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金邪》 第一章 那一面的风情 十年生死人间,壮士空老边关。 不闻春风折柳,只见大漠孤烟。 时光便如同这天空的白云,悠悠来去,在不经意间将人的黑发染白,当年正值妙龄的少女此时已成了妇人,雄姿英发的少年脸上也有了风霜,而那大漠中的龙门客栈却没有变,依然倔强地屹立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中。 自从当年那一场血战之后,玉玲珑留在龙门客栈已有十六年,大漠的风沙在她脸上似乎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她看上去仍旧光彩照人,如同黄沙中的一颗明珠,每天都在闪着光。 今天阳光很好,玉玲珑穿着一身浅粉色的长裙,蓬松着头发,招呼伙计们接待客人。经过多年风雨,此时她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地道的老板娘了。金铁风没了一条膀子,已不在前台招呼,只管后面的事。 外面驼铃声响起,又是一队客商到来了,在这十几年里,玉玲珑也不知迎来了多少这样的客商,送走了多少这样的驼队,龙门客栈,仿佛永远都是这些商人的休息所。 客人约有十七八个,看样子也只是路过,不想在这里投宿,那些一早就候在客栈里的马贼也打不起精神,因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帮人没有什么油水。玉玲珑也这样想着,挨个儿招呼着客人,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来。 这人头上戴着个大竹笠,压得很低,把整张脸都挡住了,玉玲珑只能看到一个尖削的下巴。这人走到玉玲珑面前,低声道:有上房么?这声音听上去又哑又沙,像一把沙子在磨着锅底,让人极不舒服。 玉玲珑笑道:有啊。不知客官打哪儿来,要住几天呀?这些年来,她已完全适应了龙门这地方的人情风土。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将手中的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往桌上一扔,道:有酒么?玉玲珑向柜台扬扬手:黑子,上酒。 看来他并不是和这队客商一路的,想必只是和这些人临时走在一起,这下子马贼的眼睛都亮起来,他们只听这人将盒子扔在桌子上的声音就知道,这个盒子绝对不轻,一个头目向身边两个正在掷骰子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两人会意,突然一人大叫一声,道:唉,你这小子猪油蒙了心!敢拿这种灌铅的骰子骗你老爷!说着当胸一拳把另一个满脸大麻子的人打得转了出去,那麻子被打得转了几个圈子,撞上了那客人的桌子,麻子忙用手一扶那盒子,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了。说完向那头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是信号,表明这个盒子里装得决不是平常之物。 那头目看着麻子,也轻轻点了点头。这麻子会意,突然抱起那个木头盒子,转身就跑。那头目等几个人也跳起来,大叫道:那小子站住,大白天的敢抢人东西,往哪里跑?几个人这样一拥而上,反而将大门堵住了。而那个麻子早已跑得很远了。 那头目转回脸,看了一下那客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客人竟还是纹丝不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样。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连头都没有抬过。那头目倒没了底,他慢慢走到前,轻道:老兄,这地方,财不露白,你认倒霉吧。那客人淡淡地道:不妨事,他会送回来。头目怔了一下,冷笑道:财入贼手,肉入虎口,还想得回来?兄台,破财免灾,嘴上就不要找台阶了吧。那客人不答,又低头喝起酒来。 事实上,这个人从进到龙门客栈里来,就没有正眼瞧过一个人。同样,也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那个大竹笠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头目脸上带着冷笑,伸出手,慢慢去掀这客人的竹笠 突然间砰地一声大震,大门被猛得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那头目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屋子里所有人也都看向此人。 这人不是别个,竟是方才偷盒子的大麻子。此时看他那张麻子脸一会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又吓得惨白,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那个盒子,像是捧着阎王爷的招魂帖似的,放下担心,捧着又烧手。 他战战兢兢地来到那客人身边,颤抖着双手,将盒子轻轻地放在原位,忙不迭地拱手道:小小人有眼不不识有眼无珠得罪得罪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能跪下来舔那人的脚后跟。 那客人依旧不理,只是在慢条斯理地喝他的酒。 麻子脸上恐惧之色更重,突然一伸手,从怀里拔出一柄刀子,众人都道他要和这人拼命,心里正要喝彩,却见那麻子将刀尖对着自己的一只眼,想要捅,却又下不去手,咬牙切齿地试了几次,都不敢下刀子。 那客人见了,冷哼一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桌上一根筷子飞了起来,正点在麻子握刀的手肘上,那麻子小臂一紧,一刀子下去,那只眼睛立时被刺瞎,鲜血夺眶而出,流了满脸。 麻子大声惨叫,扔下刀子,却还是睁着一只眼向那客人看,那客人冷冷地挤出一个字:滚!麻子如获大赦,喜道:谢谢谢捂着一只瞎眼夺门而逃。 客栈里的人此时才明白那麻子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原来这客人的东西是不能轻易动的,不然就要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这人到底是谁?这盒子里到底有什么? 那头目也被方才的情形吓住了,一步步向后退去。那客人仍不抬头,只是淡淡道:想走?那头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道:走走又如何?那客人道:走的话,每人留下一只眼睛。那头目脸上的肉抽动几下,咬牙道:我们不留又怎样? 他的话只到此为止,一道耀眼夺目的青光闪过,他的脸上突然就多了朵花,血花。血花随着惨叫声迸出,他的一双眼睛都已被刺瞎。而那客人仿佛根本就没离开过椅子,那道青光就是从那盒子里发出的,可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那是什么兵器。 他用那仍旧平静如死水般的声音道:不留一只,就留一双。那头目惨叫道:上,上,妈的给我做了他。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所有人都已被这人可怕的招法吓呆了。此时金铁风也来到玉玲珑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已隐约猜出这人是谁了。 这人刺瞎了头目的双眼,竟还不肯罢休,对那头目身后几人道:我的话你们没听到?那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但真要自己下手毁招子,他们还没这个狠劲,正在犹豫,这客人又是一声冷笑,左手已抚在那盒子上,几个人后退几步,像看怪物一般盯着这人的手,他们知道只要这只手再一动,就不知谁又要成为瞎子了。 眼看他又要出手伤人之时,突然从客栈外传来一阵轻咳之声。 咳嗽很轻,却很厉害,像是一个重病的人发出的。那咳嗽的人远在数百步外,但是这阵咳嗽却使得客栈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客人方要发作,听到这咳嗽声,那像拉满了的弓一般的身子突然僵住,随后又慢慢放松,最后那股杀气终于平息下去,他慢慢收回手,又抄起了酒壶,却发现壶里已空了。 他抬眼看了看玉玲珑,晃了晃酒壶,玉玲珑又取了一壶酒放在他桌上,双手一抱,悠然道:这位客官好快的手哇客人倒了一杯,淡淡道:老板娘好定的心哪! 那些马贼见这客人不再出手,如获至宝一般,拥着那瞎眼的头目一溜烟地向外走,走到门外,他们看到了这个咳嗽的人。 这人大约四十来岁,面色惨白,尽是病容,一身青衣黑帽,帽子上还插着一支红翎,腰间挂着一柄刀,竟然是个捕快。 马贼们怔住了。捕快并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在这地方看到捕快。就如同在大海里看到鱼不奇怪,但在沙漠里看到鱼就奇怪了。 捕快走近了,马贼们暗暗将刀紧紧握在手中,但谁都没有敢出手,这个捕快一边咳嗽一边走来,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他的手并没有握着刀柄,但他身上竟有一种比方才那客人还可怕的东西。 沙漠里最可怕的是狼群,但此时马贼们宁可面对着狼群进行一场肉搏,也不想与他面对片刻。 六月的阳光很好,但几个马贼身上竟然一阵阵发寒,当这个捕快走过去时,一个马贼突然看到他的后脖子上露出一只刺青的龙爪。 那捕快没有理会这些人,他一步一咳地走进了龙门客栈。 金铁风与玉玲珑当然早就看到了他,二人心里都是一惊,龙门客栈在这地方开了二十年,从没有一个公门人来过,因为方圆数百里之内,无人不知龙门客栈的大名,龙门客栈中不但藏龙卧虎,而且与边关的官老爷们也有点交情,那些一般的公人是不敢来这里的。 而这个满面病容的捕快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既然开的是客栈,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有人进门,总要上去招呼的,于是玉玲珑就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哟,这位差官她的话还没说完,那捕快突然一抬头,目光中射出两道寒光,直视玉玲珑:走开,京城刑堂捕快,奉命缉拿杀人逃犯邱残月,余者不问,拒捕者死,帮凶者连坐。 说完,他的目光就盯在那爱刺人眼睛的客人身上。 玉玲珑心里一动,又与金铁风对视一眼,都暗道:果然是他。怪不得方才那麻子拿了他的盒子会吓成那样,原来那里面装的就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子母剑。 子母剑邱残月,在江湖之中可是大名鼎鼎,此人行事亦正亦邪,脾气喜怒无常,手中一柄子母追魂剑神出鬼没,据说从没有人见过这柄剑的样子,见过的人都下了地狱。另外他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谁有意动了他的剑,就要留下眼睛,不留眼睛的就留下一条命。 当然有人怀疑过这句话,南海剑仙与闻名遐迩的木剑萧离,就因为不信这句话而一个变成了瞎子,另一个没了性命。 从那以后,邱残月的名字在江湖中叫得更响亮了。而现在,一个小小的捕快就敢来动邱残月,看来是不要命了。 那捕快叫了这一声以后,客栈里的客人都闪到了一边,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想看这出好戏。那个叫邱残月的如此厉害,真不知青光一闪之下,这捕快还能不能叫出第二声。 玉玲珑与金铁风并肩站在柜台边,脸上满不在乎,他们已看出这捕快不是一般人,但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都打过交道,店里发生这点儿事在他们来说就像吹进来一些沙子似的,司空见惯了。 