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吊子的道士》 楔子 元武十六年,秋,中南山。 中南山山门处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上立了两根石柱,石柱边还有一碑,道德经篆刻其上。 杨小央背着匣子,穿着身道袍站在一石柱边,看着上山赏景的游客,只希望他们赏赏景就好,千万别找自己去做法事。 杨小央正这么想着呢,就见一被几个孩子簇拥着的老头向自己走来。杨小央心头一紧,假装没看到,双手交叉握于身前,盯着被夕阳染红的山林看。 “这位道长,平日里不都是孟真道长迎客吗?今日怎么不见?”老头问话时也打量了一番这个看着年轻的道士。 见其虽相貌普通,但面容饱满,神色平静,下斜眼,鼻梁高挺,穿着一身道袍,身后还背着一个匣子,也不知装着何物。 老头本是要称他小道士的,但想起当年初遇孟真道长时,见他年轻,自己仗着岁数大就喊了声他小道士,没想到一问年龄竟然比自己还大,弄得好是尴尬。这下不敢再乱说,怕又冒出一个驻颜有方的“老妖怪”。 杨小央微微抿了抿嘴,“孟真道长现正在闭关修行,祖师交代我来迎客。”又顿了顿,“贫道学道仅两年,当不得道长之称。”言罢便垂下脑袋,目光不知落向何处。 老头摸了摸鼻子,看着这小道士丝毫不像孟真道长一般,有那如春风般的和煦,以为是犯了错被罚下山迎客,心情不好,便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他倒也不在意,转移话题道:“今日这夕阳依旧是那么美啊。” 围着老头的孩童起初见到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哥哥竟然上山当了道士,一时好奇还想上前询问几句,却被先生的话吸引了注意,跑去边上亭子里看风景去了。不时点点这点点那,充满了活力。 杨小央见老头走进了亭子,松了口气,支起耳朵偷听。 老头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指着上山的石阶笑道:“我小时候被父母逼着读书,读得烦了便偷偷溜出来往山上跑。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的石阶那别提我有多震撼了,心里想着高山上肯定是神仙住的地方,不然怎么爬得动那么高的石梯。” 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山林,叹道:“这中南几十年没变啊,变的是我们这些人呐。” 老头说完就佝偻着背下山去了。 杨小央看着那背影好是无语,爬了那么久上来看一眼就走了?但杨小央也懒得多管,看向那染红了天的夕阳,闭上了眼。 每当夕阳西下,他便不自觉要回想起那日的傍晚。 待到夕阳完全落下,山门处已经没了人影,杨小央轻抚了一下匣子就上山去了。 石阶看上去会爬着很费劲,然而杨小央走得很快,呼吸也依旧平稳,而且每次吸气似是真的要吸进什么一样。 石阶尽头有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有一个草庐,是平时接待上山求法的人用的。 杨小央绕过草庐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会儿,便见另一被篱笆围住的草庐。脸上不自觉的有了丝笑意,推门而入。 屋内摆设简单,木桌木床木椅,木已有旧色。 杨小央放下背上的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颗小姑娘的头颅,似是睡得正香。 杨小央咧开嘴,和煦地轻笑了两声。 章一 南疆来客 元武十年,春,鸣武国。 “娘,我们为什么要从南疆搬去蜀中住?”一辆马车中,一个少年问道。 他问话时面无表情,仿佛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然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才让人觉得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坐在对面的楚袖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妇人,只是一举一动、一眸一笑间都莫名能让人觉得平静。她听了少年的问话,微微一笑,“自己想。” 杨小央听了毫无反应,只是掀起马车的侧帘看向外面。 楚袖见杨小央先是摆出一副深思的表情,随后眉头稍稍皱起,便知道他多半是没再想。不过楚袖并不在意,反倒笑容更胜了些。 他们的马车跟在一个长长的商队后面,耳边能隐隐听到大江的轰鸣声。 杨小央正吹着和风,突然看到前面的车队停了下来。 杨小央伸出头看去,又瞄了一眼楚袖,见她只是微微偏头,自己也把头收回了一些。 他们前面的车队多是蜀中的商人,出蜀后从各地带回了货物拿回去卖,据说能卖好些钱,毕竟出蜀入蜀都不容易。 杨小央看到前方有一座小城,城门口围了许多乞儿,而商队中的许多人都拿了饼子分给他们。 他看到那些乞儿如饿虎般扑向食物,刚触碰到饼子的一角,便要往嘴里塞,其势头就像不远处的江水一般汹涌。 “娘,他们是因为前些年打仗而无家可归了吗?”杨小央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要有变化。 “嗯。”楚袖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掩盖许多杨小央不懂的东西。 随着他们的马车走近,杨小央才看清那群乞儿的模样。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最显眼的还是他们空洞的眼神,没有常人眼中的神采,吃完饼子之后也依旧如此。 杨小央看了一会儿,控制住脸上不要露出什么表情来。 车队又重新动了起来,杨小央他们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此时已经黄昏时分,红红的阳光斜照在地上,让人的影子拉的悠长。 杨小央的半边脸沐浴在夕阳中,看着远去的那群乞儿,觉得这阳光太红了些。 就在他们的马车即将跨入城门的时候,杨小央在城脚下不应该有的阴影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隐约是个不大的小姑娘。 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哭泣,又立刻倔强地停下了。 “去把她带上来。” 杨小央正看着怔怔出神的时候,他听到了母亲的话,只是平时一直静得像湖一般的楚袖,此时似乎泛起了涟漪。 小姑娘曲着膝盖用双手抱住,消瘦的脸颊面向缓缓驶入城内的车队,看了一会儿后便摆正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眼泪。 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小姑娘心头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又马上把它打消。 不能再想,再想又要哭了。 留恋地看了眼以前爱看的夕阳,把头低下观察起自己身下的影子,觉得它有些单薄。 突然一道厚重的阴影覆盖在了上面。 杨小央看着这个低着头小姑娘,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露出了厚重的悲伤,又尽力扬起嘴角,扯出了一个笑。 “要不要跟我走?” 小姑娘傻傻地抬头,看到了一个少年,他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 她看着少年仿佛抽了筋的脸,不知为何,把手伸给了他。 ...... 小姑娘上了马车后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妇人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觉得这个妇人有些像一面湖。 “小姑娘,我叫楚袖,你叫什么?”楚袖看着不安地坐在杨小央旁边的小姑娘,笑着问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 “你父母呢?” 小姑娘的头更低了些,摇了摇头。 “你多大了?” 摇头。 杨小央见了不禁一笑,“见你深陷迷途,望你迷途而知返,叫你小途怎么样?” 妇人听闻对着少年一瞪,“叫你平时多读书,迷途知返是这个意思吗?而且路途的途多难看,不如叫小荼吧,茅草上盛开的白花,倒也合适。” 女孩听了两人的对话才感觉两人有了人气,脸上不禁有了笑。 楚袖又道:“等会儿进了城里先去给你买几件衣裳,再去客栈里沐浴一番。” 小荼听了轻轻嗯了一声,可能轻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却是上车以后的第一句话。 杨小央有些好奇地看着母亲,觉得她和往常不太一样。 ................... 元武十年,秋,川蜀。 杨小央撩开帘子,看着看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城内景象,内心惊叹连连。虽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一双眸子却在乱转。 马车一停,他就拉着小荼走了下去。抬头看了眼客栈的名字,回头问道:“娘,我们今天住这吗?” 身着素衣的楚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的杨小央没表现出什么,看上去与母亲一样很是平静,不见初入陌生地方的警觉害怕。 被牵着的小荼倒是十分的兴奋,蹦蹦跳跳地就扯着少年进了客栈,站在比她高出不少的柜台前不停地蹦跶,想要看清柜台后面有什么。 杨小央摸了摸小荼的头,对着小荼一笑,女孩便不再吵闹,但是那双眼睛依旧乱瞄。 这时一位大汉上前粗声对着柜台后的掌柜说道:“两间客房。” 大汉姓许,据母亲说是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好友,在父亲离开后对一家人颇有照顾,杨小央一直叫他许叔。 楚袖对着大汉微微点头,便带着两个孩子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许姓大汉则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进了房间,杨小央先是接过大汉手中的行李,道了声谢,关上了门,便在地上铺地铺。 夜色渐深,简单在楼下吃过后一家人回到房中便准备歇息了,毕竟路途颠簸,已疲惫不堪。 时值深秋,杨小央躺在地上,忍着微微的凉意入睡了。 三更天时,杨小央忽然发现怀里多了些什么,微微掀开被子一看,发现是小丫头不知何时钻了进来。 杨小央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没劝她去床上睡,而是盖紧了被子,带着笑意再次入睡了。 这一晚,杨小央梦到了夕阳。 一早醒来,杨小央看着活蹦乱跳的小荼,甩了甩微麻的手臂,看了眼朝阳,那双下斜眼眯了起来。 楚袖一大早便出了客栈,临行前交代杨小央带着小荼在城里好好逛逛。 看着迫不及待地把小手交到自己手里的小荼,杨小央笑道:“早饭去街上买着吃吧。” 小荼道:“小羊小羊,这里的豆腐特别好吃,还有甜皮鸭、钵钵鸡、跷脚牛肉,我们去瞧瞧。” 说起小荼为什么叫杨小央为小羊,是因为在商队快入蜀地之时曾在一个林子里过夜,那一晚天上挂着一轮残月,本就不明亮的月色还被乌云遮挡了几分,显得夜晚有些冷冽。 负责守夜的护卫举着火把正皱眉观察四周,忽然听到车队的一角似乎有些声响,便轻轻拔出了佩刀悄步走去。 来到声响传来的地方,发现竟然是小荼在和一只兔子蹲在一角,似是在说些什么。小荼在进了商队一个月后便与商队的多数人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仿佛乞儿的经历从未在女孩身上留下痕迹。 那护卫正欲上前去看个究竟,兔子竟忽然竖起耳朵一蹦蹦走了。那小女孩当时就蒙了,怎么聊得好好的就走了呢?抬头一看不远处有火光传来,拿着火把的护卫大叔也正一脸懵地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明晃晃的刀。小荼脸当时就黑了,一声不吭跑去睡觉了。 那护卫见其走了,收起了刀挠挠头也走了,心里还想:真见鬼了,还第一次遇到能和兔子说话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那护卫看到小荼起床想过去问个究竟,脸上刚还笑容满面的小荼看到他转头就走了,依稀还能听到嘴里在嘀咕:“哼,把小兔子吓跑的坏叔叔。”只余那护卫愣在原地。 小荼回到杨小央身边,满脸严肃地看着他,直到看得杨小央有点发毛才开口:“以后你要叫我小兔子,不对,你要叫我小兔,因为我跟小兔子一样可爱,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兔子商量好的。看在你有我一半可爱的份上就叫你小羊吧,但是下次遇到小羊的话要和他说一声,不然小羊会生气的。”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转头去跟别的人交代这件事了。 杨小央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章二 蜀地生活 杨小央牵着小荼的手来到了卖早点的地方,是一个路边的小摊,摊边有桌椅。 因时候尚早人并不多,小荼跑到摊位前好奇地看着摊上摆的东西。 老板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看着张着小嘴看这看那,一点不怕生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笑,“小姑娘你想吃点什么啊?” 小荼还在看摊上摆的东西,指了指边上的木桶,桶上有个盖子,桶周围裹着厚厚的白布,“大叔,那里边是什么呀?” 那年轻老板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还年轻怎么就成大叔了?但也不计较,打开盖子,一股雾气漫出,老板轻声说道:“小姑娘,里面是刚做好的豆浆。” 小荼听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哦,我以前喝过,来两碗,来两碗。” 杨小央接过老板递来的木碗,木碗厚实,滚烫的豆浆盛在碗里丝毫不觉得烫手,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小荼又指着摊上一关着的盒子,“那里面又有什么呀?” 老板打开,是好几排整齐排放的用荷叶包着的糕点,已经缺了几个,显然是被人买走了。老板笑道:“这是咱们川蜀特产糯米糕,那是天下闻名啊,幸亏你们来的早,不然肯定吃不到的。” 小荼不懂什么天下闻名,只听到吃不到便急急地说:“嗯,来两个,不,来四个来四个。” 老板觉得小姑娘估计是看到小小一个的不够吃才改了口,笑了笑,给拿了四个递给了旁边少年。老板这才感觉这两兄妹的性格差别真大,小姑娘很活泼,少年却静静的,让人感觉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这时少年开口:“小兔,就这些,等会儿还要吃别的。” 老板看着这少年似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暗叹自己以后也要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虽然现在自己连个媳妇都没有。老板又看了看自己的早点摊,叹了一口气。 桌上,杨小央剥了两个荷叶包着的糯米糕推到小荼面前,又推了一碗豆浆。小荼拿起了一个糯米糕咬了一口,白夹黑,也不知夹的是什么,只觉得很好吃。 杨小央正拆着第三个糯米糕,然后就看到小荼老气横秋地说:“小羊啊,那天晚上小兔子告诉我小羊是不喜欢吃糯米糕的。”说着还偷偷瞥了眼身前的那碗豆浆,又加了句,“还有豆浆。” 杨小央的手僵了僵,剥完了荷叶把第三个糯米糕推到了小荼身前,然后就用左手放在了那碗豆浆上,右手捏着最后一个糯米糕静静地看着小荼,双眉平直。 小荼脸色一变,“额,其实是小兔子认识的那个小羊不喝豆浆,可能别的小羊还是喜欢喝的,呵呵呵。”说完立马把剩下半个糕塞进了嘴里,脸上还挂着傻笑,却不愿马上把嘴里的糕咽下,在嘴里慢慢咀嚼。 杨小央的眉弯了起来,眼睛又眯了起来,有点像弯月,却说了句:“小兔子知道的太多了。下次再遇到要告诉我,我去问问它是怎么知道的。” ……………………………………………… 逛了一上午,两人毕竟年纪小,回到客栈已觉疲惫,但兴致却很高。小荼手上拿着一些未吃完的小食,明明已经走不动路脸上却依然笑嘻嘻的。 杨小央跟在旁边两手空空,只因小荼不许他拿,怕他偷偷吃掉剩下的食物,杨小央再三保证也没有用。 刚踏进客栈的门就看到一个大汉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两个大箱子,因为用力的缘故,即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臂上的肌肉。他肤色黝黑,相貌普通,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凶狠的感觉,加之体型壮硕,让人不敢靠近。 小荼一个加速就抱上了大汉的大腿,还把脸颊在大汉的腿上滚了两圈,抬起头来对着大汉傻笑,“许嘘嘘。” 杨小央看着大汉裤子上有一摊水渍,估计那是小荼的鼻涕,“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许嘘嘘,是许嘘嘘。额……”说完自己都一愣。 小荼也不理他,扬起手中打包回来的食物对着大汉道:“许嘘嘘,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分给你一大半,你老是干那么多活肯定很饿了。还有一小半给娘吃,娘说女孩子要少吃点,吃太多会胖的,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少吃。还有小羊回来路上还想偷吃,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拿啦。”说完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大汉。 大汉听完笑了起来,“哦,小荼自己吃,许嘘嘘不饿,你自己吃。”杨小央听着大汉语无伦次的话语,想到自记事起生活中便有了许叔的影子。 他平时沉默寡言,又感觉他无时不刻在照顾着他们母女二人,对自己总是没好脸色,对母亲很尊敬。 杨小央幼时经常生病,每次生病的时候许叔都会给自己煎药,还常常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杨小央一度以为这是大汉唯一会对自己说的话。 后来有一次听母亲说许叔与父亲是过命的交情。 杨小央看着许叔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又有点傻气,黝黑的脸上好像还带点红,心想怎么待人差距这么大。 许叔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两个大箱子,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蹲下来对着小荼轻声说:“小兔,你娘找了新家,想不想去看看?” 杨小央猜测大箱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瓷器,不然不会那么轻手轻脚,又想着怎么感觉许叔对小荼就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小荼闻言马上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张开双臂傻笑,许叔也跟着傻笑,连带着小荼手中的食物一起举过头顶,翻身让小荼坐在了自己脖子上。正身屈膝,拎起了地上两个大箱子出门去了,还留下了小荼银铃般的笑声。 杨小央叹了口气跟了上去,面容平静,心中却有些好奇怎么一上午就找到住处了。 许叔领着两人往城西走,竟一直走出了西门,天屏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三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 出了城门,城以西没有大山,是一片平地。距西门不远处有片树林,林间有条小路,小路尽头有座木屋,背林而建。木屋周围围着一圈木篱,围成小院,院中似有个小田。 许叔敲了四下门,推开门,放下了小荼和箱子,与楚袖点头。 楚袖正在厨房忙活,看到一行人抬头微微一笑,“辛苦了。”说完便继续烧菜。 小荼快步走到楚袖身边,“娘我给你带好吃的了。”说着就要拿出包好的食物,楚袖深吸了口气,笑道:“马上开饭了,去桌上坐好。” 杨小央看着母亲脸上一闪而过的愧色很是疑惑,照理说母亲以前应该从未见过小荼才是,这个问题困扰已久终不得解。暗吸口气,垂目微笑,摆正了椅子,把小荼抱上西面的座位。 正欲坐在背门之位,却被许叔一声不吭的占了。杨小央刚想开口,恰好楚袖正端来菜,随口说了句随便坐吧,便坐在了最近的东面的位子上,杨小央只得面门而坐,低头吃饭,不敢看许叔黝黑的脸。 章三 树啊树 “吃完饭你们布置一下屋子,我去集市买些材料回来。”楚袖轻声道。 杨小央一愣,抬头说道:“娘,你要买什么和我说,我去买就好了。” “买些做辣酱的材料,还要去看看才能决定。” 杨小央一惊,“这川蜀之地家家会做辣酱,集市上也多有贩卖,卖辣酱可怎么挣钱。” “无妨,只是试试,并不为赚钱。” 杨小央沉默,深吸了一口气,面容恢复平静,低头吃饭,心中却对母亲的敬佩更胜。 楚袖又对许叔道:“老许,等下要麻烦你去城府要一份官防,明天便能开张了。” 许叔点点头。 杨小央却有些疑惑,这官防是经商用的许可,审查虽说不是很严,但上报加审查到下发也要个几天时间,更不用说他们还是一群外乡人,母亲如何有信心一天便能拿到。 抬头看了一眼,母亲依然面带微笑,慢慢地吃着饭,杨小央便放弃了询问。又突然想到林子里只有一件屋子,许叔肯定不是和他们住一起,又抬头问许叔住处。 许叔依旧话不多:“城西。” ……………………………………… 四人吃饭很快,主要是杨小央和小荼早上吃的小吃不少,现在并不是很饿,而楚袖则一直吃的不多。 许叔虽吃得最多,看他那体型就能知道,然而许叔吃得极快,却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吃完饭母亲和许叔便出门去了,小荼在小院子里和蚂蚁说话,只剩杨小央在屋子里整理。 杨小央打开一个行李,里面是些被褥衣衫,两条厚衾整齐叠好分别放在里间和外间床上,两条夏裯叠好放在柜子里。还有些锦衣随意放在柜中,自己的布衣就挂在外间衣架上,母亲的貂皮大衣放在里间的衣架。 杨小央做着这些琐碎的事情,听着屋外小荼时不时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微微皱眉,但马上眉又平直。整理完衣物便打开了另一个箱子,不禁一愣,竟是一把大刀。 大刀无鞘,刀身暗淡,有些锈迹,还有几处豁口。杨小央不知为何呼吸有些急促,愣了好久直到小荼的说话声再次清晰才深吸一口气,却不知如何处置,只能关上箱子怀着疑问放在原地,想等母亲回来问个究竟。 这时小荼从门外跑了进来,嘴上还嚷嚷着:“小羊,小羊,咱们院子里的蚂蚁说天要冷了,我们去给他们盖个小屋吧。” 杨小央心想这丫头倒是一点不怕生,两人才来新屋子一顿饭的功夫小荼就已经把它当成咱的了,又想到小荼之前一直过着无家可归的日子,心里便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行,咱去给他们建个小屋,顺便再给他们准备点吃的吧,留着过冬。”杨小央说完便进屋取了一把劈柴的斧子,院门也不关,带着小荼进了边上的林子。 杨小央找了根枯木,不高也不粗。抬手示意小荼后退,沉肩拧腰,一斧下去,一根不算粗的树已经断了大半。 遥想当年一家人还住在南疆的时候,有一次许叔给家里送柴火,自己好奇那一筐柴火里有些一看就是地上捡的,有些却整整齐齐,不知哪来的。 之后有一次看许叔背着箩筐出门便偷偷跟了出去,一直跟进了林子,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地看。 只见许叔来到一枯树前,那树大约有一人环抱,不是很高。枝杈却极多。杨小央心想这胖子长那么矮还敢生那么多枝杈怪不得死得早,也不看看别人家要长得那么高才能活得下来。 许叔把箩筐往地上一放,抓住缚在腰间的斧子随意一挥,竟是直接砍断了整个树干。那枯树倒在一旁,落地时不少枝杈都折断了,轰的一声巨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到耳中竟觉着有些美妙。 就在杨小央还在发楞的时候就听许叔说了句:“过来。” 杨小央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知道原来自己被发现了,也不觉着尴尬,大步走了过去,还伸手摸了摸那剩下的树桩子。 许叔把那斧子递了过来,指着倒下树干的一处说道:“砍。” 杨小央还是第一次砍树,心里有些激动,暗自回想了一下当时许叔的动作,又想象了一下自己一斧断树的场景,调整了一下角度,亦是随意一挥。 只听噗的一声,凝神一看,斧子入树竟不到半寸。杨小央人有点懵,拔出了斧子,姿势不变,暗自用上了大力气,心想自己怎么说也跟着许叔练了好久的武功,力气总还是有的。 一声轻喝,斧入树半寸稍多,还砍在了不一样的位置。 一阵沉默,杨小央在脑中想象了一下许叔会如何讽刺自己练武的两日打鱼,三日晒网,还有几百日看天象,又或者是干脆提着斧子逼自己练武,虽然杨小央知道母亲和许叔从未逼过自己做什么。 其实以前许叔见杨小央字虽认得许多,书却不愿多看,家中的四书五经还是全新,武功也不愿多练,开始还颇有兴趣,练了几天发现练的东西丝毫不变也就不练了。 他把情况与楚袖一说,楚袖当时答道:“便随他去吧,这孩子随他爹,骨子里是个懒散的人,却又是个有大毅力的人,一旦这种人有了个目标,倔起来天仙下凡都拉不住。”许叔听了便真不管了。 就在杨小央还在神游的时候,许叔说话了:“你可知为何?” “斧子不够利?” 许叔静静地看着他。 杨小央干笑,“力气不够?” “是劲道不够,还有。” “额,时辰不佳?这树只能挨一斧?树成精了?” 许叔猛然握拳,杨小央脖子一缩,随后许叔静静地说:“姿势不对。” “啊?”杨小央奇了个怪哉,心想这姿势跟您学的怎么说也有个七八分像,甚至还自觉学到了神韵,怎能是错在姿势? “你用那样的姿势发不出力。力道够了,什么姿势砍不断?力道不够,什么姿势都砍不断。看好。”许叔说完拿过杨小央手中的斧子,走到边上一大树旁。 那颗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干比那枯树粗了好几圈,杨小央看着许叔手中的斧子,竟觉着有些秀珍,又生出一种蚍蜉撼大树的感觉。 只见许叔双腿微曲,提了口气,双手握斧柄,屈膝,沉肩,拧腰,把斧子抡了一个半圆,树干又是被砍成了一个光滑的平面。 杨小央的眼睛瞪得老大,平日里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今日才发现那也可以是个太阳,又大又亮。 他分明看见斧子入树的一瞬间有股劲气透了出来,就像斧子放了一个屁一样,不过这个屁竟吹断了一棵大树。 许叔又把斧子递了过来,指着那颗枯木说:“砍。” 杨小央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来到倒下的树前,倒也知道变通。把斧子高高举过头顶,又把许叔的动作模仿了七八分,一斧砍下,入木三寸稍多。虽是进步不少,却未达到杨小央的预计,一念至此便叹了口气。 “可知为何?”许叔问道。 杨小央老老实实地答道:“劲道不够。” “内力也不够。” “内力要从哪来?” “你以前练的是生出内力的基础,现在还愿练吗?” 杨小央想了想以前练功的辛酸,答道:“不要。” 许叔眼角一跳,握紧了拳头,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在了背后,可能是害怕忍不住一拳头就下去了。 许叔一把夺过斧子,三两下把那枯木砍成小根背着箩筐走了,也不去管那倒地的大树,杨小央跟在边上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少顷,一老叟背着箩筐来到了许叔砍树的林地,看着倒下的大树,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哎呦,哪个天杀的砍了这百年的冷杉啊!” 之后每当许叔去拾柴火的时候杨小央也常常跟着去,手上还拿着镇上买的趁手的斧子,跟着许叔砍树。 虽然是累了便休息,坐在一旁观看,从不勉强自己,这砍树的技巧却是进步神速。 ……………………………………………………………………. 杨小央在那枯树的树桩上把砍下的树干劈成木板,又思索片刻,在木板上砍了些凹槽带了回去。 他在院子里离蚂蚁窝不远处的角落里搭了起来,又弄了个尖顶,颇有些小家的意思。 小荼进了趟屋,手上拿着块上午买的红糖糕往那屋里一扔,杨小央嘴角一抽,暗叹自己这待遇还不如一窝蚂蚁。不过想到能看到蚂蚁吃东西的样子也颇感兴趣,然后就看到蚂蚁们把那糕咬小,搬走了…… 章四 父亲 蜀中的夜晚和南疆不同,南疆的夜晚很吵,哪怕身在城正中也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鸟叫虫鸣,杨小央以前甚至还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久了会不会一大早开口便是鸟叫。川蜀的夜晚则不同,有些许声响,但和鸟仙虫仙遍布的南疆比起来只能算是鸟宝宝虫宝宝,偶尔响起一两声倒是衬得夜有些宁静。 这晚许叔没来吃晚饭,送来了官防就走了。 夜里杨小央看着母亲把做好的辣酱封在了小罐子里,又看小荼已在里间睡下,忍不出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木箱,问道:“娘,这箱子里的刀是哪来的?”也不知是因为怕打扰到小荼睡觉还是什么,声音有些低沉。 “那是你爹的刀。” 杨小央一愣,“我爹到底是谁?” “当今鸣武的大将军,摄政王,杨启。” 楚袖静静地说出了这个隐瞒了很久的答案。 杨小央猛地坐起,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 以前杨小央曾经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那是杨小央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了别样的表情,那是给人慌乱,给人惊讶,而非给人宁静的表情。 “他是个普通人。”杨小央记得当时母亲是这样回答的,不清不楚,含糊其辞,也让当时的杨小央消掉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杨小央过了良久才坐下,“真是当年平叛八王的杨大将军?” 楚袖把小罐放在桌上,“是。” 杨小央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一时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不知为何心有些酸酸地,有些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沉默了许久楚袖开口:“时辰不早了,去睡吧。明早你留在家照顾小荼,再教她认些字,不必跟我去店铺。”说完就进了里间。 杨小央还有些恍惚,也没回应,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多不知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杨小央醒来感觉有些冷,穿了件厚衣走到里间,发现母亲已不在家里。小荼睡在崭新的小床上,呈大字型,不知是不是做着好梦,流着口水还笑呵呵的。 杨小央笑了笑没去叫醒她,来到厨房发现水已经烧好,锅里还有热早点。给自己倒了碗水,拿了两个包子,走到屋外边看风景边吃。 景色还算不错,晨间的风有些凉,林子里只偶尔响起几声鸟叫,倒是不闻虫鸣,估计是知道早起的虫子被鸟吃的道理。院子里的小屋明明新建,却给人一种老旧的感觉,静静地待在角落,仿佛已经待了很久。 包子的味道也还行,不算特别好吃,但杨小央对食物的要求也不高,一手一个,一口小半个,觉着还算满足。 第二个包子刚咬到肉馅儿就听到屋里响起小羊小羊的叫唤声,一口把剩下的包子塞嘴里就进屋去了。只见小荼坐在里间的床上,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 杨小央拿起桌上的梳子,让小荼坐好,头发挺密,就是有些枯黄,杨小央给小荼稍微梳了梳,随意扎了个小辫垂在脑后,要是楚袖看到了估计会给杨小央一个栗子吃吃。 还好小荼还未到爱美的年纪,甩甩脑袋冲出房门去了。看着小荼一甩一甩的辫子,杨小央突然懂了为什么母亲对小荼会心怀愧疚。 ………………………………………………………………………………… 鸣武国,安炎二十二年(十五年前),京城皇帝寝宫,年仅三十七岁的皇帝赵今生身患重病,本应是红润的圆脸上有了苍白之色,已然卧床不起,双目紧闭似是在昏睡。老太医把完了脉,微微叹了口气,向站在边上的中年人一摆手。 两人出了屋外,老太医艰难的笑了笑,“陛下这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却极难治好,上次龙虎山送来的仙丹也只能吊着命罢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拱了拱手弯着腰退下了。 中年人是个瓜子脸,身形有些消瘦,却把锦衣之下的小肚腩衬得有些显眼,下巴上的胡须一看便知是不做打理的,像路边的杂草恣意生长。 杨启看着老太医蹒跚的背影抿了抿嘴,刚欲转身进屋又有个公公急匆匆地跑来垂腰拱手,“杨大人,奴婢有急事禀报陛下。” 杨启把玩着束在腰上的玉带,嗯了一声,身子却不动。那公公听到答复便想进屋,谁成想杨大人应了声却没动作,要不是院里没人公公都以为是别人说的话。 公公斗胆微微抬头瞄了一眼杨大人,咬了咬牙说道:“兵部传来急报,除了镇北王和蜀王,其余八王都已发诏,要以陛下病危之名,发兵皇京,护陛下左右。” “嗯。” 公公一惊,见杨大人没什么表情,以为他不懂,又加了句:“那八王要叛乱啊,杨大人。”说完又微微抬头,见杨大人正看着自己,身子一颤说了声奴婢告退便快步走了,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不免对杨大人这处变不惊的功夫感到敬佩,心想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 那杨大人又等了片刻见没人再来,嘴里嘀咕了一句:“真麻烦,关我屁事啊。” 转身进了屋,看见赵今生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眉头一皱,“你说你装啥病,除了公孙礼那老头和蜀王,其他八个异性王要发兵皇京了,你看着办。” “帮我搞定呗,嘿嘿。”这笑得猥琐。 “滚。”这答得果断。 “我妹妹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这丫头说杨大人许久不见甚是挂念,这次是定要见见的。嘿嘿。”这笑得残忍。 “御林军有多少人,给我用用。” “御林军一共八万,可以给你五万人。但你想好,那八个王的军队加起来得有四十万,御林军可不够看的,而且御林军厉不厉害你也是明白的。” “再说。”杨启答得洒脱,说完便出了屋。 “我哪是在装病,我是真不行了。”赵今生嘀咕的声音落下,屋中终归寂静。 第二日,一份简短的诏书从皇帝寝宫发出: 朕即位二十有二年矣,海内不得河清,天下不得太平。民无所安,万邦有异。吏治不得清明,君臣不得善睦。皇太子赵启年,人品谦和,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幼子赵启年。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念太子年幼,而今不过一十,封翰林学士杨启为摄政王,暂领国政,众臣不得有违。 ………………………………………………………………………… 孩子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当楚袖踏进院门的时候,杨小央才发觉他和小荼竟已玩闹了一上午了。 想到母亲让自己教小荼识字这事儿还没开始,便想着亡羊补牢,但是看着小荼蹲在地上和蚂蚁说话的傻样,就觉着这亡羊亡的怕不是自己。 待楚袖进了屋,杨小央偷偷拉了拉小荼,悄悄说道:“小兔啊,等会儿娘问你我有没有教你识字,你就说教了。” 小荼不懂其中缘由,傻傻的点头。屋中传来楚袖的呼唤,杨小央来不及交代更多,只能期盼小荼能和蚂蚁多学些本事。 屋子里楚袖正在厨房处理食材,杨小央心虚,主动问道:“娘,今天辣酱卖的怎么样?” “今天一份没卖,只是把昨天做的分给过路的人尝尝,约好明日给提些意见。”楚袖清洗好了小陶罐,放在一边晾干,“今天教小荼识了什么字啊。” 杨小央心道该来的还是要来,拉了拉小荼,只好祈祷小荼在她吃喝玩乐之余能有些见识,但杨小央知道那之余多半是没有的。 小荼咬着食指,指着厨房灶上摆着的几个油纸包,伸出还沾着口水的食指,“李记包子铺,月山钵钵鸡,宋氏糕点,蜀山饼铺。” 杨小央一愣,第一次觉的沾了口水的东西也能那么可爱,又觉着有些惊喜,小姑娘这记忆力是真不错啊,虽然记的东西可能有些另类便是了。 偷偷看了眼楚袖,见母亲有些愣神,想到自己拙劣的把戏定是瞒不过的,没由来的感到心凉。 突然又有些明白在为什么母亲告诉自己父亲是谁后会难过,非是因为被隐瞒了多年,而是自己最喜欢的母亲骗了自己那么久。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母亲,辛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但欺骗以后再不会了。 章五 辣酱 清晨阳光微现,公鸡的鸣叫雄了一下便成了“赳赳”声,可能是因为这城中百姓的喧闹之声比它更早,自觉鸡“声”失去了意义,回到窝里感叹去了,日复一日迎接着这种打“鸡”。 云酱开店两月有余,已有了些固定的客人。一个月前,天气已经转凉即将入冬。蜀地富庶,街上人人都换上了厚衣。 一个穿着单衣的壮实中年男子走进了云酱,元田其实在这家店刚开张时来过,也尝过店里卖的辣酱,当时他叹了口气便走了,再来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由于时辰尚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楚袖一人在坐在店里摆弄着几个小陶罐,见有客人来了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招待的话。 元田身子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什么,说话也有些哆嗦,“掌柜的,在下名叫元田,其实于掌柜的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一步说话。”说话间看了楚袖一眼,本有些忐忑踌躇的心竟觉静了下来。 “这位客人里面请。”听了不情之请竟也二话不说往里带的人元田还真是头一次见,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着进了内间。走到一半就听到了像是两个孩子的对话: “小羊小羊,今天我们去吃什么呀?” “我们是去识字的,可不是为了吃。” “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们吃什么呀?” “这一个月来城西的我们都吃的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去城中吧。” “好呀好呀。” 两人说完楚袖和元田也走到了内间门口,门是敞开着的,显然两个孩子不知道商量坏事要关门的道理。 杨小央刚准备领着小荼往外走,谁知正好碰上楚袖,瞄了眼楚袖身后的元田,自觉心虚一时不敢说话。 倒是小荼没做坏事的自觉,“娘,我和小羊准备去城中吃好吃的,回来一定带给娘吃。”感觉到后背被人点了点,又加了句,“哦,我是去识字的,顺便吃好吃的。”杨小央扶眉苦笑。 其实小荼说的还真没错,两人出门品尝各家美食还真不忘识字这个任务,虽说这一月下来三字经上的字不识几个,这百家姓倒是认了大半,什么赵氏烧鸡,钱记烧饼之类的走在街上看见第一时间就能认出。 杨小央在如此生活下没什么变化,小荼这两个月来本有些枯黄的发色乌黑了起来,消瘦的脸颊也变得圆润了,估计再不久就要把润字去掉了,脸也变得白皙了起来。 楚袖深知两人的脾性,说了句银两自己去拿便不管了。楚袖从来不对杨小央的钱财做文章,每次银两都给够,而杨小央虽说每次都带许多银两在身上,却也从不乱花,也从不求奢靡享受,可能是因为朴实惯了。 在两人走前又让两人去柜子里取了封信让交给许叔,杨小央应了声便拉着小荼的手走了。 待二人走后,楚袖拉了张椅子坐下,又招呼元田坐下。谁知这元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垂地,“请夫人赐我制酱之法!” 楚袖静静地站了起来,错开一步,轻声道:“你为何要我的制酱之法?” 元田的肩膀仿佛又低了几分,“我们家十几代农民,靠着土地吃饭,前些年外面战乱,我们家靠着卖粮赚了些许,我的娘子又生了个女娃,取名叫元圆圆,希望能团团圆圆,一起过好日子。几年来眼看日子渐渐富足了起来,孩子他娘竟突患重病死了,过了两个月我母亲想为圆圆上山采草药补补身子,却是一去不返,父亲终是因为悲伤过度病倒了,昏迷了许久。我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但是有一天父亲突然醒来,嘴里嘀咕着酱,酱,酱……我才记起父亲最爱吃母亲做的辣酱,我便去各家店里买了辣酱回来,每次把辣酱拿到床边父亲就会醒来,却又会说不对,便又昏过去。前不久我才意识到母亲是从南疆来的,而我听闻夫人也是从南疆来的……”说道这元田已是说不出话来,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 “我听闻先生先前的谈吐像是个读书人,可是如此?” “在下当不得先生之称,只是先前家中有些多余的钱财便为圆圆找了个老先生教她识字句读,我厚颜在一旁听了会儿。只是现在家中并无钱财,也就没让圆圆去老先生家了。” “怪不得先生先前那一大段说得没什么水平。” 元田苦笑,知道楚袖没有挖苦嘲笑的意思,如此一打岔心情倒是平复了很多,“请夫人赐我制酱之法,由于家中几无钱财,只得此生做牛做马,以还此恩。” “嗯,这说的还有点水平,先起来吧。不过是教你做个辣酱而已,又不是什么天下绝学,教你就教你,不至于什么做牛做马,不过我有个条件。” 元田闻言欣喜,又有些担心,生怕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微抬上半身,正色道:“夫人请说。” “让我家小荼和圆圆一起去老先生家念书去,我两个不靠谱的孩子你先前也见过了,得有人管教管教了,学费我会出的,先生放心。” 元田沉默,忽略了先生的称呼,起身再拜,楚袖回了一礼。 …… 此时杨小央和小荼正在城中一茶馆里听说书的,殊不知他们的快乐日子要到头了,正笑呵呵地嗑着瓜子。 其实是杨小央在剥瓜子,把瓜子仁都放在小碟里,小荼听说书听得入迷,偶尔回过神来便抓起一颗捏进嘴里,慢慢地嚼,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说书人说的不是外头正流行的杨将军平叛八王的故事,说的是蜀中蜀山上剑仙的故事。 “话说那六百年前,一天深夜,咱们川蜀那蜀山上忽而亮起一道通天的亮光,与那月亮啊是交相辉映。这一亮光惊醒了许多梦中之人,父老乡亲们纷纷走出家门,对着那天空中的亮光指指点点。有说是仙人下凡的,有说是凡人惹了天怒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突然不知何人说了一句有人,乡亲们疑惑呢,什么有人,哪有人,这不都是人吗?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那道光柱,那光柱里确实有个人影,眼神好的还能看到那人拿着把剑,只是剑被那人一挥竟然消失了,随后人影也升上了天,消失不见了,尔等可知此乃为何?”那说书人说的摇头晃脑,说完便拿起边上的茶壶喝了一口。 “被天上的妖怪抓走了!” “掉下来摔死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那说书人只是摇头,笑而不语。一些茶客明白过来,甩了几枚铜钱到说书人面前的碗里。说书人拱了拱手,笑了笑,才继续说道:“尔等可知何为修道?” 茶客们不懂修道是个啥子,也不懂问这个问题是为个啥子,纷纷摇头。 说书人叹了口气,“修道啊是要化天地灵魄入己身,解天下义理养神魂,如此一来便可求得长生证道飞升。” 茶客们听不懂前面的,只懂了最后两个字,“那蜀山上那人是飞升了吗?” “咱们蜀山的道士和一般的道士有些许不同,一般的道士是修身,而蜀山的道士是借剑证道。他们平日里修行以剑代身,最后证道之时则融剑于身,所以最后那道士一挥手剑便没了。”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声,又有富裕的茶客往那碗里丢了好多钱,那说书人兜起碗拱了拱手便走了,众人哪肯,哪有才说了这么点就跑了的,纷纷挽留。 最后那说书人是怎么走的杨小央不知道,问小二讨了个纸袋把瓜子仁装进去便领着小荼走了。 …… 蜀山,平云峰。 说是平云,其实是个不高的小峰,小峰上有个竹楼,竹楼里坐着个老人,老人盘坐在床上,头上别了个剑形的簪子,一把灰暗的剑横在膝上,依稀可以看到剑上刻着个古朴的“卜”字。 老人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眼中有一般道士没有的浑浊,轻轻叹了口气。 章六 冷暖啊冷暖 天屏城城南的商铺不多,多是农田,冬天一到便多了分萧瑟,田地像是皮包骨的背脊,让人见了笑不出来。 自母亲去世后元圆圆的日子一直不太开心,她的年龄让她不能理解失去了母亲和奶奶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只是每年冬天见那杂草横生的田埂胸口便有些疼,她不懂其实那是心痛。 但是近日来元圆圆的脸上笑容多了些,平日里让人头晕目眩的一排排小字也可爱了起来,甚至一度让人有些期待。 因为又能见到许久不见的总是给自己好吃的老爷爷,而且老爷爷家里来了两个新学生,一个大哥哥,和一个分她些零食便叫自己姐姐的小姑娘。 元圆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两人时,那个叫杨小央的大哥哥装得像大人一样给自己行了一礼,自己从没见过这阵仗,弄得自己有些慌乱,然后就见大哥哥微微笑了笑,虽然笑的有些僵硬,有些生涩,自己却不那么慌乱了。 大哥哥身边站着一个感觉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叫元圆圆啊,我见你也不圆啊,怎么你名字里有三个圆啊。我就叫小兔,是有一次遇到小兔子咱们商量好的,而且是个名副其实的名字,因为我和小兔子一样可爱。” 其中名副其实这四个说的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这一段话内容有些多,元圆圆听完后也只记得几个字:小兔,可爱。 三人来到老爷爷家,元圆圆记得大哥哥先是介绍自己叫杨小央,还未等小兔说话,老爷爷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小兔刚刚还笑呵呵的脸一下就黑了,“哼。为什么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却不告诉我你的,你这是不尊重我!”杨小央听着这句话不由想到娘和小荼初遇的场景。 大哥哥在一旁赶紧拉了拉小兔,元圆圆也怕老爷爷生气,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老爷爷脸色一正,行了一礼,“老夫受教了。” 大哥哥拉着小兔回礼,又听到老爷爷说:“老夫名叫南山,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 随后几个月里他们两个人天天来老爷爷家和自己一起听老爷爷讲故事,讲道理,下午就带着自己逛天屏城。 老爷爷家在城南,两人先是带着自己一路吃喝到了城西,对着城西各个店铺如数家珍,元圆圆这个本地人竟是被二人讲得一愣一愣的,其实主要是小荼在说。 元圆圆感觉一旦提到了吃,小荼的言语谈吐便不像个孩子,觉得用不学无术来形容二人不太妥当。 …… 有些时间没见到的许叔不知从哪天起,天天一大早便在云酱门口清扫店铺前的落叶,而且腰间一直别了把刀,往店门口一站竟把云酱一间小店衬得想城主府一般让人生畏,所以楚袖便让许叔别在门口站着,进后院爱干嘛干嘛去。 偶尔许叔会问杨小央要不要练武,杨小央总觉得许叔教自己练武的目的变了,那种如果自己不答应也不如何的态度没了,所以杨小央总是佯装很感兴趣地练几招,不久后杨小央得出了许叔这么做的理由:绝对是许叔太闲了。 近日上门来求制酱之法的人多了起来,楚袖也每次都会教授,但总会提个要求。 杨小央不解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娘你把做酱的方法告诉了他们,他们不就自己做不来买我们的酱了吗?而且为什么每次要提个要求呢?” “你自己有想过其中缘由吗?” “想过,但想不出。” 楚袖知道杨小央的性子,这想过多半和小荼一样是在吃喝玩乐之余想的,而且多半是没有的。 “我卖酱并非求财,而是求缘,所以制酱之法可以告诉别人。” 杨小央不懂什么叫求缘,但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为什么要提要求,是因为法不可轻传。此法不分高低贵贱,虽只是小小的制酱之法,若是平白无故给了别人,别人便不会重视,得到的太简单难免会觉得此法不过如此,过不久便舍弃了,无法体悟其中精妙,那传法的意义便也没有了。” 杨小央听得一知半解,但大致能总结出一个道理:得到的太容易便不珍惜。 随后几个月,得了制酱之法的人大多便不会再来,有次甚至杨小央看见其中一人要出西门还故意绕开云酱,他便觉得母亲这缘多半是求不来的。 ……………………………………………………………………. 安炎二十二年,秋,摄政王府。自八王宣布要发兵勤王已有月余却不见丝毫的动静,甚至有人怀疑这是八王一起开的玩笑。 说好要出征的杨启也没动身,日上三竿依旧在睡觉,下人们都感觉有些对不起他自封的大将军。至于具体是什么大将军,没说。 突然房门打开,杨启有些消瘦的身形出现在下人们眼前,挺着个小肚腩穿着睡袍就走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让禁军大统领许黎来我府上。” 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替他们的大将军穿好衣物,又为大将军呈上不知要叫早膳还是午膳的美食和美酒。 许黎刚进府门,就见到一帮子下人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只见他们一向不爱动的大将军把一柄长剑舞得生风,下人们知道大将军的性子,在一旁拍手叫好,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杨启见许黎来了,从边上架子上取下另一把剑,更细长的剑,丢给他,招了招手。 许黎脸一抽,接过剑掂量了一下。下人们觉得大统领脸有些黑,也觉得大将军的待客之道有些毛病,却不敢多说,也不敢再起哄了。 杨启起了个剑式便欺身上前,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院内刀光剑影,一帮下人没见过真功夫,却觉得两人的功夫真的不能再真,哪有人比剑能在院内方寸之间伤及百步之外的花花草草的? 下人们看不出两人武功的高低,只知道是大将军最后把大统领的剑砍断了,才知道必然是大将军的武功更高一筹,一时对大将军的钦佩之心无以言表。 二人随后一起进了书房,许黎脸黑的跟个炭一样,“你可真不要脸。” “咋了?” “明知打不过我,就给我把细的跟牙签一样的剑,你当我腰间的阔背刀是摆设?” “哎呦,好久没动过了,再不久就要打仗了,我得先练起来是不,而且得循序渐进啊,你要是一开始就拿你的大刀,那就没效果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先打哪里?” “先打西凉。” “为什么?” “摇签子摇出来的。” 许黎握拳,“那什么时候走?” “等那袍子缝完。” “你这裁缝到底会不会打仗?” “一知半解,一起去?” “废话。”许黎说完起身就走了,茶也没喝一口。 杨启抿了口茶,大声喊道:“拿酒来!” 当天夜里,屋内被蜡烛点的敞亮,杨启眯着眼佝偻着背,手上拿着银针上下翻飞,丝毫看不出这是这是双使剑的手。 袍子上的图案没缝多少,只能看出有五个爪子,金灿灿的爪子。 …………………………………………….. 元武十二年,蜀中闲适的生活让光阴流地飞快,两年过去,秋季悄至。 杨小央和小荼日常巡城之后回到云酱,楚袖也正收拾东西,点了点后间一个柜子:“我把银两放这里了,如果有事就自己拿,还有这是店铺的钥匙,你随身带好。” “哦。”杨小央对这笔“意外之财”不感兴趣,背上背的小荼更是不感兴趣。杨小央看到许叔从外面进来,感觉许叔有些凝重,一脸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的表情,但是许叔什么都没说,向楚袖点了点头便先行一步去往城西了。 杨小央又看向母亲,突然觉得平日里静的像湖一样的母亲这几日似有些沸腾。 ………………………………………………. 蜀山,平云峰。手执卜字剑的老人突然睁开眼,一手扶着床榻哆嗦着起身,嘴里还叹了句:“我勒个仙人。” 出了门,下山,飞步走到了竹鸣峰,丝毫不见刚才起身的费劲。老人推开一竹楼的门,里面有个年轻男子正抱着剑闭目修炼,闻声睁开了眼,眼中竟有剑芒闪出,再一眨便没了踪影。 年轻男子起身行礼,“师叔。” “紫竹啊,替我下山救两个人。到时候可能会有七八个高手围攻,不过你应该处理得了。”说完两指在紫竹眉心一点,紫竹脑中有了两个人的形象,让人觉得单薄又孤单的两人。 章七 还好不是孤身一人 紫竹下了竹鸣峰挑了条小道走,步履看似缓慢,实则走得飞快。走了不久似是觉得太慢,又迈开步子凌空虚度,良久才落一次地换口气。 不知觉走了有半日,夕阳已经染红了道路。紫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见前方有个小村子,整理了下道袍,慢慢走了进去。 村头有一老叟,坐在一树桩子上不知在干嘛。紫竹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问道:“老先生,请问天屏城怎么走?” “由此地往北一直走便是。”老人和蔼的笑道。 紫竹道了声谢转身便走,还没走多远身后又传来了老叟的声音,紫竹停步,疑惑地转身等待。 那老人家喘了口气,摸了把没几根胡子的下巴,叹道:“哎呦,这位道长,北在那边啊。”指了指道路相反的方向。 紫竹又道了声谢,快步顺着老叟指的方向走了,只是那步履间少了些潇洒,多了些狼狈,若仔细看还能看见脸上的彩霞。 老叟见道士走远了,嘀咕了句:“这夕阳西下还能找不着北?” 紫竹修道多年听力极佳,一字不漏听进了耳里,脸顿时更红了。 …… 楚袖和许叔一前一后由城西走到了城南,几日前因元田父亲转醒,元田邀请两人去家中做客聊表谢意。两人应邀前往,杨小央和小荼则照例去南山先生家读书识字。 城南的田地里一片金灿灿,正是秋收之时,加之日正当空,明媚的阳光印得麦田竟有些发红。 楚袖两人来到院门前,元田早已在那等着,见两人来了扯出个微笑,“楚掌柜,许兄,小院虽然偏僻,景色却好,今日我等在院中共饮风露,如何?” “几日不见元先生倒是酸腐了不少,我们客随主便。” 元田把二人引进了院子,院中摆了一张方桌,三张木椅。 “令尊身子不是康复了许多吗,今日不赴宴吗?” “家父身子虽好了许多,但我担心在院中会着了风寒,便让他在屋子里歇着。”元田笑着解释道。 “那我们先进屋探望一下,此次上门还带了令尊爱吃的辣酱。” “额,不必麻烦,大家相识已久,不比如此客气。”元田额上突显了些冷汗,“我们先吃便行,菜已经烧好了,我去端过来。”说完就进了屋。 楚袖望着元田的背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颗深褐色的药丸,分给许叔一颗,许叔目光一凝,一声不吭地吃了下去。 元田端着菜出来,脸有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这红里还透着白,要不是个汉子,此时的脸色竟有当大家闺秀的潜质。 楚袖对元田的脸色视而不见,三人说笑着开了宴。楚袖吃饭时依旧让人看着生静,许叔则有点虎狼之势。 菜不多,味道却是不错,两人已经熟悉了川蜀的风味,此次依然给吃出了不同。 “能尝到如此佳肴实乃一幸事,此番酒足饭饱,若是元先生无事,我等就不多打扰,先告辞了。”楚袖说完面容平静地行了一礼,静等下文。 元田皱着眉,嘴微张,似有什么想说却什么都没说,闭上眼近乎无礼地一挥手。 楚袖静静地看了元田一眼,再行一礼,也不多说,转身便走,只是转身之时悄悄说了句:“我会想办法。” 元田刚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道了句:“慢走。” 话音未落,屋里突然冲出一伙黑衣人,细细一数竟有八人,几步便包围了三人。 许叔其实在八人刚冲出时能走,但却无法带着楚袖走,一声不吭抽出了腰间的大刀,锵的一声竟是震得篱笆微颤。 许叔一眼就看出几人不是军中的人,这些人身上有些阴暗肃杀的味道,更像是江湖上的杀手刺客之流。 那八人中有一人一把抓住元田给捆了起来,还骂了句:“没用的东西,下个药都不会。” 楚袖静静地看着,没动,一点没露出担惊受怕的表情,听了黑衣人的话,还有闲暇冲元田一笑。她知道元田根本没下药,虽说下了也并不能怎样。 许叔突然发声:“夫人,这八人竟都是一流的高手,我敌不过。” “听杨启说你可是一代宗师,一流高手竟打不过?”楚袖竟还有心思说笑。 “这几人我估计只比我弱一线,我怕是难以招架。”许叔听了苦笑不已。 “那你便跑,去找小央和小荼。” “那怎么行,怎么能抛下夫人不管?”许叔大惊,不应。 “开个玩笑,小央那边不用担心,他们必是人手不够才让圆圆拖住两个孩子。” “那我们也打不过啊,等会儿我给你杀出一条路来,夫人你就趁机往外跑,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不会深追。”许叔此时竟有些怀疑一向聪明的楚袖这时候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点不担心下自己。 “你大哥当年让你跟着我可不是让你来保护我的,是让我给你开开窍的,可惜这么多年你也不知道讨个媳妇儿。” 许叔一个头两个大,这大敌当前怎么还拉起家长里短了? “老许啊,此生可还有憾?”楚袖的声音突然少了分宁静,多了些沸腾之意。此时许叔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些灼热,才明白之前吃的药丸不是避毒丹,而是沸血的蛊! “杀光。”楚袖的声音突然又充满了肃杀。 许叔吸了口气,刀横于身侧,直冲眼前一人,一刀当头劈下。那黑衣人一惊,有些慌乱,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只得手扶刀背格挡。 许叔竟不变招,以一斧断树的浑厚内力硬生生连刀带人一并砍断,那黑衣人一声没吭直接被分了尸。 此时楚袖站在原地没动,被三人围了起来,楚袖脸上第一次有了绝望之色,其实她早就知道此劫多半是过不去了。 旁边一黑衣人拿着匕首捅来,楚袖避也不避,只见那匕首刚刚沾衣,竟被震了回去。 楚袖一时有些恍惚,回想起当初母亲给自己下蛊时的话,“此蛊名为金刚蛊,一生只能用一次,可保你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天下无人能伤的了你。”那话正应了此景,但让楚袖恍惚的是后面那句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终生不要用这蛊。” 楚袖还清楚记得母亲说这话时脸上不多的温柔,也想起了那远在天边的男人。 许叔那边见楚袖要被匕首所伤竟闪也不闪,一时有些害怕,谁能想到刚刚还很霸气的说要杀光的夫人竟不会武功。只是想回救已是来不及,又见那匕首竟被弹开了,大笑一声迎上四人。 只是那四人武功只比许叔低一线,又是在方寸之间被人合围,步步皆是杀机,已是厚实的地面竟被踩出一个个小坑。 许叔缠斗了一会儿只得以伤换命再杀一人,背上的口子悄悄地冒着血。 那边三人见伤不了楚袖一时不敢妄动,又想到之前这女人霸气的声音,以为楚袖是个高手,急忙又喊上一人过来帮忙。 许叔这边压力大减,那两个黑衣人忌惮,不敢再杀招频出,围着许叔游斗。 许叔有心想杀了两人去帮楚袖,奈何两人不肯接招,加上药效已过,自己又不擅长轻功,一时拿两人没办法,却也得空能看楚袖那边一眼。 刚往那边看,正对上楚袖的眼睛,她正负手站在那,一副一派宗师的模样,那眼神却带了些哀婉。许叔突然开了窍:其实夫人早已绝望,这是在拖住刺客让我走! 许叔眼眶瞬间有些红了,扔下卷了刃的刀,捡起了一把细剑,跟当年比武用的把细剑有些像,不自觉想了些人,想起了些话,咬牙转身飞退。 那两个黑衣人大惊,他们绝不能把人放跑一个,急忙跟上。 谁知许黎突然转身,一剑刺向一人胸膛,来人反应不及,未曾想到之前大开大合的大汉也能刺出如此阴险的一剑,被一剑刺穿要害,倒在地上,已然活不成了。 边上一用长剑的刺客趁机欺身而上,运足内力一剑砍向许黎。许黎仓促一挡,细剑一声哀鸣,被砍成两断,许黎侧身一让,手臂被划开了道口子。 另一边的刺客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宗师不宗师,分出一人攻向许黎,剩下四个人一起攻向楚袖。奈何兵刃都被弹开,只是楚袖也不还手。 突然一个黑衣人大声说道:“不对,她不会武功。” 章八 北边是个好地方 “才发现啊。”楚袖见许黎没走,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竟还有些轻快。说完一拳打向一人,那黑衣人虽听到了同伴的话,见她一拳打来也不敢全信,提刀招架。 谁知楚袖见那黑衣人如临大敌,只是在刀面上轻轻一拍便退了回去。 那黑衣人见楚袖一副真不会武功的样子,暗自为刚才的举动感到丢人,急忙和同伴一起提刀上前。 然而那刀刚挥一半手臂竟突然没了力气,忽又觉呼吸有些困难,艰难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竟不知何时伏了一只蛊虫,通体灰白,正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黑衣人努力想甩掉,眼前突然一黑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了条黑线。 就在黑衣人倒下之前其他三人已经冲上,两剑一匕捅入了楚袖要害,不知觉间一盏茶时间已过。 殷红的血瞬间沾满了素袍,楚袖深吸口气,“尔等宵小可知当年为何杨大将军打南疆打了最久?” 那三个黑衣人还在纳闷这次怎么兵刃一下就捅进去了,暗自回忆了一下这次的发力方式,突闻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有点愣神,刚想听听回答是什么就听楚袖嘀咕道:“还不是因为老……” 看着面含笑意倒下的楚袖,三人一时竟有些恍恍惚惚,才想起还有个人没杀。 被捆着侧躺在地上的元田见楚袖倒下心中莫名想起了两个字:先生。自己恩将仇报,算个屁的先生。元田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但马上又睁开,眼中泛着坚定。 那边许黎见夫人走了竟莫名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的灰败之色难以掩饰,拿起脚边躺着的折断的细剑,显得有些茫然。 杨启大哥这时会如何做?转身逃跑或是自刎?要是妻子死在眼前估计怎么样都是会拼命的把。 血顺着手臂流到了剑柄上,又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细不可闻…… ……………………………………………………. 安炎二十三年,春,西凉一山林间。 杨大将军背靠一棵大树,喘着粗气喝着水囊里的水。前胸的铠甲上七八道刀痕纵横交错,有些被砍穿,破口处还有血迹。 许黎从边上走来,身上倒是没什么伤痕,只是有些灰头土脸。 “伤亡清点出来了,御林军伤四千七百九十六人,亡两千一百三十五人。西凉骑兵共两万人,亡一千八百一十一人,还有一千两百零一的俘虏,战马两千多匹。” “嗯。”杨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们御林军死了不少权贵家中子弟,这事怎么办?”许黎皱眉问道。 “他们自愿来的,我不可能把每个人都带回去。” “承恩公的儿子也死了。” 杨启一顿,此次能够退敌多靠那支饵,而当饵的队伍需要一个有才能的人当领头。承恩公的儿子赵立自告奋勇当了那领头人,而杨启和赵立都知道那多半是有去无回的差事。 杨启一边卸甲一边说道:“传令下去,原地休整五日,不必担心敌军来犯。” 五日后,一驿兵来到营中,只来得及拿出藏在身上的信件便晕了过去,被人扶到帐篷里休息。 中军大帐中杨启看着手中的信:恭喜义父以五万步卒退敌两万西凉骁骑,但这朝中依旧动荡不安,望义父功成后早日回京。 “这写的什么狗屁。”杨启嘀咕了一句。拿起边上的纸笔回信:望太子殿下多多学学兄长,虽刚立太子,礼数当全。 写到这一顿,咬了咬笔杆子,沾了点墨,继续写道:老子一个没念过几天书的人写的信都那么文邹邹的,你这个从小吃墨水长大的怎么就写了个这么个玩意儿。 写完又是一顿,抬头闭目思索了片刻,又写道:你刚摄政,威信当立,莫要太过懦弱。 写完叹了口气,让人送信去了,还不忘附了句:不必加急。 许黎这时走了进来,问道:“我们接下来干啥?” “回京。” “西凉不打了?” “他们知道疼了。” “俘虏呢?” “放了吧。” ……………………………………….. 南山先生家中,南山先生刚给三人讲了一个关于死后多年的骷髅醒来,发现不在自己的墓里而四处找墓的故事,听得两个小姑娘惊叹连连。 三人都没见过骷髅,自然不懂骷髅给人的压抑恐怖,反倒对骷髅的第一印象成了可爱。 南山先生每次都会给他们讲故事,但从不说故事中的道理,三人有时能悟得,有时一头雾水。 今日南山先生讲完没有继续教他们句读,而是很突兀地说了句:“今日之后我便要离开这里了。圆圆就早些回家和家人团聚,你们两人就照例去巡你们的城吧。” 三人得知南山先生要走,一时还接受不得,毕竟相处有些时日,有了些感情。 元圆圆感情最深,迫不及待地问:“南山爷爷你要去哪啊?” “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南山先生笑眯眯地说道。 杨小央深知这是句糊弄人的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话之后竟成了真。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杨小央跪在地上行了一大礼,带着小荼走了。元圆圆抱了一下南山先生,说了句会早点长大也回家去了。 …… 好不容易找着了北的紫竹来到了天屏城城门口,突然闻到城南传来一股血腥味,担心自己要保护的人出事,急忙飞驰了过去躲在一边的树上。 只见一院中躺着四个黑衣人,还有一个大汉和一个妇人,看模样显然已经断了气。又见地上一被捆住的男子说道:“你们说好的药呢?” 其中一个黑衣人一点头,边上一人提剑上前,“你爹早死了。”便一剑刺穿了他。 此时又一个小女孩从院外走了进来,几个黑衣人看着有些生气,立马上前一剑刺死在地,小女孩来不及一声惨叫便一命呜呼。 紫竹难得下山还以为这山外之人都像那村头老叟一般和蔼可亲,未曾想到几人连几岁的小孩子都不曾放过。 顿时火从心起,从树上跳下,拔出身后三尺青峰。一挥手,剑上已运转着草木枯荣之意,一剑横挥直接把四个黑衣人包拢在内。 黑衣人暗叹今日这刺杀还真是一波三折,这要灭口的人着实有些多,只得迎上。谁知刚看向扫来的剑,心中莫名多了些灰败,觉得死亡何尝不是种解脱。 高手相争不过一线之差,况且几人实力本就不如紫竹,这心思浮动间几人便没了性命。 紫竹刚才生怒一时冲动杀了几个人,却也不后悔,用自己平日里不曾找过北的脑子想了想,才发现这几个黑衣人不正是师叔所说的七八个高手吗。那地上躺着的几人应该和两个孩子关系匪浅,若是自己能早些来…… 紫竹不敢再想下去,便想想办法补偿两人,一念至此就抬脚去城中寻人。谁知刚走到城南便见路边店铺里出来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只见男孩手上拿着几个油纸包,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待吃到只剩一颗时,给了边上的男孩。那男孩看着有些嫌弃,但看了眼小女孩笑眯眯的脸还是吃了下去,小女孩笑容更胜。 紫竹在山上不是练功便是练剑,所见之人不是同门师兄弟便是山上长辈,何曾见过如此温馨一幕。又想到二人可能失去了重要的人,心生悲怜,便决定要做些什么。 紫竹回到院子,看着满院尸体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包粉末洒在了黑衣人尸体上,片刻几个黑衣人便尸骨不存了。叹了口气,一路向北而去。 几日后,紫竹迎着夕阳,向南疾驰…… 章九 秋雨涨秋池 巴山夜雨涨秋池,蜀中的夜雨下起来那便没完没了,雨势大而密。 杨小央坐在门前看着院中,感觉院子有些清冷。 院子里的那窝蚂蚁不知何时搬了家,角落里的那间小屋在两年的时间里塌了一次。后来杨小央才知道屋子是要打桩的,但新建好的小屋却没了主人,一直在风里雨里安静着。 杨小央此时有些焦急,因为母亲一般早就回来了,就算去元田叔叔家中做客也不该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才是。 杨小央看了眼小荼,见她刚吃饱饭正在屋子里和布娃娃说话,便交代她不要出门。 穿上蓑衣,关上院门,他决定去元田叔叔家看看。 雨水打湿了道路,变得有些泥泞,裤脚和布鞋上都沾了不少泥,整个脚还有小腿上都被雨水打湿,有些不舒服。 不喜欢下雨天,杨小央这样想着。 轻车熟路来到城南,地里还有不少麦子正欢快地迎着雨水高歌,杨小央不知道喝一晚上的水,这些作物还能不能抬得起头。 踩在黑色的土地上终于快到元田叔叔的院子,杨小央心却是一沉,因为远远望去屋子里没有灯火。 待走近了,杨小央浑然不觉门口的地是红色的,因为他看见母亲和许叔,还有元田叔叔和圆圆都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也一目了然...... ................................. 安炎二十三年,春,皇帝寝宫。 送走了太医,得出一个陛下奄奄一息的消息,只是这奄奄一息许久显得有些怪异,太医也束手无策。 杨大将军带着太子进了屋,看着睁开眼的赵今生说道:“老子一不在朝中,启年便被一些琐事搞得焦头烂额,我就说这太子应该给他大哥丰年当。” 太子殿下看着毫不避讳的杨大将军羞愧得低下头,谁知这一低头也是错,被一巴掌寻上了后脑门,又听杨大将军道:“你低什么头,是在认错吗?哪有当皇帝还要认错的道理,你就是错的也要说成是对的,懂不懂?别学你爹当个昏君。” 边上躺着的昏君连忙点头,“启年才十岁,不懂很正常,给启年找个人辅佐就是。” “找谁?” “我看吏部侍郎李敬澜不错,是个有学问的人。” “那个寒门?行,我等会儿去看看。”杨大将军说是等会儿,其实立马就走。 太子赵启年连忙问父皇:“为何义父对八王叛乱之事丝毫不提啊?倒是对这些小事那么上心。” “不知道啊,关我啥事儿?” 赵启年心想我怎么就摊上这两个老无赖了? ...... 次日早朝,摄政王杨启在朝中令人宣了道诏书,意思就是升原吏部侍郎李敬澜为右丞相。 此诏一出,满朝皆惊,百官还以为要说些关于八王叛乱的事情,谁知竟是如此惊人之事,一时议论声改过了李敬澜接旨的声音。 太子坐在杨启边上听了此事面上也不尤一惊:难道我又要认个干爹? 李敬澜不卑不亢,年仅三十,留有短须,身板挺拔,让人看了便觉此人一身正气,面对百官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 百官见太子殿下也是一脸惊讶,便认为太子并不知情。 有人当即站出,朗声道:“我朝素来不设左右丞相,今日突然增设一职怕是不妥。” 摄政王面不改色,“右丞并无实权,不过让太子踌躇之时有人可问罢了。” 那人心想:感情剩下的百官都是不可问之人啊? 不过他可不敢说出来,拱手退下。 又一人站出,“既设右丞,那左丞何人担当?” “既然没人那我暂领左丞好了。”杨启坐在太子边上把玩着玉带。 “我朝素来以右为尊,那岂不是说摄政王要比那右丞低人一等了?”又有人出声讥讽道。 “如此确实不妥。”杨启皱了皱眉,“李敬澜,现在你是左丞了。” 之前出声讥讽之人听闻一个趔趄,险些晕倒。 “这朝中之事怎能如此儿戏?”又有人出声。 “听说有人在我打西凉的时候妄议朝政,此事当如何?”杨启瞪了眼边上的赵启年。 顿时满朝寂静,百官才想起坐在高位那人有多大的本事。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无人应答,杨启看了眼赵启年,赵启年连忙说了声退朝,两人便并肩走了。承恩公赵傅面容复杂地看着杨启的背影,眼中闪过哀色,跟着百官退下。 百官对刚升官的李敬澜竟无一人去道贺,都对他的寒门身份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人路过时冷哼一声。 李敬澜默然不语,回想起昨日杨启来到他家时的场景 ,李敬澜的背脊不由更直了。 ......................... 元田家中,杨小央木然地坐在地上,眉毛拉得很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身边躺着四具尸体,尸体的表情保留的还算完整,或悔恨、或悲伤、或愤怒、或惊讶,唯一还算开心的估计是床上躺着的老爷爷了,应该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杨小央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待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才站起身,决定做些什么。推开门,小跑向了城主府。 天屏城没有衙门,城主府统领城内各种要务。 命案也算。 夜色渐渐有些深了,城主府门口的侍卫躲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清冷的大街,期待着换班的人早些来,或者能遇到些有意思的事。 正这么想着,便看到一少年穿着蓑衣直奔这城主府大门,侍卫急忙抽出佩剑,大声喊道:“此乃城主府,来人止步。” 那侍卫在城主府办事多年,觉得这小屁孩多半是家里的狗弄丢了,让城主帮忙找狗的。 “我要报案。” “什么案?” 那少年想了想,“命案。” 侍卫眉头一皱,“死了几人?” “五人。” 侍卫吸了口气,还剑入鞘,“你在此等候,不要乱跑。”又看了看天色,想了想,“罢了,你随我来。” 曹牧处理了一下午公务,一直忙到刚才。 说来公务也没什么大事,蜀中常年太平,又是风调雨顺的,所以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也够让人头疼了。 刚准备吃口下人准备的热菜,喝点妻子酿的醪糟,就听到有下人通报说有人报了起命案。曹牧收了收大肚皮,命人把人带上来,便看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曹牧看那少年穿着布衣,却是极好的料子,举止间还算从容,没有一般人入城主府的紧张,只是那眉直的吓人。 他随后迎上了那眸子,充满了茫然灰寂,曹牧想死者应该跟这少年关系匪浅。 ...... 小荼和布娃娃说了会儿话便觉得无趣,决定找小羊玩,走到外间才想起小羊出门了,想去找小羊又想起小羊叫自己别出去,一时有些纠结。 拿起手上的布娃娃放在脸前,“你说小羊干嘛去了啊?我想去找他但是他叫我别出去。他是不是去找娘了啊?娘好像在元田叔叔家吃饭。哦,原来小羊是去元田叔叔家吃好吃了的,怪不得晚上吃那么少。” 说到这小荼就坐不住了,把刚刚还亲密无间的娃娃随手扔在了小羊床上,撑了把小羊专门给买的小伞出门去了。 走在路上,风有些大,伞带着小荼东倒西歪,小荼只好把伞顶在脑袋上,看不清路也不以为意。 因为她闭着眼也能走到城南。 ...... “依死者伤口来看应该是凶杀,除了院中有打斗的痕迹,凶手别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光看尸体也查不出什么。”曹牧起身叹了口气,估计要成一桩悬案了,“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尸体不要动,我上报蜀王,让蜀王派专管凶杀的人来查,不过多半也查不出什么。二么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等再尽力查查。” 杨小央抬头,面上没显出什么表情,也没有选择,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曹牧,竟让曹牧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来。 曹牧又叹了口气,别过脸,不忍心再看这孩子,“我让人给你准备几幅棺材,你选个地方葬了吧。” 曹牧转身往外走,见院外竟有个小姑娘撑着把小伞跑了进来,伞上的花纹在雨中竟泛着光。 那小姑娘看见他还问了句:“你是谁?” 曹牧刚想问她是谁,被抢了话语,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就见屋内那少年走了出来。,一把抱住小姑娘,眉毛第一次弯了弯,第一次有了些生气,也是第一次哭出了声:“小荼,娘和许叔走了。” 灯火下两人淡淡的影子浓浓地交织在了一起...... 章十 我寻着悲伤来 云酱,一少年托着腮坐在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地盯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眉平直,让人觉得有些冷,硬是把云酱开成了喧闹之中的静地。 有一个胖子走了进来,挺着个怎么收都收不住的大肚皮,放了个信封在柜台上。 曹牧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这是你娘之前给别人做酱的法子,我给你讨回来了。” 杨小央低头看了眼,“不必了,我已经把店铺卖了。” “这是为何?”曹牧皱眉问道。 “买酱的人更多了,但我不想看他们的眼神。” 曹牧一顿,便明白了,想必少年的自尊是不愿见到怜悯施舍的,“那你们兄妹的生计当如何?” “我娘留下的钱财我这辈子都花不完,要是花完了就花完再说。” 曹牧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把信封留在柜台上转身走了,只是将要出云酱之时听到了声细不可闻的谢谢。 次日,原本叫云酱的店换了个主人,改了个名字,叫长存。 据买过酱的客人说那酱的味道和云酱卖的一模一样,不过又出了一种新酱,是在原来基础上稍加更改,更合蜀地百姓的口味,一时间买酱之人的队伍能排到城外。 卖了店铺的杨小央回到家边上不远的林子里,跪在母亲和许叔的墓前,也没烧纸,就摆了三个苹果。 楚袖一个,许叔两个。 杨小央就静静地跪了一会儿,不多久身子不由伏在了地上,抽泣了起来:“娘,我该怎么办?凶手不知从何找起,我和小荼今后要何去何从?为什么不让我去找父亲?父亲为何不来找我们?他可是朝廷摄政王,怎么连两个人都保护不了?” 伏地抽泣了良久,再起身时虽已不见哭过的影子,但彷徨恐惧都不由得散发出来,只是尽量面无表情地往院子走去。 深秋时节,林子里的落叶红红地铺了一地,日正当空,又显得有些火辣。 杨小央还未走出林子,便见红红的落叶上有些血迹,一路通向家的方向。 杨小央一惊,有些担心小荼,赶紧往家里赶,谁知血迹到一半竟没了,却见一树下躺着一只花猫,腿上有道伤口正流着血。 正是悲伤之时加上怜悯之心,杨小央一时没想到附近没有野兽,而这猫是如何受的伤,便走了过去,但也有些谨慎,担心这猫会挠他。 没想到那猫一点也不野,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杨小央竟感觉那眼中透着哀怜,这次却是没反感,“小家伙你自己都受伤了还有空可怜我呢?”说完抱起了它前往家中。 院子里小荼正试图劝说院外的蚂蚁搬进来,站在篱笆边上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小孩子的悲伤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已不在脸上,又或者是因为经历过,才显得坚强。 小荼看见小羊抱着个小猫回来,大叫了一声:“哇,小花!” 杨小央愣了半天这是在叫谁,待到反应过来后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认识?”问完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巴掌。 “呀,小花怎么流血了?”小荼没理杨小央,一双眼睛盯着小花的腿看。 “不知道,我们进屋给小花找块干净的布包起来吧。” 二人三言两语给那猫起了名,杨小央扯了块干净的布绑好伤口,又拿出水和食物。 那猫一看就知道很久没吃东西了,吃了很多,但吃东西的时候竟给杨小央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 吃完了食物,前肢伏地低了低头,看模样似在拜谢。 杨小央刚想说不用谢,就见那猫迈开步子进了里间。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闻闻那的像在巡视地盘一样。 杨小央突然想起院子里还有个前任居民留下的“旧宅子”,自己还打了桩加固,可以给这看似要赖着不走的小流氓住。 一念至此便去拿了把斧头,这可把小荼吓坏了,赶紧拦着,“小羊啊,小花就是进屋看看,何至于此啊?” 看来跟着南山先生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杨小央这样想着的同时扶了扶眉,一直平着的眉终于弯了,“我把院子里的小屋搬进来给小花住,你以为我要干嘛?” 小荼也是一点没误会的尴尬,蹲下来摸了摸小花的头,刚想说话,就发现自己手上给摸了层土...... 小荼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小羊的手,“小羊,你先给小花洗澡。” 杨小央拎着斧子的身子一顿,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本淡色的衣服颜色深了些。转了转手上的斧子,倒水去了。 “我说你洗澡就洗澡,你挠我-干啥......我给你擦干呢,又不是要你命,你闹腾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小花给洗干净了,杨小央嘀咕了句:“你到底哪来的,能弄这么脏?” 小花一顿,舔了舔杨小央的手。 随后杨小央又把之前的小屋拆了,重新给搭在了屋子的角落里,十分豪气的一指,“行了,小花以后你就住这。” 小花看了看那五块木板,还来不及同情上一任住户,又听杨小央说:“等你腿好了你自己抓老鼠麻雀吃,咱们包住不包吃啊。” 小花怀疑这是在报之前一抓之仇,喵了一声便在屋子里休息了。 杨小央经这么一搞原本悲伤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凶手依然没有半点线索,也不知道有没有主谋,同时也不解为何自己和小荼没事。 心怀困扰的同时,也对将来有太多迷茫,转头看着小荼和小花玩耍的样子,忽然生出一种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的想法...... 恍惚间一个月过去,时光再次展现了它的力量,渐渐捋平了悲伤,捋弯了眉头。 这一日杨小央带着小荼重新开始了巡城大业,杨小央怀里还抱着小花。 一月过去小花伤势已经痊愈,之前说的管住不管吃也是玩笑话,小花跟着两人吃了不少好吃的,胖了不少。 小荼把剩了一颗的糖葫芦递给小羊,小羊把怀里的小花交给小荼,二人交接完便进了家酒楼,轻车熟路找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小荼把小花放在凳子上,小花则乖乖揣着手趴好。 本来小二还担心这猫管不住会打扰其他客人,见这猫这么乖而且坐的偏僻便也不管了。小荼刚点完菜,正是无聊的等菜时间,杨小央就听旁边一桌客人说道:“诶,听说了没,鸣武的承恩公被定了罪下了天牢了。” “啊?这承恩公是先帝封的,谁敢给他定罪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杨大将军了。” “哦。那便不奇怪了。那判的是什么罪啊?” “这就不知道了,朝中只说有罪,没说什么罪。” 杨小央听闻一愣,不由想到母亲和许叔遇害的事,便猜测这承恩公可能是主谋,被父亲发现而定了罪的。 想到这忽觉浑身有些轻快,眼角的笑也回来了。 只是杨小央还不懂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觉得大仇得报便心满意足。 ...... 傍晚,杨小央来到母亲和许叔的墓前,跪在地上说道:“娘啊,还有许叔,我爹好像找到杀害你们的主谋了,给判了罪下了天牢,估摸着是出不来了,你们二位在下面可以安心些了。但这终究还是我爹的错,堂堂大将军连保护几个人都做不到,虽然找到了主谋但我还是不会原谅他的。” 说到这语气轻快了起来,“说来惭愧,我竟然连许叔你叫什么都不知道。许叔你在下面也别念叨我了,下次烧把好刀给你。”说完还自嘲地笑了笑。 “娘,我把店铺卖了以后好像有些懂什么叫求缘了。而且我发觉啊,这做买卖的人无时不刻在权衡着得失,但可能也更能知道什么是无法用得失来权衡的东西。”杨小央自觉难得会积极地思考,可惜终是听不到母亲的夸赞了。 “我这个人好像一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你们二位走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每天的日子都平平淡淡,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希望你们能保佑我和小荼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渡过余生便好。本来还想给小荼找个老先生继续读书的,奈何没有门路,学堂我们这些庶民又进不去。罢了,不说了,走了。” 说完便起身想走,顿了顿,又转过身,“娘啊,我以前特别佩服您那时时心静的本领,我学了很久,这也可能是我这辈子坚持的最久的一件事了,但我终究还是发现我学不来。 别说让人生静了,有时候我自己都静不下来。后来想想可能我天生就不是个正经的人,以后也不想学了,娘您应该能理解。这次真走了,以后来看你们。” 杨小央说完长叹了口气,学着小荼一蹦一跳的走了,眉弯了,那双下斜眼笑得像个月牙。 风吹过墓前的杂草,卷起几片落叶飞向空中...... 章十一 桃树上不开桃花 元武十四年,秋。 有时候你会梦到一些人,他们仿佛离你很近,又仿佛离你很远。当你醒来时你不知今在何地,不知今夕何年。直到耳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才发现,梦里见到人已不再陪伴。 杨小央躺在床上听着鸟鸣声好一会儿才清醒,正感叹母亲与许叔已故去快两年,突然看了看日头发现自己起的有些晚了。 想起没给小荼准备早饭,急忙起身去了厨房。 还没走进厨房便听到砰的一声,便见小荼踩在凳子上,一脸懵地看着地上的脆片。 小花在一边看着,摇着尾巴的模样竟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小荼,你怎么把娘的陶罐给打碎了?”杨小央刚还梦到了母亲和许叔,这母亲生前的遗物就少了一件。 “哼,臭小羊,起那么晚,我肚子饿了只好自己找吃的了。”小荼不服气,自觉这陶罐摔碎的错在小羊。 小花在一边喵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杨小央上前把小荼抱下凳子,“一边待着去。”蹲在地上看那陶罐,想起初入蜀中时母亲做的辣酱,四人同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如这陶罐一样破碎了。 叹了口气,把碎片处理了,准备好了早饭摆在桌上。 不过他没对小荼露出什么好脸色,一句话也不说闷声吃饭。然而他看小荼吃饭那样子估计也没把之前那事放心上,更是气愤不过。 ........................... 安炎二十三年,春。沐央宫,早朝。 杨启和赵启年分坐左右。 今日来了一北疆的官员,说是有事上奏。那官员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官,只是被推过来传话的。 “启禀太子殿下,微臣此次前来是有求于太子殿下。”那官员可能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何事?”太子殿下也毫不含糊,哆哆嗦嗦地问道。 “微臣此次代北疆前来讨要些姜。”说道北疆底气不觉足了些。 “每年不都往北疆送了很多姜吗,还不够?要多少?”太子殿下一听不是北疆要反,也轻松了。 “一万石。” “你们把姜当饭吃?”太子殿下大惊,猛然坐直了身子,拍了下椅子的扶手,说完又有些后悔,咳了一声,“平日里送往你们北疆的姜应该够用了,这些姜所谓何用啊?”说完还自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额,与北戎通商。”那官员说到这牙关又有点打颤,想起世子殿下许诺不会有事才稍稍安心。 那官员安心了,满朝大臣可不安心。 “你们北疆是要投靠北戎?” “你们这是资敌!” “北戎与我朝交战百年,怎么能与这帮蛮夷通商?” ...... 顿时整个朝堂都是议论声、叫骂声,把那北疆来的官员骂的满脸唾沫。 太子殿下也没了想法,只好转头求助义父。 杨启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通商之后当如何?” 议论声、叫骂声马上消失。 “通婚。”议论声、叫骂声又起。 “与镇北王长子公孙晟?”众人不敢再说。 “哦,是世子殿下的弟弟,公孙妙殿下。” “他不过十一岁就要和人联姻?” “北戎族族长的女儿也是十一,双方订好过五年再成婚。” “嗯,如此甚妙,准了。” ........................ 武当山脚,时值夏末。 一名道士来到一颗桃木下,这颗桃木十分茂盛,只是有些枝杈有被砍断痕迹,再加上褶皱颇多的纹理,更显得那桃树有些苍老。 那道士拿着把斧子,说了声抱歉,便一斧砍下,一根树枝落地。 他弯腰去捡,忽觉地上的树影深了些,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树枝包围了起来,几根粗壮的树枝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和四肢。 巨大的撕扯之力从四肢传来,道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被扯下,血撒了一地,在树荫下显得阴暗。 道士疼得想要大叫,却因脖子被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随后是右手、双腿,当自己的脖子被扯下时,只得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在脑中嘀咕了一句:原来这么痛啊...... ...... 孟真是中南一脉的道士,说是说中南一脉,现在其实也只剩三个人罢了,祖师、师傅和他。祖师是师傅的师兄,但从不让孟真叫他师伯,要叫祖师。 一个月前祖师交代孟真去杀一个桃树妖,孟真不理解既然是武当山下的桃树妖杀了武当的道士,为什么要中南的道士去杀,但既然祖师交代了便也不多说。 一个月间一人一妖基本一个追一个逃,桃树妖在逃命过程中被孟真所伤,却在即将精疲力尽时逃进了川蜀的大山中。 孟真一时没法确认桃树妖的确切位置,只能通过蛛丝马迹看出那妖从大山中进了川蜀。 孟真追了一个月,从夏末追到了秋天,见到青翠成了火红。他觉得有些疲倦,藏在距离大山最近的一座城镇外,撒开神识,静待那已是山穷水尽的桃树妖暴露行踪。 ...... 杨小央虽然气愤小荼打碎了陶罐还不知错,但还是带着她出门玩。小花这次没去,留在了家里。 今日正巧路过城南,便带着小荼去元田一家的院子。 元田一家葬在他们院子边上,坟头已经长了不少杂草。杨小央觉得是自己一家牵连了元田一家,所以一直对三人有愧,两年间也没少来看望。 要是杨小央知道是元田出卖了母亲,估计他得挖开坟墓,拎起尸骨那不存在的耳朵好好看看,一直被母亲称作先生的人脑子里到底有没有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回家路上,看着小荼递过来还剩一颗的糖葫芦,杨小央没接,问道:“元田叔叔一家去世了你难过吗?” “还行。” “娘和许叔呢?” “挺难过的。”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杨小央想说些什么,却自觉没资格说,也觉得小荼懂,甚至小荼比自己更懂失去亲人的痛苦。小荼也想说再难过,有你便好,但还是没说。 “你吃吧。”杨小央说完就闷头往前走。 小荼也没吃最后一颗,只是拿在了手上。 杨小央走到院门外,不知什么缘故,觉得今天的风有些凉。抬头看了眼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林子里的树更红。 “又是一年秋天”,杨小央刚嘀咕完突然感觉不对。 院外的林子中多了一颗桃树,一颗还长着几片绿叶的桃树,一颗伤痕累累的桃树。 小荼对这个新来的家伙有点兴趣,便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杨小央也觉得好奇,没意识到小花没出门迎接,也想上前看看。刚走出一步,便见那桃树动了,桃树枝突然挥舞了起来,于此同时树后亮起了一道惊芒。 只是那树枝更快些,像把刀一样砍向了小荼的脑袋,杨小央还未来得及动,甚至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小荼的脑袋飞了起来,脖子飚出的血柱窜得老高。 “不要!”这是一句没有发出声音的嘶吼。 那道惊芒闪过,劈断了整个树干。 那桃树的褶皱上仿佛仿佛裂开以一张大嘴,发出一声巨响:“千百年来人断我千万手足,我恨不得杀尽这天下之人啊!可恨!可恨啊!” 那大嘴中发出的声音震得杨小央耳朵发鸣。 杨小央不懂桃树妖的凄苦怨恨,他只知道自己的凄苦怨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近的人没了。他觉得全身无力,只得爬到小荼的脑袋边上,小荼脸上的好奇还在,只是身体不在了。 杨小央抱着小荼的脑袋,仰天嘶吼,泪也止不住了。 待到吼累了,哭累了,才想起边上还有个人,却没去看他。捡起地上的那颗粘了土的糖葫芦,不知觉间已是最后一颗,塞进嘴里。 是土腥味夹杂着血腥味,再尝不出一点酸甜。 说好的一起去找小羊的呢?为什么你先走了? “抱歉,我来迟一步。”边上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杨小央抬头,是个温婉如玉的道士,只是满脸歉疚。杨小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但知道这事怪不得他,怎么说也算是个救命恩人,然而无妨两个字却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孟真看着浑身是血的杨小央,突然眉头一锁,“也许她还有救。” 说完不等杨小央反应一把抓住他衣衫的一角,竟是直接把杨小央提了起来。待到杨小央回过神,发觉周围的景色正瞬息万变,自己竟被那道士提着凌空飞度。 看了几眼变幻的景色便有些头晕目眩,只好闭眼抱紧怀里的脑袋,有心想问脑袋都掉了还怎么救,就算能救不拿身体怎么行。 却害怕得到答案不敢问。 两个半人不知飞渡了多久,停下来时已是深夜。 杨小央没见过这种本领,这时却也无法多想,只是觉得原本如玉的道士此时有些狼狈,发有些乱,满脸的汗水。杨小央没注意到孟真脑后多出的几根白发。 还来不及多说,杨小央被领进了一个草屋,里面坐着两个老人,一个满脸微笑,一个面无表情。 章十二 中南山,南山,山 “小友你好,贫道道号遣灵,不知小友叫什么啊?” 杨小央听着这话觉着有些熟悉,却也没心思想太多。 他见说话的老人一副风仙道骨的模样,觉得肯定比带自己来的道士还要厉害些,当即抱着小荼的脑袋跪下磕头,“求真人救救小荼!” “哦,小荼啊。她没事。” 杨小央暗道:这脑袋都掉下来,血都染了自己一身了还敢说没事? 不过这话没说出口,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荼好奇的表情依旧停留在脸上。虽然双目紧闭,但却给人一种安然恬淡的感觉,仿佛是在熟睡一般,还做着好梦。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有细不可闻的呼吸。 杨小央愣住,跪在那不知所措。 这他娘的脑袋被人砍了还能呼吸?你他娘的还在做梦? 遂抬头看了眼老道士。 老道士知道杨小央想问什么,“那桃树妖修炼千年,这千年间被人砍断的枝杈不计其数,成妖后对人怨气滔天。在杀了小荼后依然心有不甘,奈何已是穷途末路,便化作冤魂进了小荼的脑袋。 一般情况下那冤魂多半过不了多久便散了,没了身体的脑袋也断然活不下来,但小荼和那冤魂竟成了双生之势。我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现在的小荼没了身体便是无根之水,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 杨小央最怕的便是有了希望而后破灭,但看着这老道士说话轻松的模样像是有办法的样子,直着眉头盯着他看。 “但其实要救小荼很简单,”遣灵真人眉头一挑,“只要修到人仙便可渡寿元给她,你给多少年她便能活多少年。” “人仙是什么?怎么修?”杨小央急切地问道,竟然忘了问身体的事。 “修仙之境界分为先天、人仙、神仙、地仙、天仙。至于如何修仙嘛,你把手给我。” 杨小央不懂要手干什么,把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遣灵真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弄得杨小央有些不知所措。 “唉,你我无缘呐。”遣灵真人还故意叹了口气。 杨小央认识的都是厚道人,哪经历过这个,当场有些想哭的冲动。身后的孟真有些看不下去,“祖师,还是救人要紧,此事错在我,渡我的寿元吧。” 杨小央有心想说这非你之错,但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冲着孟真深深一伏。 “也好。不过孟真呐,你今年也一百来岁了,渡不了几年寿元了。”遣灵真人一开口就把杨小央吓了一跳,看了看孟真翩翩君子的模样,只能感叹修仙之人的厉害,一百来岁还能长得像个二十来岁的人。 “再者你虽修仙多年,但寿元一次也不能渡太多,先渡个三年吧。” 遣灵真人说完见孟真点头,起身伸出食指中指并拢,在孟真额上一点,又在小荼额上一点,便坐下了。 杨小央听惯了千金难买寸光阴,没见过不把三年寿命当回事的人。 “真人,这就好了?”杨小央见小荼和孟真毫无变化,以为又再唬他。 “对啊。” “那小荼怎么没醒?” “双魂相生还需要时间契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醒的。” “那身体呢?” “不需要了。” 杨小央听完长叹了口气,看着怀里安静的脑袋,一直直着的眉毛弯了些许,背也垮下了。 也不多说,冲两人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孟真错步让开了,遣灵真人没动。 “真人,我可能修仙?” “哦,差点忘了,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这次杨小央也不擦了,知道了老头子的性格,把沾着血的手平摊开。 “从你这双手可以看出。”遣灵真人说到这一顿,杨小央心一紧,担心自己修不了道只能让小荼活三年,“你平时小日子过得不错。” 杨小央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又听:“至于修道,你有道根而无道缘呐。你只可修仙,不可修道。” 杨小央不懂什么道根道缘,就像当年听不懂母亲说的求缘一样,一脸疑惑的看着遣灵真人。 “我中南一脉现有三人,我乃中南一脉的祖师,他是我师弟,道号重霄。”这说的是遣灵真人边上坐着的另一个老人。 杨小央听闻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两人,遣灵真人满头白发,脸上也是皱纹密布,精神却是极好,好到还有心思跟人打趣,丝毫不像多数老人说几句话便没了精神。 而边上一直面无表情而且一直没说话的老人虽然也是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却是少了许多,只是光坐在那便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带你们来的叫孟真,是我师弟的徒弟。”杨小央暗自记着这名字,虽然孟真一直说小荼的死是他的错,但杨小央心中自有一杆尺。 “杨小央,你可以修仙,但我不会传你道经,只传你修仙之法,而且你只能看道德经,别的道经不准看,你可愿意?” 杨小央一听能修仙,连连点头,哪管什么道经不道经的,给他看估计也不愿多瞧上几眼。 “你要修仙便要能感知天地灵气并吸进体内,所以每个修仙之人都要有人启灵,让你感知并吸收。但这启灵十分凶险,你可愿意?” 杨小央为了修到人仙,面对危险也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既然如此我有几点要与你先说清。” “真人请讲。” “我虽传你修行之法,却不能收你为徒,你也不能拜他人为师。” 杨小央不明其意,还是点头,觉得可能是真人嫌弃他当徒弟,毕竟自己比起孟真道长简直不值一提,作为师兄的徒弟一定要比师弟的强才是,杨小央认准了这歪理。 “其二,不管在中南还是山下,你都要称我为祖师,不要叫真人。” 杨小央还是不懂,但依旧点头。 “其三,日后你下山不能说自己是中南一脉,只能说自己住在中南。” 不懂,点头。 “其四,以后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去做。” 懂了,却有些担心祖师让自己做些有违天理的事情,但想到既然是一脉祖师,应该不至于,点了点头。 