折便是妖蛾子来寻,幸好被宋嫣儿拦下。 而宋嫣儿知晓了她的身份,不仅没有大肆宣扬,反是眉头拢紧不满嘟囔道,“昭远侯,好端端的,你装男子做什么?” …… 神色便同当下如出一辙。 阮婉梨涡浅笑,只接着她刚才的话道起,大夫看过了,说是夏日里染的伏热,冬天沾了风寒才陆续散出来。 断断续续咳嗽了月余,一直在喝药调养,眼下将好。 宋嫣儿双手拄着桌子,托腮恹恹瞥了她一眼,悠然叹道,“定是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扮男子扮久了,就真当自己是男子了!” 这般论断,阮婉委实哭笑不得。 宋嫣儿又起身走到清荷处,清荷便将手中包袱递于她,她则欢喜塞到阮婉怀中,“这是你上次说好看的那套衣裳,我让人按你的尺寸做了一身,快换上我看看!” 衣裳? 阮婉眼中倏然掠过一丝流光溢彩,脚下却略有踟蹰。 宋嫣儿便朝叶心和清荷使了使眼色,清荷会意开口,“侯爷放心,我同叶心在外守着,不会有事的。” 叶心遂也点头。 阮婉展了笑颐,由得宋嫣儿拉着一道去了内屋,不出片刻,内屋已嘻嘻哈哈闹作一团,“裹胸裹胸!”“婉婉,肚兜~”…… 叶心不禁莞尔。 小姐其实爱美,但大凡身在南顺都以昭远侯示人,唯有同三公主一处时才能换上女装说些闺中密友的体己话。 只是这种时候,一年里本也不多。 轻手掩门退出,叶心才问起清荷,马车停在何处? 清荷掩袖便笑,“公主怕被旁人看见,这次是直接钻狗洞进来的。” 叶心脚下踟蹰,这昭远侯府的狗洞怕是南顺国中最为金贵的狗洞了。 也由得如此,并未遣人去前门打招呼。加之宫中设宴,该是没有人会有闲情逸致单独来侯府的,遂将此事抛诸脑后。 于是突然见到睿王和邵文槿时,才会双双错愕不已,都是后话。 …… 内屋屏风外,宋嫣儿却是捂嘴偷笑,“婉婉,你好了没?” 阮婉害羞,先前便将她轰了出来,非让她呆在屏风外边。屏风间的缝隙其实不小,宋嫣儿就透过缝隙不时瞥一眼。 待得见她穿戴周全,才佯装催促。 阮婉轻咳两声,双手背在身后,浅浅弯了眉黛从屏风后大方走出。 一袭淡紫色的抹胸褶皱裙配上乳白色的纱衣,衬得纤弱身姿。发髻间珠钗随意挽起,清新不染金粉之色。眸间潋滟,唇边一缕浅笑不失明媚多姿,顾目轻盼,盈盈秋水里透着一抹动人心魄。 宋嫣儿眼眸微滞,片刻,轻声叹道,“婉婉,就应当把你嫁去长风才是!” 阮婉好气好笑,“哪里这样似的,自己不想嫁,便想着要别人嫁?” 宋嫣儿愣了愣,也觉似是有些道理,就在一旁自顾笑出声来。阮婉故作恼意剜了她一眼,宋嫣儿便顺势挽了她胳膊踱步回外屋。 敬帝答应同长风联姻,阮婉回京不久就有所耳闻,还听说宋嫣儿隔三差五就去陈皇后处哭闹一次,要陈皇后做主。后来连陈皇后操持的腊八宴都没有露面。与敬帝更是置气不讲话,如何哄都不听。 宋嫣儿自幼就是敬帝和陈皇后的掌上明珠,护得天真烂漫,也娇惯得性情率真。 譬如当下,一面接过阮婉递来茶水饮了一口,一面继续绘声绘色吐槽素未谋面的七皇子,“……听说还是风月场所的常客,时常与京中头牌厮混,好赌嗜酒,打架斗殴……” 说着说着,脸色都气红几分了,所幸饮尽杯中茶水,一言蔽之,“草包,废柴,烂泥扶不上墙。” 阮婉忍俊不禁,只管接过杯子,又替她倒了杯茶水,却对她先前的评价不置可否。 宋嫣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平日里作昭远侯就口齿伶俐的,眼下同我便开始扮哑巴了不成?” 阮婉咬唇轻笑,“公主若是不嫁去长风,陛下定是要在京中为公主挑选驸马的。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门第也就那么几家,能让陛下属意的绕来绕去也就那么几个。”顿了顿,朝着她眉眼微挑,“例如,刘太尉家的长子?” 宋嫣儿微怔,刘彦祁的肥头大脸就跃然脑海中,心惊胆颤之下,轻抿一口茶水压惊。 阮婉尽收眼底,遂又佯装思忖,“再不就是马尚书家的次子?” 宋嫣儿眉头更皱,马鸿明?那个读书读傻的书呆子?默默啐了口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阮婉便又继续,目光猥琐更甚,“兴许是陆相家的陆子涵?” 陆子涵那个尖嘴猴腮!宋嫣儿只觉心中慎得慌,干脆放下茶杯,嫌弃瞥过阮婉一眼,“就没有正常些的?”从前她确实只惦记着同父皇置气,没有想过还有这么这一出,听到阮婉提起,才觉几分惶恐。 正常些的自然有,兵部尚书家的三子罗文成,文质彬彬,精通佛学,又素有慧根。——不是前些时候突然顿悟,说看破红尘要去慈云寺出家,险些将罗尚书气得半死那个? 那便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沈朝,书香门第,仪表堂堂,举手投足气质款款。——不是与落霞苑的头牌私定终身,一出非卿不娶,非尔不嫁,闹得沸沸扬扬,才子佳人话本热销临近几国? 呃,那赵国公的嫡孙赵秉通如何?无不良嗜好,为人耿直重义气,又洁身自好。——……他有狐臭…… …… 细数殆尽之后,阮婉悠悠叹道,“所以,陛下将公主嫁去长风,实则是对公主的保护!” 宋嫣儿双手托腮,眸色里全是黯淡,绞尽脑汁思忖半晌才缓过神来,“为何没有邵文槿的?” 茶杯临到唇边,阮婉滞住,邵文槿? 先前似是不觉跳过了。 愣了愣,遂而吱唔道,“我们……不是在说正常……人吗?”所以,洪水猛兽才自动屏蔽了不是? 如此一想,心里便骤然舒服了许多。 宋嫣儿本也只是随口提提,方才兴头过去,又神色恹恹。“话虽如此,可那个李朝晖不也是纨绔子弟?”不满之中噙着怨气。 长风国七皇子叫李朝晖。 阮婉倏然莞尔,谁说李朝辉是纨绔子弟的? 第二十一章送亲使 七皇子李朝晖,阮婉早前便听晋华提起过。 沈晋华是长风国中怀安侯,更是公认的老好人一枚。待人亲和友善,灿烂的笑容时常挂在脸上,又处处乐于施人援手。 沈晋华不仅是老好人,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老好人,但做老好人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长风六子夺嫡局面向来混乱,派系之争从来泾渭分明,沈晋华在诸多势力之中左右逢迎,不失偏颇,游刃有余;坏处便是,人太好,就事事有人劳烦,他又不好意思拒绝说不,只得终日四处奔波,费尽周折其实苦恼。 即便如此,但只要旁人拱手道声多谢,他又兀得前事尽忘,客客气气一句“小事一桩”而后乐此不疲。 沈晋华人好,人缘便也好,更值得旁人信赖。 所以当初爹爹托晋华多照顾他们母子时,晋华一口应承下来,而后也未食言过。 晋华就是少数几个清楚李朝晖底细的人。 李朝晖虽然人前大都一副玩世不恭模样,恶习诸多,常年混迹于一帮纨绔子弟当中,行事放荡不羁,不求上进,荣帝也不加管束。 “其实私下里温文尔雅,是长风国中公认的美男子。” 宋嫣儿撇撇嘴角,说得好像你真见过似的! 阮婉郑重其事点头,她从前的确见过李朝晖。彼时还是同晋华一处,这些自然不会向宋嫣儿道起。 宋嫣儿却蓦地转眸,好奇眨着眼看她,修长的羽睫便在烛火下剪影出一道清雅轮廓,兴致开口,“说来听听!”阮婉的话她是信的,可与平日里听到的传闻不同,心中好奇就难免更多了几分。 阮婉将从晋华处听来的话一一道出,“荣帝膝下共有七个皇子,常说的六子夺嫡便是直接将七皇子李朝晖排除在外的其余六人。……” 除却李朝晖,各个身世显赫,又都是长风名门望族之后,皇位值得放手一搏。而荣帝对第七子向来不冷不热,并不上心,加之自幼疏于管教,逐渐养成风流放荡的个性。 没有世族背景,还不思进取,更不受荣帝青睐,李朝晖是注定与皇位无缘的一人。 更有传闻,李朝晖的生母是难产过世,荣帝痛失爱妃,才会对七皇子冷漠疏远。稍稍年长便被放出皇宫,自立门户,眼不见为净。母亲过世得早,又没有父皇庇护,李朝晖其实自幼吃了不少苦。 宋嫣儿托腮静听,目不转睛看着阮婉。 阮婉才又道起,“其实我也是听人说过,荣帝对幼子疼爱有佳,只是身在皇家……” 若果真不闻不问,就不会深夜在书房内屏退周遭,只留晋华一人。拿着儿子的字帖幅幅比较,遂而由衷笑意,“字如其人,又有长进。” 让李朝晖离宫,荣帝看似冷淡不喜,实则私下嘱托晋华多家照应。朝中诸方权臣,也唯有同沈晋华交好不会招致猜忌。 这些话,沈晋华从未对李朝晖言及,李朝晖却心若明镜。 该风流时就风流倜傥,抚得一手好琴,就连荣帝也时常夸赞有佳。亦会不时惹出乱子,引得荣帝痛斥责罚。 闭门思过! 殿前罚跪! 隔岸戏谑之人就不在少数,除了沈晋华也似是再无旁人求情。久而久之,便有了如今七皇子的传闻。 没有世族权势做背景,母亲生前恩宠本就遭人妒忌,若是再有几分才能出众,就算荣帝如今能护得周全,百年之后又有几分活命可能? 不如养废! 宋嫣儿垂眸不语,恍然想起父皇母后自小对她的娇惯,就算是无理取闹都会来哄她开心。颐哥哥摔成了傻子,还是百般耐心。 同是身在皇家,旁人却是如此长大的。 仿佛何物触及了心中柔软之处,依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李朝晖有了清浅轮廓。 便也不似从前那般厌恶抵触。 愣愣出神之际,又听阮婉开口,“陛下和娘娘那么疼你,又怎会千挑万选将你胡乱嫁出联姻?” 宋嫣儿顿了顿,懵懵饮了口手中茶盏。 “我虽然只见过李朝晖两次,但确实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许是从前的经历,行事思虑要比旁人更周道体贴。” 真有,这么好? 宋嫣儿问得便有几分吱吱唔唔。 阮婉当即诅咒发誓,我若有半分骗你,就罚我日后被那头“洪水猛兽”折!磨!死! 宋嫣儿“扑哧”一笑,方才饮下的茶水就呛得不轻。阮婉向来痛恨邵文槿入骨,委实难为她了! 阮婉却不以为然,“总之,你见过李朝晖后便知晓了。” 宋嫣儿遂才敛了笑意,淡淡言道,若是如此,那我日后要对他好些。 阮婉忍俊不禁,先前不是不嫁吗?眼下就当做了自己人! 宋嫣儿脸色兀得一红,恼羞成怒,阮婉! 阮婉轻巧起身,两人便嬉笑追逐开来,全然没有听到苑内叶心那声,“睿王殿下,邵公子!!” 宋颐之抬眉便笑,“是妹妹,妹妹也在少卿这里!”言罢就往内屋跑,叶心和清荷大骇,邵文槿却是僵在原处。 直至清荷扯住宋颐之衣袖拦下,叶心猛然扑在门前挡住,惶恐唤了声,“睿王殿下,邵公子,侯爷已经歇下了!” 睁眼说瞎话,心虚不已。 屋内便也陡然静谧,宋嫣儿明显一滞。 她是特意趁着宫中设宴才溜出来的,就是怕有人注意,颐哥哥和邵文槿来做什么?难道是跟来的? 眼中倏然掠过一丝慌乱。 阮婉心知肚明,该是小傻子来看他,有人一道来了。不假思索,果断抬起灯罩吹灭灯火,利落道,“你从后门走,我去出去应付。” 宋嫣儿一把拉回她,“衣服!” 阮婉才想起眼下一身女装,险些就冲出门去! …… 而叶心的一声高呼,邵文槿湛眸更紧,顷刻之间,屋内灯火便又熄灭殆尽,欲盖弥彰的意味也无需掩饰。 遂而沉了脸色,一言不发。 宋颐之却是不依不挠,“妹妹,妹妹,我也要一起玩藏猫猫!”一边欢喜喊着,一边绕开清荷往屋内跑去。 清荷拦不住,宋颐之已临到门口,叶心只得死死箍住房门,“王爷,侯爷歇下了,这么闹侯爷是要生气的!” 连唬带哄,睿王不信不要紧,只要拖住片刻就好。 宋颐之果然怔住,想来少卿生气这句话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清荷心中微舒,还未顾得上喘气,宋颐之便又嘻哈笑开,“叶心骗人!妹妹还在少卿这里,少卿哪里歇下了?你们又唬傻子!” 叶心恨不得一头撞死。 宋颐之就果然不唤妹妹了,改唤“少卿少卿”,清荷就也硬着头皮加入了箍门的行列。 但以宋颐之的身手,叶心和清荷二人如何拦得住,眼看将要破门而入,宋颐之只觉身后衣襟被人稳稳擒住,死死上前不了一步。叶心惊觉不对,抬眸便见是邵文槿。 不知何时上前,沉声言道,“睿王殿下,既然昭远侯歇下了,明日再来。” 叶心和清荷皆是诧异。 宋颐之正欲开口,房门却自内猛然推开,“大半夜的闹什么闹!” 待得看清阮婉换回一袭锦衣华服,叶心和清荷才微微松了口气,宋颐之眼前一亮,“少卿少卿!”就一头扑上去。 阮婉惯例伸脚,宋颐之摔得人仰马翻才爬起身,一脸憨笑,“少卿少卿,文槿听说你病了,我带文槿来看你!” 阮婉顺势看向邵文槿,又是他! 而邵文槿亦是脸色阴沉得难看! 唯有宋颐之分不清缘由,继续欢喜道,“少卿少卿,我妹妹呢!” “哪有什么妹妹!!”阮婉怒喝。 宋颐之有些委屈嘟嘴,想想少卿竟然凶他,便也来了气,“先前明明听到你同妹妹在屋内笑的!” “我自己同自己笑不可以?!” “那清荷还在你这里!” “公主听说我病了让清荷来看我不行?不信自己去找!” 宋颐之嘟嘟嘴,毫不迟疑就往屋内跑去,“妹妹,妹妹!” 第051章 眼拙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一章送亲使(续) 叶心会意跟了进去。 阮婉不再管他,又朝清荷道,“回去替我向公主道谢。”清荷当即明白公主怕是从房间后门绕出,直接钻狗洞去了,当即告退去追。 屋内,小傻子还在翻箱倒柜,东一趟西一趟,欢快无比得寻着妹妹。 屋外,只剩邵文槿和近在咫尺的阮婉两人。 腊月里,夜间流转的风便都携着几许寒意,拂面而过,片刻便在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年关将近,府邸上下早已布置喜庆,高悬灯笼依稀投下几分绮丽朦胧。四目相视,缄默良久。 终是邵文槿先开口,“平日胡闹就罢,公主是要出嫁长风的,阮少卿,你有几个脑袋拎不清!” 语气不重,却摄人心魄。 阮婉微楞,一时竟忘了移目,抬眸直直看他。 万籁俱静之中,一双眼眸好似清波流盼,邵文槿微顿,莫名泛起旁的意味,手中玉佩倏然送回袖袋,转身离开。 阮婉便也怔住,洪水猛兽……,好像想错了她同宋嫣儿什么,…… 宋颐之找了好几遍屋内,终于惶恐嘟嘴跑出,“少卿少卿,妹妹不见!怎么办!”环顾四周,眼中恐惧更甚,“少卿不好了!刚刚文槿还在这里的,连文槿都不见了!!我会不会也要不见!怎么办?!” 委实惶恐抓头。 不见你妹!阮婉好生胃疼。 …… *************************************************************** 转眼到了除夕,正午时候起整个明巷都是爆竹声声,热闹无比。阮婉便也命人在侯府门口点起了鞭炮。 叶心和叶莲一早就备好了丰盛的中饭,做的都是成州年夜饭的菜式,三人吃得甚是欢喜。离开侯府时,阮婉自袖袋掏出两个红包,“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叶心和叶莲欢喜接过。 阮婉遂才安心上了马车,不忘叮嘱,“别忘了替本侯守岁!” 叶心和叶莲忍俊不禁。 阮婉一人在京中举目无亲,每年除夕的团圆饭都是入宫同敬帝和陈皇后一家一起用的。由着初一大早又要进宫拜年,除夕夜里,陈皇后便都习惯留阮婉在宫中一同守岁。 宋嫣儿还未出阁,自然留在宫中。 宋颐之是傻子,愿意留在何处过年都有人迁就。 只有煜王循制守礼,用过年夜饭便辞别敬帝与陈皇后折回王府,和家眷一道过年。 于是往常除夕夜里,多半是阮婉同宋颐之和宋嫣儿在宫中玩闹。 今年又有不同。 宋嫣儿近来再不提赌气不嫁之事,反是婚期渐近,就时时想着同父皇母后赖在一起。敬帝和陈皇后欣慰之余,又生出不舍,揽了女儿在怀中,只觉说了不多时的话就到了天明。 阮婉则是破天荒地同宋颐之下了将近一夜的棋。 由着宋颐之从来都不肯让她,她便嚷嚷着要是输了一局就在宋颐之脑门贴一条红丝带,美其名曰喜庆。 结果翌日清晨,近侍官来服侍的时候,两人头对头趴在棋盘上呼呼大睡,而宋颐之的额头则是贴满了红丝带。 近侍官简直不忍直视。 …… 元宵佳节,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宫内竟也仿照民间置起灯谜,人群三三五五聚在一团猜谜同乐,也偶尔舞文弄墨。 每年驻守外地的要员赶不及初一进京,就都在十五当天入宫拜贺。 阮婉只觉今年来人特别多,比之过往热闹了不知多少倍。宴请之上,还见到了长风国的使臣,才晓是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二月。敬帝为表隆重,广邀众人回京共庆盛事。 一时觥筹交错,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内侍官诵读敬帝宣召。嘉和公主出嫁,责成昭远侯为送亲使,出使长风。 送亲使地位越高,越突显对联姻的重视。一般而言,联姻送亲使不会出动各国亲王,侯位便是最高的礼遇。南顺京中侯位只有昭远侯一个,昭远侯又倍受敬帝青睐,因此遣昭远侯做送亲使,是给足了长风颜面。 阮婉倒不意外。 起身行至殿中,正欲领旨谢恩,内侍官却尚在宣读。敬帝不仅命昭远侯为送亲使,还遣了将军府大公子邵文槿带兵护送同行。 阮婉明显错愕,邵文槿?! 第二十二章舍不得 宋嫣儿的婚事定在二月中旬,正是一年里春暖花开之时,兆头和寓意皆好。 正月里,荣帝遣了钦天监至南顺,二月十四便是经由两国钦天监共同商议后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 “朕之爱女,嘉和公主,系皇后陈氏所出。自幼聪慧灵敏,贤孝端庄,旦夕承欢朕躬膝下,朕疼爱甚矣。今长风遣使诚祈求亲,言适远方,岂不钟念?但闻七皇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与嘉和堪称天造地设,又修两国睦邻友邦之谊,更敦和好,朕亦成人之美。即以二月初一,朕亲送嘉和至京郊,后责昭远侯持节相送。一切事宜,礼部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敬帝亲制昭告,并未假臣子之手,足显对爱女的宠爱侯泽。后又大赦天下,并行减赋举措,一时间,南顺举国欢庆,上下共享盛事。 唯礼部忙碌至斯。 依照过往惯例,各国的皇室婚配大都慎重操办,尤其涉及两国联姻者更甚。自拟定婚约当日到大婚之际,鲜有少有一年光景的。 而此番前后共计不足两月,嘉和公主又是敬帝唯一爱女,礼部不敢怠慢。 诸如嫁妆行头置办,宫廷礼数周道,两国风俗调和等等,既要公主风光出嫁则需大肆操办,而时间又紧却不能忙中出错,已够礼部全体焦头烂额。 阮婉却是知晓其中缘由的。 长风荣帝龙体每况愈下,年关前不久便有油尽灯枯迹象,自晓天命已至,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夏,才加急派遣了心腹使臣到南顺议事。 名曰借婚事冲喜,希望越早越好,其实是担忧自己尚未替幼子谋划周全便一病不起。再有三年守孝,期间恐生变数,才顾不得两国联姻惯例隆重,同敬帝商议将婚期酌情提前至初春二月。 敬帝欣然应允。 亲事提前与否无关紧要,为人父母者,临行前若不能亲眼得见子女完婚才是终身憾事。 阮婉微怔,敬帝竟是出于此意? 便不由想起了小傻子。 将心比心,荣帝时时处处记挂李朝晖,为他身后打算,敬帝也同样为宋颐之操碎了心。 即便宋颐之是傻子,煜王也不好相与。 敬帝看似在感叹荣帝父子,实则由人及己罢了。而宋颐之自方才起就在殿中不由分说地哭闹,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听,跺脚,使横,发脾气,眼前一幕就应景得有些心酸。 阮婉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便良久不语。 “不许妹妹嫁人!” “少卿和文槿都去送妹妹,我也要去!” “不让我去我不依!” “我不是傻子,我也要去送妹妹!” 陈皇后搂他在怀中哄了许久都不见好,反是越哄他哭得越凶,哭得越凶又越哄。 煜王缄默立于一旁,脸上便尽是戏谑和恼意。 余光兀得触及敬帝,发现敬帝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好似将自己看穿,煜王心中兀得一滞。 彼时,闻得敬帝一声怒斥,阮婉才回过神来。 怒斥声是冲着宋颐之去的。 宋颐之霎时怔住。 煜王也不由错愕,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敬帝对宋颐之发怒,厉声痛斥一翻,再责罚回睿王府禁足。 陈皇后心中微沉,只觉宋颐之攥得她手心生疼。眼泪巴巴在眼眶中打转,既不敢出声,又不敢掉落下来,这副模样就更让陈皇后份外难受。 阮婉也始料不及,望向宋颐之时不免担忧。 宋颐之素来是被敬帝宠坏了的,依他平日的性子只怕会忍不住…… 未及思忖,宋颐之果然哇得哭出声来,“父皇你送走妹妹,你还不让我送,你还凶我……”就听清了这一句,而后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喊得撕心裂肺,声调就高了不知多少倍。 煜王眉头拢紧,也不吱声,难得宋颐之惹父皇不快,他看戏都来不及,哪里会劝阻?眼中便隐隐有丝窃喜,平素惯着也就罢了,倒要看他这次如何下台? 陈皇后哄了几声未果。 敬帝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阮婉在一旁不敢逾越,心知小傻子这回彻底惹恼了敬帝是定要吃亏的。 可惜是傻子哪懂看人眼色,她在一旁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闹,他也看不出来,只顾自己伤伤心心大哭。 终于,敬帝挥袖怒摔了茶杯,直接命殿前侍卫将宋颐之扔出宫门,闭门思过!何时不闹了才准进宫! 阮婉心中大骇。 然则陈皇后都不敢求情,她也只有缄默。 煜王更不会因着宋颐之的事去触敬帝眉头。 都晓敬帝此番气得不轻。 礼部的人就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晚些时候,阮婉才私下去了趟睿王府看宋颐之。 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想是先前一直在哭,将将停歇不久。 见到阮婉,压在近侍官心中的一块沉石才悄然落地,即便旁人的话睿王不听,昭远侯的话却是管用的。 睿王今日被敬帝扔出宫门,哭了一路回府。 眼下虽是停歇了,不久又要闹的,全然孩童一般。 是以,近侍官见到阮婉就好似见到了救星,“侯爷,您可算来了……” 阮婉悠悠一叹,将手中抱着的盒子递于近侍官,遂而上前看他,宋颐之眼中的委屈压顿时死灰复燃,“少卿……”平日里少卿对他就好,今日父皇发怒凶他时,少卿也在,少卿定是特意来看他的。 “小傻子来,我看看。”阮婉牵了他在殿中落坐,自己则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像对桃子似的,丑死了!” 语气里甚是嫌弃。 宋颐之扁嘴,“父皇嫌弃我,少卿你也嫌弃我!” 阮婉好气好笑,食指狠狠用力点了点他额头。 宋颐之微楞,额间隐隐吃痛就伸手抚了抚,一脸无辜望向她。 “我就是嫌弃你,哭得丑死了,你还哭不哭!” 如此直接了当,近侍官满头大汗,眼看宋颐之眉梢弯下,鼻尖一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落下。 阮婉又道,“再哭!” 第052章 珊瑚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二章舍不得(续) 声音轻柔委婉,却好似不容置喙。 宋颐之顿了顿,便果然不哭了,近侍官惊讶抬眸,阮婉又给他擦擦鼻尖,“要是乖乖不哭了,我们今日就好好下棋。等明日一大早去宫中给陛下认了错,晚上就去清风楼吃红烧肉!” 宋颐之眼前一亮,又鼓腮泄气,“不去认错。” 阮婉也不多说,打开方才放在近侍官怀中的盒子,竟是一副两盒的青玉花棋子。 上次那副被阮婉摔坏,宋颐之其实心疼。 后来阮婉记起晋华从前似是也有一副青花玉私藏的,该是出自同一个作坊,做工和款式都极其相似,便遣人去要问他何处还有,她想赔一副给宋颐之。 结果晋华二话不说,直接叫人将私藏的那副送予她。 阮婉哭笑不得,沈晋华便是这样的人。 后来诸事繁琐,就一直忘了将那副青花玉棋子拿给宋颐之,今日凑好赶上,宋颐之就瞪大眼睛欢喜了许久,“少卿少卿!竟然修好了!上次明明见到摔成两半的!” 破涕为笑,语气中全然是欣喜,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近侍官便也启颜。 “去沏壶茶来,我同王爷下棋。”阮婉吩咐。 近侍官应声照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昭远侯有意将他支开,应是有话要私下里同王爷说,他这壶茶应当泡得久些才好。 要是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陛下和娘娘哪里放心将他放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久? 心中自顾思忖着,穿过苑中,便在回廊里险些撞上一人。 “邵公子?”稍有惊愕。 虽说近来王爷同将军府的邵大公子走得近,但王爷下午才被陛下责罚家中闭门思过,晚间邵公子就来了王府。 还只同昭远侯前后脚? 昭远侯同王爷的关系自是不必说了,邵公子哪来那么灵通的消息? 邵文槿也不多绕弯子,所幸开门见山,“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王爷,劳烦引路。” 近侍官恍然大悟,“邵公子请随我来。” 陈皇后与将军夫人是远亲,因为走动勤近时常以姊妹相称,陈皇后更视邵公子为内侄。近侍官心中拿捏有度,既是陈皇后亲口嘱托,王爷定是要见的邵公子的,但眼下昭远侯尚在王府一事也要提前同邵公子说清楚——听闻那两人是水火不容的。 近侍官轻咳两声,遂而委婉开口,“昭远侯方才来了王府,正与王爷一道下棋呢,侯爷嘱咐奴才去沏壶茶水,”顿了顿,又笑道,“不知邵公子有何喜好?” 邵文槿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言外之意。 …… 同宋颐之下棋,阮婉就未赢过,宋颐之唯独在这件事上从不让她。 宋颐之也说不明白其中缘由,就是大凡看到少卿那张铩羽而归甚是挫败的包子脸就觉得心中大为欢喜。 亦如眼下,他掷了一子,吃掉少卿大片,少卿懵了懵,泄气时就有些恼意。平素还会怨声载道,下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像傻子,此时却是瞥了他一眼,“小傻子,你为何闹着不让公主出嫁?” 一边落子,一边好似随意般问起,并无不妥。 “舍不得妹妹。” “公主总是要嫁人的,若是你舍不得,公主就不嫁了,世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明眸青睐看他,并像不责备反是亲近。 宋颐之注意力多半在下棋上,就没有躲过抵触,“妹妹嫁到京中,我还可以找妹妹玩。我问过小路子,长风路途遥远,妹妹如果嫁去长风,我就不能时常见着妹妹了。” 小路子是宋颐之的近侍官。 阮婉手中一滞,举在空中的棋子就未落下,从前她是以为宋颐之闹孩子脾气,不听劝,此时闻得却感同身受。 少卿在长风,身子还不好,她也不能时常去看他。 虽然少卿有时会给她写家信,但总觉寥寥几字,她却一目十行,一口气读下就像开始便戛然而止,这般牵挂她再清楚不过,心思就有些游离。 “父皇把妹妹嫁那么远,还不让我去送妹妹,今天还生气将我扔出宫门闭门思过,父皇从来都没有这样凶过我!” 阮婉舒眉,缓缓掷下一子,“小傻子,你都舍不得自己妹妹,难道陛下和娘娘舍得自己女儿?” 宋颐之就凝眸看他。 阮婉倏然一笑,“公主要远嫁长风,陛下和娘娘只会比你更舍不得,这个时候你不留在京中陪他们,他们想公主了怎么办?” 宋颐之微怔,好似有些明白。 阮婉又道,“还有,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傻子,一个公主远嫁还不够,还有一个傻子跟着上路,他们能不担心?娘娘素有头疾,心中有事,夜间便睡不安稳,你舍不得妹妹,就舍得让陛下和娘娘担心?嗯?” 字字句句说得极慢,连傻子都能听懂,傻子便真的低头不语了。 阮婉遂而轻笑,“要我说,陛下只是罚你闭门思过,你有何好赌气的?若是换做我爹爹……”顿了顿,“那是免不了要吃板子的。” 宋颐之就惊愕抬头,“少卿挨打?” 阮婉微怔,眼中不觉浮起氤氲,“若是爹爹尚在……”她倒是愿意挨打的,这一句便隐在喉间,垂眸时稍敛情绪,又清浅莞尔道,“所以,明日我们便进宫去找陛下认错,然后晚上去吃红烧肉可好?” 宋颐之拼命点头。 阮婉也跟着笑起来,余光瞥过四下,停在门口时就骤然一滞。一袭不和谐的身影,甚是刺眼。 宋颐之也忽得见到他,便兴高采烈唤道,“文槿!” “邵文槿?”阮婉心下恼意窜起,竟不知他到了多久,“你来这里做什么?” 邵文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不冷不热道,“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王爷,我有些话同王爷说。” 开口便将陈皇后抬出来,分明是特意堵她的嘴,她还不好回绝,只得悠悠起身,“你说便是,小傻子,我明日再同你一道进宫。” 宋颐之兀得蹙眉,语气几分着急,“少卿少卿,棋还没下完呢!” “下次再下。”阮婉草草应声,临门时剜了邵文槿一眼,“借……过……” 邵文槿轻咳两声,嘴角的笑意便再忍不住,“方才有人将我的要说的话说完了,眼下可是要睿王再听一遍?” 阮婉脱口而出,“你!” 竟然无耻偷听! “阮少卿,我同你对弈一局如何?”身姿挺拔,漆黑的凤眸深邃悠远,偶有的灼亮便似明媚夜色里的一抹晚风清照,带着几分鲜有的风流肆意。 第二十三章巧不巧 翌日清晨,邵文槿便入宫向陈皇后复命。 昨日敬帝大怒将睿王轰出宫门,责令其闭门思过,不出一夜朝廷上下已传得沸沸扬扬,群臣私下里纷纷揣测。 敬帝对睿王素来纵容,连呵斥都未曾有过,此番大相径庭是何用意? 睿王果真只是因公主出嫁一事惹恼了敬帝? 还是有其他更深的缘由?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京中一夜未眠者就不在少数。 是以,早朝之上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实则大都心照不宣。敬帝痛斥了睿王,今日又会如何对待煜王? 这才是众人急切想要知晓的。 也由得如此,早朝的奏本议事要比往常冷清许多,皆在静观其变,唯恐敏感时期失言被人揪住错处。而陆相一脸大义凛然,旁若无事的启奏便让群臣很是感动。 总得有人奏本啊,若是无人奏本,下了早朝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陆相就是陆相,不愧为百官之首。 陆相很是受用。 言辞恳切之间多番迂回,最后落脚在沱江中下游济郡水利失修多年,督建治理一事大任该由何人担当? 一语既出,众人心知肚明。 济郡水利向来稳固,多年从未出过事端,督建治理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与当日邵文松奉旨出征异曲同工。 谁去都是功劳一件。 眼下,便都在等敬帝金口玉言。 “由煜王亲自去一趟。”良久,敬帝才平静开口,群臣却当即明了,敬帝是有意要抬举煜王。 尘埃落定,煜王大步上前,殿中下跪领旨,再起身时已然风神朗润。 …… 前朝之事,陈皇后多少有所耳闻。 煜王前来请安时,脸上仍有敛不住的喜悦之意,陪着陈皇后说了许久话,意气风发跃然脸上。 陈皇后几番想要开口打断,却又难得见他如此开怀,不想拂了他兴致。 直至邵文槿求见,煜王才离了宫中。 与煜王的神采熠熠相比,邵文槿就是显而易见的倦容,陈皇后心中不免诧异,“你何时也学起了前朝众臣,一夜不眠揣摩陛下心思的?” 邵文槿眉头微拢,继而反应过来,恭敬垂眸笑道,“在睿王府下了一夜棋罢了。” 陈皇后神色稍霁,下棋? 她是担心颐之没受过陛下斥责,总要哭上些时候的,才会想起让邵文槿去一趟睿王府。眼下,还有心性下棋就该是好了,不闹脾气了。遂而颔首启颜,唇角也浮起一抹温润宁静的笑意。 果然,让文槿去一趟是大有裨益的。 陈皇后心情大好,又将邵文槿夸赞了一翻。 先前没有心思用得下早膳,此时却觉腹中辘辘,便让邵文槿陪同。邵文槿却之不恭,殿内的贴身宫女就连忙去准备。 趁着空隙,有人才将阮少卿昨日的一翻说辞原封不动告之陈皇后。 陈皇后微鄂,不想这番话竟然出自平日里在京中飞扬跋扈的昭远侯之口,说出去,怕也是没有几分信的。 “少卿懂事。”这一句赞许来得甚是简练,却上心。 阮少卿同颐之一贯玩得到一处去,颐之昨日遭了责罚,少卿是定然是要去看他的,陈皇后便没有特意寻阮少卿来嘱咐。加之平常见多了阮少卿的古灵精怪,也只道他会哄哄颐之,未曾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着实让她震惊。 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增了几分。 “所以,你是同少卿下了一夜棋?”就随意闲话问起。 邵文槿眼底不知何时沾染了笑意,“阮少卿知道下不过睿王,同我却是不服气的,输了一回便要与我打赌。” 陈皇后不觉一笑,“然后如何了?” “我便赌他一局也赢不过我,然后,就一直下到今晨才入宫见您。” 一席话说得甚是委婉,陈皇后却惬意笑出声来。 邵文槿也是忍俊不禁,有人昨夜说过最多的字眼,就是再来。大凡初始都气势汹汹,是平素惯有的作风,越往后越像泄了气的棉絮,垂头丧气,鼓腮托着下颚。 近来,邵文槿时有错觉,人前犀利猥琐的阮少卿,其实私下里只是牙尖嘴利,还不时带有几分笨拙。 …… 陪陈皇后用过早膳,便又听内侍官道起,方才睿王和昭远侯入宫面圣。 睿王同陛下认了错,也再哭闹生事,陛下龙颜大悦,就让睿王和昭远侯陪同一道去暄芳殿看三公主。 婚期渐近,宫中的命妇和教习嬷嬷轮流上阵,宋嫣儿近乎抽不开身。 再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往后到了长风也不能任性为止,基本的礼仪教养都需谨守。 请支持正版! 第053章 解围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三章巧不巧 翌日清晨,邵文槿便入宫向陈皇后复命。 昨日敬帝大怒将睿王轰出宫门,责令其闭门思过,不出一夜朝廷上下已传得沸沸扬扬,群臣私下里纷纷揣测。 敬帝对睿王素来纵容,连呵斥都未曾有过,此番大相径庭是何用意?睿王果真只是因公主出嫁一事惹恼了敬帝?还是有其他更深的缘由?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京中一夜未眠者就不在少数。 是以,早朝之上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实则大都心照不宣。敬帝痛斥了睿王,今日又会如何对待煜王? 这才是众人急切想要知晓的。 也由得如此,早朝的奏本议事要比往常冷清许多,皆在静观其变,唯恐敏感时期失言被人揪住错处。而陆相一脸大义凛然,旁若无事的启奏便让群臣很是感动。 总得有人奏本啊,若是无人奏本,下了早朝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陆相就是陆相,不愧为百官之首。 陆相很是受用。 言辞恳切之间多番迂回,最后落脚在沱江中下游济郡水利失修多年,督建治理一事大任该由何人担当? 一语既出,众人心知肚明。 济郡水利向来稳固,多年从未出过事端,督建治理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与当日邵文松奉旨出征异曲同工。 谁去都是功劳一件。 眼下,便都在等敬帝金口玉言。 “由煜王亲自去一趟。”良久,敬帝才平静开口,群臣却当即明了,敬帝是有意要抬举煜王。 尘埃落定,煜王大步上前,殿中下跪领旨,再起身时已然风神朗润。 …… 前朝之事,陈皇后多少有所耳闻。 煜王前来请安时,脸上仍有敛不住的喜悦之意,陪着陈皇后说了许久话,意气风发跃然脸上。 陈皇后几番想要开口打断,却又难得见他如此开怀,不想拂了他兴致。 直至邵文槿求见,煜王才离了宫中。 与煜王的神采熠熠相比,邵文槿就是显而易见的倦容,陈皇后心中不免诧异,“你何时也学起了前朝众臣,一夜不眠揣摩陛下心思的?” 邵文槿眉头微拢,继而反应过来,恭敬垂眸笑道,“在睿王府下了一夜棋罢了。” 陈皇后神色稍霁,下棋? 她是担心颐之没受过陛下斥责,总要哭上些时候的,才会想起让邵文槿去一趟睿王府。眼下,还有心性下棋就该是好了,不闹脾气了。遂而颔首启颜,唇角也浮起一抹温润宁静的笑意。 果然,让文槿去一趟是大有裨益的。 陈皇后心情大好,又将邵文槿夸赞了一翻。 先前没有心思用得下早膳,此时却觉腹中辘辘,便让邵文槿陪同。邵文槿却之不恭,殿内的贴身宫女就连忙去准备。 趁着空隙,有人才将阮少卿昨日的一翻说辞原封不动告之陈皇后。 陈皇后微鄂,不想这番话竟然出自平日里在京中飞扬跋扈的昭远侯之口,说出去,怕也是没有几分信的。 “少卿懂事。”这一句赞许来得甚是简练,却上心。 阮少卿同颐之一贯玩得到一处去,颐之昨日遭了责罚,少卿是定然是要去看他的,陈皇后便没有特意寻阮少卿来嘱咐。加之平常见多了阮少卿的古灵精怪,也只道他会哄哄颐之,未曾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着实让她震惊。 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增了几分。 “所以,你是同少卿下了一夜棋?”就随意闲话问起。 邵文槿眼底不知何时沾染了笑意,“阮少卿知道下不过睿王,同我却是不服气的,输了一回便要与我打赌。” 陈皇后不觉一笑,“然后如何了?” “我便赌他一局也赢不过我,然后,就一直下到今晨才入宫见您。” 一席话说得甚是委婉,陈皇后却惬意笑出声来。 邵文槿也是忍俊不禁,有人昨夜说过最多的字眼,就是再来。大凡初始都气势汹汹,是平素惯有的作风,越往后越像泄了气的棉絮,垂头丧气,鼓腮托着下颚。 近来,邵文槿时有错觉,人前犀利猥琐的阮少卿,其实私下里只是牙尖嘴利,还不时带有几分笨拙。 …… 陪陈皇后用过早膳,便又听内侍官道起,方才睿王和昭远侯入宫面圣。 睿王同陛下认了错,也再哭闹生事,陛下龙颜大悦,就让睿王和昭远侯陪同一道去暄芳殿看三公主。 婚期渐近,宫中的命妇和教习嬷嬷轮流上阵,宋嫣儿近乎抽不开身。 再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往后到了长风也不能任性为止,基本的礼仪教养都需谨守。长风国中习俗又多有与南顺不同,也要牢记在心。再有便是,新婚闺房之事,多少是要说与她听的。 宋嫣儿羞得脸色涨红。 幸而敬帝领着宋颐之和阮婉来了暄芳殿,宋嫣儿才略微松了口气,欢欢喜喜迎了上去,教习嬷嬷轻哼提醒,她才想起要中规中矩行礼。 阮婉险些笑出声来。 宋嫣儿悠悠一叹,上前挽起敬帝胳膊一翻撒娇抱怨,嫁人这般累,还不如留在宫中多陪陪父皇母后。 一句就将敬帝逗乐。 也只说了不多些时候的话,敬帝事忙并未久留,遂让几人去给陈皇后请安,宋嫣儿应得甚是愉悦。 去给母后请安,又有颐哥哥和婉婉一处,等于是父皇默许了今日的教习减免。 一路往鸾凤殿去,两人哄了宋颐之一人在前面走,自顾在一处窃窃私语。 平日里单独见面的时间便少,如今更是,宋嫣儿就将近来在宫中的教习同她说起,阮婉乐得捧腹大笑。 宋颐之听到笑声便也要一处,转眼又被两人打发走,甚是不满嘟嘴。 有什么话是他们二人可以说,他却不可以听的?! “少卿少卿!”“妹妹!”就不时转身耍赖,清荷只得肩负起重任,充当起两者间的沟壑天堑。 宋颐之跑,她便也只得跟着跑。跑着跑着,便成了两人追逐赛。加之而后阮婉笑得也少,宋颐之就俨然忘了此事,没再花心思在探听少卿和妹妹说话上,而是专心致志同清荷玩起了追赶,玩得不亦乐乎。 宋嫣儿却同阮婉说得小心翼翼,扭扭捏捏。 都是这几日命妇和嬷嬷提的新婚闺房之事,宋嫣儿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又没有同旁人说过。 阮婉也是初次闻得,两人就不时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 开始时候是如此,再往后,不似先前惊心动魄,阮婉就调侃起了宋嫣儿,宋嫣儿气得咬牙切齿,反唇相讥。 不知不觉便到了陈皇后处。 邵文槿也应声转眸,这一幕就甚是怪异。 一行四人,各个脸色都是红扑扑的。 宋颐之同清荷是跑了一路,有些脸红气喘,宋嫣儿和阮婉则是相互调侃了一路,相互涨红了脸。 怎么又有邵文槿? 阮婉也憋了憋嘴,近来到是哪里都能见着他。 后又想起他昨日说是奉陈皇后之命去的睿王府,那今日是应当要入宫复命。阮婉抬眸,恰好遇到邵文槿看过来。在阮婉眼里,一直不觉得邵文槿好看,说泯然众人矣也不为过。 许是先前宋嫣儿所言印象太为深刻,就不禁目光稍稍往下。 落在他一双薄唇之上。 宋嫣儿方才的话就自觉浮上心头,阮婉惶恐摇了摇头,遂才清醒几分。 新婚,挑逗,薄唇,咬……凌乱的字眼才从脑海中拿掉,而且眼前的人又是邵文槿,就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宋颐之和宋嫣儿都扑在陈皇后怀中,一左一右,母子三人说起话来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唯独剩了邵文槿与阮婉二人在一侧。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内侍官置的果盘放在身前,就不约而同去取,多半时候伸手碰到同一个,就各自松开,终是阮婉脸皮厚些。他退,她则进,吃得津津有味,似是故意气人,邵文槿嘴角就时有挂起笑意。 两人间也不多说话,只在陈皇后偶尔问话的时候应承三两句。 昨夜下了一宿棋,亢奋得很,现下都隐隐有些困意。 不出半晌,便都呵欠连天,而呵欠这种东西最易传染旁人。 阮婉终究不如邵文槿,头一耷拉就乍醒,乍醒分毫又起了困意,至于何时起不往下耷拉,直接靠在左侧肩膀入睡,连阮婉自己都不知晓,只觉比起先前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邵文槿身上的气息淡然,混合着些许沐浴后的清新流入四肢百骸,心中便是少有的安稳。 从前爹爹在世时如此,同少卿一处也是如此。 久居南顺之后,难得如此踏实平静。 睡梦中,就好似看到爹爹和少卿,还有娘亲在一旁温婉笑意…… “阮少卿。”邵文槿唤了一声,而由得宋颐之和宋嫣儿的高声对质,他这一声也无关痛痒。 “阮少卿。”再唤一声亦是如此,而右侧肩膀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又让心中生出一缕莫名的惬意。 殿中,宋颐之和宋嫣儿闹得渐欢,旁人都在看他们二人也无暇顾及。阮婉头望下偏,险些栽倒,他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也没有大的动静,遂而送回肩膀一侧继续依靠自己,就好似完成一项壮举。 兀得想起往常听到睿王是何如唤他,心中忽的好奇,就轻声开口唤了声,“少卿……”反正旁人也是听不见的。 眼中和颜悦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浓,便又试着更亲近自然的口气,“少卿……”自我感觉良好,倍受鼓舞。 再来,就真的好似亲近熟识一般,“少卿!” 周遭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数道目光汇聚在一处,邵文槿脸上的笑容就徒然僵住,更有些尴尬窘迫。 脸色再挂不住就轻咳两声,迟疑了一秒,左手便嫌弃推开她的额头,好似刚才都是旁人的错觉。 阮婉睡得尚好,兀得连人栽倒下去,轰的一声,宋嫣儿都觉她肯定痛极。 而阮婉睡梦中惊醒本就带着几分惊愕,痛处便来得迟缓了些,又瞧见一旁的人是邵文槿,顿时明白了几分。 眼中的怨气就饱含了恼意。 邵文槿置之不理。 先前幕幕,陈皇后是尽收眼底的,唇瓣笑意就不如先前温静,“少卿,文槿,你们二人都乏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睿王和公主陪本宫就是。” 阮婉和邵文槿也不推脱,双双起身。 宋颐之却是有些急了,“母后,少卿说了今日要同我去清风楼的。”言罢扯着陈皇后衣袖,好似哀求。 陈皇后明眸一笑,“少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就不能换成明日?” 宋颐之面有难色。 宋嫣儿便也跟着打趣,“颐哥哥,你终日跟着少卿,连放少卿歇一日都不行?” 宋颐之又撇了撇嘴。 陈皇后方又笑道,“那让少卿留下,在本宫殿中寻一处休息,晚些时候再同你去好不好?” 宋颐之展了笑颐,兴致点头,“母后,我带少卿去后殿歇息。” 言罢,便笑着上前去牵阮婉一道,阮婉也不推辞,向陈皇后鞠躬行礼后,再由宋颐之拉着去了后殿。 陈皇后悠悠转眸,依旧温和笑道,“文槿,那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邵文槿拱手谢恩。待得邵文槿走远,宋嫣儿才在一旁托腮蹙眉,“母后,你方才可有听到邵文槿唤少卿?” 第054章 抓阄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四章风蓝图 鸾凤殿后殿有一处清静暖阁,睿王时常小憩在那里。 今日领了昭远侯前去,安顿好后,又不忘叮嘱宫人,“少卿歇息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去打扰他,少卿会生气的!” 宫人纷纷点头。 其实每年除夕,昭远侯都会留在宫中守岁。宫人也大都清楚昭远侯的喜好,入睡时不能有人在一旁伺候,也没有人去触他眉头。 夏日里无需扇风,冬日里不要加炭,是个好搭对的主。 没有旁人叨扰,阮婉便一觉睡到黄昏将近。 也不知为何,阮婉总觉今日睡得格外踏实。 …… 清风楼是京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酒家,有百年历史,价格不菲却时常人满为患。 宋颐之同阮婉黄昏离宫,晚些时候去到清风楼就只剩了大堂角落里的偏僻位置。平素来此都随性得很,左右一顿便饭的事,将就着落坐。 点得还都是固定的菜式。 人一多,上菜就慢。 以清风楼固有的传统,大都会在客人等菜时送酒,清风楼财大气粗,送的还都是许府的煮元酒,处处与别家不同。 饮着煮元酒闲聊,时间便也好打发了许多。 阮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邻桌几人的七言八语就零零散散飘入耳畔。 “西秦国中近来有些个趣闻,不知你们几人可有听说?西秦国中的永宁侯答应了同平西侯结亲之事,要纳平西侯爱女为妾。” “堂堂平西侯府千金嫁过去给人做侍妾?”旁人都觉匪夷所思。 阮婉也是一愣,换做自己爹爹哪里会肯! 这平西侯!!阮婉起初并没有多少兴致,眼下却是有了几分好奇继续听下去。 “那可不是!结果永宁侯夫人知晓此事后,一怒之下带着永宁侯世子离府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永宁侯府四下寻人去找也没有踪迹。” 另一人又道,“这也够打永宁侯颜面的,永宁侯夫人是西秦哪家的名门千金,性子这般倔?” “哪里是什么名门千金,我听闻是永宁侯过去的近身婢女,后来抬举做了永宁侯夫人。” “啊?婢女做侯府夫人也不怕遭人笑话!就这样还要委屈平西侯的千金做小?” “让侯府千金做小都不说了,那永宁侯夫人居然不识大体到带了永宁侯世子出走!” 几人就开始摇头好笑。 阮婉虽然对纳妾之事也有说不出厌恶,但因着同平西侯千金身份相近的缘由,自觉对号入座,站在了平西侯千金的立场。心下自然对永宁侯夫人是没有半分好感的,甚至觉得简直有些欺人太甚! “若换做是我,就干脆娶了平西侯爱女扶正,只要将世子寻回来了,这等女子休了也罢!” 旁人纷纷复议。 “我是听闻,后来永宁侯和平西侯两家是没有结成亲,西秦国中的消息传到这边总要迟上一个多月,也不知中途生了何种变故……” 阮婉有些意犹未尽,心中也替平西侯千金捏了把汗,好端端嫁去别人家受气做什么,不嫁自然更好! 小傻子就在一旁小声言道,“少卿,去年七月里西秦国中的汝阳侯来过京中,你那时不在,便没有见到。” 阮婉没有在意,就直接“嗯”了一声算做应答。 邻桌关于永宁侯的话题就到一段落,又开始饮酒,几杯过后,方又提起长风国中之事。 阮婉就有兴趣得多。 毕竟自幼长在长风成州,长风的人情世故都要更上心些。 心中正猜想着那个豪门权贵又成了旁人茶前饭后的闲话对象,不想听到的却是长风怀安侯沈晋华几字。 晋华?! 阮婉眼眸微滞,晋华平素为人鲜有棱角,近乎不可能该有事端被人说起,莫不是……不好预感涌上心头,莫不是晋华出事了? 但晋华出事为何没有人告诉她? 偏偏邻桌之人赶紧“嘘”了一声,音调便低了好几倍,就连阮婉竖起耳朵都险些听不清。若是那人声音再小些,阮婉已经在考虑让江离直接将人带回府中。 不想另一人却笑出声来,“得了吧,还秘密,连你都知晓的事情还算秘密?” 另外几人就都跟着哄笑。 那人甚是尴尬,支支吾吾怕人不信,遂才大声了些替自己壮势气,“你们不信就罢了!我是有个表兄在长风京中的大理寺当差,那长风怀安侯沈晋华就是下狱了,眼下就秘密关在大理寺中,旁人都不知晓!” “谁不知晓怀安侯在长风国中是何等吃得开,他怎么会悄无声息下狱?就算是真下狱了,怎么可能没有旁人搭手?你就是说我们南顺昭远侯下狱了,都要比那长风的怀安侯下狱可信得多!你就胡诌吧……” “嘘!你作死啊,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有昭远侯耳目!” 见几人纷纷赞同,那人也似吓住了。恰逢清风楼伙计上菜,便都不再多言,阮婉心中却是炸开了锅。 …… 晋华下狱,还被秘密关在大理寺! 不管消息可不可信,阮婉心中是起了疑惑。 眼下这顿饭不吃到小傻子是不会罢休的,她只得吩咐江离一声,回趟侯府,把叶心叫来。 江离虽是狐疑,却也照办。 饭吃到一般,叶心匆匆赶来,阮婉就在耳旁悄声叮嘱了她几句。 叶心先是惊异,继而点头称好。小傻子顾着低头吃肉,末了,抬头恰好听到少卿叮嘱叶心,“今夜就去。” 叶心便不做耽误。 阮婉心中才似安定了些许,小傻子夹了一块在她碗中,“少卿,你为何都不吃的?” 阮婉拿起筷煮,“方才有些事要交待阿心去办,现在吃。” 眼下是正月末,二月初一她从南顺京中启程送亲,抵达长风京城预计十日。先让叶心提前赶去探探究竟。 是谬传自然最好。 若是属实,等她到了也好拿主意。 离二月初一尚有三两天。 ********************************************************************* 就在这三两天里,军中也有好消息传到京城,邵将军即将班师回朝,便又是年初的一件好事。 邵母自然喜上眉梢。 将军已出征一年有余,终于凯旋,邵文松也要一同回京,只是可惜文槿要启程去往长风,否则一家团聚,共聚天伦。 邵文槿便宽慰,公主二月中旬大婚,最迟三月末他就能赶回。如今战事平息,父亲和文松在家中的时间就多了。 邵母和蔼点头,吩咐席生拿来两个香囊。邵文槿一眼看出精细做工是出自娘亲之手,称赞就不在话下。 “还有两日启程,南顺去到长风要经由慈州走三天水路,若是晕船,就将这个带在身上,我也是听胡大夫说起管用。” “多谢娘亲。”邵文槿接过。 “还有一个,是做给昭远侯的。上次松儿的事多有劳烦他,也不曾道谢他便离了京中,也一直没寻得机会。你将这个给他,不管能不能用上,全当娘亲的心意。” 邵文槿却之不恭。 日子转念到了临行前夜,敬帝宣召阮婉和邵文槿进宫,明日送行的人多不便,今日就做了好些交待。 陈皇后和宋嫣儿都在。 还有礼部尚书姜颂其,也是送亲使节之一。 “沿途一路行进听由文槿安排,进退应对之事但以颂其为主。少卿,长风国中若遇有阻碍,想尽办法周全不得损了公主颜面。” 三人叩拜接旨。 敬帝一一扶起,“嫣儿就交给你们三人了。” 临别在即,听闻此类话语,宋嫣儿就忍不住眼泪在眼眶打转,陈皇后也有些红了眼眶。 敬帝身边的内侍官捧了一卷轴前来。 “长风国荣帝素来推崇纪子画作,纪子封笔多年,弟子之中以公子宛为最。这幅是公子宛的成名作——风蓝图,荣帝早前就开口向朕讨要过,是朕要送予荣帝的礼物,等嫣儿抵达长风后定要亲自送上,少卿,你收好。” 阮婉微鄂,她的,风蓝图,竟然在敬帝手中? 飞快敛了讶异,阮婉接过,打开画卷一看,一眼认出却是是自己几年前做过的那幅。笔墨远不及如今成熟,但却意义非凡。 犹是多看了几眼。 年头离得有些久远,里面好多风景都险些记不住了,多年后再看,感触又颇有不同。 三人并未在宫中久留。 敬帝和陈皇后定要同公主惜别,明日启程,宫内也有大多事宜要准备。 遂而请辞。 …… ****************************************************************************** 翌日,送亲队伍一早就在宫门前集合,除却跟随公主去往长风的宫人,一路护送的两千余士兵都是出自禁军麾下的精英。 敬帝和陈皇后要亲自送至城门外。 煜王和睿王也一并同行。 京城之中,百姓夹道欢送,宋嫣儿再忍不住潸然泪下,清荷便递上手帕,“公主,您若再哭,陛下和娘娘看了会伤心的。” 清荷是宋嫣儿近身侍婢,也自然要跟去长风。 邵文槿骑着头马在前方开路,姜颂其和阮婉都算文官,安置在马车之中。 车队清晨从宫中出发,行至半晌午才到正北门。 到了正北门,全是官兵封锁,不再让百姓涌入围观。敬帝和陈皇后等人便都下了马车送别,宋嫣儿没有哭,鼻尖却是红的,一看便知是强忍着。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敬帝和陈皇后又说了些惜别的话。 第055章 琴瑟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五章春日暖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一路所行皆是官道。沿途各地都有管辖驻军开路,又有几千精锐禁军随行护卫,畅通无阻。 每至一处,百姓翘首以盼,热情欢呼夹道欢送。 此次出使长风,江离和赵荣承亦在送亲队伍当中。 赵荣承麾下禁军是此次奉命出行护卫的主力,赵荣承便时时与邵文槿一处,阮婉身边就只留了江离一人。 抵达慈州时,恰逢春日晴好。绿波江岸旁,码头的船舶和彩旗临水照影,一片热闹繁荣。 阮婉纤手撩起帘栊,江离便会意跳下马车,回身搭手相扶。 官船横渡,需从慈州走三天水路到苍月朔城,再从朔城行一日马车脚力方可抵达长风边境,滨城。 几千人出行,物资置备不在话下,慈州早已准备周全。 但一国公主出嫁,嫁妆本身就不容小觑。于是码头和官船之间往来的士兵络绎不绝,照着眼前的进程,怕是要耗上两三个时辰载船。 阮婉遂而移目,不远处,慈州城守肖跃正同邵文槿一道寒暄。 肖跃过往是邵将军麾下的得力副手,后才调任慈州城守。既是邵将军麾下,与邵文槿熟念也是自然的。 肖跃虽年长邵文槿一轮好几,但言辞间的豪放不羁倒似同他称兄道弟一般,邵文槿就并肩陪笑。一手习惯性按住腰间跨刀,身姿挺拔,一袭戎装便在波光粼粼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这样的邵文槿并不多见,阮婉不由多看两眼。 但邵文槿也好军中种种也罢,阮婉都不甚兴趣,便很快敛目。 再放眼望去,除却当下热火朝天的官船,码头中停泊的商船竟有半数都悬挂着“许”字旗号,在江畔迎风招展。 许府酒庄? 阮婉心中思忖,目光企及之处就见礼部尚书姜颂其与一华服男子踱步江边。那男子未着官服,看打扮应是商人模样,年纪在二十六七上下,其貌不扬,却面色轻松自在,和姜大人相谈甚欢。 “那人是谁?”阮婉并无印象,就随意开口问起。 姜颂其位及六部尚书,对一个普通商人会如此客气礼遇,实属罕见,阮婉心中难免疑惑。 江离便道,“侯爷,那是许府酒庄的许老板,许念尘。” 许府酒庄,许念尘? 阮婉记起些许。 六月里曲庄春疫得到控制,邵文槿回京复命,敬帝龙颜大悦,赏赐不菲。一并行赐的,就还有富阳许府酒庄的老板,许念尘。 而富阳药材紧缺一事的前因后果,也多少同许念尘有关。 赵荣承在富阳先后查了一月,查得清清楚楚。 彼时曲庄春疫出现端倪,许念尘就一面出资包揽了富阳周围的药材留作救济,一面寻了十余大夫联名写了呈书递交敬帝,未雨绸缪。 成州秋疫前车之鉴,各国心有戚戚,敬帝闻后尤为重视。 疫情初始便命邵文槿带兵封锁曲庄隔离,曲庄之内其实有大夫,还有相应药材囤积。 所以说疫情很快控制,一半功劳在秋娘,另一半则是在许念尘身上。 商人重利求财,许念尘却不惜慷慨解囊,富阳投入的药材绝非小数目。而后敬帝赏赐的也悉数回绝,步步为营,只怕是求得更多。 这些手段阮婉都不觉稀奇。 稀奇的是,许念尘只向敬帝讨要了慈州码头的特许权,敬帝则欣然允诺。 时隔一年,许府酒庄在慈州码头不仅占有一席之地,更有便捷的商船渠道特许开通,商贸往来更为频繁。 许府酒庄也拿到了慈州码头的协同治理权。 但在阮婉看来,与曲庄春疫许念尘砸进去的钱财相比,这些根本都是九牛一毛,兴许只是许念尘怕拂了敬帝好意才随口讨要的? 亦或是,有何更深缘由? 由得猜测便是猜测,阮婉头一次见到许念尘其人,印象就极为深刻。 …… 待得收拾妥当,官船缓缓驶离慈州码头已是黄昏时候。 许念尘随意凭栏,倚在码头处看着远行的船队,面容敛去了方才的轻松愉悦俨然换回冷峻淡漠。 一旁的曾辞便轻笑嘲弄,“在南顺苦心经营这些年,一个曲庄春疫你就砸了那么多钱进去,真合适!”一袭反话说得如鱼得水,“不怕老头子迁怒于你?” 许念尘澹澹言道,“敬帝开放慈州特许权给许家,假以时日,往后行事的方便立马可现。经商只是手段,想要在南顺扎根下去就必须要获取南顺皇室庇护。曲庄春疫是绝好契机,投入这些资源来博取皇室信任,算不得多,他凭何迁怒于我?” 曾辞应声嗤笑,“那敬帝百年后,你是要押注煜王还是睿王?” “自然是睿王。”眼中好似古井无波。 曾辞讪笑更浓,“傻子你也押?” 许念尘瞥过他一眼,淡淡道,“真傻假傻都不重要,睿王意外之后,敬帝便处处设法让煜王避其锋芒,如今却一反常态,将煜王推至风头浪尖。别忘了先帝过世前,宫中是有一位皇太孙的……” “你提这个做什么?”曾辞顷刻敛了笑意,“触手干涉南顺内/政,你果真嫌命长?” “命还不够长吗?”许念尘轻笑。 曾辞徒然语塞。 …… ——*——*——*——*——*——*——*——*——*——*——*——*——*—— 送亲的官船依次在江面上排开,前后大抵将近二十条,船上皆是戎装挺拔的禁军戍守,船头悬挂的皇家旗帜迎着江风飘摇,气势恢宏。 周遭商船悉数避开绕道。 二十条官船中有过半数是宋嫣儿的嫁妆置办。 敬帝钦点昭远侯为送亲使,遵循礼制,昭远侯应一路与嘉禾公主同行。宋嫣儿在主船,阮婉也该在主船共乘。 邵文槿和姜颂其则一前一后分散在临近的官船中。 登船后,侍婢和命妇嬷嬷们就簇拥着宋嫣儿入船舱休息,阮婉则径直上了船头甲板。 二月里,慈州江上烟波四起,略有寒意,但要与长风相比还算是暖意融融。 顺势望去,远处的重峦叠嶂隐在稀薄的云雾之中,近处的江中却有三三两两浅滩浮现,上面稀稀落落生长着四五棵树,便像极了入水苏家的园林风景。 阮婉隐隐走神,却闻得身后有人轻声问候,“侯爷。” 阮婉循声回头,身后的禁军侍从拱手低头,此人面生,就不免多打量了几分。禁军之中大都言行有素,断然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来找她。 身旁的江离也默不开口,恐怕不是禁军之中她嫡系的一支。 “何事?”阮婉直接问起。 禁军侍从循声抬头,阮婉才看清但这张脸依稀在何处见过,她却记不得了。 禁军侍从却递上一枚香囊,阮婉狐疑接过,谁会送她香囊? 仔细端详之下,做工精致秀美,一针一线炉火纯青,才会绣得这般栩栩如生。如此精细绣工,兰心蕙质,阮婉恍然想起了过世的娘亲。 心底微软,握在手中竟有几分舍不得。 进军侍从才道,“属下是邵大人麾下侍从,此番跟随大人北上长风,邵大人特意命属下留守主船。香囊是由夫人亲手所绣,让大人转交给侯爷,若是侯爷晕船,可保三天水路无忧。” 邵文槿? 阮婉方才想起眼前之人她在何处见过。 十一月末,她同宁叔叔一道从慈州返回京中,不想马车在偏僻小路陷落。恰逢冬日里气温骤降,她染了风寒高烧不止。后来,幸好遇到邵文槿途经此处,才将他的马车送予她。 她也似是抛到九霄云外,从未道谢过。 眼前之人便是那时邵文槿身旁的侍从。 而邵夫人托他送的香囊,大抵是为了邵文松一事,慈州北上长风不过三天水路,但若从未坐过这么时间的船只,晕船也是情理之中,邵夫人有心了。 阮婉颔首,“替我谢过将军夫人。” 禁军侍从应声点头,遂又从眼前退出。 阮婉莫名莞尔,垂眸时,羽睫轻覆,夕阳便星星点点在脸上洒下一层淡薄清晖,甚是好看。 再抬眸,前方船尾一袭身影映入眼帘。 阮婉蓦然记起,在慈州时,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而后闻得一声稍等。他一手握住她胳膊,一手手背抚上她额前。有人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便暖暖迎上额头。 那时目光便似当下,少有的柔和润泽。 她看到他,他也看到她。 相视一笑,竟是默契低眉。 …… 请支持正版! 第056章 丽湖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六章露马脚 南顺与苍月是数十年睦邻,若要论及关系亲疏,其实更过胜长风几分。 此番虽是南顺与长风两国联姻,但嘉和公主自朔城过境,苍月皇室特意遣了礼部上下官吏在朔城厚礼相迎,稍后还会同行送上一程。 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朔城又临近云渡山,是各国商旅往来的必经之路。 闻得南顺送亲队伍今晨抵达,天微微亮,慕名前来者就将码头各处围得水泄不通。 公主这般金枝玉叶自幼养在深宫内院之中,平素难得一见,更何况敬帝是出了名的宠溺爱女? 车辇经过时,欢呼雀跃声不绝于耳。 宋嫣儿端坐在车辇里,远远点头致意,薄纱遮面看不清真容,唯有阳光透过云层浅浅镀上一层金辉,唇角的酒窝便若隐若现,宛如春日里的梨花娇颜。 几国虽然邻近,但国与国之间口音大有不同。 欢呼声中就不乏南顺乡音。 此时的乡音听起来尤为悦耳,自发吟唱的是南顺国中的祝酒践行之歌,三三两两一处,却同声同调。 宋嫣儿心中微滞,手中死死攥紧,直至车辇过去好远,还不忘回眸顾盼,眼底盈盈碎芒。 阮婉唤来清荷,附耳轻言几句。 清荷才悉数转至宋嫣儿处,宋嫣儿闻言撩开帘栊,便见阮婉双手顶腮,眼珠子一对,滑稽咧嘴一笑。 宋嫣儿被她逗乐,不禁笑出声来,心情好了许多。 阮婉唏嘘不已,果然是同傻子一处呆久了,逗人开怀的方式简直信手拈来,旁人看来却是欢喜的。 嗟叹之时,余光偶然瞥到不远处,有人也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片刻又似忍得很是辛苦,终是笑出声来。 一旁的禁军侍从不知何故,“大人,莫名笑什么?” 邵文槿却是摇头,笑得更甚。 邵文槿! 阮婉恨恨放下帘栊,早上鲜有的好感顷刻荡然无存,恼意扯下披风,吼了声“江离!” 江离愣愣入内,抬眼就见黑脸的阮婉,还未反应过来,有人已一把将披风扔给他,“还给邵文槿!顺便替本侯提醒他一句,没事笑多了是会中风的!” 江离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种事……又让他去做…… 阮婉不满斜睨他一眼,“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江离无语转身,出了马车,只得硬着头皮骑马到邵文槿身侧,跟在邵文槿身边的禁军侍从知趣退后。 “侯爷让还于邵大人的。”江离递上披风。 邵文槿一手接过,笑而不语。 江离额头三道黑线,内心煎熬,侥幸回头偷望,果然见到阮婉掀开帘栊看戏。 江离深一口气,嘴角抽了抽,“邵大人,侯爷有句话捎给您……” 说,邵文槿不以为然。 江离奈何开口,就见高大马背上有人背影陡然一僵,阮婉心情顿时大好。 怔了片刻,邵文槿勒马回头,却见阮婉饶有兴致朝他热情挥手,邵文槿脸色一黑。 又见她双手顶腮,眼珠子一对,分明同先前一般鬼脸,滑稽咧嘴一笑后洋洋洒洒而去。口中还哼着南顺民间小调,优哉游哉甚是自在。春光好,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江离和禁军侍从都是头一遭遇到。 江离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奇葩! 禁军侍从不明就里,紧跟在邵文槿身后险些笑抽。 邵文槿阴沉转脸,狠狠将披风扔给他。 禁军侍从本在骑马,又自顾笑着不曾留意,兀得被披风蒙脸,连人带马撞到树上,摔得人仰马翻。 …… 清荷遂而轻叹,“公主,又是侯爷在同邵大人闹呢。” 宋嫣儿托腮一笑,恬静道,“清荷,你说婉婉他们二人,会不会有一日就这般闹着闹着到一处去了?” 嘘!清荷大骇,连忙比划一个噤声。 警惕望了望四周,待得确定无人听到,才轻声言道,“先不说侯爷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睿王殿下定是要闹得不可开交的!” “颐哥哥?”宋嫣儿似是回过神来,颐哥哥总是喜欢粘着婉婉,婉婉日后终是要嫁人。顿了顿,先前的眉开眼笑就化作幽叹,“私心里,我自然是想婉婉嫁给颐哥哥,清荷,你说颐哥哥若是不傻该多好!” 清荷奈何摇头,“公主,即便睿王殿下不傻,邵阮两家的婚事也是陛下一早钦定下来的。” 宋嫣儿嘟囔道,“父皇他老人家总操这些心做什么?” 清荷又小声道,“公主,我也是早前听宫中的姐姐们说起过……” 大致意思是,从前昭远侯和邵将军貌合神离,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间水火不容。 昭远侯和邵将军都是敬帝的左膀右臂,朝野之上却不乏针锋相对,让敬帝多有为难。 彼时邵将军喜得长子,敬帝为了缓和他二人的关系做主定下儿女亲事。日后昭远侯有女儿,就嫁给邵将军的儿子,两家结亲。 不想昭远侯直到过世都未曾娶妻。 若不是阮少卿突然返回京中替昭远侯送终,世人都在惋惜昭远侯无后。 宋嫣儿撇了撇嘴,“你就道听途说罢了……”但转念一想,想起什么,又觉得似是几分道理。 过去昭远侯与邵将军不对路。 婉婉便也同邵文槿别扭得很。 果然,一家人便是一家人,随根。 …… 由得这段小插曲,时间不觉过得飞快,等到宋嫣儿有些困意时,已近晌午时分。 苍月朔城到长风滨城有一日脚程。 晌午便正好行至一半。 不远处,长风的迎亲队伍业已整装等候,苍月的守军就送至眼前,遂而同姜颂其辞行。 长风的迎亲使节就脚下生风,快步而来,恭敬迎向宋嫣儿车辇。热情洋溢,旁征博引,长篇大论问候一通。 阮婉便也缓缓下了马车,正好听到尾巴上头,“……陛下特命七皇子亲自前来滨城迎候……” 话音未落,前方马蹄声渐近。 阮婉错愕抬眸,一行三五轻骑,行至眼前勒绳下马,为首的便是李朝晖。 一袭华服,眉目疏朗,轮廓分明。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任凭走到何处都可轻易吸引旁人目光。 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阮婉想起上次见他还是在三年前,除了个头高了些,倒似是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 李朝晖也恰好瞥过,目光停在阮婉身上便是明显一愣。 眉间微蹙,继而不动声色移开,越过阮婉上前向宋嫣儿问好。 阮婉心中微舒。 她早先没有料到荣帝会让李朝晖高调来滨城迎接宋嫣儿,见到李朝晖时也措手不及,生怕他脑中一时绕不过弯,胡言乱语生出事端,结果倒忘了李朝晖一直都是极聪明的人。 思虑之时,李朝晖已拱手向宋嫣儿问候,“嘉和公主远道……” 声音这般好听,宋嫣儿有些紧张,一边回应,一边摆手让清荷微微掀开缝隙,偷偷看了看。 长身玉立,虽是低眉颔首,五官的精致却掩盖不住。 目不斜视,言辞间谦谦有礼,君子风度,宋嫣儿看得有些怔,好些时候才闻得清荷轻咳,方知自己看得走了神,该回话了。 偏偏又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对口型问清荷,清荷也不敢出声,就也对着口型比划半天。 车辇中良久没有反映,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李朝晖也疑惑抬眸。 阮婉却是知晓宋嫣儿的。 方才定是盯着人家看走了神,回过神来,根本不知该说什么蒙混过关,故而缓步上前,淡然开口,“殿下,北方又偏寒,公主自先前起嗓音就略有不适,还望见谅。” 闻得阮婉解围,宋嫣儿才松了口气。 李朝晖是明白人,过往就有传闻,嘉和公主对亲事不满同敬帝置气过,他心中早已有数。 此番无论是真不适也好,假不适也好,既然有人肯搭台阶,他自然顺势接过,况且这人又是阮婉。 南顺敬帝钦点的送亲使是昭远侯。 能在此时开口,旁人又无疑义,那便是昭远侯阮少卿。 阮少卿? 李朝晖回眸一笑,“哪里的话,公主千金之躯,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辛苦。可先往滨城驿馆暂行休息,再命随行御医来看。” “有劳。”阮婉客套谢过。 宋嫣儿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大人,出发吧。”李朝晖吩咐一声,长风迎亲使闻声上前领路,队伍陆续恢复行进。 李朝晖也跃身上马,勒了勒缰绳,有意无意落在阮婉马车一侧。 阮婉闻声撩开车窗帘栊,便见李朝晖嘴角轻笑,“昭远侯?”声音不大,也没特意看她,好似随意问起。 阮婉知晓他用意,莞尔道,“我常听一友人提起,吃亏是福,不知殿下可有听过?”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 这便是沈晋华终日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 遂而心下明了,是阮婉,不想他认得她,更有沈晋华的事要问他。至于她为何到南顺国中做起了昭远侯,还用的阮少卿名字,他无须多问。 恰逢邵文槿侧身回头看向这边,李朝晖爽朗一笑,高声道,“我同昭远侯甚是投缘,寻个机会定要痛饮一番。” 第057章 鲤鱼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七章女儿身 不跑倒还好,结果她一跑,邵文槿也跑。 阮婉又跑不过他。 心底惶恐不安,就似背后真有洪水猛兽穷追不舍,便连口中的气喘吁吁都浑然不觉。 若不是她自幼在成州长大,周遭的地形熟念在心。 加之又是夜间,一直穿梭在僻静小巷里灯火晦暗不明,兴许一早就被邵文槿撵上。 绕了足足四五条街,情急之下,阮婉侧身躲在拐角处的镂空门板后,药铺的竖牌恰好将她挡住。 邵文槿就从眼前跑过。 全然没有留意。 直至这一幕过去良久,阮婉才敢大气一舒。转眸偷偷打量一翻,确认无碍后,才又悻悻伸手,搬开竖牌缓缓走出。 掌心早已布满细汗。 好在人是甩掉了。 先前倒还不觉,眼下就连腿都是软的,脚下踉跄,竟险些跌倒。 抬头时,脑门正好撞在药铺外悬挂的铜铃,脑中便是“嗡!”的一声,震得眼冒金星。 阮婉心中又恨又恼。 可恶,邵文槿! 就不能有一次不与她犯冲?! 一边捂住额角,一边在心底礼貌“问候”邵文槿多次,顺势转过拐角,却恰好与邵文槿迎面。 阮婉浑身一滞,捂在额角的手立时怔住。 大爷的阴魂不散! 倏然转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觉熟悉力道擒住肩膀,伴随着冷峻一声,“真是你?” 阮婉只觉五脏六腑霎时提到嗓子眼儿,不假思索,胳膊奋力挣扎。 邵文槿始料不及,掌心兀得一滑,不偏不倚正好在落胸前柔软温和处,顺势一握。 阮婉惊呼! 两人便都僵在远处。 楞了稍许,邵文槿脸色猛然涨红,兀得收手,悻悻拱手,“姑娘!失礼了!”本就一袭侧颜隐在灯火中,几分看不清楚,邵文槿自知认错了人,方才的,柔软……分明是女子,不是阮少卿。 尴尬之余,又夹杂了几分困窘。 而阮婉更是又惊又恼! 恼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惊得是幸好邵文槿认定阮少卿该是男子,才会相信是他自己认错了人。 阮婉心有余悸,却又恼羞成怒,随声骂了一句“你无耻!”,继而飞快消失在拐角处。 你无耻! 邵文槿一脸窘迫,他不仅错认了人,竟然还……幽幽叹气,奈何中摇头转身,刚走出两步,脚下就如陷入沼泽,再提不动半分。 这声“你无耻”,这般语调,似是在何处听过? 目光犹疑不定时,脑中忽得闪过一丝浮光掠影。依稀是九月里,昭远侯府内,某人气急败坏,“邵文槿,你无耻!” 邵文槿眼中顿生错愕。 就是这般语气神态!! 再记起某人富阳一袭女装,掀开帘栊时眸间的秋水潋滟,顾目盼兮,薄唇轻抿。 邵文槿右拳半握,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再是十一月从慈州折回时,她大病一场,他覆手贴上她额头,她怏怏没有精神,脸色却烧得绯红。 就连秦书都一语道出“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他彼时还觉形容甚好,“是娇滴滴的。” 邵文槿眼中错愕更浓。 再而后,便是慈州八宝楼。“阮少卿,苏复再好也是男子。”“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邵文槿缓缓抬起右手,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阮少卿,是女子?! 掌心的一缕柔软温和,便顺着肌肤沁入四肢百骸,漾起丝丝涟漪,邵文槿木讷转身。有人尚未跑远,熟悉背影映入眼帘。 喉间咽下,不知作何语气,喝道,“阮少卿!” 阮婉身影恰好堙没在街巷尽头,好似未闻。 邵文槿想也不想,穷追不舍。 女子? 心跳就似不受控制,更不知心中作何言喻。 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行前,鸾凤殿,她靠在他肩膀上的均匀呼吸,他心中生出的莫名惬意。 继而眼中和颜悦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浓,便又如亲近自然一般唤的那声“少卿……” 待得周遭鸦雀无声,他尴尬窘迫推开她的头,她重重栽倒在地,再看他时,抱以的满心埋怨。 悉数历历在目。 一路追到街道尽头,环顾四周,却再无旁人。 明明不可能跟丢! 邵文槿攥紧双拳,阮少卿…… …… *——*——*——*——*——*——*——*——*——*——*——*——*—— 而另一头,阮婉缓缓放下马车帘栊,惊魂未定。 先前邵文槿那声“阮少卿”的确是把她吓住了。 幸好,还有李朝晖。 阮婉感激一瞥。 李朝晖冷眸掠过,她额头的汗迹清晰可见,不知是方才跑的,还是惊出的一身冷汗。 马车驶出稍远,李朝晖才吩咐一声“停车”,掀开帘栊就下了马车。 阮婉难免惊愕,“李朝晖你做什么去,晋华的事?” 李朝晖应得简练,“善后。” 阮婉微怔。 李朝晖摇头轻笑,又道,“你人是跑了,驿馆里无人又如何?还当邵文槿是傻子不成?” 阮婉语塞。 …… 邵文槿自然不是傻子。 没有追上阮少卿,那就折回驿馆中。 阮少卿在不在驿馆一看便知。 若是不在,那方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若是在…… 未及思忖,业已踱步至阮少卿下榻的客房门前,屋内熄了灯火,邵文槿伸手敲了敲房门,没有动静。 微微收手,顿了顿,又重重将房门推开,屋内果然有人骇然失色。 是旁人,不是阮少卿。 邵文槿眉头微拢,“昭远侯呢?” 那侍婢本就惴惴不安,突然被人识破,当即吓得瑟瑟发抖,“侯爷方才出去了……” 邵文槿湛眸一紧,“去了何处?” 侍婢见他脸色不虞,语气就有些哽咽,“奴婢不知……侯爷他没提……” 邵文槿也未再开口,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侍婢如蒙大赦,脚下生风就退了出去。 撩开衣摆落坐,兀自翻开茶杯饮一口。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往长风京城,能躲到什么时候? 指尖轻扣茶杯,唇瓣却不觉勾起。 他就在此处等她。 …… 不过些许,屋外脚步声响起,邵文槿放下茶杯顺势起身。 房门本是半掩,见到来人,邵文槿稍显意外,“七殿下?” 李朝晖却也跟着笑起来,“邵大人?”期间的出乎意料跃然脸上,“听御医说起昭远侯病了,就来驿馆看看,不想却在此处见到邵大人。” 好似无意得很,“昭远侯不在?” 邵文槿只得奈何一笑。 李朝晖会意敛眸,继而话锋一转,“本殿正想寻人痛饮,邵大人可有雅兴?” 邵文槿略有迟疑,李朝晖是特意来探望阮少卿的,阮少卿却不在,那明显是阮少卿在借病敷衍。 李朝晖心中明了,却没有追问,反是借机邀他同饮,是顺势给了台阶,他若是推诿又于情于理不合。 盛情之下,邵文槿却之不恭,唯有应承,“殿下唤我文槿即可。” …… 离开驿馆,邵文槿一路上都心猿意马,就连同李朝晖的寒暄都几分走神。 等到马车缓缓停滞,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衣香鬓影,好似花团锦簇般簇拥着李朝晖。 邵文槿才知晓原来李朝晖所说的饮酒,是指的饮花酒。 脚下踟蹰,望向李朝晖时几分迟疑,眉头微蹙,便想起关于李朝晖的流言蜚语。 流连青楼,放荡不羁,好与名妓厮混种种…… 眼下明知他是南顺送亲使,公主尊驾尚在成州,还要如此公然行事? 邵文槿驻足,是与坊间传闻如出一辙,还是今日有人是有意为之? 而由得群芳簇拥着,将要入内,李朝晖才似是想起还有一人,遂而转头,一脸笑意,“文槿莫非连这点薄面都不给?” 邵文槿不置可否。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折回时,挥手散了周遭的花团锦簇,“嘉和公主肯下嫁于我,日后这花酒定是要戒的,杏云楼的晚晴姑娘与我相熟多年,岂能不辞而别?” 说得如此随意,根本不需遮掩半分,反倒磊落。 会如此招摇,应是话中有话。 邵文槿会意点头。 “文槿也是风雅之人,定要与我痛饮几杯。”李朝晖仿佛心情大好,转身之际,余光轻瞥,唇角微微勾勒。 邵文槿紧随其后。 入得大厅,便见一袭素衣缓缓迎来,面容姣好粉黛淡施,不似旁人谄媚,反是落落大方,款款笑意,“今日为何来?” 李朝晖便笑,“晚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素衣女子掩袖而笑,“也不怕旁人笑话。” 旁人,自然指的是邵文槿。 李朝晖才挥袖做介绍,“文槿,这位是杏云楼的头牌,也是我的多年熟识,晚晴姑娘。” 邵文槿点头致意。 李朝晖又道,“晚晴,这位是南顺国中的送亲使,邵文槿。” 晚晴便福了福身,“见过邵大人。” 邵文槿心中微讶,明知他是送亲使却也丝毫不避讳,而两人的关系,虽有暧昧,却又不似亲近。 闲聊之中,由晚晴领着到了三楼贵宾厅。 第058章 少卿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八章下马威 辞别过后,晚晴的婢女领着邵文槿离开。 出得竹厅,二楼的阶梯就在转角处,从竹厅出来,要越过兰厅和菊厅。厅中或尔传来靡靡笑声,或尔窃窃私语。 本是风月之地,婢女见怪不怪。 邵文槿亦无兴趣。 行至兰厅门口,却恰好房门半开,三两婢女托着镂空果盘走出,见到邵文槿便福了福身,低头退至一边。 厅中的欢声笑语便似银铃儿串儿一般,清脆飘入耳际。 邵文槿微微抬眸,目光恰好迎向兰厅正中。 脚下就徒然僵住。 “侯爷,方才都同秋好饮过三杯了,我这杯呢?”贴身的薄衣纱裙,诱人的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 斟得杯中酒,俯身送至有人唇畔。 阮少卿薄唇轻抿,稍稍尝了一口,便一把将人纳入怀中,引得怀中连连娇嗔,“侯爷……” 原本怀中的秋好识趣起身,不想也被阮少卿伸手揽回。 她便顺势双手攀上后颈,温柔贴上双唇,在他脖颈处亲昵摩挲。 见他并无异议,秋好眼中笑意更浓,纤手覆上他唇角轻点,甚是诱惑,再顺着他脸庞抚下,温柔向下游走。 阮少卿很是受用。 倏然一笑,轻浮倜傥。 环紧的腰身,盈盈一握。引得秋好一声惊呼,便将他搂得更紧,娇羞呢喃。 有人的外袍原本就搁置在一旁,中衣半解,里衫隐隐可见。秋好微顿,纤手探入他胸前衣襟,眸间清波流盼。 见他并未觉何处不妥,就似更受蛊惑。 将他里衫一并解开。 露出男子结实胸膛。 阮少卿眸间微滞,继而嘴角浮上一丝心照不宣笑意,顺势将人打横抱起,往后厅而去。 …… “公子?”见他已然怔怔望了许久,领路的婢女开口轻唤。 先前几个使女还都侯在一旁,见他没动,也都没走,也无人上前去合上房门,气氛就有些尴尬。 抬眸时,便见邵文槿脸色铁青。 继而面面相觑,更不敢作声。 婢女又唤了一声,邵文槿方才回神。只是面色阴沉,也不接话,一言不发转身下了阶梯。 心底某处,好似轰然倾塌,难以释怀。 不觉手心攥紧,心中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涌上喉间,几许涩然。 就好似,一场空欢喜。 脚下再度踟蹰,空欢喜? …… ************************************************************************* 透过窗前的薄纱幔帐,待得一袭身影走远,阮婉才轻轻舒了口气。放下幔帘,才下眉头,心中却不似臆想中的平和。 折回厅中,秋好和芊芊早已没有踪影。 只剩阮少卿和李朝晖两人。 “人走了。”阮婉眼波稍有木讷。 阮少卿尽收眼底。 “看他离开时候的神色,该是信了。”李朝晖淡淡开口。 还有何不信的?他原本见到的人就是阮少卿,自然只会以为先前是错认了旁人。 阮婉心有余悸。 “李朝晖,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悻悻开口。 李朝晖闻言便笑,“连道谢都这般没有诚意?”端起酒杯晃了晃,自顾一饮而尽,“一夜留宿杏云楼,会不占些酒气?” 阮婉原本就有些恍然,觉得有理,就将酒杯送至唇边,一杯下肚,饮得有些急,连呛了好几声。 便闻阮少卿悠悠开口,“那便是邵文槿?” 呛酒之人一愣。 阮少卿似笑非笑,“像是并非如某人过往说得那般凶神恶煞?” 阮婉脸色一红。 每次见到阮少卿,都免不了要在少卿面前抱怨和咒骂邵文槿一通,再添油加醋润色几分。 回回骂得最多的,便是邵文槿其人。 想来少卿并不陌生。 诸如四肢发达,性情粗狂,口舌反复,野蛮无礼等等,就似潜移默化一般,今日一见,怕是与阮少卿想象中些许不同? 只是些许不同? 阮少卿好笑,有人平素的伶牙俐齿,此刻却像被人揪住了耳朵的兔子,除了红眼,便是支支吾吾。 “那是在你们面前演戏罢了。”阮婉一语带过。 自己都说得没有底气,抓起酒杯又饮了一口,好似先前呛酒的是旁人一般。 “唔,实在可恶。”阮少卿随意应承,阮婉还未来得及赔笑,顿了顿,又听他含笑开口,“为何唯独不在你面前演戏?回回让你见到真面目。” 阮婉语塞,继而微怔。 阮少卿和李朝晖相视一笑,却也都不戳穿。 “少卿!”阮婉脸色挂不住,便恼意扑上,阮少卿顺势起身绕过,不再捉弄她,话锋一转,“晋华的事,殿下知晓多少?” 阮婉果真不闹了。 李朝晖也敛了眸间笑意,“就是打听不到晋华为何出事,才觉有些怪异,依照晋华平素的性子怎会惹恼父皇?” 虽是惹恼了,却私下关押在大理寺,不动声色。 也没有放出任何消息。 知晓此事的根本没有几人,都以为怀安侯不在京中,却不知沈晋华已然下狱。 他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探听到此番消息。 旁的再多一分都没有。 阮婉心思便从邵文槿身上挪回,如果连李朝晖都不清楚其中曲折,那叶心在京中更是徒劳无获的。 若是知晓晋华出事缘由还有依据可循,荣帝不想声张,毫无头绪,一切根本无从谈起。 不安就隐隐浮上心头。 李朝晖亦是低眉不语。 唯有阮少卿淡然开口,“殿下大婚在即,国中若是见不到怀安侯,终是惹人生疑的。……” 两人面色才舒缓些许。 但话虽如此,若是见到不晋华其人,境况怕是还要糟糕几分。 …… ************************************************************************* 翌日清晨,阮婉才从杏云楼折回驿馆。 队伍业已整装待发,就连李朝晖都在驿馆中同邵文槿攀谈,若无其事。 邵文槿瞥过一眼,见到是他,也未多作搭理,似是有意避过,眸色里几分澹然,脸色并不好看。 倒是李朝晖主动同阮婉寒暄几句。 阮婉随意应声,也算自然。 只是心有戚戚,不敢抬眸多看一旁邵文槿。 好在姜颂其迎面走来,拱手言道,“时辰不早,公主也快准备妥当,侯爷先回房换身衣裳吧。” 语气甚是和善,一席话又说得及其委婉。 简言之,旁人都在等。 阮婉求之不得,歉意一笑,便径直回了房中。 邵文槿才随之转眸,李朝晖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又飞快敛去。 …… 从成州赶往京城只需一日脚力。 阮婉实在困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上得马车倒头便睡。 昨夜先是与李朝晖说起宋嫣儿,李朝晖走后,又与少卿彻夜长谈,一直到今晨都未合眼。 马车颠簸也浑然不觉,反是酣然入梦。 直至晌午,也未见到阮婉下马车用饭,其间只有清荷去过一趟替公主送些瓜果给昭远侯。 而后道起侯爷乏了,睡意尚浓,嘱咐不必管他。 邵文槿敛眸不语。 待得清荷走远,周遭并无旁人,秦书才兴致勃勃悄声朝邵文槿道起,“大人,我听他们私下里说起,昭远侯昨夜其实是借病去杏云楼喝花酒去了,今晨才回驿馆,所以才会睡不醒。” 邵文槿微顿,回眸看他。 秦书嘻嘻笑道,“过往只闻昭远侯断袖,原来竟是藏匿得好,其实也是好这些风流韵事的。”言罢看向邵文槿时,口中笑得更欢。 不想有人快煮一搁,脸色徒然一沉,冷冷道,“你很清闲?” 秦书跟他多年,有人的脾气再熟悉不过,眼下也是莫名一颤,鼻尖就嗅到浓郁烦躁之意。 有人是心情差到了极致,秦书却不知如何惹恼了他,只得噤若寒蝉。 但终究也没能逃得过去,晌午过后,被罚一路跟着马车跑去的京城。分明就是迁怒于人,秦书叫苦不迭。 …… 临近黄昏,京城渐近。 不远处,恢宏大气的城墙轻仿佛镀上一层熠熠金辉,轻尘便在金辉中轻舞。 城门大开,官兵和迎亲使节列队相迎,来人不在少数,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同从南顺京城离开时无异,甚是隆重。 江离便去唤阮婉。 邵文槿率先下马,身后禁军纷纷效仿。 姜颂其也从马车走下,款款迎上前去。 为首的两名男子两人皆是玉冠束发,外着镶嵌金丝线华服锦袍,脚踏朝靴,摸样稍许相似。 随行的长风礼部官吏俯身见礼,唤得是三殿下和四殿下。 两人相视一笑,望向李朝晖时,倨傲神色便跃然脸上。 “嘉和公主远道而来,七弟昨日竟然还去杏云楼饮花酒,若是父皇知晓了定要盛怒。”虽是笑语道出,戏谑之意毫不掩饰。 另一人就循声接话,“三哥所言差矣,从前在宫中跪上一两个时辰都是小事,眼下大婚在即,各方宾客来贺,罚跪大殿之外实在有损我长风皇室颜面,还惹公主不快,父皇定是要护着七弟的。” 微微顿了顿,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李朝晖肩膀,好似悄声道起,却分明字字嘹亮,“日后若是罚跪府外,才真真是笑话。” 第059章 龙舟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二十九章护着他 这便是南顺送亲使,昭远侯阮少卿? 随行禁军早已司空见惯,长风众人却是纷纷错愕。 南顺昭远侯素来声名远播。 诸如绿鬓红颜专好断袖,言辞犀利笑容猥琐,恶趣层出不穷,京中王侯人人自危,达官贵族诚惶诚恐。 初初听闻者,多谓之匪夷所思,大抵言过其实。今日一瞥,方知坊间传闻也不尽是空穴来风。 于是周遭目光悉数投来,阮婉也不甚避讳。 反是眉梢微微一挑,兴致盎然盯着眼前之人,纤手托腮笑得更欢。指尖轮番轻点脸庞,言笑晏晏,嘴角扬起的幅度就带了几分诡异的玩味。 委实,让人慎得慌! 犹是这般瞩目只落于一人身上。 三皇子便不觉拢眉,脑中兀得掠过“昭远侯专好断袖”字样,寒意就不知从何处窜起,舌头一涩,愣愣咽了口口水。 再看他这般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竟无一丝避讳,只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没有一处自在的,好似整个人都不好了。 遂而拂袖,将手从李朝晖肩上收开,也不答理阮婉,只管鼻尖轻哼,目光里要多嫌弃便有多嫌弃,“南顺竟然遣个矮子来长风做送亲使?” 语气多有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身后的四皇子却盈盈笑意,不置可否。 秦书忍不住眦目,脚下微动,看似就要冲动上前。 邵文槿也不回头,默不作声把上腰间的跨刀,恰好不偏不倚挡在秦书面前,拦住去路,秦书才回过神来,险些闯祸。 禁军之中大都血气方刚。 公主远嫁长风,尊驾行至京城外,长风国中本当以礼相迎,不想三皇子和四皇子竟会借七皇子生事,分明就是有意晓以颜色。 再者,七皇子是公主未来夫婿,二人竟然不顾公主在场,对七皇子出言不逊,其实禁军之中怒意者不在少数。但邵文槿都未动声色,禁军便也只得紧握腰间佩刀。 而眼下,不论昭远侯平日里言行举止如何,终究是陛下钦点的送亲使,三皇子如此轻蔑视之,根本是有意挑衅。 加之长风与南顺之间关系本就微妙得很。 两国经年兵戎相见,直至近十余载才稍以缓和。禁军之中,父亲兄长征战杀场未还的大有人在,心底对长风的敌意便根深蒂固。 眼见秦书微动,近旁之人也纷纷把刀。 直至秦书被邵文槿不动声色拦回,周遭才按耐不动。 气氛之中便隐隐嗅得到几分火药味。 长风礼部官吏皆是面露尴尬,为首的礼部尚书张恒更是额头渗满汗珠。陛下亲授皇命,要他一路赶往滨城迎亲就是不想旁生事端。 到了天子脚下,三殿下当众训斥七殿下本也作罢,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闻。但如此莽撞行事,出言辱及南顺送亲使,陛下日后知晓怪罪下来,吃亏的便不仅仅是三皇子,礼部一干人等亦受牵连。 张恒心一横,上前一步拱手俯身,正欲开口却被四皇子摆手拦下。 看似笑意的眼色里凛冽不减,隐隐威慑,是警告不让他出来多事。 张恒心中扼腕。 三皇子生性鲁莽冲动,京城皆知,而四皇子却分明是有意假借他人之手惹祸滋事,再冷眼旁观,坐等看场好戏。 届时,自己头上乌纱不保都是小事。只怕陛下盛怒,斥礼部一干人等行事不利,便不只是罢官一说。 张恒牙关咬紧,气红了老脸,却敢怒不敢言。 礼部人人脸色都难堪了几分,低头不语。 阮婉便也慢悠悠下了马车,好似方才悉数未曾闻得。依旧一脸笑颐,手中折扇轻扣,缓缓行至到秦书跟前,随手抡起扇尖,重重敲在秦书头顶。 秦书疼得喊了一声,悻悻抱了抱头,莫名抬眸看她。 阮婉瞥了他一眼,悠悠开口,“盛夏未至,火气便这般大,到了夏日那还了得?” 秦书更是莫名看她。 阮婉就收回折扇,换作在他唇畔点了点,“啧啧”两声叹道,“人前穿戴再是光鲜,张嘴便是一股难闻恶臭,再远都能闻得。一叶知秋,还以为我南顺国中人人皆是如此,我都替你难为情。” 字字说与秦书听,却句句指桑骂槐。 秦书还未反应过来。 阮婉顿了顿,又转向一侧某人,一字一句笑道,“口臭是病,得治,三殿下觉得呢?” 身后禁军纷纷笑开,遂才陆续松手。 秦书也跟着咧嘴大笑。 邵文槿狠狠转眸瞪过,秦书哑然失笑,周遭的笑声也才逐渐隐去。 江离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侯爷素来小气又记仇,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生平最恨的三件人事便是被人拖下水,被人说矮小,再有就是见不得一切邵大公子相关。 昨夜喝花酒侯爷分明也有份在其中,三皇子竟然一语道破,是拉他下水。 还当众嘲笑他矮小! 还都在邵公子眼前!! 根根都是侯爷心头刺,只有方才那种程度,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江离下意识按紧了腰上跨刀,邵文松一事已是教训,三皇子会怒起掐死侯爷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三皇子明显没有江离想得这般深远,阮少卿出言讽刺,旁人哄笑,他脸色就已近挂不住。 怒意涌上心头,挥袖喝道,“阮少卿!你!” 阮婉却是弯眸一笑,缓步上前言道,“杏云楼一事不过是七殿下好意招呼本侯,三殿下方才,许是没听明白本侯的意思。” 三皇子一腔怒意,又不知她何意,只得怔住。 旁人更是面面相觑。 四皇子却是兴致正浓,抬手轻托下巴,笑意险些溢出。 果然,阮婉近到有人身前,才微微敛了笑颐,“本侯的意思是,嘴臭之人才会信口吐黄金,随意扣在旁人头上。” 即便熟悉如江离也不明白她话中意图,更何况一旁南顺之人? 唯有四皇子倏然笑出声,就停不下来。 长风国中也有听懂之人,低下头来,笑意隐在喉间。 三皇子自然没明白,又不好开口问他,众人面前怒形于色,就回头哼道:“老四!” 四皇子本是看戏心思,老三出丑,他也看得也实在过瘾。 笑过之后,便戏谑开口,“三哥,在成州一带的土话里,黄金就是粪土的意思,昭远侯是说你出言诋毁七弟。” 换言之,就是说他出口将屎盆子扣与旁人脑袋上。 所以才会口臭。 三皇子霎时明白过来,气红了脖子,就果真顺势暴起。 江离眼疾手快,上前拦在中间。阮婉却觉身后倏然一股力道,继而脚下腾空,直接被人拎起置于身后。 拎她的人便是邵文槿! 手法熟念,一看就不是一两次的功夫。 阮婉恼得很,邵文槿也面色不虞,瞥了她一眼就一言不发。 姜颂其趁机拱手上前,“侯爷,长风不似在国中,侯爷玩笑闹得有些过了,有失分寸。” 看似沉声谏言,实则句句为她开脱。 昭远侯在南顺如何年幼顽劣,人尽皆知,若是有人因此当了真,动了怒,才是有失分寸。 更何况事端本是由对方挑起的? 张恒也会意上前,“两位殿下也同七殿下照过面了,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嘉和公主和昭远侯接风,怎好让陛下和公主久候?” 张恒其实也恼怒得很。 三皇子和四皇子本不是奉皇命来迎亲,不过是有意要给七殿下难堪,处处咄咄逼人。 张恒只得厚着脸皮将话说透,抬出荣帝,压住某人怒气。 四皇子悠悠一笑,“三哥,嘉和公主舟车劳顿,父皇宫中设宴,还是要先去驿馆安顿一趟,我们二人问候过便是了,不要耽误公主行程。” 三皇子果然平和下来,先前架住他的亲卫也才随之收手。 “公主,欢迎来我长风。”四皇子笑吟吟望向车辇处,点头致意,谦恭中透着几分旁的意味。 老三便也轻哼一声,两人相继转身离去,根本没再看过李朝晖一眼,视若无物。 好在风波告一段落,张恒和姜颂其都微微舒了口气,心照不宣将方才被打断的迎接礼数继续。 只是李朝晖隐在袖间的双拳早已死死攥紧,眸色澹然看向那两人背影,掠过一丝狠意。 四皇子竟也适时回头,目光停留在阮婉身上,稍稍打量,继而唇畔笑意更浓。 阮婉眉间轻蹙,相比起鲁莽冲动的老三,笑面虎才更难对付。 但要说同笑面虎比起来,身旁一脸穷凶极恶的洪水猛兽倒是更令人生厌些,就好似她欠他银子一般。 “放开我!”阮婉咬牙切齿。 邵文槿并不搭理。 当着众人的面被他这般揪住不放委实丢人得很,阮婉急了,伸手张牙舞爪挠他,“邵文槿!” “阮少卿!”邵文槿蓦地开口,甚是恼怒,明明是在护着他,他如何非要不知好歹! 都晓有人是恼了。 第060章 齐王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三十章小伎俩 “老四你方才拦我做什么!”回程路上,三皇子尚有怒意。 自觉他若是快些,又没有旁人相拦,他定是能揍上阮少卿那口无遮拦的臭小子一顿的。 平日里他要训斥李朝晖哪里敢有旁人顶撞? 只会有人从旁帮衬才对。 如今嘉和公主尚未娶进门,便开始拿南顺之人做靠山,这恐怕是其余六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二人才会在城门外出言试探,就是为了探南顺口风。 不想那昭远侯阮少卿身为送亲使,竟会为了李朝晖公然折损他,他心中一边是不悦,一边却更是不安。 六子夺嫡局面已然混乱。 绝对不能容忍第七人加入! 南顺虽远,但若真要论起底蕴来,只怕其余六家都吃不消。 遂而越想越气,李朝晖凭什么! 老四却是笑嘻嘻开口,“三哥,你何苦去触父皇眉头?七弟,我们二人算是见过了,想看这桩婚事出丑的,又不是只有你我二人而已。” 老三恍然大悟,就也跟着笑起来。 在兄弟几个之中,他和老四还算是和善的,方才之事传到另外几人耳朵里,哪里会不了了之? 婚事还有三天,其中变数多得很。 遂而悠哉骑马,心情这才好了多半。 放眼望去,城内主要街道早已围得人山人海。南顺嘉和公主今日晚间入京,京中百姓都想一睹金枝玉叶风采。长风偏北,国中女子素来以高挑大气为美,与江南女子的温婉娇小大有不同。 听闻嘉和公主便生得极美,七皇子素来不受荣帝青睐,此番却能娶到南顺公主,福气也太好了些。 南顺敬帝肯让爱女嫁给七皇子,其实长风国内也诸多猜测。 莫不是嘉和公主品行不端,亦或是身体有残缺? 不止国中的王侯贵胄和世家躬亲,京中百姓也同样好奇,奉命护卫的御林军只得在必经路上手手相执,做起人工凭栏。 主要街道上就鲜有旁的车马踪迹。 老三和老四言笑正欢,便见一辆马车经由要道往城门口去,两人都认得是怀安侯府的车辇。 “沈晋华?”老三不免诧异,“倒是有段时日没见得晋华了。前日里还听二哥问起,不知怀安侯去了何处,今日他便现身了,不知之前又帮父皇做何差事去了?” 恰好这个时辰往城门去,只能是去迎接嘉和公主的。 老四便也只是笑,“晋华是父皇身边的大红人,父皇定是怕我们兄弟几人生事端,吓到嘉和公主,才让晋华去帮衬的。若是有晋华在,三哥方才可会当众给七弟颜色看?” “明知故问!”老三自然不满得很。若是沈晋华去了,旁人多少会收敛几分心思。 倒是便宜老七了! 父皇终是在意这个小儿子的! …… *************************************************************************** 阮婉犹在气头上,却又不敢主动招惹邵文槿。只得狠狠甩了甩衣袖,装腔作势上了马车,再肯不露面。 马车里,还在置气,两腮便鼓得像只鲤鱼,越看江离越不顺眼。“嘴角总是往一边抽,就不怕抽成歪嘴?” 马车里又只有江离,江离便自然而然成了撒气桶。 “换个方向抽抽看,现在就抽给本侯看!” 江离想死。 尽管方才有人指桑骂槐,听得江离甚是过瘾,眼下却又突然回到平日里模样,江离嘴角就果真抽了抽。 “都说让你换一边,你是存心气本侯不成!” 江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马车里。 …… 半晌,突然闻得前方有车轮声响起,该是长风京城来了旁人。阮婉便甚是烦躁,不知又来了何方牛鬼蛇神! 她是死活不去见人,让邵文槿有本事自己应付。愤愤之余,脚步声迎向公主车辇而去,想来这才是长风国中的迎亲使。 方才那两个就是来捣乱的。 反正其中一个也被她气得不轻。 脚步声折回,熟悉声音便自马车外传来,“昭远侯。” 昭远侯? 似是晋华的声音?阮婉眸中微滞,难道是?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开帘栊,便果真有一副亲厚笑颜映入眼帘,份外亲切,险些叫人热泪盈眶。 成州之时,虽然少卿和李朝晖都未开口说破,但心中都清楚,阮婉更是没少想过可能日后再也见不到晋华。 如今大活人能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惯有的笑颐就似清泉徜徉在心中,仿佛百感交集,嘴角一扁,差点儿便唤出“晋华”二字来。 幸而沈晋华低眉莞尔,温和言道,“路上有事情耽搁了,让公主和昭远侯久候,晋华难辞其咎。” 语气中的润泽,如沐春风。 是说他自己的事让他们担心了。 阮婉略微哽咽,“无妨,来了便是。” 外人看来,他只是来初次同昭远侯打声招呼的,还要到别处寒暄,自然不能久留。“我会随同送亲队伍到驿馆,陛下宫中设宴时再与昭远侯同饮。” 阮婉点头称好。 沈晋华才放下帘栊告退。 他人未走远,阮婉就掀开车窗上的幔帐张望,便见沈晋华往邵文槿处去。背影挺拔秀颀,言谈举止谦谦若君子,无论何时都温和有礼。 不舍移目,梨涡浅笑就挂在脸上。 沈晋华本在与邵文槿攀谈,稍稍侧脸,果然见到是她在马车上偷偷看,遂而一笑。邵文槿便也顺势望去,恰好四目相视。某人略微一怔,就傲慢敛了笑意,扬起下颚,幔帐一甩,眼不见为净。 沈晋华诧异看向邵文槿。 阮婉自幼他就认识,少有见到她如此,大抵也只会在阮少卿面前“表演”这些小伎俩。 眼下,邵文槿? 沈晋华不由多看了几分。 邵文槿亦是回眸,不晓沈晋华与阮婉认识,只道方才一幕旁人看来兴许匪夷所思,才开口粉饰,“昭远侯只是平素里与我有些不对路,并非针对旁人,怀安侯莫要见怪。” 沈晋华不由回头望了望马车,嘴角浅浅勾勒,“哪里会,我亦觉与昭远侯投缘得很。” 与阮少卿投缘? 邵文槿也多看了他几分。 …… *************************************************************************** 有沈晋华随同作陪,入得京城后便一路顺畅,京中百姓很是热忱,夹道欢呼。 按照姜颂其所言,宋嫣儿也偶尔露面挥手,笑得几分腼腆,就好似夏日里绽放的初荷。 京中百姓热情洋溢,御林军就丝毫不敢怠慢。 禁军却是轻松得很。 一行不久抵达下榻的驿馆,除却途中遇见了趾高气昂的五殿下之外,近乎通行无阻。 五殿下又很给沈晋华薄面,相安无事。 晚间是荣帝设宴,几人都要出席,便各自回房准备。阮婉趁着清荷伺候宋嫣儿梳洗前,取出了风蓝图给她。 “陛下吩咐过要由公主亲自呈给荣帝,公主收好了。” 宋嫣儿只晓阮婉是女子,却不晓她是公子宛一事,怏怏接过,便随意展开看了看,就嘱咐清荷收起来,稍后一道带上车辇。 清荷循声照办。 阮婉却一眼看出她心不在焉,就要入宫了,你魔怔什么? 宋嫣儿托腮轻叹,“从前只晓李朝晖不受待见,不想如此捉襟见肘。早些时候那二人分明是冲他去的,他都忍让成这般了,旁人却还不肯放过。” 原来是为未来夫婿抱不平。 阮婉轻笑出声,“这些自有陛下和七殿下思量,就不劳公主操心了。公主要做的是抬眸笑笑,让清荷好好替你梳洗打扮,今晚让长风京中王亲贵胄看看,我们南顺的嘉和公主如何惊为天人!” “婉婉!”宋嫣儿便羞得面色绯红。 “公主~”清荷无奈摇头,时辰本就不多。阮婉帮不上忙,深觉还不要添乱得好,便起身辞别。 清荷心中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阮婉折回房中,晚上宫里正宴,万万疏忽不得。想起早晨出门得及,眼下还是重新裹胸得好。 屏风之后,轻解罗裳,手腕偶然碰到束发,三千青丝就顺势滑落。阮婉俯身拾起衣衫挡在身前,起身时,不经意瞥到镜中之人,雪肌通透,青丝绕肩,衣衫随意遮挡在胸前,兀得想起昨日邵文槿那一握,脸颊就好似火烧一般。 粗鲁,穷凶极恶,脾气还不好! 裹胸就比平日绑得不知紧了多少,隐隐喘不过气来。 裹胸之后,却没有着急换上衣裳,反是坐在镜前来回捋了捋耳发,看了看侧颜,不知何时才能换回女装? 半晌,又自觉笑笑,难怪阿心平日里常说她爱美。 思及此处,便有敲门声响起,“侯爷,是我。” 阿心? 阮婉喜出望外,吩咐一声进来。将近一月未见,主仆二人就似有说不完的话,诸如叶心问她可有见到怀安侯?又如阮婉异口同声问她可有探讨什么消息? 最终还是叶心心细,“侯爷晚些时候要入宫,奴婢伺候侯爷更衣,边换欢说,也不耽误。” 阮婉自然称好,叶心在身边心中就踏实多了。 趁着更衣的功夫,叶心也随口说起到长风之事,起初她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就连怀安侯身边的小厮都不知晓,只道侯爷外出了。叶心开始也信了,就在怀安侯府住下等阮婉进京。 不多久,宫中的卿公公来府中寻怀安侯。卿公公是陛下身边行走大红人,从前同怀安侯一处时就见过阮婉和叶心,叶心便将阮婉让她来京中打听的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第061章 颜面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三十一章默契生 华灯初上,长风夜间犹有凉意,拂面而过的晚风里便带了些许干涩,远不似南顺那般柔和润泽。 初春二月,南顺京城该是处处轻枝摇曳,桃花吐蕊。 长风国中又哪里比得? 再若是到了三月天里,明巷上下白玉兰幽雅绽放,远近十余里便都要沾染上几分恬淡香气,就是一年中春意最浓的时节。 小傻子定是要拉她去踏青的。 …… 思及此处,阮婉略微错愕。 不过短短几年,就好似份外习惯了南顺种种,若是有一日突然离开,心中会不会不舍? 譬如,舍不得她那个偌大的昭远侯府,虽然她常常抱怨风水不好,与对面陆二毗邻之流,但住起来其实很舒服。 又譬如,侯府里的那帮蠢厨子,做得东西永远那么难以下咽,但日后若是再吃不到那般难吃滋味,偶会也定是会很怀念的。 再譬如,她苑子里的……那个洪水猛兽沙包不是? 咒骂了那么多年,习惯早已潜移默化,若是日后离开时不能随身带到别处,任凭它留于旁人打骂……阮婉怎么都觉得亏大了的是自己。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东西凭何要留给旁人?! 继而自己被自己吓得吞了口口水。 惶恐之时,车辇缓缓停在宫门口。 荣帝在宫中设晚宴为嘉和公主接风,遣了宫内的车辇和内侍官来接,内侍官不敢怠慢。 宫门口简单交接,就有旁的内侍官来领路,分毫没有耽误。 阮婉回过神来,免不了伸手好奇打量一翻。虽然自幼在长风国中长大,却是头一次入宫。 眼前的宫阙楼宇金碧辉煌,一路上的火树银花雕琢着琉璃砖瓦,宫中浮华虽有,斑驳投影下,却总显得比南顺空洞萧索了几分。 不多时,依稀到了正殿处,闻得内侍和宫女快步来接,阮婉便顺势放下帘栊,沈晋华已在殿外等候。 清荷搀扶着宋嫣儿下了车辇,缘是接风宴,宋嫣儿只带了十余女官跟在身边。禁军里,邵文槿也只挑了二十几人跟随。 姜颂其就先张恒一道入了殿中。片刻,听到殿中传唤,荣帝身边的卿公公亲自来接。 入得正殿中,才晓不过是皇室内的接风家宴,来得都是国中的王孙贵胄,没有别国观礼的使节,就连荣帝的亲信权臣都没有几个。 阮婉其实心中微舒。 人一多,繁文缛节便多,就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稍有差池,恐怕当场便遭笑柄,初次见面便要宋嫣儿应对多国使节和一干朝臣,其实是会有些力不从心。 若只是皇室接风家宴,哪怕席间真出了些幺蛾子,也是皇室内部的家事,轮不到旁人评头论足当正史对待。 荣帝其实思虑周全。 种种会面礼仪,早在南顺宫中就不知被训练了多少次,宋嫣儿无甚好怕的。言行举止处处得当,大方端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倒是一旁落坐的皇子就纷纷错愕。 轻纱遮面,娥眉淡扫,侧颜隐在明媚灯火中几分看不真切。唯有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言笑间款款大方,定是生得极美的女子。 加之见惯了长风女子高挑丰腴,这般肩若削成,腰身盈盈一握便别有韵味。其中几人就目不转睛,停在半空的酒杯都忘了送至唇瓣。 从前就有诸多猜测,敬帝爱女定是面貌奇丑无比,或是身体何处有缺陷,否则就凭李朝晖在国中的地位,敬帝凭何将爱女嫁与他? 先前等着看好戏的几人,就多少有些瞠目结舌。 那小子命倒是好! 戏谑中免不了嫉妒。 起初,荣帝是问候了敬帝和陈皇后近况,宋嫣儿简单应声,又道父皇母后安好。荣帝便问起宋嫣儿一路可还适应,过往从未来过长风,总归有些不习惯,语气里就甚是亲切。 宋嫣儿乖巧言谢。 荣帝就赐座在近旁,还特意让最宠信的卿公公侍奉,任谁都看得出荣帝对宋嫣儿的喜爱和维护。 李朝晖也头一次坐到离荣帝不远。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间便免不了歌舞助兴。 远道是客,巡礼荣帝理应举杯相邀。但荣帝身体不适,御医叮嘱饮酒应有旁人代劳,长风国中又无太子,就让李朝晖代饮了第一杯。 宋嫣儿和阮婉却之不恭。 阮婉是南顺送亲使,为表礼遇,位置就安置在离嘉和公主最近的坐席,沈晋华便踱步至阮婉身旁位置落坐。 邵文槿就同姜颂其依次落座。 众人皆是一愣,但见荣帝并无异议,顿时明了是荣帝属意的。 有沈晋华同昭远侯一处,确实可以省去不少事端。 老二就一声轻哼,自斟一杯,朝向身旁道,“听闻三弟四弟今日在南顺昭远侯处吃了些亏?” 老三面色一沉,怒意涌上心头,老四却轻笑拦住,“不过口角玩笑而已,倒是听闻五弟吃了闭门羹。” 话锋一转就绕到老五身上。 老五素来倨傲,杯中一饮而尽,冷冷道,“好过从旁看戏的。” 老六也似无甚在意,“看着我做什么?大哥,二哥不也没有动静。” 老二则是笑容可掬,“有晋华在,我素来搁不下颜面。” 倒是老大面无表情,懒得同几人答话。 荣帝本在不时同宋嫣儿和李朝晖说话,殿中钟鸣鼎食,鼓瑟吹笙,兄弟几人之间的窃窃私语也传不到对面去。 席间气氛尚佳,晋华就问起阮婉,“宫中如何?” 幼时起她便嚷着要自己带她进宫,一直没有寻得机会,不想真有一日到了宫中,竟会是这般场合。 阮婉掩袖轻笑,小声打趣道,“不过尔耳,也就比我的昭远侯府大了些而已。” 有人忍俊不禁。 言笑时,阮婉随意瞥过,对面的老四就盛情举杯相邀,阮婉略有拢眉,他却掩袖饮尽,笑容挂在唇瓣,也不在意对方是否搭理。 阮婉只得回礼,一杯下肚,喉间就有些火辣辣的。 她是南顺送亲使,不能公然失了这些礼节,好在一旁是晋华,她倒是不怕的。恍然想起上次在慈州喝多时,也不知道同邵文槿说过什么,只是她断然不会去问他。 而后六皇子敬酒,她借着饮酒之际,余光偷偷瞥过,邵文槿果真停杯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阮婉仿佛是喝得急了些,微微呛了几口,便见他眸色一沉,而后移目,好似方才都是她错觉一般。 酒过三巡,对面六人也算逐一尽过地主之谊。 姜颂其微微执手,宋嫣儿瞥过,就起身恭敬道,“父皇听闻陛下素来推崇名家纪子画作,纪子封笔多年,弟子之中便以公子宛为最。出行之前,父皇特意嘱托,要亲手将这幅公子宛的风蓝图呈送陛下。” 荣帝推崇纪子,朝中便都挖空心思投其所好。 近乎无人不晓风蓝图是公子宛的成名作。 公子宛流出的画作本来就少,成名作更谈得上稀世名贵,是敬帝的心头好。荣帝心情大好,就朝宋嫣儿哈哈笑道,“朕从前向你父皇讨要过这副风蓝图,他不肯割爱,这回倒是沾了你的光。” 众人便都听出几分言外之意,敬帝怕是宠爱嘉和公主至极。 看向李朝晖时,便神色各异。 宋嫣儿微微颔首,清荷便托着卷轴上前到殿中,交到另一女官手中。名画鉴赏惯例都从一侧延展开来,待得那名女官托好卷轴,清荷便徐徐展开。 席间大多王孙贵胄都不曾见过风蓝图,荣帝如此推崇,自然都屏息看着。 邵文槿几人业已在南顺见过,也就平常心态。 倒是对面几个皇子表情各不相同,却都似兴趣盎然得很,相视一笑,又似心照不宣。 阮婉便也抬眸,卷轴开到十分之一处,阮婉目光猛然一滞。 这幅不是她的风蓝图!! 继而脸色骤然一沉,她的风蓝图有瑕疵,当初在富阳作画时,用的是秋娘驿馆中的宣纸,当时便是用的一张沾染了药汁的宣纸。 即便后来墨馆做表幅,那处药汁都还在。 旁人虽然知晓,却不如她来得清楚,只消一眼就瞧出不对劲。 目光扫过对面几人,或尔饮酒,或尔嗤笑,或尔拢眉,或尔凝神注目。 阮婉蓦地想起早前从驿馆出发,那几个素未蒙面又匆匆离开的婢女,彼时她就觉得何处不对 第062章 示好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三十二章联手戏 邵文槿眸色澹然,面色平稳,言语间就好似笃定无比。若非有心之人,根本不该看出半分端倪。 而风蓝图会在驿馆当中? 一侧诸位皇子就相互转眸,不动声色打量彼此几眼。然后该饮酒的饮酒,斜倚的继续斜倚,人人脸上便都笑容各异,戏谑隐晦悠悠勾勒在眼角眉梢里,心照不宣,也不加掩饰。 究竟是谁下得手,没人有兴趣知晓! 但先隔岸观火,再适时推波助澜,这戏,便看得津津有味了些。 犹是先前昭远侯一起身,邵文槿就不由分说上前遮掩,想来这其中的曲折,恐怕精彩得很。 各个都兴致抬眸。 荣帝便也一眼瞥过,身侧的宋嫣儿竟也不知缘由,脸上写满诧异。 而昭远侯阮少卿更是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再看一侧诸子,悠闲敲指,动着筷煮,举杯自饮,都似若无其事,也看不出旁的端倪。 荣帝面色稍沉,继而低眸敛了情绪,遂又温和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时取来都一样,邵将军无需行此大礼。” 阮婉悬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脏才略微回到该呆的位置,缓缓舒了口气,如此,便是荣帝有心敷衍过去。 未及思忖,老二却笑容可掬言道,“父皇所言极是,邵将军未免小题大做了些,本是家宴而已,哪来恕罪一说?” 好似句句在为邵文槿开拓。 老六便也随之开口,“二哥说的是,今日不过家宴,父皇都已开了金口,风蓝图改日再呈便是。倒是邵将军画卷都已献上,哪有勾起了旁人兴致却戛然而止的道理?”顿了顿,“五哥,我说的可是?” 邵文槿眼眸微滞。 几人是在唱联手戏。 老五果真放下酒杯,应声接话,“六弟说的有理,既是邵将军的随性之作,观之又无伤大雅。” 邵文槿舒然莞尔,“画技拙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是贻笑大方给公主脸上抹黑,唯恐回南顺无法向君上交待,免不了受责罚,还请五殿下见谅。” 一席话不卑不吭,说得近乎滴水不漏,便连阮婉都刮目相看。遂而微怔,原来,有人并非口舌愚笨,而是不说。 “你!”老三闻声而起。老三素来性子急,邵文槿手中画卷分明有诡异,眼看将要被他三言两语轻松搪塞了去,老三哪里肯放过! 一时捉急,就要拍案而起。 幸而老四笑吟吟起身,顺势将老三按下,才悠悠叹道,“南顺与长风联姻,日后便是一家人,眼下又不是正宴,邵将军如此见外作何?若是旁人不知晓的,还道是南顺与我长风生分得很。”顿了顿,“啧啧”两声,便是话锋一转,“所谓雅俗共赏,又何来贻笑大方之说?不过一幅画作而已,邵将军出生将门,这般胸襟气度自然该是有的。” 由国及家再及身,字字戳中要害,任凭邵文槿如何反驳都不对。 阮婉蛾眉紧蹙。 愣愣转眸,果然便见老四笑眯眯朝自己看来,如同先前一般,她如何脸色,他都不甚在意,好似有趣得很。 阮婉隐隐攥紧手心。 邵文槿正欲开口,一直默不做声的老大却低沉打断,“藏着捏着反而怪异得很,不过一幅画,有何不敢示人的?” 绝然不似旁人委婉,一语道破。 自始至终,荣帝都未开口,冷眼旁观。 邵文槿遂而缄默,略微侧目瞥向阮婉,阮婉会意敛眸。深吸一口气,羽睫倾覆,片刻,嘴角就兀得勾起出一丝惯有笑颐,轻哼一声道,“本侯委实不知邵将军的画作有何好看的,值得诸位皇子津津乐道!” 众人手中一僵,纷纷抬眸。 “风蓝图是君上特意嘱托,大殿之上要由公主亲自送呈给陛下的!是两国之间的至高礼仪,岂有舍风蓝图而阅它作的道理?日后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我南顺有意拿一武将画作搪塞,岂不遭人笑话?” 信步走入殿中,一面从邵文槿手中抽出卷轴紧紧握在手中,一面继续开口,“诸位皇子若对邵将军画作有兴趣,择日定当遣人多送几幅至诸位府中,今日要看,便看公子宛的风蓝图如何?” 阮婉方才所言,其实几次都险些遭人出声打断,但再等听得风蓝图时,就没有了后话。 只剩满眼疑惑,阮少卿,是在自掘坟墓不是? 没有人会信风蓝图在驿馆中! 如此重要之事,邵文槿哪里可能轻易拿错?驿馆中根本就没有风蓝图! 有人不过饮鸩止渴!! 阮婉不作搭理,轻身转向荣帝,拱手鞠躬道,“还请陛下容少卿回驿馆取画。” 众人面面相觑,更为错愕。这演得,也未免入木三分了些? 若是荣帝允了,看他要如何收场! 荣帝果然拢了拢眉,敛目一笑,继而亲厚开口,“昭远侯,可是真要回驿馆取画?” 沈晋华还不及轻咳,就听有人语气洪亮应了声,“是!”分毫不容置喙。 “那便去吧。”荣帝摆摆手,甚是和颜悦色。 阮婉循声告退,脚下踟蹰,还是一把扯了邵文槿同行。望向姜颂其时,姜颂其会意点头,有邵文槿与侯爷同去也好,他就留在殿中照应。 昭远侯,果真很有些意思呢!老四笑得甚欢,不待他二人走出得殿中,就扬声问道,“不知昭远侯取幅画作要多久?” 分明有意刁难。 就有人接话,“不是三两时辰?” 旁人便也跟着笑起来。 沈晋华缓缓起身,“驿馆到宫中如何都要半个多时辰,昭远侯方才酒饮得急,还是慢些为好。” 都晓沈晋华是老好人,他开口,旁人临到嘴边的话就依稀咽回喉间。 阮婉感激一瞥。 殿中有晋华从旁照拂,她也宽心了许多。 内侍官领出了大殿,阮婉和邵文槿同上了一辆马车。车轮虽然辘轳作响,却好似蜗牛一般。 偌大的皇宫,来得时候倒还不觉,眼下却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出宫,眉间就有些许烦躁。 车内再无旁人,车轮声算不得嘈杂,却也足够遮挡。邵文槿便放下帘栊,低声问道,“风蓝图不在驿馆,荣帝又有心遮掩,回驿馆做什么?” 声音很淡,近在耳畔,仿佛波澜不惊。 阮婉微怔,蓦地想起似是一直以来都少有同邵文槿单独一处过,更难得如此平和。凝眸看他,才觉两人坐得很近,他又倚在窗口处,流进来的清风晚照便都沾染了几分他身上的男子气息。 再掠过她脸庞。 月色之下,淡淡拢了一层清晖。 就好似…… 就好似在鸾凤殿时一般,她睡得其实惬意安稳。 “阮少卿?”邵文槿迟疑出声,有人自先前瞥了自己一眼,便不知神游太虚到了何处。 阮婉也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如果不说回驿馆取风蓝图,他们就一定会看你手上那幅。”握紧的卷轴替于他手中,悻悻道,“这幅是前朝名仕庄未的风烛残年图!” 风烛残年图? 邵文槿心中大骇,摊开手中卷轴,细致笔墨刻画下的苍老面孔,将来日可数描绘得栩栩如生。前朝的庄未本是不可多得的画匠,只消看一眼便觉心头压抑沉重了几分。 荣帝久病难愈,他再呈上一幅风烛残年!邵文槿手心一滞,这幅画卷若是先前被当众展开,只怕他百口莫辩! 邵文槿缓缓收起卷轴,这般心思手段未免太过阴冷狠毒。荣帝本是油尽灯枯,身体每况愈下,如果因此有何闪失,南顺也断然脱不了关系。 长风和南顺两国经年战火,和睦不过数十余载,若是荣帝突然暴毙,不说联姻,恐怕连他们几人都走不出长风京城! 阮婉此刻便还心有余悸。 与身家性命相比,回驿馆寻风蓝图就是再小不过的一桩事。 荣帝既然有心庇护,那他们从驿馆取回来的画卷即便不是风蓝图,只要画得像,就是公子宛的风蓝图! 有人自诩说得一本正紧。 却见邵文槿低眸不语,唯有唇畔隐隐泛起一抹的笑意,好似无奈得很。 “你笑什么!”阮婉不满喵他。 “唔,我笑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却自在抬眸。 车外的微风撩起帘栊,好闻的气息悠然入鼻,本就近在身侧,目光里的浅浅暖意便如月下清晖般,顺着肌肤轻柔浸入心里。 就似,难以移目。阮婉稍楞,片刻之后恼从中来,你才是死马!她是货真价实的活马好吗?! 不及咆哮,有人便掀起帘栊快步下了马车。 业已出了宫门。 阮婉几分诧异,她都大度没嫌弃于他,难不成他还嫌弃了? 第063章 金坠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三十三章在一处 阮婉从不骑马。 生平第一次,便是被邵文槿胁迫! 甚是连胁迫都谈不上,直接从身后衣领处将她拎起,脚下尚且悬空,马蹄便已飞溅。 前一刻还怒不可谒的咆哮,下一秒就演变成没骨气的尖叫。* …… 这一路便是最难熬的。 阮婉自幼就怕骑马。 小时候爹爹手把手教过她与少卿,少卿本是男孩子,胆子大些也就学得更快些,她却惯来畏手畏脚。 加之她的那头小马驹性子又犟又烈,她近乎连马背都跨不上。恰逢彼时宁叔叔来寻爹爹,爹爹稍不留神,她就险些被马驹踩踏。 阮婉那时尚小,当场脸色剧变吓得委实不轻,从此往后却是再也不敢提骑马一事了。 直至后来,辗转到了南顺,替少卿做起昭远侯,又再闻得宋颐之昔日也是从马背上意外摔下才摔成了傻子的,就更是心有戚戚。 南郊的马从来都是养来做样子给旁人看的,她连碰都未碰过。 巴不得敬而远之。 而眼下,齿间打着寒颤,阮婉除了将他衣襟死死攥得,便是浑身紧绷,好似拽紧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有人个头本就娇小,这般模样,额头就依稀抵在他下颚,均匀的呼吸便顺着肌肤的温和传来。 邵文槿环臂勒紧缰绳,就如同将她箍在怀中一般。 耳畔是他温暖结实的胸膛起伏,暧昧丝丝蔓上心头。一时,竟不晓得听到的是谁的心跳,如此杂乱无章。 阮婉不由一怔,两人似是靠得太近,手心便缓缓松开几分。 邵文槿本来未觉得如何,但依偎之人稍离,怀中骤然一空,就好似先前的踏实惬意荡然无存。 不觉眼波横掠,蓦地夹紧马肚,但闻马啼长啸,猛然间速度便是加快几分。身体骤然前倾,阮婉大骇,慌乱之中连忙伸手去够他。 邵文槿隐隐一笑,嘴角略微上扬,也不知是恶趣还是旁的缘由,只觉实在舒坦过人。 不想临到近处,阮婉却兀得躲开,险些直接落下马去。幸好邵文槿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腰间送回怀中,瞬间变了颜色,“阮少卿你作什么!!” 声音里稍有凛冽,勒紧了缰绳,马匹在原地打了几好个圈才停下。 阮婉浑身上下便都僵住,先是愣愣涨红了脸,继而几分恼怒,振振有词道,“本侯没骑过马,屁股疼不行?!” 气势虽盛,实则是他用力揽住她腰间的那只手,再往上一分,就触及她胸前柔软。 方才便是,所以她才悻悻躲开,结果险些生出意外。 但抱怨归抱怨,遂而再不敢多动弹,老老实实保持一个姿势,又惊又怕又恼得一路紧绷到驿馆。 直至邵文槿搭手扶她下马,她不敢离得太近,非要自己逞强。 一着地,才知大腿内侧和屁股都疼得不行。 好似拉满弓的弦,先前倒还不觉如何,眼下便尽是苦头。 回眸哀怨睨了他一眼,果然只要与他邵文槿一处,就没有好事过。 “阿心,快来扶我!” 叶心赶紧迎上前去,眼中错愕不已。这个时辰就从宫中折回驿馆,还只有小姐和邵公子两人? 又两人一马,能是如何回来的?! 小姐绝然是寻死觅活都不会同意骑马,更何况与邵公子共乘?能弄成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定是吃了某人的亏。 阮婉却没多花心思解释缘由,由得叶心上前搀扶,轻声吩咐道,“阿心,去备笔墨纸砚,宣纸不要上好的,就用平素秋娘医馆里的那种。表幅,同往常一样便好。” 小姐是要作画? 叶心难免骇然,好端端的突然作画干什么? 更何况,还有旁人一道! 迟疑望了邵文槿一眼,恰巧邵文槿也在低头同秦书吩咐些什么,全然没有留意这边。 耳畔便又是阮婉几句轻描淡写,“宫中出了些事端,从前那幅风蓝图被人调包了,邵文槿和我是回驿馆来取风蓝图的。我不画,难不成还让邵文槿来?”顿了顿,自己都觉有些滑稽,遂而催促声,“快去!” 似懂非懂,叶心也不多做耽搁。 撒腿就跑,脚下生风,竟比平日里冒冒失失的叶莲都还要快上几分,阮婉哭笑不得。 阿心办事她素来放心,若是换作旁人,还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 叶心未回,邵文槿就嘱咐秦书切忌放旁人进来。 秦书点头应声,掩门退出时,见得阮婉在一旁研墨出神。 水墨画最讲究□□与见解,作画之人的画风手法便也与用墨喜好息息相关。譬如墨汁要研磨到何种程度,下笔应是何种力道与停顿契合。 各人心得不同,画风就截然不同。 要仿制名家真迹,这些便需得反复参详,否则内行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是以笔下的轻重缓急,渲染转折,都要寻着当年的意味。 阮婉一面研墨,就一面想着过往那幅风蓝图。 时隔多年,其实有些蛛丝马迹已然记不清楚,幸而从南顺出发前,在敬帝处还曾细致端详过。 胸中粗略勾勒,双眼就似盯着一处良久不动。 邵文槿转眸瞥过,见她磨墨发呆,就也不出声唤她,只是稍稍倾身,掩袖蘸了蘸墨汁,熟练落笔。 …… 待得阮婉胸有成竹,缓缓回过神来,随意瞄过邵文槿,眼中便是一滞。 邵文槿? 竟在作画?! 阮婉只觉匪夷所思,就好似明明该是洪水猛兽。那对只会挠人的凶兽爪子,是如何握得住毛笔的? 将信将疑,则轻步上前打量。 实在好奇。 但看得越仔细,便越发错愕。掩袖俯身,凝神瞩目,落笔处掷地有声,竟是有几分功底的! 邵文槿真的会作画,过去为何从未听过?! 不由又是多看几眼,画作模仿得颇有几分她笔下风蓝图的意味,该是从前没少细致看过。 阮婉未觉莞尔,笑意却已舒然蔓上眉梢。 邵文槿,在画她的风蓝图。 食指覆上下唇,脸上的酒窝便清浅可现。 再由画及人,便也不似过往那般面相可恶,细细端详,只见侧颜些许隐在案台烛火的阴影里,依稀映出轮廓的精致分明。目光澹然,安静专注得本身就好似一幅水墨丹青。 从未如此细致安静打量过他。 这样的邵文槿其实甚是少见。 阮婉微微心动,作画向来最讲究神至韵味,信手拈来。方才一刻,她竟然想画邵文槿! 不觉走神,忽而闻得耳畔声响,“你这般看我作何?” 凤眸微挑,语气却是古井无波。 思量如何将你入画。 自然不能这般如实应他。 阮婉便有些吱唔,“邵文槿……你会画画?”稍稍一顿,自己都晓全然不是平素说话风格,轻咳两声,遂又补上几分嘲讽之意,“倒是稀奇得很!将门之后,去学人家文人雅士作什么?” 言外之意,他又不是斯文人。 邵文槿瞥过一眼,眸光清冽,再懒得搭理她。 算是敷衍过关,阮婉心中微松。 恰逢叶心折回驿馆中,取来得都是她惯用的物什,例如笔要大小不同四只,砚台只要红丝砚。 叶心就是知晓她心意。 案台被邵文槿占了,她便铺置在地上,反正从前那幅风蓝图当初也是她趴在地上画的,自始至终未觉不妥。 两人便互不相扰。 掩门退出时,叶心仍些许愕然,反复抬眸看了几眼。 小姐与邵公子二人还能有如此平和相处的时候? 阮婉丝毫不觉。 他画他的,她自然不同。 自顾墨汁轻蘸,恍然忆起敬平九年,她是独自偷偷从成州溜去南顺看爹爹的,而如今,爹爹已然不在。 眸间隐隐浮起氤氲,彼时慈州江上的烟波四起,就悉数涌上心头。 落笔处,阳光透过云层投出波光粼粼,远处的落霞便好似慵懒般流转在初秋光景里。历历在目。 清辉斜映下,船篙击水旁,连绵山体碧绿如蓝,就连带着岸边的风也好似湛蓝一般。竟比年少时,还要清晰流畅! …… 临近完结,随性将毛笔扔至一旁,俯身趴在地上,轻轻将山间的墨晕吹开,一眼望去,明明写意朦胧,却又层次分明。 阮婉遂才莞尔。 抚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迹,这幅风蓝图,近乎一气呵成。 满意抬头,眸间便是一滞,竟不知邵文槿这般凝神看她画了多久。 阮婉稍愣,故作镇定轻哼,而后不耐烦嘟囔道,“就许你画得,不许本侯会?” 邵文槿仍是眉头微蹙,纹丝不动,这番目不转睛就看得她更为心虚,“你没听陆二说起过,本侯原先就与公子宛相熟的?” 自己都晓越描越黑。 独角戏唱不下去,便全然恼意。 邵文槿低眉,握拳在唇边悠悠一笑,“阮少卿,你慌什么?我可有说过半句?” 阮婉蓦地语塞。 邵文槿有人眼中笑意更浓,有人先前聚精会神跪在地上作画的模样,幕幕清晰浮上心头。 嘴角含着笔杆,全神贯注。右手执笔,行云流水挥洒落墨。左手胳膊肘抵在地面支撑着,指尖却还擒住另外两只笔头。 目不斜视,笔锋回转,就迅速换了笔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专注时,浑然不觉他在一旁看了多久。 直至后来俯身吹墨,就好似亲眼目睹公子宛作风蓝图一般。继而轻笑,原来,公子宛,风蓝图。——阮少卿。 邵文槿轻笑,就也不出言戳破,“日后代我向公子宛问好。”恰好墨迹干涸,邵文槿便起身拿画去做表幅,一派轻车熟路。 阮婉怔在一侧许久。 第064章 恍若 本文由晋(jin)江(jiang)文学城独家发布,正常章节可下载【晋(jin)江(jiang)小说阅读app】支持正版。千字三分,一章一毛,一月三块钱,可轻易收获正版光荣,捕捉逗比作者一只。 第三十四章软柿子 大凡女子,会错了意,总是恼人的。 可越是恼人,越要做出一番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说做到强词夺理的程度,但至少也要大相径庭,旁人看来了无痕迹。 就譬如顺势伸手,也学起他一般,随意摸了摸自己脸颊,继而轻蔑瞥过指尖上印记,嫌弃开口,“先前只是脏,现在是不仅脏,还臭。” 邵文槿微怔,待得反应过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可理喻,愤然拂袖而过。 阮婉不觉莞尔,捉弄邵文槿后果真心情大好,遂而信步撵上,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自苑中出驿馆要经由一条雕花长廊。 长廊两端高挂着排排灯笼。 灯笼算不得亮,恰好清浅照在廊柱的雕花上,映衬得错落有致。低眉垂眸,才道除却雕花,就连投下的身影,便都一前一后,于斑驳中带了几分撩人的绮丽朦胧。 阮婉就将双手背在身后,循着灯火,随兴落步。 某人拉长的身影,便被她悉数踩在脚下,不亦乐乎。 她以为他不知,他便也佯装不觉。 唯有唇瓣的丝丝暖意,温和流入心底。抬头一轮胧月,清晖散落一地,醉了清风。 …… *********************************************************************** 心猿意马出了驿馆,阮婉才恍然想起先前是与邵文槿共乘回来的。 屁股上的疼痛便突然窜出来,连带着头疼。 早知如此,方才还惹他做什么。 真是自己作的! 所谓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诸如邵文槿这般小气,定是要寻回来的,届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脸色随之阴沉了几分。 眼见某人跃身上马,回眸望她,阮婉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本侯腿疼!”恼意中,用语就简练至极。 尚在思忖如何接下去,不想话音未落,又被某人从衣领处直接拎起。 “邵文槿!!”她就知道!! 有人却依旧淡然得很。 只是这次没有让她骑马,而是直接将她拎起扔在马背上。阮婉大骇,竟然将她这般搭在马背上就走! “伪君子!真小人!假公济私!!” 阮婉扑腾两次未果,反是有人挥鞭,马蹄飞溅。 她本就怕得不行,马蹄就在眼前,颠地她五脏六腑都似揪在一处。眼看下一秒将要滑落下去,才觉有人自腰间将她拎起。 她惊魂未定,马匹却已悠悠停下。 “还腿疼?”有人眼中犹有笑意。 竟然这般耍她! 阮婉不甚恼怒,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方才那样她委实不想再来一次,狠狠剜过他一眼,甩下一句,“腰疼!!” 就不知锱铢必较的是谁! 邵文槿哭笑不得。 …… 这一路上,两人便都没再说过话。 阮婉照旧攥紧他胸前衣襟,稍有心慌,就贴得再近些。终归好过方才那般搭在马背上,好似马蹄就在眼前划过一般,迄今心有余悸。 明明就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还放不得。 邵文槿,她阮婉终有一日是要找回来的! 江离和赵荣承都不在,和他斗,吃亏得只能是自己。 眼见她这副蹙眉鼓腮模样,邵文槿好气好笑,不消想,便也猜得到其中十之八/九。 终是平稳抵达宫门口。 入了宫门便是要换成车辇的。 阮婉只差欢呼雀跃。 连带看着一旁久候他们内侍官,都不由亲切了几分。 脚下生风,快步上了车辇,柔软的布垫就从未觉得如此舒适过。眼见邵文槿也撩开帘栊上车,顿时没了兴致,龟缩到角落处所幸离他远些。 邵文槿也不搭理,吩咐了声开车。 阮婉握了握手中画卷,心思才从邵文槿身上转到了殿中。 南顺送亲使还在,这些人都尚且如此,日后又会如何变本加厉对宋嫣儿? 柿子都挑软的捏,那就让他们看看她这个南顺昭远侯是不是软柿子! 无论今日设计掉包风蓝图的人是谁,她定是要借机大闹一翻的!若是不闹,如何能逼得荣帝拉下脸来! 有人设计,她就将计就计! 喜欢藏着风蓝图,便让你好好藏一辈子! …… ******************************************************************* 待得内侍官宣召,阮婉同邵文槿入了殿中。 旁人纷纷错愕看来,面面相觑者其实大多。大抵都已猜到风蓝图不在昭远侯手中,回驿馆不过是个幌子。 荣帝要顾及与南顺的颜面,那昭远侯拿回来的即便是幅空卷,荣帝也会认定是风蓝图。 而南顺一方想要掩饰得漂亮,也定会找人仿照公子宛笔墨再画一幅风蓝图搪塞。 昭远侯与邵文槿初到京中,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他人帮衬,要火急火燎找人仿制风蓝图绝非易事。 没有一时半刻,恐怕连该去何处寻人都打听不到。 更何况,风蓝图岂是这般好画的? 若真是这般简单好画,也不会轰动一时,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 如此一来二回,等找到人做好画,再送来殿中,少说也要三两时辰。 这都便还是好的,荣帝原本身体不适,哪里等得到三两时辰?多半此事是要不了了之,传出去,倒是笑谈。 众人心中,大抵不过这番思忖。 …… 结果,仅用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赶了回来,还一副镇定如斯的模样。 再听闻阮少卿开口,说风蓝图已从驿馆取来,要亲自呈上。眼神中笃定不似谎话,众人脸上的错愕就更甚。 “辛苦昭远侯了。”荣帝也似没有料到。言语间略有踟蹰,还是挥手示意一旁的卿公公。 卿公公会意颔首,快步踱至殿中,替阮婉搭手固定好画卷一侧。 殿中纷纷抬眸,唯恐漏掉其中一星半点端倪。 “啧啧,公子宛的真迹,果真让人期待得很!”由得老四高调带头,各种诡异笑容便都不约而同浮上脸庞。 阮婉就也跟着轻笑。 让你们笑,看你们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把住卷轴一段,缓缓展开,连宋嫣儿就都屏住呼吸。自阮婉和邵文槿离开殿中,她心里就未曾踏实过。 阮婉平素再为瞎闹,也是知晓大分寸的,断然不会莫名说之前那番话,更何况还有邵文槿参杂在其中! 她根本就没听说过邵文槿会作画! 换言之,方才就是两人在演联手戏,想要唬弄过去。 阮婉同邵文槿两人平日里可谓水火不容。 能让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同气连枝,其中事端决然不小。 依稀想起临行前,珉哥哥叮嘱的那番话,她到长风免不了受些刁难,而眼下突如其来的一幕,她全然没有听懂旁人的哑谜,可除了依仗阮婉,又没有旁的法子。 幸好姜大人尚在。 但越到后来越坐立不安,局促涌上心头,倒是李朝晖特意寻了话同她说。宋嫣儿知晓他是好意,心中微暖。 当下,画卷徐徐展开,一片丹青墨色缓缓映入眼帘。 这不就是风蓝图? 莫非真是阮婉先前取错给清荷?峨眉微蹙,宋嫣儿犹疑望向阮婉。原本等着看戏的众人,眼中也纷纷生出愕然。 即便没有见过风蓝图真迹,仿本总是见过的。 