忽听一声呼喝:来啦,肉包子,热腾腾的只见小黑子端了一盘包子出来,他一探头,正看到那捕快,脸色立时变了,如同见了鬼一般,全身都抖动起来,手里的盘子也端不住了,向地上掉去。 金铁风眼疾手快,独臂一伸,将盘子连底接住,送回到他手里,喝道:你他娘的,热晕了头是不是?小黑子话也不说,端着盘子一转身,缩了回去。却又隔着门帘向金铁风招手:掌柜的,你来!金铁风不知何事,跟了进去。小黑子凑近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那捕快并没有注意这边,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邱残月,邱残月自打那捕快一进屋子,他就静了下来,静得像是一尊石像,连那只执杯的手都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他的手离那个盒子有一尺来远,但屋子里的人都不怀疑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剑拔出来,击杀那捕快于当场。 奇怪的是,邱残月一直没动,直到那捕快拉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后,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既像是呼气,又像是在吸气。好像他极力才能稳定住心神一般。 那捕快一屁股猛坐下来,他还是在咳嗽,有时甚至全身都因为咳嗽而缩成一团,看样子邱残月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他立毙剑下。但邱残月却没有出手,他连头也没有抬过。 等到捕快咳嗽稍稍止住了一些,他才用一块脏乎乎的手帕擦了擦嘴,又将手帕放回怀里,抓起桌子上的酒壶,先灌了一通,才抬头看着邱残月,豪笑道:你想不到吧,老子还是追来了。你以为请得动黑云寨三位头领,就可以挡住我?邱残月左手一紧,道:你杀了他们?做捕快的就可以随便杀人么?那捕快道:你已是死犯,帮凶者连坐。 邱残月脸上的肉在颤动,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了许多,那捕快从怀里取出一张海捕公文,在邱残月面前一晃,道:你是刑部通缉的要犯,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邱残月冷笑道:你一路追来,能不死已是奇迹,还能抓我归案?那捕快一字字道:抓你是我的职责所在,在我手上,你要敢不听话,我会让你看到你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话刚说完,那捕快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张桌子突然平平塌了下去,捕快拔刀在手,刀尖斜指身侧,邱残月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回答,但胸膛却突然剧烈起伏起来。 龙门客栈突然静了下来,连人的轻微呼吸声都能听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肃杀之气升起,这股杀气越来越强烈,不要说金玉二人,连那些普通客人都感觉到了。人们越站越远,有几个人已悄悄地跑到了门外。 客栈里的伙计却站在一边看热闹,有两人甚至还打起了赌,赌他们两个谁胜谁输,玉玲珑冷眼旁观,她看得出来,这两人早就交过手,邱残月应是吃了苦头,所以才要朋友帮忙挡住那捕快,可现在看来,那捕快也受了伤,胜负倒不分明。 刀在手中,却没有一丝颤动;剑在匣内,却已经呼之欲出。两人之间的杀气越来越浓,浓得不可化解。蓦地一声轻叱,刀尖直起,便欲刺出,而邱残月的左手也已经搭在盒子上,眼见这一场龙虎斗便要上演,却突然冒出一声怪叫,在两人中间猛地冒出一个鬼脸来。 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鬼脸,对着那捕快的一面画的是咬牙怒目的钟馗,对着邱残月的另一面画的是呵呵傻笑的猪八戒,这鬼脸戴在一个人的头上,正在摇头晃脑。那捕快吓了一跳,单刀挥出,刺了过去。 忽听一声娇喝,几片柳叶形的刀片飞来,将刀打得一歪,一人像闪电般蹿了过来,一把搂起了中间那戴鬼脸之人,那刀片正是玉玲珑发出的,而救人的人却是邱残月。 邱残月面对着玉玲珑,相思柳叶发出之时,他心神一分,以为有人要助捕快关梦龙,剑光不由一顿,可那捕快却没有看到后边,相思柳叶也只是将他的刀击得歪了歪,他心思要快得多,猛然跃起,一刀斫下。 只听轰然声响,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二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五尺,邱残月的剑抵在那捕快左肩头,而捕快的那柄刀正指在邱残月咽喉上。 两个人都定住不动了,只有四只眼睛在相互对视。噗的一声,被刀气割裂的斗笠从邱残月头上落下来,分为两半,露出了他的脸。 所有人都怔住了,每双眼睛都盯着邱残月,盯着他的脸。 这张脸竟是如此的多情。 他的年纪已不轻,眼角已有了轻微的皱纹,但那直挺的鼻子,紧抿着如一弯残月的嘴唇,加上稍显尖削的下颔,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小。 说他多情是因为那双眼。这双眼其实更适合长在女人的脸上。它不大不小,黑白分明,目光流转之间,一股伤入骨髓的忧郁让人怦然心动,这双眼看上去总透着一种蒙眬,如同在薄雾中看到两块晶莹的水晶一般。 客栈里突然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出声。这种沉静仿佛很长,其实只不过一刹那,就被一声笑划破了。 这笑声来自邱残月的怀里。他将那戴鬼脸的人揽在怀中,那人伸手从脸上将鬼脸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里透红、珠光玉润的小脸。方才差点儿丢掉性命的举动对于这个女孩儿来说竟没有丝毫的影响。 玉玲珑又惊又气,喝道:镶儿,你不要命了!说着从邱残月怀中将女孩拉过来,没想到那女孩子竟然十分乖滑,一个旋身就避了开去,对玉玲珑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玉玲珑摇了摇头,看上去对这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办法。 伙计阿木走过来,对那孩子说道:镶玉,来。 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儿就是金铁风与玉玲珑的独生女儿,大名唤做金镶玉的。她今年已有十五岁,生得一副美人坯子,脑子里从没有害怕的念头,四五岁时就一个人跑到沙漠里抓毒蛇蜥蜴,七岁时就用刀子将一个摸她脸蛋的客人的鼻子割下一半,活脱脱是个小女魔头。玉玲珑总说这孩子有一副毒蛇性子,但金铁风却是十分喜欢,说自己的接班人就应当这样子,如果像大小姐那样专攻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身形如柳,弱不禁风,那他的龙门客栈也算是开到了头,以后总要改姓的。 可这孩子单单就怕了一个人,这人就是阿木。金镶玉只要一到了阿木身边,管保乖得像个泥娃娃,大气也不敢出。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明白,阿木平时虽然不多说半个字,脸也总是阴沉得像一潭死水,但对金镶玉却是最好的,好得就像是对他的亲女儿一样。 现在阿木在叫她,金镶玉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说什么,撅着嘴走了过去,眼睛却始终瞟着邱残月。 邱残月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一松,将手中的子母剑向地上一插,道:你动手吧。那捕快道:你要我杀你?邱残月道:我决不让你带我回京城,你若一定要带,就带我的头。 那捕快哼了一声,突然手一颤,以刀尖封了邱残月身上几处大穴,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邱残月冷笑:从此地到京城,最少也要十天路程,我若绝食,七天便死。 那捕快怔住了,这招他倒没想到。正进退两难之时,忽听一声冷笑:你想死,我成全!那捕快猛一抬头,就见一道乌光向邱残月头顶猛斩下来!那捕快当然不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身前,刀背向上一迎,只听嗡然一声,刀停在半空,再看那道乌光,竟然是一只手,阿木的手。 阿木带了金镶玉,却并没有离开,他悄悄绕到二人身边,由于行动十分笨拙,没人注意到他,但他的手却是出奇地快,出奇地准,手腕一翻便将刀握在手中。只听啪的一声,那柄钢刀已变成了两段。血,从断刀上流了下来,可阿木竟然像是抓住了一个萝卜一样,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说话的不是阿木,而是屋顶上的人,那人脸色如炭,身形如电,正是小黑子,他一个细胸巧翻云从屋梁上飞下来,落在那捕快面前,两臂一伸,将那捕快的双手牢牢箍住,又听两声急响,铁琴先生弹出两颗算珠,正打在那捕快的后背。 在这三大高手的夹击之下,没有几个人能讨得了好去。只一个照面,那捕快便不能动了,就像邱残月一样僵在当地。 只听小黑子一阵冷笑:关梦龙,你想不到也有今天吧。铁琴先生一抖算盘,道:山不转水转,十几年来关大捕头一向可好? 关梦龙仔细看了看他们三人,冷哼道:白金龙、唐知、铁琴先生,原来这十几年来你们一直龟缩在龙门客栈,做别人的狗,怪不得你们的牙越来越利了。阿木眼睛一寒,反手一掌打在关梦龙脸上,关梦龙毫无惧色,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道:你一直是这样咬人的么? 阿木还要打,却被铁琴先生挡住了,因为金铁风已走过来。他早看出他不是常人,却没想到他是北京刑部大堂最有名的铁血捕头,关梦龙。 他名气大,是因为功劳大,他曾经一个人独闯跃龙潭,当着神龙九剑的面,将藏在那里的巨犯花毒蜂绳之以法。这一役使他威名远震,从一个普通捕快一跃成为副总捕头。 对于这个人,金铁风和玉玲珑都是知道的,他们更明白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整个刑部捕房,就算将他杀了,可是以关梦龙的精明,又如何不会设下眼线?迟早刑部总会知道的。 龙门客栈在这条道上狂了二十多年,一向是黑白通吃,自然有它的道理,对于官面上一向是不轻易得罪的,甚至平时还曾悉心打点过,唯一一次伤筋动骨便是在十六年前救玉玲珑那次,死了不少伙计,金铁风也没了一条胳膊。眼下对于关梦龙,他们也不想将他作弄得太苦。 金铁风来到关梦龙面前,笑道:关大捕头,我这三个伙计得罪之处,还请你宽宏大量,只要你不动他们,我金铁风决不碰你一指头。关梦龙冷哼道:我要抓人,他们凭什么插手,莫不是你们蛇鼠一窝?邱残月请得动黑云寨当家,也就请得动你们龙门客栈。 金铁风道:你们之间的事,龙门客栈一无所知,他是犯人,你是官人,你抓他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天经地义,我不想插手其中,可我这三个伙计似乎和你有点儿过节儿。小黑子道:当家的,我们三个之所以无处容身,逃来这里,一切都是这关某所赐。关梦龙目光一扫,道:白金龙身为武当弟子,却不守清规,天荡山下奸杀良家女子;唐知心狠手毒,半途劫杀山东巡抚马仲玉全家;铁琴先生贪财,劫过八万两的赈灾饷银。你三人都是身带重案,一逃十几年,以为就能销案了么? 小黑子急道:放你妈的屁,我又怎会铁琴先生一挡他的话头,道:就算这些事都是我们做的,你关大捕头又能如何?我们要杀你,就当踩死一只蚂蚁,只是因为当家的给你面子,你才有机会说话。关梦龙面不改色,哈哈一笑:老子从当上捕快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善终,死在哪里都一样,天下的黄土埋天下的人,姓关的要是怕死,也不敢来这龙门客栈。 阿木脸上的肉一颤,眼睛一翻,他的手又已抬起。