祖师见杨小央点头,便又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起身在杨小央额上一点,便坐了回去。 杨小央觉得这可能是启灵的第一步,静待后文,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祖师有什么动作,看了眼重霄真人,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只好转头看站在自己边上的孟真道长,见他面容平静地看着自己,杨小央不知道什么情况,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祖师这启灵启好了吗?” “好了啊,你还跪着干嘛?” 杨小央大惊,说好的十分凶险呢,这蚊子叮一下还有个包给自己痒上个半天,这启灵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感知灵气并吸收呢? 刚想到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确实周围多了些什么,只是这量十分的稀少。 “那便是灵气。”祖师仿佛知道杨小央在想什么。 “怎么这么少?” “千年前灵气便在不断地减少,到今日已经稀薄的快要看不见了。” 杨小央觉得连对自己提要求时都不太正经的祖师说这些话时语气中带了些沉重。 “祖师,现在修到人仙很难吗。” “对你来说不难,因为你资质很好。我这里有两种修炼方法,一种是食气法,一种是雷法,你要修哪个?”一听不难,杨小央松了口气。 “哪个简单些?”杨小央觉得修到人仙差不多也就可以了,不追求厉害。 “食气法更适合你。” “那便修食气法。” 祖师点头,手一挥手中便多了本古籍,杨小央不知道是哪里变出来的,上面印着几个古朴的大字:食六气。 章十三 再也不担心吃不下 ........................ 安炎二十三年,春,皇帝寝宫。 准备出征的杨大将军今日照旧来到赵今生的寝宫,却是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陛下这次恐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老太医是这么说的。 杨启一直以为赵今生是在装病,没见过装病还能弄假成真的,再细细一瞧,赵今生的面色果真一副将死的样子,而赵启年正坐在一边哭。 “来人,快去请龙虎山的张天师。”杨启刚说完,就见有个公公说外面有个老道士求见。 杨启不知道那道士是怎么进的皇宫,却也不在意,让人请进来。 只见一个和张天师气质相似的道士走了进来,他第一句话就是:“杨将军,贫道是为陛下送丹药来了。” “敢问真人身居何处啊?”杨启面无表情地问。 “贫道中南一脉祖师,道号遣灵。” “原来是遣灵真人,早就从张天师那听过您的名号。”杨启面色一正,行了一礼,这才相信这来历不明的道士。 “敢问真人这丹药在哪?真人要是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说。” “这丹药我没带在身上,要杨将军和我一同去取。”遣灵真人笑得高深莫测。 “敢问要去何地?” “中南。” 杨启觉得有些远,而且既然遣灵真人是从中南来的,却又不把药带在身上,还要两人一起去取,这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杨启懒得多想,点了点头。 遣灵真人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搭在杨启肩上。 杨启不知道什么意思,谁知一眨眼眼前的景色竟然变了,之前自己还在赵今生的寝宫,现在竟已身处一座大山中,还能看见林间有个草楼。 杨启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虚幻,转头看边上的遣灵真人。 “此地便是中南,将军请随我来。”遣灵真人说完往那草楼走,杨启跟在后面。 杨启进屋便看到一个差不多十六岁的孩子坐在床上打坐,似乎没意识到屋里进了两个人。 遣灵真人往桌上一指,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出现了一个玉瓶,“那瓶子里有一颗丹药,可以给陛下续五年的命。” 杨启还在震惊中,又闻这惊人的消息,“今生只能活五年了?”震惊之余脸上泛起了难掩的悲伤。 “天意如此,节哀顺便。”遣灵真人安慰人的本领一点不强,说完又指了指床上的孩子,“他叫杨小央。” 杨启好不容易压下了悲伤,不懂真人介绍这孩子是什么意思,又听真人说:“将军想要拿走那瓶丹药,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以后此生不能见你的孩子一面。” 杨启感觉跟道士交谈多了脑袋会大,不明白真人说的什么意思,但为了丹药还是点头。 难道真人不知道自己现在连个媳妇儿都没? “那便把丹药拿走吧。”遣灵真人笑了笑,出了屋子。 杨启看了看床上盘坐的孩子,拿起桌上的玉瓶。刚刚握紧,想问问怎么回去,一眨眼眼前的景色又变了。 自己依然站在寝宫外,肩膀上还有一道细不可见的褶皱,以前当裁缝的杨启一眼便能看出。 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丹药,想谢过真人,却发现遣灵真人并不在身旁,好似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 只有手中的玉瓶提醒自己,那是真的。 杨启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 杨小央被带到中南的当天晚上,住在了一个离祖师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草楼里,据说是以前有人住过,后来那人已经离开许久,草楼就便宜了杨小央。 祖师给了杨小央一个铜盘,正好可以套在小荼的脖子下面,不让伤口裸露在外。 杨小央在和祖师交谈的时候似乎对小荼没有身体也毫不在意,只是帮小荼擦干净脸以后轻轻说了句:“小荼,要是三年内我没修到人仙,我就跟你去找娘和许叔。” 这几日来,祖师说是说不收杨小央为徒,但是杨小央有问题祖师还是会一一回答,哪怕是一些听了想让人打他的问题。 “祖师,您现在什么境界啊?” “吾乃当世唯一地仙。”祖师一脸嘚瑟,不像个修道有成的仙人。 “我听说书的说修道可以长生不老是真的假的啊?” “修到地仙便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一脸嘚瑟。 “您骗人。” “我哪骗人了?” “地仙既然长生不老,那以前的地仙去哪了?您怎么可能是当世唯一的地仙?” 祖师瞥了他一眼,“地仙能开辟一方洞天,以前的地仙都去他们的洞天里待着了。” “祖师你怎么不开辟洞天?是不是想在俗世当活神仙?” 祖师一巴掌拍在杨小央头上,“五百年前就开不了洞天了。” “是因为天地灵气不够吗?” “对。”杨小央注意到一旦提到天地灵气祖师都会消沉些。 “那洞天里的地仙们能出来吗?” “不能,灵气尽时便是他们陨落之时。”祖师脸上说不出的落寞悲伤,百年地仙也终是一捧尘土。 “现在灵气能让我修到什么境界?” “人仙多点吧。” “那今后道士的境界不是要越来越低了?” 祖师不答。 “祖师修道多少年了?” “六百年。” 杨小央张大了嘴巴,“那重霄真人呢?” “四百年。” 杨小央咽了口口水,“那祖师的师傅呢?” “五百年前飞升了,也是世间最后一位证道飞升之人。”祖师有些怀念的说到,似乎祖师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到天仙就能飞升了吗?” “对。” “飞升飞到哪去?” “仙界。” “仙界有什么?” “仙界有天仙。” ...... “祖师,六气乃为朝霞、正阳、飞泉、沆瀣,以及天地玄黄气。前面四个春食朝霞,即日出之赤黄气。秋食飞泉,即日落之赤黄气。冬食沆瀣,即北方夜半之气。夏食正阳,即南方日中之气。这些我都懂,那天地玄黄是个什么东西?” “天地玄黄乃万气之宗,可遇不可求。” “那长啥样啊,我要是遇见了但因为不认识而错过了岂不是太过可惜?”杨小央一副可悲可叹的模样。 “你遇不到。”祖师没好气地说道。 祖师见杨小央好像还有问不完的问题,一挥手把他赶出了屋外,“你有时间问问题还不如去修炼。” “祖师,这书上我还有好些字不认识!”杨小央在屋外叫到,给中南清修之地染上了尘埃。 以前的杨小央喜静,总是带着微笑向别人问好,现在的他更像是释放了本性。 随后杨小央修炼了几天食气法,祖师便让他跟着孟真去山门待客,还专门给准备了一件道袍,杨小央穿上还真像个道士。 山门处,杨小央看着刻有道德经的石碑啧啧称奇,问边上的孟真:“师兄,为何祖师不让我看道经?” 虽然祖师不收他为徒,但他还是想称孟真一句师兄。 “不知道。” “道经对修炼有用?” “有用。” “师兄你修的是食气法还是雷法?” “食气法。” “那重霄真人呢?” “雷法。” “师兄......” “小央我跟你说件事,今日过后我便要闭关修炼了,以后只好你独自在此待客了。” 杨小央不觉得是孟真嫌弃他,孟真不管何时总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但是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愧疚二字贴在脑门上。 第二天杨小央只好独自一人在山门看着不多的游客,所幸没遇见过来求法事的,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半吊子该怎么办。 看着秋日的落叶,在没有小荼陪伴的日子,只能独自一人领略这血红的山林,看秋日翻飞的蝴蝶。 待到夕阳西下之时,又见满天彩霞,杨小央不尤想起那天太阳落山后在院子里看到娘和许叔尸体的场景,又想到几日前太阳未落山之时小荼头颅飞起的场景,背弯了些许,神情落寞的不像个孩子。 杨小央看着夕阳,觉得孤单的滋味不好受,不知道小荼什么时候能醒来,不知道小花去哪里了。 吸食着日落赤黄之气,杨小央等待着。 这一等便是一年...... 元武十五年,杨小央的草屋内,刚准备吃午饭的杨小央看着突然醒来的小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她的身体。 小荼醒来后愣了一下,惊讶地说道:“呀,我的身体怎么没了?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不下好吃的了。” 杨小央看着兴高采烈的小荼,眼泪却是不争气地流下,因为他分明看到了小荼眼中转瞬即逝的害怕。 不过杨小央没说,拿出一张符纸贴在小荼的铜盘上,“小兔给你看个好玩的。”随后嘴里念了句口诀,那铜盘就拖着小荼飞了起来。 杨小央看着哈哈大笑的小荼,没说三年的事情,觉得坚强这个东西还得学学小荼。 章十四 我钱呢 “小羊小羊,这世上还有跟我一样的人吗?” 杨小央听着只有小荼会叫的称呼还有些晃神,想要说些谎话,却是说不出口,“没有,你应该是世上最厉害的了。” 小荼听了摇了摇辫子,一脸嘚瑟,“那是,这世上肯定没人能比我吃的更多了,因为我吃的根本不进肚子,哈哈哈哈。” 杨小央听了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觉得只有带着小荼吃尽天下美食才能弥补一二。 “走,我带你去找祖师。”杨小央把咒语教给了小荼,让她自己飞。 “祖师是谁?” “是救了你的人。” 一个半人来到祖师的草楼,杨小央敲门后没等答复就进去了。 屋内祖师正在看本没写名字的书,看得聚精会神,杨小央不敢打扰,在边上静候。小荼则好奇地大量屋内的摆设,发现除了桌子椅子床还有个书架就没别的摆设了。 两人没等多久就见祖师放下了书,杨小央刚想说话就听小荼说:“南山爷爷为什么你看书要倒着拿?” 杨小央一惊,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书,确认了这老不正经在装模作样,随后突然意识到小荼叫祖师南山爷爷,认错了? 又想起刚见面时杨小央感到的熟悉感,才意识到祖师的开场白跟当时与小荼说的一模一样。 杨小央盯着祖师,直着眉,一言不发。 “哎呦小荼啊,还是你眼睛尖,不像小央过了一年了还没发现。”也亏得变了相貌的祖师能厚颜说出这种话。 “祖师你当年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杨小央的声音有些冷。 祖师依旧漫不经心,“知道。”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但你没有救我娘和许叔。” “没错,有些事我不能干预。” “那你为什么要让圆圆去送死?”杨小央咬着牙,眼中隐有泪光。他就算可以不怨祖师不救人,因为祖师没有义务救人,但是他不能原谅祖师把圆圆推向了火坑,不仅仅是因为圆圆是个希望和家人团团圆圆的可爱孩子。 “小央啊,你可知何谓天命?”祖师见杨小央不答,依旧愤懑不已,又接着说:“那你可读过史书?” 杨小央又像当年一样学着楚袖尽量静下来,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书中的人物如何?” 杨小央不懂这么问的含义是什么,直着眉摇头。 “我们人人都是这书中之人呐。” 杨小央还是不懂。 “大道初生之时,便有这天地间每个人的一本书,这书上记录了这个人一生中所发生的事,而且每个人都只能按着书上写的走,丝毫不差。” 杨小央动容,以前每次看英雄传记时见有人喊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类话时,都会觉得热血沸腾,而在祖师口中似乎并非如此。 “杨小央,也有本你的书藏在这大道之中。” “那您能看到吗?”杨小央的火气似乎小了不少。 “我只能隐隐看到只言片语。” “那我以后是怎样的?”杨小央似乎一点不怕知道未来。 “这我不能说。” “所以书上的内容也是没法变的?” “没错。” “连您也不行?” “连天仙都不行,更何况是我。” “所以圆圆是注定要死的?我娘和许叔也是注定要死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杨小央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祖师也没有回答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南山爷爷,那你能不能看我以后能吃多少好吃的?”一直没说话的小荼突然问道,打破了草楼内的气氛。 杨小央一怔,听了小荼的话,突然觉得命中注定也非坏事,既然无法改变反倒能轻松些。祖师的话由不得杨小央不信,况且以杨小央的经历来说就算这是假的,他也宁愿是真的。 就在这时杨小央突然感觉体内的灵气有些异动,随后外界的灵气也跟着动了起来,有一部分进了杨小央的体内,杨小央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道经能助人修行了。 修仙一年来杨小央已经修至先天中期的样子,没遇到所谓的瓶颈,但是修炼速度慢了些还是能感受到的,这下吸收的灵气竟能抵得半年的苦修了。 “祖师,为何我刚才一下吸收了那么多灵气?” “你以为何为修道?” “我听说书的说修道是化天地灵魄入己身,解天下义理养神魂。” “差不多,你这义理懂得越多其实就是越接近大道,所以修炼可不仅仅是吸收灵气那么简单。” “大道是怎样的呢?” “不知道。” 杨小央觉得是祖师在敷衍他,便也不再多问。 被这么一打岔杨小央差点忘了正事,“祖师,小荼能修仙吗?”杨小央担心以后自己万一遇到不测,没用的爹是指望不上的,只能希望小荼能有些许自保的能力,虽然别人见了可能会先被吓坏。 “小荼,你可愿修仙?” 小荼不懂修仙是什么,甩着辫子转头看向小羊,见小羊点头她也笑眯眯地点头。 祖师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小荼的额头,杨小央怀疑祖师只会用两根手指。 “小荼适合修炼什么功法?”杨小央也不指望小荼能选一个,直接向祖师问道。 “雷法。小荼双魂相生,这天罡五雷正法她练不了,因为她没有身体,没法在体内修得五雷圆润。这部神宵五雷大琅玉书倒是合适,不必修五雷圆满,只修阴阳二雷,阴阳相生正适合双魂。” 杨小央这半吊子不懂那么多,也没见过雷法,但还是一个劲地嗯,一副我懂得样子。祖师见了撇了撇嘴,手一挥杨小央已经在了屋外,还听到祖师说:“我教小荼雷法,你自己修炼去。” 杨小央挠了挠头,很光棍地走了。 夜里,杨小央没问小荼雷法是怎么修炼的,只是给小荼做了些山脚南水镇买来的菜。 南水镇跟天屏城大不一样,没有天屏的热闹,倒不是说南水街上人少,而是每个人都平平淡淡,似乎沾染了不少中南的清气。 晚饭很简单,一锅鸡汤,一碗青菜。 照理说中南的道士是不准吃五荤的也不准吃肉,但这菜里葱蒜还是没少加,鸡腿照样啃,因为祖师说他不算中南一脉,而且照杨小央这修炼速度,三年内修到人仙不是太大问题,所以杨小央觉得把菜做的好吃些,让小荼更开心些更重要。 晚上小荼早早地睡下了,杨小央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看着夜空。 听着屋外的鸟叫虫鸣,也不修炼,因为这是一年来第一次可以心平气和地思考。 中南的夜不像南疆的热闹,不像川蜀的宁静,中南的鸟叫虫鸣声仿佛都有自己的规律,而且从不间断,就像这中南一样恒古不变,自有韵律。 等修自己到人仙后就带着小荼走遍天下,带小荼吃尽这天下的美食,哦,主要是长长见识,顺便吃吃美食。 似乎小荼的爱好让原本不在乎味道,也不做饭的杨小央爱上了这些。 正在杨小央进行美好展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钱留在川蜀的家里了!拿什么吃遍天下?一年过去自己那家估计早被城主府收回去了,想到那个总是挺着个收也收不住大肚子的城主,又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把家里的钱充公。 然后杨小央细数了一下道士能通过什么赚些钱,却发现他啥也不会。什么算命,什么看风水都一窍不通,而自己唯一算是擅长的就是烧菜和砍树了。 杨小央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决定把未来交给那本书。 ...... 川蜀,蜀山,紫竹峰。拿着卜字剑的老头来到紫竹的竹楼里,紫竹当年因为愧疚决定闭关思过,不知觉已经过了三年。 老头来到屋内,看到桌上摆着个罗盘,指针指着南方。 老头看了有些哭笑不得,“紫竹啊,有件事儿要你去办。” “师叔请讲。”紫竹还是一板一眼。 “你把这本书带去皇京。”老头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封面古朴,上面写着两个字:问心。 紫竹一听不是保护人就松了口气,显然三年闭关是没什么效果的,“带给谁?” “哦,你丢到相府的门口就行了。” 紫竹听完行了一礼就拿上书出门了,桌上的罗盘也没拿,把那老头看得嘴角一抽。 章十五 我名从文当习武 元武十五年,皇京,相府。 李敬澜从十九年前担任左丞开始,逐步从一个虚职做到了实权,统领朝野百官。所行之策无不利于百姓,被百姓称为当今文人之首。 李敬澜今年四十有九,出生寒门,娶的妻子也是寒门,但现在没人敢说他们一家是寒门。 李家有三子,长子李运先,次子李思哲,都是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但不曾在朝中担任一官半职。 因为李敬澜曾说:“我这两个儿子只是读了些书,会写几首诗,但当不了官,更当不成好官,所以谁也不准举荐他们当官,陛下也不行。” 所以李相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幼子身上,取了个名字,叫从文。 由于是老来得子,对李从文多有宠爱,李从文也很争气,读书刻苦但不死板,在学堂的成绩比起两个哥哥都要好上许多。 然而到了如今十六岁的年纪,性情大变,一改原先的刻苦老实。其中缘由李从文没对人说过,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 有一日李从文突然对李相说不想再读书了,李相问为什么,李从文说不喜欢,李相竟然没有生气,就说了句那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吧。 李从文其实明白父亲对他的期望,也有些愧疚,但并不后悔。 一日,李从文又见杨将军来府中做客,便笑眯眯地跑上前,“杨叔,上次你给我讲到你在西凉用三千步卒谋害西凉骑兵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杨将军一个爆栗敲在李从文脑袋上,“什么叫谋害,那叫计谋,懂不懂?” 他没好气地甩开李从文,“等我跟你爹商量完事再跟你说。” 李从文看着杨叔的背影,突发奇想,跑去找到了府中护卫首领。 那首领正在跟杨将军带来的亲兵交谈,见李相最喜爱的三公子来了,连忙告罪一声跑来。 李从文第一句话差点没把那大汉吓趴下,“项叔,我要习武。” 杨将军的那个亲兵走开的步伐更快了。 姓项的首领以前是个江湖人士,三年前杨大将军昭告天下,发布侠义令,广招江湖豪杰为朝廷效力,软硬皆施,一时江湖元气大伤,不少江湖人士流入了朝堂。 姓项的便在那时离开了宗门,来到朝廷当了护卫,一路做到了相府护卫的首领。 姓项的到底是在相府做事的,沾了些书卷气,想让李公子知难而退,“公子啊,这习武讲究根骨,但就算公子你根骨奇佳,你这年龄还是大了些,现在才习武有些晚了。” 李从文满不在乎地说道:“杨叔不也是十四岁才开始习武的吗?还不是把八王几十万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我又不要练成天下无敌,有杨叔一半我就满足了。” 姓项的可不敢评论杨将军,只好再换一计,“既然公子如此说,我便传你一套绝世剑经。”说完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拿出一本古籍,名问心。 一开始李从文还不信,他一个护卫头子要是能有绝世剑经怎么不自己练个天下第一,但看到那本书便信了。 “这本剑经是我偶然所得,奈何我是练刀的,没本事再去练剑,可惜了。如今既然公子有求,我便把它给你,公子切莫传给他人。” 姓项的说的一本正经,加上那大块头和一脸老实相,李从文郑重点头,要是他知道这剑经是在相府门口捡的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翻开第一页,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心在,剑在。 下面还有一排小字:愿剑通何处,问心而已。 李从文看得心驰神往,都忘了招呼一声便走了,没见到那姓项的跑去跟李相打报告。 “大人,三公子他方才跑来跟我说要习武,我劝不过,只好交给他一本剑谱,不过那剑谱我看过,极难练。若是公子练出那便是天纵奇才,若练不出也会知难而退。”其实姓项的看了那书,觉得那根本不是人练得,丝毫不觉得有人能练出来。 李相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 中南,山门。 杨小央背着个匣子,这匣子是自己做的,还是专门挑的桃木,显然杨小央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 匣子上有几个小孔,让里面的小荼呼吸,还能看看外面。 杨小央交代过小荼有人的时候不要出声,有事轻轻敲一下便可,小荼倒也懂事,从不给杨小央惹麻烦。 两人白天便在在山门处看风景,有时也会去南水镇上买些菜,日子单调却不枯燥。 杨小央的修炼按部就班,自觉再过一年便能修到人仙,心情轻松了不少。小荼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较以往睡得更久了,吃得更多了。 杨小央喜欢这样的日子,但唯独不喜欢夕阳西下之时,每每看着天上的彩霞,便会想起小荼头颅飞起的场景,不由得觉着身子发冷,不由得悲从心来,不由得潸然泪下。 这世间如此之大我们还是能相遇,一起度过了最天真的年龄,而你却要永远停在那一岁。 杨小央不愿再想,只是沉浸的那夕阳之中。 ..............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元武十六年。 杨小央曾估计一年便能突破到人仙,然而昨天在山门与一个老人交谈之后便卡在了先天圆满的境界,不得寸进。(楔子) 当天夜里杨小央又去了祖师的草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祖师深知这小子的脾性,多半是有求于他,摆着张臭脸。 杨小央修道两年,了解多数道士都是清心寡欲,也不知道祖师这个清新脱俗的老顽童是怎么修到地仙的。 “祖师,我的修为卡在了先天圆满不得进了。”杨小央露出讨好的笑脸,显然也是个不正经的道士。 “哦。”祖师答得不咸不淡。 “祖师您可有办法?”杨小央也不气馁。 “你自己的修行要你自己想。”祖师一挥手把杨小央赶出了屋外,“明日我便要下山去了,有事找重霄。哦,对了,他是个天生绝情弃欲的人,嘿嘿。” 杨小央没得到答案有些失落,听到最后嘿嘿两声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不懂绝情弃欲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多想便回屋了。 第二天杨小央照例站在山门处待客,昨日黄昏时与他交谈的老人留给他挺深的印象,因为那老人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读过许多书的人。 当日下午,匣子里的小荼应该是睡着了,能隐隐听到呼吸声,杨小央脸上不自觉有了笑,眉头弯弯的。 此时有个中年人迎面朝自己走来,杨小央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双手紧握,生怕他是来找自己做法事的。 那中年人走到杨小央面前停下,就这么盯了一会儿,盯得杨小央有些不自在才开口:“这位道长。” 说到这被杨小央打断:“居士。”暗示中年人做法别找自己。 然而显然那中年人不懂,“这位居士,我家父故去前有遗愿想找您为他诵上一段经文。” 杨小央有些奇怪,他在南水镇都没个认识的人,怎么还有人专门找他的? “请问令尊是谁?” 中年人的神情明显落寞了不少,“家父名叫王德,正是昨日与居士交谈的那位,我是家中长子,昨日与家父一起上的山。” 杨小央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后悔昨日因害怕被发现自己是个半吊子道士而没与那老人多交谈几句。 “令尊为何要找我?” “家父临终前说他儿时在学堂读书读烦了便喜欢上山,后来被家族安排去了南疆某地做知县,再回来时发现中南一点没变,便希望能在山上寻些新东西,直到昨日遇到了居士。” 杨小央知道学堂不是一般人家能进的,非得是朝中有关系才行,害怕自己这个半吊子跑去人家灵堂上搞砸了被人打死,但又想完成老人的遗愿,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背后的匣子轻微震了震,杨小央一愣,向那中年人行了一礼,“施主请在此稍后,我去山上通报一声便与施主下山。” 手机站: 章十六 我们不是要饭的 杨小央来到重霄真人的草屋前,见真人正在院子里驻足望天,对杨小央的到来视而不见。 杨小央刚听说重霄真人是个绝情弃欲的人,加上两年里没和重霄真人说过一句话,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就站在一边和真人一起抬头望天。 天很蓝,云很白,鸟不多,风不大。 杨小央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真人到底在看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真人,我想下山为一个过世的老人诵经。” 杨小央还以为重霄真人不会理他,谁知真人看了他一眼,手一翻掌中出现了一个木鱼,递到杨小央面前。 杨小央一愣,接过木鱼,只觉入手一片冰凉,随后便行了一礼告退了。 重霄真人又抬头望天,只是嘴里嘀咕了一句:“师侄......” 杨小央在那中年人的带领下走进了王家,是个不算很大的宅子。来到灵堂,看着挂着的白布,杨小央有些埋怨自己没给母亲和许叔也弄个这样的灵堂。 不过据母亲说南疆人随意葬在山间野林便可,甚至入不入土都行,而杨小央又突然想起有些时候没去看母亲和许叔了。 杨小央拿出木鱼放在地上,跪坐在棺木前,吸了口气,开始敲着木鱼诵道德经,这是杨小央唯一看过也是唯一会背的经文了。 灵堂响起了木鱼声,以及一遍又一遍的诵经声,谈不上空灵,却让人莫名的心静。 不知觉灵堂里来了很多人,只是安静地看着棺木,没人哭泣,可能是看到了老人的笑脸。 不知觉到了五更天,杨小央一遍一遍敲着木鱼诵着经,回忆着以往的生活,想起开心的事也没有笑,想起悲伤的事也不觉得太难过了。 回忆着回忆着,丝毫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待回过神来发现灵堂里只有王德的长子在打瞌睡,嘴角还挂着笑,可能梦到了王德给他讲故事的场景。 杨小央看了眼棺木,觉得渴望中南能有些新东西的老人来世一定能投个好胎,一定也还是个读书人。 杨小央背上放在一边的匣子,轻轻拍了拍,悄悄地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次日一早,王德的长子来到山门处,给杨小央送了一筐新鲜的蔬菜便急匆匆地下山了。 蔬菜是中南给人做法事的报酬,其实杨小央还挺想拦下他再要几斤羊肉来着,但是想到只给人家念了几遍道德经所以没好意思要,也怕败坏中南的名声。 杨小央拎起那框菜往山上走,觉得今天的午饭不用下山去买了,新鲜蔬菜加上昨日吃剩下的鸡肉也能做出一锅好处吃的。 杨小央临走前还不忘在地上留下一行字:有事上山找第二间草屋。 这一日,南水镇上来了一年轻公子和一老头,老头向路人问了路,佝着背来到公子边便轻声道:“三公子啊,我问过了,这中南有人修了山道,沿着石阶一直往上走,到了有柱子的地方便能见到待客的道士了。” 那公子虽然衣着朴素,但料子却是极好,手上不拿扇子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风流的纨绔气,腰间的配剑还衬出一种侠气。 眉毛很浓,是剑眉,鼻梁高挺,唇虽薄但嘴角一直挂着笑也不让人觉得刻薄,若是妇人见了定要叹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那公子听了老头的话,嘴角一抽,“这山道有多长啊?” 老头穿着布衣大褂,驼背,让人一看便有种走下九流路子的感觉。 他笑着答道:“走上个一千阶就能到山门了。” “嗯,既然只有一千阶,那便不急,先找个酒馆歇息下吧。” “公子啊,咱们这盘缠路上可是花的差不多了,去不得酒馆了。” 公子咬了咬牙,悄悄锤了锤走得有些发软的腿,说道:“上山。” 二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山门,那公子实在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老头蹲下把水囊提给了公子,说道:“三公子,我没见着这山门有道士待客啊。” 公子翻了个白眼,实在没力气多想,“找个人问问。” 山门处有几个人在赏景,都是南水镇的人,老头上前找了个人问道:“敢问兄台,这中南待客的道士在哪啊?” 老头虽然衣着旧了些,但态度诚恳,不至于让人生厌,加上南水镇的人大多心善,那人憋着笑,却没有嘲笑的意思,指着公子坐的地方说:“那位公子知道。” 老头挠了挠头,拱了拱手,回到公子边上把话转述给了公子。那公子一听有些纳闷,他咋知道? 起身准备再去问个究竟,被老头一把抓住。 老头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人要憋着笑了,因为公子坐着的地方有行小字。 那公子一看,也不恼怒,反而笑道:“哎呦,我算是明白路不仅能在脚下,还能在屁股底下。” 遥遥地朝之前答话的那人拱了拱手继续往上走,似乎坐了片刻便恢复了体力一般。 只是二人往上走了才一会儿,那公子见四周无人又给坐下了,问边上的老头:“老陈啊,咱们走了多少阶了?” “三公子啊,老夫我不没数过啊。” “你在相府待了这么久也没个过目不忘的本事?” “三公子您还是李相儿子呢,不也习武吗?” 李从文被老陈说的哑口无言,闷声喝了口水继续走。二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正午,已是饥肠辘辘,终于给走到了头,看到有间草屋。二人按照地上的字继续走,终于给找到了第二间草屋。 李从文理了理衣衫,让老陈去敲门。 驼背的老陈敲了三下门,问了句有人吗。 片刻房门打开,李从文刚准备问话,突然闻到一股饭菜香味,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能不能给口饭吃?” 杨小央也在打量二人,看见那公子便道了声不好,还以为是个来求法的,但照他说的竟是来要饭的?看他的衣着明显是个有钱人家,而且要个饭至于爬那么高的石阶吗? 不过杨小央觉得只要不是求法的就好,把二人迎了进去。 悄悄看了眼那公子腰间的佩剑,觉得二人应该也不是来杀自己的,实在是那公子的模样不太像个杀手。 李从文一进屋便做到了饭桌前,很自觉地拿了个桌上的空碗给自己盛了碗饭,发现没多的筷子,问道:“唉我说小道士啊,你这怎么摆两个碗但只有一副筷子啊?” 多的那个碗当然是给小荼用的,不过小荼没手,都是杨小央喂的,所以就备了一副筷子。 但杨小央不能这么说,正寻思着怎么解释,还好那公子又惊叹道:“哎哟你个臭道士竟然吃肉,我要告诉你师傅去。” 杨小央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中南一脉的道士,我只是在山上修行,只能算居士,可以吃肉的。” 害怕那公子继续问筷子的事,急忙拿了把斧子去院子里把自己劈的柴拿了一根做了两双筷子,洗干净递给二人,又拿了根宽些的木头做了个碗洗净递给老头。 三人落座,李从文不嫌弃刚做的粗糙筷子,反而对杨小央本事惊叹连连,让杨小央轻轻叹了口气。 李从文把锅里的肉消灭了小半,蔬菜倒是没吃几口,扒完了饭,抹了抹嘴开始打量屋内的摆设。 然而发现屋内除了个匣子没什么东西,想到刚吃了人家的饭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跟那道士套近乎,“居士,你那匣子里装了些啥?” 杨小央差点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有心想指着那公子的脑袋问问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吃我的饭还问这问那的,找削呢?可见李从文套近乎的本事没到家。 杨小央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东西,一些道经。” 李从文一脸本该如此的模样,“嗯,道经是该多看看,我还从没看过道经呢,能不能给我看看?” 杨小央看了看今天刚磨的斧子,在想要不要找个人见点血,嘴上还是道:“法不可轻传。”那一脸的高深莫测让李从文闭了嘴。 “敢问二位还有什么要紧事吗?”杨小央现在只想让这人滚蛋。 李从文听出了这道士的意思,一脸正气的解释道:“我们不是来要饭的。” 这话让老陈都翻了个白眼,很不争气地打了个饱嗝。 “我们是来找个人的。” “找谁?” “杨小央。” 手机站: 章十七 马儿啊马儿 “他爹让我来找他。” “找他做什么。”杨小央眼前突然闪过了母亲和许叔的尸体,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实在提不起好感。 李从文挠了挠头,似乎没听出杨小央话里的意思,说道:“就是单纯地看看。” “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杨小央开始还抱着侥幸,谁知父亲并不是来找他去京城的,脸一下冷了下来,下了逐客令。他也不问面前的公子是谁,他不在乎。 李从文一愣,才反应过来眼前正是要找的人。 此次出来闯荡江湖来到中南找杨小央,虽是受了杨将军之托,其实自己也打心眼里想和自己崇敬的杨将军的儿子结交一番。 谁知刚还和和气气地请二人吃饭的杨小央听了一下就冷了脸,只好解释道:“我叫李从文,是当今鸣武左丞相李敬澜的儿子。我爹和杨将军交好,我又对大将军仰慕已久,这次出来闯荡江湖特地来到中南就是想和他儿子交个朋友。” 杨小央这才好好大量眼前这公子,觉得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傻瓜,“你堂堂李相的儿子不去人人想进的学堂,大好前程放着不要出来闯荡江湖?这这种事李相也能答应?那敢问兄台练剑几年了?” 李从文看多了杨小央这种嘴脸,假装听不出话里的嘲讽,笑着说道:“家父确实是答应了,而且本公子练剑已经三月有余。” 李从文没说这三个月的剑还多半是路上练的。 杨小央捂着肚子大笑,差点想在地上打滚。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流走的是对一个好父亲最后的幻想。 其实李从文也不明白为什么杨将军既不把他的独子带去皇京,也不来见见他,但他知道杨将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杨小央的笑声渐止,屋内有些沉默。 老陈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匣子静静地摆在床上,屋外的鸟鸣千篇一律。 李从文笑着说:“小央,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看看这鸣武大好河山?” 杨小央抬头,直着眉,听着有些熟悉的称呼脸色缓和了些。 他对面前的公子实在提不起恶意,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人很真。 听着匣子里常人听不见的呼吸声,杨小央的眉头弯了,说道:“好。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和山上长辈通告一声。” 杨小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一个相识不过一顿饭功夫的人,但他对李从文有莫名的信任,可能是因为自己以前不懂的缘。 杨小央说完就背上匣子,拿上几盘桌上吃剩的菜就要出门。 这把李从文看傻了,一脸错愕地问道:“你去见长辈带一箱道经干什么?还要带剩饭剩菜?我听父亲说仙人不都不吃东西的吗?” 杨小央怎么可能告诉他他要给小荼喂饭,只能含糊道:“仙人当然不吃饭,我带去只是因为山上的规矩。”杨小央似乎全然忘记以前曾决定不会骗人,让山上的规矩背了个锅。 说完杨小央就出了门,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林子放出了小荼。 小荼对别人吃剩下的饭菜没有恶感,一番细嚼慢咽终于吃完,杨小央把残渣随手倒在一颗树干下,去找重霄真人。 今日真人不在院子里望天,杨小央敲了敲门,等到里面应了才进门,只见重霄真人正在看书。 “真人,我想下山闯荡江湖,顺便找找晋升人仙的契机。” “可以。”重霄真人的声音不带感情。 “那真人可能赐我几件保命的法宝?”杨小央有点紧张,毕竟眼前这人不是祖师。 重霄真人听了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几张黄纸,用手在印泥上一摁,手指在纸上画了几道鬼画符就扔给了杨小央。 杨小央嘴角一抽,不知道这随手一画,连笔都没用的几道符跟保命有什么关系。 “真人,这符要怎么用?” “灵气灌进去。” 杨小央盯着手上的符纸看一了会儿,默默把符纸放进怀里,行了一礼,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草屋,发现李从文和老陈正蹲在院子里晒太阳,像两个老农民。 “怎么去了那么久,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便走。”李从文一脸惬意地抱怨道。 老陈坐在一边笑了笑,嘴里还叼着根草。 杨小央关上门,不去看李从文的白眼。把衣物垫在小荼的脑袋下面,还不忘放了个木勺,又取出屋里所剩不多的银两放在怀里。 自来到中南已有两年,全靠这些贴身带着的银两以供用度,虽说已经有所节省,但还是快要花完了。 背上匣子,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斧子系在腰上,拍了拍怀里的符纸,才有了安全感。 至少他觉得杀害他母亲和许叔的人再来,自己起码能有所应对了。 他走出门向院子里的李从文问道:“我们先去哪?” “不知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李从文瞥了眼他腰间的斧子,似乎没觉得一个道士带把斧子有什么问题。 杨小央想了想,决定先去川蜀看看娘和许叔,再看看放在家里银票还在不在,顺便再找找小花,也不知道它跑去哪了。 杨小央把想法与李从文一说便得到了同意,杨小央朝着山上遥遥一拜,三人一起下山。 来到山脚处,杨小央开始东张西望。 “从文,你的马车呢?”杨小央难得有同龄人说话,又是个好相处的人,语气不尤有些亲切。 李从文听了一挑眉,说道:“谁跟你说我有马车的?我是来闯荡江湖的,又不是来看风景的。” “那你的马寄放在哪了?” “马当然也是没有的。” “你堂堂相府的公子出来闯江湖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杨小央握了握拳。 “你还是杨将军的独子呢,不还出家了?” 杨小央眉一直,李从文自知说错了话,陪了个笑脸,“要不咱们去买三匹马?” 杨小央点头,问了路,一行人来到镇上的西面,有个马厩。 马厩中有一个中年胖子正在喂马,杨小央见里面马不少,上前问道:“你们这可否卖马?” 那胖子放下草料,笑眯眯地对杨小央拱了拱手,“哎呦,客官,咱们可是这南水镇唯一一家卖马的,想买马还得上咱们家。” “你们马多少一匹?” 那胖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三人,那老头穿着粗麻做的衣服,跟在两人后面笑呵呵的,应该不是主事的。 问话的年轻人穿着道袍,应该是山上的道士。至于另一个公子,虽是穿着布衣,料子却是极好,估计出生富贵人家。 胖子脸上的笑容更胜,都堆出了褶子,“道长啊,你们是要这良马还是普通的马呀?” 杨小央懒得计较称呼,他没买过马,不懂马还分好坏,转头去看李从文,觉得相府出来的大家子弟应该懂。 谁知李从文正在马厩里抓着干草喂马,还时不时给马挠挠脖子,丝毫不理会这边的交谈。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问道:“这良马和普通马有何区别?” 马商耐心解释道:“这良马自然是跑得更快,耐久更好,普通马虽然差些,但是日用赶路还是没问题的。” 胖乎乎的马商留了个心眼,没说缺点,但杨小央却想到了,毕竟和商人打交道的次数太多。 “那良马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马商擦了擦汗:“这良马跑的快吃的自然也要多些,好些。” “普通马一匹多少?” “一匹六贯。” 杨小央一愣,没想到这一匹马的钱够他吃喝一年了,这还是他天天吃肉,要是再省一点够普通人家用两年了。 自己身上可就十两银子,转身想走,却见李从文满脸笑容,正勾着一匹马的脖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亲密的样子就差上几柱香拜把子了。 杨小央想起了小荼和蚂蚁说话的样子,眼角一弯有了笑,指着那匹马说:“那匹马五两银子卖给我可好。” 杨小央见他面有难色,又接着说:“贫道此次入世是为去蜀中看望已故的母亲和叔叔,此去蜀中足足千里之遥,若是无马匹代步不知何日能到。实不相瞒,贫道上山前也曾是富裕人家,只是因家中突生变故,钱财都留在了家中,身上钱财实在不多。此去若是能得家中剩余钱财,回山前一定给兄台补上。” 最后杨小央还是用五两银子把马买了下来,那胖子见他们有三人,又给送了辆旧马车。 这让杨小央不得不感叹南水镇上都是心善的人呐。 随后就见李从文笑眯眯地牵着马,给马连上了马车,还在兄弟辛苦兄弟加油的叫着。 杨小央眉一直,心想:我出钱买的马你倒是叫上兄弟了? 坐在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的马车里,杨小央实在忍不住把李从文踢下了马车,改让老陈来驾车。 章十八 法师白又净 天屏在川蜀的东北,当年楚袖一家跟随的商队从南疆来自然不会过天屏,而如今杨小央三人自中南出发若是不想绕路只能走天屏的古道。 杨小央把顾虑与李从文的老仆陈寿一说,陈寿的白眉一抬,笑呵呵地说他知道怎么走,以前去过。 杨小央觉得陈寿说这话时虽然弯着背,依旧有说不出的豪气,这是李从文这个大公子都不曾有的。 杨小央不是个爱动脑子的人,李从文也对老陈很信任,二人就由着陈寿赶马,自己在车厢里闲聊。 “从文,你这次出门带了多少银两?”杨小央剩下的银子不多,希望李从文带的银子够三人闯荡一番江湖。 “足足一百两银子。” 杨小央撇撇嘴,觉得相府的公子出门不带个几千贯铜钱都不够气派,最好还要放在马车上拉着走才行。 “那你还剩多少?” “一两有余。”李从文半眯着眼打盹,轻轻说道。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一路上用了九十九两银子?你怎么花的?” 李从文有些不满地掏了掏耳朵,睁了半只眼对杨小央说道:“一路吃喝玩乐而已,两个月便花完了,还是把我和老陈的两匹马卖了才有的剩。” 皇京离中南千里不到,常人不用一月便能到,他们花了足足两倍多的时间,看来路上少不了潇洒。 杨小央不在乎李从文是如何的败家,毕竟他以前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在乎接下来的日子。 “你把马卖了多少两?” “两匹马卖了六贯。” “你两匹马是驽马?” 李从文听了有些不服气,嚷嚷道:“那可是杨将军送我的战马!十足的好马!” 杨小央指着李从文气的说不出话来,价值百贯的战马就这么卖了,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谁知李从文说到这来了兴趣,接着说:“小央,你说巧不巧,我是在来南水镇的路上卖的马,今日却在南水镇里又见到了他们。这真是十足的缘分呐!” 杨小央看着一脸得意的李从文,不知道哪里值得得意,问道:“那它们现在如何了?” 这一问李从文更得意了,拍了下杨小央的大腿,大声道:“你刚才买的可不就是其中一匹嘛!” 杨小央两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待理顺了气,指着正在哼着小曲的李从文说不出话来,觉得有些后悔跟着他下山。 又想到那胖子马商,不尤叹了口气。 战马拉的车自然极快,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南水镇边上的一个小镇,鹤山镇。 秋日正午的阳光依旧毒辣,待在车厢里也有些闷热,于是杨小央接受了李从文的提议,进了一家客栈稍作休息。 鸣武只有富贵人家才一日三餐,所以鹤山镇正午吃饭的人很少,多是些喝茶的。 老陈让小二牵着马车去了马厩,二人先进了门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便跑来一小二,还不待小二发话,李从文大公子便把身上仅剩的那一两银子拍在了桌上,却是轻声地说:“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 小二是个老实人,不知道那一两银子是不用找的,在李从文奇怪的目光中递来了一串钱,还是小心地用红绳串好的。 杨小央不得不感叹中南山下的人多是心善的好人,至于李从文遇到的无良马商就被杨小央归咎于李从文身上了。 杨小央把那串钱收进怀里,当是替李从文保管,省的李大公子以后沦落街头吃不起饭。 李从文对那串钱看都不看一眼,闷头吃起那顿大餐,又看似豪气地一口喝干了一碗酒。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碗茶,他以前在许叔家看过许叔喝酒,那都是对着坛子喝的,对李从文的喝法有些看不起。 其实当时自己也好奇酒是个什么味,然后喝了一口自己便不省人事了,从此以后再没喝过。 老陈坐下的动静打破了杨小央的回忆,却见李从文又把小二喊了过来。 “小二,我问你个事儿。” “客官请讲。” “这鹤山镇附近可有什么江湖门派?” “这以前倒是有,但是朝廷颁布侠义令以后,咱附近这小门派都走的走,散的散了,多数是去给朝廷的爵爷们当差去了。最近的门派都要在几十里外了,小的也就不清楚了。” 李从文叹了口气,挥手让小二继续去忙活。杨小央不知道什么是侠义令,疑惑地问李从文。 “侠义令是杨叔三年前发的,说是要纳江湖势力为朝廷所用,确实替朝廷招了不少高手。” “可是强迫的?” “刚开始受到了不少大宗门的反对,被杨叔带兵踏平了几家后就老实了。其实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那些门派留不住人就跟朝廷作对,被灭了也怪不了谁。” 李从文端起碗一饮而尽,杨小央默默喝了口茶,老陈用满嘴蜡黄的牙磕着花生米。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杨小央问小二要了油纸,包好桌上的剩菜剩饭,出门前和二人说了句:“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不必跟来。” 留下李从文和老陈面面相觑,二人却也没跟上去看个究竟。 杨小央一路跑出镇外,在一个林子深处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打开匣子,见小荼还在睡觉便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荼醒来,嘴里嘀咕了一句咒语便飞了起来,她的铜盆之后又被祖师改良过,不用符纸也能飞了。 杨小央见小荼飞得欢快,不忍心打断,待小荼飞够了才打开油纸包,又从匣子里拿出勺子给小荼喂饭。 其实祖师说小荼并不需要吃饭,只是心中执念太深。杨小央才不管小荼需不需要,只小荼想,他便喂。 二人边吃边聊,良久才吃完。杨小央清理了残渣,笑眯眯地让小荼躺进木匣,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 小荼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距离三年之期也只剩一年。 自己虽距人仙仅一步之遥,却不知何时能突破,想到祖师说自己突破人仙不难才稍稍放了点心。 回到客栈,李从文提议先一路往西走,在关中多看看,杨小央没有意见。 马车出了鹤山镇走上羊肠小道,待到夕阳西下才看见一个小村庄。 村外地里的麦子金灿灿的,闪得人晃眼。 可能是因为村子比较偏僻的缘故,外人比较少见,老远杨小央就看到不少村里的孩子扒着墙偷偷地看过来,显得对马车很好奇。 马车在村头停下,杨小央对一个坐在村头石头上的老人行了一礼,问道:“老爷子,我们三人从鹤山镇来,行了四个时辰来到此地,见天色已完,不知可否在村中借宿一晚?” 老头满脸的笑容地回礼,“老汉叫王仁,是这王家村的村长,村中正好有空房,三位跟我来。”老头子说话不太有力,脸上的斑配上松弛的皮肤显得更加苍老。 杨小央和李从文跟在村长边上进了村子,三人边走边聊,老陈则在后面赶车。 “俺们村地比较偏,平日里都不见外人,不想两日内连迎四位贵客,老汉好生高兴啊。不知贵客名讳?” “贫道名叫杨小央,曾在中南一草楼中修道。”杨小央刚想介绍李从文,李大公子便迫不及待地抢过了话头。 “晚辈名叫李从文,侥幸生在了一个富贵人家。因向往关中武风,特地与好友在关中游历,后面的老陈是府上的老人。敢问村长,您说的还有一个客人是何人啊?” “哦,正是昨日,村里来了一个法号净远的大师,现在正借宿在村里。说来也巧,村里多出来的空房就在一块儿,几位还能做几天邻居。” 杨小央看着李从文满脸的兴奋,担心他喜欢和尚,稍稍远离了一步。 一行人从村子的南面走到了西面,有几间略显陈旧的木屋。 杨小央见李从文左顾右盼,拉了拉他,忍不住问道:“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难得遇到一个大师,如果是个得道高僧,他稍微点拨我两句我可能就天下无敌了!” 杨小央摇摇头,不信几句话能造个无敌出来。 杨小央正在脑中幻想着那和尚的模样,就见一屋子里出来一个光头,在夕阳的照射下还反着光。 杨小央一愣,见是个年轻的和尚,面有悲色,穿着件破旧的袈裟,却很干净。虽是个光头,但是论相貌和英俊的李大公子都有的一拼,肤色比不少大家闺秀还要白嫩,是个白净的小和尚。 和尚身后还跟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孩子,哭丧着脸。 杨小央有些怀疑这和尚的道行,李从文却几步冲了上去,抓住那和尚的手,把边上孩子吓了一跳。 “敢问大师在哪座寺庙修行?”杨小央似乎从李从文眼里看到了光。 那和尚一愣,挣开手双手合十,“无量寿佛,施主称呼贫僧法师便好。贫僧法号净远,在九华修行,参的是地藏王菩萨心经。” 手机站: 章十九 男人的友情 李从文仔细斟酌了一番,觉得这几句话没什么深意,又接着问:“敢问法师此次入世所为何啊?” 杨小央感觉他们两人一个像狼,一个像羊。 “贫僧此次入世是为渡化世人。” “不知法师可否渡一渡在下?”李从文急切地问道。 杨小央听了差点笑出了声。 谁知净远正色打量了一番李从文,又宣了句佛号:“无量寿佛,施主距离成佛只差一步,无需贫僧渡化了。” 话音刚落,净远身后的孩子一下扑到了村长怀里,哭着说:“村长,你帮我把大黄杀了吧,您自己留一条腿,我要救我娘。” 杨小央和李从文皆是一愣,不懂大黄和救人有什么关系。 这时边上突然窜出一只黄狗,来到小孩面前打了个滚,露出了肚皮。 两人才明白这大黄是条狗。 村长面色复杂,对着几人拱了拱手,对着大黄一招手便转身欲走,被李从文拦下。 “王村长,可否告知事情缘由?” ...... 狗子今年六岁了,自己的好伙伴大黄也六岁了,但是娘说其实大黄比自己大,因为狗的寿命没有人长,大黄已经算是狗里的老人了。 今年的春天和往年的不同,春寒料峭,春雨也是绵绵不绝,阴冷如同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狗子和大黄在雨里玩闹一了会儿便有些受不了,想回家烤烤火暖暖身子。 一进门,狗子发现娘倒在了地上紧闭双眼,脸色发白。狗子连忙扶起,想把娘扶到床上,奈何力气不够,连拉带拽费了老大的劲才扶上床。 唤了两声娘没应,狗子只好交代大黄看家,跑出门去找村长。 村长是村里最老也是最有见识的人,见狗子的娘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只好遣村里的小伙去镇上找大夫。 王家村地处偏僻,到了半夜小伙才领了个大夫到村里。 那大夫也有些年纪,饭都没吃便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村里险些没接上气,但是医者仁心,看到床上的病人也顾不上那么多。 狗子在边上很焦急,他看着老大夫紧缩的眉头不敢说话,生怕一问就问出个没救了的答案出来。 老大夫把了半天的脉,又扎了几针便一言不发出了屋,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凝重。 狗子在屋外瞪大了眼睛盯着大夫,大夫瞧见长叹了口气,“老夫医术不精,看不出是个什么病症,也不知该怎么治。只能给夫人扎上几针,聊胜于无罢了。” 老大夫朝村长拱了拱手,便被村长带去别的屋里休息去了。 狗子哭了起来,但也只是哭的小声,因为怕吵到屋里休息的娘,大黄则在狗子脚边呜呜的叫。 随后几个月狗子的娘一直没醒,狗子只能喂些稀粥喂些水。地里的庄稼还是村民帮忙种的,狗子不会种庄稼,只能帮别的村民干干杂活。 狗子不想让别人白白帮助自己,因为娘说人可以穷,可以没见识,但是脊梁不能弯。 这是狗子懂的为数不多的道理。 眼看着到了秋天,之前请来的三四个大夫都没办法治好,今日却被一个村外来的一个和尚哥哥找出了办法。 狗子听和尚哥哥说娘亏损了元气,狗子不知道什么叫元气,问要怎么办,和尚哥哥说要吃肉。 王家村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一口肉,村里的鸡不过几只,要留着下蛋。 狗子能想到的唯一的肉就是大黄,只是大黄和自己一同出生,情同手足。摸了摸大黄,看它在自己伸出舌痛舔自己的手,一时下不了决心。 ...... 杨小央听完村长说明的情况,不敢想象一个孩子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这一步。 想起和自己相处了两年的小花,如此情况下怕是也无法在一晚上做出决定的。 他看着痛苦的狗子,便决定做些什么。 李从文听了倒是有些不以为意,“不就是肉嘛,明日我便去镇上给你买个百十来斤的,多大点事儿。” 杨小央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摸了摸狗子的头,“可否带贫道去看看你娘?” 狗子看着眼前的道士哥哥,虽然长得没有另两个哥哥好看,却让人觉得亲近。点了点头,把杨小央领进了屋子。 李从文悄悄捅了捅杨小央的后背,轻声说:“你还会治病?为啥不让我直接买两斤肉?费那么多功夫干嘛?” 杨小央只是摇头,不答。 他看出狗子是个自尊心很重的孩子,是不会平白无故接受施舍的,直接买肉给这孩子会毁了他。 杨小央进了屋才稍稍有些后悔,他觉得灵气既然能助人长生,还能给小荼续命,应该也能救人,只是他心里没底。 他看着狗子眼中的希望,有些害怕失败。 床上躺着一个正在昏睡的妇女,脸色苍白,不时还有两滴冷汗从额上流下,狗子上前拿毛巾给她擦干。 杨小央把匣子放在桌上,坐在床边,两指搭在狗子母亲的手腕上,紧闭双目,放开神识,渡入一缕灵气。 这是祖师教过的,说是对小荼这么做可以看看小荼的双魂有没有问题,当时杨小央还对祖师只会用两根手指撇过嘴。 灵气游过周身,杨小央发现确实是如净远法师所说,是元气亏损,只是不知要怎么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杨小央觉得这并不是吃肉能补回来的。 灵气经过经脉和五脏六腑时,可以感到轻微的吸力,杨小央心里便有了数。 边上的狗子见道士哥哥睁开眼,急忙喊道:“道士哥哥,我娘怎么样了?” 杨小央看着瞪大眼睛的狗子,严肃地说道:“狗子,你娘确实是元气亏损,但是我有办法治好,还不需要杀大黄。” 他看到狗子眼里亮起的光,话锋一转:“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杨小央见狗子点头,不理会净远的眼色,接着说:“我和这位李公子其实都是富贵出生,不愿在穷乡僻壤吃苦,所以要遣你去镇上买些鸡鸭鱼肉,还要带一坛酒回来才行,钱会给你。” 李从文到底是相府的公子,理解了杨小央的想法。只是太阳刚刚落山,他不忍心让狗子一个人跑几十里路,说要骑马一起去,不然买回来的吃食会不和口味。 杨小央见狗子还有些犹豫,便笑着说说:“现在便去吧,道士哥哥饿坏了,早去早回,回来你娘就好了。” 狗子听完重重嗯了一声,李从文临走前还不忘从杨小央身上摸走了二两银子。 要不是杨小央要维持富贵子弟的做派,定是要拿回一两的。 挥手让村长和老陈出了屋,只留净远在屋内。 “道友真能治好?”净远虽是质疑,却不让人生厌。 “能。有句话贫道不知当问不当问。”杨小央面色有些严肃。 “道友但说无妨。” “法师既然能看出狗子的娘是元气亏损,应该也知道吃肉食并不能治好这病吧。” “贫僧知道。” “那为何还要欺骗狗子?”杨小央有些生气, 净远叹了口气,似在回忆往昔,“贫僧出家前也是富贵人家,但是家父被奸人所害,丢了性命。随后家道中落,只余母亲独自一人带着垂髫之年的我流落街头,日日操劳,食不果腹。 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母亲却是倒下了,和狗子的母亲是一样的病,是个老僧看出来的,而且他也无能为力,最后我们两人只能看着母亲咽了气。 我当时很绝望,有些心灰意冷,想和母亲一起去了算了,后来我被师傅说服,跟他回了九华山。” 净远没说理由,只是平淡地讲述了一个故事,但杨小央能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四年前他曾亲手把四具尸体抬进了屋里。 杨小央对着净远行了一礼,开始治病。 灵气随着两指慢慢渡入,不敢多渡,怕伤到本就脆弱的经脉肺腑,只能细细的滋润。 不知觉一个时辰已过,杨小央不曾想补些元气要如此费力。体内灵气将尽,汗水湿透了衣衫,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终于在灵气即将用完之前,狗子母亲的元气终于补得差不多,只是比常人少了一些,已经无碍。 松了口气,一下跌坐在地上,闭着眼休息。 “道友对贫僧可真是放心啊。” 杨小央正是虚弱之时,突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很是纳闷,不懂净远什么意思。 恍惚间眼前晃过母亲和许叔的尸体,还有小荼飞起的头颅,默默把手放进了怀里。 净远有些哭笑不得,知道杨小央会错了意,“道友想哪去了,贫僧只是想提醒道友下次不要毫不防备而已,贫僧可没有歹念。” 杨小央脸一红,想象也是,要害自己早就动手了,何必等自己回神,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人家和尚都是慈悲为怀的,哪有像你这样天天防着别人的!” “贫僧家父被奸人所害,参的又是地藏王菩萨心经,贫僧此次入世便誓要渡尽天下的恶人。” 杨小央感觉有些可笑,“有善人便有恶人,你要渡尽天下恶人怕不是要把天下之人都渡完才行。” 净远摇摇头,“道友此言偏激了。” 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 章二十 响马啊响马 李从文和狗子回到村中已是深夜,村里人早已休息,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火光。 杨小央饿坏了,顾不得李从文买的一桌吃食花了多少,拽着已经在流口水却强忍着不看的狗子一起吃。 狗子已经去看过他母亲,见母亲面上有了血色,又得到杨小央拍着胸脯的保证后,当场给杨小央磕了三个头。 杨小央吃饱了饭,李从文还在和老陈一起喝酒,喝的红光满面。 一会儿又和狗子称兄道弟,还让狗子尝了一口酒,狗子一下便钻桌子底下去了,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杨小央突然想起小荼还没吃,忙了这么久都快忘了这茬,有心想偷懒少喂一顿,反正少吃一顿也不会怎样。 但一想到以前起晚了没做早饭被骂“臭小羊”的场景,还是扯了句谎在两人诡异的目光下,背着匣子带着饭菜出了村。 今夜的月亮很亮很圆,杨小央找了片平坦的草地坐下,刚打开匣子便看到小荼瞪着自己。 “哼,臭小羊,每次都让我看着你们吃饭,我都在旁边看着流口水,下次一定要把我翻过去,别让我看见。” 杨小央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才把小荼哄高兴了。 喂完了饭,二人躺在草地上吹着凉爽的秋风看月亮。 “小羊,狗子其实挺可怜的。” 这世上比你可怜的就没几个了,你还有空可怜别人呢。 杨小央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 “小羊,我有点想娘和许嘘嘘了。哦,还有元叔叔和圆圆。” “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去蜀中看他们。”杨小央叹了口气,没有悲伤,因为该悲伤过的已经悲伤过了,甚至还有心情腹诽了一句:怎么叔叔放在两个人身上就不一样了呢? 二人坐了许久,待到小荼睡着才把她轻轻放进匣子,回了村里。 推开门,见老陈正扶着醉醺醺的李从文躺下,对他招了招手,轻声说道:“老陈,可有笔墨?” 老陈点点头,取过随身的包袱,拿出笔墨放在桌上。 不愧是相府的人,笔墨纸砚都不离身,还具是上品,但杨小央觉得李从文肯定一次都没用过。 杨小央写了封信,放在桌上,跟老陈说了句明早早些走便睡下了。 ...... 第二日早晨,阳光照进了狗子的屋子,躺在床上拍拍微疼的脑袋,有些不明白昨天吃饭为什么吃着吃着就没意识了。 突然听到边上传来了咳嗽声,狗子猛然坐起,便看到母亲睁开了眼。 眼泪一下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喊了一声:“娘!” 顾不得多说,连忙跑去大哥哥的屋子,却发现没有人,只看到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狗子不识字,只好去找村长。 村长眯着眼睛念到: 狗子,你娘已经治好了,大概明天就能醒了。我给你留了二两银子,你有空去镇上把银子换成铜钱,记得要换两贯又两百文。 我们几个把昨天晚上吃剩的饭菜当早饭吃了,没给你留,不要怪我们。给你的银子你去买些肉给你娘补补,也分些给村里人。 你不要有负担,我这不是施舍,二两银子说实话对我屁都不算,你就当我善心发作,安心留下便是,多孝敬孝敬母亲才是正理。 不必挂念,道士哥哥留。 ...... 羊肠小道间一辆马车换换西行,之前夸下海口说二两银子屁都不算的杨小央,正揪着李从文的耳朵追问昨天被顺走的钱财。 “你把拿走的二两银子都花完了?你怎么花的?” “那坛子酒就花了一贯又九百文,路上还差点摔了,可把我吓坏了。”李从文这辈子就没被人揪过耳朵,赶紧揉了揉。 “到时候钱都被你败完了看你怎么办!”杨小央没好气地说道。 “钱没了给家里休书一封,便是千两白银都给你拿来。” “你也好意思管家里要,多大的人了还吃家里的软饭!”骂完才觉得不对,这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他偷偷看了眼,见李从文还是满不在乎才松了口气,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自己挣些钱才是。 至少去蜀中拿到钱之前是。 边上的净远双手合十,“无量寿佛,钱财乃身外之物,杨道友不必如此挂念。” 杨小央又想去揪净远的耳朵,看他白嫩的模样终是下不去手,嘴上却没放过,“还有你,谁让你跟来蹭吃蹭喝的?我们四......三个人都快吃不起饭了,再加你可怎么办?” “若是吃不起贫僧去化缘便是。”净远依然和煦,和煦得想让杨小央打他。 “你有多大的本事还能化四个人的缘来?” “无量寿佛,有何不可。”净远依旧笑眯眯的。 杨小央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老陈驾着车,正笑呵呵地听着几个年轻人的吵闹,突然发现下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手上还拿着把大刀。 老陈停下了车,还不待问话便听那人喊道:“呔,前面车上的人听着,把身上的钱财留下,大爷我饶你们一命!”说完还舞了一下手中的大刀,威武不凡。 车中几人听了有些纳闷,又有些兴奋。 李从文嘀咕了一句:“这响马这么敬职,大清早的就跑出来打劫?正好本公子游历江湖已有数月,还没见过真的响马呢。”说完就抢先下了车。 杨小央嗤之,还游历江湖数月,不就是一路吃喝玩乐嘛。 不过他也耐不住好奇,把背上的匣子交给老陈,下车看响马。 那大汉看到车上下来一个衣着不凡又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公子,还有一个小道士和一个小和尚,哈哈大笑了几声,不把几人放在眼里,“几个娃娃还不快快把钱财交到大爷手里,再把马车留下,可以留你们性命,不然要叫你们做我这刀下亡魂。” 杨小央见大汉舞刀的模样不禁想到了许叔,觉得两人体型上有些像,应该也是个极为厉害的人。 杨小央有心想拿身上的钱买命,又害怕到时候几人真吃不起饭。 毕竟才让李从文不准要钱,自己又不知如何去赚,一时有些纠结。 杨小央看了眼李从文,见他一点不在意,还有点兴奋,赶紧轻声问道:“你有办法?” 李从文嘿嘿一笑:“我辈习武之人怎能怕一区区响马,看本公子去会会他。”李从文说完就抽出了剑,冲了上去。 杨小央一愣,人家胳膊上能站你个人,你他娘的就练了一个月的剑冲上去找死? 无奈想拦已经拦不住,咬牙跟上。 李从文大吼一声,右手单手持剑举过头顶狠狠劈下,清晨的阳光照在剑锋上寒气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用的是一把刀。 大汉一看就知道这公子是个门外汉,随手把刀一翻,刀背架着长剑一带,便把李从文带着摔倒在地。 杨小央大惊,怕大汉痛下杀手,都忘了抽出腰间的斧子,一拳打向大汉的刀面。 大汉看这小道士的架子便知道他是练过武的,不过是个半吊子,就站着不动笑眯眯地等着拳头落在刀背上。 杨小央猛提一口气,昨日耗尽的灵气一夜才补上十之二三,此时正随着这口气运转全身。 右脚猛然踏在地上,拧腰沉肩,用砍树的姿势一拳打在刀面上。 杨小央脑子里正努力回忆着以前许叔教自己练的功夫,却发现自己其实啥都没学到,突生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悲哀来,只好等着大汉接下来的动作来应对。 然后就看到那不可一世的响马飞了出去。 真的飞了出去,飞了有五尺高,距离一时丈量不出。 李从文刚爬起身,就见杨小央保持着刚才出拳的样子,右脚已经入土两寸,不禁张大了嘴。 拍拍土来到杨小央边上,见其还是不动,以为在摆手弄姿,有些不满,“喂,虽然我承认你比本公子厉害些,但也不用装这么久吧,赶紧去看看那响马怎么样了。真是的,好不容易遇到个响马还没战上个几百合就被你一拳打飞了,真不抗揍。”说完就往前跑,想去看看大汉的情况。 “谁装了,老子刚才用力过猛闪着腰了,现在动不得!”杨小央欲哭无泪。 李从文赶紧跑回来绕着杨小央转了几圈,脸上全是幸灾乐祸,对后面笑而不语的净远招了招手便去找那大汉了。 净远把杨小央扶上马车,没多久,李从文就回来了,还吩咐老陈往北去,找一个叫丰山城的地方。 “那响马怎么样了?”杨小央扶着腰问道。 “好家伙,他那把刀被你一拳打成了两段,身上骨头估计也断了好几根。我问了几句话他就昏过去了。” “你问他什么了?” “我问他为啥大清早的就来打劫。”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可以想象那大汉被问这种问题时候的无语。 还不待杨小央继续问,李从文就怕不急待地说道:“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是去丰山城参加丰山派举办的比武大会的。” 章二十一 剑公子李小央 杨小央向李从文问道:“丰山派很厉害?” “不清楚。”李从文摇头。 一直没吭声的净远倒是答道:“丰山派在关中不算什么大门派,贫僧曾去过丰山城,所以有所耳闻。” “那还办什么比武大会,侠义令不管了?” 二人摇头。 “从文你还问了什么?” “问完那句他就昏过去了,我就回来了,但是我还拿了个好东西回来。” 李从文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那柄断刀,旁边还有二两银子。 “本公子要赚些银两还不是手到擒来。”李从文得意地收好,哼起了小曲。 杨小央懒得说他,觉得那二两银子活不过今日。 刚才一战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先天圆满,距人仙仅一步之遥,还是相当厉害的。 虽不及当初孟真师兄带着自己凌空飞渡,也觉得自己至少也有师兄一半厉害。 杨小央有些得意,也跟着哼小曲。 突然听到边上匣子里也隐隐传出曲声,赶紧拍了拍。 一行人到了丰山城已是下午,便找了家饭馆吃饭。 杨小央吃完又去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喂饭,还要听小荼的抱怨,说什么不让哼小曲也就算了,还不给按时吃饭云云。 杨小央说了好久才让小荼消了火气,回到饭馆还要接受三人质疑的目光。 杨小央扶着腰,觉得日子过得真不容易。 李从文找了家铁匠铺子把刀卖了,说卖了两百文钱。杨小央问钱呢,他说他觉得自己的配剑不好看,给自己的配件按了个剑穗,用了两百文。 杨小央很想撬开李从文的脑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脑子,能用两斤铁换来一根绳子。 他没有听到,李从文让人装上剑穗后,剑鞘里发出了剑鸣。 一行人又去找了家客栈住下,李从文让老陈出去打听消息,还从杨小央怀里拿了十文钱给老陈。 杨小央有些怀疑老陈只靠十文钱能不能打听到消息,还想着要不要多给些。 李从文看着老陈的背影说道:“听陈大哥说,老陈以前也算个老江湖。不过打听个消息而已,十文钱足矣。” 既然如此杨小央懒得多想,给自己的房间上了锁,跟小荼小声交谈。 还没说两句,李从文就在门外喊老陈回来了。 杨小央让小荼回了匣子,开门让三人进来。 老陈拉了把凳子坐下,一身酒气。 他笑着对三人拱了拱手,江湖好汉的气派很足,只是一口的黄牙让人有些好笑。 “老夫幸不辱命,已经打听到了消息。”说完还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了嘴。 “老陈,你一炷香的功夫就打听到消息了?”杨小央虽然相信老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这有何难?想当初老夫......咳嗯,当年之勇不提也罢,老夫打听到这鹤山派也就在这鹤山城有点名气,不算什么高门大派,何德何能能办这比武大会。 但是三位公子有所不知,正是杨公子下山那一日,朝廷发诏书说侠义令自此取消,随后鹤山派就办了这比武大会,估计是想助江湖恢复些活力。 据老夫猜测,这里面极有可能有官府的影子。” 净远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很久没被人称作公子了。 杨小央看着老陈意气风发的模样,怎么也没法把他和之前一直呵呵傻笑的老头结合在一起。 老陈又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但这鹤山派顶多算是个中等门派,比武大会招不来名门子弟,过来参加的都是些小门小派,上不了路数。不过到底是官府帮忙的,奖励还挺丰厚,取了头筹能得鹤山派打的宝刀一把,还有一百两白银,所以来参加的好汉可不少。” 杨小央见李从文听了之后,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他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不过看到今早他的表现,杨小央觉得他的白日梦多半不成。 李从文给老陈又倒了碗茶,笑眯眯地问道:“老陈,这参加比武有何要求啊?” “公子啊,想要参加只需去鹤山山脚,交二十文钱就能领个牌子。五日之后比武开始,拿着牌子去鹤山派的山门那等着就行了。” 李从文大叫一声好,让得老陈扣了扣耳朵,随后他就笑眯眯地看着杨小央。 杨小央还有顾虑,向老陈问道:“这比武可会致人伤残?” “这种比武自然是点到为止,小伤在所难免,缺胳膊断腿倒是基本不会,更不要说死人了。” 杨小央松了口气,又有点小兴奋,自从今早打了人以后就有点上瘾。但同时也有点犯懒,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他看向净远和老陈。 “我一个老头子参加什么,那比武大会都是年轻人打来打去的,我去不合适。”老陈笑着摆了摆手。 杨小央听出了话外之音,感情这一直露着黄牙傻笑的老头还会武功,而且还不低的样子。 “贫僧一个出家人怎么好参加这种打打杀杀的差事,而且贫僧也不会武功,就不参加了。” 杨小央看净远白嫩的模样,不知道他怎么能在吃了那么多苦之后,还能保养得如此之好,也没法想象一个白嫩和尚抡拳头打人的样子。 “别废话,小央我替你报名去!”李从文从杨小央这拿走了五十文钱,美其名曰多出来的十文自己要用来打探消息。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五日一过,原本不算热闹的鹤山城突然喧闹了起来。 前日老陈说因为比武的人太多,把比武地点改在了城中的广场上。 时至正午,广场上人声鼎沸,不知何时建了一个高台还有一个棚子。 棚子里坐着一个老头,听老陈说是鹤山派掌门,着白色布衣,满头黑发,只是有些消瘦。由于鹤山派名声不显,不知道练得什么功夫,不过看样子是走内家路子的。 边上还有坐着个中年汉子,据说是某地参军,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个军中好手。 老头子看了眼天色,对边上的中年汉子点了点头。 一挥手,便闻鼓声传来,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台上走来一消瘦的中年人,对着人群抱拳行礼。 人群中其实多是看客,真正要比武的不过一百余人。 由此杨小央能想象鹤山派的山门有多小,估计得和中南的差不多大才放不下一百人。 “感谢诸位英雄好汉前来参加我鹤山派举办的比武大会。 诸位都是江湖中人,闲话我也不多说了。请持牌者按背面数字依次上台比武,胜者入下一轮,败者请把牌子给我,会有专人记录。” 那中年人看着消瘦,中气倒是很足,声音清晰洪亮。 中年人下台后就有人喊道:“持一二者请上台。” 杨小央看着手上的牌子,八十八,挺吉利的数字,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轮上。 他转头想看李从文的牌子,却发现人已经不在,正一路小跑着上了台。 杨小央不懂二人一起报的名怎么差这么多。 李从文的卖相是极好的,换上了淡蓝色锦袍,腰间别长剑,消瘦却挺拔的身姿,加上一双凤目,当真是个浊世的浪荡公子。 杨小央分明看见不少少女羞红了脸,甚至还有胆大的妇人吹起了口哨,还真是老少皆宜。 李从文的对手就普通许多,年龄一样不大,应该不过二十。 双方站定后给场边的公正看了眼牌子,互行了一礼,李从文率先自报家门:“在下李小央,闻鹤山派举办比武大会,特来会一会天下英豪,请阁下赐教。” 李从文说要和杨小央互换下名,省得被人认出来,杨小央虽然觉得这是掩耳盗铃,但还是同意了。 台下又想起了口哨声,杨小央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到底是哪些妇人这么胆大。 “在下安逊,请赐教。” 杨小央猜这人肯定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李从文抽出了腰间长剑,杨小央看到剑柄上装的哪是剑穗,分明就是跟红绳打了个结。 见安逊也用剑,杨小央有些希望他能好好揍李从文一顿。 这样想有点不厚道? 还是轻点揍吧...... 章二十二 二十两的神剑 双方自报家门后又行一礼,李从文率先欺身而上,一剑刺出。 这把剑还是第一次在李从文手中被当作剑用,发出了欢呼般的破空声。 安逊表现得人如其名,一副我很逊的样子,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斜着剑摆好防守架势。 这一式却让在场不少用剑的高手道了声妙,看出安逊似是在藏拙,就待对手剑招力气用尽无力回手时反扑。 只是这一招对时机的把握要极准,否则稍有偏差便会处处落入下风,然而安逊那毫不慌乱的样子便知道这招已经极熟。 安逊对自己家传的剑法极有信心,安家剑法在曾在关中让不少江湖人闻风丧胆,只是传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没落。 他看李小央的步伐便知这人练剑不久,却也不掉以轻心,自己的剑招便是要让人放松,自己绝不会犯同样的错。 一般比武时极少会用自己的兵刃和对手的兵刃相击,因为那样相击至多三下便会出现豁口。 安逊见对方不变招,准备侧身躲避,剑藏腰间静待机会回击。谁知那李小央似乎认准了他的剑,一剑向自己的剑刺来。 安逊不懂刺自己的剑有什么用,准备用剑脊借力滑开剑锋。 他听到了两剑相击之声,便不再看对方的剑,瞄准了李小央脖子左侧,一剑刺出。 安逊这一套行云流水,心中古波不惊,觉得胜了一个练剑不久的人不值得骄傲。 然而下一刻脸上的平静就化作了惊愕,他看见自己的剑竟只剩了一个剑柄。 别说刺人了,用拳头打人杀伤力都比这大得多。 待觉脖子边一凉,已经尘埃落定。 他没答李小央说的承让,看着地上的断剑,有些不敢相信。 他没感觉手上有大力传来,那说明对方的力道已经被化掉,而且就算全力刺中,也不至于直接把自己的剑刺断。 “可否请阁下借剑一观?”安逊觉得应该是剑的问题。 李从文这是第一次和人比武,刚赢了还有些喜不自胜,听要借剑随手一抛,很没风度地朝叫好的杨小央和老陈挥手,台下的口哨声更响了。 安逊把剑在手中反复观摩,怎么也看不出这是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与自己的断剑相击,声音甚至有些驳杂,这是铁质不匀的表现。 恭敬地把剑递还,抱拳问道:“李兄这剑并非好剑,在下不知为何我的剑会被刺断,请李兄赐教。” 李从文一把夺过剑来,还剑入鞘,没好气地说:“谁说我这不是好剑,出门前我在京城的铁匠铺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虽说神剑也算不上,但是我有绝世剑经,什么剑在我手上不是神剑?” 台下的杨小央听了觉得这是李从文唯一一次做的不亏的买卖,显然他也认为那是把好剑。 安逊听了一愣,他能想象铁匠铺老板拿着二十两银子时的笑容,不禁笑道:“在下五岁起便开始练家传剑法,练及今日已有一十有三年矣。安某自觉已练成剑法精髓,遂来会一会江湖豪杰。谁知第一战便让在下知道了人外有人。 多些李兄赐教,待我再练十年,有缘再来与李兄一较高下。” 李从文就不知道客气为何物,拍了拍安逊的肩膀;“你倒是人如其名,谦逊的很呐!” 安逊一愣,哈哈大笑,对于李小央的不客气竟丝毫不反感,反而觉得这人很真。 李从文在一片口哨中迈着王八步下台,要放在平时杨小央一定会翻白眼,但这时却有些急着要李从文把剑给他看看。 杨小央认定了这是把好剑,好得不得了的好剑,又是摸又是敲的,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名堂。还递给边上的净远和老陈看,像是个宝贝一样给人传阅。 只是净远双手合十摇了摇头,而老陈弹了弹剑身后呵呵一笑,在杨小央不舍的目光中还给了自家公子。 台上喊号声又起,便见又有两人上台。 两人行礼后你来我往打了很久,台下好事者叫好声不断,就是没了口哨声。 杨小央突然想起牌子的事情,向李从文问道:“我们两个牌子一起发的,为什么数字差那么多?” 李从文正春风得意着,闻言斜睨了杨小央一眼,说道:“本公子剑法初成,着急想印证心中想法,便找人换了牌子。说来还要感谢你,你当日与那响马一战让我受益匪浅呐。” 杨小央本想翻个白眼。 当日李从文被人随手一带便摔得狗吃屎,这五日也没见他碰过剑,不知道怎么就剑法初成了。 但想想今日李从文台上的表现,忍住了没翻,“你从我这学到了什么?” “与人交手,断其兵刃便胜了大半。”杨小央终究还是把白眼翻了上去,就这还受益匪浅呢。 就在杨小央翻白眼的功夫,两只不知名的鸟从棚后飞出,一只飞往了京城,一只飞往了蜀中方向。 台上二人打得虎虎生风,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终于其中一人力竭被一脚踢中腹部掉下了台。 杨小央一看,两人竟打了一炷香时间,照这个速度打下去,今日他多半是打不成了。 上台比武的人越来越多,每回杨小央都瞪大了眼睛,希望能学到两手。 然而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只觉得双方打得很卖力,偷师的愿望算是落空。 眼看时辰到了申时,大多数人都是一日两餐,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之前宣布规则的消瘦中年人又上了台,大声说道:“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再比。” 一日才比到二十二,杨小央也有点心急,想找人换牌子。 李从文倒是不在意,“赢了还有第二轮呢,你现在急有什么用?” 杨小央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杨小央还不饿,便提出要在城里逛逛。 李从文挥挥手,潇洒地说到:“本公子今日一番酣战,有些累了,先回客栈休息去了。” 杨小央才不信跑了三步加手一挥就会累,也不管他。 其实杨小央也想偷懒,但架不住每天给小荼喂饭时要听她抱怨,说什么好几天窝在客栈里不带她出去玩云云。 老陈也笑着摆手,说他也不去,要跟着公子。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也没见老陈在那天晚上李从文带着狗子骑马骑了几十里的时候有跟着,今天在客栈休息倒是要跟着了。 还好净远同意,杨小央便背着匣子与净远肩并肩,随意挑了个方向便走。 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跟一个和尚一起走有些怪异,路人见了不无侧目。 杨小央有点不自在,没话找话道:“净远,你说你要渡尽天下恶人,你是怎么渡的?” 净远冲着一家卖鸡肉的店铺双手合十一拜,嘴里念念有词,随后才转身对杨小央说:“把恶人送入地狱罢了。” 杨小央以为他在说笑,“你把恶人送进地狱,那地藏王菩萨还成不成佛了?他老人家可是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 净远对杨小央不敬菩萨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恶人诚心悔过便把他们放出来就好。” “那十恶不赦之人当如何?” “贫僧会送他们入轮回。” 杨小央笑笑,有些不信,“那你从九华一路走来可曾渡过什么恶人?” “贫僧渡过一个,那人为了复仇在夜间放火烧死了仇人全家老幼。贫僧见其心有愧疚,便送他进了铜柱地狱。 待其真心悔过才放他出来,随后他便带着仇人一个逃过一劫的孩子谋生去了。” 杨小央见他说的如此认真才信了一些。 二人不知觉已经来到了城墙边,此地多是矮木房,住的都是穷苦人家,从破旧的屋子就能看出。 杨小央见此地没什么好看的,准备往回走,却被净远拉住了。 杨小央疑惑地回头看他,不待他问话就听净远说道:“贫僧觉得此地有恶人。” 杨小央茫然地回身四顾。 见有妇人在屋中织布,见有孩童嬉戏打闹,见有小贩卖着梨子,虽都是衣衫破旧,却具是亲切友善,唯不见恶人。 随后净远指那卖梨子的老人和边上一个年轻人,轻声说道:“在那。” 章二十三 臊子面 杨小央以为老汉在卖梨子给年轻人,但实在想象不出老汉强买强卖的样子,直到那年轻人一副厌恶的表情,从老汉这拿走了几十枚铜钱才觉得不对。 杨小央想要上前一问却被净远拦下,净远笑着说道:“道友莫急,且随贫僧去一看究竟再做决断也不迟。” 杨小央看着净远的笑容,明明和平时是一样的表情,却觉得没了生气。 二人由于穿着有些引人注目,只能远远地跟着那年轻人,一直跟到了一个城角的小屋子。 屋子外没有任何标识,只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杨小央心里却有了数,“这里多半是个赌坊,我在蜀中也见过,不过比这里大多了。我们要进去吗?” 净远笑容更胜,却给杨小央一种他要吃人的感觉,“既然是赌坊,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我们不妨先去找那老汉问问情况。” 老汉还在推着小车卖梨,刚送走一个买了梨的邻居,笑容满面。 杨小央来到车边,见梨子各个饱满,个头很大,估计一个得有半斤。 “老爷子,这梨子怎么卖?” 老汉把三文钱放进怀里,笑着说:“小道长啊,咱家的梨子是刚摘的,汁水又多又甜,一文钱两个。” 杨小央不知道这么好的梨子为什么这么便宜,这样的梨子要是放在蜀中至少得卖五文钱。 不过他看那梨子诱人的模样,一时忘了正事,决定先替小荼尝尝。 从怀里拿出一串钱递给老汉,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拿起一个放嘴里啃。 一口下去满嘴清香,汁水横流,确实香甜可口。 老汉正在数一串有多少文,看到杨小央的吃法顿时大叫道:“哎呦,小道长啊,这梨子得要蒸着吃才好,这么啃浪费啊。” 杨小央一听这新奇的吃法,来了兴趣,竟把手里啃了一口的梨子随手给了净远,求着老汉给他蒸一个吃吃。 老汉架不住,把杨小央往家里引。 净远手上拿着被啃过一口的梨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啃了一口才笑笑跟上。 老汉家有些破旧,他把人领进门的时候,看着两人整洁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 杨小央哪顾得上这些,催促老汉赶紧蒸梨。 他只见老汉给锅里加了瓢水,往水里加了把糖霜,又把两个梨子洗净放进碗里,盖上盖子,连着碗一起蒸。 杨小央见步骤简单,暗自记下,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多些老爷子教我蒸梨,贫道当有所偿。” 这把老汉吓了一跳,老汉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银子,不知道为什么给人蒸个梨子要给银子,赶忙摆手不敢接:“道长这是何意啊?蒸梨咱关中谁不会啊,道长你想学老汉我直接告诉你便好,何至于此啊?” 杨小央没法说法不可轻传的道理,把银子收回怀里拱了拱手坐下。 老汉趁着蒸梨的功夫,拿出那串钱,问道:“道长你要买多少个梨子,老汉我好把铜钱给找清楚。” “要十个吧。” 不一会儿梨子就蒸好了,清香味传来,让人口舌生津。 杨小央见老汉不吃,问道:“老爷子晚饭可曾吃过?” 老汉取来两个碗,把蒸好的两个梨子分别放进碗里放在两人面前,笑着说:“二位贵客先吃,老汉不打紧。” 杨小央眼咕噜一转,说道:“晚辈正饥肠辘辘,想厚颜在老爷子家里蹭一顿饭,不知可行?” 老汉一愣,笑着答应,跑去了厨房。 杨小央看着老汉忙碌的背影,见没有煮粥,而是做了面条,眼睛不觉有些发酸。 “净远,等会儿你准备怎么做?” “贫僧心里已经有数,到时候道友看着便好。” 少顷,老汉端来两碗面,面量很足,里面放了豆腐、韭菜和蒜苗,又拿来两头蒜 他笑着说道:“二位可能是不是本地的,老汉我就做了两碗关中有名的臊子面,配着蒜瓣吃,滋味特好。可惜家里没有肉,不然会更美。” 净远看着老汉碗里的稀粥和两根腌菜,吸了口气,“施主有所不知,出家人不得食韭蒜,且把粥换与贫僧吧。”说完就夺过了老汉手里的碗,把面推给了他。 老汉连忙说道:“哪有让客人吃稀粥的道理,大师不吃我再去做一碗,保证不放韭蒜了。” 老汉还觉得给净远吃稀粥是自己的错。 净远起身行了一礼,脸上的笑终于如往常一样和煦了,“出家人不贪口腹之欲,在贫僧看来施主能赐贫僧一碗稀粥便是恩情,如此一碗粥便是给贫僧十碗面贫僧也不会去换,施主且安心吃吧。”净远有太多话想说,却只说了这些,恩情还是用行动来偿还。 三人终于安心坐下吃饭,杨小央吃了两口便拿着两个碗背着匣子急匆匆地出了门。 净远已经见怪不怪,见老汉一脸疑惑,解释道:“施主不必管他,贫僧想知道之前问您掏钱的年轻人可是您儿子?” 老汉叹了口气,“正是犬子。” “施主可知他拿钱是做什么去了?” 老汉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分,嘴上却是轻声道:“他是去与人玩牌而已,不打紧。” 净远没有再问,斥责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二人吃完了饭,杨小央也回来了。 他对着老汉行了一礼,满脸的笑容,“晚辈多年不曾吃到如此美味,又得蒸梨之法,微薄报酬请老爷子收下。” 杨小央又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老汉大急连忙拒绝。 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了一年轻人,正是老汉的儿子。 年轻人见到桌上的银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上前拿在手里摩挲两下放进了怀里。 净远看了杨小央一眼,眯着眼睛笑了笑。 老汉一巴掌打在他儿子身上,正欲说话却被净远打断,“施主不必在意,贫僧觉得这一两银子施主收得。” 说完又转头对着年轻人说道:“贫僧听说你在城内常与人玩牌,贫僧想去见识见识,不知可否?” 净远连施主都不说了。 那年轻人见这小和尚帮着他说话,满脸笑容,“当然,当然,大师我这就带你去。” 杨小央分明看见净远脸上的笑容又瘆人了起来。 老汉叹了口气,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进一进赌坊,便听有人叫道:“哟,鸭子你不是刚输了钱吗?怎么又来了?还带了人来报仇?” 那个被称作鸭子的年轻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对着净远说了句大师自己玩,便急冲冲地上了赌桌。 杨小央见他们玩的是骰子,站在鸭子背后放开神识。 庄家摇骰子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作弊也说不上,还算是公正。他睁开眼,向净远微微摇头。 鸭子这次运气还不错,玩了几轮赚了五文钱,最后实在是肚子太饿便要走,之前回家被银子冲昏了头都忘了吃饭。 鸭子见净远没玩,只是在一旁看,问他要不要玩两把。 净远摇头,随后三人便出了赌坊。 路上鸭子处在赢钱的欢喜中,还自觉自己的快乐传播给了大师,没见大师白净的脸上笑得像朵花吗? “鸭子,不知平日里盈亏如何啊?” “其实平常多半是要输一些的,今日运气不错赢了一些。” “那你平日除了玩骰子还做些什么?” 鸭子挠挠头,“若是赢钱了便去吃顿好的,输了就回家睡觉。” “可曾有为父母做些什么?” “我娘死的早,我爹把我带大的。他就种种地,种种树,做做饭,这些我都不会,能做个啥?” 净远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只是眼中的寒芒让杨小央看的都一哆嗦。 “道友是不是不信贫僧能送人入地狱?” 杨小央没应。 突然轰隆一声,平地上升起了一道大门竖在了三人面前。 章二十四 门 这是一道三人高的大门,一道漆黑的大门。 门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小鬼像,门顶端有一个浓眉大眼的恶鬼张大了嘴,正吐着腥红的舌头。 杨小央转头看向净远,见他一脸微笑,却觉得此时的他比那个恶鬼更像恶鬼。 鸭子已经被吓得趴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颤抖着。 净远站在鸭子身后,笑着说道:“施主可知此乃何物?” 他似乎对要入地狱的人格外慷慨,道了声施主。 鸭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净远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此乃地狱之门,本是用来惩罚人死后的鬼魂的,但今日贫僧便让施主提前感受一下地狱的刑罚。” 鸭子依旧不答,已经呆了。 “施主,你赌博成性可承认?” 不答。 “施主,你不孝顺父母可承认?” 不答。 “既然施主承认,那便入地狱一游吧。 施主只需入第八层冰山地狱和十三层血池地狱便可。念你并非歪门邪道,血池地狱受刑时间可以减一些。” 净远话音落下,漆黑的大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两个小鬼。 一个牛头人身,一个马头人身,分明是牛头马面。 杨小央看了净远一眼,向他们拱了拱手。 鸭子直到牛头马面走到他面前才回过神,挣扎着向后退,嘴里还喊着不要抓我。 “施主既然犯了错,便要去地狱受罚,可不是你说不要便不要的。”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放过我吧。” “哦?那贫僧便要听听施主错在哪了?” “我不该一直去赌坊,我不该不孝敬父母,我以后不会了,大师你放过我吧!” 净远听了笑得像个孩子,“既然施主知错了,那边去地狱忏悔吧。” 杨小央还以为鸭子知错了就放过他了,谁知还真要下地狱去,杨小央决定好好看看地狱里是个什么模样。 可惜鸭子被牛头马面拖进了门里,门就关上了。 “这里面是什么?” “贫僧也不知道。” “你开的门你都不知道?” “地狱里的景象与受刑之人的内心有关,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道友若是想看,下次单独给道友看看。” 杨小央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手拒绝。 “他要进去多久?” “地狱之内要过几千万年吧,贫僧也算不清楚,但也足够一个人悔过了,至于阳间不过片刻罢了。”说完净远转身便走。 “你怎么走了,不继续看看了?”杨小央有些奇怪,他还挺想看看鸭子出来以后会怎么样。 “道友放心,你的一两银子绝不会无用的。” 杨小央听了笑了笑,跟着走了。 地狱内,牛头马面把鸭子拖到了一个冰山前便走了,临走前冲着冰山边的厉鬼说了句:“这是新来的,交给你了。” 鸭子被厉鬼脱光了衣服,跪在那座冰山前。身后的厉鬼用鞭子抽在了鸭子背上,一下就抽下来一块血肉。 “快爬!” 厉鬼的声音让鸭子肝胆欲裂。 鸭子只好光着身子爬那座冰山,刚走两步脚就没了知觉,摔倒在地。又是一鞭子抽上来,鸭子只好咬牙继续走。 只是走两步便要向下滑两步,一不小心还会摔断腿。 不知过了多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冰山山顶,身体已经冷的没有半点知觉。然后下一刻便回到了门前,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 鸭子木然地想往门外走,又被厉鬼一下抽到再地。 “谁让你走了,继续爬。” 鸭子不敢反驳,只好继续爬,只是这一次冰山中映出了一些景象。 他赌博欠下了债,父亲把家里的田和房子都卖了也没还上,最后父亲被剁了三根手指用来偿还。 鸭子心中仿佛有所触动,大喊着不要,就拼了命的往冰山上爬,身体麻木了也不管,只是一遍遍地喊着不要。 终于爬到了山顶,景象消失不见,再一次回到了冰山前。 这次鸭子自觉地往上爬,又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厉鬼拦下了想要继续爬的鸭子,把他带到了血池。 鸭子走进血池中,不顾那刺骨的疼痛,盯着血池中的景象,是他父亲在街上卖梨的场景,就着一文钱与人讨价还价,最后把买梨的人惹恼了,被狠狠踢了一脚。 父亲拍拍灰,刚刚把铜钱放进怀里自己便走了过去,骂骂咧咧地从父亲那里抢过了铜钱。 血池中的景象不停的变换,只有深入骨髓的疼痛没变过,自己身上的血不停地融进血池,鸭子却觉得这血流得该。 千万年过去,鸭子被厉鬼捞上了岸,又重新被带到了大门前,门上的恶鬼依然凶狠,他却仿佛看到了父亲慈祥的笑容。 鸭子被一脚踢出了门外,他愣了很久,直到夕阳照在他脸上才回过神。 他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进门前的姿势,只是之前竖在身前的门不见了,身后的两人也不见了。 鸭子眼眶有些湿润,向着家中的方向深深一伏,“严压知错了。”伏地时手碰到了怀中的一两银子。 秋老虎已经疲软,夕阳照在人上暖洋洋的,不会让人燥热也不会觉得寒冷。 只是杨小央无心感受身上的舒适,因为他觉得红红的光像血。 “哎呦,净远,我梨子忘拿了!”杨小央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 “道友可要回去拿?”净远吃人的笑容终于恢复了正常。 “那也不至于,就当是饭钱吧。” “那之前那一辆银子算什么?” “说到这,我身上可就剩不到二两银子了。接下来得小心着点过日子,可不能再让李从文大手大脚的花钱了,不过要是能在比武上拿到头筹就好了。”春秋大梦人人会做,杨小央也不例外。 杨小央见净远没应,又接着说道:“净远,你说从文以后能成佛,我能不能?” 净远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道士问这种话,不顾礼节地指着杨小央笑道:“道友一个修道之人怎会问这种话?莫非道友是个假道士?” 杨小央虽然自认为不能算是个真道士,但要说假道士也算不上,顶多算半个道士,所以还是以贫道自称。 如今被人戳到痛处,自然反唇相讥,“你还说我呢,人家和尚都是慈悲为怀,感化世人,就你一天天把人往地狱里送,我看你也是个假和尚吧?” 净远听了哈哈大笑,杨小央也跟着笑,一个假道士一个假和尚踩着夕阳一同回了客栈。 刚进客栈大门就见李从文正在大堂一桌前,十分豪气地拍了一把银子在桌上,大喊道:“把最好的酒就给本公子拿上来!要烈酒,不要葡萄酿!” 小二点了点银子,足足二十两,笑眯眯地去拿酒了。 杨小央大奇,不知道李从文哪来的钱,还以为李相的儿子去做了强盗,赶紧问道:“你抢了谁家的钱?” 李从文撇撇嘴,满脸的傲气,“本子想要钱何须去抢?自然有人给我送来。” “谁送你的?”杨小央决定要和这个送人钱财的好人交个朋友。 “城里有名的富商今日刚比完武,他便差人来说要买本公子的神剑,开口便是一百两。” 杨小央大急,“你卖了?” 李从文更得意,“一百两就想买神剑?开什么玩笑。本公子是个善人,明明白白告诉来人那就是把普通的剑。谁知来人不管剑的好坏,硬是要买。本公子心善,五十两银子给卖了。” 杨小央脸一红,他也以为那真是把神剑,原来是个普通的家伙。 卖了五十两那可太赚,但是看到李从文花二十两买酒又不高兴了。 还有,什么酒能卖二十两? “本公子卖了剑,又去铁匠铺买了把好剑,花了三十两,剩下的买酒权当庆祝 ,你懂什么?” 杨小央见不得李从文和老陈把酒言欢的嘴脸,默默上了楼。 就在进屋前,他问了净远一句:“刚才的地狱是幻象吗?” 净远点头。 “所有人都看得见?” 净远和煦地笑了笑,“将来要下地狱的人才看得见。” 章二十五 醪糟 又过三日,秋老虎算是彻底败下阵来,送来了凉爽的秋风,城中台前来看比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八十七,八十八!” 杨小央早已经急得跺脚,终于等到自己,把匣子交给净远便要快步上台,却被李从文一把拉住,嘱咐了几句注意风度才松开。 杨小央想想也是,负着手缓步上台。 杨小央貌不惊人,但是穿着道袍他自觉还有几分风骨,下斜眼弯着眉又让人觉得有几分亲近。 至于想让妇人吹口哨,还缺了几十分帅气。 对面上来一大汉,也是胳膊上能站人的那种,一脸的凶神恶煞,上来就是一声大喝:“呔!来人报上名来!爷爷我不砍无名宵小!” 杨小央觉得这口气有些熟悉,感觉有些像之前遇到的那个响马,一时也来不及多想,行了一礼,“无上寿福,贫道杨从文,自幼在山中修道。近日下山听闻鹤山城办了比武,便来此见识一下天下英豪。” 杨小央一直觉得杨从文这名字有些说不出的拗口,报名字的时候有些含糊。 而听到了大汉耳朵里就成了害怕,他大笑三声,说道:“爷爷我叫仇景胜,记住了!开打吧!” 杨小央觉得这大汉有些配不上这么好的名字。 说完仇景胜就挥起了大刀,几步便跨到了杨小央面前,一刀当头劈下,气势凌然。 杨小央自从那天和响马交了手,到了鹤山镇等灵气恢复,便暗自留意了一下灵气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好处。 他曾找了颗大树尽力一拍,竟是直接把树给拍断了,后来又试了一下自己的反应和速度,发现都比以前厉害不少,杨小央为此高兴了很久。 杨小央看着大汉劈下的刀,在眼中显得有些缓慢。 他有心想抽出腰间的斧子,又觉得一个道士拿着斧头乱砍人有些不妥。便侧身一让,提了口气轻轻拍在仇景胜的肩头。 众人只见见仇景胜一下就贴着地飞了出去,直接飞下了台。 杨小央又负手站好,尽量不让自己得意的表情显在脸上。 可惜全然不知自己眯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还自觉自己这半个道士装得比真道士还真。 