眼前这幅,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有何端倪,心中皆是讶然。 也自然有识货的人认得,“是公子宛真迹!” 大殿之上,荣帝便也微微怔住。 又有旁的声音质疑,“像是像,也不知真假,诸位见过仿本相似的还少?” 反驳遂即而来,“无凭无据不要乱说,小心遭人笑柄。”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荣帝冷眸瞥过,卿公公便会意开口,“陛下,恰好何大人也在殿中,不如请何大人上前细下鉴赏一翻?” 说得是鉴赏,其实就是鉴别,一侧诸子之中,就有人笑意更浓。 卿公公是父皇的人,换言之,便是父皇让人当众鉴别“风蓝图”。何大人是国中书画公认的权威,只要他说声是,殿中也不会有异议。要他来鉴别,怕是父皇想借他的口让旁人闭嘴。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静待何大人上前端详。 良久,“的确是公子宛的真迹,用墨,手法,写意都一丝不差。”说得郑重其事,好似深有考据。 诸子中就有人笑出声来。 荣帝凛眸瞥过。 何大人又继续开口,“只不过,几年前的画作几经辗转,未免保存得过于完好了些……”言及于此,缓缓转向身侧阮婉,冷冷道,“微臣也拿捏不准,这幅是否是风蓝图真迹。” 一言既出,哑然失笑,当场僵住的就不在少数。 拿捏不准的意思,说得已是再隐晦不过!! 竟然不是帮衬掩饰,根本就是当众拆台,荣帝是何意? 殿中才真正鸦雀无声。 阮婉就也缄口不言,静观其变。 一时气氛诡异而尴尬,唯有卿公公低眉开口,“陛下,纪大师虽然外出游历,京中却有门生留守。既然何大人拿捏不准,不如请陆康过目。南顺敬帝陛下不远千里送来风蓝图,岂可无端招致非议,终究有所交待为好。” 好似句句考量深甚。 第065章 再遇 【全防盗章】明天10点替换 第三十五章有长进 陆康虽是纪子的入室弟子,年纪却要比纪子还长上一轮。 但文人雅客素以风采相倾,不以闻道先后论资排辈。 当年陆康成名远在纪子之前,年纪又长纪子许多。陆康拜纪子为师,还曾是长风国中一段家喻户晓的佳话。 此翻美谈,便连宋嫣儿都有所耳闻。 高山流水,纪子陆康,说得就是此意。 荣帝没有旁的爱好,独独喜欢寄情文墨。荣帝对纪子推崇,朝野上下对待陆康就也多番礼遇。 是以陆康此人,殿中都不陌生。 纪子与陆康名为师徒,实则齐名。 陆康便被尊称为陆大家。 “陛下,陆大家到了。”内侍官禀奏。 邵文槿顺势望去,陆康五十出头模样,鬓间参杂着少许白发。中年发福,原本的个子便也不显高,下颚挂着杂乱的胡须,不修边幅,显得些许邋遢。 邵文槿微微侧目,若是放在往常,他断然想不到面前之人竟会是与纪子齐名的书画大家陆康。 亦如,身旁个头娇小的某人,大殿之中不卑不吭,笔直而立,好似与平素里惹事生非的昭远侯判若两人。 驿馆之中伏地作画,心无旁骛挥洒自如的模样,依稀隐在眼前的灯火明媚里,只剩一抹明眸青睐的剪影。 就似周遭的钟鸣鼎食悉数淡去,唯有,一袭华服翩然出尘。 …… 陆康一眼瞥过阮婉,遂而移目,仿若不识。 自她手中接过画卷,细下端详,旁人便都屏息不语。 陆康拢眉看了许久,直至后来,拿起卷轴来回踱步,好似沉浸品鉴之中,浑然不觉周围。 阮婉自然知晓这是陆叔叔鉴画时特有的习惯,此时旁人说何都是听不进去的,唯有等他自己开口。 而殿中众人明显错愕更甚,先前强作的镇静也都缓缓敛去。 殿中多数人,几年前也曾见过到陆大家如此。 当时还是西秦汝阳侯府送给荣帝的寿礼,画得的是十八学士图。一幅墨宝,陆大家看了足足将近一个时辰,反复推敲,一旁无人敢扰。 良久之后,画卷蓦地一收,兴奋之色跃然脸上,就好比识得稀世珍宝,“此间造诣天赋,老夫自愧不如。若是假以时日,定在纪子之上!” 定在纪子之上?! 四下哗然! 陆康虽是性情中人,素来爱惜才华,但此种赞誉委实鲜有,一席话就在文人雅士圈内掀起惊涛骇浪。 后来闻得那幅十八学士图竟是出自西秦永宁侯之手,陆康和纪子也曾远到西秦拜访。 近乎一墨难求! 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永宁侯突然滞笔封墨,此后再无画作传出,扼腕叹息之人不计其数,陆康更是惋惜不已。 …… 虽是几年前的一幕,众人至今记忆犹新。 而眼下,陆大家便也是如此参详手中画卷久已,缄默不语,自顾思量。 即便是公子宛的真迹,陆大家过往已然看过不下数次,为何还会如此?费解之时,纷纷面面相觑。 阮婉却是凝眸候之。 良久,果然见他眼底笑意倏然而漏,喃喃自语道,“倒是比从前长进了许多,没有荒废,好!好!” 一语既出,旁人皆是错会了意图。 定是陆大家见到公子宛早前的画作,想起近年来,有感而发。那便是说,眼前的这幅,十有八/九就是公子宛的风蓝图。 不想,竟然真是公子宛真迹! 此番猜度,便都将目光投向殿中的昭远侯。 阮婉却是听懂了陆叔叔的言外之意。 同是风蓝图,多年后再作,心境和下笔自然与从前不同。陆叔叔其实是说这幅比从前那幅有长进,欣慰她离开长风之后,没有荒废。 最后两个“好”字,言简意赅,欣慰之意却溢于言表。 能让陆叔叔看这般久,其实不易,阮婉面色也不显露,心头笑意却是悄然浮起。 邵文槿就也不觉一笑。 陆康将卷轴还于阮婉手中,又朝殿上之人拱手鞠躬道,“陛下,这幅确实是公子宛的真迹,风蓝图。” 他并未撒谎。 旁人心中虽然早已有了猜度,竟有陆康亲口说出,还是难免惊愕,荣帝竟也微微顿了顿。 但陆康素来清高,为人又有原则,断然不会在殿中妄语。 即便不信,也不得不信。 殿中一时沉寂,唯独老三忍不住开口,“方才何大人不是提起过,几年前的画作根本不可能保存如此完好。本殿看这幅根本就是临时新作,陆大家难道没有看错?!” 冲动行事,不识脸色,老三性子毫不掩饰。 阮婉却是求之不得。 陆康遂而转眸,朝向老三冷冷道,“老朽不才,当说的都已说完,这幅就是公子宛的风蓝图真迹,今日换做纪子来此,也是如此。殿下若是信不过,大可另寻高明。” 你!老三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幸而老二拉住,“陆大家,三弟并非有意诋毁,怕是今日在场的诸位,心中皆有此疑惑,还望陆大家解疑。” 一脸笑容可掬,就要比老三更难应付许多。 阮婉微怔,陆康却轻哼道,“画卷如何保存完好,老朽确实不知,但大抵惜画之人,自然远非暴殄天物者可比。” 老三再忍不住,重重拍案而起,“陆康,你好大胆子,竟敢出言污蔑本殿!” 一旁老四也也起身扯了扯他衣袖,隐晦笑道,“三哥,陆大家又不是说得你,你着急对号入座做什么?” 老三狠狠望向老四,老四笑得倒是坦然。 阮婉遂才懂了晋华之前所言,六子对待李朝晖一事上虽然沆瀣一气,实则本身不合,相互拆台之事并不少见。 譬如眼下这般。 荣帝果然平静开口,“李卿,三皇子今日酒饮得多了些,频频殿中失举,你扶他去殿外醒酒。” “父皇?”老三顿时不闹了,心中一滞,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旁人也都惊骇不已。 先前仍由殿中如何,荣帝一直鲜有开口,大多时候都在同嘉和公主及李朝晖说话,似是并不关心。 眼下,说是醒酒,其实是将人轰出去! 众人才恍然想起,荣帝是久病不愈,才无心琐事。而荣帝病后,六子越加有恃无恐,竟然忘了荣帝从前的脾气手段。 这一句说得淡然,却在众人心中撩起轩然大波。 今夜宫宴上,荣帝其实心知肚明,强忍着怒意才不显怀。 “没听懂?”荣帝一眼瞥过,李卿自方才陆康一席话起就僵在一旁,此刻愣愣望向荣帝,继而应声,“是,陛下。” 老三也不敢再开口,方才父皇一席话虽是呵斥卿公公,实则说与自己听。当下不做迟疑,老实拱手鞠躬,跟在卿公公身后出了殿中。 诸子脸上骤然阴沉,唯有老四继续坦然得很。 气氛一时冷寂,陆康就适时向荣帝请辞,“陛下若无旁事,陆康告退。” 荣帝也不挽留,遣了内侍官送陆康出宫。 照说风蓝图一事到此就该划一段落,荣帝隐隐不悦,老三被轰出殿中,哪里还有人会开口追究风蓝图一事? 是以,众人都沉默不语,静观其变以做后策。 荣帝缓缓看向殿中,方才大义凛然,心怀坦荡要求以正其名的阮少卿,自始至终都再未开口。 他将老三赶出殿外,殿中之人都应该会联想得到老三今日在京城外的举动,阮少卿却一丝幸灾乐祸都没有。 荣帝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方才听闻要邀请陆康鉴画,不慌不乱。 眼下众人缄默无语,她却倏然上前,低头鞠躬开口,声音是少有的郑重沉声,“陛下,阮少卿也有一事向陛下请罪。” 又是请罪? 这种时候请罪? 殿中原本就沉寂无比的气氛,顿时又增添了几分诡异! “哦?”荣帝眼中笑意却是毫不掩饰。 老四便也嬉笑开口,“今日倒是有意思得很,先是邵将军,再是昭远侯,轮番请罪,嘻嘻。” 除却他,旁人却是都笑不出来的。 就连一贯笑容满面的老二,都也不动声色。 燃眉之急已结,邵文槿不知晓他何意。片刻,却又眉头拢紧,只怕是有人平日里惹是生非的性子又昭显出来。 果不其然,阮婉应声抬眸,一字一句,便甚是嘹亮,“回陛下的话,今日出驿馆的时候,少卿确实已将风蓝图交给公主! 若说之前一场闹剧,众人早就惊愕多次,直至阮少卿这句话说出,方才的惊愕都好似荡然无存。 * 第067章 字迹 第067章听雪 孟云卿不知这一路是如何从西院书房回西暖阁的。 五月天,掌心的温度冰冷若寒蝉,仿佛连腿脚都是麻木的,走了多久都浑然不觉。 一抬头便到了西暖阁门口。 “姑娘回来了?”娉婷来苑门口迎她。 孟云卿也只是敷衍点头,没多应声,就径直往内屋走去。娉婷疑惑看向音歌,音歌边收伞边摇头,对口型同她说,从西院回来,姑娘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也不知怎么了。 连娉婷都少见孟云卿这幅模样。 两个丫鬟一头雾水。 孟云卿前脚已经进了内屋,两人面面相觑后,也只得快步跟进来。 只见孟云卿端坐在小榻边,盯着一处出神。 音歌去放伞,娉婷就上前给她倒水。 孟云卿接过,轻轻抿一口,似是想了想,又放下茶盏道:“去把给祖母做里衣的料子取来。” 做里衣的料子?娉婷倒是意外。 料子她倒是在早前就准备好了,小姐说是要做两身,她就准备了五六匹料子,等着姑娘选。料子其实也备好几日了,姑娘一直没得空,今日却突然要取料子来。 可眼下分明还一副心不在焉模样。 娉婷迟疑了一秒,还是应声道:“我这就去取。” 孟云卿点头。 临走到门口,娉婷回望一眼,见她先前端起的茶盏还悬在空中,一直没有放下,明显心有旁骛。 “怎么了?姑娘在做什么?”音歌恰好放完伞,折了回来,见娉婷出了内屋就问了句。娉婷道,姑娘说要给老祖宗做里衣,让我去取料子来。 昨日端午节,大伙都得了老祖宗赏。 五小姐和六小姐说要煲汤给老祖宗喝,四小姐说要做鞋子,二小姐说要绣枕巾,姑娘这头早前就得了老祖宗的玉枕,其实早就想给老祖宗做里衣了,再加上昨日那支珍贵无比的白玉兰花瓶,姑娘想快些做好给老祖宗倒也无可厚非。 音歌就道,“料子重,我同你一道去吧。” 娉婷道好。 等五六匹料子取回来,两人各抱了两三匹到内屋。 “姑娘,东西取回来了。”聘婷开口唤她,却见孟云卿还端坐在方才的小榻旁边,似是没有挪动过位置。手中的茶杯也滞在空中,分不清是方才拿起后就没放下,还是重新端起的。 音歌就先进了屋,娉婷跟在她身后进来。 “姑娘,您先看看颜色,这些都是老祖宗喜欢的,姑娘看看是挑着两套做,还是多做些?”音歌抱了料子到孟云卿面前,孟云卿才回过神来,音歌见她眼中略有红润。 “姑娘……”音歌还是忍不住开口。 娉婷也上前,在她身边道:“姑娘,您若是有事,要同我和音歌说,我和音歌都担心着。” 孟云卿就抬眸看她们,唇畔莞尔,“知道了,我没事。就是昨日睡得有些晚,晌午也没休息好,方才在想事情,又有些困了,让你们担心了。” 她语气温和诚恳,眼中有笑意,不像方才那般魂不守舍。 娉婷舒了口气:“那姑娘先休息着,晚些再做里衣?” “不用。”她根本没有睡意,就接过她手中的料子,翻了翻,示意她堆在桌上并排放着,自己上前挑选。音歌也照做,好让她一起看看。料子有五六匹,能做好几套。 孟云卿道:“先做两件吧,外祖母穿着合身再做两套。” 她如此说,音歌就应好,将她挑好的两匹抽了出来。娉婷也上前,将一侧的案几收拾出来给她用,剪刀,尺子,针线都一应俱全,“姑娘看看还缺什么,我去取。” “够了,先用着,你们去忙吧。”孟云卿吩咐一声,好似认真拿起一块料子,看了又看,又去篮子翻了翻尺子。 “那我们不吵姑娘了。” 待得两人出了内屋,孟云卿手中提起的尺子才放了回去,重新静坐回一旁。 眸色黯淡。 …… 翌日,未时尚差三刻,宋景城就到了侯府。 安东领他进的府中。 这些日子安东一直在侯府的马棚帮忙,定安侯给孟云卿寻了先生,孟云卿这端的事情便交由安东来做。西暖阁是内院,有女眷往来,安东少有到西暖阁。几日里,府中的其他小厮却带他熟悉了侯府,他记得认真。 去往听雪阁的路,他认得,也不需要旁的家丁陪同。 宋公子是侯爷给姑娘安排的教受先生,安东对他很恭敬,“台阶,小心,宋先生。” 他一开口,宋景城便知他老实,还是个结巴。 听安东说起,他是孟云卿的家仆,跟着孟云卿来的京中。宋景城看了看安东,算不得家丁中聪明能干的,孟云卿却只带着这样的家仆入京? “到了,宋先生。”听雪阁外,安东驻足,恭恭敬敬鞠躬,做了个相请的动作。 在苑外守着的娉婷就眼前一亮,“安东哥哥!” 她是许久未见安东了,一时就有些语无伦次,等跑到他跟前,才想起安东今日是领了给姑娘授课的先生来听雪阁的,遂又福了福身,“先生好,姑娘已经到了。” 离未时还有两刻,人已经到了? 宋景城有些意外。 他昨日就在西院的书院见过孟云卿,孟云卿对他并不友善,也未同她说过一句话便离开,他直觉她对自己有敌意。他分明是初次见她,不知道她的敌意来自何处。 但她是侯府的表姑娘,他有求于定安侯,他不想开罪于她。 来侯府前,心中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侯府这个表姑娘应当会给他难堪,许是让他在听雪阁等上一下午时间,许是让迎接的婢女和侍从奚落……却没想到,孟云卿提前两刻就到了听雪阁,他当真有些猜不明白。 “先生请随奴婢来。”娉婷开口,他就点头。 娉婷领他走在前端,又朝安东道,“安东哥哥,你先在苑子里等我。” 安东憨厚应了个好。 “姑娘,先生到了。”娉婷领宋景城进了外阁间,外阁间的陈设原本就像书房,书房前后各有一个案几,可以对坐授课,再适合不过。 宋景城进屋时,孟云卿就坐在其中一个案几前。 案几前放着茶盏,她的目光就盯着眼前的茶杯出身。 听到娉婷的声音,就循声看过来,即便掩饰得很好,他还是明显看到她眼中一顿,继而目不转睛看他,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孟姑娘。”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出声问候,寻了她对面的案几坐下。 外阁间的书房本就不大,两个案几之间相差不了多远,他躲不过孟云卿的目光,只得抬眸,大方看她。 她只是看他,也不出声。 他有些尴尬,便补了一句:“孟姑娘好早。” 本是一句寒暄,她还是看他,不接话。 宋景城手中微滞,许是先前就心中有数,知晓她并不喜欢他,就也不自讨没趣,低下头去翻带来的书卷,随口道:“政史经纶,范畴大而广,孟姑娘早前可有概念?” 他抬眸看她,又似是忽然想起她当是不会应他的,顿了顿又道,“以史为鉴,引经据典,所谓政史经纶,当从史论和典籍学起,再有策论。这本《凤阳记》是前朝凤阳子所著的史论,可以从《凤阳记》开始学起……”话音未落,宋景城戛然而止,孟云卿看她的眼神仿佛从方才起就没有变过。 “孟姑娘有在听吗?”宋景城直接问。 孟云卿才转眸重新看他。 意思是,她方才没有听。 宋景城有些窘迫,想了想,便径直起身,将手中的《凤阳记》手卷递放在她案几前:“先抄录第一章,抄录时有不懂的地方,可先记下,而后一并问我。” 良久,她才伸手去接,翻开扉页,掌心便滞住。 宋景城尽收眼底。 只是不知道她为何。 半晌,她才提笔抄录起来。 她坐着,他站着,本就离得远。 孟云卿写下第一个字,宋景城便怔住。 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迹最不易模仿,除非经年累月的熟悉。这卷《凤阳记》是他早前手抄的,一直带在身边。而孟云卿笔下的小楷,一笔一画,内里都透着他的字迹风格,却又不全然相同。 就像是……风骨分明不同,却多少年潜移默化,才变成相近的样子。 稍有眼力的人便都看得出来。 宋景城就看向眼前低头提笔的孟云卿,心中竟是莫名意味。 “你的字是谁教的?”越看越心惊,便忍不住开口,连声音都是低沉的。 孟云卿手中顿住,墨迹便直接在宣纸上晕开黑色一片。 第068章 前程 第四十章我教你 马车自长风京城缓缓驶出。 三月里,正当风和日丽,帘栊外是满眼的葱郁宜人,阮婉心中微缓,眼底的氤氲才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单手托腮,另一手拄着折扇,愣愣望着窗外风景出神。 邵文槿便不时遛马到她车辇跟前,前后看了她好些次。 阮婉冷不丁觉察过来,懒懒转眸,才见他眼里“诡异”目光,不知是怜悯,不虞,忧色,还是旁的复杂情绪糅杂在一起。 阮婉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什么眼神。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正欲开口,邵文槿却先她一步,“嘉和公主都已经嫁人了。”声音很小,淡然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旁的情绪,就好似平铺直叙一件既知的事实,不做旁的劝诫。 阮婉懵了懵,遂才反应过来,有人全然会错了她与宋嫣儿的情谊。 思绪便恍然想起去年腊八,宋嫣儿来府中看她,却意外被邵文槿和宋颐之撞破。 那时邵文槿便脸色阴沉,难看到了至极,“平日胡闹就罢,公主是要出嫁长风的,阮少卿,你有几个脑袋拎不清!” 语气不容置喙,遂而恼意拂袖而去。 …… 眼下,又怕是见到她先前的闷闷不乐,就以为是宋嫣儿嫁于了李朝晖的缘故。 若说阮婉早先心中还有几分阴郁,眼下就近乎一扫而空。本欲开口,心底恶趣却油然而生,便眉头微拢,换上一副清波流盼,怏怏道,“嫁人又如何?我们之间的情分,又不会因她嫁人而生分!” 邵文槿微怔,心底倏然一沉,不知该言何。 而阮婉也拼命僵持,片刻,终是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前仰后合,险些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邵文槿才晓她是有意拿他取乐,能笑成这幅模样,他是魔怔了才会去想阮少卿的事! 有人,根本不可理喻。 脸上些许挂不住,眸色一凛,蓦地勒紧缰绳,就不近不远落在马车之后,不再与她同行。 置气之时,却又闻得马车内哼起了欢快的小调,甚是怡然自得。 方才还怒意当头,眼下,又兀觉某人简直好气好笑,全然孩童心性。 阮少卿一贯就是这幅模样。 他有何好同他置气的? 遂而摇头,又觉某人哼得小调,也带了几分轻快的意味,他都能想象阮少卿现下洋洋自得的模样。 握拳隐隐一笑,便闻得身后有稀稀落落的马蹄声。 也是从京中方向往这边来,禁军中的斥候就快马迎上去探究竟。照理说来,都已同长风国中辞别,不应再有人寻来。这里又是官道,旁人不会来扰。 莫不是山贼麻匪? 禁军之中大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无需邵文槿开口,便立时起了戒备。马车行径都不似先前畅快,车轮猛然一滞,阮婉就连人带靠枕从座位上摔下,撞得眼冒金星。 好端端的作什么! 江离便遂即入了马车,“侯爷,队伍后身有动静,邵将军去看了。” 阮婉微怔,摸摸额头,似是先前撞青了,还疼着,却不由自主伸手撩开帘栊,向后去望邵文槿。 队伍有意拉开距离,若有突发情况好作撤离,邵文槿就远远留在队尾,阮婉看不真切,心中不甚安稳就遣江离去看看。 江离只得照办,行至队尾,才见到来人是李少衍,身后是随行的一百余骑,应是从京中一路撵过来的。 险况解除,邵文槿促进的眉头才微微一松,开口问候,“四殿下。” 李少衍见到这番阵势,很快明白过来,便是款款笑道,“邵将军,本殿是来送昭远侯的。” 他近来是时有到驿馆寻阮少卿,但阮少卿似是不待见他得很,今日送行,也未见到他前来。 不想,此时却又撵了过来。 正好江离在眼前,就领了他一同前去。 阮婉远远瞥到来人是李少衍,才知方才的幺蛾子是他闹出来的,顿时不甚厌烦,只觉某人阴魂不散。 幺蛾子已遛马到跟前,吟吟笑道,“阮少卿,说了要来送你的,怎么不等我来送便走了?” 好似她不厚道得很。 阮婉不甚语气,四殿下贵人事忙,本侯担不起。 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李少衍也不介意,俯身看她,眉开眼笑道,“阮少卿,我给你带了些长风特产,还有些是我祖母亲手做的。” 竟然是来送临别礼的? 阮婉莫名看他,还未来得及推辞,他身后侍从已然交到江离手中。 “阮少卿,一路珍重,有机会去南顺看你。” 谁要你来看!阮婉心中呼之欲出,碍得旁人在,又不好多说。 李少衍看到某人这张恼羞成怒的脸就甚是有趣,遂而起身,依旧是笑,“不耽误诸位行程了,一路顺风。” 简单拜别,又同阮婉挥了挥手,才转身骑马离去,身后一百余骑便紧随其后。 阮婉无语,从头至尾都不知李少衍作何心思。 若这是友善,便不会不时幺蛾子举动,城门口挑衅,宫宴上挑唆。若说他不友善,自己终日这般面目可憎对他,他竟也不生气。 大费周章得撵了一路,除却莫名送了一大堆临别赠礼,便是同她打一声招呼就走,委实奇葩至极。 阮婉放下帘栊,不去管他,而江离先前送进来的其中一篮子倒是吸引了目光。紫香玉蓉糕? 阮婉微怔,缓缓伸手拿了一个入口轻偿,手中蓦然一僵,这滋味,便像极了娘亲做的糕点。 娘亲过世后,她便再也不曾尝过这般味道。 …… 辞别阮少卿,李少衍才屏退一干侍从,只带一骑到了约定地点。李朝晖早已久候在此处,李少衍轻笑,“方才去送昭远侯去了,便来得迟了些。” 送阮婉? 李朝晖心中微顿,却也不形于色,“等得不久。” 李少衍才上前拍拍他肩膀,悠然一笑,“婚事总算告一段落,平平稳稳。”李朝晖也笑了起来,“我该多谢四哥帮衬。” 若不是李少衍拉冲动易怒的老三去城外挑衅,老三不会与阮少卿大起争执,闹得人尽皆知。宫宴上再煽风点火,旁敲恻隐,兴许荣帝还不会毅然决然下此决定。 从一开始,推波助澜的,原本就不止阮婉一人。 所谓对手戏,也需有人咄咄相逼,才惟妙惟肖,水到渠成。 李少衍奈何一笑,“当年若非梅妃相护,母妃兴许连我都生不下,眼下说这些话,我们兄弟二人才生分了不是?” 李朝晖会意一笑,除却这次婚事,过往每次李少衍的通风报信,才让他处处委托周全。有人终日一幅玩世不恭,见谁都言笑晏晏的模样,不过个性所致,其实心思卓然,兄弟几人中游刃有余。 “我母家盛家是三朝功勋,世家底蕴深厚,你迎娶嘉和公主,便有南顺做后盾。夺嫡之争,你我联手,足以同他们几人一搏。我若坐拥长风,你便不是今日地位,父皇也能放心不是?” 正经不过两句,又恢复了惯有笑意,好似说先前一翻话的是旁人,“我记得父皇答应过敬帝,今年年节允你带嘉和公主省亲的,捎我我同去如何?” 李朝晖错愕。 他才嘻嘻一笑,“我也好去见见阮少卿不是?” …… ******************************************************************** 自长风京中返回南顺要将近二十日,到慈州该是在三月中下旬。 返程不似送亲时那般着急赶路,回程的时候就悠闲自在得多。加之见到李朝晖同宋嫣儿相处融洽,阮婉其实欢喜。 反正久坐车中无聊,日时又常,上次宫宴吃过邵文槿的亏之后,就趁此机会让江离教他骑马。 保不准往后还会遇到意外窘况,与其被洪水猛兽欺负,还不如自己会骑马好些。加之上次与邵文槿共乘,也觉并不似印象中那般怕人,是以对骑马也就没有那般排斥。 只是邵文槿不是遛马从她眼前掠过,顷刻将她甩在身后,阮婉知晓他定是故意的。 “你等本侯学会的!”信誓旦旦。 江离便汗颜得很,“就算侯爷学会了,怕也比不过邵将军。” 又来长他人志气,阮婉睥睨,“你胳膊肘向外拐!” 江离语塞。 阮婉又饶有所思,“你也从未向内拐过。” 江离嘴角抽了抽。 阮婉忍俊不禁,便又勾勾手指唤他过来,“如何比不过,下次让你去给他的马再喂一次巴豆……” 江离倏然脸色一沉,“这种要事,自然是赵荣承去般更稳妥些。” 阮婉就险些笑抽。 这学骑马一事,就变得有滋有味。 第069章 偶遇 第069章偶遇 翌日,宋景城到侯府,安东已在门口等候。 见他来了侯府,便迎了上来,神色有些愧疚:“对不住,出去了,姑娘不在。” 安东是结巴,只能三四个字一起,说得有些吃力,宋景城大致听懂——孟云卿有事出府了,人不在侯府里,安东又不知道他的住所,没有办法提前通知他,就一直在侯府门口等。 让他白跑一趟,安东很愧疚,就一直道歉。 宋景城莞尔,道了声无妨。 安东才把手中的小册子给他:“姑娘的,宋先生。” 他接过翻了翻,小册子里的字迹是孟云卿的,是他昨日教受之后给她留的功课。 她的话很少,大多时候只是在听,也少有神色波动。 他想她是不喜欢上他课的。 他从前在私塾代过课营生过,见过不少顽劣的学生;也给富贵人家做过先生,知晓如何进退,但给大户人家的女子上课还是头一回,他也不好拿捏,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脑海中就想起郭宁涛昨日的话,这侯府的表姑娘才是我们寒门学子眼中的香饽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他而言,她不是香饽饽。 而是他手中烫手的山芋。 “宋先生,我送您。“安东是老实人,心中愧疚,一脸自然诚恳。他一直在侯府的马棚帮忙,老祖宗给姑娘备了马车,让姑娘想用的时候用,安东想送他一程。 宋景城婉拒,“不必了,我正好去拜会一个朋友。” 安东过意不去,便一直要送他到鹿鸣巷街口。 宋景城却之不恭,一路上,便随意问起了些珙县时候的事情,当作闲聊。他之前是有听闻孟云卿的父母是年初过世的,也在想她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独自应对过来的。 定安侯提得很少,他不便问起。 郭宁涛他们知晓的也少,还大都是些不着调的。 他就想问安东,安东道:“姑娘好,年幼,不容易。” 安东的话很浅,宋景城点头,想起昨日她看他,眼中好似平和,却总带着他看不透的情绪。在听雪阁时候,她的婢女对安东很亲厚,那她对安东也应当和善。 孟云卿不是性子乖戾之人,为何偏偏对他如此? 还是,他想得有些多了。 未及多思,到了鹿鸣巷口,他驻足,让安东留步。 安东憨厚点头。 等他走出去许久,回头时,安东还在街口那边看他,见到他转手,就挥手作别。宋景城忽然有些明白,孟云卿为何会带安东入京。留在身边的家仆不需要多精明,安东这样的在京中很难再寻到。 她会识人,却少有开口道破。 宋景城就想起安东口中所说,孟云卿过往在珙县过得并不富贵高调,相反,还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眼中就黯淡了几分,孟云卿…… *** “阿嚏!”孟云卿掩袖,又是一个喷嚏。 韩翕就凑上前去,“孟妹妹不是着凉了吧?” 孟云卿摇头,哪里会?可能是京中天气还不太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 卫同瑞给她递了杯水,她笑了笑,接过就饮了一口,口中才舒服了些。 韩翕就接着道,“孟妹妹,你看,我就说京中八宝楼的八宝鸭子没有郴州的好吃吧。“ 孟云卿就笑,好像是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京中的八宝鸭子确实少了些味道。 沈修颐就道,等寻个日子,我们再去郴州吃鸭子去。 孟云卿就道,那三表哥说话要算数。 结果不待沈修颐开口,韩翕就道,修颐若是不算数,我带孟妹妹去。 孟云卿哭笑不得,沈修颐也跟着笑起来,如何忘了韩翕才是好事之徒的。 卫同瑞就轻咳两声,平和道:“你先过了相爷这关再说吧。” 一桌子便笑得更欢。 谁都知道韩相对这个小儿子可谓操碎了心,他终日追子啊京中贵女身后,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韩相头痛不已。若真是让他带了侯府的表姑娘去郴州,韩相只怕恨不得打断他的狗腿,养个一年半载不能出门才是。 但笑归笑,笑过之后,孟云卿才举杯敬卫同瑞。 当初就说好的,若是卫家的小龙队夺魁,就给他庆功。 今日就是老给卫同瑞庆功的。 晨间,孟云卿到外祖母的养心苑请安,一同用早饭。 外祖母的里衣做好了两套,就正好带给老祖宗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再改,要是合身,还有旁的料子可以再做几套。 秦妈妈倒是惊异。 老祖宗也喜出望外,虽说府里的几个丫头煲汤的有,绣枕巾的有,做鞋子的也有,但都是姑娘家小打小闹的小玩意儿,除了沈妍的鞋子和沈琳的枕巾之外,实在拿不出手。 而孟云卿缝的里衣,一看便是有火候的。 没有几年的功底,是做不出来的,老祖宗和秦妈妈才惊喜。 她是侯府的表姑娘,日后的婚事或是比不得沈琳和沈陶两姐妹,见到她这两件里衣的功夫,老祖宗倒是欣慰的,拿得出手,日后夫家也是赞许的。 孟云卿倒是没多想。 前一世,父母过世前,她根本没做过女红。后来跟刘氏到了清平,刘氏一家的衣服都是她缝补的,开始扎得满手是伤,疼也不喊,后来做得越来越多,就轻车熟路。 等和宋景城逃离珙县,日子过得清贫,他的衣裳都是她补的,能省些银两,便也补得用心。有时候,还会做些手工活,贴补些家用。 都是一针一线沉淀出来的。 “云卿的女红比芜儿的好。”老妇人一脸欣慰。 孟云卿弯眸,“外祖母喜欢,我多给外祖母做几套。” 也是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翠竹来通传,说三公子来了。 孟云卿的西暖阁就在养心苑隔壁,来得自然早,也就时常同老祖宗一道用早饭的。但沈修颐住西院,今日来这么早做什么?秦妈妈就去屋门口接。 远远的,就听沈修颐的声音,“云卿在吗?” “表姑娘在同老祖宗一道用饭。”秦妈妈应声。 而后是连串的脚步声,就见秦妈妈领着沈修颐到了屋中。 “祖母。”沈修颐请安,老夫人就招手唤他到跟前来,问了是否用过饭。沈修颐摇头,翠竹就添了双碗筷。 一边吃饭,沈修颐一边道起,卫同瑞在龙舟会夺了冠,邀他们去庆功,特意请了云卿。 老祖宗就笑,那就早些去吧。 侯夫人有同她提起过将军夫人的意思,老夫人高兴得很。她正愁云卿的婚事,将军府倒是好人家。将军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虽然离得远了些,好歹在京中,可以常见到。 老夫人见过卫同瑞,也是个年少有为的,若是做她的外孙女婿,她心里满意得很。 于是老夫人一听说卫同瑞相邀,就赶着他们出府,连下午的授课也做主让孟云卿不用去了,还让翠竹去同定安侯说声。如此这般,早饭过后,两人就上了马车往南市这边去,到了南市口就见到了左顾右盼的韩翕和一侧的卫同瑞。 孟云卿便笑。 她如何忘了,要给卫同瑞庆功,韩翕怎么可能不来? 思及此处,韩翕也见着马车这端,她从马车上下来。 “孟妹妹!”韩翕热情得很,简直欢脱得迎上前去,卫同瑞也紧随其后。 “韩公子,卫公子。”孟云卿招呼,卫同瑞就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眼中有笑意。 “怎么约在南市口?”沈修颐好奇。 卫同瑞就道:“韩翕说,之前就说要带云卿逛京城的,正好今日是机会。” 他唤得是云卿,孟云卿微怔。 沈修颐也顿了顿,而后若有所思看向卫同瑞,似是恍然豁然通透。 韩翕大大咧咧的倒也不觉得,接了卫同瑞的话道:“孟妹妹,我们上午逛南市,中午去八宝楼吃八宝鸭子,下午再去北坊,这京中的南市北坊就算都去过了。” 孟云卿就点头。 而后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孟云卿敬的酒,卫同瑞自然一饮而尽。 韩翕就勾搭上他的肩膀道:“卫同瑞!若是明年还有龙舟会,我也同你一道去参赛,修颐兄,你去不?” 沈修颐摇头,“我就不必了。” 言外之意,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孟云卿就掩袖笑了笑。 卫同瑞就道,“去倒也无妨,拿旗。” 孟云卿才饮了一口茶水,就险些喷了出来。 果然就见韩翕一幅铁青的脸,嚷着要和卫同瑞不死不休。 一来二去,这八宝鸭子就吃得几分欢乐。 这八宝楼内都认得韩翕,卫同瑞和沈修颐这几张熟脸,招呼得自然就好。见有孟云卿在,还送了新鲜的果茶,极会做人。 孟云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果茶的确香甜,就问了小二如何做的,想回去也试试。 小二知无不言。 孟云卿听得认真,余光处,却忽然瞥得一袭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往楼下走去。 似是,许镜尘? 孟云卿微微拢眉,只见他身后还有一人,那身影便更为熟悉了。 孟云卿搁下茶杯,沈修文? 第070章 转机 第四十二章你像她 攥在掌心的珠钗死死握紧,背靠着摊铺惶惶躲藏,唯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苏复看见她这般——狼狈模样。 苏复,我喜欢你…… 去年幕幕浮上心头,彼时的顾目言笑,便好似指甲嵌进掌心。灯火阑珊下,琼华如炼,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任由月色拢了一层轻纱。 片刻,身后闻得洛语青轻唤,“葡萄?” 阮婉微微侧目,近旁的喧嚣里似是无人应声。 “葡萄!”洛语青再开口声音便有些急,来回环顾四围,脚下就生了几分慌乱。 阮婉愣愣打量她。 鹅黄色的抹胸褶皱纱裙,墨绿束腰,三千青丝垂下,流苏发呆萦绕在修颈间,衬得雪肌莹润。 清秀的眉目里沾染几分忧色,好似三月的夜风里,碎了一地软蕊馨香。 好看得,些许刺目。 阮婉怔了许久,才懵懵抬起自己双手,唯有一袭锦衣华袍,哪里有半分女子模样。 手间微颤,从未有过的自惭形遂,缓缓蔓上心扉。 “葡萄顽皮了些,不会离太远,你在此处等,我去寻。”苏复开口,声音是惯有的沉稳,沉稳中却多了几分思量。 脚步声稍离远,又兀得驻足回首宽慰,“洛语青,不会有事的。” 就好似在说,有他在,不会有事。 阮婉鼻尖微红。 苏复不会轻易许诺旁人…… 缓缓坐回远处,心中沉甸得发慌,双手微微环膝,离手的珠钗便不觉滚至一旁。 阮婉移目,却不愿起身去捡。 鼻尖的红润就浸湿了眼眸。 “好看的小哥哥,你的珠钗掉了。”奶声奶气,腮中鼓鼓还含着甜甜的话梅糖。 好看的小哥哥? 阮婉错愕抬起下颚,映入眼帘不过是个粉嫩圆润的孩童。 三四岁模样,五官却生得甚是精致。也不怕生,手中擒着一把红色的小伞,昂首挺胸,睁着大眼睛直直看她。 见她眼眶微红,良久也不起身,就快步上前,拾起珠钗交还阮婉手中,“小哥哥,给你。”顿了顿,脑袋一歪,饶是认真道,“我爹爹说,一直哭鼻子是会长不高的。” 阮婉无语,哪有哭鼻子长不高的。 胖嘟嘟的小粉球就在她近旁坐下,“小哥哥,你偷偷躲在这里坐什么?”大眼睛眨了眨,手指触到嘴边吮了吮,重重皱了皱眉头,“小哥哥,你竟然长得比我爹爹还要好看。” 阮婉哭笑不得,“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他便嘻嘻一笑,开口落落大方,“我叫商洛,爹爹和娘亲都唤我葡萄,小哥哥也可以唤我葡萄。” 葡萄? 阮婉微怔,先前的…… 未及思忖,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葡萄。” 一袭白衣锦袍蓦地出现在跟前,阮婉眼中一滞,便见葡萄亲热朝苏复迎了上去,一把扑到他怀中,“苏叔叔!” 苏复亦是僵住,片刻,才俯身抱起葡萄,“你又跑到何处胡闹去了?你娘亲四处找你。”语气里就有宠溺。 葡萄嘟了嘟嘴,“苏叔叔,我看一旁有皮影戏。” 阮婉下意识起身,正欲抛开,身后之人却平静出声,“阮婉。” 阮婉不觉停步,背对着他,脸色涨红,连忙伸手擦了擦眼角痕迹。她最不想他看到她这般狼狈模样,更不想与他这般照面。她明明都跑开了,他还叫住她做什么? 隐在袖间的手心攥紧,些许委屈,不敢回头,却见洛语青匆匆跑来。 “葡萄!”宽慰中又带了责备,葡萄喃喃撒娇道,“葡萄贪玩,让娘亲担心了,娘亲不生葡萄气。” 洛语青才从苏复手中接过葡萄。 苏复望着有人背影,眼中复杂意味,便僵在原处。 “娘亲,方才的皮影戏葡萄还没有看够。”一旁,葡萄欢喜搂着洛语青后颈,在她怀中蹭了蹭。 洛语青轻抚葡萄额头,温婉道,“今日都晚了,明日娘亲再带你来。” 葡萄便又嘟了嘟嘴,“苏叔叔说可以去船上看皮影戏的。” “好。”苏复似是心思不在此处。 “娘亲,苏叔叔答应了。”葡萄笑逐颜开,就凑上洛语青脸颊亲了亲。 …… 阮婉尴尬至极,全然不知留在此处作何。他唤她停下,也不说话,阮婉心一横,眼一闭,快步跑开。 苏复眼中一滞,脚下兀得一动。 “苏复?”洛语青些许诧异。 “我去去就来。” 洛语青微顿,认识苏复多年,少见他如此冒失。心中犹有疑惑,葡萄却在一旁小声道,“娘亲娘亲,葡萄方才看见个小哥哥。” “嗯。”卿予应声,不知他要言何。 葡萄便覆上她耳畔,亲昵道,“娘亲,方才那个小哥哥,长得比爹爹还要好看呢。” 阮婉微怔,清清吻上他额头,“葡萄,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才会换着法子试探道起。 葡萄便靠在洛语青怀里,“娘亲,葡萄想爹爹。” …… “阮婉。”苏复再唤一声。 阮婉知晓再甩不了,脚下踟蹰,遂才转身,已然换上一幅笑颜,“苏复,好巧,你也在慈州?” 明眸青睐里,就似没有旁的端倪。 苏复只是目不转睛看她,既不上前,也不作声。 脸上佯装的笑意渐渐僵滞,阮婉只觉比如此见他时还要窘迫上几分,咬紧下唇,就不知该作何。 一时气氛便尴尬到了极致。 “我……才去了趟长风国中……”实在不知该说何,就局促开口。 “我知道。”苏复也不隐瞒。 原来他都知道,阮婉心中微沉,名知她在长风,…… 也该知晓她去入水寻过他。 即便他回了慈州,也未同她说起过。 眼中失落无从掩饰,阮婉缓缓敛起方才笑容,“若是无事,我先走了。”指了指一旁,是驿馆方向。 苏复僵住。 她向来喜欢同他一处,从未开口先辞别过。 见他不言,阮婉心中猛然一沉,眼中盈盈泪光打转,拂袖转身而过。 苏复眉头拢得更深,眼见她背影渐远,身后之人却开口唤了声,“昭远侯。” 阮婉微讶,错愕转眸,竟是先前的洛语青。 她如何知道自己是昭远侯的? 苏复亦是错愕看她。 ************************************************************************ 慈州老字号传承的皮影戏多在北市。 江南水乡,近乎家家户户都有码头。 拱桥石洞处,停泊的船只就不在少数,北市便有一处与旁的不同。船头高挂着素雅灯笼,船身可容五六人,便是晚些时候专门看皮影戏用的。 可以点戏,泛舟江上一两时辰,别有一翻韵味。 苏复说的看皮影戏的地方便是指的此处。 葡萄自然兴奋不已,西秦国中本就少见船只,皮影戏又新鲜,要在小船上看皮影戏,葡萄就欢喜非常。 拉着苏复跑在前头。 洛语青便同阮婉远远落在其后。 三月里的风,波澜不兴,阮婉时有打量她,女子都有的小心思,苏复喜欢何种样的女子? “昭远侯是如何认识苏复的?”洛语青语气和善,是有意同她说话,阮婉也就温和应声,“从前在入水,苏复帮衬过我。”并不想多言,只是好奇苏复同她之间,就也问道,“夫人与苏复如何认识的?” 有意唤她夫人而不是洛姑娘。 葡萄唤苏复苏叔叔,那洛语青的夫君另有其人。 而洛语青并不在意,凡是笑道,“苏复帮衬过你?那倒是好相与多了。” 阮婉峨眉微蹙,好相与? 前方是葡萄嘻嘻哈哈的笑声,阮婉也似心情好了几分,“嗯,他定是与你好相与的。我记得从前认识苏复的时候,他还只会横眉冷对,我那时便想,怎么还有这般令人生厌的人。” 阮婉也跟着笑出声来,苏复不说话的时候便真似横眉冷对不假。 “后来呢?”阮婉就像兴致正浓。 洛语青想了想,继而摇头亲叹,“那时初到入水,我女扮男装戏弄过他,他便记仇到现在……” 阮婉恍然驻足,愣愣看她,这一句便似钝器刮过心底,良久喘不过气,她往后所言,阮婉近乎全未听进。 脑中嗡得空白,又像被幅幅片断填满殆尽。 入水时,他不认得她,便出手护短护她。 时常看着她笑而不语,眼中的复杂意味,彼时她不知为何意,眼下心底倏然隐痛。 …… 一场皮影戏,洛语青同葡萄看得津津有味。 苏复同阮婉未着一语。 他时有瞥她,她佯装不觉。 戏至一半处,葡萄靠在洛语青怀中入睡,孩童心性便是如此,方才吵吵着不行,下一刻就香甜入梦。 梦里还拽着娘亲衣襟唤爹爹。 苏复就唤了师傅演到此处。 第071章 掌握 第四十三章旧时事 待得叶心从吉祥坊拎了蜜饯回来,东市早已寻不到阮婉身影。 叶心虽有疑虑,也并未太过上心。 小姐素来不是冒失的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更何况明知自己花不了多些时候就会从吉祥坊出来,若是寻不到她会着急。 起初,叶心便只道她是性子好玩。想是一路看着挑着些有趣的玩意儿便不知踱步到了何处。 所幸在远处等她。 不想这一等便是个半时辰,叶心心中渐生不安,寻着近处摊铺的老板询问,一面比划阮婉的个头和外貌。 慈州向来是繁华之地,东市夜市尤其兴盛,往来的人不计其数,摊贩老板哪里记得清。听她说起这般高的个头,生得斯文好的公子的确见过不少,就不知她说的是谁。 沿着集市大致询问了一遍,都没有分毫消息,叶心便也没来得及细看周围。 绕了一圈回到远处,依旧没有阮婉踪迹,叶心无错,脚下漫无目的移步,却兀得不知踩到何物,险些绊倒。 俯身拾起,眸色却是突然一紧,似是小姐方才攥在手中的珠钗。 这根珠钗算不得珍贵,放在摊贩之中也并不起眼,先前小姐偶尔瞥见,觉得簪钗上的珍珠大小不一,不着修饰,甚是少见。小姐平日里就喜欢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她也才对这根珠钗多看了几分。 而眼下,珠钗上的珠串生生断开一截,应是掉落时摔断的,也就是说走得匆忙,亦或是意外。 叶心慌乱顿生,扔了手中的蜜饯锦盒,撒腿跑开四下去寻。 …… 肖跃好酒。 早前邵文槿替敬帝来慈云寺取信物,就曾在慈州陪肖跃痛饮至午夜过,肖跃是邵老将军的旧部,为人又豪爽不拘,与邵文槿很是谈得来。 此番便又约在八宝楼。 一席话间,聊得甚是尽兴。 由得翌日还要启程返京,肖跃也未敢留他喝太晚,亥时刚过,两人就离了八宝楼折回驿馆。 肖跃执意要送,邵文槿却之不恭。 夜风徐徐,酒后好似清明几分,悠然踱步,随意说起了此次长风之行的见闻,隔三差五便都提及阮少卿。 肖跃怔了怔,“文槿似是同昭远侯走得近?” 语气中的意外稍有掩饰。 邵文槿脚下踟蹰,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觉说起阮少卿种种。当下,又不知晓肖跃为何出口相问,继而会错了肖跃意图,解释道,“其实昭远侯也不似传闻中……” 话到此处,余光却突然瞥到叶心自不远处仓惶跑过。 邵文槿竟然走神,叶心该是同阮少卿一处才对。眼下,阮少卿不在,叶心又一脸惊慌,莫非,又惹了什么祸事? 心中就似静不下来。 略微滞了片刻,还是转向肖跃,“肖兄稍等。”才又开口唤住叶心。 叶心回眸,见是邵文槿就迎了上来。 “你一人在此处作何?昭远侯呢?” 叶心眸间难掩慌乱,微微泛起红润,惶恐道,“侯爷不见了。” 阮少卿不见了?邵文槿微讶,只道是他又在何处惹是生非,叶心的模样却不似有假。惶惶将手中半截珠钗递于他,叶心都能猜测出几分端倪,何况邵文槿? 遂而眸色一沉,开门见山,“在何处不见的?” “东市。”叶心据实作答。 “我去东市寻,你先回驿馆看看阮少卿在不在?如果没有,就通知江离和赵荣承带人去找。” 叶心闻言点头,邵文槿一席话让她宽心不少。心底攥着这般侥幸,便一路飞奔回驿馆,小姐许是回了驿馆忘了同她说 自己先前为何没有想到这么一出? 又听闻邵文槿去寻,就好似心中踏实了不少。 脚下生风,心间却后悔不已,早知如此,方才千不该万不该去买吉祥坊的蜜饯做什么! 邵文槿便也踱步至肖跃旁,“肖兄,突然有些要事要办。” 肖跃也爽朗一笑,“无妨,你我二人来日再聚。” 邵文槿不做耽误,拱手作别,就往东市而去。 肖跃才缓缓敛了笑意,方才起,便隐隐在他二人对话里听到了阮少卿三字。 昭远侯,阮少卿? 肖跃幽幽一叹,多年前的一幕就蓦地浮上心头。 彼时他还是邵将军身边的副将。 长风南顺交战几十余年,死伤无数。后敬帝与荣帝遣使议和,要修两国之好,便有了长风同南顺第一次联姻。 当时两国才将停战不久,远未和睦到让皇子公主联姻的程度。 双方妥协托让,才有了景王同长风盛家结亲的后策。 盛家是老牌的长风豪门世族,在长风国内地位举足轻重,盛家大小姐更是入宫为妃,诞下四皇子,深得荣帝宠爱。 南顺一边,景王又是敬帝的胞弟,双方可谓门当户对。 敬帝就让最信赖的昭远侯同邵将军前去长风迎亲。 昭远侯心高气傲,邵将军亦是趾高气昂,相互之间虽然言语不和,却远不到后来貌合神离,甚是针锋相对程度。 肖跃便是跟随他二人去的长风迎亲。 两国才休战不久,一路之上难免小心谨慎,还算安稳抵达长风京中。盛家二小姐出嫁,荣帝特准盛妃亲自送至城外,肖跃才见到盛婉卿其人。 肖跃当下就怔住,粉黛不施,却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当时见过盛婉卿的人不少,大抵神色都和他相仿。 僵在一旁的就还有昭远侯。 彼时肖跃未觉有异,但回程的一路,昭远侯都似神色不虞,十余日的路程,推三阻四竟然走了二十余日。 邵将军还曾私下提醒过,要他多留神昭远侯。 肖跃诧异至斯。 不想行至慈州,果然出了意外,有人劫走了盛婉卿,军中大骇! 当时的慈州守军是昭远侯的旧部,也率兵四处搜寻,肖跃一直未觉昭远侯何处有异? 直至翌日,邵将军一声不发寻回人来,听闻当夜,两人一言不合,昭远侯掀了桌台,二人拔刀相向。 昭远侯素来倨傲,肖跃唯一见过他恼怒至斯便是那次。 途中生乱,惊动敬帝,队伍尚未行至富阳,敬帝就命景王领了京中数千禁军来接。 而后昭远侯同邵将军一直针锋相对。 朝中盛传两人是因慈州意外闹得不可开交,就连敬帝也出面许下两家儿女亲事来缓和两人矛盾。 当时邵文槿不满两岁,昭远侯尚未成亲,朝野上下都知晓敬帝用意。 由得此间插曲闹得沸沸扬扬,景王大婚尤其引人瞩目。 所幸婚事还算平稳,并未再出乱子。 事情到此原本该告一段落,新婚不到七日,景王妃却突然染病去世,南顺费了不少周折才平复长风情绪。 后来两国虽也和睦而处,始终保持戒备。 直至此番嘉和公主出嫁长风,临近几国才算摸清敬帝和荣帝的底,两国交好,有了实质性进展。 …… 一晃多年,邵将军不喜有人嚼舌根,这些早年旧事就也尘封久已。 肖跃心中多有不值。 盛婉卿香消玉殒,昭远侯却因此同邵将军闹翻。 坊间还有传闻,昭远侯厌恶邵将军至极,唯恐两家女儿结亲,就一直不曾娶妻。 自然都是笑谈,肖跃并未上心。 几年前,昭远侯突然过世,宁正领了阮少卿回京中,那幅模样是昭远侯世子无疑,肖跃心中就隐隐生出些许疑惑。 听闻敬帝和陈皇后待阮少卿甚是亲厚,而阮少卿在京中更是惹是生非,横行霸道,京中怨声载道。 陆相就曾向敬帝谏言,该管束昭远侯了。 邵将军却一直缄口不言。 那时肖跃已是慈州守军,偶然一次回京拜谒邵将军,竟无意在将军府中闻得邵将军交待邵文槿,“昭远侯年幼,诸事勿通他计较,多让着他些。” 肖跃就楞住。 邵将军全然不似往常的盛气凌人。 此后,便才听闻邵文槿同阮少卿水火不容,大小事宜都时常闹得不可开胶,肖跃哭笑不得。 而先前一幕,肖跃些许错愕,邵文槿竟会为阮少卿辩解? 还会为阮少卿奔走? 肖跃略有低眉,继而唇畔莞尔。 …… ************************************************************************** 天色渐明。 江离才在北市附近寻到阮婉。 一言不发,坐在江边堤岸处,望着江面的波光粼粼出神。 江离大骇,快步上前,“侯爷,你做什么!”平日里,虽然多有抱怨,却也怕他一时想不开。 谁说她想不开的! 阮婉怏怏回头,见是江离,便继续荡着脚,朝江面扔着石子打水漂,“我不跳江,你去找赵荣承来。” 第072章 赐婚 第072章赐婚 齐王娶的竟然是沈陶? 孟云卿不免错愕。 她来侯府的时日虽然不久,但也觉得齐王同沈陶应当没有交集才对。 沈陶虽是侯府的姑娘,但毕竟是二房出身,二夫人家中还是经营茶道生意的商贾人家。论家世,应当还攀不上皇家。齐王又才封了亲王,殿上钦赐了亲王府,地位便和其余的皇子不同。 沈陶是如何会嫁到齐王府的? 孟云卿一面煮茶,一面出神。 一侧的沈陶就出声,“云卿,该起水了吧?” 孟云卿才回过神来,赶紧趁着三沸时候起了茶水,将第一波隽永乘给沈陶。 沈陶端起来,先是闻了闻,而后才稍稍抿了一口。 今日晨间,孟云卿给外祖母请了安,就同沈陶一道来了南院。 南院是侯府二房的居所,沈陶就住在风铃小筑。 昨日约了孟云卿来煮茶,孟云卿便带了娉婷来,屋内就只有沈陶,孟云卿和小婵,娉婷两人。 “云卿今日像有心事的样子。”沈陶一面品茶,一面道。 孟云卿就转眸看她,应声道:“在想二姐姐的事。早上在外祖母那里没见到二姐姐,思凡说有些着凉了,也不知道西院那头请了大夫没有。” 沈陶也就想起早上在养心苑没有见到沈琳,只有沈琳的贴身丫鬟思凡来了趟,说小姐不舒服,今日不来请安了,老祖宗还担心得很,让秦妈妈稍晚去听雨阁看看。 “放心吧,二姐可是侯爷和侯夫人的掌上明珠,旁人哪里怠慢的,想是夜里吹了些风,养一养就好了。我爹说,是药三分毒,只要不是大的风寒,也没事的。”沈陶宽慰。 孟云卿就点头。 沈陶的父亲是沈万贵,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看些医书之类,懂些浅显医术。 二房的几个子女若是有些小病,沈万贵都不让服药,就让吃些饮食调理,卧床休息。 二房很少请大夫。 孟云卿也是今日才听沈陶说起。 她住东院,平日里和二房的走动要少些,二舅舅的面也就见过一两次。二舅舅的性子平和,是个不争的,也不大理房里的事,房中才事事都由二夫人做主。 二夫人八面玲珑,无论是外祖母那头,还是二房这头,就连侯爷和侯夫人那里都处得很好。 沈陶和她母亲性子有些像,却少了些圆滑,才会显得性子张扬。 其实,二夫人也是个张扬的人,却懂得如何讨旁人欢喜。 说来也巧,思及此处,就听屋外连串的脚步声。小婵出去看,片刻,屋外就听小婵的声音:“夫人来了?” 而后便是二夫人的声音,“三小姐这里有客人?” 小婵就道:“是表姑娘来了,同三小姐在屋内煮茶呢。” 二夫人的声音便高了起来,听起来既亲切又热忱,“哟,云卿来啦?” 人还未至,声音便先到了。 孟云卿放下茶具,娉婷扶她起身,二夫人便将好进来。 “二夫人。”孟云卿福了福身。 二夫人就上前,牵了她的手,回桌旁坐下,一脸温和亲厚的笑意:“怎么还叫二夫人,见外了不是?来了沈家呀,我就是你二舅母,云卿。” “二舅母。”孟云卿从善如流。 二夫人笑了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二夫人家是茶商出身,桌上的行头自然都看得懂,闻了闻茶香,又看了看茶盏,就问道:“南洲红袍?” 孟云卿点头,好茶一回不过三泡。 这水将好煮到最后的第三波,还可饮,孟云卿就替二夫人斟了一杯。 二夫人接过,悠悠尝了口,就啧啧叹道,“这南洲红袍,我还是头一回喝到这等香味,云卿的手艺真好。” 孟云卿便起了水,唤娉婷重新去接,“我再给二舅母煮一回。” 方才的是第三波,论口感,算不得最好的。 二夫人就满意点头。 上好的南洲红袍要用山泉水来煮,等泉水的间隙,二夫人就同孟云卿和沈陶说起话来。 龙舟会和将军夫人的寿辰二夫人都没有去,沈陶回来又不肯同她多说,她心里没底得很,就来风铃小筑问问。沈陶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她又帮不上太多忙,只能窝在南院里干着急。 谁知道侯夫人有没有上心? 虽是妯娌,但说穿了,大房那头才叫定安侯府,二房这头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这京中权贵妇人间的走动,都是侯夫人出面的,侯夫人出嫁前就是楼州知府家的千金。她是侯府的二房就不说了,还是商贾出身,京中的贵妇圈子她挤不进去。旁人对她再客气,也是看在侯夫人的面上,她心里有数。 沈陶是她的宝贝女儿,沈陶的婚事,她只能请侯夫人去张罗。 可侯夫人那头花了多少心思,她又不好问。 天下哪有当娘的不心疼女儿,不着急女儿婚事的? 这回倒正好,孟云卿也在沈陶这儿,孟云卿同她一起去的龙舟会和将军府,沈陶不说,孟云卿总是知道些的。 二夫人就热情得很,伸手给她剥橘子。 孟云卿受宠若惊,频频道谢。 二夫人就趁势问了些将军府的事,孟云卿就如实作答。 沈陶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思,就低头吃着橘子,也不说话。 半晌,果然就听母亲开口,“见到将军府的卫公子了吗?” 卫同瑞?孟云卿就点头,午宴的时候见到了,然后还去了西郊的赛马场,卫公子开的第一局。 二夫人便笑了,那就是见着了,而后宽心笑了笑,看向沈陶。 沈陶就刻意避过,低头喝水去了。 二夫人又问,“那侯夫人有同将军夫人在一处吧?” 孟云卿应声,“在呢,侯夫人同将军夫人一处说了不少话,很亲近。” 二夫人就又点了点头,心中又踏实了些,正寻思着怎么继续问才更好些,便瞥目看过,就见沈陶回避得更甚。 二夫人就瞪了眼她,继续朝孟云卿道,“将军夫人那头,又没有单独同我们侯府的姑娘说说话什么的?”言罢,又怕问得不够明白,补充道,“我们侯府本就同将军府走得近,你们姐妹几个,当是都同侯夫人一道,单独见过卫公子了吧?” 这回算是说得通透了。 孟云卿怔了怔,似是摸了些二夫人的心思。 二夫人问得怕是……卫同瑞? 孟云卿心中微微震惊,放下橘子皮,就用手帕擦了擦嘴,沈陶到了谈婚伦家的年龄,莫不是……二夫人是中意卫同瑞的? 她手中僵了僵,不知该怎么回二夫人。 一旁,沈陶实在挨不下去了,就恹恹开口,“娘,你别问云卿了,西郊马会时候,我有些不舒服,就在将军府歇着。” 言外之意,她没去。 就算侯夫人带府里几个姑娘同将军夫人单独见面,也叫上卫同瑞了,她也是不在的。 她本来不愿意说的,这几日娘亲一直在问,她都搪塞过去了。 今日娘亲逮着云卿问,她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得开口。 二夫人当下脸色就转青了。 她好容易,好说歹说,不知委曲求全同侯夫人说了多久。 这京中,哪个不讲究门当户对? 沈陶虽是侯府的正紧姑娘,但哪里能通沈琳这个定安侯的女儿相比? 整个京中,也就这么一个将军府,门第观念轻些。 将军夫人就非名门出身。 将军府又是个好人家! 二夫人中意得很。 所以去将军府前,她特意千叮咛外嘱咐,让沈琳好好表现,侯夫人好从旁关照着。 没想到,这丫头就是同自己对着做! 怎么也不知道轻重!都是她平日里惯坏了! 孟云卿只觉气氛不对。 眼见二夫人就要发作,二夫人也似是想起孟云卿在,硬生生把这气收了起来! 这风铃小筑还是先别待了,孟云卿就侧目看了看娉婷,娉婷倏然会意。 孟云卿就轻咳两声,刚刚起身,准备寻个由头离开,就听苑外急促的脚步声,一路从苑外跑到内屋来。是二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清落,跑得气喘吁吁,正扶着门口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开口,“夫人……夫人……” 二夫人心中正有火气,就拢紧眉头,训斥道:“这么急急忙忙的,规矩去了哪里!” 清落见还有表姑娘在,就赶紧低了低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二夫人又开口,毕竟是身边的大丫头,也不好多说。清落就抬头,慌张道起,“夫人夫人,府中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 二夫人,沈陶,孟云卿都怔住。 清落是二夫人的大丫鬟,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那会张口闭口就是侯府出大事了?! 三人心都绷着,二夫人就道,“说呀,怎么了?” 清落咬了咬唇,一屋子的丫鬟都在,她又看了看二夫人。二夫人便使了使眼色,这一屋子的丫鬟就都退了出去,娉婷也跟着退了出去。 孟云卿是侯府的表姑娘,二夫人不想瞒她。 等人都出去了,清落才道,“夫人,出大事了!殿上今日上午下了旨,把咱们二小姐赐婚给鸿胪寺少卿,许镜尘!老夫人……老夫人听说赐婚的事情,直接气晕过去了。侯夫人唤了大夫往东院那头去,让二夫人您也快去一趟!” 什么? 三人都是一惊,也顾不得手上的事情,手忙脚乱往养心苑去! 第073章 照顾 第073章照顾 鸿胪寺少卿许镜尘,难怪老祖宗气晕过去。 许家门地不高,许镜尘又早年丧妻,家中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 沈琳嫁过去,就是做继室填房的。 京中稍好些的人家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许家,更何况老祖宗平日就疼沈琳得很! 老祖宗哪里受得了? 沈琳可是定安侯府的千金,上门提亲的人比比皆是,挑哪个不比许镜尘好? 谁知殿上竟会赐婚给许镜尘。 连二夫人都替大房窝心。 便是许镜尘求娶的是沈陶,她都不肯,更何况,定安侯和侯夫人还是这般心高气傲的? 还不如早早把亲事定下来呢! 指不准,这沈琳的婚事,还不如日后沈陶的。 思及此处,二夫人方才揪起的心,又忽然有几分舒坦起来。 先前心中的不痛快,也像少了许多。 沈陶倒是不觉,只想着快些到养心苑看看祖母,也想快些知晓沈琳那端究竟怎么会被突然赐婚的。 消息太过骇人,都是自家姐妹,她怕沈琳受不了。 孟云卿却心底澄澈。 昨日沈修文才同她说了实情,今日殿上就赐婚了,虽然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定安侯对许镜尘却是拿捏的太准了些。 只是外祖母这端恐怕并不知晓,才会一时气急。 外祖母平日里是最疼二姐姐的,她就担心外祖母的身子。前些时候才好转了些,又怕她会大病一场。 三人各怀心思,脚下的步子却都更快了些。 到了养心苑,各房随主子来的婆子和丫鬟都候在屋外,翠竹远远见到二夫人和沈陶,孟云卿三人,便迎了上来。 二夫人就关切问,“大夫到了吗?” 翠竹点头,“到了,在屋内给老祖宗诊断呢,侯夫人和三夫人都在。” 二夫人便带了沈陶和孟云卿一同进了里屋。 “大嫂,怎么样了?”二夫人进屋便问。 侯夫人叹了口气,眉间有些凝重,也不应声,就看向正在给老夫人诊断的大夫。 大夫正在诊脉,便转过头来,示意他们小声些。 二夫人赶紧噤声。 三夫人带着沈瑜和沈楠两姐妹也在。 沈琳坐在床头,守着老夫人,眼眶有些发红,不时拿手帕擦着。沈陶便上前,伸手搭了搭她的肩膀,好似宽慰。 外祖母床前守着的人实在太多,孟云卿想上前,但想了想,还是停下来,就远远看着,手心攥得紧紧的。 想起每日来外祖母这里一道用饭,外祖母都会让秦妈妈拿些好吃的来,一口一个,我们祖孙二人吃独食,不让旁人知晓。 她给外祖母送里衣时,外祖母笑得合不拢嘴。 外祖母是她最亲的人。 外祖母病倒,她心里难过。 再晚些,沈妍也来了,屋内人多,就同孟云卿一道待在远处,一脸焦急,也不知祖母如何了,但一屋子的长辈都在,她也不便问起。 就同众人一起等。 不多时,大夫起身,将老夫人的手放回被里。 “李大夫,如何了?”侯夫人开口问。 李大夫应道,“侯夫人放心,老夫人没有大碍,就是一时气血攻心,开几服药下,卧床养养身子,勿再受刺激就是。” 侯夫人皱了皱眉头,翠竹就上前,领了李大夫出屋去写方子抓药去。 屋里又顿时安静了下来。 侯夫人使了使眼色,韵来便会意,上前关了屋门。 侯夫人就唤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到外屋说话。 “不管你们今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老祖宗只是早前的病还没好全,今日又复发了。回头把各自屋里的下人都管好,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若是老祖宗气息攻心的话传了出去,日后侯府各房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可记住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的脸色也都凝重了起来。 先前哪有思量这么多? 琳姐儿的婚事是殿上钦赐的,便是再不满意,也要谢恩的。 若是老夫人气晕的事情传了出去,侯府只怕要招来祸事。 幸亏侯夫人一说,两人才反应过来,就都纷纷点头。 侯府各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沈字,心中都分得出轻重。 于是回到里屋,侯夫人让众人都散了,老祖宗这端要静养,屋内人多也休息不好。 三房的沈楠和沈瑜都小,也做不了什么,三夫人就领着先回北院。 二夫人这端心中也是清楚的,也唤了沈琳和沈妍先回南院。 屋里就剩了侯夫人,沈琳,孟云卿和秦妈妈四个人。 一时间清静了不少,孟云卿也就上前,同沈琳一道守着外祖母。 外祖母眼下睡过去了,眉头还是揪起得,应是睡得不踏实。 头发早已花白,还为晚辈操碎了心。 孟云卿就替她掖了掖被角,才上前宽慰了沈琳。 旁人不知晓,她却是知晓的。 今日的沈琳当是欢喜的,却没想到外祖母这端哪里受得了孙女遇到的委屈? 沈琳心中矛盾,却无法同外人道起。 孟云卿牵了牵她的手,她的眼眶便更红了。 秦妈妈也上前,提醒道:“侯夫人,宫里的圣旨当是晌午前就会到侯府,侯夫人还是带二小姐回西院,准备接旨谢恩吧。” 秦妈妈说的是实在话。 早前的是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世子爷身边的小厮也火急火燎回侯府通报,但圣旨要由宫人带出来,就要晚些时候。但既是圣意,便耽误不得,大房一门都是要准备接旨的,圣旨应当会同侯爷和世子爷一道抵达侯府。 空出来的时间不多。 侯夫人颔首,她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才会郑重其事告诉二夫人和三夫人一声,就是不想侯府在接旨前再出什么乱子。 秦妈妈这么一说,她便也顺势开口,“我同琳姐儿先回西院,云卿,你同秦妈妈在这里照顾老祖宗。” 孟云卿就点头。 她就住在西暖阁,理应如此。 沈琳也就起身,孟云卿牵了牵她的衣袖,沈琳稍稍莞尔。 侯夫人看在眼里,就带了沈琳一道离开。 秦妈妈去送。 屋里就剩了孟云卿一人。 本是六月,方才屋里的窗户一直是关着的,又聚了一堆女眷,闷得很。外祖母病着,房内又不怎么通风,她便伸手稍微开了一些窗户。 窗外有空气流了进来,才觉稍稍好些。 便又走到床边,寻了床沿坐下,就离外祖母很近。 她仔细打量外祖母,早前便觉得她同母亲长得像,若是再回到年轻时候,只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 回京之前,她总想,像侯府这样的高门邸户,外祖母会不会很严厉,看不上她这个乡下姑娘?也会不会像刘氏一样,对她阴晴不定?她总是怕许多事情,最怕的,其实是娘亲过世之后,她在世上就再没有亲人了。 可到侯府后,一切都同她担心的不一样。 最依赖的,便是日日照面的外祖母。 同她在一处,就像爹娘还在世一样,从未有的安稳和宁静,恍若隔世。 就伸手替外祖母理了理耳发,见她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唇边才微微勾勒起,“外祖母,您要早点好起来,云卿还想在您这里蹭食呢。” 言罢,翠竹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手里端了托盘,托盘里放了一碗煎好的药,是大夫早前就吩咐熬下去的,现在才熬好。 “要现在喝吗?”孟云卿接过。 翠竹就点头,“大夫吩咐,趁热喝。” 孟云卿拿起调羹,微微尝了尝,还有些烫,入口前怕是要吹一吹的,就又舀了一勺,吹凉了些,给外祖母喂下。 人是躺着的,吃不了多少。 孟云卿就掏了手帕替外祖母擦了擦嘴角。 一勺汤药,其实喂下去不少,翠竹就欣慰得很。 不多会儿,秦妈妈也回屋了。 方才应是送侯夫人的时候,侯夫人吩咐了些事情,眼下才折回内屋。 见屋里有秦妈妈和表姑娘二人照顾着,翠竹就去忙大夫的方子去了。 外祖母是躺着的,一口咽不下去太多,翠竹拿来的勺子就很少。 这碗药汤水不好,要喂上好些时候。 秦妈妈就在一旁看,孟云卿动作很慢,又轻手轻脚,怕是少有的耐心,秦妈妈莞尔,“表姑娘,换我来吧。” 孟云卿回眸,清浅应道,“我从未照顾过外祖母,秦妈妈就让我尽孝吧。” 秦妈妈宽慰点头。 等她喂完,秦妈妈上前收碗,就见她将老夫人的头抬高了些,挪了挪枕头,再轻轻放下。 又伸手,摸了摸外夫人的额头,并无大碍,又才将她的手放回被里。 “秦妈妈,方才屋里太闷,我开了些窗透气,要关上吗?” 毕竟秦妈妈才在外祖母身边照顾了许多,了解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她就问起。 秦妈妈摇头,不用,这样就好。 孟云卿才点头。 秦妈妈拿了药碗出去,就留她守着外祖母。 晌午快至,音歌也从西暖阁来了。 音歌是老祖宗看大了,在老祖宗身边照顾了好些时候,老祖宗病倒,她也心急如焚。孟云卿想得周全,让娉婷回西暖阁换音歌。 “姑娘,老祖宗怎样了?”音歌鼻尖都是红的。 只听说老祖宗晕倒了,又不知道近况,就胡乱瞎想,想起老祖宗之前犯病的模样,就越想越怕,等到养心苑,便连鼻尖都是红的。 “你去看看吧,大夫开了些药,服了就睡下了,说是无事。”孟云卿也不瞒她。 音歌才擦了擦鼻子,又想起有事,才从袖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姑娘,有你的信。”她来养心苑,正好捎过来。 孟云卿接过,音歌才去老祖宗窗前守着。 “别哭。”孟云卿开口,音歌就点头,把抽泣声都收了回去。老祖宗没大碍是好事,她若是哭,便有些突兀了,就又伸手擦了擦,在窗前侍奉去了。 孟云卿看了看信封,从前卫同瑞有给她送过信。 卫同瑞的字她是认得的,不是卫同瑞的字迹。 信封上没有落款,只写了孟云卿几个字,她觉得字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拆开信笺,又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端午龙舟会前,侯府的人一道游丽湖,段旻轩提议抓阄,她见过他写的“齐眉”和“琴瑟”四个字。 后来他急事离开雨轩阁,等她回侯府才听说他匆匆离京了。 原来是,爷爷重病,他赶回苍月了…… 是在路上给她写的这封信。 搁下信笺,孟云卿看了看床榻上昏睡的外祖母,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想的不是段旻轩为何给要她写信,心中却升起的却是旁的感触。 恰好翠竹寻了方子回来,孟云卿垂眸,翠竹,屋内有纸笔吗? 有的。 第074章 婚期 第四十六章论登对 阮婉奉旨出使长风,是敬帝钦命的南顺送亲使。此番抵京,于情于理都应当先行入宫向敬帝复命。 加之宋颐之特意来京郊接她,阮婉就没有绕道明巷回侯府,而是直接同宋颐之一道乘车辇入宫面圣。 姜颂其和邵文槿又是送亲副使,便一并同行。 宋颐之一路都拉着她问个不停,诸如妹妹做新娘子的时候好看吗?有没有哭鼻子? 阮婉知无不言,甚是耐心。 姜颂其本就生得和蔼,也时常帮着搭话。宋颐之闻言,欢喜得不得了,流光溢彩就从眼眸中流露出来,诚挚的笑意里带着春日的暖意,教人心情倏然好了几分。 而一旁落坐的邵文槿,便大都在同姜颂其交谈,偶尔也会同宋颐之说上两句。 这一路上,车内气氛便都欢快得很。 除却莫名别扭劲儿的两人心知肚明外,旁人都丝毫未曾觉察。反正邵文槿没有同她搭腔,阮婉便也不同他说一句话。 偶尔目光相撞,邵文槿也不转眸,阮婉却似被他看得心虚一般,扯着宋颐之就开始道起旁的话语。 邵文槿悠然一笑。 …… 先前抵京之时就已近黄昏,入得宫门,日晷恰好走到戌时三刻,正值宫内掌灯。 三月末梢,春意缱绻,三三两两的杏花瓣便在灯火下轻舞,霎是好看。 阮婉蓦地想起了苏复。 苏复好酒,尤其好杏花酿,她过往便在苑中酿过三两坛杏花酒。 阿莲还找酿酒的师傅打听过,据说杏花酒酿上三五年便是滋味最好的时候。 那三两坛杏花酒便是她前年埋下的,还兴致勃勃叮嘱阿心,到了年生,要提醒她挖出来尝一尝。 彼时阿心还曾笑话过她,侯爷何时好上酿酒了? 她狠狠剜她一眼,阿莲,快去替本侯撕烂她的嘴。 三人便笑作一团。 娘亲曾说,心上人若是不在身边,就去做他喜欢的事,便好似体会他当下的心境,是世上最惬意的事。那时爹爹时常不在,娘亲的时间除了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便大多花在钻研各种茶类的泡制之法上。 因为爹爹好茶。 阮婉至今记忆犹新。 …… 未及多思,宋颐之连唤了她好几声,阮婉才回过神来。 车辇已停在偏殿旁。 邵文槿瞥过她一眼,一言不发下了马车,脸色不甚好看。 阮婉不知又如何惹到了他,但大凡洪水猛兽的脾气,正常人是拿捏不清的。 思忖之时,敬帝身边的内侍官匆匆迎上前来,恭敬言道,“侯爷,二位大人,今日恰逢西昌郡王抵京,陛下在御书房单独召见西昌郡王,特意嘱咐旁人不得来扰。皇后娘娘已有吩咐,若是三位大人入宫,便请移步鸾凤殿,陛下同西昌郡王晚些时候也会到的。” 阮婉自然应好,近侍官便命人领路,邵文槿道一声有劳。 宋颐之一路上都没有提起过西昌郡王,想来西昌郡王也是临时抵京的,也该是才到不久。 “小傻子,你可曾见过西昌郡王?”阮婉就随口问起。 宋颐之毫不迟疑摇头。 傻子便是这点好,知晓就是知晓,不知晓便是不知,然后旁的也不想,牵着她便往鸾凤殿跑。 少卿回来了,他要带少卿见母后,这才是大事。 前些日子,他在母后处用晚膳,母后突然秉去旁人,笑着问他是否喜欢少卿。 他想也不想点头。 母后又问他以后是否想同少卿一处。 他就拼命点头。 母后搂了他到怀中,盈盈笑道,少卿是好孩子,又时常照顾你,母后也希望少卿同你一处。 他便笑得更欢,少卿说了,我若不是傻子便不同我好了,母后,我就是傻子的呀。 母后就也跟着笑起来,少卿不嫌弃你是傻子,你也要多哄少卿开心,要时常送礼物给少卿。 我时常送礼物给少卿的,少卿过年也会送我,三间屋子都装不下。 陈皇后哭笑不得,才道起,你要亲手做给少卿。 而后便有了捏泥人一说。 眼下,宋颐之便兴高采烈拉着阮婉往鸾凤殿跑去,他见到少卿高兴,便也要母后见少卿。 姜颂其就同邵文槿踱步其后。 “昭远侯同睿王倒是要好。”姜颂其有感而发,旁人哪里会先坐一个多时辰的马车到京郊来接,再一同坐上一个多时辰的马车回宫? 单是这份心,就足矣。 邵文槿闻言便笑,“姜大人说的是,他二人自小就好。” 阮少卿不嫌宋颐之是傻子,宋颐之也不嫌阮少卿惹是生非,反而帮衬的时候倒还更多些。 一席言语间,就不似传闻中那般同昭远侯水火不容。 而长风一行,在姜颂其看来,他二人吵闹虽有,大事上却份外默契,合力在大殿中演的一出好戏,他事前都没有看出半分端倪。 加之回程时候,邵文槿还教昭远侯骑马,想来私交应是不差的。 姜颂其便才开口,“陛下曾御赐过邵阮两家的婚事,可惜昭远侯是男子,若是有姊妹,同邵将军倒是般配。” 邵文槿兀得僵住,这番外自旁人口中说出,他一时竟不知晓该如何作答,脸上笑意便有些尴尬。 姜颂其却会错了意,呵呵笑道,“邵将军去年行了加冠礼,陛下与皇后娘娘该是会再替邵将军赐一门亲事。” 赐婚? 邵文槿心中泛起莫名涟漪。 …… 入得殿中,才见煜王,陆相,傅相,高太尉都在。 陈皇后在主座一侧,敬帝未至,酒席未开,陈皇后就在同几人寒暄。 宋颐之同阮婉邻桌,陆相同煜王邻桌。 主位另一侧的贵宾位该是留给西昌郡王的,贵宾位旁还有一席,坐着一妙龄女子。娥眉淡扫,肌肤细润若温玉柔光,端坐坐在一处,陈皇后问话,她便垂眸应声,既恬静又乖巧,一看便知系出名门。 陈皇后很是喜欢,“嘉和公主方才出嫁,这宫中少了些欢声笑语,扶摇郡主难得入京,这次要在京中多留些时候陪本宫说话。” 扶摇闻言起身,温婉道,“扶摇的福分,不扰娘娘便好。” 恰逢内侍官领了姜颂其和邵文槿入得殿中,问候过后,陈皇后便摆摆手示意邵文槿上前,“文槿,这位是西昌郡王的爱女,扶摇郡主。” 邵文槿微怔,眼中未露异色,只是拱手问好。 扶摇亦是回礼。 陈皇后又道,“扶摇初至京中,诸多不惯,文槿你坐扶摇邻座,也好替本宫好好招呼。” 殿中众人纷纷看向邵文槿,便心领神会一笑。 原来,今日的主角是他二人。 阮婉就也僵住,陈皇后,是要撮合邵文槿和扶摇? 眼中犹有错愕,邵文槿循声照做,位置便在阮婉对桌。邵文槿正好抬眸,四目相视,阮婉则瞥过头去看扶摇,神色里就尚有一分木讷。 却见扶摇偷偷打量了邵文槿一眼,脸颊隐约浮上一丝红晕。 阮婉眉头一蹙,至于吗? 大庭广众下,就要眉目传情。 邵文槿不以为然。 陆相从来都是极聪明的人,陈皇后话语刚落,他便也起身笑道,“都言泾遥出美人,以前老臣还不信,今日得见扶摇郡主,才晓何为一方水土养人。” 原本就是说与陈皇后听的,陈皇后很是受用,“西昌郡王就扶摇郡主一个女儿,自然矜贵。扶摇郡主明年开春及笄,陛下同本宫,定是要为扶摇好好物色一位夫婿的。无论是家世门第,还是品行相貌,都要能配得上扶摇才可。” 扶摇害羞低眉。 高太尉哈哈大笑,遂又“啧啧”两声,好似认真思量过一翻,“京中权贵子弟虽多,但要能配得上扶摇郡主,还需花些心思挑选。” 唱,继续唱,阮婉冷眼旁观。 傅相便也加入帮腔,“老臣看将军府的大公子便是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大有邵将军当年风范,与扶摇郡主甚是登对。” “哎呀~”陆相就差“惊喜”得拍案而起,接连打量了两人好几回,欣喜道,“娘娘,傅公的话在理得很!” 高太尉附议。 姜颂其附议。 邵文槿正欲开口,便闻得殿外爽朗笑声,“众位爱卿,方才在说何人登对啊?”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敬帝便领着西昌郡王入了殿中。 “今日本是为西昌郡王接风,全当家宴,众位爱卿无需多礼。”敬帝落坐,便抬袖赐座。 阮婉顿觉日后只要听闻家宴二字,就需得留神些。 大凡所谓的家宴便都不是家宴,譬如眼下,陈皇后款款而笑,“陛下,方才两位相国和太尉说的登对之人就在殿中。” 敬帝一眼扫过殿中,先前呵呵笑意竟然稍稍敛去大半,阮婉以为自己错觉。 不想敬帝却悠悠开口,“众位爱卿说的可是少卿与扶摇?” 第076章 剑穗 第四十八章吓走了 宋颐之的表情真诚,笑容里不带一丝杂念,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扶摇,旁人都不晓西昌郡王要如何回绝。 睿王是傻子,同傻子讲道理哪里讲得清? 况且睿王又是敬帝和陈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西昌郡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呆在贵宾席上坐立不安。 即便睿王家世再好,再喜欢扶摇,如今变成这幅模样,哪里还入得西昌郡王的眼? 他来京的目的可不是让睿王相中自己的宝贝女儿! 不都说睿王只同昭远侯腻在一处吗? 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 西昌郡王更怕陈皇后和敬帝突然被幼子哄得迷了心窍,御赐这桩婚事,那他父女二人就连后悔都来不及。 陆相、傅相和高太尉本是陈皇后请来做媒人的,睿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几人皆尽怔在原处,面面相觑,又都望向敬帝和陈皇后。 睿王喜欢扶摇郡主,又该如何? 这婚事究竟是撮合还是不撮合? 敬帝和陈皇后不置可否,旁人又岂敢指手画脚? 都三缄其口。 敬帝先前对陈皇后的私下安排便多有不满,眼下也默不做声,陈皇后就有些恼。 她同西昌郡王讲的好好的,是要撮合邵文槿与扶摇,西昌郡王才携女进京的。 换言之,西昌郡王不会愿意女儿嫁给颐之,她也不希望颐之娶扶摇。 但颐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只怕西昌郡王误以为她是有意先骗他们父女二人进京,再让敬帝指了颐之和扶摇的婚事。 陈皇后如何说都不是,才真真是骑虎难下。只得愣愣看向敬帝,敬帝原本铁定了心思不做声,心中却蓦地一软。 朝宋颐之和蔼问道,“颐之,你要带扶摇妹妹玩什么?” 宋颐之嘟了嘟嘴,自豪开口,“父皇,我在府中捏了许多泥人,我想带扶摇妹妹去看我捏的泥人。” 这番稚气话语一出,旁人便都略微松了口气。 睿王说的同扶摇郡主玩,真是一处玩耍的意思。 陈皇后也感激一瞥,敬帝领情。 西昌郡王便顺势下了台阶,啧啧叹了息,好似面有难色,“睿王殿下,微臣这几日在京中有约,扶摇怕是要随微臣走访老友。” 说得极尽委婉,旁人都懂。 宋颐之却欢喜跑到扶摇面前,“不怕的,妹妹不是要在京中呆一个月吗?我每日都可以去陪妹妹的。” 扶摇心中一慌,委屈看向爹爹。 西昌郡王就差嘴角险些没有不规则抽搐。 “颐之,来母后这里!”陈皇后终是忍不住开口, 宋颐之就急得眼泪汪汪,不住在原处跺脚,“就要同妹妹一处!就要同妹妹一处!” 阮婉强忍着笑意才没有笑出声来。 …… 也由得小傻子这么一闹,直至宫宴结束,都没有人再提让邵文槿带扶摇逛京城一事。 恰好阮婉三人从长风送亲回来,一时间,所有话题便都绕到了宋嫣儿身上。虽然一路之上,每日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并往南顺传递书信,但始终不如姜颂其描绘来得生动。 就连煜王都听得入神。 敬帝和陈皇后念女心切,心思便悉数放在宋嫣儿身上,同三人说起话来哪里还有旁的念头? 西昌郡王也不好再主动开。 眼见昭远侯好容易才将睿王哄得不哭闹了,他才不要无端招惹。 于是一场好端端的撮合,便让宋颐之搅黄了一半。 …… 稍晚时候,宫宴结束,阮婉拜别殿中,宋颐之才急匆匆跟了过来,“少卿少卿,是不是扶摇妹妹不同我去府中,你就也不去了?” 少卿不让他哭,也不同他说清楚,他憋了许久。 少卿本来说好要同他去府中看泥人的,方才却悄声同他说,扶摇妹妹生得好看,要同扶摇妹妹一起玩。而且,如果扶摇妹妹不一起去府中看泥人,少卿也不去了。 他当时就急了。 遂才有了而后的一幕。 阮婉心生愧疚,牵起他的衣袖笑道,“她不去就不去吧,我同你去就是了。” 少卿对我最好了,宋颐之欢呼一声,自顾在一旁手舞足蹈。 阮婉梨涡浅笑,余光正好瞥到一侧,邵文槿亲送西昌郡王和扶摇郡主到宫门口。 阮婉就驻足多看了几眼,洪水猛兽在旁人面前倒是人模人样的。 心中唏嘘,恰逢邵文槿转眸,她本就有些酒意,便也这般目不转睛看他,邵文槿握拳一笑,继续同西昌郡王父女辞别。 阮婉就低眉莞尔,勾了勾手指唤了宋颐之来,“小傻子,其实我方才是看见扶摇郡主,她左手有七根手指头!” 宋颐之瞪圆了眼睛,“扶摇妹妹好厉害!” 阮婉就也跟着点头,附上他耳畔,“所以,你明日要……” 宋颐之拼命点头。 …… 宋颐之的王府也在明巷。 三月里,正是花开的时候,十里明巷都沾染了幽幽的白玉兰香气。恬淡优雅,浸着临水的润泽气息,甚是好闻。 宋颐之袖间便时常带着白玉兰香气。 阮婉将宋颐之送回睿王府,才又打到回侯府。 昭远侯府同睿王府离得近,自睿王府出来也无需马车,由江离陪同着悠悠踱步回府。 行至大门口,却见有人在等候。 身姿挺拔,侧颜隐在昏黄灯火里,流转出温润的光泽。 闻得脚步声,就回头看她。 阮婉“啧啧”叹道,“邵将军不去陪西昌郡王,来本侯府上作何?”顿了顿,非得加上一句才痛快,“不是一路都看本侯不顺眼得很吗?” 江离识趣退开。 邵文槿才隐隐一笑,旁的也没道起,只将手中的一小包锦囊塞给她,“下次少喝些,酒醒了会头疼的。” 阮婉莫名看他。 “让叶心给你煎水喝。”拂袖离开,也没多余话语。 阮婉不觉拢眉,顷刻又望着锦囊笑了出来,原来,有人是特意给她送东西的?心情就突然大好,突发奇想,蓦地将锦囊举过眉梢,仰头一望,绣金的丝线借着月光熠熠生辉。 便好似,道道涟漪泅开在心悸。 邵文槿就也一路笑着踱步回的将军府。 **************************************************** 阮婉一觉睡到翌日傍晚。 头还隐隐作疼,昨夜回了侯府就将煎水一事抛诸脑后,捏着锦囊睡了半宿,还是叶心进屋来伺候她换的衣服。 睡了这般久哪有不饿的? 将才起床,叶心就去厨房准备吃食,叶莲便留下来服侍她梳洗。 叶莲素来嘴闲不住,一面紧了毛巾与她洗脸,一面忍不住说起今日听到的新鲜趣闻,“侯爷可知西昌郡王昨日携了郡主抵京?” 阮婉接过毛巾擦脸,语气不甚在意,“宫中晚宴时见过,如何了?” 叶莲嘻嘻笑道,“明明是昨日才进京的,今日晌午就离开了。” “哦?”阮婉似笑非笑。 叶莲便凑上前来,说得煞有其事,“坊间传闻,说是睿王殿下想轻薄扶摇郡主,西昌郡王吓坏了,连行装都没有收拾,拉上郡主就进宫辞行,生怕睿王殿下喜欢上郡主,让陛下和娘娘赐婚。” “还有这种事?”阮婉揣着明白装糊涂。 叶莲便道,“奴婢也是不信的,侯爷知道,这些年睿王殿下除了跟侯爷一起,哪里同旁人要好过?”掩袖笑了笑,接过阮婉递来的毛巾,又道,“睿王殿下哪里会去轻薄郡主,依奴婢看哪,定是何处出了纰漏。” 叶莲说得正欢,叶心端了阮婉喜欢的粥来。 洗漱过后,穿戴整齐,阮婉只觉腹中饥肠辘辘,“还是阿心知道我。” “小姐一贯偏心。”叶莲佯装腹诽。 叶心才笑道,“方才在同侯爷说什么,说得如此开心?” 叶莲就将刚才的一席话再说一边,阮婉则在一旁心安理得就着小菜喝粥,好似全然与她无关。 叶心心中便猜到了之十八/九,“侯爷……”话音刚落,就闻得苑中急促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熟悉的哭声。 于是府中都知,睿王来了。 送到唇畔的调羹就放回碗中,“啪”得一声,宋颐之推门而入,鼻尖红红的,哭得甚是狼狈,“呜呜……少卿……母后凶我……” 一脸委屈模样望着阮婉,叶心就赶紧上前拿丝帕给他擦眼泪,叶莲起身斟茶递于他。 宋颐之一把接过,也不喝,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便甚是可怜。 阮婉微楞,“小傻子,怎么了?” 宋颐之哭得更凶,“母后训我……说我不该去摸扶摇妹妹的手,把扶摇妹妹吓走了。” 叶心和叶莲皆是一骇,睿王殿下,还真去 “我便同母后说,扶摇妹妹左手有七根指头,母后说我尽胡邹。”越哭越伤心,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一般,“皇兄也不信,他们都当我是傻子,傻子说话他们就不信!” 第077章 赏月 第077章赏月 从顾夫人生辰回来,孟云卿就觉京中的日子过得更快了些。 顾夫人生辰回来的第三日上头,卫同瑞就离开了京城。 临行前,还托沈修颐给她带了一个贝壳做的风铃,说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的生日在九月初,只是那个时候卫同瑞还在边关,礼物便提前送了。 听说选了许久,也没遇到合适的。这串贝壳风铃还是当时在逛南市北坊的时,卫同瑞见她喜欢的,也就记了下来,想着当做生日礼物送她。 又怕她不肯收,才托沈修颐转送。 孟云卿就让音歌挂起来。 这串贝壳风铃很是特别,是一串罕见的字母风铃。 可以分两处挂。 离得不远,便可听到风铃相互呼应的声音。 尤其是风吹过贝壳的声音,很好听。 娉婷和音歌都喜欢得不得了,也都道是三公子送给姑娘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孟云卿也就不多谈,权当默认。 只是偶尔经过,风铃想起的时候,便会想起卫同瑞来,也不知道他在边关如何了? 天下太平便是家宅安宁。 他的话,她记忆犹新。 希望他同卫将军能旗开得胜,年关前平安归来,同将军夫人一道过个热闹年。 …… 再往后几日,定安侯又寻了一位魏老先生来侯府给她上课。 听说魏老先生过往也是翰林院的学士,后来年事高了,就告老了,还是留在京中,被京中各家邀到家中给子女教书。 魏老先生是定安侯特意请来的。 孟云卿待他很恭敬。 还是每日未时在听雪苑上课,安东日日去府中接魏老先生。魏老先生讲起课来虽然有些无聊,但不用日日见到宋景城,孟云卿心中就轻松很多,便也听得认真。 重回一世,她又非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还在浮躁的年纪,孟云卿静得下心来。 和同龄人相比,便多了几分沉稳。 老先生就夸她好学,还时常在定远侯面前称赞。 孟云卿受宠若惊。 后遗症却是定安侯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让她去书院那端,问她近况,字里行间不时在考她学得如何。 她是有些怕定安侯的,也不敢糊弄。 起初时候,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再后来,学得越来越多,定安侯又不会真心为难她,她便应得行云流水。 也或许是时常走动,日日碰面的缘故,她同舅舅和舅母的关系就比早前要亲近了许多。 她还时常留在西院里,同舅舅和舅母一道用饭,不时说些打趣的话。慢慢的,也不觉得舅舅和舅母是很严肃的人,反倒觉得他们如天下绝大多数的父母一般,其实只是表面严肃,实则护犊子得很。 孟云卿就渐渐习惯同他们相处。 她对父母的印象,其实在前一世经历过种种波折后,都有些淡了。 但同舅舅舅母一道用饭,检查功课,就仿佛忽然想起小时候来。 她做错了事,父母会苛责,但每日都有人嘘寒问暖,不慎其烦。 这侯府中的亲人,就远远不止外祖母一人。 舅母总嫌她太瘦,就时常留她在西院吃饭,亲自盯着厨房的食谱,让厨房做些食补的饭菜。 到了七月的尾巴上头,她简直圆润了整整一圈都不止。 舅母终于满意点头,她日日盯着还是颇有些效果的。 孟云卿如今倒像是个十三四的姑娘了。 音歌和娉婷就更高兴。 姑娘的身子原本就单薄得很,显得弱不禁风,更让人捉急的是,明明十三四岁了,却总像长不大似的,同府里其他的姑娘小姐相比,缺了些少女应有的韵致。 这段时间被侯夫人这么特殊照顾着,姑娘得个头似是窜了起来,身材也慢慢有了些玲珑有致的雏形,最重要的是,眉眼间似乎是长开了,越发的惹人注目。 早前总觉得同府里的其他姑娘比,显得并不起眼,渐渐的,就连沈修颐都道,云卿似乎是…… 长变了? 变得……好看了……许多…… 音歌替她梳头,就不时偷偷打量她,姑娘分明还是从前那个姑娘,她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姑娘气色越渐红润,本就明眸青睐,天生的柳叶眉都无需特意修饰,垂眸莞尔时,笑意就像夏日里的初荷,倒叫人…… 有些移不开目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真不假。 音歌莞尔,姑娘是越变越好看了。 娉婷就拼命点头。 …… 到了八月初,京中的调令下来了。 沈修武留京了。 原本侯府还都奇怪得很,照说沈修武五月戍边回来,不久就当回营中去。但沈修武一直在京中呆到了八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军中犯了事儿,树大好乘凉,就回来定安侯府躲避一阵子? 没想到,一纸调令,留京了不说,还成了陆都统手下的副手。 倒叫侯府内吃惊不小。 这陆都统掌管着京中的数万禁军呢! 陆都统的副手,就是禁军的副统领。 同一个侯府庶子相比,地位简直一日千里,二房老爷的颜面顿觉有光得很! 沈修文的世子之位,是靠世袭来的,是祖上蒙荫。 这沈修武的副统领,就是靠本事挣来的! 二老爷说话都有底气多了! 连带着沈妍和赵姨娘在二房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从前沈妍只是侯府二房的庶女,沈修武也只是侯府二房的庶子,在京中名不经传,眼下,沈修武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禁军副都统的位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呢! 偏偏还单身着,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沈妍又是沈修武的妹妹,巴结她就是巴结了定安侯府和禁军副都统。 虽是庶女,但上门提亲的人也多了起来。 赵姨娘便又喜又忧! 喜的是修武有了出路,这双儿女的婚事,她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忧的是二夫人那端。 虽然近来凭借修武的缘故,对他们收敛了许多。 但眼下沈琳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却有不少有人来向沈妍提亲,她就担心得很。 倒不是沈琳的婚事会比沈妍差。 只是沈琳毕竟是二房的嫡女,二夫人的眼光高,要挑称心如意的。 但沈妍,她希望挑一个登对的就行,家室不用太好,嫁过去反倒让她操心。 她平日里在二房谨小慎微,处处要看旁人脸色过活,她希望沈妍活得自在些。 再有便是,她也不想同二夫人冲突。 关于沈妍的婚事,二夫人询问她的意思,她就应道,但凭夫人做主就是。 只是沈琳的婚事都未定下,沈妍的婚事也只能等。 白白浪费了好些合适的姻缘。 …… 日子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孟云卿就想起,是许久没有同家人一道过中秋节了。 月圆人圆,侯府的各房晚上就都聚在一处,吃一顿长长久久的团圆饭。 每每这个时候,老夫人就是欢喜得很。 加上今年还有孟云卿在侯府,圆了老夫人心中的一桩憾事。 老夫人就比往年要高兴得多。 八月里,日头还未转凉,团圆饭就设在苑中。 能吃饭,饮酒,还能赏月,一举多得。 酒足饭饱过后,饭菜悉数撤去。 丫鬟们温了些酒水,才又上了月饼和点心。 府里的姑娘们是照旧厌恶五仁月饼,还是蛋黄莲蓉的好吃。 府里的男丁就不觉得,反正五仁月饼都留给了他们,他们也多是饮酒,聊起国事家事天下事,再有闲情逸致就举杯邀明月。 晚些时候,就连孟云卿都多饮了几杯。 晃晃悠悠间,只觉这些年来,就今日见到的月亮是最圆的,最是好看。 伸手比划,好似想将月亮装进手心里带走,却又徒劳。 “姑娘喝多了。”娉婷头都大了。 孟云卿就摇头,她怎么可能喝大呢? 喝大的人……应是……应是……遂又想起入江的商船上,有人扯着她的银票大喊“好诗!好诗!” 那般才叫喝大了。 但她舌头都锊不过来,哪能讲那么多字。 就浓缩成了“段旻轩那样的”几个字。 音歌和娉婷都怔住,这一路从养心苑回西暖阁,就唠唠叨叨说了一路“段旻轩”,“段旻轩那样的”,不说一百次,几十次倒是有了。音歌和娉婷就唏嘘,幸好没有旁人听见。 到翌日,她就统统都不记得了。 娉婷和音歌早早将她扯起来了,今日有宫中举办的赏月会。 白日里游园,夜里赏月。 听说是王皇后的主意。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昨日在家中和家人团聚了,赏月会就当同乐。 她早前便答应了沈琳,陪她一道去的。 因为沈琳和许镜尘的婚期定下来,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婚期又在二月去了。难得宫中组织了这样的赏月会,倒是可以见上一面,明明订婚了,心情却比早前还要忐忑。 沈琳就拉了她一道。 她应得好好的,翌日便打着呵欠同沈琳一道去了。 赏月会在南郊的皇家院落,平日里就是供皇室避暑用的,苑里绿树成荫,湖水又泛着清风,根本不觉热。 漫步湖畔,就悠闲自在。 若是再晚些时候,在湖畔赏月,就要比在侯府好上更多。 皇家院落很大,她同沈琳便沿着湖畔走着,也不知道何时能遇到许镜尘。 但一日还长得很,他应当也是在寻她。 沈琳反倒不着急了,许是在何处偶遇,才更有期盼些。 第078章 试探 第078章试探 孟云卿叹道,这皇家园林这么大,要是走上一日都遇不见许镜尘怎么办? 沈琳就笑,那就赏月呗,反正今日也是来赏月的。 孟云卿轻咳两声,也是,这尊月亮又圆又亮,甚是夺目,不看上一眼委实可惜了,白白来这么一遭。 说得一本正经,沈琳明知她有意,却还无法反驳,只得便转眸,佯装蹙眉一般看她。 孟云卿就笑着朝身后的娉婷和思凡道,“看到没,我们快些走,这附近有杀气。”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跟着捂嘴笑起来。配合得跟在孟云卿身后,好似真的快步离开一般。 沈琳就恼得很,赶紧撵上。 主仆四人说说笑笑,不多时间就沿着湖畔走出去好远。 湖畔沿岸遇见的都是来皇家园林赏月的人,白天人当是不多,要晚些时候才会渐渐多少起来,这一路也不觉打扰。只是走了些时候,也不见许镜尘,沈琳就有些闷不住气了,悄声道:“倒不是真被你说中,我们沿着湖畔这边走,他在那边走,走一日都碰不上吧?” 她是有些担心。 孟云卿又笑,天下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还不如去写书算了。 沈琳一想也是,她只是想早些见到他罢了。脚下步伐便不由快了起来,眼光也往四下打量着,就怕在哪里错过了,又得重新绕上一圈不可。这一圈下来少说也需一两个时辰,到时候人没寻到,倒落得气喘吁吁,一脸狼狈。 就这般期盼着,绕了湖畔小半圈了,没见到许镜尘没,却在芙蓉亭那里见到了齐王。 沈琳微怔。 几个月前的端午节就在西巷见到过齐王,还险些出了纰漏,她心中对齐王是有芥蒂的。 孟云卿还未看见,她就扯了扯孟云卿的衣袖,示意她绕道走。 孟云卿也不知何意,但沈琳扯了衣袖,就同她一道拐了弯出去。 不想,却闻得身后低沉的一声,“沈二小姐。” 躲也躲不过去了。 沈琳只得硬着头皮回头,孟云卿这才见到芙蓉亭里坐的人是齐王。穿了身蓝底的祥云华袍,目光却阴沉晦暗得可怕,尤其是那双眼睛,孟云卿第一次在西巷见到时,就觉得有些怕人,像隐在暗处的毒蛇,盘着身子窥着眸子,伺机而动。 “孟姑娘也在?” 他还记得她醒孟?孟云卿意外,目光又不自觉得看向他身后的池唤,只觉有些不寒而栗。 两人都福了福身,向齐王请过安便走。 沈琳倒是不怕,殿上都已经赐婚了,齐王也不敢做什么,只是他不喜欢齐王,寒暄一声也不愿意久留。 等她二人走远,池唤才上前,“可惜了。” 齐王幽幽垂眸,“没什么可惜的,定安侯府的姑娘又不止沈琳一个,担心什么。” 池唤就转眸看他。 “孟云卿的底细查清楚了吗?”齐王更在意的是这条。 “没有,只知道早前住在珙县,还是外地迁入的,孟府早前应当是经商,查不出更多消息。”池唤应声。 齐王便笑,“查不出消息比查得出消息好,查得出的未必是真的,越是查不出的才越是欲盖弥彰。定安侯府肯定有秘密,我要的是定安侯的软肋。” “属下再去查。” “也不必守着珙县,去查下沈芜出嫁前后一年里国中的大事,未必没有消息。”定安侯行事惯来滴水不漏,越是如此越要反其道而行之。兴许,就有蛛丝马迹…… 刚从芙蓉亭出来不久,沈琳和孟云卿就见到了许镜尘。 方才的晦气仿佛一扫而空,心中也踏实了许多。 只是许镜尘并非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子,长相同许镜尘几分相似。 当是……许镜尘的儿子——许卿和? 沈琳和孟云卿都有些吃惊。 只是许卿和看上去并不大高兴,扫了一眼沈琳便低下头去,也不叫人。 “卿和。”许镜尘唤他一声。 他才开口叫人,有些不情愿。 思凡和娉婷对视一眼,毕竟是十岁大的孩子,早前是有母亲的,又一直由许镜尘照顾长大,二小姐忽然嫁过去,只怕不会太亲近,更不会情愿。 沈琳就也愣住。 她也不过比许卿和大五岁而已,日后却要做她的母亲。 孟云卿就更头疼了些。 许镜尘和沈琳许久未见,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许卿和就只能同她一处。 她比沈琳还要小两岁,若不是男孩子长得晚,这许卿和怕是要比她个头还高的。说是让她带着许卿和玩,怎么都觉违和得很,再加上许卿和并不乐意,也不大同她说话,她一路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娉婷都觉尴尬得很。 孟云卿就唏嘘,果然不是所有的小鬼头都向婉婉那般好带的。 许是同她一处实在太无趣了,许卿和就不走了,路经牡丹亭时,就要坐下歇息。 孟云卿和娉婷只得一道。 他也不同她们说话,从袖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自己看。 孟云卿凑上前去,眼前便亮了,又是猜字谜的册子? 上一次从郴州到京中,韩翕便带了许多字谜的册子,她猜了一路,眼前便又换作了许卿和这个小鬼头。 他猜字,她就在一旁看,也不出声扰他。 孟云卿便唤了娉婷去寻些茶水和点心来,娉婷照做。 见她一直在看,许卿和就问,你会? 孟云卿想了想,应道,“会一点。” 一个人猜字谜本就无聊,她也是知道的,许卿和就道,“若是你知道,你也猜吧。” 孟云卿顺势点头。 只是大多时候,她都默不作声,只是见他实在卡住,就偶尔吱一声罢了。 许卿和惊异看她,“你很会。” “将好会这个。”难得许卿和主动同她说话,她便应声,毕竟是沈琳和许镜尘托她照看得,日后沈琳嫁过去,走动应当也频繁,她不想弄得灰头土脸,颜面上也过不去。 许卿和也不多问。 但再往后,他若是卡住,反倒会主动问她一些,她就挑了其中二三说说。 如此一来,两人关系算是好转了些,勉强能说上一些话了。 但是还是个难伺候的主。 过了不久,娉婷取了茶水和点心折回,身后还跟了一人,竟是韩翕? 孟云卿意外。 “孟妹妹在这里!”韩翕自觉上前,同她二人一道在牡丹亭内坐下。 娉婷就道取点心和茶水时遇见了韩公子,韩公子听说姑娘在这里,就要一道来。 韩翕向来是个好玩的主,见他俩在猜字谜,就嚷着要一起。 “孟妹妹玩这个可厉害得很,小鬼头你要小心了。”韩翕忠告。 许卿和拢了拢眉,又看了看孟云卿这幅模样,当是不信的。 韩翕就道,她连赢了我三十多把。 许卿和就转眸看她,“你藏拙?” 孟云卿只得笑笑,你是小孩子嘛,我应当让着你。 许卿和就明显很恼火。 孟云卿忽然想,沈琳也只大他五岁,他是不是也很介意沈琳? 由得她想,韩翕和许卿和却是猜上了。 都是个中爱好者,水平简直不相伯仲,只是韩翕年纪大些,见多识广些,许卿和猜不过他的时候,孟云卿就上前帮衬,往往就逆转大局,韩翕火得不行。 许卿和却很高兴。 娉婷就发现,韩翕是高兴不高兴都要吃零食,她先前取得零嘴和点心,几乎被韩翕吃了七七八八了。 只得又折回去取。 等她回来,桌上果然空空如也,她取回来的点心,顷刻又被韩翕塞了多半进嘴。 娉婷真心佩服他,这般会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姑娘家呢! 她还得去取第三回。 她悄声嘀咕着,孟云卿就瞪她,娉婷便捂着嘴噤声了,姑娘早前就说过她,她倒是忘了,脸上就有愧意。 孟云卿摇了摇头,她才撒腿跑去取第三轮点心。 许卿和这端还在猜。 韩翕就忽然开口,好似随意般问起,“孟妹妹在做剑穗子?” 嗯?孟云卿果然愣住。 见她愣住,韩翕就道,“是卫同瑞走的时候说的,孟妹妹也给我做一个吧。” 孟云卿哭笑不得。 卫同瑞那头她是敷衍过去了,韩翕这里又处处都同卫同瑞比,但这剑穗子确是不能乱送的。 韩翕就也不说话了,低头猜着字谜。 孟云卿才察觉有些奇怪,往常的这种场合,韩翕都是满院子跑,一圈姐姐妹妹招呼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次却像是黏上她了似的,就坐在这里同她和许卿和猜字谜。 猜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走。 还问她剑穗子的事情,委实怪异。 孟云卿不好问,就只是瞥目打量他,韩翕今日的确异常话少。 等再晚些时候,许卿和也不猜字谜了,天色也渐渐晚了,就踱步到中央的花苑去赏月。果真到了晚上,皇家园林里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韩翕也一直跟着他们。 赏月的时候,就同许镜尘和沈琳一处了。 许卿和起初见到许镜尘很是高兴,但再见沈琳一道就沉默了,孟云卿尽收眼底。 席上就随意喝了些酒水,吃了些月饼。 孟云卿昨夜便喝多了,眼下就不敢多饮。 韩翕倒是坐在那厢喝了不少。 末了,临到分别,沈琳有些不舍,许镜尘就弯眸看她。 “二月就是婚期了。” 沈琳脸色就红了。 等上了马车,脸上都还有笑意。 韩翕也住鹿鸣巷,相府离定安侯府又不远,就搭她二人的马车一同回去。 马车上,沈琳和孟云卿说话,他也不大插嘴。 只是偶尔就偷偷转眸去看孟云卿,确实……比早前见到时好看了许多,就微微低头。 想起卫同瑞临走前,自己去送他剑穗子。 卫同瑞就道,“我要你的做什么?” 韩翕就呲牙:“不要还有别人会送你吗?拿着保平安的。” 卫同瑞就笑,“有人给我做了。” 谁会?韩翕吃惊,但如何追着卫同瑞,卫同瑞都不说。 韩翕能想到的就只有孟云卿了,端午龙舟会得了好彩头,卫同瑞也是请了她一个姑娘,难道真的是孟云卿? …… 马车上,韩翕就忍不住再多打量她几眼。 孟云卿是越长越好看了,自己就自惭形秽。 卫同瑞果真是喜欢她的吧。 等回到相府,还未溜进房内,就被丞相夫人抓个正着:“你爹让你在家反省,你又去哪里了?” 韩翕就嬉皮笑脸扯了一丝笑意,道:“就出门看看。” 丞相夫人就恨铁不成钢,“都说了你大哥会讨你爹喜欢,你怎么就偏偏不会的!你让娘日后还如何指望你!” “娘!”韩翕就上前撒娇。 丞相夫人就气得一阵叹息,“你终日乱跑,若是被人发现……” 韩翕就捂了她的嘴,又打开房门,往外看了看,确信屋外没人,才又关上,小声道:“娘,你知道老爹这次为何关我反省?” 丞相夫人就讨嫌她,“我如何知道,你终日惹是生非的!” 韩翕就道,“娘,是爹爹要给我说亲,我非说对方丑。” 丞相夫人就愣住。 第079章 搬苑 第079章搬苑 八月中秋一过,很快便到了九月。 天气渐渐转凉,同早前的炎炎夏日相比,日子也好过了起来。 沈琳和孟云卿的生辰都在九月。 孟云卿的生辰是九月初八,沈琳的在九月二十,前后相差将近了半月。 孟云卿尚在守孝,不会操办生辰。 但为了寻个吉利的彩头,老夫人就想着让她在九月初八迁到听雪苑。 一来不会冲撞守孝,二来孟云卿满了十四,应当有自己独立的院落。 当初刚到侯府,让她住在西暖阁,是为了同老祖宗近些,也好有个照顾。如今熟悉了,一个表姑娘还借住在西暖阁就不合时宜了。 于是,刚到九月,侯夫人就张罗起她搬听雪苑的事情来。 听雪苑虽然有人打扫,孟云卿也每日都到听雪苑学习功课,但日常的粗使婆子只有一个,将就着做些打扫和烧水的伙计,若真是要搬过去,人手是远远不够的。 西暖阁同老夫人的养心苑很近,平日里也多是老夫人那端的人在兼顾着。今搬了出去,一切都得从长考量。 当初世子夫人说要拨些丫鬟和婆子去西暖阁,侯夫人的意思是等等再看。眼下,便同老祖宗在一道商量着孟云卿房里的用度。 孟云卿到侯府,每月的月钱都是参照沈琳的。除了住的地方是西暖阁,算不得独立的院落,便只有人员用度上同府中的姑娘有些差异。 “琳姐儿苑里有三个一等丫头,周妈妈在管事儿。再加上苑里走动和粗使的丫头和婆子,另有八人。我想着云卿那头,一等丫鬟暂时还是只放音歌和娉婷两人,往后不够再添人,但管事的妈妈得选一个,粗使的丫头婆子也需放个五六人。无论怎样,也要开始学学如何管人,日后终究是要嫁过去做主母的,不能落下了。” 侯夫人这么说,老祖宗便频频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你是她舅母,她娘亲不在了,你多帮她多想着些。” 侯夫人就应好。 老夫人想了想,又问道,“将军府那头有信吗?” 侯夫人就笑,有,这两人将军夫人还差人过来,说让云卿过去说说话。 老夫人也笑,我看这事儿有戏。 “将军夫人是最疼卫同瑞的,这也是孩子们有眼缘。卫同瑞随卫将军戍边去了,想是要年底才会回来。等年关的时候,看看孩子们的意思来,若是真是有缘分,正好卫将军也回京了,就赶在明年初把事情定下来。云卿在守孝,等守孝一过,就选个好日子嫁过去,也不耽误。” 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你们张罗就好。 侯夫人又道,只是还有一事,本来不想麻烦母亲,但又怕日后再说起来,伤了两房和气。 嗯?老夫人难得从侯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行事素来有分寸,整个侯府也打点得妥妥帖帖,几房之间也一直和和气气的,老夫人根本少有操心。听她这么一讲,就正襟危坐起来。 “其实早前二弟妹也是相中了卫同瑞,将军夫人生辰的时候,就托我带沈陶去将军夫人跟前见见,我也是应了的。只是到了将军夫人,将军夫人是句句都在问云卿,还单独让云卿去说了会子话。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同我说喜欢云卿的孩子,问府里在帮忙说亲了没有,对陶姐儿那边没有意思。这事儿我同二弟妹也说过了,只是没有往云卿那头去说。前些日子二弟妹还在变着方子问我,我也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就怕日后二弟妹知晓将军夫人相中的是孟云卿,说我这个做婶婶的,没有做舅母的好。这府中,最怕的是偏颇,云卿只身一人来侯府,大家关心的多些,本也无可厚非,就怕因着这档子事儿,日后闹得家中不和。我再如何说,是将军夫人的意思,也都于事无补。就想先来问问母亲的意思,看如何办更好些。” 侯夫人很坦诚,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确实难做。 “眼下妍姐儿的婚事,上门来提亲的人也多,我暂时压了下来,怕二弟妹觉得两头受气。妍姐儿这头,我倒真有看上合适的,怕耽误了。但若是妍姐儿和云卿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将陶姐儿越了过去,只怕二弟妹心里不舒坦,撒到别处。” 老夫人也拢了拢眉头,“我知晓了,容我想想。那陶姐儿那头可有合适的人选?” 侯夫人摇头,二弟妹自幼就宠陶姐儿,眼光也高,我有两个觉得合适的,二弟妹也都不太满意,把人家婉拒了。平时母亲若是有时间也帮忙看看,说不定心中就有中意的人选。” 老夫人又点头,应了声好。 …… 等候夫人和老夫人商议完,听雪苑那边就提前了四五日就开始打扫。 魏老先生还问,这听雪苑是要住人了吗,日后要去哪里上课啊? 孟云卿就道,老先生,是我搬进来。 魏了先生便也笑起来,应当的,若是你住的地方,也不耽误了。 于是九月刚起头,音歌和娉婷就开始着手整理西暖阁。 西暖阁毕竟只是养心苑附属的暖阁,大虽大,和听雪苑这样的苑子相比,就小了太多了。 地方一大,要置的物什就多。 好些物品都要采办。 侯夫人那头就让人拿过来了采办单,让音歌和娉婷二人帮忙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一并报过来,好着手准备了。 音歌和娉婷日子初初拟了一个,让孟云卿看过后才给了西院。 日子便这么忙忙碌碌的,一晃到了九月初八。 因着守孝,不办生辰,早上在养心苑处,老夫人让秦妈妈准备了一大碗长寿面,她吃都吃不完。 老夫人就在一旁叮嘱,日后去了听雪苑,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自己做,若是还缺些什么,就让音歌来养心苑取。 孟云卿就点头,知晓了,谢谢外祖母。 你今日还要搬住处,吃完了就赶紧去吧。老夫人开特赦令,她不必同大家一起晨省了,孟云卿便早早回了西暖阁看着。 东西都是娉婷和音歌早前收拾好的,安东和府里的其他小厮通通装进箱子里,一件件往听雪苑里抬。 娉婷就道,“姑娘和音歌先去听雪苑吧,这边我留着就好,等箱子都装完了,我也往听雪苑那边去。” 孟云卿就点头。 东西都是她二人归弄的,正好一人在西暖阁里守着,一人在听雪苑盯着如何摆弄,也不耽误。 她的东西来时虽少,但攒了好几个月,也越来越多,加上还要收拾摆放,清洁打扫等等等等,总归要用到一日的功夫。 幸好音歌和娉婷两人都是能理事儿的,两边的苑子都忙碌了些,却也不至于乱。 再加上安东的帮衬,快到晌午,就收拾出一个大致的雏形出来。 她忙着搬迁,也没地方张罗吃食,午饭还是沈琳唤了听雨阁的小厨房做好之后,亲自送来的。 也顺道来她这里看看,还果真忙得热火朝天。 不过苑里的丫鬟婆子也够了,只是细致的工作需要花时间,她若是要找人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不给听雪苑这边添乱了。 “让人送来就好了,干嘛还自己大老远跑一趟?”趁着晌午的时间,孟云卿唤了音歌让大伙儿吃饭休息。 沈琳就道,“知道你今日忙,就顺道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搭手的。再说了,今日可是你生辰,即便不办,我也是要过来送礼的。”言罢,唤了声思凡,思凡就捧了个锦盒上前。 沈琳接过,递到她手中,“喏,乔迁之喜,我就来送些能镇苑子的玩意儿。” 打开锦盒,她口中所说的玩意儿,竟是一颗夜明珠。 孟云卿过往从未见过实物,这颗夜明珠虽然不大,却晶莹剔透,单单一颗都价值连城。孟云卿就推脱,“东西太贵重了。” “不算贵重,是哥哥早前送的,有一对呢。反正晚些时候也是我生辰,你也要送回来的。”沈琳就不肯收回去。 孟云卿瞥了一旁的音歌,见音歌点头,就收下了。 沈琳这才笑了起来,“那我先回去了,晚饭会让小厨房做好送来的,等你这两日收拾好了,我再来蹭饭。” 孟云卿就亲自送她到苑外,也没送远。 下午的进程就更快了,苑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在忙乎,东西也很快归拢到了合适的位置。 她除了在一旁看着,其实并没有太多功夫,也都是音歌和娉婷在指挥。 唯一要她做的,就是侯府的女眷们下午开始,陆续差人送了一堆堆生日礼物过来。都知道听雪苑今日在忙,也不过来添乱了,礼物送到就是心意到了。苑外的石桌上就堆得满满的,琳琅满目,孟云卿看得眼花缭乱。 也只得让人这般堆着,等屋里收拾好了,再看放到何处。 等到黄昏,听雪苑总算大致收拾出来了,音歌唤了她进屋看看。 这内屋就比西暖阁要大太多。 摆设却还是按照孟云卿喜欢的,在窗下放了一个小榻,她可以卧在小榻里看书,出神。 旁的,也都按照她的心意布置的。 “大伙儿都辛苦一日了,剩余的明日再说。”孟云卿唤了众人前来,使了眼色,音歌就上前,苑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得了不少赏钱。至于早前来帮忙搬箱子的小厮们,娉婷已经将赏钱给了安东,由安东来处理。 丫鬟婆子们都很高兴。 吃过晚饭,这一日的辛苦就算落下帷幕。 娉婷和音歌也算松了口气。 “今日,你们二人才是最辛苦的。”孟云卿莞尔,“快想想要什么赏。” 娉婷就道,“今日先歇着,明日再想。” 音歌也点头。 孟云卿忍俊不禁。 等到用了晚饭,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却还有小厮来听雪苑送东西,说是在驿站耽误了,晚间才到。 驿站耽误了? 那就不是府中的人送的。 送来的锦盒精致小巧,她也猜不出来是什么,打开时才愣住。 一枚精雕着荷花的白玉簪子,手工做得极其精致,打磨出得光泽柔和动人,是上等的玉质。 只怕要比那枚夜明珠都要珍贵许多。 孟云卿合上锦盒,问了声,“是何处送来的?” 小厮摇头,他也不知晓。 孟云卿只得收下,踱步回内屋,都一头雾水,这锦盒里确实没有旁的字迹提示,还会有谁送她这枚白玉簪子? 她实在想不通。 等到浴桶备好,水面悠然飘着热气,柔软的青丝就沾染上了花瓣,她伸手去捏。也不知为何,就忽然想到了端午节时,游丽湖,赏得便是荷花。 她同段旻轩一船。 他扣她在怀中,绮丽的倒影就映在湖面上,荷花的香气就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孟云卿怔住,那枚簪子,是……段旻轩送的? 第080章 秋试 第080章秋试 自九月初八搬进听雪苑,又过了三两日的功夫,才将苑里各屋收拾出来。 起初装好的箱子,要一个个拆开,看里面的物什摆放在何处合适。听雪苑不像西暖阁那般只有内屋和外物,东西放得拘谨,好些压箱底的玩物都可以通通拿出来,屋内才显得有生气些,也是好兆头。 音歌和娉婷这两日就忙着清理姑娘放箱子里的东西。 其实和府里的其他小姐和公子相比,东西算是少的了。只是侯府里的主子们各个都这般想,就怕听雪苑里少了些摆设,冷清了,便都遣人往听雪苑送东西来。再加上孟云卿的生辰刚过,还有各房送来的礼物,一时间,竟比搬来时候的箱子还多了一倍不止。 音歌见过府里其他姑娘的用度,倒不以为然。 娉婷就在一旁唏,“竟比搬来时的东西还多了那么多。” 音歌就笑,“府里都想着姑娘,是好事儿呢!” 娉婷也就跟着点头。 等到快张罗完,还剩一个箱子,是锁起来的,娉婷也记不得何物了。寻了钥匙打开,才怔住,正是那满满一箱子的“出云坊”的画扇,至少有二十余盏,都是段旻轩当日让段岩送来的。 姑娘扔也不是,用也不是,就让通通锁了起来。 时间一长,便连娉婷都忘了。 音歌不免惊住,随手拿起其中几盏看了又看,每盏上都清晰得写着“出云坊”三个大字。 京中稍有底蕴的人家,谁不知道“出云坊”? 跟在这些世家贵女身旁的丫鬟们,自然也是耳濡目染的。 眼前的这箱子,都是“出云坊”的画扇呢! 莫说侯府,京中的姑娘们,也没几个有这等手笔。 娉婷头疼,也不知当如何解释。 恰好过了未时,孟云卿上完魏老先生的课,从外阁间回了内屋。 “姑娘……”娉婷拾起其中一面,尴尬笑了笑。 孟云卿拢了拢眉头,忽得想起这堆扇子的由来,这些个烫手的山芋,总得想个法子散掉才是。 于是再过两日,等听雪苑归弄得七七八八,孟云卿便邀了府里的姐妹们来听雪苑小聚。 一来是搬迁小聚,聚聚人气,热闹热闹。 二来是她生辰,府中的姐妹们送了礼物不说,还塞了不少装饰和摆设,她却之不恭。 就正好邀了姐妹们来听雪苑开火。 小厨房的厨子还是世子夫人特意遣人寻来的,世子夫人想得周道,请来的厨子会做珙县周遭的饭菜口味,孟云卿委实欢喜了一阵,也去谢过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就道喜欢便好。 这顿小聚,就让小厨房的人做了珙县口味。 京中口味清淡,珙县口味偏辣些,初初吃起来很有些费力,喝了不少水。但这味道确实太好,各个便都夹着筷子一边涮着水,一边吃了底朝天。 “好吃是好吃,就是辣了些。”沈瑜和沈楠两姐妹还在喘气。 孟云卿就笑,下次让厨子少放些辣。 沈楠和沈瑜两姐妹拼命点头。 娉婷就记下了。 “那我日后可得常来听雪苑,云卿这里的饭菜吃了上瘾呢!”沈琳也打趣。 沈陶便接话,“可不是吗?连苑里的饭钱都省了。” 沈妍就也跟着笑起来。 “你们日日来才好。”孟云卿自然欢迎。 末了,娉婷带了几个小丫鬟收捡碗筷,孟云卿便领了姐妹几人到内屋歇息。 听雪苑的内屋可比西暖阁大许多,内屋里有小榻,有凳子和桌椅,姐妹几人坐下都不打挤,音歌上了些饭后的甜点和果茶。姐妹几人在一处闲聊起来,孟云卿使了使眼色,音歌就会意去取了备好箱子来。 箱子还未打开,沈楠眼前就亮了,“云卿姐姐,这是什么?” “前几日我生日,又逢着搬苑子,姐妹们送了不少东西呢,我也得回送些。”言罢,正好开了箱子,一共五面画扇,就随意拿了一面画扇出来。 沈楠和沈瑜两姐妹最先围了过来,眼前止不住流光溢彩。 “出云坊的画扇?”沈陶最先认出来。 孟云卿莞尔。 沈妍就想起在将军府时,孟云卿宽慰她的一席话,没想到,她这里有五面呢! 沈妍说不出是惊讶还是羡慕。 沈琳就也上前,拿起一面品鉴起来,“真是出云坊的正品,你这里怎么这么多?” 孟云卿就笑,“回京时候正好路过,将好有些机缘,别人赠了些。” 沈楠和沈瑜似懂非懂点头。 沈妍却更羡慕了起来,旁人赠的?还赠了这么多。 她仅有的这一面都收得小心翼翼,怕弄丢了遭二夫人苛责。 眼下孟云卿说要送她们,沈琳和沈陶倒还平常,画扇而已,也不过寻常之物,但沈妍和沈瑜,沈楠三人心中却是暗暗欢喜的。 “那就谢谢云卿了。”沈琳最先挑了一面。 沈陶也照做。 沈妍和沈瑜,沈楠姐妹便纷纷效仿。 特别是沈瑜和沈楠两姐妹,笑容如花般绽放,就拿着画扇在屋内扑腾,欢喜不已。 孟云卿也不多拦。 沈瑜和沈楠年纪小,拿了画扇就去苑里追逐打闹去了,各自身边都有照看的丫鬟在,孟云卿也不担心。这内屋就留了沈琳,沈陶和沈妍在一处说。 沈琳正好说起今年的秋试来。 孟云卿端起茶杯的手就滞住,转眸看她。 沈琳也才饮了口果茶,口中悠悠道,“听说殿上听取了冯国公的意见,要改革吏治,广开门路,所以今年来参加秋试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各地的寒门学子,有不少是早早便进京的。再过几日就是秋试了,哥哥天天在忙这些事。” 孟云卿就想起宋景城来。 五月里,宋景城去向舅舅请辞,才换了魏老先生来给她上课。 但她后来还在侯府见过宋景城两次。 宋景城虽然没有给她教课,但是舅舅却让他留下来给宝之和怀锦上课,时常出入侯府中。 舅舅怕是对他另眼相看的! 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留作门生,可用。 舅舅自然看重。 前一世时候,宋景城丢了功名,几经辗转,才得了机会留在京中。 如今却全然不同。 孟云卿就微微出神。 等她回过神来,沈琳和沈陶都说到了尾巴上:“反正还有几日才秋试,等出结果,都要到十月去了,也不知道今年的新科状元花落谁家?” 孟云卿低眉。 …… 日子转眼又道了九月中下旬。 沈琳生辰。 沈琳的婚期在二月,这个生辰便是在府中过得最后一次,侯夫人就办得极其热闹,还将梅嘉言几人都请了过来,沈琳自然欢喜。自从定了婚期,外出更受限制,她也是难得见梅嘉言几人一次,闺蜜聚在一处,就有不少话要说。 只是到了秋日,天气干燥了些,梅嘉言便咳得更为厉害。 沈琳心中有些担心,梅嘉言就摇头,“老毛病了,天气一转凉就这般,别担心。先别说这些了,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言罢,让丫鬟取了箱子过来。 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看得人眼花缭乱。 都是梅妃赏赐下来的东西,她又少有用得到,沈琳就要嫁人了,这些总是能用的,梅嘉言就特意带过来。 “看过大夫了吗?”沈琳关心得是她。 梅嘉言就笑,“药都吃了好些年了,也不见多好。连娘亲都说,这是娇贵病,想来我也是个娇贵的人罢了。” 这句打趣话,听来却分外难过。 孟云卿就垂眸,不再看她。 梅嘉言是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却也不能处处尽人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梅夫人想来也是忧心的。 …… 沈琳的生辰,孟云卿寻思许久,能衬得上那颗夜明珠的,怕也只有外祖母送的那支白玉花瓶了。 是他国进贡到宫内的,价值连城,放在她这里也没多大用处,沈琳屋内时常放些插花,正好配她。 便借花献佛。 沈琳就笑,“嗯,你怎知我惦记着这支花瓶的?” 孟云卿就道,“我身边能抵得上你那颗夜明珠的,也只有这支花瓶了。” 沈琳便牵了她来看自己做的刺绣。 虽然婚事是由礼部操办的,嫁衣也有礼部去张罗,但是枕巾这样的小物什,沈琳就想要自己绣。 她的绣工并不好,只是心意满满,幸福就写在脸上,看得叫人羡慕。 孟云卿就托腮看她。 沈琳又道,看我做什么,许是过了年,你也当为自己准备了。 她没听懂,沈琳就笑,你屋里的风铃是谁送的? 那串贝壳做的子母风铃,先前在西暖阁就挂着,眼下又搬来了听雪苑。她见着好看,声音又悦耳,便也挂了起来。 是卫同瑞送的。 孟云卿愣了愣,又忽然想起剑穗子的事来,似是都到九月底了,她做还是不做? 从听雨阁出来,孟云卿微微驻足,朝音歌道,“去寻些做剑穗子的东西来吧。” 剑穗子? 音歌先是一惊,继而一笑,“剑穗子?姑娘是要……” 娉婷也一脸好奇。 孟云卿头疼,“先寻着,从前没做过,做着玩。” 第081章 心思 第081章心思 先买着,从前没做过,做着玩。 她说得轻松,想糊弄过去。 音歌和娉婷两人却在身后纷纷笑了出来。 孟云卿心中唏嘘。 这剑穗子当真让她犯愁得很。 做是不做? 孟云卿看了看苑外的贝壳风铃,指尖轻叩茶杯。 转眼就到了十月,还有两个月便是年关了。 孟云卿还是将剑穗子做了起来。 她早前确实没有做过,剑穗子又不像做衣服,虽然音歌找了好些样子和花样来,她还是生疏得很。花了好几日,才勉强做出了两个剑穗子,可如何看都觉得丑。 孟云卿幽幽叹口气,她怕是没做剑穗子的天赋了。 音歌就笑,怎么会,奴婢看着就觉得好看呢! 娉婷也在一旁应和,不丑不丑,卫公子见了一定喜欢的。 孟云卿就愣住,转眸看她二人。 两人便都捂了捂嘴,佯装着一脸正紧模样。 孟云卿恼火得很! 也不知府里从何时传出来的消息,都说她是要同卫同瑞说亲的,就是连沈琳等人,都终日拿她打趣,她还反驳不了。 罢了罢了,不做了,先收起来吧,过些时候再说。 反正离年关还有两月,隔些日子再说。 “好的姑娘。”音歌就上前去收,屋外的小丫头就伸了头进来,“音歌姐姐……” 音歌就放下手中的那堆剑穗子相关,去屋门口迎,“怎么啦?” “有表姑娘的信。”小丫头就递给音歌,音歌看了看,也没有落款,只写了姑娘得名字,想是姑娘认得的,就拿了信封进屋去给孟云卿。 孟云卿刚停下手中的活计,接过音歌替来的信封,虽然没有落款,但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她便认了出来。 段旻轩? 段旻轩的信,她五月里收到过一封,当时外祖母病了,她心中正好难过。段旻轩的信里又说的是老爷子重病,他着急赶回的事。信中字句简单,虽是同她道别,却又看得出来对老爷子的担忧。 段旻轩的性子就跃然纸上。 当时的心境使然,她还回写了一封信,只是写完才想起,信是由驿站寄出来的,有人还没回苍月,她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于是信虽然写完了,却一直搁在手中,也寄不出去。 她也就想着对方许是没想过自己回。 信也就一直搁置起来。 直到九月初八,她生日收到那枚白玉雕荷花簪子,她便猜想是段旻轩送的。 但却无从考证。 段旻轩的这封信,便应证了她的猜想。 信不长,字里行间却露着某人浓厚的气息。 大致便是,老爷子的病好了,又开始折腾了,此处心情分明是欢喜的,却偏偏写得阴阳怪气。 又说他照她的法子,煮了几种茶给老爷子喝,老爷子却非要面子说他煮得难喝,他就再不煮了,老爷子又开始心心念念的,孟云卿哭笑不得。 最后说到老爷子一直当宝的孤本,他说在她这里见到两本,老爷子打死不信,他也难得同他再说起。这爷孙俩,孟云卿就真的笑了出来。 临到末了,才说他记得她九月生日,希望礼物是赶上的。荷花是他亲自选的,觉得衬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孟云卿轻哼一声,随后莞尔。最末一句,却是礼尚往来,不若何时也回赠他礼物更和适宜些。 孟云卿啼笑皆非,但阅过之后,总归放回信封里。 这封信,她没想过要回,就吩咐娉婷都收起来吧,而后起身,要去苑里走走。 娉婷又偏偏是个昏的。 姑娘说一起收起来,她便果真连同信封和剑穗子一起收了起来! 通通放在姑娘的那个锦盒里。 音歌也没有留意。 …… 再到十月中旬,天气迅速转凉。 晨间去外祖母定省时候,听说起秋试的结果下来了。 新科状元郎姓马,是付郡郡守的二儿子,幼时就名声在外,七岁就能成诗,是状元郎的热门人选,没想到果真高中。 付郡马家这回要风光好久了。 听说付郡郡守早前是定安侯的同窗,两人私教甚好,此番状元郎进京,还特意来拜见过侯爷。 再往后说的榜眼和探花,榜眼是谁孟云卿记不清楚了,依稀也是京中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孙。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也并非没有道理。 到了最后,又提到唯独这一届的探花是寒门学子,就是在芷兰苑给宝之和怀锦上课的宋景城,早前还做过几日表姑娘的授课先生。 孟云卿莞尔。 末了,老祖宗又道,今年天气转寒得早,要让府里提前备些冬衣了,成衣还需要些时候,莫要等到再晚些就迟了。 侯夫人应声。 等到十一月,果真入冬了。 屋内虽然烤着炭火,还是呵气成雾。 孟云卿就窝在被子里,懒洋洋看书。 这几个月跟着魏老先生念书,对这些政史经纶反倒来了兴趣,耳朵听过的,眼前见过的,和前一世就完全不同,她并不讨厌。比起前一世在坪州的冷清度日,她更喜欢侯府里念书的日子。不知为何,就依稀想起小时候,爹爹也是这般教她的。 过去的时日实在太长,加上前一世的十余年,她根本记不清了。 反是这几月的耳濡目染,让她回想起小时候来。 爹爹只怕和舅舅一样,是想让她多念些书的。 她便更认真些。 再过些时候,府里的冬衣做下来了,音歌和娉婷就伺候她试衣裳,趁着还没到年关,不合适的还来得及改。 音歌就叹道,姑娘过了生辰个头就窜得好快,今年新做的衣裳只怕开年后就都穿不了了。 娉婷也笑,姑娘真的长高不少。 孟云卿就叹,不止个头,连带着秋日时候一起养膘了才是。 音歌就笑得合不拢嘴,“哪有姑娘这样说自己的!我倒觉得姑娘是越来越好看了,只怕再等些时日,就要将京中的姑娘们都比下去呢!” 孟云卿就愣住。 “夫人生得这般好看,衬了这身衣裳,怕是要将京中那些的贵妇们都比下去。”秋棠抿唇笑开,都是前一世的事情…… 孟云卿看了看镜中,缓缓敛了笑意。 过了未时,等魏老先生教完课,她就往西院书院那端去。 舅舅每月检查两次她的功课,这月刚好在今日。 都轻车熟路了,晚上怕是还要留在西院吃饭,就没有带音歌和娉婷一道。 等到书院时候,韵来也不在。 她就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银炭烧得正好,暖洋洋的,她解下外袍上披风,挂在外间的挂饰上。 回过头来,才见到屋内其实坐了一人,在那里漫不经心饮茶。 孟云卿吓了一跳,等定睛一看,却见是齐王。 孟云卿不由怔住。 齐王也刚好放下茶盏,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看她。 孟云卿低头避过,福了福身见礼,“我是来寻舅舅的。” “本王也是。”他声音阴冷,仿佛冰冷刺骨,连带着屋内的炭火都似是淡了些,让人不寒而栗,“定安侯似是还没回来。”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孟云卿言罢,转身就走。 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就怕单独在屋内多留些时候。 不想低头刚走两步,齐王就也起身,她步子没有他快,临到门前,他的身影就刚好挡在她和屋门之间,她走不出去,外面也看不见。 孟云卿惊愕,便连后背都直了。 她不知他要作何。 眼看着齐王微微拂袖,带上了屋门,屋内就只有他和孟云卿两人。 她是女子,这般举动实在逾越,孟云卿心惊肉跳。心中正在计量要如何应对,忽觉下巴遭人抬起,逼得她看他。 “本王就喜欢婀娜多姿的美人,”他笑得魅惑,指尖便将她下巴捏得更紧些,抬得更高些,“孟姑娘,出落得越发好看了。”他脸也凑近了些,一双眸子好似要将她看穿。 孟云卿捏紧了双手,低声到:“齐王殿下自重,这里是定安侯府。” 让他自重?齐王就笑了起来。 门后脚步声想起,孟云卿也听到。 齐王就轻声道,“孟姑娘,来日方长。” 言罢,松开她的下巴,庞若无事一般退回方才的位置上,继续饮茶。 孟云卿险些站不住,后背都湿了一片。 恰好韵来推开屋门,见到孟云卿便愣住,“表姑娘?” 孟云卿点头。 韵来就先去应付齐王,“殿下,侯爷有事耽误了,还在路上,请殿下稍等。” “无妨。”齐王应声。 韵来才踱步回孟云卿这边:“齐王殿下来见侯爷,奴婢就让丁香去听雪苑告诉表姑娘一声,晚些再来,怕是路上错过了。” 孟云卿就道,“那我先回去了。” 韵来点头。 齐王就透过窗户缝隙,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书院,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笑意,旁人也浑然不觉。 孟云卿便走得更快了些。 “岳丈听闻我在坪州养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婀娜娉婷。问我可愿献于齐王,换取锦绣前程。” “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给方家做侍妾的,齐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 第082章 圆润 第082章圆润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京中的气温陡然降了下来。 先前备好的冬衣,怕是再过不久,便可以陆续拿出来添加了。 屋内烧着银炭,娉婷还是觉得冷。 京中偏北,珙县却在南端,娉婷觉得珙县的冬天比京中暖和多了。 孟云卿也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般,远远看去,竟显得有些笨拙。 娉婷就搓手道,“姑娘从小就怕冷,这京中又比珙县还要冷,姑娘就穿得多些。” 音歌扯了扯她的衣袖,悄声问道,“你不觉得,姑娘似是胖了许多?” 娉婷愣住,似乎,好像是的。 姑娘向来在冬日里穿得多,又裹得严实,每年冬天都是如此。到了春天,等厚衣服卸下了,身子骨又显得淡薄得很,娉婷就没有想太多。 可音歌这么一提,她定睛多看了一眼,还真是…… “圆润”了许多…… 姑娘圆润些自然是好。 音歌想起姑娘刚来京中时,除了脸上的一点婴儿肥,整个人个头娇小,还瘦弱,老祖宗心疼得不得了。都说十四五岁是长身子的时候,老祖宗生怕她错过了这段黄金时间。 后来侯夫人日日盯着,姑娘的个头也慢慢窜了起来。 面容是越来越好看了,还养出了一身少女特有的韵致来。 老祖宗就欢喜得不得了:“这回倒像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了。” 玲珑有致。 音歌唏嘘,可眼下,似是有些过了。 娉婷就安慰道,“不怕的,姑娘就是冬天畏寒,开春便好了。” 音歌将信将疑。 过了两日,听雪苑里来了稀客——丞相府的二公子,韩翕。 韩翕早前就是侯府的常客,但多是来拜访沈修颐的。 此次是同沈修颐一道来的听雪苑。 到了冬天,听雪苑内就别有一番风景。苑中的腊梅树,零零星星开了些许腊梅,远远看来,像点缀上去的一般。腊梅树旁还有暖亭,暖亭里可以煮茶,赏雪,冬日里最好打发时间。韩翕就一边走一边看,暗暗打量着,似是好奇。 “今日正好同韩翕一起,他说起好久没见你了,非要来你这里坐坐。”沈修颐开门见山,孟云卿就笑,“蓬荜生辉。” 言罢,就唤了娉婷去准备茶水。 正好在暖亭里歇歇。 韩翕笑了笑,“孟妹妹这里布置得好别致。” 孟云卿道,“其实是娘亲早前住得苑子,没有太多变动。” 韩翕还是头一次听她提起娘亲,看了看她,“孟妹妹长得娘亲吧。” 孟云卿莞尔,“像爹爹些。” “哦。”韩翕应声,顿了顿,又忽然问道,“能去孟妹妹屋里看看吗?” 娉婷就愣住,姑娘的闺房,怎么能随意让人看呢,这韩公子也真是,总是这般稀奇古怪的。 “韩翕!”沈修颐敲了敲她的头。 韩翕就有些失望,“外阁间不是书房吗,我就想看看孟妹妹住什么地方。” 简直委屈。 孟云卿就笑,“那去外阁间看看吧,平日里魏老先生都在那里上课。” 见到孟云卿同意了,韩翕就欢喜得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生怕她会反悔。 沈修颐无语。 娉婷就在身后嘟嘴,每次都是他,烦人得很。可又想起姑娘早前告诫,又不好发作,只得做了个口型,哼了一声。 音歌忍俊不禁,示意她噤声。 韩翕便像参观什么似的,点点滴滴都看得仔仔细细,她看的书,用的笔,书房里挂的字画,亦或是一些摆设和装饰,事事巨细。 实在久了些,沈修颐扯了他的衣袖往外拽,“你今日倒是作怪。” 韩翕就有些恼,“我就看看孟妹妹平日里喜欢什么嘛。” 喜欢什么同你有何关系?别添乱子,沈修颐就瞪他。 韩翕语塞。 也算是中途的小插曲一场,稍后才肯老老实实坐到暖亭里吃些点心,饮茶。 韩翕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盯着眼前的瓜子壳出神,又时不时忽然抬起头来看孟云卿几眼,也不说其他的,尴尬了,就寻了缘由同沈修颐斗上几句嘴。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磕掉的瓜子最多。 音歌也叹为观止,就不得不信娉婷方才念叨得,终日都在吃零嘴,倒像个姑娘似的。 “孟妹妹,你怎么胖了好大一圈?”韩翕憋了半天才肯说。 沈修颐本在饮茶,就险些呛了出来。 孟云卿手中顿了顿,自然而然道,“可能是冬日冷,胃口好了些,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韩翕就惊愕点头。 到了未时,魏老先生来了,韩翕和沈修颐就辞别,孟云卿让娉婷去送。 …… 等到十一月末几日,顾府传来喜讯。 沈媛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顾府和侯府都喜庆得很。 沈媛在坐月子,侯夫人就去了几趟顾府看望,回来时都笑容满面,当是胖小子也好,沈媛也恢复得好。 老祖宗别提多欢喜。 府里的姑娘们都想去看沈媛,老祖宗就问摆满月酒吗? 侯夫人点头,摆呢! “那便满月酒的时候再去吧,现在也别去添乱了。”老祖宗吩咐,女眷们就纷纷点头。 沈媛一直想要个儿子,终于如愿以偿,侯夫人也松了口气。 虽然有三个儿子挂在沈媛名下,但毕竟都不是嫡子。 如今沈媛有了自己的儿子,侯夫人也放心了。 这月余,心思都尽数放在了沈媛母子身上,定安侯也高兴得很,终日笑意连连,就盼着满月酒时去见见自己的小外孙子。 “你有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儿?”回听雨阁路上,沈琳问。 孟云卿摇头。 前一世,她没有子女,也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孩子,沈琳这般问,她也好奇。 沈琳就道,“怀锦和宝之刚出生的时候,我见过,皱皱巴巴的。我那时还问母亲,怎么像泡了水似的,结果没过多久就白白胖胖的了,你说怪不怪?” 孟云卿莞尔。 “对了,要准备满月礼了,我是想送长命锁的。”沈琳又道,“你可有想好送什么?” 孟云卿想了想,“那我送对镯子吧。” “那改日一道去碧云坊,我们打一套的吧。” “好。”孟云卿从善如流。 于是等到十二月中下旬,碧云坊的人送首饰来,她就到听雨阁同沈琳一道看。 长生锁和金镯子恰好是一对的。 小巧可爱,捧在手心里摆弄都让人爱不释手。 尤其是那对小金镯子,将好中指尖到拇指的距离,孟云卿举在手中看了又看,实在精致到不行。 沈琳打趣,“等你日后孩子满月,我也送你一对一样的。” 嗯?孟云卿就懵了。 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打趣她,就追着沈琳在苑子里撵。大冬天的,思凡怕她二人出汗受凉,担心得不得了,喊也喊不停,都愁死了。 等她二人跑累,停下来歇息,又赶紧让她二人进屋,别着凉了。 