此时已近黄昏,从窗子透过来的夕阳中看去,他的手已变了颜色,变成了一种不祥的青灰色。这一掌要是下去,关梦龙的脸只怕也要变得和这只手一样颜色了。 金铁风眼睛一翻,瞪了阿木一眼,道:你带镶儿到后边去。阿木看着金铁风,放下手掌,拉起金镶玉,不情愿地向后走去。 金镶玉双眼一直没离开过邱残月,此时跟在阿木身后,还向邱残月回头看去,扑哧笑出声来。她的眼珠在转,天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阳落下去了,大漠上又变得漆黑一片,方才热得几乎能蒸得熟鸡蛋,此时却冷得能将酒冻成冰。龙门客栈的灯笼已升起来,与天上的繁星相比,这方圆几十里仅有的一点灯光,实在微不足道,但就是这一点微弱的灯光,就能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这又是万千星光所比不上的。 金铁风关上门,来到灯下,看着玉玲珑紧紧锁着的双眉,轻轻叹息了一声。玉玲珑道:你也在为难?金铁风道:世上最难惹的人,一是官,二是贼,现在都来了,不为难才怪。 玉玲珑道: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关他们一辈子。金铁风道:邱残月是黑道上极有名的人物,与众多黑道高手都有关系,若交给关梦龙带走,那些人会认为是咱们与官府有勾结。可关梦龙也不是好送的菩萨,若放走了邱残月,说不定他就会拿龙门客栈开刀,况且阿木他们几个人已在他面前露了相,难保他不打龙门客栈的主意。玉玲珑道:如此,真是进退两难。 金铁风走到窗子边,听着静夜里的风声,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道:你我相知十几年,大风大浪也不知经过多少,这点儿小事还难不倒咱们龙门客栈。玉玲珑道:你有办法?金铁风笑道:我他只说出一个字,突然门被敲响了,声音很急,还有人轻声在叫:当家的,当家的金铁风脸色一变,一手拉开屋门,小黑子站在门口,一脸焦急之色:当家的,不好了,邱残月不见了。 金铁风眉峰一扬,道:什么时候?小黑子道:不清楚,可是送饭的时候还在。玉玲珑道:那最少也有两个时辰了,这段时间他的屋里有没有人去过?小黑子摇摇头:没有人。玉玲珑不再问什么了,她绝对相信小黑子的话,是她派小黑子在屋子外面看守的,他说没人进去,那就算一只老鼠也没进去过。 这时,客栈里的伙计们也都赶了过来,大家围在一起,看着金铁风。 铁琴先生沉吟道:邱残月的穴道被关梦龙封了七八处,没道理能自己解开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关梦龙连他的气海穴都封了,就算他内力高到可怕,也不能自行撞开穴道。 金铁风一直在沉思,这时才道:逃便逃了吧,哼,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他不逃,我还想送他走哩。玉玲珑道:不错,现在不妨也把那姓关的放了,他们之间的事,咱们龙门客栈不再插手了。 小黑子急道:当家的,不能放关梦龙金铁风一瞪眼:那你说怎么办?杀了他?小黑子不吭气了。金铁风甩了他一眼:阿木,去把姓关的放出来玉玲珑突然间像想起了什么,叫道:镶儿呢?快去找镶儿 片刻以后,大家都回到金铁风的屋子里,从每个人惊慌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没有找到金镶玉。伙计们把龙门客栈几乎要翻过来了,每个能躲人的地方都找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找到这两人。 玉玲珑呆坐在椅子上,眼泪已止不住流了下来。金铁风脸色铁青,屋子里静得能听得见人心跳。 就在这时,一个小伙计跑进来,递给金铁风一张字条,道:当家的,这是在屋檐下发现的。另外还有这个。连着纸条递过来的,还有一把小小的匕首。金铁风在灯下打开字条,上面的字仅有寥寥几个:想要你女儿,京城。他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躲过玉玲珑的眼睛,她抢过纸条,看了看,道:邱残月把镶儿抢走了?金铁风肯定地道:很有可能。看来有人要对付龙门客栈了。玉玲珑站到他身边,轻轻道:京城?曹少钦?金铁风道:绝对是他。玉玲珑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口中喃喃道:十六年了,十六年前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日子,曹少钦,楚梦白,傅人龙,金铁风的断臂,那柄弯刀,血色中的龙门客栈 金铁风并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只是接道:这些年来,曹少钦一直没有对付我们,是因为他在京城拔不开腿。王振死后,朝中的势力重新划分,这曹少钦本来获罪当贬,但几经沉浮,又重新手握权柄,当上了东厂督公,把持朝野,弄得乌烟瘴气。最近曹少钦一力建立东厂权威,吸纳了众多的黑道高手,我听道上的人讲,黑刀银发青面皮这三个煞星,还有千面人屠等人,也被收入东厂,身居要职。曹少钦一旦鼻孔朝天,便要对付龙门客栈了。 铁琴先生道:只是这次他学乖了,不来明的来暗的。小黑子急道:管它明的暗的,先把镶儿追回来要紧。我现在就去追。金铁风轻轻摇手道:不用,我方才看过,槽中最好的两匹追风马,都已不见了。其他的三匹马都被斩断了脖子,只剩下了骆驼,是无法追上他们的。 小黑子汗都流了出来,道:那怎么办?镶儿在他们手里,迟一分,险一分。金铁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玉玲珑的手,灯光照在他们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相视不语,最后同时点了点头。他们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心里所想的不约而同,只是这一去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此时关梦龙也已给带过来,他冷冷地盯着金铁风,道:现在知道窝藏罪犯的好处了?金铁风哼了一声:关大捕头,咱们龙门客栈从不求人,没有你也一样办事,只不过不想得罪官面,才不得不做个样子,你关大捕头要是给面子,大家都好看,不然的话,也别怪我老和尚搬家吹灯拔蜡烛!关梦龙哈哈大笑。 夜风更冷,寒气更浓,四人骑乘着四匹骆驼离开了龙门客栈,向东方走去,他们分别是金铁风、玉玲珑、关梦龙与铁琴先生,别人都被留在客栈,由小黑子与阿木暂时代理掌柜。 曹少钦会把金镶玉怎样?他们无法预知前路上的吉凶,只有一点他们心里都清楚,京城中已设下了可怕的陷阱,而他们就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天已亮了,阳光照在大地上,现在正是清晨,阳光还不太毒,落在人脸上并没有烤炙的感觉,而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金铁风猜得没错,现在邱残月就骑在一匹快马上,正赶往京城。他没了斗笠,却用一块白纱蒙住了脸,只露出那双眼睛。此时他正回忆着昨晚的那一幕。 夜色刚刚黑下来,邱残月闭着眼睛缩在角落里,屋子里暗得很,只是从一扇很小的窗子里透出些光亮,还有外面不住的喧哗之声。粗豪、野蛮、铁血,加上辛辣的烧刀子,形成了龙门客栈独有的气质。 突然,后墙上的窗子一声轻响,开了一条小缝,冷风立时灌了进来,随着冷风刮进来一条小小的黑影,这黑影全无声息,就像一只小猫。 邱残月的眼皮抬了抬,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寒光。 这只小猫慢慢走过来,站在邱残月面前,邱残月张眼望去,看到的是一双猫也似的眼睛,狡黠、锐利、凶狠,却又带着一丝独特的风情,如同一把涂着胭脂的刀。 事实上,金镶玉的人也正是如此。 邱残月就这样看着她,不说话,金镶玉也瞪着猫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邱残月。屋里比方才还要静。 突然,金镶玉一声轻笑,轻轻说道:老头儿,打什么地方来呀?她双手一叉腰,还故意扭了两扭,极力地做出风情的样子,但由于她年纪还小,看上去十分幼稚。 邱残月不理她。金镶玉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从京城来!邱残月吃了一惊,猛抬眼盯着她。金镶玉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撇:这还能难得倒小姑奶奶?她一把脱下邱残月的靴子,指着道:这是步云斋的鞋子吧,看样子还挺新的,是不是刚刚偷来不久呀?步云斋别无分号,只在京城西街板门巷,老头儿,我没说错吧? 邱残月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脸上却不显出来,淡淡道:小丫头眼力还行。金镶玉一脸得意:我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哩。邱残月冷笑。 金镶玉见他不服,又像变戏法似的由身后一伸手,捧出一个盒子,正是邱残月的子母剑。邱残月眼睛一亮,金镶玉嘻嘻一笑,道:想要不?想要咱们就拉钩!邱残月哑着嗓子:条件?金镶玉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装出一身的江湖气赞道:果然是江湖汉子,够爽快。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你答应我,留下来陪我几天。邱残月不动声色,道:做什么?金镶玉摆弄着他的剑,淡然道:不做什么,只想让你陪着我说说话。说完,偷偷地瞟了邱残月一眼。 邱残月似乎没有看到,冷笑一声,道:我没工夫。金镶玉也冷笑道:我可有工夫,你如果不答应,我会让你好看。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片雁毛,扒去邱残月的袜底,在他的脚底板上来回轻轻搔动。 一股剧烈的麻痒从脚心传来,可邱残月又偏偏被封住了穴道,动不得半分,那股难受的滋味可想而知。邱残月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金镶玉停止了动作,道:应不应?你不应,我天天来。直到弄得你尿裤子!哼,一个大男人如果尿了裤子,可好看得很哪!邱残月吐出长长一口气,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不能在龙门客栈,官面上正在抓我,你如果想让我陪你玩儿,咱们可以去京城。 金镶玉手托着腮,看着窗子外面的暗夜天空,不屑地道:京城?有什么好玩的?邱残月低声道:天子脚下,什么好玩的都有,像什么比人还高的会飞的纸鸢,会动的洋画儿,金黄色的糖葫芦,喷香的年糕,天下最好的胭脂水粉,最好看最名贵的首饰金镶玉眼睛越睁越大,最后迫不及待地拉住邱残月的手,笑嘻嘻地说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邱残月看着金镶玉那猴急的样子,却不回答,金镶玉见他不说话,有些发急:为什么不动?邱残月低声道:我的穴道未解,先为我解穴。金镶玉骂道:这时候你怎么不叫我小丫头了?我要会解还用你废话?邱残月冷笑:那你还是走吧。当我什么也没说。金镶玉骂道:走你个爹呀!我要去京城玩,你是我的仆人,得陪我去!邱残月冷笑道:好啊,不如你背我走金镶玉呸了一声,突然见到邱残月那只赤脚,眼珠儿一转,立时有了坏主意,她腻到邱残月怀里,撒娇道:你是不是非要让我为你解穴呀?邱残月道:哼,可你没这本 他话没说完,金镶玉已用一根尖锐的银针猛地刺入他的脚指甲缝里!这突然而剧烈的疼痛使得邱残月整个身子都跳了起来,低吼了一声,金镶玉像是早知道他会这样,一只手已捂住他的嘴。邱残月被这一针刺得出了一身冷汗,内息急蹿,竟然冲破了诸处穴道,身得自由。 金镶玉在他耳朵边上一笑:怎么样?穴道开了吧。邱残月抽紧的身子慢慢放松,抹一把头上的汗珠,抄起地上的剑盒。二人一前一后,轻轻溜出来,到了后面,金镶玉拉了两匹马,与邱残月一同上马,但又跳下来,一把夺过邱残月的剑盒,没等他开口,剑光一闪,再闪,三闪,三颗血淋淋的马头已落在沙地上。 随后她把剑还给邱残月,嘴边露出一丝微笑,这下子,父母只剩下了骆驼,断断追不上她了。