努力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口哨声,有些失望,便走下了台。 他看到有人把已经晕了的仇景胜抬走了。 小棚子里那个参军和鹤山派掌门见此小声交谈。 “张掌门,晚辈练得是横练功夫,自觉做不到一掌把人拍出那么远。张掌门内力浑厚,可能做到?” “老夫年轻些还好说,老了便不行了。不过我看那小道士用的并非内力,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是断然练不出那么大的内劲的,应该是你我不知的功夫。” 姓魏的参军眉头一挑,笑着赞同。 杨小央下了台来到李从文边上终于不用再装高人,嘚瑟地问道:“贫道刚才那一掌李公子以为如何啊?” 李从文撇撇嘴,“既然能把人打飞,不知道把人在手上转个圈再打出去啊?猪脑子!” 杨小央愕然,觉得李从文难得出了个好主意。 到了申时,公正宣布明日继续后众人便散了。 今日第一轮已经比完,明日就能开始下一轮。 杨小央却还是觉得有些慢,剩下五十几个人一个个比不是要比个半个月?自觉已经拿定了头筹的杨小央有些急着回蜀中。 杨小央郁闷地回了客栈,就听老陈说有新消息。 “今日鹤山派在山门那贴了告示,第二轮开始五人一同上台,只余一人胜,人已经分好了。老夫已经抄录下来,请公子过目。” 李从文接过纸,看了两眼就跑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杨小央也看了几眼,老陈把比武分组抄的详细,就是字虽谈不上丑,但看着着实别扭。 杨小央见第二轮正好将五十五人分了十一组,而既然鹤山派已经把人都定下了,便不在乎五人中是否有人结盟。 不过习武之人多数不愿做这种事,会被别人看不起。 等等,难道李从文就是干这事儿去了? 没过多久李从文就回来了,一言不发拉上老陈又出门去了,杨小央猜估计是他自己找不着人。 杨小央和净远打了声招呼便进屋,没多久就听小二说门口有人找他,杨小央觉得多半是个来找盟友的,便决定下楼去看看。 谁知来的竟是今日的对手仇景胜,虽然看他一脸严肃觉得不像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暗自警惕,净远听到了动静也跟在杨小央身后。 仇景胜见杨小央出来了,一下就跪倒在地,不顾他人的目光,大声说道:“请道长教我武功!” 杨小央一愣,不明白自己半点武功都不会怎么就求到自己这来了,但是这话不好说,“你为何要向我请教?” “前几日我兄长遭遇劫匪,把我兄长的佩刀和财务全部抢走了。家父走的早,而兄长一直待我如父,四处奔波劳苦,我仇景胜誓要为兄长报仇。” 杨小央听了面色瞬间精彩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净远,却发现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杨小央忍住了挠头的冲动,问道:“你可知你兄长缘何被抢?抢劫的人长什么样?” “兄长没说。” “贫道学艺不精,不敢乱教,贫道只知道只要下了功夫便会有所得。”杨小央叹了口气,觉得这兄弟两也是苦命的人,取下了腰后的斧子递给仇景胜,“你今日起便用这把斧子砍树,什么时候能一斧把三人环抱的树砍断,且切面光滑如镜,你便可以去报仇了。” 仇景胜是个老实人,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拿着斧子走了。 “道友到底是个心善的人呐。”净远近日说话的语气日渐轻快了起来。 “你说可不可笑,我竟然在帮自己的仇人。但是我看这兄弟两人不像坏人 ,可能只是生活所迫吧。要报仇是难了些,但有个念想总是好的,这还是跟你学的。” “贫僧还以为道友教的是错的法子,没想到道友如此实诚。道友可知贫僧当日为何没有渡化那响马?” “为何?” “贫僧当日算出响马的因果他日自有人结,没想到那人正是道友。” 杨小央有些惊讶,以前是不信有人能算出以后的事的,但是听了祖师说的关于天命的话便信了,“净远你还会卜算?” “贫僧跟一位老真人学的。” 杨小央指着净远的鼻子笑骂道:“好你个欺师灭祖的臭和尚!” 净远毫不在意,双手合十轻声道:“那位真人隐居黄山,是家师的好友。他逼着我学的卜算,家师也是同意的,可算不上欺师灭祖。 说来那位真人还是你中南祖师的好友。” “你怎么知道我来自中南?” 净远没说话,只是冲杨小央眨了眨眼睛。 没多久李从文就和老陈回来了,看他满面春风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妥,杨小央也没多问。 李从文身上的银子多半是花得没剩多少了,晚饭时只要了一些醪糟,依旧喝得津津有味,看得杨小央唏嘘不已。 杨小央自己也要了一碗,觉得酸酸甜甜的酒比烈酒好喝多了。 夜里,杨小央躺在床上,听着匣子里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一两银子和一串铜钱。 他有些感慨,不知怎么的江湖一趟,自己就从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成了一个数着钱过日子的人。 最后也只能感叹人生更多的是柴米油盐,而非侠骨柔情、潇洒风流。 章二十六 烈酒 五人混战比两人比武看着有意思多了,从看客口中不断地叫好声中就能看出。 杨小央那五人中果然没有结盟的,都是各打个的,被杨小央一人一掌送下了台,潇洒非凡。 他自认为的。 台下仇景胜看着杨小央轻松的样子,握紧了手里的斧子,下定决心好好练,一定要给兄长报仇。 杨小央已经把他忘了,他不知道仇景胜之后就去找了一片老林,一练就是三十年。 轮到李从文上台的时候已是最后一组,台下又传来了口哨声。 这次妙龄女子们也不掩面了,还有胆大的把手绢往台上扔,可惜被风吹跑了,不然杨小央还真想看看李从文会如何应对。 李从文的对手两个使横刀,一个使剑还有个拿的是长枪,看面相都不是易于之辈,就是不知道哪个和李从文结盟了。 五人刚刚站定互相行完了礼,便见其他四人又一齐对李从文抱拳。 众人不解,直到其中一人开口才知道要干什么。 “李兄之胸怀我等佩服,原本王某不屑与人合谋,但既然李兄望在武道上更进一步,我等愿成人之美。”说话的是拿枪的年轻人,其他三人听了也点了点头。 感情李从文昨日不是去找人结盟的,是让其他四个人合伙揍自己的。 杨小央发现李从文还真是率性而为,然而他的性子自己从没有摸透过。 他明明身无分文,也能给他活出家财万贯的感觉。之前老陈说他的剑被富商转手卖了二百两的时候也毫不在乎,嘻嘻哈哈地继续喝酒,杨小央自认为做不到。 那四人的举动引来了台下众女的惊呼,也引来了男人们的叫好声。 杨小央却隐约觉得什么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是屁话,就从没见过李从文练过剑。 李从文一招手,就见持枪的青年前踏两步便把长枪捅来,声势之疾杨小央平生仅见。 虽然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用枪的。 旁边使剑的年轻人也不甘落后,三步轻跳也是一剑挺身刺来。 另外两人也不趁机攻其后背,具是君子风范。 李从文丝毫不像个不过与人交手三次的人,面对左右两路的一枪一剑豪不慌乱,甚至还有闲暇挽了个剑花。 一剑轻飘飘地挑向后发先至的剑,也不知是如何发的力,竟是把对方的剑带偏了长枪,然而李从文并不乘势进攻,又挽了个剑花才一剑刺向两件兵器相击之处,随后便见枪头和一截剑锋飞上了天。 两人一愣,直到断刃落地才回过神,他们冲着李从文一抱拳就退下了。 看着两人皱眉的样子,估计没想通是如何被人断了兵刃的。 边上两个持横刀的没有废话,大喝一声便冲来。 两人都体型健壮,消瘦的李从文在他们面前有如浮萍。 李从文这次没挽剑花,横跨一步,一剑横砍而出,径直迎向当先劈来的那把刀。 来人有心想收刀,毕竟已经见识过李从文毁人兵器的本事,然而看着对方的细剑如刀一样砍来,激起了心中的傲气,硬是一头劈了下去。 然而在他的横刀被砍断之后好久,也没明白是他的刀是怎么断的。因为手上根本没有大力传来,仿佛对方声势浩大的横砍不存在一样。 李从文险之又险地避过另一把横刀,收剑随手一劈,便见两截断刃先后落地。 杨小央不明白李从文哪来的这本事,虽然打得精彩,但是打到一半便匆匆结束难免让人觉得不是滋味,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杨小央这样想,台上四人也是这样想。 其中一个那横刀的壮硕青年一把扔了横刀,大喊道:“娘的,刀断了老子用拳头跟你打!”这话简直说到了其他三人的心坎里,全然不顾之前的君子风范,扔了兵器便一同冲来。 李从文大笑三声,“好,既然诸君如此豪爽,小弟怎能不从!”说完也是把剑往台上一扔,冲向四人。 剑刺入高台后震颤不止,发出的鸣音让人心醉。 消瘦的李大公子笑得豪爽,只是拳脚功夫上全然不是几人的对手。 他挨了几拳后几人发现此人不经打,又互相乱战了起来,李公子不被针对后也加入战团。 杨小央看着几人从君子之战变成了乱战,虽然没见过,但觉得市井泼皮打架也不过如此。 然而却觉得这样更有看头,拳拳入肉的感觉搞得自己也有些热血上涌。 几人打着打着便打累了,躺在台上大口喘气,各自都鼻青脸肿。 尤其是李从文从一个翩翩公子成了一个翩翩猪头,却不见少女们叹息,反而眼中异彩连连,叫杨小央好好领会到了什么叫关中尚武。 几人喘息片刻各自起身,李从文收起长剑,向四人拱手,“诸位威猛,小弟认输,待我那道士兄弟取了头筹拿了赏钱请诸位喝酒庆功!” 说完就要转身下台,谁知脚下一软摔了个跟头,四人哈哈大笑,走到李从文身边互相搀扶着下了台,谁也没提胜负。 杨小央看着互相搀扶着向自己走来的几人,心中十八年未曾有过的豪情翻涌而出,向几人拱手道:“诸君稍后,待贫道给诸位去取来酒钱。”说完便把匣子卸下交给老陈。 净远行了一礼,和老陈笑着扶着几人来到开阔处坐下。 几人不愿离去,净远见几人都是皮肉伤,也就由他们去,坐在了他们边上。 杨小央不等消瘦中年人喊号,一步上了台,运转灵气冲着台下喊道:“诸位,可愿共同来此酣战一场?”其他九位早已被之前一战鼓动得热血沸腾,纷纷上台。 台旁消瘦中年人看了眼小棚,见掌门笑着点点头便没出声。 “晚辈以为张掌门不会同意这帮小辈胡闹呢。”姓魏的参军笑道。 “刚才几位小辈一战确实让人心生躁动,可惜老夫已经不再年轻了,只好借几位小辈过过瘾了。” “张掌门如此年纪依旧功力高强,宝刀未老,再次一展宏图也未尝不可啊。” 鸣武虽敬重老人,但军中之人难免跋扈些,能让魏参军诚心恭维,可见张掌门武功之高。 十人一同上台却也不显得拥挤,围成一圈互相行礼后,不知谁当先暴喝了一声,便都战在了一起。 杨小央全力运转灵气,一马当先直入人群。 然而他终究经验太少,手刚碰上前面一人还不待发力,屁股就被人踹了一脚。刚回身要找人算账肩上又被人用剑划破了衣衫,还好大家虽然打的乱,却极有分寸,不会下死手。 看着被划破的道袍有些心疼,毕竟祖师很小气的只给了一件,自己平时都舍不得穿,回去免不了要缝缝补补。 杨小央眼一红,把灵气内附周身,不顾打来的拳脚兵刃,用了十分力拍向一人。 场边空地上,李从文几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人影交错。 虽说不会下死手,被兵刃拳脚所伤在所难免,地上的血迹隐隐可见,几人不免有些担忧。 “李兄,你那道士兄弟没有兵刃,如此混战难免会吃亏。” “诸位放心,我那兄弟本事大得很,就在我们来鹤山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响马......”李从文像吹嘘自己一样,向几人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杨小央恶战响马的事迹,听得几人连连惊呼。 当然李从文被打的狗屎吃的事情被略过了。 净远不去拆穿,老陈更不会,还在旁边补充。 净远静静地看着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台上不时有人飞下高台,又吐了口唾沫,不顾规矩地爬上去继续打。没人阻止,没人嘲笑。 众人看着台上的乱战,浑然不觉日已偏西。 杨小央把灵气内附确实抗打了许多,但杀伤力难免下降。 不过可以没有顾虑的挥拳,不用害怕伤人性命。 杨小央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他觉得此生从未如此畅快过,那一拳拳仿佛把自己心中的郁气悲伤都打了出去,仿佛只有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当火红的阳光照在杨小央身上,他才发现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站着了。其他几人都躺在台上哼哼唧唧,多数都挂了彩。 杨小央看了自己身上几眼,发现没地方流血,只是有些疼。 眯着眼看了眼夕阳,爽快地笑了几声,抱拳道:“承让!” 消瘦中年人宣布了结果后,众人便回了客栈。 头筹的奖励很快有人送来,刀被老陈讨了去,是把窄背刀。 一百两银子杨小央很豪爽地都给了李从文,他便办了个酒宴。 众人立于一大桌前,李从文端起酒碗,冲着十几人一举,大声说道:“诸君,饮胜!” 章二十七 短剑啊短剑 杨小央昨日也干了一碗烈酒。 他看着李从文有些感慨,他总听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不知道对不对,但他却觉得有李从文的地方便有江湖。 杨小央依旧没觉得烈酒的滋味有多美妙,喝了几口就钻桌子底下去了,引来众人哈哈大笑。 第二日醒来,正午的阳光照在了脸上。 杨小央头有些疼,觉得昨日的一切如梦如幻,抬头一看已经有不少人醒来,感情一伙人都睡在了大堂。 急忙找了找匣子,发现就被自己抱在怀里,便松了口气。 但他却能想象小荼脑子里的怨恨,毕竟看了一晚上饭菜却吃不到。 众人陆续醒来,各自抱拳说了声后会有期便十分潇洒地走了,杨小央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可能学不会。 杨小央走到李从文面前,悄悄地问:“一百两银子你花了多少?” 老陈和净远端来了两杯茶醒酒,李从文正拿着根竹签剔牙,闻言瞥了杨小央一眼,“花完了,昨日如此佳酿,百两值得很。” 杨小央刚还在感慨自己似乎也被感染得豪爽了不少,听到李从文的回答感觉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瞪大了眼睛指着李从文说不出话来。 杨小央只觉得一切都没变,唯一变的是给小荼喂饭的时候她竟然没闹,却是让杨小央愧疚了很久。 老天爷挺给面子,比武结束完的第二日才下起了小雨,秋雨绵绵不尽,雨中一辆老旧的马车缓缓向北而去。 “从文,你说凭我这本事是不是天下尽可去得?” “你嘚瑟个啥,这次来的都是小门小派的年轻一辈,别说真正的高手,就是大门派的年轻弟子都会让你吃亏。” 杨小央觉得有道理,反正他觉得李从文说的都有道理,但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因为他不明白本来一行人好好的要南下去蜀中,怎么就被李从文给骗的北上往长安走了。 根据李大公子的说法是,来了关中怎么能不去看看长安。 杨小央就是这样被说服的,一行人渐渐离川蜀越来越远。 去长安要走一段山路,中途没有城镇补给,只能自己备足干粮。 杨小央咬了一口沾了辣酱的饼子,觉得小荼肯定不爱吃。 他决定到了长安一定要吃顿好的,但又想到自己就剩一两不到了,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杨小央心虚地看着那个据说叫糜子饼的东西,便对干粮失去了信心,他只好做些辣酱稍稍弥补一下,然而鹤山城没有朝天椒,只好加些茱萸凑合。 他吃到一半就下了马车冲进了雨幕,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道给小荼吃这饼子自己会不会被骂。 还好小荼吃了一口以后,只是说了句没娘做的好吃就不作声了,也没继续吃,回匣子睡觉去了。 杨小央叹了口气,回到马车上在昏暗的光线下缝他的道袍。 道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泥泞,马车的轮子已经多次陷到泥里。 一行人只好找了颗大树略作修整,等待这场绵绵细雨过去。 虽然背靠大树,但还是不免有些雨落到身上,一阵风刮过让人觉得有些凉意。 由于找不到干的柴火,就算有火折子也点不着火,四人只能坐在树下无所事事。 杨小央抱着匣子,把孔对着天上,自己也抬头看天。 当真有些无聊,他这么想着。 李从文正靠着树干在打瞌睡,净远则眯着眼睛在小声念经。 杨小央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一个字,有些庆幸自己被勒令不得看道经, 至于老陈一个人在喝酒葫芦里的酒,脸上笑呵呵的不知道在乐呵啥。 突然杨小央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赶紧拍了拍李从文,至于净远看他在专注地念经有些不敢打扰他,怕他走火入魔。 杨小央凑到李从文耳边轻声说:“从文,我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要不要去看看?” 李从文一下就睁开了眼点点头,杨小央本以为他不会感兴趣,毕竟他刚才啃着糜子饼啃得可香了。 两人刚刚起身就听净远说道:“二位是要瞒着贫僧去吃肉吗?放心,贫僧不会管的,且一道去吧。” 既然净远要去,老陈自然也要一起去,四人把马车藏好,便跟着杨小央走。 ..................... 武东城是长安城东面的一座大城,城内武道世家和宗门无数。 朝廷发布侠义令后曾希望招揽武道世家,有不少世家中人选择为朝廷效力,自然也有不愿意的。 扶家是武东城的第一大家,自然也是朝廷招揽的重点对象,然而扶家家主扶修筠十分硬气地拒绝了朝廷,同时也勒令家族中人不得接受。 扶修筠已过壮年,被江湖上称为磨枪,与剑仙、妖刀齐名。 扶家不仅在枪术上闻名江湖,刀剑长弓也各有建树,家中子弟又曾在平叛之战中上阵杀敌,所以朝廷一直不敢用强,只能好言相劝。 扶修筠也曾上过军阵,在攻打雍州之时率领家中两名子弟突入三千人的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一枪捅死了敌方将领。 三人虽身受重伤却都全身而退,在军中和江湖上为人津津乐道。 然而那一战终究是留下了病根,如今四十余岁的年纪便退隐江湖,专心教导家中弟子。 扶笙是扶修筠长子,十八岁便把家传的刀剑弓枪融会贯通,已有小宗师的气派,在扶修筠养伤时暂领家主。 扶笙虽幼年成名,却不骄不躁,待人谦和友善,继任家主已成定局,扶笙暂领家主时也不准族人入朝。 就在侠义令取消前四个月,扶家惊变,扶修筠的亲弟弟扶修崖串通外人刺杀了扶修筠。 扶笙的母亲为了让扶笙逃走,独自拦下了刺杀者七人。 扶笙只能咬着牙流着满脸的泪水地逃命,甚至不敢再看母亲一眼,然而扶修崖等人紧追不舍,扶笙最后只能遁入秦岭躲避追杀。 扶笙虽是武学天才,但在老一辈人的追杀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难以反抗,扶笙明白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在秦岭中偶遇了一个人贩,扶笙说想要一个不会背叛的奴隶,人贩就把名叫青草的小姑娘卖给他。 据说青草很小的时候因为战争流落街头被人贩抓住,并且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感情。 扶笙看了眼青草的眼睛,其中一片木然,便带走了她,并决定教她短剑,因为他不想再把后背交给别人。 .................................. 杨小央循着香味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发现里面有火光显然是有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李从文就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了。 突然嗡的一声,只见李从文身前的地上插着一根羽箭,箭尾颤抖不止,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不要往前,再向前一步箭就会落到你的身上。”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山洞边一草丛里钻出来一个年轻人,衣衫褴褛。 旁边还有个十四岁左右的小姑娘,身形消瘦,头发蜡黄,杨小央还看到她浑身都是伤口。 李从文差点被箭射穿也没见他受到半点惊吓,反而朝那人喊道:“我们闻到了肉香想过来蹭口饭吃,不至于被箭射死吧,那岂不是比要饭的还惨。” 他说完竟然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还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往那边扔。 只是两人距离远了些,葫芦在空中转了两圈就掉到了地上,还滚了两圈,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然而李大公子仿佛不知道尴尬为何物,上前捡起酒葫芦擦了擦,还打开塞子闻了闻。 杨小央已经全力运转体内灵气,准备一有不对便冲上去救人。 只是李从文和那人的距离对弓箭来说还是太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来得及。 扶笙见那个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毫不防备地走到了自己面前,还笑眯眯地递给自己酒葫芦,终究还是放下了弓箭。 他向青草微微挥了挥手,青草也收起了短剑。 “你们是不是山里的野人啊,穿得这么破。刚才我的道士兄弟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能不能分点给我们吃吃,我们啃了一天的糜子饼了,实在难以下咽。我可以用我的酒来换,这可是我在鹤山城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好酒。”李从文说得轻快,好像遇到了熟人一般。 只是不知道刚才拿着饼子啃得津津有味的人是谁。 杨小央轻轻松了口气,有些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不明不白地跟李从文下山了,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对他提不起戒心。 扶笙确实少了几分敌意,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看到后面三人里好像有个认识的人,便把四人请进了山洞。 章二十八 兔子,大虎,青草 火光跳动不止,洞里却显得有些安静。 几人都端坐在地上不做声,杨小央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只有李从文一个人自说自话地扯下了架子上的一个兔子腿,还从包裹里拿出了杨小央做的辣酱沾着吃。 杨小央看他吃的汁水横流还是忍住没动。 净远则双手合十道了声:“无量寿佛。” 一句话仿佛打破了洞里的宁静。 扶笙放下了背上的两截长枪和箭囊,和长弓一起放在了手边。他也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后腿,犹豫一番还是递给了青草。 杨小央一开始以为这两人是兄妹,但看到青草面无表情地接过兔腿就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李从文一会儿功夫就啃完了一个腿,把装了辣酱的罐子推到小姑娘面前示意她沾着吃,看到她懵懵懂懂地沾了酱才笑了笑。 他喝了口酒,向扶笙拱拱手,说道:“本公子名叫李从文,我这位道士兄弟叫杨小央,那位大师法号净远,估计看到咱们吃肉在发火不用理他,老爷子你叫他老陈就好,是自家人。 不知兄台和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杨小央很牵强地扯出一个笑脸,有些不明白李从文为什么说出了他的真名。 净远笑眯眯地宣了句佛号,丝毫不见怒气。 老陈难得显得有些严肃,点了点头。 “在下陈笙,这是舍妹青草。”扶笙面无表情地吃着一块兔肉,青草也毫无反应。 一只兔子几人一人一口便吃的差不多,扶笙见外面雨停了,拿上弓准备再去打一只。 他刚准备起身,正对上李从文亮晶晶的眼睛。 “陈兄是否要出去打猎?李某自行走江湖以来还从未使过弓箭,可否借弓一用?”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人家陈笙就算衣衫褴褛也把那杆枪和弓擦得发亮。 一看就是宝贝,怎么可能外借,还说自己从没用过弓,借你真有鬼了。 于是便有了鬼。 杨小央被李从文扯到洞外还没回过神,怎么就借了呢? 难得净远也来看李从文打猎,洞里就剩下老陈一人和陈家兄妹待着。 杨小央本想叫上,见李从文丝毫不担心也就没说。 雨已经停了,时不时能听到草丛间传来的跳动声。 李从文找准了目标,是一只正一动不动在吃草的野兔。 杨小央见这肥头大耳的兔子只顾着吃,完全不看周围,就估计这是个傻子,对李从文这一箭十分看好。 李从文把箭搭上弓,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姿势还算标准,这是杨小央按照许叔射箭的姿势判断的。 只是杨小央等了半天也没见有箭射出,转头一看,李从文正皱着眉。 杨小央轻声问道:“怎么了?人家都没动你还不抓紧?” 李从文默默地把弓放下,净远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 杨小央以为李从文在这时候突然发了善心,下不去手,随后就听李从文静静地说道:“拉不动。” 净远一脸的慈悲瞬间消失,背过了身去。 杨小央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拿来。” 取来一支箭搭在弦上,回忆着许叔拉弓的样子瞄准了兔子。 嗯,没拉开。 杨小央面无表情,默默运转体内灵气才把弓拉开,猛然松手便见一只羽箭如闪电般射出,一箭贯穿了那只野兔。 杨小央无悲无喜,一副高人风范,心里却在大骂:你娘的陈笙属牲口的吧,这弓得有五石,臂力极大的人用这种弓射两箭就会脱力,谁没事会用它? 净远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出家人,走远念经去了。 李从文一声欢呼,冲向了兔子,蹲在边上细细一看便鄙视地看了杨小央一眼,“想不到杨道长还有这爱好呢?” 杨小央不明白李从文何出此言,自己走到兔子跟前脸就黑了。 那一箭准头偏了些,本来瞄的头,结果一箭射屁股上去了,也不知道这傻兔子是怎么咽的气。 杨小央没好气地拔出李从文的剑,开始默不作声地处理兔子。 三人刚提着肥兔子走到洞口,就听到了陈笙和老陈的谈笑声,杨小央不明白老陈说了什么能让原本充满敌意的陈笙变成这样。 李从文交还了弓箭,得意的朝陈笙晃了晃手中的兔子才把兔子架上火架。 扶笙见众人坐下,突然起身向三人行了一礼。 三人一时不知所措,就听陈笙说道:“其实在下本名扶笙,是扶家长子,欺瞒了各位请各位恕罪。” 三人并不在乎,着实是李从文开了个好头,现在说个真名都能让人惊讶。 李从文眉头一挑,给兔子翻了个身,说道:“原来是扶公子,令尊可还好?我一直听杨叔说起令尊在雍州的往事,三骑入千军取敌将首级,听得小弟是心潮澎湃啊,着实仰慕已久,不知何时能见上一面。” 扶笙听闻面上隐隐带了怒气,“家父正是在四个月前被我二叔一伙人杀害,小弟的母亲舍命才把我救出......” 扶笙诉说着往事,众人静静地听着。 杨小央有些无法想象扶修筠前辈被自己的亲弟弟杀害时的悲伤,也无法想象扶笙母亲舍命相救时的绝望,然而听到青草的身世时猛然惊起,眼里不知觉已经有了泪。 她和小荼是一样的。 众人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扶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扶笙终究是少年人,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猛然爆发止也止不住。 还好他也是心志坚定之辈,强行止住眼泪向众人抱拳一笑,“见笑了。” 杨小央看着扶笙和青草,不知两个被世间抛弃的人走到了一起今后会何去何从。 扶笙觉得自己把山洞里的气氛弄得太低沉,主动说道:“恕在下冒昧,没想到三公子不在皇京好好念书竟然跑出来闯荡江湖,而且第一次使弓便能拉开五石的强弓吗?” “唉,我可拉不开,我用尽全力拉这张弓它也是纹丝不动,是小央拉开的。”李从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杨道长原来擅长弓箭?” 杨小央只觉得心中有意难平,很生硬地说道:“扶公子可是要待青草剑法一成便回去报仇?” 李从文和净远都奇怪地看着杨小央,觉得这不像平时的他,他平时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扶笙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落愤懑,低声吼道:“如此大仇我怎能不报?”边上的青草以为扶笙生气了,抽出了短剑指向杨小央。 杨小央看着青草,仿佛又看见了小荼的头颅飞起。 突然一声虎啸声传来,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鸣叫。 扶笙拿上了兵刃,低沉地说了句:“青草,走吧。”二人就走出了山洞。 李从文和净远不明就里,老陈则满脸平静。 杨小央看着青草满身的伤痕,默默地跟了上去,只是浑身颤抖,不知在害怕还是在愤怒。 一行人跟着扶笙来到一小山包上,只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正在吃着一只母鹿。 还不待发问,扶笙已经射出一根箭矢插在了大虎身前,没人相信他是射歪了。 大虎突然受惊又转为愤怒,以为有人来抢食,一声带着怒意的长啸传入众人耳中。 青草提着短剑扑了上去,身形矫捷,转眼就在大虎身上留下了几道口子。 然而本就怒火滔天的大虎被血味刺激之后更加凶悍,几次虎爪都险些拍在青草身上。 净远闭着眼念经,李从文几次看向扶笙,见他只是搭着箭不为所动也就没动。 又看向杨小央,只见他目光呆滞,浑身都在颤抖,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仿佛在回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一声闷哼传来,青草终究还是被虎爪拍中,还好只是一道小口,伤得不重。 这声闷哼却好像唤醒了杨小央,李从文只听见一阵风声自耳边响起,便见杨小央已经来到了大虎与青草之间,一拳径直打向大虎的额头。 大虎想要用嘴咬断这条细手,却终究是慢了一步,杨小央这一拳收拢了力道,没有把大虎打飞,而是一拳就打烂了大虎的头颅,劲气透过虎身,大虎来不及一声哀鸣便倒下了。 身后的青草眼中没有波动,一剑刺入了杨小央的腰间。 杨小央转身,却笑得很温柔,用没沾血的左手摸了摸青草的头,带着腰间没有拔下的短剑默默走远了。 杨小央很开心,因为他知道本来这一剑瞄准的是心脏。 章二十九 青草啊青草 一觉醒来,爹爹和娘都不在身边,村子里静悄悄地,地上有很多片红红的血。 发生了什么?爹爹你在哪?娘你在哪?青草好怕。 村子里没有人,青草去村子外面看看吧。 村子外面也没有人。 青草好饿,走不动了,在路边休息会儿吧。 突然觉得好冷,原来刚才睡着了。 为什么青草在一间小屋子里?这里是哪里?黑黑的青草好怕。爹娘你们在哪?青草好怕。 青草为什么被链子锁住了?原来面前还有个人,问问他青草的爹娘在哪吧。 “你爹娘不要你了,现在你要听话知道了吗?” “不可能,爹娘可喜欢青草了。” 那个人为什么举起了手上的鞭子?啊,好痛,他为什么要打青草?青草哪里做错了? “都说了你要听话,不然打死你。” “青草哪里不听话了?” 他为什么又打青草? “谁让你说话了?” “青草为什么不能说话?” 好痛,他又打青草,好想哭。 哦,原来青草已经在哭了,但是娘说女孩子不能随便哭,那就不哭了吧。 “你叫青草?这名字还可以,就不给你改名字了。” 鞭子打在身上好痛,爹娘从来不打青草,他是谁?为什么要打青草? “问你话你要回答知道吗?” 青草好痛,青草不想回答他,这个人是坏人,青草不想理他。 “现在你先吃饭,吃好饭要带你去个地方。” 哦,突然想起来青草还很饿,太好了,青草有东西吃了。 为什么只有稀粥?一小碗青草吃不饱,青草还想要。 他为什么又打青草?他要带青草去哪里? 呀,有个小狗,跟青草家的小黄好像。 为什么小狗要咬青草? 小黄可乖了,从来不咬人。好痛,不要咬了,打你。 “等你什么时候能把这条狗杀了就给你多吃点。” 小狗虽然咬青草,但是青草不想杀他。小黄是因为生病才死的,爹爹还帮青草把它埋了,为什么要杀小狗? 他又打青草,青草是不是不应该问的? 今天青草把小狗杀掉了,那个人也没有打青草,还让青草吃饱了,但是青草不开心。 那个人给了青草一把小刀,他让青草去捅那个老爷爷,青草不想去但是他又打青草,那个人还要打青草被老爷爷阻止了。 老爷爷好像是个好人,但是老爷爷为什么用小刀打青草,青草的小刀被打掉了。老爷爷让青草捡起来捅他,老爷爷是好人听他的应该没错吧? 青草一直都捅不到他,有一天老爷爷可能生气了,再也不让青草去看他了。 “青草是不是要听好人的话?” “对,以后你的主人就是好人,你要听主人的话。” 青草第一次自己说话没有被打,但是之后就不行了,那个人让青草用小刀去杀小狗,又用鞭子打青草,还好青草已经不怕痛了,去杀小狗吧。 小蛇也要杀?好吧。兔子也要杀?好吧。大狗也要杀?哦。原来不是大狗,是狼啊。 青草被咬得很痛,但是青草还是杀掉了。 那个人说要带我去找主人了。主人是谁? 哦,原来这个哥哥是主人啊?他好像很伤心很生气?青草做错了吗?青草会听主人的话的。 主人今天给了青草一把小刀,哦,是短剑。他说青草用的不对,很用心的教青草,主人是好人呢。 今天主人还给青草肉吃了,青草好久没吃肉了,主人是好人呢。 主人让青草去杀小兔子,青草一下就杀掉了,主人笑了,主人是好人呢。 主人说青草已经很厉害了,让青草去杀大猫,还说主人会保护青草的。 青草没打过大猫,主人把大猫用箭射死了,主人好厉害。 青草流血了,虽然青草一点不痛,但是主人还是帮青草把伤口包好了,主人是好人呢。 今天主人遇到了几个人,说是主人的仇人,让青草和主人一起去把他们杀掉。 青草只杀了一个人,主人就把剩下的都杀掉了,主人好厉害。 青菜觉得自己杀的太少了,但是主人没有打青草,反而夸了青草,主人对青草真好。 主人又开始教青草用短剑,主人说青草进步很快,到时候就能去找仇家报仇了。 今天主人遇到了一个人,主人用弓箭射了他一箭,他还走过来对主人笑。 青草觉得这个人是个傻子,但是主人不让青草动,青草就不动。 原来他们有四个人,那个傻子吃主人的兔子,主人只能把他的兔子给青草吃了。 傻子还让青草沾那个红红的东西吃兔子,那个红红的东西好好吃。 就剩下一个老爷爷留在洞里了,主人好像认识那个老爷爷。 那个傻子又拿了一只兔子回来,青草还想吃那个红红的,青草还没吃饱。 主人为什么哭了?原来主人在讲他的故事,主人好可怜,青草要帮主人把那些人都杀掉,这要主人就能开心了。 为什么那个傻子边上穿青衣服的人盯着青草?青草又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穿青衣服的人在哭?他也很伤心吗?他好像还很害怕?主人不让青草杀他青草是不会杀的,他为什么在害怕? 主人好像对那个青衣服的人很生气,是要青草杀他吗?哦,原来不是。 青衣服的人怎么走了?他为什么看到青草这么伤心?他认识青草吗? 晚上那三个人都走了,主人让青草睡觉,可是今天月亮太亮了,青草有点睡不着。 第二天那个青衣服的人又来了,他好像受伤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青草知道。 他把一个人头给了主人,主人好像很惊讶,好像也很伤心,又好像很开心,还有......青草不知道。 青衣服的人把青草的短剑还回来了,还给了青菜一串红红的圆圆的东西,好漂亮。 主人同意了,青草拿了过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哦,原来是吃的啊,酸酸甜甜的真好吃,比昨天红红的还要好吃。 青衣服的人为什么又哭了,青草都很久不哭了呢。咦?刚才下雨了吗,为什么青草脸上有雨水? 那个青衣服的人走了,青草觉得以后都见不到他了,不过没关系,主人在就好了。 主人没有打青草,主人说那个人头就是仇人的,不用青草去杀人了,是不要青草了吗? 主人也要走了,但是主人没让青草跟上,青草也想一起走。青草拉了主人的衣服,青草会不会被打? 主人抱住了青草,是要杀掉青草了吗? 哦,没有,主人说青草有表情了,原来青草一直没有表情吗? 主人刚才对青草说了一句话,青草不懂,但是青草记住了。 “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遇到了你,但是我却想照顾你一辈子。” 青草也一无所有呢,青草也想一直照顾主人。啊,又下雨了。不对,是青草哭了。 章三十 扶家和妖刀 李从文看着背上染满了血的杨小央,有心想追上去,却被老陈拦下。 老陈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杨公子的心魔,只能靠他自己。” 李从文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悄然挂起,雨后的阴云完全盖不住明亮的月光。 杨小央来到一个树边坐下,任由短剑插在自己腰间。 他打开了匣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小兔,我们要不要去帮帮青草?” 小荼飞到杨小央肩头,甩了甩辫子,气得鼓起了脸颊,“哼,我要去把坏人都劈死,不要让青草去了,青草太可怜了。” 杨小央大笑:“好,我们去把坏人都杀光!” 小荼在杨小央再三保证下才不情不愿地进了匣子,让小羊光荣地替自己动手。 杨小央背起匣子,灵气全力运转,沿着山间通向长安城的小路飞奔。 半个时辰后便看见了城墙,又向东飞奔了半个时辰,见到武东城三个字才停下。 杨小央长吐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避开城墙上甲士的视线,两步跃过了城墙。 武东城有宵禁,路上只有几个来回巡视的武侯。 城里静悄悄的,杨小央散开神识,隐约在不远处探到了一个占地极大的院子。 腰间的血已经止住,不用担心留下痕迹。 杨小央来到院子边上的一颗树上,看见匾额上写着扶府,又把神识探向府内,发现有十几个人正在聚在一个大堂里。 他尽力运转灵气掩盖行踪,从屋檐上悄悄接近,听到了堂内传来的对话。 “家主,如今扶修筠一党的余孽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是朝廷突然宣布终止了侠义令,我等该怎么办?” “侠义令终止了就终止了,家族中已经有不少人入朝为官了,族中商铺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要不是大哥迂腐,扶家还能再富上一倍。只是扶笙这小子至今不知所踪,老夫有些担忧啊。” “家主,扶笙再是天资卓绝也不过是个小辈,还是孤身一人。家主你一人就能处理了他,不必放在心上。” “说的也是,只怕他尽出些阴招,让人防不胜防啊。” “家主你还不了解那小子的性子吗,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比谁都傲,到时候要报仇也一定是光明正大的来。” “确实如此,要是此子登门,老夫必定让其洞穿于长枪之下。” 杨小央听完觉得有些气血上涌,脑海中不禁想到青草被这些人杀害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 “谁?”一声大喝从堂内传出。 杨小央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却是豪不慌乱,跳下屋檐走进大堂。 扶修崖见来人是个年轻的道士,不禁有些疑惑,起身向杨小央一抱拳,问道:“我扶家自认和你道门没有半点牵连,不知今日小道长夜探我扶家所谓何事?” 月光照在身上,不觉清冷,反觉热烈。 杨小央从腰后拔出短剑,溅出了鲜血洒在了地上。 虽然觉得很痛,却远远不及心痛。 杨小央轻轻笑了笑,静静地说道:“无事,来取尔等首级罢了。” ............................... 安炎二十三年,夏,关中。 关陇是朝廷腹地,关陇不少豪族都有人在朝廷身居高位。 但是杨启清楚,官职是官职,家族是家族,不可混为一谈。 因此他请左丞李敬澜前往关陇之地,寻求豪族世家的援助。 李敬澜着便服在长安城内漫步。 长安城的夏天极热,没走两步就满头大汗,他便想找一处阴凉地歇息。 他来到一条小巷,周围都是些矮房小院,似是穷人家住的地方。 李敬澜对此最是熟悉,便想在此找家人家歇脚,好看看贫穷人家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往巷中没走两步便听一户人家传来骂声。 “你娘走得早,你爹我又是个不识字的,全靠一身武功混口饭吃,你想读书你爹我没本事请先生那是我的错,但是你不学我的刀法我死后你吃什么! 况且如今乱世以至,你只要把我的刀法学去六成,你在沙场上便难有敌手,以后就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你自己一个人闷头苦读能读出个什么东西来?” “爹,如今西凉已定,北疆自古以来便是朝廷最坚实的后盾。 如今北戎与北疆已经开始通商,几十年内不会再起刀兵。 雍州夹在西凉与北疆之间,凉王与北王届时与朝廷一同发兵雍州,雍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而汉中只要一天掌握在朝廷手中蜀王便无法争夺天下,届时朝廷只要许以些许薄利便能请蜀王发兵,到时候趁着兵锋正盛再南下平定南疆,朝廷便没有了后背之忧。 随后南下大军与北疆十万铁骑南北夹击剩余五王封地,十年内便可平定叛乱。 战事结束后各王必然要交出兵权,朝廷定会派关陇之地的人交接各封地的权力。 到时候朝廷没有敌人必定重文治,这才是我辈的机会,如今就算做到了将军兵权也会被陛下收回,再不会被重用。” 李敬澜在门口听得频频点头,听到对话停下才敲了敲门。 陈寿平复了一下心情,刚才着实被儿子气的不轻。 他打开门一看,见是一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虽然穿着粗麻衣依旧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敢问贵客有何事?”陈寿皱着眉问道,有些警惕。 “在下李敬澜,刚才晚辈在门外听到贵公子一番论辩颇有见解,便想见见。”李敬澜没有打算隐藏身份,却也没有明说,他觉得这户人家虽看似穷困,实则应该不简单,想试试他们能不能认出来。 陈寿听了只是笑了笑,把人引进了小院。 “老夫名叫陈寿,这是犬子陈康,刚才一番不过是犬子气话,贵客不必放在心上。” 李敬澜见一十一岁左右的陈康向自己行了一礼,手上还拿着刀,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陈康,我且问你,如今凉王投降却没交出兵权,你为什么认为以后会交出来?” 陈康憋红了脸,小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要凉王的兵权,但以后一定是要交的。” “我再问你,南疆平定后如何保证其余五王不会合兵一处直取皇京?” 陈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嘴里嘀咕道:“那必然要在皇京附近布下重兵,最少也要一支精兵才行。我知道了,凉王的兵权会在平定雍州之后收回,在攻打雍州之时还能借机观察凉王是否还有异心,那这次攻打雍州北疆必然支援了不下三万的精兵。” “孺子可教也!”李敬澜听了大笑三声,又接着说,“你一个穷苦人家是如何得知天下局势的?别告诉我这是书上写的,我也读过两天书,可骗不了我。” 陈康亮起的眼睛又暗淡下来,“是我爹告诉我的。” 李敬澜一愣,转向陈寿行了一礼,“原来前辈才是高人,恕晚辈眼拙。” “老夫不过是在江湖上打听到的,算不得什么高人。” “光凭江湖消息就能有如此见解,况且听前辈说有您六成本事便可无敌沙场,在江湖上必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敢问前辈名号?” “江湖人都称老夫妖刀,老夫觉得这个名号不错,便厚颜收下了。” 李敬澜一惊,剑仙、妖刀、磨枪的名号天下人皆知,没想到面前这位农家老汉模样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妖刀。 李敬澜又行一礼,恭敬地说道:“妖刀前辈,晚辈今日见令郎起了爱才之心,不知可否让我收其为徒?” 陈康听了有些不愿意,觉得这人年纪太轻肯定没什么大学问。 陈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儿子在想什么,厉声道:“堂堂鸣武的李相要收你这臭小子为徒你还不乐意?还不快跪下叫师傅!” 两人都是一愣,随后便笑容满面,只有陈寿悄悄叹了口气。 日后当个清闲的将军健健康康地渡过一生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官场沉浮。随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儿子喜欢就好。 章三十一 你像坨粪 很多伤口虽然已经被灵气止住了血,浑身上下的疼痛却止不住,然而骨子里的那股不正经,在心中的恶鬼放出去之后还是回来了。 杨小央笑呵呵地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摩挲,要是摸到了银子就会高兴地收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小兔啊,等会儿咱们在武东城吃顿好的。” 拍了拍怀里的银子,足足一百多两,衣食无忧之时不懂柴米油盐的重要,如今虽贪财却也不爱财。 杨小央朝地上的尸体们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反正你们扶家基本完了,你们身上的碎银与其充公不如就让贫道收下。” 说完割下了扶修崖的脑袋,封住了伤口止血,又从尸体上扒下一件大衣裹住。 杨小央对尸体的大不敬不知是哪里来的。 天还没亮,杨小央出了扶府,找了颗大树坐在树枝上,把脑袋挂在一边,打开匣子边缝袍子边跟小荼聊天。 “小兔你看,这个大叔就没你厉害,脑袋掉了就活不成了。” “小羊你还不是打不过他,要不是有我帮你,你也要掉脑袋啦。” “这大叔武功确实厉害,我怎么说也是个先天圆满,竟然丝毫奈何不了他,感觉他比磨枪也差不了多少了。” “哼哼,还不是被我电到了?” “小兔你雷法练了多少了?” “哈哈,我阴雷已经练完啦!” “我怎么从没感受到你吸收过灵气?” “我就剩一个脑袋啦,只能吸一点点的。” “哦,那阳雷呢?” “那个魂我指挥不动,所以没法练。” 杨小央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晋升人仙呢。” “人仙会怎么样?” “人仙我就带你去吃遍全天下的好吃的。” “哦,那你快快修炼,怎么还跟我聊天呢?是不是不想带我吃好吃的?” “修炼了也没用啊,卡住了,就跟你指挥不动那个妖魂一样。” “哦。天快亮了,我们吃什么?最近一直没吃到好吃的。” 杨小央看了眼天没亮就出来摆摊的商铺,起身说道:“都买点,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给青草买一串糖葫芦吧,她肯定喜欢吃。” “小兔,等会儿回去要见见他们吗?” “好呀好呀,这样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吃饭啦。” 杨小央长吐了口气,吐尽了心中的杀念。 ...... 李从文看着拿着个大油纸包的杨小央,觉得他应该不会特地跑去城里买吃的才对,而且他从杨小央身上缝过的道袍,和略微不协调的步伐中看出了些许倪端。 “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早上才回来?” “哦,去杀了几个人,顺便买了东西回来。” “你去杀了谁?” “扶修崖还有他几个兄弟吧。哦,还顺便把他们身上的钱顺来了,足足一百多两,别看我,不可能给你了。” 李从文一脸的无所谓,净远和老陈也只是笑笑,没有多问。 李从文看着杨小央嬉皮笑脸的样子吐了口气,觉得人没事就好,管他杀了谁呢。 李从文边翻着那个大油纸包边说道:“我看你不像是个贪嘴的人,为什么对吃食如此执着?” 杨小央取下背上的匣子,轻轻拍了拍,说道:“今日便把小妹介绍给大家认识。” 杨小央见众人毫不意外有些不服气,难道他们已经猜到了?不会吧? 杨小央打开匣子,里面的小荼正瞪大着双眼。 李从文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怎么保存的这么好的?竟然不会腐烂?” “小李子你才要腐烂呢!” 李从文一颤,万万没想到这个脑袋突然开口说话,竟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净远和老陈稍好,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嘴巴也已经合不拢了。 杨小央看着有些得意,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的得意李从文看不见,没想到李从文这么不经吓。 不过想想也是,李相这么厉害的读书人肯定教导过李从文敬鬼神而远之。 “道友,令妹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净远白净的脸更白了。 边上老陈已经在掐李大公子的人中了,还给刚刚醒来的李从文灌了口烈酒,李从文苍白的脸色一下涨红了起来,估计老陈觉得自家公子被吓晕了太丢人,要借酒给壮胆。 小荼甩甩辫子从匣子里飞了出来,让净远和老陈刚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李从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又要翻上去的眼睛翻下来。 杨小央知道小荼的性子,一讲故事就停不下来,殷勤地倒了一碗醪糟备着。 酸酸甜甜的小姑娘喜欢喝,至于喝醉,对小荼来说应该不太可能。 “我叫小荼,是茅草上盛开的白花的那个荼,本来臭小羊要叫我路途的途,还好被娘制止了,后来我在一片林子里遇到了小兔子......” 几人静静地听着小荼的故事颇有些唏嘘,没想到小姑娘生活如此坎坷,又想到每次杨小央吃饭吃一半跑出去喂饭又有些感动。 杨小央听着小荼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往事,谈及悲处也不似往常那样哀伤了,还不时给小荼递上醪糟润润嗓子。 他已经偷偷喝了几口,却依然能在小荼审视的目光下佁然不动,杨小央就自觉已经做到了不被过去所束缚。 李从文终究是个大家子弟,见小荼不是鬼又胆大了起来。 杨小央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盯上了小荼那个能飞起来的铜盆。 至于之前晕过去这件事,李大公子说这是敬鬼神的一种表现。 马车启程,长安终究还是要去的。 马车上的欢笑声从没停过,小荼小李子小李子的叫着,李从文丝毫不生气,也是小兔小兔地回应着。 小荼见小李子识趣,很大方的把铜盆借给他,然而小李子怎么样也只能离地不过一尺,小荼归咎于小李子太重了,就再也没借给他过。 小荼又跑去问净远:“光头哥哥,你说世上有佛吗?”杨小央也伸长了耳朵听。 净远笑着说:“有。” 小荼不信,她觉得世上没佛,“那我烧香拜佛有用吗?” 净远脸色一正,双手合十说道:“无量寿佛。兔施主,何为佛?” “不知道。” “佛在每个人心中,明心见性便是真佛。 贫僧曾去过登州,那里土地贫瘠,百姓尝尝食不果腹。有人问贫僧,为何他日日烧香拜佛也祈求不来粮食。 贫僧说拜佛拜的是什么,拜的其实是自己,是自己心中的佛。佛堂上的佛像不过是将人心中之佛物化,让人心有所托罢了,所以心诚则灵。明心便可知道自己想要走什么样的路,心诚便可让自己坚定地走下去。 那位施主听了大骂佛祖没有本事,贫僧修行不够,不知如何劝说,便离开了。” 杨小央不知道小荼有没有听懂,反正他是听懂了,难得能有个人把佛说的如此清楚,但杨小央还有不解,“既然拜佛拜的是自己,那你佛门的武功神通是用来干嘛的?” “道友不知,武功是因修禅之人大多瘦弱,是用来强身的,而神通是为了让更多人信佛,用来引人注目的,当然有本事傍身引人向善也会更加方便些。” 杨小央做梦都没想到净远会这么解释,不知道这里要是有个得道高僧会不会把净远逐出佛门。 “净远你说我以后能成佛吗?”杨小央已经问过这个问题,被净远含糊过去了,现在又忍不住问了。 “道友啊,一个以后要下地狱的人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杨小央一愣,随后大笑。 杨小央看到李从文眯着眼睛惬意的吃着果干,眼咕噜一转问道:“李真佛,你看我似何物?” 李从文看都没看杨小央一眼,随口答道:“你像坨粪。” 杨小央满意的点头,示意净远给李从文说说,随后马车里就传出了李从文的叫骂声。 净远待几人打闹完突然笑着说道:“诸位,贫僧到了长安便要诸位一别了。贫僧此次入世后深感修行不够,要回九华参禅。” 章三十二 男人 净远这个和尚走得像游侠儿一样潇洒,李从文也没显露出半点不舍。 唯有杨小央这个知命的道士感到伤感,还好净远说日后还会相见,才让杨小央体会到了一丁点的洒脱。 几日前匆匆看了眼长安的城墙,并不让人觉得如何壮美,而如今进入城中才感受到这座城比天屏城还要繁华的多。 只是这繁华中多了些肃穆,少了些悠然闲适。 然而立刻这份肃穆就被打破。 一匹骏马向着三人呼啸而来,路上还故意还故意蹭到了行人,惹人怒不敢言。 杨小央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纨绔了,又深感李从文这个堂堂相府的三公子太温和了些。 老陈把马车让到了一遍,谁知那纨绔竟然径直骑了过来,还高喊道:“这不是陈爷爷吗?您不是跟从文哥游历江湖去了吗,怎么来长安了?这么说从文哥也在?” 杨小央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看向李从文,“这个大少你认识?” 李从文难得面如止水,他下车前答道:“发小。” 杨小央偷偷看过去,发现那纨绔是个大胖子,正和李从文痛哭流涕地嘘寒问暖。 一个劲儿地问什么出行为什么坐那么破的马车,什么衣服为什么不穿蜀锦,什么佩剑上为什么没有宝石。 杨小央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虽然路人纷纷以鄙视的眼光看着他们二人,但杨小央不以为意,以二人久别重逢不忍打扰为由留在了车上,把空间留给二人。 然而李从文把那胖子带到了车上,让杨小央的算盘落空了。 “这是段青,小时候一起在学堂念书的发小,现在是个公爷。这个假道士叫杨小央,是我的好兄弟。” 段青一愣,收起了之前浮夸的表情,拱手道:“不要在这里说,去我府上再说。” 段府建在长安城内一偏僻之处,丝毫不像段青在街上那般张扬,也丝毫看不出是个公爵府。 段青把人引到大堂内让家仆设宴,立马有人端上了热茶。 “告诉母亲和夫人,我们要谈点私事,不必过来。” 众人静静地喝茶,喝完一杯站在身后的侍女就立马把茶满上,搞得杨小央都不敢多喝。 几人一直到菜上齐前都没有说话,杨小央以为这是段府的规矩,端坐不动,目不斜视,只是心中难免有些腹诽:这两人不是关系极好的发小吗?为什么吃个饭这么严肃? 杨小央看着每道菜只装了一盆,没想到公爷家也是合餐制。 上完最后一道菜后,段青挥手让所有仆役都退下了,还让把门关上。 段青和李从文同时出了口气,随后李从文就蹲到了凳子上,伸手抓了一大块羊肉,嘴里嘀咕道:“你这活着真累,在外面要装纨绔,在府上还要装威严。” 段青狠狠地喝了口酒,“没法子啊,想活命就得这么干。” 杨小央不解,“段兄可是有什么难处?” 段青的肥脸抖了抖,眯着眼说道:“杨兄是自己人,我就明说了。 家父曾是鸣武的卫国公,生前在南疆立了大功,所以为我争了个世袭罔替,继承了卫国公的名号。 然而我自觉在朝堂上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我就请求陛下把封地移到长安来,还好陛下同意了。 但段家在皇京有几个仇家,虽然不至于跑到长安来灭我满门,但是暗地里下了不少绊子。我没法子只能装傻装败家,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果然之后仇家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也就随我自生自灭了。 杨兄,你能想象我之前和从文兄一样瘦吗?” 杨小央双眼猛然一瞪,几经努力才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目光在段青和李从文之间来回挪动,难以想象一个顶俩的段青曾经也许是个翩翩公子。 “段兄在外如此行事不怕激起民怨吗?” “一开始确实有民怨,后来我想啊,反正我要败家,不如败家做点好事。我就开了家药铺,亏钱卖药,买了药看病也不收钱。这才使得长安的百姓对我那是又爱又恨啊,这样别人也不会说我收买人心。” 杨小央是服了,没想到扮猪这么复杂,他还以为公爵就能在长安为所欲为呢。 李从文夹了口秋葵,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说丧气话了,哥哥给你讲讲我这一路的江湖见闻。”老陈听了放下酒碗,准备给李大公子做补充。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看不惯二人的添油加醋,抓紧吃菜。 只是可怜了小荼,潇洒没几天又只能看着了,只能找时机眼神示意一下李从文留些菜给他。 公爷家的菜确实好吃,羊肉膻气去的刚好,鱼脍鲜美异常,秋葵清新爽口,鸡鸭更是十分入味。 段青听李从文吹牛听得津津有味,听道精彩处更是连连拍手叫好,到李从文说道杨小央杀了扶修崖时猛然惊起,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几人要在段府多住几天,已经安排好了客房。 菜终究是多了些,几人吃饱后还剩了不少。 李从文心领神会地让杨小央和老陈先回客房,二人继续吹牛,还让段青把剩菜都送到杨小央房间去,叫人没事不要打扰,段青一句话也没问就同意了。 小荼吃得很慢,不像杨小央,小荼是真的在品尝美味。 杨小央看着小荼一脸享受的样子,觉得有必要向段府的厨子讨教讨教。至于吃剩下的残渣,小荼觉得它们值得用雷法烧成灰。 小荼吃完没多久就听到了李从文的招呼声,说是要去长安城好好逛逛。 “段兄,这长安哪里有卖美食?”三人都换上了段青准备的华美衣袍。 原本杨小央穿着道袍还不觉得,现在跟李从文穿得差不多还站在他边上,一下就衬得他像个农户。 至于老陈,他说逛街是年轻人的事情,没来。 段青脸上肥肉一颤,“午膳不是刚用完没多久么,杨兄你怎么又饿了?比我还能吃?” 杨小央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李从文对着段青的肥硕屁股踹了一脚,“废什么话?带路!” 西坊都是卖吃的,杨小央看着整一条街的店铺有些感慨,不知道长安的物价自己能不能消受得起。 就在杨小央担忧的时候,李从文悄悄捅了捅段青,“到你表现了。” 由于几人刚吃饱饭,就没骑马。段青招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大声说道:“去,让这条街上的掌柜把店里的吃食都送一份到府上,钱找管家要!” 杨小央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段青的败家能力,小声说道:“段兄,贫道可能没那么多钱。” “这叫什么话,到了长安怎么还能让你破费,我还愁钱没处花呢。别说这条街上店里的东西,就是这条街你想要我都送你。” 李从文有些看不下去,又给踹了一脚,“别吹了,赶紧到东坊看胡人玩杂耍去。” 几人转身便走,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极为欠揍的声音,“哟,这不是段公爷吗?家里是不是用不起午膳了来街上买啊?边上这位公子也眼熟的很,原来是三公子,怎么流浪到长安来了?旁边这个是你书童?逛街还背一匣子书装给谁看呢?谁不知道三公子不爱读书啊?” 杨小央惊讶地循声望去,心想:娘咧,这人不会是陛下吧?竟然敢对一个公爷和李相的儿子如此说话。 还有,我哪里像书童了? 段青转身,行了一礼,脸上的笑容要把眼睛挤得看不见,“原来是袁兄,今日小弟有朋友要招待,可否卖小弟一个面子,我们改日再谈?” “不敢当,公爷说笑了,公爷的面子怎么能不给,下次记得来府上喝茶。” 段青听闻叹了口气,假装听不到路人嘴里的闲言碎语,带着两人快步离开了。 杨小央听的很清楚,他们大多说的是欺软怕硬。 “段兄,那人什么来路,你堂堂公爷都要怕他?” “那人的爹是吏部侍郎。”段青苦涩地说道。 杨小央一愣,“他爹不过正四品,你一个从一品的国公怕他儿子?” 段青的脸充满了不合年龄的沧桑,“杨兄你不懂,我是不用怕他,但是将来我儿子要入朝做官少不了吏部审批。如今我在朝中的关系基本都断了,为了家族延续,现在要夹着尾巴做人,处处小心才行。” “被人说欺软怕硬你也能忍?”杨小央有些不能接受。 “不能忍也要忍啊,不忍我的家族就要完了。我还有母亲和夫人要供养,段府的家仆在家中最危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这是恩情啊。不就算将来无以回报,总要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地吧。” 杨小央又看向李从文,不理解以他的性子怎么没把那人给砍了。 “别看我,我不读书已经让我爹很没面子了,所以骂我倒也无妨。”李从文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其中的苦涩矛盾却也听得让人心酸。 “杨兄这事儿你可别往我家里说。” 杨小央再看段青和李从文时突然觉得他们有些陌生,一个在外胆小慎微,尽力装傻。回到家却要把威严留给仆人,把笑容留给家人,不让他们担忧。 另一个最是随心随性,心中却充满了愧疚。 而这两人却早已是有担当的男人了。 章三十三 血光之灾 把不愉快抛之脑后,便没有什么是不愉快的。 杨小央看到路边一个孩子在卖糖葫芦,便买来一串,这让段青对他的饭量有了新的认识。 杨小央想了想还是没给小荼留,细细品味着以前常能吃到的最后一颗,突然发现里面有个什么东西自己咬不动。 他用手从嘴里夹出来一看,却见这糖葫芦里竟有块布。 为什么会有一块布?怎么放进去的? “哦?想不到杨道长还会变戏法呢?”李从文一脸的幸灾乐祸。 杨小央拿着布就要去找那小孩子算账,突然发现布上有字,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今夜有血光之灾,慎之,祖师留。 边上两人也凑上来看,见杨小央皱着眉,段青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去把那孩子找过来!” 李从文赶紧拦下,“这个祖师莫非是中南的祖师?” 段青不解,“中南祖师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当年先帝病危,是中南山上的祖师给了杨将军一个灵丹,硬是给先帝续了五年的命,神的不得了。” “我在中南修道是时也常向祖师请教,此次祖师来信恐怕是算出我今晚会有一劫。”杨小央接过话头。 他没穿道袍便也不以贫道自称,省的被人看出来自己是个半吊子。 “祖师他老人家是神仙?还能知道以后的事情?”段青眼里已经开始冒星星了。 “祖师比神仙厉害多了,他老人家距离飞升也只是一步之遥,测算天机对祖师来说不过小事耳。” “听说修道之人可以长生是真的吗?” “到了祖师那个境界已经与天地同寿了,稍微差点的活个几百年也不是问题。贫道不才,应该也能活个一百多岁。”但说实话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能活一百多岁的正是贫道。 杨小央说得眉飞色舞,算是理解了李从文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吹牛了。 不管说的是不是自己,那都是极爽的。 突然一阵风吹来,还带来了一张纸,正好落到了杨小央张开的嘴里。 取下一看,上面写着:莫要泄露了天机,为了奖励你,再告诉你血光之灾发生在戌时,可迎不可避,祖师留。 段青已经伏在地上跪拜了,李从文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有点像杨小央的不正经。 既然祖师说可迎不可避那就不必过于挂念,准备妥当就行了,一行人便去东坊看杂耍。 晚膳依旧丰盛,小荼直言要小羊去把公爷家的厨子抢回家去。杨小央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手艺学到手,才让小荼放弃了这种强盗心理。 杨小央可以不把血光之灾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躲不过,但是段青不放心,觉得就算自己再要装傻也不能让人伤到自己人。 于是他提出晚上去梦柳楼看歌舞,既然不可避,就去个容易防备的地方。 杨小央也做好了准备,把重霄真人给的几张符纸放在顺手的位置,还把小荼带上,并且让段青给准备了一件贴身的软甲,便与二人出了门。老 陈么,说梦柳楼是年轻人去的地方,不去。 马车华美至极,车厢里铺的是胡人的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车是三匹骏马一同拉的,据说是公爷的象征。 梦柳楼人极多,而且一看就是有钱人来的地方,装饰的比段府还要华美。 段青把二人带到了一个大厢房,里面已经备好了茶酒和点心。 不多时又进来了一批舞女,各有风采,杨小央觉得今日见到的美女比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他点点头,这里确实是个避难的好地方,即封闭又空旷,若是有人接近必定会被发现,而且周围耳目众多,来者不好隐藏。 只是杨小央不明白,李从文为什么一直奇怪地看着自己背的匣子。 段青拍拍手,那些女子就开始起舞,朱唇皓齿,袅袅婷婷,步步生莲,让人看得心神摇曳。 段青和李从文觥筹交错,表面上十分的惬意,其实暗暗戒备。 杨小央一直把手放在胸前,准备时刻拿出符纸。 他觉得连小荼的雷法都能把人电麻,重霄真人给的符电死个人应该没问题。 李从文今天带了把折扇,杨小央不知道秋天都快过去了还要扇什么风。 他说带剑太显眼了,扇子在他手里跟剑是一样的。 杨小央无法探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只知道梦柳楼的女子们看着李从文扇扇子的模样腿已经发软了。 只是喝酒都快喝饱了也没见到一个可疑的人,让三人稍显烦躁。 杨小央看着轻舞的女子们都已经看出刀光剑影来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桌上的酒壶被段青和李从文喝空,杨小央也想喝一点缓解一下内心的煎熬,便让人再拿一壶。 ...... 灵芝是梦柳楼有名的乐工,今日她被安排给卫国公弹琴,也要负责端茶送水。 卫国公已经是她的熟客,每次来梦柳楼都要听她弹的曲子。虽说公爷在长安的名声不好,但对每个伶人都很爱惜大方,也很受伶人们的爱戴。 今日公爷带了两个朋友来,这是很少见的,一般公爷都是独自一人来,独自一人喝酒听曲。 公爷的两个朋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一个俊的让人腿软。 另一个虽相貌普通,长得貌不惊人,但眯起眼看人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所以灵芝向一桌人送酒的时候,不仅腿软,身子也有些颤抖,感觉自己像羊入虎口一般。 杨小央看出了不对劲,暗暗运转灵气。 李从文也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慢慢直起了身子。 段青则在身后摆了摆手,潜伏在楼外树上的家将举起了手中的劲弩,只要公爷一声令下便能把来人射成刺猬。 灵芝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是脚下突然一滑,身子不由往前倒下,手上端着的酒壶也飞了起来。 杨小央皱眉,没有感到丝毫的危险,说了声不对,急忙上前扶住要倒下的灵芝。 灵芝在滑到时已经闭上了眼,却没有感到疼痛,只感到了酒壶里的酒洒在身上带来的寒意。 刚睁开眼还没看清情况,就觉得脸上一热,还传来了到了血腥味。 “噗嗤。”灵芝看到接住自己的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只是他现在面色红润,鼻子里还有两道血柱流下,让人实在怕不起来。 杨小央看着怀里的美人,朱唇轻启,领如蝤蛴,指尖的青丝如绢。酒水浸湿了衣衫,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娘的,杨小央十几年来哪经历过这个,鼻血一下就止不住了。 身后二人愣了一会儿,段青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从文哥,这应该不是祖师仙人说的血光之灾吧?”他觉得仙人的形象在心中有些崩塌。 李从文啪的一声展开折扇遮住了脸,没应。 只是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吸了好几口气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样不正经的祖师才能教杨小央修仙。 杨小央听到李从文的笑声才回过神,脸一阵红一阵黑地回到了桌旁。 灵芝姑娘重新拿酒去了,只是刚出门就传来了不似女子的笑声,少顷又听哄笑声响起,与李从文的笑声一同传到了杨小央耳朵里。 最可气的是李从文还大声在杨小央耳边说道:“原来杨道长能斩妖除魔,却对付不了一个青楼的乐工啊!哈哈哈!怪不得今日有这血光之灾啊!哈哈哈哈!” 杨小央丢了大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回府!”桌子应声而裂,碎成了两瓣,才让李从文止住了笑。 段青被这一掌吓了一跳,俯下身子看那张裂开的桌子,才意识到仙人教出来的人再不济也算不能算是个凡人,一掌拍得连地板都快裂开了。 扶起桌子又好好观察了一番,突然发现桌子断开处夹了一张纸,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小央亲启几个字。 段青惊为天人,仙人果然是仙人,送个信都与常人不同,他心中仙人的形象又高大了起来。 杨小央也注意到了,一把把纸塞到了怀里就往外走,觉得长安没法就留,才来一天名声就要比段公爷还差了。 夜里,杨小央忍着来自小荼的鄙视看着信: 小央啊,此次劫难是念在你我一番情义上我才提醒你的,下次可要自己注意了。 这一年来祖师我游遍天下,拜访了不少能人异士,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另一种修道之法,名为金丹法。 此法需要的灵气更少,所以威力相对的也要差些,不过却是最适合现在的法门了。待祖师我查清此法,便准备重修丹道,为天下修道之人开一条新路来。 不知小央你可愿替我干这件事? 祖师没说怎么回信,杨小央也知道祖师清楚自己的答案。 章三十四 游泳 这几日杨小央再没有上过街,一直呆在府里,只是偶尔会去厨房向段府的厨子请教。 要不是公爷交代过,他估计会被厨子扔出去。 杨小央不出门并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恼羞成怒,事实上他的名声一点没臭,反倒是段公爷的名声更臭了。 长安百姓已经传开了,说是段公爷请来的人在逛青楼的时候鼻窍出血不止,已经成了那家青楼的笑话。 至于请来的是谁无人关心,大人物出丑才是百姓爱看的。 现在城里为数不多能给段公爷添个笑脸的地方,让段公爷有些畏之如虎。 杨小央这几日一有空便要拿出那封信来看,祖师的意思很清楚,他要为当世修道之人谋求一条新路。 只是杨小央不理解,祖师作为当世唯一地仙,本应该可以为所欲为。 朝观昆仑白雪,夜听东海涛声,随手摘星辰,朝饮仙露,暮餐晚霞,与天地同寿,坐观天下风起云涌岂不美哉?为何非要身先士卒,为天下谋呢? 杨小央自小就没什么理想,觉得把一辈子平平淡淡地混过去就好,就算是小荼出事后也只是有了个小目标,修到人仙而已,最多加上带小荼吃尽天下美食罢了。 他从没生出过要主动帮助别人的想法,也从不觉得天下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至今与自己有交集的多少人都成了陌路人。 元田一家人,王德那个老人,小花那只花猫,鹤山城的那对父子,响马兄弟,扶笙和青草,甚至是净远都是如此,而祖师的信却让这个想法有了些许的动摇。 有人说一个人要变很难,其实有时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这一日段青带来了一个消息,“朝廷要在岳州建新城,只是洞庭湖里的水贼太多,每次开工就会有水贼来捣乱,所以朝廷广招天下的江湖好汉进洞庭剿匪,据说已经有不少江湖豪侠动身了。” “朝廷给了重赏?”杨小央看了眼有些跃跃欲试的李从文,问道。 “没有重赏,只是过去给条小船还管吃住而已。” 李从文已经迫不及待了,“要什么重赏,我辈江湖人不过一个义字当先。段青赶紧给我们去准备快马和干粮,一起去剿匪。” 杨小央觉得还是要问清楚才好,“朝廷为什么不派水师过去?水贼一共有多少人?” “水师的厉害在于艨艟巨舰,但是大船进不了云梦泽深处,而水贼又都是小船,看到水师的大船往大泽里一钻就没影了,水师奈何不了他们。至于水贼具体有多少人不清楚,估计是三万上下。” 杨小央一惊,“哪来的这么多水贼?” 段青叹了口气,脸上的肉也随之抖动,“都是些穷的吃不起饭的流民,靠水上打劫度日子。说来也算得上是可怜人,但他们干了不少坏事,必要的惩罚还是要的。” 看着正在招呼老陈准备行李的李从文,杨小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你们还是过几日再走吧,我好给你们准备些东西。”段青说这话时才有了些公爷的气势。 .............................. 安炎二十三年,夏,京城。 最近学堂来了一个新学生,叫陈康。 学堂里的少爷们不知道是哪个陈家出来的,只知道他是李相介绍来的。 问了李家的长子李运先和次子李思哲,他们也不清楚,只说是李相从关中带回来的。 李运先七岁了,是最受先生喜爱的学生。 他各家经典倒背如流,还能吟诗作对,但是李相说这孩子只会读书但不会做官,已经被带回去自己教导,说要看看还有没有救。 所以陈康就一直跟着李思哲,李思哲走到哪他也走到哪,李思哲看什么书他也看什么书。 李思哲和他哥哥都是性子极其温和的人,虽然有些烦恼,还是对陈康多有照顾。 原本李运先走后李思哲就成了先生最爱的学生,现在又多了个陈康。 陈康虽然书背的没有李家兄弟好,也不会作诗,但先生喜爱他的积极进取,不怕犯错。 陈康时常要在学堂里找先生请教,遇到见解不同之处还会与先生辩论,直到自己真的懂了以后才向先生道歉并且致谢。 先生也从来不怪他,反而要学堂的学生们学习他,说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 李思哲和陈康在别的学生眼中完全就是两类人,一个温和一个激进,一个知礼一个无礼。 今日先生问了大家一个问题,说如果战乱结束以后让各位去当地方的刺史他们会如何治理州县。 学生们都是大家子弟,对于地方治理从父辈那里听来不少,都说要多多开垦农田,减少赋税劳役,粮食越多越好。 李思哲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陈康说农田不要开垦太多,粮仓的存粮足以应对两年的饥荒就好,然后让没有多少地可种的农户都去养鸡鸭。 有学生不同意,说光吃鸡鸭怎么行。 陈康说只要把鸡鸭和蛋卖给大户人家,自己再去买粮吃就可以。 还说最好能让南方多的吃不完的稻子运到北方,这样大家只靠卖东西不用种地也能活的很好,官府还能收到不少商税。 学生有些不服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哪里有人不种地也能吃饱饭的?但是要说陈康错他也找不出理由。 先生没有评价陈康的方法,只是第二天陈康再也没有来过学堂。 听说和李运先一起接受李相的教导去了,只有李思哲老老实实的上完了学堂。 ................... 秋容凋翠羽,和州镇是汉水一支的源头所在,岸边的柳树锤在江边随风摆动。 杨小央和李从文坐在一艘小船的船舱里,这艘船据说是段青命人用水师退下来的小型战船改造的,更适合几个人在水上作战。 船上两边各有一张小型床弩,上面架着攻城凿,凿上连着绳索,供人跳帮。 船上的帆没有升起来,因为汉水的水流很急,而且风向不定,只要控制好船前进的方向就好。 段青并没有把人送到和州镇,替他们准备好了船和武器后就在长安和三人分别了。 杨小央知道他母亲身体不好,夫人又怀了孩子。所以无法远行。 不禁感慨又只剩他一个人,带着家人战战兢兢地在长安苟活了,李从文安慰他说不要小看了段青,才让杨小央好受些。 段青说小船之间的水战基本就两种打法,用箭把人射死和跳上对面的船把人杀光,所以又准备了一张五石强弓和一把强弩。 李从文和老陈都不要,说他们不会用,而且在他们看来跳帮足矣,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 杨小央弓用的少,准头不行。 虽然修仙之后眼里强了许多,但眼力是眼力,准头是准头,所以在段府的时候稍稍练了练,但也没提升多少。 其实杨小央打心底也觉得没什么是跳帮解决不了的,到时候一拳一个岂不快哉? 小船顺流而下速度很快,青山绿水飞驰而过。 船上的日子却很无聊,老陈要掌船,李从文在船边一边钓鱼一边和小荼说话,也不知道船那么快他在吊哪门子鱼。 杨小央只能用箭射天上的鸟和水里的鱼打发时间,然而好不容易射中的鸟掉到了水里,他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从文,老陈,你们会游泳吗?”杨小央觉得当初同意李从文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就有些后悔,一帮子不会游泳的人去剿水贼,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不开了。 “小央你会吗?” “不会。” “那我掉水里你能把我捞出来吗?” “那应该可以。”杨小央觉得把灵气运转在脚上踏波而行,走个几十步还是可以的。 “那不就行了,我掉下去你捞我上来就好,要会游泳干嘛?” 世间何其之大,杨小央觉得也大不过李从文缺失的那块心眼。 老陈嘿嘿两下表示同意。 杨小央脸一黑,“老陈你也不会?” “老夫不会游泳,但老夫不会掉水里。” 好吧,有个比李从文还要豁达的。 杨小央没话说,踩着水去捡吊水里的鸟,不知道那鸟烤起来好不好吃。 章三十五 请砍下我的头颅 杨小央他们的小船只在天亮的时候前行,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会下锚停在岸边。 他们也从不在有村庄的地方落脚,尽挑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支帐篷。 因为小荼不愿意再回到匣子里,想在外面尽情的撒欢。杨小央虽然觉得小荼被人看见也没关系,但还是尽量选没人的地方可以少些麻烦。 天气越来越冷,杨小央的道袍自缝过以后就再也没穿过,怕弄坏了,毕竟还要靠它撑门面。 三人都穿着段青准备的厚长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既轻便又暖和。 李从文说关键是穿着还好看,杨小央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只有李从文穿着还是个贵公子,他和老陈穿着都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小荼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嘴里吐出一道细雷,能把水里的鱼电麻一片,然后再让小羊踩着水去捡,从此三人个半人再也没缺过鱼吃。 而且江边的柴火或多或少会有些潮湿,用火折子点不燃。 小荼又能在一片恭维中口吐神雷把火点着,心安理得地吃着小羊射下来的大鸟的胸脯肉,也会偶尔大发慈悲分给三人一些,便又能得到一番恭维。 杨小央觉得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了些,但他很喜欢。 如果自己能突破到人仙给小荼续上命,那此生便可无憾了。 小船终于缓缓驶出了秦岭,来到了大绕口河谷,河谷边上就是武当山。 武当山不管在道门还是江湖上都享有盛名。 李从文自诩英雄豪杰,想要去拜访一下,被杨小央毫不讲理地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当年死在孟真师兄手上的桃树妖就来自武当。 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 都是狗屁。 船停在了岸边,李从文说不去山上,好歹要让他在山边吸收些名山的灵性,杨小央只好翻着白眼认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箭法就会准上很多的缘故,今天杨小央竟然破天荒射下了一只开口雁。 箭矢正好射入大雁嘴中,丝毫没有损伤到别处地方,老陈看了是赞不绝口,让杨小央第一次觉得其实自己在弓箭方面还有些天赋。 至于李从文,他把杨小央射到开口雁的本事归结于武当的灵性。 杨小央捏着鼻子认了,因为他觉得如果武当的灵性是让别人送死好像也不错。 可惜小荼没看见小羊大发神威,但这并不妨碍杨小央拿着大雁去找正在和蚂蚁说话的小荼炫耀。 “小兔你看我射的开口雁!”杨小央在小荼面前射空的箭不计其数,今日机会难得一定要找回面子,不然威信何在。 小荼头都没抬,瞥了一眼杨小央手里的大雁,“大鸟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杀它?” 杨小央很想说:“你吃它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它可爱?” 但是为了不被电还是作罢了,只能把这大雁做的好吃些,让小荼吃得开心才能出口恶气。 就在杨小央在思考怎么吃的时候旁边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杨道友真乃奇人也,别人射中了开口雁都是拿去当高等的聘礼,只有杨道友会想着怎么吃。” 林子里走出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黄冠女道士,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 声音清脆,面容清秀,眉目柔和。只是脸色苍白的厉害,而且没走两步就有些气喘吁吁。 杨小央警惕地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道士,还眼神示意小荼靠过来。 “杨道友无需紧张,贫道没有恶意,想必杨道友身边这位便是小荼道友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杨小央想翻个白眼,能直接说出他们名字的人来历一定不简单,沉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女道士不以为意,笑得很灿烂,灿烂到让杨小央觉得这个笑脸不可能属于坏人。 这时李从文和老陈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 那女道行了一礼,“贫道鞠夜阑,师从武当山云野真人,只修道不修仙,没练过武,诸位不必紧张。” 杨小央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云野真人是哪个,不正是武当山的掌教吗? 想到这就觉得这鞠夜阑应该不是个坏人,微微笑了笑回了一礼,“不知鞠道友有何贵干?” “请杨道友砍下贫道的头颅。” “啊?” 杨小央这辈子还没见过送上门来找死的呢。 这武当还真有让人送死的灵性? “鞠道友说笑了。”杨小央嘴角有些抽搐,然而看着鞠夜阑认真的样子又觉着有些不对。 “杨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贵山的祖师来访武当。贫道当时在山下,不知祖师和掌教说了什么,只是听到贵山祖师先是大笑三声,然后将杨道友和小荼道友的故事说了一遍。 嗯,贫道估计当时全山的人应该都听到了。” 杨小央脸一黑,觉得这是祖师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也好,至少应该不用担心,突然有一天会冲出来一个要斩妖除魔的道士来了。 “掌教和祖师商量完以后召贫道上山。贫道因为先天不足,活不了多久,所以掌教想让祖师出个主意。 贵山的祖师说找杨道友就能解决,还告诉贫道道友何时会来武当,贫道便踩着时辰来了。” 杨小央一愣,看着面前这个静静地说自己活不了多久的女子,思索了片刻才摆了摆手,“鞠道友我们边吃边说吧。” 李从文瞥了瞥嘴,也亏得杨小央能对个道士说边吃边聊。 杨小央想了想还是准备把大雁烤着吃,到时候再蘸着自己做的辣酱应该不错。 鞠夜阑介绍过自己后就显得很随意,和小荼说笑着看李从文和老陈钓鱼。 二人并不放低声音,丝毫不在意会吓跑鱼,因为最后总是以小荼吐一口雷电晕了鱼为收场的。 鞠夜阑见了笑得更灿烂了。 杨小央不知道她是天生如此,还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才变得豁达。 小荼大度地把大雁的胸脯肉让给了鞠夜阑,鞠夜阑蘸了酱轻轻咬了一口才笑着说道:“杨道友一直用肉食和辣酱招待道士的吗?” 杨小央一愣,脸一下红了,才想起武当的道士不食荤腥,看着被咬了一口的肉有些不知所措。 鞠夜阑笑得更开心了。 鞠夜阑把肉喂了小荼一口,“杨道友不知能否让贫道和小兔道友一般,只剩个头颅依旧能如此快活?” 杨小央看着小荼期盼的眼神,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兔是因为妖魂和人魂互生才能如此,一般人是不可能的。” 小荼听了有些可惜,杨小央不知道她可惜的是什么。 鞠夜阑听了倒丝毫不显得失落,笑眯眯地说道:“那杨道友还有什么方法能治好贫道的病?” 杨小央一阵沉默,他没有试着给鞠夜阑渡灵气,因为云野真人肯定试过,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治。 杨小央看向鞠夜阑,他才发现鞠夜阑就算是在笑,眼睛依旧显得很大,充满了灵性。 他有些艰难地说道:“贫道不知。” 鞠夜阑一点都不显得失望,“无妨,祖师说只要贫道跟着杨道友就行,不必去刻意寻找治病之法。据说到时候治病良机出现,我们自会知晓。” 她又转头看向李从文,“听说李公子准备去云梦泽剿匪?” 李从文正嫌弃地吃着雁肉,听到这话不尤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师父告诉我的。” 李从文点点头,他已经对神仙手段见怪不怪了,要是段青在此估计得向武当山磕头跪拜。 “不知可否带上贫道?”鞠夜阑问的是李从文,似乎她已经看出这三个半人里谁能拿主意。 杨小央本想说你一个不修仙不会武功的剿什么匪,看到李从文一拍大腿就应了下来也就没再多说。 至于李从文说的必定护她周全这种话就当放屁,他自己掉水里还要人救呢。 鞠夜阑一声欢呼就让小荼带她去船上看看,小荼甩甩辫子就飞在前面带路,二人有说有笑。 杨小央看着她们的背影,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小荼放下在嘴边的食物。 叹了口气,拿起架子上的肉咬了一口,然后就吐了出去。 嗯,现在他明白了。 章三十六 兔毛大衣和木桶 自鞠夜阑上了船以后,船上的欢笑声就再也没少过。 小荼总是和鞠夜阑说小羊以前的事情,一说到愤慨处,小羊就成了臭小羊,仿佛杨小央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鞠夜阑也总是和小荼说些武当山上发生的趣事。 杨小央一直以为武当的道士都是严肃苦修之辈,毕竟武当的戒律很严,但听鞠夜阑的话似乎并非如此,反而是一个充满了生气的地方。 鞠夜阑虽然不修仙,却似乎对功法很有见解。 “小兔啊,雷法主要的练法是观想,你观想的对象是谁啊?” “我观想的是祖师爷爷。” “祖师不是练的食气法吗?他和雷法有什么关系?” “因为祖师爷爷救了小兔,所以我要观想他。” 鞠夜阑叹了口气,“小兔啊,雷法观想的对象一般是雷神,这个祖师应该教过你吧?” “好像是吧,我记不清了,祖师爷爷不能当雷神吗?” “额,可以是可以,反正雷法观想的对象越厉害雷法就越强,祖师作为世间第一人观想他老人家也不错。” 小荼一点没听懂,只是傻傻地点头,对雷法也不太上心,觉得只要能电鱼和生火就行了。 鞠夜阑似乎看出来了,也不再多说,转头看向在一边偷听的杨小央,“听说杨道友天赋奇高,短短两年便从无到有,直上先天圆满,让贫道的不少师兄弟羡慕得紧啊。” 杨小央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夸他修炼快,他还觉得有些慢了,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鞠道友谬赞了。” “何来的谬赞,杨道友既然修炼如此之快,不知是否对修行有独到的见解?”鞠夜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陈恳。 杨小央一颤,一本道经都没看过,他有个屁的见解。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对上了鞠夜阑的眼睛,才发现满是戏谑,才意识到自己的根底早就被祖师出卖了,这臭道士是故意来羞辱自己的。 不禁老脸一红,拂袖而去,身后又传来大笑声。 鞠夜阑的身子确实弱的可以,所以船行得很慢,慢到让杨小央才意识到,岸边许多不知名的树已经快落完了红叶。 才意识到冬季将至。 鞠夜阑到底是个真道士,读过的道经可能比其他三个人读过的书加起来都多,所以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既开朗,又知书达理的小姑娘。 但杨小央觉得小姑娘才是对她最贴切的形容。 “小羊我要洗热水澡!”鞠夜阑笑眯眯地看着杨小央,身后还露出了小荼的半个圆脸。 杨小央脸一黑,原本天还不冷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去河里洗。 现在水太冷只能去附近的村子里洗,但是现在船行的慢,两天也不一定能遇到个村子。 杨小央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上哪洗热水澡? “过两天遇到村子了就能洗了。”杨小央黑着脸说道。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洗!”杨小央觉得这姑奶奶比小荼还难伺候。 “那你自己去河里洗。” 鞠夜阑听了泫然若泣,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小央,“你是不是想要冻死我?” 这还是之前一脸淡定地说自己活不久的女道士吗? 杨小央犯懒,躺在甲板上不愿意动,想假装没听见。 听着鞠夜阑和小荼唧唧索索的讨论声,杨小央决定不管她们说什么都不答应。 “本公子今天也想洗澡。”这是李从文欠揍的声音。 “哎呦,老夫看今日天气不错,也想洗个热澡,真是劳烦杨公子了。”连老陈也要凑热闹。 杨小央忍无可忍,“这鬼地方你们让我去哪找木盆?” “你让本公子用木盆是看不起本公子吗?本公子要木桶,你去镇上买吧。”李从文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附近哪有镇子?”杨小央咬牙切齿。 “哎呦,本公子记得那天夜里杨道长是大发神威啊。 从秦岭几个时辰就跑到了武东城,还取来了扶修崖的项上人头,好是威风啊。 想必今日买个木桶不过一小事耳。” 杨小央不知道李从文读圣贤书,怎么就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哦,原来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扶家惨案就是你做的啊。”鞠夜阑听了连连点头。 老陈已经把船停下了,还拿出了铁锅准备烧水,杨小央看着不去不行,黑着脸走了。 ...... “十贯钱一个。”一个老汉用一个小工具剃着木片随口说道。 “您怎么不去抢?”杨小央实在不明白一个木桶能卖这么贵。 “抢钱哪有我卖桶子快?老汉我做的木桶别人都是抢着买的,附近有钱人家用的都是我做的,包你用五十年不坏。” 杨小央看老汉不像在说假话,捏着鼻子买了两个,拿了根绳绑在一起一手提着走了。 一阵凉风吹过。 杨小央想到鞠夜阑身上单薄的道袍,进了一家卖皮毛大衣的店铺,随手拿起一件问了问。 熊毛的,买不起。貂皮的,买不起。 什么毛最便宜?兔毛,虽然暖和但是容易掉毛。 多少钱?八十贯。 当杨小央提着两个桶和一件大衣回到船上的时候,自己几乎已经身无分文。 杨小央自觉银子花得太快是李从文的错。 回到岸边,三个半人正在岸边烤着火。 边上一地的鱼骨头,旁边的铁锅上还在烧着水。 杨小央气不打一处来,老子累死累活跑那么远,你们在这开小灶,是人事儿吗? 还是小荼比较好,留了一截鱼尾巴,杨小央吃着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没好气地把桶子放在边上,“滚去洗澡!”又把兔毛大衣塞给了鞠夜阑,“别说我要冻死你。” 鞠夜阑一愣,随后脸上又立马荡出了灿烂的笑容,欢呼一声就抱着衣服跑舱室里去了。 至于木桶,抱不动。 杨小央看着摇了摇头,看了再多的道经也还是个小姑娘啊,比小荼好伺候多了。 这时李从文凑了过来,“什么毛的?” “兔毛。” “一两银子?” “啊?哦,对。” ............................................. 安炎二十三年,秋,京城,玉符大街。 太子赵启年看着杨启率军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深宫高墙,来到了皇帝寝宫。 赵启年看着坐在床上看书的赵今生,屏退了左右,轻声说道:“父皇,儿臣听一个公公说皇帝都是孤家寡人,没有可信的人,我们让义父独掌兵权是不是有些不妥?” 赵今生猛然把书扔到了赵启年脸上,勃然大怒,“谁告诉你的?” 赵启年没敢躲,额头上被砸了一个红印。 他第一次见父皇这么生气,父皇也是第一次打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今生猛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就算吃了仙丹大动肝火也是有些禁不住,瘫在了床上,“启年啊,过来。” 赵今生摸了摸幼子的头,轻轻地说道:“皇帝确实是孤家寡人,但并不意味着皇帝不能有感情,不能有信任。 在我当皇子的时候我是最没出息的一个,又是年龄最小的,但父亲不知为何还是把皇位给了我,还力排众议让母亲听政,是因为父亲信任母亲,就像我信任你义父一样。” 赵启年止住了眼泪,“那我也要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 “可以信任的人哪有这么好找,要不是我太了解老杨,我也不放心把你托付给他的。 你义父这个人不逼他,他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就算你把皇位让给他他都会嫌弃当皇帝太麻烦,以前没少用这事儿嘲笑我,所以你义父大可放心。” 赵今生看儿子的眼神就知道他听进去了,赵启年虽然不算聪明,但能听得进话才是他最大的优点。 也是缺点。 “你以后也不能总是轻信别人的话,要自己多想想。要是有不懂的就去问你义父,他肯定能解决,下去吧。” 赵启年决定要向义父道歉,并且要好好训斥一下那个公公。 只是他怎么找也没能找到那个公公。 .............................. “我们这赶路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岳州?”杨小央想到行船的速度就有些不耐烦。 “急什么,我们这速度已经算快的了,多数人都是走过去和骑马过去的,还有不少要逆流而上呢。等我们到岳州,估计要来的人能到一半就不错了。” 这不像李从文能说出的话,杨小央觉得多半是老陈这个老江湖告诉他的。 既然不急,那赶路就成了游山玩水,看着岸边光秃秃的树枝也别有趣味。 配上井然有序的南飞的大雁,竟让杨小央这个不懂作画的人品出了山水的秀美。 只是回到舱室里看到两个大桶就有些说不出的郁闷,其中一个还用木炭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杨小央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笑脸是在嘲讽自己。 章三十七 嗷 “小羊,小羊,快看那边,有个人在水上走!” 一场细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让寒冷降临在了世间。 小荼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在雨中大叫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从船舱里伸出脑袋。 要是说有人在水上跑他还信,轻功厉害的应该能做到,但说在水上走也太扯了。 然后他就在灰蒙的雨幕中看到了一个人,正向他们的小船缓步走来,一个穿着单薄白衫的人。 他给人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长得十分英俊潇洒,却让人生厌,让人害怕。 明明在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快乐,自然也无法传达快乐。 总之这是一个很妖异的人,妖异到你不知道他算不算人。 “嗷,小妹妹,你不是叫小荼啊?”那个人来到船前,站在水上,笑着问道。 “对啊,你可以叫我小兔,因为我跟小兔子一样可爱。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啊?” 杨小央静静地走到小荼旁边,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却也没有面前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冰冷。 因为杨小央清楚地看到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獠牙,那是犬类的獠牙。 那个人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嘴唇,笑得更妖异了,“嗷,我叫蒹孤城,和小荼你是同类哦。” 杨小央注意到蒹孤城的瞳孔是椭圆的,被他盯上便会觉得浑身冰冷。 “哼,你骗人,你还有身体呢,为什么说和我是同类?”小荼甩了甩辫子,噘着嘴说道。 “嗷,因为我爹是人,我母亲是狐妖,所以我脑子里也有一半的妖魂和一半的人魂。”蒹孤城看向小荼的眼神明显不同,那才更像人看人的眼神。 或者说妖看妖的眼神。 李从文也从舱室里走出,难得一脸严肃。 杨小央才发现他严肃地时候更英俊非凡,更像人的英俊,“人和妖也能生孩子?” 蒹孤城的白衫被雨水打湿,紧贴在了身上。 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笑,扬着头颅,斜睨着李从文,“嗷,很难生出来的哦。” 李从文一拱手,“蒹兄可还有认识的妖?本公子也想和妖生个孩子。” “嗷?”蒹孤城一愣,收敛了笑容,又复而大笑,笑得真诚,笑得不再让人生厌。 他很无礼地伸出他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有意思,我喜欢你。” 杨小央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很不适了,因为他的脸和手一样,有些过于白了。 “所以蒹兄到底有何事?”杨小央不得不打断,他害怕李从文又说些奇怪的话。 蒹孤城的脸明明没动,却又变成了让人生厌的笑脸。 他看向杨小央,“嗷,我就是来找小荼聊聊的,你们不用管我。” 正在杨小央犹豫是该让他们站在这淋雨,还是请进船舱时,小荼发话了:“哦,那蒹哥哥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李从文很自然地走了进去,杨小央却暗暗运转了灵气防备着蒹孤城。 在两人擦身而过时,蒹孤城一顿,眼睛依旧目视前方,冷冷地说了句:“我不喜欢你。” 舱室并不算小,但是放了两个木桶和许多杂物后,再坐下五个人就稍稍显得有些拥挤了。 蒹孤城坐在了靠外的角落里,打量了一下老陈和鞠夜阑,又扬起了怪异的微笑,“嗷,老头子你好像有点厉害,至于那个小姑娘你是不是快死了?” 老陈笑着拱了拱手,而鞠夜阑的脸色则更苍白了,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听到了蒹孤城之前说的话,但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眼神太过吓人。 那根本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直到杨小央坐在他旁边才感觉稍微好些。 众人刚刚坐下,蒹孤城鼻子轻轻一嗅,便起身走了出去,“嗷,我不喜欢你们。我去外面了,会一直跟着你们的。”随后他消瘦的身形就消失在了雨幕中,没入了岸边的林间。 ....... 蒹孤城这一走就是好几天,杨小央想要是那个怪人不要再出现就好了。 “小羊小羊,我不想吃鱼了,我要吃别的。”小荼甩着辫子抱怨道,鞠夜阑也在边上点头。 杨小央叹息一声,一连吃了好几天鱼,就连他这种不太在乎吃食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找别的东西吃。 “嗷,小荼你想不想吃野猪,我去给你带过来?”蒹孤城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小央不知道为什么蒹孤城耳朵那么好使,一听到小荼的抱怨就出现了。 小荼从没吃过野猪,很是感兴趣,连连点头。 ...... 蒹孤城轻轻走到一颗大树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向前看去,见一个小土坡上正有四只野猪趴在那晒太阳。 一阵微风吹来。 蒹孤城椭圆形的瞳孔一缩,弓起背,脚掌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猛然冲出,势如破竹,而发出的声音却还不及微风吹拂。 他的气势与观察时的谨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场无声的厮杀。 蒹孤城直冲最大的野猪,那头野猪直到蒹孤城已在身前才反应过来,刚刚起身就被一拳打中了额头。 