然后又去拿姜茶。 一面姜茶,沈琳一面看她,竟是连双下巴都长了出来。 “云卿,你近来是不是……又胖了?”沈琳忍不住问。 一月前她就这般问过,那时孟云卿还一脸不以为然,“胖些好,冬天不怕冷。” 过了一月,就远不止胖一些的程度,脸都圆了,双下巴也长出来了,连带着腰都粗了一圈。 孟云卿还是道,“胖些才好,从前可是你们说我太瘦的。” 言罢,又往嘴里塞了些糕点。 连沈琳都看得惊心动魄,更莫说身后的音歌了:“姑娘,悠着点,再胖可就嫁不出去了。” “等嫁出去,就不吃了。”孟云卿打趣。 沈琳无奈得很。 屋外就有小丫头来送口信,是听雪苑那端的,应是来寻孟云卿的。 音歌就上前,听了听,眼睛就睁圆了,仿佛有些意外。 等小丫头离开,音歌才快步回了屋。 孟云卿就问起什么事来,音歌也一头雾水,“侯夫人那边来人说,平阳王妃差了人来府里,请姑娘去一趟。” 平阳王妃?孟云卿倒是陌生,但又觉这名字似乎又在何处听到过。 想了许久,才想起舅母早前确实说过。平阳王妃喜欢饮茶,平阳王说要请她到平阳王府,去给王妃煮一回茶。可都是刚入京时候的事了,再往后也一直没有下文,她觉得怕是平阳王同侯夫人寒暄的话罢了,并未上心,也忘得差不多了。 眼下都十二月了,却忽然又说起。 既然对方都遣人来了,也没有回绝的道理,孟云卿就问:“什么时候去?” “说是明日。”音歌应声。 孟云卿就点头。 …… 翌日,晨间早起去给外祖母请安,她也好些时候没有去外祖母那里一道吃早饭了。 秦妈妈就道,表姑娘今日又这么早? 老祖宗是巴不得有人来陪的,秦妈妈自然也高兴。 孟云卿就道,晚些要去趟平阳王府,未时还得回来上魏老先生的课,就早些来外祖母这里。 “去平阳王府做什么?”老祖宗问。 “舅母说,让我去给平阳王妃煮回茶,陪王妃打发下时间,当是不久就回来。”她如实道。 老祖宗便点头,“那也挺好。早些去,早些回来。天凉了,出门前先让马房给马车里备好炭暖,省得路上凉。” 音歌应声。 孟云卿很快喝完粥,又觉得饿,翠竹便又乘了一碗。 秦妈妈都皱了皱眉头,“表姑娘,最近又胖了许多……” 孟云卿就笑,“都这么说。” 老祖宗也笑,“小姑娘家胖些好,有福气。” 秦妈妈只得噤声。 用完饭,老夫人也不留她多呆了,叮嘱她路上慢些。 孟云卿应好。 等上马车,炭暖果然是备好的,很是暖和。 此回去平阳王府不比别处,就将音歌和娉婷都带上的。 平阳王有自己的封地,听说此番是应召入京,殿上赐了宅子,才住了下来,应当也不是久住。 只是平阳王妃在京中的活动都不大露面,更不常邀请旁人来府中走动,京中的女眷都对她好奇得很。 孟云卿问沈琳,沈琳也道不知晓。 只听说平阳王妃姓商,叫商君和。 那可是位能陪平阳王上战场的巾帼! 孟云卿自然好奇。 只是她去给这样的人……煮茶?! 总觉得诡异得很。 平阳王府内,商君和就托腮看着眼前的书信,口中叼了一根稻草,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信上说:个头较小,身子单薄,明眸青睐,夏日初荷…… 看得她都起鸡皮疙瘩了。 丫鬟便来回话,“侯府的表姑娘来了。” 连串脚步声响起,商君和将好抬头,一个眼神便彻底懵住。 个头较小,身子单薄,明眸青睐,夏日初荷 ——这说的是,眼前哪一个啊? 第083章 路上 第083章路上 也由得惊讶,商君和嘴一张,嘴里叼的稻草就不觉掉落了下来。 手里还拿着那封信,一脸茫然。 旁边的丫鬟就使劲儿嘟嘴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福身行礼了许久,“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商君和轻咳两声,故作端庄问道,“孟姑娘?” 孟云卿才抬眸。 这便是孟云卿了! 似是……比信上说的……胖了“些”呀…… 还是好大一个“些”…… 敛了讶异,细下看,又觉这五官倒是有些好看,耐看,让人赏心悦目……就是圆润得有些水嫩了。 商君和就想起段旻轩平日里那幅倨傲的模样来,难怪稍有些颜色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原来是他口味奇特。 喜欢这类圆润水嫩,白白胖胖的…… 商君和就脑补了他二人在一处的场景,继而一个寒颤,便连信带着刚才那根稻草通通收了起来。 “坐吧。”商君和吩咐一声。 孟云卿就上前。 “听世杰说你会煮茶?”商君和问。 唤的是平阳王的名字,而非平阳王。 两人关系应当很亲密。 孟云卿点头,“会一些。” 言罢,娉婷和音歌两人就上前,将茶具逐一摆放上来。 摆放好后,才又退了回去。 孟云卿就生活洗手,煮水,洗茶具。 纤纤素手,行云流水,眉目之间,凝目会神,倒叫人如沐春风。 商君和不禁打量了她几眼,随意道:“我家也有个附庸风雅的老爷子,就好茶艺得很,尤其爱喝煮茶。” 孟云卿就看了她一眼。 附庸风雅的老爷子? 这样的形容,她似是在段旻轩那里也听到过。 就莞尔,轻声道,“老人家,欢喜就好。” 这句话便入了商君和的心。 想起老爷子前阵子犯病,她提心吊胆,也唯独在收到段旻轩的平安信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若不是被留在燕韩京中,她早就赶回苍月,好好照顾老爷子。 陪他说话也好,煮他附庸风雅的茶也好,只要老爷子欢喜便好。 她就凝眸看了看孟云卿。 修长的羽睫倾覆,明眸青睐,好似冬日里,一抹骄阳的清晖,初看起来并不惹眼,却让人不忍移目。 她便顺势问起,“老夫人近来可好?” 孟云卿颔首,“外祖母身体安康,劳王妃挂记。” 她也点头,目光还是未从她手上离开。 这双手,胖是胖了些,肉嘟嘟的,倒也灵巧。 不多片刻,第一抹隽永已成。 孟云卿双手递与她。 她轻轻嗅了嗅,茶香盈袖,便忍不住浅浅尝了一口。 眼中便若清水潋滟,果真同在老爷子那里饮过得不同。 连她这样不好茶的人,都觉茶香四溢。 再配着方才的一袭行云流水,只觉煮茶其实是件让人赏心悦目的风雅之事。 “这是汾茶?”她问。 孟云卿点头,“加了些薄荷。” 怪不得,商君和感叹。 过往老爷子也煮过汾茶,也加了薄荷,味道有几分相似,口感却全然不同。 汾茶薄荷,原来真能这么煮。 过往她还以为尽是老爷子胡诌的,并不怎么好喝,他还乐在其中。 原来真正的薄荷汾茶是这个口味。 商君和又问,“那云州紫方怎么煮?” 云州紫方? 孟云卿微怔,她第一次见段旻轩时,段旻轩也问起过云州紫方的煮法。 平阳王妃方才也说起过家中有位老爷子,她就道,“若是年长者饮用,适量加入桔皮,可化痰止咳,清肺利呼吸。” 商君和果然问道,“府里有云州紫方吗?” 婢女怔了怔,随即想了想,府中确实没有,便摇了摇头。 云州紫方一年的产量不多,即便现在出府去买,茶行里当季也不一定买得到。 商君和就道,“那下次再请孟姑娘过来时,你记得准备些云州紫方。” 婢女就应声。 再往后,便继续喝方才的薄荷汾茶,商君和很喜欢这个口味,一连三波都喝了,意犹未尽。孟云卿还带了其他几种茶叶,便通通煮了一遍,她一一尝了尝,到最后还是喜欢这薄荷汾茶。就问她火候和手法,很想学一学。 但煮茶也是熟练活,商君和就邀她常来王府,教她煮茶。 孟云卿从善如流。 晚些时候,就到了晌午。 平阳王不府中,孟云卿就在王府同商君和一道用饭。 商君和不像京中的世家贵女,行事也少条条款款,孟云卿料想她出身将门,应是将门之后。 商君和就笑,“孟姑娘猜得准,我家里人去世得早,是老爷子带大的。” 老爷子? 这是第三次听到她口中的老爷子,孟云卿自然好奇。 “我爷爷同老爷子是袍泽挚友,爷爷去世后,就把我托给老爷子照顾了。老爷子一生戎马,征战沙场,其实骄傲得很,后来告老了,就闲在家中,坐立不安,才学起了别人好茶,其实是叶公好龙。”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 只觉平阳王妃口中的老爷子,同段旻轩口中的老爷子有些不谋而合。 许是,大凡这样的老爷子,都能带出像段旻轩,商君和这样的孙子孙女,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又到年关了,还真有些想念他。”这一句便是感叹,“明年一定抽空去看他。” 孟云卿莞尔。 商君和也问起她家里的情况,她也挑了些简单的说,才到京中几月,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很照顾。 商君和才晓她也是失了父母,才来投奔外祖母的。 只是她不问,她也不刻意提起。 商君和便有些理解段旻轩为何在意她了,段旻轩也是老爷子的外孙,和老爷子相依为命。 末了,商君和亲自送她到门口,还邀她隔些日子再来。 孟云卿却之不恭。 回侯府的马车上,音歌就道,“平阳王妃在京中的讯息好少,没想到是这么好相处的人。”像这样不常在京中走动的,旁人心中先想到的恐怕都是不好相与。平阳王妃没有腔调,反是性子随意大气,和平日里见过的姑娘都不同,音歌有些喜欢她。 “姑娘,你说平阳王妃真的能上战场吗?”她总是不信的。 娉婷也瞪圆了眼睛。 虽说今日见到,她也觉得平阳王妃性子大气,却对女子上战场的事心存疑虑。 孟云卿就笑,“我哪里知道,只是听王妃唤得是平阳王的名字,吃饭提及时,也说得自然,应是紧密无间的。许是,真的同平阳王一道上过战场罢。” 音歌和聘婷就唏嘘。 过往只听过顾尚书家的千金英姿飒爽,骑马射箭样样在行。 今日见到平阳王妃,才觉是决然不同的气势。 就像,一个是刻意学来的,一个是自然而然。 孟云卿就想起刚进苑落时,见她口中叼得一根稻草,手里拿着一封信,那幅吃惊模样,全然没有平阳王妃的架子。 再往后,端庄果然也是耐着性子装出来的。 不多时就原形毕露,却并不招人讨厌。 平阳王妃让她多来平阳王府,是想学煮茶,又让婢女去买云州紫方,当是家中的老爷子很是喜欢云州紫方。 孟云卿就道,“告诉安东一声,我们先去趟北坊再回侯府。” 魏老先生未时才来,从北坊赶回去也来得及。 南市北坊?姑娘是要买东西吗?音歌就问。 孟云卿点头,“我记得上次去北坊的时候,见过一间手工作坊,是做茶具的,在北坊的南端。平阳王妃要学煮茶,我去挑一套茶具给她。” 音歌和娉婷也跟着点头。 茶具不贵重,但心意却恰到好处,姑娘想的周道。 娉婷就同安东讲。 北坊就在京中,同平阳王府离得又不远,孟云卿很快便挑了茶具回来。 “要给平阳王妃送去吗?”娉婷问。 孟云卿摇头,“先不了,初次拿回来的茶具要洗过,先拿回侯府,弄好之后,再挑一日给平阳王府送去。” 娉婷就道好。 回了定安侯府,孟云卿先去了趟西院回侯夫人的话。 平阳王妃是差人先问的舅母的话,舅母才让她去平阳王府的,她理应回舅母一声。 定安侯府同平阳王府平日里私交不深,孟云卿没有隐瞒,事无巨细。 侯夫人点头,“既是王妃想学煮茶,邀你去时便去吧,不必来同我说声了。” 孟云卿应好。 侯夫人又道,“近来去看过将军夫人吗?” 孟云卿愣了愣,摇头,“还是八月去过一次。” 侯夫人颔首,快到未时了,她还要回听雪苑上课,侯夫人就没有多留她。 只是见到她背影,轻轻拢了拢眉头,韵来就上前递茶给她,“夫人想什么,看着表姑娘叹气?” 侯夫人就道,“你不觉云卿变得太胖了些?” 有些止不住的势头。 韵来轻咳两声,是个人都怕能看得出来。 侯夫人就有些愁,两家的婚事还未定下来,等年关,卫将军和卫同瑞戍边回来……侯夫人有些头疼。 韵来就道,“老祖宗说圆润些,才有福气,表姑娘早前是太瘦弱了些。” 可如今的孟云卿,胖嘟嘟的,像个白面馍馍似的。 …… 另一头,平阳王才回平阳王府,就见商君和托腮看着手中的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阳王便笑,“怎么了?老爷子又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商君和就摇头,一面把信递给他,一面念道:“不是老爷子,是段旻轩。” “哦?”平阳王不以为然,“你今日见过孟云卿了?” 这封信他读过了,就只是瞄了一眼。 商君和点头,“段旻轩的性子随老爷子,我看,十有*在路上了。” 第084章 满月 第五十六章遇险情 敬帝钦命急行军赶往济郡,沿途便不似早前出使长风时那般轻松。 急行军前往济郡,预计七八日脚程,闷在马车里其实无聊之极。阮婉不敢耽误时间,就在马车里看书解闷。但马车颠簸得太过厉害,也看不进半分,时间有些难熬。 幸好还有邵文槿备好的厚重毛毯和毛绒靠垫,否则,还不知两人这一路要遭多少罪。 阮婉便时有撩起帘栊打量窗外,一连七八日都要这般骑马,也不知如何受得了的? 与阮婉不同,宋颐之多是眼巴巴趴在窗口,顾目四望。 “少卿少卿,我想骑马!”忍了几日,终是耐不住好玩性子,伸手指着窗外,软磨硬泡。 出行前,父皇叮嘱过要听少卿的话,他便记得事事都要问过少卿。他又喜欢同少卿一处,也未觉不妥,反是理所当然。 阮婉正手捧着书籍,懒洋洋斜倚着,原本就看不进去几分,听闻宋颐之开口,就顺势放下手中书籍,托腮看了看他,才悠悠言道,“小傻子,队伍急行军,路上不能耽误的。” 宋颐之嘟嘴,“少卿,不耽误!我骑马不比他们骑得差,少卿你信我。”说得郑重其事,凑到她跟前,眨了眨睛,期许认同。 阮婉也跟着眨了眨眼,敬帝让她同行,是为了照看小傻子不出意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阮婉果断摇头,“不行。” 小傻子就有些不开心,耷拉着嘴角,唤得有些急,“少卿少卿!” 没得商量余地,阮婉移目。 宋颐之闹个不停,阮婉头疼不已,恰逢帘栊之外正好传来秦书的声音,“邵将军……”接着就是前方勒马停滞,宋颐之眼前一亮,撩开车窗帘栊就喊,“文槿文槿,我要骑马!” 阮婉愕然,“小傻子!” 她是全然没想到,宋颐之会有这般举动,而邵文槿看了看她,便朝秦书吩咐道,“给殿下备马。” 阮婉却不乏恼怒,“邵文槿!” 这便是几日以来,头一遭与他说话,邵文槿俯身轻笑,“阮少卿,我会照看好睿王殿下的。” 宋颐之就顾在一旁欢喜,“少卿少卿,你去不去?” 胳膊肘往外拐!阮婉赌气,“不去!!” 邵文槿转眸而笑,“我载你?” 阮婉微怔,有人眸间的笑意分明温和动人,但“好”字刚到喉间,出口就自觉转化,“谁要你载?” 邵文槿眸色微沉。 小傻子便眉开眼笑,“那我载少卿!” 阮婉更恼,“不是急行军吗?载什么载?!” 小傻子鼻尖一酸,“少卿,你凶我,呜呜……少卿对我不好,呜呜……”嚎啕大哭,听得委实让人伤心。 阮婉瞥过一眼,严肃道,“再哭一声就不许你去了。” 有人便立即不哭了,“那少卿你自己玩。” 阮婉无语至极,遂而恼意更甚,从前小傻子是何等听话,自从与邵文槿一处,便都教些不好的,哪有从前的小傻子好? 未及思忖,马车猛然停下,小傻子欢天喜地跑下马车,阮婉都来不及叮嘱,只得唤了江离吩咐,“好好盯着睿王!” 江离应声。 阮婉还是不放心,就托腮趴在窗口看,看得久了,心思也就慢慢放下来。小傻子骑得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倍,身旁还有邵文槿和江离照看着,哪里会有意外? 遂而心中略微一松,才见他骑得越是自如。阮婉不禁拢眉,小傻子真是意外从马上摔下来的? 几年前的意外,旁人并不知晓实情,宋颐之也全然记不得分毫。 阮婉恍然想起宁叔叔早前所说,她在南郊险些被烈马群踩踏绝非意外,心中不免涌上一抹寒意。又再看了三人一眼,才缓缓放下帘栊。 …… 队伍加急行军,晚上歇息的时间便很少,也基本都是在野地扎营对付一宿。 阮婉在马车上待得乏了,夜里生火烤些吃食,全当放松休息。段涛和邵文槿就在一侧谈及旁事。 说起济郡,段涛态度并不乐观,坦言按照今年的雨水程度,说不定到了十月还会遇有洪峰。济郡主要江堤在□□月时就遭受过冲击,形成不少裂痕,济郡守军悉数出动,不堪疲乏。 换言之,形势令人担忧。 阮婉安静听着,也不出声打断。恰逢秦书上前,将烤好的野味递上,还有些解渴的瓜果。小傻子笑呵呵接过,看到秦书绕过邵文槿,就不满嘟囔,“为何不给文槿的?” 他对邵文槿倒是好,阮婉不吱声 秦书笑道,“睿王殿下,邵将军自幼怕酸得很,大凡酸食都是一概不吃的。嘿嘿,尤其不爱吃这些橘子。” 阮婉循声抬眸,不喜欢? 他明明吃的比谁都欢,一日要她剥上好几个的! 耍她不成?! 邵文槿微顿,瞥过一眼,淡然道,“唔,我现在喜欢吃了,给我剥。” 啊?秦书顿时傻眼儿。 阮婉鼻尖一丝轻哼,继而起身回马车,小傻子立即跟上。邵文槿忍俊不禁,等她上了马车,却又怔怔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 好似有人一走,他也瞬间没有了多少兴致。 秦书说的不错,他向来都是怕酸的人。 心下这股酸意,挥之不去。 …… **************************************************************** 一路快马加鞭,队伍赶在九月末前抵达济郡。 沿路见过不少受灾百姓和流民,朝廷和民间送来的赈灾粮食,若无禁军相拦,就拼命扑上疯抢,狼狈不堪。 再行至济郡主要堤段附近视察,各处都在抢修,沙包和废弃的土墩随处可见,还有不少济郡守军在此待命。 “九月里还会有洪峰?”邵文槿不禁开口。 “没有最好,希望没有。”段涛脸色并不好看。 两人在前面走,阮婉和宋颐之便跟在二人身后。 “少卿,怎么会如此严重?”宋颐之虽傻,但一路过来的见闻触动颇深,堤坝上又是这副模样,有此感叹并不出奇。 阮婉接道,“所以陛下才会让殿下来济郡安抚民心,我们也应当同灾民一处,同甘共苦。” 宋颐之拼命点头。 邵文槿驻足回首,“我同段大人去寻堤,阮少卿,你带睿王殿下去各处看看,让江离带人同你们一道去。” 阮婉称好。 “有事遣人来通知我,还有,别走太远。”末了,又补上一句,阮婉闻言便笑,牵起宋颐之的手就走。 灾民疏散在几里外,手牵手是怕小傻子受冲撞走丢。 宋颐之很喜欢少卿这般牵他,少卿的手柔软细滑,捏在手中好似温和软玉,他不由握得更紧些。 阮婉却会错了意,“小傻子,不怕的。” 宋颐之就睁大眼睛,懵懵点头,仿佛他越是如此,少卿就将他牵得越紧。 到了堤坝最近的聚集地,都在排队领赈济的粮食,济郡守军在,还算井然有序。不远处,梳着羊角辫的小女童捧着汤碗跑向娘亲,跑得急了些,绊到树枝摔倒,碗中连汤带水泼了出去。 小女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娘亲。 宋颐之上前抱起,“小妹妹,你有没有摔疼。” 小女童也顾不上疼,望着洒了一地的米汤,在宋颐之怀中哽咽道,“娘亲生病了,我把米汤打翻了,娘亲就没有吃的了。” 阮婉心中不是滋味,就摆手示意江离,江离心领神会,亲自至分发处再乘了一碗过来。 宋颐之拂袖替她擦脸,傻傻哄道,“小妹妹,你不哭。再过两日,等赈灾的钱粮物资就送来了,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 小女童微怔,映入眼帘的笑容,憨厚,率真,就像四月间清新的山茶,让人不觉心中一暖。 笑容里又带着几番惯有的傻气,份外笃定。 宋颐之时常这般傻笑,阮婉习以为常。 旁人却是纷纷愣住。 “小妹妹,这个送你,我和少卿路上采的。”沿途采来的野花一并塞到女童手中,九月里,鹅黄色雏菊开得甚是娇艳动人。 小女童破涕为笑,阮婉才将碗递于她手中,“乖,去寻你娘亲去。” 小女童才欢喜跑开。 “少卿,我们采花送他们好不好?”傻子的世界很简单,先前的小妹妹分明喜欢,那旁人也当是喜欢的。 阮婉就也笑着道好。 雏菊开得漫山遍野,只是旁人无心采摘而已,宋颐之就来回跑了不知多少次,乐此不疲。 “不怕不怕,我同少卿与你们一处的。” 一束野花不似金银珍贵,却份外暖人心意。 阮婉笑,旁人也难得开口笑。 旁人都笑,宋颐之自己也就跟着笑起来。 四围的笑容渐浓,还是七月里来的头一次。 …… 第085章 腊八 第五十七章三人行 洪水犹如猛兽,在风雨中,咆哮着狂奔而下。 不远处,洪峰一浪掀过一浪,崩碎的沙包混合着沿途席卷的黄沙泥土,不断吞噬堤坝的决裂口。 段涛站在风口浪尖,指挥堤坝上下的抢险。 堤岸上的守军配合着禁军,往江河中投递剩余的沙包和绳索,禁军接到就依次传递,顺着绳索手挽着手,层层叠放开来。 江河里的道道身影,便随着波涛起伏,声势气吞山河。 阮婉目不转睛,不知心中作何滋味。 …… “文槿文槿!”宋颐之见势,也嚷嚷着要上前。奉命留守保护的禁军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低头,“殿下……” 阮婉回过神来,才一把伸手扯住他衣袖,“小傻子。”话不多,声音里稍有哽咽。 宋颐之却不依不挠,在原地拼命跺着脚,“少卿少卿,别拉我,我也要同文槿一道!” 阮婉险些拦不住,只得凛声怒喝,“小傻子!你去添乱做什么!!” 眼色微红,牵着他的手却笃定有力,言语掷地有声。 宋颐之闻言微顿,嘴角耷拉着,委屈回头望她。却只消一眼,眸色里的委屈就瞬间消融殆尽。 少卿哭了?! 宋颐之讶异张嘴,遂后便是慌乱。 从来都是他无理取闹的时候朝少卿哭,他哪里见少卿哭过!少卿素来胆子就小得很,定是被洪水吓住了。 可少卿哭了怎么能行! 去寻文槿的念头霎时抛到九霄云后,宋颐之着急得不行,一边焦头烂额绕着她团团转了好几圈,一边学起她平日里的语气哄道,“少卿少卿,不怕,我同你一处。” “小傻子,我不是怕……”阮婉声音微颤。 这一晚,就似特别难熬。 …… 直至天色将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最后一波洪峰彻底过境。 一众将士在水中泡了大半宿,济郡堤坝总算是保住。 待得韩涛确认险情过去,才相互搭手,或是由堤坝上的守军帮衬着,从水中缓缓上岸。 浑身湿透,衣襟上下沾满泥渍,脸上竟无一丝干净之处,就似张嘴都能吐出几口浑水来。 各个狼狈至极,却又笑意盎然。 笑意里就带着十足疲惫。 泡在水中的半宿,没有停下喘过一口气,一直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全力应对。待得知晓堤坝得保,纷纷爽朗笑出几声,身体就像紧绷的弦,突然松懈下来,才晓何谓脱力一说。 更有甚者,爬上堤岸便倒头就睡,也不要旁人再扶。 晨曦光束里,人人都似从泥浆中趴出来一般,灰头土脸,分不出你我。 半晌,阮婉才在人群中认出邵文槿,和秦书相互搀着爬上堤岸,满身泥渍,一脸狼狈,伸手去擦额头。 漫无目的回望堤坝一眼,良久,又瞥目看向阮婉和宋颐之处,目光便毫不掩饰停在她身上,自嘲一笑,模样甚是窘迫。 阮婉竟也不由一笑。 宋颐之自是飞奔迎了上去,“文槿文槿!” “睿王殿下……”有人本就几近脱力,迎面跑来的宋颐之力气又大,被他当面一撞,邵文槿顿觉身体吃不消,险些站不稳。 再闻得一声欢天喜地的“文槿”,肩膀上重重一拍,有人脑中就“嗡”的一声作响,毫无预兆,直接倒头栽下。 宋颐之惊恐睁眼,再回头,便冲阮婉“哇”得哭出声来,“呜呜,少卿少卿,文槿死了!!” 死个屁! 阮婉恼得很。 …… ********************************************************************** 邵文槿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鼻息间是轻微的鼾声,额头上有惬意的温和萦绕。这缕温和里,还带着他熟悉的发间馨香。 独特,清淡,几许撩人心扉。 邵文槿知晓是阮少卿。 就也默不作声,佯装不醒。 耳旁,毛巾缓缓入水浸湿,再轻手捞起,清澈细腻的紧水声。 有人俯身替他擦拭脸颊,毛巾上的温和润泽沾染了肌肤,亦如贴在颈旁轻柔呼吸,就有道不明的蛊惑,丝丝泅开在心悸。 隐在喉间抑制和羞怯,早前难以启齿,此时却经不住层层蛊惑,只兀得攥紧掌心,一席话便脱口而出,“阮少卿,我若终身不娶……你,可愿跟我?!” 继而睁眼,忐忑不定看“她”。 之所以称“她”,便是富阳时那一幅女装扮相,娇艳欲滴。 “她”也目不转睛看他。 良久,待得有人脸上的窘迫快要挂不住时,才见“她”明眸一笑,清浅酒窝贴近他唇畔,“文槿,我愿意。” 他欣喜若狂,伸手揽起“她”腰身,强行按在身下。 …… 邵文槿猛然乍醒。 气喘吁吁下,惊魂未定坐起。 阮婉果真在给他擦脸。 阮婉便也被他吓了一跳。 先前尚还好好的,突然惊坐起,莫名的复杂神色凝望她。阮婉心虚得脸色一红,遂而愣愣将毛巾扔回盆中,吱吱唔唔道,“看我做什么!”自己问都都没有底气,她怕遭他看穿笑话。 邵文槿昏倒之后,是被秦书扛到临时休息所的,济郡物资紧缺,草草换了身衣裳,秦书又去处理旁事。 阮婉好容易打发了宋颐之去找些汤汤水水,自己才得空,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细细打量他。 过往许是偏见作祟,她一直没觉得邵文槿好看过。 邵文槿不似苏复,有一眼可见的精致五官,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气质翩若谪仙。也不像宋颐之,本就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袖间还有白玉兰花香悠然入脾。甚至都比不过邵文松,轮廓分明,白皙朗润,犹若璞玉般干净清澈。 只是不知何时起,她也突然觉得邵文槿入眼的? 目如朗星,神明爽俊,邵文槿其实相貌堂堂,在慈州时才会有孩童带错了口信。 阮婉心中唏嘘,就趁着替他擦脸的功夫,贴得更近些看他。 不想刚看了几分,他便骤然坐起,阮婉做贼心虚,就明显吓得不轻。倘若他突然问起,她还不知要如何掩饰。 好端端的仔细看他做什么? 两人都心中有鬼,相互对视一眼,终是邵文槿耐不住心底不安,直接问出口,“我先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阮婉微怔,遂而木讷应声,“有……” 邵文槿咽口口水,竟然蓦地脸红了,低眉垂眸不敢看他。想起方才的一场春/梦,不知自己有没有乱说什么。 奈何阮少卿又全然像个木讷一般,他不多问,他也安静怔在一处。邵文槿只得尴尬开口,“那我同你说了什么?” 阮婉一脸诡异看他,“一直唤我少卿。” 方才一直唤他名字还能作何? 邵文槿脸色更红,徒然语塞,便更不敢抬眸看她。 阮婉瞠目,“邵文槿,你该不是被洪水冲坏了脑子吧?” 这般气氛之下,邵文槿啼笑皆非。 阮婉则顺势开口,绕开先前的尴尬,“你还真当自己是洪水猛兽不成?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语气里流露的幽怨,就连阮婉自己都惊愕不已,遂而话锋一转,佯装戏谑道,“我就是来看看,在江里泡了一宿,你是缺胳膊了还是断腿了?” 邵文槿先前尚还拢眉,此时便有些懈气看她,再是哭笑不得。 “阮少卿……”这一句唤出,又实在无奈得很。阮婉则是弯眸一笑,“邵文槿,原来若是洗干净些,你还挺白的。” 只此一句,邵文槿无语到了极致。 阮婉便自顾笑开。 邵文槿就也跟着笑起来。 …… 待得晚些时候,江离领着宋颐之跑回,宋颐之听到他二人喜笑颜开,就也傻傻笑起来,笑了好些时候才想起问,“少卿文槿,你们方才在笑什么!” 江离满头黑线。 宋颐之却反而咧嘴笑得更欢。 阮婉清浅顾目,“小傻子,让文槿说与你听。”遂而掀起帘栊离开,几步离开,不作停留。 江离眸间微滞,便又疑惑瞥向邵文槿。 邵文槿微怔,继而回味半晌,唇畔竟也不觉勾勒起一丝莫名笑意。 阮少卿,还是头一遭这般唤他。 文槿…… 在他听来,就委实受用得很。 ************************************************************************ 洪峰过去几日,堤坝修筑工事吐火如荼。 段涛为人严谨,监工也一丝不苟,阮婉同邵文槿根本无需多加操心。 加之京中的赈灾钱粮陆续抵达济郡,阮婉、宋颐之和邵文槿三人便启程去往济郡及临近受灾郡县分发赈济物资。 邵文槿是邵大将军大公子,又素来受敬帝喜爱,所谓的封官授爵都在父亲庇护之下,旁人深以为然。 第086章 做客 第086章做客 由平阳王妃的婢女领着,孟云卿和沈琳,沈陶三人到了偏厅休息等候。 王府内的丫鬟们进来奉了茶。 沈陶就道,王府里的人好少,平阳王妃果然是个爱清静的,我们待会儿可要少说话。 沈琳就笑,全都被你说去了。 孟云卿也莞尔。 不多会,先前领她们进府的婢女又折了回来:“几位姑娘随我来吧。” 橘子是平阳王妃的贴身婢女。 王府内数得上名的大丫鬟还有两人,一人叫葡萄,一人叫荔枝。 孟云卿料想都是商君和爱吃的。 三人正好歇了一会儿,就随橘子往内苑里头去。 “是王府今日还有客人吗?”孟云卿问。昨日平阳王妃的信里提到只有她和平阳王两人,方才橘子领她们到偏厅休息时,又说王妃在见客,孟云卿就想着问起。 橘子抿唇便笑,“听说是专程来王府喝八宝粥的。” 橘子这般打趣语气,应是同王妃熟络之人。 孟云卿三人都不再问了,就跟在她身后往内苑去。 平阳王府中只有平阳王妃一个女主人,平阳王没有旁的姬妾,平阳王都是和平阳王妃住一个苑子的。听说平阳王妃会同平阳王一道上战场,两人成亲几年,便一直没有孩子。 苑子就不如定安侯府里热闹。 “离晌午还有些时间,三位姑娘可有会下象棋的?”临到竹苑了,橘子又随意问起。 象棋? 孟云卿微怔。 女子会围棋的兴许还多些,会象棋的人就委实少了些。 不想沈陶却说,“我会些。” 孟云卿惊奇看她,沈琳就道,“三妹妹是会些象棋的,是二哥教的。” 原来如此,孟云卿就对沈陶刮目相看。 橘子也道,“那三小姐稍后就陪王妃下下象棋吧,王妃最喜欢象棋了。” 沈陶却之不恭。 王府的主苑叫竹苑,是平阳王妃取的名字。 听说平阳王在封地的府邸里有一片竹园,平阳王妃很是喜欢,就管这里叫竹苑了。 橘子先去通传,孟云卿三人就在屋外等。 片刻,就听见商君和的声音:“进来吧。” 橘子就出屋,领了她们三人进来。 燕韩京中的冬天有些冷,方才在王府内走了些时候,其实都冻得小脸通红。入了竹苑的外屋,炭火的暖意就扑面而来,方才的寒意便去了不少,三人纷纷解下披风,交由橘子收起来。外屋里点了熏香,有淡淡的腊梅香气,冬日里用正好。 三人便福了福身,给平阳王妃见礼。 “来了?快起来坐吧。”商君和向来随和,屋里的桌椅又够,不用再添,三人便寻了地方坐下。 商君和就朝孟云卿道,“都是侯府的姑娘吗?” 孟云卿点头,“二姐姐沈琳和三姐姐沈陶。” 商君和就依次打量了过去,沈琳和沈陶都生得清秀,沈琳的衣着端庄,沈陶就个性张扬了些。 商君和对沈陶更有好感。 “刚听橘子说,王妃这里有客人?”孟云卿开口。 商君和道,“方才还在我这里下棋呢,看看,连局都没有撤。”言罢指了指身前的桌子,果真是有残局的,商君和又道,“世杰刚回来,就一处说话去了,要晚些时候再一同吃饭,比介意吧。” 她都问得自然,旁人如何好说。 三人便都笑着摇头。 “对了,你们可有会下象棋的?”商君和果然问。 有了橘子先前提点,沈陶就自告奋勇,“我会些。” 商君和就眼前一亮,“三姑娘来看看,这局还有得下吗?” 先前段旻轩认输了,就搁在这里,她是没好气的。 沈陶就上前,认真端详了下,应道,“下是能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逆转。” 商君和就很高兴。 平日里各个都让着她,别说逆转之类的,没把一幅好局给下残了来恭维她就是好事了,她所以才不愿意同京中那些个夫人和小姐们走动。 眼下这个沈陶,倒是对她口味得很。 “你来。”她便也不多说了,就唤了沈陶上前。 沈陶从善如流。 沈琳和孟云卿就起身去看。 孟云卿站在商君和身后,沈琳就站在沈陶身后。 她们二人虽然不懂象棋,但粗浅皮毛是能看懂的,屋里也没有旁事,就正好聚在一处看平阳王妃和沈陶下象棋,既热闹又亲近。 孟云卿也看得认真,就没有留意外屋有一道屏风。 是南顺慈州的双面刺绣屏风。 珍贵便珍贵在,屏风后面看来没有多少朦胧,屏风前面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屏风后,段旻轩就打量她。 确实胖了许多,竟连双下巴都有了。 要说圆润都不为过。 他唇畔轻轻勾起。 那双眼睛,依旧明眸青睐,就像那日在丽湖荷塘,她回眸看他,眼中的清波潋滟撩动他心扉。若非那群适时的鲤鱼,他也不知要如何才顺理成章得扣她在怀中。那般柔和的暖意,透过指尖浸入四肢百骸,他便忽的不想再松。问她年纪,再想她该何时及笄。 身侧,橘子使了使眼色。 他才转身,从侧门出了屋中。 屏风后的光影亮了,商君和抬眸看了看,知晓有人出去了。 她说的确实不假。 赵世杰才回府,段旻轩要先见赵世杰。 这次来燕韩,他时间充裕,总归要见到她的,也不急于一时。 路上,橘子就问,“侯爷是先前才到的京中,昨夜莫不是没睡吧。” 段旻轩就笑,“嗯,想早些来看君和,就没有停。” 他也应得冠冕堂皇。 橘子唏嘘。 “孟姑娘怎么会来?”段旻轩也问。 橘子笑道,“才来第二回。前不久来过一次,给王妃煮了茶,还送了王妃一套茶具,王妃很喜欢。本想着腊八只有王妃和王爷两人,冷清得很,王妃就请了孟姑娘过来一道喝腊八粥,热闹热闹。没想到侯爷也来了,王妃可高兴着呢!” 君和会请她喝八宝粥,段旻轩便笑。 闲话间,就到了赵世杰书房。 赵世杰也才回来不久,屋里的炭火没有竹苑的暖。 橘子就送到门口。 “世杰。”他招呼一声。 赵世杰正好回头,见了他就笑,“有人是早上入京的,昨夜肯定赶了一夜路,昨日也定是在赶路,前夜也说不好,我平阳王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值得他这般拼命。 分明是揶揄他,段旻轩也不介意,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已然不是头一回,赵世杰司空见惯,“说,这回又要做什么?” 泡好的茶替他一杯,帮他提神醒脑。 段旻轩就接过,轻轻品了一口,趁赵世杰还在饮茶,他直接道,“马上年关了,我想借住定安侯府。” “噗!”赵世杰一口喷出,匪夷所思般看他,“你同我开玩笑的是不是?” 哪有年关时候借住到人家府里去的?! 上次侧面说动殿上,让定安侯出面招待他,殿上应了,已经算是走运。 如今才过几个月,又来一出? 让他怎么去和殿上说? 还是去和定安侯说? ——旁人才不会起疑,他三番五次跑去定安侯府做什么? 再加上他本就是要带人走的,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世杰一脸头疼:“你究竟在想什么?之前不是说等两年才领她去见老爷子吗?若是准备不周全,被老爷子看出破绽,你要怎么交代?” 段旻轩不以为然,沉声道,“唔,我改主意了。” 改主意? 赵世杰听了都觉害怕,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君和没同你说?”他反问。 说什么?赵世杰一头雾水。 “我同老爷子说了,找到他孙女了,开年就带回去。” 赵世杰只觉五雷轰顶:“孟云卿怎么都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定安侯的亲外甥女!人家好好的在京中,你要怎么开年就带回去?那可是定安侯府,能让你随随便便就带走一个表姑娘?你以为定安侯是什么角色?” “所以才需你帮忙。”段旻轩一脸诚恳。 赵世杰觉得几日没睡得人该是他才对,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幻觉。 叹了口气,又觉心累得很,“你想怎么做?” “还未想好,先帮我借住进侯府再说。”段旻轩就笑。 赵世杰简直想哭。 …… 等到晌午,橘子置好了午膳,就来了竹苑通传。 商君和刚好和沈陶才下了几盘,过瘾是过瘾,也确实有些累了。 橘子来回话,她正好捡了棋子回盒里。 饭菜干脆在竹苑外屋准备,好待客,也省得再天寒地冻走一遭了,屋内又暖,还不用挪地方。 平阳王妃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她们也不挑理。 橘子几人就布好了桌子。 “去叫世杰他们了吗?”商君和问。 橘子点头,去了,该是快到了。 恰好桌椅碗筷都布好,正好六个人的位置。 那她府上是有一个客人的,侯府的姑娘都心中有数了,只是都在好奇什么人会来平阳王府做客,平阳王府可是少有待客的。 猜测中,就听苑中脚步声近了。 孟云卿正好抬眸。 映入眼帘的便是两道身影,一道是平阳王赵世杰,前几日她来平阳王府做客时就曾见过,不陌生。 而另一道,孟云卿就怔住。 精致的五官,眸含笑意,举手投足间衣襟连诀,好似翩若出尘。 段旻轩?! 第087章 回赠 第087章回赠 沈琳和沈陶也认出段旻轩来。 “宣平侯?”两人都是惊异。 “你们认识?”商君和有些意外。 虽然知道段旻轩上次来燕韩京中就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但从沈琳和沈陶的语气来看,应是似是熟络得很。即便段旻轩借住在侯府,走动多的也该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和几个公子才是,怎么同侯府的姑娘们都熟悉? 沈陶就应道,“宣平侯上次来京中就是住在侯府,端午时我们还一道去丽湖游船呢!” 沈琳也点头,“宣平侯此番是何时进京的?” 看来姐妹两人对他的态度都友好得很。 商君和就对他简直刮目相看。 段旻轩来了一趟燕韩可是学会夹紧尾巴做人,幡然悔悟了? 在苍月如何不是这幅模样的? 商君和不免腹诽。 其实由得抓阄一事,大家打成一团,沈琳和沈陶都对他印象很好,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段旻轩也一一笑着应承。 唯独孟云卿这端没有开口。 她是惊愕。 前不久还收到过段旻轩的信,说起老爷子痊愈后的种种趣事,今日就在平阳王府见到他。 苍月到燕韩起码要一到两月的路程。 她总觉得有些恍惚。 “孟姑娘,好久不见。” 她不开口,段旻轩就主动问候。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他脸皮也厚。 孟云卿就福了福身,“宣平侯好。” 方才隔了屏风,其实看不太清楚,眼下,才凝眸打量她。她今日穿了霜色的袄子,内衬了豆青色的裙褥,连系带是月白色的,浅浅淡淡,倒和她的性子一般,相形益彰,一惯得让人赏心悦目。 赵世杰就道,“你倒是好人缘,都先坐吧。” 平阳王开口了,大家便纷纷坐下。 巧不巧的,孟云卿的位置也刚好在段旻轩正对面。 段旻轩抬眸就会看到她,也不算突兀。 她脸上有清淡妆容,显得整个人都很精神。 由是那双眼睛,像黑色的水晶玛瑙一般,心若琉璃,刻意避过没有直接看他,余光却频频瞥到他身上,他就也佯装不觉,索性开口提起沈琳的婚事来,“听闻婚期定在二月?许大人出使苍月,我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确实相貌堂堂,谈吐不凡。” 沈琳就点头,脸上挂了些许害羞之色,“二月初八。” “那时我应当还在京中,倒是要找许大人讨杯喜酒喝。”段旻轩应得自然。 孟云卿才正眼看他。 眼下是腊月二十八,他要在京中呆到二月初八? 这未免,也太久了些。 她看他,他也顺理成章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视,他丝毫不避讳。 孟云卿就忽得想起丽湖那日来,不由得耳根子微红,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橘子正好将腊八粥乘了上来,一人面前端了一碗。 有人是赶了整夜的路,早间入得京,连口饭都没有吃,腊八粥的香气一传来,便觉腹中饥肠辘辘。于是最先端起碗,尝了一口,眉间拢了拢,好一阵才叹道,“嗯,君和的厨艺依旧没有进展。”一句话,便本性毕露,自己还浑然不觉。 孟云卿微怔。 沈琳和沈陶也顿了顿。 商君和是平阳王妃的名字。 宣平侯能直呼平阳王妃的名字,应当是熟识,还是亲近的熟识才对。 孟云卿就想起,他二人都提起过家中有位老爷子。 还都是个附庸风雅,在家闲不住,喜欢煮茶,尤其喜欢云州紫方的老爷子。 莫非?孟云卿疑惑抬眸。 只见平阳王正好喝了一口,脸色就懵住。 商君和自己也端起碗,尝了尝,而后拢了拢眉,“也不难喝呀。” 沈琳和沈陶正好也端起了碗。 听她这么一说,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窘迫就差写在脸上了。 段旻轩和赵世杰对视一眼,就纷纷笑了起来。 原是他二人逗平阳王妃的,孟云卿便也低眸笑了。 沈琳和沈陶也回过神来,也跟着一道笑起来。 商君和是个不拘细谨的,也不生气,指了指赵世杰和段旻轩道,“这一锅喝不完,都别想出屋去。” 众人乐得更欢。 …… 晌午过后,沈陶又同商君和下了几局棋。 这回,便都在一旁观战。 孟云卿是看不大懂的,看了两局就出去透气了。 听说王府里有处梅苑,腊梅开得正好,她想去看看。 商君和就让橘子领她去。 沈琳这两日有些着凉,就没有一道。 殿上赐给平阳王的府邸很大,王府里人又少,显得很是清静。等到梅园,却发现这里的腊梅开得正好,年节前后,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加上今日晨间下了雪,幽幽挂在枝头,很是好看。 “我给孟姑娘沏壶茶来。” 孟云卿点头,道了句谢。 梅园很大,她随意逛逛,偶尔的雪团落下来,砸在披风上,也不疼,反是自有一翻意境。 她攀了攀枝头,腊梅的香味幽幽传来,忍不住启颜,犹若清风霁月。 “原来你是喜欢腊梅的。”身后是段旻轩的声音。 她回眸,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跟来的? 许是地上有雪,也听不清脚步声;亦或是他看了许久,才出声问她的。 周遭没有旁人,自然是同她说话,孟云卿就问,“宣平侯怎么不在竹苑看棋?” 方才见他明明看得入神。 段旻轩轻笑:“兴致不是不大。” 意思是,看看便罢了。 那赏梅便是兴致了,孟云卿如是想。 结果还未等她问,段旻轩又开口:“我也不喜欢赏梅。” 孟云卿就楞住。 往后的话,干脆不接了。 段旻轩就自觉踱步到她跟前。 孟云卿也不停步,两人就并肩在梅园里散步,脚步声清浅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这苑子里本就清静得很,眼下仿佛就更为静谧,好似还能听到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孟云卿只觉尴尬,就忍不住先开口,“前些日子收到你的信,说老爷子的病好了?” 段旻轩心底澄澈,“生龙活虎的,又在盘算着要去何处置一处茶庄子。” 孟云卿就会心笑起来。 短短一句话,老爷子的形象就跃然纸上。 “那枚簪子喜欢吗?”他忽然问。 孟云卿滞了滞,“太贵重了,不能收,本还想着什么时候还你的。” 他就笑,“就明日吧。” 孟云卿微怔。 “换一支腊梅的。”他就笑。 孟云卿简直哭笑不得。 她如何忘了他是这样的人? 段旻轩又道,“若觉得贵重,便回赠我一物?” 眉间微微挑起,略有深意看她。 她就莞尔,也不应声。 正巧橘子端了茶水前来,“宣平侯也在?” 可她只取了一盏茶壶,一个杯子。 段旻轩就道,“要劳烦橘子再走一趟。” 她哪里受得起,拔腿就跑开了。 暖亭里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听闻从苍月到燕韩至少得两月路程?”她斟好茶递于他。 茶杯只有一个,他从苍月来,远道是客,她理应让他。 段旻轩从善如流,饮了一口,悠悠道,“少则月余,若是有女眷同行,怕是要两月。” 孟云卿又被哽住。 所幸再起旁的话题,“方才你说要待到二月,可是在京中有事?” 沈琳的婚期在二月,他说要去许府讨喜酒喝。 他杯中的茶饮尽,她就重新斟一杯。 她一面斟茶,段旻轩就好似不经意间应道,“唔,听说将军府在和侯府说亲。” 孟云卿手中一僵,茶水就从杯里溢了出来。 她噤声。 转眸看他。 将军府就是卫家。 不知道他忽然说的这句,同她刚才问的是否有联系。 段旻轩伸手取过茶杯,也不在乎溢出的茶渍,浸染了衣袖,一饮而尽。 寒风过,腊梅飘离枝头。 有的落在雪地里,有的落在暖亭上,有的飘落在肩头。 有暗香盈袖。 恰巧橘子取了茶杯回来,跑得气喘吁吁,手中还拎了一食盒的糕点前来,一一布上。 这是萝卜糕,香芋糕,金丝玉容糕,枣糕…… 先前的微妙索性荡然无存。 回到侯府,还不到黄昏。 临别时,平阳王妃邀了她们年初时候一道去游玩,沈琳和沈陶都应好。 晚间,老夫人那头给各房送了腊八粥。 腊八粥是老夫人让秦妈妈亲自做的。 后日就是年关,侯府里都要聚在一处吃团圆饭的,腊八就不多此一举了。 回到听雪苑,音歌和娉婷就问起平阳王府的腊八粥来。 孟云卿点头,好喝。 那同秦妈妈做的比呢,音歌好奇。 孟云卿想了想,似是没有秦妈妈熬得火候好。 娉婷就笑了起来,“那姑娘多喝两碗。” 年关里,各苑都要给苑里的下人们打赏,图个吉利。她今日去了平阳王府,就嘱咐音歌和娉婷准备些红包和碎银子。此时想来问起,音歌就道都准备好了,只等姑娘回来就可以包红包了。 孟云卿便道,快拿过来吧。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九,侯夫人想到周道,府中不少下人年关都可回家过年,届时侯府里应当没有多少人留守了。 她要赶在明日把红包发出去。 音歌就拿了备好的一叠红包和碎银子来。有给苑中下人的,还有像婉婉,和怀锦,宝之这些小孩子的。另外,还有一些随身的小红包,在新年的时候打赏之类,总会派得上用场的。 屋内,主仆三人就有说有笑包起红包来。 这一宿便过得极快。 …… 翌日清晨,唤了苑中的丫鬟婆子到一处,先给大家发过年的礼钱。 听雪苑中本来事情也少,年关时候也不会备小厨房,更用不到人。 孟云卿就做主,将年三十的假提前到了二十九日晌午,丫鬟婆子们可以拿了钱回家。 除了红包和压岁的银子,还让音歌和聘婷备了些包好的糖果,给家中的小孩子们带回去当零嘴。 苑中的丫鬟婆子们便都高兴得很。 临到中午,丫鬟婆子们都在同孟云卿道别,说些新年吉利的话,段岩却来了苑中。 孟云卿意外。 段岩就道,侯爷让我来找孟姑娘,说要取些东西回去。 孟云卿就想起昨日来。 “就明日吧。”“换一枝腊梅的。” 他当真了。 孟云卿便让娉婷去取了那日收起的锦盒来。 娉婷看也没看,就取了过来给她。 她也没打开,递给段岩,“劳烦转告侯爷,多谢他的好意,腊梅就不必了。” 段岩嘴角抽了抽,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如实转给给侯爷便是了。 段旻轩接过锦盒。 锦盒里是那只白玉雕的荷花簪子不假,一旁还规整放着两个——剑穗子。 他微楞,缓缓拾起这两个剑穗子,看了又看。 做工算不得精致,不是从外面买来的。 应是有人一针一线学着做来的,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若觉得贵重,便回赠我一物?” 她只是看他,莞尔,也不应声。 …… 这对剑穗子,他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第088章 年关 第088章年关 腊月二十九一过,转眼就到了年关。 定安侯府内早已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年三十大早,不少下人就已经放假归家了,侯府内的布置大多是前几天就弄好的。 由得晚上是团圆的年夜饭,老祖宗那头的晨间请安也免了。年关里,各房都有各房的事情要忙,就省得大伙儿多跑一趟。 孟云卿却起得很早。 苑里旁的丫鬟婆子都回家了,她只留了音歌和娉婷两人。 今日又是年节,她同外祖母约好,去外祖母苑里一道用早饭,稍后陪外祖母摸摸牌九。等到晌午,再去西院那头同舅舅和舅母一家一起吃饭。晚些时候就是三房聚在一处的年夜饭,再同侯府里的兄弟姊妹一道守岁。 整日都排得满满的。 于是大早起来,音歌和娉婷就开始给她梳妆。 姑娘虽是胖了不少,五官还是精致耐看的,换上过年的新衣裳,除了圆润些,倒也好看。音歌又给她画了稍浓一些的妆,配上这身新袄子和裙儒,显得很是精神。 出到苑中,孟云卿才发现昨日下了一夜的雪。 听雪苑内白皑皑的一片,将苑中的腊梅树,灯笼和彩条衬得很是好看。 珙县少有见到下雪,前一世的记忆中,坪州的雪又显得太过冷清,不若眼下。 音歌便兴起,笑嘻嘻道,“姑娘,我们在苑中堆个雪人吧。” 珙县少有下雪,即便下雪也是少许,从小到大,娉婷都没堆过雪人。音歌这么一说,娉婷立即响应,“堆一个吧,堆一个吧。” 孟云卿就道,好,那便堆一个,只是要快些,勿让外祖母那边等久了。 音歌和娉婷纷纷点头。 两人就一个滚雪球,一个去拿胡萝卜,围巾,树枝等物,大清早便忙得不亦乐乎。 连带着孟云卿都看得心情大好。 音歌是熟手,娉婷又在一旁帮衬,其实整个完工都没花太多时间。临到尾声,两人小脸冻得通红,却都喜滋滋的,拍了拍手,似是完成了了不起的壮举。 也给苑里凭填了不少颜色。 “我们走了,你好好看家。”孟云卿拍了拍雪人的头,音歌和娉婷就笑成一片。 这年味便更浓了些。 嘻嘻哈哈踱步到了养心苑中,秦妈妈正好迎了过来,“老祖宗说好远就听到表姑娘的笑声,让老奴来接。” 音歌就上前挽了挽她的手臂,“秦妈妈,我们方才在苑中堆了个雪人,姑娘给它取名叫大宝,说等晚些时候再堆一个,就叫二宝,看看这场雪能堆出几个宝来。” 秦妈妈也跟着笑起来,“还是你们在一处乐呵呵的。” 几人欢声笑语入了内屋,就见屋内除了老祖宗外,还有一人,竟是沈修武。 “四表哥?”孟云卿意外。 老夫人就唤了她来近旁。 碗筷备了三双,沈修武要同她们一道用早饭,孟云卿早前并没听外祖母提起过。 沈修武就道,“今日年关,我在宫中当值,要初一晚上才回府,不能同祖母一道吃年夜饭,就早些来陪祖母,稍晚再去见父亲和母亲,”言罢,又笑着问:“云卿也在?” 府中难得见到他笑,孟云卿就点头,“嗯,苑中的小厨房都回家了,来外祖母这里蹭食呢!” “瞧瞧这张嘴!”老夫人乐不可支,吩咐他们二人都坐下。 秦妈妈便让翠竹摆饭,一面又道,“上回庄子里拿来的野味,表姑娘说爱吃,老夫人特意让庄子里又送了一些来,小厨房熬了粥,正好可以下菜,表姑娘要多尝些。” 孟云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老夫人又拍了拍沈修武的手,“武儿也多吃些,宫中当差不必别处,要自己将惜。” 沈修武愣了愣,遂即点头,“知道了,祖母。” 往常都是她同外祖母一道早饭,今日多了一个沈修武,外祖母似是更高兴些。 沈修武少有提起早前在军中的见闻,早饭时,自然而然说起来时,老夫人竟听得频频点头,“这么多孙子,武儿倒更像你祖父些。” 孟云卿没见过外祖父,更少有听外祖母这般说过旁人,应是很高的评价了。 沈修武就会意笑了笑。 早饭过后,翠竹布了桌子。 孟云卿和沈修武同老夫人一道摸了摸牌九。 京中的老夫人们大都有这般喜好,闲来无事,会在家中摸摸牌九打发时间。老祖宗牌瘾不重,也是趁着今日年节高兴,又有孙儿和外孙女作陪,就多摸了几把。倒也怪得很,手气一直都是老夫人的好,连秦妈妈都说,你们一个个都孝顺,尽让着老祖宗。 孟云卿果真一脸无辜。 沈修武就道,日后得多来,练练手。 老夫人便搂着孟云卿笑。 末了,沈修武辞行,晌午前要到宫中报道,他还要去父亲,母亲和姨娘那里问候,老夫人也不留他。 团年饭的时候他不在,老夫人让秦妈妈拿了红包来,提前给他。 沈修武就撩了衣摆,给老夫人叩首。 孟云卿平日对他的印象不多,只觉沈修武身上多了些英气和洒脱,倒不像二舅舅,许是,像外祖母说的,像外祖父些。 由得沈修武要走,老夫人索性连她都不留了。 “早些去西院吧,总溜晚上也是要过来吃团圆饭的,先去找琳姐儿他们说说话去。” 孟云卿从善如流。 两人一个回南院,一个去西院,刚出养心苑时就同路。 孟云卿少有单独同沈修武一处。 平日都觉得他态度冷淡,不苟言笑,待久了才觉他其实也是好相处的,孟云卿就想起沈琳说的,沈修武近日在朝中风生水起,颇受殿上赏识,怕是侯府要出一个新贵了。 未及多思,就听沈修武开口同她说话,许是上午一道在老夫人那里待了不短时间,也算亲近了些,语气便也平常,“卫府是户好人家,云卿好福气。” 孟云卿委顿,呃…… 这果真侯府上下都是这么想的,她百口莫辩,索性不理会了,反声问道:“四表哥呢?” 不想沈修武应得自然,“男儿尚未建功立业,何谈婚事之说?” 孟云卿便也笑了,沈修武同沈修文比,确实多了几分血气方刚,许是在外祖母眼中,真的更像当年的外祖父一些。 到了岔路口,正好分开。 沈修武又道,“早前同你说过,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可内宅里能有什么大事呢? 孟云卿还是莞尔点头,“谢过四表哥。” 沈修武笑了笑,才抽身离开。 去到西院,径直往芷兰苑去。 音歌疑惑,“不是去和侯爷,侯夫人一道用饭吗?” 怎么去了芷兰苑? 芷兰苑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住所。 孟云卿就笑,“侯府的年节都是舅母一人在张罗着,此时苑中定然是忙极了,我们先别去添乱子。二姐姐一人在听雨阁定是无聊得很,一定去了芷兰苑。我们往芷兰苑去就是对的。” 娉婷也恍然大悟,这午饭想来也会在芷兰苑用的。 芷兰苑的小厨房还有些空余,侯夫人那端怕是没空张罗的,还是姑娘想的周道。 言语间,就到了芷兰苑门口。 苑中的婢子就迎了出来,“表姑娘早。” 孟云卿弯眸笑了笑,“二小姐来了吗?” 婢子应道,“来了,正同小主子们一道玩耍呢。”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婉婉便扑腾迎了过来,“表姑姑,新年好!” 孟云卿就俯身抱起她。 如今她胖了,自然也敦实了不少,就连沈婉婉都抱得动了。 沈婉婉今日穿了大红色的棉袄,扎了牛角发髻,实在喜庆得不行。 “表姑姑好。”怀锦和宝之也循声问候。 她笑着点头。 “世子和世子夫人不在?”孟云卿倒是纳闷。 沈琳就道,“似是来了客人,哥哥同嫂子先去安顿了,怕是要晌午前才能回来。” 客人? 孟云卿意外,这年关上头,哪有到别人家中做客的? 更何况还是大年三十儿这样的日子。 沈琳也点头,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哥哥嫂子招呼去了,怕是晌午还要过来一道吃饭的。 孟云卿轻咳两声。 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提了。 放下沈婉婉,宝之和怀锦正在数单双,孟云卿和沈琳便同他们二人一处挑着棋子儿玩。 上午的时间过得就也快。 临近晌午,世子夫人先回来了,芷兰苑还有人在,总得先回来张罗着,这年关的,乱糟糟的总是不好。 见到母亲回来,怀锦和宝之不玩就数棋子儿了。 世子夫人吩咐丫鬟备饭,沈琳便趁机问,“家中真来了客人?” 她也好奇。 世子夫人点头,“是,还是你们都认识的。” 沈琳和孟云卿对视一眼,实在猜不到认识的是何人? 世子夫人就笑,“宣平侯。” 宣平侯? 段旻轩? 两人都吃惊。 昨日才在平阳王府见过,今日就来了定安侯府? 沈琳倒还好些,孟云卿就一头雾水了。 要论亲疏,商君和同段旻轩的关系只怕才是亲近呢! 干嘛放着好好的平阳王府不住,跑来她们定安侯府? 沈琳就道,“昨日还在平阳王府见过宣平侯呢!” 世子夫人也滞了滞,片刻,又道,“宣平侯前次来就住在侯府,许是方便些。远道而来即是客,大年三十也图个喜庆热闹,咱们侯府人多。” 沈琳也只是问问,世子夫人这般说,她也不多想了。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快至晌午,韩翕就骑马守在城门口,来回踱来踱去,脖子都长了好几寸,也没见到人来,就有些心急。 “你家公子真是晌午回来?”问了十余次了,还是在问。 卫府的小厮就道,“将军班师回朝,行得慢,就让公子先回来,陪夫人过年节。信上说就是今日晌午到,夫人才让小的来城门口迎。” 一样的话又说了一遍,韩翕才不问了。 心焦破烦时,就远远见到几骑绝尘。 打头的是卫同瑞,后面跟着七八骑,都是军中的副手。 韩翕便笑开,“卫同瑞!” 脚下一夹,便骑马迎了上去。 卫同瑞几人纷纷勒紧缰绳,将速度停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日回来,我就来给你接风不是!” 卫同瑞就笑,“心领了,年关不在家中,不怕相爷打断你的腿。” “又不是没断过,再说了,大丈夫何患无腿。” 卫同瑞哭笑不得。 第089章 守岁 第089章守岁 “借一步说话。”韩翕瞥了瞥卫同瑞身后之人,好似有难言之隐。 卫同瑞莫名看他。 韩翕就恼火得很,“你快些,难不成还真看我回家挨板子啊?” 这便像平日的模样了。 卫同瑞奈何得很。 两人遛马到城门口更稍远处,将先前的七八骑和卫府的小厮都避了过去。 “给。”韩翕才从袖袋里掏出一团东西来。 送东西给他?卫同瑞疑惑接过,待得看清才愣住。 一枚剑穗子? “你做什么?”卫同瑞不解。 见他一脸震惊模样,韩翕忽觉其中的嫌弃意味,就恼羞成怒,“不要拉倒,”言罢,似是要伸手去抢回来,“那我还人家去,反正你也不稀罕。” 卫同瑞只是下意识收了收,道,“你又闹什么?” 韩翕吼道,“不要算了,反正是孟妹妹送的。” 孟云卿?卫同瑞一头雾水。 他是让孟云卿做剑穗子不假,但……韩翕如何知晓的? 他并没有告诉过韩翕。 但见韩翕那幅笃定的模样,又不像是特意骗他的,遂而开口,“她把剑穗子给你做什么?” 这便是信了几分。 韩翕吸了口气,大义凛然道,“姑娘家的脸皮薄啊!这你都不明白?非要人家亲手送你,多不好意思!” 卫同瑞眉头拢得更深。 “你要不要!”韩翕又问。 声音越大越壮胆。 卫同瑞看了看手中,才忽得笑了。 明明收下了,韩翕该是高兴,却又吃味得很,又吼道,“喂!日后见到了孟妹妹,可不能直接说出来,也不要直接去问人家。姑娘家,脸皮薄着呢,否则也不会拖我来送给你,你可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卫同瑞才将剑穗子收起来,满眼笑意,道了声“谢了”。 仿佛这么多年,头一遭。 韩翕感觉吃了瘪一般,又懊恼得很。 还不能反驳,就泱泱道,“知道了,快回去吧,别让将军夫人久等了。” 卫同瑞才领了这七八骑离开。 韩翕目送他好远,直至有些看不清了,才唏嘘一声。 放下缰绳,看了看扎得满是窟窿的指尖,心中却又莫名浮上一丝欢喜。 他总算收下他做的剑穗子了。 也不枉他扎得满手是坑。 心里满满的被欢喜填满,只觉这年关里的气息都好闻了许多。 卫同瑞要是知道他是女子多好啊! 还会喜欢孟妹妹吗? 可孟妹妹生得好看,又善解人意啊。 哪里像他,从小和卫同瑞打大的。 可孟妹妹长胖了啊。 但孟妹妹长胖了也比她好看哪。 韩翕就恹恹骑了马回相府。 相府门口,六子见到他便如获大赦,飞蛾扑火一般扑了过来,“哎呀,二公子你去哪里了!可总算回来了,相爷都要急死了。” 韩翕才悠悠下马,“我就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不回来了?” 六子就上前给他牵马,悄声道,“听说大公子今年又不回京过年了,相爷气得不行,所以夫人到处寻你。” 韩翕就道,“知晓了。” *** 到了晌午,定安侯和侯夫人先后到了芷兰苑。 正如孟云卿所料,今日年三十,侯夫人那头要过目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暇顾及,晌午饭就是放在芷兰苑这里的。 “怎么多了双碗筷?”侯夫人在院中忙了一早上,是不知情的。 定安侯就道,“府里来了客人。” 孟云卿总觉得舅舅有意看了她一眼,她也佯装不觉。 不多久,定安侯世子就领了段旻轩前来。 苑外稍远就听到两人有说有笑,似是熟络得很,而后便见沈修文做了个相请的姿势,段旻轩就踱步入屋。 许是年节缘故,他今日也穿了一身华服锦袍,显得郑重。 玉冠束发,眸含笑意,整个人都似比往常见到的要惹人注目得多。 举手投足间,倒真有几分王侯贵胄当有的模样。 侯夫人都愣了愣,倒不似五月里见惯的那个随性子的宣平侯。 众人便纷纷起身相迎。 段旻轩竟也有礼得很,恭敬问候定安侯和侯夫人,一幅规矩受礼的晚辈模样。 孟云卿差瞠目结舌。 待得众人落座,丫鬟们才上前布菜,世子夫人就道,“晚间有团圆饭,苑里就没有多备,都是些家常菜对付着,宣平侯见谅。” 段旻轩应道,“本是我叨扰。” 定安侯就道,“何来叨扰之说?客走旺家门,侯府上下都沾了福气。”言罢举杯敬他,段旻轩以茶代酒,却之不恭。 总之,这顿午饭,多是定安侯,定安侯世子和段旻轩三人在说话。 旁人都是边吃边听着。 不过气氛尚佳,也不拘束,主宾尽欢。 沈琳和世子夫人也不时还会接些话,问到孟云卿时,她也开口应声。 孟云卿难得见到有人正紧应对,竟不像平日认识的那个段旻轩了。 末了,侯夫人先起身,她还有府里的事没张罗完,要先走。 定安侯和要去见二房和三房的子弟,段旻轩又续有人作陪,于是屋内就留了定安侯世子,段旻轩,再加上世子夫人,沈琳,孟云卿几人。 婉婉和宝之,怀锦有午睡习惯,世子夫人和奶娘照顾三人午睡去了。 屋内有上午没有收起的棋子,正好闲来无事,沈修文就邀了段旻轩一道下棋。 段旻轩看了孟云卿一眼,应好。 沈修文尽收眼底。 五月时,他就觉察段旻轩对云卿有意,也同父亲提过此事。 只是后来段旻轩急事回了苍月。 加上将军夫人和母亲走得近,一直在说云卿和卫同瑞的亲事。 又听说卫将军和卫同瑞年关前后就会拜师回朝,侯府和卫府的这桩亲事怕是要定下来了。 他就也将段旻轩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这节骨眼儿上,段旻轩又来了侯府。 其实他也探听过父亲的意思。 当年沈芜姑姑嫁得远,父亲和老祖宗一直很挂念沈芜姑姑。现如今,好容易才把云卿接回侯府,都是不希望云卿远嫁的。 宣平侯府在苍月的地位,比定安侯府在燕韩都要高出不少,云卿又只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父亲是不想她嫁过去受委屈。 所以父亲并不中意段旻轩。 父亲也当是没想到段旻轩会再来定安侯府。 至于卫家,父亲也谈不上中意与否。 只是将军府在京中,老祖宗又满意这桩亲事,将军夫人还同沈芜姑姑是发小,如何看,都觉得婚事水到渠成,父亲也就没有反对。 于是侯府上下都觉得卫家和侯府的婚事板上定钉。 倒是段旻轩这忽然露面,沈修文总觉得会惹出什么波澜来。 思绪所至,棋面已然铺开。 他未同段旻轩下过棋,也不知他是何心性之人。 棋品如人品,他倒有兴致看看。 至于沈琳和孟云卿处,其实对他俩下棋并没有多大兴趣,看了一局不到,又结伴去南院找沈陶和沈妍玩去了。 年关时候,府里都图个喜庆。 姐妹四人就坐在一起摸摸牌九,倒是一年到头都没有过的事情。 赢的人有果子酒喝,有瓜子嗑。 输的人,就由自己的丫鬟就往脑门上贴红绳子,看着委实滑稽得很。 于是四人在桌前摸牌九,一堆丫鬟婢子在身后出主意,不时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这年关就实在热闹得很。 再晚些,老祖宗那头来了丫鬟提醒,让姑娘们早些去有福堂。 年夜饭就设在有福堂内。 姐妹几人又闹了好一阵子,二夫人来催着要走了,才起身同二夫人一道往有福堂去。 等到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到七七八八了,就是她们几人最慢。 “快入座。”侯夫人也没有责备之意,就嘱咐她们快些落座。 几人纷纷照做。 见几个孙女都一脸笑意,老祖宗也欢喜。 一家人的团圆饭,段旻轩虽然是客,也只有一人,便也没有那么拘礼。有福堂内也只按男女分了桌,也没置屏风之类的。 年夜饭讲究吃得长,吃得久。 厨房里的菜就似是没有停过,一盘盘地往桌上端,下着酒吃。 清蒸鲤鱼,意寓年年有余;杂粮什饼,象征五谷丰登;四喜丸子,图个喜庆安康…… 年夜饭上的菜,没有一道是白给的。 菜品都是侯夫人尝过了,名字也绞尽了脑汁,就为了一家人这一聚。 一边吃菜,就一边敬起酒来。 男子坐的一桌,谈天说地,举杯言欢。 女眷这桌,便时不时行酒令,喝得倒是不多,玩得居多。 这年夜饭就吃了将近个半时辰。 临到末了,老祖宗带头开始发红包。 老祖宗备份最大,府中各个都有红包,连段旻轩都给准备了。 “多谢老夫人。”此时没有拒老人家的道理,段旻轩礼貌收下。 老夫人许是也吃了多酒,听段旻轩这么讲,就拉着他的手说,“自己一家人,别和外祖母客气。” 明知口误,段旻轩心中还是繁花似锦。 年夜饭尾声,东院里放起了烟花。 有福堂刚好可以看见。 格式花样,色彩缤纷,绽放在空中耀眼夺目。 苑中一直放了许久,也不知侯夫人备了多少。 婉婉,宝之和怀锦几个孩子都乐得拍掌,蹦跳,世子夫人也不拦着。 就连孟云卿都抬眸看了许久,记忆中,已然很久没有这般热闹得过年了,于她而言,这个年关的分量很重。 孟云卿便看着空中的烟花,莞尔。 段旻轩尽收眼底。 …… 年夜饭后,就是守岁了。 往常都是各房回各房守岁,今年由得沈陶的提议,府中的兄弟姊妹聚在一道守岁。 芷兰苑里有三个宝贝,世子和世子夫人就不留了。 老夫人就让人将西暖阁收拾出来,供他们几人守岁时用。 西暖阁是早前孟云卿住的地方,此时再来只觉亲切,陈设虽然变了,只觉初到侯府时得心境还可体会。 “下午的牌九还没摸够,今晚继续,摸到明年去。”沈陶还惦记着。 下午时就数她的运气最好,她念念不忘。 沈琳就道,“吃过饭,不信你还运气最好。”下午,就数她脑门上贴的红绳最多。 沈楠和沈瑜两姐妹还小,玩不到一处去,沈妍就领了她们二人玩翻绳子,沈楠和沈瑜就很高兴。 沈修进是心不在焉的,只等着这头到了西暖阁,就寻机会溜出府去。 他是年关也不想在家中过,外面还有一堆狐朋狗友可以约着玩。 沈修文又不在,旁人也管不住他,连他什么时候趁方便的时候溜走的都不知晓。 沈修颐外出游学,年关时都在外地,赶不回来。 那玩牌九的就只有沈琳,沈陶,孟云卿三人了。 三人玩不起来,沈陶便邀了一旁的沈修明和段旻轩一起来。 五人的牌九玩起来就比四人的更多了一些变数。 孟云卿在段旻轩上手,她不大会玩,下午就是她坑得沈琳,晚间就如出一辙,将段旻轩坑得不清。 看着他慢慢一额头的红绳子,她实在抱歉得很,段旻轩却不甚在意。 沈陶却笑得前仰后合。 …… 守岁要过子时,沈楠和沈瑜最先困的,沈妍也呵欠连天,就带了她们姐妹二人去内屋先眯一会儿,总归她们三人也没守到过时候,也不强求。 倒是这玩牌九的兴致大些。 再晚些时候,老夫人屋里的翠竹来送宵夜和点心,众人便歇下来停了些时候。 沈陶虽是闹得最欢的,吃了些宵夜点心,困意也就上来了。 沈琳让她去睡,她偏不,非说要搭在椅子那里寐一会儿,让沈琳稍后叫她。 沈琳只得依着她。 只是五人玩得游戏,忽然少了一人,节奏就慢了下来。 节奏一慢,沈琳和沈修明也就跟着泛起困来。 沈琳是拿着牌九,在等孟云卿叫筹码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剩余三人面面相觑,便都跟着笑起来,就作罢吧。 反正还有些时候,就都眯会儿,沈修明也枕着手小憩。 这西暖阁里似是就剩了孟云卿和段旻轩是清醒的。 孟云卿清醒是因为许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年关了,也没有睡意。 段旻轩是因为滴酒未沾,还才清醒。 这一屋子的人睡得睡,寐得寐,剩两人在屋内干瞪眼儿也委实尴尬得很,便都起身,在苑里随意走走。 西暖阁的苑里也挂了灯笼和彩条,年意正浓。 他们几人要守岁玩闹,丫鬟婢子们都没有跟在身边,此时的西暖阁倒是清静。 苑中便只有并肩踱步的脚步声。 “你今日很高兴?”段旻轩随口问,声音很浅,反正也只有他二人。 孟云卿点头,由得晚上的牌九,对他歉意得很,便也不觉得疏远了。“很久没这么热闹过年了。” 她也如实道。 她转眸看他,他笑了笑,也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他又忽然开口,“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 孟云卿驻足看他。 他想她似是没反应过来。 也不知为何,许是这静谧的夜里,略有寒意,昏黄的灯火,映得她脸颊一抹绯红,恰好抬眸看他,就清浅映入他心里。 下一刻,有起风。 灯笼里的烛火晃了晃,也吹落了苑中的几多腊梅。 他便俯身,轻轻一吻,暖意落在她的额头。 第090章 喝酒 第090章喝酒 恰逢子时。 守岁刚过,京中的四面城楼上都忽然放起了烟火。霎时间,空中便绚丽夺目,将午夜映衬得绮丽浓稠。 孟云卿震惊僵住。 耳边是阵阵烟花爆竹的轰鸣声,她也仿佛湮没在这喧闹的轰鸣声中,忘了动弹。 也不移目,凝眸看他。 段旻轩便解下大麾,就着烟火的绚烂,将大麾披在她肩头。 沾了他体温的暖意,也恍然就着耳畔的烟火爆竹声,缓缓徜徉入心间。 原本就是为了守岁,听到屋外的声响,屋内的方才小寐的几个便都醒了。 先后出了屋,到了苑中。 “怎么都没叫醒我。”沈陶揉着眼睛。 沈琳打了呵欠,“我连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自己都没醒呢。” 就属沈修明清醒些,一眼望见了孟云卿身上批着的大麾,便有些错愕。 沈妍和沈楠,沈瑜三姐妹许是睡得熟,这么大的声音都没有醒,也不怪,平日里这三日都等不到守岁的,今年也不例外。 沈修明就道,那别叫她们三人了,让她们多睡会。 沈琳和沈陶纷纷点头。 这子时的烟花要放许久,众人就懒懒站在苑中看,也不觉得困乏。城门上的烟火都是官家燃放的,有吉祥的如意花卉,还有各式生肖动物,众人看得很是有趣。 先前苑中的宁静也仿佛顷刻间被冲淡。 唯独这大麾上的暖意,还提醒着孟云卿方才的一幕。 烟花里,她转眸看他,心中似是何物落地生根。 想起珙县初见他时,他冷脸看她煮茶;入江商船上,他接过她手中的书;西暖阁时,他在案几写字,她倚在小榻看书;丽湖游船时,他揽在她在怀中……再有便是老爷子病重,他给她写信;她生日,他送的发簪;亦或是方才就着夜风,他亲上她额头…… 孟云卿微微垂眸。 …… 烟火一停。 年关守岁便是过了。 明日还要入宫,沈琳携了思凡回听雨阁。 沈陶也道直接回风铃小筑吧。 音歌也来了西暖阁。 娉婷在听雪苑守着长明灯,她来迎姑娘。 孟云卿也点头。 行到苑门口,脚下微微驻足,也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看段旻轩处。 他正同沈修明一道说话。 她回头看他,他也正好抬眸,短暂的四目相识,孟云卿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麾,轻声道,“走吧。” 段旻轩就低眉莞尔。 *** 翌日清晨,老夫人起了大早。 她有诰命在身,大年初一是要随定安侯和侯夫人入宫拜谒的。 就让翠竹去催西院洗漱。 世子和世子夫人要带宝之,怀锦还有婉婉入宫,小孩子冬日里起床大多有起床气,芷兰苑这头就比养心苑还要起得早些,伺候这三个小祖宗。 沈琳也自然是要去的,昨晚熬得晚,似是眼睛都险些睁不开。 思凡提醒说今日许大人也是要去的,她才忽然想起,遂又来了精神,让思凡洗漱上妆。 至于二房那头,竟然破天荒收到了宫中的邀请,鸡飞狗跳准备起来。 过往入宫拜谒都是大房,不是谁都有殊荣入宫的。 听闻还是年初一早上,宫里来了人,说是梅贵妃遣人二爷,二夫人和几位公子姑娘一道入宫。 二房这头就乱作了一锅粥。 也不知道玫贵妃为何要邀请侯府的二房,二夫人想或许是沈修武的缘故,才连沈妍都在受邀请的行列之中,连带着看沈妍都顺眼了许多。 于是二房这头就欢天喜地随了大房一道入宫。 二夫人总觉二房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别提心中的欢欣鼓舞。 她出身商贾,这等荣耀,娘亲是没有的。 她心中又忐忑,不知宫中是何模样,她会不会失了礼数。 倒是沈陶在一侧安慰,“母亲,既来之则安之,同婶婶一处是不会有错的。” 二夫人才松下气来。 …… 侯府这头,孟云卿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这些年,要数这一次过了热闹祥和的新年,她也睡得安稳。 只觉醒来的时候,睡得玉骨酥松,懒懒伸了懒腰,唤了音歌和娉婷进屋。 “姑娘新年好!” 这两个丫头倒是新年新气象,都上了些淡淡妆容,也换了新衣裳,显得很有精气神。 孟云卿便笑,“去打水来洗漱。” 两人应声照做。 打水回来给她洗漱时,就说起晨间的时,听说宫中的梅贵妃邀请了二房一道入宫。 二爷,二夫人和二房的几位公子小姐就都去了。 梅贵妃? 孟云卿想了想,似是梅嘉言的表姐。 梅贵妃是殿上最宠爱的妃子,虽未孕育子嗣,但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王皇后,比三皇子的母妃还风光些。 为何会请二房的人呢? 孟云卿猜不到,只是二房不会无缘无故受邀入宫,又是年初一的时候。 许是,有喜事近了? 猜测归猜测,她也没多想,接了音歌递来的手帕又擦了擦脸,只觉冬日里的暖意袭人,舒服得不得了。 娉婷去倒水,音歌就给她梳头。 府中的下人也没有回来多少,侯府里显得空荡荡的。 三房那头,更是逢初一都会外出,去寺庙上香拜佛。 孟云卿顿了顿,那府中岂不是只剩她一人了? 音歌尴尬笑了笑,“姑娘,府里还有宣平侯吧。” 段旻轩? 孟云卿才忽得想来了,他也借住在府中。 音歌就继续道,“府里其他人都不在,宣平侯怕是要来寻姑娘的吧。” 五月时候,段旻轩就天天来西暖阁看书,写字打发时间。 眼下,大过年的侯府里连旁人都没有一个,冷清啊。 音歌觉得他应当会来的。 果不其然,等音歌一面说话,一面给孟云卿套上最后一个衣袖,就听娉婷在外阁间的声音:“宣平侯?” 还真来了! 音歌暗自唏嘘。 孟云卿便撩起帘栊迎了出去,就见段旻轩刚好入了外阁间。 苑外应当在下雪,他就在外阁间门口颤了颤雪,身后还跟着一脸风尘仆仆的段岩。 段岩见了她,循礼问候,“孟姑娘。” 段旻轩就朝她看过来,笑眯眯道,“饿了,有饭吃吗?” 孟云卿哭笑不得,“你在西院借住,舅母怎么会不让小厨房给你留饭?” 段旻轩就道,“孟姑娘是半个主人,我是来做客的。” 言外之意,她应当招呼他。 孟云卿啼笑皆非,“西院的小厨房尚且有人,我这里的小厨房都还没回来呢。” 她原本是想去沈陶那里蹭食的。 结果二房也入了宫,她刚才还在同音歌商量,小厨房里有没有点心可以热一热的。 她们主仆三人可以对付一口,但段旻轩来了,要如何对付? 她实在犯难。 段旻轩就喜滋滋上前,“出去吃。” 出去? 孟云卿愣了愣。 段旻轩就道,“我们苍月的习惯,大年初一是不在家中待着的,外出才能揽福。既然苑里没有备东西,不如孟姑娘请我出去吃饭?” 他说得合情合理。 孟云卿在京中就知道两处地儿。 一是兰轩阁,端午时沈修文领府中的兄弟姊妹去的,段旻轩也去过了。 另一处,便是吃八宝鸭子的玉兰轩了。 虽然京中的玉兰轩没有郴州的玉兰轩做的八宝鸭子好吃,但她似乎也只知道这一处何时的地方了。 “饿了,早些走吧。”段旻轩兴致正浓。 不待孟云卿应声,音歌就给她取了披风来。 宣平侯毕竟是客。 侯府里能入宫的都入宫了,外出的也外出了,就只有姑娘一人了。 姑娘岂有怠慢的道理。 孟云卿只得作罢。 好在安东还在府中,就唤了安东备好马车,等到南市那头都晌午了。玉兰轩里的雅间都没有了,只剩了大厅里不起眼的角落,还嘈杂得很。 “要不换一处?”孟云卿踟蹰。 “不,这里挺好。”段旻轩却是不介意的。 他只想同她多待些时候,大厅里还热闹些。 年初一,燕韩没有外出的习俗,但玉兰轩里的人竟然也很多。 孟云卿就点了八宝鸭子和一些小菜,上桌还有些时候。 又让小二就热了些茶水来,她记得段旻轩是不饮酒的,侯府里几次,他都滴酒未沾。孟云卿又想起在客船上那次,他分明是饮多了,简直匪夷所思。许是沾酒就醉,才少有在外饮酒。她就不触他眉头了。 稍等些时候,八宝鸭子上来了。 看到八宝鸭子,段旻轩也想起玉兰轩来。 当日在郴州,他是在玉兰轩见的赵世杰。彼时孟云卿还同沈修颐等人一处,他是见过的。 她是真喜欢八宝鸭子,段旻轩想笑。 “笑什么?”孟云卿不解。 段旻轩便道,“老爷子会做八宝鸭子。” 嗯?孟云卿瞪圆了眼睛,倒是没听他说起过。 “只会做八宝鸭子,就回回都做。” 孟云卿忍俊不禁,忽觉这老爷子的形象在脑海里又鲜明了几分。 “好吃吗?”她很是好奇。 “你吃过便知晓了,不好吃。”他也直言不讳。 孟云卿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说笑间,忽然听到一声,“孟妹妹!” 这还能是谁的声音! 孟云卿扭头就见韩翕——还有一侧的卫同瑞。 脸上笑容就缓缓敛了起来,不是说年关赶不回来了吗?她倒是有些意外的。 卫同瑞看了看她和段旻轩,就同韩翕一道上前。 正好是四人的位置,音歌让小二添了碗筷。 “什么时候回来的?”孟云卿问他。 卫同瑞道,“父亲让我先回来,陪母亲守岁。” “前些日子还听说,你们年关赶不回来了,将军夫人一定很高兴。” “是啊,母亲做了一桌子菜,许久没在家吃过年夜饭了。” …… 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段旻轩就一直饮茶。 段岩只觉得有人怕是要惹幺蛾子了。 回过神来,恰好听到韩翕道,“今日侯府里都进宫了,我和同瑞想孟妹妹在府中定是无聊,就先溜出来了,去侯府寻孟妹妹。结果府中的人说孟妹妹来玉兰轩了,我们是特意来这里寻你的。” 怕她一个人在府中无聊,才特意来寻她的。 呵,还真是有心。 段旻轩瞥了瞥目。 就恰好和卫同瑞四目相视。 卫同瑞也在看他。 先前去侯府时,侯府的人说表姑娘同宣平侯一道外出了。 宣平侯?他确是没有多少印象。 和孟云卿一道外出,那同孟云卿应是熟络的。 等到玉兰轩,远远见到他二人一处。 孟云卿似是笑容连连,他也唇畔莞尔。 卫同瑞敛了眼中情绪,问道,“宣平侯喝酒吗?” 段旻轩就放下茶杯,“好啊。” 孟云卿就傻眼儿了,喝酒? 第091章 手感 第091章手感 由得段旻轩应声,卫同瑞便唤了小二上酒。 小二有眼力架,瞧见这桌的孟云卿是姑娘,就问客官是要果子酒还是马奶酒? 燕韩靠近巴尔。 巴尔是游牧民族,喝得是马奶酒,马奶酒在燕韩京中就很流行。 卫同瑞便顺势看向段旻轩,“宣平侯的意思?” 段旻轩就笑,“入乡随俗。” “军中惯饮烈酒,宣平侯赏脸?”卫同瑞悠悠看他。 他也不移目,“难得少将军雅兴,段某奉陪。” 军中惯饮烈酒,孟云卿就有些担心看他。 别说烈酒,怕是普通的酒就沾不得的。 她欲言又止,段旻轩却适时转眸,会意一笑。 孟云卿莫名觉得是在宽慰她。 想说的话就隐在喉间,连卫同瑞抬眸打量她,她都没有注意。 段旻轩又摆摆手,唤了段岩上前,在耳边轻声吩咐了两句。 孟云卿根本听不清。 只见段岩点头,神色并无异样,而后踏步出了玉兰轩,也不知段旻轩吩咐他去了何处。 不多时,小二将酒坛抱了过来,还备了四个酒碗。 孟云卿光是见这个酒坛子和碗就吓了一跳。 小二却喜滋滋将四个酒碗都斟满酒,“来嘞~烈酒一坛,客官慢用。” 孟云卿才晓玉兰轩的烈酒是论坛的。 光是这碗就比她的面前的饭碗还大了许多。 孟云卿便偷偷瞥了瞥段旻轩。 段旻轩却唤住店小二,笑道,“给她果子酒。” 小二应声。 孟云卿则愣愣看他。 “宣平侯远道是客,先敬宣平侯一杯。”卫同瑞已然举杯(碗)。 段旻轩却之不恭。 还未端碗,就见卫同瑞已举至唇边,仰头饮酒。 韩翕也轻抿了一口,作陪。 孟云卿心中掂量,沾一口算作陪衬也好。谁知刚端了起来,就被段旻轩伸手拦下,她莫名看他,他竟然仰头,将她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而后才道,“等你的酒来。” 他声音温和,孟云卿怔住。 他喝了她的,他面前还有一碗? 韩翕也愣住,正好卫同瑞饮酒搁碗。 就见段旻轩端起自己眼前的那碗,又一饮而尽,豪爽之意,丝毫不亚于卫同瑞。 看得孟云卿既惊愕,又心惊肉跳。 卫同瑞笑了笑,问道,“宣平侯在军中待过?” 段旻轩就道,“嗯,自幼跟着老爷子,领过兵,打过仗,不过不如少将军身经百战。” 他应得低调简练。 但宣平侯府在苍月是赫赫有名的军侯府,老侯爷名声在外,段旻轩是他教出来的,怎么会差到哪里去? 卫同瑞就心知肚明。 一旁的韩翕就给卫同瑞夹菜,“喂!先吃菜再喝酒呀,着什么急呢,是不是孟妹妹!” 他们是早前从宫中溜出来的,并没有用过午膳,而后直接去了定安侯府,又径直往玉兰轩这里来,怎么会想到这一出,胃里都是空的。 韩翕就拼命给他夹菜。 还特意叫上孟云卿,孟云卿便会意。 只是筷煮刚伸出去,就后悔了。 韩翕在给卫同瑞夹菜不假。 她夹了往哪里放? 于是筷子就楞在八宝鸭子上,慢吞吞夹了一片。 卫同瑞碗里已经满满堆不下了。 段旻轩一直在吃,她给段旻轩夹也说不过去。 犹疑之际,余光又瞥见两人都在看她,不知她要把东西夹到何处。 孟云卿垂眸,径直夹到韩翕碗中。 三人都楞楞看她。 她便莞尔,“你别光顾着给卫公子夹菜。” 意思是你自己都没有吃。 韩翕下巴都要掉落下来。 卫同瑞轻笑。 段旻轩也莫名笑起来,她倒懂如何全身而退。 许是觉察到这道目光,孟云卿也转眸看他,一瞬间,就似默契对望,两人都楞住。 段旻轩就莞尔瞥开,唇畔含笑。 卫同瑞尽收眼底。 “这杯,我敬少将军。”轮到段旻轩,便礼尚往来。 卫同瑞端起,仰头饮尽。 段旻轩也不相让。 两人前后落碗,酣畅淋漓。 分明都在较劲,谁都不退让。 孟云卿暗自腹诽。 明明一个没吃饭,一个没酒量,愣是一碗接着一碗。 从晌午开始,一直喝到临近走了一桌又一桌。 也有人认出卫同瑞来,“这不是将军府的卫公子吗?” 便都远远看着。 卫同瑞是认识的,但对面的人却不认识,似是从前在京中并未见过。 酒过几轮,两人都有几分醉意了。 段岩才回了堂中,段旻轩见到他,眼中遂又安稳了几分。 只是□□,忽然呛了一口酒,连“咳”了几声,孟云卿想伸手拦他,又转眸看向卫同瑞。 卫同瑞也在看她。 孟云卿才来京中时间其实不久,性子又偏冷些,不会轻易同旁人接近。 卫同瑞想起驿馆时,孟云卿坐在石凳上缝补衣裳,他就站在她身侧看。那是他第一次细下打量她,个头很小,脸还没有长开,有些胖胖的婴儿肥,看上去算不上清秀,样貌也不出众,眉间认真的模样多了几分平静沉稳,心无旁骛。 再是凤凰寺时,他的两段红绸都挂得极高,孟云卿回眸一笑,“是个好兆头啊。”他心底的豁然开朗,于是便真的应验了好兆头,今年西北战事结束,他和父亲才可以班师回朝。 “宣平侯同云卿熟络?”他忽然开口。 段旻轩也看他,“我同云卿是在珙县认识的。” 珙县就认识,卫同瑞怔住。 孟云卿在珙县之事,他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段旻轩所谓的珙县认识是认识了多久。 “宣平侯去过珙县?”他又问。 “有些要使处理,一直在珙县逗留。”段旻轩也不避讳。 然后孟云卿来了京中,他便也跟来了京中。 卫同瑞心知肚明,就不再问。 往后,酒便喝得更快。 喝到周遭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 足足个半时辰之久,喝得两人的动作都近乎晃晃悠悠。 再一碗下去,卫同瑞迷迷糊糊趴了下来,段旻轩也勉强用手撑了撑头。 “卫同瑞。”韩翕伸手怼了怼他的头,卫同瑞“嗯”了一声,就再无反应了。 是全然醉了。 但醉便醉了,也不乱说话,就安静趴着。 “韩公子,先送卫公子回去吧。”冬日里,孟云卿担心他会着凉。 “好。”韩翕点头,想伸手拎他,似乎太沉了些,他有些拎不动。 好容易起身,便也跌跌撞撞的。 段岩见状上前帮忙,韩翕长舒一口气,“多谢!” 段岩从她肩膀上接过卫同瑞,他伸手抗着卫同瑞肩膀,就要比韩翕轻松得多,韩翕就在身后跟着。 刚走出几步,段岩就回头,朝孟云卿道,“孟姑娘,劳烦照看下侯爷。” 孟云卿点头。 孟云卿就也起身,望着他们三人往玉兰轩外走去。 今日却是再尴尬不过了。 她微微出神,就听身后音歌惊呼,“宣平侯!” 孟云卿转身,就见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险些跌倒。 幸而她和音歌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扶住了他,否则这般摔下去还不知会摔成什么模样。 “姑娘!”音歌是担心她。 “没事。”孟云卿还好,有人还是半清醒的,只是刚才起身急没有站稳而已,她并不吃力。 “先上马车。”段旻轩言简意赅。 该是意识到快要不清醒了,段岩又不在,才让孟云卿先扶他上马车。 孟云卿应好。 段旻轩是半醒着的,只是走不了直线而已,她稍稍搀着他,他自顾着走,孟云卿并不非费力。 音歌就唤了小二付账,稍稍落在他二人身后。 “孟云卿。”他忽然开口同她说话。 “嗯?”她惶恐得很,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她一人拉不住他,摔得人仰马翻。 “你这几月都做什么了,胖了这么多?”许是喝了酒,问题就也问得直接。 孟云卿愣了愣,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他竟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 竟还捏出了一小团肉球来! 孟云卿简直惊呆了!! 忽得就松手,他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孟云卿才将他扯住。 待他回身,却是在笑,“胖些,手感好。” 孟云卿脸都绿了,若非段旻轩是侯府的客人,她领他出来也应领他回去,她真想放手得了。 “孟云卿。”他又开口,“你长好看了。” 孟云卿恼火得很,好在见着马车就在不远处。 “孟云卿……” 他怎么就不能像卫同瑞那样安安静静的呢? 到了马车附近,安东见状上前来搭手,孟云卿才松了口气,跟在他二人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宽敞,安东把段旻轩放下,他就靠在一处眯了眼,“段岩呢?” 迷迷糊糊开始寻段岩了,孟云卿叹口气。 恰好段岩和音歌也先后上了马车。 段岩就道,“孟姑娘,要麻烦马车先去趟平阳王府。” 平阳王府?孟云卿迟疑了片刻,便心底澄澈了,他是不想醉晕晕到定安侯府。 也难怪,商船上拿着银票念好诗的情形似是还历历在目。 孟云卿就吩咐安东往平阳王府去。 等到平阳王府,段岩扶了段旻轩下马车。孟云卿在马车上远远望去,心中唏嘘不已,想起他刚才捏她的脸,简直又疼又闹心,遂才放下帘栊的,道,“安东,回侯府吧。” 第092章 联姻 第092章联姻 从平阳王府折回侯府,都近傍晚了。 还在初几头,音歌塞了红包给守门的小厮。红包都是早前包好的,钱不多,节庆里图个吉利罢了。 守门的小厮谢过,说起侯爷和老夫人从宫中回来了。 二房一门也回来了,各个都面露喜色,似是有大喜的事情。 这些事情,守门的小厮自然是不清楚的。 只是二夫人那头向来阔绰,今日的红包又成倍成倍的发,小厮们便知道怕是有好事了,这好事还当是同二房有关的。 音歌回来便同孟云卿道起。 初一入宫拜谒都是几品以上的朝中大员,梅贵妃哪里会无缘无故邀请侯府的二房一门? 还赶在初一入宫这样的时候? 孟云卿就心底澄澈。 “姑娘,奴婢去打听?”音歌问。 孟云卿摇头,“既是好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来听雪苑的。” 二夫人又是个喜怒挂在脸上的人,没有必要特意去打听。 音歌点头,随了她的意思。 回到听雪苑的时候,娉婷来迎,只是没见到宣平侯有些意外。 听她提起段旻轩,孟云卿就觉得右脸颊有些疼。 还是音歌道,“饮了些酒,刚才送去平阳王府了。” 饮酒? 娉婷恍然想起入江客船上那幕,惊异得捂了捂嘴。 音歌见她这副模样,就一头雾水,“怎么了?” 孟云卿瞥了她一眼。 娉婷支吾道,“没……没什么……只是都没见过宣平侯饮酒,还以为他是滴酒不沾的。” 可不是,客船上喝得烂醉如泥,还被姑娘吐了一身都记不起来了…… 她都觉得胆颤心惊。 音歌就似找到了知音,“说的是呢,我也从未见过宣平侯饮酒,卫公子可是将门之后,他们二人拼酒,总觉得都是宣平侯吃亏些。没想到最后两人都喝晕了,也没分出个胜负来,幸好韩公子在,送卫公子回去,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言谈间,正好入了外阁,屋内的炭暖烧得正好,暖意就扑面而来。 孟云卿解下披风,娉婷去取。 披风上都沾染了不少酒气。 刚坐下不到一刻,老夫人苑中的小丫鬟又来了,说老祖宗问姑娘要不要去养心苑一道用饭,老祖宗让厨房备了。 外祖母怕是知道她苑里的小厨房还没回来。 孟云卿就点头,“告诉外祖母一声,我换身衣裳就去。” 小丫鬟应声跑开。 已经是傍晚了,她也不多耽误,唤了音歌打盆水来洗洗脸,然后赶着往养心苑那头去。 音歌才取了水来,西院那头也来人了。 孟云卿才想起,送段旻轩去了平阳王府还为同世子和世子夫人说一声,西院怕是以为她同段旻轩一处,来问问的,倒是她疏忽了。 音歌就同西院的丫鬟道,“宣平侯今日去了平阳王府,今晚怕是不回来了。” 孟云卿记得入江客船上,有人喝醉了,一直躺到黄昏过后才起来,今日喝了那么大一坛子,只怕明日都不会出现了。 西院的丫鬟就道好。 由得这串小插曲,孟云卿也穿戴整齐了,便出门往养心苑去。 听雪苑到养心苑就有些距离,不像西暖阁那般近。 地上有厚厚的白雪,踩在上面吱吱作响,孟云卿不敢走太快。 音歌和娉婷跟在她身后看着,看她滑到。 孟云卿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驻足,吓了音歌和娉婷一跳。 “娉婷,那日让你取来的锦盒里可还装了什么?”孟云卿严肃问。 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 守岁时,段旻轩同她提起的,当时西暖阁的苑里只有他们二人,段旻轩的话不像有假,加上这两日他的举动实在怪异得很,孟云卿想了许久。 她送他东西?自然没有。 唯一还过的,还是那枚白玉雕的荷花簪子,还是就着锦盒一起还的。 她当时并未打开。 锦盒是娉婷收起来的,莫非锦盒里放了什么东西?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条。 娉婷懵懵摇头,“没有呀,那日姑娘让取的锦盒,是早前收起来的,当时姑娘还说,一起收起好了。” 一起收起来? 孟云卿拢眉。 娉婷似是也突然想起了漏了什么。 和什么一起收起来的?孟云卿追问。 娉婷也急了,只是脑子糊糊的,一时想不起来。 音歌似是听出了眉目,如履薄冰道,“不是姑娘前些日子做的剑穗子吧?” 剑穗子? 娉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剑穗子,就是剑穗子。” 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娉婷也才反应过来,脸色便都绿了。 姑娘家送人剑穗子是什么意思,还能不知晓? 可这剑穗子是姑娘做给卫公子的呀! 音歌也懵住了。 这么说,那两个剑穗子是到了宣平侯手中?! 孟云卿也只能想到五雷轰顶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难怪守岁时候,他会一脸笑意,还会解下大麾,亲上她的额头。 难怪昨日在玉兰轩见到卫同瑞,明明没有酒量还要非要同对方饮酒。 原来是…… 孟云卿头疼了。 “姑娘……这……怎么办呢……”娉婷慌了。 阖府上下都知晓侯夫人在和将军夫人谈姑娘的婚事,将军府又是好人家,这节骨眼儿上她出了这样的错,若是…… 娉婷不敢想。 音歌也是急的。 孟云卿敛了敛眸,低声道,“剑穗子的事情,不要同任何人说起,你们两个记得。” 娉婷和音歌都点头。 “先去养心苑,晚些时候再说。” 这一路,便都各怀心思,缄口不言。 等到养心苑,听到苑中不时有笑声传来。 这声音一听便是二夫人的。 翠竹本是来苑中迎她,就道,“老祖宗让表姑娘过来用饭,结果二夫人那头也来了。” 还领了沈陶和沈妍一道。 二房有喜事,这喜事若不是落在二舅舅头上,就是二房的四个兄弟姊妹头上。 二舅舅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宫中注意的。 二房的喜事,不是沈修明和沈陶兄妹的,就是沈修武和沈妍兄妹的。 沈修武和沈妍又不是二夫人亲生的,二夫人这头能如此欢喜,应当是同沈修明或沈陶有关。 孟云卿就问,“那外祖母可是有事要同二舅母谈?我先回听雪苑?” 翠竹就笑,“要谈也是好事呢,老祖宗特意让奴婢来迎表姑娘。” 孟云卿就点头。 迎着笑声入了养心苑内屋,翠竹就替她收下披风,二夫人应当说到高兴时候,见了她进屋,就笑容款款道,“云卿也来了。” 孟云卿受宠若惊。 前些时候,听说因为卫家的事情,二夫人和侯夫人闹得有些僵。 卫家的事又同她有关,二夫人看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孟云卿能避过就避过,好在外祖母和大舅母也是明事理的人,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二夫人偶有的冷嘲热讽,让她有些下不了颜面。 今日这般热情招呼,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二舅母。”她福了福身。 “一家人拘礼做什么,门口风大,快来这边坐着。”二夫人招呼着,想得也体贴周到,像是回到了她初到侯府的时候。 孟云卿莞尔。 屋内还有外祖母,沈陶和沈妍在。 她就坐到沈妍一侧的位置上去。 她进来之前,二夫人就兴致正好,小小打断,又迅速恢复了先前的情绪,便继续道,“所以呀,我们陶姐儿和妍姐儿都托了老祖宗的福。” 孟云卿就看了看沈陶和沈妍,二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同她二人都有关的? 该是讲了许多遍了,沈陶和沈妍脸上都有些不自在了。 老祖宗却还是笑着的。 两个孙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她比谁都高兴。 看样子,沈陶和沈妍的婚事都还不差。 孟云卿不便插话,就饮了口茶。 老祖宗却看了看她,同二夫人道,“你也和云卿说说,云卿今日没进宫。” 二夫人得了老夫人的话,又来了精神,便同孟云卿道,“今日我同老祖宗,还有你大舅母一道进宫,梅贵妃问起陶姐儿和妍姐儿可有说亲?原来是相中了我们二房的两个姑娘。我也没想到啊,我们陶姐儿和妍姐儿有这样的福分。” 福分?孟云卿微怔,看来二夫人很看好两门亲事。 便也不打断,继续听二夫人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殿上的四皇子,也就是齐王,一直没有娶亲。梅贵妃刚好记得侯府二房还有位嫡出的姑娘,殿上就让领进宫来看看。 齐王虽是亲王,生母过世得早,也不怎么得宠,封了亲王也是为了制衡太子和三皇子。 他的婚事不宜太高,又不能够不上皇家的颜面。 梅贵妃这么一提,殿上就觉得合适,年初一入宫,殿上和梅贵妃见了沈陶都觉得喜欢,正好老夫人和二夫人也在,就将婚事定了下来。 沈琳的婚事在二月,齐王和沈陶的婚事就安排在四月。 孟云卿就忽然想起前一世来。 四皇子取了沈家的小姐,大摆了三日的流水席。 舅舅和舅母向来低调。 能大摆三日流水席,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应当是二舅母! 她早前为何没想到。 原来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沈陶嫁了齐王。 孟云卿就想起西院的书房时,齐王轻佻的举动,还有那句来日方长…… 齐王日后会权倾天下的,她早前想是免不了定安侯府的助力。 可她怎么也忘了,二夫人的娘家是江南的巨贾,有一方财力,商人最怕言商之人遭人看不起,钱家和齐王府结了亲,就是出了齐王妃的,凭借齐王的关系,出入官场就非难事。 换作别家,哪有这样的富贵喜事? 二夫人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至于沈妍那头,既然抬了沈陶,殿上和梅贵妃也想的周全。 梅国舅家的四公子梅晋安,也就是梅贵妃的弟弟,虽然继母生的,却也是正经世家的公子。 配沈妍是绰绰有余了。 其中还保不成有沈修武正得圣心的关系。 恰好梅国舅也在,梅沈两家的婚事也一道定了下来。 所以二夫人才说二房好福气。 沈陶都攀上齐王府了,沈修明的婚事日后便好说了。 难怪二夫人高兴了整整一日,怕是接连几天都会如此,便连带着过往觉得好的卫府也入不了眼了,更不会同孟云卿置气。 表姑娘就是表姑娘,哪里能同沈陶比呢! 孟云卿就起身道,“恭喜二舅母,三姐姐,四妹妹。” 二夫人自然是欢喜的。 老祖宗就唤了秦妈妈来摆饭。 第093章 意外 第093章意外 每逢年初一,京中稍有品级的官员都要入宫拜谒。 从晨间入宫,到傍晚出宫,近乎花上一日的功夫,年初一这日就做不了旁事。 加之燕韩国中又信佛。 等到大年初二,便有大批官宦和家眷去烧香拜佛,祈求来年官运亨通,家宅安宁。 定安侯府也惯来是年初二去的。 去的还是京郊的寒山寺,听闻灵验得很。 在深山中,来回要两日路程。 新年里,正月初五前都不早朝。定安侯和沈修文此番都会去,只是老夫人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好些年都是由侯夫人亲力亲为。 今年加上侯府接连几庄亲事,几房的夫人都要去还愿的。 于是年初二早上,府中便置了马车,一大家人往寒山寺去。 孟云卿自然也是要同去的,只是要两日路途,带的人不宜太多,就留了娉婷在苑中守着,音歌同她一道去。 往年老夫人腿脚不便,有些香火钱和要事都是交待音歌办的。 寒山寺内,音歌轻车熟路。 老夫人今年头就让音歌和孟云卿同去,好在寺里打点打点,盼着菩萨保佑,孟云卿诸事顺利,平安如意。 孟云卿也听舅母身边的韵来说起,将军夫人说今年也要去。 两家约了在寒山寺碰面。 卫同瑞也当是会去的。 昨日卫同瑞也喝得烂醉如泥,不知能不能起来。 倒是段旻轩,该有两日见不到他。 孟云卿就想起那两枚剑穗子来,不由唏嘘。 年关和初一都下了雪,凝了厚厚的冰层,路上很不好走。 听旁的小厮同安东说起,从鹿鸣巷出发,怕是要未时才能到寒山寺。 心诚则灵,也不怕波折,一路小心些就是。 去寒山寺的路上,孟云卿就坐的世子夫人的马车,马车上还有沈琳和沈婉婉,以及怀锦宝之两兄弟。 她本就喜欢同他们一处,时间过得倒也快。 中途在农家院落用了饭,都是有人提前打点好的。 刚过未时,就到了寒山寺。 寒山寺备好了厢房,众人会在厢房住一夜,然后明日才会请香拜佛。 寒山寺在平山内。 平山的青松又很是出名,这一日余下的时间既可以在厢房内休息,也可以外出去看青松的。 寒山寺的厢房数量有限,孟云卿和沈琳住一个屋。 “云卿,你想去看青松吗?”沈琳便问。 “都好,你去吗?”孟云卿随意。 “那便去吧,难得大老远来一趟,不去怪可惜的。地上滑,我们慢些走就是。” 孟云卿点头,“听二姐姐的。” 沈琳就朝思凡道,“你去三小姐那边问问,看她和四小姐去不去?五小姐和六小姐也问一声吧。” 思凡应声照办。 年初踏青松是好兆头,像定安侯,沈修文,沈修明和沈修武几人,方才便出去了。 也没等府里的女眷。 要说和女眷一道,其实慢,又不能走太远,还不如分开走。 反正侯府有侍卫和小厮跟着,平山里也算不得危险。 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沈陶,沈妍,还有沈楠和沈瑜四姐妹都来了,大家都有兴致出去看看,憋在厢房里也无聊得很,正好结伴出去。姐妹几人讲好,也不走远,找个近处看看便回来。 思凡又道,先前两个小公子吵着要出去玩,世子夫人和奶娘就先带他们出去了。 沈琳便点头。 临行前又同侯夫人打了声招呼,侯夫人正和同二夫人,三夫人一处,京中有些官宦人家的夫人晚些时候也会来,侯夫人就叮嘱她们姐妹几人小心些。 几人都应声,然后带了各自的丫鬟和小厮出了厢房院落。 寺里有小沙尼引路,寒山寺附近的青松就长得很好了,小沙尼领她们去看的都是好走的路。 一路上,姐妹几人便说说笑笑,看看能不能和世子夫人碰上。 本就正月,天寒地冻的,加上在深山里,几人小脸都冻得通红。 沈陶就道:“也不知道世子夫人带怀锦,宝之和婉婉是不是也走的这条路?小孩子走得慢,还随时要玩的,说不定我们还会撵上呢!” 沈琳应道:“那我们也走快些,说不定就真撵上了。” 孟云卿忍俊不禁。 路上滑,沈妍欠了沈楠一道。 孟云卿就拽拉着沈瑜。 小沙尼在前面走,何处有风景都会停下来同她们说一声,若是路滑或不好走也会提前告知一声,这一路其实也不难走。 “云卿姐姐,你是要嫁去卫家吗?”沈瑜就小声问她。 孟云卿哭笑不得。 沈瑜以为她没听明白,就拉着她的手继续道,“她们都说大舅母和将军夫人在谈你和卫公子的婚事,将军府在京中,又是好人家,祖母很满意呢。” 诚然这些话从一个□□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多少有些小大人的意味。 见她不说话,只是笑,沈瑜又道,“她们都说,婚事最近就会定下来,成亲就要等云卿姐姐守孝之后呢。” 孟云卿摸摸她的头,“尽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些,像真的似的。” 沈瑜瞪大了眼睛,“难道不是吗?” 孟云卿不知作何应答更好。 恰好沈陶回头,“你们倒是快些呀!” 孟云卿就笑,“没有你腿长。” 沈琳噗嗤笑出声来,沈陶就恰好愣住,继而在地上抓了一团雪,揉成一个小雪团朝她抛了过来。 孟云卿从小没打过雪仗,下意识躲了下,也没太留意。 雪球擦过脸颊还真有些疼呢。 沈瑜就笑呵呵俯身,也抓了一个雪球,朝沈陶扔过去,没有打中。 沈陶乐呵呵继续。 孟云卿方知大家玩起了雪仗来,也不知谁和谁是一伙的,敢情她和沈瑜一处,就同沈瑜一道了反击沈陶。 沈琳在沈陶身边,难免殃及,就自动和沈陶结成联盟。 沈妍和沈楠也不隔岸观火,索性拿了雪球乱砸一通,也不分什么敌我了。 分明是来看青松了,最后都玩成了一团。 小沙尼也不好说什么,见她们姐妹几人玩得开心,也不时笑笑,偶尔被雪球砸中,就双手合十,喊声阿弥陀佛。 姐妹几人笑不可抑。 如此这般,大约也从厢房出来将近一个时辰左右,沈琳远远见到有人跑过来。 她认得是哥哥身边的小厮,名唤辉子。 辉子这般慌张,分明是来寻她们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辉子跑得气喘吁吁,又慌得很,好容易跑到近处,双手撑着腿,道,“夫人唤小姐们都回去。” 回去?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沈琳问。 辉子点头,慌慌张张道,“先前世子夫人带了小公子们和小小姐出去玩,宝之小公子踏空了。” 踏空?众人纷纷捂嘴惊呼。 辉子就在返回路上,边走边同众人说。 踏空当时就摔了下去,世子夫人和一种丫鬟小厮当场吓住了,雪太厚,根本看不清,空洞下面是颗青松,宝之就挂在青松上一直哭。 世子夫人和奶娘都吓得不行。 身边又只带了三个小厮,一个回去叫人,两个在想办法救,但青松太高,摔下去怕是就遭了。 两个小厮也尽力了,只是都够不上。 当时宝之在青松上挂了许久,年纪又小,又害怕,加上又哭又闹一会儿就没力气了,抱着青松的手就越来越松。 眼见撑不住,快要落下来,世子夫人都吓晕了,正好有人路过。 落下来的时候,就扑上去抓住。 由得他帮忙,两个小厮才将宝之接住。 那人就从青松那里摔了出去,断崖好高,也不知人怎么样了?! 赶来的小厮们赶紧下去寻,才发现那人撞着头了,撞晕了。 身上也多处撞伤,只是可能伤了头,一直昏迷没有醒。 宝之虽然救下来了,一直哭,哭个不停。 怀锦和婉婉听了也跟着哭,世子那头也赶回去了,一直在安慰世子夫人。 侯夫人怕她们这厢也出意外,就叫人来唤她们回去。 也想着让她们去看看世子夫人和几个孩子,安抚安抚。 孟云卿听的心惊肉跳。 沈楠和沈瑜明显吓着了,沈陶就让沈妍先送她们姐妹回厢房。 等到世子夫人那头,屋里的娃娃们还在哇哇哭成一团。 奶娘和丫鬟们在照应。 宝之当是吓着了,身上倒没有伤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在宽慰他们母子。 沈琳等人来,世子夫人眼眶便红了。 “嫂子。”沈琳迎了上去,“宝之好些了吗?” 二夫人就道,“没事没事,都别慌,就是孩子吓着了。” 沈陶也站到了二夫人身后,“母亲。” 二夫人就拉着她的手,“妍姐儿呢?” “五妹妹和六妹妹吓到了,我让四妹先送她们回去。” “这样也好,免得添乱子。”三夫人闻言就点头。 孟云卿也上前看宝之。 先前吓着了,大夫给开了药,喝完便睡了。 “世子夫人。”她也到冯箐箐处安慰,“都没事就好,还是菩萨保佑。” 这个时候说菩萨保佑便是最安稳的。 世子夫人就点头:“是菩萨保佑,正好遇到宋先生在。” 宋先生? 屋内都知道辉子口中说的那个关键时候接住了宝之,宝之才没伤着的人。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又摔着头了,流了不少血,眼下都没醒。 确实是侯府的大恩人。 “是哪个宋先生?”二夫人追问。 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就小声道,“宝之和怀锦小公子的先生,宋景城。” 宋景城?! 孟云卿浑然僵住,眼中的惊愕就似掩盖不住。 ***** 另一头,厢房里,定安侯和沈修文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一脸凝重。 寺里的药僧正好把完脉,将他的手放回被里。 “大师,如何说?”沈修文问。 药僧道,“身上多处撞伤和骨折,头部撞上了岩石,有隆起的包,撞得不轻,也不知能不能醒过来,阿弥陀佛,只能盼菩萨保佑了。” 也不知能不能醒,沈修文和定安侯都楞住。 是救宝之才出的意外,定安侯拢眉。 沈修文上前,确实昏迷不醒。 他年纪轻轻,又中了探花,本是大好前程…… “父亲。”沈修文心中内疚,不踏实。 “先让他休息。”定安侯比他沉稳些。 等出了厢房,才道起,去打听下宋景城可有家人。 沈修文点头。 再晚些,寒山寺内掌灯。 小厮进屋来给宋景城喂药,药刚喂下,就呛了出来。 小厮为难之时,就见床榻上躺着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小厮心惊,莫不是……醒了? 思及此处,又见宋景城缓缓睁眼。 遂而大喜,朝另一人道,“快去通知侯爷和世子,宋先生醒了!” 那人欣喜照办。 宋景城眼睛睁得很慢,似是周围的灯火又有些刺眼,他缓缓看向四周,好像有些陌生。 “宋先生,宋先生,您醒了?”小厮小心问候。 宋景城看了看他,幽暗深邃的目光忽而沉了沉,“这是哪里?” 小厮道是他摔着了头,解释道,“寒山寺啊,宋先生!您救了我们小公子,才摔倒了崖下,摔伤了头。” 第094章 陈家 第094章陈家 寒山寺,小公子,摔伤了头…… 宋景城凝眸看他,也不接话。 “宋先生,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唤大师来看看?”小厮觉察他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头受了撞击的缘故。 宋景城又看了看他,沉声道,“我记不起来了。”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宋先生,您等等,我马上去请大师和侯爷来。” 言罢,也不敢再做停留。 屋内就余了他一人。 那小厮应当没有骗他,他想撑手坐起来,却浑身散架似的疼。 转眸打量厢房,除了房中高挂的“禅”字,也看不出何等端倪。 他脑子里一团乱,许多事情糅杂在一起,他闭目冷静。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才睁开双眼。 来人他认得,定安侯世子沈修文。 只是……看起来年轻了些。 宋景城拢了拢眉头,才看清在沈修文身后,还有一人——定安侯沈万里? 一旁的小厮就颤着声道,“宋先生似是记不起一些事情了。” 他说的还算委婉含糊。 宋景城就看向沈修文和定安侯——他确实记不得了。 记不得何时同沈修文和定安侯一道去了寒山寺。 何时救了定安侯的小公子。 甚至,何时认识的,年轻了许多了沈修文和沈万里。 他脑中思量着,就沉着眼眸没有说话。 定安侯便开口,“去请缘会大师了吗?” 小厮点头。 定安侯便上前,“景城,你先在寒山寺安心休养几日,大理寺那边我会让人打好招呼的。” “多谢侯爷。”宋景城应声,眸间的暗沉就隐去了几分。 大理寺…… **** 到了傍晚,厢房那头有消息传来,说是先前救宝之的宋先生醒了。 只是可能撞着了头,有些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 缘会大师看过了,抓了些寺里的药服下,眼下又睡过去了。 二夫人就念了声,额弥陀福,菩萨保佑,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宋景城年纪轻轻已是新科探花,而后在大理寺就职,算是这一届科举中的佼佼者。侯爷早前就看中他,他也在侯府中教宝之和怀锦功课,算是侯爷的门生,前程似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世子夫人心中内疚得很。 听人说他醒了,心中才好过些。 只是所谓记不清从前的事情,会不会……是傻了……世子夫人担忧。 沈琳便宽慰,“嫂子宽心,人都救回来了,父亲和哥哥会处理好的。” 世子夫人才点头。 “宝之醒了。”三夫人先前就在照看孩子,看宝之睁了睁眼,就惊喜出声。 众人便围了过来。 “宝之。”世子夫人眼睛又红了。 “娘亲。”宝之似是平静了许多,也不哭了,就眼巴巴看着大家。 “哎哟,小祖宗,可有哪里不舒服?”二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宝之也异样,只是摇头。 宝之也没事,屋内众人也算放下心来。 好端端的祈福,生出这样的意外来,谁都提心吊胆了一把。寺里的药僧也看过了,说身上没伤着,如今醒了神色和说话都正常得很,就都相信是菩萨保佑的,纷纷道着阿弥陀佛。 自下午起,一众人等都厢房守着,还没有用饭。 宝之醒了,也算皆大欢喜,二夫人就张罗让女眷们去用饭。 寒山寺有素斋,正是用饭的时候。 世子夫人要陪着宝之,二夫人在一旁照看,三夫人就领了屋内的女眷去素斋堂。 屋内,就让丫鬟先取些回来,给世子夫人,宝之,和二夫人用。 沈陶便挽了孟云卿的胳膊,心有余悸,“其实我也吓坏了,怀锦和宝之从小就是祖母和舅舅眼中的宝贝疙瘩,哪里出过这样的意外。若是被祖母知晓了,不知道要心疼多久。” 沈琳就道,“这不是没事了吗?别怕。” 孟云卿也跟着点头。 寒山寺的素斋堂不大,但平日里往来的人也不多,位置足够。 加上她们去的晚,都没什么人了。 孟云卿三人用完饭,便各自散了。 今日下午都提心吊胆,好容易缓了缓,明日还要早起拜佛,就纷纷散了。 沈琳惦记着世子夫人那头,就同思凡再去了一趟。 孟云卿和音歌先回了厢房。 厢房里有清淡的檀香味道,厢房中间挂着巨大的“禅”字,还配好了经书和茶具可以打发时间。 音歌先整理好了床铺,“姑娘要先睡吗?” 孟云卿摇头,“等等二姐姐吧。” 音歌道好,孟云卿就沏了壶茶,翻了翻经书看了些许时刻。 沈琳还未回来,她微微有些困意。 “姑娘,小眯一会儿吧。”音歌给她披了件披风,怕她着凉,厢房里虽有炭火,可寒山寺里毕竟比不得侯府,又是冬日里,她怕孟云卿着凉。 “不打紧。”孟云卿反倒是精神了些,似是想到了何时,又唤了音歌一声。 音歌应声回头。 孟云卿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道,“你去问问看,宋景城在哪间厢房。” 宋先生? 音歌虽是疑惑,还是照办。宋先生早前是姑娘的授课先生,姑娘去看看也是应当的,音歌就没有多想。 孟云卿就看了看烛台里的火苗出神。 …… 等到音歌折回,沈琳还没有回来。 孟云卿便拿了披风披上,同音歌一道往外走。 宋景城的厢房在稍远的地方,若不是音歌领路,寒山寺里的曲折她还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门口没有小厮照看,厢房里的灯火却是亮的。 孟云卿看了眼,音歌便上前敲门,小厮来开门,见到孟云卿就有些意外,“表姑娘?” 他声音很小,当是怕吵醒宋景城。 先前就听说宋景城服了缘会大师开的方子,睡了。 音歌就也小声道,“宋先生以前是姑娘的先生,姑娘来看看。” 小厮恍然大悟,让出一条路来,“表姑娘。” 孟云卿点头,就跟着他踏入了屋内。 外面风大,吹得屋内灯火摇曳,音歌进来后就关了房门。 “人怎样了?”孟云卿好似随意问起。 “服了药睡下了,侯爷吩咐了好生照看,缘会大师说醒了便无大碍,只是似乎有些失忆了,要过些时候看看。” 是失忆了,不是傻了。 孟云卿颔首。 小厮便退到了一旁。 孟云卿是女眷,男女有别,即使探病也不宜太近,就隔着灯火远远看他。 他头上包着纱布,昏昏沉沉躺着。 唇间的气息缓慢,更像是熟睡过去了一般。 “你可是要断我前程?” “你的前程与我何干?” …… “你的字是谁教的?” “有什么关系吗?” …… “孟姑娘似是对我有敌意,我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孟姑娘?”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 孟云卿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了许久,才转身唤了音歌离开。 小厮送到屋门口,她又驻足,轻声道,“加些炭吧,凉了。” 小厮楞楞道好。 音歌便扶孟云卿出了屋,小厮也正好去找负责厢房的小沙尼讨些炭火回来添加。 他是觉得屋内暖和了,表姑娘说凉,他也没有多想。 这头炭火才加上,床榻上宋景城便醒了。 “宋先生醒了?可要喝水?”他是救小公子才受伤的,小厮照顾得尽心。 宋景城道句多谢。 等小厮喂他喝完水,他又忽然开口,“方才来看我的人是……” 小厮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还有印象的。 他从前是表姑娘的授课先生,眼下怕是也记不住了。 小厮就耐心道,“方才的是咱们侯府的表姑娘,宋先生还给她当过授课先生呢。” “姓什么?”他问。 “醒孟啊,先生可能记不得了,表姑娘叫孟云卿,是咱们老夫人的外孙女,早前住在珙县,是去年才接回侯府来住的。” 孟云卿…… 宋景城就不再开口了。 再说音歌扶了孟云卿往厢房走。 只是冬日里,地上结了冰,不敢走太快,怕滑到。 厢房里回廊多,灯火也算不得明亮,也看不清孟云卿的眼色。 音歌问道,“姑娘饿不饿?” 晚膳时见她没用太多。 姑娘平日里吃得不少,眼下是寒山寺,又都是素食,她没吃多少,音歌担心她夜里饿着难受。 谁想孟云卿摇头,不饿。 音歌也不多问了,想着明日还要早起礼佛,晚些等姑娘回屋睡了,她再去找小沙尼要些吃食备着,总比姑娘夜里醒来饿得难受好。 各有所思,很快便到了住的厢房不远处。 两人都没有留意,就听身后有人在唤,“孟姑娘。” 这声音听着陌生,不像熟络的,音歌先转身。 “齐王殿下?”音歌吃惊。 孟云卿也才回过神来,转身见到那张脸,眉头便拢了拢。 齐王就同身后的池唤一道上前,“没想到这个时候遇到孟姑娘,有些日子不见了,孟姑娘似是胖了?” 他话里有笑意,特有的笑容看得孟云卿心底发麻。 “见过齐王殿下。”顺势低头,不去看他。 “来得正好,许久不见了,孟姑娘陪本王说说话?” 孟云卿也不抬头,“二姐姐还在等,我要快些回去,怕是陪不了殿下了。” 她也应得直接。 齐王也不恼,反是离她越来越近,“表姑娘这就见外了,日后也需唤我一声表姐夫的,何必如此生分。” 见他的靴子走到跟前,孟云卿就攥紧了手心,声色却未变,“不敢,若是殿下无事,我先回去了。” 言罢转身,扯了扯音歌的衣袖要走,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齐王就笑,“孟姑娘,有一句你还是当听的。” 孟云卿只得转眸看他。 齐王就忽然贴上前,悄声道,“早前的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孟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打听打听。” 他的声音很小,连近处的音歌都听不到。 陈家?孟云卿不解看他。 他也邪魅一笑,不再多言,“不耽误孟姑娘了。” 音歌就有些担心扯了扯她衣袖,“姑娘……” 她总觉得齐王殿下的态度轻佻,看着不舒服。 孟云卿就拢了拢披风,“走吧。” 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 齐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 孟云卿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心中就似忽然泛起了涟漪,陈家? 第095章 丫头 第095章丫头 待得孟云卿同音歌走远,齐王才移开目光。 嘴角勾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身后的池唤便也上前,低声道,“属下不明白,王爷同她说陈家作什么?”池唤一身黑衣,脸色是惯有的阴郁冷峻,与寒山寺中的古佛青灯显得格格不入。 齐王就道,“你说,孟云卿还能去哪里打听?” 孟云卿入京不到一年。 京中又没有门路。 她能打听的地方不外乎定安侯府内。 齐王如此说,池唤自然能想明白。 沈万里行事向来谨慎,不露马脚,孟云卿打听陈家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才会有动静,旁人才能顺藤摸瓜。 齐王是要做实定安侯的把柄。 父皇疑心重,最忌讳的便是当年的惠王之乱。 陈阁老是三朝元老,出事之时年事已高,父皇都不留后患。 他最怕旁人觊觎他的江山。 若是父皇知道定安侯在惠王之乱后,将妹妹嫁给一个乱臣贼子的遗孤,还能容得下定安侯? 更何况,还公然将孟云卿接回侯府中? 齐王继续,“太子和老三之争,顾家和陆家都撕破了脸,朝中至少大半官员牵涉其中,只有定安侯沈万里自始至终置身事外,诸事撇得干干净净。” 池唤皱眉,“王爷想拉定安侯下水?” “定安侯在朝中的势力,太子和老三能不忌讳?只不过看不透沈万里的城府,也不知他的态度,不敢贸然动心思罢了。你说陈家遗孤的事情传了出去,太子和老三还能坐得住?” 池唤不解,“王爷不是想拉拢定安侯,如此做,不怕适得其反?” 适得其反? 齐王就笑。 他是要借太子和老三的刀,逼定安侯府就范。 无论太子还是老三介入此事,另一方都势必不会罢手。 定安侯何等角色? 哪里会像当年的陈阁老一般坐以待毙。 沈万里实权在握,父皇即便起了动沈万里的心思,也不会轻易下手,动摇朝中根基。 他就可以借沈万里之手,除掉太子和老三当中一个。 父皇疑心又重。 太子和老三当中剩下的那个,自然和沈万里走得就近,父皇心中不会没有忌惮。 这招一石二鸟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梅家与太子和老三之争无关,父皇对梅贵妃也少有忌惮。 梅贵妃在父皇身边替他吹枕边风,他才能顺利娶到沈陶。 梅贵妃膝下无子,自然要为日后打算。 即便日后怀了龙裔,她也争不过如今的太子和老三。 梅家只有同自己联手。 而沈万里这端,更是聪明人。 要保全定安侯府百年基业,方法很多种。 惠王之乱,最忌讳的人是父皇,不是他。 他娶了沈陶,两家本就是姻亲。 他若承诺定安侯府,沈万里会帮他,还是帮太子或老三? 不言而喻。 事后,他若再娶了孟云卿。 就等于给沈万里吃下一颗定心丸。 都在他计量之中。 孟云卿那头,他已经传过话了。 太子和老三那头,只需让人传出风声去即可。 “京中都在传沈卫两家的婚事,卫将军近日就会回京,沈卫两家的婚事应当就会定下来。”池唤提醒。 齐王就笑,“你想的过于简单了,陈家的事情传出风声去,谁家敢同沈家说亲?” 孟云卿嫁不到将军府的。 孟云卿只能嫁他! *** 翌日醒来,孟云卿惊出了一身冷汗。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音歌给她打水来洗脸。 她还一脸惊魂未定。 也不知为何,她忽然梦到前一世。 但前一世她有许多没有见过的人和事,分明又是近来的。 就似日有所思,就参杂着梦在一起,倒叫人堵得慌。 “姑娘别怕,今日拜过佛祖,晦气就通通去了。”音歌宽慰。 今日拜佛要早起,耽误不得。 等她和沈琳都收拾好,就一同到素斋堂去用早饭。 到的时候,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了,也问起她们昨日睡得好不好? 沈琳就道,有人做恶梦了。 三夫人还奇怪得很,“寺庙的厢房,还能做噩梦?” 三夫人向来说话不遮拦。 二夫人就打圆场,“昨日宝之的事情,姑娘们都吓坏了,今日拜过菩萨就好了。” 孟云卿就点头。 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往大堂那头去。 定安侯和侯夫人都在,还有一侧的将军夫人和卫同瑞。 卫同瑞似是在寻她,目光一直在打量四周。 忽然见到她,就笑了笑。 见到卫同瑞笑,将军夫人也转眸过来,便一眼看见了孟云卿。 “云卿似是……胖了?”将军夫人有些楞住,就仔细看了看她。 虽然胖了,但眉目间却是张开了不少,比从前出落得好看了许多。 侯夫人就笑,“她就是冬日里怕冷,管不住嘴。” 孟云卿上前,“见过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就伸手扶她,“许久不见了,正好一同拜佛,云卿就跟着我和侯夫人吧。” 侯夫人自然知晓将军夫人的意思,她点头,孟云卿也跟着点头。 将军夫人满意点头。 于是将军夫人,侯夫人,孟云卿和卫同瑞就走在一处。 沈琳等人远远跟在后头。 沈陶就拉着沈琳笑,“我看将军夫人喜欢云卿得很,早前还瞎担心了一头,怕将军夫人嫌弃我们云卿胖了。” 沈琳也笑,“她不过近来贪吃,等亲事定下来,忌忌口,就瘦了,不打紧的。” 沈陶也点头,“听说卫将军明日就搬师回京了,你说,这亲事会不会在正月里就定下来?” “这可不好说,云卿还在守孝,亲事定下来了也需要两年才能成亲,就要看卫将军和父亲的意思了。” 沈陶就笑,“过往总觉得卫同瑞像个木头似的,方才见到云卿便笑了,你说好不好笑?” “他俩登对。” …… 将军夫人和侯夫人在一处走。 孟云卿和卫同瑞就跟在她们二人身后。 并排走在一处,就自然在一处说话。 “宝之昨天从树上摔下来,被人救了,眼下可好些了?”说的是宝之,但字里行间里有关切,“你们有没有被吓到?” 孟云卿就道,“刚听说时确实吓到了,后来看到宝之醒了,也松了口气。” 卫同瑞便点了点头。 正好到了佛像前,就行礼叩拜,随喜功德。 倒有些像凤城时候。 他二人去祈福时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他还生疏的很,眼下在寒山寺,就似轻车熟路了。 孟云卿便莞尔。 年初一拼酒的事,卫同瑞根本只字未提。 她也不主动问起。 一路同行时间,他也多是问起她这几月在京中的近况。 还说她个头忽然间长了不少。 孟云卿就乐了,“只有你说我个头高了,旁人都说胖了。” 卫同瑞轻咳两声,“确实胖了不少,可是在寻到京中好吃的去处了?下回也带我去。” 于卫同瑞说话向来愉悦,孟云卿忍俊不禁,“世子夫人给我寻了一个珙县的厨子,便吃的多了些。” 卫同瑞瞥了她一眼,也道,“那过两日我也去试试珙县厨子的手艺。” 你来我往,孟云卿也问起军中的事情来。 “许是上回在凤城许的愿灵验了,冬日里来犯的都是巴尔一族的末枝,倒是近年来最安稳的。”他脸上有笑意。 “太平盛世便是家宅安宁。”孟云卿念到。 “你还记得?”卫同瑞惊奇。 “印象深刻,就记住了。”孟云卿如实道。 “你的是‘锦绣年华,福顺安康’。”卫同瑞也道。 轮到孟云卿惊奇,“你记得?” “头一次陪人祈福,好奇她祈什么,也就记住了。” 明明是她应得套路。 两人都忍不住莞尔。 …… 寒山寺的菩萨有一零八尊,等一一拜完都过了未时。 在素斋堂提前用过晚饭,就驱车往京中返。 宋景城伤了筋骨,不方便动,定安侯留了小厮和婢女照顾。 等他稍好些了,再安排人接回京中。 回程路上,将军夫人和侯夫人有意留卫同瑞和孟云卿一处,便干脆乘了同一辆马车回京,唤了他二人来作陪。 先前拜佛的时候还好,在这马车中,明知将军夫人和侯夫人的心思。 马车里又只有他们四人,就显得有些拘谨了。 将军夫人就道,“正好回京还有些时候,就同我们说说军中的事情吧。” 将军夫人不过起开一个话题。 等说起话来,就不拘谨了。 卫同瑞从善如流。 孟云卿也安静听着。 前一世见多的,大都是坪州院里的清秋之色,而卫同瑞口中的金戈铁马,黄沙戈壁就全然像另一个世界。 孟云卿听得入神。 侯夫人也不住点头。 这一路,便也觉得时间飞逝,没那么慢了。 *** 黄昏时候,西郊马场,韩翕独自一人打着马鞭。 慢悠悠的在马场晃着,心有旁骛。 连一侧来了人,都浑然不觉,也打不起精神来。 定安侯府举家去了寒山寺拜佛,将军夫人和卫同瑞也去了,卫同瑞当是同妹妹在一处的吧。 她也想去呢! 可惜她要是去了,老爷子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韩翕就幽幽一叹,整个人就差瘫在马上,怏怏地没有精神头。 “丫头。”身侧之人唤她。 她才忽然坐起,看了看,眼中就有惊喜之色,“卫叔叔!” 第096章 打听 第096章打听 “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来西郊骑马?”他遛马到她身边,语气很是熟络。 “家中待着也是无聊,想起好久没有骑马,就来西郊马场了。”韩翕笑了笑,也打起了几分精神,端正坐在马背上,不像先前那般怏怏的。 “卫叔叔怎么也来了?” “同瑞和他娘亲去寒山寺拜佛了,都不在府中,我一人也闲得无聊,就来马场溜溜。”卫将军也应得自然。 韩翕就笑。 原来两人一样。 卫叔叔虽是大将军,同她一处时却没有大将军的架子,也没有军中的煞气。 韩翕也不怕他。 “丫头,赛一局?”他举了举马鞭,询问般得看她。 韩翕点头,“好哇!卫叔叔不笑话我就成。” 卫将军嘴角勾了勾,豪爽道,“笑你做什么?”言罢顿了顿,忽得严肃道,“缰绳勒好了!” 韩翕果然坐直流了。 “走!”他大喝一声,便连人带马一道窜了出去。 韩翕也紧追骑上。 西郊马场一圈不短。 有平地,也有丘陵,还有障碍物,韩翕一直跟在卫将军身后,望其项背。 她是想奋起直追,只是如何也追不上。 毕竟是策马疆场的将军,她一个半吊子如何比的上。 只是忽然畅快得跑这么一场,仿佛先前心中的阴霾都一扫而尽,挥洒自如! 虽是输了,却酣畅淋漓得很! 便一边喘着气,一边溜马到卫将军身边,“卫叔叔太快了。” 卫将军就笑,“丫头,长进不少!” 眼中满是赞扬。 韩翕都有些害羞了,“还是比不上顾昀寒。” 卫将军又笑,“不同旁人比,就同自己比!” 韩翕莞尔,卫叔叔总是鼓励她,倒也爹爹不同。 她便低眉笑起来。 这一笑才有小女儿家的姿态。 卫将军看了看,又开口问道,“何时才同韩相说?” 他是指她女扮男装一事。 韩翕脸色就有些窘迫,“还不知道……娘亲那头有难处……又怕爹爹受不了……” 骑虎难下,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卫将军就道,“有什么受不了的!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个听话乖巧,又能陪我骑马的女儿多好!” 可惜他只有卫同瑞一个儿子。 他其实很羡慕有女儿的人! 韩翕只道他是宽慰,就跟着笑了笑。 卫将军也不在继续,抬头望望天色,渐渐暗了,就问,“同瑞是今晚回来吧。” 韩翕点头,“当是的。昨日去的寒山寺,怕是要今日晚些了。” 她其实清楚。 卫将军也点头,“丫头,那明日抽空来将军府,让夫人做饭给你吃。” 真的?韩翕眼前一亮,“好呀!” 说完就顿了顿,支吾道,“不叨扰吧。” 卫将军又大声笑开,“有何叨扰的,要是有时间,就多来将军府陪夫人说说话。” 韩翕腼腆颔首。 卫将军又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个女儿多好!” 韩翕也跟着笑起来。 “再来一圈!”他询问。 “好!” “再骑一圈,然后陪卫叔叔喝喝酒,吃点下酒菜?” 这回,便轮到韩翕发号施令,抢占先机。 卫将军从来都是不让她的,只是这圈下来,比前一圈更累些,却更为畅快。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自寒山寺回京的队伍,抵达城门口已经入夜了。 寒山寺回京路上,将军夫人,侯夫人,卫同瑞和孟云卿是一辆马车的,到了京中就换了回来。 将军夫人和卫同瑞是要回西郊的。 侯夫人就同将军夫人道,“隔两日来侯府走动走动。” 将军夫人便笑,“也好,等明日将军回来了,我们一家一道去。” 两人心照不宣,就会意笑了笑,一起看向身后的孟云卿和卫同瑞。 卫同瑞正好同孟云卿道别,临末了,卫同瑞正好道,“隔两日,我去侯府看你,不是说珙县的厨子好吗?” 他自是打趣。 孟云卿也道,“欢迎。” 卫同瑞看了看她,想问起剑穗子的事情,又终是咽了下去。 孟云卿不知他欲言又止是何事。 卫同瑞却辞别了。 孟云卿也不多留他。 卫同瑞同将军夫人先后上了马车,将军夫人撩起帘栊,同侯夫人和孟云卿挥手作别。 孟云卿福了福身。 放下帘栊,卫同瑞又不舍起来。 他同她相处总是很舒服,如沐春风。 他从前总是怕同女子相处,他却喜欢同孟云卿一处。 将军夫人就笑,“看你们二人,倒是聊得愉快,也会陪娘亲去礼佛了。” 卫同瑞也跟着笑起来,“礼佛挺好,下回也应当父亲一起。” 将军夫人忍俊不禁。 “你父亲是明晚回来吧?”将军夫人心里盼着,便又再问一次。 许久不见了,心中不挂念是假。 卫同瑞就道,“父亲想给娘亲惊喜,又不想耽误娘亲礼佛,应是眼下已经回府了。” 将军夫人眼中微滞,继而脸色都红润了些,轻声道,“那同车夫说一声,我们快些回家。” 好,卫同瑞应声。 再说另一头,定安侯府在鹿鸣巷,自是比卫同瑞和将军夫人回府早。 一行人在寒山寺回京的路上就已经用过饭了。 折腾了大半日,回府已经很晚。 回到听雪苑,孟云卿只觉腰酸又背疼,只想快些洗漱睡了。 已是大年初三,好些粗使的婆子和丫鬟都回来了,听雪苑里又回复了平日的热闹。 虽然晚了,丫鬟婆子们见了她,都纷纷上前来拜年,说了不少吉利的话。 孟云卿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又问了问苑里的丫鬟和婆子们,过年家中安好。 一圈应下来,娉婷备好的水都凉了,只好让人重新去烧。 孟云卿在屋内的小榻侧卧着休息,娉婷就拿了些果子来,给她解解渴,一面又问起寒山寺可有趣事。 趣事倒是没有,孟云卿就想起宋景城和齐王来。 音歌便道,宝之险些从青松上摔下来,府中都吓坏了,还好宋先生将人救下来了,才有惊无险。但宋先生摔得很重,还撞倒头了,应是要在寒山寺呆上些时候调理养病。 娉婷都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宝之无事,否则侯府上下还不乱套了? “总之,大吉大利,菩萨保佑!宝之小公子是大富大贵之人,定有后福。”音歌就双手合十在胸口拜了拜,虔诚得很。 娉婷也依葫芦画瓢。 孟云卿莞尔。 音歌又说起将军夫人和卫同瑞来,一脸喜滋滋的:“奴婢看,将军夫人和侯夫人都有意思,咱们姑娘的婚事怕是近了。” 娉婷也跟着激动起来。 夫人去世的时候,她们在珙县,还处处被刘氏算计欺负着。 她那时就想,要是姑娘有门依托的婚事多好。 等到京中,侯府内对姑娘都很好,老夫人也时常念叨着要给姑娘寻一门好亲事。 将军府可是户好人家啊! 她从前哪里敢想哪! 但将军夫人和卫公子都很喜欢自家姑娘,这是天大的缘分。 她就替自家姑娘高兴! 孟云卿卧在榻上,她上前道,“希望姑娘的婚事能早些定下来,下月是夫人的忌日,要有消息捎给夫人多好。” 娘亲的忌日,孟云卿心底微微一沉。 这一晃,便都快一年了。 “姑娘,水好了!”烧火的小丫鬟进来请示。 “那就送来。”音歌吩咐。 小丫头得令去做。 娉婷便扶了孟云卿起来,洗漱的东西都是备好的,碳暖也烧着,屋内暖意徜徉,也不凉。 等小丫头们打好睡到浴桶,音歌和娉婷就伺候她沐浴。 没有旁的事,比冬日里折腾一日后,泡在浴桶里更为舒畅。 孟云卿长长舒了口气。 音歌揉了皂角替她洗头,一面道,“等过九月,姑娘就十五了,十五及笄,就快嫁人了。” 音歌也不知为何生出这样的感叹。 也惹得娉婷频频点头,“姑娘是越来越好看了,只是再瘦些就好了。” 京中哪个姑娘不是腰身纤细,婀娜多姿的。 姑娘本就生得好看,再瘦些许就好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将她的未来都盘算得好好的了。 孟云卿哭笑不得。 由得她们去说,她只是觉得有些累,就枕在浴桶沿边上歇息。 水稍凉些,音歌就去添水。 她也不觉冷。 等到末了,忽然想起一事,就从浴桶中坐直起来,双手搭在桶沿上,似是在思量何时。 娉婷不知她怎么了,若是水烫人了,她再加些凉水就好。 孟云卿却摇头,唤了音歌上前问,“音歌是自小在京中长大的吗?” 音歌愣了愣,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但却是摇头。 她不是侯府的家生子,也不是自幼在京中长大的。 她是四五岁的时候,被家中卖到侯府的,那时候还小,老夫人见她可怜,又招人喜欢,就将她留在身边教养。 换言之,她是四五岁之后才到京中的,只是那时候还年幼,也记不大得周遭的事,等真正懂事,也要八/九岁模样的时候了。 孟云卿心底拿捏了几分。 还是开口问道,“那你听说过陈太,陈阁老一家吗?” 陈阁老? 音歌心中默了默,似是真没有什么印象了。 若是有,她应当记得几分的。 孟云卿就点头,连音歌都不知晓,她不知齐王为何会忽然提起陈家来。 “能打听得到吗?”她也不知道是忌讳之事。 “奴婢明日去问问。”音歌应声。 第097章 香囊 第097章香囊 翌日清晨,家中女眷都去老夫人处请安。 侯夫人将从寒山寺请回来的金佛送到老夫人处,老夫人仔细端详了许久,听闻是缘德大师亲自开光的,一共只有三两座。 老夫人很是欢喜。 看了又看,又让二夫人和三夫人跟着选了位置,才让秦妈妈供奉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拜了拜,才重新坐了回来,一边吃茶,一面陪老祖宗说话。 宝之的事情,老夫人昨晚便听说了,即便有惊无险,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 一边听侯夫人说着,一边伸手抚着胸口,她的小金曾孙,她哪里放得下心来。幸好世子夫人遣人来说,大夫开了些药,宝之喝了睡了,等晌午些再带过来养心苑给老祖宗看看。 老夫人才稍稍宽心。 遂又问起宋景城的事情来。 侯夫人就道,毕竟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得有些重,还要在寒山寺躺些时候。侯爷留了人照顾,也安排了大夫去,说是伤筋动骨一百日,少说也要在寒山寺休养百日。 老夫人语重心长道,那得好好谢谢人家!这可是救命的事。 侯夫人就点头。 老夫人便让秦妈妈亲自挑些进补的补品,让人一道送去寒山寺那头。 顿了顿,又让秦妈妈再挑两个粗使的婆子和丫鬟去帮忙。 秦妈妈也应声。 总之,宝之无事,便是侯府的大喜事。老夫人心思惦念着宝贝曾孙子,也不多留旁人多说话。只是末了,让孟云卿和音歌留下来。 去寒山寺前,老夫人就交待了音歌,要给孟云卿在佛堂点七星灯,写功德簿,再算上一根签回来。 音歌便将七星灯和功德簿的事同老夫人说了,老夫人问起签上怎么说。 老夫人问的是因缘。 音歌便将签子带了回来,一面呈给老祖宗,一面道,“算签的时候,侯夫人也在。寒山寺的解签大师说若是求因缘,便是上签,咱们姑娘的因缘到了。” 老夫人就乐得合不拢嘴。 她原本就中意将军府的卫同瑞,再看签上这么一说,就觉得简直不谋而合。 因缘到了,便是好事,再看签上的“天作之合”,更觉圆满。 老夫人喜不自胜,知晓了,你们先回听雪苑吧。 孟云卿才同音歌一道回了苑中。 等到听雪苑,苑内帮忙的小丫鬟正忙着端茶碗,见孟云卿和音歌回来,就笑眯眯行了个礼。 “有客人来?”孟云卿意外。 小丫鬟点头应道,“姑娘,是宣平侯来了,在外阁间同娉婷姑娘说话,娉婷姑娘就让奴婢来沏茶。” 段旻轩? 孟云卿这才想起来,段旻轩应当也从平阳王府回定安侯府了。这两日在寒山寺,她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竟然把段旻轩这个大麻烦忘在脑后了。 