邱残月的眼睛慢慢收缩,心道:好厉害的小丫头,心机竟如此周密深沉。看来这一路上,自己还要小心应付才是。 邱残月拉了马,轻轻地说道:这就走吧,京城的路还远着呢。金镶玉也拉了一匹马,却突然盯了邱残月一眼,眼珠转了转,手里轻摇着缰绳,道:你白天不是跟那捕快说,宁可绝食死掉,也不回京城的吗?怎么邱残月眼神一寒,道:我是从京城逃到这里的,他们断断不会想到我还会回京城去,所以 金镶玉笑着点点头,不再问什么,拉马前行。邱残月趁着金镶玉得意洋洋之际,将手背在身后,手指轻轻一弹,一把小小的匕首带着张小小的纸条飞射而出,钉在客栈的屋檐上。 他们先牵着马悄悄地走了一段路,随后打马扬鞭,直奔东方而去。 第二章 大漠歌舞意飞扬 大漠中骄阳似火,黄沙如流,金镶玉与邱残月并马飞驰,不时纵声大笑,她给邱残月讲自己小时候的一些胡闹事迹,可邱残月却像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从无一丝笑容,他的眼睛一如死水深潭,说不出的忧郁。 金镶玉仿佛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时轻瞟邱残月。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雷鸣之音,两个人都听得出来,那是一大群健马在飞奔,邱残月眼睛一寒,猛然抬头,暗道:难道会是他们来了? 金镶玉斜着眼睛看去,见前方不一刻出现了数十匹黑色健马,马上骑士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杂色不一。但每个人腰下都带着兵器,那些骑士像风一般从两个人身边掠过,仿佛没看到他们一般。 邱残月松了口气,手从剑盒上移开了。金镶玉也没见过这些人,但这些人中有人见过她。那些骑士驰出一段之后,一个黑衣汉子猛然一勒马缰,叫了一声:停住!他来到为首一个马脸汉子面前,道:老大,方才那个小丫头好像就是龙门客栈里姓金的。马脸汉子一怔:是金铁风的女儿?黑衣汉子点头。 马脸汉子眼睛一眯,喝道:捉到这小丫头,再去扫了龙门山那帮不成器的马贼,此后的龙门,就是咱们的天下,等到咱们兵强马壮,再回贺兰山找那两个混蛋算账,回头! 众人纷纷勒转马头,黄沙倒卷,追了回来。刹那间就追到了两人身后。黑衣汉子大叫:金少掌柜,我们老大有请,停下来叙叙吧。金镶玉心情正好,笑嘻嘻地勒住马,转头道:好呀,你们老大呢?马脸汉子冲到跟前,横了两人几眼,喝道:金少掌柜,我想请你跟我们兄弟一起做笔买卖。金镶玉道:什么买卖,说来听听。马脸汉子道:龙门山的大旗也飘了有些年头了,兄弟们最近在贺兰山丢了饭碗,想来龙门山驻马,混口饭吃。怎奈怕山头上的刀把子们不给,我们兄弟想去和他们会会,请金少掌柜当个见证。 金镶玉嘴巴一撇,道:你们两帮人黑吃黑,关我屁事,姑奶奶要不去呢?马脸汉子嘎嘎一笑,黑衣汉子接道:只怕由不得少掌柜了吧。金镶玉转着眼珠子,笑嘻嘻地打马来到黑衣汉子近前,低声道:我金镶玉也是个重英雄的人,我看在你们这班人里,也就你算得英雄,如果你把那马脸的家伙给做了,我就跟你走。 黑衣汉子脸色一正,大笑道:金少掌柜也把我们兄弟看得太低了,如果挑拨离间有用的话,我们一早就死光了。他向身边两人一使眼色,道:带少掌柜上路。两人刚要动手,金镶玉一摆手,道:别动,你们都别碰我,我只想跟在这位大英雄旁边。说着她腻到黑衣汉子身边,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远方的天空。谁也不知道她在瞧什么。 邱残月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她到了那黑衣汉子马旁,不由得想伸手去抚摸一下还在作痛的脚趾。 果然,耳边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黑衣汉子全身在刹那间缩成了一个虾球,一把五寸多长的刀子从他的裆部插了进去,邱残月看得清楚,黑衣汉子方才刚一拉马缰,金镶玉小手一挥,刀光一闪,她已出手。 黑衣汉子坐不住马鞍,滚了下来,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号,金镶玉啐了一声,骂道: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王八蛋也想尝天鹅肉。马脸汉子大惊,眼睛都红了,大叫:剁了他们!众人纷纷抽刀,金镶玉一拉马缰,躲到了邱残月后面,笑嘻嘻地一拍他肩膀:汉子,报答我的时候到了。一炷香的时间里,一定要打发掉这伙蠢贼。 邱残月冷然不答,缓缓拔出子母剑,他拔剑虽慢,但出手却快得惊人,剑光一闪,冲在最前的两个贼人腕、肘、肩、喉接连中剑,栽下马来。这一招已分为八式,式式见血,八剑快得如同一剑。金镶玉得意洋洋地拍手叫好,邱残月冷然道:前面去等我!金镶玉笑嘻嘻地跑走,回头还叮嘱一句:别忘记拿回我的刀子。 她这一走,马脸汉子一使眼色,七八名手下纵马追赶上去。邱残月突然跃起,脚尖一踩马背,凌空出剑,阳光中只见寒光乱闪,五名强贼跌下马,血溅黄沙。 马脸汉子被邱残月的剑法惊得一呆,喝道:这是哪门子的剑法?邱残月缓缓道:杀人的剑法!马脸汉子怒吼一声,带领着手下三十来人冲上去。邱残月身子跃起,一剑向马脸汉子刺去,马脸汉子到底是这帮人的老大,手底倒真不含糊,横刀一封,格住剑尖,哪知邱残月内力吞吐,剑尖一缩一撞,已撞开刀身,中宫直进,刺进马脸汉子前心。马脸汉子怒吼一声,撒手抛刀,他勇悍非常,竟用一双手来抓剑身,拼上一条命,也要夺下邱残月的剑。 怎奈邱残月瘦瘦的身子里竟蕴有千斤神力,单手一抬,竟将马脸汉子从马背上抡了起来,向众人摔去,硬将三个人撞下马去。众贼见邱残月如此神勇,又失了头脑,发一声喊,四散逃窜。邱残月冷哼一声,四下一看,见还有几名强贼追赶金镶玉去了,他急忙将剑在黄沙中一插,以拭去鲜血,快步来到黑衣汉子跟前,伸手拔出了此人裆下的刀子。 但他情急之下却忽略了一点,此人受伤虽重,却一时没死,这一拔刀,黑衣汉子就势跳起,双手同扬,左手挥出一股白烟,右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把匕首,邱残月还没起身,白烟已到眼前,由于二人相距太近,邱残月只怕有毒,闭住了呼吸,却没闭上眼睛,那股白烟冲入眼中,猛然一阵剧痛,邱残月心头大震:石灰!那柄匕首已闪电般刺入他的左腰。 邱残月骤遭突袭,却不慌乱,双腿连起,一脚将黑衣汉子的手腕踢断,另一脚直踹在他的咽喉上,黑衣汉子惨呼半声,身子滑出数尺,倒地不动了。邱残月一头一脸都是白灰,踉跄几步,一跤坐在地上。 腰间的匕首插得并不算深,血也出得不多,但最可怕的是那迷入眼睛的石灰,应当马上用水冲洗出来,但这里是大漠,水少得可怜,怎么办? 邱残月拔剑,来到两具死尸跟前,以血洗眼,但血液极黏稠,竟洗不去,邱残月仰天厉啸,跨马而去。 一阵阵剧痛,使邱残月几乎坐不稳马背,但他的心里却是极其平静,似乎如果自己不受伤,就对不起金镶玉。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金镶玉在前面什么地方呢?他一定要快点儿追上她,否则龙门客栈的人就可能追来了。他的机会越来越小,如果不能把金镶玉带到京城,就会有令他更伤心的结果。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惊呼:救命啊随着叫声有一阵拍水声传来,邱残月猛然记起,这里有一个龙门湖,而那声音正是金镶玉的。 邱残月仿佛忘记了眼睛的剧痛,拍马赶到,身子如箭一般射进水中,叫道:你在哪儿?金镶玉他用湖水洗去眼睛里的石灰与污血,但眼前却仍旧灰蒙蒙的一片,只能看到一个依稀的轮廓而已。 他的眼睛已被烧坏了。 金镶玉的声音在他左侧数十尺外传来:救救我邱残月寻声踏水而来,突然只觉得一股水流向自己袭来,与此同时,金镶玉大叫一声:小心。邱残月眼睛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但感觉不好,急忙在水中一个铁板桥,后脑入水,身子如一条鱼似的倒跃出去。 哗啦一声,一支蛾眉刺刺空了。金镶玉的叫声在十数尺外传来:你看不见哪!邱残月没有时间理会金镶玉了,他循声拔剑,直刺而出,剑上附着的内力竟迫开了湖水,邱残月大喝一声,将一名强贼穿胸刺透。 还没等他拔出子母剑,水下一名强贼无声无息地潜至,双手搂住他的腿,向下便扯。邱残月急施千斤坠,带着那强贼潜下水底,双脚刚一落实,他五指如钩,扣住那强贼后颈,用力一捏,那人全身酸麻,不由得放开了手,邱残月两根手指一错,咔的一声,那人颈骨断折,倒毙水下。 邱残月升上水面,长吸一口气,叫道:金镶玉,金他的声音没完,只觉得身后又有人游至,他来不及找自己的剑,突然回手,一把扣住了那人的咽喉。那人被扣得出不了声,只把一双手向邱残月手上乱打。邱残月五指加力,正要将这人的喉结捏碎,突然觉得那人的脖颈光滑如玉,不像是男人,急忙松手,叫道:金镶玉? 金镶玉一声不响,慢慢向水下沉去。邱残月听她不答,急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就势向怀里一扯,想拉她出水。可金镶玉突然一声巧笑,像一条鱼般滑了过来。邱残月的手现在触及的,是一个几乎没有半片衣服的凉滑如玉的身子。邱残月猛然一顿,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哗啦啦。远处水中又冒出一个头,那是个强贼,向这里看了一眼,不敢再战,慢慢游上岸去,撒腿便逃。邱残月听到了,道:贼人逃走了! 金镶玉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冷笑道:放心,他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另外一个杀手。邱残月一惊:杀手?谁?金镶玉淡淡一笑:老天。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传来雷鸣一般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一齐冲来似的,邱残月看不到远处的情形,但感觉身边的水都在震荡,他猛吃一惊,道:这是 金镶玉冷冷道:沙暴!她的话刚刚说完,天边突然像是立起了一堵无边无际的高墙,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推来那是黄沙卷成的巨墙。 邱残月看不到远处的景象,但也感觉得出来,因为身边突然起了狂风。 那强贼没跑出多远,就被卷到了沙墙中,无数碎石如同冰雹,将他打得七零八落。 金镶玉拉着邱残月转了个身,背向风沙吹来的方向,只见天边已是黄蒙蒙一片,如同有无数鬼怪乘着巨大的风车,狂啸着扑来,金镶玉喊道:吸气,下水!两人一同长吸一口气,手拉手潜入湖水。身在水下,仍旧听得见上面的巨响。 两人吸一回气,潜一回水,如此十余次,风沙才过去,天空已恢复了以前的清朗。 邱残月钻出水面,长出一口气,道:出来吧,风好像过去了。却觉得手中没有动静,他将金镶玉拉出水面,说道:怎样了?金镶玉动也不动,邱残月吃了一惊,用手一探她的鼻息,早已停止了。他心中暗道:又在骗我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她动作,心内已是一惊,难道她真的呛水了?莫不是我方才捏的力道太大?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定要早早救治才行。 他立时慌了,扳过金镶玉的头,长吸一口气,嘴对嘴给她送气,嘴唇接触之下,只觉得柔软而冰凉,他的心怦然一跳。金镶玉闭着眼睛,可她的手在动,慢慢揽住了他的脖颈,向自己轻轻压下去 邱残月猛然推开了她:你你没事!他面色迷茫地静立水中。 金镶玉看着他,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得那么风骚,那么放肆,那么张狂,邱残月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仰首对着天空,仿佛在问些什么,嘴唇微张。 他取出那把刀子,递给金镶玉,冷冷地道:这是你的东西。金镶玉停了笑声,痴痴地盯着邱残月那虽有些苍老但却更有成熟男人魅力的面庞,竟哭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邱残月的眼帘,幽幽地说:这双眼睛,是你身上最好看的地方,但却瞎了,是为了我才被那些贼人弄瞎的吧,真好,这真好,否则我还真下不了手,自己来弄瞎它呢。 