它还来不及哀鸣便倒下了,生前最后一幅画面是一个穿着单薄白衫的男人对它露出了狞笑。 露出了两颗獠牙,两颗狐狸的獠牙。 其他三头原本应是极为凶悍的野猪并没有发动攻击,低吟一声就四散奔逃了。 蒹孤城也没去追,拍了拍野猪的尸体,看到尸体极为完好开心地笑了,扛起小牛大小的野猪便往回走。 ...... 小荼操纵着铜盘在天上绕圈圈,冷风吹红了脸蛋也丝毫不能减少她的兴致,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野猪,野猪......” 鞠夜阑在下面拍着手叫好,还不停地催促小荼再飞快点。若是脸没有那么苍白,她脸上的笑容能让冰冷的阳光都再暖些。 老陈在磨那把窄背刀,李从文则在太阳底下打瞌睡。 杨小央只好自己起灶生火,准备好配料。 他突然听到了很轻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蒹孤城回来了,消瘦的身上还扛着一只很大的野猪。 小荼大叫一声就飞了过去,开心地围着蒹孤城飞了两圈。 杨小央心想如果小荼的身体还在,如果蒹孤城笑得更像人一些,笑的时候不要露出獠牙,那应该是多么温馨的画卷。 野猪砰的一声落地,杨小央看着这么大的野猪有些犯愁。 这根本不是一两顿能吃完的,也不知道该做成什么样,皱着眉问蒹孤城:“你想怎么吃?” “嗷,随便你。” 杨小央叹息一声,不由感叹道又是个不管事的。 杨小央围着野猪转了一圈,把它提到了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始用小刀剥皮。 他怕血腥味引来野兽,虽然打得过,但毕竟麻烦,而且要是让鞠夜阑受了惊,吓得一命呜呼就不妙了。 杨小央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野猪身上的伤口,摇摇头把皮完整的剥下,准备再给鞠夜阑做件猪皮的裘子。 用河水清洗了一下,一手提着皮,一手拎着猪向回走。 鞠夜阑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切了些瘦肉做成肉汤。 小荼喜欢味道好些的,摘些野菜一起炒着吃吧。 做完这两个杨小央就有些犯懒了,想到老陈年纪大了,一起吃肉汤吧。 至于李从文和他自己,实在不愿再多动,烤着吃吧,蘸点辣酱应付应付得了。 让李从文照看着火,杨小央躺在草坪上望天。 身下都是枯草,有些扎人,风也稍微冷了些,并不是很舒服,但杨小央却在不知觉间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了欢笑声,杨小央猛然一惊坐了起来,不尤懊恼在这种地方也能睡着。 他看了眼天色,发现没过多久便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看到小荼和蒹孤城两个非人在啃一条猪后腿。 “小兔加油,撑死他!”鞠夜阑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蒹兄抓紧吃,给我们有身体的人争口气!”李从文又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小荼和蒹孤城在比谁吃得多?蒹孤城脑子坏了?没看到小荼边吃她脖子下面的残渣边往下掉吗? 老陈也不劝劝?哦,老陈正红着脸笑呵呵地看着,估计喝了不少酒。 不过杨小央还是第一次看到小荼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平时食物没在嘴里溜十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吃饭。 杨小央赶紧上前停止两人无意义的行为,小荼大笑道:“吃得好爽!” 蒹孤城也是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拍了拍肚子,“嗷,味道真好,我们下次再比,我先走了。” 和不算人的人说话像人,和人说话像妖。 蒹孤城潇洒地走了。 杨小央不知道烤个肉能有什么好味道,随后他就看到了原本装辣酱的罐子已经空空如也。 章三十八 獠牙 随着小船缓缓驶入襄州地界,周围的人烟多了起来。 蒹孤城常以不想遇到人为由来到船上蹭吃蹭喝,杨小央始终对他保持着警惕,因为他一遇到生气的事情就会龇牙,还会发出一种气息。 杨小央觉得那是杀气。 一日,杨小央背着匣子,和四人一起去附近的村子买些调料。 村门口聚了很多小孩子,都有些畏惧又好奇地看着他们。 鞠夜阑对四人摆了摆手,一个人走上前去,从怀里拿出糖果,说要是能叫他们家大人出来就分给他们。 小孩子们欢呼一声便一溜烟跑回家去了,鞠夜阑回头对四人得意的笑了笑。 糖果是蒹孤城抢来的。 因为有一天上午小荼说要吃糖,他便跑了一下午从很远的镇子里抢了回来。 杨小央说这样做很不好,并给了蒹孤城几枚铜钱,让他送回去。 那次蒹孤城难得没有生气,接过铜钱默默地走了,他再回来时已是晚上了。 杨小央和李从文提着几只山鸡和几条鱼找村民们换东西,鞠夜阑和小孩子们说说笑笑,老陈和蒹孤城就在旁边看着。 蒹孤城见小孩子们拿着糖果很开心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回到船上也拿来一捧。 他对着小孩子们招招手,孩子们看到有漂亮哥哥发糖便围了上来,盯着面前的漂亮哥哥满脸期盼地看着。 蒹孤城不尤咧开嘴笑了。 然而他刚拿起一个糖果,就看到原本欢笑着的孩子们露出了恐惧,还有几个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不知谁喊了一句:“他是妖怪!”所有孩子都跑开了。 杨小央见此暗自运转了灵气,怕他发火伤到小孩子们,然而他并没有。 蒹孤城先是一愣,看着小孩子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合上了嘴,看了眼手上的糖果,张大了嘴默默把手上的糖果全都塞到了嘴里,一言不发地向小船走去。 众人回来后舱室里显得很沉默,虽然蒹孤城的低沉不过一闪而逝,众人还是感受到了。 良久,鞠夜阑开口道:“蒹施主想当人?”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见她还是有些害怕。 蒹孤城依旧是仰着头的姿势,脸上挂着恶心的微笑。 他斜斜地看了鞠夜阑一眼,“谁会想当人这种没用的东西?”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消失在了枯萎的林间。 那一天他没有再出现。 之后他每天都会来船上,脸上渐渐没有了让人生厌的笑容,也很少开口说话。 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荼和众人交谈说笑,吃东西也走得远远的。 杨小央想他可能是不想让他们再看到他的獠牙。 杨小央对他的防备稍减。 ............................ 安炎二十三年,秋,雍州。 杨启在大账中收到了雍王的书信和兵符,许黎在一旁问道:“老杨,他雍王一万骑兵加两万步卒,怎么着也能反抗一下,他竟然打都不打就把兵符交了?” “我们这次虽然只带了一万御林军,但是还有三万北疆的铁骑在右侧蓄势待发。 况且雍王不知道西凉有没有骑兵过来,三面皆敌,他能反抗一时又如何? 既然雍王的兵符交出来了,那么西凉也就不会再反了。 八百里加急告诉太子,让他派天使收了凉王的兵符,再派人去和蜀王谈,要点兵过来。” “诺。” 杨启随手把雍王的书信烧了,看了眼桌上镇北王公孙礼派人送来的书信,又看了看疆域图,微微一笑。 ................................. 岳州的旧城在冬日里看着有些萧瑟,不过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少为这座老城增添了些生气。 “三公子?”杨小央五人刚下船,就有一中年人迎了上来,对着几人点头哈腰道。 李从文一挑眉,“你是段家的仆人?” “正是,小的奉公爷的命在此已经苦等一个多月了,终于把几位贵客给盼来了。” 李从文摆摆手,“本公子在路上赏景呢,我会给段青休书解释清楚的。你不必担忧,带我们去客栈吧。” “公爷吩咐了,让小的带几位去公爷在岳州的宅子休息。” 杨小央扯了扯鞠夜阑,她还在抱着匣子原地转圈呢...... 她现在既穿了兔毛大衣,又穿了件猪皮的裘子,整个人看上去鼓鼓的。 蒹孤城跟在最后面,一个多月的相处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那件单薄的白衫,和他一样白的白衫。 “小的叫段三,几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小的说,小的会尽量满足各位的。”段三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着。 “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李从文一脸陈恳地问道。 “李公子说笑了,自家的船小的能不认识吗?”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李从文的?” “公爷说穿这身衣服还能风流潇洒的,肯定是李公子没错了。” 杨小央脸一抽,“这衣服一般是给谁穿的?” 段三也是一僵,“杨道长,实话跟您说吧,这衣服一般是府里的下人穿的。” 杨小央脸有些黑,回头一看,发现李从文听了一点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老陈也跟着傻乐,鞠夜阑倒是一脸平静,只是为什么肩膀在耸动? 蒹孤城这一个多月来早就恢复了他恶心的微笑,现在甚至笑得露出了獠牙,可惜没人看到。 段家在岳州的宅子很大,位置倒是很僻静。 几人一进大堂就有人送来了热茶,点上了熏香。 “段三啊,现在来剿匪的人多吗?”李从文随手拿起一块桌上的糕点啃着。 “回公子的话,已经有不少名门大派各自进入大泽了,还有不少闲散的江湖人也结队进去了,总共差不多一千人左右。”段三关上了门,站在桌边答道。 “这一千人就算武功再高,碰到三万水贼也不够看吧?” “水贼其实也散乱的很,不少江湖豪侠都抓到了活的,以后准备用他们当苦力建新城呢。” 李从文点点头,杨小央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肯定也想抓活的。 段三见几人都不说话,正想拱手退下,就听李从文说道:“段三啊,能不能把我们那船的船舱改大些,再给外面加层铁皮?” 段三一愣,苦笑道:“李公子啊,咱们这船已经是用了上好的铁木了,坚固无比,一般的弓箭都射不穿,再加铁皮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了。再说了,本来这船一个人就能划得动,这样一改怕是......” 李从文不等他说话就挥手打断,“这你不用管,几日能改好?” 段三一咬牙,“三日就行。” 李从文一挥手段三便告退了。 杨小央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皱眉问道:“你要带夜阑上船?” “嗯?你本来还不想让我去?那可不行,我要去!”鞠夜阑一听就不乐意了。 她打开匣子,小荼飞了出来,坚定地站在了她夜阑姐姐一边。 李从文撇撇嘴,“就是,夜阑来不就是想看水贼的吗?放心,水贼又不可能有床弩,绝对打不穿铁皮的。 到时候你和小荼守在船上,我,老陈还有蒹兄跳帮,如此必然万无一失。” “你跟老陈都不会游泳,你们落水怎么办?”杨小央气急。 “老夫定然不会让我家公子落水,杨公子只管放心。”老陈喝了口热茶,眯着眼说道。 杨小央翻了翻白眼,“老陈你武功怎么样?” 老陈嘿嘿一笑,花白的胡子跟着一颤,“老夫的武功天下第二。” “哇,陈爷爷好厉害。”鞠夜阑笑眯眯地应和。 杨小央很想摔杯子,觉得这三人已经没救了,转头看向蒹孤城。 “嗷,要是杀痛快了,我可以捞他们一把。”蒹孤城嚼了嚼茶叶,想了想又咽了下去,露出了恶心的笑容。 李从文赶紧反驳道:“不行,尽量抓活的。” “原来你会游泳啊,看你一直站在水上还以为你不会呢。”杨小央觉得李从文在意的问题好像有点奇怪。 蒹孤城的人脸上很人性化的露出了鄙视的神情,“你见过不会游泳的狐狸?再说了,我都能站在水上了还要会游泳干嘛?” 李从文和鞠夜阑听了毫不留情地大笑。 杨小央有心想说我就没见过狐狸,想想还是作罢。 他垂下脸,愈发觉得这几个人里好像没一个正常的。 章三十九 小白脸 云梦泽以前据说是一片大湖群,方圆九百里内大大小小的湖泊数不胜数,还有高山耸立其间。 但现在杨小央是一点高山都没看到,只看到一片平坦的沼泽,还有许多泥沙堆成的浅滩。 向北一眼望去看不到一艘船,只有无边的水。 杨小央很轻松地划着他们的小船,心中的怨念却很大,不是因为船变重了,而是因为铺上了铁甲的船舱里不停传来四人的说笑声。 冬季的云梦泽给人的感受是灰败,枯死的植物随处可见,只能偶尔见到一丝绿意。 段三说那叫水芹,味道还行,但冬天的会有点老。 岳州城在云梦泽的南面,之前虽然许多江湖豪侠已经乘着小船已经扫荡过附近,但其实效果并不好。 因为他们大多是北方的汉子,小船轻轻一划,落水者有之,呕吐者有之,腿脚发软者有之,不会游泳的更是占了多数。 闲散豪侠如此,高门大派也不在少数,也不知他们的侠义豪情被大泽淋过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水贼也不是一直跑出来打家劫舍的,而且最近听到了风声,大泽的外围能见到的比较少。 据段三所说,大贼内的水贼也是山头林立。 在外围的多数是从别处被水师逼进大泽的流散水贼,而深处的大寨子是原本就在大泽内生存的。 杨小央才懒得想他们是哪来的,他宁愿划划船看看风景。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泽,权当游山玩水,若是能遇到三两个的水贼长长见识就更好了。 杨小央笔直向北划,划了很久都没见着个人影。 众人都坐在甲板上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开始还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但新鲜劲过去后,李从文率先说了句:“看到人了叫我一声,我进去睡会儿。” 于是其他人也进了船舱,就剩杨小央一人划着船,手边都是枯死的芦苇丛。 杨小央觉得冬天来就是个错误,寒风吹的脸生疼,再怎么裹紧衣衫,骨子里依旧能感受到寒意。 此时,一个小沙地上的枯萎芦苇丛后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瘦小的蓬头垢面的中年人,他回头轻声对身后的大汉说道:“大哥,我看过了,那船上一共五个人。一个老头子一个小姑娘,还有三个年轻人,看样子就那老头会武功。”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汉子点点头,一挥手,四周就冒出了八个人。 “听好了,那船上的三个小白脸和那个小姑娘没威胁,只有那个老头子会武功,但终究只是个老头。 到时候我们不要一下子全冲出去,狗子和胡子你俩做小船过去吸引他们注意,再留两个在此接应。 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跑,剩下的人就正好跟我去抄他们后路。 记着不要杀人,把钱拿光就把他们扔水里,再把船抢走就行了。” “大哥,为啥要放走他们啊?” 那个大汉一巴掌拍在问话的人的脑袋上,“笨,他们的衣服和船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有钱人最看重面子,他们被抢了肯定会回来报仇。 娘的,到时候咱们再来抢一次,不就赚大发了?” 众人齐齐夸赞大哥英明,然后便各自按照计划行事。 要是李从文听到了大汉的话,有可能会感动的哭出来。 要是可以的话,也许还会配合他们演一出戏,因为他现在实在太无聊了。 杨小央一手拿着浆,一手拿着水芹观察。 就在他思考着水芹要怎么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叫声:“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把身上的钱和船交出来,饶你们狗命!” 杨小央一把扔了水芹,站起来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只见远处一扁舟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人在喊话,一个人在划船,大冬天还穿得破破烂烂的。 杨小央很失望,他觉得李从文去当水贼都会比他们有前途。 众人听到了声响,一股脑的来到了甲板上眺望。 李从文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赶紧划,这太远了看不清!”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稍稍用力,船就以惊人的速度前进。 “胡子,不对啊,他们怎么不跑反而朝我们这边来了?”喊话的人是狗子,他看着对面的小船有点犯傻。 “管他呢,既然来了我们自己抢,到时候我们先把那老头干掉。”胡子一边划着船一边说道,他身上的肌肉鼓鼓的,脚边还放了把阔背刀。 “小央啊,他们看到我们为什么不跑啊?”李从文看着对面破烂的小船,有些想不通。 “人家都说了要来抢我们了,怎么会跑?”杨小央又翻了个白眼,暗暗加了把劲,其实他也想看看水贼是怎么打劫的。 “也是,我们先不要动手,看看他们要干什么。”李从文难得提了个让杨小央觉得有道理的意见。 两艘船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终于双方的小船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胡子他们的小船差点被撞翻了,他直到靠近了才发现对方的船这么结实。 不过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抓着大刀就和狗子跳上了对方的船。 “你们把钱留下,再自己跳下去,我们就饶你们一命!”胡子这个大汉舞着大刀显得极有气势。 “你们就两个人还来抢我们?”李从文向二人拱了拱手,一脸陈恳地问道。 杨小央和鞠夜阑也在一边点头。 “你们人多有什么用,你们三个小白脸一看就不会武功,那个小姑娘更不用说了。估计就那个老头会点功夫,但看你那样走路都打颤,不抢你们抢谁啊?” 杨小央听了有些高兴,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称作小白脸。平日里看多了李从文和蒹孤城,难免对自己的脸有些伤心,他一时看这这两个人都觉得顺眼了很多。 李从文点点头,拦住了要动手的蒹孤城,大喝一声:“敢小看本公子,看剑!” 他说完就抽出了那把几十两买的神剑,一剑刺向那个大汉手上的刀。 大汉狞笑一声,一脚前踏,船都震了震,举起大刀就砍下。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金铁相交之声传来,胡子就见自己的刀就断成了两截。 但他依旧没多想,跟个缺心眼儿似的,扔了刀就一拳打向李从文的面门。 杨小央至今不明白李从文的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对李从文的拳脚功夫了解得很。 眼看李从文躲不开,只好上前一步接下了那一拳。 叫胡子的大汉再次感到了惊讶。 面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年轻人怎么劲儿这么大?自己竟然连拳头都收不回。 杨小央轻轻一拳打在大汉的头上,大汉就晕了过去。 李从文有些不满杨小央插手,但也不好多说,只能恶狠狠地看着剩下那人。 狗子看着倒在地上的胡子,感觉这几个人有点邪门,决定假装投降等大哥来再收拾他们。 “哎哟各位好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各位,各位就饶小的一命吧。”狗子一下扑倒在地哭爹喊娘。 蒹孤城学着李从文的样子,瞥了瞥嘴就进了船舱。 鞠夜阑没看出水贼有三头六臂,便也没了兴趣。 不愿在甲板上吹冷风,跟着进去了,还拦住了想要探出头来看的小荼。 李从文让老陈把人绑上,蹲在狗子面前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老巢在哪里?和别的水贼有没有联系?平时你们都干些什么?” 狗子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支支吾吾地拖延时间,他知道大哥应该马上就到了。 “公子啊,后面又来了艘船。”这时老陈慢悠悠地说道。 李从文对着狗子诡异地笑了笑,冲着船舱里喊了一声:“蒹兄,出来捞人!” 后来的那艘船上有四个人,也是特别小的那种船,距离他们还有百步的距离,只能看到一个不大的点。 杨小央,鞠夜阑,还有抱着匣子的蒹孤城疑惑地看着李从文,不知道他要干嘛。 只有老陈眯了眯眼。 李从文的剑还没入鞘,随手挽了个剑花。 他把剑举过头顶,对着那艘小船斜斜地劈下,随后便收剑入鞘。 杨小央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他只感受到一阵微风吹过。 便见那艘小船从中间断了开来。 杨小央失神了片刻,随后猛然看向李从文,失声道:“你娘的,剑意?” 章四十 我要当老大 蒹孤城椭圆形的瞳孔一缩,紧接着咧开嘴大笑:“嗷,有意思,有意思。” 说完就抱着匣子冲了出去,走在水面上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 鞠夜阑张着小嘴在那艘变成两截的小船和李从文之间来回看,冷风吹进嘴里也恍然不觉。 老陈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公子剑道又有精进啊。” 杨小央终于明白,李从文为什么能无声无息地砍断别人的兵器了。 很久以前许叔就对他说过,练一样兵器分为练术和练意。 大多数人都是以练术开始,即练一样兵器的招式和套路,练到一定境界才开始练意,或者把术练到极致。 倒不是说术不如意,其实两者不分上下。 杨小央之前交过手的扶修崖就只练了枪术,依然让先天圆满的杨小央难以招架。 只是意太过难练,许多人就算修出了意,却也难以做到藏意于术,术意相合。 李从文是他听说过的,唯一一个只修剑意不修剑术的人。 况且他在几个月前的比武大会上,还只能将剑意外放不过半寸。今日竟然已能外放百步而威力不减,这速度有些太夸张了。 李从文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此刻他已经把得意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身后的狗子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看到那个小白脸,哦不,那个公子哥用剑随手一挥,百步开外的船就应声而断。 他还看到了那个嘴里长着獠牙的小白脸只凭双脚就能在水上走,还像提小鸡一样把大哥他们从水里揪了出来。 至于之前那个接了胡子一拳的小白脸可能是最正常的了。 他觉得这几个人不是有点邪门,那根本就是妖怪。 他想晕过去,可惜没有。 又想到之前那个公子哥诡异的笑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哭着喊道:“哎呦,公子,咱们这次出来一共八个人,我和胡子负责吸引注意......” 狗子一下就把大哥的计划全招了。 “咱们几个属于一个叫鼍龙的大寨子,在大泽西南面的一个小岛上。 整个寨子有一百多号人,小船不少,但只有一条水师那抢来的大船。 平日里很少跟别的寨子联系,寨主自己开垦了块地种稻子,冬天的时候咱们不种地就会出来打劫,但我们从不害人性命,公子明鉴啊公子!” 李从文有些惊讶,“我问了那么多问题也亏你能记得住,一看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原来他惊讶的是这个。 这时蒹孤城把那船上的四个人丢到了众人面前,自己抱着匣子蹲在了一边,脸上露出恶心的笑容。 那四个大老爷们儿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跟丢了魂似的。 有个人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见了鬼了,见了鬼了......” 李从文脸色一白,哪有鬼?别吓我。 随后他才明白过来,没好气地让他们去自己的小船上蹲好,倒也丝毫不怕他们跑了。 他又招呼众人回船舱商量事情。 “本公子自今日之战后有个想法,想与诸位探讨。”李从文一本正经地向众人拱了拱手。 杨小央觉得要不是大家对他太过熟悉,估计可能认为他是武林盟主。 老陈这个据说武功天下第二的老头不知道是不是欠了李从文钱了,笑着附和道:“公子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今日我们遇到的水贼来自一个叫鼍龙的大寨子,百来号人才一条大船,剩下的都是那种小舟,可见不足为虑。 但这大泽终究是水贼的天下,他们比我们熟悉太多,从今日被人抄了后路就能得知。 所以我们想要进入大泽抓水贼会十分的困难,于是我便有了个不成形的想法想与诸位说道说道。”李从文说到这故意一顿,开始观察众人的表情,见众人都是一脸鄙视也不以为意。 “我想把鼍龙寨占了去打别的水贼!”李从文眉飞色舞地说道。 还不待杨小央反驳,鞠夜阑就抱着小荼大叫道:“好呀好呀,好像很有意思。” 蒹孤城一个多月来已经不像初遇时的桀骜,他现在更多的是跟着别人做一样的事情,也不发表意见。 杨小央猜他想通过模仿人来变成人。 老陈更不会反对李从文,虽然没说话,但也把公子英明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杨小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他不明白怎么剿贼成了抓贼,自己动手成了拉帮结派。 就像他不懂他爹为什么不来找他一样。 李从文见众人没有意见,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 他走出船舱,站在船头指着那几个水贼大声说道:“前面带路,去鼍龙寨!” 而就在几人都进了船舱的时候,边上的小船旁从水里冒出了两个人。 “大哥,我们来救你了。”其中一人小声说道。 那个大哥此刻还没回过魂,看到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吓得差点没喘过气来,待看清了人才松了口气,伸手在那人头上拍了一下,“救什么救,赶紧上来蹲好,要是被船上的妖怪发现,我们都要被吃掉!” 那两人其实也很害怕,但还是义气胜过了胆怯才游过来救人。 现在见他们大哥也怕得不行没打算跑,就放下了心,乖乖地和他们的兄弟蹲在一起。 所以李从文喊了带路之后就有些疑惑,怎么还多了两个人? “公子啊,这两个兄弟负责在远处接应的,想救我们走。我们没敢,就让他们留下了。”大哥心惊胆战地为那两人开脱,生怕面前的人一不高兴就把他们吃了。 “还挺讲义气的,很好,我很看好你们,带路吧。”李从文还朝几人拱了拱手,夸赞道。 那几个水贼听到了他们在船舱里商量的事情,只能抱着复杂的心情在前面划船。 要收服一个寨子,尤其是一个水贼的寨子,需要讲究方法。 杨小央是个懒人,所以他打算问问李从文准备怎么做。 李从文鄙视地看着杨小央,“收服一个寨子只要收服老大就行了,收服老大不过一棒子加一枣子,这你都不懂?”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没应。 水贼的小舟领着杨小央他们向东曲曲折折地前进,哪里的水太浅,哪里水里杂草太多他们都知道。 在驶出一片狭小的水域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片大湖上,只是湖上的雾太浓,容易迷失了方向。 也不知道狗子他们是如何辨别的方向,杨小央只能划着船紧紧跟着,也不敢大意。 不知划了多久,雾渐渐的稀薄了许多,一个小岛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把船停好上了岛,杨小央在地上踩了两脚,发现是坚实的土地,而不是泥沙堆成的。 而且小岛还藏在一片大雾里,确实是个立寨的好地方。 “各位请在此稍后,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狗子因为最清楚情况,被大哥派去谈话。 “你就通报说有仙家来访。”李从文面不改色地说道。 狗子一愣,又赶紧拱了拱手去报信了。 杨小央悄悄捅了捅李从文,“你要我们装仙人?” 李从文回头向众人小声说道:“到时候你们听我指示行动。” 不一会儿寨里出来了两个人,狗子跟在了那人后面,应该是寨主。 寨主是一个大汉,方脸,眼睛特别大,嘴却特别小,杨小央有点好奇他父母到底长什么样才能生出这种长相。 不得不说,在被夸了句小白脸后杨小央都有自信去评价别人的相貌了,这应该是一种进步。 “我叫薛雄,是鼍龙寨的寨主,几位仙家的本领我听狗子说了。想收服我们寨子不是不可以商量,我们进寨子详谈可好?”薛雄冲着几人一抱拳,显得十分豪爽。 李从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轻笑两声,用折扇向前一指,朗声道:“薛寨主请。” 薛雄深深地看了眼面前这个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的公子,在前面带路。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个用木篱围起来的寨子,房子多是木屋,周围还有稻田和果树。 寨子里不仅青壮多,老人和小孩也不少,男耕女织,炊烟袅袅,相处十分和睦。 杨小央不敢相信这是水贼的寨子,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他都信。 “公子观我这鼍龙寨如何?”薛雄一边一带路一边问道。 “好地方。”李从文答道。 杨小央觉得他的评价都有些吝啬了。 “公子别看这里人人和善,只要我一声令下,人人都是悍匪,公子可怕?” 杨小央心想这薛雄虽然五大三粗的,而且长得有些奇怪,说话倒是文邹邹的。 李从文轻笑一声,“悍匪也不过凡夫俗子,即便你有千万悍匪,又能奈得我何?”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之前还差点被人一拳撂倒,现在说大话也不羞得慌。 薛雄笑了笑,没应。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一草屋前,薛雄打开门率先进入,李从文紧紧跟上,丝毫不怯。 众人落座,薛雄一脸严肃地开口道:“公子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了。” “哦,我要当老大。”李从文也是一脸严肃地说着胡话。 章四十一 潺潺流水 “我要当老大。” 薛雄没想到这人这么直白,不由皱了皱眉,不知要如何回答。 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也不知道大冬天的需要扇什么,“我等奉仙师之命前来平定云梦泽,我等虽神通广大,但不愿处理这些俗事,因此想找个帮手。” 杨小央就佩服李从文这一本正经吹牛的功夫,比他能练出剑意还要佩服。 不待薛雄说话,李从文又接着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吧。 在下乃我门人间行走,你称我李公子便可。 那边两位脸比雪白的是分别是师门的文武二使,仙子是文使,男子是武使。” 鞠夜阑微微一笑,又点到为止,让人感到亲切的同时又带着一份疏远,但她心里有多乐呵就不为人知了。 蒹孤城脸上始终保持着不是人的微笑,露出了獠牙,这种让人怪异的感觉倒也很能迎合武使的身份。 “我旁边这位老先生是师门的护法长老。那位是师门的代理,本公子不方便出手就要他来代劳了。” 老陈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怎么看都是个和蔼的老爷爷。 至于杨小央则面无表情,心里却很不爽,说白了老子就是个打杂的? 薛雄静静地看着几人,估计在衡量李从文说话的真实性。 李从文见此又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武使手中的匣子里是师门的雷神护法,寨主你看过之后最好忘掉,切记不可外传。” 蒹孤城的嘴咧得更大了,眼睛一眯,打开了匣子。 “你好呀,我就是雷神护法,你可以叫我小兔。”小荼甩甩辫子飞了出来,还吐出了一道细雷,劈裂了桌上的木杯。 薛雄见一个能说话的头颅飞了起来,还口吐神雷,身子猛然直起,双手扶住了把手。 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向李从文拱了拱手,“如此手段薛某敬服,鼍龙寨愿供公子差遣。” 李从文有些不服气,他当时见到小荼可是晕过去的。 这回被一个水贼头子比了下去很是恼火,但也知轻重缓急不好发作,只是脸色难免没那么好看了。 “本公子收复了水贼之后,你们就去岳州城当苦工。 城建完之后没杀过人的,我会让官府给你们落籍分田,以后好好当良民,要是杀过人的话还是要按律法处治的。” 薛雄知道这是为仙家办事的好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公子说赏赐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呢? 他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这是李从文以后准备给他穿小鞋的表现。 能落籍当良民自然是天大的好处,既然好处已经许下来了,那么就该问问怎么办事了。 “你把这消息派人传给能联系到的寨子,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 同意不同意的你都在地图上给标出来,到时候把同意的水贼聚在一起,把不同意的都灭了就行了。”李从文喝了口茶,很是轻松的说到。 薛雄眉头一皱,“李公子,如此怕是有些草率吧?” 李从文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怎么个草率法?” “大泽里的寨子足足有上百个,许多人自由散漫的日子过惯了,可能不太愿意接受官府的管束。 况且单靠他们一句话怕是可信度不高,到时候我怕会有变数。” “这座岛有多大?” 薛雄一愣,不明白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这座岛大得很,我们百人住的寨子不过占了一点点而已。” “那你们的粮食可够吃?” “这里的稻田其实难以开垦,粮食只是刚刚够吃。” 李从文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先下去吧,先派人去造木牢,越多越好,别的我自有办法。” 薛雄又是一愣,实在是李从文思路太过跳跃。 不过他也不再多问,拱手退下,关上了房门。 杨小央深知李从文的性子,虽然没看到他拍脑壳,但他觉得这计划肯定刚刚想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官府会不会帮他们落户?”杨小央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 “岳州刺史蒋谷与我父亲有旧,到时候我休书一封把事情讲清楚。他到时候应该会同意的,毕竟这对岳州有利。” “那你准备怎么用这鼍龙寨的一百多人,去收服大泽里的三万人?” “带人一个寨子一个寨子问过去,同意帮岳州建城的直接把他们送到城里。 不同意的就抓回去,关在笼子里再送进城,让城里那些江湖人帮忙看管,如此而已。” “上百个寨子你一个一个问过去要问到什么时候?再说了,那些江湖上的名门大派都傲的很,会同意你干这种脏活累活?”杨小央还是觉得不太妥。 “又不必问遍所有寨子,届时一旦水贼投降成了大势所趋,就算剩下些许人冥顽不化也不足为虑。 至于让江湖人办这事儿确实有难度,不过老陈在江湖上的地位极高,让他去和各派谈谈他们应该会同意。” “老陈有什么江湖地位?”杨小央虽然知道老陈是个老江湖,却不明白他凭啥能让各派给他面子。 李从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废话,老陈不是说了他武功天下第二吗?之前还问你讨了把刀,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是妖刀吗?” “啊?老陈你是妖刀前辈?”杨小央双眼瞪得老大,又看向老陈,他还以为之前他说自己天下第二是在说笑呢。 老陈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江湖人给起的名号而已,老夫觉得还不错就认下了。” 杨小央沉默了很久,才意识到老陈之前说的都不是大话。 于是他发现李从文这个一拍脑子想出来的计划竟然出奇的可行。 李从文又让人喊来了狗子,当场写了两封信交给他,并交代道:“岳州城里现在肯定在建草棚,你让人去大泽里砍几船芦苇送到岳州城。 你再去找卫国公的管家段三,把这两封信交给他,等段三把官府的回信和粮食都给你,你再一并带回来。” 狗子哪干过这种事,又是进城又是找公爷家的管家,不管是官府还是江湖豪侠都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 他把顾虑说给李从文一听,李从文大手一挥,“遇到江湖人你就跑,至于官府,只要能找到段三你便定然无恙。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狗子一喜,觉得被仙人夸赞是莫大的荣幸,屁颠屁颠地走了。 老陈也跟着起身,拱手道:“公子放心,江湖各派里老夫还是说的上话的,此事老夫定当办妥。” 老陈腰间挂着杨小央赢来的窄背刀,还有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很轻松地出了门。 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头子,仿佛把和名门大派谈判看得和吃饭喝酒一样轻松快活。 李从文对着老陈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拍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吧,等消息传回来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就先在这岛上住下,还好这里环境不错,日子应该能过得挺舒坦。” 鞠夜阑和小荼同时点点头,又相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 小荼飞进匣子,鞠夜阑就从蒹孤城手里抢过匣子,对蒹孤城做了个鬼脸率先出了门。 杨小央知道这两人无非是去玩和吃了,笑了笑跟在后面,和李从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至于蒹孤城,他难得没跟上来。 他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听到潺潺流水声结束后,提上了裤子系紧。 一回头,却发现有个小姑娘正盯着他看。 “武使叔叔,仙人都是在树底下解手的吗?” 小姑娘穿着宽大的麻布衣,很黑很瘦,顶着个丸子头,一脸天真。 章四十二 蒹葭 蒹孤城嘴角一抽,他又没法说是自己的狐狸心作祟,只能闭紧嘴巴,准备逃离这个地方。 小姑娘见他要走,扯了扯他的白衫,才发现武使叔叔只穿了一件衣服,“武使叔叔你不冷吗?” 蒹孤城嘴角又一抽,他也不能说自己骨子里是个狐狸,不怕冷,只能拖着小姑娘往前走。 小姑娘怎么拽也阻止不了他,“武使叔叔你这么瘦,为什么还力气这么大啊?” 蒹孤城叹了口气,他同样不能说自己是狐妖的后代。 他发现小姑娘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只能把她吓跑了。 蒹孤城回过身子蹲了下来,冲小姑娘咧了咧嘴,露出了他的獠牙。 “哇,你有和狗狗一样可爱的牙齿耶!”小姑娘一下扑到蒹孤城怀里,一脸憧憬地看着他。 蒹孤城一愣,他想起了一个人。 “武使叔叔,你有狗的牙齿,是不是鼻子也和狗一样好?”小姑娘一脸的期盼。 蒹孤城没说狗和狐狸是不一样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帮我找我爹爹和娘亲?” “嗷,他们在哪?”这是蒹孤城和小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又露出了獠牙。 “嗷是什么意思?寨子里的大人说他们被水贼抓走了,我是被薛叔叔从水里救回来的。”小姑娘有些伤心,但很倔强地没有留下眼泪。 “没什么。那你有你爹娘的东西吗?给我闻闻。”蒹孤城并不觉得他能找得到,就算留下了气味应该也早就消散了吧。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他们留下的东西就只有我啦,武使叔叔你闻闻我吧。” 蒹孤城哭笑不得,哪有叫自己东西的?而且闻你能闻出个什么来?闻你今天吃了什么菜? 但蒹孤城看到了小姑娘的眼睛,才发现那是双狐狸眼。 于是闭着眼在她身前闻了闻,是熟悉的豆花的味道,并没有她父母的味道。 蒹孤城站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伸出了手,“来,我带你去找你的爹娘。” 小姑娘也笑了,露出了她的小虎牙,把小手交给了武使叔叔。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了寨子。 “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豆花。”蒹孤城一愣,还真叫豆花啊。 “我叫蒹孤城,你叫我蒹叔叔吧。” “见叔叔?” “是蒹,蒹葭的蒹。” “蒹葭是什么?” 蒹孤城向前指了指,“就是芦苇。” 豆花点了点头,“原来是蒹葭叔叔。” 两人来到岸边,豆花指了指边上停着的小船,问道:“蒹葭叔叔,我们坐船去吗?” 蒹孤城摸了摸豆花的脑袋,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水上,“我们走过去。” 豆花一脸惊奇,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水上走。 黑黑的小手紧紧握着蒹葭叔叔白白的大手,试着在水上踩了一下,发现能浮在上面,又兴奋地向前走了几步,还跳了两下。 没有溅起水花,只留下了一片涟漪。 “哇,蒹葭叔叔,不会掉下去耶。那叔叔你是不是不能游泳?” 蒹孤城点了点豆花的鼻头,“只要我想就能进到水里游泳,豆花你想游泳吗?” 豆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游泳也不会游泳,但我喜欢在水上走。”说到后半句豆花又笑了起来。 蒹孤城牵着豆花的小手走出了迷雾,他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豆花的父母,但他决定把大泽都找一遍。 豆花毕竟是个小孩子,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虽然腿已经有些使不上力,但她还是一声不吭很倔强地走着,因为她要去找她的爹娘。 “是不是走不动了,叔叔来背你吧。” 豆花本想说不用,但看到蒹葭叔叔的笑容,她也跟着笑了,点了点头。 “蒹葭叔叔你好白啊,要是我也能这么白就好了。”豆花趴在蒹孤城背上,看着蒹葭叔叔的脖子很是羡慕。 “你长大以后也会变白的,那样就会变漂亮了。”蒹孤城拖着豆花纤细的腿,站起了身。 “真的吗,那我以后能和蒹葭叔叔一样漂亮吗?”豆花听了有些开心。 她似乎不知道漂亮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但蒹孤城知道她说的漂亮形容的是人。 蒹孤城点点头,说了声抓紧了,就在水面上飞奔起来。 豆花一开始很害怕,不敢睁开眼睛,但过了一会儿听着耳畔传来的呼呼风声,她忍不住睁开了眼。 她身边的景色在不停地变化,身边的芦苇丛飞快地后退,身前的芦苇丛又飞快地接近,代替了原来的芦苇丛,仿佛它们没有变一样。 身下的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大小一样,泛起的频率也一样,仿佛除了他们两个人在动,其他的不过是静止的。 虽然风有些冷,但蒹葭叔叔身上传来的热量让他感到很温暖。 仰起头,便觉得风吹脸上很舒服,不由地在身后留下了一串笑声。 蒹孤城循着人的气味来到了一个小岛上,岛上的泥沙很多,但是蒹孤城走在上面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岛上有些雾气,透过雾气,可以隐约看见有个寨子建在不远处。 蒹孤城放下了豆花,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豆花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问问里面的水贼你爹娘在哪,好不好?” 豆花黑黑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眼中透出的可怜让人无法拒绝,“不要,我要一起进去。” 蒹孤城想了一会儿,“到时候叔叔可能会和别人打架,你怕吗?” 豆花摇摇头,把手握得更紧了。 蒹孤城笑了,起身牵着豆花向寨子走去。 这个寨子不大,没有鼍龙寨大。 蒹孤城在寨子门口被人拦下。 “你们是谁?你们来干什么的?”一个水贼张开弓指着蒹孤城。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的爹娘?”蒹孤城自觉这话问得很有人的礼数,豆花站在蒹孤城身旁跟着点点头。 水贼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没见过,你们赶紧滚!” 蒹孤城见豆花低下头泫然欲泣,牵着她缓缓向前走,“那我进去问问你们寨子里别的人,他们说不定见过。” 豆花听了又抬起头,有了笑容。 “你再往前我就放箭了!” 蒹孤城不闻不顾,一脸人的淡然,继续往前走,让原本有些害怕的豆花也有了勇气。 突然蒹孤城左手猛然抬起,抓住了射向自己面门的箭矢。 蒹孤城看了那人一眼。 椭圆形的瞳孔猛然一缩,右手抱住豆花的腰,右脚向前一踏,响起了犹如战鼓般的声音,人如箭矢一样冲了出去,左半身前倾,一眨眼已经到了那个水贼面前。 那个水贼尚在箭矢被来人接住的震惊之中。 两人相距不过五步,自己强弓射出的箭不过眨眼睛间就能射中目标,要多么快的反应才能有所动作,又要多大的力量才能让箭矢停下? 脸被来人一把抓住,一股难以抗衡的巨力便从那人的手上传来,后脑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直到晕过去的前一刻,他从指缝间看到了那人嘴里露出的獠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人。 还好蒹孤城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可能会把他弄醒再揍他一顿。 豆花冲着倒在地上的水贼哼了一声,笑眯眯地跟着蒹孤城进了寨子。 她被人用弓指着,还看到人被打晕的场面也丝毫不怕,不愧是在水贼寨子生活过的孩子。 这个寨子里远没有鼍龙寨那样轻松和谐的氛围,寨子里没有老人和小孩,也没有稻田,显然东西都是抢来的。 寨子里的水贼三三两两,不是在喝酒吹牛就是在赌博,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连寨子里来了外人也没人注意到。 蒹孤城皱着眉,用脚踢了踢一个睡在路上的醉鬼,见他没反应便走向另一边,一桌在赌博的人。 “别推老子,玩儿的正兴起呢。”那个正在推牌九的人还不知道推他的人是谁。 “请问你们见过这个孩子的父母吗?”蒹孤城决定之后说话要注重礼节,起码在豆花面前要这样,因为他觉得这样说话更像人些。 “什么玩意儿?”那人骂骂咧咧的回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是个陌生人,不由一惊,站起来后退两步。 蒹孤城觉得他这样说话好像也挺像人,但他不决定改,“请问你们见过这孩子的父母吗?”蒹孤城很礼貌地重复了一遍,虽然他不觉得之前那句话他没听清。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蒹孤城觉得这人明显在答非所问,不由叹了口气,他有些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手机站: 章四十三 把腿都打断 时至黄昏,蒹孤城侧对着不断落下的太阳。 光正好照在了他的半边脸上,把他的脸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一黑一白。 红红地阳光映红了大地,却映不红他的半边脸,反而衬得他的脸更白,至于阴影里的另半边,则更黑。 那个水贼看着面前像恶鬼一样的男人,尤其是当他咧开嘴之后,他感觉到了害怕,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渐渐变得歇斯底里,沙哑地喊道:“杀了他!” 有些变形的声音传入了蒹孤城的耳朵,他不由又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自己这么有礼貌地问话,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果然人还是太复杂了些。 蒹孤城右手抱住豆花,轻声说了句:“闭上眼睛,抱紧了。” 豆花紧紧抓着蒹孤城的白衫,却没有闭眼,反而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甚至都不太愿意眨眼。 蒹孤城见此像人一样温和地笑了笑,只是再看向水贼时的笑就诡异了许多。 他一拳打中冲在最前面的人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笔直向后飞去,砸塌了一张桌子,又砸穿了墙壁,在墙上留下了一个大洞。 原本向前冲来的人都不由停了下来,后退几步。 他们看了眼墙上的洞,没有看到飞出去的人在哪。 再看向那个穿着白衫的人,在阳光的照射下脸白得像鬼,至于阴影里的脸,更像鬼。 “哇,蒹葭叔叔好厉害!”豆花说出了水贼们的心声,只是觉得厉害的程度还说得不太到位。 这时寨子里别的水贼听到了动静纷纷围了上来,看面相都不似易与之辈,手上大多拿的都是横刀。 然而他们也只是凶神恶煞地把蒹孤城围了起来而已。 有人在远处找到了那个之前被打飞的人,跑到一个看似是头领的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那个头领听了眉头紧皱,他原本就比较黑的脸看上去更黑了些。 他是听到了动静才赶过来的,不太清楚面前这人什么路数,只知道面前这人有点扎手。 但他手下在寨子里被人打死,就算面前这人再厉害,也一定要讨个说法。 “这位兄弟,你在我寨子里打死了我的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蒹孤城听到他称自己兄弟有些高兴,他姑且认为对方觉得自己还挺像个人。 于是便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的父母?” 那个头领还以为他是来报私仇之类的,谁知道他就为了这个问题,孤身带着一个小姑娘闯进了他们的寨子,“就为这?” 他看到蒹孤城点了点头,忍不住吸了口气,他觉得这人就是来故意找茬的。 “娘的,原来是个找事儿的。兄弟们,砍了他!” 蒹孤城嘴巴微张,没想到他问个问题这么难。 他看着冲上来的人又不太好下杀手,万一这里面真有人见过豆花的父母呢? 于是他侧过身子,躲开迎面劈来的一刀,一脚踹向来人的膝盖,听到骨头断开的声音他满意地笑了。 把腿都打断让他们跑不了,到时候再一个一个问好了。 一开始水贼们觉得自己几十号人围攻一个人,还是个抱着个孩子的人,就算那人再厉害,肯定也能非常轻松地解决。 只是他们耳朵里传来一刻不停地骨头断裂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人能有这么多骨头能断? 而且为什么还听到了小姑娘的笑声? 当他们身前豁然一空时才发现,自己的兄弟已经在地上倒了一片,都抱着自己的腿哼哼唧唧,叫得有些撕心裂肺。 而小姑娘的笑声却显得刺耳。 豆花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被蒹葭叔叔抱着荡来荡去,觉得自己好像飞在天上一样。 虽然觉得不太合适,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地上已经倒了二十几个人,周围还站着稀稀拉拉的十几个。 蒹孤城上前还想把他们的腿接着打断,谁知他们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侠饶命啊,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啊?”说话的是那个头领,此时他的脸比刚才更白了,只是还是白不过蒹孤城。 “我就是来问个问题,已经问了好几遍了都没人回答我。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呗,为什么就是不说啊!” 那个头领看着突然发火的蒹孤城有些懵,“您真只是来问问题的?” “废话,不然我走那么远过来干嘛?好玩吗?见没见过给个准不就完了?还要动手动脚,你们人真是奇怪!” 头领此时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感觉自己冤得很,“你们赶紧过来看看,要是见过大侠身边的小姑娘的父母的赶紧说!” 他决定把火气发到他的手下身上。 没断腿的纷纷上前细看,断了腿的也努力往前爬,只是没有一个人说见过。 豆花本来不错的心情又低落下来,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蒹孤城见他们不知道,牵着豆花的小手往寨子外面走,“咱们去找下个寨子,这么多水贼总有见过的。” 一帮子水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想哭,但又不敢,只能憋着。 “豆花,刚才他们叫我大侠,你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样?”蒹孤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以前别人都叫他妖怪来着。 “蒹葭大侠?不好听,没有叔叔好听。”豆花一脸诚恳地摇摇头。 “豆花你饿不饿?” 豆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吃鱼?” “想。” 蒹孤城在河边嗅了嗅,在岸边找到了一个小水洼,里面有几条鱼在里面静静地游着。 蒹孤城冲豆花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悄悄走到水洼边,手闪电般地探出,就抓住了一条鱼。 把它交给豆花,又一探手便抓住了一条更大的。 豆花看着手上的鱼咽了咽口水,“我们吃鱼脍吗?” 蒹孤城想了想,“还是烤着吃吧,烤着吃好吃些。” 蒹孤城找了些枯草和柴火,从怀里拿出很久没用过的小巧火镰,点着了火,处理了鱼放在火上烤。 鱼很快就烤好了,闻着并不香,也没有调料。 蒹孤城把大的那条给了豆花,“你人小吃大的,可以长得快点。” 豆花傻傻地接过鱼,咬了一口,一愣,又连着咬了几口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嗯,好吃。” “当心骨头,慢点吃。”蒹孤城仿佛想起了什么,笑得很温暖。 吃完了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豆花说夜里最好不要赶路,会很危险。 “没事,叔叔会保护好你的。叔叔背着你走,这样我们也能走得快些,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你的爹娘了呢。”蒹孤城踢了脚泥沙灭了火,温和地说到。 豆花想了想,点点头。 她觉得就算在夜里,叔叔也不会有事。 今夜的月光不是很明亮,原本有些安静地大泽到了晚上,突然喧闹了起来。 只是这喧闹并不让人安心,反而让人觉得恐惧。 可惜蒹孤城不能算人,至少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 蒹孤城迈开步子飞速地在水面上跑着,对于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毫不在意。 若是从黑暗中看去,会发现蒹孤城的眼眸,在暗淡月光下发出的光亮甚至尤胜月光。 豆花趴在蒹葭叔叔的背上,虽然她知道黑暗中有许多眼睛在看着她,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甚至觉得,就算从那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老虎来,她都敢对着吼两嗓子。 今天的经历是豆花从前不曾有过的,她兴奋过、高兴过、害怕过。 她觉得今天过得无比充实,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爹爹和娘亲,但她觉得蒹葭叔叔一定会帮她找到的。 她不知何时沉沉的睡去了...... 蒹孤城听着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无声地笑了笑。 并不是温暖的人一样的笑,是野兽般残忍的笑。 还不知今夜要流多少血。 章四十四 妖怪 我叫蒹孤城,今年二十岁,自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爹。 我娘说我爹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是寿终正寝。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爹爹在我还没长大的时候就老死了。 为什么过了二十年我依然这么小。 虽然活了二十年,但是我只记得近几年的事情。 母亲带着我搬到了一个小村子里住,平时母亲会教我读书识字,闲暇之余我会去找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玩。 虽然小伙伴们经常说我长得有些奇怪,但我几乎不说话,他们也就让我跟着了。 小伙伴们会去河边抓小虾,去榆树底下捡榆钱子。 他们虽然觉得我不好看,但也总是会分给我一些,我觉得很开心。 于是我开心地笑了。 他们看我的目光一下就变了,那种眼神我不太懂,但我觉得应该是像书上说的那样,他们看到了混入羊群的狼。 他们是羊,我是狼。 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开始扔我,虽然并不算小的石子打在了我身上,但我并不觉得痛。 他们见扔我没有用,大喊了一声妖怪,就都跑了。 我没有去追,因为我感觉就算追上了他们,我也没法再融入他们了。 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融入过他们。 于是我哭了,左胸那里有点难受,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伤心吧。 我哭着回家问娘亲:“嗷,为什么他们说我是妖怪?” 娘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虽然我觉得娘的笑里一直藏着点别的东西。 我当时并不懂。 她听了我的话,笑容僵在了脸上,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他们不喜欢你吗?” “嗷,对,他们还用石头打我。” 娘听了一下就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觉得我说错了话,赶紧说道:“嗷,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娘抱得更紧了。 后来娘带着我搬到了另一个村子住,这个村子的景色更美,而且这里每个人都很爱笑。 这个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更加热情些,看到我是新来的就主动叫我出去玩。 于是我马上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开心地和他们一起玩耍。 只是我记得要闭上嘴。 虽然小伙伴们好奇为什么我不说话,也很少笑,但都被我糊弄过去了。 村子边上有一片小湖。 那时是春天,会有天鹅飞到湖里。 阿强是孩子里年龄最大的,如果不算我的话,所以大家都听他的。 有一天他说要去湖边抓鹅,小伙伴们都同意了。 鹅看上去很漂亮,有长长的脖颈,白白的羽毛,优美的弧线。 虽然要抓它,但并不影响我赞美它。 可是美丽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颗凶悍的内心,鹅追着我的小伙伴们跑,小伙伴们都怪叫着撒腿跑,我也跟着跑。 跑了好久那只鹅才停下,小伙伴们都已经气喘吁吁。 我没有。 他们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开始谈论刚才那只鹅,虽然没抓到,但依然很开心,开心到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然觉得被一只鹅追着跑很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打心眼里高兴。 于是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开嘴的那种。 ...... 又来到了一个新的村子,是我主动跟我娘说的,说湖里的大鹅太凶了,那个村子不适合居住。 这次我打定主意,不管多么开心也不能张开嘴笑,更不能说话。 于是我决定装自己是哑巴。 哑巴似乎并不会被人看不起,至少我的新伙伴们是这样,似乎待遇还会更好些,可能这就是书上说的,人总是会同情弱者。 我不喜欢被同情,但如果这样能让我融入他们。 我愿意。 在这个村子里待得时间比之前的都要长,我觉得我已经是伙伴们中的一份子了。 因为和小伙伴们不能说话,我只能在家里和娘不停地说和小伙伴们的故事。 这时候我都会笑得很开心,娘也会跟着笑。 但我没有意识到她笑得似乎并不纯粹。 夏天到了,小伙伴们邀请我去河里游泳凉快凉快。 我虽然会游泳,但我讨厌水,很讨厌。 我便坐在河边看着他们,他们并没有因此不高兴,讨厌我,让我松了一口气。 河很窄,也不深,有几块大石头都露出了水面,在靠近岸边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水底的石头和水草。 只是前几天下过一场雨,所以现在水流稍微有点急,但小伙伴们说没关系。 事实证明可能有些关系,一个小伙伴突然溺水了。 其他小伙伴想把它带到岸边,但是没有成功。 我很讨厌水,但我还是跑过去准备救他。 只是我一时心急,一脚踩得太用力,在岸边滑到了,头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很疼,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口子,而且我感觉自己好像流血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游到了他旁边带着他游上了岸。 他吐了好几口水后,说自己是因为腿突抽筋了。 惊魂过后大家才发现我头上半边脸都是血,他们连忙用水给我洗了洗。 一个人惊恐地大叫:“你头上有好大一个口子,有小半边脸那么长!” 我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因为我已经不疼了。 只是为什么他们现在的表情更惊恐了? “你......你的口子......一下就好了......” 是啊,我都不疼了,当然好了。 “你是不是妖怪?” 为什么又有人这么问我?伤口难道不应该是一下就和愈合的吗? 我不由张嘴想要辩解,然后他们又都跑了,包括那个被我救上来的。 胸口很难受,但这次除了伤心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我回到家,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我娘:“嗷,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妖怪?” 娘这次反倒没有显得特别伤心,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你不是妖怪。”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又接着说道:“但你娘我是妖,狐妖。 我启灵用了一百年,修炼用了一百年,化形用了一百年。 你爹是人,是个读书人。 我刚刚化形的时候在一个城里遇到了他,他见我什么都不懂就教了我很多。 我告诉过他我是妖,但我们还是相爱了。 你是我和你爹的孩子,人和妖的孩子,所以你不能算妖。” 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我当时仿佛明白了什么,“嗷,人只能活很短的时间?” “你爹在人里活的并不算短,活了五十三年,但对妖来说还是太短了些。 你是人和妖的孩子,估计也能活很久,甚至比我还要久,所以你还没记事你爹就死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 原来我只是长得像人。 原来我和一直寻找的伙伴并不是同类。 甚至连妖都不是我的同类...... 娘突然摸着我的头,用教我读书时的口吻跟我说:“孩子,这世上人多,妖少,人和妖的孩子更少,但并不是只有同类间才能共存。 你也许在世上找不到另一个同类,但你一定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所以不要怕孤单。” 我看到娘流了眼泪。 虽然我不懂娘说的话,但我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又来到一个新的村子,我决定找找娘说的那个人。 我准备和人们多相处相处,然后主动说出自己的真相。 相处十天,他们听到了我是妖怪后很害怕,都跑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也不理。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短。 ...... 又来到一个新的村子。 相处一个月,他们听到了我是妖怪后很害怕,都跑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也不理,甚至还打我。 时间还是太短。 ...... 又来到一个新的村子。 相处两个月,他们听到了我是妖怪后很害怕,都跑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也不理,说我欺骗了他们。 可能不是时间的问题。 ...... 又来到了新的地方,是一个更北方的地方,名字我没有去记。 我有些灰心,但没有放弃。 既然找不到,那便等他来...... 章四十五 火镰 这个村里的人的小孩子们也邀请我加入他们,我没有接受。 我只是在村子里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他们觉得我是怪人。 不过既然不是同类,那我也不是那么在乎。 这个村子旁边也有一条河,我虽然不喜欢水,但我喜欢水边的风景。 河里有很多鱼,秋天红红的落叶落到水上会引来鱼儿,鱼儿在叶子边上吐着泡泡,能让我看得入迷。 可惜耳边传来的喊叫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喂,那边那个怪人,谁让你坐在河边的?” 享受的时光被打断让我有些生气,而且我觉得我坐在河边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我假装没听见,试图重新浸入刚才的景色里。 心意相通的没有等到,却等到了找麻烦的人。 “我说话你没有听见吗?不准你坐在河边上!”说话的是一个小胖子。 他推了我一把,没有推动。 面前的鱼受了惊吓游走了,只剩下一片红叶随着水流缓缓远去。 我站起了身,静静地俯视了一眼那个胖子。 我有些生气,但并不想理会这群打扰我的人,往家里走去。 胖子又拦在了我的身前,可能是从我刚才的眼神里看到轻视,又狠狠推了我一把,还是没有推动。 胖子脸一下就憋红了,“打他!” 我感觉到仿佛有几团柳絮飘到了身上,痒痒的。 看着身边这些卖力地挥舞拳头的人,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是真的想变成人,还是为了找到同伴才想变成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低落,准备从他们中间挤出去。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是小姑娘的声音。 “喂!你们在干什么?”听上去那个小姑娘好像有些生气。 那小胖子回头一看,嘀咕了一句:“是那个疯丫头,我们走。” 小姑娘跑到了我身前,带来了一股豆花的味道,我觉得很好闻,也仿佛冲走了我的怒气和低落。 “喂,你有没有事?怎么光被打不还手的?”那个小姑娘肤色很白,像豆腐一样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开口说话,但我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怕那是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 我摇摇头。 “没想到你还挺耐揍。你好,我叫豆花。” 小姑娘的眼睛狭长,双眼皮很深,层次分明。内眼角向下,眼尾向上。 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这叫狐狸眼。 我一愣,还真叫豆花? 她可能觉得她的名字有些奇怪,跟了句:“豆花是我小名,我大名叫秦葭。秦岭的秦,蒹葭的葭。” 我没法回答,只能点点头。 或是觉得气氛有些僵硬,我准备走开。 “喂,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刚才我好歹救了你,你就这么走了?”小姑娘显得有些不乐意。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抬起手用袖子挡住了我的嘴,“嗷,谢谢。” 豆花看着我噗嗤一笑,露出了她的小虎牙,“你说话就说话,掩着嘴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呐?” 我听出那是一句嘲笑的话,但却觉得很亲切,“嗷,我怕我吓到你。” 豆花听了明显不信,“切,能有多吓人,拿下来给我看看。” 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放下手。 看着豆花斜着脸眯眼看向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便咧开了嘴笑了。 “哇,你有和村里二黄一样可爱的牙齿耶!”豆花一下就站到我跟前细细打量我。 我一愣,左胸那里又开始有些难受。 但我突然有点迷恋那种感觉。 “还有你为什么要说嗷?一点都不好听,不要说了。”豆花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张开嘴,很艰难地压制住了那来自本能的冲动,轻轻说了句:“好。” “欸,话说你叫什么?”豆花似乎是真的一点不怕。 “我叫蒹孤城。”可能是太久没和人的小孩子说话了,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蒹葭的蒹?”豆花突然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蒹葭是什么。” “不知道,我的名字据说是我爹起的。” 豆花拉着我转了个身,指着河边的浅滩,“蒹葭就是芦苇。” 我恍然。 芦苇在秋天时叶子都已经枯死,秋风一吹就会晃晃荡荡,但却不会倒下。 我觉得那很美。 “你为什么这么白?要是我也能这么白就好了。”我看着面前兴奋的笑脸,第一次主动问道。 豆花没有想象中的表现出得意的神色,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印出了我黝黑的脸,很认真地说道:“你长大以后也会变白的,那样就会好看了。” 我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你之前在河边干什么?” “看风景。”我没有把目光转向河边。 豆花有些惊喜,“你也喜欢水?我也喜欢,可惜我不会也不喜欢游泳。” 她说到后半句时又低落了起来。 我没说我讨厌水。 豆花带着我来到河边坐下,用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河水缓缓流动。 河水波光粼粼,照在她的脸上,是难得的美景。 我这样想着。 我们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时候,她突然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轻轻说了声:“嗯。” 回到家,我问娘:“娘,有办法让人站在水上不掉下去吗?” 娘明显一愣,随后笑了,我能感受到这是真正的笑容,“妖启灵后能用体内的妖力修成妖术,你体内有妖的血,所以你也可以修成妖术。” 我急切地问道:“那要怎么修妖术?” “妖术只能靠你自己修炼,不同的妖术修炼的方法也不同,只能靠你自己。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毕竟不是真的妖,所以想修成妖术会很难。” 我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便迫不及待地向河边跑去。 ...... 我和豆花并没有说好第二天在哪里碰面,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只能是在那条河边。 我坐在河边看着河里的鱼儿自由地和同类们游动着,不一会儿又闻到了豆花的味道。 “你为什么盯着鱼看?是不是想吃鱼?” 我本想说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抓?他们游得又不快。”豆花坐在我边上,笑着问我。 我没说我不喜欢水,尤其是昨天浸在水里的时间太长之后更是如此。 我站起身撩起了裤腿,弓着背,悄悄向浅滩走了两步。 那里有两条鱼一动不动。 待我觉得时机已到时,猛然前踏一步,几乎一瞬间便用手抓住了那两条鱼的腮。 我默默地坐回豆花旁边,有些紧张地把那条大点的鱼递给他。 “原来你动作那么快啊,真厉害,看来以后我们不愁鱼吃了。你吃大的吧,你长得小,多吃点能快点长大。” 我看着手上的鱼准备咬下去,又被豆花拦下。 “你喜欢吃生的?我觉得烤着吃会好吃点哦。”豆花皱着眉建议。 “我不会。”我没吃过烤的东西,觉得生的和别人烧熟的菜味道都差不多。 豆花笑了笑,一招手,“跟我来。” 豆花带着我走到了一个小林子里,捡了些枯草和枯枝交给我,又回到河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小巧物件。 “这是什么?” 豆花把那东西递给我,得意地说:“这个东西叫火镰,那个夹层里的石头叫火石。 你用前面那个铁块去敲火石就能敲出火星子,用火星子点燃搓开的枯草就能生出火来了,你试试。” 我把火镰对准了下方的草绒,没敢太用力,怕把它弄坏了,只是轻轻敲了一下火石,并没有火星子出来。 豆花有些恨铁不成钢,“哎呀,那么轻干嘛?稍微使点劲儿。” 我点点头,稍微加了点力气,果然敲出了火星子。 豆花轻轻地拿起那团沾了火星的草绒,吹了几口气,火就生起来了。 我惊叹不已,豆花更得意了。 豆花把火镰小心地放进怀里,噘着嘴说:“这东西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宝贝着呢。要不是看你没什么见识,才不会给你看。” 豆花又取出刀子划开了鱼的肚子,扔掉了内脏,在水里洗了洗,用一根树枝插进鱼嘴,我们就用手拿着在火上烤。 豆花生火的本事很厉害,烤鱼的本事可能就不那么厉害了。 我没烤过鱼,所以跟着豆花做,然而豆花把鱼拿起时鱼似乎有些焦,有一半是黑漆漆的。 豆花看了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傻笑两声,“烤得不怎么样,凑活吃吧。” 说完就咬了一口那条小些的鱼,看着她的苦瓜脸就能感受到那鱼的味道。 我也对着漆黑的那一面咬了一口,不好形容是什么味道,只知道那是一种从没吃过的味道。 虽然说不上好吃,但我知道我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哈哈哈你这个傻子,不就是难吃点吗?至于哭吗?” 听着豆花的嘲笑声,我便觉得这是最美味的东西。 章四十六 时光啊时光 那天我回到家,发现娘不在,只在桌上见到一封信。 “阿城,看样子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了,娘也就放心了。你爹读过很多书,他说人死了以后会转世。现在娘要去找你爹了,你自己好好活着,也要好好待那个人。” 我看了信并没有多少伤心,反而有些高兴。 因为我觉得如果娘找到了转世的爹,脸上的笑就不会那么牵强了。 放下信,我又去了河边,开始练自己毫无进展的妖术。 那天晚上我没回去,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河边发呆,发了很久的呆。 “喂,你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我回过神,才发现天亮了,身上也干了。 “我娘昨天走了,她说去找我爹了。” 豆花脸上的表情突然复杂了起来,“你爹在哪?” “我娘说我爹很久之前就死了。”我的语气并不悲伤。 “那你娘怎么找?” “我爹说人死了以后会转世的,我娘去找转世后的爹了。” 豆花点点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很不在乎地说道:“我娘死的早,我爹就抛下我不管了,是村里的王婆婆收留了我。 王婆婆是做豆腐的,现在婆婆年纪大了,我就帮婆婆磨豆腐。你别看我瘦,其实我力气大的很呢。” 我看着豆花,觉得胸口一痛,有些说不出话来。 豆花说完就一挥手,站起身,“唉,不说这些,今天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豆花带着我沿着河边逆流着走,不多久就看到一座小木桥。 桥的对面是一座大山,据豆花说大山后面还有很多大山。 豆花沿着一条小路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时不时停下闻闻路边的野花。 我看着她满脸笑容的样子,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豆花,这条路是野兽踩出来的。” 豆花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关系,村里的大人经常来山里打猎。大人们说山的外围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我们只要不去太里面就不会有事。” 她说完又蹲下采了颗绿草,说是野菜。 我们在山外围兜兜转转了很久,豆花终于有些累了,我们便往回走。 但这时我却闻到了一股味道,而且并不远。 我扯了扯豆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蹲了下来,看向一边的草丛。 豆花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蹲下来,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我看向的草丛那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了一只野猪。 不算大,但两个獠牙很吓人,比我的大很多很多。 我捂住了豆花的嘴,希望那只猪不要闻道我们的气味,虽然希望有些渺茫。 那只猪突然一顿,看向了我们这边,嚎叫了一声就冲了过来。 我只来得及推开豆花,就被野猪顶到了树上,他的獠牙捅进了我的肚子。 还好,不是特别疼。 我冷静地扬起拳头对着野猪的额头抡下,那猪又叫了一声,顶得更用力了。 我感觉自己的血流的越来越多,但没什么办法,只能咬牙一拳接着一拳地打。 豆花举着一块石头砸在了野猪的身上,自己却被震了回去。 看来豆花的力气没有她说的那么大。 但她没放弃,手都被磨出血了也没放弃。 要是我没看错,她好像还哭了。 我的左胸又开始疼了,觉得自己莫名生出了很多力气,一拳砸下,野猪哀嚎一声终于倒下了。 我推开野猪,急忙跑到豆花身前想看看她的手,谁知却被豆花一把抱住了。 那是和母亲一样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我不懂她为什么要道歉。 我小心地抓起她的手,看到只是磨破了一点皮才有点放心。 “你不要死......”豆花不知道为什么哭得更厉害了。 “嗷?我为什么会死?”我傻傻地问道。 豆花抬起头看着我没有说话,眼里的泪比河水还要晶莹美丽。 却是我不想再见到的美丽。 我感到腹部的疼痛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以及说出那件事的后果,我不由地有些悲伤。 “对不起。”这是我想了很久才说出的话,“其实我不是人。” 豆花明显一愣。 “我是人和妖的孩子。”我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豆花会做出的事情,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渐渐从无声的哭泣变成从未有过的嚎啕大哭,哭得很响很响。 我看到了豆花眼里的惊讶。 “你为什么能哭那么大声?是不是不会死?”豆花傻傻地问道。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这反应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又问了一遍:“我为什么会死?” 豆花撩开我沾满血的衣服,我也低头去看,没看出有什么东西。 “你刚才不是被大牙齿捅到了吗?不是还流了很多血吗?为什么没有伤口?” “我因为有妖的血,所以很多地方和人都不一样,伤口刚才已经愈合了。” 我说得很小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让豆花听到。 豆花大大松了口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抹掉了泪水笑得很开心,“早说嘛,吓死我了。走,我们去吃猪肉去。你搬得动吗?” 豆花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到野猪的尸体边观察起来。 我愣愣地把猪搬到了山下,只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豆花便烤着肉边嘲笑我:“切,你这个爱哭鬼。上次吃鱼要哭,现在吃猪也要哭,你是上辈子没哭过吧。” 这次的烤肉用茱萸调了味,我在豆花惊叹的表情下吃了大半头野猪。 怎么也吃不够。 豆花似乎对我不是人一点不在意,还常常惊叹我的非人之处。 豆花见我的衣服破了,第二天就给我带了一件白衫,还请我去王婆婆家做豆腐。 之后我们每天一起玩耍,那是我从没想象过的快乐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了十几年。 只是快乐总是伴随着悲伤。 我看着豆花一年一年的长大,从豆冠之年到及笄,再到弱冠。 眼看着豆花年近三十,我依然一点没变,好像时间停在了我身上,而我只能看着它在豆花身上流逝。 在豆花二十九岁那年,她病了。 我去各种地方找了大夫,他们都没看出病因。 后来有个大夫说我可以去中南山求医,据说那里有个老神仙。 豆花已经下不了床,我跪在豆花的床边想了很久。 中南实在太远了,我实在不放心豆花一个人。 “不用去找大夫了,我没多久可以活了。”豆花依旧很白,只是现在的白里露出了病态。 我依旧很黑,是因为我修成了让自己保持黝黑的妖术。 豆花说我长大了会变白,那我没长大就不能变白。 “我最后这段时间你就陪着我吧,现在我才有点理解你娘,你和你娘其实都挺可怜的。” 我没说话,不知道豆花一个活了不到三十年就要病死的人,为什么还会去可怜别人。 “当初你告诉我你不是人的时候其实我吓死了,但倒没什么害怕的。 因为在你推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虽然后来知道你不是人,但只要知道你能依靠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受了伤还能哭得那么中气十足的人,都把我看傻了......” 豆花眯着眼睛回想着以前的事情,说着说着轻笑了起来。 虽然说得都是开心的往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笑着哭了。 “唉,都十几年了,你还是个爱哭鬼,一点没变。”豆花用消瘦的手点了点我,像以前一样嘲笑我。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讨厌水,因为你每次碰到水都会皱眉毛,但我让你下水抓鱼你也从不拒绝,看着你皱着眉趟水的样子我就想笑。”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豆花笑得很开心,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才停下。 “可惜我不会游泳也不喜欢游泳,偏偏又喜欢水,只能每天在河边看看。 只是现在连看都看不到了。 你呢也不用太难过,要多笑笑。 你说你爹读过很多书,那他说的肯定是真的。我死了以后也会转世,你呢就拿着我那火镰去找我,我不一定记得你,但你把火镰给我看我肯定能想起来。 如果我还没长大你就等等我,如果你还没长大你也要来见我,听到了没?” 豆花说完就闭上了眼睡着了,我出了屋子,来到那条河边。 这条河也一点没变,十几年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来这里练妖术,弄得浑身都是水。 直到昨天我才能够在水上站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有些不稳当。 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带着豆花站在她最喜欢的水上。 喜欢水又讨厌游泳,真是个奇怪的人,我这样想着。 可惜豆花没有等到明天...... ...... 后来我去中南找了那个老神仙,他说如果我能找到同类,我就能找到转世以后的豆花。 于是我找了八十年。 章四十七 是真的丑 一百多个寨子都去一遍不是个轻松的活,尤其当这百余个寨子分布在方圆九百里的大泽内各个角落的时候更是如此。 不过还好蒹孤城也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在不眠不休,日行数百里的情况下,也可算是把大泽都逛了一遍。 一开始遇到的水贼都不会太配合,动不动就要动刀刃,在蒹孤城把他们的腿都打断以后,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蒹孤城也受过伤,水贼里会武功的不多,大多是靠经验在打斗,但高手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 那次蒹孤城为了不让豆花被伤到,伸出左臂挡下了那个高手的大刀,刀一直砍到骨头上才停下。 那人还想继续发力直接把手砍断,被蒹孤城一记头槌打得找不着北,又被踢断了两条腿才得以制服。 还好蒹孤城提前捂住了豆花的眼睛,左手一会儿就愈合了,骗豆花说手臂上是别人的血,不然豆花可能要哭好久。 在走过三十多个寨子之后,就没遇到过要动手的情况了。 水贼们看到他都恭敬地把他领到所有水贼面前,让水贼们好好认认。 因为水贼间已经传开了,有个妖怪带着一个小姑娘到处问问题,不老实回答就会被打断腿接着问。 ...... 安仓寨是云梦泽里最大的水贼寨子,足足有上千人,宛如一个小镇盘踞在大泽中。 戚阴是安仓寨的老大,他此时和一个中年人坐在小屋子商量事情。 那中年人一看就是个十分儒雅的书生,也有个十分儒雅的名字,叫古文瑞。 不过寨子里的人更喜欢叫他军师,因为他就是个出主意的人。 “军师,听手下说那个妖怪已经带着小女孩往我们寨子走了,你看我们该怎么做?”戚阴语气很陈恳,因为他清楚军师出的主意总是要比他好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就是糙汉子一个。 儒雅书生和李从文一样也有一把扇子,也喜欢在大冷天的扇风,不过他的是把羽扇。 “不知寨主何意?”军师的声音低沉厚重,能让人感到信服。 “哼,我们安仓寨千余好汉,战船上百,岂会怕他一个妖怪? 我们在寨口摆下战阵,强弓百步开外抛射,硬弩百步之内平射,先在他身上开个百十来个窟窿。 若是还没死,就让我手下最厉害的十几个兄弟穿上重甲围攻,他就算是妖怪,手无寸铁肯定也对付不了重甲。 不过我观那人也算好汉,必然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戚阴一拳锤在桌子上,说得豪气干云。 军师呵呵一笑,摇了摇扇子,“寨主高义。只是俺听说那妖怪是为帮一个孩子找父母而来,亦是为了大义,不如就让兄弟们指认一番。若真抓了人家的父母,给那孩子送回去岂不是一桩美谈?” 戚阴皱眉说道:“我们水贼要美谈干什么?” “寨主啊,你若还想让这大泽成为栖身之地,接下来就不能做太多恶事。 之前俺们派人阻挠岳州建城,其实已经试探出了朝廷的意思。朝廷让江湖人来围剿俺们,就说明朝廷把这事儿当做江湖事而非国事。 俺们只要不再胡作非为,小打小闹朝廷是不会管的。况且俺们就算杀了那妖怪也没任何好处啊,要是还让兄弟们有所死伤,那就更不值了。”军师的语气并不激昂。 戚阴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看了军师一眼,起身走出了屋子,“就按你说的办吧。” ...... 蒹孤城带着豆花问完了最后一个寨子,依旧没有问出豆花父母的下落。 “我爹娘......是不是已经......”豆花低着头抹起了眼泪。 蒹孤城摸了摸豆花的头,没让豆花说下去,“你爹娘确实已经不在大泽里了,可能去了外面。没关系,我带你去找。” 豆花一下抬起头,眼里还闪着泪花,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蒹孤城白皙的脸,“外面太大了,要找到什么时候?” 蒹孤城蹲下身子,帮豆花抹干眼泪,“你这个爱哭鬼,找不到一次就哭一次,上辈子肯定没哭过。外面大有什么关系,不管多久我都陪你找。” 豆花瞪大了眼睛,紧紧抓着蒹孤城的白衫,“蒹葭叔叔你不用做别的事的吗?会找很久很久的哦。” 蒹孤城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裂开了嘴,“哦,我要找的已经找到了,也找了好久好久了。” “啊,蒹葭叔叔你也是爱哭鬼!” ...... 杨小央看到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蒹孤城突然回来有些惊讶,据寨子里的人说当时他带着一个叫豆花的小姑娘出去了。 杨小央倒不担心那小姑娘,因为他知道蒹孤城只是表现得怪异点,其实一点不坏,甚至还有点善良。 然而此时蒹孤城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了,杨小央也说不出他哪里变了。 可能是找到归宿了吧。 杨小央其实并不喜欢蒹孤城,但在蒹孤城抢走自己的那罐辣酱之后,自己生气之余竟还有些不舍。 杨小央知道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而李从文却注意到,杨小央眼里更多的是羡慕。 杨小央他们三个半人加上薛雄把二人送到岸边,蒹孤城挥挥手就牵着豆花走了。 豆花回头笑着对薛雄说:“薛叔叔,我去和蒹葭叔叔找爹娘啦!” 薛雄一愣,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道:“我不是早就告诉她她爹娘已经死了吗?” ...... 杨小央以为狗子会很快就从岳州城回来,谁知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老陈也一直没消息。 杨小央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回去看看,都被李从文拦下,说要他放一百个心。 至于鞠夜阑和小荼,她们一天到晚混在一起,在岛上跑这跑那的,也不知道这个岛上有什么乐子。 现已是开春了,以前杨小央不知道鼍龙寨为什么这么叫,当他看到一条条鼍龙从水里游到岸上晒太阳的时候才明白。 寨子里的人会喂它们鱼吃,据说这样这些鼍龙会帮忙抵御外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狗子带回来了许多粮食和岳州刺史的文书,还带回消息说只要能把水贼抓回去,就同意李从文的方法,并已经上奏朝廷调来军队协同看守了。 还有老陈说他要继续和各派商谈,暂时回不来。 李从文一听到消息立刻让人找来薛雄,说有事情交代,并拿来纸笔几下就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薛寨主,岳州刺史的文书已经送来了。现在你立刻找人把官府的文书和这张纸上的内容划抄一百份,再让善用弓箭的人把信穿在箭上,射到附近三个寨子的门口就行了。” 杨小央一愣,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薛雄则面有难色,“李公子,善用弓箭的人还好。但这寨子里可都是糙汉子,别说写字,认字儿的都没几个,这抄写着实......” 李从文瞥了瞥嘴,“行了我知道了,我们抄好了再叫你。” 薛雄行礼退下。 “你什么时候改的主意?”薛雄一走杨小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刚刚。” 杨小央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李从文,一言不发。 李从文挥了挥他的折扇,“这一百多个寨子我们一个一个问要问到猴年马月,还要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押回岳州城,太麻烦。 再说我们深入别人的地盘终究不太妥,我们和他们约个地方商量,到时候是战是降一并解决,岂不美哉?” 杨小央很生气,并不是生气李从文的计划不靠谱,而是生气他当初竟然觉得,李从文说那个太麻烦的那个计划还挺好。 “对了,你把这信和文书都抄一下吧。”李从文竟然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杨小央忍无可忍,“那你干嘛去?” 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嘴轻笑道:“自然是去想想我那主意还有没有需要改善的地方。” “不行,你也得给我抄!”杨小央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李从文撇撇嘴,鄙视地看了杨小央一眼,“瞧你那德行,算了,本公子就大发慈悲帮你抄写一些吧。” 两人一直抄到了深夜,杨小央看到李从文写的又火了。 倒不是因为李从文写得敷衍了事,虽然他写的字不合章法,让人觉得自由散漫,但看了会觉得很舒服,是一种别样的美。 再看看自己的,虽然一笔一划都没什么毛病,但合在一起。 那是真的丑...... 章四十八 鼍龙蛋 春依湖是云梦贼内的一片大湖,湖上有些许薄雾,湖面水平如镜,湖边的芦苇已经冒出了绿意。 杨小央背着匣子站在段青给的小船上,欣赏着大湖的美景。 虽不能像文人墨客一样吟出两句好诗来,却不妨他用微笑表达喜悦。 薛雄走到躺在船上的李从文边上,轻轻地说道:“李公子,他们来了。” 薛雄话音刚落,就有二十多艘大小不一的小船拨开薄雾,停在了离鼍龙寨的船不远的地方。 “前面的人可是鼍龙寨?”对面也不知是哪艘上传出了喊话声。 “正是!来人可是成明、海安、广明三寨?”薛雄见李从文点头,来到船头高喊道。 鞠夜阑悄悄地侧了侧身子,探出头去看。 “尔等书信上所说可是真话?” “官府文书在此,怎能有假?” “那我等愿意帮岳州建城,你们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远远跟着!” 薛雄又看向李从文,见他点头才大手一挥,便领着鼍龙寨的船向岳州城驶去。 杨小央走到薛雄旁边悄悄地问道:“你不是说水贼识字的不多吗?怎么你们说起话来倒是文邹邹的?” 薛雄苦笑一声,“代理大人有所不知,这种喊话在大泽内已经喊过成千上万遍了,大家虽然不识字,但说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也早就记下了。” 杨小央点点头,看来这大泽在他们到来以前,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你来我往。 朝廷的水师已经在岳州城的码头边下了锚,薛雄摇着旗子带着鼍龙寨的船缓缓靠近,见水师没有攻击的意图才悄悄松了口气。 身后三个寨子的船此时已经行得很慢,在水师的床弩攻击距离之外徘徊了好久才慢慢驶来,停在了码头边。 李从文拿着刺史的文书去和水师将领谈话去了,边上还有个穿着官服的人,应该是刺史派来的。 杨小央和鞠夜阑则留在了船上,以防不测。 水贼们上了岸很老实,由另一队战甲样式与水师明显不同的军队看押着送去了城里。 至于他们以后会怎么样,杨小央懒得想,那是刺史要考虑的事情。 鼍龙寨的人也被领去签字画押,不知道签的是什么,反正看薛雄他好像挺高兴的样子。 李从文谈完话就回到了船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半眯着眼打盹。 “老陈那边怎么样了?”鞠夜阑刚才说想看看江湖上的名门大派,杨小央听了也有点兴趣。 李从文半睁着一只眼,很随意地说道:“哦,老陈托人传话来,说各派已经同意不插手剿匪的事情了,至于看管水贼的事情朝廷已经派军队接手了。” “那老陈还留在城里做什么?” 李从文轻笑一声,“各派眼看剿匪的功劳落不到自己头上,让老陈去和官府谈,说把看管水贼的任务交给他们,这是想在以后岳州的新城里讨份好处呢。” 杨小央愕然,他本以为江湖上的大门派都是励志钻研武学,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之士,看来也不尽如此。 虽能理解,却也没兴趣去拜访了。 转头看向鞠夜阑,她现在穿着那件兔毛裘子。 这件据说很容易脱毛的裘子竟然没有明显的脱毛痕迹,甚至还多出了些原本没有的光泽。 鞠夜阑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开口说道:“那就回岛上去吧,上次我和小荼发现岛上的鼍龙生蛋了,还是去看鼍龙宝宝有意思点。” 杨小央背上的匣子也震了震,应该是表示同意的意思。 杨小央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在岛上还是要跟着这两个小魔王,她们可能还以为鼍龙是温和的动物吧。 两人一个爱玩一个爱吃,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就鼍龙蛋好不好吃这个问题进行讨论过。 杨小央看了眼天色,才刚刚正午,“咱们要不让大家去城里休整一番,吃顿好的?” 李从文听了把眼睛都闭上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见过一天三顿的水贼?他们刚吃饱饭你让他们修整个屁啊。 赶紧回寨子派人接着送信才是正事,争取每日多送些人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鞠夜阑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整得杨小央红了脸。 他又见那三个寨子的船被水师的人运上了不少木桶子,让鼍龙寨的人运回去。 杨小央问李从文那是什么。 “火油,以后水战会用到。” 杨小央也没问他是什么时候想到的,他知道李从文八成是刚刚拍了拍脑门才有的主意。 当天鼍龙寨就把寨子里的妇孺送去了城里,据说会被妥善安置,还给两个寨子送去了书信,相约明日共赴春依湖。 不过据说这两个寨子里多是无恶不作之辈,明日可能会有硬仗要打。 而鼍龙寨里的人大多是迫不得已,才带着全家在水上讨口饭吃的,被水师赶到大泽后就抱团求生了,别的寨子应该很少。 是夜,杨小央跟着鞠夜阑和小荼在岛的另一边找到了鼍龙下蛋的地方。 这里的鼍龙和寨子里人喂的不是同一批,所以杨小央在小荼的怂恿下偷了三个蛋回来。 那一窝蛋足足有三四十个,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杨小央就挑了三个大点的回来,为此鞠夜阑还说了好久杨小央太残忍云云。 两个半人偷偷摸摸地回了一趟杨小央的住所,拿上杨小央带的调料才摸进厨房。 两个半人对着三个蛋看了很久,杨小央忍不住问道:“你们说该怎么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没个想法。 杨小央叹了口气,对这两个等着吃的不再抱有希望,准备先拿一个蛋煮着吃试试看。 杨小央用水把蛋洗干净,放在锅里用水泡了一会儿,再用小火烧开,等水开了以后又用温水煮了盏茶功夫才捞出来。 杨小央没有急着拨开,而是先出了厨房把小荼的匣子放在门口。 “这样寨子里的人看到就不会进来了,而李从文这时候应该在睡大觉,更不会来。”杨小央边拿来碗边和两人解释道。 “防着寨子里的人也就算了,不让李大哥来尝尝吗?”鞠夜阑有些疑惑。 杨小央冷哼一声,“咱吃完再告诉他,气死他。” 杨小央本以为这鼍龙蛋煮好应该和鸡蛋一样,谁知刚剥了一个小口里面就流出了蛋清,还好提前拿了碗,不然就浪费了。 两个半人对着煮了半天,也还多半是流质的鼍龙蛋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杨小央拿来勺子先试试水,因为他觉得这蛋肯定是熟了的。 砸吧砸吧嘴,味道和普通的蛋差不多,就是腥味重了些。 杨小央便倒了些黄酒进去拌了拌,又尝了一口,眉头一挑,把碗推给二人示意她们尝尝。 鞠夜阑先给小荼喂了一口,小荼也砸吧砸吧嘴,细细回味了一番,摇头晃脑的,都把等着回复的鞠夜阑看急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中。” 