去寒山寺前,她还在发愁那两枚剑穗子的事情。 躲了两日,回了侯府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音歌也倏然想起剑穗子的事情来,就尴尬得朝她笑了笑。 “先送去吧。”孟云卿吩咐一声。 小丫头就跟在她和音歌身后进了外阁间。 段旻轩果然在问娉婷话,娉婷也一脸支支吾吾的模样。 剑穗子的事情,娉婷也心知肚明。 都是她闯的祸,又没和姑娘商量好,就心虚得很。 宣平侯同她说话,她都胆颤心惊,生怕被对方听出了端倪。 听到脚步声,应声回头,见到是姑娘和音歌,才又惊又喜。 见小丫鬟手中端了茶,娉婷就上前接过,给宣平侯奉了过去,正好也不用同他说话了,心中如获大赦。姑娘不在,宣平侯问了许多姑娘的日常和喜好。对方是客,她不好搪塞,再加上知晓了对方许是会错了意,她更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实在难招架得很。 倒是段旻轩见到孟云卿,果真不问她话了。 娉婷心中松了口气,奉完茶就自觉站在姑娘身后。 “宣平侯。”孟云卿福了福身,当做问候。 段旻轩便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她。 先前她不在,他看到她书架上的书,就随意翻了翻,竟然都是些政史经纶相关,他纳闷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看得进去的。忍不住寻了娉婷来问,你家姑娘看这些书做什么。 娉婷支支吾吾道,侯爷让姑娘多看些书,还请了先生来教。 定安侯? 段旻轩思量了稍许,心中才有数。 陈家是鸿儒之家,孟云卿又是陈家的遗孤。 于情于理,定安侯都想让她多看些学些。 其实定安侯此人,倒和面上看起来其实不同。 这些书籍里有孟云卿的批注和笔记。 字如其人,他见过她写字时候的专注模样,翻开书页,便能想象她在外阁间的案几上伏案学习时候的样子,倒很是有趣。 他来了兴致,才寻了娉婷来,问起她的日常和喜好。 关于她的事,他总想知道的更多些。 娉婷就一直支吾着,他也没有听到太多。 恰好孟云卿回了听雪苑,段旻轩就索性叹道,“短短几个月,你还真看了不少书。” 言外之意,难为她了。 这些,也看得进去! 孟云卿就忽然想起五月时,她倒拿着那本《史策论》佯装看书的事情来。 他还记得。 孟云卿便笑,“有魏老先生专门教我,也不算难。看得多了,也觉得有趣。舅舅那里还要去定时抽查,全然不能偷懒,一有时间就耗在这上面了。” 她确实花了不少功夫,才有的长进。 从前她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魏老先生一面教她,一面同她探讨,她才看明白了好些局势。 譬如定安侯府,譬如太子和三皇子,再譬如顾家和陆家,等等。 虽然只有半年时间,但她也再不是初初入京时,那个对京中和朝堂一无所知的乡下丫头了。 至于段旻轩这头,她自然了解过。 苍月是幅员辽阔的泱泱大国,而燕韩建国不过百年,两者根基无可比拟。 宣平侯府的老侯爷,也就是段旻轩的爷爷,世袭了三代的侯爵之位。老侯爷明明战功赫赫,深得军中拥护,却选择急流勇退,归隐在家中,煮茶听曲打发时间。 却将唯一的外孙段旻轩推到侯位上,也近乎撒手不管。 越是如此,段旻轩就越得明帝青睐。 历史向来如此,王侯将相,在位时忠君事国,权势地位一过,便过犹不及,遭人猜忌。 老爷子是个聪明人。 懂得自保,也懂得保全外孙和祖宗留下的基业。 早前段旻轩口中那个附庸风雅,终日嚷着要煮茶,又会做八宝鸭子的老爷子形象便不觉又丰满了许多。 老爷子如此,段旻轩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也自然心如明镜。 这样的人,就和出身寒门,一心想要光宗耀祖,急功近利的人大有不同。 …… 听她说起魏老先生给她授课,似是头头是道模样,段旻轩就笑,“读书明智,不是坏事,定安侯是个心思细腻的舅舅。” 孟云卿莞尔。 段旻轩就将手中书籍放回原位,踱步到案几这头。 娉婷先前就奉好了茶水,他端起,微微抿了一口,“本来昨日想来寻你的,后来听府中说,你们去了寒山寺。” 孟云卿点头,“嗯,同舅舅,舅母一道,去了寒山寺拜佛。” 听段旻轩的意思,他昨日就回侯府了。那阖府都去了寒山寺,他是在哪里打发时间的? 孟云卿眼中有诧异,他似是会意,就悠悠道,“我去养心苑见了老夫人。” 外祖母?孟云卿更是吃惊,他去外祖母那里做什么? “唔,老夫人和善,留我吃了两顿饭。”段旻轩似是说得随意,“养心苑的厨子选的不错,做的菜口味清淡,也合乎老夫人的胃口,老夫人饭量不多,将好。” 他说的一本正经,仿佛在说自己家中长辈,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孟云卿有些懵。 段旻轩又道,“老夫人喜欢牌九,说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不大会,也玩不好。” (⊙o⊙)…孟云卿继续发懵…… 段旻轩也继续道,“我就陪老夫人玩了一整日牌九,老夫人开心,还送了我一对玉葫芦。” (⊙o⊙)… 孟云卿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 他是老爷子也喜欢,就投其所好,至于老夫人那头,段旻轩又道,“老夫人牌九玩得精明,只是不显露,还问我在府中待多久,邀我有时间就去养心苑陪她摸摸牌九。” 说的又像家常便饭似的。 孟云卿赶紧饮口茶压压惊。 不到一日功夫,有人竟然连外祖母那里都混得熟络了,实在让人胆颤心惊。 再想起剑穗子的事情,遂又不安了几分。 果然,段旻轩又开口,“听老夫人说,你的女工很好,给她做的几套里衣很合身。” 孟云卿陪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剑穗子的事情,谁知知他会不会脑子一热,捅到外祖母那里! 要是捅到外祖母那里…… 思及此处,孟云卿手心都攥紧了几分,只得眼巴巴看着他。 段旻轩果然笑眯眯开口,“剑穗子却做的丑了些,要不,再做个香囊吧。” 第098章 讨喜 第098章讨喜 锦囊? 孟云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娉婷站在她身后,本就如履薄冰,再听到段旻轩这句“重新做一个锦囊吧”,娉婷简直要哭了出来。 “绣支腊梅的吧。”段旻轩悠悠道。 孟云卿喜欢腊梅,他就想要绣着腊梅花纹的锦囊。 在锦囊里放上腊梅干花,锦囊里散发的香气,他便能时时想起她来。 段旻轩一脸笑意,一副全然不知晓实情的模样。 还没有人给他绣过香囊。 佩剑并非时时在手,剑穗子自然就不能天天带。 香囊却不然,他可以日日带在身边。 他想要。 香囊不比剑穗子难做,只是精工细作,时间便会稍长些。 孟云卿做的香囊定是比她做的剑穗子还要好。 有了香囊,再要个荷包,段旻轩如是想。 娉婷中途几次想要开口澄清,只是见姑娘没有动静,她又不敢添乱,就通通咽了回去,心里便越发地着急了起来。就一直盯着姑娘和宣平侯之间来回看,欲言又止模样。 音歌心中也隐隐焦急,不知姑娘要如何应答。 孟云卿就抬眸道,“我不会绣香囊。” 四两拨千斤。 也算拒绝得委婉,旁人怕是都能听得出来。 娉婷和音歌都先是舒了口气,又忽觉一口气在胸前吊起,便都盯着段旻轩看。 段旻轩就笑,“不急。” 他又全然会错了意,以为她不会,才怕他久等。 孟云卿简直哭笑不得,都不知要如何再接话了。 好在有人想当然后,就似吃了定心丸一般,也不再提此时了。 孟云卿奈何,也不再多问起,由得他去。 段旻轩便又踱步到书架端,去翻她书架上的书。 五月时他就是如此,眼下又大有赖着不走之势,孟云卿只得作罢。 正好年前几日到现在,她也不曾摸过书,魏先生早前留下的功课,她温习了再做也好,便也取了在看的那本册子,回到案几旁坐下,虽与某人面对面,却互不相扰,平静无事。 音歌也才舒了口气。 姑娘在看书,她正好去打听姑娘昨日问起的陈家,音歌便同娉婷嘱咐一声,才离了听雪苑。 宣平侯和姑娘在看书。 姑娘早前说,看书最耗神,耗神便要吃些甜食才好,娉婷就端了干果和点心给他二人。 如此一来,时间过得也快,一晃就临到了晌午。 段旻轩悠悠收了书,主动起身。 孟云卿微怔,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是? 段旻轩就道,“老夫人邀了我晌午一道吃饭,然后摸牌九。” 外祖母? 邀请他?孟云卿顿了顿,“我同你去。” 她若不去,让某人单独去见外祖母,她总觉得心中不踏实,总觉得要看着他才安心。 段旻轩就笑,“好啊,同去。” 眼前那幅笑意,孟云卿又忽然错觉,似是着了他的道一般。 等到养心苑,秦妈妈果真在苑外迎,见到她,有些惊讶,“表姑娘也来了?” 孟云卿点头,“正好和宣平侯一处,就一道过来了。” 秦妈妈就笑,老祖宗该欢喜了。 孟云卿便问,“世子夫人先前带宝之来过了吗?” 秦妈妈应道,“来过了,宝之小公子能蹦能跳的,老祖宗见到就放心了,又让世子夫人早些带小公子回去歇着,世子夫人才走不久。” 孟云卿颔首。 她同秦妈妈的对话,段旻轩似是也听出了几分端倪,恰好两人在秦妈妈身后并肩走,段旻轩便问是寒山寺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吗? 孟云卿就如实同他说起宝之从青松上摔下的事情,好在并无大碍。 秦妈妈又道,幸好有宋先生在,还说起宋景城曾是表姑娘的授课先生。 你的授课先生?段旻轩不解,不是魏老先生吗? 早前的先生。 为何换了?他挑眉,方才听秦妈妈说,宋景城是新科的探花,年少有为,如何看都比满嘴唾沫的魏老先生好。 孟云卿有些恼火,我不喜欢他。 一来二去的功夫,就从苑外踱步到了屋内,老夫人果然在饭桌边等了。 等见到孟云卿也在一处时,更是惊喜,“云卿同旻轩一起来了?” “正好遇到宣平侯,就想着一起来看外祖母。”孟云卿应声,心中却不免腹诽得很。旻轩?外祖母唤得如此亲切,她都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夫人好。”他鞠躬问好,恭敬有礼。 “好好好,来坐。”老夫人也不起身,就摆手唤他们二人上前。 四方桌,正好一人一边。 翠竹和秦妈妈上前来盛汤。 老夫人竟然破天荒给段旻轩夹菜,还一口一个,“你多吃些。” 段旻轩竟也不客气,笑了笑,照单全收。 孟云卿简直惊呆! 不知有人给外祖母吃了什么*药,待他如此亲厚? 孟云卿瞪圆了眼,一脸吃惊模样。 而后又见段旻轩提了筷子,也给外祖母夹菜。 外祖母不仅欣然接受,连眼睛都笑得眯起成了一条缝。 孟云卿总觉得昨日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活得像是在梦里似的,干脆低头扒饭,也不多说话。 老夫人就也不忘给她夹菜。 段旻轩也趁机给外祖母夹菜。 孟云卿就呛了饭在喉间,秦妈妈给她拍背咳了许久,才见好。 孟云卿就觉得这顿饭吃得委实诡异了些——偏偏外祖母和一旁的段旻轩却觉平常得很。 总之!总算熬到这顿饭吃完,翠竹收了桌子,外祖母和段旻轩果然开始摸起了牌九来。 年关的时候,她和沈琳,沈陶几人在外祖母这里也摸过一回牌九,却只道是外祖母在年关时忽然来的兴致,平日里并没见外祖母玩起过,都不知道外祖母喜欢,竟还不如段旻轩懂祖母的心思。 她就看了看段旻轩。 “你在一旁看?”段旻轩也正好看她。 她鬼使神差听话点头。 她没摸牌,就看段旻轩和外祖母玩。 段旻轩和外祖母都摸得很好,她不参和,反是玩得精彩些。 她就有时看看外祖母手中的牌,外祖母问她意见,她也拿不准。 有时候又看看段旻轩手中的牌,段旻轩倒是不问她,她上前,他就挪出来给她看,也不避讳。 时间一长,她就发现段旻轩很擅长摸牌九,但更擅长的是摸牌九哄外祖母欢喜。 她自愧不如。 再晚些时候,段旻轩就悄声说,让她帮忙开牌,说她手气好,一定能开出好牌。 她半信半疑。 段旻轩就朝老夫人道,“老夫人,您手气比我好,我要借云卿的手气来开牌。” 唤的是云卿,此时听来却没人觉得违和。 要借孟云卿的手气开牌,便是变相说孟云卿的运气好,老夫人自然欢喜,就真让云卿替他开牌。 还果真开了一副好牌! 连孟云卿自己都惊喜的很,她手上摸的是天牌,也就是场上最大的牌,她都能摸得到?! 她才不信。 段旻轩就笑道,“我同云卿一处,果然好运气。” 孟云卿就怪异看他。 他又朝她道,“你也帮老夫人开一把?” 真当她是福袋不成? 可外祖母偏偏也乐意得很,她便帮外祖母开牌,没想到果然又摸了一副好牌,自己都吓住了。 这一把就果然是段旻轩输了。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们云卿丫头这双手嘞~” 段旻轩也跟着笑起来,目光就朝她瞥来。 她自然不信是巧合,有人牌九玩得好,想让她再合适的时候摸两把也不是难事,倒是哄得外祖母开心得很。 这下午的时间,过得就比上午在听雪苑更快。 眼看申时都过了,段旻轩就似忽然问起,老夫人上次说起得作坊是在哪里? 作坊?孟云卿一头雾水。 怕老夫人记不起,秦妈妈就在一旁提醒,“上次宣平侯说,外祖父喜欢下棋,老祖宗想起京中的有一处的白玉棋子做的好,老侯爷过往的棋子都在那里买的,宣平侯就说要去挑一幅给外祖母,老祖宗可还记得?” 老夫人点头,“记得记得,是叫运来坊。” 运来坊是家百年老店,取义时来运转,是专门做白玉棋子的。 做工好,打磨细致,每年做的量都不多。 但白玉养人,手感又好,常年摸着对身子也好。 因为老侯爷过去曾是常客,定安侯府的货,运来坊都会优先做,否则精心打磨,怕是要等上好几月。 宣平侯在燕韩待不了这么长时日,老夫人就说他先去看看,如果合心意,就以定安侯府的名义去拿,当是优先些做,半月多就做好。 段旻轩说的就是此事。 “运来坊,在北市,我让翠竹同你一道去。”老夫人想得周全。 翠竹就应声。 翠竹在京中长大,也去过运来坊好几次,运来坊的掌柜也认识她。 老夫人又道,“云卿也同去吧,听说将军夫人爱下棋,也给将军夫人挑一幅吧。” 呃?孟云卿楞住。 段旻轩便也转眸看她。 第099章 风声 (三)请支持正版 沈千重缓缓瞥目,淡然道:“人命官司不同儿戏。”声音细腻微凉,又似缀了幽凉之意。 人命官司? 李四瞳孔一瞬紧缩,脸色煞白如同抹蜡,颤抖着扯出哭腔:“大人饶命,大人明鉴!人命官司不关草民的事!草民只是……” “只是收了那孩子的钱。”沈千重平静开口。 犹如当头棒喝,李四浑身一僵,全然忘了动弹。 他这幅模样便等同于默认,韩翊和衙役也纷纷怔住,沈大人如何知晓的? 待得李四反应过来,拼命上前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昧了二宝的钱!听说二宝失踪迄今都没有找到,草民悔不当初!草民真的只昧了二宝的钱,没有害人!” 所以昨夜在兴隆坊,或心的一番话才将他吓得半死。 沈千重端起茶杯,驾轻就熟:“依据我朝律例,凡有意谬言而致他人亡故者,可视轻重予与量刑。”顿了顿,沉声补道,“重则,等同害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李四泪眼汪汪跪爬过来。 韩翊一手按住腰间佩刀,一手拦在他身前,呵斥:“那便从头至尾说清楚,大人是大理寺卿,你若是敢假一个字,都是公然藐视大理寺,可依律下狱。” 衙役错愕转眸,这等小事交由通判大人审讯就是,何劳沈大人亲自出面?但李四早已吓破了胆,惊得语无伦次,还有还敢半句胡言,“草民,草民好赌……” 李四好赌,他在兴隆坊的活计勉强养家糊口。三月前,他一时喝多被人怂恿加注,欠下好些赌债,不敢回家同老婆孩子道起。 那日晚间,掌柜扔了只纸鸢给他,让他处理掉。兴隆坊是百年老作坊,讲求的是信誉和做工,这只纸鸢尾翼上有瑕疵,断然不能卖给客人。李四也没往心里去,临关店门,进来一个七八岁的总角孩童。 “李叔叔,我想买纸鸢。”李四认得他,邻村吕秀才家的二宝。日日都往兴隆坊来。 吕秀才寒窗苦读数十载,早些年中过秀才,后来一直没有起色。读书人大多高气傲,又讲究颜面,即便家境贫寒也一心只读圣贤书,想一朝考取功名。家中便全靠娘子替邻里做些缝补为生,日子过得其实清苦。 兴隆坊力最便宜的纸鸢都要花去这一家子大半年的积蓄,哪里有钱给他买纸鸢? 李四只当吕二宝孩童心性,不同他计较。 而吕二宝每日来看,他也没轰他走过,反而同他讲,二宝,这个是哪个师傅做的,那个能放多高之类。 吕二宝眼中流光溢彩,心心念念要攒钱买一只。 “二宝啊,现在才将年关,等到春暖了这些大户人家出门踏青,纸鸢就要贵了。你要是攒钱,得快些了。”李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吕二宝怔了怔,掏出手中钱袋数了数,为难道:“李叔叔,二宝只够一半的钱,能不能先卖二宝一只?” 一半的钱?那也不是小数目,李四将信将疑,吕二宝却摊开掌心,果真是为数不少的碎银子。李四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钱? 吕二宝见到他手中,眼前一亮:“李叔叔,你手上不是有一只吗?” 这只?李四下意识摇头:“这只尾翼有瑕疵,掌柜不让卖。” 吕二宝却眨巴着秋水般的大眼睛望他:“李叔叔,我钱不够,你就把这只卖我吧,我不怕它飞不高。” 孩子脸上的粉雕玉琢让他有些不忍,低头看着手中的碎银,想起欠下的赌债,又砰然动心。 咽了口口水,悄悄塞到他手中,嘱咐他不许告诉旁人。 吕二宝欢喜跑开,他也松了口气。反正掌柜都是让他处理掉,他就当处理掉好了,难不成吕二宝这孩子还来找他?他都说了飞不高,那孩子也认了。这些银子私吞下来,正好够他先还赌债。 起初,李四心中还忐忑不安,等过了三五日,吕二宝一直没有再来,他也慢慢将此事抛到脑后。 结果正月前,吕秀才突然拽了二宝来兴隆坊,手力拿着的正是那只尾翼有瑕疵的纸鸢。李四心头骇然,见二宝一直在哭,两眼肿的像桃子似的,心中暗道不好。他平日里好赌,掌柜本来就不喜,因为他是坊中多年的老伙计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知晓他拿瑕疵的纸鸢卖给客人,私揣荷包,他的饭碗只怕保不住。 李四心一狠,打定主意不承认。 吕秀才脸上无光,清高里又带了几分窘迫:“稚子无知,拿了邻里给内子缝补的垫资买纸鸢,这笔钱相当于家中半年生计,吕某不情之请,想将纸鸢退还。” 兴隆坊立足相城百年之久,凭的全是良心和信用。一只纸鸢不过小数,围观的街坊又多,掌柜自然懂得拿捏:“吕秀才莫急,让老朽先看看,若果真如此,兴隆坊愿意退还。” 吕秀才明显一舒,递过手中纸鸢。 掌柜眉间微蹙,拿起来反复斟酌,疑惑道:“这只纸鸢,应该不是从坊中卖出去的。”四下哗然,吕秀才脸色铁青:“怎么会?掌柜您再好好看看。” 掌柜捋捋胡须,摇头:“这只纸鸢尾翼上有瑕疵,敝坊不会出售,吕秀才若是不信,老朽可以让人取经营账本。” 账本看过之后,吕秀才有些慌了。常年闭门家中,少有人情世故,也没有顾忌那么多,“家中小儿明明就说是在这里买的,那尾翼上的瑕疵会不会是后弄上的?” 吕秀才定是慌不择言,掌柜和颜悦色:“若是售出毁坏,坊中是不退的。” 吕秀才心中大震,遂而恼羞成怒,拽紧二宝的手,斥责道:“方才在家中如何同爹爹说的?” 二宝被拽疼,哭得更凶:“纸鸢上有瑕疵,是二宝花了一半的钱找李叔叔买的。” 掌柜愣了愣,似是想起何事,拿起纸鸢又看了看,转向李四道:“可是前月里,我让你处理掉的那只。” 李四略微吞吐:“是,是有一只。”咬了咬牙,抬眸肯定道:“我是拿去扔掉了。”他不能丢了这份活计。 原来是扔掉的?四下里,窃窃私语声不断。 那还来回头找人家做什么?不是捡了人家扔掉的想回头讹人家吧? 我看吕秀才一家不像这样的人啊。 二宝还是孩子,懂什么,八成是被人教唆的。唉,还读书人! 吕秀才读得是圣贤书,哪里受过这等议论,当下脸色突变,就似开了颜料铺子一般,一阵白,一阵青,最后由青变紫。人言可畏,吕秀才抡掌,二宝脸上霎时五指印。 “不孝子,平日里如何教你的,吕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李四怔住。 二宝嚎啕大哭:“是李叔叔收了我的钱,二宝没有说谎,是李叔叔收了我的钱。” 二宝当日是被吕秀才拖走的,沿途一直哭,不少挨打。听闻二宝回家后不久就失踪了,迄今都没有寻到。街坊邻里都说是被吕秀才打怕了,离家出走遇到拐子了。 也有说,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无论是哪一种,李四心头都许久未缓过来。 他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就是好赌,一时胆怯又起了贪念,才害了一个孩子。两个月来,他戒了赌,老实干活。本以为心头会好过些,却还是背负了良心债,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昨夜听到或心怒喝,小鬼,你扯我的纸鸢做什么! 李四猛然僵住,是二宝回来寻他了。李四眼中惶恐,手没拿稳,纸鸢摔落在地。 是二宝! 沈大人口说所说人命官司,他再无怀疑。是二宝死了,李四低头流泪不止…… 听他道完,韩翊心头微沉,偏了偏脸看向沈大人,询问之后该作何。沈千重已拂袖起身,留下一句,去吕秀才家。 通州府内自昨夜起便倾巢出动搬官银去了,沈千重身边又有自己的带刀侍卫,通州府尹就只留了三两衙役与他随行指路。 邻村离得不远,他反复也不急,抵达时已近黄昏。 衙役上前叩门,开门的是吕秀才,见得门外阵势,几分愕然。衙役道,这位是大理寺卿沈大人。 “吕……吕秀才。”李四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看清来人,吕秀才脸色就如沁了雪色一般,煞白。李四跪下痛哭:“吕秀才,是我李四财迷心窍,对不住你们夫妻二人,对不住二宝。那只纸鸢,是我卖给二宝的。我收了他一半钱,又怕掌柜知道丢了活计,我李四不是人。” 吕秀才脚下踉跄,一口气未缓过来。二宝娘鼻尖一红,眼泪自眸间滚落:“我就说二宝不会撒谎骗人……” 二宝已经,李四咬唇自抑,抬眸望向沈千重。 沈千重先前一言未发,此刻才沉声问道:“不知昨夜里,是不是有位姑娘来寻过二位。” 第100章 东宫 第100章嫁衣 “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们定安侯府。沈芜姑姑出嫁了十余年一直没有消息,姑姑过世,父亲和祖母才云卿接回了家中。姑父是做什么的?哪里人?孟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父亲,我都想问。”沈修文如实道。 定安侯看了看他,“你不想问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沈修文愣住,他确实没有想过。 定安侯就起身,“在寒山寺的时候,齐王来找我,说有人在查十余年前陈家的案子,问我可知道陈家?” 齐王? 沈修文拢眉。 定安侯继续道,“陈家协助惠王谋逆,诛了九族,事情整整过了十余年,这个手有人却忽然翻了出来,矛头还直指定安侯府,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想党争之事定安侯府置身事外。你刚才问我这么多问题,可是要我一一答你?” 沈修文低头轻笑,“是我想的浅薄了,原来父亲早就知晓了。” 难怪前两日会在寒山遇见齐王。 原来并非巧合。 只是齐王为何会特意来告诉父亲一声? 是因为他和沈陶的婚事,不想定安侯府下水? 他询问般看向定安侯。 定安侯轻声道,“那要看他是否安心做他的齐王?” 沈修文听得似懂非懂。 “那陈家的事,父亲觉得如何办?” 朝中在传,总不能坐以待毙,他想问问父亲的意思。 定安侯却道,“子虚乌有之事管他做什么,旁人看了是欲盖弥彰,何必留人把柄?你这么沉不住气,侯府的事日后要如何交于你?” 沈修文拱手,“儿子知晓了。” 从书房退出来,沈修文才想起父亲对他的问题根本没有理会。 他问不出来,父亲也不会应他。 云卿若真是陈家之后,那父亲担得风险,是整个侯府…… *** 孟云卿回到侯府,天色都晚了。 安东去放马车,翠竹也要回老夫人那里回话。 段旻轩就同孟云卿往听雪苑走。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说话,大都说的是老爷子相关,运来坊的棋子再隔十日就能取,届时一道去取。 等到听雪苑,只见段岩在等。 段岩似是有急事,见到段旻轩,就上前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段旻轩面有异色。 匆匆同孟云卿说了两句道别,只说明日再来。 孟云卿便问了身边的小丫鬟,“音歌和娉婷在吗?” 小丫鬟道,“两位姐姐都在屋里。” 孟云卿颔首。 入了屋,音歌和娉婷都迎了上来。 先前都不知道她回了苑中,两人在屋内挽着毛线。 天凉了,姑娘常说京中比珙县冷,尤其是手冻得慌,两人就商量着给姑娘织副毛线手套。颜色都挑好了几种,花不了两日就能织好,正好无事,就在外屋挽起了毛线。见到孟云卿回来,才纷纷收了手中的事。 “姑娘回来了?”音歌上前替她拿披风。 娉婷就接了热水给她润喉。 都知晓她同宣平侯去了老夫人那里,然后老夫人那里来人说,翠竹带了姑娘和宣平侯去北市的运来坊了,当是要用过晚饭才回来,两人才开始在屋里挽毛线。 挽了一下午,也七七八八弄得差不离了。 孟云卿结果水抿了口,音歌正好放了披风回来,孟云卿就道,“今儿个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音歌点头。 屋内只有她和音歌,娉婷,没有外人,孟云卿也不避讳娉婷,音歌就上前关了屋门。 孟云卿只觉诧异,“怎么了?” 音歌悄声道,“这话只能在咱们听雪苑说,姑娘在外可不要再提了。” 孟云卿一脸困惑。 音歌就道,“姑娘?打听的陈太陈阁老曾是三朝元老,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陈阁老有参与,后来惠王之乱被平,陈家就被诛了九族,陈家一个后人都没有留下。此事在京中是忌讳,后来都少有人提起,怕惹祸上身。好端端的,姑娘打听陈家做什么?” 诛九族? 孟云卿和娉婷都着实吓了一跳。 自从五月从珙县来到京中,见多的都是侯府里外喜庆的场景,像是龙舟节,将军夫人寿辰,顾夫人寿辰这样的场面,忽然听到惠王之乱,诛九族这样的字眼,才觉得京中并不太平。 感叹之余,孟云卿又陷入思绪。 既然陈家和惠王之乱相关,是忌讳之事,齐王为何会同她提起陈家? 齐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 问了如他的意,不问她又实在好奇。 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后都不要提陈家的事情了。”孟云卿轻声道。 音歌和娉婷都拼命点头。 “对了姑娘,二小姐方才遣人来了苑中,说等姑娘回来就请姑娘去一趟听雨阁。”娉婷想起。 “哦,怎么了?”孟云卿问。 音歌就笑,“听说是礼部的衣裳做下来了,二小姐让姑娘一道去看看。” 是嫁衣做好了,孟云卿就笑,好呀! 等到听雨阁,门口的小丫鬟来迎,“表姑娘来了?” 孟云卿莞尔,“二姐姐呢?” “同思凡姐姐一道,在屋内试衣裳呢,说若是表姑娘来了,就直接去找她。” 地上的雪有些厚,孟云卿踩得吱吱作响。 她今日的裙子有些长,就拎着裙摆进了屋内。 穿过外阁间和内堂,屋内燃着炭暖,孟云卿就取下披风给小丫鬟守着。屋内的屏风后就传来沈琳的声音,“云卿,你来了?” “嗯,是我。”孟云卿也上前。 恰好沈琳穿戴好了嫁衣出了屏风。 沈琳本就生得极美,屋内灯火昏黄,一袭大红色的嫁衣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玲珑有致。红色的胭脂,衬得肌肤胜雪,浅笑莞尔间,仿佛时光都融化了。 娉婷就道,“二小姐可是画中走出来的新娘子?” 实在将人看呆了。 思凡掩袖笑了笑,沈琳就转了转身给孟云卿看,“合身吗?” 孟云卿嘴角微微扬起,“合身,凤冠霞帔呢?” “这里。”思凡双手递上。 孟云卿接过,上面缀着的珍珠宝石,实在是沉,却耀眼夺目得很。 唤了沈琳在梳妆镜前坐好,她亲自给沈琳戴上。 沈琳上了妆,只是没有盘发,但凤冠霞帔配上这身大红的喜袍,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吗?”沈琳摸了摸头发,脸色一抹绯色。 孟云卿既俯身,将头贴近她脸颊,“二姐姐,好看得不得了,幸福得叫旁人羡慕。” 明知她是有意,沈琳却还是掩不住眼中的喜色,“等你出嫁那日,我也来给你梳妆。” 孟云卿便想起前一世。 简陋的嫁衣红袍,连凤冠霞帔都没有,只有一盏红烛,却足以填满心中,那便是年少时候的美好。只是时过境迁,再不同往日,却唯独见了沈琳,却仍觉得她同许镜尘的般配和不易。孟云卿就上前拥住她,“二姐姐,我真有些舍不得你出嫁了。” 沈琳好笑,“傻呢,又不是日后见不到了。”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那我日后要常常来许府看你。” 沈琳就笑,“想来将军府也是开明的人家,日后卫同瑞若不让你来,我就去将军府寻你。” 孟云卿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正乐得欢喜,思凡就道,“小厨房煮了小汤圆,小姐和表姑娘可要用些。” “要用,还没吃晚饭呢,正好来二姐姐这里吃些。”正和孟云卿心思。 “都给她,吃不完不准走。” *** 平阳王府,商君和正在榻上看书,橘子来道,“侯爷来王府了。” 商君和放下手中的书,一脸头痛欲裂模样,“他不是在定安侯府吗,怎么?又喝多了?” 橘子摇头,“这回倒是没有,侯爷直接去书房找王爷了。” 世杰?商君和顿了顿,“世杰找他?” 书房内,段旻轩正好推门入屋,“你有急事找我?” 赵世杰正拢着眉头,见他进屋,也不见面色半分好转,“你知道京中出什么事了?” 段旻轩不以为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燕韩京中出事与他何干? 赵世杰就道,“听闻有人把陈家的旧事翻出来了,说陈家当年有未亡人,是陈太陈阁老的孙子,早年过继给了远方的表亲,才幸免于难。陈家的远方表亲姓孟,矛头直指定安侯府。” 段旻轩的手僵住,端起的茶盏还未放下,就凝在半空。 赵世杰就问,“你猜定安侯会如何做?” 段旻轩敛了笑意,“哪里传出来的笑意?” 赵世杰道,“东宫,太子府。” 第100章 东宫 第100章嫁衣 “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们定安侯府。沈芜姑姑出嫁了十余年一直没有消息,姑姑过世,父亲和祖母才云卿接回了家中。姑父是做什么的?哪里人?孟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父亲,我都想问。”沈修文如实道。 定安侯看了看他,“你不想问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沈修文愣住,他确实没有想过。 定安侯就起身,“在寒山寺的时候,齐王来找我,说有人在查十余年前陈家的案子,问我可知道陈家?” 齐王? 沈修文拢眉。 定安侯继续道,“陈家协助惠王谋逆,诛了九族,事情整整过了十余年,这个手有人却忽然翻了出来,矛头还直指定安侯府,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想党争之事定安侯府置身事外。你刚才问我这么多问题,可是要我一一答你?” 沈修文低头轻笑,“是我想的浅薄了,原来父亲早就知晓了。” 难怪前两日会在寒山遇见齐王。 原来并非巧合。 只是齐王为何会特意来告诉父亲一声? 是因为他和沈陶的婚事,不想定安侯府下水? 他询问般看向定安侯。 定安侯轻声道,“那要看他是否安心做他的齐王?” 沈修文听得似懂非懂。 “那陈家的事,父亲觉得如何办?” 朝中在传,总不能坐以待毙,他想问问父亲的意思。 定安侯却道,“子虚乌有之事管他做什么,旁人看了是欲盖弥彰,何必留人把柄?你这么沉不住气,侯府的事日后要如何交于你?” 沈修文拱手,“儿子知晓了。” 从书房退出来,沈修文才想起父亲对他的问题根本没有理会。 他问不出来,父亲也不会应他。 云卿若真是陈家之后,那父亲担得风险,是整个侯府…… *** 孟云卿回到侯府,天色都晚了。 安东去放马车,翠竹也要回老夫人那里回话。 段旻轩就同孟云卿往听雪苑走。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说话,大都说的是老爷子相关,运来坊的棋子再隔十日就能取,届时一道去取。 等到听雪苑,只见段岩在等。 段岩似是有急事,见到段旻轩,就上前附耳悄声说了几句。 段旻轩面有异色。 匆匆同孟云卿说了两句道别,只说明日再来。 孟云卿便问了身边的小丫鬟,“音歌和娉婷在吗?” 小丫鬟道,“两位姐姐都在屋里。” 孟云卿颔首。 入了屋,音歌和娉婷都迎了上来。 先前都不知道她回了苑中,两人在屋内挽着毛线。 天凉了,姑娘常说京中比珙县冷,尤其是手冻得慌,两人就商量着给姑娘织副毛线手套。颜色都挑好了几种,花不了两日就能织好,正好无事,就在外屋挽起了毛线。见到孟云卿回来,才纷纷收了手中的事。 “姑娘回来了?”音歌上前替她拿披风。 娉婷就接了热水给她润喉。 都知晓她同宣平侯去了老夫人那里,然后老夫人那里来人说,翠竹带了姑娘和宣平侯去北市的运来坊了,当是要用过晚饭才回来,两人才开始在屋里挽毛线。 挽了一下午,也七七八八弄得差不离了。 孟云卿结果水抿了口,音歌正好放了披风回来,孟云卿就道,“今儿个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音歌点头。 屋内只有她和音歌,娉婷,没有外人,孟云卿也不避讳娉婷,音歌就上前关了屋门。 孟云卿只觉诧异,“怎么了?” 音歌悄声道,“这话只能在咱们听雪苑说,姑娘在外可不要再提了。” 孟云卿一脸困惑。 音歌就道,“姑娘?打听的陈太陈阁老曾是三朝元老,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陈阁老有参与,后来惠王之乱被平,陈家就被诛了九族,陈家一个后人都没有留下。此事在京中是忌讳,后来都少有人提起,怕惹祸上身。好端端的,姑娘打听陈家做什么?” 诛九族? 孟云卿和娉婷都着实吓了一跳。 自从五月从珙县来到京中,见多的都是侯府里外喜庆的场景,像是龙舟节,将军夫人寿辰,顾夫人寿辰这样的场面,忽然听到惠王之乱,诛九族这样的字眼,才觉得京中并不太平。 感叹之余,孟云卿又陷入思绪。 既然陈家和惠王之乱相关,是忌讳之事,齐王为何会同她提起陈家? 齐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 问了如他的意,不问她又实在好奇。 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后都不要提陈家的事情了。”孟云卿轻声道。 音歌和娉婷都拼命点头。 “对了姑娘,二小姐方才遣人来了苑中,说等姑娘回来就请姑娘去一趟听雨阁。”娉婷想起。 “哦,怎么了?”孟云卿问。 音歌就笑,“听说是礼部的衣裳做下来了,二小姐让姑娘一道去看看。” 是嫁衣做好了,孟云卿就笑,好呀! 等到听雨阁,门口的小丫鬟来迎,“表姑娘来了?” 孟云卿莞尔,“二姐姐呢?” “同思凡姐姐一道,在屋内试衣裳呢,说若是表姑娘来了,就直接去找她。” 地上的雪有些厚,孟云卿踩得吱吱作响。 她今日的裙子有些长,就拎着裙摆进了屋内。 穿过外阁间和内堂,屋内燃着炭暖,孟云卿就取下披风给小丫鬟守着。屋内的屏风后就传来沈琳的声音,“云卿,你来了?” “嗯,是我。”孟云卿也上前。 恰好沈琳穿戴好了嫁衣出了屏风。 沈琳本就生得极美,屋内灯火昏黄,一袭大红色的嫁衣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玲珑有致。红色的胭脂,衬得肌肤胜雪,浅笑莞尔间,仿佛时光都融化了。 娉婷就道,“二小姐可是画中走出来的新娘子?” 实在将人看呆了。 思凡掩袖笑了笑,沈琳就转了转身给孟云卿看,“合身吗?” 孟云卿嘴角微微扬起,“合身,凤冠霞帔呢?” “这里。”思凡双手递上。 孟云卿接过,上面缀着的珍珠宝石,实在是沉,却耀眼夺目得很。 唤了沈琳在梳妆镜前坐好,她亲自给沈琳戴上。 沈琳上了妆,只是没有盘发,但凤冠霞帔配上这身大红的喜袍,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吗?”沈琳摸了摸头发,脸色一抹绯色。 孟云卿既俯身,将头贴近她脸颊,“二姐姐,好看得不得了,幸福得叫旁人羡慕。” 明知她是有意,沈琳却还是掩不住眼中的喜色,“等你出嫁那日,我也来给你梳妆。” 孟云卿便想起前一世。 简陋的嫁衣红袍,连凤冠霞帔都没有,只有一盏红烛,却足以填满心中,那便是年少时候的美好。只是时过境迁,再不同往日,却唯独见了沈琳,却仍觉得她同许镜尘的般配和不易。孟云卿就上前拥住她,“二姐姐,我真有些舍不得你出嫁了。” 沈琳好笑,“傻呢,又不是日后见不到了。”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那我日后要常常来许府看你。” 沈琳就笑,“想来将军府也是开明的人家,日后卫同瑞若不让你来,我就去将军府寻你。” 孟云卿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正乐得欢喜,思凡就道,“小厨房煮了小汤圆,小姐和表姑娘可要用些。” “要用,还没吃晚饭呢,正好来二姐姐这里吃些。”正和孟云卿心思。 “都给她,吃不完不准走。” *** 平阳王府,商君和正在榻上看书,橘子来道,“侯爷来王府了。” 商君和放下手中的书,一脸头痛欲裂模样,“他不是在定安侯府吗,怎么?又喝多了?” 橘子摇头,“这回倒是没有,侯爷直接去书房找王爷了。” 世杰?商君和顿了顿,“世杰找他?” 书房内,段旻轩正好推门入屋,“你有急事找我?” 赵世杰正拢着眉头,见他进屋,也不见面色半分好转,“你知道京中出什么事了?” 段旻轩不以为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燕韩京中出事与他何干? 赵世杰就道,“听闻有人把陈家的旧事翻出来了,说陈家当年有未亡人,是陈太陈阁老的孙子,早年过继给了远方的表亲,才幸免于难。陈家的远方表亲姓孟,矛头直指定安侯府。” 段旻轩的手僵住,端起的茶盏还未放下,就凝在半空。 赵世杰就问,“你猜定安侯会如何做?” 段旻轩敛了笑意,“哪里传出来的笑意?” 赵世杰道,“东宫,太子府。” 第101章 权衡 第101章权衡 东宫? 段旻轩其实意外,“定安侯和太子过往有过节?” 赵世杰轻笑摇头,“我先同你说一事,去年腊月时候,陆久石的女儿陆容娇落水,听说是太子亲自从湖中救起来的,亲眼目睹的人至少有二十余个,陆家就同东宫联了姻。陆久石统领禁军几万人,陆容娇的身份在京中贵女中也算出众的,结果嫁去东宫连个良娣都不是,你说为何?” 段旻轩没有听懂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就没有应声,只是蹙眉看他。 赵世杰继续:“陆容娇落水前,陆久石是有意将女儿嫁给老三的,换言之,这燕韩的皇位之争,陆久石站的是老三,而不是太子。陆容娇是陆久石的宝贝女儿,以陆容娇的身份地位就是做太子妃都不为过,但陆久石宁肯得罪太子也不愿得罪平帝和老三,你说太子事前清不清楚?” 东宫之位,从来险峻。 能入住东宫的人,不应当连这样浅显的局面都看不清。 否则以平帝对老三的偏爱,东宫之位不会迄今为止都没有易主。 东宫绝非泛泛之辈。 陆容娇落水本就是做好的局,东宫那位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陆久石不会买东宫的帐,此举不过是存心给老三难堪而已。 陆久石只有陆容娇一个嫡女,配得上正妃头衔,陆家和老三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蚱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陆容娇配了东宫,陆家余下的都是庶女,嫁到王府也顶多只是侧妃头衔,陆家同老三的关系就绝对不如陆容娇嫁去王府牢靠。 老三的正妃之位不会留空,一定会另娶她人。 陆家和老三都会有所猜忌。 东宫走了一步好棋,段旻轩心知肚明:“东宫只怕另有凭借。” 陆家是平帝的心腹,动陆家必定会惹得平帝不快。 除非东宫手上的筹码足够了,才会狠砸陆家,否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赵世杰又道,“你知道陆容娇在何处落水的?” 段旻轩幽幽看他。 赵世杰也应得简单,“腊月里,顾家的百日宴。” 段旻轩就笑,“你是说顾家不干净?” 若是要动手脚,谁都巴不得与自己撇开关系。陆容娇在顾府落水,是太子救起来的,顾府的一干家丁和婢女都亲眼目睹,在顾府里头出了这样的事,陆家和三皇子,甚至平帝都会迁怒顾家。 旁人都道顾家此回是倒霉至极! 听闻顾长宁气得告假了半月未早朝,半月后才见好。 旁人也自然少有往别处想。 换言之,若是顾家做的手脚,反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旻轩一言道破,赵世杰就索性说得更透彻些:“平帝生性多疑,虽然对世家贵族倚靠,却多是信不过的。平帝登基后提拔了不少顾长宁这样的没有背景和根基的寒门学子,又让顾家同定安侯府联姻,提高顾家在京中的地位和威信。顾长宁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投平帝所好,与朝中的世家贵族分庭抗衡,所以很得平帝信赖。这种信赖,我敢说在平帝心中,不见得比定安侯弱。” 段旻轩接道,“所以如果东宫的背后已经有顾家支持,只是不显山不露水,顾长宁在平帝面前又得力,那东宫上位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定安侯府。” 定安侯迄今都置身皇位之争之外,旁人根本看不透定安侯对两方的态度。 于东宫而言,沈家其实比陆家更有潜在威胁。 东宫要防定安侯,先下手试探也无可厚非。 老三是聪明人,陈家同惠王之乱相关,平帝生性多疑,老三断然不会因为东宫传出了风声,就立即同定安侯站到一处,平白惹平帝不快。 所以东宫这步棋走得又好! 一来,给定安侯施压,试探定安侯府的态度,若是定安侯私下已经和老三连成一气,那老三必定出面维护,老三若是出面维护,必定遭平帝猜忌,平帝兴许就心生厌恶; 二来,投平帝所好,惠王之乱始终是平帝心中的一道坎,传出这样的风声,平帝不会视若无睹,必定对定安侯心生猜疑,但定安侯府在国中根基又稳,平帝不会轻易动弹,僵持之下,定安侯自顾不暇,皇位之争只能置身事外,于东宫而言就更是好事; 其三,不管陈家遗孤之事是否属实,定安侯和老三都只能谋定而后动,不会轻易冒险在到一处。 对东宫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真正骑虎难下的,是定安侯。 段旻轩悠悠垂眸,“定安侯有什么动作?” “定安侯也沉得住气,风声传出来也有三两日了,定安侯府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事不关己,旁人想追在身后看些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不得不说沈万里确实厉害。” 欺君之罪,换作旁人早就自乱阵脚。 沈万里确实沉稳谨慎。 “不是好事。”段旻轩悠悠开口。 赵世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段旻轩就抬眸看他,“对定安侯府来说是好事,于孟云卿来说就不是。” 赵世杰也询问般看他。 “惠王之乱过去十余年,想要死灰复燃基本不可能,如果平帝不想因为这些不可能的风言风语与定安侯翻脸,却又碍于朝中的压力,或是实在放不下心中这根刺,换作你会怎么办?” 赵世杰微怔。 让这根卡在平帝和定安侯府之间的刺消失…… 指尖微滞,就惊愕看向段旻轩。 若是平帝想维持和定安侯之间的关系,就一定会让孟云卿消失,那定安侯府呢? 定安侯或许是很照顾孟云卿。 但一面是平帝对整个定安侯府的猜忌,定安侯府在燕韩有百年基业,侯府上下至少百余口人;一面是孟云卿。 两害相权取其轻,定安侯会如何取舍? 赵世杰哑然。 偏偏段旻轩的话,他根本无法反驳。 缄默良久,赵世杰出声,“你想怎么办?” 段旻轩指尖轻扣桌沿,轻声道,“先前我还想要怎么办,眼下却是想清楚了。” 赵世杰不解。 段旻轩收手起身,贴近赵世杰,“顺理成章,让孟云卿消失。” 嗯?赵世杰以为听错。 **** 翌日,冬雪初霁。 天气忽然便凉了下来。 孟云卿多裹了一层衣裳,才往养心苑那头去给老夫人请安。 还在初几头,是新年里。 府中的灯笼和彩条都没有摘,喜庆意味还浓烈得很。 音歌跟她一道去的养心苑,去得早,是想同外祖母一起用早饭,外祖母念着她,前日夜里就让翠竹来说了,让她早些去,她却之不恭。 等到了屋内,又见到沈修武。 原来不止她一人。 沈修武在宫中当差,在府中的时间不多,连侯府去寒山寺拜佛都没有去,眼下在外祖母这里见到他,孟云卿也有些意外。 “四表哥也在?”孟云卿招呼。 “值了夜班,正好来见祖母。”沈修武也应得自然。 孟云卿莞尔,也不多问了,正好翠竹和秦妈妈乘了饭来,祖孙三人就一道用起饭来。 饭后,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 他才值了夜班,老夫人怕他劳累,让他回去先休息。 沈修武就朝孟云卿道,“几日没见,云卿正好送送我吧。” 沈修武是有话同她说。 老夫人便笑眯眯点头,“好好,你们表兄妹一道说说话去吧。” 孟云卿嘴角微微扬起,同沈修武一道出了内屋。 他们二人有话要说,音歌就远远跟在身后。 “我是来祖母这里寻你的。”沈修武开门见山。家中女眷都要来祖母这里晨间请安,孟云卿又时常来养心苑这里陪祖母一道吃早饭,在养心苑一定能见到她。 孟云卿微怔。 沈修武性子偏冷,对她还算和善,只是沈修武会特意来寻她,又不是去听雪苑,她委实有些意外。 沈修武也不隐瞒,“你前两日是不是让音歌去打听陈家的事?” 孟云卿脚下踟蹰,惊异看他。 如此,就算是默认了。 沈修武也停下来,“你是本就知晓一些事情,还是谁让你打听的?” 沈修武如此问,是话中有话,孟云卿更为不解。 本就知晓,还是有谁让她打听的? 孟云卿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关系,她并未探得究竟。 见她一脸迟疑,不像有假,沈修武也猜到了几分,孟云卿怕是不知情的。 周遭又没有旁人,沈修武就道,“云卿,陈家的事情不要再找任何人打听了,音歌问到的恰好是我的人,并没有传到舅舅耳朵里去。眼下朝中并不太平,让你打听陈家的人其心可诛。你近日就待在听雪苑内,不要出侯府半步,南苑和北苑都不要去。如果有不相干的人来找你,南苑和北苑也算在内,你都搪塞过去。我都在宫中当值,一连几日,若有急事你让安东来寻我。” 他说得很慢,但有条不紊。 孟云卿听得一头雾水,却也隐约听出了几分端倪。 “四表哥……”她想多问,又欲言又止。 沈修武就道,“只是你同卫同瑞的婚事,怕是要缓上一缓了。” 沈修武低眉看她,又有些小心翼翼,似是怕刺激到她,便察言观色。 第101章 权衡 第101章权衡 东宫? 段旻轩其实意外,“定安侯和太子过往有过节?” 赵世杰轻笑摇头,“我先同你说一事,去年腊月时候,陆久石的女儿陆容娇落水,听说是太子亲自从湖中救起来的,亲眼目睹的人至少有二十余个,陆家就同东宫联了姻。陆久石统领禁军几万人,陆容娇的身份在京中贵女中也算出众的,结果嫁去东宫连个良娣都不是,你说为何?” 段旻轩没有听懂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就没有应声,只是蹙眉看他。 赵世杰继续:“陆容娇落水前,陆久石是有意将女儿嫁给老三的,换言之,这燕韩的皇位之争,陆久石站的是老三,而不是太子。陆容娇是陆久石的宝贝女儿,以陆容娇的身份地位就是做太子妃都不为过,但陆久石宁肯得罪太子也不愿得罪平帝和老三,你说太子事前清不清楚?” 东宫之位,从来险峻。 能入住东宫的人,不应当连这样浅显的局面都看不清。 否则以平帝对老三的偏爱,东宫之位不会迄今为止都没有易主。 东宫绝非泛泛之辈。 陆容娇落水本就是做好的局,东宫那位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陆久石不会买东宫的帐,此举不过是存心给老三难堪而已。 陆久石只有陆容娇一个嫡女,配得上正妃头衔,陆家和老三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蚱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陆容娇配了东宫,陆家余下的都是庶女,嫁到王府也顶多只是侧妃头衔,陆家同老三的关系就绝对不如陆容娇嫁去王府牢靠。 老三的正妃之位不会留空,一定会另娶她人。 陆家和老三都会有所猜忌。 东宫走了一步好棋,段旻轩心知肚明:“东宫只怕另有凭借。” 陆家是平帝的心腹,动陆家必定会惹得平帝不快。 除非东宫手上的筹码足够了,才会狠砸陆家,否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赵世杰又道,“你知道陆容娇在何处落水的?” 段旻轩幽幽看他。 赵世杰也应得简单,“腊月里,顾家的百日宴。” 段旻轩就笑,“你是说顾家不干净?” 若是要动手脚,谁都巴不得与自己撇开关系。陆容娇在顾府落水,是太子救起来的,顾府的一干家丁和婢女都亲眼目睹,在顾府里头出了这样的事,陆家和三皇子,甚至平帝都会迁怒顾家。 旁人都道顾家此回是倒霉至极! 听闻顾长宁气得告假了半月未早朝,半月后才见好。 旁人也自然少有往别处想。 换言之,若是顾家做的手脚,反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旻轩一言道破,赵世杰就索性说得更透彻些:“平帝生性多疑,虽然对世家贵族倚靠,却多是信不过的。平帝登基后提拔了不少顾长宁这样的没有背景和根基的寒门学子,又让顾家同定安侯府联姻,提高顾家在京中的地位和威信。顾长宁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投平帝所好,与朝中的世家贵族分庭抗衡,所以很得平帝信赖。这种信赖,我敢说在平帝心中,不见得比定安侯弱。” 段旻轩接道,“所以如果东宫的背后已经有顾家支持,只是不显山不露水,顾长宁在平帝面前又得力,那东宫上位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定安侯府。” 定安侯迄今都置身皇位之争之外,旁人根本看不透定安侯对两方的态度。 于东宫而言,沈家其实比陆家更有潜在威胁。 东宫要防定安侯,先下手试探也无可厚非。 老三是聪明人,陈家同惠王之乱相关,平帝生性多疑,老三断然不会因为东宫传出了风声,就立即同定安侯站到一处,平白惹平帝不快。 所以东宫这步棋走得又好! 一来,给定安侯施压,试探定安侯府的态度,若是定安侯私下已经和老三连成一气,那老三必定出面维护,老三若是出面维护,必定遭平帝猜忌,平帝兴许就心生厌恶; 二来,投平帝所好,惠王之乱始终是平帝心中的一道坎,传出这样的风声,平帝不会视若无睹,必定对定安侯心生猜疑,但定安侯府在国中根基又稳,平帝不会轻易动弹,僵持之下,定安侯自顾不暇,皇位之争只能置身事外,于东宫而言就更是好事; 其三,不管陈家遗孤之事是否属实,定安侯和老三都只能谋定而后动,不会轻易冒险在到一处。 对东宫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真正骑虎难下的,是定安侯。 段旻轩悠悠垂眸,“定安侯有什么动作?” “定安侯也沉得住气,风声传出来也有三两日了,定安侯府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事不关己,旁人想追在身后看些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不得不说沈万里确实厉害。” 欺君之罪,换作旁人早就自乱阵脚。 沈万里确实沉稳谨慎。 “不是好事。”段旻轩悠悠开口。 赵世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段旻轩就抬眸看他,“对定安侯府来说是好事,于孟云卿来说就不是。” 赵世杰也询问般看他。 “惠王之乱过去十余年,想要死灰复燃基本不可能,如果平帝不想因为这些不可能的风言风语与定安侯翻脸,却又碍于朝中的压力,或是实在放不下心中这根刺,换作你会怎么办?” 赵世杰微怔。 让这根卡在平帝和定安侯府之间的刺消失…… 指尖微滞,就惊愕看向段旻轩。 若是平帝想维持和定安侯之间的关系,就一定会让孟云卿消失,那定安侯府呢? 定安侯或许是很照顾孟云卿。 但一面是平帝对整个定安侯府的猜忌,定安侯府在燕韩有百年基业,侯府上下至少百余口人;一面是孟云卿。 两害相权取其轻,定安侯会如何取舍? 赵世杰哑然。 偏偏段旻轩的话,他根本无法反驳。 缄默良久,赵世杰出声,“你想怎么办?” 段旻轩指尖轻扣桌沿,轻声道,“先前我还想要怎么办,眼下却是想清楚了。” 赵世杰不解。 段旻轩收手起身,贴近赵世杰,“顺理成章,让孟云卿消失。” 嗯?赵世杰以为听错。 **** 翌日,冬雪初霁。 天气忽然便凉了下来。 孟云卿多裹了一层衣裳,才往养心苑那头去给老夫人请安。 还在初几头,是新年里。 府中的灯笼和彩条都没有摘,喜庆意味还浓烈得很。 音歌跟她一道去的养心苑,去得早,是想同外祖母一起用早饭,外祖母念着她,前日夜里就让翠竹来说了,让她早些去,她却之不恭。 等到了屋内,又见到沈修武。 原来不止她一人。 沈修武在宫中当差,在府中的时间不多,连侯府去寒山寺拜佛都没有去,眼下在外祖母这里见到他,孟云卿也有些意外。 “四表哥也在?”孟云卿招呼。 “值了夜班,正好来见祖母。”沈修武也应得自然。 孟云卿莞尔,也不多问了,正好翠竹和秦妈妈乘了饭来,祖孙三人就一道用起饭来。 饭后,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 他才值了夜班,老夫人怕他劳累,让他回去先休息。 沈修武就朝孟云卿道,“几日没见,云卿正好送送我吧。” 沈修武是有话同她说。 老夫人便笑眯眯点头,“好好,你们表兄妹一道说说话去吧。” 孟云卿嘴角微微扬起,同沈修武一道出了内屋。 他们二人有话要说,音歌就远远跟在身后。 “我是来祖母这里寻你的。”沈修武开门见山。家中女眷都要来祖母这里晨间请安,孟云卿又时常来养心苑这里陪祖母一道吃早饭,在养心苑一定能见到她。 孟云卿微怔。 沈修武性子偏冷,对她还算和善,只是沈修武会特意来寻她,又不是去听雪苑,她委实有些意外。 沈修武也不隐瞒,“你前两日是不是让音歌去打听陈家的事?” 孟云卿脚下踟蹰,惊异看他。 如此,就算是默认了。 沈修武也停下来,“你是本就知晓一些事情,还是谁让你打听的?” 沈修武如此问,是话中有话,孟云卿更为不解。 本就知晓,还是有谁让她打听的? 孟云卿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关系,她并未探得究竟。 见她一脸迟疑,不像有假,沈修武也猜到了几分,孟云卿怕是不知情的。 周遭又没有旁人,沈修武就道,“云卿,陈家的事情不要再找任何人打听了,音歌问到的恰好是我的人,并没有传到舅舅耳朵里去。眼下朝中并不太平,让你打听陈家的人其心可诛。你近日就待在听雪苑内,不要出侯府半步,南苑和北苑都不要去。如果有不相干的人来找你,南苑和北苑也算在内,你都搪塞过去。我都在宫中当值,一连几日,若有急事你让安东来寻我。” 他说得很慢,但有条不紊。 孟云卿听得一头雾水,却也隐约听出了几分端倪。 “四表哥……”她想多问,又欲言又止。 沈修武就道,“只是你同卫同瑞的婚事,怕是要缓上一缓了。” 沈修武低眉看她,又有些小心翼翼,似是怕刺激到她,便察言观色。 第102章 参和 第102章参和 沈修武的一席话,无疑在孟云卿心里漾起了层层涟漪。 沈修武没有久待。 他同她说话,应当也不想让旁人知晓,所以才借着看外祖母的名义来养心苑,而不是直接去听雪苑寻她。 齐王让她打听陈家,沈修武却说让她打听陈家的人其心可诛。 孟云卿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却是信沈修武的话的。 近日朝中并不太平,人人自危,听起来又处处与陈家相关。 齐王的怪异的举动也好,沈修武让她待在听雪苑也好,她都不知为何会同自己扯上关联。再加上沈修武最后那句,她同卫同瑞的婚事怕是要缓上一缓,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妥。 前几日还好端端的。 这几日,是京中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偏偏沈修武没有多说,她又不好找舅舅问。 折回养心苑时,孟云卿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晨间请安,大都听其他人在说,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往心里去。 她的心思不在此处。 连三夫人都说,表姑娘今日倒是魂不守舍的。她才反应过来,说睡得有些晚,迷迷糊糊了些,晚些回去补补觉就好,遂才留意众人在说些什么。 近来二夫人和沈陶,沈妍都忙。 沈琳的婚事有礼部操办着,琐事都不需要侯府来操心,连嫁衣都是礼部准备的,侯夫人又嫁过女儿了,轻车熟路。 沈陶和沈妍的婚事,是月初时才定下的,四月里就要办了。 沈陶虽然是嫁到齐王府,婚事照说也有礼部操办,但嫁衣聘礼等都需她们娘俩自己上心。 沈陶又是二夫人唯一的女儿,二夫人郑重得很。 虽然是侯府的二房,二夫人又不想丢了颜面,钱家的财力不菲,二夫人是想将婚事办得热闹些,给钱家和侯府二房长脸,也让自己日后脸上有光,京中的贵妇圈子,自己也能进得去,不需要时时靠着侯夫人那头。 至于沈妍,即便不是她亲生的,总也要她照看着。 沈妍嫁去的人家不比齐王府,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二夫人又不想让赵姨娘自己张罗,一个姨娘如何上得了台面! 于是沈妍的婚事准备也凑到了一起。 事情累计到了一处,二夫人终日手忙脚乱,光是看首饰,一日内就要看好几次,耗了不少精气神,却终日红光满面的,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侯夫人和沈琳就要低调得多。 离二月越来越近,沈琳的婚事仿佛近在眼前了,侯夫人就同老夫人道起,嫁衣和首饰都定好了,也不需要再改了。嫁妆的单子,她也拟了几份,让老夫人帮忙看看。对方是许家,早些年间是燕韩国中有底蕴的世族,侯府的嫁妆不能含糊,还是要请老夫人拿主意。 老夫人就大致看了看,晚些时候再让人回话。 侯夫人会意点头。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正好沈陶和沈琳的婚事在即,老夫人是不想在几个儿媳面前看嫁妆单子,总会生出些嫌隙来。 都到七七八八的琐碎之事说完,老夫人就打发众人各自回去。 她要好好看看嫁妆单子,沈陶和沈琳的也要准备了,届时也要她拿主意,总归要做的。 这个做祖母的,也要想想备些什么给这几个孙女。 一屋子的女眷就起身道别。 老夫人又借看嫁妆单子为由,留了侯夫人说话。 三夫人带了沈楠和沈瑜两姐妹回北苑。 二夫人也风风火火离开,说二房内一堆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不等沈陶和沈妍了。 “云卿,许久没到我的风铃小筑坐坐了,正好叫上二姐和四妹一道?”沈陶便相邀。 沈琳和沈妍倒是无妨的。 孟云卿就想起晨间沈修武的叮嘱,继而含笑摇了摇头,“落了好些瞌睡,先前就差点在外祖母这里睡着了,要先回去补补觉。玩了几日,魏老先生那头的功课还没做完,也只有三两日了,也得空先看看书,等看得差不多了,再来寻二姐姐,三姐姐和四妹妹一处玩。” 如此说,便连后几日都回绝了。 正如沈修武所说,就老老实实待在听雪苑,寻个好听的名头。 沈陶扫兴得很,“那便算了吧,母亲寻了好几个绣娘来轮流教我女工,难得喘口气呢。”言罢,又问沈妍,“你那里呢,嫁衣开始准备了吗?” 沈妍莞尔点头,“在做了。” 沈陶就泄气道,“你说我平白无故问你做什么,怎么忘了赵姨娘就是做这个活计的,哪里能难得住你?” 又在说赵姨娘的出身,沈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沈琳便道,“要不,你来听雨阁吧,正好我那里有些首饰,你也帮忙看看。” 沈陶这才露出笑意。 养心苑出门分开,音歌同孟云卿一道回听雪苑。 今日也不知道四公子同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一直魂不守舍的,她在身后唤了好几声,姑娘都没听到。 隔一阵似是反应过来了,又停下脚步问她,方才是不是唤她? 音歌就道,“姑娘昨日里说,下月就是夫人的忌日,想在京中的寺庙点香祭拜,我方才问了问秦妈妈,秦妈妈说是老祖宗已经约了清水寺的方丈,说下月要带姑娘去祭拜夫人。” 外祖母…… 孟云卿鼻尖微红:“那便听外祖母的安排吧。” 音歌点头,“要准备的东西,我晚些时候问问秦妈妈,再同姑娘说。” 孟云卿道好。 等回到听雪苑,只见娉婷在带着苑里的小丫头们扫雪。 难得雪停了,将苑落清理下。 又折了几只腊梅,放在花瓶里,摆到了房间各处,倒叫人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娉婷就道,珙县许是没这么冷,腊梅没有京中开得好,京中的腊梅就要好看许多。 孟云卿忍俊不禁。 到了冬日,苑里的用茶大都换成了红茶和姜茶,驱寒御暖用。 孟云卿饮了口姜茶,娉婷呈了封信函来,“姑娘,是珙县来的信。” 珙县?孟云卿接过,是家中? 她询问般看向娉婷,娉婷点头。 信是孟府来的,应是腊月的时候寄的,眼下才经由驿站送到京中。 信里一是问姑娘安好,恭贺新春之类的吉祥花语;二是道谢,姑娘吩咐下去的年节礼,都发到府中了,大家念着姑娘,不知姑娘何时会回府中;三是铺子和佃租的近况,再是将一年来的收入告知姑娘一声,好让姑娘心中有数,再问问姑娘这些银子是否给姑娘送到京中来? 离开珙县时候,孟府里的人散了不少,留得大都是孟府里靠得住的老人。 孟云卿信得过。 今年年生好,铺子和庄子的收成都不差,攒一赞,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她在侯府里,外祖母和舅母每月给用度,有时怕她拮据,私下还会添些临用给她,她其实也够用。只是想起日后或是会有急用,就寻思着日后每半年让人从珙县来京中一次,将银票送来。 恰好二表哥在打理侯府的经营开支,还可以请二表哥帮忙,在京中置些铺子之类的,将暂时不用的钱存起来,日后也算在京中留了些营生的活计。 娉婷便替她磨墨。 信写得很快,孟云卿一气呵成,又问起娉婷,有什么话要带给孟府里的其他人。 娉婷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音歌都边笑边摇头,姑娘哪里写得了这么多。 孟云卿便留了句,娉婷问候众人之类的。 信写好封口,让苑里的小丫鬟去唤安东来,让安东去驿站将信寄了。 而后又想起了冯叔叔,又再提笔给冯叔叔写了封短信,也大致是问候新年和冯叔叔身体可好,粗略说了她在京中的近况,家人对她都很照顾,让冯叔叔放心之类,再让安东一道寄出去。 安东应好。 等到安东离开,音歌替她添茶,道起:“今日奇怪了,宣平侯竟然没来。” 孟云卿也怔了怔,似乎是的。想起他昨日让她帮忙挑了棋子,还说今日要到她这里来看书,今日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不知做什么去了。她也将他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倒是听音歌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 临到晌午了,娉婷为难,不知道要不要备宣平侯的饭,怕他来了又没得吃,还得临时做。 孟云卿想了想,备着吧,吃不完就拿去喂阿黄。 阿黄是听雪苑的看门狗。 音歌和娉婷哭笑不得。 *** 西院书房那头,韵来上前奉茶,而后便退了出去。 宣平侯来这里见侯爷,倒是少见得很。 韵来合上门,定安侯和段旻轩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宣平侯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 段旻轩点头,“侯府上下都是好客之人,我住得自然习惯。” 定安侯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段旻轩就缓缓放下茶盏,“今日来,是听说定安侯遇上了些难事,来看看能否为定安侯分忧。”言罢,抬眸看向定安侯,眼中也不避讳,说的是何事,想来定安侯也心知肚明。 定安侯敛了笑意,“宣平侯何时也关心起我燕韩国中的闲事来了?” 段旻轩便笑,“燕韩国中的事,我一个苍月的宣平侯参和什么?不过是定安侯府接了一个表姑娘回来,平白遭人猜忌,我家中的老爷子又少了个孙女,终日念叨。定安侯不知,我家老爷子身子不好,想念孙女得紧,可谁让他自己当年将儿子撵了出去……” 他话中有话,定安侯凝眸看他。 段旻轩就道,“巧不巧,我家老爷子也姓孟。” 第103章 问话 第103章问话 苍月宣平侯,孟长阔。 这样的人物,定安侯自然听闻过。 段旻轩是孟长阔的外孙,所以姓段,不姓孟。段旻轩是孟长阔一手教出来的,年纪轻轻就以外孙的名义继承了宣平侯的侯位,足见明帝对宣孟家的信任。 段旻轩继承侯位之后,明帝对宣平侯府的信赖又有增无减,足见段旻轩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定安侯就笑着看他。 段旻轩也笑眯眯饮茶,旗鼓相当。 定安侯是明白人,自己说得已然明了,没有必要再点破。 只能等他开口。 定安侯果然问道,“所以宣平侯两次到京中,都借住在定安侯府中,是因为云卿的缘故?” 段旻轩也不隐瞒,“是,瞒不过定安侯。” 事实如此,他也无需避讳。 他倒是坦诚,定安侯就笑。 沈修文同他说,宣平侯似是对孟云卿处处不同,好像有意亲近,许是对云卿动了心思? 他还疑惑,云卿相貌普通,放在燕韩京中也算不得乍眼,宣平侯会对云卿起心思? 他将信将疑。 眼下,才算知晓了所谓的处处不同,且有意亲近是何缘故。 段旻轩若是不说,旁人怕是如何猜都猜不透。 定安侯便问,“老侯爷的亲孙女呢?” 孟家少了亲孙女,那段旻轩要找的就应当是孟长阔的亲孙女,为何要南辕北辙,跟着孟云卿来燕韩京中? 其中一定有缘由。 段旻轩坦诚道,“老爷子的孙女,已经没(mo)了。” 定安侯手中微顿,又听他继续道起,“老爷子戎马一生,如今年纪大了,落下不少病根,近来身子骨又不好,大夫也拿不准有多少时日。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这个亲孙女,他若是知晓孙女已经没了,还不知道会如何?我就是凑,也得凑一个孙女来,在他跟前呆上一两年。老爷子知道自己孙女出生在珙县,自幼在珙县长大,年纪也正好在十三四岁上下。” 言罢,顿了顿,转眸看向定安侯,“定安侯觉得,孟云卿是否就太贴切了些?” 分明是反问。 定安侯也心知肚明。 段明轩是在珙县寻人的时遇见孟云卿的。 恰恰孟云卿的年纪,出身都近乎全然符合,很难再寻得一个贴切的。 正因为贴切,老爷子哪怕问起珙县的种种,孟云卿都能如实应答。 更关键的是,孟云卿的娘亲又是燕韩定安侯府的姑奶奶, 有定安侯的背书,老爷子更不会怀疑。 同理,有了宣平侯府的背书,燕韩国中对孟云卿的身份也不会怀疑,关于陈家的种种风声,无论碍于定安侯府还是宣平侯府的颜面,都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这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是双赢。 段旻轩就莞尔,“定安侯肯让孟云卿随我去苍月,在老爷子身边尽孝两年;宣平侯府就会坐实了孟云卿的身份,让定安侯永无后顾之忧。定安侯觉得如何?” 定安侯就也跟着嘴角微微勾起。 “我知晓老夫人疼云卿,未必舍得,但近来的风言风语,云卿暂时离开京中未必是坏事。”段旻轩言及此处,点到为止。 对定安侯而言,一面是平帝对侯府的施压,一面是孟云卿,势必骑虎难下。 段旻轩也无需点破。 留有余地,才处处有回旋之地。 定安侯果然缄默。 良久,才缓缓起身,“云卿并不知晓陈家之事。” 他也不打算让云卿知晓。 知晓的越多,忧心的就越多,反而处处捉襟见肘。 段旻轩便笑,“那就不让她知晓。” 不让孟云卿晓陈家之事,他和定安侯再认定她是老爷子的孙女,在老爷子那头,孟云卿就不是演戏,反而露出的破绽更少,于定安侯府和宣平侯府而言,都是好事。 定安侯不会想不通透。 他处处都思量过了。 定安侯就笑,“若是京中没有陈家的风声传出,宣平侯会如何?” “唔。”段旻轩如实道,“许是……拐走,劫走,借走?” 四目相视。 两人都纷纷笑起来,而后各自端起茶盏,狠狠饮了一口。 **** 翌日,孟云卿也起了大早。 昨日就同外祖母约好,今日也要去外祖母那里用早饭,音歌和娉婷不敢耽误,早早就端了水来给她洗漱。 等到养心苑,外阁间的门却是紧闭的。 翠竹和秦妈妈都侯在门外,没有进屋,见到她来,又快步迎了上来。 “秦妈妈。”孟云卿心中生了几分担心。 这个时辰,养心苑关门闭户,秦妈妈和翠竹都在外头,莫非是外祖母身体不舒服,来了大夫? 秦妈妈就道,“表姑娘,侯爷来了,正在同老夫人商量些事情,把我们都撵了出来,这早饭怕是不能同表姑娘一道用了。” 舅舅? 孟云卿诧异,这个时辰舅舅是没有早朝,还是提前下了早朝? 往常没有见到舅舅这个时候来过养心苑。 秦妈妈又说舅舅和外祖母有要事商量,还就将心腹的秦妈妈都撵了出来,舅舅和外祖母怕是不想让旁人知晓,那自然打扰不得。 孟云卿便道,“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给外祖母请安。” 秦妈妈笑着点头,“表姑娘先回,今日的晨醒还要等等老夫人和侯爷再看,若是侯爷还在,这晨醒怕是也要免了,到时候会遣人去各苑通传一声,省得各位夫人和小姐白跑一趟。” 孟云卿就点头,“那劳烦秦妈妈,我先回去了。” 秦妈妈莞尔,“表姑娘慢走。” 翠竹上前去送,昨日才停了雪,今晨又下了起来,怕她滑。 孟云卿道,“有音歌跟着呢,不怕,你别送了。” 翠竹道好。 出了养心苑,孟云卿才驻足回望。 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两日的事情实在多了些,眼下舅舅又来了外祖母这里,她总觉得怕是同自己相关,但舅舅也绝口不谈。 心中便似藏了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 “姑娘,怎么了?” 先前怕她滑,音歌是扶着她的。 她驻足停下,音歌就也驻足停下,跟着她一起望了望身后的养心苑,不知她一脸惆怅在思量何事。 孟云卿摇头,“没事,就是觉得好端端的,舅舅怎么会大早上来这里,许是家中有什么要事吧。” 音歌就笑,“许是侯爷想老夫人了,就来同老夫人说说悄悄话也不一定。” 孟云卿简直哭笑不得。 由得如此,两人也不在养心苑外久待了,往听雪苑折回。 “娉婷说二小姐昨日捎人拿了些元宵和点心来,一会儿正好让厨房煮了,当早饭吃。”音歌提议。 孟云卿一大早起来就往养心苑去,眼下恰好饥肠辘辘,音歌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好。 于是刚到听雪苑,娉婷就一脸惊异迎了出来,“姑娘怎么就回来啦?” 音歌便道,“侯爷在老夫人那里说话呢,老夫人让姑娘先回来,姑娘还没吃饭,昨日二小姐捎人拿来的元宵和点心先让厨房做上吧,姑娘都饿了。” 娉婷赶紧去做。 早上雪大,尽管打了伞,披风上都沾了不少雪。 到了外阁间取下,音歌抖了抖才拿进屋内。 厨房煮元宵和点心要些时候,孟云卿就在外阁间暂歇着,随手翻了翻外阁间书架上的书,打发时间。 不多时候,聘婷盛了元宵和点心来,还配了些杂粮熬得粥,闻起来香甜可口,很有食欲。 许是饿了,孟云卿连吃了两碗都不够:“这杂粮粥是哪里来的?” 娉婷笑眯眯道,“侯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杂粮粥多吃些不胖,让厨房多给姑娘做些。” 舅母,孟云卿就尴尬咳了咳。 等她吃完,娉婷捡碗,苑里又来人了,孟云卿远远白班听到小丫鬟唤的是“翠竹姐姐”。 若是翠竹,便应当是从养心苑来的。她才刚从养心苑回来,翠竹就来了听雪苑,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音歌也纳闷,就出屋去迎。 孟云卿刚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便见音歌领了翠竹进屋。 “表姑娘,老夫人让您得空就去一趟。” 还真是外祖母让她去! 孟云卿道了声,“知晓了,马上就走。”言罢,端起水杯漱了漱,又让音歌取了伞和披风,就同翠竹一道往养心苑那头去。 “舅舅还在吗?”路上,孟云卿问起。 翠竹颔首,“侯爷也在呢。” 那便是舅舅和外祖母要见她,孟云卿心底澄澈,那晨间的时候,舅舅和外祖母在屋内应当就是在谈她的事。 孟云卿便不再问了。 等到养心苑,秦妈妈也迎了上来,替她收起披风,“快去吧,老夫人和侯爷都在等呢。” 孟云卿点头。 音歌和翠竹,秦妈妈却是拦在了屋外。孟云卿又回头望了望,才独自进了内屋。 内屋里,银碳烧得哔啵作响,屋内暖气徜徉,还带了几分檀香的味道,安神养气。 外祖母和舅舅在主位两侧坐着,见到她来,老祖母怔了怔,就让她靠近坐下。 孟云卿从善如流。 定安侯也看了看她,问道,“倒是不如琳姐儿穿得多,冷不冷?” 孟云卿摇头,“不冷。” 下雪的时候没有化雪的时候冷,加上她又长胖了好些,倒也不觉得。 定安侯才点头。 老夫人这时候才开口,“云卿哪,我同你舅舅先前商量了,你也不小了,也当……”老夫人话音未落,苑里便响起了嘈杂声。 有脚步声,说话声,还应当不止一人。 养心苑向来清净,老夫人连晨醒都免了,也让人通知各苑了,不应当有女眷来。 再加上老夫人和定安侯有话要同孟云卿单独说,早就吩咐了勿让旁人打扰,谁会这么不长眼。 定安侯也抬头。 “老祖宗,”翠竹唤了一声,便撩起帘栊进了内屋,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谁来了?”定安侯问。 翠竹福了福身,“侯爷,是二老爷和三老爷来了,吵着要见老祖宗。秦妈妈说老祖宗和侯爷一处,在说话,二老爷和三老爷就说正好,非要进来一处说话不可。” 言外之意,拦都拦不住。 不待内屋开口,就听脚步声陆续进了外阁间。 老夫人都拢了拢眉头:“让他们进来吧。” 翠竹照做。 屋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二舅舅和三舅舅在府中露脸少,也向来中规中矩的,此时非要来见外祖母和舅舅,定是有事,她留在这里不好,孟云卿就跟着起身,“云卿晚些时候再来吧。” 老夫人点头。 孟云卿刚起身,便遇到沈万安和沈万贵进来。 “二舅舅,三舅舅。”孟云卿行礼。 平日里在侯府见到他二人的机会少,所以大都笑容可掬,眼下,孟云卿行礼,二老爷沈万贵就怔住,“云卿在?” 看了看屋内,老夫人和定安侯爷都在,孟云卿看样子是将要走。 三老爷沈万安就干脆道,“云卿先别走!” 孟云卿也楞住,不知他二人何意。 沈万安又道,“正好云卿也在,母亲,大哥,我们正好将事情说清楚,免得京中的风言风语传开,我定安侯府无缘无故遭受牵连。” 沈万安向来气盛! 老夫人就气大,手砸在桌上,“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万贵虽是二哥,却更怯懦些,老夫人这么一砸,他吓得一哆嗦。 又悄悄抬眸瞥了瞥定安侯,心中更怕了些。 索性将头低下,不参与了。 沈万安却不是,理直气壮道,“母亲,大哥!我不知道你们私下瞒了这么多年,瞒得是什么,眼下京中都传开了,那可是欺君之罪的大事!你们怎么还坐得住。” 孟云卿听得一头雾水,但沈万安和沈万贵者不善。 这股敌意,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云卿不知何故,有些错愕看向外祖母和定安侯。 定安侯就道,“怎么坐不住?” 他的声音不高,低沉里透着威严,听起来不愠不火,却叫人不寒而栗。 沈万安都哆了哆,“大……大哥……” 长兄如父,侯府里拿主意的都是定安侯,沈万贵和沈万安其实对他怕得很。定安侯很少发火,眼下隐隐有了怒意,沈万安就不敢得寸进尺。 但话还是要说,语气就瞬间软了下来,朝孟云卿道,“云卿,三舅舅问你,你爹到底姓孟还是姓陈?” 孟云卿懵住。 第104章 “真相” 防盗**请支持正版** (三) 这是采……采花贼,董思又惊又恼。沈千重却平静继续,落款处是简单勾勒的山茶。 实属,风/骚过境。 骇然过后,董思反应过来:“这采花贼脑抽了?沈兄身边哪有女眷!” 沈千重不语,好似漠不关心将信笺扔在一旁,悠悠饮茶。 这便是所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董思汗颜,哎呀,那采花贼该不是将你当作女子了吧! 沈千重无语看他。 董思拍案而起,“区区一个采花贼,竟然敢在大理寺卿头上动土,那还了得!”说罢,又信誓旦旦要去安排天罗地网,匆匆起身离开。 沈千重指尖轻扣杯沿,眸色微微黯沉下来。 采花贼。 或心吗? 是如何知晓或心的? 到了禄县,或心根本没有公开露过面。思及此处,依稀想起昨夜醉酒,是她将他从董思府邸带回的驿馆,遂而眉间微蹙,“或心?” “嗯?”或心恍惚应声。 “今日夜里,先不要出来。” 或心睡意淡去几分,为何不要她出来? 沈千重言简意赅:“采花贼。”随手拾起那封信笺,或心便歪着脑袋念出:“今夜借美人一用。” 眼中流光溢彩,语气之中更是欢喜鼓舞,“沈千重,有采花贼哪!”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沈千重恼火得很:“问你是人是鬼?” 或心仔细端详片刻:“不是鬼,也没有妖气,什么气息都没有。” 沈千重不再多问,又重复一遍:“今夜不准出来。” 或心懊恼,她又不怕采花贼,趁机吓唬吓唬那采花贼还更合情合理些。沈千重不再理她,目光企及之处,那信笺委实刺眼了几分。 隐隐不悦,揉成一团,又碾开付之一炬。 入夜,韩翊还未归来。官差衙役却将驿馆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沈千重在屋中安静看书,神色湛然。倒是董思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消停不得。 “沈千重,你还真看得进去!”董思耐不住心烦,翻开茶杯喝水压惊。 沈千重也不抬眸,悠悠道:“驿馆内外都是衙役,外人进不来的,担心作何?若是有人能进得来,费神也无用。” 你,董思语塞。 但沈千重所言不无道理。 或心却笑,沈千重,你分明盯着这行字看了有一盏茶时间了。换言之,他其实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 她看得清清楚楚。 “多事。”沈千重随手翻过一页,或心便窝在他袖中扑哧笑开。 将近子时,人还未出现。 董思的耐心都似消磨殆尽,先前还又怕又恼,眼下只恨不得那人突然出现才好。 “该不是,不来了吧?”董思自言自语。 沈千重也将书搁在一旁,自顾饮茶。 “沈千重,采花贼呢?”或心期盼了一晚,明明说好的采花贼却不翼而飞,难免泄气。 我如何知晓。沈千重悠悠放下茶盏,听不出半分语气。 “是不是有人捉弄你呀?” 捉弄我作何? “你偷看人家姑娘洗澡,旁人瞧不惯了,就来戏弄你。”分明是不经脑子的玩笑话,沈千重却垂眸应声,“她戏弄过我。” 或心不觉伸了伸耳朵:“呀,沈千重,还有人能戏弄你?”托腮莞尔,明显好奇。 沈千重却不接话了。 “沈千重,这般小气作什么,反正闲着无趣,快说来听听。”有人却还是不应,或心突然意识到何处不对,“沈千重?” 不是不应,是失去知觉才对! “沈千重!”嗖得从袖间窜出,只见沈千重手握茶盏僵在原处,全然不动弹。董思尚在一侧摇头,两人都毫无知觉,动作也戛然而止。 定身术! 或心飞快转身,环顾四周,屋内根本空无一人。 沈千重是堂堂大理寺卿,身上有朝廷金令,一般鬼物有恶意都不能随意近身,周遭也没有半分妖气。 “谁!”或心喝道。 “出来!” 须臾,闻得身后动静,或心骤然转身,一袭锦袍覆着单肩的白色狐羽,五官精致得犹如镌刻,薄唇轻抿,眼角挑起一缕笑意。 他缓步走近,或心全然僵住,这人……竟然好看得,让人动容! 他步步靠近,她想不看都动惮不得,临到近处,或心徒然激灵。 媚术! 摇头乍醒,耳朵兀得伸长,虎牙也徒然露出,煞气自仙源深处溢出。于是尖耳,虎牙,一脸穷凶极恶! 本以为对方会被吓倒,不想那锦袍男子却咧嘴笑开,“刺激!够刺激!” 或心微怔,刺激你大爷的! 仙源凝聚,仙气自指尖流转而出。锦衣男子竟也不躲,慢悠悠伸手,稳稳将她手中之剑夹在指尖中。 唇边魅惑一笑,剑上的仙气就顷刻退散。 或心意识到不对,抽身离开,却又被他一掌拦下,进退无路。 或心大骇,想也不想,对准那锦袍男子的手臂就是一口虎牙咬去。只怕是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锦袍男子始料不及。 “你!咬人!”对方明显炸毛,兀得捂住手臂。 或心也僵在原处,这股气息足够她错愕——仙……仙气? “你是?!”意识到闯祸,转身撒腿就躲,却被他自衣领处拎起,根本动弹不了。 “哪有神仙学人家采花的?”她竟然咬了一只仙!或心急了,慌不择话。 “哪有仙灵学狗咬人的!”他脸色更青。 方才那一口,或心起码用了七成气力,口中如此浓郁的仙源气息,不仅是仙,只怕还是仙界神兽中的毛麟角! 她竟然咬了一只仙界神兽! 有人肠子都悔青了,嘴上还不饶人,“咬了便咬了!”锦衣男子脸色更是阴沉得怕人,“若不是看着你蠢!” 什么叫看着她蠢,或心尚未开口就见他凛目低头,也兀得咬上她左肩。 “你你你……你咬人!”或心疼得张牙舞爪,锦衣男子却微微蹙眉,好似失望得很。 不是她。 “不是谁!”或心恼怒接茬,闭口就后悔莫及。 有人怒目相视,周遭气息瞬变,恐怖的威压好似顷刻将人吞噬殆尽。 …… 或心,沈千重如何唤,袖中之人就是一声不吭。 他先前本在饮茶,还同她说着话,她也缠着问他些尴尬话题,却突然噤声不语。 或心少有如此,沈千重心中隐隐不安。 董思来回踱步,屋内油灯渐渐燃尽。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整宿未眠,神色高度紧张,董思的疲惫之态全然写在脸上,“哎,定是采花贼知晓此处有天罗地网便失约了,过往还从未如此。” 从未失约过? 沈千重狐疑抬眸,指尖轻扣杯沿,眸间忽然掠过一丝清明。 是没有来,还是…… 已经来过了? 翌日晌午,韩翊从珙县赶回。 他自幼习武,但从小就怕鬼怪之说。发簪一事凉到他背脊骨里,直到交还袁婷,周遭的寒意骤然撤去。 棉袄和背心脱下,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 问及大人何时启程,却被告知要多留几日。韩翊自然愣住,大人奉旨前往惠州公干,因他之故已耽误两日,依照大人平素的性子,哪里会再在此处逗留? “禄县尚有悬案未破,不急。”应得冠冕堂皇。 悬案未破?韩翊咽口水,狐疑转眸,大人是大理寺卿,禄县何等悬案需要劳烦大人? 这不是来凑热闹是什么!董思调侃,“都过两日了,沈千重,莫不是你一来禄县,那采花贼就藏起来了?” 沈千重微微拢眉,“那就找出他藏在哪里。” 噗,董思一口茶喷出,“沈千重,你较什么劲儿……” 沈千重敛眸不语,惯有的沉稳淡然掩饰下轻易看不出来端倪,起身踱步出屋,只留董思和韩翊在屋中一头雾水。 “你家大人非要打听那采花贼的消息做何!采花贼的心思只在女眷身上,你家大人到是凑什么热闹……” 董思几句唏嘘,韩翊心中恍然想起何事,遂而开口相问,“董大人可曾见过一位姑娘,时常来寻沈大人?” 他中途离开,回来后大人又反常得很,韩翊险些忘了或姑娘也是女眷。 “姑娘?”董思明显吃惊,“哪位姑娘?” 沈千重这厮竟然瞒着他?!! “或心或姑娘,董大人没见过?”韩翊更加意外,“沈大人一路南下,或姑娘一直都跟着。”而且,似是夜里来寻大人的时候更多些。 董思果然惊讶,“我同千重一处几日,从未见过什么或姑娘。” 韩翊怔住,这便奇怪了。 第104章 “真相” 防盗**请支持正版** (三) 这是采……采花贼,董思又惊又恼。沈千重却平静继续,落款处是简单勾勒的山茶。 实属,风/骚过境。 骇然过后,董思反应过来:“这采花贼脑抽了?沈兄身边哪有女眷!” 沈千重不语,好似漠不关心将信笺扔在一旁,悠悠饮茶。 这便是所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董思汗颜,哎呀,那采花贼该不是将你当作女子了吧! 沈千重无语看他。 董思拍案而起,“区区一个采花贼,竟然敢在大理寺卿头上动土,那还了得!”说罢,又信誓旦旦要去安排天罗地网,匆匆起身离开。 沈千重指尖轻扣杯沿,眸色微微黯沉下来。 采花贼。 或心吗? 是如何知晓或心的? 到了禄县,或心根本没有公开露过面。思及此处,依稀想起昨夜醉酒,是她将他从董思府邸带回的驿馆,遂而眉间微蹙,“或心?” “嗯?”或心恍惚应声。 “今日夜里,先不要出来。” 或心睡意淡去几分,为何不要她出来? 沈千重言简意赅:“采花贼。”随手拾起那封信笺,或心便歪着脑袋念出:“今夜借美人一用。” 眼中流光溢彩,语气之中更是欢喜鼓舞,“沈千重,有采花贼哪!”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沈千重恼火得很:“问你是人是鬼?” 或心仔细端详片刻:“不是鬼,也没有妖气,什么气息都没有。” 沈千重不再多问,又重复一遍:“今夜不准出来。” 或心懊恼,她又不怕采花贼,趁机吓唬吓唬那采花贼还更合情合理些。沈千重不再理她,目光企及之处,那信笺委实刺眼了几分。 隐隐不悦,揉成一团,又碾开付之一炬。 入夜,韩翊还未归来。官差衙役却将驿馆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沈千重在屋中安静看书,神色湛然。倒是董思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消停不得。 “沈千重,你还真看得进去!”董思耐不住心烦,翻开茶杯喝水压惊。 沈千重也不抬眸,悠悠道:“驿馆内外都是衙役,外人进不来的,担心作何?若是有人能进得来,费神也无用。” 你,董思语塞。 但沈千重所言不无道理。 或心却笑,沈千重,你分明盯着这行字看了有一盏茶时间了。换言之,他其实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 她看得清清楚楚。 “多事。”沈千重随手翻过一页,或心便窝在他袖中扑哧笑开。 将近子时,人还未出现。 董思的耐心都似消磨殆尽,先前还又怕又恼,眼下只恨不得那人突然出现才好。 “该不是,不来了吧?”董思自言自语。 沈千重也将书搁在一旁,自顾饮茶。 “沈千重,采花贼呢?”或心期盼了一晚,明明说好的采花贼却不翼而飞,难免泄气。 我如何知晓。沈千重悠悠放下茶盏,听不出半分语气。 “是不是有人捉弄你呀?” 捉弄我作何? “你偷看人家姑娘洗澡,旁人瞧不惯了,就来戏弄你。”分明是不经脑子的玩笑话,沈千重却垂眸应声,“她戏弄过我。” 或心不觉伸了伸耳朵:“呀,沈千重,还有人能戏弄你?”托腮莞尔,明显好奇。 沈千重却不接话了。 “沈千重,这般小气作什么,反正闲着无趣,快说来听听。”有人却还是不应,或心突然意识到何处不对,“沈千重?” 不是不应,是失去知觉才对! “沈千重!”嗖得从袖间窜出,只见沈千重手握茶盏僵在原处,全然不动弹。董思尚在一侧摇头,两人都毫无知觉,动作也戛然而止。 定身术! 或心飞快转身,环顾四周,屋内根本空无一人。 沈千重是堂堂大理寺卿,身上有朝廷金令,一般鬼物有恶意都不能随意近身,周遭也没有半分妖气。 “谁!”或心喝道。 “出来!” 须臾,闻得身后动静,或心骤然转身,一袭锦袍覆着单肩的白色狐羽,五官精致得犹如镌刻,薄唇轻抿,眼角挑起一缕笑意。 他缓步走近,或心全然僵住,这人……竟然好看得,让人动容! 他步步靠近,她想不看都动惮不得,临到近处,或心徒然激灵。 媚术! 摇头乍醒,耳朵兀得伸长,虎牙也徒然露出,煞气自仙源深处溢出。于是尖耳,虎牙,一脸穷凶极恶! 本以为对方会被吓倒,不想那锦袍男子却咧嘴笑开,“刺激!够刺激!” 或心微怔,刺激你大爷的! 仙源凝聚,仙气自指尖流转而出。锦衣男子竟也不躲,慢悠悠伸手,稳稳将她手中之剑夹在指尖中。 唇边魅惑一笑,剑上的仙气就顷刻退散。 或心意识到不对,抽身离开,却又被他一掌拦下,进退无路。 或心大骇,想也不想,对准那锦袍男子的手臂就是一口虎牙咬去。只怕是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锦袍男子始料不及。 “你!咬人!”对方明显炸毛,兀得捂住手臂。 或心也僵在原处,这股气息足够她错愕——仙……仙气? “你是?!”意识到闯祸,转身撒腿就躲,却被他自衣领处拎起,根本动弹不了。 “哪有神仙学人家采花的?”她竟然咬了一只仙!或心急了,慌不择话。 “哪有仙灵学狗咬人的!”他脸色更青。 方才那一口,或心起码用了七成气力,口中如此浓郁的仙源气息,不仅是仙,只怕还是仙界神兽中的毛麟角! 她竟然咬了一只仙界神兽! 有人肠子都悔青了,嘴上还不饶人,“咬了便咬了!”锦衣男子脸色更是阴沉得怕人,“若不是看着你蠢!” 什么叫看着她蠢,或心尚未开口就见他凛目低头,也兀得咬上她左肩。 “你你你……你咬人!”或心疼得张牙舞爪,锦衣男子却微微蹙眉,好似失望得很。 不是她。 “不是谁!”或心恼怒接茬,闭口就后悔莫及。 有人怒目相视,周遭气息瞬变,恐怖的威压好似顷刻将人吞噬殆尽。 …… 或心,沈千重如何唤,袖中之人就是一声不吭。 他先前本在饮茶,还同她说着话,她也缠着问他些尴尬话题,却突然噤声不语。 或心少有如此,沈千重心中隐隐不安。 董思来回踱步,屋内油灯渐渐燃尽。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整宿未眠,神色高度紧张,董思的疲惫之态全然写在脸上,“哎,定是采花贼知晓此处有天罗地网便失约了,过往还从未如此。” 从未失约过? 沈千重狐疑抬眸,指尖轻扣杯沿,眸间忽然掠过一丝清明。 是没有来,还是…… 已经来过了? 翌日晌午,韩翊从珙县赶回。 他自幼习武,但从小就怕鬼怪之说。发簪一事凉到他背脊骨里,直到交还袁婷,周遭的寒意骤然撤去。 棉袄和背心脱下,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 问及大人何时启程,却被告知要多留几日。韩翊自然愣住,大人奉旨前往惠州公干,因他之故已耽误两日,依照大人平素的性子,哪里会再在此处逗留? “禄县尚有悬案未破,不急。”应得冠冕堂皇。 悬案未破?韩翊咽口水,狐疑转眸,大人是大理寺卿,禄县何等悬案需要劳烦大人? 这不是来凑热闹是什么!董思调侃,“都过两日了,沈千重,莫不是你一来禄县,那采花贼就藏起来了?” 沈千重微微拢眉,“那就找出他藏在哪里。” 噗,董思一口茶喷出,“沈千重,你较什么劲儿……” 沈千重敛眸不语,惯有的沉稳淡然掩饰下轻易看不出来端倪,起身踱步出屋,只留董思和韩翊在屋中一头雾水。 “你家大人非要打听那采花贼的消息做何!采花贼的心思只在女眷身上,你家大人到是凑什么热闹……” 董思几句唏嘘,韩翊心中恍然想起何事,遂而开口相问,“董大人可曾见过一位姑娘,时常来寻沈大人?” 他中途离开,回来后大人又反常得很,韩翊险些忘了或姑娘也是女眷。 “姑娘?”董思明显吃惊,“哪位姑娘?” 沈千重这厮竟然瞒着他?!! “或心或姑娘,董大人没见过?”韩翊更加意外,“沈大人一路南下,或姑娘一直都跟着。”而且,似是夜里来寻大人的时候更多些。 董思果然惊讶,“我同千重一处几日,从未见过什么或姑娘。” 韩翊怔住,这便奇怪了。 第105章 尽孝 第105章水落 从养心苑出来,孟云卿都忘了是如何回听雪苑的。 一路上,脑中都浑浑噩噩的,只觉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就似被人拖着踩在云端一般,看不清前路,又随时都会摔下跌得粉身碎骨。 到最后离开,她都觉几分不真实。 也不知道宣平侯府和陈家,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孟云卿凝思出神,脸色也不好。 “姑娘怎么了?”娉婷明显发觉她脸色不对。 音歌也是摇头,没有同娉婷多说旁的。 其实在养心苑,老夫人和侯爷单独让姑娘到内屋说话,连秦妈妈都拦在外头,她就知道老夫人和侯爷应是有要事同姑娘说,又不想让旁人知晓。 后来二房和三房的老爷来闹,火气有些大。 她当时侯在屋外,都隐约能听得屋内有争执的声音。 秦妈妈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时间长,自然精明,秦妈妈又是小心谨慎的人,当即就唤了她们几人去远些的地方候着,也不让旁人接近。 老夫人就和侯爷,姑娘,还有后来才去的二房和三房的老爷一处,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事情,她们这些下人都没听清。 等晚些时候,二房和三房的两位老爷出来,脸色有些古怪,但气焰远不如刚来时候那般义愤填膺。 见了她们,也似乎不想多说。 走得又急,她也猜不出来出了何事。 只是二房和三房的老爷虽然走了,老夫人和侯爷,姑娘又在屋内说了一会儿的话,姑娘才出了屋。 但从养心苑出来之后,姑娘就这幅模样,一脸心事重重,她也根本不敢多问。 于是娉婷开口问起,她也只是摇头,不敢多嚼舌根。 “我困了,先寐一会儿。”进了内务,孟云卿解了披风,寻了小榻躺下。 音歌接了披风,娉婷就取了薄被来。 小榻是孟云卿平日看书小憩的地方,碳暖离得近,也不需脱衣裳,娉婷拿薄被正好给她盖着。 孟云卿也没多说话,只枕着手臂,侧卧着,目光盯着眼前的碳暖出神。 音歌便扯了扯娉婷衣袖,眼神交流,“姑娘想静一静,不扰她也好。” 娉婷便同音歌一道退了出来。 屋内,碳暖烧得“哔啵”作响,孟云卿枕着手臂,脑海中的道道浮光掠影,就似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 珙县时候初见段旻轩,他还是一脸冷漠清高模样。 唤她来煮茶,不煮就把她和娉婷,安东三人统统扔到暴雨天里去。 第一次同他接触,她绝对相信有人言必行,行必果。 他问她云州紫方怎么煮,而后又是云州紫方老人家要怎么喝,也是替老爷子问的。 那时的段旻轩并不友好,还不时打量她,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就权当不知。 等到雨过天晴,她能全身而退都觉庆幸得很。 现下想来,段旻轩那时专程到珙县,是为了寻她吗? 孟云卿悠悠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好似折扇一般,遮住了眸间的清水潋滟。 而后的入江客船上,他醉醺醺得抢她的银票当诗念,她也实在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她又惊又脑。 好在有人醉得不省人事,后来似是也记不起半分来。直至翌日的甲板上,她看书发笑,他慢悠悠问她看的什么书,吓得她练魂魄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却不以为然,拿着那本《拐带千金小姐二三十》一直莞尔。 那也是她头一次见到段旻轩笑。 比他不笑得时候还要吓人些。 那时只觉自己倒霉到了极致,从珙县到郴州,一路上竟然都能遇见这人。 再等到了凤城,她在出云坊偶遇顾昀寒。 顾昀寒的丫鬟有些盛气凌人,她其实也不喜欢。 只是再盛气凌人的顾昀寒,遇到鬼畜病犯了的段旻轩,也只得被活活气出了出云坊。 她见了段旻轩也如见了鬼一般,撒腿就撤,谁想到晚间,有人就丢了一堆画扇来她下榻的驿馆,不收就每日让段岩来,磨到她收为止。她也简直恼火得很,这人就像稀泥一般黏上了就甩不掉,还碍眼。 但即便如此,她也觉得是巧合。 谁会想到段旻轩是随她进京的呢? 再到后来,她入了侯府,段旻轩也住到侯府,嫌旁人婀娜奉承,吵得他不得清净,尤其是顾昀鸿和顾昀寒来的时候,他就终日躲在她住的西暖阁内看书,美其名曰安静自在,实则每日都来同她说话,打发时间。 她也权当她的西暖阁冷清,他又喜静。 哪里会想到他是有意同她多相处? 直至丽湖游船,惊了一池鲤鱼,他伸手拽住她讲她扯到怀中,她耳后都是他温和的气息。 问她今年多大,何时及笄。 她想他许是待久了,对她生了比旁人更亲近的意图,却不曾想过他送她腊梅做的簪子也好,他听了祖母说了她的女工后,非要她做剑穗子和香囊送他也好,倒不是其中的男女之意有多少,只是想对她躲亲近和了解罢了。 就像当时来珙县接她的沈修颐。王金欺负上门时,对她的维护;一路同行回京时,处处对她的体谅;怕她为难,假借卫同瑞和韩翕之手送她的珠钗和耳环;也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说话解闷,说起沈家的种种…… 只是那时候她就知道沈修颐是他表哥,是侯府的家人。 而段旻轩,他信中同她说起老爷子的病好了起来,又开始折腾茶庄种种,她都以为是他想对她说的话,如今想来,他也只是想告诉她老爷子的近况。 段旻轩对她的照拂,也同沈修颐一般,是家人的照拂。 正如端午龙舟会时,他提出的抓阄,也是借由多同她相处。 她是孟老爷子的孙女,所以段旻轩才对她处处不同。 旁人不会对她无缘无故的好,其实从一开始,段旻轩就是来寻她的。 所以外祖母才会让她同段旻轩一道,去运来坊挑棋子送老爷子。 其实,她只是从未想通透罢了。 …… 苑外脚步声,孟云卿微微睁眼。 娉婷恰好掀起帘栊入了内屋,正好见到她坐了起来,“姑娘,是宣平侯来了。” 娉婷眼色有些尴尬。 送错剑穗子的事情,她一直觉得愧对姑娘,上次宣平侯来听雪苑,姑娘就坐立不安,后来听说宣平侯要去养心苑见老夫人,姑娘都只得跟去,怕出乱子。眼下,姑娘精神头又不好,心不在焉的,宣平侯这时候来,姑娘怕是不想见的。 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来内屋问一声。 “知道了,先请他在外阁间坐会。”孟云卿声音很淡,娉婷就错愕点头。 等到外阁间的茶奉好,段旻轩都端起茶盏饮了些许,孟云卿才撩起帘栊,从内屋出来。 手里拿着封信,走到和他相对的案几前落座。 娉婷也上前给她斟茶。 她便将递给娉婷,让娉婷捎给对面的段旻轩。 信封上的字迹是他的,他自然认得,拆开信,果真是那封他写给她的信。 信里大致是说老爷子的病好了,开始折腾了。他找她说的方子煮茶给老爷子喝,老爷子分明爱喝,却非要说他煮得难喝,他就不煮了,老爷子又气得不行。 当初提笔的心情,就在字里行间复苏,看得段旻轩笑了起来:“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看这个?” 他指的这封信,便悠悠看向孟云卿。 才觉孟云卿方才一直在打量他,只是没说话罢了。 他微微敛了笑意,询问般看她。 孟云卿就道,“上午时候,外祖母和舅舅同我说了。” 定安侯? 段旻轩眸色微沉,随即也猜到了八/九,所以有人才会拿这封信来给他,不言自明。 段旻轩嘴角微微勾起,“你想问什么?” 孟云卿顿了顿,轻声道,“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了?”言罢,抬眸看他。 脑海中就想起上午在养心苑,舅舅说的话。 “我和你外祖母寻你来,原本也是想把宣平侯府的事情告诉你。孟老爷子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想念亲孙女得紧,想让你回宣平侯府待上一年半载。你外祖母舍不得,一直拖了许久,宣平侯才趁着年关来了京中,想接你回宣平侯府见见孟老爷子。原本都是一家人,当年父子间有些误会也都释然了,你也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我和你外祖母也不想你到时候留有遗憾。二月是你娘亲忌日,等去寺庙祭拜完,就同宣平侯回苍月吧……” 段旻轩便看她。 等她回神,他才开口,“脾气倒是硬朗,病痛也犟着不说,只是想念孙女,又内疚得很。” 孟云卿没有接话。 他也就没有说话,只是看她。 良久,孟云卿又开口,“你再同我说说老爷子的事吧。” 段旻轩微微应了声好。 第106章 马脚 第106章马脚 年初七一过,朝中恢复了早朝。 朝中的官员陆续来朝,大殿外相互恭贺新喜。新年里,朝中可奏的事宜少,上报的大都是各地的喜讯,再有就是钦天监测算了吉时,要赶在初七时奏请朝廷,好将这一年的祭祀和重要日子提前敲定下来,再交由礼部办理。 按照往常的惯例,初七的早朝上,钦天监会公布推测的卦象。今年算出卦象,又是六十四卦中难得的好卦象,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过了,昭示着燕韩一年的风调雨顺年,太平盛世。 平帝龙颜大悦。 加之卫家才平定了边关,载誉而归,可谓双喜临门。 一时间,朝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道贺声连连。 吏部也顺势公布了年初的升迁和奖赏,连卫同瑞也在封赏的名单之类,卫同瑞却因病没有来殿中,由卫将军代为接旨。 沈修文不免侧目瞥了瞥一侧的卫将军,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接近晌午时候,才下早朝。 平帝单独留了定安侯说话,沈修文便到宫外的马车内等候。 这几日,京中的风言风语越传越烈,父亲也没做任何动作,倒是叫外界的猜忌越来越多。有说定安侯府心虚的,也有道定安侯如此沉稳,当是无稽之谈的。总之外界猜测纷纷,连带着新年里来侯府走动的官员都少了许多。 也听说前日里,二叔和三叔还到祖母的养心苑闹过一场,后来不了了之,也绝口不提陈家的事。 具体的细节,父亲没说,他也不知晓。 家中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 但二叔和三叔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若是陈家之事父亲没有交待过去,二叔和三叔只怕会将侯府闹得天翻地覆。二叔和三叔肯偃旗息鼓,他隐约觉得父亲早前所说的子虚乌有恐怕并非宽慰。 平帝早朝后,单独留父亲说话,十有八/九应当同云卿有关,他不知父亲要如何应对,但父亲心中有数,他安心在马车内等候消息便是。 只是今日朝中封赏,分明有卫同瑞的名字。 卫同瑞却抱恙在家,怕是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早前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卫家和定安侯府要结亲,只等年关时卫将军从边关回来,就会将亲事定下来了,结果谁知中途生了这样的变数? 此事就似忽然搁在一处,卫家和定安侯府谁也没有点破。卫家没有上门来提亲,侯夫人自然也没有主动提起过,陈家的事情牵扯过大,殿上那头有没有表明态度,定安侯府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 卫家怕是不想让卫同瑞此时露面。 沈修文心中自有几分猜度。 这门亲事,早前祖母和母亲都看好,如今看来,只怕并不平顺了。哪怕日后陈家的误会解除,中途参杂了这么一段猜忌和手段,卫家和沈家也会生了间隙,这门婚事恐怕也不会圆满。 他倒有些惋惜。 等到晌午,定安侯还未从宫中回来。 倒是宫中的近侍官来了,说平帝留了侯爷一道用饭,侯爷怕世子就等,就让他来同传一声。 沈修文心中乍有些不安稳,宫中留了父亲,他捉摸不透平帝的用意,也不知是否出了何事。但近侍官又道,他要随世子爷一道去侯府,平帝还请了宣平侯一道入宫用膳。 沈修文就愣住,宣平侯? 宣平侯借住在定安侯之事,平帝应当是知晓的。今日平帝和父亲谈的应是云卿的事,又如何会将宣平侯扯到一起? 饶是心中诸多疑问,但近侍官面前,沈修文也只是笑了笑,也不多问,只管领了近侍官一道回侯府。 …… 听雪苑那头,初十,魏老先生就会恢复授课,孟云卿正在外阁间整理功课。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根本没花心思在功课这头,直至初七了,才仿佛有些回过神来。 功课还是要继续的。 见到孟云卿提笔,娉婷和音歌也放下心来。 今日姑娘吩咐了在苑中看书,也不外出,晌午娉婷便只让小厨房做了简餐。等用过午膳,孟云卿惯例在小榻上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些再起来继续。 谁知刚躺下不多久,苑内就来了客人,还是稀客。音歌来内屋唤她,“姑娘,韩公子来了。” 韩翕?孟云卿意外。 上次见韩翕还是年前,沈媛的儿子满百日,新春里,韩家和定安侯府也没有走动,她倒是没有再见过韩翕了。 “孟妹妹。”有人还是往常那幅模样,孟云卿便莞尔,“韩公子怎么来了?” 他到她这里来,还是一个人,确实有些怪。 韩翕便嘟囔道,“我可是冒着老爷子打断我腿的风险来了。” 孟云卿没有听懂,他便小声道,“我不方便在侯府待这么久,尤其是你这里,我们换一处说话?” 孟云卿就倏然会意。 韩翕指得是陈家的事。 此事在京中都忌讳得很,韩相应当也不例外。若是韩相知道韩翕来定安侯府找她,只怕韩翕的日子要不好过了,韩翕又不会无缘无故来寻她,孟云卿就唤音歌取了披风来,随韩翕一道出侯府。 “去哪里?”安东备好了马车。 韩翕也不方便露面,就同她一道上了马车,“去南郊吧。” 南郊离得近,又都是山水之地,年关里很冷,去得人少自然冷清,韩翕才说要去南郊。 孟云卿便吩咐了安东一声。 南郊有处尼姑庵,平日便很清净,韩翕让去的就是这座静慈庵,这里的道姑他认识,能照应,说话也方便许多。 静慈庵的后院,孟云卿让娉婷在远处候着,韩翕身边也没有跟着旁人,韩翕就道,“卫同瑞被卫将军禁足了,没法来见你,就托我来。”韩翕说话的时候嘴角些许翘起,似是带着少许怨气。 孟云卿虽有觉察,却没有多想,以为又是她在抱怨卫同瑞的种种。 韩翕口中所说的卫同瑞被卫将军禁足了,难道又是因为陈家的事? 韩翕瞥了眼她,轻声道,“孟妹妹,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听父亲说定安侯那里沉稳得很,多半是朝中误传出来得,终究会水落石出,只是现在朝中上下都摸不清殿上的心思,卫将军才会将卫同瑞禁足,等事情澄清了,旁人也不会误会了。” 韩翕是出言宽慰她。 孟云卿莞尔。 韩翕顿了顿,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孟云卿,“卫同瑞写的,让我偷偷带出来给你。” 孟云卿迟疑了半分,才伸手接过。 信封虽然皱了些,却没有拆开过。韩翕就紧张得看她,生怕她看出来,自己其实犹疑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想到底要不要拆开信看一看,信封才会弄得如此皱,他怕被她看出心思。 孟云卿却没有多停留,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就纤手拆开。 韩翕心中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升起了好奇,他不知道卫同瑞会给孟云卿写信说什么,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得很。 偏偏卫同瑞又让他来给孟云卿送信,也只有他能出入将军府做这些事情。 韩翕叹口气,他为什么要替卫同瑞做这些事情,自己都觉得窝火和闹心。 他觉得孟云卿看了许久,其实信笺里也只有寥寥几行。 见孟云卿移目,他便开口:“信上说什么?”刚问完又觉后悔得很,他这么着急的问,太过心虚了些。 孟云卿就摇头,“同你说的一样,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让我别慌,再等几日再说。” “哦。”韩翕松了口气,只是说这些而已,还让他专程跑一趟,也太过有心了些。 韩翕就看她,“你可有话要我带给卫同瑞” 他想她该是有话的,而且卫同瑞也这么同他说了,心中千个不愿意,也开口问了。 他并不讨厌孟妹妹,只是夹在中间,心中有些难受罢了。 孟云卿就笑,“卫公子是好人,代我多谢他。” 韩翕怔住,“就没了?” 孟云卿也愣住。 韩翕尴尬道,“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同他说呢……”轻声嘀咕着,好似又不想让她听见一般。 孟云卿心底澄澈。 宣平侯府的事情,舅舅没有对外放出风声,前两日二房和三房来过之后,家里也没有消息传出。她向来谨慎,即便知晓陈家的传闻是假,这些话也不应当从她口中说出,她更不会同韩翕和卫同瑞提起。 她只能道谢。 韩翕就起身,“若是如此,那我先回去了,孟妹妹,你自己多保重,有事的话,就让人来静慈庵,这里的道姑会同我送口信的。” 孟云卿点头。 行至静慈庵门口,地上结了冰,有些打滑。 娉婷扶着孟云卿走,韩翕心中踹了心事,倒没有多留意。 临到下山的石梯,忽然踩上了冰上,下意识伸手又没有拉住,还失了平衡,忽得就从石梯上踩滑了下去。 娉婷惊呼,韩翕连滚了好些阶梯,摔倒下一层的平台上才止住,却是发现闪到了腰,又撞了腿,似是起不来了。 安东守着马车,离得远,近处就只有孟云卿和娉婷两人。眼见韩翕摔了出去,两人都吓呆了,连忙快步跑过去。 韩翕摔得重,腰又使不上劲儿,韩翕一个劲儿喊疼,娉婷一人又扶不起来,孟云卿便也上前帮忙。 正好娉婷搀了他起来,孟云卿正好去扶,便恰好这一前一后的功夫,不小心碰到他胸口的柔软之处。 孟云卿忽的怔住,韩翕也忽的僵住。 两人四目相视,娉婷还不解,孟云卿便朝娉婷道,“我们扶不动,你去叫安东来。” 第107章 不差 第107章不差 “去叫安东来!”不待娉婷反应过来,孟云卿又唤了一声。 声音有些重,娉婷显然被吓住了,赶紧松了扶助韩翕的手,撒了腿飞快朝着山下的方向跑去。 来时的马车停靠在半山腰上,上静慈庵还要登好些台阶,娉婷看自己姑娘的神色紧张,想韩公子应当摔得不轻,姑娘是怕韩公子出事,才让她赶紧去寻安东来的,娉婷哪里敢耽误! 索性跑得飞快,什么念头都没有。 孟云卿和韩翕就僵在远处。 目光都齐刷刷看向眼前三步并作两步往山腰下跑去的娉婷身上,心中各有所思,直至娉婷的身影点点勃勃消失在眼前,才又如出一辙般齐齐收回了目光,相互看向对方。 “你……” “我……” 孟云卿和韩翕同时开口,听到对方出声,又同时缄默,有些窘迫得看向对方,等对方先开口,却又纷纷住嘴了一般,都不出声了。 韩翕率先涨红了脸,大声道,“不许说出去!” 像极了同卫同瑞的狮子吼:“听到没有!” 孟云卿随即点头。 韩翕显然没有想好再说什么,就干脆低着头,心中有些恼,便瘸着腿,撅着嘴,倔强往山腰下走。 孟云卿迟疑了一下,赶紧撵上去,搀着她往下走。 要是再摔倒可怎么是好? 还是个姑娘呢! 韩翕也只是看了看孟云卿,由得孟云卿扶着,她也不拦。 难不成不自己走,还真要等到安东来扛着她走,那才更露馅儿了不是? “孟妹妹,你别同旁人说。”许是缓缓下了几层阶梯,先前的尴尬也去了多半,韩翕又恢复了往常一口一个孟妹妹前孟妹妹后的。 孟云卿应了声,“嗯,知晓了。” 韩翕脸色才缓和了些,只是腰和腿真有些疼,走得稍快些,就忍不住喊疼:“哎哟,慢点慢点!” 孟云卿怔了怔,忽然便笑了出来。 韩翕古怪瞥她,“你笑什么?” 孟云卿又看了看她,也只是笑不接话,脑海里浮现出她同卫同瑞呛呛的场面。过往,她一直觉得是韩翕仗着口齿伶俐欺负卫同瑞嘴笨,而卫同瑞也实在懒得与韩翕计较。如今想来,韩翕那幅遇上卫同瑞便锱铢必较嘴上不饶人的模样,其实是娇滴滴的姑娘家面子薄,非得让卫同瑞认栽不可。 “喂,你一直笑什么?”见她不应声,韩翕有些急了,又一手扶着腰,一面追着她问起来。 孟云卿莞尔:“想起郴州的时候,你同卫同瑞抢鸭子吃。” 她说的随意,韩翕就愣住,嘴上支吾一句,“那么早的事情,你还记得……”眼神却是不时瞄向孟云卿的。 明知自己是女子,也知晓自己与卫同瑞的关系亲近,她不介意吗? 韩翕心中矛盾得很。 “小心滑。” 有人心有旁骛,孟云卿却看路看得细,否则有人又要踩上冰块,非摔得人仰马翻不可。韩翕心中唏嘘,一听到同卫同瑞相关的事就这么心不在焉,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好在孟云卿似是没有觉察一般,她心中才舒缓。 “孟妹妹……”她又唤了声。 “嗯。”孟云卿还是平淡应声。 韩翕愣了愣,一时又不知晓该怎么说出口,顿了好些时候,才又道,“你不许同卫同瑞说。” 孟云卿就笑,“我为什么要同她说?” 她如此反问,韩翕徒然语塞,半晌吱不出一个字。孟云卿就低眉,笑意含在眼眸里。 她是女子,又活了两世,怎会看不出来韩翕的心思。 “孟妹妹……”越是心虚,越是不停说话,要说话,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云卿也不戳穿,她唤,她便应着,一路上还算平稳和安东碰上。 安东想上来抗她下山,韩翕就瞪圆了眼睛,生怕被安东发现了去,拼命往孟云卿身后窜。见她这幅模样,孟云卿实在忍俊不禁,便道:“安东,不用了,我扶着韩公子走吧,他也好些了,走走正好舒舒筋骨。” 就是就是,韩翕感激点头。 安东便道,“姑娘慢,地上滑。” 孟云卿颔首。 等回鹿鸣巷,都将近黄昏了。 韩翕怕韩相知道来了侯府见她,鹿鸣巷开外好远便嚷着下了马车,自己撑着腰往回走。 孟云卿便让安东驾车驶慢些。 等见到韩翕回了相府,才和娉婷下了马车。 安东收拾马车,她便同娉婷往侯府走,侯府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似是舅舅的那辆马车,小厮那头在牵马,看模样舅舅也才回侯府不久。 门口的小厮见到她,笑嘻嘻问候了声:“表姑娘好。” 孟云卿也笑了笑,顺道问起:“舅舅刚回来吗?” 小厮笑呵呵点头:“侯爷刚回府,还是和宣平侯一道回来的。” 段旻轩? 孟云卿倒是意外。 今儿是初七,开春后第一天早朝,舅舅应当是才从宫中回来的,段旻轩和舅舅一道,莫不是段旻轩也随舅舅一道入宫了? 她满腹奇怪,但问守门的小厮也是不清楚的,索性点头算了应声,便领了娉婷往听雪苑去。 …… 西院内,定安侯回了内屋,侯夫人便迎了上来,替他拿手上的披风。 有侯夫人在定安侯跟前伺候着,其余的丫鬟便都知趣得退开了。 侯夫人挂好了披风,又上前替他宽衣,动作温婉贤淑,定安侯配合着伸手,听从她安排。 “今日这么晚,可是朝中有事?”侯夫人一面替他宽衣,一面询问着。 照理说初七开朝,都没有要是,朝中至多不过半日,晌午前便回来了,今儿个倒是折腾到了黄昏。世子那边倒是在晌午前就回来了,也让人来同她说,父亲被殿上留在宫中用饭,怕是要晚些。 至于平帝见宣平侯之事,沈修文没有多说。 侯夫人便没想到会晚这么久。 定安侯道:“没什么大事,殿上只是寻我说会儿话。” 侯夫人就笑了笑,又替他换上外袍:“你这两日睡得不安稳,我让厨房顿了些安神的汤水,一直在厨房温着,要用些?” 定安侯也笑:“好。” 侯夫人就撩起帘栊,唤了韵来去盛汤来。 折回时,定安侯已整理好衣袖,寻了一坐下。 侯夫人就在他对旁落座。 中间的桌上放了些水果,屋内烧着碳暖,干得很,侯夫人就剥了橘子递给他,定安侯从善如流。 “今日可有见到卫将军?”侯夫人问了声。 “见到了,只是没见到卫同瑞,称病了。”定安侯淡然应声。 侯夫人顿了顿,而后便会意,又道:“再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出了元宵就是出了年节,也不知道卫家的意思如何。” 她自然听到了京中有关陈家的传闻,当初说好了年节里将亲事定下来,近日里的风言风语,也似是搁置了。 侯夫人有些遗憾,她倒是相中了卫同瑞的。 卫同瑞这孩子品行端正,在这些个晚辈里算好的,她瞧着卫同瑞对云卿是有意思的,再有,将军夫人还好相处,这对云卿来说的确是个好归宿。 定安侯就问,“将军夫人近来可有找你?” 侯夫人摇头。 虽然侯爷不提陈家之事,但此事事关惠王之乱,不言而喻。想从她这里探口风的人不少,她都应对了过去,但其实云卿的身世,侯爷也从未同她提起过,她心中也是担心的。 定安侯就道:“你也无需在意,陈家的事牵连甚广,卫家顾忌也是对的。” 侯夫人叹气:“我倒真挺喜欢卫同瑞这个孩子,踏实又稳重。”顿了顿又道,“只怕这阵风声过去了,也生了间隙,好端端的婚事也作罢了。” 她是真为孟云卿着想。 屋外,脚步声响起,应是韵来取了汤水来,定安侯就长话短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许是有更好的缘分。” 他如此说,侯夫人就看他。 正好韵来撩起帘栊进了内屋,两人都默契得停止了话题。 定安侯拾起汤匙,喝了一口。 侯夫人问道:“淡不淡?” 他惯来口味清淡,侯夫人让厨房少放些食盐,又怕他喝不惯味道。 定安侯摇头,“正好。” 侯夫人莞尔。 定安侯再盛了一汤匙,送至唇边,思绪便回到几日前,段旻轩来寻他说宣平侯的事。临末了,段旻轩才笑呵呵道,“我还有一个条件——暂缓卫家同定安侯府的婚事。” 他当然意外,“哦?” 段旻轩不以为然道:“反正,也不是良配。” 一口饮下口中汤水,定安侯忽然似是明白了何事,便忽的笑了出来。 “宣平侯呢?”他问的是韵来。 段旻轩平日借住在西院,韵来照顾得多,他问韵来是清楚的。 韵来就道:“小厨房说晚饭都准备好了,宣平侯似是有急事出府去了。” 定安侯只应了声好,也不多问了。 **** 平阳王府,赵世杰和段旻轩端正好对坐在一处,四目相视,又一同望了望身边正在起头上的商君和。 商君和气得来回踱步,“他犯浑,你也跟着犯浑?” 赵世杰想喊冤,但发现自己确实是共犯,就只得缄默。 商君和更气,“你们这么合伙骗老爷子,要是老爷子知晓了怎么办?那可是他亲孙女的事,能作假吗?”商君和越想越火大,大道抑制不住,就指着段旻轩道:“尤其是你!你怎么想的!” 段旻轩愣了愣,应道:“孙女,同孙媳妇,也不差啊?” 第108章 落定 第108章落定 不差? 亲孙女,外孙媳妇?这都什么和什么! 商君和险些将眼珠气得瞪出来。 赵世杰就在一侧握拳轻笑,段旻轩便也转眸看向赵世杰,两人对视一秒,段旻轩似是心领神会一般,也跟着笑起来。 这两人简直蛇鼠一窝,商君和越看越恼! 临到恼怒边缘,赵世杰才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宠溺哄道,“好了君和,不闹了。” 商君和回头狠狠瞪他。 赵世杰又道:“都是为了老爷子好。” 商君和不应声。 赵世杰继续:“老爷子年事大了,身体骨也一日不如一日,心底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孙女,日子才有盼头。” 商君和反驳:“即便如此,也不应该骗老爷子,没寻到就是没寻到,继续寻就是。若是让他知道了我们合伙骗他,他本就犟得像头牛似的,心里怎么过得去这个劲儿,你们就不怕适得其反?” 赵世杰幽幽一叹。 目光看向段旻轩,商君和就也跟着看过来,段旻轩才缓缓敛了笑意:“老爷子的孙女,早前没了。” 没了? 商君和僵住,她怎么没听他们说起过? 老爷子若是知道了怎么受得了? 思及此处,询问般看向赵世杰,赵世杰也噤声,当作默认。 商君和指尖微颤,心中就似钝器划过,忽得沉了下去。良久,才又开口,“是什么时候的事?” 段旻轩应道:“是早些年前的事了。为了应证真假,我去年从苍月来了燕韩,查了珙县临近的二十余个县,能走的地方都走了,最后才确认——老爷子的孙女没了,□□岁的时候。” 他的声音低沉干涸,听起来像从深海里打捞起来一般。 商君和也缄默了。 赵世杰便揽紧了怀中:“旻轩同我商量过,我也是赞同的,都是为了老爷子好,撒个谎也无妨。更何况孟云卿本来就不知情,在她而言也不算撒谎,加上一侧还有旻轩在,老爷子没那么容易察觉。” 商君和轻蹙眉头,“孟云卿是陈家的后人吗?定安侯府连她都瞒?” 赵世杰就笑:“是不是陈家之后又如何?” 商君和悠悠一叹,是啊,是不是又如何,从今往后,她就是老爷子的孙女,只要他们三人不说,定安侯不说,此事就尘埃落定了,对谁都有好处。 只是,商君和又看向段旻轩:“定安侯府同卫家走得亲近,侯夫人和将军夫人都有意撮合卫同瑞和孟云卿的婚事,即便这个时候带云卿离开燕韩去苍月见老爷子,沈卫两家的亲事也是可以提前定下来的,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她是指,孟云卿要离开燕韩,怕定安侯府和卫家想提前将婚事定下来。 听说将军夫人和侯夫人走得近,眼下风波一过,沈卫两家即刻定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段旻轩却淡然道:“不会,我同定安侯谈了条件,卫家的婚事暂缓。”除却卫家,定安侯府也一时寻不到理想的人选,这么短时间总不会草草将孟云卿的婚事定了,他早就拿捏清楚了。。 商君和又道:“云卿又不一定想嫁你啊。” 孟云卿她见过几次,她虽然很喜欢,却看起来不像会主动透露心际的人。说了半晌,也怕是有人在自己想罢了。 段旻轩便幽幽从袖袋中掏出那两枚剑穗子来,笑眯眯道:“她送的。” **** 从平阳王府出来,段旻轩的思绪就飘到了一年前。 他那时确认老爷子的孙女没了,就折回了珙县,思寻着要如何给老爷子说这件事,或是干脆藏起来不说,还约了世杰一道来珙县商议。 只是没想到,会在珙县遇见孟云卿。 那日暴风雨天气,他心中正烦心着老爷子的事,孟云卿主仆三人来躲雨,他并没有在意。 后来见到孟云卿煮茶,他忽得想到老爷子。 老爷子也爱煮茶,虽是附庸风雅,他却有些念老爷子了,更静不下心来。 说请也好,威逼利诱也好,看着孟云卿煮茶,行云流水,又处变不惊,他忽然想起若是老爷子的孙女还活着,似乎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他就不由多打量起她来。 五官还没有长开,长相也很普通,放在平时很不起眼。 唯独淡然的性子,也不惊慌,倒像是藏得住事情的人。 有一刹那,他在想,若是他给老爷子寻一个孙女来又会如何? 寻一个生在珙县的,年龄相仿的,性子沉稳心思细腻的,最好,还能投老爷子所好(茶)的——恐怕再寻不到比眼前这个孟云卿更合适的丫头了。 暴雨停歇,她匆匆离开,他也没有急着留她。 要把一个留在老爷子身边,就要对这个人知根知底。 于是他在珙县逗留的时日并不短,一是等赵世杰,二是慢慢了解孟家在珙县的细枝末节。 孟云卿才失了母亲,在灵堂跪了几日,家中却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刘氏在蠢蠢欲动,想伺机吞并孟家的财产。刘氏给周遭的印象很好,对孟云卿很是照顾,孟云卿唤她一声大伯娘,还自幼同她亲近。 他心中难免有几分替她担心,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斗得过心思成熟的刘氏? 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心生护短。 许是他也爹娘早逝的缘故,至少他还有照顾他的老爷子,她身边却连一个护她的亲人都没有。 “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脑海里便时刻浮现出那抹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后来,知晓冯家在替她购置田产和店铺,她却看起来一无所知一般,他才意识到这个丫头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善于隐藏自己。 他便想知道她更多。 他的马车时常跟着她,她自诩做的小心翼翼,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她有着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叫人好奇。 母亲坟前,并非大哭大闹的安静,却也同样有着让人放不下心来的瞬间。 春日里,他不知她为何在守孝还要去放纸鸢? 只是见她望着断线的纸鸢出神,他忽然想,若是他在,她手中的纸鸢其实是可以飞得很高很远的。在他出神的时候,她已上了马车走远,他便下了马车,拾起那个纸鸢,看了又看。 他发现他开始在意这个,和他有着相近身世,生活却截然不同的丫头。 而且还是个分外不爱笑的丫头。 她身边也没有旁的亲人了,他若是带她回侯府,会不会对她也更好些? 他如是想,就看着手上的纸鸢微微扬起嘴角。 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便唤了段岩一道放纸鸢,段岩嘴角抽个不停。 再往后,京中有人来寻她——是京中的定安侯府,沈家。 他才知晓她是定安侯府遗落在外的表姑娘。 沈家来了人,要接她回侯府。 定安侯府在燕韩国中都是鼎盛的名门望族,她的外祖母和舅舅也都尚在,身边有了亲人,她再就不是一个人。 于她而言是好事。 他也犹疑,要不要带她回宣平侯府? 等他启程同沈修颐回京,他也没拿定主意,只是心中不放心,也没想好,就也一路跟着。 入江的客船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定安侯府一个好好的表姑娘为何会流落在珙县,十余年间都不闻不问,这其间应当另有隐情。只是他不知这所谓的隐情,对她是好是坏? 他是希望她好。 就让人给赵世杰捎口信,郴州等。 他许久没有沾过酒了,只是忽然来了心思便多饮了几杯,断片之前,他记得他是想去看她的…… 等他醒来,已经是翌日黄昏了。 他去甲板上吹风。 说来也巧,远远就见她独自坐在一处看书。 也不知她看的是什么,清风拂面,她也浑然不觉,只是捧着手中的册子发笑,有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月牙。 他很少见她笑,她长得不算好看,甚至不算清秀,她的笑容却让人如沐春风,尤其在四月的入江上,就似一股清流,洗涤他心中所有的繁冗,只余下屡屡温和柔软的阳光,清浅落在她身上,好似镀上一层清晖。 他想,他许是不该躲在她身后了。 “看的什么书?”他声音有些冷冰冰的,是不想一脸笑意吓到她。 但她似是还是被他吓到了。 “姑娘看起来面熟。” “不熟不熟。”径直将手中的册子塞给他,似是一只兔子一般逃跑了。他嘴角微微勾勒,低眉看了看手中的册子,眼角挑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还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一本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他在客船上了翻了好几遍,明明是本无聊至极的女子读的话本,却被他看得滚瓜烂熟。 他若是想拐带呢? …… 如今,尘埃落定。 从平阳王府出来,到定安侯府,已是入夜。 他借住在西院,会途径沈琳的听雨阁。听雨阁内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门口,他一眼认出听雪苑的小丫头来。 孟云卿在听雨阁? 他脚下迟疑,又忽而莞尔,踱步离开,往后的时日还长。 听雨阁内,孟云卿也不知为何,转眸看了看窗外。 似是又开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思凡正好抱了沈琳的针线盒过来,孟云卿才收回了目光,笑眯眯看向沈琳。 沈琳便道:“外祖母说你女工最好了,今日你得教教我。” 难得她有兴致,孟云卿看了看她的大针线盒子,朝思凡问道:“你家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呀?” 思凡捂嘴偷笑:“还不是想趁着正月里,给新姑爷多做些东西。” 沈琳轻咳两声,孟云卿就也跟着笑起来,嫁衣之类都是礼部备好的,她要做的其实很少才是。 沈琳躲不过去,只得翻了翻手中料子,羞赧道:“我想做个香囊。” 香囊?孟云卿委顿。 剑穗子做的丑了些,要不,再做香囊吧。 第109章 众里 第109章众里 正月初十,魏老先生恢复了授课。 年节时,魏家在外地的子女都回来了,一家人相聚一堂,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 年节过后,魏老先生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侯府大门口,见魏老先生的马车停下,孟云卿远远便迎了上去。 开年第一课,尊师重道,舅舅让她去大门口迎,她也想去接魏老先生一程。 魏老先生笑眯眯点头,“有劳表姑娘了。” “舅舅吩咐过,一定要来大门口接您。”她将定安侯搬出,老先生才不会推脱。 言罢,孟云卿就上前扶他进府。 魏老先生也却之不恭。他年事大了,一路上就走得很慢,也正好同孟云卿说话:“侯爷前两日特意给我来了书信,说表姑娘二月里就会离京,怕是少则也要去个一年半载的,提前让我知晓。” 舅舅想的周全,孟云卿就点头:“是要出趟远门,要耽误功课了。” “功课何处都可以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好事。”魏老先生不赞同。 孟云卿颔首。 “正月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正好把先前落下的四部本纪学完,我今日还带了些书来,你留着看。”魏老先生每次来,都会带着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书童替他背书,眼下,小书童就跟在他身后。 先前在侯府门口,小童还在问孟云卿新年好。 孟云卿也道了声新年好,还让音歌塞了红包给他。 燕韩国中的习惯,元宵节不出就都是年关,红包还会送。 小童就欢喜得很,似乎一路上抱着手中厚厚的书堆都不嫌沉了。 孟云卿回头望了望他,才晓魏老先生今日带来的书都是送自己的。 “又劳烦先生了。”她心中其实感激。魏老先生那里的书都是他读过了,批注了不少详实的内容。与旁人而言,实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老先生肯给她,是对她的喜欢。 “书不沉,我们读书人出远门时旁的可以不带,书却是要带的,你要好好收着。”魏老先生再次叮嘱。 孟云卿应好:“嗯,知晓了,等下次回来的时候,再一一说给老先生听。” 言外之意,她会认真读完。 魏老先生满意点头。 他对孟云卿这个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确实很喜欢,她年纪虽小,却有做学问的踏实沉稳,比许多公侯家的公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从来不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孺子可教,静得下心来,便也学得快。 前些时候,京中传得风风雨雨,说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是陈家之后。家中也有不少子孙在私下议论,他便严厉呵斥。 朝廷之事如何,他并不关心。 陈太陈阁老是当世的大儒,论学问,论心胸,论建树,都算是鸿儒。 谁说文人相轻? 在他看来,做陈家的子孙,并不丢人。 若孟云卿真是陈家的子孙,他也唯有将孟云卿教好,才能对得住陈阁老。 他不管孟云卿是不是陈家的后人,此次让小书童抱来的书,都是他几十年的珍藏,他要对这个学生倾囊相授。 …… 从魏老先生开始恢复授课,时日便过得更快了。 她二月要走,魏老先生每日授课的时间,就从过往的一个时辰变作了两个时辰。于是一日当中至少半日都被占用了,黄昏过后还要抽时间温习当日的功课,用过晚饭还要去听雨阁教沈琳秀香囊。 段旻轩来看她时,她多在看书。 自从知晓了“身世”,她对段旻轩来听雪苑并不抵触。 段旻轩有时会同她说话,有时只是安静陪她看书。 自然,有时也会偷瞄她写字,她的字迹娟秀,他不时驻足去看。 闲暇时也会翻翻她书架上的书籍。 他听她说起过,架子中间那摞书,是魏老先生给的,让她离开的时候也记得看。 段旻轩随手翻了翻,本是想打发时间,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内夹的纸条,便同她道:“这位魏老先生对你真好。”这样的典籍当是毕生的心血,都肯随意借她。 孟云卿就道,“小心些翻,我还要还给老先生的。” 他就莞尔:“马车上其实无趣,看书打发时间也好。” 她便看他。 他悠悠转眸,正月里,雪还在继续下着。屋内碳火烧得正暖,屋外白雪皑皑,他忽得开口,“也不知老爷子一个人在家中做什么?” 他是有些挂念他了。 孟云卿就搁下笔,凝眸看他。 京中到苍月要两月路程,等他们到苍月都春暖花开了。 …… 时间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白日里,沈琳的香囊终于绣好,举在眼前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香囊上的牡丹花纹很是好看,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绣的,第一次做算不得精致,却满满都是心意。 孟云卿连带着教和做,自己就也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沈琳是高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她却是捏在手心发呆。 “剑穗子虽是丑了些,再绣个香囊吧!” 她微微出神。 牡丹的图案是沈琳选的,寓意是“富贵万代”,既有富贵吉祥,又有子孙繁多之意,是女子用来送给情郎的。 她又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心思游离到了别处。 直至苑中脚步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沈陶和沈妍两姐妹也来了听雨阁。 “呀,在绣什么?”沈陶一眼见到沈琳手中的香囊,便上前打量。 “二姐姐的香囊绣得真好看。”沈妍都一脸赞许。 都晓她是送给谁的,便都不点破。 沈琳就道:“还是云卿教了,学了好几日呢。” 沈陶和沈妍便笑嘻嘻寻了位置坐下。 沈琳就让思凡将香囊和针线盒收起来,孟云卿顺势将手中的香囊放回袖袋中,免得旁人问起。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苑内的小丫头来奉茶,沈琳就同她二人说话。 