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教宗徒弟以后》 1|第一章 异世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是第三天了。 比无家可归更惨的是,他还身无分文。 叶少卿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目光掠过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食馆,微风里飘荡着热腾鲜美的食物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勾引他的嗅觉。 蒜香芙蓉虾,糖醋排骨,还有酸菜鱼汤?他仔细地分辨风中的香味,每多一样,他便感觉空荡荡的胃里更难熬一分,饥饿的威力,他已经忘却了很多年,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叶少卿收回目光,皱着眉头将浑身上下的口袋翻个底朝天,除了贴身放着的一只迷你钢笔之外,连一个钢镚儿都没有。 黑色的钢笔,模样老旧,看上去已经用过很多年,笔尾刻着一行小字:赠给亲爱的三弟少卿。 然而吸引叶少卿注意的却不是这行字,而是镶嵌于中间的一圈金属环——是纯金的,如果他没估错的话。 叶少卿一挑眉梢,心道,但愿这玩意好歹能填几天肚子。 街对面正好有一间典当寄售的铺子,他抬脚便往那处走去。 仔细确认了开门营业的标志,叶少卿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哐啷”一声,店门自个儿朝里打开,门上露出一张笑脸,欢快地道:“欢迎光临!老板快醒醒!来客人啦!” 叶少卿:“……”这门活的! 他脚步一顿,随即又镇定下来,显然已经被类似的东西吓过不止一次了。 一道色泽冰冷、金属质感的栅栏将室内隔开,里面的桌上趴着一个胖子,正睡得鼾声大作,听到叫唤立刻清醒过来,一双睡眼惺忪的小眼睛聚焦到叶少卿身上,半晌,老板瞪大眼,神色古怪地问:“这位客人,你……要当东西?” 叶少卿点点头,将钢笔递给他:“你看看这个值多少。” 老板接过笔,视线仍在叶少卿身上停留了一小会,不过他在意的不是相貌,而是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着。 以他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外套的面料是上等的“黑色玫瑰”,衣扣更是用星空石制成的,看款式分明是贵族才穿得起绅士礼服,莫非来了个大客户? 鉴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因为这支笔实在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上面的金环值点钱,老板十分失望,暗自腹诽道,穿着这身行头来就当一只破钢笔,消遣老子么! “这个数。”老板懒洋洋地递了两枚圆形铸币给他,非金非银的金属材质,入手分量十足,正面刻着帝国皇室的标志六芒星,背面则是教廷的神圣权杖,正是这个世界的通用货币星币。 “才200?”叶少卿眉头微蹙,比他保守估计的还要低。 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个数,嫌少别当。” 叶少卿知道这行都是往低了压价,讨价还价磨了半天,老板终于多给了他一枚面额50的星币,立刻招呼那扇“活门”送客。 看着手心里两大一小3枚星币,叶少卿叹了口气,他年幼最落魄的时候,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不管如何,先吃一顿再说! 一份两菜一汤的快餐25星币,一碗鲱鱼面15星币,素面8星币,最便宜的是白面包,3星币一个,就是不太管饱。 叶少卿在心里仔细盘算这里的物价,嘴里一口一口咀嚼白面包,硬邦邦的,味道更是寡淡如馒头。然而不断抗议的胃,和兜里恨不得一块掰成两半用的星币,根本容不得他挑剔。 稍微安抚过肠胃,他总算有功夫开始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 三天前,他还跟着导师在一处遗迹考古,研究一幅保存较为完好的壁画,他记得壁画中央画着一根华美庄严的权仗,无数人与兽朝着权杖匍匐朝拜…… 等等,权杖? 叶少卿赶紧将星币找出来,手指轻轻摩挲着背面刻绘的神圣权杖,确实与壁画上的一模一样,莫非是同一件东西?难道是这根权杖把自己的意识带到这里来的? 对,意识,因为他现在的身躯已不是原来的自己。 长久的思索间,白面包已经吃掉了大半,叶少卿向面包铺的女店员礼貌地要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抿。 不知是否冥冥之中有什么关联,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与他同名,年纪也差不多大,三天前,他在壁画前忽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失去意识,醒来之时,整个世界都变了,荒诞的如同一个噩梦。 可是腹中的饥饿感无比真切地告诉他,这不是梦,他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叶少卿。 叶少卿沉默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商铺暗色的玻璃墙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他的脸孔。 一块白面包,一杯凉水,总算令他恢复了几分生气,可是如果不想法子生存下去,要不了几天,他就会变成某个不起眼的旮旯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郁郁地盯着这张陌生的脸瞧了一会,眸光又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日近黄昏,小巷子里藏着三个鬼祟的身影,盯着叶少卿的背影探头探脑。 “老大,今天我们在街上吹了一天冷风,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蹄子吐出嘴里一根枯草,抱怨道。 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闭嘴!没看到那只肥羊吗?他穿的那一身都够我们弟兄仨一个月的吃喝了,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咱们跟着他,一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下手,吹点冷风算个屁!” 爪子有些担忧地道:“可是老大,这家伙恐怕也有几分来头,万一事后被人找上门……” “是不是傻!别忘了咱这里连教殿和州府都管不着!”老大冷笑一声,“每天死个把流浪汉,又有什么关系。” “老大,那小子不见了!” “白痴!这样都能跟丢?快追!” 偏僻的背街小巷里,一阵杂乱的步伐由远而近。 这几个混混已经跟了他一路。 叶少卿手里握着一把随手捡来的废旧铁锹,背靠一堵高墙,听着尾随而至的脚步声,在心中默数,数到最后一下,他悍然挥动铁锹,冲着刚冒头的老大就是一记狠的!直打得他脑袋开花,涕泪横流。 老大惨叫着摔倒在地,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后面的蹄子、爪子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对方只有一个人,只是发现了他们的企图抢了先手,显然还不足以吓退他们。 爪子扶着一脸血的老大,拔出随身带的电击棒指着叶少卿厉声呵斥:“臭小子敢打我们老大!活腻味啦?!把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再跪下给爷磕个头,兴许还能放你一马!” 电击棒尖端的蓝色电弧在对方手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昭示自身的凶厉,白痴也知道挨上一下肯定不会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叶少卿无奈极了,为何连街头地痞都有这样的装备? 来不及思考对策,尖锐的电击棒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空气里电流灼烧的焦糊味一闪而逝,短短功夫叶少卿身上已经多处挂彩,痛得浑身发麻。 叶少卿陷入了穿越的几天以来最大的危机。 气氛正紧张。 突然,一道沉稳的声音不识时务地传来:“你们在我家楼底下干什么?”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此人是何时出现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叶少卿略微转头,入眼是一头漆黑垂直的发,一张清俊淡然的面容,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 来者平静的目光透过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逐一在每个人脸上扫过,而后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对几个混混道:“滚远些,这里可不是你们的地盘,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蹄子素来胆小,看见面前这个男人有些害怕的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太舒服的回忆。眼下老大还晕着,爪子也没辙,恨恨地瞪了叶少卿一眼,撂下一句“算你走运”,掉头就走。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叶少卿着实有些诧异,他望着对方细细端详片刻,始终没看出这个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斯文书卷气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威慑力,一句话就迫退了那几个不好相与的混混。 “还能走吗?”男人走到叶少卿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叶少卿颔首,勉强支撑着身体,在对方的示意下跟着他上楼。 这片区域是城里的贫民区,更是出了名的混乱地带,鱼龙混杂,旧街老巷像密集的蜘蛛网一般杂乱地铺在其中。如果不是因为低廉的房租,叶少卿也不会选择来这里。 走过一段逼仄的楼道,男人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这扇门锈迹斑斑,椭圆形的门把手松垮地挂在上面,仿佛随时会掉下去。 男人还没开门,把手突然自己动了一动,就在叶少卿以为屋里有人要出来的时候,门把手中间突兀地露出两个孔洞,像猪鼻子似的拱了拱,似乎在分辨来人的气味。 叶少卿:“……”门把手精! “咔嚓”一声,锈门应声而开,男人将叶少卿让进屋,倒了一杯茶给他,道:“我叫温青泽,你先坐一会,我给你拿药。” “多谢。” 叶少卿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凄惨,那身名贵的衣服被烧破了好几个洞,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渗血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抽痛着,如果得不到及时处理,万一感染了,那才麻烦。 屋子很小,陈设也相当简陋,厨房就在客厅里,光是桌椅柜子就占去了大半空间,如今多了一个大男人,更显得十分局促,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里外也收拾地干净妥帖,看得出主人很会过日子。 桌上搁着一盆小巧的植物,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的装饰,碧绿的叶片层叠地堆在枝干上,拥簇着正中央一朵洁白的花苞,沁人心脾的香气自它飘散而出,随着叶少卿的呼吸,像清凉而洁净的泉水一样冲刷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洗去周身每一缕污垢。 叶少卿沉醉在这清新舒适的气息中,疲劳和伤痛仿佛消退了许多,精神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通明。 只是这盆花看上去状态欠佳,花苞蔫哒哒地歪斜耷拉着,好些叶子也蜷曲泛黄。 他凑近了些,看见花苞上似乎有极其浅淡的青碧雾气徘徊缭绕,可是凝神细望,却又不见了踪影。 说不定又是某种精怪?这些天他已经见到了很多奇葩的东西,早已见怪不怪。 不知道这花苞开花是什么模样? 叶少卿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的手指挨上花苞的一瞬间,方才淡薄得若有若无的青碧色雾气,顿时像嗅到美食的馋虫似的聚拢过来,饱食、鼓胀,清新的气息越来越浓,最终缓缓渗入花与叶之中——那蔫哒哒的花苞居然开花了! 花衣一层一层绽放,宛如一朵可人的莲花,卧在层叠的叶床上,泛黄的叶子也重新恢复嫩绿与生机,怡人的清香瞬间布满屋子每寸角落。 找到伤药的温青泽,刚回来便看见这一幕,登时面露惊容。 “你究竟是什么人?” 2|第二章 祭司 叶少卿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瞳孔在花开的一瞬间变作金色,在扭头看向温青泽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温青泽惊讶的目光在叶少卿和花盆间来回扫过,别说他了,就连叶少卿自己都对刚才的情况感到莫名其妙,大脑还产生了阵阵晕眩,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 “我叫叶少卿。”他指了指盛开的洁白花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莫非你是教廷的祭司?”温青泽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带上几分不期然的惊喜。 “祭司?何以见得?”叶少卿不动声色地反问。 温青泽耐心地解释道:“这花名叫菩提莲,能凝神静气,还用来治疗受创后意识海,它是我花了大力气几经周折从黑市弄来的,虽然只是最便宜的那种,但是也花费了我大半积蓄,只可惜,跟其他异兽植株一样,使用时间久了,就会生机渐渐消散而亡。” 他略微一顿,见叶少卿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接着道:“只有精神力强大的教廷祭司或者主教才能令它们恢复生机。” 可是即便是这里的红衣祭司,也未必能恢复到如此完美的状态吧。温青泽深深看着对方,深邃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似乎想要将人看个通透。 叶少卿默默消化着这番话里蕴含的信息量,突然问道:“你门把上那道‘锁’也是异兽植株?” “不错,那是鼻锁。”温青泽更加讶异了,菩提莲比较罕见,没有见过也就罢了,可是鼻锁这种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怎会不知? 叶少卿看出了对方的狐疑,不过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陷。不过他对于这个世界所谓的异兽植株很有兴趣,植株已经见过了,不知异兽又是何种模样? 温青泽将药瓶扭开,示意他卷起衣袖,仔细地给伤口消毒上药,口中问道:“祭司大人们外出往往都有扈从和骑士跟随,为何阁下会只身一人跑到贫民区来?” 感觉到伤处清清凉凉的,痛感消去不少,叶少卿看了眼药瓶,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什么祭司。” 温青泽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是祭司,难道是修习过圣神术术师?我感觉你不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祭司弱。” 圣神术?术师?什么东西…… 叶少卿默默记下这两个名词,没有发问,只是道:“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现在身无长物,暂时拿不出什么东西感谢你。” 温青泽微笑着摇摇头,望了一眼生机盎然的菩提莲,道:“袭击你的那三个人本就与我有仇,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若不是你,这盆菩提莲要不了几天就要凋谢了,这样说,倒是我占了便宜。” 叶少卿道:“你不是说祭司都可以使它恢复生机么?” 温青泽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道:“教廷的圣职者大多高高在上,想请动对方,不光要支付一大笔费用,还要对方愿意帮你才行。祭司大人们怎么会为我这等无权无势的贫民耗费宝贵的精神力?” 叶少卿微微蹙眉道:“你说菩提莲是用来治疗意识海的创伤的?难道你……” 听到对方问及此,温青泽并不以为杵,颔首淡声道:“不错,我曾经的故乡爆发过异兽瘟疫,十不存一,父母俱是死在那场灾难之中,还有几个兄弟也失散了,我虽侥幸活下来,但意识海受到侵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每隔一段时间就头疼欲裂,只能定期去教殿,请祭司替我梳理,现在依靠菩提莲缓解一二,自从有了它,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发作了。” 他的描述虽然平淡,叶少卿却在只言片语中感受到难以磨灭的沉痛,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以对。 温青泽显然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少卿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如今一无所有,也无处栖身,温先生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便宜的出租屋吗?” 温青泽心中早有所料,他思索片刻,便道:“你初来乍到,又一身贵气,就算没有那三个混混,怕是也有别的地痞找你麻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在我这里,日后找到合意的地方再搬,这也算是你帮我节约了一盆菩提莲的酬劳吧。” 他的建议令叶少卿十分心动,自己确实无处可去,便答应下来:“那就叨扰了,不过我不会白住你的地方,等我找到工作会尽快还给你。” “这个不急。”温青泽微笑道,“其实就你刚才那一手,走哪儿都不会缺钱的。” 叶少卿心中一动,如果自己真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倒不失为一种赚钱的好办法。他正要详细询问一番,肚子却十分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呵呵,饿了?”温青泽微微弯起眼眸,笑眯眯地问。 叶少卿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诚实地点点头:“很饿。” “稍等一下,我去做晚饭。”温青泽边说边挽起衬衫袖子,给自己挂了一条围裙,乌黑的长发也扎起来,很快厨房里便传出生火切菜的声音,以及隐约的香味。 叶少卿寄人篱下,本想去帮帮忙,可一看巴掌大的厨房,只勉强够一个人活动,自己进去也只有添乱,只好又坐回桌子边,继续研究那盆菩提莲。 无论在哪个世界,发挥价值才能生存,是不变的准则,依靠自己的能力总好过依赖旁人的善心。 只是这次不知是菩提莲已经吃饱了,还是方式不对,无论叶少卿怎么折腾,它也没有任何反应,仍是灿烂地盛开着,青碧雾气也迟迟不肯出现。 “看来还需要摸索。”叶少卿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直到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温青泽端来两盘他叫不出名的青菜,和一小碟肉食,道:“不是很丰盛,凑合吃吧,我明天再去集市多买些。” 叶少卿没有答话,他已经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他第一次尝到这个世界的饭食,米粒饱满,十分有嚼劲,青菜爽口,肉食鲜嫩,一顿饱餐下肚,连日来食不果腹的滋味一扫而空,放在从前,叶少卿很难想象,自己会因为这样简陋的一餐饭而产生幸福感。 收拾了碗筷,温青泽将剩下的一间空房腾出来,叶少卿简单打扫一下便住了进去。他躺在老式的弹簧床上,被单还破了好几个洞,不过他并不在意,总比露宿街头好多了。 有了栖身之地,叶少卿开始筹谋接下来的生活。 原身残存的记忆像一面破碎的玻璃镜,他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模糊的画面,那个送他钢笔的男人面容虽然看不真切,高大的身影却在记忆里尤为深刻,哪怕原身宁肯饿死街头,也不愿意卖掉它。 对此叶少卿相当不以为然,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何必在乎身外之物。 三天前在考古遗迹发生的坍塌,怕是让自己原本的肉身也死透了。双亲离世后,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无论在哪个世界,既不会有人因他的离去而心伤,也不会有人因他到来而欣喜。 不过那又怎样?他还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叶少卿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翻个身,沉沉睡去…… 光明神殿坐落在帝都的东方,作为教廷最高权利与信仰的象征,与帝国皇宫东西分立,遥遥相对。光明神殿中最高的那栋楼塔,便是教宗陛下的居所。 夜色浓厚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阴沉地笼罩着这座神圣的宫殿。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如同平时的每晚一样,没有人敢在光明神殿附近造次,哪怕大声说话都会显得对教宗陛下不够尊敬和虔诚。 可是在某些人心中,今晚却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确认了吗?” 说话之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祭袍,腰带正中镶嵌三颗殷红如血的宝石,此人身量健硕,面容刚毅,英姿勃发,脸庞左右两侧各有一缕鬓发垂落至胸前,分毫不差,整齐对称。 “报告圣堂主教阁下,已经确认,教宗陛下他……下落不明。”单膝跪地的圣骑士在对方如炬的目光下,艰难地说出暗查结果,“生死未卜”四个字被生生吞了回去。 “下落不明?”圣堂大主教张君白双眉扬起,将这四个字着重重复一遍,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圣骑士都是吃白饭的嘛!” 面对这位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圣堂主教,周问默默承受怒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在自己的值守期间,教宗陛下不见了?而且连何时失踪的都不知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万死难辞其咎。 张君白面沉如水,冷声道:“传令下去,暗中查访陛下的下落,对外宣称陛下仍在闭关之中,此时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声张,明白吗?!” 周问忙道:“是!” “下去吧,若是找不到陛下你就不要回来了!”张君白从窗外望向那座极具象征意义的高塔,微微眯起双眼,心中默默道: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在搞鬼,否则…… 3|第三章 困窘 温青泽的生活作息如同闹钟一般准时而规律,且没有不良嗜好,早上7点起床洗漱,做早餐,然后在菩提莲旁边打坐冥想一小时,接着便出门为生计奔波,傍晚时会在附近的集市买菜回家。 几天下来,叶少卿就把对方的习惯摸透了,对这个异世界的新舍友十分满意,可是一想到还在白吃白住家里蹲的自己,心情就非常不美妙。 叶少卿一直在尝试运用自己的精神力,可惜温青泽不是祭司,对于这些修复工作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讲得相当笼统,叶少卿听得云里雾里,以至于他的实验时灵时不灵。 在第五次修复鼻锁失败之后,叶少卿一脸忧郁地蹲在墙角默默吃瓜。 温青泽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修坏了也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会来我家的。”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啊,叶少卿更加郁闷了。 老天仿佛特意跟温青泽作对似的,说完没一会儿,还真有人找上门来。 “咚咚咚”的敲门声震天响,伴随着一道极其不耐烦的声音:“温青泽,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这个月的房租再不付,信不信我把你丢大街上!” “是房东。”温青泽向叶少卿解释了一句,这才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好些个一脸横肉的汉子,每个人腰间都别着一根冰冷的金属电棍,为首之人戴一顶黑礼帽,光鲜的衣着却跟粗俗的气质相互冲突,看起来不伦不类。 李构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原来的名字其实叫李狗,但是他嫌太难听,于是改成了构,自从教廷的触角延伸到了这一片混乱的街区后,李构没法再收保护费,便灵机一动,收起了房租。 被一群人围着,温青泽不慌不忙地道:“不是过几天才到月底吗?” 李构哼了一声:“早几天晚几天,都是要交的,要你交就快拿钱出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温青泽不再多言,干脆地将一个小口袋递过去,沉甸甸的星币在口袋里来回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李构托在手心掂了掂,这才收进自己兜里。 “构哥,他屋里还有个人住!” 李构一愣,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他早就看温青泽不顺眼了,这附近谁见了自己不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只有这家伙,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是却从来没把自己放在过眼里,那眼神,想想就来气! 李构面色一沉,冷笑道:“你这里多住了一个人竟然敢不跟我说?莫非是想吞了那份钱?想都别想,从今天起,你们要付双份房租,这点钱可不够!” 温青泽往李构身后瞥了一眼,果然看见那天被叶少卿一铁锹打破头的家伙,正缩在后面幸灾乐祸。 温青泽皱了皱眉,道:“双份房租?我可不记得有这规矩。” 李构嗤笑一声:“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以前没有,现在有啦!” 知道对方就是受了唆使故意来找茬的,温青泽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我现在手头暂时没有那么多钱,到下个月再一起补给你,如何?” “补?你可别搞错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李构提高了音量,嘲弄道,“要么付钱,要么收拾东西滚蛋,既然没钱,你把屋里那小子赶出去,不就行了么?哈哈!” 温青泽着实感到有些棘手,给他的那个口袋里面还有一部分是预支的工钱,根本不可能再多拿出一倍来,可是如果让叶少卿离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等待他的一定是那伙人的报复。 正在思索对策的温青泽忽然感到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叶少卿从他身后走出来,身上穿的是自己的旧衬衫,之前那身扎眼的行头早已收了起来。 李构拿眼角瞟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温青泽脸上,似叶少卿这种走投无路而流落至此的小人物,在这片贫民区不知凡几,根本不配让自己多看哪怕一眼,如果他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生存法则,很快就会变成下水道里老鼠的食物。 藏在后面的兄弟三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露出得意而阴沉的笑,老大下意识摸了摸脑门上还缠着绷带的大包,在心底恶狠狠地将叶少卿骂了个狗血淋头。 温青泽见叶少卿面上一派的冷漠,忙按住他的手臂,怕他一时冲动吃亏,这些地头蛇可不是好惹的主,他们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霸占着这片街区和黑市,即便是教殿和城主府,都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叶少卿没有理会这些人或轻蔑或玩味的目光,只是从兜里摸出几枚星币,是上次用钢笔换来的,他平静地道:“我只有这些。” 李构“嘿”了一声麻溜地接过星币,握在手心轻轻抛接,口里却嘲讽道:“才这么点,卖屁股也不止吧?” 后面的小弟们听了一阵哄笑,各种不堪的恶毒揣测越说越大声,温青泽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怒色,他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反而取悦了他们,骂声更加起劲儿了。 叶少卿道:“就算不值一个月,几天总够了,三天之内我会把剩下钱凑齐。” 李构不置可否,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寒碜的客厅,最后被那盆菩提莲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咦?菩提莲?”李构眼前一亮,丝毫不理会温青泽的怒视,推开他就走进屋里,目光死死黏在花朵上,迸射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乖乖,这么好的品相,就算是最次的一色菩提莲,在黑市上也是有价无市,明明用着这么金贵的宝贝,却付不起房租?这可没道理吧,今天大爷我心情好,就拿这盆花抵你们的房租了。” 温青泽脸色一变,寒声道:“李构,你别太过分,这盆菩提莲的价值买下这间屋子都绰绰有余,你想光天化日下动手抢劫吗?” 李构皮笑肉不笑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抢劫?我怎么会干这种事,这只是抵押,两天,两天之内把剩下的房租缴清,否则,这花就归我了,或者大爷我还可以发发善心,多免你们几个月的租金,哈哈哈哈!” “你——”温青泽脸色铁青,两只手紧紧攒起拳头,平日里的温和儒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凶悍的气息,怒火在眼眸里积蓄,仿佛随时会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李构看见他瞳孔里闪烁的凶光却怡然不惧:“怎么?想旧伤发作的更快些?你全盛时期也就罢了,现在么,你倒是使个神术我瞧瞧啊?我劝你还是老实点,把花搬走!”最后一句当然是对手下们说的。 叶少卿见他这个模样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谁知温青泽却忍耐了下来,眼睁睁看着菩提莲被那伙人抢走,扬长而去,最后只是颓然地靠在墙角,冲叶少卿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没想到李构会亲自带人来,对上他我也没有把握。” 叶少卿摇了摇头:“是我连累你,刚才你只要让我离开,他就没有借口生事了。” 温青泽叹了口气:“没了这个借口,还会有别的借口,那家伙看上的东西总会千方百计搞到手的。” “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再想想办法。” 温青泽却是没有抱多大希望,苦笑道:“两天内搞到两千星币?要是来钱这么容易,何苦在这里受气?更何况,就算筹到钱,以李构贪婪狠辣的性子,也不会轻易把到手的东西吐出来的。” 他见叶少卿眉头紧锁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其实如果不是你,那盆菩提莲原本也快要凋谢了,我也不算损失什么。” 叶少卿知道菩提莲对他意识海的伤势恢复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他温和而认真地道:“此事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把花要回来。” 温青泽无奈地笑了笑,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叶少卿突然问:“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专门给人治疗异兽植株的地方?” 温青泽一愣:“你是想……” 叶少卿双眼精光闪烁:“赚钱!赚很多钱!” 贫穷是一切困境的源头,他现在迫切的需要改变现状,赚钱当然是第一要务,否则的话,他很快就要连3星币的白面包都吃不起了。 温青泽想了想,道:“我确实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他被人叫做老陶,曾经做过教殿的祭司,后来因为得罪了人不得不离任,成为了一名术师。” 又是术师? 听上去像是很厉害的职业呢。叶少卿在心中猜测着。 “老陶现在在黑市那一带颇有名气,一般没法拿去教殿的活,都会找他帮忙,我跟老陶有些交情,介绍你去倒是没问题,可是……短时间里恐怕赚不了太多。” 那次叶少卿无意间挽救菩提莲确实令人惊艳,倘若他次次都有这水准,温青泽就不担心了,可惜这些天来的实验,他没有一次成功过,仿佛那天的昙花一现只是一个意外的奇迹。 更何况,就算叶少卿掌握了精神力治疗的方法,也不会有人愿意冒着失败的风险,找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修复自己的宝贝。 但是不管怎样,这都是个机会。叶少卿还是决定带着温青泽的介绍信前往黑市。 4|第四章 白狐 老陶的店门开在黑市里最热闹的地方,稍一打听就能知道。 叶少卿毫不费力地找对了地方,一个标志性的精致鸟笼悬挂于门前梁上,他朝里望了一眼,目光正好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一只色彩斑斓的禽鸟,从笼子缝隙里探出脑袋,同他对视。 它的模样神似鹦鹉,但是体型更大,嘴长而尖利,啄在人身上,怕是一口一个血洞。它脑袋上的三根翎羽抖了抖,突然扯开嗓子冲屋里嚎了一声:“啾——有客人到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请进。”话音一落,大门便自然向两侧打开。 屋子里的陈设相当凌乱,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奇异的植株,靠墙的地方整齐地堆放着两排铁笼,每一个铁笼子里起码关着一只异兽,它们体型有大有小,大的有成年野狼那般大,小的只有拳头大小,形态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是,它们基本都是恹恹地趴在笼子里,无精打采,十分衰弱的模样。 叶少卿目光四下扫过一遍,最后落在桌子后埋头工作的矮小老头身上,他一头花白银发,脖子上“叮铃哐啷”挂着好几条金属链,一副圆形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手里握着一株半死不活的绿藤萝,藤条仍在时不时抽搐着。 叶少卿曲起手指,在门上轻轻敲击两下,问道:“请问,您就是老陶吗?” “不错。”老陶抬起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来人的样貌,确信自己不认识,问道,“你要修复什么东西?” 叶少卿摇摇头,把介绍信递过去:“不,我是温青泽介绍过来,向您学习精神力治疗的。” “阿泽介绍的?”老陶诧异地看了他几眼,接过信读起来。 老人似乎有眼疾,读信十分缓慢,叶少卿没有露出丝毫不耐,安静地等在一边,直到老陶放下信纸,朝他招呼道:“你叫叶少卿?既然是阿泽介绍来的,我就允许你在我这做学徒,能学多少,看你的悟性了,工钱要看你日后的工作能力再决定。” 叶少卿点头应好,并没有对做学徒有什么不满。 “阿泽说你治好了一朵快要凋谢的菩提莲?嗯,那应当是具备不错的精神力了。”老陶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捋了捋胡须。 信上并没有写菩提莲恢复生机后的品相,老陶便只以为是保住花苞不谢,能多活些时日,事实上,普通祭司大多是这个水平。 叶少卿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那只是一次巧合,我对如何运用,一窍不通。” 老陶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叠得更深了些,颇为自得地说:“那你可是找对人了。” 他从桌后绕出来,清了清嗓子,简单地讲述了关于精神力的基本概念和用途:“精神力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财富,只不过有多有少,大部分人的精神力十分贫瘠,几乎无法察觉。” “少部分人察觉到,并能与之沟通,发掘出许多神奇的能力,他们便被称作术师,术师中的佼佼者,通过教廷考核,才有资格进入教殿,成为祭司。” “祭司的一大显著能力,就是治愈术,高等的治愈术是全方位的,不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层面。只有通过月级考核,掌握高等治愈术,才能成为红衣祭司,执掌一方教殿。” “精神力的运用其实没有什么难的,关键在于集中注意力,剩下的就是勤奋地练习了。首先,你要有可以沟通精神力的媒介。” 老陶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画满了凹痕的白纸,递给他:“这张纸的材质对精神力十分亲和,你拿着它,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纸的模样,手指沿着纸面上的凹痕,通过触摸的方式与它沟通。” 见叶少卿接过纸立刻坐到一边开始练习,老陶不觉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猜测这个年轻人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在白纸上留下印记。 既然阿泽说他天赋过人,那最多不能超过三小时吧?老陶嘀咕着,重新拿起绿藤萝,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然而没一会儿,老陶手头的活又被叶少卿打断了,他不悦地夹紧眉头,眼也不抬,道:“怎么了?不会练习吗?我给你的已经是最简单的方式了。年轻人不要急躁,新手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几个小时画不出来很正常,慢慢来……” “但是我已经——” “我说你……”老陶不耐烦地抬起头,目光瞥见眼前的东西,到嘴边的教训突然卡了壳。 他盯着叶少卿伸到自己眼前的白纸,不,准确地说这张纸已经被染成一片炙热的赤色,原本镌刻的凹痕被精神力填满,呈现出一个简单的六芒星图案,在纸上发出莹莹光芒,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精神力的气息。 “你……这……”老陶惊讶地接过这张纸,旺盛的精神力波动从纸上传来,他下意识扶了扶眼镜,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三个小时?这才三分钟!阿泽是送来了一个什么怪胎? “你真的是第一次进行基础练习?”老陶眯着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把叶少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叶少卿点点头,也不说话,坦荡地站在原地跟他对视。 最后反而是老陶先败下阵来,他轻咳一声:“你这罕见的天赋,说实话,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活的呢……嗯,倒像是帝都里那些血脉悠久的世家贵族的子弟,不知道你的家族是?” 叶少卿笑了笑,摇头道:“家族?我不知道,我只有一个人,寄住在温青泽那里。” “不知道?”老陶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脑中瞬间脑补了一万字八点档狗血豪门纠葛,最后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慈爱地道,“没有关系,我会尽我所能指导你的。” 他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补充一句:“以我的水准,最多只能给你启蒙,将来最好能去教廷,寻访大主教级别的名师,才不算埋没了你的天分。” 不过以普通人的身份,想要见到教廷的大主教,恐怕是千难万难,更别说被那样的大人物收为弟子了。老陶在心里惋惜地摇了摇头,这可怜的孩子。 叶少卿在陶老头同情的目光下一脸茫然,他压根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只是想快点赚钱,以及多赚点钱而已。 老陶把纸放到一边,从柜子最下面取出一个铜盆,里面盛满了黑色的细沙,随着老陶的动作缓慢地来回流动。 “画纸的基础练习用不着继续了,下面试试这个。” “沙?” “对。”老陶点点头,从铜盆里抓了一把黑沙,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粒沙从他手中漏出来,仿佛手里抓住的不是细如尘埃的沙,而是一个黑色的面团,可以被随手捏成各种形状。 发觉了这个小学徒的天分以后,老陶明显变得热情多了,将黑沙团举到叶少卿眼前,详细地解说:“刚才画纸练习是最简单的,因为纸上已经留好了刻痕,那是专门引导精神力游走的路径,但是黑沙就不同了,它们是一盆散沙,没有引导,也没有路径,全凭你用精神力搓扁揉圆。” “首先,你要用精神力将散沙凝聚起来,接着,让凝聚起来的黑沙变成各种形态,这就是精神力的初等应用,再往上,更加复杂的手段,就属于神术的范畴了。对于新手而言,一般需要一周以上的时间练习。” 叶少卿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心里一沉:“练习这个都需要一周?”那时候温青泽的花都不知道被卖到哪儿去了。 想到这小子三分钟完成画纸,老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犹豫道:“你的话,应该只需要两三天就能掌握吧。” 叶少卿摇头道:“那太久了,我想要尽快学习治愈术。” 老陶把眼珠一瞪,胡子气得吹起来:“你小子太狂妄了,连走都还没走稳,就想着飞?!治愈术是基础神术,你还不算入门呢。别以为光是精神力强大就足够了,不会运用它,跟小孩子挥大锤没有区别!” 叶少卿道:“你误会了。事实上,我急需一笔钱,听说这是来钱最快的方法。” 老陶一愣:“急需用钱?要多少?” 叶少卿将来龙去脉大略说了一遍,老陶听了皱紧眉头,苦笑道:“没想到阿泽碰上这种麻烦,若是几百星币还能凑凑,两千星币的话我一时也借不出这么多给你。” 叶少卿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陶老头还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心人,心里多了几分好感,由衷道:“多谢好意,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老陶没好气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掌握了这黑沙的初等应用,我就教你治愈术,至于学不学得会,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叶少卿双眸幽深,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时间紧迫,叶少卿一分钟也不想浪费,老陶还有工作要做,他便抱了沙盆准备回去练习。刚走出店门,一辆造型奇异的黑色兽车缓缓停在门口。说它是“车”,因为模样上大略看得出车身,并且依靠四个巨大的滚轮行驶,之所以是“兽车”,则是车头两侧伸出的触角长着两只大眼睛,其中一只正直勾勾地盯着叶少卿,好奇地眨巴眨巴。 这辆兽车的车身呈圆形,两侧各有一扇中开的门供出入,却并没有驾驶座,完全是靠兽车本身自动前进的,叶少卿第一次见识这种异世界的交通工具,画面颇具视觉冲击。 这时车门打开,率先下车的是个仆人,他恭敬地站在车门边,将主人扶下车。来者着一身黑色常服,用料款式俱是不俗,只是年近花甲,身形佝偻,显得十分矮小。 他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毛绒团子,脸上神色颇为焦急,叶少卿抱着沙盆与之错身而过,一瞬间,瞥见那白毛团子微微睁开了眼,才发觉似乎是一只狐狸崽。 叶少卿停下脚步,回头多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那只小狐狸从老者怀中探出半个毛绒脑袋,虚弱地冲他叫了一声。 5|第五章 圣光 叶少卿抱着沙盆回到温青泽家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时间紧迫的他,转眼就把小狐狸拋诸脑后。 温青泽问了几句有关老陶的事,叶少卿晚饭也没吃,往嘴里塞了个白面包,直接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去了。 “这是做什么……”温青泽诧异地敲了敲卧室门,“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叶少卿的回答:“没事,明天不必给我留饭,谢啦。” “不会是在老陶那受了什么刺激了吧?”温青泽疑惑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还是决定不再打扰对方。 卧室里唯一一张桌子紧挨着床铺,台灯的控制钮早已损坏,只能开至最低的亮度。从店里带回的沙盆被叶少卿放在台灯边上,一盆细沙此刻静静地躺着,在微弱的暖黄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土黄色。 叶少卿一只手指埋在沙里,以沙作纸,在盆中缓缓滑动手指。 沙子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流动起来,继而越来越快。这沙看上去跟普通的沙并无不同,实际接触,才知道质地之沉重,掬一捧,跟托一块石砖没有两样,抱这么一盆子回来,两只手肌肉酸痛得几乎举不起来。 叶少卿五指张开,飞快地抓了一把,不等他完全抬起拳头,细碎的流沙瞬间从指缝里遛了个精光,堆回盆中,仿佛无声地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夜已深,叶少卿从回房开始就一直重复这几个动作,右手酸了就换左手,左手酸了再换右手,除了让沙粒流动速度变快之外,那所谓的初等应用仍是一筹莫展。 “首先要凝聚……凝聚……”叶少卿口中喃喃自语,精神力的练习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极其容易产生疲劳感,这也是大多数人需要一周以上的时日方能有所成的主要原因。 叶少卿已经连续练习了4个多小时,大脑不断地传来需要睡眠的信号,可是两天的时限已经过去了一天,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里静谧至极。 叶少卿这一晚上不知道重复练习了多少次,最好的一次使得抓起的沙在手里握住五秒,才散落下去,可是距离老陶示范的效果,还差得远。 眼看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他晃了晃发涨的脑袋,去洗手池用凉水抹了把脸,深呼吸,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菩提莲的香气,令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一定有我忽略的地方……”叶少卿双目微微眯起。 菩提莲开花那时的前一刻,他食指碰到了花苞,紧接着,青碧雾气吸收了他无意识释放出的某种能量,从而重获生机。 青碧雾气? 他重新在沙盆前坐下,食指伸进沙子里漫无目的地随意搅动,陷入沉沉的思索。当时他看见的朦胧雾气,是否就是所谓生机的具象化? 那么,沙也会有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少卿的注意力重新落回黑沙之上,他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沙盆的画面,食指在沙中按照六芒星的路线描绘,他没有马上去抓沙,而是在寻找,寻找能与自己精神力产生联系之物。 片刻,画面里的沙都一粒粒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旋转的土黄色气团——就是这玩意! 叶少卿睁开眼,气团没有消失,仍在沙粒中缓缓旋转,无形无质,若隐若现,跟随着他食指的搅动,而改变方向。 此时的叶少卿全神贯注,一层淡淡的金色蒙上了他原本漆黑的瞳孔,而这一切,他一无所觉。 他再次尝试抓了一把沙,催动精神力裹住这部分气团,果然没有一粒沙漏出来,随着他握紧的拳头,不断压缩、凝实——直至变成了一个圆形的沙球。 他翻过拳头,将沙球托于掌心,一分钟,两分钟,沙球依然稳定地立着,纹丝不动,没有一粒脱落,他心念一动,沙球顿时往下坍塌,逐渐变得扁平,最后如一块烙饼般摊在掌心。 终于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叶少卿长长呼出一口气,瞳孔中的淡金色尚未完全凝聚便消退得一干二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瞬间就被汹涌而至的疲倦所淹没,头一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手里的黑沙没了束缚,顷刻间溃散了一地…… 天光大亮。 虽说昨晚叶少卿表示过不要留饭,不过温青泽猜到这家伙肯定会熬夜,还是做好了两人份的早餐。敲了卧室门不见回音,他等了片刻才打开房门,发现叶少卿正伏在桌上,睡得死沉。 “醒醒,去床上睡,这样会着凉的。”温青泽轻轻推了他一下,完全没有反应。 叶少卿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倦色,温青泽摇了摇头,随手关了台灯,取来一张毛毯披在他身上,廉价的毛毯做工粗糙,触感粗硬,好在保暖效果还是不错的。 叶少卿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日头偏西,午后的阳光自玻璃窗倾泻下来,懒懒地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脸颊被分成光与暗两个部分。 “……都这么晚了。” 随着他的起身,毛毯滑落在地,叶少卿微微一愣,知道是温青泽来过了,就连昨晚失控散落的沙子也被打扫干净,陈旧的地板纤尘不染,一碗小米粥和半碟咸菜搁在桌上,早已经凉了。 叶少卿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三两下把小米粥拌咸菜吃了个底朝天。昨晚连续使用精神力,身体仍未从疲劳中恢复,精神却隐隐透着兴奋,他简单地洗漱一番,便立刻拖着酸痛的手臂,抱起沙盆火速赶往陶老头的店铺。 踏入店门的时候,陶老头正对着一株蔫儿吧唧的盆栽长吁短叹,花枝足有半人高,花开了三朵,花瓣层叠状如大碗,只是失去了艳丽的光泽,摇摇欲坠,叶子更是七零八落。 见叶少卿抱着沙盆回来,老陶的目光勉强从花盆挪开,懒洋洋地问:“昨晚练习得如何?你也体会到了吧,控沙可不像画纸那么简单……” 叶少卿把沙盆放在桌上,道:“是的,不过我已经掌握了你所说的初等应用,可以教我治愈术了吗?” 老陶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有些滑稽地挖了一下耳朵,不可置信道:“你刚说啥?” 叶少卿没有再废话,手伸进沙盆里,随意一握,眨眼间,手心多了一只沙做的碗。 比起初时的沙球,控制力无疑更高一筹。 “……你居然只花了一晚上就学会了?!”老陶的眼珠子瞪得比牛还大,吓得老花镜都掉了,看看面前一脸平静的年轻学徒,他瞬间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老陶花了好一会才从懵逼中恢复镇定,颓丧地摇了摇头:“哎,真是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啊。” 他把沙盆放回原处,领叶少卿来到另外一间房间,一间充满了各种千奇百怪植物的“温室”。 最靠近门口的木架上攀附着一条嫩绿的蔓藤,感觉到陌生人靠近,瞬间从根茎生出数条枝蔓,像触手一样张牙舞爪地乱晃,看上去有些瘆人。 老陶笑呵呵地道:“别担心,这是绳萝,很温和的,韧性极佳,一般作束缚之用,它在跟你打招呼,很有趣对吧?” 叶少卿嫌弃地别开脸:“……”并不。 老陶走到木架跟前,拽了一段蔓藤起来,道:“你看,这家伙昨天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小半截感染了病菌,变得像水泥一样僵硬,一绷就断。” 许是察觉到叶少卿的嫌弃,绳萝把自己的触手都乖乖收了回去,根部果然病变成了灰色,不复柔韧,叶少卿观察了一会,问:“该怎么做?” 老陶摸着胡子道:“异兽植株大体分三种,普通、罕见以及珍稀,兽类比植类更复杂。绳萝属于普通植株,治疗起来相对简单,只需用精神力找到病菌所在,然后将其抽离即可。” 叶少卿挑了挑眉:“治愈术还需要找出病因,对症下药?难道不是只用灌输足够的精神力吗?” 这样的话,和从头开始学医术有什么区别?他没那么多时间啊。 老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手上的绳萝吓得缩成一团。 “傻小子,你以为是驱逐一切负面效应、恢复一切生机的万能圣光术吗?只有拥有神圣权杖的教宗陛下才能够使用。一般人的体内不可能蕴含圣光,当然只能依靠经验和技巧,精打细算地使用精神力。” 叶少卿愣了愣,沉默下来,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老陶以为这小子正在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和蔼地拍了拍对方肩头,继续滔滔不绝地传授治愈术的基础知识。 圣光……? 6|第六章 赤照 “万物皆有灵,异兽和植株比给你练习用的沙和纸,生机要强大得多,但是施展精神力的方法殊途同归。”老陶截取一节蔓藤,细致地示范了几次。 “这株绳萝,你若能治好它,其主人会支付给你200星币。”老陶这么说,显然是特地将生意让给叶少卿。 一株普通植株200星币,也得完成十件,还得保证全部成功,难度着实不小。 叶少卿却毫不在意,只是点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如果老陶知道这家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绝对会喷他一脸唾沫,一天完成十件普通植株的治疗工作,别说他是个初学者,就算是在这行浸淫多年的自己,也只有精神力枯竭而亡这一个下场! 老陶离开温室以后,留下叶少卿一个人开始慢慢尝试对绳萝施展治愈术。 很快,他就从盲目乐观中醒悟了自己是多么天真。 运用精神力的技巧,即便他自认为已经掌握,当他第一次将理论付诸实践,就知道那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量的精神力顺着他的手指涌向绳萝病变的根部,找寻盘踞在那里的敌人,如气势汹汹的军队一样同病菌疯狂厮杀,争夺地盘,而叶少卿就像这支军队的主帅,必须随时随地关注战场中的每一处情势,随时支援,不得半点松懈。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豆大的汗珠自叶少卿额前滑落,前襟后背转眼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紧贴在皮肤上。 晕眩的感觉频频来袭,直到他的视线都被汗水晕得模糊不清,这场死你我活的战争才总算鸣金收兵,他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体更是被掏空了似的乏力空虚。 叶少卿坐在地上歇了一会,才勉强站起身,他知道眼下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施展第二次了。 木架上的绳萝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的色泽,一根根触手在空中不断来回扭动,很是兴奋,似乎想冲上去给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个热情的拥抱,却在叶少卿冷淡嫌弃的眼神里,它最终败退下来,缩回木架上,委屈地、安静地,盘成一盘蚊香。 叶少卿并没有200星币到手的欣慰,反而皱紧眉头,认真地思索着剩下的1800该怎么办。 对绳萝的治疗,令他十分困惑,当初令菩提莲开花时,也不曾有这般消耗,更奇怪的是,菩提莲的品阶明显远高于绳萝。倘若此时有面镜子,他会发觉从头到尾,瞳孔都是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异常。 叶少卿带着健康的绳萝走出温室,老陶从那半人高的花盆后抬起头来,嘴角抽动一下,看向他的目光一派的麻木。 “还好这次没小看这家伙,要不然又要被打脸了。”老陶嘀咕一句,他指了指桌上的盒饭,道,“给你的,时间不早了,就在这吃晚饭吧。” 天都黑了! 星子在夜幕上闪烁,店门前的大鸟趴在鸟笼里呼呼大睡。叶少卿眼神沉下来——这晚过后,两天时间就到了。 他漫不经心地扒着碗里的饭食,老陶还围着那盆花团团转,时不时做些尝试,可惜都是徒劳。 “这是什么花?”叶少卿问。 老陶道:“这是大名鼎鼎的赤照,每朵花成熟后会结一枚果子,据说吃下它之后,哪怕受到致命伤也能吊住性命,这一盆可是双花赤照,罕见的品种。” 他扭头,年轻的学徒目光亮晶晶,一脸炽热地盯着,老陶没好气地道:“连我都没把握治好它,你小子治个绳萝都要累个半死,就现在这状态还想打它的注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桌上的绳萝扭动一下,似乎在抗议来自店长的鄙视。 赤照仍然一动不动地在花盆里立着,将周遭一切都当空气,花枝高昂,不屑一顾。 不知何时,叶少卿已经凑到花盆边,仔细察看起来,两朵花并蒂而开,花瓣蜷曲萎靡,色泽浅淡,仿佛被水冲刷后洗掉了颜料一般,只剩薄薄一层粉红,涂抹得不甚均匀,盆中泥土里还散落着好些凋零的落叶和枯萎的花瓣。 “它也是染了病吗?”叶少卿垂目端详其根部,似乎没有异状。 老陶摇了摇头,惋惜地叹口气:“不,它的主人为了培育它开出第三朵花,升级品阶,费经周折弄到了泉壤,号称天下最肥沃的育植壤,将之移植,谁知水土不服,非但升阶的指望落空,反而连原本的两朵花都快凋谢了。” 叶少卿奇道:“既然如此,重新移栽到之前的土壤不行吗?” 老陶翻了个白眼:“你以为移栽是很容易的事吗?这株赤照已经奄奄一息了,再折腾,恐怕立刻没命。” 叶少卿发觉这个世界的人们,对于生命的定义非常广,也很尊重,即便是非智慧类,也一视同仁,陶老头从不把它们当成损坏的物品,而是病人。这恐怕,也是教廷深入人心的原因之一吧。 叶少卿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皱纹随着老陶拧起的眉毛堆积在脸上,他沉吟片刻,道:“如果裁去一朵,减少养分供应,还有希望……” 叶少卿道:“它的主人能接受这样的损失?” 老陶苦笑一声:“所以才棘手,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想用‘截肢’这种方式,总比两朵一起枯死好啊。” 赤照仿佛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两朵并蒂而开的花挤到一处,扑簌蹭动,极是不舍。 叶少卿对这里物种成精的情况早已习惯,此时见到两朵花儿的生离死别,竟也生出一丝怜悯。 他突然问:“赤照和菩提莲相比,哪个品阶更高?” 老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两者都属于罕见类,具体要看开花的数目了,一株开五朵以上,可列入珍稀的范畴。” 叶少卿心道,温青泽的菩提莲只有一朵花,难怪说是最次的那一等,双花赤照价值犹在那之上,若自己能治好它,房租的事不就解决了么…… “能让我试试吗?”叶少卿认真地问。 老陶表情严肃,盯着他的眼,沉声道:“小伙子,我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赤照可不是绳萝那种普通植株,一旦失败,它是会死的,而它死亡的代价根本不是你承受得起的,更何况,你的精神力尚未恢复,过度使用,只会使意识海枯竭。” 叶少卿淡淡笑了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有店长你亲自看着,就算我精神力不济,你也有能力及时阻止。再说,这么漂亮的花,你也不忍心剪去一朵吧?” 老陶依旧摇头:“不行,太危险。” 叶少卿想了想,道:“其实温青泽信上说我曾救活一株菩提莲,是真的,而且是由花苞恢复到全盛的形态。” 老陶眼珠凸出来:“你莫诓我!” “这话是温青泽说的。” 老陶十分纠结地盯着他,良久,终于咬牙:“如果不是老子想不到别的办法,是绝对不会让你试的!你小子自不量力,死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叶少卿目光明亮若星,神色沉稳,语气所有未有的坚定:“放心。” 老陶似乎被对方的自信所感染,面上的狐疑和不安稍微缓了些许,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随时介入的准备。 叶少卿看起来从容不迫,实际上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他对自己意识海的情况心知肚明,如果按部就班地施展治愈术,是绝对不行的。唯一的希望,就在于老陶口中的圣光。 他怀疑当初让菩提莲开花的,不是他的精神力,而是另外的力量。否则的话,要达到菩提莲盛开的效果,他事后起码要昏睡个三天三夜,才能勉强弥补精神力消耗的亏空。 而事实上,他当时除了脑袋发晕之外,没有任何后遗症。 姑且碰碰运气,好歹穿越者该有点特殊待遇吧,如果不成——那再说。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激发出那玩意? 他平直地伸出手,覆上两朵憔悴的花朵,圣光啊圣光,拜托,给点面子吧! 驱逐一切负面效应,恢复一切生机…… 叶少卿想着老陶的话,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那柄神圣权杖的形态,不由自主地,被它散发出来的万丈光辉所夺,那是将他带来异世界的神秘力量,拥有黄金般的杖身,顶端镶嵌蕴含无穷力量的宝石,如太阳一般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一瞬间,叶少卿感觉到自己的视角被骤然拔高,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冷冰冰地旁观,除了观察,什么也做不到,更无法操控自己的躯体。 所幸这种诡异的状况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他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陶老头正瞪大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叶少卿一挑眉,伸出五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道:“店长,你还好吗?” “你的眼睛……”老陶指着他,像看怪物一样,震惊又疑惑,说话都不利索,“奇了怪了,怎么又黑了?刚刚明明变成了金色了啊!” “我的眼睛变成金色?”叶少卿脸色一变,又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老花镜,道,“你看错了吧,眼镜都掉了。” “难道我老眼昏花到这个程度了?”老陶狐疑地喃喃自语,戴上老花镜,突然惊叫了一声! “赤照——” 7|第七章 狐崽 店长一声惊叫,叶少卿眼角猛地跳了跳。 两双眼齐刷刷看向这盆价值连城的赤照,只见并蒂双花花心微微向内扣拢,而后缓缓重新绽放,层叠的花衣如同朱砂染就,红艳欲滴,凋落的花瓣也新生而出,显得饱满鲜亮,生机勃勃。 在叶少卿注视下,无数的绿叶冲他微微摇摆,表达重生的喜悦之情。 老陶激动地围着它绕了两圈,一张老脸涨微微发红:“居然成功了!你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方才明明还虚弱得不得了!” 老陶停下脚步,整张脸都挤到叶少卿面前,差点碰到他的鼻子,呼着气道:“你真的不是帝都里哪个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天才?你真的正式学习治愈术才两天?” 叶少卿无奈地道:“真的。” 老陶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信!” 叶少卿:“……” “当然,你既然不愿意说,老头子我也不是不识趣之人。”老陶不知又脑补了多少字的狗血桥段,“赤照是你治好的,一会我会通知雇主来取,报酬都归你。” 叶少卿微笑道:“那不成,如果没有店长的指点,我恐怕连入门都是问题,我只取急用的那部分报酬,剩下的就当学费了。” 老陶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希望你小子将来功成名就,别忘记我这个糟老头就好啦。” 完成这么一件大买卖,一老一少多少有点兴奋,话题又回到治愈术的授课之上,老陶没有再把叶少卿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学徒来看待,而是当做资质出众的优秀后辈,倾囊相授。 大约半个钟头过去,门外传来兽车停泊的动静。 很快,推门走进一个矮小佝偻的老者,他怀中一团白毛球晃来晃去,叶少卿看着有些眼熟。 老者甚是急切,甚至连仆人都等不及,一进来就直扑向栽植赤照的花盆,仔细端详了艳丽盛开的花儿许久,连连抚摸,才彻底放下心来,激动地朝老陶连声道谢。 “陶店长,这次真是多亏了您了!我就知道,送到您这里来一定没问题!我那两个儿子就要去军队了,将来万一上了战场,一朵赤照说不定就能保一命啊!” 老者拉着老陶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又是感激又是酬谢的,叶少卿被落在一旁,无视了个彻底。 老陶好不容易安抚了情绪激动的老主顾,尴尬地道:“周老先生,其实这赤照本来已是病入膏肓,除了剪裁一枝外无药可医的……” 周老现在一愣,又笑道:“放在别人那里自然是无药可医了,但是您老一出手,不就妙手回春了么?” 老陶汗颜道:“周老先生误会了,我是说这赤照不是老头子我治好的。” 周老又是一愣:“不是您?那还能是谁?” 陶老头指了指叶少卿,笑道:“是这位,叶少卿,是我的……嗯,一位后辈,天资卓绝。” 周老这才正眼向他瞧去,眯着眼睛打量片刻,见对方年纪轻轻,虽然颇有气质,却跟教廷那些老成持重的祭司主教相去甚远,连他们都无法做到的事,这般年纪的小伙子,能做些什么? 他遂摇了摇头道:“陶店长不要开玩笑了,这位小兄弟如果再年长个十年,说不定我还会信你。” “诶,这技不如人的事,我怎么会好意思拿来哄你?他治愈赤照的过程乃是我亲眼所见,你若还不信,不如问问这花儿自己,谁是它的恩人?” 陶老头语气笃定,不似作伪,周老先生半信半疑地朝并蒂花望去,那簇花枝毫不犹豫地偏转枝头,正对上叶少卿的方向——连花儿都这样“说”,这可由不得他不信了。 周老先生怔了一会,才从惊异中回过神,叶少卿的年龄,让他联想到了很多事。他收起了眼光里的轻慢,郑重道:“没想到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叶先生这样年轻,本事却不小,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老先生过誉了。”叶少卿笑了笑,看得出对方仍有怀疑,不过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即将到手的星币。 这位周老先生是城里有名的富豪,报酬自然大方,除开那笔房租和学费,还能剩下不少。叶少卿想到不用顿顿青菜馒头,还能尝到温青泽炖的鱼头汤的味道,心情骤然愉悦起来。 “陶店长,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您。”周老先生垂下眼摸了摸怀里雪白的皮毛,露出忧愁的表情。 白毛团子动了动,自他怀里探出一只白狐脑袋,毛茸茸的耳朵往后平拉,似乎不太高兴清梦被扰。 老陶看着小狐狸幼崽,皱眉道:“那天你抱它过来,我已经给它梳理过意识海,也灌注了不少精神力,照理来讲,不该无用啊。” 周老先生叹口气,道:“我当时看它能下地走路进食,也以为没事了,谁知没过多久,又变得虚弱无比,只好再回来麻烦您。” 老陶叫对方将小狐狸安放在桌上,一指点在它额心,再次尝试用精神力与之建立联系,他面上表情越来越严肃,不到半刻竟已是大汗淋漓,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切断了精神力的供应,头一仰,几乎跌倒在地。 “店长,你没事吧?”叶少卿蹙眉,将之扶起,却发现对方四肢绵软,神色更是萎靡之极,一身的精气神近似被抽空了似的。 周老先生见状也是吓了一跳:“陶店长?您这是……” 老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小狐崽意识海快枯竭了,怕是不行了,我也无能为力。” “唉……”周老先生心中已有准备,但总抱着一线生机,眼下听到对方亲口证实,不由好生失望。 老陶在叶少卿的搀扶下坐到椅上,擦了擦额头的汗,问:“周老先生,我以前不曾见你豢养过这么一只异兽,可是有什么缘由吗?” 周老缓缓点头:“其实它并不是我豢养的,而是在帝都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准确的说,这只小白狐救了我一命。” 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周老先生乘坐的兽车陷在了泥坑里,惊叫声引来林中觅食的异兽,一头罕见的、攻击力强大的血狼兽,不知何原因竟穿过了安全警戒线,出现在那里。 周老先生的仆从们被咬死了好几个,自己也受伤,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小狐狸窜了出来,张嘴就咬住了血狼兽的脖子,它蓬松的白毛被雨水冲刷得紧贴在身上,显得可怜又肮脏,可是那样瘦弱的幼崽模样,居然把庞大的血狼兽给咬死了! 而后就虚弱地倒在水泊里。周老先生祖孙三代俱是教廷的忠实信徒,此次大难不死,认为是自己信仰虔诚,所以神降白狐救他性命,将小狐狸当做神兽一样抱回了家,四处寻求救治之法。 听完他的叙说,三人皆陷入沉默。叶少卿向桌上的白狐望去,却发现它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竟是一直盯着自己,在四目相接之后,小狐崽挣扎着爬起来,企图往叶少卿身边凑。 这番动静,惊动了两个老人家,周老先生伸手想要抱回白狐,但被陶老头阻止:“等等,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周老先生突然想起,倘若赤照真是此人救回,说不定也能救治白狐呢?原本绝望后的心里蓦然窜起一丝希冀。 狐狸崽挪动爪子艰难地爬到桌子边缘,低头估摸了一下高度,又瞅瞅与叶少卿间隔的距离,没有思考太久,就冲着叶少卿来了一记信仰之跃。 ——而后像个秤砣似的掉了下去。 老陶:“……” 周老先生尚未来得及惊呼,而叶少卿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抬起一条腿,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啪叽一声刚好落在他的脚背,总算不是摔得太难看。 一抬头,暗金色的眸子水汪汪地瞅着他,四爪并用,顺着小腿往上爬,叶少卿一把捞起,悠悠摸了两把过手瘾,慢条斯理地问:“这小东西究竟想做什么——” 最后一字的尾音还含在喉咙里,手指忽的传来一股湿热,居然被这小狐狸咬住,吸奶嘴一样吮|吸起他的指头来! 叶少卿:“……” 老陶橘皮似的老脸狠狠抽搐了一下,道:“这家伙原来只是想要喝奶吗?” 周老先生哭笑不得:“问题是,这位叶先生也没有啊。” 小家伙滋溜滋溜吮得一脸满足,那双狐狸眼慢慢地眯起来,叶少卿却知道它不是在喝奶,而是感觉到了圣光残留的气息。 连日的虚弱,只怕是饿出来的。 叶少卿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屋子里的异兽不止它一只,如果大家都能闻到他身上圣光的味儿…… 那画面太美。 8|第八章 妖怪 好在叶少卿想象里的画面没有出现,屋里其他的异兽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笼子里,看他跟空气没有区别。 倒是小狐狸又吮又舔了好一会,半点没有从他怀里下来的意思。周老先生在一旁干看着,忧喜半参,喜的是白狐气息已经渐渐不那么虚弱了,忧的是这家伙只怕“有奶就是娘”,完全不理会自己了。 “这个,叶先生。”周老先生早前对他那一点怀疑已经烟消云散,作了半天思想斗争,十分客气地道,“能不能麻烦你……” “不能。”叶少卿斩钉截铁地回绝,拎着小狐狸的后颈皮毛,递到对方面前。 想什么呢这些人,他可是贫困户啊,人都养不起还替人养狐狸? 吃不到美味的小狐狸挥着爪子一顿扑腾,泪眼汪汪的,委屈极了。 周老先生刚伸手过去,就被挠了一爪子,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得很。 反倒是一直安静如鸡的仆人,这时凑到主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周老先生恍然大悟,笑道:“叶先生,这白狐救我一命,我实在不忍看它死去,你若肯替我养着它,便有一万星币的酬金。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找我。” 叶少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终究缓缓收回手,小狐狸重新扑进怀中,到处嗅嗅,寻到手指又欢快地舔起来。 见叶少卿收下了报酬和狐狸,周老先生又和老陶聊了会,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赤照告辞离去。 夜里凉风习习,有小雨落下,临别时,老陶送了他一把旧伞。朦胧月光里,叶少卿披了一身湿意进屋,心情看上去不错,如果没有怀里这只一直扒着他不放的白狐的话。 “你回来了?”温青泽本来已经睡下,听到开门声,穿着睡衣走出卧房,看到他怀里的小东西,不由一呆,“这是……” 叶少卿从衣内口袋抽出一份红包放在桌上,随意地道:“这是钱。” 又把小狐狸拎上去,“这是很多钱。” 注意到红包的厚度,温青泽有点懵:“……”他下意识擦了擦眼镜,心道,这家伙该不会去抢劫了吧? 叶少卿当然不知道对方脑内的胡思乱想,将老陶店里发生的事捡要紧的说了。期间,小狐狸在巴掌大的桌子上好奇地转了几圈,又跳到叶少卿腿上,趴着不动了。 温青泽脸上讶异的表情慢慢转变成赞叹,笑道:“你可真是……还要我大吃一惊多少次呢?” 叶少卿道:“明天一早就去找那个地头蛇把菩提莲要回来,里面的钱足够了。” 温青泽担忧道:“煮熟的鸭子,我怕他不肯吐出来。” 叶少卿一笑:“希望他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好。” 连续两天没好好休息,叶少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顺便给小狐狸也洗了,抖干净水珠,皮毛雪白蓬松,抱着香香软软的一团。 他找了个纸箱给它做个简易的小窝,自己往床上仰面一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叶少卿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无数赞颂和吟唱之音,远远传开,在这庄严而肃穆的歌声里,幢幢人影潮水般跪倒,匍匐而拜,口中虔诚地吟诵着华美的祷文。 殿堂的最高处是一张无比巨大的神座,金色的权杖悬空漂浮着,顶端的宝石散发着漫天光芒,在这样耀眼的光辉之下,神座上一抹人影,背光而坐,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高贵如同神祇,接受着千万人的敬畏与朝拜。 叶少卿随着人潮走走跪跪,浑身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眼睛却着了魔一样望着神座上高高在上的人,努力想要看清他长得什么模样,可怎么也看不清。 忽然,大殿震动起来,越来越剧烈,大片琉璃坠落下来,砸在他身上,最后整个屋顶坍塌成一片废墟,大山似的压在他身上。 惊吓中,他恍惚地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还躺在那张弹簧床上,周围流淌着局促却令人安心的气息,可是胸口还是很沉重,叶少卿目光一转,只见那只白毛狐狸正趴在他身上,身躯已近成年体型,再不复幼崽的模样,一双暗金色的眸子由圆溜溜渐渐变成椭圆,最后收缩成两条金色细线,静静盯着自己。 叶少卿心中警铃大作,这白狐——变得跟昨天不一样了! 他想起周老先生说过,这家伙咬死过一只强悍的血狼兽,之前乖巧无辜的模样,莫非是伪装的?真是狡猾的狐狸。 白狐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叶少卿也就没有动,僵硬地躺在床上,沉默地与之对视。 好一会,白狐缓缓直起身,瞳孔也恢复正常,从他身上挪开,飞快地抬起一只前爪将叶少卿掀下了床——然后自个儿霸占了整张床。 叶少卿:“……”畜生!早知道不救你了! 白狐优雅地捋顺前爪压歪的毛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愚蠢的凡人、铲屎的智障。 叶少卿忽而怀念起昨天的小狐崽来。 “你是不是已经恢复了?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他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白狐,一只手指向门口,道,“既然恢复健康,我算是完成任务了吧?周老先生府上有好吃好喝的,你还是去那儿呆着比较好。” 白狐用那双狭长而危险的眼眸盯着他,缓缓地张口,露出两排洁白尖锐的牙齿,似笑非笑,口吐人言:“你可是答应了那老头,要好好养着我。” 叶少卿一惊:“……妖怪!” 白狐耳朵动了动,左右四顾,咦道:“妖怪?哪儿?” 叶少卿:“……” 白狐似乎对于自己是“妖怪”这件事不太适应,看他诡异的表情才发应过来,嗤笑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我可不是妖怪。” 叶少卿心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不管你是什么,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你确定你要继续呆下去?” 白狐伸了个懒腰,身子软软地趴回床上,慢悠悠地道:“能够侍奉我,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你却反倒要赶我,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你是要被送上火刑架的,不过念你年幼无知,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这么臭屁的狐狸,也是不多见。 叶少卿断定,这狐狸精脑子肯定有病。 他耸了耸肩,懒得理会,再大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饿几顿也就老实了。 9|第九章 讨债 叶少卿锁好卧室门,便跟温青泽一起出门,去找那几个地头蛇。 贫民区的黑市在附近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会来这里出手的东西,大多来历不明,会来此处交易的人,大多也来历不明,不过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因而吸引了无数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使这里的交易秩序变得更加混乱复杂。 斗金宝物店是黑市数一数二的交易所,黑市里偶尔流出的罕见宝物,大部分都来自这里,相对的,如果手头有真正的好东西,斗金开出的价也是最高的。 斗金二层楼的贵宾间,茶香袅袅,棕色的皮沙发上坐了一个黑衣男人,从不离身的黑礼帽眼下规规矩矩搁在一边的小几上,他手上端了一杯茶,上等的瓷具,上好的茶,喝在嘴里只觉得淡出鸟儿来,不断抖动的左腿暴露他内心的焦躁,无论他怎样试图模仿对面的中年男人,文雅品茶的仪态,却总是不伦不类,粗俗不堪。 一盆雪白的菩提莲,正摆放在两人中间的玻璃茶几上,男人看着它娇艳的花朵,才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 中年男人一边喝茶,一边也在鉴赏菩提莲,李构在一旁焦急得等了许久,不敢有丝毫不耐烦表现在脸上。 “李构,你说的罕见宝物就是它?”中年男人终于放下茶杯,看了李构一眼。 “对对对,就是它。王管家,我、哦不,这条街上,有谁敢糊弄您呢?” 中年男人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谦虚又矜持的笑容,摆手道:“只是同行抬举罢了,这盆花嘛——” 他对上李构期盼的眼,含笑道:“虽然是最次的单花,不过卖相确是上品,香气浓郁,生机凝而不散。” 李构听着这些夸奖,脸上笑容更胜。 “给你这个价。”中年男人伸出一根食指。 李构双眼一瞪,脸色骤然酡红如醉酒,激动得结结巴巴道:“十……十万星币?!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王管家翻了个白眼,倨傲道:“若不是我们老爷最爱收集罕见的花卉,也未必这样便宜你,不过我既然开了口,必然是言出必践。”他心里暗骂了一声不识货的蠢物,不过这样一来,账做二十万,自己又能暗中扣下一半。 李构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忘形地端起茶杯,好像酒桌上推杯换盏似的道:“王管家果然爽快,来来,咱俩干了这杯!” 王管家目光闪过鄙夷之色,不动声色地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不咸不淡地道:“想必你也等急了,跟我一起下楼吧。” 温青泽和叶少卿两人几乎把黑市走了个遍,终于打听到有人看见李构抱了一盆罕见的植株走进斗金宝物店的事。 两人走进店门,一楼的侍者迎上来,热情地问:“两位是要买东西呢,还是有贵重物品来此售卖?” 温青泽道:“我们来找人,你们店长可在?” 侍者一听又是来攀店长关系的,把嘴角一撇,不耐烦道:“找店长?每天想找我们店长的人能从黑市这头排到那头去,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走走走,别妨碍我们开门做生意。”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僵持间,楼上一前一后缓步走下来两个男人,正是王管家和李构,几人一个照面,温青泽目光一沉,盯在王管家怀抱的菩提莲上,冷声道:“李构!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们已经带了钱过来,快把我的菩提莲还给我!” 李构来不及惊讶二人竟然真的弄到钱,不过眼下马上就能得到十万星币,他才不在乎那些蝇头小利。 “什么你的菩提莲,上面写你名字了?这花可是老子的!王管家,这两个穷鬼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跑来死缠烂打,无非就是想拿点好处……” 王管家站在楼梯上,怀中的花枝在他随手拨弄下微微颤抖,他居高临下,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二人一眼,流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的宽容,像是给上门讨乞的可怜虫彰显自己的善良:“既然如此,就给他们一点好处,赶紧打发了。” 李构奉承道:“是是,这种人我可见多了,王管家真是大人大量。” 他得意洋洋地走到温青泽面前,随手掏了200星币扔给他,哂笑道:“今天老子心情好,不跟你们一计较,领了好处还不赶紧滚?” 温青泽正要动怒,手臂却被叶少卿拉住,他神色冷淡,漠然地看着李构,道:“我们不要钱,只是想要回花,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你的东西,就别有非分之想。” 李构怒极反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是死是活都还得看老子心情,当老子怕你?” 他还要再说些狠话,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有侍从慌慌张张跑进来,到王管家跟前说了些什么,后者脸色一变:“什么?你说老爷来了?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把不相干的家伙都赶出去。” 听了这话,一楼的侍人慌忙行动起来,七手八脚把几人往外推,李构自认是大客户,没想到自己也在“闲杂人等”之列,立刻不满起来,他推开侍者,跑到王管家边上,大声嚷嚷:“王管家,说好的十万你还没给我呢!别想赖账!” 王管家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少在此胡说八道!我斗金宝物店可不是给你撒泼的地方!许了你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十万?菩提莲你只卖了十万?”温青泽气极,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嘲弄道,“被当成冤大头还沾沾自喜……” “什么?”李构一愕,还欲纠缠,王管家却不给他们机会,大声呵斥侍者将三人统统赶出去。 混乱中,一辆高大的兽车已经在店门口停泊下来,王管家立即迎上前去,挤出一脸微笑,低眉躬身道:“什么风把老爷您吹来了?我也好早早唤人收拾店里。” 来者扶着仆从的手臂下车,目光自对方面上扫过,随意地应了一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吵闹?” 王管家不甚在意地陪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几个混子来闹事,想捞点油水,已经被我撵走了。” 他跟在老爷身后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不知老爷今日前来是……” “我来找个人。今天有没有一个——”老爷话说一半,突然住了口,王管家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撞上叶少卿的视线——他挣脱了七手八脚推搡的侍者,笔直地朝两人走来。 10|第十章 闹剧 王管家心里有些发虚,口中厉声喝道:“臭小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怎么办事的?没看见老爷在这儿?快不快过来把这家伙弄走!” “混账东西!”老爷脸色难看地骂了一句。 王管家也跟着骂道:“混账东西,还不滚?” 老爷一张老脸黑如锅底,皱纹挤成一团,回头指着他的鼻子,大怒:“我是说你!混账东西!” “啊?”王管家顿时懵了。 叶少卿在他二人面前站定,冲这位斗金宝物店的大老爷打了个招呼:“真巧,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温和地笑道:“不巧,不巧,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他们竟然认识!王管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过多年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迅速调整好了面部表情,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没想到这位先生是老爷的贵客,下人眼拙,不懂分寸,闹出了点误会,我代他们给二位赔罪,非常抱歉。” 在他的示意下,几个侍者讷讷地松开手,温青泽朝王管家冷淡地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者心里打了个突,狠狠问候了李构的十八代祖宗。 周老先生冷哼了一声,皱眉道:“到底怎回事?这些不懂事的东西,在我的店里,上门的客人不好好招待,反而去得罪是什么道理?不想干了就走人!” 叶少卿与温青泽对视一眼,对周老先生道:“是这样,李构从我们那强行抢走我朋友的菩提莲,想偷偷卖给这位王管家。” 王管家连忙撇清关系:“老爷,我事先并不知情啊!而且黑市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我们收宝物从来只看价值,不追究来历……” 李构趁机拨开侍从窜到几人跟前,周家老爷的大名他是知道的,但以他的身份哪有这样的见面结识的机会,李构小心翼翼地摘下黑帽,伸出手客气道:“周老爷,在下李构,那花其实是他们卖给我的,现在见我卖了高价又反悔——” 周老先生瞪了他一眼,根本懒得理会他,转头问道:“菩提莲?几花的?” 话说一半,李构的手尴尬的僵在那里,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王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单花。” “卖了多少?” 王管家心里叫苦不迭,苦着脸细声道:“十万。” “嘿,十万?高价?”周老先生眯着眼,目光挪到李构脸上,好笑道,“你连它的价值都不清楚,还好意思在这里厚着脸皮耍赖?欺我老眼昏花好蒙骗?” 李构明白过来,怒视王管家:“你蒙我!” 后者可不会再给他什么好脸色,板着脸道:“你这无赖,抢夺别人之物来我斗金销赃还想赖在我头上!还不速速离开!” 说着,他翻书似的换了一副笑脸,叫人恭恭敬敬把菩提莲端出来还给温青泽,这前后戏剧性的变化叫人应接不暇,温青泽按耐住心中感慨,向周老爷道了谢,注意到王管家求饶的眼神,他本意也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其他事,也不必放在心上。 一场闹剧告一段落。李构钱花两头空,连双倍房租也没捞着,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王管家惴惴地跟着几人回到二楼贵宾室,见老爷暂时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总算松了口气,亲自沏了茶端上去。 头顶的月光吊灯散发着轻柔的光晕,叶少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饮茶,想着眼下的事,突然觉得家里那只大爷似的白狐,还有必要养得长久一点。 “周老先生,你方才说特地来找我,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叶少卿放下茶杯,问。 周老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当真不知道?” 叶少卿有些讶异:“知道什么?” 周老对随身侍立的仆从低声说了句话,后者手脚利落地抬了一盆艳红的花进屋,叶少卿定睛望去,这不正是昨天的赤照花么? 直到仆从将花盆转了一个面向,他目光一凝,那层叠的绿叶之间,伸出一节小小的枝桠,顶端处竟然多了一枚花苞,这会儿已经微微绽开一层花衣。 “这是……”温青泽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赤照花,不确定地问,“三花赤照?” “哈哈哈!”周老畅快地大笑了一通,心情极好,兴奋道,“正是!你可知道,它原本只是双花,因为培育不当,险些枯死,幸亏遇到了叶少卿小兄弟,才救了回来。” 温青泽转头朝叶少卿笑了一笑,弯起眼眸道:“原来你说在老陶店里,替别人治好了一株名贵的濒死植株就是这么回事。” 叶少卿嗯了一声,问:“这新长出来的花苞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您培育成功了?” 周老摇了摇头:“我哪里还敢尝试?这花我抱回去之后什么也没做,结果今天早晨起来,就发现新长了一朵花苞,老头子我也搞不清楚怎么会这样,急急忙忙去老陶店里,你人不在,却不料在这里找到了你。我还希望你能给我解惑呢。” 难道是体内那疑似圣光的力量还有进阶的功效?叶少卿暗自揣测,含糊地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您的福缘到了吧。” 周老先生听着这话十分受用,和颜悦色地道:“没想到用尽心机却弄巧成拙,无心插柳反而成功了,不管如何,都要感谢叶小兄弟你,多一朵花就相当于多一枚救命的果实,老头子我这回可是又欠你一个人情啦。” 这白来的人情,叶少卿也没有推辞,想要在这里安身立命,朋友自然多多益善,他微微笑道:“今天的事情,周老先生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周老摆手道:“一点小事罢了。对了,那只白狐,可还好吗?” 果然来了! 叶少卿道:“您老放心,它长大了一圈,健康得很。”还能开口说人话呢…… 他还没见过能口吐人语的异兽或植株,不好贸然将此事说出来,试探地问:“您是否想将那白狐带回去养?” “哦不不。”周老忙道,“那白狐不是一般的异兽,十分聪明又通人性,它愿意或者不愿呆在哪里,全凭自己意志,它既然乐意跟你走,就代表不想回来了。” 叶少卿点点头,从善如流道:“那么我会继续照顾它的。” 周老满意地颔首道:“那真是多谢你啦。早上老陶已经跟我说了,你们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似乎不太方便,又有李狗那等小人作威作福的,我周家在城西还有一处宅子闲置,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便宜租给你们,还有什么需要老头子我帮忙的,尽管说。” 这个惊喜可不小,如果不是因为囊中羞涩,谁愿意住那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时不时还要受李构的盘剥。叶少卿跟温青泽简单商议一会便答应下来,顺道留下吃了一餐便饭才告辞离去。 回到家,叶少卿第一时间打开卧室门,眼前瞬间晃过一团雪白,快的几乎看不清,继而脖子一重,他低头,发现胸前挂了一只大型毛绒狐狸,正抱着他的颈项,一双暗金色的眸子紧盯着他,像黑夜里的两点火光,隐隐发出危险的光芒。 叶少卿想把这家伙扯下来,却发现这厮力气奇大无比,只好作罢,无奈道:“你这姿势不累吗?” 蓬松的尾巴在身后微微一晃,白狐眯着眼,缓缓地道:“我饿了。” 叶少卿一本正经道:“想吃东西,就要乖乖听话。现在,从我身上下去。” 白狐:“……” 终究是饥饿感占据了上风,它前爪一松,从叶少卿身上滑了下去,蹲在他面前,仰起头。 看着它雪白柔软的皮毛,叶少卿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白狐一龇牙,默默压平耳朵,两只瞳孔又缩成两根线。 叶少卿仿佛浑然不觉对方的愠色,朝他摊开手掌,得寸进尺道:“爪子。” 白狐:“……” 果然给了他一爪子。 11|第十一章 拜师·上 温青泽正收拾东西,见叶少卿捂着鼻子从卧室出来,诧异地道:“你鼻子怎么了?” 松开手,鼻尖露出一条淡淡的红痕,像是被顽劣的孩童用红笔勾了一道,他嘴角无奈地往后一扯:“没事。” “我们明天一早就搬家。对了,今天的事还没好好感谢你。”温青泽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打包好了所有值得带走的东西,菩提莲安放于桌上,枝叶微微摇晃。 叶少卿环臂靠在门框边,摇了摇头:“既是朋友,何必言谢。” 温青泽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道:“既是朋友,该喝一杯?” 少见地呆了一下,叶少卿尴尬道:“我不会喝酒。” 温青泽不由分说倒了两杯,递过去,微笑说:“万事总有第一次。就当告别这间屋子,庆祝新生活吧。” 一股恬淡的香气在酒杯中浮动,叶少卿低头抿了一口,浓烈的香甜瞬间滚过喉头,继而被一阵火辣取代,灼得浑身暖洋洋。 拗不过温青泽的劝酒,不知不觉三杯下肚,叶少卿眼前像装了滤镜似的,朦朦胧胧,恍惚间觉得对面坐着一只灰色的大兔子,三瓣嘴一张一合,吭哧吭哧啃萝卜,他朝兔子伸出手,就想抱抱。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温青泽吓了一跳,急忙架住对方揽过来的手臂,稍稍推开一些。 “叶少卿,你干嘛?喝醉了吗?快醒醒!” 叶少卿双眼无神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是要抱抱的举动格外地执着。 “这酒品……真不该一时高兴拉你喝酒。”温青泽哭笑不得,用力架着对方的手臂往卧房里拖。 还是那张老旧的弹簧床,一只雪白的狐狸大尾巴团成一团,蜷缩在上面小憩,听到动静才懒洋洋睁开眼,就看见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就要往自己脑袋上栽倒下来。 白狐瞬间跳起来,慢慢眯起那双暗金眸子,尖锐的指甲泛着利光,大有胆敢在他面前放肆,就挠得他们妈妈都不认识的架势。 所幸并没有香艳的事情发生,温青泽把叶少卿挪到床上,二话不说,捞过白狐就塞进对方怀里,这下好了,叶少卿摸着白狐柔软的毛毛,仿佛抱着心心念念的大兔子,顿时心满意足起来。 温青泽丢下人就走了,卧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叶少卿的颈项毫无防备地展露出一段脆弱的弧度,夜铮眯着细长的狐眼,慢慢咧开嘴,露出两排参差尖利的牙——从来无人胆敢对他做出如此不敬之事。 尖牙缓缓抵上男人的脖子,只需稍稍送些力道,马上就能扎破动脉,惩罚这个放肆的家伙! 被两条金线也似的瞳孔盯着,叶少卿浑然无觉,醉得相当坦然,两条手臂紧紧地把狐狸禁锢在怀里,绒毛搔到脖子,略有些痒意,他便低头用脸颊蹭蹭。 夜铮:“……” 若不是它及时闭上嘴,方才那一蹭,只怕立时就要全文完。 ——罢了,恢复枯竭的意识海还要落到此人身上。 夜铮若有所思地瞧了片刻,终于放弃了挣扎,安静地趴在他胸口,合眼睡了。 翌日,碧空万里如洗。 叶少卿起床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发涨,狐狸优雅地团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散发着风雨欲来的气场,只是那身白毛被他昨儿夜里撸得乱七八糟,一点威严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叶少卿下意识就想摸,在对方犀利的目光下又讪讪收回手。 手指在发间随意地梳犁,他慢慢坐起身,嗓音还残留着一丝沙哑:“今天搬去新屋子,给你整张床,别动不动就拿我当肉垫……” 夜铮亮出利爪,正慢条斯理地捋顺东倒西歪的毛毛,闻言轻轻呵出一口气,似笑非笑道:“昨夜可是你非要抱着我不放,我还没责怪你对我无礼,你反倒说我不是?” “是这样吗?”叶少卿皱起眉头,隐约记得喝了几杯小酒,之后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用早饭的时候,无论叶少卿怎么问,温青泽都对他醉酒的事三缄其口,只是打量他的眼神颇为古怪。 “我喝醉了到底干什么了?”叶少卿无辜地问。 温青泽笑而不语。 看来酒这种东西跟他八字犯冲,还是少沾为妙。 周家老爷在城里是出了名的阔绰,这回既欠了叶少卿老大的人情,城西这间独院宅子虽说是“租”,但租金之低廉,跟白送也差别不大,带上温青泽这个居家必备小能手,还能再分摊一半房租,简直不能更满意。 别说养只狐狸精,便是再多养一头猪,叶少卿也乐得供起来。 叶少卿日日都去老陶店里帮工,自从得了周家老爷的青眼,老陶的店铺生意蒸蒸日上,大有在黑市一家独大之势,暗地里眼红之人不少,只是碍于周家势力,还没有敢来找茬的。 一段时日下来,治疗普通异兽植株的伤势已不在话下,可惜罕见的宝物不是日日都有,叶少卿只能从书上或老陶嘴里略知一二。 他倒是对这些形形色色的精怪特别感兴趣,每日都要从老陶那儿榨一大摞书回来,慰藉饥渴的好奇心,大约因为在前世,它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根本无缘得见。 南卧有一个宽敞的阳台,碧绿的竹藤顺着阳台的吊竹攀爬,在午后的阳光下,铺就了一张阴凉的碧伞。 叶少卿卧在阳台的竹椅上看书,微风安静地拂过,卷起书页一角。 “初等冥想法……借意识与自然的沟通以提高精神力?”叶少卿细细阅读着老陶送给他的旧教典。 里面除了教廷的教规、教义之外,还有关于提高精神力的详细方法,只是专业术语太多,没有老师手把手指导,初学者自学起来十分吃力。 不过,若能通过州府主教殿的精神力测试,就能正式成为教廷祭司,享受教廷的薪俸。更重要的是,只有祭司才有机会学习更多更高等的神术。 叶少卿独自钻研了几天,才勉强摸索出一点心得。他看得正入迷,脚背突然像是被羽毛撩过,传来一丝痒意。 白狐正踩着他的脚背轻盈跃起,落在膝盖上,垂目瞥一眼那教典,发出一声嗤笑。 “你捣鼓了好几日,就是研究这本过时的初版教典?” 过时?初版? 叶少卿合上书,挑眉问:“难道这教典还有最新版?” 暖融融的日光浴中,它享受地半睁着眼,慢悠悠道:“当然有,异兽会进化,神术在发展,基础的冥想法自然也不断改良。你手上这本是最古早的版本,有不少疏漏,效率也低下,你用它打基础,最多当个半吊子祭司,白白浪费你的天分。” 叶少卿无奈道:“最新的版本,我上哪儿找去?” “不正在眼前?”白狐微微仰起脑袋,睨他一眼,分明一副求我呀求我就告诉你的模样。 12|第十二章 拜师·下 叶少卿从善如流:“请你教我。” 白狐道:“以你的资质,确实当得起我亲自教导,不过你须拜我为师。” 见一只狐狸一本正经的样子,叶少卿只觉好笑:“小狐狸精,我忙着呢,没空跟你玩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啊~” 听到狐狸精这个称呼,白狐双目虚眯,冷笑道:“谁告诉你我是狐狸了?” 白狐自他双膝站起,跳到小桌上,暗金瞳孔渐缩成椭圆,同他平视,阳光给夜铮周身的白毛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霎时间,叶少卿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只狐狸,而是崇高巍峨的山岳,恩威莫测的大海。 伴随着它的话音,纯白的火焰突兀地自它身后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不是高温炙烤,而是彻骨的寒冷,连思维的转动都仿佛被冻结凝滞,冷炎之中,一只似狮非狮,似鹿非鹿的巨兽虚影踏火而来,雷光盘旋在它尖锐的长角之上,一双暗金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冷漠地盯着他。 巨兽浑身散发着可怖的威压,一股令天地惊悸的力量在沉睡中逐渐苏醒,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王者之气,让人自灵魂深处生出想要顶礼膜拜的敬畏。 教典啪得一声掉落在地,书页摊开,被狂风翻到最后一页,那象征着教廷圣兽的形象和眼前的巨兽一模一样! 震惊之下,叶少卿微微开张嘴,这是——白泽?! 眼前的异象如同幻觉似的,仅仅停留了短短一息,便化作灰飞,烟消云散,白狐还是那只白狐,只有那一对深不可测的暗金眸子,残留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它缓缓开口,一字一字慢声道:“叶少卿,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老师,你须谨记我的名字——夜铮。” 叶少卿额上渗出一层密汗,方才的冲击太大,良久才回过神,夜铮这样庄重,他的神情也不觉认真起来,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即将伴随他一生的名字,彼时的叶少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叶少卿警惕地道:“刚才那个真的不是你制造的幻像?” 夜铮抬起爪子随意地拍在他坐着的竹椅上,叶少卿只觉得屁股下一阵冷热交替,竹椅顷刻间化为灰烬,害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靠——我最喜欢的椅子!”叶少卿痛心疾首,虚着眼盯它,“你不是狐狸,难道……是白泽?” 展现那样的力量似乎令夜铮有些疲乏,它优雅地趴卧下来,爪子一下一下捋着雪白的尾巴,淡声道:“都不是,我是人。” “人?!”叶少卿原以为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奇怪了,没想到白狐的回答还是令他大吃一惊。 “你是想问我,为何变作这般模样?”夜铮眼尾撩他一眼,懒洋洋道,“说来话长,现在的你,知道了也是无用,不过徒增烦恼。日后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 “那白泽……” 夜铮道:“我可以稍微借用白泽的力量。” 叶少卿又问到教廷,夜铮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回答,只好作罢。 只是心中忍不住想,这样漂亮的狐狸精,变成人之后该是何等模样? 天蒙蒙亮,温青泽就离开了,留了张字条说是扫墓,让他自个儿解决早餐。 好在叶少卿前世就习惯了自己动手的生活,只是眼下多了只难伺候的狐狸。 稀里糊涂多了一个师父,还是只自称人的狐狸精,叶少卿相当不习惯,总有种莫名上了贼船的感觉,若是陶店长那样慈祥和蔼、经验丰富的老者,叫声老师也没什么,对着一只狐狸——叶少卿面无表情地想,不如算了吧。 所幸夜铮倒也没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再三叮嘱他,天知地知,人知狐知,绝对不可将它的事对任何人泄露一星半点。 叶少卿心中隐隐猜测,夜铮必然和教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可以借用圣兽白泽的力量足以窥见一二,恐怕还是教廷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至于为何变作狐狸隐居于此,或是落难,或是避仇,或是寻宝,总而言之,都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 “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口快,答应拜师了……”叶少卿暗自叹气,对前途未卜的将来,满眼的忧伤。 “脑子里想什么呢?冥想的时候不要分心。”夜铮抬起爪子在叶少卿脑门敲了一记,将人从放飞的思绪里拽回现实。 叶少卿忍不住再次叹口气:“能不能从我头上下来,你真的很重。” “废话少说,我是在引导你按我说的方法冥想,提高效率。” 狐狸蹲在男人的后颈处,两只前爪按住他天灵盖,柔软的尾巴来回扫在他背后,叶少卿只觉得浑身又燥又痒,脖子更是痒得不行。 “沉下心,集中注意力。”夜铮轻轻吹一口气,叶少卿瞬间仿佛被冻结了灵魂,双眼自然而然地闭合,如同入定参禅的老僧,沉入意识的世界,浑然不问外物。 见他进入状态,白狐跳下来,与他相对而坐,默默注视着面前新收的弟子。 这些日子两人独处之时,夜铮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来历,叶少卿大多敷衍过去,能具体说的也就最近一两月的事,而且,从其言谈举止观察,绝不像从蒙昧的小山沟里走出来的,却奇怪的对一些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一窍不通。 真正令夜铮在意的是,他体内居然蕴含着圣光。像老陶那样的普通神职者不清楚其中真正的意义,夜铮却再清楚不过。 只有被神圣权杖赐福过的孩子,才有可能在修行的过程中觉醒圣光的力量,例如夜铮自己,又例如自幼在光明神殿修行的二皇子,就连那位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都不曾有此福缘,可见圣光之罕见。 而觉醒圣光,是成为教宗候选人最重要的条件。 然而,叶少卿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二十年前得到神圣权杖赐福的孩子,夜铮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此人。 在发生那次事件的两月之后,夜铮却在这座偏远的小城遇到一个觉醒了圣光的家伙,挽救了濒临枯竭的意识海,时间节点如此的契合。 ……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夜铮饱含审视和深意的目光,叶少卿一无所觉,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意识海之中,仿佛重新回到母体的婴儿,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舒适和宁静。 与其说是海,倒不如说是无穷无际、缀着点点金光的云雾,他的意识像是一尾金鱼,在云雾中自由自在地徜徉,他并不知道那金光是什么,从哪里来,视线所及之处,纷纷扬扬的光点如同金色的雪花,绵绵不绝地落在他身上…… 自冥想中醒来,夕阳只余下天边一抹潮红。 叶少卿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夜铮教他的冥想方法效果显著,五感变得更加敏锐,精神充沛而平静,整个人轻松舒适得仿佛能飞起来,如果再让他给绳萝施展治愈术,他有把握在一刻钟之内搞定。 说起来,那便宜师父跑哪里去了? 13|第十三章 恶疾 叶少卿在小院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屋顶上找到了它。 霞光将它周身染成了橙红色,给平素圣洁冰冷的纯白涂抹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叶少卿顺着梯子爬到它背后,见白狐正闭目养神,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在它面前晃了晃,没反应,他大着胆子试图偷偷去摸那双毛茸茸的耳朵,可惜还没碰到,就被甩过来的大尾巴抽开,只是力道轻极,仿佛被羽毛挠过心口。 轻轻地,痒痒的。 好吧,只怪这家伙摸起来的手感实在太好了,难怪前世皮草都那么贵,根本没人能抵御这种毛茸茸的诱惑嘛。 叶少卿忍不住牵起嘴角,忍住犯贱的手,没有去捉那尾巴,只是在它身边坐下,问:“你跑这里吹风做什么?” 白狐睁开眼看了看他,又扭头注目远方的落日,夕阳已经被参差不齐的房屋遮挡了大部分,余辉落进它的瞳孔,渲染成两点金红,它慢声道:“你觉得这里的落日好看吗?” 叶少卿诧异地眨了眨眼,道:“也……很普通吧。” “落日要在高处看,才能领略真正的美丽,我从前住在极高的楼塔之中,整座城市,没有一处楼宇能遮挡我的视线。” “极高的楼塔?住那么高做什么?冬天冷,风还大,上下楼也不方便。”叶少卿耿直地道,“还是住三楼好,安静防潮,采光正好。” 白狐沉默片刻,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很是有趣,轻轻低笑道:“高处是身份的象征……多少人一辈子都在往上爬,恨不得睡到天上。” “睡到天上?”叶少卿嘴角一抽,“那不是死人去的地方么。” 白狐目光一肃,语气透着庄重和严厉:“不要胡说,天国乃是神明的居所,只有虔诚的教徒死后才能接受神明接引回归天国。” “……”叶少卿可是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不过这个异世界有权威不容置疑的教廷,还有诸多奇异的物种和神秘莫测的力量,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倒是不好说了。 “唉,不就是看个落日么?有什么难的。”他忽然站起来,伸手一捞,把白狐抱起来搁在自己头顶,微笑道:“瞧,是不是高了?” 夜铮:“……” 良久,它尾巴轻轻一扫,道:“放下我。” 叶少卿趁机把它抱到怀里,却被它跳了开去。 夜铮拿细长的狐眼扫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想走出这个小圈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高处的风景吗?” 叶少卿一愣,难得地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他来到这里已经几个月了,初时的惶恐和新奇早已消失殆尽,日子已经化为一池平静的死水,偶尔的风也吹不起一丝涟漪。 老陶给他的书上,记载着数也数不尽的奇妙异兽植株,记载着危机和奇遇并存的荒野丛林,记载着神奇强大的神术,无一不令人欣然神往,更何况是对这些未知的事物有着天然好奇的叶少卿呢? 能够亲身探索前世早已化为一抔黄土的神秘文明,恐怕是多少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好事。说不动心,那自然是假的,只是在这里,有相处融洽的朋友,有和蔼亲切的师长,还有安稳喜乐的生活,这些于前世形单影只的叶少卿而言,都是奢侈品。 夜铮静静地注视着他,道:“你可以慢慢考虑。” “那你呢?”叶少卿突然问,“如果我选择在这里继续过我的小日子,你呢?” “呵。”夜铮低笑一声,口吻却极是冷淡,“那样的话,我当然会……离开。” 叶少卿挑眉:“离开我你会饿死的哦。” 夜铮咧开嘴,满口尖牙凑到他脖子边,呼出来的冷气令他的皮肤瞬间炸满鸡皮疙瘩,白狐沉沉地笑着,声线宛如大提琴般,带着醇厚撩人的韵律,好听至极,却也危险之极:“在那之前,我会先榨干你。” “……”叶少卿汗毛都要竖起来。 “骗你的。”夜铮发出愉悦的笑声,尾巴也跟着摆动,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大腿。 发觉被耍的叶少卿不爽地压低眉毛,心里嘀咕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狐狸……” 说话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地平线,叶少卿拒绝再跟这只狡猾的狐狸聊天,吭哧吭哧爬下屋顶。平日里这个时候,温青泽晚饭都该吃完了,今天虽说要去扫墓,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回来的踪影。 正在叶少卿犹豫要不要给他留饭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嘎嘎嘎”的鸟叫声,非常有节奏地响三下,再响三下。 “话鸟?” 叶少卿放下挽起的袖子,走到客厅的专用鸟架前,一只通体漆黑的雀鸟正伸长了脖子冲他嘎嘎叫唤,羽毛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体貌近似乌鸦,只是脑袋上长着两根短短的触须,像电线似的晃动。 他运起精神力在话鸟的触须上轻轻一点,鸟嘴里便立刻传来老陶的声音:“小叶,阿泽在我店里,他发病了,你赶紧过来看看。” “发病?”叶少卿一惊,猛地想起当初对方说起过意识海受到侵染的陈疾,只是温青泽一直没什么异状,他几乎忘了这事。 “我知道了,马上来。” “咔嚓”一声,开合的房门带起一阵风,话鸟又恢复了安静,像一尊雕塑似的默默呆在属于它的地方。 眼看着叶少卿匆匆跑出门,夜铮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悄悄跟了上去。 老陶的店已经提前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叶少卿在店里的休息间见到了几乎昏厥过去的温青泽。 男人蜷缩在沙发床上,额头颈脖密布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附近更是青筋暴起,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还在不断快速转动,眉头在昏沉中也纠结在一起,偶尔有□□的碎片从喉咙中溢出,不知正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到底怎么回事?上午还好好的。”叶少卿皱着眉,怎么呼唤温青泽也得不到回应。 “唉,阿泽的老毛病了。”老陶摇摇头,叹气道,“十几年前的异兽瘟疫时感染的,一直没有得到彻底根治,成了顽疾沉珂,每隔几个月就要发作一次,痛起来的时候脑袋会像被人用千斤大锤砸碎,又用针线串着缝起来,不断反复。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去扫墓回来就这样了。” 叶少卿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以前发作的时候怎么办的?” 老陶摸着白花花的胡子道:“他有时会到我这里来,让我替他梳理意识海,缓解疼痛……” 叶少卿道:“那这次难道不能替他缓解吗?” “不是老头子我不肯啊,他这次发病也是来找我,但是这一次跟往常都不一样,简直是来势汹汹如山倒啊,他进我这屋子没一会,就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尝试了好几次,输入精神力,可是都不怎么见效。”老陶唉声叹气,急得胡子都揪掉了好几根。 叶少卿道:“那菩提莲呢?之前温青泽不是说,自从用了菩提莲,他的病情已经好很多了吗?” 老陶想了想,道:“按道理是这样,毕竟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发作过了,但也有可能是被菩提莲暂时压制着,长时间积累下来,一下子爆发,反而发作得更加厉害。总之,治标不治本,总会出问题。” 温青泽在痛苦中无意识地咬破了嘴唇,嘴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叶少卿俯身去听,却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好取来毛巾给他擦擦脸上的汗。 “那究竟怎样才能治本?”看他这个样子,叶少卿觉得一阵无力,咬牙道,“能不能把替人梳理意识海的方法告诉我,让我来试试?” 14|第十四章 救治 “这个不行!”老陶严肃地道,“方法可以学,但是人是很复杂的动物,绝对不是异兽植株能相提并论的,尤其是人的意识海,比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还要繁杂精细得多,你连自己的意识海都没有梳理过,贸贸然尝试,一个差池就有可能把他变成白痴,这可是无法逆转的伤害,而且以我的水平,也没法从旁护持。” 叶少卿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活活疼死吧?” “现在,恐怕只有去教殿找红衣祭司了,但是——”老陶有些犹豫地说。 “但是什么?” “现在已经天黑了,教殿晚上会关闭,何况红衣祭司乃一殿执掌,岂是你我使唤得动的?否则的话,阿泽又怎么会来找我这半吊子祭司。” “人命关天,总得试试。”叶少卿当机立断:“我带他去教殿。” 老陶摇了摇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没有兽车代步,叶少卿背着温青泽一路小跑,城里唯一的教殿在东城,三人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下来。 大殿门前立着两排两层楼高的巨大石柱,中央是一座精美的白玉石权杖雕塑,几个栩栩如生的天使张开双翼,拱卫拥簇着它,将这座华贵庄严的建筑衬托得气势恢宏。 教殿早已关上大门,可是门口却仍然攒动着不少人影,但是没有一个敢对紧闭的大门发出不满的声音,他们有的特地端了小板凳,有的就默默地站着,等待明日清晨,赶最早那一拨进去做祷告,或者请求祭司治病。 面对这样的情形,叶少卿心中一沉,但既然来了,终归还得试试。他带着温青泽来到大殿门口,不顾身后众人不善的目光,坚定地敲响了殿门。 “笃笃笃”三声响过,良久,大门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个小教士的脑袋,上下打量叶少卿一眼,皱眉道:“懂不懂规矩?明早天亮开门再来。” 说罢就要关门,被叶少卿横手拦住。 “教士先生,我这位朋友得了急症,只有红衣祭司才有办法救他,人命关天,麻烦你通报一声。” 教士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道:“急症?那该去诊所,还想见红衣祭司大人?可笑,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主祭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老陶稍稍拉开叶少卿,凑上前去,笑道:“这位教士,我是陶祭,你可还记得吗?” 教士皱着眉端详他一阵,恍然大悟道:“噢,记得记得……” 没等老陶高兴,那人话锋一转道:“不就是那个背地里骂我们主祭的不虔诚者么?你都被赶出教殿了,还跑回来做什么?赶紧离开。” 老陶被噎得尴尬极了,一张老脸涨成绛紫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少卿眼神微沉,慢声道:“我们不是来找茬的,这里确实有位病人,意识海受到侵染,情况紧急,不得不找红衣祭司救治。况且教典上写着,‘神厚爱他的信徒,派使者建立教廷,医、牧万民’,这里既然是教廷管辖的教殿,同样奉行教义,相信主祭阁下不会对神的信徒置之不理,教士先生,你说对吗?” 小教士一时之间被问住,不知如何反驳。叶少卿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星币,放在对方手心,道:“劳阁下通报一声即可。” 小教士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星币的面额,这才勉强点头道:“好吧,你等一等。” 老陶轻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袖子,偷偷道:“没想到你小子口才还可以。” 叶少卿只是摇头,又蹲下去照看温青泽,对方脸色发青,身体开始抽搐,情况已经越来越不妙了。 足足等了有小一刻钟,小教士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对他二人道:“主祭大人说‘你们有病人,门外还有别的病人,就算要求医,也不能坏了规矩,就在门口跟大家一起排队,等明早开殿门’。话我带到了,你们自个儿去后面排队去。” “可是我们的朋友是急症,等到明天早上只怕都没命了——喂!” 小教士不等他说完就已经不耐烦地重重关上了门。 盯着那扇雕刻着神徽浮雕的、冷冰冰的大门,叶少卿脸色越发阴沉,老陶不好意思地道:“我曾经得罪过主祭,早知道,我就不该出面,唉……” “算了,是他们见死不救,怎么能怨你?”叶少卿重新将温青泽背到背上,咬牙道,“不能在这里等下去,先回去再说,如果菩提莲不顶用,我只好去周老先生家里求一颗赤照果。” 老陶扶着二人下台阶,蹙眉道:“且不说这样珍贵的东西人家给不给,怕是那花还没到结果的时候啊。”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道雪白的影子从树影下缓缓走来,月光一点点驱散了它身上的黑暗,给它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银色光华。白狐来到叶少卿面前,暗金色的椭圆竖瞳看了看他,目光又挪到温青泽身上。 “夜……”叶少卿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在白狐警告的眼光下住了嘴,转而问,“你是不是有办法?” 老陶莫名其妙地问道:“这只异兽还有这种能力?咦,它这么长得这么大了?” 叶少卿打个哈哈:“那个……周老先生不是说它救过他么?” “那哪能作数。还是另想他法吧。”老陶一路将他们送回城西的小院,又急匆匆赶回店里寻找更多相关的典籍。 客厅的挂钟已经敲过十二响,叶少卿将人安置在卧房床上,不一会儿,枕巾就被温青泽流下的冷汗浸湿了,嘴唇更是被咬的惨白,全身颤抖,每时每刻都在被巨大的折磨。 叶少卿几乎不忍去看对方强忍痛楚的模样,只能将菩提莲放在床头,不断用精神力催发它的生机,也仅仅是令温青泽稍微清醒几息,艰难而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要管他。 “你有办法救他?”叶少卿再次苦于自己没有尽快习得高等神术。 白狐蹲在床边,强大的精神力顺着爪子轻轻打入温青泽的额心,检查片刻,它颔首淡声道:“这是意识海被污染留下的后遗症。办法当然有。只需要对他意识海做深度梳理,然后清除污染源头,就能根治。难就难在这是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沉珂,此人的意识海已经被侵染到了崩溃的边缘,依赖菩提莲之类的外物勉强压制,但是终究有压不住的一天。” 叶少卿直接划出重点:“你可以根治他?” 夜铮瞅着他,慢悠悠地笑了笑:“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家伙,平白作无谓的消耗?” “……”叶少卿一时无语,深吸一口气,蹙眉道,“你也是教廷的人吧?世人把你们当成神明膜拜供奉,怎么能对信徒见死不救?” 夜铮冷漠而平静地道:“你错了,教廷只是神明的使馆,世人膜拜的是神明而非教廷,既然神明没有救他,我又怎能以□□义替神明出手?” 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可不是小教士那样好糊弄的,心知这样辩论下去也没个尽头,叶少卿认真地问:“你究竟怎样才肯救他?我以徒弟的名义请师父救我的朋友,可以吗?” 夜铮微微眯起眼,笑道:“这话还算聪明,我可以救他,不过有个条件。” “说。” “我治好他以后,你要替我寻找恢复人身的办法。” 叶少卿不假思索地点头:“一言为定。不过,你不怕我事后反悔?” 一道幽蓝色的火焰蓦然升腾而起,室内的温度骤降,白泽的虚影浮现在夜铮背后,跟着白狐一齐扭头,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着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重音,响彻在他耳边,语调温柔如同情人的呢喃,言语却冷酷仿佛尘封的冰雪: “若你反悔,或者做不到,我便先榨干你,再取了这小子性命。” 15|第十五章 精神交融 夜里忽有狂风起,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辰,将月光也尽数掩埋起来。一道凄厉的闪电突兀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电光将这座城市映得苍白如纸。 同样苍白的还有温青泽的脸色,他的意识浑浑噩噩地沉浮在一片混沌和黑暗中,不见天光,只隐约听见滚滚而过的雷声,如急促的鼓点在他脑海中炸响。源源不断的污浊之气,裹挟着噩梦的碎片,绵绵不绝地向他的意识海发起进攻,一点点侵染原本的领土。 恍惚间,他恍如重回十几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巨大的异兽张着血盆大口,獠牙下是无数绝望的哭喊和崩碎的肉块,祭司和主教们在死亡的笼罩下前仆后继,最后都成了废墟中掩埋的亡魂,虽然那场可怖的兽潮终究以教廷的胜利划下句点,但是随之而来的病毒和瘟疫,却以更夸张的数字夺去了更多人的生命和家园。 而他成了遗留下的难民其中之一,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那时就死去,就不用日夜忍受父母双亡和兄弟离散的痛苦,也不必日日为意识海的折磨彻夜难眠。 可是每当他想要放弃,半只脚跨入坟墓的时候,两个幼弟的音容笑貌,总会拨开黑沉的乌云,给绝望中的他投下一束光芒,父母临死前希望自己能找到他们,如果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那光束不断扩展着,逐渐囊括了整片意识海,前所未有的耀眼和盛大,几乎刺得温青泽睁不开眼。 那是从外界照进来的光亮,圣神、纯净、肃穆、庄严,转瞬之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电闪雷鸣也消散得一干二净,那光亮在他的意识海洒下金纸般的光点,将他的意识浸在一片温暖柔软的雾气之中,整个人变得舒适,平静,如同重获新生。 “怎么样?”叶少卿寸步不离地等在床边,注意着温青泽的神情,从适才的痛苦不堪渐渐变得平和安静,直到终于舒展眉头,呼吸绵长缓和,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想听夜铮亲口确认。 “……没事了,睡一觉就能恢复。”白狐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慢慢从温青泽身上爬下来,却连跳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进叶少卿的怀里,尾巴和一对狐耳也失去了精神,恹恹地耷拉着。 叶少卿心中一惊,万没料到这对夜铮而言是这样大的损耗——是了,它自己的意识海原本就快要枯竭,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圣光养回来一丁点,为了救温青泽这下又散了个精光。 “夜铮,喂!你醒醒!”叶少卿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如果这家伙为了救他的朋友一命呼呜了,他只怕要难过一辈子。 “对了,圣光!”