她搂住了他的脖子,刚刚发育起的胸脯贴上了他的心口,邱残月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金镶玉轻轻喘息着,脸上泛起了阵阵春潮,她正是个刚刚怀春的少女呀。 邱残月轻轻推开了她,冷冷地道:快走吧,京城的路,远得很。 金镶玉眼睛里含着泪水,自顾自地游上岸,拿起用石头压住的衣服,穿了起来。邱残月也慢慢走上岸,平躺在黄沙中,任太阳把自己的衣服晒干。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衣服干了就走,慢慢走向沙漠边缘。 天色很快黑下来了,金镶玉找来些枯树枝与干草,生起了一堆火,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干牛肉,在火上烤了烤,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又吐出来:不好吃,不吃!邱残月道:不吃,给我!金镶玉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道:等我一会儿,就有好吃的!她趴在沙地上听了半天,捡起那块吐掉的干牛肉,轻轻地往身边一丢,随后捡起,又丢下。 邱残月听到轻轻的声响,禁不住问:你在做什么?金镶玉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开口,邱残月闭上了嘴,不过片刻,沙子中突然有一条东西快速地蜿蜒而来,直奔那块牛肉而去。邱残月也听到了沙子中的异响,手中握紧了剑柄。 金镶玉面露喜色,最后一次把牛肉丢下去,随后手中已握住了自己的那把刀子。沙子中的那条东西猛然露出头来,一口将干牛肉吞下去,但此时寒光闪过,偷食者的头已被斩落在地,暗褐色的血溅在沙地中。 那是一条蛇。金镶玉踢开蛇头,一把揪起蛇身,那蛇身还在抽动,金镶玉手法熟练地一捋一甩,随后刀子一挥,在蛇身上划破一个口子,双手一分,一条白花花的蛇肉映着火光,闪现出一种金黄色。 金镶玉将蛇肉分成小段,慢慢烧烤,肉香四溢。 邱残月吃下几段,问道:蛇肉?金镶玉头也不抬,冷冷地回答:这种蛇我们管它叫沙龙,一辈子生活在沙漠中,它的眼睛看不见,只在夜里才出来找些小虫子吃,靠着肚子感觉地面的震荡。这种蛇没毒,放心吃。邱残月顿了顿,道:它难道一出生就是瞎眼的? 金镶玉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才道:对。因为它们看不到,所以只能夜里出动,而且将自己掩藏在沙子里。如果它们白天出来,肯定一刻也活不下去,那些危险的天鹰早就将它们杀死了。 邱残月道:沙漠中也有鹰?金镶玉冷然道:不错,不光沙漠的天空有鹰,地面上也有。邱残月道:地面上的鹰龙门客栈? 金镶玉道:不错,在大漠,没有谁可以干得倒龙门客栈,就像在天空中没有谁能威胁到天鹰一般。邱残月冷笑道:龙门客栈难道是沙漠之王?金镶玉目光转向遥远的大漠深处:我爹说,龙门客栈虽然在沙漠里,却随时都像是在大海中的浪尖上,任何一个不小心,都会被浪头打得粉身碎骨,埋进深海。所以,龙门客栈不是王者,而是智者。 邱残月长吸一口气,道:不错,智者要比王者实用得多了。人一旦成了王,算计他的人就多了。金镶玉哼了一声:那你呢?是个什么样的人?邱残月淡然道:你看呢?你不是眼力挺好的? 金镶玉冷笑:好个屁呀!眼力再好,也难免变成个睁眼瞎子,别人对他怎么样,只看在眼里,却记不到心里。哼!这番好心倒不如喂了狗,好歹还能听两声叫唤!邱残月心头轻颤,蒙蒙眬眬的眼前,依稀看到跳跃的火光中,一条纤细的身影轻轻站起,扬起了双臂,随后一阵轻佻而低回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喝罢了酒呀来堂上坐, 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哥, 我的小丫头片子呀, 爱哥哥 歌声虽轻佻,但其中的婉转回环之处,竟透着无限的豪放狂野,正如同大漠的风,大漠的雨,大漠的人一般! 她唱着,舞着,眼角却有泪珠滚下 邱残月的心头突然像被烈酒浇过,一股雄雄之火腾腾而起,他亮剑起舞,剑光映射着火光,加上他的高亢之音,迸发出冲天豪气: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第三章 生亦何欢去何苦 终于看到绿色了,那是草,是树木,是水塘池沼,还有市镇、炊烟。 玉玲珑在骆驼上长长呼出口气,这种地方,她已经十多年没来了,现在看到它,非但没有多少喜悦,却凭空多了许多担忧。 她突然觉得,这地方比大漠危险多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金铁风,金铁风脸色如一块铁,身子亦如铁打的一般。 他们找个典当铺卖了骆驼,又买来四匹马,只喝了口水,便接着上路飞奔。关梦龙说认识一条捷径,他们一定要抢在邱残月到京城之前截住他,夺回金镶玉。 黄昏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叫榆临的大镇。 按着金铁风的意思,决不住店休息,加紧赶路。关梦龙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道:不好,今夜可能会有大雷雨。前面近百里内,没有更好的休息地,我看不如在这里先住一夜。前方有个马场,我去换几匹快马来。 铁琴先生想了想,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掌柜的,应下吧。 金铁风与玉玲珑对视一眼,都点点头。 他们在镇子上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草草吃了点饭,急急就寝,关梦龙自去换马。 睡到深夜之时,金铁风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他推醒玉玲珑,二人都是和衣而卧,行动起来十分方便。 二人分踞门边,凝神静听外面的脚步声。他们听出来人都是高手,如果不是人太多,只怕连这点声音都发不出。二人心中一紧,暗道:难道是邱残月的人要暗算我们?不禁都打足了精神。 突然外面一声大响,好像是门被踢碎了,但却是隔壁的门。二人对视一眼,还是静静听着。 外面像是有数十人拥进门去,灯光像从地底下迸发出的一样,照得通亮。但马上又听到有人在大声咒骂:没有人!跑了!从窗子跑的,窗还开着哩!有人怒吼道:你他妈的是怎么盯的,让两个小贼瞧出了破绽?一个懦弱的声音小声道:小人、小人也不知道,这两个小贼鬼得很,小人实在不知道如何被看破啊一声惨叫之后,他的声音断了。 随后只听隔壁屋子里风声乱响,数十人蹿出窗去。慢慢地声音远去了。 金铁风与玉玲珑松了口气,正要出门,但见对面的门开了,铁琴先生慢慢走出来,小声对二人道:东厂的番子!看来不像是奔咱们来的。金铁风点头,慢慢走进那间屋子,见一具尸体横在当中,前心被刺出一个洞,血仍在流着,看打扮正是客栈的伙计。屋内窗子洞开,夜风吹进来,吹开了床帐。 床上当然是空的。 金铁风突然冷笑一声,道:真的跑了么?他伸出五指,掀起了床板。一道剑光从里面闪电般刺出,如果不是金铁风早有准备,这一剑定可以将他一剑穿心。随着剑光,床铺下跃出一个人来,长剑如水,向金铁风罩来。 好凌厉的剑,好洒脱的剑,好凛然的剑!金铁风纵横大漠数十年,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剑法,威风凛凛,堂堂正正,却又不乏变通甚至狡黠。 他不由得后退几步。 那人跃出来后丝毫不停,剑如飞星,追射金铁风,此时金铁风已站稳身子,二指如钳子一般箝住了剑尖,向回一扯,低喝道:撤剑!那人只觉得一股巨力向外拉扯,剑柄竟要脱手,他丝毫不惧,猱身便上,一掌切向金铁风软肋。如果金铁风有两只手,这柄剑他是夺定了,可是他没有,只得弃剑回守,电光石火间,那人退后一步,抄住了尚未落地的长剑。 这一个照面,二人都施展出了上乘的功夫,铁琴先生与玉玲珑都暗喝了一声彩。 那人仗剑回退,此时天外电光一闪,照亮了屋子。三人看到眼前那人竟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这少年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仗剑而立时的那股英华,那般气魄,竟隐隐有一股宗师风范。 此时床铺里传来一声轻哼,那少年眼神一动,回手从床里扶起一个少女,那少女长发披面,看不到脸,只看到一双坚强的眼睛。她身子在微微颤动,像是受伤非轻。那少年一手持剑,一手扶住少女,脸上没有丝毫惧怕,那少女眼神跟他几乎一模一样。 少年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样?少女看着眼前的四人,淡然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少年洒脱一笑:江湖儿女,说什么连累。成败生死,还没分出来呢。 那少女已看出金铁风的武功极高,只他一个人便不容易对付,更何况还有两个帮手,但她像是不知道害怕,也洒然一笑,道:是,成败生死,还没分出来呢。 玉玲珑踏上一步,道:小兄弟,小妹妹,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东厂的人。那少女并不动容,道:那你们是玉玲珑道:大家都是江湖人,我们只不过恰逢其事,两位年纪虽小,气度却是不凡,如果信得过我,这些伤药送给小妹妹,以愈内伤。说着取出几包伤药递过去。 那少年倒持长剑,深深一揖,道:多谢。坦然接过,喂那少女服下。金铁风突然道:你不怕是毒药?那少年淡淡一笑:几位武功高强,若要杀我们,不必用这般手段。金铁风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道:看来兄弟是在躲避东厂的追杀,不知二位欲去哪里?少年道:不瞒三位,这是我一位叔叔的女儿,我欲送她去贺兰山的两位好汉那里。 铁琴先生一抖算盘,道:贺兰山?莫不是铁竹、贺虎?少年道:正是。金铁风点头,道:那是两位真好汉,听说以前是于谦大人的下属,因得罪了贪官,才不得已落草为寇。 玉玲珑似还有些担心,道:如果路途艰险,不妨来龙门客栈,只要说出龙门山有雨,却缘虎下山这两句,龙门客栈就会认你为同道的。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位小兄弟的性子,不知你们二位尊姓大名? 此时突然听得门外一阵马嘶,关梦龙换马归来,那少年看了看门外,欲言又止,一拱手道:浮萍飘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几位赐药之情,容当后报。就此拜别。说着背起少女,跳出了窗外,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铁琴先生皱了皱眉,道:这少年气度倒是不凡,可就是有点儿不通情理,我们送他伤药,为他指条活路,他连声谢也不道。玉玲珑道:可能他有难言之隐吧。金铁风眯着眼睛不说话,玉玲珑道:你在想什么? 金铁风突然苦笑了一声,道:我在想,如果这少年是我们的儿子,那有多好。龙门客栈如果让他来当掌柜的,肯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玉玲珑禁不住笑了,拍了他一下,道:就怕人家容不得咱们的镶儿,她的那个鬼脾气金铁风看了看那少年消失的地方,低声道:这少年的事,不要对他说起。他是官面上的人,可能对这少年有所不利。 三人出得门外,此时天色已快亮了,四人换马急驰,出了榆临。他们又跑出好一段路,已到了正午,路边出现一个小市镇,关梦龙从马上跳下来,叫道:打尖了,马也要歇歇腿儿,不然跑不动了。四人拉着马,走进镇子。 关梦龙向人打听,得知此镇唯一的酒店叫两得居,四人问明了路径,来到了两得居。掌柜是个青白脸的瘦子,一见关梦龙,马上跑出来迎接,将四人迎了进去。此地食客不太多,气氛也不算热烈,人人低头喝酒,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 金铁风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这里两面靠墙,不必担心有人从后面偷袭。