沈陶懒洋洋道,“宫里来的教习嬷嬷每日折磨我至少三个时辰,好难得今日是上元节,给了我一日假,我才不待在风铃小筑。” 齐王府毕竟是亲王府。 沈陶日后要嫁到齐王府做王妃,随时要随齐王进宫拜谒,重要场合还要露面,正规的宫中礼节和行为仪态都要学。 她性子向来随意,在侯府中又被二夫人和二老爷宠惯了,哪样不是依着她? 唯独这宫中来的教习嬷嬷分毫不给她情面,她也只得耐心伺候着。 这每日三个时辰可不是开玩笑的,活脱脱拔了她一层皮,没有哪一日不腰酸背疼的。原来嫁到王府竟是这般遭罪,母亲却还欢喜得很,一口一个让教习嬷嬷管教严格些,教习嬷嬷也果真恪尽职守得很。 她说的简直哀怨,听得沈琳和沈妍纷纷笑起来。 孟云卿便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沈陶又道,“今日是上元节,晚上可以赏花灯,不如今年我们早些去吧。” 京中惯来有上元灯会,南市北坊的十余里街道都会挂满花灯,很是热闹好看。侯府中的兄弟姊妹每年都会一道去赏花灯,到夜里稍晚才会回来,府中也是不管的。 这是一年内难得的喜庆日子,年轻男女们都喜欢得很。 “可往年都是要在府中用过晚饭,再一道去的呀?”沈琳有些为难。 上元节很是热闹,家中的小孩子们也都盼着这天,哪里会错过?因为有小孩子一道,府中都会用了晚膳后再出门,省得在外操心。世子夫人这边有怀锦,宝之还有婉婉,准备起来也晚。 “不如这次我们姐妹几人先去吧,都要出嫁了,能聚在一处玩的时间本就少了许多,像上元节这样的日子就更少。”沈陶一脸期许。 许是这句触到沈琳心底,“那我让思凡去问问母亲?” 但凡侯夫人首肯了,事情便定下来了,沈陶欢喜点头。 不多时,思凡来回话,说侯夫人同意了,只是让厨房眼下就赶紧做些吃食,等几位小姐吃了再出府去看灯会,省得再外面吃坏肚子,白白扫了兴致。 几人从善如流。 其实当下都近黄昏了,十里长街早就摆放好了各式的花灯,她们去得也不算早。 马车今日驶不进南市北坊,远远的就放了几日下来。 侯府的侍卫在身后跟着,倒也不怕,就从南市的端口一直向北逛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南市北坊的繁华,便令人目不暇接。 街头巷尾衣香鬓影,人影绰绰,逛灯会猜灯谜,年味便流转在这厢火树银花之中,宛若盏盏花灯投影下的绮丽多姿,叫人移不开目光。 孟云卿伸手拎起一盏,放在跟前看了许久,沈陶便伸手将花灯放了回去,挽着她胳膊道:“别看这个了,猜灯谜去,猜中了灯谜,可是有花灯送的。” 街市上卖花灯的虽多,也琳琅满目,但那些最好看的花灯往往都是不卖的。 花灯都有搭配的灯谜,若是猜中了,才学就会获得旁人赞赏,店家还会将花灯送与。 届时再打赏店家相应的赏钱即可。 这类的花灯往往做工精细,是花灯节里的上品,赏花灯的人群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便异常拥挤。 沈琳,沈陶和沈妍也是明显的兴趣所在,孟云卿倒是有些挤不过她三人。 南市北坊上这样的店不少。 好长时间下来,就沈琳赢了一盏,沈陶和沈妍一无所获,就更为绞尽脑汁。 孟云卿便自觉让了出来,猜中了锦上添花是好事,猜不中也喜庆,她其实不在意。 趁着几人绞尽脑汁的功夫,休闲自在打量近处的花灯。这样的店铺,屋檐下也是挂满了花灯的,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璀璨好看。 越是璀璨,就将远处映衬得昏黄了些。 孟云卿忽得想起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不知为何,就蓦然回首,目光浅浅地环视一周,却在一角残灯下停住。 人山人海中,有人玉冠束发,翩若出尘,周遭都似是黯然失色,凭添了几许阑珊之意。 直至此刻,孟云卿才依稀领会到了这句的含义。 凝眸间,看他缓步向自己走来,她却忘了动弹。 由着眼前的轮廓逐渐清晰,勾勒出一幅五官,精致绝伦。 沈陶恰好回头,“宣平侯,你来得晚了些。” 第110章 花灯 第110章归期 “不晚,我觉得将好。”他会意一笑,悠悠看向孟云卿。 孟云卿瞥目过去,佯装不觉。 段旻轩并非一人前来,身侧之人正是沈修明。 “二哥,你怎么同宣平侯一道?”沈陶好奇。 沈修明便道,她们姐妹几个先行出来了,世子和世子夫人带了怀锦,宝之和婉婉,还有沈楠和沈瑜两姐妹在最后。沈修武在宫中当值,沈修进晌午后就不知去了何处,他便同宣平侯一道,先来寻她们。 沈陶点了点头,又一门心思沉到猜灯谜当中去了。 不仅如此,还拉了沈修明一道。 这盏花灯她势在必行。 沈琳和沈妍也在一侧给她出谋划策。 索性对灯谜没有太多兴趣的,就剩了孟云卿和段旻轩两人。 先前只有孟云卿一人,不便走开。眼下有沈修明同沈琳,沈陶和沈妍三姐妹一处,段旻轩便和她并肩在前端走着,边走边随意观赏着元宵节的花灯等她们,也不必多费心神去猜那些灯谜。 “怎么不同她们一道?”光是踱步观赏,于闹市中未免显得冷清了些,他是主动寻话说。 孟云卿道,“没有逢到特别喜欢的,周遭人还多,不同她们挤了。” “你倒是好性子。” 孟云卿嘴角微微勾勒,“只是兴致不大罢了。” “带你去一处有趣的地方,你肯定有兴致。” 孟云卿询问般看他。 他也不应声,领着她往前方走去,孟云卿就细步跟上。 南市和北坊的交接处,店铺并不起眼,门前也冷清了不少,险些让人以为是左右两边的店铺空出来的通道。通道尽头有楼梯,楼梯通往二层,他在前,她跟在身后,也不知道他要领她去何处。 到了二层,视野便豁然开朗起来。 整整一个平坦宽阔的二层室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大小不一,风格各异。 从二楼的窗户望下,还可以看到南市和北坊上拥挤的人群,还有如星辰一般的花灯海洋,像条璀璨的带子,系在京中的南北通透的街市上,远远望去,别有一番意境,倒是比在街市上看到的要波澜壮阔许多。 “这就是你说有趣的地方?”孟云卿心中欣然,驻足便不想走了。 段旻轩应道,“也不全是。” 孟云卿回眸望他,眼中噙着期许。 “这边来。”他在前引路,穿过挂满各式花灯的走廊,宽敞的屋内摆放了玲琅满目的制作花灯的器具,譬如檀木,匣子,宣纸,笔墨,烛台,甚至还有皮影等等,让人目不暇接。 “这是……做花灯的地方?”孟云卿惊喜。 掌柜的见到他二人,笑呵呵迎了上来,“侯爷来了?” 竟是认识段旻轩的?孟云卿有些意外。 “佟掌柜是晋阳花灯第二十一传人,你方才在街市上见到的大多数都是佟掌柜画好的样图和规格,各家拿去做的。”段旻轩同她解释,孟云卿肃然起敬。晋阳花灯素来有名,晋阳不是地名,而是一家老字号作坊的名字。传了二十余代,手工技艺精湛,心思别出心裁,除却燕韩,在苍月,南顺,西秦等地都很有名。各地的上元节都打着晋阳花灯的旗号,生意才兴隆。 眼前的这个笑容可掬的老头,就是晋阳花灯的传人? 孟云卿问了声好。 佟掌柜邀了他们落座,亲自去泡茶招呼。 孟云卿就好奇,佟掌柜的店为何会设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若不是段旻轩带她上来,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这里别有洞天。 段旻轩便笑:“大隐隐于市,魏老先生没教你?” 明知他打趣,孟云卿还是语塞。 正好佟掌柜的茶泡来,她也不同他争,从佟掌柜手中接了茶盏,安静听他二人说起话来。 “侯爷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听语气,佟掌柜也好奇。 段旻轩应道,“听老爷子说起过,佟掌柜今年该是回了燕韩京中。” 佟掌柜同老爷子是旧识,孟云卿听出了几分端倪。 “恰好回燕韩看看,这间店铺一直搁在这里,有店里的人打点着,只是没有名牌,知晓的人也少,都是些熟客罢了。” 他口中所谓的熟客,只怕非富即贵。 花灯除了上元节用,平日里富贵人家宴请宾客时,也会布上好些装饰,显得雍容华贵。 晋阳花灯大多只做熟客的生意,价格还不菲,许多达官贵族想请都请不到。 宫中的宫宴,大都用的晋阳花灯,却不是出自这间店铺之手,而是让了别处的分店做好了运到京中的。 这间店铺,大都是佟掌柜和各地掌事的管事做绘图和样本的地方,知晓的人很少。 “既然都来了,做一盏花灯吧。”佟掌柜相邀,他是指新画一幅样本,而后再手工制作,而不是依葫芦画瓢用早前的模具做出来。 这样的花灯定然与外面的不同。 段旻轩便看向孟云卿,“难得佟掌柜雅兴,云卿,有没有想要的花灯?” 问她? 孟云卿才倏然会意,她说街市上的花灯并不特别的,有人才特意领她来的这里,怕是早就知晓晋阳花灯之事。 佟掌柜面前,她不拂了他的好意。 想了想,记得先前进屋时,看到案几上摆放的皮影,忽的灵机一动,“佟掌柜,能做一幅皮影的吗?” 段旻轩也看向佟掌柜。 “当然可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佟掌柜爽快利落。 领了他二人往先前的案几边走去,零零散散摆放了数不清的皮影的部件,还有好些是拼凑好的各式人物造型。 孟云卿饶有兴致伸手去摸了摸看。 佟掌柜就道,“皮影的花灯最大的特别之处,是可以做成连轴,转花灯时,各面上的皮影就会跟着动起来,组成几幅活动的图画,或是一个故事,走完一圈就是一个故事。” 这倒稀奇得很,孟云卿面露笑意。 “姑娘可以先挑选人物,也可以挑部件组成新的人物和道具。”佟掌柜很耐心,孟云卿就坐下来,一一细细端详。只是东西拿在手上,就舍不得放下,又去拿其余的,倒像爱不释手。 段旻轩低眸轻笑。 片刻,帽子,胳膊,腰带,腿,手臂,组成了一个人形,孟云卿忽然笑了:“段旻轩,你看像不像你?” 他不知哪里像! 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衣裳,做了一个夸张的东西,要命的是眼睛还特别大。 他不知她是打趣还是认真,便拢了拢眉头。 孟云卿指了指小人上的帽子和腰带,倒是和他今日身上的装束有些挂像。 “再做一个段岩吧。”她自言自语,自顾着去拿皮影。 段旻轩好气好笑,“做他干什么?” 孟云卿抬眸看他。 他竟也随意落座了下来,仔仔细细得挑起皮影里的部件来。他挑得细,她就在一旁看,也不扰他。 他认真做事的模样,倒是和平日不同。 孟云卿就想起早前灯火璀璨处的回眸,映入眼帘玉冠束发和精致的五官。 “好了。” 他忽然出声,她吓了一跳,才立即回过神来。只见他手中的小人也拼好了,倒好认出是个女子模样,可怎么觉得那张圆脸稍稍大了些。思及此处,又听段旻轩悠悠开口,“这回像了。” 像什么?孟云卿凝眸托腮。 昏暗的灯火打在她脸上,映出清秀的侧颜几许,胖是胖了些,却不失为明艳动人。 段旻轩应道,“像你。” 孟云卿脸色便打住,是有些像……可怎么看,都有些胖过头了,像个胖头鱼似的。 段旻轩却似玩味好笑得很。 佟掌柜接过两个人物,看了又看,脸上几许笑意,“皮影我这里备得少,成套的怕是只够做六面。” 段旻轩点头:“六面就好。” 孟云卿明白过来,八面是指八面的花灯,六面就是指六面的花灯。 因为佟掌柜这里是打样的,平日很少做花灯给旁人,一样的皮影能凑出六套来已是不易,还有许多部件没有能一一匹配的,还要找相似的来代替,譬如红色的腰带没了,便要紫色的只留,故而只能追求神似。但转念一想,又觉这盏花灯定是极有意思的。 心中就很期盼。 也不知会做成什么模样? 两人就站在佟掌柜身后看,佟掌柜是熟手,拼凑六套人物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却巧夺天工,孟云卿看了又看。 许是认可了那时她的模样,又觉得亲切得很。 段旻轩唇畔微微勾勒。 “要做什么故事?”佟掌柜兴致也高,索性连样图也不画了,干脆用皮影直接做好。 孟云卿愣住,她光想着一个是段旻轩,一个是她,倒忘了还有六福皮影故事。 段旻轩却道:“第一幅,两人在饮茶。第二幅,姑娘送了公子一本书。第三幅,丽湖游船,周围有很多荷花。第四幅,年关时,一同看烟花。第五幅,上元灯节,一道赏花灯。第六幅,一起上马车回家。” 一气呵成,继而转眸看她,“如何?” 孟云卿怔怔抬眸看他,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 他便权当她默认,“佟掌柜,就做这个吧。” 佟掌柜应好。 窗外,火树银花里,又放起了绚丽满目烟花,应接不暇,引得街市上的人群阵阵欢呼。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窗边,窗外的繁花似锦犹如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一般纷纷映入眼帘,叫人心中浮起几许波澜。 “段旻轩……”她其实轻唤了他一声。 只是在烟花的声音和人群的欢呼声中淹没了,他并没有听见。 孟云卿捏了捏掌心,轻笑带过。 那枚荷花的香囊就隐在袖间。 第111章 【祝】 第111章归期 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过,日子似是过得更快了些。 孟云卿从灯节拎回来的花灯,音歌和娉婷都喜欢得不得了,每日都会拿出来转上几轮才能看够。 旁人自然看不出上面的皮影是她和段旻轩,也不晓这六面花灯的前因后果,只道这盏花灯很是特别,让人爱不释手。再听孟云卿说起这盏是晋阳花灯的掌柜做的,音歌和娉婷更赞叹不已,果真和旁的花灯不一般,巧夺天工了些。 总之,那盏花灯就被音歌和娉婷挂在外阁间里,随时抬眸都能看见。 孟云卿没有异议,有时也会看着那盏皮影的花灯出神。 出了十五,年节便算过完,京中的喜庆意味也渐渐淡了下来。 京中早前关于陈家后人的传闻,也似乎在不经意间消散了。 听闻正月里,平帝单独召见了定安侯,君臣相安无事,茶话几许,气氛很是愉悦。 平帝还特意寻了礼部来问,齐王和许镜尘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礼部一一应承。末了,平帝便让礼部警醒点,不要怠慢了这两桩亲事。 都晓齐王娶的是定安侯府的三小姐,许镜尘的娶的又是定安侯府的二小姐,平帝此时问起婚事的筹备情况来,是对定安侯府的在意。惠王之乱,平帝杀伐果断,陈家牵连其中,连陈阁老这个三朝元老都不曾幸免,若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果真是陈家之后,平帝岂会如此泰然处之? 只怕陈家的传闻,自始至终都是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罢了。 难怪这么长的时间,任凭京中风声传开,定安侯府都没有动静,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罢了。 只是因得这些流言的关系,定安侯府表姑娘和卫将军儿子的婚事搁置下来了,倒叫人几分猜不透。都等到雨过天晴了,沈卫两家的婚事再议岂不美事? 可偏偏定安侯府和将军府两头似是都没有再议的意思。 转眼过了正月二十,又有坊间传闻,说其实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是宣平侯府老侯爷孟长阔的孙女。 宣平侯是苍月的世家贵族。 论及宣平侯在苍月的地位,怕是比定安侯府还要稳固些。 也因着定安侯府表姑娘的关系,宣平侯接连两次来到燕韩京中都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 消息一出,便被坐实。 听闻宫中也有人传出,说初七那日,的确是宣平侯同定安侯一道觐见的平帝,还在宫中一直待到了黄昏才折回。如此说来,定安侯府同宣平侯府的关系,平帝也是知晓的。 而宣平侯也确实借住在定安侯府。 原来定安侯府的表姑娘不是陈家的后人,而是苍月宣平侯府的后人? 先前的玩笑便开得有些大了。 那些看衰定安侯府的人,心中就有些惶恐,也不知有没有触怒定安侯府,毕竟连年节都没有走动,生怕惹祸上身。等眼下再看来,全然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不已。 便有不少腆着脸皮往定安侯府缓和的人。 沈修文简直应接不暇。 等再过些时候,有关宣平侯府的传言,定安侯府似是默认了。 听侯府的下人私下里说起,表姑娘二月里就要离京,宣平侯此番来京,其实是接表姑娘回苍月见老侯爷的。定安侯和老夫人都准许了,侯夫人还在准备表姑娘离京之事。毕竟苍月到燕韩京中,光往返就要整整四个月,这侯府的表姑娘一去便也不是一年半载内能回来的。 有心人便道,难怪沈家和卫家的婚事出了波折! 孟云卿好歹是人家宣平侯府老侯爷的亲孙女,婚事也当是老侯爷做主,再不济,也得人家老侯爷首肯吧。 更说不定,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早就做主应了门亲事了,卫家这头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都是些个坊间传闻,可信的其实很少。 但有一条,孟云卿二月里就要离京,却是有眉目的。 孟云卿便没想到,头一个来问她的人竟是许卿和这个小不点。 许卿和是许镜尘的儿子,十岁出头,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同旁人亲近,她也只见过两次,一次在中秋赏月时,一次是在运来坊订白玉棋子的时候。 许卿和来寻她,她倒是意外。 音歌给他奉茶,许卿和道了声谢,也不管周遭的丫鬟在不在,直接问道,“都说你二月里要离京?” 孟云卿点头,二月二十走。 二月初六是沈琳的婚事,二月十六是娘亲的忌日,她要在这之后走。 许卿和便捧着茶杯低头,“那我钱怎么还你?” 孟云卿好笑,“不是说了,还给二姐姐的吗?” 许卿和拢眉,剜了她一眼:“我是君子,有借有还!” 言外之意,不需要她特意给沈琳做人情。 孟云卿托腮就笑:“又不是让你不还了?你还给二姐姐不也是一样的吗?” 许卿和又开始皱眉头,孟云卿才不逗他了,“那你等我回来,再还我吧。” 许卿和就抬眸看她,眼中有些惊奇,“你还回来吗?” 孟云卿哭笑不得,“我为何不回来了?” 定安侯府才是她的家啊。 许卿和就嘟了嘟嘴,嘟囔道:“苍月那么远,你祖父又在那里,说不定把你嫁人了。” 他人不大,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孟云卿奈何:“嫁人也可以回燕韩啊。” 许卿和朝她翻了翻白眼,正好杯中的茶喝完,音歌上前来给他添茶,他道了声谢。 孟云卿知晓他其实不难相处,只是同旁人不熟时,显得尤其傲慢而已,终究是个孩子心性。 她还在想,许卿和又看了看她几眼,才开口:“他们都说你同卫同瑞都谈婚论嫁了,你要去苍月,婚事就搁置了,那你怎么办?” 说的一本正经,似是很替她着急的模样。 孟云卿打趣:“你不是说祖父要我把我嫁了吗?我还能怎么办?” 明知她故意胡搅蛮缠,许卿和也很是挫败,低声道:“卫同瑞人很好。” 意思是,他都觉得可惜。 但许卿和竟会替旁人说话?还是卫同瑞! 孟云卿就好奇:“你同卫同瑞熟?” 许卿和摇头,“不熟。” “那你说他人很好?” 许卿和气得跺脚,“我同你不熟,我也觉得你人很好!” 孟云卿顿时受宠若惊,都不晓该如何接他的话了。 许卿和嘴角抽了抽,不高兴得别过头去,“你这人……” 孟云卿就塞了些果脯在他面前,“我这人最喜欢吃甜食,小鬼头,你也尝尝。” 许卿和奈何得很,“我不是小鬼头!孟云卿!!” 音歌和娉婷也忍俊不禁,站在他身后掩袖笑笑。 许卿和气得嘟嘴,也只好往嘴里塞果脯。 听雪苑内,脚步声响起,娉婷去迎。 音歌也隔着穴开的窗户,见到是宣平侯来了。 前些日子,宣平侯府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定安侯府内更是不必说了。音歌和娉婷也都才反应过来,难怪宣平侯会时常往听雪苑里跑,原来是自家姑娘的表兄,若要理论亲疏,倒是比姑娘和定安侯府还要亲近些。 宣平侯亲近姑娘,是因为姑娘是老侯爷的孙女,娉婷送错剑穗子的事情也就抛到脑后。往后再见到宣平侯往听雪苑来,也都觉是平常事了,见到他也比往日热枕。 “宣平侯来了。”娉婷果然将人迎了进来。 屋外下着小雪,不需打伞。他从西院来,披风上沾了些雪花,入屋便化开了,便脱下来给娉婷去挂。 音歌也福了福身,问了句好,也去厨房沏茶。 “有客人?”段旻轩含笑挑了挑眉头,内屋里除了孟云卿,还有个小鬼,他先前在苑中就听到了那声“我不是小鬼头!孟云卿!!”。 孟云卿莞尔,“许卿和,许镜尘的儿子。” 而后又朝到许卿和道,“卿和,这是宣平侯。” 许卿和还是礼数周全的。见到有人来,虽是不乐意,还是起身问候,好在孟云卿没在旁人跟前唤他小鬼头,他面色稍霁。 段旻轩便在孟云卿一侧落座。 许卿和也跟着坐下,一双眼珠子不停转悠着,时而打量孟云卿,时而打量段旻轩,还是安分得捧着茶杯听他二人说话。孟云卿同宣平侯的关系京中都传遍了,他自然知晓,他还知道孟云卿二月里离京,就是同宣平侯一道。 许卿和在运来坊见过宣平侯一次,那时候离得远,也没说过话,他那时候还窘迫得很。 “我在苍月见过许大人两次。”段旻轩开口,“谈吐风雅,举止不凡,让人印象深刻。” 许镜尘是鸿胪寺少卿,是鸿胪寺卿的副手,时常出使他国,段旻轩见过许镜尘并不稀奇。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对父亲的称赞亦是客套,许卿和不以为然。 “似是那时候你还小,许大人时常挂念着,有一次同他外出,便是给你带东西回去的,说你喜欢风车,他沿路带了不少。”再等段旻轩说到这句,许卿和的目光便迎过来了,一脸好奇看他。 “许大人说你四五岁时四书五经就倒背如流,字写得也好……” 许卿和的面色就渐渐缓和,连带着同他说话,都和言语色了许多,“他在家中却是严厉得很。”倒是比跟在孟云卿一处时还和谐融洽些。 “慈母严父,许大人没错。” 孟云卿不禁腹诽,瞥目去看段旻轩,他倒是会拿捏,几句话的功夫,比她相处几次都来得强些。 她没插话,他二人就全然聊到一处去了,她就只得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二人说话。说来也巧,许卿和一幅小大人模样,段旻轩也一幅同龄人说话口吻,许卿和自然爱听。 说了不多时,让音歌寻了棋盘来,两人便下棋下到一处去了。 孟云卿笑了笑,随手翻了本书,坐在一侧的小榻上看着,也不扰他二人下棋。 段旻轩便不时瞥目看她,她也没察觉。 许卿和权当不知。 等用过晌午饭,许卿和起身要回去,孟云卿就送他到苑门口。 “不去二姐姐那里看看?”她问。 许卿和撅了噘嘴,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遂而摇头。 “你是二月二十离京吧。”他再确认了一遍。 孟云卿颔首。 “我那日不去学堂,我去送你。”说得一脸认真,孟云卿都不好意思拒绝,便应了声好。 临到苑门口,两人都驻足。 “孟云卿。”又郑重其事同她说话,孟云卿洗耳恭听。 “你说了要回燕韩的。” 孟云卿哭笑不得,只得点头。 许卿和又悄声道,“宣平侯对你很好,只是巧言令色,鲜矣仁,你要小心些。”说完,瞥了段旻轩一眼,也不漏痕迹同他挥了挥手,算作辞别,有人还浑然不觉。 “走了,银子日后还你。”小小身影转过身去,就跟着娉婷出了侯府。 巧言令色,鲜矣仁,孟云卿啼笑皆非。 再见段旻轩,便觉得连他脑门上贴了“鲜矣仁”几个大字。 等到还有几日出正月,韩翕也来了府中。 “他们说你要离京?”她一脸震惊。 第112章 【大】 第112章喜欢 自从上次在静慈庵,她被发现孟云卿是女子,韩翕便没有再露过面。许是心中不安稳,许是也不知道孟云卿是否会真的说出去,总之,坐立不安,便整个正月都很少出府。 连带着韩相都觉得这个小儿子忽然收敛了心性,倒像换了个人一般,老老实实守在家中,规矩得不得了。 韩翕是韩相的老来子,韩翕对这个小儿子尤其喜欢。加上韩相夫人在一旁吹枕边风,韩相觉这个小儿子简直就是菩萨赐给韩家光宗耀祖的,他就盼着小儿子能光耀门楣,结果宠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到处油嘴滑舌,就爱往京中的贵女圈内扎堆,左一个妹妹前,有一个妹妹后的。 哪里像他! 倒是大儿子更像他些。 大儿子韩泽还是先夫人生的,长韩翕许多岁。 先夫人过世得早,韩相中途续过玄,娶了也算是名门望族的魏氏,大儿子便和他离了心,早早去了外地做官,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父子二人关系一直不好。 只过了三年不到的时间,年关时,韩泽和魏氏起了争执,一家人撕破了脸。 后来韩相便同魏氏和离了。 许是父亲和离之事,韩泽心存愧疚,此后的几年父子两人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虽是依旧不愠不火,年关里却也能见到韩泽回家身影,只是算不上太亲密。 韩翕的母亲蒋氏其实不算名门出身,但哥哥在军中谋了个还算体面的职务,她随哥哥迁到了京中。有次随同哥哥去赴宴,遇到了喝得醉晕晕的韩相,就稀里糊涂成了好事,还怀上了韩翕。 由魏氏的前车之鉴,韩相不想再娶,怕和儿子闹得不愉快,也省得家中操心。 结果听说蒋氏十月怀胎,生了个大胖小子,韩相心里又牵挂得不行。 韩相家几代单传,到了他这里竟然有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还是个老来得子,韩相便心心念念想见着这个儿子。他之前不肯娶蒋氏,蒋氏为了遮丑就回了老家静养,韩翕也是在老家省下来的,韩相想见也见不着,便买通了蒋家的下人打听。下人就说小公子长得太可爱,从小便聪明伶俐,别提多招人爱,韩相心中好似揣了个兔子一般,终日不得宁静。 韩翕两岁时,韩相忍不住去偷瞄了一眼。 那眉眼,那鼻子,简直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又秀气好看得多,看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从此后,韩相心思便收不住了。 他要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就需迎娶蒋氏。 可他才同韩泽的父子关系缓和些,这头又是小儿子,韩相骑虎难下。 又熬了一年,韩翕三岁生日时,韩相硬是把蒋氏娶进了门,将这个新夫人和小儿子迎了回来。 蒋氏便成了日后的韩相夫人。 都晓得韩相夫人是母凭子贵,若是没有韩翕这个宝贝儿子,譬如生个女儿,都怕是嫁不进韩家的。说来韩相夫人心中对韩家的形式也摸得清清楚楚,就不像从前的魏氏那般有世家贵女的傲气,哪怕韩翕在家中受宠的不行,她还是三天两头往韩泽任职的地方送东西,也不管是不是逢年过节。韩相给她和韩翕的,她也不多留,统统给了韩泽。 韩相对她很是满意。 这个夫人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至少识大体,知礼数,更重要的,懂得家和万事兴。 韩相对蒋氏便越加体贴,成了京中出了名了宠妻模范。 韩相夫人能成京中贵妇里的逆袭典范,不得不说,多是依赖韩翕这个宝贝儿子的缘故。 韩相更是将韩翕宠到了天上去。 …… 所以说到底,韩翕是怕被揭穿她的女子身份的! 娘亲这么多年在相府,得来不易,舅舅好些年前也伤了腿,在老家退养,家中全仗着她和娘亲。 要是被爹爹知道了,娘亲和她要如何自处? 眼看着她越来越大,总归要到了说亲的年纪,纸都要包不住火了,她和娘亲也没想好法子,只能挨过一日算一日,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越到这种时候,越是怕被人发现,提起。 这些话,韩翕自然不会同孟云卿说起。不仅如此,自从被孟云卿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后,韩翕还是有意躲避孟云卿的。 后来听说陈家的传闻只是流言蜚语,朝中都澄清了,她心中既替孟云卿高兴,又暗暗沉了沉,陈家的风声一过,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是不是又要提上日程了? 卫叔叔不会再反对了吧。 她终日无精打采,连卫家都不去了。 后来还是卫叔叔让人来寻她,约她骑马,她才在西郊马场见到了卫叔叔。卫叔叔问起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好些日子都没见她来西郊马场和将军府。 韩翕恹恹道,爹爹约了说亲的,她还在想要如何应对。 “丫头,直接同你爹爹说吧。”卫叔叔还是如此讲。 临末了,又道,“若是相爷说不通,你就来我将军府!” 韩翕哭笑不得。 西郊马场回来,韩翕心中又矛盾着过了几日,后来便听说了宣平侯府同定安侯府的事。听闻宫中都传出消息来坐实了,孟云卿是宣平侯府老爷子的亲孙女,也就是宣平侯段旻轩的表妹。 韩翕就惊坐而起。 难怪宣平侯一直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原来孟妹妹是宣平侯的姑娘! 二月里,孟妹妹还要跟段旻轩一道回宣平侯府! 燕韩京中往来苍月少则需要四个月,既然回了苍月,还需要待在老侯爷身边尽孝,少则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兴许,还不一定回来。老侯爷才是孟妹妹的亲爷爷,要说亲近,倒比定安侯府更亲近些。孟妹妹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老侯爷要把她留在苍月怎么办?毕竟老侯爷就这么一个孙女,若是亲事定在了苍月,孟妹妹不就可以留在苍月陪他了吗? 老侯爷肯定是乐意的! 毕竟老侯爷又没见过卫同瑞。 说不定,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作罢,也是因为要听听宣平侯府老侯爷的意思的缘故? 那卫同瑞呢? 她觉得她尽是瞎操的心! 可她原本也不讨厌孟妹妹啊,韩翕翻来覆去睡不着,翌日早早便去了定安侯府。 陈家的传闻澄清了,他再去定安侯府顶多被老爹说成终日往女子堆里扎,又不会打断她的腿。孟妹妹都要离京了,她若是不问清楚,她实在难以安心。 “你二月里真要离京?”她是认认真真问起,既然来了,终归是想问清楚的。手捧着茶盏,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好似清水潋滟。 孟云卿点头,“是,二月二十就走。” 韩翕咬唇,启齿道:“那卫同瑞怎么办?” 孟云卿若是真去了苍月,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怕是聊聊无期了,卫同瑞会如何? 她心中担心。 孟云卿手中微滞,凝眸打量她,只见她捧着茶盏出神,连茶水溢出到了指尖都浑然不觉。 “韩翕。”她轻唤一声。静慈庵回来,她就不唤她韩公子了,唤的是她的名字,韩翕。 韩翕愣愣回头,有些仓惶得看着她,“卫同瑞很喜欢孟妹妹,要不也不会和卫叔叔起争执,被卫叔叔禁足。现在陈家的事情也澄清了,你和卫同瑞的事情也没有阻碍了,你去苍月前……” 她话音未落,自己都觉得有些逾越,孟云卿一直淡然看她,脸上带着浅浅地笑意,韩翕便全然语塞。 “那你呢?”趁她滞住,孟云卿悠悠问起。 韩翕一头扎进杯里,拼命吞了几口。 “你也说卫同瑞平日里少有同旁的女子亲近,我们几人事一同从郴州回京的,他觉得我好相处,不过是因为一路上熟悉罢了。韩翕,你从小和卫同瑞一起长大,感情才是最要好的,他知晓你是女子吗?”孟云卿轻声问。 韩翕木讷摇头。 孟云卿便莞尔不言了。 她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里只会怀揣着满心的憧憬和幻想。卫同瑞兴许真的有些喜欢她,情窦初开,感情懵懂。但顶多因为他和卫将军争执,禁足在家,却不会因为她去忤逆卫将军,做出出格的举动。心中会担心她的近况,让韩翕来给她送信,却不会冒险翻出将军府,一定要来见她,当面让她宽心。 喜欢是喜欢,喜欢同喜欢却不同。 譬如许镜尘会为了沈琳破釜沉舟,逼得走投无路…… 又譬如,若是陈家之事是落在韩翕头上,卫同瑞许是会铤而走险的…… 这些,她自然不会同韩翕说起。 韩翕也许会想不透。 没有陈家一事,卫家和定安侯府可能真会结亲。 但有了陈家一事,兴许对她和卫同瑞都是好事。 她送韩翕到侯府门口,韩翕还有些错愕,“你真要二月二十走?” “你要来送我?” 韩翕点头。 孟云卿嘴角微微勾起,她虽然不知道韩翕为何要男扮女装,却是希望她能好的。当初他们一路进京,韩翕还担心她在京中呆不习惯,安慰她定安侯府的人都好相处,还说等她休息几日,再带她去逛逛京中。 前一世在清平,周边除了大伯娘的三个孩子,她连多的玩伴都没有。 这一世,临到要离开京中,她是真心有些舍不得韩翕,卫同瑞,还有侯府中亲近的几个兄弟姊妹…… 弥足珍贵。 …… 等到二月初六,便到了沈琳出嫁的日子。 第113章 【家】 第113章送嫁 沈琳出嫁,是定安侯府的大事。 提前三日,侯府内外就忙得团团转,加上礼部的官员进进出出,府里都凭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原本该是侯夫一人操心,但二夫人那头想着四月里有沈陶的婚事,沈陶嫁的还是齐王,大小的流程许是比沈琳的还要繁琐些。二夫人向来又是个急性子,便想着趁沈琳婚事时全程跟下来看看,也省得到时候女儿出嫁,京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二房那头若是手忙脚乱出了差错,平白遭人笑话和口舌。钱家是商贾人家,她的眼界自然比不上侯夫人楼氏,但能为沈陶多做些,便是累些也无妨的。 二夫人也就沈陶一个嫡亲的女儿。 于是沈琳的大婚,上上下下有侯夫人看着,还有二夫人在一旁帮衬,礼部的繁文缛节虽多,流程又繁琐了些,定安侯府还是处理得紧紧有条。 二夫人本也是个能干了,沈琳的婚事也多亏了二夫人从旁帮衬。 侯夫人也对二夫人不小改观。 二月初五,当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侯夫人也想松了口气般,就等着明日风风光光将女儿嫁出去,二夫人就在房中陪她。 侯夫人温和笑道:“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你,我一个人哪里看得过来?” 二夫人便道,“妯娌之间说什么客套话,都是一家人,琳姐儿可是咱们侯府的姑娘,能帮得上忙,我这个做婶婶的心里自然也高兴。四月里又是陶姐儿的婚期,到时候嫂嫂也得多帮我看着些。” 侯夫人点头道好。 明日就是女儿大婚,女儿要出嫁了,定安侯和侯夫人全然没有困意。 内屋点着灯火,侯夫人看着明日给沈琳备好的嫁妆,定安侯拿着书,其实两人都半分没有看进去。 还是侯夫人率先忍不住:“琳姐儿也出嫁了,今后府中更冷清了。” 定安侯也放下书:“女儿大了,自然要嫁人了,嫁得又是她喜欢的,许镜尘人品和才华尚佳,算得上好归宿,该为女儿高兴。” “说是这般说……”侯夫人眼中隐隐泛起氤氲,“我总想起琳姐儿小时候,好似还是昨日的事情,围着你的膝盖转悠,要你抱,如今一晃就要嫁人了。” 侯夫人平日主持中馈,家中的人料理得妥妥帖帖,外人看来都是精明能干的模样。 也只有定安侯在一侧的时候,才会如此伤感。 定安侯心中一软,伸手握了握侯夫人的手,轻声暖语道:“家中不是还有修颐,宝之,怀锦和婉婉吗?女儿要出嫁,做父母的自然操心,以后日子还长,你还得养好身子,替她张罗。” 侯夫人颔首。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定安侯替她放下手中的聘礼单,牵了她的手往床榻那边去。 听雨阁那头,还是灯火透亮。 明日出嫁要赶吉时,许多东西早早就要在苑中准备好,虽然提前了三天就在张罗,但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今晚万万马虎不得。 “姑娘,能睡就睡一会儿吧,天不亮就得起呢!”思凡扶她起身。 听雨阁里,人来人往,吵得沈琳睡不着,但喜娘说如果不睡些时候,明日的妆便不好上了,新娘子可是要好好装扮的。 原本她还想让孟云卿来陪陪她说说话,明日就要出嫁,她心里其实有些仓惶。但喜娘的话都如此说了,孟云卿就道,“你先睡,我保证明日一早就来。” 沈琳只得照做。 屋外忙忙碌碌,沈琳也不知迷迷糊糊何时入睡的,只知道一宿无梦,睡了不久就被思凡唤了起来,说姑娘该起了。 当真只眯了不长时间,眼圈都有些泛红。 思凡便打了水来给她简单洗漱,醒一醒。厨房那端水是彻夜烧着的,稍后还要给她重新沐浴更衣。 喜娘早早就到了,沈琳觉得自己像木偶一般,旁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不敢马虎。 再晚些时候,她沐浴出来,侯夫人和孟云卿都到了。 原本还好好的,见到侯夫人,她眼中便盈盈泛起了些许泪光:“母亲。” 就似触及心中柔软之处,侯夫人也叹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我的儿!” 孟云卿在一侧都看得动容。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母亲都没有等到她出嫁时候,她终究遗憾。看侯夫人和沈琳母女情深,她也忍不住心中感慨,但凡做母亲的,女儿出嫁该是有多不舍。 喜娘上前:“侯夫人,二小姐,要早些上妆了。” 喜娘是礼部安排来的,伺候了不少皇子和公主的婚事,心中也是有数的。 侯夫人就松手,擦了擦眼睛:“也是,不耽误时间了。” 喜娘就朝思凡道:“侯夫人去前院看看有什么没准备妥当的吧。” 言外之意,请侯夫人先行离开,若是侯夫人再待在此处,母女二人生了感慨,不知会不会耽误到时辰。 侯夫人自然明白,让韵来在屋内帮衬着,自己先行离开。 孟云卿就在屋内陪着沈琳。 喜娘多是福厚之人,上妆之前先说了不少夫妻和睦,大吉大利之类的吉祥之语,才扶了沈琳在梳妆镜前坐下,正了正身。 沈琳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三千青丝散下,脸上既有羞涩的笑意,鼻尖却又是微微带着红润。 “云卿……”她唤了声。 孟云卿便上前:“我在呢,二姐姐。” 她心中仿佛才踏实些。 “新娘子是最漂亮的,姑爷看了定是要惊艳的。”喜娘会说话。 孟云卿和思凡,音歌应景笑了起来,沈琳也破涕为笑。 屋内的喜娘有四五人。 给沈琳上妆的就三人之多,思凡和音歌就在一旁打下手,递些东西和传话,总之,闺房之内也算得忙碌,孟云卿就在一旁陪着沈琳,她心中不安稳时,陪她说说话解闷。 晚些时候沈陶和沈妍也来了。 姐妹几人一起长大,沈琳先出嫁,她们都是要来的。 人多了,沈琳心中的不安便似少了许多,还能不时同她们几人打趣了。 喜娘们也不说什么,只是她有时说的高兴,偏过头去看旁的地方,喜娘就道,姑娘别偏头,坐直了,否则头梳歪了怎么好。 沈琳赶紧正襟危坐。 新娘妆讲究喜气浓艳,妆容画得比平日都重,上妆时候沈琳都不敢看,觉得粉扑得太重了些。 喜娘们都笑,二小姐别急,就好了。 等真正画完,沈陶,沈妍和孟云卿几人都怔住。 难怪都说新娘子是最漂亮的! 肌肤莹润白皙,眸间秋水潋滟,脸颊稍红唇若涂脂,皓齿蛾眉,轻颦浅笑时又略显局促,羽睫倾覆下,双眸清波流盼,绕是女子也觉得惊艳。 几人这幅模样,沈琳才敢抬眸去看镜中——容颜便全然滞住。 浓妆艳抹里多了几分妩媚动人,却是和平日里大有不同。 “啧啧,这新郎官怕是一眼就要被迷住了。”沈陶先开口。 沈妍和孟云卿带头,屋内都噗嗤笑开。 沈琳羞涩低了低眉头,似是也顺着沈陶话,在想许镜尘挑起盖头时,会不会也有那般呆滞的举动,脸颊便有微微泛起一抹绯红,更是娇羞好看。 屋内笑声更浓。 而后便是套上层层喜服,礼部做好的大红嫁衣,流苏云霞披肩,富贵又明艳,和今日妆容相映益彰。 屋外,喧闹声和鞭炮声不绝于耳。 侯府内都鼓瑟吹笙,好不喜庆热闹。 闺房内,还没带上凤冠,也不需盖上红盖头,到了此时此刻,吉时渐渐临近了,即便屋内这么多人陪着,沈琳还是紧张得攥着指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不多时,世子夫人来了。 身后的丫鬟拎着食盒,食盒里放着点心,世子夫人道:“先用着些,还得等好些时候。” 世子夫人想的周道,许是拘谨的缘故,沈琳本就有些饿了,便让思凡开了食盒,挑了些爱吃的点心对付了几口。 世子夫人也不让她多吃,怕她腹中难受。 总之,众目睽睽下,她心猿意马吃了不多。 思凡递了丝巾给她擦了擦嘴角,喜娘们又开始给她补妆,先前唇上的涂脂都被她多多少少吃掉或抹掉了。 不过新娘子在闺房用点心是常有的事情,喜娘们已经轻车熟路。 再过些时候,一切准备妥当,老夫人,侯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等等,家中的女眷都来了。沈琳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得往下落。 “哟,小祖宗。”二夫人赶紧上前,掏了丝巾替她擦拭。 “不哭不哭,是喜庆的事!”老夫人笑容温和。 “外祖母,母亲……”沈琳也知晓不能再哭了,否则眼妆画起来才是耗时耗心力的。 喜娘们又赶紧围了上去。 一屋子都看她,多是宽慰和赞叹,新娘子真美等等。 临到吉时,韵来跑来内屋:“到了到了,新姑爷到门口了。” 霎时间,只觉鞭炮声和唢呐声震耳欲聋,再往后的话,沈琳只觉都听不清了,心扑腾扑腾得跳着,下唇咬得更紧了。 “二小姐,唇妆都花了。”喜娘提醒,沈琳才作罢。 “快些快些,要迎新娘子了。”另外一个喜娘催促,众人便退开,喜娘们给她带上凤冠,又披上了红盖头。 屋内的女眷们不能再多带了,除了侯夫人,旁人都统统退了出去。 带上红盖头,沈琳便看不见了。 只知道母亲的手拽着自己,那股暖意,柔和得令人动容。 “娘亲……娘亲今日真替你高兴。” 她看不见侯夫人的表情,听到这句,喉间却是哽咽了。 “夫人,要去前厅了。”韵来提醒,新姑爷要到了,夫人是要去前厅的,侯夫人才松了手。 沈琳心中怅然若失。 等到屋外一声吆喝,“吉时到,迎新娘!” 最近的喜娘便搀着她起身,她深呼吸一口,任由喜娘搀扶着出了内屋,别过父母和长辈,就要嫁作许家的媳妇了。 忽的一刻,沈琳僵住,她要离开侯府了,心中万般不舍。 身边的喜娘道:“二小姐,姑爷在等了。” 她滞了滞,又微微垂眸。 …… 府中的女眷送嫁只能送到侯府门口,看着新人在厅内辞别父母,沈琳便由许镜尘领着,出门,跨火盆,上轿,再看着迎亲的队伍慢慢走远。 孟云卿眼眶也微微湿润,沈琳出嫁了。 本是喜庆的事,她又稍稍莞尔。 抬眸,正好见到身侧高大挺拔的身影,低眸打量她。 段旻轩伸手,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想哭就哭吧,有什么好掩饰的。” 第114章 【新】 第114章离京 依燕韩国中的习俗,最快出嫁三日后,新娘子和新姑爷就可以回门。 许镜尘和沈琳挑了二月初九,最早客户以回侯府的日子。 于是二月初六刚过,老祖宗和侯夫人就开始翘首以盼了。侯府上下布置得很是喜庆,新娘子和新姑爷可以在侯府呆上三日,住得还是沈琳出嫁前的闺房,听雨阁。侯夫人让丫鬟都提前收拾出来了,床榻上铺了新的床褥和被子,苑里贴满了囍字和喜节。 二月初九清晨,老夫人早早便起来了。 秦妈妈给老夫人梳了整齐的发髻,除却每年初一进宫拜谒,老夫人好些年没有这般正式了。 今日要迎新姑爷,老夫人满心欢喜。 早膳后,养心苑堆了慢慢一屋子女眷,各个脸上写满笑意,喜气洋洋。 世子夫人抱着婉婉,婉婉摇着拨浪鼓,欢喜道:“姑姑回来了,还会走吗?” 童言无忌! 世子夫人笑道:“姑姑嫁人了,自然是要走的,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和婉婉一起玩。” 这便是孩童心性,前一秒听说姑姑还要走,扁着小嘴不高兴,后一秒听说日后还有弟弟妹妹一起,又忽得笑了出来,搂着世子夫人脖子道:“什么时候有弟弟妹妹?” 一句话将屋内逗乐。 世子夫人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侯夫人笑。 侯夫人抿唇饮了口茶,天色尚早,也不知道沈琳他们出门了吗? 许府不在鹿鸣巷,过来需要些时候。 初为人妇,回门还要好好打扮,当是要晚些的,只是她有些等不及想见女儿和女婿了。 今天是沈琳的大日子,便连沈媛也回了侯府,一道等沈琳回门。 顾昀鸿便也来了侯府。 只是养心苑内都是女眷,其余的人都在西院同定安侯一处。 按照习俗,新婚夫妇会先来拜了老夫人,才会去拜见定安侯,顾昀鸿就同定安侯一道在西院。 过不多时候,丫鬟匆匆跑来偏厅:“老夫人,姑奶奶和新姑爷半个时辰前出府了,该是不久就会到了。” 老夫人激动得从座位上起来,秦妈妈赶紧去扶。 二夫人是个激灵的,“谁在大门口迎呢!” 姑奶奶回门,要走侯府的大门,是要家中的男丁迎的。 世子夫人就道:“二弟同三弟去迎的。” 二夫人便点头,沈修明同沈修颐,那礼数便是够了。 “云卿也去了。”世子夫人又道。 老夫人颔首,“她们姐妹两感情好,去便去吧。” 老夫人首肯的,旁人也不说什么了。 方才丫鬟说的是姑奶奶和新姑爷半个时辰前就出府了,那眼下差不多也该到了,老夫人便让翠竹也去院门口候着,翠竹得令照办。 侯府正门,沈修明和沈修颐就披着大麾候着,一侧是披着披风的孟云卿。 二月初九,京中天气还是天寒地冻,呵气成雾。 燕韩地处偏北,要到三月中旬才会回暖。 “冷吗?”沈修颐看她在搓手,怕她着凉。 孟云卿笑着摇头,“不冷。” 沈琳的婚事,沈修颐本是要赶回来的,结果路上遇到风雪,在路上困了三两日,将好错过了沈琳的出嫁当日。 沈琳和许镜尘回门,他是要来迎的。 片刻,马蹄声作响,正是往定安侯府的方向来的。 “是许家的马车。”沈修明开口,沈修颐和孟云卿对视一眼,三人便并肩迎了上去。 马车停了下来,果然是许镜尘先下来,向几人点头致意。 孟云卿笑了笑,便伸了伸脖子去看马车那头。 马车里,沈琳伸手撩起帘栊,许镜尘便回头扶她从马车上下来,细致处体贴入微,眼神里也含着浓浓呵护之意。 孟云卿替沈琳高兴。 “二哥,三哥!”沈琳见是见到沈修明和沈修颐两人,然后才见到他们身后的孟云卿。孟云卿个头小些,又是冬日里,刚才恰好被沈修明挡住,“云卿!”这一声便唤得更欢了些,还激动得险些脚下打滑,幸好许镜尘牢牢接住,眼中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意,反是温和道:“都到侯府了,着急做什么?” 沈琳面色微红,朝她回眸笑了笑。 许卿和也从马车上露出头来,他不用许镜尘接,自己下了马车。 孟云卿也同他招呼。 “二哥,三哥。”许镜尘巡礼问候,他也唤的是二哥,三哥,随沈琳。孟云卿便福了福身,大声道:“表姐夫。” 许镜尘笑了笑,沈琳耳朵都红了。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许卿和便也上前喊人,今日倒是听话得很。 “三哥何时回来的?”沈琳许久没有见到沈修颐了,最先问起。 “本是前两日要回来的,结果路上遇到了风雪,连你的婚事都没有赶上,三哥内疚得很。” “那有什么的!谁不知道三哥平日最疼我了。”沈琳言笑晏晏。 “祖母和母亲她们在院中等,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沈修明做了相迎的姿势,许镜尘却之不恭。 新婚夫妇回门,小厮们赶紧点起了鞭炮,震耳欲聋。 一路上,孟云卿同沈琳走在前头,说着悄悄话,不时欢声笑语,还回头过来看他们几个。 许镜尘则带了许卿和,同沈修颐和沈修明走在身后,听不清她们姐妹二人在说什么,她们偶尔回头笑笑,几人也只得跟着赔笑。 好在东院离得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翠竹远远见到几人前来,唤了小丫头先去偏厅通传一声,自己赶紧跑上前来:“姑奶奶好,姑爷好!” 秦妈妈也迎了出来。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在偏厅中,新婚夫妇要给老夫人和侯夫人敬茶,还要陪着老夫人和侯夫人说会子话,然后才会去西院见定安侯和府里的其他男丁。 回门三日说长也长,但说短也短,新婚夫妇有老夫人,侯夫人,定安侯要陪,还有各类繁琐的礼节,孟云卿不耽误沈琳的时间。 等到第三日上头,才有时间同她细细说话。 这几日,他们夫妻二人和和睦睦,相敬如宾,大家都看在眼里,自是不必问了。 姐妹二人的体己话便放在日后。 沈琳喜滋滋道,下月,许镜尘会出使西秦。 孟云卿有些意外,许镜尘虽是新任了大理寺卿,却还在新婚中呢,朝廷不给许镜尘假期,下月就要出使吗? 沈琳悄声道,我与他同去。 真的?孟云卿记得她同许镜尘结缘便是一本西秦的游记,沈琳早前便说过喜欢各类游记,还羡慕沈修颐可以四处游学。新婚里,两人能一道去西秦,沈琳应是欢喜的。 “日后一同去看白案堂里的风景,伏天行迹里的古迹,我写字,你抄书,走到何处,便看到何处,如何?”彼时,许镜尘如是说,如今似是都要一一实现了。 孟云卿也替沈琳高兴。 “云卿,你也早些回来,若是有机会去苍月,我就去宣平侯府看你。”沈琳挑着果脯,脸上笑眯眯看她。 孟云卿应好。 转眼三日过去,沈琳和许镜尘也要离开侯府,老夫人自然舍不得。 侯夫人也亲自送到侯府门口。 “好好照顾琳姐儿。”她这句话不当说,却也忍不住。 许镜尘便鞠躬行大礼,“女婿谨记在心,只是日后若是出使他国,还请代为照顾沈琳。” 言外之意,他出使时,就让沈琳回侯府住。 侯夫人微怔,继而欣慰点头,许镜尘确实体恤琳姐儿,她也放心了。 沈琳回门后几日,便到了二月十六。 二月十六是娘亲的忌日,外祖母早前就让秦妈妈约好了寺中相应事宜,舅舅同她一道去的。 定安侯去并无不妥。 外祖母年事已高,舅舅是娘亲的兄长,一应事宜由舅舅出面合情合理,她便诸事听从舅舅安排。 叩拜,点灯,听经文,磕头送排位,一直从清晨到黄昏。 段旻轩也一直陪着她,用他的话说,舅母的忌日他应当陪她去的。 她叩拜,他也跟着叩拜,言行举止,虔诚至极。 见他额头上的青色印痕,孟云卿指尖微滞,心底却似涌起莫名暖意:“今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给你娘亲扣头是应当的。”应得风轻云淡。 孟云卿莞尔。 二月十六一过,音歌和娉婷便开始给她收拾行李。 此去苍月,比回珙县还远,少则要带上一年半载,姑娘好些东西都要随身携带的。 苍月离燕韩京中路程又远,不便这么多同行,按老夫人的意思,让音歌和娉婷陪孟云卿去苍月,安东就留在侯府里。 孟云卿没有反对。 只是临行前,私下见过沈修武:“四表哥说日后有事可以找你帮忙,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是否方便?” “说。”她难得开口,沈修武没有回绝的道理。 “安东是随我从珙县来京中的,此去苍月,少则一年半载,安东不方便跟在身边。安东虽然结巴,但为人憨厚老实,又会些简单拳脚功夫,我想请四表哥帮忙,谋些简单差事,代为照顾。” 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安东,她能想到的就是请沈修武帮忙,哪怕在禁军中谋个跑腿的职务,他日后也不必只做个侯府的马夫。 沈修武便笑:“知道了,交给我。” 孟云卿感激福了福身。 当日陈家传闻在京中传得风风雨雨时,沈修武便一直叮嘱过她,帮衬过她,她一直没有好好道谢过。 “苍月不比京中,好好照顾自己。”沈修武难得笑笑 孟云卿乖巧点头。 …… 转眼就是二月二十,离京的行李都收拾妥当。 马车也在侯府门口候着。 老祖宗搂她在怀中,一口一个舍不得,孟云卿也忍不住眼中氤氲。 来京中半年有余,处处有外祖母照顾,同前世截然不同。 她最是舍不得外祖母。 “你爱吃的野味,我给秦妈妈说了,都让庄子上留着,等你回来吃。”老夫人也一抹眼泪,秦妈妈上千劝,“老祖宗,表姑娘又不是不回来了,您可别哭伤了身子。” 孟云卿也擦了擦眼角,嘴角勾勒道:“我还要早些回来,同外祖母吃独食呢!” “这丫头!”老夫人破涕为笑,心中还是浓浓的不舍。 她要走,侯府中女眷都来送,老夫人在养心苑,便都来了养心苑这头。 “到了宣平侯府,记得给家中来信,报平安。”二夫人提醒。 “一个人在苍月,好生照顾自己,要有什么不习惯的,也在信里说,让家中给你捎过来。”三夫人补充。 “好好孝顺老侯爷。”侯夫人则是叮嘱。 孟云卿一一应好。 只是沈陶和沈妍的婚事都在四月里,她赶不上了。 姐妹几人便在一起拥了拥。 再去到西院给舅舅辞别时,只见段旻轩也在一处,只是不知道他同舅舅说些什么。 “都收拾妥当了?”定安侯问。 孟云卿应是。 定安侯便点了点头,再多的话隐在喉间,又都化为了一句,朝段旻轩道:“人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云卿。” 此番话只有他二人懂。 段旻轩拱手应声。 “路途遥远,路上小心些。”大道至简,舅舅对她的关心向来不浮于表面,孟云卿福了福身,眼圈都是红的。 这一路出京城,都是沈修文和沈修颐送的。 婉婉舍不得她,非要撵路,沈修文就带了她同来,婉婉哭了一路。 孟云卿抱着她宽慰,“表姑姑不久就回来了,到时候婉婉都长高了,表姑姑都抱不动了。” “表姑姑早点回来。”到了城郊,婉婉搂着她脖子不放。 沈修文只得将她抱了过来,“不耽误表姑姑出发了。” 二月的天,依旧很冻,孟云卿搓了搓手,呵气成雾,她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沈婉婉的头。 “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还有风雪,别耽误了。”沈修颐开口。 沈修文抱紧怀中的粉雕玉琢,沈婉婉哇哇哭得更凶。 由得沈婉婉这么一哭,她心中也似泛起了涟漪,再难平复。 身后的城郭,高大的城墙,她初到京中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转眼间,便要作别离开,她心中的不舍其实有千万,却一时道不出半分,只得化作喉间悠悠一叹,不舍移目。 音歌先行上了马车,撩开帘栊接她。 她伸手,娉婷又径直扶她上了马车。 段旻轩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轮缓缓启动,冰雪天里,不敢行快,娉婷掀起马车窗上的帘子,孟云卿挥手向沈修文,沈修颐和婉婉作别。 行远了,城门口的两骑,飞驰而来,却还是没有赶上。 “孟妹妹!”韩翕大声唤了几声,孟云卿似是听见,远远望了望,只见她和卫同瑞骑马刚刚停在城门口。 她看不清韩翕和卫同瑞的表情,见到他们来送,心底却是欢喜得,便使劲儿挥了挥手,生怕他们看不见。 “孟妹妹!一路平安,到了苍月写信来。”韩翕的声音断断续续,到了尾声都似听不见了。 她心中却是动容的。 一直掀开车窗的帘子,马车里进了不少冷风,娉婷将碳暖拨了拨,暖意才更足了。 音歌将靠垫递于她,她接过放在姑娘身后。 音歌又拿了一床毯子来给她盖上。 孟云卿看她,“哪来的毯子?” 她的毯子已经带了一条了,这条不是她的。 音歌就道:“宣平侯说方才见到姑娘搓手,应该是冷,这条是巴尔的山羊毛做的,保暖,让给姑娘带着。” 孟云卿微微点头。 不多时,马车已经行出去很远,若非在城墙一头,怕是看不见了。 “宋大人,马车都走远了,先回吧。”身旁的小厮怕他着凉。 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日,要大人歇到三月底再回京,京中的定安侯府也派了人来照应。 大人先前还好好的,后来听说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离京,便从寒山寺赶了回来。 眼下是二月,冷风刺骨,怕是会落病根的。 “大人……”他又唤了一声。 宋景城没有应声,一双眼眸看着那辆消失的马车,更黯然了几分。 第115章 【年】 第115章路途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转眼,马车出了京城三五日。 行程很宽松,没有赶路,路上倒也不遭罪。 孟云卿从前认生,换了床便睡得不踏实。譬如当初从珙县进京,她一路都睡得不是很好,又怕耽误行程便每日都醒得很早,困极了才在马车上补补瞌睡。娉婷都是知晓的,也同音歌说起过。京中到苍月的路程远,可不像从前珙县入京这般平顺,两人怕姑娘经不起折腾,还特意准备了安神的檀香,若是姑娘夜里睡不安稳,就点上一支。 其实檀香还是二小姐送的。 姑爷是大理寺卿,出使他国时,碍于周遭复杂的环境和局势,偶尔会有夜里不能入寐的情境,使臣都会随身携带些安神宁息的檀香。 二小姐想得周道,临行前让思凡送了些来听雪苑。 孟云卿还惊喜,二姐姐怎么知道我这毛病的。 音歌才道,上次二小姐回门的时候,听娉婷提起过一回,定是二小姐记心上了。 孟云卿弯眸,浅浅地笑意就挂在脸上,摆弄着手中的檀香盒子出神。 她也怕认生这毛病,路上太折腾,没想到第一晚便好吃好睡,一觉到天明。 娉婷还笑呵呵道,姑娘虽然长胖了些,定是身子骨也连带好了些,不遭罪就好。 孟云卿也对着铜镜捏了捏自己的脸,真能捏起来一团肉。 音歌语重心长:“姑娘,悠着些,再胖可真就嫁不出去了。” 孟云卿愉快得拍了拍脸,笑眯眯道:“唔,等嫁出去就不吃了。” …… 如此一来,这路上的时间过得倒也快。 同行有三辆马车。 孟云卿一辆,段旻轩一辆,还有两辆是她的随身携带的东西,书呀,茶具呀,更多的是外祖母和舅舅给老爷子备的一些特产和礼物,让她一并带去,她自己的东西倒是少得很。 马车随行的,除了段岩外都是定安侯的侍卫。 为首的是沈通,孟云卿早前在舅舅院里见过,是舅舅的左膀右臂。 京中到苍月路途远,舅舅不放心,怕路上出意外,就让沈通带了十余个侍从一路随行。 她在苍月怕是要待上一年半载,沈通等人在也好有个照应,舅舅特意给她留了信赖的人,听她差遣,怕有不时之需。 沈通又是舅舅一手带出来的,言行举止处处谨慎内敛,要孟云卿操心得很少。 沿路的事宜,沈通都打点得妥妥帖帖,持着定安侯府的牌子,出入燕韩各地遇到阻挠又少,这一路虽然行得慢,却畅通无阻,孟云卿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魏老先生给了她一大摞书,看完都需要好几个月的功夫,路上闲着,在马车上正好打发时间,看困了就小眯一会儿,若是有兴致,就嗑着瓜子多看些,也不无聊。 虽有两辆马车,段旻轩有时也会来一处作陪。 起初,两人的话也不多。 段旻轩偶尔会问问她些闲言碎语,她看到书中不详尽的地方,譬如苍月的地名,人名等,也都会拿来问他。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在,看到有趣或精辟之处,不时停下来给他念上几句分享。 段旻轩自然是乐意的。 两个多月的路程走了多半,两人之间越渐熟稔。 有时看困了,孟云卿枕着手臂小寐,段旻轩会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然后自己去翻她刚才看的书,看看究竟是有多无聊的内容。 有时段旻轩看书,看得认真时一言不发,孟云卿就书遮着半脸偷偷瞄他,他忽得转眸,就吓得孟云卿赶紧敛目,连书都拿倒了,还故作镇定。段旻轩便一直在笑,孟云卿实在恼得很。 有时候,两人并排坐着,马车行得平稳,颠簸得少,她摇头晃脑,头靠着身后就睡了。有人便伸手一拨,让她的脑袋靠拢自己的肩膀,深以为然。 从珙县来京中的路,和京中去燕韩的路截然不同,段旻轩道日常还长,不着急赶一两日的路,恰好又是三月,草长莺飞,日头渐渐暖了起来,便时有停下来,连带着踏青和小憩都有了。 冬日一过,万物复苏,心情也慢慢回暖。 到历城时,段旻轩不知从何处变出来蝴蝶纸鸢晃到她跟前。 孟云卿眼中微滞。 “春日里不是要放纸鸢吗?”段旻轩看她,“下来。” 他搭手扶她下马车。 马车外,暖春三月,疏柳新塘。 历城野郊草芽漫漫,三三两两的杏花绕指轻舞,拂在面上又沾染了新鲜的泥土气息。青草地上衣香鬓影,人影绰绰,孩童拿着滚轴在草地上奔跑跳跃,一派热闹吉祥的气象。 段旻轩手中的蝴蝶纸鸢显得并不突兀。 见她出神,段旻轩将纸鸢塞在她手中,叮嘱一声拿好,自己则拿着滚轴从容走到稍远处,测量着风吹过的方向刚好,便回眸朝她道:“松手吧。” 孟云卿照做。 他悠悠扬手,力道掌握得极好,脚下快步几许,纸鸢便乘风破浪,吃着他手中的丝线忽得窜到空中。 孟云卿仰首。 蝴蝶翅膀的末梢在风中迎风招展,混合着周遭孩童的欢呼声,和他手中的丝线飞快滚动的声音,听得让人动容。 春日里放纸鸢是祈福,小时候娘亲是这般同她说的。 她仰头看了一瞬,眼中便不觉湿润了。 “楞着做什么?”他将滚轴替到她跟前,声音温和有力。 分明见她眼中氤氲,却似没有觉察一般,眸间还是温文如玉。 孟云卿愣愣接过,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指尖拽住丝线,微微向上扬了扬起。 段旻轩方才停下,蝴蝶纸鸢其实在不断逆风下落。 即便孟云卿扬了扬线,也不见好转。 她个头不高,他又伸手,在更高处捏住丝线,她手中的滚轴便停下。 孟云卿轻轻跑了几步,调整到顺丰的方向,他松开指尖,蝴蝶纸鸢便迎着风重新返回高空,点缀了空中色彩斑斓的一幕。 段旻轩拂了拂袖上的浮灰,轻声道:“嗯,孟姑娘,今年好兆头。” 孟云卿才破涕为笑。 他也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如水笑意,犹若抹蜜。 …… 三月一过,便临近燕韩边境。 燕韩国中一直平平顺顺,两个月的路程也过去了大半。 燕韩和苍月不接壤,中途要走一段西秦的国土。 诸国之中,西秦最乱,诸侯藩镇割据,朝廷借机围剿小的势力,国中战火连绵不断,形势并不明朗。 入西秦前,沈通便知会过,到了西秦就不如燕韩国中太平,若是中途遇到波折,他们会应对,表姑娘宽心。 孟云卿只管点头。 西秦国中之事,她在书中读到过,和西秦遗留下来的分封制度相关,诸侯诸侯之间还会相互兼并,朝廷在其中也不干净。华帝上位后,手腕强硬,废过大的诸侯,也从小的诸侯国中拿回了不少土地,西秦国中人心惶惶,途径之处,都是流民和军队,不像燕韩国中一派安和气象。 “姑娘,你说遇到战事怎么办?”娉婷没出过远门,到了西秦所见所闻,心中都不安稳得很。 虽然有沈通他们在,但总归不过十余人,总觉得和路边见过的大批行军相比,心里摸不着底。 “哪能这么容易遇见战事?”孟云卿却淡然得多。 只是经年的不太平,流民滋生,就多山贼和麻匪营生,沈通先前说的是这些。 以沈通和其余侯府侍从的身手,应对普通的占山为王的山贼和麻匪应当绰绰有余了,何况还有段旻轩和段岩在一侧? 行到凉郡时,段旻轩却鲜有开口:“先不走了,歇几日。” 孟云卿纳闷,段旻轩便笑:“西秦定远侯听说我们来了凉郡,一定要尽地主之意,我们小住两日也可。” 孟云卿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在西秦,人生地不熟,段旻轩能只身到燕韩,身边的侍卫又只带了段岩一个,她觉得听段旻轩的总归是安稳些的。 凉郡不是定远侯封底的首府,定远侯也不在凉郡。 他们落脚当日,定远侯世子来迎的。 段旻轩和定远侯世子熟络,定远侯也待客热忱,他们便在凉郡待了不下五六日。 等到临行,才听说几日前永宁侯府出兵青州,连收了青州十四城。 他们若是不留在凉郡,怕是正好途径青州。 那就正好在战火之中。 孟云卿悠悠看向段旻轩,有人定然是知晓的,否则怎么会一早就说要在凉郡待上几日的? 这几日,风声正好过了。 定远侯府又是永宁侯府的盟友,他们路过青州,定远侯世子遣了侯府的侍卫亲自相送,一路都平稳畅通,没有遇到任何阻隔,无惊无险。 段旻轩依旧待在她的马车上,陪她看书,还问她都快到苍月了,书看了多少了? 她翻了翻,似是真的不多。 青州十四城一过,就邻近苍月了。由得在西秦国中耽误的时日,也一晃到了四月中。 苍月和西秦交界处,近在眼前。 但从边界到苍月京中还需要快则十几日,慢则二十日的路程。 她想给舅舅去封信,报声平安抵达苍月了。 段旻轩没有异议,只是让沈通遣人去驿站时,段旻轩拦了,“都到苍月了,还走驿站就慢了。” 他将信给了段岩,只需二十余日就可燕韩定安侯府手中。 苍月的西秦交界的边陲小镇叫华城,城郭气势恢弘,和方才战祸两年,破败荒凉的西秦属地全然不同。 马车缓缓驶近城门口,孟云卿好奇,伸手撩起帘栊。 段旻轩望了望窗外,才又转眸,“稍后,要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别往心里去。” 嗯?孟云卿不解。 只是手还未放下,帘栊外的场景便一一映入眼帘。城门口,齐嗖嗖得列了二十余骑,为首的两人,衣着华服,其中一个怕是脖子都伸长了好几分,直勾勾往这边望来。 孟云卿忽然只觉,孔安平这就是段旻轩方才所说的“奇怪的东西”。 第116章 【快】 第116章喜庆 孟云卿随手放下窗边的帘子,段旻轩却起身。 来人显然是到城门口迎他的,他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孟云卿没有特意往马车外看。 其实也无需多看,马车已经停在城门口了。 马车外的声音能清清楚楚传进来。 嘻嘻哈哈的笑声,夹杂着“欢迎回苍月”这类的话语,应当是熟络之人,相比之下,段旻轩的声音就要小许多。 娉婷偷偷撑了些窗帘缝,往外看。 方才在最前面的两个华服男子都下了马,同宣平侯站在一处。 其中一个瘦高些,一脸笑眼盈盈,一面同宣平侯说话,一面伸着脖子往马车这头看,好似心思全然不在宣平侯这端。 另一个矮胖些,脸上不苟言笑,只是看着宣平侯说话,目光并无不妥。 两人都随意站着,也不拘谨,关系当同段旻轩亲近。 孟云卿就听到矮胖那人道:“不是二月就出燕韩了,怎么现在才到华城?” 还不待段旻轩应声,瘦高那人道:“西秦出了事端,青州十四城一日之间易了主,他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选那个时候借到青州回苍月,定是在凉郡歇了好几日。” 段旻轩默认。 瘦高那人就上前揽着他的肩膀,嘻嘻笑道:“嘿,我们都听说了,你从燕韩把表妹接回来了,表妹在哪里,你可别藏了?我们倆可不是来接你的,是来接表妹的,是不是在马车里?” 言罢就要往马车这端窜,被段旻轩拦了下来,“你也不怕吓人。” 瘦高那人油嘴滑舌:“啧啧,段旻轩,藏得这般好,真不够意思。” 矮胖的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们都是老爷子看大的,孟姑娘是老爷子的孙女,我们见见孟姑娘也是应当的,你藏着掖着,有什么见不得的?” 瘦高的应和:“就是就是,我们可是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的,你还不让我们看表妹。”顿了顿,干脆朝马车那头唤:“表妹表妹!” 孟云卿满头黑线。 难怪段旻轩一口一个“奇怪的东西”,苍月这些人的画风果真与燕韩不同。 又听他们口中提及的老爷子看大,应当也是京中的世族子弟。 哪里有半分正经的模样,孟云卿委实惶恐。 瘦高的再又唤了几声“表妹”,娉婷赶紧放下窗帘,也不敢多往外看了。 “这苍月国中的人可真奇怪得很!”娉婷不免腹诽。 音歌也跟着点起头来。 片刻,就听脚步声折了回来,段旻轩撩起帘栊上了马车,帘栊外,两个脑袋拼命挤着往马车里看。段旻轩也不搭理,只吩咐了一声“进城”,眼前什么都没看到的两人险些被马车撞到,跟在马车后跟着跑:“喂,段旻轩!你还真撞哪!!” “段旻轩,算你狠!” 简直喜剧得很。 音歌和娉婷忍俊不禁,都在孟云卿身后掩袖咯咯笑了笑。 孟云卿唏嘘不已,“他们专程从京中来迎你,这样会不会……” “不好”两个字还未出口,段旻轩就道:“不会,他们脸皮厚,还会跟来的。” (⊙o⊙)… 孟云卿语塞。 等入了华城,天色已近黄昏。 城中华灯初上,很是热闹,分毫不像边陲荒凉之地。 段旻轩道:“华城虽是边陲小镇,但往来的商旅众多,都在此处落脚,贸易繁荣,城中自然热闹。” 孟云卿看了看窗外,果然行走着各类身着不同服饰的人,应当来自周遭几国。城中也一派繁华景象,堪比燕韩国中的交通枢纽郴州。孟云卿心中不免赞叹,都说苍月是天/朝上国,富庶之地,果真连个边陲小镇都兴盛得很。 娉婷和音歌也趴在窗口,看得有些出神。 孟云卿收回了目光,听段旻轩道:“华城内商旅众多,客栈也多,还有不少巴尔和羌亚人出入,不必担心,都是些往来经商的人。” 巴尔和羌亚都是北部的游牧民族。 巴尔在塞外,羌亚在更西边的草原,都同燕韩有战事。巴尔和羌亚人都骁勇善战,燕韩国中对巴尔和羌亚都忌讳得很,他是怕她担心。 孟云卿微微点头。 其实不止巴尔和羌亚,周遭几国虽然都有战事,但商旅往来是不断的,战争并没有阻隔商贸,反而是战事平静后,商贸更加发达,联系更加紧密。华城是苍月的边陲小镇,有巴尔和羌亚的商人并不奇怪。 她在书中读到过,巴尔的动物皮毛、战马、弓箭;羌亚的珍惜药材、香料、珠宝,在苍月,南顺,西秦和长风等国都大受欢迎。 南顺的丝绸刺绣,西秦的陶瓷器皿也塞外也趋之若鹜。 各国间商贸的繁荣,像华城这样的边陲小镇,其实能买到不少京中都难以见到的新鲜玩意儿。 自然,还有不少貌美的异族美人。 孟云卿瞥了瞥段旻轩,他应当是见多了的吧。 段旻轩哪里明白她这眼神的含义,只是马车正好驶到了客栈,缓缓停了下来。 今日在这里落脚,明日再上路。出了西秦便安稳了,苍月国中通行无阻,老爷子那头已经让人传信去了,也不急于一刻赶路。 段旻轩先下了马车。 先前阴魂不散的两人,果然已经在客栈门口笑眯眯候着了,早前还嚷着段旻轩你狠,你真撞啊,眼下却似是无事一般,段旻轩也丝毫不觉奇怪。 “下来吧。”他伸手扶她。 孟云卿虽然伸了手,却拢了拢眉头,想起早前他的那句“他们脸皮厚,还会跟来的”,脚下略作迟疑。 段旻轩宽慰道,“又不是洪水猛兽。” 孟云卿不觉笑了笑。 唔,瞅着这手倒是有些胖哪! 圆润的好,风韵,又各自这般想。 于是两人都瞪圆了眼,生怕错过了。 孟云卿才弯了湾身,从马车里走下来。 这两人的眼神就从好奇到惊艳,从惊艳到惊呆,从惊呆到惊愕,从惊愕到合不拢嘴…… 孟云卿正好抬眸打量他们,也不避讳。 两人都僵住,好在矮胖的那个先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得撞了撞瘦高的。 瘦高的支吾着:“哟……表妹长得……真喜庆呵!” “唔……喜庆。”矮胖的也没圆回来场。 他两人千里迢迢从京中赶来,就想看段旻轩接回的表妹什么模样,方才在城门口吃了闭门羹,又眼巴巴得撵到客栈这里来。 嘿哟!原来是个胖妞啊!! 噗!!! 这两人委实想笑得很,偏偏又不能笑出来,憋得辛苦得很。 你才喜庆! 你全家都喜庆!! 娉婷憋了一肚子的火,音歌也恼得很,但都碍于颜面发作不得。等回客房先收拾,稍作休息时,娉婷和音歌都有些愤愤不平。 孟云卿便笑:“我都不气,你们气什么?” 方才不是都说了吗?若是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别往心里去,这两人便是“奇怪的东西”,她何必自寻烦恼。 “可是……姑娘……”娉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连带着对苍月都没有太好的印象,觉得这里的人不仅奇怪,还没礼貌得很。 音歌也点头。 孟云卿便转眸看向她们两人:“忘了出来时,我同你们说什么了?” 出门在外,谨言慎行。这里不比侯府,都是陌生的环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只得应声。 稍晚些,段岩来敲门,“姑娘,侯爷他们去大堂了,说姑娘收拾好了就可以下去用饭了。” 孟云卿应好。 客栈内没有包厢,往来的客人都在大堂用饭,堂中往来的商旅很多,参杂着各类语言,既嘈杂又热闹。各地的人聚在一起,都喜欢说些趣闻和轶事,越热闹越好。 音歌扶着孟云卿下楼梯,堂中说说笑笑的大有人在,确实热闹非凡。 “云卿。”段旻轩招呼,孟云卿便往这边来。 正好四方桌可以坐四个人,堂中只有段旻轩在,先前的两人还没有出现。 “别往心里去,他二人就是这般脸皮厚的,你稍后便知晓了。”段旻轩先出声。 稍后,孟云卿还没太明白。 小二过来斟茶,她端起轻抿一口。 邻桌的商旅正好在说苍月国中的趣闻,她恰好听到一人问另一人,“你初来苍月,可曾听过苍月国中的三大难题?” 商人摇头。 孟云卿也没听过,就竖起了耳朵听。 “都说苍月国中有三大难题,邻国的难民,姑娘的胸平,安平侯府的孟既明。” 噗,孟云卿险些将喉间的茶水喷出来,连连呛了几口,轻咳几声。 她还以为是多正经的话题,没想到是这般风骨。 音歌替她顺了顺好一会儿的背,眼见着她才好些,便又见段旻轩抬眸,朝远处招呼一声:“孟既明。” 孟云卿怔住,远远见到方才瘦高的那人应声而来。 ——苍月国中有三大难题,邻国的难民,姑娘的胸平,安平侯府的孟既明。 他就是孟既明? 第117章 【乐】 第117章有容 “孟表妹!”孟既明先招呼了一声,然后才落座。 从楼上下来的只有他一人,却不见方才的矮胖墩,不知去了何处。 段旻轩也问:“游玉迅呢?” 孟既明呲牙笑道:“啧啧,你没听说羌亚新来了一批异国美人,他怎么闲得住?要不是惦记着来看孟表妹一眼,他早去了。” 言外之意,看完也就死心了。 可以安心去看异国美人了。 孟云卿手有些僵。 不知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哭丧着脸。 孟既明又道:“和大意还同他打赌压了重注,赌他抱不了美人归。你知道这事儿搁他那里可是天大的事儿,关系到他一年内颜面要不要扫地的问题,他就是为了这张脸也得去崩,崩住了就崩住了,没崩住就彻底崩了,他这京中第一风流的名号就得拱手让人了。” 孟云卿算是听懂了六七分。 先前的矮墩叫游玉迅,专好美人。 最看重的是自己的颜面,也就是京中第一风流的名号。 他同孟既明千里迢迢从京中来华城,其实不是专程为了来看她,而是下了重注要来抱美人归的。 这关乎到游玉迅的颜面问题。 孟云卿蹙了蹙眉,这都些什么诡异的画风…… 不想,孟既明又继续“嘿嘿”笑道:“那晚些,要不要去给他捧场?” 问的是段旻轩。 孟云卿也转眸看向段旻轩。 听孟既明的语气,似是出入这等场合都是家常便饭。 她心中难免狐疑,瞥向段旻轩的目光也有些惊讶。 段旻轩手中一愣,冷冰冰看他:“不去。” 孟既明意外瞪圆了眼:“你上次去争羌亚美人的时候,可是游玉迅力挺你,你才中了头筹的。这回轮到游玉迅,你这就不道义了。” 段旻轩脸色一沉,“吃你的饭!” 孟云卿咬了咬筷煮。 有人去看过羌亚美人,还中了头筹。 中头筹的意思是,抱得美人归? 她看他,他也看她。 孟既明却“嗖”得一声将头凑了过来,凑在两人中间,“别抵赖,这美人眼下不是还在你侯府里吗?” 孟云卿低头,拼命扒饭。 段旻轩脸色都青了,眼波横掠看他。 孟既明下意识退后,“我是吃了你多少米呀,这么凶?” “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段旻轩不耐烦了。 孟既明咽了口口水,赶紧护住眼前的饭碗。 又一面保持着护碗的姿势,一面拼命往自己碗里夹了不少肉和菜,等确保这些能喂饱自己后,才顿时有了底气,“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是吧,孟表妹。” 忽然被点名,孟云卿愣住。 脑中尽是方才的“羌亚美人”四字。 就随着应了声“是”。 段旻轩指尖稍稍顿了顿。 孟既明又道:“倒是全京城都知晓,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话音未落,只觉一股杀气逼近眼前。 这回似是真把段旻轩惹毛了! 孟既明迅速塞了一口饭,将嘴团团塞住,不留缝隙,才感觉这股杀气去了些。 孟云卿将好放下碗筷,幽幽道:“吃好了,我先上去休息了,不耽误你们了。” 唇畔还有笑意,也看不出旁的情绪。 连孟既明都听出了话外之意,她先去休息,不耽误他们一会儿去看羌亚美人。 孟云卿转身,孟既明凑到段旻轩跟前,感叹道:“唔,孟表妹胖是胖了些,果然识大体。” 意思是都知晓主动避开,不耽误他们稍后给游玉迅捧场。 “不去!” “闹哪样?!”孟既明原本以为他在孟云卿面前装正经,可孟云卿都走了,他还在说不去。 “没兴致。” 呵!孟既明下巴险些没惊掉下来:“羌亚送来的美人哪个不是万中挑一,面容姣好,纤柳细腰,玲珑有致的?” 他没兴致?哄谁呢! 孟既明酸溜溜道:“是是是,你府中藏了一个绝色的,就看不上旁的了。” “再提一次!”段旻轩斩钉截铁,眉间有怒意。 孟既明轻咳两声,笑眯眯道:“从前如何玩笑都成,去了一趟燕韩回来整个人都变小气了,处处察言观色的,可是害怕你家的胖表妹?” “她是老爷子的亲孙女,寻了好久才寻到,我自然怕她。”言罢,又话锋一转:“胖些有什么不好?” 嗯?孟既明以为听错。 又见他缓缓端起茶杯,悠悠道:“有容,乃大。” *** 翌日清晨,孟云卿早起,在客栈二楼的苑外就见到段旻轩。 “这么早?”她问。 他向来起得不晚,她是话中有话。 昨晚去看羌亚美人,回来得应当晚,今早也应该会晚起,她是特意这般问起的。 “早些走,出城的人多。”他也好似不觉。 华城出入的大都是商旅,傍晚入城,清晨出城赶路,节省时间。这些若是放在商旅身上自然不假,但他堂堂一个宣平侯,出城哪里需要同商旅一道挤? 孟云卿心底澄澈。 随身的行李音歌和娉婷都收拾好了,在堂中用过早饭就可以出发了。 她昨日说这里的肉包子好吃,音歌又让小二打包了些,备着给她路上饿了吃。 临上马车,也没有见到孟既明和游玉迅,孟云卿还有些意外。 他们也要回京,难道不是一道走? 段旻轩便道:“他们昨夜回得晚,还没起,我们先走。” 变相澄清他昨晚没去。 孟云卿面色缓了缓,应了一声。 可她怎么都觉得,有人分明是故意的,不想再同孟既明和游玉迅二人一道,怕被揭穿老底,才会趁早出城。 马车上,孟云卿摊着书,便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不时抬眸看看段旻轩,有时又侧眸瞥他一眼,总之,书是没看进去几页的。 又怕对方看出来,还妆模作样得随性翻了翻,好似认真看过了。 段旻轩也不戳穿。 她脑海里还是孟既明昨天的那些话: “你上次去争羌亚美人的时候,可是游玉迅力挺你,你才中了头筹的。” “别抵赖,这美人眼下不是还在你侯府里吗?” “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 “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就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羌亚美人,羌亚美人……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唤音歌去取那本描述塞外风情的游记。 那本游记她早前瞄过一眼,还是沈琳给她的,说路上无聊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用,她也只是随意翻了翻,扫过了几眼,便让音歌收起来了。她对塞外的巴尔和羌亚兴趣不大,只是记得在那本游记上看到过关于羌亚描述,自然也少不了关于羌亚美人的。 羌亚自古出美人,当时还不以为然,眼下,她当真要读读不可。 出城时候,也见到了不少羌亚人。 大多轮廓分明,鼻梁和唇畔的距离有一指,是典型的异域风情。 加上暖春四月,羌亚少女身着的都是露脐装,也少有带面纱,各个身姿妖娆,笑容妩媚动人,路上不少行人都在瞩目。 马车从旁驶过,也能闻到浓郁的香料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想来,愿意为羌亚美人一掷千金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譬如……孟云卿转眸去看段旻轩。 段旻轩假装闭眼。 眼下,怕是没有比装死更加明智的举动。 孟云卿便悠悠开口:“华城去京中要几日呀?” 分明是无话找话。 段旻轩只得睁眼,轻声道:“我们先不回京中。” 孟云卿怔住。 宣平侯府不是在京中吗? 段旻轩道:“老爷子在衢州附近买了一处茶庄,那里气候好,大夫说适合他调养,我们先去衢州见老爷子。” 孟云卿恍然大悟,她先前一直以为他们是要去京中的。 “衢州离得远吗?”她问。 “在华城和京城中间,只要四五日路程。”段旻轩看她。 赶了将近两月的路程,忽然少了几日,总归是兴奋的,娉婷和音歌听了都很欢喜。 这马车也坐得够够的了,终于可以不用接连奔波了。 孟云卿心中也有些欢呼雀跃。 她本就是来苍月见老爷子的,过往都是从段旻轩口中听说了种种,当下,就只有四五日便可以见到老爷子本人了。 陈家和宣平侯府的事,当初来得都有些突然,她只觉得恍惚得很,直至路上花了整整两月时间耳濡目染,才接受了老爷子是她爷爷这件事。 说来也不奇怪,段旻轩口中的老爷子同爹爹的性子全然不同,她一时也难以接受。 爹爹和娘亲都喜静,老爷子分明是个好动的。 爹爹读得多是政史经纶,老爷子除了兵书和后来的茶经外,终日是舞刀弄枪的。 爹爹温文儒雅,老爷子是个动辄赌气又喜欢犟嘴的。 …… 等等等等,要说老爷子和段旻轩是祖孙,她一点都不怀疑,但她真是如何都难以将爹爹和老爷子连在一起,总觉得何处牵强了些。 还有四五日就见面了,她心里既期盼着,又隐隐有些担心这个素未蒙面的爷爷。 但有一点,她怕是一时半刻也见不着有人藏在侯府内的羌亚美人了。 …… 等出了华城,这四五日过得快便更快了。 孟云卿想了许多和老爷子碰面的场景。 宣平侯府只有段旻轩和老爷子两人,应当不会像当初到定安侯府那样热闹,她想老爷子定是先坐下来嘘寒问暖,同她聊起爹爹和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触景生情之类的。 她也想过,老爷子久经沙场,又是个犟性子,许是见了她会一言不发,独自饮闷酒。 她还想过,老叶子更可能像舅舅那般,心有城府,对她的关切或许不会溢于言表,却处处照料。 但她实在没想到,刚到衢州那座叫“瑄方苑”的茶庄,她才下马车,门口的老爷子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段旻轩身上,声泪俱下:“真是太像了,呜呜……” 第118章 第118章画像 “太像你外祖母了!”老爷子哭得意犹未尽,干脆直接拿起段旻轩的衣袖,在脸上擦拭眼泪,“想你外祖母年轻时候……呜呜……就是这幅模样……喜庆,好看……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云卿先前还有些紧张忐忑得心情,忽得就变得有些喜感。 早前在侯府见到外祖母,她鼻尖一红,眼泪就跟着在眼眶打转。 眼下见到老爷子,感触犹在,却变成了哭笑不得。 连带着先前的伤感都去了九霄云外。 段旻轩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老爷子……够了……别吓到人……” 孟老爷子似是听了进去,吸了吸鼻子,才将他的衣袖甩到一处。 音歌便扶了孟云卿上前。 孟云卿福了福身,低头唤了声:“爷爷。” 段旻轩唤得是外祖父,她本应当叫祖父,但来苍月的路上就听段旻轩说过起过,苍月的习俗和燕韩不同,若是唤爷爷就比唤祖父更觉亲厚得多,她便唤得是爷爷,不是祖父。 “乖孙女!”孟老爷子干脆将段旻轩抛到了脑后,一个劲儿道:“像你奶奶!你奶奶年轻时候就是长这幅模样,隔壁老王就羡慕得不得了。” 隔壁老王? 孟云卿愣转眸去看身后的段旻轩,求助。 段旻轩道:“王太傅住侯府隔壁。” 孟云卿有些骇然。 段旻轩也上前去扶老爷子:“一路上没水喝,渴着呢,先进庄子再说。” 孟老爷子也恍然大悟:“乖孙女来!爷爷领你进去。” 孟云卿道好。 孟老爷子言罢,又嫌弃得看了段旻轩一眼,段旻轩自觉松手退到一处。 孟云卿啼笑皆非,便从善如流,扶了老爷子一道往前走。 孟老爷子欢喜得不得了:“乖孙女啊!这庄子是爷爷年前才买的,后面是整座茶山,种得都是龙井,等这一波的明前龙井摘下来了,你陪爷爷饮茶。” 衢州盛产龙井。 龙井之中最好的又是明前龙井。玉髓成烹谷雨前,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每年第一撮明前新茶千金难求。她只晓老爷子好茶,谁知竟买下了整座茶山来,孟云卿有些懵。 回头看看段旻轩,段旻轩也一脸他喜欢就好的模样。 孟云卿就想起他心中的吐槽,老爷子又买了一处庄子。 也不知晓这座庄子算是第几座了…… “到时候你给隔壁老王送些,给对街老周送些,再给临街的赵老头带些。”老爷子是说与段旻轩听的。 段旻轩应好。 有了隔壁老王的前车之鉴,孟云卿也再不问所谓的对街老周,临街赵老头等等了。燕韩京中的那条鹿鸣巷住的都是京中的显赫权贵,想来宣平侯的邻居,临街,对街也都非富即贵。 可老爷子实在欢喜得很:“听旻轩说你外祖母也喜欢饮茶,等新茶摘下来了,先给燕韩那边送去。” 孟云卿笑着应好。 段旻轩也跟在身后笑起来。 终究是老爷子自己喜欢的庄子,从正门口进来,哪出的摆设是精心布置的,哪出的盆栽是他别出心裁想的,哪出的花草是他自己养的,都如数家珍一般,恨不得全部同孟云卿讲完。 讲得手舞足蹈,一点不像个几十岁的老爷子,心性倒像个顽童。 同外祖母全然不一样。 老爷子眉飞色舞说着,孟云卿也就认真听着,还不时应老爷子的话。老爷子心中就像抹了蜜似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根本关不住,也没有半分生疏的念头,好似只是自家的孙女外出了一趟远门,许久才接回来一般。 孟云卿便不时回眸去瞄段旻轩,见段旻轩淡然笑意跟在后面,她心中便踏实安稳了许多。 她初到定安侯府的时候,虽然有沈修颐跟着,心中却是拘谨和不安为多。 到了苍月,也不知是不是段旻轩的缘故,一切都好似亲切自然得很。 她要斟酌得很少。 老爷子也随性,不需要她处处计量着,反倒更为融洽。 “爷爷给你说……”老爷子再次打开话匣子,段旻轩实在忍不住:“老爷子,你这庄子太大,一时半刻走不完的……” 年前他买下庄子时候,段旻轩就来看过了。连带着后山,当时走了整整一日,若不是段旻轩腿脚利索,都觉吃不消。不说茶山了,就是要将这庄子前前后后走完也需要一两个时辰。 老爷子拍了拍脑袋,他是高兴糊涂了。 “乖孙女,爷爷给你泡茶喝。”老爷子纠正得也快。 孟云卿莞尔。 如何都好,只要,同爷爷和段旻轩一处。 大厅里,老爷子烧水煮茶。 段旻轩常说老爷子附庸风雅,孟云卿看他是真乐在其中。 老爷子的腿脚利索,煮道茶,前前后后的跑,身边也用不惯下人,孟云卿几次想起身帮忙,都被段旻轩拦住:“他喜欢就好,你若帮忙,他反倒不愿意了。” 孟云卿似懂非懂。 总之,老爷子的茶煮得欢乐,一会儿漏了杯子,一会儿忘了茶碾,来来回回跑了几次,累得有些喘,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喝得惯不?”满眼期待。 孟云卿拼命点头,“好喝。” 老爷子更受鼓舞,“再尝尝我珍藏的白头砂。” 孟云卿眼前一亮:“白头砂可不多见。” 尤其是上好的,老爷子拿出的,却一看色泽就佳。 老爷子嘻嘻笑道:“还是我孙女有眼光!爷爷拿东西换的,一共也没换到几撮。” 等他转身去端水,段旻轩便皮笑肉不笑接道:“前几年宫中赏赐了两匹巴尔进贡的汗血宝马,这几撮值一头。” 孟云卿哑然。 “千金难买心头好,太值当!”老爷子转身,还一脸得意,孙女识货,他的白头砂没白换。 “怎么不多换几撮?”段旻轩幽幽开口。 老爷子遗憾得很:“人家没有了。” 段旻轩接道:“人家还算有良心。”否则他的那匹汗血宝马怕是也没了。 孟云卿忍不住笑出声来。 “乖孙女,先等等,这个要用另外壶住。”老爷子扯了嗓子,唤了声:“阿福。” 老管家福伯就闻声进来:“老侯爷。” “我的紫砂壶呢,去取来。” 福伯应声去做。 福伯是原来侯府的管家,跟了老爷子几十年了。后来老爷子不常在侯府住了,他买了好些庄子,一些庄子住些时候,福伯便也跟着他,到处照应着。 家中的用度和收拾都是福伯在做。 旁人老爷子也用不惯,身边一直是福伯在做。 福伯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看起来也健朗。 段旻轩就道:“福伯从前是老爷子军中的侍从,后来老爷子不领兵了,福伯也离了军中照顾他,几十年的兄弟了,谁也离不了谁。” 孟云卿点头,难怪了。 这样的人陪在爷爷身边,爷爷也舒心自在些。 “福伯有家人吗?”她问。 “有,福伯的妻子几年前过世了,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你是认识的。”段旻轩顿了顿,道:“段岩。” 孟云卿眼中滞了滞,似是在回想,还真同福伯有些挂像呢。 不多时,老爷子也折回了厅中。 先前的福伯去取紫砂壶了,趁着空隙,他径直去了书房,拿了幅画像来:“乖孙女,这是你奶奶年轻时候……” 原来是去拿奶奶年轻时候的画像了。 桌子不大,不够平铺的,段旻轩便上前帮衬,怕他闪了腰。 珍藏的卷轴缓缓打开,老爷子一直在渲染,连带着孟云卿都好奇得很,屏住了呼吸,她真同奶奶长得很像? 奶奶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 段旻轩也目不转睛看着。 等卷轴全然打开,段旻轩木讷了,悠悠转眸去看孟云卿,孟云卿的呼吸也算白屏了。 简直欲哭无泪。 许是在老爷子眼里,只要是胖一些的,都怕是一副模样吧。 段旻轩实在想笑又不能笑。 孟云卿的满心期待,就此打住。 …… 另一头,既然要在瑄方苑待上些日子,音歌和娉婷就先由福伯领着去了姑娘的房间。 姑娘的房间南向,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后山的茶林,透气通风,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茶香味。 “姑娘肯定喜欢。”音歌笑道。 娉婷也跟着点头。 孟云卿常用的衣裳和物什,例如茶具等,两人都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有些衣裳要先洗了,再晒一晒。 床榻虽然是铺好的,姑娘平日里喜欢睡软一些的枕头,她们也都备着,正好趁姑娘不在换上。 “老侯爷倒是有趣得很。”娉婷感叹,和她们当初到定安侯府时大有不同。 音歌也道:“老侯爷想的周道,定是担心姑娘去了京中拘谨,才先来衢州的。” 娉婷也觉有礼。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侯府里如何了?”音歌一面收拾,一面道:“三小姐的婚事在四月初,都过了。四小姐的婚事也就在这几日了,今年呢,咱们侯府的喜事多,老祖宗肯定也欢喜。” 娉婷也笑眯眯道:“三小姐的婚事肯定隆重,侯府上下定是忙坏了。” “那可不是!”音歌叠好了衣裳递给音歌,“咱们二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银子定是没少花的。” 娉婷从她手中接过衣裳,正好打开衣柜收起来,“等咱们姑娘的婚事定下来,就该盼着姑娘出嫁了。” 音歌点头赞同:“我看呀,咱们老祖宗和侯府的老侯爷都疼姑娘得很,姑娘的婚事,日后定是不用愁,一定能寻个般配的。” 第119章 第119章繁星 大夫交待过老爷子要早睡早起,山中清新之地又最适合调理,双管齐下身子骨才会硬朗。 于是吃过晚饭不久,老爷子又拉着孟云卿说了好些时候的话,灌了几壶的茶,段旻轩便赶他去休息。 老爷子不满道,今日高兴,你瞎参合什么! 段旻轩不卑不吭,你孙女在路上两个月住的都是客栈,行的都是马车,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踏实觉,今日才到衢州,舟车劳顿的,又喝了你老人家十几壶茶,够意思了,明日在说。 他向来吃定老爷子。 孟老爷子想了想,才恋恋不舍停了下来,“乖孙女,爷爷明天带你去逛逛茶山。” 孟云卿笑着应好。 一旁的福伯也跟着笑起来。 福伯早就给孟老爷子备好了睡前喝的药,孟老爷子身上都是些经年的伤作祟,攒一处发作时要命得很,大夫说只能靠调养。福伯心细,每日都惦记着,但孟老爷子平日又是管不住性子的倔驴,有时听话得很,有时倔脾气上来谁的话都不听。 特别是嫌药难喝的时候,就说比上阵杀敌还恼火。 难得今日孟云卿和段旻轩都在,老爷子老老实实将药喝完,又乖乖回屋内休息去了。 福伯笑容可掬:“今日是托小姐和侯爷的福。” 孟云卿随意笑了笑。 福伯便又送他们二人回屋。 这座叫“瑄方苑”的茶庄不大,只有东西两个小苑子可以住人,倒是庄子后面的茶山很大。 老爷子买这处庄子是冲着茶山来的,庄子里住人的地方自然小了些,其余都用作晒茶,炒茶。 老爷子自己住东苑,段旻轩和孟云卿的住处就安排在西苑里。 福伯一边往西苑走,一边道:“老侯爷今日见着小姐和侯爷是真高兴,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精神了。” 孟云卿想起去年端午时候,段旻轩匆匆赶回苍月。后来她才知晓是老爷子病犯了,段旻轩来不及招呼就离京,足见当时老爷子的病情严重。后来调养了一段时间,逐渐好转,段旻轩给她的信里语气也才轻松了些。方才福伯那句“许久没有这般好精神了”是轻描淡写,怕他们两人担心。 在定安侯府的时候,舅舅请了御医来给外祖母看病。 御医说老人家越是精神头足,越是要将息着,安神静气才能延年益寿。 老爷子也当好好调养。 好在一直有福伯从旁照看,老爷子总归也听福伯的话。 但福伯毕竟是外人,老爷子最想见得人是她和段旻轩,她应当多陪在老爷子身边。 如此一想,这两月多的路程也不算远。 “福伯也早休息吧。”到了西苑,段旻轩先驻足。 天色不早了,福伯张罗完了这边还有庄子里的事情要打理。福伯虽然身子骨硬朗些,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段旻轩平日对他也如长辈一般。 福伯笑呵呵道:“那小姐和侯爷早些休息,明日早饭来东苑和老侯爷一道用吧。” 孟云卿和段旻轩都点头。 “你也早些休息。”目送福伯离开,段旻轩又同孟云卿辞别。 说是辞别,其实两人的屋子就在并排,还共用西苑的一个花苑子。 苍月地处偏南,清明节过后,四月里的春意都浓了,西苑苑子里布置得鲜活明亮,苑中有两颗杏花树,夜风里,三三两两绕指轻舞,多了几分绮丽春意。 “好。”孟云卿也不推辞。 两人先后脚回屋。 倒是音歌和娉婷正在屋内说话,听到推门声,都纷纷看了过来,起身迎她:“姑娘回来了?” 就在庄子里,还是同老侯爷和宣平侯一处,音歌和娉婷没有跟着,先回了屋里收拾,估摸着姑娘差不多该回来,洗漱和沐浴的水也准备好了。 燕韩到苍月一路,今日才算安定下来,好好洗去一身疲惫,才算是平安抵达了。 浴桶上悠然飘着热气,柔软的青丝上沾染了花瓣,有些许淡淡的香气,孟云卿伸手去捏。 水有些凉了,娉婷给她加了些热水。 音歌给她梳头:“老侯爷同侯爷可真不一样!” 她口中的侯爷指得是定安侯。 定安侯沉稳内敛,运筹帷幄,是典型的权臣。 相比之下,孟老侯爷就要随性得多。 今日才见得,就大哭大笑了好几回,像个顽童一般,若不是听人说起孟老侯爷在苍月朝中的地位同侯爷在燕韩是不分伯仲的,音歌都难以置信。 老侯爷这样的人总难和官场上的权臣联想在一起。 孟云卿便笑:“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马上定乾坤。” 舅舅是文臣,老爷子是武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养兵千日,用兵才一时。 大凡能安邦定国的武将,帝王是不希望对方能玩弄权术的。 所以老爷子在明帝心里头位置才如此重要。 沐浴更衣过后,孟云卿却睡意全无。 许是白日里饮多了茶,没了困意;也许是终于见到老爷子,虽然爷爷尽量少有提及爹爹,她还是想起许多旧事。总之,熄了外屋的灯,拿了本书想在内屋看看,困了便睡,结果越看越精神。 推开窗户,后山满满的泥土清香里又混合了茶叶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西苑这屋子没有丫鬟房,音歌和娉婷睡在隔壁另一头的小屋。 夜里微寒,孟云卿批了件薄衣裳,实在睡不着,去苑里坐坐。 苑里每隔不远就点了灯盏,灯火虽然昏暗,但勉强能看清路,也不扰人清梦。 庄子外有侯府的侍从守着,很安全,苑子里就没有来来回回的人巡逻,加上老侯爷这端常年在军中,使不惯丫鬟婆子,到了夜里,苑里其实显得很冷清。 孟云卿就在苑中见到段旻轩身影。 随意坐在杏花书下的石凳上,石桌前放了杯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侧颜隐在昏黄的灯火中,看不真切,只是灯火剪影下的这道轮廓,精致绝伦。 许是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转身看她:“还没睡?” 他不一样吗? 孟云卿轻声道:“睡不着。” “音歌和娉婷呢?” “她们收拾了一日,去睡了。” 段旻轩就笑:“那是因为她们没喝茶。” 孟云卿也笑笑,寻了他一侧的石凳落座。 “老爷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说的是实话。 “也只是陪爷爷喝了些茶而已。”孟云卿受之有愧。 “你能陪他,他就很高兴了。”段旻轩看她。 “爷爷今天一直没有问起爹爹的事……”孟云卿迟疑了些许,还是开口道:“你当初也说,爹爹是被爷爷撵出门的,究竟是为什么?” 她想知道。 段旻轩也不瞒她:“老爷子征战沙场一辈子,就舅舅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舅舅日后能够从军,继承他的衣钵。舅舅却自幼不喜欢舞刀弄枪,反而喜欢看书写字下棋弄花草,老爷子心里一直有气,父子两人也一直不对付。后来有一年,老爷子外出征战,其实已经旗开得胜,圣上也让老爷子班师回朝,将好又遇到外祖母病重,想见老爷子,舅舅就给老爷子写信,让老爷子尽早回家中,谁知老爷子却一直乘胜追击到敌军深处。等到凯旋,外祖母已经去了。因为这件事,舅舅和老爷子置了很大气,一气之下留书出走,连京中也不待了。老爷子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身子骨一直不好,他性子又倔,也不肯派人去找,也不肯让人给舅舅送信。再后来,朝廷又有战事发生,让老爷子披挂上阵,其实老爷子那个时候身子一直不好,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朝廷既然点将,他就执意要去,谁都拦不住。其实舅舅也知晓他身子不好,也回来拦过他,但那里拦得住,那天两人吵得很厉害,舅舅不要他去,他就将舅舅赶出家门,挂帅三军去了。这件事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后来老爷子虽然打了胜仗回来,却拖了一身的病,连御医都说老爷子该休养了,圣上才让老爷子解甲归田。老爷子很想念舅舅,又不肯放下颜面光明正大去寻他,其实私下人让人去看过,后来舅舅离开了苍月,忽然失了踪迹,老爷子的心病就彻底犯了,四处让人去找,一找就是多少年……再后来就是后话了……” 他说得很慢,不带更多的语气,像是在说陈年旧事。 这件事里,并非老爷子一人的错,双方都有责任,解决却让人惋惜。 孟云卿感叹之余,又道:“不像爹爹的性子,我也从小没听他提起过……” 段旻轩饮了一口水,“后来发生的事,我就不知晓了……只是这些都是老爷子的心结,他若主动问起就是刮心窝子,他若不问,你全当不知晓罢了。” 孟云卿似懂非懂点头。 缄默良久,又转眸看他:“你爹娘呢?” 夜色静默,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在我小时候,他们乘车赶路,遇上了山洪,就没有回来过,我是老爷子拉扯大的。” 孟云卿也不多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他开口:“我觉得这里的星星,看起来比燕韩京中的更亮些。” 孟云卿也顺势抬眸。 繁星若梦,有几颗竟是比眼前的灯火还要亮眼些。 孟云卿就点头:“是啊,真的要亮许多。” “爹娘刚去世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老爷子就同我说,你看这满天的星辰里,最亮的两颗就是你爹爹和娘亲,他们在看你,你若是不开心,他们便也不开心……” 孟云卿侧眸看他,就似触及了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久久不能移目。 第120章 第120章端午 翌日清晨,福伯果然早早来了西苑。 老爷子昨夜里喝了药,一早便歇下了,第二日就也醒得早。等他一起来,在苑中转悠了两圈,就等不及唤福伯去西苑叫人来吃早饭。军中惯来有晨练的习惯,老爷子戎马一身,日日都要早起。 段旻轩又是老爷子带大的,早就习以为常。 尤其要来陪老爷子的时候,更不会赖床。 好在孟云卿也习惯早起。 福伯来唤的时候,她正好洗漱穿戴完,就让音歌和娉婷将外祖母和舅舅准备好的礼物册子带上,一同去见老爷子。从燕韩一道来的四辆马车,有两辆是她随身携带的物什,以及外祖母和舅舅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今日正好给老爷子看看。 庄子里的丫鬟很少,平日只有洗衣裳和做饭的两个老妈子,其余都是些侍从和来收拾茶叶的帮工。 音歌和娉婷一来,便热闹了许多。 左一个福伯前,右一个福伯后的,福伯乐得合不拢嘴。 孟云卿和段旻轩去见老爷子,音歌就和娉婷一道,跟着福伯去看看庄子里有哪些要帮忙的,反正也要在庄子里小住一段时间,正好熟悉熟悉,也方便走动。 于是在老爷子屋内用早饭,还能听到两人叽叽喳喳同福伯说话的声音,连带着庄子里似是都多了许多生气。 段旻轩给老爷子盛粥,老爷子就不住点头道,“家里还是热闹些好。” 孟云卿便也给他添菜:“爷爷不嫌她们吵就好。” 老爷子哪里会嫌,就着她夹得菜和段旻轩盛的粥,吃得满口香甜。 老爷子的饮食比外祖母的还要清淡些,大夫说老爷子火气旺,饮食以清淡和下火为主,特别是端午将至,更要注意些,福伯吩咐厨房做的便都是些南瓜绿豆粥,金丝豆沙饼等等。 孟云卿向来不挑食,在侯府的时候又时常陪外祖母一道用早饭,习惯了老人家的饮食,吃起来也不觉得不妥。 剩了段旻轩一人在樱桃小口般得下咽。 老爷子就眼波横掠,朝段旻轩道:“看看人家云卿,再看看你。” 段旻轩瞥他,“是谁说清淡的难吃,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非要吃些油腻的,要我作陪的?” 老爷子的脸色就很挂不住,“就这么一两日贪嘴的,逮住了就天天说。” 语气埋怨得很,嘴里的菜根子使劲嚼了两口。 “小心牙。”段旻轩还得提醒。 老爷子捧了捧腮帮子,似是真嚼得重了些,有些发疼,果然又应验了。 “乌鸦嘴。”老爷子没好气。 段旻轩实在哭笑不得。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 这里虽然不像定安侯府,有一大家子陪着外祖母说笑逗乐,但见爷爷同段旻轩这祖孙二人的相处,却觉得分外温馨,也丝毫不觉得哪里违和,想来这便是一家人。 饭后,扶了老爷子在苑外的葡萄藤下坐会儿。 这时候的葡萄藤已经发了新芽,绕在葡萄架上很是好看,又可以遮阳,别有一番精致。 孟云卿就拿着册子给老爷子看。 论富贵,宣平侯府怕是远胜过定安侯府,定安侯府拿得出手的奇珍异宝,并未在爷爷这里就能打眼。所以外祖母和舅舅给爷爷准备的大都是些燕韩的特产。 都是侯夫人亲自精挑细选的,既拿得出手,又显得情意重。 先前时候,就让音歌和娉婷一样挑了些带过来,放在苑外的石桌上。这会儿,孟云卿就比照着册子和石桌上的特产,一一念给老爷子听,拿给老爷子看。 也算是千里迢迢从燕韩带过来的,心意拳拳。 老爷子听得也认真,许多特产都是吃食,老爷子没见过,段旻轩就在一旁补充。 说来他在燕韩也待了些时候,对燕韩国中也算熟悉。老爷子拿不准的,他就解释给老爷子听。燕韩,苍月,一北一南,南北口味相差甚远,有他给老爷子解释,老爷子还疑惑得很。 特别是甜食和咸食,非得尝一尝才肯信。 吃了些特产,又觉得腻了些,孟云卿便自告奋勇给老爷子煮茶。 昨日都是喝得爷爷煮得茶,今日轮到她给爷爷煮茶了。 段旻轩从前就给老爷子说起过,云卿煮得一手好茶,就连之前的云州紫方配橘皮等煮等,都是云卿教他,他回苍月给爷爷煮得。老爷子又是各种爱好者,虽然死不承认段旻轩煮得比他好,但喝过云卿煮得茶,就一个劲儿赞叹不已:“乖孙女是从哪来学来的?” 怎么会比他懂得还多? 孟云卿就道:“自幼同娘亲学的。” 老爷子缓缓点头,“你爹同你娘亲,早前可好?” 知晓她双亲都过世了,问的便是早前。 孟云卿莞尔,“爹爹和娘亲很好,举案齐眉,一道煮茶,看书,一道踏青,放纸鸢,小时候家中有颗腊梅树,冬日就在腊梅树下赏月,品茶,爹爹和娘亲最喜欢……” 老爷子听得若有所思,口中却道:“最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孟云卿手中微滞,恍然想起昨夜段旻轩同她说起得前因后果,忽然能理解老爷子眼中的落寞。 都是过去的事了,孟云卿弃了洗茶壶的沸水,笑盈盈道:“爷爷,前一阵不是摘了些明前龙井吗?” “有有有!”福伯不在,老爷子亲力亲为,脸上却欢喜得很。 这孙女同外孙的待遇就是不同,段旻轩幽幽开口。 孟云卿笑不可抑。 于是整整一上午,不过吃些了特产,再是孟云卿煮了两道茶,时间便飞快到了晌午。 老爷子非说要给她亲自露一手,烧两个拿手菜吃吃。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得八宝鸭子吗?”老爷子刚走,段旻轩就微微挑眉。 她自然记得。 当时是年初一,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都入宫拜谒去了。段旻轩是客,她要招呼,就去了玉兰轩点了八宝鸭子。没想到段旻轩说老爷子会做八宝鸭子,只是做得不好吃,还偏偏敝帚自珍得很。 她当时哪里想得到,今日会有“口福”。 段旻轩又笑:“你若不想拂了老爷子的面子,非说好吃,他能连着给你做上一月。” 孟云卿倒真信了。 等到晌午开餐,老爷子所谓的烧两个拿手菜,果然一个是八宝鸭子,一个是油爆花生米。 八宝鸭子做的时间要很久,材料肯定是一早就备好的,只是临到晌午前才去蒸的。 其实八宝鸭子最难做的便是剔骨,骨头要全部剔出去,皮相还不能破,若非经年的刀工,很难能做到。这样剔骨之后,再塞了填充的肉菜进去,蒸出来的八宝鸭子才会色香味俱全。 所以做一顿八宝鸭子,七八成以上都是些细致活,很难想象老爷子这样子的将帅,会做这些细致的伙计。 却是吃饭时候,老爷子满心怀喜说起:“你奶奶爱吃。” 所以他才学着做的。 孟云卿忽觉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甜蜜,再吃这八宝鸭子,顿觉可口了不少,接连夹了好几筷子,看得老爷子心花怒放:“喜欢就多吃点。” 孟云卿点头。 至于油爆花生米,便是下酒菜了。 有下酒菜岂能无酒? 可她明明知晓有人是不能饮酒的,入江客船上便见识过了,后来在京中他同卫同瑞拼酒,起码也是昏睡了至少一日,只是她那时随舅舅和舅母去了寒山寺祈福,不知道具体的罢了。 “你不是……”孟云卿开口问起,其实也不突然,在定安侯府待了些时日,年夜饭时有人也滴酒未沾的。 “家中与外面不同。”他倒应得简单,老爷子又难得这般高兴,他那里会拂了老爷子兴致? 好在爷孙倆只是小酌,并不贪杯,等一盘花生米吃完,杯中的酒水也就停了。 点到为止也好。 孟云卿心中松了口气。 福伯带了音歌和娉婷去别处,她就同段旻轩一道先回西苑。 老爷子午饭后要午睡小半个时辰,也是大夫交待的,她和段旻轩便不在东苑多逗留。 段旻轩今日喝得不多,脸上有些微醺,便连带着笑意都与平日不同。 孟云卿就想起头一次见他喝醉,他抢了她的银票,大声道“好诗!”。第二次是与卫同瑞拼酒,也喝得多了些,伸手去捏她的脸,捏得她生疼。这算是第三次见他喝酒,他说的“家中与外面不同”。 “要不要……厨房做些醒酒茶?”她问。 他笑吟吟摇头。 孟云卿只觉得这个笑容熟悉得很,大凡遇见他喝酒,之后便是这幅表情,然后便没有好事。她怕他再抢她的银票,若是再捏她的脸!于是临到西苑,孟云卿便匆匆走到屋前,推开房门道:“你先休息吧。” 她是想关上房门,偏偏迟了一步,成了等他进屋了,她才关上房门。 孟云卿抬眸,将好对上他的下颚,他有些微醺,伸手撑住房门,低下头,鼻息便将好抵在她耳侧:“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 “嗯。”她知晓马上就要端午了。 第121章 第121章长进 去年的端午,还在燕韩京中。他们一道去的丽湖游船,还抓中了同一组阄,坐了同一条船去丽湖中央赏荷。 五月里,荷花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荷叶像绿色的绸缎一般,将荷花簇拥在中间,荷叶的清甜香气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偶尔窜起的鲤鱼,惊了游船,她险些落入水中,还是他伸手将她揽回。 也似是像眼下这般,他的鼻息抵在她的侧颜,将她环绕在他的臂间,也不让她动弹。亦如眼下,她靠着门框,他伸手将她箍在胸前和门框之间,她躲也躲不过去。 忽然提起端午,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须臾,孟云卿心中想了许多,直到面色浮起一抹难得的绯色,才见到他脸上的笑意。 “我在想,已经许久没有陪老爷子过端午节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天生的磁性,很是好听。 孟云卿略微有些失神。 原来他是说陪爷爷的事,她想错了,不由面色更红了些,遂而低眉应道:“今年正好。” “是正好。”他浅浅看她。 端午的习俗赛龙舟,食粽子,饮雄黄,挂艾叶,悬菖蒲,还又——配香囊。 香囊里放朱砂,雄黄,香药,有辟邪驱瘟之意。 他贴得更近些:“衢州的龙舟没有多大看头,老爷子没有多少兴致。倒是可以让福伯备些包粽子的糯米和菰叶,再配些雄黄酒,陪老爷子喝一回。再准备些艾叶和菖蒲,插于门楣,悬于堂中,提神通窍,驱瘴防病。” 她不看他。 只是他同她商量,她便点头称好。 他眼中笑意更浓,她不看他,他又继续道:“苍月的习俗,端午要配香囊。香囊里放朱砂,雄黄,香药,可以辟邪驱瘟。” 香囊? ——剑穗子却做的丑了些,要不再做香囊吧。 ——苍月的习俗,端午要配香囊。 她眼中微滞,一时忘了困窘,才抬眸看他。 本就贴得很近,这般抬眸,她的唇畔就恰好擦上了有人的脸颊,于是连忙避了过去,却更觉唇瓣的火辣滚烫。 脸上的绯红,就烧到了耳根子处。 整个人干脆紧紧贴上门框,留出和他之间的一段距离,掩耳盗铃。 段旻轩就笑:“马上端午了,让你给老爷子做个端午佩戴的香囊,孙女做的香囊,他肯定喜欢。” 爷爷? 孟云卿微怔。 她是有听过苍月端午送香囊给亲人的习俗,是辟邪驱瘟的,原来段旻轩是让她给爷爷做个端午佩戴的香囊。 “好。”她咬了咬唇,心中暗自腹诽,早知道便不用先前那般窘迫了。 思及此处,他也正好松手起身,仿佛是先前酒劲上来了,才一时扶墙的,眼下好些了,便起了身,也不觉得唐突。 孟云卿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明日便去趟衢州城吧。”段旻轩悠悠开口,她只得点头。 既然说了要给爷爷做香囊,总不能让福伯代劳,要做什么样的香囊,料子总是要自己挑得,去一趟衢州城也是应当的。 再加上要缝些吉利的猴子挂饰,编些五彩绳,再加上先前说的香囊,还要瞒着爷爷偷偷做,给他惊喜,怕是需要几日功夫,是得明日就去一趟衢州城置料子了。 “那你早些休息。”他笑吟吟看她。 “好。”孟云卿应声。 只是他不动,她也动弹不了,于是窘迫看他,不知他何意,一双眼睛水汪汪得看着他,实在无辜得很。 段旻轩奈何:“你拦着门,我如何出去?” 孟云卿当头棒头,只觉身后一僵,她果然是整个人死死抵在门前的。 莫名咽了口口水,才抽身退开。 段旻轩笑了笑,也不多逗留,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等段旻轩出去,她竖起耳朵听,他脚步声确实是回了隔壁,然后又是掩门的声音。孟云卿才回神开始恼起来,她从方才回屋开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才是! 真真有些恼人…… 反正这日午间,她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 段旻轩明明就在一墙之隔,却安静得很。 该是睡得很好。 她自己却在这里作死。 想起侧颜处,他略带温和的鼻息。她抬眸时,唇边擦上他的脸颊,似是带了些许酒意。还有便是他眸含笑意,有意无意说的香囊…… 总归,她是更难入睡了。 袖袋里掏出那枚绣着牡丹的香囊,看了又看了。 端午配香囊,她是老爷子的孙女,她给爷爷绣香囊是应当,可偏偏又同段旻轩是沾亲的。 哪能厚此薄彼? 这香囊,真的要送给他? 孟云卿闭眼,果真是四月天了,阳光有些刺眼,她伸手撩了撩窗边的纱帘,奈何翻过身去——香囊上绣得可是牡丹呢! 好端端的,谁端午节送牡丹香囊的?! *** 到了下午,段旻轩果真还醉着,没有爬起来。 老爷子司空见惯,也不意外,正好说要领孟云卿去后院逛逛茶山。 孟云卿倒是乐意。 四月里,山间路滑,她搀着老爷子,一路都行得很慢。 沈通和音歌,娉婷都远远跟着,也不扰了他们祖孙兴致。 加上茶山里又空气清新,漫步其中,更觉得到了世外桃源一翻。 这般闲散着漫步,最适合聊天,老爷子才不时问了他们在珙县的日子。 老爷子当是想念爹爹的,孟云卿就挑了些开心的说,譬如爹爹小时候带她放纸鸢,教她读书写字等等,听得老爷子一直眸间含着笑意。 等她说话的空闲,若是有合适的,老爷子也会见缝插针捡着爹爹小时候的事情说,听得孟云卿聚精会神。 老爷子口中的诸多,有些像爹爹,有些又不像爹爹。 其实加上前一世过去的二十余年,她对爹爹的好些印象其实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反倒是老爷子口中那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刻进了心里。 …… 走了个半时辰,微微飘起了小雨,正好在茶山上的亭里避雨,等雨小些了再走。 春雨不寒,只是沾衣欲湿,尤其是四月天里,润物无声。 亭子里,老爷子又问了燕韩国中的事情来,定安侯府,以及段旻轩在燕韩京中等等,老爷子当是极关心段旻轩这个外孙的。 末了,又问:“他可有欺负你?” 欺负?孟云卿愣住,木讷摇头。 说欺负,其实也说不上。 归根结底,他待她其实很好。 老爷子就道:“如是他欺负你,你就来跟爷爷讲,爷爷收拾他。” 孟云卿哭笑不得,唯有应好。 老爷子又感叹:“旻轩的爹娘走得早,他自幼都是我拉扯大的,他的品行为人我是最清楚的,牢靠……” 孟云卿便笑。 老爷子也似是就在人后夸夸某人而已,当着面,爷孙两人总是不对付居多的。 段旻轩也是一个样。 倒比她更像老爷子的亲孙子。 趁着这一场雨的功夫,老爷子说起不少某人小时候的事情来,半是专门揭短来的,半是透着对这个外孙的喜爱。 等到雨停,段旻轩的老底也揭的差不多了。 孟云卿才挽着老爷子往回走,也不需多撑伞。 一场雨后,山地里更滑了些,一行人便走得更慢,不过有沈通和音歌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路上又不时遇见带着斗笠的茶农,都热情得同老爷子招呼,老爷子很是开心。 孟云卿又想起外祖母来。 外祖母年事也高了,但是终日在侯府里待着,除却初一进宫拜谒,很少外出,连寒山寺都少有去,不像爷爷这头,有空就来山中休养,更有益于延年益寿。 等回了燕韩,也当同外祖母说说,挑些日子,她陪外祖母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外祖母的身体说不定都会好很多。 许是这下午单独相处的时间,孟云卿觉得同爷爷亲近了不少。 回庄子路上,老爷子也会问她,定安侯府那头给她说亲了没有? 孟云卿想了想,摇头,“外祖母和舅母在看。” 她说的都是实话。 老爷子点头,“你可有中意的?” 孟云卿怔住,脚下顿了顿,才道:“娘亲才过世不久,还在守孝,暂时没有心思。” 老爷子便笑:“不急就不急!我的孙女急什么!”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爷爷说的是。” 等折回庄子,都到黄昏了。 庄子里陆续掌灯,福伯连晚饭都备好了,还特意煲了烫驱寒。 老爷子也没让人去唤段旻轩,一口一个这家伙一点酒量都没有,简直不像他。言语间好似分外嫌弃,却实则维护得很,舍不得扰他,让他多睡些时候。 晚饭过后,孟云卿又同老爷子下了两局棋子。 老爷子不像外祖母,爱摸牌九。 福伯就道,军中是禁牌九的,老侯爷早已习惯了,孟云卿也恍然大悟。治军者严,最忌赌,以防人心涣散,故而军中是最少见到赌徒的。 老爷子爱下的是将棋,孟云卿不会,就只得陪老爷子下了两局黑白棋子。 再晚些时候,福伯来叮嘱老侯爷该歇息了,老爷子还意犹未尽。 “小姐明日再陪老侯爷下就是。”福伯连哄带骗。 孟云卿配合点头。 *** 翌日,孟云卿照旧早起,去东苑陪老爷子用早饭。 段旻轩果然还没起。 早饭过后,便接着陪老爷子在苑内的葡萄藤下下棋,老爷子很是喜欢。 临近晌午,段旻轩才出现在苑中。 老爷子瞥他:“哟,倒是有些长进了。”似是再说,放往常都得睡到这日的黄昏过后。 段旻轩看了眼孟云卿,应道:“昨日同云卿约了去衢州城,就起早了些。” 孟云卿便看他。 她还以为他是醉话,醒了说不定就抛到脑后了,结果他还记得。 老爷子竟也不问去做什么的,便笑呵呵道:“既然要去衢州城,就早些去吧,让福伯带你们去。” 段旻轩道:“不劳烦福伯了,我带她去。” 第122章 第122章枇杷 老爷子的庄子在衢州城以南三四十里开外,沿途有山路,不好走。 从庄子内坐马车去到衢州城要大约个半时辰,往返加在一起便是三个时辰,再算上呆在衢州城内的时间,等折回都要天黑了。 四月末还是雨季,夜里走山路又不安稳。 如此一来,只怕要在衢州城内住上一晚上,第二日晌午前才能赶回来。 幸好问了福伯,孟云卿心中唏嘘。 “要不明日一早再去吧。”福伯也提议,“吃了早饭便走,晌午前能到衢州城,赶在黄昏前一个多时辰往回返,就不用在衢州城呆上一宿了。” 孟云卿点头,她也不想在衢州城留宿。 段旻轩也应好。 下午时候,两人就同老爷子在苑子里下棋。 孟云卿的棋艺不好,即便老爷子提前让了几子,也不见起色。她下棋,顶多是陪老爷子高兴,老爷子却难尽兴。段旻轩的棋艺便好得多,又常年同老爷子对弈,熟悉了老爷子的下棋的套路,下起来平分秋色,棋局又百转千回,动辄峰回路转,老爷子需得备足了十分的精神去认真应付。 孟云卿就在一旁看。 说来,这白玉棋子还是她一路从燕韩京中带来的。 那时段旻轩在外祖母苑中见到白玉棋子,就想着给老爷子带一副回来。燕韩京中的运来坊已有百年的历史,做出来的白玉棋子,工艺精美,赏心悦目。白玉又能养人,常年把玩在手,最适合老人家用不过。 眼前的这副白玉棋子,还是段旻轩让她给老爷子挑选。 当时她哪里猜得透段旻轩的意思,以为只是帮衬着他罢了,直到后来出了陈家的事,才将老爷子的事牵了出来。现下想来,段旻轩却是一直心知肚明的,才会想着让她给老爷子挑选棋子。 她选的,老爷子满意得很。 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光是这日里就逮住她下了好几盘。 回过神来,这爷孙倆又开始了第二局。 第一盘段旻轩险赢了半子,老爷子不服气得很,连连跺脚,着急得连茶水都不喝了,硬要来第二局雪耻。段旻轩摆手,“喝口茶再来,免得下一把赢了,你说是渴的!” 激得老爷子灌了整整一杯子茶水,他自己才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四月里,衢州的枇杷就开始熟了。 四月末的枇杷又香又甜,汁水饱满。他们爷孙倆下棋,孟云卿便在一旁剥枇杷,剥好了便喂给爷爷吃,老爷子手都不用伸,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段旻轩唇瓣微挑,眸间的笑意更浓。 过了许久,才道:“太甜了,老爷子要少吃。” 孟云卿怔了怔,看了看手中拔好的一个,愣了愣,又送到自己嘴里,还果真是汁水饱满,香甜可口,连带着吐出来的籽儿都带了柔和光泽。 段旻轩指尖委顿,看她薄唇轻抿,娇艳欲滴。 他想,她方才剥的那个枇杷肯定很好吃,细腻,嫩滑,入口即化,就不觉咽了口口水。 棋还需下,他不得不移目。 孟云卿又自顾剥了起来,他心里就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一般,痒痒得很。 他想尝尝滋味。 …… 今日庄子里的晚饭用得很早。 大夫约了要来给老爷子复诊。 胡大夫是军医,还是从前老爷子的旧部,早年跟老爷子四处征战。等老爷子解甲归田,他就定期来给老爷子看病。胡大夫开得方子,老爷子认,也听他的话。 胡大夫是从京中来衢州的,来一趟要好几日的脚程。 “老侯爷近来气色很好。”胡大夫当是近些年来最满意的一次复诊,都鲜有夸赞他,“日日如此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身子骨一早便调养好了。” 回想过往哪次不是刀光剑影。 “要我戒酒,不如要了我的命!”“这么早,睡不着,不如起来舞枪!”“得得得,你这药还不如狗血好闻呢!”——这些都是老爷子的奇葩语录,莫说胡大夫,段旻轩耳根子都听出茧来了。 “听说老侯爷将孙女接回来了?”胡大夫便寻他开心的问。 老爷子便得意得很:“那是,来,老胡!来看看我乖孙女。” 孟云卿便福了福身问候,“胡大夫好。” 胡大夫赶忙拱手,“小姐使不得,末将担待不起。” 这一日,胡大夫就在庄子里住下。 今日是复诊,把脉看了大概,明日还要给老爷子推背,疏通经络,总归每次都要在庄子里待上三两日才能走。 明日段旻轩和孟云卿要去衢州城,他正好和老爷子作陪。 老爷子也听话,早早便睡了。 庄子里只有两个苑子,西苑已经住了孟云卿和段旻轩,再加上音歌和娉婷,胡大夫就在东苑打挤。都是军中之人,哪个没有风餐露宿过,老爷子的外屋有个小榻,胡大夫就在小榻上对付,也不挑理。 夜里也能照看着。 再晚些时候,段岩来给段旻轩送枇杷。 他说想吃庄子里下午送来的枇杷,段岩去要,福伯那里恰好还剩了些,只是个头看起来的小小的,不如下午那些饱满。 他向来没有宵夜的习惯,特别又是这样的甜食,段岩不知道他今日抽得什么风,总归他吃他的枇杷就是。 剥了一个入口,段旻轩皱了皱眉头,有些酸,汁水也不多,不像下午在老爷子的苑子里那些个,看她嚼在嘴里,都似是要留出汁水来……而他口中的,似是有些发涩。 “是下午在老爷子那里吃到一批吗?”他不信。 段岩点头,“问过福伯了,一批送来的。” 段旻轩便不说话了,许是这些个头小些吧。 “唔,收起来吧,不吃了。”他吩咐一声,段岩只得连人带枇杷都撤了出去。 段旻轩抬眸看了看对面的墙,孟云卿的屋子就在墙那头,他还能隐约听到她们主仆三人说笑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吧了。 真是奇怪了,分明下午看起来水嫩嫩的。 娇艳欲滴…… 这一宿,便隔三差五就梦到枇杷树。 枇杷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枇杷,金黄金黄的,各个光泽剔透。 有人就坐在枇杷树下剥枇杷吃。 手有些胖嘟嘟的,指尖的动作轻柔好看。那枇杷皮本就薄得很,顺着她指尖撕下来,就透着里面淡黄色的果实,饱满多汁。轻轻送到口中,嚼了嚼,再将枇杷的籽儿吐了出来。 枇杷的清甜,仿佛就顺着她舌尖,渗入四肢百骸。 她却偏偏一个都不给他。 眼见她面前的枇杷剥得只剩一个了,他紧了紧喉间,却见她吃得干干净净。 他馋得很,见她唇上还留着枇杷的香甜,便俯身咬了上去。 果真是清甜的,同他晚间尝到的酸涩截然不同。 她的唇瓣柔和温软,含在嘴里,比先前那些枇杷还甜蜜动人,他就舍不得松开…… 翌日清晨,福伯来敲门,他才从“枇杷树下”起身。 “侯爷,起了吗?” 今日要去衢州城,路上怕耽误,用了早饭便要早些走,福伯是专程来西苑叫他们的。 “起了。”他低沉应声,嗓音有些沙哑。又听见隔壁已经有动静,应当起了,在洗漱。 苑中的小厮就也敲门,而后端了洗脸水进他屋里来。 水很烫,热气敷在他脸上,顿觉舒爽了许多,好一阵子,才觉唇间的“枇杷”甜味散去了些。出门,刚好又和孟云卿遇上,便下意识瞄了瞄她的嘴唇,真是和梦里的一个模样。 他瞥过头去,只是同她一道往东苑里走:“睡得还好?” 她点头:“庄子里很舒坦,睡得好。” 他也点头,不再看她。 东苑里,福伯备好了早饭,满满一桌子。老爷子坐在石凳上,胡大夫在给他按手臂,应是力道有些重,按得老爷子脸上一会儿大眼儿,一会儿小眼儿,就是不吭声喊疼。 “爷爷”“老爷子”两人一起问候。 老爷子才如破了功一般,挑了挑眉头(疼的)道:“来了?” 胡大夫要给他疏通筋骨,他便先吃过了,这一桌都是给他二人留的。 段旻轩就笑:“胡大夫,可以再重些,我看老爷子还有精神。” 胡大夫应好。 老爷子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却还死要面子倔着:“重些重些,别被自己外孙小瞧了去。” 胡大夫从善如流。 孟云卿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段旻轩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孟云卿将信将疑。 等辞别老爷子,出了庄子,段旻轩才道:“胡大夫手重,老爷子爱嚷嚷,早前和胡大夫约好,激老爷子的。” 孟云卿就摇头。 今日沈通和娉婷与他们同去,娉婷手中还拎了一个小篮子,段旻轩好奇:“是什么?” 娉婷就掀开上面的布:“枇杷,姑娘说昨日吃着好吃,让带些到路上吃。” 孟云卿就在一旁点头,“你昨日都没尝。” 段旻轩僵了僵,看了看她,便不自然地抽开了目光:“我不爱吃,上车吧,我今日骑马。” 第123章 第123章滑坡 一路从庄子到衢州城,大约要行个半时辰。段旻轩与沈通一道骑马走在马车前,庄子到衢州城不远,随行的侍卫也没带,连段岩都没有一道出来。 段旻轩和沈通两人正好作陪,也没往马车里来。 娉婷洗好的枇杷,沾了水,过了晌午便不新鲜了,主仆两人就窝在马车里吃完,吃得有些撑,就撩起帘栊吹吹风,揉了揉肚子消食。 今日出门早,到衢州城也早,时间是足够的。 娉婷看了看天色,有些皱眉:“姑娘,天色有些阴沉呢。” 四五月正是梅雨季节,雨下不大,就是连绵不绝,有时候可以一连下上四五日也不停,淅淅沥沥的,很有些烦人。 孟云卿就唤了声沈通:“路好走吗?” 沈通看了看天色,又骑马去前面探路。 段旻轩就留了下来,透过马车窗上她撩起来的帘栊,幽幽看她:“枇杷吃完了?” 枇杷?孟云卿有些意外,继而点了点头,有些歉意道:“忘了给你留。” 他果真瞄了眼马车里,而后淡淡道:“无妨,我也不爱吃。” 接连说了两次他不爱吃,却又不时问起,孟云卿总觉得他今日哪里怪得很——似是,还不愿意多看她,莫非她今日脸上画了花? 她果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花呀。 见段旻轩在一侧看她,她又随口问起,“到衢州城还有多远?” 段旻轩少有在衢州城和庄子间往来,约莫估量了下:“走了一个多时辰,当是不远了。” 孟云卿就道:“天色有些发沉,又是梅雨季节,怕是要下雨了。” 马车里还好,小雨时节,也浇不透马车,倒是他和沈通没有带蓑笠,骑马会被淋湿的。 段旻轩也抬眸看了看天色,宽慰道:“衢州城就在前面不远了,我让车夫快些,应当可以在下雨前赶到城里。” 孟云卿颔首,也只能如此了。 三言两语间,沈通已骑马折了回来,“姑娘,前面不远就是衢州城了。” 还真如段旻轩所说,孟云卿笑了笑,“那就早些进城吧。” 放下帘栊,娉婷才松了口气,一脸喜色:“一路都在吃枇杷,原来都走了这么远了,等到了衢州城,也不怕下雨了。” 早年间,珙县下过一次大雨,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犯了洪灾。县里死了好些人,县里的人都往外逃,等到洪灾过去了才回来,在珙县长大的人都知晓。娉婷就是在洪灾时和亲人走散的,那时饥肠辘辘,又举目无亲,还好后来遇上了夫人。夫人好心收留了她,才活了下来,而后就一直留在孟家。 虽然逃过了洪灾,娉婷却一直心有余悸。 方才见到天色变沉,她心中就有些怕,好在到衢州城了。 衢州城不算苍月南部重镇,出入城门的人都没有华城的多,多是本地的居民,盘查得也不严,马车几乎没有停滞就入了城内。 衢州城不大,街市就城中心的一条,要买的东西都集中在一处,集市也在不远地方。 福伯本是要让人来专程来一趟的,既然他们来了,便开了一个清单,让他们顺带捎回来。 包粽子的糯米和叶子,还有端午的雄黄酒,洋洋洒洒列了一长串单子,就在段旻轩手中。他看得有些头疼,早知道让段岩一道跟来好了。 孟云卿见他拢着眉头,也凑上前去看,都是些端午要准备的日常东西,吃的粽子,挂的艾叶和菖蒲,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只是段旻轩少有操心这些事,看着便也头疼。 孟云卿从他手中接过单子,唤了娉婷上前来:“你和沈通一道,把单子上的这些东西都买下来,福伯单子上说要多备的,都多准备些。” 娉婷自幼识字,夫人教过,粗略看了几眼也就记住了。也没有特别的东西,都是些端午节必备的物品,也就应了声好,叫上沈通去帮忙搭把手。 孟云卿指了指身后的“和记”凉茶铺子,“要是买齐了,就在这里等。” 两人都应好。 段旻轩便在她身后听着,眉头舒展,笑呵呵得看着眼前的背影,心情愉悦起来。家中除了福伯之外,也有人能理事了,见她理事的模样,日后操持起来也是轻车熟路的。 “我们做什么?”他开口问她。 孟云卿正好送走娉婷和沈通,转眸瞥他:“不是说要给老爷子做香囊吗?去挑做香囊的料子和针线,还有端午的五彩绳,香囊里放的辟邪驱瘟的药材和香料。” 这些都要精挑细选,不比娉婷那头来得快。 加上老爷子的喜好又只有他最清楚,她只能和他一道。 所以分开置办才不会耽误时间,不然等他们挑好再一起去集市,集市都下市了,又得等到明日。 段旻轩便道好。 做香囊选的绸缎要硬实一些的,要用较好的料子,街市上的布装就有。因为要在香囊上绣花,选的多是单色的缎子。 布装里的陈列就琳琅满目。 “你觉得哪个颜色好?”孟云卿翻了好些料子做比对,一面比对给他看,一面问。 他哪里看得出来,其实都差不多,只是见她右手那批拽得更近些,料想她也是中意的,便道:“这个颜色好。” 孟云卿果然眼前一亮:“我也觉得这个好,端午里日头毒,墨绿色显得清凉些,老爷子又喜欢弄茶,墨绿色也贴切。” 段旻轩迎合点头。 “再选一个颜色,做好了,看看哪个好看,再送给爷爷。”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他商议,目光却是落在眼前的布匹上的。 段旻轩想笑。 忽得想起为何她送他的剑穗子也是两个了。 许是也想的做好了,再一起看看哪个好看,最后还是两个都一起送了…… 段旻轩抿唇,她将好转过身来:“我挑了墨绿的,你也挑一个吧。” 言外之意,他们一人给老爷子选一个颜色。 倒是将难题推给了他,段旻轩却之不恭,踱步到她跟前,随意扫了几眼,指了指近处的这匹水蓝色的料子,“就这个吧。” 孟云卿弯眸:“你喜欢这个颜色?” 他点头:“看着舒服。” 孟云卿没有多问,笑着应了声好,便让店家将选好的缎子包起来。 绣香囊的丝线也要挑。 不同颜色的布料,绣不同颜色花纹。花纹不同,寓意不同,用的丝线质地和颜色也都不同,还要和香囊里放的药材和香末搭配起来,才能相映益彰。 送老人家的香囊,多是梅花、菊花、苹果、娃娃骑鱼、娃娃抱鱼等等,象征鸟语花香,平平安安,子孙满堂。 送小孩子的香囊,就多是飞禽走兽、生肖图等,活灵活现,寓意小孩子的茁壮成长。 孟云卿一一道来:“墨绿色的那个,便幅菊花吧,高风亮节,鸟语花香,倒和瑄方苑贴近。” 段旻轩点头。 她便继续:“那要镶金的丝线,菊花才有光泽……” 她口中头头是道,他便安静听着,也不打断,只是不时应和几声。他从前是没想过绣一个香囊要费如此周折,她要花费不少心思。回想起那两枚剑穗子,怕也是细细斟酌来的,再看向她时,眸间又多了几许柔和暖意。 “……那水蓝色的,就绣娃娃抱鱼,年年有余,子孙满堂。” “好。” 从布装挑了料子出来,再买完绣香囊的丝线就过晌午了。算一算,他们这里,还差搓五彩绳的麻线和香囊里的香料末子。 这些都能很快就好。 孟云卿估摸着,娉婷和沈通那头应当也快买得差不多了,便道:“要不,我们都买好再去“和记”同他们汇合?” 这样一算,时间将好。 段旻轩赞同。 行出两步,孟云卿脚下踟蹰。今日出门得早,早饭其实没有用多少,她和娉婷倒是一路吃了不少枇杷,有人却没有进食。 “你饿吗?”她转眸看他。 段旻轩也不避讳:“有一些。” 孟云卿莞尔:“那先去“和记”吧。” “也好。” “和记”虽是凉茶铺子,也做不少衢州城的小食,段旻轩随意点了些,两人就在“和记”边饮茶边等娉婷和沈通。 不多时,就见娉婷和沈通拎了大包小包折回来。 “姑娘,清单上的都买好了。”娉婷掏出那张纸,上面有深深浅浅痕迹,买到一样,便勾画一样,不会有遗漏的。 “我这里还差麻线和香料末子,当是快了。”孟云卿也应声。 “是做五彩绳的麻线和端午香包的香料末子吗?”娉婷问。 孟云卿点头。 娉婷就笑:“就在对街,方才我和沈通过来的时候见着了。” 孟云卿也跟着笑起来:“端午用的麻线和香料末子都差不多,那便不急了。” …… 从衢州城出来,也不过未时刚出头。 在城中时,小雨便下了起来,眼下还正放晴着,娉婷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多半。 正好回程路上还要个半时辰的功夫,孟云卿和娉婷主仆二人正好在马车内清点今日的战果,看是否有遗漏的,如此一来,时间便过得更快了。 只是行至半处时,凉风嗖嗖往马车里灌。 孟云卿觉得有些冷,娉婷便撩起了一些缝往外看:“姑娘,似是起风了。” 本是四月,马车没有备保暖的毯子,只有一件单薄的披风,娉婷给她围上,她才觉好了些,她素来怕冷。 透过刚才的缝隙,隐约也看到窗外似是变天了。 不多时,小雨便又下了起来。 这天气,真是如孩子的脸一般,说变就变。 雨渐渐下大了些,段旻轩正好撩起帘栊,上了马车。雨下大了,骑马也不方便,他和沈通便将马套上了马车,他进了马车,沈通就和车夫一道。 “下雨了,走慢些吧,若是有避雨的地方,就先歇歇脚?”孟云卿看他。 “嗯,同车夫说过了。”来时段旻轩就骑的马,周围的地形比她们在马车中熟悉,雨天路滑,走慢些得好。 娉婷脸色隐隐有些不安,频频去看窗外。 也恰好这时候,马车骤然停下来,马匹连连嘶鸣,周围轰鸣声巨响。孟云卿一时没坐稳,险些撞上头,幸亏段旻轩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才没有甩出去。 她在他怀中吓得不轻,娉婷唇色都变了。 “怎么了?”段旻轩却沉稳得多。 沈通撩起帘栊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侯爷,姑娘,前面滑坡了,马车险些砸上。” 第124章 第124章胡话 滑坡!孟云卿心头一紧。 难怪刚才的轰鸣声,而方才沈通掀起帘栊的瞬间,还可看到泥土和灰尘。山体滑坡,前面的去路堵死了。 只能退走。 “马车来不及,上马往回走。”先前还沉稳的段旻轩,此时斩钉截铁。 孟云卿和娉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通也点头,继而达成共识一般,沈通和段旻轩相继跳下马车。 沈通去取马车上的套马。 段旻轩回身接她:“下来。” 