他沉着脸,扒开那张经常以打击他为乐的狐狸嘴,将自己的手指头塞进去,顾不上被满口利齿咯得生疼,可是情急之下,那时灵时不灵的圣光存了心跟他开玩笑,就是不肯冒出一星半点。 叶少卿额上落下几滴汗,阴测测地骂了一声:“丫的再不听使唤,有种就再也别出来!” “……小笨蛋。”白狐略略睁开一丝眼缝,明明虚弱至极还不忘嘲讽,只是那声音沙哑无力,语气软如游丝,如果不是从一只狐狸嘴里说出来,叫旁人听去,还以为是情人间的*呢。 眼下这要紧的关头,叶少卿当然不会计较被骂,他反而还有些高兴:“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夜铮勉强从他怀中仰起头,冷淡地道:“不好。” 叶少卿随意地甩了甩沾满口水的手指,无奈道:“那怎么办?那股特殊的力量我始终没法运用自如,每次都是碰运气……” “呵,圣光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力量?”夜铮拿眼尾懒懒地扫他一眼,缓缓道,“你把头低下来。” 叶少卿照做,却见白狐伸出两只前爪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耳边,轻柔地道:“想帮我的话,就把意识海向我放开,记住,不要有丝毫排斥。” 男人怔了怔,虽然不知道狐狸要做什么,却也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只要对方稍微有不轨的心思,瞬间就能破坏他的意识海,轻则变白痴,重则送命。 叶少卿只用了一息的功夫,就决定答应它的要求,这家伙虽然神秘兮兮,经常端着架子,偶尔还有些神经质,但他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他表现出来的信任,夜铮略微露出满意的神色,爪子从颈脖处挪开,捧起男人的脸庞,凑到他的嘴唇边,落下蜻蜓点水的轻吻——如果那样的接触算得上是吻的话。 叶少卿还没从唇上冰凉的触感里回过神,忽而惊觉自己被狐狸精的舌头舔了,可是白狐并没有伸出舌头,那样亲密的舔舐之感,不是从他皮肤传来,而是来自他的意识海——白狐的精神力已经通过最亲近的接触方式,延伸到他的灵魂深处。 与老陶对它建立精神联系时截然不同,或许是精神彻底敞开不设防,又或许是因为圣光同源的关系,精神力的融入异常顺利。 这种融合太过于奇妙,再华美的言语也难以描述,在这一瞬间,叶少卿甚至觉得自己的躯体也是夜铮的躯体,对方的一切也都是自己的,他的五感在无限延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思想都能引起内心深处的共鸣。 意识海中央,金光最浓郁的地方,他能清晰地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团着尾巴卧在那里,慢慢地舒展四肢,它的额心多了一痕金色的火焰,一对暗金眸子宛如两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眼眶中,本该妖冶魅惑气质,却显得高贵而圣洁,仿佛多看它一眼,都是亵渎。 然而叶少卿完全没有冒犯的歉意,不但看了许久,还被蛊惑着上前摸了摸它的白毛,夜铮没有反抗,或者无法反抗,只是在他的抚摸下,双眼微阖,身体微微发颤。 这奇妙的感觉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便于无形中散去,叶少卿定了定神,夜铮还是静静趴在他怀中,若不是它额心那痕焰纹尚在,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咦,你的尾巴——”叶少卿两只手将白狐举起来,于是尾巴自然软软垂下,然而那晃来晃去的,竟然多了一条! 夜铮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地道:“大惊小怪,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朋友吧。” “温青泽?他不是睡一觉就能好了吗?”叶少卿坐到床边,仔细瞧了瞧温青泽的脸色,除了尚未恢复红润之外,一切正常。 夜铮道:“是睡一觉,但是一觉睡上三五天也是可能的。” “……”叶少卿沉默地给了他一个“要你何用”的表情。 夜铮悠悠道:“我方才只是用圣光驱散了他意识海里的负面污染,想要他早点清醒,还需要做精神梳理。你来。” “我?”叶少卿诧异道,“我不会啊,老陶说随便尝试可能适得其反。” 夜铮一声轻哂,道:“现在有我教你,不用担心,何况,你方才不是已经体验过精神力渗入的感觉了?不过以他目前的状态,身体自发防御,你要小心。” 叶少卿想了想,略有为难地道:“那,我莫非还得亲他?” “……”夜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想多了,用手指按在他眉心处即可。” 叶少卿挑眉:“那你刚才……” “完全放弃本能的排斥,才能用那种亲密的方式,很危险,效果也是最好的。”白狐不咸不淡地解释一句,吩咐道,“好了,照做。” 夜铮说来随意,却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令人不知不觉便会跟着它的节奏走。 叶少卿没有多想,全神贯注将精神力集中于指尖,按照夜铮所言,小心翼翼地往温青泽体内渗入。主动侵入和被动承受的感觉完全不同,也许是温青泽身体防御机制激发戒备的缘故,这次全然没有同夜铮那样的水乳交融、一体同心的感觉,反而像最初医治绳萝那样,紧张激烈如同一场战争。 温青泽在睡梦中有些不安稳,被夜铮强横的圣光清理过后的意识海一片狼藉,尚在缓慢自我修复之中,叶少卿所要做的就是滋养他干涸的意识海,借外力加快修复的过程。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不容许一点错漏,好在有夜铮从旁协助、指导和牵引,适得其反的事并没有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叶少卿缓慢地收回自己的精神力,整个人像一条脱水的鱼,趴在一边大口喘气。 “现在应该彻底没事了吧?” 夜铮微一颔首,眼神暗淡,看上去亦是累极:“记住,任何人问起,不要提起我。” 叶少卿抱起它,道:“我带你回去休息。” 夜铮趴在他怀中不动,半合着眼,淡声道:“你还能走得动吗?” “我能有什么——”叶少卿正莫名,突然感觉眼前一花,站不稳差点栽下去,他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怎么回事?我头好晕……” 夜铮被他紧紧抱着,却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有更多力气挣脱,缓缓地道:“被我吸收了那么多圣光,又为这小子耗费了大量精神力,你还有力气说话已经是奇迹了。” “!!”叶少卿还有点懵,他下意识想回自己的卧房,可是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根本挪不动,思维运转得越来越慢,近乎停滞,最后再也维持不了站立的姿势,一个倒栽葱便倒在了地毯上。 可怜夜铮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成了狐皮垫,跑都没处跑,只能眯着眼,牙齿一挫: “这小混蛋……” 16|第十六章 闯荡 夜里的乌云在第二天清晨亮起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便已徐徐散开。 叶少卿是在温青泽的床上醒来的,夜铮依然被他抱在怀里,喜欢抱着毛绒抱枕睡觉的习惯,哪怕昏迷中也没有改变。 被怀中毛茸茸的尾巴挠的痒痒,他稍稍松开手,夜铮便立刻爬起来,爪子踩在他胸口,低头凑近他的脸,四目相对,半晌,竟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叶少卿惊得下一子清醒过来,刚一起身,小狐狸便像个滚地葫芦似的咕噜咕噜滑下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你——你怎么又变小了?”叶少卿虚眼盯着手掌上小小一团的双尾狐崽,不由一阵无语。 可惜他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小狐狸只是眨着眼睛无辜地瞅着他,发出一声弱弱的叫唤。 叶少卿扶额,看来之前刚遇见这家伙的时候,它不是故意卖萌装可怜骗人——而是真的退化到幼|齿的状态了。 “不是已经吸收了圣光吗?”叶少卿将小家伙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尾巴都多长了一条,怎么还会退化?难道还不够?” 叶少卿想了想,凑上去轻轻碰了碰狐嘴。 “奇怪了,昨天不是亲一亲就好些了?” 他又接连尝试了几种办法,但夜铮好像把自己的意识封闭了似的,全无反应。 一声门响,温青泽端着早餐走进来,见他起身,惊喜道:“你醒了?” “嗯。他随手拍了拍窜到他脑门上的小狐狸,上下打量温青泽,“你感觉怎么样?”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温青泽敛容,露出郑重的神情,“我在昏迷的时候,好像感觉到你一直在我身边,是你救了我,还治好了我的痼疾?” “额……”叶少卿举目瞥了眼脑袋上闹玩的小狐狸,犹豫道,“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温青泽轻声道:“哪里是小忙?我醒来的时候,意识海前所未有的轻松宁静,好像放下了多年以来一直困扰我的包袱,以前哪怕我去教殿找祭司帮我缓解,也没有这样好的感觉。你看——” 他张开手掌,一个湛蓝的光团渐渐凝聚于掌心,漂浮而起,顶端慢慢拉伸,最终显现出一滴水珠的模样,温青泽凝视着这滴水珠,淡蓝的光晕映在他脸上,照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和容光焕发。 “这是神术?”叶少卿眼前一亮,好歹这些日子以来疯狂啃书,恶补不少神术异兽相关的知识和常识,这滴水珠是由精纯的精神力凝聚而成,精神力实体化并且不依赖任何媒介而离体,乃是高等神术的标志。 “你是祭司?” 温青泽却微微摇头,望向水滴的目光流露出一丝追忆和萧索:“跟老陶一样,我以前也是个术师,会一些神术。我的父母都是教廷的圣职者,父亲是红衣祭司,母亲是一名普通的祭司,我还有两个弟弟,但是父母在精神力这方面的遗泽,只有我继承了,他们从小就培养我这这方面的天赋,希望我将来跟他们一样成为圣职者,可惜,我还没有进入教廷,他们已经死在那场灾难之中。我受伤以后,精神力也开始逐年衰退,后来更是连普通的神术也无法使用,否则,我又怎么会寄人篱下,甚至被李构那等恶犬所欺?” 叶少卿端起粥来吹了吹,舀一勺喂进嘴里,含糊地道:“原来你以前也是术师,难怪跟老陶熟识,那你也会治愈术吗?” “不,治愈术是圣神术的基础,一旦习得,就不能转而去学习暗神术了。当年为了抵挡兽潮,我放弃圣神术,选择了主修攻击的暗神术。” “暗神术?”叶少卿一愣,他记得温青泽曾经提到过圣神术,暗神术又是什么? 他跑到书柜前一本本翻阅一阵,才找到一本介绍暗神术的硬皮书,字典般的厚度,还没来得及 “圣神术,主修治愈、祝福、净化,以及烙印,暗神术则主修破坏、攻击和诅咒。”叶少卿饶有兴致地翻看两者的介绍,心中一乐,感觉有点像前世网游里的治疗和输出…… “那教廷的圣职者都修习的是圣神术?”他记得教廷还有庞大的护教骑士军团,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有趣的职业。 “大部分是,但是裁决庭的人都是暗术师。”温青泽看着突然莫名兴奋的叶少卿,奇怪地道:“你好像对暗神术很有兴趣?” 叶少卿微微一笑,道:“确实很有意思。对了,除了祭司、骑士、术师,还有什么别的职业吗?比如法师、盗贼之类?” 温青泽一愣:“法师是什么?盗贼……你是指小偷和强盗吗?” 看来是没有了,可惜。叶少卿略微失望地摇摇头。 “圣神术上提到的烙印,是什么意思?” 温青泽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圣术师可以用精神力和异兽沟通,通过烙印,驯养成自己的灵兽,利用它们的特殊能力,辅助自身,被烙印的异兽会随着主人的力量进化。” “还可以这样?” 居然还能兼职驯兽师,叶少卿一想到自己被一群毛茸茸的小可爱包围的场景,就幸福地两眼放光,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去捉几只回来驯养。 不过他的兴奋劲很快就被温青泽临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过,对异种进行精神力烙印是很苛刻且危险的事,除非精神力高度契合,否则十次也难成功一次,而且失败很可能会直接导致它们死亡,越是罕见的异种失败率越高,而且一个人可以驾驭的灵兽数量,也受到意识海容量及强度的限制,一个普通的圣术师能拥有一、两只就不错了。” “原来如此。”叶少卿虽然有些遗憾,兴趣却依然不减,又问,“暗神术不可以?” 温青泽淡笑着摇摇头:“暗神术本就是攻击的手段,攻击即对立,与烙印所需的精神力融合冲突,况且那些异种天生有灵性,怎么会甘愿被敌人深入意识海烙下印记?” 交谈间隙,小狐狸跳到桌边嗅嗅碗碟,一双狐眼瞪得圆溜溜,在它的灼灼注目下,叶少卿将一整碗小米粥和一盘炸春卷吃了个一干二净,半点没给它留。 “你是不是想烙印这个小家伙?”温青泽托腮偏头看着小狐狸,松散束起的黑发柔顺地垂落肩头,几缕发丝自鬓角滑落,自温柔中显出一丝不羁来。 “啊?”叶少卿哭笑不得地从狐嘴里抢下盘子,道,“它?饶了我吧,我可没这‘福气’。” 温青泽轻轻一笑,鼻梁上的眼镜柔柔泛光,其实他心中还有疑问没有问出口,自己的痼疾别说红衣祭司,便是主教那等级别的人物也未必能一晚就根治,最多只能梳理缓解,那么叶少卿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身上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既然他不开口,自己也就不必去窥探,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何必刨根究底。 得知温青泽康复,老陶既是欣慰,又是惊愕,可惜叶少卿碍于白狐的嘱托说得语焉不详,老陶也理不清个所以然来。 白狐还是老样子,尚未恢复神智,约莫是喜欢叶少卿身上圣光的味道,整日里粘在他身上,虽说方便叶少卿占占便宜摸摸爽,但他心里始终不能安心,不能跟夜铮说话也不能斗嘴的日子,竟然有点不习惯。 在老陶的店里,无论是看书,跟着老陶干活,亦或者逗弄那些有趣的小家伙,叶少卿总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满腹心事,闷闷不乐。 午后的日光自云间投下,淡淡的金光披在屋檐下的鸟笼上,那只彩禽舒适地伸展羽毛,一脸惬意地享受着老陶的喂投。 跟叶少卿正相反,老陶的心情显然很不错,他一面爱抚着彩禽的翎羽,一面回头乐呵呵地道:“嘿,你最近精神力增长神速啊,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己独立出去开店了。” 叶少卿不置可否,倚在门边,眯着眼道:“你这只鸟,整天不是吃就是睡,早晚要被你喂成肥鸡。” 彩禽示威一样冲他抖了抖翅膀,老陶好容易安抚住,愁眉道:“我倒希望如此了,可惜阿彩它呀,年纪已经比我还老了,早已飞不动,只好将它养在笼中,还能晒晒太阳。” 叶少卿挑起一边眉毛,仔细瞅了瞅阿彩华丽的羽毛,诧异道:“看不出来啊……” “嘿嘿,阿彩可是我的灵兽。”老陶的语气颇为自豪,他轻轻抚摸着彩禽的翎羽,追忆起年轻时的岁月,“我在燎原山脉的异兽丛林里遇见了它,那时它跟天敌刚结束一场厮杀,重伤濒死,被我所救,后来便跟着我了,它虽然攻击力并不算出众,但是对危险的感知力一流,多亏了它,我才能安然从异兽丛林返回。” 叶少卿更惊讶了,这只鸟居然是老陶的灵兽。 “异兽丛林?是帝国南面那片广袤无垠的黑森林?”他曾在异种图鉴上看过,据说那里是异兽植株的发源地。 老陶摸着胡子,点头道:“异兽丛林范围极广,我只去过离这里最近的燎原山脉那一带,有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罕见异种出没,据说深处还有不少珍稀级别的异兽,但是一旦越过国境线,越往里走,越危险。” “对了,燎原山脉有种独有的异兽,名叫赤燎,它的血液刚流出的时候如岩浆一般,赤红滚烫,能燃起熊熊大火,冷却喝下,可以恢复体力,增强精神力,也是著名的天然疗伤圣药、大补丹,燎原山脉因它而得名。” “赤燎的血,是可以增强精神力的大补丹?”这么说,如果夜铮喝了,或许可以恢复? 看着青年亮晶晶的眼神,老陶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叹了口气,年轻人嘛,谁不爱出去冒险闯荡?况且这样的天赋,确实不应该在这座偏僻的小城埋没一生。 17|第十七章 离别 “我知道这座小城对你而言,池子太小,你想出去见见世面,我也不会阻拦。”老陶语重心长地道,“但是燎原山脉,危险不少,更别说异兽丛林了,你独自一人出门在外,万事只能靠自己,你可想清楚了吗?” 叶少卿沉默一会,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其实自从看了那些书,我就有去更多地方看看的想法,想看到不同的风景,见识到更稀有的异兽,修习更强的神术,只是如今的生活□□逸,我一直在犹豫,但是现在,我有了必须去的理由。” 时已入秋,秋风卷着落叶扑簌簌地坠落在台阶前,也坠落在老陶的肩上。他捻起一片枯黄的叶子,摇了摇头,露出伤感的神色,一步步走回室内,口中念叨着:“老啦,老啦,没有你们年轻人那股冲劲和朝气啦……” 叶少卿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背影,只觉得越发佝偻,勉强笑了笑:“哪儿有,您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很。” 老陶沉默着从柜子的最深处翻出一个陈旧的木盒,边缘早已剥漆褪色,散发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他拂去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取出藏在其中的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口袋。 他倒提口袋,往桌上一抖,竟然掉出来一大堆东西,小山似的堆在桌面上,远远超过了那口袋能承载的体积。 叶少卿眨了眨眼睛,问:“异次元口袋?” “什么元?”老陶白了他一眼,解释道,“这是储物囊,用万象兽的皮制成,可以放入许多东西,但是记得不能放活物,会死掉的。这是我从前远游时用过的,留着也是落灰,便送给你啦。” 说着,他一件件捡起抖出来的物品,十分耐心地分别加以说明:“这是火燧石,两个合在一起用力摩擦能生火。这是压缩睡袋和简易帐篷,是用多皮兽的皮毛和绳萝制成的,往这根气管里吹气就能自动膨胀。还有这把□□,一旦射中,就能令异兽进入昏睡状态,但是弹药只有十发。另外,是驱虫喷雾、便携调料、折叠餐具、雨伞、水壶……” 叶少卿一脸的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塞进口袋,都是远游必备物品,甚至很微小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最后老陶将口袋掂了掂,递给他,道:“差不多装满了,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不差什么了。”饶是装着许多东西,口袋仍然十分轻巧,叶少卿却双手捧着,觉得重逾千斤,心头沉甸甸的。 老陶和温青泽两个人,是他来到这个异世界对他最好的人了,要下决心离开,想到日后再见不知遥遥何期,心下一阵酸涩,难过和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干什么露出这种表情?”老陶爽朗地大笑起来,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的,老头子我还能活很多年呢,将来有的是再见面的机会,放心的去吧。” 叶少卿低声应了,把口袋揣进兜里,跟门口的阿彩打了招呼,抱着不明所以的小狐狸告辞离开。 没走几步,他不由回头,看见老陶正站在门边,脸上的皱纹比枯叶的脉络还要深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遥遥冲他叮嘱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记得多带些厚衣服,别生病。” 叶少卿蓦然一怔,想起老陶的妻子早逝,膝下无子,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早已把自己当做了亲人看待。 他停住脚步,忽然转身快步往回,小跑到这个瘦小的老人面前,轻轻拥抱了老人一下:“这段日子以来,您的照顾,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会回来看您的,再见了。” 老陶目送他的背影一路消失在小路尽头,良久,摘下眼镜,擦了擦眼中浑浊的湿雾,低声喃喃:“臭小子,要早点回来呀……” 家中小院围着篱笆种了一圈矮树丛,叶少卿蹲在树丛里一丛一丛除草,剪落的杂草被秋风卷起,打着旋儿萧索地四散。清理完院子,他又回屋仔仔细细做了个大扫除,将能整理的,都整理了一遍——日后他不在,温青泽一个人也能轻松些。 也不知是冥冥中有什么奇妙的巧合,今天温青泽回来的格外早,彼时叶少卿正收拾行装,毫无防备地打了个照面。 “……你这是在干嘛?”温青泽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扭头望着他手里提的东西,疑惑地蹙起眉。 叶少卿一下午都在思考怎么告别才显得不太突然,没想到世事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东西放下搁在一边,他拨了拨凌乱的刘海,解释道:“那个……我准备出一趟远门。” “远门?多远?”温青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只以为对方是有事要办,又弯腰换鞋子,问,“去多久?你对城外不熟,如果不是很久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叶少卿笑了笑,低声道:“我要去的地方是燎原山脉,或许还要更远些,也不知道去多久,但总归是很久吧,你恐怕不能陪我。” 温青泽动作一顿,再次抬头看他,惊讶的神情被怔愣取代,半晌,才回过味来:“你……你要走了?” 叶少卿郑重地点点头:“我要去找燎原山脉寻找赤燎兽,顺便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温青泽微微一僵,垂目道:“还会回来吗?” “嗯。”叶少卿微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分的话,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我会带小狐狸一起走,如果你以后碰见周老先生,让他放心。”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温青泽见他心意已决,只好点点头,沉默地回厨房,连夜打包了一些腌制的肉干和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 第二天清晨,日光下笼罩着一层薄雾。温青泽迎着晨光,默默地送他出门。 行至门口,温青泽掌心托起一只冰蓝色的水滴到青年面前。 “这是?”叶少卿细目望去,水滴只有拇指大小,上面散发着微弱的精神力波动。 “这是我用精神力凝聚的,如果碰到重要的事,捏碎它,不管搁着多远的距离,都能传递信息,但是是一次性的。”随着温青泽的话语,掌心的水滴缓缓升高,被他指尖一点,瞬间变作一枚精巧的冰蓝纽扣,附着在叶少卿的衣领上。 “谢谢。” “如果……”温青泽本来想让他留意一下自己失散的两个弟弟,但想到茫茫人海,面对也未必相识,犹豫一下,话又缩了回去。 叶少卿抱着小狐狸走出住了数月的宅院,回头道,“不用送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迟早是会离开的,只是没有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将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温青泽镜片后的双眸温和地注视着他,轻声说了两个简单的字:“保重。” “我会的,你也是。”叶少卿走出一段距离,脚步不停,举起一只手臂,两指并拢轻轻一挥。 看见他的手势,温青泽微微牵起嘴角,低声自语道:“再见了,希望还有再见的一天……” 早晨街上的行人不多,天色灰蒙蒙的,在秋日里显得格外萧条。 叶少卿临走前,特地去当铺来赎回了当初典当的那只旧钢笔,他看着上面刻着的那行小字,隐约觉得跟原身的身世有关,他倒没兴趣去寻找什么亲戚,只希望别惹来麻烦才好。 小狐狸蹲在叶少卿的肩膀上,两条蓬软的尾巴圈住他的脖子,像是戴了一条皮草围脖。 “多亏了有老陶送的储物囊,否则光是你这家伙就够重的了,还得背行李。”叶少卿展开温青泽送他的地图,上面已经用红笔标记出了最短的路线,还有路上相对安全、可以落脚的地方,但是仅止到离燎原山脉附近,再远,就只能露宿野外了。 此去燎原山脉,路途遥远,如果只靠双腿,只怕要走到天荒地老。好在异世界的长距离交通也点亮了科技树,否则叶少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虽然这里没有飞机和火车,但是空中有云舟,陆地有独角马和长蛇车。叶少卿如今也算小有积蓄,毫不犹豫选择了听上去就很玄幻的云舟。 在城外的集散站打听好最快的下一艘,叶少卿随着人流排队上船。云舟顾名思义,便是飞翔在云端的船,足有十只巨大的滕鹰拉着铁链,另一端牢牢与船身相连。 叶少卿仰头,自下往上看那些蓝翅白羽的巨鹰,若非周围的其他乘客和物品一切正常,他几乎要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小人国里的矮人。 不是他变小,那就是那滕鹰委实太大了,大到一展翅便遮天蔽日,拉着云舟腾空而起,陆地上的一切变得愈加渺小,河川成了白色的细线,城池也成了墨绿林海中的白点。 云舟直往云海里钻去,很快,视野里又充满了明媚的光亮,太阳已经不在他们头顶,两侧的划桨此起彼伏,在无际的云海中划动,似一尾灵动的鱼,也似一只雀跃的鸟。 叶少卿扶着栏杆,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望着这难得一见的风景,高空里狂卷的大风被云舟外罩的防护圈挡去了大半,余下的些许仍旧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狂舞,扬起风衣的衣角,猎猎作响。 以云舟的速度,也足足飞行了十日,才抵达离燎原山脉最近的那座名叫黑川的城市。 燎原州府是帝国最南面的行省,而黑川城正是此州的首府,背靠燎原山脉以及异兽丛林的边缘,物产极其丰富,商业巨头云集,可以称得上是南方最富饶的天堂。 ——当然,这里汇集的稠密人口,也是兽潮来临时,最优先攻击的靶子。 叶少卿暂时没有游玩的心思,带着小狐狸在城里休息一夜,第二天换了一匹独角马,照着地图继续赶路。沿着官道往南,经过数个小镇,人烟越来越稀少,又过去五天,一路风尘仆仆的叶少卿终于遥遥望见了燎原山脉那标志性的火红色枫林。 18|第十八章 遭遇战 艳阳高照。 燎原山脉海拔不算太高,但是天穹云雾纤薄,被日头直晒着爬山,饶是叶少卿只穿了一件衬衫,也很快出了一身薄汗。 “你这家伙敢不敢从我身上下来?你尾巴再围着我,脖子都要被你捂出痱子了。”叶少卿面无表情地提着小狐狸的后颈,一把将它拽下来丢到地上。 小东西不满地叫唤几声,见他不为所动,只好迈开四条短腿跟在后面跑。 一旦跨出城外的安全警戒线,人身安全就不再受到人类国度的庇护。野外的异兽不像被人驯化的那样温纯,动辄伤人,视其他物种为敌人和食物。一路上他们已经遇到了几只凶猛的异兽,好在都是未开智的蒙昧野兽,有的受伤逃跑,有的成了盘中餐。 一人一狐登上一片开阔的崖坪,放眼望去,漫山枫林红烈如火,宛如来到火焰山,脚下铺满了层层叠叠的枫叶,是永不退色的地毯。 “这里的景色,比起一些著名的风景区也不遑多让,如果有相机就好了……”叶少卿挡着直照的阳光,眯着眼举目四望,片刻,低头问白狐,“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也没指望这种状态的夜铮能回答他,正要继续往枫林深处走,白狐突然停住脚步,一双狐耳竖得老高,琉璃一样的眸子四顾扫视,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缓慢地咧嘴龇牙,显然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味。 “你也发现了?”叶少卿凝目注视着静谧的枫林深处,压低声音细语道,“林子里太安静了,连飞鸟的声音都没有……静得像是一片墓地。” 枫林中不知从何而来一股缭绕的烟雾,眨眼间往周遭弥散开来,竟将太阳也遮挡住,只朦朦胧胧透出一丝日光。 叶少卿立在原地不动,手里多了一把长管□□,临别时老陶送给他的,现在还剩七颗麻醉弹。 一道幽蓝的影子,倏忽从烟雾中极速窜出,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头顶一片凋落的枫叶尚未落地,蓝影已经冲白狐发动了三次攻击,一次比一次凶狠! 速度太快了,根本没法射击! 叶少卿举枪的手迟迟不动,进退维谷,万一没射中敌人,反而打中夜铮,那乐子就大了。 幸好夜铮也不是省油的灯,幼崽时就能咬死体积庞大的血狼兽,可见凶残的程度,蓝影虽然攻势迅猛,但白狐几巴掌下去,就够它喝一壶。然而这异兽力量不大,但速度委实太快,夜铮企图主动出击,这家伙便狡猾地躲进雾中,令白狐也无可奈何。 “真麻烦,得想个办法引诱它出来才行……”叶少卿一手握枪,另一只手在储物囊中翻翻找找。 绳萝筋、烤肉、火石、五香调料…… 叶少卿一样样扔到地上试,可惜蓝影看都不看一眼,这么香都没兴趣,莫非这家伙没嗅觉吗?他在心里嘀咕一句,不过它为何不攻击自己呢?莫非是把夜铮当成了入侵它地盘的同类? 还是说,自己看上去太弱了,根本不值得它主动进攻? 这个结论还是真是令人生气。叶少卿微微眯起眼,冷笑一声,即便他还无法做到像温青泽那样精神力离体显化,不过别以为修圣神术的术师就好欺负。 他掏出一张练习用的感应纸,以指为笔,以精神力为墨,在白纸上寥寥数笔画了一个古怪的图案,捏成一团,等蓝影又一次出击无果躲进雾中的那一刻,猛地把纸团扔进了雾中! “驱散!” 话音刚落,纸团一旦没入烟雾,犹如往滚油里溅了一点火星,蓦然沸腾起来,仿佛燃起无形的熊熊火焰,将碍事的烟雾烧了个干净,余下的雾气也如溃兵般奔逃四散,留下一地透过林叶的光斑,疏落晃动,还有一只一脸懵逼的蓝色小兽,彻底暴露在一人一狐的视线下,被阳光淹没,不知所措。 “夜铮!咬它!” 不等叶少卿开口,白狐就已经在看见敌人的第一时间扑了上去,锋利的牙齿狠狠地贯穿了蓝影的喉咙! 叶少卿笑道:“看来午餐解决了。” 他拎起小兽仔细瞧了瞧,大约两个拳头大小,尖尖的耳,蓝色的皮毛和眼睛,应当是异兽图鉴上记载的蓝雾兽,无毒,肉可食用。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熟练的剥皮去脏,生了火,将切好的肉串起来烧烤。 白狐却对香喷喷的烤肉不屑一顾,兀自叼着蓝雾兽被切掉的脑袋扒拉。 “你在干嘛?脑袋里都是骨头又没半两肉,有什么好吃的?”叶少卿见它扒得辛苦,只好帮它把骨头敲开,于是一颗蓝汪汪的、宝石一样的圆珠便滚了出来。 蓝珠在阳光下剔透晶莹,隐约散发着薄薄一层朦胧光晕。叶少卿两指捏着珠子,白狐扒在他膝上,渴望地瞅着他。 “原来你是想要这玩意。”叶少卿闭目,在意识海中仔细感知了一下这粒蓝珠,发现其中蕴含着浓郁的精神力波动。 他睁开眼,轻轻抚摸一下白狐的脑袋,道:“鼻子还挺灵,喏,给你。” 夜铮一口叼住蓝珠,也未见用力去咬,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氤氲的蓝色光晕便随之没入了白狐口中,仅仅只用了两息功夫,那珠子就成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球,“咔”的一声眨眼粉碎了。 吸收掉了其中的精神力,夜铮像是喝醉了似的,头一歪,便软软靠在叶少卿的怀里,两条尾巴把自己团团围起来,合上眼,一动也不动,沉沉睡去。 “方才那小珠子难道能帮夜铮恢复神智?可是之前杀掉的异兽并没有这玩意。”叶少卿找了一处树荫坐下,轻柔地梳理着它背上的白毛。 他很喜欢夜铮安静睡着的模样,收敛了所有的利爪和尖牙,在自己怀中不设防地休憩,在他抚摸下露出舒适的神情,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温顺又高贵。 只可惜,醒来之后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叶少卿叹口气,在它脑袋上揉了两把。 日头渐渐西沉,夜铮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叶少卿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木枝,盘算着要不要在此处过夜,但是之前的蓝雾兽还残留着些微血腥味,不知会不会吸引其他的异兽前来。 就在他闲极无聊,数到第1025片落叶的时候,密林里突兀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叶少卿脸色微沉,一只手臂护住夜铮,另一手往储物囊一抹,□□已握在手中,对准了那声音来源处、不住抖动的草丛里。 窸窣之声愈来愈大,半人高的草丛被割麦子一样不断被压倒,依稀还能听见急促粗重的喘气声,跟之前那只蓝雾兽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存在! 唦唦的草叶和脚步摩擦声越发密集,在最靠近边缘的草丛被碾碎之后,一对赤红的瞳孔终于在草叶间露出来,带着深深的戒备和凶悍的气息,宛如鬼火一般泛着幽光。 叶少卿这才算看清它的全貌,这个大家伙形貌近似雪豹,灰白色的厚重皮毛上左右对称地分布着密密的黑色斑点,只是背部长着一对羽翼,却不知被谁所斩伤,半边翅膀耷拉着拖在地上,硕大的伤口鲜血淋漓,浑身的皮毛也沾满了殷红的血,不少伤口已经凝结成深褐色的血痂,看上去异常狰狞可怖。 它所经之处,鲜血自伤口落下沾在草丛枯叶上,瞬间发出滋滋灼烧的声响,像是滚油滴进被火烤的通红的铁锅中,炸起一连串密而小的泡,将沾到的草叶尽数焚烧成灰烬,冒出热气腾腾的气烟。 赤燎兽?! 叶少卿心下微惊,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了,而且这只赤燎也不知是不是刚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似乎还受了严重的伤,可是眼下夜铮还在昏睡,真不是个好时机啊。 赤燎早在发现叶少卿的时候脚步便已经停顿下来,随着沉重的呼吸,有水汽般的烟雾自口鼻中呼出,两只通红的眼死死盯着他,充满了警告和敌意的味道。 打,还是跑? 叶少卿举着枪的手纹丝不动,虽然老陶说这麻醉弹放倒一头巨猛象都没问题,但是却不知道赤燎速度几何,还有没有再战之力。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赤燎兽渐渐地狂躁起来,吐出的气息更加粗重,无法继续安静地呆在原地同他对峙,似乎想朝他发起攻击,但是才迈开步子,又不知因何而忌惮、犹豫,又退了回去。 “这家伙动作怪怪的……”叶少卿偏着头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敌人的一举一动,那赤燎一条后腿似乎行动不便,肚子更是压低贴在地面,又大又圆,十分臃肿。 腿受伤?太胖?还是…… 叶少卿眯着眼用精神力感知,果然发现这家伙肚子里还有一团独立的微弱生机,若说这只大的,生机虽已经逐渐衰竭,但还有一线希望,那肚里那只小的,只怕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兽”死灯灭。 19|第十九章 权杖 原来是只怀孕的母兽。 这时候攻击未免太不人道,叶少卿皱着眉,握枪的那只手微微后缩,由攻击变为防御的姿态,抱着白狐缓慢地往后退。 这只赤燎早已开智,对人类的企图和杀意十分敏感,如今叶少卿已经没有了杀意,摆出退让的姿态,令她暴躁的心态安稳了不少,不再冲他龇牙低吼,但仍是警惕地看着他。 叶少卿退了一段距离便停下,他倒没别的意思,只想等那赤燎生产结束,取点血给夜铮,毕竟能遇上一只虚弱的赤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受此重伤还有如此气势,他严重怀疑真给他碰上一只全盛状态的赤燎,在夜铮未醒的状况下,自己有没有机会跑路还是个问题。 有他在侧,母赤燎始终觉得不安,但是她实在伤得太重了,跑到此处早已是精疲力竭,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和力气重新寻找安全的地方,或者杀死附近这个人类。 她盯着叶少卿的凶狠眼神渐渐涣散,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呜呜声,突然一声惨嚎,整个伏倒在地,背部剧烈起伏,极力撑起前肢,似乎想要翻身,可是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大量岩浆一般滚烫的鲜血,将身下的草地灼烧得一片狼藉,十分凄惨。 叶少卿远远看她倒地,不明所以,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怀中的白狐忽然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细长的眼。 “那母兽要临盆了……”夜铮的嗓音低沉响起,带着方苏醒的慵懒和沙哑。 它身子一晃,轻巧地从叶少卿臂弯里跃出,跳到地上,随着四肢缓缓舒展开,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大,最后恢复到成年体型大小,两条狐尾轻轻一甩,露出中间的第三条来。 “你一共能长多少条啊?”叶少卿见夜铮醒来,欣喜之下暂时把赤燎抛到了脑后,去捉新长出来的尾巴,“九条吗?” 尾巴被触碰似乎于动物形态来说是极亲密的事情,夜铮斜睨他一眼,大尾巴转了个弯轻轻在他手上抽了一下,没什么力道,更无痛感,却撩得摸不到毛的叶少卿,抓心挠肝的痒。 夜铮淡淡“嗯”了一声,抬起下巴往母兽处点点,轻笑道:“能找到这么好一只赤燎,算你有心了。它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腹中兽胎价值更大,死胎可炼药,若是活胎,烙印的话,近乎九成九能成功,也是可遇不可求。” 听出它的意思,叶少卿剑眉微蹙,摇了摇头道:“不行,怎么能在一个母亲生孩子的时候攻击呢。” “母亲?”夜铮扫他一眼,不屑嗤笑,“那只是一头异兽,你有什么好同情的。” 叶少卿仍是摇头,垂目温和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道:“你也是啊。” 夜铮浑身一僵,凝视对方的瞳孔再次开始收缩成椭圆,低沉沉地道:“我是人……” 叶少卿无所谓地耸肩:“没瞧出来。” “……” 夜铮倒平一双狐耳,冷漠地望向草丛里挣扎的母兽,淡淡道:“赤燎之血确实对我很有用处。” 虽然对青年放弃大好机会的行为嗤之以鼻,夜铮却也没有主动攻击,只是拿一对细长妖娆的暗金色狐眼睨他,意味莫测地道:“她生产结束之后,一旦恢复体力,甚至进阶完成的话,该跑的就是我们了。” 叶少卿诧异地道:“你也不是对手?” “你没有注意到她额头前的竖条花纹吗?”夜铮眯着眼,道,“那是族群王者的标志,一旦彻底完成进化,脑袋里的晶核会扩张到表皮之外,从那竖条花纹中显露出来…… 叶少卿问:“晶核就是之前你吸收掉的那种蓝色小珠子?” 它仔细注意着母兽的一举一动,颔首道:“族群王者都是珍稀异兽,一旦跨入此等级别,实力会有飞跃性的暴涨,她已经很接近了。而以我目前的状态,应当庆幸她还在生产虚弱期。” “也是……你还有六条尾巴没长出来呢。”叶少卿还想多问,白狐却闭口不言,只好作罢。 他们交谈的期间,赤燎一直没有停止挣扎和低沉的痛呼,草丛间碎屑飞扬,可是渐渐的,她的吼声越来越小,草丛里的动静也逐渐趋于无,最后连喘息声也听不见了,只留下纷纷扬扬的草屑和尘埃,在阳光下缓慢地飘落。 “……结束了吗?”叶少卿眉头一跳,总有些隐约的不安。 “不对,她的气息非常微弱,精神力波动时有时无,快消失了。”夜铮侧耳细细感知了一会,拨开草丛,消无声息地来到母兽近前。 地上一滩血已经变得暗红,近乎凝固,还冒着丝丝蒸腾的白雾,赤燎一动不动得卧倒在血泊中,早已奄奄一息,许是之前伤得太重,无力生产了,但是小腹仍在微微起伏,里面的小生命似乎还不甘心尚未见这世界一眼便无声地死去。 叶少卿紧跟着跑过来,见这情景皱紧了眉,缓步上前在赤燎身前蹲下,朝她伸出手。 “你做什么?”夜铮眯起眼,有如实质的凛冽目光在他和母兽身上来回扫视,利爪已悄然亮出,仿佛随时防备着赤燎突然暴起,或者直接给她致命一击。 “救她。” 叶少卿的手掌按住母兽额头,大量精纯的精神力随着治愈术的施展飞快地通过肌肤连接涌入赤燎体内,这头异兽虽然在昏厥中无力反抗,但是潜意识里对人敌意颇大,他紧闭双眼,艰难地引导自己的精神力化解对方的敌意、抚平对方的伤痛…… 周身似乎被置于一座热浪奔腾的熔岩火山之中,视界里一切都在高温和火舌中扭曲,叶少卿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能喷出火来,赤燎兽正伏在熔岩中央,有力的前肢正紧紧护着一头虚弱的小兽。 叶少卿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精神力相互勾连之后看见的幻象。 注意到这个陌生人的入侵,母赤燎警惕地抬起头,口鼻中不断喷出蒸腾的白雾,用尖锐的獠牙对着他。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再不接受治疗的话,你和你的宝宝都会死……”叶少卿小心翼翼地靠近母兽,在意识海中释放出最大的善意,她没有在看到自己后的第一时间扑上来撕咬,想必是能够沟通的。 母兽神色似乎不再那样凶恶,仍是小心戒备地盯着他,但却不再龇牙,叶少卿暗自松了口气,知道最大的难关已经过去了。周身笼罩的银白色虚化的精神力雾气,按照他的指示缓缓笼罩住一大一小两头异兽,不断修复着伤口,滋润着干涸的意识海。 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母兽的气息已经不再虚弱,折断的翅膀也能动上一动,发出两声轻快地吼声,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兽却仍旧死死闭着眼,没有丝毫动静,母兽急得不断发出白雾腾腾的呜咽,甚至叼起小兽来到叶少卿虚化的身体面前,发出呜呜地哀求。 外界此刻,在夜铮眼中,叶少卿已是满头大汗,刘海黏湿地紧贴额头,双目紧闭,隐约可见苍白的皮肤下暴起的青色血管,只是按住赤燎前额的手掌,依然坚定地纹丝不动。 夜铮缓缓缩回利爪,在他身边安静地蹲下,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赤燎兽起伏不断的肚子,这个级别的异兽对于眼下的叶少卿而言,终究还是太吃力了,更何况还附带一只先天不足的小家伙……那么,你会怎么办呢? 比起夜铮的悠哉,处于熔岩世界中的叶少卿却是一筹莫展,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于意识海庞大的准王级赤燎,他治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足以保住对方的性命,但是另一头在娘胎里已经伤到的小兽,他就有些后继无力了。 别说是他,这样的情况,就算换做任何一位资深红衣祭司在此,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面对母兽哀痛恳求的眼神,叶少卿皱着眉,薄唇紧抿,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无论如何也不想就此放弃,可是就算继续这样下去,自己的精神力被抽干了也是无用…… ——现在他唯一的筹码,只剩下那捉摸不定的圣光了。 可问题是,那玩意根本不受他控制! 正当叶少卿束手无策冥思苦想的时候,一道低沉磁性、若有若无的声音穿透了虚无的意识海,没有经过听觉神经,就直接映照进他心底。 “……凝神静气……寻找到精神力量的源头……” 夜铮的声音? 叶少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想白狐怎么给自己传话的,他细细地揣摩话中的含义,在自己的意识海中,几乎掘地三尺一样搜寻所谓的“源头”。 意识海里仍旧充斥着金色的雨雾,纷纷扬扬的,一点一滴落在他虚化的身躯上,像给黑白画涂抹上颜料,令他逐渐变得凝实。叶少卿抬头往上看,往雨雾的深处看,那里有淡金色的云朵在飘荡缭绕。 他的视角不断地拉高,直至看见云雾间一道高耸的影子,是那道影子将云朵染成金色,也是那道影子令他的意识海落下金纸般的细雨,它宛如一根顶天立地的神柱,伫立在他的意识海之巅。 ——神圣权杖! 外界。 在夜铮的注视下,一直岿然不动的叶少卿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但那对瞳孔之中没有倒映着任何事物,只有黄金般的璀璨色泽,纯粹得不染一丝瑕疵。 他毫无表情的面容,冷漠得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没有感情,没有温度,跟平素的他判若两人。 20|第二十章 镌刻 “这是……” 夜铮缓缓眯起眼,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叶少卿的体内散发出它无比熟悉的气息,庞大、厚重、神圣得让人想要顶礼膜拜,连夜铮都不由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正面相对。 在如此纯正而浓烈的圣光洗礼之下,赤燎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心跳脉搏变得更加强而有力,身躯甚至开始微微动弹,重新获得了继续生产的力气。 一声微弱的啼鸣,小家伙终于成功地脱离了母体,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 虽然仍旧虚弱,但终究还是平安降生了。 母赤燎看着自己的孩子,发出一声畅快喜悦的长啸,前爪将小家伙拨到前面,伸出舌头上下舔舐着它。 叶少卿从那诡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眸子也恢复了正常的纯黑,见母子平安,他才松了口气,顾不得擦脑门上的汗珠,便一屁股坐到地上,从储物囊里捞出水壶,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掉了仅剩的小半壶。 直到一滴水不剩,叶少卿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好像刚跑完一场万米长跑一样疲倦。 夜铮慢慢踱到他腿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这种危险的举动,以后不要擅自决定了,若有万一,你现在已经死在兽口之下。” 叶少卿却是回以一笑:“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是不会冒险的。” 夜铮深深看他一眼,语气软化下来,轻轻一笑:“算你会说话。” 母赤燎抬起头来,用意味难明的眼神看了看他们,接着,做了一个令叶少卿吃惊不已的举动——它竟叼起巴掌大的小兽,往叶少卿怀里拱。 “这是干啥?我没奶给它喝!”叶少卿双手捧着软软的小家伙,简直欲哭无泪,他是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没错,但是养个麻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夜铮蹲在一边慢悠悠地晃着大尾巴,“嗤”的一声道:“还不明白?她是希望你烙印这小东西。” 叶少卿一愣:“为什么?” 夜铮缓缓道:“因为这小东西在娘胎里先天不足,原本是无法存活的,虽然靠着你的圣光侥幸出生了,但看它如此虚弱,现在还没睁眼,恐怕是无法继承母亲血脉中的强大力量,与其将来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被淘汰,不如跟着你。” 叶少卿蹙眉:“但是温青泽跟我说过,烙印的风险很大,成功晋级固然好,但是万一失败,岂不是会害死它吗?更何况,我也不会烙印术啊。” “小笨蛋,这不是有我教你么?”夜铮低沉沉地一笑,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母赤燎面前,对方明明看上去比它更高大凶猛,可不知为何,反而是赤燎相当忌惮,甚至踟蹰着后退了一步。 “一旦烙印,这小家伙就会离开你了,你真的下决心了吗?”夜铮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天边飘来,却又近得宛如耳语,赤燎艰难地望了尚未睁眼的小兽一眼,又看看叶少卿,眼光带着湿润,终究坚定地点点头。 “呵,倒是聪明。”夜铮轻声道,“知道圣光的不凡……” 叶少卿捧着小兽盘膝而坐,问:“该怎么做?” “烙印术只需要把自身的精血通过精神力附着到异兽的晶核中即可,我教你的方法,不是寻常烙印术,而是更高等的镌刻术,成功率更高,而且即便失败,也不会令其死亡。” 夜铮伸出利爪,在地上画了一个线条复杂的符号,“记住笔画顺序,引导精神力的流向,一点都不能出错。它刚出生,自我意识还不完全,而且在娘胎里就已经接触过你圣光的气息,应当不会有很大排斥,作为你初次使用镌刻术的对象,正好合适。” 叶少卿听到失败也不会死亡,才面露笑容,专心致志跟着白狐学习镌刻术,现学现用,倒是一旁的母赤燎显得有些急迫,把前爪搭在他腿上,连连催促。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开始。”叶少卿有些奇怪她的急切,可惜对方又不会说话。 他将夜铮教导的步骤反复在脑海中演练了数次,确保万无一失,才好整以暇地轻呼一口气,将精神力灌注于指尖,谨慎而认真地在小兽额心一笔一笔刻下特殊的印记。 乳白色的光晕夹杂着零星金色,随着他手指的滑动缓慢亮起,周遭的草丛树叶无风自动,似乎有无形的气场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把周围的草屑统统卷了起来,环绕着他浮动。 镌刻术的印记看似简单,但当他实际操作的时候,才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举步维艰,一笔一划像是用木刀刻石雕,无数的阻力压迫着他,稍有不慎,图案就要断掉。 夜铮静静蹲坐在一旁,虽是初学,但对于这个弟子的能力他一点都不担心,倒是明显焦躁得异乎寻常的赤燎,引起了它的注意。 她在着急什么?镌刻术花费的时间长些,但是没有危险—— 忽然,夜铮目光微闪,迅速朝某个方向望去,母赤燎也有所察觉,整个气势一变,属于准王级的那股凶悍之气极速攀升,对着那个方向,缓缓压低前肢,不断地发出警告地低吼声,鞭子一样的尾巴绷得笔直。 数道人影在树林间飞快地穿梭,由远而近,许是察觉到了赤燎就在前方,加快了脚步。 “是先前伤了你的人?”比起赤燎的如临大敌,夜铮依旧显得镇定,它的利爪在碎石上磨了磨,瞥一眼尚在镌刻中的叶少卿,悄然无声地伏在他身前的草丛中。 母兽低沉地应一声,浑身黑白相间的毛如同钢针一般炸开,赤红色的瞳孔缩成竖瞳,戒备地盯着从树丛间现身的一群人,稍退两步,两侧羽翼张开,盾牌一样护在叶少卿和小兽跟前。 “是这头赤燎吗?”一个左眼带着眼罩的灰发男人,缓步自树后的阴影处走出,他狼一样阴鸷的目光依次在母兽和叶少卿身上扫过,闪过一丝惊诧。 他头顶的树干上跳下来一个瘦弱的男子,仔细看了看母兽额前的竖纹,点头道:“头,就是她!还没完成进化,但是……奇怪了,明明被我们伤到要害,这怎么……” “既然确认,怎么还不动手?!” 在二人之后,一个身材高挑、身着华贵红衣的男人在一众随从的拥簇下赶来,他□□骑着一匹高大神俊的独角马,胸前别着一枚做工精美的银制徽章,在日光下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光华——那是红衣祭司才能拥有的专属徽章,由教廷统一制作,再附着上本人独有的精神力印记,任何人都不可能伪造。 “李主祭阁下,情况发生了一点意外。”独眼男人神态恭敬地微微低头,解释道,“我们原本已经将她打成重伤,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她居然恢复了伤势,而且这里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被称为李主祭的红衣男人拨开他,视线投到前面的一片明显被血浸染过的草地上,看到怒气腾腾煞气迫人的赤燎时,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而后目光越过她,落在一动不动的叶少卿身上,冷冷地哼了一声,倨傲地抬起下巴,漠然道: “你是什么人?这头赤燎是你治好的?她乃是我的猎物,旁人休想染指!看在你还几分本事的份上,乖乖过来跪下认错,协助我们捉住她,我可以破格给你个机会,留在我身边办事。” 然而他恩赐一般的话仿佛耳旁风,叶少卿没有半点反应,彻底地无视了他。 李主祭心下不悦,正要叫人连他一同收拾了,独眼男人突然上前,急切道:“李主祭阁下,那头赤燎肚子里的兽胎好像没了!”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那赤燎肚子扁平,已然完成了生产,而侧对他们坐着的叶少卿,手里却有一只巴掌大的幼兽。 “臭小子,真有种,竟敢虎口夺食!”李主祭怒极反笑,他一眼就看出来叶少卿正在对赤燎幼崽进行烙印,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追杀了一天一夜的猎物,到头来竟然给他人做了嫁衣,除非把那家伙大卸八块再拿去喂狗,否则根本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而那视他们为仇寇的母赤燎,不知咬死了他们多少人,现在居然甘心把自己的孩子送给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混小子做灵兽! 李主祭双眼眯成两条危险的缝,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压得独角马躁动不安地打了几个响鼻。 独眼男人恰到时机地提醒道:“阁下,看样子,烙印还未完成,那小子不能动。”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李主祭猛地一挥手,几个早已蓄势待发的随从便立刻拔剑合身扑上。 这些随从皆是从教殿护卫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剑士,个个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他们擅长合击之术,对付这等罕见异兽,捕杀的经验丰富。 先前捕捉赤燎的行动中,严重低估了这家伙的实力,导致一下折损了数名好手,若非母兽即将临盆,只怕全军覆没都有可能,李主祭万般无奈,只好遣独眼男人回去重新调集人手,这才耽误了追杀的时间。 没想到,竟然白白便宜了叶少卿。 李主祭眯着眼死死盯住被围在中间的叶少卿,还有他手中软乎乎的小兽,独眼男人见状,微笑道:“李主祭不必动怒,烙印术可是很难成功的,这小子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听了这话,李主祭这才神色缓和下来,慢慢坐正。 21|第二十一章 仇敌 盯着眼前渐渐逼近的剑士,赤燎想起一日前正是被这些家伙逼迫得重伤逃走,险些连孩子都没保住,口鼻喷出的白雾越发厚重灼烫。 她抬起前肢,猛地往前重重一踏,展开的双翼拍在空气中,卷起疯狂的气流,几乎与剑士们同时动手,眨眼功夫,便厮杀在一处。 之前的一战,她为了保护腹中之子,一半的实力也没有发挥出来,眼下伤势虽愈,即便尚未完全从产后的虚弱期恢复全盛状态,但仍越战越勇,饶是面对十余名专门捕杀异兽的剑士,也是不落下风,丝毫不怵。 她的翅膀带来的空中优势,使她根本不畏惧围攻,满口锯齿状的獠牙,稍微蹭一下,必然带走一大片血肉,哪怕偶尔防御不周的地方被利剑划开几道伤口,很快也能自动结疤凝血。 僵持之下,十余名剑士被她死死拖住,若不是叶少卿和小兽仍需保护,她完全可以自己飞走。 李主祭目光阴沉,寒声道:“容达。” “属下在。”名叫容达的独眼男人心领神会,示意手下剑士将赤燎引开,自己则远远绕过她,径自往无法动弹的叶少卿和幼兽那处走去。 这群不速之客刚出现的时候,叶少卿就注意到了,但是镌刻术一旦展开,就无法中途停止,被强行打断的后果比失败还要严重,更糟糕的是,为此事分心,他手里动作的进展愈发缓慢。 容达用他那只仅剩的独眼阴冷地盯着叶少卿的背影,不疾不徐地朝他逼近。 他右手慢慢抬起,五指张开,数十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针漂浮在掌心之上,皆是以精神力凝聚而成,每一根都附着着能洞穿和腐蚀精神力防御的剧毒,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幽绿的光芒! 这些如同暗器一样的钢针,细小而密集,洞穿能力极强,令人防不胜防,是容达的招牌攻击手段,凭着这一手阴损的能力,容达深受李主祭器重,替他处理了无数棘手的麻烦。 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杀死一个动弹不得、毫无攻击力的圣术师,动用他的碧龙针已经是对方最大的荣幸了。 进入碧龙针的攻击范围,容达微笑起来,从容不迫地做出攻击的手势,下一刻就能听见钢针扎进皮肉里那鲜血迸溅的美妙声音。 这个无名无姓的青年,也不过是死在他手下众多亡魂中、不起眼的一个,连问声名字的兴趣都没有。只可惜,对方至死也不知道是谁杀的,这让容达略感遗憾。 “咻——”钢针骤然脱离掌心控制,宛如离弦之箭,刺破空气,密密麻麻向叶少卿激射而去,一根不落,全数没入了青年的身体! 可下一秒,容达的笑容来没来得及加深,便突兀地凝固在了脸上。 在他的视线中,原本坐在原地的青年,身影忽然诡异地扭曲起来,竟如青烟一般消散了,而那些刺进他身体的钢针也仿佛只是戳破了虚幻的泡沫,穿透幻影,一根根钉入草地里。 幻术?! 不待他反应过来,夜铮的身影已如白色急电向他扑来,尖牙利爪泛着寒光,若非容达身上还谨慎地套着一件从不离身的软甲,恐怕只这一下就要叫他开膛破肚! 即便如此,他的手臂未曾躲过一劫,还是被白狐抓得血流如注。 眼角猛地一跳,容达迅速地后退数步,射出的钢针被急招回来环绕在身侧护体,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羞恼和明显的惊惧,这家伙居然藏了一只这么强的灵兽偷袭他,而自己居然轻敌险些着了道! “容达,你在搞什么鬼!”李主祭阴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那小子明明在那边,你的针往哪里射呢!” 该死的东西!竟敢害他在李主祭面前出丑! 容达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动作越发谨小慎微,白狐一击建功,却并未趁胜追击,反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后方骑着独角马的红衣祭司身上。 “不过一只畜生,竟敢瞧不起我!”容达布满阴霾的脸皮抽了抽,他暗自咬牙,五指虚握,身边环绕的钢针飞速流转,最后行成一团无死角的针尖罩,追着白狐罩过去。 夜铮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扭头望向叶少卿,见他指下的镌刻印记即将画成,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同一时间,那密集的幽碧细针也到了近前,容达见它不闪不避,不喜反惊,果然,所有的毒针仿佛扎在一个坚硬无比的透明护罩上,清晰地发出无数碰壁折断的叮叮声。 武器被毁,容达的意识海也受到了一些反噬,但是比起心理上的冲击也算不了什么了,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夜铮,开始重新思考这个青年的身份。 然而急于得到幼兽的红衣祭司却对他的失利相当不满,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子,缓缓上前几步,抬起右手,乳白色的光晕瞬间在他食指尖聚集,幻化成一道道光圈。 一支队伍中有没有圣术师存在,完全是两种概念,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正儿八经的教廷红衣祭司。 那光圈落在容达身上,手臂上的伤口顿时不再流血,本已毁坏的毒针又重新凝聚而成,甚至比之前的更长,更尖锐,更密集。另一部分光圈落到围攻母赤燎的每个剑士身上,顿时在无形之中组成了一张透明的网,将空中腾挪的赤燎死死往下压,不到片刻,她身上又多了数道伤口,为了对付这只异兽,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眼下,唯一一个能自由行动的夜铮,虽然不惧容达的攻击,却无法放任对方打扰叶少卿。 果然还是该先解决那个红衣祭司的…… 夜铮冰冷的目光逐一扫过敌人,最后看向独角马上的李主祭,后者的视线跟它那双暗金色的眸子一对上,仿佛被一座巍峨的冰山照头顶压下来,瞬间有种如坠冰窟之感,莫名打了个寒战,连带着独角马也不安地撅了几下蹄子。 夜铮只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离他最近的容达身上,随着瞳孔收缩,之前那随意懒散的气势为之一变,盯住他的眼神如同盯住农夫的蛇。 容达吓了一跳,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好像面前对着的不是一只狐狸,而是能轻易收割自己性命的死神! “你……简直找死!”竟被一只狐狸吓住,容达心里更加恼火,细密的钢针聚成一条尖锐的毒蛇挡在他身前,他在红衣祭司的光圈保护之下,便是那只准王级的赤燎想要破开,也要费一番手脚,他就不信这区区三尾的小狐狸,还能反了天不成? 无数火红的枫叶随着此处激烈的混战被斩成碎屑,无力承受风的力道,在密林间四散飞扬。同样无力四散的还有在容达手上带走过无数性命的碧龙针。 容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明白为何明明经过了主祭加持的碧龙针,居然仍是这般不堪一击,不明白自己全力以赴的攻击,在一只狐狸的爪下居然脆弱得如同纸糊,更不明白为何堂堂红衣祭司的保护光圈,甚至连对方一爪都没能挡住,就像劣质玻璃一样哗啦啦得粉碎了个彻底。 这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三尾白狐吗? 正面粉碎他的进攻,一击破开防御,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透着死意的爪尖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也多亏了防护光圈替他挡了一下,容达只来得及避开要害,饶是如此,也顷刻间变作一个滚地葫芦,直直地摔到一棵树干下,衣服头发均被劲风割得支离破碎,被血染红,甚至连眼罩都被刮断,露出一片紧闭的、丑陋的眼皮。 夜铮停留在叶少卿身前一丈远的地方,随意地抚了抚弄乱的白毛,冲他丢了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虽然未死透,但自己最倚重的暗术师已经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李主祭震惊之下,不由拉着缰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是什么级别的灵兽……” 另一边,母赤燎虽已被压制,但剑士们久攻不下,拼消耗的话,这边已经丧失了一个战斗力。李主祭的脸色阴晴不定,手里的动作却不带丝毫犹豫,转眼又是一连串光环落在重伤昏迷的容达身上,好一会功夫,才微微动弹一下,清醒过来。 接连消耗大量精神力,便是身为红衣祭司的李主祭,也深感吃不消,而那白狐的实力深不可测,此消彼长之下,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唦唦唦——” 草叶的摩擦声伴随着密集的脚步,被混战的声音轻易地掩盖下去,等众人注意到的时候,另一群不速之客已经在树影之间显露了身形。 为首之人同样骑着一匹枣红色的独角马,在数十名扈从的护卫下,向他们疾驰而来,最后缓步停在战圈之外,同李主祭带领的人马两厢对峙起来。 马上之人一头金色的卷发,貌美肤白宛如女子,倒是滑动的喉结和华丽的声线昭示了性别。那人呵呵一笑,冲李主祭挤眉弄眼道:“李茂,在这里遇见你,可真巧啊。” 22|第二十二章 怀灵 金发男人轻轻梳理着马脖子后的鬃毛,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看见容达的狼狈不堪和李茂愠怒的表情后,险些笑出了声。 跟李茂一样,他也穿着教廷祭司专属的红衣,只是款式略有不同,左胸口处别着象征身份的银制徽章,衣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不知去了哪里,整个领口敞开,露出半截性感的锁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理了理,若隐若现透出些放荡不羁来。 “哟哟,这是在做什么呢?李茂,你的得力爱将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莫非,是被那只这么多人围攻的赤燎打伤的吗?” 金发男人仿佛看不见李茂难看的脸色,一开口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着重强调了多人围攻几个字眼。 李茂冷哼一声,也不拿正眼瞧他,十分看不惯又不能彻底无视对方存在的样子,冷淡地道:“怀灵,一路跟着我们追了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这你可误会了。”怀灵眨眨眼,一脸无辜地道,“我们只是恰好路过,听见这边打斗的声音,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了你。你们的情况似乎不太好,看在同为黑川城教殿祭司的份上,如果你求我帮忙,我或者可以考虑帮帮你。” 李茂对他的挤兑充耳不闻,冷笑道:“不必了。我的事不劳阁下担心。” 自从怀灵带人出现之后,李茂大半的警惕心都用在了防备此人身上,容达受了重伤没有再战之力,拿夜铮根本没办法,现在,他只有寄希望于那十余剑士们速速将母赤燎拿下。 叶少卿这边一时之间反倒成了灯下黑影,无人关注了。有夜铮护在一旁,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赶紧抓紧时间完成镌刻术的收尾,镌刻印记已经绘就,接下来只需要通过精神力融入小兽的意识海,就大功告成了。 许是幼兽本身自我意识尚还薄弱,对于叶少卿的印记没有丝毫抵触,这个环节进行的异常顺利,再加上怀灵的到来,无意中给他争取了不少时间,母赤燎那边还在苦苦支撑的时候,叶少卿的镌刻术已经彻底完成了。 两道不规则的符号同时在他和幼兽的额心一闪而过,叶少卿长舒一口气,环抱着沉睡的幼兽站了起来。 这下,倒是立刻把针锋相对的李茂和怀灵注意力吸引过去,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他,只是前者是恨的咬牙切齿,后者则有些惊讶和幸灾乐祸。 ——这小子用的居然是镌刻术? 李主祭心里暗骂了一句,竟然看走眼了。 母赤燎在光网的压制下,躲闪的空间越发缩小,力量不断流失,身上的伤口积得越来越多,好在自家骨肉脱离了危险,她总算可以心无旁骛得开展反击,叶少卿有心帮她,却还没学会李茂那种远距离辅助的能力,只好求助于夜铮。 白狐回过头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不咸不淡地道:“对方人多势众,应当趁她拖住对手的机会马上离开才是。” 叶少卿握紧麻|醉枪,压低声音道:“就是因为人多势众,我们能往哪里跑?救她出来,或许能带我们飞走。” 白狐看了他一眼,也不揭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罢,看在赤燎血的份上。” 话音未落,白影转眼闪电般消失了,叶少卿背靠树干,枪横握胸前,现在唯一能起的作用就是保住自己和小兽不被人偷袭,关键时期能给敌人放两记冷枪就不错了。 他如今可算是明白为何温青泽会放弃修习圣神术,转为暗术师了,这种需要人保护的辅助职业,根本不适合单独在危机四伏的野外行动,若非一路有夜铮陪伴,他未必能毫发无损地走到这里。 一旦离开了安逸的环境,实力的弱小便毫无遮掩得暴露了出来——他有些过于依赖夜铮了。 叶少卿头一次如此深切得感受到对实力的渴求,心里越是波澜起伏,面上越是古井无波,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着,无论是与赤燎激烈交战的剑士们,还是另外一群蠢蠢欲动、敌友不明的人,都是潜在的威胁。 如今,恐怕只有他怀里的幼兽还能睡得香甜安稳,对外界的危险无知无觉。 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跟着金发男人来的那群人,没有丝毫攻击自己的意思,反而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 更有意思的是,在他们出现后的第一时间,李茂竟然将围攻赤燎那群剑士召回了数名实力最强的,护卫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来更加抽不出人手对付自己。 这两拨人……不是一路的,而且关系还相当不好。 这个发现对叶少卿来说是个好消息,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是“朋友”还是“工具”,终归还得看实力。 制约母赤燎的光网是一个特殊的领域,能增幅队友,同时削弱敌人。踩进去的一瞬间,夜铮就感知到了。 这也是为何李茂在知晓白狐实力不俗,还是放任它冲进战圈的原因,他甚至暗自窃喜,认为它是在自寻死路——终究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的灵兽罢了。 可是,他内心那一丝窃喜很快就在夜铮的利爪下变得荡然无存。 他想过这次的行动可能会因为怀灵的赶到而失败,但是万万没想到,竟会败得如此之快,他消耗了大量精神力凝聚的“罗网”,居然对那只三尾白狐丝毫不起作用! 它在其中行动自如,来去如风,视头顶巨网为无物,动作没有半点迟缓和滞涩,每进攻一次,便带起一蓬血雾,罗网非但没有牵制住它,反而因为集中力量对付它,使得赤燎差点从中挣脱而出。 “怎么可能……”李茂脸色数变,他的罗网乃是货真价实的高阶神术,也是自己这红衣祭司更进一步的最大依仗,哪怕对上珍稀级别的异兽,便是被削弱,也不会完全无用! 对于他的惊愕,一旁的怀灵则是噗哧一声笑出来:“唉,有时候也不能太迷信高阶神术,毕竟从不同的人手里使出来,那效果可是天差地别呢,你说是不是,李茂主祭?” “……”李茂铁青的脸绷得紧紧的,他俩身后跟随的护卫像是习惯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面不改色,对怀灵的嘲讽充耳不闻。 怀灵却也不觉得无趣,仍是笑吟吟地观望着,心中不动声色地对叶少卿和他的白狐暗自留上了心,日常嘲讽是一码事,但不代表他就没眼力,看不出这只三尾白狐的特别之处。 有这样一只厉害灵兽,方才又用高阶神术镌刻了一只赤燎幼兽,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相同的疑问,让两名势同水火的主祭难得地心有灵犀了一次。 在白狐和赤燎的攻击之下,剑士们阵型大乱,只能依靠光环的恢复力苦苦支撑。 眼看局势逐渐脱离掌控,李茂身侧的护卫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主祭阁下,要不要请怀灵主祭的人帮忙?只要拿下赤燎,分给他们一些血也无妨……” “你知道什么,当真以为他不辞辛苦跟了我们这么久就为那点血?”李茂斥退了护卫长,心情更加糟糕,要是怀灵那个阴险的家伙能坐视自己收服这只准王级赤燎,那才有鬼了! 若不是有个意外的神秘小子横插一脚,恐怕现在打起来的,就是疲惫的己方和以逸待劳的怀灵那方人马了。 眼见事不可为,李茂倒也果决,在没有造成更大损失之前,立刻下令停止攻击,招一众剑士们徐徐退回。 没有了罗网的制约,赤燎立刻煽动翅膀腾飞而起,落到叶少卿跟前,焦急地瞅了瞅自己的孩子,见到小家伙平安无事,在他怀里睡得口水直流,才算放下心来。 叶少卿将小兽塞进母亲嘴里,给她的外伤止了血,凑到夜铮身旁,关切道:“你没受伤吧?” “一群杂鱼而已,能奈我何?”夜铮若无其事地把尾巴团到身前,避开了他试图偷摸抓过来的手。 “我看那家伙的光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不用接触皮肤就能使,是什么神术?能教我嘛?” 夜铮见他晶亮亮放光的眼,不由好笑,慢条斯理地道:“那是罗网,一定范围内缓解伤势,对速度和攻击均有所增幅,范围内的敌对目标则相反,实际上效果平平,唯一的优势是精神力消耗不多,掌握的门槛低,勉强称得上高阶神术。” 若是李茂听见了它对自己引以为傲的神术的评价,只怕立时就要气得吐血三升。他却不知,效果平平四个字在夜铮看来,已经算得上是褒奖了。 叶少卿失望地“哦”了一声,道:“难怪我刚看你好像根本不受影响。” 夜铮对此不做解释,只是低沉沉笑着问:“想学?” 叶少卿眨眨眼:“当然。” 白狐眯起那双金色的狐眼,慢悠悠地道:“那就乖乖听话。” 叶少卿心想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儿听过? 又听白狐接着补充:“以后不许随便乱摸我的尾巴。” “……”神术是要学的,尾巴也是要摸的。叶少卿在心里默默道。 另一边,李茂在对头面前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自然是待不下去的,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撂下一句场面话,便带着人飞快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可惜叶少卿正专注地躲在赤燎的大翅膀后跟夜铮咬耳朵,压根没注意他说了啥,就是听见也不会在意,注定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怀灵驱使独角马停在数米远的地方,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流动着耀眼的光芒。 他好奇地偏着头,上下打量叶少卿,还有那只深藏不露的狐狸,微笑着发出邀请:“小兄弟,那个李茂的性子最是锱铢必较,在你这里吃了亏,必定要找回场子,你要去哪里?不若我送你一程?” 23|第二十三章 灵兽 一场争斗结束,树林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血腥味吸引了不少肉食的异兽,但碍于这些恼人的人类在场,迟迟不敢靠近,只有先前四散惊飞的鸟雀,三三两两地回到它们的枝头,好奇地盯着树下这群奇怪的人。 叶少卿把枪收回储物囊,望着马背上的金发美男子,盯了半晌,摇头婉拒:“抱歉,我习惯一个人走。” 怀灵仿佛对他的拒绝早有所料,并不着恼,反而锲而不舍地继续游说:“你有教廷徽章吗?还是圣术师?身边应当有扈从保护才是,怎么一个人在这赤燎山林里乱跑?” 叶少卿皱了皱眉,不欲与之多言,蹲下身安抚住焦躁不安的赤燎兽,把小兽重新抱在怀里。 怀灵见状哎呀一下拍了拍脑袋,笑道:“是我失礼了,还未自我介绍,我呢叫怀灵,怀抱的怀,灵兽的灵,乃是黑川城的东区教殿主祭,刚才那个傲慢的家伙叫李茂,是西区的主祭。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叶少卿。” 怀灵还等着后续呢,谁知叶少卿就说了这么一句,便带着白狐和小兽跨上母赤燎的后背,准备走人了。 “喂!等等啊!别急着走!我话还没说完呢!”怀灵干脆地下马,三两步跑到母赤燎跟前,谁知后者立马警惕地朝他喷了一口滚烫的白雾,要不是他躲得快,差点把珍爱的卷发都给烫枯了。 身后的护卫顿时紧张起来,飞快地跑上前来将自家主祭护在中间,一个个握住剑柄,只待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冲上去搏斗。 母赤燎受尽了人类的围攻,感受到杀气瞬间进入战斗姿态,前肢压低,后背弓起,坐在上面的叶少卿一手抱着夜铮一手抱着小兽,感觉这个姿势十分的蛋疼。 “唉唉,你们干什么呢?退后退后。”怀灵无语地将反应过度的教殿护卫们斥退,对叶少卿换上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脸,道,“不好意思,他们总是这样,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容易紧张过头。” 叶少卿轻轻拍了拍赤燎的后颈,抬头蹙眉看着他,冷淡地道:“阁下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走一步了。” “你会去黑川城对吧?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随时欢迎你带着你的灵兽来找我。” 叶少卿挑眉,道:“我不记得我做什么让你感谢的事。” 怀灵轻轻一笑:“你没让这头赤燎落在李茂手上,就是帮了我大忙了……不必用这么戒备的眼神看我,你瞧,我可没有和你抢它的意思。” 叶少卿不置可否,俯身在赤燎耳边说了句什么,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赤燎兽厌恶地瞪了怀灵一眼,慢慢舒展翅膀,在空中猛地一拍,转眼就带着叶少卿腾到半空,他把夜铮护在胸前,俯身趴在母兽背上,一只手牢牢抱住她的脖子,眼看着越升越高。 怀灵在地上仰头高喊:“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来黑川城找我!一定要来啊!” 眨眼间,叶少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端,远远把他的话甩在后面。 怀灵揉了揉脖子,翻身上马,对身边的护卫长吩咐一句:“如果发现此人到了黑川城,务必将他请来,明白吗?” 护卫长疑惑不解地道:“主祭,何以对此人如此上心?左右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圣术师而已,而且他连扈从都没有,肯定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 怀灵叹了口气,道:“跟了我这么久,还没点眼力,没见他刚才收灵兽使的是镌刻术吗?连我都不会的高阶神术,会是没名没姓的野路子圣术师?而且,光是他身边那只狐狸,就很不简单,最后,他这么年轻就有两只——哦不,是一只实力强,一只血统好的灵兽,李茂在他那年纪,屁都没有!” “咳咳……”护卫长尴尬道,“主祭阁下,您似乎也还没……” “就你话多!”怀灵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支吾道,“我这不是正找呢么……” 赤燎兽还是第一次载人飞,那时升时降的失重感和半空中猛烈的狂风,好几次都差点把叶少卿给掀下去。接连的战斗消耗甚大,赤燎也载着他们也飞不了太久,寻了一处还算隐秘的山洞,便降落下来。 山洞里阴暗潮湿,叶少卿随手拍掉从赤燎后颈拽掉的几根毛,折了干木枝生火,天色已经渐渐向晚,夕阳将火红的枫树林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烈焰。 “看来今晚要在这个山洞过一宿了。”叶少卿观察一会山洞里的空间,从储物囊中取出帐篷和睡袋铺好,突然开始后悔白天的时候咋那么想不开,丢什么不好偏偏把烤肉给丢了。 这下好了,只能啃饼干了。 母赤燎正缩在火堆的另一边,捧着自家孩子舔舔舔。 叶少卿正在思考这家伙吃不吃饼干的时候,赤燎突然叼着小兽小跑到他面前,急吼吼地往他怀里拱。 “又咋了?” “嗷~” 叶少卿捧着那只发出声音的小家伙,赫然发现它竟然睁眼了,不但睁眼了,还瞪得滚圆,张着嘴冲他嗷嗷直叫。 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晌,叶少卿无奈地转头问夜铮:“这是要吃奶吗?它老妈不好好奶孩子丢给我干啥呀?” 帐篷入口的布帘突兀地冒出一个狐狸头,瞥他一眼,嗤笑道:“已经镌刻的灵兽不需要喂奶,要你的精神力喂养,再说,就算要喂奶,你挤得出来吗?”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把夜铮的狐狸头塞回去,拉上了帐篷入口拉链。火光映照出里头狐狸的剪影,映出三条懒洋洋晃悠的尾巴。 他两根指头捏住小兽的后颈举到眼前,看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 叶少卿不由微笑起来,手指点在小兽额心,柔和的精神力瞬间覆盖了它的全身,一股说不出的亲近和依赖,通过接触的皮肤清晰地传达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灵兽,虽然还是个小不点…… 叶少卿正美滋滋地幻想着以后小赤燎长大驮着自己和夜铮,自由自在到处飞翔的场景,就感到小家伙体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耳朵听来轻微,实则在意识海里震天动地。 小兽趴在他掌心紧紧闭着眼,紧接着,后背短短的绒毛不断地抖动,缓慢地冒出了两个小小的鼓包,越来越突出,最后破皮而出,竟长出了一对迷你型的羽翼! “……”叶少卿有点发愣,扭头看向母赤燎,见这家伙一脸欣慰,一副自家的脑残儿子终于正常了的模样。 24|第二十四章 黑川城 新长了翅膀的小兽翻个身舒坦地摸了摸肚皮,饱饱得睡了过去,母兽把脑袋凑过去蹭蹭它,又冲叶少卿低头呜呜叫了两声。 “你要走了?”叶少卿虽然听不懂兽语,但是很奇妙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小家伙就这样给我了,你不担心吗?” 母兽沉默地看着他,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抬起一只前爪亮出锋利的指甲,突然往自己身上划了一道伤口,顿时有鲜红滚烫的血从伤处涓涓流出。 “你……”叶少卿微微讶异,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留给自己最后的馈赠。 若非母兽自己主动供血,叶少卿自己险些把进山的目的给忘了,下午那场短暂的统一战线,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不忍心再给它多添伤口,没想到,一头异兽反而比人更懂得感恩。 他以最快的速度从储物囊里摸出一只特质的玻璃管,小心翼翼地装了小半管,再治好了她的伤。 母赤燎最后看一眼懵懂的孩子,便不再回头,扇着翅膀飞出了山洞,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叶少卿失神地张望许久,喃喃自语道:“一出生就离开母亲,这样真的好吗……” “她也是为了这小家伙好,没有你,兴许它连翅膀都长不出来。更何况,许多异兽都是出生不久就被丢弃,只有早早就学会独立生存,才有资格在弱肉强食的野外活下去,这也是人类城市里豢养的异兽远远比不上野外异兽的原因。” 夜铮不知何时又打开了帐篷拉链,软软地趴在入口处,那双狭长迷人的金色狐眼,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他。 叶少卿皱着眉头,沉默着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噼啪作响的火焰把他的半张脸映得阴晴不定。 夜铮饶有兴味地问:“你何必为此伤怀,莫非……你也有相同的往事吗?” 叶少卿不置可否地看它一眼,淡淡道:“往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人生,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夜铮沉沉地笑了笑,低语道:“可惜,命运却未必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 叶少卿一时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赤燎血也按计划拿到了,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叶少卿思忖一会,摸着下巴道:“这个山洞也不算安全,你要吸收赤燎血,还是离开山脉,回城里找个旅馆得好。” 夜铮眯着眼,诡秘地一笑:“既然如此,就去黑川城吧。” “黑川城?你别忘了我们刚把那儿的红衣祭司得罪了,还要去自投罗网?” “你怕了?我们又不是去他府上找麻烦,何况刚才那个怀灵对你可是相当热情呢。” “去就去。” 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场微雨,雨后的山林里吹来一阵寒意,也正式吹来了深秋。 夜铮的体温偏高,抱在怀中像抱着一个毛绒小暖炉,叶少卿美滋滋地搂着它,连睡袋也不要了,帐篷内的空间就巴掌大,不管白狐躲在哪个角落都能被他准确地找到,然后拖回去,久而久之,它也就强迫自己习惯了夜里的拥眠。 小兽一早便醒了,一醒来就开始四处扑腾,约莫是突然不见了妈妈,有些惊慌地扑扇着羽翼还没长齐的翅膀,东倒西歪地围着叶少卿转圈圈,小小一团,如果没有那对翅膀,倒像只白底黑纹的小猫。 “你再晃我眼睛都要花了。”叶少卿无奈地拎起它的后颈,搁在夜铮背上,小家伙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有毛的,马上安静下来,顺便舔舔毛。 夜铮拉平一对飞机耳,不悦地道:“你可别以为我会当它的保姆。” “它喜欢呆在你身上啊。”叶少卿晃了晃手里血液冷却的玻璃管,眯眼道:“还要不要啦?” “……”白狐斜睨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山洞,扭头道,“还不跟上?” “嘿……” 黑川城。 这是一座坐落在赤燎山脉边缘的雄城,有着古老悠久的历史,以及几乎跟其历史一样悠久的高大城墙,为了抵抗兽潮的侵袭,每一块墙砖都是采掘自赤燎山脉南面特有的优质黑川矿石,一块一块严丝合缝垒起来,经过无数代人不断修补加工,将城墙打造成了如今密不透风的堡垒,黑川城也由此得名。 只要看着外面饱经风霜仍然伫立不倒的黝黑城墙,人们就仿佛凭白增添了无穷的信心和安全感。 叶少卿是第二次踏入这座号称南面最富裕的城市。 入城时,叶少卿注意到有不少守卫左臂蒙着一块黑布,也不知是否是哪位大人物离世的缘故。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上次来的时候太匆忙,现在倒是可以抱着观光的心态好好游玩一番。 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每一条街道都宽阔笔直,脚下铺陈的石砖衔接得如同艺术品一样平坦精美,就连排水管道和分类垃圾桶都美观得像城市景点,早上才下过的雨,没有半点积水留在地面,只有街道两侧被雨点滋润过的花卉,展露着怡人得芬芳。 在这个世界,各种奇妙的植物动物们早就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带着一大一小两只异兽的叶少卿,也只不过是众多慕名前来的术师中的一个罢了,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由于背靠赤燎山脉,黑川城物产丰富,尤其是赤燎血最负盛名,在历代药师的努力研究之下,与之搭配增添效果的副产品层出不穷,其中有几种是公认的效果卓著,价格自然也居高不下。 在夜铮的指点下,叶少卿几乎走遍了交易区,好歹把最重要的几味辅材买到,最后提着大包小包随便找了家饭店,便像张烧化的烙饼似的摊在桌上不动弹了。 夜铮蹲在椅子上悠哉地磨着自个儿的指甲,瞥他一眼,嫌弃道:“不过逛个街而已,瞧把你累成什么样了,前几天风餐露宿也没见你这么不中用。” 叶少卿一把掏出只剩了几个钢镚儿的小钱袋,拍在桌上,发出砰地一声,愤愤地控诉:“我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累!辛辛苦苦攒点钱,一夜回到解放前!你懂么!这都是我的老婆本啊!这么花钱如流水,要攒到何年何月去!你这只只会吃喝睡的败家小畜生!” 夜铮冷冷一哂,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锯齿:“你说谁呢?敢对师父这样说话,那些高阶神术我看你是不想学了,嗯?” 他的声音拖得又长又低沉,尾音轻轻勾起,像是一条美女蛇不经意的张口吐信,无比的暧昧,无比的危险。 想起对方的实力,叶少卿头皮一炸,秒认怂,板着脸指着桌上打盹的黑白小兽,弹了弹它肥嘟嘟的毛屁股,道:“说你呢,只会吃喝睡的小畜生!” 小家伙被弹地浑身一颤,不明所以地醒来:“嗷???” 夜铮轻笑一声,缓缓道:“钱财不过身外物,等我恢复身份,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都能摘来给你,这点小钱算什么。” 叶少卿表示不吃它这套,支着脸颊,懒洋洋地道:“知不知道牛为何在天上飞?因为有人在地上吹。天上的月亮我可不稀罕,有本事你告诉我你什么身份?” 25|第二十五章 长缨 夜铮伸出一只前爪,朝他勾了勾。叶少卿立刻把耳朵凑过去,对方神秘兮兮地贴上他的耳根,嘴边的绒毛撩得直痒痒。 “我……就不告诉你。” 叶少卿脸一黑,后者逗得大笑,直到饭馆的侍者前来上菜,夜铮才收敛起笑意,老实地装作一只普通的狐狸。 他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角落的窗口,窗户是半开放式的结构,能轻易看见楼下热闹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叶少卿往嘴里填着肉质鲜美的酱烧鸡,还有招牌香脆骨,突然觉得今天这一趟也没白来。 夜铮不太爱吃这些油腻的荤食,小沾几口叶少卿撕好的肉条,便专注起素菜来,倒是小兽很得胃口,差点没把骨头也给啃了。叶少卿一不留神,一盘酱烧鸡就被小家伙偷吃了大半,连最后一坨鸡屁股也争抢起来。 叶少卿嬉笑着夹着鸡屁股逗它,小兽情急之下两爪扑上去,哪知一不留神,肉脱筷而出,在他们仨的注目礼下,划过一道抛物线,飞出了二楼窗口,往楼下坠去。 叶少卿:“……” “啊——”一声高亢的尖叫,叶少卿一愣,探出窗口往下张望。 一辆罕见的巨鹿纹黑色兽车正停在饭馆门口,刚刚走下车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身着精致的白色镂空蕾丝纱裙和名贵的皮草外套,只是眼下纯白的皮草上明显染上了一条长长的油渍,就连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散落了一绺,油腻腻地糊在一起。 那声尖叫正是发自她口,她仰着头,化着淡妆的脸容美则美矣,却被此刻的愠怒覆盖了:“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往本小姐头上砸、砸……鸡……” 后面两个字叫一位受过淑女教育的女士当众说出口实在有些困难,于是女子卡了一下壳,压抑着怒火换了另外一个词儿:“砸鸡臀?!” “噗——”跟周围围观的众人一样,叶少卿也忍不住笑出声,很快又意识到好像是自己的锅,可惜他的笑声已经在第一时间引起了女子的注意,燃烧怒火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 叶少卿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道歉道:“抱歉,是我不小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这家伙先动的手。” 他拎着小赤燎的后颈晃了晃,后者又懵懂地“嗷”了一声。 白裙女子冷笑道:“原来是你,让本小姐在大庭广众下丢脸,我出门前花了两个小时才做好的头发、挑好的衣服,一句对不起就想算了吗?” 叶少卿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你这样大声嚷嚷,不是更加引人注目吗?” “我——”女子噎了一下,这才发现四周过路的行人有不少停下来往自己这里张望,仿佛看笑话似的,腾得一下耳朵都红了。 “长缨小姐,跟这种市井小民一般见识,岂不是辱没你的身份。”一个青年男子刚吩咐人泊好车走过来,着一身藏青色正装,噙着一丝得体的笑容宽慰一句,又叫人驱散了围观的吃瓜群众,回到她身边,低声道,“这种小事交给我就行,替你出出气。” 长缨皱眉冷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说完便率先走进饭店,在侍者恭敬地虚引下走上了二楼。 青年男子脸上挂着的笑容在她背后收敛起来,眯着眼地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双手插在裤兜里,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上了楼。 细长的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带来一阵清亮而有节奏地噔噔声。 叶少卿无语地看着面前冷着脸的白衣女子,简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早知道就把那个鸡屁股让给小家伙好了……他斜眼瞥了小兽一眼,那货正兀自舔着小爪爪,十分淡定。 长缨双手环抱,用俯视的姿态将坐着的叶少卿上下打量了个遍,随意地瞧了眼白狐和小兽,忽而一愣,发出一声惊喜地轻呼:“好漂亮的白狐狸!金色的眼,额上还有花纹!” 叶少卿一听这话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她的下一句便是:“看在这只小可爱的份上,本小姐可以不跟你计较,把这只白狐让给我,这事就算一笔勾销。” 夜铮正磨爪子的动作一顿,用那双细长的眼扫了她一眼,便懒得再理会,软软地趴到叶少卿的腿上,打了个哈欠。 叶少卿冷淡地道:“这位小姐,它是我的灵兽,不可能让给你。” 长缨不悦地皱眉道:“灵兽又怎样?不过区区三尾罢了,若非看在它纹饰好看,本小姐还不稀罕呢!你把给它的精神力烙印抹去,大不了我再补偿你几颗恢复精神力的晶核,普通级别的异兽,任你挑一只,怎么样,够看得起你了吧?” 藏青正装的男人含笑来到二人中间,十分自来熟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去,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膝上,用怜爱的眼神望了女子一眼,摇了摇头,以一种看似不赞同实则纵容的态度,扭头对叶少卿道: “小兄弟,这位长缨小姐乃是东区教殿红衣祭司怀灵主祭最疼爱的师妹,你说话可千万要注意分寸,灵兽么,说来说去都有个价值,你若嫌少,我可以做主再送你一只更好的,只不过看你年纪轻轻,拥有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呵呵。” 青年男子口吻温和,话语里的意思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强势和高高在上的轻蔑。 叶少卿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沉默着,似乎在权衡失去一只朝夕相伴的亲密灵兽,与获得两只品阶更高更好的,哪个更划算。 青年男子显然不认为这种选择题会有第二种答案,他含笑望着叶少卿,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玩耍的小赤燎,眼里略过一丝晦暗的光。 他无需在意对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他只需要带着惯有的微笑,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思,一点倾向,对方就该懂得怎么做。 毕竟这里是黑川城,不识抬举的人,除了消失之外别无他途。 青年男子没有再去看叶少卿,而是转头,怜爱地望向长缨,笑吟吟地问:“你该想想你的小狐狸,取个什么名儿好听呢?” 26|10.3 短暂的沉默只维持了三秒,叶少卿抬眼,目光对上那神情高傲的女子,漠然道:“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是我不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是貂绒皮的吧?这个储鲜袋里的是一头野生的灌貂兽,我几天前在赤燎山脉猎的,很完整,再做一件外套也绰绰有余,无论是品质,还是毛色的鲜亮程度都比你那个好多了。” 在山里的时候,他跟夜铮的吃食就是靠那些不长眼攻击他们的凶兽供应的,这是下山前最后一件战利品,本来荷包被掏空之后,叶少卿准备把它卖了填充一下干瘪的小金库,谁知道,竟遇上这两个趾高气昂的贵族少爷小姐。 叶少卿把袋子搁在桌上解开,露出里面已经处理过的灌貂兽皮毛,推到两人面前,平静地道:“我道歉也道过了,衣服也赔了,于情于理都是两清,我想两位既然身份贵重,有良好的教养,这只区区三尾白狐,应当不止于让两位揪着不放吧?” “你……”那女子一愣,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像她这样从小被人捧在掌心的贵女,何曾被人如此指桑骂槐,几乎是指着鼻子驳斥过? 她容貌姣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是愤怒于对方的不给面子,还是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术师质疑自己穿衣用料的品味。亦或者于她而言,后者更加严重些? 相较于她的茫然无措,青年男子的脸色则是彻底阴沉下来,他踢开桌子缓缓起身,紧盯住叶少卿的眼神里尽是压抑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的沉寂,而这沉寂很快变成了平静的不屑。 他缓缓眯起双眼,道:“很久不曾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了,小子,你有种。” 叶少卿认真地纠正道:“我刚是在跟这位小姐说话。” “……”青年男子高高在上的从容顿时维持不住了,整张脸上乌云密布,随时能落下狂风骤雨,他沉着脸,连声道了三个好字,“我父乃这黑川城的城主,你既然骂我们没有教养,不如跟我回城主府,好好看看我家的教养如何?” 叶少卿听了只想翻白眼,这黑川城这么大,居然吃个饭也能惹上城主的儿子。 冲突好似已经无可避免,叶少卿低头看一眼两个罪魁祸首,一只小的还在冲自己傻笑,另一只大的还在一边看猴戏似的看笑话。 ——把这两只惹祸精扔了得了! 也罢,反正自己已经重重得罪了西区的红衣祭司李茂,现在再把另外一个红衣祭司的师妹得罪了,外加一个城主之子,这感情好,黑川城的上层统统得罪了个遍,也算是债多不愁了。 “噔噔噔”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处的僵局。 来者约莫四十余岁,身着教廷统一的银白骑士装,腰间别着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长剑,栗色的短发,浓密的胡须,神情严肃,大步朝几人走来。 “齐叔!你可算来了!”长缨一见他,顿时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大汉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又瞪了叶少卿一眼,急忙道:“齐叔,这个臭小子骂我,你快帮我收拾他!” 名叫齐叔的男人安抚地拍了拍大小姐的手臂,向青年男子点头示意,最后转头深深望着叶少卿,半晌才开口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叶先生。” 叶少卿挑了挑眉,面前这人有点眼熟,似乎是当时跟在怀灵身边的某个护卫剑士。 “叶先生怕是不记得我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峦,隶属于东区教殿护卫队,长缨小姐是我区教殿怀灵主祭的师妹,不知何处与叶先生生了误会?” 齐峦一番话,长缨二人齐齐一怔,青年男子阴郁的双眼里愠色更浓了些。 “齐叔,你莫非认识他?这家伙是谁啊?”长缨悄悄拽了拽齐峦的衣摆。 齐峦温和地笑了一笑,介绍道:“这位叶少卿先生是一名厉害的圣术师,曾经帮过主祭阁下一个大忙,我方才是听了手下回报在城里见到他,才特地赶来,代主祭阁下邀请叶先生前往东教殿一叙。” 叶少卿仍是不置可否。 “你说……是师哥邀请……他?”长缨神色发僵,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刚才还羞辱了自己的人,转眼就莫名成了师哥的座上宾?而且还派身为护卫长的齐叔亲自来邀。 青年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缓步踱到长缨背后,摇头轻笑道:“呵,厉害的圣术师?这个叶少卿看上去如此年轻,可满二十了?齐峦,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个圣术师厉不厉害我没见过,不过招摇撞骗企图攀关系的,我可是见多了。” 齐峦略微皱了皱眉:“冯少。” 这番话听在齐峦耳里当然不中听,却切中长缨的心理,连带着平日对这个花花公子的恶感也被刷了几分好感度。 她抿紧红唇,矜持地点了点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叶少卿,冷冷地道:“既然我师哥要你去见他,今天这事看在他的面上,本小姐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希望我师哥没有看走眼。” 说完,她惋惜地望了望夜铮,却见这白狐懒散地眯眼打哈欠,连一个眼神也欠奉送,登时气得不轻,心想,不过是只三尾狐狸,有什么了不起?果然跟它的主人一样讨人厌! 至于叶少卿用来堵她嘴的灌貂兽,她当然不屑带走。 眼见她扭头就走,冯子华三两步追上拉住她,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面孔,温声道:“长缨小姐,饭都还没吃呢,你若不喜欢这家店,不如我们换一家?” 长缨皱着眉躲开他的拉扯,冷淡地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要回去了,冯少自便吧。” 冯子华连声劝了一路,她依然不为所动,扬长而去,留下自己在大街上吃了一兽车的灰,一张英俊的脸霎时间笼罩上一层吸饱了水的阴云:“啧,这妞……有你好看的时候!” 二楼的对话并没有因为这对男女而停下。 “叶先生,上次在赤燎山脉一别,怀灵主祭对你和你的三尾白狐十分好奇,时常记挂,希望能有机会正式表达感谢。”齐峦彬彬有礼地再次当起说客,丝毫没有因两人相差近一倍的年纪倚老卖老。 叶少卿蹙眉,道:“我之前就说过了,不是特地帮他,你家主祭也不必专门为此谢我。” “叶先生自可当面与主祭阁下说,就不要为难我这个跑腿的了吧。” 被这么一闹,叶少卿也没法继续安静地吃饭,按照他的本意,自然是离麻烦越远越好,不过夜铮这时却忽然张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家伙又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在它灼灼的视线之下,叶少卿只好答应跟随齐峦去一趟教殿。 黑川城的东区教殿位于一片人工湖湖滨。 湖面在微风吹拂下泛着粼粼波光,沿湖错落有致地栽种着四季柳,即使在深秋里也如春日般碧树成荫,殿门前是开阔的圆形广场,用圆润的鹅卵石子密密麻麻地铺就而成。 广场通往正殿大门台阶前,有一条笔直的三人宽浮雕大道,长长的浮雕画以教廷历史作为蓝本,用灰白色的玉石砖精雕细琢而成,每一个初次经过的人细细阅览之下,无一不被这波澜壮阔、沉重庄严的浮雕画卷所折服震撼。 尽管齐峦已经看过这幅刻卷无数次,每次往来仍然会不由自主轻慢脚步,仿佛走得快一些,都是对神明和教廷的不敬。 叶少卿带着夜铮和小兽走在鹅卵石子路上,目光同样被这巨幅雕刻吸引。 齐峦见状微微笑着,骄傲与虔诚烙印在他黝黑的颧骨上,教廷千百年的历史,他身为护卫骑士队的一员,同样与有荣焉。 唯独夜铮只是随意投去一瞥,便懒得多看,它漫步在浮雕大道之侧,宛如在逛自家后花园。 浮雕画卷到了末尾,教殿正门已近在眼前。 齐峦带着他穿过正殿和中庭,一路行至邻近湖边的小花园,中央是一棵金桔树,黄橙橙的果实饱满的点缀在枝头,一个金发男子坐在树边的藤椅里,哼着轻快的小调给树浇水。 “教廷存在的历史比帝国立国的时间还要长远,想知道浮雕画的含义吗?”怀灵回过头来,笑吟吟跟他的客人打了个招呼,指了指旁边空着的藤椅示意对方坐下,一边浇水,一边解说起门口那副浮雕来。 齐峦躬身离开,叶少卿从善如流坐在他旁边,一旁的镂空小几上摆满了绚丽迷人、香气四溢的点心小吃,白玉托盘上一套精美的茶具,散发着浓郁的茶香,如此情调,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几千年前,这片大陆上的人们还挣扎在兽潮肆虐的恐怖之中,无数凶恶强大的异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将陆地和海洋瓜分成他们的领地,领地里的一切都是供他们随时取乐和享用的美食甜点。” 怀灵笑着眨眨眼,食指点一点叶少卿面前的抹茶蛋糕,握着勺子的叶少卿噎了一下,被小兽眼疾手快嗷呜一口叼走。 “人类也只是其中像蚂蚁一样卑微弱小的存在,唯一的区别是,人类是不听话而且聪明的蚂蚁。反抗和争斗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从未停止,在某些契机发生之后,一部分人感受到了神明的召恩与指引,脱颖而出,拥有了最原始的精神力和神术,给苦海中的人们带来了战胜残暴异兽们的希望。” 怀灵收起了水壶,专心致志地讲着久远的故事,他的双眼和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节奏,沉浸在那些富有感情的讲述之中。 叶少卿饶有兴趣地静静倾听,就连夜铮也不再继续无休止地散发着懒散与漠然,目光悠远望着远处的湖面,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 “那群人带领其他的人们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安乐家园,之后又经过了漫长的数百年大浪淘沙一样的筛选和演化,才有了成熟的教典和神术体系,形成了如今的帝国教廷。” “帝国建立以后,教权和皇权逐渐分离,教区与行省逐渐重合,教廷的信徒日益广泛,从大街上随便抓一群人,几乎八成都是教廷的信徒,还有一成是极端虔诚的狂热教徒或者苦修士,教宗陛下的继任甚至比帝都里的皇位更迭还要引人注目。” “所以呢?”叶少卿对皇室的八卦倒无甚兴致,“你说的这些,跟你请我来此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吗?” 怀灵狡黠地偏头一笑,道:“说有呢……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不过至少我现在已经确定了,你并不是哪个名望家族里出门历练的子弟,否则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你不会一无所知。” 叶少卿一挑眉,对他的判断毫无表示。 怀灵摸着光洁的下巴,继续道:“这样一来,就更让人好奇了,你的镌刻术是谁教你的呢?” 叶少卿莫名:“镌刻术有什么稀奇的吗?” 怀灵突然住了口,直勾勾地看着他,足足沉默了有数十秒,直盯得他浑身不自在,怀灵才牵起一个无奈的苦笑:“那是高阶神术,而且跟李茂的罗网不一样,那是珍藏在帝国神术馆里,需要用不少贡献分才能换到的稀有高阶神术,那里珍藏的神术都是不可外带和复制的。” 怀灵简直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装傻,别说自己了,就连一般的主教级别的人物也未必有机会习得镌刻术。 不知道多少圣术师,尤其是教廷的祭司、主教们,因为烙印失败,导致投入巨大代价的异兽们死亡,可是为了在这条路上有所精进,哪怕只是护持自身,增强战力和自保能力,他们也不得不无休止地把心血填在豢养灵兽这个无底洞里面。 他们对镌刻术的渴求,甚至超过一些更加稀有的高阶神术。 而现在,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就在对面问自己,镌刻术有什么稀奇的? 若非叶少卿的表情实在太真诚,换个人来说这话,绝对会被当成是嘲讽,□□裸的嘲讽! 恰恰就是因为叶少卿是真心实意的发问,让怀灵此刻的内心很是崩溃。 叶少卿随口打个哈哈道:“既然可以换到,那肯定不少人看过,总会有一部分流到民间的吧。” 怀灵竖起食指摇了摇,道:“能用高额贡献分换取神术的人,绝对是大师一流的人物了,于那等大人物而言,高阶神术这种稀有资源,自然是自己掌握的越多,别人掌握的越少才好,怎么会随意外流,即便有,付出的代价也只多不少。” “你如果不是出身自强盛的家族,也必然有个不简单的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怀灵紧盯着叶少卿的眼,只可惜对方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半点端倪也不露。 怀灵暗叹一声可惜,又无所谓地笑道:“你既然不愿多说你的师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他又指了指自己,用充满了羡慕近乎痴汉的口吻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进入帝国神术馆,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叶少卿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夜铮,怀灵在猜测他的身份,猜测他的老师,他自己又何尝不在猜想夜铮的真实身份呢。 倘若叫怀灵得知,自己的师父就是面前这只“区区三尾狐狸”,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此时,被两人在心中同时猜度的主角,正拉着飞机耳,赶苍蝇似的,不停挡开小赤燎乐此不疲叼过来献宝的甜食——如此粗糙的点心,哪里配得上它的品味?更何况还沾小家伙的口水。 ——话说回来,若是自家的徒弟喂它的,倒还能给点面子,勉为其难吃上一口。 夜铮一爪子拍得小兽滴溜溜滚了个跟头,斜眼瞥一眼它的好徒儿,谁知那小混蛋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半点没有注意到师父大人被冷落的不悦眼神。 27|10.3 “对了,我正打算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那头准王级的赤燎竟然对你格外信任?”怀灵想到哪出是哪出,还不带过度的就换了个话题。 “也没什么,只是我遇到她时,恰是她重伤濒死又要临盆的时候,我帮了她一把。”叶少卿轻描淡写地道。 怀灵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她向你报恩?甚至愿意让自己刚产下的小崽子做你的灵兽?其实异兽的逻辑也很简单嘛,能分别出谁怀有敌意,而谁坦诚善意。” 他捏着茶杯柄,轻轻吹了吹墨绿的浮叶,抬头便看见小赤燎正跳到茶几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他。 怀灵一愣,莞尔道:“……才这么小就开智了?知道我们在谈它的妈妈?” 叶少卿想了想道:“大概是离别了双亲的小孩子都早熟吧。” 怀灵摇了摇头表达他的遗憾,又神秘兮兮地冲他挤挤眼,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何我的老冤家李茂会大费周章地追捕那头赤燎?” 其实叶少卿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可不等他开口扫兴,怀灵就已经非常自来熟地自顾自说了下去。 黑川城作为赤燎行省的首府,又是南部抵御抽兽潮的核心地区,这片教区自然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主教,他的地位和号召力甚至比黑川城的城主还要高。 由于辖地广阔,又分成了东西两区教殿,各有一位红衣祭司主持。 两区主祭既是同窗,又是竞争对手,他们从当上主祭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将来黑川城主教的位置,必定在他二人中择一继任。 他二人自小在同一位红衣祭司指导下学习神术,对对方知之甚详,个性却是南辕北辙,一个阴沉不苟言笑,另一个整日里嬉皮笑脸,一个小时不说话都浑身难受。 两人自是两看相厌,见面就是相互嘲讽,你看不惯我虚伪卑鄙,我看不惯你狡诈聒噪。 但他们头顶还有一位实力强大、资历深厚的老主教镇在上方,平日里虽然暗自较劲,好在还有分寸。 万万没想到,这位老主教在前不久撒手人寰了。由于走的太突然,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继任人选的只言片语。 这下,整个黑川城都炸了锅,连续数日,全城都沉浸在失去老主教庇护的悲伤之中。等老主教正式下葬之后,现实的问题很快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下一位黑川城教区主教,由谁来担任? 鉴于黑川教区重要的地理位置,教廷专门从帝都委派了一位大主教,前来主持接任的事宜,只是两位候选人资历尚浅,威望尚欠,神术上的比拼更是伯仲之间,谁也不服谁,再加上黑川城主暧昧的态度,天平始终维持均势,在一方没有做出压倒性的成绩之前,很难在短时间里决出令所有人信服的结果。 因着迟迟无法选出继任人选,大主教为了确保公平,跟城主商议后,对两位候选者订下一个比试——一个月之内,谁能收服一头珍稀级别的异兽作为灵兽,主教的位置就是谁的。 这样的条件看上去十分苛刻,毕竟其他地区的主教,连罕见级别的灵兽也未必人人拥有,但是有老主教的先例现在,黑川城的人们似乎觉得只有这样实力,才配得上主教的地位。 其实怀灵的心里明镜似的,这位自帝都而来的大主教,他的妻子姓李,名昭,李茂正是她的侄儿。 提出这场灵兽之比,不是因为这位大主教当真毫无偏袒,而只是为了让怀灵知难而退,帮助李茂获得一只珍稀异兽的同时,彰显他压服众人、毫无争议的胜利,也为自己博得一个公正的名声。 “原来是因为主教去世,难怪那天我在城门口看见有守卫手臂蒙着黑布。”叶少卿猜测道,“这么说来,那李主祭要抓赤燎,是为了赢得这场比试?可是小家伙的妈妈尚未完成进化,还不是珍稀级别异兽。” 怀灵嘿地一声笑道:“这正是大主教的高明之处啊。” 凭借两位候选人自身的能力,想要烙印一只珍稀异兽无疑比登天还难,但是一只无限接近这个层次的准王级赤燎,相对而言就容易许多,更别提她正处于生产虚弱期,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位大主教虽然没有习得镌刻术,但是只要肯下功夫投入资源,还是有不止一种秘术,可以提升烙印灵兽的成功率,甚至帮灵兽在短时间内进阶,他定然会把这样的秘术传授给李茂。” 叶少卿奇怪道:“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你怎么不用?” 怀灵没好气地道:“别说我压根接触不到那些秘术,天文数字的资源也未必凑得出,即便两样条件我都有,这种存在大隐患的投机取巧之法,我也是不会用的。” “隐患?” 怀灵正色道:“不错,为何镌刻术备受圣术师们推崇?正因为它没有副作用,只是获取的门槛太高。而那些秘术最初是一些堕落的术师,走投无路之下,走上了另一条邪路所创造出来的代替之法,以牺牲灵兽的成长潜力或透支生命力,来换取烙印以及进阶,走这种捷径催生出来的灵兽,实力也大多是同级之中最次的一类。” “原来如此。”叶少卿道,“这对术师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伤害,只是苦了那些灵兽。” 怀灵摇头道:“短期内确实如此,但是将来那些了灵兽死亡之时,同样会反馈到术师本身,长久看来依然是不妥,不过李茂等人只在乎主教之位,肯定是不考虑这些事了。” 话到此处,气氛有点沉闷。 叶少卿拨弄着小兽伸过来的爪爪,耸了耸肩,道:“你说了这么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介路人,不足为道的小术师罢了。” “呵呵,怎么没关系?”怀灵狡黠地笑了一笑,“为了找寻这么一只符合要求的异兽,他们可是花了大力气,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被你破坏了,连腹中兽胎都成了你的灵兽,我看那日李茂的脸色,只怕要气得三天吃不下饭,把你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哈哈哈!” 叶少卿:“……”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怀灵幸灾乐祸地道:“如果你那时马上走得远远的,说不定他还找不到你,也就只能咽下这口闷气,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还大摇大摆地跑进黑川城,要不是我让齐栾亲自把你请过来,只怕这时候李茂那家伙已经带人去逮你了。” 叶少卿一阵蛋疼,来黑川城这事,他原本就是拒绝的,谁知夜铮这混蛋师父抽了哪门子风,非要往麻烦堆里钻。 他斜眼瞄了瞄白狐,后者正百无聊赖地梳着尾巴毛,听到怀灵的话,反而阴测测地冲叶少卿咧嘴一笑,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说吧,你请我们来此,说了这么一大堆话,究竟有什么目的?”叶少卿稍微坐正了些,平静地盯着对方的双眼,等待他的回答。 怀灵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微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但我希望你能教我镌刻术。” “不行。”叶少卿拒绝得十分简洁流畅。 夜铮轻飘飘摇晃着尾巴,对他的拒绝满意极了——自己的弟子怎么可以随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教导? 怀灵似乎早料定了这个回答,没有过多出失望,只是耸了耸肩,道:“好吧,我也就随便说说,即使你肯教我,这么短的时间我也不可能找到一只合适的珍稀异兽,就算找到,以我目前的能力也无济于事。” 他清了清嗓子,抛出了真正的条件:“我会一门高阶神术,名叫移花接木,还没在人前施展过,可以模拟和转化精神力,我能用这门神术模拟一种珍稀异兽的形态威压以及精神力,嫁接到另外一只异兽身上。”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夜铮身上,叶少卿蹙眉道:“你既然是主教候选人,即便找不到珍稀异兽,厉害的罕见异兽也不难寻到才是,我的狐狸只不过是只普通的三尾狐狸……” 怎么这俩师兄妹一个两个都把注意打到了夜铮头上,难道这家伙是什么吸引奇葩的奇怪体质?叶少卿冷不丁在心里腹诽。 “它可一点也不普通。”怀灵正色道,“你就别谦虚了,我在黑川城自认也算见多识广,可是像它这样完全视高阶神术为无物的灵兽,我从来没见过。” 叶少卿这才想起,当时它冲进李茂设下的罗网之中,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反而牵制了对方的力量。 那是因为它根本不是灵兽啊…… 叶少卿无奈地想。 怀灵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的移花接木虽然可以用在其他的异兽上,可是一旦受到别的高阶神术攻击,效果就会越来越弱,若是换做这只对高阶神术有免疫的白狐,就万无一失了。” 叶少卿抿了抿嘴,严肃地道:“我是不可能把它让给你的。” 怀灵一愣,失笑道:“你误会了,怪我没说清楚,我不是在向你讨要它,只是借用。” “借用?怎么借?” 怀灵道:“只要你点头,我立刻着手准备,一个月之后,就是大主教和城主商定的最后期限,届时,我们一起出席,只要让大主教和城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认可这只‘珍稀异兽’,就成功了。” 叶少卿皱眉道:“可是冒牌货总有穿帮的一天,我们又不可能一直留在黑川城。” 怀灵自信一笑,道:“不用担心,主教继任完成之后,大主教必须得立刻回到帝都,我可以以进阶闭关为由,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只要找个理由宣称进阶失败就可以了,到那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李茂就算怀疑,也是翻不起风浪的。” 听了他的说辞,叶少卿沉思不语,倒是一旁的夜铮一字不落地听完,却神奇地并没有对利用自己的事表示出任何不满或排斥,反而用别有深意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回来扫视。 怀灵见状也不催促,微笑道:“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不光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你和李茂的梁子已经结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他站起来,从旁边的金桔树上摘下两个圆润饱满的金桔,递给他一个,自己一个,拿在手里上下抛接,轻快地道:“这段时间你可以住在我这里,住在外面,难保李茂不会找你麻烦。” 叶少卿心知这一住下来,这个“忙”八成是推不掉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就听对方接下来说了一句让他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哦对了,黑川城的教殿图书馆就在东区这里,你若有兴趣,随时可以进去借阅。”怀灵摇着手指,偏头一笑:“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天在树林里,你似乎还只能通过皮肤接触来施展神术?这可稀奇了,你那位厉害的师父,将镌刻术教给了你,却竟然没有教你基础的远程施术法?莫非是有什么深意吗?” 叶少卿幽怨地瞅了夜铮一眼,后者假装在聚精会神研究金桔树下爬过的蚂蚁。 ——什么深意,这货根本只是忘记了吧! 叶少卿目前最迫切需要去的地方,教廷图书馆无疑正是其中之一。 初来异世界呆的那座偏远小城,压根没有正儿八经地修建过图书馆,他所有的知识、神术来源只有半吊子祭司老陶,和这只不靠谱的狐狸。 夜铮教给他的东西,从冥想法到镌刻术,如今看来无一不是最高级的那一类,可是论系统、基础,就远远没有图书馆来的全面。 不得不承认,怀灵的话恰到好处地搔到了他的痒处,而且并不把这个机会作为要挟他绑上战车、借出夜铮的条件,至少从风度上来说,让人颇有好感。 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叶少卿把小兽抱在怀里重重揉了两把,在怀灵离开之后,便跟着齐峦在教殿里四处参观,抛开那些麻烦不提,此处的建筑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墙壁上雕刻的人像及异兽浮雕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能睁开眼睛。走廊上悬挂的巨幅油画充满着强烈的宗教意味,风格肃穆而沉稳,用料之讲究、画工之精湛,无一不是大师级的作品,透过斑斓的彩色玻璃洒下的光束,投在壁画之上,洋溢着宁静而祥和的意境。 叶少卿带着观赏的眼光,一路游览下来,想到像这样可探究鉴赏之处,还有许多许多,突然有种吃货掉进美食堆里的幸福感。 如此想来,呆在这里一个月,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走过前面的拐角,到走廊尽头,就是图书馆了。”齐峦一面与他介绍那些作品的来历和创作者,一面为他引路。 怀里的小兽百无聊赖,挣扎着想要下去,叶少卿只好蹲下来把它放到夜铮的背上。 他刚要起身,却见迎面撞来一袭白影,速度奇快,还来不及看清那是谁,就砰地一下惨烈地撞了个满怀! “怎……怎么又是你!!!”换了一件抹胸轻纱白裙的长缨,被撞得后退数步方才站稳,她红唇颤抖,双手护胸,怒视叶少卿,,怒极反笑,“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本小姐的注意!” 叶少卿一脸冷漠:“???” 28| 10.3 时间仿佛进入了停滞状态。 长缨气咻咻地盯着叶少卿,那张漂亮的脸蛋因怒色蒙上了一层绯红,后者则是一脸的淡漠,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穿着衣服的猴子。 “咳咳,长缨小姐。”齐栾无奈地站到两人中间,挡住了这位大小姐即将爆发的火药味,“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儿撞疼了?” 长缨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又整理一下半点褶皱都没有的衣裙,才将齐栾拉到一边,皱眉问:“齐叔,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你有没有跟我师哥说早上他欺负我的事儿?” 齐栾正色道:“小姐,早上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你就不要再提了,叶先生是主祭阁下请来的客人,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 “什么?我师哥还让他住在这里?”长缨柳眉倒竖,突兀地提高了了音量,一双眼刀子一样扫过来,瞪了叶少卿一眼,“这家伙除了长得人模狗样,还有什么本事值得我师哥如此礼遇的?不行,我这就去找师哥,可别被这招摇撞骗的术师骗了!” “长缨小姐——”齐栾看着对方飞快远去的背影,转过身来苦笑着道,“叶先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晚上我会去找她好好解释的。” 叶少卿无所谓地一摊手,道:“我是不介意,只要她别来找我的麻烦,否则,即便是女孩子,我也不会给面子的。” 小插曲过后,他继续跟着齐栾四处参观,而另一头,长缨越想越气不过,一路飞奔到了怀灵的房间,推开素白的雕花大门,就看见她的师哥正坐在落地窗前,兴致盎然地画着油画。 午后的阳光在橡木地板上映照出一扇暖金的窗户,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飞舞,怀灵没有穿红衣祭司专用的祭袍,而是一身素白的常服,他沐浴在阳光之中,一头金发被笼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怀灵在黑川城的祭司里,向来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崇拜者败倒在那头金发和迷人的微笑之下,只有从小跟他一块长大的师妹,老早看腻味了,连带着审美标准都高了不少。 “师哥——”长缨拖着长长的声音,撒娇一般喊了一声。 “什么事啊师妹?”怀灵没有抬头,仍是专心致志地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偶尔蹙眉沉思,偶尔下笔如神。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长缨来到他身后,偏头看了一眼画架上的作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师哥,不是我说你,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啊,你除了画自己的自画像,还能画些别的吗?” 换了一支更粗的画笔,怀灵随意地沾了点颜料,在头发上加了两笔,左看右看,这才满意地道:“看,你的师哥多么完美。” “……”长缨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握了一缕发梢缠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她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师哥,那个叶……叶什么的,你干嘛留他住在这儿啊?” “你说叶少卿?”怀灵奇怪地瞧她一眼,“他是我重要的客人,怎么?莫非你招惹人家了?” “什么叫我招惹他?明明是他招惹我了!”长缨气鼓鼓地瞪圆了眼,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把两人的纠葛加油添醋说了一遍。 “你说叶少卿骂你?不可能。”怀灵摇了摇头,笃定地道,“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虽然对他了解有限,但是看他谈吐温和有礼,绝对你说的那样不堪。八成啊,是你使小性子。” 上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众驳了面子,长缨本就委屈极了,谁料一向疼爱自己的师哥非但没有好言安慰,反而帮着外人指责她,长缨一撇嘴,满脸不高兴:“本来就是他惹我在先,我都大度的不跟他计较了,结果他连一只三尾狐狸都不肯让给我,还像什么稀罕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哼,不知哪儿来的乡下小子,还敢指桑骂槐地讽刺我没有教养!” 涮了画笔,给画布蒙上白布,怀灵一面擦手,一面叹气道:“师妹啊师妹,你有所不知,那只狐狸呢,确实不是普通狐狸,而且这次我有求于他,正是想要借他那只狐狸一用,再说,此人本身也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小术师’,我可是亲眼所见,连李茂那家伙,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长缨愣了愣,有些诧异地张开嘴,还要说什么却被怀灵打断。 他脸上的表情少有的严肃:“师妹,你想要白狐,外面多得是,那只,我看你还是不要打它的注意了。还有,叶少卿背后只怕有一位身份不一般的老师,他目前关系到师哥竞争主教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他,节外生枝,明白吗?” 虽然有些不甘愿,长缨还是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怀灵满意地嗯了一声,又突然灵光一闪道:“对了师妹,不如师哥也给你画一幅画吧?师妹这么漂亮,一定会是最美的艺术品!” 听说要画画,长缨像听到什么恐怖鬼故事似的大惊失色,顾不上继续告状,更顾不上怀灵热情的笑容,她提起绣着金线的精致裙摆,逃命一样地窜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唉,不懂艺术。”怀灵忧郁而失望地摇了摇头。 客房在教殿西侧,平素少有人来往。素雅的灰白石雕镶嵌于墙壁之上,静穆中透着一股厚重沉稳的味道。 “晚上我会吩咐教士送来晚餐,叶先生若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他说。”齐栾微笑着道,“教殿内你可以随意走动,李茂主祭便是搜遍全城,也不敢明目张胆到这里来找你麻烦的。” “多谢。”叶少卿目送他离开,稍微打量几眼房间里的陈设。 室内窗明几净,事先已经有人打扫过了,屋子中央的横梁下垂挂的幕帘往两侧拉开,将内外分隔成卧室和小厅,内侧还有一间浴室。 地板上铺着柔软的驼色手工地毯,哪怕赤脚踩在上面也完全感受不到秋日的寒意。 墙上考究的壁画、花架上芬芳的鲜花、还有白玉托盘里盛放的新鲜水果,每一处细节都极为体贴妥善,简约典雅。 