四个人坐定,伙计端上酒饭,铁琴先生手指间暗藏银针,一一试过,见没有毒药,向金铁风点点头,四个人方才动筷。 关梦龙吃了几口,起身低声道:我去方便方便,此间说不定会有东厂奸细,你们说话时要小心些。说罢走了出去。 三个人闭口不言,只是吃饭。另一个角落里有个灰袍汉子,生得一脸麻子,一个鹰勾鼻子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他自四人一走进来,就总盯着他们看。金铁风早已看到这人,却不动声色。 那鹰勾鼻子见关梦龙走出门,这才站起来走到金铁风桌边,低声道:朋友可是姓金?金铁风手执筷子,夹起一块火腿肉,头也不抬地说:朋友认错人了。鹰勾鼻子冷笑:不会的,这位夫人,一定是姓玉了?玉玲珑道:江湖风雨急,怎么说?鹰勾鼻子应道:家乡古道深。 玉玲珑拱了拱手,道:朋友哪条道上的?鹰勾鼻子环顾四处,低声道:小人以前是谭总督亲随,有幸见过夫人一面的。玉玲珑听了,急忙站起来,鹰勾鼻子以眼神制止,道:此地可能会有东厂奸细,不要高声。玉玲珑道:这位大哥在此做甚?鹰勾鼻子道:前日有人带着一位小姑娘途经此处,小人觉得这小姑娘眼熟,跟夫人竟很有些相像。言语之中,她巧妙地透露出自己是龙门客栈的人,我看与她同行的那人一脸凶相,可能是绑票 玉玲珑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鹰勾鼻子的手臂,急问:人呢?鹰勾鼻子道:小姑娘故意悄悄丢下一件物事,目视小人,小人会意,将那物事收起,只待夫人赶来!玉玲珑道:什么物事? 鹰勾鼻子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三人面前,三人看去,见是一柄带鞘匕首,鹰勾鼻子以柄向前,道:夫人抽出一看,便知其中秘密。 玉玲珑刚要动手,却被铁琴先生拦住,道:我来!他伸手抓住匕首之柄,向外一抽。 匕首应手而出,但仅仅半截,连带着出鞘之声,十几枚乌黑的针激射而出,一起钉入铁琴先生左胸。鹰勾鼻子抛去皮鞘,一阵狞笑,手中已多了两柄黑漆漆的长刀。此时此刻,屋子里的埋伏一同发作。 那些食客全都亮出了兵器,一个个的眼神都如见了血的恶狼。 金铁风扶住铁琴先生,叫道:先生,先生铁琴先生怒视前方,咬牙道:曹随心?曹随心黑刀一摆,洋洋自得地道:不错,老子正是黑云压城,双刀万里。金铁风哼道:曹黑刀既是在此,那么陆银发也一定来了! 一个细眼长身之人走过来,将头上的黑巾一扯,露出一头白雪也似的头发,咧嘴笑道:我就是银丝飞雪,百转千回陆如意。玉玲珑冷冷道:黑刀银发青面皮,贾亭在哪里?只听一阵阴阴的奸笑,那个青白脸掌柜的走进来,身后一个伙计用一柄雪亮的刀,抵住关梦龙的后腰。关梦龙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 金铁风向陆如意怒吼:解药拿来!贾亭阴森森地道:人都到齐了,还用得着咱家费事吗?曹公有令,格杀勿论!姓玉的,你没忘曹公挨你的那一刀吧。 金铁风与玉玲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忆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切。 那时,金铁风与玉玲珑初识于龙门客栈。玉玲珑护送山河图给西北总督谭岳,曹少钦带人追至龙门客栈,双方大打出手,金铁风仗义相助,玉玲珑的相思柳叶在曹少钦脸上留下了一道永难抹去的伤痕,在官场中一旦破相,就大大影响仕途,所以曹少钦一直恨玉玲珑入骨。 黑刀银发青面皮三人刚刚投靠东厂,没有立功,所以便迎合曹少钦的意思,自告奋勇来诱杀金铁风与玉玲珑。 铁琴先生惨然而笑,一抖手中的算盘,扑向曹随心。玉玲珑一把没拉住,铁琴先生三十六路算无遗策招法已缠住了曹随心。 金铁风与玉玲珑双双抢上,却被陆如意和贾亭挡住。 曹黑刀虽武功高绝,却没想到铁琴竟舍命而来,他的黑刀挡飞了十八颗铁算珠后,才算缓过一口气,如乌云一般攻了上来。 铁琴先生知道自己在中毒的情况下,万万敌不住对方,纵声大叫:掌柜的快走别被人包了饺子叫声未绝,曹随心左手一刀格飞了他的算盘,随后右手刀乌光一闪,直刺入铁琴先生心窝! 铁琴先生哼也没哼,竟迎着刀锋冲上去,一手扣住曹随心咽喉,曹随心弃刀,捉住铁琴先生手腕,用力一拧,手腕折断,臂骨破肉而出,铁琴先生惨叫一声,举头一撞,额头正撞在曹随心印堂上。 曹随心怪叫一声,踉跄后退,这一撞虽不算致命,却也撞得他眼前金星乱舞,头晕目眩。玉玲珑痛叫一声,十三片相思柳叶闪电般飞击而至,陆如意细眼一寒,一抖手射出十三根银针,将柳叶打落。但玉玲珑竟已撇开他直取曹随心,手中一柄短剑刺向曹随心心窝。 曹随心头晕目眩,来不及招架,短剑夺地刺入前心,透背而出。曹随心大叫一声,一把抓住玉玲珑手腕,也想如对付铁琴先生般拧断,但玉玲珑手腕滑若无骨,游鱼一般缩了出来,随即一脚将曹随心踢出门外。 才一眨眼工夫,曹随心死,铁琴先生亡。金铁风独臂攻向贾亭。他也知道此地凶险,应当机立断,走为上策,就凭黑刀银发青面皮三人,想要留下他们夫妻还不大可能,但此时对方手里还捉着关梦龙,他义气深重,断不肯将关梦龙单独留下,一定要全力相救。 金铁风一条胳膊,出招竟似比常人两条胳膊还要快、还要急、还要密,他这十三年来在客栈中潜心苦练,又有客栈中众高手相帮,竟练成了一种极为奇特的武功,单臂前伸,以肘为轴,如风车般晃开。他这样打出三拳,平常人还连一拳也打不出,因为他出拳之间不必缩回手臂,所以快了几倍不止。贾亭被这种怪异的拳法晃得不知所措,只能后退,而他身后就是被刀抵住的关梦龙。那伙计只见眼前一空,随后一片拳影如飞花落雪般打来,不由得一惊,挥刀上撩,却被金铁风一手抓住刀背,随后猛起一脚,踢在那伙计胸膛上。 只听噼啪一阵乱响,这伙计的肋骨也不知被踢断了多少根,撞向陆如意等人。就在这些人躲避之际,金铁风一手提了关梦龙,招呼玉玲珑道:风紧,扯呼!二人向后退去,后面是墙壁,但这酒店的顶子却是木板搭成,二人冲天而起,破顶而出。玉玲珑回手撒下十多片相思柳叶,阻住了下面的人。 贾亭面无表情,抬眼看着,也不下令追赶,目光中露出了冷笑。这些人好像已知道他们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果然,只听金铁风与玉玲珑几乎同时闷哼一声,双双从破洞中又落了下来,摔在地上,而方才被制住穴道的关梦龙却是飘然落下,负手而立,此前那股英雄气概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险的笑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断不会相信人的表情在短短一刹那间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方才关梦龙在金铁风手中突然能动了,他双拳齐出,同时打在二人腹部,金铁风与玉玲珑猝不及防,在空中一顿,关梦龙十指如风,点住了二人几处大穴。金、玉二人同时被制。 贾亭一声冷哼,露出了奸滑的笑容:这里不是大漠,你就算是只雄鹰,在此地也比秃毛鹌鹑强不到哪里!陆如意红了眼睛,道:贾公,人已在手,交给我料理吧!贾亭一笑:随你。 金铁风看着玉玲珑,二人都露出了一种极平静的笑容,互相都不愿错开眼神,因为他们知道,落在这些人手里,能多活一刻,已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陆如意背着手,来到二人跟前,低下身子,突然双手一拍二人腮帮子,以闪电般的手法将两颗麻核桃塞入他们嘴里,免得二人咬舌头自尽。陆如意目光如血:你们杀我兄弟,落在我手里算你们倒霉,我们东厂的手段,你们怕是也听说过吧。他向身边的人一点头,那人会意,从身边取出一袋子东西,哗啦作响地扔在地上,陆如意从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钩刀,在二人眼前晃了晃,道:这把小刀极为锋利,锋利得甚至于割下你身上的一片肉时,你都只会感觉到凉爽,过一会儿,才会有疼痛的感觉。而我的手法,绝对可以割够三千六百刀而使你们不死。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把钢刷,幽然道,这把刷子是用来刷肉的,人身上的肉。你们会像待宰的猪一样被放置在铁板上,滚汤的开水从头浇到脚,然后我就用它轻轻地在你们身上刷呀,刷呀,直到你们的皮肉褪尽,只剩下骨头。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张革皮,笑道,这东西在砂锅里熬成汁,然后轻轻浇在你们身上,就像一层新的皮肤,然后轻轻把它们揭下来,你们会活着看到自己的整张皮,如何?你们想试试哪种呢? 二人闭目冷哼,全无一丝惧怕。 陆如意眼光越来越厉,越来越毒,骂了一声:吓不死的贼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他抄起了钩刀。突然金铁风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等一等。陆如意冷笑,用手指拭着刀锋,眼皮也不抬:有什么遗言,说吧。免得一会儿没了舌头,想说也说不了。 金铁风看了玉玲珑一眼,道:我只说一句话,你去死吧。他突然全身一震,双目几乎瞪出眶外,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全喷在陆如意脸上。陆如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伸手擦拭,却不想金铁风已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腹下。陆如意被踢起数尺高,全身缩成虾球,鼻涕、冷汗、尿液全都流了出来,砰地摔在地上,咽喉哽了几声,便没了命。 贾亭与关梦龙做梦也没想到金铁风能冲开穴道,关梦龙反应极快,双拳如风,擂向金铁风,金铁风豁出性命撞开穴道,以出人意料的手法杀死陆如意,自身已经脉寸断,命在旦夕,他不顾关梦龙的双拳,最后出指,解开了玉玲珑的穴道。 他已躲不开这致命的双拳。砰。铁锤般的拳头击中人身。但不是金铁风,而是玉玲珑她穴道甫解,来不及招架开关梦龙的双拳,便以身子护住了金铁风。 好重的拳,玉玲珑被打得撞到金铁风背上,二人一齐飞了出去,落到墙角。金铁风狂叫一声,回身搂住玉玲珑,大叫:珑儿珑儿他叫一声,喷一口血,没叫三声,已然声如蚊蝇。 玉玲珑努力睁开双眼,这一击已使得她肋骨寸断,内脏受损,纵有回天之力,也救不回她的性命。玉玲珑躺在金铁风怀中,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软绵绵地全无一丝力气,她努力稳住眼神,盯着金铁风,吐了几口血,低低地道:风哥,我不行了,要先走一步金铁风虎目含泪:不会的,珑儿到哪里风哥都陪着 东厂众人围在四周,却没有人上前,因为他们都看出来,这两个人活不了多久了。 玉玲珑的声音渐渐低沉:风哥我还想和你一起看一眼我们的镶儿我们的龙门客栈。金铁风用力将她抱在怀中,面向着北方:看吧,珑儿,看那里是我们的地方你和我还有镶二人相互偎依,脸贴着脸,面朝北方的天空,睁目而逝。 半晌,东厂众人才慢慢围拢上来,一个人到近前看了一眼,探了探二人的鼻息,道:大人,没气了。贾亭看了看倒在一边的陆如意和曹随心,也叹息了一声,道:都埋了吧。此时一个手下跑来,递过一张字条,贾亭掠了一眼,脸上的肌肉轻颤,对关梦龙道:常公公发信号来,让咱们马上赶过去,即刻动身。 第四章 相知相忘是离别 金镶玉按着邱残月指引的方向,进入了华县县城,华县离榆临七十里,是一个大去处,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十分富庶。天色渐晚,金镶玉找了一个最大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掌柜见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多问了一句:两位是什么关系呀?金镶玉眉毛一抬,骂道:你个死人头没瞧见哪!这是我男人!掌柜吐了一下舌头,心道:好辣的小姑娘。 邱残月一言不发,仿佛满腹心事,两个人安顿下来,吃过晚饭,已是华灯初上了。