孟云卿不作迟疑,少有见到段旻轩这幅模样,外面又喧嚣声震天,根本来不及想。 他接住孟云卿,沈通正好取了一匹马下来:“侯爷,你们带姑娘先走。” 段旻轩也不推脱,“会骑马吗?”他问。 孟云卿点头,卫同瑞教过她。 段旻轩抱她上马,她稳住缰绳,才来得及看四周的情况。 马车前面不远,大树横倒,碎石落了一地,这还是近处,更远处,泥沙和着水流卷着石头和树枝往山坡下滚。 早前在马车上,还不觉得,眼下才见这山坡下深不见底。 孟云卿一个哆嗦。 段旻轩也跃上马背,从她手中接过缰绳,要回走。 “娉婷!”孟云卿忽然回神,娉婷就最怕这些的。她倏然回头,娉婷还未从马车上下,沈通伸手接她,她吓得浑身打颤。 “姑娘……我……我怕!”娉婷不仅不敢出马车,还往马车里面退。 沈通皱了皱眉头:“娉婷!” “带她下来。”段旻轩沉声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车夫那端也正好将马匹解了下来,车夫是侯府里的老人,这种时候不会轻易乱了阵脚,僵持之际,又将最后一匹马解下。 沈通也不迟疑,一把抓起娉婷扛了下来。 “上马。”他几乎是将她扔上去的。 “快些!”车夫看了看滑坡那端,正快速逼近,周遭还不断有小石头滑落下来,若是雨势再大些,只怕不等前端的泥石流到来,这端山头上滑落下来的石头就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侯爷,快走!”车夫顾不得那么多,转身向段旻轩道。不能因为沈通和娉婷这头,耽误侯爷和小姐这端逃生。 段旻轩自然是分得轻重的,扯了缰绳,夹了马肚,马匹便向来时的方向窜出。 也几乎是这一瞬间,沈通也跃上马匹。 石头砸向空唠唠的马车,一同滚向山下。 “娉婷!”孟云卿回头,一颗心砰砰直跳,险些从胸膛上跃出。 “有沈通和付鲍在,先担心你自己。”段旻轩扯下外袍,罩在她头上。雨势越来越大,出了马车就近乎浇透了,她心系娉婷,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发抖。段旻轩扯下的外袍,罩在她头上,勉强可以挡些雨滴。她虽然胖,但个头算小,她在前,他再后环臂拎着缰绳,其实将她牢牢扣在胸膛之下,遮风挡雨。 “可是……”孟云卿遥遥望去,快看不见娉婷他们几人身影了,这头,却忽然坠下一块巨石。 就在马匹正前方! 惊得马失前蹄!! 若非段旻轩牢牢拉住缰绳,险些连人带马翻下山坡去。 “段旻轩!”她才意识到段旻轩方才那句“先担心你自己”是何意。 “别说话!”他根本来不及多停滞,山上的滚石越来越多,还有不少石头砸在他身上,孟云卿能听得到他闷哼。 她说话只会让他分心。 孟云卿噤声。 衣裳虽然湿了,却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怕极了,却又不敢出声。 先前还亮着的天,此刻几乎变成了黑色,乌云密布,根本看不清远处,甚至,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唯有身后滑坡的呼啸声音,还有一路上滚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还有断落的树枝。 她有些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唯有耳畔间,他湿润的呼吸,提醒她不是一个人。 “段旻轩……”她不敢扰他,只能轻轻出声,仿佛呢喃一般。 “不怕。”他言简意赅。 不知为何,她心中微暖,前一世种种凝成的一颗冰冷的心,仿佛在这瞬间有了丝丝消融的痕迹,慢悠悠地泅开在心里。 不多时,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惊喜回眸,竟然能依稀看到两骑。 一个是娉婷和沈通。 一个是段旻轩口中的付鲍。 孟云卿喜出望外:“段旻轩……” 她话音未落,他出声:“我听到了。” 言罢,前方又落下不小的碎石,惊了马匹,段旻轩勒紧缰绳,马匹都不肯再走。孟云卿心中骇然,不敢乱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是碎石滚落得又多起来,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远了,几人又被零零碎碎的石块分开。 不待孟云卿多想,马匹像受惊一般,癫狂得跺着马蹄。 段旻轩扯缰绳都止不住。 周围轰隆隆的声音忽得作响,孟云卿抬眸,黑压压的石块从山上滑落,吓得她顿时呆住。就在这时,只觉身后有人护着她跃下马匹,一路沿着山道滚了下去。 四周天昏地暗,肌肤触到地面上的碎石,扎得生疼。 耳旁的风呼呼作响,根本听不清旁的声音,手臂也被擦破了,又疼又冷。 “孟云卿!” 似是撞到某物,两人才停了下来,他慌张叫她名字,她才微微睁眼,看到他焦急的神色,轻轻道了声:“好疼。” 这种时候,段旻轩简直哭笑不得。 她脚扭伤,根本走不动,他只能俯身背起她,她能见到他后背上的伤痕。 “段旻轩,你背上有伤。” “别说话。” 她又老实缄默,先前跃下马匹的地方,早就被席卷一空,根本看不出有路的痕迹。而滑坡泥石流似是就在前方忽得转弯,他们才绝处逢生。 此处的山坡已经很缓了。 但天还在下着大雨,她淋得昏昏沉沉。 她许久没有说话,贴在他背上,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一直作响。 孟云卿只觉身体有些微微发烫,早前还有些畏冷,眼下就荡然无存,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雨滴落在脸上,仿佛也是烫的。 “段旻轩,娉婷他们怎么办……”她趴在他后背,迷迷糊糊开口。 “先担心你自己。”她还是听他如此说。 其实她也知晓不要开口扰他,但到后来就有些分不清了。 明明是清晨时,他问她篮子里是什么,她说枇杷,他就在一旁说不爱吃。 然后又是在衢州城的布庒里,她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他指了指眼前的布匹,水蓝色。 他喜欢水蓝色的香囊呢。 “原来你喜欢水蓝色……”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问起了,好像又隐约记得回程时遇到了大雨滑坡,连马车都弃了,还和娉婷他们走散。 “段旻轩……”她不停唤他。 ……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她身上烫得太厉害,也睁不开眼,只是觉得靠在那人怀里,不愿意动弹。 “孟云卿!”段旻轩拿了沾了冷水的布缎,一遍遍给她擦拭额头和脸。 布缎是从他衣裳上撕下来的,山洞里流淌的山泉水发凉,经年水滴,形成一个储水的池子,他正好沾湿了给她擦拭,降温。 她淋了雨,又在雨中浇了好些时候,身上烧得很烫,神智也不清晰。早前还不停和他说话,喊他名字,眼下就昏昏欲睡,他唤她也不出声。 他只能守着她。 躲过了先前那段滑坡泥石流,雨势却越来越大,四周没有遮蔽,根本不安稳。 好容易寻到这个山洞,山洞内还算宽敞,出口却被巨石彻底堵死了,推不动。 他在山洞里又寻不到别的出路。 好在这里没被泥石覆盖,等大雨停了,官家来寻路,当是可以发现的。 只是,他们要能撑到那个时候。 “云卿……”怀中的人烧得越来越厉害,因着发烧,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光替她擦拭额头和脸根本治标不治本,烧得越来越重。 再烧得重些,他怕她撑不到来人。 “孟云卿……”他指尖滞了滞,还是轻轻顺着她修颈处,一一解开衣衫。 山洞里生不了火,衣裳没办法烤干,她穿着湿衣裳只会更糟。 他记得大夫说过,若是身上的烧退不下来,会烧坏肺。 他在军中待过不少时日,知道该如何做。 山泉水流淌下来,滴水成的池子,可以容纳得下她一人。 他只能如此。 她的肌肤滚烫,却光滑细腻,指尖触到,衣衫就顺势滑落下来,掉落了一地。 他拥在怀里,却别过头去。 等抱她去山泉水的池子,又怕她忽然受凉,只能先拂了些水,浇在她身上。许是觉察到凉意,她微微蹙了蹙眉头,他才慢慢将她放了进去。 过了些许,她脸上的红色稍稍退去。 覆手上她的额头,也不如先前滚烫,他心中稍稍舒了口气。 “孟云卿……”他再唤她,眉头虽然微微拢起,声音却带着柔和暖意,也才安稳贴着石壁坐了下去。 她今日是吓坏了。 他也吓得不轻。 九死一生他倒不怕,到后来她靠在他背上说的那些胡话,他却心慌了。 “云卿,我们要好好回去,老爷子还在等呢。”他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第125章 第125章闺名 暴雨过后,天色逐渐放晴。 山洞洞口被巨石封死,光线只能从泉水和门口那端的巨石缝隙里透进来。 光线很微弱,他借着微光,依稀能看清她的脸。 从先前的暴雨滑坡到现在,该是黄昏过后了。 “云卿……”他擦了擦她的脸。 “嗯……”她迷迷糊糊应声。 能应声了就是好事。 “口渴吗?要不要喝水?”他声音很小,山洞内有回声。 “喝水……”她也应他。 他拿叶子接了石壁上留下来的山泉水,又稍稍抬起她的头,一点点喂到她口中。 她一饮而尽。 “还要吗?” “要。” 他又照做,直至喝了四五回,怀中的人才不吱声了。 段旻轩不敢让她在水里泡太久,加上日落过后,泉水徒增了凉意,等她额头的热意退去了好些,他就将她从池里抱起,用方才洗净的布缎给她擦拭,又取下衣衫覆在她身上。 这种时候,最怕冷热交替。 四月末,山中其实阴冷,加上白日的暴雨,山洞内温度很低,又生不了火,入夜了便更凉。凉了又会加重她的病情,他只能拥她在怀里,用体温给她取暖。 她也乖乖躺在他怀中,安静,不闹腾。只是伸手抓紧他的衣衫,好似小孩子一般,害怕身边唯一的温暖会偷偷溜走,他稍稍动弹,她就牢牢攥紧手中的衣衫,显得极为不安。 段旻轩心中微沉。 忽得有些护短。 想起她从珙县到侯府,一路上的小心谨慎,好似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在心中。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终日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像只提心吊胆的兔子一般,明明在意的,却要偏偏故作不在意。 他有些心疼她。 就像当初在珙县,他看她放纸鸢,明眸青睐里的不舍;抑或是再回京中时,忽然见她吃得胖乎乎的圆脸,这样精致的五官想要避尽风头,她当是费劲了心思,又无它法。 他隐隐觉得她心中总有担忧,但忧得是何事,他又道不出来。便只有想着将娶她回来,宠着她,惯着她,不让她再担心受怕。 “段旻轩……”她睡梦中会不时喊他名字,他若醒了就会应声。 她有时是要喝水,有时只是唤他,什么都不做。 好在她身上的烫已经渐渐消退了,呼吸也不如之前沉重,嘴唇微微有些泛白,不若吃着枇杷那般娇艳欲滴,可他,还是想尝一尝,是不是还有那股子枇杷的香甜味道。 在梦里,分明是诱人的。 眼下,他望着她出神。 离天亮恐怕还有两三个时辰,呵,这样的夜果然漫长…… 又过了不知多久,怀中的人又开始发烫。 发烧便是如此,若是反复起来,折腾一宿。 夜里的水太凉了,他不敢再把她放到水中,只能就着湿的布缎一遍遍给她擦拭。她烧得昏昏沉沉,身子也开始有些发抖,他只能安抚她的额头,有时在她耳边轻语安慰。 “段旻轩……”许是听得出他的声音,她会出声。 “我在。”他也应她。 “难受。”她好似呢喃一般,听得让他剐心。 “云卿,不怕,会好的。”他微微垂眸,吻上她的额头。 就如那日年关守岁,子时刚过,漫天的烟火齐齐绽放。她眼中的流光溢彩掩饰不住,仿佛瞬间卸去了心中所有戒备,明媚的笑容里,春意盎然,他便忍不住,俯身吻上她的额头,好似想将他的印记刻在她眉间的清明里。 亦如当下。 “锦年……”她却喃喃出声。 他微怔。 “锦年……”她的声音很小,却伴着一侧石壁上泉水的声音,清晰入耳,“爹爹和娘亲都叫我锦年……锦绣连年,抚顺安康……” 锦年是爹娘给取她的闺名。 段旻轩指尖微滞。 姑娘家的闺名是长辈和亲近之人叫的。 她该从未同旁人提起过,所以连定安侯府的人都只唤她云卿。 或是……她父母过世后,再没有人这般叫过她。 “锦年……”他迟疑开口,口中有些生疏。 “唔。”她应得自然。 他嘴角清浅勾勒,再次吻上她的额头:“快天亮了,老爷子会寻到我们的。” “嗯。” …… 醒来的时候,孟云卿扶额。 烧得迷迷糊糊,脑袋里像缀了钉子一般,浑身上下都是酸疼难耐的,动一动都没有力气。 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直枕着段旻轩右臂,在他怀中入睡的。 “醒了?”清晨的阳光透过泉水和石壁的缝隙洒了进来,星星点点的,将好映在段旻轩的脸颊上,安静得好看。 孟云卿木讷应了声“嗯”。 “好些了吗?”他问她。 她轻轻点头,难怪觉得脑袋里像缀了钉子一般,浑身上下也是酸痛的。 想起昨日从泥石滑坡堆了死里逃生,他背着她跑山路,她淋了雨,后来身上烫得自己都记不清了。要不是段旻轩,她还不知道眼下在哪里。 又似是,夜里她烧得难受至极,他才替她擦拭,额头,脸颊,还有……她兀得攥紧了衣衫,才发现贴身的衣裳被换过了,盖在身上的是他的衣衫。 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衫,想要起身,却被他扣了下来。 这山洞里,连空气都稀薄得很,她枕了他手臂一晚,他早就脱力了,腿也有些发麻,经不起她再折腾。 “别闹。”他言简意赅,“晨间寒凉,再着凉,一会儿烧得更厉害。” 孟云卿手中僵住,脸上浮起一抹绯红,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她贴着他胸膛,能听到他柔和平稳的呼吸,又想起昨日骑马逃窜时,他急促的心跳声,却一言不发。想起他背上的伤,她羽睫轻轻颤了颤,悄声道:“你背上的伤……” 他许是意外,片刻才应:“没事,别担心。” 嗯,她也缄默。 他有些累,等她醒来,似是比昨晚清醒了许多,他才如释重负,松懈下来。 隔了良久,怀中的人又问:“你说娉婷他们……会不会……” 娉婷和沈通,付鲍一处,在他们身后,后来山上落下来大石头,将他们隔开,就彻底失散。昨天的雨这么大,四处都是落石和滑坡,她隐隐哆嗦。 “锦年……”他拥了拥怀中,“让我歇一歇。” 他嗓音实在疲惫至极。 她也愣住。 他唤她锦年! 心中的错愕不知从何而起,只能怔怔看他,他却早已闭目。窸窣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精致的轮廓,脸上有疲惫之意,脖颈上还有昨日被石头划伤的痕迹。 她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你刚才叫我什么?”孟云卿问得小声。 段旻轩幽幽睁眼,“锦年。” 她心中咯噔作响,指尖也不禁攥紧,脸色微变。 怀中之人明显僵住,他便揽得更紧了些,“你昨晚同我说的,爹娘都叫你锦年,是取义锦绣连年,抚顺安康之意,”顿了顿,下颚贴近她的脸颊,轻柔道:“傻丫头,我们能出去的,不怕。” 孟云卿咬了咬唇,眼中的氤氲就似止不住一般。 她别过头去。 …… 到了晌午,洞中气温渐渐回暖。 石壁那里透下来的阳光更甚了些,早前看不清的山洞,眼下也能依稀分辨出大致的模样。洞口被巨石堵得死死的,分毫没有松动的痕迹,怕是要不少彪形大汉一起才能搬得动。 山洞的顶部太高,根本够不着,都是厚厚的岩石土壤,他们从里面出不去。 只能等人发现他们。 都第二日晌午了,她心中隐约不安。 段旻轩照看了她一夜,一直没合眼,等她起身,他才靠着石壁入寐。 她不扰他。 她虽然烧退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也学着他一般,靠着他不远处的石壁入睡。许是一觉醒来,便有人来寻他们了。段旻轩方才说的,这里只有水源,没有吃食,他们要等到有人寻他们,要保存体力。 她蜷起膝盖,耳旁是山泉水从石壁上躺下来的声音,还有,他均匀的呼吸声。 …… 再醒来,又约莫是黄昏了。 山洞里光线又暗了下去,只能以此推断时间。 从昨日中午离开衢州城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孟云卿只觉腹中饥肠辘辘,便起身去山泉那里饮水。水是顺着石壁淌下来的,石壁往上,有树影。石壁向上的顶端,应当是颗大树。 孟云卿饮了两口,又抚了抚水洗脸。 果然过了黄昏,泉水里的凉意便透了出来,她记得段旻轩的叮嘱,怕着凉,便从池子边起身。 许是动静太大了些还是如何,仿佛有东西从石壁上滚落下来,一头摔进池子里,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等她缓过神来,只见那小小的东西不过握起来的拳头三分之一的大小,有两个。 待得看清,她忽得叫了出来:“段旻轩!” 段旻轩乍醒。 “你看!”她欢欢喜喜伸手,手中两个黄色的果子,加一起有巴掌大小,“树上竟然落下来两个野生枇杷!” 第126章 第126章如蜜 枇杷,孟云卿摊开双手给他看。 她一只手里握着一个浅黄色的果子,确实是野生的枇杷。 洞内虽然光线不好,但枇杷刚从水里捞起来,上面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显得晶莹剔透,像金灿灿的黄金果子一般,煞是好看。尤其是饿了一日,枇杷的滋味又香又甜,将好可以用来果腹。 “一人一个。”孟云卿递到他跟前。 她眼中秋水潋滟,连带着先前看起来有些泛白的唇色都似是红润了许多。 段旻轩看了她一眼,瞥过头去:“我不吃。” 孟云卿忽然想起他说过,他不爱吃枇杷。 难道是怕酸? 这山洞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是他说要撑到旁人来寻他们,不吃东西怎么能行?说到底,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山洞里困多久。眼下,又好似只有枇杷可以勉强充饥。 “你吃吧,我不饿。”他声音很轻,似是不想多说。 孟云卿稍稍迟疑,放下了手中的枇杷,目光看向石壁那端。 她想看看这枇杷是从哪里落下来的。 能一连落下来两个,说不定还有更多,要是更有多的枇杷可以充饥,也就等于多了一线生机。但洞里的光线实在不好,她有些看不清楚。 果子先前是沿着石壁落下来的,从石壁往上,是山洞的顶头。顶头处,她下午时见过,是颗大树。莫非,顶头的那颗大树是一颗枇杷树? 孟云卿心中好似绝处逢生一般。 蹲下寻了地上的石头,尝试往山洞顶端砸去,可手中没劲儿,连连砸了两颗,都没砸中,又纷纷落了下来。 “在做什么?”段旻轩睁眼问她。 她应道:“段旻轩,顶上好像是颗枇杷树。” 枇杷树…… 段旻轩尴尬看她,好在洞里昏暗,她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段旻轩就想起那个梦里。 她就坐在枇杷树下剥枇杷吃,枇杷的清甜顺着她舌尖渗入四肢百骸。他眼馋得很,但她一个都没有给他留。等她全部吃完,他见她唇上还似是留着枇杷的香甜一般,便忍不住俯身咬了上去。 果真是清甜的,同他那时尝到的酸涩滋味截然不同。 她的唇瓣柔和而温软,含在嘴里,比先前那些枇杷还甜蜜动人,他根本舍不得松开…… 又是枇杷树…… 他肯定是魔怔了,段旻轩幽幽垂眸。 一侧,孟云卿又接连扔了几颗石子,结果都扔不中。也难怪,这洞内根本看不清楚,那颗枇杷树又生在山洞顶端,她再扔也是白白浪费体力,徒劳无功,孟云卿有些泄气。 身侧的人终是看不下去,起身抓了几颗石子,往石壁顶端砸去。石壁很高,石头砸在顶端的树旁,晃了晃,连带着几个果子和几片叶子都落下。 孟云卿喜出望外。 真是颗枇杷树! 落下来的枇杷总共有四五个之多! “段旻轩!”她语气中有欢呼雀跃。 段旻轩又扔了两次,第二次落下来三四个,到了第三次,就只剩了一个,再扔也怕是没有了。 昨日的大雨浇落了不少,树上剩余的果实应当不多。剩下的许是没熟,用石子也打落不下来,只有天色明亮的时候才能看得清。 “明日再看吧。”段旻轩停手。 她也点头。 俯身去捡地上掉落的枇杷,总归比早前的两个好。 两人就在石壁一侧临坐下来,孟云卿方才便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正好开始剥攒在一处的枇杷。枇杷有大有小,野生的,也不知道酸甜,她先尝了一口。 段旻轩忍不住转眸看她,洞内光线不明,只能隐约看见她的侧脸。 “真的不吃?”她忽然专向他。 他心中微怔,又怕方才的情绪被她看清,便扭头道:“你怕吗?” “怕什么?”她也停下。 “一直困在山洞里。”他幽幽看向洞口的巨石,没有吃食,光有这些枇杷撑不了两日,他们都可能饿死在这里。 她不应声,他也缄默。 许久,才听到她的声音:“我不怕死,只怕活着没有心……” 言罢,将剥好的枇杷塞进嘴里。 良久,山洞里都只能听见嚼果肉的声音。 他回眸看她,一直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手中的枇杷都吃得只剩下了一个,她忽然顿住,悠悠开口:“真的不吃?” “酸吗?”他才问。 “不酸,是甜的。”她嘴角有笑意。伸手递给他,他竟也接过,缓缓放至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那野枇杷特有的酸涩之味瞬间涌入口中,竟是比那日在庄子里尝的还要再酸上许多。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人分明是故意戏弄他的。 孟云卿也笑着看他,嘴角勾勒的幅度,好看得让人动容。 他心中微动,再问她:“真甜?” 他的声音有些沉,带着些许嘶哑。 孟云卿还是应声,甜。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月光透过顶端的树木缝隙透下来,将好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幅剪影下的轮廓,清丽,简单,却动人心魄。 他微微敛眸。 片刻,忽得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迷离处,双唇沾上她的唇间。 夜风透过山顶的树端灌了进来,吹落了树端上的几片枇杷叶子。枇杷叶子轻轻扬扬飘落下来,缓缓落在沿着石壁淌下汇聚成的水塘里,泅开道道涟漪,仿佛盛开的朵朵白色水莲花。 石壁上滴落的山泉水,“滴答”“滴答”,清浅敲击着水面,好似夜风的轻吟一般。 空灵又悠长。 空气中,仿佛连彼此的呼吸都停滞了,唯有她唇角上“枇杷”的香甜味道,混合着女子特有的唇齿之香,如蜜一般,顺着唇间的温软,一丝一丝浸入四肢百骸…… 指尖轻叩,连带着她掌心的柔和的暖意,一弦一线扣进心扉。 耳畔,就只有“滴答滴答”的泉水声音,撩起不安分的内心,就好似心中按捺已久的倾慕,仿佛在一瞬间溢出心间一般。 “很甜……”他缓缓应声。 声音依旧低沉,却又带着莫名的磁性,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说与他自己听。 孟云卿也才回过神来,惊讶不定看他。 他又掏出那枚香囊,含笑问道:“这枚芙蓉香囊可是绣好给我的?” 香囊? 孟云卿欲言又止。 他就莞尔笑开。 昨夜她高烧不止,他替她解衣裳,她袖袋中滑落的就是这枚芙蓉香囊。他细细端详了良久,不肯放下,就连上面的丝线都被他磨得柔和光泽。 他便一面揽着她,一面捏着这枚香囊出神。 他的目光深邃幽蓝,望向她时,却满是宠溺:“孟云卿,等从这山洞出去,我就娶你。” 等从这山洞出去,我就娶你…… 孟云卿错愕看他。 他便又颔首,嘴角清浅勾勒,吻上她的额头:“等从这山洞去,我就同老爷子说,我要娶你。多好,他的外孙要娶她的孙女,他定然欢喜。” 青丝拂过她的脸庞,摇曳眸光中隐去的玲珑心思,有若浮光掠影。 “若是出不去呢?”她鬼使神差开口。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开口问起,只是借着微弱的月光,默不作声,凝眸望他。 “若是出不去……”方寸之间,怦然而动,他指尖微微挑起她的下颚,呼吸就近在她眉心之间。 指尖的灼热忽得退去,倏然将她翻身扣在身下,心中却若繁花似锦。 孟云卿微顿,羽睫倾覆,一抹绯色从脸颊红到了修颈。 她攥紧指尖。 他再俯身,温柔含住她的双唇。 这一次,便不再浅尝辄止。 亲吻顺着脸颊往下,直至修颈锁骨处,青丝拢了月色,衣衫沾染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托起她的后颈。 他眼角勾起一抹笑意,任由她凝眸掩下心若琉璃,他眼底的温柔好似将她看穿。 “孟云卿,没有若是!我们一定能从这里出去,我段旻轩的妻子,只能明媒正娶。” 她心底微滞。 他又拥她在怀里,下颚就贴在她头顶,鼻息就化作柔和暖意:“傻丫头,我怕死,我们还要活着出去,去见老爷子。” 她眼中微润。 许是黑夜里,看不清对方,只觉得那股暖意,柔和得让人动容。 她也伸手环住他,安静的,不说话,头就靠在他胸前,静静听他心跳声,仿佛世上最安稳的一曲笙歌。 “云卿。”他也揽紧怀中。 “锦年。”她纠正。 “锦年……” “嗯。”她平静应声,黑夜里,明眸翠然。仿佛这黑漆漆的山洞,只要有他在一处的时候,便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可怕。只要明日一觉醒来,就会有家中的人来寻他们。 第127章 第127章藤条 这一夜,就过得实在漫长。 段旻轩睡不着。 他腹中是空的,一整日只吃了一个不到的酸枇杷。虽然费心思将孟云卿在怀中哄睡了,他也朝她笃定,说他们一定能从山洞中出去,但等她睡着,夜深人静,他心中才开始盘算。 衢州城到庄子之间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 他们却在山洞里待了足足一整日,说明滑坡泥石流阻隔了交通,无法通行。 庄子这边既没有来人,衢州城的官役也没有人来搜救,怕是两头都中断了。 这周围又多悬崖峭壁,要通出一条路来并非容易之事。 更重要的是,马车恰好走到庄子和衢州城中间的地方,遇上滑坡泥石流的。换言之,无论是庄子这边,还是衢州城这边,恐怕都是最后才会搜寻到他们这里来。 他们要等的时日怕是不短。 孟云卿虽然发现了那颗枇杷树,但一颗枇杷树能撑下去时间微乎其微。 他们要么寻到一条出路,要么只能祈祷老爷子尽快派人来。 段旻轩低眸看向怀中。 好在这洞中有水源,又是四五月,天气也算回暖,加上孟云卿已经退烧,他身上的也都是皮外伤,等到明日天亮后,洞内光线好些,再好好将山洞里细细查看一番。 这一趟出来,又让老爷子担心了。 怀中,孟云卿睡得很熟。 隔着衣衫,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烧退后,她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眉头微微拢着,不时有嘴角嗡动,似是呓语,他听不清,却猜想她当是在做噩梦。 平日里心性再沉稳,也终究不过十三四岁的丫头,经历过前日里的暴风雨和滑坡,眼下又困在漆黑的山洞里,心中难免不安。 不安则梦魇。 他白日里是宽慰她,其实他也担心。 若是连他也出了意外,老爷子一人该要如何? 他必须活着从山洞里出去。 实在睡不着,便倚着石壁,闭目养神,还要为明日留存些体力。略微颔首,下颚将好贴到她的发间,这般入寐倒也温和安宁。 …… 孟云卿确实在做噩梦。 这是这样的噩梦并非一蹴而就。 她梦到了前一世在坪洲的苑子,梦到了秋棠,梦到了独自在坪洲守岁的六年。 也梦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在空荡的院落里消磨了心性。 因为宋景城的缘故,即便在坪洲,她都很少外出,更少有让人知晓她是京中要员的家眷。邻里和她的接触都不多,以为她是外地富商的妻子,丈夫常年在外跑生意,留了她一人在家中,还个孩子都没有。 她是养在家中的金丝雀。 只有宋府这么一个巴掌大的鸟笼。 鸟笼外面的世界,她不知晓是什么颜色;鸟笼里,她终日恹恹。 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还要在鸟笼里待多久,几年?十几年? 还是消磨所有时光,做一个没有心的人。 最后的六年,她很少见到宋景城,即便见到,两人都心照不宣一般,很少说话,只是在院子里看书喝茶。他借故看她,她就佯装不觉,女人的心思总归细腻而可怕,他闭口不谈的,她隐约猜得出端倪。 金丝雀做久了,鸟笼外的世界便陌生了。 珙县,清平,坪洲……她都待过,如今,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家,也没有旁的一个亲人,除了身边的秋棠。 她不想戳破,戳破又能如何? 曾今亲手将她拎出绝望的人,如今亲手将她置于坪洲,她都有些乏了。只是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欢天喜地掀起她头上的喜帕,喜滋滋道:“锦年,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有时候,人的执念就是如此可怕。 久而久之,记得的,便都是旧识模样。 最后那年岁末,他遣人接她到京中,秋棠是欢喜的。 她却隐隐觉察——她同他,一心掩耳盗铃,想要维护的那个旧梦,该是彻底堙灭了。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你还能去何处呢?” “锦年,你从前就是要送给方家做妾的,齐王不是更好?” 她只是默然看他,听他说完一字一句,而后才唤的那一声“宋郎”。 他许是听懂了,许是没有听懂。 最后那枚簪子缓缓刺入胸口,痛意席卷全身,她却颤抖着,将簪子推得更深入胸口。 清醒,便解脱了。 她要报复他做什么? 报复之后呢? 她依旧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家。但这些,他都给予过她。 她并不恨他。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人心最痛处,不是报复,而是形同陌路。 她便用最惨痛的方式,选择形同陌路,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报复? 前一世尾声,她心灰意冷,无所求。 梦醒了,这一世,她想好好活着。 她有疼她的外祖母,爷爷,还有定安侯府的舅舅舅母,和一干亲人,还有,护着她一路,从悬崖峭壁处将她拉回的段旻轩,她活着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山洞。 …… 翌日清晨,孟云卿被雷声惊醒。 天才不过放晴一日,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山洞顶端又是颗枇杷树,雨势透过顶端的枇杷树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山洞里只有狭小的一处可以遮蔽。 洞外狂风乱作,好似呼啸而过一般,听起来让人发麻。 孟云卿有些担心,下这么大的雨,虽然不像前日那般恐怖,但也恐怕更难有人能寻到他们。 “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段旻轩开口。 她点头。 山洞中央的区域都溅了水,他们只能围着山洞的石壁寻找。只是寻了整整一上午,在石壁上敲敲打打,才发现山洞的四围都缝得严严实实,根本推不开,也出不去。 徒劳一番。 孟云卿没有出声,只是瞥目看向段旻轩。 晌午过后,雨便停了,大雨倒是浇落了不少枇杷树上的野枇杷下来,段旻轩就俯身去捡那些枇杷,而后递给她:“这场大雨,下得倒还是有些好处的。” 分明是宽慰她。 她也不戳穿,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尝了尝,笑眯眯道:“这颗倒是比昨日的甜。” 他便俯身,狠狠在她唇边咬了一口,挑眉道:“日后再说枇杷甜,我会以为你在暗示我。” 孟云卿噤声,脸色都红到了脖颈处。 他又忍不住上前啃她一口。 孟云卿懊恼道:“我没说。” “我想。” 孟云卿语塞。 大雨过后,空气中仿佛都是湿漉漉的,有泥土混合着雨滴落下来,有时候,会落下来好大一块,若是砸中,只怕会吃不消,两人只好回到方才躲避的地方。 先前捡来的枇杷,大约还有二十多个。 孟云卿和段旻轩吃了一些,又留了一些下来储备。 因着不少泥土混着雨水落下来,山洞里明显亮堂了许多。 借着光亮,段旻轩望向山洞顶端。 山洞四围是岩石,密不透风。山洞顶端是那颗枇杷树,大雨过后树周围不牢靠的泥土都陆续落了下来,兴许,还能漏出更大空间。虽然更大的空间可能会透风,漏雨,却也可以逃生。 段旻轩捡起地上稍大些的石块,让孟云卿躲远些。 孟云卿躲在他身后,他狠狠砸向枇杷树周围的松动之处,砸了几次,还真砸落下来了几堆成块的泥土,漏出好大一片晴空。 人总是怕黑暗的居多,眼见山洞顶端空出一片,孟云卿心中又惊又喜。 想上前去看,段旻轩一把拦住,还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多的泥土是松动的,怕她被砸倒。 透过来的光线越多,发现其实石壁半中央往上,是挂有不少藤条的。 这些粗壮的藤条连着山洞顶端外的树木和植被,若是确认足够结实,是可以顺着藤条爬上去的。 落下来的泥土和石块堆在一起,勉强能够到石壁上的藤条。 虽然危险,但值得一试。 老爷子常年在军中,段旻轩自小也耳濡目染,行军打仗,没有少攀过崖,对这些藤条也都熟悉得很。 依旧不断有泥土和石块落下来,孟云卿帮不上忙,只能听他的话,躲在安全的地方不添乱。 等他能够上石壁上的藤条,孟云卿心中都捏了一把汗。 他使劲儿扯了扯藤条,虽然结实,却只能承受得住一个人。他不知道山洞顶端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藤条经受一个人之后,还能不能再经受另一人爬上去。 “怎么样?”孟云卿在下面问。 他低眸看她:“你能顺着藤条爬上去吗?” 孟云卿微怔,她没做过,也分辨不出来。 藤条离山洞顶端还有一定距离,她应当撑不住。 “上来。”他唤她。 她迟疑了半分,还是沿着他堆好的石块往上爬。半晌,才同他一道。 “看到那里了吗?”段旻轩指了指藤条顶端,连着树干的地方:“那里是最结实的。一会儿我托你,你就往那里去,记住了,往最结实的地方去。” 孟云卿似是没听懂,诧异看他:“我爬不上去。” 他扯了扯藤条,一面绑在她腰间,一面同她道:“别怕,有我在,我会接住你的。” “那你呢?”她问:“你为什么不先上去?” 他认真道:“我若是先上去,这坡滑了,或是藤条断了,你就上不去了。你先上去,若是这坡滑了,或者藤条断了,我还能想办法。” 孟云卿听出了几分端倪,咬唇道:“一起。” 他松手:“云卿,藤条同时经不住我们两个人。” 孟云卿就伸手去解腰间的藤条。 他握住她的手:“你早些爬上去,我能上去的几率就更大些。” 孟云卿的鼻尖就红了:“我若是爬不上去呢?” 他就笑:“那也不差,我们还都在洞里,同现在没有两样。” 这时候还有心情打趣,孟云卿眼中浮起一抹氤氲,不去看他。 他最后检查了一边藤条,确认后松手,又俯身蹲下:“先踩着我肩膀上,然后去够旁边那根藤条,很近,你能做到的,然后我托你上去。” 孟云卿不动弹,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只得回头:“先管好你自己,我才不用分心管你。” 又是这句,孟云卿攥紧手心。 他叹口气,将那枚香囊从掏出,还到她袖袋中:“等我上去之后,你再送我。” 言外之意,他一定能上去。 孟云卿鼻尖抽了抽,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 “孟云卿,若是再下方才那场大雨,我们可能都出不去了。”他并非危言耸听。 天色虽然放晴,不远处还是乌云密布。 “段旻轩!”她忽得抬眸。 “嗯。”他应得理直气壮。 “你若是不上来……”她说道一半就停住,他嗤笑:“你先上去再说。”言罢,也不再等她,干脆俯身将她扛起,直接送她去够近旁的藤条。 孟云卿捏了捏手心,不作迟疑。 藤条有些滑,还有些扎手,她缩了回来。 看了看段旻轩,还是又伸手。 “不怕,有我在。”他还是这句话。 第128章 第128章怀抱 她不是怕,只是…… 孟云卿迟疑,要说的话又咽回喉间。段旻轩说的对,她要集中精神沿着蔓藤爬上去,只有她先攀上去了,段旻轩才能爬上来。 藤条很滑,她光是握紧便费了好大功夫。 即便是前日,她手心都没有出过如此多的汗。可越出汗,便越不稳,掌心就沿着藤条滑到并不平整处才勉强控得住。横生的枝丫和刺间磨得她手中迅速起了水泡,她想喊疼,却没有喊,如此只会让他分心。 至少,她扯着藤条,沿着石壁的凹凸处,往上攀了不少。 她心中微舒。 段旻轩还能托着她,她并不害怕。只是石壁上常年淌水,很滑,她险些没有踩稳摔下来,还好段旻轩接住她,却也一眼见到她手上的磨出的泡。 她便掩饰一般,先出声:“我会小心些的。” 他缄默。 从石壁这里往上攀,其实并不高。孟云卿虽然不够熟练,却足够小心。 有了方才的经验,被泉水侵蚀的部分,她都有意避过。绑在腰间的藤条足够结实,她双手箍紧另一根,用脚去踩石壁,段旻轩托住她往上,她吃力归吃力,却向上攀了很长一段。 她不敢往下看。 直至感觉不到段旻轩在托她,她心中才微微发麻的。 段旻轩让她去够的稳当的树干,就在一个人身高处,剩余的只能看她自己。 他也不说话,是为了让她静心。 她屏住呼吸,好似那日他在马背上一般,集中全部精神。一个人身的高度,她还需要攀爬四次,她的力气是够的。手掌虽然疼得有些麻木,却也比得上前一世在清平时,刘氏让她干得粗活重活。 前两脚,她都踩得稳稳当当,无惊无险,心中也稍稍有了底气。 第三脚,她踩得有些心急,便不稳妥,好在手心攥得紧。 段旻轩想出声,还是忍住,怕她分心。 最后的一步,却是最难的。 她腰上的藤条有些短了,能支撑她到树干的距离,却没有太多余量,她没办法去够更远。她一手抓着藤条,一手扶住的石壁。再向上一步,就够着树干了。 “段旻轩。”她不敢低头,只是最后一步,心有戚戚。 “等上去了,就寻一根结实的藤条给我。”他如此说。是笃定她能上去,吩咐她上去之后做什么,虽然言语间一句安慰没有,却胜过宽慰。 “好。”她应声。 屏住呼吸,左手牢牢抓紧藤条,将身体至于和石壁间最安全的位置,右腿用地一蹬,右手眼看就要够着树干,左脚却打滑了。心中一惊,差点就落下来,左手却死死握住藤条,右手也下意识抓住石壁凸出的部分。 “孟云卿!”段旻轩吓得脸色苍白。 “没事。”她心砰砰直跳,口中却勉强应付。 她左脚打滑,不是踩得不稳,是因为右手去够树干时,右脚没有支撑住。再来一次要如何做,她是清楚的,她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有她该有的沉稳。 待得深呼吸,调整了心态,再抬右脚,宁肯慢,也踩得更深入些,才伸出右手去够树干。 够着了! 她启颜。 树干很粗壮,能经得住她的体重,左脚便也向上攀了一步,才松了左手,翻上了树干,腰间的藤条也将好这般长。 “段旻轩!”她喜极而泣。 他也笑着望着她:“解腰上藤条时,慢些。” “嗯。”她听话应声。 因为整个人是骑在树干上的,反倒安稳。腰上的藤条时他绑得,绑得很紧,她解了些时间。然后想将这根藤条扔回给他,结果一扔,藤条却断开了。 她懵住。 方才还好好的。 可另一根藤条她先前没有握住,那根藤条还是段旻轩托她才够上的,段旻轩哪里够得上。 这一瞬间,孟云卿忽得心慌。 惶恐看向段旻轩,他却淡然得多:“方才说的,等你爬上去了,就寻一根结实的藤条给我。” 孟云卿恍然大悟。 她还在树干上,等她翻出山洞,再去寻藤条,外面应当有的。 “你等我。”她交待一声。 扶着树的主干,从枝干上站起。枝干上有水珠,微微有些滑,她不敢大意,只能扶着主干一步一步走。 段旻轩便望着她,一步步消失在眼帘中。 眸色才沉了下来,这么长的藤条哪里是这么好寻的,他不过寻个借口将她支开。 “段旻轩,我上去了,你等我。”远远的,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小心些。”他叮嘱一声。 “好。”她应声。 段旻轩看了看先前她松开的那条蔓藤,有个半人身高,方才孟云卿有断了的那条藤条缠身,加上他在一旁托住,她才能安稳踩着石壁够着那条蔓藤。 眼下,没有足够长的藤条,也没有人可以支撑他。 他只能徒手攀爬,去够那条蔓藤。 看着孟云卿先前的踩过的痕迹,心中估算着踩空的几率,该在哪里入手。 …… 而另一端,孟云卿爬上山洞顶端。 乌云便黑压压的涌了过来,该是不久就会落下,此时若是下雨,堆起来的泥土和石块会散掉不说,石壁和藤条就会更滑,根本爬不上来。 她只能更快些。 可她怎么都找不着他口中所说的长的藤条。 藤条都是依附着大树生长的,最粗壮的就是近旁这颗大树,可是藤条已经断了,怎么办? 她前所未有的焦急,额头都急出涔涔汗水。 段旻轩还在山洞里,她怕遇到落石,再将洞口死死堵住。 “段旻轩!”她有些慌乱出声,而后又补了句:“再等等。” “好。”山洞里的人应声。 她更不敢马虎,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滑落下来,滴在她的眉心,乱了心扉。 她该上哪里去寻长的藤条? 周围她都寻遍了,她只能去更远处,而乌云就压在头顶上,她顾不得那么多,她只能赌一把。 她不能把他一人留在山洞里。 敛了眼中氤氲,往远处跑去。 这段实在漫长,漫长得好似那枚簪子刺入胸口一般。 大雨滂沱,她顾不得浑身上下被雨水浇湿,绿茵之间,枝盏繁杂。 她终是见到一颗古树上缠着的长长的蔓藤,就伸手去抓取,可这蔓藤死死缠绕在古树周围,她划破了手中也取不下来。 雨下得更大,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她要这样才能快些? 来不及了! 她扯得指头都破了,甚至用上了牙齿,都徒劳无功,最后绝处逢生抓起了一块石头,一点点地将蔓藤割开。好容易,才取了一头一尾。 头绑在山洞顶那颗主干上,尾巴垂下去给段旻轩。 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鼻尖还是红的。 抱起割下来的蔓藤就往回跑,大雨打湿了地面,本就是草地和错综复杂的枝条,她接连摔了两次,又爬起,膝盖都磨破了也觉察不到痛。 “段旻轩!”一边跑,一边喊,唯恐他听不见。 但雨势太大,她听见得只有雨声,根本听不到他应声。 “段旻轩!”哪怕他不应声,她也是给自己壮胆安慰。 跑了许久,眼见山洞顶端的那颗大树就在眼前,眼圈都红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临到近处,却犹如当头棒喝。雨水落得太大,山洞方才漏出的缝隙早已全部塌下,冲积下来的泥土混着雨水,好似泥浆一般将先前的缝隙全部填完。 “段旻轩……”孟云卿声音颤抖,藤条扔在一边,再止不住喉间的哭声犹如倾泻的瀑布一般。 算上前一世,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哭过。 就像心中的压抑忽得找到了出口,只是对着那条填满的缝隙,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哭得连雨水浇透也不知晓一般。 “段旻轩……”她不知要如何停止,更不知道往后要作何。 前一刻,分明他还在迎他。 眼下,就再没有踪迹。 这样的泥浆填满,山洞里是没有活路的,她觉得心中仿佛被钝器重重的划过,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等你爬上去了,就寻一根结实的藤条给我……” “这枚香囊,等我上去之后,你再送我……” “云卿,藤条同时经不住我们两个人,你早些爬上去,我能上去的几率就更大些……” “不怕,有我在……” “日后再说枇杷甜,我会以为你在暗示我……” 他分明还在耳畔同她说话,却怎么会忽然被泥浆掩埋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手都攥紧肉里,还浑然不觉。 “段旻轩……”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唯有埋首在臂间,留得片刻喘息。 早知晓,她也留在洞里多好。 “段旻轩……”她好似心中被掏空,耳旁只有嗡鸣声,眼泪就似碎了的珍珠,一滴滴坠入深渊处。 绝望处,有人俯身。 有力地将她拢在臂膀间,莫名的温和里,透着熟悉的心跳声。 她全然僵住,一瞬后,根本不需要抬眸,就扑在他怀中,双手将他牢牢抱紧,哭声就从喉间满满溢了出来,仿佛一世那般久。 第129章 第129章开窍 算上前一世,孟云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嚎啕大哭过。即便簪子寸寸刺入胸口的时候,即便娘亲忌日的时候。 天下着大雨,她在他怀中,就似压抑了不知多久的眼泪,通通从身体里倾泻而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痕迹…… 雨势滂沱,约莫在两炷香过后才停下来。 孟云卿哭累了,就趴在他肩头睡过去,也不清楚后来的事情。 …… 醒来之后,只觉头微微有些发沉,窗户外透进来阳光有些刺眼,她伸手挡在眼前。片刻,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野郊,不是她和段旻轩刚刚离开山洞的地方。 “段旻轩……”孟云卿下意识坐起。 口中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才发现屋内无人,她也置身在床榻上。 身上的衣服换过干净的,就连床榻上的丝被也是上好的。这里不是她在瑄方苑的房间,房内的布置也中规中矩,更像是,他们一路从燕韩到苍月住过得驿馆。 她和衣而起。 身上有些酸痛,勉强能撑起身下床,寻了鞋子穿上。 山洞内,她的高烧虽然退了,等出了山洞,又一直在淋雨,怕是眼下还烧着。有些渴,翻开了桌上的水杯,狼吞虎咽吞了一口,她是当真渴极了。 等她再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下,段旻轩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醒了?” 她点头:“这是哪里?” “衢州城。” 衢州城?孟云卿意外。 原来那日暴雨停歇后,衢州城这边来了衙役搜寻幸存之人。 将好在山洞附近发现他们二人,段旻轩便带上她同衙役一道回了衢州城,住在驿馆内。 因着前几日的滑坡,衢州城和庄子那头的道路中断了,庄子那头来寻他们的人过不来,他们也暂时回不去,好在有信鸽是通的,他给老爷子报了平安。 这一路多是悬崖峭壁,路疏通起来并不容易。 老爷子又急着来看他二人,于是但因着宣平侯府的关系,衢州城这边调集了不少人手,连周遭的县城也来了不少,应当能在五六日内抢出一条路来。 工事就一直未停。 那日她淋了雨,高烧不退,一连昏睡了三日之久。 大夫施了针,又一直在给她服药,到昨晚半夜她的高烧才退去。晨间时候,大夫又来把脉,开了几幅方子,让驿馆的厨房去煎。刚才又来施了一次针,她的脸色便和缓了许多。 段旻轩先前是从大夫去了。 她竟然睡了三天? 孟云卿心中骇然,段旻轩却已上前,将她抱回了床边:“大夫说你原本体质就寒凉,这一次高烧反复,便是好了也要卧床几日,不要随意下床走动,怕又到时反复。” 她被塞进被子里,没有反驳余地,只有转悠着眼珠子看他。 “不用担心老爷子,他知晓你病了,让你别着急回庄子,他等路通了就过来看你。”应是又猜到了她的心思,就将她想问的通通说了出来。 她抓着被子点头。 他又俯身贴近了些,看了看她,才吻上她的额头。 孟云卿心中微微怔住。 虽然在山洞时候,两人就很亲密,但眼下,总有些不习惯。 他便笑:“从前不知道你这么倔的性子,怎么哭上就停不下来?” 孟云卿有些发懵。 她那时候真以为他出不来了,后来他抱她,她就再止不住——如今想来,确实有些丢人。 段旻轩又抿唇,目光轻柔:“日后,再不准这么哭了。” 她咬了咬被子,眼神有些迷茫,喃喃应了声好。 他便伸手,指尖抚了抚她脸颊,双唇贴上她的唇畔,轻轻尝了尝,怎么还有一股子清甜的枇杷味道? “娉婷和沈通他们……”孟云卿忽然想起。 他也回过神来:“老爷子的信里说寻到他们了。” 孟云卿杏目微睁,寻到了? 当时走散,沈通和娉婷确实是逃在他们后面的,后来又有几次滑坡,就将几人彻底断开了。 这么想来,倒是他们离庄子那边近些。 “娉婷伤了腿,沈通和付鲍被落石砸伤了,行动不便,但都没有大碍。那日出了事,老爷子遣了人沿路来寻,最先寻到他们,倒是比你我更先获救。” 他们还在山洞里困了两日。 要不是当时及时从山洞里爬出来,只怕都被泥沙埋起来了。 孟云卿有些后怕。 好在段旻轩说的滴水不漏,不像骗她,孟云卿才安了心:“没事就好。”唇边的笑意便也藏不住,沈通和娉婷都是跟着他从燕韩来的,她不想他们在这里出意外。 “老爷子会让人照料好的,你先管好你自己。” 这一句,倒是耳朵里都听出茧子来了,孟云卿就笑着看他。 恰好屋外有人敲门,是厨房煎好了药送来。 这药味苦,大老远便能闻到。 一般良药苦口都会备些果脯,去一去味道,厨房同药一道送来的却是一小碟枇杷。 枇杷,孟云卿不禁咽了口口水。 日后再说枇杷甜,我会以为你在暗示我…… 山洞里,他是这么说的。 她如今再看到枇杷,都觉得窘迫。 “你不是喜欢枇杷吗我让厨房将果脯换成枇杷了。”段旻轩不咸不淡说道。 孟云卿接过药碗,抿了口,拢了拢眉头道:“唔,这药也不是很苦。” 言外之意,枇杷就不用了。 段旻轩瞥目便笑。 孟云卿只得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分几口下肚,秉着气息,也不敢喊苦。可苦味也分两种,一种是秉着气息便尝不出来的,一种是秉着气息还觉得苦的。 这碗药就是后者。 “真不要?”他悠悠看她。 她想也不想,就果断摇头。 “我尝尝。”他好似有些上前。 孟云卿义正言辞:“那还是吃枇杷吧。” …… 总归,要等到衢州城的路修通,都要端午过后了。 孟云卿心中感叹,他们原本是来衢州城置办端午用度的,不想这个端午却是在驿馆,同段旻轩两人过的。 驿馆准备得周全,还特意包了粽子给他们送来。 孟云卿咬了一口,眼中便惊异:“这粽子,是咸的?” 段旻轩好笑:“咸肉粽子不是咸的,还是甜的?” 孟云卿就道:“我们那里的粽子都是甜的。” 她指得是燕韩。 蜜枣粽子,裹糖粽子,还有包了水果的粽子。 定安侯府的粽子就属秦妈妈做的最好吃,秦妈妈做的就是蜜枣馅儿的粽子,她边是回忆,边是同段旻轩讲。去年端午,她还吃到了外祖母包了金坠子的粽子,得了外祖母的彩头。 如今想来,都是许久之前事了。 才反应过来,从侯府出来,也将近两个半月了。 她有些想家了。 外祖母,舅舅,舅母,沈琳,沈陶,世子夫人和婉婉,还有侯府的一大家子。 定安侯府的端午节,当是热闹的。 **** 确实如此。 四月里,沈陶和沈妍相继完婚。 这是定安侯的两件大事。 尤其是沈陶的婚事,办得极为隆重。齐王是殿上钦封的亲王,诸多皇子之中,除却太子的品阶更高,亲王就只有齐王和三皇子两个,地位自然不同。 二夫人费尽了心思,想大办一场,齐王府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场婚事大摆了三日的流水席,燕韩国中近乎人人皆知。 四月一过,就是端午节。 府中上下自二月沈琳的婚事起,就开始忙碌,直到四月末才松了口气,正好端午节好好聚一聚,祈祷端午安康。 侯夫人的主意就正合老夫人的心意。 府中的几个姑娘相继出嫁,端午的龙舟赛都是世子和世子夫人领着沈楠,沈瑜前去的,府中的姑娘都出嫁了,孟云卿也去了苍月,外出便比不得往年热闹。 “也不知云卿那孩子在苍月如何了?”侯夫人就同定安侯府感叹:“二月中旬走的,两个月也该到了。” 眼下都端午了,还没有来信。 听说前一阵西秦诸侯还出了乱子,永宁侯出兵占了青州十四城,是去苍月的必经之路,她又担心孟云卿这一路出意外。 定安侯却是淡然得多:“二月二十才走,路上要两月,等到了也是四月末了。再从苍月送信回来,信在路上也需一两月,六月里有信就对了。” 侯夫人也点头:“是母亲一直在问。云卿去了苍月,她便一直念着。听秦妈妈说,每日都叫修颐去养心苑待上些时候,给她说说云卿他们是到哪里了,我是怕母亲担心。” 定安侯微顿:“那便遣人去一趟苍月,母亲也能放心些。” 书信之流,总比不过亲眼所见。 侯夫人莞尔:“我明日便同母亲说。” 定安侯点头。 少顷,韵来来寻:“侯府,宋大人来了,在书房的偏苑候着了。” “好。”定安侯将好批上外袍。 他今日是约了宋景城。 年初时,宋景城救下了侯府的小世子,他便同定安侯府走得很近。 加上定安侯的帮衬,他在大理寺如鱼得水。 三月时,京中正好出了几件震惊朝野的大案子,大理寺卿都焦头烂额,宋景城却处理得很是妥当,一时得了平帝的宠信,加上定安侯的帮衬,迅速在朝中展露头角。 定安侯要用人,他当初投奔的就是定安侯。 更是在短短几月,就成了定安侯在朝中的亲信。 定安侯从前只是赏识他的才华,觉得他小小年纪就中了进士,或许日后是个人才,可以留在朝中旁敲侧点。只是没想到正月里,有了寒山寺的一幕,定安侯对他有歉意是其一,他却也像开窍了一般,沦处世手段,沦心性和城府,都让定安侯刮目相看。 定安侯府在朝中需要这样的助力。 “来了?”入了书房,定安侯直接问起。 熟稔了,才会言简意赅。 宋景城也起身:“怕侯爷等久,就先过来了。” 第130章 第130章顺道 “坐下说话吧。”定安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宋景城便不再拘礼。 韵来奉了茶退出去,书房内就剩了他二人。 “侯夫人叫人给你送去的粽子,可有收到?”定安侯问。 宋景城应声:“劳烦侯夫人惦记,粽子拿到了。” 定安侯点头:“收到就好。老夫人说你自己在京中,又没有亲人照顾,送去的粽子都是老夫人房中的秦妈妈亲手做的,老夫人嘱咐,让一定给你捎些去。” 他正月里救了小世子,在寒山寺养伤。老夫人不仅派人来照料,还送来了好些补品和药材,对他很是关切。等他二月底回京,老夫人也时时念着他,大节小节都会托人给他带礼,无一落下。 礼不贵重,都是老人家的心意。 譬如这端午节的粽子,就是托侯夫人送来的。 宋景城再起身,拱手低眉道:“学生谢过老夫人。” 他算是定安侯的门生,便自称的是学生。 定安侯道:“那稍后,你自己去谢老夫人,晚些宝之和怀锦也在老夫人那头,你正好也一道见见。” 宋景城应声。 他早前就是宝之和怀锦的先生,在寒山寺又舍命救过侯府的小世子宝之,定安侯府上下待他亲厚。 他也时常出入侯府之中。 今日是端午节,京中有赛龙舟和花车巡演,宝之和怀锦两个小世子随了定安侯世子和世子夫人去看龙舟赛和花车,要晚饭前才会回侯府。 定安侯此举,是让他在老夫人处一道用饭。 在老夫人处用饭,就是家宴。 笼络人心的手段有很多,定安侯做得不着痕迹。 宋景城心知肚明,便没有推辞:“学生知晓了。” 的确是个通透之人。 定安侯又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方才问起:“我今日让你来,是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查陆家的事。” 宋景城在暗中查陆家,他早有耳闻。 “查一时不当紧,但凡事过犹不及,我既能知晓,陆家也能知晓。” 所以,他才会叫宋景城来侯府,当面提醒。 宋景城在大理寺任职,一言一行都敏感得很。 宋景城在查陆家,便等同于大理寺在查陆家。 宋景城的仕途刚刚平顺,又才破获了京中的几个大案子,在朝中风头正盛,朝中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正看着。所谓牵一发则动全身,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以宋景城的天资,不应当想不明白。 宋景城便起身:“侯爷的提醒,学生记住了。” 只是顿了顿,又看向定安侯道:“侯爷,学生并非在查陆家。” 定安侯也抬眸看他。 宋景城继续:“学生是在查顾家。” 顾家? 定安侯微顿:“好端端的,查顾家做什么?” 宋景城沉默片刻,低头道:“并非学生想查,是殿上想查。” 殿上? 定安侯手中稍滞,缓缓放下茶杯,茶渍有些溢出,晕开在袖间。 宋景城尽收眼底:“十日前,东宫闹了丑闻,陆容娇被东宫那位关了起来,寻了短见。是殿上出面,强行将此事压了下去,所以京中才并无风声。陆统领本是殿上倚重的权臣,陆容娇又是陆统领最疼爱的女儿,嫁到东宫却连太子良娣都不是,殿上觉得愧对陆家。此番东宫出了丑闻,殿上自然要替陆家查清楚。” “既然查得是陆家,同顾家有什么关系?” 宋景城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殿上是让学生借这个由头,查清去年陆容娇落水之事。” 陆容娇本是要嫁于三皇子做正妃,后来在顾府落水,被太子救起,才嫁到了东宫做个侍妾。人人都没有怀疑到顾家头上,都觉得是顾家背了黑锅。 顾长宁又是极聪明的人,出事之后,自己以生病为由告假了半个月不早朝。顾昀鸿和顾昀寒也都低调得很,顾昀鸿在朝中行事谨慎,顾昀寒也很少在京中露面,京中便都清楚顾长宁的意思。 按照宋景城所说,此番,是殿上怀疑到了顾家头上? 顾长宁是殿上一步一步提拔的宠臣,很受殿上信赖。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中,又懂明哲保身。所以并无人将陆容娇落水之事同顾家绑在一起。 殿上好猜忌。 倘若此事最后查明真是顾家做的手脚,只怕顾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殿上一直信任顾家,为何会忽然对顾家起怀疑? 而这种怀疑,足以将顾家置于死地。 背后的推手,委实阴狠。 定安侯收起思绪,转眸看向宋景城。这样隐秘的要事,殿上会交于宋景城去做,足见信任。定远侯道:“既是为殿上做事,无需说与我听。” 宋景城再度起身,拱手,低头道:“学生做的事,从来不必隐瞒侯爷。即便今日侯爷不问,学生也要向侯爷说起。” 言罢,抬头,见定安侯没有反对,就继续道:“殿上对顾家起了疑心,怀疑顾家一直在暗中扶持东宫。殿上本就对东宫日益不满,废太子是迟早之事,殿上这些年明里暗里打压了太子母族不少势力,顾家也从中拿到不少实权。若是顾家真的染指此事,只怕殿上眼中容不下沙子。” 如实道来,确实没有半分隐瞒。 “那你查到些什么?”定安侯问。 宋景城沉声道:“侯爷希望学生查到些什么?” 定安侯只是看他,却不置可否。 宋景城又道:“太子之争,顾家的手脚确实不干净,殿上的怀疑没有错。去年腊月,陆容娇之所以在顾府落水,是因为顾昀寒。” 陆容娇是禁军统领陆久石的女儿,平日身边有大群奴婢簇拥着,陆容娇落水之事任谁都觉得蹊跷。只是后来因为是太子救起的人,都自然而然想到了太子头上,没有人深究过。 但若细下想来,若非平日亲近之人,又非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如何能在冬日里引得陆容娇到池塘边,再落水? 顾昀寒同陆容娇亲近,陆容娇对她也不设防备。 加上那日又是顾昀鸿嫡子的百日宴,陆容娇在顾家做客,顾昀寒是主人,一切便合情合理。 “这些,都是学生在查东宫之事时,听陆容娇说起得。但若非问起,陆容娇似乎并没有多留意,顾家父女的手段可见一斑。学生的猜测十之八/九,人证物证还在查,需要些时日。所以学生才会问,侯爷希望学生查到些什么?” 宋景城言罢,抬眸看他。 顾家之事到此处,可再查,也可不再查。 顾家是定安侯府的殷亲。 定安侯的长女沈媛嫁与了顾长宁的长子顾昀鸿做正妻,还生下了一双女儿。顾家若失了殿上宠信,沈媛虽然会受牵连,却未必能牵连到定安侯府。 言外之意,顾家之事要如何传到殿上耳朵里,他听定安侯的意思。 “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陆容娇落水一事,确实同顾家有关,却恐怕并非受太子指使。” 定安侯手中顿住。 不是太子……这点,他并不没有想过。 宋景城又道:“皇位之争,朝中向来看重太子和三皇子,其实殿上的子嗣诸多,并非太子和三皇子两个。”顿了顿,沉声道:“还有一个才晋了亲王的四皇子,齐王。” 齐王?定安侯疑惑看他。 齐王是亲王不假,但这个亲王的由来不过是为了制衡朝中诸多势力,将四皇子硬抬上去的。齐王终日花天酒地,又好争斗和颜面,并非成大器之人。 “齐王能娶到侯府的三小姐,是梅贵妃忽然向殿上进言。后宫之中,梅贵妃最为得宠,却一直没有子嗣在身。太子和三皇子之中,无论谁做上了最后的位置,都会母凭子贵。所以梅贵妃和梅氏一族,想要翻身,只能另辟蹊径。虽然梅家一直遮掩的极好,却也不乏蛛丝马迹可寻,学生恰好寻到一些。齐王得了梅家的助力,又娶了侯府的三小姐,其实有同太子和三皇子一争的实力。加上明争暗斗的是太子和三皇子,难免坐享渔人之利……” “所以你是说,顾家同齐王?” 宋景城点头:“是。” 他是没想过,定安侯敛眸。 恰巧韵来敲门:“侯爷,宋大人,世子和世子夫人带了小世子回府了,眼下都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那里就要开晚膳了,让来请侯爷和宋大人。” “知晓了。” “那奴婢先去回老夫人的话。” …… 定安侯府西苑到东苑有些距离,秉去了旁人,正好可以一路走,一路说些话。 只是出了书房,说的便都是些旁事。 “宝之的事情,老夫人一直挂在心里,说侯府欠你一个人情,你就没有想求之事?”定安侯随意问起,听说老夫人问过宋景城几次,都被宋景城婉拒。 “学生不敢。”宋景城应声:“侯爷在朝中已经多番提携,学生心中没有再求。” 定安侯就笑。 恰好侯夫人身旁的小侍婢迎上:“侯爷,夫人今日有些头疼,想在屋中养一养,晚膳就不去养心苑了。让奴婢来同侯爷说声,侯爷勿忘了同老夫人商量,遣人去苍月看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宋景城眸间微滞。 定安侯颔首:“好。” 小侍婢福了福身,才离开。 “侯爷。”身后,宋景城就开口:“学生近日正好要去一趟苍月,可以代老夫人和侯爷,侯夫人,去看望表姑娘。” 第131章 第131章掠影 “你要去苍月?”定安侯意外:“什么时候?” 宋景城点头:“学生有恰好有亲人也在苍月,已向殿上告假了几月,殿上恩准我后日就离京。方才正好听侯府中侍婢说起,侯爷和侯夫人想寻人去苍月看看表姑娘,学生正好可以代劳。” 一来,他本就是定安侯的门生,也是要去苍月的,只是多跑一趟腿脚而已,定安侯府不用单独再寻一人。 二来,他原先也教过表姑娘一些时日,算是表姑娘的先生,由他去倒也不显奇怪。 宋景城说的句句在理,定安侯也一时没想到更好的人选,便也暂且没有推脱,只问:“你有亲人在苍月?早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宋景城就笑:“都是家中的琐事,没有特意同侯爷说起。苍月离得远,准备了些时日,正好今日同侯爷说起。” “这样也好,若是你去,老夫人也放心。”定安侯心中也似拿定主意,又道:“只是路上辛苦你了。” “侯爷这般说便见外了,学生也是顺道。” 定安侯满意点头。 …… 在定安侯府用过晚饭,老夫人近旁的丫鬟翠竹亲自将他送至侯府门口。 “宋大人慢走。”翠竹福了福身。 他也稍稍回礼。 跟在宋景城身旁的小厮很有眼色,见翠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抱了一摞大大小小的锦盒和包裹,看样子当是给自家大人的,便赶紧上去接过来。 翠竹就道:“这些东西都是老夫人给表姑娘带去的,就有劳宋大人了。” 宋景城点头:“劳烦翠竹姑娘给老夫人回话,学生一定将这些东西,和老夫人的话一同带到。” 翠竹启颜。 “告辞了。”宋景城拱手,身后的小厮也跟着鞠了鞠身子,翠竹还礼。 宋府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先前他从养心苑出来,就有侯府小厮去通传。等他们到了侯府门口,马车便也备好了。宋景城近旁的小厮先上马车,宋景城而后也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马车便缓缓向宋宅驶了回去。 宋景城的身边的小厮名唤阿风,是宋景城在大理寺任职后,才挑来跟在宋景城身边的。 阿风人很机灵,对京中也颇为熟悉。 宋景城很多事情都依仗着他,他便尽心尽力。 上了马车,马车里只有他和大人两人,阿风手里拎着翠竹姑娘先前给的锦盒和包裹看了又看,不知是什么东西,又有些好奇:“大人,这些又是老夫人赏的?老夫人对大人可真好,清晨才让侯夫人给大人送了粽子来,眼下,又送了这么些东西。” 他以为这包东西是给他家大人的。 宋景城道:“不是给我的,是让我带给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的。” 阿风愣了楞,先前似是听翠竹姑娘说起过。只是,给侯府表姑娘捎带的东西,为何会给他家大人? 幸好他没拆。 拆了反倒失礼得很。 不过,大人不是隔两日就要离京去苍月吗? 东西如何要如何给侯府表姑娘? 宋景城便道:“侯府的表姑娘就在苍月。” 阿风点头,那就是大人在给侯府做顺水人情了,难怪了!都知晓侯府的表姑娘虽然是外姓,但老夫人和定安侯都宠得很,大人这是投其所好! 大人是老夫人和定安侯跟前的红人,这等事情,自然也是交由大人去做的。 反正大人也要顺路去苍月,带的东西也不多,也不碍事,正好让定安侯府承了大人的人情。 一举两得。 阿风心里如是想。 “前几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呢?”不待阿风多想,宋景城又开口问。 阿风赶紧道:“回大人的话,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离京呢。” 宋景城点头:“包好些,别碎了。” 阿风笑呵呵说:“大人,您就放心吧!既然是给夫人备的东西,自然精细得很,我试过了,绝对不带摔坏的。” 自家夫人在苍月,他早前没听大人提起过。 大人还这么年轻,就中了三甲,在朝中身居要职! 虽是寒门出身,条件在京中都是极好的。 他看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属意自家大人得很。 可大人是何时娶妻的? 京中仿佛也无人知晓,但大人如此说,便有如此说的道理。 只是夫人若是人在苍月,同大人当是许久未见了,大人去苍月的心也应当急得很,否则也不会准备得如此周全,就怕路上有耽误。 燕韩到苍月并非短途,还要途径一个连连战乱的西秦。 大人又说不会去太多时日,很快就会回来。 他是有些猜不透的。 大人行事向来稳妥,也不是他这样的小厮能想通的,就按着大人的意思办就是。 阿风又道:“沿路都按大人事前吩咐的安排好了,就等后日出发了。” “好。”宋景城也心不在焉应了句。 车窗外,华灯初上,街道上亮起的盏盏灯火,昏黄而朦胧,好似浅黄色的绸缎一般,流转在黑暗的夜色之中。宋景城微微垂眸,不再说话。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就定格在某个白雪皑皑的腊月。 …… 屋内染着碳暖和檀香,屋外腊梅开得正好。 他怀中抱着她,她的身体尚有余温,身上却被大片血迹染得鲜红而触目惊心。 那枚簪子刺入胸前,唇上涂着他寻来的胭脂,脸上没有狰狞,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他握着她的手,也再无生气。 他抱她起身,分明是腊月的天,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只有驱散不了的凉意,透到心里。 他沉着眸色,眼中好似藏着混沌,也不知开了门要去何处,该去何处。 “宋景城,你做什么!”耳旁有人唤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你是想让府中所有的人都看见吗?”那人追着他。 他充耳不闻,径直从屋中向中庭走去。 “宋郎……”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这是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脑中再容不下其他。 “宋景城,你给我站住!”身旁的脚步声变为呵斥声,仿佛认定他会停下来一般,“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若不是我和我爹,你就是京中一个无处容身的落魄书生而已……宋景城!!” 他同她说,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如今她死了,他又能去何处? 原来,天大地大,其实再没有去处的人,是他! 锦年…… 他垂眸看她,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血色,只剩胭脂的殷红。 他想起初见她时,也同今日一般,天下着鹅毛大雪,他在屋檐下躲避。 衣衫沾湿,冻得嘴唇发紫,半遮在袖间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不知第几次筹不到入京赶考的盘差,冬衣也档了,连吃饭都发愁。 他不知道自己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候着颜面向她借伞。 她是唯一路过的人里,多看了他一眼的。 结果她不仅给他一把伞,还给他一壶酒暖身。 那种暖意,直到多年后,他都还记得,便是寒冬都不会冷。 同样记住的是,她明眸璀璨,唇边的一抹笑意,犹如冬日里的暖阳。 她是他的暖阳。 结发妻子。 他给她遮风避雨,她予他红袖添香。 锦年…… 他揽紧怀中,逐渐冰冷到没有温度。 “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他觉得窒息到麻木。 仿佛千金巨石压下来,压得他寸步难行。 中庭内,有人挡在路前。 她追了一路,他此刻终于抬眸看她。 他眼中的幽暗空洞,来人仿佛吓住。 “宋景城!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疯了是不是?你要把我爹和我置于何处?你给我放下!”顾昀寒气急。 他没有应声,继续往前走。 顾昀寒一面退步,一面冷哼:“你想清楚了没有?是继续要顾家这个靠山,还是这具尸体?” 他忽得驻足,冷冷看她:“人都逼死了,还不够吗?” 他终于开口,顾昀寒轻哼:“逼死?”脸上笑容有些狰狞,“宋景城,人是你自己逼死的,你惺惺作态什么!” “是谁把她接来京中的?” 顾昀寒失语。 他继续往前走,她别无他法:“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是敢走出这道大门……” 他忽然笑了:“她都已经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敛眸,揽紧怀中,轻声道:“锦年,我们一起回家。” 第132章 第132章求娶 宋景城缓缓睁眼。 车窗外,依旧一片繁华之色,和腊月里那场压抑的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某日,他忽然睁眼,却已然是正月。 都说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摔伤了筋骨,要将养。 他是新科探花郎,由殿上钦试,后在大理寺任职,仕途平顺。秋试前,就同定安侯府往来甚密,还曾是两个小世子的授课先生。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的记忆格格不入。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 旁人来看他,他便佯装木讷。直至见到少了年岁的定安侯和定安侯世子,才问起身边照料他的小厮来,眼下是什么时候? 照料他的小厮还以为他摔伤了头,惶恐应了声:“燕平四年”。 他便不吱声了。 燕平四年…… 燕平四年,他应当还没有入京。眼下,却已然中了探花,在大理寺任职,还救了定安侯的孙子。 和记忆中天差地别。 他想起身,却无法动弹。 听照料他的小厮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他怕是要躺足一百日才能下床。 身上的伤都是小事,定安侯府上下都害怕他是伤了头。 唉,好端端的探花郎,将头伤了,可惜了。 要不,能什么都不记得? 连自己是小世子的先生这件事都忘了。 他并非忘了,只是这里的记忆他通通没有。 他素来谨慎小心,周遭都猜他伤着了头,需要些时日恢复,他就顺水推舟,当自己是伤着头了,有不明白的就问,当装糊涂的就装糊涂,等旁人来说。 于是有人来看他,他也多是装睡,怕漏出马脚。 没想到,他却见到了孟云卿。 那个时候的孟云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心狠狠攥紧,没有露出半分异样。她曾在他怀中逐渐失了温度,冰冷得如同一樽雕塑,眼下却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看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若是做梦,这个梦也太长了些。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旁人认错——这个时候的孟云卿应当在清平,寄养在刘氏那里。 小厮却道,先生怎么忘了,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表姑娘姓孟,叫孟云卿,您还做过几日表姑娘的授课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 他幽幽闭目。 在寒山寺,他就见过她一次。 她对他并无特别。 就像一个只是相识却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顺道过来探了一场病便罢了。 她同他陌生。 …… 他腿脚不便,就一直在寒山寺待了将近两月。 他也花了将近两月时间来理清头绪,弥补他没有的记忆。 这里和他早前的经历大有不同,尽管许多事情仍是空白,但大都有迹可循。加上周遭都以为他摔伤了头,同他解释得也耐心,清楚。 花了将近两月,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尽管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但这里就是燕韩京中,他还是宋景城,却成了定安侯的门生,新近的探花郎。 这里还有孟云卿。 不是在清平,没有被刘氏当作摇钱树,而是定安侯府里,备受老夫人和定安侯疼爱的表姑娘。 他同她认识也不是在清平,而是在定安侯府内,他是她的授课先生。 孟云卿来看他时,不冷不淡的态度,却和陌生人无异。 他能感觉到,这里的孟云卿并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 有关这里孟云卿的记忆,他通通没有。 怕是除了孟云卿本人,他也根本寻不到人问。 到了正月末,陈家的传闻四起,他在寒山寺也有所耳闻。 他早已深谙朝中的人心和手段。 定安侯权倾一方,殿上不想同他撕破脸,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定安侯想息事宁人,孟云卿的处境就会艰难。 只是没过多久,谣言又不攻自破。 苍月来的宣平侯同定安侯府认了亲,说孟云卿不是陈家之后,而是宣平侯府老侯爷的亲孙女,从小在珙县长大,此番宣平侯就是来接她回苍月见老侯爷的。 这两件事情来得都太过蹊跷。 若说有关陈家的传闻,是朝中针对定安侯的攻击,他想得通。 甚至都信。 当初孟云卿同他说起身世,他就感叹过,她家中怎么没有旁的亲人? 但若是因为陈家的缘故,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宣平侯府? 他对宣平侯府没有任何印象,就如同平白生出来的绝色一般,仿佛除了将陈家的谣言击碎,就只有带孟云卿离开燕韩京中这一条了。 …… 二月二十,孟云卿要同宣平侯离京。 他二月十九从寒山寺往京中赶,大夫就说伤得这么重,不养够一百日,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 他顾不得那么多。 燕韩到苍月,往返要四月。 她少说会在苍月待上一年半载。 他不能去送她,也不能朝旁人透露半句,只有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她与人道别,再目送她的马车离开。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场梦境,那他用两年的时间,能否…… 他也不知道。 “宝之的事情,老夫人一直挂在心里,说侯府欠你一个人情,你有没有想求之事?”彼时,定安侯如是问。 有! 他想求娶侯府的表姑娘。 却知晓不到时候。 敛了眼中情绪,平淡应声:“学生不敢。侯爷在朝中已经多番提携,学生心中没有再求。” 他没有再求,除却孟云卿。 他要攒足资本,才能向定安侯开口。 …… 五月端阳了,宋景城放下车窗的帘栊。 阿风正好想起,便开口:“对了,大人,今日齐王府还让人送了帖子来,邀请您明日去齐王府坐坐。” 齐王府? 宋景城抬眸看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您去侯府不久,帖子就送来了。” 宋景城低眉缄默。 阿风道:“大人,我们后日就离京了,明日要去吗?”对方是齐王,大人只是大理寺丞,照说拒不得。但大人这幅模样,他猜大人是不想去的。 宋景城果然开口:“不去了,我们明日就离京。你差人给齐王府回话,就说家中急事,要提前走。” 阿风道:“大人,可还有些东西没备好,若是明日就走的话……” 话音未落,宋景城又道:“不准备了。” 阿风懵懵点头。 **** 翌日,从茶庄子到衢州城的路便勉强通了。 段旻轩说老爷子肯定会来,就要去城门口迎。孟云卿也想同去,段旻轩却让她在驿馆候着。 发烧反复了几日,还好没有烧成肺炎。 眼下大病初愈,大夫都说了要将养,吹不得风。 孟云卿只得噤声。 大夫确实是这般说的。 这几日她添的乱子已然够多,气势上就短了一截,只能听话待在驿馆里。 等到晌午,驿馆才来了人。 她到苑中去迎。 “乖孙女!”老爷子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好生伤心。 孟云卿心中先前还有的担忧,就忽然一扫而空:“爷爷。”上前去搀他,老爷子嘴还在打抖:“可有伤着哪里?” 孟云卿摇头,伸了伸手、腿,又大方摇了摇脖子:“爷爷你看,好好的。” 老爷子就老泪纵横:“想我这一把老骨头,没在战场上战死,险些被你们吓死。” 孟云卿又有些愧疚。 段旻轩就上前道:“是我们托老爷子的福,摔到山洞里都没摔死,还有颗枇杷树充饥,又循着蔓藤爬了出来,没给你丢人吧。” 老爷子瞅了瞅他,继而吹胡子瞪眼:“还好意思,若不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来衢州城买东西,我乖孙女会跟着一起遭罪!” 段旻轩一时语塞。 老爷子便不搭理他,又朝孟云卿道:“那小子说你烧了几日,眼下还难受不?” 老爷子常年征战沙场,刀剑伤见多了,发烧风寒都觉得是小事。可孟云卿是娇滴滴的宝贝孙女啊,比不得军中那些粗枝大叶。 “已经好了,不烧了,都能下床走动了。”孟云卿如实应道,又怕他多问担心,便问:“爷爷,娉婷和沈通可好?” 老爷子来了精神:“好!就是伤着筋骨了,都在茶庄子里养着,大夫开了药,躺些时候就好。” 这番话从老爷子口中听来,便证实了,孟云卿心中松了口气。 忽然想到音歌,又伸着脖子环顾四周:“爷爷,音歌怎么没来?” 段旻轩就道:“茶庄到衢州城的路,一共塌了六段,抢修起来需要时间。老爷子也是勉强借着道过来的,路上好些都没有修好,路上要徒步不少时间,音歌怕是不方便。” 换言之,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了,为了来看他们,费了不少周折。 “爷爷。”孟云卿心中不是滋味。 老爷子拍拍她的手:“没事就好,我这老头子也闲不住,非得亲眼看看你们才安心。等路修好了,再让老福领着音歌那丫头过来。” 孟云卿就点头。 “老爷子,外头风大,大夫让她少吹些风。”段旻轩提醒,“进屋再说。” 第133章 第133章婚事 结果这半日,都是孟云卿陪着老爷子一处。 端阳节的这场雨下得太大,除了衢州城通往茶庄的路滑坡了,还有不少地方都受了重灾,衢州城涌来了不少流民。 衢州城守是个心慈的父母官,有流民来投奔,便开城放人进来。 流民进城就需要安顿周全,以免流民滋事。 衢州城守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合过眼了。 受了灾的地方,要救人,要抢修,要安抚,好在朝廷这几日开始,陆续拨了不少赈灾的银两和人手来。 段旻轩在衢州城这里受了城守不少照顾,如今在抢灾的节骨眼儿上,每日便都会抽上几个时辰去城守那里帮衬。 衢州城守很是感激。 加上衢州城地处苍月南端,隶属于甫州郡。 灾后几日,甫州郡的郡守领了皇命,亲自来衢州城一带督办。段旻轩早前就在处理灾后的事,轻车熟路,便受了甫州郡守的邀请,协同料理赈灾的事。 老爷子自然没有反对。 “赈灾同带兵打仗一样,都是迫在眉睫的事,吃完就快去。” 孟云卿便顺手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 而后低头扒饭。 段旻轩轻轻抿唇。 匆匆陪着老爷子和孟云卿用过晌午饭,就往府衙那头去了。 孟云卿望了望那袭长袍背影,只怕是又要等到入夜了才会回来。 这几日在衢州城都是如此。 过了晌午,他就往府衙那端去,等入夜了好晚才回来。 回来便来房内看看她,若她醒着,就同她说会子话才离开。 她也就习惯了等他来一趟再入睡。 不过才几日功夫,仿佛就成了习惯。 好似寻常夫妻一般,朝夕相对,平淡如常。 她咬了咬筷子,低头喝汤。 吃过午饭,孟云卿便陪着老爷子在苑中走走,消食。 端午后虽是入夜,但由得暴雨的缘故,这几日的天气还算凉爽,饭后在苑中散步也不觉得热。 她搀着老爷子,走得很慢。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先前听旻轩说,暴雨时是被困在山洞了,还在高烧着,可有吓着?”到眼下,老爷子才有机会慢慢问起。 孟云卿点头:“起初是吓着了,后来就不怕了。”顿了顿,又道:“同段旻轩一处,很安心。” 老爷子挑了挑眉,似是又忽然想起何事。 就缄默,没有说话。 孟云卿问:“爷爷这是怎么了?” 老爷子分明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感叹一声,方才咽回喉间的话,才又出口:“他爹娘就是山洪暴发时去世的,他从小就怕这些。你们困在山洞里,他肯定是担心,也怕极了,只是不说。” 孟云卿也才僵住。 ——“在我小时候,他们乘车赶路,遇上了山洪,就没有回来过,我是老爷子拉扯大的。” 他早前就同她说过,她竟忘了。 孟云卿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那时在山洞,他守着她,口中一直浅笑宽慰,看不出半分慌张神色,当时却是何种心情。 ——“不怕,有我在。” ——“那也不差,我们还都在洞里,同现在没有两样。” ——“傻丫头,我怕死,我们还要活着出去,去见老爷子。” …… 孟云卿微微出神。 等老爷子都说了许久,她才缓过神来。 许是触景生情,老爷子又说起了段旻轩母亲许多事情来,人虽不在了,回忆却是好的。 老爷子说,她就安静听,不时点头应声。 等再说到段旻轩,竟会难得的赞许:“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没让我多操过心。受委屈的时候,还总喜欢瞒着我这把老骨头。偏偏就这性子像我得很。” 孟云卿也笑:“是同爷爷像。” 老爷子感叹:“一晃眼,就从这么大,变作这么大了。” 口中说着,还不忘手中比划着。 段旻轩的个头都比他高出许多了,他就伸手没过头顶,眼中还分明写满笑意,讲得时候才会手舞足蹈。 孟云卿就跟着点头。 老爷子是真疼段旻轩这个外孙。 老爷子也欢喜得很。 不知说了多久,临到末了,又叹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就盼着你们都什么时候能成亲,赶快让我这这个老头子抱上重孙子。” 孟云卿愣了愣。 ——“等从这山洞去,我就同老爷子说,我要娶你。多好,他的外孙要娶她的孙女,他定然欢喜。” 他同,爷爷说了吗? 上午,是他去接老爷子的,孟云卿心中忐忑。 “云卿”见她出神,孟老爷子唤了一声。 孟云卿回过神来,脸却忽得红到耳根子。 惶恐应声:“爷爷。” 老爷子就笑:“女大当嫁,我们云卿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孟云卿困窘咳了咳:“哪有,爷爷说到哪里去了。” 老爷子笑得更欢:“我们云卿要是有心上人了,就同爷爷说。” 孟云卿为难:“爷爷不是上回才问过了吗?” 在茶庄子的时候,她陪老爷子逛后院的茶山,老爷子就问起过。 老爷子便悄声道:“爷爷知道,你们姑娘家怕羞。不过不怕,爷爷是最护犊子的。燕韩国中的也好,苍月的国中也好,总归我们宣平侯府的姑娘,看上谁就是谁了。” 孟云卿哭笑不得。 *** 等到段旻轩回驿馆,都亥时三刻过后了。 见老爷子房中的灯还亮着,就问了起来,伺候的侍从说,老侯爷同小姐说了一下午的话,才将小姐哄睡着了,方才回的房间。 段旻轩望了望孟云卿那端,拎起衣摆,往老爷子房间那里去。 “处理妥当了?” 赈灾的事情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老爷子这般问,不过是同他找话说。 老爷子专程从茶庄赶来,上午见他的时间又不多,下午他又去了衙门。 老爷子一直没有睡,是在等他。 他心底澄澈,便应道:“今日倒还顺畅,要说这衢州城守和甫州郡守,还都是得力的人,算是这里乡民的福气。这赈灾的事,也拖不了几日。” 他翻开茶杯,倒了些水。 忙了一日,有些渴,又着急回驿馆,路上都没顾得上喝水。 “慢些喝,别呛着,总像我这老头子同你抢水喝似的。”老爷子睨着眼抱怨。 只要同老爷子一处,不出三句就会如此。 段旻轩便转了话锋:“胡大夫没一道跟来?” 老爷子不以为然:“我身子硬朗得很,让他跟来做什么?沈通和娉婷还在茶庄子里养着,正好让他看看。” 敢情给胡大夫塞了活儿,就顾及不到他这里了。 段旻轩好笑。 老爷子果然从兜里掏出一壶酒,笑嘻嘻道:“今晚,我们祖孙倆好好喝一喝。” 段旻轩挑眉:“胡大夫禁了你的酒,你这是偷着跑来衢州城喝酒的?” “胡说!”老爷子拢眉:“我有偷着吗?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喝~!” 强词夺理都如此理直气壮,段旻轩奈何:“老爷子,我明日还要去府衙……” 这一壶下肚,怕是要睡到第二日的。 “那你喝一碗,剩余的我喝,嘿嘿!”言罢,就将酒都斟上了,也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结果这酒一斟上,酒香便溢了出来。 老爷子忍不住嗅了嗅,只觉浑身舒爽,简直堪比灵丹妙药。 老爷子直接将碗端起,送到他手中。 “这碗酒你必须得喝,在军中,大凡上完战场回来,就得大方饮酒去去战场的戾气。前几日暴雨,你同云卿折腾得不轻,这碗酒是去晦气的。云卿那丫头还没停药,你这个做表哥的,就代她一道喝了。” 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喝酒,倒是这般缘故。 他笑了笑,“借老爷子吉言。”言罢,喝了一大口下肚。 老爷子也抓起酒壶,陪着喝了一大口,果真酣畅淋漓。 “这回,可真把我这老头子吓倒了。”老爷子声音有些沉,不像往常,“连个信儿都没有,就怕你出事,我怎么给你去世的爹娘交待?” 段旻轩搁下碗,知晓他这几日是当真焦心。 “眼下这不好好的?”段旻轩一言代过。 老爷子瞥他一眼,眼波横掠:“云卿下午都同我说了,又滚石,又滑坡的,好容易找到个山洞,还险些塌了,被泥和沙给埋了……” 段旻轩竟会主动端碗和他碰壶:“姑娘家嘴里说出来的,信两分就好。” 老爷子轻哼一声,端起酒壶饮了一口。 爷孙倆同时放下碗和壶。 段旻轩指尖便轻叩着桌沿,眸间看着他跟前的酒壶,开口道:“老爷子,同你说个正紧事。” 老爷子顿住,实在难得。 段旻轩还是轻叩着指尖,却抬眸看他:“我的婚事。” 噗…… 老爷子这一口酒就全然喷在他脸上。 第134章 第134章爷孙 段旻轩面无表情擦了擦脸。 对面,老爷子丝毫没有歉意,反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哈……臭小子,你这玩笑开得一点都不好笑,老头子才不上你的当。” 段旻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同你说的是正紧事。” “唔。”老爷子点头:“我上一次同你说正紧说婚事,你领回来一个羌亚美人,现在还在侯府里供着。再上一次同你正紧说婚事,你放条狗去,险些将阳平郡主给咬了。再再上一次同你正紧说婚事,你一把火把人家锦和公主的后院给烧了,闹得鸡飞狗跳……” 段旻轩越听越恼火:“那是你乱点鸳鸯谱!阳平郡主那里的狗不是我放的,人家孟既明爱慕了阳平郡主十余年,你莫名其妙替我插上一脚,那条狗是孟既明放来咬我的,咬错罢了。” 老爷子赶紧喝酒。 段旻轩继续:“还有那个锦和公主,养在府内的面首少说有二三十人,你欢欢喜喜喝了酒回来,酒还没醒就去替我说亲,我要不一把火把她后院给烧了,她养的那些面首蜂拥而出,这事儿能不了了之?” “……”老爷子再喝一大口。 段旻轩最后道:“我领回来的羌亚美人,老爷子,你是当真不知晓还是同我装糊涂?” 老爷子又想喝酒,结果摇了摇,酒壶都不觉喝空了,好生尴尬。 段旻轩伸手将碗递到他跟前。 还有半碗酒。 老爷子嘟了嘟嘴,酸溜溜道:“那你同我好好说说,你要娶哪家姑娘?反正隔壁老王的孙女不行,对街老刘的外孙女不行,西郊周大爷的侄孙女不行,兖州老谢的女儿也不行……” 老王的孙女是个病秧子,动不动就咳血。 老刘的外孙女眼睛是斜的,看人都是斜视。 周大爷的侄孙女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都掉进钱眼儿里去了。 至于老谢的女儿,性子同段旻轩太像,日后怕是动不动就要拆房子的。 这些他都权衡过,才觉得阳平郡主最好!(锦和公主那回,是他喝多了……) “都不是。”段旻轩言简意赅。 老爷子才松了口气,慢悠悠端起这碗酒,问道:“那是哪家的美人呀?” 他怎么没听说京中忽然谁家出了位美人,能让这臭小子上心的? 见他啃饮酒,段旻轩轻声道:“你孙女。” 噗…… 老爷子这碗酒是不能好好喝了。 虽然这回没有喷在段旻轩脸上,段旻轩一幅黑脸看他。 “云卿丫头?”老爷子干脆连剩下的小半碗酒都搁下不喝了。 “嗯。”段旻轩应声,“有何不妥吗?” 老爷子怪异看他:“我们家云卿虽然相貌不差,也是个美人胚子,却胖了些呀。” “我就喜欢胖的。” “也不够你府内的羌亚美人身姿妖娆。” 段旻轩恼火:“不要再提羌亚美人!” 话虽如此,老爷子依旧摆出一副苦瓜脸,“旻轩,你是受了什么刺激?” 段旻轩想死的心都有了:“老爷子,怎么你孙女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些个隔壁老王的孙女,对街老刘的外孙女,周大爷的侄孙女,老谢的女儿?” 要不凭何认为他会想娶这些女人,却就是不信他想取他孙女? 老爷子一脸无辜:“我们家云卿自然比她们好,我是觉得……” 段旻轩忽然意会,便连脸都绿了:“老爷子,你是觉得我配不上是吧。” 老爷子轻咳两声:“咳咳……我本是想给云卿丫头在京中寻个踏实,稳重,心思细腻,又疼人的……” “这些优点我都有。”段旻轩一本正经。 老爷子看了看他,嘴角抽了抽——意思是,打死他都不信。 段旻轩强压着心头怒火,一字一句道:“你想想,若你外孙娶了你的孙女,你孙女就成了你外孙媳妇,留在你身边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吗?” 似乎,是这个理儿,老爷子眼珠子一转。 毕竟是人家定安侯先接回去的外孙女,他忽然插一脚要接走,确实理亏。 所以让段旻轩同定安侯说的,也是接回来陪他一年半载。 若是同段旻轩成了亲,就成了他的外孙媳妇…… 那云卿丫头自然是应当留在苍月,留在宣平侯府的。 段旻轩又道:“等日后再抱了重孙子,既有你孙女一半,又有你外孙一半,比旁的重孙都亲!哪里不比京中那些个王孙贵族,名门嫡女来得好?” 再听到重孙子,老爷子眼前都亮了。 仿佛一个大胖小子就活灵活现摆在他眼前。 段旻轩趁热打铁:“老爷子,同你说正紧的,我是真喜欢云卿那丫头。我与她共患难,也在燕韩相处了不少时候,我是真心实意想娶她。” 他难得说如此动人的话,老爷子瞥目:“你想娶,人家想嫁?” 段旻轩就掏出那枚绣着牡丹的香囊,眸含笑意。 老爷子愣了愣,继而也跟着笑起来:“臭小子!怎么不早些给你外祖父说!” 段旻轩就道:“你们爷孙倆才见面,本来想回京再同你说的。谁知端午时候遇上暴雨,险些连命都丢掉了,那时候和云卿一处,看她烧得迷迷糊糊,就想着不等了,出来就同你说,让你答应这门婚事,我可以早些娶她过门。” 老爷子瘪了瘪嘴:“云卿的娘亲才过世一年,要守孝三年。” “那就先将婚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老爷子转眸看他:“定安侯府那里,云卿的外祖母和舅舅都在,没给云卿先张罗一门婚事?” 毕竟是他后才寻到孙女的。 云卿又吃了不少苦。 定安侯府想给她安排门好亲事也是情理中的事。 若是定安侯府那端已经安排了,他再插手,怕是有失偏颇。 段旻轩怔了怔:“似是,侯夫人有过中意的人选,老夫人和定安侯也都默认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老爷子意外:“是嫌我们云卿不好?” 段旻轩就笑:“是将军府的独生子,你也知晓,朝廷中的事情向来牵一发动全身,一个是将军府,一个是定安侯府,两边都有所顾量,便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老爷子好奇:“那小子如何?” 段旻轩好气好笑:“自然比不上你外孙!” 老爷子“啧啧”叹了两声,“那可不见得。” 段旻轩脸又绿了。 老爷子却沉声道:“朝中的事情瞬息万变,今日不了了之的事情,难免明日又重新定下来。一面是将军府,一面是定安侯,若是燕韩的平帝在中间穿针引线,那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段旻轩莫名看他。 老爷子“轻咳”两声,继而凑到他跟前道,严肃道:“旻轩啊,这事儿我们得快,要抢在燕韩那头前面,先把事情落定了,不能让将军府那边的婚事定下来。” 段旻轩询问般看他,老爷子继续道:“先让君上把你和云卿两人的婚赐了,等君上赐了婚,燕韩那边便没有回旋余地了,即便中途云卿要回燕韩也不会有变故。” 先前还在质疑他要娶云卿的事,眼下想到自己的外孙女要嫁回燕韩,就变成了给他出谋划策。 段旻轩啼笑皆非。 老爷子又道:“七月初十是君上的生辰,你下月就带云卿回京,在太子那头旁敲侧点,让君上将赐婚的事情定下来,我们爷孙倆也就安心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段旻轩问。 “同意!我们家云卿丫头这么好,还能白白便宜了将军府那小子?”素昧蒙面,便唤得是将军府那小子。 段旻轩笑了笑。 老爷子也跟着笑起来,又道:“等婚事定下来,就早早把聘礼准备好了,你亲自送去定安侯府,显得郑重些。” 虽然他是云卿的爷爷,但云卿毕竟在定安侯府待了不少时候,说到底,也更亲厚些。人家定安侯府又大度,将人送来了苍月。说到底,云卿的外祖母,舅舅都在,若是亲事定下来,让段旻轩走一趟也是应当的。 “老爷子,你喜欢就好。”段旻轩抿唇。 “喜欢喜欢,今日这一壶酒是不够喝了,再陪我喝一壶。”老爷子捋了捋胡须,一脸喜气洋洋。 段旻轩看他:“我明日下午要去府衙……” 老爷子都不知从哪里又掏了一壶出来,悠悠道:“我替你去。” 段旻轩简直无语:“你这是去添乱。” 老爷子不满道:“我哪里是去添乱的!你外祖父当年四处赈灾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段旻轩就笑:“好汉不提当年勇。” 老爷子窝火:“不提就不提!” 段旻轩自顾端酒。 *** 等从老爷子房中出来,就近子时了。 驿馆内很是安静。 他的房间就在孟云卿房间隔壁,这么晚,她当是睡了。 经过时,却又驻足。 房间内有微弱的灯光,像是在临近床头透过来的。 她是在等他? 这几日都是如此,他倒是疏忽了。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声,果真还没睡。 婚事老爷子同意了,他又饮了些酒,心中有些飘飘然。 推门而入,见她果然倚在床头借着灯光看书,见他进屋,就歪着脑袋看他,宁静喜人。 “衙门今日留酒了?”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他向来是不饮酒的,今日却饮了,莫非赈灾那边有好消息? 段旻轩寻了床沿边坐下,慢悠悠道:“不是,是同老爷子喝的。” 爷爷?孟云卿疑惑看他。 第135章 第135章夜话 “胡大夫不是不让爷爷喝酒吗?”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蹙着眉头,认真看他。 段旻轩不是个随性的人。 不会明知老爷子身体不好,还主动去寻老爷子喝酒的。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和老爷子,她都上心。 才会如此问。 段旻轩便笑眼盈盈看着她,轻声道:“是老爷子要喝的。说我们二人才从暴雨滑坡中捡回一条命,依照军中的规矩,要喝喝酒去去晦气。你方才停药不久,不宜喝酒,老爷子就让我代你一道喝了。” 他娓娓道来,说的不似有假。 孟云卿就问:“喝了多少?” 她知晓他是不能饮酒的。 “两碗,其余都是老爷子喝的。”他也如实应她。 孟云卿瞪圆了眼睛,问道:“你明日还能去衙门?” 这几日,都是过了晌午就要衙门帮忙的,赈灾和安抚流民是大事,耽误不得,连她都知晓的。 段旻轩笑了笑:“老爷子说的,明日他代我去,让我在驿馆里歇上一日。” 孟云卿自然吃惊。 爷爷这话,怕是说来就是唬人的,好酒的人,向来都是管不住嘴的,便连带着段旻轩也拉上了。 孟云卿摇了摇头。 他爷孙两人愿意怎么说,便是怎么说吧,端午的一场意外,也算是劫后余生,老爷子心中想必也是担心受怕的,有些暖心的话,许是要借着酒劲儿才能说道的。 她心中这般想,也就没有多问。 身侧,段旻轩却忽然伸手,握住她指尖,悠悠然道:“老爷子今日高兴,我就同他提了婚事。” 孟云卿眉间微滞。 ——“等从这山洞去,我就同老爷子说,我要娶你。” 她脸上浮起一抹绯红:“然后呢?” 段旻轩不说话,她便目不转睛看他,心中就似揣了一只小兔子一般忐忑。 良久,他才伸手,揽了她在胸前:“老爷子应了,让我们下月就回京。七月里是君上的寿辰,我会请君上赐婚。” 他的怀中很暖,留在耳畔的声音又柔和动人。 床头的蜡烛微微颤了颤,微弱得火苗将人的身影映在地面上,她低着眉头,也将好映入她的眼帘。 她心跳得很快,离得这样近,又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发现。 恰好窗外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了进来,屋内的摆设拢了一层淡淡的月华,就似拢了一层轻纱一般,绮丽又迷离。 她也鬼使神差伸手,揽住他身后的衣襟,脑海中,仿佛什么都想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耳后,又听他温润的声音道:“等君上赐了婚,开年我们就回趟燕韩,亲自向老夫人和定安侯提亲,趁那个时候将婚期定下来。” 他适时停下,是在等她回应。 “嗯。”她也轻轻应声。 他又继续:“我本想快些成亲的,爷爷说你尚在守孝,还有两年才出孝期,等孝期一过,我们就拜堂成亲,我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她不应声了。 头埋在他臂怀间,好似藏得严严实实。 这里,既可以遮风挡雨,又可以软语轻柔。 她忽得有些舍不得松开。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她总是不善言辞,连哭都少有,若不是端午节的一场山洪,她不知同他之间会僵持多久。心事攒在心中,越攒越多,便越来越难开口。 眼下,便只有揽紧他,却不敢抬眸。 他也顺水推舟,静静拥着她,任由窗外透来的月色,镀上一层清晖,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 …… 翌日清晨,驿馆的花苑里清脆鸟鸣。 孟云卿缓缓睁眼,阳光有些刺人,微微转身,才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人。 枕着枕头,和衣而卧,睡得甚是香浓。 昨晚,他同她说了许久的话,她后来困意上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段旻轩竟也没走。 枕在她近侧,侧身揽着她入眠,呼吸安静平和。 “段旻轩……”她轻唤了一声。 他睡在她屋内,他屋里就是空的。 若是爷爷知晓了,会怎么想,她有些懵。 想叫他起来,但唤了两声,又轻轻推了推,身侧的人都没有反应。 好似她先前推得是旁人。 孟云卿才想起,有人昨夜是喝了酒的。 段旻轩的酒量她见识过几回,眼下怕是打雷都打不动他的。 她忽然想起在燕韩京中的玉兰阁时,他同卫同瑞喝酒,后来又借着醉酒,掐她的脸蛋。孟云卿忽然恶作剧心起,反正四下也无人,他又睡得沉,便伸出肉嘟嘟的手来,想了想,刮了刮他的鼻子。 他的鼻梁很挺,所以五官显得很是好看。 她指尖刮过他的鼻子,他不觉痒,也不觉疼,也没有反应,只是在一旁安静得躺着,如同先前一般。 她觉得有趣,又觉得有些无趣。想了想,正好指尖也留在他脸上,便顿了顿,也学着他先前一般,伸手在他的脸上稍稍掐了掐。 可惜他脸上实在没有多少肉,手感怕是也没有她的脸好。 只是真掐的可能有些疼了,他微微动了动头,往枕间靠了靠,似是藏起来了些。 孟云卿心中便乐了。 又在他另一侧的脸颊上掐了掐。 他果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 孟云卿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下一秒,他就伸手,将她按回了床榻间。 手臂就这般压在她身前,似是不想让她在捣乱。 孟云卿心中一惊,以为他醒了! 可明明耳边的呼吸声,还是这般均匀而平和。气息轻缓贴近她额间,温润又撩人心扉。她忍不住抬眸看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羽睫浓密而修长,怕是要将许多女子都比过去一般。 他是长得好看,却又不同于韩翕那张脂粉脸。 精致里透着英气。 言笑间,有着旁人比不过的风华。 她想凑上去…… 额,孟云卿摇了摇头。 这屋内,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 轻手轻脚起身,将衣裳批好,系上,又穿了鞋下床。 她素来醒得早。 驿馆里都是些衙役,没有服侍的婢女。几日前她一直高烧着,段旻轩有时候会整晚守在她屋里照顾,应当也不会多想。 眼下,他在她屋内,一时半刻也醒不来。 她就去他屋里呆着好了。 若是爷爷问起来,就说他昨夜喝醉了酒来看她。酒意上头,就倒下不醒,她才去他屋里睡的,一觉睡到天明。 爷爷也应当不会多想。 穿戴好,出了房门。 清晨的驿馆,除了扫地的几个小差役也没有旁人了。 见她从屋中出来,就停下手中的伙计,点了点头,叫了声“孟姑娘好”。 都知晓是宣平侯府老侯爷的亲孙女,自然也礼貌。 孟云卿也笑着点了点头,就往隔壁屋去。 扫地的小差役也没有多说什么,又低头自顾着扫地去。 孟云卿关上房门,心中才舒了口气。 分明没什么,反倒心虚的像做贼似的。 平了平气息,就翻开茶杯,喝了两口隔夜的白水压惊。 段旻轩的屋内她没有来过,虽然在驿馆中,但因着在帮城守和郡守处理赈灾和流民的时,桌上还是铺满了资料和典籍的。孟云卿恍然大悟,想来每日里,他来看过她后,应当都在房中看了这些才入睡的。 她同魏老先生学了不少政史经纶。 政史经纶里也讲了不少赈灾和安抚流民的例子。 灾情不平,流民易生,为求生存,便要抢劫掠夺。谣言一生,民心则乱,蜂起掠食,只会令灾祸变本加厉。救灾赈灾,首要在于稳定人心。 所以朝中才让了甫州郡守前来。 衢州城周遭不少通路都断了,要安民心,就需召集衢州城的灾民和流民一同去排查山道,重修通路。灾民和流民有活计可做,在赈济的同时又能依劳而获,就会打消沦为盗寇的念头。 等赈灾的物资陆续到了,家家户户再施以钱粮,免除部分徭役赋税。 这场灾情并可平稳过去了。 孟云卿放下纸笺。 纸笺上的字迹,她认得是段旻轩的。 段旻轩给甫州郡守的建议,是让他组织灾民和流民参与工程修筑,人人有事可做,又有钱粮可拿,再辅以免税等手段,就可避免生乱。 孟云卿莞尔。 “旻轩。”屋外是老爷子的声音,孟云卿放下纸笺,去开门,“爷爷。” “云卿丫头?”老爷子见了她,果然有些意外。 她便照着方才想好的说了一遍。段旻轩的酒量,老爷子当是比她更清楚不少,也没有多想。见她在看桌上的公文,还有些意外:“这些都是赈灾之事,云卿能看懂?” 孟云卿颔首:“过往在定安侯府,舅舅请了魏老先生教我政史经纶,我正好见过一些关于赈灾的册子。” 能让女子学政史经纶,老爷子对这个定安侯顿生了几分好感:“定安侯有心了。” 孟云卿又道:“舅舅说,虽是女子,谈不上要多精通,却总要懂些才好。” 孟老爷子也点了点头,看了看桌上的纸笺:“旻轩昨晚喝了些酒,怕是要到明日才醒,用过早饭,便同爷爷去趟衙门那头看看吧。” “好。”孟云卿应道。 第136章 第136章教养 衢州城四围都在受灾。 衢州城便成了朝廷在甫州郡的赈灾中心。 早饭过后,孟云卿便陪老爷子到了衢州城的衙门。往常段旻轩都是过了晌午才去,孟云卿没有跟来过,等陪老爷子到了衢州城衙门,才晓这里已经忙成了一锅粥。 捧着文书的师爷和衙役,行色匆匆。 领了命令的官差和前来帮忙的驻守士兵,脚下生风。 衙门的前院内,三三两两的人站在一处,有争执的,有扯着文书看的,也有在清点物资的。 认得老爷子的人很少,忙碌的人很多,都各司其职,见到老爷子,也只是点头致意,倒也井然有序。和孟云卿记忆中珙县的那次洪灾截然不同。 无论是县衙还是路上都乱得很。 路上都是抢食的人,县衙门口的守卫不少,都在拦截各处的流民。 那模样如今想来都让人后怕。 衢州城却不是如此。 过了前院,就到了衙门的中庭内。 中庭内虽然也有将士守卫,但大都在帮忙搬运物资,清闲站岗的人几乎没有。 而从驿馆到衙门的一路,虽然街头也看的到流民,但大都安顿得很好,没有人滋事。孟云卿还问过,周围的流民都往衢州城来,能安顿得下吗? 跟在老爷子身边的人就道,是来了不少人在衢州城,郡守大人和城守大人都安排疏散了。 疏散的人有军队护送,路上有干粮,老百姓也配合。 孟云卿便点头。 等到衙门,看到一派忙碌而有序的模样,才晓苍月这样的天/朝/上/国和比邻的燕韩,西秦等等果然不同。 等到中庭,跟在老爷子身边的人去通传,中庭内就匆匆忙忙迎出来几人。 孟云卿认不得苍月的官服品阶,她扶着老爷子,见为首的两人,一人高,一人瘦,眼窝却都是深陷下去的,当是熬夜在忙赈灾的事。 眼下,衢州城主事的是甫州郡守和衢州城守,孟云卿料想他二人就是。 “下官关进/林冕见过老侯爷。”两人恭敬请安。 周遭忙碌的人也都停下来,朝这边行礼问安,想是到了现下才发现这中庭内多的一人是有来头的。 孟云卿自觉松开了手,乖巧站在老爷子身后。老爷子就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两位免礼。”而后转向四围道:“大伙都各忙各的,别理我这个老头子。” 关进和林冕就笑了。 周围的人也笑着拱手鞠了鞠躬,果真不在放心思在这端。 关进伸手做了相请的姿势:“老侯爷这边请。” 关进瘦高些,是甫州郡守。 剩下的林冕便是衢州城守。 老爷子不想在中庭添乱,便跟着关进往大厅走去,孟云卿也快步跟上。 “这位是?”关进来衢州城的几日,从没见过孟云卿。 老爷子道:“这是我孙女。” 关进和林冕都是一愣,都晓老侯爷有一个外孙继承了侯位,也就是近日一直在衢州城帮衬的段旻轩,却不晓老侯爷何时有个孙女的。 关进虽不是京官,但任甫州郡守也有些年头,宣平侯府的事情多多少少听过一些,确实没有听过老侯爷有这么一个孙女。 孟云卿福了福身,“见过关大人,林大人。” 林冕只听闻这京中的世家贵女一个脾气顶一个,前些日子,宣平侯也请了大夫在驿馆照看,他从前不知道就是老侯爷的孙女,以为是段旻轩的家眷,料想也是个娇气的。 如今想来,老侯爷的孙女,放在京中也算身份尊贵的,当日段旻轩也只是低调请了个大夫,没有多添乱子。今日见面,倒也随和有礼。 果然是将门之后,不比旁的名门贵族。 林冕对这个侯府的姑娘生了些许好感。 “孟小姐客气了,外面日头热,进了大厅再说。” 关进如此说,老爷子点头,孟云卿便上前扶了爷爷一道进入。 说是说办公的大厅,其实里面也堆满了文书和人,不比前院里清闲。 就连关进和林冕的办公主位,也只是堂上的角落而已,不过桌子大了些,宽了些,一旁有人在整理文书。孟云卿对关进和林冕这样的父母官就有了不同的认识。 厅中唯一的空余处,放了沙盘。 沙盘内模拟的是衢州城附近的受灾点,插了各色的棋子,还有摆设,有不同寓意。 关进虽是甫州郡守,是最大的指挥使,但主事的人是林冕。 老爷子关心的是赈灾的事,林冕就在沙盘前介绍。 “插红旗子的是衢州城附近的受灾点,已经去了人勘察,了解情况,并疏散了百姓。插黄旗的是,知晓受灾,也了解情况,但还没来得及疏散百姓的。绿旗的是恢复了正常秩序的地方。有棚屋的,是流民的安置点。灰色石头的,是中断的交通。铁锹的,是正在进行施工的地方。衢州城附近的赈灾情况,老侯爷都可以在这里看到……” 林冕说的很清楚,孟云卿第一次看这样的沙盘都听得懂。 老爷子不住点头:“这是谁做的?” 林冕不吱声,关进就道:“是林大人做的,下官刚到衢州城,也是借由这个沙盘将衢州城附近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老爷子眼中就有赞许:“好。” 孟云卿也就看向林冕,年纪很轻,怕是同沈修文不相上下。 这样的沙盘多是用在军中,少有人用在赈灾上的。 爷爷怕是对这个林冕刮目相看了。 林冕拱手道:“学生早前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斗胆将军中的沙盘搬了过来。” 原来是军中待过的人,老爷子欣慰点头:“这个做得好!关大人,应当修书一封告知君上,日后别处受灾,有据可循。” 关进就笑:“侯爷前几日就吩咐过了。” 段旻轩?孟云卿也笑。 “老侯爷,这边请。”关进又领到了右侧的文官处。 右侧的文官处堆满了文书。 关进吩咐了一声,坐在上位的文官就将册子递了过来,关进交到老爷子手中。 老爷子看了看,扉页上写了人口簿,小字处是县□□称和序号。 翻开里页,又清晰明了记载了,这是哪个县,哪个村的人口簿,哪些人寻到了,安置在何处,哪些人外出未归,哪些人在洪灾中失踪了的,一目了然。 末页,便是以上人口,应当对应的赈灾银两和粮食。 账目一应俱全。 又和另一本的赈灾银两,钱粮使用记事一一匹配,想要造假,就需环环相扣,这么短的时间,想要贪些赈灾的银两都近不可能。 赈灾的银两和粮食悉数发到灾民安置处,人心便稳定了。 孟云卿也听得出神。 往常在魏老先生的授课中,也听闻过灾情的处置,终究不像眼前所见。 天灾并非人力能制止,却因人力可缓解。 眼见为实,魏老先生曾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倒应了景。 她都记在心里,等日后再见到老先生,当是要同老先生探讨一翻。 看完这两处,又到了右侧的文书处。 右侧这端的资料就少得多,不是人口簿,也不是账本,而是一幅一幅的工程图。 老爷子眼中有异。 林冕解释:“这是侯爷几日前提起的,要安抚灾民和流民,除了朝廷拨下来的银两和钱粮,还需召集灾民和流民一同去排查山道,重修通路。让无事可做的灾民和流民,有活计可做,有时间可打发,那在赈济的同时,又能依劳而获,就会打消沦为盗寇的念头……” 这个孟云卿在段旻轩房内的纸笺中见过。 没想到林冕这里已经有成形的工程图和思路了。 老爷子也是点头。 只是同自己的外孙相关,老爷子眼中的赞许里,又多了几分自豪。 林冕并非喜欢奉承之人,却又拱手补充道:“下官和关大人都觉得侯爷的提议好,一来,赈灾之物并非长久之计,老百姓不用担心赈灾之物发放完后,无生计来源,人心就稳;二来,百姓习惯了依劳而获,便是对官府的信任,不会再有心生乱。看似繁杂了些,却是实实在在的赈灾良策。下官佩服。” 老爷子心中欢喜,口中却道:“都是些鬼点子罢了。” 孟云卿也掩袖笑了笑。 趁他们几人在说话,就立在原处,随手翻了翻眼前的几本工程册子。 详尽是详尽,却少了些…… 她稍稍拢了拢眉头,刚伸手放下,关进便看向她:“孟小姐觉得有何不妥?” 关进并非喜欢生事之人。 见她脸色有异,才随口问起。 孟云卿也不介怀,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平和道:“丫头,无妨。” 孟云卿就道:“这些册子已经造得很妥善了,我想着,若是在前几页,加上需要的工时和人力,待日后查看时,便一眼能分辨出这本册子里的工程该分到何处去做,就和先前看过的人口簿子,账本之类的对应上了,一目了然。” 她说得委婉。 关进和老爷子对视一眼,倒是林冕先开口:“孟小姐说的不错,昨日也有京中来的监察御史看过,提过同样的意思,关大人已经命人这两日内补上了。” 原来如此,倒是她多嘴了。 孟云卿有些歉意。 “老侯爷,孟小姐也清楚这些赈灾之事?” 京中的贵女大多养尊处优,有些才学的都精通琴棋书画去了,孟云卿先前的几句话怕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不是随口应付的。 倒让关进惊喜。 老爷子就笑:“云卿丫头读过些政史经纶,也有专门的先生教过些时候,班门弄斧了。” 读过政史经纶,也有专门先生教过? 关进和林冕都意外得很,再看向孟云卿,眼中就更有不同。孟云卿虽然胖是胖了些,心思却玲珑剔透,言行又低调有礼,果然是宣平侯府的姑娘,有大家气度。 老爷子便转了话题:“今日旻轩身体不适,老头子来代他,两位大人看看有什么可做的,尽管吩咐。” 都是带兵之人,固有的坦荡。 加上段旻轩对他二人有过评价,老爷子就热忱得很。 关进连忙拱手:“不敢,倒是有几件棘手的事情,我和林大人拿不定注意,想请老侯爷一同帮忙决策。” 老爷子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的孟云卿,孟云卿就适时开口:“爷爷不用管我,我看几位大人正在誊抄名录,正好可以帮忙,就在厅内,爷爷有事唤我。” 在厅中,老爷子抬眼便能看到,不必担心。 誊抄名录又是简单的事,也算不上添乱。 是个懂事的姑娘。 关进见老爷子没意见,就安排了一侧文官领着孟云卿。 孟云卿福了福身,便随了那文官前去。 关进朝老爷子笑道:“老侯爷好福气。” 第137章 第137章似锦 等段旻轩醒来,都是第三日上头了。 孟云卿同老爷子在苑中用早膳,他才懒懒从孟云卿屋中出来。 有人醉酒后叫不醒,鸠占鹊巢,孟云卿昨夜是在他房间内入睡的。 今日又和老爷子说好,要一同去衢州城的衙门,孟云卿早早便起来用饭了。 见到段旻轩,老爷子远远招呼。 孟云卿也抬眸看他。 睡了一天一夜,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只是面有疲惫之色。段旻轩便吩咐驿馆的小厮备水沐浴,正好趁着空荡来苑中落座。 见孟云卿穿得正式,随口问起:“你也同老爷子一道去?” 老爷子当是说好要去衙门。 他没想到孟云卿也会一道去。 孟云卿便点头:“昨日陪爷爷去过了,替衙门里的文书官抄录了些手册。爷爷今日还要去,我也正好闲来无事,就一道同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帮忙的。” 她的烧退了,也不用再服药了。 左右在驿馆里呆着,也有些无聊,能寻些事情来做也是好的。 段旻轩便挑眉看向老爷子:“你昨日真没去给衙门里添乱?” 老爷子鼻子横气一出,吼道:“你外祖父在朝廷赈灾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要添乱也是你!” 段旻轩难受得揉了揉耳朵,好似一幅唯恐失聪的模样。 孟云卿就笑:“爷爷帮关大人和林大人拿了不少主意,两位大人都请爷爷今日务必再去。” 呵,听听!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段旻轩就知趣给他添茶倒水,轻悠道:“如此,倒是我成闲人了?” 孟云卿又道:“你可以同我一道抄录呀,还有不少待抄的本子,放在那里堆着,我一个人一时半刻也抄不完,你正好来帮忙。” 将他说成给她帮忙的了。 段旻轩竟也不反驳,听话道:“也好。” 呵!老爷子瞪圆了眼睛。 这臭小子从小就喜欢同他作对,偏生对云卿却耐心得很。 他这个做外祖父的都有些吃味了。 “我和爷爷用过早饭就走,你一道去吗?”孟云卿问。 老爷子在一旁帮腔:“不等他!” 段旻轩笑呵呵看了他一眼,道:“不了,关大人和林大人在等,你和老爷子先去,我换件衣服就去衙门寻你们。” 他了一天一夜,总归要沐浴再换身衣裳的。 孟云卿点头。 驿馆到衙门的路途不远,迟也迟不了多久。 衙门里要老爷子帮忙拿主意的事情也不多,譬如段旻轩,从前都是过了晌午才去的。老爷子是在驿馆里闲得闹心,便积极得很,其实也并不差这半日。 但爷爷要去,她便也陪着。 五月的这场洪灾,她亲身经历过,便深有体会。能为赈灾尽些许绵薄之力,一是感激衢州城的官役将她和段旻轩从山洪里救出来,二来,也是看看能帮衬些便多帮衬些。 “侯爷,水备好了。”小厮回话。 他便顺势起身:“老爷子,稍后来衙门寻你们。” 老爷子别过头去,轻哼。 孟云卿忍不住低眉偷笑。 …… 再到衢州城的衙门,衙门里的人大都认得他们了。 “老侯爷……” “孟姑娘……” 沿路都有人行礼。 宣平侯府的老侯爷,那可是叱咤疆场的大人物,即便颐养天年了,也是民间传闻中震慑外族的老英雄,深受百姓爱戴。 老侯爷归隐了,还能来衢州城帮忙照看赈灾的事,衙门行走的人都心生敬佩。 另一个虽是老侯爷的孙女,行事却低调得很,昨日在文书那端帮忙抄写了一日,也没多出声。闲暇之余,还替绣娘们一道缝补了些大帐和衣裳。 秀娘们对这位孟小姐都很尊敬。 大帐是给灾民用的。 五月里,天气不算冷,安置灾民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房屋,朝廷就准备了大帐。有些破损的,秀娘们就在赶着缝缝补补。这些都是救命用的东西,秀娘们不敢马虎。 本以为这侯府的小姐是来做做样子的,不想却缝得细心认真,多余的话都没有。 又听从安排。 主事的绣娘怕她伤着手,就间隙着让她去缝些衣裳,轻松些。 她也不拂了对方的好意。 秀娘们开始不敢同她说话,倒是有几个年纪小的绣娘,好奇起了头。 孟云卿也随和应声,屋内的绣娘们便都竖着耳朵听了。 空下来的时候,也都围着她说话。 只是活计多的时候,都低头忙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不耽误时间了。 晚饭,孟云卿也是同秀娘们一道用的,并无不同。 特殊时期,粮食都用作赈灾了,衙门里的吃食也不如以往好。 孟云卿也不挑食,许是饿着了,许是原本就胖嘟嘟的,还要了第二碗。 这里的秀娘们都笑得不行。 于是,刚到衙门口,几个端着帐子的绣娘见了她,都上前招呼:“孟小姐今日也来了?” 缝补大帐的活辛苦,都以为她既然你不来了。 孟云卿就点头:“用过早饭才来的,迟了些。” “那我们先去忙活了,孟小姐再见。”秀娘们辞别。 孟云卿回礼。 老爷子就笑:“昨日认识的?” 孟云卿应声:“嗯,昨日在绣房认识的。” 老爷子看了看她的手,轻声道:“今日还是留在大厅抄录吧。”绣娘做的是辛苦活儿,老爷子是怕她累着,在大厅里抄录文书,他还能不时唤她来歇一歇。 孟云卿就道:“好。” 大厅内,又是人满为患了。 见到孟云卿,昨日主事的文官便腾了个位置出来。 主位上坐着林冕,倒是不见关进。 主事的文官就道:“关大人连熬了几日,昨晚京中来了消息,大人彻夜未眠,今日清晨才歇下,林大人就先过来了。” 原来如此,孟云卿没有多问。 主事的文官递于她一些散卷,她便坐下抄录起来,没有多说旁的。 主事的文官就在身后莞尔。 他是同甫州郡守一道来衢州城的,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公侯家的小姐。这个宣平侯府的姑娘胖是胖了些,倒是有些不同,能静得下心来。 他也看她抄录过半日了。 小体写得行云流水,没有糊弄之意,有不清楚的地方还会找人去问,看着不妥的地方,也会核实一翻,倒是让人省心不少。他其实是盼着这位孟小姐今日再来的,便可以空出手来去处理工程册子的事情。 “孟小姐有什么再唤下官。”他也在一旁落座。 孟云卿浅浅笑了笑,算作回答。 主事的文官便低头处理手中册子去了。 等过了个把时辰,段旻轩也来了府衙的大厅中。 老爷子是同林冕一道在主位上。 他转眸寻了寻厅中,才在主事的文官身侧见到她。 正襟端坐着,歪着脑袋,一面看着身前的散卷,一面提笔抄录。聚精会神,全然没有被厅中忙忙碌碌的情境打扰到。 她的个头不高,坐在满是男子的厅中,又是角落里,在人来人往的府衙里,并不起眼。 但那幅认真的模样,鹅黄色的衣裙,坠着素雅的珍珠耳环,抄录时,稍稍偏头,坠着的耳朵就悠悠晃动,同这满是紧张气息的大厅格格不入,反倒抢眼得很。 “侯爷。”身侧的人见了他,起身行礼。 他伸手示意他坐下,勿扰了旁人。 那人也会意,没有多出声。 段旻轩就往厅中走去。 厅中的人多,有些热,不少文官挥着衣袖擦汗。 孟云卿坐的地方虽然在角落,确实在通风的地方,便凉爽得多,除了专注的抄录,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也不扰她,只是径直往老爷子和林冕那端去。 “侯爷。”林冕起身问候。 “林大人免礼。”他撩起衣摆,和老爷子并排落座。 林冕正和老爷子商议事情,他也加入。 余光瞥到孟云卿那里,许是渴了,一手放下笔,去拿桌前的杯子,一手还在翻散卷,思路没有中断,便是连头也没有抬起过。 他嘴角微微勾勒,也不去看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腕略微有些酸,孟云卿停了下来,轻轻捏了捏。 目光就不觉抬起,望了望厅中。 果然在主位那边,见到一袭熟悉的背影,同老爷子和林冕坐在一处,商讨事情。 她不知他何时来的,只是看着他,眼眸微微弯了弯,笑意含在眉间。 再环顾厅中,依旧是忙碌的景象,同刚来的时候并没有两样。 身侧主事的文官也停下来:“孟小姐可要歇一歇?” 她一直在抄录,也没有空闲下来,主事的文官看在眼里。 孟云卿便摇头:“不必,我就随意看看。” 主事的文官也不多问了,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孟云卿也提笔,又看了看老爷子和段旻轩那端,终是没有出声相扰。 前一世在坪洲,她终日在腐宅内猜字谜,消耗时日。 眼下,虽在衢州,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便觉心中庆幸。无论是抄录手册,还是同秀娘们缝补大帐和衣裳,心中都不是空捞捞的。 与他一处做的事情,心中都再不是空捞捞的。 她唇畔轻抿。 他便也恰好转眸,尽收眼底,心中便也盛开一片繁花似锦。 第138章 第138章美人 往后的几日,孟云卿日日随爷爷和段旻轩去衢州城衙门帮忙。 有时是在大厅里和文官一同抄录,有时是在绣房里同绣娘们一道缝补,也没有定论,何处需要便去何处,也去清点物资的地方核过账目。 不出几日,衙门里的人便都混得脸熟了。 就连外出行走的差役,也都知晓宣平侯府的孟小姐,日日都到衙门里帮衬,没有架子。 见了面,也都巡礼向孟云卿问好,友善得很。 于是这衢州城内,除了知晓老侯爷和宣平侯,便都知晓还有一位侯府的孟小姐。 孟云卿也同段旻轩去看过两次发放赈灾的银两和粮食,虽说衢州城的灾民都安抚过了,但真要到了发放赈灾物品时,还是要有军队在一旁驻守的。 段旻轩治过军,在衢州城发放赈灾物品的事,甫州郡守就委托段旻轩来做。 “衢州城的灾情要到什么时候缓解?”回来的路上,孟云卿问他。 段旻轩就道:“昨日还在和关大人,林大人讨论此事。应是五月下旬就会好转,六月初就缓解了。” 眼下已是五月中旬了。 段旻轩言罢,看了看她,又补了句:“不会耽误回京行程。” 回京? 孟云卿怔了怔,不由想起那晚他醉酒后说过的话——“老爷子应了,让我们下月就回京。七月里是君上的寿辰,我会请君上赐婚。” 他是会错了意。 孟云卿赶紧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旻轩就笑:“云卿,我是这个意思。” 他总是如此,孟云卿有些窘,侧眸过去,脸颊却还是微微挂了一抹浅色的绯红。 便低下头来,不同他说话了。 好在沿路上,不少人都认识他们,一一问候,也不觉尴尬。加上衙门办公之处,离发放赈灾银两的地方不远,两人并肩不久就到了衙门门口。 到了衙门门口,候着的差役就迎了上来:“侯爷好,孟小姐好。” 这差役面生,应是特意在门口等候他们二人的。 段旻轩问:“你是?” 差役低头,拱手:“下官是衙门里办事的差役,老侯爷让下官在此处候着侯爷和孟小姐,说茶庄子那边来人了,若是见到侯爷和孟小姐回来,就让侯爷先带孟小姐回驿馆,这里的事先交由他来处理。若是再等些时候,侯爷和孟小姐还没回来,就去发放赈灾物品的地方寻侯爷和孟小姐一趟。” 茶庄子那边来人了? 两人都露出几分惊喜。 先前道路便中断了,老爷子也是带了几个亲信,才翻山越岭徒步过来的,路上连马车都行不通。 眼下也只过去十日左右,林大人虽然安排了工事,却听闻还要几日才能修缮好。 莫非,衢州城到茶庄子的路提前凿通了? 这倒是意外的好事。 段旻轩便问:“知道来了什么人吗?” 差役就摇头:“驿馆的事,下官就不知道了,怕是要寻些驿馆的人来问问才知晓。” 去寻驿馆的人来问一趟,同回驿馆也没多少差别。老爷子原本的意思就是让他二人先回驿馆去,也不消多此一举,让驿馆的人白白跑一趟。 段旻轩便道:“不必劳烦了,我们自己回驿馆就好。” 差役长长鞠躬,作送别。 孟云卿跟在段旻轩身后,转身一道往驿馆走去。衢州城不大,衙门同驿馆其实离得也不远。听闻茶庄子来了人,孟云卿已经归心似箭,竟也不觉走得快了些。 过了五月中旬,日头毒辣,额头都沁出了涔涔汗水。 段旻轩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忽得停下来,不解看他。 段旻轩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轻声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孟云卿愣住。 她确实走得有些急,心里想着许久没有见过茶庄子那边的人了。她心中担心着娉婷和沈通,茶庄子那边过来的人即便不是娉婷和沈通,总能带着两人的消息过来。 她着急知晓,才急了些。 段旻轩摇头:“没听老爷子说,他们受了伤,要养些时候,眼下才过几日,哪能好那么快?” 也是。 孟云卿冷静下来。 她额头还在流汗,才觉这日头确实太毒辣了些。 苍月地处偏南,本就比燕韩国中更热些。眼下又是五月,若是再染了热寒,怕是比风寒还难治。 她将才养好,要是又染了热寒,爷爷只怕更操心了。 她心中唏嘘。 “走吧。”段旻轩放下衣襟,也没有更多责备之意,孟云卿心中微暖。 等到驿馆,守在驿馆门口的差役也迎了上来,恭敬执礼:“侯爷,孟小姐,茶庄子那边来人了,下官已经安顿好,眼下正在驿馆休息。” 衢州城堆满了来协助赈灾的人,驿馆的地方也不够,有些拥挤。 光是老爷子,段旻轩和孟云卿就占了三间房间,茶庄子那边再来人,也应当不好安排。差役口中说安顿好了,段旻轩知晓他有不少难处,便道了谢。 差役就道:“侯爷客气了,是林大人早前就特意嘱咐过的。给侯府留的两间房,也都是才从柴房收拾出来的,同早前的安排不冲突。” 林冕想的周道,段旻轩心底澄澈。 孟云卿才问:“可知庄子那边,来了些什么人?” 驿馆的差役就清楚得很:“老侯爷身边的福伯,还有一位,似是叫“音歌”的姑娘。” 福伯和音歌? 孟云卿喜上眉梢,虽然沈通和娉婷没来,但她确是好些时日没有见到音歌了。听闻音歌来了,脚下就似生了风一般,往驿馆内跑去。 段旻轩也不拦她。 音歌的房间就在孟云卿的房间不远。 听到孟云卿唤她,音歌便迎了出来:“姑娘。” 虽是只有半月未见,中途却隔了一个暴雨洪灾,娉婷和沈通都受伤了,音歌心中担心得不得了。眼下,见到孟云卿好端端站在这里,就扑了上去:“姑娘没事就好。” 眼眶都是红的,看得孟云卿也眼底氤氲。 重逢是好事,孟云卿擦了擦眼角,挤出几丝笑意:“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沈通和娉婷呢?” 音歌也擦了擦眼角,浅笑道:“沈通伤得重些,绑了绷带,胡大夫说要养上些时候。娉婷扭伤了脚,其余都是些擦伤,用了胡大夫的药,好得也快,只是胡大夫说怕养不好,会落下毛病,让她也在茶庄子那里多呆些时候。我看着娉婷,精神头倒是很好,就是整日念着姑娘,也想跟着一道来。” 倒是娉婷的性子,孟云卿笑了笑。 她记得娉婷的爹娘就是在洪灾里去世的,出事那天,娉婷在马车里吓得走不动路,幸亏有沈通和付鲍在。 “对了,付鲍呢?”孟云卿问起他来。 要说,也是付鲍当机立断,他们几人才捡回一条命来。 听到付鲍两个字,音歌竟然尴尬笑了笑,拉她到一侧,悄声道:“姑娘可问到点子上了。” “哦?”孟云卿好奇。 音歌就附上她耳旁,轻声道了几句。 孟云卿听得笑了:“当真?” 音歌点了点头,也跟着掩袖笑了起来:“付鲍那里,每日都是娉婷在照顾呢。胡大夫说付鲍要多活动,娉婷每日傍晚就扶着付鲍去后山散步。如今说道付鲍,还会脸红呢!” 孟云卿也莞尔:“本来我这里也无事,就让娉婷在茶庄子多留些时候吧,别让她赶过来了。” “嗯。”音歌应声。 娉婷和付鲍的事情说完,音歌就问起姑娘在衢州城来。苑中有些热,孟云卿拉了音歌进屋,主仆二人慢慢叙旧。 全然将段旻轩抛在脑后。 福伯就跟在段旻轩身后,笑眯眯看她:“侯爷和小姐无事便好,可急坏了老侯爷,几日都没合过眼。” 段旻轩宽慰道:“这些年,幸好有福伯从旁照顾。” 福伯摇头:“照顾老侯爷本是末将的福分。” 没有旁人,福伯自称的便是末将,段旻轩就笑:“老爷子上午就去了衙门,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福伯一路车马劳累,我给福伯沏壶茶。” 侯爷怕是有事要他去做,福伯笑了笑,没有推辞。 等茶沏好,递到福伯手中,段旻轩果然开口:“我是有件事,要请福伯帮忙。” 福伯眯起眼睛,抿了一口:“侯爷吩咐就是了。” 段旻轩便道:“老爷子那里,想让我云卿六月初回京一趟。回京之前,有件事情要请福伯安排。” 福伯看他。 所幸四下无人,孟云卿又同音歌说话去了,他咳了咳,轻声道:“阿媛不是在侯府吗?” 福伯继续看他。 他尴尬道:“云卿不太喜欢她,我想请福伯帮忙,让人先把她安顿到西郊的别苑去。” 小姐不大喜欢? 福伯懵住,小姐不是没见过阿媛吗? 段旻轩悻悻笑了笑,也端起茶杯,幽幽道:“云卿是不大喜欢羌亚来的姑娘……” 第139章 第139章“祖宗” 等到晚间,老爷子从衙门赶回。赈灾之事将近尾声,他无需在衙门逗留这般久。老爷子见到福伯,眼中欢喜得很:“看看,这几日你不在,我还不习惯呢!” 福伯鞠躬:“老侯爷说的是,老奴该早些来的。” 老爷子又瞪了瞪眼,“路都没修好,你怎么来?” 好似忘了他自己是怎么来的一般,段旻轩摇头,伸了筷煮给他夹菜:“今日的饭菜是福伯下厨的。” 老爷子乐开了花:“好些时候没吃你做的饭菜了,想念得很。” 孟云卿也跟着伸筷子。 “音歌丫头也来了?”老爷子看到她身后的音歌。 音歌福了福身,“老侯爷好,奴婢怕姑娘一个人不习惯,就跟着福伯过来了。”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笑:“过来也好,正好和云卿作伴。” 音歌就点头。 “对了,老福,你安排下,六月初就让旻轩和云卿先回京中。”老爷子心中记着这事儿。 福伯也不多问,笑呵呵道了声好。 “爷爷不回去?”孟云卿听出了端倪。 老爷子摇头:“我不回去,等衢州城的赈灾忙完了,还要去找老谢下棋呢!这老家伙约了我好些时日,我若是不去,倒像是怕了他似的,我什么时候怕过他,是不是老福?” 福伯笑容可掬:“是这个理儿。” 段旻轩便伸手给孟云卿盛汤:“老爷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和老谢下了大半辈子棋,还从未赢过,只是未赢也不能输了气势,去还是要去的。”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孟云卿低眉笑了笑。 “老爷子,我想让福伯同我们一道回京。”段旻轩倒是忽然提起,“云卿没到过京中,初到京中,人多眼杂,总需要花精力应付,总归要有人照应着。福伯在京中多年,侯府里没人比福伯更清楚了。” 言罢,看向老爷子。 有道理,老爷子想也不想就点头:“老福,那你同旻轩和云卿一道回京吧。” 福伯眯了眯眼睛,应好。 “可爷爷这边就没有人照顾了?”孟云卿有些担心。 “老爷子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麾下大军没有三四十万,也有二三十万人之多。二三十万人都能照顾得妥妥帖帖,哪能照顾不好自己。老爷子,是不是?”段旻轩挑眉。 这前一半算是马屁,后一半算是将了一军。 马屁都拍了,这将好的军也得接着,还果真是他的好孙子。 老爷子嘴角抽了抽,睨他一眼:“不就是按时吃药,不熬夜下棋吗?知晓了!知晓了!下完了棋就回京。” 如此,便算是同他约定好了。 段旻轩低头吃饭,不再多问。 可这约定也太过含糊了些,孟云卿有些放不下心来。 一顿饭毕,老爷子留了福伯下来,有些话要交待。 音歌便去收拾碗筷。 孟云卿正好同段旻轩去苑里走走。 从前音歌不在跟前照顾,他每晚会到房中同她说会儿话才回回屋,如今音歌来了,倒多有不便了。好似所有的话,都需得压缩在这苑中散步的时候说完。 孟云卿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段旻轩先说:“下午时候,我问过福伯。说六月初沈通和娉婷不见得能从茶庄子一道动身。胡大夫让他们多养些时日,怕日后留病根。若是如此,我们六月初就先从衢州城走,等他们的伤养好了,再让人接他们来京中。” “嗯。”