小厅的飘窗前有一张可供小憩的贵妃椅沙发,夜铮已在第一时间卧了上去,绵软的面料十分舒适,夜铮慵懒地伸个懒腰,便趴在圆枕上不动弹了,它的皮毛和象牙白椅榻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只怕还以为是沙发上垫了一张狐皮毯。 叶少卿坐到它身旁,推了推搭在外头的爪子,纳闷道:“你跑来这儿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没有第三个人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细长的狐眼半睁半眯,夜铮懒洋洋地道:“还能有什么目的,当然是为了恢复人形。这座城里既然有主教坐镇,就一定有可以助我恢复的那样东西。” 叶少卿蹙眉道:“什么东西?讲话别老是暧昧不清,一次性说清楚行不行。” “急性子。”夜铮轻笑一声:“各大教区的主教作为教廷的中坚力量,每年教廷都会给他们下发一枚珍稀异兽的晶核,对恢复伤势、增幅精神力有奇效。” “你想要这个晶核?我们之前在赤燎山脉得到的晶核不够吗?” 夜铮伸出爪子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慢声道:“小笨蛋,那些低等晶核,跟珍稀异兽的晶核质量可差得远了,越往后,我恢复所需的精神力会越来越庞大,那瓶赤燎血,配合诸多辅助药材,最多能长出第四条尾巴,之后无论再喝多少也没有效果了。” 叶少卿脸色有些难看,艰难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之后都必须要珍稀异兽级别的晶核才有用?” 白狐淡定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错。” 那口吻,仿佛珍稀异兽的晶核不是什么稀有昂贵的宝物,而是路上随便捡的大白菜,召之即来的外卖似的,稀松平常,随叫随到。 叶少卿没好气地道:“你叫我上哪儿给你弄那种晶核啊?不如卖了我得了。” 夜铮嗤笑一声:“卖了你?那也得有人肯买。” 叶少卿:“……”没良心的小畜生! 夜铮斜着眼看他,凉凉地道:“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小畜生了?” 叶少卿:“!!!”这厮还会读心术吗?! 白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尾巴象征性地抽了他一记,道:“我可是你师父,还不了解你?小混蛋。这地方还算安全,把之前买的药材拿出来,烧一盆热水煮,煮沸之后倒进浴缸里。” “浴缸?那不是煮来喝的吗?”叶少卿嘀咕了一句,“亏我怕你觉得苦,还给你买了好几斤糖。” “喝得只是那罐赤燎血而已,药浴主要是为了改善体质以便更好的吸收。”夜铮轻笑道:“你要是不想浪费,把糖都撒进去,我也无所谓。反正你也要跟我一块儿泡这药浴的。” “……啥?我干嘛要跟你一起泡澡?” 29|10.3 浴室空间宽敞,里面铺着洁白的防滑瓷砖,一道简约的横拉式屏风将浴缸遮掩着,在暖色的灯光下,屏风上映照出一人一狐两个身影。 “水温差不多可以了。”叶少卿按照夜铮的要求把药汤统统倒了进去,整个浴缸呈现出粘稠的深褐色,屏风后的狭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夜铮探身嗅了嗅,又伸出爪子在药汤里试了片刻,轻轻一跃,跳入浴缸中,全身顿时被药汤包围,毛皮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伴随着药力的缓慢渗入,身体暖洋洋地如同泡在温泉里。 浴缸是同两侧墙壁垒在一起的长方形,容量很大,容纳两个成年人也没有问题,夜铮游到池壁边,脑袋搁在光洁的缸沿上,望着叶少卿道:“还不快脱了衣服下来。” “我本来就是人形,也没有受伤,你自己泡不就好了。”叶少卿嫌弃地摇摇头。 白狐微微一笑,拉长了音道:“我可是在帮你节约你的老婆本,以我现在的体型,最多吸收四成的药力,剩下一大半,你不用那可就完全浪费了,这一池子药汤可是你的大半积蓄。” 叶少卿咬牙道:“算你狠!”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衣物,挂上屏风,全身赤条条的,就剩一条裤衩,露出一身精韧性感、线条分明的肌肉。 白狐用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审视一番,低低笑道:“你要穿着裤子泡澡?” 叶少卿把浑身最后一件遮蔽物也除下,抬腿跨进浴缸,在浓稠的药汤遮挡下,突然捉住夜铮的两条后腿,坏笑道:“万一你是只母狐狸,那我可就亏大了。” “……”夜铮一惊,猝不及防下连吃了好几口药汤,才堪堪扒住浴缸边缘爬起来,狼狈地抖开脑袋上的药材叶子,蹬着腿道:“快放开我……你这逆徒……怎么这药是甜的?你还真把糖倒进来了?” 叶少卿用力握住两条不断挣扎的狐腿,难得整到这家伙一次,简直笑得乐不可支:“瞧你平时端着架子,到了水里,还不是只小狐狸么?哈哈哈!让徒弟我看看,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放肆的小混蛋!你往哪儿摸呢——”夜铮觉得自己整只狐都不好了! 它身份之高贵,世间仰望,自进入教廷,周围侍奉之人哪个不是兢兢战战、如履薄冰,唯恐亵渎,就连皇帝陛下见了它都要行礼,别说像这孽徒如此放肆调戏,就是梳掉一根头发,都属不敬! 遑论和旁人如此亲密共浴,还被摸了那种地方! “果然还是公的啊……”叶少卿正要逮着机会嘲笑它几句,夜铮体内忽而发出一道恢弘的气势,将他震得差点翻出去,浴缸里的药汤被激得漫天四溅,淋得小浴室里到处都是。 一只巨大的白泽虚影浮现在夜铮上方,它一爪子把这胆儿肥的弟子压在浴缸边缘,一虚一实两个脑袋凑到他面前,鼻尖对着鼻尖,暗金色的竖瞳盯住他,两道低沉的重音同时响起:“老实点,小混蛋。” 叶少卿浑身一僵,感觉到药汤底下的某个要命部位被软软的肉垫踩住了,苦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嘛,不闹了,不闹了,咱好好泡澡,啊。” 夜铮冷笑着哼一声,背后的虚影在徐徐消散,它慢条斯理地挪动着前爪,害得叶少卿的喉结也跟着滑动。 “摸爽了吗?好玩吗?嗯?” 叶少卿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地道:“不好玩,你快下去!” 夜铮这才把爪子缩回去,懒洋洋地趴到一边,眯着眼继续吸收药力。叶少卿百无聊赖地数着浮在水面上来回飘动的药材叶子,暗自嘀咕,小气的狐狸!反正也不让摸,不如送去结扎! “孽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夜铮眯着眼,趴到他胸前,黏湿的毛蹭得他浑身痒痒。 “好生叫我的名字能死吗?”叶少卿面无表情地道。每次喊他,就没一个称呼是好听的。 夜铮低沉沉地笑了笑,翻个身,软软地躺在叶少卿怀里,全身的白毛随着药水浮动,仿佛是盖在他身上的一张狐皮毯。 “你的名字人人都可以叫,我岂能和他们一样?” 这么一闹,浴缸里的水位下降了不少,叶少卿一想到这都是自己血汗钱,又心疼起来。 夜铮瞥他一眼,提醒道:“别浪费时间,抓紧冥想。” 暖融融的药汤从每一个毛孔渗入体内,药力沿着全身经络缓慢游走,一点一滴地淬炼他的身躯体魄,排除体内沉积的多余杂质,整个人被热力灌顶一样,充盈着无穷的力量,叶少卿不由闭上眼,专心地享受起这样舒适的感觉。 在他的意识海中央,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不断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补益之气,最终汇聚到金色的云雾之中、那根顶天立地的权杖之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药力的流逝,浓稠的深褐色的药汤逐渐变淡,最后淡得甚至能看见水下光溜溜的四条腿。 直到意识海中隐隐传来一丝饱胀感,叶少卿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夜铮早已从浴缸里爬了出来,站在一旁抖抖毛,甩了他一脸水珠。 “臭死了,还不快出来换水洗洗干净。”夜铮嫌恶地嗅了嗅自己个儿的爪子,它浑身都裹了一层像泥浆似的褐色杂质,看上去脏兮兮的,仿佛在泥水坑里滚了几圈似的。 叶少卿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原本麦色的皮肤全部变得黑不溜秋的,像是被太阳暴晒过,惨不忍睹。 他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浴缸,又放了一缸子热水,好在沐浴用品俱全,否则他可没脸顶着这么一副尊容出去拿。 浴缸里充满了沐浴露的泡沫和皂香,叶少卿把自己整个都浸在水中,憋了好一会气才冒头,随手抹把脸,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夜铮泡在他身侧,嘴里叼着那只盛放赤燎血液的玻璃管。 “现在就服用吗?”叶少卿从它嘴里接过来,摇了摇,在这种专用的容器里,液体存放的时间再久都不会流失能量,温度也早已完全冷却,变成了宛如红酒般剔透的色泽。 夜铮点头道:“刚药浴完,是最容易吸收的时候,一会我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过这次很快就会醒的,不用担心。” “知道啦,不会让你淹死的。”叶少卿把白狐抱到怀里,紧贴着自己灼热赤|裸的胸膛,将玻璃管凑到对方嘴边,一口一口喂它喝下,直至一滴不剩。 夜铮雪白的皮毛浮现出一丝醉酒般的酡红,浑身酥软地靠在叶少卿胸口,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于他。 赤燎之血的疗效在它体内渐渐开始发挥作用。 那双狭长妖娆的金色狐眼半睁半眯着,在暖黄的灯光下,仿佛盈满了迷蒙的水光,褪去了平素里冷傲强势的气场,泛着柔光的瞳孔中只剩叶少卿揉碎的影像,如同落魄书生笔下,婉转相就的媚狐,眼波流转之间,便能横生无数魅惑人心的幻象,叫人多看一眼,便深陷其中,情难自拔。 就连叶少卿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他的师父,不是一只白狐,而是一个人间尤物,绝世美人。 森罗幻象,正是四尾妖狐的天赋能力。 兴许是血液的味道太过熟悉,小赤燎竟然从美梦里清醒过来,扑扇着还未长全的翅膀,循着味儿跌跌撞撞跑进浴室里,一进来就撞见自个儿的主人赤身*地抱着白狐,两人都*的,主人还不断爱抚似的梳理着它黏湿的皮毛,脑袋还亲密地挨在一块儿蹭来蹭去。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交|配吗? “嗷~”小家伙懵懂又害羞地叫了一声,两只小爪爪捂着脸,飞快地跑走了。 好在森罗幻象并不是夜铮针对他发动攻击,而是无意识流泻而出的能力,加上叶少卿体内有神圣权杖的圣光护体,很快就从暧昧的幻觉之中清醒过来。 怀中趴着的仍是沉睡状态的白狐,不是什么美人。 叶少卿下意识摸了摸它头顶的白毛,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放心似的松了口气,捞过它的尾巴瞅了瞅,哟,已经四条了。 “啊欠——”叶少卿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自语道,“水温变凉了,不会感冒吧?” 他抱着夜铮爬出浴缸,擦净了水珠,吹干了毛,用宽大的浴巾裹得严严实实,安放到卧室的床上。小赤燎撅着嘟臀窝在角落里,翅膀盖住脸,装作熟睡的模样,从缝隙里好奇地偷看。 叶少卿当然顾不上揣摩幼稚雏儿的心理路程,他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收拾呢。 在他二人的玩闹下一片狼藉的浴室,叶少卿可不好意思让外面的教士进来整理,只好自己卷起袖子里外刷个干净,见夜铮还没清醒,他也不放心丢下它自己出门,便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中,随意挑了一本,躺在白狐身边翻阅起来。 静谧的时光,流地飞快。 夜铮从沉睡中苏醒时,叶少卿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从浴室出来时只穿了一件浴衣,腰上系一根松松垮垮的带子,翻了一半的书被他盖在袒露的胸膛上,睡颜恬静,连带着两条飞剑般的眉、刀裁般的脸部轮廓,都柔和下来。 原先蹲在角落的小兽,不知何时也跑到床上,团在主人的肩窝里取暖,睡得口水横流。 夜铮额心的金纹似乎变得更深了些,它扭头看看自己的尾巴,又看看自己的弟子和小家伙,从床尾扯过一条羊绒毛毯,轻柔地盖在他身上,自个儿也钻了进去,找来找去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最后目光落在小兽的嘟臀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照着小家伙的肥臀,一爪子弹开,理直气壮地占了它的位置。 “……嗷?” 小兽从梦里被迫醒来,睡眼惺忪,茫茫然地四处张望,它是谁?它在哪儿? 30|10.3 翌日清晨,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蒙蒙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透进来,轻柔地洒在叶少卿的侧脸上。 他觉得脖子有点痒,像是被一根调皮的羽毛来回搔刮着,不由翻个身,把软乎乎的抱枕压在胸膛之下,收紧了胳膊搂得更用力些。 夜铮是在睡梦中被它的孽徒给生生压醒的。 也许是从前身份使然,过于殚精竭虑,它的睡眠向来很浅,寝殿之中夜里需要常年点着安神助眠的熏香。即便如此,半夜稍有风吹草动,也会立刻惊醒。 那时的它,常年居住在帝都的东边,最高的那座楼塔之上,享受着高处的风景和寒冷,亿万信徒的膜拜,和年复一年的孤独,那时的它,还不是一只狐狸,而是这世界最尊贵身份的象征,没有任何人胆敢对他有丝毫不敬,哪怕只是在心里诋毁,更没有人敢与他同床共枕,甚至把他抱在怀里,充作一只毛绒抱枕。 那时的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因为一个睡相难看的小混蛋太重而被压醒,甚至在那之前,是没有安神熏香也能夜夜安稳的同眠好梦。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完全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甚至完全接受了他的气息,允许他与自己亲近得几乎没有距离? 兴许是那次他完全放下防备,毫无保留的敞开自己的意识海,跟自己精神紧密相连?又或许是圣光同源,才会产生这种亲密依赖的错觉? 夜铮无从得知答案,它只知道,继续这样放任下去,于他们两人而言,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 然而它的心中隐隐的感觉到,某些事情,某些感情,已经在你根本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发生,而且一旦发生,就如同在汹涌的大海里被卷入一个漆黑的漩涡,只能随波逐流,弥足深陷。 白狐艰难地动了动,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被这孽障压到变形,它眯着眼睛,拔出自己一只前爪,照着叶少卿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 “啊……”叶少卿感觉自己在梦中被人用锤子当头砸了一下,瞬间被砸醒了。 他睡眼迷离地瞅着夜铮,那双金色的狐眼危险地半眯着,叶少卿无知无觉地跟它对视片刻,又把脑袋埋进柔软暖绒的白毛里,美滋滋地蹭了几下。 夜铮:“……” 白狐噌得亮出尖锐的指甲,在叶少卿的后背来回“爱抚”,阴测测地笑道:“爱徒,抱着舒服吗,嗯?” 这招果然奏效,叶少卿一缩脖子,飞快地爬起来,忧郁地望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师父那样,用正常的方式,温柔地喊我起床吗?” 夜铮慢悠悠地梳理着新长出来的尾巴,道:“别人家的师父,会直接用揍的。啧,不对,别人家根本没有你这样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弟子。” 叶少卿坐在床边换衣服,经过药浴后的身躯变得更加结实精韧,腹肌和人鱼线清晰可见,很快就被黑色的衬衫遮掩起来。 他懒洋洋地道:“你要是嫌弃我,可以去沙发睡啊。” 夜铮哂笑:“该是你去睡沙发才对,哪有徒弟叫师父去的道理?” 叶少卿穿好衣服,转过身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字慢吞吞道:“你比较短。” 各种意义上的。 夜铮:“……” 天色彻底的亮堂起来,晨曦的暖光给教殿灰白的建筑镀上一层圣洁的淡金色。 清晨前来祝祷或寻求祭司帮助的人们都集中在圆形广场,这会教殿的走廊里尚还安静,早已有值班的教士将地砖清扫得光洁如镜,不多时,由远而近响起两道回荡的足音。 “师哥,你去找那叶什么的,自己去就是了,干嘛还非得叫上我?”长缨打着哈欠,拖着步子跟在怀灵身后,她今天穿着一条淡紫色的束腰长裙,配合同色的眼妆,比平日更显得清丽几分。 怀灵身为主祭,每日必定早起给众祭司们主持早课,脸上神采奕奕,十分精神。他偏头望着自己的师妹无奈地笑道:“我是去替你道歉,解除你们之间的误会,而且,你若不想来,干嘛还特地梳妆打扮?每次出门都像要去参加宴会似的。” 长缨不满道:“我才不要道歉,明明就是他的错。无论见谁我都要梳妆打扮的,又不是特地为他,再说,我不收拾漂漂亮亮出门,难道还要不修边幅?那不是给你丢脸么?” “是是是,你有理。”怀灵最后叮嘱她一次不要乱发小姐脾气,才清了清嗓子,敲响房门。 不消片刻,一身黑色休闲装的叶少卿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直接忽略了眼神闪烁的长缨,对上怀灵的目光,挑了挑眉:“有事?” 怀灵微微笑道:“早上好呀,叶先生,能跟你一起共用早餐吗?”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叶少卿心下微感讶异,终究还是侧身让他们进来。 “住得还习惯吗?”怀灵自然而然地拉开椅子,在白色的圆形镂空餐桌前坐下,长缨特地拿手帕擦了擦桌椅,才矜持地并拢双腿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叶少卿点点头道:“这里很好,也很清静,多谢你。” 不一会儿,有教士送来了三人份的早餐,还有灵兽专用的食物,种类相当丰富,除了香嫩的肉粥,和新鲜的蔬果蛋类,还配有软面包、清淡的粟米汤甚至甜点,给灵兽的那份也是精心搭配过的肉食,小赤燎闻到香味,便欢呼一声扑过来,差点没把脑袋埋进盘子里。 只有夜铮对自己那份吃食看也不看一眼,径自跳上叶少卿旁边的座椅,挑挑拣拣一番,勉强把叶少卿推过来的蔬果和煎蛋吃掉了。 “你到底会不会管教灵兽?你的狐狸怎么可以和主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长缨目瞪口呆地道。 怀灵倒是对此较为宽容:“主人和灵兽亲近些也没什么不好,师妹,他本人既然没有反对,你就别多嘴了。”长缨别开脸,懒得理会。 他又好奇地道:“除了一些灵植,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吃肉的灵兽。” 叶少卿随口打个哈哈道:“它啊,它牙口不好,吃肉嚼不动。” 夜铮斜眼,凉飕飕地睨了他一眼。 怀灵笑出了声:“不会吧,那天在树林里,我看它的牙可厉害着呢,是不是嫌这些不好吃?不如我让人做些更好的灵食?” 叶少卿心道,我们吃的食物在这刁嘴货看来都是猪食,更何况给灵兽吃的那些? 他当然不会多作解释,只是道:“不用管它了,饿不死的。” “你的这只狐狸果然与众不同,完全不像别的三尾……噫?怎么多了一条尾巴?”怀灵惊愕地揉了揉眼睛,再三数了数,才确定自己没看错。昨天还是三尾呢?这一晚上功夫发生了什么? 叶少卿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道:“昨天喝了赤燎血,然后就进阶了。” “难道是上次那只准王级赤燎的血?” “对呀,还有一些辅药。” 怀灵二人再次失语,这次沉默的时间足足有一分钟,长缨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失心疯。 怀灵苦笑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灵兽,也没见过把如此宝贵的东西让给灵兽,自己反而不用的主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叶少卿心里也在苦笑,要是知道他俩真正的关系,还能再长长见识呢。 一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早饭很快用完,叶少卿擦了擦嘴,目光投向心不在焉的怀灵,问:“怀灵主祭前来,恐怕不是只想和我吃个早饭这么简单吧?” 怀灵清咳一声道:“其实我今天带长缨过来,是想代她跟你道歉,之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一场误会而已,我这师妹从小被我和师父宠坏了,非常任性,不过她对你和你的灵兽没有恶意的。” 叶少卿淡声道:“不过是件小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长缨小小地发出“嘁”的一声。叶少卿掏掏耳朵当做耳旁风。 怀灵略略一顿,说出自己真正想问的事:“上次我同你提过的事,不知叶先生意下如何?” 果然来了。 叶少卿不动声色的瞥一眼夜铮,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我办得到。”怀灵十指交叉,搁在交叠的腿上,自信满满的微笑道。 “据说,每年教廷会给每一位主教下发一枚珍稀异兽的晶核……” “你是要这晶核?”怀灵的双目微微眯起,他在权衡这样的条件是否划算。 他并不怀疑叶少卿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反而更加肯定,他背后那位教授镌刻术的师父在教廷里的地位必定不低,至少也是主教级别,甚至大主教更有可能。 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似乎没必要把李茂那等人放在眼里,难怪敢大摇大摆的进城,唉,亏自己还把保护对方的安全挂在嘴边作条件,真是丢人! 珍稀异兽的晶核固然珍贵,不过若能通过他与那位大人物搭上关系,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他这里除了自己的,还有一枚,是老主教昔年给他进阶用的,何况这次若能成功夺得主教之位,还怕日后没有晶核吗? 这样一想,怀灵恍然大悟,原来叶少卿之所以舍得把赤燎血用来给灵兽进阶,是因为自己看不上。 他却不知,倘若叶少卿得知他天马行空又能自圆其说的脑洞,只怕牙都要笑掉了。 自以为看透了一切的怀灵,不由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豪爽的道:“好,我答应你。就当你这个朋友了。日后,恐怕还要小兄弟你多多拂照了。” “???”对方突如其来的示好和亲近,叶少卿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无所谓,管他误会了什么,有了晶核一切好说。 于是叶少卿淡定地回给了对方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31|10.3 怀灵最擅长的就是交际,两人既已达成协议,于是很快热络起来,长缨被冷落在一边,想插话也插不上,她的眼珠子一直在夜铮姣美的皮毛上打转,可惜后者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开始着手准备,带人进赤燎山脉布下疑阵,好叫李茂的人以为我们也找到了一只合适的珍稀异兽。少卿,你最好还是呆在教殿中不要外出了,如果实在有事,就叫齐峦带上几个人,陪你一起出门。” 见叶少卿点头应下,怀灵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个冯子华,是黑川城主冯东的儿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小角色,为人锱铢必较……” 本想告诫他,若再碰上冯子华最好绕道走,怀灵又突然想起叶少卿的背景,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不由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下个月决定继任人选的会议,只有两区的祭司才能出席,过几天,我会安排你去参加教廷的祭司注册考核,主要是测试精神力,对你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了。” “小菜一碟?我看是原形毕露吧。”长缨好不容易插上话,忍不住泼冷水道,“我倒要看看,这家伙能有多大能耐,居然让师哥你答应把珍藏的晶核都拿出来。喂,先说好啊,我师哥当年通过考核测试的时候,拿到的可是月级中等,整个黑川城,在同龄人中不超过十个。如果实力不济,拿个什么星啊辰级的,可是丢我们东区教殿的脸面,就别妄想我师哥的晶核了。” “长缨!”怀灵皱眉呵斥了一声,少有地带上了些许疾言厉色。 长缨委屈地撇了撇嘴,小声道:“还凶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怀灵一时大为头疼,再去看叶少卿的神情,却见他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全世界只有长缨一个人在跳脚。 唉,师妹啊师妹,这次遇上完全不买她账的男人,有她受的了…… 怀灵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少卿,师妹心直口快,不是故意的。珍稀异兽的晶核,我这里有两枚,一枚是老主教给我的,另外一枚,不是教廷赐下,而是我机缘巧合下得来,品质自然比不上教廷给予,不过你放心,通过考核测试之后,我会先给你一枚,当做定金和赔礼,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另外一枚,你看如何?” “师哥!你疯啦!”长缨大惊,怀灵这么多年的积蓄,也就只有这两枚晶核最是宝贵,今天居然全送出去,还是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就算为了主教之位,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能不能成事,还是两说,万一这小子拿了晶核就跑,岂不是…… “长缨,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怀灵板起脸来,生怕她再说错话,徒惹得大家不快。 长缨气咻咻地道:“小孩子?这个姓叶的,还未必比我年纪大呢!你爱送就送,我不管你了!” 长缨一怒之下,形象也顾不上了,拎起裙子就冲出了房间,心中一百个不服气,蠢师哥!姓叶的到底给师哥灌了什么*汤?到时候姓叶的跑路了,看他怎么哭! 房间里,剩下怀灵一个人跟叶少卿大眼瞪小眼,饶是他脸皮再厚,此时也相当尴尬:“抱歉……” 除了这个词,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若非他这师妹再而三得得罪叶少卿,他也不舍得两枚都投下去。平时就算爱使小性子,长缨基本的涵养功夫也不差呀,怎么遇上叶少卿,就跟见了冤家似的,动不动发火,这么沉不住气呢?真是奇了怪了。 叶少卿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如果这位大小姐再多骂他几句,还能再换一块珍稀晶核的话,他一点都不介意多来几次。 接下来的几天,怀灵都没有出现,他除了准备□□扰乱对手的判断之外,教殿还有一大堆教务需要处理。 叶少卿闲来无事,白日里便花大把时间泡在图书馆,抓紧每分每秒,像个海绵一样吸收着大量基础信息。 他性子喜静,对神术、异兽、教廷还有这个异世界的诸多知识如饥似渴,有夜铮从旁指点,哪怕看上一整天的书,他也一点不觉枯燥。 至少从好学和勤奋这一点来看,夜铮这个挑剔的老师,也挑不出毛病。 一张矮桌,一盆黑沙。 这是夜铮给他练习精神力离体和基础远程施术法的工具。 看着熟悉的黑沙,一时之间,叶少卿忽然想起老陶和温青泽,不知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老陶的店铺是否还生意兴隆,温青泽有没有自己兄弟的消息……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浅蓝色纽扣——那枚附着了温青泽精神力印记的纽扣,被他用细绳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以免换洗衣服时不小心弄丢。 分开这么长时间,他偶尔也有过冲动,想用纽扣跟他联系,不过一次性道具用完就没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想什么呢?”夜铮见他盯着沙盆发呆,尾巴甩过去,往他大腿上轻轻抽了一记,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阴测测的不悦,“一颗纽扣摸八百遍,这么想你的老相好,不如捏碎了,一次说个够。” 叶少卿莫名其妙道:“什么老相好?温青泽是我朋友,我兄弟,这么久没联系,我想一下都不行吗?你酸些什么……” 夜铮俯卧在一旁的贵妃椅上,一双狐眼微阖,意态慵懒,半晌发出一声嗤笑,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酸的,只不过你若是在祭司考核上,被人发现连远程施术都不会,评价绝对不会高于星级,我岂非要跟着你一道丢脸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师父的不称职……”叶少卿冷笑着反驳,在白狐变脸之前,赶紧换了个话题,“祭司考核是怎么分级的?辰级是最次的一等吗?” 相关的记忆似乎太过久远,夜铮回忆了一下,才答道:“祭司考核分为圣神术和暗神术两种,年龄要求在二十五岁以下,一共分四个等级,日、月、星、辰,每个等级里又有上中下三个层次,辰级是最次一等,说明可以感知到精神力,但极其有限,也就比普通人好上一些,勉强能当个术师,往上则是星级,星级下等乃是祭司的最低标准,大部分祭司都在这个级别,个别优秀的人才能达到月级,必须掌握一门高阶神术,红衣祭司最差也要是月级下等。” 微微一顿,它又补充道:“在祭司考核中,拿到月级以上评价的祭司,可以雇佣四名以上的扈从骑士,还可以领取教廷的专用津贴。” 听到津贴,叶少卿眼前一亮,饶有兴趣地问:“那日级呢?是什么标准?” 夜铮似笑非笑地道:“掌握五门以上高阶神术,且精神力要庞大到极高的程度,意识海强度达到坚不可摧。日级祭司,是各大教区主教甚至大主教们争抢的对象,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津贴之类的奖励,反而不算什么了。” 叶少卿蹙眉道:“我如今真正称得上高阶神术的好像只有一门镌刻术,可是这玩意必须要有一只供我镌刻的异兽才能施展啊,我不可能拿这个参加考核,而且后面两个条件,也太不具体了。” 夜铮哂笑道:“别傻了,凭你现在的精神力是达不到日级标准的,不过么,若算上你体内的圣光,那就不一样了。” 圣光果然是外挂啊…… 叶少卿忍不住想,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白狐:“有圣光又怎么样?” 夜铮忍俊不禁,笑道:“早就同你说过了,圣光就相当于高品质高纯度的精神力,日月星辰四级不过是用来选拔祭司的标准,用圣光岂非欺负人?若让别人知道你体内有圣光,恐怕会惹来麻烦,还是不要轻易动用的好。你意识海里有力量之源的存在,意识海的强度也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只不过,五门高阶神术……” 叶少卿凑到白狐身边,眼巴巴地道:“你肯定会的,对不对?” 四目交汇,夜铮几乎要以为长着尾巴摇晃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小混蛋,它轻笑道:“天底下没有我不会的高阶神术,区区五门当然算不了什么。” 这话说来狂妄至极,尤其从一只狐狸的嘴里,叫旁人听去,只怕要笑掉大牙。 然而那充满了傲气和笃定的话语,被夜铮用随意淡然的口吻道来,平静里是浑不把一切放在眼中的霸气,好似这于它而言,是理所当然,再稀松平常不过。 叶少卿一点也不觉可笑,他双眼放光,满脸期待地望着夜铮。 “不过……”一个转折,让他的心顿时淋了一盆冷水。 夜铮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道:“镌刻术是高阶神术中唯一一个不需要长时间反复练习的,所以学来容易,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口气学会五门高阶神术,还是去睡一觉,兴许梦里能成。” 叶少卿:“……”小畜生!耍我! 好不容易捉弄一把这孽徒,夜铮端详对方瞬间黑如锅底的表情,噗嗤一声,仿佛偷到腥的猫儿似的,笑得乐不可支,全身的毛毛都在打颤。 “笑什么笑!狡猾的狐狸!”叶少卿黑着脸,恼火地扑上去,抓着狐狸蓬软的白毛,抱在怀里就是一通乱揉,直揉得夜铮浑身发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闹……” 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小赤燎,从贵妃椅后冒出半个脑袋,羞涩地瞅了几眼,一副“不打扰你们交|配”的表情默默地沉了下去。 32| 10.3 笑闹一阵,夜铮尾巴上毛都被撸掉了好几根,再继续下去,只怕作为师父的尊严和威信只会越来越岌岌可危。 它轻咳几声,拂开叶少卿趁机揩油的手,收敛了笑容,故作严肃道:“好了,玩够了就赶紧练习。” 叶少卿百无聊赖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隔空用精神力影响盆中黑沙的状态,现在的他,毕竟不是当初什么也不懂的学徒,弄懂了其中的原理,剩下的只是熟练度的问题。 夜铮静静看了一会,慢慢牵起嘴角,笑道:“你也不用太失望,虽然一时半会学不了五门高阶神术,再教你一门总是可以的。” 叶少卿却不上钩,头也不回,随口道:“是什么?” 夜铮轻一抬下巴,也随口道:“端看你想学什么?” 言下之意,竟是包含了教廷神术馆的珍藏在内,予取予求的意思,若让外头那些主教甚至大主教们听见,只怕当场要疯。 这下却难住了叶少卿,因为选择的范围太大,他压根不知道该选哪门。 他皱着眉头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有没有那种可以一下子变出很多星币的神术?” “……”夜铮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地道,“没有。” “有可以让人飞起来的神术吗?” “也没有。” “那有没有可以瞬间传送,远遁千里的神术?” “……只有十米范围内移动的。” 叶少卿鄙视地道:“怎么什么都没有?明明是个小卖部还好意思冒充大仓储。” “……你说什么?”夜铮一时没听懂,不过这不妨碍它领会其中的鄙视意味,凉飕飕地冷笑道,“不学拉倒。” 叶少卿懒洋洋地道:“算了,随便教我一个简单的,有津贴就行了。” “出息。”夜铮瞪他一眼,磨着尖利的牙齿,冷哂道,“换了旁人,有这样的机会,早就诚惶诚恐,哪像你,还挑三拣四,不识好歹。” 叶少卿手掌一翻,沙盆里的沙子猛地向上扬起,又落回盆中。他无奈地望向白狐:“你教我什么,我都学,总行了吧?” 夜铮沉吟片刻,道:“你的治疗能力很强,但是自保能力稍弱,我再教你一门控制类的神术,定身术。” “定身术?名字听起来很一般啊,一点也不像高阶神术。”叶少卿皱了皱眉,嫌弃道。 夜铮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紧接着,叶少卿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维持着一只手臂抬起的姿势,须臾功夫,胳膊就酸得不行,还没法放下来。 “喂,你要示范也别用在我身上啊。”叶少卿黑着脸,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快、停、手!” 夜铮挥手便解除了神术,低低笑道:“我教你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定身术,这门神术可以通过不断修习而进阶,初级定身术,就能定住任一事物十息功夫,甚至包括珍稀级的异兽,习到后期,不光可以定住世间万物,甚至能定住时空。这门神术同样收藏在教廷神术馆里,虽然不像镌刻术设置了大量贡献分,但是论起实用性,可是名列前茅的。” 定住世间万物啊…… 叶少卿神色微动,用不坏好意的眼神在夜铮身上转来转去,早晚也让你尝尝被定住的滋味,一百零八种姿势花样定身,吊起来打! 想摸哪儿就摸哪儿,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啊,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小混蛋,别胡思乱想。”夜铮看他表情就知道准没好事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小半月时间一晃而过,叶少卿一直宅在教殿里,老老实实恶补各种基础神术,还有那门被他寄予厚望,有朝一日可以把夜铮吊起来打的定身术。 有了这个奋斗目标,他的进展可谓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深秋时节,庭院里的树大部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有少许半黄的枯叶,赖在枝头苟延残喘,厚厚的落叶层叠铺在泥土上,混着凋落的花瓣一起,被值守的教士一堆堆扫到每棵树下,远远看去,仿佛一个个金黄色的土堆。 经过满地落叶的庭院,叶少卿跟着怀灵坐上一辆银白色蛇纹的兽车,夜铮卧在他身侧,今天是怀灵安排他参加祭司考核的日子。 东西分区的教殿是没有注册资格的,想要参加考核测试,必须前往位于城主府一街之隔的黑川教殿。 兽车行驶平稳,速度不紧不慢,里面空间相当宽敞,除了相对的两排软塌,中间还能放一张小桌。 临行前硬要跟来的长缨坐在她师哥身边,望着窗外冷着脸一言不发,心里头打定了主意,只要叶少卿没拿到月级以上的评定,一定要他立马卷铺盖走人。 黑川教殿是整个赤燎行省教区里最大的一座教殿,有教廷严格的秩序和规则支撑,即便主教之位悬空,这里也一如往常般正常运转,门庭若市。 银色兽车环绕着驶过广场上的巨大圆形喷泉,在大殿前的停车坪泊好,待乘客下车后,它便开始晒着太阳睡觉,等待主人办完事回来再次唤醒。 身着银色骑士装的齐栾,率先下车,摘下素白的手套,绕到另一侧,为他的主祭阁下开门,见长缨眼珠乱转,心事写在脸上的模样,不由暗自叹气。 经过道路两旁五步一座的石雕盆景,一行人步入大堂之内。 与东区教殿的素雅之风不同,大堂内屋顶高悬,穹顶雕镂着无数栩栩如生的浮雕,正门相对的墙壁中部全部凿空,镶嵌着一幅硕大无比的巨幅画卷,沿着走廊延伸至尽头,甚至一眼看不见全貌。 全由碧玉石砖打造的阶梯、手工织就的绒皮地毯,还有精致华美的银色水晶灯,整座大堂呈现出一股华贵高雅、富丽堂皇的风格,让人一眼就能深切的体会到黑川城的富裕。 来往的教士和祭司,注意到怀灵的到来,纷纷客气地向他行礼,说不准有一日,面前之人就成了这座教殿的主人了呢。 怀灵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景,脸上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谦和有礼、风度翩翩地一一回应,带着叶少卿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一面对叶少卿低声说着注意事项,几人来到专司注册考核的偏殿门前,值守的教士见了他,脸上的惊讶和古怪一闪而逝,他不敢多言,只是恭敬地垂首打开殿门。 没有了隔音的屏障,室内的喧哗和喝彩之声顿时叫一行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怀灵细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率先步入室内。 果不其然,被众人拥簇在中间款步而来的,正是眼下最不想看见的两人——李茂和冯子华。 这两人怎么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长缨见到冯子华,不由又想到那天在饭店里不愉快的回忆,冷着脸,拽了叶少卿衣袖,低声道:“一会你别乱插嘴,省得我师哥下不来台。” 尽管心中警铃大作,怀灵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不闪不避地迎上前去,招呼道:“真巧啊,二位。好久不见了,少城主,李主祭。” 李茂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倒是冯子华很是热情地上来同他见礼,目光却更多地落在长缨那窈窕的身段上,看见她竟然和叶少卿耳语,心下一阵不悦。 执起对方柔夷素手,冯子华翩然轻笑道:“长缨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长缨柳眉微蹙,将手抽了回来,向他客气地点点头:“少城主今天莫非是来晋级考核的?” “不错。”冯子华平静的表情里隐含一抹极深的自傲,他谦逊地垂眼,自嘲一笑道:“本以为这几年有所精进,便来尝试晋级,没想到与预期目标终究还是差了一线。” “哦?”长缨不由顺着他的话问,“那少城主现在是?” 冯子华但笑不语,一旁的李茂接过话茬,意味深长地道:“少城主过于自谦了,日级可是万中无一、凤毛麟角的存在,哪怕帝都里那些大世家的天才弟子,也少有人及,即便是月级上等,放在外省也不过寥寥,少城主如今已是月级中等,仍对自己不满意,该惭愧应该是我等才是。” “月级中等,岂非和师哥一样?”长缨脸上掩不住的惊讶。 冯子华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神色颇为自得,口中却道:“我是暗术师,自然是比不上怀灵主祭前途远大。” 怀灵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少城主年轻有为,还未满二十五岁,说不定还有机会冲击日级呢,届时,入主裁决庭,我等都需要仰望了。” 听了这话,长缨忍不住噗嗤一笑,冯子华再过两个月就满二十五周岁了,再多两个月又有什么区别。 冯子华微微眯着眼,脸上仍是盈满笑意,仿佛没有把对方的挤兑听在耳里。 他目光略过师兄妹二人,最后落在叶少卿脸上,良久,缓慢扬起音调里带着浓浓的讥诮:“呵,是你,没想到你竟能和怀灵主祭攀扯上关系,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宽恕你上次的无知,希望你的实力不要比嘴上功夫差太远,否则,我会很遗憾的。” 见他二人竟然认识,而且还似有过节的模样,李茂深深看了叶少卿一眼,他早就知道这小子定然会寻求怀灵的庇护,一直像老鼠一样小心翼翼躲在东教殿,一时半会还拿他没办法。 没想到怀灵会亲自带他来参加祭司考核,这小子身上——定有古怪! 想了想,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冯子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没有立刻把树林里关于叶少卿的事出说来。 站在他身侧的容达,从叶少卿一行人出现起,阴鸷的视线便牢牢钉在他的身上,仅剩的那只独眼目含煞气,如同一条随时预备咬断老鼠咽喉的毒蛇。 然而站在漩涡中心的叶少卿,自始至终不为所动,半晌,口吻随意地道:“说完了吗?别挡道,我们赶时间。” 谁有空陪你在这儿瞎逼逼,图书馆还有一大堆书没看完呢。 33| 10.3 叶少卿古井无波的平板语调,和眼里□□裸的无视,仿佛附着了强劲的冰属性神术,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了。 冯子华从容潇洒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诡异的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时间,就被他身边的黑衣剑士打断,那人上前一步,腰间细剑出鞘,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叶少卿:“你找死!” 回应他的是齐峦一声冷哼,森冷的眼神,和同样按在剑柄上的手。 “哎,这是在干什么呢?”怀灵拍了拍齐峦的肩膀示意他退回去,满脸疑惑地道,“少城主,您的这位客卿莫非是新来的?黑川教殿内不许动兵刃,老主教定下的规矩,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南山,退下。”冯子华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身为城主的长公子,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没人捧哏?还从来没有接二连三被人当众落他面子,况且还是一个卑微轻贱的乡下小子! 李茂冷眼旁观,周围的祭司教士们面面相觑,看向叶少卿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逼。 冯子华冷笑一声,极力压抑着愠怒的情绪,冷漠地道:“不要以为攀上了怀灵,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小虫子就合该埋在泥里,一旦冒了头,被人踩死,那也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他笔直地朝前走了两步,在怀灵身侧停下来,寒声道:“怀灵主祭,我和家父向来敬重你,不过东区教殿也是黑川教区重要的一部分,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都能混进来当祭司的,您说是不是?” 怀灵粲然一笑,道:“少城主说得对极了,不过,祭司的资格,终究还是得看考核测试的结果,少城主您说对吗?” “师哥!”长缨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少说两句吧,你不是说叶少卿那小子连远程施术都不会吗?一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的还不是咱们……” 她声音纵然压得极低,耳聪目明的冯子华还是听见了些许。 他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下,转头玩味儿地笑道:“好呀,我正想看看怀灵主祭,带来一个什么样的人才呢。” 李茂从善如流,表面上同样是不屑,心里却始终对叶少卿含着一丝警惕,还有那只狐狸。 众人神色各异地从两侧分开让开一条路来,仿佛还真照叶少卿的“吩咐”,不再挡道似的。 怀灵一行人同样神色各异,不同的是,叶少卿和怀灵一个从容不迫,一个胸有成竹,而长缨则显得惴惴不安,齐峦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可靠,只有跟在叶少卿身后的夜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戏还没看够似的。 双方在门口的摩擦和隐约的火药味儿,考核测试的评审官全看在眼里,一时之间深感头疼,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人,不过好在考核的程序和结果都是透明的,众人眼皮子底下,也做不了假,结果如何,全凭考核对象自身实力,他们不必为此担干系。 两位评审官对视一眼,首席率先开口,公式化地道:“个人资料,请放入收录盒。” 收录盒同样也是某种奇特的异兽,长着长长扁扁的大嘴,身体看上去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肚子朝上,有个口袋,叶少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推荐文件放进口袋里,不一会就被吸了进去。 次席评审官看了两眼推荐表,温和地道:“叶先生是吧?请问你想要参加哪个级别的考核?一般来说,初次考核最好选择辰级或者星级。” 次席善意的提醒,叶少卿摇了摇头,道:“我选择月级。”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冯子华嗤得笑出声,脸上的嘲弄之色溢于言表。 “喂,你疯了吗?”长缨忍不住道,“月级的测量仪器不一样,没有循序渐进的适应和经验,说不定根本发挥不了全部的实力,你什么都不懂,就别逞能了!” “长缨小姐,既然姓叶的小子对自己如此自信,你又何必阻止他呢?有些井底之蛙,总要狠狠地在现实面前摔过几次,才知道天高地厚。” 抬手横在她身前,冯子华的笑容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优雅,看着叶少卿的目光甚至流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同情——对他无知的同情。 评审官在心里怜悯地叹口气,月级和后两级之间难度上的差距,不啻天壤,没有经验的考核者很容易吃亏。见对方一点都不领情,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冷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第一项,请你任意施展一门高阶神术。” 叶少卿所站的位置,脚下刻有一座六芒星阵法,六个角上各漂浮有一个白色的光球,可以模拟出考核对象施展神术的效果和状态。 评审官对阵法和光球确认没有问题,道:“请问你选择的高阶神术是?”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道:“定身术。” “……”众人一阵无语,就连一直对他抱有极大信心的怀灵,都忍不住侧目,诧异地看着他。长缨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定身术算哪门子的高阶神术啊! “定身术?”冯子华似乎被他逗笑了,他故作疑惑地扭头问李茂,“李主祭,什么时候定身术已经划到高阶神术的范畴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茂顺着他的话笑道:“据我所知,并没有这么回事,我没有记错吧,怀灵主祭?” 怀灵没有理睬对方的揶揄,略微皱眉,低声问叶少卿:“你确定?” “我确定。” 评审官按捺下不虞,再次强调道:“月级考核需要施展的是高阶神术,定身术只是普通的神术罢了,请你换一种。” 叶少卿笑了一笑,神态自若地道:“我的定身术,就是高阶神术。” 冯子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尽是刺耳的讥诮:“我当怀灵主祭是从哪儿捡来一个人才,没想到连基础神术都分不清楚,也不知和谁学了几手乱七八糟的神术,就敢来这参加月级考核?呵,我就让你这个乡下土包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高阶神术!” 冯子华唇边噙着冷笑,随意地打了个响指,便有数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波动自他指尖弹出,飞快地触及到六芒星法阵上空漂浮的光球上,转眼间,白色的光球变作六柄锋利无比的冰棱,围绕着叶少卿高速旋转起来! 他的动作突兀又迅捷,出手得肆无忌惮,一时之间,在场的祭司们虽觉不妥,竟无一人制止。 怀灵脸色彻底沉下,冷声道:“冯子华,住手,你竟敢在黑川教殿公然动用暗神术伤人?!” 冯子华微眯的眼神含着一丝阴狠的戾气,他施施然地微扬下巴,语调轻缓地笑道:“你可不要乱给我扣帽子,你哪只眼睛见我伤人了?我只是在给某些井底之蛙而不自知的蠢货示范,真正的高阶神术可不是什么可笑的定身术能比拟的。” 随着他语调的变化,六枚冰棱突然双双分裂,成了十二枚一模一样的杀器,针尖般的冰锥泛着森冷的寒芒,以不可思议的锐角弧度和变化莫测的路径,围绕着叶少卿疯狂转动。 空气像是被分割成无数个扎破的气球,时不时炸起细小的爆裂声,别说被那些冰棱蹭到皮肉,哪怕稍微靠近些,脸颊都被切割开来的劲风刮得生疼,却偏偏仿佛炫技一样,每根冰棱都堪堪擦着叶少卿的皮肤、衣角飞驰而过,没有一根真正扎到他身上。 “有时候,无知真的很可怕,一不小心,就会因此丧命。” 冯子华的笑容快意而残忍,很快他就能欣赏到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野小子,在恐惧中瞪大双眼,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浑身颤抖着求饶的模样,他会深刻的明白,在这座黑川城之中,谁才能一手遮天,而蚂蚁永远只能是蚂蚁,永远别想爬到他的头上! 只可惜,很快,现实就让他失望了。 被困在中间的叶少卿,神色却仍然淡漠得很,好像周身那些随时能将自己扎成刺猬的冰棱,压根不存在,这场羞辱甚至威胁也不存在,那些锋利的杀器,擦过他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呼啸而去,再呼啸而来,都不能令他那两条英挺如剑的眉毛,稍微动上一动。 仿佛倾尽全力的一拳击在棉花上,一股无形的憋闷感瞬间袭上冯子华的心头,他唇边的笑容更盛,眼底却殊无笑意——很好,是你自找的! 十二枚冷冰冰的棱锥,在他的催动之下,眨眼间化作二十四枚,速度越来越快,而这已经超过了冯子华能精准操控的极限,稍有不慎,叶少卿登时就会被捅出无数个血窟窿! “够了!住手!”怀灵没有想到事情会恶化成这样,更没有想到冯子华会气得失去理智,非要置叶少卿于死地。 他上前踏了一步,正要动手帮叶少卿解除困境,李茂却突然横插一手,挡在他面前,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滚开!”怀灵皱着眉,示意齐栾强行突破。 谁知,他们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那些高速运转中、快得只剩残影的二十四枚冰棱,顷刻之间,仿佛被一双双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极其突兀且毫无道理地、猛地停顿下来,如同不小心撞上铜墙铁壁的羽毛般,乖顺而服帖。 这是一幅无比诡异的画面,被定在空中一动不动的冰棱,被这一幕震惊到呆立不动的其他人,还有满脸不可置信、茫然无措的冯子华。 四下里一片死寂。 只有叶少卿于这片死寂中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神色如常,怜悯地望着冯子华,叹口气道:“你说得对,无知真可怕。” 34|10.3 沉默,远比争吵要来的更加尴尬。 冯子华的脸色铁青得像臭水沟里石头上的苔藓,他引以为傲的精准操控和无与伦比的速度,在叶少卿的定身术面前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无论他怎么催动那二十四枚冰凌,他的精神力都仿佛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反而因过于用力,太阳穴边青筋暴起,双眼密布红丝,看上去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区区定身术,怎么可能压制我的冰网?” “呵呵。”怀灵的笑声在这一片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由嫌不够似的,甚至轻轻拍了两下巴掌,“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刚才谁说要示范真正的高阶神术的?居然能被这种随便找个祭司都能使的小神术给定住,少城主,难不成你故意放水,只施展了一个普通的‘冰网’吗?” 怀灵的笑容是三月的春风,他的话语却像带着倒钩的匕首,对准了冯子华的心窝,把他扎得几乎吐血,后者的一张扭曲的俊脸瞬间阴沉至极,只觉得一辈子所受的羞辱似乎都落在叶少卿头上了。 按照神术固有的规则而言,低阶的神术不可能越阶压制高阶神术,除非两者之间精神力相差十倍。而叶少卿显然不可能是后者。 可定身术明明就是低阶神术!在场有哪个祭司不会? 两席评审官相视一眼,同时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尴尬和惊讶。在场其他人的表情,也都是大同小异,可是定身术明明是大路货,到底是他们太落伍,还是叶少卿使了诈? 被众人怀疑的目光包围的叶少卿,脸上神情却显得十分坦然,望向评审官的眼神甚至有些催促,不论如何,事实摆在眼前,总要有个结论。 首席迟疑片刻,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清了清嗓子道:“从试术球的效果和状态看来,确实是高阶神术,我认定,叶先生此项测试合格。” 冯子华怒极反而平静下来,连声赞道:“好呀,很好,没想到我也会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叶少卿,你还有点能耐。” 至始至终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茂,对这个结果,既意外,又不太意外,心里对叶少卿的警惕再次上升了一个级别。 旁观者中,最震惊的莫过于长缨了,回想起之前对他傲慢和不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有未曾丢脸的庆幸,又有些羞恼。 身为目光焦点的叶少卿,对外人心里怎么想的,半点不在意,反而对评审官的低效率很是不满:“可以开始下一轮吗?” “啊,可以。”次席评审官如梦初醒地点点头,道,“第二项考核是意识海强度测试,我要提醒你的是,这项考核是有可能会受伤的,希望你量力而行。” 叶少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随着法阵的发动,六只悬浮的光球再次变化,*为一,伴随着亮起的光芒,一道强横无匹的气势横空出世,在他的面前浮现出一头庞大的白色巨兽,似狮非狮,似鹿非鹿,脚踏冷炎,雷电缠角,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 叶少卿愣了一下,心道,这白泽还挺忙的,哪儿都少不了它,不过论威压的强横,比起夜铮,这家伙就差得远了。 他的发愣,落在冯子华眼里,像是被威势赫赫的巨兽吓傻了一样,若是心神失守,让神兽攻入意识海内部,那么这一项就会被判不合格,更严重者,甚至会在意识海中留下难以磨灭的伤势。 “师哥,叶少卿怎么半天没动静,会不会吓傻了?精神攻击无形无质,我们也看不见,他要是逞强死活不开口叫停,我们怎么办呀?”长缨皱着柳眉,不由有些担心。 怀灵伸出一根指头按住她的嘴唇,低声道:“我感觉,不太像。” “可是……” 她还欲说话,突然间,那白色巨兽动了,它的口鼻喷出一阵阵寒冷彻骨的火炎,一步一步朝叶少卿走去,每走一步,巨大的压力恍如排山倒海的巨浪,打在所有人的意识海之中,甚至有不少祭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以免被波及,可想而知,风浪尖口上的叶少卿,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巨兽硕大的头颅已经距离叶少卿不到一拳的距离,它那双毫无感情的瞳孔倒映着叶少卿的脸容,微微张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那密集的锯齿,恐怖的咬合力,张合之间,就能轻易令他脑袋搬家。 以往大部分的考核者,都不会如此近距离直视神兽,要么早已受不了喊停,要么巨兽已经宣布通过了考核,而不会直接增加到近乎日级的难度。 两席评审官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巨兽那冷漠如同俯视蝼蚁的神情,蓦然发生了变化! 不知它看见了什么,或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极其凝重,踌躇良久,它竟然退后了一步! “……这、这是什么意思?”长缨一脸懵逼,难道神兽竟是怕得退缩了么? 继而,在众人呆滞的注视下,又后退了一步,眨眼间,竟直接作青烟般消散了! 而身在局中的叶少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已经切断了感知,意识海中,只觉得有一头长角的小鹿,一直在往他脑袋上拱,拱得他直痒痒,于是叶少卿便上前怜爱地摸了一下对方毛茸茸的屁股,不料那小鹿太过胆小,一下子就给惊走了。 等他从意识海中回归现实,看见众人满脸呆滞的神情,满头雾水:“结束了吗?我过了没?” 两个评审官简直要哭出来,有气无力地道:“合、合格。” 叶少卿茫茫然扭头去看夜铮,后者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眼神似笑非笑,诡异莫名。 只有它知道,那巨兽是在叶少卿的意识海中感知到了自己留下的气息,如同儿子见了老子,岂有不乖乖退走之理? 经过前两轮,评审官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第三项精神力测试是最简单的一项,叶少卿没有动用圣光,单凭自身的精神力总算拿到了一个正常的合格成绩,一旁围观的一群人无不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位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让他们又打自己的脸。 祭司考核的最终等级评定,自有一套严格的标准,评审官也不能徇私舞弊。但当他们宣布叶少卿的评定等级,乃是月级上等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仍旧十分精彩,尤其是冯子华,脸色难看得像是吸饱了墨汁的黑云,随时能泼下倾盆大雨来。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眯着眼,天花板的水晶灯在他脸上投射出阴晴不定的光影,怀灵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叶少卿那一脸的淡漠,以及长缨惊喜涨红的脸,像是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连沉闷的空气都仿佛在挤压他,冯子华一刻都待不下去,转身就走。 与叶少卿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冯子华冷冷地盯着他,声音也如腊月里的霜一样寒意迫人:“哼,小子,你尽管多得意几天,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李茂跟他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虽然不知你是什么来头,不过你最好庆幸,还能多抱一阵怀灵的大腿。” 叶少卿视线越过他,偏着脑袋望着评审官,平静地道:“我可以走了吗?” 首席一愣,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阁下的特制徽章,我们会在三日之内给您送过去。” 一众祭司和教士们,这才回过神来,方才亲眼见证了一位月级上等的准红衣祭司诞生,那张推荐表没看错的话,应该才二十岁吧,这潜力真是不得了了! 他们才不管之前有没有附和冯子华,眼下反正人都走了,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差点把李茂挤了一个趔趄。对李茂这等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言,被无视反而更加难以忍受,看着他们连声冷笑。 叶少卿一把抄起白狐抱在怀中,好不容易从热情的恭维里挣扎出来,狼狈地望向怀灵,“可以回去了吗?” 怀灵点点头,又好好的欣赏了一阵李茂憋屈的表情,才拉着师妹的手,施施然离开。 沿途还是熟悉的风景,但人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坐上回程的兽车,怀灵回味着在死对头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幕,只觉浑身舒爽,恨不得大笑三声,以表达他无尽的喜悦和畅快之情。 “哈哈哈,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冯子华和李茂这会,只怕是要气疯,尤其是那位不可一世的少城主,本来今天可是人家进阶的好日子,谁知偏偏碰上你,过了今天,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月级中等,只会记得他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晋祭司,压得抬不起头来。” 怀灵一脸贼笑,眉飞色舞,在满头金发的衬托下更显得容光焕发,眼神比夜空里的星子还亮上几分,仿佛今天大出风头的人不是叶少卿,而是他自己似的。 “被人崇拜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崇拜有什么用?还不如送点星币实在。”叶少卿翻了个白眼,跟趴他腿上的夜铮一个表情。 ——不知道被趁乱揩了多少油。他们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 35| 10.3 小桌上有专用的茶具。齐栾熟练地煮了一壶花茶,是怀灵最爱喝的玫瑰红茶,晒干的花瓣慢慢在茶水中泡软,透明的琉璃杯折射出俏丽的茶红色,小小的车内顿时浸透了恬淡的茶香。 他给每人各倒了一杯,微笑着推到长缨面前。 车上唯一一个不曾开口的,就是一路安静地呆在角落的长缨了。她矜持地用两根手指捏着杯柄,朱红的唇吹了吹水面上漂浮的花瓣,脸容被升腾的雾气蒸出一丝薄红,映照在茶红的琉璃杯上,显得格外羞涩。 怀灵笑眯眯地道:“长缨,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沉默?” 被这么一问,她越发说不出话来,来时路上是因为赌气等着看叶少卿的笑话,现在则是被叶少卿看笑话,想到这小子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长缨挑起眼角飞快地往对面瞥一眼,却见对方正专心致志地给白狐顺毛挠耳朵,压根没注意自己,得到这个认知,这位大小姐顿时更加生气了,简直比嘲讽还让人生气! 看着鼓着腮帮子别开脸的师妹,怀灵倒品出点不一样的味儿来。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叶少卿,道:“少卿,得到月级评价的人,大多都至少能成为红衣祭司,更别说你的天赋还要在我之上,将来主教的位置定下来之后,东西二区主祭必定空出来一个,如果你想……” “……师哥。”长缨一惊,看到他的揶揄的眼神,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羞恼地道,“这小子何德何能,怎么能顶替你的位置,就算他评级高,还一点资历都没有呢……” 怀灵拉长了语调道:“哦,还是师妹考虑周全。” “谁替他考虑了?!”长缨狠狠瞪了师哥一眼,耳垂酡红如抹了胭脂,她又把目标转移到叶少卿身上,没好气地道,“喂,你这家伙也是,明明有这实力,为什么之前不说?还装样,是不是故意想看我出丑?你很得意是不是?” 舒服窝在叶少卿腿上的白狐,微微睁开两条眼缝,阴测测地看了两师兄妹一眼。 叶少卿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大小姐你想多了,你是丑是美,都与我无关。” “……你!”耳垂的酡红很快就蔓延到她的脸颊,不过这次显然是被气的,方才因他在考核中大放光彩的表现而腾起的一丝好感幼苗,转眼就被掐灭了。 夜铮这才满意地继续闭目小憩。 怀灵一声轻笑,复又正经地问:“对了,你那手定身术,究竟有什么名堂?定身术没有祭司不会,但是能定住高阶神术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叶少卿低头看了看夜铮,一双狐耳疏懒地微动,他想了想道:“是我的老师教我的,与普通的定身术,并不相同。” 果然,只要抬出背后那个神秘的老师,怀灵就自动脑补了合理的解释,也不再刨根究底。 一行人回到东区教殿,接下来的几天,黑川教殿发生的事像秋风一样吹遍了整座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怀灵的推波助澜,声望的此消彼长,原本那杆逐渐向西区教殿倾斜的天平,似乎在众祭司心中又慢慢倒了回去。 叶少卿无意之中变成了一颗意外的石子,投入了原本平静的水面,在泛起的涟漪中,平静下隐藏的暗潮汹涌,也不得不逐渐浮现在人们眼前。 “这是黑川教殿特地送来的祭司服,还有您的专属身份徽章。” 一大清早,便有教士自黑川教殿而来,将叶少卿的两样身份标识,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叶少卿有些诧异于对方的恭谦,道了声谢,将衣服和盛放徽章的盒子接过来。 祭司服款式端庄严谨,保守肃穆,用料更是十分讲究,用蝶蚕的丝与最上等的缎布织就而成,柔韧轻便,不易划破,上面附着了经由教廷内勤局主祭们施展的赐福,在野外可驱除蚊虫,甚至能够记忆穿衣者的身材,自动收缩成最合适的腰身尺寸。 待教士离开,怀灵笑容满面地倚在门口,下巴朝他手里的衣物点了点,道:“觉得奇怪吗?如果你知道,黑川城已经十年没出过月级上等的评级,对他们的反应,就会理所当然了。哪怕放在教廷精英荟萃的帝都,月级上等祭司,也是前途光明,更重要的是,你才二十岁,又有你那位老师相助,五年之内踏足日级领域,并非难事。他们不是尊敬你,而是在尊敬一位未来的主教。” “他们就这么肯定我能成为主教?”叶少卿耸了耸肩,道,“可是我只是你的托儿,看来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怀灵摇晃着他的食指:“别说成托那么难听嘛,如果你之后不想留在黑川城,可以去帝都呀,教廷枢纽之处,千万教徒的向往,教宗陛下的所在,真正的权贵、名流、天才云集,能让人平步青云的地方。” 他脸上渐渐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神往和崇敬之色,眼神一片炙热:“听说教宗陛下所居住的光明神殿,是普天之下最接近神明之处,还有传说中的教廷神术馆,那可我的梦寐以求的地方。” 神明?叶少卿心中一动:“神明真的存在?” 怀灵脸色微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在说什么呢?身为祭司怎么可以质疑神明的存在?小心被狂信徒听去,把你绑上神罚架。” 叶少卿拉开他的手,无奈的道:“这不是权宜之计么?又不是我想当祭司的,等我们的交易完成之后,我会离开这里。” 怀灵一阵无语:“当祭司有什么不好?替神明医牧万民,地位尊崇,受人敬仰,还有强大的神术,非凡的力量。你有这样天赋乃是神明的恩赐,为何你不好好利用?” 叶少卿看着对方义正辞严、循循善诱的神情,淡漠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兴趣为那位从没见过的神明办事,我只为自己而活,我喜欢四处游历,探访各地的名胜古迹,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不想十年如一日的待在空荡荡、冷冰冰的教殿里,这里的景色是很美,可是这么多年,你还没看腻吗?” 怀灵无言以对地望着他,半晌,神色复杂地道:“并不是腻不腻的问题。难道对你而言,世上所有的地方都是路过?没有一个让你留恋,让你有归属感,不管在外游历多久,都会想念挂记,最终会回去的家吗?” “于我而言,黑川城的教殿就是我的家,再住上十年我也不会腻。” 他的一番话像是一记重锤,锤得叶少卿大脑茫茫发怔,心里仿佛一下子失了重,既有些清醒,又陷入了更多的迷惑,连怀灵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怀灵当然可以掷地有声、理所当然地说这是他的家,可是叶少卿呢? 自己呀——早就没有家了呀。 他皱着一对俊朗的长眉,像一个哲学家似的,开始认真地思考起那个亘古以来就没有答案的问题。 怀灵的眼睛真的很毒,嘴巴也利得像刀,还一刀见血。 诚然,从最开始,叶少卿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认知、生活习惯、制度、信仰,一切的一切,他既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孤独旁观者,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跟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偶尔有交集,却也能随时挥手告别,就像他辞别温青泽和老陶那样,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踏上新的旅途。 他曾经考察过的那些古迹、旅游景点,等研究的热情和好奇逝去,就可以奔向下一个了,现在也是一样,偌大的世界,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归处。 对于这方世界的人们而言,做一名圣职者是荣耀而神圣的事,可叶少卿不同。 即使他还不明白,令自己来到这里的未知力量究竟是什么,他仍然根本不信仰那虚无缥缈的神明,又怎么指望把成为神明的仆从,当成一项崇高的事业去为之奋斗呢? “你发什么呆呢?不试试你的新衣服?” 叶少卿从沉思中回过神,白狐蹲坐他面前,仰着头,距离近得几乎能清晰地感到鼻尖呼出的热气。 人类的心理很奇妙,总是对同为人类的他人保持警惕和疏离,而对动物往往容易放下戒心,哪怕即便知道对方不是一只普通的动物。 深黑的瞳孔与那双暗金的眸子对视半晌,叶少卿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双手齐上,用力揉了揉它头顶雪白的软毛和敏感的狐耳,轻声道:“等你恢复了人形,是不是就要离开我,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了?” 夜铮拉平的飞机耳抖动一下,突然从他的咸猪手底下挣脱出来,轻盈地跃上桌子,垂目俯视着叶少卿。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抚上爱徒的脑袋,夜铮用平静而不可质疑的口吻道:“你是我的弟子,属于我的地方,自然也是属于你的地方。” 暗金色的狐眼微微眯起,它的声线宛如大提琴舒缓的尾音,又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沉稳厚重。 它缓慢地、一字一字地再次强调:“你是我唯一的弟子,除了为师的身边,你还想去哪里?” 叶少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只狐狸来了一次摸头杀?! 36| 10.3 把白狐的毛爪挪开,叶少卿好笑之余又觉得有几分欣悦。 虽然这家伙说话总是嘴毒、大言不惭还端着架子,没想到偶尔也会说几句中听的。 “明明是只小狐狸,口气别这么老气横秋。”此刻的叶少卿完全没有在意,那所谓“属于它的地方”,于普通人而言是多么高远而遥不可及。 夜铮跟着他来到内室,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换衣服,叶少卿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手里拎着的那套复杂的祭司服,让他有点头疼。 “为什么祭司服设计的这么保守,就差没把脸给遮起来了,夏天不会热吗?” 好不容易套上中衣、长裤和外套,再束好腰带,衣扣一路严严实实包裹至颈脖。 就在叶少卿快要被勒得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整套祭司服忽然不再紧绷,柔软的布料顺从地服帖在身上,将修长匀称的身躯完美地勾勒而出,袖口和裤腿的长度也恰到好处。 服色素白,银线绲边,领口衣摆处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繁复花纹,淡金色的腰带中央,镶嵌着几颗殷红欲滴的红宝石,为素雅庄严的祭司服增添了一丝华美和贵气。 夜铮眯着眼,慢条斯理地道:“设计成这样自然是有讲究的,作为神明的仆从,圣洁的象征,理应抛却世俗杂念,一心一意医牧万民,不能为肤浅的皮相所迷惑,当然遮得越多越好,但同时还要保持作为圣职者的高贵和风仪。” 叶少卿从落地镜里瞄一眼夜铮,总觉得这话里没有半分对神明的敬意,反而充满了嘲弄以及讽刺。 他很想问问自己的便宜师父对神明的看法,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他不得不终止了这个念头。 此刻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最近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的长缨。 “什么嘛,师哥要给他珍稀晶核,自己来不就好了,说什么艺术创作走不开身,非要我亲自跑一趟……” 大小姐拎着一个精致的檀木方盒,在门外皱着眉嘀嘀咕咕,从师哥到叶少卿,甚至包括那条狐狸在内,一口气数落了个遍。 她穿了一条束腰粉藕蓬裙,一头青丝也精心地用花结绑了,梳得一丝不苟,听见门内传来的脚步声,她急忙从头到脚再次打理了一遍,确保开门的一瞬间,自己仍保持着最完美的仪态。 “……等等,我打扮给这讨厌的家伙看干嘛?” 就在她一脸纠结,陷入自我厌弃中的时候,咯啦一声门开了。 室内的灯光争先恐后从缝隙里涌出来,被一个身形颀长的身影挡住不少。光线随着那道身影流动,自下而上露出一袭庄重的祭司白衣,棱角分明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一双深邃的黑眼,和一对微微上挑的剑眉。 暖黄的灯光给他镀上一层温润的光晕,给人一种连冷漠的眉眼都柔和下来的错觉,整个人仿佛从教殿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从各个角度诠释着祭司的高贵与优雅,沉静与凝肃。 不知是因为这身衣饰与叶少卿格外般配,还是长缨头一次不带有色眼镜仔细端详对方的容貌,竟怔怔燃望着他,发了好一会呆,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叶少卿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长缨恍惚之间根本没注意,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砰砰砰…… 这小子……竟比师哥还要英俊…… “喂。”叶少卿的耐心已经快要在长缨的傻愣中消耗殆尽,他皱着眉,五指张开在她眼前晃了晃,“醒醒。” “啊?我……你……”长缨猛地回过神,对上叶少卿疑惑的视线,顿时尴尬地无以复加,一张脸红得要滴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将手里的盒子抛给他,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女人心海底针。”叶少卿纳闷地撇嘴,拎着盒子,重新关上门。 刚一转身,就看见夜铮那双阴测测的狐眼,微微眯起,幽幽地盯着自己,暗金瞳孔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把叶少卿吓了一跳。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怪渗人的……” 夜铮慢吞吞地窝回贵妃椅上,口吻似笑非笑:“她长得漂亮吗?” “……啥?”叶少卿莫名其妙。 “我是问,你觉得那位长缨小姐,长得很漂亮吗?”白狐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叶少卿不是耳背,他当然听清了,但是实在有点跟不上这狐精病的脑回路:“你干嘛突然问这个?她漂不漂亮跟我有关吗?虽然你是公狐狸,人家也不是母狐狸啊。” 夜铮便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深沉,仿佛笼罩一层看不清的迷雾。 叶少卿将檀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的黑色绒皮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紫色的晶核,足有鹅卵石大小,晶莹剔透,盈盈散发着迷蒙的微光,比世上最稀有的宝石还要摄心夺魄,不动声色地吸引着人的视线。 “这就是珍稀异兽的晶核?”叶少卿举起晶核放在灯光下,一瞬间,室内的灯光宛如被晶核夺去了所有颜色,周遭蒙上一层淡淡的幽紫,无形的能量在他的手中汇聚,叶少卿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庞大的锯齿象龙,凝神再望,却又不见了踪影。 只剩那股强势雄浑的威压,有如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一旦把晶核放回原处,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邪门。”叶少卿眯着眼道。 “晶核是异兽一生的精华凝聚,当然蕴含庞大的精神力。你看见什么,都不足为奇。那幻象越真实,说明这头异兽生前的实力越强大。”夜铮不知何时从贵妃椅上跳下来,挨到他身边。 “吃掉这个,你能再长几条尾巴?” “一条,再往后,会越来越困难。”夜铮跳上桌子,凑到晶核旁嗅了嗅,似乎在感应其中蕴含的能量。 它一口把东西叼在嘴里,施施然爬上内室唯一那张大床,吐出晶核,叮嘱道:“之后我可能会睡上一日,不用担心。” “知道了。”这种情况已经有过好几次,叶少卿并没有多想,还是像以往那样,自顾自拿了书来看。 倒是小赤燎也闻到了晶核的味道,努力扑扇着翅膀凑到夜铮旁边,吸溜吸溜吞着口水,若不是对夜铮隐隐有所惧怕,真恨不得扑上去吃个饱。 “想要?”夜铮眯着狐眼笑吟吟地问。 “嗷!”小兽眼睛放光。 “呵呵,不给。”夜铮一声轻笑,四条大尾巴一扫,小家伙便啪叽一下滚到地上,委屈地抽噎起来。 身为主人的叶少卿看不下去了,痛心疾首表示谴责:“多大人了,别老欺负小朋友啊。” 夜铮睨他一眼,慢悠悠地道:“说得对,我更喜欢欺负大的。” “……那你还是继续欺负它吧。”叶少卿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道:“对了,这么久还没给它起个名字呢。” “你老让它替你背黑锅,不如……” 叶少卿正想着黑锅这名字也未免太难听,便听夜铮接着道:“不如就叫小叽吧。” “???”这俩有关系吗? 被三言两语决定了名字的小赤燎,蹲在地上两眼茫然。 就在叶少卿还在纠结到底是小叽,还是小叽吧的时候,夜铮已经开始了对晶核的吸收。 仔细检查过晶核无误,夜铮张口咬住它,猛地一吸,晶核内的紫色的幽光顿时如同泄了闸的流水,源源不断地卷入夜铮体内,氤氲的紫气不断膨胀蔓延,最后几乎把夜铮整个给包裹在内,变成了一个紫色的大蚕茧。 出乎意料的是,连续三日,蚕茧都没有一点动静,除了原本的紫色已经快要淡得看不见之外。 原先说好的只要一日,叶少卿心里有些忧虑,但至少脸上仍是淡定无波。 齐峦奉了怀灵之命请他去商议有关继任的事宜,他想了想,应当不会离开太久,便把小叽留在房里,自己随他去见怀灵。 他刚走没多久,特地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裙的长缨,踩着细高跟,捧着一摞才从图书馆借阅的神术书籍,款步来到叶少卿卧房前,清了清嗓子,再三深呼吸,又整理一下绣着蕾丝边的外套衣摆,才矜持地敲响了房门。 半晌,也没听见脚步声,不料房门却自己打开了,长缨疑惑地推门而入,发现门把手上扒着那只小赤燎,正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同她对视。 “喂,我先声明,我可不是特地来找你家主人的,我只是、只是刚好路过!”长缨理直气壮地解释,而后发现小家伙一副不明觉厉的表情,顿时又懊恼起来,“我跟一只畜生说这么多干嘛……” “既然你家主人不在,那我走了,别告诉他我来过。”长缨正要退出房间,眼角余光却扫到内室床尾一抹极淡的浅紫。 “那是什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垫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近床边。 那包裹着夜铮的蚕茧不知何时已经消融无踪,只留下几圈透着紫意的烟雾,缭绕在它周身,给它平添了几丝神秘和诡异。 长缨却在看见它的一瞬间双目失神,呆呆地站在一旁,仿佛跌入了无穷的幻象之中,无数美妙的、动人的、愉悦的事物纷至沓来,那香甜的气息,如同情人的呢喃耳语,叫人从此沉醉,再也不愿醒来。 长缨不愿醒,可是床上的夜铮,却忽然在此刻,豁然睁开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37| 10.3 那双暗金色的狐眼,刹那间仿佛揉碎了无数星光,熠熠生辉,周遭的时空在一瞬间被定格,于诡异的寂静中,有无穷无尽的圣光自它眼中迸发,惶惶如日耀生辉,将幽闭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倘若外面的教士和祭司看见这里发生的事,定会激动地不能自已,这是最纯正、最神圣的圣光,灿烂、炙热、灼人,像一把火灼烧着皮肤甚至灵魂。 热泪在长缨无意识的双眼中滚滚淌出,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身体缓缓软倒在地,彻底陷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 夜铮散发出来的精神力和威压太过恐怖,对它的气息和危险无比敏感的小叽,早在第一时间就吓得躲进了桌子底下,白绒绒的脑袋埋进翅膀里,瑟瑟发抖,在心里祈祷主人快点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弥漫的圣光渐渐收束,最终如长鲸吸水一般重新汇聚到夜铮的体内,它周身再也不剩丝毫紫气,那股毁天灭地般的灼烧感也随之缓缓云消雨散。 卧室终于再次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唯有躲在桌子底下的小叽,小心翼翼往床上看了一眼,非但没有危机解除的轻松感,反而被更大的惧意笼罩心头。 原本被夜铮霸占的大床,已经没有了白狐的踪影,只余下几根稀稀落落的白毛。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颀长、浑身赤|裸的男人。 那人以斜卧的姿势,慵懒地躺在床上,精韧的肌肉起伏成流畅的线条,在紧窄的腰间完美的收束成性感的人鱼线。一头银白长发,宛如一匹丝滑柔顺的绸缎,在床榻上铺开,长长地延伸至脚踝。 男人缓缓直起身,有几缕鬓发自侧脸垂落,遮住了俊美无涛的姿容,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撩至肩后。 他慢慢舒展着久违的人类四肢,享受着双脚直立行走的舒适和愉悦,那双细长的眼如今懒洋洋地眯着,微微上挑的眼尾,含着一丝戏谑和隐藏极深的锐利,瞳孔亦不再是属于狐狸的竖瞳,而是身为人类的漆黑深沉的圆瞳。 瞳孔的形状却没有改变他的眼神,反而更加危险,似乎一旦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便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被轻易地勾去三魂五魄。 虽然浑身不着寸缕,男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在或羞耻,大有巡视自个儿领地的气势,施施然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瞥见桌子底下发抖的小叽,喉咙间发出一声磁性沉悦的轻笑。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叽闻言一抖,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啧……胆子真小,一点也不像你那色胆包天的主人。”似乎想起什么,男人勾唇一笑,修长的食指轻轻抚过嘴唇。 忽然,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将满头银发撩至身前,扭头往身后瞧去——果不其然,五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蓬软地垂在臀后,好在耳朵还是正常的。 夜铮皱起眉,深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没想到吸收了一块完整的珍稀晶核,居然还漏了尾巴变不回去。 看来离完全恢复还需一段时日…… 思索间,门外的走廊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夜铮眉眼微微一动,不穿衣服是一回事,赤条条地被人窥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余光扫过昏倒在地的长缨,她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素白轻纱外套,夜铮随手扒下来,勉为其难给自己披上,遮住了修长的身躯和妖冶的尾巴。 “门怎么是开着的?” 叶少卿恰在此时推开了卧室房门,尚还带着疑惑和警惕的表情,在看清房内多出来的不速之客后,顿时凝固在脸上。 那人银亮的长发和女士外衫遮住了□□的皮肤,只剩半个白皙圆润的肩头,尚未来得及完全包裹进去。光是静静伫立于此,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高贵气质也无处隐藏,宛如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连直视都是一种冒犯。 叶少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过奇怪的东西很多,黑川城里俊美的男男女女更是不少,即便算上前世社会超高化妆技术下的荧幕美人,也从没有一个像眼下这样,让他感到惊艳。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的侧脸,也好看得无可挑剔。 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趴在地上的长缨完全被他忽略了。 “你是……” 奇异的吸引力,促使叶少卿不由自主地走近几步,那人侧身对着他,始终一言不发,被鬓发掩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 叶少卿眼前恍惚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空白,轻风带起飞扬的发丝,有几缕轻柔的抚过他的脸颊,像情人温柔的手。 顷刻间,那人突兀的消失了踪影,只剩被彻底拉开的门扉,发出吱嘎一响。 叶少卿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可空荡荡的走廊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方才出现在他房中的女子,好似一道凭空出现的幻影,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 “奇怪,她是什么人……”叶少卿四处找了一通结果一无所获,又担心夜铮,皱着眉头回到卧房,看见白狐好端端地俯卧在贵妃椅上,兴许是长出了第五条尾巴,心情出奇的好,还有闲情逸致逗着小叽玩耍。 “夜铮,你醒了?刚刚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一个白衣银发的女子?”叶少卿问。 “女子?”夜铮凝视他,眼神莫测而古怪,忽而粲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道:“白衣银发的女子没看见,不过有个昏倒的女子,倒是见着了。” “昏倒的女子?”叶少卿顺着对方的意有所指的目光扭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床边的地毯上,长缨竟然正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我操!”叶少卿脑仁一阵抽疼,跑过去将这位大小姐扶起来,试探一下鼻息,幸好还有气儿。 “她怎么会昏在这里?” 夜铮无辜地摇晃着新长出来的尾巴,若无其事地道:“我从沉睡里醒来,她就这样了,大概是无意中被我的精神防御影响到了吧。不用担心,睡一会就能醒过来的。” 试了好几种办法也没把她叫醒,叶少卿暗道一声得罪,抡起手掌“啪啪”抽了两个大耳刮子。 这个法子倒是灵,叶少卿还没来得及抽第三下,长缨终于慢慢苏醒过来,迷离的双眼对上叶少卿近在咫尺的脸,喃喃道:“出现幻觉了吗?” “长缨小姐,你清醒一点。”叶少卿无奈地一撇嘴。 “我……你……你怎么在我卧房里?”长缨眨了眨眼,疑惑地道。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道:“这里是我的房间,谢谢。” 长缨一愣,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复苏,终于想起来是自己偷偷潜入了叶少卿的房间,腾得一下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茄,她猛地推开叶少卿,结结巴巴地道,“啊?那个……不是,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路过……” 你这是走得哪门子的路啊? 叶少卿一阵无语,终究得给她留点面子,没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 “啊——”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差点把小叽吓得从贵妃椅上栽下去,幸好被夜铮一爪子捞住,尾巴一抽,便像个圆滚的肉皮球似的弹了回去。 叶少卿皱着眉,看大小姐一脸惊恐的双手护胸,无奈地道:“你又怎么了?” “我……我的衣服,是不是你脱了?快还给我!”长缨发现自己来时穿的那件绣着蕾丝边的外套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一条抹胸长裙,整个肩背都露在外面,顿时满脸羞恼地瞪向叶少卿。 “你的什么衣服?我脱你衣服做什么?拜托你不要被害妄想症行不行,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叶少卿夹住的眉头折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耐心已经快被要这位无理取闹的大小姐耗光了。 “你这个色|情狂!流氓!你无耻!”长缨简直要被气哭,“人家来时明明穿着外套,现在没了,不是你脱的,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 “……”叶少卿猛地一怔,刚才这里不是正有第二个人吗?那女子穿着那件白色的外套,莫非是从长缨身上扒下来的? 她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取走一件衣裳吧……等等,认定她是女子,不正是因为穿着像是女装么? 叶少卿脸色阴晴不定,满脑子都是方才那惊鸿一瞥。 落在长缨的眼中,根本就是心虚的表现——这小子,莫非是觊觎自己的美色,对她有什么企图? 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一会又莫名的想起,师哥留他在东区做红衣祭司的提议,一时间心乱如麻,如小鹿乱撞,说不上是羞还是恼,最后一跺脚,用力推开他,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夜铮冷眼旁观,把那小女儿情态尽收眼底,暗金色的瞳孔缩成两条阴沉不悦的竖线,冷不丁酸溜溜地道:“人都走了,你不去追,还杵在那儿干嘛?” 38|10.3 叶少卿一屁股坐在它身边,没好气地道:“追什么追?我脑子又没病。” 夜铮缓缓仰起头,趴到爱徒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这大小姐是刁蛮了一点,不过也是难得的美人,又有一位未来的主教做师哥,她若钟情于你,你难道不动心?” 叶少卿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将白狐捞在怀中,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它的绒毛,淡淡道:“美人?今天以前或许我会她勉强算是。” “哦?”夜铮扬起长长的尾音,像是悠扬的提琴被不经意地撩动了琴弦。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真正的美人……跟她比起来,其他人都成背景板了。”说这话的时候,叶少卿微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顺毛的动作都放慢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摸着。 夜铮不由轻轻勾起嘴角,深邃的瞳孔如同窖藏的美酒,盈淌着醉人的微光,它嗓音低沉,隐隐透着轻易不可察觉的蛊惑和引诱,沉沉地道:“他好看吗?” 叶少卿喟叹道:“何止好看?” 夜铮的声音更加愉悦几分,似笑非笑地道:“那么,你对他动心了?” 叶少卿却不上当,斜睨它一眼,凉凉地道:“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也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八卦。” 夜铮不理会他转移的话题,执着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叶少卿无奈地道:“你想什么呢?我那只是出于对美丽女子的欣赏和赞美而已!” “女子?万一……他是个男的呢?”夜铮不动声色地问。 “……不会吧。”叶少卿觉想到这个可能性,突然觉得三观有点崩溃。 夜铮看着他变幻的脸色,不由轻声笑出来,它一点也不急着告诉叶少卿事情的真相,想象着将来某一天,叶少卿得知这位神秘“女子”就是自己的时候,表情一定万分精彩。 只要把另外那一枚晶核吸收掉,它就能彻底恢复人形。届时,不知自己的弟子,是会欣然接受,还是惊恐万分? 实在是有趣极了。 不过那个长缨,着实有几分碍眼…… “阿嚏——” 东区教殿的客房与祭司们住的房间隔着一个中庭,长缨穿过长长的回廊,在怀灵卧房门口,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夜铮的黑名单,即使知道了,大抵也只会觉得可笑和不屑。 “师哥。” 一进门,就看见怀灵端坐在画架前,兴致盎然地涂涂抹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长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粗麻布服饰,一动不动地做着行为艺术,给怀灵当模特,见到长缨,朝她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长缨同情地看他一眼,冲怀灵唤了一声,谁知对方太过专心致志,压根没听见,只好提高音量,在他耳边重重喊:“师哥!”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要吓死你师哥啊!”怀灵被吓得手臂一抖,不小心给齐栾多添了一撇小胡子。 “别顾着你的画了,你师妹都给人欺负死了,你也不管管!”长缨噘着嘴,声泪俱下地将自己在叶少卿那儿的遭遇控诉了一遍又一遍,一口咬定姓叶的小子企图对自己图谋不轨。 怀灵惊讶地扬了扬漂亮的眉毛,跟齐栾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从模特的状态下解脱出来,微笑着拍了拍长缨的肩膀,安慰道:“依齐叔看,叶先生性情不坏,也许只是年轻,不懂得如何追求女孩子。” “对对对,我看也是。”怀灵笑吟吟地道,“师妹,脸这么红,是不是春心动了?” “师哥,你胡说些什么呀!”长缨捂着脸啐了一口,小声嘀咕道,“那个木头呆子,对我那么冷淡,怎么可能会想追求我?” “我看少卿不错,为人正直有礼,有能力,有天赋,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与你正好相配。这样吧,让师哥替你出面,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也有此意,师哥就替你做主,等主教继任之事一了,就给你们筹备婚礼。” “师、师哥!我……”长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半晌,红着脸道,“你也太急了吧,万一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哈哈,放心,如果那样的话,就当是我乱点鸳鸯,与你有什么相干?”怀灵胸有成竹地道,“就这么定了。” 三下扣门,一个年轻的女教士把齐栾吩咐的花茶端进来,一不小心就把三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即便是对神明的虔诚之心,也阻止不了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不到两天,主祭最疼爱的师妹要和新晋的月级祭司叶少卿订婚的消息,就成了东区教殿人人皆知的秘密,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这道重磅八卦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黑川教区的祭司中间,喜闻乐见的传了个遍。 得知此事的时候,冯子华正坐在黑川城最大的一间会馆的雅间里,欣赏着李茂送来的一座大师级石雕,用料是稀有的日耀石晶,刀凿的线条生动流畅,仿佛天然而就,鬼斧神工。 这位少城主平日里最喜欢搜罗这些玩意,可是如今,面对这座价值连城的宝物,却看都不看一眼,面色铁青得像生锈的柴刀,一想到自己下了大力气追求了那么久,还对他不冷不热的女人,转头就投入了别的男人的怀抱,而且还是那个该死的叶少卿! 他就恨不得将眼前的石雕当成姓叶的脑袋,砸它个稀巴烂。 可惜眼下,他还不能肆意发泄自己的恼恨,因为在雅间里,还有另外两个大人物,即便肆无忌惮如他,在这两个人面前,也要屏息敛气,安分守己地乖乖坐着。 “子华。”注意到儿子阴沉的脸孔,一身黑色正装的冯东宽容地一笑,举着高脚杯的手放下杯盏,轻轻拍了拍他肩,意味深长地道:“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要为了点小事,轻易动怒。” 对面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随手掸了掸雪白的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扫了他父子二人一眼,淡淡笑道:“年轻人啊,就是爱冲动,不过是区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等将来成事,她就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还担心她不乖乖回来求你?” 在他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条墨绿色的圆环,紧紧贴着皮肤,奇异的花纹时隐时现。 李茂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恭谦地道:“主教大人说的是,至于姓叶那小子,更不过是一只野猴子,月级评定又如何,现在蹦跶得再欢,在主教大人眼里,终究是随手可捏死的虫子罢了。” 冯子华微微低头,谦逊地道:“父亲和主教大人的教诲,子华记住了。” 且不提这间雅间里发生的对话,如果说还有一位祭司不知道这件大新闻的话,那便是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泡在图书馆里,不是看书、冥想、学习神术,就是撸狐狸毛的的绯闻男主本人了。 从浴室里出来,叶少卿裹着浴衣,神清气爽地盘腿做在床上冥想。 两个小时过去,他自入定中醒来,怀里已经多了一只自觉趴窝的狐狸。 夜铮全身放松,嗅着叶少卿身上清爽的皂香味,舒适地窝在徒弟怀里,团成一团白绒球。 对方温暖的手掌抚过背后的软毛,摸得它昏昏欲睡,那只不规矩的手慢慢挪到蓬松的大尾巴上,一条一条,从根部撸到尾巴尖。 过于亲昵的触碰惹得狐耳轻轻一颤,夜铮眯着眼睨他一眼,又懒洋洋地合目,这小混蛋屡教不改,它竟然也习惯了,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 叶少卿似乎对尾巴有着格外的偏好,逮着机会就要占点便宜,于它而言,耳朵和尾巴的敏感程度,不啻于裸|露的肌肤被舌头舔舐,叶少卿抚摸得细致又缓慢,在这样的抚慰下,它仿佛有种被剥光衣服,浑身舔了个遍的错觉。 夜铮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吟,尾巴从叶少卿不安分的手掌心抽出来,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 “啧,小气。”叶少卿不满地抱怨一句,作势要把白狐丢出去,一面对小赤燎笑眯眯地招手道,“小叽过来,让我摸摸尾巴。” “嗷!”一直窝在贵妃椅角落里的小叽,一听主人召唤,立刻激动地蹦出来,扑着翅膀就要往叶少卿腿上蹭。 不料,夜铮倏忽睁眼,扭头就是一记不咸不淡的眼刀,小叽被对方的积威吓得一个趔趄,想起它变成人时那恐怖的气息,只好乖乖地缩回了自己的小角落,委屈地哭成球。 叶少卿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刚想教育一下便宜师父不要老欺凌幼小,夜铮却抖了抖耳朵,舒展开蓬软的尾巴,羽毛般轻轻撩过他的手臂,又放进他的掌心。 叶少卿微微一愣,继而整颗心都柔软起来,酥酥麻麻像是手心里毛茸茸的触感,心里瞬间窜起了无数气泡,一个个接连炸开。 39| 10.3 清晨,暖黄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雾轻柔地给万物披上纱衣。 叶少卿自一片痒意中醒来,打着哈欠将团在他颈脖、胸前的几条大尾巴挪开,随手梳理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抱怨道:“床这么大,你干嘛非要趴我身上?痱子都给你捂出来了……” 被子底下拱起来的一坨动了动,钻出来一颗狐狸头,虚眯着眼,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非要抱着我的尾巴睡觉,死活都不撒手。”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那您老能换个地方枕吗?别老整那种地方,早上精神了,大家都难受。” 夜铮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肉垫的爪子,恶趣味地往精神抖擞的某处摁了摁,换来叶少卿浑身一僵,口中一本正经地道:“徒儿哪里难受了?这里吗?需要为师教你生理卫生常识吗?” 叶少卿压着眉头,扒拉开对方的爪子,一字一顿道:“不、用、劳、烦!” 说完捞起衣服,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浴室,惹来白狐又一阵低笑。 穿戴完毕,便有年轻教士来请他前往庭院,与怀灵共进早餐,说是有要事相商。眼看着离一月之期越来越近,怀灵那边已经嘱咐齐栾,将在他们赤燎山脉捕捉到一头珍稀异兽的消息传了出去。 事实上,他们为了让西区的人确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每次带队进山,投入的人力物力,累积起来,怀灵都有些肉疼,即便是做戏,但是暗地里跟西区人马起的冲突可都是真真切切,齐栾也确实弄了一头带着珍稀异兽气息的大家伙回来,严严实实地盖着能隔绝探查的特制黑布,秘密地送入了东区教殿的地下宝物库。 叶少卿还是头一次被怀灵带来这里。 巨大厚重地石门在六个力壮的护卫骑士合力转动机关之后,发出沉闷喑哑的声响,一寸一寸缓慢地自内部开启,脚下浑如一体的刚岩石仿佛都承受不住一般,传来隐约的颤抖。 “跟我来。”怀灵微笑着抬手虚引,率先走了进去,齐栾和叶少卿紧跟在后,留下护卫骑士目不斜视地驻守在门口。 宝物库内部的空间,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用数道沉重牢固的闸门和赋予神术的机关,分割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区域,每个区域入口都设有用于监控和报警的罕见异兽,里面屯放的事物都是价值不菲,连一个东区尚且如此,可以想见黑川教殿之富裕程度,必不弱于此,也难怪各区主祭不择手段也要争夺主教之位了。若是放在当初叶少卿暂居的偏僻小城,只怕想都不敢想。 齐栾带回来的大家伙正被严密地保护和看管在中央区域,即便蒙着黑布,也能感受到它的巨大和强悍。 得到怀灵的示意,他走上前去,慢慢地掀开盖在上面的黑布,下面藏着的事物,在三人面前露出了全貌。 “这是……”叶少卿讶异地挑了挑眉。 那足足有两人高,十米长的巨大异兽——竟然是一幅完整的骨架! “想不到吧?”怀灵坏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为了得到这东西,我可是耗费了不少心血,珍稀异兽可遇不可求,我长这么大就没亲眼见过,不过一幅带着珍稀异兽气息的骨架,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你就是用它骗过李茂那些人的?”叶少卿绕着骨架转了一周,黑布揭开后,骨架里残存的凶悍的精神力,如潮水般不断向四周席卷,昭示着它生前的恐怖,还有对死亡的不甘。 “没错。”怀灵踌躇满志地道,“届时,我会施展神术,把这幅骨架里蕴含的气息转移到你的狐狸身上,使它变成骨骇生前异兽的模样,足以在接任会议上瞒天过海。” 叶少卿皱了皱眉:“万一,李茂当真弄到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珍稀异兽呢?” 怀灵点头,正色道:“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且十有八|九会铤而走险,用些不择手段,歪魔邪道的法子,那时,按照规矩,自然是免不了一战的。” “那怎么办?你这神术终究只是仿冒品,不是真货啊。”叶少卿眉头夹得更紧了些,虽然夜铮的实力一直深不可测,他也不知极限在哪儿,但是珍稀异兽的实力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夜铮只恢复到五条尾巴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他一点都不希望夜铮去冒险。 “放心,他若真有收复珍稀异兽的本事,早就拿出来招摇过市,炫耀到人尽皆知了,眼下西区教殿一点动静都没有,依我看,最有可能的还是走了那催升秘法的路子。强行提升等阶,弊病极多,除了缩短异兽的生命和剩余潜力之外,最大的隐患,就是与主人精神联系不稳定,重大刺激之下,极容易失去控制。” 叶少卿眉梢微微一动:“重大刺激?你的意思是……” 怀灵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凑到他耳边道:“对兽类而言,除了面临死亡,另外一种最能刺激它们的是什么?” 不等叶少卿作答,他便嘿嘿笑着,径自接口道:“当然是——发情了。” 叶少卿一脸无言以对:“……” 怀灵拍拍他的肩头,道:“狐狸天生便有幻术方面的天赋神通,你家小狐狸更是运用的炉火纯青,再加上你家狐狸能免疫神术的逆天天赋,保险起见,到时我会再给它施展一层特殊的神术,对它本身无害,保证引得对手□□焚身,彻底失控,正面迎战,怎么想都是我们赢面大。” 叶少卿鄙视地看他一眼:“怎么会有这种神术?” “咳咳,”怀灵摊手一笑道,“你要明白,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限的,还有比这更污的呢……” 叶少卿诚恳地道:“你真阴险。” 怀灵不好意思的理了理卷翘的金发,微羞地道:“哪里哪里,再接再厉。” 叶少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神术不会影响到我的灵兽吧?” 怀灵笃定地道:“只要在一定时间内解除,就没事。” 叶少卿点点头,他可想象不出,万一夜铮发情起来,会是什么后果。 让他上哪儿给它整只母狐狸来? 而且那家伙总是以人自居,总不会看不上母狐狸,非要找妹子吧…… 定好计策,两人又商讨了一会细节,才离开存放骨架的宝物库,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除了对付西区人马的事,怀灵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叶少卿择偶条件,跟在后面的齐栾和一众护卫们离得远远的,一个个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偷听,哦不,是替他们家大小姐光明正大的偷听。 “……我以为,圣职者大多会打一辈子光棍。”叶少卿想起一些教条严苛的宗教,修士们都必须奉行禁欲主义。 “为何?繁衍也是人类生存必须的一部分。”怀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一沉,这小子看上去不像那种,一心一意把自己身心奉献给神明的狂信徒和苦修士啊。 “哦,我随便问问而已。”叶少卿松了一口气,看来将来交个女友什么的应该是安全的,然而他还是没车没房没存款的光棍一枚啊。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老婆本,都被死狐狸给败了精光,光靠教廷发的那点月级津贴,还不够塞牙缝的,不行,事成之后还要跟怀灵这土豪打打秋风。 日后等夜铮恢复身份,天上的月亮就不要它摘了,给介绍个漂亮女祭司什么的,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它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自己榨压吧。 嗯……比如说,像那天莫名出现在他房里的神秘美人那样的。 叶少卿心不在焉的把小算盘打的哐当响,怀灵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压根没听清,全程嗯嗯啊啊地敷衍应着。 “……你也这样想的,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对长缨有什么偏见呢,其实她不任性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怀灵春风满面,心里对这个准师妹夫又满意了几分,紧跟着发出邀请,“过两天,正好是长缨的生日,晚上我准备给她办个庆生舞会,希望你能准时到场。” “嗯……啊?”叶少卿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绪,听怀灵重复一遍,才点头道,“舞会是吗?我会去的。” 庆生舞会应该会提供小甜点,小叽挺喜欢吃的,至于夜铮那刁嘴狐狸……饿着得了。 “那就好,那天东区所有的祭司都会到场,见到你,长缨一定会很开心的。”怀灵意有所指地道。 叶少卿纳闷,那丫头不是很讨厌自己么? 不过既然东区所有祭司都会去,那位神秘女子,是否也是东区祭司其中之一呢? 40|10.3 今晚的月色极佳,透过落地窗飘起的薄纱,与大厅中悬挂的莲花造型水晶吊灯交辉相映,落在华丽的丝绒红地毯上,给这场热闹高雅的庆生舞会,增添了一丝浪漫动人的气氛。 除了个别要值守的祭司和教士,东区教殿近乎八成人聚在了这里,从这点上来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位大小姐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不过叶少卿对此并不关心,他把夜铮和小叽安顿在卧室,来得不早不晚,随手从侍者的托盘上端了一杯椰子汁,就猫在角落的高脚椅上,挑挑拣拣地一口一口品尝各色甜点。 今晚的夜铮似乎有哪里怪怪的,放在平时,他外出夜铮死活总想跟着,这次倒好,出门的时候特别乖巧,趴在贵妃椅上懒洋洋地逗弄着小叽,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总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周遭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注在他身上,都被叶少卿那张寡淡的脸过滤掉了,今晚的主角又不是他,老看他做什么,脸上又没长花儿。 不同于前世那些上流权贵们之间虚伪的应酬交际,这儿来往的祭司们,尤其是年轻人,脸上洋溢地是真正的热情,许是平时要维持严肃正经的圣职者形象,很少会有这样尽情放松,热闹娱乐的时刻,就连酒都能多喝上几杯。 更何况,私底下还流传着一个似模似样的传闻:长缨大小姐极有可能在自己二十岁生日宴上订婚! 虽然怀灵从来没有在大家面前提起过此事,不过谁都知道,最有可能成为他师妹夫的,就是那个坐在角落里,正大战抹茶蛋糕的家伙。 挑选了三块口味别致的点心放进盘子里,叶少卿想着一会该怎么打包回去,突然肩膀给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却是一脸温和笑容的齐栾。 这位中年护卫长以一种欣慰夹杂惆怅的怪异眼神,上下审视着叶少卿,点了点头,喟叹道:“不错。” 叶少卿莫名其妙地一挑眉头:“什么不错?” 齐栾笑道:“你很不错,我很放心。” “???”叶少卿颇为忐忑,这是在说反话吗?莫非是指责他吃太多? 齐栾叹了口气,接着道:“长缨小姐虽然脾气骄纵了些,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她是原东区主祭唯一的女儿,老主祭去世前,将她托付给怀灵主祭照料,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我希望她将来有个好归宿,你可千万要好好对她,不要辜负她。” “……啥?”叶少卿纵是再迟钝,对方话说的这么明白,他也该回过味来了,顿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发出一阵大脑死机的焦糊味。 半晌,他才从惊悚中系统重启,深吸一口气道:“你对我和那位大小姐之间到底有什么误解?她将来有什么样的归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我。” 齐栾脸色一变,眉头拧起来,眼神黑沉下去,那股温和谦逊的气质顿时被凝重的隐怒取代,他沉声道:“叶先生,难道不是你亲口对怀灵主祭承认,自己对大小姐抱有情愫?”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叶少卿的表情比他更加沉痛,他就算梦游也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看着齐栾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叶少卿无奈地解释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对长缨大小姐,真的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如果做出了什么让你们误会的行为,我很抱歉。” 齐栾黑着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看来这个庆生舞会上注定有人要失望了。 “如果是这样,我非常遗憾,怀灵主祭和长缨小姐那边,我会去说明,不过我恳请你,再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跟长缨小姐在一起,对你而言,或许也不坏,至少,请不要伤害一个女孩单纯的喜欢你的心。” “……”叶少卿无言地点了点头,其实他真的看不出来,那位大小姐喜欢自己哪里了? 他改还不行吗?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尴尬时刻,一阵喧哗声自大厅门口传来,在众人期待已久的目光中,宴会的女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长缨今晚穿着一件特别定做的淡蓝色晚礼服长裙,前面不规则的荷叶边裁剪出流畅的曲线,露出一双修长光洁的小腿,后摆则长长拖拽在红毯上,迎着众人欣赏赞叹的目光,矜持地提着裙子一角,款款而来。 她在人群中不经意地扫视一周,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脸尴尬的叶少卿和齐栾,来不及去细细解读他二人的神情,长缨抿唇一笑,跟着怀灵的步伐,慢慢走上楼梯。 等怀灵按照惯例说完主持词,音乐响起之后,那个人就会上来邀请她进入舞池,跳今晚的第一支舞。 怀灵满脸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流露出跟齐栾一样,既满足又惆怅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双手在空中虚虚下压,喧闹的大厅很快便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楼的两人身上,微笑着等待接下来即将正式开场的舞会。 “各位,今晚是我的师妹长缨二十岁的生日舞会,我们兄妹二人都十分感谢大家拨冗前来捧场,东区教殿,多亏有各位平时的辛苦和努力,竭心尽力传播教廷的光辉,维护教廷的尊严和荣耀,才有今日在黑川城的地位和声望,乃至在整个燎原教区,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在此,我以东区主祭的身份,与诸位共饮三杯。” 早有教士备好了美酒献上,大厅里的众人带着轻松惬意的微笑,纷纷举杯,一时之间,会场觥筹交错,欢笑之声不绝于耳。 可惜,美好和平静总是用来打破的。 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在人群中响起,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这儿可真热闹,怀灵主祭,你可真不够意思,长缨二十岁生日晚宴这样重大的时刻,怎么少得了本少我呢?” 一面说着,冯子华和李茂带着一众随行护卫,无视了周遭或诧异、或不满、或愤怒的眼神,施施然踏入会场,两侧的人群被他的气场所摄,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 冯少城主穿着一身雍容的礼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外一只手臂微微弯曲着手肘,面上刻意显出的平静,透着一股如何掩饰也藏不住的肆意和骄矜。 李茂一脸从容的走在他身侧,笑容里是挥之不去的冷意,他手下那个独眼暗术师容达,似乎没有跟在他身边。 在看见他们的第一眼,怀灵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隐蔽的不虞,很快又被良好的修养和万年不变的微笑所掩盖。 他风度翩翩地迎上前去,笑道:“今晚吹得什么风?我师妹不过是办个小小的生日会,竟然能劳动二位从百忙之中特地前来庆祝,真是让怀灵受宠若惊啊。” “别人也就算了,长缨小姐的舞会,本少怎么可以不来呢?毕竟,为了与长缨小姐共同跳这第一支舞,我已经日思夜寐地苦苦等了许久了。”冯子华呵呵一笑,抬头望着楼上神色微冷的长缨,眼神里是毫不加以掩饰的贪恋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少城主。”同样注意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怀灵眼光微微一沉,正要说些什么将人打发掉,冯子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双手轻轻拍了三下,便有侍从迅速端上来一方深蓝色的镶金的绒盒,盒盖无声开启,黑丝绒上盛放的一对水蓝色耳钻和项链,配有湛蓝色流苏,被名家细细打造成了璎珞的造型,在水晶灯的光晕下熠熠生辉,仿佛有蔚蓝的海水在宝石中冲刷流动。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套精美至极的首饰夺去了,若是普通的贵重饰品,当然不会有此魔力,它们散发出来的浩瀚庞大的精神力,才是令众人惊异的源头。 “呵,少城主好大大手笔啊。”怀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那个城主老子是怎么想的,这样的贵重的宝物,竟然也由得败家儿子随意拿出来打造成首饰,只为讨妹子欢心。 感受到周遭陡然沉重起来的呼吸和火热欣羡的目光,冯子华笑意更深了几分,刻意用轻描淡写地口吻道:“这套首饰乃是用珍稀异兽澜鲸的晶核打造而成,它绚丽的光泽是任何宝石所不能比拟的,长期贴身佩戴在身上,修炼精神力事半功倍,这是我送给长缨小姐的生日贺礼,名器配美人,相得益彰。” 冯子华托着礼盒,向走下楼梯的长缨微笑着浅浅躬身,道:“不知小姐可否赏脸,与我共舞一曲?” 长缨一脸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满脸冷笑的师哥,最后望向角落里的叶少卿。 哦,这家伙终于肯从旮旯里冒头了,只见他拨开人群,朝这边挤过来,长缨不由得心跳加快了几分,眼光娇羞里透着几分期待。 叶少卿够着脖子,终于看清了那盒首饰长什么模样,在心里同样把这败家儿子骂了一通,以聊慰自己不平衡的内心。 冯子华注意到长缨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扭头,果然望见了站在人群边缘,有如鹤立鸡群的叶少卿。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丝笑容在唇角绽开,眼底却殊无笑意。 他用饱含着警告的眼神盯着他,冷冷地道:“小子,这第一支舞代表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凭你,也配与我争?” 一旁的齐栾暗暗叫糟,他还没来得及告知怀灵主祭和长缨小姐,那一切都是误会,这下该如何收场呢? 很快,他的担心就变得多余了。 因为另外一个令众人始料未及的身影,已在不知不觉间突兀地出现在了大厅之中,自人群中越众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揽住了叶少卿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轻佻但不容置疑地道:“除了我,你还想跟谁跳舞,嗯?” 41| 10.3 “是你!”叶少卿浑身一震,眯着眼盯着眼前戴着半边面具的女子,面上露出惊容,警惕,和更多的疑惑。 即便被银制面具遮挡了半张脸容,叶少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费吹灰之力。 今夜她穿着一件十分保守的竖领蓬裙,浑身上下包括颈项在内,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是这条裙子于她的身材而言似乎有些太紧,不太合身,一朵高高翘起的花结系在后腰处,花结上垂落的缎带,行走间,像尾巴似的甩来甩去。 那头银色的长发自两侧挽起,用金色的发带在脑后随意地系了个发结。 即便是随手而就的发型和并不合衬的衣衫,还有脸上欲语还休的面具,也掩藏不住那股夺人摄魄的优雅贵气。 惊异之下,叶少卿忽略了她声线里略微的不自然,还有比寻常女子更粗的手腕和骨架,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同时出声的,还有怀灵和长缨,只不过前者问了跟叶少卿一样的问题,后者则是恼火地叫了一声“快放手”。 冯子华的目光也落在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女子身上,她的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魅力,短短一瞬,就像被漩涡一样深深吸引住了他。 直到她的出现,冯子华才突然发觉自己以前对长缨的迷恋多么可笑,而让他更加恼怒的是,为什么天底下所有他看上的东西,都投入了叶少卿的怀抱?! 他叶少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走了狗屎运的虫子而已! 冯子华深深盯着近乎依偎在一块的两人,愤怒和嫉妒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窜起来,炙烤着他的思维和双眼,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脸上几经变换的神色,根本没有进入过夜铮的视线,别说是他,便是周围无数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还有怀灵和长缨的质问,统统被他无视了个彻底。 搂着叶少卿的手臂,改为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就像平日里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黑漆漆的双眼。 他没有回答叶少卿的问题,依旧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乐声都过一半了,不邀请我跳第一支舞吗?” 叶少卿皱了皱眉,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跳舞?” 夜铮低低一笑,用仅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你那狐狸师父在我手上,你还想再见到它,就听我的。” “!!!”叶少卿心底陡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此刻的震惊,甚至更倍于她出现时扑进自己怀里的那瞬间。 夜铮在此人手上?她竟然还知道自己和它的真正关系!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和夜铮又有什么关系?那天出现在他房里,莫非是为了找夜铮? 叶少卿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满肚子的疑问压下去,顷刻间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只是握紧对方手腕的五指,收拢地更紧了些,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像上次那样,让她轻易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神秘人却是十分顺从地任由对方拉着,下巴顺势搁在他肩头,仿佛一对坠入爱河的情侣那样,旁若无人地亲密相拥。 目睹这一幕的长缨,脸色红白交加,异常难看,提着裙摆的手指紧紧攥着,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被众人异样的眼光包围,她反而冷静下来,咬着嘴唇,寒声道:“叶少卿,这狐狸精是谁?” 狐狸精? 夜铮不由哂笑一声,很想说,你怎么知道? 怀灵皱着眉,上前打断了叶少卿和神秘女子的耳语,维持着身为主祭该有的良好教养,礼貌地道:“这位小姐,不知你来自何处?