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鞠夜阑也尝了一口,随后就把灼灼的目光放在了另两个蛋上。 杨小央翻了白眼,之前是谁可怜这些蛋的来着? 杨小央煮过第一个蛋后心里就有了数,毕竟当初在段府的厨子那里学了不少妙招。 他决定把剩下两个蛋一个炒着吃,一个做蛋羹。 不过鼍龙蛋拌不太匀,做出的菜品相不太好,被两个等着吃的人鄙视了一番。 杨小央示意两人不要急着动手,在蛋羹上倒了几滴菜油又撒了一把葱花,才轻声道了句:“开吃。” 就在杨小央做蛋的功夫,那个煮的蛋已经被两人吃的只剩下了一点点黄,但杨小央吃着最后那一口差点没感动的哭出来。 毕竟在小荼伙食质量明显下降以后,最后一口是不常有的。 而杨小央要是知道,这是鞠夜阑于心不忍才让小荼住的嘴的话,不知会怎么想。 鼍龙蛋的腥气被黄酒和葱花等佐料盖过后味道确实不错,比一般的鸡蛋好吃很多,杨小央计划之后再去偷几个,但也不准备多偷。 一来这蛋毕竟是个新鲜的东西,不知道多吃会不会有坏处,自己和小荼也就算了,要是鞠夜阑吃了一命呜呼那可就玩大了。 二来他一个道士吃荤腥也就算了,要是为了口吃食让人家鼍龙绝了后那可就不太妥了,他怕遭天谴。 两个半人吃的爽快,杨小央心情大好,决定明早去气一气李从文。 ...... 第二日一早。 “切,以你那性子,多半是小荼叫你去偷的吧,你过来嘚瑟什么劲。” “我......”杨小央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章四十九 军师 又是在春依湖,杨小央有幸听到了水贼们的另一种喊话。 “鼍龙寨的人听着,我银杏和榆木二寨羞于与朝廷为伍,尔等速速退去,你我便可相安无事。否则汝之百人小寨,我等弹指间便要你灰飞烟灭!” 那两个寨子的人其实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个,双方船数目也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船比鼍龙寨的大了些。 薛雄听了对方的话没应,转头看向躺着的李从文。 李从文坐起身子,用折扇指着杨小央,很轻松地说道:“代理啊,去把喊话的射下来。”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凭什么这种脏活累活要自己干? 李从文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人作恶多端,为祸一方。想当初你夜袭百里取人首级,今日不过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而已,还犹豫个甚?” 杨小央叹了口气,卸下匣子交给鞠夜阑,并打发她进船舱,自己去取来了弓箭。 然而鞠夜阑还是抱着匣子,透过缝隙探头探脑地看,也不知道到底有个什么新鲜事儿好看的。 今日天气晴朗,湖上雾气不多,以杨小央的眼力能够看清是谁在喊话,而且双方的距离对于五石强弓来说算不上远。 但杨小央不准备直接动手,决定像水贼们一样,在动手前先喊上一句霸气的言语。 杨小央皱眉想了片刻,没想出什么特别霸气的话,只能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做梦!” 说的话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是这声音却震得水面起了数道涟漪,一直传到对方船钱才停下。 边上的薛雄听了面上一抽,觉得这位代理大人可能有些不太靠谱。 杨小央不待对方回话便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灵气,弯弓搭箭。 微微眯眼瞄准片刻便撒手放箭,随着一声闷响发出,便见之前喊话那人中箭落水。 对面的船上一阵骚动,随后所有船便以高速向他们驶来。 薛雄来到船头大手一挥,爆喝一声:“杀!” 鼍龙寨的船冲出,杨小央看到鼍龙寨的水贼已经拿出了火箭,看样子是要在与对方短兵相接之前先解决几艘对方的船。 至于对面,火油这种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杨小央他们的船依旧停在原地,杨小央也终究还是个懒人,射完一箭就坐到了李从文旁边,开始观战。 对方的船还未接近已经有好几艘着了火,船上的水贼纷纷往水里跳,还未正式接触已经少了不少战力。 鼍龙寨的水贼虽作恶不多,但终究还是凶狠之辈,对于落水的水贼毫不手软。 鼍龙寨的旗舰是水师的一艘小战船,和段青给的船有些像,但是是放大了一倍的那种。 战船上的床弩是正常大小,上面架着的攻城凿。 攻城凿尾部一样连着绳索,老远就射中了一艘对方的小船,竟是直接把那船射得解了体。 双方短兵相接时对方的船已经少了小半,剩下的人眼看大势将去,毕竟是水贼,战斗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当场缴械投降的不在少数。 厮杀声渐止,最后鼍龙寨俘虏了五十余人,被绑好手脚扔在了船上,准备带回岳州城。 杨小央看得清楚,其实双方水贼没几个练过武,鼍龙寨能赢多半还是靠火油和那艘水师的战船打出了士气。 而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往往就是一两刀的事,在双方都不会武功的情况下,士气高的常常能把士气低的砍死。 李从文则若有所思,轻声嘀咕道:“看来要再去讨些铁甲和硬弩来。”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披着甲缓缓地骑在马上,带队走在一条山间小路上。 身后的队伍泾渭分明,跟在杨启身边的一千人是御林军,后面的一万人是蜀军。 许黎策马上前来到杨启身侧,轻声问道:“老杨,南王不是已经暗中归顺朝廷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借蜀王一万步卒来南疆?照我看打完雍州以后应该直接带着雍、凉、北疆三地骑兵直下齐王封地。” 杨启翻了个白眼,“对,届时剩余四王合兵淮水,几十万大军一路北上直取皇京,咱们打赢齐王又能怎么样?” 杨启看许黎还有些不服气,接着说道:“咱们向蜀王借兵来南疆是为了看看蜀王是否有争霸天下之心。 我让雍王的两万步卒屯兵汉中,就是为了不让蜀王过天屏北上,如此蜀兵想要出蜀,只能过三峡顺流而下入楚地。 而楚王若是挥师北上,蜀王可能会击其后方,所以楚王在没有探清蜀王虚实之前不会妄动。 蜀中兵不算多,一万人对蜀地还是有些影响的,原本蜀王就在观望,现在兵少了自然更加谨慎。 如此蜀王和楚王都不会轻易动兵,我等悄悄与南王合兵一处,待天下大势更加清晰些再某其他。” 许黎点点头,但还有不解:“若是我军在攻伐楚地时蜀王突然顺江而下怎么办?” 杨启摇摇头轻笑道:“我们大可不必攻入楚地,等着楚王来攻就行了。我朝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北王公孙礼的十万骑兵,但北疆现在刚刚开始与北戎通商不久,公孙礼那老头能动的不过三万骑兵而已。 我们需要等,等到公孙礼能动用五万骑兵的时候,我们带着南疆和蜀地共三万步卒陈兵楚地边界。再让雍、凉二地骑兵携留在皇京的五万御林军共八万陈兵淮水。 这样蜀王即便顺江而下,也不会相助楚王攻打南疆,只会助我平叛。 因为南疆战事对叛乱的五王无关轻重,就算五王攻下南疆也对他们无益。 现在就是不知公孙礼那老头能腾出手来之前,会有何变数了。只是八王突然共同叛乱,但又并不齐心,我怀疑这中间有高人布局。” 许黎皱着眉,不知道什么样的高人能以天下为棋盘,以诸侯为棋子,暗中操纵天下大势。 ........................... 元武十七年,春。 安仓寨寨主戚阴又和军师古文瑞在一间小屋中议事。 “军师,如今受鼍龙寨蛊惑离开大泽的寨子越来越多了,而稍有反抗的都被抓了回去。 听说朝廷已经许诺,只要无大罪者助岳州建城便可落籍分田,这怕是朝廷的奸计,想从内部瓦解我大泽。”戚阴一脸的阴沉,面前的地图上已经有了不少黑叉,代表已经空无一人的寨子。 朝廷对水贼的判罚自然不会像戚阴所说那么简单,这一点军师心知肚明,“寨主莫慌,俺们只要固守大寨便可,朝廷不会派大军来。 至于鼍龙寨区区百人更不足为虑,别的寨子不管是投靠朝廷还是被抓,也都不会影响俺们,甚至其他稍大些的寨子也不会有危险。 俺们寨子最大最厉害,待其他小寨被清理完之后,俺们再与其他寨子重分大泽便可。” 戚阴盯着军师看了一会儿,军师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轻轻地摇着他的羽扇,眯着眼显得轻松惬意。 戚阴突然笑了,拍了拍桌上的地图,笑道:“军师,不瞒你说,我已经暗中和其他寨子结成同盟。 我们决定由一小寨为饵,集数寨战船共八百艘,暗中包围春依湖,剿灭鼍龙寨。” 戚阴见军师脸色一变,轻笑两声,又接着说:“军师放心,我会留那李公子一命,这样军师也可与朝廷有所交代。至于这段时间,军师还是不要离开这间屋子为妙。” 军师叹了口气,表情又恢复正常,“寨主是何时发现俺的?” 戚阴冷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你好好一个儒雅的读书人怎么老是说俺的,现在你也不必再装了,好好说话我还听着舒服点。” 军师笑道:“俺这自称可是真的,改不过来了。” 戚阴听了眼瞳一缩,又看了眼军师才出了门。 手机站: 章五十 鱼汤 还是在春依湖,转眼半月已过,杨小央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片大湖了。 他只知道后来来这片湖的水贼基本都是愿意归顺的,而不愿臣服的都窝在寨子里不出来。 如果是一些小的寨子,李从文和杨小央就带着人直接上门抓人了。 至于大的,李从文说让官府去头疼吧。 杨小央悠闲地躺在李从文旁边,看着天上的白云,听着。 今天来的是个愿意归降的小寨子,人来了直接带去岳州城就行,不用操什么心。 本来杨小央都不愿来,还是被鞠夜阑拽来了。 她说要来看湖上的景色,也不知道来这么多次了,这片大湖还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这次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了,湖上还是一片寂静,而且今日雾气很重,也没风,湖上视野不佳,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薛雄已经几次想开口,但是看到李从文躺在船上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只是面上的忧色不曾褪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湖上还是不见人影,不过雾气倒是散了许多。 杨小央有点不耐烦了,捅了捅躺在边上的李从文,“你说他们是不是不来了,要不我们去他们寨子里看看吧?” 李从文刚想回话,又被杨小央挥手制止,让李从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小央突然坐起身,皱眉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由面色大变,大喊道:“不对!周围来了几百艘船,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这次薛雄没去看李从文,一挥手冲着鼍龙寨的船高喊道:“快撤!” 这时杨小央才透过雾气,看到了湖面上驶来了密密麻麻的船。 虽然水师的战船只有几艘,大多还是水贼们的小船,但是铺天盖地的样子让杨小央有些头皮发麻。 杨小央解下匣子塞给鞠夜阑,并把她们送进了船舱,“抓紧了!” 又回身推开想要划船的薛雄,一手抓着船,另一只手附上灵气,一掌拍向船侧的水面。 船的一侧随之翘起,竟是被大力震得调了个头。还不待船恢复平稳,杨小央又拿起浆用尽全力划了起来。 来着必定不善,他只能祈祷他们这艘小船能有机会突围而出。 然而杨小央向前不过划了一点距离,就绝望地看到前面的路已经被水贼的船围得水泄不通。 杨小央失神了片刻,拳一握,便听咔嚓一声,浆断了。 李从文优哉游哉地走到杨小央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急什么,我来和他们谈。” 李从文话音刚落,对方的船已经一声不吭地开始了进攻,箭雨飞来,其中还夹杂着攻城凿的声音。 李从文暗骂一声,和薛雄一起把已经慌了神的杨小央推进了船舱。 他们的船舱附有铁甲,还能抵挡箭矢片刻。 此时薛雄已经面无血色,鼍龙寨的水贼虽然已经换上了铁甲,但箭雨太密,可不是铁甲能阻挡的。 他已经能预感到鼍龙寨全军覆没的情形了,一时不由生出了轻身的念头。 李从文皱着眉想办法,倒是鞠夜阑最镇定,轻轻拍了拍杨小央,在他边上轻声道:“小羊,还有办法呢。” 杨小央猛然抬头,一脸希冀地看向鞠夜阑。 “你是先天圆满,一定会很多道术,你用几个合适的我们说不定能冲出去。”鞠夜阑用了最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一句不肯定的话。 杨小央一愣,又转而显得有些崩溃,“道术是什么?祖师从来没说过啊!” 鞠夜阑失声道:“你先天圆满了连道术都不知道?我山上的师兄弟刚刚先天就能用缩地成寸的道术了!你真一个道术都不会?” 杨小央绝望地摇了摇头,心里臭骂了那个没正经的祖师一顿。 船舱里一阵沉默,倒是舱外不断传来各种声音。 有箭矢的破空声,人的惨叫声,攻城凿的破船破船声。 “哼,看我出去把他们都电死!”匣子里的小荼突然说话了。 杨小央绝望之时竟然还有兴致翻白眼,腹诽道:你那雷法也就电电鱼,人家几百艘船你能把它们怎么样? 想到这杨小央突然一愣,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符纸,引得众人皆看向他。 “这是中南重霄真人给我的保命符纸,虽是真人随手一画,但我想应该会有些作用。”杨小央没敢说那是真人用手沾着印泥画的。 怕被打死。 几人看向杨小央手中的鬼画符皆面露怀疑,只有鞠夜阑眼睛一亮,低呼道:“可是中南那天生绝情弃欲的重霄真人?” 杨小央一愣,没想到重霄真人还挺有名。 几人走出船舱,可能是因为这艘船附有铁甲的缘故,射来的箭矢不多,想必是对方水贼们不想浪费。 此时戚阴正站在一艘水师的战船上发号施令,看到对方重要人物现身,连忙招呼手下不要伤到他们,冲过去围起来即可。 不过片刻功夫鼍龙寨的水贼们已经死伤惨重,薛雄已经不忍心看,只能满脸怒火地看向敌船。 杨小央拿出一张符纸,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 “想什么呢,快用啊。”李从文看到杨小央犹犹豫豫地样子不由催促道。 杨小央有些尴尬地问道:“那我对着他们的船用?” 李从文瞪大了眼睛,“你拿出来的符你问我?” 鞠夜阑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嘴道:“重霄真人修的是雷法,主杀伐,想来给你的符纸应该是用来释放雷法的。 你把符纸对着离我们远些的水面,灌入灵气就行。重霄真人神仙境界,想来他亲手画的符威力必然很大,其雷法应该可以沿着湖面一直传到敌方船上。”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杨小央脱口而出。 鞠夜阑学着杨小央很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所有道士都和你一样?” 杨小央咳了一声,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去理会李从文的笑声,把符纸对准了不远处的水面,输入了灵气。 杨小央不敢大意,直接灌入了八分体内的灵气。 只是结果看上去不尽人意,符纸突然化成了灰烬,却只出现了一道细若游丝的雷光。 杨小央瞪着消失在水中的细雷,心中大骂:重霄真人当初随手画的符果然不靠谱,不愧是祖师的师弟,这种不靠谱还能一脉相承的吗?小荼吐出的雷都比您的壮观好吗? 低头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几张,有种想把它们扔进水里的冲动。 杨小央正这样想着,突然感到手被拉了一下,抬头一看,鞠夜阑灿烂的笑容映入眼帘。 “看。”鞠夜阑笑着向前一指。 杨小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包围他们的数百艘船上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些甚至已经成了焦炭。 船上不停地有水贼跌落水中,身上着了火也依旧颤抖不止,明显是被电麻了。 若是再细看,符纸直接击中的湖面上,能看到那里在不停地冒着气泡,须臾又见有鱼肚皮朝上浮了起来,再一看就能发现鱼眼已经凸了出来。 这是......熟了...... 杨小央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的丑态,左右看了眼发现李从文和薛雄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表情,不由松了口气。 至于鞠夜阑,她看到就看到了吧,自己在她面前丢脸也非一次两次了。 一阵风吹来,传来了鱼香味...... 杨小央赶紧把剩下的符纸塞到怀里,想了想又拿出两张,用手在上面一抹。 李从文看到他的动作吓得肝胆欲裂,大喊道:“你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别连累我们!”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谁不想活了?我给这两张符上附了灵气,你们拿着遇到危机掏出来就能用,多方便。” 说完给了鞠夜阑和李从文一人一张。 至于薛雄,还是不给了吧,一共也没几张。 虽然显得自己小气,但看薛雄那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估计他也没胆子要。 杨小央满足地拍了拍怀里的符纸,心想重霄真人以前莫不是个厨子?不然怎么能用一张符纸就煮了一湖的鱼汤呢? 这些鱼可得叫人捞回去,要给小荼好好尝尝雷法烧的鱼,说不定吃了她的雷法也能有所长进呢。 杨小央站在船头,看着这春依湖,终于能有感而发念出一句诗来了:风萧萧兮春依香啊! 春依湖上鸦雀无声,湖边刚刚抽出绿芽的芦苇已经有不少变得焦黑。 鼍龙寨的人许久才回过神,默默地打捞之前落水的水贼。 只是他们还未完全品尝到胜利的滋味,又复而惊恐万分。 因为他们发现来袭的万余水贼存活之人不过千余,船则一艘不剩了,都成了焦炭。 李从文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看向还沉浸在有了一湖鱼汤的喜悦中的杨小央。叹了口气,主动去船舱里又拿出两只浆,向鼍龙寨的方向划去。 “欸?怎么走了?” “本公子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哦,记得叫他们把鱼捞回来啊!” 李从文嘴角一抽,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把那些鱼给扔了。 章五十一 剑一 是夜,杨小央专门给小荼开了个小灶,吃了一顿鼍龙蛋。 吃完后杨小央满足地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星空。 小荼飞到杨小央的枕边躺下,轻轻地说到:“小羊......其实你今天杀了很多人。” 杨小央面色不变,依旧静静地望着外面,“我知道。” 他说的很轻,比屋外的虫鸣还要轻。 小荼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接着说,就静静地躺在了杨小央旁边,没多久就发出了轻轻地鼾声。 杨小央微微一笑,却藏不住忧色,“还有六个月,如果能救你,杀尽天下人又怎样?” 这是在心里不曾说出过口的话。 ...... 岳州城因为来了许多江湖门派的缘故,原本有些清冷的大街上,现在常常能看到许多人围成一个大圈,对着圈里的人指指点点。 鸣武人喜欢看热闹,只要有人在大街上喊上一句:“又有人比武啦!” 卖瓜果的小贩会放下手中的担子跑去围观,也不怕有人偷担子跑了。 正在茶馆里喝茶的客人也会一股脑地冲出去,茶钱也不结。 不过掌柜的也不会恼,因为他也跟着茶客们一起冲了出去,到时候比武结束大家还会回来。 这样喝茶时又多了些谈资,茶水也会卖得更好。 城中的一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高台,此时高台上正有两个年轻人在比武。 两人皆是用剑,你来我往,刀光剑影,让围观的百姓们拍手叫好,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个啥来。 就在众人喝彩时,没有人注意到在这条街的尽头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老头和一个十岁左右孩子。 两人的衣着都十分朴素,其实朴素都是对他们称赞,因为他们的衣服实在是连农户的都比不上,但还好比较干净。 老人须发皆白,佝偻着背,手负在背后,乍一看像是个普通的老人。 然而其眼睛狭长,锐利有神,头微微上抬,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锐意和傲气。 至于他身边的孩子则普通很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痴傻,眼眸里露出的好奇会让人觉得他涉世未深。 但最让人在意的是他只有一条左臂,右臂处只有一小节空荡荡的袖子。 “二傻啊,这岳州城可真热闹啊。”老头对着那孩子说话时,一改之前的锋芒毕露,眼中的宠溺都要从眼里流出。 被称作二傻的孩子憨笑着点点头,踮起脚尖想看看人群里有什么,只是距离太远,踮脚尖也不可能看到。 “走吧,我们先去客栈住下,明天再带你好好逛逛。”老人摸了摸二傻的头,领着他向另一条街上走去。 二傻听了也不再留恋,转身跟着老人走了。 ...... 杨小央背着匣子,划着段青给他们的小船,缓缓划向岳州城的码头。 不同于当初来时的场景,现在水边的芦苇丛已经添了不少绿意。 他们后面跟着鼍龙寨的船,船上装着被捆住了手脚的水贼。 这是大泽内最后一批水贼,剩下的已经不是光靠鼍龙寨能管的了。 而且据李从文说,剩下的水贼已经被朝廷的人掌控了。 杨小央猜应该是朝廷在水贼里有身居高位的探子。 老陈已经等在了码头,杨小央看着不过一月不见的老陈,竟生出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来。 杨小央也不掩饰,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老陈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他有特别的感受,因为他总是笑呵呵的,像个邻家的老爷爷。 他见三人上了岸,刚想说话,被后面一个穿着黑布衣的老头抢了话头,“想必这位就是李公子了吧,果然一表人才,略施小计就让云梦泽三万水贼土崩瓦解,老夫佩服。” 杨小央很有自知之明,没觉得他和李从文站在一起能被认错,所以这话自然是对李从文说的。 “前辈谬赞了,这功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李从文向说话的人拱了拱手,难得说了句委婉的真话。 “李公子莫要自谦,想必现在公子已经劳累了,善后之事就交给老夫吧。” 李从文看了老陈一眼,点点头。 那老头招呼身后几个年亲人看押水贼俘虏,率先领着人向城里走去。 杨小央不解,见他们走远了,悄悄问道:“老陈,之前不都是军队来接手的吗?这次怎么换人了?” 老陈呵呵一笑,“杨公子有所不知,就在前不久各派已经把看管水贼的活从官府那要了过来,是为了分这功劳呢。” 杨小央才不懒得多管,跟着他们进了城。 然而路过城中的时候,前面的人被另一队人给拦了下来。 “你们猛虎门怎么不讲规矩,不是说了俘虏来了要平分的吗?如今怎么私自去接人了?”说话的是个穿白衣的老头,估计是另一个门派的长老,身后也跟着些年轻人。 “哼,你莫要血口喷人。我猛虎门不过是先把人带进城而已,岂会私吞?”那黑衣老头听了涨红了脸,也不知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还是受了冤枉怒发冲冠。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一人之言怎能算数?今日你猛虎门必须要给个说法!” 随后二人就停在了大街上互相叫骂,不一会儿引来了百姓围观,还吸引来了城里别的门派,随后那些后来的门派长老也马上加入了叫骂中。 习武之人脾气好的没几个,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人大有人在,大门派的人亦是如此。 眼看着前来的门派越来越多,就要控制不住刀剑相向的时候,杨小央听到了一个老人说话的声音。 “如今的江湖真是不及当年半分啊!竟为如此蝇头小利就要挣得头破血流,实乃不堪!” 杨小央一惊,不知道有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个时候出言讽刺各派。 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人群中一个穿得破烂的老头,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不过那孩子只有一条手臂。 杨小央看不出这两人是什么来路,而老陈看到那人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可惜没人注意到。 “你是何人?我紫山剑池行事,你怎敢指手画脚?”人群中有一人回道。 那老头带着孩子上前几步,围观之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老头大笑三声,手负在背后,仰着头说道:“我二十岁时,你剑池掌门便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若真想管,你又能奈我何?” 紫山剑池的长老听了脸色大变,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老头,“你......你到底是何人?” “老夫剑一,用剑的剑,天下第一的一。”老头自报家门的时候倒是没之前那么傲气了,甚至还带了些虔诚。 杨小央从没听过这么霸道的名字,合起来不就是说他用剑天下第一吗?谁啊这是? 他转头看向李从文,见其一脸羡慕就知道指望不上他,鞠夜阑也一样。 “杨公子,这位便是江湖盛传的剑仙啊。”还是老陈好,见杨小央不解主动说道。 杨小央三人恍然,用带着惊叹夹着敬畏等等复杂情绪的眼神看向那老头。 他原本有些破烂的衣服,一时竟生出些出尘的意味来。 “这剑一听着不像是名字,这里面有什么玄机?”鞠夜阑是个心细的人,惊讶之余还能想到这茬。 “鞠姑娘有所不知,这剑一是他这一脉的称呼。 剑一一脉从来都只有两人,一个师傅一个徒弟。 从第一代开始,剑一一脉就只收一种徒弟,那就是天生剑心通明之人或能练成剑心通明的人。 徒弟出师,就继承剑一的名号。 以前剑一的这个名号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名的,只是传到了这一代倒是剑仙这个称呼更广为人知些。” “剑心通明是什么?”杨小央从没听过这东西。 老陈呵呵笑了两声,“杨公子先接着看吧,说不定就明白了。” 就在老陈说话时,那个紫山剑池的长老已经后退几步,红着脸无颜说话了。 “不知剑仙前辈今日有何指教?”说话的是另一个门派的长老。 轰的一声人群发出了惊呼声,围观之人不自禁后退几步,显然都听过剑仙的名号,仿佛离剑仙站得近些都是种不敬。 “我不过看尔等不顺眼罢了。指教?你也配?” 在场的都是名门大派的长老,被人如此羞辱已经是火冒三丈,“前辈莫要欺人太甚了!” 当然,要是换别人,他们早就拔剑把人砍成几段了。 剑仙又微微仰起头,轻蔑地说道:“怎么?尔等莫非敢动手?” 各派长老们一个个都憋红了脸,身子前倾,只是谁也没踏出一步,都僵在那里。 剑仙眼中的轻蔑更胜,“尔等当真是丢尽了习武之人的脸面,也罢,想必你们也不敢跟老夫动手。老夫也不欺负你们,就让我这十岁的徒儿来会会你们吧。” 杨小央看着剑仙一个人对着十几个门派的长老还敢说欺负,有些忍不住想跪伏在地以表心中的敬佩。 当然敬佩归敬佩,却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章五十二 枯叶 各派长老听了剑仙的话已经是怒不可遏,只是再怎么样也拉不下脸去对付一个十岁的娃娃。 他们只能让自己门派中的年轻弟子上去挑战。 此时他们身后的弟子已经快要千人,从城中各个地方赶了过来。 剑仙拍了拍二傻的背,指了指各派的方向,温和地说道:“二傻,你去把他们打一顿,打完为师带你去吃羊肉。” 这时的剑仙更像是个准备拐卖孩童的人贩子,而不是刚才傲气十足的剑一。 “在下乃紫山剑池一不值一提的无名晚辈,请赐教。”各派中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向二傻抱了抱拳。 二傻刚刚憨笑着把手放在剑柄上还未拔出,又被剑仙拦下。 “你们莫不是看不起我师徒二人?”剑仙的语气有些不善。 “不瞒前辈,其实此人是我们各派年轻一辈中极为出色的弟子了,可没有丝毫的轻视。” 杨小央点点头,对方已经是个年近二十的青年了,对阵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是极大的尊重了。 他不明白剑仙何出此言。 “我是说啊,你们一起上就行了。”剑仙静静地说道,仿佛这样才是对他们师徒的尊重。 杨小央张大了嘴,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陈则又轻笑了两声,不知何意。 而那个自称无名之辈的紫山剑池的弟子已经怒不可遏,拔剑冲向了二傻。 二傻看到竟然没有把剑的意思,反而把头转向了他师傅,瞪大了眼睛看着剑仙,仿佛在问我要怎么做。 剑仙见此又是宠溺一笑,轻轻点头,道了句:“不要伤人性命。” 说完便后退几步,含笑看着。 此时剑已经将要刺到二傻的胸口,眼看下一刻就要穿胸而过,而二傻竟然身形不动,用仅剩的左手拔出了右腰上的剑。 就在拔剑而出的那一刻,杨小央看到原本二傻憨厚的眼神变了。 二傻的剑刚刚完全脱鞘,就在千钧一发时斜斜挡住了刺向自己胸口的剑,轻轻一挑又把来剑带到了头顶的上方,算是利用了个子矮的优势。 那人还想把剑下劈,就感到剑已经不受控制,竟然脱手而出了。 随后他就见一把剑拍向了自己的胸口,自己已经避不过去。 杨小央看到那人被二傻拍在了地上,不禁嘴角一抽。 又是个不把剑当剑用的人。 啪嗒一声,先前被挑飞的剑落地,紫山剑池的人也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应该是收了内伤。 “我不服!”他一声暴喝,挣扎着站起来,竟又抡着拳头冲向了二傻。 杨小央看了是万分的理解他,任谁在自己最拿手的本事上输给了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会服。 只是这种切磋之后再做这样的事,未免有些难看了。 二傻可不管,看到那人赤手空拳的冲来,依旧是一剑拍去。 那人明明想躲,却发现仿佛是自己迎向了剑一般,被拍到了一边,没能再站起来。 剑仙摇摇头,叹了口气,“如此弟子若是优秀,这江湖没落了啊。不必多说了,尔等一起上吧。” 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被多次出言侮辱已经忍无可忍,纷纷拔出兵刃,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李从文突然走出了人群,高喊道:“且慢!” 杨小央一愣,不知道他又要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老陈在旁边却是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李从文向剑仙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前辈,晚辈见各派子弟比武宛若街头市井泼皮打架一般,不如让晚辈断了他们的兵刃,让他们学泼皮学得更像些。” 剑仙细细打量了一番李从文,待看到他的剑时眉头一抬,大笑三声,“好,汝之言甚和我心意,且动手吧!” 李从文听了又行一礼,转身面向各派弟子。 各派的年轻弟子自然听到了这个俊俏的不像话的公子哥说的话,都拿着各自的兵器有些发愣,不知道他要怎么砍断他们的兵刃。 李从文走到二傻傍边,先是对他笑了笑,看到二傻也冲着他傻笑后,缓缓拔出了他三十两买的剑。 嗯,神剑。 他用剑尖对着人群遥遥一指,又微曲前臂横向一斩,便还剑入鞘。 随后就对着二傻挥了挥手,走到了一边。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每次李从文施展剑意都是这个动作,一点新意都没有。 各派弟子看着那个公子就这样走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们连一阵风都没感受到。 突然一阵叮呤咣啷声自脚边传来,他们一愣,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去。 刚才是半截兵器落地的声音...... 一剑出,千刃折。 二傻见此,回头冲着李从文傻笑了一下,便一个人提着剑慢慢走向了人群,走向了千余个各派弟子。 错愕,惊恐,愤怒。 这是各派弟子大致的心里变化,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被戏耍了一般,纷纷丢下断刃,嚎叫着赤手空拳地冲向二傻。 这条街并不窄,二傻一下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一阵春风吹来,吹落了树上最后一片枯叶,然那枯叶却不愿回到树根,反而扶摇直上,顺着春风向远处飞去,似是想看看自己的归宿。 二傻被围在了中间,他也没有继续向前走,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觉得他不需要走,周围的人只会像飞蛾一般扑来。 他半睁着眼,似是有些困了。 二傻举剑对着当先那人一拍。 那人眼看自己的拳头就要打中二傻的面门,却不得寸进,又觉自己如那远去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一直飞出了十几丈。 但看样子飞出去的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归宿了,因为他刚落地就已经晕了过去。 各派的弟子可不是最后一片枯叶,虽不至于像原上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却也着实不少。 二傻站在原地,只是偶尔转身,用他独剩的左臂挥舞着剑。 他的剑很普通,尤其是对于剑仙的徒弟来说。 他的剑不是那种剑身轻颤就能发出龙吟的神剑,也不是削铁如泥、吹发可断的利刃,甚至不如李从文那三十两买的剑来得明亮。 这把剑剑身暗淡,甚至有些坑洼,还有几个细小的豁口。 如果这把剑放在杨小央面前,他能说自己这个外行人打一把都比这个好。 二傻用这样一把剑,拍在人身上却像用巨锤锤中了别人一样,会被拍得很远,而看二傻的姿势,又更像是在舞一条钢鞭。 杨小央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了二傻的动作,他觉得若是把二傻手中的剑换成一丈红绫,可能会显得更优美些。 二傻就这么站在都要比他高半个身子的人群中,每挥一剑便有一人吐血飞出。 每一剑都只拍在胸腹部,却显得并非刻意,仿佛是对方把胸腹贴上来一样。 他的表情也很轻松,舞剑拍人就像挥手驱赶蚊子一般,仿佛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他周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空隙,不会妨碍自己挥剑,也不会妨碍众人一拥而上。 杨小央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边走边打,他这样站着不动难免要腹背受敌,如此必然会耗费很多精力。 杨小央自己当初在那场比武大会上不过应战九人,还并非是九人同时进攻他一人,他都是靠着灵气护体硬挨着刀剑拳脚才把人都打下去。 现在他看着二傻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有些明白什么叫剑心通明了。 他这样做分明是觉得,他能把那千余人全部拍飞。 大街上除了各派弟子的惨叫声便没有别的声音,围观的百姓早已目瞪口呆。 他们光是看到不断有人飞出来,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 杨小央也好奇,二傻不过十岁,再怎么练也不至于能练出把人打飞那么远的内劲来。 难道这也是剑心通明的厉害之处? 惨叫声持续了很久,就是一个人不停地挥手也该累了,而二傻却依旧轻松,眼睛半眯着,看不出有任何疲态。 惨叫声终究还是停下了,众人看着那个收剑后露出憨笑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心绪复杂难言。 “走了,二傻,为师带你去吃烤羊。”剑仙向二傻一招手,二傻就小步跑到剑仙身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杨小央看着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师徒二人,又看了看倒了满大街的各派弟子,突然觉得这江湖还未看够。 章五十三 比划比划 “欸,老陈,你是不是认识剑仙前辈啊?”李从文突然向老陈问道。 今日他给二傻当了回绿叶,杨小央看他露出和二傻如出一辙的满足的笑容就知道,这人现在开心的不得了。 老陈轻笑两声,“老夫年轻那会儿其实和剑一一同游历过江湖,交情不浅。 诸位且随我来,那老东西已经知道我在这了,刚才那句话其实就是说给我听的。” 杨小央精神一震,觉得能与剑仙前辈说上一句话就是莫大的荣幸。 他徒弟都如此厉害,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武功要强到什么地步。 老陈带着三人来到一个酒楼前,还未进门,就已经有一股肉香伴着剑仙和二傻的笑声一同传了出来。 酒楼里一个人客人都没有,杨小央猜是别的人不敢进来。 而且他看那个端菜的人不像是小二,怎么看上去好像是个掌柜? “剑人,今日你徒儿好生威风啊!”老陈当先跨进门槛,用他的话证明了什么叫交情不浅。 “哟,这不是禽寿吗?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今日在岳州城作甚?”剑仙头也不抬,说完就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哦,原来是莫逆之交。 老陈坐到剑仙旁边,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 剑仙等着二傻吃完了手上的肉,慈爱地说道:“二傻,你把肉端到那个桌上去吃,和那三个人坐一起。” 这话即是对二傻说的,也是对杨小央三人说的,让杨小央暗道可惜。 二傻端着那盘羊肉坐到了李从文旁边,冲几人憨笑了一下就低头开吃。 李从文给他倒了一杯水,就自顾自地从他盘子里夹了块羊肉吃起来。 杨小央刚想问话,就听到老陈和剑仙开始交谈了,便赶紧闭嘴竖起耳朵听。 “你这徒弟是天生的剑心通明吧?”老陈把葫芦里的酒倒在了碗里,轻轻地问道。 剑仙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笑三声,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能寻得如此璞玉,实乃三生有幸啊!” “你在哪找到的?想当初我和你走遍了大半个北方,练武的材料都没找到几个。” 剑仙听了更加得意,摸了摸胡子,“哎呀,其实能找到这孩子也实属巧合。 三个月前我本想去蜀山,正走在那褒斜道上,谁知竟远远地看到有一伙山贼正在打劫一个行商。 我急忙赶去想要阻止,谁知动手的竟然是个孩子,待我赶到时他已经把那行商给杀了。 我看到那孩子身后还有几人,显然那孩子是受了山贼蛊惑,我便把那几个山贼都杀了。那个孩子看到还用剑刺我,你猜怎么着?” 剑仙说到这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那孩子竟然挡下了我的一剑!”说完就拍了拍桌子,瞪大了眼满是兴奋。 “那是我就猜到这孩子可能是天生的剑心通明,不然也难以用剑刺死一个大人。 可惜天生的剑心通明心思着实简单了些,收到奸人蛊惑做了恶。他虽无恶意,但我还是断了他的右臂,稍作补偿吧。”剑仙说到这叹了口气,却并不难过。 老陈呵呵一笑,“如此璞玉你竟舍得下手?你这一脉也没几个天生的剑心通明吧?” 剑仙冷哼一声,“断了一臂又有何妨?待我徒儿剑心大成,就算让这天下人一臂,又有何人能伤的了我徒儿分毫,届时我徒儿必定无敌于天下。” 杨小央一愣,看了眼二傻的右手处那截袖子,又看了看二傻,发现他脸上丝毫没有怨恨。 老陈这是笑笑,并未反驳,似乎也认定二傻将来天下第一是件必然的事,“只是二傻心思实在太过简单,武功再高也怕被骗啊。” “这我自有办法。” 老陈听了有些沉默,他知道以后可能见不到这位老友了。 剑仙看老陈那样,冷笑一声,“你还有心思关心我,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准备把一身本事带进棺材?” “哎,我那儿啊不愿练武,非要当官,我也没什么办法。” 杨小央没听过老陈说过他的家室,才知道原来老陈的儿子和李从文一个样。 一个爹是妖刀,非要学文;一个爹是左丞,非要习武。 这两人倒是般配的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见见。 “哦?那位李公子不是你教的?” 老陈苦笑两声,“咱家公子天赋异禀,老夫对他的功夫不敢多言半句,就怕误了公子啊。” 李从文也想掌柜的讨了一壶酒,正在那自饮自酌,听了老陈的话大叫到:“老陈,这你说的是什么话。早知道您是妖刀前辈,我还练什么剑?且不说当初,就是现在你让我弃剑练刀,我也立马就把我的宝剑给折了!”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也亏他能把宝剑二字说得出口。 倒是二傻憨笑着盯着他的剑看,看样子是信了李从文的鬼话。 鞠夜阑看着这一桌的人样子,不禁掩嘴轻笑。 “好,汝子甚和我心意!”剑仙又一拍桌子,让碗中的茶都溅出来了。 老陈没说话,端起酒碗举了一下便一饮而尽,显然找徒弟这件事也让老陈有些烦恼。 杨小央看到老陈难得露出这幅姿态,顿时生出一种种毛遂自荐的冲动。 不过也就想一想,要是自己真是那块料,老陈早说了。 “不提这事儿,剑人你是用剑的行家,你看看李公子这剑使的如何?”老陈摆摆手,似是能挥走烦恼一般。 杨小央伸长了耳朵听,想看看剑仙是怎么评价李从文那自己看不懂的剑意的。 剑仙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慢悠悠地说道:“李公子是只修了剑意,不曾修过剑术吧?” 他也不等李从文回答,又接着说:“我剑一一脉虽只修剑术,却能看出李公子的剑意练的是心剑,别人指点不了。公子的剑意已经接近大成,只是现在心中有一道坎没有度过去,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李从文起身行了一礼,没有多说,坐下后又一口闷了一碗酒,任谁都能看出被剑仙说中了。 杨小央还是第一次看到李从文如此抑郁,也不知道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剑人你既然看过我家公子了,再看看另两位小友如何?”老陈丝毫不觉得这是得寸进尺,笑呵呵地喝了口酒。 剑仙冷哼一声,瞥向了杨小央,那眼神看的杨小央心头一紧。 “这位以前应该是练过武,其实原本是个不错的练武材料,但是基础没打牢,练了不如不练,此生武道就莫要多想了。” 杨小央起身行礼,只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李从文毫不留情地指着他大笑,鞠夜阑低下头,强忍着没笑出声。 二傻倒是没笑,只是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而已。 “那位姑娘是个道士吧,可惜先天不足,怕是已经时日无多了,好生享受剩下的日子吧。 不过我认识中南山上的一个地仙,你去问问说不定他有办法。” 杨小央一惊,剑仙一个练武的还能看出先天不足这毛病来?他还认识祖师? 只是为什么没看出自己也是个道士? 鞠夜阑行了一个道礼,微微一笑,“无上寿福,有劳前辈费心了。贫道此行正是遵中南祖师之命,来寻续命之法的。” 剑仙点点头,不再多说,看向正在喝酒的老陈,没好气地说道:“你喝那么多酒也不怕拿不稳刀,到时候与人动手要是连刀都拔不出,在江湖上妖刀的名号怕是要成笑话了,届时我看你还能不能喝得下去。” 老陈一点不在意,又喝了一口,“人总是会老的,总有一天会拿不动刀的,何须挂念此事?我已经快二十年未曾用过刀了,也没有半点不快,该喝还是要喝啊。” “哼,那你的武功怕不是已经快废了吧?要真是如此我可不愿意和你坐一桌了。” “武功废没废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老陈眼皮一抬,有些挑衅地说道。 剑仙听了大笑三声,猛地拍了拍桌子,“那咱出去比划比划?” 杨小央精神一震,瞬间激动了起来。 剑仙对妖刀,如果用一句话形容此刻杨小央的心情,那就是: 娘的,我想看! 章五十四 刀术和剑术 剑仙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大笑三声,“二傻啊,看为师教训这个禽寿去。” 二傻蹭地一下站起来,又看了看桌上的羊肉,苦着脸说道:“师傅,我还没吃完。” 杨小央听了有种把他敲晕带走的冲动。 肉什么时候不能吃?这种比试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吗? 剑仙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过头轻轻地说道:“那就拿着,边看边吃。” 还是那条大街,原本躺了满地的人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地上的血迹提示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原本已经散去的百姓看到剑仙又跑出来了,纷纷探头探脑地看过来,想知道剑仙还想干些什么。 剑仙见此不以为意,反而大笑三声,冲着看来的百姓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们,今日我剑仙在此要与妖刀比武。你们且多叫些人来看,好让江湖上知道,什么才叫天下第一!” 老陈轻笑两声,心想平日里低调惯了,偶尔高调一番也无妨,因此并没有阻止。 听到剑仙说话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狂奔起来,嘴中大喊道:“大家快来看啊,剑仙要和妖刀比武啦!” 杨小央感觉他们这些普通人这个时候跑起来比他还快,喊得比他还响。 一时间岳州城万人空巷,给这座老旧的城添了许多生气。 只是百姓都站在较远的地方,可能是觉得这两人比武一定会有天崩地裂般的威势,怕离得近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小央觉得百姓做的很合理,自己也准备退远一些。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去远些的房顶上看的时候,剑仙他老人家又说话了。 “诸位不必站得如此之远,离我们五步便可,老夫以手中的剑担保,必不会伤到你们一丝毫毛。” 百姓对于剑仙还是深信不疑的,他们觉得只要剑仙说不会伤到分毫,那他舞剑扬起的风都不会是冷风,只会是暖风的。 但他们出于对剑仙和妖刀的尊重,站在了十步开外,而且闭口不言,大气都不敢喘。 剑仙瞄了一眼老陈的佩刀,“我看你带的是把普通的刀,那我也不用我的天一剑了。李公子,借剑一用可好?” 李从文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剑仙旁边,行了一礼笑道:“晚辈荣幸之至。” 杨小央觉得剑一一脉的祖师爷肯定没读过很多书,不然不会给剑取天一这种没什么内涵的名字。 用得着说自己用剑天下第一,又说自己用的剑也是天下第一吗? 剑仙接过李从文的剑,拔剑出鞘,把剑鞘抛给李从文。 打量了一番这柄剑,点点头,“比我徒儿的好。” 老陈也抽出那把比武大会赢来的窄背刀,一言不发就欺身而上,挥刀对着剑仙当头劈下。 剑仙对着头顶的刀看都不看,挥剑挡在了自己的右侧,却正好迎上了变招而来的长刀,仿佛刀是被剑吸引过去的一般。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剑仙能知道老陈要变招,他根本没看出一丝一毫的迹象。若是换了自己,此时脑袋估计已经不保了。 “禽寿啊,你年轻那会儿也是这水平啊。快二十年了,莫非没有半点长进?”剑仙嘲讽道。 老陈一刀不中也不急着接着进攻,站定了缓缓说道:“你不也没有半点寸进?” 剑仙大笑三声,“我当年已经达到了顶峰,只要不是先天的剑心通明,剑术一道便无人能超越我,我又如何更进一步?” 老陈眉头一扬,“也是,我已经二十年没碰刀了,刚才算是热手。现在我要来真的了,当心别被我砍死了。” 剑仙只是笑笑,没说话,但他那狭长的眼睛也轻轻眯了起来。 杨小央屏住呼吸,不敢眨眼,就怕错过什么。 两人并没有像书中常说的那样,两个高手面对面站定,谁也不先动手,然后一阵风吹过两人就会不约而同的战在一起。 老陈说完话就前踏一步,又是同样的招式对着剑仙当头劈下。 他先攻,是因为他觉得天下没人能防得住。 剑仙依旧不去看头顶的刀,剑挡在了另一处。 他等着对方攻来,是因为他觉得天下没有他看不破的招式。 老陈的刀让杨小央知道了为什么别人称他妖刀,因为他的刀着实妖的很。 老陈能在任何时候,砍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位置。 杨小央总以为老陈要砍到这里,却每每砍到了另一个杨小央想都没想过的地方,让人防不胜防。 而剑仙他老人家的剑仿佛是刚刚盛开的花朵一般,开到哪蜜蜂就飞到哪。 剑仙与其说是在接招,不如说是在引导,似守实攻。 奇怪的是,两人的兵器不知相击了多少下,而且每一下都溅出了火星,可见力道之大。 然而他们的刀剑都毫无损伤,要知道他们用的都是普通的兵器,换别人来早就砍出豁口了。 两人比试许久,手上动得极快,招式变来变去看得人眼花缭乱,脚下却没怎么动弹,不像寻常人一般打斗起来龙腾虎步的,甚至没有溅起一丝尘土。 杨小央看着两人相斗了盏茶功夫,刀光剑影,丝毫没有精力衰竭的迹象,对于两人这样的年纪来说着实不易。 围观之人练武的并不多,所以他们也大多看不出这两个在术之一道上达到巅峰的人的厉害,只是觉得两人来回之间透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寒光来。 杨小央稍微懂些,他看出两人似乎打得有些随心所欲,并没有思考过要怎么出招。 老陈的刀像是站在了一张事先铺好的网上,可以从网上任意一处落下。 而剑仙的剑似乎指向哪,老陈的刀就会落在哪,看似剑仙占尽上风,其实剑仙也并没有余力去做更多的进攻。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刀剑相击后各退一步,停手了。 两人又同时大笑三声。 剑仙率先说道:“禽寿啊,看来你比当初厉害了那么一点啊,这江湖上除了我,你怕是已经没有对手了。” 老陈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摆了摆,摇头笑道:“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人了,武功高有什么用?” 一阵风吹来,两人随手丢下了垂在手边的刀剑。 刀剑落地时竟然同时碎成了铁粉! 铁粉又随风飘走,亦如那片枯叶。 杨小央和围观之人一样,张大了嘴看着那两把兵器,不敢想象两人是何等境界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转头看向李从文,发现他正笑得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杨小央很纳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从文向左右两边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地走到杨小央旁边,用手挡着嘴悄悄地说道:“我跟你说,剑仙前辈现在欠了我三十两银子!” 杨小央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言不发地跟着老陈和剑仙走了,看样子他们准备再去酒楼接着吃。 几人走后,剑柄和刀柄还留在原地。 百姓们纷纷上前驻足观看,却没人敢触碰。 有几个城里的富商看着这两个柄,摸着下巴在想要不要在这里建个祠堂,把它们给供起来。 百姓们对着这两个柄也只是惊叹,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有个卖桔子的小贩回到自己的小车前,还在回味刚才的大战,想想要怎么和没见识到这场比武的人吹嘘,只是刚才两位高人打斗的细节已经记不大清。 正在苦恼之际,一不留神一个桔子不小心掉下了车。 那小贩刚想弯腰去捡,却见那个桔子掉在地上竟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向前滚。 小贩在这卖桔子卖了不知多少年,从没见过这种景象,便跟着桔子一路走。 最后桔子一直滚到刀柄和剑柄中间才停下。 之后岳州城有传言道: 剑仙与妖刀武斗于岳州城内,不相上下。武毕,其器皆化为铁粉,随风而去,只余其柄落于街中。后或察,二人相战之处,削地三寸有余,可滚桔。 章五十五 愈行愈远 这次众人都坐在了一个大桌子上,上了一桌子的菜。 剑仙依旧没喝酒,只是他的举止胜似喝了酒。 “禽寿啊,你也赶紧找个徒弟把一身武艺传下去,不然我怕将来二傻没个对手,未免太寂寞了些。”剑仙拍着老陈的肩膀大声说道。 杨小央这个“废人”喝了一口醪糟,瞄了一眼李从文身旁的二傻。 他想从二傻身上看出点天下无敌的风范,却只能看出他吃起东西来有成为天下第一的趋势,杨小央只能暗叹自己眼光太差。 鞠夜阑大眼睛扫了一圈,偷偷地用筷子夹了一片肉塞进了怀里的匣子,估计正和小荼在玩偷吃的游戏,玩得是不亦乐乎。 杨小央看到翻了个白眼,决定让她自己去洗匣子,但是万一洗着洗着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算了,还是自己洗吧。 老陈抿了一口酒,叹息道:“要找个徒弟何其之难啊。 至于二傻你倒是不用担心,到时候等咱家公子剑意大成,二傻的剑心大成,术意相争,也不知届时会是怎么样一番盛况啊。” 李从文和二傻相视一笑,又一起低头大吃大喝。 剑仙抬起头闭眼想象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杨小央不知道剑仙为什么要这么说,照理说以李从文和二傻的天资,不至于练个几十年才能大成吧? 几人没吃多久,剑仙看到二傻停下不吃了,就站起了身。 杨小央预感到又要上演一出江湖式的豪爽别离了。 剑仙摸了摸二傻的头,向众人一拱手,“今日与诸位一会甚是愉快,只是终有离别时,老夫这就带着二傻走了。 诸位后会无期。” 剑仙说完大笑三声,率先走出了酒楼。 二傻解下自己的配剑递给李从文,又冲着众人憨笑一下,跟着他师父走了。 杨小央不去看抱着把破剑傻乐的李从文,转头向老陈问道:“剑仙前辈身患不治之症?” 老陈听了一愣,随即恍然,“杨公子听出剑一说他已经活不久了吧?” 杨小央点头。 老陈喝了一口酒,神色有些黯淡,“世人只知道剑仙的武功天下第一,却不知他剑一一脉每一代都是天下第一。 他从拜师那一天起就背着一座大山,在徒弟出师前都不能卸下。 现在他收了徒弟,也就必须要把二傻也教成天下第一。 但二傻是天生的剑心通明,祸福相依。 他的武道一途确实不可估量,而他的心智却会一直宛如孩童,将来独自处世难免为人所惑。 要想让二傻的心智与常人无异,就只有一个办法。” 老陈说到这把酒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敲,酒碗就裂成了碎片,“剑一只要让二傻与他比试时杀了他,二傻就能开启心智,而这世间的剑一也会换一位。” 众人皆是一怔,再看向剑仙已经看不到的背影,心中只余敬佩。 李从文抱着二傻的剑,默然不语。 当晚,岳州刺史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李从文一行人赴宴,被李从文婉拒了,说是不想抛头露面。 杨小央猜他可能是没那个心情。 一行人还是接受了段三的极力邀请,进了段家的宅子。 段家的人看到他们都笑眯眯的,杨小央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开心的。 他甚至看到有个厨子模样的人竟然还对他抛媚眼。 杨小央躺在床上,小荼早早地睡去了,现在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让杨小央好是担忧,不知何时能突破至人仙。 回想着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自觉已经见识了不少,感悟也有不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突破。 虽然祖师说自己晋升人仙并不难,但终究还是有些心急。 杨小央听着小荼的呼吸声,决定明天开始便继续上路。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让蜀军驻扎在了武陵山脚,自己带着千人的御林军悄悄进了南王的驻地,整日游手好闲。 “老杨,你就不怕南王是诈降?”许黎最是看不惯杨启这个样子,皱眉问道。 “其他七王也就算了,南王反叛是最没好处的,西北有群山阻隔,东北有楚王盘踞,南面不是大海就是深山。 就算朝廷被某个藩王推翻了,他南王也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岌岌可危。 现在他看朝廷形势还行,便早早投降,说不定还能混个护国有功。 其实我非常怀疑,那八王都是被人策反的,因为他们还远未准备好,现在更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杨启把手搭在额头处,抬头看了眼太阳。 许黎眯着眼想了半天,没明白。 “走吧,今日天色不错,我们去看看这南疆的大好风光。”杨启也没觉得许黎能想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本身就是高手,看看风景也不必带随从,和手下招呼一声就出了门,往城外一片大林子里走去。 杨启听说南疆大林里寨子极多,而且寨中之人擅长养蛊,此行想去见识见识。 只是他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寨子,连人影都没有,小兽倒是见了不少。 杨启解下水囊喝了一口,左右望了望,对着许黎喊道:“老许啊,我饿了。你去逮点东西来吃。” 许黎虎眼一瞪,“滚,你这个懒鬼,要吃自己打去。” 他说完就解下了背上的弓箭扔给杨启,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他。 杨启接住了弓箭,叹了口气,向刚才看到兔子的那边走去。 行至一树后,杨启听到了动静,默默把箭搭上弓弦。 走出树后一看,竟是一女子在逗弄野兔,那野兔竟然不怕人,吃着女子手中拿着的草。 那女子初给人的感觉是静,像湖一样的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是杨启却看出了藏在恬静之下的活泼。 杨启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道:“请问,兔子好玩吗?” 兔子受了惊跑了,楚袖抬头,并不生气,反而嘴角上扬得更多了些。 ..................... 一大早杨小央就背着匣子出了门,在城里的集市上好好逛了逛,备齐了出远门要用的东西。 “小羊,你不准备在岳州城多休息些日子吗?”鞠夜阑看着拿回来许多大包小包的杨小央很是疑惑,照理说以他惫懒的性子,不该如此才是。 “嗯,我准备今日启程,你去把从文叫起来。”杨小央拿着东西走向厨房,头也不回的说道。 鞠夜阑决定再去念几遍经文,她觉得杨小央已经着了魔。 “啊?今天就走啊。也行吧,那咱们顺江而下,去庐山避暑怎么样?”李从文双手抱着那把破剑,大声说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这才开春没多久你就想着避暑了?再说你船还没坐够?咱们这次走陆路吧。” “行了,我这去管段三要辆好点的马车,这样咱们可以沿途好好欣赏一下江南的风光。” 段三给的马车确实好,简直好的不像话。 车厢里宽敞得不得了,放了许多杂物依旧能坐下很多人。车厢的地板上铺了西夷的地毯,踩在上面又暖又软。座椅上还有软垫,坐上去能极大的减轻颠簸感。 老陈刚想赶车就被杨小央拦下,“老陈啊,我来赶吧。您进去歇着就好。” 老陈看了杨小央一会儿,接过杨小央递来的匣子,默默进了车厢。 李从文大惊,脸色惨白地喊道:“夜阑,你快给小央看看,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他这个道士没什么本事,还是要靠你驱鬼。”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他赶车一是因为他确实觉得老陈年纪大了,干这事儿不合适;二是想多做些事情,说不定能有什么感悟就突破了。 杨小央学着老陈的样子赶车,还算稳当。 看着岳州城街上的小贩,突然觉得和蜀中的集市有些相像。 杨小央想到这一愣,半年前不是说好了要去川蜀的吗? 为什么自己离川蜀越来越远了?罢了,庐山就庐山吧。 章五十六 为富不仁 马车缓缓接近岳州城门,然而城门边上此时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杨小央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两边突然冲出许多甲士拦在了马车前,足足上百人。 “公子止步,末将卫思,奉命接公子回京!”一名着黑甲的军士站出抱拳道。 这群甲士都穿着黑色铁甲,头上还有面甲,光是站在他们身前就能感受到一股冰冷肃杀之意。 卫思这一出声,连马儿都受了惊。 杨小央一愣,回头冲车厢里喊道:“从文,是不是你爹派人来接你了?” 李从文下了车,看了一眼那群甲士,又奇怪地看了杨小央一眼,“他们可是禁军,我爹怎么可能能指挥得动他们?” 杨小央挠挠头,“那是认错人了?城里莫非还有皇子在?” 李从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全天下的兵都听你爹的,你说是来找谁的?” 杨小央一怔,他以前总想着他那个素未蒙面的爹能来找他就好了,他失望了无数次,然而今日幻想成了现实,杨小央却发现他并不高兴。 杨小央转头看向卫思,红着眼,冷冷地说道:“你是杨启派来的?” 卫思犹豫了一下,抱拳应道:“是。” “杨启怎么不来?” “大将军公务繁忙,只能遣末将来。” 杨小央仰头冷笑两声,“是啊,我爹他身居高位,政务军务都要管,岂能不忙。 现在让我回去,是怕我死在外面吗?早干什么去了?忙到连我娘和许叔都保护不了吗?他当的什么大将军?当的什么摄政王?抓到杀他们的主谋事情就结束了吗?人都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杨小央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经是吼了出来,眼泪也随之流下。 李从文在一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卫思没带面甲,抿紧嘴沉默了很久。 “你们回去告诉我爹,让他去川蜀天屏城的城西,把我娘和许叔接到京城去。我么,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杨小央的语气又复而低沉,似是心灰意冷。 李从文叹了口气上了马车,而杨小央刚要赶车又被拦下。 “公子止步,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公子还是随末将回京吧。”卫思不依不饶,拦在车前。 杨小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色稍有缓和,“你回去禀告大将军,就说我不会死在外面,让他放心好了。” 卫思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后退两步,又一挥手,甲士就让出道来。 杨小央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卫思,赶着马车出了城。 ...... 江边有路,路边有树有草,江里有水,水里有鱼。 这便是杨小央赶车时看到的景色,他丝毫品不出滚滚长江东逝水,亦品不出不尽长江滚滚来。 天色渐暗,杨小央停下马车,准备在江边过夜。 杨小央坐在江边啃了口干饼,辣酱也不蘸,水也不喝,就这么嚼着,竟然给他嚼出了股面香。 “还在想你爹的事呢?”李从文给自己也准备了一个和老陈一样的葫芦,坐在杨小央边上轻轻地问道。 杨小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道:“从文,要是你爹逼你读书,你会读吗?” 李从文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不会。我会给我爹磕几个响头,然后离家出走。” 杨小央笑了笑,“你还真是个不孝子呢。” 李从文不以为意,“人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还有什么意思。虽是负了爹娘的养育之恩,但我也不会后悔。” “你这话要是被老先生听去,定要戳你脊梁骨。”杨小央没接李从文递来的酒,喝了口水,冲下了嘴里淡淡的面香。 “那也要等我自在够了才能给他戳。” 杨小央大笑,“要是我做完了必须做的事情,就去问段青要几个仆人,工钱让他给。我就天天游手好闲,今日看个戏,明日听个曲,有麻烦事就让仆人去管,何其快哉。” 李从文瞥了瞥嘴,站起身不屑地说到:“你就这得性。” 夜里,杨小央、李从文和老陈三人在马车边搭了个帐篷,鞠夜阑和小荼则睡在马车里。 这里离岳州城不远,不需要守夜。 杨小央听着李从文的鼾声和外面的虫鸣声,有些睡不着。 他突然有些怀念南疆和蜀中,也有些怀念之前遇到过的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看到帐篷外闪过了一道黑影,但是杨小央没听到一点动静。 就在杨小央以为看错了的时候,那道黑影又一闪而过。 杨小央一惊,难道是他爹派高手来抓他了? 正想拍醒李从文和老陈,就看到老陈已经睁开眼在看他,并且摇了摇头。 杨小央见此悄悄放下了心,没觉得有人能在老陈手下带走他。 一阵风吹过,账外的火光一闪,要不是杨小央盯着帐篷的口子看,都看不出那里已经被拉开了一条缝。 杨小央和老陈就看着一只手无声地掀开了一个角,随后探出了一双眼睛。 六目相对,相顾无言。 杨小央正想有所动作,老陈就先动了,不过一翻身,一探手就抓住了那人的手。 被抓住的人没叫,只剩试着挣脱了几下,可惜没挣脱开,随后那手的主人就停下了。 依旧是一片静谧,唯有李从文的鼾声时不时地响起。 老陈擒着那只手走出了帐子,杨小央没好气地踢了李从文一脚,“李从文,睡成你这样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李从文被踢了一脚后翻了个身,显然觉得自己不可能被宰,亦或者是觉得被宰了也要睡够。 杨小央气得翻了个白眼,把他拖到了账外。 被老陈抓住的人穿着一件夜行衣,还用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杨小央也不管还在犯迷糊的李从文,上前揭下了他的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长得夜还算好看,但光看面向的话会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说!你是不是我爹派来的?”杨小央轻声却凶狠地问道,他怕吵到鞠夜阑和小荼睡觉。 那人眼里的鄙视都要流淌到杨小央身上,“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话?让你家公子来说。” 杨小央双眼一瞪,什么情况? “什么我家公子?” 那人冷哼一声,头向李从文那边一扬,“那就是你家公子了吧。我看你应该是他的下仆吧,抓我的这个老头倒是个高手,是来保护你家公子的吧。” 杨小央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李从文显然还没睡醒,站在那仰着头闭着眼,张大了嘴还在流哈喇子。 杨小央气急,他现在这个鸟样都比我像公子哥? 就在杨小央准备上去一拳把那人打死的时候,李从文清醒过来了,走到那人身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眼力!” “哼,一看你的马车就知道你是个富家子弟,像你这种人,我恨不能把你偷的只剩条裤子!” 哦,原来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你要偷东西为什么要来帐篷里偷?为什么不去马车偷?”杨小央不解。 就在这时,马车里有了动静,鞠夜阑抱着匣子下了马车,睡眼朦胧地问道:“你们偷什么?” “哦,夜阑啊,他好像是个侠盗,就是劫富济贫的那种,上咱这儿偷东西来了。”李从文满不在乎地说道。 鞠夜阑听了一下就清醒了,张大了眼睛,边点头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杨小央不懂她到底有什么可兴奋的。 “你叫什么名字?”鞠夜阑的眼睛在夜里险些发出光来。 “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方名三。” 杨小央一愣,这刚走个剑一又来个方三?什么东西排老三?轻功吗? 鞠夜阑又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偷我们啊?” 方三冷哼一声,“哼,一看你们的马车就知道你们肯定富甲一方,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奸商,我方三与你们这种为富不仁的恶人势不两立。” 杨小央还巴不得自己富甲一方呢,出门在外才知道钱的重要性。 今天上街买东西都要斤斤计较的,最后自己身上就只剩几个铜板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啥会来帐篷里偷而不是车厢?” “你们这种人视钱如命的人我见多了,那个车厢定然是个幌子,财物你们肯定会贴身放好,这点小伎俩还骗不到我。”方三被抓了语气依旧很恶劣。 杨小央冷笑一声,哪来的贴身放置的钱财? 刚想嘲讽一番,被李从文抢了先:“方兄果然不凡,我确实把钱财放在身上了。” 李从文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还对着目瞪口呆的杨小央扬了扬,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章五十七 没见过 “你哪来的钱?这得有好几百两了吧?”杨小央惊讶地问道。 李从文一脸平静地回道:“哦,有一半是从被俘的水贼身上拿的,一半是官府给的,说是剿匪有功,赐银三百,以兹嘉奖。” “官府那么小气?就给三百?我们可是给岳州抓了近两万不要钱的劳力的!” 李从文又把布袋子放回怀中,“现在岳州新城就要开工,用钱的地方多。而且据说这三百两还是刺史的私房钱,官府已经拿不出更多了,你也就别抱怨了。” 杨小央长叹了一口气,算是表示惋惜。 方三一愣,对着李从文说道:“这么说你是折刃公子?那擒住我的这位想必是妖刀前辈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 “折刃公子是在叫我?”李从文饶有兴趣地问道。 方三冷哼一声,杨小央也不知道他一个被抓住的人怎么还这么嚣张,“现在岳州城附近已经传开了,说是有个富家公子在剑仙徒弟与各派弟子比武前,仅遥遥出了一剑,便折断了千余件兵器。哼,于是就有人给你取了个这样的名号。” 李从文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哎呀,这名号不错啊。既能表现我武功之高强,又能衬出本公子的气质,取名之人一定读过很多书。” 杨小央是万万没想到李从文一个给人打杂的也能混个名号,不禁开始幻想自己若是当时也去助二傻一臂之力该多好,但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帮他的。 难不成要在边上呐喊助威?这样的话自己的名号怕是要变成折刃公子的大嗓门下仆了。 方三突然一扬头,“这次是我方三偷错了人,还被妖刀前辈擒住,都是方三的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小央不去理会沾沾自喜的李从文,对着方三说道:“没想到你还挺有大义?” “你家公子都没问话,你一下仆乱插什么嘴?” 杨小央万万没想到这方三变脸便这么快,刚才还一脸愧疚,怎么对自己就恶言相向了? 不行,果然还是很想拍死他。 “我不是下仆。”杨小央说得很严肃,很认真。 “就你这样的你不是下仆是什么?”方三冷笑一声。 鞠夜阑听闻没忍住噗嗤一笑,又复而大笑,都快直不起腰了。 方三又对着鞠夜阑扬了扬嘴,“那位是公子的婢女吧,到底是折刃公子家的婢女,难得的有种书卷气。” 鞠夜阑的笑声戛然而止,对着方三很不淑女的大喊道:“你才是婢女!” 这可能是鞠夜阑能喊出的最狠的话了。 杨小央已经无力反驳,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方三。 难道要折回岳州城交给官府?他有些懒,不愿重新走一遍。 那就带着他到了下个镇子再说?那好像更麻烦,也不太乐意。 杨小央正犹豫着,李从文已经招呼老陈松手,很熟络地拍着方三的肩膀,“方兄,你今日的行为让本公子得到了一个启发。” 杨小央盯紧了方三,害怕趁机他跑了,从他走路没点声音就能看出此人轻功不俗。 杨小央正全神贯注呢,听到了李从文说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干什么?莫非想去抓贼?” 李从文哼哼两声,“本公子准备当侠盗!” 方三冷哼一声,“公子你虽武功高强,可侠盗也并非武功高就能当的。” 杨小央收回盯着方三的目光,不由看向李从文,他很想说一句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但当他看到老陈含笑点头,鞠夜阑眼里又放出光来时,杨小央就知道大势已去。 杨小央叹了口气,侠盗就侠盗吧,现在只要是可能让他突破人仙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一下。 “方三啊,下次行窃的时候要看好了人。 富人也不尽是坏人,这人可不是非黑即白,你得找那种无恶不作的富人偷才是正理。 今日你且走吧,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样的盗才是善。” 要不是杨小央太了解李从文,都会以为他是一位大儒。 方三皱了皱眉,又冷哼一声,显然对李从文的话不尽认同,“今日是我做错了事,我愿自断一臂谢罪。”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感情在你们江湖人看来手臂都不能算个手臂呗?动不动断手断脚的,也太血腥了点。 李从文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大可不必,日后多多行善就好。” 方三行了一礼,几步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而且还没声音,此人轻功确实不一般。 在杨小央看来,侠盗不管怎么说也终究是个贼,把富人的钱偷来给穷人又怎么样。 富人还是富人,穷人还是穷人。 富人有他富的道理,穷人也有他穷的道理。 虽然他并不反感去偷为恶的富人,去帮助受人压迫的穷人。 至于李从文叫一个贼去多多行善,杨小央表示方三能听进去真是有鬼了。 既然贼走了,众人也就散去接着睡觉了,而且都遭了贼竟然也不安排人守夜。 毕竟小荼现在还醒不过来,鞠夜阑守了跟没守一样,还有可能一命呜呼。 李从文就是个心大的,杨小央虽然是最合适的,毕竟他练了食气法之后其实对睡眠的要求不高,但架不住他是个懒人。 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老陈太厉害,杨小央之前分明看到他睡得正香,有人来就能立马醒过来。 到底是个老江湖了,有他在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小央就听着账外的鸟叫声醒来了,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还是很舒坦的。 老陈已经不在帐篷里了,而李从文还在睡觉。 杨小央也不去叫他,准备先去洗漱一番。 只是刚理好头发,却发现自己鞋只剩一只了。杨小央又在帐篷里找了一圈,加上李从文的也就三只。 杨小央有点懵,对着仅剩的那只鞋思考了很久。 莫非我长穿的那只鞋受我体内灵气影响,已经修炼成妖了? 那也不对啊,自己才修炼了三年不到,要是这样岂不是鞋妖要全天下都是了? 正在杨小央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发现剩下的那只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出来一看,发现是封信。 杨小央挠挠头,难不成是祖师留的? 打开一看,杨小央的脸一下就黑了,上面写着: 方三来此取走下仆布鞋一只。 杨小央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贼!况且他图什么? “老陈,大事不好了!”杨小央大喊道。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李从文被杨小央吵醒,没好气地说道。 这时老陈也进了帐篷,杨小央指了指那只孤独的鞋,又把信摊开,“昨天那个方三又来了,他偷了我一只鞋,还留下了一封信。” 李从文瞥了一眼,鄙视地说道:“你不会在鞋底藏银子了吧?” 杨小央觉得自己受了冤枉,大喊道:“你给我在鞋底藏块银子试试,看你能走几步!” 杨小央看到李从文撇了撇嘴,也不再去管他,又向老陈问道:“老陈,你昨晚有看到方三进来偷东西吗?” 出乎杨小央意外的,老陈竟然点了点头,杨小央一惊,“您没拦住?他的轻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竟然您都阻止不了?” 又出乎杨小央意外的,老陈又摇了摇头。 他呵呵一笑,“其实老夫昨晚看到他进来了,但我看他没有恶意,就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当时你们睡得正香,老夫不忍打扰你们,就对着方三眨了眨眼。他看到后就在你的鞋里藏了封信,还拿走了一只。 我刚想问问他要干什么,他又塞给了我一封信,当时天太黑我也没看,看他只那只鞋我也就由他去了。” 杨小央急忙问道:“那信呢?” 老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杨小央打开信一看,勃然大怒,上面写着: 我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下仆。 章五十八 别放菜 春寒虽料峭,生机却盎然。 江边的春色远非杨小央眼中那样普通,然而现在杨小央却觉得这景色是如此让人讨厌。 倒不是景色不好,只是这江边遇到的人实在可气。 “你这下仆做的辣酱我拿回去给我夫人尝了尝,她说味道不错,但我吃了却感觉一般般,远未达到好吃的程度。 后来我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你这厮用料都太过普通,莫非是把公子给你的钱拿去寻欢作乐去了?如此滥竽充数可不好。” “你胡扯!”杨小央是在辣酱罐子旁边看到的这封信,当然罐子已经少了一个。 李从文看着正在跳脚的杨小央,竟然还火上浇油,边摸着下巴边点头说道:“怪不得最近我觉得你这辣酱难吃了不少,原来是偷工减料了。” 老陈和鞠夜阑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 杨小央回头红着眼高喊道:“我当时身上就几个铜板,你让我能买到什么好材料?你们爱吃不吃,我自己吃!” 杨小央抱着自己的陶罐走到河边坐下,拿出一张干饼蘸着辣酱吃起来。 “难吃个屁!不就是不鲜了一点,不辣了一点,干了一点吗?哪里难吃了?”对于杨小央这个对吃食没什么要求的人,觉得这比原来稍微逊色三分的味道完全可以接受。 当然杨小央的噩梦还远未结束。 今天丢个头巾,明天丢个衣带的也就算了,最可气的还是方三总是会留个信在边上,鸡蛋里挑骨头的给你找出些毛病来,顺便还要吹嘘自己一下。 杨小央想让老陈帮他看着点,老陈却说方三只是为人刻薄了些,行事不当了些,其他倒也没什么,无需抓他。 就这样杨小央私物不断被窃的日子过了好几天,直到今日杨小央终于忍无可忍。 因为他看到他那件压箱底的道袍被翻了出来,旁边的信上写道: 你这下仆从哪偷来的道袍,是不是因为没见过所以偷偷拿出来把玩,然后不小心弄坏了? 我看出来你自己缝补过,但这缝的着实丑陋了点,是不是因此不敢还给人家? 你不用怕,道士多半不会在意这个的,你与人家讲清楚,人家不会怪罪你的。 现在你大可放心,我已经让我夫人帮你缝补好了,你就安心的送回去吧,莫要让人家道长等急了。 “啊?你这种人也配有如此手巧的夫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受得了你这张嘴啊? 千万别让我逮着你!要是我逮着你,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南疆的辣椒为什么那么红!”杨小央手上拿着那件缝补好的道袍,虽然确实比他缝得好,但不能因此贬低说他这是偷来的。 众人憋着笑看着发狂的杨小央,都离得远远的,让杨小央好好体会了一下什么叫交友不慎。 “切,就你也能逮着我?”就在这时,方三的声音从马车后传来。 他可能已经躲了有一会儿了,但杨小央竟然没发现。 杨小央看到罪魁祸首出现,立马运起灵气扑了上去,嘴中还大喊道:“你还敢出来!” 杨小央的速度自然是不慢的,只是方三的轻功确实了得,脚下轻点就避开了杨小央,嘴上还嘲讽道:“速度倒是挺快,但只靠一股蛮力可追不上我。” 杨小央一下没擒住方三也不放弃,猛然转身再探出手,并一边不服气地回道:“我可是修仙的道士,怎会拿不住你?” 方三又是很轻松的一侧身,“就你这样的还修仙呢?要是道士都你这德性,道门可就完了。” 方三这话杨小央没法反驳,只是这话被鞠夜阑说说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个真真正正的道士。 杨小央嘛,勉强算半个吧。 但承认归承认,被方三说出来难免太过伤人,杨小央气急,猛提一口气又冲了过去。 “哟,难不成你真是修仙的?那你来追我试试。”方三眉头一挑,大笑一声率先窜入江边的林中。 杨小央刚才一口气喘得太急,此时胸腹有些隐隐作痛。 眼看方三已经跑远了不少,杨小央只能忍着长吸一口气,赶紧跟上。 杨小央心想:我一个修仙的还能追不上你一个练武的? 鞠夜阑抱着匣子,看着远去的杨小央,感觉有些好笑。 再看看李从文和老陈说说笑笑,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她突然感觉这样的生活实在美妙,就算是自己的病治不好,也此生无憾了。 杨小央紧跟在方三身后,每次眼看着就要追上,方三都会突然提速。 杨小央暗道既然一时追不上你,我就跟你比耐力,你气息再长能长过我? 两人就这样一路在林间飞驰,方三时而跳上树,时而钻进草丛里。 而杨小央则一直在地上追,遇到阻碍就用灵气护体直接闯过去。 虽狼狈了些,衣衫也被划破不少,却也还跟得上。 两人都是能跑的,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方三虽然还能跑得动,但也已经饥肠辘辘。 他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杨小央,不愿再与他纠缠,“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修过仙了。我肚子饿了,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夫人做的一手好菜,但你别吃太多,我家也没剩多少钱了。” “吃个屁,今天我不追上你,再揍你一顿,我难解心头之恨!”杨小央觉得方三这是认怂了,哪肯放过他,自己现在可一点不饿。 再说了,哪有人请人吃饭还不管饱的? 杨小央换了口气,正要再提些速度逼方三一逼,方三却突然停下了。 杨小央深怕有诈,也不敢靠太近,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方三正站在一个小院子前。 杨小央只见方三大喊道:“ 娘,夫人!我带客人回来了!” 杨小央一愣,没想到方三把他引到他家门口来了。 杨小央虽然一肚子火,但要当着人家母亲和夫人的面揍人家一顿,也实在干不出来。 毕竟方三也只是偷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加上嘴恶毒些,倒也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之类的。 方三喊完话就自顾自的往院子里走去,理都不理杨小央,让杨小央不知道该跟上还是走开。 好在杨小央不用纠结太久,院子里就走出一妇人。 看到杨小央远远地站着,就向他招手并喊到:“小兄弟快些进来吧,不用拘谨的。” 那妇人相貌普通,皮肤也一点都不细腻,可能是刚才在地里劳作的缘故,手上脸上都沾着些泥。 但杨小央却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只是他不知道以方三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性子,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子。 杨小央跟着妇人进了屋,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家具也有些老旧。 照理说以方三的本事,家境不应该如此才是。 此时方三正在给一位坐在卧榻上的老人倒茶,杨小央猜那应该是方三的母亲。 “小兄弟既然是三儿的朋友,来了就不必客气,随意些就好。”老妇笑得很和蔼,只是言语间有种难掩的虚弱。 方三撇了杨小央一眼,对着他的母亲笑着说道:“这人是个修过仙的道士,我把他带回来给您看看病。” 杨小央一愣,怎么就成了看病的了? 他母亲似乎很了解方三,瞪了他一眼,竟对着杨小央行了一个江湖礼,“这位道长,三儿行事不妥了些,老身在此给道长赔罪了。” 杨小央没去看正瞪着自己的方三,赶紧摆出道士的派头,对着这个不太会起名的老妇人回了一礼,“不敢不敢,施主不必如此。晚辈此次前来其实确实是方施主所求,为施主看下病症的。” 杨小央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方三好好看看自己作为一个修仙的道士的本事。 他以前用灵气治过元气不足的毛病,觉得普通病症也不在话下。 “娘啊,这道士虽然本事不大,但勉强算是修仙的,您就给他看看。要是给您看好了,咱们就留他吃顿饭。”杨小央也没指望方三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那老妇瞪了方三一眼,对着站在一边的妇人说道:“秀儿,你先去做饭吧,多做些拿手的菜来。” 妇人听闻,点点头就进了厨房。 “夫人,你给这人做碗稀粥就行,别放菜!”方三冲着妇人的背影喊到。 章五十九 刀子嘴 杨小央就没见过方三这种人,有心想拂袖而去,但之前已经说了是受邀而来,如此行事杨小央还有些拉不下脸面。 再说杨小央其实还挺同情这方三的母亲和他夫人的,毕竟要日日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觉得这两人没被气死,是天大的运气。 “那就有劳道长了。”老妇说完后就伸出了苦瘦的手臂。 杨小央挑衅地看了方三一眼,伸出手搭上老妇的手腕,闭上眼缓缓渡入一丝灵气。 方三看着闭目皱着眉的杨小央,眼神阴晴难定。 杨小央通过灵气感知到老妇其实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有几处静脉断了,而且身上有处比较严重的暗伤。 “施主以前受过重伤?”杨小央睁开眼问了出来,其实是为了向方三证明一下自己。 老妇脸上出现了缅怀的神色,“确实如此,只是当时无法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其实老身知道,过去几十年了,这病已经治不好了。” 杨小央心里已经有数,又撇了方三一眼,微微一笑,“施主放心,晚辈能治好,只是晚辈治病消耗甚大,还望施主多给口饭吃才好。” 还不待老妇说话,方三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别是为了混口饭吃,才说消耗大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让夫人给你多盛二两米饭,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杨小央盯着方三的脸,强忍住了在上面留下一个大脚印的冲动,点点头。 当然杨小央并不是为了出口气才答应的,虽说他是个懒人,但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杨小央是不排斥的。 但至于拯救天下苍生,那是不可能的。 杨小央又闭上眼,全神贯注地控制着少量的灵气,去温养断开的经脉以及淤积的内伤。 只是那经脉断裂太久,杨小央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勉勉强强的接上。 而那淤积的内伤实在太顽固,倒不是难治,只是太麻烦。 要不是方三在旁边看着,杨小央实在是想休息会儿再继续。 自己虽然对灵气的控制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也难以一次治好。 只是杨小央可以想象要是自己提出休息一下,方三会怎样的冷嘲热讽,想叫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打算也就别想了。 杨小央只好慢慢地减少些灵气的渡入,又一边控制着吐纳,运转食气法稍作补充。 他以前没干过这种事,一心二用下,精力难免有些不济。 杨小央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握着老妇的手都在发抖,但还是强打精神控制着体内最后一丝灵气,温养那处内伤,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杨小央已经无心运行食气法,只能暗自发狠,第一次生出一种要拼了命也要做成这件事的想法。 既然体内的灵气用尽了,那就从自己的经脉里榨出一点来。 杨小央咬紧了嘴唇,用痛感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终于还是给榨出了一些灵气,给抚平了那处暗伤。 那处暗伤就像一个空杯子,灵气要把杯子填满还不够,还要让里面的水溢出来,才能让这处暗伤不再拖累身体。 现在杨小央从经脉里压榨出来的那一丝灵气,就是那溢出的一丝水,虽少,却也是质变了。 杨小央感受到那处暗伤治好后,一下就放松了下来,却觉得疲惫袭来。 自修炼食气法以后,还是第一次感到身体如此沉重,身上的经脉还隐隐作痛。 杨小央长吐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方三。 看到他表情有些奇怪,暗自得意,还有心想想要说些什么话来损他一损。 方三看着杨小央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原本悠长的气息也变得混乱,整张脸都苦了不少,只是眼睛倒是弯得像个月牙。 方三神色复杂地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就在杨小央以为他终于要说些好话的时候开口了:“你是不是傻?” 杨小央双眼猛然一瞪,看来自己还是对方三不够了解,竟以为他会说好话。 一念至此,忽觉经脉有些胀痛,眼前一黑,吐出了一口血。 老妇一惊,刚刚觉得气血顺畅了许多的喜悦被冲淡,一巴掌拍在方三头上,“你怎么说话的?” 方三可能也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把杨小央扶到了凳子上,给倒了一杯水来。 “你本事不小啊,给人治病自己吐血,我还是第一次见。”方三见杨小央喝了口水后面色好了些,嘴上又露出本性。 杨小央翻个白眼,觉得这人嘴里就不可能有句好话了。 “三儿,人家帮我治了病你就少说两句吧,去帮秀儿把饭菜端来。”老妇见方三如此说话,有些看不下去,看来她也知道他儿子的性子。 饭菜一会儿就端上了桌,方三说他夫人烧得一手好菜可能是在吹牛,因为杨小央光看就觉得味道应该一般。 老妇已经先拿起了筷子,对着杨小央笑道:“今日劳烦道长了,老身无以回报,就让方三替道长做些事吧。道长不必拘束,且先动筷吧。” 杨小央点点头,他刚刚休息了一会儿,精力已经稍稍恢复,只是身子还有些无力,手上拿着筷子还不停地在抖。 杨小央尽力扒了口米饭,就觉得自己这手想夹起菜来应该不可能。 他看到桌上还放了一只勺子,暗暗想到: 难道是方三知道我已经累得拿不动筷子了?嘴上不说,但还是特地给我准备了一个勺? 看来他刀子嘴豆腐心呐。 杨小央暗自点头,便伸手去拿那只勺。 谁料想此举被方三看到,一把夺下,“干什么?这么大人了筷子用不来吗?我家就一个勺,用你的筷子去。” 杨小央目瞪口呆,又觉自己是傻到家了,怎么会觉得方三会如此好心? 然后杨小央亲眼看到方三一脸温和的把勺子递给了他夫人,他夫人笑眯眯地接过,用勺给自己碗里添了口菜。 杨小央忍气吞声,只好使劲往嘴里扒饭,他怕夹不住菜又被方三嘲笑。 但是扒了半天饭,看着一桌子菜还是有些不服气,于是咬牙拼了老命给自己夹了根绿菜。 还好没掉,杨小央看着碗里的菜松了口气,又哆嗦着手把那根菜扒进了嘴里。 只是那菜刚入嘴,杨小央脸就黑了。 什么手艺好?这菜能做那么难吃也是要大本事的吧! 把那根菜咽了下去,杨小央还是决定只扒饭就好。 四人吃完了饭,方三把杨小央拉出屋外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你先等会儿,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夫人的手艺是怎么回事?”杨小央黑着脸问道。 方三上下看了杨小央一番,“怎么?我夫人烧的菜不好吃吗?” “那分明就是难吃好吗?”杨小央压低了声音说道。 “难吃是难吃,但是我爱吃,你奈我何?” 杨小央一滞,又接着问道:“还有,你夫人是不是不会用筷子?” 方三抬头看天,“是又如何?” 杨小央伸出颤抖地手指着他,“你如此刻薄之人,竟会忍得了?你平时是不是一直训斥她?” 方三拍开手,不屑地说道:“我还从未斥过我夫人分毫。” 杨小央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方三,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方三一摆手,“别说那些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三一顿,一脸正色地接着说道:“我准备干一票大的,虽然你的本事一般,但若是能有妖刀前辈和折刃公子在,把握会大些。因此我允许你们四个人入伙。”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方三果然还是那个方三,“谁稀罕入伙啊!” 章六十 小透明 方三不管不顾地接着说:“我准备去成州,那里有一富商,整日鱼肉百姓,欺男霸女。 我准备去其府上多取些财物,奈何这人平日里太过谨慎,我一人虽能潜进去,但拿不走太多,而且若是被发现了,下次他必有防备。 所以人多些可以一次偷到他肉痛,把他从百姓那拿来的都还回去。” 杨小央头疼,觉得现在的脑子还想不了那么多事,让方三去找李从文商量。 ...... “本公子同意入伙了!”李从文还是那个李从文,一点没变,拍拍脑袋就同意了。 杨小央在一边蘸着辣酱啃干饼,看几人商量事情。 “成州有如此为恶的富商,官府不去管吗?”鞠夜阑竟然没抱着匣子。 杨小央一惊,起身问道:“小荼呢?” 鞠夜阑看了方三一眼,担忧地说道:“现在在马车里,今日一整天都没醒。” 杨小央顾不上当侠盗的事,赶紧进了马车。 打开匣子一看,小荼果然还在熟睡,只是表情还算安逸,让杨小央稍有慰藉。 鞠夜阑也跟了进来,看着有些低沉的杨小央轻声问道:“小羊,小兔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杨小央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小荼的脸看,“若是半年内我不能突破人仙给小荼渡些寿元,小荼就会死。” 鞠夜阑听出杨小央的语气很冷,甚至还有些癫狂,“那祖师说过你能在半年内突破吗?”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语气恢复正常,“祖师只说我半年内突破不难。” 鞠夜阑虽不修炼,却知修炼的要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那你应该宽心些,既然祖师说不难那肯定不难。 而且啊,修炼时的心态是很重要的,你越是急切,越是突破不得。 不过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最近抢着做事了,原本可是动都不愿动的,原来是为了寻找突破的契机啊。” 杨小央也明白这些,但他总是做不到。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始终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道士。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和许黎跟着楚袖来到一个大寨前,大寨大门敞开,可以清楚看到里面人来人往。 杨启在寨前站定,向楚袖问道:“楚袖啊,听说你们南疆大寨里人人会用蛊,你说我一个外人进去他们会不会把我毒死?” 徐黎眉头一皱,看向寨里人的眼神凶狠了不少。 楚袖微微一笑,“只要你跟着我就不会有事的,至少我能保证你会活着出去。” 杨启没问是怎么个出去法,点点头,冲着许黎说道:“二弟啊,你先回吧,我进去瞧瞧。” 还不待许黎说话,杨启就当先进了寨子。 楚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跟上。 许黎站在原地很想破口大骂,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只是嘴里嘀咕道:“你娘的,我啥时候成你二弟了?” 寨子里人见到杨启都会盯着他看一会儿,随后再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杨启注意到了这一点,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们寨子好像还挺排外?” “寨子里的人大多不会出远门,对外来人比较警惕也是正常的。”楚袖静静地说道。 “那你怎么一点不怕?就敢把我往寨子里带?”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杨启想想也是,因为刚才他亲眼看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姑娘拖着一只大虫子进了屋。 杨启被楚袖带到了一个高高的竹楼前,他看出这座竹楼的不同,意识到里面住的人地位应该不一般。 “这是我奶奶家,也是寨子里上一任的巫女,我带你去见见。”楚袖不紧不慢地说完就上了楼。 推开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杨启细细闻了一下,嗯,什么也没闻出来。 只见一老妪站在一张桌子前摆弄些什么,桌上瓶瓶罐罐很多。 她听到开门的动静也没抬头看,随手指了指桌角上的一个碗,碗里有些褐色的粉末,苍老的声音从嘴中传出:“年轻人,把这碗里的药吃了,不然你可走不出去喽。” 楚袖刚想向杨启解释什么,杨启就上前拿起碗,闻了闻那碗粉末,皱了皱眉,就把一碗都倒进了嘴里。 只是他原本还算镇定的脸瞬间挤在了一起,“怎么这么苦?” 老妪笑了笑,只是笑声有些像乌鹊,“毒药哪有好吃的?不过别怕,吃了算是以毒攻毒。” 杨启猛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把嘴里的苦味冲淡了些,苦着脸看向老妪,想看看她到底在摆弄些什么。 “你堂堂鸣武的摄政王来我南疆一小寨子里干什么?”老妪把一只一看就有剧毒的毒虫丢进了一个罐子里,抬起头看向杨启。 杨启其实挺想知道罐子里还有什么,闻言随口说道:“哦,今天刚到南王的驻地,闲来无事出来逛逛。正巧路上遇到您孙女,就问她能不能带我来寨子里看看,她就把我带来了。” 似乎他一点不惊讶老妪知道他的身份。 老妪的脸上满是皱纹,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皱纹更深些,却反而让人觉得她年轻了许多,“那就好,你让袖儿带你在寨子里看看吧,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就死不了了。” 老妪说完就递给杨启一个布包,就继续低头摆动桌上的东西了。 杨启挑了挑眉,没想到这老妪能笑着说出这么吓人的话来,随手把布包挂在了腰间。 楚袖刚带着杨启出了屋,杨启就问道:“你怎么好像知道了我是鸣武的摄政王也一点不惊讶?” 楚袖对着杨启笑了笑,反问道:“我不惊讶吗?” 杨启看着表情始终如一,静得似水的楚袖,看不出她哪里惊讶了。 楚袖又把杨启带到了一个小竹楼前,竹楼边上种了一串鲜红的辣椒。 门口还有一只花猫正在和一条小绿蛇玩。 楚袖蹲下对着那只花猫招招手,花猫就把那条蛇拍到了一边,小跑着钻到了楚袖怀里。 杨启第一次见玩蛇的猫,有些好奇,“这是你养的?” 楚袖摇摇头,脸上的笑容不变,“小花是今天早上刚来的,我以为它只是路过,谁知道赖这不走了。” 