她也听音歌提起过了,孟云卿没有异议。 只是说到娉婷,孟云卿想起音歌下午说起的事情,便正好问起:“对了,付鲍在家中可有定亲?” 付鲍没有妻室不假,她只是不知道付鲍家中情况如何。 付鲍? 她突然问起付鲍来,段旻轩有些意外,继而笑道:“他娘亲倒是着急,只是他不急。” 孟云卿心中松了口气,脸色就缓和了些。 “好好的,怎么忽然问起付鲍的事情来了?”段旻轩问。 孟云卿嘴角微微牵了牵:“听说付鲍那里,每日都是娉婷在照顾着,两人也走得近。” 段旻轩便明了了:“你是想做媒人?” 孟云卿摇头:“娉婷的爹娘过世得早,是娘亲收留,她才到了孟家。也一直跟着我,中途吃了不少苦。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若是能帮些,就帮衬些。” 段旻轩就笑:“你同她一直一处,也照顾她得很,还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孟云卿语塞。 她想的是前一世的事情,如何好同段旻轩提起。索性笑了笑,权当默认,缄口不言了。 段旻轩也不多问,只道:“我们恰好六月回京,就托福伯去问问付鲍娘亲的意思吧。” 福伯出马,倒比他们二人都合适。 还是他想得周道。 孟云卿便点头,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欣喜,甜蜜得很。 付鲍人品好,又踏实稳重,是个好的托付对象。 两人又两情相悦,是一桩良缘美事。 孟云卿想了想,又道:“对了,先别急让福伯去问,我也是今日才听音歌说起,若是弄错,倒荒唐了。” 她想起这么一出。 段旻轩驻足,她也跟着驻足,回眸看他。 他笑吟吟道:“云卿,问问福伯不就知晓了?” 也是,她怎么忘了,福伯是一直同付鲍和娉婷呆在茶庄子的,福伯定然再清楚不过了,她倒是糊涂了。 心中顾虑打消,脸上的笑意都更自然了些。 四下无人,段旻轩便俯身,鼻息贴近她脸庞,悠悠道:“你若是有心,不如想想我们的事?看看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喜欢什么聘礼,也省得到时候再想,耗时耗力。” 早前还唤的老夫人,定安侯和侯夫人,眼下就改口成了外祖母,舅舅和舅母…… 晚霞挂在枝头,轻尘就在红色的光束里轻舞。 苑中都沾染了几分迷离。 孟云卿别过头去,轻声娇嗔道:“我哪里知道聘礼要准备些什么……你该去问爷爷……” 他微微扬起了嘴角,趁着一侧掠过的喜鹊,在她脸颊上轻轻点了点:“说的也是,晚些我就去问老爷子……说是他孙女让问的……” “段旻轩!”孟云卿恼得很。 她轻咬着下嘴唇,胖嘟嘟的脸上,挂了几许晚霞的绯红,很是好看。 他也想上前咬上一口,忽得,又不想了。 便伸了伸手,在她胖嘟嘟的脸上捏了捏,笑意就融化在眸间。 孟云卿后悔那日掐他的脸掐轻了。 …… 翌日清晨,又同往常一般往衢州城衙门去。 孟云卿倒是熟悉了,音歌却陌生得很。 “姑娘,不是说有流民吗?”虽然有老侯爷和宣平侯在,音歌心中是怕的。 过往在定安侯府,也多多少少听人说起过灾荒的事,听闻沿路抢食的灾民连驻军都拦不住,还有好些人落草为寇,大抵都吓人得很。 孟云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怕,衢州城这里不像别处。” 音歌将信将疑。 直至沿途见到井然有序,音歌才相信了些,真如姑娘口中所说。 “那姑娘去衙门那边做什么?” “帮忙抄录抄录文书,和秀娘们缝补些大帐和衣裳,还有清点些物资之类的,有什么就做什么,倒也不清闲。” 音歌娥眉微蹙:“是老侯爷让姑娘做的吗?” 赈灾的事,老侯爷和宣平侯做就是了,若是放在定安侯府,老夫人和侯爷,侯夫人都怕会舍不得姑娘去做这些的。 孟云卿才领会她的意图:“魏老先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身体力行,赈灾之事,能尽一份绵力就尽一份勉力。当日被暴雨困在山中,险些连命都丢了,还是衢州城的官役冒雨来寻人,才捡回这条命。都是些轻松的活计,能做些就做些,比留在驿馆中有意思。” 音歌听得似懂非懂。 但姑娘这么说,她也点头。 等到衙门口,却发现今日异常忙乱,出出入入的人面色都很紧张,不像往常。 段旻轩拉了一人问起,段旻轩记得他是林冕身边管事的小吏。 小吏见了他也不隐瞒:“林大人安排了几十人去李村抢修道路,没想到暴雨是没下了,山中却是漏空的,砸下了不少石头来,好些人受了伤。原本大夫就不够,眼下就连包扎伤口的人手都不足了。伤得重些的,先抬回府衙这里了,伤得轻些的,还在李村附近呢。林大人还在四处寻人,先将送这里来的伤员处理了,日头又这般毒,若是处理得不及时,怕是会感染溃烂,林大人还在焦头烂额。” 他慌忙得很,段旻轩也不拦他。 恰好门口又抬进来一人,身上都是血迹,盖着布,口中还在喊疼。 孟云卿想帮忙,但确实不会。 音歌福了福身,“姑娘,我去吧。早前在侯府要伺候老夫人,太医院的院士们教了我些基本的包扎,上药常识,正好可以用上。再教旁人些粗浅的方法,应当也可以学,总比这样的胡乱用盖着纱布好。” 小吏倒是惊喜:“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这般用纱布盖着,绑着,还是乡间的术士教的。 音歌腼腆点头:“只是救人之事就不会了。” 小吏难得舒眉:“姑娘会包扎上药就是好事,下官就去寻些人手来,姑娘先教着。”都提到太医院了,总比何处抓来的乡间游走的江湖术士要好些,小吏庆幸。 “去吧。”孟云卿首肯,音歌便同那小吏一道去了。 “没想到音歌还会这些。”段旻轩感叹,“外祖母也真舍得将她给你了。” “是啊,外祖母疼我。”孟云卿也感叹。 还未进门口,又有差役上前:“侯爷。” 是来寻他的,手中还呈着封信:“京中差人送来的。” 段旻轩接过,光是看了看信笺上的字迹就滞住,“容”。 容是国姓。 千里迢迢还能有谁给他送信? “你先去衙门吧,我稍后来寻你。”段旻轩朝孟云卿道。 他先前的神色,她尽收眼底,便也不多问,径直往大厅那头去了。 段旻轩拆信,信中只有寥寥几字——“救急!又来了个小祖宗。” 看到“祖宗”两个字,他就头疼。 前一次有人提到“祖宗”,便塞了个羌亚美人在他府中,到眼下都还没有接走。 现下又来了个“小祖宗”! 他怕是不用活了! 第140章 第140章红薯 依旧是在大厅里抄录文书,孟云卿今日却静不下心来。 不时瞥目看向主位那边。 段旻轩也似有事情惦记在心里一般,从衙门收了那封信开始,神色便有些游离。他惯有的动作,便是想事情的时候,指尖轻叩桌沿。 眼下就是如此。 偶尔也同老爷子一处,低声商量着什么。 孟云卿有些出神,墨迹就在文书上晕染开来。 先前的倒是都白抄了。 “孟小姐,你没事吧?”一侧的主事的文书官问起。 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墨迹晕染也不是第一次,还连带着抄错一些,返工了不少。 孟云卿脸色有些歉意:“昨夜没睡好,有些恍惚。” “要不,歇一歇?”文书官提议。 孟云卿颔首:“那我去别处看看。” 文书官点头。 “爷爷,我去绣房那边坐坐。”孟云卿起身挪到主位那里,她先同老爷子说一声,以免老爷子稍后若是寻她,见不到人着急。 在衢州城衙门呆了些时日,这里的人对她都熟悉了,老爷子也放心:“去吧,累了便歇歇。”绣房那边辛苦,不比大厅里。 孟云卿应好:“嗯,那稍晚些,我再去音歌那边看看。” 意思是,晚一些才会回来,爷爷不必担心。 老爷子道好。李村抢修那边今晨出了事端,抬了不少人来,听说还是音歌丫头在帮忙照看。孟云卿心里挂着,去音歌那里看看也合情理。 孟云卿就瞥了眼段旻轩,他也看了看她,没有多说旁的。 孟云卿便起身离开。 临到大厅门口,又转身回眸看他,只见他指尖还在轻叩着桌沿。 孟云卿便也不逗留了。 到了绣房那端,竟是比往常更为忙碌。 秀娘们见到她来,都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低头做伙计去了。 管事的绣娘就道:“今晨不是来了许多伤员吗,要人手去上药,包扎伤口之类,上头说女子细心些,便从绣房里调了些人走。这不,就这些个人了,东西还得一样做,忙都忙不过来了。” 管事绣娘手中也没闲着,飞快得穿针走线,一刻都没耽误。 又是同李村抢修的事相关,孟云卿也不多问了,只听从管事绣娘的吩咐,拿了些要缝补的东西,开始做事。 这会子的节奏很快,大部分人整整一个上午保持一个姿势,除了指尖和眼眸,旁的都没有动弹过,许多绣娘都道肩膀和眼睛酸疼得很。 管事的绣娘就做主,先停下工来。反正都临近晌午了,先将午饭吃了,顺带休息些时候,晚点再几许做货。 秀娘们都道好。 孟云卿不用饭了,她想去音歌那边看看,迟一些再回绣房来,同秀娘们一道开工。 主事的绣娘也不留她,今日的活重,她又是宣平侯府的小姐,能耐着性子陪她们坐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了,她也不盼着孟云卿能回来。 等到药房那端,孟云卿才晓更为忙碌。 绣房这端是静坐着不动,忙到屋里静得只有针线和布匹的声音,药房这边便更乱了些。 进进出出的担架,喊疼的伤员,还有跑上跑下的看护人员,取纱布和药材的小厮,药房里乱糟糟的,没有一刻是清闲安静的。 受伤的人员不少,有躺在床上□□的,有些伤了胳膊和腿脚,孟云卿不忍看。 寻了许久,才在最里头见到音歌。 照理说药房里的伤员多,要通风,以免得闷热导致伤口感染,但眼下是五月,正是热的时候,药房里满满是人,通风的效果也不好。 孟云卿就见到好些包扎好的伤员都是抬到后院去的。 药房这端就留了些待处理的人员。 音歌忙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休息,稍得空闲就擦擦汗继续。身旁还不时有人来问她,她也要抽空去关照旁的病人。 于是来来回回,忙碌异常。 音歌平日就能理事,跟在老夫人身旁,也能张罗,如今放在这里,倒显得利索能干。 孟云卿没有上前打扰,就在一旁远远看她。 “孟小姐好。”有经过的人同她招呼,她也轻声回礼,若是有些能搭手的活,她也搭手帮忙清点和盘算,总归比不过音歌这端。 “孟小姐。”再有人唤她,声音就有些熟,孟云卿回头:“林大人?” 正是林冕。 “药房在照料李村抢修的伤员,下官来看看。”林冕在主理赈灾事宜,怕是只有在晌午休息的时候才有时间,林冕是抽空过来的。 “听说在药房帮忙照看的,是孟小姐身边的音歌姑娘?”林冕问。 孟云卿如实点头:“音歌会些包扎和上药的方法,恰好能帮的上忙。” 林冕笑了笑:“此回衢州城这里倒是多亏了侯府上下。” 孟云卿摇头:“能近些绵薄之力就好,说来还要感谢林大人,否则我和宣平侯还不一定能脱险。” “那下官先去看看,不打扰孟小姐了。”他本是抽空来此处的,时间不多,孟云卿也不挽留。只是远远看着,见林冕正是朝音歌那端走去。 不多时,两人就一面说起话,一面去看伤员。 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倒也算投机。 “孟小姐,吃过了吗?”有人见她一直在这里,也没有去用午饭,手中正好拿了饭菜,想让与她。 孟云卿笑了笑:“我就去。” 那人才点头离开。 见到音歌这里安好,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也不在药房这里多呆添乱了。今日绣房里忙,她想着寻个地方弄些吃食,就回去绣房那边帮忙。 结果刚出了药房,就有小厮来寻她:“孟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先前一直在绣房附近寻您,没寻到。” 是专程来找她的。 “怎么了?”孟云卿就问。 “哦,孟小姐,是老侯爷那边在找您,您看看去大厅一趟吧。” 爷爷在寻她? 孟云卿道了声谢,便往大厅那端去。远远就见爷爷和段旻轩站在大厅门口,说着什么,并没有在厅中。关进关大人也在,许是正好说完,关进就拱手告退。 老爷子将好见到她,唤了她上前:“云卿。” “爷爷找我?”她也随口问起。 老爷子笑眯眯道:“前几日,爷爷本来还说,让你和旻轩在下月初启程回京的。结果京中来了消息,让旻轩尽快回去一趟,爷爷边想着让你和旻轩一道回去。” 衢州城离京中倒是不远,几日路程就到。 只是若段旻轩先走,她再回京,老爷子有些不放心。 只是,今日就走?孟云卿忽然想起段旻轩今晨收到的那封信,原来是京中的急事,连爷爷都让他要早些回去。 老爷子又道:“只是音歌丫头这里,怕是还要在衢州城留些时候,刚才关进关大人也提到此事,包扎的人手不够,旁的人经验又不足,关大人是想留音歌在此处帮忙,爷爷正好问问你的意思。”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音歌留下也好,孟云卿没有异议。 “那你先同旻轩回驿馆收拾下行李,明日就出发吧。” 孟云卿点了点头,正好晚间也要同音歌说一声,要将她留在此处。孟云卿又顺道问起,“福伯呢?” 他们提前走,福伯是不是也要一道? 段旻轩开口:“福伯已经先行一步了。” 老爷子也道:“侯府里有些事情要打点,老福先回去也好。” 孟云卿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爷爷这里呢?”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说:“衢州城这里还需要有人看着,爷爷正好在这里,等六月这里的事情忙完,爷爷就去老谢那里,总归八月就回京了。旻轩说你生辰在九月,爷爷还要在你生辰前赶回来。” 孟云卿唇畔牵了牵。 “去吧,我同关大人还有事情要商量。”老爷子也不多呆了,转身回了大厅。 段旻轩问:“吃过饭了吗?” 孟云卿摇头:“还不曾。”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忙忘了。” 是怕被他说道。 眼下,衙门里的午饭当用完了,本就吃紧,余出来的午饭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见段旻轩拢了拢眉头。孟云卿赶紧转过头去,其实她正好有些饿了,腹中饥肠辘辘的。 “拿着。”他递给她手中一物。 红红的,还有些温度。 “烤红薯?”孟云卿意外惊喜(大家不要纠结红薯什么时候传入的,这就是个架空文,嘎嘎),尤其是这般饿的时候,只觉口水都在喉间下咽了。 “吃完再走。”他也不多说。 前院有休息的石凳,两人就寻了空闲处落座,孟云卿满心欢喜,一边剥,一边问:“特意给我留的?” 他怎么知晓她没吃午饭的? 她目不转睛看他,眼底就像闪烁了琉璃光泽的玛瑙水晶。 段旻轩就道:“上午换了三处地方,怕是顾不得吃。” 原来如此,信以为真,孟云卿便笑了笑。 段旻轩就也不说破,他知晓她喜欢吃甜食。 今日的红薯尤其甜。 第141章 第141章葵水 “姑娘明日就回京?”音歌在衙门里忙乎了一整日,刚回驿馆,就听到孟云卿说起明日离开衢州城的事。 孟云卿也同音歌说起,关进和林冕两位大人希望她留下来继续照看病人。 除了李村抢修,别处送来的伤员也不少,今日音歌帮了不少忙。所以关大人听说她和段旻轩次日离京,才会特意向爷爷提这个不情之请。 “可娉婷还在茶庄子那里,我若也不在姑娘身边,姑娘自己一人在京中如何办?”音歌是有担心。 老夫人让她和娉婷从燕韩跟来,就是伺候姑娘的。 让姑娘一人去京中,音歌心中愧疚得很。 “去京中只是照顾我一人,留在这里,可以照顾更多有需要的人。再说了,爷爷在这里,福伯又先回京中去了,音歌正好可以帮我照看爷爷。” 话虽如此…… 音歌垂下头去。 “听爷爷说,衢州城赈灾的事情,最迟到六月中也就结束了,左右不过十来二十天。我今日去药房那边看了许久,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好些人因着你们的缘故保全下来。若是外祖母知晓了,她也会高兴的。”孟云卿宽慰,“我也想着娉婷和沈通还在茶庄子那里将养,少则也要十天半个月。若是娉婷和沈通那边有些什么事,你还可以照应着,我也安心些。” 她确实是这般想好的:“等到六月中,娉婷和沈通那头若是好了,你们就一道进京。” 既然姑娘拿定了主意,音歌这才点头:“那姑娘一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才来衢州城一日,孟云卿就要走。 孟云卿笑了笑,“放心吧,我在衢州城不也好好的。” 也是,音歌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意。 宣平侯府是苍月京中的名门望族,老夫人说比定安侯府在燕韩还要气派得多,哪里担心姑娘会没有人伺候。 只是衢州城到京中还有几日路程,她怕姑娘不习惯罢了。 “你家姑娘可没这么娇气,倒是你和娉婷,快些来京中就是了。”孟云卿打趣。 翌日清晨,驿馆内备好了马车。 衢州城附近虽然受了灾,但赈灾的银两和粮食等物资都是从京中,由户部下拨下来的,衢州城到京中的道路自然是畅通的。 套好缰绳,也检查好车辆和马匹,车夫向段旻轩回话:“侯爷,可以启程了。” 孟云卿便同一侧的音歌作别。 音歌怕她路上饿,连夜备了些点心,衢州城还在受灾,做不了精致的,就了些馒头之类,还添了些咸菜,能寻到的果子也给她备了些,总归比不得别处,还能有些瓜子零嘴。 “走啦。”孟云卿不让她送了,衙门那头还有人在等着音歌,音歌若是去晚就耽搁了。 段旻轩扶孟云卿上马车,孟云卿就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同音歌作别。 马车开始驶得慢,音歌眼眶有些红红的,马车跑,她就跟着小跑了:“姑娘,记得按时吃饭,也别偷偷吃太多辣的,夏日里上火,肠胃又该受不住了。” 孟云卿是珙县人,习惯珙县的口味,无辣不欢。 老爷子吃得清淡,她也陪着。 晚间就会偷偷寻些辣的来吃,夏日里就容易上火,遭罪得很。 她和娉婷都不在,怕没人提醒,音歌心头惦记着。 “知晓了。”孟云卿使劲儿挥了挥手,“别跑了,小心摔。” 等再驶出去一些,马车的速度就快起来了,音歌也跟不上,便只得停下来同她挥手。等再远一些,实在看不见了,孟云卿才放下帘栊,心中忽得有些不舍了。 刚到定安侯府,老夫人就让音歌来伺候她,在定安侯的大半年都是同音歌一处的。等她从燕韩来苍月,音歌又跟了一路,饮食起居都料理得一应俱全,比娉婷还要心细些。 她是当真有些离不开音歌了。 只盼着娉婷那头没事,她和音歌能早些来京中。 心里想着音歌这边,耳旁又听见段旻轩在同车夫交待,这一路要行快些,尽早回京。 七日的路程,压缩到四至五日。 车夫又问,侯爷,行夜路吗? 段旻轩应的是安全就行。 孟云卿也回过神来,料想他这头回京当是真有急事。 等段旻轩折回,她也端坐在马车里。 这次的马车行得快,不比从韩燕来苍月的时候。路上有些颠簸,她也不敢做旁的,就寻了舒服的地方坐下来。 段旻轩递给她两面毯子,她迟疑接过,大夏天的,马车外鸣蝉不已,用毯子做什么。 “马车行得快,靠着舒服些。”他解释。 她才照做。 屁股下垫高了些,又软了些,也不似先前坐着那么膈得慌。 “此番着急回京,若是可以,晚上也要行路,会辛苦。”他也同她说起,许是也因着着急赶路,身旁的侍卫也没有多带,只有两骑跟在马车前后。 “没事,不耽误事情便好。”孟云卿应声。 她从燕韩带来的书也都在茶庄子那里,娉婷收着。眼下马车行得快,在车里看书也不得劲儿。 不过四五日,一晃也就过了。 同他在一处,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马车内又没有旁人,段旻轩起身,就在她身侧落座,伸手揽了揽她:“靠过来,舒服些。” 马车是行得有些快,她听话将头枕在他腿间,侧躺着。身下还铺着毯子,果然不似早前颠簸了。 他也低头,伸手轻抚她的发间:“这几日在衢州城,辛苦你了。” 日日同他和爷爷一道,缝补大帐自是不必说了,哪个绣娘手上没磨出茧子,便是在厅中抄录文书,一连十日也会手腕酸痛。 她不说,不代表他不知晓。 “其实还好。”她也不搪塞,“反而觉得心中踏实,好过无事可做。” 段旻轩就笑:“你倒是与旁人不同。” 她也只是笑,不接话。 第一日,马车都行在衢州城地界范围内,路上能见到不少安置灾民和流民的场所,还有不少京中和衢州城附近来往的马匹和物资马车,和衢州城时差不了多少。 等到第二日,仿佛就出了衢州城地界了。虽然也有各地往衢州城去的马车,但更多的是正常的商旅。 受灾时日,在衢州城吃得并不丰富,等到第二日晌午在艺林落脚歇息时,才好好饱餐了一顿。 段旻轩吃得一惯不多,孟云卿至少吃了两碗饭。 这也奇了,在衢州城这十几日,吃得不算好,也日日都在忙乎,竟然也丝毫没有见到瘦下来。她过去没胖过,莫非这便是真的胖了就再难瘦下来了? 马车上,孟云卿还在撑着打嗝。 她是管不住嘴,吃得有些多了,饭后又没有散步消食。胃里有些积食,马车跑起来自然不舒服,又不好喊疼,便一直隐隐伸手揉着肚子,疼痛才缓解些。 段旻轩不时瞥她。 她以为被他知晓了。 等稍后路过城镇,段旻轩下了马车一趟,带了灌了热水的羊皮水袋回来给她捂着,她才知晓他会错了意。 可胃里还疼着,她实在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在用灌了热水的羊皮水袋捂捂,胃到果然没有先前那般疼了,舒坦了许多。 他不好开口,她也不好主动同她解释——她真的不是来月事的缘故。 黄昏过后,段旻轩让车夫先不走了。 “今日不赶夜路了,先寻间客栈住下。” 孟云卿有些内疚,迫不得已开口,她真的不是月事,只是晌午吃多了,胃里有些疼。 本是她不好意思。 却头一次见到段旻轩脸红了,有些稀奇。 都到客栈门口了,段旻轩就道,那还是先住下来,也赶了两日的急路,歇一晚也无妨。若说她周身没有不舒服那才便是假的,在客栈,就算只能洗个热水澡也好。 浴桶里,孟云卿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想来,今日倒是少有的尴尬。 若说最尴尬,还不是她说穿自己不是月事只是胃疼的时候。 却是临到各自回屋歇息时,她分明已经合上门了,段旻轩又在外敲门,她折回开门。门外,有人一副憋了许久,终是想要开口问起的表情。 她不解看他。 他也低着头看她:“你,来过葵水了吧?” 嗯?她没有觉得自己听错,只是他声音很小,她真的没有听清罢了。眼睛便又瞪大了几分,询问般看他,让他再说一次。 段旻轩是头一遭,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脸色更红! “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赶路。”挤出的便是这句,然后转身离开。 她还纳闷他今日怎么了。 直到在房中宽衣沐浴时,孟云卿想起他先前的举动,似是突然意识到他最后那句问得是:“你来过葵水了吧”? 葵水? 她满了十四,自然来了葵水。 只是他这般问,是想——孟云卿憋了口气,沉入热气腾腾的水面,半晌才撑手浮起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汽。 今日,果真窘迫到了极致。 第142章 第142章桃花(两更合一) (今日一更) 翌日早起,孟云卿和段旻轩都似心照不宣,闭口不提昨日之事。 早饭也是匆匆用了一口就上路。 有前车之鉴,孟云卿的早饭就不敢吃太多了,吃了七分饱便足够了,还有些饿,就塞些水下肚。 马车上,两人话也不像前两日的多。 只是马车里一旦安静下来,两人好似都不自觉往昨日的是上想。偏偏孟云卿瞥目看他时,也能看见他转眸看向自己,孟云卿委实有些恼火,口中便只能主动寻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讲,避免尴尬。 还多半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口水话。 段旻轩先前还会应她。 到后来也不应了。 只是他不应,马车里的气氛又顿时降下去,让人有些不自在。孟云卿咬了咬唇,干脆开口自言自语,尽说些自己都认同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辨别不出是否有逻辑的话。 换言之,聒噪。 恰好遇到前方道路不平,马车忽然颠簸。两人又坐的近,颠簸抖动时,她兀得蹭到他的下颚,她顿时住口。 “没事吧。”她抬眸看他,也不知他有没有被自己撞到咬舌头,那才是钻心得疼。 她想得太多,段旻轩也正好看她,将好四目相视。 原来她不说话,马车里就连丝风都没有,实在安静得出奇。 段旻也轩怔了怔,倏得抬起她的下巴,索性含上这张今日有些聒噪不安的嘴,仿佛这里传出来的每句话都在昭示他昨日会错了意,问了些蠢问题。 其实他也恼,还不像她一直粉饰太平。 亲上,便吻得更重了些。 她也倏得攥紧他的衣裳,只觉今日亲得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攥他的,反正他不松手,也不松嘴。 气氛已然尴尬了,他没准备回头路。她要攥紧他的衣裳,他就揽她揽得更紧些,紧得可以感受她胸前的柔软和呼吸起伏。夏日里,她的衣衫本就单薄,还是临着他落座的。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好扶住她的膝盖往上处,好似将她整个人都抵在了马车里的一个角落。 她下意识想推他,却推不动。 矫揉间,反倒作成了他用来扶住她膝盖上端的手,时高时低地摩挲着。 半晌,许是她真的喘不过气来了。就连先前死死攥紧他衣裳的手,都慢慢松了下来。 恰好窗外有风,吹起车窗上的帘栊,掀起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她微微透了口气,轻轻呢喃出声。 娇嗔的声音传入她耳畔,他才忽得停下来。 只见她脸色里带了红润,秋水潋滟里都沾染了几分迷离之色。 他似是,做的有些过了。 段旻轩微微敛神。 也不待她看他,伸手将她的头拢了拢,就这般靠在他的左肩上,怕是连他的心跳声都听得到。 “我昨日是问你,来过葵水没有。”他索性光明正大开口问清楚,免得横在心中,两人都别扭。 “……来过了。”孟云卿也鬼使神差应声。 他就道:“嗯,就问问罢了。” 就问问吧了——孟云卿先前还觉得有些尴尬,忽然间,却觉得画风有所不同。有人佯装镇定的模样,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今日马车上,窘迫的人不单单是她,只是每人掩饰窘迫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不吭声,她便也不追问了。 靠在他左肩,稍稍伸手撩起帘栊,阳光便晃悠悠映了进来。 “我们会比福伯更早吗?”她想起这几日马车都在赶路,福伯是老人家,马车是不是会走得更慢些。 段旻轩道:“不会。” 她是姑娘家,车夫已经很照顾了。福伯虽然年纪大了,毕竟是从军中出来的,急行军全然和他们的赶路不一样,他们已经算慢的了。 福伯早走半日,再加上昨日他们又留宿了一晚。 不可能撵得上福伯。 段旻轩算了算:“福伯那头,怕是已经到京中了。” “那好快。”孟云卿感叹。 “我们也快了。”段旻轩应道。 “嗯。”孟云卿浅浅吱了一声。 想起去年从珙县入燕韩京中的时候,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也不知晓那个陌生的定安侯府里都有谁,会是什么性子和模样,要如何相处。 那时候,她心中的忐忑,也无法对娉婷和安东说起。 虽然有沈修颐,卫同瑞和韩翕在一处作伴,终究还是免不了对未知的惶恐和谨慎。 就连外祖母准备的酸梅汤,她都喝得小心翼翼。 她过得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何处会生出不妥,让她与周遭格格不入——即便有爱护她的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送他入京一路照拂的沈修颐;还有同她交心,玩到一处的沈琳;以及初初认识让人几分膈应,熟络了却觉得真实坦率的沈陶。 末了,还有那个时常看起来冷言寡语,却因着她帮了沈妍一回,一直暗中照顾她的沈修武。 从韩燕到苍月,从二月到将近六月了。 她有些想念远在燕韩京中的他们。 “你说怪不怪,去年从珙县到侯府的时候,心中总害怕得很,不知道侯府里是什么光景,要忌讳些什么人,什么事,要如何小心谨慎。”她倚着他肩膀,悠悠道起。 她说,他便安静听着。 她总是将心思掩藏得很好,少有同旁人这般袒露心际。 所以,于她而言,他应当不是旁人了。 他笑了笑,也不打断,继续听她讲。 “那时候娉婷和安东还在,眼下,连音歌都留在衢州城了。再过两日,也要到侯府(宣平侯府)了,怎么却不像那时候那般担心了呢?” 她眼睛盯着窗外,便也问得随意。 “有我和老爷子在,你担心什么?”他声音很轻,都险些被窗外的马蹄和车轮声掩盖。 她却还是听见了。 听见了,就暖在心窝里。 才会将某些话和盘道出:“我从前做了一个梦,梦很长,梦里面什么亲人都没有。连从小到大在一处的娉婷和安东都弄丢了,找不回来了。开始的时候,要躲避追赶的人,终日风餐露宿,也睡不安稳,更不知道明日会如何。等好容易安定了,却日复一日困在同一处宅子里,冷冷清清的,久得好像连心都没有了。再后来,遇到可怕的事,就连逃也不想逃了。因为没有亲人,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那只簪子是冰冷的,简直冰冷沁人,痛极了……” 他微楞。 记得早前在定安侯府,她也提到过那枚冰冷的簪子。 那时候便有的梦魇。 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带着面具做人,也从不轻易对旁人吐露心扉。 他揽紧怀中,声音稍稍有些沉:“信我吗?梦是反的。” 她靠在他肩膀,他眼中的深邃幽蓝她看不见:“嗯,我信。” 梦是反的。 她不过做了一个可怕又冗长的梦而已。 梦醒了,心底便是暖的了。 “段旻轩……” “嗯。” “你说,从前你去哪里了……” “嗯?”他不解。 “梦里面的时候。” 他嘴角微微牵了牵,“在寻你吧,只是没寻到……” 是啊,那时候她去了清平,他怎么寻得到? “眼下不是寻到了吗?”他的声音贴着她的额头,温润的气息就透过肌肤,沁入四肢百骸。 *** 等到京中,恰好是第五日晌午。 前夜为了赶路,宿在马车里。马车自然颠簸,她半梦半醒,真正到了黎明时候,才沉沉睡过去。等到晌午入京时,还睡得正好,段旻轩也没有叫醒她。 城外早早来了马车候着,他远远认出是东宫的亲信。 孟云卿还枕着他的腿间入睡,他轻轻揽起她,再放下,她也没醒。 他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福伯也来了城门口迎候,见了他便走了过来。 “侯爷,殿下收到侯爷的信,说晌午左右入京,特意让我来此处候着。”言外之意,眼下就要同他去趟东宫,连侯府都不必回了。 段旻轩点头。 又交待福伯一声:“还睡着,昨晚赶路折腾了一宿,到了侯府再叫醒她吧。” 福伯应好。 “人送走了吗?”临末,又问了声。 福伯笑眯眯道:“送到西郊别苑了。” 他才又点头,跟随先前的侍从上了另一辆马车。 …… “小姐,醒醒。”福伯在近旁唤了几声,孟云卿才迷迷糊糊睁眼。 揉了揉眼睛,酥软应了声:“福伯?” 福伯依然笑容可掬:“小姐,到侯府了。” (今日第二更) 到侯府了? 孟云卿才忽得清醒了,竟然都到侯府了,但她都不知道是何时入的京城,竟然错过了。 “段旻轩呢?”马车里也没有见到他,早前还分明同她在一处的。 福伯应道:“侯爷那头回京有要事处理,刚到京城就被截下来了,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府,让老奴先领小姐回来,洗漱休息。” 原来如此。 孟云卿扶了扶额头,让自己精神些。 用娉婷的话说,苍月是天/朝/上/国,京城之中恢弘大气,遍地金银,远非燕韩京中可比。她第一次入京,竟然就这般睡过去的,难免惋惜了些。 福伯先下了马车,又回头,撩起帘栊接她:“小姐请。” 福伯亲自扶她,孟云卿道了声谢,便扶着福伯的手下马车。 刚下马车,就环顾四周,目光中挂了些错愕。 周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夏日里绿树成荫,布了不少林荫小道。正值五月末,苑中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蕊,姹紫嫣红,眼花缭乱。 分明是内院中。 她原本以为会是在侯府门口下马车,不想这马车却停硕大的苑门口。 上面写着“蕙兰阁”三个大字。 蕙质兰心,当是女子的住处。 苑门口和庭院间,还隔着一个好似“镜湖”那么大的观赏湖,夏日里,湖上吹着微风,在林荫路下,竟也热不起来。 福伯就道:“侯爷说小姐昨晚没睡好,老奴就做主让马车直接驶进来了。” 直接驶进来,便是没有走正门。 小姐回府当走正门的,但正门就需下马车再步行回来。 福伯解释。 孟云卿笑了笑,“还是福伯想得周道。” “老奴领小姐进苑子,房间里的用度都给小姐备好了,音歌和娉婷丫头不在,老奴就让阿玉先来苑里照顾。阿玉自幼长在府中,小姐有什么事都可以问她。” 孟云卿应好。 蕙兰阁是宣平侯府的一隅,却比定安侯府还要大气宽敞许多,福伯说老侯爷爱清静,府里的下人很少,特别是丫鬟婆子之类,没有更多。 留下来的,也多是府里的老人,还有家生子。 阿玉就是家生子。 进了蕙兰阁,便有几个丫头迎了上来。 为首丫头十四五岁模样,看起来便很是机灵,弯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她,然后带着身后的婢子一道福了福身,问候了声“小姐好”,“福伯好。” “小姐,这就是老奴先前说的阿玉。”福伯介绍。 阿玉会意上前,行了个大礼,“阿玉见过小姐!” 孟云卿同她不熟,只是笑了笑。 阿玉看了她一眼,又道:“听福伯说,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两位姑娘还都在衢州城,要晚些时候才会来京中。阿玉就先跟着小姐,两位姑娘没来的时候,小姐有事吩咐阿玉去做就是了。” 几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先跟着她,等日后音歌和娉婷回来,再做安排。 是个心思玲珑的人。 “小姐这边阿玉先伺候着,前厅还有客人,老奴先去招呼,小姐有事便让阿玉来找老奴即可。”福伯又拱手开口。 孟云卿没想到前厅还有客人,爷爷尚在衢州,段旻轩又没有回府,府中有客人,眼下也只能有福伯照顾着,确实不好耽误太久。 孟云卿应了声“好”,福伯便离开了。 阿玉一面领她入苑,一面道:“小姐,这苑子唤作蕙兰阁,是侯爷特意同福伯说好,收拾出来给小姐住的。蕙兰阁里绿树成荫,还有内湖,是侯府夏日里最凉快的苑落。侯爷说小姐喜欢看书,便在蕙兰阁里随意挑处凉亭坐坐都可,凉亭边有溪水潆绕,还可以避暑……” 她哪里怕热? 从来只是怕冷。 她也不喜欢在苑中看书,只喜欢窝在屋内的小榻上看书。 这些,段旻轩都是知晓的。 眼前的丫鬟却说,段旻轩是因此才挑了这处蕙兰阁的? 是借段旻轩的口,说自己的话。 孟云卿就浅浅笑了笑,算是应了。 阿玉见她笑,猜想知她是满意的,又道:“小姐一路回京,舟车劳累,奴婢们先前将水和衣裳都准备好了,小姐可要现在沐浴洗漱?” 昨夜马车上睡了一宿,出了一身汗,眼下能沐浴,再换件衣裳,简直再好不过。 孟云卿点了点头。 等真正跟着阿玉进了苑落,才晓她所谓的水都备好了是何意。 蕙兰阁里有汤池。 阿玉说的便是汤池。 汤池里一应俱全,置好的物架上雕刻着各式花朵的纹路,沐浴的白纱袍就整齐叠在物架上。汤池有两个入口,顺着阶梯就可以下去,中段两侧有把手,两侧的把手一边各有一个凹状的白玉手台,手台里放着不同的皂角,香夷,凝脂,含片……光是看一眼,都叫人记不住。 光是着汤池内的陈设,就算奢华。 这样设在苑中的汤池,她在定安侯府内都没有见到过,这宣平侯府内却有。 还不是主苑,只是蕙兰阁。 孟云卿才忽然意识到,那个在茶庄子里终日嘻嘻哈哈的爷爷,还有一定要与爷爷斗嘴的段旻轩,都是苍月京中首屈一指的权贵世族。 她微微敛目。 “奴婢们伺候小姐沐浴。”阿玉身后本就跟着几个小丫头,进了汤池,就开始各自忙碌。有跪坐在汤池边再次确认水温的,有去撒花瓣的,有取白纱衣裳过来的,还有在汤池点燃熏香的。 孟云卿看了眼阿玉,吩咐一声:“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阿玉先前的一句本就是询问她的意思,她不喜欢旁人在一侧,汤池里就不多留人了。 阿玉将白纱衣裳,放在汤池入口一侧:“小姐有事唤阿玉。”言罢,得了孟云卿的意思,就领了其余丫鬟出了汤池。 耳畔传回掩门的声音,孟云卿才兴致勃勃脱了鞋袜,坐在汤池边荡了荡脚。 汤池里水很暖人,水温却温和,夏日里又不觉热。 她不由环顾四周,光是汤池就是这般模样,还不知道苑里其余地方该奢华到什么程度。 叹口气,慢慢褪去衣衫,顺着阶梯下了汤池。 阶梯再往前,有垫高的位置,当是沐浴时小憩的位置。 汤池水暖,她缓缓舒了口气,好似一身的疲惫都在这氤氲的水汽中消散殆尽。顺了顺头发,摘得三千青丝垂下,才又伸手取了皂角,一边摸一边出神。 这样的侯府,她倒当真有些不习惯呢。 就连那个阿玉,她都有几分不自在。 她并非不喜欢玲珑心思的人,娉婷虽然笨了些,音歌就通透得很,她当初便很喜欢音歌。 可这个阿玉…… 看她的时候,眼神里总像藏了旁的心思。 她活了两世,不会看不出来。 但人是福伯安排的,福伯是侯府的管家,她不想拂了福伯的好意,反正也只有十余日,等音歌和聘婷来了就是。 她一面想,一面洗净青丝。 皂角的香气里带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在她看来,要比汤池里点的熏香要好闻得多。 “阿玉。”她唤了声。 阿玉便闻声进来,瞥了她一眼,应道:“小姐。” “把香熄了吧。”她是有些闻不惯。 阿玉怔了怔,才上前去熄了香炉。 孟云卿在汤池里也待了些时候,趁她熄香炉的时候,正好卷了浴袍起身。 果然,这浴袍里都沾上了些汤池内熏香的味道。 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等阿玉回头,她都穿好了浴袍,也不需要她帮忙了,“奴婢替小姐梳头?” “也好。”孟云卿没有推辞。 汤池一头是通过回廊连着主屋的,沐浴后不必再换衣裳,沿着汤池到主屋的回廊,就可以回到主屋内。 只是回廊有些长,中间又隔了好几道帘子,水汽才不会扰到屋内。 汤池里有些闷,阿玉又给她批了件纱衣,便领着她往主屋那端去。 蕙兰阁的主屋便是她平日歇息的地方,主屋很大,右侧放了红木质的梳妆台。阿玉替她擦干了头发,便在梳妆台处给她梳理起来。 “小姐可知府中来了什么客人吗?”好似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问起的,并非刻意。 她上哪里去知晓? 分明是有意让她问起的。 孟云卿也不戳穿,顺水推舟道:“福伯亲自去招呼的客人,应当平日里走动得勤吧。” 阿玉看了眼铜镜中的人,不急不慢道:“小姐说的是呢!都是平日里常到府中来寻侯爷的,今日该是听说了侯爷回京,就都来了。” “都是平日里常来!”“就都来了!” 一字一句,拿捏得极其清楚,她若是不好奇,都实在说不过去了。孟云卿就抬眸,也透过铜镜里的人影看她:“都是些什么人呀?” 阿玉便笑:“王太尉家的孙女王小姐,刘尚书家的外孙女沈小姐,周太傅的侄孙女周小姐,还有谢将军的女儿谢小姐,都是京中的贵女。” 哦,绕着说了半晌,原来是桃花来着…… 第143章 第143章祸水 等到东宫,马车走得又是杂役过得小门。 一道进入的还有些菜农和粗使的婆子,这辆马车混在一道进入,并不起眼。 段旻轩便知此事只怕在东宫这里又做得极为隐秘。 却又与阿媛当时不同。 见阿媛那时,容觐是让他特意去了一趟华城,带了一堆人捧场,花了大价钱,昭告天下,他段旻轩弄了个羌亚美人回府供着。 可眼下,这人却是直接藏在东宫之中的。 容觐久居东宫之位,行事不可能不谨慎。 此番怕也是被逼急了。 入了杂役的小门,下了马车,东宫的亲信又带着他绕了许多路,直到东宫最偏僻的角落处,才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拱手道:“太子殿下还在宫中,并未回来。殿下早前有吩咐,若是侯爷来先来了,就领侯爷直接来此处。殿下都头疼了好几日了,总算盼着侯爷回来了。” 容觐分明还在宫中,却特意让人将他先领过来。 遂又想起那封:“救急,又来了个小祖宗”。 只怕又是个烫手的山芋。 段旻轩头疼:“还是羌亚国中的?” 东宫亲信摇头:“属下也不知晓,不过,听来貌似不是羌亚的……” 听来? ——这个词语用的有些悬乎,段旻轩幽幽看他,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这名东宫亲信意识到多话了,便又拱手低头,一语带过:“侯爷,太子殿下有嘱咐,我等都不可以进入,侯爷见谅。” 段旻轩知晓再同他多说也无益,只得伸手推开了眼前这扇朱红色的大门。 大门严实,四围的宫墙又高,苑内的花草树木自行生长着,杂乱无章的,也没有多少人打理。应是东宫譬出来的禁地,这样的地方少有人踏足,人藏在这里也隐秘。 大门内往里走不久,就有一处屋子。 屋外守着一个宫娥,宫娥手中还端着饭菜托盘,托盘里满满的,看模样应当是才从屋内出来。 宫娥见到他,就似见到救星一般:“宣平侯。” 这宫娥应当也被折腾得不轻。 连饭都不肯吃,难不成要寻死寻活? 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段旻轩就问:“什么都没吃吗?” 宫娥看了看盘中,尴尬道:“就吃了些甜点。” 呵,看样子不会寻死了,能专挑甜点吃,那说明绝食也绝得没那么彻底,有些意思。 “奴婢再去取些果子来。”宫娥福了福身,见他点头,才低着头快步离开。 屋内很安静,又只隔了一扇门,想来他同先前的宫娥在说话,屋内的人当是在竖着耳朵听。他就也不急,慢悠悠寻了门槛处坐下,摇了摇手中折扇。 好容易才让福伯将阿媛安置到西郊别苑,他不管容觐口中的小祖宗是何人,断然不能再往侯府里面塞了。 马车上,他一连想了好几日。 思来想去,这等难题,也只有祸水东引了。 他也不着急进去,等宫娥回来最好。 一个阿媛就已经让他头疼得很,他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结果他半晌不进去,屋门却自内向外打开了。 他心中一叹,又是个不消停的。 缓缓移目,挂上一脸不耐烦的轻视模样,回头看她。 只见那屋门穴开了一条缝,里面凑出来一个小脑袋,东顾西盼,看了半晌才看见坐在门槛处的他。 那双脑袋上的小眼珠利索转了又转,眼眶里还是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才停下的。 本是好奇打量他,却又明显似被他脸上那幅不耐烦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眼泪吧嗒吧嗒就掉落下来,根本止不住,扯开嗓子就嚎啕大哭:“呜呜……!#¥%%&*!(我想回家)” ——“救急,来了个小祖宗!”段旻轩眼下算是真正才读懂这封信的含义。 还果真是个“小祖宗”! “别哭了。”他不懂如何哄小孩子,尤其是这种□□岁的小丫头。看她身上的装束并非周遭几国,更不像羌亚的,应当是草原上哪个部落的。 她说的话他也不懂。 只是这丫头精神头确实好,片刻动静,边哭边闹,声音越来越大。 难怪容觐会头疼。 不知道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祖宗”! “别哭了,听到没有!”这回声色严厉了些,更不似先前那般好说话,他原本就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加上这等严厉语气,那丫头也不知听懂没有,反正果真往回一吸气,哭声骤然停了下来。 眼巴巴地看他。 段旻轩心中微舒,看来,是找到了克敌之法。 可好景不长,须臾,小丫头看他吼了一番也没有作何,便又扯开嗓门,十倍与早前的音量开始哭起来。 竟比老爷子的狮子吼还要恼人几分。 段旻轩伸手捂了捂近处那只耳朵,只觉都要聋掉。 这要是让他领回侯府去,侯府只怕不得安宁。 “!#¥%&*(我要见阿爹阿娘)……” “!#¥%&*(这里的东西也不好吃)……” “!#¥%&*(这里的人还这么凶)……” “!#¥%&*(我要回家!)……” “!#¥%&*(我不喜欢你们苍月)……” 她一面擦眼泪,一面说话。 她说五句,他问一句:“闹够了?” “嗯?”她抬头看他,他站起来可真高,竟比乌托那还要高那么多,她就是跳起来都够不着他的头顶,还这么凶巴巴的,肯定不好惹。 段旻轩悠悠收了折扇,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这小丫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停止哭了,睁眼看他。他也正好腾出手来,不由分说,伸手便拎起她的衣领,直接将她拎起来。 “!#¥%&*(疼疼疼!你做什么)……” 他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头,果断踢门,将这个“噪音来源”直接扔进了屋中。 清净了…… 等到容觐匆匆赶回东宫,就见段旻轩环臂在屋外站着,手里拿着折扇,眼睛冷幽幽透过屋外的窗户,瞪着屋里头。 他便也透过窗户,看向屋内。 那哭闹精眼睛还是红红的,嘟着嘴,宫娥阿碧在喂她吃饭。 她不想吃,又转头望了望段旻轩,才又嘟了嘟嘴,吃下去,一脸委屈又不敢出声模样。 宫娥喂得是胆颤心惊,好歹那丫头在吃了,先前是一口都不啃吃的。 哭闹精吃得是委委屈屈,嘴里都没有嚼完,又不敢停下来。 只有段旻轩站在那头,面无表情盯着,连容觐都觉得生人勿近。 “咳咳”轻咳两声,算是提前同某人招呼一声,他回来了。 段旻轩这才回头看他,方才的生人勿近,就变作了一脸哀怨。 他哭笑不得,就扯了他到一处说话:“还是你厉害啊,在我这里哭了好几日了。” 段旻轩瞥他:“这尊又是从哪里请来的?” 容觐就道:“这尊是巴尔汗王的小女儿,苏牧哈纳陶。你也知道巴尔近来局势很乱,内部几支分支明争暗斗,巴尔汗王怕这个小女儿出事,就让亲信带到京中来,托我照看她,等内乱平息了再叫人来接回去。巴尔汗王这一支年前同我苍月签定了密约,对我苍月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消息还未放出去。所以苏牧哈纳陶的事情不能不管,但苍月同巴尔汗王这一支密约的事情又不能让外界知晓,这苏牧哈纳陶的身份万万不能公布。眼下虽然藏在我这东宫,但东宫之地太过敏感,若是被人窥了去,便连推脱的说辞都找不到,需得在这几日内就送出去。” 送出去,再找个信赖的人看着。 容觐就想到了他。 换言之,若是中途出了事端,这个黑锅还得找人来背。 前提还是——这人得背得动。 苏牧哈纳陶,巴尔汗王的小女儿,段旻轩转眸看他:“我这宣平侯府里还塞了一个羌亚美人,太子准备何时接走?” 是同他谈条件,容觐就笑:“巴尔虽然内乱,但巴尔汗王毕竟是名义上的汗王,巴尔的局势还算是在掌握之中,解决纷争只是时间问题。羌亚那端,情况怕是还要再复杂些……咳咳……难得一见的美人,都放你府中了,难不成你还舍得放回去?” 如意算盘都替他打好了,左右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放在羌亚都是出众的,便是身份特殊些,也是扣在苍月国中做人质的,容觐想不出他有什么好推脱的。 “苏牧哈纳陶的事,我给你出个主意。”段旻轩话锋一转,“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容觐有兴趣。 “你把苏牧哈纳陶放去孟既明那里。”祸水东引。 “孟既明?”容觐要吐,这全京城中最不靠谱的便是孟既明! 苍月国中三大难题,邻国难民,姑娘的胸平,安平侯府的孟既明。这孟既明在苍月京中是出了名的祸事端,事情只能砸在他手中,没有见好在他手中的。 这算什么馊主意?容觐揶揄。 段旻轩就道:“你可知道京中百姓是如何吓唬家中不听话的小孩儿的?” 容觐摇头。 孟既明来了,赶紧睡觉。 再不听话,孟既明就来抓你了。 孟既明可是要吃小孩儿的,哪家的小孩儿不乖就要吃谁。 诸如此类…… 他方才不过学了传闻中的几分,就甚是有效,却不晓得能管用多久,倒不如放在本尊那里还好些。 容觐错愕。 “再说了,全京城都知晓他不靠谱,谁会想到殿下会把巴尔汗王的小女儿藏在他安平侯府内?”段旻轩句句在理,又层层推进:“若是真出了事端,这京城内还有谁比孟既明更好开脱的吗?” 反正都是个闯祸精! 容觐这回倒是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才问:“孟既明会愿意做这事?” 段旻轩早就替他想好:“太子殿下若是答应他,年后邀请阳平郡主来京中小住一月,他一定肯。上回老爷子喝醉了,要替我和阳平做媒,这孟既明连放狗咬我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若是特意替他邀了阳平来京中,就是十个苏牧哈纳陶他都愿意往安平侯府里放。” 容觐笑出声来,放狗咬人的一事,他早有耳闻。 如此说来,若将苏牧哈纳陶放在孟既明那里,倒是可以试一试的。 “若是这个主意可行,你要我帮什么忙?”容觐回归正题,“先说好,你府里羌亚美人的事,我还在同羌亚周旋,没这么快。你要是同我说这事,眼下我可真没有办法,只等年后再说。” 他也如实应答。 段旻轩就笑:“同羌亚美人无关,我是想请太子殿下帮忙,找君上赐一桩婚事。” 赐婚? 容觐眉眼微挑,上下打量他。 第144章 第144章阿媛 “小姐真的不去前厅?”阿玉一面替孟云卿更衣,一面问起。 先前她才同孟云卿说起了前厅的事情,孟云卿当是有兴趣的。谁知道听她讲完,孟云卿却只是笑了笑,就将此事搁置下来。还说困得很,没怎么睡好,要先补一觉,就先不去前厅了。 阿玉只得一步步从主屋里往外退,步子有些迟疑,眼中还是写满疑惑:“那小姐有事,就唤阿玉一声,阿玉就在外面候着。” 孟云卿没出声,只是侧身躺在床榻上,枕着手臂笑眯眯朝她点头。 分明没有留她的意思。 阿玉这才从内屋退了出来,到了外阁间,眉间还纳闷得很——那个孟云卿,对外面那些贵族小姐们都不好奇吗? 福伯回来时分明说了,老侯爷是有意将这位才寻回来的孙女,嫁于侯爷呢! 让她好好伺候着。 也不知这孟云卿是哪里修来的好福气?! 做了老侯爷的孙女,还要嫁给侯爷。 过往哪里听说过老侯爷有什么孙女,也不知道这孟云卿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竟然就有这等好的运气。侯爷可是京中贵女们都争相追逐的香饽饽,白白便宜这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孟云卿了。 若说是前厅那些世家小姐们也就罢了。 身份地位都高贵。 就不知这孟云卿被老侯爷寻回来前,是不是同她一样也是个婢子呢! 但她可是侯府家生的婢子。 侯府里的婢子本来就少,老侯爷也是疼她的,别家的丫鬟哪里比得? 就算是前厅里那些个小姐们,哪个不是有意讨好她?想从她这里讨得侯爷一星半点的消息? 她本是要伺候侯爷的,孟云卿一来,身边的丫鬟没跟来,福伯竟然让她亲自来蕙兰阁伺候孟云卿。 这个孟云卿倒好。 她都贴面服侍了,还一脸不冷不热模样。就算是燕韩国中的大户人家,恐怕也比不上前厅那些苍月国中正经的小姐们吧。 前厅那些小姐们还都以礼相待,这孟云卿生得胖乎乎的,模样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连她都及不上。 侯爷只怕也是看不上的。 连汤池都不敢要人服侍,也不知道是真不习惯,还是有隐疾。 指不定还是老侯爷硬塞给侯爷的,侯爷都不正眼看上一眼呢,要不,能让福伯领了她回来,侯爷自己却去了别处吗? 她是真想看看这孟云卿如何在前厅出丑。 前厅里坐得可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族贵女们,凤凰和山鸡一眼就见分晓。 只要孟云卿在这些贵族小姐面前丢了人,日后在府中也会收敛些。 这侯府里,向来都只有侯爷,没有什么小姐! 她本来是侯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她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只盼着孟云卿的那些个丫鬟早些来,自己早日脱身。 至于前厅那些,都不晓得老侯爷想将孟云卿指给侯爷的意思,若是知晓了,还不知这孟云卿会有多尴尬,今后在京中也当是夹紧尾巴做人的。 不管谁都好,给这个孟云卿一个下马威看看才是! “阿玉姐姐。”有人撩起帘栊,入了外阁间,阿玉定睛一瞧,是前厅伺候茶水的小茶。 “怎么了,你不在前厅伺候,来蕙兰阁做什么?”她笑呵呵得,对待府内其余的丫鬟婢子们都很好,俨然主事模样。 “那些小姐们在前厅喝了些茶,说想见见阿玉姐姐,就让我来寻。”小茶俱实道来。 阿玉心中是欢喜的,却做了为难的眼色,“可这端,福伯让我伺候小姐呢,小姐还在午睡,我若是走了,小姐醒了就不好了。” 小茶也为难得很,“那……那我去回前厅一声。” 阿玉就唤她回来:“小茶,回来,前厅都是侯府的贵客,也怠慢不得,你在这里守着,若是小姐醒了,你就伺候着便是。” 侯府的贵客自然是要由她来招呼的。 小茶就听话点头。 待得阿玉前脚离开,孟云卿后脚从床榻上起来,其实她倒真没有几分睡意,只是不想去前厅,也不想同那个阿玉说话。 她在内屋听得清楚,阿玉的心思都在前厅那里,她一走,孟云卿便和衣起来。 “小……小姐……”小茶是愣住了,她没想到阿玉刚走,小姐便起来了。 小姐是同福伯一道回来的,她当是在前厅伺候,也没见着小姐模样,可方才阿玉还在外阁间伺候,那内屋里出来的就当是小姐了。 “你叫什么名字?”孟云卿的声音很温和,寻了外阁间的软席上坐着,笑着问她的话。 “奴婢名唤小茶。”小茶见她坐下,就上前倒水递给她,“小姐喝水。” 府中从前只有老侯爷和侯爷,没有小姐,她有些陌生,便有些害怕。 “谢谢。”孟云卿接过,轻声道了句谢。 小茶就好奇看她,同老侯爷倒是长得不像,有些胖乎乎的,但是细下看,五官很是好看呢!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孟云卿放下茶杯,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 小茶慌张道:“奴婢……奴婢是看小姐同老侯爷长得不太像。” 没有说谎,孟云卿嘴角牵了牵,“那侯爷同老侯爷像吗?” 小茶想了想,“有一些……”又补充道:“侯爷比老侯爷好看。” 这小丫头有些意思,孟云卿险些笑出来,见她有些羞怯,就转了话题:“阿玉去前厅招呼客人了?” 小茶应道:“嗯,几位小姐听说侯爷今日回府,就来侯府候着了,结果侯爷还没回来,一直在前厅喝茶等呢。” 孟云卿点头:“阿玉同她们熟?” 小茶颔首:“阿玉姐姐从前在侯爷身边伺候过,几位小姐每次来府中,都喜欢寻阿玉姐姐问话。” 原来是伺候段旻轩的丫鬟,难怪,她也指尖轻叩杯沿,敲了几下,也不知何时从他那里学来的习惯。 “后来就没在侯爷那里伺候了吗?”她问。 小茶愣了愣,摇了摇头:“后来换成杜鹃了,杜鹃姐姐年前也嫁人了,那时侯爷还没回府,所以眼下侯爷那里还没有人伺候呢。” 怪不得,孟云卿心底澄澈了。 “既然阿玉去前厅伺候了,小茶陪我走走?”她才到侯府,还没好好逛过,眼下,正好是时候。 小茶点头:“小姐想去哪里?” “先在蕙兰阁附近看看吧。” “好。”小茶上前扶她。 蕙兰阁很大,光是林荫小路都得走许久,小茶便一边扶着孟云卿,一边同她说话。夏日里,湖畔的风吹过来,走得又慢,竟一点都不觉得热,反是凉爽得很。 “所以,侯府这么大,就只有爷爷和段旻轩?” 小茶补充:“早前还有商姑娘在。商姑娘是老侯爷袍泽之友的孙女,老将军过世后,老侯爷就将商姑娘接到府中,当作孙女一般。商姑娘在的时候,老侯爷可高兴啦。商姑娘会陪老侯爷看兵书,下将棋,还会舞刀练剑,真真同老侯爷孙女一样,也和老侯爷亲。商姑娘比侯爷要年长些,几年前出嫁了,好似是嫁到燕韩国中的,老侯爷还哭了好些日子呢。” 说的应是商君和。 原来商君和是爷爷袍泽之友的孙女,难怪同段旻轩熟悉,段旻轩又会出现在平阳王府。 “后来老侯爷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隔三差五就生病,一直是侯爷陪在老侯爷身边。不过,眼下小姐回来了,老侯爷应当更高兴了。”小茶就笑嘻嘻说道,还不时提醒:“小姐小心脚下,这里台阶陡,又在阴凉处,生了青苔的。” 孟云卿弯眸,小茶同娉婷性子有些像。 她喜欢小茶多过阿玉不少。 “我来京中的时候,曾听孟既明说起过,府中有一位羌亚美人。”孟云卿转眸看她,“小茶可有见过?” 孟既明说什么段旻轩都一脸不以为然,唯独听到这羌亚美人,段旻轩脸色都变了。 她若不好奇才是假的。 相比起前厅那些桃花朵朵,她倒更在意这个羌亚美人一些。 羌亚美人?小茶看了她一眼,有些支吾:“小姐说的是……阿媛姑娘吧。” 连名字都有,叫阿媛。 羌亚人的姓氏和名字都很长,阿媛一听就是汉文名字。 孟云卿笑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小茶见过吗?” 说是真的被某人当珍宝一般“藏”在侯府的,那说不定侯府的下人都不一定见到过。 小茶就道:“其实,阿媛姑娘生得可好看了,就算是放在京中,怕是都没有人能比得上。而且婀娜多姿,声音又好听,一颦一笑也妩媚动人,女子看了都要羡慕呢。” 小茶是老实人。 能得小茶这么高的评价,也难怪孟既明念念不忘。 有的人却一个字都不想提及。 没有猫腻才是假的。 “我倒也想看看,阿媛住在何处?”她顺势问起,又添了句:“是一个人住的吗?” 小茶道:“早前是住西边的苑子里的,苑子里还有旁的羌亚人,阿媛喜欢跳舞。苑子里的羌亚人,有会弹琴的,会唱歌的,还有会跳舞的,苑子里很热闹呢。”顿了顿,又道:“似乎只有侯爷嫌他们吵。” 他嫌吵? 孟云卿滞住,又忽然想起当初在珙县的时候,有人也是一句“吵死了”,他是真的喜欢清净。 只是在这般美人面前,他也会嫌吵? 孟云卿心中忽得像春燕掠过池水,漾起层层涟漪,嘴角却是浅浅勾勒的。 想起小茶先前口中还有“早前”二字,“为什么是早前?” 小茶叹口气道:“前两日,正好是福伯回府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听说阿媛搬离侯府了。可是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也没听人提起过。只是现在,在侯府里,也听不到那些羌亚音乐了。” 孟云卿垂眸,原来有人让福伯先行一步,是回侯府处理这厢的。 孟云卿就笑:“阿媛这个名字,是侯爷取的吧。” 第145章 第145章撩人(两更合一) (今日第一更) 段旻轩回到侯府,都近黄昏了。 侯府内华灯初上,苑中各处都开始掌灯。夏夜里,清风晚照,也分不清楚是月色拢的一层清晖,还是灯火在黄昏下流传宛若一层轻纱。 福伯先前便吩咐厨房做好了饭菜,正要一同送去蕙兰阁。 段旻轩恰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侯爷回来了?” 他从衢州城赶回京就是为了东宫之事,福伯以为他没那么快抽身。 段旻轩道:“嗯,事情处理好了就回府,云卿呢?” 福伯笑了笑:“小姐在蕙兰阁,老奴正要让厨房送晚膳过去,侯爷就回来了。” 段旻轩也笑了笑:“正好,我也没用晚饭,我同福伯一道去。” 福伯眯了眯眼睛道好。 他晌午入京便去了东宫,一直没有呆在侯府内,眼下回府,头一遭便问起孟云卿这端来。 譬如,她可还习惯,在府中做了些什么事情之类。 福伯忍不住弯眸:“侯爷稍后自己问小姐不就知道了?” 段旻轩微滞,见到福伯眼底的笑意,便倏然会意。 福伯是在特意打趣。 他同爷爷说了要娶云卿的事,爷爷那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同福伯讲的? 他又让福伯先行回府,将阿媛提到送到西郊别苑,是不想让云卿碰面。 福伯在侯府里伺候了这么多年,对老爷子和他的性子都摸得清清楚楚,眼下,倒是也瞒不了福伯了。 段旻轩低头,竟也腼腆笑了起来。 “小姐性子好,又知书达理,对老侯爷孝顺,同侯爷也能说道一处去,侯爷好福气。”福伯再开口,就满是赞叹。 福伯平日话不多,鲜有能同他说这番。 便是家中的老管家,也是同老爷子一道看他长大的长辈。 “福伯……”段旻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奴也盼着侯爷同小姐早日成婚,早日开枝散叶,也有重孙子在老侯爷膝下绕梁,这侯府里便热闹了。” “借福伯吉言。”段旻轩满心欢喜。 一路同福伯说话,不觉便到了蕙兰阁。 沿路巡逻的侍卫见了段旻轩,都纷纷立身,抚刀问候。宣平侯府是军侯府,府里的侍卫大都是军中出身,不比京中的旁的府宅,行得都是军中礼节。 除了巡逻的侍卫,侯府中的下人本就不多。 跑腿的小厮没几个,大都是府中的侍卫代劳。 粗使的婆子和婢女更少,除了前厅奉茶的三两个,眼下便大多留在蕙兰阁这里伺候了。也都是老爷子吩咐好的,多照看小姐些,他和侯爷房中也用不了侍婢伺候。 过往,侯府里的婢女也大都在商君和那头。 “侯爷好。”蕙兰阁的婢女们见了他都纷纷行礼。 他去年十月就离京去了燕韩,眼下都快六月了,府中的丫鬟们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自然亲切。 “小姐呢?”他问。 为首的婢女福了福身,应道:“同小茶在外阁间说话呢。” 小茶?段旻轩平日少有留意府中的丫鬟,这个小茶并没有太多印象。 福伯就道:“是在前厅奉茶的丫头。” 他点了点头。 “阿玉呢?”福伯又问向几人。 为首的婢女道:“下午前厅有客人,阿玉姐姐去招呼了,眼下还在花园里陪着。” 前厅的客人? 段旻轩询问般看向福伯。 福伯笑呵呵道;“是京中的几位小姐,听说侯爷回来了,就都来了府中。老奴按侯爷的意思,直接将小姐接到蕙兰阁,小姐也没去前厅。老奴还以为几位都离开了,不想还在花园里。” “哪几位?”段旻轩问。 为首的婢女道:“王太尉家的孙女王小姐,刘尚书家的外孙女沈小姐,周太傅的侄孙女周小姐,还有谢将军的女儿谢小姐。” “知晓了,告诉府中其余人,别说我回来了。”段旻轩吩咐一声。 为首的婢女应声去做。 “侯爷……”福伯是觉得不妥。 段旻轩就笑:“无妨,反正明日还要来的。” 围观他的是少数,更多的怕是来围观云卿的。 总归明日还有旁人要来,就一并应酬了,免得再花功夫搭理。 解决了东宫那头的事,就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但明日孟既明这帮好事之徒肯定要来,不免还会提及阿媛,难免又搅出一滩浑水来。 拜孟既明在华城浓墨重彩渲染所赐,有人对羌亚美人的事又上心得很。 他委实窝火。 才会祸水东引,将苏牧哈纳陶弄到孟既明那里去。 不作死就不会死。 那个巴尔小公主同阿媛相比,绝非省油之灯,看他孟既明日后还有没有闲工夫来他这里嚼舌根。 思及此处,便同福伯一道,往苑中走去。 蕙兰阁里各处也都掌灯,外阁间里便依稀映入两道身影。 “小姐,就快吃晚饭了。”小茶面露惶恐之色。 福伯那头都吩咐传饭了,小姐这头的点心往嘴里送就没有断过。这府中过往只有老侯爷和侯爷,便是早前的商姑娘,食欲也没见得这般好的。 小姐这端,根本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呢。 “侯府的厨子,太会做点心了,日后能早上,下午,晚上都做些吗?”孟云卿还是津津有味。 小茶哭笑不得,“小姐喜欢的,自然什么时候都能做,只是都快晚膳了,小姐吃了这么些,怕是会撑的。”小茶是老实人,她是真担心。 孟云卿摆摆手:“不会呀,吃多了就去苑中散步消食编号。小茶,你稍后陪我去蕙兰阁苑里走走就是了。” 小茶为难应声。 见她吃得实在太多,又赶紧递水,眼下,竟也不怕她吃多,就怕她噎着。 孟云卿欢喜接过,这小茶不木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 “小茶,等稍后见到福伯,我同他说,你先来蕙兰阁照顾我可好?”对阿玉,她喜欢不起来,想来人家的心思也不在她这里,她也不想留,省得日后费工夫打发。 小茶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小姐是说……要奴婢伺候?” 她在前厅都不是奉茶的,而是给奉茶的两位姐姐打打下手跑跑腿的,都说她木得很,反应慢三拍,就是个跑腿的命。她今日只是来替前厅奉茶的姐姐们来找阿玉的,阿玉姐姐这里空着了,她就陪着小姐说了会子话,在蕙兰阁看了看而已。 “嗯,小茶你的意思呢?”孟云卿微微一笑,若是等日后娉婷来了,这个小茶正好可以和她做个伴。 若是娉婷和付鲍的婚事提早定下来了,音歌这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正好带带小茶。 小茶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了片刻,却又迟疑起来:“阿玉姐姐那边……” “阿玉喜欢,就让她去前厅奉茶吧。”是段旻轩的声音,话音刚落,就见他步子将好跨入外阁间,目光落在孟云卿身上,身后还跟着福伯。 “侯爷……”小茶有些惶恐,平日里少有同他说上一句话。方才她和小姐说的话又被侯爷听了去,不知道会不会有旁的事端。她原本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不是一心想攀附小姐的。阿玉姐姐从前便说过,老侯爷和侯爷都不喜欢府里的下人这样,她心里实在有些怕。 孟云卿也抬眸看向段旻轩。 福伯说他晌午入京时就被接去了别处,眼下到了黄昏才回府,许是在衢州城说的棘手的事情解决了。 段旻轩看了看小茶,笑道:“去帮福伯布饭。” 小茶愣愣道好,果真上前同福伯一道帮忙。 段旻轩笑了笑,朝孟云卿道:“性子倒同娉婷似的。” 言外之意,难怪她会喜欢,既然喜欢就留下。 孟云卿才放下手中的点心。 段旻轩看了看食盒,足足有三层,如今都见了底,他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看来,我半年不在,府中厨子的手艺渐长。” 意思是,她吃得有些多。 福伯在一旁笑,连小茶都听了出来,也跟着低头偷笑起来。 侯爷同小姐说话竟是这样的。 孟云卿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拿着手帕擦了擦嘴,幽怨道:“到侯府第一日就被嫌弃了,亏得爷爷不在。回头若是见我瘦了,还以为是被厨子苛刻的,那厨子多冤。” “厨子不冤,我冤。”段旻轩伸手牵她,眼底盈盈笑意。 她也伸手,等他牵。 小茶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便红了,好似知晓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不过片刻功夫,饭菜都已布好。 福伯年纪大了,老爷子又不在,福伯也只是站在一侧,小茶自觉上前伺候。 “老爷子爱吃的糖醋鱼,你尝尝。” 其实也不需要她伺候,侯爷一直在替小姐夹菜。 “厨子做的八宝鸭子,色香味都比老爷子做的好。” “这是我喜欢的。” “这道菜是福伯特意让厨子做的,你看有没有珙县味道?” …… 小茶忽然觉得,小姐怕是真的瘦不下来了。 *** (今日第二更) 等晚饭用完,在外阁间简单歇上一歇,孟云卿果真起身,要去蕙兰阁苑内散步。 先前就一直在吃点心,这一顿又吃得不少,是要消食了。 段旻轩同她并肩踱步,福伯有府中的事务要打理,小茶便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蕙兰阁苑子其实便不小,苑内每隔不远就点了灯火,加上今晚的月色清明,五需旁人在前面提着灯笼,也能看清脚下。 “蕙兰阁还呆得习惯?”他问。 声音很轻,就着风丝丝沁入心际。 “习惯是习惯,就是这么个苑子竟比定安侯府的西院还要大些,若不是小茶领着,我怕是都要走丢的。”她又是玩笑话。 他转眸看了看她。 他喜欢她这样。 从衢州城回京,她同他就不像早前拘谨。 “为什么让我住蕙兰阁?”孟云卿也主动问起,阿玉下午的话分明是胡诌,她是不信的,“是你的意思,还是爷爷的意思?” “我的意思。”他言简意赅:“我住隔壁。” 她想了许多版本,譬如蕙质兰心,譬如景色宜人,譬如这里有汤池…… 结果,缘由竟是近。 孟云卿忍俊不禁。 他又看她:“两处苑子在后苑是通的,我要见你,或者你要见我,都不必绕远。” 她意外,显然并不知晓。 “下午时候,小茶没同你说起?”他问。 孟云卿摇头:“许是……小茶也不清楚吧。”心中却想着,还或许是苑子相通这档子的事情,原本阿玉才是伺候她的人,小茶也不知当不当同她说起。 “我领你去看看。”他提议,“晚些,也可以去我那里沏壶茶。”不管前厅的那些麻烦的人走了没有,但在蕙兰阁和霁风苑这两处总归是清净的。 他并不想今日应付这些人。 孟云卿道好。 “云卿,慢些。”踏过浅着溪水的石阶,这条路比旁的更近,他伸手牵她。 她也听话伸手。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浅着手踏过去。 他走在前面,她就踩着他的脚印过去。 鞋底稍稍没了些水渍,却很稳妥。 她忽然突发奇想:“这里的冬日会下雪吗?” 珙县的冬日会下雪。 燕韩京中更偏北些,冬日里的雪下得比珙县还要大些。 苍月在燕韩的南边,她早前没有问过旁人,只是觉得以蕙兰阁里的景致,若是再衬上一些冬日里的飘雪,会很美。 他想了想,“下过一次。” 下过一次,便是几乎没有下过。 孟云卿有些失望。 他又道:“树上的绿叶未落,上面还挂着薄薄的一层雪。内湖那里不会结冰,但湖中亭的屋檐中会覆着一层白雪,很好看。” 孟云卿就有些惊讶。 苑内又没有松柏,冬日里的绿叶和白雪,她在燕韩的确没有见过。 他先前说的内湖飘雪,她也好奇想看。 “今年的夏日也不算热,兴许到了冬日也是个寒冬,等等看会不会下雪。”他向来猜得中她的心思,孟云卿也点头,她盼着今年冬日里下一场雪。 等到后苑,果真有一处小门。 小门是开着的,门上绕着蔓藤,蔓藤上还有蓝色的花卉,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是一幅手绘。她下午和小茶路过这里,只是没有留意。 “这里过去就是霁风苑。”蔓藤有些低,他过得时候要伸手撩起蔓藤上的枝条,“蕙兰阁很久没人住了,一直空着,这里就生了些藤条。” 孟云卿个头不高,又有他在前面引路,也不怕藤条落下来打在头上。 小茶也远远跟着,没有上前帮忙。 等过了这扇小门,霁风苑那头的景色就全然不同。 若说整个蕙兰阁都以树荫,溪水和林间小道为主,那霁风苑便是名副其实的清风霁月。苑中有比内湖小一些的湖泊,唤作“霁月湖”。湖心里没有湖心亭,也没有旁的冗余,清风晚照,就悠悠落在湖中央,水波漫漫,别有一番意境。 “这里的景致好。”孟云卿不由赞叹。 他转眸看她:“喜欢就搬过来?” 嗯?她微楞。 他又低头道:“也等不了多久。” 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嫁过去,就同他一道住在霁风苑了。 霁风苑的灯火本没有蕙兰阁清亮。 但月色的清晖铺满了整个湖面,他的侧颜隐在清晖里,煞是好看。 “小茶。”他朝身后唤了声。 小茶快步上前,“侯爷。” “先去我屋内,把沏好茶。”他平常声吩咐。 小茶照做。 茶杯要洗,茶叶要温,还要沸一趟水,时间有些紧,小茶脚下生风。 的确是个老实的,他笑了笑。 待得小茶跑远,他伸手将她箍在怀里,俯身,将唇畔贴上她的侧颊,轻轻沾了沾。周遭没有旁人,他的声音便比月色还要撩人些:“今日在府中做什么了?” “沐浴,睡觉,吃饭,去蕙兰阁走走,同阿玉和小茶说话。”她也如实应声。 “都说了些什么?”他也继续问。 “说王太尉家的孙女,刘尚书家的外孙女,周太傅的侄孙女,还有谢将军的女儿来了府中,以为你回府了,都在前厅喝茶等着。” 她只听了一遍,却是记得清楚。 “谁同你说的?”他就笑。 “阿玉。”她也笑,“还让我去前厅看看。” “那你去了没有?”他问。 “没有。”她应道,“有些乏了,就在屋内同小茶说了会儿话。” 他的客人,哪有她去招呼的道理。 “不去也好,反正明日也要见的。”醋意有些浓,他会意。 “她们日日都要来侯府?”她好似惊奇得很。 她分明是有意的,他顺水推舟:“是,恼火得很,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她就噙着笑意,不说话了。 “云卿。”他忽得松开手,然后走到她身前,悠悠道:“上来,我背你。” “背我做什么?”她问。 “逛霁月湖。”他伸手,那时从衢州城回茶庄子的路滑坡,马都被泥石流冲到了山坡下,他就是这么背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她逃命。 他俯身,她也揽上他的脖子。 他起身,她的头就依旧靠在他后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莫名安稳。 “云卿。”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心跳里传来的。 “嗯。”她应声。 “你真该少吃些了。”他是嫌她重了,“明日要罚厨子的月银。” 孟云卿噗嗤笑了笑,“厨子背了多少黑锅。” 他也笑:“幸好嫁衣是红色的。” “为什么?”她揽紧他。 “红色显瘦。” 孟云卿笑不可抑,“我若是瘦不下去,怎么办?” “那我只能吃胖些陪你。” 画面太醉人,孟云卿想了想都觉一哆嗦,“还是我少吃些吧。” 要不白白糟蹋了某人的好相貌,暴殄天物,她怕是要遭京中贵女们诅咒的。 “云卿。” “嗯?” “没有别的想问的?”他侧眸笑了笑,她也该问起了,只是一直不说。 他便一直等着。 等到支开小茶,又等到这一圈都快要走完,她还是守口如瓶。 只能他开口问起。 孟云卿果真笑了笑,贴上他耳朵,悄声道:“不是说,府上有羌亚美人吗?” 意思是,美人呢? 他诚恳道:“怕有人不高兴,就请福伯送走了。” 孟云卿明知故问:“有人是谁呀?” “沉鱼落雁,蕙质兰心,既会煮茶,又会讨老爷子欢心的孟姑娘。”他也应得全然不顾颜面了。 “哦,那你同我说说,那个能歌善舞,美貌动人的羌亚美人是做什么的?”她依旧笑眯眯的,周遭的醋味却更重了些。 “被人强塞来的。” “不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吗?孟既明和游玉迅还去捧过场呢,全京城都知晓。”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钱也是强塞来的。” 孟云卿又道:“那岂不是便宜你了?” 段旻轩叹气:“终日在府中,吵死了。” 孟云卿启颜,头重新靠回他肩膀,吐气的芬芳,就绕在他耳畔潆绕,当真比这月色还要撩人些。 “明日真的有那么多人来?”她问。他先前说,明日怕是会有一大堆人来府上,就连福伯都去准备明日府中的用度和安排去了。 “云卿,你在怕什么?”他莞尔。 她也说不好,只是她从未来过苍月京中,也不知晓这里的人……思绪中,却听他开口:“你是老爷子的孙女,谁来围观,只需高调就是了。” 额……(⊙o⊙)… “这样才像老爷子的孙女不是……” 第146章 第146章高调 这一夜,孟云卿其实睡得并不踏实。 许是初到京中,侯府又有些陌生的缘故,许是娉婷和音歌也都不在身边的缘故。那时候在衢州城,她大病未愈,高烧着,段旻轩就夜夜守着她。 后来爷爷到了衢州城,他也会在她睡前同她说话,她也并不认生。 等到宣平侯府,他选了蕙兰阁。 蕙兰阁同霁风苑相通,他是怕她不习惯。 晚间在霁风苑喝了茶,他要送她回蕙兰阁,她寻着理由推辞了。 原来他若不在,初到侯府,对她而言终究是陌生的。 明日还要应酬,她睡不着也需卧床养神。 微微撑手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灯火,又扯了被子披上,侧身在床榻躺下。 主屋的床榻很大,足够她来回翻身的。 便总觉空捞捞的。 侯府里不比衢州城,人多眼杂,段旻轩也不能日日来哄她入睡,只盼着娉婷和音歌早些来京中就好,也不知音歌娉婷在那边如何了? …… 这一趟,就在床榻上想了许多事。 何时入睡得都记不清了。 总归一宿无梦,再醒的时候,阳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些许刺眼。 她伸手挡住眼帘,揉了揉眼睛。 音歌和娉婷平日里知晓她的习惯,她白天醒得很早,尤其不喜欢阳光刺眼。夜里入睡又喜欢通风,便喜欢开着窗帘,所以音歌和娉婷就会等她睡着后,到屋内来掩上窗帘。既不干扰她夜里入睡,又替她遮了清晨的阳光。 音歌和娉婷不在,她还当真有些不习惯。 和衣起身,约莫估算了时辰。 今日有客人要来,她算是正式在京中露脸。同早前在定安侯府不同,在定安侯府,她是表姑娘,事事跟在沈琳和沈陶姐妹身后便好。在宣平侯府,她是爷爷的孙女,就需梳洗打扮郑重些,不能丢了宣平侯府和爷爷的颜面。 “阿玉。”她坐起身来,一面穿鞋,一面唤人。 内屋和外阁间并没有实体的门。 中间有短的走廊,挂了几层厚厚的水晶的帘子。 屋内又置了屏风。 透气,隔音,还能遮挡视线。 走廊里便有脚步声传来,她正好穿好了鞋子,抬眸就见到小茶。 “怎么是你?”孟云卿奇怪,虽然昨日里是同小茶说好了,让她来代替阿玉,但福伯那端安排也需要时间,她不想添乱,就以为还是阿玉在蕙兰阁伺候着。 小茶也道:“有奴婢在这边伺候小姐,霁风苑就没人了,阿玉姐姐去霁风苑那边了。” 原来如此,孟云卿笑了笑。 她不知道是不是福伯安排的,但昨日里就听小茶说起过,段旻轩屋内的丫鬟叫杜鹃,段旻轩去燕韩的时候杜鹃就嫁人了,屋内的丫鬟便空缺着。这个阿玉倒是勤快!也罢,心思不在她这里,她也留不住,她本就想让小茶来蕙兰阁的,也省得福伯再费心思了。 “端水来洗漱吧。”她朝小茶笑了笑,伸手去够床榻前衣裳。 小茶楞住:“小姐不去汤池吗?水已经备好了。” 汤池?孟云卿不禁唏嘘,这才什么时候,晨间竟也备好了汤池的水。但小茶说水都已备好,她也不推脱了,只同小茶道,日后早上打水来屋内洗漱就成。 小茶应声。 她昨夜其实并没睡好,汤池里一泡,却好似将周身的疲惫洗去了一翻,脸蛋红扑扑的,精神反倒也好了许多。 今日汤池里没有点熏香,只有花瓣沾染了水汽的味道,浅浅的,很好闻。 沐浴出来,小茶替她拢了浴袍,又找了洗水的锦缎擦拭头发。 夏日的晨间不冷,也不怕着凉。 小茶是奉茶的婢女,不会梳妆,就找了蕙兰阁里其他伺候的丫鬟来。 侯府里常年只有老爷子和段旻轩住着,商君和在几年前就已经出嫁了,府里真正会替姑娘家梳妆的丫鬟,其实也挑不出来一个。这两人,还都是福伯提前几日回侯府时,从侯府外寻来的。 新来的两个丫鬟对侯府不熟,但眼前的这位是老侯爷的亲孙女,正紧的侯府小姐,便都小心翼翼,生怕怠慢了,或惹得孟云卿不喜。 “小姐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一人问,一人就同小茶去衣柜里取了几件衣裳来。 上什么妆,是配身上衣裳的,配饰也是如此。孟云卿瞄了一眼,只道:“浅色那件。” “会不会太素了些?”丫鬟迟疑。 孟云卿淡淡道:“娘亲过世,我尚在守孝。” 两个丫鬟便对视一眼,福了福身。终究是按她的意思,选了件素色的长裙,配上浅蓝色的肩纱。小茶和一人替她穿衣,另一人就打开首饰匣子,挑选搭配的饰物去了。 她的行李都在茶庄子处,这里的衣裳和首饰也都是福伯备下的。 衣裳穿戴好,两个丫鬟便替她梳妆。 小姐在守孝,妆便不能太浓,精神些就好。 衣裳本就清淡,配饰也要简单得好。 这两人的手巧,音歌怕是都比不过,小茶就在一旁看。 先前看到这些素色的衣裳,首饰,小茶心中不免腹诽,虽说守孝,也太素了些。但真正穿戴在小姐身上,才晓得这些素色的衣裳首饰配在一处,竟也如此好看。 小姐的五官生得很精致,耐看。脸虽然有些圆圆的,却很有福相,一点都不难看。 再点缀些淡色的胭脂水粉,描了描眉黛,这张精致的脸上便透出几分妩媚和雍容来。 若是,再瘦些就好了。 怕是昨日前厅里来的那些小姐都比不过去的。 小茶这才展了笑颐,昨日定是舟车劳累乏了,原来自家小姐竟然生得这般好看。 “傻乎乎的,笑什么?”孟云卿就透过铜镜里看她。 小茶摇头:“小姐这么打扮好看。” 倒越发像娉婷了,孟云卿笑了笑。 “小姐,带上这个。”临末了,丫鬟又递了一条飘带来,恰好遮住了她胳膊处和腰间的小肉肉,乍一眼看去,竟然遮挡得恰到好处。 好似,真瘦了不少一般。 福伯寻来的这两个丫鬟,手艺好,又知礼,说话还有分寸,应当不是普通人家过来的。 孟云卿问起,两人就低眉应道:“回小姐,奴婢叫子桂/汀兰,是从东宫来的。” 东宫来的,小茶都有些吃惊。 孟云卿便不再多问了,不是福伯便是段旻轩,这府中也不会有其他人梳洗丫鬟了,都是替她考量周全的。 等她扯开再照镜子,那些肉肉仿佛又涌了回来,她就想起段旻轩来——你真该少吃些了。 她是应当瘦些了。 外阁间那端传来脚步声,又是苑中的其他丫鬟。 见了她,眼中一抹惊艳,才福身道:“小姐,福伯说在霁风苑备了早膳,问小姐要不要一道去霁风苑用早膳。待会儿侯府里怕是来要客人了,怕小姐顾不上吃饭。小姐若是还没梳洗好,就让厨房送些点心和粥来。” “让厨房送些点心和粥来吧,不去霁风苑了。” 丫鬟应声去做。 趁着眼下还有空闲,孟云卿朝小茶道:“你早前在前厅奉茶,同我说说这几人吧。王太尉家的孙女王小姐,刘尚书家的外孙女沈小姐,周太傅的侄孙女周小姐,还有谢将军的女儿谢小姐……” 小茶点头:“好。” *** 晚些时候,福伯遣人来霁风苑传话:“侯爷,有客人到前厅了,福伯请您去一趟。” 能这么早来宣平侯府围观的,便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好事之徒,想也不想便知是哪些,段旻轩放下碗筷,问道:“来了哪些?” “回侯爷,来的是安平侯,庄国公二公子,西山郡王世子,左将军府小公子,徐都统家大公子,还有……” 段旻轩轻哼,还果然是孟既明,游玉迅,和大意,还有一干好事之徒。 “小姐那边呢?”他问。 “小姐那边,福伯也让人去知会了。” 段旻轩就起身:“去一趟蕙兰阁,告诉小姐不急,稍晚些我让人去蕙兰阁寻她,她再去前厅。” 省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侍卫应声。 等到蕙兰阁,说要见孟云卿。门口的丫鬟就道:“方才福伯遣了人来请,小姐就已经出发去前厅了。眼下,差不多都应当到了吧。” 侍卫有些尴尬。 差不多都快到了,那岂不是比侯爷还早,这…… 孟云卿果真恰好到了前厅,只是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说笑声音。其中两个他还认得,一个应当是孟既明的,一个应当是游玉迅的。 孟既明和游玉迅她早前就见过,当时在华城门口一直撵路撵到客栈门口,两人一唱一和,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印象极是深刻。 小茶扶着她,正要进去,就听孟既明道:“段旻轩这表妹呀……呵……长得可真喜庆……知道喜庆什么意思吗……”言罢,做了一个掐脸的动作,仿佛将脸都扯圆了一些。 屋内哄堂大笑。 再转身,便将好见到一袭身影映入眼帘,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是老爷子的孙女,谁来围观,只需高调就是了。” 孟云卿笑容款款上前:“安平侯眼下看着才是喜庆呢!” 厅中纷纷看过来,孟既明也看了又看,半晌才瞪圆了眼睛,支吾道:“孟……孟……孟表妹呀……” 第147章 第147章作死 一侧的游玉迅嘴角抽了抽,简直替他尴尬。 要不借个锄头给他也成,就地掘地三尺将自己埋了也好过眼下。 周遭几人也都将目光投向声音处,望着眼前踱步而来的素衣女子,上下打量。 面容姣好,体态盈润,眼中盈盈翠芒,带有些苍月京中不曾见到的韵致(提示:姑娘的胸平……胸平……顶锅盖……)。分明,还有些好看呢,哪有先前孟既明说得那般夸张? 便都纷纷窘迫看向孟既明,还去特意去华城打探过呢! 回来添油加醋了。 这段旻轩的表妹虽然风韵了些,但这模样,这气度,放在京中也是看得过去的啊。 还是孟老爷子的亲孙女。 孟老爷子的亲孙女啊,这气场也是足足的,怕是不好应付啊。 便都面面相觑,等着看孟既明要如何收场。 “孟……孟表妹……呀……”除了挠头和干干傻笑着,孟既明仿佛也找不到其余更好的方法了。 孟云卿就也大方上前,瞥了眼他,不屑回眸。 然后朝着厅中诸位福了福身,巡礼道:“云卿见过各位。”整个人倒像没事一般,落落大方,笑容还明艳得很,也不怯场。 厅中楞了几秒,假笑的有,脸上抽搐的有,瞪圆了眼睛的也有,总之,千奇百态。 总归回过神来,才相继回礼:“孟小姐好。” “孟小姐好。” …… 京中的名门贵女不少,其中也有许多是后来才接到京中的。 这些个王孙贵胄家的公子哥常年玩到一处,每每有哪个府上的小姐接回了京中,都要前去打探一番。一是闹着玩,二是去吓唬吓唬人家,开开玩笑。 京中那些个就不说了,大凡后来的姑娘们,多多少少都被他们吓到过。 这群人也往往以此为乐。 所以才邀着要一道来宣平侯府看段旻轩的表妹。 听说还是个胖乎乎的,溜圆溜圆的,不怎么爱说话的。 就都好奇得很。 呵,平日里被段旻轩欺负惯了,过来欺负欺负他那个柔弱的,不怎么说话的表妹也好呀! 眼下,打脸了不是! 难怪是老爷子的孙女,一个脾气刻出来的,看她对孟既明那幅锱铢必较的模样,难保孟老爷子回来后,不打击报复。这可不是个柔弱的主儿,怕是逗不得的。 段旻轩还没出场维护呢,他们死就先作了,等到段旻轩来,怕是又要闹幺蛾子。 失策了,失策了。 眼见这一个个表情各异,又各怀心思的模样,孟云卿想起段旻轩昨夜所说,这群混小子是特意来侯府围观她的,但又怕爷爷得很。 孟云卿便吸了吸气,笃定要高调一回。 于是目光一一扫过厅中众人,慢悠悠道:“爷爷说,初到京中,要谨言慎行,尤其不要到处惹是生非,让他来收拾烂摊子。既然各位都是来侯府看我的,眼下也看着了,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老爷子特意交待了不要惹是生非…… 不要让老爷子来收拾烂摊子…… 究竟是什么性子,才能让孟老爷子说出这番话来。 在场的表情,一瞬间就更为精彩。 最惊愕的,简直连下巴都险些惊得掉落下来,还好,拾起来了。 厅中简直静得鸦雀无声。 孟云卿扫了扫桌上的茶杯,朝奉茶的丫鬟问道:“泡的是什么茶?” 那丫鬟显然也被吓住了,支吾道:“云州紫方……” 云州紫方,是红茶。 老爷子早前最喜欢拿云州紫方待客,奉茶的侍婢泡得边都是云州紫方。 孟云卿恰好走到孟既明面前,眯眼看了看,又同奉茶的丫鬟道:“爷爷在衢州郊外买下来的茶庄子,后山就是产龙井的。六月里日头毒,最易上火,眼下,还是换成衢州龙井,下下火的也好。”言罢,抬眼看向孟既明,明眸青睐笑了笑:“安平侯觉得如何?” 孟既明在一侧假笑得连腮帮子都疼了。 有人还特意朝他问起,他只得硬着头皮说好。 丫鬟便赶紧快步出了前厅,去换衢州龙井来。 孟云卿莞尔:“那不打扰各位用茶的雅致了,告辞。”言罢,又由小茶搀着,朝厅中福了福身,才转身离开。 留了一屋子惊得合不拢嘴的人。 待得她人走远,想来也听不见了,屋内才依稀有了声响。 “孟云卿?”还有不敢相信的。 “你俩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问的是孟既明和游玉迅去华城的事。 “我看他俩也是被摆了一道吧。”也有人替他二人鸣不平的。 “孟老爷子的孙女,啧啧,是不好对付啊,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好似他来不是做什么的一般,被怂得。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啊?”还不成还真的在这里等着喝茶啊。 “段旻轩都还没露面,我们能这么灰溜溜得走?”显然不合理,也走不掉啊。 “干脆设个赌局呗,看看日后谁来娶老爷子的孙女。”终日要设赌局的,自然是和大意。这话也没错,孟老爷子的孙女身世显赫,孟老爷子免不了在京中给她物色夫婿的。要物色夫婿,只怕在座的各位,人人都有份被点中。以孟老爷子在君上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怕是点中了就得非娶不可。 倒也不是说孟云卿不好看,不想娶,只是这般重口味的,娶回去怕是会吃不消。 再加上背后还有一个孟老爷子,只怕日后惹得不高兴了,被孟老爷子收拾不说,还会被家中长辈揍。 简直是个烫手山芋啊。 所以即便和大意不说穿,任谁心中都清楚得很,这京中能配得上孟老爷子孙女的王孙公子就这么几个。所以才都不愿意去招惹孟云卿,也不愿意同她撕破脸,谁晓得日后是什么光景。 却唯独孟既明这脸是破定了。 悲春伤秋中,只有徐添捏了捏茶杯,口中笑道:“带劲儿!” 厅中人便纷纷瞥目过来,古怪看他。 但看到是徐添,便又觉得不怪了。 徐添是徐都统家的长子,如今孟老爷子颐养天年了,军权大多交到了徐都统手中。徐添便是常年陪父亲在军中行走的,胜仗打了不少,也自然养了一幅不可一世的脾气。 酒是烈得好,女人是性子辣得好。 他倒是喜欢孟云卿先前的做法。 于是人都离开了,他嘴边还挂着玩味般得笑容。他今日本是陪这帮人来宣平侯府看热闹的,没想到认识这般有趣的孟云卿。比起娘亲应要撮合的王芷嫣,姨母要做媒的周潇潇都要有意思的多。 呵,京中何时也出了这么有意思的姑娘,他倒是可以顺顺娘亲的心意,多在京中留些时日再回军中了。 *** 前厅这厢,侍婢都将茶还成衢州龙井了,段旻轩才慢悠悠踱步过来。 侍婢将好奉了茶退出来,还一脸惊惶未定的模样:“侯爷来了。” 段旻轩瞄了瞄厅中,确实是那几头不假,又不知出了什么事端。 奉茶的侍婢就道:“小姐……刚来过了……又走了……” 刚来过,又走了? 段旻轩微顿,他是让人去通知她一声,晚些再到,莫非是去的时候她便出来了? 来过又走,段旻轩猜不透出了何事。 正好阿玉在身边,就吩咐道:“你去小姐那边看看。” 阿玉会意点头。 段旻轩便拢了拢眉头,往厅中走。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厅中,听到厅外脚步声来,都莫名一致的停住了,整齐得很。陆续抬眸,看到是他,仿佛松了口气一般,眼中的神色就懈怠下来。 “段旻轩哪……” “你可算来了,让我们在厅中好等啊。” …… 无外乎奇奇怪怪的寒暄,今日都一起换了画风不成? 段旻轩目光瞥过,见此刻桌上的茶供的是衢州龙井,又想起方才侍婢说起,小姐先前来过又走了,这些人却竟然只字都不提及,反是粉饰太平般同他找话寒暄。 目光就落在游玉迅身上。 游玉迅平日最擅长便是粉饰太平,尤其是同孟既明一道的时候。 段旻轩就也落座,端起茶盏,悠悠朝游玉迅道:“方才云卿不是来过了吗?” 听到孟云卿的名字,这场内果然忽的就安静了。 “是来过了。”游玉迅睨他,“段旻轩,不过大半月时间,你说说,你是如何将你表妹大变活人的?” 没有言外之意,就是大变活人! 段旻轩不明所以,眸间却还是沉稳淡然,好似心中有数一般。 徐添就在一侧接话:“段旻轩,你这表妹可有些厉害呀!” 和大意附议:“那可不是一二般的厉害,我看这京中也没几个能比的了。” 众人纷纷赞同。 段旻轩淡然饮茶。 ——“明日真的有那么多人来?” ——“你在怕什么?”他莞尔,“你是老爷子的孙女,谁来围观,只需高调就是了,这才像老爷子的孙女不是……” 他实在好奇她先前做了什么,但有这几张昭告天下的名嘴在,只怕不用第二日上头,便会传遍京中。 第148章 第148章鬓影(两更合一) (第一更) 今日都是眼巴巴组团前来围观孟老爷子孙女的。 谁是来看他段旻轩的! 眼下这孟云卿也见着了,便都惦记着赶紧回去,各方奔走相告,也都不想留在宣平侯府里用午饭了。 总归两盏茶过后,这前厅便只剩了徐添一人还在那里悠悠饮茶。 福伯去门口送客人,段旻轩就留下来招呼他。 “怎么,你是在军中呆久了,想念我,才特意留下来陪我一道?”段旻轩分明是打趣。 “昂。”徐添应声,“你又不能饮酒,只有我陪你饮茶,我想念你做什么?” 段旻轩笑了笑,揶揄道:“想饮酒?我让福伯取酒给你,你自己喝。” 意思是,他要做旁的去了。 反正这宣平侯府也大,他若是愿意,可以随意逛,府中也不会拦他。侯府里的酒也够,他愿意喝多少便喝多少,总归是老爷子的酒,也烈,合他的口味。 见他起身,徐添也跟着起身:“是去寻你表妹吗?” 段旻轩便回头看他。 难得见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久在军中的人,大多刚毅,能露出这种违和的表情在面上的,一定非奸即盗。 段旻轩微微敛目,驻足看他:“你方才不是才见过吗?” 徐添点头道:“就是见过了,才觉得你表妹很有意思呀,啧啧,比你更像老爷子些,果然是老爷子的孙女。” 言罢,笑了笑,仿佛还在回味。 段旻轩便直勾勾看他。 徐添又笑了笑,伸手在他面前打个响指:“段旻轩你就不厚道了,我不过是想同你表妹多说说话罢了,这么有意思的姑娘,在京中可不多见呢!你不让我见,莫非是想让我娘亲和姨母出面?” 他娘亲是都统夫人便罢了。 姨母却是君上的宠爱的兰贵妃。 他年纪不小,又常年在军中,都统夫人日日愁的。这番就是兰贵妃求了君上,将他从军中召回来些时候,一心一意给他将婚事定下来的。 京中的贵女不少,都统夫人和兰贵妃是绞尽了脑汁撮合。 他就是千般不配合。 若是让都统夫人和兰贵妃知晓他有心思要见孟云卿,只会巴不得赶紧撮合。 老爷子眼下不在京中,赐婚的事又才让容觐帮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段旻轩不想额外生出事端来。“随你。”浅浅应了一声,便拂袖出了前厅。 徐添咧嘴一笑,随即跟上。 ************************ 今日府里的客人自然不止这一处。 这帮王孙贵胄的公子哥们在前厅聚,来府中做客的女眷就都安排在后花园里。 既是女子,就需做得矜持些。 前厅的这帮公子哥是天一大亮,就连早饭都没怎么吃,便伙同到一处来宣平侯府围观的,都是好事之徒,自然积极得很。 可京中的贵女们自当有贵女们的矜持,即便心里也想早些到宣平侯府,当梳妆的还是要梳妆,各色的衣裳要轮流挑选一遍,还要想想其余的贵女许是会穿什么颜色,带什么配饰,梳什么发髻,最好避开些,别出心裁些。梳妆过后,还要用过早膳,免得去宣平侯府那端多说会子的话,会饿。 最后,再吩咐丫鬟们打了遮阳伞去门口,换成马车出门。 当然,到侯府的时间不能太早,否则显得自己太心急。 急着去见段旻轩确是不假,却又不能说今日去宣平侯府,是去见段旻轩的。要说是去见段旻轩那新接回府中的表妹,也就是孟老爷子孙女的。 这样才是贵女之间的往来。 日后若是同表妹走得更近些,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以前段旻轩身侧有个叫阿玉的丫鬟在伺候着,但丫鬟毕竟是丫鬟,也不能捧得太高了,失了身份。但这孟云卿就不同,孟老爷子的亲孙女,就是奉承些也不为过。 段旻轩应当还高兴。 倘若日后真同孟云卿成了妯娌,早些留下个好印象也是应当的。 所以还学备些精致,但又不落俗套的薄礼,才能显得是自己是真真费了心思的,好将旁的贵女比下去。 这礼呀,就得当着段旻轩的面,亲自送到他表妹手中。 所以,像昨日那样的段旻轩不在侯府里,就断然不能送。 送了也是白送,如何能彰显心意呢? 倒不如今日早早到宣平侯府,连着拜访孟老爷子这新寻回来的孙女,又连带着段旻轩一道见了的好。段旻轩可是去年十月就离京了,算一算,整整半年才回京,要好好说会儿话了。 于是,各家小姐的马车都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 遇到也是去宣平侯府的其余小姐,就混做一道,那即便到了,也不算尴尬了。 路上,还能隔着马车,让侍婢们相互走动,传些话,这样才像是结伴去宣平侯府做客的。 “小姐,这位是王太尉家的孙女王小姐。”后花园内,丫鬟上前介绍。 孟云卿就起身,上前福了福,算作问候。 王芷嫣捏着手帕,瞧了瞧她。心中放下多半,终究是表妹,不是亲妹妹,若说不担心这孟云卿是个美人胚子那是假的。女子看女子,就同男子看女子不同。 王芷嫣细下一看,这孟云卿衣着又素淡,虽然衣裳选得将好能将那腰身和手臂盖住,应当也是个胖乎乎的。模样倒也看得过去,脸却圆了些。同京中的贵女一比,还是差了好一些的。段旻轩周遭见到的,也都是些美人胚子,这孟云卿往这里一放,虽说算不上普通,但绝对算不得起眼。 王芷嫣就也不担心什么表哥表妹的了,心中疑虑打消,口吻真就是真心实意的了。稍稍用帕子捂嘴咳了咳,才上前扶起她,眸间挂着笑意,又带了几分病容:“云卿今年多大了?” “满了十四,九月里满十五。”孟云卿应声。 王芷嫣就笑:“那我年长妹妹一些,孟妹妹,日后唤我姐姐即可。” “王姐姐。”孟云卿从善如流。 王芷嫣家中离得最近,其实就在对街,也就是孟老爷子口中那个隔壁老王的孙女,所以王芷嫣来得最早。孟云卿从前厅出来,往后花园去,坐了不久,就正好遇到丫鬟将王芷嫣迎进来,才有了方才一幕。 王芷嫣说话时,手中一直捏着块手帕。又不时用手帕掩着嘴,轻轻咳嗽,孟云卿料想她的身体不是很好:“望姐姐可是近日染了风寒?” 王芷嫣摇头:“老毛病了,到了夏日就咳,咳到春日里。大夫见了不少,方子也喝了不少,调理了些时候,也就咳得轻些,也不见旁的。大夫说,都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出嫁就好了。” 孟云卿笑了笑,这解释倒是新奇。 不多时,园中又结伴来了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侍婢。 其中一个神采飞扬,年岁看着同她相仿,挂着青春的傲气。另一个走得慢些,似是眼神有些不好,身后的侍婢打着伞替她遮阳。 有了王芷嫣在,就不用旁的丫鬟介绍了:“孟妹妹,这是周太傅的侄孙女周潇潇。”周潇潇的便是神采飞扬那个,脸上的笑容很是让人动容。 王芷嫣介绍完,她就主动上前:“云卿,你看起来年纪比我小,且唤我一声姐姐就是。” 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孟云卿点头。 王芷嫣又道:“这位是刘尚书家的外孙女,沈悠。” 姓沈,孟云卿便觉亲切了些,沈悠却是个羞怯的,还是孟云卿先开口,“沈姐姐好。” 沈悠才微微抬眸,朝她福了福身。 孟云卿没有看错,她的眼睛有些不好,一直都是婢女搀扶着,也不知是不是眼睛的缘故,她的性子有些偏内向,倒是孟云卿先开口,她才回礼的。 “哟!你们都先到了!”这厢才认识完,便听一个分外招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侧目过去,只见那女子个头高挑,目不斜视,脸上的妆容很少,气色却很好,举手投足间都英姿飒爽,脸上的笑意比之身旁几个都要会心得多。 阿玉正好同她一处。 “这是谢将军家的丫头,谢宝然。”王芷嫣笑了笑,介绍她同介绍旁人都不同。 孟云卿莞尔,将门之后,果然同旁的小姐不同。 “我都出门够早了,以为你们还在路上,想先来渐渐段旻轩和孟云卿呢,结果你们都到了。”直接说的是来见段旻轩和她的,口中避讳也少,是个性子直爽的姑娘。 “这位就是……孟小姐?”谢宝然看了看她,询问状。 王芷嫣拿起手帕咳了咳,轻声道:“云卿,这回你可以唤声妹妹了。” 妹妹?孟云卿有些意外,许是谢宝然看起来身材高挑的缘故,要说比她大,没有人会怀疑。 “比我大?”谢宝然的失望就写在脸上,丝毫不掩饰。从前便是这堆贵女中最小的一个,怎么孟老爷子的孙女来了,她还是最小的一个,心中有些不甘:“那云卿多大了。” “十四,九月里满十五。”如实应她。 谢宝然嘟了嘟嘴,“就大我一月……” 那也是大,众人掩袖笑了笑。 阿玉便道:“各位小姐都入座吧,正好备了些茶点,可以边坐边聊。” *************************** (第二更) “那我同云卿一道坐。”谢宝然先出声。 “好。”孟云卿应了。 昨日从阿玉口中听到的便是这四人,但花园里备好的位置却远远不止,应当说,阿玉口中只说了的这四人,在京中贵女中的位置不一般,所以落座也都是些主位。果不其然,园里陆续有旁的姑娘小姐造访,有的阿玉会同孟云卿引荐,有的,干脆都没有提起。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花园里聚集了能有二三十人,好些孟云卿都叫不出名字来。倒是有王芷嫣,周潇潇,沈悠和谢宝然在,她虽不认识,也不至于冷场。 往常沈琳和梅嘉言的待人接物,她多少耳濡目染了些,应付这些场合还是错错有余,也不显慌乱。 可在阿玉看来,就有些意外。二三十人,都是京中各府上的小姐,也不是小数目了,孟云卿对京中和侯府又都不熟得很,阿玉想着她怕是要出丑的。没想到,拿捏得尽是如此之好,言谈举止,也不乏大家闺秀的气场。 早些她同侯爷去前厅,听丫鬟说起她来了又走了,阿玉就想她是受了那群公子哥的奚落才落荒而逃的。克谁让她如此不知趣,侯爷都不在,就单独去见那群人,还真当是老爷子的孙女,人人都卖些薄面吗?当真给他们宣平侯府丢人了。 侯爷让自己来后花园寻她,应当也是想让自己看着她,免得她在一干贵女面前出丑。 她来的时候就将好和谢将军家的女儿遇上。 还好自己来得及时,否则真怕她招呼不周全,在这几位面前失了礼数。 结果在后花园这里,却见她神情自若,不像方才在前厅受了气的模样。 心态倒是好,阿玉如是想。 阿玉虽想看孟云卿出丑,眼下见她应对自如,又觉得她若是出丑,丢得是宣平侯府的人,传出去侯爷脸上也无光,自己还是多从旁照看着些好。 连小茶都拢了拢眉头,阿玉姐姐是不是有些过了,殷勤得……像她自己才是……孟家的半个小姐一般…… 尤其是小姐在同几位小姐说话的时候,分明不是问她,可说到侯爷那里,她就主动接话,连小姐也都不说话了,只低头饮茶。 这几位小姐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阿玉抢话,她们便都纷纷转了话题。 小茶也不时去扯她的衣袖。 阿玉却不怎么理睬。 再开口,孟云卿就笑了笑,“我初到侯府,还不如阿玉知晓的多。” 阿玉的脸色很是明媚。 王芷嫣却捂住手帕咳了咳,瞥过目去。 平日里,这宣平侯府是没小姐惯了,阿玉有些将自己放错了位置。可孟云卿来了府中,还如此行事就不招人待见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小侍婢去触孟云卿的眉头。 王芷嫣如此,旁人更是如此。 一时间,阿玉的主动上前添茶倒水,嘘寒问暖,仿佛都入不了旁人的眼。 孟云卿也不正眼看她。 阿玉心中就来了些气,这孟云卿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在帮她吗? 这些世家小姐们平日待自己都很好,眼下是怕她多想才会如此,她就不会替自己说上两句话吗? 阿玉心中埋怨,就想这孟云卿也太不会做人了,把她阿玉的颜面往哪里搁? 正好孟云卿在同王芷嫣,沈悠说话,她去接话,这几人又不搭理她,阿玉的心头火便上来了,给孟云卿添茶的时候,咬了咬唇,就将滚烫的热茶印到了孟云卿袖间。 小茶大惊:“小姐!” 周遭也纷纷投来目光,刚出锅的热茶,沾到衣袖上怕是要烫伤的! 阿玉自己也被吓住了,便是开托说自己手滑,也当是滑在杯沿处,怎么会连孟云卿的袖子上都沾上的,她定是先前昏了头,才会想着去做这些事情的。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没有先问孟云卿烫到手没有,也没有上前去看看,反是先跪下来替自己开脱,说给旁人听。 谢宝然平日里就不喜欢她,眼下就更有些烦:“你不先看看你家小姐有没有伤到手,烫伤膏呢?” 阿玉就朝小茶道:“快去取烫伤膏来!” 又是使唤的口吻,小茶都愣住,她分明在揭开袖子,看姑娘的手烫伤没有,阿玉却厉色让她去取烫伤膏来。 小茶都有些脸色挂不住,小姐这里…… 孟云卿就自己撩起衣袖,看了看,浅浅道了句:“没什么事,吓着大家了。”语气里有歉意。 她都没有开口,小茶就没有动。 阿玉才恨自己又嘴快,孟云卿都没有开口,她怎么能去使唤孟云卿身边的丫头,倒越发将自己推到不利的境地了,要是这孟云卿在侯爷面前使坏,自己可怎么办?! 段旻轩就驻足。 只是有些红,没有事,她说的轻巧。 却是徐添先开口:“我这里有烫伤膏,给孟小姐先涂上。” 他常年行走军中,一些常备的药膏是随身带的,这不是专门的烫伤膏,却可以粗略应对一些烫伤,碰伤和刀伤。 小茶赶紧去取,给孟云卿抹上。 孟云卿抬眸看了眼段旻轩,见他脸色不虞。 只是周遭的女眷才通通反应过来,是段旻轩和徐添来了后花园,便都纷纷起身,朝他二人福了福身行礼。 京中都晓宣平侯段旻轩生得俊朗,又挺拔秀颀,五官精致不说,举手投足间更是风华绝代,好些贵女都神魂颠倒,要非段旻轩不嫁。 今日二三十人里,怕是有大半都是来看他的。 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他。 相对的,常年在军中,一脸煞气的徐添便没这么受待见了。 “宣平侯。”其实当中不少贵女是想借解释这个的机会,同他说说话的,便都一拥上前。 “都做什么!”谢宝然就有些不乐意了。 这厢手还是红着的,在抹烫伤膏呢,都拥过来是没脑子吗? 由得她一吼,这队伍都果然停了下来。 天生的仗义气息,孟云卿忽得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低眉莞尔间,却见段旻轩径直上前,朝她走来。因为段旻轩的脸色不好看,他一路走来,旁人就纷纷退开些,给他让路。将好走到她面前,她以为他是有话要先同她说的。 结果,他伸手拾起她的手,缄口没有说话。看了看她手上的红肿,又将刚才没有抹散的烫伤膏,顺着手背匀了匀,全然不顾旁的目光。 孟云卿又不傻,自然也不去看周遭惊愕的目光。 就也跟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原本以为场面已经够尴尬了,众目睽睽,她又不好先开口,只能等他先开口说话。 结果,等了半晌,等来的却不是他主动开口。而是他忽得俯身,一手托着她的腰身,一手托起她的腿间,将她打横抱起,揽在胸前,她的脸颊便恰好贴在他下颚不远处,仿佛呼吸都能吞吐在他修颈间。 他……这是做什么…… 若说先前在众目睽睽下,握她的手,替她匀开烫伤膏已经让周遭错愕不已了。 眼下这样的举动,莫说是周遭旁人,即便是她都怔住,有些慌乱看他。 他瞥了她一眼,脸色自先前就有的不悦,丝毫没有好转,抱着他走了两步,是往蕙兰阁方向去的,又突然停住,朝周遭说了声:“今日先到这里吧,招呼不周。” 如此,算是给了交待。 孟云卿咽了口口水,周遭的目光火辣辣得投了过来,纷纷映在她脸上,让她脸红到了耳根子处。索性往后,再低头些,借着段旻轩的身影藏了藏,怕人看见。 总归,窘迫都窘迫了。 尽快原地似是没有人反应过来,他也就这么抱着她逃离了尴尬之地,留下错愕的一片身影,好似眼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得走远,身后也没有人跟来,她才轻声开口:“你做什么?” 方才还这么多人看着…… 四下无人,他脸色才似稍稍缓和些:“一劳永逸。” 第149章 第149章阿玉(两更) (第一更) 段旻轩口中的一劳永逸,不出三两日就见效果。 京中的传闻素来传得快,稍稍打听,便能揽来一箩筐子。 譬如,先是宣平侯府的孟老爷子近日将孙女接回京中了,前去围观的贵族子弟真真不少。谁都知晓孟老爷子的孙女肯定护得紧,日后君上定是要赐婚给京中的王孙贵胄的,所以这些王孙贵胄公子哥就先去了宣平侯府探个究竟。可那孟老爷子的孙女孟云卿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角色啊!那性子真真是和孟老侯爷一个模板拓出来的,好些贵族子弟都去吃了瘪回来,可不是好应付的。 一时间,孟老爷子新接回来的孙女就在京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又听闻这位孟小姐不大喜欢热闹,来了京中三两日也都呆在府中,没怎么外出,旁人想寻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到,坊间都是大大小小的传闻。 譬如,食大如牛,相貌丑陋等等。 孟云卿听着便听着,倒也不以为然。 总比孟老爷子的孙女美若天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来得好些。 到了后一日,这京中的传闻忽得就转向了。 听闻,除却前去围观的贵族公子哥,其实还去了不少京中贵女。 孟老爷子的孙女,说来在京中的贵女圈里地位也不低,日后也是要相互走动的。除了几个大世家的小姐之外,京中能唤得出名字来的贵女们也都去宣平侯府拜访了,前前后后能有二三十人之多。再加上陪同一道的婢女,回头便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那孟小姐其实也不是食大如牛,相貌丑陋。 身姿虽然稍稍风韵了些,面容姣好,还是入得眼的,言谈举止和修养也都有大家风范。 只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听闻聚会时候出了些纰漏,有不省心的丫鬟将茶水溅到了孟小姐的衣袖上,烫伤了手。宣平侯当下就将人领走照看去了,说是领走,其实是亲自抱走的,这关系看来就很是暧昧。宣平侯也只留下了“招呼不周”,便剩了一花园的女眷僵在原处。 再细下推敲,宣平侯和孟小姐可是表兄妹。 表兄表妹,在话本里从来不缺戏码,京中的世家贵族中,表兄妹结成连理的也多。 宣平侯当日在后花园的举动,似是也没有想过避讳。 只怕,这孟小姐的婚事,在孟老爷子那里是已经尘埃落定的,只等赐婚这条途径了。 宣平侯生得俊朗,京中贵女里对他倾心的不少,这其中许多都怕是一朝梦碎了。 原本在京中也议论得多,这宣平侯会娶哪家的小姐,早前还听闻有人替阳平郡主做过媒,眼下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孟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定然是宠得紧,宣平侯又是个成气的,若从孟老爷子的角度说,这孙女和外孙成亲了,他才是最高兴的。 便都纷纷猜测,这桩婚事,孟老爷子已经默许了。 既然宣平侯府都已经默许的事情,君上的赐婚也只是时日问题了,哪家的贵女或公子哥还会不识趣得往上贴金? 只怕会招人笑柄罢了。 孟老爷子不在京中,朝中对此等八卦之事好奇的人也不在话下,听闻还有人趁着打趣来找宣平侯询问的,宣平侯倒也应得简练:“世上空穴来风之事本就少。” 言外之意,还来问他做什么? 所以传闻越传越真,到最后,便大有几分坐实的意味。 追究“空穴来风”究竟这句是不是段旻轩本人说的,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不是他说的,也是有人借他口说的。 …… 总归,孟云卿回京中不过四五日,连侯府大门都没出过,京中关于她的传闻不说十分,也有七八分了。 小茶替她沏茶,她就悠悠抿了口。 这些传闻,她倒是不上心,有一件事却是挂在心上的。似是自后花园那日之后,她没在府中再见到过阿玉这个丫头了。 去霁风苑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 她问小茶,小茶也说不清楚。 后来找福伯打听,福伯只笑眯眯地说阿玉的娘亲病了,想回老家看看了,侯爷便备了些银子,再让侯府的小厮送她母女二人回乡了。 回乡了? 孟云卿自然意外。 阿玉的心思她是知晓的,能在后花园往她衣袖上溅水,她也出乎意料。从阿玉的言谈举止来看,应当自命不凡,怎么可能甘心同娘亲回乡? 应当是段旻轩做的。 那日在后花园,她也没多注意段旻轩是什么时候来的。 只怕是来的时候,就将好见着了。 这阿玉终究糊涂了些。 按小茶所说,阿玉从前是段旻轩的丫鬟,后来忽然就换成了杜鹃。以段旻轩的性子,孟云卿也多多少少猜得出几分。 段旻轩虽然不喜欢阿玉,但也只是将阿玉换成了杜鹃,可见对阿玉这个丫头,确实和对旁的丫鬟不同。 “阿玉的娘亲,早前在侯府是做什么的?”孟云卿问起。 段旻轩虽然不喜欢阿玉,还能处处容忍,眼下,又是寻了她娘亲思乡的缘由,想来段旻轩对阿玉的容忍应当同她娘亲有关。 小茶笑道:“阿玉姐姐的娘亲是侯爷的乳娘呀。侯爷的娘亲过世得早,一直是阿玉姐姐的娘亲在照顾,侯爷对阿玉和阿玉的娘亲一直很好。” 段旻轩的乳娘?孟云卿便心底澄澈了。 段旻轩虽然看起来性子冷,内里同爷爷一样却是个重情义的人。阿玉的娘亲是他的乳娘,又从小照顾他,他对阿玉自然也好。 侯府里过往还有商君和,算是侯府的小姐。 后来商君和出嫁,因着阿玉的娘亲又是段旻轩乳娘的缘故,阿玉的优越感便更足,就俨然成了侯府里主事的丫鬟了,心思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段旻轩从前让杜鹃换了她,应当是她有些不规矩的小动作,段旻轩却因着她娘亲的缘故,掩了下去,没有做声,阿玉也应当规矩了时候。 此番爷爷接她回侯府,又听说了她同段旻轩的事,阿玉心中才失了平衡。 可惜了,原本是个挺机灵的丫头,只是心思都用在了别处上。否则,单凭她的娘亲就是段旻轩乳娘这一层,侯府就应当会给她寻门好归宿。 孟云卿合上茶杯,又想,谁说回乡了就寻不到好归宿的? 离了京中,说不定想通透,也收心了,反倒比在京城里活得更好些。 只是想到归宿的这件事情上,孟云卿又想起了娉婷。 不知娉婷和沈通在茶庄子那里调养得如何了? 说是等回京后,就找福伯打听娉婷和付鲍的事,也仿佛落在脑后了,晚些时候等福伯忙完,当是要去问问福伯的。 还有在衢州城帮忙的音歌,也不知道衢州城那端的灾情消解了没有。 来了京中四五日,心中惦记他们几人,盼着他们早些来京中才是。 再远些,便是四月初到华城的时候,她写了信回定安侯府。当时是给段岩的,段岩说走侯府的信鸽,应当不出一月内就会到定安侯府。再等定安侯府那头回信,也要到七月中下旬了。 一直没有书信来,她也不知道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他们如何了? 沈陶和沈妍的婚事都定在四月,眼下都六月了,侯府里若是来信了应当也会提及。 还有婉婉和怀锦,宝之,这几个孩子,有没有长高,书又读得如何了? 原来离了侯府,挂记得便也多了许多。 …… 过了晌午,孟云卿在小榻上午睡歇息。 午睡后,小茶才道福伯领了人来蕙兰阁,已经等了些时候。 福伯年纪大了,还让福伯等,孟云卿有些愧疚,让小茶请人到外阁间落座,自己整理了衣裳就出来。 “小姐,这两位是意来坊的佟掌柜,碧芙苑的曲掌柜。”福伯笑容蔼蔼介绍着,佟掌柜和曲掌柜也拱手行礼,“见过孟小姐。” 孟云卿不知这京中的意来坊和碧芙苑是做什么的,但见他们身后各自跟了一个小厮,小厮手上都拎了小箱子。一个小厮手中拿了软尺,一个小厮手上拿了挂饰,便也猜到是京中做衣裳和首饰的铺子了。 早前她来京中,衣裳和首饰都是福伯备好的,大致按了她的身型赶工的,穿上倒也合身。有些细微处改一改就好了,子桂和汀兰都可以做,也用不着两个掌柜跑一趟。 福伯道:“下月初是君上寿辰,按往年的惯例,侯爷和小姐都是要入宫的。入宫的礼服有讲究,小姐又在守孝,要单独做几身备用。” 原来如此,亏得福伯考量得周道。难怪爷爷说好些事情要打点,让福伯同她和段旻轩先回京中。若非如此,真到了七月才想起,只怕会手忙脚乱的。 “子桂和汀兰可在?让她们二人来帮忙正好。”福伯问起。量身裁衣,让子桂和汀兰两个丫鬟来做最合适,佟掌柜在一侧记录和提点就好。 孟云卿便让小茶去唤她们二人。 首饰这端就要好说的多,看得是孟云卿的脸型和身型。等意来坊的衣裳图稿出来了,再配合着选色和定稿就好。外阁间内,便是子桂和汀兰在帮着量体,碧芙苑的掌柜在一侧作画。 有福伯在一旁说话,也不觉得无趣。 过了不多时,量体的和作画的都差不离了。 苑外又来了丫鬟:“小姐,谢将军府上的宝然小姐到了,说来寻小姐喝茶。” 谢宝然? (第二更) 孟云卿微怔。 说来,她对这个谢宝然的印象倒是很好的,当日在后花园里也能说话说到一处去,是个心思通透,又豪气爽利的小姑娘。 “快些请进来。”孟云卿吩咐。 话音刚落,苑外就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须臾,一双绣花鞋便先踏了进来,而后才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衣着华贵,脸上的笑意却是大方自然:“云卿,你这是在做衣裳呀。” “是啊。”孟云卿应声,她便缓步上前看了看。 “谢小姐好。”屋内纷纷行礼。 谢宝然笑眯眯点头,看了看两个掌柜身后的小厮,又道:“是在做入宫的礼服吗?” “正是。”福伯应声。 谢宝然就笑了:“正巧今日遇上了,干脆也帮我量一量吧,娘亲前日里还在说此事,省得你们也再跑一趟了。” 小茶怔了怔。 孟云卿忍俊不禁,她倒是会替人着想。 正好她这边的琐事忙完,意来坊和碧芙苑的掌柜家果真给谢宝然量身,画像之后才走。 虽说从前也给谢宝然做过衣裳和首饰,但十几岁上头的姑娘,一年一个样,变化很大,很少有去年的衣裳今年还能穿得。 特别又像谢宝然这样的,个子本就高挑,腰身曼妙,光是今年同去年相比,就出挑了不少,衣裳随时都要做,更何况进宫拜谒的礼服,更要慎重些。 衣裳要量体后重做,过往的首饰也要换一翻了。 来了京中几天,孟云卿也听了不少谢将军府中的传闻。 谢将军的夫人也是将门出身,谢宝然便承了一身将门女儿的豪爽之气,父母都少有约束她。 谢将军在戍边,将军夫人却是在府中的。 虽说府里主事的人是将军夫人,但许多事情母女俩都是商量着来的,不像母女,倒像姐妹多些,很让京中其余的贵女们羡慕。 谢宝然同母亲也都不是寻常女子。 她二人若是都想谢将军了,就次日换上行囊,骑马也好,马车也好,往谢将军戍边的地方去了。待了一段时间,等她母女二人都厌烦了,便又浩浩荡荡回了京中。 这些传闻她都听过,但此番从谢宝然嘴里说出来,又感觉不同。 小茶斟茶,谢宝然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喜滋滋道:“我和娘亲商量,等君上的寿辰一过,我们就启程去看爹爹去。反正也大半年没见到爹爹了,这回就呆久些,索性同他一道在那边过了年再回来,还能一处包包饺子,吃个团圆饭什么的。” 当她是朋友,才会同她说这些话。 孟云卿莞尔:“谢将军定然高兴。” 谢宝然也点头:“爹爹肯定高兴,他总说太惯着我和娘亲了,一直想让我和娘亲搬去同他一道。可娘亲说,女儿也不小了,要是常年同你戍边,人都见不着几个,日后还能嫁到何处去呀?还是得留在京中的。” 说这些的时候也不避讳,还模仿着将军夫人的口气,是个招人喜欢的性子。 孟云卿也笑。 谢宝然又道:“而后,我爹爹就说了,那日后等你选好了女婿,再举家迁过来。” 一边说,一边笑,还一边吃茶,忙个不停。 孟云卿又让小茶去取些点心。 蕙兰阁里绿树成荫,最适合纳凉,周遭又有溪水环绕,坐在苑子里饮茶也不觉得热。她在府中其实也无趣,同谢宝然说说话,也觉得时间打发得快。 等小茶去取茶点,谢宝然就凑上前来:“那个阿玉什么的,被赶出侯府去了吧?” 阿玉? 孟云卿有些意外,谢宝然怎么会突然问起阿玉的事情来?但瞧她一脸笑意,应当是知情的,孟云卿也不隐瞒,如实道:“听府里的人说起,似是同她娘亲一道回乡了。” 谢宝然就笑:“我就说嘛,这个阿玉心术不正,旻轩哥哥的什么事情都同王芷嫣她们讲,一脸特意讨好,就显得自己好像这宣平侯府的半个主子似的。后花园那日就更可气了,哪有抢着主子的话说,还不让主子说话的,最后竟然还往主子衣袖上倒热水!” 谢宝然说得义愤填膺,孟云卿也听出了几分,阿玉过往就喜欢以半个主子自居,京中那些个贵女想知晓段旻轩的消息,也都同她走得近,想多打听些府里的消息。 难怪,会养成她那幅优越感。 谢宝然又笑:“那日旻轩哥哥来问我,后花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他了。我就知道,阿玉这个丫头这回是留不住了……” 原来段旻轩去寻了谢宝然问。 孟云卿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置可否。 谢宝然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得放下手中茶盏,郑重其事道:“云卿,你可不要多想,我可不像王芷嫣和沈悠,周潇潇她们那样,终日缠着旻轩哥哥的。” 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孟云卿哭笑不得。 谢宝然说得更具体:“我们谢家都是舞刀弄枪的,爹爹是,娘亲是。娘亲说,若是再找个将门之后,日后房子只怕都要拆了,我还想着给爹爹和娘亲找个温文如玉,文质彬彬的女婿呢。云卿,你放心,我不喜欢旻轩哥哥的,嘻嘻。” 谢家同孟家走得近,是因为孟老爷子最喜欢同谢将军下棋。 这不,六月初了,老爷子也当动身去寻谢将军下棋去了。 所以段旻轩同谢宝然自幼关系也好,不同于京中其他贵女。 不多时,小茶取了点心回来。 谢宝然又悄悄道:“云卿啊,其实,我早前就知道你了。” 早前? 孟云卿才取了一个点心,还没送到嘴里,就询问般看她。 谢宝然笑嘻嘻道:“那时候旻轩哥哥才从燕韩回来,孟爷爷大病初愈,我同娘亲来看孟爷爷,旻轩哥哥就同我说,丫头来,告诉你个小秘密。我问什么秘密啊,旻轩哥哥就说,他十月里会再去一次燕韩,然后会给我领个嫂子回来……嘻嘻,然后云卿你就到京中了。说来,云卿,我算是这京中第一个知晓的吧……” 所以当日在后花园的时候,谢宝然才同她很是亲近。 这种亲近里,又没有旁的贵女眼中的阿谀奉承。 段旻轩的举动,谢宝然也并不意外。 原来,段旻轩早就同她提起过了。 谢宝然就牵了牵孟云卿的手,弯眸笑道:“云卿,我听旻轩哥哥说,他已经找太子去同君上说赐婚的事情了。七月初九是君上的生辰,会在宫中宴请群臣,这桩婚事应当在君上生辰上就会定下来了,到时候可忘了通知我来喝你们的喜酒呀。” 孟云卿啼笑皆非。 *** 晚饭前,谢宝然就起身离开了,说是答应了要同娘亲一道吃晚膳的。 家中只有娘亲在,可不能放娘亲的鸽子。 临末了,孟云卿就送她到侯府门口。 谢宝然又说起:“云卿你初到京中,旻轩哥哥又日日在朝中,旻轩哥哥就托我带你去京中四处游玩,你明日可有时间?” 她是邀孟云卿明日去四下看看。 孟云卿本也无事,正好应了。 谢宝然自然高兴,便约了明日上午早饭后,她来侯府接孟云卿。 孟云卿道好。 将军府离得远,谢宝然来一趟需要些时候,谢宝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她应了,就欢欢喜喜上了马车。 段旻轩是怕她闷在府中无聊,才唤了谢宝然来陪她。 他向来替她着想。 孟云卿不觉笑了笑,领了小茶往蕙兰阁走,却在途中又遇见福伯。 “老奴是专程来寻小姐的。”言罢,将手中的几封书信替与她,“小姐,都是燕韩国中送来的书信,一共三封,老奴赶紧给小姐送来,不敢耽误了。” 燕韩国中送来的书信?云卿喜出望外,她以为要到七月中下旬去了,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福伯是知晓她心情的,才会急匆匆来寻她,交到她手中。 孟云卿从福伯手中接过,“多谢福伯。” 此处虽然不是蕙兰阁,却也寻了一处的凉亭落座。小茶难得见她如此高兴,就也不作打扰,和福伯一道退了出去。 信一共有三封,此时能收到的,定然是四月前就寄出来的。先没有拆信,而是逐一看了看信封,有两封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便也如同落款那样,是沈琳和沈修颐的。 最后一封,就没有落款,连字迹她都没见过,她实在认不出来。 但这满满一手的信握着,总觉得心中的暖意令人动容,便从沈琳的那封开始拆起就读。 见字如人。 “云卿……” 第150章 第150章来信 来燕韩之前,沈琳便同孟云卿说起过,她会同许镜尘一道出使西秦。 这封信便是出使西秦时候写给孟云卿的。 她从前就羡慕三哥(沈修颐)可以四处游历,看遍天下风景,阅尽人文地理,此番随许镜尘到西秦,圆了一直以来的梦。 信里提到《伏天行迹》中说的缥缈寺,她过往一直以为是寺庙,许镜尘同她说起是集市,她查阅典籍后信了。等真正到了西秦,亲眼见过,才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在缥缈寺买了好些东西,都是西秦国中特有的,在别处少见得。尤其是看到这小簇苍树叶子干枯后做成的书签,苍树是西秦特有的树。 她想起孟云卿喜欢看书,应当也会喜欢这枚书签的,便买了下来,随信一道寄来。 现在的日子,她很喜欢。 同许镜尘一道出使,游历,再讨论过往读过的行迹和典籍,才体会出不同的意境,每日都觉得充实和饱满。以前在府中,也只能同三哥说说而已,她如今是真的欢喜。 等此番出使西秦回去,她和许镜尘会修整一段时间,然后趁着冬日前启程去南顺。白案堂里有云,南顺的冬日偶尔也会下雪,只是雪覆盖在湖水上,湖水也不结冰。绿树红花上都是白雪,当为美景。她和许镜尘早前就定下来,要去南顺看雪景。 算了算日子,干脆就放在今年腊月里。 然后在南顺过年节,开春再回燕韩。 若是时间来得及,她想借到苍月京中,去看看孟云卿。 燕韩同苍月隔得远,书信的时间也长,一来一回就要四个月左右,她不知道孟云卿在苍月是否习惯?毕竟风俗人情都与燕韩不同,若是不习惯,就写信给她,她便来苍月同孟云卿做做伴。正好晚些时候,再从苍月去南顺。 …… 孟云卿止不住眉间的笑意。 见字如人。 透过几页信笺,仿佛能看到有人伏案写字的模样,身边定然还像平日一般,放了一盏清茶,写一写便停下来悠悠品一品,尝些点心,才又继续。 孟云卿托腮弯眸。 她喜欢读这样的信。 信里又说到许卿和。 早前觉得许镜尘的这个儿子不太好相处,呆久了,又觉得慢慢有转机。 她此番是同许镜尘和许卿和一道来西秦的,许卿和虽然开始时嘴上倔了些,临出发时,还是心花怒放。 许卿和娘亲过世,许镜尘又常年出使别国,他在家中只能读书写字,又不喜欢同旁人说话,才渐渐养成了孤僻的性子。出来一趟,倒同他们亲近不少。她年长不了许卿和几岁,也不天真到许卿和能像接纳娘亲一样接纳她。 她和许卿和都是有各自性子的人,谁也不必迁就谁。 只要家中平和,对许镜尘便好。 这是这家伙似是挂念孟云卿得很,听说她在给孟云卿写信,就嚷着要一道写了之后,送去一站一道寄来。眼下,就坐在她对面写字呢,孟云卿应当会一同收到。这家伙朋友不多,若是收到了,务必记得给他回信。她可是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说孟云卿会回他们信的。 临末了,让孟云卿代为问候孟老侯爷,还有段旻轩。 …… 孟云卿笑了笑,原来,这四封信里,有一封是许卿和写的。 她认不出字迹来的有两封。 其中一封的字迹她见过,但她确实没有见过许卿和的字,如此,那最后一封便是许卿和的了。 由得沈琳的缘故,她将许卿和的信先拆了。 这封信就不如沈琳那封一般,满满的,足足写了三两页。 只有一页不到,字迹倒是好看,不是糊弄来的。 孟云卿便也认真读了起来。 “孟云卿……” 叫得还是她全名。 应是少有给人写信,字里行间生疏得很,但说话写字的风格倒是都如出一辙。 说起他给父亲买的那盒白玉棋子,父亲很喜欢,回家就会把玩。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他却能看出来。于是又问问孟云卿,她买回去送人的那盒白玉棋子,对方喜不喜欢? 他欠她的银子攒得差不多了,等她回来就可以可以还给她了。 …… 孟云卿摇头,还惦记着这件事的。 遂又继续。 他这回同父亲一道去西秦,觉得书中读到的终究是浅,燕韩国中之外的风土人情,比书中写得更加精彩。让孟云卿不要笑话,他日后也想子承父业,学好功课,去鸿胪寺,做和父亲一样的事情。他同父亲说了,父亲不置可否,但是答应日后出使,能带上他的就带上他,只是让他功课不能落下。 所以,他日后要忙起来了。 就更没有时间猜字谜了。 …… 孟云卿笑了笑,有人的言外之意,是更猜不过她了。 这小家伙的信,确实天马行空了些。 但这些心情能同她分享,怕是拿她当成为数不多的朋友了,她心中还是高兴的。 索性继续读下去。 …… 他很抱歉。 当日孟云卿离京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去送,本来说好去送她的,其实也去了。只是当日学堂有事,他已经提前许多交功课给老夫子了,结果还是没有赶上来送孟云卿。 等他到城门口的时候,去送孟云卿的人都走了。 他只看见了卫同瑞。 一个人在城门口,不说话,也不应声,就骑马看着远处,整个人好像都凝在风雪中一般。 她走了,卫同瑞应当很难过。 他一直觉得她同卫同瑞般配,那时京中也传得沸沸扬扬,卫家和定安侯府在说亲,若是孟云卿没有离开燕韩,说不定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后来他也见过卫同瑞两次,一次是在兰轩阁饮酒,一次是同沈修颐一道,人比从前话少了许多。他都替她和卫同瑞惋惜。 最后,希望孟云卿在苍月一切顺利,早些回燕韩来。 …… 孟云卿搁下手中信笺,脸上的笑意微敛。 她没想到,竟是从许卿和的信里听说到卫同瑞的消息。 心中不会没有波澜。 关于卫同瑞,许卿和其实说的不错,她兴许真的会同卫同瑞成亲——若是没有忽然冒出陈家遗孤的事情来。 只是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如若。 就像她并不讨厌卫同瑞,甚至也会因着他为她做得些许小事,心中微暖。那时舅母和将军夫人有意撮合他们,外祖母也中意这门婚事,若是没有陈家的事情,她兴许真会嫁给卫同瑞。 谈不上有多喜欢,就像许多京中的贵女一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名正言顺留在燕韩京中。 再不时回门,见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 这便是外祖母,舅舅和舅母能给她寻得的好亲事。 然而卫将军关卫同瑞的禁闭,也让她看清更多现实。 卫同瑞会让韩翕给她送信,会同父亲默默抗争,却不会为了她去公然忤逆父亲,或拼尽全力一定要娶她。 她也不怨卫同瑞。 因为她同他一样,没有非同他在一起的理由。 在一处,兴许是一桩良缘。 不在一处,也不是坏事。 端午山洪暴发时,她发着高烧,同段旻轩一处困在山洞里,心中却莫名庆幸。庆幸从燕韩和他一路到苍月,庆幸和他经历的种种,庆幸想同他在一处的强烈意念并非迁就。而是山洞塌陷时,她哭得声嘶力竭,在雨中,他揽她在怀里,可以一言不发,却好似了说尽了千言万语。 她有一定要同他一处的理由。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他们共经生死,一步一步相互搀扶从暴雨泥石流中捡回一条命。 他就早已不是旁人。 他是她的段旻轩。 …… 收起思绪,手中便还余有一封书信,是沈修颐的。 孟云卿莞尔。 相对沈琳和许卿和的信,沈修颐的就简练得多。 说孟云卿离京不久,他就随同先生去了巴尔,也没有留在京中参加沈陶的婚事。 他想云卿是惦记沈陶和沈妍婚事的,就将听到的说与她听。譬如二婶办了很大排场,光是流水席就大摆了三日。听说齐王待沈陶也好,回门的时候办得风风光光,一时在燕韩传闻佳话,二叔和二婶对婚事也很是满意。沈妍出嫁排场虽然比不上沈陶,但二叔和二婶也没太偏颇,总归,比起旁的世家庶女婚事,也算圆满了。 家中一切都好,让孟云卿不要记挂。 祖母的身体也康健,春日里到了,还能由宝之,怀锦和婉婉陪着,在花苑里走走,就是很惦记她,不知她在苍月这边如何了。 若是有时间,记得给祖母多去几封书信,祖母看了也放心。 末了,笔迹重了些。 应当是思量了许久当不当写,笔锋搁在纸上晕染开了。 还是说到,如果在苍月待得不习惯,他去接她回来。 …… 若是待得不习惯,接她回来。 孟云卿心中微暖。 沈修颐在她心中,同定安侯府旁的表兄不同。当初,就是沈修颐将她从珙县接回京中的。那时还有刘氏的儿子领了一群混混在孟府门口挑事,她其实有些招架不住。 沈修颐待她极好,也是由着沈修颐,她才会回定安侯府。 而这句话,定然不是舅舅和舅母授意过的,只是沈修颐担心她在苍月这里人生地不熟,会不习惯罢了。 一股暖意就徜徉在心中。 “小茶。”她轻唤了一声。 小茶上前,她才放下信来:“备些笔墨纸砚。” 她要一一回信。 第151章 第151章醋意(两更) 翌日,孟云卿用过早饭不久,谢宝然就来了侯府。 孟云卿记得她家住的远,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当是晨间很早就出门了。 谢宝然就笑,娘亲说,同人约好了就要准时,可不能让别人等,这是谢家的规矩。 孟云卿掩袖,对谢将军一家越发好奇起来。 昨日,她要留谢宝然用晚饭,谢宝然就说答应娘亲要回家陪她吃饭的,不能放娘亲鸽子。今日又早早到了侯府,理由是同她约好的,不能食言。 这样的家风当是穿自谢将军。 难怪爷爷喜欢同谢将军一处下棋,其实就是脾气相投罢了。 她其实也收拾妥当了,谢宝然来屋里坐了一会儿,两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就结伴出府。谢宝然本就是坐马车来的,就不用着宣平侯府的马车,两人也正好一处。马车里说说笑笑,将好连街景都可一处看了。 孟云卿自然道好。 临出门,谢宝然又问:“你不带伞?” 孟云卿愣了愣:“你不也没带吗?” 谢宝然嘻嘻笑道:“我是女汉子呀,从来不带伞的,京中就我一个。” 孟云卿点头:“那便凑成一双了。” 她也没这么娇气,况且一道出去游玩,哪有谢宝然不打伞,她自己在一旁打伞的道理。 她心中是拿捏过的,就也说得自然。 谢宝然便笑得更欢:“云卿,难怪旻轩哥哥喜欢你。” 言外之意,我也喜欢你。 孟云卿受宠若惊。 谢家的马车很大,坐上六七个人怕是都不打挤。谢宝然带了贴身的丫鬟一道,丫鬟名唤瓶子,个头有孟云卿那么高。孟云卿带了小茶一起,小茶从前是在前厅帮忙跑腿的,少有出来乘坐过这样的马车,一时有些拘谨。 入了六月,日头就有些热了。 马车里放了冰块,用作消暑。 谢宝然又让瓶子将马车窗的帘子撩起来,有风进来,马车里就不显得闷了。 马车里有消暑的冰块,就自然有消暑的冰饮。 孟云卿认出是酸梅汤,她初初尝到还是在定安侯府的时候,外祖母特意给她准备的,再有就是在这里了。 瓶子将盛好的酸梅汤递给她两人。 谢宝然生性豪爽,没那么多讲究,更不像定安侯府那样,喝一杯酸梅汤需要三个碗。 眼前就一个碗,喝完再盛。 孟云卿也入乡随俗。 谢宝然就道:“我这人就怕热得很,夏天到了何处都离不开冰,尤其喜欢喝酸梅汤,她们都喝不惯,说太酸了。” 孟云卿笑了笑:“酸可解暑。”顿了顿,又道:“这酸梅汤很好喝。” “云卿喝得惯?”谢宝然倒是意外。 孟云卿点头:“从前在外祖母那里喝过,很好喝。” 至于喝完了还要用白水漱口这段就隐了去。 谢宝然又欢喜盛了一碗,朝瓶子道:“看看,我就说我同云卿对路的。” 瓶子和小茶也跟着笑起来。 喝完酸梅汤,谢宝然就似瞬间恢复了满满元气,起身挪了位置,坐到孟云卿一侧。马车很大,窗户也大,帘栊虽然撩起,却还隔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白纱。外面看不到里头,里头透过白纱看到外面却还是清楚的。 谢宝然就不时伸手,同她说起一路经过的地方来。 京中很大,逛完不知要多久,天气还热,有些地方索性坐在马车上走马观花,日后若是有闲情逸致再来。 整个上午,马车就经过了京中的几个大街市和巷子。 街市里的地标性建筑,有名酒楼和会常来的商铺,譬如昨日里才见过掌柜的意来坊和碧芙苑,都在此处。 有名的巷子,要数酿酒的巷子里,几处都隐得很深,若非谢宝然领着来,她怕是寻不到的。 自然,还有花/街/柳/巷和南/风/馆,谢宝然说既是要看京中,就要看全些,这些都是京中的全貌。 孟云卿啼笑皆非。 都是在马车里慢悠悠看的,倒也没有下马车鬼混,应当无事。 