和少卿又是什么关系?今天是我师妹的生日宴,如果你也是前来捧场的,我们自然欢迎。” 言外之意,若是来砸场的,那说不得,就要不客气了。 夜铮拿眼角瞧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懒于开口似的,往叶少卿肩头一靠,敬职敬业地继续扮演好一个横刀夺爱的狐媚情妇角色。 相较他乏善可陈的过去而言,真是罕有的、奇妙又有趣的体验,反正他现在就是一只狐狸精,也不会有圣堂大主教和骑士们追在他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劝谏他的形象问题。 叶少卿无奈,只好替她圆道:“她……她是我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怀灵狐疑地看着他俩,脸色有些不好看,感受到四周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眼下也不好再做过多的追究,轻轻拍了拍手,提高音量道:“一个小插曲罢了,音乐已开场,请诸位今晚务必尽兴。” 被夜铮这么一打岔,冯子华和他特地带来炫耀的名贵项链,一下子备受冷落,反而成了不起眼的陪衬,长缨的第一支舞似乎也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随着乐曲悠扬地流淌,热闹与喧嚣再次席卷了舞会大厅,只是人们的注意力总是若有若无地往叶少卿和那位神秘女子身上瞟。 心照不宣的订婚宴突然换了主角,不了了之,这事若是换了一个人来,恐怕就早给众人暗地里的鄙夷和嘲讽所激,羞得有多远跑多远,可如今放在夜铮身上,气氛却十分古怪,甚至没有一个人觉得叶少卿选择与她共舞有什么不妥,好似他们的长缨大小姐输给她,是情有可原,没什么丢人的。 可是这样的眼光,却令自尊心极强的长缨,更加憋屈。她死死盯着舞池中央紧密相贴的那对狗男女,用扒皮的眼神将夜铮从头到脚审视了好几遍,结果更加气苦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处比得上人家! ——不对!她是个平胸! 终于有了发现的长缨欣喜若狂,即使是披着披肩,也不能完全掩盖她的胸前,那迷之扁平的曲线,长缨低头看看自己丰腴的身段,突然有若拨云见日似的,驱散了眼底的阴霾。 她脸上重新恢复了自信,像一只开屏时单方面宣布自己胜利的孔雀一样,没有理会冯子华和他的生日礼物,而是落落大方的拉起怀灵的手,走向舞池,后者一脸“其实我并不想跳舞但又不得不为师妹撑场面”的无奈。 同样一脸菜色的还有叶少卿,他正揽着夜铮的腰,在舞池里慢慢地转圈。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低垂着头,紧盯着对方面具后深邃的眼,用力攥着她的手腕,甚至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夜铮轻笑一声,半玩笑半抱怨道:“你第五次踩到我的脚了,不会跳舞吗?” “……不会。”叶少卿冷淡地道。 “你师父没教过你,我来教你啊。”夜铮伏在他耳畔,轻轻地呵气,吐出的热气直勾勾地钻进他的耳孔,她的眼角微微上挑,暧昧地半眯着,像一道钩子,含着三分戏谑,七分风流,勾得人挪不开眼。 叶少卿心中警铃大作,极力想要保持警惕,忽略那一瞬间的动摇和心猿意马,下意识错开视线,对方却又被他的举动逗乐,伏在他胸口耸动着双肩。 叶少卿稍微推开他一些,板着脸道:“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师父到底在哪儿?” “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夜铮听他话语中的关切,莞尔一笑,心情更加舒畅了几分,心道,不就在你面前被你搂在怀里么,小笨蛋。 叶少卿冷冷地道:“那就一个个的回答,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真夜。” 叶少卿皱了皱眉,又问:“你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夜铮看着他的眼睛,戏谑道:“很亲密的关系。” “……”这个答案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叶少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点在意地问,“有多亲密?” 夜铮嗤地笑出声,笑意从那双漆黑狭长的眼中浸透出来,落在唇角,久久不散。 “你不关心它在哪儿,反倒更关心这个吗?” 叶少卿回避了对方的调侃,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你愿意直说它的下落当然更好。” “放心,它现在很安全,我只是把它那身狐狸毛扒了而已。” “什么?!”叶少卿脸色一变,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几乎要将之扭断。 “骗你的。”夜铮看着他陡然变色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心想他的爱徒怎么这么可爱。 叶少卿阴沉着脸,一字一字道:“这不好笑。” 他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这家伙怎么跟夜铮的口气一样恶劣,真是臭味相投。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夜铮缓过劲来,慢悠悠道,“你又踩我,跟我的脚有仇吗?好好跳舞,别人在看我们呢。还是,你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夜铮揽着他的腰,手臂微微收紧,手指在他腰窝不紧不慢地画着圈,低笑道,“该迈右腿了。” 叶少卿把她使坏的手拽下来,夜铮顺势拉着他的手,围绕着旋转了一圈,以被环抱的姿势靠进他怀中,微微一笑:“学的挺快嘛,孺子可教。” 叶少卿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现在该迈左腿了?” 说完,抬腿对准她的膝盖窝就是一顶,夜铮毫无防备,差点直接软倒下去。 这小混蛋…… 42| 10.3 夜铮借叶少卿的手臂稳住身形,整个人的重量干脆都压在他身上,一手搂住对方的脖子,低沉沉地笑道:“我的脚好像扭伤了,需要你扶着我。” “……你来碰瓷的吗?”叶少卿暗骂一声不要脸,亏他之前还差点被美色迷惑,没想到性格如此阴险!长缨在她面前简直单纯得像只小白兔。 但又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位女士动粗,他压着眉头,用力掐着对方的腰窝,冷冷地道,“既然扭伤了脚,就别跳舞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夜铮紧贴着他的胸膛,眼尾轻轻上挑,道:“你送我回去?那位长缨大小姐还等着你邀请她跳舞呢?瞧,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叶少卿无语地道:“都说了我不会跳舞,更不会和她跳。”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夜铮拖着长长的调子,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按照帝国的传统,名媛贵女第一次舞会上的头支舞,只会跟她最亲近的人跳,比如的未婚夫,难道你不知道?” “……”叶少卿默然半晌,忽然垂目盯着夜铮,“这是你的第几支舞?” 夜铮一愣,险些笑倒在他怀里——虽然现在的姿势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是——第一支。”夜铮凑在他耳边,声音轻飘飘的,像只飘落在水面的羽毛,荡开几圈浅浅的涟漪。 就像往日里,被夜铮的尾巴在掌心轻轻撩过,撩得人从心底生出痒意来。 叶少卿眼神深沉地望着他,良久未发一言,喧闹的舞会和起舞的众人似乎都渐渐离他们远去了,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呼吸能轻易地喷洒在对方脸上。 最初逗弄徒弟的恶趣味不知何时变淡了许多,夜铮静静地望着他英俊的面容,这是他第一次用属于人类的瞳孔,如此近距离地与他对视,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绪竟然能被一个眼神轻易的牵动。 目光暧昧的纠缠,连呼吸都变得微妙起来。 眼下的气氛极好,适合说些情话。 夜铮慢慢将头靠向他的肩,却在这时,听叶少卿一脸沉痛地道:“那我可真倒霉,刚闪避了一个坑,又跳进了一个更大的。” “……”夜铮没好气地道,“说点好听的能死?” “哼!”侧面传来一声冷哼,彻底把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戳地千疮百孔。 长缨挽着怀灵的胳膊,示威一样,趾高气扬地盯着夜铮,差点没把不要脸的狐狸精几个字刻在脸上。怀灵连连苦笑,怎么劝也劝不住。 夜铮长长的睫毛扑扇一下,暗自勾唇一笑,立刻软弱无骨地倒在叶少卿胸前,懒洋洋地道:“这儿好大一股酸味儿,要闷死了,快扶我出去透透气。” “你!”长缨脸色涨红,仿佛还没开战就惨败了一样。 叶少卿原本就觉得周围人多眼杂,于是跟怀灵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拽着她往外面走。 “姓叶的!”长缨咬牙切齿,涂着粉色甲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痕迹。 怀灵已经从齐栾那儿得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这会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别气了,这种事强扭也扭不来,师哥跟你保证,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比他更好的,好不好?我师妹今天这么漂亮,哭化了妆可不好。” 长缨红着眼圈气苦道:“再漂亮有那个狐狸精漂亮吗?” 怀灵硬生生把“说的也对”憋了回去,道:“呃……看她蒙着半张脸,说不定是只有露出来的那边好看,另外一边很难看也说不定呢。” “总之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长缨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跑掉了。 “师妹——”怀灵一脸蛋疼,他造了什么孽啊。 舞会的喧闹与嘈杂渐渐远去。 穿过回廊后的花园,沉浸在静谧的月光下,空气里飘着旖旎的香气。 寂静中,两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草丛里藏着的虫鸣都被吓得憋了回去。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叶少卿拉着夜铮躲进了花园的角落,把人圈靠在墙壁上。 夜铮狭长而深邃的眼睛,在月下注视着他,明亮得如同点缀着星光,他掩嘴而笑:“你拉着我跑到这里来,四下无人,孤男寡女,你有什么企图,嗯?” 她此刻的声线跟在舞会上时,又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完全没有女性的纤细,反而有些低沉,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拉得又长又撩人。 叶少卿没有闲工夫纠结声音的问题,此时他只关心另外一件事:“夜铮到底就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夜铮只是满眼高深莫测地笑意,攀着他的颈项,轻声道:“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它,保证完好无损,一根毛都没掉。” 叶少卿眼神深沉,盯着她不说话,忽然,神使鬼差地伸手去揭她脸上那半张面具。 即便对此人的来历万分好奇和警惕,不可否认,他更好奇面具下,究竟有一张怎样的容颜。 银制的面具绘有精细的暗纹,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幽光,连叶少卿都没想到,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对方似乎没有料到他如此直接,或者料想到,也没有拒绝,亦或者,根本就是纵容。 纵容着眼下发生的暧昧的一切。 今晚的月色很亮,亦很迷人,然而迷人远远不止月色。 月光穿过流动的薄云,照亮了花园里的一角,一瞬间,叶少卿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还听见,对方紧贴着自己的左耳,冰凉的嘴唇,却带来了高温般的灼烫感:“呵,这么喜欢我的面具?送你就是了。” 一声低沉的轻笑,她抓住叶少卿愣神的空隙,如一只灵巧的狐狸一般,飞快地摆脱了他的禁锢,消失在夜色深处。 只有嘴唇上,还残留着手指抚过的温度。 叶少卿试图去寻找,却又像上次那样,一无所获。到最后,除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对这个神秘人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揭下面具的那一刻,他清楚的看见对方眉心,有一朵淡金色的火焰痕迹,跟夜铮额心上的几乎一样。 “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叶少卿皱着眉,想着重重心事往回走,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夜铮总不会是此人的灵兽吧?” 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夜铮自己说过他是人,那……难不成是兄妹?这个颜值,倒是符合夜铮的审美。 想着想着,叶少卿的思绪越来越发散,最后莞尔失笑,该不会就是夜铮变的狐狸精吧。 ……然后他就被这个可怕想法雷地里焦外嫩。 除了少数站岗的护卫骑士,此时此刻,大部分人还在舞会大厅里,享受难得的悠闲和快乐。叶少卿一路走来,几乎没看见什么人。 再走过这条走廊,至尽头穿过中庭,就快到了,夜灯闪烁,忽明忽暗,叶少卿借着月光识路,他急于回去确认夜铮是否安全,走得很快。 却不料,不远处有一个鬼祟的人影比他更快,几乎用飞窜一样的速度,无声地掠过走道和庭院,宛如一只行走在阴影处的黑猫,轻巧,隐蔽。 什么人? 叶少卿心下微惊,一个错步就地藏入立柱的阴影后,悄悄地观察了一会。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直觉告诉他,此人必定是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看对方的路线,似乎是往通向地下宝物库的入口而去。 来者不善。叶少卿眯着眼睛,猫腰潜入半人高的树丛,贴着墙根追踪了过去。 今夜的防御力量比平时更加薄弱,入口处值守的护卫骑士,正逢交班,只有两个人守在那里,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两根细如毫毛的毒针,在月下划过幽碧色的轨迹,在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扎进了背心! 黑影越过软倒在地的骑士,在紧锁的大门前,操纵密密麻麻的毒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成一只尖锐的倒锥,狠狠扎在大门上,像岩浆溶解岩石一样,乌黑的毒烟升腾而已,转眼隐没在夜色之中,大门的一角竟被扎破了一个洞。 更诡异的是,用于发出警报的异兽也无声无息地沉寂着,不知死活。 叶少卿瞳孔紧缩,是在燎原山脉袭击自己的容达! 他紧跟在后冲到大门前,试了试那二人鼻息,一个已经气绝身亡,只有一个暂时还有微弱的呼吸,但也越来越弱。 四下无人可呼,叶少卿只好把黑影放在一边,手指点在那人眉心,全力施救。 于此同时,避开所有视线回到房间的夜铮,好不容易把那套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女装,塞进床底下。 刚钻出一颗狐狸头,就看见小叽心急火燎突兀地冲过来,毛皮球似的撞到它身上,害它毫无防备地又滚回了床底。 43| 10.3 无暇的金色同时在他瞳孔和手指尖亮起,纯正的圣光如煌煌大日般涌入垂死者的即将崩裂的意识海,通过各处经脉流经四肢百骸,不断冲刷着他体内被毒素浸染的污血,所经之处,污染的血液如遇春风化雪,飞快的消融,短短十息功夫,就将余毒净化的一干二净。 见生机已回复稳定,叶少卿收回手站起来,深邃的瞳孔冷漠地注视着那扇漆黑的大门。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去找夜铮、回头叫人等无数的念头,可是谁也不知道就这样放任那人进去,会是什么后果。 最终,他依然决定自己下去一探究竟,哪怕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叶少卿皱着眉,扭头拎起那个护卫的衣领,“啪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抽上去,在他看来,还是当时喊醒长缨用的法子最管用。 果不其然,那家伙眼皮子动了动,立竿见影有了清醒的迹象。 叶少卿一面在心里凭着与灵兽间的感应呼唤小叽,循着容达开辟的路线,悄无声息地钻入洞中。 宝物库入口后有一段斜斜往下的通道,两侧光洁的石壁每隔数米,就种有一朵灯泡花,察觉有热源靠近,便会自动自发的舒展枝叶,绽放出藏于花苞内的小灯笼,给阴暗的四周投下一片暖黄的光芒。 黑影附近的灯泡花就像指路的导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轻而易举地指明了他经过的位置。 叶少卿无声无息地远远跟在后面,容达似乎对自己极为自信,也不想浪费时间,一路走来并没有回头,转眼之间,就来到了通往四面不同区域的机关门前。 数道毒针一一射出,他故技重施,让看守的异兽们陷入昏迷,可却在那几道厚重得可怕的闸门前犯了难。 李茂派他潜入东区重地时,虽然让他提前作了不少准备,甚至伙同冯子华那个趾高气扬的蠢蛋,拖住怀灵。 但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并不知道齐栾运回来的那个大家伙,究竟藏在哪扇闸门之后。一旦判断失误,即便他能将闸门打开,也拦不住疯狂的警报。 届时,就算他成功找到目标,也只会被困死在这里——他还没享受够呢,可一点都不想死。 在他心底,压根不相信,怀灵能这么巧刚好在继任的之前,找到珍稀级的异兽,即便果真被他找到,也未必成功烙印,否则,直接带出来招摇即可,何须藏着掖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论如何,他都必须来此看上一眼,才能让他的金主安心。 当然,彻底破坏掉一切可能的变数,才是根本目的。 叶少卿隐在暗处,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底一片雪亮,果然是为了那具尸骨而来。 很快,容达有了动作,他从斗篷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打开瓶盖,里面平静的液体像是闻到腥味的食人鱼一样,突然从瓶出激射而出,在空气中不断膨胀蔓延,在容达阴冷的笑容之下,分成三股,缓缓流入三道闸门的缝隙之中。 毒液吗? 叶少卿冷眼旁观,直到空气里隐隐漂来一股腥臭的异味,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趁着容达全神贯注地观察三个方向,他瞄准了离他最近的一只中针的异兽,将精神力凝聚成细细一线,小心控制着圣神术的气息,远远地传递出去,准确地在它身上命中,源源不断地治疗着毒素的侵蚀和创伤。 他没有利用圣光,那股气息太过宏达,第一时间就会让容达察觉。 时间在紧张地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容达的毒液传回了他想要的信息,那只重伤的异兽也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睁眼的一瞬间,便发现了入侵者,尽职尽责地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我操!”叶少卿一脸蛋疼得捂着耳朵,那异兽发出的警报声穿透力极强,无视了厚重的墙壁,绵延不断的响彻四面八方,像指甲刮在毛玻璃上,不断刺激着耳膜,听得人直想吐。 首当其冲的容达更惨,捂着的耳朵甚至渗出血来,他一咬牙狠心切断了听觉,哪怕再迟半分钟,他就得从一个独眼变成耳聋的独眼。 “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这时候还不知道背后有人搞鬼,他容达就白在黑川城混了这么多年。 警报声渐歇,容达咬牙切齿地操控着毒针,对准了拐角处亮着灯泡花的方向,叶少卿知道被猪队友灯泡花无差别出卖了,再躲着也没有意义。 他从墙壁后慢慢走出来,昏黄的光线一点点驱散了他身上的阴影。 待看见那一身祭司服和来者的面容时,容达的目光瞬间乌云密布,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着,额角的青筋虬张,又是这该死的、杀千刀的叶少卿! “哼,你的那只狐狸呢?竟然没带在身边就敢独自跟我下来,愚蠢的小子,我是该说你有种,还是该笑你找死?今晚你死定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容达收敛了怒容,万事在握的冷笑重新爬上嘴角,想到马上就能亲手捏杀这个小杂种,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带着快意和轻蔑,可怜地望着他,道:“可惜,老子时间有限,没工夫慢慢折磨你,你下了地狱之后,千万记得杀你的人是我容达!” “……唉,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有些反派明明很智障,却总是有着谜一般的自信?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勇气?”叶少卿近乎无奈地看着对方手舞足蹈自说自话。 他好心地指了指自己身边密密麻麻的毒针——它们突兀地静止在半空中,像被画入画中似的,叶少卿被嵌在中间,活像只披着皮的刺猬。 十息功夫,足够他轻而易举地从画里走出来。 “你!”容达蓦然一惊,见到这一幕,他才想起祭司考核的时候,这小子就是凭的这手诡异的定身术,拿到了月级评定。 “你以为光凭这点小伎俩就能赢我?井底之蛙!”容达一声冷笑,挥手之间,三股毒液被收拢回来重新汇聚成一股,化为一只殷红的长矛,猛地向对方飞射而去! “你倒是再用定身术啊!我看你还能定住多少!哈哈哈——呃——” 容达放肆的大笑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他艰难地低头,发现自己胸口上多了一个大窟窿,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他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越来越惊恐,“不……不可能……” 一只白底黑纹带翅膀的小兽,从背后绕过来,警惕地站在他面前,从口鼻中喷出如岩浆般灼烫的白雾,在昏暗的室内,透明得几乎看不清,也正是这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烟雾,隐蔽地、轻易烧穿了容达的心口,就像方才那只飞射的长矛。 “你这……阴险小人……诱我上当……”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拖时间而已。” “不……我不要死……你……给我陪葬!”容达痛苦的表情显得异常扭曲,他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投入了绝望之中所有的仇恨和诅咒,控制着从定身术解脱的毒针,发出了死亡之前的最后一击。 这恐怕是在容达有生之年,无数次使用这招取人性命,最巅峰的一击。 那些淬着毒的利器,沿着完全无法预计的路径,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借着黑暗的掩护,疯狂地射向叶少卿,宛如夜空里一捧绽开的烟花雨。 眼看着那个小杂种就要被他射成筛子,容达还没来得消化报复的快感,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却骤然失去了光泽,颓然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夜铮垂着眼角,嫌恶地看那具尸体一眼,扭头走到小叽旁边,随意地在它的毛毛上擦了擦染了血迹的爪子。 “嗷?!!”小叽瞪圆一双眼,想炸毛又怕怕得不敢反抗,只好委委屈屈地扑到了主人的腿上。 “是不是傻,明知道我会定身术,还翻来覆去就这一招?”叶少卿小心地后退了两步,避开地上散落的毒针和毒液。 夜铮施施然走回他身侧,冷笑道:“因为总有人死前抱着还能反杀的错觉,而且,以为那天在我手下受的伤,有那么好恢复吗?” 叶少卿把一肚子委屈的小叽抱进怀里,顺毛安抚,皱眉问:“既然如此,他根本没有剩下几分实力,还这么大胆子只身犯险?” 地上的毒液早已被烧成青烟,夜铮凉飕飕地瞥了小叽一眼,后者脑袋一缩,埋进翅膀里假装看不见。 夜铮道:“他是个弃子,那瓶毒液是从弗洛花的种子提取的,最先反噬的就是使用它的人,除了火烧没有解药。恐怕他主子也没想让他活着复命,反正也是半个废人了,不如榨压一点最后的剩余价值,用他的死,让自己能有借口,光明正大的前来此地一窥。” “这么说,你就这样灭了口,一会怀灵他们赶到,也死无对证了……”叶少卿话到此处,突然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展颜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让李茂和冯子华有任何借口趁机发难。不过,刚才的警报怎么解释?” 夜铮冲小叽阴测测地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利牙,懒洋洋地道:“这不是有只背锅叽在此吗?” “嗷??!!” 44|10.3 离彻响的警报已经过了几分钟的时间,怀灵等人得了消息应当在赶来的途中。 事不宜迟,叶少卿秉持着浪费都是犯罪的原则,把容达身上有价值的物件搜刮一空后,沿着原路返回宝物库入口,只剩一具尸体倒在原地,被叶少卿救活的护卫大抵找怀灵去了。 他将尸体挪进门内,门上的大洞被夜铮用幻术将遮掩起来,转眼之间,宝物库的入口看上去没有半点被人入侵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杂乱脚步声终于在夜里清晰地传来。 怀灵领着一班东区护卫姗姗来迟,面带阴沉之色,李茂和冯子华紧跟在侧,走得甚至比他还要急切,见入口处有个人影大喇喇地站在原地,齐栾立即高声道:“什么人?” “是我。”叶少卿抱着小叽淡定自若地应声。 怀灵几人吃了一惊,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叶少卿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的灵兽在附近玩耍,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打伤了护卫,过来察看的时候,不小心触发了警报,那个人听见警报立刻逃走了。” 怀灵皱着眉低头沉思,李茂和冯子华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怀灵道:“可有看清是谁?” “夜里太黑,没有看清。”叶少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茂的表情。 后者果然开口道:“那人是男是女?是胖是受?你当真没有看见?” 叶少卿看了看他,道:“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李茂眼中闪过一丝恼色:“叶少卿,不要乱说话,我刚才可是一直在大厅之中。” 叶少卿道:“既然不是你,为何你对此贼人这么关心?” 李茂冷哼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名祭司,也敢质问我?我的属下容达,原本跟随我一道来此,但是现在却失踪了,当日在燎原山脉,你曾与他有过节,记恨于他,我怀疑,是你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将他抓起来!识相的,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怀灵的声音陡然森冷下来,冷笑道,“李茂,你当这儿是西区吗?我东区教殿还轮不到你来放肆!你的属下失踪了,跟我们东区的祭司有什么关系?没有证据,就别想栽赃嫁祸!” 冯子华适时地道:“两位稍安勿躁,依我看,离方才警报才过没多久,东区护卫都在加紧搜查,若当真如叶少卿所言,恐怕他也走不了多远,最可疑之处,不就是警报发出的地方吗?怀灵主祭,赶紧打开门,看看里面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怀灵在心底冷笑,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里还不明白两人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此处乃我东区重地,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李茂寒声道:“报警刚响,叶少卿独自一人在门口,难道不可疑吗?我怀疑我的属下就在里面,怀灵,你身为主祭,莫非要包庇他吗?” 叶少卿淡定地道:“李茂主祭,你这话好没逻辑,你的属下不见了,你别处都不找,却一口咬定被我藏在这扇门背后,莫非,你早就知道他必定来这里?” 怀灵赞同道:“正是,李茂,你必须解释一下。” “你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李茂面色沉沉,“今日你若不把我的属下交出来,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咄咄咄!” 三枚毒针骤然破风而至,在两名护卫之间闪电般激射而过,牢牢钉在树干之上,把周围的护卫吓了一跳。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争执不得不放在一边,月光之下,那三枚泛着诡异碧色的毒针,显得尤其扎眼。 “什么人!”齐栾反应最快,提剑追上去,那发出毒针的神秘人已经飞快地消失在墙角,在众人眼中,只留下一个披着斗篷的背影。 “呵,这不是容达惯用的暗器吗?”怀灵扬起眉头,大声质问道,“李茂,我还没问你,为何你的手下会在夜里偷袭我东区之人?你倒反过来恶人先告状?” “……这怎么可能……”李茂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在见到那人影后陡然变得惊疑不定,与冯子华目光交汇的一瞬,同时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怀疑和恼火。 “来人,封锁东区教殿,尤其是宝物库,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去!明天我将向城主和大主教阁下禀告此事,希望李茂主祭好好的给我一个交代!”怀灵厉声下令,无视了冯子华两人的反对意见,态度强硬地将他二人和一众随从“送”了出去。 给自家祭司们下达封口令后,这场诸事不顺的生日舞会终于在一片喧嚣声中,提前宣告了结束。 宝物库的入口换了一批心腹之人修葺驻守,周围再无闲杂人等,叶少卿这才将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怀灵。 “原来如此,他二人今夜不请自来,我早该猜到他们别有目的,绝不会是真心只为给我师妹庆生,或者恶心一下我这么简单。” 怀灵查看了容达的尸体,吩咐齐栾隐蔽地处理掉,收拾干净散落的毒针以及打斗的痕迹,又亲自去每个密室内检查数遍,好在一切安全,没出什么岔子。 “可惜了那个倒霉的护卫和几只异兽,凭白丢了性命。”怀灵眯着眼冷冷地道,“我东区的人不能白死,这笔账早晚要跟李茂好生清算清算。” 叶少卿淡声道:“再过几天就就是继任会议了,他们不确定珍稀异兽的真假,今夜不惜冒着风险也要来除掉隐患,恐怕是心虚,没有底气吧。” “不错。”怀灵颔首道,“事到如今,就看谁技高一筹了。没想到城主已经倒向了大主教和李茂那边,也不知道大主教给了那老家伙多少好处。幸好我这边,有你和齐栾帮我,今晚若不是你,这个月来做付出的一切心血,还真有可能全都白费了。多谢你。” 叶少卿道:“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况且我还有报酬没拿到手,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这家伙当日杀我未遂,今日死在我灵兽手中,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怨不得别人。” 怀灵沉默一阵,突然苦笑道:“我还得回去安慰长缨,好好的生日舞会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始料未及的事,她的心情一定很不好。还有,跟你跳舞的那个女子,她究竟是……?” 叶少卿抿了抿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淡淡道:“她叫真夜,一个普通朋友。” “抱歉,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就乱牵红线,长缨那儿我会跟她解释的。”怀灵促狭地笑了笑,“不过,普通朋友会从另外一位女士身边当众抢走舞伴吗?” 叶少卿脸不红气不喘地耸了耸肩,道:“谁知道,也许她暗恋我已久吧。” 走在一旁的白狐,突然抬眼,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毛茸茸的耳朵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卧室,已至深夜。 草草洗完澡,叶少卿擦净头发,一头栽倒在床上,沾上枕头的一瞬间,汹涌而至的睡意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迷迷糊糊闭上眼,说了句晚安,被子都懒得盖,便响应周公的召唤,立刻进入了梦乡。 狐狸卧在他身侧,小叽在床边飞来飞去,抓心挠肝地企图靠近,被夜铮后脚一蹬,就滴溜溜滚到地上,啜泣着趴回了自己角落,咬着爪子满脸地怨念。 “嗷……”人家也想要和主人一起困觉啊! qaq 冰凉的月光安静地铺在床沿一角,照亮了叶少卿露在外面的一双脚,还有床头柜上那只银制面具。 夜铮叼来被子给他盖上,接着身形一矮,贴着他的胸膛,钻到臂弯里去,自觉自发地充当起大型毛绒抱枕。 就像每个被他抱在怀中入眠的夜晚一样。 这张床的底下,屯放着舞会上那件保守的蓬裙,虽然模样老旧了些,尺寸紧窄了些,款式俗气了些,好歹能遮住尾巴和喉结,稍微变化一下音色,这小混蛋就被骗了过去。 想起舞会上,叶少卿姑且称得上震惊的表情,夜铮禁不住勾了勾嘴角,凑近过去,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说来也怪,狐狸模样的时候,它有些嫉妒人形女装的自己,等穿了女装,被他用陌生甚至警惕怀疑的目光注视的之时,又觉得待遇还不如做回狐狸。 可惜,现在还不是恢复人形的时候…… 夜铮凝视着叶少卿沉静的睡脸,眸光微微闪动,它微凉的狐嘴轻轻贴到对方嘴唇上,额心那痕金焰在夜色里显现出朦胧的光晕。 圣光同源,夜铮依靠两人曾经建立起的亲密联系,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制造的幻境,融合到叶少卿的梦境之中。 叶少卿睡得很沉,很安稳,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在一次探险旅行途经的海滩边,惬意地晒着日光浴。 直到一双白皙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他才惊觉自己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丝绸般的银发,流水一样自背后倾泻下来,叶少卿的手指穿过长发,抬起对方的脸,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俊颜。 那人穿着肃穆素雅的祭司服,领口却滑落至肩膀,露出引人遐想的锁骨,眼尾微微上挑,殷红的薄唇似笑非笑,将该有的高贵禁欲气息破坏殆尽。 45| 10.3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会被大脑自动合理化,即使眼下的情景是多么的荒诞。 叶少卿静静看着对方,指腹下皮肤的触感光洁细腻,对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不紧不慢地摩挲着。 在叶少卿的瞳孔中,对方的脸越靠越近,鬓边滑落的银色发丝撩过他的耳畔,遮住了两侧的视野,宛如垂下的帘幔,将世界分隔成仅有他们二人相对的狭窄空间。 “你究竟是谁……”叶少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那人却没有回答,冰凉的嘴唇封住了更多的疑问,叶少卿浑身一震,手臂揽着他的肩,就地翻身,将对方压在下面。 那人微微仰头,露出一段弧度优美的颈项,上挑的眼尾钩子似的勾在他身上,凝望着,不说话,只是从喉咙间发出低沉的轻笑。 有那么一瞬间,叶少卿甚至想要撕掉那张泰然自若的笑脸,让对方狠狠哭出来,他觉得自己被蛊惑了,否则的话,怎么会诡异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你在摸哪里呢?”对方环着叶少卿的脖子,在他耳边轻飘飘开口。 这次换做叶少卿沉默,他揽在对方腰际的手,不经意地滑动着,直到摸到一条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 什么玩意? 叶少卿被惊了一身薄汗,自睡梦里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夜铮的五条大尾巴。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口气,他决定趁夜铮睡着,赶紧撸几把尾巴毛压压惊。 尾巴被人抚摸的酥麻触感,令夜铮轻轻一颤,很快也从安睡中醒来,睡眼惺忪地睨了大胆的弟子一眼,晨光暖融融地照进来,整只狐都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摸够了就赶紧起床。”夜铮眼都懒得睁,那沙哑慵懒的声线,叶少卿总觉得似乎在别处也听过。 他把狐狸从床上拖起来,摇晃了一下它的脑袋,板着脸问道:“昨天我太累睡着了,还没问你,那个叫真夜的女人是谁啊?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夜铮突然笑了,斜睨着他,道:“亲密的关系。” 叶少卿冷笑一声道:“少糊弄我了,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就——” “就怎样?”夜铮扬起脑袋,狭长的狐眼微微眯着,似笑非笑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叶少卿挑眉:“我就把你尾巴撸秃掉!看你还有脸出去见人不。” “……”夜铮一脸败给他的无奈,斟酌了一会措辞,道,“将来等我恢复人身,你自然就能明白。总之,她不是敌人。” 叶少卿仍是冷笑:“总之,你们满肚子的秘密,没一件能告诉我。” 夜铮罕见地迟疑了一瞬,它要是现在告诉他,会不会直接把人给吓跑?把他当成女装癖? 犹豫的功夫,叶少卿已经意兴阑珊,懒得再问了:“算了,不说拉倒,反正与我无关,我答应过你帮你恢复人形,到了那时候,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夜铮声音一沉:“你胡说什么,你既拜我为师,就永远是我的弟子,你要跟谁桥归桥路归路?” 叶少卿皱着眉,望着它不说话,夜铮还想说些什么,三声急促的敲门声,却恰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谁啊?”叶少卿暂时把狐狸扔在一边,换好衣服去开门。 门外的小教士神色显得有些焦急:“叶祭,怀灵主祭阁下请您马上去正殿。” 叶少卿直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淡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说,大主教和城主差人前来通知,主教的继任会议提前了,改在今天召开。”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正殿的气氛肃穆里带着凝重。 叶少卿带着夜铮匆匆赶到的时候,怀灵正坐在主位上闭目沉思,手边的玫瑰花茶早已凉透了,一口也没喝。 齐栾站他身后为他换茶,见到叶少卿,俯身提醒道:“主祭阁下,叶祭到了。” 怀灵这才睁眼,双手十指交叉轻触下巴,神情严肃地道:“昨晚的事,让他们狗急跳墙,想要先发制人了,而我们的人,暂时还来不及探到,他们会派出什么样的珍稀异兽来。” “他们同样也查探失败了不是吗?”叶少卿抱着夜铮施施然坐下,淡淡道,“谁也没占到便宜。” “以我对李茂的了解,他们一定还有别的手段。”怀灵眉宇紧皱不展,摇了摇头道,“今晚,见招拆招吧。说起来,你的狐狸居然已经五条尾巴了,我从来没见过进阶这么快的异兽,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叶少卿随意地挠了挠狐狸的耳朵,道:“哦,没事的,睡得好,吃得香,还胖了一圈呢。” “……”夜铮凉凉地倒平耳朵,被外人看着,不得不继续老老实实地蹲在叶少卿腿上,装出一副被主人宠幸的灵兽模样。 怀灵颔首道:“那就好,那副骸骨残留的精神力提取已经完成,下面我要将之转移到你的狐狸身上,它会发生一些变化,没有危险,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带着几人来到侧殿一间暗室内,原本安放在宝物库的骨架早已被人暗中转移到此处,暗室中央,一只紫色的水晶球悬浮在六芒星法阵之上,正不断抽取着骨架内残存的宏大气息。 叶少卿垂头看了夜铮一眼,从白狐的眼里读出了放心两字,才点点头,在齐栾的示意下,将狐狸放进法阵之中。 怀灵神色肃穆,目不斜视,殷红的祭司袍为澎湃的精神力鼓荡,无风自动,他像一座坚固的桥梁,搭建在六芒星阵和骨架的中间。 随着神术的施展,空气中泛起层层无形的涟漪,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好在这间暗室有专门的防御阵法加持,没有丝毫的气息泄露出去。 夜铮仿佛置身于一个漩涡的中央,周遭充斥的无穷的、狂躁的精神力,像深渊之海一样源源不断地冲刷在它身上,注入它的体内。 夜铮始终懒洋洋地眯着眼,轻飘飘地、甚至于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在怀灵的视界内,它仿佛一座永远不倒的灯塔,在黑暗无际地海面上岿然不动,视汹涌的浪潮为无物,面对怀灵引导而来的庞大、凶悍的精神力,像个无底洞似的一一笑纳,没有半点不适反应。 哦,还打个哈欠。 怀灵嘴角抽搐着,亏他还担心这五尾狐承受不住珍稀异兽的精神力,特意压制着神术运转,反而被这死狐狸嫌弃了! 怀灵猛地张开双臂,不再压抑,全力施展,有狂风自平地起,白狐全身的毛毛在风中凌乱地东倒西歪。 它的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了,骨架变得越来越大,细密的青色鳞片从皮肤上冒出来,从头到脚将它包裹住,五条尾巴合成了一条,后背生长出两对对称的青色羽翼,轻轻一扇,就能掀起狂风骤雨。 恐怖的威压自它身上节节攀升,疯狂地涌出,站在它面前的怀灵几乎控制不住双腿,差点软倒下去,勉强依靠在齐栾身上,松口气道:“成功了……” 叶少卿仰着头注视着面前足足三米高的庞大异兽,后者转了转脑袋,视线对上他的目光,俯身凑到他面前,长而有力的尾巴扫过来,像条巨蟒一样将它的爱徒整个人缠起来,举到半空中,喷了他一脸热腾腾的鼻息。 叶少卿艰难地从捆绑中抽出一只手,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被吹成扫把的发型,似乎有点不太适应,自己整天抱在怀里摸毛的白狐长成了恐龙的模样。 他用指甲刮了刮它身上冰冷冷的青色鳞片。 而后,露出一个万分嫌弃的表情:“没毛,不抱。” 夜铮:“……” “咳咳。”怀灵理了理凌乱的金发,哭笑不得道,“你们主仆要亲近,可以晚些时候吗?除了移花接木,还施展了另外一项魅惑术,届时能辅助它的幻术,让对手产生极大的刺激,咳咳,那方面的刺激,它身上会散发某种香气,你不要离它那么近!” 叶少卿眼角一阵抽搐,怎么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他好像……已经被喷了一脸了怎么破啊! 夜铮把他放下地,懒洋洋地重新趴下来,这具身躯实在太大,稍微转个身都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还丑,还没毛。 师父大人表示不高兴。 由于变身后的身躯过于庞大,遮也遮不住,怀灵干脆放弃了掩饰,领着叶少卿和齐栾,还有硬要跟来的长缨,坐上那辆蛇纹兽车,由东区护卫骑士团拱卫着,绘有教廷徽章旗帜的旗帜迎风招展,一群人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从东区教殿出发,笔直往黑川教殿而去。 在目的地,大主教和冯城主早已在殿堂高高的贵宾台上,恭候多时。 一只同样气势非凡背生双翼的白底黑纹异兽,匍匐在李茂的脚边。 在它的身旁,一个高大的男人着一身皮领风衣,胸前佩戴一枚狮头造型的徽章,双腿交叠,闭目靠在软沙发里,那异兽忌惮地看了看他,不安往旁边地挪动,似乎离近些,都能感觉到危险。 46| 10.3 大教区的主教继任是一场大事,整个黑川城的信徒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虽然日期有了更改,却并不妨碍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马不停蹄地赶往黑川教殿,哪怕仅仅是守在外围,也要第一时间获知下一任主教的人选。 东区教殿众人抵达黑川教殿的时候,门口已经汇聚着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一身银白骑士服的齐栾骑在独角马上,高举东区旗帜,数十位骑士持剑在前开路,信徒们如潮水般自两侧退去,让开中央的道路来。 无数道视线投降那辆蛇纹兽车,又被跟在后面的巨大异兽吸引,那狰狞的外表、隐而不发的恐怖气息,令在场无数人心惊胆战,许多人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珍稀异兽,今晚的小酒馆和家常闲聊,又多了不少炫耀的谈资。 也许今日过后,兽车里的人就将成为黑川教殿的主人。 蛇纹兽车停在正殿大门前,在人们热情的注视下,怀灵一行人从容地走过浮雕巨画,走过锦簇的花坛和华贵的地毯,消失在雕刻着教廷徽章的正殿大门之后。随行的骑士们不能入内,只能留在外面待命。 厚重的大门缓缓合拢,将喧闹的人群隔离在外面。 正殿的两侧已经坐满了来自燎原行省各个教区的主祭们,以及黑川城里有头有脸的豪绅贵族们。他们才是这场会议真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而门外的人们,只是被“通知”的那一方。 二楼中央的贵宾席,是主持会议的大主教以及城主的位置,连冯子华和李茂都没有资格坐在那里,他们被安排在左侧的第一排,与怀灵等人遥遥相对。 这是叶少卿第一次见到那位让怀灵深深忌惮的大主教朝华。他穿着繁复华丽的暗红色祭司服,保养得当的脸孔,看上去远没有实际年级那般大,两条眉毛又粗又浓,配合那张古井般严肃的神情,凭白生出一股高高在上,难以亲近之感。 直至落座,叶少卿一直在观察此人,而对方却自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就连怀灵,都是在入座的那一刻,随意地扫了一眼,仿佛对待无关痛痒的小角色,或是注定要被炮灰掉的小爬虫,连施舍一个眼神的兴趣都没有。即便是气势惊人的夜铮,也没有让他冷漠的眼神有丝毫的波动。 不是轻蔑,也不是鄙夷,而是全不在意的漠视。 他身边的冯城主笑容和气地与在座的各区主祭打着招呼,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大主教,后者只是闭着眼微微点头,偶尔抚摸一下手腕上从不离身的墨绿圆环,这些人连让他出声的资格都没有,名字能入他的耳,仿佛已是难得的福气和天大的恩赐了。 李茂和冯子华一直看着他们这边,投来的眼神里有着□□的嘲弄和玩味的笑意,目光略过夜铮的时候,闪过一丝异色。 他们何以如此镇定,成竹在胸?怀灵皱了皱眉,无端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呆在叶少卿肩上的小叽突然发出一声低吼,浑身微微颤抖,异常躁动不安。 叶少卿不断用精神力安抚它,很快,他就发现了小叽躁动的来源。 “赤燎兽。”叶少卿眯着眼,紧紧盯着趴在李茂脚边的异兽,冷声道,“是那天遇见的那头准王级赤燎兽,不对,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王级了。” “他们竟然真的把它捉住了。”怀灵眼中闪过一丝恼色,“我疏忽了。” 对面的赤燎兽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只是它血红的瞳孔中再也没有丝毫当初的温情,只剩下嗜血的敌意和不断攀升的杀气,竟似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认不得了! “他们果然使用了秘术了,强行迫使那赤燎兽进阶,它如今神志浑噩,可见副作用多大。”怀灵两条漂亮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道,“李茂真是疯了。可是他们见到夜铮变化的麟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的依仗究竟是什么?难道,他们已经看穿了我们的虚实?” “哪个人是谁?坐在冯子华旁边那个。”叶少卿突然问。 怀灵目光微微一凝,声音低沉下来:“鉴兽师……他们居然请来了一位鉴兽师。难怪有恃无恐!” 叶少卿默默记下这个新名词:“鉴兽师?很厉害吗?” 怀灵紧盯着那人胸前的一枚造型独特的徽章,道:“不是厉害,而是罕有。一万位术师里面也未必能出一位鉴兽师。他们觉醒精神力的那天,就能准确地分辨出不同异兽的精神力波动、天赋技能等,并能轻易地与他们交流,关于异兽的品阶,都是由权威的鉴兽师们划分的。” “意思是说,如果这个鉴兽师是他们的人,只要说一句,我们带来的异兽并非珍稀级,我们就可以夹着尾巴滚回家凉快去了?” 怀灵脸色难看地点点头:“虽不中,亦不远。” 叶少卿无语:“那他们还来刺探什么情报,根本是立于不败之地啊。” “也不尽然,毕竟在场还有众多黑川□□望贵族,他们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即使有鉴兽师在,也不能指鹿为马,胡说八道。” 叶少卿道:“你是担心,这麟龙是由夜铮变化的事,会被揭穿?” 怀灵眉头不展,点头道:“正是。” 叶少卿扭头看了看蹲在他们身后的麟龙版夜铮,后者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那闲适淡定的模样仿佛是来郊游的,跟周围紧张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注意到爱徒犯愁的视线,夜铮睨了他一眼,轻轻卷起蟒蛇似的尾巴尖,缠到叶少卿的脚踝上。 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顺着尾巴传递过来,叶少卿眉头微松,向怀灵微微一笑:“夜铮说不用担心,对面的都是爬虫。” “……”怀灵嘴角抽搐,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兽语了?居然还说大主教他们是爬虫……好吧,虽然自己也希望如此。 见两位候选人都带着异兽准时到场,大主教朝华终于脱离了老僧入定的状态,从他的座椅上站起身,双手张开徐徐下压:“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就开始吧,在座的各位,时间都很宝贵,我也就不多说了,由冯城主宣布规则吧。” 冯东温和地笑了笑,向在座诸位点头示意,做足了礼数,才缓慢地开口道:“黑川教殿的主教继任,乃是一件大事,不仅关系到在座的诸位,更关系到黑川城的每一位教廷信徒,同样,也关系到中央教廷的脸面,所以,上面特意派了朝华大主教阁下前来主持继任,足见教廷对黑川教殿的重视。”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众所周知,黑川教殿的主教人选向来是从东西二区的主祭中选拔,早些时候,经过我们一致商议,决定采取一个既能保证公平公正,同时更具说服力的选拔方案,相信在座的各位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在限期之内,收服一只真正的珍稀级异兽为灵兽。” “现如今,两位候选人都已经各自完成了灵兽的收服。为了给大家一个公平的结果,朝华大主教阁下特地从帝都邀请了一位鉴兽师,来为两位候选人的灵兽做出鉴定。” “冯城主,我有个疑问。”怀灵突然站起来,出声问道,“倘若我和李茂主祭的灵兽在这位鉴兽师阁下的鉴别下,都是珍稀级,又该如何决定结果?” “问得好。”冯东微微一笑,道,“怀灵主祭稍安勿躁,我正要说到这一点。倘若二位候选人都达到了要求,按照教廷的评定等级的规矩,自然是要以实战的实力定高下的。” 话音刚落,大厅里就开始议论纷纷,珍稀级的异兽战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点战斗余波,就能把整个大厅给掀翻掉。 “诸位,请保持安静。”冯东用安抚的口吻道,“不用担心,若需要实战,会另行安排竞技场地,供两位候选人的异兽发挥,也回请诸位在安全的观战席上观看的。” 冯东回头向朝华示意,后者微微点头,冯东才郑重地道:“那么,接下来就有请二位主祭,将你们的灵兽带上来,请鉴兽师荒垣阁下,当众鉴定级别。” 在司礼教士的引导下,李茂和怀灵在各自的休息区遥遥相望,领着各自的灵兽,一左一右,缓缓入场,在大厅中央相遇。 怀灵眯着眼看他,冷淡地道:“你好像很得意?结果还没出来,你现在得意会不会太早了些?万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脸,那可是很没面子的。” 李茂轻蔑地哂笑一声:“人生中很多事虽然还没发生,但是结果已经注定了。比如最后拿到主教之位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是我,我当然得意,而且我还会继续得意下去,至于你怀灵,呵呵,祈祷吧,至少不要输的太难看。” 47|10.3 两人的嘴炮交锋在鉴兽师荒垣上来之后,暂时告一段落。 在这个异兽满地爬的时代,数量稀少的鉴兽师在术师之中,一向有着特殊的地位,无论是对异兽的捕猎、豢养还是训练,都少不了鉴兽师的影子。 荒垣胸前佩戴的狮头徽章,则是帝都鉴兽师联合会特制的认证徽章,与教廷的祭司徽章一样,是身份的象征,无法仿冒。 他平静地站在两位候选人的面前,眼皮像没睡醒似的耷拉着,会场里异常安静,近乎所有人的视线,此时此刻,尽都投注在他的身上。 荒垣不慌不忙地取下手上的白手套,放到教士双手奉上的托盘上。 “那么,哪位的灵兽先来?” 李茂挑衅地看了怀灵一眼,微笑道:“荒垣阁下,请先鉴定我的赤燎兽吧。” 怀灵不发一言,侧身让开,示意夜铮先回到休息区等待。他倒要看看,这位特地从帝都请来的鉴兽师,究竟有几分本事。 荒垣的接近,令赤燎兽本就警惕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虽然丧失了部分神智,但对人类憎恶的本能仍然在发挥作用。 它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对方,发出沉重的低吼,一呼一吸之间,口鼻喷出大量灼烫的白雾,似乎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耷拉的眼皮略微睁开了些,荒垣垂目对上赤燎兽充满杀意的视线,平淡无波的眼神骤然亮起,乳白色的微光自他掌心发出,映照在赤燎兽的瞳孔之中,皮毛、血管、乃至于骨骼、意识海都不再是障碍,它的一切,在荒垣的神术之下无所遁形。 这类探查性的神术,并不会对异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生手容易激怒异兽,毕竟这世上任何一种有自我意识的种族,都不喜欢被外人窥探秘密。 眼下,荒原面对的是一只神智有损,充满攻击性,且极容易失控的珍稀级异兽,别说探查性神术,就算是稍微走近些,都很可能招来攻击。 然而荒垣始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此没有任何防备。 怀灵冷眼看着,究竟是这个鉴兽师艺高人大胆,还是确信李茂是“自己人”,所以很放心呢? 他心底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赤燎兽尾巴上的毛如钢刺般根根炸起,李茂皱着眉试图安抚,却收效甚微,赤燎兽挣扎在主人的命令和杀戮的本能的冲突中,暴躁地刨动着前爪。 已经有祭司们在会场中央警惕地竖起防御阵,防备着随时可能爆发的争斗。 眼看着恶化的局势一触即发,紧张的气氛却在荒垣的一句话之后,奇迹般的平息了下去。 他面对赤燎兽扯出一个称得上笑的表情,轻声道:“别害怕,我是你的同类。”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他周围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怀灵一愣,却见李茂也是一样的表情,显然,他也没有想到鉴兽师是用这种方法来与异兽们沟通的。 异兽虽然是兽类,但又不是傻子,实力越强悍,智力越高,这么说,它能信? 狐疑的视线同时落在赤燎兽的身上,没想到的是,在经过挣扎和疑惑之后,它凶悍的神情竟然慢慢软化下来,仿佛感应到一种莫名亲近的精神力,和毫无保留释放的善意,虽然仍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却不再露出攻击的意图。 这下连李茂的神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这个正牌主人,居然还没有一个外来的鉴兽师,更能与自己的灵兽融洽沟通? “呵,真是稀奇啊,到底是人家神术高超,还是你这个当主人的没本事,根本没有办法管束自己的灵兽?”怀灵见缝插针地嘲讽一句,李茂冷哼一声,不屑理他。 会场内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原本对鉴兽师的实力和权威尚有怀疑的人们,这下彻底打消了疑虑。 唯一表示不服的,是叶少卿怀抱中的小叽,它虽被勒令不许冲过去找亲妈,但有亲儿子不认,却对一个陌生人反而收敛了敌意,这前后的反差极大的刺激了小叽幼小的心灵,眼圈都憋红了。 叶少卿挠着它头顶炸起的毛毛,安抚道:“我和夜铮会想办法的,别伤心了,你再蹬我,就让换夜铮抱你咯?” “……”小叽猛地吸了一下鼻涕,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立刻变得安静如鹌鹑,缩在主人臂弯里乖乖不动弹了。 会场的另一边,荒垣已经从探查术中得知了结果,用那双寡淡无神的眼,轻飘飘地扫过李茂和他的灵兽,声音不大不小、毫无起伏地道:“李茂主祭,你的赤燎兽果然是用催生的秘术强行晋级的,它的意识海中有无数分裂的精神碎片,如果不加以深度梳理,和长期调养,恐怕会带来不可逆转的后果。” 话音刚落,会场中哗然一片,就连一直以来稳坐钓鱼台的朝华大主教,都豁然睁开了那双微阖的眼,沉默中,眼底透着讶异和冰冷的怒火。 李茂脸色一变,沉声道:“荒垣阁下,朝华大主教请你来,可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呵呵。”荒垣皮笑肉不笑地道,“啊,对,我忘记说了,虽然是强行晋级,不过好歹也算得上真正的珍稀级异兽了。” 怀灵险些笑出声,继而心头又有些沉重,连这个都能探查出来,自己的神术未必不能看穿。 “哼!”李茂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望向贵宾席上的朝华大主教,后者向他微微摇头。 冯东清了清嗓子,勉强压下会场中各种非议的声音,道:“各位请安静!只要是珍稀级异兽,即可等同完成任务,我等并未对手段做出限制,好了,荒垣阁下,请你继续。” “怎么回事?内讧?那个鉴兽师不是他们的人吗?”叶少卿惊讶地挑了挑眉梢。 身后传来夜铮不咸不淡地声音:“谁知道,也许是那个鉴兽师脑子有病。不过鉴兽师联合会的人向来对虐待异兽的术师嗤之以鼻,这样对我们来说,不是更有利吗?” 叶少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体内有种异样的焦躁感在下腹游走,他脸色微微一变,有种不太妙的预感,硬是用圣光大材小用地将这种躁动生生压下。 在心里把乱出馊主意的怀灵和夜铮那个小畜生骂了一万遍。 夜铮从他背后绕出来,重新来到会场中心,原本被安抚下去的赤燎兽见到一只同等级的异类,宛如仇敌见面一样,顷刻间又变得暴躁起来。 荒垣的目光望向夜铮变化的麟龙,后者泰然自若地回望他,面对这双比寻常异兽复杂得多的眼神,荒垣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奇异而荒谬的感觉,仿佛他正面对的不是一只异兽,而是一个人。 鉴兽师抿了抿嘴唇,稍微撩起眼皮,神情变得认真了些许,同样的神术在他掌心绽放出乳白色的光芒,穿透了麟龙坚固的鳞片外壳,穿透了血肉和骨骼,往意识海渗透而去…… 一层无形无质、薄得近乎透明的雾,阻碍了他的深入探查,他所看到的,都是对方希望他看到的,他所感知的,都仿佛是对方制造出来让他感知到的。 不对! 荒垣罕见地拧起了眉头,他隐约感觉到对面这只异兽本质实际上并不是麟龙,但诡异的是,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这世上不可能有连鉴兽师不知道的异兽! 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荒垣耷拉的眼已经完全睁开了,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夜铮,百思不得其解,后者一派淡然地立在原地,低垂着眼俯视他,宛如天神俯视众生。 深吸了一口气,荒垣切断了探查术,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在一众心怀鬼胎、或忐忑期待等目光之中,坦然说道:“它并非珍稀级的麟龙。” 短暂的惊愕过后,更大的喧哗和议论声爆发了,两位候选人,居然两只灵兽都有问题!一时之间,整个会场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了天去。 怀灵脸色微沉,背在身后的手握拢掌心,在脑海中快速地略过几个应对方案,却听荒垣又接着道: “不过,我鉴别不出它究竟是什么种类、什么等级的异兽。”兴许,压根不是异兽? 说完这句话,荒垣缓缓地戴上自己的白手套,又恢复了最初那副半睡半醒、老神在在的模样。 “……荒垣,请你注意场合,不要信口开河。”至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大主教朝华终于不再保持沉默,他长身而起,双手扶在二楼贵宾席的扶栏之上,锐利的目光鹰一样直射而下,钉在青年鉴兽师身上。 “抱歉,朝华大主教。”荒垣向他欠了欠身,道,“在下学艺不精,无法判断怀灵主祭的灵兽级别,我觉得,还是实战的结果更具说服力。” 朝华微微蹙眉,不置可否地看向城主冯东,后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既然怀灵弄了只假的来,那么无论是何种异兽都无所谓了,假的,必定乱不了真。” 朝华沉吟片刻,才朝李茂颔首道:“既然鉴兽师也不能肯定,那么,就以实战的胜负定论吧。两位,可有反对意见?” 李茂冷冷一哂:“斗兽常有死伤,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怀灵面色沉凝,淡淡道:“原话奉还。” 李茂轻蔑地笑了笑,领着赤燎兽前往由众多祭司们共同主持防御的竞技场。 冯子华紧跟而上,经过怀灵身边时,嘲弄地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走狗屎运找到一只珍稀异兽呢,原来想以假乱真,可惜啊,假货就是假货,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注定不堪一击。” 他目光扫过走在后面的叶少卿,意味深长地道:“你的那只小狐狸,今儿怎么没在?” 叶少卿随口道:“它最近老发情,于是我送它去结扎了,怎么,你也想去?” “……” 48|10.3 跟一个粗俗的乡巴佬讨论结扎,绝对是一件愚蠢且丢脸的事情。 冯子华不屑把自己的修养拉低到这个野小子的水平,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怀灵走在叶少卿身边,压低了声音,沉沉地道:“一会儿夜铮教给我来指挥,它没问题吧?” 一般灵兽都需要主人亲口下达指令,就算事先吩咐好听他人的命令,到了实战也未必能如臂指使。 叶少卿点头道:“放心,它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不用指挥,它会自己看着办的,偶尔给它上点buff,补点血就行。” “你说什么?”怀灵纳闷地看着他,怎么听不懂呢? “总之,不用担心。”叶少卿归纳总结,言简意赅地道。 黑川教殿的竞技场作为地标性建筑,修建得相当宏伟气派,入口是十二座拱门,每一座都雕刻有不同异兽形象的浮雕,场内分为内外两区,可供上万观众同时入场观看。 中央竞技场由一座巨大的六边形石台垒成,空间宽敞,哪怕十只麟龙版夜铮在里面撒欢也没有问题。 每一个角落均设有一个复杂的防御法阵,共同交织而成六道防护网,既保护竞技场内的双方不受外界干扰,同时保证破坏力和精神力不会破壁而出,伤害到场外的观众。 等会场内的见证者们就座完毕,两位候选人带着各自的灵兽,分别从两侧的旋梯进入竞技场。 特殊的淡蓝色光柱栅栏无声开启,宣告着比赛的开始,至一方认输或失去战斗力为止。 有了鉴兽师的断言在前,除了平日跟怀灵有来往,倾向于他的士绅们,在场大多数人都对他的灵兽不抱希望,虽然李茂的手段令人不齿,但在多数人心底却是暗赞一声聪明,只是被那鉴兽师当场揭破,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下,被其主人灌注了不少敌意和仇恨的赤燎兽,瞬间变进入了你死我活的死斗状态,灼热的白雾几乎包裹了他周身三、四米的范围,稍微靠近,首先面对的,就是那能熔铁消钢的高温。 赤红的双眸透过扭曲蒸腾的雾气,死死盯着对面的夜铮,额头上破皮而出的蓝色晶核像一道诡异的竖瞳,泛着锐利的寒光。 夜铮同样也在看着它,俯视的眼神平静如无波古井,不沾任何情绪。 来自夜铮的藐视似乎更加激怒了赤燎。它前肢压伏得更低,鼻息浓重,滚烫的涎液自尖锐的獠牙间溢出,意识海中不断折磨它的意识碎片,每时每刻都像刀割一般,没有主人的精神力安抚,只有厮杀、噬咬和鲜血,才能让它得到片刻宁静。 现在,终于有一个敌人可以满足它不断升腾的杀戮*,赤燎兽躁动不安地反复游走着,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咽喉。 无形无色的罗网在李茂抬手的一瞬间,就已经铺就完成,竞技场这样限制范围且没有掩体的地形,无疑对他更有利,毕竟罗网一旦发动就不能随意移动,但范围能涵盖小半个竞技场。 夜铮理所当然地陷入了罗网的有效区域之内,倘若换了另外任何一只异兽在此,这时已经要被放大十倍的重力压制得行动滞涩了,周遭充斥着近乎粘稠的攻击性精神力,不断削弱防御力,即使进攻也会变得破坏力大减。 更残酷的是,敌方却能在其中得到相反的全方位增益。两只实力相近的异兽刚正面,这样一个神术下去,顷刻间就能改变局势。 在深入了解各种热门的高阶神术之后,叶少卿一直对这种类型的向往已久,可惜夜铮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愿意教的都是难度爆表的厉害神术,就算学了,精神力还不够施展一次的,要么就是定身术这类成长型神术,要花大量时间和经验累积熟练度。 想学个低端点的,它还不乐意了,总觉有辱它的身份……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想,摊上个不靠谱的师父,真是造孽。 更造孽的是,他体内那股不可描述的焦躁,在圣光的压制下,又蠢蠢欲动起来。 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赤燎兽早已按捺不住,抢先一步攻了上去! 猩红的火舌和岩浆随着它的奔袭,以燎原之势快速蔓延开来,夜铮一步未退,好在还记得用长而有力的尾巴卷起“临时主人”怀灵,以免被地面的火焰分分钟烤成肉串。 它遍布全身的青麟隐隐流转着森冷的光泽,视滚烫的岩浆如无物,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在火焰的炙烤下,轻松避开对方连续不断的攻击。 就连被它举在半空中的怀灵都有些惊讶,他还连一个辅助性的神术都没用呢。 “哼,怀灵,你就只会逃跑吗?看你们还能逃避到什么时候!”李茂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身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高温隔绝开来。 挥手之间,一连串乳白色的光圈落在赤燎身上,它本就可怖的威压顿时暴涨数倍,周遭的空间因精神力散溢而不断扭曲着,血红的眼眸逐渐变黑。 展翅的瞬间,它庞大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残影的轨迹与空气碰撞出细微的爆响,最后在升腾的烈焰下徐徐消散。 在夜铮的瞳孔失去敌人踪影的同一时间,怀灵突然被它甩上高空,却是不慌不忙地给夜铮上了一道荆棘术,自己则依靠缓冲术滞留空中,缓缓下落。 夜铮粗长的尾巴陡然生出尖锐的长刺,一言不发抽在空中,大蓬的血花随着赤燎兽身影的显现,四溅滴落,还未落至地面,便因高温汽化了。 那一刹那,仿佛是赤燎送上门给夜铮抽似的。 它痛苦嚎叫着倒飞而去,在岩浆中砸出一声巨响,夜铮紧随其后,荆棘般生着倒刺的尾巴卷住它,猛地往竞技场边缘甩去,李茂一切的增益加持和疯狂治疗都在凶残的肉搏下毫无建树。 六道保护光柱在激烈的撞击下,齐齐震动,直接受到冲击的两根光柱摇摇欲坠,忽明忽暗,似乎马上就会碎裂。 这一切落在李茂的眼中,他唇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一下,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恐惧。 火焰伤害,无视!减益效果,无视!攻击,根本破不了防不说,甚至还不如对方一个甩尾! 这还怎么打?! 那只麟龙根本就不科学!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发生了一连串目不暇接的交锋。 与其说交锋,倒不如说是□□。 原以为实战的结果会是一面倒的速战速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可惜结果完全颠倒了过来。 被鉴兽师断言并非珍稀级麟龙的家伙,却宛如吊打小朋友一样,将王级赤燎□□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初才三条尾巴,在林中遭遇这家伙,它都丝毫不虚,如今自己已恢复往昔六成实力,莫说对方不过是以秘术强行晋升王级,便是真正强大的珍稀级异兽,它都能游刃有余,从容应对。 否则,整个教廷的祭司主教,都要在兽潮爆发时向信徒们自裁谢罪了。 咔嚓一声清响,落在李茂耳中却不啻一记惊雷,他用来隔绝火焰岩浆的屏障,居然被震出数道裂缝,像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惊恐来不及爬上他的面颊,夜铮冷冷地看过来,那眼神里似乎藏有一个诡异莫名的黑洞,李茂瞬间便无可抵抗地陷入了某种神术攻击,拼了老命才保持住神智不被夺去,饶是如此,意识海仍如凌迟一般,直叫他口鼻溢出血,跪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李茂的惨败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中,人们带着不约而同的震惊,或怒或喜,不一而足。 “怀灵!还不叫你的灵兽停手!你想当众杀人吗?!”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主教朝华,他终于失去了万事在握的平静和高傲,波澜不惊的神情裂开一条缝,渗出压抑的愤怒来。 怀灵的缓冲术逐渐失效,在最后一刻被夜铮接住。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怀灵不由苦笑,他管得了夜铮才有鬼了。 从头到尾就没他什么事儿,叶少卿的这只狐狸也未免强得太过离谱,早知道何必费事,还拐弯抹角地用媚香,人家压根连幻术都不屑施展好嘛! 朝华的威胁于夜铮如同耳旁风,吹吹便散了,它理也不理,一爪子将李茂捏在手里,稍稍一握,这家伙惨嚎一声,骨头都不知道被捏断了多少根。 “小畜生!你找死!” 朝华眯起的双目流泻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怒色,他抬起手腕,那只缠绕的圆环突然活过来,舒展开身体,蓦然朝夜铮冲去,竟是一条墨绿色的珍稀飞皇蛇! 蛇身眨眼间膨胀成一条菱纹巨蟒,比夜铮这麟龙还要庞大,嘶嘶的吐着信子,张嘴咬向夜铮,后者一声哂笑,随手将昏死过去的李茂掷过去,丢进了巨蟒的蛇口中。 “绿郎!带回来!”朝华阴沉着脸,连忙命令自己的灵兽回转,生怕慢一步,妻子的侄儿没死在外人手里,反而让绿郎给咬死。 坐在台下观战的叶少卿,却同情地摇了摇头,心道,小畜生也是你能叫的? 果不其然,叼着李茂的绿郎刚要转身回去,突觉一股巨力在身后撕扯,尾巴一凉——最后那截,竟被夜铮的利爪生生切掉了! 叶少卿迅速捂住小叽傻愣愣的眼,血腥暴力,少叽不宜! 49|10.3 尾巴剧痛,鲜血飞溅,飞皇蛇重重摔倒在地,不断地翻滚,口中的李茂也被甩飞出去,伤上加伤。 “孽畜!”朝华惊怒交加,一连串治愈神术绵绵不断地涌向飞皇蛇,可惜那截断尾已经被夜铮剁成了肉泥,摊在满是血迹和岩浆的地面,抽搐蠕动。 自从成为大主教,自己的宝贝灵兽上一次受到如此重伤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帝都万里之外的一个小小主祭的灵兽,竟然棘手至此! 它怎么能?怎么敢! 朝华眯着眼,深深吸了口气,盯着麟龙那双淡漠的大眼珠,一字一字地道:“我向神明发誓,你、完、了!我会把你剥皮抽筋!” 怀灵的眉心一点点蹙起来,虽说是朝华不守规矩,贸然出手破坏比赛在先,但是以他的身份,记恨起来,麻烦就大了。 夜铮嘲弄地哂笑一声,理也不理,抓着怀灵施施然离开竞技台。等在一旁的教士将赤燎兽抬下来,进行紧急救治。 朝华好容易压下怒火,命人抬走李茂,将爱宠小心翼翼收回袖中。 城主冯东挑了挑眉,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过他生性油滑,惯会见风使舵,既然怀灵胜出已成定局,就没必要再把人往死里得罪,朝华拍拍屁股回帝都去,他可还是黑川城的城主呢。 “大主教阁下,请勿动怒,眼下救治李茂主祭和您的灵兽才是紧要的事。”冯东做出关心焦急的模样,道,“这场比赛胜负已分,我以为怀灵主祭更胜一筹。” “哼!他使诈!一头麟龙,怎么可能跟赤燎有这样大的差距?这其中一定要有问题。”朝华寒着脸,冷声道。 荒垣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夜铮,此时听到朝华的话,适时地插嘴道:“这也未必不可能,或许它是某种变异的异兽。” 朝华冷冷道:“荒垣!我请你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唱反调来的。” 冯东劝道:“两位稍安勿躁,依我看,不如询问在场其他见证人的意见。” 他轻咳一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压下馆场内沸腾的热议,高声道:“诸位,怀灵主祭和李茂主祭斗兽实战已经结束,怀灵主祭胜出,在场的各位若有异议,可马上提出。” 观赛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夜铮懒洋洋地挥动巨尾,冷漠的眼神往众人面上扫过,接触到那目光的人,无不是一阵心惊肉跳,尤其是冯子华,在看到李茂的下场后,几乎吓得脸色发白,坐如针毡。 谁敢有意见? 观众席一片和谐,冯东点点头,向朝华假意为难道:“您看这……” “哼。”朝华眼角抽搐一下,长身而起,带着重伤的李茂,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祭司们诚惶诚恐地纷纷退开。这个仇,他记下了! 大主教一走,再也无人反对,冯东微笑着宣布由怀灵继任黑川教殿主教之位,不论真情假意,都淹没在一片恭维贺喜之声中。 夜铮默默地蹲在叶少卿旁边,无人胆敢靠近它三丈之内,周遭的冷清和把怀灵团团围住的恭贺人群鲜明对比。 “嗷……”小叽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可怜兮兮地呜呜叫,对夜铮那恶魔般的气息害怕得不得了。 “好了不怕不怕,带你去找妈妈。”叶少卿感受到灵兽意识海中传来的哀求,轻柔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穿过人群,径自往昏迷的赤燎兽走去。 几个正在急救的祭司见了他,尤其见到跟过来的夜铮,纷纷倒吸凉气,识相地退到一边。 “它伤得怎么样了?”叶少卿一只手抱住不停扑腾的小叽,一只手按在赤燎眉心,柔和的精神力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探查它的伤势。 旁边的祭司擦了把汗,瞄一眼麟龙,小心翼翼地道:“虽然伤口看起来可怕,不过没有伤到要害,医治及时的话,就没有大碍,但是……灵兽的伤势,往往需要依靠主人来治疗,可是李茂主祭自己都伤得不轻,未必顾得上它。再加上它意识海里的意识碎片,没有得到充分的梳理,极大可能会使伤势恶化,缩减寿命……” 大多祭司对灵兽先天有着好感,眼下看到堂堂一头王级赤燎将要面对的凄惨命运,周围几个祭司不由心有戚戚,对那生死不知的李茂,更是不齿。 叶少卿蹙起眉尖,他知道夜铮会手下留情,却没想到打残了李茂,而且赤燎于那种人而言不过是件可利用的工具,那厮又怎么会为残破的工具费心呢。 “嗷嗷!”小叽焦急地抱住主人的手指头。 面对这样的状况,叶少卿也觉得有几分棘手。 “想要救这头赤燎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抹去李茂的精神印记,切断他们的联系,为它找个新主人,长期梳理意识碎片。虽然不能完全消除秘术晋级的副作用,但是却能最大限度的延长寿命。” 叶少卿回头,却见鉴兽师荒垣站在他一丈开外的地方,耷拉着眼皮,视线在夜铮周身转来转去,这番话,自然是出自他口。 “你有办法?” 一般而言,只有主人才能主动抹去灵兽的精神印记,旁人要想做到这一点,除非直接将主人杀死。 荒垣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道:“我是有办法,不过想要我帮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少卿没有急着应下,只是叫人把赤燎抬到安静的地方去,看他的服饰和徽章就知道是东区祭司,如今怀灵已经入主黑川教殿,东区祭司们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更何况后面还跟着那只可怕的麟龙,谁敢说个不字? 赤燎兽被安置在无人的偏殿,教士们退出房间关上门,周围便只剩下叶少卿和荒垣两人,还有一大一小两头异兽。 “说出你的条件。”叶少卿平静地看着他道。 荒垣瞥一眼他怀中焦躁的小叽,喟叹道:“这是赤燎的幼子吧?母子连心,异兽尚且有情,人类却无情无义。你放心,我虽然是朝华大主教找来的,但他也无法命令我做事。我只是对你的异兽很好奇,呵呵,你不用掩饰,这家伙一路只跟着你跑,谁是它真正的主人,当然一目了然。” 叶少卿忍不住回头看向夜铮,后者无辜地眨了眨眼,跟着宝贝徒弟完全是条件反射,不能怪它啊。 荒垣指着夜铮道:“我当了这么多年鉴兽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异兽,能让我看看它原本的样子吗?” 叶少卿用眼神询问夜铮的意见,它索性散去了怀灵加诸的伪装,庞大的身形迅速缩小,青色的鳞片褪去,露出满身白毛和软蓬蓬的五条大尾巴来。 荒垣有些惊异,时而又蹙起眉头,摇着头道:“即便是五尾狐幻化,也不可能躲过我的探查,你这狐狸的精神力……好生奇怪,啧,额头上的花纹,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 叶少卿轻轻咳了两声,这鉴兽师的眼神太毒,万一发现夜铮压根不是异兽就糟糕了。 “你看也看过了,该干活了吧?” 被叶少卿打断了沉思,荒垣一时半会也想不起那焰痕的来历,只好暂且搁置一边,全神贯注地为赤燎兽抹去意识海的精神印记。 叶少卿皱眉看了一眼夜铮,这家伙不会发现什么吧? 白狐摇晃的尾巴缠上他的小腿,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荒垣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却不知是在回答“不会”,还是它也猜不透。 若是往日里,被夜铮的尾巴毛蹭蹭,叶少卿八成是要顺水推舟占便宜的,但是如今,体内那股邪火根本经不住一点撩拨,叶少卿沉着脸把它的尾巴扒拉下去,挪远了点。 夜铮疑惑地瞥他一眼,挨着蹭过去,五条尾巴全缠了上来。 叶少卿:“……”救命! 这时,房门咔嚓一声响,有人走进来。 “少卿,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呢。”怀灵刚从一大群利益关系复杂交错的各路代表包围中脱身,暂时打发了城主那一干人马,得了祭司告知,匆匆赶来寻找叶少卿和夜铮。 他一眼就瞥见荒垣正在做的事情,来不及奇怪夜铮恢复狐狸模样的事,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向叶少卿竖起了拇指,低声道:“釜底抽薪,这招高明啊,这次李茂难逃一劫了。” 叶少卿才懒得管那厮死活,一把抓住他,语气难得地带了些许狼狈:“你在夜铮身上施的那什么有异香的神术,赶紧给它解了!” “啊?那个……”怀灵面色古怪地看看夜铮,又看看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的狐狸既然有本事直接解除我的移花接木,那媚香当然也不在话下。方才斗兽的时候,它全程控制着,一丁点儿都没散出来,难道不是早就自己解除了吗?哪里用得着我?” 叶少卿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嘴角一阵抽搐:为什么受到影响的只有他? 怎么会有这么坑爹的神术! 难不成这小畜生是故意的?! 夜铮勾着它那双狭长的狐眼,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无辜地晃了晃尾巴。 50|10.3 叶少卿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绝对不能着了死狐狸的道。 虽然想要手撕狐狸精,但还是要保持风度。 好在荒垣已经结束了施术,成功转移了几人的注意力。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重新戴上手套,在临冬的冷天里,流了这么多汗,抹除精神印记绝不是件轻松的事。 赤燎兽身上的外伤早已处理过,此刻仍然在昏迷之中,几乎与此同时,远在西区教殿正被大主教朝华治疗的李茂,陡然浑身抽搐起来,意识海平地狂风骤起,混乱非常,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捏紧了心脏。 朝华惊疑之下,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立刻助他摆脱这突如其来的痛楚。 这完全是受到反噬的迹象。 “……糟糕,那头灵兽在他们手上。”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小事,在他看来,那头重伤的赤燎跟死了没有什么两样,一只没有用处的灵兽,根本无需理会,万万没想到,这个疏忽,竟会成为李茂的催命符。 “荒垣!找死!”朝华冷冷地拧起眉头,强行抹除灵兽的精神印记,只有强大的鉴兽师才能做到,只是他想不明白,荒垣为何偏要跟自己作对? 躺在床上的李茂浑身颤抖着,乌青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如果只是单单受到反噬,有朝华这位大主教在,自然不用担心伤及性命,但是眼下,他还身受重伤,意识海也被夜铮重创,本就处于极度脆弱的危险时期。 这个节骨眼上再来一记反噬,换做旁人,早就一命呼呜了。 朝华原就难看的脸色,随着李茂逐渐僵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他的意识海在微弱的反抗之后终究彻底崩损。 李茂完了! 纵使保住性命,作为祭司的前途,也再也无望! “——该死!”朝华半边脸孔陷入灯下的阴影之中,手腕上断了尾的飞皇蛇微微抬起头,幽怨地嘶嘶吐信。 仇怨一旦结下,缘由就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此时此刻,自然不会有人去关心大主教阁下是否心头在滴血。 离切断精神印记已经过去了小半小时,赤燎兽在小叽的呼唤下渐渐苏醒。 那双血红的瞳孔终于不再充满戾气和杀意,带着焦距的眼神凝固在小叽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和血脉的天生的亲近,让它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 小叽“嗷”得一声激动地扑了上去,被母亲揽在臂弯里,湿漉漉的大舌头舔得满脸口水。 荒垣似乎头一次见这种情景,难得了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至于是否因此让李茂受到反噬,或者得罪大主教朝华,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于每一个视异兽为友的鉴兽师而言,任何对灵兽使用邪道秘术的术师,都不配做它们的主人。 既然想要投机取巧,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头赤燎虽然已经脱离了原主人的掌握,但是并不代表原来的隐患消除,它还需要一个安逸的环境和能替他做精神梳理的主人,如果能够长期辅佐以专用的治疗药剂,好转的可能性更大。”荒垣提醒道。 小叽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叶少卿蹙眉,短暂的思考后,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它留在怀灵这里比较合适,跟着我东奔西走,恐怕无法好好安定养伤。” 被点名的新任主教讶异地看他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怕他跟夜铮离开以后,没有厉害的灵兽坐镇,他这个主教位置也坐不安稳。 怀灵心中微微一暖,从善如流道:“只要它愿意,我自然会善待它的。” 赤燎虽然不舍宝宝,但是它也明白将来想要更好的活下去,终究要付出代价,它剔透犀利的大眼睛看看叶少卿,又看看怀灵,顺从地低了低头。 怀灵大喜,有灵兽配合的话,烙印术的成功率自然大大提高。 当晚在黑川教殿,按照惯例要举行新任主教的继任典礼,叶少卿向来不喜欢这种喧闹应酬的场合,于是找了个借口偷偷开溜。 皎洁的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麦酒气味儿。 叶少卿在典礼饮宴上沾了一口,一杯倒的酒量再次宣示了自己的存在感。他循着灯光摸回客房,刚一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却是另一种更加甜腻的异香。 他眯着眼,无意识地嗅了几口,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原本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那股子燥热,被香气轻易勾起,像是小溪入海般欢腾起来,在他小腹不断翻涌,争先恐后想要从某个地方喷薄而出。 罪魁祸首正软软地趴在那张贵妃椅上,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尾巴毛,小叽被它打发到母亲身边玩耍,见爱徒黑着脸看过来,不由轻轻一笑,道:“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儿了?” 叶少卿没好气地冷笑一声道:“没什么,我就是闻到一股狐臭,得赶紧去洗洗干净。” “……”夜铮笑眯眯的表情瞬间裂了。 见他拔腿就往浴室走,白狐立刻跳下贵妃椅,迈着优雅地步子,正大光明地尾随而入。 叶少卿往浴缸里放了水,正要脱个精光,一边洗澡一边解决一下生理问题,扭头就看见某只可恶的狐狸蹲在洗手台上,挑着钩子似的眼尾,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身后五条蓬软的尾巴摇来摆去。 “……你跑进来干嘛?”叶少卿瞥他一眼,又把脱到一半的衣服穿了回去,“要洗澡等我洗完。” 夜铮犀利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挪动,低低沉沉地笑道:“害羞什么,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 说罢,完全不给叶少卿反对的机会,一个纵跃扑到他身上,冲击力度之大,直接将人撞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里,溢出的洗澡水哗啦啦溅出满室水花。 贴身的衣服*地皱在身上,叶少卿好不容易从浴缸里爬起来,狼狈地抹一把脸,夜铮的四只爪子已经紧紧缠了上来,湿漉漉的白毛成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毛毯,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胸前。 经由热水冲刷,那股异香却是更浓重了,直熏得人头晕目眩,欲|火焚身。 叶少卿只觉得浑身又燥又热,狐狸的体温更高,黏在身上,似乎要跟他一同烧起来才罢休。 失控在狐狸额前的焰痕亮起时,达到了顶点。 浴缸里的水仿佛沸腾了起来,叶少卿如同置身火炉,意识却越飘越远,无力地在汹涌的躁动中沉浮,直到他触碰到一个柔软的身躯,皮肤光滑肌理细腻,透着微微的凉意,摸起来令人爱不释手。 叶少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晚无疾而终的梦境之中,手指穿过熟悉的银色长发,宛如抚过最上等的丝绸,那人紧紧贴着他赤|裸的胸膛,灼热的呼吸亲密地交缠在一起。 无边无际的意识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拥依偎在一叶扁舟之上。 天高海阔,安详平和,连时间也沉淀下来,外界的纷扰都消失不见,唯一能感知到的,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肌肤相亲,还有如同回归母体一般安逸舒适的愉悦。 那人修长的手指轻抚在叶少卿的脸颊上,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嘴唇,沿着锁骨一路往下,两人的气息交融,越来越不分彼此,最终在四片嘴唇紧密贴合时,彻底融为一体。 他在叶少卿身上起伏,长发自背后滑落,被叶少卿一把握住,轻嗅着属于对方的气味,身体和灵魂都近得没有距离,让人既熟悉又沉醉。 精神上的愉悦比身体的接触更加令人沉迷,过电似的颤栗,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像是在久旱的沙漠里跋涉的旅人,饱饮绿洲的甘泉,叶少卿几乎要溺毙在这美妙结合里,只想把对方的每一寸都揉碎在自己的意识海…… 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叶少卿慢慢找回游离的意识,自那种难以言喻的愉悦里苏醒过来。 他迷蒙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仍然泡在浴缸里,只是水温已经渐渐转凉,先前某些不可说的躁动已经平息下去,夜铮搂着他的脖子趴在怀里,浑身白毛浮在水面上,活像只泡涨的白面馒头。 叶少卿有点想笑,但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狐眼,便笑不出来了,夜铮狭长的双眼迷离地微微眯着,暗金色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勾着眼尾凝视着他,那眼神就跟真夜看他时一样,幽深而明亮,染着一丝说不出的媚意和诱惑。 叶少卿喉咙有些发干,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件事,其实他心里早就所有猜测,只是隐隐的拒绝往那个想法深思。 梦境里那个人……究竟是男还是女? 或者该问,是公的还是母的? 51| 10.3 “再说一次!你真的确定有这么一只白狐,头上有金色的焰痕,带有圣光的气息,实力强大到不可思议,连你也无法确切鉴定品阶和兽种?” 收到荒垣讯息的时候,周问直接从那张懒人沙发上蹦了起来,一扫近日以来,对教宗陛下的下落苦寻无果而自暴自弃的颓废,激动得满脸红光,差点踢折了自个儿大脚趾。 自从教宗在闭关中突然失踪,圣堂主教张君白雷霆震怒,让他下了军令状,找不到陛下就甭回教廷了,于是周问就开始了日以继夜掘地三尺的苦逼日子。 由于事发突然,牵扯重大,此事不能大张旗鼓地搜寻,必须隐蔽不走漏消息,调动的人都是由教宗直属的教廷骑士军心腹,然而帝国国土广大,几个月下来,一次次徒劳无功,半点线索都没有,教宗陛下如同在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同时消失的,还有教宗陛下的灵兽九尾天狐,更诡异的是,教廷圣兽白泽也莫名其妙陷入了沉睡。 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关联,不过,那就是三大圣堂主教该操心的事儿了,还不轮不到周问这个圣骑多事。几个月的苦寻,一次次燃起希望最后却又失望,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靠谱的线索,周问怎能不高兴? 不过其中不确定因素太多,荒垣虽然不会对他撒谎,但究竟是不是那只九尾天狐,总要亲眼瞧见了才能下结论。 周问手上握着一枚附着了特殊精神力印记的传音螺,荒垣的平板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过来:“我亲眼见到的,不过它只有五条尾巴,也许并不是你要找的那只,而且它好像还有个祭司主人。” “它有主人在身边?”周问愣了一下,继而大喜,天狐会因实力的衰减使得尾巴数量变化,至于它的主人,莫非是教宗陛下本人? 这么一想,周问又激动起来,恨不得马上长出翅膀飞过去一探究竟。 “它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是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黑色短发,身材高挑,长相不赖。”荒垣简单地回答。 “……这样。”周问的眉头又皱起来,这个形象跟陛下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不过也不能排除是故意伪装的,毕竟教宗陛下的样貌太过出众,“我知道了,我离黑川城不算远,会立刻赶过去。” 荒垣原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对于这只白狐,职业病发作,他实在有些在意。 “你究竟在找什么人?那只狐狸,又是什么来历?” 周问苦笑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是很重要的人。” 传音螺亮起的光芒渐渐消散,那一头的人想必已经不会再有讯息传回。 周问立即着手给骑士军的心腹隐秘地发去消息,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往黑川城,只花了一天时间,就跨越了两个行省,进入城内,稍一打听,便顺利潜伏在了黑川教殿附近。 就在周问来到黑川城的前一晚,城主冯东特地在怀灵的继任典礼送上了两份大礼,言辞恭谦,十分上道,至于他那跋扈的儿子,自然是没有带来的。 看到李茂的下场,别说两份大礼,纵是十份,城主也得咬咬牙巴巴送来。 “师哥,这盒首饰不是那天冯子华拿出来炫耀的珍稀晶核吗?怎么在你手上?”长缨吃了一惊,明眸不由被光泽晃眼的珠宝牢牢吸引。 怀灵嘿嘿一笑,道:“你有所不知,那冯东父子这次押错了宝,正想尽办法想要跟我们修复关系呢。冯东此人,能继任城主之位不过仗着祖父余荫,本事没几分,不过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长缨撇撇嘴道:“这幅首饰是城主叫人送来的?” “不错。而且不止这套首饰,还有另外一枚品阶更好的完整晶核。据说冯子华已经被他禁足了,大主教朝华启程回帝都,如今黑川教殿和东区都是我们的人,西区没了主心骨,看来这位少城主得夹着尾巴安分守己好一段日子了。” 怀灵笑容满面,想到多年的眼中钉终于彻底拔掉,他就畅快得不得了,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三分。 长缨的手指无意识地缠搅着发梢,细声道:“那西区的主祭不是空缺了?” 怀灵看她一眼,心底暗自叹息,摇了摇头道:“目前正在商议人选,不过叶少卿八成是不愿意的。” “……谁问他了。”长缨脸色一红,忙道。 怀灵笑了笑道:“我正要去找他,之前答应好的报酬,是时候给人家了。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我才不去。”长缨脸色一变,连首饰盒都忘了拿,飞快地跑走了。 怀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齐栾将礼盒重新整理好,试探着问道:“能否再试着挽留叶祭呢?至少,多留一段时日。” 怀灵道:“图书馆已经被他看遍了,他还有那么厉害的灵兽,你说,拿什么留?再者,感情的事儿也不能勉强,倘若他对长缨一点感觉都没有,留再久也是无用,还不如早早让师妹熄了心思,长痛不如短痛呢。” 此时此刻,他二人口中的当事人正陷入了一个三观炸裂的烦恼之中。 叶少卿在浴缸里长久地思考着人生。 在水温彻底凉掉之前,叶少卿把软趴趴的狐狸捞了出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拿毛巾把他俩擦干净。 夜铮随意地抖掉浑身水珠,睨他一眼,低低哑哑地笑道:“你不继续洗澡啦?” 重新被溅了一身水的叶少卿捉住白狐两只前爪,将它提到跟自己视线一般高度,紧盯着那双闪烁的狐眼,挑眉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夜铮歪着脑袋,几条大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这个姿势不舒服,换个。” 叶少卿冷笑一声,不为所动:“别想转移话题,真夜就是你的人形,对不对?还有那个在我梦里跟我……咳……” 看着爱徒说着说着突然色变的脸,夜铮好笑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它顺着对方的话道:“在梦里跟你什么?” 叶少卿脸一黑,眯着眼一字一顿道:“在梦里跟我亲热的,是不是你变的?” 夜铮反问道:“不是我你还想是谁?” 他忍不住往夜铮肚皮下面瞅了一眼,再次确认了这家伙的性别,果然还是个带把儿的。 啊,好绝望。 叶少卿不忍卒视地闭上了眼。 不过,也许狐狸精化形可以变成妹子呢?聊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他抿着嘴唇盯着夜铮,面无表情地问:“你化形之后,是男还是女?” 夜铮一派淡定地道:“是男是女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叶少卿忍不住摇晃了它一下,远看就像在抖一张狐皮毯,“我是男人,当然喜欢香香软软的漂亮妹子啊!” 夜铮不悦地倒平狐耳,微微挑着细长的眼,不屑地道:“哦?你见过哪个女子比我更好看?” 叶少卿突然一下卡了壳:“呃……”好像没有。 夜铮轻飘飘地摆着蓬软的大尾巴,道:“那你见过谁摸起来比我更软?” “……”谁特么会长尾巴啊?! 狐狸脑袋凑上去,轻轻吹了一口气,轻笑道:“还是方才闻起来不够香?” 叶少卿皱着眉,它说得好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今晚这个炸裂的事实令他的脑袋有点死机,他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手里握着的毛爪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一不留神,白狐就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轻巧而熟练地挂到他脖子上。 叶少卿下意识怕它掉下来,不自觉地像往常那样把它圈在手臂里,夜铮的尾巴缠上手臂,在他肩窝里蹭蹭,低沉沉地笑道:“还是这样比较舒服。” “……”叶少卿一阵无语,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只可恶的死狐狸精。 “你已经能变人形了为什么不说?而且到底什么要穿女装啊?” 穿女装也就算了,还要撩他!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师父! 叶少卿沉着脸把赖在他身上的狐皮毯扒下来,拎着它走出浴室,丢到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它,凉凉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夜铮软软地趴在枕头上,五条大尾巴铺陈开来,懒洋洋地甩来甩去。 “我虽然可以化成人形,但是尾巴还缩不回去,穿裙子只是为了遮住它们,而且我也不想随便被人瞧见我真实的模样。” 叶少卿蹙眉道:“尾巴?” 夜铮道:“晶核吸收得不够,再有一两枚就差不多了。” “干嘛不告诉我?” 夜铮眯着眼道:“告诉你?好叫你完成约定,跟我分道扬镳?美得你。” 叶少卿嘴角抽搐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 谁知狐狸细微地抖了抖耳朵,把脑袋别到一边,若无其事地道:“你做春梦,与我有什么干系?” 它略一停顿,又吃吃笑起来,道: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不是你自从见了我的人形,就一直惦记着… 52| 10.3 见它越说越离谱,叶少卿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凉凉地道:“你少自恋了……” 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中某些香艳的画面,可是仔细回想细节,又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叶少卿心中咯噔一跳,自己该不会真是对一只公狐狸精…… 不不不,那都怪夜铮故意男扮女装逗他! “你别想蒙混过关,怀灵都告诉我了,那个异香根本是你故意搞鬼!”叶少卿虎着脸瞪它,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好过。 夜铮一脸无辜地看过来:“谁让你不小心闻到了,又不是我要用这种神术的。” “狡辩!”叶少卿爬上床,拽着夜铮两条后腿把它拖下来,正对上自己的视线,冷冷地道,“不是可以变人形了吗?你还装什么狐狸?你也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了吧?” 白狐暗金色的眼珠灵动地转了两圈,一看就知道在想坏心思。 叶少卿冷笑道:“别想驴我,再不说实话,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答应你的事我也做到了。” 夜铮道:“那可不行,尾巴变不回去,不算彻底恢复。” “那你倒是说啊。” 夜铮为难地望着他,半晌,严肃地道:“其实,我是教宗。” 一只声称自己是教宗的狐狸……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回望它,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哦,那我还是神明呢。” 夜铮:“……” “都叫你别驴我了,还不好好说实话?教宗那是什么身份,就算不是整天在神殿里接受万民朝拜,至少也得是庄严肃穆留着一大把花白胡子的老头子吧。” 夜铮一僵:“……老头子……” “即使不是老头子,也不会是爱穿女装到处撩汉的狐狸精!”叶少卿眯着眼,义正辞严地道,“说不定还是喜欢小男孩的猥琐男,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猥琐男?!” 夜铮浑身毛都在抖,也不知是笑的还是气的。 叶少卿摩挲着下巴,脑洞大开:“你该不会是教廷的通缉犯吧?被追捕你的人施展了神术变成了狐狸?要不,你为何不愿暴露身份,非要伪装才能现于人前呢?” 夜铮有气无力地道:“你的想象力倒是挺丰富的。” 叶少卿还要再猜,屋外这时突然有人扣门。 “——少卿,睡了吗?是我,怀灵。” 叶少卿皱了皱眉,夜铮松了口气,一副得救的表情,毛爪戳了戳爱徒的脸颊,笑眯眯地道:“找你呢,还不去开门?” “一会再来审你。”叶少卿恶狠狠地撂下话,转头去开门。 怀灵和齐栾站在门外,身上还穿着宴会上的盛装,显然是晚宴一结束便过来了。 “有要紧事?”叶少卿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顺着对方的手指挪到齐栾手中的礼盒上。 怀灵谢绝了他进屋小坐的邀请,笑道:“要紧事倒没有,我只是来送东西的,刚入主黑川教殿,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这是冯东送来的礼物,我就拿来借花献佛了,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和你家小狐狸,替我解决心腹大患。” 齐栾适时地打开黑色的礼盒,深蓝色丝绒内衬静静躺着两枚色泽幽深的晶核,在夜色里清晰地流转着迷人的光芒,滂湃的精神力瞬间倾泻而出,又被礼盒特殊的材质锁住。 “两枚?”叶少卿不由屏住呼吸,都说女孩喜爱闪亮的珠宝,其实颜值高又值钱的宝物,谁不喜欢? “一枚是我原本答应给你的,另外一枚是城主大人巴巴送来的,他出手倒大方,连带着上次冯子华拿来炫耀的首饰,一道送了过来,首饰我做主给了长缨,另一枚我现在也用不上,不如给了你,也算是给城主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割点肉。” 叶少卿点点头,接过礼盒,也没有推辞,怀灵如今身份不同往昔,仍然亲自前来送礼,表达郑重,其中也有赤燎王兽的原因。 真是瞌睡送枕头,有了这两枚晶核,应该足够夜铮完全恢复人形了吧。 叶少卿有点心不在焉的想,那样是不是表示,以后都没有狐狸尾巴摸了? “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怀灵和齐栾对视一眼,斟酌着用词,“西区主祭空出来,很多人都巴望着,我个人自然是希望有一个信得过、实力也足以服众的人担任。” 叶少卿想了想,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并不打算长期驻留,倒是你,这次夜铮得罪了那个大主教,岂不是连累了你被他记恨上?” 怀灵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我正想说呢,马上就到年底了,按教廷的规矩,每年年关各大教区的主教都需要前往帝都述职,虽然我是新继任的,但也不能不去,到时候没准就会跟朝华碰面,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叶少卿一愣,这么倒霉? 难怪朝华会干净利落地离开,莫不是早知道前面还有个大坑,等着他们跳呢。 齐栾宽慰道:“也不用太担心,现在有赤燎王兽在,更何况帝都那等地界,多少双眼睛盯着,朝华也不敢太过分。” 怀灵颔首道:“我会马上整合黑川教殿的祭司和护卫骑士团,如果你坚持要离开,跟我说一声,倘若在我述职之前,可以护送你一程。” 刚说完,他马上想起那只凶残的狐狸,不由苦笑着摇摇头,人家才不需要他的护送呢。 “多谢了。”叶少卿目送二人离开,刚关上房门,扭头就看见夜铮跟个幽灵似的蹲在背后。 “……你干嘛啊?”叶少卿没好气地把装着晶核的礼盒丢到床上,努了努嘴道,“赶紧吸收了,就能把尾巴缩回去,现在我算完成约定了吗?” 夜铮慢吞吞地趴回床上,嘴里小声嘀咕一句:“……送这么快干嘛……” “你说啥呢?”叶少卿眯着眼看过来,后者动了动耳朵,不情不愿地打开礼盒,一口将两枚晶核叼出来。 叶少卿眼也不眨地望着它,纠结地想着一会难道要跟一个裸男同床共枕? 要不,还是晚些时候再变回人吧? 夜铮的五条大尾巴舒展开来,把它雪白的身躯完全地包裹住,在叶少卿眼里团成了一个大白毛球,晶核绚丽的光芒充盈在房间里,随着夜铮的吸收,由浓烈逐渐变得越来越淡。 空气中不断地浮现出异兽生前的虚影,怒号着,嘶吼着,似乎不甘心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丝痕迹就这样被抹除,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也许是夜铮实力恢复的原因,它吸收晶核的速度愈见加快,当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后,室内又重归平静,柔软的大床上只剩下被尾巴包裹的毛团狐狸。 叶少卿全程在床边围观,看见白毛团似乎动了动,黑漆漆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紧张,他即将见证狐狸成精的全过程了吗?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叶少卿的耐性快要耗尽的最后一刻,夜铮的尾巴打开了——不知何时,中央又窜出了一条新尾巴,白白嫩嫩的,尾巴尖似乎还带着一点粉色。 白狐趴在床上软软地伸个懒腰,细长的狐眼扫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变不回去吗?”叶少卿疑惑地坐到床边,把狐狸的爪子提起来,左看右看,除了额上的金纹越发明显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谁说我变不回去了。”夜铮拿尾巴扫他一下。 “那你怎么还保持狐狸模样?” 夜铮从他手掌心挣脱,团到他大腿上,眯着眼低声轻笑道:“我怕我变成人,某个小混蛋把持不住,又做春梦。” “……” 叶少卿的脸色又逐渐向锅底的颜色靠拢,一把将白狐从床上拽起来,提溜到角落里,板着脸道:“耍我很好玩?不治治你丫的还无法无天了,蹲这好好反省,不许上床睡觉。” 夜铮眯了眯眼,懒洋洋地道:“胆儿又肥了?敢让为师蹲角落?” 叶少卿不理它,径自往床边走,一面威胁道:“敢上来就剃光你的尾巴毛。” 夜铮小声嗤笑,剃光了你摸什么? 徒弟前脚爬上床,狐狸满不在乎地高昂着下巴,后脚就迈开毛爪跟了过去,纵身一跃就要往床上跳,谁知“咚”得一声撞得眼前一黑,毫无防备地弹了回去,四肢着地,狼狈地滚成一团毛球。 一声闷笑,叶少卿欣赏一会夜铮难得吃瘪的模样,拉好被子躺好,双手枕在脑袋后,闭上眼微笑道:“无影罩,从东区的图书馆学来的,没想到还挺好用的,防火防盗防狐狸。” “……”夜铮倒平耳朵,锋利的爪子亮出来,划过一道寒光,冷笑一声道,“不过区区小神术……” “不许打破,否则我就换房间睡了。”叶少卿眼也不睁,翻了个身,哈欠道,“这是罚你骗我。” 夜铮拉长飞机耳,满脸不高兴,到底没有直接暴力抓破防御罩。 它直立起来,整只狐都趴到透明的罩子上,狐皮垫似的贴在上面,用毛爪子捶了两下,委屈地哼哼:“放我进去!你这小混蛋、逆徒、孽障!居然敢把我关外面!我要睡床!” 从母亲处玩够了飞回来困觉的小叽,趴在窗台上恰好看见这一幕,捂着肚子从窗台上滚了下来,笑得直打跌。 “嗷!”大魔王也有今天! 53| 10.3 白底黑纹的小毛球笑瘫在地上滚来滚去,夜铮回过头阴测测地扫它一眼,小叽顿时被凉飕飕的视线冻得一个激灵,一咕噜爬起来,扑扇着翅膀想要赶紧逃离现场,谁料用了吃奶的力气,不但没飞远,反而被一股吸力吸得往后倒。 不一会就被一截雪白的大尾巴卷住,生生拖了过去。 “呜……”主人!宝宝害怕! 小叽下意识用翅膀护住脑袋,从缝隙里偷偷看。 一眼就看见了夜铮白森森的尖牙。 大魔王凑近了瑟瑟发抖的小毛团,鼻子差点戳到翅膀上,它用爪子拨开小翅膀,微笑道:“想到床上去挨着你的主人睡觉吗?” “嗷!”小叽警惕地瞅着它,犹豫地点点头。 “很好。”夜铮笑眯眯地甩动尾巴,小毛团立刻跟无影罩来了个亲密接触,贴在透明的空气墙上,摊成一张毛饼。 “想到里面去的话,就把这个罩子烧个洞出来,懂了吗?” 小叽总觉得夜铮的笑容十分诡异,然而它容量不太够用的小脑袋瓜完全搞不懂大魔王为何不自己动手。不过好不容易被准许上一次炕跟主人困觉,小叽激动得尾巴直晃,管他呢!我烧我烧我烧烧烧! 高温的白雾从它嘴里喷出来,扑上了透明的防御罩,一圈圈涟漪在空中荡开,在高温炙烤下变得扭曲、稀薄。 诚如夜铮所说,叶少卿随手施展的无影罩只是个粗浅的小神术,压根没想过当真能防着谁,却也没想到直接被小叽这个小傻蛋烧破了一个洞。 小叽扑着翅膀呼扇唿扇,等破洞冷却,立刻兴冲冲地挤了进去,绕着熟睡的主人转了两圈,在他颈窝安顿下来,蹭了蹭,感受着近距离亲和的精神力气息,美美地团成一团。 夜铮在罩子外瞅着巴掌大的小破洞干瞪眼,连自己一个脑袋都钻不过去,恨不得把小叽吊起来打一顿。 算了……反正不是自己打破的,自己的灵兽干得好事,怪谁呢? 这么想着,夜铮心安理得地伸出利爪在破洞旁轻轻画了个更大的圈,一个能容狐狸通过的破洞顿时应运而生,紧接着轻飘飘地钻了进去。 昏昏欲睡的小叽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迷迷糊糊睁开眼,头顶有一片巨大阴影落下,小叽瞬间清醒,吞了吞口水,在夜铮笑眯眯地注视下,磨磨唧唧依依不舍地爬起来,让开了最好的位置,委委屈屈地蹲到床角,时不时哀怨地瞅一眼主人。 啊,每天都被大魔王压迫,心好累。 夜铮熟练地钻进被子,脑袋搁在爱徒肩窝里,显然这种事也不止干过一次两次了,它眯着眼,凝望着被月光沾染的帐幔,犹豫了一会,终究没有化回人形。 虽然很好奇明日一早,它的好弟子发现怀里搂着一个大男人睡了一晚是什么表情,不过后果也很预料。 有些事情,还要慢慢来才好。 以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夜铮翻个身,毛爪扒在爱徒胸口,尾巴缠上他的大腿,心满意足地陷入了美梦…… 周问是在一个清晨混进黑川教殿的住宅区的。 部分骑士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一旦周问确认目标,就可以立刻传讯回中央教廷,命令沿途教区的骑士团前来护航。 不过周问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倘若那真是教宗陛下,他既然身在教廷势力范围,为何不一早亮明身份,或者联系中央教廷呢? 事有蹊跷,周问还是以稳妥为主,一切等探明目标身份再说。 周问悄悄见过荒垣一面,后者穿着他一贯喜爱的皮领风衣,带着白手套,朝他点点头,就当做久违的朋友会面的招呼。 在荒垣启程离开黑川城之前,将自己所知的关于那只狐狸和它主人的一切,再次详细地告知了周问。 寒风吹落了树梢上最后一片垂死挣扎的枯叶,同时宣告着冬日的正式来临。 周问搞到一身黑川教殿护卫团的骑士服,躲在一棵正对叶少卿卧房窗户的四季树上,像一个猎人那样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四季树的味道他相当不喜欢,可是这已经是附近光秃秃的树里,唯一一棵能掩护他的树了。 日光透过晨间湿凉的空气,映照进落地窗内。 浅淡的温度随着倾斜的光线慢慢爬上叶少卿的脸颊,他于半梦半醒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抱着柔软的毛绒大抱枕翻个身,顺着后颈的白毛习惯性地捋了两把,想着时间应该还早,再眯一会也不打紧…… 咦,等等—— 叶少卿豁然睁眼,正对上狐狸精方苏醒尚还迷蒙的视线,眼角就是一抽。他抬眼,无影罩上果然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摸上去一探,中间空了一个大洞! 果然,相信这可恶的狐狸精会老老实实在外头呆着,那才是有鬼了! 在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注视下,夜铮慵懒地舒展开四肢和尾巴,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勾上爱徒的颈脖,声音里透着刚起床的嘶哑和懒散:“醒得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吗?” 拎着狐狸的后颈将它提到眼前,叶少卿面无表情地盯着它,凉凉地道:“都说不许打破罩子了,小畜生,吃定了我不会把你丢外头喝西北风是吗,嗯?” 这样被提在半空四肢无着落的姿势,委实太不美观,有损它高贵教宗的形象,虽然叶少卿压根不相信。 夜铮倒平狐耳扑腾一下,不悦地眯起眼睛:“小混蛋,你喊我什么?有胆再喊一次?” 有把柄在手,他可不怕,叶少卿有心气它,冷笑着抬起下巴,一字一字读重音:“小、畜、生。” “……”夜铮缩起竖瞳,叶少卿用俯视的眼神毫不退让地跟它对瞪。 床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静默,直到被吵醒的小叽迷迷糊糊挪动着滚圆嘟臀,啪叽一下撞到防御罩上,一人一狐的视线齐刷刷转向它,小叽吓了一跳,急忙钻进了被子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夜铮叹了口气,用无奈又纵容的口吻道:“算了,为师就勉为其难原谅你这一次,就当扯平了,以后不许这么叫我。” 叶少卿一阵无语:“你可真会顺杆爬啊你,谁同意扯平了?打破罩子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夜铮无辜地摇晃一下尾巴,理直气壮地道:“那明明是你家灵兽弄坏的,与我有什么想干?不信你自己问它。” “啥?”叶少卿一愣,白狐已经从他手里跳下去,笑眯眯地把小叽从被子里挖出来,尾巴卷住倒提在半空。 “小东西,你说昨夜是不是你把防御罩烧出了一个洞,嗯?”狐狸细长的眼睛和它的轻佻上扬的语气一样危险,小叽瑟瑟发抖地咽下口水,大魔王果然还是大魔王! “嗷……”小叽浑身一抖,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原来那个罩子是不能打破的吗? 叶少卿无力地揉了揉额角,把小叽解救下来,安抚地拍了拍毛脑袋,万般无奈地道:“你别老欺负它智障又不会讲话啊,多大仇。” 无缘无故被说智障的小叽:“???” 夜铮弯起眼眸掩嘴轻笑:“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灵兽。” “呵呵。”叶少卿掀起嘴角一声冷笑,一手一只,将两坨毛茸茸从床上拎下去,一路提溜到门外,“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送你俩吹吹冷风反省反省,不谢。” 最好被风吹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叶少卿心底轻哼一声,恶劣地摆了摆手,“砰”的一声关上门。 “嗷!!!”小叽一脸无辜地趴到门上,委屈地挠门,不关宝宝的事啊!明明就是被大魔王教唆的!qaq 夜铮望着紧闭的房门一脸懵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堂堂教宗居然蹲在徒弟门外吃闭门羹?! 这小混蛋…… 师父大人不悦地扯出一抹冷笑,露出一排泛着寒光的尖牙。 以为关上门我就进不去了?天真! 想了想,直接破门的话动静就太大了。夜铮四下张望一会,瞄准了靠近窗户的一棵树,轻巧地迈开步子悠哉踱过去。 藏身在树上的周问已经吹了好一阵冷风,屋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他耷拉着眼皮困得差点睡着。此时此刻,他万分庆幸自己硬撑着没睡着,否则错过刚才这一幕,他得抽死自己。 果然是教宗陛下的那只九尾天狐!额上的焰痕!尾巴里有条粉尖尖!就是它没跑儿了! 荒垣的情报是五条,这会已经有六条了,这一定是实力在恢复的结果!这么一来,房里的主人一定是教宗陛下本人了! 总算找着了!周问心头一阵激动难抑,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冲进卧房抱住教宗陛下的大腿痛哭流涕,亲吻陛下的脚背! 54|10.3 夜铮正要靠近那棵树,在五丈开外脚步疏忽停顿下来,细长的狐眼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刮过茂密层叠的四季叶,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它感知的笼罩。 一声细不可查的轻哼,夜铮若无其事地漫步至树下,看似松软却异常有力的狐尾蓦然往树干上一甩! 那震动自下而上,无数片无辜的叶子瞬间从枝头跌落,纷纷扬扬仿佛一场礼花。 周问在察觉被发现的第一时间便跳下树梢,避免了摔下来的狼狈,干脆利落地蹲在夜铮面前,冲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可算找着你们啦,天狐大人,教宗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骤然见到他,夜铮冰冷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诧异,继而警惕地左右四顾起来。 “放心,找到这儿的只有我。”周问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已经顾不上和天狐大人叙说别情了,越过它就向门口奔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陛下本尊。 还没跑几步,脚底忽然被绊了一下,许是太兴奋,周问一个趔趄,毫无防备之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鼻子跟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一截染着粉尖尖的尾狐缠住了他的脚踝,轻而易举地将人拖回了四季树底下,就像拖一口破麻布袋。 周问吐出几口黑泥,莫名其妙地望着白狐,哭丧着脸道:“快点带我去见你家主人啊,陛下失踪了这么久,我们都快急疯了!” 狐尾缩回来,飘然晃在背后,夜铮暗金色的眸子深沉地看着他,淡淡道:“……不正在你面前。” “哪儿呢哪儿呢?”周问疑惑地左看右看,四下静悄悄的,只有阳光透过叶片投下的光影在晃动,一个人都没有。 夜铮叹了口气,这智商究竟是怎么坐上圣骑之位的?真是难为他能找到这儿来。 周问注意到“天狐大人”鄙夷的视线,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慢慢瞪大眼睛,张开嘴,足能吞下一个鸭蛋:“你……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了?难道……该不会……你、哦不,您……陛、陛下?!” 夜铮扫了他一眼,尾巴轻轻一晃,悄无声息地蹿上了树梢,示意对方也跟上来,茂密的树叶转眼将一人一狐的身影吞没,远处巡逻的护卫骑士列队走过,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可疑。 周问紧张又惊疑地看着白狐,从头打量到脚,又察觉这样盯着看似乎是对陛下不敬,又忙垂下眼帘,结结巴巴地道:“陛下,您怎么……” 跟您的灵兽合体啦? 夜铮沉吟片刻,吩咐道:“在这里呆着别动。” 它从树梢这头沿着枝干轻巧地钻到另外一面,在密叶的遮挡下,六条大尾巴微微聚拢,自它额心亮起的焰痕释放出一道充盈着圣光神圣气息的屏障,整个身形笼罩上一层浅浅的金色,所有的动静被屏障隔绝在内,不曾泄露分毫。 周问微微一惊,谨慎而恭谦地退了两步。 待屏障消散,树梢上无端生出许多蔓藤枝叶,密密缠绕着快速生长,须臾便结成一道藩篱,挡住了那一头化出人形的狐狸。 夜铮立在蔓藤之后,随手将满头银丝撩到耳后,露出那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孔。 周问瞧了一眼,顿时安心下来,几乎喜极而泣,激动之下差点掉下去。 夜铮半垂眼睑,平静地俯视周问,面上是一贯意态疏懒的神色,似乎并不把对方的失态放在眼中,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那只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只是指甲略长,想来许久不曾顾得上修整。 圣骑恭恭敬敬半跪在粗大的树梢上,手掌扶着树干,凝神屏气,轻声问:“是否即刻通知中央教廷和骑士军前来?请陛下示下。” “不必。”夜铮略一停顿,思考一会,又摇摇头道,“你先将我离开后的情况说与我听。” “是。” 周问定了定神,捡要紧事和几位圣堂大主教的话说,讲到半途,忽听教宗陛下吩咐一句“长话短说。” 他一愣,忽然想到陛下难不成——还光着? 我操! 周问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他居然让陛下□□地站在树上跟着自己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他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糊墙上,这要被那帮狂信徒知道了,下半辈子恐怕都得呆在裁决庭扫厕所了吧?! 夜铮不悦地蹙起眉尖,缓声道:“发什么呆?继续说。” 周问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夜铮瞥他一眼,他难道不想进屋穿件衣服么?且不说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是否会被人瞧见,屋里可还有个逆徒在呢。 思忖片刻,夜铮的身影消失在蔓藤之后,由神术催生的枝枝蔓蔓又顺着枝干缓缓缩了回去,露出一条雪白干净的六尾狐。 周问不敢俯视它,连忙蹲下来。 “你回去联系张君白,叫他稍安勿躁,暂时不要叫晗希和清和知晓。骑士军不要来太多人,以免引人注意。”夜铮的嗓音轻而缓,在寒风中清清冷冷如山涧泠泉。 连另外两位圣堂主教都要保密? “是。”周问短促有力地应声,想了想,道,“陛下是否即刻回帝都?还是等我们的人赶到?” 夜铮撩起眼尾随意地扫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连你都查到了我的下落,那些人恐怕也不远了。不必等骑士军的人来,你与我先行返回帝都。” 那些人是指什么人?莫非有人妄图行刺教宗陛下? 周问微微皱眉,不过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垂首应是,在心里忍不住委屈嘀咕,什么叫“连”…… “既然您不打算让骑士军随行,可否让他们在暗中清扫障碍?” 夜铮缓缓摇头,目光越过他,望向叶少卿紧闭的卧房,暗金色的瞳孔之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夜铮淡声道:“秘密前来的骑士军由温常言负责,保护我的弟子叶少卿前往帝都。” “您的弟子?”周问面上浮现出一抹惊愕,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向方才自己企图冲进去抱大腿的房间……不会吧…… 周问克制着抹冷汗的冲动,保持着一派严肃的表情。幸好刚才被陛下拦住了,否则认错人事小,扫厕所事大啊! “陛下的意思是,您不打算与您的弟子一道返回教廷吗?” 夜铮眯起双眸:“不。告诉温常言,不要向他透露我的身份,如非必要也不许现身。” 虽然奇怪教宗陛下的用意,不过周问明白那不是自己该置喙的,自己只要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即可。 夜铮最后吩咐一句“不要叫人发现”,便径自跳下树梢,往卧房的方向跑去,留下周问苦哈哈独自蹲在树干上继续吹风。 传闻二皇子在教廷苦修多年,天赋过人,教宗陛下也不曾正式收其为弟子,才失踪一阵居然就捡回一个徒弟——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周问好奇地抓心挠肺,够着脖子企图从窗子偷窥里面那位神秘的殿下。 怀揣着一个大秘密还不能跟人说,啊,好痛苦。 “阿嚏——” 叶少卿再次扭头望向壁炉,确认炉火生得很旺,室内温度适宜,照理应当不会觉得冷才是。 小叽趴在他脚边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舒服地摊开肥短的四肢,炉火的红光明灭不定地映在它毛脑袋上,给它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胭脂。 在它锲而不舍地骚扰卧房门上的鼻锁,差点把鼻孔戳出鼻涕之前,终于被其忍无可忍地放进了屋。 叶少卿睁只眼闭只眼,自顾自坐在躺椅上看书,时不时往门口瞟一眼,狐狸精到现在还没进屋,该不会是在赌气吧? 他皱了皱眉,搁下书走到窗边,窗台上有一排景观盆栽,偶尔会有蝴蝶飞过歇在上面,如今气候转凉,花儿也凋落了。 叶少卿随手拨开手臂长的叶子,往外张望一会,心下奇怪,刚才似乎有种莫名的直觉,仿佛被人窥探似的——难道是错觉? 就在他准备拉上窗帘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从窗台上盆栽后冒出头来,从里看就像自花盆里破土而出茁壮发芽似的。 “……”叶少卿低头跟它对视几秒钟,而后,在白狐期待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夜铮一对高耸的狐耳顿时不悦地倒下来,用毛爪奋力挠在玻璃窗上,宣示着师父大人的不满。 “哐啷”一下,窗子应声而开,夜铮趁机窜进屋里,尾巴轻飘飘一摆,便把窗户合上,将屋外无尽冷气和寒风尽数挡在身后。 夜铮抖了抖白毛,甩落一身寒意,斜眼睨一眼逆徒,叶少卿将它抱到壁炉边烤烤火,挑眉道:“没事去爬树?一身四季叶的味儿,让你吹吹风,还赌气了不成?” 夜铮抬起眼帘,凝望他,低沉地道:“我若有一天不在你身边,你会去找我吗?” 55|10.3 壁炉里的炉火好似被寒意所侵,左右摇摆。 叶少卿愣了一下。 夜铮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小叽装睡的呼噜。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叶少卿笑起来,像往日那样轻柔地捋着白狐的尾巴,尤其钟爱那条新长出的粉尖尖,抚摸地爱不释手。 “当然是喜闻乐见,求之不得,不用到处帮你这个大胃王找珍稀异兽的晶核,我就可以四处旅行,探索有趣的地方。” 夜铮轻哼一声,狐耳抖动一下,尾巴从对方手心抽出来,挑着眼尾,语调拖得又缓又长:“小坏蛋,为师对你很失望啊……” 它蹲在叶少卿大腿上,前爪慢条斯理地挪动,粉嫩的肉垫划到某个要命的部位,用力一按—— “……”叶少卿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他试图拨开某只小畜生使坏的毛爪,奈何师父大人蹲在他身上纹丝不动,甚至把伸长了脖子,把脑袋凑到叶少卿眼皮子底下。 鼻子几乎要戳到叶少卿的脸上,呼出的热气微风似的轻飘飘拂过他的脸颊,暗金色的瞳孔呈现出清澈的倒影。 叶少卿想起自己上辈子养过的一只猫,平时只顾着懒洋洋的摊着肚皮晒太阳,很少跟他这个主人黏糊,只有在离去前的一晚,反常地蹲在自己膝头,凑上来舔舔他的脖子。 然而夜铮当然不会像那只老猫那样伸出舌头舔他,这样盯了一会,又缓缓把脑袋缩了回去,慢条斯理地道:“原本还有好多厉害的神术打算传授给你,可是为师一伤心,就容易忘记……” 叶少卿虚着眼,心道,那你忘记的有点多。 夜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在心里腹诽,肉垫恶劣地前后搓弄几下,见对方瞬间变了脸色,这才满意了。 如果只有软软的肉垫,这种勉强称得上服务的小动作,叶少卿说不定也就无视了,但是时不时亮出爪子刮一刮挠一挠,就算隔着裤子那也受不了啊! “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嘛!”叶少卿又痛又爽,艰难地企图挪上一挪,显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以啊。你刚才说什么?为师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夜铮眯起的双眸流泻出一丝危险的光,语调明明轻慢而温和,却隐含着不可置疑的霸道。 叶少卿觉得自己优点不多,最大的那个就是善于改正错误。 他立刻诚恳地道:“我说师父大人的话语就是弟子前进的方向,师父要是不见了,弟子当然要去找回来啦。” “呵。”夜铮低沉沉地笑了笑,慢悠悠地缩回爪子,意味深长地道,“就算你跑了,捉也要捉回来。” 叶少卿奇怪地扬了扬眉头,道:“你又在打什么哑谜啊?说话怪怪的,敢不敢把意思讲清楚?” 稍稍一顿,他微笑着眯眯眼,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狐狸下巴:“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不要离开不就好了。” 夜铮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从他膝头跳了下去,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我不多教你神术吗?还不过来。” 叶少卿立刻把那点疑惑抛到脑后,注意力全部被新神术吸引了过去。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良心发现?看来果然吹吹冷风还是有用的嘛。”叶少卿心情愉悦地跟着白狐盘腿坐到床上,刚才那点恶劣的动作也大度的不跟它计较了。 “之前因为你接触神术日子太短,我才不愿过多教你那些驳杂和低等的神术,以免基础不牢,学的杂而不精,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多学两手也好,万一以后遇上棘手的情况,那只小蠢叽还在幼体期,保不准就成别人的盘中餐了,指望它保护你,还不如自己挣扎挣扎。” 夜铮斜眼瞟一眼小叽,躺枪的小家伙抖了两抖,默默咬牙忍了。 叶少卿笑着说:“那不是还有你嘛。” “小笨蛋。”夜铮笑骂一声,遇上周问后它不得不开始考虑某些事情,某些一直以来因为日子过得太轻松惬意而被刻意回避的事。 遇上叶少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抛却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仿佛真的成了一只普通的小狐狸,每天跟弟子胡闹、斗嘴,看着他一点一滴的进步,夜里甚至腻歪在一起,体验着前所未有的亲密和温暖。 叶少卿的信任和依赖令它十分享受和欣慰,不论理由说的多么冠冕堂皇,私心里却也隐隐希望对方永远依赖自己才好。然而事到临头,又巴不得把能厉害的神术一股脑全喂给他。 夜铮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就连尾巴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还教不教啦?”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叶少卿仍旧兴致勃勃。 夜铮瞅他一眼,三两下窜到他背后,两只前爪左右按住徒弟的太阳穴,低声道:“闭眼,冥想。” 叶少卿将大脑放空,合眼照做。 “今天为师要教你两道神术,一种属于控制,一种属于攻击。” 叶少卿一愣:“攻击?圣术师不是无法学习暗神术吗?” 夜铮凑在他耳边,慢吞吞地道:“用普通的精神力当然不行,圣与暗是两种相反的属性,一旦修习上其中一种,就无法再往相反的方向转化,但是无属性且包容性强大的圣光不包括在内。” “……你怎么不早说!”叶少卿一阵无语,“早点教我的话,之前遇上李茂那些人的时候我也不至于那样被动。” “傻瓜,别说那时你修行时日尚浅,教了也施展不了,别人一旦发现你明明是个圣术师却能用暗神术,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的精神力有古怪身份可疑吗?” “……好吧,算你有理。” 夜铮继续道:“圣光也不是万能的,在圣与暗两种属性之间转化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个时间会随着你掌控力的提高而逐渐缩短,也就是说,倘若你刚刚施展过暗神术,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定时间内,是无法使用治愈术的。明白吗?” “意思是说切换天赋需要冷却时间嘛,非常明白。”叶少卿归纳总结道。 “你说什么?” 叶少卿摆了摆手,道:“不用在意细节,你继续说。” “总而言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意施展暗神术。” 得到对方的应许,夜铮沉浸入意识海,开启精神连接,操纵自己的精神力,用最直观的方式,将教授的神术从原理、方式到效果,优势和可能存在的漏洞,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到叶少卿眼前。 演示的全过程,如同叶少卿借夜铮的手,亲自施展神术一样,毫无滞涩和瓶颈,牢牢刻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哪怕再愚蠢的人,都不可能学不会。 这样灌输的方式最有效率,效果也最好,但是对教授者本身要求极高,精神力的消耗更是天文数字,哪怕是实力非凡的导师,平日里授徒也是循序渐进,极少用这种近乎奢侈的方式。 …… 意识海中的修行完全切断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太阳从东面爬到了西面,教士送来的餐点已经被小叽偷偷私吞了大半,吃饱喝足,又翻着肚皮在壁炉边百无聊赖的滚来滚去。 直到日暮黄昏,暗淡的天幕上印出一弯新月的薄影,叶少卿才堪堪从冥想中醒来,夜铮不知何时已从背后绕到他怀里,尾巴软软地垂下来,闭着眼窝在他腿上休憩。 “夜铮?”叶少卿轻柔地抚过它后颈的软毛,从脑袋一路摸到尾巴,在六条毛毛中准确地捞出那条显眼的粉尖尖,从尾巴根一捋到头,缓慢而温柔,掌心细细感受着狐狸略高的体温,还有难得的顺从与安静。 怀里的狐狸轻轻颤了颤,略略睁开两条眼缝,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小坏蛋,好摸吗?” 叶少卿拨弄着它恹恹耷拉的狐耳:“你怎么了?是不是用这种方式教我,消耗很大?” “哼,知道还问,可不是每个老师都有能力这样指导弟子学习神术的。”夜铮懒洋洋地爬起来靠着爱徒的胸口。 叶少卿见它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不忘夸自己一把,不由好笑。胸口暖暖的,也不知是因狐狸的体温,还是红彤的炉火。 夜铮仰起头,金红色的火光在它瞳孔中跳跃,良久,忽然凑上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 湿热绵软的触感一闪而逝,叶少卿猝不及防,惊讶地低头看他,几乎怀疑死狐狸又变回幼崽期了。 夜铮意味深长地轻笑道:“狐狸形态时,尾巴是很敏感的,你可知道,你每次那样摸它们的时候,我的感受就像刚才你这样……” 惊讶的表情有向僵硬发展的趋势,沉默里,叶少卿不得不想起了某个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实——被他抱在怀里抚摸的其实是个大男人。 哦,还每天都在裸奔。 56|10.3 叶少卿拒绝再继续这个话题,否则自己要被死狐狸精带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肚子饿了,我去找点吃的。” 轻笑两声,注视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夜铮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椭圆的暗金瞳孔望向烈烈燃烧的火光,炉火随着房门的开合剧烈地抖动一下,宛如它眸中深沉的情绪,暗涌起伏。 待叶少卿端着吃食回转,所有晦暗不明的感情俱都沉寂下来,深深地藏于眼底,白狐又恢复惯常的慵懒,软软地趴在椅上,轻轻摆动尾巴,等待徒弟喂投。 周问在树上呆了一会,逮着机会早早离开了黑川教殿,隐秘地传达陛下的命令。夜铮化作麟龙,在黑川教殿的斗兽竞技场上一战,关注者众多,而它的表现太过抢眼,有心人可不止一个荒垣。 接连数日,夜铮像是争分夺秒似的,打起十二分精神监督叶少卿学习神术,就连小叽也不放过,毛肚皮都瘦了一圈,满肚苦水没处说。 夜铮精心为他挑选了两个可以搭配使用的高阶神术,一者是狐狸擅长的幻术森罗幻象,一者名为死亡计时。前者不必多说,是如同定身术一样的可成长神术,除了可以制造幻觉欺骗敌人五感之外,修习至深处,甚至能完全操纵敌人的意识,使之成为自己的奴仆。 死亡计时则同样是珍藏在帝国神术馆中的稀有神术,将自身攻击性精神力压缩并打入敌人体内,在一定时间之后引爆,由内而外摧毁敌人的一切生机,一旦爆发则目标必死,意识海消亡,魂飞魄散,连神都救不了。 唯一的缺憾在于,必须要身体接触,无法隔空施展。 即便有此弊端,这项神术也足以跻身顶级神术一流,光看名字就可想而知它的恐怖。 叶少卿还没来得及流口水,夜铮立刻便泼了他一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以你目前精神力,最多支撑你施展两次死亡计时,勤奋修行冥想,提升精神力才是正道。” 这种危险的神术,要实践练习也是一件麻烦事,于是叶少卿的目光瞄向了院子里的石头。 好几天下来,周围值守的祭司和护卫骑士,时不时就能听见奇怪的闷响,循声前往查找一番,除了蹲在四季树下不知捣鼓啥的叶祭,什么异状也找不到。 面对大家的疑惑,叶少卿随手扔掉碎石,将不小心被余波炸成两截的蚯蚓捡起来,脸上一派悲天悯人的神情,无奈地拍了拍小叽的毛脑袋。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放屁的声音别那么大,瞧你,把蚯蚓都崩断了,真可怜。” 小叽:“嗷???” 垂死挣扎的蚯蚓抽搐了一下。 “诶,原来还没死,我会救你的。”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把两截分不清头还是尾的东西粘了起来。 蚯蚓:“……”让它死吧! 人群一哄而散,狐狸趴在树梢上一阵闷笑,但很快它就笑不出来了。 有路过的教士小声讨论着年底主教回帝都教廷述职的事宜,随着临行之期越来越近,夜铮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 教宗已经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借口早晚有用完的一天,越早回归,方才不会出乱子。一年一度的主教述职会议,是每个主教展现教区实力和自身功绩的重要场合,决定着来年资源的倾斜和人事升迁,向来由教宗亲自主持。 在那之前,它必须回到中央教廷,恢复身份,更重要的是,挖出那个潜伏在它身边、在闭关时暗中戕害它的叛徒。 白日里下过一场小雨,洗去了天空中的薄雾,入夜后,皎洁的弯月悬挂在漆黑的天穹之上,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清冷地铺洒进来,勾勒出狐狸安静的剪影。 床上,叶少卿抱着小叽睡态安稳,书桌上,搁着夜铮整理出来的神术笔记精要和批注,花了几个夜晚的时间,太过仓促,来不及写得很详细,但也足够叶少卿琢磨好一段时日了。 一只属于人类的修长手臂悄无声息地撩开帐幔,夜铮披着叶少卿的祭司袍,慢慢在床边坐下,替他捻好滑落的被角。 昏暗的帷帐里,夜铮静静地注视着叶少卿熟睡的脸,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最后在嘴唇上停下。 他俯身,一个浅淡的吻落在那里,一沾即走。 “为师走了,每天都要想我,知道吗?” 夜铮低不可闻的声音,消散于耳畔,祭司袍坠落在地,一只雪白的狐狸跳上窗台,它回过头来最后深深凝望一眼,坚定地转身离去,任由漆黑的夜幕吞噬了身影…… 明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天空中冷眼旁观着每一个离合。 叶少卿于睡梦中皱紧了眉头,他面前有一堵高大庄严的金色大门,堵住了他的去路,推开一扇,还有一扇,似乎无穷无尽,总也走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在追逐着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缥缈的前方渐行渐远。 他想要叫住对方,那人影却越走越快,逐渐走出了他的视线,留下叶少卿独自一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天地茫茫,孑然一身。 有雨落下,打在他脸上,冰凉彻骨,叶少卿抹了一把,雨势却越来越大,淋得他浑身透湿——一个喷嚏将他从大雨中拯救出来——叶少卿悠悠转醒,摸到脸颊一片湿润,当然不是雨水,而是小叽的口水。 “……”叶少卿一阵无语,两根手指拎着小叽的后颈,把几乎爬到他脸上的家伙丢开,“奇怪,死狐狸去哪儿了?今晚怎么这么大方,窝都让给小叽了。” 他披衣起身,顺便解决一下尿意,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小叽的呼噜声,什么也听不见,找了一圈,连根狐狸毛都没有。 两条剑眉一点点蹙起来,叶少卿在窗台下捞起落在地上的祭司袍,上面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无端地,他心里骤然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打开桌灯,暖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一摞笔记和书本,将他脸上的忧虑和凝重也照得一清二楚,一封信笺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为师在帝都等你——夜铮。 “我操——” 这两个脱口而出的字完美而贴切地展现了叶少卿看见这句话的心情,他把这封只有一句话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联想到之前夜铮奇怪的言行,终于确定了那只死狐狸精不是在跟自己开恶劣的玩笑,它是真的离家出走、不告而别了! 家?不对,这儿可不是“家”,也许它将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叶少卿自嘲地一笑,还说什么“属于它的地方就是属于自己的地方”,骗鬼呢。 “走了才清净呢,谁要去帝都找你啊……”叶少卿将信纸一巴掌拍在桌上,背光的半张脸阴沉着,前面男扮女装撩他的账还没算清,现在又说走就走,连个解释都没有留下。 叶少卿脸上的肌肉紧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漆黑的眼眸中翻滚着阴霾与恼火——他对待大部分人与事都相当淡漠,鲜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候。 以夜铮对他的了解,显然很清楚叶少卿一定会发火,那么它选择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它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其二……以它恶劣的性子说不定很乐意看他生气的样子呢。 “小畜生,等我捉到你非扒了你的狐狸皮不可!”叶少卿虚着眼,睡意全无,将小叽弄醒,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快闻闻那只死狐狸往哪儿跑了!” “嗷?”小叽刚睡醒的脑袋还有点懵,它虽然嗷嗷叫但它不是狗啊! 在主人逼视的目光下,小叽只好努力分辨空气中残留的气息,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寻了一个方向跑出去。 黎明前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寒风彻骨,叶少卿跟在小叽后面,跑跑停停,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黑夜里瞬间凉透。 四下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小叽在附近绕了几圈,彻底迷失了方向,一脸无辜地巴巴望着主人。叶少卿没有怪它,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黑洞洞地前方,双腿重逾千斤,竟不知脚下走过的路,究竟是离夜铮更近一步,还是更远一点。 “回去吧……”半晌,他低低地道。 不知是否被主人忧虑怅惘的心情影响,小叽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不高不低地扇着翅膀。 叶少卿沉默地往回走,小叽偷偷瞄一眼主人凝重的神情,又觉得还不如让大魔王回来抢它的窝呢。 不知走了多久,飞在前面的小叽突然停下来。 “——嗷吼!!!”感觉到带着敌意的陌生气息,它瞬间炸起浑身的毛,低吼着示警。 “什么人?”叶少卿警惕地盯着前方扶着墙根站起来,并慢慢向他们靠近的人影,缓缓眯起双眼。 57| 10.3 附近的路灯年久失修,朦胧的月光穿过枝头依稀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半边肩膀贴着院墙,一步步朝他们走来,步伐缓慢,好似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小叽从空中落地,刨动尖利的爪子,高高地竖起尾巴,不断冲对方发出警告的吼声,而那人却视若无睹,仍在逼近。 余光扫一眼坏损的路灯,叶少卿指尖微动,随意在空中划了几个符号,玻璃罩内的灯泡花像是回光返照似的挣扎了一下,最终有气无力地吐出了一线微弱的光芒,斜斜打在那人身上,映照出半张苍白瘦削的俊脸,和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褴褛得像个乞丐。 另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露出的半边神色冷漠,只是一双幽深的眼却极是明亮,不见半点浑浊和迷茫。浑身唯一值钱的东西,大约是别在腰间那柄长剑,剑柄上镶嵌有一枚紫色的宝石,正是这枚宝石的散发的气息,令小叽感到不安和警惕。 就在小叽的神经绷到了顶点,准备冲上去咬他的时候,那人盯着小叽忽然张口说了一个字:“肉!” “嗷?”小叽疑惑地歪着脑袋。 叶少卿想了想,贴心地翻译道:“他大概想把你烤来吃。” “嗷?!!!” 不等小叽炸毛,对方已经猛然拔剑刺了过来! 剑光快得不可思议,锋利的剑刃在月下闪烁着寒光,一往无前地破开空气,裹挟着将夜色一道撕裂的气势,向小叽斩来—— 一根羽毛断成了两截,随着夜风无力地飘落。 那是从小叽翅膀上落下来的,更准确的说,是被剑斩落的——好在叶少卿及时拽着小家伙的尾巴,将它拉回来,否则这会对方可以直接去“烤叽翅”了。 这什么人呐!叶少卿心中一凛,危机之下由不得过多思考,一连串瞬发神术不假思索地脱手而出,夜视术!迅影术!防御盾! 乳白色的光晕叠加着分别落在小叽和自己身上,周遭的视野刹那间清晰起来,速度大幅提高之下,那肉眼无法捕捉的剑光在眼中明显地放缓了,勉强能让小叽周旋一阵。 男人连续数次刺空,偏头轻松躲开小叽一记愤怒的炎弹,喉咙间低沉地发出一个惊讶的音节,视线平平地射向叶少卿,仿佛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宵夜”似乎是有主的。 “祭司?” 这个事实令男人动作迟疑下来,他慢慢放下长剑,收回剑鞘里,略带惋惜地望着小叽那身肥嘟嘟的肉,喉结滑动一下,像是在吞口水。 见此人不再动手,叶少卿皱着眉,上下打量他,开口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袭击我们?” 男人神色漠然,半晌,才冷冷道:“饿。” “……”尼玛,这是遇上了半夜打劫的嘛!还是抢食的那种! 此人剑术相当了得,叶少卿仍旧没有掉以轻心,在原地深深地盯着他,那人却好似丧失了兴趣,又慢吞吞地挪回墙根处蹲下来,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路过的倒霉鬼。 可这半夜三更的附近哪里会有什么人。 小叽似乎有点畏惧此人,或者说那柄剑。叶少卿无视了小叽巴望着离开的眼神,上前几步,向那人问道:“你一直在这里?有没有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六尾狐狸经过?” 男人冷淡地扫他一眼,不发一言。 “谢谢。”叶少卿也没有指望问出什么,走了两步,又从随身携带的储物囊里翻出一小袋肉干,也不知存放了多久,有没有变质,反正自己也不会吃了。 叶少卿随手抛给那人,就不再理会。 寂静的深夜里,四野无人,寒风撺掇着两旁的矮树扭枝摆腰,小路上低沉地回荡着规律的足音,叶少卿心里记挂夜铮,心不在蔫地走了一段隐隐发觉不对劲。 他明明停下来,怎么脚步声没停下? 和小叽对视一眼,同时回头,小路的尽头远远晃动着着一道身影,如影随形般跟着他们。 “那不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家伙么……”三更半夜荒无人烟的地方被人尾随,叶少卿心里头一阵瘆得慌,眼神示意小叽赶快跑,甚至不惜加持了迅影术。 谁知,那人居然也跟着他们一路狂奔,耐力出乎意料的强大,粘在屁股后面牛皮糖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硬生生跟了三条街。 眼看就要回到黑川教殿,叶少卿突兀地放弃了你追我赶的无聊游戏,喘了几口粗气,停在原地等对方追上来,沉着脸质问:“阁下跟着我们做什么?” 跑了这么远的路,男人的呼吸也只是略微急促了些许,他在叶少卿面前站定,原本苍白的面容渗出一层薄汗,反而添了一丝血色,却显得更加虚弱惨淡,身材瘦削,衣着单薄,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能病倒似的。 一只手伸到叶少卿面前,手掌向上摊开,指腹和虎口因常年握剑磨出厚厚的茧,只有跟他过招之后才知道,这只手掌握着和他的外表多么不相称的力量。 叶少卿没有注意他的手,而是把视线落在掌心那只透明的食品袋上——那是方才他抛过去的肉干袋! 男人的声音从对面冷冰冰硬邦邦地传来:“吃完了,还给你。” “……所以你追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把吃完的垃圾还给我?!” 男人歪头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那神情却分明在说,有什么不对吗?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对你的环保意识和表示赞美以及万分感谢。”叶少卿毫无起伏地说完这句话,接过食品袋扭头就走。 “等等。”男人突然出声叫住他,用丝毫不带感□□彩的嗓音低声说,“前面藏着一些人,有杀气。” 叶少卿神色凛然,对敌意异常敏感的小叽已经挡在了主人的面前,露出两排狰狞的尖牙,对着黑洞洞的树林发出吼声。 精神力的感知瞬间完成覆盖,叶少卿眉头皱起,对方似乎有屏蔽精神力探查的能力,传回来的信息朦朦胧胧,并不真切。这意味着,敌人很有可能拥有一名暗术师。 不远处的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树后,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暗术师眯着眼,隐藏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凝视着他们二人,在宽大的斗篷下,胸口处同样别着一枚祭司徽章,与叶少卿不同的是,他所佩戴的徽章是暗红色的,象征着铁血与惩罚的颜色——那是教廷裁决庭的专属标志。 他此次奉密令寻找一只极其危险的变种白狐异兽,收到的消息称目标就跟一个叫叶少卿的小子在一起,不过……那两个男人哪一个才是呢?而且,周围似乎并没有目标出现的迹象。 也罢,全部杀掉,那只狐狸自然会出来护主的。 暗术师冷漠的瞳孔注视着那二人,连考虑都毫无必要,直接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一个只有区区幼体期灵兽的小祭司,连多看一眼都嫌多余。在他看来,那二人已经是死人了,至于另外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只能怪他倒霉。 整个帝国每天因倒霉而死去的可怜虫不知凡几,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命令下达,树林中藏身的剑士们借着夜色掩护,齐齐冲上去,将两人团团围住。看数量,足有一个完整的护卫小队编制。 与此同时,随着暗术师伸出手来遥遥一指,四道厚重的土墙突兀地拔地而起,缓缓超中央合拢,将围攻的剑士们和叶少卿两人一并围了起来,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所有的出路统统封死,像一场完全封闭的角斗场,双方必须拼的你死我活,只有一方彻底死亡,才能离开。 漆黑的夜里,一座骤然出现的巨型黑匣子,隔绝了里面一切厮杀的声音,粘稠的精神力无孔不入地将人死死困在里面,不断吸收着敌人的精神力为我所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墙只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厚,里面的敌人只能越来越虚弱,最终如同所有失败的斗角士那样,成为赢家的垫脚石,绝望地死去。 一抹得意的笑容浮现在暗术师唇角,裁决庭精心训练的剑士,没有一个弱手,这种级别的小场面,还不配让自己亲自动手,他只需要像一位耐心的猎人那样,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异种白狐,给它致命一击。 过了一段时间,黑匣子里的战斗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暗术师有些失望,没想到连这么短的时间都撑不过去,白狐也没有出现,那两人大约已经是尸体了。 暗术师轻蔑地冷笑一声,正要解除黑匣子,数道细微的声响突然传了出来,那几面土墙之上,竟然出现了裂缝! “不可能的!”暗术师阴冷的笑容顿时僵在他脸上,眼看着那蜘蛛网似的裂痕越来越大,如燎原之火一般蔓延开来! 他引以为傲的黑匣子居然被人打破了! 轰隆一声巨响,弥漫的烟尘中,只有两个人影还保持着站姿立在废墟里,脚边全是横七八竖躺着的尸体。 暗术师恼火地骂了一声废物,正要偷偷离开,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如同雕塑般不能动弹——一道森冷的剑光笔直地朝自己劈了过来! 58| 10.3 暗术师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能动也无法施展神术,精神力犹如同一潭冰冻的死水,一丝也无力调动。他从未发觉十息的时间原来是如此的漫长,那剑光毫不留情地斩来之时,他仿佛已经清晰地嗅到的死亡的腐朽味道。 冰凉的剑刃最终抵在脆弱的咽喉上,空气中散发着一缕腥甜的气息,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暗术师庆幸地想自己还活着,又悲哀地觉得大概离死也不远了。 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叶少卿擦去额角的血迹和汗水,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尚未平复,洁白的祭司袍沾满了敌人的血,小叽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肩膀上,同样受了不轻的伤。 没想到刚从夜铮那儿学来的暗神术,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施展的对象从石头变成活生生的人,四溅的鲜血和断臂残肢,在开启夜视术下的视觉效果实在太过惊悚和血腥。 这还是他头一次直面这样危险的绝境,幽闭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求生的意志强迫大脑保持镇定,用近乎冷酷的情绪迫使思维高速运转,不断地下达神术指令。 如今危机暂时解除,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汹涌的疲惫和精神力耗空的晕眩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叶少卿捏了捏眉心,比起意识海被抽空的难受,伤口的疼痛反而不算什么。 小叽抱着主人的脖子舔舔他侧脸上的伤痕,低低地呜了一声。 若非身边有个实力强得可怕的厉害剑士,单他和小叽,恐怕无法全身而退,听说月级祭司可以招揽四名扈从,如今看来还是有必要的。 黑沉的眼冷冷望着那暗术师,叶少卿低哑的声音飘荡在重归寂静的夜里:“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暗术师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还有持剑的男人惨白冷漠的面庞,总觉得下一刻这人就要倒下去,可偏偏那柄纹丝不动的剑提醒着他,一切的侥幸心理都是错觉。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我隶属于教廷裁决庭,你们不能杀我,否则的话,你们将面临裁决庭更加残酷的追杀!识相的话,就把那只狐狸交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少卿皱起眉头,冷笑道:“难道方才是温柔的追杀吗?” 果然和夜铮有关……莫非真被自己一语成谶,那只死狐狸精当真是通缉犯? 那人语塞,犹豫着是否要再透露一些保全小命—— “唔——”一声闷哼,暗术师面容陡然扭曲抽搐起来,眼珠几乎瞪出眼眶,黑色的鲜血从口鼻中溢出,眼看就要不行了。 叶少卿心底蓦然一沉,不顾意识海的空虚强行施展治愈术,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看对方软倒在地,气绝身亡。 “他死了。”持剑男人平静地下了结论。 叶少卿忍不住叹口气,心里又泛起更多的疑惑,望了一眼男人,他问:“你认识吗?” “不。”男人一针见血地道,“他们是来杀你的。” “你怎么知道?或许我只是被你连累的。”叶少卿心底早有猜测,却仍是不死心地道。 男人理所当然地道:“我穷。” 叶少卿:“……”原来你的逻辑是这个吗? 男人看着他道:“你看上去不太好。” 叶少卿扯扯嘴角:“你看上去比我更惨。” 那人冷淡地道:“不是我的血。” 叶少卿不再理他,蹲下来查探这个被灭口的倒霉鬼的尸身,应当是中毒了,却不知是事先服下的毒还是方才中了什么歹毒的神术,不过照刚才的情形来看,他更倾向于后者。 说不定附近还有一双隐藏的更深的眼睛,黄雀在后。 思索间,叶少卿注意到男人缓步踱到那一堆尸体中,翻检着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叶少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眉问道:“喂,你在找什么?” 男人头也不回:“食物。” “……”叶少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储物囊,不过这画面委实有些骇人。 暗术师身上除了一枚徽章之外别无长物,身体的疲乏也到了极限,叶少卿直起身,打算叫怀灵来处理此事。 “喂,你叫什么名字。” 翻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的男人失望地扔掉了一只断手,听见他的询问,缓而沉地吐出两个字:“斩秋。” 叶少卿点点头:“肚子饿的话就跟我来。”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带着小叽往教殿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不远的身后响起了另一串沉重铿锵的足音…… 随着二人的离去,冷寂的黑夜再次归于平静,只剩下难掩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一个黑影站在树上远远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对着手中的传音螺命令道:“听着,目标已经失去行踪,很可能已经在去往帝都的路上,继续呆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不要再跟着那些中央教廷骑士军,他们只是用来转移视线的诱饵和弃子。” 他的声音低如耳语,片刻之后,如传音螺褪去的微光一般,无形地消散在夜风中。 黑川教殿门口值守的教士和护卫骑士,见到近乎浑身浴血的两人,吓得差点直接拉响警报,好在叶少卿好歹是主教身边的红人,出身东区的护卫认出了他,立刻派人通知怀灵,赶往袭击地点查探,并亲自送他回卧室疗伤。 斩秋一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鹰一样的眼神目不斜视,褴褛的衣衫浸透了暗红凝固的血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将本就冷酷的面容衬托得尤为可怕。 祭司为他二人处理了伤势后,怀灵和长缨匆匆赶到。 叶少卿脸颊上的一道伤痕清晰可见,容貌都破相了,自然少不了大小姐的一通日常嘲讽。 骤然发现叶少卿带回来一个陌生男人,长缨怔怔看了好一会,才红着脸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挪开,后者正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面,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在干掉了第十碗之后,神情才略微舒畅了些许,抚了抚毫无赘肉的小腹,又开始继续喝椰子汁。 长缨:“……”哎呀,暴食的样子也好帅。 “你没事吧?那些人是什么人,你有头绪吗?”怀灵听了下属的回报,追杀者的尸体还有满地的秽物都已清理干净,在他这个主教新上任还不到半个月,教殿附近居然发生这样性质恶劣的重大事件,要是传扬出去,年底的述职也甭去了,就呆在这儿等待偏远地区的任命调动吧。 若不是叶少卿否认,怀灵几乎要以为是大主教朝华故意派人报复他来的。 叶少卿将那枚徽章递给他,道:“只找到这个。对方声称是裁决庭的人。” 手指细细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徽章,怀灵细细感受着上面附着的精神力,肯定地点点头:“确实是裁决庭的。奇怪,那些家伙怎么盯上了你?” 怀灵百思不得其解,叶少卿不是有个背景厉害的师父么,怎么会被裁决庭的人追杀? 叶少卿想了想道:“他们可能是在打我灵兽的主意。” “那只狐狸?”怀灵恍然大悟,那只狐狸果然不一般啊,“对呀,你家小狐狸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叶少卿苦笑道:“它失踪了。我晚上出去就是为了找它。” 怀灵奇怪地问:“灵兽还会失踪?主人应该能通过精神力感应,追踪灵兽的位置啊。” 叶少卿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它往帝都的方向去了。” 怀灵更加纳闷了,怎么会有弃自己主人于不顾独自跑路的灵兽?还是说越是强大的异兽,怪癖越严重? 因为知道追杀的人会找上门来,为了引开他们才匆匆离开的吗? 最初的愤怒褪色,叶少卿心头沉甸甸地积压着忧虑和思念,低垂的眼帘中笼罩着怅惘的阴霾,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从认识它时就是这样,总是自顾自决定一切,□□又霸道,容不得质疑和反对,像冷漠的神祇一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只做它认为对的事,完全不去理会别人的意见,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叶少卿沉着脸在心里腹诽。 ……好吧,除了尾巴毛还是有那么点可爱的。 他把小叽抓在手里,心不在蔫地揉来揉去,也不知道死狐狸精现在是不是安全的,嘴那么挑食有没有饿着,好在皮厚,应当不会受冻…… 他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原来天都要亮了,身体明明累的要命却毫无睡意。 ——真是烦躁。 “关于这件事,我会继续派人追查下去的。”怀灵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那只白狐实力非凡,想来自保应当不成问题,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至于接下来,你是打算去找它吗?” 叶少卿冷冷一笑:“不知道狐皮围脖在帝都卖多少星币呢?” 59| 10.3 怀灵对他赌气似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便告辞离开着手准备前往帝都述职的事宜,顺便把某个被斩秋冻成冰渣的师妹拎了出去。 叶少卿给小叽做了简单的精神力安抚,哄它入睡,做完这一切,才发现已经吃饱喝足顺便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斩秋,像只幽灵一样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背后,沉默地望着他,只是那视线太过灼热,叫人不注意到也难。 所谓人靠衣装,洗去脏污焕然一新的斩秋,面容英俊,身材挺拔高大,浑身散发着一种忧郁贵族的气质。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什么人,大半夜蹲在路边吓人干嘛?” 暖光灯的光芒自头顶温和地倾覆下来,斩秋苍白过头的皮肤稍微显得有了点人色。 “我是一名骑士,如你所见。”斩秋指了指腰间从不离身的长剑,还有那身洗的辨认不出款式的骑士服,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曾经是。” 叶少卿眉梢微微一动:“哦?为何又不是了?难道你被教廷驱逐了?” “不错。”承认被驱逐这件事的时候,斩秋没有流露出任何屈辱或者愤怒的神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或者说从开始到现在,叶少卿都不曾在他脸上看到别的表情,叫人怀疑这家伙的面部神经是不是已经坏死了。 “为什么?总不会因为吃太多吧。” 斩秋冷淡地道:“几个月前我奉命随行保护帝国上将军的二儿子,在我斩伤他之后,我就被裁决庭下令驱逐了。”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句话逻辑不太对呢。”叶少卿纳闷道,“你怎么会斩伤你的雇主?” 斩秋条理清晰地陈述道:“第一,我并没有想要伤害他。第二,身为一名骑士,我必须在看见他违背一名女士意愿强行施暴的时候,阻止他的行径。” 叶少卿做恍然状,又多问了一句:“所以你是伤了他哪儿?” 斩秋面不改色地道:“一只蛋蛋。” “……”叶少卿顿觉某个部位一阵凉意,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原来如此,还真符合你千里送垃圾袋的优良作风。不过你实力如此了得,为何大材小用被派去做随行护卫?” 斩秋平静地道:“我在通过圣堂骑士的选拔之后,被贬斥了几次。” ……这家伙究竟是得罪了多少人啊。叶少卿叹了口气,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叶少卿想了想,对他发出了邀请:“反正你现在也没有雇主,那么你愿意跟着我吗?你只需要保护我,我保证不会让你违背你伟大的骑士信条。” 斩秋似乎有些讶异,他沉默地思考了几分钟,郑重地向叶少卿点了点头,单膝跪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帝国通用的效忠之礼。 由于事发隐秘且处理得及时,这次袭击事件并没有在城里大范围谣传,据齐栾传回的消息称,的确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只来历不明的队伍,连夜离开了黑川城。 在彻底整合黑川教殿和东区的护卫骑士与祭司们之后,主教述职终于正式提上了怀灵的日程,叶少卿一刻也不愿多等,带着斩秋和小叽,以黑川教殿祭司的身份跟随怀灵一行人,登上了前往帝都的云舟。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刚在在港口的时候,今天来往的旅客似乎格外稀少。”云舟上,叶少卿倚在栏杆边欣赏半空俯视的风景,小叽蹲在他肩上,兴致勃勃地盯着头顶上巨大的滕鹰,幻想着自己也能有一天,像它们一样变得高大威猛。 怀灵想了想,赞同道:“不错,我好像听说今天的云舟,除了我们这艘,其他的都被人包了,他们的目的地跟我们是同样的地方,其他的旅客被严禁通行,真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 管他是谁呢。叶少卿摇了摇头,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云端飞行了三天后,滕鹰拉着云舟在终点梵洲的空港降落。这里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坐落于帝都南面,扼守南方各行省与帝都之间的交通要道,以风景秀美和温泉热汤闻名于世,此外,还拥有一座天然狩猎场,异兽种类丰富但又没有什么凶悍残暴的大型珍稀类,甚得贵族们的青睐,前往此地度假的游客们络绎不绝。 月光大酒店,是离空港和狩猎场最近的一间豪华酒店,价格昂贵,服务周到,但凡有些身份权势的人物,往往都会选择在此处下榻。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怀灵不是第一次来梵洲城,但住进这儿还是头一次,贵气而极富品味的装潢和美味的餐点令他相当满意。 叶少卿用侍者提供的热毛巾擦了手,云舟上的食材都是便于长期储存的腌制食品,味道实在有些一言难尽,饿了一整天,桌上色香味俱佳的菜品腾腾冒着热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他乐呵呵地道:“都是我爱吃的,竟然连抹茶蛋糕都有,你特地叫人点的?” 怀灵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哪儿顾得上点菜,这一桌是店家特供的。” “……是吗?”叶少卿微微挑眉,“那可真巧。” 席间,斩秋一如既往地埋头苦吃,怀灵说着一些帝都流传的趣事,叶少卿心中有疑惑,听得心不在焉,忽然,外间的走廊上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人对视一眼,稍微留了个心眼。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没有房间了,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我要求你立刻去整理两间豪华套间出来,否则我家老爷和小姐休息不好,后果你一个区区管事承担不起。” 说话的人疾言厉色,听声音像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 对面的管事则小心翼翼地赔笑脸道:“这位客人您有所不知,套间真的已经没有了,最近客人太多,临近年关,各大教区的主教们纷纷驾临,房间十分紧张,现在已经只剩下普通房间了。 “什么?你叫我们老爷和小姐住那种逼仄狭窄,转个身都嫌困难,连厨房都没有的地方?开什么玩笑!” “您不必担心,事实上普通房间空间也是很宽敞的……” 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又逐渐远去了,怀灵耸了耸肩,表示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还好我们住的是普通房间,不用担心那些问题。” 风尘仆仆一整天,叶少卿晚餐后去汤池里舒服地泡上一泡,再回房睡觉。 刚一打开卧室的门,叶少卿环视一周,立刻察觉了不对劲——这分明是一间套房,还是带厨房甚至灵兽专属休息室玩具屋那种,可怀灵不是说他们都是普通房间吗? 叶少卿再三跟侍者确认后,仍然得到了没有给错钥匙的回复。 真是奇了怪了,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侍者微微躬身,礼貌地询问:“请问还有哪里可以帮助您的吗?” 叶少卿摆了摆手,突然又感慨似的说了一句:“听说这儿附近的汤池出产的花苔是罕见的食材,味道鲜美异常,不过这么晚了应当吃不到了,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真是有点可惜呢。我这儿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侍者再次点点头,退出了房间。 叶少卿目送他离开,默默换了家居服,坐在沙发椅上看书,墙上的挂钟才走过小半圈,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叶少卿将根本没看几眼的书搁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打开门,果然看见侍者推着一架小餐车站在外面,餐车最上面是一盒木质彩釉的精美便当盒。 他眼角跳了跳,蹙眉问:“这是……” 侍者微笑道:“是这样的,附近有间花苔店的老板在歇业前正在打折兜售最后一批特供点心,请问您是否需要?” 叶少卿:“……”骗鬼呢吧! 帝都远郊,漆黑的夜幕一视同仁地笼罩着这一片传闻中最靠近神明的地方,如今正被一群不速之客打扰着。 “就是这儿吗?” “根据情报显示,那只变异狐狸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就是这附近。” “很好,此异兽异常狡猾,实力远比预估时强大,光靠我们的力量已经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了。 “再强大也不过是一只异兽罢了,有必要出动我们这么多顶尖暗术师和骑士吗?甚至还有您这位大主教,会不会是上面太小题大做了?” “禁声!有动静。”领头的大主教长眉微挑,神色肃穆,凝神向前方黑洞洞地尽头望去。 细微而缓慢的足音由远而近,一声一声仿佛敲击在每个猎手的心口。 ——那根本不像是四足动物步行的声音,反而像是一个人! 微弱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落,来者渐渐在月色下显露出身影,洁白繁复的祭司长袍,腰间垂下的金色流苏,瀑布般的银色长发,还有比寒月更冷峻的面容。 潜伏在黑夜里的人们如遭雷击,震惊和恐慌瞬间爬满了他们的脸颊,到处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吓得连藏身都忘记了,甚至有人脚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别中计!那只恶狐有幻化的能力,不要被它迷惑了心志!教宗陛下此刻还在光明神殿里!都清醒些!听我命令,诛杀此獠!” “呵……”那白衣人影轻轻笑了笑,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眼眸深处翻涌着诡谲云波,“有眼无珠,要来何用?尔等到了天国见到神明,莫忘了代我向祂问好。” 60| 10.3 夜铮狂悖凛冽的话语,惊得在场众人铁青着脸颤抖着说不出话,藏身于树后的周问苦笑着,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捂起来。 我的陛下啊,不要仗着四下没有围观群众,就这么放飞自我行不行啊! “不要受幻觉的影响!教宗陛下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胆狂徒!竟然敢冒充陛下亵渎伟大的神明!今日我等定要将你血祭,以平息神之怒!” 乳白色的火焰凝成一只火鸟,尖啸者向夜铮飞去,每一支羽毛都是精神力在燃烧,滂湃的力量点燃了漆黑的夜,火光将四周映照得明亮如白昼。 有了大主教带头,其他暗术师不得不压下迟疑和惊异,各式各样的神术碰撞开来,绚烂的光效几乎将夜铮所站的土地淹没,炸成一朵烟花。 周问一身黑衣,像神出鬼没的幽灵一样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丝毫不担心教宗陛下会在这种强度的攻击下受伤,毕竟那位是怎样强大的存在,身为贴身圣骑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不可思议,陛下当初在闭关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乃至受到重创,甚至连人身都没有了,只能在依附于狐狸的身体逃离帝都,事到如今,也不过恢复了六、七成的实力。 都是他这个贴身圣骑无能,如果无法保护教宗陛下的安全,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一想起这个,周问就是一肚子窝火、挫败还有熊熊愤恨,等回到中央教廷以后,还揪不出那个罪魁祸首,他还不如去裁决庭扫一辈子厕所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沐浴着烈焰的夜铮踏火而出,炙热的火光给他周身笼罩上一层猩红的色彩,宛如重生的火凤,凶焰滔滔,气势卓然。 他一步一步缓慢逼近的步伐,如山岳倾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送他们去天国,可不是在开玩笑! 夜铮一个人吸引了全部的火力,周问没有正面作战,而是在暗处引爆一个又一个事先埋好的法阵陷阱,顺手拔出隐藏的暗骑士和灵兽不在身边的暗术师,教宗陛下固然实力强横,但毕竟伤势尚未完全恢复,否则的话,对方也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就敢来围杀,不过他们终究失算并且即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大主教沉着的面孔在夜铮全力出手后终于彻底崩溃,眼看着部下一个个倒下,血淋淋的事实狠狠地扇了他的耳光,就连一直以来坚信他们捕杀的对象是一只变异的危险妖狐的事,都发生了动摇。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是……” 一个恐怖至极的猜测出现在他脑海,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大主教怔怔地望着横扫全场的白衣男人,整张脸都抽搐起来,不可能的,一定不能的——哪怕是死、他宁可死,都无法承认——自己竟然在攻击教宗陛下?! 一簇簇微弱的光点零星地出现在道路的尽头,随着快速的靠近连绵成一条光带,同时响起的足音越来越近,此起彼伏,最终在人们的视野里变成了两列策马而来的骑士队。 “中央教廷骑士军!”大主教扭曲的脸上出现了似喜似悲的表情,他多么希望对方是赶来支援他们的援军,直到迎面而来的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贯穿了自己的胸口,他心里的绝望不可抑制地发酵起来——永远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才终于明了,他作为一个灭口弃子,被那位大人彻底舍弃了。 夜铮垂下眼睑,平静地注视着姗姗来迟的三位圣堂大主教,他们垂首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向他请罪,身后随行而来的骑士军齐刷刷跪了一大片,就连独角马们似乎也感受到此刻凝重的气氛,踌躇着不敢上前,就连响鼻都不敢打。 张君白肃穆地向他行礼,低沉开口道:“属下来迟,请陛下降罪。” 夜铮负手而立,神色似笑非笑,不发一言,无形的压力在教宗陛下的沉默中蔓延,没有人敢说话,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连稍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远处尚有未熄灭的火焰噼啪燃烧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这股味道令夜铮皱了皱眉,在漫长的缄默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回去。” 这两个字说来轻缓,低沉的语调宛如大提琴的尾音般富有韵律,在众人耳畔不啻于天籁,叫人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训练有素的骑士军左右让开道路,将教宗陛下和三位圣堂大主教严密地拱卫在中间,留下人手收拾残局后,以最快的速度回转光明神殿。 然而这个长得过分的夜晚,还没有迎来黎明。 远在梵洲的月光大酒店内的套间里,叶少卿盘腿坐在床上冥想,小叽正撒开丫子在灵兽玩具屋里欢快地玩耍。 接二连三的古怪接踵而来,叶少卿在心底猜测着幕后给他安排这一切的人,会不会是夜铮? “别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一身皮……”被摆了一道的弟子在心底冷笑着,想打一棒再给颗甜枣就扯平?美得它…… 叶少卿结束冥想,把兴奋的小叽从玩具屋里拎出来,铺好床准备好好睡一觉,奈何天公仿佛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偏不让他如愿。 “咚!”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硕大的物件被大力砸了门上,引得整个房间都颤了一颤。 叶少卿眼角顿时一阵狂跳,他沉下脸,趿着拖鞋,猛地打开房门。 “又怎么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赢面扑来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黑狼,通体漆黑的毛皮在走廊的灯光下幽幽发亮,血盆大口此时咬合着,尖锐的獠牙深深扎进肉里,拖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身躯,正疯狂地撞门! “我操——”任谁大半夜骤然看见这样一个血腥的情景,都会忍不住骂脏话的。 定身术脱手而出,叶少卿身手敏捷地从巨狼口中抢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拖进了自己卧室,然后砰的关上了门,顺手加持一道防御盾。 “来——人——啊——救——命——啊——” 整条走廊瞬间被叶少卿简单粗暴地叫声惊动,几乎同时,斩秋和两个身手矫健的侍者快速抢到他卧房门口,恰逢十息时间结束,黑狼挣脱了束缚再次发疯,不要命似的撞门! 沉重而刺耳的吼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墙壁上装饰画的玻璃框在同一时间纷纷震碎,散落了满地的碎片。它殷红的血瞳不断渗出鲜血般的泪水,连同身上的伤口淤血交融,顺着皮毛滴落在地板上,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斩秋面沉似水,二话不说拔剑就添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难掩的异味从黑狼裸|露在外的血肉里飘散出来,然而它却对疼痛满不在乎似的,攻击更加悍不畏死。 “都给我闪开!”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姗姗来迟,声音的主人着一身藏青色制服,领口的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喉咙,他拨开碍事的围观人群,挤到场中央,看见那只残暴的黑狼时,脸上松弛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更多的却是愤怒和恨意。 他扬手,嘴里快速地吐出几个拗口的音节,一股无形的精神力朝黑狼笼罩而去,在几个剑士警惕的注视之下,那只黑狼竟然逐渐压抑下暴躁的攻击性,在疯狂和冷静之间摇摆挣扎着。 凝望着时而凶悍时而哀恸的黑狼,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正在施术的男人额前渗出几滴汗,最终无力地摇了摇头,低沉地道:“杀了它吧,让它解脱。” 在门口看见这一幕的叶少卿微微蹙眉,向斩秋点点头,后者面无表情地刺出一剑,洞穿了黑狼的心脉,在生机消散的那一刻,黑狼的眸子竟然消退了血色,重新变得黝黑清亮,它朝叶少卿的房间深深望了最后一眼,带着遗憾和轻松,无声无息地停止了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叶少卿望向那人。 对方约莫四、五十的年纪,身量不高,脊背却似剑一般挺拔笔直,双眉粗浓,不论何时都皱着,一举一动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男人没有理会叶少卿的疑问,反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气冲冲道:“我女儿呢!” 叶少卿注意到他胸口似曾相识的金狮章纹,眸间闪过一丝异色,制止了准备上前给他一剑的斩秋,向屋内示意,后者不由分说挤开他,心急火燎地跑进他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昏迷的女孩。 “可可!”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沙发旁,见女儿双目紧闭,浑身是血,衣衫更是凌乱不堪,大片肌肤裸|露着,他脸色狂变之下,汹涌的杀意有如实质射向叶少卿,“你这个混蛋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变成下水道里一滩碎肉!” 眼下的情形似乎确实有些糟糕得让人误解。 寒光闪烁,斩秋沉默地挡在叶少卿面前,冰冷的剑锋笔直地对着眼前危险的男人,另外两个套着并不合身侍者服饰的剑士,一左一右同样护卫在侧。 问讯匆匆赶来的中年管家带着一行扈从闯入房间,刀剑相向,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干的架势。 61| 10.3 叶少卿有些无奈,双手挽着肘弯,毫不躲闪地与他杀意四射的双目对视,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那头黑狼咬死她之前,将她带过来进行了简单的治疗。” 女孩的父亲微微一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用精神力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女儿呼吸平缓,外伤已经止血结痂,虽然看上去骇人实则没有生命危险,更没有任何施暴的痕迹,似乎只是睡着了。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中年管家脸色微变,他反应极快,示意扈从们收起武器,向叶少卿点头致意,口吻矜持中仍带着惯常的傲慢,声音听上去像是之前在走廊上争执房间的人。 “看来是一场误会,大黑是小姐的灵兽,不可能伤害她。我家老爷只有小姐一个独女,眼下深受重伤,昏倒在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卧室,我家老爷爱女心切,情绪激动一些想必诸位也可以理解这种关心则乱的心情吧,况且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把我们小姐随随便便地放在这种地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姐订婚在即,若是传扬出去——” “够了!”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管家的喋喋不休,轻柔地擦拭掉女儿手背上的血迹,后者瞬间失声,微微俯首,恭顺地退后一步。 那人缓缓直起身,一步步向叶少卿走来,两道浓眉高高扬起,夹出眉心隆起的褶皱,他步履虽慢,却带着某种沉稳如山的气势,脸庞有着明显的老态和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开刃的刀剑,叫人不可逼视。 护在叶少卿两侧的侍者微微握紧拿剑的手掌,在此人的威势下,连斩秋都忍不住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只要叶少卿仍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对方。 那人的脚步在三丈开外停了下来,冷冷地道:“你不怕我?” 叶少卿挑了挑眉:“你是死神还是自然灾害?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你?” 管家沉着脸道:“放肆!我家老爷乃是帝国鉴兽师联合会的会长麦危阁下!你竟然连敬语都不说!” 麦危不悦地大喝了一声:“我让你说话了吗!” 管家哑口,隐隐地瞪了叶少卿一眼,无奈地退到了墙角。 麦危缓缓地问:“你说我女儿是大黑咬伤的?而你救了她?” 他紧紧盯着叶少卿的双眼,每一丝细微的情绪都逃不过鉴兽师异常敏锐的情绪感知,只要对方胆敢有丝毫隐瞒,他马上就能判断出来。 “大黑如果是那头黑狼的名字,那么正如你所言。”叶少卿放下环抱的双手,一只手指了指门口的尸体,另一只随意地插|进裤兜里。 “你信口雌黄,大黑是小姐的灵兽,怎么可能攻击主人!说不定是目睹你的不轨行迹,才会发疯撞门!”管家又憋不住了,麦危随手送了他一记封缄术,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我想,你们应该去检查一下那具狼尸,既然阁下是鉴兽师,应当察觉到了那股不正常的异味才是。”叶少卿不耐烦地揉了揉额角,不卑不亢地道,“同样是房客,我没有义务回答阁下的盘问,现在请将这位小姐带回去好好疗伤吧,我也要休息了。” 叶少卿下了逐客令,但是麦危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斩秋准备动手的时候,麦危忽然笑了起来,露出深刻的法令纹,在包括自己下属在内的所有人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鉴兽师会长干脆利落的向叶少卿低了低头,即便只是微小的弧度: “我为我和我的管家适才的种种无礼,郑重向你道歉,我冤枉了你,以及,感谢阁下救了我的女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论立场站在哪边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就连叶少卿都有些诧异,心中对他傲慢愚蠢刻板的印象都有了不小改观。 刚赶来的怀灵恰好遇上这一幕,还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此事还有蹊跷,恐怕我还要再打扰你一会。另外,事关我女儿的名誉,请诸位务必将今晚的事保密。” 叶少卿皱眉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麦危回头瞥一眼差点瞪出眼珠子的管家,解除了封缄术,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把大黑抬进来。” 见冲突告一段落,那几个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侍者又消失在了门口,叶少卿无暇理会,管家带人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外,顺便收拾黑狼留下的残局,按照老爷叮嘱,仔仔细细清理并消毒所有可能沾到狼血的地方。 斩秋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对管家试探性的寒暄充耳不闻,把管家堵得憋闷不已。 房间里除了安睡的麦可可,就只剩叶少卿、怀灵和麦危会长三人。 狼尸被冷冻术封起来,下面铺了一块厚厚的白布,狰狞的模样在灯光下看着相当渗人,麦危好似还不放心似的,又给它多加一层隔离罩。 “阁下究竟还有什么事?就这样把令媛放在这儿真的好吗?”叶少卿叠着腿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椅里,懒得倒茶,便把茶几上吃剩的半盒冷掉的花苔点心推到麦危面前,下巴努了努,“招待不周,请用。” “……”麦危低头瞅着还印着半边牙印的点心,无语地摇了摇头,“我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了,真是有趣。” 怀灵自觉地泡了一壶花茶,彬彬有礼地递给麦危一杯,毕竟巧遇粗大腿的好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再者,鉴兽师联合会会长的大名,在帝都可是如雷贯耳,在教廷和皇室中有不少大人物,都是通过这位会长豢养到心仪的灵兽,受过他的恩惠,关系网旁根错节,甚至有传闻教宗陛下那只九尾天狐,就是由麦危发掘并驯服的。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受到教廷上下的尊敬,就连三位圣堂大主教,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所以当这样背景深厚势力庞大的大佬,居然向名不经传的叶少卿当众道歉,怀灵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观其行止,确实像传闻中所说,虽然性子急了点又略有暴躁,但处事却极讲原则。 麦危并不在意怀灵的心思,单刀直入地道,“那我就直言了。大黑是我女儿十岁的时候烙印的灵兽,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主仆感情甚笃,精神联系也相当紧密,方才我检查过,我女儿身上的伤口确实由犬齿造成的,而且除了咬痕没有别的伤处,排除了另有其人的可能。虽然难以置信,但我相信你没有说谎,那么灵兽会突然发疯攻击主人,只有一种情况……” 叶少卿心中一凛,低声接口道:“异兽瘟疫?难道那头黑狼……” 麦危沉着脸点点头,神情无比的凝肃。一旁的怀灵也不由色变。 “难怪刚才你的管家那么激动,宁可相信是我这个外人图谋不轨,也不希望自己家的灵兽染上兽瘟吧。” 麦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兽瘟一旦在异兽中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此地又是人流云集,与帝都位置太过接近,二十年前的那场大兽瘟几乎毁去了南面三个行省,我绝对不能坐视这种事再次发生!” 叶少卿想起温青泽正是那场大瘟疫的遗孤,手指下意识抚摸着脖子上挂的纽扣,心里一阵涩然。 “你确定是黑狼是染上了兽瘟吗?” 麦危摇了摇头:“还需要对尸体进一步仔细检查,只能说,很有可能。” 叶少卿眉宇动了动,道:“这样重大的事情,阁下告诉我,不担心我泄露出去,引起恐慌吗?” “你是一个很敏锐的祭司,既然不是你伤了我女儿,那么早晚也能往这上面猜。不如让我言明厉害,不要声张出去。” 怀灵疑惑道:“就算是兽瘟也当有个来源,不会无缘无故爆发。” 麦危点点头,拧起的眉心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你说得不错,之前与大黑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和异兽,我会把他们严密监控起来,必将查个水落石出。” 叶少卿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道:“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我之前见过一种秘术,会让灵兽变得暴躁疯狂,充满杀戮之气,跟黑狼临死前有几分相似,说不定是它神智昏聩间误伤主人,叼着她撞我的门,是在向我求救?” 怀灵诧异地看向他,显然也想到了在黑川教殿发生的事,但是那是强行进阶所致,跟这头黑狼情况并不相同。 “……”麦危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眯起眼睛,道,“看来不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奔着我来的。” “阁下的女儿没有大碍,就是万幸了。”叶少卿往沙发上安静的女孩瞟了一眼,问,“兽瘟应该不会传染给人类吧?” “当然不会。兽瘟污染的是异兽大脑里的晶核,人类没有那种结构,自然不会被污染。”麦危肯定地解释道。 话音刚落,沉睡中的女孩突兀地张开双眼,露出一双蒙着血雾的瞳孔,在三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朝离她最近的叶少卿猛地扑了过去! “我操!!!” 此时此刻,远在帝都的光明神殿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左右十根龙柱伫立在大殿之中,刻画着浮雕的穹顶一眼竟似看不到尽头,有日月星辰不断沉浮旋转着,自上而下散发着朦胧而神秘的光芒。 教宗陛下斜倚在高高的神座之上,支手托腮,意态慵懒,银色的长发顺着长长的衣摆垂落曳地,赤足下是柔软精美的鹿皮地毯,铺陈在由玦白玉砌成大殿里,一块块玉砖严丝合缝地组成巨大的圣兽图案。 在肃穆庄严的神殿之中,他一身繁复华丽的红色祭袍,给这片万年不变的寂寥冷清添了唯一一抹色彩。 “他们走到哪儿了?”夜铮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点在扶手上,似对着空气发问。 一旁的周问半跪在地,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微笑道:“已经到梵洲了。陛下放心,温常言调|教的人向来妥当,定然能将您的弟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夜铮长身而起,眼睑低垂,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便拿你是问。” 周问心里无端地打了个突。 不会那么倒霉……吧? 62| 10.3 女孩突然起来的攻击,叶少卿三人始料未及,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毫无章法地乱打,根本分辨不出面前的人是谁,对周遭一切活物都充满敌意,意识混沌无法自控,只剩下杀戮的本能通过肢体、牙齿和声音疯狂地宣泄。 好在女孩的力气并没有因发狂而变得太离谱,被叶少卿轻易架住胳膊,麦危眼疾手快,将女儿双手反剪用力制住。 “可可,你怎么了?清醒一点!”麦危沉稳的声音隐隐含着一丝颤抖,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兽瘟会传染给人类简直闻所未闻,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不敢置信。 然而她对父亲沉痛的喊声没有定点反应,只是不断挣扎反抗着,双目通红充血,喉咙间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血色的瞳孔倒映着叶少卿凝肃的脸,他紧紧盯着面前神志不清的女子,三人的精神力感知在第一时间同时向她意识海延伸而去,果不其然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一旦探入其中,就像陷入浑噩的泥沼之中,寸步难行,再深就撞上一堵厚厚的墙壁,密不透风地挡在意识海之外,将自身的意识完全与世隔绝,也将外界的联系毫不留情地斩断。 “怎么会这样?”麦危的脸色彻底沉下来,身为资深的鉴兽师,他善于和各式各样的异兽打交道,下令杀死大黑的时候也是因为感知到了它的哀恸和恳求,但是面对人类,尤其自己的女儿,他引以为傲的感知和精神力却失去了优势。 怀灵脸色微微发白,人类感染兽瘟,这样的情形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强行突破封锁建立精神连接的方法不是没有,但可能引发的后果也会很严重。 麦可可的身体更加狂躁起来,更大的阻力像海啸一样直接将怀灵的精神力给冲了出去,他疲倦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遗憾地摇头:“我也无法进入她的意识海。” 怀灵和麦危不约而同地看向叶少卿,这是仅剩的希望。他双目紧闭,眉尖微蹙,但神情镇定,尚有余力的模样。 两人没有打扰他,尤其是麦危,他颧骨突出,脸颊肌肉细不可查地微微抽搐着,抿着厚厚的嘴唇一言不发,凝神屏气,制住女儿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暴露了他心底的紧张和忐忑。 忽然,叶少卿的眉头动了动,呼吸微沉,似乎已经走到了死胡同,怀灵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又看向情况越来越糟糕的麦可可,她的瞳孔已经侵染成了红黑色,麦危几乎快要制不住她。 到极限了吗? 叶少卿虚化的精神力形态停在最后一堵墙壁前,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污泥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无论他打碎多少,都能重新聚集,他似乎听见微弱的抽泣声从里面传出来,那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快要听不见了。 叶少卿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本准备抽身离去的脚步,又转了回去。 “夜铮不让我在人前使用圣光,但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姑且一试吧……”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再这样下去,如果叶少卿也没有法子挽救,这个女孩一旦像其他染上兽瘟的异兽那样彻底陷入疯狂,除了一死别无他途。 麦危心头恍如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白皙的皮肤开始变黑。 “不……” 前一刻还在狂躁中的麦可可,突然被定格了似的,呆滞地垂下青筋暴起的脖子,叶少卿紧闭的双眼,恰在此刻霍然睁开! 无数的星光落在他眼底,宛如圣火被点燃,热烈地灼烧出灿烂的金色,恢弘大气,肃穆庄严。 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圣光的怀灵,在一瞬间懵了,差点被汹涌而来的无形气浪掀翻在地,麦危大惊失色,甚至比得知女儿濒死更加不可置信! 叶少卿一只手掌平直地按在麦可可额前,冷峻的脸孔漠然地看着他,视线在一瞬间拔高,金色的瞳孔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感情流转,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苍生,又像透过她,凝视着虚空中无边际的远方。 在这一刻,他似乎有种错觉,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一掌之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圣光强大的力量将正对着叶少卿的麦危压迫的连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无路可退才停下来,麦可可全身被圣光包围,无力地浮在空中,黑气被纯净的光芒净化,自他皮肤飞快地褪色,血红的瞳孔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切都在向好的情况发展,死神似乎也为圣光所摄,逐渐离她远去。 身为鉴兽师联合会会长的麦危,绝不会错认圣光的气息,眼前正在拯救他最爱的女儿的,正是最神圣、纯正的神降之光。 是了,如果这世上有奇迹,那必定是神明的垂帘,莫非祂听见了自己的祈祷?派下神使前来救赎可可吗? 麦危浑身颤抖,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为自己黄泉路上失而复得的爱女,也为自己亲眼见证神迹的一幕。 金色的光芒缓缓消散,麦可可倒在地上,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父亲的呼唤下悠悠转醒,眼神还带着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的迷茫。 “可可,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认得出我是谁吗?” 麦可可疑惑地看着他,问:“父亲,你好奇怪,为什么这么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这是哪儿?我怎么了吗?这两位是——” “啊,他们是……”麦危一时语塞,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连他二人的名字都忘记问了。 “我是叶少卿,一个普通祭司,这位是燎原行省黑川教殿的主教怀灵。”叶少卿眼底含着一丝疲态,沙哑地说了一句,“送你女儿回房好好睡一觉吧,她的意识海需要休养。” 麦危点点头,深深凝望着叶少卿久久不语,在后者正纳闷的时候,他突然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三人都措手不及的举动,吓了他们一大跳。 ——这位年过半百威望甚隆的鉴兽师会长突兀地后退一步,朝叶少卿徐徐跪下俯首,额头轻轻碰触了一下对方的脚尖。 “……你干什么?!”叶少卿惊讶莫名,下意识退了一步。 “父亲?!” 然而麦危却执意行了最高礼节,神态无比虔诚恳切,没有丝毫扭捏和勉强,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女儿的搀扶下站起来,带着尊敬和恭谦的笑容,向叶少卿点头致意:“您的恩典,我麦危将永生铭记。” “???”叶少卿一脸懵逼,这家伙脑壳进水了吗? 麦危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并不只是出于感激,能向您行礼,是我的荣幸,请您不要介意。” 麦可可疑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这个年纪轻的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怀灵神色复杂地望着叶少卿,他倒是有点理解,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对方身上确实有种让人想顶礼膜拜的气质,但同时心底又生出更多的疑惑来——这小子的来头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大得多啊! 叶少卿虽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很多时候依然不太能理解他们的脑回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救那姑娘他已经很累了,现在想爬到床上睡个三天三夜。 “咦?那不是大黑?大黑怎么会这样?!”麦可可好不容易从父亲言行的震惊中回过神,一眼就发觉了被冰冻起来的黑狼尸体,她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苏醒之后空荡荡的意识海,再也没有了与自己灵兽的联系。 麦危皱着眉,摇了摇头,扶着爱女不断颤抖的双肩,沉声道:“大黑它……得了治不好的病症,这件事我再慢慢跟你说,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太伤心,大黑本来也年纪大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你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叶祭司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明日一早我希望能再来打扰。” “叫我叶少卿就行了。”叶少卿被他的敬语叫的一身鸡皮疙瘩,他看着这对父女在管家和扈从的陪同下离开,顺便带走了狼尸,今晚的惊心动魄总算是告一段落。 一回头,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盯着他的怀灵。 “你饶了我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然我也很想告诉你,但是我师父不让我说。”在怀灵问出问题之前,叶少卿就是一通噼里啪啦的抢白将他堵了回去。 怀灵张了张嘴,眨了眨眼睛,一副憋到内伤的委屈劲:“……” 果然,那家伙又开始在脑内自动脑补了。 叶少卿松了口气,把他送出房间,甩掉拖鞋一头便栽倒在床上,累得一根指头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脸颊突然一阵瘙痒,叶少卿皱着眉挠了几下,嘟囔一句夜铮别闹。 手指不经意碰到一团软乎乎的毛团,他下意识抓在手里揉了揉,忽然一个激灵,于黑暗里睁开眼。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手里的毛团,却不是夜铮的大尾巴,而是小叽的毛屁股。 顷刻间,浓重的失落像乌云后的冷雨一样浇头而下,淋得叶少卿睡意全无,小叽睡眼惺忪地蹭蹭主人的掌心,叶少卿轻轻将它放在枕头上,下床,趿着拖鞋独自坐在客厅里。 四下静极,视野里黑漆漆的一片,叶少卿点亮夜灯,披着外衣陷在沙发里,忽然觉得有点冷,外衣再厚也终究不如狐皮毛毯暖和啊…… 左右睡不着,他翻阅起了夜铮留下的笔记和批注,安静而专注,上面的一笔一划都很潦草,看得出夜铮写的时候有多匆忙,趁他睡着才化出人形,真是狡猾的狐狸! 昏黄的灯光温柔地照亮了叶少卿的侧脸,也许温柔的不是灯光,而是他脸上思念的神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桌上剩下的半盒花苔点心,早已凉得硬邦邦,叶少卿忍不住放在嘴里又咬了一口。 啧,又酸又涩。 可恶的狐狸精,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出现在他梦里。 同样的星空下,光明神殿中央一座塔楼高耸入云,顶层的寝殿宽敞得过分,显得有些空荡。精致的四角镂空香笼,安神香的青烟袅袅腾升。 花了半夜的时间处理完堆积的教务,夜铮侧卧在床榻上,银发散乱地铺着,透过窗子,望向遥不可及的夜空彼方…… 63| 10.3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银白的新雪,纷纷扬扬漫天挥洒,一夜之间,大地银装素裹,提醒着人们年关的到来。 叶少卿只睡了后半夜,敲门声将他从被窝里吵醒,随意地抹了把脸,脑袋顶着耍赖不走的小叽去开门。 不出意外,门外站着麦危和管家,仍是那身庄重的藏青色制服,披着厚厚的皮绒外套,眼底都挂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昨夜忙了一夜都没睡好。 “麦会长,麦小姐还好吗?”叶少卿将他让进屋,管家利落地将早餐车推进来,沉默地布菜,面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跋扈和傲慢,取而代之的是歉意和恭敬。 “好多了,还在睡,我没有叫醒她。唉,没想到在即将订婚的前夕发生这种意外,哼,要是被我查出有人在背后搞鬼,绝不轻饶!”麦危眼底闪过一丝怒气,亲自替叶少卿倒了茶,情绪又很快平复下来,说道,“昨天我派人连夜追查,早上的时候才确定,三天前,我们从帝都启程来梵洲的前一页,大黑彻夜未归,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第二天又自己跑回来,回来以后比平时安静了很多,路上它不是和我女儿呆在一起,就是在房间里,并没有发生可疑的事。” 叶少卿摩挲着下巴,蹙眉道:“也就是说,源头很可能不是在此地,而是在帝都?” 麦危点点头:“我花了一夜的时间,检查大黑的尸身,它的晶核确实被污染了,但是奇怪的是,污染的痕迹和染上兽瘟的异兽极为不同,不是那种黑色,而是浅灰色,而且有兽瘟的晶核会随着污染程度加深,晶核逐渐被腐蚀而碎片化,最后完全蚀尽,异兽也因此死亡,但是大黑的晶核完全没有腐蚀的迹象,它死去后,晶核竟然还可以被正常利用。” “换言之,它的情况与兽瘟有着本质的区别,那根本不是兽瘟!” 房内陷入了沉默。 半晌,叶少卿道:“会长是怀疑,黑狼是遭遇了某种不为人所知的歹毒神术?甚至有可能是针对您或您的女儿的一次谋杀?” “非常有可能!”麦危咬牙切齿地重重点头,良久,又道,“若是如此,虽然排除爆发大规模兽瘟的可能,但是以传染性来看,情况同样恶劣,不,如果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可能更加糟糕。我要马上启程返回帝都,向中央教廷和皇帝陛下汇报这件事。” 叶少卿没有发表意见,作为一名人微言轻的小祭司,这种大事自有上面的人去烦恼。 麦危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斟酌着语气问道:“请恕我冒昧的问一句,阁下的父亲不知担任何职?” 叶少卿沉默一会,道:“其实,我不记得我父亲是谁了。” “不记得?”麦危愕然,他昨晚已经有了诸多猜测,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种答案。 “是的,在我有记忆开始,就呆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里,也没有亲人。”叶少卿目光悠远,茫然中带着些许忧郁,活像一个打小被卖到山沟沟里跟家人失散多年的拐卖儿童,麦危和管家慈爱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爱。 “竟然是这样,可怜的孩子。” 麦危关切地看着他,问道:“你既然住在偏僻的小城里,体内怎么会有圣光存在呢?恕我直言,这几十年来被神圣权杖赐福觉醒的孩子,全部都是帝都里名望贵族的后辈,从没听说还有流落在外的呀。” 权杖赐福?叶少卿撇了撇嘴,那根权杖就在他脑袋里呢,口中却装傻到底:“我也不知道,自然就有了。” “难道……”麦危热切地注视着他,双眼里闪烁着时而激动时而疑惑的光芒,想了半天也没有定论。 叶少卿眼神微微闪动,突然问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会长,你最近有没有听说教廷抓了什么通缉犯的传闻?他们被抓起来之后通常会怎么样?” “通缉犯?”麦危疑惑地皱了皱眉,“如果被裁决庭的人抓到,审判之后会依据裁决行刑。你问这个干嘛?” “那,异兽呢?” 麦危道:“如果是被判定破坏性极大的危险异兽,大概当场就处死了吧。” 叶少卿一惊之下差点打翻了水杯,一股凉意从后脑陡然窜上来。 麦危讶异地望着他:“怎么了?” “……没事。”叶少卿垂下眼睑,指尖无端发冷。 麦危笑了笑道:“如果阁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好歹我也挂着个会长的名头,还是能略尽绵薄之力的。” “多谢。”小叽蹲在桌子底下抱住主人的腿,叶少卿拍拍它的脑袋,将心底的担忧收敛得严严实实。 “对了,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麦危舒展眉头,朝管家投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笼子提进来,上面蒙着一层黑布,完全遮挡了光线。 “这是?”叶少卿奇怪地打量一阵,以他的感知力竟也被黑布隔绝在外,猜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 “您的恩情,我和可可难报万一,可惜这次我是陪女儿出来狩猎散心的,手边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前几天我在狩猎场亲手捕捉的一只异兽,赠与阁下,聊表心意。等回到帝都,还请过门一叙。” 在麦危的示意下,管家将黑布缓缓掀起,露出一个精致的半圆形鸟笼,里面安静地蹲着一只毛色火红的小雀,羽毛层次不齐,其貌不扬,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珠,警惕地盯着笼子外的陌生人。 麦危道:“这只鸟外形上像普通的红雀,但奇怪的是,在我的精神力感知下,发现血统并不是红雀,它的晶核体积虽小,散发的精神力却异常强大,我想它的父母很可能是两种不同属别的鸟类结合,诞生了这只变异的小家伙,一般情况下,不同属别的异兽结合是很难产下后代的。” “变异?”叶少卿在笼子前蹲下,目光与小鸟相对,伸出一根手指从鸟笼的缝隙中探进去,它大着胆子靠过来,看看叶少卿又瞅瞅手指,张口就是一啄! “……嘶。”叶少卿眼皮子跳了一下,顿时觉得小叽比这货可爱多了。 麦危忍俊不禁,哈哈笑了几声道:“我原本打算带它回去好生鉴定一番,确定品阶和种类,不过它似乎对我的精神力相当排斥,死活不让我靠近,我做鉴兽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顽固小家伙。现在看来,它说不定会比较喜欢你。” “……喜欢还咬我?”叶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 趴在他头顶上的小叽,双眼瞪得滚圆,像是遇到天敌一样直挺挺地扬起尾巴,非常不友好地朝笼中小鸟发出一声挑衅地低吼,四肢死死扒住叶少卿的脑袋,像只护食的幼猫儿似的。 小鸟别开脑袋,以示不屑。 “它还没有名字,你起一个吧。” 叶少卿废了老大劲,把小叽从自己脑门上扒拉下来,犁了犁乱糟糟的头发,不假思索地道:“既然是只鸟,就叫麻雀吧。” 麻雀:“……” 小叽捂着肚子一阵闷笑,扑到笼子边,探出爪子撩它,小小的一只,比小叽看上去还□□得多,除了啄一啄似乎也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 大魔王滚球了,终于有了个新来的可以给它欺负欺负,尝尝当老大的滋味! 这么一想,主人再多一只灵兽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了。 然后,小叽就发现自己伸进去的毛爪秃了一块。 小叽:“……嗷?!!!” 吐出最后一根毛,麻雀若无其事地抖了抖翅膀,锋利的鸟喙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叶少卿总算知道为何麦危说这家伙比较喜欢自己了,这鸟嘴往哪儿捅不是一个大洞?! 自己的手指连油皮都没擦破,妥妥的真爱啊! 叶少卿哭笑不得地抱起委屈啜泣的小叽,再次向麻雀伸出手,无形的精神力鼓荡,试探着向它的意识海涌去,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动出镌刻术的符文,他如今无论是精神力还是掌控力都今非昔比,施展镌刻术的时间大大缩短。 麻雀微微挣扎一下,在感觉到对方温和的精神力深处隐含的圣□□息后,渐渐安静下来,顺利地让他刻下起精神印记。 镌刻术的光华随着印记彻底落下而逐渐消散,麻雀额前一撮羽毛开始逐渐拔长,最后形成一道扇形冠羽,鲜红欲滴。 咔嚓两声,小麻雀面不改色地将鸟笼两根栅栏咬断,若无其事地飞出来,落到叶少卿肩上,朝小叽示威似的叫了几声。 小叽耷拉着耳朵,顿时更忧郁了。 麦危留意到他施展的镌刻术,对他的身份又有了新的疑惑。不过他没有多问,而是叫管家递上来一张朱红的请柬。 “不久后是小女的订婚宴,请阁下届时务必赏光。” 叶少卿想着万一夜铮那厮真的被捉住了,说不定还要找麦会长帮忙,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翻开请柬,见新郎姓名那行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叶柯。 骤见这个名字,如同被一颗子弹穿心而过,叶少卿陡然一阵心悸。 他确认自己不认识此人,可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64| 10.3 “叶柯……” 麦危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提起准女婿,眼角咪出一丝皱纹,话里话外都对他十分满意,也没把叶少卿当外人,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叶柯的父亲正是大名鼎鼎的永锋将军叶荣祯,叶柯自小出类拔萃,如今从边疆回来也有了少校的军衔,他跟可可算是青梅竹马,叶将军常年驻守边外,于是我跟叶夫人商量商量,决定把婚期先定下来。” 叶少卿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叶将军有几个儿子?” 麦危道:“两个,叶柯是长子,次子叶琅,虽然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过其他方面比起哥哥……”他话语未尽,只是摇了摇头,想必后面的话也不是什么好话,没直白的说出来就是给叶将军面子了。 “怎么,你认识叶家的人?” 叶少卿摇头道:“不,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麦危却精明地皱起眉头沉思起来:“对呀,你也姓叶,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说不得还真有几分关系呢?也不对,叶荣祯的确只有两个儿子……” 叶少卿尴尬地打断了对方的胡思乱想,他可一点不希望跟那些豪门纠葛扯上麻烦的关系。 麦危豪爽地笑了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得出叶少卿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保留,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相信对方是神明派来的使者这件事,非因赐福而身怀圣光,就是史无前例的证据。 他做鉴兽师这么多年,声名显赫,靠的就是一双毒辣的眼睛和敏锐的感知,神使愿意在自己面前显露圣光的力量,那是多么大的荣耀,至于神使的秘密,不该自己知道的事,过于探究本就是一种不敬。 “那么我就告辞了,届时还请务必拨冗前来,可可一定会非常高兴见到您的。”麦危再次向叶少卿行礼,才带着管家离去。 被一位长者这样恭敬的对待,叶少卿实在相当不习惯,好在圣光的秘密会长答应保密,他猜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宝贝女儿,好感度飙升之下才产生了奇怪的误解,换做别有用心的旁人,座上宾也有可能变成阶下囚。 也不知道夜铮那个家伙此时是否已经成了阶下囚? 叶少卿捏了捏纠结的眉头,当时看见留言他就一门心思直扑帝都,却没想过到了那儿之后人生地不熟,自己又该上哪儿打探那只死狐狸精的下落呢? 万一找到的时候已经被人拔了毛扒了皮做成标本……叶少卿心里打了个突,哇凉哇凉的,赶紧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扔掉。 只是眉间一抹浓浓的忧虑,如影随形,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没过多久,齐栾派人来通知准备启程,叶少卿手脚利落地整理行装,目光不经意扫过老陶送他的储物囊,虽然现在已经空间更大更实用的,这只最初伴随自己的礼物,他从来也没舍得扔掉,还有那只原身唯一遗留下的钢笔,也在里面。 陈旧,老气,连刻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看着掌心躺着的钢笔,心中滚过诸多猜想,直觉告诉他,钢笔和叶柯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那么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倘若是关系亲密的亲哥哥,会让原主独自一人流落遥远的他乡甚至消无声息地死在外面吗? 想不通,就不想,叶少卿摇了摇头,但愿不是仇人。 整理完行李,他总觉得似乎还缺了点什么,扭头一看,果然发现被自己遗忘的两只灵兽,正在房间的小角落里缠绵悱恻地拥抱在一处,难分难解地——打架。 你啄我一口,我挠你一下,麻雀和小叽的战斗异常激烈,满地都是飘落的朱红羽毛和黑白色短毛,小叽的尾巴和翅膀已经被啄秃了好几块,麻雀也没好到哪儿去,脑袋上漂亮的冠羽被烧焦了一个缺口,丑不拉几地歪着。 麻雀似乎对此愤慨非常,照着小叽的脑袋梆梆梆地敲了好几下。 叶少卿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忽然有种家长教训幼儿园熊孩子似的荒谬感,艰难地按捺下额角虬曲的青筋,嘴角抽搐着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停手!” 主人的命令让麻雀和小叽在激烈的战况下定格了一瞬,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用豆豆眼瞅了瞅叶少卿,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紧接着又像重新按下播放键一样,继续互怼起来,把主人晾在了一边。 叶少卿:“……”小样儿还蹬鼻子上脸啦! 他沉着脸,阴森森的目光在两只自顾自扭打成一团的兔崽子身上扫来扫去,突然冷不丁爆呵一声:“开饭了!” “嗷?” “啾!” 这三个字似乎蕴含某种堪比高阶神术的不可抗力,立刻吸引了麻雀和小叽的注意,连架也不打了,撒开丫子就向他狂奔而来,前一秒还在打生打死,下一刻就变成两只乖宝宝,蹲在叶少卿脚边排排坐,眼巴巴地等投食。 叶少卿冷笑一声,正要数落它们一顿,好好树立一下一家之主的权威,门外突然探出一个脑袋,顶着那张苍白病态的冰块脸,用他一贯毫无起伏的语调平板地问:“开饭了吗?” “……”将目光默默从斩秋脸上收回,叶少卿忽觉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一个折了老婆本的穷苦祭司,家里还有三只吃白食的嗷嗷待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大概是想吞粪自尽吧。叶少卿面无表情地想。 这座城市离帝都已然不远,自梵洲启程,怀灵一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顺利地抵达目的地,经过严格的身份甄别和出入手续后,这座历史悠久、象征着至高皇权和神权中心的都城,终于掀开了神秘的面纱。 相较黑川城街道那近乎奢靡的富裕和繁华,帝都似乎显得更加内敛高雅,笔直宽广的道路规划得畅通而富于美感,街道两侧建筑完全对称,风格协调统一,车辆和行人川流不息,却好似相互默契,没有任何突兀的鸣叫和喧哗,也看不见沿街叫卖的行商贩卒。 在中央教廷特派指引官带领下,怀灵和叶少卿得以在教廷南郊别馆下榻,门口来往的都是形态各异的奢华兽车,如他们一般步行前往的基本都是外地教区的主教及随从。 这座别馆是每年年末各大区主教述职期间专用的住所,驻守护卫的都是教廷骑士军的精英,别馆的建筑由帝国著名的建筑设计大师赛凡设计,灰墙玉柱,尖塔耸立,延续了教廷一贯庄严大气,肃穆典雅的风格,与光明神殿遥遥相望,左右两座翼楼将主馆拱卫在中间,外区主教们入住翼楼,主馆则是为身份尊贵的贵宾所准备。 “房间就是这里了,望各位宾至如归。”说话的人是副馆长,生得一副阔鼻窄额的容貌,颧骨颇高,笑起来总觉得皮笑肉不笑似的。 他看过怀灵所持的文件和徽章,冷淡地点点头,随手一指,不等怀灵说话便自行离开。 与他而言,一天要接待的主教如过江之卿,黑川城再如何富裕也不过一阶边缘之城,怀灵这样在帝都毫无背景年纪轻轻的新任主教,根本不够格让他放在眼里。 怀灵看着叶少卿耸了耸肩,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性教士恭敬地带他们进去安顿,在怀灵耀眼的金发和灿烂的笑容蛊惑下,女教士毫无保留地将注意事项不厌其烦地说了几遍,顺便附送各种小道消息和八卦,怀灵听得津津有味。 如今最值得注意几件事,不外乎闭关许久的教宗陛下终于出关,还有意正式收二皇子殿下为弟子,各大区主教面临重新洗牌,还有中央教廷上层一连串应接不暇的人事调动,至于八卦,当然是鉴兽师联合会会长的女儿和永锋将军的长子联姻的事情啦,传闻将军夫人为此甚至包下整个璇宫酒店作为订婚宴会场,邀请了帝都大部分上层名流,就连两位皇子和教宗陛下都有可能在席上露面! 听着女教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叶少卿却显得兴趣缺缺,那些权贵名流与他无甚干系,他只想知道能否在订婚宴上打探一下夜铮的消息。 “我早就听说南郊别馆的灵泉浴池非常神妙,在浸泡在泉中冥想,事半功倍,果然是真的。走,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尝试一下了。”怀灵见他神思不属,有意活跃一下气氛,不由分说,兴致勃勃地拉着叶少卿就往灵泉区走,斩秋和齐栾沉默地跟在后面。 穿过花园式的中庭,在别馆后面的半山腰,一阵清淡的香气顺着晚风飘散而来,两人远远看见有雾气蒸腾,仿佛踏足仙境,明灭的灯光宛如一串珠光腰带,环绕在苍翠山间。灵泉区就在山间小道尽头的矮树藩篱之内。 女教士在前引路,这里的灵泉有一左一右两个浴池,左边是一个个独立灵泉,右边则是公用的大池。无论是冥想还是单纯想泡个温泉,私密的独立浴池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不料,几人还未踏入浴池院落,便被守在门口的两名扈从拦了下来。 怀灵不悦地夹起眉头:“怎么?我可没听说今晚灵泉关闭。” “当然没有关闭,只是你们走错了路。”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小院内传来,来者一身浴杉,浑身带着未干的水汽,阴柔的面容刻着深深的骄矜和高傲,很是随意地朝他们扫了一眼,嘲弄地勾起一边嘴角,笑道,“右边那条小路才是你们这些人该走的。每年这时候,总是有些不懂规矩乱闯的土包子,你是新来的?注意着点,不要什么人都往里带” 女教士有些慌神,连忙道歉,拉着怀灵往另一条道而走,压低声道:“抱歉,我忘记了,左边的浴池一般是由亲皇室的贵族主教们使用的,外区的主教们都在右边的院子。” “这算哪门子规矩?”怀灵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不动。 女教士无奈地道:“那位是上将军的次子,也是朝华大主教的弟子弥封,他向来说一不二,各位还是别纠缠了。” “呵,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怀灵面上闪过一丝讶异,继而冷笑起来。 “等等,喂,说你呢。”弥封眯着眼盯着站在最后的斩秋,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楚样貌,走近了些,才注意到那张苍白冷漠的脸孔。 弥封目光如刀,刮在斩秋脸上,懒散的声音为冰寒取代:“可真让我好找啊斩秋,你竟然还敢回帝都来,既然被我瞧见了,就留下一条腿吧。” 他的语气平静里带着说不出的冷酷快意:“中间那条。” 叶少卿的目光陡然森冷下来。 光明神殿。 这次护主有功,成功上位荣升贴身内侍的周问,如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处理教务的书房外,为教宗陛下送来晚餐。 没想到,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半点声息。 一丝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周问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里头果然空荡荡一片。 “教宗陛下又失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65| 10.3 场间气氛沉默得压抑。细雪自天空落下,还未及地便被温泉的热气蒸发成水汽,湿润地漂浮在空中,冷热在地面交替,氤氲成一片朦胧的白雾。 对方话语中蛮横和残酷的味道,叶少卿知道今晚是不能善了了,无论斩秋之前跟这个男人结下了什么仇怨,如今他是自己的护卫骑士,便不能不管。 他冷冷地眯着眼,目光平直地射在弥封眼中,斩钉截铁地道:“那不可能。” 弥封的眼神比雪更冷,目不斜视地盯着斩秋,对叶少卿的态度置若罔闻,看也不看。 佩戴着月级徽章的两个外来祭司,他压根没放在眼里,连正眼都不屑投去一瞥,哪怕其中有个主教。 毕竟也只有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一辈子没见过日级评定,才会戴着月级徽章到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然而这里是帝都,随意挑一个分区教殿,月级祭司都是一抓一把,不是月级上等,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怀灵和叶少卿的品阶,弥封一点也不关心,甚至于这两个小人物的存在,也根本无关紧要。 弥封永远不能忘记,正是面前这个该死的家伙,不过区区一个随行骑士,非但没有尽到保护自己的职责,反而坏了他的好事,甚至伤了自己的□□! 那晚妞没泡到反而受伤的丑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流贵族的圈子,害他成为那些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自那以后,无论沐浴或者泡泉,他连浴衫都不敢脱,更不许旁人伺候,如此奇耻大辱,他毕生难忘!焉能不报此仇?! 弥封唇角的弧度越勾越大,用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眼神,盯着斩秋道:“你不肯自己动手?没关系,我可以亲自动手。” 斩秋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听见这话时稍稍皱了皱眉,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余光瞥向叶少卿,等待对方的命令。 弥封的两个守卫骑士,在斩秋准备拔剑的前一刻,已经集合了周围值守的所有随行扈从,将叶少卿几人团团包围起来,女教士没想到简单一件小事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又是惊慌又是后悔,额头淌满了汗水。 双方剑拔弩张,紧张的冲突一触即发,而叶少卿这边连对方零头都比不上的人数,怎么看都是必败无疑任人宰割的下场。 见无人注意自己,女教士慌忙去找来副馆长解围,后者阴沉着脸带着人匆匆赶来,正要呵斥几句,在看见弥封的时候脸色微变,心里暗骂一句多事,到嘴边的怒喝突然转头冲叶少卿几人脱口而出: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到处乱闯,没看见弥封主教在里面吗?那是谁的随从,竟敢拿剑指着弥封主教?哼,在教廷的别馆企图行凶,胆子不小!” 怀灵简直气笑了:“亏你还是南郊别馆的副馆长,这指鹿为马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我佩服至极!明明是这人企图伤人在先,现在被剑指着围攻的可是我们!” 副馆长冷哂道:“分明是你们在闹事,别以为仗着自己刚当上主教就可以在这南郊别馆为所欲为,还远远不够格呢!来人,把这几个在馆内逞凶抖狠的家伙给我撵出去!明天我会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据实呈报给裁决庭,给你二人处分!” 弥封慢条斯理地微笑道“副馆长,其他人随你怎么处置,那个用剑指着我的家伙,我要卸掉他中间第三条腿。” “额……啊,明白了。”副馆长似乎想起什么传闻,愣了一下,脸上半点尴尬的端倪不露,立刻令人准备动手。 怀灵脸色异常难看,叶少卿默默地发动了精神力感知,眼神示意斩秋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场。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还有跟朝华的仇怨,既然早晚都要对上,现在提前撕破脸也算不得什么。 虽然不想因此事麻烦麦危会长,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骑士被外人欺负。 落雪渐渐变大,由细雪堆积成鹅毛,随风飘落,天色更加昏沉。 弥封已经等得不耐烦,他递去一个动手的眼神,微微抬起下巴,等待着姗姗来迟的报复,他要亲眼看见这只又臭又硬的爬虫,如何惨死在下水道里。 剑光划破了凄冷的夜色,反射着皎洁的银寒月光,兵器碰撞的声音惊醒了山间休憩的雀鸟,纷纷四散而去。 凌空飞舞的雪花在锋利的剑刃下,被斩成无数碎裂的礼花,由寒风卷着,肆意吹拂。 斩秋一剑当先,与齐栾一前一后抵挡住大部分剑士,怀灵和叶少卿落在后方,二话不说,就要辅以神术。 弥封冷冷一笑:“三脚猫儿的本事,还敢在我面前卖弄?” 他已经决定连同叶少卿一道收拾了,谁让他这么倒霉,顾了斩秋当扈从呢?区区一个普通祭司的身份,也敢在自己面前说个不字? 他随意地打了个响指,无数暗绿色的蔓藤破土而出,上面生出尖锐的倒刺,分别向叶少卿等人闪电般缠绕而去。 小叽和麻雀不在身边,叶少卿却神态自然站在原地,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却见疯狂生长的蔓藤尽数绕开了他站的位置,反而一头撞向周围几人合抱的大树,跟树干抵死缠|绵。 弥封双眼微眯,在他的视野里,周遭一切的景物没有异常,但是直觉告诉他,早已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祭司施展的幻术完全扭曲了! 没想到在这小子身上吃了个暗亏,他神情骤冷:“呵,真是勇气可嘉,也愚蠢得可以。” 眼看冲突即将升级变成全体性斗殴,副馆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不禁有些后悔起来。 虽然威胁怀灵呈报裁决庭,但是双方在别馆内动手的事一旦传入裁决庭耳朵里,自己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渎职的罪名绝对少不了。 “统统给我住手!”一道沉稳的厉呵在突兀地响起,带着无形却有如实质的威势,排山倒海一般压来。 众人下意识停手,望向来人。 一行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惊人的骑士小队,自夜色里疾步而来。 为首者骑在素白的长鬃独角马背上,一身蔚蓝色的骑士制服,衣襟袖口以及上衣左右两排排扣皆扣得一丝不苟,神情肃然,整个人挺拔锋锐,宛如他腰间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冽,叫人不敢逼视。 弥封见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疑惑,面色略有些难看,倘若面对叶少卿等人他还能自持身份,不予理睬,在此人面前,却不敢放肆,更别大吃了一惊的提副馆长,简直恨不得挖条缝把自己埋进去。 然而他并不能,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施礼道:“原来是温队长,不知漏夜前来别馆,有何贵干?” 温常言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抿着嘴唇,脸部的线条紧绷,宛如一尊冷肃的石像。 无声的威压笼罩下,副馆长顿时冷汗津津,这个温常言乃是中央教廷骑士军的几大队长之一,个性是出了名的严肃冷淡不好相处,但却是教宗陛下直属心腹,手握重权,别说他不说话,就算他让在场所有人都变哑巴,有谁敢放一个屁? 弥封当然也是不敢的,不过他自忖乃上将军的儿子,又师从大主教朝华,想来这位不苟言笑的骑士队长也该卖自己一个面子。 “温队长,事情是这样的——” 弥封上前两步,话音尚未落地,温常言却看也不看他,径自策马从他身边越过,把他和副馆长一齐晾在了后面。 最后,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下,御使独角马停在离叶少卿五丈开外的地方,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他面前,干脆利落地行了简易的礼节,严肃地道:“手下人没有安排妥当,令阁下受惊了,这是我的失职!我已经重新安排了主馆的住所,请阁下入住,烦请诸位随我来。” 叶少卿也愣住了,不过更多的是因为对方的长相。 刚刚抵达帝都,温常言便赶回光明神殿向教宗陛下复命,谁知一来一回与叶少卿一行人错开,又碰上副馆长这个蠢货,没把手下人的禀报当一回事。 疏忽大意出了幺蛾子,温常言素来没有找借口推卸责任的习惯,第一时间亲自赶来赔罪,幸好赶在出事之前及时赶到。 至于那些出了岔子的,他手底下从来不需要废物。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可置信的沉默,尤其是弥封和副馆长,前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异常恼火却不敢表现在脸上。 后者则是吓得面无人色,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他还不知道那个外来祭司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副馆长大抵是做到头了…… 一出闹剧,在温常言的亲自到来后告一段落。 怀灵兴高采烈地跟着叶少卿住进更加奢华舒适的主馆,他虽然还不清楚温常言是什么人,不过一想到叶少卿神秘的师父,和他的天赋异禀,似乎一切的待遇都合情合理,怀灵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主馆的每间套房都有带着灵泉浴池的独立院落。 腰间围了浴巾,叶少卿踏进炎流石堆砌的露天浴池,温热的气流随着灵泉渗进皮肤,缓缓在四肢百骸游走,宛如回归母体的感觉,令叶少卿舒适地眯起眼,全身放松靠在池壁上,懒洋洋地只想打个盹。 不过他硬撑着没让自己睡过去,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询问对面那个裹着严严实实竖领骑士服、正襟危坐的骑士队长。 叶少卿望着他,问:“一路上我们的衣食住行,都是你派人安排的?” 温常言点头道:“是的。” “奉了谁的命令?” 温常言沉默下来,板着脸道:“请恕我不能回答。” 叶少卿皱了皱眉,心知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倘若一心隐瞒,很难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的。 于是他又问了第三个问题:“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否认识一个叫温青泽的男人?你跟我这位朋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气质却是南辕北辙了。叶少卿在心里补充一句。 说出这句话后,温常言那张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神态,蓦然崩裂,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沉着冷静的声音亦透着一丝细微地颤抖:“温青泽……哪个温青泽?!” 两根指头捏起脖子上挂着的纽扣项链,举起来,叶少卿看对方失态的反应,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微笑着道:“就是这个温青泽。” 温常言浑身僵硬了一瞬,激动之下,下意识想要将纽扣抓在手里,不料,忘记项链还挂在叶少卿脖子上,连同他整个人都扯过来,一不留神,竟被叶少卿撞倒在池边,差点没把鼻子撞歪。 幸亏叶少卿两条手臂及时撑在身体两侧,才避免了流鼻血的惨剧发生。 就在两人尴尬地脸对脸的时候,一条粉色的尾巴尖在窗台上晃了一晃,四只肉垫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暗金色的瞳孔恰好通过透明的纱窗看见这一幕,缓缓地眯成了一对竖瞳,锋利的爪子在纱窗上轻轻一划,顿时抓破了一个洞。 打架打累了的小叽和麻雀,大冷天里又缩在一起取暖打盹,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睡梦里也打了个寒颤。 叶少卿心有所感似的一抬眼,便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纱窗上,突兀地长出了一颗毛茸茸的狐狸头。 正拉长了飞机耳,眯着眼睛盯着自己。 叶少卿:“……” 66| 10.3 在看见狐狸头的那一刻,叶少卿几乎以为自己思念成疾以至于出现幻觉,直到夜铮不悦地抖了抖耳朵,从纱窗里钻出来,狐疑的目光在他和温常言脸上来回扫过,叶少卿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那只死狐狸精真的回来了! “你们还准备抱到天荒地老吗?”夜铮垂眼凉飕飕地望向他二人,居高临下,不咸不淡地道。 低沉磁性的嗓音,冷淡嫌弃的语气,还有满得快溢出来的酸味,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自夜铮失踪后,叶少卿一直悬着的心如今终于彻底落地,空缺的一小块仿佛也找到了着落,巨大的欢喜如同春风化雪后百花盛放,开出万千姹紫嫣红,连日来的忧虑和焦灼一扫而空,天上疏朗的星子和月都跟着明亮了几分似的。 叶少卿裹着浴巾从池子边爬起来,将串着纽扣的项链取下递给温常言。那是自己离开小镇时,温青泽送给自己应急联系的远距离传音小工具,用他的精神力凝聚而成,只能使用一次,叶少卿怕不小心遗失,便拿绳子串起来,一直贴身佩戴在脖子上。 骑士队长在看见白狐后,面上掠过惊讶的表情,夜铮投来的眼神令他心中微凛,迅速收敛失态,关于温青泽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他定了定神,没有多嘴,掌心紧握着尚有余温残留的纽扣,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离开南郊别馆,温常言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居所,迫不及待地拿出纽扣项链端详着,上面附着着一丝微弱的湛蓝色精神力,闻起来有股熟悉的湿凉气息,它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埋葬在遥远的孩提记忆里,如今从封尘中破土而出,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怀揣着紧张、希冀以及长久的习惯形成的谨慎,温常言触发了纽扣的传音功能。 湛蓝色的光芒微微亮了起来,一段漫长而短暂的等待之后,一道温和略带惊喜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温常言的耳朵。 “少卿?是你吗?” 虽然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见他说话,但是血溶于水的亲密联系,还是令温常言第立刻认出了大哥的声音。 “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少卿?” 他突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近乡情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们兄弟已经分开了那么多年。 细心如温青泽,这时自然发觉了不对劲,严肃地道:“你不是少卿?你是什么人?把他怎么样了?” 沉默过后,温常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大哥……” “!!!”明显地听见对面的男人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温青泽声音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谁?常言?还是乐宾?” 温常言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道:“大哥,我是常言。” …… 另一边。把在场唯一不相干的家伙用眼神撵走之后,终于只剩下一人一狐师徒俩单独相处了。 久别重逢的喜悦随着沉默地对视渐渐散去,叶少卿紧紧盯着优雅迈步来到自己面前的狐狸,一言不发地将它捞起来,两只手抓着它两条前爪,大字型举到空中,跟自己平视,只剩下几条蓬松的大尾巴,晃悠悠地垂下来。 这个姿势可以最大程度的控制住这只狡猾的狐狸,牢牢握在手心,以免又趁他不注意,丢下自己跑去天涯海角。 “你跑到哪儿去了?”叶少卿板着脸,眼神森然地逼视它,一副严刑拷问的口吻。 “不是留言告诉你了?”狐狸的声音带着愉悦和期待,就连这个不雅的姿势都不计较了,挑起的眼尾懒洋洋地扫过他,院内昏暗的烛光落在暗金色的瞳孔中,流转间,泻出一丝暧昧引诱的味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要来这儿直说就好,难道我会不陪你一起走吗?”叶少卿危险地眯着眼睛,皱起眉头等待解释。 夜铮笑起来,金色的眼眸弯成两道新月,无辜地眨了眨眼,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说什么两不相欠,要分道扬镳来着?” 叶少卿一声冷笑:“若是我不管你,自己走掉,这会还不知道谁蹲在角落哭呢。” 夜铮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慢吞吞地道:“傻瓜,你以为我派人随行跟踪保护你,只是为了照顾你的起居衣食住行吗?如果你走岔了路,他们自然会帮你‘纠正’过来。” 叶少卿扯了扯嘴角,道:“我就觉得奇怪,一路上总是有莫名其妙的家伙冒出来,原来是你在背后指使的,这么说,刚才的那个男人,也是你派来的?” “什么指使,会不会用词儿呢?”夜铮轻哼一声,不高兴地抖了抖耳朵,“为师这是关心你,我不在你身边,若是饿着冻着,我可是会心疼的,不识好歹的小混蛋。还不快放我下来,手都酸了。” 抿紧的唇线有些绷不住露出弧度,叶少卿在泉池边坐下,把久违的毛绒大抱枕抱在怀里,报复似的用力揉了一通,揉得夜铮呜呜叫,放松了全身,懒洋洋地在他怀里摊成一张狐皮毯。 “我还没问你呢,刚刚想对我的下属有什么企图?” 叶少卿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鄙夷道:“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天到晚脑袋里尽想着什么羞耻的东西,我们那只是意外跌倒。” 夜铮眯着狐眼,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拂过□□的大腿,亲昵地缠上来,中间那条粉尖尖调皮地探入腰间唯一一条的浴巾里,被叶少卿黑着脸捉出来。 一二三……七?这家伙什么时候又长了一条尾巴出来?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夜铮轻笑一声,玩笑道:“你不在时候,我四处偷吃了人家的晶核。” “……啥?”叶少卿立刻脑补出了一只狐皮大盗惨遭追杀的警匪片,面上神情变换,精彩极了。 夜铮在毛爪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一记,笑道:“想什么呢?” 叶少卿一脸严肃地问:“老实交代吧,你到底是什么狐,或者说,什么人?刚才那个温常言的男人一看就知道地位不低,能支使得动那样的人,你肯定不会是什么通缉犯了。” 夜铮无辜地晃动尾巴,道:“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自己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教宗?”叶少卿一脸被雷劈到的震惊,“你真是教宗?不是驴我的?” 夜铮笑得意味深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早晚你会知道的。” “你老是神神秘秘的,我现在就要知道。”叶少卿把狐狸从怀里拎起来,举到热腾腾的温泉池面上,冷笑道,“还卖关子是吧?信不信我把你丢进去淹死你丫的!” 忽而手里的软毛如游鱼似的滑溜开,不等叶少卿亲自动手,夜铮自个儿就跳进了泉池里,最后从水面上冒出一个*的脑袋,银色的长发湿漉而顺滑的紧贴在脑后,发丝在水中飘散开来,在氤氲的水汽中,朦朦胧胧仿佛批了一件银色外衣,半遮半掩着赤|裸修长的身躯。 夜铮撩开垂落的鬓发,露出薄削殷红的嘴唇,深邃明艳的双眸,光洁的皮肤在热气里蒸出一层暧昧的绯色,他微微眯起的眼尾仿佛含着钩子,紧紧地勾住了叶少卿的目光。 他自水中起身,流水溅起一片银鳞般的水花,流经他匀称的肌肉和白皙的皮肤,勾勒出腰身紧窄流畅的线条,在昏惑的月光下,在浮动的水雾间,禁欲而矜贵,魅惑又性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毫不矛盾。 夜铮似乎毫不介意在爱徒面前袒|露身体,甚至十分乐于展示自己的美好,叶少卿凝视着他,几乎忘记挪开视线。 夜铮缓缓朝叶少卿靠近,自然而然伏在他肩头,手掌顺着颈脖抚摸上对方的脸颊,温暖的体温和些微僵硬一道传入掌心,他低沉沉地笑了笑,食指指腹按住对方正欲开口的薄唇,微微摩挲了一会,在叶少卿骤然加深的眼神中,又收回那根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 深吸一口气,叶少卿漆黑的眼瞳沉沉地盯着夜铮唇角的亮色,喉结不甚明显地滑动一下,干渴的喉咙嗓音带上些许嘶哑:“自重啊,师父。” 夜铮眼神幽幽,那抹亮色凑到他耳畔,呼出的热气扑在对方紧绷的俊脸上,低沉地问:“你叫我什么?再喊一次,我没听清。” 叶少卿却不说话了,双眼幽邃而深沉,叫人有种即将被吸入其中万劫不复的错觉。 望着夜铮近在咫尺的脸,叶少卿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态度暧昧难辨,也不知是在推拒还是拉近。 夜铮搂住他的脖子,按着后脑压向自己,喉间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我喜欢听你叫我师父,我的爱徒~” 67| 10.3 眼看着夜铮凑近的脑袋,鼻息越来越热,叶少卿捏住他下巴的手五指张开,改为盖住了他的脸,挑眉道:“别想用这招转移话题,伟大的教宗陛下会漏夜偷偷离开光明神殿,跑到这儿来光着身子勾引自己的徒弟吗?” 夜铮隔着指缝眨了眨眼,把他的手挪开,笑道:“有何不可?又没人瞧见。再说了,多日不见,为师特地来考察你的功课,有没有把我留下的书都看完,有没有偷懒,有没有想我?” 叶少卿冷笑,三个问题一齐回答:“呵呵,没有。” “啧,小坏蛋,撒谎是不对的。”夜铮抱怨似的捏了捏徒弟的脸颊,“这么久没见,就不能说点好听得哄哄我。” 叶少卿不理会他的忽悠,板着脸道:“想听好听的,就一五一十把话说清楚。” 夜铮见敷衍不过,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彼此彼此。” 夜铮静静地看他片刻,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画下几笔金色的线条,转眼随风而散,无形的波纹自他指尖蔓延,最终笼罩了整个院落,确保不会有人打扰或偷听。 接着,他轻描淡写地叙述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按照教廷的规矩,身为教宗有权利决定下一任继任者候选人,最基本的条件,是接受过权杖赐福,并觉醒圣光之人,但是自我成为教宗以来,觉醒圣光的人屈指可数,而且,近年还接二连三的发生怪事,一个一个,尚未长成便夭折,不是遭遇意外,就是疯了傻了,最后竟然只有二皇子风乾,成为唯一符合条件的候选者。” 叶少卿蹙眉道:“那不是一看就是他在背后搞鬼,除掉竞争者,自己上位吗?身为皇室子孙,会这么蠢留人话柄?” 夜铮摇了摇头:“他做的非常漂亮且谨慎,除了怀疑,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历任教宗之位的更迭,往往都伴随着阴谋和血腥,比起皇位夺嫡不遑多让,在某种程度上,诛锄异己,也是测试候选者能力的一部分,太过愚蠢或心软的人,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换言之,倘若符合条件的候选者只剩下风乾一人,那么无论那些事是不是他做的,他也必定会成为下任教宗,只要他安稳地活到那时,至于那些可怜的倒霉鬼,神明是不会给淘汰者主持公道的。想来,他就是基于这一点,所以行事肆无忌惮。” 叶少卿平静地道:“这些跟你变成狐狸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夜铮整个人慵懒地趴在浴池壁上,圆润的肩头露出水面,背后银发飘散,浮于水中,宛如银月映雪般光辉动人,他下巴枕着交叠的手背,偏头,自下而上睨着徒弟,勾起一边嘴角,眼底却殊无笑意,“教宗的位置何其重要,我既身为掌权者,自当为教廷和天下信众负责,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人做我的继承人?” 夜铮的声音冷淡而平静,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志和威严。 “之后,我一直致力于寻找新的、有天赋的孩子来培养,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得到神圣权杖以及神兽白泽的认可,在一次闭关中,我遭受了意想不到的袭击,这个叛徒隐藏的太深,以至于我一直没能察觉,看来是因我迟迟没有正式收二皇子为徒的倾向,他们等不及了。” 叶少卿暴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被寒意侵染,他沿着池壁滑下水中,皱了皱眉,问:“以你那样强大的实力,也受那么重的伤?” 夜铮眼睑半垂着,黑眸露出一丝刻骨的冷意:“因为袭击我的,是我绝对信任的。” “谁?” 夜铮轻轻地开口:“我的灵兽,九尾天狐。” “……什么?”叶少卿诧异地望着他,继而眉头夹起来,想起麦危父女和那头发疯的黑狼,“是不是像染上兽瘟一样?发疯狂躁,不分敌我攻击,眼瞳变成红黑色?” 夜铮凝目:“不错,你怎么知道?” 叶少卿将自己所知大略说了一遍,夜铮蹙起眉尖,陷入了长久的思索,半晌,才道:“看来,对方躲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暗处,下着很大一盘棋啊。当时的情况确实跟麦危的女儿有点像,对方策划周密,准备得相当充分。闭关地隔绝了骑士军的保护,我被我的天狐咬伤,我在治疗它的时候,自我意识被逐渐侵染、封印,又遭大批死侍刺杀,不过我有圣光护体,光凭这个就想杀死我,当然没那么容易。” “但我的灵兽失去了战力,实力大为折损,我受到重创,又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肉身彻底感染,为了活下去,只好舍弃了身躯,付出代价请动白泽相助,用所剩无几的全部力量,将意识和精神力封存在我灵兽的晶核之中,依靠九尾天狐的能力逃出了追捕,远离帝都。” 叶少卿大脑飞速消化着惊人的信息量,许久才道:“这么说……其实你的身体已经是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了?原本的身体,彻底没了?” 夜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道:“否则的话,你以为尾巴是哪儿冒出来的?” “……”叶少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夜铮没好气地道:“但是我的本质还是人!” 叶少卿纠结地道:“我只是在思考,万一将来你结婚生孩子,出来的是婴儿还是狐狸崽呢?” 夜铮:“……” 在师父大人变脸之前,叶少卿机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轻咳两声,道:“现在你重归教廷,已经查出叛徒和主谋是谁了吗?” “我心中已有数。”夜铮对此没有多说。 叶少卿忽然道:“你说你一直在找合适的候选者,这么说,你当初收我为徒,只是因为发觉我体内蕴含圣光?” 夜铮眨了眨眼,道:“如果我说是,你会伤心吗?”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道:“当然。” 夜铮噗嗤笑出声,伏在他肩上,仰头,湿热的嘴唇贴上对方的耳垂,声音轻缓沉悦宛如陈年美酒般引人沉醉:“可是我后来发现,我的爱徒可爱得不得了……好想藏起来,一口一口慢慢吃进肚子里。” 叶少卿被他变态一样的语气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道:“你眼瘸了吗?别这么肉麻行不行?” 脑袋里一瞬间飘过各种影视小说里的教宗那变态老头的形象,简直不寒而栗。 “你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夜铮看他乱飘的眼神就知道准没好事,他双手搂住叶少卿的脖子,宽阔火热的胸膛紧紧贴在一处,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只要想着我就好了。” 叶少卿绷着脸把他的手掰下来,没好气地道:“我还不够想着你?我还一直担心你被裁决庭的人追杀,连狐皮都被人扒了呢!结果你倒好,在光明神殿吃好喝好逍遥快活?你瞅瞅,我脸都给人刺破相了。” 叶少卿扬起当初被剑划伤的那半边侧脸,月光下映出一丝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痕迹,其实他心里压根不在意这点伤,却不知为何,在夜铮面前,总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亲昵的姿态,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的味道。 盖因这个孤独而陌生的世界里,夜铮是他唯一的、可以全心依赖和信任的存在。 夜铮捧着他的脸,果然心疼起来,手指轻轻摩挲在上面,哪怕那道伤痕早已痊愈,还是特地用圣光小心涂抹了一遍。 感受到圣光的气息,叶少卿哭笑不得:“我随便说说而已,你至于吗?圣光会哭的。” 他大概是头一个用圣光除疤去印美容的人了吧,说出去估计得给狂信徒打死。 “至于啊。”夜铮捧着他的脸,满意地左看右看,一本正经地道,“看在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为师要好好补偿你才行。” 叶少卿狐疑地道:“你会良心发现?” 果然,夜铮笑眯眯地凑近他的嘴唇,轻声道:“肉偿如何?” 叶少卿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红唇,深邃的眼,还有眼底暗涌的情愫,无可抑制地怦然心跳,随着对方灼热的手心四处游走,理智岌岌可危,几乎被逼到悬崖边上。 火热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他蓦然想起那个香艳旖旎的梦境,每一个暧昧的细节都从意识海的深处浮上来,所有的欢情愉悦,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眼前…… 一个缠绵缱绻的长吻结束,叶少卿呼吸重了些,黑沉沉地眼盯着对方一马平川的胸膛,破罐子破摔似的道:“反正你也是只狐狸精了,就不能变个妹子出来吗?” 夜铮:“……” 68| 10.3 “呵。”教宗陛下微微扬起下巴,半垂着眼皮子,皮笑肉不笑地道,“美得你,就算是狐狸精,那也是公的。” 叶少卿的内心纠结无比,还在垂死挣扎,义正言辞地谴责:“可我又不是母狐狸!我们都是男人,还是师徒,何况你还是教宗,简直集禁忌于一身,无论怎么想也没可能在一起啊,万一被人发现了,难道你想被绑上刑罚架烧死吗?” 夜铮安抚地拍了拍爱徒的脑袋,安慰道:“你想太多了,谁敢烧死我?而且最初教廷建立时,第一任教宗大人就是跟男人相恋的,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没什么问题。” 叶少卿目瞪口呆:“不是很懂你们教廷……” 夜铮一本正经地道:“是你思想太老旧了,明明年纪轻轻,大街上随便找来一个老大爷,思想都比你开明。” 叶少卿:“……不是很懂这个世界……” 夜铮展臂亲昵地拥住他,下巴搁在肩窝间,鼻息肆无忌惮地扑在□□在外的皮肤上,胸腔震颤着发出一声轻笑:“感受到为师的拳拳爱意了吗?” 叶少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热情地示爱,哦不,是被一只公狐狸精。 他脸上有些僵硬,心绪波涛起伏,感动、惊讶、疑惑,还有悄然窜起的欢喜和满足,一经发芽便如春草一样疯长,即便他不太愿意承认。 深吸一口气,叶少卿忧郁地望着雾气蒙蒙的白雾,道:“我的理想对象应该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孩子,给我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每天小鸟依人地靠在我肩头……” 他默默低头,看见美丽但并不温柔的公狐狸精,姿态暧昧地伏在他胸口,无时无刻不往外散发着荷尔蒙,别说可爱的孩子了,就连个狐狸崽都下不了一只。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叶少卿一脸生无可恋地陷入了人生的长考,努力回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何时,雪已停歇,留下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绒毯,盖在大地之上。今夜注定是个团圆之夜。 房中只开了一盏夜灯,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照亮了温常言半张脸,暂时褪去了平日里的死板和严肃,被灯光柔和了眉眼。 湛蓝色的纽扣里传出温青泽欣喜若狂的声音:“常言,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万幸你还活着!” “是的,大哥。”温常言感慨地叹了口气,两个兄弟此刻分隔不远万里,被一颗小小的纽扣维系在一起,纵使十数年未见,也在此时心意相通。 “三弟呢?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当年你们失踪后遭遇了什么?你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跟少卿在一起?”温青泽的语气激动而急切,一点都不像平时温吞如水的模样。 温常言眼神微微一暗,哑着声道:“你附在纽扣上的精神力所剩不多了,我长话短说,当年家乡失陷,我跟三弟跟着逃难的人潮往东走,沿途都是流亡的难民,没有食物,连树皮都啃完了,有天夜里,我发现三弟不见了,我去找他,却发现……” 温青泽兴奋的心情犹如泼了几盆冷水,瞬间凝固下来,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接着说。” “发现一口破锅,里面有一截孩童的断手……”叙说的声音越见低沉,温常言干涩的嗓音毫无起伏地道,“接着,那些人还用饿狼一样的眼光看我,我那时伤心极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们打倒,逃走了,随后,我被帝都一个好心人家收养,活了下去,现在加入了教廷骑士军。” 长久的沉默后,温青泽沉声道:“你真的确定那是三弟?” “不,我不确定。”温常言突然提高了音调,像是在安慰哥哥,又似在安慰自己,“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谁,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你和三弟,可是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我原本已经快要放弃希望,但是今晚,神明似乎听见了我的愿望。” 温青泽平静而坚定地道:“我们兄弟会团聚的……” 他的话音未落,纽扣上最后一丝蓝色终于彻底湮灭在空气中,彻底失去了光泽,再无声息。 “希望如此——”温常言注视着这枚普普通通的纽扣,慢慢眯起双眼,喃喃自语着,“教宗陛下,您的弟子,莫非真的是神明的使者吗……” 时已入深夜,纵是温泉的热气也防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意。 叶少卿还在发呆,夜铮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满地道:“想什么呢,泡傻了吗?” 叶少卿凉凉地瞅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抱着我不放。回房间去吧,再泡下去皮都皱了。” “哦?”夜铮搂在对方腰间的手纹丝不动,手指不老实地在他后背画着圈圈,似笑非笑地道:“我看是某人怕继续下去会把持不住吧?” 叶少卿冷哂道:“你果然还是变成狐狸的时候比较可爱。” 夜铮眯着眼,微笑着道:“可是你明明比较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吧,嗯?刚刚还抱着为师使劲亲。” 叶少卿无力地道:“那明明是你……” 夜铮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眼珠狡黠地转了转,把半边脸颊凑上去,道:“那为师就再大方地给你一次机会吧。” “……”不要脸! 叶少卿简直气笑了,他报复似的一把捏住夜铮的下巴,将人牢牢压在池壁边缘,照着那双不断张合的红唇,狠狠地吻了上去,或者说咬更恰当些。 湿软的嘴唇不断变换着角度,碾压着令一双,放肆地吮吸、□□,夜铮嘴角溢出一声轻吟,更多的声音都被揉碎了堵回喉咙里,他一只手搂上徒弟的脖子,压住他的后脑按在自己身上。 平静的泉水因两人激烈的动作,泛起层层涟漪。 夜铮迷乱地闭上眼,长而翘的睫毛被溅起的水珠打湿,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魅惑动人的光泽,他不紧不慢地引导叶少卿吻得更深,舌头挑逗地扫过贝齿,手指描绘着对方的腰线,引诱着他跟随自己一道沉沦,直到溺毙在这温柔缱绻的欢愉中…… 氤氲的雾气中回荡着低低浅浅的□□,冗长的亲吻终于在两人快要缺氧的时候结束了,叶少卿黑沉的眼注视着夜铮,后者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可怜的双唇被吮得又红又肿,泛着湿润的水光,夜铮又不餍足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过。 叶少卿一口叼住他的脖子,牙齿轻轻啃咬着滑动的喉结,感受到皮肤发出的细微震颤,像是猎物被握住咽喉,将弱点和性命毫无保留地交付而出。 “小坏蛋……”夜铮闭着眼,手指穿过徒弟细软的发间,无奈又纵容地发出几个如叹息般不成调的音节。 一股不知名的躁动被温泉蒸出几分焦灼来,两人又吻在一处,肌肤相亲,难分难解,夜铮凑在他耳边轻声唤他的名字,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蕴含着不可名状的诱惑和性感。 没人能抗拒。 “啾?”一声好奇的鸟叫从窗台后传来,两人一愣,正在进行的某项运动无奈地熄了火,回头循声望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冒出两个小脑袋,一只鸟头,一只叽头,正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朝他们张望。 被夜铮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一扫,双双打了个激灵,飞快地缩了回去。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恼火,叶少卿黑着脸从池水里爬起来,捞来自己的浴衣扔给光溜溜的夜铮。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温暖驱散了室外的寒冷,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叶少卿将小叽和麻雀从角落里提溜出来,一同塞进了麻雀的鸟笼,被咬断的栅栏已经重新修补好,他隔着栅栏盯着两只安静如鸡地小家伙,面无表情地道:“闭门思过!” 夜铮倚在躺椅上,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那头柔顺的银色长发,懒洋洋地道:“这只丑不拉几的鸭子是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多久,你又从外面乱捡东西回来了?” 麻雀:“……”好气哦,但是不敢反抗。 “什么鸭子,明明是只鸟。”叶少卿严肃的纠正他,“虽然还没几根毛,不过比小叽聪明多了。” 小叽:“???” 叶少卿换好睡衣自浴室走出来,房里唯一一张大床上已经趴了一个大男人,银发随意地披散下来,白色的被单只盖住腰部以下,露出整片光裸紧致的肩背,流畅的起伏的线条在腰部收缩成优美的弧度,灯光给精致的蝴蝶骨埋下阴影。 用不着掀起被子,叶少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啥也没穿。 夜铮偏头望着他,笑眯眯地拍了拍空出来的半边床铺:“快来睡觉。” 叶少卿一只手贴着额头,方才在池子里黑灯瞎火的,亲亲抱抱也就算了,现在要同床共枕,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变回狐狸吧!” 夜铮眯着眼轻轻哼一声,身子挪动一会,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突兀地从被单底下钻了出来。 69| 10.3 这一刻,叶少卿的内心是崩溃的,丫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然而除了房里唯一一张床外,他别无选择。仰面躺在大床的一侧,意料中的挑逗却没有到来,夜铮仿佛睡着了一样静静地卧在他身边,连尾巴都缩了回去,呼吸匀称绵长,鼻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撩在肩头,叶少卿反而睡不着了。 他偏过头凝望着夜铮安静的睡颜,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前一刻还担心对方是被教廷追杀拔毛扒皮的通缉犯,后一秒突然变成了教宗陛下,现实的冲击力堪比过山车,他庆幸自己有一颗大心脏,才没有把猥琐变态老头的形象跟夜铮重合。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乱糟糟地堆在胸口,他需要好好理一理,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叶少卿静静地闭上眼,小腿的皮肤忽然传来一阵痒意,稍微挪开一点,一条毛茸茸的东西锲而不舍地追着缠上来,二条、三条……一路缠到大腿根。 就知道这丫的不老实! 一声冷笑,叶少卿将他使坏的尾巴揪出来,用力地揉了几把,啧,手感好像比以前更好了,抱着送上门的尾巴不摸是智障的心态,叶少卿一条条顺着毛撸过去,摸得心满意足爱不释手。 夜铮终于受不了了似的发出一声细微的低吟,尾巴从对方手里抽了回去,整个人软软地伏他身上,咬着徒弟的耳垂,喘息着道:“别舔了……” 叶少卿一愣,蓦然记起他说过被撸尾巴的感觉,顿时乐了,坏心眼地去捉那尾巴玩:“我可没有哦。有这么敏感吗?你都变成人形了。” “嗯……”夜铮发出一个浅浅的鼻音,握着对方的手指摩挲自己的嘴唇,又顺着腰侧一路往下,握上某个悄然抬头的部位,沙哑地道,“有本事摸这儿……” 叶少卿顿时想起了怀里的美人狐是只个带把儿的事实,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有了坍塌的趋势。 夜铮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尾巴尖在他的手背上抽了一记,并不痛,反而带着几分*的色气:“以前有个小混蛋天天把为师抱在怀里舔,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叶少卿无奈地看着他,刚要反驳,夜铮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低下头来贴上了对方的额头。焰痕亮起的微光瞬间笼罩了两人,叶少卿的视野陷入一片朦胧的迷雾。 那片迷雾渐渐散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行走在一座恢弘而孤寂的殿堂之内,脚下是冰冷的白玉,耳边是回荡的足音,高深的廊柱通往不知名的远方。 殿堂中央高高的阶梯上是宝相庄严的神座,一个优雅的身影手持权杖,正襟危坐,金色的冠冕戴在银发之上,红艳的祭司长袍华丽繁复,自白皙的颈项而下,严谨密实包裹着宽厚的胸膛、紧窄的腰身,还有修长有力的双腿,叶少卿的目光却落在衣摆下有意无意露出的一双足尖,无鞋无袜,从长长的袍服下探出来。 不知何时,叶少卿已经越过了层层光洁银白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神座上俊美如神祇般的男人,那人神情似笑非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反而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拉向自己,灼热的亲吻剥落了禁欲的外衣,冠冕跌落在地,回荡出清脆的声响,掩盖了此起彼伏的喘息…… 初升的朝阳唤醒了被茫茫白雪遮住的世界,唤醒了沉浸在甜美梦境里的人们。 叶少卿于一片晨光中醒来,昨夜梦里的细节一下子从脑海中涌上来,意识海中极致的愉悦感还残留着,每一根神经末梢都仿佛还漂浮在云端,清晰得如同刚刚才发生的事。 他掀开被子,身旁空无一人,只有残存的一点体温提醒着他昨晚的真实。 难怪老做那种梦呢,果然是那只死狐狸精搞的鬼! 叶少卿嘴角抽搐着,又忍不住回忆梦里那极致舒爽的感觉,紧紧缠在自己腰间的长腿、潮红的眼角,还有甜腻的呻|吟,他悲哀的发现,好像根本排斥不起来。 他捏起床单上几根狐狸毛,皱起眉头,心想那家伙又跑哪儿去了? 咚咚咚三下,叩门声及时响起,门外站着因兄弟相认而兴奋得一夜未睡的温常言,不知是否是错觉,叶少卿似乎觉得比起昨日初见时,例行公事般的刻板冷淡,面前的男人多了几分人性化的表情。 “教宗陛下已经回到光明神殿,吩咐属下转告您,现在还不宜暴露您的身份,请您安心等待,到合适的时机,会亲自前来接您。” 叶少卿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视线平直地射在对方眼中,问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危险尚未完全清除?你现在应该呆在光明神殿护卫他的安全。” 温队长意外地扬了扬眉,平铺直叙地答道:“目前属下的职责只是保护您的安全。” “那是我的责任。”斜里递来一道森冷的剑光照亮了温常言浅褐色的双眸,斩秋握剑笔挺地伫立在走廊上,白衣黑发,脸色仍然带着病态的苍白,无声无息地像一只准备狩猎的猫。 温常言见到他,面上露出一丝冷意:“没想到你被逐出骑士军这之后,这么快又跑回来了。我忠告你,永远不要用剑指着我,看在叶少卿阁下的份上,饶你这一次,但下不为例。” 叶少卿对他二人的针锋相对颇为诧异:“你们认识?” 温队长点头,神色冷肃地道:“我在裁决庭审判所见过他,自古以来,被驱逐出骑士军的人,绝对没有再回来的一天,身为骑士倘若连雇主都背叛,阁下,我对此人的忠诚持保留意见,希望您重新慎重考虑。” 斩秋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叶少卿犹豫片刻,道:“温队长,其实那件事不是斩秋的错,他是因为……” “不论什么原因,斩伤雇主以及骑士军因他而蒙羞都是事实。”温常言皱起了眉,有些不明白为何叶少卿会接纳一个被驱逐者,不过他向来没有打探他人想法的兴趣,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提出了今日前来的另外一个目的,“叶少卿阁下,我能否知道昨天那颗纽扣,您是从何处得来?和它的主人有什么关系?请您务必回答我,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见温常言言辞恳切,叶少卿温和地笑了笑,道:“那是温青泽给我的联络用的,因为是一次性的,我一直没舍得用,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碰上了你。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他失散的弟弟吧?你们已经相认了?” “不错。他是我的大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他。”温常言舒展了眉头,垂首向他行礼,“无论如何,这都要感谢您。” 叶少卿笑道:“我是在一个边陲小城跟他认识的,你不用着急,他知道了我们都在帝都,肯定会立刻动身过来。” 多说了几句,温常言告辞离开,临走时,警告似的盯了斩秋一眼,后者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爱答不理的模样,见他走了,才上去递给叶少卿一张朱红色的请柬,里头写着麦可可和叶柯订婚的日期地点,附带了麦危的问候和请他务必前往的期望。 他看了看后面的邀请贵宾,头一个赫然是教宗陛下,上面只有夜铮的称号天启教宗,盖因教宗的本名是忌讳,并不为外人所知。 一连几天,温常言并没有再出现,叶少卿知道他一定没有走远,因为斩秋最近总是格外警觉,右手几乎不离剑柄,仿佛守卫自己地盘的霸王猫似的,随时防备着别的家伙过来抢地盘,就连每餐的饭都要比平时多吃几碗。 麻雀恰好到了初次换毛进阶的时期,整日嗷嗷叫着要吃鸟类异兽专用的上等灵食,还有辅助进阶的各种食材,大多以晶核为原料所制,就算是低阶的那种也不便宜,小叽在一旁眼巴巴瞅着,当然也不能厚此薄彼,叶少卿唉声叹气地捂着日益干瘪的钱包,十分忧郁。 帝都的物价真贵啊,还有一场即将到来的订婚宴,能打个商量,咱不随礼成吗?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叶少卿换上了肃穆庄重的白色祭司袍,带着小叽和怀灵一道前往旋宫酒店,至于麻雀,因为换毛成了秃顶,被主人无情地抛弃在鸟笼里,正啾啾哭着呢。 今晚的旋宫酒店格外喧闹,流水般的名贵兽车在门前川流不息,被侍者搀扶下车的无一不是穿戴奢华的名流贵族,其中不乏带着随行灵兽的,珍稀罕见的品种比比皆是,个个打扮得优雅矜贵,漂亮至极,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下,它们的作用已经从保护变成展示,展示它们,便如同展示自身的实力财气,眼光品味。 旋宫酒店离别馆不远,叶少卿和怀灵是唯一没有乘坐兽车,自己步行前来的,衣着随从也朴素得甚至有点寒酸,门口的侍者古怪地上下打量好一阵,再三确认请柬是真的,这才放行。 大厅之内,巨大的圆形水晶灯高悬于穹顶,缓慢旋转,皎皎如月,四周拱卫着无数星子一样的光点,华美的光芒将整座大厅映照得明亮如昼。 蹲在主人肩上的小叽,好奇地左顾右盼,周围尽是大型的凶兽猛禽,相较之下,小叽就像混入狼群的羊羔似的,灰溜溜得丝毫不起眼。 大大小小的交际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觥筹交错间,一个黑色卷发的年轻男人举着香槟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男人手里的高脚杯,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了吗,自从教宗陛下出关之后,动作频频,教廷内部不少风言风语,人心惶惶的。” “你的消息太滞后了。”那人懒散地抬了抬眼皮,将手里的空杯往餐桌上一搁,随手取过对方的香槟,一饮而尽,“据可靠消息,已经有一位大主教级别的实权人物,因财务上查出账目挪用和亏空,不久前在家中*而亡,当然,也有小道消息说那位其实是被灭口的,一个顶缸的倒霉鬼罢了。” 黑卷发男人不得不又自己倒一杯酒,神情颇为不悦,但想到对方的脾气和身份,只好赔着笑脸道:“叶琅,没头没尾的事儿可别乱说啊。” “怕什么,就属你胆小,平时说话就细声细气的跟个娘娘腔似的,真给你那保安厅的父亲丢脸。”叶琅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今日他们叶家和麦家正式缔结姻亲之后,他们在帝都的地位可算是更上一层台阶,就连两位皇子也不得不亲自前来捧场拉拢。 他的视线在一众窈窕秀美的名媛间打转,忽然目光一凝,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活见了鬼似的张大嘴,继而想起了什么,神情乌云罩顶一般黑压压阴沉下来。 ——那阴魂不散的小子居然活着回来了!还敢贼心不死地出现在大哥的订婚宴上! 70| 10.3 “叶琅,你怎么了?”黑卷不明所以,用胳膊肘撞了撞叶琅的手臂。 “别碰我!”叶琅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他一愣,转眼间,叶琅已经扔下他,自顾自走开了。 “……哼,不就有个好父亲好哥哥么?拽什么拽?分明草包一个。”黑卷男人面上恼火一闪而逝,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他扭过头,正好对上弥封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弥封下巴抬起,朝人群里两个跟周遭气氛明显格格不入的来宾点了点,不动声色地问:“顾飒,叶二公子,似乎认得那两个人?” 顾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疑惑地道:“他们是谁?我从来没见过。” “噢,我也不认识。”弥封对那日在别馆灵泉区发生的事绝口不提,顾飒的搭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叶少卿那边瞟,心里对他的身份十分感兴趣,既然温常言对他那么客气,一定不简单,那天的事儿他虽然窝着火,但也不是傻瓜,分辨什么人能随便踩死,什么人不能招惹,是帝都上流圈子里最基本的法则。 当然,如果能挑动叶琅这个冲脾气的白痴替他上,无论谁丢脸,弥封都乐得看戏。 晚宴的正主尚未登场,叶少卿见麦会长被围在一群贵族和官员之间交际应酬,完全没有挤进去打招呼的兴趣,反而跟怀灵一起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远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和欢声笑语,众人脸上挂着最得体优雅的笑容,说着奉承和迎合的话语,至于内容,那不重要,也没人会在意,重要的是气氛,以及融入气氛的自己。 叶少卿是个好奇心比寻常人更加旺盛的人,不过对于麻烦,他向来避而远之,若不是为了见不知是否会露面的夜铮,且答应了麦会长,他还真不太想见到那只钢笔的主人。 他和怀灵周身仿佛有种诡异而安静的气场,将热闹喧哗的宴会厅隔绝在外,连偶然路过的人都绕了开去。 怀灵倒是有心扩展人脉结识几个教廷大主教或高官,最好是能带他进入帝国神术馆的人,可惜没有契机,叶少卿倒是乐得清闲,毕竟他的随礼只是一颗普通晶核打造的坠子,连包装盒都不过是寒碜的锡盒,当然,看着朴素的外表里面,隐藏着他注入的一点圣光,也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最高兴的大概属小叽,敞开了肚皮吃个没完,灵兽的特制灵食无限量供应,还有叶少卿这个溺爱过头的家长,有求必应地喂它吃蛋糕。 ——嘛,反正又不用他付钱。 两人百无聊赖地研究了一会地砖的花纹、天花板的浮雕,还有墙壁上的墙纸,一个行色匆匆的侍者笔直地朝他们走来,朝叶少卿礼貌地递出一张小纸条。 “先生,这是一位客人特别给您的。” 叶少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给我的?” 他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小字:不想当众丢脸,就出来谈,别以为躲起来就找不到你。落款叶琅。 看见这张小纸条的第一眼,叶少卿就知道麻烦来了,那侍者指了指盥洗室的方向,低首匆匆离开。 “怎么了?出什么事?”怀灵奇怪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可能是认识的人。我离开一会。”叶少卿拎着小叽的后颈,将它从餐桌底下拽走,独自前往盥洗室。 里面的装潢风格与外间如出一辙的奢华,空气里漂浮着轻微的清新剂的香味,洗手台上占据了整面墙壁的镜子,映照出一道背靠墙壁双手环胸的年轻身影。 叶少卿前脚步入室内,门扉便如同吞入猎物的兽嘴似的“砰”得一下闭拢。小叽警觉到竖起了耳朵,颇有敌意地冲面前的男人龇牙咧嘴。 “呵,真是好久不见。我道你哪儿来的胆子在这里现身,原来是不知从哪儿捡回来只小宠物。”叶琅冷淡而嘲弄地扫了小叽一眼,刻意拖长的语调里透着一惯的傲慢。 他扬起下巴,用俯视的眼神盯着叶少卿,平静而不屑地道:“今天看在大哥的喜事上,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只要你立刻给我滚出这儿,滚出帝都,滚得远远儿的,再也别让我们看见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别以为在大哥的订婚宴上闹事,他就会为了你放弃这门婚约,在我们叶家,你不过是父亲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野种,说不定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妈硬栽赃给父亲,妄图攀上我们叶家这棵大树,这些年这种女人我可见多了。” 叶少卿略略皱起眉,对方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对他居高临下的优越和鄙夷:“父亲常年在外戍卫边疆,被你那副人畜无害的嘴脸蒙在鼓里,却不知你骨子里那□□的秉性,大哥心善,看在父亲的面上给你三分颜色,你倒真以为是大哥接受了你心里那点肮脏龌龊的心思,开起染坊来了?” “本少爷告诉你,父亲和大哥管不了你,家里可还有母亲和我呢,你若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叶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也不少你一口饭吃,呵,贪心不足蛇吞象,你竟敢肖想我大哥?当日若不是你偷亲大哥被母亲撞见,还真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勾引的勾当!被赶出家门找个角落自生自灭也就罢了,今天还敢跑来阻挠婚约?!我看你当真是贱到了极点,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哼,就算给你跑到大哥面前用你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哭诉,也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大哥和我们叶家蒙羞罢了。若是识相,你就立刻离开帝都,这些钱算本少爷赏你的,你不就是要这个吗?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记住,如果让母亲看见你,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到时,你可甭想竖着出去。” 说罢,叶琅随手扔来一枚小巧精致的别针,跟储物囊一样的功效,但是更方便更精美,内部空间更大,造价之昂贵,普通平民自然是望尘莫及的。 别针叮得一声落在地上,叶少卿瞥了一眼,没动,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叶琅,说了来到此间的第一句话—— “你谁啊?” “……”叶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里一阵荒谬、可笑又恼怒,半晌,竟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自己说了那么一大通斥责,全部喂了狗似的,压根没起到作用。 “呵,哈,真好笑!”为了显示对方有多可笑,叶琅换着不同的语气词干笑了好几声,眯着眼睛,目光冷冷地射在他身上,“没想到半年多不见,那个见到本少爷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叶少卿,现在也学会开这种愚蠢的玩笑了?你以为装傻我就会放过你?” 叶少卿消化完庞大的信息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你,你说得那些,我也不在意,那个谁的婚约我更加没兴趣,今晚是麦会长邀请我来参加的,不信拉倒。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要走了,你自便。” “站住!你又在打什么鬼注意?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你算什么东西?堂堂鉴兽师联合会的会长会亲自邀请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 叶琅冷笑着,高声呵斥一句,紧闭的门被迅速打开,进来几个高大的壮汉侍从,一言不发地呈四边夹角包围了叶少卿。 “给我动手,把这个野种的脚打断,找个偏僻的地方丢出去!” “是!” 由于晚宴会场禁止携带兵刃,叶琅的侍从并未佩剑,然而论近身体术他们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此近距离下对付一个普通的小祭司,无论怎么想也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叶少卿却没有理会,放任对方凛冽的拳头呼啸着冲他袭来,眉梢微微一挑,小叽已经从他肩头展翅而起,闪电般绕开他们,冲向发号施令的叶琅。 双方的攻击几乎同时发动,护卫侍从的拳头眼看着就要给叶少卿的脑袋开瓢,然而看似凶猛的攻势在距离他身体几公分外,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仅仅留下几声沉闷的撞击声,还有骨骼错位的痛呼声。 带着火焰尾巴的细箭从小叽嘴里激射而出,叶琅倒也不是全无防备,他腰带中央镶嵌的紫色宝微微亮起迷蒙的光芒,一道半月形的护盾无中生有,将小叽的火焰尽数挡下,叶琅不是祭司,但身上的宝贝比起他那位大哥都只多不少,可见在叶家受宠的程度。 叶琅脸上轻蔑的笑容更盛,手腕一翻,一只类枪形态的武器握在手中,倒锥形的乌光瞄准小叽,在它周身引爆了好几处刺耳的鸣爆,几根断掉的羽毛在空中飞舞。 兵刃禁止的规矩终究是对某些特权人士不适用的。 “呵呵,混了个祭司,养了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今天我这个做二哥的,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省的你出去给我们叶家丢人现眼。” 71| 10.3 房内墙上的挂钟已经走过了八点,麻雀蹲无精打采地蹲在鸟笼里,报时的机械鹦鹉从挂钟上的小木屋飞出来,栩栩如生的鲜艳外表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它这坨秃顶丑小鸭。 麻雀表示很愤怒,一想到那只蠢叽大概在宴会厅里胡吃海塞,便气得直抖,为数不多的羽毛又掉了几根。 它张开比金刚还利的鸟喙,衔住一根笼栅栏,控制着力度没有咬断,轻松一扭便给弄弯了,娇小的身躯从缝隙里挤出来,在笼子外故技重施,把栅栏掰直,这下主人不会怪他又弄坏鸟笼了——简直完美! 麻雀扑棱着翅膀,默默地感应了一会主人的方位,迫不及待地朝着那处飞去,朱红的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焰般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甚至无法用肉眼捕捉,便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宴会厅中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不为别的,而是今晚的两位主角终于姗姗来迟,麦可可身着湖蓝抹胸晚礼服,挽着未婚夫的手臂款款穿行在宾客之间,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与颈项间佩戴的宝蓝晶钻交辉相印,娇妍的容貌和窈窕有致的身段,立刻成为了全场的视线的焦点。 走在她身边的叶柯,为了照顾她的速度特意放缓了步伐,男人身形挺拔如松,眉目清冷温雅,严谨的黑色礼服从领结到袖口,系得一丝不苟,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他面上带着完美的微笑,仪态优雅,即便是最严苛的礼仪官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婚讯以前,叶家的长子向来是帝都贵族圈的宠儿,无论家世、品格还是能力仪表,都是有口皆碑,从军以来更是跟随叶将军立下过赫赫战功,这次从外域归来,受封成为帝国最年轻的上校,在帝都上流圈中炙手可热,甚至有八卦小报称叶柯为帝都女性最佳梦中情人。 神奇的是,直到二十八岁叶柯都一直单身,更是没有与任何女□□往过,他对谁都亲和温柔,也对谁都客气疏离,于是被好事者怀疑其实他更喜欢男人,也就不奇怪了,然而这个传闻,终究在今天彻底宣告终结。 叶家联姻的对象是鉴兽师联合会,双方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这样的结果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的事,除了偶尔夜深人静时有贵族少女们因梦想破灭而默默垂泪以外,无人对此发表反对意见。 宴会厅中央的礼台上,叶夫人披了一件雪白的貂绒披肩,微微臻首,与麦危说话,目光注视着一对璧人向自己而来,脸上的笑容欣慰而得意,甚至顾不得掩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深刻的法令纹和眼尾的褶皱。 麦危眼看着自己最宠爱的独女就要出嫁,眼底满溢着的,是同天底下所有父亲一样的矛盾,既喜悦又惆怅,他感叹一声,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正式宣布了两人的婚讯。 “感谢诸位,给我这个糟老头面子,前来祝贺小女订婚,鄙人深表感谢。叶柯啊,是个好孩子,不过你将来要是欺负了我家可可,我可不会放过你哦。”麦会长开玩笑似的道,底下传来一片起哄的鼓掌和应和之声。 叶柯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得体应道:“自然不会。” “可可今天真美。”叶夫人满意极了,她拉住麦可可的手,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你是我最满意的儿媳,我的眼光果然不差。好了,让叶柯带着你过去吧,一会还有余兴节目呢。” 麦可可矜持地点点头,跟在叶柯身后,看他从容地应对着如海潮般涌来的宾客,心里却敏感地升起一丝疑惑,总觉得今天的叶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表情从进门到现在,几乎就没有变化过。 “该是我的错觉吧……”麦可可甩了甩头,将脑海中那一丝不安抛诸脑后。 “谁家的灵兽干的好事?真是没有教养!”人群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惊呼声,引得不少人频频回头张望。 一位贵妇人满脸不悦地安抚着怀中的三眼灵猫,它嘴里叼着的小鱼干,已经只剩了一截骨头,大半鲜美的精华都被一只秃顶红雀给偷走了,哦不,不是偷,是当众明抢,猫口夺食! 三眼灵猫大怒,亮出爪子就要给它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谁知它引以为傲的敏捷和灵活在这只秃顶鸟面前压根不够看,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反而被啄了好几下! 对于护食狂魔来说,简直不能忍!尤其是抢食居然输给一只少毛秃顶、发育不良、丢在路上都没人要的红雀!根本是在羞辱三眼灵猫高贵血统的尊严! 贵妇嫌恶地盯着麻雀,她可不会认为来此的宾客会豢养这种低等的灵兽,不满地道“这只红雀是怎么混进来的?安检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还不快来人把捉起来炖了!” “发生什么事了?” 麦可可好奇地往这边走了两步,贵妇人一见是她,立刻收敛了怒容,和蔼可亲地笑道:“啊,没什么,不过是只没教养的畜生,叫人赶走便是。” 麦可可随意地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谁知一瞥之下,竟然愣住了——这只红雀,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呀!那不是父亲猎到又转赠给叶祭司的那只嘛?难道他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脸上绽放出惊喜之色,急忙斥退了过来帮忙的侍从,亲自蹲下来,将麻雀捧在手心里,一双明眸开心地弯成两个月牙儿:“你的主人是不是来了?他在那儿?我带你们见父亲,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啾!”麻雀嗅到似曾相识的气息,振了振翅。 一旁的贵妇震惊地不能言语,这只不起眼的红雀,莫非还有什么来头不成? 好在没有人理会她的尴尬,麦可可兴冲冲地捧着麻雀小跑到父亲面前,跟他耳语几句,麦危开怀地大笑了几声,脸上的褶子都笑得皱在一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他让麻雀带路寻人,拔腿就走。 “怎么回事?”叶夫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麦危匆匆离去的身影,细不可查地皱了皱两条柳叶似的细眉,“难道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会是什么人值得麦会长亲自去迎接……叶柯,你也跟去看看。” 叶柯淡淡看了母亲一眼,从善如流:“好。” 在转身的一刹那,不知为何,他的眼皮子突然不听话地跳动了一下,叶柯按捺下这丝诡异的感觉,跟随麦危父女离开了宴会厅。 就在一众人跟着一只古怪的红雀,穿过走廊,走向盥洗室的时候,里头正在激烈搏斗的几个人也没闲着。 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叶琅,嘲弄地看着叶少卿,想到马上就能把眼前这碍眼的家伙抓起来揍得他叫爷爷,心里便是说不出的一阵快意。 对面的叶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叶琅现在手里拿的银蓝色短弓,已经是他换下的第三把武器了,这种跟人民币玩家杠上的感觉,实在不太美妙。 四名侍从被小叽击伤了一个,还剩三个,叶琅一个接一个仿佛数不尽用不完的宝物,耗得小叽窝火至极,要是早点完成进阶,早一巴掌呼死他了! 斩秋不愿除下佩剑,叶少卿料想不会有危险,便让他在外头等,这下少了个输出,只好自己自食其力,叶少卿眉梢一动,微微握紧了右手掌心,他有些犹豫,一旦动用死亡计时,动静不小,在人家订婚宴隔壁杀人……有些麻烦。 至于定身术,他不是没用过,但是叶琅身上似乎有针对此类控制神术的防御类卷轴,使他的定身时间大打折扣,叶少卿打心底里羡慕嫉妒恨,万恶的富二代! 却不知叶琅比他更恨,今天这场比斗,他已经付出了远超预计的宝物,几把武器都是万中无一的极品,就这么报废了,一次性消耗卷轴每一张都是天文数字,累计起来连他都肉疼得想哭,这些年攒下的家底都快掏空了,对方居然还活蹦乱跳,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哪儿会想到,从前任他欺负的叶少卿,如今居然变得如此棘手!他那些高阶神术究竟从哪儿学来的?施展了这样久的神术,难道精神力不会枯竭吗? 消耗完最后一张卷轴,叶琅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悔意和不愿承认的惧怕,早知如此,就不该托大只带这么点人,然而事到如今,咬碎了牙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否则,被揍得满地找牙的就该是自己了! 堂堂叶家二少爷,丢不起这个人! 他心一横,撤了弓,换出自己压箱底的珍品——唯一一张封有高阶精神攻击神术的卷轴,它能强行封锁任何人的意识海,视目标意识海的强度决定效果。 叶琅打定了主意,不把叶少卿变成白痴,他咽不下这口气! “住手!!!”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喝伴随着大门被撞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麦危铁青着脸,领着一群人鱼贯而入,麦可可惊呼一声,又是担心又是纳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未婚夫,在看见叶少卿的那一瞬间,平素里从容温雅的神情骤然破裂,眼神里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视线牢牢盯在他身上,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看见麦危一群人突然闯入,叶琅眼皮跳了跳,面上露出一丝错愕,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冲叶少卿微嘲冷笑道:“麦会长您来的正好,这个臭小子假冒您的名义,进来捣乱,我马上就把他解决掉,绝不麻烦您动手。” 麦危怒色一现,仿佛听到了十分可笑的事,大步流星地走向自以为胜负已分的叶家二少,举起一只能盖住叶琅整张脸的宽厚手掌,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响亮而令人震惊的一耳光,叶琅几乎被扇懵在地。 力气之大,几个眨眼,叶琅的脸颊就肿得跟泡发的馒头似的,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想不通怎么麦会长为这个野种出头,甚至当着自己哥哥的面动手。 “小兔崽子!竟敢对我麦家的恩人动粗!今天老夫就替叶夫人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72| 10.3 直到万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叶琅眼前昏沉地阵阵发黑,还没彻底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一味求助地看向叶柯:“大哥,我……” 后者无声地蹙起眉尖,冷峻的脸上温文不在,只剩一片怒意,用前所未有严厉的口吻冷冷地道:“叶琅,开玩笑也有个限度,给我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语气虽是呵斥,却将冲突定性为玩笑,终究是亲弟弟,纵然心里有气,这种场合下也不得不给个台阶下。 叶琅愤恨地瞪了叶少卿一眼,被兄长凛冽迫人的眼光注视着,不敢再吱声。 “小女的命是叶先生救回来的,他乃是我麦家的恩人,你找他的麻烦,等于找老夫的麻烦。”麦危冷眼看着叶琅,重重哼了一声,他虽是个暴脾气,但自持长辈身份,又看在叶柯的面子上,到底给自己的亲家留了几分颜面。 在变故发生之时,那几个已经被小叽挠得鼻青脸肿头顶冒烟的侍从,飞快地退了开去,小叽受了点轻伤,窝在主人怀里抱着自己快秃掉的尾巴哼唧唧。 “叶先生,您没事吧?”麦危把目光转移到叶少卿身上,关切地询问。 叶少卿眯着眼颇为好笑地看着这混乱又戏剧性的一幕,听到对方的问话,随意地摇了摇头,他心知,倘使自己只是个普通祭司,哪怕救回了麦可可的性命,也不过是一份不菲的报酬,绝对不会受麦危如此礼遇,甚至为他开罪叶家,之所以待他与众不同,是因为麦危知道圣光的存在。 换了旁人目睹这一幕,自然好生不解。 叶琅同样不能,只得归结于那个野种走的狗屎运,不知怎的居然攀上了麦家这棵树。 警告过叶琅,麦危懒得再多看他一眼,转而向叶柯笑眯眯地道:“叶柯,来,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叶先生——” “不必介绍了。我们认识。”叶柯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面前久违的青年,仿佛透过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看见了无数过往,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复杂的心绪潮水般涌上心头,良久,声音低沉而缓慢地道,“少卿是我的弟弟,叶家的养子。” 不大的音量却如一记闷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叶琅靠在角落,捂着腮帮子不屑地啐了一口。 “什么?”麦危惊诧地看了看他俩,跟女儿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继而又皱起眉头,似乎想不明白既然是兄弟,为何还闹得跟仇人似的。 然则那些都是叶家的的家事,即便是亲家,也是管不了的。 叶少卿两条笔直的剑眉夹起一道细细的沟壑,他满脸漠然地回应叶柯饱含深意的视线,不咸不淡地道:“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的弟弟。” “我知道,你在怪我们,但是无论如何,你也是我们叶家的一份子,这件事,还有之前的种种误会,我会让叶琅好好给你道歉的。”叶柯放柔了声音,神情恳切地望着他,就像在哄一个离家出走的任性孩子,“不要赌气了,今天你既然回来找我,我想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叶家的,回来吧,母亲那里,我会去替你解释。” ……谁要找你啊? 叶少卿在心底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个误会可大了,问题是他没法解释,就算解释了,恐怕也没人信。真是麻烦找上门,躲都躲不掉。 一道冷淡而漠然的声音自门口突兀响起:“解释什么?” 在场所有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来处,见叶夫人双手环托手肘,冷清清地立在那里,身后跟着一水儿寡言的黑衣随侍,她随手紧了紧貂绒披肩,画了浓浓眼线的双眼眯出两条细细的鱼尾纹,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叶少卿身上。 “呵,真是长进了,离家出走已经够丢人,现在还赶跑回来大闹你大哥的订婚宴!” 叶夫人沉重脸道,“叶柯,你陪着麦会长和可可回大厅吧,不要让客人们久等。我会带叶少卿回去好好教育的。” 麦危脸色有些难看,正要说话,叶夫人却抢先道:“麦会长,这小子能帮助可可那是他应该做的,您不必太放在心上,他终归是我叶家的人,我这个做家长的,总有资格带他走吧?” 麦危语塞,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叶少卿,后者的神情已经彻底冷下来,这表示他已经动怒,纵然讨厌麻烦,但麻烦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时,也不代表他不会反击。 “你们这一家子真是够可以的,张口就认亲,我已经再三强调过认错人了,还一直在那自说自话,不要一个个上赶着倒贴成吗?若非看在麦会长的面子上,我早对你们不客气了!若再纠缠,后果自负。” 叶少卿字正腔圆,不紧不慢地说了一长串,抑扬顿挫恰到好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清晰地传进所有人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停地扇在叶夫人的脸上,扇得叶夫人脸色铁青,乌气缭绕,像吸饱了水的阴云似的,随时准备爆发惊雷骤雨。 小小的盥洗室因这一番话变得静默至极,连麦危都震惊不已,更别说气得直打颤、话都说不出的叶琅。 “叶少卿!你!你长能耐了啊?别以为仗着有麦会长护着你,你就能不把我们叶家放在眼里!”有了母亲撑腰,叶琅终于找回一些底气,眉宇间的骄横取代了眼底的胆怯,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叶先生,这其中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麦危皱着眉头,一边是亲家,今日才订婚,另一边身份非同一般,双方撕破脸,他夹在中间进退维谷,若是叶家内部的家务事,他一个外姓人,也不好插手。 “误会的是他们,有些人横行霸道惯了,就不懂教养两字怎么写了。”叶少卿面无表情地说道,手心轻缓地抚摸着小叽的毛脑袋,麻雀从人群里挤进来,落在主人肩膀上,用秃头邀功似的蹭了蹭他的脖子,颇为挑衅地看向叶夫人和叶琅,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冲上去啄瞎这两个讨厌鬼的眼睛! “哈——”叶夫人怒极反笑,依她的身份地位,一辈子也没有被晚辈这样羞辱过,更何况还是那个素来被她看不起的野种!眯起的双眼里隐约露出藏不住的刻毒和恼火,“居然在外头学会了伶牙俐齿,回来顶撞我来了?好大的胆子!教养?不懂教养的人是你!你的养父不在,家里我说了算,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没有教养的野小子!来人,把‘三少爷’给我带回去,好生看着!” 在念三少爷三个字的时候,她特地咬重了音,露出一抹嘲弄而轻蔑的冷笑。 “且慢!”叶柯不忍地道,“母亲,不要这样,何必弄得大家难堪呢?少卿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小?不懂事?他的心眼可多了去了!”一定是长了跟他母亲一样喜欢勾引人的贱骨头!叶夫人怨毒地盯着他,总算顾忌着外人在场,没有把最后一句难听话说出来。 叶少卿一只保持着警惕,眼看冲突再次升级,稍稍退了一步,以极轻的声音对麻雀道:“去找斩秋。”废话了这么久,他早已把小叽那点伤治好了,自己的精神力也恢复了不少。 “啾!”麻雀会意,立刻展翅而起,朱红的羽毛在瞬间变得越来越淡,最后竟然直接消失在了空中,饶是身为主人的叶少卿,都不知道这家伙进阶后居然觉醒了隐身的天赋!看来之前就是靠着这个技能轻松瞒过安检,混进会场蹭吃蹭喝的。 “呵,想搬救兵?省省吧,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免得吃苦头。”叶夫人不屑地冷哂一声,向身后的侍从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动手,又阻止了还想插手的麦危,冷冷地道“麦会长,我劝您不要掺和进我叶家的家事,如果您还希望可可的婚事顺利的话。” 麦危为难地看了一眼叶少卿,还想劝几句,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他保下来。 陡然,变故横生,一阵鼎沸的喧哗从会场传来,那气势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就连隔着一条走廊的盥洗室也听得一清二楚,一度将他们争执的声音都给盖了过去,激动而杂乱的人声反反复复汇聚成一个词—— “教宗陛下!!!” 教宗陛下竟然亲自来了?而且好死不死在这个节骨眼! 在听清来者之后,在场之人神色倏然为之一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教宗陛下亲至,他们作为此间东道主,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去亲自迎接,甚至之前因为叶少卿的事而没有出门候驾远迎,都已经称得上是罪过。 麦危压下心中激动,面容凝肃,不可置喙地道:“叶夫人,这事还是暂时放一放,速速随老夫出去迎接教宗陛下吧!如果叫陛下久等,你我都担待不起!” 叶夫人脸色数变,纵使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让教宗等。 最后只好瞪了叶少卿一眼,咬牙道:“算你走运,给我老实呆着,你们留下,看着这小子。” 然而叶夫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前脚刚走,叶少卿就让小叽把这群人揍了个人仰马翻,没有了那个碍眼的多宝童子叶琅,料理杂兵不要太轻松。 重新进入会场的时候,教宗的兽车已经在门口停泊下来,如潮的人群纷纷向两侧自觉地让开道路,随行的骑士迅速占据了大门口的通道,训练有素地排成两列人墙,将热气的信徒和贵族们一视同仁地拦在后面。 随着教宗陛下那身金色的祭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人声一度达到沸点,却在接触到陛下海一样幽深的目光后,似乎受到某种无形的气场影响,不可思议地逐渐安静下来,在沉默中,投注着殷切而狂热的眼神。 头戴冠冕,手握权杖的夜铮缓步行来,长长的银发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优雅庄严的仪态和俊美无俦的面容,在一瞬间就夺去了全场所有的注意,在他的面前,一切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都失去了魅力,远去褪色成了陪衬的背景。 “参见教宗陛下!”麦危嗓音洪亮地道,心情激荡至极,受宠若惊,虽然按照惯例邀请了教宗陛下,但是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竟然当真亲自前来,怎么不叫他欣喜若狂? 麦危伏倒在夜铮面前,虔诚地亲吻对方的脚背,于帝国所有的信徒而言,这样的礼节乃是至高的荣耀——这意味着,他们离神明又更亲近了一点。 继麦危之后,会场所有信徒如波浪般一个接着一个伏倒在地,以示最高的尊敬,这是唯有教宗才能引发的场面,就连皇帝陛下,都不会有这般待遇。 在伏跪的人群中,一个青年立在原地似在发愣,久久没有随着人群跪拜,显得十分突兀。 短暂的郁怒后,叶夫人不由浮出一丝戏谑的冷笑:真是找死! 73| 10.3 叶琅跪在叶夫人身后,也注意到了本该被关押起来的叶少卿,他倒不意外这家伙会自己跑出来,毕竟连自己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小子居然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教宗陛下面前如此失礼!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出了这么大的丑,看谁还能护着你! 叶琅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满心期待地等着看笑话。 叶少卿与众不同的姿态渐渐被不少人注意到,各种不善的目光如刀子似的剜过来,他却熟视无睹,仍只是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凝望着夜铮。 凝望着他前所未见的、神圣庄严的教宗陛下。 在他记忆里,平时的夜铮就是只毛茸茸的漂亮白狐,纵使变成人形的时候,也不是穿着奇怪的女装,就是干脆赤身*,直接裸奔。 如今,他的师父大人这般雍容盛装,气势煊赫的模样,叶少卿还是头一次看见,身为教廷领袖的庄重优雅和地位尊崇,展露无遗。 即便是和夜铮朝夕相处过很久,一时之间,叶少卿也被他的光辉所摄,为之惊艳不已,以至于久久失神,难以挪开目光。 夜铮的视线却已然笼罩了他所在的地方,停下的脚步再次迈开,改变了路线,朝着叶少卿的方向笔直地走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宾客们注意到了叶少卿的古怪,不满的窃窃私语开始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响起,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冷眼旁观的弥封和顾飒。 眼看教宗陛下接近,叶柯不禁有些焦躁,他想上前把叶少卿给扯下来,却被叶琅一把拽住:“大哥,你疯了吗?别犯傻!那小子一定惹教宗陛下不高兴了,你难道也要跟着受连累吗?” 叶夫人却担心叶少卿无礼的行为会影响到叶家,她压低了声音疾言厉色地道“没看见教宗陛下吗?混账东西还不快给陛下跪下行礼!你自己想丢人现眼也别拖累叶家!” 然而叶少卿彻底无视了她,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叶夫人怒火中烧,向身后的侍从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混蛋给我按下去!” 侍从们立刻猫着腰起身,左右夹击,作势要让叶少卿强行伏跪—— “住手!”随着一声爆喝,未出鞘的长剑以闪电之势荡开了企图动手的侍从,声音来自斩秋,长剑则来自骑士队长温常言。 两人挑眉对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错身而过,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这一下令叶夫人有些难以置信,斩秋也就罢了,那温常言是什么身份?教宗陛下的心腹,直属骑士军队长,叶夫人自然不可能不认识,可他竟然为叶少卿那个臭小子出头? 叶夫人心绪一片混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不止是她,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唯有早先便与叶少卿有所接触的弥封,心中陡然腾起一个震惊的猜测,心脏狂跳不已,整张脸都僵硬起来。 下一刻,他的预感就得到了证实。 夜铮示意众人不必行礼,充满威严和压迫性的眼神在人们脸上逐一扫过,在看向叶夫人时,目光陡然一寒,不紧不慢的声音如优雅动人的大提琴,吐出的话语却足以令某些人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你们,想对我唯一的弟子做什么?” 唯一的弟子?!叶少卿那个野种什么时候成了教宗徒弟了? 叶夫人的脸色刷得白了,像刚涂过一层白蜡,吓得血色全无,震撼和惊疑交织之下,竟怔怔愣在原地,仪态尽失。 同样面无人色的还有叶琅,恼火和惊惧占据了他的脸,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太过荒诞,为什么消失了许久又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非但成了一个厉害的祭司,现在竟又摇身一变,成了教宗陛下的弟子?! 叶琅的大脑一片空白,想起之前自己在他面前的洋洋得意和百般羞辱,现在反而全部都被打回了自己身上,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早知如此,便是吃了豹子胆,他也不敢去招惹教宗的徒弟啊! 叶夫人嘴里发苦,且不说她,叶柯、麦危父女等认识叶少卿的人,此刻满是震惊之色,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缩在人群里的弥封眼神闪烁,即便心里早有所料,仍是神情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万分庆幸当日没有再跟对方起冲突。 夜铮平静里带着冷意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全场的每一个角落,宾客们一片哗然,谁都没有想到,原来教宗陛下正式收为弟子的继承者,不是那位传说中的二皇子,反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那几个可怜的侍从尚未从呆愣中回神,满脸茫然地面面相觑,温常言将叶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他们不过是听叶夫人的命令行事,并不知晓少卿阁下的身份。” 夜铮的眼神漠然地落在叶夫人身上,缓缓地开口:“哦?叶夫人?”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宛如被一只利箭洞穿,叶夫人心中微微发寒,感觉自己凭空矮了一截似的,额上的汗打湿了刘海,她强自镇定下来,到底拿出了身为将军夫人的底气来:“教宗陛下,叶……少卿是我们叶家的养子,我并不知晓他竟能有幸拜您为师,方才见他行为不妥,所以才出言制止。” “养子?原来叶将军还有第三个孩子。”夜铮轻一点头,语调轻缓,波澜不惊,似乎没有将她的失态放在眼里。 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听夜铮问道:“不过,方才你喊他什么?” 叶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自己竟然当着教宗的面骂他的弟子是混蛋…… 夜铮却只是冷淡地道:“我的弟子,要教训也得先问过我,明白吗?既入我门墙,就要斩断过往一切世俗关系,尔等记住,从今日起,少卿与你们叶家,再无半点瓜葛。” 叶夫人心头发虚,张着嘴根本不敢多说一个字。 叶柯一直沉默地看着叶少卿,眼神既怅惘又复杂。 众人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看来陛下对这个弟子相当看重,原本蠢蠢欲动打算通过叶家巴结未来教宗的想法,随着这寥寥数语也断了念想,反而从几人的态度上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在今天以前,帝都上层圈子里可从未流传过叶家还有个养子的传闻。更何况叶将军风评素来良好,不从沉迷女色,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风流艳史,这个年轻人总不会是叶将军的私生子吧? 这场订婚宴至此,早已没有人还记得原本的主角,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在神秘的教宗弟子身上,眼前发生的一切爆炸性的消息,转眼之间就通过各种渠道,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呈上了帝都每一位大人物的案头。 夜色已深,与光明神殿遥遥相对的另一侧,象征帝国最高王权的皇宫,此刻仍然灯火辉煌,高大的宫墙将内外隔成一到光暗分明的界线。 “砰——”一盏彩釉青瓷茶杯被猛地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散落的碎片在伏跪于书桌前的护卫脸上,溅出一道殷红的血痕,他低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发泄过胸中怒火,风乾长舒一口气,背靠在椅背上,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眉宇间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此事当真?” 侍卫把头埋得更低了些,闷声道:“回二皇子殿下,确凿无疑。” “好!好!好!”风乾怒极反笑,阴沉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愤,“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从不曾多看我一眼,现在竟然这样对我……那个叶少卿算是个什么东西!害我成了整个帝都的笑柄!” “二皇子殿下……” 风乾疲惫地闭上眼:“你出去吧。” “是。” 由于这发重磅炸弹,盛大的订婚宴也随着教宗陛下带着弟子离开而草草收场,宾客们心怀各异告辞离开,准备迎接明天天亮后的风起云涌。 光明神殿,坐落于帝都以东,那座耸立入云的巨大楼塔,仿佛一根顶天立地的擎天虹柱,正是神殿的标志,传闻教宗陛下的寝殿,就在楼塔的最上面。 厚重的窗帘和玻璃窗挡住了外面浓黑的云层和寒冷的夜风,过于宽敞的寝殿内,住下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地上铺满了手工打造的羊绒地毯,火红的壁炉被一层透明的水晶壁完美地隔音,但炉火的温度却不断地传递出来,将室内烘得温暖如春。 不知是否因多了个人的缘故,寝殿内似乎比平时更热了些。 夜铮懒洋洋地斜倚在贵妃榻上,那身严谨庄重的金色祭袍已经被解开了外套,领口敞开,衣衫半退地挂在手肘上,他轻挑起眼尾,眯着眼望向一脸严肃的弟子,朝他伸出双手,慢吞吞地道:“徒儿来,为师累了,想沐浴。” 叶少卿嘴角抽搐:“……要洗澡自己去,堂堂教宗陛下撒什么娇!” 夜铮依然冲他张着手,半抱怨地道:“为师都没计较你瞒着我身世的事,我替你解决麻烦,你还没谢我,扶我去沐浴都不肯,没良心的小混蛋!” “……你赢了。” 74| 10.4 “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我和你们一样吃惊。” 会客厅里,挂钟的时针正逐渐向着零点迈进,晚宴散场后,如坐针毡的叶夫人和叶琅不顾众人的挽留和打探,飞快地离开了会场,只有叶柯留了下来,和麦危父女一道,向怀灵询问叶少卿的事。 怀灵苦笑着将两人的相识简单说了。今晚的宴会上,当叶少卿差点当众出丑时,他着实为好友捏了一把冷汗,谁知汗还没擦掉,教宗陛下又亲口宣布叶少卿是他的弟子,怀灵当场就懵了,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他绝对是在场最吃惊的人之一,虽然一早就知道叶少卿有个神秘又厉害的师父,极有可能是教廷里的大人物,然而任凭他想象力再如何丰富,也决计不会往教宗陛下那儿想。 倘若叶少卿一开始就向他表明,自己是教宗的弟子、下一任教宗继承人的话,怀灵估摸着自己大概会是大笑一通后,命人把这个疯子打一顿丢出去。 果然冲动是魔鬼啊,好在小命保住了。本以为自己只是抱了一条潜在的大腿,万万想不到,抱得居然是一棵参天巨树! 怀灵内心悲喜交加,一整天下来心情如同坐云霄飞车,真他娘的刺激。 从再见叶少卿的那一刻起,叶柯就久久无法平静,今天发生了太多预料之外的事,直到现在,他心中还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萦绕不去。 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交叉的双手不自觉地变换了好几种姿势,半晌,抬眼注视着怀灵,低声问道:“少卿,他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好吗?” “啊,挺好的……” 怀灵有些拘谨地坐直了些,放在以往,他可没有现在这样的机会,和叶柯这种贵族精英面对面平等交流,好在自来熟的属性充分发挥了作用,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放松下来,交谈也变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起来。 “少卿在我们黑川教殿可是很受欢迎的,连我的师妹都对他倾心不已呢,哈哈,而且他精神力方面的天赋相当出众,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月级上等的祭司评定。” “是么……”叶柯的声音轻得宛如喟叹,眼神里既饱含着欣慰和喜悦,又夹杂着不知何由的怅惘和失落。 分别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他这个做兄长的竟然对弟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到了要从外人口中听说的地步。叶柯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 少卿口口声声称他认错了人,可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最喜爱的弟弟,怎么可能认错呢?但是那个时候,对方冷漠疏离的眼神,当真如同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像是一根尖锐的倒刺,深深地扎进了叶柯的心。 他莫非是不记得自己这个大哥了吗?又是怎么会被教宗陛下收做弟子的? 叶柯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皱出千沟万壑。 ……他是不是在生气自己和麦家女儿订婚的事呢? 就在他们为叶少卿的事胡思乱想的时候,数百里外光明神殿塔楼上最顶层的寝殿里,却是一派春意融融。 浴室的门紧闭着,小叽和麻雀偷摸着从窝里蹭到门边,遗憾的没有发现任何缝隙可以偷窥,只好拼命怂恿对方去挠门,可惜两只屈服于大魔王淫威的宝宝,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无奈之下,百无聊赖地双双蹲在门口研究门框上的花纹。 作为教宗陛下寝殿内间的浴室,面积比起皇家御用也不遑多让,若是白日里将窗帘打开,还能透过一整面落地窗看见窗外流动的云彩。浴池呈椭圆形镶嵌在房间正中央,全由晶白玉打造,两头雕刻着白泽的玉雕,泉水便由玉雕中涓涓流出,两侧宽大的屏风上印制着初代教宗所绘的银雀交颈图。 据夜铮说,初代教宗爱好绘画,叶少卿研究了好一会,断定这根本就是鸳鸯在那啥,看不出初代教宗的兴趣很别致嘛,哦,那好像还是两只“鸳”。 浴池里水汽蒸腾,氤氲缭绕。 夜铮是被叶少卿一路抱进来的,说是走路走太久,脚疼,如果从宴会厅走到大门口那段路也叫走太久的话。 于是叶少卿开始认真地考虑是否给师父大人做个轮椅,婴幼儿款那种。 教宗陛下靠在屏风前的软榻上,浑身软软地陷进榻上铺着的貂绒毛毯里,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望着叶少卿,蓬松的大尾巴从衣摆底下钻出来,慢悠悠地晃来晃去,一点也没有自己动手宽衣解带的意思。 “为师手酸。”他理直气壮地道。 敢情抱进来还不够,还得顺便把更衣的活儿也干了。 叶少卿冷笑一声,双手拽住对方的衣襟,布料柔软,针脚细腻,边缘绣着暗金花纹,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他用力往两侧一拉,本就松垮的外套轻松地剥落下来,还拽歪了里衣的襟口,露出一片凹陷出深深阴影的性感锁骨。 “哎呀,你轻点,衣服都要给你扯坏了,你那点老婆本连片衣角只怕都赔不起唷。”夜铮单手支着脸颊,笑吟吟地垂首望着他。 “哼,你还好意思说?你的徒弟我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说好的给我摘天上的月亮呢?月亮没见着,你还要我赔衣服?” 叶少卿没好气地去扯他腰带,夜铮笑得花枝乱颤,断断续续地道:“好好好……你要什么都给你……月亮也给你,衣服也给你……唔,为师也给你……” 叶少卿好笑地瞥他一眼,道:“能把你卖了折合成星币吗?” 夜铮哼出一声浓浓的鼻音,微微扬起下巴,一幅鄙夷对方不识货的表情:“小混蛋,为师可是无价之宝……” “也对,一只好吃懒做,臭屁又任性的狐狸精,倒贴也没人要啊。”叶少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道,“还是我这个做徒弟的辛苦点,牺牲一下自我,免得你跑出去祸害别人。” 夜铮眯着眼,两根修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笑眯眯地道:“逆徒,你说什么?” 叶少卿眨了眨眼,道:“我是说……这么漂亮的师父还是养在自家好。” 师父大人勉强表示满意:“这还差不多。” 鞋袜早已脱去,一双赤足从衣摆下伸出来,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脚背上的皮肤白皙细滑,其中一只灵活地磨蹭到叶少卿脚上,隔着裤管,沿着小腿往上攀,在他膝弯处轻轻一勾,叶少卿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差点栽倒在夜铮身上。 “哎呀,你这坏徒弟,非礼为师之心昭然若揭啊。”夜铮捧着他的脸,义正辞严地指责。 叶少卿无语,拉开他的手,又拍掉那只使坏的脚,皮笑肉不笑地道:“师父您不要脸的程度也是与日俱增啊,佩服佩服。” 他冷哼一声,在这狡猾的狐狸使出下一个阴招之前,赶紧将人脱光,像剥鸡蛋似的把对方从层层繁复的祭袍中剥出来,脱得光溜溜,然后抱到浴池边。 长长的银发摇曳垂地,在光雾间流转着水银般的光泽,夜铮搂着爱徒的脖子,两片朱红的唇瓣凑上去贴在对方嘴唇上,亲昵地摩挲,相互交换湿热的鼻息。 紧接着,夜铮陡然感觉身下一空,失重的感觉只有短短一瞬,他就像个秤砣似的直挺挺跌进了浴池里,被温热的泉水淹没,溅起无数银亮的水花。 夜铮扑腾几下迅速地冒出水面,银色的发丝*地黏在身上,他拨开长发撩到耳后,没好气地注视着池边闷笑的罪魁祸首,凉凉地道:“敢戏弄为师,胆儿肥啦?” 叶少卿恶劣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啧啧两声道:“你变成人以后太重了,抱不动。” 夜铮缓缓靠过来,趴在浴池边,斜眼看他,懒洋洋地拉长了音调:“这水太热了……” 叶少卿随手试了试水温,温度适宜,他也懒得戳穿对方,依他所言将玉雕上控温的关节轻轻旋转了一格。 果然,夜铮又眯着眼道:“现在又太凉……” 叶少卿表示拒绝套路:“忍着。” “唉,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夜铮勾着眼尾,似真似假的抱怨道,“这个时候,懂事的弟子就应主动担起给为师取暖的重任啊,一点都不可爱。” 叶少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敢不敢像个正常的教宗一样,庄重一点,严肃一点?” “有什么关系?周围又没别人。”夜铮不屑地轻哼一声,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道,“爱徒,下来给为师暖暖~” 叶少卿内心深深地鄙视死狐狸精的奸诈和狡猾,又忍不住为自己就是吃他这套而深表默哀。 他慢吞吞地一件件脱衣服,浴池里的师父大人毫不羞耻地盯着瞧。 直到一只笔状金属从衣内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光滑的碧玉地砖上,发出一声脆响,沿着池壁滚了两圈,正好在夜铮手边停下。 他好奇地捡起来端详片刻,在看清上面刻着的一行小字后,狭长的双眼慢慢眯成两条危险地缝,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是什么?嗯?” 75|10.3 “赠给亲爱的三弟少卿。”夜铮一字一字念出声,特别把“亲爱的”三个字念得又重又缓,”啧,这莫非是你那位叶家的兄长送的?这么老式的钢笔,又破又旧,有好些年头了吧,你竟然还一直贴身带在身边,看来你们的感情可真够深刻的,嗯?” 夜铮眉梢轻挑,一双黑阗阗的眸子幽幽地看过来,在升腾的雾气中显得有几分莫测,手心里捏着的钢笔被压迫着,发出不堪重负的□□。 叶少卿被盯得心里发毛,在钢笔被掰断之前赶紧夺回来塞进口袋里,无奈地道:“其实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了,这支笔的事我也没有印象,就算我真的是叶家养子,这充其量也就是普通的兄弟情吧,亲兄弟之间送个钢笔有什么大不了的。” 夜铮眯着眼,朝他勾了勾手指头,道:“下来。” 叶少卿莫名觉得理亏,只好依从他贴着池壁滑下来,温热的泉水立刻漫延而至,温柔地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暖融融的舒适感让人忍不住想叹息。 “别藏着掖着了,老实交代吧。”夜铮背后灵似的顺着水流飘过来。 这个场景怎么似曾相识呢?只是角色调了个个儿。叶少卿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释比较好,要不干脆一了百了,祭出失忆大招吧。 不等叶少卿想好说辞,夜铮反而抢先开了口:“从麦家的宴会离开之后,我马上就派人去查过叶家了,叶荣臻昔年确实带过一个男孩回家,然而并没有对外宣布,只是藏在家中养,年龄姓名,刚好与你吻合,叶家两个儿子都曾经被叶荣臻送来光明神殿,接受神圣权杖赐福,只不过没有一个觉醒圣光的,根据当时接受赐福时留下的精神力印记和童男之血来看,他俩同出一源。” 夜铮停顿了一下,食指戳了戳叶少卿的眉心,一字一顿道:“而你,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根本就不是亲兄弟。” “……等等,童男之血是什么鬼?你什么时候查的?”叶少卿诧异地望着他。 夜铮神态自若地道:“字面的意思,我趁你没察觉的时候取的,就在刚才你在忙着参观光明神殿时查的。” 叶少卿面无表情地虚着眼盯他:“你怎么能肯定是童男之血?” 夜铮垂下眼睑随意地往叶少卿下面瞥一眼,抬起膝盖恶劣地摩擦一下,笑眯眯地道:“看你反应就知道了。” “……这还能看得出来?!”叶少卿的内心是崩溃的。 夜铮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伏在他胸膛上不停地耸肩:“骗你的,小笨蛋,当然看不出来了,其实是我借用白泽的力量时,嗅到你身上散发的‘纯洁’的味道。” 叶少卿有气无力地道:“那是什么味道?” 夜铮收回手指抹在自己唇上,轻笑道:“我既将你视为我的继承人,自然要看你是不是完全符合所有条件,候选人除了要觉醒圣光之外,按照教廷规定,必须举行候选仪式,在仪式上经过圣泉洗礼,并得到圣兽白泽的认可,才可以正式承认并宣告圣子的尊崇身份。当然,后面两项比较容易,前提条件是,必须是纯洁之身。” 叶少卿望着对方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而高深莫测:“这么说……你一大把年纪了,其实还是老处男?” “……”教宗陛下那从容优雅的表情瞬间裂了,仿佛遭受了十吨高阶神术暴击,黑漆漆的双眼里,幽怨和恼火几乎能溢出来,“为师看上去很老吗?” 糟糕,好像一不小心戳中痛脚。 叶少卿十分想笑,但是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还是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维持一本正经的表情,斩钉截铁地道,“不不不,一点也不老。虽然您头发都白了,但是徒儿不会嫌弃您的,难怪那么爱撩人,却只能在梦境里那啥啥,太过禁欲果然有害身心健康,教廷的规矩太不人道了。” 夜铮:“……” 眼看着师父大人的脸色有火山爆发的趋势,叶少卿清了清嗓子,连忙转换了话题:“那个,其实我不明白,你还可以做很久的教宗吧?为什么要急于寻找继承人?” 夜铮不满地瞪他一眼,才慢慢缓下神色,谈到这个问题,他语气变得严肃了不少:“选拔继承人的要求苛刻,自然是越早越好,不过,依我如今的境况,已经到了必须确立继任者的地步了。” 叶少卿略略皱眉:“为何?” “因为我失去了原本的人类身躯。”夜铮双眼慢慢眯起来,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当初教廷建立的目的在于,帮助人类抵抗遍布大陆的凶恶异兽,现在纵然人们已经开始习惯豢养异兽,终究是对它们防着一手的。在光明神殿最深处的圣祭坛内,安放着神圣权杖的本体,它是孕育圣光的源泉,也是当兽潮爆发时,教廷最强最可靠的力量。初代教宗陛下设立圣祭坛时,立下的第一条铁律,便是绝对禁止异兽入侵圣祭坛。” 叶少卿一惊:“那岂不是说,你以后都进不去圣祭坛了?” 夜铮摇了摇头:“踏足一步,只怕立刻就要被遍布的恐怖神术打成灰飞。教宗无法进入圣祭坛,就无法发挥神圣权杖所有的力量,一旦这件事揭露并被证实,若是我坚持不肯退位,恐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暴动,信仰是种可怕的双刃剑,牢牢握在手中,你会拥有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然而万一脱离掌控,等待你的,则是万劫不复。” 叶少卿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原本的躯体没有找回来吗?” “没有,可能是被幕后之人带走了。”夜铮冰冷的眼神里渗着些许厌恶,一想到自己的身躯可能落在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手里,针对他或教廷做出不利的事,他心里就是一阵郁怒,就算是尸体那也是他的!碰一下都是亵渎!不将他们一个个绑上神罚架烧成灰烬,难消此心头之怒。 “那万一,那些叛徒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怎么办?” 夜铮慢悠悠地道:“这倒不用紧张,圣祭坛是历代教宗口口相传的秘密,除了得到传承的教宗,没有人知道神圣权杖的本体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圣祭坛暗藏的玄机。更何况,对方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教宗神座,而不是威望扫地的教宗虚名,若是将我的尸体抛出来,一来并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真的,毕竟我还好端端的活在众人眼前,谁会相信这种空口无凭的污蔑?二来,背叛教廷袭击我的事,不就曝光了么?恐怕那时,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广大信徒的怒火。” 叶少卿道:“说不定,他们会抛出一个替罪羊。” 夜铮颔首道:“确实不得不防,所以我才会把你带回光明神殿,最近我会在教廷的联席会议上提议,希望你能尽快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继任者。” 叶少卿无奈地道:“我可是个无神论者,又不信仰你们的神明,你居然要我接任教宗,不是很可笑吗?既然对方戳穿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你大可以慢慢寻找继承人。” “你错了。”夜铮意味深长地看着年轻的弟子,褪去了轻佻的笑容,雾气后的眼神悠远而深邃,“你以为教宗必须是狂信徒吗?不,恰恰相反,成为教宗,你就会知道很多秘密,这些秘密全都无法宣之于众,它们会颠覆你原本的信仰和观念,让你怀疑自我,怀疑教廷存在的意义,甚至于,质疑神明。” 叶少卿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收敛了漫不经心和慵懒淡漠,像一位真正睿智沉稳的长者那样,严谨肃容。 “一个合格的教宗,只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职责,有坚定的意志和信念,人品俱佳,还有强大的天赋和实力作为后盾,有让信徒们追随的魅力,就足够了。至于心里头是不是信仰神明,是次要的。” 叶少卿失笑:“你是在借机夸你自己吧。这话传出去,信徒们会崩溃的。” 夜铮轻轻摇头,淡漠地道:“人们早已忘却神明最初的意义了。” 这话说来古怪,叶少卿还想再问,夜铮却不愿再多说。不过,他对于夜铮口中的秘密还是很感兴趣,比如自己脑内那个权杖虚影,又比如是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 神游天外好一会,叶少卿回过神,发现夜铮仍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由也跟着露出仔细聆听的神色:“是什么?” 伟大的教宗陛下郑重道强调道:“我的银发,是天生的。”不是变白的! 叶少卿:“……” 这家伙对他的美貌是有多在意?! 夜铮不去管弟子的表情,往他脖子上一挂,懒懒地道:“我不管你跟叶家长子是不是兄弟,总之,不许再去勾三搭四。” 叶少卿表示很无辜:“我什么时候勾三搭四了?” “也不许跟别人互赠定情信物。” 叶少卿默默的想,还是别把送给麦可可的订婚礼物告诉他了。 夜铮满意地发出一声鼻音:“亲我一下就原谅你。” 本着关爱空巢狐狸的精神,叶少卿决定自我牺牲一下,捧起他的脸颊,照着嫣红的双唇盖了个戳。 76| 10.3 暗潮涌动的一夜在沉默中过去,黎明到来时,骤起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帝都。 几乎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发生在这场订婚宴上的一切细节,它原本的意义已经被众人抛到脑后,毕竟比起教宗神座的继任者,将军长子和鉴兽师会长之女的联姻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都在羡慕叶家,莫名其妙的就养出了一个准圣子,一旦教廷正式确立叶少卿的圣子地位,将来继承教宗之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在不久的将来已经可以预见,无尽的荣耀、声望、力量,唾手可得,叶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便是皇帝陛下也要礼让三分。相较之下,原本与麦家门当户对的联姻,似乎看上去又不那么般配了。 古怪的是,本应门庭若市的叶家却一直大门紧闭,而当时在场全程旁观的其他宾客,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另一个消息,这位准候选人,貌似跟叶家的关系并不好。 帝都热爱八卦的吃瓜群众们,在这一刻空前团结,几乎以挖地三尺的决心和毅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叶家那点遮遮掩掩的秘密,挖了个底朝天。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叶家仆人称,叶少卿是七岁时被叶将军带回家的,性格极其内向甚至于自闭,叶将军常年在外,夫人不待见他,更不许有人与他亲近,家里除了长子叶柯,旁人绝少理会他,他也从来只愿意和叶柯开口说话,十几年来,在叶家宛如一个不存在的幽灵,论身份,说好听点是三少爷,实则地位还不如夫人的一条宠物狗。后来因某件事,叶夫人大发雷霆,将他关了起来,最后却不知所踪。至于是什么事,告密人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 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有好事者说叶少卿是叶将军在外的私生子,在叶家惨遭虐待,最终被丢弃,幸蒙教宗陛下所救;狂信徒称他是神明降下的一缕神念,应运而生,恰好落在叶家;阴谋论的暗搓搓揣测他说不定是教宗陛下的私生子,让叶家背了黑锅,当然,说这话的家伙尸体后来在下水道里找到了;此外,还有诸如掉包的皇子、女扮男装的公主、神明的使者等等稀奇古怪的身世,个个脑洞大开,说得似模似样。 就连皇宫里缠绵病榻、许久不曾处理国务的老皇帝都给惊动了,亲自召来两位皇子和大臣们商议此事,急召叶荣臻回帝都的命令,也已经日夜兼程地送到了外域。 且不论叶少卿的身份在外界引出的轩然大波,此时此刻,教廷内部亦是上下一片震惊。唯一能镇定自若稳坐钓鱼台的,大抵只有高高在上的教宗陛下这个始作俑者了。 在众人从惊愕中消化掉这个事实的第三天,中央教廷终于召开联席会议,由教宗陛下亲自主持,将叶少卿从纷纷议论和猜测声中,正式推向台前。 灿金色的阳光穿过神殿穹顶的彩玻璃,在白玉般的地面投下五光十色的光影。左右对称的巨大灰色圆柱,耸立在坚实的地面和头顶悬挂的星河之间,每一根圆柱中间都雕刻着一只传说中曾被初代教宗斩于神仗下的强大异兽,它们张牙舞爪地仰视着高处的神座,既畏惧又向往。 神殿灰白的墙壁显露着被岁月磨砺的坚韧质感,红色的地毯在神殿中央铺成一条笔直的路,通往白玉石阶之上的教宗神座,神座之后伫立着一座暗金色的权杖塑像,六芒星形的宝石悬浮于顶端,散发着无尽的光辉,庄严地俯视着神殿中的一切。 像极了叶少卿曾在梦中梦见的场景。 身着祭司袍的大主教们鱼贯而入,胸前佩戴着属于不同职位的徽章,每一枚章纹都代表着尊崇的地位,走在最前面的三位则并没有佩戴徽章,他们腰间分别系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三颗殷红如血的宝石嵌于其中,象征着教廷自教宗以下的最高权力,圣堂大主教。 一脸肃容的张君白目不斜视地走在最中间,鬓发如绳结般垂在脸颊两侧,脚步稳健,步伐之间的间隔精确得宛如丈量过一样,另外两位圣堂大主教晗希和清和,一左一右行走在他身侧。 二皇子风乾在教廷中亦是一位大主教,他修习暗神术,在裁决庭任副职。虽无实权,但由于地位特殊,向来无人敢于轻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尤其是这次教宗出关后,正式册立圣子的流言在教廷中疯长,背后有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没人知道,众人只知道,倘若今天的会议确定了候选者的人选,这位心高气傲的二皇子殿下,处境将会异常尴尬。 时不时有尖锐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注在他身上,风乾闭着眼睛,藏起了眼底的真实的情绪,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众位大主教在三人的带领下静气凝神,等待教宗陛下的到来。 听着身后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晗希扬了扬浓厚的眉头,低声向清和问道:“清和大主教,这件事你事先有所耳闻吗?” 清和年纪大约六十来岁,这个年纪在本世界而言正值壮年,脸上除了深刻的法令纹外,本应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然而他额头数条深深的沟壑,看上去仿佛已经七老八十了,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清和深深地凝视着更年轻也更雄心勃勃的晗希,双手拢在袖子里,淡淡道:“我也是那之后才知道的消息。” 晗希点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你难道也赞同教宗陛下的决定?” 清和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了笑:“难道你反对陛下立他的弟子为教宗继任者?” “哦不不,别误会,我可没有反对陛下的意思。”晗希立刻申明立场,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年轻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事先大家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大家对此人一无所知,更谈不上了解,品性如何,实力又如何,一片空白,何来认同呢?我只是觉得,圣子的尊位何其重要,即便是教宗陛下,也应当听取大家的意见,更加慎重才是。” “呵呵。”清和不置可否地微笑起来,既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只是在心中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张君白忽然回过头来,皱着眉告诫道:“噤声!准备迎接教宗陛下。” 不消片刻,走廊深处传来骑士靴踩在地上规律而沉闷的足音,由一队圣骑士拱卫的教宗陛下,终于踏上了神殿的红色地毯。他头上的金色冠冕华美而沉重,与手中半人高的权杖一道,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而夺目的璀璨光晕。 夜铮身着繁复华贵的红色祭袍,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曳地拖行,银色的长发服帖地披在身后,两侧被一根金色的流苏发结于脑后挽成一束,自然地垂下。 叶少卿慢一步,走在他身侧,着装不再是当初在黑川教殿领取的那身,而是穿着特地定制的白金祭袍,里外足有五层,由夜铮亲手给他一件件穿上,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一颗行走的竹笋。 跟在最后的则是总务官昀鸿,一名狂热苦修士,亦是教廷内部狂信徒的首领,他曾经是夜铮的内侍官,如今荣升总务官,享有议事权,由周问顶替了原来的职位。 夜铮一步步越过高大的白玉台阶,在神座上坐定,叶少卿按照他的吩咐站在一旁,台阶下的两侧,分别站着温常言、周问还有昀鸿三人,随时听候陛下差遣。 “这次会议的目的,我想诸位已经有所耳闻。我的弟子叶少卿,觉醒圣光,品格坚韧,出类拔萃,在同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夜铮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潺潺的流水,轻而缓地在每个人耳畔响起,缥缈如同远在天边,清晰的又像近在眼前。 “我决定,正式收叶少卿为弟子,并册立为教廷圣子,作为教宗的继任者。” 大殿之上安静至极,他的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的魔力,一切旁的声音都被吞没进去,消失殆尽,就连呼吸声都要为他不紧不慢的话语让路。 “我反对!”台下人群之中响起一声突兀的声音。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异常坚决,引得四周其他大主教们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叶少卿眯着眼望过去,忽然笑起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黑川教殿结下梁子的朝华大主教。想必,对方在得知自己的对头突然摇身一变,从随手可捏死的虫子,变成了地位尊崇的教宗弟子,其中落差的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吧。 朝华并不回应叶少卿的目光,他先是朝三位圣堂大主教看去,见他们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又看了看二皇子风乾,后者仍是闭目养神,朝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我反对。此人来历不明,既无威望,亦不足以服众,一切都尚待观察,圣子之位干系重大,还请教宗陛下三思。” 有了一个领头的,不一样的声音有了主心骨似的,便陆陆续续跟着冒出来,晗希微微一笑,适时地出声道:“教宗陛下,您的旨意我等本应无条件遵从,不过,正如朝华所言,叶少卿阁下初来乍到,就立刻委以圣子之职,此事恐令教廷上下人心浮荡,广大信徒心有不安。” 张君白瞥他一眼,微微蹙眉,清和仍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没听见似的。 夜铮自神座上淡漠地俯视众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等待大殿内重归寂静,他唇角慢慢地勾起一丝弧度,长身而起,权杖跟地面撞击出一声悠远的脆响。 “呵,我想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我并没有在询问尔等的意见,我只是,在告知你们。” 晗希自信满满的脸色微微一僵,余光瞥见老态龙钟的清和,嘲弄地向他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天真。 77| 10.3 神殿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晗希交叉的双手变换了好几个姿势,显得颇为尴尬。 他这个圣堂大主教是因前一任意外病逝而破格提拔的,上任时间还不足一年,对教宗陛下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所知有限,最近距离的交谈,还停留在闭关前把他们三位召集在一起,和蔼可亲地勉励和叮嘱日常事务,那过于美好的外貌深深欺骗了他,他甚至一度还以为陛下是神与美的化身,是个慈祥善良、悲天悯人的领袖。 现在看来,果真如清和那个老狐狸所说,真是太天真了。外表都是骗人的,如果下面的人稍有反对,就改弦更张,动摇决定,怎么可能在教宗的宝座上坐得长久? 面对教宗的强硬态度,晗希也无计可施,他不敢对教宗出言不逊,只好在心里把清和咒骂了无数遍,这个老东西明摆了故意设套给自己,看他出丑! 唯一一位持反对意见的圣堂大主教,也退出了这场无形的对抗,朝华顿时成了孤立无援的出头鸟,站在人群中如芒刺在背,手腕上的绿郎紧紧缩在袖中,根本不敢冒头。 他极力保持着肃穆和镇定,实则心里亦在暗自叫苦不迭,这次圣子之位的候选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哪怕一个三岁稚儿,他都不会、也不敢当众反对教宗,谁知神明竟然如此作弄他,偏偏安排了一个跟自己有仇怨的年轻人上位,万一叶少卿真的顺利当上圣子,乃至继任教宗,要收拾自己,不过覆手可为。 他怎能容许将自己的前途性命交给一个敌人掌控,即便因此得罪教宗陛下,也顾不得了。然而大殿内的沉默,宛如一方黑沉沉的巨石压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时间每过去一秒,都是进一步的绝望。 终于,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挽救了他快要停摆的心脏。 “等等——” 风乾越众而出,缓步走到白玉台阶之下,抬头仰视着夜铮,仿佛这许多年来,他一直都像这样,卑微地仰望对方的高大的背影,就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曾认为终究有一天,那个位子会属于他,残酷的现实却狠狠地让他栽了个大跟头,多年的处心积虑,怎能在最后关头付诸东流? 视线隐晦地略过叶少卿的脸,风乾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所有情绪,冷静地道:“教宗陛下,我等无意质疑您的决定,然则按照教廷的规矩,圣子必须先获得圣兽的认可,才有具备举行册立仪式的资格。敢问叶少卿阁下,是否已经取得圣兽白泽大人的认可了?” 在风乾注意叶少卿的时候,他同样也在端详这位传闻中,原本最有可能成为继任者的二皇子殿下。就样貌而言,挺拔俊朗,身材修长,一双湛蓝的眼,标志着皇族的尊贵身份,无端地生出几分包含深情的错觉,举手投足间亦充满着皇室血脉的高傲与雍容。 叶少卿站在台上俯视着对方,忽然理解了为何这个宝座如此令人向往。高处的视角往往能给人带来踌躇满志的自信,和手握重权的虚荣,一旦享受过俯视众生、生杀夺于的快感,很容易就会陷入其中,或沉沦或腐朽,也不愿忘怀与割舍。 叶少卿朝夜铮望了一眼,后者神色自若,并不曾给他什么暗示。他稍稍上前一步,平静地回答风乾的问题:“未曾。” 实际上,除了夜铮变化过的白泽虚影外,他还没有见过圣兽的真身。 风乾勾起嘴角笑了笑,双眼微微眯起,郑重地道:“既然如此,还请教宗陛下依照教廷的规矩,我想同样秉承神明的意志,圣兽大人亦能甄别合适的人选。” 风乾的提议合情合理,没有明着反对教宗,却把教廷传承千年的规矩搬出来,即便强势如夜铮,也不能说他错。 大殿中沉凝的气氛顿时又有了新的变化。 晗希深深地凝视着风乾那双湛蓝的眼,想要看透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圣兽?这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凭什么认为叶少卿不会通过圣兽的考验?还是说,他知道什么秘密? 二皇子既然出声,朝华满脸的皱纹和拧紧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可心中依然有些惴惴不安。事到如今,除了站在风乾这边,他已经别无退路了。 夜铮锐利如刀的目光自上而下,在众位大主教脸上一一掠过,众人纷纷恭敬地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他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就像他的意志一样沉稳如磐石,坚不可摧:“教廷的规矩,自当遵循,倘若圣兽亦认可我选择的继任者,尔等就没有异议了吧?” “正是!” 夜铮颔首,扬声道:“总务官何在?” 昀鸿迅速地走上台阶,在教宗陛下侧面三丈处站定,既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寸,利落地单膝跪地,低垂眼睑,避免视线与陛下相对:“属下在。请陛下示下。” “去准备仪式的事宜,三天后,开启圣兽宫。” 昀鸿深深垂首,面容无比严肃虔诚:“是!” 温常言和周问不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二字——旁人或许还蒙在鼓里,可是在当初教宗陛下失踪后,圣兽白泽不是已经陷入沉睡了吗? 这件棘手的大事勉强有了个相互妥协的结果,一片祝祷声中,夜铮带着叶少卿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神殿,也不再去理会身后的越来越激烈的争论。 从他决意将叶少卿推入众人视野的那一刻,诸方利益就已经开始被撼动,任何争论和流言蜚语都是无可避免的,然而在夜铮眼中,结果已经注定,再多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声音,终究不过是最后的一点自我安慰罢了。 周问尽职尽责地护送二人回到塔楼,抓耳挠腮地想问问圣兽的事情,可惜被陛下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堵了回来,只好悻悻跟在温常言屁股后面巡视去了。 前一刻还保持着威严和庄重的教宗陛下,在踏入寝殿的下一秒,就无比迅速地踢掉了靴子,熟稔地摘下冠冕,放下权杖,一股脑塞进了自家弟子的怀中,动作自然得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重,每天戴着这玩意,脖子真的不会痛吗?”叶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旁铺着软垫的专用架柜上放好,顺便给两侧装饰的绿萝洒些水。 夜铮在酒柜前倒了两杯果酒,深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着迷人的色泽,他软软地靠坐在贵妃榻上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滚入喉咙,在嫣红的唇角留下一点香甜的气息。 叶少卿回过头,正好看见对方伸出舌尖舔去残留的酒气,双唇湿润得泛着水光,眼尾染上微醺的酡红,微微上挑着,半眯着眼看他,闻言立刻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痛,痛极了,快过来替为师揉揉。” “……你可真会顺杆爬的。”叶少卿没好气地暗骂一声死狐狸精,话锋一转,道,“原来那个人就是二皇子风乾,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他会长得一脸奸诈呢。” “真正奸诈的人哪里会写在脸上?”夜铮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一双赤足从衣摆里伸出来。 叶少卿忍不住笑道:“对,就像你。” 夜铮轻轻哼一声,道:“三天后的圣兽宫,要靠你自己了。” 叶少卿蹙眉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过白泽在沉睡,难道还没苏醒?” 夜铮摇了摇头:“我遇袭时借用它的力量太多,现在是否恢复我也没有把握,看风乾胸有成竹的模样,八成是还没苏醒。” 叶少卿挑了挑眉:“只有三天时间,有办法叫醒吗?” 夜铮摩挲着下巴,道:“理论上来讲,如果你向它注入足够多的圣光,或许可以。” “足够多是多少?” “……大概把你吸干差不多了。” 叶少卿嘴角抽搐一下:“玩我呢?” 夜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道:“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可以把当初从白泽那儿汲取的力量还给它,自然就能恢复了。” 叶少卿目光一凝,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你会变得虚弱,绝对不成。相信我,我能行。” 夜铮愉悦地笑起来,朝他伸出手。叶少卿到底还是认命地在他身边坐下,正要给师父大人揉一揉他娇贵的脖子,却被后者双臂搂住,不由分说渡了一口酒。 一股甘甜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叶少卿下意识咽了下去,顿时感觉要糟。 夜铮笑眯眯地跨坐在他身上,脚趾轻轻磨蹭着他的腿,享受着一层一层剥去笋衣的快感,轻笑道:“为师当然相信你‘行’啊。” 叶少卿极力反抗着对方的引诱,勉强抵御醉意的侵袭,哑着嗓子道:“不是说仪式前要保持‘纯洁’吗?” “哎呀,小笨蛋。”夜铮恶劣地笑起来,“只有你需要,我又不用,为师可是牺牲色相来磨练你的意志,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是。” “……”好气哦,但还要保持微笑。 叶少卿眯着眼,这死狐狸精,就得意吧,早晚让他好看! 78| 10.3 繁丽的祭袍在两人的拉锯战中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襟大敞,叶少卿气呼呼地去挠他脚板心,夜铮躲闪着笑倒在他身上,仰头又喝一口酒,含在嘴里,溢出的深红色酒水顺着下巴,流经修长的颈脖,最后缓缓渗入领口,打湿了露出来的锁骨。 叶少卿眼瞅着,有些心猿意马,想到都是这个家伙故意使坏,看到摸到吃不到,便板着脸别到一边。 夜铮看他气鼓鼓的模样,甚觉可爱,吃吃地笑了一会,酒意催得熏熏然,他双手扳过爱徒的脑袋,对着嘴唇企图把酒再渡过去,叶少卿却咬紧牙关死活不松口,酒水都顺着嘴角流尽了。 “一点都不乖。这么名贵的酒都被你浪费了。”夜铮伸出一根手指轻抚过对方湿润的嘴唇,擦去残留的酒水,又放进自己嘴里吮吸。 叶少卿眼睁睁地看着一丁点猩红的舌尖色气地进出,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一下,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嗓音嘶哑地道:“我郑重地警告你,再撩我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夜铮微微一愣,随即低沉沉地笑起来,凑过去轻声道:“怎么个不客气法?敢对为师以下犯上,我可是惩罚你的哦。” 他的语调又轻又缓,上扬的尾音像一把粉色的尾巴尖,轻飘飘地撩在软肉上。 最后一点余音,随着夜铮吻上对方的脖子而消散在唇角,湿热的舌尖顺着酒液流经的路线,将残余的水渍一点点舔去。 被舔到的皮肤传来酥麻的痒意,叶少卿没好气地将人拽起来,黒阗阗的瞳孔注视着他,眯着眼一言不发。 夜铮还不老实,在他身上动来动去,被叶少卿突然拦腰抱起丢到床上后,呆了一下,继而笑弯了眼睛:“你这个肖想为师已久的坏徒弟,终于要露出狼子野心了?” 叶少卿:“呵呵。” 他慢条斯理地脱去夜铮那身华贵的衣饰,将润红的双唇狠狠地蹂|躏了一通后,咬在对方脆弱的脖子上,吮下一枚枚瑰色的吻痕。 夜铮迷离地眯着眼,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张合的红唇里溢出来,他双手搂着爱徒的肩膀,胸腔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忍不住了?”夜铮抬起一条腿磨蹭对方的腰,又被叶少卿掐了一把。 “我怎么觉得,是某人禁欲太久,饥渴难耐呢?”叶少卿瞥了眼某个精神的小东西,冷笑一声。 他随手一招,原本安静地盘在架子上的绿萝,便如乳燕归巢似的落入手心,手腕轻轻一甩,成了两截韧性极佳的绿绳,三下五除二,把夜铮的双手双脚捆得结结实实。 于是教宗陛下只能像一条无助的蚯蚓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夜铮满脸不高兴,仿佛能看见那双倒平的飞机耳:“逆徒!快放开我!” 大功告成,叶少卿冷笑着拍了拍手,道:“徒弟我会好好地医治困扰您老人家多年的多动症的。” 他打了个哈欠,绕到另一侧钻进被子,好心地替师父大人也盖了一床,微笑道:“晚安。” 啪嗒——灯灭,整个寝殿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夜铮黑亮的眼睛还在夜里不死心地眨巴眨巴。 他在被子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企图偷渡爬到另一床被子里,又被叶少卿恶狠狠地塞了回去,咬牙切齿地威胁道:“给我老实睡觉!否则强|奸你!” 夜铮像是被他陡然爆发出来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果然安静如鸡地缩在自己的地盘不动弹,世界瞬间清净下来,叶少卿伸出一只手盖住他明亮如星的双眼,挡住了对方直勾勾射过来的视线,这才长舒一口气。 跟这种狐狸精睡在一张床上,果真磨炼意志! 教宗陛下开启圣兽宫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帝都。无数期待能瞻仰圣兽真容的信徒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圣兽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人自备食物和水,寸步不离地守着,默默地等待着开启宫门的那一刻。 三天的时间转眼即逝。 昀鸿办事效率向来极佳,在周问之前,一直以来都是他负责照顾教宗陛下的起居和日常琐事,当初教宗闭关时,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周问立功调职,顶替了自己的位置,昀鸿从来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对于夜铮的任何命令,于他而言都如同神的旨意般理所当然,自然也包括册立叶少卿为圣子这件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大地,庄严肃穆的神殿钟鼓晨鸣。 叶少卿有些尴尬地从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昀鸿手里接过热毛巾,被人如此谦卑的伺候实在让他相当不习惯,也不知道是光明神殿里的人都这样,还是只有昀鸿跟旁人比较不同些。 “可以了,你去忙吧。” 昀鸿带着和气的笑意微微点头,将准备好的早餐一一布好,才恭敬地退出房间。 据叶少卿这几天的观察,这人鲜少说话,开口大多是服从命令,一举一动都严格恪守礼节,哪怕任何一个小细节也服务地周到体贴,几乎完美到给人一种机器人的错觉。 想起周问的毛手毛脚,叶少卿甚觉奇怪,为何夜铮反而任用他做内侍官。 小小的疑问并没有荡起太多涟漪,就被他抛在了脑后,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接下来的圣兽宫之行,风乾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即将见分晓。 叶少卿今日的装束尤为隆重,银白色的祭司长袍在腰间束紧,将宽肩窄腰的修长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高高的竖领遮住了昨晚夜铮恶趣味地留下的印记,整个人英姿挺拔,夜铮满意地注视着他,连带着眼光都明亮了几分。 将小叽和麻雀留在光明神殿,他与夜铮共乘一辆半敞型兽车,在浩浩荡荡的骑士军护送下,向圣兽宫进发。在沿路信徒们尊敬激动的视线里,连夜铮也不得不正襟危坐,保持着最完美的仪态和庄重。 教廷的队伍在一座恢弘的圆形建筑前停下,叶少卿仔细端详这座酷似古罗马斗兽场的圣兽宫,克制着自己端着放大镜蹲在墙角里好好研究的冲动,目不斜视地跟随夜铮步入宫内。 里面的空间果然别有一番天地,眼前尽是无边无际的草甸,奇特的花草迎风招展,宛如闯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广阔得多。 草甸的中央是一片镜子般光滑平静的碧湖,湖心一棵参天古树,仿佛一根擎天柱一样,伫立在天地之间,谁也不知道这棵树存在了多久,那沧桑的树皮已经干枯得不成样子,树枝上却抽出嫩绿的枝叶。 夜铮目视湖心的古树,淡淡道:“圣兽白泽就在那里。你需要在心底虔诚地呼唤它的名讳,将它召唤出来,通过它的考验,才算合格。否则,一切休提。” 在他们身后,是无数双注视的眼睛,或紧张、或忧心、或期待、或窃喜,他们沉默着,共同等待着接下来的答案。 叶少卿静静望着湖心巨树,意态从容,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和坚定:“在这里等我。” 巨树沉默地随风摆动着枝桠,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 “去吧,我等你回来。”夜铮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纵使是他,亦不能完全处之泰然,看上去反而比叶少卿还紧张几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弟子。 叶少卿的脚步在湖边停下,露水沾湿了衣摆和长靴,碧绿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金鳞般的光泽,如梦似幻。 这里是属于白泽的世界,叶少卿眯着眼,细细地铺开精神力感知,瞬间像是被吸入一道无形的鸿沟,所有试探的精神力有若石沉大海,转眼间与意识海彻底割裂,再也消失不见。 白泽,请回应我的呼唤…… 叶少卿闭上眼,停止了无意义的试探,在心里默念圣兽的名讳,一遍又一遍。 平静的湖面依然平静,沉默的古树依然沉默。那苍劲粗壮的枝干在他头顶俯视着他,仿佛无声地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连夜铮都微微皱眉,身后围观的人群已经开始了不安的躁动和纷杂的议论,基于教宗的威慑,暂时还没有出现太大的骚乱,但是叶少卿迟迟无法召唤圣兽出现,无疑对教宗的声望是个极大的打击。 应当不会完全无法感应圣光才是…… 夜铮面容沉凝,视线一寸寸扫过静如死水般的湖面,同样凝视着湖面的,还有一脸从容的风乾,他太过安静,让夜铮罕见地生出几分警惕之意。 滴答—— 一滴雨水落在叶少卿额头上,冷冰冰地划过他的脸,他诧异地抬起头,原本晴光大好的天空在转眼之间完成了向乌云密布的转变,疾风骤雨倾覆而下,光线被乌沉沉的阴云遮挡得密不透风,整个鲜活美丽的世界,成了黑白灰三色的单调荒野。 电闪、雷鸣,一瞬间照亮了众人惊愕莫名的表情,映照得夜铮的脸色阴晴不定。 一只庞大的利爪撕开了湖面,破水而出,随着它的出现,碧水掀起滔天巨浪,白色的冷焰在浪尖上诡异地燃烧着,一只似狮似鹿的巨兽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天穹里裂纹般的幽蓝色闪电落在它尖锐的长角上,在它的周身盘旋、爆响,白蓝色的火光交织闪烁。 “终于出现了,这就是白泽……”叶少卿仰头,目光穿过狂风疾雨,凝视着盘踞在古树上的巨兽。 白泽冷冷地睁开眼,一双赤红的眼眸倒映着叶少卿的身影,尖细的竖瞳仿佛翻滚着无尽的怒火和杀意,与它视线相对的叶少卿蓦然浑身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不对! 紊乱的磁场和凶恶之气将和平与宁静彻底撕裂,白泽尖啸着从古树上一跃而下,滔天的冷焰裹挟着恐怖电光,一齐向叶少卿狂涌而去! 79| 10.3 滂沱的暴雨打在外围的防护罩上,如急促的鼓点般敲击在人们心上。 距离上次圣兽现于人前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关于圣兽的真容,在场大部分人都是在旁人口中探得一鳞半爪,并没有亲眼见过。 但是,绝对没有哪一种形象,跟眼前这只凶神恶煞的家伙对的上号的。 圣兽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攻击教宗的候选人呢? 相较于众人的慌乱和震惊,站在最前面的教宗陛下和几位圣堂主教就显得镇定多了,风乾忍不住想看夜铮此刻的表情,可惜以他的身份,最多只能看见背影。 噙着一丝从容的微笑,风乾将目光再次投向湖边风雨飘摇中的叶少卿,一个祭司没有灵兽护身,能力无异于废掉一半,如若教宗忍不住进去救自己心爱的弟子,那么这次的考验无疑就彻底失败了。 这气息不对劲! 瞳孔的颜色也不对,纷杂的信息在叶少卿脑海中飞快闪过,难道白泽像夜铮的九尾天狐一样感染兽瘟了? ——不可能,白泽身为圣兽,体内蕴含圣光,就算被夜铮吸取了力量,也应当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彻底感染! 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尖牙已经迫在眼前,带起的狂风刀子一样刮在叶少卿脸上,他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巨兽,唇边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在巨兽向叶少卿闪电般扑过去的刹那,人群下意识地发出高声惊呼,风乾脸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紧绷着,垂在身侧的手藏在袖子里握成拳头。 教宗陛下,你预备怎么做呢?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弟子死在眼前?还是选择放弃他的继承权?风乾想象着夜铮脸上可能露出的痛苦表情,眼底划过疯狂和嫉恨的冷光。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夜铮什么也没做,在白泽进入视野的那一刻,他眼中残存的些许紧张消失了,反而舒展了眉宇镇定下来。 风乾的瞳孔映照出白泽狰狞的巨口,他忽然嗅到一丝不对劲,叶少卿竟然还留在原地没有动。 剧烈的撞击声让众人有种连地面都在颤动的错觉,风乾期待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入目是一片壮丽的金色法阵,它们环绕飞舞在叶少卿周身,从头到脚,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他身穿的银白色祭袍在雷电风雨中衣袂翻飞,猎猎作响,无数金色的符文自祭袍上交叠亮起,自脚底腾起一连串不可撼动的保护圈,在阴沉的暮色中,宛如一座灯塔,屹立不倒。 这是夜铮亲自替他穿上的祭袍,上面镌刻有教宗亲手施加的赐福,每一道法阵都由夜铮精心打造,每一根丝线都选用的最好的材料,每一块布料都是最佳的质地,背后的衣摆中央还绣着一轮银色的弯月,那是夜铮答应给他摘下来的月亮。 叶少卿也终于体验了一把人民币玩家的感觉,这身论及防御力,就连夜铮来攻击,一时半会都无法攻破,如果叶琅在这里的话,看到他这身大概也要羞愧得挖个洞钻进去。 虽然事先无法确切的预知圣兽宫里被人设下了什么圈套,未雨绸缪总是不会错的。灵兽不许带,装备还不许人穿吗? 风乾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看来他还是远远低估了夜铮对这个弟子宠爱的程度,不过没有关系——他还没有输。 赤眼白泽所有的攻击都在接触到法阵的那一刻,毫无保留地反弹回自己身上,重重地跌入湖水之中,数米高的水浪冲天而起,在溅射到叶少卿身上以前,就变成了水雾似的消散了。 在众人还在对圣兽可怕的模样忧虑狐疑的时候,战斗仍在继续。 赤眼白泽近乎疯狂地攻击着叶少卿,盘旋的法阵几乎被打散,又源源不断地重新凝聚补充。 攻击不奏效,赤眼白泽却被伤害反弹痛楚所激怒了,它从水中一跃而起,彻骨的冷焰从他口中喷出,宛如火鞭一样冲着叶少卿抽打而去! 鞭子却没有抽到叶少卿身上,反而被他一把抓住,刺骨的寒意从掌心冻上来,又在法阵的作用下飞快的融化。 叶少卿冷冷地盯着赤眼白泽,不顾手心被冰焰烧伤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施展了定身术和死亡计时! 宏大的圣光亦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倒卷而去! 充满着强烈死意的精神力气息,带着巨大无比的破坏力和不可逆的气势,顺着冰焰冲进了对方的巨口,它硕大的身躯在灼热的圣光净化之下变得愈发透明。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走得奇慢,眼前的画面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长,短短数秒功夫,叶少卿却觉得无比的漫长,终于,倒计时终究走到了尽头。 赤眼白泽如同一个无限膨胀的气球那样,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炸成一朵熊熊燃烧的烟花,叶少卿周身金色的法阵徐徐消散在空气中,离他不远处,有一根尖锐的长角从半空中跌落在草地上,被神秘的黑色雾气缠绕着,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 叶少卿微微蹙眉,将长角用法阵包裹住,摄到自己跟前,那乌黑的长角散发着强烈的不甘之气,不断地挣扎,企图脱困而出,却只能被束缚得越来越紧。 庞大而凶猛的巨兽,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场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到无以言表。 ——教廷的象征、圣兽白泽,就这样……尸骨无存了?! 开什么玩笑?! 他们怔忪,惊骇,无法回神,无法置信,甚至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眼看着骚乱即将蔓延,随着教宗缓缓虚按的双手,众人再次陷入了压抑的沉默,等待着他的解释。 就连风乾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阴沉神情,他比其他人更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夜铮的嗓音沉稳得如同万年不变的山峦,悠远如同抚过山岗的清风,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圣兽对叶少卿的考验,就在方才结束了,正如尔等所见,他已经通过了考验。” 仿佛在验证他所说的话一样,黑沉沉的天幕在这一刻云销雨霁,灿烂的阳光重新普照大地,除了草甸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气息,以及湖面蒸腾的水汽外,再也找不到那场交战的丝毫痕迹。 原来……那是传说中的圣兽考验? 原来如此! 人群里充斥着松口气和恍然大悟的尴尬笑声,没有人会质疑教宗陛下的谕旨,更何况,这是唯一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果不是专门幻化出来考验候选者实力,传说中高贵神圣的圣兽白泽,怎么会变成一头嗜血残暴的凶兽? 即便有人心里尚存几分疑虑,也很快就被古树下不知何时出现的雪白色身影惊艳得说不话来。 那是一只通体纯白色,如同幼鹿一般美丽的异兽,外表看上去酷似那只赤眼白泽,然而它的双眸是暗金色的,体型也小了好几倍,甩来甩去的尾巴尖像是一簇燃烧的白焰,带着幽蓝色电光的长角,左右似乎还有点不对称,左边那只角明显嫩一点。它偏着脑袋,圆润的瞳孔好奇地凝视着湖边的叶少卿,仿佛一个纯真的稚童,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原来这只漂亮的小可爱,才是圣兽白泽的真身?说好的高贵优雅、教廷象征呢?说好的王者之气呢? 这反差也太未免大了吧。 叶少卿无言地伫立在湖边,久久无法从震惊中回神,直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叶少卿垂眼,正对上白泽忽闪忽闪的金瞳,终究没忍住,在它脑袋上摸了一把。 噫,手感真好! 遥远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忽然想起曾经在黑川教殿测试祭司品阶的时候,白泽的虚影呈现在他的意识海里,正是一只受惊小鹿的模样。 这只圣洁美丽的圣兽,用它楚楚可怜的外表和水汪汪的金眸,不费吹灰之力地,迅速俘虏了在场所有信徒的心,人们转眼就把另一只狰狞的反派,像扔抹布似的扔出了自己的记忆,并为自己曾怀疑那是白泽而羞耻和忏悔,继续对伟大的教宗陛下深信不疑。 