杨启没问为什么今早刚见的花猫就有了名字,“可能是看这风水好,过来蹭吃蹭喝的。” 杨启刚说完,就看到小花似乎很有灵性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了鄙视。 楚袖站起身,抱着小花从那条蛇旁边走过,推开门走了进去。 杨启看了眼那条蛇,绕了个圈赶紧跟上。 他认识这是什么蛇,好像叫竹叶青来着。 ....................... 杨小央并不知道李从文和方三谈了什么,他只知道方三说明天再来商量具体的计划。 夜里,杨小央一点也没有睡意,脑子里想的全是小荼。 她到现在还没醒,让杨小央很是担忧。 杨小央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滚滚而去的长江里映出明月的倒影,突生出几缕凄凉来,不知觉间竟睡了过去。 当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变得透明了,还坐在自己的身体旁边。 杨小央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然后他转头一看,发现旁边坐着一个老头,就觉得这不一定是梦了。 “小央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祖师笑眯眯地说道。 杨小央不觉得对一个活了五百多岁的人来说,半年是多长的时间,“祖师你是进到我梦里来了吗?” 祖师的身体没有杨小央那么透明,有些似幻非幻的感觉。 他听到杨小央问的话,随手就把杨小央的身体推下了石头,“不是啊,我只是把你的魂魄抽出来了,这样聊起来方便点。” 杨小央看到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想去扶,却没想到手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杨小央脸一黑,只能任由自己的脸陷进了泥里。 章六十一 有钱和全要 杨小央满脸幽怨地看着祖师,“你赶紧把我扶起来!” 祖师瞥了杨小央一眼,嘴角翘起,“信不信我让你的身体在前面飞,你的魂在后面追?” 杨小央想象了一下,打了个寒颤,轻声媚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 杨小央才想起还有正事要问,刚想开口就被祖师挥手打断,似是知道杨小央想问什么似的,“小荼没事,只是现在小荼脑袋里的那个妖魂要醒来了,现在正在磨合,所以有时候会睡很久。” 杨小央点头,还想再问又被打断,“我看过你的天书了,上面写着你半年内必定会突破的,所以不必担心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杨小央先是一喜,又马上冷静下来,怀疑地看这祖师,“祖师你没骗我?” 祖师听闻立马站起身,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老夫坐观天下潮起潮落五百余年,焉能欺骗你一黄毛小儿?” 杨小央点点头,不理会祖师说的大话,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既然祖师你能用魂魄和我交流,当初在长安城何必给我递信那么麻烦?晚上把我魂魄叫出来当面说,这样不是更清楚些?” 祖师又坐下,抚了抚胡子,笑道:“那天有外人在,我好叫世俗之人知晓我这地仙的厉害。” 杨小央没想到竟是因为这种破理由,害的自己在人家梦柳楼丢了面子。 您想让人家知道您的厉害,不能随手搬座大山给人家看吗?非要折腾我是什么意思?用奇怪的方法送个信您就满足了? 祖师看着杨小央这样,呵呵一笑,“好了,今日要说的就这些,我就先走了。” 杨小央一惊,赶紧阻拦道:“祖师,您先别走,把我送回身体再说啊!” 祖师这时已经起身,闻言瞥了杨小央的身体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急不急,多难得的机会啊。你可以用这魂魄之身四处逛逛,到天亮了自己就会回去了。” 祖师说完向着杨小央一摆手就消失了。 ...... 此时,中南山一草楼内,祖师睁开眼,继续在桌上书写着什么。 那本书的开头是三个大字:金丹法。 ...... 杨小央松了口气,能回去就好,还能四处飘来飘去,着实新鲜的很。 杨小央一念至此就准备飘去江心看看,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自己的身体脸色大变。 第二天一早,老陈就把还在熟睡的李从文叫醒,说是有美景看。 李从文揉着睡眼,和鞠夜阑还有一早就来了的方三跟着老陈来到了江边,就看到杨小央正撅着屁股脸朝地躺在那。 饶是读过许多经书的鞠夜阑看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杨小央在吸收地气什么的,不敢出声打扰。 李从文和方三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走到杨小央身体旁边品头论足。 杨小央的魂魄此时还没有归体,只能看着两人在自己身体边上讨论。 “没想到杨道长还有如此癖好,我等相处已久,还是第一次发现呢。”李从文揣着把扇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莫不是在练什么绝世神功,在吸收地魄之精?只是练功方式着实奇特,非大毅力者不可练啊。”方三一外行人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方兄,你说杨道长会不会是在吃土?” “有可能,这样方能完全不浪费一丝土中精华。” ...... 成州距离岳州不算远,马车行两日便能到达。 小荼第二天就醒来了,她只说她做了很久的梦,但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杨小央看她开开心心地去找鞠夜阑说话,也就放下了心。 杨小央知道了自己必能突破,原本惫懒的性子又占了上风,只是他有些拉不下脸面再去让老陈赶车,只好自己来。 赶车其实也谈不上辛苦,尤其是对一个修仙的人来说。 况且杨小央发现原本不堪入目的美景,看多了以后竟会多生出些原本所没有的感触,便也不再排斥。 杨小央问过李从文为什么成州的富商为恶官府不管,李从文是这样说的。 “朝廷向来对江南之地统御力不强,对江南的江湖水网不太了解,因此江南重镇不多,官员也多是发配至此的。 我估计那富商上头有人,当地官员在朝中无依无靠,得罪不起,方才难以管辖。 要是这种富商放在别处,别说京城,放在江北任意一地你看他敢作孽否?” ...... 成州城确实不大,来往的人也不算多。 据说要不是几年前杨大将军把南方的稻子运往北方之后鼓励商贾,南北互通有无,此地还要荒凉些。 只是重商之风新起,朝廷还未定商律,才会让这富商有机可乘。 方三似乎对成州城很熟悉,众人把马车放在客栈后他便带头走在前面,说是要踩点。 “咱们这次要下手的人叫钱有钱,平日里作恶多端,成州百姓苦不堪言,积怨已久。 我这次计划筹谋已久,奈何一个人拿不了太多才拖到了现在。”方三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杨小央还挺想见见这钱有钱的父母的,不知道怎么就能给起了个这么个名字出来。 “不知此人到底做了什么恶?”鞠夜阑问道。 方三冷笑一声,“前些年此人因家中关系,替朝廷从南边卖粮送到北方赚了不少钱,后来被利益遮了眼,从成州百姓手里强买自家要吃的稻子,差点让不少人家破人亡。 还好官府及时把官粮分给了他们,否则在这稻子一年两三熟的江南还要饿死不少人呢,但官府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杨小央没想到方三这么刻薄的人还能给官府说上两句好话,“那百姓用卖粮的钱再去买粮不就好了?” “钱有钱脑子坏了用市价从当地百姓那里买粮?”方三没好气地说道。 杨小央不再多说,生怕被方三说成一个傻子。 不多久众人来到一宅子边,只是这宅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这宅子看上去不小,门正上方悬着一块大匾额,显得很大气。 只是那门装在房屋前檐檐柱上,门前一点没有空间,而且大门前连个石狮子都没有,让匾额带来的气派被整得一点不剩。 “这钱家宅子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杨小央不解。 方三不屑地说道:“钱有钱这人小心谨慎的很,这宅子的门弄成那样是为了门墙外推不留门廊,可以不让一般的贼有容身作案的机会。” 杨小央看了眼那不矮的外墙,向方三问道:“那你能翻墙进去吗?” 方三鄙视地看了杨小央一眼,“我的轻功你没见识过?不过钱有钱雇了不少高手时时刻刻守在家里,我的轻功虽好,但动手时想不被人发现也不容易。” 杨小央点点头,“那你们准备怎么进去?让老陈和从文从大门攻入,方三再趁乱进去?” 这次方三还没说话,李从文就先嚷嚷道:“喂,我们是侠盗,又不是强盗,注意一下身份!”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想,闭口不言。 就在众人说话时,钱家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薄狐裘,腰间悬玉佩,摆出一副把鼻孔当眼睛使得模样,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杨小央看着这恨不得把有钱写在脸上的公子哥,觉得还是李从文这个骨子里更像公子哥的人更顺眼些。 “那人就是钱有钱的独子,钱权要,平日里深受他爹宠爱。 走,我们跟上去。”方三说话时咬牙切齿,由此可见此人应该不是个好东西。 杨小央没想到这钱有钱起名的本事和他爹娘一脉相承,是钱全要?还是钱和权全要? 几人跟上,见钱权要带着两个仆从在鼻孔的带领下进了一家酒楼,在小二的媚笑声中走到大堂正中坐下,手一挥大声说道:“把你们家的好菜好酒都上一遍!” 杨小央见此皱了皱眉,觉得这公子哥虽然有钱,但是气度实在不堪,怕是不及李从文半分。 方三见此就带着众人在大堂一偏僻的角落坐下,还从钱权要那一桌旁边走过。 只是他走得一身正气,害得杨小央差点以为他是个大侠。 众人刚刚坐下,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拍了一排银子在桌子上,亦是大喊道:“小二,好酒好菜都给我们上一遍!” 杨小央扶额...... ps:推一本书,刘权欣的《末世npc》 这本书绝对是我看过的末世文中少有精品,不好看的书我绝不会推。 这本书将末世的阴暗、恐怖描写的淋漓尽致,还有人性的刻画也非常到位…… 末日来临,可怕的不是丧尸和死亡,而是来自人性…… 这本书读起来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毛骨悚然,不可多得的好书! 章六十二 买粮卖粮 “哟,那边那位公子面生的很呐。可否报上名号来让本公子认识认识?”钱权要用鼻孔看向李从文,大声问道。 李从文也抬起头,亦用鼻孔代替了眼睛,“本公子的名号可不会报于一般人听。”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才刚知道自己的名号,现在倒端起架子来了。 不过以杨小央对李从文的了解,他这人喜好分明。 要是喜欢的话,不管你是什么人都能跟你称兄道弟,要是不喜欢的话,应该就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 钱权要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把刚刚上好菜的小二吓了一跳,连忙躲开,“我乃这成州城首富之子,你怎敢如此对本公子说话?你对我不敬,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这城?” 他的两位仆从见自己家公子发怒,连忙站起,撩起袖子怒目而视。 虽然没有让你走不出城的气势,但让你走不出这家酒楼的气势还是摆足了。 李从文给老陈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美美地喝了一口以后,他才对着杨小央扬了扬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公子不屑与此人说话,你去把我名号说与他听。” 杨小央双眼一瞪,你装你的大公子没关系,别把我当狗腿子啊! 翻了个白眼,不应。 倒是方三主动说道:“这位乃是江湖盛传的折刃公子,之前短短两个月内,在云梦泽只用一计就将三万水贼尽数俘虏。 后来又独自面对千余江湖各大门派弟子,只出一剑便瞬间折断上千兵器。 如此人物,可不是尔等宵小能招惹的。” 杨小央没想到这方三给人挑毛病的本事厉害,这夸人的本事也不同一般。 钱权要一怔,狐疑地说道:“之前岳州城的事情本公子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这剿贼的功劳是什么折刃公子的,而且和各派弟子比武的不是剑仙的徒弟吗?关这什么折刃公子什么事?” 方三冷哼一声,又露出那副刻薄的表情来,“折刃公子在江湖上低调得很,若不是为了耳边清净,岂会让我说出?” 杨小央又翻了个白眼,李从文自游历江湖以来就这事儿能在江湖上说道说道,他能不低调吗? 酒楼内的客人听了方三的话开始窃窃私语,也不知他们是真听过还是假听过。 此时钱权要的两个仆从听了已经有些害怕,他们不过是不入流的武夫,就算折刃公子这名号是假的,能传出假名号的人也不是他们能比的上的。 他们默不作声地把袖子放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 钱权要一时拿捏不准李从文的路数不敢多说,又自觉丢了面子,起身想走。 “哎呦,钱公子啊,您的菜都上了,可不能不结账啊!”小二见钱权要要走,连忙上前两步,焦急地说道。 “哼,本公子怎会赖账?”钱权要对着小二就没什么好脸色了,用鼻孔鄙视地看着他。 钱权要说完就把手伸进怀里,只是脸色突然一变,又摸了几下却没摸到东西,不禁低呼道:“我钱呢?莫非是忘带了?” 钱权要看着小二狐疑的眼神,脸一黑,用鼻子寻到腰间,从腰间解下那块玉佩拍到了小二手上。 “今日本公子钱忘记带了,先拿这枚玉佩抵给你,莫要说本公子吃霸王餐。” 他说完就带着仆从低着头走了,看样子他的眼睛也恢复了本来的作用。 方三冷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颠了颠。 “这是钱权要的钱?你刚才特意经过他旁边的时候拿的?”杨小央一愣,他一点没看到方三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我虽然不精通手上的功夫,但也不是你这种门外汉能看懂的。”方三一如既往地嘲笑杨小央。 杨小央觉得和方三实在不能多说话,只好不再发问。 李从文喝了口酒,轻声道:“本公子刚才想出一条妙计,咱们等回了客栈再细说。” 杨小央喝着醪糟,听闻头也不抬,只是道了句:“记得把饭菜带点回去给小荼吃,多带点。” 谁让现在李从文有钱呢? 众人回到客栈,关好门,围在了一张桌前。 杨小央坐在一边,用身体挡在匣子前,边给小荼喂饭边听他们讨论。 “不知李公子有何妙计?”方三看也不看杨小央一眼,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本公子只想知道一件事。”李从文看向方三。 “公子请说。” 杨小央不知道为什么方三从不给李从文挑挑毛病,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杨小央想到这打了个寒颤,赶紧摇了摇头。 “这钱有钱是更看重他的钱,还是更看重他的命?”李从文用折扇敲了敲桌子,缓缓问道。 方三皱眉想了一会儿,“这钱有钱平日里谨慎的很,一般都不出门。 他就算偶尔出门也是前呼后拥,势要把自己周身给围上个几圈才罢休,我觉得他应该更惜命才是。” 李从文点头,“那我们只需等这钱权要出门......再这般......” 杨小央听了李从文的计划,翻了个白眼。 ...... 次日,钱家大宅内。 “老爷,您从桂州买的稻子运来了!”钱家的仆人向钱有钱喊道。 钱有钱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脸上肉也不少,眼睛常常是一条缝的样子。 可能是钱权要看多了他爹的样子,才想到要把鼻子当眼睛使的。 钱有钱表面上看是个人畜无害的胖子,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有了猎物,他的眼神会更像狼些。 “让他们先去码头等着,我稍后就到。”钱有钱进屋换了身衣服,随后就带着十几号人出了门。 钱有钱独自上了马车,那十几号人就围着马车跟在一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码头驶去。 在钱家门口守着的一排人同时看向李从文,李从文沉吟了一会儿,摸着下巴说道:“不行,还是要等钱权要出来再下手,这老狐狸不一定上当。” 于是众人又接着等,眼看着钱有钱的马车就要消失在视线里,李从文又一拍大腿,冲着杨小央说道:“小央啊,你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杨小央不乐意,“为啥叫我去?” “你耐力好,万一人家要走很远你也跟得上。” 李从文这么一说杨小央就更不想去了,便想找个借口,随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啊,这钱有钱把家里的护卫都带出去了,我们现在下手不就行了?” 众人皆是一愣,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竟然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连方三这个擅长挑毛病的人都想不出有什么问题,“确实可以,臭道士你把脸蒙上跟我来。” 杨小央叹了口气,干苦力总是少不了他,谁让自己能拿的东西多呢? 杨小央接过老陈递来的大麻袋挂在肩上,又接过鞠夜阑递来的白色手绢蒙住脸,跟着方三悄悄来到钱家东面的墙角下。 方三踩在墙上,手扒着墙探头向里看了一会儿,对着杨小央招了招手。 杨小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借的力,那墙上可没地方落脚。 “跟上。”方三看了一会儿后轻声说道。 于是大白天的两人就从人家墙外翻了进去。 ...... 钱有钱一行人刚来到码头,就有一人迎了上来,向钱有钱行了一礼,笑道:“老爷,小的这次去桂州买了不少粮回来,还只用了些不值钱的丝帛。” 钱有钱点点头,走到一装粮的罐子前,打开盖子,用手抓了一把稻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皱起了眉,“钱管家,你买的这稻子怎么不是新稻?这都放了几年了?” 钱管家苦笑,“老爷,这桂州的稻子实在是多的吃不完,他们自己只吃新稻,最旧的都拿去喂猪了。 这已经是能买到的最新的了,价钱还便宜。小的算了算,这样能赚更多。” “哼,要不是这成州百姓家现在没什么稻子,我又何必去那么远的地方运来,白白损失近万两。 罢了,那便这样吧。还要劳烦你把这些粮运到汉中去,在汉中卖虽然价格低些,但走蜀道运到长安费时费力费财,吃力不讨好。” 钱管家点头应下,招呼人手准备出发了。 ...... 方三很熟络地领着杨小央沿着墙往北面走,此时院子里没人,也很安静,不知道人都去哪了。 方三在一面硕大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左右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是钱家的库房?他家库房这么大?”杨小央咋舌。 方三回头恶狠狠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怀里拿出一串铁签,都是奇形怪状的。 杨小央就见方三选了一根,对着库房门上的锁拨弄了几下,锁就开了。 他又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谁知门后面还有扇门,这门还是铁的。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等着方三继续开锁。 然而方三没动,侧耳听了一下,脸色一变,“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杨小央一惊,刚想问怎么办,就听库房边传来一声大吼:“呔,来者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安敢行如此鸡鸣狗盗之事?” ps:推书:灵异文《恐怖直播》,大家可以看看 我叫王阳,我是一名主播,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神秘快递,便踏上了这该死的毛骨悚然之旅! 章六十三 书院 喊话的人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劲装,面带怒色。 杨小央看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拦住想跑的方三,站起身来运足灵气大喊道:“哼,快快把你家钱财都交出来,我便可饶你性命,不然定要杀你全家老小!” 那中年人似是被杨小央气势所摄,犹豫了一下,抱拳道:“在下江湖人称三寸梅花,二位可否给在下一个薄面就此退去?” 杨小央可没听说过什么三寸梅花,此时双方距离太近,要硬跑可能会被对方伤到。 杨小央一听对方有意让他们走,心下一喜,满口答应。 “好,我便卖你个薄面,今日我们认栽了。我们走!” 谁知杨小央刚后退两步,那个三寸梅花就冲了上来,嘴中还说道:“原来是虚张声势,小贼哪里跑?” 三寸梅花一拳打向杨小央面门,杨小央只来得及堪堪一躲,就见那人另一只手仅仅蓄力三寸就打向了自己的腹部。 杨小央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劲力全聚在了身上,没有散开。 杨小央一下被打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方三已经爬上了墙头,见杨小央被一拳打得吐了血,脚踩墙面府身一捞,直接把杨小央丢过了墙,自己也跟着遁去。 那中年人皱着眉看着地上的血迹,没有去追。 此时杨小央已经缓过气来,他没想到对方的拳头能在这么短的距离涌出这么大的劲来,内力着实浑厚。 还好方三捞了自己一把,不然自己可能得破墙硬闯出去。 方三没有急着带杨小央去找李从文汇合,而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整理了一下衣服,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痕迹,随后直接回了客栈。 没多久李从文一行人就回来了。 杨小央向鞠夜阑扬了扬头,鞠夜阑摇头,杨小央才松了口气,小荼刚才在睡觉就好。 “杨公子,我看你应该伤得不重吧?”老陈看了眼染了血的手绢,如一朵梅花开在薄云上。 杨小央点头,又皱眉问道:“我耐打得很,吐了口血就没事了。 不过我今日对上那人的武功甚是奇怪,他的拳据我不过几寸,就能使出极大的劲道来,而且劲力凝而不散,我一时不慎被他给打飞了。 哦,那人还自称三寸梅花。” 老陈呵呵一笑,“那个三寸梅花在江湖上还有些名声,是个练梅花拳的。 这梅花拳是内家拳法,出拳捉摸不定,极擅长贴身短打,又擅长寸劲。 据说练到大成,拳可在一寸间便能吐出全身劲道,可以一拳打断生铁,着实让人难防。那人蓄力几寸,应该是练到小成了。” 杨小央脸一黑,虽然老陈说的委婉,但他是听出来了。 人家一个不入流的拳师竟然还能把你一个修仙的给伤到,好像有点丢人。 方三听了冷笑一声,“杨道长果然不凡啊,人家能打断铁的一拳打到你身上就换来一口血,看来你这身子和铁比也不遑多让啊。” 鞠夜阑放下匣子,给杨小央倒了杯茶,轻声说道:“我看你之后应该去学一下道术,或者学个武功,不然碰到个人都打不过,也太给修仙的道士丢人了。 我武当的师兄弟境界比你低的多了去了,但配合道术和武当的功夫,可比你能打多了。” 杨小央点头,他虽懒,但丢面子的事儿还是少些比较好,于是殷切地看向老陈。 老陈还没说话,李从文就抢先道:“你之前没听剑仙前辈说吗?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就别想着练武了,我看你斧子用的不错,以后随身带把斧子砍人吧。” 杨小央不敢想象自己穿着道袍用斧子砍人的场景,决定以后还是找个道长学学道术吧。 此时方三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可是侠盗,你遇到他的时候说我们是强盗干什么?还说我们要取人家性命,这种事我可不做。” 杨小央嘿嘿一笑,不答。 ...... 刚回到家的钱有钱就听到家里最厉害的护卫上报:“老爷,刚才您出去那会儿,有两个贼人想窃取咱家库房里的财物,被我发现后他们又自称是强盗,说不把财物交出就要取您全家性命。那两个贼人一人被我打伤后都遁走了,可惜我轻功不佳,追不上他们。” 钱有钱一惊,“我儿可有损伤?” 三寸梅花摇头,“当时公子正在房里睡觉,没遇到那两个贼人。” 钱有钱松了口气,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挥了挥手,“你这次干得很好,我会让人给你赏钱的。不过之后可能还要劳烦你,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们接下来很有可能还有动作。你这几日就跟在我身边,我儿就让其他几人跟着。钱被抢了不要紧,人不要出事就行。” 三寸梅花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只余钱有钱一人坐在椅子上,表情阴晴不定。 ...... 第二天一早,杨小央就被小荼吵醒了。 “小羊小羊,快起来。我现在已经可以使唤那个小树妖了!”小荼飞到杨小央头边,用脑袋撞他。 杨小央揉了揉眼睛,还有些不清醒,答非所问道:“小兔啊,你想吃什么,我去买了带回来。” “哼,你现在不能叫我小兔了!”小荼甩了甩辫子,扬着头说道。 杨小央听了一惊,莫不是被那妖魂给夺舍了? “小兔你没事吧?为什么不能叫小兔?” “哼哼,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小兔是叫小孩子的,以后你要叫我大荼!”小荼飞到杨小央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 杨小央松了口气,又觉得心口一痛,才想起小荼再也长不大了。 杨小央摸了摸小荼的头,柔声道:“好好好,小荼是大姑娘了,不过大荼不好听,还是叫小荼怎么样?” 小荼皱眉想了一会儿,甩了甩辫子飞到了一边,“那行吧。小羊我饿了,你去给我买点好吃的回来。” 杨小央一边整理衣冠,一边说道:“我也是大人了,你怎么还叫我小羊?” “哼,我不管,我要吃早饭!” 杨小央笑了笑,满脸笑容地出了门。 小荼也笑了,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只是她没意识到刚才眼中闪过一道深红。 “对了,你想吃什么?”杨小央就在快要出门前转头问了一句。 小荼想了想,“我要吃糯米糕,还有烧鸡,还有蛋羹,还有桔子,还有糖葫芦。哦,再给我买一把糖果。” “糯米糕买不到吧。” “那就不要糯米糕,换成绿豆糕。” 杨小央点点头,虽然这几个食物放在一起很不搭,而且也不应该是早饭吃的东西,但小荼身体都没了,也不在乎这个了。 只是杨小央决定甜食还是要少买些,吃多了牙会疼。 杨小央买完东西回来后,发现除了方三,其他三人都已经聚在自己房间里了。 “你们干嘛呢?”杨小央把东西放在桌上,小荼飞到了杨小央身前,一副等不及的模样。 “今天成州的別驾宣布了一个消息,说朝廷命令每个州县都要建书院,之后还要帮附近的村镇也建上,说要争取每个村附近都有书院,供庶民的孩子读书。方三已经去城里打探消息了。”李从文给小荼赔了个笑脸后,吃了她一块绿豆糕。 鞠夜阑皱眉道:“这事肯定是杨大将军做的,别人都不敢做。” 杨小央没想到这事还牵扯到他爹身上了,“何以见得?”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鸣武选官向来以推举为主,其次是官府的学堂,所以鸣武的勋贵很容易让自己亲近或看好的人做官。 现在要是有了给庶民读书的书院,那必然也会给寒门一条做官的路子,这就触及到勋贵们的利益了。 这可不是得罪一两家,必然会得罪所有勋贵,一般的官员可做不到,就算是李相也不行,朝中能做这件事的非杨大将军不可。” 李从文也担忧地说道:“只是就算是杨叔,一次得罪那么多勋贵估计也不好受。” 杨小央给小荼喂饭的手一顿,没有说什么,接着给小荼倒了杯水。 “不过现在却是做这件事的大好时机,我鸣武自从把南方的粮运往北方后,粮食就不会再缺。 而后杨将军又鼓励经商,各州税收都比以前高了几成,还降低了农税。 现在的农税已经降得几乎都快没有了,那百姓种的粮都是自己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百姓就不会起义造反。 而且现在北疆与北戎通婚,两家交好,北疆又用粮食布匹把北戎的牛羊都换了过来,北戎也不再是大敌,盛世景象已经初现。 而若是再晚些,勋贵们靠着商贾赚来的钱,势力将会更大,建书院这件事也就更难实行了。”鞠夜阑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杨小央这个不了解的人也能听得懂。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杨小央一直以为道士都是不问世事的呢。 “你读些道经,你也能看的那么清楚!”鞠夜阑对杨小央这个道士里的“败类”无话可说。 章六十四 润物细无声 杨小央对以后庶民的孩子有书可读十分的欢喜,因为在楚袖死后,他一直想给小荼找一个教书先生,只是奈何没有门路,为此遗憾了许久。 而就在杨小央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老陈给泼了一盆冷水,“杨公子啊,你可知为何如今江湖各派渐渐势微了吗?” 杨小央不知道老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老陈叹了口气,“江湖各派在建立之初,皆以匡扶正义,钻研武学为目标,各派顶尖高手无数,教授弟子也能因材施教。 只是之后各派地位越来越高,所收弟子越来越多,掌门和长老所要考虑的事情也就越多,因此渐渐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到了如今,江湖各派高手是有的,但是顶尖的却没有。那是因为如今各派教授弟子已经形成了一个套路,也就导致了各派很容易把几百人,几千人甚是几万人给教成一个人。” 老陈说到这神色有些落寞,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杨小央听明白了老陈的意思,笑了笑,“您是怕书院也变成现在各派的样子吧?其实要我看啊,只要书院现在能有莫大的好处也就可以了,以后的事情我是懒得想的,我们也不必考虑。就算以后书院把万千个读书人教成了一个人,也不该是我关心的,况且我关心他也没用啊。” 老陈一愣,解下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杨公子话糙理不糙啊,倒是老夫着相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杨小央看了眼还在细细咀嚼的小荼,把筷子给了鞠夜阑,走到门前拉开了一条小缝。 方三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眼前,杨小央闪到屋外,关好了门。 “你先等下进去,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吧。”杨小央对方三客气不起来,说话有些无礼。 然而今天方三却一点不在意,也没话中带刺,只是阴沉着脸轻声说道:“刚才我看到钱有钱给官府捐了十万贯,是建书院的钱。” 杨小央一愣,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迷茫了起来。 方三也没再多说,佝偻着背回了自己房间。 杨小央回了屋,把事情说给了众人听后,便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鞠夜阑看着杨小央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被李从文拦下,“你就让他去吧,他现在应该是在想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照理说以他的性子应该是懒得想这种问题的,但既然现在他想自己去找到答案,你也只能让他自己找,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在?” 杨小央刚走到客栈外,天上就下起了小雨。 此刻的春雨还稍显清凉,打在脸上让人不适,远未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境界。 杨小央看着街上匆匆回家的行人,抬脚走进了雨幕。 他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果放进嘴里,这本是给小荼准备的,只是杨小央准备下次再给她,因为不想让她一次吃太多甜食。 糖果不算很甜,但这甜味刚好能细细地流入喉咙,悄悄地改变一个人的味道。 杨小央来到一个街角,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老汉正在收拾他的摊子,摊子上放着几双草鞋。 哦,竟然还有夏天用的凉席,也许这也是个和李从文一样“深谋远虑”的人。 杨小央想了想,走上前去帮忙。 “多谢啦,小兄弟,这草鞋湿了可就不好卖喽。要不是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我早就喊你帮帮忙咯。”老汉把草鞋卷好,背在了身上,“小兄弟来我家坐坐吧,我回去给你泡杯热茶。这雨啊凉的很,可莫要着凉了。” 杨小央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心情,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跟在老汉身后,觉得这老汉和李从文更像了。 “小兄弟你叫什么?”老汉的衣服还算新,只是穿在老汉身上像旧的一样。 “晚辈叫杨小央。”杨小央把嘴里的糖果咽下,轻声说道。 “是别地来的吧?老汉我叫钱有才。” 杨小央一愣,这成州人都是一个爹娘生的?都这么会起名? “哎呦,小兄弟你可别多想,我跟那大财主可没关系,只是名字像罢了。”老汉似乎不是第一次被误解,连忙笑着解释道。 不多久老汉就把杨小央领到了他的住处,看上去是个不大的小院,但门可比钱有钱家的大多了。 门口还有一个小姑娘撑着把大有伞,眼巴巴地看着街口。 她看到老汉的身影出现,欢笑着跑来。 杨小央只见这不知是人在带着伞跑,还是伞带着人走的小姑娘,艰难地想把手举高,用伞遮过老汉的头顶。 杨小央笑了笑,握住伞柄用伞替老汉挡雨,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不肯松手,连着伞一起被举了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抢我的伞?”小姑娘看上去很气愤。 “哎呦,兰兰啊,赶紧松手,别摔着喽。这个大哥哥可不是坏人,还帮你爷爷我收摊子呢。”老汉用手扶住他孙女,笑着解释道。 杨小央很自然地对着兰兰笑了笑,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抓了一把糖果出来,“伸手。” 兰兰傻傻地看着手上的一捧糖果,咽了咽口水,看向她爷爷。 “收了人家的东西要有礼貌。”老汉把快要掉下肩的包裹拉了一下,摸着兰兰的头说道。 兰兰低头想了一会儿,“谢谢叔叔,你不是坏人。” 杨小央脸一黑,假装没听到。 三人进了屋子,老汉放下包裹,拿来了几块干净的布供人擦拭。 “小兄弟稍坐片刻,我去烧壶茶给你热热身子。” 杨小央刚想坐下,就看到兰兰正仰着头,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 “叔叔,你是不是力气很大?” 杨小央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点点头,“还行。” 兰兰的头抬得更高了些,“那你还能不能把我举高高?” 杨小央失笑,觉得自己最近容易把问题想得复杂。 他走到兰兰的身前,双手托住她,一下就把她高举过了头顶。 老汉听到兰兰的笑声抬头看了眼,看到桌前那两个人,一大一小,都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杨小央看着笑得欢快的小姑娘,不由稍微加了点力,小姑娘脱离了杨小央的手。 兰兰一惊,又有些害怕,脚下不由得乱蹬了起来。 杨小央正笑得开心,没想到一只脚从天而降,把自己的脸给踢了个实,还好没耽误接住兰兰。 老汉正端着茶走过来,见此一巴掌就往兰兰头上拍,只是被杨小央拦下了。 “老汉您这是干什么?如此小事,还不至于打孩子吧?” “做错了就要受罚,无关大小。”其实老汉又何尝想打孩子。 杨小央一愣。 “大哥哥,对不起。”兰兰看上去就要哭出来,让杨小央看着好是心疼。 杨小央连连安抚,只是突然觉得鼻子被踢的地方好像有点异样,轻轻一吸,是血腥味。 杨小央一惊,我堂堂先天圆满,不日就将人仙的道士,被一个小姑娘踢了一脚就流鼻血了? 他赶紧运转灵气把血止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老汉给杨小央倒了杯热茶,杨小央端起喝了一口,没喝出什么滋味来,但也确实暖和了不少。 “老汉,您家中就您和您孙女两人吗?”杨小央问道。 “我儿子儿媳还在地里忙活,估计要太阳落山前才能回来。老汉我看他们辛苦,就帮着家里卖点草鞋。” “地里收成可好?可还够吃?” “好得很呐。去年收的稻子多到一家人根本吃不完,还是卖了许多才不会烂掉。”老汉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钱有钱强买粮的事情可是真的?”杨小央急切地问道。 老汉叹了口气,“是真的。这个掉钱眼里的混蛋,收了不少人家自家要吃的口粮,他们有些要不是有官府接济,得饿死不少人呐。” 杨小央双拳猛然握紧,又复而松开,“官府不管你们也不埋怨吗?” 老汉急忙摆摆手,“哎呦小兄弟这话你可说的不对,这官府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我们老百姓的事情啊。 当年藩王治理各地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好过。 现在官府不仅降了农税,还让人来买多出来的粮食,咱们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了。 官府不去管就说明他现在管不了,可万万不敢去抱怨。听说之后还要办书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杨小央没想到官府在百姓眼里这么可靠,“朝廷要建书院的事儿您可知道?” “当然知道,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就是不知道我们家兰兰能不能去。” 杨小央奇道:“那书院不就是建给百姓的吗?怎么还有这担心?” “哎呦,小小兄弟啊,话是这么说,但书院总不可能容的下所有孩子吧?总是会有人去不成的。” 这话杨小央没法回答,转移话题道:“我听说那个钱有钱给官府捐了十万贯建书院,老汉您可知道?” 老汉点点头,“这事儿城里人已经都知道了。 这钱有钱对他儿子宠得很,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一直找不到教书先生。 现在机会来了,他自然要出大力的,估计是想给他儿子送书院去念书呢。 但不管怎么说,也终究是做了件好事,平日里他虽为恶不少,但该感谢还是得感谢他的。” 杨小央沉默了一会儿,一边思索一边喝茶,待他回过神来时,发现杯中已经没了茶水。 章六十五 光天化日 出了钱有才家时,雨已经停下。 杨小央回到客栈,发现众人还在自己屋子里,而小荼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吃完。 杨小央坐下,问了一个问题,“现在可还有贪官污吏?” 李从文撇撇嘴,“怎么可能没有?只是现在贪官难混罢了。朝中有御史台,各地有巡城司,敢贪的人可不多。” 杨小央突然发现自己对鸣武竟然而不甚了解,又接着问道:“那可有官员鱼肉百姓,行不义之事?” “那当然也有,不过我估摸着就一个两个吧,其他的应该都掉了脑袋了。 其实我朝勋贵们早就知道,得罪老百姓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们就不会允许自己的封地出现这样的事。勋贵现在虽然对封地没了管辖权,但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无视勋贵们,必然也要考虑勋贵的利益。 更何况很多当地官员都是和勋贵们站一条船上的,久而久之就没有愿意鱼肉百姓的官员了,你逼他他都不会做。我朝风气现在正得很呐!” 杨小央听了点点头,猛地一拍桌子,“行,咱们去把钱有钱偷得只剩一条裤衩!” 小荼被杨小央这一拍吓了一跳,刚到嘴边的糖葫芦没咬住,掉到了地上,让小荼心疼了好一会儿,随后狠狠地瞪向杨小央。 ...... 钱权要对于他老爹给他安排的八个护卫很是不满。 那八个人都是满身肌肉的大汉,自己被围在中间像一只小鸡,让他感觉自己很没面子。 只是他爹说最近可能有人会要害他性命,让他出门一定要多带人。 钱权要有些不以为然,不觉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人敢当街行凶?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就突然听到了嗡的一声。 随后眼前的护卫就一阵骚乱,只是他个子太矮,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有人行刺,保护公子!”其中一个大汉喊道。 钱权要一怔,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弩箭射出的声音。 真有人要杀我? 钱权要不由地颤抖起来,手抓住了边上一个大汉的衣衫。 随后又是一声弩箭射出的声音,让钱权要的心一揪。 “刺客在那边,分出两个人去追!”一个大汉喊道。 钱权要看到身后有两个大汉冲了出去,而包围他的护卫站得也稍微分散了些。 他先是惊恐地躲在了一个大汉身后,随后悄悄露出一个脑袋,透过缝隙向前看去。 只见他们最前面一个大汉身前的石板路上,插着两只箭矢,箭矢的箭尾还在不停地颤抖,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钱权要还在看那两只箭,又听到护卫喊道:“来人止步!” 钱权要被这嗓子吓得往后一缩,又透过人缝看去。 只见一大白天穿着夜行衣的人正向他们走来,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已经出鞘的大刀。 那柄大刀在阳光的反射下映出的寒芒让人晃眼,钱权要才意识到今日这雨后的阳光灿烂非常。 那黑衣人听到大汉的喊话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加速向他们冲来。 此时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黑衣人的脚踩在地上却没留下痕迹,因为他直接踏裂了石板。 钱权要正慌神之际突然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被带着向后退离了不少。 他抬头一看,是自己刚才抓着的护卫。 那护卫带着他向钱家跑去,让钱权要松了口气,他觉得有这么多人拦着刺客,自己必不可能有危险。 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见面前的路上也射来一只箭矢。 吓得钱权要往大汉怀里一缩,又赶紧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可惜并没有看到射箭的人。 那大汉刚后退两步,身后的路上又被射了一箭,显然刺客是不想让他们走。 只是大汉有些疑惑,他们在路中并无遮掩,明明要射中人也很简单,为什么要射在地上呢? 难不成还想抓活的?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有没有王法了? 再说另一边,那个黑衣人冲向五个护卫,对着最前的一人用刀面横拍而出。 那人还没来得及拔出兵刃,只能躲开,然而他却低估了黑衣人的速度,一下被反手拍在腹部,飞了出去。 剩下四人有两个是拳师,两个用刀,他们趁着黑衣人拍出那一刀的时候已经把人围住。 两个用刀的护卫当先上前,对着黑衣人劈下。 只见黑衣人右脚猛地一踩地,震碎了几块石板,把刀子抡圆了向着两把劈来的刀拍去。 那两个护卫从没见过这种霸道的刀法,只能收刀避开。 然而其中一个刚想后退,却被紧跟着的一脚踢飞了出去,一时竟难以站起身。 剩下三人见此一拥而上,但那黑衣人对着打来的拳脚不管不顾,一心对着那个拿刀的狂拍。 两个拳师暗道一声找死,就运足了内力打到了黑衣人身上,然而黑衣人只是一颤,就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继续对着那个护卫乱拍。 那个护卫连连闪躲已经被打出了火气,有心想较一下劲,便迎刀砍下。 两把刀一接触,那个护卫知觉一股难以匹敌的大力从手上传来,刀子不由脱手飞到了一边,随后自己也被一刀拍飞了出去。 那两个拳师此时像见了鬼一样,照理说以他们的内力,虽然几拳打死一头牛也不至于,但这个人也不至于像牛一样抗揍吧? 现在他们面前这黑衣人那是牛?简直跟块石头一样,打上去没反应不说,自己的拳头还被震得生疼。 那黑衣人解决了两个用刀的护卫,不管满身的手印脚印,又拿着刀子向两个拳师冲来。 两个拳师已经无心再战,转身就跑。 奈何那黑衣人速度奇快,没跑两步就被追上,一人一刀给拍到了路边。 黑衣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却没有急着去追钱权要。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从躺着的几个护卫嘴边抹了点血在手上,随后又涂在了自己身上还有面巾上,这才向钱权要逃跑的地方追去。 钱权要此时脑子里全是箭矢的嗡嗡声,站在身边的护卫旁瑟瑟发抖,希望这是一场噩梦,能早点过去。 只是幻想总是美好的,钱权要只见他们来的方向上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上脸上全是血迹,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他惊叫一声,强忍住失禁的冲动,指着那黑衣人竟然还能说得出话:“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不是把我的护卫都杀了?” 钱权要身边的那个大汉抽出刀来,满脸凝重地看着来人。 黑衣人这次走的很慢,然而让大汉瞳孔一缩的是,他缓缓走过的每一块石板都裂了开来,每走一步仿佛气势都要上升一些。 大汉也有些害怕,意识到此人必定武功非凡,一人就解决了五个护卫。 一念至此,他决定抢占先手。 他大喊一声:“公子快走!”便举刀冲上。 只是钱权要没敢走,他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拿着劲弩的刺客。 他猜来人不想要他性命,觉得自己老实配合点说不定能少些皮肉之苦。 大汉用尽全力对着黑衣人当头劈下,然而黑衣人只是抬头看了那刀一眼,就后发先至地拍出一掌,印在了大汉的胸膛上。 大汉吐了口血,飞到了一边,晕了过去。 钱权要看着自己最后的依靠也没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喊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不要伤害我!” 只是那黑衣人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向钱权要走来。 黑衣人在他面前站定,举起了手上的刀,那刀上一滴血都没有。 “你们不是不想杀我吗?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钱权要对上了那黑衣人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是戏谑。 钱权要一颤,莫非他只是在戏耍我?什么不想杀我都是假的? 黑衣人手上的刀到猛然落下,钱权要闭上眼偏过头不敢再看,那刀带起的风刮得自己的脸生疼。 只是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叮的一声。 钱权要猛然睁开眼,正好看到一截断刀落在了自己眼前。 “谁?”那黑衣人一声暴喝,让钱权要的耳朵有些发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么敢行如此恶毒之事?我折刃公子不答应!” 钱权要看到街口站着一个人,正是之前在酒楼遇到的那个折刃公子,正举剑遥遥指着自己这边。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折断了那把大刀,不过看来之前他说的并非假话。 钱权要仿佛找到了希望,哭喊道:“公子救我!” “放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等侠客分内之事!” 钱权要心下一喜,却见黑衣人又举起已经折断的大刀向自己劈来。 “贼人莫要猖狂,看剑!” 钱权要还没来得及闭眼,就看到那之前无人能与之匹敌的黑衣人飞了出去,还吐出了一大口血。 可惜没能留下他,他怨毒地看了眼李从文便跑了,一句狠话都没留下。 李从文快步走到钱权要旁边,扶起他,“你没事吧?” 钱权要看着之前觉得可恨的脸,此刻只想抱上去亲一口,“多谢折刃公子救命之恩啊!” 章六十六 武林至宝 “本公子虽然不喜欢你,但遇见有人当街行凶杀人还是会拔剑相助的。”李从文扶起弃权要,说得铿锵有力,让人信服。 钱权要抹了一把眼泪,握住李从文的手哭着说道:“之前是在下的错,狗眼看人低,惹怒了折刃公子,但公子不计前嫌搭救于我,在下实在是愧疚得无地自容。 小弟无以回报,请公子随我回府,公子但凡有何要求皆与我说来,我会尽力满足!” 李从文刚想答话,之前被调走的那两个护卫回来了。 他们对着钱权要抱了抱拳,低下头愧疚地说道:“公子,之前用弩的那人轻功太厉害,我们跟丢了。” 钱权要毫不在意,一点不生气,反倒和颜悦色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丢给他们。 “这次我能得救少不了你们的帮助,回去我会告诉我爹让他给你们多些赏钱的。 现在你们赶紧去把那些受了伤的护卫送去医馆,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要是钱不够就去问管家要,就说是我的意思!” 那两人又抱了抱拳,扶着地上躺着的人离开了。 李从文盯着钱权要看了一会儿,一挑眉,亦是把手搭在他手上,大声说道:“好!我看你也算是个可交之人,今日我便认下你这个朋友了!走!去你钱家喝酒!你也别叫我什么折刃公子了,我叫李从文,你喊我从文就好。” 钱权要也没多想,大叫一声:“走!” 只是他好像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于是两人沐浴着雨后的晨光,手搀着手向钱家走去。 ...... 那天杨小央和方三行窃失败,从钱有才家回来后,他们又重新做了详细的计划。 “从文你说要等钱权要出门,让我假装刺客,再由你救下,钱权要就会把你带回家去。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他会这么做?”杨小央坐在桌前一脸严肃地问道,可见他难得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一件事了。 李从文觉得难得肯好好想问题的杨小央有些有趣,笑道:“当日我们在酒楼遇到,他直接带着人坐在了大堂中,而不是楼上的雅间,可见这人爱在人前出风头,也是个自傲的人。 他出门必然会带仆从,而若是他当着自己仆从的面被人救下,他肯定会把我带回家去炫耀一下。 一是要在仆从面前树立威信,二是要对我这个救下他的人,展现一下自己的本事,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家里有钱。” 杨小央点点头,“那日我和方三行窃被发现后,我说我们要取他钱家人的性命,就是为了让钱有钱把护卫的重心分给他自己和他儿子。 那么之后钱权要出门,以他爹对他的宠爱,肯定会给他配很多护卫。我行刺时正好可以打伤几个人,再次削减一下他们府内防卫的程度。 而且钱权要看到这么多护卫都被拿下后,肯定会觉得能制服刺客的你更加厉害,也会对你更加重视,把你带回去的几率就更大了些。” 杨小央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他把你带回家后,钱有钱肯定很后怕,觉得防备的力量还是不够,就会把更多的护卫调到自己身边。 而原本的计划是要老陈和夜阑假装自己是从文的仇人,现在不妨假装是和刚才行刺的人是一伙的,这样会让钱有钱更加害怕。 如此一来说不定他会把所有护卫都调过去,库房防备空虚,我和方三就能安心行窃。” 杨小央说完,看了眼众人,想看看有没有人有别的意见。 “想不到你还是有脑子的吗?”李从文仔细打量了一番杨小央,似是不认识一样。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他认真想出来要是还不如李从文拍脑门想到的,那真是脖子上顶个竹筒,空的。 “没想到你难得动动脑子,竟然给你弄出了这么个计划。”鞠夜阑知道杨小央是懒得思考。 平时这人不是听李从文的,就是在做李从文或者小荼要他做的事。 “等一下,还有个问题。”方三到底是擅长找茬的,他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皆看向方三。 方三一抿嘴唇,严肃地看向杨小央,“你连钱家的一个护卫都打不过,要是钱权要有很多护卫,你怎么行刺?” 一阵春风吹进屋内,原本严肃的氛围随着鞠夜阑噗嗤一笑化为泡影,李从文也随之大笑。 杨小央有些不服气,憋红了脸叫道:“我当时只是一时大意,要是全力防守他不可能伤到我!” 方三嘲讽道:“你全力防守那还行什么刺?” 杨小央哑然,皱眉思索这个问题。 果然脑子长时间不用是不行的。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老陈开口道:“杨公子大可放心,三寸梅花那种人已经是钱有钱能雇到的最厉害的人了,更厉害高手可不会屈居在一个富商家。 我估计钱有钱会让他儿子多带几个一般的护卫,以杨公子的本事应该能应付的了。” 杨小央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护卫太多,方三你就拿上我们的硬弩,不用射人,射向护卫的周围就行。 这样说不定他们会分出几人追过来,你轻功好,带着他们走远些甩开就好。” 杨小央又转向老陈,“老陈,你到时候偷偷跟在旁边,要是钱权要要跑,你也用硬弩拦下他,不用伤人。” 老陈呵呵一笑,“难得杨公子愿意做个周密的计划,老夫就送你一件武林至宝,让你的成功的概率再大些。”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妖刀能拿出个什么样的武林至宝来。 老陈回了自己房间一趟,拿回来了一个包裹,那包裹就是老陈一直背的那个放杂物的包裹。 老陈把它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一件布衣。 杨小央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神兵,没想到是一件一点也不起眼的衣服,“这件衣服有什么用?” 老陈随手把衣服展开放在桌上,呵呵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衣服,这是一件贴身软甲,可是刀枪不入的。” 他说完就抽出李从文的破剑,一件刺了上去,软甲毫发无损。 众人惊叹,杨小央却道:“虽然能防刀枪,但终究只是一件软甲,防不住内劲吧?” 他被内劲伤过,知道内劲的厉害。 老陈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赞叹道:“此甲厉害就厉害在还能防住内劲,不然怎么算得上是武林至宝? 这可是我当年和剑人一起从苍山派手里抢来的,据说是个什么蚕丝做的,穿着还冬暖夏凉呢。” 李从文对这软甲撇了撇嘴,把瞧不上写在了脸上。 杨小央啧啧称奇,没去想老陈以前还有什么风流事迹,“如此我便有大把握了。” 这下连方三都没话说,出门去查看情况了。 方三刚走,小荼就飞出了匣子嚷嚷道:“我呢我呢?” 杨小央想了会儿,觉得还是跟着老陈更安全些,“你就让夜阑带着你看老陈打架吧。” “不要嘛,我要看你们偷东西!” 杨小央干咳两声,扯出了一个笑,“咱们这不叫偷东西,这叫劫富济贫,不一样的。” 他可不想让小荼把偷东西当成是一件好事。 就是也不知当时是谁说侠盗也是贼的。 小荼嘟起嘴,头前后晃了晃,算是点头。 “对了,你到时候被我击退的时候,你要装得像一点,最好能吐点血。”李从文不怀好意地说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应下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血好像不太值钱。 ...... “爹,刚才有人要刺杀我,还好从文把我救下了!”钱权要还没进门就喊道。 钱有钱听到了赶紧跑来,上下摸索了钱权要一番,脸色惨白地问道:“要儿啊,可有伤到?” 钱权要笑着摇头,双手握住李从文的手笑道:“有个黑衣刺客厉害得很,您给我派的那六个护卫都不是对手。 不过倒也多亏了他们拖延了不少时间,让从文能来得及出手。 从文不愧是折刃公子,一剑断刀,一剑伤敌,厉害得很啊!” 钱有钱赶紧向一脸傲气的李从文行了一大礼,颤颤巍巍地说道:“多谢公子救下了犬子,公子有任何要求只管提出来,老夫定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李从文皱起眉,盯着钱有钱看了一会儿。 他脸上高傲的表情消失不见,微微侧身向旁边一让。 他原以为这钱家父子并无可取之处,如今开来并非如此。 他用颇有些温和的语气说道:“钱老爷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做了每个侠客都会做的事情。” 钱有钱抬起头时眼里已经有了泪花,“我这就叫人设宴,公子若是想好了有什么要求,到时候尽管提出来!” 李从文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我恐刺客行刺失败不会善罢甘休,钱老爷还需早做布置才好。” 钱有钱哈哈一笑,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霸道和小心,“公子无需担心,我已经让家里剩余的护卫围住大堂了,其中还有个用梅花拳的高手,有他在必然无忧。” 章六十七 亲情 钱有钱坐在主位上给李从文敬了一杯酒,有些伤感地说道:“这次多亏了李公子,不然我都不知道改怎么办。 要儿的娘走得早,我怕我死后他没人照顾,便决定此生定要用尽全力去敛财,想要挣到要儿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这样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但若是要儿出了事,我这辈子可就白活了。 今日公子大恩,我钱有钱此生必竭力报还!” 此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带着钱权要也有些感动。 李从文听了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举杯的手顿住,有些冷冷地说道:“钱老爷一心为子着实让人敬佩,只是这敛财的手段是否有些不妥?” 钱权要一愣,又骤然转头向着他爹质问道:“爹,你又去买那些农户家的口粮了?” 钱有钱没想到李从文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脸一下涨红,把酒杯拍在了桌上,酒水溅在了桌上。 “反正他们有官府的粮接济,又不会饿死!” 钱权要站起身,亦是涨红了脸,“但这终究是不义之事!你怎么有脸做得出来?” “脸算什么?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七,没几年好活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多挣些钱,好叫你以后的日子不必为生计发愁?”钱有钱几乎是吼了出来,随后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钱权要的话一下卡在喉咙口发不出来,大口喘气几下,有些颓然地坐下。 正厅内一下沉默了下来,不听风声,只听粗重的喘息。 良久,李从文才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钱老爷您想给孩子最好的,这我不能说是错的,但您可有问过权要的感受?” 钱有钱吼过之后,不知是力竭还是意冷,声音低了下来,轻声道:“要儿他不愿经商,我又找不到先生教他念书。 况且他整日游手好闲,肆意挥霍钱财。 我只是怕我走后家中钱财不够他花......” 李从文沙哑的声音略显好转,“我观权要平日里虽为人高傲了些,但对待身边的人还是极为陈恳的。 也许只是他平日里没什么朋友,希望以自己的家世,能吸引些人来与他交谈罢了。 可能权要并不想要太多钱财,他只是想要些知心朋友而已。 你如此做,怕是没有一个忠善之辈愿意与权要结交的。 那权要因为你的缘故,能接触到的人无非是来贪图你钱家的钱财的,如此品行不端的朋友结之何益? 钱老爷你如此做,不正与权要的意愿相背吗?” “朋友确实重要,但我也没有朋友,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钱有钱虽是这么说,但底气终究不像刚才那么足了。 “钱老爷,你是你,权要是权要。你喜欢的未必是权要喜欢的,不是吗?同样,你想要的,也未必是权要想要的。” “爹,你以后不要再为恶了。家中的钱财早就够用了,若是给一般人,几辈子都用不完。你又何须再做这些事啊?” “你不曾当家做主,不知家大业大的难处,若是你去主事,肯定被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李从文一愣,这话风是不是偏了点?怎么突然开始炫耀起自己的家产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家中的护卫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正厅,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老爷,不好了,之前行刺的人杀上门来了!”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之前在南王驻地睡觉的时候,虽然已经拉了帐子,而且还点了熏香,却总觉得耳边有嗡嗡声。 但在这个寨子的小竹楼里,杨启晚上睡得安稳无比,一点蚊虫都没有。 杨启猜可能是进来的蚊虫都死光了。 他洗漱一番后,走出了楚袖给他找的空竹楼,想去找楚袖带她四处逛逛。 可是没想到还没走到她的小楼,就在一旁的猪圈边看到了她。 只见楚袖从一边的篮子里抓了一把米,随手就洒进了猪圈。 杨启还没见过用稻子喂猪的,他知道南疆稻子多的吃不完,但不知道猪也爱吃稻子。 “这猪能吃稻子吗?” 楚袖闻言转头看了杨启一眼,面上微笑的表情不变,“你不知道吗?人能吃的猪也能吃,相反,猪能吃的人也几乎都能吃。” 杨启嘴角一抽,总觉得此番话别有深意。 楚袖把那篮子稻米都撒了出去,拍拍手,“今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爷爷吧。” 杨启点点头,只是希望进她爷爷的屋子时,别再给他吃那个苦的不得了的药了。 哦,是毒。 然而让杨启奇怪的是,楚袖直接把他领出了寨子,一直往寨子背靠的小山上走去。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叫小花的花猫也跟了上来。 “你爷爷没住在寨子里吗?”杨启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奇怪地问道。 楚袖头也不回,“以前住在寨子里。” 杨启点点头,没再多问。 不多时,两人一猫已经走到了山腰处。 “到了。” 杨启能隐约看到前面有个山洞,有些纳闷: 这年头还有人住在山洞里?这是感悟自然呢? 随后他们走到了山洞的洞口,楚袖指了指地上坐着的老人,静静地说道:“这就是我爷爷。” 杨启盯着那老人看了一会儿,他正背靠着洞壁,闭着眼侧对着洞外,坐姿很随意,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 只是这个老人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死的?”杨启不知道自己现在内心是什么感觉。 “前天。”楚袖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很随意地坐在了老人的对面,小花也跳到了她的怀里。 杨启沉默了一会儿,“你不伤心吗?” 楚袖笑了笑,“我们南疆人觉得,人生于自然,死于自然,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无需悲伤。 我爷爷死后能坐在这里,时刻欣赏美景,他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喵。”小花叫了一声。 杨启从老人的视角看向洞外。 山高水长,一碧千里。 ............................. “钱有钱!你为富不仁,作恶多端!我等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取你狗命!”老陈用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没有带佩刀。 他不过轻轻一脚就踢倒了身前的护卫,冲着大堂喊到。 旁边的鞠夜阑也和老陈一副打扮,背着个匣子往那一站,颇有些女侠的气势。 如果她的眼珠子没有咕噜咕噜转的话。 钱有钱走到大堂门口,看着倒了一地的护卫,有些害怕。 他再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三寸梅花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三寸梅花何在?”钱有钱赶紧唤道。 三寸梅花闻声立刻从堂后走了出来,看到老陈面色一凝。 他也是练内家功夫的,见对方的眉心和掌心内凹,印堂有槽,眼神内敛,呼吸绵长,就知道对方内力深厚,便自觉不是对手。 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在下江湖人称三寸梅花,来人可否就此退去,你我相安无事?” “什么梅花桃花的,没听过!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还百姓一个公道!” 三寸梅花面色一凝,看来这次不得不出手了。 他练拳十余年,自觉最拿手的还是寸劲。 而对方年纪大了,反应应该没自己快,自己若是能出其不意,说不定还能一拳定胜负,博得一丝胜机。 三寸梅花没有废话,直接上前贴身,出拳如繁花开尽,准备以虚藏实。 老陈笑眯眯地看着即将打中自己胸口的右拳,也不理会。随手搭在了对方正在蓄势的左手上,轻轻一带,三寸梅花竟然直接从大堂贴着地飞出了大门。 老陈没有回头看飞出去的人,他知道对方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于是他又向钱有钱那边走了两步。 倒是鞠夜阑看到三寸梅花只是被老陈轻轻一拉就飞出那么远,一时没了身为刺客的自觉,背着匣子走到大门那里,蹲下来仔细打量他。 她悄悄问道:“诶,还站的起来吗?” 三寸梅花没理会这个奇怪的刺客,尽力尝试了一下,可惜没有成功,他感觉自己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钱有钱,拿命来吧!”老陈也不管临阵脱逃的鞠夜阑,向着大堂高喊道。 李从文刚才看到老陈动手,一时有些神采奕奕,全然不见之前谈话时的消沉。 他一下抽出腰间的破剑,亦是高声回应道:“刺客莫要张狂!折刃公子在此!来与我一战!” 老陈挑了挑眉,呵呵一笑,缓缓弯下腰,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了一把刀起来,对着李从文抱了抱拳:“久闻公子大名,今日老夫来会会你。” 李从文举剑还礼,表情一下认真了起来。 旁边的钱有钱和钱权要突然有些看不明白,看着这两人,不懂为什么李公子和那刺客竟会生出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钱老爷和权要兄弟在此稍后,本公子定保二位无虞。” 钱家父子点点头,稍稍后退两步,准备在一旁观战。门口的鞠夜阑听到了两人的喊话,放弃继续鼓励三寸梅花站起来,兴冲冲地跑到老陈身后,把匣子抱在胸前,两眼放光地看了起来。 章六十八 八百斤 杨小央跟着方三又来到了上次被发现的地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听到了老陈和李从文的喊话声,冲方三点了点头。 方三又拿出了那串满是铁签的工具,开始撬锁。 这次没人会来打扰,所以杨小央有闲暇和方三聊聊天。 “你轻功那么厉害,是谁教你的?”杨小央想若是自己也能学下轻功就好了,但让方三教是万万不愿意的。 “我爹。”方三闻声依旧皱眉低头摆弄着那个锁,倒是没再让杨小央禁声。 杨小央追问道:“你手上的功夫也是你爹教的?” “没,我爹不许我学偷盗的本事,手上的功夫我只是在照着我爹做而已,依葫芦画瓢学到一些。” 杨小央难得能和方三好好交流,不想放弃这个机会,“那你爹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也是个侠盗?” 这次的锁已经换了一个,而且看样子比上次的复杂些,方三一时半会儿没弄开,“我爹一开始是个大盗,后来有一次偷东西被一个老道士发现,被那老道说服后才当的侠盗。” 杨小央一愣,莫非那个老道士浑身上下全是嘴? 方三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又接着说道:“我娘是个捕快,在我爹还在当大盗的时候就在追捕他了。后来我爹当了侠盗之后两人就成了好友,然后生了三个儿子。 我爹说我大哥和二哥没有练武的的天赋,就把轻功传给了我,我娘也把她的内功教给了我,但我爹不准我学手上的功夫,他说当侠盗不需要。” 杨小央听着有些入迷,没想到一个贼还能和捕快成亲,这也太离奇了些。 杨小央在方三背后给了他一个笑脸,讨好地说道:“那你让你爹也教教我呗?” “行啊。”这次方三竟然答应地这么痛快,让杨小央着实没想到,“你死后我爹就能教你了。” 杨小央一滞,这次是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两人话说完第一个锁也打开了,还剩一个铁门的锁。 虽然杨小央已经有点不耐烦,但他也只能干等着。 好在第二个锁没多久就打开了,杨小央祈祷了一下千万不要有第三扇门。 还好钱有钱虽然谨慎,但还算个正常人,那铁门就是最后一扇了。 两人进了库房,杨小央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和他印象中的库房不一样。 他以为库房里应该有很多古玩字画,玉石珠宝之类的,但钱家的库房里全是钱。 铜钱一串串的整齐躺在地上,铺了一地,而银子放在架子上,倒是不多。 库房里一点没有霉味,可见库房的主人会经常把里面的钱请出来晒晒太阳。 “看在他给书院捐了钱的份上,给他剩个五万贯吧。”杨小央手一挥,颇有些豪气地说道,随后便开始把铜钱往麻袋里搬。 只是想法是很好的,杨小央装了一袋子铜钱才发现,自己能背得动的和这库房里的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且不说麻袋能不能装得下,杨小央自修仙后运转灵气最多能背个八百斤,就算鸣武的铜钱比较轻,那顶了天了也就是五百贯不到。 而这库房里的铜钱估摸着得有十几万贯,杨小央甚至怀疑少了五百贯铜钱,钱有钱都不一定能发现的了。 方三按照之前说好的都拿银子,倒是把库房里的两千两银子都背上了,然后就和杨小央一起对着满满一麻袋的铜钱傻眼。 “怎么办?”方三难得主动问了个问题。 “你不是侠盗吗,你赶紧想想办法啊。”杨小央苦着脸说道。 “娘的,老子怀疑自己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我怀疑你上辈子都不一定是人! 之前众人思考问题的时候,都在想怎么把人给引开,却没想过要怎么把钱都偷完。 杨小央自问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楚袖以前一直给杨小央很多银子花,其实也就是十几两,够杨小央和小荼两人吃喝个几年了,带在身上也轻得很。 后来从比武大会上赢了一百两,也没觉得多重。 而方三也一直过的穷苦日子,两人都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尤其是铜钱。 “要不咱多拿几次?反正钱家的护卫都被解决了,那两人又打得正欢,没人打扰我们。”杨小央试探地问道。 方三的刻薄到底是在骨子里的,时刻不忘找茬,“钱家被人杀上门,官府怕是不久就要来了吧?” “从文已经跟官府说过了,要是钱家出事,官府一般不会来得太早。” 方三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我们把钱拿出去后放哪?” 杨小央想了一会儿,又懒得多想,一摆手,“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说,到时候让李从文想办法。” 杨小央说完就吃力地背起了那个麻袋,而方三好像还有些犹豫,可能没想过偷东西还能分批的。 当杨小央驮着麻袋走到墙底下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背着那么重的麻袋根本跳不起来...... 方三已经背着银子翻上了墙,脸色铁青地看着杨小央。 杨小央抬头看了方三一眼,傻傻地问道:“这麻袋你能接上去吗?” 方三听了都给气乐了,指着杨小央骂道:“老子练得是轻功,又不能把东西变轻!八百斤,我当我也修仙啊?” 杨小央对着墙看了一会儿,弱弱地问道:“要不我把墙轰开,从洞里出去?” 方三此时已经无力说话,觉得侠盗当到他们这份上也算一段佳话了,摆了摆手就跳下了墙,“随你吧。” 杨小央一掌打向墙壁,墙就碎开了,只是没有碎成个洞,直接开了个门出来。 方三在对面翻了个白眼,已经没力气多说了。 两人来到街上,都驮着钱,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藏钱的好地方。 杨小央向四处看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向一户人家走去。 钱有才今天一个人在家,准备闲来无事在院子里做些草鞋。 只是他刚从屋里拿了壶茶,就发现自家院子角落里的墙被破开了,然后从口子里走出两个人。 钱有才人有点傻,不知道这两个大白天穿夜行衣的人是要干什么,难道是强盗? 钱有才想到这一惊,便准备委曲求全。 谁知那两个黑衣人气势汹汹地走到自己面前后,其中一人一把扯下了面巾,“老汉,是我啊。” 钱有才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小央,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老汉,这袋子在你家放一会儿,到时候会有人来拿的。”杨小央把麻袋丢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钱有才吓了一跳,“你这身打扮是在干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不走大门?你这麻袋里装的什么?” 杨小央从老汉手里拿过茶壶狠狠灌了一口,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在钱有钱家行窃,钱太多了一次拿不完,准备先把钱放你这,我再去多拿几次。” 方三差点吐出一口血来,有些后悔听了杨小央的鬼话,还说有个藏钱的好地方。 钱有才愣了好久也没回过神来,杨小央却等不及了,“时间紧迫,下回见到再跟您解释吧。” 杨小央说完就走,走到墙边时发现那里停了一辆推车。 杨小央一喜,高喊了一声:“老汉,车借我用用!” 方三看着杨小央欢快地推着车,脸色已经比蒙的黑巾还要黑,“我们是侠盗,这样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杨小央头也不回,“你之前偷我东西还留字条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嚣张呢?” 方三一下被堵得没话说,让杨小央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杨小央把车停到了库房门口,开始和方三把一串串铜钱往车上垒。 “放整齐点啊,这样能多放些。”杨小央一边搬还一边不忘提醒。 方三觉得他现在更像是在盖房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侠盗当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铜钱在车上堆了老高,还用绳子绑紧了,只是已经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杨小央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提起了推车,颤颤巍巍地向外驶去。 方三在车边扶着,只是看着已经高过头顶的铜钱,从觉得它会随时倒下,那样的话自己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钱砸死的贼。 哦,侠盗。 两人就这样来回搬了三四次,车轱辘在地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方三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累了,不止是身体上的,心里也很累。 他看着杨小央神采奕奕的样子,觉得对方比自己更适合当侠盗。 哦,强盗。 这个懒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给他抢出干劲来了。 当杨小央第五次来到库房的时候,他听到大堂那边的打斗声已经停下,只剩下了钱家父子的哭泣声。 杨小央挑了挑眉,“这两人还有空互诉衷肠?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可惜了。” 说完他拍了拍小推车,把铜钱摞上,哼着小调欢快地走了。 方三听了却暗暗松了口气,头一回生出不想再当什么侠盗的念头了。 章六十八 练剑炼心 钱有钱和钱权要父子俩不会武功,看到在他们眼里已经算厉害的三寸梅花不是来人的一合之敌,就觉得刺客武功非同一般。 然而他们没法帮到李从文什么,只能在一旁出声提醒道:“公子小心些。” 李从文点点头,一脸严肃地举起破剑,向老陈遥遥一指。 钱家父子没看到从剑里有飞出什么东西,还以为是李大公子在行礼,却突然看到那刺客轻轻挥了一下刀,地上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公子无需手下留情,莫不是看不起老夫?”老陈呵呵一笑,朗声道。 李从文深吸了一口气,明明表情没有变化,钱权要却觉得他那俊美的不像话的脸上多了些什么东西。 两人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院子内一下静了下来,连院外的鸟叫虫鸣都停下了。 阳光照在钱权要身上,他才惊觉天好像突然暖了不少。 钱家父子不懂这是在干什么,其实要杨小央来他也不会知道。 两人静立了盏茶功夫,李从文突然把剑斜举身前,一言不发地斜斜劈下。 老陈依旧漫不经心地把横在身前的刀微微一侧,只见刀身微微一震,地上又出现了一道裂痕。 “公子的剑意不该被弹开才是。”穿着黑衣的老陈缓缓说道。 钱权要觉得那语气不像是个刺客,更像个老朋友,或者是师傅。 李从文吐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眼钱家父子,提着剑向老陈冲去。 钱权要看着李从文的背影,心思难明。 原本的李从文在他眼里,不管何时都是一个随心所欲、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但当他把剑像刀一样狠狠朝着刺客劈下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人总是会迷茫的。 两人兵器相交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不似黄鹂鸣唱,却似琴声靡靡。 李从文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的破剑,不停地对着老陈砍下,宛如一个第一次用剑的人,不会变招,而且每一击都要用尽全力。 没有剑术,也没有剑意。 老陈每次都没有硬接,或是用刀背,或是用刀侧轻轻划开,动作轻柔地让人看了仿佛会生出困意。 而李从文也仿佛真的要睡着了一般,劈砍的动作越来越无力,似是已经力竭,又似是思绪已经飘到了别处。 ................................... 安炎二十四年,春,启年殿,太子寝宫。 “太子殿下招老臣来有何事?”李敬澜看着站在门口一脸欣喜的赵启年皱了皱眉。 赵启年上前搀住李敬澜的手臂,把他请进了屋里,一边笑着说道:“李相今年不过三十一,何来老之一说啊?” 李敬澜皱着眉看向赵启年,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臂,严厉地说道:“殿下,我鸣武百姓且不说这战乱年代,往年天下太平时,能活过三十三岁者不过五五,臣如何不老?” 赵启年脸一白,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李敬澜看着他,不由叹了口气,“殿下,你兄长前些日子已经被陛下封为秦王,不日即将出行前往封地了。 陛下这是打定主意要把大位传与殿下,殿下今后不可再在朝堂上事事问策与我,当有自己的决断才是。 刚才老臣训斥殿下,殿下也应当据理力争才是,断不可如此软弱啊。” 赵启年微微抬头,轻声道:“我,哦不,孤知道了。” 两人落座,侍女上茶后,赵启年就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二人在屋中。 “李相,此次招李相来是有事想请教。”赵启年和声说道。 “殿下请讲。” “前些日子孤拜读了道德经,不知其解。 尤其是其中说君当不尚贤,使民不争。孤不明白,君王不应当求贤若渴吗?为何要不尚贤?”赵启年一脸疑惑地问道。 李敬澜露出了一个笑容,“殿下可知人之思想是如何演变的?” 赵启年不知道这个问题和他问得有什么联系,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孤不知。” 李敬澜摸了摸胡子,“人之思想,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国亦如是。 不尚贤乃是第二次从无到有之所求,是在有过之后才需要的,况且并非完全不求,而是求之有度。” 赵启年恍然大悟,又问道:“那我朝如今当如何做?” 李敬澜喝了口茶,突然高声道:“如今我朝八王反叛致使天下大乱,正是从有到无,励精图变之时。大乱之后便需大治,我朝当纳尽天下贤才,待天下大定后再开一盛世!” 赵启年听了兴奋地站起身问道:“李相可有办法?” 李敬澜却叹了口气,神色落寞了不少,再无刚才的意气风发,“此事与我朝勋贵之利益大有冲突,求贤之事还要徐徐图之。 如今我们只能尽力培养后辈,在勋贵后辈中求贤。 可惜我那两个儿子虽聪慧,却只会背些文章做点诗,不是当官的料。 不过近日我夫人有了喜,大夫说是个男婴。老夫当真望他能真正地读进书,以后做个好官,所以想给他取个名字,叫从文。” .............................. 春风吹进院内,带来了一片初生的绿芽,而新生的灭亡却没有给人多少哀伤。 李从文梦游似的乱砍一通后,感到有些力竭,便后退两步没再出招。 这让钱家父子以为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好是担忧。 李从文片刻调匀了气息,便转过头盯着钱有钱看,直到钱有钱被砍得发毛才回过头,轻笑了两声。 钱权要看他这样,便感觉原先那个公子哥又回来了。 李从文这时出声了:“本公子之前太过在意对错,后来才发现我所在意的对错其实是世人公认的对错。 现在本公子不想管那公认的,只想管自己的。纵使分不清对错也无妨,这东西又何需分得太清,问心而已。” 李从文说完随手对着老陈横挥一剑,便收剑入鞘。 钱权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一股比今日春风还暖的风抚在了脸上。 老陈把刀往地上一丢,抱拳道:“看来公子剑道又有所精进,老夫此次认栽,就先告辞了。” 说完就领着还有些茫然的鞠夜阑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从文大笑三声,冲着钱家父子行了一礼,“本公子也告辞了,若是有事写信于我便可,我叫李从文。” 钱有钱看着离去的两人茫然无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了许久。 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刺客解决可,也没想太多。 他看了眼他儿子,觉得有些事还是先晚些再说,现在把家里的护卫先扶进来才是,门外应该还有不少护卫倒在那边。 钱有钱来到他家那扇小门前,轻轻一推。 只听轰的一声,墙的上半部分轰然倒塌,而下半部分却完好无损。 ...... “这件事在下一定办妥,在下就先告辞了。”成州录事参军满脸笑容地向李从文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手下用两辆大马车把钱装着送走了。 “到头来就偷了两万贯?”李从文一脸鄙视地看着杨小央。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我没见过世面行了吧?谁知道这铜钱这么重?拿两万贯都跑了好多次,还累死累活的了。” 李从文嘴角一抽,“说实话,本公子没也见过那么多铜钱,倒也不怪你。” 李从文又看向方三,笑眯眯地问道:“不知方兄今后有何打算?” 杨小央看着李从文的表情,总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 方三此时显得有些挫败,可能是还没缓过劲来,闻言摆了摆手,“我准备回家种地,好好过日子,侠盗我是不想当了。” 方三说完就转身想走,却被李从文叫住:“方兄既然不想当侠盗,不知可有兴趣为朝廷效力?” 杨小央一愣,没想到李从文会叫一个贼去当官,这能行吗? 方三不出意料地摇了摇头,“官府拘束太多,我不喜欢。况且我终究是个贼,怎么可能去当官?” 李从文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他那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走到方三旁边勾住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方兄有所不知啊。 本公子想让你去巡城司任职,巡城司平日里就是负责监察地方,不仅要监督官员,还要维护一地治安。 说白了即是地方的言官,又能算半个地方军。本公子见你嫉恶如仇,轻功又出神入化,当个巡城司的司众再合适不过了。” 方三听了似有些意动,毕竟他做惯了偷偷摸摸的事情,要回去种地还有些不甘心,“只是我要如何进的了这巡城司?” 李从文收起折扇,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挤眉弄眼地说道:“方兄放心,我爹和成州刺史有旧。我送去书信一封,自会有人来考教你,相信以方兄你的本事和品行,通过应该不是问题。” 杨小央眼睛一瞪,你爹到底认识多少人? 还有,方三去当个弹劾别人的官,就怕当地官员会被弹劾得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做官了吧? 杨小央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当地的官员有些可怜...... 章七十 算卦 几人在客栈修整了几日,等来了巡城司给方三的文书,还等来了李相府给老陈的两封书信。 老陈拆开第一封信,呵呵一笑,“公子啊,我儿说他前不久升任了户部尚书啊,过来报喜来了。哦,他还向你问好呢。” “陈康大哥?他才三十岁就当了尚书了?户部那个老尚书呢?”李从文欣喜地问道。 老陈想了一会儿,“老夫也不知啊,不过算算时日,应该是杨大将军要办书院之前升的官。” 李从文看了杨小央一眼,突然沉下了脸,“建书院是户部拨的银?” 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不必忧虑,有杨将军和李相在,我儿不会有事。” 他见李从文依旧沉着脸,笑呵呵地拆开了第二封信。 杨小央刚才就插不上话,只好在一边看着。 三十岁的尚书?老陈儿子本事这么大?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信里说了些什么,原来一直笑呵呵的老陈面色难得有点凝重。 “李相让老夫回去,说有要事相托,怕是不能陪公子继续行走江湖了。”老陈不过片刻表情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向着李从文抱拳道。 李从文欲言又止,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担忧。 老陈呵呵一笑,“公子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再说了,不是老夫自夸,这世上对老夫来说有危险的事也就那么几件。” 李从文终究还是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老陈,保重。” 杨小央有些不舍,毕竟已经相处了很久,而这个低调和蔼的老爷爷无时不刻不在守护着他们。 现在要走,不知还能不能相见。 鞠夜阑突然行了一礼,轻声道:“既然两位施主分别在即,贫道给诸位算一卦吧。” 杨小央一愣,脱口而出道:“你还会算卦?” 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众人都鄙视地看着他。 鞠夜阑拿出三枚铜钱,说让每人掷六次。 方三不信这个,但看在他老爹遇到的那个老道的份上,当先拿起铜钱掷了六次。 鞠夜阑记下每次铜钱的正反,待六次掷完后,她闭眼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困龙得水,上上卦。把握机会便可功名有成,名利双收。” 方三狐疑地看了鞠夜阑一眼,看她不似在说谎,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告辞离去。 杨小央没想到他这就走了,有些不懂。 李从文倒是懂了,“没听夜阑说吗?要抓住机会。” 杨小央恍然大悟,这时小荼从匣子里飞了出来,对着鞠夜阑说到:“夜阑姐姐,我也要算!” 鞠夜阑看了看只剩一个脑袋的小荼,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算,只好推脱道:“小荼啊,姐姐下次换个方法给你算,好不好?” 小荼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小央给小荼拿了颗糖,对着老陈说道:“老陈,你先来吧。” 老陈也不推辞,收起笑容,正色一掷。 鞠夜阑看了面色一白,又复而镇定,“推车掉耳,下中卦。时运不遂,先损后益,但或许能因祸得福。” 杨小央刚开始还有些惊恐,听到后面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担忧,“老陈,时运不遂,要不你晚些再走?我们帮你转转运。” 老陈想了一会儿,依然显得有些严肃,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鞠夜阑看了眼杨小央和李从文,轻声道:“你们谁先来?” “我来我来。”杨小央已经等不及了,拿起铜钱就掷。 鞠夜阑看了杨小央掷的,脸都黑了,“就你这样的还给老陈转运?” 杨小央一愣,“怎么了?算出什么来了?” 鞠夜阑幽幽地说道:“鹳鹊同林,下中卦。阴涨阳消,正道衰微,万物难行。” 杨小央吓得一颤,失声道:“怎么同是下中卦,差那么多?” “哦,还有半句没说,交过节令,忧愁变喜。” 杨小央讪讪地看向老陈,“老陈,要不您还是先走吧,省的我这霉运给加到您身上去了。” 老陈听了反而哈哈大笑,喝了口酒,“那杨公子自己小心,老夫明日便走。” 杨小央又看向李从文,见他脸色不太好,有些奇怪地问道:“从文啊,你不算算吗?” 李从文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接下来跟你同行的,你都这么倒霉了,我还能好到哪去?不算也罢,省的看了糟心。” 杨小央有些不好意思,又看向鞠夜阑,见她一点不担心,疑惑地问道:“夜阑啊,你怎么好像不是很在乎?” 鞠夜阑白了他一眼,“我一个将死之人,还怕倒霉?” “哼哼,小荼也不怕!”小荼得意地大叫道。 ...... 是夜,李从文正帮着老陈在房里收拾行李。 老陈接过李从文给的银子,随手放在布包里,随意地问道:“公子啊,你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李从文没想到老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还行,没干过什么劳民伤财的事,也没什么奇功伟业。但终究还是软弱了些,事事要询问别人,我觉得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陈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只是眼里的担忧更胜。 ...... “老陈啊,那张符一定要慎用啊!若是受困于万人间,逃脱无望方可使用。到时候拿出来凝心细思,便可发出一道惊雷,助您脱困。”杨小央左右看了眼,用手掩着嘴偷偷摸摸地对老陈说到。 “杨公子多虑了,老夫又不是去造反的,怎会受困于万军?再说了,万军,又有何惧?”老陈虽然难得说得很自傲,还是笑呵呵地把那符纸放进了怀里。 李相派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一旁,可见事情还算紧急。 杨小央倒并不是很担心,因为他知道世上能伤到老陈的人可不多,再加上雷符相助,可能连神仙都能给你砍了。 江湖行到底是多少改变了些杨小央的,分分合合的多了,也就没那么伤心了。 起码现在他只是心里不舍,没显得依依。 杨小央见老陈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也坐上马车,把车赶向城外。 他没看到方三来送,不过也就嘀咕了两句不再多想。 就让那个刻薄的男人多去祸害祸害别人吧。 他不知道此时方三正站在一棵树上看着他们的背影。 ...... 春天终于带来了他的温暖,现在望不到头的江上也时常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商船。 杨小央不需要辨别方向,只需要一直沿着江赶马就行。虽然会绕些路,但没什么急事,多看看也不错。 “小荼,你 怎么最近吃的比以前多了?”鞠夜阑一边喂了小荼一块糕,一边说道,倒没有不耐烦。 “我也奇怪,最近总是想吃东西。”小荼细细咀嚼后甩了甩辫子,皱眉道。 这事儿杨小央也知道,但没多想,吃就吃呗。 “小羊小羊,我想吃肉!”小荼突然向马车外嚷嚷道。 杨小央握着马鞭的手一颤,心虚地问道:“鱼可好?” “哼,不要!我要吃肉!” 杨小央头疼,虽然旁边就是林子,但他不太愿意动弹,向坐在身旁打瞌睡地李从文说道:“从文你去吧!” “哎呦,本公子还没靠近那些动物,它们就都跑了,我可抓不到。”李从文睁开半只眼,懒懒地说道。 “你用剑意不就行了?”杨小央不死心,继续劝。 “剑意说用就用的?” 杨小央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有些想念蒹孤城,只要小荼提出要吃什么,他立马就能弄来,不劳自己费心。 杨小央只能把马车停在一边,取了弓箭向林子里走去。 杨小央散开神识,感觉到不远处有只鹿,暗自庆幸不用跑太远,便运转灵气收敛身形偷偷摸了过去。 这片林子里全是柳树,湿气很重,不一会儿杨小央的衣衫就有些湿了。 杨小央潜行了盏茶功夫,终于看到了那只鹿,稍稍观察一番就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鹿哀鸣一声就倒了,地杨小央看着已经断了气的猎物,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初一箭射屁股上的糗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刚抗上鹿,发现脚边有颗生姜,也随手摘下,吃野肉没姜那可少了好几分滋味。 附近没人,小荼已经在李从文和鞠夜阑的恭维声中生起了火,正眼巴巴地望着杨小央。 “小羊,你身上怎么那么湿?”小荼飞到杨小央身边先是看了眼鹿,点了点头,随后才好奇地问道。 “哦,那片林子里都是柳树,又阴又潮的。”杨小央也没太在意,随口说道。 杨小央放下那只鹿,打发李从文去剥皮,他可懒得再弄了。 “夜阑啊,鹿皮你还要不要?”杨小央把有些湿了的外衫脱下,放到火边烤干。 鞠夜阑没应,盯着杨小央的衣服看了一会儿,皱着眉问道:“那片柳树林里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杨小央一愣,又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啊,怎么了?” “鹿是仁兽,你进了柳树林遇到一只鹿并被你射死,恐非吉兆。”鞠夜阑一脸严肃地说道。 杨小央一滞,回头看去,才发现那片柳树林好像太过广阔了些...... 章七十一 柳树 杨小央驾着马车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多天,没遇到什么万物难行,一路挺顺利地来到了鄂州地界。 这些天里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小荼越来越爱吃东西了。 杨小央有些担心,想问问祖师,但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于是他便向真道士鞠夜阑请教:“夜阑啊,你可知如何让我魂魄离体?” 此时天气转暖,鞠夜阑已经把那兔裘换下,重新穿上了道袍,并义正言辞地告诉过杨小央,不要和她一起穿道袍。 鞠夜阑闻言白了杨小央一眼,“你要想魂魄离体得人仙境界才行,而且无法触物,无法远离身体。你现在最多梦里出窍,看看周围罢了。” 杨小央穿着和李从文样式差不多的长袍,只是比起李从文那个穿什么都是公子哥的人来说,他更像个种地的。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找到祖师?”杨小央追问道。 鞠夜阑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答道“你找祖师他老人家问我干什么,我是武当的道士,又不是中南的。” 杨小央想想也是,真道士也不负责找人不是? 鞠夜阑看他那样,眼咕噜一转,笑着说道:“其实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行。” 杨小央赶紧问道:“什么办法?” “祖师他老人家乃当世唯一地仙,神通广大,你现在就大喊祖师三声,说不定他就听到赶过来了呢。” 杨小央仔细思考了一番后点了点头,他对鞠夜阑的话深信不疑,觉得这也是道经里看来的,没意识到这法子的问题。 杨小央来到江边,想了想,准备全力运转灵气尽量喊大声点,好让祖师听到。 鞠夜阑叫来了李从文和小荼一起站在他不远处,憋着笑说有好戏看。 杨小央长长地吸了口气,待到胸腔再也装不下时就准备全力喊出。 谁知他突然感到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一口气没顺上来,连连咳嗽好几下,差点没呛死。 “谁啊?”杨小央转身怒吼道。 他起初还以为是李从文或者鞠夜阑干的,然而他看到这两人也一脸惊讶就觉得不是,随后他就看到自己身旁站了个熟悉的老头子。 哦,是飘着的。 “祖师你拍我干啥?”杨小央悲愤地问道。 “我怕你喊出来丢人。”祖师黑着脸,一脸晦气。 杨小央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瞪向鞠夜阑。 鞠夜阑也没想到祖师真来了,给杨小央扮了个鬼脸。 “祖师他老人家为什么凭空出现了?还飘在天上?”李从文此时脸色有些发白,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着祖师。 鞠夜阑看他那样有些好笑,“祖师他是神魂出窍来的,想让你看见就能让你看见,不想让你看见你就看不见。” 李从文咽了咽口水,畏畏缩缩的,再无往日风流气质。他还看到祖师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了。 “祖师,小荼她最近特别爱吃东西,是不是她脑子里的妖魂作祟?”杨小央也没多想祖师为什么会来。 祖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今天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你一定会在三年之期前突破到人仙,而且小荼也一定不会有事,就算你死了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懂了吗?” 