倒是在花/街/柳/巷见到了游玉迅身影,谢宝然就道,他终日混迹此处的,是常客,据说还有几间有名的是他开的,他素来喜欢搜罗美人,搜罗来了就放在四处,怪癖得很。 至于南/风/馆,谢宝然贴上耳朵,悄声得很:“他们都说,徐都统的长子徐添定是私下常来南/风/馆。” 要不,以徐家的家世,能到现在的年纪都没娶? 他身边连侍妾都没有一个? 说不定是好男色的! 她说得笃定,好似亲眼所见一般,其实都是些坊间传闻罢了,孟云卿笑了笑。 至于徐添,她还是有印象的。 那日在后花园,她被阿玉烫伤,还是徐添的烫伤膏给了小茶,她对他的印象不坏。 整整一上午,四处街市看过了,酒巷看过了,就连花/街/柳/巷和南风馆都兼顾了,半刻功夫都没有闲下来就转眼到了晌午。 谢宝然昨日就定好了子都。 子都是苍月京中美食集大成的酒楼,经营了上百年历史,有名得很。所以无论是京城人士,还是外来京中的人,都会慕名前来,子都这里一位难求。 谢宝然能定好位置,也是将军府的缘故。 将军夫人好美食,是子都的铁杆,更是贵客中的贵客,谢宝然是用娘亲的名义定好的雅间。 “这里厨子,可是比御厨还抢手。”一路上,谢宝然都赞不绝口。等到了雅间落座,就她二人,却上了整整一桌子的酒菜,怕是吃到晚些时候都吃不完。 “不怕的,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回去吃呀。子都会定时施舍饭菜给乞丐,若是真吃不了,又不想打包,余下的就会送去那里。”谢宝然拿了公筷,给她夹了一些肉丝:“云卿,你尝尝。” 都是她自己爱吃的口味,只是不知道云卿从燕韩来,是不是吃得惯? 她听段旻轩说,云卿是珙县人爱吃辣味,所以她今日点的大都是辣味的菜,应当合她口味的。 孟云卿果然点头,眉间都露出几许笑意。 来了苍月京中许久,这一顿倒是吃的最有滋味,辣辣的,比燕韩京中做得还好吃些。 谢宝然也高兴,似是自己都不吃了,就忙着给她布菜。 这个是她喜欢的,这个是她娘亲喜欢的,这个是他爹爹喜欢的,这个又是甲乙丙丁喜欢的,总归,都有来路和出处,孟云卿都快出不过来了。 瓶子就在身后道:“小姐,孟小姐的碗里都装不下了……” 谢宝然才呵呵笑了起来:“是我疏忽了,我自己也吃。” 瓶子就上前给她二人添些果子酒:“子都的果子酒,不醉人的。” 是特意给姑娘家准备的酒。 正好可以就菜饭,孟云卿尝了口,里面有荔枝,葡萄和橙子的口味。虽然少饮些不会醉人,但也不能饮多,饮多只怕会上头,下午还约好了去西郊看白芷书院。 白芷书院是京中最负盛名的书院。 听闻书院的创始人叫白芷先生,是位通晓古今的大儒。虽是大儒,却未入世,在京郊开辟了一块地方创办书院,将毕生所学传授学生。 百余年来,白芷书院名气一直很大,招收的学生也不多,但大多很有出息。 有官场上的政客,也有不少当世鸿儒。 孟云卿听魏老先生提起过,她一直想来白芷书院看看。 从燕韩来苍月的路上,她似是同段旻轩提起过。 段旻轩应当告诉了谢宝然,所以谢宝然今日就是带她去白芷书院的,她自然不能多饮。 两人就一面吃菜,一面说起话来。 谢宝然健谈,孟云卿也听得认真,不时又会问上两句,哪里会冷场? 就这般吃了不多会,又有小二来敲门,说谢小姐有人找。 谁会来子都找她? 谢宝然一脸疑惑,便见店小二领了一袭素衣袍子,从屋外踱步进来。 待得谢宝然看清,难免一脸错愕:“是你?” 这个你,孟云卿也认得。 就是今日说得最多的,常去南/风/馆的徐都统的儿子,徐添。还真是应了这句,无巧不成书,孟云卿想,怕是被某人念叨来的。 徐添见了谢宝然不意外,见到孟云卿却是有些意外:“孟小姐也在?” 孟云卿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徐添就自然而然落座下来,也没经谢宝然首肯。 店小二见他坐下,机灵得去添碗筷。谢宝然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徐添就笑:“我哪里知道,只是今日正好路过,想来这里吃些东西,结果店家说客满了。我想这京中熟人熟脸又多,总能寻一处蹭吃的,就翻了翻谁在雅间有位置。刚好看你在,就上来了。” 他如实道来,将好店小二也过来添了碗。 谢宝然好气:“你怎么也不问问,你来了,我同云卿够不够吃的?” 徐添手中僵了僵,瞥了瞥这满桌子的酒菜,轻咳道:“我当只有边关戍边的将士,且饿了几日的,才有这等食量。” 言外之意,他还真的刮目相看。 孟云卿就也笑起来,纵使她和谢宝然的食量再好,也吃不过眼下这桌的二分之一罢了。 谢宝然就摆手:“算了,恰好今日点多了。你在也好,正好帮我和云卿解决了,省得暴殄天物。” 孟云卿只觉这“暴殄天物”四个字用得委实惊心动魄了些。 徐添简直要拱手:“谢小姐赐食,感激涕零。” 谢宝然果然咯咯笑起来,也不再打趣他了。 瓶子就上前给他斟酒。 “果子酒?”徐添只闻了闻,便一脸嫌弃。他久在军中,喝惯得自然是烈酒,这果子酒是姑娘家的酒,与他而言没有半分滋味,实在难以下咽得很。 “我同云卿下午还要去白芷书院,不同你饮旁的酒了。”谢宝然幽幽道。 白芷书院?徐添顿了顿,目光瞥向孟云卿:“去白芷书院做什么?” 孟云卿道:“从前读书,听魏老先生提起过京中的白芷书院,百年鸿儒,久负盛名,想去看看。” 徐添记得那日在厅中见她时,招摇过世,三言两语将孟既明呛得不轻,又恶狠狠得抛出孟老爷子来应付众人,他当是她同谢宝然一样,是将门之后,没想到,会慕名去白芷书院。 徐添低眉笑了笑,应道:“正巧,我今日也要去白芷书院,谢小姐,可否再蹭你的车一道。” 谢宝然一脸嫌弃:“才不要呢。” 眼咕噜一转,又蹭饭,又蹭车的,好意思吗? 徐添一脸大义:“谁上次马车陷到泥沼里了,用了我的马车,让我在雨里临了三个时辰的?” 谢宝然便眉开眼笑起来:“同你开开玩笑罢了,这么认真做什么,同去就同去,还热闹些不是?对吧,云卿?” 孟云卿忍俊不禁。 …… 谁想,原本这顿吃不了三分之一的饭菜,竟被他们三人吃得差不多了。 谢宝然是有些撑,孟云卿却觉得将好。 两人便都忽然会意了徐添先前所说,“只有边关戍边的将士,且饿了几日的,才有这等食量”,想来他自己就是那个边关戍边,且饿了几日的人才对。 总归,从子都出来,三人便上了马车往白芷书院去。 白芷书院在西郊稍远处,从子都驱车前往大约要大半个时辰左右。 午饭吃得有些多,酸梅汤又可以消食。 瓶子便盛了些,分别给他们三人。 孟云卿有些喝不下了。 谢宝然和徐添却喝得不亦乐乎。 谢宝然是原本就喜欢,徐添是反正都没有烈酒喝,酸梅汤和果子酒都是一样的,省得口渴。 这一路,谢宝然便都在同孟云卿说路过的地方,好些她也不清楚,或模糊的地方,徐添就来补充。徐添年长她许多,知晓得也更多,许多话从徐添口中讲出来,竟是比谢宝然更可信些。 谢宝然也不恼,干脆同孟云卿一处听徐添介绍。 如此一来,时间过得也快,孟云卿也觉得同徐添熟络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不说话了。 等到了白芷书院门口,谢宝然眼前一亮:“云卿,到了。” 孟云卿也顺着马车窗外望去,门前大气恢弘,丝毫不亚于京中的世家府邸,悬挂的牌匾和对子,挥墨自如,又极具书香气息。 徐添就道:“历任君上都很看重白芷书院,虽不干预书院,对书院的请求却有求不应。白芷书院虽然在西郊,内部不比宣平侯府小,看看便知。” 小茶先下了马车,再回头伸手扶她:“小姐小心。” 徐添就在她身后,她方才有些踩不稳,他稍稍扶了些,孟云卿道谢,他也只是笑笑。 谢宝然从前也没有来过白芷书院。 反倒是从入院到四下参观,都是徐添在引路,熟悉得很。 徐添是徐都统的长子,常年在外带兵,怎么会对白芷书院熟悉? 里面的一草一木似乎皆有典故,若非一个好向导,怕是要错过不少趣闻,就连谢宝然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循着话题问起。 到了每一处房舍和学堂建筑,它的历史,作用,他也都了然于心。 孟云卿不得不问:“徐公子在白芷书院念过书?” 谢宝然也瞪圆了眼睛,怎么会呢? 他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呢! 徐添却笑:“孟小姐猜到了?我早前事在白芷书院念过书,后来才随父亲去了军中,其实在白芷书院待了不少时候。” 谢宝然对他刮目相看:“听闻能入白芷书院念书的,都要经过严厉考核,便是徐都统那边找了人,也不见得会破格收你吧。” 徐添轻笑:“谁说我是破格收取的?” 谢宝然就更是不信了。 不过,也由不得她不信,有人对白芷书院这么熟悉,还能有假的? 白芷书院里实在太大,走了许久,才走了一半不到,脚下有些乏,就落座休息。孟云卿锤了锤腿,她当然比不得谢宝然和徐添两人,不过偶尔这般走走,再歇歇,还是舒坦的。 谢宝然嚷着要徐添说些白芷书院念书的事,徐添就挑了一些说。 天色先前还好好的,谁知刚说到一半,就有小雨落下来。 三人就寻了屋檐下的避雨处待着。 “这六月天,真是说下雨就下雨了。”谢宝然的衣袖都有些淋湿了,瓶子在替她擦拭。淋湿得不多,夏日里又干得快,应当不会着凉,再注意些就是了。 只是这白芷书院走了一小半不到,眼下若是回去就太过可惜了。 索性在屋檐下再呆上一会儿,看雨势如何再说。 谢宝然提议,徐添和孟云卿都赞同。这场雨下得没有由来,雨落到地上也没有形成漩涡,应当下不久,三人都不担心。 只是虽说这雨势见小,谢家驾车的车夫却来寻谢宝然了。 马车是停在书院外的,车夫来寻谢宝然,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车夫就道:“小姐,夫人派了人来,说家中有事,让小姐赶紧回家一趟,眼下就走。” 娘亲?谢宝然意外,娘亲知晓她今日要同孟云卿一道来白芷书院,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是不会遣人来白芷书院找她的。谢宝然就问:“娘亲可有说什么事?” 车夫摇头:“没说,就让小姐赶紧回府。” 这便是耽搁不得了。 谢宝然有些为难,徐添和孟云卿都是坐她马车来的,她若是走,就剩了他们两人在此处。 孟云卿扯了扯她衣袖:“先回去吧,我同徐公子一道,别担心。” 徐添就也会意:“你怕什么,有我在,稍后就送孟小姐回去。” 谢宝然才点头,随了那车夫一道往书院外走。 他们来时都没有带伞,车夫带了一把,也给谢宝然了。 眼下,就只剩了孟云卿,徐添和小茶同在屋檐下。 雨飘得有些大,有些飘进了屋檐下,沾湿了孟云卿的衣裳,孟云卿往后退了退。 还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小些? “先等等?”徐添问。 孟云卿点头:“不急。” 其实谢宝然不在,对逛白芷书院也没有太多影响,只要这雨停了,让书院的小厮去帮忙请辆马车也可以回去,只是会晚些罢了。只不过白芷书院在西郊,来一趟不容易,她想再多看些时候。 索性再等等。 …… 再等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雨势渐渐小了。 小茶伸手,都沾不了多少水珠,也算是晴了,只是不知待会儿会不会又开始下起来。 白芷书院本就在西郊,书院内又绿树成荫,雨后的空气很是新鲜。 小茶心中的担忧,也就莫名被掩在这清新的空气里。 “徐公子和小姐先看看,我去前面借把伞。”小茶如是想。趁着现在细雨如丝,她先去借伞,若是稍后雨再下大些,她们也不怕了。 孟云卿点了点头,小茶就快步向前跑去。 雨后路滑,徐添和孟云卿便落在后面,走得稍慢些。 徐添继续同她说起白芷书院,她也认真听着。 许是天公真的不作美,不多时,雨势又大了起来。 小茶跑去了前方,眼下人影都见不到,方才躲雨的地方离得又有些远,孟云卿不觉伸手,想挡在额前,怕淋雨。结果头上一黑,是有人伸手,将宽大的衣袖遮挡在她头顶。 她没淋湿多少,他自己却没有遮挡。 “去前方吧。”徐添开口,遮在她头顶的衣袖却没有扯开,“只是得快些了。”否则,若是连他的衣袖都湿了,就真挡不住了。 孟云卿不好添乱,轻声应了句“嗯”。 好在不远处,又有一处屋舍,将好能躲雨。屋檐下,她拂了拂衣袖,就湿了裙摆和衣袖的尾巴处,倒还好。 一旁,徐添的衣裳倒是湿了不少,模样很有些狼狈。 孟云卿是有些愧疚。 徐添就笑:“看来天公不作美,说不定是想让我们二人在此处多留些时候。” 分明是打趣,孟云卿笑了笑,刚抬眸,就见一袭身影撑着伞,在雨中幽幽看着他二人。 烟雨蒙蒙里,他撑着伞,五官依旧很是好看。只是仿佛先前的话入耳,惹得他有些不快,脸上都写着些许醋意。 “你还是自己留吧。”惯来的语气,也没有太多违和感。 徐添就怔住:“段旻轩?” 第152章 第152章入宫(三更) (第一更主动) 他撑着伞,缓步上前。 一袭白衣锦袍,仿佛与这白芷书院内的满眼青葱翠绿,和身后连绵不绝的雨滴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留在孟云卿身上,也没看徐添。 缓步行到屋檐前,停下,轻声道:“我来接你。” 言语里有醋意,孟云卿笑了笑,此刻也不多言,便顺着他伸过来的手,拎着裙摆走到他伞下。 屋檐淌水,他的伞稍稍向她倾斜些,不让她淋到。 “走吧。”他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她的胳膊,如此,揽着她胳膊的手若是没淋到雨,她的衣裳就不会湿。 孟云卿想了想,还是回头,弯眸笑了笑:“徐公子,先行一步。” 徐添欲言又止。 待得段旻轩也回头,冷眼看他,徐添才开口:“喂,段旻轩,我怎么办?” “自便。”他也言简意赅。 是不想多在此处逗留,同身后之人纠缠。 孟云卿自然会意。 只是同他一道,也不说话,等走出去稍远,却忽得想起什么,便朝他道:“我让小茶寻伞去了。” 她的意思是,小茶还在这里,要不要先等等。 段旻轩冷冷道:“正好同徐添一路。” 他的意思是,不等了。 孟云卿噤声,有人醋意稍稍浓了些,连她也一道掘了,便低着头,笑而不语。 “宝然呢?”白芷书院很大,从内里走到书院外还需要有些时候,她不主动出声了,他就开口。 “将军府忽然有事,将军夫人让人来寻她回府。” 所以,才留了她和徐添一处的。 段旻轩瞥目看她。 她说的是实话,就也抬眸看他,心中并不慌乱。 “为何不同宝然一道走?”他又问。 孟云卿好笑:“将军夫人遣人来寻,看着很是着急,宣平侯府和将军府又不顺路,哪里好耽搁?” 至于白芷书院还没有逛完这条就隐了去,免得煽风点火。 他看了看她,没有再多问了。 六月的雨,少有下得如此连绵不绝,倒像三月里似的。 他撑着伞,她就在他伞下,虽然都没说话,但烟雨里的白芷书院,似是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旁的意味。就连着先前的满眼青葱翠绿额,都像是草芽漫漫一般,在心底悠悠舒展着腰肢招摇着,比三月的杏花还要撩人心扉。 她莫名笑笑。 他也转眸看她,唇畔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 马车就停在白芷书院外。 车夫见他二人撑伞出来,就驾着马车往前,就着书院的屋檐下停靠。 段旻轩收了伞,递给车夫。 车夫接过。 段旻轩就先行上马车,转身回头接她。 屋檐下飘着雨,他一手牵她,一手举着衣袖替她挡雨,孟云卿才看见,先前他撑伞的另一端衣袖湿了大半。眼中微怔,恰好对上他目光。 “上来。”他唤了一声。 她才不作迟疑。 上了马车,马车里没有旁人。他身边素来没有侍婢跟着,许是习惯了的缘故,若非远门,侍从也少有带。外袍湿了,他脱了下来,搁在一旁,好在里面的衣裳微微沾湿了一些,很快就能干。 “回侯府。”他吩咐一声。 车夫应声照做。 孟云卿滞了滞:“不等小茶了?” 她以为他先前是特意的,虽然带着她先出白芷书院,还是会在马车里等着小茶到了再一道走的。 “不等。”他回绝得彻底。 若是等小茶出来,便等同于等徐添一道出来,还让徐添上他的马车,同他二人一道。 孟云卿觉得有些对不住小茶,马车缓缓驶离书院,就透过车窗往书院那头望了望。 段旻轩便问起:“今日怎么会遇上徐添?” “和宝然在子都吃饭的时候遇见的,徐添说宝然借用过他的马车,这回要搭马车一道去白芷书院。”她如实应他,顺道替宝然一道开脱了,省得有人去找宝然的麻烦。 “他素来脸皮比旁人厚些。”分明是方才就憋了许久的评价,趁着眼下破口而出。 孟云卿忍不住笑了出来。 马车里有茶水,她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去了哪些地方?”他也翻开茶杯,顺道问她。 她放下茶盏,道:“主要是来白芷书院的,上午在马车里,途径了京中的几个大街市,看了看有名的酒楼和日后会常来的商铺。还去隐在巷子深处的酿酒处,也路过了几处烟/花之地,开了眼界。” 去的地方倒是不少,大都是走马观花,看了粗略的全貌。 也就是白芷书院看得细了些,竟也还没有走完就下起雨来了。 段旻轩幽幽看她。 所以谢宝然都走了,她还想在白芷书院多留一会儿。 正好遂了某人的愿。 段旻轩也搁下茶杯,轻声道:“若是没逛完,我日后再带你来。” 孟云卿也应了声好。 “徐添念过白芷书院?”她问。 他点头,“有什么稀罕的” 她摇头:“只是去白芷书院的时候,他对里面很熟悉,说早前在白芷书院念过书,我和宝然都不信。” 段旻轩敛了敛眼眸,沉声道:“你是好奇白芷书院,还是好奇他?” 这里面的醋味,便散得大了些。 孟云卿懵住。 有人又道:“我也念过,怎么不见你问起?” 言及此处,眼眸才睁了睁看她,眼神里似是有几分罕见的不悦,又似是只骄傲的麋鹿,等待她回应。 这醋味就酸到极致了。 孟云卿哭笑不得,看着他的眼神,莫名的,又心中微动。 鬼使神差俯身,在他眉间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 她还是头一次,主动上前亲他。 他心中微滞,好似呼吸都在瞬间滞住,就似有道道涟漪丝丝泅开在心季,乱了一池春水。 她刚要起身,他伸手箍住:“再亲一次。” 不是请求,也听不出来旁的语气。 她照做。 亲吻落在她额头,既似春风拂面,又似酒酿的甘醇一般,透过肌肤沁入四肢百骸,带着醉人的芳香沉醉。 “亲久些。”他便接着这莫名的“酒意”,得寸进尺。 她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再吻上他的眉心,鼻梁,眼眸,而后是温润的唇畔。 很轻,却很长,像春雨润物。 分明无声,却撩人心扉。 心中涌起纷纷扰扰,便忽得抱起她,反手将她置于身下,去亲吻她的嘴唇。那混着茶叶的清香,和那股不知何处尝到枇杷香甜的味道。 不足以,也不像她一般浅尝辄止。 他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同她亲近过了,分明就一苑之隔。 他想将她尝尽,又不能。 他们还未成亲,她还在守孝…… 他眉间一丝清明,就微微睁眼,将她抱起坐在自己怀中,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轻语道:“徐添心术不正,你日后离他远些。” 转眼又说到徐添身上,孟云卿只得靠紧他的肩膀,道了声,知晓了。 “还有……”他下颚贴近她的额头,笑道:“日后,每日亲我一次。” 孟云卿僵了僵。 *** 等回到宣平侯府,这窸窸窣窣的雨就恰好停了。 就似特意作祟的一般。 “侯爷,小姐回来了?”福伯正好在门口,见到他二人回来,就上前相迎。 他俩一道回来,福伯是没想到。 侯爷晨间是去早朝了,早朝后却没有回府,他以为是外出了。小姐白日里又同谢家的小姐一道出门玩耍,眼下却和侯爷一起回来。 福伯笑了笑,方才下着雨,应是侯爷去接的。 “小茶呢?”知晓了也不说破,只是看了看他二人身后,没有旁人了,想起小茶是同小姐一道出去的。 孟云卿尚在寻思如何开口,就听段旻轩道:“先前落了些东西,小茶回去取了,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 福伯也不多问了。 临近黄昏,若非这阴雨沉沉,天色也不会显得晚。 府中各处开始陆续掌灯。 福伯同他二人一道入府。 段旻轩便问:“福伯怎么在大门口?” 福伯笑道:“是方才衢州城那边来人送口信,老奴正好过来。” 衢州城? 段旻轩和孟云卿都驻足。 福伯也不多卖关子:“是林冕林大人,衢州那边赈灾结束了,他回京复命,受音歌之托,正好过来捎个口信给小姐。娉婷,沈通和付鲍都已经到了衢州城了,眼下衢州城还有些剩下的伤员在料理,音歌还要两日就可以动身。届时,正好和娉婷,沈通,付鲍他们一道回京。” 还有两日,林冕路上又行了几日。 也就是说,他们几日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孟云卿喜出望外。 林冕要回京复命,走得快。 沈通和福伯伤势才好,会慢些。 段旻轩道:“应当不出三四日就到了。” 孟云卿点头,想到音歌和娉婷要到了,心中欢喜,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段旻轩又问:“老爷子那边有消息吗?” 福伯便笑:“段岩同老侯爷一道,说是两日前就离开衢州城,往谢将军那里去了。侯爷放心,老侯爷身体安康,身边有段岩一处,有事会只会的。” 那便好。 (第二更重逢) 小茶只觉得这三四日过得极快。 听说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婢,娉婷和音歌两位姑娘要来了,她就帮着提前收拾好蕙兰阁的房间,等两位姑娘来了也不耽误。至于她,怕是要回到前厅帮忙去了吧。 这些日子,虽然小姐一直待她很好,她总感觉自己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让她做做跑腿的活计还好,留在小姐身边照顾,似是都要小姐提点得多。 就说前日里,她去寻伞,等回来的时候,听说侯爷都带小姐回府了。 她还是同徐公子一道坐马车回来的。 徐公子脸色白了一路,她也不敢开口多说话,心中就懊恼得很。当时没有寻到伞,怎么没想到早些回来,还一根筋去另一处借伞的? 她不像阿玉姐姐那样一点就通,也不像子桂和汀兰那样会梳头上妆,她唯一会的就是泡茶跑腿,偏偏小姐还自己会煮茶。小姐煮得茶,茶香四溢,比她泡得好多了。 她见过小姐煮过两次茶。 一次是同宝然小姐一处,一次是同侯爷一处,她看得有些呆。 原来煮茶也可以如此行云流水,优雅别致。 没想到的是,小姐问她想不想学,她想也不想就点头。 小姐还请福伯置了一套茶具来,有时间的时候,就在蕙兰阁的苑子里教她煮茶。 她手笨,却唯独对泡茶,煮茶这些尚有天赋。 小姐也教得耐心。 她接连学了两日,竟然已经可以煮些简单的茶水了,乐不可支。 后来又想,小姐教会了她,许是等她日后回了前厅,就会煮茶给客人喝了。 她同小姐处得日子不长,心中果真不舍。 第五日上头,小姐在苑中看书。 小姐苑中书不多,大都是从侯爷的霁风苑拿来的。 她在一侧煮茶给小姐喝。 苑中的侍婢匆匆跑来说,小姐,福伯让奴婢先来同小姐说一声,衢州城那边的人到了。 衢州城? 孟云卿欢喜放下书卷,是音歌娉婷和沈通他们到了。 随即起身,小茶也跟着起来。 刚走到蕙兰阁门口,远远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后边那个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的,是娉婷。 走前方,同侍婢说着话,目不斜视的,是音歌。 孟云卿摇了摇画扇,就在门口等她们来。 许是宣平侯府比想象中大了实在太多,娉婷眼中的惊奇是藏都藏不住,但由得四下打量,倒是先发现蕙兰阁门口站着的几个人。 在摇着画扇,那不是姑娘吗? “姑娘?”她扯了扯音歌的衣袖。 音歌也顺势望去,正好见到孟云卿在邀扇子,笑眯眯看着她们二人。 两人就加快了步伐,像是小跑过去的。 “慢些,别摔了。”孟云卿担心。 临到跟前,都统一福了福身,唤了身:“姑娘……” 孟云卿赶紧上前扶了起来。 在衢州城的时候,她还算见过音歌,虽然只见了一两日她就离开衢州城了,眼下,却明显发现音歌瘦了一圈不止。从前圆圆的鹅蛋脸,都隐去了不少,当是再衢州城那边照顾伤员终日忙碌的。 “瘦了,要好好补补。”她莞尔。 音歌也跟着笑起来。 至于娉婷,从端午节暴雨泥石流分开到眼下六月中下旬,主仆两人才是将近两月未见了。 娉婷是胖了些,眼眶却是红红的:“姑娘……” 她想念姑娘得很,从珙县到燕韩京中,又从燕韩京中到苍月,她哪里和小姐分开这么久过? 孟云卿牵了牵她的手,温和道:“别哭。” 娉婷更忍不住,就牵起衣袖一角,擦了擦眼睛。 孟云卿见才问,“沈通和付鲍呢?” 音歌应道:“他们同福伯一处呢。” 也是,才回府中,福伯应当有别的安排,孟云卿就道:“先进屋再说。” 两人都点头。 …… 蕙兰阁内不小,若是领她们看,一时半刻也看不完。 索性在外阁间和内屋简单看了看,才又回到外阁间里说会子话。 苑中的婢女都知晓她们主仆三人许久未见,有知心话要说,就都退了出屋,不作打搅,只留了小茶在身边伺候。 自然是孟云卿先问起她们的近况来。 音歌先说了衢州城那头的。 他们离开衢州城后不久,衢州城那边的赈灾也越来越顺利,很快,灾情就稳定了。关大人就去了受灾的地方四处巡视,便留了林大人在衙门里主持大局。后来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少,衙门里的人就慢慢撤走了。当初在大厅的主事的文书官和绣娘们也都离开了。离开前,都让她给姑娘带好,说日后虽然不一定能再见到姑娘了,但对姑娘的印象很深,祝姑娘日后万事福顺。 听到此处,孟云卿恰好抿了口茶。 唇畔便牵了牵,笑意含在眸间。 音歌又道,老侯爷身子骨也好,还是日日上午往衙门里去,帮两位大人出谋划策,拿定主意,一日都没有耽误。等衙门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撤走的时候,段岩也来了,老侯爷就带了段岩离开,说是找谢将军下棋去了。还让我给姑娘带话,说他记得姑娘九月里生辰,会赶在之前回来的,还问姑娘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让人去趟将军府同他说,或是,直接同侯爷说也一样。 爷爷……孟云卿摇了摇头。 音歌还道,老侯爷说从前下不过谢将军,是运势使然。这次他特意让段岩将姑娘送的那副棋子带来,一道去将军府,说就拿姑娘送的白玉棋子和谢将军下,他不信下不过。 孟云卿忍俊不禁,这才是爷爷的性子。 也不知谢将军会如何作想。 总归,爷爷身子骨健朗,还有精力做自己喜欢事情,泡泡茶,下下棋,也是极好的。 音歌这头说完,便是娉婷了。 娉婷刚开口,音歌就开始掩袖偷笑。 娉婷便倏然脸红,还红到了耳根子,好似连口中说话都不大灵光了。 孟云卿就也跟着笑起来。 “姑娘……”娉婷有些恼,低下头去,脸上却还是有羞涩笑意的。 娉婷平素反应就慢些,也更老实些,自然难为情。 孟云卿端起茶盏,道:“音歌,我们都别笑了,让娉婷自己好好说说。” 好赖音歌不笑了,娉婷才肯开口。 孟云卿就问起端午节当日的情况,他们明明在她和段旻轩身后,当时泥石流又涌了下来,将他们隔断开来,他们应当是困在了泥石流里,是如何逃生的? 说到当日,娉婷脸上的笑意才敛了去。 她也以为当日肯定逃不出去了,当时姑娘和侯爷在前方,她和沈通,付鲍跟在身后,好几次都远远甩开了,好在有沈通和付鲍在,几次又都追上。当时本以为就要撵上姑娘和侯爷了,却突然遭遇滑坡,她是亲眼见到侯爷和姑娘滚落下去,吓呆了。而他们面前也突然滑坡,还好付鲍眼疾手快,两人当即携了她跳马。也就是这一瞬间,前方的滑坡将路堵死,马匹也摔倒了山崖下面,他们三人跳马后,摔倒了岩石凸起处,正好遮挡了山上落下来的滚石。泥石流又在远处,才在岩石下捡回一条命。 只是付鲍和沈通都伤得很重,走不动,也离不开。 没有吃食,好在下雨,可以喝些雨水。 等天稍稍放晴些,沈通和付鲍就取了结实木棍作成拐杖,拄着带她走。当时的艰辛,她眼下描绘不出来,沈通和付鲍两人都伤得很重,还要带着她,一路走得很慢。遇到下雨,还要避雨,没有药,两人伤口还在发炎。幸而付鲍熟悉地形,说离茶庄子那头更近,若是往反方向走应当更快有人来救,否则单凭他们三人是走不出去的。 也是由得如此,几日后,他们靠着野果子和菜根充饥,同时往茶庄子走,才被老侯爷派来的人寻到。胡大夫说,他二人的伤口都感染了,若是再晚些寻到,怕是胳膊和腿都不能再要了。 孟云卿唏嘘,这也是万幸。 如今想来,她和段旻轩还好些,都伤得不重,只是困在山洞里,幸亏离开得及时。 娉婷又道,后来在茶庄子,有胡大夫照顾。内服和外敷的药都在用,也打上了石膏。沈通伤得重些,需要卧床的时间更久,付鲍伤得轻些,好得更快,胡大夫就让他有空多去后山走走,有利于恢复。她那时伤得轻,就时常在沈通和付鲍身边照顾,尤其是陪同付鲍去后山练脚力,才日日熟络起来的。 日日熟络起来,那便是默认了。 “那你觉得付鲍人如何?”孟云卿问。 娉婷支吾道:“付……付鲍……他人很好……” 音歌也笑起来。 孟云卿就朝音歌道:“那明日得寻付鲍来问一问,是不是对我们娉婷也有意思?” 音歌应好。 娉婷却慌张起来:“姑娘……” 她脸色忽得涨红,像个熟透了的粉红桃子一般,除了脸红就只有扯衣袖了。 孟云卿便也不多逗她了。 她们两人同沈通,付鲍从衢州城过来,路上少不了颠簸,人都到了,往后叙旧的时间多得是,也不急于一时了。 “小茶。”孟云卿唤了声。 身后的小茶就乖巧上前,“你带音歌和娉婷去房间吧。” 小茶笑着应好:“两位姐姐,请随我来。” 两人才福了福身同她辞别。 临出屋,孟云卿还能听到三人在一处说话,譬如,小茶多大,那我长你些,我同你一般大,你是几月的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既是她的贴身侍婢,夜里是要来屋内伺候的,房间不会离得太远。 小茶带她二人去房间看看,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孟云卿就拿起书卷,随意看了看。 不多时,门口有丫鬟来报,说姑娘在衢州城那端的箱子已经拿到了蕙兰阁了,还有音歌和娉婷两位姑娘的随身物品。方才没有找到小茶,向问问要不要先拿到外阁间来。 孟云卿听过便点头。 她从燕韩来时带的行李等等,当时都留在茶庄子那头了。 后来她到衢州城和京中,都是段旻轩和福伯单独备好的,所以她的东西才会随着娉婷和音歌从衢州城那端送来。 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些贴身的衣裳和女儿家的首饰用品的,还有她用惯的煮茶用的器具,最重要的,是魏老先生给她的书籍也都在这些箱子里。 眼下,都到了京中,便没什么或缺的了。 恰好小茶领了娉婷和音歌回来,孟云卿就让她们三人商量着,如何将这些东西安置下来。等这些东西都安置好,屋里伺候的人也多起来,这蕙兰阁的主屋也慢慢像个样子了。 (第三更入宫) 音歌和娉婷在身旁,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也似乎过得更快了些。 起初,小茶还以为会让她回前厅伺候茶水,却被音歌一句话点透了:“小姐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我和娉婷对府中还不熟,日后还要小茶多担待些。” 她愣愣点头。 后来,见着她煮茶给孟云卿,娉婷也道:“呀,姑娘偏心,都没教过音歌和我煮茶呢,就教小茶了。” 小茶受宠若惊。 孟云卿就笑:“谁让你俩手笨?” 音歌和娉婷原本也是玩笑话,就随着一道笑起来。 小茶心中的石头也慢慢放了下来,小姐身边的音歌和娉婷都是好相处的人。 到了六月二十六,意来坊和碧芙苑的掌柜来了。 当日量身定做的入宫礼服和配饰都做好了,一道先拿来给孟云卿试试,若是不合身或是不喜欢,还有几日可以来得及调整。入宫不比旁的,细节处谨慎才显得对宫中的尊重,越是地位尊贵的世家,越是讲究。 蕙兰阁里有子桂和汀兰伺候穿衣,音歌和娉婷,小茶三人就在一侧打打下手,递些东西等等。 “这里需要改一改。”子桂捏起衣角,有一处长了些,显得拖沓。 掌柜身旁的伙计就记下来。 汀兰这头也看了些不妥的,一一说给掌柜听,伙计也都一一记下。 音歌和娉婷就在一旁感叹,果真比她二人细致多了,早前在定安侯府,也就老夫人,侯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小姐进宫的礼服会如此隆重。 可转念一想,姑娘七月里也要入宫,细致些是好的。 便在一侧,笑嘻嘻看着,都替自家姑娘高兴。 等到首饰拿来,子桂和汀兰又简单的梳妆搭配了,流苏的长度,钗子的色泽,都很讲究。 总之,礼服有几套,配饰也有好几套,全部看完,竟然足足花去了一日的功夫。好在都是些小毛病要改,大的地方都没有错,改起来也就三两日功夫,还能赶在七月前再试一次。 临末了,孟云卿问起谢宝然的衣裳来。 掌柜们就道,也做好了,明日就要去将军夫人试。 孟云卿点头。本来还想着明日去将军府的,眼下看来有的谢宝然忙了,便也作罢,日后再寻个时间就是,反正平日里走动也多。 六月里,她去将军府玩过好几次了,自然也见过了将军夫人。 谢宝然的性子就像是将军夫人复刻版一般,她母女两人在一处,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有时亲昵得很,有时又会拌嘴闹别扭,找孟云卿评理,母女二人都喜形于色,少有遮掩的。 孟云卿看了其实羡慕。 看了将军夫人和谢宝然,她也会想起过世的娘亲,若是娘亲还在…… 所以,她也愿意去将军府玩。 她去将军府,段旻轩也不拦。 虽然定安侯府同将军府隔得远,段旻轩晨间又要去早朝,孟云卿需得自己去将军府。但晌午过后,他从朝中回来,就会去将军府,同将军夫人和谢宝然一道说说话,然后接她回府。 入宫日子在即,到宫中拜谒有好些规矩,府里有子桂和汀兰提点孟云卿,这也是他当初向容觐要两个人到府中的缘由。 容觐给他的子桂和汀兰两个丫鬟,都是太子妃调/教过的,深谙宫中礼仪喜好,不会有错。 再等入了宫,虽然宫宴时候孟云卿会同他一处落座,但宫宴前,女眷们都会先到后宫请安,宣平侯府没有旁的女眷,只有孟云卿一人。他正好将孟云卿托付给将军夫人和谢宝然照顾。 将军夫人自然应承下来。 有将军夫人在,段旻轩便不多担心了。 …… 入宫的日子日渐临近,孟云卿的礼节也学得差不多了。 过往在定安侯府,虽然她不用进宫拜谒,但侯夫人心细,也请人教过她以备不时之需。只是燕韩和苍月民风有所差别,宫中的礼节也大相径庭,孟云卿也学得认真。 等到七月初一,意来坊和碧芙苑的掌柜再来了一次。 几套礼服和首饰都重新修改过,这次再穿上,就连音歌和娉婷看了都觉得大方得体,又合身。 也不需要再做修改了。 子桂和汀兰就将做好衣裳去清洗,还要晒一晒。首饰和配饰等,便交由音歌和娉婷收好。 君上的寿辰是七月初九,一到七月,日子就似过得更快了。 段旻轩来看她,也见她时常在拿着书卷出神。 “想什么?”他笑呵呵问。 “就是不知道想什么,才出神……”她也如实应他。 她从未入宫过,心里忐忑是其一。 段旻轩说,等七月初九入宫,君上就会赐婚,她和段旻轩的婚事就会定下来。 赐婚,就等于定亲了。 她总觉得有些恍惚。 怕不真实,又怕太过真实。 她时常想起前一世,那时也是欢欢喜喜,却不知往后之事。她也明知不应当这么想,便总忍不住出神。日日便都拿着书卷装模作样,心中却似开了口的闷葫芦一般,呼呼灌着风,其实半分留不住,空捞捞的。 “燕韩国中是如何定亲的?”段旻轩问。他看得出来,入宫的日子越近,她越是担心。在他看来,赐婚就是最稳妥的定亲,而在她看来或许不是。 他是想让她宽心。 她有些怔,喃喃道:“许是家中互送聘礼和彩礼,许是两人互赠定情信物罢……” 她其实也没有准念。 燕韩和苍月离得远,聘礼和彩礼只怕要等到赐婚之后了,段旻轩牵起她的手,温和道:“那,我们先互赠定情信物?” 孟云卿笑了笑,才晓他怕是会错了意。 正欲开口,又听他道:“剑穗子,香囊你都送过了,再做一个荷包给我?” 他眼里有笑意,像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她怔了怔,轻声应好。 他便揽了她在怀中,继续道:“剑穗子,香囊,荷包都齐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定情信物了。” 不知为何,她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的呢?” 他的? 段旻轩颔首,贴近她额间:“本想成亲的时候送你的,当成定情信物也好。” 说的神神秘秘,“是什么?”她还是好奇开口。 他就笑:“等你送我荷包时再说。” …… 于是临近宫前的几日,孟云卿又开始绣荷包了。 娉婷倒是惊奇,好端端得,姑娘怎么又做起荷包来了? 音歌就笑,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娉婷确实不知。 小茶就贴近娉婷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娉婷才大惊,姑娘,是真的吗? 孟云卿一脸尴尬,应是也不是,应不是也不是,只能默默把弄着丝线当作默认了。 娉婷还是一脸懵,音歌和小茶才将她拎出了外阁间,三人一顿悄声说话。 孟云卿还偏偏能听得见,又装作没有听见。 打开针线盒,从挑好的料子里再选中了一个,当是和段旻轩最长穿的衣裳颜色相配,等要真正动手的时候,又踟蹰起来。早前的剑穗子是娉婷误送的,那个香囊是教沈琳的时候顺道做的,眼下,要当真给他做一个荷包,却不知从何下手了。 这个荷包便绣了又拆,拆了又绣,费了不少料子。 足足绣了四五日,才绣出一个满意的。 也由得这几日心思都在荷包上,倒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恍惚出神。 燕韩的风俗是绣百蝠包,意思是多子多福,女子送与男子,多做定情信物。 但燕韩和苍月风俗不同,她问过谢宝然,谢宝然就找将军夫人打听过,将军夫人说可以绣“虎头纹”,有辟邪安身之用,又有结福之好的意思,世家子弟外出皆可佩戴。 孟云卿便做了虎头纹的荷包。 等绣好给他,都到了七月初八,将好赶在入宫前,也不知是不是巧。段旻轩看了又看,喜欢得很:“这荷包做的,是比从前的剑穗子和香囊都精致。” 他说的不假。 孟云卿汗颜,却又不好同他说起实情,只是这荷包确实非了她许多心思,他喜欢,她心中就似抹蜜。 “明日入宫就带。”他笑颜盈盈。 “我的呢?”她也问起。 “闭眼。”他吩咐,她就照做。 他其实随身带了好几日,都在等她的荷包,眼下,才牵起她的手,将这枚镯子,从她指尖推入,一直滑到手腕处。 “玉镯子?”她惊喜。 她以为会是簪子,钗子之类,只是没想到过会是玉镯子。 “东西算不得名贵,是娘亲生前留下的,让我留给日后的夫人。”他牵起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眼中碎芒盈盈,“云卿,不管有没有君上赐婚,你我互赠了信物,便要携手共度此生。” 携手共度此生? 她咬了咬唇,眼底不知何时涌上的氤氲,便也抬眸看他。 她已经许久信不过承诺了。 她却信他。 *** 翌日,小茶将有人从睡梦中唤醒。 孟云卿正睡得迷迷糊糊,连睁眼都困难得很,更觉得屋内的灯火有些刺眼。 “什么时间了?”她轻声问。 “寅时三刻。”小茶应声。 寅时三刻,这么早,她微微睁眼,音歌也娉婷也到房中开始收拾了。 “辰时前要入宫,姑娘,还要沐浴,穿衣,上妆,梳头。”音歌提醒,“汤池的水备好了,子桂和汀兰也来候着了,姑娘,这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孟云卿才乍醒。 七月初九,君上生辰,不能耽误了入宫时间。 第153章 第153章赐婚(三更) 君上的生辰,大凡能入宫拜谒的,无非都是朝中要员及其家眷。还要除去在外戍边的将领,各地主事的要员,外出公干的使臣,七月初九当日能入宫为君上庆生的其实并不多。 按子桂和汀兰所说,入宫的妆容既要端庄隆重,却又不能太过秾艳。 孟云卿虽然胖了些,但五官里透着几分精致妩媚,配上这样端庄隆重的妆束反倒好看。再加上层层的正式礼服,将多余的赘肉裹得严严实实,除了有些遭罪,看起来也不像平素那么胖乎乎的,稍稍有些风韵而已,反倒显得几分华贵讨喜。 马车上,段旻轩便笑她,整个人紧张得像个布偶娃娃似的。 都想伸手去捏她的脸,还好孟云卿及时躲开。 她是紧张,但更多的是衣裳真紧。 音歌就在一旁给她扇扇子。 女眷入宫可以携带一名婢女,她身边的丫鬟要属音歌机灵稳妥些,又跟着外祖母见过世面,最合适。 音歌就趁机老生常谈:“姑娘早瘦些多好,就不用遭这般罪了。” 孟云卿抿了口茶水,是啊,这会子倒是尝到苦头了。 浑身都拘谨得很,还不敢乱动。若是出汗,妆便花了,音歌又难补妆,更得不偿失。 她询问般看向段旻轩,忧心忡忡:“这样的入宫拜谒,一年里有几次?” 段旻轩笑得更欢,放下折扇,掰着指头算了算,似是十根指头都算不清似的。 她恼得很,只得瞥目睨他。 他才道:“宣平侯府是一品军侯府,日后的侯夫人大大小小的节庆都跑不了,少说,应当也有十余二十次?” 少说也有十余二十次? 孟云卿真骇住了。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有些闹心得看向音歌。 音歌掩袖偷笑。 …… 宣平侯府在京中的黄金位置,离宫中更是不远。自侯府出来,在马车上费了不多时间,就到了宫门口。宫门又分为外中内三道,最外的一道是可以进出马车的。 宣平侯府的马车行到外门时便暂时缓和了下来。 段旻轩撩起帘栊。 只见入宫的马车已然排起了长队,要进去怕是还需要一些时候。 孟云卿便也跟着往外瞅。 她过往没有出入过宫殿,说不好奇才是假的,更何况这里还是苍月? 时值六月,天色亮得很早,眼下阳光就已经很盛了。照在琉璃色的宫瓦上,稍稍有些耀眼,宫墙内的景色就清清楚楚映入眼帘,波澜壮阔,大气恢弘,的确是往日不敢平白想象的。 音歌也好奇,就随着她一道看。 苍月在临近几国中国力最为强盛,也被周围几国奉为天/朝/上/国,宫中的富丽堂皇自然远非燕韩国中可比,只消一眼,心中便唏嘘不已。 这铺路的青石板,光泽打磨得极好。 宫墙上雕刻的纹路更是巧夺天工,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工才能铸造出这样的鬼斧神工。 光是这外门通往内门的道路,就已雍容华贵,让人赞叹不已,还不知道这内门该是何光景。 不多时,孟云卿收起目光。 入了宫,不比旁的地方,还需谨言慎行。 稍后,等马车行到中门,就要落车了。 从中门一直步行到内门的这一段路程便不长了。 等到内门,就会和段旻轩分开两处,段旻轩去大殿,她和其余女眷要先去后宫请安。 思及此处,马车已然行至中门。 段旻轩先下马车,然后扶她下来。音歌怕她踩了裙摆,就跟在身后替她牵着裙摆和袖间垂下的流苏带子。宣平侯府周围的马车,也陆陆续续落下了各府的官员和家眷来。 这京中见过宣平侯的大有人在,但见过孟云卿的实则很少。 孟云卿是孟老爷子的嫡亲孙女,旁人自然都要来打声招呼。 于是自中门的一路上,问候声都不绝于耳。孟云卿大都不认识,便随着段旻轩,向有的颔首致意,有的福身问候,还有的抿唇笑笑就好,总归,听段旻轩的就不会有错。 这一路虽然不长,上来问候的人却实在太多。 她有些招架不住,音歌见缝插针,捡着空闲便给她擦汗。 她也趁机偷偷喘息。 还未到后宫,都已手忙脚乱一般。 段旻轩就在一侧宽慰,放心。 她点头。 自然,这一路也遇见了王芷嫣,周潇潇等人。虽然自后花园那日之后,大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但段旻轩的态度已然明了,他同孟云卿的亲事只怕也是板上钉丁之事。所以几人虽然心中不喜欢孟云卿,但面上终须过得去。遇见了,就随同父母,与段旻轩和孟云卿寒暄。 这样的大日子没见到老侯爷,一路上,问起老爷子的人便更多。段旻轩应道老爷子身子骨好,九月里就会回京了。旁人也都顺水推舟,说届时再来宣平侯府拜谒。 段旻轩从善如流。 好容易从中门到了内门,孟云卿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可马上要同段旻轩分开,心中又似忽然没有了底气一般,惶恐得很。 “别怕,你是老爷子的孙女,这宫中没有人会为难你。”他温和笑了笑,身后不远处有同僚应了上来,又转身招呼。 孟云卿窸窣叹了口气,她哪里是怕有人为难,只是在陌生的地方,要如何说如何做,即便子桂和汀兰都教过多回,心底还是不安罢了。 “云卿!”问得这声,她和段旻轩纷纷转身。 就见谢宝然在身后兴高采烈招收,她身侧的正是将军夫人。 谢宝然这声唤得大声了些,周遭都投来目光。 将军夫人点了点她的头,示意她在宫中规矩些,她才捂了捂嘴,只是垫着小碎步往孟云卿和段旻轩这端飘来。她个子本就高挑,这一路小碎步就让人有些好笑。 将军夫人就在身后掩面,好似丢不起这个人。 孟云卿远远朝她福了福身,将军夫人颔首,慢慢走来。 段旻轩原本就是托了将军夫人照拂孟云卿的,将好在内门这里遇到,便不需再特意等候。 “劳烦将军夫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却是谢宝然应声的。 将军夫人佯装要打的模样,谢宝然就躲在孟云卿身后伸头扮鬼脸。 孟云卿忍俊不禁,将军夫人索性懒得理她,朝段旻轩道:“去吧。” 段旻轩再回头看了看孟云卿,孟云卿笑眯眯点头,他才转身离去。 孟云卿先前还有些担心,眼下,同将军夫人和谢宝然一处了,心中便踏实了不少。 将军夫人特意叮嘱谢宝然:“云卿是第一次进宫,你不许闹幺蛾子,添乱子,记住没有?否则让你孟爷爷和爹爹知晓了,非揍你一顿不可。” 谢宝然吐了吐舌头,“知晓了。” 爹爹那么疼她,怎么舍得揍她!便扯了扯孟云卿衣袖,两人一左一右跟在将军夫人身后。 …… 文帝后宫充盈,子嗣却不多。 太子容觐是周皇后嫡出的独生子,地位稳固,年少时就由文帝亲自带着参与朝政。旁的妃嫔这些年也生了四五个皇子,却都是幼子,最大的也才*岁,其余的都是公主。 文帝虽然有宠爱的妃子,东宫的地位却无人能撼动。 故而,苍月没有皇位之争。 后宫的妃嫔也都以周皇后为首,后宫其实清净,少藏污纳垢。 早前,谢宝然就同孟云卿说过这些,也告诉她到后宫请安时不需要担心旁的,苍月的后宫没有这么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牵连不到京中的几个世家头上。 旁人恭维,或避着她们还来不及。 孟云卿也记在了心中。 刚入内门,就有周皇后身边的几个嬷嬷和侍婢来迎。 入宫请安的女眷虽多,也分品阶,迎去的地方也自然不一样,不可混为一谈。 郭嬷嬷是周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远远见到将军夫人便迎上前来,恭敬行了礼:“将军夫人,谢小姐。” 目光瞥到孟云卿,眼生了些,衣着打扮却大方得体,应是出自京中世家。将军夫人便道:“郭嬷嬷,这位是宣平侯府老侯爷的孙女,云卿。” 郭嬷嬷眼中微微亮了亮,久在宫中,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便也不至于失礼:“原来是孟小姐,倒是同老侯爷不太挂像。” 郭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又是周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说这些话不为过。 孟云卿颔首致意:“郭嬷嬷好。” 郭嬷嬷笑了笑:“孟小姐客气了。”言罢,又道:“将军夫人,两位小姐,请随奴婢来。” 郭嬷嬷果然将将军夫人和谢宝然,孟云卿引到周皇后处。 周皇后这里的女眷不多,不消想,也知晓是京中几家显赫世族家中的女眷,孟云卿又见到了王芷嫣,沈悠和周潇潇等人。 周皇后原本在同杜国公夫人说话,见到郭嬷嬷领了她们三人前来,便停下了下来。郭嬷嬷上前,小声说了几句,周皇后的眼光就朝孟云卿打量过来。 孟云卿稍稍低头,不冲撞了她的目光。 周皇后笑了笑:“云卿,来本宫这里。” 声音很温和,又摆了摆手,殿中便纷纷瞩目。 几位夫人没有见过孟云卿,身边的女儿或孙女却是知晓的,就都私下说起。殿中多有恍然大悟的神色,便都默契看向周皇后和孟云卿这端。 周皇后开口,孟云卿缓步上前,也不抬眸,恭敬行了宫中的叩拜大礼。 她是初次进宫,又是头一遭见到周皇后,子桂和汀兰交待过,当行这样的大礼。 周皇后听闻她自幼长在燕韩,才到京中不久,没想到苍月的礼数却很周全。再加上她本是孟老爷子的亲孙女,文帝也嘱咐多照应些,周皇后心中就更为喜欢。 “好孩子,起来吧。”也不唤平身或免礼,倒像是亲近的长辈一般。 孟云卿闻言,才起身上前。 之前低眸是礼数,眼下再垂着头,反倒是不敬了,便依着子桂和汀兰所说,大方抬眸,轻颦浅笑。 竟不像初次入宫之人。 这便是世家贵女,周皇后心中是满意的。 再细下端详一翻,心中便有数了,胖随胖了些,五官里隐隐透着几分秾艳妩媚,尤其是这幅眸子,明眸青睐。 周皇后主持后宫多年,自然阅人无数,怎样的女子没有见过?这孟老爷子的孙女若是瘦了下来,便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怕是比殿中的这些贵女都要姿容出挑得多。 周皇后敛了目光,笑容款款道:“难怪旻轩说你长得不像老爷子。” 唤得是旻轩,足见亲厚。 孟云卿福了福身。 周皇后继续道:“还是孟老爷子有福气,孙女和外孙都讨人喜欢得很。” 殿中都晓周皇后是在恭维孟老侯爷,便纷纷附和。 周皇后又唤她在一旁坐下,问了些何时来的京中,是否习惯等等,孟云卿如实应答,分毫不像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一般拘谨,她说的话,周皇后觉得很耐听。 殿中也嗅到气味,今日周皇后的心思大抵都是放在孟老爷子孙女这里的,也都知趣。 谢宝然就时不时朝殿中看看,见孟云卿很是稳妥,就朝将军夫人道:“我早前还担心云卿呢……” 言外之意,没想到这么得体。 将军夫人也悄声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谢宝然挽了挽她胳膊笑,恰好周围有旁的世家夫人来,便正襟危坐起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也到了宣见各宫和其余要员女眷的时间。 郭嬷嬷轻声提醒,周皇后才停了下来,吩咐一声,唤进来吧。 孟云卿便退了下去,同将军夫人和谢宝然一道。 谢宝然笑了笑,私语道:“我娘亲夸你呢。” 不等孟云卿开口,又补充:“顺道说了我一通。” 将军夫人瞥目:“还好意思?” 言语间,几个宫女将殿门全部打开,随着主事嬷嬷的一声宣喝,门外的妃嫔和女眷们也依次进入殿中,齐齐向周皇后问安。周皇后简单寒暄两句,就赐座。 座位是早前就定好的,有宫女指引着。 谢宝然扯了扯孟云卿衣袖,“那便是徐添的姨母,兰贵妃,是不是不像?” 孟云卿顺势望去,兰贵妃的位置不在殿中,就在周皇后的主位一侧。 文帝只有一个贵妃,地位尊崇。 孟云卿看去,也正好遇上兰贵妃的目光。 她便垂眸,好似方才是眨眼一般,不露痕迹,而后转向谢宝然说话,却也不会尴尬。 兰贵妃也没有再多留意。 稍后正殿有庆生的宫宴,眼下,算是后宫女眷的小聚,虽有酒水却无歌舞助兴,不能夺了主宴的先声。殿内便是许久不见的女眷们在一处说话和饮酒,一时衣香鬓影,衣袖连诀。 而后是三五成群向周皇后单独拜谒请安,说些吉祥的话。 周皇后也让贴身的嬷嬷准备了封赏,讨个好彩头。 …… 在周皇后殿中待到了晌午前三刻,正殿中有近侍官前来通报,大致是说正殿那头已经准备妥当了。 周皇后便起驾正殿。 殿中的妃嫔和女眷也依次出了殿中,往正殿那头去。 等到正殿那头,在周皇后宫中的位置就打散,宫女直接领了孟云卿到一处,段旻轩已然在此处落座。见到她,目光里便有询问之色。 等孟云卿落座,才微微点头,应了句:“还好。” 她都说还好,便是好了。 段旻轩也放下心来。 今日不过走个形势,他同容觐说起过赐婚的事,老爷子也同君上去了书信,君上不过托周皇后在后宫看看孟云卿。除非有大的闪失,应当都不会为难。 看孟云卿的模样,应当没有大碍。 他心中的石头便放下来。 抬眸,见将军夫人的位置正好在对坐,便也点头致意,朝将军夫人道谢。 有将军夫人在,他方才心中才踏实稳妥。 将军夫人笑了笑,言外之意,在周皇后那里很好,无需担心。 孟云卿没有多留意,因着周遭许多目光往她身上聚,她也不好四下胡乱看去。好在方才在周皇后殿中已经习惯了四处投来的好气目光,不至于此刻在正殿中失了礼数。 只是借着喝茶的缝隙,抬眸看了看。 还真是有好些眼熟之人,譬如孟既明,譬如游玉迅,还譬如徐添等等,似是同旁人一样,都在打量她。 许是她过往不曾穿着打扮如此正式过,再加上当日在宣平侯府,她又借爷爷的名义吓过众人一回,眼下在殿中老老实实坐着,才会觉得匪夷所思吧。 再饮一口茶,也不费神多想了。 瞥到宴席的桌上有酒,忽得想到有人是不能喝酒的,就轻声问他:“有酒?” 意思是,他要喝吗? 他酒量不好,又是在正殿中,会不会…… 他眉间微挑:“是在担心我?” 她是担心他撑不到回宣平侯府,不是说今日君上会赐婚吗?若是出乱子的话…… 她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些。 段旻轩便莞尔。 她忽觉方才好似被他看穿了一般,脸上就扬起一抹绯红,红得有些突兀。 他轻声道:“我就不会买通一两个宫娥?” 买通宫娥? 孟云卿莫名看他。 他瞥了瞥身后,孟云卿也跟着瞥过去。 果真见到每桌之后,都有一个捧着酒壶的宫娥在轮守。宫殿后端,每一竖排的几桌还有专门负责传菜和上酒的宫娥。如此一来,孟云卿便明了了,不由笑了起来:“胆子有些大。” 段旻轩笑得更欢:“真信我买通了宫娥?” 她倒是好糊弄。 孟云卿不解看他。 他也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功夫,悠悠道起:“自然是有人默许的。” 孟云卿才反应过来,既是在正殿中,哪有那么容易买通宫娥的? 有人不过玩笑话而已。 定然是得了默许,才有恃无恐。 这是又拿她逗乐。 孟云卿有些恼,也就低头饮茶,不作搭理了。 …… 等到差一刻到晌午,宫外脚步声传来,正殿里便有近侍官高声宣喝,君上和太子到。 殿中纷纷起身相迎。 孟云卿也跟着段旻轩起身照做——执拱手礼,低头垂眸。 待得殿中主位相继落座,听到威严有力的一声:“平身,入座吧。” 殿中才又齐声道了句“谢君上”,相继坐下。 等到坐下,孟云卿才敢抬眸打量殿上主位。 正中间坐得自然是文帝和周皇后,文帝身着正黄色的龙袍,虽然和颜悦色,却不失天家威严,同周皇后一道居主位正中,雍容庄重。 正中的主位两侧又更置了一张案几。 一张案几旁坐得是方才见过的兰贵妃。 另一张案几旁落座的华服男子,身着一身黑色的龙袍,但细看之下,龙袍上的龙爪并非是九爪,而是八爪。 九爪是真龙天子。 八爪便是东宫储君。 那这张案几上落座的,便是东宫太子容觐和太子妃。 思及此处,就见太子容觐目光朝这遭看了过来,孟云卿还当是错觉,顺势瞥过头去。 段旻轩却是应向这道目光,嘴角牵了牵。 容觐不动声色,做了个轻哼表情,不置可否。 旁人的注意力都在文帝身上,便都没有留意到他二人。主位上,文帝许是见到这满满一屋子前来庆生的人,心情大好,酒席还未开始,便率先举起了案几上的酒杯。 殿下,众人就也向着殿上举杯。 容觐便带头:“儿臣恭贺父皇福如东海,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殿下纷纷照做:“臣等恭祝君上福如东海,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东宫领了敬酒,酒宴算是正式开启。 待周皇后吩咐一声,殿中的宫娥便开始陆续斟酒上菜,宫廷乐师和舞姬也载歌载舞,一时间,殿中觥筹交错,妙音不绝于耳,又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尤其是第一支舞,领舞之人孟云卿当日在宣平侯府的后花园见过。 名字虽然唤不出来,却因着对方生得貌美印象极其深刻,今日才见舞姿更是引人瞩目。 宫中向来不缺舞姬,这个时候能在殿中领舞的,一定是精心安排,又经过周皇后首肯的。 孟云卿道:“我见过她。” 段旻轩笑了笑:“是御史台刘大人的女儿,刘玉歆。东宫尚缺一名良娣。” 他果真什么都清楚。 孟云卿摘了些水果,剥了剥皮,送入口中,不再多问。 衣裳有些紧,她不敢多吃,便只能捡些不涨肚的水果和果子酒来饱腹。 文帝和周皇后正同前排的几位老臣说话,都是朝中有资历的老人,文帝眼中便都和颜悦色,相谈甚欢,不时举杯相邀,场面很是和谐。 殿下的人也自娱自乐。 周遭之中也有举杯相敬的,段旻轩便也礼尚往来。 孟云卿才确信,宫娥给他斟的应当是水,不是酒。 果然,这宫中的规矩虽多,套路也多,若非他提起,她哪里猜得透。 于是他饮酒,她也没多问,只是有旁的女眷招呼时,她也举杯应承。尤其是第一支舞快要结束,目光瞥到殿上周皇后朝她笑,手上的酒杯还是满的,她也学着殿中旁的女眷一般,举杯送至额间,敬了敬,方才掩袖饮了下去。 殿中给女眷备的都是果子酒,不醉人,只是甘甜随着喉间沁入四肢百骸,还是有些撩人心扉。 不多时,第一支舞曲结束。 文帝停下说话,带头鼓掌,殿中也随着鼓掌。 再往后,自然就是文帝和周皇后同御史台刘大人称赞几句,而后再由东宫和太子妃这端出面,说些赞誉之词,文帝和周皇后便借着生辰的喜庆,顺水推舟将东宫的良娣之位定下来。而后,殿中便是恭贺之词,场面热闹不已。 御史台的刘大人更是满面红光,酒中不辍。 周皇后也赐酒给刘玉歆。 只等这一幕结束,刘玉歆才满脸娇羞退出殿中,良娣之事才告一段落。 良娣之事告一段落,乐声又起当作背景,殿中的舞蹈暂时歇一歇,好供文帝和周皇后同群臣说话。 苍月国中近来的大事便是衢州的赈灾。 衢州附近遭了天灾,赈灾却及时,处理得又妥善,文帝龙颜大悦。不仅下了折子批示赞誉,更在关进的提议下,宫宴时破格邀请了林冕。 谈到衢州赈灾,文帝便点了关进和林冕出来。 见到关进和林冕,孟云卿倒是眼前一亮。 他二人坐在角落里,先前她没在殿中看见他们。 关进和林冕是衢州故交,孟云卿见到他们,心中几分欢喜。 关进本是浦州郡守,赈灾是分内之事,没有加官进爵,行得只是犒赏。早朝后,关进便将犒赏悉数捐赠给了衢州县衙,用以救济灾民,文帝闻后更是大加赞赏。 这宫宴上就赞誉不断。 至于林冕,官职不高,因着赈灾良策和百姓的口碑,又有关进的大力举荐,得了吏部的赏识。六月回京复命时,便从衢州城守调回京中,在工部任侍郎职,算是得了重用。 文帝还钦点林冕整理和编纂近年来的灾情处置,留作后用。 林冕就一直等到赈灾结束,才回京着手这些事项的处理。 总归,衢州赈灾,殿中有目共睹,文帝都出来亲自背书,殿中的迎合声哪里会少? 等到关进和林冕回了位置,殿中都以为会开始下一轮歌舞,不想文帝却开口问起了段旻轩来:“听关进和林冕说起,衢州赈灾时,宣平侯和孟老爷子也在衢州?” 段旻轩便应声起身,拱手道:“当日微臣和外祖父正好在衢州,关大人和林大人在主持赈灾之事,灾情紧急,微臣便同外祖父去两位大人处,看看有什么可以从旁协助的。” 原来宣平侯和孟老爷子当时也在衢州? 殿中纷纷错愕。 倒是没听宣平侯府提起过。 文帝摆摆手,示意他落座,笑眯眯道:“罢了,你和孟老爷子性子一样,旁人不说你们也不会提。关进和林冕都同朕说过了,衢州赈灾的时候,你和孟老爷子经手了灾粮的分发,治安的维持。中途还有次灾粮被山贼惦记,军中尚且来不及处理,衢州城又急用,还是宣平侯府出面解决的。朕应当同孟老爷子和你好好饮一杯,今日孟老爷子不在,你代劳。” 段旻轩便又起身,推杯至额间,敬了敬,才同文帝一道,一饮而尽。 这一杯是替老爷子喝的。 宫娥又斟满了一杯,段旻轩接过。 容觐也顺势起身:“父皇,不如这杯由儿臣代劳。” 段旻轩虽是宣平侯,却毕竟是朝中晚辈,文帝若是连饮两杯,难免日后朝中会有微词,容觐处置得当。 文帝笑允。 容觐便也举杯:“宣平侯,这杯,由本殿代父皇敬你。” “多谢殿下。” 两人执礼,心照不宣,便又一饮而尽。 待得段旻轩落座,殿中的几个老臣就开始笑容款款赞许,宣平侯府孟老侯爷是三朝老臣,为苍月征战沙场,功勋累累,如今老侯爷虽然告老还乡了,宣平侯却承袭了孟老侯爷惯有的忠君爱国之风,堪为朝中典范。 一人如此说,旁人就开始赞同。 一时间,殿中便都议论纷纷,私下也好,公开也好,说的都是宣平侯府的好话。 连孟云卿都听得出来是在顺着文帝和东宫的话造势。 而后,周皇后也开口道:“所以君上和本宫都觉得孟老爷子好福气,巧得很,今日本宫正好也在宫中见了孟老爷子的孙女,端庄大方,和本宫很是投缘,君上要见见。” 明眼人一听就知是在铺路。 文帝也笑:“朕也没见过孟老爷子的孙女,皇后这么一说,朕自然要见。” 周皇后就道:“云卿,来。” 音歌扶了孟云卿起身,孟云卿便缓缓走到殿中央,行了宫中拜谒的叩拜大礼。 文帝唤了声“免礼”,她才大方抬起头来,也只是看了殿上的主位一眼,又低下头去,不多瞩目。 倒是学得快,容觐瞥了瞥殿下的段旻轩。 段旻轩微微斜眸,容觐也悠悠颔首。 两人都心知肚明。 殿中一时安静得很。 早前见过孟老爷子孙女的毕竟在少数,虽然方才进宫时不少人匆匆一瞥,但毕竟那孟云卿都在段旻轩身后,少有说话,此时殿中便也都好奇得很,听着殿中文帝和周皇后与孟云卿问话。 文帝和周皇后问得也都简单,无非是同老爷子相关的话题,再有便是关切她进京是否习惯,以及去过京中哪些地方。入宫前,段旻轩就与她合过说词,她便应也得合文帝和周皇后心意。 尤其是白芷书院一段,文帝很是惊讶。 她也大方讲起魏老先生对白芷书院的评价。 对白芷书院的评价,便等同于对苍月的评价,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帝听得心悦。 就连一侧的兰贵妃也道,云卿倒是好见解,赐酒一杯。 兰贵妃少有说话,此番是特意示好。 段旻轩便瞥过对面不远处的徐添,徐添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扬了扬。 段旻轩就将目光投向主位上,容觐尽收眼底。 临末了,周皇后又说起:“本宫先前就觉得与云卿投缘得很,云卿似是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君上,云卿既是孟老爷子的孙女,本宫想借花献佛,请陛下给云卿指一门婚事。” 周皇后率先说的赐婚上。 谢宝然就欢喜得扯了扯将军夫人的衣袖,美滋滋得看了看殿中,又朝段旻轩笑了笑。 将军夫人将她的扯下,蛾眉微微蹙了蹙,示意她矜持些。 谢宝然才又正襟危坐起来。 文帝果然赞同:“皇后也正好说到朕心里去了,孟老爷子前几日还在书信里同朕提到过云卿的事,皇后的意思是?” 周皇后笑了笑:“苍月向来不乏青年才俊,殿中比比皆是,陛下意下如何?” 帝后一唱一和,殿中的老臣们就应声附和。 说魏国公家公子的有,说徐都统家的公子的有,总归,都是大好年华的世家贵胄,说出来的也都衬得起宣平侯府的地位。 容觐却不急,赐婚的事情向来如此,若非主位上的人点破,旁人都要绕着说上几轮,显得这桩婚事时经过了探讨,并非早前便想好的,以彰显郑重其事。 等到兰贵妃也开口,附和徐添时,容觐才顺势起身。 当殿中有第二个人说同样的名字,再往后的人不明所以,便容易往同一人上附和,容觐这个时候就需出声将舆论引导回来。于是:“父皇,母后,儿臣有一建议。” 容觐说得沉稳有力,似是深思熟虑过。 东宫这端开口,殿中便又静了下来。 容觐拱手道:“儿臣倒是觉得,宣平侯最为合适。” 其实孟云卿回京后的不几日,坊间传闻便传得沸沸扬扬,说孟老爷子是中意自己的孙女同外孙的,所以容觐这番提议,殿中并无多少人意外。 都晓东宫太子与宣平侯府走得近,有些话,也无非是宣平侯府借太子的口说出罢了。 容觐所言也无非是,孟云卿是孟老爷子的孙女,段旻轩孟老爷子的外孙,要论登对,这殿中 朝中都知晓段旻轩是外孙承袭的宣平侯府侯位,其中不乏不妥之处。但若是段旻轩取了孟云卿,那所谓的不妥之处就通通得以弥补。 段旻轩的侯位,承袭得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样的理由不需要点破,殿中都精明如厮。 所以容觐一翻冠冕堂皇的说辞,谁都知晓了孟老爷子的意思——自己外孙和孙女的婚事,是宣平侯府的家事。 旁人哪里还会有异议? 说太子考虑周祥的有,说郎才女貌的有……总之,殿中皆为附议之声,兰贵妃也只看了徐添一眼,不再说话。 文帝和周皇后便也顺水推舟。 **** 等行至中门,同将军夫人和谢宝然分别,然后坐上来时的马车,孟云卿都觉几分恍惚。 她和段旻轩的婚事,就这么众目睽睽在正殿上定下来了……得了文帝和周皇后赐婚,追加的圣旨还捏在段旻轩手中,看了又看,一直在笑。 孟云卿只觉好似有些不真实。 一纸婚书,她和他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君无戏言,这张赐婚的圣旨,便要比所谓的婚书来得更踏实些。 她忽得垂眸,思绪便回到前一世——她同宋景城私奔,为了躲避刘氏,两人逃出了清平,却至死都没有得到一纸婚书傍身。说到底,她同他终究没有名分,死后亦不能同穴。 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 …… 窗外,宫中的景色渐渐稍离,取而代之的,是京中的幕幕街景。 心中却是久违的踏实。 他放下圣旨,悠悠看她,眼神里几分迷离:“在想什么?” 她转眸:“想今日之事,分明晨间还忐忑不已,眼下就尘埃落定……” 段旻轩笑了笑,笑容里带了几分醉意打量她,似是有些不清醒了。 孟云卿微微拢眉:“你不是得了特许吗?” 得了特许,不在殿中饮酒。 彼时他是如此说的,还骗她说买通了宫娥。 段旻轩唇畔牵了牵:“你还真信?” 她还真信? 孟云卿似是明白了几分:“你真饮了酒?” “大殿之上,不饮酒,难不成欺君?”他凝了凝眸,又贴上前去,暧昧道:“况且,这样的好日子,不饮酒如何行?” 孟云卿只觉头疼。 好在宫宴设在晌午,眼下才晌午过后不久,已经往侯府回了。 “云卿,我今日高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音歌掩袖笑了笑。 段旻轩就也朝她笑,孟云卿觉得头都大了几分。 “你看,音歌也高兴的。”他又开口。 是,大家都高兴,孟云卿简直奈何,只得上前替他按了按头。他应当舒服,这才仿佛消停了些,慢慢地也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孟云卿才舒了口气。 好在他喝醉了一向很安静,除了倒头就睡,不会闹出旁的幺蛾子。 马车到了侯府正门,孟云卿吩咐一声,直接回霁风苑,车夫照做。 等到霁风苑,唤了几个巡逻的侍从将他抗回屋中。 他今日确实喝了不少,君上赐婚后,周遭都举杯敬他,他通通照单全收,她便一直以为他喝得是白水。 酒醉的人不能吹风,也不能受寒,侍卫将他抗回床榻,她只得让音歌拧了毛巾,给他擦拭额头,脸颊,待得收拾妥当了些,就在一旁守着。 今日喝了这么多,还不知明日晚间能不能醒。 毛巾还给音歌,福伯却来了屋中:“侯爷,小姐回来了?” 孟云卿点头。 桌上放了圣旨,福伯一看就明了,便笑呵呵得,也没有多问。 “福伯有事?”孟云卿问,段旻轩喝多了,福伯是来寻他的? 福伯却摇头:“小姐,燕韩那边来人了,一直在前厅候了许久。侯爷和小姐直接乘了马车回苑中,门口小厮没有来得及告诉小姐一声。” 燕韩来人? 孟云卿倒是惊喜:“有没有说是什么人?” 福伯就笑:“说是小姐家中来的人,娉婷在前厅招呼呢!” 家中来的人? 孟云卿想起早前收到的书信,莫非,是沈琳或者沈修颐? 即便不是他二人,无论是定安侯府的谁,她都喜出望外了些。 福伯是明白人,自然开口:“小姐去前厅看看吧,老奴在这里伺候侯爷。” “多谢福伯。”孟云卿起身,携了音歌就往前厅去。 第154章 第154章知晓 (第一更捎话) 去前厅的一路,孟云卿和音歌的步子都行得很快。 定安侯府里来了人,自然比来的书信更要让人欢欣鼓舞得多。孟云卿就恨不得脚下生风,出了蕙兰阁便到前厅的好。 一路上巡逻的侍从和婢女纷纷朝她问好,她也笑眯眯应声,任旁人都能看出今日小姐心情极好。 “姑娘,慢些。”音歌跟在身后,笑吟吟提醒她。 一是怕她摔倒,二是她身上还穿着入宫的礼服,没有来得及脱下。 方才从宫中回来,到了侯府里就直接去了霁风苑,眼下又从霁风苑直接往前厅去。这身入宫拜谒的礼服虽然好看,但裹得实在有些紧,先前倒还不觉得,眼下走得快些了,额头就挂了涔涔汗水。 孟云卿便朝音歌回眸笑了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音歌,你猜猜府中来的是谁?”依方才福伯所说,是家中来人了,她自然好奇来得是谁。 音歌又哪里知晓? 只是定安侯府来了人,音歌也欢喜,想了想,便应道:“奴婢觉得,应当是三公子。三公子常年在外游历,定是游历到了苍月京中,就特意来宣平侯府看看姑娘的。” 她说的在理,孟云卿也觉得是。 言笑间,前厅就近在眼前。 前厅的婢女正好出来换茶,见到她,便行了行礼:“小姐好。” 孟云卿点了点头,正好透过置在前厅的屏风,远远望过去。 还果真能隐隐望见与娉婷一处的,是一袭白衣锦袍身影。 那袭白衣锦袍的身影还当真与沈修颐有几分相似。 就连音歌都弯眸笑了笑。 定是三公子了! 孟云卿遂而启颜,在屏风后理了理衣裳,又特意缓下步子,款款笑道:“娉婷,快让我瞧瞧,家中是谁来了?” 这般亲昵的语气,也是认准了是沈修颐才会特意逗趣的。转角入了前厅中,那满眼的笑意,就似开在夏日里的初荷一般清新自然,又带了几分秾丽娇艳。 光是那银铃般的声音,都令人动容。 背对着她的白衣锦袍就忽然僵住。 娉婷回过神来,看了看孟云卿,有些踟蹰,便欲言又止。 将好,那袭白衣锦袍也缓缓转身。 孟云卿的目光就兴高采烈迎了上前去,连口中的“三表哥”三个字都近乎要呼之欲出。刹那间,脸上灿烂的笑意却兀得僵住,好似了搁浅一般,方才的火热也瞬间凉薄下来。 不是沈修颐,却是—— 宋景城?! 音歌便也怔住:“宋……宋先生?” 因着宋景城当初教过姑娘几日功课的缘故,音歌同娉婷唤得一直都是宋先生。即便后来宋景城不教姑娘功课了,去当宝之和怀锦小公子的先生了,她们唤得也是宋先生。后来宋景城又在殿试中中了榜眼,任职大理寺,偶尔在侯府中见到了,她二人还是习惯性唤他宋先生。 宋景城就敛了目光,转眸看向孟云卿身侧的音歌,捎带笑了笑:“音歌姑娘。” 其实,他并不记得音歌。 她对音歌和娉婷都没有任何印象。 ——在这里,过去那个宋景城的记忆他都没有分毫。 方才在前厅里听娉婷提起,她和音歌是随孟云卿一道来苍月的。那跟在孟云卿身边,还能唤他一声“宋先生”的,一定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才跟着孟云卿的丫鬟,音歌。 他语气平淡,好似古井无波。 孟云卿也怔住了,没有说话。 厅中的气氛就一时有些清冷。 音歌看了眼娉婷,娉婷也跟着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也才来了不久,不知道宋先生到侯府的缘由。登门即是客,宣平侯府里除了音歌和娉婷外,其余的侍婢又都不是定安侯府的人。 音歌便道:“方才听福伯说家中来人了,没想到是宋先生。” 一句话便解了眼前的尴尬。 福伯说的是家中来人了,她和姑娘都以为是定安侯府里的人,所以看到宋先生,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非有意冷淡的缘故。 宋景城就道:“我正好有私事来苍月一趟,老夫人和定安侯听说了,便让我顺道来宣平侯府看看表姑娘,他们心中挂念着,让我将表姑娘的近况捎回家中,回去后告诉他们一声。” 原来是受老夫人和定安侯所托。 难怪会说家中来人。 音歌颔首,目光就微微瞥向姑娘那头。 她私以为姑娘是没有见到三公子,才有些失望,并未觉得孟云卿有异常。 而宋景城方才所言,孟云卿自然也听见了,此时再不出声便不合时宜。孟云卿垂下眼眸来,淡淡道了句:“多谢宋先生。” 客气虽客气了些,却分明疏远。 亦如他醒来后,每次见到的她,一直无外乎这样的神色和态度,不冷不热。 他知道,虽然这里过去的那个宋景城同她相处过几日,却应当惹了她厌恶。 宋景城幽幽看了看她:“表姑娘如此说便见外了。” 孟云卿只觉“见外”这两个字听起尤其刺耳,才抬眸看他。 而他目不转睛看她的模样,却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孟云卿眼中微滞,不由想到前一世后来的宋景城,也是这般,目光里谙着不见底的深邃幽蓝,好似不经意间又可让人冰冷彻骨。 所以这一世,她一直不喜欢看他的眼睛。 而在她看来,这一世的宋景城也并不像前一世后来的宋景城。 孟云卿就不知方才是否是错觉,错愕间,他正好移开了目光,似是将好转眸,看向身后的小厮,唤了声:“阿风。” 他身后那个唤作“阿风”的小厮便上前,手中捧了大大小小的锦盒,恭敬颔首问候:“孟姑娘好。” 孟云卿不明所以。 宋景城道:“这些都是老夫人苑中的翠竹姑娘备好的,说是老夫人和定安侯特意给表姑娘准备的,让我务必亲自交到表姑娘手上。” 唤得一直是“表姑娘”,语气似是同定安侯府很亲近。 孟云卿没有吱声。 但他口中说出了老夫人苑中伺候的翠竹,娉婷和音歌生出了不少亲切和好感,便纷纷上前,从那个叫“阿风”的小厮手中接过这些大大小小的锦盒。既是老祖宗和侯爷特意给姑娘准备的,定是怕她在苍月这边不习惯,这锦盒里装满都是侯府的心意,可怠慢不得。 燕韩到苍月的路程不近,途径的西秦又不太平,宋景城能替侯府带了这么多东西来苍月给姑娘,音歌感激笑了笑:“有劳宋先生了!” 宋景城便也微微笑了笑,见孟云卿没有出声,又转向她道:“老夫人和定安侯还有几句话让我捎给表姑娘,不知是否方便?” 言外之意,老夫人和定安侯有话,要他单独同孟云卿说。 前厅里除了侍奉茶水的侍婢和阿风,便只有娉婷和音歌两人。 奉茶的侍婢很有眼力,福了福身,便捧了茶盘退出去。 音歌和娉婷看来,姑娘远行苍月,老夫人和定安侯又是家中长辈,有话要单独交待给姑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正好两人手中都捧了大大小小的锦盒,锦盒还有些沉。对视一眼,就都觉得将好可以趁这个空档,先回蕙兰阁一趟,等锦盒放下,再来寻姑娘和宋先生,届时姑娘和宋先生应当也说完话了。 遂而都朝孟云卿笑了笑,就捧着锦盒从前厅往蕙兰阁方向去。 宋景城遥遥目送她二人远去。 他很耐得住性子,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孟云卿微微蹙眉:“宋先生方才是说外祖母和舅舅有话带给我?” 宋景城闻言,才收回目光,光明正大看她:“表姑娘,可否去苑中走走?” 意思是,边走边说。 孟云卿懵住。 宋景城低头笑了笑:“若是回燕韩,老夫人和侯爷定是会问起宣平侯府来,学生也好告诉他们宣平侯府内是何光景。” 他先前就说过,他是私事来苍月,外祖母和舅舅知晓后才请他顺道来宣平侯府看她的。既是看她,看过之后,也自当同外祖母和舅舅说起她的近况。 至少,宣平侯府里他应当去看看。 孟云卿很不喜欢,而宋景城说得天衣无缝,她没有理由拒绝。 径直穿过前厅,就是宣平侯府的花园。 花园里可以待外客,云卿就领了他往花园去。 时值七月,树上鸣蝉不已。 好在花园里也绿树成荫,虽然不如蕙兰阁幽静凉爽,却也是一翻难得的避暑景致。 孟云卿和宋景城在前,阿风就远远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一路上,又多有遇见侯府里来来往往巡逻的侍从和侍婢,都纷纷停下脚步来,朝他二人行礼问好,孟云卿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做声。 * (第二更掩饰) 花园中走了许久,孟云卿不说话,宋景城仿佛也不着急和她说话一般。 只同她一道,在花园中的绿荫小道里慢悠悠踱步。 除了脚步声,便只有四下鸣蝉的声音。 唤作阿风的小厮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也不上前,孟云卿偶尔能听见他的布鞋走过青石径的声响。好似在提醒着她,眼前的人和物,都并非是前一世的幻影。 眼前的宋景城,也不是前一世的宋景城。 他会问她为何对他有成见,为何要毁了他的前尘,也会在她逼他去找舅舅后恼羞成怒…… 若非外祖母和舅舅的缘故,她不应当同他再有交集。 可即便他不是前一世的宋景城,有他在,周遭的空气也都是压抑的。 她不想开口同他说话,就像不想转眸看他一样。 自顾着双目注视着前方,眸间却空洞无一物。 她从未觉得宣平侯府内的花园有这么一条林荫小道,会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前一世的坪洲一般,如同一个压抑沉寂的牢笼。 而等她终于从牢笼里离开的那个雪夜,她却用一枚簪子,一寸一寸刺进了自己胸口。最后的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个陌生苑落里那株红色的腊梅,花瓣是鲜红鲜红的,如同她胸口的血迹一般…… 隔了多久,都会隐隐作痛。 她手心缓缓攥紧,但凡稍许想起,依旧可以感受到胸口那道冰冷刺骨的寒意。 渐渐的,便折/磨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景城……”她鲜有直呼他姓名。 也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思绪中,他曾许多次回坪洲看她,那时的他其实已经很少同她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看她,看她在苑中小寐,煮茶,猜字谜。也曾在确信她睡着后,唇间偷偷亲吻上她的额头。 却又不敢多作停留。 卷入京中的风波,他没有回头路。 有谁知道,他多想同她一道,漫步一条无人打扰的林荫小路。 就像在旧时的清平一般。 晨曦透过这样的林荫小路,洒在她肩头。 这样的小道,若是没有尽头最好。 一直走便是一生。 一直走便到白头。 “锦年,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宁。” 可笑啊,他却一直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宁。 他深陷泥泞,便连她都掩藏不好。 最后结局,是寒冬腊月里,他抱着她泛着凉意的身躯,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不知何时该停下,也不知当去何处。 那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户户屋檐下张灯结彩,挂着红色喜庆的灯笼。 她身上早已冰冷道没有任何温度,却好似年少时一般,安静依偎在他怀中,同他一道,走完这一条没有尽头,更没有旁人会来打扰的路。 若是最后一场可以重温的旧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雪中,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便可白头。 …… “宋景城……”她鲜有直呼他姓名。 他微怔。 转眸看她,眼中噙着少有的氤氲,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而她眼中若有似无的诧异,也好似在提醒着他——过去的才是一场梦,眼下的林荫小道才是最清醒的真实。 她就在他身侧。 嘴唇是红润的,脸上带着朝气。 无论身着怎样的衣裳,也无论胖瘦,无论待他热忱或冷淡,都鲜活得同他并肩一处,个子刚好及到他的肩头,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将好驱散他心底深处最为可怕的寒意。 ——永远失去一个人,她完完整整消失在生命里。 这一瞬间,四目相视。 似是都从对方眼中,捕获到了些许不可思议的痕迹。 他是,她同样是。 孟云卿脚下滞住,眼神分明变化,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 宋景城也忽得僵住。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好似从她变化的眼神里,看到前一世的孟云卿。 ——被她掩藏很好的孟云卿。 宋景城指尖微滞。 心底一股莫名的慌张涌上心头,他怕被她看穿。 ——同样掩饰在如今这个宋景城身上,他的印记。 他下意识移了目光,好似尴尬般,怪异笑了笑:“表姑娘还是唤宋某一声先生好,听起来总觉何处别扭了。” 孟云卿愣住。 他又道:“本来是想同表姑娘在苑中走走,只是没想到宣平侯府竟然比定安侯府大上这么许多。” 无论哪句,都不是前一世的宋景城当有的语气。 孟云卿不做声了,方才,兴许是巧合。 她心中如此想,方才才会如此错愕。 孟云卿便低眸改口:“宋先生不是说,外祖母和舅舅有话带给我?” 见她移了目光,宋景城心中好似庆幸,又有几分失望。须臾,敛了情绪,平和道:“老夫人和定安侯是让我来问表姑娘一声,日后是想留在苍月,还是回燕韩国中?” 留在苍月,还是回燕韩国中? 孟云卿恍然,她确实没有想过外祖母和舅舅会问起这个。 她自小生长在燕韩,是燕韩国中之人。但爷爷在苍月,眼下她到苍月来是见爷爷的。那一年半载后呢,是该继续留在苍月还是回燕韩国中? 论亲疏,她姓孟,是爷爷的孙女,应当留在苍月。 但论远近,燕韩才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娘亲过世后,外祖母将她接回定安侯府,定安侯府就如同家中一般,她见过爷爷后,应当要回到家中才对。 外祖母和舅舅应当都有思量过,才会让人来询问她的意思。 但外祖母和舅舅远在燕韩,考量的应当只是以上这些,孟云卿缓缓驻足,轻声道:“本来是想晚些再让人回燕韩,同外祖母和舅舅说的……” 宋景城也驻足看她。 “今日是苍月文帝的寿辰,在寿辰的宫宴上,文帝赐婚了……” 赐婚,他眸间微颤。 “谁?” 孟云卿抬眸看他:“宣平侯。” ***** “听说没有?今日是君上的寿辰,听闻在寿辰的宫宴上,君上将孟老侯爷的孙女赐婚给了宣平侯!”酒肆里,三三两两的人聚到一桌,茶前饭后都在议论京中的大事。 “怎么没听说,晌午才发生的事情,一个下午就在京中传遍了,还有谁不知晓?” “我早前就说这京中的传闻是真的,孟老侯爷就是想要撮合自己的外孙和孙女在一处,自古以来,表兄表妹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何况宣平侯府这样的世家。” “我是听闻啊,这孟老爷子的孙女才从燕韩国中接过来,人家在燕韩还是有亲人的,孟老爷子这是在想方设法把自己亲孙女留在咱们苍月呢!” “我看也是,早前不是就有传闻,宣平侯对老爷子的孙女维护得很吗?我看那,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难不成孟老爷子还能非逼着自己的外孙强娶自己的亲孙女成亲不成?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老爷子有这个意思,也得人家宣平侯和孟小姐看对眼儿才是。” “君上赐婚,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这宣平侯府啊就等着择日完婚了。” “就是”“就是”…… 周遭纷纷赞同。 …… 今晚的酒肆极其热闹,来了一波,走了一波,四下议论的近乎都是君上赐婚给宣平侯的事情。 旁的,就连太子良娣都少有提及到。 阿风办完事情折回酒肆,在酒肆的角落寻到宋景城。 “大人,您还在喝?”阿风看了看桌上的七倒八歪的酒壶,脸色有些为难。 宋大人从来不贪杯,今日反常。 “马车定好了吗?”宋景城又端起酒壶,问他。 此事才是阿风最摸不着头脑的地方。 早前分明是说来苍月见夫人的,顺道替定安侯府送东西给表姑娘。结果今日刚见了定安侯府的表姑娘,宋大人就让他去定马车,说明日就离京。 他也只能照做。 “大人,定好了,明日一大早就可以启程离京了。” “好。”宋景城应声。 阿风略作迟疑。 见他还在自顾饮酒,终是忍不住开口:“大人,咱们不是说来苍月京中见夫人的吗?从燕韩来一趟苍月实属不容,夫人还没有见到,东西也没有送出去,我们为何要离京啊?” 没有送出去的东西,是的指宋大人一直藏在袖间的那盒胭脂。 腊梅做的胭脂,世间少有。 他知晓宋大人寻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周折才求人寻到的。 一路上怕他弄碎了,又包得妥善,还一直放在自己身边才觉稳妥。 而这盒胭脂还没有送出去,连夫人的面都还没有见着…… “阿风,扶我回去。”宋景城终于搁下酒壶。 阿风闻言,上前扶他。 宋大人今日是真喝得有些多了,即便眼下看起来是清醒的,脚下却是走不动路了。 阿风更加小心了些。 好在酒肆就在客栈隔壁,他勉强能将人扛回去。 他跟随宋大人许久,宋大人向来自控,他从未见过宋大人这幅醉酒模样。而宋大人今日见过的,明明就只有定安侯府的表姑娘一人。阿风回想起下午,宋大人虽然同表姑娘单独说了会儿话,但似是也没有起过冲突,他实在猜不透出了何事。 他扶宋景城躺下。 那盒胭脂也恰好从大人袖袋中落了出来,刚好在落在床上,幸而并未摔碎。 阿风后怕:“大人,可收好了。” 胭脂盒是白瓷做的,若是摔在别处怕是就碎了。 宋景城微微睁眼。 半梦半醒间,举起那盒胭脂看了又看,良久道:“阿风,你收起来吧,不送了。” 不送了? “为何?”阿风诧异。 他又敛眸:“送了,她便知晓了。” * (第三更知晓) 他最不想让她知晓。 ——他就是那个逼死她的宋景城。 顾昀寒说的不假,锦年是他亲手逼死的。 …… “昀寒是尚书府的千金,为我育有一双儿女。蒙岳丈多番提点,三年间,我从六品一跃至从三品。今时今日,断然不能让旁人知晓我已有妻室,我的发妻从始至终只能有昀寒一人。” “岳丈听闻我在坪州养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婀娜娉婷。问我可愿献于齐王,换取锦绣前程。” “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给方家做侍妾的,齐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他眸间的冰冷犹若深谷寒潭,攥紧手心,眼睁睁,将她一步步逼上死路。 是,他是自私的。 怕她离开,才会将她困在坪洲。 即便像只折断了翅膀的云雀一般,再也见不到她脸上若往昔一样的神色,他也不愿意松手。 他并非不知晓终有一日,她会被顾家发现。 更知晓会有何种后果。 但即便冒如此,他也不愿意让她离开。若是他连身边唯一的信念都失掉了,那留他一人在黑暗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向来自私。 自私到令自己发指。 直到她被顾长宁和顾昀寒发现,将她接回京中,亲自送到他面前。 说要将她送与齐王,让他断了念想,从此前事不咎。 他冷淡应了声“知晓”。 那夜的风雪很大,吹落了苑中鲜红的腊梅,落在白雪皑皑中,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他身后早已没有退路。 却又如何甘心将她送走? 他不甘心将她送与齐王,送到旁的男子榻上承/欢,他做不到。 更不可能救得下她。 他只能逼她自己走上绝路! 他是最了解她的人,了解她,亦如了解他自己。 “我的发妻从始至终只能有昀寒一人……” “我在坪州养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献于齐王,换取锦绣前程……” “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给方家做侍妾的,齐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他眼中空洞若古井无波,指甲嵌入掌心肉间,言语里却泛不起半分涟漪。 他知晓如何一步步将她仅存的希望覆灭,再一步步将她逼到心灰意冷的死角,不留痕迹。只是最后那声“宋郎”,他心底彻底崩塌,眼底噙着的氤氲险些将周遭吞噬殆尽。 “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 萧萧转身,从袖间置下一盏白瓷胭脂盒。 白瓷胭脂盒里,是她心念已久的腊梅胭脂,他早前就寻到了,却一直带在袖间,不敢给她。 就如同他过往予她的承诺一般,都湮灭殆尽了。 就只剩了这一盒腊梅胭脂的念想,似是寄托。 “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穷极一生,为卿取…… 他攥紧手中的白瓷胭脂盒。 噩梦中那夜,屋内染着碳暖和檀香,屋外腊梅开得正好。 他怀中抱着她,她的身体尚有余温,身上却被大片血迹染得鲜红而触目惊心。那枚定情的簪子刺入胸前,她唇上还涂着他寻来的胭脂。 脸上没有狰狞,平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他握着她的手,再无生气。 他抱她起身,分明是腊月的天,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他既解脱,又无限悲凉。 似是有驱散不了的凉意,一直凉透到了心里。 他沉着眸色,眼中好似藏着混沌,也不知开了门要去何处,该去何处。 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 他终是逼死了她,而后呢? 他不仅自私,更懦弱! 他没有陪她徇死,他无限恐慌的是,他若也死了,下辈子,他们许是再没有任何交集。 她永远不知他们曾今结发为夫妻…… 她甚至不会知晓有他这样一个人,同她一路从清平到金州,又从金州到坪洲。 他最快乐的时光,竟是当初四处逃窜,半生流离的日子。他们东躲西藏,过得艰辛,却相互偎依。他将仅剩的馒头递于她,说他不饿。她就转眸看他,明眸青睐里从不戳穿。 下一世,这些便都不复存在了。 怀念的,悲戚的,通通雪藏在记忆里。 他抱着她,走在满天大雪的街道里,仿佛只要他停下,他们的这一世就结束了。 更可怕的是,下一世,会有一人待她很好,视她若掌上明珠。 将他全然替代。 会做所有他为她做的事,会重现她脸上的笑容,实现他所有背弃的承诺。 走过了这段风雪夜,他就会永远失去一个人。 完完整整消失在他早前,现在和往后的生命中,永远再无任何痕迹。 锦年…… *** 等他微微睁眼。 周身若粉碎般的疼痛,也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身边的小厮说,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摔伤了筋骨。 他还是新科探花郎,由殿上钦试,后在大理寺任职,仕途平顺。秋试前,就同定安侯府往来甚密,又曾是两个小世子的授课先生。 他脑中一片混沌,全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直至他见到了孟云卿! ——那个时候的孟云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心狠狠攥紧,没有露出半分异样。她曾在他怀中逐渐失了温度,冰冷得如同一樽雕塑,眼下却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看他。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梦。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旁人认错——这个时候的孟云卿应当在清平,寄养在刘氏那里。 小厮却道,先生怎么忘了,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表姑娘姓孟,叫孟云卿,您还做过几日表姑娘的授课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 他幽幽闭目。 在寒山寺,他就见过她一次。 她对他并无特别,就像一个只是相识却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顺道过来探了一场病便罢了。 她同他陌生。 他却庆幸。 他虽然不知晓她如何会从清平到了京中,从刘氏那里到了定安侯府,但他从未奢望的是睁眼就能再见到她,一个还好好活着,没有经历过往后的孟云卿。 就安静站在他眼前。 让旁人将屋中碳火燃得更暖些。 也暖了他早已冰冷透骨的心。 他感激上天,让他醒来时遇见的是这个时候的孟云卿! 对他淡漠也好,成见也好。 只要她还在,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前一世的遗憾。 他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前一世的孟云卿。 ——逼死她的幕幕,他仍旧历历在目。 那枚簪子刺进她的胸口,鲜血留了一地,当是如何果断决绝,心如死灰。 他知晓,他没有资格面对那时的孟云卿。 …… 他一直以为她不是那时的孟云卿。 才会去寻那盒腊梅做的胭脂,来苍月找她表明心迹。 她或许会诧异,他都会足够的耐性,只要同她在一处,便是费尽生平也无妨。 直至今日在宣平侯府。 她口中那句久违的“宋景城”,还有那道让他分明怀念的眼神。 她就是她。 一个同他一样,带着前世记忆的她。 四目相视,似是心底忽然泛起的涟漪骤然触及眸间氤氲,他只想上前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却又惶恐怕被她看穿后,无从遁形。 她是前一世的孟云卿,才会对这一世的宋景城成见,淡漠。 他过往从未如此想过。 若是如此,那她对他的厌恶只会带着恨意,根深蒂固。 “快让我瞧瞧,家中是谁来了?”这般亲昵的语气,满眼欢喜的笑意,就似开在夏日里的初荷一般清新自然,又带了几分秾丽娇艳。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过。 没有他,她活得悠然自在。 “我看那,这妆婚事本来也是你情我愿的事,难不成孟老爷子还能非逼着自己的外孙强娶自己的亲孙女成亲不成?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老爷子有这个意思,也得人家宣平侯和孟小姐心心相惜才是……” 他同她抵死缠绵,也曾剜心蚀骨。 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他。 她心中若有一个人,便是冬日里,也会批着一件单衣搓手跺脚来窗边寻他,眼中笑意盈盈,好似晨间第一缕晨曦。 她心中若没有一个人,便是冰冷刺骨的簪子刺入胸中,也决绝如厮。 宣平侯,段旻轩…… 他放下手中的白瓷胭脂盒。他知晓会有一人待她很好,视她若掌上明珠,将他全然替代。 他已经永远失去一个人。 完完整整消失在他早前,现在和往后的生命中,永远再无任何痕迹。 锦年…… 若这一世,你有更好的生活,我有何颜面再惊扰! 他酒意未散。 抬眸间,夜色深沉里,唯有繁星如许。 *** “姑娘……”音歌上前给她批衣裳,“别着凉了。” 夜深了,她还在霁风苑,抱膝守在段旻轩床榻一侧,静静看他。 “我不困,我想陪他多待一会儿。”孟云卿拢了拢披风,朝音歌抿唇笑笑。 音歌只道她今日有些反常,却说不清缘由。 孟云卿推了推她,轻声道:“你先回蕙兰阁,我晚些就回去。” 音歌只得应好。 临行前,知晓她喜欢夜里通气,便又替她将屋内的窗外推开,才出了屋去。 孟云卿莞尔。 清风晚照,月色便透过主屋的窗户洒落了进来,拢了一地白色清晖。 “段旻轩……”她依旧抱着膝盖,声音低得如同呢喃:“我今日在侯府里见了一个人,还以为是过去的那个人,最后才晓不是他……” 耳畔依旧是他均匀平和的呼吸声,她笑了笑,他都醉成这幅模样,哪里能听得见她的话? 悠悠抬头,只望见夜空里的繁星如许,遂而轻声道:“段旻轩……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了,你何时才会醒?” 他哪里会应她? 其实,不醒也无妨。 只要你在这里。 第155章 第155章筹备 段旻轩一觉醒来,果然已经是第二日黄昏。 去蕙兰阁寻孟云卿,却没见到她人影。找了小茶来问,小茶说是将军府的宝然小姐早上来了侯府,同小姐一道出府玩耍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都黄昏了还没回来? “有说去哪里了吗?”段旻轩问。 小茶摇头:“没说。” “娉婷和音歌呢?”他又问。 小茶如实应道:“音歌姐姐同小姐一道外出的,娉婷姐姐那头……”言及此处,小茶掩袖笑了笑,“小姐说正好蕙兰阁内无事,让娉婷姐姐去帮看她看看付侍卫那边。” 付鲍? 段旻轩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去帮我请福伯来一趟。” “来是蕙兰阁吗?” 段旻轩道:“霁风苑。” 小茶便福了福身,离了屋中。 段旻轩抿了口茶水,也起身离了蕙兰阁。 ********* 稍晚些,等孟云卿同音歌回了苑中,小茶就道:“侯爷黄昏时来寻小姐,见小姐出去了,让小姐回府后去霁风苑找他。” 孟云卿倒是意外:“他醒了?” 宫宴里喝了这么多,倒是醒得早。 小茶就点头:“侯爷醒了就过来寻了小姐一次,奴婢告诉侯爷小姐同宝然小姐出府了。” 孟云卿应了声好,又问:“侯爷那边用过晚饭了吗?” 小茶想了想,摇头:“好像不曾。” “那你让厨房做些吃的送去霁风苑,我稍后就去。” 小茶应声去做。 音歌接过她手上的外袍,趁着挂衣裳的功夫四下看了看,笑嘻嘻道:“娉婷还没回来呢,方才进门的时候阿九(小厮)是说,她同付鲍一道出去了呢!” 孟云卿就也笑了笑。 小茶早前备好了水,孟云卿在手盆里洗了洗水,才坐回小榻上用了些水果。 今日出去了许久,有些渴,谢宝然的马车上向来只有酸梅汤,喝得她舌头都有些发涩了,赶紧回屋吃些水果。音歌又递了热茶给她,她接过饮了一口,才觉好了不少。 果然,酸的东西不能多喝。 她喝茶素来不是囫囵吞枣,今日是真渴了。 音歌又给她递了一杯,这杯下肚,茶香味才将口中的酸梅汤味全然盖住。 音歌看了看窗外天色,有些沉了:“也不知道娉婷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难得出府一趟,让他们多玩些时候也好。方才听宝然说桂巷今晚有皮影戏,还是苍月京中的老师傅来演的,付鲍定是带她去看皮影戏去了。” 言罢,孟云卿搁下杯子,起身往霁风苑去了。 霁风苑就蕙兰阁隔壁,两个苑子的后苑处有一扇门可以互通,不必出去绕远门。 “奴婢不陪姑娘一道去了,小茶和娉婷都不在,正好将屋中收拾一下,等姑娘回来。”音歌抿唇笑了笑,孟云卿脸色就有些红,“知晓了。” 见她迈着步子出屋,音歌又笑了笑。 如今越看姑娘和宣平侯越是般配,苍月文帝还赐婚了,老祖宗和侯爷,侯夫人若是知晓了才应当高兴呢。想当初在燕韩的时候,还担心聘婷那丫头糊里糊涂将剑穗子送错了人,如今倒好,想来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她便不要跟去霁风苑凑热闹了。 音歌透过窗户望了望,还能见到姑娘的身影往霁风苑去。 步子有些轻快,许是不想让侯爷久等。 音歌抿唇笑了笑。 ********* 等孟云卿到霁风苑,苑内都上灯了。 屋檐下的灯火泛着些许昏黄,仿佛裹着轻纱的琉璃灯盏一般,颜色温和得叫人喜欢。 孟云卿拎了拎裙摆:“有人昨日的酒倒是醒得快。” 人还未到,声音便至了。 等入了屋,才见福伯也在屋中。 遂而脸色有些窘迫,笑着问了声:“福伯也在呀?” 福伯笑眯眯唤了声:“方才到了,小姐回来了?” 孟云卿点头:“宝然隔两日就要离京了,同将军夫人一道去谢将军驻军那里。将军夫人让她去备些京中的特产给谢将军带去,宝然就找我今日去陪她逛逛。爷爷不是也在谢将军那里吗?我就托宝然一道带了些过去。” 福伯和段旻轩都笑了笑。 这些怕也只有她的心细才想得到,老爷子在谢将军那里许是要笑得合不拢嘴的。 “带了些什么?”段旻轩问。 她就大抵说了一通,京中数得出的特产,特别是早前问过福伯爷爷喜欢的,还有些御寒的皮毛手套之类,通通都没有落下。因为将军夫人和谢宝然是两日才出发,她还想着今晚回来给爷爷写封信的,明日正好让付鲍送到将军府去,请宝然一道带给爷爷。 言语间,小茶领了丫鬟送饭菜过来。 段旻轩诧异:“这么晚回来,你没同宝然在外面吃饭?” 孟云卿应道:“我吃过了,听小茶说你才醒,应当是还没吃饭的,就让厨房简单做了些,送过来了。” 是替他备下的,然后陪他一道吃。 段旻轩唇畔牵了牵。 福伯一脸笑容可掬,轻声道:“侯爷这里有小姐惦记着,日后便不用老奴再多操心了。” 小茶闻言,捂嘴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孟云卿。 孟云卿眼中微滞。 “老奴这厢还有旁的事,就不打扰侯爷和小姐了。”福伯见缝插针。 还未等孟云卿反应过来,小茶也跟着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这…… 段旻轩正好起身,牵了她一道在桌边坐下:“福伯和小茶都走了,还看做什么?不是说来陪我一道吃饭的吗?” 孟云卿语塞。 他便端起碗,给她乘汤:“吃过饭了,就喝汤。” 递到她面前,她愣愣接过。 见他在一旁夹菜,她也拿了空碗去给他盛饭,然后递给他。 像极了普通夫妻的日常。 段旻轩笑了笑,接过,也没说话。 她捧起汤碗,心猿意马喝了一口,屋内只有他和她,她就寻些话说:“你方才同福伯在屋中说什么?” 福伯是侯府的管家,来霁风苑应当是有事情同他商量。 他平常道:“娉婷和付鲍的事。” 娉婷和付鲍? 孟云卿有些意外。 孟云卿在衢州城就同他说过付鲍和娉婷的事,他说他来处理,回京后因着容觐和赐婚的事,就将娉婷和付鲍二人的事情忘在脑后了。今日也是在蕙兰阁听小茶提起,才想起来。 “娉婷和付鲍的事,我请福伯去帮忙同付鲍的说,让他来提亲。”他悠悠道:“娉婷随你从燕韩国中来的,但你我二人都不好出面,福伯同付鲍的娘亲熟络,正好让福伯去。” 孟云卿惊喜得放下汤碗:“你怎么想到这事了?” “我找福伯问过了,说他们在茶庄的时候就两情相悦,付鲍回京就同他娘亲提起过了,他娘亲别提有多高兴。但娉婷是你的丫鬟,又是随你从燕韩过来的,福伯担心娉婷家人还需知晓此事,就想等爷爷回来后再同你说。正好我今日问起,福伯才同我说。” 她就是娉婷的家人呢! 孟云卿托腮笑了笑:“我就是娉婷的家人呀!” 段旻轩好气好笑。 “那最后怎么说?”见他只是笑,也不说话,她有着急问他。 “你就在府中,等着付鲍来提亲,然后你想怎么说就怎么同他说。再备些彩礼,让福伯送过去。然后将日子定下来,给他惹人筹备婚事,然后将娉婷嫁出去。” 从他口中说出,就像一气呵成一般。 不过,他二人你情我愿,两方的家长(她算一方)又乐意,哪能有什么波折。 孟云卿就笑:“我看腊月的日子就很好。” 十月一娉婷满十五,腊月便可以成亲了,又临近年节,正好喜庆,她算的精细。 “云卿,你喜欢就好。”她拿主意就行,有需要的地方他再出面,正好也给她寻些事情做。 孟云卿果然欢喜。 便连带着鱼汤都多喝了两碗。 等到吃完,丫鬟们将碗筷都撤下去,段旻轩才道:“娉婷的事情说完了,说我们的事。” 他们的事? 孟云卿不解看他。 “君上昨日赐婚的事,应当要找人去一趟燕韩,提前通知外祖母和舅舅一声。” 昨日才赐婚,今日就自觉改口叫外祖母和舅舅了…… 孟云卿忽得脸红。 但他说的在理,定安侯府在燕韩,赐婚的事是要有人先去趟燕韩通知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一声。 “本应当是我亲自去一趟定安侯府的……”段旻轩转眸看她,“但这事有些不同。” 第156章 第156章及笄(两更) 婚事是文帝亲赐的,接旨的是宣平侯府。但孟云卿的舅舅是燕韩的定安侯,依容觐的意思,想让朝中派使臣去一趟燕韩,同燕韩的平帝预先知会一声。 容觐毕竟东宫太子,思量都比旁人周全不少。 燕韩平帝虽然不会拂了文帝的意思,苍月却始终要礼数周全些,以免日后留人口舌。 于私而言,婚是苍月这头赐的,燕韩那头再由平帝赐婚一场,定安侯府才面上有光。 如此一来,双方都有颜面,还可借此巩固苍月和燕韩两国之间的关系,可谓一举两得。 所以段旻轩才说此事有所不同。 孟云卿跟随魏老先生学了许久的政史经纶,段旻轩所言她自然一点就通。 于是,搁下茶盏,又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想让沈通和福伯,先与使臣一道去燕韩。” 沈通和福伯? 孟云卿不解。 段旻轩就道:“东宫会遣使臣前往,是朝廷之间的往来。福伯是宣平侯府官家,是宣平侯府同定安侯府间的私下走动,也只有福伯先亲自去一趟,才有分量。至于沈通那端,一是使臣和福伯都是苍月国中之人,沈通才是定安侯府的人,有沈通在,外祖母和舅舅也少些猜忌,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问他;二则从我们燕韩回苍月时,沈通带了十余个侍卫护送,舅舅应当让是想他们日后再护送你回燕韩。如今亲事定下来,留他们几人背井离乡也是不妥,此番正好随福伯一道回燕韩京中。” 至于他,段旻轩又道:“等平帝在燕韩赐婚给定安侯府,我再去一趟燕韩就顺理成章。老爷子九月里会回京,聘礼的事情我先同他商量了再做决定,毕竟是两家定亲的大事,马虎不得。等到十月左右,福伯他们回了京中,我就启程去燕韩见外祖母和舅舅,将婚期定西来。若是快马加鞭,还能赶在年节前回来,同你和老爷子守岁。” “这样可好?”他没有瞒她,是想问她的意思。 他都深思熟虑过,自然好。 相比之下,她才是没花半分心思那个。孟云卿心中有些歉意,便轻声应了句“好”。 他也端起茶盏,忽然道:“昨夜,你是不是一直在我屋里守着?” 嗯?她莫名看他,方才还在说回燕韩的事,怎么突然说到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他夜里分明睡得安稳。 “后半夜似是有些半梦半醒,还以为是做梦,就问问你。”他笑了笑。 后半夜就醒了?孟云卿好笑:“这回宫宴里上比平日喝得都多,还能半夜就醒?” “许是近来酒量渐长?老爷子就终日说,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他也如实应她,“也当练练了。” 孟云卿询问般看他,不知道他忽然要练酒量做什么? 他放下茶盏,挑眉道:“成亲那日宾客众多,免不了多喝……”顿了顿,又道:“若是直接将洞房花烛夜睡过去……岂不恼人了些?” “噗……”孟云卿隐在喉间的茶水洗漱喷出,脸红到了耳根子处。 果然,是不能同他多说的。 *** 翌日晌午后,将写好的信笺交给付鲍,让付鲍送到将军府给谢宝然。 付鲍应声。 小茶就好奇,“小姐怎么寻付侍卫去做这些事情?” 付鲍算是侯府的侍从,又不是跑腿的小厮,小茶会问也是情理之中。音歌笑道,“小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姑娘是想着让付侍卫多来来咱们蕙兰阁。” 娉婷就在一旁怔住。 小茶嘻嘻笑了出来。 “姑娘……”娉婷脸都羞红了,只得找她做主。孟云卿便脸一“黑”,朝音歌和小茶吩咐道:“你(指音歌),切水果去;还有你(小茶),煮茶去。” 两人都福了福身,应了声就照做。 屋内就剩了孟云卿和娉婷两人。 “姑娘……”娉婷知晓她同音歌,小茶一样打趣她,有些撒娇。 孟云卿便摆手让她上前来。 “你坐。”又示意她坐对面。 娉婷懵住,她怎么能同姑娘一道坐呢? “我让你坐,你就坐下,给你看样东西。”她正好翻出一道册子递于她,娉婷只得坐下,册子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夫人早前教过她识字,她自然看得懂,这本册子,是彩礼册子。 “姑娘?”她倒是看完了,只是不解。 “看完了?”孟云卿问。 她点头,“是本彩礼册子。” “嗯,那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的,要不要再添些什么?”娉婷是洪灾后娘亲才收留的,这彩礼她是按珙县的习俗来的,她不知晓娉婷家中有没有旁的习俗,若是漏了,她就添进册子里去,让小茶和音歌一道准备了。 娉婷迟疑了半晌,似是才反应过来:“姑娘……是给我准备的?” 孟云卿愣了愣:“不然呢?” 娉婷怔住,却不像平素那般脸红,却是眼眶红了。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孟云卿就将手帕递于她,“若是不喜欢,再换一份就是,哭作什么……” 娉婷哽咽:“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姑娘……” 她接过手帕,却只顾着继续哽咽,孟云卿就从她手中将手帕拿了回来,直接上前给她擦了擦:“彩礼都是娘家准备的,我不就是你娘家吗?傻乎乎的,再哭就不好看了,幸亏付鲍走了。” 娉婷才破涕为笑。 孟云卿就道:“我找福伯问过了,付鲍的娘亲温和亲厚,是个好相处的人。付鲍家中又在京城里,离侯府又不远,日后等你嫁了过去,还能常来我这里。” “奴婢要伺候姑娘的……” “谁说不要你伺候的!只是都嫁人了,哪有继续做丫鬟的道理?我们蕙兰阁,怕是马上要多一个管事嬷嬷了。”孟云卿打趣。 “什么管事嬷嬷?”音歌恰好进来。 “娉婷嬷嬷。”孟云卿一唱一和。 娉婷羞得脸色更红。 *** 又过两日,将军夫人同谢宝然离京,孟云卿去送。 谢宝然有些舍不得她,“等我过了年,就回京中找你玩,还有许多地方没带去你呢,你可别自己去了。” 孟云卿就笑:“好” 谢宝然又道:“若是京中有人欺负你,你就写信给我,我回来收拾他们。” 孟云卿忍俊不禁。 谢宝然也意识到不妥,又道:“唉,算我多虑了,有旻轩哥哥在,京中还能有谁欺负你呀?这样吧,若是旻轩哥哥欺负你,你就同我写信,我同孟爷爷说,让孟爷爷回来收拾他。” 孟云卿从善如流。 马车缓缓离去,谢宝然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同她使劲儿挥手。 孟云卿也伸手挥了挥手,一直目送她远去才离了城门口。 等回府的时候,福伯笑容满面来寻:“付鲍的事情,老奴找过付鲍娘亲了,付鲍娘亲很是高兴,让他晚些来找小姐提亲。” 音歌正同孟云卿一处,眸间便也映出笑意来。 孟云卿就道:“那请福伯同他说声,我在蕙兰阁等他。” 福伯点头。 音歌就凑上前去,“这么快就来提亲了,姑娘可舍得将聘婷那丫头嫁出去?” “舍不舍得都得嫁呀,人家付鲍为了救她,险些连腿都断了,她以身相许也是对的。”这一句就是玩笑话了。 音歌笑得合不拢嘴。 等回蕙兰阁,不多时,付鲍就来了。 付鲍的爹过世得早,是娘亲拉扯大了,但提前这事她娘亲不便出面,只能他自己来。 他生性刚毅,提亲时就有些拘谨。 孟云卿倒也还好,没有多为难,只是付鲍被一旁的音歌和小茶参和着,弄得有些头疼。 还是段旻轩来解围,付鲍感激涕零。 总归,最后演变成了段旻轩同孟云卿两人的家长会晤。 孟云卿看了付鲍的聘礼单子,段旻轩询问她可还满意,她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又将几日前的话重演了一遍,大致意思是收了付家的聘礼,就算先定了亲了,婚事孟云卿想放在腊月,让付鲍回头问问她娘亲是否方便。 付鲍喜出望外。 没想到七月里定亲,腊月里就成亲。 “彩礼单子我明日拟好就给你,你先回去吧。”孟云卿自然不能同他说其实彩礼册子早拟好了,否则显得她们多着急。让他明日来,倒像是今夜连夜赶得,既正式又重视。 付鲍应声,离开时,脸上都神采飞扬。 等他走,娉婷才从屏风后出来。这样提亲的场合,按习俗女方要规避,所以两人并未见面。 等到付鲍离开,娉婷又探头再望了望,目送他出了蕙兰阁,有些不舍。 “去燕韩的事,我同福伯和沈通都说过了,东宫那边的使臣过两日就会出发,福伯和沈通届时一道走。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到十月去了,福伯不在,付鲍和娉婷的婚事只能你费心了。” 既是去燕韩国中送信,便不能拖太晚,只能早些去。 福伯又不在,府中大小事宜她都要多看着些,日后也要主事的。 孟云卿就点头。 *** 临行前,孟云卿和音歌,娉婷去送。 沈通他们从燕韩一路护送,眼下又要这回燕韩,后续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我等回燕韩后,表姑娘要照顾好自己。”沈通没有旁的话,宣平侯上下待孟云卿如何,这一行十余人有目共睹。毕竟这里是苍月国中,他们是定安侯府的家臣,再留也不妥。 “路上多加小心,代我问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他们好。” “是。” 到福伯那头,说的话就长了些。 福伯一把年纪了,还因为她和段旻轩的婚事奔波两国之间,孟云卿心有愧疚。 福伯就笑:“老奴早年就是老侯爷身边的副官,跟随老侯爷东奔西跑,征战沙场,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如今是侯爷和小姐的喜事,老奴自当要去走一趟的。再说燕韩和苍月之前,往返不过三四个月,老奴抗得住,请小姐放心。” 孟云卿就笑:“劳烦福伯了。” 福伯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只是侯爷这边,老奴不在,要小姐多费心了。” 孟云卿抿唇笑了笑。 沈通和福伯都算自己家人,不用送去城门口。 孟云卿就扶着福伯,一路从蕙兰阁走到侯府门口。 福伯又道:“九月里是小姐的生辰,老奴应当还在路上,来不及给小姐庆生,回头给小姐补上。” 连她的生日都记得,孟云卿点头:“我等您回来。” 她也不推辞。 福伯心里才欢喜。 等到侯府门口,马车都已备好,这一行轻装上阵,没有多的行李和马车。 沈通和一行侍从也都已上马。 “就此拜别。”沈通拱手,身后的侍从也拱手。 “沈通,一路上好好照顾福伯。”孟云卿交待一声。 沈通应道:“是。” 等马车驶出去好远,孟云卿都在侯府门口远远望着。 送走福伯和沈通等人,就与送走将军夫人和谢宝然全然不同。 “姑娘,回去吧,外面日头打。”音歌唤了声。 孟云卿点头:“有些舍不得沈通他们呢。”从二月一直到七月,从燕韩到苍月京中,这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一直同她们在一处。 “是啊。”音歌也感叹,“不过,又不是见不着了,等回门的时候就会见到了。” 回门? 孟云卿才恍然大悟,等她同段旻轩成亲,燕韩虽然却是要回门的,那时候就可以回定安侯府看外祖母和舅舅了。 “走吧。”孟云卿转身。 她尚在守孝,就算婚期定下来,她同段旻轩成亲怕是也要一两年之后了。 *** 福伯和沈通是七月十六离京的,七月剩余也只有半月不到了。 日子过得很快。 将彩礼的册子备好,就同音歌一道准备彩礼册子上的物什,好些是燕韩国中才有的特产,音歌要找人去寻。亲事定下来后,孟云卿就时常打发娉婷出府,去见付鲍娘亲,多走动些日后才亲近。苑内又没有多的事情,有音歌和小茶在身边伺候,也忙得过来。 从福伯离京后,段旻轩在朝中的时间就越来越多。 用府中小厮的话说,其实侯爷早前在朝中琐事就多,并非闲职。只是这一两年因为老爷子病情的缘故,君上才有意给侯爷松了些时间。加上前不久,侯爷才从燕韩回来,朝中诸多事情要慢慢接手。眼下都七月了,怕是抽身乏术。 原来如此,孟云卿也不多问。 她原先以为段旻轩同孟既明一样,是挂着宣平侯的名头,实则远离朝堂。 现下想来,也同舅舅和沈修文一般。 舅舅和沈修文就是终日在侯府里见不到几面的。 索性她也没闲着,只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些。 她过往没有操办过婚事,娉婷和付鲍的婚事,虽然有音歌在帮忙看着,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去学,去安排。 再加上七月初九宫宴,她在殿中露面之后,来宣平侯府走动的女眷就更多了。 早前她初到京中,还都是些来看段旻轩的,如今她和段旻轩的婚事定下来,就算是日后的宣平侯夫人,京中贵胄的女眷就不时往宣平侯府来,反倒比早前更忙碌了些。 人情往来总需要应对。 她就想到舅母的应对得体,幸亏在舅母那里耳濡目染了不少。 走动的人多了,便也有聊得来的。 譬如薛尚书家的长媳佟丽,因着姑母是韩燕国中之人,时常给她少些燕韩的特产过来,又同她说些燕韩国中的新鲜事,孟云卿同她走得近。 佟丽又有个可爱的女儿,像极了婉婉小时候,孟云卿很是喜欢。 常常央着佟丽带她来侯府要点心吃。 又如周太傅的侄孙女周潇潇,就是过往思慕段旻轩的其中之一,因着她同段旻轩的婚事定了下来,似是心思也淡了,反倒同她走动频繁了些。 周潇潇其实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论出身,也算是京中贵女,又是书香门第,当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才对。但周潇潇不喜欢琴棋书画,尤其反感,但对经商之事却大有兴致。 今夏京中流行什么样的布料,若是从何处运一批过来,除掉运输的费用和成衣的费用,还能赚多少。 做生意其实要做的,是早看半年,今夏都快过去了,可以筹备冬日里的货物了…… 说来头头是道,不比京中的老商号差到哪里去。 等再熟络些了,又偷偷告诉她,其实她自己在京中有些铺子,生意做得还很好,只是先前别告诉她家中的人,否则露馅就不让她做这些了。 孟云卿就笑着称好。 炎炎夏日里,没少给她当作挡箭牌使——孟云卿要去逛街,她作陪,逛得都是她自己的铺子,实则去光明正大的查账和看经营去了。 再有,就是周围的邻里间的走动。 走动了,就要礼尚往来。 旁人来宣平侯府玩过,又要回邀,她去了这府上,那府上不去又不好。 总归,整个七八月,福伯不在,孟云卿简直手忙脚乱。 再加上还要看侯府的账册子等等等等,时间便这么一晃就到了九月。 便连段旻轩都瞥目看她:“怎么,近来厨房克扣你伙食,还是福伯不在,家中的银两用度不够了?” 言外之意,她瘦了。 当是高兴之事,她却叹口气:“京中怎么这么多人……” 她见到见不完。 段旻轩就笑:“又不是人人都要见,那你每日还有多少时间?” 说得也是,孟云卿喝了口汤。 过往京中她都不熟,也判断不出轻重,如今这一两个月过去,倒是熟稔了许多。段旻轩说的不假,当回绝的,回绝就是了,否则日日都不安宁。 “过几日就是九月初八了。”段旻轩看她,九月初八是她的生日。 她今年满十五,及笄。 及笄是姑娘家的大日子,当隆重些,却和她守孝冲突。 燕韩和苍月国中风俗不同。在苍月,及笄若是与守孝冲突,只需用木簪加笄即可,及笄之礼还是要办得隆重得,尤其是京中的贵女。 但听礼部说起,燕韩国内若是守孝与及笄冲突,便是守孝为大,木簪加笄就算略行及笄之礼了。 他都问过,所以才来问她的。 孟云卿就想起前一世,她及笄时尚在清平,别说及笄之礼,连簪子都是自己做的。 “爷爷的意思呢?”她问。 以段旻轩的性子,应当是问过爷爷的。 “就是老爷子让我问你的。”段旻轩就笑。 孟云卿想了想,轻声道:“就从简吧,近来事多,又在孝期,有你和爷爷在就好了。” “好。”他也应声,“等成亲时候再办隆重些。” 孟云卿点头。 她九月初八生辰,孟老爷子那边说要九月初六回来。 结果等到九月初五,小厮就撒腿跑来,“侯爷,小姐!老侯爷回来了!” 爷爷回来了? 孟云卿喜出望外,不是要九月初六吗? 段旻轩倒是习以为常:“老爷子的话你向来要捡着听,他说九月初六,定是在路上又反悔了,折腾得所有人人仰马翻,要提早回来。不信,你稍后问问段岩?” 段岩是同爷爷一处的。 孟云卿也来不及多想:“我们去迎爷爷。” “老爷子腿脚快……”还不等段旻轩说完,就听苑外有人高声喧哗:“云卿乖孙女!” 呵,果然将他忘了,段旻轩一分也不奇怪。 孟云卿眼前一亮,便拎了裙摆迎出去,“爷爷!” 第157章 第157章聘礼(两更) (第一更木簪) 孟老爷子这趟回来自然欢喜得很。 说起云卿托宝然给他带去的那些东西和信,笑意便一直停不下来,说是他早前也每年都去找老谢下棋,有人就从没想起过他,还是孙女儿贴心。 段旻轩只管点头,认就是了,老爷子说得是。 孟云卿给他削水果,他又风风火火说起在谢将军那头的战绩来,让人哭笑不得。 许是欢喜了,顺道咳嗽了几声,咳得倒是不重,只是连着咳了咳。 孟云卿抬眸看了看他。 老爷子随即摆手:“不碍事,路上受了些风。” 孟云卿就唤小茶来:“去煮些云州紫方来,加些橘皮。” 小茶应声。 不多时,小茶回来伺候茶水,老爷子又惊奇得很:“小茶丫头会煮云州紫方?” 小茶腼腆道:“回老侯爷,是小姐教的奴婢。” 老爷子笑眯眯道:“教得好,日后给我煮茶喝。” 小茶拼命点头。 孟云卿就也跟着笑起来,唤了音歌拿了水晶盘子来,将亲手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水晶盘子里,让音歌端给老爷子吃。老爷子便一面吃着苹果,一面同段旻轩说话。 出去的几个月,在老谢那里信息又不闭塞,听闻了些朝廷内的事,就找段旻轩问。老爷子虽然退居下来,颐养天年,对朝中的事情实则还是关心。 段旻轩也不隐瞒,同他一五一十说起来。 期间老爷子也在咳嗽,一咳嗽便端起茶盏来喝了几口,润润喉。 朝中要事讲完,老爷子又兴致勃勃问起宫宴当日赐婚的情境来。京中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却大都是坊间传闻,当不了实。孟云卿是姑娘家,段旻轩便说给老爷子听。 朝中的人老爷子都熟悉得很,段旻轩说起谁说了什么话来,老爷子都能精准得想象出来。 说到赐婚时,有人提议徐都统家的公子徐添,老爷子就哼道:“那肯定是隔壁老王。” 段旻轩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也等同默认。 孟云卿跟着掩袖笑了笑,爷爷果真是熟悉得很。 等赐婚说完,又说到东宫遣使去燕韩的事情来。老爷子听后频频点头,说东宫此事处置得很妥当,是考量周祥了的,东宫这些年来在君上的教导下长进不少。 段旻轩便又提到,他请福伯同沈通和使臣一道先去趟燕韩。 福伯是跟随老爷子身边的老人,又是宣平侯府的管家,福伯前去算是与定安侯府间的走动。等福伯十月左右回京,带了定安侯府的意思,他就带聘礼出发,去燕韩提亲。 老爷子就点头,福伯去是否合适。至于聘礼,过两日是云卿的生辰,等府中操办完云卿及笄之礼后,他在同段旻轩一道看。 段旻轩应好。 谢将军的驻军在临近巴尔的地方,来回路程不短。孟老爷子又缩短了回程时间,这一路舟车劳顿,同他二人说了些话就有些困意,孟云卿同段旻轩一道送他回苑中休息。 等服侍老爷子吃完药睡下,并肩往蕙兰阁走,孟云卿显得有心事,他就问起。 孟云卿道:“爷爷一直在咳嗽,似是路上染了风寒。夏秋交界,寒热反常,爷爷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怕他难受。” “我明日去请御医来看看。”段旻轩又宽慰:“别担心。” 孟云卿点头。 翌日,宫中太医院果然来人,查得甚是仔细。 “老齐,你倒是看完没有。”一面把脉,老爷子就在一旁督促。 段旻轩恼无语:“齐大人看完自然会说,老爷子,你着急做什么?” “哼!”老爷子不理他,又朝御医道:“老齐,你们太医院就擅长将小病往大了说,大病往不治了说。我孙女可是才寻回来,你别吓到她。” 孟云卿微怔,爷爷是担心她。 段旻轩恼火:“你不添乱就行。” “老侯爷本身没有大碍,路上染了寒热,要喝些汤药调养半月就能好。”御医出了屋,朝段旻轩和孟云卿道:“只是老爷子年事高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最怕一些小病小痛本身无大碍,却引得身上经年的老旧伤势复发,老爷子这身子骨经不起几次折腾。侯爷和小姐得看紧些。” 孟云卿颔首。 “有劳齐大人,我送您。”齐大人是太医院首席,老侯爷的病君上关心,就是齐大人亲自来的,段旻轩理应去送。临行前,又朝孟云卿道:“你去看看老爷子。” 孟云卿应好。 回到屋内,小茶已经按齐大人的方子去取药了。 “云卿,老齐这回又说什么。”老爷子久病,齐大人见得多了,熟稔之后便一直唤得是老齐。 孟云卿倒了杯水递给他:“齐大人说,爷爷只是路上染了寒热,喝些汤药养半月就能好。” 老爷子就眼睛眯了眯:“看看,我就说没大碍,那臭小子就是不行。” 臭小子就指段旻轩。 孟云卿从他手中接过水杯,又轻声道:“爷爷,齐大人还说小病小痛其实本身并无大碍,将养好就是,只是日后爷爷真的注意些,若因这些小病痛引得久病复发了,才遭罪。” 她想起去年段旻轩匆匆从燕韩赶回苍月,就是爷爷重病。 老爷子似是触动,伸手按了按她的手,叹道:“放心吧,丫头,爷爷还盼着看你和旻轩成亲,早日抱重孙子呢!” “爷爷……”她语重心长。 老爷子也点头:“知晓了,爷爷日后会注意身子的,云卿丫头监督,若是爷爷食言,就一辈子下棋下不过老谢。” 这倒是重注了! 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 等到九月初八,宣平侯简单为孟云卿办了场及笄礼。 因着简单操办,没有邀请旁人,就是府中小聚。 孟云卿的娘亲过世了,容觐那头遣了太子妃和宫中资深的嬷嬷来。太子妃和嬷嬷都熟知及笄礼仪,容觐如此既显重视又不违背宣平侯低调的原意。 到了吉时,宫中的嬷嬷扶了孟云卿走出,向太子妃,老爷子和段旻轩行作揖礼。而后跪坐,子桂和汀兰上前梳头。太子妃为正宾,金盆盥手后,上前为孟云卿加笄。 子桂和汀兰先前就将孟云卿的长发挽成发髻,太子妃就从音歌手中的托盘上拿过木簪,从发髻的右侧插入。 而后,娉婷上前奉酒。太子妃接过酒,面向孟云卿,念祝辞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太子妃祝辞念吧,孟云卿就对太子妃行拜礼。 拜礼后,接过太子妃手中的酒,洒在地上算敬天地。 敬过天地后,再朝天地作揖谢礼。 音歌扶她起身,便算礼成。(以上及笄礼流程取自百度,不合理之处请见谅) 礼成之后,太子妃牵着孟云卿的手,说了些亲切的话,以示对孟云卿的亲厚。 宣平侯府向简单操办,太子妃同孟云卿说话后也没有久留,领了先前的嬷嬷一道回东宫向容觐复命。 及笄之礼是大礼,再是简单,老爷子的礼物是不能少的。 五花马,千金裘。 于老爷子而言,没有比送这两样更好的心意了。 段旻轩就道:“这匹马在老爷子心里,能抵十座茶庄。” 巴尔进贡的宝马,一年只有两匹,这匹还是今年年初时文帝赐给老爷子的,竟是这几年来巴尔送来的最好的一匹。老爷子一直养在府中,当作心肝宝贝一般,连碰都不让段旻轩碰。没想到孟云卿及笄,老爷子竟将这匹心肝宝贝送给了孟云卿。 孟云卿受宠若惊。 再有,便是一袭灰白色的貂皮大衣,毛色极好,若是放在冬日定然暖极。她素来冬日里怕冷,这件倒是称心如意。 “还是你奶奶早前留下的,正好留给你。”老爷子看了看,眼里浮光掠影。 孟云卿才晓,爷爷心中,只怕这袭貂毛的大衣,怕是比那匹宝马更珍贵的多。 “谢谢爷爷。”眼中些许氤氲,又怕被老爷子发现,就敛了敛情绪,转向段旻轩道:“你呢?” 段旻轩道:“我送过了。” 送过?她如何不知晓:“什么时候送的?” 段旻轩就伸手敲了敲她头上的发簪:“云卿,这只木簪是我亲手雕的。” 他亲手雕的? 孟云卿下意识伸手抚了抚,上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她抬眸看他,他也不避开。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伸手抓过他的手,指尖果然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 他是宣平侯,平日里哪里会这些雕刻的事? 这枚木簪子分明刻得精细,连她早前看过都没有发现。若是一个不会的人,不知要雕多久才能刻成这幅模样? “段旻轩……”她眼中氤氲更浓。 他却笑开:“云卿,若是日后我们有个女儿,我还能给她做一个。” 孟云卿破涕为笑。 (第二更聘礼) 两国之间,主要靠官驿通信,但受天时地利原因制约,除军政要事的专线外,路上多为耽搁。 孟云卿九月初八及笄,九月十一二日才收到定安侯府送来的东西。 她满十五,外祖母和舅舅虽在燕韩,却也给她准备了及笄的礼物,只是在驿站耽误了,今日才到她手中。外祖母送的是两柄精致的玉如意,及笄之年送玉如意,意喻称心如意,多是家中的外祖母和祖母送孙女的及笄礼。舅舅和舅母送的就是一方上好的墨砚,她正好能用。 孟云卿就让音歌通通摆出来。 宣平侯府虽然没有大肆操办她的及笄礼,但她收到京中的礼物也不少。 有君上和周皇后赏赐的,也有东宫和太子妃赏赐的,更免不了京中走动亲近些的夫人和女眷们送的礼物,堆了满满一个外阁间,音歌和娉婷收拾了整整三日才收拾完。 京中都是大手笔,音歌和娉婷比较了好些时候,又问过了孟云卿的意思,才决定哪些翻出来,哪些压箱底。 总归,就这及笄之礼便让蕙兰阁充实了不少。 娉婷有些头疼,日后姑娘每年的生辰,节气,怕是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堆不下了。 音歌就笑:“怕什么,等姑娘同侯爷成亲了,就搬去霁风苑了,到时候要的东西都放霁风苑那头,放不下的才放蕙兰阁。” 小茶也道这个主意好。 孟云卿无语,真是越渐惯着这几个丫头的缘故了。 这些日子爷爷回了京中,孟云卿每日都要抽出些时间陪爷爷。 爷爷染了风寒,她看着爷爷喝药,正好也同爷爷说起这几月在京中的见闻,孟老爷子很是欢喜。 就连小茶都说,从前侯爷要去朝中,府里冷清清的。现在小姐在,都有人陪老侯爷说话了。老侯爷从前闲得闹心,就只能在苑里舞刀弄枪,时常伤了手脚,又得请御医来。 久而久之,老侯爷就烦御医得很,非说御医小题大做。 不请又不行,每次都要侯爷追着齐大人身后赔礼道歉去。 小茶所说的,孟云卿自然信,爷孙两都是这个这脾气。 好在那日说的话,爷爷似是听进去了不少,这几日吃饭喝药都遵了医嘱,还让段旻轩寻了师傅来府中教他养生拳,说养生拳的要领在于在舒气血,通筋骨。慢即可,不必舞刀动枪。 孟云卿哭笑不得。 …… 原本等她及笄,侯府中就没了旁的大事。 老爷子有时间就同段旻轩商议起聘礼的事情来。苍月和燕韩国中习俗大有不同,老爷子和段旻轩定好后,便又请了礼部的人来帮忙参详。参详过后,又让孟云卿看过有没有不妥的。 等到九月中旬,聘礼的清单便算定了下来。 福伯人不在,孟老爷子就亲自盯着聘礼的采办,又有礼部帮衬,准备起来其实也快。 除了部分需要从燕韩单独备得东西,其余的聘礼不到九月末就全部置好了。 等到十月初,福伯同使臣果真从燕韩赶回来。 福伯如实道起。 燕韩国中之事都已处理妥当,老夫人和定安侯初初听闻这门亲事尚还有些震惊,而后听他和沈通说起也都满意。只是老夫人听到衢州城洪灾的那段,当时有些吓住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不过侯爷和小姐没事,老夫人也就放下心来,说菩萨保佑,都有有福之人。 再隔两日,平帝下了圣旨赐婚。此事在燕韩就算定了下来,不到两日便在京中传开。 登门拜贺的人不少,老夫人都喜滋滋得,一连见了几日的客人,神采奕奕。 等空闲下来,又拉着他和沈通问起小姐和侯爷的近况,他和沈通都一一应了。 老夫人很是想念小姐,挂着问小姐好,想让小姐早日回去看看。只是定安侯说来回一趟要四个多月,小姐一个姑娘家不好折腾,老夫人也就不提了。 听到此处,孟云卿捏了捏掌心。 外祖母定是想念她了,她那时日日去养心苑陪外祖母吃早餐,每日都要去外祖母苑里坐上好些时候。说话也好,做些手工也好,哪怕是同沈琳一道去扰外祖母,外祖母也是欢喜的。 她离京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外祖母身子如何了。 不能在跟前尽孝,她心中总像残缺了些什么。 段旻轩就道:“再过几日我就启程去燕韩了,你有什么要带给外祖母的吗?” 孟云卿看了看她,点头:“马上入冬了,我想给外祖母做两件衣裳。” 段旻轩笑了笑:“也好,你做的,外祖母一定喜欢。” 孟云卿也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周遭无人,段旻轩就牵了她的手,在霁风苑里散步:“放心,燕韩那头,我会多抽时间同外祖母摸牌,一定让她欢喜。” 摸牌?孟云卿这才会意笑了笑,她如何忘了有人特别会讨外祖母欢心,那时候不过是个外人,却能同外祖母走得亲近,摸牌的时候总是让外祖母赢,外祖母还让她同他一道买白玉棋子给爷爷带来。 如今想来,有人那时就算计好的。 “云卿……”他又唤她。 “嗯?”她应声。 “等你我成亲之后,就能抽空回门看看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你的孝期要到后年二月去了,我和老爷子商量,想将婚期定在后年三月。一是孝期刚过,二是春日里兆头正好。我此番去燕韩,一是同舅舅提亲,二是想同舅舅将婚期定下来。”顿了顿,低眸看她:“三月可好?” 二月过孝期,三月就成亲? 孟云卿也看他,言外之意,会不会太急了些? 他自然会意:“还有一年半载,难熬得很。” 她便笑了笑,不说话了。 *** 十月初十,段旻轩果真启程往燕韩去。 段旻轩此番带了段岩和宣平侯府内的几十个侍卫随行。 此番毕竟是正式送聘礼和提亲,要显得郑重些。 他有官印在身上,几十个侍卫随行已经可以应付一路。 临行前,老爷子多有交待,多是注意礼数,不要怠慢了亲家。 福伯就笑:“老侯爷,定安侯府对侯爷的印象很好,侯爷也去过定安侯府好几次了。况且,侯爷向来都有分寸的。”哪里需要操心礼数的事? 老爷子就支吾,瞧瞧他平日里那性子,得罪了亲家怎么办? 福伯便笑而不语了。 老侯爷其实是舍不得侯爷远行,又说不出挂念的话来,只得寻了些叮嘱的话说,连带着像告诫一翻。 “知晓了,老爷子,你在家好好调养身子,等我回来带好消息。”段旻轩一跃上马,“少舞刀弄枪,多同云卿一处说说话,记得按时吃药。还要,不要同隔壁老王斗气。” 老爷子的心思他自然知晓,老爷子从军几十年,说不出软化来,他就给老爷子台阶下。 “知道了,知道了,比我老头子还啰嗦。”孟老爷子摆手。 孟云卿也上前:“你……路上小心……” 说了只觉没说一般,又觉一肚子的话,一句都没有同他说起过,再等他回来,只怕都要年关去了。 他在马上看她,她也看他。 半晌又才挤出一句:“我和爷爷在家等你……” 段旻轩就笑:“云卿,我有话同你说。” 她惊异看他,他摆手示意她上前,她照做。 他就俯身,贴在她耳旁私语。 孟云卿怔了怔,他已起身,笑盈盈看她。 孟云卿就点了点头,应道:“好。” “老爷子,走了。”段旻轩顺了顺缰绳,再同老爷子招呼一声。 “走走走!”老爷子摆手。 城门口,出入京中的商旅很多,不多时,这几十骑就混在离京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再见就是腊月了,孟云卿挥了挥手,明知他也看不见。 “云卿,我有话同你说……” “这几月,学做两个菜吧,我想吃你做的菜……” 孟云卿莞尔:“爷爷,城门口风大,我们回去吧。” 孟老爷子也应好。 *** 回到蕙兰阁,小茶来送点心,都是厨房刚出炉的紫香玉容糕,小姐平日里最爱吃。 孟云卿随意拈起一片,送至唇边,顿了顿,还是放下。 “姑娘今日是怎么了?”音歌还意外。 “可是厨房做的不好吃?”小茶也捏了一片,闻了闻,味道当是对的呀。 孟云卿就道:“今年有爷爷送的厚衣裳,就不养秋膘了。” 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两个丫头都惊喜得很。 “还有,蕙兰阁的小厨房现下是用着的吗?”她问。 音歌就笑:“没用呢,整个侯府的厨房都是围着姑娘转的,哪里用得着咱们蕙兰阁的小厨房?” 小茶也点头,音歌这话不假,不是不用,是真的用不上。 孟云卿饮了口茶,又道:“明日让人收拾一下吧,再寻个会做菜的厨子来。” 嗯?音歌和小茶面面相觑,这又是闹得哪出? 她才道:“正好有时间,我想学学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