相较于善变的普通人群,大主教们则一直显得相对稳重,当然,也许是承认刚才有一瞬间的动摇是件极其丢脸的事,至于曾经见过圣兽真身的两位圣堂大主教和昀鸿,在起初稍稍皱眉外,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除了一直处于状况外的晗希,似乎到一切结束,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朝华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在风乾阴沉的眼神下,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人群中。 夜铮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 回转过来的叶少卿,带着复杂的神色悄然凑到夜铮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真的圣兽的考验?” 夜铮微微眯着眼,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不是。” 叶少卿目光落在夜铮额头的焰痕上,总觉得那痕金色似乎变得淡了些许。 80| 10.3 随着圣兽宫再次封闭,人们津津乐道着关于白泽和教宗继任者的话题,开始期待起加封圣子的仪式典礼正式到来的那一天。 教廷的车队在随行骑士军的护送下,回到光明神殿,大主教们陆续散去,这些人精并不像普通的信徒们那样好忽悠,对今天在圣兽宫发生的事,总有几分疑惑,隐隐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按照目前的情形,叶少卿继任者的身份几乎马上就要变成无可争议的事实,风乾的机会日益渺茫,就连平日里跟他向来亲近的几位大主教,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回避与他见面,转而千方百计接近叶少卿。 可惜后者并不买账。 光明神殿,神术塔。 神术塔虽称之为塔,实则地面以上的建筑都是帝国神术馆的馆场,按照收藏神术的价值划分层数的高低,而神术馆地面以下则是一座万分严密的神术实验基地。自几百年前秘密建成以来,无数强大的高阶神术从这里诞生,历史上无数伟大的名字在这里永垂帝国史册,铜浇铁铸的防御工事随时防范着外人的窥视。 这是叶少卿第一次踏足神术塔,中间巨大的旋转楼梯,仿佛通往黑洞洞的未知地狱一样,围绕着旋转楼梯的走廊背后,是数不尽的神术书籍和珍贵的典籍,头顶上方那高大的楼塔,就是怀灵日思夜想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地方。 周问和斩秋没有进来的限权,只能眼睁睁地守在门口干瞪眼,斩秋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呆着,周问却是一天不说话、不吹牛浑身难受的性子,在他第十次向斩秋挑起话题而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周问终于崩溃了。 叶少卿带着那支从赤眼白泽那儿掉落的乌黑长角,跟在夜铮身后,一步步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最终在一扇漆黑紧闭的门扉前停下,门上印刻着古怪而又复杂的法阵图案。 夜铮举起手里的权杖,在大门中央的凹槽处轻轻一点,形状完全吻合。 房间被千奇百怪的实验设备和堆满了不同书柜的研究资料所充斥着,叶少卿好奇的目光像雷达似的在屋子里乱转,这些可都是神术研究的不可或缺的事物。 “这支角是我干掉了那只狂化白泽后,掉在地上的东西。”叶少卿将长角用法阵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递给夜铮仔细研究。 缠绕在长角上的黑气宛如鲜活的生命似的,在法阵内上下翻涌,企图挣脱出法阵的束缚,看上去异常渗人。 “这是白泽的角吧?刚才白泽出现的时候,我看见它的两只角似乎不太对称,左边那支明显稚嫩许多,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莫非这只长角,其实原本是白泽的?” 夜铮罕见地蹙起了眉,紧盯着法阵内被黑气染的长角,良久,点了点头道:“不错。这角确实是白泽的。我猜,应该是那时我借用它的力量逃出生天时,圣兽虚弱地陷入沉睡,那些人趁着这个机会,铤而走险,杀我不成,便妄图戕害圣兽。” 叶少卿道:“这么说,那个炸成烟花的假白泽其实就是因为被感染了?” “圣兽之所以为圣兽,自然是因为得神明青睐,天赋惊人,实力强大,整个大陆,只有圣兽宫里那一只白泽,雌雄同体,纵使它因虚弱而暂时陷入沉睡,也不可能就这样任由那些小人侵害,这只角,应当是遭受兽瘟感染之后,白泽将污染的毒素逼入了其中,自行与自己肉身脱离,放弃了这只毒角,重新生出了新的。” “敢于被用来染指圣兽的瘟毒也非同小可,依靠这只断角作为载体,竟演化了一只狂化的假白泽出来。真正的圣兽力量没有恢复,无法彻底净化它,它也无法彻底侵染白泽本体,它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在圣兽宫里对峙,直到你今天闯了进去。” “这么说,还是我打扰到它们的相爱相杀了?”叶少卿没好气地撇撇嘴。 夜铮微微摇头:“之前你曾说过麦危的女儿被其灵兽所伤,症状类似,源头来自于帝都,我想,也许是同一人所为,我之前已经叫麦危把那头黑狼的尸体带来这里命人研究,但是那具尸体早已腐烂,研究的价值已经不多了,好在你今天带回来这只感染了瘟毒的角,仍然保持着活性,如果能参透它身上的秘密,也许,我们就有了对付瘟毒,甚至反制他们的办法。” “到底是谁,会研究这么歹毒的东西害人?风乾?” 夜铮冷笑一声道:“他?纵然有这份狠毒,却未必有这份能力。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跟他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合作。” 叶少卿肃容道:“你曾说过心中有猜测?” 夜铮颔首道:“今天又缩小了范围,有限权进入圣兽宫的人不多,唯有我和三位圣堂大主教。” 叶少卿悚然一惊:“你是说,他们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叛徒?” 夜铮神色冷然:“确有嫌疑。应是此人将圣兽异变的事告知风乾,他当初才会在大殿上提出这项规矩,可是他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白泽,非但没有得逞,反而白让我们捡了一只角。” 说到这里,夜铮微微一笑,道:“今天表现还马马虎虎,总算没有给我丢脸。” 叶少卿指了指自己那身豪华套装,做出可怜的表情:“以免以后给您老人家丢脸,不如再多来几套呗?” “美得你!”夜铮没好气地道,“你得给我卖身一辈子才换得起一片衣角!” 看叶少卿一脸失望的表情,夜铮又心软地道:“那些事不用指望了,不过这只现成的圣兽之角,倒是顶级的宝贵材料,利用得好,用处未必比你那身差了。” “这角不是被侵染了吗?都黑了。”叶少卿看着那黑气缭绕的角,就是一阵牙疼,一点都瞧不出是圣兽身上脱离下来的,反而像是恶魔之角。 夜铮眯着眼,轻哼一声:“小笨蛋,为师替你将瘟毒从角上剥离不就行了。” 叶少卿静静望着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盖住了对方光洁的额头,自己的额头抵上去,鼻尖碰着鼻尖,灼热的呼吸交织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你怎么不说,你偷偷把力量还给了白泽,才将它从沉睡中唤醒,掩盖假白泽的事,以平息信徒的惊慌?” 叶少卿的语调轻缓而温柔,带着一丝无奈和叹息,幽深的黑眸满满映着夜铮的影子。 “只是一部分而已。”夜铮被这样温柔的视线凝望着,不由自主地小声辩解了一句。 叶少卿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可我会心疼的。” 他炙热的双唇堵住了夜铮接下来的话,他的吻柔情里带着几分凶狠,不断地变换角度,更深入的索取,夜铮热气地回应着难得主动的徒弟,一颗心像是泡在糖水里,甜得几欲化开。空气里漂浮着暧昧旖旎的香气,叫人情不自禁沉醉其中,永远也不想结束。 漫长的拥吻在急促的喘息中恋恋不舍地收场,夜铮捧着他的脸颊,似笑非笑,仿佛在看一棵枯树又开出新花儿来。 “榆木疙瘩竟然也会说情话?太阳是不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叶少卿轻笑一声,道:“我只是担心某人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条尾巴,又缩回去了。” 小叽和麻雀被斩秋从窝里逮出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地眨巴眨巴豆豆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斩秋不由分说地丢进了灵兽专用浴缸里,变成了两只落汤鸡,蓬松的软毛瞬间不翼而飞,黏答答地贴在身上。 斩秋面无表情地把它俩快速地洗刷干净,用毛巾裹成两坨毛球,十分利索地送进了神术塔。 还来不及表达见到主人的喜悦,小叽和麻雀就看见人形的大魔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脸阴森森地微笑:“小白鼠来了。” “……嗷?!”小叽和麻雀两脸懵逼,眼睁睁地看着大魔王慢慢逼近,他手上悬浮着一支金色的长角,有幽蓝色的光芒时隐时现,隐隐散发着威严圣洁的气息,两只小家伙挤在一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身为灵兽,天生对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十分敏感。 叶少卿安抚地揉揉它们的脑袋,无奈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它们好像很怕你,还是我自己来吧。” 夜铮不屑地冷哼一声,将圣兽之角递给叶少卿,淡淡道:“真是不识货。能得到圣兽的部分力量,别的灵兽做梦都会笑醒的。” 叶少卿将长角置入法阵的中心,让小叽和麻雀分别蹲在两侧的光圈里,随着圣光的注入,庞大的法阵即刻运转起来,无数复杂晦涩的符文此起彼伏地亮起金色的光芒,像一台无比精密的机器,一环套一环,围绕着中央的圣兽之角飞速旋转。 无形的光带从长角延伸而成,在法阵的牵引之下,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小叽和麻雀身上,直到它们被一只金色的茧包裹起来,渐渐漂浮升到半空中。 “咔咔——”最先破茧的是小叽,两支巨大的羽翼率先挣脱了束缚,洁白的羽毛漫天飞舞,羽翼缓缓张开,露出白底黑纹如雪豹般的皮毛,额头的竖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扩张,一枚灿金色的宝石显露出璀璨绚丽的色泽,一声长啸,几乎让整个房间颤抖起来,声威赫赫,气势惊人。 叶少卿惊喜地望着它,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双眼睛亮亮地冒绿光:“反正白泽的角可以再生,不如咱们去跟它打个商量,再来几支怎么样?” 夜铮:“……” 81| 10.3 “嗷——”成功进阶的小叽异常兴奋,嗷嗷叫着振翅腾空,在法阵上空不断地盘旋,尽情地撒欢,原本属于赤燎一族的火焰天赋融合了圣兽的雷火之力,攻击力、破坏力和速度全面提升,实力从此有了质的飞跃,非但完全激发了来自王兽母亲血脉中隐藏的天赋,还融入了圣光的气息,再也不是那个看上去像只小宠物似的幼崽灵兽了。 它情绪激动之下,无形的白色火焰在空气中绽放出一朵朵火莲,试验场内温度骤然飙升,差点把夜铮的头发都给烧着了。 “瞧这嘚瑟的。”夜铮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挑眉,凉凉地道,“刚才还死活不乐意,好像我要害它似的,提升力量的法子多得是,提升的智商的就难咯。” 小叽一听见夜铮的声音就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一抖,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火莲瞬间凋谢,兴奋劲散去了一半,收起翅膀冲到主人身边,大猫儿似的蹭蹭主人的腿。 叶少卿弯腰摸摸长大了好几圈的小叽,好笑地道:“小叽已经长大了,变成帅小伙了,这个样子看上去真是威风极了。” “嗷!”被主人夸奖的喜悦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身后又传来夜铮慢悠悠的声音。 “是长大了,不如以后改叫大叽吧。” 叶少卿:“……要优雅,不要污。” “咔咔——”一串细微的破壳声打断了几人无甚营养的对话,有了小叽的例子,叶少卿满怀希望地看向另外那枚属于麻雀的茧,不知道它破茧而出后又会进阶到何种地步。 一声嘹亮的鸟鸣声响起,朱红的羽毛充斥了几人的视野,体态修长优美,像一只雏凤般优雅美丽,额前扇形的长羽是高贵的冠冕,身后拖着长长的尾羽,宛如孔雀艳丽的翎羽,脱胎换骨的麻雀再也看不出原来秃顶红雀的丑样子,气质高雅,仿佛一位高傲的公主。 麻雀挥动着翅膀,落在主人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小叽,冲它挑衅地叫了一声。 小叽不爽地龇了龇牙,小样儿,多长了几根毛就以为自己是大魔王了不成? 它低吼一声,怒扑而上,跟麻雀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一起,又开始两只灵兽的“日常友好交流”。 从神术塔出来,却见温常言领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叶少卿面前。 他惊讶地望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好友,初来这个世界的记忆瞬间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每天计算着兜里仅剩的几枚星币,没日没夜的练习精神力和基础神术,那些单纯悠闲的日子,清晰地仿佛是昨天的事。 叶少卿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道:“好久不见了,青泽。” “好久不见了,真是没有想到,再见的时候,会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情形。你已经成了教宗陛下的弟子,还替我寻到了失散的弟弟。”温青泽仍然像记忆里一样穿着白净老旧的衬衫,斯文地带着眼镜,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他凝望着叶少卿,静静地喟叹了一声,眼神里有着喜悦和感激,还有几分深深隐藏的怅惘。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叶少卿耸了耸肩,道:“我记得你说过还有一个弟弟?他找到了吗? 温青泽摇了摇头:“大海捞针,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对了,老陶呢?有没有跟你一起来帝都?” 温青泽面上浮现出些许凄色,沉声道:“老陶已经去世了。是出城寻找给异兽疗伤的药材时,运气不好,碰上野兽袭击。我是替他办完后事才启程来此的。” “什么?”叶少卿一惊,他曾答应过老陶要回去看他,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实现承诺,对方就已经撒手人寰,世事无常,大抵如此。 叶少卿长长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涩然对温青泽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帝都吧,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新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了。” 温青泽温和地笑了笑,稍稍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向神明起誓,愿意以生命追随叶少卿。 有温青泽在,一想到以后家里三只吃货的饲养有了接班人,叶少卿顿时浑身轻松,长舒一口气。 夜铮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淡淡地瞥了一眼。 圣子册立仪式正式定在十天以后,于中央教廷和无数信徒而言,这是除教宗继位以外最重要的大事了。整个光明神殿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这场隆重盛大的典礼,帝都的民众们热情高涨,弥漫着一股兴奋而又紧张的情绪。 不少远在外地的高官显爵,得知消息,纷纷赶往帝都,前来观礼,其中亦包括被皇帝陛下下急令调回帝都的永锋将军叶荣臻,即便夜铮在麦家订婚宴上明确表示叶少卿跟叶家已经再无瓜葛,但是在世人眼中,叶少卿终究还是叶家养子,说不定还会念些旧情。 且不论外界如何猜测叶少卿和叶家微妙的关系,他本人对此是完全不感兴趣,只要对方不要上来自讨没趣,他也懒得去理会。 然而世事总不如人意,该来的总会来。 当一封白色的请柬以极其郑重的言辞邀请叶少卿前往叶家一叙时,他目光盯着落款上叶荣臻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眼皮子没来由地跳了两下。 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呢。 宽大的书桌后,叶少卿眼也不抬,直接回绝道:“不去。” 温青泽似乎对此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好的,我会替你找个合理的借口回绝此事,不过看看叶家在打什么主意也好,如果一再回避下去,未免让外人误以为圣子殿下是个不念养恩的无情之人,恐怕对名声有损。” 叶少卿揉了揉额头,这一口大锅盖得真冤枉,他总不能说自己已经魂穿了,不是原来的芯子了吧? 不过好在温青泽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否则交给斩秋,只怕就是“敢来纠缠,吃我一剑”的下场了。 比起叶少卿的烦闷,怀灵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当初的眼光果然没错,谁能料到,随便在树林子里遇上的大腿,一不小心就抱上了最粗的那一条,不过幸好他还不知道小狐狸就是教宗陛下,否则自戳双目的心都有了。 ——除了,总觉得陛下的侧脸的在哪儿见过似的。 托叶少卿的福,怀灵终于得以如愿以偿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帝国神术馆,在里面一连泡了好几天,被浩如烟海的藏书淹没,看得如痴如醉,沉迷学习,不可自拔。 于是,当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跑进叶少卿的书房时,吓得斩秋差点拔剑砍人。 叶少卿无言地看着他:“你这是被打劫了吗?” 怀灵胡乱地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金发,将怀里抱来的一摞书搁到对方面前,一本本摊开,满脸严肃地道:“我在神术馆上层发现了好几本被尘封起来的书,都是藏在偏僻的角落里,蒙着厚厚的灰,我觉得有些奇怪,每本书中间都少了一部分,应该是被人撕去的。” 他愤怒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知道看书看到一半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下面突然没有了!!!” 大约是气得很了,连他最在乎的仪容都顾不上。 “少了的是什么内容?”叶少卿有些诧异地翻了翻,看着上面的详细描绘的神术,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怀灵清了清嗓子,道:“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每一本都是讲的远古异兽统治大陆的时代,在与人类的斗争间演化出来的黑暗神术,有奴役异兽的、奴役人的,甚至还有奴役尸体的,里面还提到一种兽瘟,实际上是异兽内部一种推举首领的血腥方法,让异兽们像蛊虫一样在瓮里相互厮杀,最后活下的那个,可成为最强悍的领袖王者。你看看这张图上描绘的感染兽瘟的兽眼,是不是很像麦可可的那头发狂的黑狼?但是这些暗神术的施展方法,全部被撕掉了。” “你怀疑跟那头黑狼噬人事件有关?”叶少卿虽是疑问,语气却肯定的。 “对。” 见叶少卿陷入沉思,温青泽和怀灵都默默退出了书房。 叶少卿将这些古老的藏书小心地收了起来,等夜铮回来和他一起研究,役兽、役人、役尸,这些盘踞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家伙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将夜铮的尸体带走又是为了做什么?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法子让夜铮重新在自己的身躯中复活。或者教宗的位置也只不过是他们计划里的一个环节。 仆人们一个个都要造反啦,你们家神明知道吗? 叶少卿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想到肩上无形的沉沉重担,以前都是夜铮独自在抗,突然觉得好受了些,至少现在自己可以和他分担这些沉甸甸的责任与压力了。 一双修长的手臂从背后环绕上来,圈住了他的腰,夜铮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嘴唇轻轻咬住耳垂,低沉地道:“想什么这么入神?”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察觉。 叶少卿侧过头,轻笑道:“想你——” 夜铮眨了眨眼,正想说怎么最近这小子情话技能突然点亮了,又听后面还有三个字: “……的尾巴。” “……” 在师父大人变脸之前,叶少卿绞尽脑汁地努力想要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和福利。 “笃笃笃——”三声有力的叩门声让叶少卿松了口气。 周问带着一脸尴尬地表情站在门口,见这对正在进行“亲切友好交流”的师徒还抱在一起,完全没有分开哪怕一小会的意思,只好默默垂首道:“陛下,叶将军又送来请柬要求见叶少卿阁下。” 夜铮眼也不眨,师徒俩异口同声地道:“不见。” 周问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叶将军他们几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82| 10.3 自从被教廷的祭司带到偏殿的会客厅,叶家父子已经足足等候了大半钟头,也没有任何人过来见他们。 叶柯的涵养完全继承于他的父亲,即便是长时间的冷落与久候也没有丝毫不耐烦表现在脸上,只是眉宇间一抹隐晦的忧郁总也挥之不去。 同处一室,父子二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叶柯早已习惯了父亲的不苟言笑和少言寡语,他望着父亲伫立在窗口的背影,犹疑不定地道:“父亲,不如再考虑一下,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难道你真的要……” “噤声!”叶荣臻回头,朝长子投来极为严厉的一瞥,长年在外域厮杀的杀伐之气,藏在眼神中若有若无地流露出来,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亦有十足的震慑力。 话音刚落,会客厅的门便被打开,在周问之后,夜铮和叶少卿徐徐踏入房间,在叶家父子的对面坐下。 “教宗陛下。”叶柯二人向夜铮行礼,又迅速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不卑不亢,叶荣臻的视线转向叶少卿,他的目光极具压迫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不将对方里外彻底看透不罢休似的。 既没有父亲看儿子的和蔼,也没有半点看待准圣子的恭敬之色,反而隐隐有几分敌意。 叶少卿在对方有若实质的眼神下,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用同样审视和探究的视线一寸寸端详他,亦不像看待收养自己十几年的父亲的眼光,更像一对陌生人。 周问给几人倒了茶,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夜铮端起茶杯,从容不迫地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等待着叶家人说明来意。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没有任何人愿意率先打破僵局。 “叶柯,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向教宗陛下和叶少卿阁下说明。”终究还是叶荣臻结束了沉默。 周问得了夜铮的点头示意,跟叶柯一道退出房间,在门口守护,后者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望了叶少卿一眼,可惜后者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眉目传情”。 夜铮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道:“叶将军,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有话就直说吧,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叶荣臻目光一凝,淡淡道:“足够了。那鄙人就长话短说了。这次前来,是希望教宗陛下能够重新考虑册立叶少卿为圣子,予他教宗继承权的事情!” 不顾夜铮勃然色变的神情,叶荣臻眼神凝重,语气肃穆,一字一顿沉声道:“我作为帝国永锋将军,同时作为叶少卿的养父,坚决反对此事!请教宗陛下收回成命,另立他人。” 叶少卿诧异地看着他,不由有些纳闷,就算叶将军不喜欢自己这个“养子”,也不至于讨厌到不惜冒着得罪教宗、甚至得罪整个教廷的危险,也要前来谏言废掉自己吧? 他以前究竟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家子都这么不待见?总不会单就因为曾经“暗恋”过优秀的长子叶柯?暗恋算什么,又不是霸王硬上弓了。 夜铮黑阗阗的眸子眯起来,抬起下巴,以俯视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缓缓地道:“叶荣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少卿用余光瞥一眼夜铮,那积蓄的怒气像是浸满了浓墨的纸,满得快要滴出来了。 他的师父大人最讨厌别人反对他,以他霸道□□的作风,叶将军往枪口上撞,纯粹是找死。 然而叶将军仿佛没有察觉教宗的阴沉一般,仍然自顾自地更加强硬地表达他的态度:“教宗陛下,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人——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叶少卿!” 他的目光宛如两支激射而出的利箭,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叶少卿感觉自己的双眼仿佛被射穿了两个窟窿似的,阴森森的寒意倏然沿着脊椎骨冒上来,他毫无防备,心底最深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挖开,摊在眼前。 叶少卿沉着眼,有些错愕,下意识望向夜铮,想看看他的反应,后者的目光如尖锐的锥子一样钉在叶荣臻身上,并没有转过头询问自家弟子的意思。 叶少卿挑了挑眉,没有想到,却是这位长年不在叶家的养父,仅仅只在今天见了一面,竟然就发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可笑的是,被从前的叶少卿视为最亲近之人的叶柯,反倒没有察觉。 良久,教宗陛下长身而起,看着叶荣臻冷漠而不屑地道:“看在你多年为帝国驻守外域的功劳上,这次我饶你不死。” 他显然并不想、也不屑在叶荣臻身上浪费时间。见教宗完全不相信的态度,叶荣臻冷笑一声,大步踏前挡在夜铮面前,道:“陛下!想必您已经查过了吧,叶少卿与我叶家并无血缘关系,他是我在十五年前于外域捡到的,来历不明的孩子。” “那又如何?”夜铮停下脚步,未曾转身,只是稍稍侧过脸,淡淡地道,“教宗的候选者从不忌出身阶层,叶荣臻,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这样诋毁我的弟子,我完全有理由将你绑上神罚架,即使皇帝也保不住你。” 叶少卿还是头一次听说原身的来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停下来,静静地等待对方后面的话。 “如果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当然不会反对。”叶荣臻盯着叶少卿那张熟悉的脸,眯着眼道,“我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躺在凶兽环伺的血泊里,周围聚集着一群极为强大的王级异兽,我那时以为它们是在争夺食物,见你还活着,就决定冒险将你从异兽口中救出来,谁知道,我发现那些王级异兽并不是在争夺吃掉你的资格,它们竟然在保护你,不,不对,它们是在饲养你!用血脉饲养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叶荣臻眼神沉下来,脸颊上的肌肉紧绷着,双颊凹陷,清晰地勾勒出颧骨的形状。 夜铮终于回过身来,一对漂亮的眉头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蹙起来,叶少卿这下是真正的惊讶了,不过无论对方说得多么离奇,他仍然觉得这是原来那个死去的叶少卿的身世,与自己无关,于是他便抱着听故事的心态继续听下去。 “当时我极为震惊,但终究将你从异兽中间偷了出来,带回驻地,却发现你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更不会与人交流,你看上去有将近四五岁的模样,意识却浑浑噩噩,神智也不甚清楚,驻地的祭司告诉我,你的意识海空荡一片,你的灵魂是残缺不全的。” “我非常奇怪,也非常警惕,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被王级异兽用宝贵的血脉供养?从那以后,我将你带在身边,教你学习识字,教你与人沟通,既是保护,也是观察,整整两年的时间,那些异兽并没有来寻找你,我便将你带回了帝都,放在叶家安置,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十几年来的相安无事,我几乎忘掉你那古怪的身世,可世事难料,我不过离家两年时间不到,当初那个灵魂残缺自闭痴傻的孩童,竟然一跃成为了身份尊贵的教宗弟子,甚至即将册立圣子,继任教宗神座。直到今天在这里亲眼见到你,我终于肯定了那个可怕的猜测。” 灵魂残缺?叶少卿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可想到自己诡异的魂穿,原本事不关己的心态随着他的叙述渐渐发生了改变,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大概才是真正重大的秘密。 “传闻,教廷建立以前,人族中的领袖与统治这片大陆的强大异兽持续不断地混战,异兽们各自为政,从不合作,群龙无首而被分化逐个击破,因而节节败退,于是异兽族群终于决定用一种血腥的办法,于彼此的厮杀中,挑选出实力最为强大的首领,芒,它杀死了其他的竞争者,并掠夺了失败者的血脉,奴役它们的尸身,造就了自这片大陆诞生以来,最为恐怖的王者,甚至,能与神明抗衡。” 夜铮打断了他,眼光冰冷而锐利:“芒的秘密,是谁告诉你的?” 叶荣臻将一页陈旧发黄的书页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上面的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纸张残缺而脆薄,仿佛稍微使劲,就能直接化成灰。 “我也不知道是谁悄悄送来的,在我来帝都的路上。”叶荣臻摇了摇头,“我本是将信将疑,直到回到帝都之后,我又听到一个传闻,有人说叶少卿阁下的眼睛,在特殊的情况下,会变成金色。不知,这个传闻是否属实?” 夜铮没有回答,叶少卿紧皱着眉头,惊人的信息量仿佛一团有无数线头的乱麻,乱糟糟地拧着,使用圣光时他的瞳孔会变成金色,意识也会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压制,还有意识海中权杖的虚影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对此一直抱着疑惑,但是夜铮也从未给他解惑,麦危误以为自己是神明的使者,从叶荣臻透露的话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看来传闻属实。自初代教宗以来,那么多觉醒圣光的大人物们,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也只有对教廷的秘密一无所知的人,才会被你体内的圣光误导。”叶荣臻惨笑一声,仿佛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去了,“芒的瞳孔,就是金色的!它与神明大战十天十夜,最后终于惨败,芒太过强大,为了避免死而复生,为祸世人,于是神抽出了它的灵魂,用它的骨骼和晶核,辅以无数珍稀的材料制成神圣权杖,永世镇压在神明的圣光之下!”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领地意识极强的王级异兽们会放弃彼此争斗,用自身的血脉供养你,为什么你的灵魂是残缺的,因为你的身躯根本就是一个容器!现在,你的灵魂,究竟是谁?” 83| 10.3 瞳孔蓦然缩紧,叶少卿一瞬间如堕冰窟,指尖冰凉。 他的灵魂?还能有谁?不是这个世界死去的那个叶少卿,而是他自己,一个普通的现代人的灵魂。 这个世界已经很玄幻了,这还不够,现在还要加入科幻元素吗? 他在现代社会二十多年来的记忆,是完全真实存在,绝不是被人凭空捏造的! 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种种怪诞的事实,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难道,他真的跟“芒”有某种联系? 但是神圣权杖虚影如何解释,如果他是芒,怎么可能使用圣光呢? 那虚无缥缈的神明,又在哪里? 金色的权杖在三人之间划过一道虚影,快得几乎看不清,尖端的宝石抵在叶荣臻的咽喉上,微弱的光芒蓄势以待,只要夜铮心念一动,就能瞬间结束他的生命。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夜铮的嗓音悠远轻缓,磁性动听,蕴含的语气却比严冬的冰雪还要冷酷无情。 叶荣臻的眼神波澜不惊,他平静地望着夜铮,冷冷地道:“教宗陛下,即便您杀了我,如今还放心将教宗的宝座传给一个极有可能是恶魔的人吗?” 死一样的沉寂。 “陛下!”叶荣臻再次沉声恳切地道,“我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的打算,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家人。守卫帝国的和平与安宁是我的职责,帝国和教廷上下的骚乱和惶恐,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希望陛下能另选贤能,至少应该将这个冒牌的叶少卿关押起来,绝对不能让他接任教宗,神圣权杖一旦落在他手上,万一使芒复活,陛下您就会成为教廷的千古罪人!” “荒谬!”夜铮双眉倒竖,一股巨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压得叶荣臻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响。 “这些不过都是你毫无根据的信口雌黄,得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页废纸,就胆敢声称是教廷的秘密,还企图污蔑圣子,妄议教宗继承权,我竟不知,你几时站到二皇子一边去了?” 叶荣臻咬着牙挺直脊背,大声道:“教宗陛下,我并非是替二皇子殿下争夺继承权而捏造事实,关于芒的秘密,其实您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即使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此人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人怀疑,我从未带他来过光明神殿接受权杖赐福,他何以会觉醒圣光?教宗之位何其重要,怎能传给可疑之人?在这件事上,宁可错枉,也绝不能放过!” 他激动的陈情,夜铮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垂眼俯视他,漠然道:“倘若如你所说,芒又怎么可能觉醒圣光?岂非自相矛盾?不过是你牵强附会罢了。从今天起,在册立仪式之前,你就呆在光明神殿忏悔亵渎圣子之罪吧,叫你的儿子回去告诉叶家人不要多事,如果今天的事泄露出去一星半点,我就让叶家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教宗陛下——”叶荣臻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难道您已经被芒蛊惑了吗?!”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叶少卿,终于站到了他面前,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是你的养子,更不是你口中的芒,我只是我自己,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仅此而已。” 叶荣臻眯着眼,冷淡地盯着他:“哼,你终于肯承认自己不是少卿了?” “我想你误会了。我的名字本来就叫这个,而且我从来没有自称过叶家人,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自说自话。”叶少卿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你对那个捡回来的孩子,真的会将他视如已出?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把他视作自己的儿子?还是说,只是一个便于监视和掌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 叶荣臻沉默地望着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相当可笑,良久,才道:“我首先是帝国的将军,然后才是一个父亲。” 夜铮命温常言带走了叶荣臻,叶柯仍然抱着一线重归于好的希望,始终以为父亲是听说叶少卿不肯承认自己身份的事,来跟他谈话劝说的,谁知父亲却没有离开,反而打发自己回家。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然则面对冷面的骑士们也唯有默默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叶少卿一对师徒沉默相对。壁炉燃烧的火光映照两人侧脸上明灭不定。 “刚才叶荣臻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叶少卿注视着夜铮幽深的双眼,他虽然坚定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四有青年,一不小心倒霉地接触到了权杖神秘的力量,才会来到这里。 可是叶荣臻言之凿凿,夜铮看上去又仿佛满腹心事,藏着许多秘密的样子,联想到自己身边发生的诸多疑点,心里难免有些动摇。 正如一年前,他打死也不会想到,穿越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如果又有人告诉他,其实他就是那个最终要被正义打倒的邪恶*oss,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少卿有些麻木地想。 夜铮思考片刻,缓缓开口道:“……教廷有许多秘密,并不是全如历史记载的那样光明和伟大,史书向来是胜利者对自己丰功伟绩的润色,对黑暗真相的掩盖,亦是凝聚信仰的手段,叶荣臻所言,未必说谎,但是,他所知道的,也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有些事,连我也不敢说完全清楚。”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芒和神明,真的存在吗?” 夜铮走到窗边,收敛了慵懒和漫不经心,目光悠远地凝视着落地窗外逐渐下沉的夕阳,天边的晚霞赤红一片,他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层叠的云霞,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望向高高的天穹之后,遥不可及的彼方。 “芒当然是存在的,至于神明,可以说存在,也可以说不存在。” 叶少卿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夜铮轻声道:“这是教廷最大的秘密,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只由历任教宗口口相传,我本来是打算在你继任之后再告诉你的。我曾说过,作为教宗,并不需要对神明有多么虔诚的信仰,因为神,其实是被信徒们所神化的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造物主。” 叶少卿惊讶张了张嘴,半晌,失笑:“难怪历任教宗都要把这个秘密藏起来,说出去的话,信仰的基础都要坍塌了。” 夜铮沉默地点点头,见他对自己的惊人之语毫无疑色,不由微微一笑,继续道:“神,其实是第一个获取圣光火种的人,他的力量强大无比,甚至超过人们所能想象的极限,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受尽异兽奴役的人们开始奋起反抗,人族中诞生的强者越来越多,异兽们惧怕圣光,于是在与人族的斗争中节节败退,正如书页记载那样,为了与神抗衡,异兽中出现了芒,它是异兽的领袖,王者中的王者,异兽与人族的对峙,演变成了芒与神的对决,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以神的胜利告终。” 如果忽略自己有可能跟芒这个大反派有关的猜想,能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历史长河的激荡,叶少卿内心微微有些激动,不由好奇地问道:“那么,芒死了吗?” 夜铮皱了皱眉:“对那个层次的强者而言,让对手彻底灰飞烟灭远比战胜要难,而且当时神与芒一战,虽然获胜,结果实则两败俱伤,神亦无力彻底湮灭芒的灵魂,于是他只好以自身为容器,将芒的灵魂封存于意识海,用自己的灵魂之力予以镇压,希望依靠时间和圣光的力量将之慢慢炼化。” “随着芒的败亡,人族终于获得了彻底的胜利,他们将大陆原本的统治者驱逐到了边缘的外域,占据了大陆的中心,确立统治地位,神的弟子建立起教廷,即为初代教宗。人族对神的崇拜,加上教廷的刻意引导和神化,渐渐的,人们遗忘了他真实的名字,只剩下一个伟大的尊称,即神明。” “那么神后来去了哪里?” 夜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根据前代教宗所说而推测,教廷存在何止千年,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奇怪,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真相也会逐渐缺失或扭曲。我只知道,在教廷建立之后,神就消失了,从此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教廷的圣典告诉世人,神明在祂的天国永生。” 叶少卿缓缓地道:“如此说来,神和芒其实还有可能继续存在在世上的某个角落?” 虽说这么想可能对神明不敬,但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夜铮眼光深邃,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吧。” 叶少卿沉默片刻,来到夜铮身边,幽幽地望着他,道:“换句话说,叶荣臻的危言耸听,其实不是没有可能的?” 夜铮不假思索地断定:“不,别说芒已经死了,即便它的灵魂还没有完全消散,也绝不可能是你。” 叶少卿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 夜铮凝望着自己心爱的弟子,忽而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顶,落日的余晖温柔地照亮了他动人的眉眼,照亮了眸中积蕴的、大海一样深沉的感情。 “我就是知道,没有理由。” 叶少卿忽觉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窗外的天空已经随着日落而黯淡下去,他的内心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明亮。 84| 10.3 随着册立典礼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光明神殿上下忙碌得人仰马翻,从礼服、祭坛、仪式到各路宾客和信众的安排,一项项程序恪守规章礼制布置得井然有序,终于赶在典礼前夕,完成了一切准备工序,静静地等待第二天黎明的朝阳升起的时刻。 这些天叶荣臻被软禁了光明神殿里,并没有试图逃走或者通知外界,每天都试图继续游说教宗陛下改变主意,然而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夜铮,叶家有叶柯安抚,倒没敢上光明神殿来要人。 叶少卿表面上心态平和,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实则天天往神术塔跑,希望在汇聚了无数年来教廷积累的浩瀚书海中,寻到关于芒和神明的蛛丝马迹,还有与自己有关的线索。 可惜直到典礼的前夕,仍然一无所获。 入夜,叶少卿独自走在神术馆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怀灵口中的那些需要高额贡献分才能换取的高阶神术,全部摆放在这一层,供他随意阅览,这些他曾经无限向往的神术,如今已无法让他驻足。 有关教廷历史的书籍他已经全部翻看过了,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记载芒和神大战的那一本,眼看要过午夜,叶少卿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决定不急于一时。 准备离开神术馆的时候,他临时起意,打算去看看被夜铮收藏在地下神术研究场的那团瘟毒。 暗室的门虚掩着,有微弱的光亮渗出来,叶少卿心中一凛,有人?这个时候,谁会在里面? 他无声无息地悄然靠近,谁知,却被里面的人率先发现了! “出来!” 一阵狂风吹开了暗室的大门,叶少卿身前瞬间亮起一道道折叠的金色防御屏障,精神力感知大范围铺开,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一头银亮的长发和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却在下一秒映入他的眼帘。 “夜铮?你怎么在这里?”见到是他,叶少卿有些意外地撤去了神术,夜铮显然也没料到自家弟子大半夜不睡觉,竟然跑来这里瞎逛。 “我还想问你呢。”夜铮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额头,“明天就是册立仪式,你身为主角,前一天夜里还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难道要一对黑眼圈去接受信徒们的瞻仰吗?” 叶少卿随口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夜铮嘲弄地哂笑:“你走得还挺远的。” 叶少卿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指着法阵上不断翻涌的墨团,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夜铮淡淡道:“我回归教廷后,无法进入圣祭坛,也无法得知神圣权杖的本体如今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变,于是只能和看守圣祭坛的白泽沟通,可是它才刚刚苏醒,实力未曾完全恢复,我想尽快破解瘟毒,看看是否能探知到一些线索。” 叶少卿摇了摇头,心道,看上去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很在意吧? 他看着夜铮眼中的倦色和额头暗淡的焰痕,长眉微微皱起:“你还在继续把力量给白泽?这样下去你怎么办?” 夜铮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别紧张,我的精神力可以重新修炼,白泽作为守护圣兽,如果长时间虚弱,容易被敌人趁虚而入。” 叶少卿板着脸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是祭司,可以帮白泽恢复的。尾巴还剩几条了?” 夜铮无奈:“其实你只是关心这个吧?” “不许再背着我做这种事了。”叶少卿反对的态度异常坚决,他捏住对方的下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张嘴。” 夜铮眨了眨眼,星子般明亮的眼眸渐渐泛起笑意,他闭上眼微微启唇,感受着另一双温热的嘴唇贴上来的柔软触感。 叶少卿稍稍分开,嘴角抽搐着,用力捏了捏对方的脸颊,道:“舌头别伸出来啊你!想什么呢?” 夜铮拍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被捏变形的脸颊,懒洋洋地睨他一眼:“明明是你要亲我,配合你反而还怪我,真不像话。” 叶少卿绷着脸,冷笑:“谁要亲你?我只是怕你尾巴变少了,给你补充点‘营养’而已。” 夜铮嗤笑:“你果然只心疼尾巴!” “废话少说,还亲不亲了!” 夜铮理直气壮地道:“亲。” 叶少卿忍着笑,温柔地搂住对方的腰,再次吻上去,两人的精神力在亲吻的刹那相互交织融合,意识海毫无防备地向对方敞开,甚至能轻易地探知对方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分享感知、感情,仿佛连身体也是共同拥有,彼此水乳交融,无比契合。 恢弘的圣光源源不断地流入夜铮的意识海深处,他被这股灼热、纯正的气息所包围着,额前的焰痕微微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待一切徐徐散去,叶少卿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还够不够了?” 夜铮捧着他的脸,抱怨道:“当然不够。” 没有什么是一个亲亲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多来几个。 黎明前漫长的黑暗尚未离去,无数的信徒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守候在光明神殿外围,在象征教宗的楼塔下翘首以盼,安静而虔诚地等待着日出的来临。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出现在极东的天空,激动的人群像海浪般攒动起来,口中吟诵的祝祷声此起彼伏,最后渐渐趋于整齐划一,汇成一片赞颂的海洋,喜悦的歌唱声一浪高过一浪,信徒们以最饱满的热情和衷心的祝福,迎接这个盛大庆典的开始。 夜铮为叶少卿亲手抚平衣领最后一丝褶皱,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中,双双出现在楼塔高处的露台之上,庄重华贵的祭袍在狂风中高高扬起衣摆,猎猎作响。 昏暗的夜幕随着月亮的落下在逐渐消退,微微的暖光开始占据东方的天空,那光芒越来越盛,终于将天际染成一片炽热的金红。 日升月落,昼夜更替,是世界永恒不变的法则,自然如此,人亦如此。 晨曦的光芒穿过厚厚的云层,穿过遥远的天穹,照亮了两人沉静的面容,叶少卿没有戴冠冕,他与夜铮并肩而立,忽然想起对方曾经提起过高处的风景,彼时,他还不能理解夜铮的深意。 如今,他们携手伫立于云霄之巅,共同见证了一场最壮丽绚烂的日出,在朝阳的照耀下,相视而笑。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夜铮将象征着至高信仰的权杖交给他唯一的弟子。 叶少卿将权杖高举过头,顶端的宝石在晨光中流转着璀璨夺目的光辉,无尽的欢呼声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出来,盘旋在天空之中,久久不散。 这将会是叶少卿毕生难忘的一刻,不仅仅因这场盛大的日出,也不因他即将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殊荣和权力,而是在灿烂的光辉下,他终于重新找到了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的意义,他不再孑然一身、孤独无依,也不再只是一个冷眼旁观、行色匆匆的过客。 从今天以后,他有了归属。 叶少卿高举着权杖,另一只手悄悄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不动声色地轻轻勾住了夜铮的小指。 夜铮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由微笑起来,那瞬间绽放的笑容,几乎令绚烂的阳光都失去了色彩。 于无数信徒的目光中,于天高云阔的露台上,夜铮反手回握住叶少卿的手,无声中传递着坚定与祝福。 最后一丝夜色彻底被东方炫目的光华取代,象征着圣子尊位的正式确立,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潮水般匍匐跪拜,山呼如海啸震耳欲聋。 “夜铮。”鼎沸的人声遥遥传上来,如同缥缈悠长的背景音,叶少卿轻声呼唤了他的名字。 “嗯?”夜铮转过脸来看他。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叶少卿目光投向虚空中遥遥无际的远方,声音平和而安定,没有丝毫犹豫和忐忑。 夜铮微笑着,双眼晶亮亮地眨了眨,仿佛在催促情人的告白。 “其实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叶荣臻说得对,我的灵魂来自于另外一个地方,我不是原来的叶少卿。”叶少卿说完这句话,长吐一口气,内心深处的某处积压已久的块垒终于消去,那沉甸甸的压力和无可诉说的彷徨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是我心中的秘密,我原本没有打算和任何人说起。” 夜铮面上浮现出惊讶之色,又柔声道:“那么为何现在决定告诉我?” 叶少卿凝望着对方的眼,眼尾弯出清晰的笑纹:“我就是想说,没有理由。” 你予我无条件的信任,我亦予你无保留的坦诚。 两人四目相对,叶少卿温柔的目光缱绻若水,一字一句郑重地道:“夜铮,我爱你,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从此刻直到永远,你呢?” 夜铮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汹涌而至的感情淹没了,突如其来,毫无防备,让素来沉稳从容的他,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他紧握着对方温暖的手掌,喟叹般低低地道:“我也是,我的爱徒。” 一瞬间,所有的喧嚣和嘈杂都离他们远去,彼此的双眼都被对方的身影所占据,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少卿轻笑道:“即使我可能是芒?” 夜铮的声音平静、坚定,带着不可撼动的意志:“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我亦会站在你的身边。” 85| 10.3 此外,更有一处极大弊端,正如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返元玉果在改善服用者根骨体质的同时,还会强制性地剥夺此人身上某一项能力。 根据有史以来记载在册的服用者情况看来,它夺去的,极有可能是服用者身上最具优势的能力,而且将是永久剥夺。 返元玉树本就罕见,无数人又在这条铁则下对它望而却步,这令它彻底成为神州世界最珍稀的鸡肋,几乎无人问津。 不过,玉果逆天的功效同时吸引着许多丹药宗师,孜孜不倦地研究,企图克服它的害处,可惜千万年来,始终没有成果问世。 这其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丹圣名叫段回,他尚未入道的时候,巧合之下误服返元玉果,虽有了入道资质,却永远失去了对火的亲和力,从此成了一名无法控火的丹师,几乎在宗门里成了笑柄。 段回偏偏是个极其执着的天才,他穷尽自己一生的时间和丹药之术,用来钻研如何重新拿回失去的能力。 就在他的研究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段回竟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没有留下关于返元玉果的只言片语,至今生死未卜。 无独有偶,段回失踪的前夕,恰逢韶渊道尊飞升的消息传出。 千年时光转瞬即逝,当年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如今也渐渐被世人遗忘了。 树林里只闻风声,草地上铺满了落叶,谢文渊悠然缓步而行,仿佛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当雾煞快要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他停下脚步——再往前走就进入幻阵了。 来这里之前,谢文渊就把身上所有灵石都换了一种叫猫眼的稀有灵草,一共也只得两根,一根含在嘴里抵御幻阵和阴煞,另一根则是为返元玉果准备的。 凭借猫眼草和强大的元神,谢文渊不费吹灰之力就踏入幻阵中心,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毫不设防地伫立在眼前。 无数晶莹的光点飞舞萦绕在巨树周身,又渐渐向他靠拢,不知是否欢迎这个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他抬头仰望,树冠中果然有一枚硕大的果实,被层叠的叶子包裹着,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成熟落地。 谢文渊轻一挥手,法力激射而出,返元玉果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脱离巨树,被他接在掌心。 果实呈玉色,珠圆玉润的模样,谢文渊端详着,一缕幽香钻进鼻尖。 “段回,没想到最终我还是欠下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谢文渊目光悠远,“倘若你的法子当真可行,来日相见之时,定要好生敬你一杯。” 原来,段回曾经钻研出了一个能化解返元玉果弊端的秘法,辅以猫眼草,虽然还不完善,但是他的控火能力确实在缓慢地恢复,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就能够恢复如初。 这个法子除了好友韶渊,段回没有告知过第二个人。 可惜,尚未完成最终验证,他却失踪了。 既然丧失的是最强的力量,若是放在从前,大抵是自己一身修为付诸东流,现在么…… 手指缓缓摩挲着光润的外壳,谢文渊虚起眼盯着它,喃喃道:“目前我身上最强的无疑是元神力量。” 对修成元神的大修士而言,元神可谓是重中之重,哪怕身躯毁坏,修为尽殁,还能夺舍重生。 可是元神一旦出问题,一着不慎,恐怕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若只是丧失神识层面的力量还好,万一连同神智记忆都失去……岂非成了傻子?” 谢文渊皱起眉头,就算按照段回之法,日后得以缓慢恢复,最起码也要三五年的时间,这期间没有清晰的神智,身体还会缩回稚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最可怕的不是绝境,而是未知,他最讨厌的就是无法掌控这四个字。 可是除此之外,其他解除断基锁的法子,完全不切实际。 这件事自谢文渊发现体内断基锁的时候,就在衡量,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他再举棋不定。 此前,谢文渊曾用卜星之术郑重卜了一卦,受修为所限,看到的结果极其模糊,依稀只得绝处逢生之象。 绝处逢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文渊目光一凝,不再犹豫,法力鼓荡而出,片刻之间就地挖个大坑。 他打算服用玉果后把自己埋进去,运转段回的秘法,封闭五感,用胎息之法把这段时间“睡”过去。 笼阴山毕竟是偏僻的“流放之地”,少有人迹,这里又有幻阵保护,加之授课院听课自由,他又得罪了徐棕,倘若顺利的话,这不失为一个将风险降到最低的选择。 谢文渊思考的每一件事,无一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万般计算,多年后他回想起来,自己一生中唯有两件事出现了重大失误,其一是当年渡劫失败,其二,便在今天。 他万万没有料到,常年不见活物的笼阴山,竟在此刻,同时迎来的第二个人——而且还是那位威重莫测的紫霄掌门晏剑婴! 这位终年坐镇紫极宫、几乎足不出户的掌门,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到了这里。 要是谢文渊知道,这种堪比火星撞地球的小概率事件,居然叫自己给碰上了,打死他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奈何——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笼阴山林间一片墓场似的死寂,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拾阶而上,脚边苔藓苍翠,衬得他暗红的衣摆艳丽欲滴。 这里弥漫的阴煞向来不透阳光,却在男人所经之处,如溃兵般仓惶四散,留下一地透过枝叶的光斑,疏落晃动。 他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越过幻阵,目光环视左右:“司南盘星象所指,应当就在附近。” 返元玉树静默无声地立在不远处,连茵绿的枝叶也微微垂下,仿佛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那些闪烁的光点却引起了晏剑婴的注意,它们异常兴奋,不断地从树冠里钻出来,低低地盘旋在地面上。 晏剑婴挥手轻拂,光点纷纷四散飘飞,露出一方人为的坑陷,随着他的手势,蓬松的泥土宛如有生命一般朝两侧破开。 待他视线落到坑底,看清了底下的情形,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容。 “呵……” 那里并没有什么绝世珍稀、天材地宝,只有一个小孩子,约莫四五岁的年纪,从一件过分宽大的弟子服里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睡态安然。 返元玉树唯一的果实已经消失了,晏剑婴若有所思望了片刻,把小鬼提溜起来,往下扫一眼,原来是个男童。 他一只手按住谢文渊后脑勺,手掌沿着后颈、脊背缓缓往下,最后贴在后臀上。 “九分骨……吃了返元玉果么?” 晏剑婴意态疏懒,并不如何惊喜,如果众星拱月之象仅仅指这么一个小弟子,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宗门从不缺天才,即便是九分骨,也不足以让紫霄掌门亲自前来。 晏剑婴一只手提着他的脚踝倒举到眼前,脸颊肉嘟嘟的,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捏了一把。 下一秒,虚幻的光焰忽而顺着他的手指蔓延开来! 原先飘飞在两人周身的光点,瞬间化作青烟挥散,四周缭绕的雾煞也被吓的逃逸一空。 这一切他都浑然不放在眼中,仍是专注地看着这个小子。 小小只的谢文渊毫无反应,在突如其来的高温下,只是略微渗出一层薄汗。 “莫非……” 晏剑婴长眉一轩,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阖上双眼,手指点在谢文渊眉心,强大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渗透而入,谨慎而又仔细地从头到脚反复细察。 他“看”到至阴至寒的灵气在炼气窍中飞速流转,呈现出纯正的玄黑色,不断跟外界的光焰对耗。 “极阴之体,竟然是极阴之体……” 晏剑婴缓缓收回神识,目光依然牢牢锁在这张小脸上,一抹笑意自他嘴角荡开,渐渐扩散,直至大笑出声。 那身华贵的暗红道袍在他的笑容下,也显得黯然失色,数不清的光点自巨树震荡而出,转瞬如霰雪消融。 “众星拱月,原来如此!” 一直被倒提着的谢文渊终于惊醒了,他朦朦胧胧睁开眼,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云谲波诡的黑眸中。 晏剑婴倾身凑近他耳边,语气轻缓而又不容置喙道:“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本座身边吧。” 当晏剑婴回到紫极宫的时候,竟然罕见的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却温润绵长,沿着屋檐飞角淅淅沥沥坠落,将光洁的白玉石洗得清亮。 清冷的紫极宫已近十年未曾有过这样活泼的雨点声,晏剑婴不由得驻足,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直到一男一女自他身后迎上来,向他微微躬身,恭敬道:“掌门真人。” 这两人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只是肤色微微有些发红。 86| 10.3 清冷的紫极宫已近十年未曾有过这样活泼的雨点声,晏剑婴不由得驻足,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直到一男一女自他身后迎上来,向他微微躬身,恭敬道:“掌门真人。” 这两人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只是肤色微微有些发红。 “长轻,你把这个孩子安顿在宫里,每日给他准备药浴。”晏剑婴转过身来,露出怀里抱着的小男孩。 他正睁着圆溜乌黑的眼睛,安静而戒备地盯着他们。 男子面上瞬间露出惊容,很快又收敛下去,他没有多问,只简练地答了声“是”,然后伸手准备将孩子接过来。 不料这孩子忽然紧紧地攒住掌门的衣襟,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一旁侍立的女子长泓见了,顿时满脸紧张地望着掌门,仿佛生怕对方一个不悦,就把这小娃娃给扔出紫极宫——显然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长轻摸不准此子来历,有些棘手,只好抬头拿眼神询问掌门。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掌门真人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分外耐心地抚摸着孩子头顶,轻声笑道:“本座跟你一道去便是。” 长轻二人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同样的震惊和疑惑。 掌门的命令执行得十分迅速。 药池并不大,只有一个浴缸大小,里面盛满了无数珍惜宝材熬制的汤药,浓郁得近乎黏稠。这么一缸汤药,价值却几乎抵得上谢家十分之一的资产。 紫霄仙宗也只有少数极其优秀的弟子,得赐一回。 晏剑婴脱去那身繁丽的掌门袍服,换了一件轻薄的浴衣,热气蒸腾缭绕,给他宽阔的胸膛蒙上一层湿意,乌黑的长发飘逸地散在周身,显出丝绸般的质感和光泽。 他端了一盏茶坐在软椅上,手边放着一卷书卷。 谢文渊浑身上下光溜溜的,被药池刺鼻的中药味儿熏得脸蛋皱成一团,他一只手抓着晏剑婴的衣角,无声地表达抗议。 这次晏剑婴却没有依他,身形微微一动,便将人抖开,他垂下眼,漫不经心轻吹着漂浮的茶叶,淡声道:“下去。” 这两个字说来随意,却隐隐透着一股威严,一股令人不得不遵从的意志。 谢文渊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阵风包裹住了,“噗通”一下就跌进了药池。 在皮肤接触汤药的一瞬间,针扎似的剧痛顺着每一个毛孔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如同在钉板上滚动,又像在沸水里熬煮。 煮得他皮开肉绽,经脉抽搐,气血翻腾,甚至从毛孔里渗出血珠,转眼又被汤药化开。 这样的疼痛放在普通人身上怕是早就晕过去了,可谢文渊偏偏异常清醒,像是强制性地被迫感受痛苦的过程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痛楚却在成倍上涨,每一刻都如同地狱一样煎熬。 对于他的苦挨,晏剑婴无动于衷,仍是静静地看书品茶。 长轻侍候在侧,都快看不下去了,不忍道:“掌门,他还这么小,恐怕承受不了这样强的药力。” 晏剑婴又翻一页书,眼也不抬,道:“只有根骨初成的时候,药效才最好,你难道不知?这么点苦头都吃不下,将来也不堪大用,不如扔出去。” “……是。” 又过得一刻钟,深褐色的汤药渐渐成了红褐色,不再浓稠,显然大部分的药力已经被吸收了。 谢文渊紧咬牙冠,在药池里缩成一团,直到现在才压抑着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闷哼。 自晏剑婴遇见他到现在,这孩子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直叫人以为是个哑巴。 晏剑婴瞧了一眼,懒洋洋地问:“本座让你查的事,结果如何?” 长轻将一块笼阴山洞府的玉牌递上,道:“这孩子名叫谢文渊,是今年新晋的弟子,出身榆省谢家,由授课院弟子顾希接引入门,测试时为八分骨,纯阴体质,炼气期四重,年龄……二十五岁。” 晏剑婴“嗯”了一声,道:“那这稚童痴傻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笼阴山的幻阵年代久远有所残缺,兴许是无意中闯入幻阵,误服返元玉果所致。” “呵。”晏剑婴似笑非笑地道,“是么?” 长轻试探着问道:“掌门觉得不妥?” 晏剑婴慢声道:“无妨。” 他长身而起,吩咐道:“将他拾掇干净,每隔三日药浴一次。” “是。” 待掌门离去,长轻从稀薄的药池里捞出谢文渊,这孩子已近虚脱,恹恹地趴在他臂弯里,全身上下覆盖了一层红褐色的、混合着血迹和杂质的咖,发出一股难闻的异味。 长轻将他放进一池清水中洗净,缓慢地将结咖去除,最后露出的皮肤竟然光洁许多,像上等玉器一样温润细腻,纯净浓郁的天地灵气,不断被吸引着向他头顶汇聚。 长轻面露一丝歆羡:“真是得天独厚,泡足一个月,应该就能彻底成就十分骨了,难怪掌门真人竟亲自带你回来。” 谢文渊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浑身酸痛不止,动一动都难受,他累到极处,沉沉睡了过去…… 谢文渊是被饿醒的,身下绸垫柔软细滑,几乎把人陷进去,他揉着沉重的眼皮爬起来,恍惚间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先入眼的是一只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指甲修剪的整齐圆润。暗红的掌门袍服一丝不苟地罩在身上,绣着精致的云纹,庄重而华贵。 他倚坐于床头,那张容颜叫人看一眼就再难以忘怀,而谢文渊却没有注意他的脸,只是盯着眉心那痕猩红的焰纹猛瞧。 半晌,像是认出这个家伙就是害自己痛的死去活来的罪魁祸首,谢文渊立刻扭过头,用他的短腿三两步爬到床角,拒绝理会他。 “……”晏剑婴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他端起一碗肉粥,鲜香的热气立刻钻进鼻子,谢文渊耳朵尖动了动,以他的修为尚不能辟谷,整日滴米未进,此刻正是虚弱饥饿的时候,忍不住稍微回头瞅了一眼。 紫极宫常年不食人间烟火,这碗肉粥是特地给新客人准备的,上面腾腾冒着白雾,还撒了几粒可爱的葱花。 谢文渊喉结滑动一下,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慢腾腾挪到晏剑婴身边,哦不,是肉粥的身边。 他仰起小脸,用小动物一样纯真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手。 “想吃吗?”晏剑婴舀起一勺,在瓷碗边缘刮了刮,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文渊仍不说话,只是把脸凑近了些,视线黏在那只雪白的瓷勺上,看着它移到那人殷红的唇边,被轻轻吹着,而后送到自己面前。 就在他正要张嘴吃掉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这勺粥忽然缩了回去,最后含进了那人嘴里。 “……”谢文渊嘴巴一瘪,脸颊鼓得老高。 晏剑婴恶劣地冲他一笑,似乎得到了某种诡异的趣味,见小家伙一怒之下又要爬回床角,便伸手将人搂回来,不再戏弄他,一本正经地喂他吃粥。 也不知拿什么食材熬的,味道竟异常鲜美,一碗吃了个底朝天,谢文渊犹嫌不够,恨不得把脸都塞进碗里去。 吃喝完毕,他心满意足地趴到晏剑婴大腿上,蹭了蹭,阖上眼昏昏欲睡。 晏剑婴这次没有抖开他,轻声问:“小家伙,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谢文渊没有搭理他。 “那你可知本座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应他的是轻微的鼾声。 “当真是个傻的?”晏剑婴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手掌抚上对方细软的头发,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怕碰坏瓷器一样小心谨慎。 “这样也好……” 这天晚上掌门罕见地没有回自己的静室修炼,长轻和长泓二人在外候了一晚,也没见他出来。 “这个孩子的来历,可是查清了?” 长轻颔首道:“嗯,清清楚楚,跟另外六大派都没有半点干系。” “紫极宫已经很多年不曾住过第四个面孔了,这孩子能留多久?” 长轻道:“以他的资质,说不定掌门真人会破例收他为徒呢,这样就能久留了。” “可是掌门二十多年都不曾收过亲传徒弟,就连陆修远那样优秀的弟子都没有收入门墙,只是代自己的师兄收的记名弟子,这次岂会破例?” “虽然陆修远不是掌门亲传,不过除此之外,各方面都相当出色,同辈弟子无人能出其右,完全是被当成下任接班人在培养的,然而他也不曾得幸在紫极宫居住。掌门的心思,又有谁知道呢。” 长泓望着宫殿之下皑皑雪山,双手环臂,叹了口气:“可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长轻却听懂了。 ——可是这偌大的紫极宫,实在太冷了,冷到连雨水都温暖得让人留恋。 可惜这一场连绵的雨,在第二天清晨就偃旗息鼓。 87| 10.3 叶少卿的吻凶狠而炙热,带着报复的性质,直到将那双喋喋不休撩拨自己的嘴唇咬得红肿可怜再也说不出话来,才算堪堪放过。 湿热的水汽和火热的体温,从紧贴的皮肤传来,夜铮感觉自己如同置身火焰之中,他展开双臂搂上爱徒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低笑着,磁性的嗓音压得沙哑低沉,变本加厉地捉弄自己的弟子。 “你这孽徒,一点都不懂尊师重道,这样抱着为师是要干什么?还不快放我下来。” 虽是斥责的口吻,语调却婉转缠绵得如同情人间*似的,叶少卿对这只死狐狸精的恶趣味心知肚明,当下一声冷笑,低垂眼睑,直视对方深邃摄魄的双眸。 平时有多正直多克制,一旦爆发起来就有多放肆。 望着弟子黑沉的瞳孔里陡然窜起的火焰,夜铮好似被点燃的干柴,从里到外地火烧一样热起来,他眯着水润动人的眸子,嘴唇凑过去贴着对方的耳朵,声音充满了魅魔般引诱的味道:“你还在等什么?嗯?” 上扬的尾音羽毛一样抚过心口,身后蓬软的尾巴一条条缠上来,充满了暗示,仿佛等他这么做已经等了许久似的。 叶少卿胸腔小腹一热,仿佛全身的血液和热量都往下涌去,他简直拿这只狐狸精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坚定的意志力在对方面前似乎都能轻易被瓦解,只能被他诱惑着,跌入欲孽的深渊,跟他一道沉沦,无法自拔。 …… 两人溺在一片汪洋里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动作终于偃旗息鼓,从极致的愉悦中渐渐回过神,叶少卿把夜铮搂在怀里,额发汗津津地紧贴在额头上,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被手指轻轻拂去。 “累了?”叶少卿低头亲吻他的眉眼,声音嘶哑地像是在荒漠里呆了三天三夜。 “怎么会?”夜铮伸手抚摸徒弟的脸颊,鼻尖在他脸上轻轻蹭着,低低笑道,“再大战三百回合也没有问题,我看是你累了吧?” “呵呵。”叶少卿送他一记冷笑,一本正经地道,“像你这样的,早晚让你趴在床上哭鼻子。” “胆儿又肥啦?敢爬到为师头上来了?”夜铮眯着双眼,不悦地发出一声轻哼,“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混蛋在我身上唔——” 叶少卿沉着脸捂住他的嘴,于是便只剩些含糊的呜咽从指缝里流出来。 “你还是别开口比较可爱。” 刚刚被弟子吃干抹净的教宗陛下委屈地眨眨眼,湿红的眼角还残留着艳丽的色泽,无声地控诉着吃完就翻脸无情的逆徒。 叶少卿瞥一眼那些皱巴巴乱成一团的衣服,无奈地道:“别告诉我没有准备干净的衣裳。” 夜铮扬起下巴朝另一个方向点了点:“那边。” 叶少卿一面给他穿衣一面啧啧有声道:“果然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啊你。”你看看你,身为教宗难道不应该纯洁禁欲吗?脑袋里面成天就想着这些羞耻的事情,你害不害臊? 夜铮餍足地舔了舔嘴唇,心情极好,懒洋洋地跟他拌嘴:“刚刚做完羞耻事情的家伙可没资格说我。” 圣池洗礼结束,整个仪式已然全部完成,时已至黄昏,两人在圣骑士们的护送下乘兽车回到光明神殿,沿路还有不少信徒们等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喜悦,没有人注意到教宗陛下略微红润的眼角和圣子殿下差点被咬破的嘴唇,只有为他们关上车门的昀鸿,撩起眼皮多看了一眼。 圣子册立的教廷公文早已通过专门传送讯息的蜂鸟飞向帝国各个教区,二皇子府邸的书房内,也停着这么一只传讯蜂鸟,风乾平静地将信纸上短短的数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森冷的笑意令守在门外的侍从抖了抖,一股寒意直逼后脑勺。 “教宗陛下,你早晚要为你错误的选择而付出代价的。”风乾陷在宽大得过头的椅背里,双手十指交叠托着下巴,喃喃自语着。 一个响指,信纸被猩红的火光化为灰烬。 叩门声恰在此刻响起,门口的侍从按照吩咐带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又默默退了下去。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长相。”风乾上下打量对方几眼,男子穿着一身简陋的冬衣,外套的排扣少了一颗,袖口甚至有一道清晰的补丁线,约莫不到二十的年纪,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很是瘦弱,露出来的颈脖和手臂上有不少伤痕,他低垂着的双眼黯淡无光,反应也相当迟缓,对于风乾不怀好意的视线有些瑟缩,忍不住往角落挪了几步。 “别怕。”风乾似乎被他的举动逗乐了,轻笑一声,道,“你就是那位大人送过来的孩子?长得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男子并不知道这位身份贵重的皇子殿下口中的一模一样是指谁,难道世界上还有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吗? 风乾越看越满意,微笑着道:“如果你不想再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继续受罪,就老老实实按照我的话做,明白吗?” 男子微微有些激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对他而言,只要别让他回去那个地狱般的地方,无论让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很好,你很聪明,我喜欢识时务的人。”风乾递给他一张纸条,“这上面有一个地址,一个名字,你去这里呆着,日后会有人来找你的。” “……是。” 光明神殿。 在连续数日请求谒见未果后,叶柯终于通过麦危会长得到了面见教宗和圣子的机会。 会客厅里,墙上的挂钟尽职尽责地来回摇摆,叶少卿准许了叶柯单独见面的请求,和他两人相对而坐,寡淡和尴尬的气氛充斥在房间里,寡淡的是叶少卿,尴尬的是叶柯。 “你是为叶将军的事而来?”叶少卿心不在焉地低头抿一口茶,心想着待会怎么去哄夜铮那张臭脸, “你管他叫叶将军?不管母亲和叶琅做过些伤害你的事,父亲始终记挂着你的,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但请你至少不要迁怒父亲。”叶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神情恳切。 看来叶荣臻似乎什么都没跟长子说呢。叶少卿简直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好耐着性子道:“师父说过,典礼结束后叶将军就可以回去了,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地,希望叶将军记住师父告诫过他的话,谨言慎行才好。” 听到肯定的答复,叶柯松了口气,见叶少卿已经准备送客,他情急之下不由得捉住了对方的手,吞吞吐吐地道:“少卿,我……” 叶少卿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冷漠地道:“还有什么事吗?” 叶柯勉强笑了笑,道:“少卿,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肯承认和叶家的关系?其实我和麦可可的婚事,完全是两位长辈决定的,父亲常年在外域驻守,你回帝都以前,皇帝陛下病重,太子平庸,二皇子野心勃勃,政局和教廷看似平和实际上暗潮涌动,我们叶家不愿站队,想要更进一步,必须在帝都寻求更强大的盟友,才能继续保持中立的地位,我身为叶家长子,不得不为家族考虑。” “你说的这些我并不关心。”叶少卿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旧钢笔,递过去,淡淡道,“你的三弟已经不在了,请你接受这个事实。” 叶柯紧握着钢笔忽然激动起来:“这是小时候我送给你的,你原来一直带在身边,少卿,其实我……” 若非要保持身为圣子的仪态,叶少卿真想反手一个煤气罐丢到他脸上,说得这么好听,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现在崇高的身份罢了,否则当初但凡有点真心,怎么会让那个倒霉小子流落街头直到饿死? 不过叶少卿也无意替原主抱屈,只是叫斩秋送客,打发了叶家父子了事,既然叶荣臻连最信任的儿子都没有说出实情,想必亦不会轻易透露,否则的话,说不得只有采取些极端手段了,倒是那个给他送情报之人,目的就让人有些猜不透了。 如果只是想抹黑自己,打击自己的声望,完全没有必要通过叶荣臻之口告诉夜铮,只需要将这些秘密以最大限度传播出去就是了,可是对方却反其道而行之,至今眼睁睁看他上位,也没有将秘密散播出去的意思。 似乎只想叫夜铮怀疑自己的身份,而不想叫外人知晓,真是古怪。 回到书房,叶少卿正好看见麦危父女从里面出来,激动地向他行礼。夜铮坐在书桌后面,叫昀鸿差人抬进来一方沉重无比的巨大箱子。 叶少卿好奇地打量着箱子,随口问道:“他们来找你该不会也是为了叶将军的事吧?不是答应让他离开吗?” 夜铮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我特意叫他们来的。” 叶少卿诧异地看他一眼,后者示意他打开箱子,口中凉凉地道:“我只是想问问麦危,他女儿的婚礼什么时候办了。” 叶少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低头,整个箱子里面全是款式各样的钢笔,金光闪闪地包着金衣,每一只上面都刻着一行小字——赠给愚蠢的小混蛋徒弟。 用一辈子都用不完了。 88| 10.3 走到门边,谢昊回头,说:“这些话本来不该由我告诉你,但是眼下,马上到了上宗五年一度招收弟子的时机。” 他稍稍停顿,睨了谢文渊一眼,续道:“自父亲去世,我谢家遭受排挤,二十年来,不曾拿到一个入门弟子名额,这次由老祖宗亲自出马,花费无数代价,才换来一个推荐进入上宗的机会……可不是为了推上去一个废物!” 谢文渊对他话里的讥讽警告视若无睹,只是将阴阳镜重新放回木盒之中藏好。 谢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小子发疯把宝镜带出去,惹恼了老祖宗,谁都讨不了好。 不过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谢文渊本来也没准备带着它,至少在自己没有恢复一定的实力之前。 阴阳镜乃是韶渊道尊的本命证道法宝,与他心血相连,随时能被召回身边,只是以他目前的修为,尚发挥不了几分威力。 万一露白,一旦引来昔日仇敌,那他的乐子就大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出祖祠。 谢昊接过指尖剑,心疼地抚摸片刻才小心收好。 他冷笑道:“今天的事,二叔不会说出去,至于上宗的弟子名额,嘿,没有宝镜相助,你以为你比得过谢惟?还是赶紧放弃,省得在老祖宗面前丢人现眼。” 谢惟这个名字,似乎在这具身体的残留记忆里反复出现过。 不过,与他何干? 谢文渊转眼就抛诸脑后。 方才夺舍重生,又依仗残魂之力过了两招,他体内法力消耗得近乎枯竭,这令他感到有些疲惫,又从疲惫深处滋生出兴奋来。 艳红的半边天是落日最后的辉煌,谢文渊深深凝望着,近乎贪婪。 他终究迎来了重归人世的时候,用一个崭新的身份。 为了这一天,他在黑暗里委实等了太久太久。 谢氏主宅就坐落于山脚,谢昊早早便已离去。 四周没有任何守卫,有的只是葱郁的参天大树,黑瓦白墙的祠堂,还有门口一块歪斜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条祖训:“非谢氏子弟不得进入”。 谢文渊伸出手,细细感知石碑上镌刻的法阵——这是个严密的血脉法阵,除非将法阵破坏殆尽,否则外人无法进入。 在凡俗界普通人眼里,这样的布置似乎已经可称之为仙家手段。 也许是谢家自认为内外的两处法阵已足够安全,才允许子孙接触阴阳镜碰碰运气。不过这个谢家大少爷,恐怕是数百年来,最幸运又最倒霉的一个了吧。 正思索着,谢文渊余光瞥见一个昏厥的男人,躺在几步开外的草丛里,恐怕是遭了谢昊的黑手。 被谢文渊拍一下额头,男人慢慢清醒过来,张眼看见他挺拔的身影,面上浮出惊色,迅速起身,低垂的脸庞染上羞愧:“大少爷,阿其无能——” 谢文渊抬手打断:“回去吧。”说完也没再管他,径自往山下走去。 阿其愣了愣,觉得大少爷从祖祠里出来之后,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他摇了摇头,紧走几步跟上。 谢家大宅在苍茫的夜色里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在连绵的荫林间露出一点端倪。 主宅三楼的书房之内,谢文渊端坐于一张两米宽的枣红木书桌后,面前放着两摞书。 一边是他看完的:《文字文化演变》、《古今史》、《养气集》。 另一边是还没看完的:《自然科学》、《科技发展纲要》、《山脉地理》…… 以谢文渊的学习能力,消化掉这些东西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 虽然是凡俗界的书籍,其中一些关于法则、元素、哲学和所谓电子科技的论述,读来倒颇觉新奇有趣。 至于谢家代代传承的基础修道口诀《三清经》,不过只是些粗浅残缺的修道断章,修炼至金丹已是不易,再往后就仅剩些模糊的只言片语。 谢文渊随意扫了几眼就放到一边。 在他眼里,谢家当然算不得什么修道家族,不过有阴阳镜这等法宝镇压气运,代代经营之下,也称得上雄踞一方。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幸亏谢家祖上有那么一缕仙缘,让他如今再次踏上修道之路方便许多。 不过,外物终究只是辅助,只有自身的修为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谢文渊五心朝天盘膝而坐,再次运转法力仔细游走周身。 十二炼气窍通了四窍,第五窍在法力冲击之下,已隐隐有所松动。 千年后的天地灵气较他所熟知的那个年代,可谓是贫瘠到不可思议。 所幸纯阴之体天生对灵气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和力,在吸纳灵气的速度上,比一般人快了十倍不止,在至阴至寒之处修炼,或者修习阴属性功法事半功倍。 正因如此,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修炼十五年才到四重镜,显然不仅仅是懈怠懒惰问题。 越是细察体内,谢文渊眉头就越皱越紧,他终于发现了这家伙进度慢如龟爬的原因。 问题并非出在吸纳灵气的速度上,而是灵气转化为法力的时候,仿佛被一些黑煞漩涡强行吸去了一大半。 这个罪魁祸首就潜藏在每一个炼气窍之内,极其隐秘,若非自己神识强大恐怕还被隐瞒过去。 其歹毒之处,在于十二个炼气窍全部都有它们存在。 而且每冲开一处炼气窍,偷取灵气的漩涡就多一个,等到炼期十二重圆满之境,十二个黑煞漩涡同时运转,恐怕到时候他吸纳的灵气还不够人家偷的。 换言之,这个隐患不解决掉,他将止步炼期圆满,一辈子都迈不进筑基! 这个阴毒的法子被称为断基锁,是古时候一些修道大家族用来大规模奴役低贱奴仆的手段,让他们既能拥有比普通奴仆更好的能力,又不会成长起来威胁到家族自身。 寒意无端自周身蔓延,冻碎了灯光,寂静的书房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谢文渊于黑暗里倏然睁开双眼,目如鹰隼凌冽。 他并不在意这谢家大少爷与害他之人有什么恩怨,但是,任何胆敢阻碍自己成就大道的敌人,他必将亲手送其入轮回! “少爷。”阿其在门外轻轻叩门。 戾气转瞬即逝,重新隐没于温文的皮囊之下,谢文渊恢复正常坐姿,唤他进来。 阿其重新开了灯,恭敬道:“灵植园新出产的三品杞参已经送到了。” 谢文渊无不可地点头:“拿进来。” “……”阿其面露讶色,试探着道,“已经按惯例送去谢惟少爷那里了。” 谢文渊眯起双眼,语气古怪地“哦”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意味不明的异笑。 “惯例?” 他这才想起谢惟这号人,那是二叔谢昊从旁系过继来的养子——也是从前谢文渊日思夜想、垂涎三尺,发誓要搞到手的人。 偏生这个人他动不得,不光身份摆在那里,对方连修为都比自己高。 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 内心隐秘的*,令他时刻都注意着谢惟的一举一动,辗转难眠。 连供给自己修炼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也统统成为了上赶着讨好人家的礼物。 谢文渊翻阅着桌上的书,淡淡吩咐:“去拿回来,以后也不必再送,另外把以前送去的东西做个礼单,一并讨回,或者等价的其他修炼外物也可以。” “啊?”阿其有点发傻。 谢大少爷板着脸,抬起头来,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训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就算只是些杞参之类的垃圾,我也勉为其难的忍了。” “……” 已经送了人的礼物再去讨要回来……这种丢脸的事居然出自那位大少爷之口,而且对象还是惟少,阿其顿时觉得自己进门的姿势不太对。 不过向来视少爷命令如圣旨的他,还是硬着头皮找上了谢惟。 收到消息的时候,谢惟正在教他名义上的妹妹谢宣雯弹琴。 在谢家,看不惯谢文渊这个草包坐在继承人位置的可不少,这些人中,又以二叔谢昊为最。 谢昊当年同他大哥争夺那个位子失败,而后与妻子又只得一个女儿,偏就是个半点修道资质都没有的凡胎——如同大部分旁系一样。 之后好些年再也无所出,可谢昊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他从旁系挑了一个根骨不错的男孩,用尽诸多手段才拿到抚养权,将他过继膝下,倾力培养,谢惟也算争气,无论修为行止都比谢文渊好上不止一筹。 米色的窗纱在夜风中如波浪翻卷。 落地窗映照出一架黑色烤漆钢琴,一只高脚杯搁在琴架上,盛着香槟,琴键震动中,酒水缓缓荡开了琥珀色的波纹。 谢宣雯试着弹了几个小节,满脸兴奋,仰头去看谢惟:“惟哥哥,怎么样?” “不错,学的真快。”谢惟端起酒杯,斜靠在钢琴架边,微笑着注视她,双眼脉脉含情。 谢宣雯在他磁性温柔的嗓音里羞红了脸,正要开口,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惟少爷,阿其来了。” 89| 10.3 她噘嘴道:“又是我那好堂哥给你送宝贝来啦?三天两头献殷勤,烦不烦,这次又是什么?深海的血珊瑚,还是灵植园出产的回元草?” 谢惟笑容含蓄:“不过是些俗物,再如何珍贵,又怎么比得上宣雯的一笑。” “就会哄我。”谢宣雯咯咯直笑。 阿其走进来,谢惟微微抬起下巴,朝酒柜努了努,目光都懒得扫他一眼,只吩咐一句:“东西放在那里即可,前几日朋友送了一瓶82年的奥尔尼,你替我带去给大哥吧。” 三、 如往常一样,谢惟会回敬一些在普通人眼里价值不菲的物什,以示礼尚往来。 即便那些玩意于修炼没有半点用处,谢文渊反而每每受宠若惊,高兴得不得了,于是送得越发勤了。 不过今天,阿其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这句话。 他向谢惟微微躬身:“惟少,很抱歉,下面的人一时不查出了岔子,之前的补品送错了地方,我特来取回。另外,还有这张礼单上的所有东西,都是送错了地方,还请惟少行个方便,一并归还。” 谢惟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不等他说话,谢宣雯就跳起来:“真好笑!哪儿有人把送出去的礼物又讨回去的?大哥好歹也是谢家大少爷,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这么小气也不嫌丢人!” “二小姐,阿其只是奉命行事。不过少爷也有吩咐,如果惟少不方便……” 谢惟皱眉道:“确实有些……” 谁知阿其接着补充一句:“少爷吩咐过,那就用等价的代替吧。”他拍了拍手,身后一个侍从送上来两套清单。 “少爷还说,之前惟少拿过来的东西恐怕也是送错了地方,让我全都物归原主,这里是清单,惟少看看有没有漏掉的。” 谢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目送阿其离去,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疑惑,身边谢宣雯还在叽叽喳喳抱怨,无非是觉得失了脸面,谢惟听得烦心,耐着性子随口敷衍几句,把人打发了。 比起面子这种无用的东西,真正值得在意的是谢文渊此举背后的含义,他真的觉得就凭这点小伎俩,便能追平炼气四重和八重之间的差距吗? 谢惟阴晴不定地思索片刻,最后敲开了养父的房门。 “你的来意我知道。”谢昊指指对面的沙发椅,“坐。” “父亲,您看会不会是伯父或者老祖宗在背后……” 谢昊摇头:“老祖宗要是当真有心偏袒,就不会答应让你们两人比斗一场来决定名额归属,相反,他老人家恐怕是属意你,毕竟你们实力差距显而易见,那个废物怎会是你的对手?只不过谢文渊是名正言顺的长子,不好直接绕开他。” 谢昊停顿一下,想起下午祖祠里的事,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是他并不认为谢文渊有什么真本事,一来他大意轻敌,二来没下狠手。那小子不过借了宝镜之威罢了,他是否真能驱使宝镜尚且未知,更何况宝镜如今已经留在了祖祠。 倒是他的大哥谢元,肯定会暗中给自家儿子一些好东西,不得不防 谢昊含糊地道:“总之,谢文渊这小子怕是另有倚仗,你要小心他偷袭,比斗那天,我会把指尖剑和另外一件防御法器暂借给你,这道《御风神诀》配合指尖剑有意想不到的威力,你拿回去参详,不懂就来问我。” 谢惟又惊又喜,《御风神决》是父亲压箱底的剑诀,没想到现在就传给自己,防御法器更是极为难得。 如此一来,修为法器道术都压过谢文渊一头,进入仙宗的名额可保无虞! 一旦他成为紫霄仙宗的入门弟子,眼下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除此之外,他不介意再加一点筹码。 乌云沉甸甸垂在天空,时不时有雷声滚滚而过。 收到谢惟的邀约,谢文渊停下手里画符纸的活儿,没有考虑太久便答应赴约。 国色是谢氏旗下一间私人会所,在市里的豪绅圈内也是顶有名的销金窟。 谢家几位少爷自然是这里的常客,每次谢文渊来玩,都是由负责人老周亲自作陪,不过这次有谢惟在,老周只是客套几句就识情识趣地离开了。 “有些日子没见,大哥似乎清减不少?”谢惟递过去一杯红酒,带着他惯常的谦恭微笑,礼貌中透着几分高傲。 他面容极是漂亮,衬衫特意敞开领口露出锁骨,平添几分性感。 谢文渊接过酒杯在手里摇晃一下,这段时日,谢大少残存记忆已经被他彻底消化,大量的信息灌输后,他对现在的凡俗社会有了相当的了解。 因为灵气的衰微,修真者急剧锐减,中小型门派和散修近乎绝迹。 相反,凡俗社会却人□□发,高度繁荣,甚至依靠智慧,研发出威力堪比元婴自爆的尖端武力。 最关键的是,那些热武器的操作者,完全不需要修为在身,身体素质过关的普通人,加以训练就能胜任。 此消彼长之下,如今的修道界也不得不改变从前超脱于世,高高在上的态度。 仅剩的七大宗门在凡俗社会成立七宗会盟,与当权者高层合作,管理和约束凡间的修士,分配资源,交换利益。 七大宗门…… 谢文渊记得,那个时候明明还是八大宗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大型宗门在千年间灭门灭派? “大哥?”谢惟见对方一直沉默不语,心下十分诧异。 从前的谢文渊哪次见到自己不是跟饿狼见到肉似的,紧巴着不放,更别说两人独处,逮着机会都会动手动脚。 “大哥可是身子不舒服?”他视线捕捉着谢文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探着摸上他的手背。 后者将酒杯挪到另一只手里,搁到桌上,让对方的手落了个空。 谢文渊结束走神的状态,抬头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找我出来,有何贵干?” 谢惟掩藏起心里的不屑,面上笑得越发温柔:“你我兄弟好久不见,小弟近日得了好酒,大哥素来善饮,自然要请大哥交流一番。”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省得耽误时间。” 没想到谢文渊居然用这个态度对他,谢惟深深看他一眼,面露恳切道:“近日小弟本想约大哥出来喝酒,却一直被宣雯那丫头缠的脱不开身,叫小弟好生想念。” 这番话终于成功引起谢文渊的注目,从前被他热切关注的感觉,顿时又回来了。 只要自己再丢出一根肉骨头,这家伙就会巴巴地凑上来舔。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谢惟心中满意,不由暗自一笑。 “大哥埋怨我也是应当,谢家上下谁不知道这上宗弟子的身份该是大哥的,只是老祖有命在前,这次比斗小弟才不得不全力以赴。” 意料中的受宠若惊却没有到来,谢文渊依然无甚反应。 谢惟挪近了些,循循劝诱:“斗法无眼,就算老祖宗护持在旁,也难保不会有所损伤,若是小弟那也就罢了,万一伤了大哥,我可怎么跟大伯交代。” 谢文渊语重心长道:“既然如此,你认输不就好了。” 谢惟一滞,皮笑肉不笑道:“……大哥说笑了,就算我有意退让,旁人也不会相信吧,老祖宗可是最恨弄虚作假的。” 谢文渊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么手底下见真章吧。” 这话直接让谢惟陷入一段长考。 他素来疑心极重,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便是有九成胜算,也要给提到十二成去。 除了故作镇定,谢文渊还能有什么倚仗?他实在想不透。 谢惟抬起头来,视线射在谢文渊冷漠的脸孔上,终于慢悠悠地抛出最后的诱饵:“这些年来,大哥的心意我其实不是不知道……” 谢文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谢惟声线悦耳得像是被撩拨的琴弦,口吻如同施舍般高高在上:“倘若大哥肯退一步,小弟或考虑遂大哥一愿。” “……” 谢文渊真正惊讶了——被美人勾引自然不是头一遭,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实在让他深深觉得,现代人的思维他不懂啊!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沉默片刻,谢文渊缓缓一笑:“我的愿望,你岂能知道?” 说罢,他径自起身离去,片刻不再停留。 看着他的背影,谢惟脸色微变,心腹陈三跟进里间,眼珠一转就知道谈崩了,黑着脸啐了一口,不屑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惟少收拾这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惟少被削了脸面,不正该自己替他找回场子么?陈三又嘿嘿笑起来。 从国色出来,似乎刚下过一场雨,天空蒙了一层黑雾般昏沉。 谢文渊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之中,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方向盘。 司机被他赶到旁边的副驾驶席上,面带惶恐地看着他。 车子发动——熄火了——又发动——又熄火了…… “那个,大少爷……”司机吞了口唾沫,哀求道,“还是让我来开车吧。” 90| 10.3 转眼到隆冬时节,各大教区主教述职的日子即将来临,在帝都期间,主教们可以进入光明神殿交流神术,同时也是在帝都圈拓展人脉的最好机会,经过前期各类资料和数据的整理汇总和审核,近一年来各大教区的成绩已经清晰地呈现在教廷上层的眼前,虽然需要考虑的因素众多,但对于来年的升迁或贬斥,大多数人心里都有杆秤。 每年到这个时候,主教乃至大主教们都是心思最活络的时候,除了安于现状沉稳年迈的那一批,年轻的主教们尤为活跃。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然,怀灵自然喜的那类,朝华等人自然是愁的那类。 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上层的变化甚大,圣子确立,教宗陛下理所当然会为其铺路,不知从哪儿传出的消息,今年述职过后,教廷内部将会进行一场“大清洗”,上至圣堂大主教,下至普通主教,都有可能是被清洗的一员,教宗陛下心思难测,又素来手段强硬,没有几个人能保证明年的自己还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温平在光明神殿小住了一段时日,有温青泽和温常言的精心照料,如今看上去,已然完全找不出一丝最初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模样,整个人正常多了,除了不爱说话之外,更确切地说,只有当有叶少卿在的时候,他才会开口说话。 对此,两个兄长毫无办法,尤其是温常言性子严厉,步履如风,哪怕和颜悦色时也刚硬得像随时准备饮血的□□,温平对他颇有些惧怕,一见他就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看着躲在叶少卿背后的温平,温常言唯有苦笑,认定幼弟定是从小吃了太多苦头、经常被人打骂才会这样,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自己讲他弄丢了,心中的愧疚更甚。 叶少卿有些头疼,不知是否自己有些多心,温平这孩子似乎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往他身边靠,更诡异的是他体内的瘟毒,简直顽强得过分,他尝试着用圣光净化,那毒素便深深地隐藏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天为了拾荒而误入了填埋场,结果被狂化的异兽咬了?”这已经是叶少卿第三次问他同样的问题,温平温顺地点点头,没有半点不耐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像只露出头的鸵鸟,一旦不远处的温常言和斩秋稍稍走进些,又赶紧把头埋起来。 “附近也没有别人?”叶少卿又问。 温平轻声道:“……天黑,我太害怕,没注意。” 夜铮坐在沙发上,优雅地交叠双腿,一手翻阅着周问送来的关于此事的调查报告,一手握着茶杯,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冷淡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小子,你会体术或者神术?” 温平瑟缩地看了他一眼,又往叶少卿身后挨紧了些,幅度不大地摇摇头。 “哦?既然都不会,那为什么你被咬的伤痕那么浅,异兽们都死了,你一个体弱的孩子却没死?” 温平一愣,仍是一个劲的摇头,支支吾吾地道:“我也不知道……” 他轻轻地拽了拽叶少卿的衣角,弱弱地道:“殿下,阿平头好痛。” 叶少卿按在他头顶,精神力再次进入对方的意识海,准备为他做精神梳理,就像这些时日以来经常做的一样,这次却被夜铮一手拦住。 叶少卿微一挑眉:“师父?” 夜铮垂眼盯着温平,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不如让我亲自来吧。” 接触到对方威严的目光,被子里的温平突然抖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连忙道:“不,不用麻烦教宗陛下,阿平只是需要休息,有圣子殿下就——。” 夜铮一扬眉,打断了他:“既然这孩子需要休息,我们就不要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打扰他了。都出去吧,让他好生修养,如果记起什么事情,再告诉我们。” 温平嘴唇动了动,默默地垂下眼睑:“……是。” 待众人走后,在床上装睡的温平悄然掀开被子爬起来,垫着脚走到门口,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侍卫们来回走动的声响,他又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外张望,院里的四季树上停着一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红雀。 温平脸上怯懦的神情被戏谑取代,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张,在空中虚虚握住,树上的红雀忽然浑身一僵,如同喝醉了酒似的,不受控制地歪歪斜斜朝他飞过来,落在他掌心。 温平微笑着轻轻抚摸它的羽毛,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惧怕和颤抖,他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自言自语般低低地道:“这里可真是漂亮又舒服,跟那儿比起来,简直是天堂和地狱……他们自称是我的兄弟,呵呵……这么多年来,在我饱受折磨的时候,他们就住在这样奢华的大房子里,享受富贵荣华,明明都有一样的脸,真是同人不同命呢,小雀儿,你说呢?” 红雀当然不可能回答他,蜷在他掌心缩成一团,温平也不介意,似乎早已习惯跟小动物交流,自顾自地说道:“原来那就是教宗陛下,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尖锐又锋利,总觉得要被看穿了似的……” 良久,他稍稍松开手指,那红雀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遥遥消失在天际。 午后的阳光柔柔地洒在走廊在木地板上,混合着窗外寒梅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尖。 叶少卿和夜铮二人并肩漫步在暖光之下,银白的祭司袍被照得微微发亮。 “你觉得那孩子有问题?”叶少卿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当然。”夜铮冷淡地眯了眯眼,“全身上下都是疑点。” “但他是青泽的弟弟这一点应当是无疑的。”叶少卿蹙眉道,“而且,他也确实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虽然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不过,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或者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又胆小怕事的孩子。” “孩子又怎样?天真无邪的面孔,是最好的伪装。”夜铮不屑地道,“而且最可疑的地方在于,他居然在我面前仍然执着于你,除非他的审美是扭曲的,否则一定是对你居心叵测。” 叶少卿:“……”怎么就审美扭曲了?! 夜铮转过头来,日光透过落地窗照亮了他的脸,俊美的面容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比世界上最完美的神像还要高贵美丽。 “难道我说的不对?”他注视着自家弟子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和从容。 叶少卿几乎被他的笑容耀花了眼,无奈地败下阵来:“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两人沿着回廊步入庭院,厚厚的积雪被教士们到小路的两侧堆积成雪白的绒毯,在阳光下白茫茫的一片,红梅绽放于枝头,动人的幽香在寒风中随风飘动,叶少卿循着梅香,拉着夜铮在梅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上次从白泽脱落的角上捕获的瘟毒,研究出结果了吗?” 夜铮微微颔首,道:“比想象中还要困难,那种毒素很特别,不知道混合了多少兽血精华提炼而出,存活率极高,而且极易传染,不过已经有些眉目了,等研究出解毒的办法,你就不用一天到晚亲自给那个小鬼疗伤了。” 叶少卿嗯了一声,被暖阳笼罩着,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懒散起来,他四下看看无人窥探,随侍的骑士们也远远打发去了庭院外,便放心地枕到夜铮腿上,懒洋洋地阖上眼,似乎下一秒就能安稳地睡去。 夜铮温柔地爱抚着弟子的面颊,淡淡道:“你最近好像很喜欢午睡,明明以前都觉得午睡浪费时间的。” 叶少卿在如潮水般突如其来的睡意下,有些迷糊地道:“人类也有冬眠的权利啊……” 夜铮轻轻摸着爱徒柔软的发丝,幽深的眼眸低垂,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颜,阳光自两人头顶斜斜倾覆下来,将他们的影子印在纯白的落雪上,空气里回荡着梅香和阳光的味道,仿佛所有的烦恼和阴暗都离他们远去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宁静的时光在这一刻定格成一幅隽永的图画…… 叶少卿一觉醒来时,日头已经遥遥偏西,夜铮手里握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来的古籍,闲闲翻阅,一边的鬓发撩至耳后,露出弧度优雅的侧脸,见他醒来,随手捏了捏徒弟的脸颊,道:“睡好了?为师的腿都要麻了。” 叶少卿直起身,轻笑道:“那徒儿给师父捏一捏。” 夜铮拍开他伸过来的爪子,道:“回去吧,否则一会他们找我们又要急了。” “嗯。”或许是阳光太过刺眼,叶少卿站起的一瞬间,视野里充斥着一片淡淡的金光,随着他双眼眯起,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叶少卿回过神,见夜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奇怪道:“怎么了?我脸上开花了?” 夜铮垂眼,淡淡道:“不,没事。” 91| 10.3 传说一千多年前,神明指引着广大信徒们驱逐了大陆中部绝大多数凶恶强大的王级异兽,由初代教宗占卜后,众人齐心协力共同铸造了圣祭坛和圣兽宫,建筑起光明神殿的雏形。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圣祭坛正式宣告完工,当神圣权杖伫立在祭坛之上的那一刻,天地间涌现出一道巨大的光柱,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天地破开,紧接着皓雪初霰,朝阳初升,大陆之上,一个由人族统治的新纪元正式拉开了帷幕。 初代教宗便以那天为一年的最后一天,称之为“纪元日”,日出后就将是新的一年。每当年末来临,教廷都要在“纪元日”举行盛大的庆典,向神明祈福,以纪念千年前黑暗褪去光明到来的日子,一年一度的主教述职就在“纪元日”的前一周正式开始。 主教们带着或忐忑或激动的心情再次踏入光明神殿,对其中很多人而言,也许这将是一辈子最后一次踏足这座恢宏雄伟的建筑。 风乾坐在下方,面无表情地望着高台之上的夜铮和叶少卿,昀鸿和周问等人侍立在一旁,三位圣堂大主教坐在离神座最近的地方,不言不语,唯独中间的晗希短短时间里已经连续换了好几个坐姿,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随着众位主教按照职位和教区依次上前做完最后的陈述,昀鸿开始宣读一系列调任和变动的命令,很快,众人发现,这次述职已经不仅仅是升迁贬斥的问题了,裁决庭的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主教竟也赫然在坐,直属于教宗陛下的教廷骑士军以温常言为首,牢牢把守着大门,一只蚊子都无法飞出,神殿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一个被骑士军押入裁决庭的是朝华大主教,受贿、渎职、利用职权徇私枉法等一条条罪状,被当众披露,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朝华本人呆若木鸡,他虽然早料到自己在教廷的上升之路已经到头了,本以为最多是下放外地,甚至贬斥到外域之类的不毛之地,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居然是毫不留情的一记重锤,只是因为自己与圣子结怨所以赶尽杀绝?还是将自己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鸡,又或者是陛下拿他开刀,开始剪除二皇子的党羽…… 朝华已经无暇去思索深层次的原因,他被鱼贯而入的骑士军摘去了大主教徽章,惨笑着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弟子弥封,后者却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紧接着,昀鸿宣读的下一道升迁任命,竟然是弥封取代了朝华的大主教位置,朝华赫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子,来不及质问他,光明神殿的大门便朝他永远的关闭了。 ——不要怨我出卖您啊师父大人,谁叫你要一条路走到黑,不自量力同教宗陛下和圣子殿下作对呢? 弥封眼睑低垂,在心里无声地喟叹着,您老了,可是徒儿我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死寂般的沉默后,神殿中想起零星的窃窃私语,看来传闻的中的“大清洗”,已经开始了。 风乾的眼神沉下来,却没有太过惊讶。 果不其然,朝华的处置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又有好几位从高位骤然跌落谷底的大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位裁决庭的大主教,当初下令追杀传闻中的变异异兽白狐的命令,就是经由他的手发布的命令。 夜铮自回归教廷后一直隐忍不发,在暗中花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收集证据,就是为了在今天,利用述职大会,光明正大地铲除异己,将或明或暗的反对势力,包括那些不明真相只是单纯被人利用的倒霉鬼一起,一网打尽。 眼看着与自己交好的主教们降职的降职,贬斥的贬斥,还有被押解入裁决庭的,大抵永远也出不来了。 风乾深吸一口气,看似平静的眼底翻涌着隐晦的怒火和惊涛,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原以为他跟在夜铮身边这么多年,已经摸透了对方的强势和手腕,没想到,一旦动起真格来,甚至无需亲自下场,几页调令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教宗分明是在逼迫他!凭借自身至高无上的权利。 若非自己身份特殊,而且向来手脚干净,恐怕沦落成为这批牺牲品中的一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后路都已经被一一了断了,要么激愤而起彻底推翻,要么就此屈服顺从沉寂,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风乾抬眼若有若无地向上方投去一瞥,那位大人为何不反对呢,就这样任由教宗独断专行,肆意妄为吗? 还是说,在那位的眼中,这些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扫到簸箕里去也无关紧要了? 遗憾的是,他所暗自期待的那人最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哪怕一个眼神。 一场暴风雨骤然降临,再悄然褪去,仅仅只花了半日时光。 离开光明神殿的时候,圣堂大主教晗希才从紧张的气氛里放松下来,稍微松了口气。 走在他身侧的清和宽厚地笑了笑,面上一副过来人的沉稳:“教宗陛下赏罚分明,阁下若无过错,却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就是因为连自己哪里可能出错都不知道,所以才担忧啊。晗希在心底暗自抱怨了一声,面上只是强做镇定道:“您多虑了,我只是在为明年主教空缺过多而可能产生的动荡忧心罢了,您和张君白阁下作为陛下多年来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稳坐钓鱼台了。” 清和淡淡地望了孤傲地走在前方的张君白一眼,笑道:“陛下的心思,又有谁说得准呢……” 教廷上层的震动为即将到来的年末庆典蒙上一层不安的灰雾,皇宫默契地对此保持沉默,对于广大的信徒而言,只要教廷的日常秩序仍然好好的运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叶少卿坐是书房里的沙发上,望着软若无骨腻在自己身上的教宗陛下,蹙眉道:“你这么做,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我就是要惊他,暂时还搬不倒幕后黑手,先剪除手脚也是好的,将敌人的有生力量一点点削弱,最后也不过只能苟延残喘,除了临死挣扎一下,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夜铮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爱徒的脸颊,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关于瘟毒的研究有了重大进展,最近这几天应该就可以研制出压制的药剂了,日后,你不要再亲自去接触那个小鬼,听到没有?” 叶少卿无奈地道:“我只是想搞清楚他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夜铮凉凉地道:“换了是我,就直接差人将他送进裁决庭,严刑拷问一番自然什么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 叶少卿斜眼看他:“别开玩笑了,他好歹是温队长的弟弟,人家忠心耿耿地追随你,你怎么忍心对他的亲人下毒手,再说了,你有证据吗?就凭他对您老人家的美貌免疫?” 夜铮轻哼一声道:“所以那个小鬼现在才能好端端地住在光明神殿。” “你不是派人一直盯着的吗?似乎也没有异状吧。” 夜铮正要说话,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响起周问吞吞吐吐的声音:“教宗陛下,圣子殿下,斩秋和温队长……要打起来了。” 叶少卿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啥?” 时间回到一刻钟以前。 温平在房间呆腻了,表示想要去庭院里晒晒太阳,门口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似乎没有不让他出门的命令,想到对方是队长的弟弟,没有太多犹豫便一道跟在他身后去庭院散步。 通往神术塔的走廊入口就在离庭院不远的地方,温平走到一片罕有人至的院落,折了一枝腊梅漫不经心地嗅着淡淡的幽香,目光穿过横斜的花枝有意无意地往神术塔的方向扫视着。 在两个侍卫的注视下,温平突然痛苦地哀叫一声,捂着脑袋倒在地上,侍卫们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察看,其中一人匆匆离开跑去叫人,温平夹着眉头,可怜兮兮地拽着另一人的衣角,从齿缝里不断地呜咽着要水。 “要水?可是……你再等一等,他马上就回来了!” 温平眼眶里蓄满了泪,捂着脑袋抽噎着:“水……呜,我要死了……” 年轻的侍卫有些惶急地看着他,终于敌不过他的苦苦哀求,急忙去找水。 眼看碍事的家伙走远,温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贴着院落的矮树丛往神术塔的方向跑去。 却不料,还没踏入走廊,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从斜里凭空刺出来,锋芒毕露的剑尖停留在离他鼻尖半尺远的地方,扑面而来的寒芒刮得他面颊生疼,肌肤上炸起一片片鸡皮疙瘩。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温平勉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斩秋大人……” 他正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过眼下这一关,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斩秋,你在干什么?!” 听出是温常言的声音,温平一个激灵,身体颤抖着摇晃了一下,体力不支似的软倒在了地上,像一只无辜的幼鸟似的恐惧地埋着头:“别杀我……” 温常言挡在他面前,右手握住剑柄,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斩秋:“斩秋,别以为殿下庇护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对一个病弱的孩子动手,你又准备把之前被驱逐出骑士军的事件再上演一次?” 92| 10.3 一楼大厅入口有一排门闸,悦耳的女音提示:“请检验通行证。” 谢文渊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金纸信封,贴在感应处。 果然见绿灯亮起,闸门打开。 “你若是再晚来两分钟,我们可就走了。”顾希远远站在走廊尽头,见他进来,冷淡地撂下一句,扭头就往里走,“快点跟上,别耽误时间。” 那小师弟无奈地冲他牵了牵嘴角,递给他一套紫霄弟子道服,示意他赶紧换上:“这栋大厦是七宗会盟的根据地,七大宗门都有自己的专属电梯,实际上是传送阵,通往不同的入口。” “等你入门登记之后,再过来就不需要通行证了,凭借我紫霄的标识,可畅行无阻。” 经过一道道复杂的审查程序,三人乘坐的宗门专属电梯最终停靠在55层。 开门的那一刻,无数道金光纷涌而至,三人仿佛置身于云海之巅,头顶笼罩的是九重天穹,脚下踩踏的是流光云霭。 天河之水倒挂于空,河床中奔腾的却是流动的时光,朵朵紫色的睡莲卧在水面,比水晶更加晶莹剔透,随着水流团团铺至眼前。 天河的尽头便是紫霄仙宗的山门,真正的仙境,恐怕也不过如此。 阔别千年,谢文渊故地重游,竟生出一丝恍惚怅然之感,在漫长的、近乎囚禁一样的岁月里,那颗早已沉寂的道心,也在此刻被激起翻卷的波澜。 天河之水仍在,而他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韶渊道尊了。 谢文渊长久地伫立于原地,沉默不语。 顾希二人只当他是被这番壮丽的仙景震撼,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是如此,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顾希先一步迈入时光之河,每走一步,便有一朵紫莲在脚下绽放,一路托着他行走在水面上。 小师弟好心回头提醒了一句:“一会你只管走,别停下,别往下看,万一掉到河水里面,你马上就会老成骨头沉下去的。” 意料中的恐慌却没有出现,谢文渊微微一笑,步履从容地踏上水面,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浩大辽阔的天地间,三个渺小的身影沿着时光之河溯流而行。 天穹星移斗转,脚下步步生莲,紫白相间的道服衣角,在煦风中飘扬出逍遥飒爽的味道。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河深处。 进入宗门以后,顾希任务完成就懒得再管谢文渊,只打发了小师弟领着他,前去授课院报道登记。 授课院? 谢文渊眉毛动了动,如果他还没老年痴呆的话,以前明明叫做传道堂。 好在小师弟是个直肠子,谢文渊稍微一套话,他就跟倒豆子似的巴拉巴拉说了老大一通。 千年来,随着世俗修真两界的发展变化,紫霄内部格局也有所改变。 韶渊道尊在位时,醉心修道,一心只求飞升,宗门事务往往交由长老殿决议,他本人则常年闭关,甚少理会。 自现任掌门上位后,从前手握实权的长老殿,被他以铁血手腕给犁了一遍,整治得服服帖帖,如今地位大不如前,几乎成了“养老院”。 原本的权柄被新设立的授课、炼丹、炼器、外务、功德、监察六大院瓜分,而各个院长都直接听命于掌门。 听到这里,谢文渊轻笑一声,他现在有点明白,这位掌门当年镇压宗门内乱的雷霆手段了。 两人沿着山道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这条山道禁止任何投机取巧上山的法子,足足踏过九百九十九层阶梯,授课院的大门才于一片喧闹声中出现在眼前。 小师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往人头攒动处扬了扬下巴:“喏,就在那里,测试过根骨之后,会有师兄给你分配住所,好的呢,有独居的洞府,差的呢,就只有弟子精舍了。我的任务完成,先走一步,你多保重吧。” 脚下密密铺陈的砖石,看起来老旧而凌乱,没有丝毫美感,长时间被阳光炙烤更是热的发烫。院门上只有黑不溜秋一方牌匾,用不知名的笔刻入了授课院三个大字。 院内既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没有仙气缭绕福地,简直朴素得像是乡间的学堂。 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大多来自各地名望世家,自小养尊处优,眼前的情景令他们大失所望,不满和抱怨声一下子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修士走出来,皱眉冷声道:“吵什么吵!不乐意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震响在每个弟子耳边,众人不得不安静下来。 那人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拇指往后遥遥一指:“后面那六座灵山看见了吗?那是各位院长的居所,中间最高那座凌霄山,掌门真人就住在山颠之上的紫极宫中。那才是真正钟林毓秀的洞天福地,至于你们……” “呵,”中年修士收回手,拇指朝下,“不勤加修炼,修为垫底,你们就只能住在这种地方,明白了吗!” 这番话狠狠地给一众弟子来了个下马威,轰得他们脸上神态各异,有的皱眉沉思,有的眉开眼笑,有的忧心忡忡,有的野心勃勃。 谢文渊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当初紫霄仙宗的开山祖师将传道堂建成如此模样,是为了告诫后进弟子,修道是一条清苦艰辛的路,进入宗门更不是来享受的。 不料如今,却成了功利的踏脚石。 授课院正堂之内,三个中年修士远远坐在上首,皆是筑基期的讲师,方才在门口大声呵斥之人名为徐棕,正坐在三人中间。 他给众人强调了宗门各项规矩禁令之后,新晋弟子一个接一个上前,接受根骨、资质和法力的测试,而后领受居所门牌和一应基本用度。 “姓名,年纪,修炼时间。” “谢文渊,二十五岁,修炼十五年。” 徐棕的眼光来回扫视着他的脸和手中资料,榆省谢家?耳生得很,应该不是什么大家族。 今年分拨下来的上等洞府只剩一个,打发了他,正好留给自家子侄。 谢文渊上前,徐棕正要伸手按上他的脑袋,却被他侧身避开,徐棕不快道:“你躲什么?摸骨都不懂!” 谢文渊当然不会不懂摸骨,只是这种根骨测试方式,是修为高深者双手从低辈弟子头顶,沿着脊背,一直摸到尾椎,以感应根骨完善程度。 这姿势的危险性撇开不谈,谢文渊好歹也是曾经的韶渊道尊,怎么可能让区区一名筑基晚辈给自己摸骨? 他缓缓道:“摸骨之法不一定准确。” 