杨小央得到了祖师的保证后大喜,连忙点头,杵在原地傻乐。 可惜他没听出祖师的话外之音。 “行了,我走了。金丹法我已经参悟得差不多,不日就可重修了,你要不要先替我试试?”祖师一摆手,随口问道。 杨小央可没有什么鸿鹄大志,也没什么高尚情操。 再加上人比较懒,修到人仙给小荼续上命就万事大吉了,重修丹道是万万不愿意的。 他连忙陪了个笑脸,“祖师啊,此等惊天动地之事只有您老人家能做得,我可做不了。” 祖师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消失了。 杨小央现在再无忧心之事,准备今天偷个懒,回车厢里睡上一觉。 “欸,从文,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杨小央见李从文在那发颤,有些奇怪。 随后他想起了当时李从文初次看到小荼时吓晕过去的场景,嘲笑道:“哦,原来是吓得啊。祖师不过神魂出窍,又不是鬼,你怕什么?再说了,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鬼啊?” 杨小央嘲笑完李从文就觉得神清气爽,在鞠夜阑的白眼下进车厢睡觉了。 ...... “咱们又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做,我不过白天偷个懒,至于让我大晚上的赶路吗?”杨小央抱怨道。 此时已经入夜许久,今夜月影稀疏,星光黯淡,阴云密布。 周围很安静,只有左边江水流动的声音。 望向江的尽头,那里仿佛被泼上了墨一般。风吹过右侧的柳树林,发出哧哧的声音,还带出了些许湿气。 杨小央不想再往前走了,实在是此情此景不适合赶路。 于是他便停下马车,准备在这里过夜。 只是老陈不在了,就需要人守夜,而能守夜的也就他和李从文。 杨小央虽然有点犯懒,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只是杨小央刚从车厢里拿出帐篷,就听李从文指着林子里说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火光?” 杨小央一愣,有些不信这荒郊野岭的还能有人? 杨小央顺着李从文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还真有火光。 火光微红,竟然能透过层层的枝叶传过来,再细细一看,似乎那边还有个村子? 小荼已经睡熟了,杨小央把看到的景象对李从文和鞠夜阑一说,李从文就说道:“那我们就去借宿一晚吧?” 杨小央表示同意,因为这样就不用守夜了。 鞠夜阑皱着眉,“入夜已久了,为什么村子里还会有火光?” 杨小央被问住了,照理说小村庄应该很早就休息了才是。 “欸,过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吗?”李从文一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杨小央想想也是,便驾着马车往林子里驶去。 杨小央本以为马车走不了多久,谁知林子里竟然还有条小路,正适合马车通行。 只是那火光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头顶的枝叶挡住了本就不亮的月光,柳树林里彻底暗了下来。 “那光没了怎么办?”坐在旁边的李从文随口问道。 “哦,我看得见,而且我记得方向。”杨小央正有些费力地赶着马车,因为这匹马难得有些不听使唤。 此时李从文只能大致看到杨小央的轮廓,周围什么也看不清,而且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马儿的喘息声和马车行进的声音。 李从文没由来的感到一股寒意,摸了摸衣衫才发现已经湿了。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先进去了,到了叫我。”李从文打了个哆嗦,拍了拍杨小央,发现他的衣服也很湿。 李从文进了车厢,发现鞠夜阑在打坐,就悄悄地从包袱里拿出了酒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驱驱寒。 鞠夜阑睁开眼,看了眼匣子,轻声问道:“找到村子了吗?” “还没,外面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就先进来了。”李从文喝了口酒后感觉好受不少,又看了眼自己的衣衫,皱眉道:“而且外面太潮了,坐外面阴冷阴冷的。” 鞠夜阑微微拉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清,还有一股阴风钻了进来。 她面有忧色地说道:“这片柳树林我们出了成州城后就看到了,一直绵延到此处,大概有三四百里,怎会有这么多柳树?” “有什么问题吗?”李从文也意识到有些奇怪了。 鞠夜阑摇摇头,“不好说,只是应当小心些。” 她见李从文满不在乎,眼咕噜一转,大眼睛里放出光来。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有鬼?” 然后她便不出意外地看到李从文打了个激灵。 “夜阑啊,你别吓我,这好好一片林子怎么会有鬼?” 鞠夜阑摇了摇头,神秘地笑了笑,这让李从文更害怕了。 “咚咚......” 李从文突然听到了动静,猛然站了起来,头险些撞到马车的顶盖,“什么声音?”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打开了匣子,“小荼吵到你了?” 小荼摇摇头,奇怪地看了眼站着的李从文,“从文哥哥你站着干什么?怎么脸那么白?” 李从文讪笑一声坐了下来,“是不是饿了?中午还有吃剩下的鹿肉,我这就给你拿。” 小荼点了点头,却一脸严肃地说道:“我那不是饿,我又没有身体,我只是想吃东西而已,不过现在好像好多了。” 小荼看着李从文拿出的鹿肉,叹了口气,“太腥了,不想吃。” 李从文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对对对,都怪小央。” “我想吃糜子饼。” 李从文两口把肉吃完,拿出了干饼和醪糟。 他又见鞠夜阑含笑看着他们,轻轻问道:“夜阑啊,你会不会驱鬼啊?” 鞠夜阑挑了挑眉,“你猜。” ...... 没过多久,杨小央撩开了马车的帘子,轻声说道:“到了。” 鞠夜阑向外看去,隐隐能看到是个不大的村子,孤独寂静地沉睡在林子里。 章七十二 蛇羹和蛇脍 “汪!汪!” 杨小央尚未接近村子门口,就看到有一只黄狗在朝自己大叫,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拿出一块吃剩下的肉,嘟起嘴向它扔了过去。 他本以为黄狗接受了他的贿赂就不会叫了,谁知那黄狗看都不看一眼。 正在杨小央尴尬之际,村子里有人听到了狗叫声,一个举着火把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中年人语气不是很友善。 杨小央知道打搅了别人休息,赶紧行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之前见这里有火光,附近又没有什么适合过夜的地方,就想过来借宿一晚。” 杨小央见中年人还有些犹豫,又接着说道:“这是在下之前打到的鹿皮,就当我们借宿的酬劳。” 中年人并没有去管鹿皮,而是奇怪地问道:“我们村晚上不点灯啊,怎么会有火光?” 李从文刚下车,听了皱了皱眉,“不会吧,当时那光我在江边都看到了,怎么会没有?” 杨小央也点头,奇怪地看向那中年人。 中年人想了一会儿,又打量了几人一番,摆了摆手,“算了,你们进来吧,村里正好有空房子,鹿皮就不用了。” 中年人对着黄狗挥了挥手,那狗就摇摇尾巴叼着肉走了。 中年人把三人领到了一间屋子前,说里面正好三张床后就没再多说,告辞离去。 杨小央进了屋轻轻放下匣子,打量了一番。 发现这屋子的布局和之前他在蜀中的家很像,分里外间,中间用帘子隔开。 杨小央让鞠夜阑去里间睡,他和李从文就睡外间。 村子里并不像外面那样安静,时不时有虫鸣声,还有一种嘶嘶声。 杨小央白天已经睡过一觉,现在没有睡意,就坐在床上准备修炼一会儿,此时沆瀣之气正浓。 虽然吸进去也消化不了,但万一莫名其妙突破了呢? 只是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因为李从文躺在旁边那张床上总是翻身。 “你不睡觉老在那动弹什么?”杨小央轻声喊道,他怕这样修炼下去会走火入魔。 李从文听了一下坐起身,“小央啊,你耳朵好使,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有啊,一种嘶嘶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杨小央随口答道。 “果然有是吧?你说是不是鬼叫声?”李从文一本正经地说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十分鄙视李从文怕鬼,“你别在这疑神疑鬼的,我小时候在南疆那会儿,晚上比这热闹多了,也没见有什么鬼。” 李从文深吸了口气,躺了下去,还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杨小央见他不动弹了,准备继续修炼,然而刚要运转食气法,就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动静。 杨小央睁开眼,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和嘶嘶声,应该不是人的声音。 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杨小央刚站起身,李从文就一下坐了起来,双眼微红,紧盯着杨小央。 杨小央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李从文把二傻送的破剑拿到枕边,颤抖地说道:“你是不是听到有鬼来了?”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哪来的什么鬼?白天被祖师吓到了现在还没回过神?” 杨小央说完就不再理他,打开门一看,发现门口有一条草蛇盘在那,那蛇听到动静嗖的一下爬走了。 杨小央也没在意,关上门就坐上了床。 “怎么样?是什么东西?”李从文有些紧张地问道。 “一条草蛇而已,见我开门吓跑了。” 李从文看似安心了不少,抱着剑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小央被村里的公鸡给叫醒了。 他修炼了一晚上也没半点进展,早上的朝霞之气也懒得吸了,拍拍屁股就站了起来。 他看了眼李从文,见他还没醒也不理他。 鞠夜阑也带着匣子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小荼想吃东西了,而且干饼子她估计是不愿意吃的。 杨小央背上匣子,就和鞠夜阑一起出了门。 昨日晚上天太黑,杨小央也没好好看看这村子,还觉得这村子太阴森了些。 然而天一亮发现并非如此,村中景色还算不错,能看到柳树枝条随风摇摆。黄狗和鸡在小路上竞相奔走,相处融洽。 村子里的男人此时已经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突然有一个中年人跑过来跟他们两人打招呼:“二位昨日睡得可还好?” 杨小央一看,发现是昨天把他们带进村的那个中年人,笑着回了一礼。 那中年人看到鞠夜阑穿着道袍,一愣,赶紧行了一礼,“原来还有位道长,昨日晚上天太黑没看清,道长可不要怪罪。” 鞠夜阑笑着摇了摇头。 “二位这是要去干什么?”中年人问道。 “我们准备去林子里找点东西吃。”杨小央答道。 中年人恍然,挠了挠头,“原来是富贵人家,怪不得我看几位的马车那么气派。我们村子里没什么好招待几位的,真不好意思啊。” 杨小央一开始还以为这村子里的人不太好相处,现在才发现都是淳朴的农家人,不禁好感大生。 告别了那个中年人,杨小央路过马车时问道:“你们想吃肉吃素?” 鞠夜阑毫不犹豫地答道:“吃素。” “小荼呢?” 匣子震了震,杨小央叹了口气,去马车上取了弓箭和竹筐。 此时太阳升起没多久,林子里的草叶上、树干上都是露水,还有很稀薄的雾气。 林间亦时不时有鸟鸣声传来,只是鸟鸣很容易戛然而止。 “这林子里怎么那么多蛇?”杨小央看到头顶有一条小蛇一张嘴咬住了一只鸟,又想起昨晚门口的那条,不禁好奇地问道。 “柳树阴气重,蛇类比较喜欢待在这里。”鞠夜阑此时脸色有点发白,不过她本来就白,倒是看不太出。 杨小央站在树底下像模像样地感叹了一番,“唉,早起的鸟儿被蛇吃啊。” 说完就想起了曾在段府吃过的蛇羹,既鲜美又不失爽口,早晨吃好像还不错。 杨小央把这主意一说,匣子就摇了起来。 杨小央把匣子打开,小荼就飞了出来叫道:“蛇羹好呀!小羊你去抓条大蛇!” 杨小央还想把头顶那条抓回去算了,没想到小荼想要大的,看了看那个刚抓到鸟的小蛇,叹了口气,算它命大。 小荼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小羊,我还想吃糖葫芦。” 杨小央脸一抽,苦笑着哄道:“小荼啊,这附近没有卖糖葫芦的,这次的欠着,下次给你买两串好不好?” 鞠夜阑随手摘了些野菜放到竹筐里,有些好笑地看着杨小央和小荼。 大蛇不太好找,但这林子里的蛇确实多,两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到了一条让小荼勉强点头同意的蛇。 “这条蛇是毒蛇,记得把头砍下来埋了。”鞠夜阑看着被一箭入脑的大蛇,皱眉说道。 杨小央盯着手上的蛇看了一会儿,颇有些感叹。 你说你一条毒蛇长那么大干什么?这不?命没了吧? 杨小央叹了口气,把蛇处理好拎在了手上带了回去。 回到屋子,发现李从文已经起床,正在桌前和一老叟举杯共饮,相谈甚欢。 那老叟看了眼杨小央拿着的大蛇,笑着拱手道:“老朽叫陶土,是柳树村村长。几位贵客,我们村昨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啊。” 杨小央微微晃神,觉得此情此景和当初遇到净远的那个村子有些相像,回过神后连忙摇了摇头,“是我们深夜叨扰了各位才是。” 老叟摆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瓦罐,笑着说道:“我们柳树村子没什么好招待各位的,只有这酒是最拿得出手的,各位不妨尝尝。” 杨小央略有难色,他和鞠夜阑都不爱喝酒,但盛情难却,不好推辞,当下点头道:“那村长稍坐,晚辈去把这刚抓的蛇煮了。” 杨小央说完就背着匣子,提着蛇和刚摘的野菜进了厨房,准备做完蛇羹先分出一大半来给小荼,剩下的一小段也够四个人吃了。 “能不能做蛇脍?我听说挺好吃的。”小荼看着杨小央把蛇肉处理好后切成细丝,飞到杨小央手边小声问道。 杨小央手一顿,“蛇脍我不会做啊。难道是和鱼一样直接蘸着葱芥吃?” 杨小央见小荼盯着自己摆出一副可怜样,叹了口气。 他用手捏了一小条蛇肉,调好酱蘸着尝了尝,眼睛一亮,小声试探地问道:“好像还不错?你尝尝。” 小荼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番,点点头,“还行,你把肉给我切好放一边,我自己叼着吃吧。” 杨小央还有些担心生肉吃多了会出问题,后来才想到小荼也就过个嘴,爱怎么吃怎么吃,就把蛇肉给她切好放一边。 看着小荼咬起一块肉,飞到酱边垂下头,再哧溜一下吸进嘴里,就觉得蛇脍可爱了起来。 哦,不对不对,是小荼可爱...... 能自己叼着吃真好啊...... 章七十三 蛇羹和烈酒 四人坐在桌前,杨小央拿起村长带来的酒给自己倒了一点。 他看着碗中纯澈的酒水,有些害怕是那种烈得辣喉咙的酒,便小心翼翼地微微抿了一口。 酒入口很顺滑,微甜,味道挺像之前常喝的醪糟,但更香些。 杨小央放下心,又喝了一大口,便觉一股暖意在腹中流淌。 杨小央一边给鞠夜阑也倒了一碗,一边赞叹道:“村长,您这酒味道可真不错,与别地的也大不一样,您是怎么做的?” 村长闻言乐开了花,摸着胡子大笑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我们村因为地处阴寒,时时要靠酒暖身。 村里家家都酿酒,人人都能喝,下至五岁的娃娃,上至老夫,都能饮上这半坛。 小兄弟你要是想知道怎么酿的,等会儿来老夫家里,老夫与你好好说说。” 杨小央连忙摆手,“不必了。”他可懒得去了解。 不过有一说一,这酒劲味柔和,确实是老少皆宜。 “村长啊,我还是喜欢喝烈一点的,你们有没有?”李从文大大咧咧地问道。 杨小央脸一抽,觉得李从文无礼了些,不知村长会不会因此恼怒。 谁知村长大笑着拍了一下桌子,“好!我看诸位年纪偏小便拿了罐绵酒,不成想原来李公子和老朽一样,爱喝那烈酒。老朽现在就回去拿我那坛放了四十年的陈酒来,让李公子好好尝尝。” 杨小央悄悄翻了个白眼,这村长年纪不小,人倒是豪爽得很。 李从文扯住了起身想走的村长,摆手笑道:“欸,不急不急。咱们先吃,吃完我去林子里弄头鹿回来,到了中午我上您家去喝!咱们一醉方休!” 村长听了哈哈大笑,连连说好。 杨小央看着李从文,有点想打他。明明他能弄到鹿,之前为什么要打发自己去? 杨小央打定主意,等会儿要是李从文叫他去打鹿,他坚决不同意。 李从文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干饼,偶尔还要大饮一口酒,吃得快活无比。要是放别人身上那就是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放他身上倒是生出种肆意洒脱的境味来。 杨小央不怎么需要吃东西,也就吃了几口菜便停下了,鞠夜阑吃的也少。 只是让杨小央奇怪的是村长也没吃几口蛇羹,只是吃了些野菜。 杨小央笑着问道:“村长怎么不动筷?可是这蛇羹不合口?” 村长摆摆手,面有苦色,“非也非也,这蛇羹着实鲜美无比,老朽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是这蛇肉性阴,我们村又常年阴寒无比,老朽不好多吃,小兄弟莫要见怪。” 杨小央恍然,想起之前鞠夜阑说过柳树性阴。 鞠夜阑又追问道:“那村长可知这附近为何有如此多的柳树,我观其约有三四百里了。” 村长眉头一锁,“其实老朽也不知啊,据老朽的爷爷说,是大概百年前才开始有的如此多柳树,之前并无那么多。” 鞠夜阑点点头,微微低头沉思。 杨小央看到已经吃了大半碗蛇羹的李从文还想再吃,有些担忧地说道:“从文,那你也别吃了,别到时候吃出个好歹来。” 李从文猛喝了一口酒,手一挥,大声笑道:“本公子一身阳刚正气,区区阴性蛇肉能奈我何?”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在寨子里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没回去了,天天跑楚袖家里蹭吃蹭喝吃,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杨大将军今日又来了啊。”楚袖静静地看着已经在餐桌前坐好的杨启,面带微笑地说道。 小花此时正坐在杨启旁边的凳子上,歪着头看他。 杨启坦然面对两道虽无明显情感,却饱含鄙视的目光,轻笑一声,问道:“楚袖啊,上次给你抓的那只冬梅雀是不是跑了?可还想要?小花啊,上次吃的那条南鲈可还鲜美?是不是很久没吃了?” 楚袖表情没有变化,也没回应,只是默默给杨启多盛了点饭。 小花听了也不再看他,低头舔了舔爪子。 二人一猫谈笑着吃饱了饭,便准备出寨去抓鸟逮鱼。 只是刚到寨门口,就看到一人从寨子外向他们跑来。 “二弟啊,你怎么来了?”杨启笑着打了声招呼。 许黎怒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玩忽职守的主帅!御林军的兄弟们都问我你去哪了,你要我怎么说?难道我要告诉他们你在一个寨子里偷懒?他们听了怕不是会造反!” 杨启上前拍了拍许黎的肩膀,“什么叫偷懒?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做,在此陶冶情操岂不美哉?” 徐黎拍开杨启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塞到他手里,“这是北王公孙礼的信,说北疆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快?”杨启有些惊讶,打开信扫了一眼就放进了怀里,“哦,你替我回信吧,就说让他再等两年。” 杨启说完就带着楚袖和小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许黎一人愣在原地。 这兵贵神速的还能等两年?还有,杨启这龟孙怎么又叫我二弟? ......................... 杨小央吃完后就窝在屋子里没出去,和小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要是小荼困了他也睡觉。 鞠夜阑也没出去,一个人待在里间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李从文自出去后一个白天都没回来,估计真跑去村长家喝酒了,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回屋。 他刚一进门就往床上一扑,趴着不动,似是睡着了。 杨小央一看就知道他是喝醉了,也没管他。 天刚黑没多久,李从文就醒了。 他翻了个身,冲着边上的杨小央喊道:“小央啊,我饿了,给我整点吃的去。” 杨小央休息了一天十分满足,但并不妨碍他还想休息,于是就没理。 “小央啊,还活着吗?小央啊?”李从文躺在床上手不停地乱挥。 杨小央看着宛如傻子的李从文,不由感叹四十年陈酿果然非同一般。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把早上吃剩的蛇肉热了热,又给端来一盆热水。 杨小央把布放进水里搓了搓,想给李从文洗个脸。 杨小央搓布搓到一半突然愣住了,心想:我现在怎么像个仆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干?等一下,为什么今天村长叫李从文李公子,叫我就是小兄弟? 嗯?这是把我当仆人了? 杨小央想到这大怒,把布往李从文脸上一砸。 “哎呦!是孰人要谋害本公子?”李从文猛地坐起身。 杨小央冷哼一声,“还请公子自己洗把脸,好好清醒一下,莫要把贫道当仆人使唤了。” 李从文转头疑惑地看着杨小央,“谁说本公子醉了?再说了,你不是一直在做这些事吗?” 杨小央听了强忍住把他打死的冲动,躺下不说话了。 李从文撇撇嘴,自己把蛇羹吃完,拍拍肚子熄了灯躺下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黑暗中杨小央问道。 “再过两天吧,村子里的酒确实好喝,我准备带一些放马车上。” “酒受了颠簸就不好喝了吧?” 杨小央问完李从文没有回答,而是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他现在不想睡觉,只好修炼打发时间。 今夜月光依旧黯淡,屋外一片漆黑,时不时有阴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配上柳条的迎风招展声,仿佛夜枭的怪叫。 杨小央能感受到六气中的沆瀣之气进入体内,但他却留不住,只能任由其流走。 他张手虚握,却只能徒劳的感受到灵气散去。 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突破到人仙,他有些心急。 这时,一片漆黑中,杨小央感觉到李从文突然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向李从文,不知道李从文又要干什么。 杨小央在黑暗中看到李从文站了起来,也不穿鞋,就这么在外间逛了一圈,一片漆黑下竟然也没撞到东西。 杨小央看看李从文似乎在四处翻找,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李从文没应,继续四处探头探脑地看。 杨小央觉得他的酒还没醒,有心想任由他折腾,但不想让他打搅到里间的鞠夜阑和小荼,只好下床拽住他,轻声说道:“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李从文此时正侧对着他,被拉了一下后身体一僵,身子没动,只事转过了脖子,一双眼眸在黑暗中发出了幽光。 杨小央才发现他的身子和往常不一样,此时他更像个失魂落魄的老人,弯着背,而就算是黑暗中,杨小央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李从文眸子里映出的悲伤。 李从文就这么盯了杨小央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和平时肆意洒脱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你有见过我女儿吗?” 杨小央吓得一抖,松开李从文,颤抖地指着他,“什么?你都有女儿了?你不是没成亲吗?你的私生女?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杨小央一连问了一串问题,独自凌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得,估计是酒还没醒,发酒疯呢。 章七十四 喜欢睡觉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李从文难得起了个早,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后却感到了不舒坦。 “哎呦,本公子的腰怎么那么酸?” 杨小央此时正和鞠夜阑还有小荼在桌前吃饭,看着扶着腰走出来的李从文冷笑道:“你的腰能不酸吗?昨日夜里你可是弯着腰把这外间给翻了个遍。” 杨小央已经把昨晚的事情说给了鞠夜阑和小荼听,此时两人都憋着笑看他。 李从文一愣,“啊?怎么可能?我怎么不记得了?” “怎么不可能?你昨天喝了多少酒?大半夜的还发酒疯,说要找什么女儿。你都快二十了,也不成家,还想要女儿?做梦呢?”杨小央嘲笑道。 “你不过比我小一岁,不也没成家?本公子想成亲,那愿意的姑娘得从北疆排到南疆去。”李从文反唇相讥。 杨小央一滞,有心想说他痴人说梦,后来想想还真有可能会这样,于是他只能无力地反驳道:“贫道一个出家人,怎么能犯戒?” 李从文撇了撇嘴,“你出个屁家,先把你嘴里的肉吐出来再说吧。” 小荼一口把肉咽下,飞到李从文旁边对着他说道:“从文哥哥,你要找女儿我帮你找。我飞得可快了,一会儿就能帮你找到。” 李从文嘴角一抽,大喊道:“都说了我昨晚肯定没找女儿,我酒早就醒了,怎么可能发酒疯?” 小荼学着李从文撇撇嘴,肉嘟嘟的脸做起这动作来,其中意味比李从文做的还要深刻几分。 杨小央也不信,冷哼一声。 ............................. 安炎二十四年,春,龙虎山。 张天师正负手站在山门处,等候两位老友的到来。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道袍的老人从山下走来,一个和气自然,一个...... 一言难尽...... “哟,小张啊,还在门口等我们啊。何必必如此客气,咱们来就跟回家一样,自己进去就行了。”祖师还没走近就扯着嗓子喊道。 张天师脸一黑,待两人走到跟前,对着武当山掌教云野真人行了一礼,才对祖师没好气地说道:“我怕你又去抢我那些徒子徒孙的符!” 祖师上前勾住张天师的肩膀,不像个道士,反倒像个地痞,“欸,这说的什么话?你们龙虎山弄出来的符确实好用,这次有没有什么新符,给我拿个几百张,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张天师深吸一口气,拍开祖师的手,“我们还是进去说正事吧。” 祖师嘀咕了一句小气,就和云野真人一起跟着张天师进了他的房间。 张天师在门上贴了一张符后,给二人泡了一杯茶,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个孩子要出生了?” 祖师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又把茶叶嚼了嚼吐了出来,“对,应该还有一年半左右。” 云野真人面有不忍,低沉着脸说道:“我们这么做太过不仁了,他不过是个普通孩子啊。” 张天师听闻也低下头,神色阴晴不定。 祖师面色不变,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虽看不见他全部的天书,但其中几点关键之处和结果都看到了。我们不能改变他的一生,同样也改变不了我们的。 我们谁的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云野真人急道:“你师弟天生绝情弃欲,他应该是最合适的才是,为什么是那个孩子?” 张天师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天师府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基本做好了。” 武当掌教云野真人皱着眉在两人间来回看了几眼,最后狠下心沉痛地说道:“武当也会尽力而为。” 祖师看云野真人悲痛的样子,轻笑道:“你不尽力也没用。” 说完就站起身,一拂袖,人就消失了。 云野真人也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张天师看着桌上还留有余温的茶,又一次轻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 李从文今天竟然没出去找村长喝酒,而是和杨小央一样,一直窝在屋里,让杨小央好是奇怪。 “我今日突觉身子疲惫异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从文趴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杨小央估计他是昨天喝太多了,还没缓过劲来,也没在意。 随着太阳落山,杨小央早早地熄了蜡烛躺在床上。 他今日不想修炼,便不禁开始回想之前发生过的事,想着想着不自觉睡了过去。 半夜,一阵阴风吹醒了杨小央。 杨小央坐起身,疑惑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不知道风怎么吹进来的。 这时,李从文翻了个身,也坐了起来,又弯着背站起了身。 杨小央开始还以为他要去茅房,也没在意,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但过了片刻,又听到了嘻嘻索索的声音。 杨小央坐起身,却见李从文又像昨晚一样开始四处翻找东西。 杨小央愣住了,今日他没喝酒啊?怎么又发起了酒疯? 这醉酒还能隔夜? 杨小央觉得李从文是在戏耍他,翻了个白眼任由他继续演,打定主意不会上当。 只是李从文竟然就这么弯着背找了一个时辰,杨小央听着连绵不断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荡,实在忍无可忍。 杨小央冲他身后轻声喊道:“喂,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睡觉。” 李从文不闻不问,手上的动作不停。 杨小央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是演上瘾了? 于是他便拉了李从文一下。 此时李从文正背对着他,他被拉住之后身体像昨晚一样一颤,没有转身,就这么扭头看了过来。 杨小央愣愣地看着李从文的头拧到了一个夸张的角度,生怕他把脖子扭断,赶紧把他身子掰正。 随后他又对上了李从文散着幽光的眼睛,“你有见过我女儿吗?” 杨小央汗毛乍起,一下松开李从文,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从后背生起。 今天他没喝酒啊?这是怎么回事? 待一滴冷汗低落了鼻尖,杨小央才回过神来,觉得大不对劲,颤抖地向里间喊道:“夜阑!夜阑啊!快过来!” 片刻,鞠夜阑揉着睡眼从里间走出,小荼没来,估计还在睡。 “怎么了?”鞠夜阑看着杨小央和李从文都站在床边,奇怪地问道。 “从文他不对劲。”杨小央指着李从文说道,他发现自己手正止不住地颤抖。 李从文在他们说话间又开始了翻找,依旧弯着背。 鞠夜阑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激灵,面色大变。 她冲着杨小央喊道:“你去拿两张黄纸和朱砂来!还有,不要点灯!” 杨小央还没反应过来,面色发白地问道:“他怎么了?” 鞠夜阑的脸色也有点白,急促地说道:“你快去拿!他可能是被鬼上身了!” “啥?”杨小央大惊,没想到世上还真有鬼,说话时更颤抖了。 不过他还是强行稳下心神,拿来了黄纸,不过没有朱砂,只有墨。 “没有朱砂怎么办?”杨小央有些焦急地问道。 “先给我吧,墨也能用。”鞠夜阑接过纸笔,在纸上画了些杨小央看不懂的东西,一连画了两张,随后对着杨小央说道:“没有朱砂就要靠你把灵气注到符里。” 杨小央依言注入完灵气后,被鞠夜阑接过。 只见鞠夜阑闭上眼,用嘴叼着符纸双手掐印,含糊不清地说道:“心神合一,元神保真,灵光一点,天眼显形!” 她说完便取下符纸,递了一张给杨小央,“把它贴在左眼上。” 杨小央傻傻地看了一会儿手上的符,哆嗦着向李从文走去。 鞠夜阑随后气急,“你干嘛呢?贴自己左眼!” 杨小央一愣,回头看去,发现鞠夜阑已经把符贴在了自己左眼上,也不知道怎么粘上去的。 杨小央贴好符纸后,睁着右眼看向鞠夜阑。 “看他,别看我!”鞠夜阑气恼地说道。 杨小央傻傻地向李从文看去,不由后退了两步,因为他看到一个虚幻的身影正趴在李从文背上,正抓着李从文的手控制着他。 杨小央从没见过这场面,暗自后悔没向祖师请教些道士的手段,现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鞠夜阑。 “这是死了不超过七天的魂魄,我们不能强行驱赶也不能惊扰,只能让它自愿离开才行。”鞠夜阑说话时也隐约有些颤抖,面色也有些凝重。 杨小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好像昨晚就这样了......” 鞠夜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笑,一双眼睛险些在夜里发出了光,“有点意思,估计是白天阳气比较重,鬼魂在晚上才会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杨小央有些不敢看李从文,生怕对上他背上趴着的鬼的眼睛。 只是他看向鞠夜阑的眼神更恐怖,因为他发现鞠夜阑好像有点莫名的兴奋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想拿李从文印证她的某些猜想吧? “你昨天是怎么做的?”鞠夜阑转过头好奇地问道。 杨小央想了想,嘴角一抽,“我没管他,睡觉去了......” 又一阵阴风吹过,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章七十五 回头看看 次日一早,又是早膳之时。 “哎呦,本公子怎么今日脖子又有些疼?”李从文摸着脖子走到了餐桌旁,有些奇怪地问道。 “从文哥哥,要不你也不要身体了吧,这样就不会脖子疼啦!”小荼飞到李从文脖子边上细细打量,看那眼神估计是真想把他的头给弄下来。 杨小央还没告诉小荼李从文晚上被鬼附身的事情,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毕竟自己当时可是怕得不行。 李从文喂给小荼一口肉,没好气地说道:“本公子一副上好的皮囊,怎能说舍就舍?”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这是事情的重点吗?难道不应该考虑你没了身体还能不能活下来这件事吗? 再说了,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也太臭美了些吧? “从文啊,我们再在这村子停留些日子吧。”鞠夜阑笑道,昨日她已经交代杨小央暂时不要告诉李从文真相。 “莫非你也喜爱上了这里的美酒?”李从文有些惊讶地问道。 鞠夜阑深吸了一口气,很牵强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从文当即为找到了一个新的同道中人而欣喜,连着肉都吃了好多。 嗯,是蛇肉...... 杨小央看着被李从文消灭了大半的蛇羹,好像有些明白这鬼魂为什么盯着李从文附身了。 不过照理说女人身上的阴气应该更重才是,难道李从文靠吃蛇肉已经比女人阴气还要重了? 难不成他成了一个阴人? 杨小央想到这差点把一口饼子喷出来,赶忙憋住了笑,不敢直视李从文。 吃好饭李从文又进屋躺着去了,鞠夜阑把杨小央和小荼叫到了林子里,说有事商量。 杨小央背着匣子把小荼带到林子里后,不停地用眼神示意鞠夜阑,想要瞒着小荼怕她害怕,然而鞠夜阑并不理他。 小荼刚飞出匣子就来到鞠夜阑旁边,“夜阑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个鬼啊?他变成鬼了没法吃东西,好可怜啊。” 杨小央愕然,原来鞠夜阑已经告诉她了啊,而且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害我担心半天。 杨小央暗自想道自己一定要隐瞒下昨晚的表现,不然一定会被小荼看不起。 小荼又转了个圈看向杨小央,摆出一副鄙视的神情,“小羊啊,你不觉得鬼不能吃饭很可怜吗?为什么你昨天吓得瑟瑟发抖?” 杨小央还来不及欣喜小荼学会了用新词,就悲愤地看向鞠夜阑。 鞠夜阑摆摆手,正色道:“贫道决定要为李施主驱鬼,这需要二位的帮助。” 杨小央张口就想问你还会驱鬼?不过忍住了,转而问道:“不是说不能强行驱赶吗,你要怎么做?” “附身在从文身上的鬼应该是死亡七天之内的魂魄,一般这种魂魄是不会附身的,除非死者死前有很深的执念。现在我们首先要搞清楚死者的具体情况,想办法让他自愿离开。” “那只鬼不是说想找到女儿吗?”杨小央问道。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然后呢?你给他找个女儿出来?” 杨小央一滞,又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七天之内的魂魄?” 鞠夜阑叹了口气,决定给这个道士里的“败类”好好上一课,“人死后的魂魄会离体,在阳间停留七七四十九天。 前七天魂魄会不停的回忆自己的一生,之后记忆会慢慢消失,而在第四十九天之前他一直会感到前往阴间的召唤,某一天承受不住便会自行前往了。” 小荼在旁边点点头,“嗯,最好能早早地把他们送去阴间投胎,这样可以早点吃到东西了。” 杨小央还有不解,“那七天之后不是也还有些记忆吗?” “七天之后的鬼魂已经几乎没有灵智了,那些记忆更像是属于别人的,也就不会想要借助阳间的人去做一些事了,所以魂魄附身并不常见。” “那我们只要等过了七天不就行了?干嘛还要驱鬼?”杨小央又开始犯懒了,看着小荼一边玩鸟一边听鞠夜阑说话。 鞠夜阑瞥了他一眼,“虽然被鬼附身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终究还是对人有些许伤害的,能早些驱除还是要尽早。” 杨小央突然想起了当初还在中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给人做法事的时候,为那个希望中南有些变化的老人诵了一夜道德经。 现在看样子那个老人当时应该是看到了,这样就可以没有遗憾地去投胎了吧。 鞠夜阑看着脸上不禁有了笑容的杨小央,没有去深究他想起了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现在我们去找村长问问最近有谁去世了吧。” 杨小央点头,招呼了一声小荼,背好匣子,与鞠夜阑一起向村子走去。 ...... “最近没人去世啊?”村长一脸疑惑地问道。 杨小央和鞠夜阑都是一愣,他们见村长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在说谎,再说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两人行了一礼,走出了村长家。 “现在怎么办?这个鬼魂可能是别的地方来的。”杨小央没了辙。 鞠夜阑看上去并不是很担心,“没关系,贫道还有办法。” 鞠夜阑卖了个关子,只是又画了几张符后让杨小央注入灵气,说等到晚上就能知晓。 杨小央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咕噜转个不停的鞠夜阑有些害怕。 今夜月光比前两日稍微亮了些,李从文已经睡着,杨小央坐在上床假装修炼,身上贴了一张鞠夜阑画的符。 夜半,一阵阴风吹来,杨小央睁开了眼,轻轻咳嗽了一下。 鞠夜阑撩开帘子,站在墙角往门口看去。 只见门口撒了草木灰的地方突然有了动静,薄薄的一层草木灰像是被人踩了一样,留下了一个个脚印,随后脚印越来越多,一路延伸到了杨小央床边。 杨小央没有贴那张能看到鬼的符,他就这么看着一个无形的身影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向着自己走来。 他的喉结上下翻动了一下,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地太厉害。 小荼在旁边轻声喊道:“小羊,别怕!” 那个无形的身影在杨小央床前停留一会儿,似是在疑惑,为什么今天这个人阴气更重? 杨小央看了眼自己身上那张能加重阴气的符,暗骂了鞠夜阑几声,赶紧用灵气护住脑袋,这样就可以防止忘记被附身时发生的事情了。 杨小央刚运转完灵气,就觉得身体微微一沉,不算很重,最多是个小姑娘的重量。 同时,他的脑袋旁边响起了呢喃声,杨小央一时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 就在杨小央准备侧耳倾听的时候,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他看到自己站了起来,背被压得微弯,或是本就想要弯下。 他先是抬起手拿起了枕头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没有就放下了。 杨小央知道他已经被完全附身了。 杨小央还以为被附身是一件很吓人的事情,然而并非如此。 一开始确实会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但害怕过后会发现这种感觉很奇妙,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接着杨小央就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屋内走来走去,翻翻这翻翻那的。 杨小央很想翻白眼,可惜他做不到。 他不禁在心里暗骂道: 你这个傻鬼在枕头底下找什么呢? 枕头底下能藏人? 还打开柜子,你女儿要是真藏柜子里早闷死了! 床底下也要找吗?你女儿喜欢藏床底下吓人?你不觉得你这只鬼更吓人吗? 杨小央怒鬼不争一番以后,想起了正事,悄悄地用神识探向自己背后的那只鬼。 杨小央还记得鞠夜阑之前说过和魂魄交谈时要小心,尽量不要告诉他他已经死了,因为鬼可能不知道他变成了鬼。 杨小央的神识接触了背上的鬼后,对方并没有回应,而且杨小央感觉到那鬼并没有很清晰的思想。 难道真是个傻鬼? 杨小央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鞠夜阑本想让他和这只鬼谈谈,看看能不能帮他完成遗愿之类的。 现在好了,人家根本不理他。 这时,李从文被动静吵醒了,看着走来走去的杨小央很纳闷,问道:“你干嘛呢?” 杨小央听到背后传来的问话,自然是没法回应的。 随后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杨小央一愣,随后大惊。 娘的,李从文你个畜生千万别从背后拉我! 然而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杨小央感受到了背后的拉扯,他惊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没动,视线从身前转向了身后,对上了李从文惊讶的眼神。 “吧嗒。” 你娘的李从文,也不把我的身子往后扯一点啊! 李从文看到杨小央的脖子转了一个惊人的角度,还来不及惊叹,就看到杨小央的眸子在夜里散发着幽光。 他一哆嗦,后退一步跌坐在了床上,脸色发白地问道:“你怎么了?” 杨小央不受控制地问道:“你见过我的女儿吗?” 杨小央感受到自己脖子那里的酸痛,在心里叹了口气...... 并决定明天一定要把李从文打一顿。 狠狠地打一顿...... 章七十六 斩妖除魔 李从文看到杨小央的脖子转了一个惊人的角度,还来不及惊叹,就看到杨小央的眸子在夜里散发着幽光。 他一哆嗦,后退一步跌坐在了床上,脸色发白地问道:“你怎么了?” 杨小央不受控制地问道:“你见过我的女儿吗?” 李从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李从文还在惊恐之中的时候,鞠夜阑和小荼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对着李从文招了招手。 “小央他怎么了?他是不是犯病了?他还说自己有女儿,这根本不可能还吗?”李从文颤抖地说道。 杨小央心里啐了他一口,你才犯病呢!你都犯了两晚上了! 再说了,什么叫我没可能有女儿?我怎么不能有女儿了? 小荼飞到李从文旁边,落到了他肩膀上。 她看向杨小央,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说出来你别怕。” 她见李从文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羊啊,小羊他出了点问题,他被鬼附身了。” “啊?”李从文双眼一瞪,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鞠夜阑低头看了眼,嘴角一抽。 嗯,他晕了。 杨小央对李从文这么不经吓颇有些不屑。 随后他无奈地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了到处翻找,依旧是在那几个地方。 杨小央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决定进入这鬼魂的意识里直接看他的记忆,看看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杨小央的神识进入了魂魄虚无的身体,没感到什么阻碍,融了进去。他看向四周,觉得这鬼魂的记忆更像是梦境,而自己是个旁观者。 只是这梦境有些断断续续。 ...... “听说楚王和其他七王要作乱反抗朝廷,会不会打仗呢......大家日子都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仗?” ...... “今年地里收成还不错,但是楚王征了不少粮税,咱们家看来还要过苦日子啊。” ...... “最近税越来越高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不过听说杨大将军打败了凉王,凉王封地被朝廷接管后税又降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也能接管楚地啊?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 “最近我夫人有了喜,真是太好了,我要当爹了!不过最近村子附近流匪多了起来,希望不会伤害到我们。” ...... “我很难过,倒不是因为夫人生了一个女孩儿,而是因为她难产死了。 她死前还说想要个男孩,还觉得对不起我。 我很想告诉她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可惜她听不到了......” ...... “儿一岁不到就会喊爹爹了,可把我乐坏了。虽然每天都要抱着女儿种地可累了,但我很满足。夫人啊,你泉下有知,不必挂念了。” ...... “女儿三岁了,特别喜欢家门口的柳树,总是要蹲在树底下抬头看。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但看女儿那么开心,我也开心。 不知道这颗柳树还能长多久,要是能陪伴女儿一辈子就好了。 毕竟我可陪不了她那么久啊......” ...... “杨大将军已经在南疆打了两年了,终于要来楚地了。就是不知道楚王败了以后能不能少收点赋税?我和女儿相依为命,日子实在太苦了些。” ...... “听说楚王在淮水吃了败仗,看样子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到时候有了钱,我要给女儿买身新衣服,哦不,我还是买来布自己做吧,应该会更合身些。” ...... “听说附近有败军流窜,该不会跑到我们村吧?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我出门前交代过女儿不要出去了。” ...... “今天总觉得有些不安,算了,今天地里先这样吧,还是早点回去要紧。 哦,女儿果然乖。啊?待在家里不开心?爸爸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 “今天地里看样子不错,估计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只是刚才好像听到了马蹄声?” ...... “我家旁边的柳树怎么倒了?我家门口的血是怎么回事?谁死了?怎么尸体都不完整了?怎么都血肉模糊的,也太残忍了。” ...... “不可能!我女儿不会出来的!你们都骗我!这怎么可能是我那个可爱的女儿?我不信!” ...... “女儿啊,你是不是在和爸爸玩捉迷藏?放心,爸爸一定会找到你的。” ...... “女儿啊,你是不是藏枕头底下了? 女儿啊,你是不是藏床底下了? 女儿啊,你是不是藏柜子里了?” ...... “女儿你在哪?爸爸找不到你了,你快出来吧。 爸爸好想你。” ...... 神识是没法流眼泪的,身体被鬼附身以后也没法流眼泪。 为什么南疆不能早点打完?为什么要打仗?小荼是这样,青草是这样,这个鬼魂的女儿也是这样! 杨小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鬼魂,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在屋中翻找,觉得这是一个傻得不得了的鬼魂。 不知觉间,天快亮了。 杨小央清楚地感受到悲伤的鬼有些惋惜,他一点点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向门外走去。 杨小央能动了,但他没有。 杨小央猛然把神识探向那个鬼魂,一下冲进了他虚幻的身体,对着那破碎的记忆大喊:“你女儿已经死了!” 他知道这已经是他的第八天了。 魂魄猛然一颤,杨小央感受到那些记忆纷乱了起来。 “你女儿已经重新投胎做人了,她说她也好想你。” 一道阳光照在杨小央脸上,他的神识回到了身体内,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前往阴间了。 呵呵,还火急火燎的。 杨小央不为这个谎言感到后悔,他也不想把这些悲伤告诉别人。 他只想把它留在心里,就像他流不下的泪一样。 杨小央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笑着看向鞠夜阑和小荼,“他走了,已经前往阴间了。” 鞠夜阑有些奇怪,“他已经过了七天了?但他应该还有心愿未了,怎么会就这样去阴间了?” 杨小央走到她旁边,把已经在犯迷糊的小荼放到床上,轻声笑道:“他说他要找女儿,我说他女儿已经死了,他就走了。” 鞠夜阑大眼睛一瞪,“就这样?” 杨小央又看了看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李从文,笑了笑,任由他躺在地上。 他想了想,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躺到了李从文床上,“对啊,就这么简单。” 鞠夜阑也没有深究,歪着头问道:“那被附身是什么感觉?” 杨小央转过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是那个鬼能听我的话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费劲,让他拖着我的身体干活就行了,多轻松啊。”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抱着小荼进了里间,准备好好睡一觉。 杨小央明明不怎么需要睡觉,现在却觉得十疲惫,躺在李从文的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中重归寂静...... 正午的阳光照在李从文脸上,李从文摸了摸有些沉重的脑袋,挣扎着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坐起身,只觉在地上睡了一夜让他的背有些酸痛。 他好好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猛然清醒了过来。 小央被鬼附身了! 他站起身,惊恐地看到杨小央正躺在他的床上。 李从文脸色煞白,见自己的剑还躺在杨小央边上,内心斗争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敢去拿。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张杨小央给的雷符,对准了躺在床上的杨小央,轻声唤道:“小央!小央啊!快醒醒!你还好吗?” 李从文见杨小央没动静,又看了眼外面的阳光,觉得大白天的不至于闹鬼,就伸出一只手探向杨小央旁边的剑。 感受到剑握在手里,李从文轻轻松了口气,用剑套着剑鞘捅了捅杨小央。 杨小央正做着自己晋升人仙后,成天游手好闲的美梦呢,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戳了几下,一下被弄醒了很是不爽。 他没睁眼,用神识探了探,发现是李从文正用他那把破剑畏畏缩缩地捅自己,又感受到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便决定好好吓唬吓唬他。 李从文见捅了没反应,正想做些什么,突然看到杨小央坐了起来。 李从文咽了口唾沫,“鬼啊,你还在吗?” 他看到杨小央身子没动,只是把头转了过来,对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李从文打了个机灵,猛然拔出剑来,双手握住对准杨小央,大喊道:“你别动!再动本公子今日就要斩妖除魔了!” 只是拿剑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让李从文的话显得没那么有说服力。 杨小央做戏做全套,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见过我的女儿吗?” 李从文听了脸色更白了,大喊一声:“没见过!”正准备挥剑之时,忽闻身后传来笑声。 转头一看,发现鞠夜阑正顶着一个黑眼圈,双手使劲捂着嘴笑呢。 李从文意识到了不对,“你笑什么?” 见鞠夜阑指了指杨小央,李从文回头看去,发现杨小央已经笑趴在了床上。 李从文自觉丢了面子,用剑指着杨小央恼羞成怒地喊道:“本公子今日就要斩妖除魔!” 章七十七 吃鱼 既然鬼已经没了,李从文就又跑去村长家蹭酒喝,还拿了不少回来放到了马车上。 一行人收拾完行装,便准备告辞离去。 只是他们刚走到村门口,就见一老道走进了村。 那老道穿这件破烂道袍,须发皆白。 杨小央能感受到他应该是也修仙之人,但却不似一般修仙之人的面容饱满和风仙道骨,反而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些精力不济。 当然,风仙道骨这种东西,杨小央自己也是没有的。 那老道看到走出来的三人一愣,向几人行了一礼,见鞠夜阑穿着一身道袍,皱眉问道:“无上寿福,敢问这位道友可是来驱鬼的?” 鞠夜阑正色回了一礼,“无上寿福,贫道游玩至此,恰逢一鬼魂附身于我一好友身上。现那鬼魂已经过了七日,前往阴间了。” 老道叹了口气,向几人又行一礼便进了村子。 杨小央也没多想,待几人坐上马车便赶着车走了。 鄂州湖多山多,虽然都不大,但杨小央不过沿着江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不少小湖小山。 虽算不上什么绝美景色,也足以让杨小央这个不懂景的人看得心旷人怡了。 杨小央正看着不远处一小湖中的鹅,身边坐着的李从文突然出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老道有点奇怪?” 鞠夜阑撩开马车的帘子,和小荼一起探出个头来说道:“确实有些奇怪。” 小荼甩了甩辫子,皱着眉说道:“那个老爷爷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感觉没什么精神。” 杨小央握着马鞭的手一颤,这是在暗示她自己很久没吃饭了?不是刚吃了早食吗?两条蛇还不够吃吗? 杨小央没去想李从文问的话,只是觉得湖上那只鹅可能小命不保。 李从文点点头,亦是皱着眉说道:“确实精力不好,但也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他听到鬼去了阴间后,好像显得有些惋惜?” 李从文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害怕,可能当时确实吓得不轻。 杨小央回过神,转头看着他调笑道:“哟,李大公子还能把问题留到现在,竟然没当场问出来,这可真不容易啊。” 李从文撇撇嘴,“这不是本公子才想起来吗?刚才出村的时候光想着车上的美酒了,没太在意。” 说到这,李从文又转过头去,“夜阑啊,你帮我看着点,可别把酒撒了。你再多拿些布裹着,这样能少受点颠簸,我准备到了鄂州城让人给老陈送几坛过去。”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倒是小荼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从文哥哥,我盯得紧紧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她那表情若是再配上拍胸脯的姿势,就更能让人信服了。 杨小央松了口气,不是要吃饭就好,他才懒得多想那老道要干什么。 杨小央又继续盯着那只鹅看,没多久那只鹅就飞走了。 突然,李从文一拍大腿,大叫道:“不行,我想知道那老道到底想干什么!咱们回去!” 杨小央是一万个不乐意,“咱们好好看看这江南美景不好吗?非要去掺和人家的事情干什么?再说了,咱们已经离得有些远了,回去不一定还能碰上。” 鞠夜阑皱着眉说道:“其实我也有点想知道。” 小荼跟着点点头,见杨小央一副我不乐意的样子,便落到他肩头,对着杨小央的耳朵说道:“小羊啊,那个老爷爷不吃饭都要去村子里,肯定有什么要紧事,我们去看看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吃饭?再说了,修仙的人少吃两顿怎么了?还有人专门辟谷呢! 杨小央虽这么想着,还是叹了口气,驾着马车调转方向,朝着柳树村驶去。 ...................... 安炎二十四年,夏,南疆。 “哎呦,这南疆夏天可比京城凉快多了,在京城我都不想出府门。”杨启坐在凳子上,舒坦地喝了一杯楚袖给他倒的茶,悠悠地说道。 “咱们这到了冬天也不会太冷。”楚袖也喝了一口,入口虽先是滚烫,喝下后却能感到一股凉意从心底散发了出来,好是舒坦。 “楚袖啊,我看你们寨子里基本人人都养蛊,怎么没看到你捣鼓那玩意儿。”杨启半眯着眼问道。 “我也养了一只,不过我养的不厉害,就没拿出来过。”楚袖静静地说道。 杨启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笑道:“不厉害有什么关系,喜欢不就好了,快拿出来我看看。” 楚袖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我就是不喜欢。”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自己的手腕,眨眼就见衣袖下先是探出了两根触须,随后一只灰白色的小虫爬了出来。 杨启看着这只小虫虽然爬到楚袖的手背上之后就不动了,却莫名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这小虫我看着挺毒的啊,怎么会不喜欢?” 楚袖叹了口气,平静的脸上难得有了挫败的表情。 她用手指点了点趴在手背上纹丝不动的小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毒是毒,就是我把它养成之后,让它和别的毒虫撕咬,他竟然一动不动,而别的毒虫也不敢靠近它。我见过那么多蛊,就没见过这样的!你看,它现在还给我装死。” 杨启好笑地看着难得显得气急的楚袖,笑道:“可能就是懒嘛,有什么关系,它不愿动不也把别的蛊治得服服帖帖的?” 楚袖片刻就恢复了平静,盯着杨启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那还请杨大将军以后自己做饭,莫要来小女子家蹭饭吃。” ........................ 一行人在江边停留了很久,因为小荼说想吃鱼。 一开始杨小央给抓了两条还不满足,后来一连抓了十几条才罢休。 大江的水流有些急,就算是在岸边水浅的地方也能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 小荼本来是想用雷法把鱼电晕再让杨小央去捞的,没想到鱼晕了以后就直接被水流带走了,杨小央是拍马也追不上。 最后杨小央只好用笨办法,下水捞。 杨小央虽顶得住水流,但就怕脚下一滑,自己就直接被带到天边去了,所以动作很小心,导致鱼捞了好久才捞着。 杨小央给小荼喂着烤好的鱼,看着小荼吐骨头吐得欢快,不由笑了起来。 “你不吃吗?”鞠夜阑看他傻乐的样子,不由问道。 “哦,我懒得吃,反正现在不饿。” 杨小央看着正和鱼刺较劲的两个半人,觉得修仙让他最舒服的就是不怎么需要吃饭。 他为了养成这个习惯已经适应了好久,如今终有些成效,自然要把这个优势发挥一下。 鞠夜阑听过甚多辟谷的理由,但饶是她已经很了解杨小央了,还是对这个修仙的道士有了新的认识。 一行人快半夜才到了林子边上,杨小央看着幽暗阴森的柳树林,觉得坐在旁边的李从文应该会知难而退,这样自己今晚就能早些休息,少受些颠簸了。 鞠夜阑和小荼已经在马车里睡下了,实在是连熬两天夜有些顶不住,毕竟是两个活不久的人。 李从文看着林子咽了咽口水,听着耳畔如同鬼哭般的风声,闭上眼狠心道:“走!” 杨小央叹了口气,没想到那个老道的诱惑这么大,竟能让怕鬼的李从文克服恐惧。 这次进林子的路和上次的不一样,杨小央绕了好久也没找着柳树村,倒是把这柳树林的独特夜景给看了个遍。 就在杨小央想问问要不要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传来了微弱的火光。 “深更半夜的还有人在林子里遛弯?”杨小央感觉奇怪得很。 “我们别坐马车了,偷偷摸过去看看。”李从文轻声道。 杨小央皱眉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你还是守着马车吧,我自己过去看。” 李从文一滞,把手放在剑柄上左右看了看,一时有些犹豫。 杨小央见此调笑道:“那要不你去?” 一阵阴风吹过,李从文想到昨夜的场景,赶紧摇了摇头,“还是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你尽量快些,要是找不到就早点回来,本公子不会怪你。”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没理会李从文啰啰嗦嗦说得一大堆。 他运转灵气,收敛气息向着火光奔去。 那火光已经停下,没多久杨小央就摸到了附近。 他躲在一棵树后,探出头来一看,不由一愣,那人竟然是今日白天才见过的老道。 只见那个老道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一个罗盘,在原地踱步一番后便把火把插到了地上,又从背后取下铲子开始铲土。 老道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挖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一个小坑。老道把铲子重新背上,在坑里摸索了一会儿。 杨小央还以为土里埋了什么宝贝,却见当先从土里出来的是一个白白的东西。 杨小央又凝神看去,谁知那老道竟然拉了一具尸体出来。 道士还掘人尸身?亲娘嘞,我好像不是最丢人的那个? 杨小央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应该是高兴吧...... ps:推一本书,刘权欣的《末世npc》 这本书绝对是我看过的末世文中少有精品,不好看的书我绝不会推。 这本书将末世的阴暗、恐怖描写的淋漓尽致,还有人性的刻画也非常到位…… 末日来临,可怕的不是丧尸和死亡,而是来自人性…… 这本书读起来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毛骨悚然,不可多得的好书! 章七十八 正统的符 杨小央见老道拉出的尸体还算完整,应该是下葬没几天。 老道在尸体上摸索了几下,便把尸体装在了袋子里,背上铲子拿起火把就走了。 杨小央虽然好奇他要尸体干什么,但是也无意一探究竟,就跑回了马车。 李从文此时正抱着剑坐在马车外,嘴里不知在念叨啥。 杨小央走进一听,才发现他在念叨着:“没有鬼......没有鬼......” 李从文见杨小央来了才松了口气,赶紧问道:“是谁在那边?” 杨小央拍了拍身上的露水,“你说巧不巧,正是今早遇到的那个老道。” 李从文一挑眉,“他在那边干什么?” “他拿着个罗盘找了个地儿,然后挖了个坑,刨了一具尸体出来背走了。”杨小央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骨子里算是半个南疆人,对尸体没有李从文他们那么在意,虽觉得老道做的不对,但也无意深究。 然而李从文就没那么轻松了,猛地一拍大腿,怒道:“此人怎敢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不行,我现在就去把他抓回来!” 杨小央赶紧拦住,“何必如此心急,现在天色太暗,不如明早再去。” 他可不想大晚上的再折腾了。 “现在那老道打着火把正在夜里显眼,若是到了明日,他跑的影子都没了,这茫茫林海之中还怎么找?”李从文气急。 杨小央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只好开动脑筋,好言相劝道:“这柳树林土地湿、软,人行于其上必留痕迹,况且那老道还背着一具尸体,拿着那么多东西,痕迹肯定难以掩盖。 而且那老道年纪大了,一晚上走不了多远,因此不怕明早找不到他。 再说我们两总要留下一人看守马车,你若是单独前去,夜里你也无法视物,而你若也打火把,万一被发现,被那老道逃脱,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再要找他到可就难了。 况且我观那老道是个修仙之人,虽然可能境界不高,但就怕他有什么特别的手段。今晚咱们好好休息,以逸待劳,明早我们合力把他拿下。” 李从文听了先是微微点头,又上下看了杨小央几眼,“那你为什么不去?” 杨小央一滞,想了想才干笑道:“我不是怕你不亲自动手会心有不甘嘛。” 杨小央觉得这理由实在牵强。 然而没想到李从文点了点头,还一副甚懂我心的样子。 既然有了计划,他们便准备休息。林子里太湿没有干柴点火,杨小央和李从文只好搭了帐篷就钻了进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李从文难得起了个早,一边啃着干饼子,一边催促杨小央赶紧动身。 鞠夜阑打了个哈欠,杨小央看她面色比初见更苍白了些便有些心急,不知这先天不足的病什么时候能找到办法治好。 “昨晚没找到柳树村吗?”鞠夜阑喝了口柳树村带出来的绵酒,便感到阴冷稍稍退去了些。 “没,昨晚正好遇到那个老道了,杨小央看到他在刨别人的坟,今日本公子准备把他抓回来好好问问他。”李从文也灌了口酒,恶狠狠地说道。 鞠夜阑勃然大怒,一声高喊都惊飞了林里的鸟,“什么?我道门竟然还有比杨小央还要败类的道士?” 正在给小荼解释早上不吃肉有什么好处的杨小央听了,哭丧着脸看向鞠夜阑,你骂人为啥要带上我? 不过从这两人的态度来看,一般人应该是很看重死后入土为安这种事情的,不然不会如此愤怒。 待几人修整一番,杨小央便驾着马车来到了昨日遇到那个老道的地方。 昨日的脚印和痕迹依旧清晰,杨小央便一路沿着痕迹一路追了过去。 其实杨小央也挺好奇对方要一具尸体干什么,他实在想不出尸体能干什么用。 他想到这一怔,突然想起来对方是个修仙之人,听力就算年老应该也非常人所及。 自己驾着马车过去怕是很早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追起来又是一番功夫。杨小央可不想再像上次追方三一样追几个时辰,那也太费事了。 “从文,你架着马车在后面慢慢走,我去前面追踪。马车动静太大,我怕那老道有所警觉给他跑了。”杨小央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懒得多追,再者这样可以看看李从文会不会驾马车,要是会的话以后起码得跟他轮流才行。 李从文没多想,接过马鞭便对着杨小央大手一挥。 鞠夜阑探出头来,郑重地说道:“那老道修道多年,你要小心他道士的手段。” 杨小央面上一抽,感情在你眼里我就没点道士的手段呗? 这时小荼飞了出来,“小羊你不要怕,我跟你一起去。” 杨小央想了想,他感觉那老道修为没他高,应该最多先天中期的样子,对小荼应该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还是认真的嘱咐道:“嗯,那你跟在我后面,尽量躲远些。欸对了,你雷法修炼的怎么样了?” 小荼把头往后仰,得意地说道:“哼哼,先天圆满!” ...... 杨小央带着小荼跟着老道留下的痕迹小跑,小荼在后面飞。 他对小荼的修为欣喜之余还有些挫败,虽然明白小荼自然是修为越高越好,但还是不免想到:万一小荼修为比我高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杨小央一念至此赶紧摇了摇头,至少小荼还需要自己买饭做饭喂饭,怎么可能不需要? 老道留下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一个小山底下,杨小央向前看去,发现山上的树虽然也算茂密,但比柳树林里的少多了。 只是山脚的阴气和湿气都一样的重,甚至犹有过之。 杨小央向山上走了一小段,发现这里的土地已经硬实了许多,脚印已经没有了。 杨小央又看了看周围,发现原本全是柳树的林子已经不知觉间多了许多银杏,而且不少树上已经开了簇状的花。原本周围阴湿的环境也暖和干燥了不少,让杨小央稍微舒服了些。 杨小央微微思考了一番,看向来路,发现马车不便上山,不过考虑到马车行得应该不快,自己还有时间四处探查一番。 “小荼啊,你飞近点,帮我留意着点周围。要是遇到那老道,你再退远。”杨小央对着身后的小荼说道。 说来杨小央已经好久没和小荼独处了,让杨小央回忆起了和她在川蜀和中南的日子。 那时候可真舒服啊,不过想想现在似乎也不错。 杨小央见小荼原地转着圈,疑神疑鬼地紧跟在了身后,笑了笑,继续向山上走去。 不知何时四周一颗柳树也见不到了,杨小央暗道莫非这树也有灵性?还知道要物以类聚? 就在路过一颗银杏时,杨小央突然感受到那颗树后有灵气的波动,随后就见一片枯黄的树叶飞了过来。 照理说树叶是不可能笔直向前飞的才是,但那片叶子就这么像箭一样向自己射来。 杨小央一惊,刚想侧身避开,却见那片树叶在他身前笔直落下,仿佛突然有了千斤重一般。 杨小央见那片树叶掉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是谨慎地后退了几步,突然又见那片枯黄的树叶自己烧了起来,而且火势很大,烧成了一大团。 杨小央惊奇地看着那团大火,不明白一片小叶子怎么能烧得那么旺。 “呀,小羊你不准看!”小荼突然惊叫道。 杨小央听了不由一惊,以为小荼看出了什么,连忙又后退两步后,转头一脸凝重地问道:“怎么了?莫非看看这叶子有什么危险?” 小荼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肯定是想记住这片叶子长什么样,到时候你就找这片叶子去生火啦!我不能用雷法生火,你们就不会夸我了,这可不行!” 杨小央张大了嘴,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 感情你觉得用雷法生火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而且怎么可能有叶子自己就能着火? “不会不会,就算找到了这种叶子我们也肯定找你生火。”杨小央赶紧哄道。 看到小荼满意地点点头,杨小央才小心地走到旁边那颗树后。 只见那颗银杏后贴着一张符纸,上面一片空白,杨小央猜是用过之后才会变成这样的,但他还是探出神识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灵气了,才伸手揭下。 这张符纸是黄纸,上面残留有朱砂的味道,应该是很正统的那种符。 嗯,不像重霄真人给的雷符那样随意,虽然他老人家给的很厉害就是了。 “小羊,这张符是不是那个老爷爷画的?”小荼见过鞠夜阑画的符,也认出这张符纸已经用过。 杨小央点点头,毕竟这荒郊野岭的,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会画符,还是很正统的那种。 不过从这张符的效果来看,应该不是用来伤人的,更像是用来驱赶野兽的。 这么说那老道的家就在这山上? 原本杨小央是懒得多想的,但这次涉及到小荼的安全,还是想得详细些好。 章七十九 有伤风化 究竟是不是为了驱赶野兽,还需要印证。 为了印证猜想,杨小央没有继续往山上走,而是准备在和那颗银杏差不多同一高度的山坡上绕了个圈。 这圈才走了没多久,杨小央就看到了另一张一样的符。 不过杨小央没靠近,他想试试能不能在不触发那张符的情况下把他拿下来,毕竟他还没见过一张完整的正统的符。 之前重霄真人给的雷符是用手蘸着墨画的,到现在杨小央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以及自己内心的挣扎。 而鞠夜阑画的因为没有朱砂,只能用墨代替,虽然也能用,但不注入灵气的话效果会比用朱砂画的差很多。 正统的符不需要画符之人注入灵气,它能自己从周围的环境中吸取,而根据画法种类等等的不同,使用的方式也不同。 杨小央记得祖师当初给他介绍过,当时自己还问他要了,但祖师没给。 用祖师的话来说就是: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趁着杨小央站在原地思考的时候,小荼就在杨小央身边飞来飞去,时不时还要飞到小鸟边说说话。 当然,一般小荼还没飞近小鸟就飞走了,让小荼惋惜了好一会儿。 杨小央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把符取下,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忽闻自己不远处传来一声怒斥。 “你这个妖人,竟把活人头颅练成了法器!” 杨小央一愣,转身看去,发现是那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道正一脸怒容地看着他。 杨小央有点生气,你这个刨人尸身的妖道还有脸说我? 杨小央没有立刻回应,既然要找的人主动现身了,自然还是要直接拿下。 他对着小荼比了个手势,小荼就听话的向后飞了一段距离,好奇地看着那个不吃饭的老爷爷。 杨小央没解释什么法器,而是问道:“你是何人?” “贫道龙虎山不违道人,今日便要把你这恶毒之辈枭首,以儆效尤!”老道一身正气,让杨小央差点以为他真是个正义之士。 至于这老道是不是龙虎山的,就不知道真假了。 杨小央冷哼一声,质问道:“你说我恶毒,自己又为何去刨人尸身?” 那老道脸色一变,抖了抖花白的胡子,面色狰狞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拿出一张符来,对准了杨小央。 ...... “马儿啊,小央他天天拿鞭子抽你也没见你闹情绪,怎么我一抽你你就不乐意了?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抽你了,你行行好,赶紧走两步吧!”李从文丧着脸摸着马儿的脸,枣红大马打了个响鼻,把头扭到了一边。 李从文又从地上抓了把草,凑到马儿嘴边,谁知马儿看都不看。 站在他身后的鞠夜阑正黑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从文见马儿不搭理他,哼了一声,“既然你不讲情理,就休怪我无义!” 鞠夜阑一惊,莫非李从文恼羞成怒,要把这马宰了? 只见李从文从马车里拿出了一个小陶罐,放到了马儿的嘴边,大喊道:“喝!” 鞠夜阑好奇地看了一眼,嘴角一抽,发现罐子里装的是杨小央爱喝的醪糟。 李从文到底想干什么?马能喝这玩意儿?莫非是想把马灌醉来让它听话? 那匹马嗅了嗅,打了个响鼻,还真低头开始喝了起来,尾巴还欢快地甩了甩。 待一小罐喝完,马儿仰头叫了一声,抬起蹄子在地上磨了磨。 李从文嘿嘿一笑,招呼鞠夜阑上了马车,那匹马便自己往前走了。 “马还喜欢喝醪糟?”鞠夜阑好奇地问道。 李从文转过头,先是得意地笑了笑,随后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本公子见杨小央架着这匹马就好好的,没道理本公子就不行。然后我就觉得小央肯定是给这马儿开了小灶,于是我就把小央的醪糟给它喝,他果然就听话了。” 说完还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央这人呐,怎么能行贿呢?” ...... 杨小央警惕地看着老道手中的符,觉得那张应该不会是之前那样的了,而是那种能伤人的符。 只见不违道人用右手的食指中指加上拇指捏住了符的上端,左手比了个杨小央看不懂的手势,嘴中念念低吟道:“五岳真官,土地祇灵,太上有命,镇压邪精!” 老道说完那张符纸竟然无火自燃了起来。 什么邪精?我是好人,不是邪精! 杨小央暗暗想到,当然,若是因为自己不是邪精符就没用就好了。 杨小央没有看到符纸中有冲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周身的灵气微微纷乱了一下。 还不待杨小央细细探查,忽觉脚下有了异样。 杨小央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脚下一圈的地面突然轻轻震了震,随后脚下的土就碎开了,自己双脚立刻就陷进了裂缝中。 杨小央一惊,试图把脚拔出,只是那看似松散的土竟有种神奇的吸力,以自己的力道竟然拔不出来。 杨小央抬头,见不违道人又拿出张符纸,才相信他真是龙虎山的道士,不然哪来的那么多符? 余光看到小荼想要飞过来,杨小央赶紧大喊道:“小荼不要过来,再飞远一点。” 杨小央见小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暗暗松了口气。弯下腰,用手撑着地使劲拔出了脚,不然自己被困在原地会变成活靶子,只是鞋袜被留在了土里。 杨小央刚拔出脚,不违道人的符又祭完了。他不知何时他已经拿了一个小石子在手里,随手一弹,那个小石子便以惊人的速度向杨小央飞去。 杨小央还来不及惋惜自己的鞋,右胸处就被那颗石子打中。那颗石子比指节还小,杨小央却感觉像被一头牛顶了一样,一下倒飞了出去。 不过还好只是有些疼,没伤到什么,毕竟修炼了食气法之后身子骨硬朗不少。 杨小央看到只有衣服破开了便松了口气,揉了揉屁股,暗叹一句这地好硬。 他见老道暂时停下了,觉得他手段太多,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带着小荼走为上? 杨小央刚招呼小荼跑路,谁知已经飞远了的小荼又飞了回来,看了眼杨小央,对着不违道人怒气冲冲地大喊道:“哼,就算你可怜得没饭吃,也不准你欺负小羊!” 杨小央面上一抽,刚才那一下哪像个没吃饭的人?我看那老道更可能是饭吃多了,闲得慌,才去挖别人的尸体的吧? 小荼喊完便张开嘴,吐出一道细雷来。 那雷比以前小荼吐出的雷明亮了很多,杨小央猜应该是妖魂开始修炼阳雷的缘故。 不违道人见一道惊雷袭来,赶紧又拿出一张符,来不及祭符,直接把符往地上一扔,地上就竖起了一道厚实土墙。不过可能是符用得仓促,那墙厚虽厚,却矮了些,不违道人只好蹲下。 杨小央看到那土墙千钧一发间挡住了小荼的雷,而不违道人安然无恙地站起了身,顿时对龙虎山羡慕得紧。 不知道自己去龙虎山拜访一下,能不能也送我几张这么好用的符使使?就是不知道我搬出祖师的名号,他们会不会把我赶下山? 杨小央想叫小荼一起撤,却见不违道人又拿出张符来。杨小央当场气急,你就算符多也不能用个没完吧? 不违道人念完咒,符化成灰烬后,杨小央感到一阵微风吹来,带着春日的暖阳,还有几片翠绿的树叶。 只是杨小央还没感受这生机勃勃的美好,就见那几片树叶飞向了自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且还发出了锐物划破空气的声音。 杨小央大惊,他可不信这和之前的叶子一样是用来吓唬人的,只好赶紧躲开,然而饶是以他的反应和速度也只躲开了几片。 随后他便感到身上有几处一凉,吓得杨小央赶紧低头查看,还好只是衣服被划破了。 然而再抬头时,不违道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荼飞近,甩了甩辫子,疑惑地问道:“那个老头人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杨小央摇摇头,也没去管不违道人是怎么走的。他此时有些疑惑,看那老道虽然生气的很,但似乎并不想伤他性命,所有手段都没攻向要害。 此时一阵春风吹来,透过杨小央衣衫上的破口,吹在了他的身上。 杨小央打了个哆嗦,不再多想,抱怨道:“从文他们怎么那么慢?要是他早点来就好对付那老道了。” 话音刚落,杨小央就听山脚下传来了动静。 杨小央带着小荼向山脚走去,见李从文正坐在马车上,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把折扇,正对着花草树木指指点点。 杨小央黑着脸走到马车边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来找老道麻烦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 李从文喝了口酒,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掩住嘴巴,调笑道:“哟,杨道长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打扮,怕是有伤风化吧?” 又一阵风吹来,杨小央觉着今日的风略显萧瑟...... 章八十 春风 杨小央把有些破烂的已经能透风的衣服换下,穿上了件料子不错的黑色长袍,一下就摆脱了农户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富裕些的农户。 他已经把刚才挨打,哦,打斗的过程告诉了二人,还顺便说了小荼是如何如何的勇武,让小荼高兴了好一会儿,并决定一会儿多吃一点奖励自己。 其实他是意在体现自己的辛酸劳累,并隐晦地告诉他们下次有事不要再找自己。 “龙虎山的道士都极善制符和用符,但据我所知,应该不会有符需要用到尸体,应该是别有他用才是。”鞠夜阑皱着眉说道。 李从文把折扇别在腰间,一摆手便说道:“莫要管那么多,既然那老道住在这小山上,咱们上去找他问个清楚便是。” “要是他再动手怎么办?那老道可是难缠得很。”杨小央问道,他可不想再见识更多不违道人的符了。 嗯,春天的和风也不想让身体多吹了。 鞠夜阑清了清嗓子,对着杨小央眨了眨眼睛,轻笑道:“符,贫道也会画一些,虽比不得龙虎山,也足以助杨道友一臂之力了。” 杨小央看着小荼一脸崇拜的样子,嘴角一抽。 夜阑啊,你每次都这样,我可也太没面子了吧...... 鞠夜阑说画就画,一下画了两张,都给了杨小央。可惜没有朱砂,只能用墨代替。 “你怎么不多画点,我灌入灵气后你和从文也能用啊?”杨小央接过两张符仔细看了看,嗯,什么也看不懂。 鞠夜阑睁着大眼睛斜斜地看了杨小央一眼,幽幽地说道:“贫道不才,只画的来最普通的符,和重霄真人的符可没法比,没法让灵气长时间附于其上而不散。” 杨小央感受到了李从文和小荼鄙视的眼神,忙转移话题道:“那这两张符要怎么用?” “一张可以调动周身灵气用来护体,另一张贴到人身上可以暂时使人定身,时间根据被定身之人的修为而变。” 杨小央面上一抽,明白鞠夜阑的意思了。就是要他用一张符扛着打走到不违道人面前,再把另一张符贴到他身上。 小荼惊叹道:“哇,夜阑姐姐好厉害!” 杨小央刚把符纸放进怀里,就听李从文说道:“行了,既然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不过这山马车不太好上,我们恐怕要步行。” 李从文说完就从马车里拿出了一小罐醪糟,在杨小央和小荼疑惑地注视下,放在了枣红大马的身前,拍着他的脖子笑道:“马老弟,你在此稍后,我们去去就来。” 枣红大马打了个响鼻,低下头喝起了醪糟。 “哇,原来小马和小羊一样喜欢喝醪糟啊!”小荼飞到马儿旁边仔细观察了它喝醪糟的动作之后,惊叹道。 杨小央目瞪口呆,这马还能听懂人话?我赶了它这么久也没发现啊?更可气的是它现在待遇和我一样了? 鞠夜阑黑着脸,扶额一叹。 李从文不理会几人的反应,得意地笑了笑,当先向山上走去。 杨小央一步三回头,总觉得那匹马喝完就会跑了。 因为鞠夜阑在,所以几人不好走快。 一行人缓缓前行,伴着鸟语花香,不像是在找人麻烦,反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走了有一会儿杨小央才反应过来,向两人问道:“这山虽不大,但要找个人怕是也要找很久吧?” 鞠夜阑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就不愿多动动脑子?不违道人身为修道之人,必定会看风水,而他在山中有所布置,必是久居于此,我们只需前往山中几处风水上佳的地方寻找就行了。” 还不待杨小央发问,鞠夜阑又接着说道:“贫道经书多少读过一些,山、医、相、命、卜都多少有所涉猎,风水贫道也略懂一些。” 杨小央干笑两声,有些心虚的说到:“其实我也想看来着,可惜祖师不让。”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把书放在他面前,他不拿去烧火垫桌脚都谢天谢地了。 一行人行至山腰时已经快要正午,鞠夜阑不能久行,只好暂且歇息。 “小羊啊,要不你先去吧。我看那边很有可能就是不违道人的住所了。”鞠夜阑指着一处说道。 她喝了口水又歇息了一会儿,发白的面色稍有好转。 杨小央正背靠着一棵银杏,把身子的重量压在了树干上,两腿摊开正舒坦着,听了她的话便说道:“还是从文去吧,从文你不是说要亲自动手吗,我把这个机会让与你。” 李从文瞥了瞥嘴,“我可没把握应付那老道的符。再说了,本公子的剑是杀人的剑,那老道无意下杀手,我也不好应对。” “你把他的符劈开不就行了?”杨小央闭着眼,细细感受春风的吹拂,觉着惬意无比。 “因为我想见识见识他的符,所以劈不开。” 杨小央坐起身,转过头去一脸懵地看向李从文,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道理?” 然而杨小央见李从文一脸的认真,不似作假,便信以为真,而且李从文好像也从不说谎。 鞠夜阑看不下去了,“小羊你别想犯懒,现在就去,小荼你去盯着他。” 小荼点点头,听从了她崇拜的夜阑姐姐的话,双目直视杨小央。 杨小央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向鞠夜阑刚才指的地方走去。 走在山间小径上,见小荼一会儿飞高吓唬树上的鸟雀,一会儿低飞观察地上的小虫,嘴中不时发出欢笑声,他也笑了。 杨小央迎着轻风,看着满山苍翠,听着笑声与鸟鸣,突然有点怀念中南。 当然,那个祖师是不太怀念的。算了,还是怀念一下吧,毕竟救了小荼的命。 杨小央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山腰上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空地中有一木屋和木篱围成的小院。 杨小央躲在树后,不敢大意,让小荼靠自己近些,仔细观察周围。 木屋边上有一小泉静静流淌,泉水清冽。 木屋的一侧是一大片银杏,而另一侧,本在山脚处才有的柳树也出现在了木屋的周围。 杨小央正犹豫该怎么做,忽闻耳边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小友既然已至此处,便进来一叙吧。” 杨小央眉头一皱,听出这是不违道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比之前的更虚弱了些。 杨小央自恃有两张符纸相助,并不如何惧怕,只是担忧屋内空间狭小,怕那老道伤到小荼。 “小荼,等会儿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着,要是我没喊你你就不要进来。”杨小央严肃地对小荼说道。 小荼正想说话,那木屋内又有声音传来。 “二位无需担忧,贫道已经知晓这个女娃并非法器了,之前对小友贸然出手,是贫道的错。” 杨小央听闻思考一番,觉得两人似乎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便对小荼说道:“到时候你跟在我背后,先不要露头,看看那老道想干什么再说。” 小荼点头,跟在杨小央背后,只是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杨小央拉开小院的木门,站在屋门前深吸了口气,一手放在怀里时刻准备拿出符纸,这才打开门。 一开门,便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杨小央观察了一番屋内,发现即便是正午也没多少阳光照射进来。随后又闻到一股难明的味道,倒不是难闻,只是闻着奇怪。 不违道人此时正坐在床榻上,手边的床几上摆着三杯茶,似乎已经料到会来两人。 不违道人此时神色平静,全然不见先前的愤怒。他对着床榻的另一侧一摆手,邀请杨小央入座。 “你知道我们会来?”杨小央疑惑地问道,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先前停留之处有先师所布符阵,而且山中有贫道布下的符,从你们上山那一刻贫道就知道了。”不违道人的声音很沙哑,也很无力。 杨小央一惊,险些要拿出怀里的符纸,“那我两个朋友怎么样了?” 小荼听了也露出半个脑袋看。 不违道人无声地笑了笑,似乎已经无力笑出声,“小友不必担忧,你那二位好友已经被符阵送下山去了。那处符阵是处幻阵,只会让普通人为其所惑,并不会伤到他们。” 老道说完喘息了几声,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道:“看来小友乃修仙之人呐,不知师承何处?” 杨小央看着老道枯瘦的手,再看他黯淡无光的眼神,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如此虚弱。 “贫道并无师承,只是偶得高人指点,独自修行。”杨小央敷衍地说道。 “独自修行能有今日修为,小友的天资贫道佩服啊,不知小友尝参悟何经?”不违道人此时更像是个长辈在唠家常。 杨小央嘴角一抽,干笑一声,“呵呵,各种都会看一些。” 不违道人一挑眉,神色莫名地点了点头。 随后屋内沉默了一阵。 不违道人见杨小央依旧站着,才在干枯的脸上扯出了一丝微笑,“道友无需紧张,且入座吧。贫道已经快死了。” ps:推书 山知松鼠的《如弈歌》,风格类似于猫腻的《庆余年》和《将夜》,剧情是重病不治的主角穿越到异世,但其家族却被皇帝灭门,只剩主角一根独苗被人救走,成为了别人家的养子,平静的水面下是一连串的阴谋和布局,谁是棋子,谁是棋手,看到后面才知道。 读起来行文非常流畅,人物的刻画也非常好,轻松的同时也不失厚重,很能让人提起兴趣。 章八十一 天地玄黄 屋内沉默了一阵。 不违道人见杨小央依旧站着,才在干枯的脸上扯出了一丝微笑,“道友无需紧张,且入座吧。贫道已经快死了。” 杨小央一怔,再仔细观察了不违道人一番,发现他可能确实快死了。 杨小央心绪突然有些复杂,沉着脸坐在了老道对面。看了眼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小荼飞到他肩头,看了眼那杯茶,却没说想喝。 杨小央感受着苦味在嘴中化开,没有说话。 倒是不违道人看了他两眼,当先开口笑道:“小友不必介怀,贫道是因为寿数已尽,与小友无关。” 小荼瞪着眼睛看着他,微微露出了些悲色。 杨小央吸了口气,脸色一凝沉声问道:“前辈之前为何要掘人尸身?” 不违道人对着小荼尽力笑了笑,又对着杨小央正色道:“是为救人。” “尸体如何救人?”杨小央一愣。 不违道人闭上眼微微抬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表情不断变化,良久才吐出一口气,“其实贫道有事想托付于小友,不知小友可愿倾听?” 不违道人没问杨小央答不答应,杨小央也不介意听一听。 不违道人见杨小央点头,肩上的头颅也露出好奇的神色,长叹一口气。 “贫道的先师曾师从龙虎山天师府,后因犯戒被逐出师门,贫道念先师恩情,便追随先师一同离开。” “犯戒?犯了什么戒?”杨小央一愣,他知道龙虎山的道士并非出家的道士,所以戒律相对于武当、中南来说要宽松许多,不知道不违道人的先师犯了什么戒会被逐出师门。 不违道人盯着杨小央,淡淡地说道:“研磨生魂。” “那是什么?”杨小央没听说过这事儿,小荼也好奇地前倾了脑袋。 不违道人双眉一抬,随后释然,“先师曾以人死后四十九天之内的魂魄入药。”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个魂魄,莫非不违道人之前前往柳树村也是为了那个魂魄? 杨小央双唇颤抖地问道:“入药之后那个魂魄会如何?” “魂飞魄散,世间再无此人。” 杨小央一下红了眼,不禁抬高了声音,“如此大恶,其罪当诛!” 小荼也瞪着老道,又有些庆幸还好那鬼早早前往阴间了。 不违道人听了杨小央的怒骂并不生气,“此事确实不为世人所容,然先师非做不可。” 杨小央尽量平静下来,冷冷地问道:“是为救人?” 他见老道点头,又接着问道:“是何病症要以魂魄入药?药方是从何而来?” “药方是天师亲口所说,不会有假。”不违道人说道这叹了口气,“至于病症,是个罕见的不治之症,乃先天不足。” “什么?”杨小央失声道。 ....................... 安炎二十四年,夏,南疆。 “杨启,桌上有你的信。”楚袖一边倒茶,一边对着坐在桌前的杨启说道。 杨启脸色有些凝重,有些担心是楚王等五王有所异动。 他打开信一看,却非军报,而是中南祖师的来信。 “杨将军莫要担心,五王大军贫道自会处理。” 杨启皱起眉,不明白祖师说的五王大军是什么意思,他分明没有收到任何军报。 一杯翠绿的茶映入眼中,杨启就不再多想,以当初祖师展现的手段和张天师口中的描述来看,祖师不会放无矢之的。 既然祖师说不必担忧,那便不必担忧。 “走吧,你奶奶要的毒虫还是快些给她老人家找到才好,我可不想再喝她的药了。”杨启把热茶一饮而尽,起身说道。 楚袖点点头,转身去快门时静静地说道:“那不是药,是奶奶养的蛊。” 杨启一颤,苦着脸走出了门。 二人行至寨门时,又见许黎急匆匆地跑来,木讷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哟,二弟这么巧,又在此地相遇了啊。”杨启笑着打了声招呼。 许黎惊慌失措地冲到杨启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喊道:“不好了,五王暗中聚兵二十万,正前往淮水,预计半月便能陈兵颍州城外!” 杨启没有惊慌,反倒是一愣,想到了祖师的信,不由笑了笑:“无妨无妨,且让他们去吧。” 许黎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让他们去?颍州城若破,五王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京城,那该如何是好?” 杨启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拍了拍许黎的肩膀,“你放心,我们有高人相助,不会有事。”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带着楚袖前往寨后的小山了。 许黎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也不明白他大哥口中的高人是谁。 不对啊,这畜生怎么又叫我二弟? ............................ 杨小央想到当初初见鞠夜阑时,祖师曾说他会找到治疗先天不足的办法,但这个办法既然龙虎山的天师知道,那想必祖师应该不会不知才对。 为何祖师不直接说? 杨小央隐隐觉得道门有一个大秘密,而且他和鞠夜阑,甚至小荼、李从文都已经深陷其中。 杨小央正这么思考时又突然发觉了不对,皱眉问道:“此法有伤天和,天师怎么会告诉你师傅?你师傅又要救什么人,敢如此行事?” “天师所说的方法并不用生魂,研磨生魂是先师想出来代替原法的。” 杨小央急切地问道:“那原法是什么?” “源源不断地以天地玄黄二气渡入先天不足之人的身体中,以补全先天。”不违道人并不隐瞒,缓缓说道。 “天地玄黄?”杨小央猛然失落下来,刚刚看见的希望一下破灭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可是六气中的天地玄黄?” 小荼修行雷法,并不了解六气是什么,她皱着眉,有些迷茫地问道:“天地玄黄在哪里有啊?” 不违道人点点头,摸了摸胡须,长叹一口气,“天地玄黄乃万气之宗,已经千年未见了,所以先师才会寻找代替之物。” “哦。”小荼低落地答道,又追问道:“那你师傅想出来的方法是什么啊?” 不违道人轻笑两声,“当时先师想救之人,乃是先师的儿子。因此先师从天师那里得知方法后不愿放弃,日日钻研典籍,试图寻找代替之法,然而久久不曾寻到。后却偶然从一仙人口中得知,阴阳二气可以一定程度上有所代替。” 杨小央点点头,他虽没看过什么道经,但最基本的还是懂一些。 至于那个仙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不过他还是有所不解,“世间含阴阳二气之物何其多,为何偏偏要人死后的生魂?” 小荼在杨小央肩头附和道:“对啊对啊,我练的就是阴雷和阳雷,我是不是吐一口雷就能治了?” 不违道人苦笑着摇摇头,“先师已经试过,普通的阴阳二气是无用的,必须是极重的阴阳二气才行,若是用阴雷和阳雷,怕是要修到天仙才行。” 小荼转过头面对杨小央,问道:“小羊,你说夜阑姐姐能撑到我修到天仙吗?” 杨小央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听不违道人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甚至有些癫狂。 杨小央疑惑地看着他,见他好一会儿才停下,喘着粗气,“天仙?如今灵气枯竭,已经五百年未见了。” 他也没有再管小荼的问题,接着说道:“先师被逐出师门后辗转各地,想找出其他重阴之物代替生魂。后于百年前来到此地,见此地有一小片柳树林,便突发奇想,欲以外物结成阵势,借自然造化之力化为阴阳。” 杨小央哑然,“这么说这么一大片柳树林都是您的先师种的?” 不违道人仰天长叹道:“是啊,贫道与先师种了近百年啊......” 杨小央一顿,无法想象两人是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这种事情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既然柳树重阴,银杏重阳,那为何银杏那么少,而柳树要这么多?” “因为重阴之物难寻,柳虽阴却不纯,只能以此辅之,如此多的柳树其实只为结阵,加持主药的阴气而已,而主药还需另寻阴物。同样,银杏亦是辅助,而重阳之物相对好寻些。” 杨小央恍然地点了点头,环视了屋内一周,只感到层层阴气如跗骨之蛆,却没感觉到哪里有什么阳气,便皱眉问道:“那重阳之物用的是什么?” 不违道人浑浊的眼珠在杨小央和他肩头的小荼间来回看了看,突然笑了起来,苍老的笑声就像老旧的木门打开一般,让人心痒。 “要说什么东西阳气重,自然是男人的阳元了。” 一阵风自屋外吹来,吹动了杨小央额上的冷汗。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违道人。 夺人阳元相当于夺人寿命,那这根本不是在治疗先天不足,分明是以命换命...... 这哪里是有伤天和?分明是天理不容! 章八十二 树 一阵风自屋外吹来,吹动了杨小央额上的冷汗。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违道人。 夺人阳元相当于夺人寿命,那这根本不是在治疗先天不足,分明是以命换命...... 这哪里是有伤天和?分明是天理不容! 杨小央看着不违道人满是皱纹的脸,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不禁脸色发白,颤抖地问道:“你的先师活了多少岁?” 不违道人看了杨小央两眼,和蔼地笑了笑,“先师以自身阳元制药,人仙境界却只活到了五十三岁。” 他看到杨小央的脸更白了,也不在意,接着笑道:“老夫八岁上山修道,拜于先师门下,如今不过先天中期,却活了一百三十年了......” 杨小央霍然起身,把肩上的小荼都吓了一跳,指着不违道人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个妖道,竟敢窃人阳元!你可还有半点善恶对错之分?” 杨小央双目通红,在惨白的脸色下衬得更加显眼。 “怎么了?”小荼疑惑地看着杨小央,她不懂窃人阳元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哦?善恶?那贫道问你,何为善?何为恶?你又可知善恶?”不违道人一连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不知道呀。”小荼噘着嘴摇头道。 不违道人见杨小央不答,轻笑两声,颤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咳嗽几声才道:“就世人的善恶,贫道所为自然是大恶,然于我而言,贫道所为乃是大善。 贫道非圣人。 贫道曾是孤儿,贫道的一切都是先师给的。那么先师的儿子便是贫道的兄长;先师的孙子便是贫道的儿子;先师的后辈便是贫道的后辈。