金镶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用手指狠扯着被头,嘴里轻轻嘟囔:我揪你的头,揪你的脸,揪你的鼻子邱残月拥着剑坐在桌边,也不理她,好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金镶玉停止了动作,瞟着邱残月,转转眼珠子,慢慢走下床来,找掌柜的要了两壶酒,几个冷拼,自己端进屋来。 她把酒菜放在桌子上,亲手倒了两杯,温柔地道:喂,汉子,别成天像死了爹似的,板着个脸她话出口,自觉失言,脸上竟也一红。心道这下死木头又要不高兴了,不想这次邱残月竟然破天荒地笑了,这是金镶玉第一次看到他笑,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万年的冰原突然吹来了春风,绽开了鲜花一般,金镶玉竟看得痴了。 邱残月笑道: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应当对酒高歌,极时行乐才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一翻,道,我们一人一杯,喝个痛快!金镶玉喜得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容,她腻到邱残月怀里,嘴里轻哼着把自己那杯酒喝了下去。 二人喝个不停,两壶酒喝过,金镶玉已是满面飞春,红潮涌现,醉意冲上来。双手搂住邱残月的脖子,一张小嘴乱亲。邱残月笑道:你醉了,上床睡吧。金镶玉嗯了一声,眼角瞟着他:那你呢?邱残月道:我去会个朋友,他在此地极有势力,手里有最好的马,另外还可以找他借些银子,好陪你去京城痛痛快快大花一场。金镶玉笑了,往床上一躺:快去快回呀邱残月微笑着为她盖好被子,吹灭了烛火,轻轻出门而去。 邱残月的脚步声刚刚消失,金镶玉腾地从床上跳起来,脸上的醉意一时间全不见了,她的眼睛映射着窗外的灯光,仿佛更亮、更利。 一位矮小客人醉醺醺地晃上楼来,被金镶玉一腿绊倒,倒拖进屋子里。 邱残月慢慢走下楼板,出得门去,此时门口一个闲汉早已注意到他,见他出来,向街角处一招手,一辆马车便笃笃地赶过来,停在邱残月跟前,邱残月问也不问,摸索着上了车。车夫戴着一顶大大的毡帽,毡帽下一双冷酷的眼睛扫了一眼邱残月,也不作声,扬鞭而去。 车子转过几条大街,停在一个镖局门前,邱残月下车,马车继续驰去。门前的趟子手见了邱残月,开了角门,邱残月慢慢走进去。 镖局并不算太大,最里面一间小院里亮着灯,邱残月走进院子,里面树影婆娑,池水映照,十分幽静。台阶上铺着红毯,两名小厮左右而立。 邱残月站定当院,沙着嗓子道:常公公何在?屋子里传出一个细如针尖的声音:邱大侠回来得好快,请进来吧。邱残月一动不动,道:请公公出来说话。里面的人一阵冷笑:原来邱大侠的胆量也仅仅如此,好吧,咱们就在外面说话,也显得透亮。 门帘一掀,两个手执拂尘的小太监缓步而出,将一桌一椅摆在阶上,第三个人才慢慢走出来。 这人瘦高个子,一张脸黄惨惨的没有半根胡子,小眼睛一闪一闪的,嘴角微微下垂,让人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这个人,就是曹少钦最得力的干将,常言笑。 邱残月静立院中,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常言笑啜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道:人呢?邱残月道:带来了。常言笑问:哪里?邱残月道:城中。常言笑道:为什么不带来此地?邱残月不答,反问道:我要的人呢?常言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毒:哦,原来邱大侠怕我们失信,才故意留了一手。邱残月哼了一声:人在江湖飘,须防背后刀! 常言笑小眼睛闪了一下,笑道:来人哪,把周公子带到这里,让邱大侠看看,看是不是全须全影的。一个小厮应了一声,转身而去,不一会儿,跟来四个人,中间押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脸血污,似是挨过不少苦头,脚步也踉踉跄跄地极是不稳,邱残月听到了,眉头猛一皱,喝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常言笑一阵阴笑,道:放心,他就只是破了点儿皮。 邱残月叫了一声:淮安!那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头扑到邱残月怀里,哽咽道:邱叔叔邱残月急问:淮安,你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疼得厉害吗?那少年道:不疼邱残月心疼地拥住少年。 常言笑问道:你的人给你了,我要的人呢?邱残月咬牙道:安然客栈!常言笑脸上笑容可掬,微微点头:好,很好。话音方落,邱残月怀中那少年突然手肘一沉,掌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插入邱残月小腹里去。邱残月全身猛然一缩,随后仰天一声狂吼,猛一转身,将那少年摔了出去,同时子母剑已然出鞘,一剑挥出。 那少年飞摔丈外,一个云里翻,头上脚下刚要站定,却猛然发现,自己只有一半身子飞了出来,腰以下的另一半还站在那里。 邱残月一剑,已将这人断为两截。好快的剑! 邱残月小腹剧痛,他稳住身子,戟指前方,沉声怒喝:他他不是周淮安!常言笑一阵阴笑:他是千面人屠,你想见周淮安,去阴曹地府吧!说着他一拂袖子,慢慢站起走进屋子里。而院内的伏兵则群起而至。屋顶上、树干中、土层内,池塘里都钻出了人影,行动极为敏捷,一看便知都是好手。 邱残月小腹重伤,如同一只断爪的老虎,这些人急于立功,不顾死活地围攻上来。邱残月大喝一声,直冲向屋子里,看样子想要擒贼擒王。众人吃了一惊,齐齐飞扑上来,堵住了屋子的门。邱残月趁这个机会身子倒射向院外。 众人齐叫:休走了这厮!邱残月刚到院外,耳边马蹄声急,四匹健马直踏上来,马背上刀光乱闪,没头没脑地剁下。邱残月眼睛不便,只得行险,一个虎跃从马腹下蹿过去,回身一脚,踢在马肋骨上。这一脚好刚猛,健马惊嘶,将边上的两匹马也一齐撞倒。邱残月单手一搭,跃上最后那匹马,子母剑横格在骑士的咽喉上:快去安然客栈,不然让你人头落地,快走!那骑士吓得连头也不敢点,生怕割破气管,双腿一夹,那马跳出镖局,奔腾而去。 后面马蹄声大作,众人纷纷跨马而来。华县城中顿时大乱。 邱残月挟持着这人纵马飞奔,不一时已到安然客栈,他手腕一翻,结果了这人的性命,脚尖在马背上一点,整个身子飞扑上二楼,撞得窗棂碎屑四下乱飞,客栈大乱。 邱残月哪儿有工夫理会这些,顺手捉住一个人,问道:人字三号房在哪里,快带我去!那人战战兢兢地带他来到金镶玉的门前,哆哆嗦嗦地道:这这里就是邱残月甩手将那人扔出去,一脚踢开房门,蹿进屋子,大叫道:金镶玉,金镶玉快逃他摸到床前一掀床帘,向里一探,竟摸了个空。 金镶玉竟不在屋子里。邱残月猛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说东厂的人早来一步,已把她抓走了?突然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窗齐碎,数十人拥进屋子里,有人大叫:在这里了,连那小丫头也一并捉住!邱残月心中一宽:毕竟他们还没有抓到金镶玉。 此时的邱残月早已是失血过多,重伤难支,这一路上他未及包扎伤口,血把他的下半个身子都浸透了。邱残月闷哼一声,将深深插入小腹的刀子拔出来,咬在口中,挥剑削下一条床帘,把伤口一裹,点住伤口周围几处穴道,止住流血。这股决绝的气势,令面前的敌人心胆皆寒。 谁不知道邱残月的大名,现在虽然他瞎了眼睛、伤了小腹,却仍旧没有人敢轻撄其锋。 双方正在对峙之时,突然客栈里有人大叫:火!着火啦喊声未绝,楼下已冲上来一片火光,夹杂着无数浓烟,直蹿上二楼。 东厂众人齐齐一怔,此时浓烟已经弥漫到眼前,几个人忍不住咳嗽起来。为首的人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先出去,死死围住,不要让姓邱的趁乱走了!众人怕邱残月攻来,一个个慌忙跃出客栈。 邱残月也没料到客栈失火,一错愕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突然身后一扇窗子被撞开,金镶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来,汉子!邱残月的眼睛已被呛出了泪水,听了这声音,急忙跃出窗外。 后面是一条小巷子,金镶玉正站在一匹马的背上,见他跃出来,拉了他上马,飞奔出巷口。 客栈前正乱成一团,有人呼号,有人乱跑,有人救火,忙成一锅粥。金镶玉趁乱而走,但东厂的人亦不是寻常之辈,为首的人十分警醒,一瞟眼间看到了他们,大喊:不要走了这两个!众人急抖马缰,追了上来。 金镶玉径直奔向北门,邱残月努力辨了一下方向,忍痛道:不要向北,转向西门金镶玉此时也已看到北门处横了一彪人马,她一拉马,奔向西门。西门处也有东厂的人,见一匹马奔来,十余名弓箭手拉满了弓弦,为首的太监叫道:什么人,站住了!金镶玉马到眼前,一勒缰绳,大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常公公被人围杀,还不去帮忙,在这里挡我做什么!那太监一错愕间,急问:此话当真,你是什话未说完,金镶玉马已到了,钉了铁掌的马蹄如两柄铜锤,重重击在那太监胸前。金镶玉扬鞭大叫,马蹄踏过地上的太监,冲了过去。几名弓箭手想要发箭,眼前寒光闪过,手中弓弦被一齐划断。 金镶玉已冲出西门。此时后面的追兵也到了,那太监还想起身,却被这些人打马冲过,踏做肉泥。 邱残月仰头看了一下天空,天空星月惨淡,地面上倒也不算太黑,他咬着牙,一字字地道:一直向西,有山。好在金镶玉身子轻盈,那马背驮两人,倒也不太费力,否则奔不出数里,就要被追上了。 金镶玉头也不回,一直拼命打马,奔过半个时辰,前面果然到了一座山下。但后面追兵渐近,邱残月看了一下山势,道:进山后向南,去两忘峰。金镶玉依言,纵马进山。 两忘峰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两座,中间有一条百丈深涧,双峰隔涧相望,仅仅有一条索桥连通。 金镶玉开始还能纵马,后来上得山峰后,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于是二人弃马步行上山。好在弃马处离峰顶已不太远,邱残月虽然伤重,却也能坚持到峰顶。 两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峰顶,那里有一片平地,平地的尽头就是索桥,黑暗中看不到那头,仿佛是一条通向地狱的死路。但邱残月知道,这才是活路。 一到索桥头,邱残月指着对面,道:你快过去突然金镶玉脚下一勾,将邱残月绊倒在地,她一把按住他的前心,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压住他的咽喉,嘴里狠狠地骂道:妈的王八蛋,骗我! 邱残月摔得有些重,嘴里咳出了血,但他并没有说话,更没分辩。 金镶玉气得眼睛通红,一膝撞在邱残月的小肚子上,痛得他缩起了身子。金镶玉一抬邱残月的下巴,问道:为什么要骗我来这里?你跟那些人是什么关系?如果不说我就一刀一刀割了你! 邱残月痛苦地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答应我,听完我的话马上就过桥离开这里,我就说。金镶玉骂道:我当然要走,难道还陪你一起死在这里吗?你他妈也配!邱残月喘息着道:东厂的人抓了我朋友的儿子,我为了赎出他,只好答应了东厂的条件,骗你出来交给东厂就这些,你走吧。 金镶玉道:你朋友的儿子?就是你说的叫什么安的那个吧。邱残月睁开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金镶玉冷笑:今天晚上你与我喝酒时,我就觉得你这王八蛋不对劲。于是我假装喝醉,看你想要干什么,你出门后,我换了一个客人的衣服,一直跟在你后面。 邱残月的眼睛看不到,金镶玉的衣服已换成了男人的。 金镶玉接着道:你在那院子里与什么常公公的话,我在墙头上都听到了。哼哼,想不到啊,你还真讲义气,为了朋友的儿子,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邱残月惨笑:只不过却连累了你。金镶玉松开了刀子,冷笑道:如果不是看在你拼了老命来客栈救我的份儿上,我方才一刀就结果了你。 