徐棕冷笑:“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自然不是,只是不必劳烦讲师,三位请看——” 他周身法力急速运转,自下而上在炼气窍中流动,一根根通体银亮的根骨虚影浮现而出。 “一分、两分……八分骨!”三个讲师惊诧的相互对视,难怪这小子要用透骨法,摸骨还真不一定摸得出全部来。 左边的讲师满脸笑意:“既然是八分骨,后面两项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不必再测了吧。” 真是可恶! 若是摸骨的话还能少说那么一两分,给个中等洞府便罢。 徐棕脸皮抖了抖,板着脸道:“根骨是不错,但是下面还有两项,就算是八分骨也不能不守规矩。” 谢文渊倒也不以为意,接过徐棕递来的测试符,将法力灌输入内。 转瞬之间,测试符在浓郁的阴寒之力包裹下,被染成了海一样的深蓝色。 “纯阴属性!”有了八分骨在先,几个讲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纯阴属性即显现为深蓝,若是更进一步至极阴之体,则会变为玄黑色,而这种资质必可造就十分骨,在修真界近万年来都是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在新进弟子们脸上交替闪现,在三个讲师火热的视线里,谢文渊淡定地开始了第三项法力测试。 没想到,结果竟然令人大失所望——且不提本身的绝佳资质,修炼十五载才炼气四重,在场所有人里,谢文渊妥妥儿能排前三,倒数的! 谢文渊一下子淹没在鄙视、痛恨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尤其在前两项的对比下,这反差更显得突出。 经过这么一出,谢文渊的名字估计能被授课院上下笑话三个月。 毕竟资质潜力都是虚的,无法转化成实打实的修为,那也是白搭。 徐棕心中暗笑,取出一块金属门牌给他,别有深意道:“再好的资质,若是放在无用之人手里,那也是浪费,你说是不是?” 有零星的笑声从弟子中传出来,惹得另外两个讲师皱了皱眉,。 谢文渊扫一眼,却不接:“徐讲师可是拿错了?这是中等洞府的门牌。” 93| 10.3 徐棕嘲弄道:“你一个才四重境的炼气期弟子,赐你中等洞府已经是格外优待了,没看见方才六重境那个,才拿到下等洞府吗?不满意就去住弟子精舍!紫霄仙宗可不是你等公子哥儿享福的地方,岂由得你挑挑拣拣?” 倘若换一个不懂规矩的新弟子,恐怕会被这番说辞糊弄过去,私下里还要感恩戴德,可惜谢文渊完全不吃这一套。 “敢问徐讲师,洞府的分配是以弟子的测试结果还是身世家族为标准?” 徐棕犹豫一下,当这么多人的面,他只好道:“自然是测试结果。” 谢文渊点点头:“据我所知,测试结果是依据三项等级综合评定,而不是单看一项短板吧?我的根骨和资质都是上佳,领一处上等洞府乃是情理之中。” 徐棕左右看看,见另外两个讲师袖手旁观,冷着脸道:“可是你修为极差,也是事实。上等洞府在宗门皆有定数,岂能便宜你?若再纠缠不休,弟子精舍也别住了!” 话到末处已是声色俱厉。 谢文渊夷然不惧:“上等洞府亦有优劣之别,哪怕位置偏僻,灵气特殊,我也甘愿,但如若徐讲师执意评判不公,我只好前往监察院分说一番了。” “你……你不要太张狂!”徐棕心中一惊,这小子居然连监察院都知道,万一被查到自家子侄的问题,岂不是得不偿失? 位置偏僻,灵气特殊…… 突然想起一个被称为“流放之地”的地方,徐棕计上心来,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道:“好吧,念在你资质难得的份上,笼阴山上倒是有一处上等洞府颇为合适,这里是门牌,你拿去吧。” 谢文渊将玉质门牌掂在手中,微一点头,道了声谢。 望着谢文渊离去的背影,左边的讲师蹙眉小声道:“笼阴山洞府极其偏僻,灵气虽同为阴寒,但是其中充斥着浓重的煞气,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抵挡,而且那里还有一处残缺的幻阵,万一误入……” “嘿嘿,幻阵而已,又死不了人,何况这是他自己甘愿的,便是事后告上了监察院,也不打紧。” 徐棕心道解决了一个刺头儿,摸了两把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得意地笑起来。 谢文渊缓步徐行,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牌边缘,阳光自头顶倾覆下来,在刘海下投出一片阴影,更衬得双眼漆黑深沉。 笼阴山…… 既然老天已经替他铺好了路,那么这场豪赌势在必行,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作为镇压紫霄仙宗灵脉源头的凌霄山,被六座灵山拱卫在中央,巍峨极天,高耸入云,以云海为界,下为林木葱茏苍郁,上为积雪皑皑茫茫。 一座恢弘至极的宫阙由四向银龙锁驮负,凌空悬浮于山巅之上,以俯瞰之姿,主宰着这片天地。 银龙锁遥遥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龙口中不断有灵泉如瀑如涛奔涌而下,滋养四方。 此处便是紫霄掌门所居的紫极宫,于一片瑰丽的虹芒中,灵雾匍匐其下,氤氲蒸腾,翻滚不休。 此时此刻,正有数名身着道服的青年弟子,行走在殿前回廊之上。 为首的修士意态从容,步伐稳健,行走之间自有一股非凡气势,令人无法忽视。他身后紧跟着的男人则显得刚硬冷漠,无喜无怒。 而先前接引谢文渊的顾希排在第三位,他歪着头,问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说这次掌门师叔会出什么题目考核我们呢?” 二师兄没理他。 大师兄缓缓道:“不外乎天文地理,修为道法,又或者丹器阵卜之类,不必担心。”他的声音温和沉着,让人如沐春风,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师弟,一听便安下心来。 末尾缀着的六师弟,讷讷道:“还会考卜星么?我不太擅长这个……” 顾希撇撇嘴:“谁让你平日不用功。” 大师兄笑道:“如果不是专修星象阵法一类,想来掌门师叔也不会考的太过艰深。” “那就好,不过……”六师弟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掌门喜静,非常讨厌旁人接近,有一次把一个误入的传信弟子扔了出去,还罚了三年苦役,是真的吗?” “收声!”一路沉默寡言的二师兄突然厉声一喝,“妄议掌门,该当何罪?” 六师弟脸色刷白,结巴地辩解:“啊,对不起,我头一次来,只是好奇……” “都别说了。”大师兄目光淡淡一扫,“已到正殿,整理仪容,随我觐见掌门。” 其余弟子齐声道:“是!” 几人一步入大殿,视线豁然开阔。 左右各十六根龙柱高高伫立,随着脚下白玉石砖一路延伸至星台之前,穹顶仿佛望不到尽头,有日月星辰不断地沉浮旋转。 肃穆庄严的大殿中,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斜倚在星台玉座之上,衣摆垂落曳地,是这片寂寥冷清的圣地里唯一的色彩。 六师弟紧张地跟着师兄们,一步步踏在光洁如镜的白玉石砖上,他不敢张望,也不敢抬头,耳中尽是低沉回荡的足音。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感觉紫极宫竟比万年积雪的凌霄山颠还要寒冷,他修为尚浅,不得不暗自转动法力抵御。 众弟子行至中殿,便不再往前,遥遥施礼:“拜见掌门。” “修远,本座闭关以来,门中一切可好?” 一道磁性悦耳的嗓音同时在众人耳畔响起,明明从远处传来,听来却近如耳语。 那人语速极慢,声线带着醇厚的韵律,宛如陈年佳酿般令人陶醉,六师弟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储存起来,反复回味。 大师兄陆修远恭敬道:“回掌门,近日并无大事发生,门中一切井然有序,新入门的弟子俱已安置妥当。” 那人似颇为满意:“很好,你的修为也没有落下,也快结婴了。本座闭关前曾说过,要考校你们,现在就说说各自的体悟吧。” 陆修远率先开口,将这段时日修炼的进展、感悟、疑问一一道来,掌门状似随意地提问,哪怕再艰深晦涩,他都对答如流。 其他几名弟子也算准备充分,轮到六师弟的时候,他兢兢战战地抬起头,往玉座之上望了那么一眼,竟一下子把肚子里的说辞全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双目隐有灼痛感,忽的一个激灵,六师弟回过神来,耳边听见陆修远一声轻咳。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吓得腿都软了,心里头翻来覆去地翻腾着三年苦役四个字,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扔下凌霄山。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偷眼瞄去,座上的男人依旧一只手支着脸颊,平静而慵懒,似乎并没有把方才的失礼放在眼中。 “方才本座问你,北方若有星带尾坠落,星位移动,如何预卜凶吉和所指方位?”那人随意地指了指穹顶,便果真有一颗带尾流星划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六师弟结结巴巴地道:“……用司、司南盘……” “不要让本座重复二次。”掌门慢声道,挥手之间,一方用笔墨绘成的司南盘,凭空浮现在众弟子面前,“继续说。” 六师弟心中叫苦不迭,正要说话,却见满天星辰突兀地划过横竖线条交错的司南盘,飞快往一处汇聚,逐渐凝为一轮璀璨的银月。 一众弟子皆面露惊色,就连掌门也轻轻“咦”了一声。 陆修远皱着眉仔细观察片刻,展颜笑道:“恭喜掌门师叔,众星拱月,是大吉之兆,有大福缘近在眼前,只是不知方位……” 掌门自卜算中睁开眼,一瞬间,仿佛有万千星光落在他深邃的黑瞳中。 良久,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字地慢声道: “笼阴山。” 自紫极宫出来,六师弟还在后怕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顾希没好气地道:“掌门师叔又没有三头六臂,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六师弟仍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别说是不是三头六臂,他连掌门真人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只依稀记得眉心一痕赤纹,宛如一朵升腾而起的烈焰,刺得他双目灼痛。 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恐怖的夜晚,从地狱里腾起的红莲业火。 由于幻阵的存在,笼阴山没有设立传送阵,更别提此处常年阴煞弥漫,数年都未必能看见活物。 然而这里却是喜阴草木和精怪的天堂。迈过最后一道石阶,云烟雾绕的墨绿便铺了满眼。 “终于又回来了。”谢文渊轻轻抚摸着挺拔的泪竹。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如此顺利,就名正言顺地进入了笼阴山。 他倒不是稀罕这里的阴煞,而是为了山上那处幻阵,准确来讲,是幻阵中央保护着的那棵返元玉树。 返元玉树乃是难得的阴属性宝树,千年才结一颗玉果,其果实有脱胎换骨、返老还童的功效,可惜夺天造化之物总遭天妒,返元玉果只能给本身天赋极高之人锦上添花,却不能给根骨平庸之人雪中送炭,五分骨以下者服用完全没有半点好处。 94| 10.3 无法统计究竟有多少灵兽被异化为杀戮的怪物,视野里充斥着黑压压的兽海,还有在厮杀的浪潮中沉浮的人们,细雪在暗淡的月色下被鲜血染得嫣红,宛如花瓣在风中乱舞,妖异而又可怕。 冲锋的异兽群已经扑向了拱卫在最中央的骑士军,眼看着就要撕裂最后一道防线! 叶少卿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疯狂向四周铺开,以最大的范围持续治疗靠近他的伤者,以圣光净化瘟毒的侵蚀,分秒之间就是数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性命。 麻雀已然化出进阶后的雏凤形态,舒展开巨大华美的朱红色双翼,在空中游弋翱翔,拖着长长的翎羽划过蜿蜒的轨迹,时隐时现,每一次出现都会带起一蓬血雨,小叽也不甘示弱,同样化出庞大的身形腾空而起,洁白的羽翼不断地抖落着羽毛,每一根羽毛都尽数化作漫天火箭,准确地刺穿了企图攻击车辇的异兽头颅。 一时之间,渐黑的天幕下电闪雷鸣,一朵朵火莲凭空绽放,两只体型庞大的异兽穿梭在火莲之间,盘旋在车队头顶,绚烂至极,也危险至极。 兽群们很快注意到了天空中的两只仗着有飞行能力肆无忌惮攻击的劲敌,不一会,遥远的天际一群酷似蝙蝠的飞行异兽成群结队地俯冲而来,密密麻麻地死死咬住麻雀和小叽不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叶少卿蹙眉望着天上陷入缠斗的两只,耳边尽是人们绝望的喊叫和异兽们的嘶吼,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对策,每个想法冒头又被马上否决,“骑士军的援军这时候应该到了才对!” “他们被兽潮挡在了外围,一时半会无法突破,张君白在赶来的途中,援军抵达之前,这里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夜铮举着权杖的手臂如铁汁熔铸般依然纹丝不动,只是眉宇间依稀可见一丝疲色,叶少卿心里陡然一沉,之前这个家伙为了让圣兽白泽尽快恢复实力,偷偷将自己的力量灌输给它,恐怕到现在还没养回来。 在如此大范围的兽潮中,纵使是夜铮再如何强大,终归也是有上限的。 “夜铮,别逞强!”叶少卿维持着精神力治疗范围,分出一小部分注意力,艰难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你想被抽干吗?” 夜铮摇了摇头,黑沉的眼神比夜色更深:“圣光是震慑,也是所有人勇气和信念的来源,我不能停下,你放心吧,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你不能再继续呆在这儿,让小叽载你去圣祭坛,那是是最安全的地方。” 叶少卿冷笑:“别开玩笑了,你要我丢下你自己躲起来?” 夜铮前所未有地严厉呵斥道:“唯独这件事,我不允许你反对!你给我立刻离开。” 叶少卿双眉倒竖,平静而坚定地道,“唯独这件事,我亦不能允你,夜铮,这种时候,你只能、也必须依靠我。” “吼——”一声疯狂地吼叫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最后一道拱卫的防线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密密麻麻地凶残异兽宛如冲断闸口的洪流般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向着夜铮二人的车辇冲过来,猩红的双眼和舌头在昏暗的夜色里,诡异又恐怖。 在第一只冲进车辇的赤瞳异兽在叶少卿眼前张开长嘴尖牙时,斩秋的剑光已经抢先一步斩断了它的颈脖! 他持剑立在车架之前,在众多凶恶怪兽间怡然不惧,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色反而因杀意和兴奋露出些许妖异的潮红,尖牙利爪与长剑的摩擦间爆出一连串跳跃的火光,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 同样飞奔而来的还有坐在后面兽车里的温常言,他叮嘱温青泽照顾好三弟,几乎与斩秋同时杀到,两人极为默契的错步而过,分别刺穿了对方背后偷袭的两只凶兽的心脏。 二人的目光在充斥着杀戮的夜色里交汇,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身为骑士的坚定和决心,没有半句话的交流,温常言却突然明白斩秋的想法——战斗至死亡的那一刻! 身在另外一趟车上的昀鸿早在察觉异样的第一时间,便离开了兽车,守护在教宗的附近,相较于其他人脸上的惊慌和绝望,昀鸿显得镇定得多,一班狂信徒和苦修士围绕在他周围,在夜铮身前形成一道半弧形的防御阵,面对汹涌的兽海,半步不退。 局势恶化得极快,叶少卿不得不放弃了治疗类的神术,转化圣光属性,亲自上阵战斗,森罗幻象!定身术!死亡计时!不消片刻时间,银白色的祭司袍便染满了异兽的鲜血。 幸好经过圣池洗礼后,他的精神力和圣光都得到了大幅增长,否则一次性使用这么多暗神术,根本是天方夜谭。 “阿平,你呆在车上不要动,明白吗?”温青泽焦躁地望着叶少卿的方向,他虽是暗术师,但同时面对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兽数量,也陷入了无力和焦灼之中。 温平低垂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温青泽只以为他是被吓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殿下需要我,大哥现在分不出手保护你,不用怕,有教宗陛下和圣子殿下在,胜利终究会属于我们的。你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半步。”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车上施展了一道防御法阵,在自己回来之前,暂时能抵挡一阵进攻,在这样紧要危急的关头,就算他再担心自己的弟弟,也必须参与战斗,就像许多年前,面对兽潮挺身而出的父母一样。 他冲温平微微一笑,转身冲入了战场之中,温平诡谲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在阴影中略微露出一抹嘲讽的色彩,真是自不量力又愚蠢的人啊,还说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保护自己,结果呢,在最危险的时候还不是丢下自己一人离开了。 温平从窗子探出头,远远望向叶少卿所在的方向,嘴角冷冷含笑,双手十指轻轻弹动,像是在弹奏一曲看不见的钢琴,随着他的手势加快,越来越多的异兽放弃了自己正在攻击的敌人,不管不顾地往教宗所在的车辇冲去,叶少卿几人的防守压力陡然增大,昀鸿率领的苦修士损失巨大,斩秋和温常言身上也都挂了彩,叶少卿转化圣光属性施展暗神术后暂时无法治疗其他人,其余的祭司已经捉襟见肘,精神力在无尽的过度使用中渐渐透支,最后只能依靠夜铮高举权杖一人支撑。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伤,叶少卿黑沉的瞳孔中积蕴的愤怒疯狂翻涌着。 没有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样,他眼前遍地是疯狂的杀戮,耳边依稀传来遥远的呼唤,那声音不甚清晰,却绵绵不绝,这声音使他更加烦躁,他没有理会,身上不断持续不断地涌出圣光,投入这场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海潮之中。 混乱的战场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的时候,悄然溜出了车厢,仿佛一尾灵动的游鱼,悠然自得地穿梭在兽海之中,竟然没有一只异兽向他发动进攻,反而有意无意地让开道路。 温平从容不迫地向中央的车辇靠近,紧握的掌心攥着一丝激动、兴奋和紧张,今天过后,他就真正获得自由了,不用再回到恐怖的地狱中,不用再受别人的控制和威胁,也不用再过苦日子,只要自己最后的任务完成—— 他小心地避开了正对斩秋和温常言的方向,心中对这两人还隐隐有些忌惮,尤其是斩秋,想到上次差点死在他剑下,温平心里不禁一阵发毛。 他从后面无声无息地接近叶少卿,在不得不穿过严防的骑士们的时候,他干脆装成尸体,匍匐在地上,任由异兽推动他往里挤。 夜铮的长发已经染上了一层沁着血色的细雪,手中的权杖仍然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辉,给所有人以希望和支撑,他面上却现出明显的疲色,但是身为教宗,在局势还没有糜烂到最后地步的时候,不能在广大信徒面前轻易出手,一旦情势到了需要他亲自下场的地步,如若不能以决定性的姿态快速确立胜局,在场所有人的信心都会动摇,甚至渐渐陷入绝望。 叶少卿的精神力已经渐渐到了透支的边缘,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宛如战场上的擂鼓般,重新激起了每个人的信心——圣堂大主教张君白终于率军赶来支援,他们一路上不断被异兽攻击,被惊慌失措的信徒们阻挡,好不容易才从潮水般的兽群中撕开一道口子。 除了这批骑士军,随之而来的还有天空中数列巨大的滕鹰,它们身上缠绕着锁链,拉着一个个形状怪异的机械,盘旋在兽潮的头顶上,如同降雨似的洒下一阵阵冰凉的液体,落在下方狂化的异兽群身上,落在它们的口鼻之中——那是被紧急改造成液态的瘟毒解药制剂,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终于姗姗来迟。 在胜利的天平渐渐朝着教廷这方倾斜的时候,温平终于摸到了车辇的边缘。 数只异兽猛地从叶少卿背后扑了上去,其中两只在小叽的火焰下化成火球跌落下去,最后一只却侥幸突破了层层防线,张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在他身上咬出两个窟窿! “殿下小心——” 叶少卿在森冷的劲风中霍然回头,却见一个慌张的身影扑到自己面前,代替他挡住了这记偷袭,肩膀却被异兽的利齿咬得鲜血淋漓,那只罪魁祸首也被斩成了两截,抽搐一下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叶少卿一愣,下意识扶住他:“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温平强忍着疼痛,用力握着他的手,虚弱地笑了笑:“殿下,阿平虽然害怕,但是更担心您……” 95| 10.3 叶少卿紧紧地皱着眉头,压抑着不悦的语气道:“这里这么危险,你是怎么跑过来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青泽身边?我根本分不出心护着你。” 温平埋着头瑟缩一下,战战兢兢地道:“对不起,我……” “不要多说了!”叶少卿抽出自己的手臂,严厉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一个人的任性只会拖累你的两个哥哥!这种时候我不允许你再继续添乱,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护送你离开,想保命的话就老实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是的,殿下……”温平把头垂得更低,将唇边嘲讽的笑意深深埋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这个小鬼怎么会在这里?”夜铮严肃而冷淡的声音平直地在他身后响起,手中权杖的光芒比起最初时的耀眼已经暗淡了不少,将他苍白的侧脸映照得淡如金纸。 叶少卿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将精神力透支的晕眩感和不适强行压下,甩了甩胀痛的脑袋,却依然无法摆脱那仿佛幻听般的诡异的呼唤声,连思考都变得极为困难。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无暇花更多的精力分析温平的异常,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道:“我也不知道,他替我被异兽咬了一口,伤了肩膀,我暂时无法治疗他的伤势。” “呵,来得可真及时啊。”夜铮嘲讽地垂眼看了温平一眼,“低劣的苦肉计,为了让我们对你放松警惕?说,你是用什么办法让异兽不攻击你?博取我们的信任的目的是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温平一惊,整个人都吓得发抖,扑通一下跪在夜铮面前,匍匐在他脚边,可怜地拽着对方的衣角,委屈地噙着眼泪,泪眼朦胧地道:“陛下请不要误会阿平,我只是一个人害怕又担心殿下的安危,所以才……如果陛下怀疑我,那么就请杀了我吧。” 夜铮眸光陡然锐利起来,闪电般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温平双脚几乎离地,抓着夜铮的铁箍般的手臂挣扎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眼外翻,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对你动手?”夜铮的声音比严寒的霜雪还要冷酷逼人,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已经懒得再去维持表面的功夫,更懒得去照顾旁人的心情,跟叶少卿的处事方式截然不同,于他而言,但凡可能存在威胁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一一铲除,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在他看来,温平眼下就属于那可能存在威胁中的一个。 “陛下!请手下留情!”温常言方才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冲突,对于温平的突然出现他心底同样十分疑惑,但眼见教宗陛下竟然要直接将之杀死,大惊之下顾不上多余的思考,匆忙地斩开阻拦的异兽,冲向了教宗的车辇。 “师父。”叶少卿向温常言的方向望了一眼,出言提醒道,“就算你怀疑他也总不能在这么多信徒眼前杀人吧,当务之急是解决兽潮,把他交给温队长就是了。” “哼……”夜铮眯着眼冷哼一声,终究还是略略松开手,俯视着车辇下一脸焦急的温常言,冷然道,“看在你多年忠心耿耿追随我的份上,这小子的脑袋我暂且寄在他项上,但绝对不会有下次了,好好记住。” 温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心脏仍然狂跳不止,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绝望地以为夜铮会掐死自己,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早知教宗这么难以对付,他当初就不该答应结接下这个任务! 然而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不——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早晚也会被折磨死,还不如拼了命搏上一搏,只要过了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切都解脱了! 温平眼圈微微发红,看上去像是哭肿的模样,夜铮的手正缓缓撤离自己的脖子,他索性把心一横,趁着夜铮的注意力还在温常言身上,他握住对方手腕的双手突然用力握紧,出其不意地狠狠咬住了夜铮的手! 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突然变尖利的牙齿瞬间就咬破了皮肉,鲜血淋漓,大量黑色的雾气蠕动着顺着伤口入侵了夜铮体内。 突如其来的剧痛从手掌传来,仿佛万千蚂蚁在噬咬,猛烈的瘟毒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大的破坏力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夜铮大怒之下,将温平猛地甩开在地,后者重重地倒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地断裂声,不知道被摔断了多少根,差点被生生痛晕。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众人始料未及,惊怒交加,尚还来不及反应,夜铮就已经受伤,叶少卿飞快地抢步上前扶住对方,扼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怎么样?我带你立刻离开这里!小叽!麻雀!统统给我下来!” 注视着夜铮血流如注黑气缭绕的手背,叶少卿疯狂地催动圣光再次转化属性,哪怕榨干最后一丝精神力,也要强行替夜铮治疗,他面沉如水,意识海已经一片狼藉,黑沉沉的乌云在他瞳孔中聚集,仿佛饱饮了冰霜暴雨,隐隐已经压抑到了爆发的边缘,随时随地可能落下狂风骤雨。 上一次被九尾天狐所噬咬而中毒,已经让夜铮不得不抛弃了作为人类的躯体,这次,叶少卿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夜铮重蹈覆辙,让悲剧重演,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刚准备接走温平的温常言被眼前发生的转折彻底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在地上挣扎蠕动的温平,根本无法接受失踪多年失而复得的弟弟竟然是奸细这个残酷的事实。 更加没有料到,从他们寻到温平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温平早已被瘟毒浸透到了骨子里,整个身体都是盛放的瘟毒的容器,他比任何狂化的异兽都要毒,又怎么会惧怕它们的撕咬?! 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打了一击,愤怒和悲伤几乎没顶,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无论是对教宗陛下,还是对堕落沉沦的弟弟,同样的情绪亦在匆匆赶来的温青泽身上无可抑制地浮现出来。 一切的发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夜铮几乎已经无力握紧权杖,在那身宽大庄重的衣袍之内,一条尾巴已经无法自控地猛然窜了出来,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流逝,夜铮极力维持着人形,在叶少卿的辅助下,驱动圣光抵挡瘟毒的侵蚀,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狐狸的形态,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地上的罪魁祸首满口鲜血,却仍顽强地在地上爬动着,强大的求生信念在心底支撑着温平,手脚并用地往车辇外爬,成功了吗?大概是吧……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活下去! 温平喉咙微微发颤,他想要大笑,只要把毒源传给夜铮,自己就能活下去了吧?这么多年地狱一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熬过去!只要逃进兽群,就可以——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道凄厉的剑光,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带着斩断一切的绝情和哀恸,比天上的孤月还要凄凉,剑光的主人不是刚刚赶至车辇的斩秋,而是来自温常言! 即便是亲弟弟,犯下如此滔天的大罪,也绝无饶恕之理!与其让别人动手,不如让他亲手结束对方的罪孽! 温平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看着对方无比沉痛哀伤却毅然决然的眼神,看着剑尖没有丝毫犹豫地刺进自己的身体,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温平整个人宛如一只充实的气球,全身慢慢鼓胀起来,继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像被扎破的气球那样,“砰”得爆炸开来! 血肉飞溅! “不——”凄惨的吼声终于消散在空中,那是温平短暂而悲惨的一生最后留下的遗言。 温常言浑身一震,完全没有料到温平竟会以这样痛苦的方式死去,不由悲从中来,握剑的手臂微微发颤。 眼见教宗受伤,昀鸿等人均是大惊之色,群情激奋之下,将周围滋扰的异兽扫荡得一干二净,清理出一小片真空地带。张君白终于在此时杀入重重异兽包围网,带领骑士军突入车辇附近,周围防御压力顿时大为降低。 小叽和麻雀在滕鹰的帮助下,几乎将那群要命的蝙蝠群统统烧光,听见主人的呼唤,立刻俯冲到车辇旁,让叶少卿扶着夜铮爬上背后。 这一刻,正在战场上苦战的兽群,突然间仿佛听见了什么指示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疯狂的进攻,它们开始后退,收缩,但却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乱而有序地保持着缓慢后撤的节奏。 就在众人纳闷,甚至以为兽潮已经退去的时候,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高挑男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一头闪烁着光泽的银发从兜帽里倾泻而出,月华静静地笼着他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线条僵硬,没有一丝表情,然而五官却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美得惊人。他的眼神寡淡无光,仿佛根本没有焦距,只是平平地直视前方,在那里,有他要杀掉的人。 96| 10.3 高耸的钟楼之上,两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其中一双兴奋里带着激动,而另一双则是震惊里透着恐惧。 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兜帽被狂风吹拂下来,露出一头银亮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飞扬,他踏着月色一步步在如山海般的兽群里行走,面前的异兽们好像见到克星似的,纷纷给他让开道路。 从远处望去,仿佛连绵的黑色浪涛里一艘平静的小船,安稳得诡异。 “那是……谁?”风乾近乎呆滞地死死盯着那人,超出他预计的情景接连不断地发生,他几乎快要对眼前的一切都麻木了,可在看见此人时依然掩饰不住震惊的神色。 “呵呵,你在那位身边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连他的样貌你都认不出来了?”阴影里的男人用嘶哑的嗓音嘲弄地笑了几声,“当然是我们伟大的教宗陛下,而且是货真价实的。” “不可能!教宗明明在——”风乾混乱地摇着头,目光在真假两个教宗之间快速扫视,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愤怒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看着吧,别急,很快就会有好戏发生了。”黑影淡定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再次向兽群的中心投去,微笑道,“在这么多信众面前‘露出狐狸尾巴’,想必会很精彩吧,魂灵与躯体的争斗,究竟会是精神压倒*,还是*毁灭精神呢?啊,真是令人兴奋的一幕啊……” 风乾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暗骂,真是个疯子! 眼看着教宗陛下受伤,混乱的人群中发出了更大的骚动,愤怒、惶恐、惊惧和绝望纷纷爬上人们的脸庞,甚至将中央骑士军到来的喜悦和希望都盖过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率先念起了祝祷,紧接着,祝祷的声音开始一片片地蔓延,最后汇聚成海浪般连绵起伏的潮水,仿佛能从中汲取无限的勇气和团结的力量。 却在这个时候,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竟然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教宗陛下?!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的? 疑惑不解和咒骂的声音破坏了祝祷和吟诵,场间的气氛再次变得嘈杂暴躁,人们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听到的,更害怕面对兽潮带来的灾难和死亡,如果连教宗陛下都倒下……那将是何等的绝望? 夜铮依靠着叶少卿的搀扶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态,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前的焰纹亦越发暗淡,他双目有如冰霜利箭,笔直地射向对面缓慢行来的人影,然而对方却丝毫感受不到目光中饱含的杀意似的,无视了一切障碍,脚步不停,麻木而僵硬地向他们走来。 叶少卿双眉深深地拧起,因援军和解毒药剂到来而稍微安定的心,再次下沉,一开口,嗓音干涩得宛如久旱龟裂的石土。 “那是……你的身体?” 夜铮双目眯起,低沉地道:“不是普通的傀儡术,施术者一定在附近,至少是视线范围以内,呵,我是不是该感谢此人,为保存我的尸身而煞费苦心?” 叶少卿斩钉截铁地道:“别逞强,你现在的状态必须马上治疗,不能跟他正面对上,这里交给张君白他们,我带你走,立刻,马上!” 夜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道:“我是教宗,我不能走。你先离开这里,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手掌下的手臂传来微微的颤抖,他在痛…… 极力压抑的痛。 究竟是痛到什么样的地步,即便坚强沉稳如夜铮,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叶少卿侧过脸注视夜铮,这一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里正发生着怎样的痛楚,却仍然绝口不提,还维持着大脑的思考和分析,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抚慰自己的焦灼和忧虑。 叶少卿突然感到一阵恨意,这股负面的情绪无端地升腾而起,恨当初伤害了夜铮的叛徒,恨推波助澜的风乾,恨带来绝境的温平,更恨不能以身代过的自己! 这股恨意如狂风一样席卷了他的意识海,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了那诡异的呼唤声,连绵不断,虚无缥缈,一声声地催促着,像焦急的雨点,像翻卷的波涛。 醒来吧…… 叶少卿皱眉甩了甩脑袋,那股晕眩和烦闷感却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小叽已经张开翅膀落在车辇旁,他定了定神,用力拽住夜铮的手,强硬地道:“不行,平时我可以听你的,但是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跟我走!这次你可没有第二具躯体可以放弃了!” 夜铮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靠近的傀儡尸,口中严厉地道:“对方就是冲着我来的!我既身为教廷的领袖,就不能弃教廷与信徒而不顾!” 叶少卿咬牙低吼了一声:“可我不在乎他们,我只在乎你一个!” 再也不想回到孑然一身的从前,再也不想与世孤立,再也不想独自一人! 不想失去你…… “……”夜铮回头怔怔望着心爱的弟子,忽而粲然一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笨蛋,我竟不知,这时候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夜铮被操纵的尸身终于来到了近前,暗淡无神的双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傀儡尸纵身一跃,在半空中飞快地滑动双手,一连串的神术如同绚丽的烟花一样在空中绽放,璀璨的光芒带来的却是死亡的前奏。 无差别的范围攻击瞬间落到地面,除了叶少卿撑起的防护法阵所保护的一小片地方,下方的人群和异兽顿时陷入地狱般的火海,小叽和麻雀被迫腾空而起,在高温的炙烤下,叶少卿的防御阵不断地荡开无形的涟漪,在对方不计消耗的迅猛攻势下摇摇欲坠。 傀儡尸的身影穿梭在火海之中,夜铮重新举起权杖,锁定对方的位置,神术的对攻像一曲节奏极快的舞曲,他们都非常清楚彼此习惯用什么样的攻击方式、攻击节奏,甚至下一击会用什么神术,又该如何来应对。 如同对着一面镜子。 “呵,不过区区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也妄图打败本尊?”夜铮的银发在夜幕下被狂风吹乱,宽大的衣袍底下不知何时已经又钻出了一条尾巴,他面容冷峻,眸光如深海般沉静,身影如高山仰止,挺拔如昔,仿佛体内疯狂肆虐的剧毒根本不曾存在。 傀儡尸当然不会回应他的嘲讽,它古井无波的双眼毫无感情地扫过对方,偏了偏头,望向他身后作为辅助,不断催动圣光替他压制并净化瘟毒的叶少卿。 僵硬的手指微微弹动,似有无穷的力量随着他的手势开始在指尖聚集。 凡是要先进行长时间积蕴的神术,威力往往都强大得可怕!而傀儡尸挑的这一个,更是堪称恐怖。 注意到傀儡尸的视线,夜铮心中陡然一沉,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不假思索地反身扑到了叶少卿身前! “少卿!” 千万条光线宛如箭雨般激射而出,在夜空中划过数不尽的金色线条,毫不留情地撕裂了黑夜,将昏暗的天空映照得明亮如昼,防御法阵在瞬间就被刺穿,千疮百孔地消散在空气中,叶少卿体内散发出来的圣光被迫中断。 定身术! 这个从夜铮那里挖来的神术,再次救了他,然而定格只维持了短暂的甚至不到两息的功夫,就被打破,但是这个瞬间,已经足够夜铮扑过来,并用一个珍稀防御卷轴换来喘息的机会。 可惜依然不能完全抵挡这招光之箭雨,余波终于破开了层层防御,刺穿了夜铮的后背! “!!!”叶少卿下意识接住倒在自己怀里的夜铮,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思维完全陷入了僵直,眼前似有白光闪烁,周遭一切的嘈杂的仿佛离他们远去了,愤怒、恐惧、惊惶和悲伤,也离他们远去了,除了夜铮苍白如纸的脸,他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所有的尾巴都冒了出来,夜铮马上就要显露出狐狸的形态,体重一下子变轻了,轻得像是快要飘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他的手摸到后背一片温热湿腻,视野里的空白终于被殷红的血色染红,叶少卿怀抱着夜铮,低头怔忪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心。 他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少卿…… 是谁在叫他? 叶少卿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视角陡然开始拔高,宛如灵魂脱离了躯体似的,变得高高在上,如神祇般俯视众生。 恢弘盛大的光芒突然自他身上爆发出来,以他为圆心,转眼间就已经波及到周遭所有的人群,纯正、浩瀚的圣光仿佛初升的太阳一般,叫人从内心里升起顶礼膜拜的冲动,瞬间将所有囊括其中的狂化异兽净化的一干二净,已经被降雨式药剂解毒的异兽们侥幸保留了性命。 叶少卿冰冷的双瞳呈现一片灿烂的金色,里面已经寻不到一丝激烈的感情乃至波动的情绪,只有无尽的悠远和深邃,仿佛参透了岁月的长河,只剩下亘古不变的淡漠与沧桑。 源源不断的圣光倾泻而出,笼罩在众人的头顶,人们震惊地、狂喜地、畏惧地,一片片匍匐在地,浪潮般向他虔诚拜倒。 97| 10.3 暗沉的夜晚在璀璨夺目的圣光之下,映照得通明如昼,无尽的祝祷和礼赞声排山倒海似的一浪高过一浪,战斗和喊杀声在叶少卿突如其来的爆发下猝然中止,狂化异兽体内的瘟毒不断被圣光逼出,化作升腾而起的黑雾,在刺目的光芒下无所遁形,转眼间就汽化地一干二净。 零星的火光在噼啪燃烧,满地都是残臂断肢,凝固的血肉,混杂着浓稠难闻的焦糊味道,还有隐约的孩童啜泣声。 时间和空间仿佛同时在此刻静止,万事万物俱都沉寂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天地间风起云涌,圣子殿下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圣光的中心,恍若神明降临,洋溢着温暖和平和的气息逐渐蔓延开来,宛如一场盛大的洗礼,平等地投注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抚平着人们的伤痛和哀戚。 同样匍匐在地的还有教廷的主教和骑士军们,虽然在教宗陛下提出册立圣子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但是心里多少对叶少卿这个空降的圣子有些不以为然,或者疑惑不解,他们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教宗陛下的决定,然而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位殿下的不凡之处。 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场间所有人都为止颤抖臣服,鸦雀无声,再也无人胆敢质疑圣子殿下的继承权,亦无人能撼动他在教廷的地位,仿佛这件事本该如此,再理所当然也没有了。 昀鸿和他所率领的狂信徒和苦修士同样在他们之中,他们比一般的信徒们更加狂热和虔诚,如果他们能够上前亲吻殿下的脚背,说不定会当场幸福得晕死过去。 相较于他们的激动,唯有昀鸿一人面有异色,他微微抬起头注视叶少卿,眼神交杂着喜悦、震惊、怅惘、失望甚至愤懑的情绪,复杂得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叶少卿冷漠的目光略过虔诚服拜的人群,投向僵直在兽群中的傀儡尸,它的操控者似乎停止了继续操纵,亦或者是无法在叶少卿的震慑下顽抗下去,它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般麻木不仁地杵在原地,不能动弹。 叶少卿平直地伸出一只手臂,随手一招,傀儡尸如同被看不见的线所牵引着,顺从地飞向车辇的方向,落地的时候,自脚边绽放出一朵朵冰花,由下而上,将整个躯体都封印在了冰花铸就的冰棺之中,毫无生气地安静沉睡着。 做完这些,他垂眼俯视着怀中的面色苍白的夜铮,背后因光之箭雨所受的伤势已经在圣光的抚慰下开始愈合,体内的瘟毒也在这场盛大的洗礼中被不断净化,渐渐消弭于无形,近乎透支的意识海得到了滋润和喘息,额前的焰纹又再次恢复了光泽。 感受到力量的回笼,夜铮的身体终于稳定下来,尾巴也缩了回去,然而他面上却看不见半点喜悦和放松,仍是一片沉重,甚至比之前更甚。 夜铮撑起疲惫的眼皮,深深凝望着叶少卿的眼,那两点金色的瞳仁,冷冰冰地嵌在眼眶里,如一潭无波的死水,没有半点生机和情感。 从前叶少卿注视他的时候,总是将温柔缱绻藏在纵容和尊重底下,亲昵又克制的,偶尔会被自己撩出些火气,露出着恼又无可奈何的可爱表情,再理所当然向他索取。 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淡漠地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这绝不是他的爱徒看自己的眼神! 夜铮伸出手抚上叶少卿的脸颊,后者没有动也没有躲开,只是任由他抚摸。 “少卿……”夜铮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眉宇似乎因这两个字稍稍动了动,却依然沉默不语。 “少卿,少卿……”夜铮急促地持续唤他的名,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召唤回来似的,他的眉头却蹙越紧,心头前所未有的焦躁,在这样的沉默里,一颗心不住地下沉,几乎连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和镇定都维持不住了似的。 叶少卿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听得见。” “……”夜铮的呼唤戛然而止,他挣脱了对方的怀抱,突然感到四肢一阵发凉,浑身的血液冻结了似的,指尖冰冷得可怕,“你……你究竟是谁?我的弟子在哪里?” 叶少卿顺势放开了他的手,双手负背而立,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地道:“我就是叶少卿,叶少卿即是我。” 一股不真实的荒谬感不可遏制地腾起,夜铮眯起双眼,五指握紧了权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留下几个月牙般的血痕,仿佛必须要依靠权杖才能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一样。 “我的少卿不会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给我从他的身体里离开!把他还给我!” 叶少卿并没有因他的无礼和失态而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眼神古井无波,平静地回应道:“如果你指的是没有彻底觉醒本尊自我的那部分意识的话,如今已经彻底回归本尊,与本尊意志融合了,从前的记忆,也逐渐复苏,你不必感到忧虑,那部分意识的记忆我依然拥有,并没有忘记。” 夜铮霍然睁大双眼,瞳孔紧缩,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地射在对方脸上,似要将他看穿,看看这幅身躯之下的灵魂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教宗陛下转危为安,圣堂大主教张君白立刻率众骑士军来到车辇跟前,向教宗请罪,昀鸿、斩秋等人也重新回到他二人身边,温常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怅惘地看着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肉,早已被炸得辩不出人形,温青泽来到他身边,两人强忍着的悲哀,具是沉默不语。 躲在钟楼之上的风乾,脸上同样是一派震撼之色,他的自尊强迫自己克制着向叶少卿臣服跪拜的冲动,生生别开脸,不敢朝他的方向投以目光。 在他身边,阴影中的老者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终于发出了疯狂的大笑,他嘶哑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高空中,如同一场无人应和的孤独狂欢。 “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他畅快地大声道,“容器终于变回它应该存在的形态!二十年了!我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终于……终于在今天,唤醒了伟大的神明!让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再次降临人间!” 老者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堆叠皱起的皮肉不断地颤动着,时而大笑时而吟诵祝祷,双眼通红,仿佛要落下泪来。 “……至高无上的存在?神明?”风乾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面上尽是荒唐和不可置信的神情,“神明早已在一千多年前就回归天国了!你说叶少卿是……神?别开玩笑了!你绝对是疯了!” 老者笑声渐渐歇了,他轻蔑而嘲弄地望着自己的合作者,或者说被自己利用的黄口小儿,森森冷笑道:“无知的人总是被外表所蒙蔽,叶少卿从来不应该存在,他只是为神明的复活而生的容器,若他还有意识,就应当为此而感到荣幸。” 风乾的脑袋因对方话里话外流露出的信息量乱成一团麻,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无法理解眼下发生的事。 这完全超乎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神明……真的在叶少卿体内复活了? 简直天方夜谭! 老者显然不欲再与之多说,他沉浸在大愿达成的喜悦之中,对于那具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傀儡尸也懒得理会,接下来还是最后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只要拿到它,一切就彻底尘埃落定,自己多年的执念和夙愿也将如愿以偿。 随着老者一声低沉的口哨,钟楼顶上停留的一只黑色的鸦鸟舒展双翼落了下来,这只灵兽通体漆黑,就连双眼也埋在黑色的眼皮之下,竟然无法视物,同样也大大降低了圣光的影响力。 老者利落地跳上鸦鸟宽阔的后背,无视了风乾的怒火和喊叫,自顾自扬长而去,向着与叶少卿相反的方向快速飞去。 ——那是圣兽宫和圣祭坛所在的方位。 夜铮将眼底沉淀着悲痛、愤怒和空荡荡的忧虑,种种情绪都被他强硬地掩藏起来,收敛着,丝毫不曾表露在脸上,叶少卿的事太过蹊跷,还需从长计议,既然记忆未失,那么总有一天,他会让真正的叶少卿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他命令张君白带人清扫战场,追查兽潮的源头和幕后操纵者的线索,同时让昀鸿带着众主教和祭司们安抚受伤的信徒,让秩序重新走回正轨。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危机解除的信徒们勉强松了口气,在骑士军和祭司们的抚慰和治疗下并没有发生太大的骚乱。 夜铮坐在车辇上,手掌轻抚过放置着自己躯体的冰棺,这感觉太过奇妙,他忽然一震:“不对,施术者为何放弃了这具傀儡尸,是因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有别的目标,必须要匆忙离开?”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叶少卿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冷漠地望向天空的某个方向。 98| 10.3 圣兽宫的建址远离喧嚣纷杂的闹市,庄严雄伟的宫殿像一头沉睡狮子,安稳地匍匐在静谧的黑夜里。 由于事态紧急,张君白抽调了大部分驻守圣兽宫和光明神殿的骑士军,借以压制来势汹汹的兽潮,眼下大部分狂化的异兽都被叶少卿慑服,但仍存在不少四处流窜的残余分子,还有被感染的人群亟待清缴和治疗,被抽调的骑士军忙着维持秩序和清理战场,到处都处于人手紧缺的状况。 今夜整个帝都注定彻夜难眠,相较于别处的慌乱与喧哗,圣兽宫则显得清冷得可怕。 一只硕大的鸦鸟从空中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圣兽宫的门口,值守的侍卫颇为紧张,生怕情况失控,兽潮蔓延到此处。 幸而这只鸦鸟并没有狂化的迹象,更让他们感到心安的,是从鸦鸟背上走下来的老者,那熟悉的、慈祥和蔼的面容。 宫殿前悬挂着两盏长明灯,在安静昏暗的台阶前投下两片圆形的光影,将黑漆漆的远处挡在分界线以外,老者的身形缓缓踏足光亮的范围,自脚往上,一点点显露出暗红色的圣堂大主教祭袍,还有那张饱经风霜十分显老的脸庞。 “清和大人,您没有在教宗陛下身边抵御兽潮,莫非是教宗陛下有什么命令吗?” 清和微微一笑,既没有像晗希那样爱摆圣堂主教的架子,也不像张君白浑身写着生人勿近,他朝守卫点了点头,和气地道:“不用担心,局势已经控制住了,教宗陛下担心抽调太多人手,圣兽宫守卫空虚,会有漏网之鱼混进来,所以特地命我前来巡查驻守。” “原来如此,您请。”守卫不疑有他,恭敬地退到一旁。 除教宗本人以外,三位圣堂大主教都有进出圣兽宫的权利,清和没有引起任何怀疑,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守卫这关。 踏足宫殿内部,天高云阔绿草茵茵的无际旷野进入他的视野,摸不到边际的空间比从外部看上去要大得多,平静的湖面如同一面明镜,千万年如一日地倒映着那棵参天古树。 清和一步步走向湖边,直至湖水浸湿了他的靴子,他脸上和善的神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派的狂热和溢于言表的激动。 二十年了,他怀抱着这个秘密,处心积虑地步步为营,日夜忍受着无人倾诉的孤独和无法排解的煎熬,而今,终于到了苦尽甘来心愿达成的时刻,这个伟大的日子终于来临! 清和乘坐鸦鸟飞来时并未刻意隐藏行迹,或者说是完全没有隐藏,在叶少卿发现他踪迹的那时,夜铮脑海中一连串凌乱的疑点和线索,在电光火石之间彻底串联起来,散乱的拼图一点点拼凑成型,最后变成一张清晰的大网,囊括了自他闭关受伤以来的所有事件。 “清和……神圣权杖……”夜铮微微眯起眼,向张君白下令道,“立刻召集中央骑士军,同时传信给皇帝和太子,除了必要的驻守军留下继续清缴异兽,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包围圣兽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他目光一转,幽幽地扫过沉默不语的叶少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现在,其他人跟我一起立刻赶往圣兽宫,捉拿叛徒清和!” 张君白、温常言等人单膝跪地,毫无异议地应声领命,他们未必理解为何堂堂圣堂大主教突然变成了叛徒,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教宗陛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毫不犹豫地贯彻到底。 叶少卿亦没有反对,他缥缈的目光投向圣兽宫的方向,越过了茫茫人海,穿透了黑暗的天穹,平静地望向遥远的天际,略微出神,仿佛那里有着与自身关系密切的东西,在呼唤他,引起了灵魂深处的共鸣。 从久远的意识和记忆在叶少卿的意识海深处复苏,他便觉得自己还缺了点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落在了另外一边,这种感觉随着逐渐接近圣兽宫而变得更加强烈,像是两块相互吸引的磁铁,在冥冥中有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神明的灵魂在叶少卿体内觉醒,除了夜铮以外,旁人并没有察觉出不妥,两人同坐一副车辇,诡异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漂浮着,夜铮眼也不眨地注视对方的侧脸,深邃而幽怨的黑眸,牢牢地黏在他脸上,似要将之彻底看透。 叶少卿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正好对上夜铮那过于灼热、毫不加掩饰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他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只是淡漠地道:“为何一直看着我?” 夜铮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直视对方的双眼,定定地道:“即便你是神明,也应当早已回归天国才是,为何会在我的弟子身上复活?” 或许是知道神明的本质是人而非真正的造物主,又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且郁怒的情绪,夜铮的语气并没有太多膜拜敬畏的意味,更从未把自己放在神明仆从无私侍奉的角色上,反而以一种平等甚至质疑的态度,戒备和怀疑着对方的出现乃至存在。 “我说过了,我与他本为一体,只是被神圣权杖带去异界时封印了过往的记忆,在今天觉醒以前一直都作为一个普通人成长生活罢了,我的肉身或许在千年的时光中腐朽作古,但灵魂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未湮灭。” 叶少卿静静地回望夜铮,对他始终疏离且淡漠,看他跟其他人无甚区别,而这正是夜铮的内心深感刺痛,最无法忍受的,他放在心尖的宝贝徒弟,将自己放在心尖的少卿,怎么会忍心?怎么会舍得? 夜铮呼吸一滞,嗓音低沉嘶哑:“你还记得册立圣子的那天,在万千信徒面前,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叶少卿眉宇细不可查地动了一动,夜铮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说过,你会爱我,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一直到永远。” 叶少卿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我都记得。” 夜铮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深深的绝望:“可是对如今的你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着对方哀恸的眼神,叶少卿突然感觉到心脏的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那双眼里蕴含的感情太过强烈,强烈到几乎透体而出,像巨浪般汹涌地朝他扑过来,要将他淹没了一般。 属于那个青年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接连浮现在眼前,他原以为那些只不过是一段短暂无趣,平平无奇的人生,却在夜铮幽深如海般的眼神下,飞快地染上了绚丽的色彩,浸透了浓烈的情感,如同陈年的烈酒,甜美得叫人沉醉。 叶少卿回过神来,夜铮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瞳孔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他却错开目光,转向不远处赫然出现的巨大宫殿,轻声道:“到了。” 内心似乎下意识不愿意看那双眼里露出失望,叶少卿没有再看他,径自下了车辇,不疾不徐地走向宫殿的大门。 跟随而来的骑士军将圣兽宫层层包围,夜铮收敛了多余的情愫,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踏上了圣兽宫的台阶。 宫殿大门再次被推开的那一刻,清和已经越过了草甸中央的湖水,来到了湖心巨树底下。 白泽的身影在湖边徘徊,犹疑着发出细微的鸣叫,似乎被某种力量所摄,在隐隐忌惮些什么。 “教宗陛下,您终于来了。”清和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夜铮一行人,语调轻快地打招呼,仿佛对自己即将被剥夺圣堂大主教的地位、押入裁决庭审判甚至绑上神罚架处以极刑一点都不在意。 夜铮皱起眉,对他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模样十分不悦,寒声道:“清和,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中央骑士军和皇家军队已经将这里重重围起,你插翅也难飞了,还要执迷不悟吗?” 清和只是摇头一笑,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叶少卿,虔诚地面朝他伏跪在地,谦卑地行了大礼,口中叹息般喃喃道:“伟大的神明,请宽恕我让您沉睡了如此之久,很快,很快,我就能让您彻底、完全的复活,重新行走于属于您的世界!这片蒙昧昏暗的世界需要您的光芒指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夜铮甚至来不及质问,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卷起巨大的漩涡,整个圣兽宫仿佛地震般疯狂颤动起来,天地之间,唯有那棵千年古树,在汹涌的波涛中仍然屹立不倒,亘古不变。 无数的光线在这一刻自古树的内部激射而出,众人的视线中,树皮开始从粗大的树干上剥落,转眼之间便褪了个一干二净,露出别有乾坤的内里来。 在场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一座透明的水晶棺静静地伫立在古树的树干里,一具完整的骸骨封存在其中,神秘莫测而恢弘强大的气息顿时席卷而来。 那是属于千年前神明的棺椁。 99| 10.3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棺椁吸引的时候,深藏在圣兽宫底下的圣祭坛里,被千百条锁链束缚住的神圣权杖,仿佛感应到主人那近在咫尺的气息,高耸浑厚的仗身渐渐震动起来,继而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快要突破锁链的约束,拔地而出似的。 祭坛中央的凹槽处陡然裂开了数道裂缝,大片的灰尘和石块簌簌下落,锁链在权杖的挣扎下绷得越来越紧,在空中发出阵阵嗡鸣声,随时有可能崩断一样。 在其之上,圣兽宫里的湖泊已经卷起了滔天大浪,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大海般,中间的漩涡急速地旋转着,漩涡中心漆黑一片,像黑洞般深不见底,好似有什么东西欲扎破水面。 古树下,清和的脸上一派的狂热,水花飞溅在他身上,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也毫不在意,他就像巨浪里的一只小蚂蚁,随时随地可能被卷入漩涡,就此就掉性命。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在怒吼的自然面前,众人看上去十分渺小,夜铮眼皮子一阵狂跳,他不能容忍清和继续下去,把教廷最为重要的禁地搅得一团糟。 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夜铮不打算循序渐进地跟对方博弈,出手即是最为强大的神术,如果能直接秒杀他,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眼看着死神的镰刀向自己收割而来,清和却是不慌不忙地躲到了水晶棺椁的背后,他面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镇定地看着教宗全力以赴的攻击尽数被水晶棺抵挡住,没有伤到自己一丝一毫。 “这是初代教宗陛下亲手打造的棺椁,这时间恐怕除了神明和初代教宗本人,无人能对此加以破坏。”清和透过剔透的水晶,平静地望向夜铮等人,又补充道,“当然,目前尚未完整复活的神,想必也不能办到。” 夜铮蹙起眉心,握着权杖的手指微微攒紧,冷声道:“你到底意欲何为?口口声声要复活神明,现在却将之当成自己的挡箭牌,你这分明是对神的亵渎!神不会宽恕你的。” 清和并不着恼,微笑道:“教宗陛下多虑了,我一言一行皆奉神明的谕旨,在完成夙愿之前,这条老命还不能回归天国,我想无所不知的神明会理解我的苦心的。” “一言一行皆奉神明谕旨?”夜铮怒极反笑,声音寒冷若霜,“谁给你的勇气,敢撒这样大不敬的弥天大谎?!别说根本不会有神的谕旨,即便有,也应当由教宗传达,你算什么东西?!” 清和摇了摇头,浑浊的双眼爆发出一阵肃穆庄严的光辉:“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千年来,教廷关于神明的秘密一直在历代教宗口中讳莫如深,教宗陛下,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如何得知的?” 说着,他狂热的目光投向安静悬浮在古树之前的水晶棺,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却又不敢轻易靠近似的。 “答案是,正是伟大的神降下神谕叫我知晓!千年以前,神与芒经过激烈的交战,终于成功地将之打败,抽魂剔骨,神怜爱世人,为了护佑千万信徒,防止芒死而复生,再次为祸人间,祂以自身为容器,毅然将其灵魂镇压在自己意识海之中,然而,万没有料到,身为神的弟子,初代教宗竟然为了窃取信徒的信仰,抹杀了神的功劳!禁止这些事情流传,他趁着神与芒两败俱伤的虚弱时期,竟然背叛了神,背叛了自己的恩师!痛下杀手!自己则登上了教宗的宝座!集荣耀信仰和权势为一身,甚至,连神原本的名字都在他的刻意引导下,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从此以后,神明成为了他笼络信仰的工具,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只利用祂的威望巩固自身的权利!” 夜铮面沉如水,长眉紧锁,对于他的慷概陈词充满了不屑和荒谬,压根连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清和憋在心中二十年的秘密,一朝得以宣泄,委实畅快非常,不介意同他们多说一些:“然而强大的神,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杀死的?于是初代教宗亲手打造了这口水晶棺椁,将神封印其中,掩埋在圣兽宫的古树之中。初代教宗其心有异,神亦有防备,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自己一部分灵魂分裂,借由神圣权杖的力量带离了这个世界,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再次降临人间!” 夜铮瞳孔猛缩,心中荒诞的感觉越来越强,他余光依然落在叶少卿身上,后者却是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因此,这二十多年以来,我四处搜集神术馆的资料文史,研究兽血,培育可容纳神的灵魂以及力量的容器,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就是为了了更好的奉行神谕,迎接神明的归来!而之所以会选择由我来替完成心愿,正是因我比所有人都要虔诚的信仰之心,伟大的神听见了我日夜的祷告,听见了我愿意将一生都奉献给祂的决心!这个使命是祂给予我的嘉奖,是我一生最大的荣耀!” 清和抬头挺胸,在风雨飘摇的滔天巨浪中稳如泰山,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欢喜。 夜铮眯了眯眼,瞥一眼身旁沉思不语的叶少卿,冷冷道:“你既然声称是神的谕旨,难道当日袭击我,偷袭圣兽白泽,发动兽潮,散播瘟毒,与风乾谋夺圣子之位,难道都是神吩咐你做的不成?” 清和沉默片刻,沉重地道:“为了让神明重新降临于世,付出一些代价是无法避免的事,信仰不够纯粹的你当然不能延续神的意志,怎么能继续让你坐在教宗的宝座上呢?” 场间众人对清和的言之凿凿万分震惊,在漫长的对峙和缄默后,叶少卿终于说了到此而来的第一句话:“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响彻在每个人耳畔,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安抚了众人的愤怒和躁动,传递着沉稳和坚不可摧的意志。 清和突然激动起来,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神的否定,甚至连表面的恭顺都维持不住:“我错在哪里?!” 他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注视着清和,淡漠而又疏离地道:“千年前,并不是因为初代教宗要争名夺利而杀死我,而是我亲口命令他这样做的。因为那时,我发现了自己的灵魂在镇压芒的过程中,产生了被芒同化的倾向。” 此言一出,清和浑身一震,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下意识就欲否定,不止是他,就连夜铮望向他的目光都震惊万分。 叶少卿对他们各异的神色视若无睹,用一成不变的音调继续叙述着深藏千年的隐秘:“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一边抵御芒的侵蚀,同时分裂了一部分灵魂力量,借由神圣权杖带离这个世界,并且命令我的弟子,一旦被完全同化的情况发生,就立刻杀死我。” “不……不可能!”清和镇定自若的脸色终于出现了裂痕,这话若是旁人说来,定会被他嗤之以鼻,但眼下是由神亲口道来,根本容不得他质疑,短暂的混乱后,清和眼神蓦然一沉,大声道,“你不是神!你还是叶少卿对不对?这些都是你们串通好故意欺骗我的!神明对我降下神谕,绝对不会是假的!是你们,你们才是假的!” 清和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自洽的解释,不断地重复着,妄图说服自己,以掩盖内心深处的动摇。 叶少卿对他的自欺欺人不甚在意,语气平静地戳穿了他最后的幻想:“给你降下所谓‘神谕’之人,并非是我,而是芒,你所做的一切,亦不是在复活我,而是给它创造条件,它利用了你。” 像是在验证他的话一样,没有给其他人留下丝毫反应时间,整个圣兽宫猛地震动起来,湖中央的漩涡沸腾翻滚,神圣权杖终于挣脱了锁链的束缚,从漩涡中心破开水面,缓缓升起! 夺目的光华笼罩了每个人的面颊,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就在神圣权杖离开圣祭坛的那一刻,封存神明骸骨的水晶棺椁开始发生变化。 “喀喀——”细微的龟裂声被掩藏在震动和水浪的巨响之下,悬浮在空中的水晶棺表面开始蔓延起蜘蛛网般的裂纹,古老沧桑的气息从缝隙中渗透出来,如同飓风一样瞬间席卷整个圣兽宫。 巨大的金色龙身虚影从水晶棺内腾空而起,一声充满了愤怒、不甘同时饱含重见天日的狂喜的吼声,自每个人心底突兀地响起。 那是芒! 叶少卿只觉意识海仿佛被人砸下一座大山,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晃动了一下,在这吼声的面前,他从灵魂深处同时感受到强烈的亲近和排斥,这种感觉是那样矛盾,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成两半! 芒的虚影盘旋缠绕在高高伫立的神圣权杖之上,一对金色的瞳孔冷冰冰地俯视下方渺小的人群,最后凝固在叶少卿的身上。 100| 10.3 被芒冰冷的视线注视,叶少卿只觉得仿佛在看镜子里的自己,即便两者的形态全然不同,也不能磨灭灵魂深处本源的召唤和吸引,他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走向芒和权杖的双腿。 芒长长的龙身盘在权杖之上,越束越紧,众人似乎都能听见权杖发出的颤抖和哀鸣,这是由它的骨骼和晶核制成的东西!想起曾经抽魂剔骨之痛,芒的内心更是恨意滔天,恨不得立刻将叶少卿同样扒皮抽筋,一口一口吞进腹中,让他完全地被自己同化,成为它复活的容器和养料! “吼——”它的怒吼如同狂风骤雨,生生刮在每个人脸上,刀割般的痛,尖啸穿透力极强,耳畔一阵嗡鸣,一吼之下,定力稍差的人甚至会直接丧失听觉。 叶少卿银白色的祭袍被狂风吹拂得猎猎作响,他眯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芒,平直地朝它伸出右手。 随着强大的圣光力量倾泻而出,神圣权杖在自己原本主人的催动下,立刻动摇起来,仗身不断地晃动,若非被芒用龙身所缚,恐怕转眼就要飞射而出,投向叶少卿的怀抱。 芒盯着他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忌惮和憎恶,眼看着权杖在两人的角力下岌岌可危,它眸光狠厉,突然一声长啸,自权杖上腾空而起,笔直地冲叶少卿迎面飞扑而来! 夜铮倏然一惊,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一连串的防御法阵连续不断地投向叶少卿身边,却又被芒接连不断地突破,纷纷碎裂,粉身碎骨,这些在帝国神术馆都排的上号的神术,对眼下的芒而言,根本连前菜都算不上。 叶少卿目光沉凝,面对芒的进攻迎头而上,然而同化了神的芒此刻甚至连圣光都怡然不惧,虚化的身影竟然在圣光的直射之下渐渐变得凝实。 在叶少卿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芒飞快放大的身影,还有腾空盘旋的轨迹,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上,眼前倏然爆发出一片灿烂的金色,充斥了视野。 等到四周的景象再次出现于眼前,叶少卿发觉自己行走于茫茫荒野之中,土黄色的天空,太阳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之上,整个世界雾蒙蒙的,模糊不清。 尘沙漫天的远处,依稀走来一个颀长的人影,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无论身形亦或是气息都令叶少卿极为熟悉,眼看对方穿过荒芜的原野和漫漫尘雾,在他眼前彻底显露样貌,叶少卿缓缓眯起双眼——对面之人竟然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芒?” 那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叶少卿,再指指自己,他的声音带着重音,沙哑而厚重:“我们本为一体,你忘记了吗?我即是你,你即是我。只要我们重新融合,合二为一,就能完整、彻底的复活了,难道活着不好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盎然的笑意,哄诱地、充满期待地望着叶少卿。 “你我已经在无尽的黑暗中沉睡了千年之久,难道你还想继续在暗无天日的空虚中浑浑噩噩?难道你不想亲眼见识如今人族的繁华盛况?难道你不想重归神坛,重获自由,享受万千信徒的膜拜和信仰?” 叶少卿垂下眼睑,仔细思索对方的话语,似有些心动,有些憧憬。 “复活?” “对,复活,你现在的状态不过是一缕苏醒的残魂,比起千年前的全盛之时不知道虚弱了多少个层次,虽然你现在能占据主导地位,但有朝一日会不会被那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小青年取而代之都说不准,难道你不想重回巅峰?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 看出他的动摇,那人笑意更深,嘴角微微裂开一条缝,隐约露出尖锐的锯齿,继续引诱着道:“来吧,过来……” 在这声音的催促下,叶少卿的双眼渐渐失去焦距,不受控制地迈开双腿,一步步朝对面的男人走去…… 与此同时,在外界关切的注视下,叶少卿被巨龙长长的龙尾卷到了天空,夜铮任何的阻碍都是徒劳,只能死死盯住半空中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权杖。 浪涛和狂风仍在呼啸,这是芒与神的博弈,根本不是其他人能够插手的。 湖中央的古树早在棺椁现世时,就像失去了力量源泉般,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机一点点流逝,嫩绿的树叶染上枯黄的颜色,一片片凋零,清和双目失神地跪在倾颓的古树之下,近乎崩溃都望着上方,脸上一派的麻木,几乎丧失了一切的希望,本就沧桑枯瘦的脸庞,瞬间苍老了十岁。 叶少卿的意识海中。 两个如同镜面两端的男人间隔的越来越近,无数条金色的线条在空中飞舞缠绕,凌乱地连接在两人的身上,他们的身影同时变得模糊,之间的界限也不再那样泾渭分明,宛如一幅被水浸湿的水彩画。 两人被金线彻底连在一起,就在他们的身影在融合开始后逐渐变得透明的时候,情况陡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缠绕在两人周身的金色线条突然在半空中倏然静止,继而开始逆向运转,融合的进程向着分解转换! 在芒骤变的眼神中,从容与平静重新回到叶少卿的脸庞,他隐隐透着金色的双瞳炯炯有神,注视着对面有着相同面目的男人,淡淡道: “就算你能变化出我的模样,也掩盖不了你的野心,你真以为我会被你三言两语的诱惑说服,心甘情愿被你吞并?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从来不觉得我失去过自由,又何谈‘重获’,我也从不执着于力量,因为它真正的用途是防备你这样的阴险又凶残的异族,至于人族的繁华盛况,我已通过另外一双眼,代替我见识,将来,他亦能代替我引导教廷和信徒们,如此,我便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芒狂涌的怒意不再掩饰,疯狂地宣泄而出,它的面容扭曲拉长,终于放弃了人形,变回龙的模样,苍老的声音在天地间怒吼:“住手!你想做什么?!” “你我皆是千年前就该死去的老怪物,再漫长的岁月也只有空虚和寂寞,何必执着于复生的幻梦?我早已没有遗憾,我能为这个世界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跟你同赴黄泉,那时我的弟子不忍心彻底杀死我,所以才会将身躯封印在圣兽宫的古树中,给了你喘息和侥幸残存的机会,我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今日就由我亲手湮灭你的灵魂吧……” 细碎的金光从他们衣角开始蔓延,逐渐向上,芒构筑的意识海世界开始崩塌、倾倒。 “住手!你也会死的!你最后的残魂也会彻底在世上消失!” 叶少卿静静地看着它翻腾挣扎,眼神明亮而坚定,仿佛生与死都浑不放在他眼中。 在整个世界彻底溃散之前,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101| 10.3 整座圣兽宫都被卷入这场剧烈的震动和倾塌之中。 大片的砖瓦在芒的挣扎中被撞得七零八落,圣兽宫外驻守的中央骑士军紧张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进去保护教宗陛下,与叛徒决一死战。太子风瑜率领王宫禁卫军同样在外待命,二皇子风乾被太子以逆贼同党之名逮捕,押在禁卫军之中,他整个人颓丧至极,往昔意气风发和自信骄傲尽数自他脸上消失了,空余一片挫败和麻木。 圣兽宫内。 白泽似乎感应到了有什么重要的气息在疯狂地流逝,它不断地引颈哀鸣,哀戚之声裹挟着呼啸的狂风与翻腾的浪涛,在每个人耳畔起伏不休。 原本是巨龙卷住了叶少卿的身躯,现下却反而是叶少卿死死黏住了芒,它在空中翻滚挣扎企图将他甩出去,空中若有若无的金线缠绕着他们,芒凝实的龙身在众人的视线中再次变得时隐时现,愈加虚幻。 “吼——!”芒愤怒的吼叫丝毫不能阻止叶少卿——或者称之为神残存的灵魂——与之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们流逝的力量已经维持不住悬浮于空,最后重重落入波涛起伏的湖水中,砸出的巨大浪头几乎吞没了湖心的古树,也吞没了早已失去生存意念的清和。 眼看着叶少卿与芒双双跌入水里,夜铮脸色狂变,顾不上被水浪打得浑身湿透,几乎要亲自跳下去,却被其他人死死拉住,夜铮手里的权杖疯狂地输出神术,企图将人从漩涡里拖出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子瞬间被卷入漩涡中央,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就连圣神权杖都似乎失去了主人的支撑,开始缓缓下沉。 “少卿——!!!”一声痛苦的嘶喊随着起伏的浪潮在逐渐合拢的湖面上回荡。 身为教廷领袖应有的优雅和镇定,在这一刻尽数被他抛弃,夜铮一辈子都没有像这样失态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他脸色苍白地怔然望着渐渐重归平静的水面,没人有回应,也没有人回来。 湖水的底下是遍布了禁咒与神术的圣祭坛,除了教宗本人,没有人能进得去,然而他虽是教宗,却是一副异兽的躯体。 他强大的精神力感知早在第一时间就最大限度的铺开,可是根本无法穿透深不见底的湖底,亦无法进去寻找心爱的弟子,叶少卿的气息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或许已经跟芒一起彻底葬身冷冰冰的水底,又或许,他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下一秒,他的爱徒就会从水里冒出头来,甩他一身的水珠。 可是漩涡消失了,暗沉水面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死水,什么也没有。 慌乱是没有用的,他应该继续保持冷静,应该立刻下达命令,把湖水抽干,哪怕把圣兽宫挖开,掘地三尺,不,太慢了,太慢了。 无数的思绪混乱地挤在夜铮的脑海里,又模糊地沉下去,最后只剩一片空白,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和缜密深沉,在意识到叶少卿可能已经与芒同归于尽的时候,宛如被海浪淹没的沙堡,瞬间坍塌崩灭,他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利剑一剑贯穿,只能痛苦地蜷缩着,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是痛彻心扉。 长久以来,他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权势,也承担着沉重的责任和压力,他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像神祇一样冷漠地俯视众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脆弱,惶恐,无力,渺小。 “快出来啊,否则为师要生气了……”夜铮口中喃喃自语着,攥着权杖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般的血痕,他宽大的祭袍无风自动,震开了人群。 在众人恐慌的视线里,夜铮一步一步,踏入水中…… 叶少卿似乎做一个漫长而荒诞的梦,梦里有过甜蜜、幸福和快乐的时光,也有过痛苦、挣扎和孤独的阴影,他觉得自己非常疲惫,也许一直沉浸在梦中,能够获得永恒的宁静,不为凡尘所扰,不为生计所迫。 就这样继续沉睡下去,无忧无虑,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依稀间,仿佛有一束光亮穿过了遥远的虚空,穿过了漫长的时光,投注在他的面前,许是一道门扉,抑或一段阶梯,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缥缈地自远方传来,就在它的另一端。 它通往何方?后面有些什么?又是谁在呼唤着他? 叶少卿皱了皱眉,像是被人打扰了清梦而感到不悦,可那道声音是那样执着,不知疲倦般一遍遍地重复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无端的焦灼在炙烤他的心,他努力想要弄清楚一切的真相,挣扎着,想要醒来。 那声音催促着他,推着他,向着光束的方向,声音的来源处禹禹前行…… 入眼是素白洁净的帐幔,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花朵暗纹,阳光很好,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均匀地陈铺在橡木地板上,照亮了床沿的一角。 叶少卿眯着眼,用手挡住了阳光,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尚还不能完全适应明亮的白昼。 大梦初醒,脑海中沉淀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灼着,清晰地如同昨日发生,又遥远得如同已去千年。 他记得,自己因为夜铮受伤的事受了刺激,之后意识进入了一个诡异的镜像空间,他能透过自己的“眼睛”看见外界发生的一切,但是身躯却不由他意志来主导,直到与芒大战一场,那屡残魂与芒双双走向覆灭,他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亦或者,一直以来,“神明”从来没有打算像芒那样吞并自己的意识,长久地占据这幅身体,他只是想再看看,看一眼这个令他留恋热爱的人间。 最后看上一眼,然后离开。 叶少卿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忽然目光微凝,顾不上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硬撑着下床,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外走。 门口守着斩秋,一见他醒来,冰山般的面容不由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松动。 “夜……教宗陛下呢?” 斩秋一愣,双目不由自主地微微下垂,神情沉痛而严肃:“陛下他……” 叶少卿见他的表情,一瞬间如堕冰窟,心下微沉,冷静地道:“到底怎么了?” 斩秋摇了摇头,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在另外一扇门前停下,低沉地道:“陛下为了寻找您,靠近了圣祭坛,被密布的禁咒打伤,恐怕……” “你说什么?!”叶少卿悚然而惊,他想起夜铮曾跟自己说起,圣祭坛严禁异兽入侵,他如今身为天狐之躯,稍微靠近都很可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他疯了吗?! 来不及胡思乱想,叶少卿匆匆推门而入,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安静的身影,太安静了,以至于连呼吸声都若有若无,细不可闻。 叶少卿看见夜铮苍白如纸的脸色,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他露在外面的手背,颈脖,甚至侧脸,到处都是累累的伤痕,叶少卿甚至没有勇气去查看衣袍下还有多少。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轻轻抚摸对方柔顺银亮的长发,绸缎般铺散在枕头上,他的师父大人是个多么爱美又自恋的家伙,平日哪怕断了一根头发都要心疼不已,如今却浑身遍体鳞伤,即便昏迷中也痛苦地眉头不展,仿佛时刻忍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煎熬。 “夜铮……”叶少卿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手不敢触碰对方的脸颊,生怕哪里有看不见的暗伤,自己会弄痛了他。 夜铮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长而翘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终于缓缓睁开两条眼缝,虚弱地张了张嘴。 “夜铮,你醒了?”叶少卿明亮的双眸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却在对方暗淡无光、若有死气的眼神里,感到一阵手脚发凉。 “……少卿,少卿……”夜铮的嗓音嘶哑又微弱,他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上咀嚼,千回百转,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像是不多唤几声,就没有下次了似的。 叶少卿心中一痛,温柔地看着他:“我在,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的回答似乎令夜铮略微感到安心,低低地道:“以后为师若不在你身边了,要好好保护自己,要记得想我……” 叶少卿脸色一变,提高了音量严厉地道:“不许胡说!” 夜铮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亲亲我,好不好,爱徒。” 叶少卿强忍着内心的伤痛与难过,哑声道:“不好,好好养伤,等你恢复再说。” 夜铮佯做不悦:“为师最后的心愿你都不肯满足我……” 一个羽毛般的轻吻落在他眼睑和眉心,叶少卿垂眸凝视着他,夜铮露出欢喜的神情,恋恋不舍地望着他:“还不够。” 叶少卿沉默着轻吻他的面颊。 “另一边呢?” 待左右两边都印下烙印,夜铮微微扬起脖子,道:“嘴呢。” 叶少卿动作一顿,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抽搐:“你丫的有完没完?!” 夜铮一脸委屈:“……为师都为你伤重濒死,你竟然还凶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周问突然推开房门,急切地道:“陛下!圣子殿下醒了,要不要再多缠点绷带扑点粉……呃……” 夜铮:“……” 叶少卿冷笑:“重伤濒死?呵呵。” 周问眼前一黑,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完了,这次死定了!要在裁决庭的厕所过完下半辈子了! 102| 10.3 这个新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整个帝都被兽潮搅得一团糟,圣兽宫都塌了一半,更别说其他被兽潮肆虐过的区域。二皇子风乾以叛教罪关在裁决庭等待审判,神罚架在不远的将来等候着他。 中央教廷上下忙着清缴残余的漏网之鱼,帮助被狂化异兽咬伤的人们驱除瘟毒,重建圣兽宫和光明神殿。 原圣堂大主教清和同样以叛教之罪剥夺了圣堂大主教之职,他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全身浮肿僵硬,脸上带着解脱的神情,仿佛对自己的死亡并没有太多挣扎,他一系的教廷主教们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生怕因他的事情牵累到自己,所幸大面积的降职并没有发生,最多只是平日过从甚密的某些人被贬斥,断绝了上升之路。 好几个大主教的位置空了出来,便从各地脱颖而出的主教们中选拔,怀灵成了最大的赢家。 光明神殿,教宗的书房内。 昀鸿单膝跪地,默默地垂着头,不敢与夜铮黑沉的眼神对视。 “你说……当初给叶荣臻将军送去那页有关芒的书页的,便是你?”夜铮的嗓音低沉而悠缓,平静里听不出喜怒。 昀鸿沉默地点点头。 “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无法容忍那种事情,发生在您和下任教宗之间,那是对神明的亵渎和不敬……” 夜铮不屑地冷笑一声,道:“就因为你的私人情绪,差点陷圣子于谣言中,声望毁于一旦,从现在你,解除你总务官的职务,看在你大半辈子都对教廷忠心耿耿的份上,我不杀你,去裁决庭度过余生吧。” 昀鸿最后向他行了大礼,永远地消失在光明神殿。 帝都南郊的墓园。 一座简单朴素的方碑嵌在绿茵茵的草丛间,上面只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没有任何别的墓志铭或者遗言之类的语句。一束淡黄色的菊花被人放在墓前,两个高挑的男人静静地望着墓主人的名字,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神会宽恕他的罪过,让他回归天国的。”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淡漠又刻板的声音。 温常言回过头,看见斩秋不声不响地立在离他们三丈外的地方,诧异在他眼底一闪而逝,道:“你不在神殿保护圣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斩秋缓缓地走到他身边,道:“是殿下吩咐我来看看。” 温常言眸光幽深,默默地凝视着他,忽而罕见地勾起嘴角,虽然浅得几乎看不见。 “希望你说的是对的。” 重建后的圣兽宫。 茵茵草甸,粼粼湖水,眼前的景象似乎跟之前没有半点变化。 麻雀和小叽化出原本的形态在湖水上空翱翔打闹,时不时低低地掠过湖面,溅起一簇簇银白的浪花,白泽从湖心现身,欢快地蹶着蹄子踏水来到湖边,亲昵地蹭了蹭叶少卿的手掌心,似乎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极为欢喜。 夜铮眉梢微微一动,垂眼瞥它一眼,凉凉地道:“为师还没传位给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教宗呢。” 叶少卿笑了笑,流连不舍地摸了摸白泽新长出的长角,道:“你还没告诉我,那天我怎么得救的?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受伤?” 夜铮哼唧一声,道:“我还没靠近湖底,就被禁咒伤到了,最后是白泽循着你的气息找到你,把你驮上岸的。” 叶少卿忍不住皱起眉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悦道:“既然白泽能救我,你这死狐狸精非要凑什么热闹?我一醒来听斩秋那语气,看你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模样,差点吓死我了。” 夜铮忍不住小声辩解一句:“为师那是关心则乱。” 叶少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以为你去逞英雄我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吗?别傻了,你要是为了救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肯定马上把你忘了,接任教宗宝座,攒够老婆本,养一窝毛茸茸,迎娶漂亮女祭司,走上人生巅峰,你到了天国以后就在天上看着默默哭去吧,啊。” “……”夜铮阴测测地看过来,露出一排森冷的白牙,“你要迎娶谁?美得你,为师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生是我的徒弟,死是我的死徒弟。” 叶少卿忍俊不禁,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嘴唇贴上他的耳垂,低沉沉地笑道:“是是是,你的你的,都是你的。” 夜铮轻哼一声:“小混蛋。” 远远望着两人近乎重叠的背影,周问苦着脸在草地上徘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之前已经坏了陛下的好事,现在要上前当电灯泡,到时别说裁决庭,估计光明神殿的厕所也得包了。 最后还是叶少卿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周问,向他招招手。 “都准备好了?” 周问暗暗松口气,恭敬地道:“所有的准备已经就绪,无关人等均已遣散,只等教宗陛下前往。” 叶少卿满意地点点头,向夜铮道:“马上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体了,紧张吗?” 夜铮不屑地道:“紧张的是你吧,是不是很遗憾以后没有尾巴可以摸了?” 叶少卿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道:“一点也不,这不是还有九尾天狐吗?它又不需要像你在人前维持人形,我还能天天摸。” “……” 三人来到事先布置妥当的巨型法阵之前,一口冰棺静静地摆在旋转的光圈中央,冰冷的白色雾气氤氲挥散,其中封存着夜铮的尸身,清和死后,傀儡术彻底失效,神明在将之封存如冰棺之前特地为其保留了一线生机,算是留给他二人最后的遗泽。 白泽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冰棺之上,周身散发着荧荧光亮,当初夜铮是依靠白泽的力量才能使灵魂和力量转入灵兽体内,如今也必须在它的帮助下,重回人类的躯体。 周问默默退下,此间只剩下叶少卿和夜铮两人。 “进去吧。”叶少卿深吸一口气,温柔地看着他,“我在这里陪你。” 夜铮看出他眼底暗含的紧张,宽慰道:“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对方的身影逐渐没入金光笼罩的法阵之中,叶少卿的视线追逐着他,耐心而安静地候在一旁,无论多久,结果如何,自己都会第一时间迎接夜铮的归来…… 灵魂离体的感觉十分神妙,夜铮觉得自己的意识陷入了一团朦胧的迷雾,在一瞬间,似乎穿过了无尽的岁月和空间,看到了无数的过往和记忆的碎片。 蓝天,白云,青草和镜湖,一棵参天大树挺拔地伫立在湖中央的小岛上,密密层叠的绿叶茂盛地铺满了树冠,阳光透过枝叶在草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疏影。 大树下靠坐着一个穿着银白长袍的男人,面容英俊,神情专注,他手里翻阅着一本由他亲自撰写的神术总集,时不时写下删改和批注,一只通体纯白宛如幼鹿般的小兽伏在他腿边,长长角闪烁着幽蓝色的电弧,睡得酣畅香甜。 夜铮远远地看着这幅宁静隽永的画面,忽然一阵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既甜蜜,又惆怅,他很想上前离树下的男人更近一些,又不敢打扰,踌躇不定,患得患失。 那个人是所有信徒眼中高高在上的神明,是所有凶恶的异兽忌惮恐惧的存在,亦是一手教导自己赋予自己一切的导师,是他生命里永不倒塌的灯塔。 直到那人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从书里抬起头,淡淡望过来。 自己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 “师父。”他听见自己这样唤道。 这一声呼唤,仿佛历经了千年,零碎的画面瞬间远去了,过往的一切,无论是深深埋藏在心中无法宣诸于口的酸涩感情,还是美好和平的时光,都淹没了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再也无从得知。 冰棺融化,夜铮于昏沉的梦中苏醒,刚睁开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恍惚间似与梦境中树下的男人重合。 男人微笑着看着自己,轻声呼唤:“师父,欢迎回来。” 103|番外一 新年伊始,帝都的动乱终于在教廷和王室的高效运转下平息下来。圣兽宫完成了重建,教廷上层重新洗牌结束,芒和神明的结局封存进了帝国神术馆最高的那一层,随着知情者的三缄其口,彻底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再也无人提起。 时光平静如流水,转眼隆冬走到末尾,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自从夜铮拿回属于自己的身躯,一直被封印着意识的九尾天狐得以解放,因长时间被主人附身,天狐的意识恢复之初还有些懵懂,记忆一片空白,就连体型都因力量流逝而回到了幼年期,成了短腿短手小小的一团。 如今这团白毛球正被叶少卿抱在怀里,安静地打盹。 小叽蹲在主人肩膀上,时不时用长长的尾巴悄悄撩它的耳朵和鼻子,总算摆脱了大魔王的阴影,这小萝卜头似的小狐狸,不欺负一下,都觉得好生对不起自己被大魔王支配的悲催岁月。 麻雀对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十分不屑,从后面俯冲下来,一爪子把它踹翻,自己得意洋洋地占据了主人肩膀的位置,仰着脖子“啾啾”直笑。 叶少卿懒得理会再次扭打成一团相亲相爱的小家伙,找了条临街长椅坐下,温暖的日光透过层层流动的云彩倾覆下来,暖洋洋地晒在来往的人群身上,才逛了一会街,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情人日,大街上各种情侣活动精彩纷呈,久居神殿的教宗陛下好不容易身体恢复,表示也想凑凑热闹。 难得出门踏青,他和夜铮两人稍作乔装,悄摸摸离开光明神殿,本想像普通情侣那样约会、过二人世界,没想到硬是被几个小家伙追着屁股跟出来,后面还缀着斩秋、周问两条尾巴,说不定还有温常言派来暗中保护的护卫侍从甲乙丙。 这下感情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连小手都不好意思拉了,更别说做些什么羞羞的事情。 叶少卿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忧郁地叹了口气。 “干什么唉声叹气的?”夜铮华丽的声线从头顶传来,叶少卿刚抬起头,对方便往他嘴里塞了一串蜜汁火腿,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叶少卿眨了眨眼,囫囵吃下一半,扭头就看见周问吭哧吭哧地抱着大包小包跟过来,连斩秋都提着不少。 “你买什么东西买了这么多?” 夜铮伸出食指替他擦去嘴角边的油渍,轻快地道:“也没什么,在甜品店买了你爱吃的点心,刚才路过一间美容店,随便买了些护肤品洗发水。” “……”叶少卿无奈地道,“你买这些做什么?” “这还用问?”夜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理直气壮地道:“不久前这还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诶,皮肤又干又粗糙,连头发都分叉了!被那个该死的老头子拿去施展傀儡术也就算了,居然还不知道好好保养,指甲都不修剪,怎么能忍?!” 谁会给尸体修指甲啊! 叶少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终究没把到嘴边的话吐出来,只好问:“接下来想去哪里?” 夜铮瞥了眼他怀里窝着的小狐狸,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流动的方向,忽然目光一凝,不由分说,拉起叶少卿就走。 片刻功夫,两人的身影就淹没在了潮水般的人海里,周问蹲在地上苦哈哈地直喘气:“等等我们呀——唉,我真不是成心要来当电灯泡的,还不是被温队长逼的!难得过个情人日,我一条单身狗,没找到女朋友不说,还得天天看他俩秀恩爱,真是灭绝人性!惨绝人寰!难受!想哭!” 斩秋沉默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呜呜啜泣的周问,眉头皱了皱,似乎觉得十分丢人。 周问还没来得及抹眼泪,突觉自己双脚离地,被斩秋抓着衣领,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他带着大包小包,斩秋带着他,飞快地向着教宗陛下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引来频频侧目。 周问感动地咽了咽口水,心惊胆战地道:“斩、斩秋大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不累,真的!” 斩秋目不斜视,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太磨蹭。” “……”感情是嫌弃他动作太慢!得知这个事实的周问顿时更加想哭了。 挤出人群,一座天使造型的巨大喷水池进入了视野,雕塑的顶端是天使托着一枚象征爱情和婚姻的指环,大小刚好能让一枚钱币通过,这座喷泉是附近有名的情人许愿池,传说若是带着心爱之人来此许愿,往池水中投币,只要初次投出的钱币穿过指环,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堂堂教宗陛下居然还迷信这个?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叶少卿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笑呵呵地道。 “哎呀,反正又没有损失,不试试怎么知道灵不灵呢?”夜铮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 叶少卿一副依你依你都依你的无奈表情,摸了一枚硬币出来递过去:“你想许什么愿?” “嘘——说出来就不灵了。许愿一定要有诚意。”夜铮语重心长地指点自己的弟子。 许是周围太嘈杂,小狐狸晃悠悠醒过来,主人的气息就在旁边,分外有安全感,它睡眼惺忪地抖了抖耳朵,可怜兮兮地叫唤一声,肚子饿得不断抗议。 叶少卿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过去,撕下一小条火腿肉小口小口喂它吃。 他仿佛对狐狸这种生物毫无抵抗力,就连小叽和麻雀也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压根不指望能有这待遇。 夜铮眯着幽深的双眼,高深莫测地看了一会,不咸不淡地道:“叫旁人见了,还以为那是你的灵兽呢。” 叶少卿微微一笑:“摸不到狐狸精的尾巴,好歹有只小的,我就勉为其难凑合凑合吧。” 夜铮抿了抿嘴,手一扬,硬币脱手而出,划过一道清晰的抛物线,正好撞在天使托起的指环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眉梢轻轻一动,硬币在指环内壁里滚动两圈,在他的注视之下,终于通过了指环,从另外一头坠落下去,扑通一声沉入水池里。 叶少卿忍不住道:“这么巧,你该不会用了什么神术吧?” 夜铮不屑地道:“傻瓜,天底下哪有为师办不到的事?” “行行行,你最厉害。”叶少卿立刻换了个话题,“到底许的什么愿,可以说了吧?” “秘密。” “说嘛——” “我怎么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有吗?” 眼看就要黄昏,两人自然而然地拉着手穿梭在人群里往回走,在四处都是亲密的情侣包围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与众不同。 在人潮的另一边,被遗忘的斩秋和周问在茫茫人海中挤得动弹不得,四顾茫然。 周问哭丧着脸举目望天,在心中无声呐喊:“陛下到底去了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入夜。 光明神殿楼塔顶端的寝宫之中,两具交叠的人影伏在床上激烈地动作着。顺滑的银色长发铺满了枕头被单,被叶少卿随手捞了一缕握在掌心。 浅淡的幽香漂浮在空气中,他埋首在夜铮颈脖之间,深深嗅着专属于对方的气息,赤|裸的肩背在昏暗的光线里,露出线条优美的蝴蝶骨,以及更多暧昧的痕迹。 “嗯……”夜铮微微张开嘴,溢出断续甜腻的鼻音,他双臂搂着弟子的脖子,凑在他耳边,用濡湿的舌尖舔了舔耳垂,气音黏黏糊糊、哼哼唧唧,“再深一点……坏徒弟……” 他的嗓音低沉又撩人,不疾不徐,像是猫儿挠在心尖上,叫人心痒难耐。 忍无可忍的叶少卿一把捂住夜铮那张勾人的嘴,后者只能无辜地瞪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未尽的语言都尽数化为模糊的呜咽。 叶少卿只觉得手心忽的一热,黏湿的感觉随之而来,是夜铮使坏的舌头。 “不许舔!”叶少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更加用力的回敬。 床上悬挂的幔帐随着大床的摇晃而轻微摆动,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偃旗息鼓,叶少卿细细亲吻着对方的嘴唇和脸颊,好像怎么亲也不会腻似的。 夜铮闭着眼,喘息着道:“……今天都快过去了,看来那个所谓的许愿池也未必真的灵验……” “所以你究竟许的什么……什么情况?!” 像是变戏法似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白雾笼罩了夜铮周身,等白雾散去,叶少卿目瞪口呆地望着被自己压在床上的大型毛绒狐狸,一脸懵逼,半晌,才吐掉啃了一嘴的狐狸毛。 夜铮生无可恋地伸着四只爪子,天可怜见的,他只是想要条尾巴而已,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104|番外二 “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拿回人类的躯体了吗?”叶少卿眼皮子狠狠跳了跳,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了戳对方毛乎乎的肚子,“反弹了?” 夜铮没好气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可能是神明跟我开了个玩笑。” 叶少卿两条眉毛都纠结在一起,沉思良久,严肃地道:“你许的愿望……莫非就是重新变回狐狸?跨越性别的恋爱我已经很为难了,难道还要跨越种族吗?” 夜铮慢吞吞地从仰躺的姿势爬起来,蹲坐于叶少卿面前,几条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摆去,惹得对方的视线也随之晃动。 “傻瓜,哪怕是再强大的神术也是有时限的,况且……为师瞧着某人的嘴角都要按不住了。” 叶少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淡定地道:“哪有。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施展了幻术故意骗我。” 夜铮睨他一眼,笑眯眯地道:“逆徒,又想着占为师的便宜。” 叶少卿拽住它的两只前爪拖进怀里,这里摸摸,那里挠挠,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不是,这是在‘检查身体’。” …… 洗完澡,泡成发糕状的白狐一边吹着毛,一边眯着眼享受久违的抚摸,尾巴一圈圈缠绕上对方的手臂,化为狐型在弟子怀中团成一团的姿势,仿佛同时卸去了某些由身份带来的重担和压力,被温暖柔和的气息所包围,令它感到分外安心与自在。 掌心的触感依然顺滑柔软,令人爱不释手,叶少卿顺毛摸着,突然“哎呀”叫了一声。 “怎么了?”夜铮被摸得昏昏欲睡,略微睁开一条眼缝,懒洋洋地出声。 “尾巴毛分叉了。” “哪里?”夜铮耳朵一颤,睡意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一咕噜从他怀里爬起来,聚精会神地捧着自个儿的尾巴一条条仔细看过去,对待分叉就像阶级敌人似的,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噗……”看着白狐紧张兮兮数尾巴毛的样子,叶少卿捂着嘴差点笑抽过去,倒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你究竟是有多在意分叉的问题啊哈哈哈哈……” 夜铮抖了抖耳朵,面色不虞,正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胆敢戏弄自己的小混蛋,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叶少卿忙收敛了笑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把狐狸塞进被子里。 等他换了衣服开门,外面站着周问,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直,坚决不往屋里瞄一眼。 “殿下,陛下睡了吗?” 叶少卿随口道:“他现在不方便下床。” 短暂的沉默后,周问露出一个明悟的表情,道:“请殿下转告,南方的使节刚刚传讯说两天后即将抵达,要面见陛下,礼单已经派人先送来了……啊,还有,那个,也请务必节制,以免……咳咳……” 望着周问一溜烟跑掉的背影,叶少卿留在原地默默无语,接见使节?怎么见?告诉对方,我们伟大的教宗陛下不小心许了个愿变成了一只狐狸? “……看来明天得再去一趟许愿池了。” 翌日。 随着情人日的过去,天使喷泉附近的游客只剩下零星来往的行人,以及在水池边玩闹的孩童。 叶少卿抱着绵软的白狐坐在喷水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手抛着硬币。周问和斩秋像两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不远处,总觉得今天的九尾天狐有哪里怪怪的,一夜之间肥了不少。 “你说任何神术都有时限,可是你今天还没变回去,鬼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时限啊,万一一直变不回去,岂不是麻烦大了。” 夜铮慢悠悠地梳理着尾巴毛,仿佛对“无法见人”的自己一点也不在意,望着叶少卿嗤笑一声:“所以呢,你也要丢硬币碰碰运气?” 叶少卿举着硬币瞄准天使手中的指环,悄声道:“如果我许愿让你变回来,能成功吗?” 夜铮把毛绒脑袋靠在他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据说一个人只能许一次愿哦,你确定要把机会浪费在这个上面?而且这个许愿池挺邪门的,搞不好适得其反也说不定。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心愿?” 心愿啊…… 叶少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些朦胧的画面,明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几年,回想起从前的日子,却久远到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之间,旁边打闹的几个孩童一不小心撞到叶少卿身上,他手中的硬币脱手而出,尚来不及反应,夜铮轻轻吹了口气,无形的气流托着硬币笔直地冲着天使雕塑狂奔而去。 叶少卿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指环里固执地转了几转,才穿过指环从另一侧落下,溅起几滴银白的水花。 “……这样也行?” 白狐乖巧地蹲在他身侧,埋着头假装在跟水面冒头的几尾花斑鱼玩耍。 叶少卿也不知该哭还是笑,问:“我该祈祷最好什么也别发生吗?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办?” 夜铮泰然自若地道:“无妨,为师又不是非出面不可。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叶少卿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瞅着对方闪烁的眼神,凉凉地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我保证你脑袋里面那些羞羞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一人一狐坐在喷水池前大眼瞪小眼,最后只好灰溜溜跑回去,默默地等待午夜的降临…… 暗沉的天色一点点吞没了窗外的风景,叶少卿怀抱着白狐坐在沙发椅上絮絮叨叨咬耳朵,在催眠般摆动的时钟下,不知不觉陷入了梦境。 直到温暖的晨曦将他唤醒,似醒非醒的刹那,他甚至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哪边才是真实。 怀里趴着光溜溜的师父大人,叶少卿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还没来得及表达不用跨种族恋爱的喜悦,狭窄的单人床、古朴的招财猫闹铃、落伍的台式电脑,还有杂乱堆积的书本资料、画笔相片,种种熟稔又陌生的感觉,瞬间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一切都跟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仿佛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这玩笑开大了吧。” 趴着的睡姿不太舒适,夜铮皱着眉头微微睁开眼,下意识翻个身,差点直接滚下床,好在叶少卿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的腰,否则免不了跟冰凉的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夜铮先是瞅瞅自己恢复人形的身体,又左右环顾一番,扬起两条漂亮的眉毛,思维无限发散:“这是哪里?哎呀坏徒弟,难道你趁为师睡着,把我关在小黑屋准备这样那样?” 叶少卿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该做何表情:“这里是我家!” 夜铮一怔,这个消息太过意外,难得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换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叶荣臻居然胆敢让我的弟子住猪圈!” 叶少卿张了张嘴,半晌,有气无力地道:“这里不是叶家,是我家,曾经呆了二十年的那个世界的家,乱得像猪圈,真是不好意思。” 趁着夜铮愣神的功夫,叶少卿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衣服给他蔽身。 客厅里突兀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没一会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巨响,叶少卿心中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周问和斩秋正背靠背站在客厅中央,拔剑在手,神情严肃而警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他们脚边,摊着一堆碎成零件的玩意,□□的电线散发着一股细微的焦糊味,叶少卿确认,那是家里唯一的电视机的尸体。 周问见到他大喜过望,用力地拍了拍胸脯,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和斩秋已经把潜伏的敌人解决掉了。” “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把剑放下!”叶少卿欲哭无泪,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105|番外三 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黑了脸,周问和斩秋还是乖乖收剑,抬头挺胸,安静如鸡。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从房间里跟出来的夜铮双臂环胸斜靠在门边,身上穿着叶少卿的白衬衫和休闲裤,一头长发随意地挽在肩上,相较于华贵庄重的祭司袍,这身打扮有着别样潇洒浪荡的魅力。 周问一愣,呆呆地眨了眨眼:“陛下您这是……” 夜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少卿,我饿了。” 叶少卿叹了口气,冲周问和斩秋两人招招手,道:“你们跟我过来把这身骑士服换掉,我再带你们去外面吃东西。还有,不许佩剑。” 听到最后四个字,斩秋很是为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剑柄。 叶少卿又补充一句:“要带着剑就没得吃。” 斩秋艰难地思索了一秒钟后,毅然决然地选择抛弃了自己的战友。 几个男人身材相仿,套着叶少卿的衣服并没有过于违和,唯独斩秋腿太长,裤子露了一小节脚踝在外面。夜铮的银发太过扎眼,叶少卿不得不帮他把头发统统盘起来,塞进帽子里,饶是如此,四个人一同走在大街上,与众不同的气质依然能在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仿佛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一样,回头率高到爆表。 斩秋面容凝肃,警惕地注意着每一个对他们投注目光的路人,剑不在身侧,也紧紧捏着拳头,全身每一道神经,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杀气四溢,随时防备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周问跟他一样紧张,但同时又对沿路稀奇古怪的建筑、过往的行人,以及马路上飞驰而过的“四轮车”异常好奇,忍不住悄声问:“那些是什么种类的兽车?为什么个个表皮都光滑的像金属?” 斩秋道遗憾地摇了摇头:“没见过,应该不好吃。” “谁问你这个了……” 夜铮摩挲着下巴,拖着长长的调子,用鄙夷的语气指点道:“没见识,这一看就是蛋壳,应该是某种没完全褪壳的兽车。” 周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陛下见多识广。” 叶少卿:“……”完全不想说话。 这个时节吃火锅最是美妙不过,叶少卿特地挑了一桌靠角落的位置,千叮咛万嘱咐另外三个不省心的,只管埋头吃,不要乱说话。 等待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叶少卿带几人先去洗手间。 看着那一排小便池,周问不悦地道:“怎么能让陛下在这种简陋又狭窄的地方方便。我要去找店长理论。” 叶少卿急忙拽住他,道:“这里又不是神殿,一间小餐厅而已,难道还要铺着地毯,点着熏香,连洗手池都用白玉打造不成?” 斩秋站在洗手台前,学着叶少卿的样子捧着双手,水龙头却好半天没有出水,夜铮看他的样子只觉分外有趣,好奇地眨了眨眼,道:“你们这是在干嘛?要饭吗?” 叶少卿默默地替他按下水龙头上的按钮,道:“那边不是自动感应的。” 重新回到餐桌前,两盘羊肉,一盘小肥牛,五花若干,中间一口大鸳鸯锅,其他特色海鲜摆满整整一桌,叶少卿替每个人拌好酱料,剩下三只嗅着汤底飘逸的香味,却不知从何处开始下筷子。 夜铮矜持地抿了一小口酒,皱眉道:“这是什么酒?好奇怪。” “啤酒。”叶少卿笑了笑,“喝不惯吧。” “这又是什么酒?酸的我牙都要掉了……”周问吐着舌头,整张脸皱成一团。 叶少卿瞥一眼他手里小酒壶造型的罐子,同情道道:“那是醋。” “……” 斩秋皱着眉把嘴里零碎的壳吐出来,严肃地道:“岂有此理,店家竟然给我们吃这么硬的食物。” 叶少卿瞅了一眼,哭笑不得:“蛤蜊要先扔进锅里,烫到开口挖出里面的肉吃……能直接咬碎,你牙口真好。” 为了防止他们再吃到奇怪的东西,叶少卿赶紧把肉下锅,再三强调煮好才能吃。 周问奇怪地小声道:“为什么我们一路过来,连一只灵兽都没看见?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们怎么过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少卿随口道:“灵兽啊,喏,锅里煮着呢。” “什么?”周问大惊失色,拔高的音量引来餐厅里其他客人频频侧目。 叶少卿急忙把他的脑袋按下去,无奈地道:“逗你的,别问那么多,总之,这儿不是在帝国,你就当出门旅游吧,别想太多了。” “可是……” 周问还想再问,夜铮随手挑了一筷子羊肉搁在他碗里,扬了扬眉:“吃吃看,味道如何。” 从来没有享受过教宗陛下亲自夹菜的待遇,周问瞬间忘记了原本的疑惑,受宠若惊地捧着自个儿的小碗,恨不得把这块肉供起来,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吃进嘴里,眼眶微红,也不知是烫的,还是感动的:“很好吃!” 不等对方再次表达感动,夜铮放下筷子,换了个大勺,把小半锅的涮羊肉统统舀进了自家弟子的碗里,喜滋滋地道:“熟了,可以吃了。” 周问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好吧,能为殿下试毒也很荣幸…… 酒足饭饱,除了斩秋一不小心撒了太多胡椒一路打喷嚏之外,大家对火锅都表示满意,周问暗搓搓地打算回去之后跟温常言那个闷骚好好的炫耀一番。 回到家,叶少卿一脸心痛地给电视机收尸,斩秋和周问被赶去一边打扫卫生,只有夜铮闲得慌,在面积不大的屋子里雀跃地转来转去,每一处细节都是叶少卿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读过的书、写过的纸、从旮旯里翻出来的相册,都能让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新奇不已。 “看什么呢?” 见夜铮津津有味地望着卧房里的墙纸,叶少卿从背后环住他的腰,顺着视线看过去,墙面上整整齐齐地贴着孩提时代的各种奖状,甚至还有登载了自己姓名的旧报纸,在时光的流逝中早已变得发黄褪色。 夜铮用一种惊讶又得意地口吻道:“没想到你小时候就这么厉害,为师的眼光果然不错,嗯?” 叶少卿失笑,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过家家的东西罢了,小时候觉得都是荣耀,献宝似的拿回来给父母看,还要贴在墙上,希望他们能认可我,多关注我一些。” 夜铮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淡漠,扬了扬眉头:“你的父母?” “当然不是叶荣臻那一家。”叶少卿的视线笔直地投注在纸面上,又仿佛越过了这些单薄的东西,回溯了无尽了时间与记忆,轻轻地道,“据说,我出生的情形甚是奇怪,不哭不闹也不笑,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大相径庭,我的父亲认为我身上有邪祟,对我很是冷淡,年幼时不懂,以为这些东西可以讨他们欢心,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听话上进,其实都是无用的。” 夜铮转过身,轻柔地抚摸他的发顶,微笑道:“如今你知道了,你确实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 叶少卿握住他的手,道:“不说我了,你从小就是光明神殿的圣子,应该不会体会这些事吧。” 夜铮修长的手指抚过下唇,低垂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追忆,淡淡道:“时间过去太久,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大约跟你相反,我很小时候被父母送去神殿接受赐福,便觉醒了圣光,被我的师父,就是上一任教宗收为弟子,从此之后就斩却世俗,跟父母的家族断绝了关系,哪怕是父母,看我的眼神也是敬畏多于疼爱的。” 叶少卿讶异地看着他,刚想说点什么安慰对方,却被夜铮堵住嘴。 “上一任教宗是一个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导师,我不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会放任弟子之间竞争甚至陷害,并认为真正的强者都是在厮杀中成长起来的。在他那里,我从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掌握着力量的人,才有权利主导一切。不过,我并不赞同他铁血的教育方式,从我接任教宗那时起,我便决定,日后只会收一个弟子,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叶少卿忍不住微笑道:“包括你自己吗?” 夜铮环抱着对方的脖子,脸颊紧挨着蹭了蹭,低声道:“看来那时为师还是太过天真,万万没想到会遇上你这个小坏蛋,骗身骗心。” “……胡说八道。”叶少卿凑在他耳边,低沉沉地笑道,“看在师父大人这么有奉献精神的份上,你最好的一切,我统统笑纳了。” 一个清淡的吻落在夜铮光洁的额头上,两人心意相通,十指相扣,在温暖的灯光下,在交错的时空里。 许愿的时光转瞬而逝,他们重新回到属于彼此的世界里,未来的岁月,还有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