邱残月努力坐起,道:我说完了,你也该走了吧,东厂的人就要追来了。金镶玉瞟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中一抛一抛地扔着刀子。邱残月道:你说过,我不配与你死在一起,现在你只有平安脱险,我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终一死,只求安心。 金镶玉还是不理他,此时峰下响起了马蹄声、人叫喊声,邱残月有些急了,催促道:你还不走?等他们追到,我想安心一死都难了。 金镶玉突然小嘴一扁,竟哭了起来,邱残月道:你哭什么!金镶玉哭泣道:你你这混蛋,你只求自己安心你想过别人的心吗?邱残月呆住。金镶玉继续哭道: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只顾及着自己的义气,从不想女孩子的感受,我我恨死你 邱残月不敢开口,心中越来越是吃惊。 金镶玉停了哭泣,看着深不见底的山涧,嘴里喃喃地道:你要死了,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你这样的人呢?我知道,就算留住你的命,留住你的人,也终不能留住你的心。你根本就根本就不在乎我 此时追兵渐近,数十人都执着火把,冲上峰来。邱残月咬牙站起,一把拖起金镶玉,硬扯过索桥。金镶玉像是呆了一般,任他拉扯。 他们刚刚走过索桥,后面的追兵也到了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火把照得两峰间一片通明,敌人中有人纷纷大叫:在那边,在那边。众人一拥上桥,便要追来。邱残月拔剑,子母剑在火光中闪过一道厉芒,铮地一声,将四根桥索斩断了一根。 索桥一歪,追兵大哗,连推带搡地退了回去,谁也不想葬身深涧。 邱残月迎着面前的火光,按剑而立,静静地道:你还不走?金镶玉不答,反问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实话实说。邱残月不耐烦地道:问!金镶玉看着对面张牙舞爪的敌人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幽幽地道: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人?邱残月一怔,半晌无言,手中剑渐渐垂下,划得钢索叮当直响。 金镶玉笑了。她这次是真的开心笑了:你有,但不敢说。因为如果没有,你不会回来救我;如果没有,你不会不回答,如果没有,你就真的是一根木头。我说的对不对? 邱残月长吸一口气,冷冷地道:你问完了,现在可以走了。金镶玉沉默片刻,缓缓地说:不,我不走,我要与你死在一起。邱残月猛然回头,用那双失神的眼睛朝向她,半晌之后,又慢慢转回头去。 金镶玉走过来,站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道:以前我说过,这双眼睛是你最好看的地方,可我却非常想亲手弄瞎掉它。因为它太美,太美,女孩子看到都会喜欢上它。如果你瞎了,就不会看到别的女孩子,别的女孩子也不会喜欢一个瞎子,但是我喜欢,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我要为你指路,为你烧饭,为你洗衣,为你 她低下头,将脸靠在邱残月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对面的敌人中起了一阵骚动,有人道:大人来了,大人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喝道:都是一群饭桶,人就在那边,为什么不过去?众人心中不服,暗道:你也不看看这地势,邱残月一夫当关,谁人敢过? 一个高大的身形站在了最前面,向对面高叫道:邱老弟,是你吗?邱残月手一紧,将金镶玉掩到身后,回应道:正是,来的是关兄吧。关梦龙哈哈一笑,道:邱老弟,这次咱们在龙门客栈合作得不错,可为什么你要袭击常公公啊?邱残月也是一笑,道:小弟也知道错了,不如关兄过来,咱们谈谈,看有没有一条活路给兄弟走。说着,他手中的剑已背在肘后,只要关梦龙一上索桥,他就斩断铁索。 谁料关梦龙哈哈大笑:好,既然兄弟看得起我,那愚兄就过来与你谈谈。关梦龙说着,举步上桥。邱残月将金镶玉慢慢向后推,同时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只等关梦龙走到桥心,就斩断铁索。 关梦龙走了几步,突然停步不前,他翻翻眼睛,笑道:邱老弟,你弄到这个地步,无非是为了周尽忠的儿子,但现在此子死活你尚不知晓,不如你过桥来,我告诉你。邱残月身子一震,冷冷地道:常言笑说,他已经死了,你还要骗我吗?关梦龙笑道:那是因为你背叛了他,他很生气,所以故意这样说,乱你心神。你过来,我告诉你真实的情况。邱残月沉默着,手中剑光亦闪烁不定。 金镶玉哼了一声:这种把戏,骗鬼呀!人肯定早死了,他不敢过来,所以这么讲。邱残月突然长剑一摆,一步步向前走去。金镶玉猛一跺脚,伸手拉住他:你这笨蛋,他在骗你邱残月回手一指,封住了她的穴道,他没有转身,轻轻道:我的性命已不长了,关梦龙虽不得已投靠东厂,但还不至于骗一个将死之人。如果能在死前听到我所关心的,从此再无遗憾。这穴道我封得不重,片刻之后会自然解开,你不会有事,没有人能来加害于你。我死之后,东厂的人会绕路来抓你,你一定要快走,回到大漠去,在那里,你才是王者,智者,中原,不是你来的地方。他慢慢向前走去,走上了摇摇晃晃的索桥,关梦龙面带笑容,站在桥头看着他。 金镶玉恨道:你你个呆子笨猪蠢驴却偏偏不能动一下。 邱残月将要走到桥心,突然停住,以指弹剑,昂首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金镶玉听着这悲壮的歌声,眼睛里忍不住流出了泪水。关梦龙负手向天,脸上阴晴不定。 邱残月歌罢,不再停留,径直走到桥头,面对着关梦龙。二人相隔不到一丈,关梦龙冷笑:邱兄果然够本色。其实你只要斩断铁索,我便再拿你不着,为何放弃生的机会而来就死?邱残月也冷笑:人生自古谁无死?于谦大人功高盖世,不也被人诬陷致死?死一个邱残月,又算得什么!只恨我没死在鞑子手中,却死在汉人刀下。关梦龙一拍掌:好一个邱残月,好一个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能从容就死,我很佩服,我关梦龙也不骗一个将死之人。 他压低了声音,道:周淮安年纪虽不大,却是人中之杰,他凭一已之力,冲过东厂数道关卡,已逃出京城,目前东厂还没有追拿到他。另外有消息说,周淮安还救了你的女儿,逃得不知去向。这下你可以安心了。邱残月沉默良久,朝天一拱手,叹道:忠良之后,幸免于死,此乃上天眷顾。说完,他横剑立在桥头,道:来吧,你我终究要有一个了断。关梦龙沉声道:不错,多年的恩怨,此时应当有一个了局了。他一面大步向前,迎向邱残月,一面用手在身背后一招,告诉他手下人,只要他一缠住邱残月,这些人就夺桥而上,去捉金镶玉,斩草除根。 邱残月突然笑了起来,他不理会走来的关梦龙,转身朝着桥对面金镶玉的方向,叫了一声:金镶玉,你听好了,我心里有你!说完,他挥剑如风,铮铮两声,斩断了两条铁索,那索桥只有四条铁索连接,此时已断去三条,只剩下一条连着,使得整座桥一下子翻转过来。 关梦龙大叫一声:不要让他毁桥说着纵身而上,双拳带着风雷之音,击向邱残月,本来他的拳可以无声无息,但他故意使拳风大作,目的是使邱残月听到,好回头招架,这样他就可以缠住邱残月的剑,使他不敢斩断索桥。但他想简单了,邱残月根本不理会他的攻击,子母剑最后一次挥出,那条唯一的铁索应声而断,整座索桥发出一阵轰响,坠下深涧。 而与此同时,关梦龙的双拳已打中邱残月,邱残月虽然身受重伤,但本来可以躲过这一击,但他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根本不想闪避,竟然一转身,用胸膛迎向双拳。风雷声中,邱残月的前胸塌陷下去。 关梦龙一击得手,竟没多少得意,他的注意力大都在那索桥上。曹少钦的命令是将龙门客栈的人斩草除根,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镶玉,却抓不着。他忽略了邱残月,以他的经验,中了这两拳的人,只能像金铁风夫妇一般,闭目待死,可是邱残月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的一双拳头竟然被吸在邱残月胸膛上,一时拔不出来。 邱残月双臂一圈,抱住关梦龙,面对着金镶玉,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那边金镶玉的穴道已开了,她站在不见了索桥的桥头,看着邱残月,听到他笑,金镶玉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容,继而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艳,终于笑出声来。 最后她也随着邱残月一起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狂放,那么狂野,那么狂热。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只要心里有对方,生离何苦,死别何惧! 两个人相对大笑,笑声中,邱残月仰头高歌: 喝罢了酒呀来堂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哥他只唱出两句,便唱不下去了,血从他的嘴里狂喷而出,毕竟那两拳不是好受的。 他没有唱,但歌声并没有停止,金镶玉接了下去:我的小丫头片子呀,爱哥哥我的小丫头片子呀,爱哥哥我的小丫头片子呀,爱哥哥 歌声中,邱残月抱着关梦龙,一齐向深涧堕去。 金镶玉的歌声停了,她呆呆地站在桥头,看着脚下无边的黑暗,想再看一眼邱残月那张脸,却再也看不到了。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回响着那一句:金镶玉,我心里有你! 金镶玉,我心里有你! 有你! 对面的东厂众人一片纷乱,而金镶玉的脑海里却始终回响着这个声音,她的眼前,也仿佛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客栈中的初见,大漠中的奔驰,龙门湖中的旖旎,华县城中的对饮,索桥边的生死 这些场景一齐涌上心头,在她稍嫌稚嫩的心灵中刻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金镶玉抬起头,天空中云开雾散,一弯新月显了出来,在金镶玉看来,它就像邱残月的眼睛,永远在她触及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她。 尾声 大漠,多么熟悉的大漠,但现在在金镶玉眼睛里,竟透出几许陌生的意味。是不是因为物虽如旧,人事却非? 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心,已不再是离开前那颗幼稚的心,它已多了许多沧桑,许多回忆,许多遗忘 金镶玉匹马前行,行了许久,竟没有回头望一眼。因为她知道,属于她的地方,永远是这冷酷无情的沙漠,她再也经不起风光旖旎的情感世界,她的心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在她今后的生命里,她一定会时常记起这个人,也会记起他的话:回到大漠去,在那里,你才是王者,智者,中原,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她的马后,一片生机盎然,花红柳绿;眼前,却是一派苍黄,风急沙狂,也许还有一个地方会使她能慢慢抚平创伤,她看到它时,心里会有种回家的感觉。那是龙门客栈,似乎永远存在于沙漠中的龙门客栈。 她抬起头,龙门客栈已在望,家已在望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现在的龙门客栈,已完全不同于她离开之时了,东厂是不会放过龙门客栈的,比以往更大的危险在等着她。大漠之中龙门客栈的故事,惊心动魄,起伏如潮,永不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