先师不愿以他人阳元制药,贫道愿意;先师不愿用人尸身,贫道愿意;先师不愿研磨生魂,贫道愿意。 贫道非圣人,若是能以天下苍生的性命换来补全先师后辈的先天,贫道愿意!” 不违道人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完后一下把杯子敲在桌上,杯子裂开,杯中的茶水溅了一桌。 他分明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他脸上的坚决却不因身体弱了半分。 杨小央愣在原地,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个老人。 他读的书少,懂的道理也少,他有心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仅仅是因为不知,也许还因为不想。 看到小荼听了不违道人的话在点头,杨小央颓然地坐下,轻声道:“您先师同意您这么做?” 不违道人仰天闭目,“先师自然不同意,是贫道违背了先师之意。此乃大恶。” 杨小央低着头木然地坐着,他此时有些心乱如麻。 他虽觉得此法太过恶毒,但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知道这种药能治疗先天不足后,没有马上询问制药的具体方法。 因为他担心自己在知道了方法之后,会为了制药去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他会和不违道人一样,做得义无反顾。 他很害怕。 害怕面对自己。 杨小央抬起头,突然觉得不违道人可恨又可敬了起来。 不违道人看到了杨小央的表情,便明白了一些事情,对着小荼说道:“小丫头啊,可否去屋外稍等,我与小友有些话要说。” “你们要说什么?我也想听。”小荼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从刚才她就有些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现在不让她听她自然不乐意。 杨小央一脸复杂地看了眼不违道人,又马上扯出了笑脸,对着小荼说道:“小荼乖,先去外面等等,等我出来我就告诉你我们说了什么。” 但肯定不是全部。 小荼审视了杨小央一会儿,念在他之前还算诚实可信的份上同意了。 杨小央给她开了门,并叮嘱她不要飞远。 “把旁边的符贴到门上。”不违道人轻声地说道。 杨小央没问那张符有什么用,贴好以后回到床榻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不违道人喝了口茶,“其实与其说此药是治病之物,不如说是续命之物。而且它需要时常服用,因为你我所能寻得的阴阳二气并不纯净,自然也不及玄黄二气。 哦对了,贫道还给那药取了个名称,叫欲争。” 杨小央点头,嘀咕了一遍欲争,便不再多言。 “寻常重阴之物不如人之阳元,欲调和阴阳以增强药效,便须借助阵势。当然若是没有阵势,阴气又不及阳气,少融入些阳元让阴阳协调便可,只是效用会差些。 此地位于百里柳林正中,又是一地泉源头,以此为阵眼,可以增重阴气。 若是寻来生魂,则需将生魂打散,吸入体内,融入心血,再将阳元一同融入,于体内调和,一口吐出便可。若是寻来尸身,呵呵,那就简单些。” 不违道人说到这笑了笑,指着屋内的一张桌子,抚着胡子说道:“小友不是好奇贫道之前挖来的尸体用来干什么了吗?小友不妨去看看桌上那碗里有何物。” 杨小央尽管想知道欲争的制法,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惧。他缓缓来到桌边,低头看向桌上的碗。 屋内光线阴暗,但杨小央还是清楚地看到,碗里有几滴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异味,不知是何物。 尽管有了些许猜测,杨小央还是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违道人微微一笑,随后淡淡地说道:“是那尸体精熬出的尸油啊。” 杨小央脸猛然一白,看到了屋子角落里的那口大锅,一手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他杀过人,见过尸体,但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杨小央赶紧运转食气法才稍微好受些,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呵呵呵,小友可比老夫当年强多了。贫道当时独自生火,一边吐一边把尸体剁碎了放进锅里,还要时不时打开锅来看,那时是一连好几天都没吃下一点饭啊。”不违道人想起了往事,笑得更开心了,“好了,怎么做欲争贫道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老夫还有一遗愿望小友成全。”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答道:“前辈请讲,晚辈若是愿意便不会推辞。” 不违道人笑着摆摆手,“可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一小事耳。贫道希望小友助贫道做完这最后一副药,再把他送到鄂州城一个叫郑吉的人手里便可。” 杨小央复杂地看了眼不违道人,“郑吉是您先师的后辈?那他的后辈该如何?” “他呀,可能是认命了,这辈子三十多年都孤单一人,估计是不想给后辈添麻烦啦。所以我啊,也可以安心地去咯。” 不违道人见杨小央点头,费劲地站起了身来到桌旁,拿起了那个碗。 “贫道没法把自己的魂魄打散,只好让小友你帮帮忙,在贫道把剩余的阳元聚到心血中吐出之后,希望小友能把贫道的魂魄打散吸入体内,再尽数聚到一滴普通的血中便可。” 杨小央盯着不违道人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行了一道礼。 不违道人仰天长笑三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了,贫道的尸体想必小友是不愿熬的,一把火烧了便可。” 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叹道:“哎呦,快死了脑子不太好,忘了说了。我死后你把这张符贴在身上就能看到我的魂魄了,这间屋子你也一并烧了吧。哦还有,我那枕边有本《搬运术》,是个简单的道术,是先师留给我的。小友你只是偶得指点,想必不会道术,你就拿去吧。” 杨小央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完了不违道人的遗言。 一束微光照进阴暗的屋子,让杨小央能看清屋内飞扬的灰尘,他深吸了口浑浊的空气,却只能把这阴暗腐朽沉进心里,带不走半点阳光。 不违道人见此又笑了笑,笑得十分洒脱。 他闭上眼,张开双臂,大喊一声:“先师,弟子来也!” 遂猛然瞪大了双眼,一口血喷进了碗中,便直直地倒下了。 杨小央接住碗,盯着碗中的液体看了一会儿,想把那殷红映入脑中。 杨小央一手拿碗,弯下腰,一手合上了不违道人的双眼,在自己身上贴上了不违道人给的那张符纸。 他见一道青光从不违道人体内钻出,杨小央咬着嘴唇看着不违道人的魂魄,觉得现在的他似乎更年轻些,也更轻快了。 阳光也能照在他身上了。 “嘿嘿,小友啊,其实我还有句真的遗言要告诉你。”不违道人的魂魄显得很轻松,那嘿嘿两声竟还有种贱贱的意味,“这树啊,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向下,就越要向着土里扎根,就越要承受更多的阴暗。” 不违道人说完就转向窗外,看这屋外茁壮生长的林海,轻轻说道:“且动手吧。” 杨小央没让眼中的泪留下,一掌拍向了不违道人的魂魄。 一时间,屋内盛满了阳光。 章八十三 生死齐一 “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向下,就越要向着土里扎根,就越要承受更多的阴暗......” 杨小央坐在烧得不温不火的木屋前,轻轻嘀咕了一遍这句话。 此地阴气重,春风徐徐吹来,却吹不旺这火。现在这座小屋已经烧了许久,却依旧能看出清晰的轮廓来。 “小羊小羊,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小荼看了那木屋两眼便不再多看,飞到了杨小央旁边问道。 杨小央把那只碗和一本古朴的书一起放进怀里,那只碗下面贴了张符,让碗里的东西不会掉出来,“小荼啊,你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小荼嘟起嘴,皱着眉,眼珠子上抬,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个问题我听到啦,我要知道我不知道的。” 杨小央笑了笑,又继续问道:“那如果我能做一件对在多数人眼里算是坏事的事情,却可以给你的夜阑姐姐治病,你觉得我应该做吗?” 这次小荼倒是不思考了,立马答道:“那做啊,只要能救夜阑姐姐,一百件我都愿意做。” 小荼说完一愣,惊叫道:“你是不是找到救夜阑姐姐的方法了?” 杨小央看了小荼一会儿,突然大笑,对着小荼招了招手,待小荼飞近,鬼鬼祟祟地说道:“小荼啊,我跟你说,刚才不违道人把治疗先天不足的方法告诉我了,但你夜阑姐姐是个正直的人,肯定不愿意用,所以啊咱们不告诉她,我悄悄把药做好给她,怎么样?这算我们两个的秘密。” 小孩子对秘密总是抱着憧憬和向往的,小荼没听出杨小央更多的意思,略微思考一番便点了点头。 杨小央见小荼答应,也不再多想,舒坦地抱着头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木屋烧完后便下山去了。 ............................... 安炎二十四年,夏,颍州城城头。 “报!将军,五王大军共二十万据此只有十里了,而雍凉的三万骑兵据信使说还需三日才能到达。”一名穿着铁甲的步卒抱拳道。 颍州城守将双手扶着城头,看着远处的滚滚烟尘,坚定地说道:“去把城内所有器械都搬来,务必要守住城池!” 那名步卒微微抬头看了将军一眼,咬了咬牙没再多说,小跑着走了。 “一千人怎么可能守得住城啊......” 守将刚才虽说得坚决,其实心里一清二楚,就算守了三日,来援的三万骑兵也万万不是二十万大军的对手,而北疆的骑兵又据此太远,根本来不及。 至于身后的陈州和许州,也无力驰援,只能自保。 颍州城一破,身后便是一马平川,也不知御林军能不能挡得住。 “能拖一日是一日吧。”颍州城守将给自己下了最后的命令。 “呜......呜......” 城外号角声响起,颍州城守将看到黑漆漆的一片人结成军阵向颍州城涌来,声势浩大,一眼都望不到头。 他看了看城前那条又窄又浅的护城河,觉得对方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河给填满。 大军停在护城河外,守将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手中兵器发出的寒芒。 对方大军中突然一骑上前,对着城头高喊道:“尔等小城在我大军面前必定无力反抗,城上守将速速投降,否则弹指间便要破你的城!” 颍州城守将虽然绝望,却不妥协,一把抽出自己的配剑回应道:“吾虽一匹夫,却必定为吾皇流尽最后一滴血,尔等叛逆之人,且来取我头颅啊!哈哈哈哈哈!” 那单出的一骑听闻没有多说,回到了军阵中。 守将发疯似的大笑后,对着守城的将士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坚守城池。 “哎呦,小匹夫好气节,贫道佩服。”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守将耳中,守将惊讶地看去,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老道,风仙道骨,气质出尘。 “你是何人?”守将不敢大意,把剑对准了他,皱眉问道。 “贫道受杨将军所托,前来助你一臂之力啊。”祖师对指着自己的剑好不在意,摸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说道。 守将以为这老道是来带自己逃跑的,坚定地说道:“道长好意末将心领了,只是末将不愿抛弃城池,誓要与城同亡。” 谁知他一说完,就见面前刚刚还风仙道骨的老道撇了撇嘴,“你以为你谁啊,有这么大面子让贫道来救你,贫道是来救这鸣武的!” 颍州城守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却见那老道一拂袖,一只脚跨在了城墙上,用手指着城外黑压压的一片,比他更像个匹夫一样对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高喊道:“贫道今日要保下这城,尔等速速退去,否则别怪贫道不客气!” 颍州城守将此时只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他猜这老道肯定已经疯了。 这时又有一骑突出,高喊道:“城上何人口出狂言?” “嘿嘿,贫道不过一匹夫耳!”祖师奸笑道。 回应祖师的是一声声战鼓和呐喊声。 祖师看着大军开始了冲锋,默默地把跨在城墙上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嘀咕了一句:“哎呦,怎么就听不进劝呢?” 遂一甩袖子,竟是毫不留恋地走了。 颍州城守将看着老道的背影欲哭无泪,您老人家这是整的哪出? 随后他又突然感觉周围安静了许多,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城外,那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统领五王联军的将领刚刚还在指挥大军攻城,突觉眼前一晃,自己的脑子一阵眩晕。 他回过神后拍了拍脑袋,左右看了看,见大军依旧在身旁,只是眼前已经没有了颍州城的影子。 他又闻耳边有水声传来,便疑惑地回头一看。 竟是那滚滚长江...... ................................. “小央啊,你们去哪了?我们在山上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们,害得我担心了好久。”李从文靠着一颗银杏,优哉游哉地吃着果干。 杨小央脸一黑,“我怎么一点看不出你有半点担心呢?” 小荼见李从文招了招手,欢喜地飞到李从文旁边一起吃起了果干。 “你们找到不违道人了吗?”鞠夜阑上下打量了杨小央两眼,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许不同。 杨小央尽量没有过多表情地看着鞠夜阑,第一次发现她的一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 杨小央微微低头说道:“他寿数已尽,羽化了。” 鞠夜阑一愣,叹了口气,对着山上行了一道礼,诵了一遍经文。 “他做了如此天理难容之事,你还给他诵经?”杨小央奇道。 鞠夜阑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天道自有承负,无需贫道操心,贫道为他诵经只是送他一程罢了。” 杨小央暗道:他听不见了。 李从文把未吃完的果干放好,拍拍手应和道:“夜阑的胸襟本公子佩服!本公子就不行了,反倒是想把那老道再挖出来唾骂两句。” 杨小央瞥了李从文一眼,要是他知道不违道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可能就不是骂骂那么简单了。 不过也不一定,以他的性子反倒会拍手叫好也说不定。 杨小央没有理他,对着鞠夜阑试探地问道:“夜阑啊,这么说其实你不怕死?” 鞠夜阑白了他一眼,“贫道将死了十几年了,就是开始怕,现在也早就不怕了。再者生死乃天数,生死齐一,畏死与畏生何异?” 杨小央哑然,没敢说再多,怕鞠夜阑猜出什么,只是要为她制欲争之药的决心却不曾动摇,反倒更坚定了些。 鞠夜阑突然展颜一笑,“贫道能在死前看到如此江湖,遇到如此多有趣人物,死又有何憾?” 小荼甩了甩辫子,飞到鞠夜阑身旁大叫道:“夜阑姐姐你不会死的,我和小羊会治好你的!” 鞠夜阑眨了两下她的大眼睛,摸了摸小荼的头,“那是自然,祖师都说我不会死,那我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 “行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赶紧去鄂州城吧。小荼,我带你去城里最好的酒楼,把所有菜都给你上一遍!”李从文拍了拍胸脯大笑道,似乎已经把不违道人的事给忘了。 小荼眼睛一亮,飞到李从文旁边叽叽喳喳说起了想吃的菜。 杨小央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坐上马车,准备赶马前往鄂州城。 “这马怎么今日不听使唤?”杨小央看着一步不动的枣红大马,皱眉问道。 李从文坐到他旁边,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日里不都喂他醪糟喝吗?现在不喂还想让它出苦力?” 杨小央双眼一瞪,“我脑子坏了喂一匹马喝醪糟?” 李从文伸出手止住了他,“欸,莫要狡辩,本公子都懂。” 你懂什么懂? 杨小央看着李从文从车厢里拿出一罐醪糟,放到马儿嘴下喂了起来。马儿喝完就打了个响鼻,往林子外走去了。 杨小央黑着脸,暗道这是养出个大爷来了? 章八十四 艺妓 三日后,杨小央驱着马车,在夜色中来到了鄂州城外。 今夜月色并不明亮,黑云压城,然城虽高耸,却盖不住城内冲天的火光。 杨小央马鞭都没拿,因为他们的大马喝了醪糟以后指个方向就会很听话地自己走了。 原本杨小央见一匹马和他喝的一样颇为不爽,但发现不用驱赶之后便开心了不少,同时还会偶尔感叹了一句:可比小荼好伺候多了,给碗醪糟喝就指哪走哪。 杨小央看到城门敞开,城内火光耀眼,疑惑地问道:“这鄂州城没有宵禁吗?” 李从文看着城内人来人往,长叹道:“要说这鄂州城的宵禁,还要说起我一位故人呐。现在他应该就居于此城之内,等进了城我们找家酒楼,我再好好跟你们说说。” 杨小央上下看了李从文两眼,没说话。用脚尖轻轻点了点马儿的屁股,枣红大马便缓缓走向城门。 城门口有几个甲士站在一起闲聊,看到杨小央他们的马车竟什么都不检查,手一挥就放行了,随后又继续说他们的。 马车使过瓮城,杨小央忍不住问道:“这鄂州城防备怎么如此松懈?连随身的兵刃也不用报备?” 随后杨小央就见李从文鄙视地看着他,“你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似的,报备兵刃干什么?现在天下太平,谁还会当街杀人啊?再说现在各地驻军都不少,谁敢在城里动手?到时候城一封走都走不了。” 杨小央被说的哑口无言,偏过头去假装那问题不是自己问的,却见路边有一人向他们的马车走来。 “二位可是初来这鄂州城啊?”那人长得贼眉鼠眼,说话时还在不停打量二人。 杨小央不明所以,看到来人脸上堆满了笑,刚想回答,被李从文抢了话头,“别废话,带本公子去城里最好的酒楼,赏钱少不了你的。” 来人急忙答应,走在他们的马车前带路。 不一会儿那人就把他们领到了一酒楼前,鞠夜阑抱着匣子下来后,李从文给了那人一两银子,并指着枣红大马说道:“你去把马牵下去,记得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那人满脸欢喜地接过银子,牵着马车走了。 鞠夜阑抬头看了眼亭阳楼的招牌,笑着轻轻拍了拍匣子。 匣子轻轻震了震。 杨小央站在酒楼门口,听到楼内不断传出欢笑声,再一看,便见里面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三人刚进门就有一长得黝黑的小二迎了上来,一双眼睛在他肤色的衬托下白得吓人,“几位可有什么需要?” 李从文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他那把折扇,笑道:“楼上雅间,把店里的菜都上一遍。” 杨小央知道李从文花钱从不含糊,也知道他身上还有三百多两,也就没阻止,吃顿饭能花几钱? 小二不喜反惊,陪了个笑,“公子啊,你们三位怕是吃不了那么多啊。” 杨小央赶紧打量了这小二两眼,没想到此人这么实诚。 “无妨,只要好吃,来多少吃多少。”李从文用折扇轻轻拍了拍小二,“带路吧。” 小二见此也不再多说,把三人引到了楼上一宽敞的房间内。 杨小央刚坐下就见窗外竟能看见一小湖,湖上火光星星点点,映得夜里漆黑的湖水宛如星空。 小二见杨小央盯着窗外看,笑道:“外面那湖叫游星湖,每天夜里都有游船画舫,是城内大官贵客、才子佳人最爱去的地方。” 杨小央点头,见李从文和鞠夜阑两眼放光地看着外面,便对接下来的行程有了数。 他虽没什么兴趣,但小荼估计喜欢,怕是不得不去的。 他对着小二说道:“赶紧上菜吧,最好一次多上点,进来记得敲门。” 小二应了一声就退下了,给他们关上了门。 鞠夜阑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把小荼放了出来,带着她走到了窗边,指着游星湖兴奋地说道:“小荼你看,那湖美不美?那火光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小荼惊叹地点了点头,“也很像糖葫芦!”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转了个头对着杨小央喊道:“小羊等会儿我要吃糖葫芦。”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菜就上齐了,足足二十多盆,禽兽鱼羊都有,甚至还有一盆牛肉。 小二上菜的时候对着鞠夜阑的道袍多看了两眼,也没多说就走了。 杨小央指着那盆牛肉说道:“这酒楼竟敢杀牛?他们可有向官府报备?这莫非是死牛?怎么会一下死那么多牛?” 李从文美美地喝了口酒,摇头晃脑地说道:“这牛可不是耕牛,而是专门养的。要说这鄂州城为什么能杀牛吃,还是因为我那位故人。其实也就是以为我以前的同窗,是楚国公的长子,现在应该是世子了。” 杨小央点点头,在八王叛乱之后鸣武就没再封过王,只是把之前各王的封地拆开,分给了几个公爷和侯爷,而现在鄂州就是楚国公的封地。 “那位世子做了什么?”杨小央也喝了口酒,以前总觉得难喝的酒今日竟觉美味了些。 “那家伙叫谢言,那时候我刚进学堂,谁也不认识,就见这家伙缩在角落,那眼神跟耗子看到猫一样。”李从文把一只脚翘到了椅子上,手肘靠在膝盖上,用手点了点桌子,“当时我很奇怪啊,我就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是不是怕人?’他畏惧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那我就跟好奇了,又问:‘你不是人?’他又摇了摇头。” 杨小央听到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确实是你能问出来的话。 李从文又一拍桌子,“你猜怎么着?我问了两句话他竟然哭了!我当时就傻眼了,没办法,只好想办法哄他。” “你怎么哄的?”小荼很给面子地应和道。 李从文嘿嘿一笑,“我当时就凑到他旁边,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句:‘我偷偷告诉你,我也是人!’他就不哭了,反而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从此以后啊,他就敢跟我一人说话。” 两个半人听完都一脸呆滞地看着李从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从文摆摆手,喝了口酒,“往事不要再提,现在谢言应该就住在这城内,明早咱们去拜访一下。小荼,来,尝尝这翠玉大虾。” 杨小央见李从文主动揽过了喂饭的活,他就每个菜吃了一口便停下了,开始想些事情。 他本以为鄂州城是一座小城,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找到不违道人先师的后辈。现在看来这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要是明日能拖楚国公的世子帮帮忙,应该能方便些。 只是他和那谢言不熟,看来只能告诉从文了。不过只能说有不违道人的遗物要转交,具体的就不好多说了。 杨小央有了主意就不再多想,拿起酒又喝了一口,看到鞠夜阑正盯着游星湖看,忍不出长叹了口气。 这些天一直在想要去哪里弄来尸体,而且最好要死后没多久的,不然阴气不足,药效会差些。 至于研磨生魂,他虽已有决心,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去做。 他现在倒希望能有恶人送上门来。 杨小央烦恼地抓了抓头,觉得口中的酒更香醇了些。 忽然,门外传来了悠扬的琴声,杨小央虽不懂音律,却觉得这弹琴之人造诣必然不低。 鞠夜阑收回了看向游星湖的目光,闭目倾听了一会儿,眉头一挑,“此曲本是赞美满园春色,竟给弹出了悲喜同音的境界来,这位琴师必然天赋卓绝。” 说完就当先走向门口,杨小央本不想去,但看到小荼盯着自己,只好抱着匣子一道去看。 杨小央循着琴声看去,只见大堂正中不知何时拉起了一道帘子,帘中有一人影正轻抚琴弦,隐约是个女子。 一曲毕,帘子拉开,一位女子站起了身行了一礼。 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杨小央只看到她的侧颜,却能肯定这女子相貌必然不俗。 那位琴师边走来一老妇,拉着琴师高声道:“各位客官,这位杏花姑娘是我们沾花楼的艺妓。沾花楼就在边上,要是各位想听曲儿,可要趁早来啊。” 老妇说完就带着人走了,身后跟着一片挽留声。 “没想到是青楼的艺妓。”李从文摆了摆折扇,摇头说道。 杨小央警惕地看着他,想起上次在长安出的丑,决定要是他提出要去那什么沾花楼,自己就找个客栈睡觉去。 李从文左右看了眼,发现之前招呼他们的小二就在旁边,把他拉过来问道:“旁边那游星湖上可有什么好玩的?” 小二还在发愣,被扯了一下才回过神,露出一口白牙来,在黝黑的肤色下格外显眼,“公子啊,游星湖上有画舫,您只要交钱就能上船。船上琴师舞女都有,您还能租一艘自行享乐。” 李从文点点头,结了账后就招呼两人去游星湖。 杨小央回头看了那小二一眼,觉得他刚才发愣是在看那位杏花姑娘。 手机站: 章八十五 疏要 李大公子刚租了一艘小船,天上的黑云就散开了,露出了满天星斗,映照在湖面让人觉得自己置身于夜空之中。 李从文支走了所有人,连划船的伙计都不要,就任由小船在湖面飘荡。 杨小央见鞠夜阑和匣子里的小荼在说悄悄话,叮嘱了一句:“别在外头吹太久的风。” 随后就进了船舱,他准备和李从文喝酒。 李从文见杨小央神色莫名地打量了一番手中精致的小酒盅,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自己也喝了一口,笑着说道:“想不到你也有喝酒的一天。” 杨小央听出李从文并不是在调笑自己,便觉得他看出了什么。 “你有心事?”李从文接着问道。 杨小央拿着酒盅的手一颤,挣扎了一会儿决定还是隐瞒一些真相,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开口说道:“不违道人死前留下了一个遗愿,我准备替他完成。” “什么遗愿?” “他有一件遗物想要交给他一个在鄂州城的后辈,但这城太大,我担心找不到。”杨小央说完就觉得十分愧疚,其实他早就明白,欺骗的滋味不好受,不论是骗人还是被骗。 杨小央闭眼抬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便感到一股炽烈涌入体内,似要烧尽自己的身体。 李从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摆出轻挑的表情来,“这有何难?明日我们去找谢言,他一楚国公的世子,在鄂州城内找个人还不简单?” 李从文说完就拿起了桌上的大酒盅,起身走向舱外。杨小央长叹了口气,也一道跟上。 星辉洒落,满湖的繁星与远处湖面上的火光交相辉映。 李从文大笑三声,手一挥,把酒盅内的酒尽数撒入湖中,随后躺了下来,闭上眼朗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啊!” 杨小央一愣,觉得此句着实美妙,惊讶地问道:“你还会作诗?你不是不爱读书吗?” 鞠夜阑回头白了两人一眼,“这哪是他作的?分明是别人的句子。” 李从文毫不在意,“此句如此应景,借来用用又有何妨?” 说完就翻了个身,鼾声响起。 杨小央干笑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孤陋寡闻,对着鞠夜阑轻声说道:“你也进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他,省的咱们的李大公子翻个身掉下船去,把自己淹死了。” 杨小央见鞠夜阑留恋地看了眼湖面,便抱着匣子进了船舱,脸上的苍白和眼中的欢喜让杨小央心如刀绞。 叹息一声,坐在了鞠夜阑刚才坐的地方,摸了摸怀中的小碗,拿出了那册《搬运术》翻看。 这本书并不厚,前几日杨小央已经抽空大致看过一遍,发现这搬运术并不难练,是一门很基础的道术。只是他是第一次接触道术,而且无人指导,所以一时没有练成。 吹着湖面上清凉的风,杨小央看了眼身旁的酒盅。默默合上了那本薄册,闭眼凝神,摊开右手,神识探向小酒盅,伴着灵气一同运转,便觉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杨小央欣喜地睁眼,看着手里的酒盅,自觉能在鞠夜阑面前不会那么没底气了。 杨小央又看向李从文旁边的大酒盅,运转搬运术,它便出现在了自己手里。 杨小央兴奋地拍了下大腿,强忍住喝彩的冲动,拿起酒盅就往嘴里倒。 然而酒盅里没有酒...... 才想起来他之前把酒喂湖了...... 杨小央心虚地低头看了眼李从文,发现他还在酣睡,悄悄松了口气。默默地放下酒盅,转头看向湖面,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能不能把一些湖水搬到自己手上?能不能让水运于掌中凝而不散? 杨小央一念至此便把神识探向湖水,包裹了拳头大小的水,运转了搬运术。 感受到手上一凉,杨小央一喜,然而刚想维持住那球形的水,水就散开了,落到了自己身上。 杨小央叹了口气,也不太在意失败。 又一阵清风吹来,杨小央忽觉大腿处有些凉,低头一看,发现之前搬来的水都洒裤子上了...... 杨小央静静地盯着湿了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不知觉已经半夜了,然而城里依旧火光明亮,仿佛这城中的人不用睡觉一样。 杨小央觉得几个时辰足够让裤子干了,也就没管,开始运转食气法补充刚才施展搬运术消耗的灵气。 ...... 朝阳初现,杨小央吸完春日朝霞,依旧宛如云消雾散,修为不得寸进。 杨小央叹了口气,再次压下心中的期待,眯着眼看向朝阳。 “哟,杨道长昨晚这是干什么去了呀?怎么裤子都湿了?” 李从文欠揍的声音响起,杨小央一愣,低头一看,脸都黑了,没想到半个晚上裤子还没干。 这湖水有问题啊! 杨小央站起身,用衣袍的下摆挡住裤子,干咳两声,“你昨晚还说要告诉我谢言是怎么取消宵禁的,到头来光顾着喝酒,啥都没说。今天你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我可是好奇的很。” 李从文笑了笑,没说话,指了指脚边的船桨。 杨小央嘴角一抽,默默地拿起浆划向岸边。 ...... 前往谢府的路上,李从文向两个半人解释起了谢言是如何说服鄂州刺史放开宵禁的:“那个谢言啊,我小时候和他一起读书的时候,学堂的先生们对他是又爱又恨。因为叫他背书,叫他作文,他那是一窍不通,但是一旦说起算学来,那他可就厉害了。 有的时候啊,先生想不出的算题他都能算出来,虽然他从没主动解答过就是了,一直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也不跟人说话。 有的时候先生叫他回答问题,他都不敢说话,那一脸的惊恐跟个待宰的羔羊一样。 我猜他可能是有什么心病,不敢跟人相处,所以经常独自静静地思考问题。 你说一个人独自思考,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吟诗作对是不是,肯定会想写其他的问题,我估摸着就是这样,让他的条理非常人所及,所以算学厉害。 后来他在学堂只待了一年就回鄂州了,也一直没去过别的地方。 据说在他十三四岁那年,他给他爹写了封折子,叫商贾疏要。他爹看了直接给了鄂州刺史,鄂州刺史又把它上报给了朝廷,一直送到了杨叔那。 你猜怎么着?杨将军当场就让鄂州先行放开宵禁,并鼓励商贾。 后来这鄂州城的赋税越来越高,其中有七成来自商税,杨叔见此便开始鼓励天下各州行商,如今我鸣武的赋税依靠此策已经比之前要高了一倍不止。世人只知杨将军鼓励商贸让鸣武富了起来,谁能想到其实这出自一个不敢见人的少年之手啊。” 杨小央见李从文说得意气风发,搞得像在说自己一样,翻了个白眼,“所以那商贾疏要到底说了什么?” 车厢里探出个脑袋的鞠夜阑也点点头,大眼睛里全是光。 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随意地说道:“具体的我看过,但没看懂,只知道大致说的是只要百姓多花钱买东西,就能变得有钱。” “啊?”杨小央和鞠夜阑同时疑惑地叫出了声。 杨小央上下打量了李从文两眼,怀疑地问道:“这是什么道理?真的假的?” “我也不懂啊,你到时候自己去问他吧。” 华贵的马车来到了一座大宅门前,这宅子比段青在长安的宅子要大得多,也气派得多。 此时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两个甲士,腰间别着窄背刀,宛如门神。 三人下车,李从文笑呵呵地对着那两个甲士拱了拱手,“劳烦二位通报一声,就说谢言故人李从文来访。” 其中一个甲士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再看李从文气度非凡,便没有多说,拱了拱手就进去通报了。 杨小央还没见过谁家用甲士看门的,便觉得这楚国公必然非同一般。 他偷偷地戳了戳李从文,问道:“你说这么多年了,人家还能记得住你吗?要是不让我们进不就太尴尬了?” 李从文撇撇嘴,“他这辈子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怎么可能记不住?” 不一会儿从国公府里走出一老头,惊喜地对着李从文行了一礼,“原来是三公子来了,世子殿下让您去内院一叙。” 老头说完就让下人领走了他们的马车,并摆手在前面领路。 门口的两个两个甲士恍然大悟,显然听说过三公子的名号。 “三公子,这几位是?”那老头看了眼李从文身后的二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他们是我好友。”李从文一边打量府内的景色,一边随口说道。 那老头点点头就不再多言,只是杨小央感觉他好像隐晦地看了自己一眼。 这是觉得我不配做三公子的好友还是怎么的? 杨小央悲愤加疑惑地跟在那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后面,不知为何那谢言要他们去后院。 哪有在后院待客的? 章八十六 传说的世子殿下 杨小央悲愤加疑惑地跟在那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后面,不知为何那谢言要他们去后院。 哪有在后院待客的? 但杨小央见李从文一点不在意,也就没多想。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了一个面高墙前,墙上有扇门,门上方有个系着绳子的铜铃。 老头拉了拉那根绳子,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门上的铜铃响了,才打开门把人领了进去。 墙后有个小院和一间小屋,杨小央眼珠子转了一圈,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总觉得这地方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管家对着院里的石桌石椅摆了摆手,见几人坐下,才对着院里那间屋子高喊道:“世子殿下,三公子和他的好友已经到了!” 杨小央一愣,一时没明白这谢言搞得什么鬼。 随后他就见前面屋子的窗户上打开了一个小洞,里面伸出了一根中空的铜管来,轻微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李大哥,好久不见。” 杨小央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传奇的方式和传奇的世子殿下见面。 哦,并没有见到面。 领他们来的老头对着几人行了一礼,走出了院子并关上了门。 李从文对着那根铜管看了一会儿,轻笑道:“小言呐,还是怕人?” 铜管里没有传出声音。 “近来可好?” 又是一阵沉默。 李从文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写的那个商贾疏要上说,百姓花钱越多就越有钱是怎么回事?” 这次铜管内传出了声音,“如今我们的钱财主要来自劳作。” 杨小央听了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照理说钱存着不花才会越来越有钱才对。 “然后呢?”李从文接着问道。 “我地里种粮,有人花钱买了我的粮,我为了自己够吃,我就要多种,那我就用劳作换来了钱财。要是没人买我的粮,我就只会种自己够吃的粮,那我就少了卖粮的钱。” 李从文张大了嘴,“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但复杂了你听不懂。” 李从文一滞,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无言以对。 杨小央险些笑出声来,这谢言说话简直跟李从文有的一拼。 他觉得此时屋里那谢言脸上的表情,应该是一脸的认真。 ....................... 安炎二十四年,秋,南疆。 楚袖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的灰白兔子,静静地问道:“杨启,你给我抓的兔子现在胖成这样,还不乐意动弹,该怎么办?” 杨小央瞥了一眼已经比小花大出一圈来的兔子,随口说道:“它爱吃还不乐意动,能不胖吗?” 楚袖看着手上的菜叶,再看看笼子里那只兔子希冀的眼神,默默把手举高,不出意外地看到那兔子红色的眼睛向上看去。 她叹了口气,“你想个办法让它动一动,把身上的膘减掉点,不然笼子要关不下了。” “关不下换个大点的呗。”杨启坐在竹椅上,惬意地感受着秋风的凉爽。 楚袖见那只兔子的眼睛始终跟着手上的菜叶转动,微微一笑,对着杨启说道:“你抓着这菜叶在前面跑,让它在后面追。” 杨启一惊,脑中想象了一下自己被一只肥兔子追赶的场景,赶忙摇了摇头。 随后他就看到楚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杨启咽了口唾沫,脸笑成苦瓜模样,点了点头。 .......................... “你爹在府上吗?”李从文难得尴尬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他在京城。” 李从文并不意外,“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窗口伸出的铜管中没有传出声音,倒是门缝里探出了一张信纸。 李从文嘴角一抽,起身把那张纸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陷入了沉思。 杨小央看他那表情,不知该不该看,只好等着。 片刻后就见李从文转头看向了自己,面色凝重,“你爹从颁布让各地建造书院的政令之后,就再也没上过朝了。” 杨小央瞳孔一缩,又立刻把头转到一边,垂下眼,抿了抿嘴,“他多半是不想上朝吧。” 李从文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些字眼全都卡在了喉咙口,最后只得化为一声叹息。 这时杨小央瞥见那小屋的门缝里又被塞了一张纸出来,心猛然一沉。 李从文捡起来看了一眼,神色莫名。 杨小央佯装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上面写着:你们两个可以走了,就在我府上住下吧。 杨小央知道这两个肯定不包括李从文的,只是这位世子殿下到底有多怕人? 杨小央背上匣子,临走前用眼神示意了李从文一下,便和鞠夜阑走出了院子,被等在门口的老头带去了客房。 李从文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小言啊,我想托你在鄂州城里找个叫郑吉的人。” “知道了。” 李从文看着那根一动不动的铜管,勾起了一个笑容,在清辉的照耀下俊美异常,“我跟你说啊,这次我来的路上,给我遇到了一个不是人的人。他是妖和人的孩子,比你厉害多了,不过一点不怕人,但总想把自己装得像人,每次我看他那别扭的表情我就难受......” 屋内一个消瘦的少年坐在窗下的阴影中,听着李从文絮絮叨叨地说着路上的经历,不禁弯起了嘴角。 这位没见过多少人,也没被多少人见过的世子殿下,拥有一张异常秀美的脸,落在阴影中却显得格外柔弱。 ...... 杨小央背着匣子,和鞠夜阑跟在老头的身后,有幸领略了正处鼎盛的达官贵族的府邸是什么模样的。 杨小央看到了府内花草艳美,还有几座小池塘,微波粼粼,池塘中还有鱼虾遨游。 “几位从长安来?”就在杨小央欣赏楚国公府的景色时,前面的老头突然笑着问道。 “确实有经过长安。前辈你怎么知道?”杨小央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 “不必叫我前辈,叫我老周就好。老汉我是府上的管家,二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吩咐。”老周摆了摆手,又接着说道:“是几位的马车告诉老汉的,那马车应该是卫国公家的吧。段公爷以前还算和我家世子殿下说过话,老汉我还记得。” 老汉的话让杨小央想起了段青落魄的府邸,再看看眼前的恢弘,突然有些唏嘘。 明明同是国公,段青却要迁出京城,在长安夹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公爷也相当不容易啊。 杨小央又想到了杨启的消息,一时有些低沉。 鞠夜阑见杨小央不说话,接过话头,“你们世子殿下可有世袭罔替?” 老周听了赶紧点了点头,老脸上的笑容绽放,“有有有,咱们的世子殿下一封奏折就让鸣武赋税翻了一番,都不需要公爷多说,杨大将军就给公爷封了个传世公。 以后只要鸣武还在一天,这楚国公的爵位就在一天,与国同休啊!而且公爷还对封地有管辖权,现在有几家勋贵能有这权力?” 杨小央看着跟自己封了爵一样高兴的老周,也不禁一笑,心中难明的忧虑散去。 “不过如今鄂州城内农户比较少,粮食大多要从南边买来,这也算是对朝廷的交代。”老周说到这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把二人领到客房就行礼告退了。 杨小央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得到管辖权的代价,愈发觉得这朝堂像个吃人的地方。 “小羊,昨天你说好要给我买糖葫芦的!” 小荼的声音打断了杨小央的思索,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屋内。 看着小荼鼓起肉嘟嘟的脸,忍不住捏了捏,“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买来,给你多买两串算做补偿好不好?” 见桌上摆着一盆橘子,忙给小荼剥了一只,才让她稍稍消气。 “小羊小羊,你说那个谢言哥哥为什么怕人啊?”小荼说完一连吐出好几个橘子核。 杨小央见此,拿着橘子送到自己嘴边的手一顿,便全给了小荼,“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小时候被人吓过吧。” “呸,这个好酸。”小荼酸得脸都拧在了一起,却不愿吐出来,“那我们能不能帮帮他啊?” 那什么帮?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 杨小央为了打消小荼这个念头,赶紧说道:“你从文哥哥本事大得很,而且只有他说得上话,这你得找他,我可不行。” “哼,小羊你真笨。” 杨小央干笑几声,又剥了几只橘子。 笨就笨吧,比干活强。 “小羊小羊。” “嗯?” “我们什么时候做欲争啊?” 杨小央叹了口气,“尸体不是那么好找的啊,总不能去挖别人的祖坟吧?” “祖坟和孤坟有什么差别?” “祖坟时常要受人祭拜,孤坟就可怜多了,多数都没人管的。所以咱们尽量找孤坟,少遭些别人的恨。” 杨小央清楚这是假话,不过是用来骗自己的,但他需要一个理由,不管真假对错。 “喔,反正我们要找死后七天之内的,他的魂魄灵智还在。我们跟人家要说清楚,他死后的身体是用来救人的,那他就不会生气啦。” 杨小央一愣,低下头苦笑了几声。 章八十七 红叶坊 第二日一大早,杨小央刚走出房门,想招呼鞠夜阑一起带小荼出门逛逛,就在门口遇到了管家老周。 “杨公子,您要找的人已经有消息了。”老周行了一礼,笑呵呵地说道。 杨小央一愣,都忘了回礼,“这么快?” 随即反应过来,行了一礼,对国公府办事的速度有了新的认识。 这鄂州城少说也有几十万人,一日不到就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要找的人,那可以说是手眼通天了。 “公爷平时喜欢在城里走动,认识的人也多,正巧这些人中有认识郑吉的。不过老汉不知道公子找那人是要干什么,也就没让人去细查,只是问了住处便来通报了。” 杨小央点点头,暗赞了一声,不愧是国公府的管家,办事滴水不漏啊。 “那郑吉的住处在哪?” “在城南红叶坊。” 杨小央又行一礼,满脸笑容地说道:“多谢多谢,当真是帮了大忙了。我稍作收拾,马上就去。” “公子可需要人陪同,府上护卫很多,还有军中甲士,若有需要世子殿下已经吩咐可以调遣十人。”老周笑呵呵地说道。 杨小央看着老周一脸慈祥,眼中却满是杀气,赶忙摆手拒绝,“我只是找他有事商量,又不是去寻仇的,要甲士干什么。” 老周笑了笑,“最近巡城司上报说城里来了个赶尸人,公子要小心些,若是遇到可以告诉老汉。” 老周说完就拱手离开了。 杨小央看着老周佝偻的背影,怎么也没法把他和刚才杀气毕露的老头联系在一起,只能感叹一句这国公府的管家不是一般人呐。 至于赶尸人,杨小央还挺期待能碰上,说不定能把他赶得尸借来用用...... 杨小央打开房门进了屋,把匣子打开。 “小荼啊,不违道人先师的后辈找到了,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让夜阑姐姐带你在城里逛逛?”杨小央摸了摸怀里的小碗。 小荼噘着嘴想了一会儿,“小羊你真笨!我跟你一起去,你回来的时候也可以带着我逛的呀。” 杨小央吸了吸鼻子,眼神飘忽地点了点头,背上匣子出门去了。 其实她想让鞠夜阑带着小荼去逛,这样自己回来以后就可以在屋里偷懒了。 ............................ 安炎二十四年,冬,南疆。 “楚袖我跟你说啊,咱们关中一到冬天,雪就会下个不停。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雪特别大,那时候我还在跟我爹学做裁缝。当时我正在店铺里缝个布衣,外面突然冲进来个人。那人是个小胖子,一身锦缎上都是雪,还一脸的惊恐。” 杨启看着屋外的暖阳,喝了口喝茶,刚想继续说却被楚袖打断,“你还当过裁缝?” 杨启也不在意,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我可不是一般的裁缝,现在鸣武太子的龙袍就是我给缝的,就等到他登基以后给他穿上了。” 楚袖静静地说道:“人家宫里不是有专门做龙袍的吗?还轮得到你?到时候人家不穿我看你怎么办。” 杨启一拍大腿,“他敢!” 楚袖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既然杨大将军本事这么大,怎么也没见您给小女子缝个袍子?在这白吃了那么多顿饭,小女子有些想赶人了。” 杨启一滞,干笑几声,转移话题道:“呵呵,这个先不谈。那小胖子当时进了我的店铺刚想说话,你猜怎么着?他话还没说出半句话,先吐了口雪出来。” 杨启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笑了一会儿见楚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觉得有些尴尬,又继续说道:“那小胖子好不容易吐完了雪,就让我给他找个暖和的地方躲躲。我当时正缝东西呢,一下被打断给缝坏了,心下恼怒,随手往后院一指就说道:‘后院有个雪人,你躲里面就不冷了。’” 杨启摇了摇头,“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看那小胖子的穿着就知道他出身不凡,怕惹恼了他没好果子吃。谁知他听了一脸感激地点了点头,就冲后院去了。 我还在愣神呢,就见一群大雪天还穿着铁甲的人冲了进来,那铁甲上都是雪啊,我看着就冷。其中一个铁青着脸打着哆嗦问我有没有人进来过,我看了眼地上那小胖子吐出来的雪,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然后呢?”楚袖被故事吸引,见杨启不说话追问道。 杨启砸吧砸吧嘴,“那群甲士听了我的话在我店铺里扫了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走了。我也没多想,赶紧跑后院想看看那傻子躲哪去了。然后就看到那胖子已经把我那雪人挖了小半,正用力把身子往雪人里凑,但是太胖了没挤进去。他看到我来了还想让我帮他,我当时差点没哭出来,只好把他领到屋子里去烤火。” 楚袖笑了笑,“世上还有如此奇人?那人是谁啊?” “哦,他说他叫赵今生。” ............................... 鄂州城确实繁华,杨小央虽然因为心急走得快,这清晨的喧闹声依旧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影响。 他看到一个为了一文钱,和卖早点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妇人,不禁感叹这鄂州城里的人不仅日子过得不错,一日三餐,却依旧持家有道,能省就省。 他暗自点头,对此十分赞同,但并不打算学习。 杨小央从城北的国公府快步走到了城南红叶坊,他起初还以为红叶坊就是路边种了很多树的坊市,到了秋天便会一片火红,然而并非如此。 这里和城北的紧密不同,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红叶坊更像郊外,屋子都用篱笆围起来,分散得很开,有的屋子后面有农田,有的种梨树,有的种橘树。 这里也清静了许多,没有城北的热闹。 杨小央站在小路上看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视线中。 “大哥,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郑吉的人住在附近?”杨小央走向那个汉子,行了一礼后问道。 那汉子嘶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好像有听说过,应该在最南边。我记得他家种了一大片橘林,好像有一次给我们家送过。我当时不在家,是我爹收下的,还跟我念叨那个郑吉是个老好人。 只是我爹他腿脚不好,不便去拜访,交代过我去回礼来着,不过后来我忘了。这下小兄弟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去城中准备点东西回礼,不好没了礼数。” 杨小央没想到这个汉子这么健谈,他就是问问有没有这个人罢了,竟给说了这么多...... 他道了谢之后刚想转身离开,又听那汉子道:“小兄弟你不住这片吧?” 杨小央笑着答是。 “莫非是城东那片的农户?” 杨小央嘴角一抽,干笑两声没有回答,快步走了。 那汉子看着杨小央狼狈的背影,轻笑一声,“果然是个老实的农家人啊......” 越往南屋子越稀疏,常常能看到一个小屋背靠着一片林子,也不知这城内寸土寸金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布置。 杨小央来到城的最南边,这里一大片地方却只有两间屋子。 杨小央想了想,走向其中一家敲了敲门。 “来了!” 房门打开,杨小央一愣,开门的竟是前日亭阳楼里招待他们的小二,“是你?” 小二黝黑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很黑,仿佛把光都吸了进去。 他听了杨小央问的话也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前日的客官。您有什么事吗?” 杨小央行了一礼,“我在找一个叫郑吉的人,他长辈有件东西托我交给他。” 杨小央见小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小心地看了他两眼,才开口道:“郑吉正巧就住在我家边上,我带你去吧。” 杨小央赶紧道谢,待小二关上了门和他并肩而行。 “客官怎么称呼?”小二此时脸有些绷着。 “哦,我叫杨小央。” “那叫我小二就可以。”小二听了微微笑了笑,放松了些。 “这不妥吧?” “杨公子误会了,我姓王,叫小二。所以叫我小二没什么不妥,我也习惯了。”小二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杨小央暗叹了口气,觉得这世上会起名的爹娘还真不多,“你今日怎么没去亭阳楼?” “亭阳楼的伙计不少,掌柜的安排我们轮着休息。” 小二把杨小央带到了一个院子前,站在篱笆门口大喊道:“郑吉大哥!有人找你!” 只是过了许久也没有回应。 小二皱起了眉,看了杨小央一眼,打开篱笆的木门,进了院子,来到屋子门前敲了敲。 依旧没有回应,杨小央鼻子一吸,闻到了一股味道,脸色一变,“不对!” 猛然一掌拍在了门上,木门裂开。杨小央冲了进去,看到一个中年人正躺在床上。 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飞扬的灰尘中能看到他一脸的平静。 静到没有一点反应。 章八十八 欲争 小二慌张地跑到床边,黝黑的脸差点隐没在阴影中,“郑大哥?郑大哥!” 杨小央皱着眉走到郑吉旁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抓住他的手腕渡入了一丝灵气。 可是郑吉的身体毫无反应,体内尽是空虚和死寂。 杨小央感受到了郑吉身上散发的阴气,觉得他应该死了不超过两天。 是我入城的那一天死的?这预示着什么?是被人杀了还是寿命已尽?应该是寿数已尽,因为他身上内外伤都没有。 我要不要用他的尸体做欲争? 杨小央想到这瞳孔猛然一缩,身体骤然紧绷,似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看了眼旁边的小二,思绪散发开来。 “杨公子,这里有一封信。”小二突然指着郑吉枕边说道。 杨小央回过神,抿紧嘴唇,面无表情地轻轻拿起了那张纸。 “我虽不愿死,却也不愿苟活。” 信上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 上面的字迹十分隽永,比杨小央写的好看很多很多,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在杨小央眼里,却多了些无奈和绝望。 杨小央再看向郑吉的脸,不禁想起了不违道人的背影。 也许死对他们来说才是解脱。 “我去报官。”杨小央长吐出一口气,有些沙哑地说道。 小二看着杨小央落寞的背影,疑惑地皱了皱眉,又看向郑吉的尸体,神色莫名。 ........................ 安炎二十四年,冬,李相府。 “恭喜老爷!夫人和孩子都安好,生了个男孩儿!”产婆洗净了手,欢喜地对李敬澜说道。 李敬澜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点了点孩子的鼻头,笑着说道:“从文啊,你以后可要好好读书,成我鸣武一栋梁。可千万别学你两个哥哥,读书就给我读出了个屁来。” 李运先和李思哲兄弟俩挠头傻笑,看着他们平时总是很很严肃的父亲难得说了句粗俗的话,便觉得父亲对他们的小弟期望很大。 陈康在接受李敬澜亲自的教导后,显得内敛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要锋芒毕露。 此时他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突然生出种责任感来,“先生,要是他不愿意读书怎么办?” 李敬澜此时全无平常的稳重,听了陈康的话一摆手,“怎么可能?我李敬澜还能生个出不爱读书的种来?他以后必定满腹经纶,成我鸣武一臂!” 老陈抱着膀子倚在门边,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从腰间解下葫芦,灌了一口酒。 李敬澜突然把婴儿举过头顶,轻叹了一句:“从文呐......” 陈康看到先生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 夕阳西下。 杨小央独自一人站在郑吉的墓碑前,拜了三拜。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只小碗,没有多言,转身回了楚国公府。 进了自己的客房,关紧了门窗,打开匣子后,杨小央就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羊你在想什么?”小荼慢慢地飞到杨小央面前,疑惑地问道。 她没有抱怨小羊没有带她在城里逛逛,她知道现在小羊没那个心思。 杨小央抬头看了她一眼,扯出了一个微笑,从怀里拿出那只碗,“小荼啊,现在这药怎么办?” 小荼看着碗里猩红的液体,“这药能治好夜阑姐姐?” 杨小央点点头,“能治好一点。” “那就把它给夜阑姐姐喝吧。不对不对,这是不违老爷爷的,他说要给他后辈的,我们不能给别人。但是郑吉已经死了,他也收不到了,还是给夜阑姐姐吧。不行不行......” 杨小央好笑地看着小荼思来想去,还原地转着圈。 他低头看向那只碗,仿佛看到了不违道人的寿元,看到了他的魂魄,还看到了自己打散他魂魄前的背影,看到了他送给自己的那句话。 然而又想起鞠夜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和她苍白的脸色,便觉得内心备受煎熬。 “要不我们去问夜阑姐姐吧。”小荼终于不再转圈,晃着脑袋问道。 “不行,她要是知道药是怎么做的,就绝对不会喝了。” “那怎么办?”小荼飞到床上,依着枕头歪着脑袋皱眉思索。 杨小央没应,转了个身面朝窗外,看着太阳落山,看着月亮升起,直到深夜才有了决定。 他见小荼已经睡着,微微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向城南郑吉埋葬的地方飞奔而去。 郑吉埋在城南外面的一座小山包上,山包上树影稀疏,一眼就能看到一块墓碑竖在上面,而碑旁是一片黑暗。 杨小央拾来了一些干柴,点了堆火,坐在坟边。 从怀里拿出了两张纸钱,一把扔进了火里,笑了笑,“郑吉啊,我只给你两张纸钱不是我小气,也不是因为你我素昧平生的缘故,只是希望你能在阴间少玩几天,早点去投胎。 不过我估摸着你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找个好人家,多半会找个无病无灾的投了完事儿。反正我觉得你投的再差也不会有比你惨多少的了,到时候万一要是投的不好,也别抱怨。想想你这辈子,估计能看开不少,至少苟活一下我觉得还是可以的......” 杨小央坐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一推,仿佛郑吉是他的老朋友一样。 待说到口干舌燥,才一拍脑袋,从怀里拿出了那只小碗,“差点忘了,这是你一个长辈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你那长辈已经羽化了,而且你在阴间也见不到他了。本来我寻思着你也用不到这东西了,就想自己拿去用了,但一想到里面有你长辈的魂魄,我就狠不下那个心。 我还在想要是我是个纯粹的恶人该多好,也就不用纠结那么久。 现在呢我还是准备把他给你,我看你现在估计喝了也没用,就烧给你吧。你要赶紧去阴间认领一下,万一时间长了被阴间的小鬼贪污了可就不好了。 虽然到了阴间你也不用这药了,但里面有你长辈的魂魄,也算给你留个念想吧。” 杨小央说完笑了笑,抹了把脸,把碗下贴着的符纸撕下,想了想,把符纸和碗里殷红的液体一同倒进了火中。 杨小央看着一下窜高了不少的火,轻笑道:“到时候你看到那张符就应该能认出来了,不然我怕你见那液体像血,嫌晦气不要,那可就白费了我一番心思了。 哦对了,这药啊,叫欲争。 一开始我以为此药是要治先天不足,给你与天相争的欲望,才取名欲争。后来想想其实更是要你有自己与自己争斗的欲望,毕竟争与不争还是看自己。” 杨小央见火变小,里面已经没有了符纸和欲争的影子,踢了一把土把火扑灭,拍了拍冰凉的墓碑,“人呐总以为自己在和天命抗争,其实他们不知道抗争才是自己的天命。” 长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思绪也清晰起来,又觉今夜的月光尤为明亮。 一阵春风吹来,杨小央鼻子一动,皱起了眉。 他没有张望,闭目展开神识,没有感到周围有人。 他刚才闻到了两股味道,一股是小二的,这并不奇怪,他家与郑吉相邻,过来祭拜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还有一股味道让杨小央很是在意,那是一股尸气。 不是郑吉的尸气,是一种更为阴寒森冷的,犹如跗骨之蛆般的尸气。 杨小央睁大了眼,想起管家老周说过的话。 莫非小二就是那个赶尸人? 章八十九 小二 杨小央刚才闻到了两股味道,一股是小二的,这并不奇怪,他家与郑吉相邻,过来祭拜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还有一股味道让杨小央很是在意,那是一股尸气。 不是郑吉的尸气,是一种更为阴寒森冷的,犹如跗骨之蛆般的尸气。 杨小央睁大了眼,想起管家老周说过的话。 莫非小二就是那个赶尸人? 杨小央想起小二那张黝黑的脸,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是去告诉巡城司还是当做不知道? 或者,让他帮我找具尸体...... 杨小央走下小山包,看了眼山上的孤坟,既然郑吉的尸体还在,就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好了。 他走向城南红叶坊,运转灵气隐匿身形,悄悄摸到了小二的屋外,矮下身子蹲在窗下,静静地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大壮,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饿了?这里还有两张饼,你要不要吃?”小二的声音自屋中传出。 杨小央皱眉,没想到这小二屋里还有个人,今日早晨怎么不见? 难道是刚拐来的人,准备把他炼成活尸? 杨小央忍住探头看看的冲动,准备再听一会儿。 “呜啊呜啊呜啊......” 杨小央一愣,这说话的人是哑巴还是傻子?还是在说什么暗号?怎么吃个饭还要对暗号? 难道那个人已经变成活尸了? “慢点吃,喝口水,别噎着了。” “今日干活累吗?要不要我跟掌柜的说说让你休息几天?” “呜啊呜啊呜啊......” 杨小央终于还是没忍住探头看了一眼,见小二正一脸温和地给旁边一个大汉喂水。 那个大汉身形壮硕,只是脸上全是傻笑,嘴里还不停地流出口水。 杨小央不敢多看,又低下身子准备再听听。 不过那个大汉应该是个活人,加之小二的表情很和善,不像是要把人炼成活尸的样子。 屋中除了大汉的咀嚼声,突然安静了不少。 杨小央疑惑地探出神识,发现小二正皱着眉看向窗外。 暗道一声不好,却也没跑,反倒是站直了身子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谁啊?” “杨小央!” “来了!” “呜啊呜啊呜啊......” 片刻后,房门打开,屋内微弱的火光下,小二的眼睛和牙齿率先进入杨小央的视线。 “杨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小二疑惑地问道。 杨小央毫无刚才偷听的心虚,行了一礼后颇有些感叹地说道:“刚才我去郑吉坟头祭拜后心有所感,想再了解些他的往事。本想明日再来,但我见你家还亮着灯火,就冒昧深夜来访了。不打扰吧?” 杨小央这话也并不都是假话。 小二连连摆手,“不打扰不打扰,明日我要中午才去店里,晚些睡也无妨。”说完就把杨小央领进了屋。 屋内摆设简单,一截小蜡烛正立在桌上发出不算明亮的火光。 “呜啊呜啊呜啊......” 一个壮汉此时正坐在桌前,用蒲扇般的大手抓着一个饼子啃咬。 边啃嘴中还发出不明意义的叫声,嘴边还有口水流下,对进来的杨小央看也不看一眼。 “这位是?”杨小央疑惑地问道。 小二又把水推到壮汉手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壮是我在城外遇到的,似乎神志不太清醒,一个人坐在林子里傻笑。我给了他点东西吃,他就跟着我了,我便把他带到家里住下。” “呜啊呜啊呜啊......”壮汉终于啃完了饼,对着小二流着口水傻笑。 看着小二那口白牙露出的和善笑容,杨小央怎么也没法把他和赶尸人联系在一起,“你多养一个人不觉得吃力?” 小二给杨小央倒了碗水,“不吃力。我们掌柜的是个心善的人,发的月钱不少,再加上我跟掌柜的说了这件事,他就让大壮平日里去店里干些重活。大壮虽然神志不清,但是力气大得很,而且有店里的朋友帮忙,我也不怕他被人欺负。” 杨小央恍然,看了眼大壮的胳膊,觉得他的力气肯定小不了。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杨小央瞳孔一缩。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在郑吉坟边闻到过的尸气。 他装作打量屋内的摆设,眼睛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是哪里传出的味道,却看到了墙角有些蛛网。 小二注意到了杨小央疑惑地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原本屋内我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没过多久就来了些小家伙。我看他们治网织得辛苦,不忍赶它们走,就让它们住下了,能有幸住在同一屋檐下也算是缘分吧。” 杨小央一愣,又深深地看了小二一眼,愈发觉得他不像是个赶尸人。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请问郑吉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二身子一颤,面有悲色,“郑大哥在我搬来鄂州城后对我多有帮助,他自己种了片橘林,一到结果的时候也都会给附近的人家送一些。 他的脸总是很白,是苍白的那种白,而且他也干不了重活,踩着梯子摘些树上的橘子都要不时歇息一下。平日里总喜欢搬张椅子坐在他的橘林里看天,一坐就是很久。 我以前想帮他打理一下橘林,他每次都笑着摆手,说能收获多少全看天意,不用去刻意打理,就算能多结几颗果子也没多大用处,不如让橘树自己生长。” 小二说着说着有了哭腔,晶莹的泪珠在他黝黑的脸庞上格外明显。 “呜啊呜啊呜啊......” 小二抹了把脸,又接着说道:“我一直觉得郑大哥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里,他平日里看似洒脱,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更多的是绝望。 我见他一直不婚不娶,有一次我就问他为什么,他说有些东西不应该再带给后人。我一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如今想问也问不了了......” 有些东西确实不该留给后人。 杨小央见小二的哭声已经止不住,叹息一声,“多谢告知,我就不再打扰了。” “呜啊呜啊呜啊......” 他说完就行了一礼,走出了小屋。 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屋子,觉得小二实在是个心善的人,只是屋内那股尸气让他没法释怀。 乘着夜色走在红叶坊间,感受着鄂州城中不多的静谧,杨小央却觉得心头有些烦躁。 从遇到不违道人之后便不停地在做着抉择,又尽是些难以抉择的抉择,他不喜欢。 回到楚国公府后,杨小央见小荼还在依着枕头熟睡,张着嘴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禁笑了笑。 悄悄坐到她边上,静坐到了天亮。 ...... “小羊小羊,去吃早饭啦!” 小荼的声音让杨小央脱离了存想,看着已经钻进匣子的小荼,杨小央背上走出了房门。 他想了一晚上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小二。 他觉得小二是个善良的人,现在虽然很可能他就是赶尸人,但杨小央有些不愿直接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最近遇到的事情可真费脑子啊...... 杨小央长叹一声决定先不再去想,准备把小荼喂好再说。 刚出房门,就遇到了鞠夜阑。 “不违道人的遗物处理好了?”鞠夜阑打了个哈欠,苍白的脸色在晨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光彩。 杨小央扯出了一个笑,“还没有,准备今天再去一下。你和从文这两天在干什么呢?” 他突然有了决定。 “从文这两天一直在谢言那个小院里,我就在国公府里转了转,没干别的。”鞠夜阑扑闪着大眼睛。 说话间杨小央来到了李从文房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便知道李从文还在睡觉。 他也没管,继续向前走,“今日你带着小荼去城里逛逛吧,我已经欠了她好几串糖葫芦了,但我实在抽不开身,你代我给她多买几串。哦,对了,记得让老周派几个护卫跟着以防万一。” 鞠夜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喂完早饭,杨小央独自一人出了府门。 他见天色尚早,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去亭阳楼等小二。 早晨的亭阳楼没有晚上那么热闹,毕竟就算有钱也不会一大早就来酒楼大吃一顿。 杨小央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个小二迎上来问要点什么。 杨小央本还准备要一两牛肉,毕竟牛肉不是哪都能吃到的,但是摸了摸身上仅剩的几枚铜板,有些后悔没问李从文讨要些钱来。 至于前些日子才爱上的酒,应该也是喝不起的。 “来一壶茶,最普通的就好。”杨小央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尴尬。 见这个小二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杨小央便安慰自己来酒楼喝茶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不一会儿一壶热茶递了上来,那个小二还给了杨小央一封信,说是帮另一桌的传过来的。 杨小央扫视了一圈,没见到什么熟人,疑惑地打开一看。 上面写着: 别再找小二。 章九十 不是人 别再找小二? 杨小央一惊,他知道这个小二肯定指的是王小二。 警告自己的人是谁?是小二自己还是别人?是因为那人发现我已经意识到小二是赶尸人才来警告我的?难道是巡城司的人? 不对,巡城司应该知道自己现在住在楚国公府,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 应该也不是小二自己,这样他不就暴露自己不是普通人了吗? 难道小二还有人暗中保护?不过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信,也可能对是小二不怀好意。 不过如此看来,小二很有可能就是赶尸人,不过写信的人能看出我猜到了什么,也应该不是一般人。 杨小央默默把那封信塞进怀里,不为所动,依旧喝着茶,看着酒楼内的人来人往。 他思索一番,决定不理会这人的警告,依旧决定等下要试试那小二。 一来他觉得就算那人见自己不听劝想对付自己,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巡城司的人不会坐视不理。 二来若是那人下毒,他自觉一般的毒毒不倒自己,毕竟自己修行食气法后身体强健了不少。 然而杨小央虽不怕,但以防万一,还是暗暗运转了灵气护体。 ................................ 安炎二十四年,冬,南疆。 “杨启,你二弟在寨门口找你。”楚袖敲了敲杨启那栋小竹楼的门,在门口喊完就走了。 “知道了。”杨启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耀眼的阳光,稍作收拾就向寨门口走去。 老远就看到许黎壮硕的身影立在寨门口,手上还拿着一个大木箱。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杨启打了个哈欠,迷糊地看着许黎。 “这都正午了还早?你不会刚起吧?” “哈哈哈,这南疆的冬天是暖和,睡得舒坦啊。”杨启挠了挠头,颇有些流连忘返的意思。 许黎脸一黑,没再胡扯,举起了手上木箱,“你要北王加急送来的东西到了。你到底跟北王要了什么?还不让别人看?” 杨启来了精神,点点头,接过那个木箱,“公孙礼那老头办事还挺利索,行了你回吧。” 许黎赶紧拦住抱着木箱傻乐的杨启,“北王还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发兵。” 杨启听了眼睛都没离开箱子,随意摆了摆手,“再等个几年吧。” “你还要等什么?” 杨启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你回去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寨子,独留许黎一人站在寨门口于冬日的暖风中凌乱。 杨启鬼鬼祟祟地回到屋中,锁好了门。 打开那木箱,只见一色泽光润的貂皮正静静躺在里面。 杨启摸了摸,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嘀咕了一句:“得做轻薄点,不然在南疆穿太热......” .......................... 正午,亭阳楼后厨。 “那个人已经在我们酒楼喝了一上午茶了?”亭阳楼掌柜面色凝重地问道。 “是啊掌柜的,他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一坐就是一上午。” “确定他是从国公府出来的?” “千真万确。” 掌柜沉思了一会儿,“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毕竟我们也没做什么坏事。最近城里风声紧,你们不要去打扰他,他做什么都当做没看见,懂了吗?” 亭阳楼的伙计点了点头。 这时,王小二和大壮走了进来。 “掌柜的,你们在说什么呢?”王小二好奇地问道。 “呜啊呜啊呜啊......” 掌柜的笑了笑,“小二和大壮来了啊。没什么,就是楚国公府的那位客人今日又来了,还只要了壶最便宜的茶喝了一上午。你之前招待过他,可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是哪个?” 另一个伙计说道:“是个穿了身料子不错的衣服,却还是像个农户的那个。” 小二恍然,“哦,原来是杨公子啊,他应该是来找我的,你们不必担心。” 掌柜的点点头,“想来也是,我们一伙人早已经金盆洗手,而且在这鄂州城也安分守己好几年了,没道理国公府的人现在要对付我们。小二麻烦你等会儿去试探试探,我们又没犯错,倒也不怕他。” “好嘞。” “呜啊呜啊呜啊......” ...... 杨小央细细品味的那壶破茶终于还是喝完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正午,酒楼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就在想要不要用他身上最后两个铜板再要一壶茶的时候,黝黑的小二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杨公子,你怎么来了?” 杨小央早已想好了应对,“我在等人。” “等谁?” “等你啊。”杨小央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碗往嘴边一送,却忘了里面已经没有了茶,只好故意砸吧砸吧嘴,轻轻把碗放下。 还好小二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杨公子找我何事?是否昨日我有事没说清楚?” 杨小央摇了摇头,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向小二招了招手。 待小二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才轻轻说道:“巡城司正在找城里的赶尸人,我可以帮他隐瞒,不去告发他。” 杨小央看到小二的身子明显一颤,又见他牵强地笑道:“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赶尸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帮我找一具尸体,我让巡城司不找你麻烦。”杨小央没有辩解,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杨小央也不愿意吓唬他,毕竟他觉得这小二是个好人,但为了做欲争,他只好这么做。 至于怎么让巡城司不找他麻烦,他觉得小二不会做什么坏事,也没做什么坏事,不太可能真要抓他。 如果真要抓小二,他准备让李从文去求求情。 以李从文和谢言的交情应该不是问题。 小二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咬牙道:“我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未曾做任何恶事,巡城司为何要抓我?” 杨小央见此也有些不忍心,语气缓和道:“只要你答应我,我事后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些别的补偿。” “我可以帮你找尸体,但你要告诉我找尸体做什么,要是你拿去为恶我是不会答应的。”小二沉声说道。 杨小央松了口气,觉得小二多半是要答应了,“实话跟你说,我要用尸体是为制药救人,绝不会为恶。我在此立誓,若是我拿尸体去作恶,必然不得好死。” 杨小央见小二艰难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今晚何时回家,我晚上去你家再详谈。” “你子时来就行。” 杨小央点点头,刚起身走到门口,就见门外进来一位抱琴的女子和一个老妇。 杨小央认出她是那天晚上遇到的琴妓。 当即就有客人起哄道:“杏花姑娘来了啊,我等又有耳福了。” “是啊是啊,在下昨日去沾花楼都没遇上,今日在这亭阳楼倒是遇上了,可真是好运气啊。” 杏花姑娘依旧蒙着纱,来到大堂正中行了一礼后就开始弹琴。 悠扬的琴声响起。 大堂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多数客人都闭目细细聆听。 当然,盯着杏花姑娘看的也不在少数,虽然他们看不出什么就是了。 杨小央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小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杏花姑娘看。 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用手微微遮挡了一下早晨耀眼的阳光,便来到了已经热闹起来的街上。 他今天准备回国公府休息一下午。 刚走进国公府门,迎面遇上了老周,“老周啊,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唉,公子您是不知道。今日早晨刺史大人说他家遭了贼,想请巡城司的人去帮忙查查,咱家世子殿下让我也去看看。” 杨小央一愣,“谁家贼这么大胆?敢偷刺史府的东西?” “老汉我也不知啊。公子现在我不便与你多说,我就先行一步了。”老周拱了拱手后急匆匆地走了。 杨小央看着老周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忘了问刺史被偷了什么东西了......算了,关我啥事儿啊。” 杨小央路过李从文和鞠夜阑的房间时听了听,发现他们都不在。 他也不在意,刚要进自己屋子,就有一仆人笑着跑来,“杨公子,可需要用午膳?” 杨小央此时心头一桩大事落地,正浑身轻松。 他看着这个一脸恭敬的仆人,学着鞠夜阑眼咕噜一转,轻笑道:“我确实没吃呢。” “那公子这边请。” “但我不用吃。” 那仆人一愣,不明白杨小央说的什么意思。 杨小央又笑了笑,故意把嘴咧得大了点,把头凑到他的耳边,“你觉得哪种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说完就进了屋关好了门,独留那个仆人站在门口发愣。 那仆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惊恐地看着杨小央的屋子,趔趄地跑开了。 当日楚国公府传出了一个消息:世子殿下的一个朋友不是人! 哪个朋友? 像农户的那个! 章九十一 刺史大人 正午,谢言的小院。 李从文正一手拿着折扇乱比划,讲得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当日在我一剑折千刃之后,二傻就提着他那把破剑冲了上去。但各派的子弟也都不是孬货,把手上的断刃往地上一丢也冲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 还不待李从文讲完,突闻一阵铃声传来。 李从文抬头看了眼日头,拍了拍肚子,“欸,肚子饿了,给你送饭的人也来了,我也该去吃饭了。今日我想去看看刺史家被偷了啥,晚点再来找你。” 铜管里没有传出声音,李从文也不在意,随意地摆了摆手就走出了门。 门口有一仆人正双手端着饭菜等在门口,看到李从文出来了低头示意。 “欸,小央他回来了吗?” 那仆人一颤,“杨公子刚回府。” “他午饭吃过了吗?” 仆人听了脸都白了,“杨公子说他不用吃。” 李从文点点头,很随意地拍了拍这仆人的肩膀,“你以后少跟他相处,别被他带坏了。” 那仆人吓得险些没端住盆子,哆哆嗦嗦地进了院子把饭菜放下后,丢了魂似的跑了。 屋内的谢言听到门口的铜铃响了,打开门,用手挡住耀眼的阳光。 他对着小院里的石凳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默默把饭菜端了进去。 ...... “小央啊,我准备去刺史家看看,你去不去啊?”李从文酒足饭饱后,拍响了杨小央的屋门。 “不去。” 李从文也没觉得杨小央会专门过来开门,倚在门框上喊道:“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你没事去给人添什么乱?” “本公子怎么说也参与了一次重大的侠盗案,怎么能是添乱?以本公子的经验,怕是到了地儿就能查出真相来。” 屋内的杨小央正躺在床上,闻言翻了个白眼,手一摊,手上就出现了一个茶壶,“那你去吧,反正我不去。” 李从文撇撇嘴,独自出了府门,直奔刺史家。 ............................ 安炎二十四年,冬,蜀山,竹鸣峰。 紫竹听到了敲门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把横放于身上的剑放到一边,起身去打开了门。 “师叔?”紫竹见到来人赶紧行了一礼,把拿着卜字剑的老人请进了屋里。 “我勒个仙人。”老人在搀扶下坐到了紫竹的床上,锤了锤腿。 “师叔有什么吩咐?”紫竹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正声问道。 老头瞥了眼桌上摆着的茶壶,见这紫竹一点没给自己倒一杯的意思,悄悄瞥了瞥嘴,“我这次来啊,是要让你替我办件事儿。” “师叔请讲,紫竹定会竭力完成。”紫竹连忙行礼,坚定地说道。 老头砸吧砸吧嘴,只是砸吧了半天也没见紫竹有什么反应,只好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倒出来才感觉到是凉的,无奈又放下,“不是什么难事儿,就是想让你去帮我送一封信给蜀王。” 紫竹盯着桌上的杯子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拿起来喝了一口。 老头嘴角一抽,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记得要交到蜀王手里,而且信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紫竹抹了抹嘴巴,郑重点头,拿了信就走,连门都不关。 老头看着在风中摇摆的竹门长叹了口气,用那把刻着卜字的剑当作拐杖站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了。 他也不关门。 ....................... 李从文手上拿着把折扇,一路问路问过来,好不容易给找着了刺史家。 他刚要进府门,就被门口的一个甲士拦下:“此乃刺史府,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李从文一愣,笑着行了一礼,“在下乃谢言的好友,不是寻常人。” 那甲士眼角一抽,“世子殿下的好友也不准进。” 还能有这么不要脸的?竟然说自己不是寻常人! 李从文用折扇点了点府内,“老周不也进去了吗?本公子为何进不得?” “周管家有世子殿下和刺史大人的文书,你若也有,我便让你进。”那个甲士沉声道。 李从文上下打量了那甲士两眼,“我就进去看看,至于这么严吗?” 甲士黑着脸,不应。 李从文撇撇嘴,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刺史家的墙并不高,正色问道:“那我能不能翻墙进去?” 甲士瞪大了眼盯着他,在想要不要把刀抽出来,把这么嚣张一人儿给砍死。 “从文?你在那干嘛呢?” 李从文转头,见鞠夜阑从街上走了过来,背后背着匣子。身后跟着几个护卫,手上都拿了些油纸包。 “夜阑啊,你今日走得早,不知道有个好玩的事儿。”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这刺史府啊遭了贼,我正准备进去看看呢。” 鞠夜阑睁大了眼睛,反射了阳光发出了光来,“还有这事儿?那赶紧进去看看。” 李从文长叹一口气,对着门口的甲士扬了扬头,“这人不让进啊,我都跟他说我是他们世子殿下的好友了,他还非要什么文书。欸对了,你们几个赶紧帮我证明一下。” 李从文指了指鞠夜阑身后的几个护卫。 “三公子,我们说话不好使啊,您还是找周管家吧。” 李从文想想也是,转过身对着刺史府大门,一手叉腰高喊道:“老周!老周啊!我想进去看看!” 那甲士赶紧上前一步,指着李从文说道:“干什么?刺史府门前不准喧哗!” 李从文停下,又上下看了他两眼,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往地上看了一眼,捡起了一块小石子,用力往府里一扔。 “喂,你干什么?”那甲士把手放在了刀柄上,有些后悔没早些砍了面前这人,要是这石子儿正好砸到刺史大人怎么办? 李从文还在低头找石子儿,闻言头都没抬,理所当然地说道:“找石子儿啊。” “你敢往刺史府里扔石头?”甲士一噎,又厉声问道。 “里面的人肯定也以为没人敢往里扔石头啊,所以看到一颗石子从天而降的话,一定会好奇地出来看看。万一出来的正好是老周呢?” 那甲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李从文继续低头在地上瞎看。 鞠夜阑早转过身看向街边,看得全神贯注,似是被街上的景色给迷住了。 至于刺史府门口那人,谁啊? 而鞠夜阑身后的护卫和那个甲士一样,目瞪口呆地盯着李从文看,似是惊奇,隐有敬佩。 “可是贤侄?”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刺史府中传来。 那甲士一惊,赶忙回神行礼,“刺史大人。” 李从文疑惑地抬头,待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欣喜地拍了拍手,行了一礼,“原来是苏伯伯,怪不得您当年走的时候那么开心,原来是来鄂州混日子了啊。” 苏迁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脸很圆,而他的肚子尤有胜之,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和气。 苏迁听了揉了揉脑袋,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可不是吗?来鄂州当刺史都不用管事儿,有功劳老夫还能分到,出了问题还不用我担责任。贤侄啊,没见过比我更好混的刺史了吧?” 门口的甲士默默站直了身,偏过了头。 鞠夜阑惊奇地看着苏迁,觉得此人懒惰之余,其脸皮的厚度要比杨小央厉害一点。 哦,厉害很多。 至于一帮国公府的护卫,早已见怪不怪了。 “苏伯伯,您府里这次被偷了什么?”李从文好奇地问道。 原本还以混日子沾沾自喜的苏迁听了老脸一红,干笑两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再说。” 他又对着国公府的护卫招了招手,“一起进来吧,自己找地儿歇着。” 李从文对着鞠夜阑招了招手,跟在了苏迁后面。 李从文刚路过那看门的甲士,没走两步就问道:“门口那个是谁啊?敬职得很。” 苏迁和那甲士嘴角同时一抽,待又往里走了几步,苏迁才轻声说道:“还能有谁?巡城司的呗。都是一帮死板的人,性子直得不得了。听说在别的地方,不管看哪个官都是像在看贪官一样。也就是老夫没什么可贪的,他们才恭敬点。” 李从文撇撇嘴,想到了之前还让方三进了巡城司这件事,便觉得他去巡城司再适合不过了。 刺史府表面看起来不大,进了府门才觉得此地比起国公府也不遑多让。若说国公府给人的感觉是金碧辉煌,此地便是庄严大气。 苏迁看了眼瞪大了眼睛张望的鞠夜阑,随意地问道:“道长怎么称呼?师从何处啊?” 鞠夜阑闻声转过头,行了一礼正色道:“贫道鞠夜阑,师从武当山。” 苏迁瞳孔一缩,又马上恢复正常,呵呵一笑不再多问。 “苏伯伯,您这府外的墙这么矮,门口也只有一个甲士,怎么内里防备如此森严?”李从文没走几步就见到了好几拨来往的甲士,都身着铁甲,腰佩大刀。 章九十二 贼 “苏伯伯,您这府外的墙这么矮,门口也只有一个甲士,怎么内里防备如此森严?”李从文没走几步就见到了好几拨来往的甲士,都身着铁甲,腰佩大刀。 “贤侄你没当过官不知道啊,这么布置是有道理的。 这外墙矮是为了给楚国公一个面子,让人觉得这表面上鄂州是以楚国公为主,毕竟谢老公爷有管辖权。 至于内里的布置,是要提醒入府的人,就算楚国公再厉害,也得听朝廷的。其实本也不至于如此,但有了八王叛乱的先例,这规矩你爹就让陛下定下了。” 李从文点点头,见又有一队甲士走过,皱眉问道:“不对啊,刺史府防备如此森严,贼是怎么进来的?” 苏迁把二人领到了一个小亭子中,立刻就有仆人端来了茶水瓜果。 苏迁屏退了仆人,随手拿起一个果干往嘴里一丢,脸上的肉随着咀嚼的动作一抖一抖,“我也不知啊。我当官以来还是第一次遭贼,也没当过贼,鬼知道那人怎么进来的。照理说我刺史府防备森严,比起国公府也不遑多让,没道理贼能进来啊。” 李从文去拿果干的手一顿,抬头看了苏迁一眼,见他说的鬼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个鬼才松了口气,把果干抛进了嘴里。 他把一只脚抬起踩在石凳上,用手掩着嘴,挑了几下眉,悄悄说道:“苏伯伯,偷偷跟您说,我这次在成州当了次侠盗!”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她当时可是全程看着李从文的,那哪是当侠盗?顶多算是个强盗的同伙。 其实之后还挺后悔的,她觉得她当时应该去看杨小央是怎么那两万贯钱给运出来的,毕竟她又看不懂打架,尤其看不懂李从文和老陈打架。 苏迁不觉得有人在他面前说他是个贼有什么不妥,尤其是这个人是李从文的时候,“哦?原来钱家被偷的两万多贯钱是你干的?” “这您都知道?” “钱家给成州建书院出了不少力,我怎么会不知道?话说回来,咱们鄂州的书院也快建好了,就建在城正中。先生也已经请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要招学生了。”苏迁一脸骄傲地说道。 李从文没觉得有什么,倒是鞠夜阑惊叹道:“城中寸土寸金,您这是花了不少力气和精力才建成的吧?” 苏迁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道:“我就这点粮饷,还轮不到我出力,都是谢老公爷做的,但朝廷也不会忘了我一份功劳就是了。” “那书院要用什么方法收学生?”鞠夜阑接着问道。 “这事儿谢老公爷也交代了,说是要先上报,然后按年龄分好以后随机摇签,这样公平些。反正这事儿不归我管,要是被查出什么徇私舞弊的跟我也没关系。” 鞠夜阑嘴角一抽,好像有些明白什么叫好混了...... .......................... 安炎二十四年,冬。沐央宫,早朝。 “太子殿下,杨将军前往南疆已经数月,然南疆境内却不起战火,微臣怕杨将军已经投靠南王,意图与其余各王一同谋反。微臣请求殿下立刻罢了杨启的兵权,抓回京城拷问!”一人站出朗声道。 南王已经暗中投靠朝廷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赵启年怕众臣误会,急忙道:“此事万万不可能!各位叔伯莫要多虑了。” 又有一人站出,“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杨启手上只有一万蜀兵和一千御林军,何不把他召回朝中一叙。若是待到之后他手握重兵,怕是已经不愿受朝廷调遣了。” 赵启年急了,“南疆据京城万里之遥,这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若是贻误了军机该如何是好?” “哼,贻误军机总比他投靠六王好!” 赵启年一时没了辙,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办。 李敬澜瞥了说话的几人一眼,讽刺道:“若是杨大将军投靠了叛军,尔等如今还焉有命在?杨大将军在南疆按兵不动自有他的道理,这点连我十一岁的学生都看得出,尔等老匹夫怎么还不如一个孩子?” “你......”之前说话的几人都指着李敬澜,一脸愠色。 又有一人站出,“哟,既然李相说杨启有他的道理,那可否告知在下他有何的道理啊?” “在下不知。”李敬澜一脸坦荡地说道。 “你既然不知怎敢口出狂言?”说话那人拔高了声音。 “元侍郎既然想知道,自己去问杨大将军不就行了?” 元侍郎一拂袖,“哼,万里之遥,岂是说去就去的?” 李敬澜轻笑两声,“你既然不愿去,又为何要杨大将军回来?你面子倒是不小啊?” 元侍郎一滞,对着赵启年行了一礼,“启禀太子殿下,臣恳请殿下书信一封送往南疆,问清杨大将军的意图。” “这......”赵启年一颤,看向李敬澜,见他微微点头,才清了清嗓子,“孤知道了。” ................................. “所以苏伯伯你家到底被偷了什么,还弄出了这么大动静?” 苏迁不像个主人家似的,鬼鬼祟祟地左右瞄了两眼,掩着嘴轻声道:“我夫人的......一个婢女的......一只鞋......被偷了。” 苏迁这话说的一顿一顿的,连着李从文听起来头也跟着一点一点。 待苏迁说完后,李从文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坐直了身子失声道:“这就完了?这贼有什么毛病?来刺史府就......” 苏迁没让李从文说完,就比贼更像贼地拉住了他,用食指抵在唇上,“贤侄莫要声张,这事儿搞这么大是我夫人的意思,她觉得她婢女被偷了东西,自己丢了面子,一定要把这贼找出来。我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让巡城司过来意思意思。” 鞠夜阑嘴角一抽,感情这位喜欢混日子的刺史大人还怕夫人。 李从文恍然,点头嘀咕道:“那就不奇怪了。” 说完猛然站起身,把苏迁吓了一跳。 “怎么了,贤侄?” 李从文把折扇从腰间抽出,往前凌空一点,“伯伯放心,小侄这就替您去把那贼找出来。” 苏迁见李从文一脸自信,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在前面领路。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默默跟上。 三人前往刺史府后院的路上,看见有几个穿着蓝色长袍的人正在大堂内翻找。 “他们在干嘛呢?”李从文点了点那几人。 苏迁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走过了大堂才说道:“他们就是巡城司的,因为我只说丢了件东西,没说是什么,他们就准备把府上都找一遍,说是要找线索,真是一帮脑子转不了弯的人。” 鞠夜阑为那几个巡城司的人默哀了一番。 三人来到后院一偏僻的小角,这边的屋子更紧密些,也更小些,是婢女住的地方。 “鞋就是在这丢的,因为遭了贼,我就让她们去别处暂住了。贤侄你大可放开手脚,尽管查。” 鞠夜阑见李从文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沿着院内转了一圈,翻了个白眼, 她向苏迁问道:“刺史大人如此作为不怕会露出马脚?” 苏迁看了眼鞠夜阑苍白的脸色,摆手示意她到石凳上坐下,奸笑道:“其实老夫已经告诉周管家情况了,那些巡城司不过是做给夫人一个样子看看罢了。” 鞠夜阑再次为巡城司的人默哀了一会儿...... 李从文又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对着苏迁笑道:“苏伯伯,时辰也不早了。这贼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您先回去休息吧。晚饭您就让仆人送到院门口就行,我自己会去拿。” 苏迁肥硕的身子好不容易坐下,听了李从文的话圆脸一抽,用双手撑着低矮的凳子才站起身,笑着拍了拍李从文的肩膀,“贤侄只管找,若是找不到也不要紧,晚上我把府上的好酒拿出来,咱们喝两杯。” 李从文行礼,“伯伯大可放心。” 鞠夜阑才不信他能找到贼,她现在更想找个地方给小荼喂东西吃,“刺史大人,贫道也先告辞了。” “行,我送你出府。” 鞠夜阑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鞠夜阑跟在苏迁身后,她正有些奇怪刺史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同,突然听到身后的小院里传出了李从文的叫喊声:“贼啊,你在吗?出来见见!” 鞠夜阑深吸了口气,偷偷看了眼刺史大人,见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二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就快到府门时,鞠夜阑想了想还是问道:“刺史大人认识贫道?” “我以前去过川蜀见过蜀王,从蜀王口中知道的你。” “啊?蜀王为什么会认识贫道?” 苏迁干笑两声,指了指聚在门口的国公家的护卫,“他们在那等你,你早些回国公府休息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鞠夜阑看着他圆滚滚的背影,眉头皱起。 章九十三 渴死我了 “贼啊,你在吗?出来见见!” 清风拂过,掠过枝叶,发出了沙沙声。 李从文见无人回应却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一只脚踩在石凳上,从腰间解下了酒葫芦。 他美美地喝了一口,笑道:“我跟你说,本公子以前也当过贼。不过当的是侠盗,你我还能说是同行。 当然本公子当侠盗只是顺便的,而且是用脑子当的,可不像你,一头扎进刺史府来了。可是出不去了?” 春风拂过,依旧无人回应。 李从文又继续说道:“本公子没有恶意,只要你现身,我答应可以放过你。虽然躲在这里巡城司的人找不到你,但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吧?你总要吃东西,总要找点乐子的呀。何不现身一叙?” 李从文四处张望了一下,见依旧没半点动静,又开始讲。 他似乎非常肯定贼还在这院里躲着。 .................................................... 安炎二十五年,冬。沐央宫,早朝。 “诸位若是无事,便退朝吧。”赵启年战战兢兢地听完了众臣的上奏,轻声道。 “殿下,臣还有一事。” 赵启年看了眼说话的王侍郎,僵硬地笑了笑,“王侍郎请讲。” “已经过了近两月了,敢问杨将军可有回信?” 赵启年一颤,哆嗦地说道:“昨日刚到,杨大将军说他断无反叛的可能。” “他可有细说?如此一面之词,让臣等如何相信?要不殿下还是把信原原本本地念一遍吧。” 赵启年想到那封信信的内容快要哭出来了,求助地看了眼李敬澜,见他也黑着脸,只好让人把那封信拿来。 他低头,再次看到手中那封信上歪歪扭扭的字,哭丧着脸,微微抬头看了眼满朝大臣。 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们怎么那么多......” “请殿下大声点,臣听不到。若是殿下觉得有失体统,可呈于公公,让他来念。” 赵启年偏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公公,觉得还是自己念好些。 他憋红了脸看着信,大喊道:“你们怎么那么多屁事?老子准备在南疆讨个媳妇,仗过几年再打,别再来烦老子! 你们这帮子所谓的国之重臣,一个个屁都不懂一个。老子打仗你们要说,老子不打了你们还要说,你们怎么不来打? 老子成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你们一个个的窝家里烤暖炉倒是舒坦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这南疆真不错,当真是四季如春啊,我就没处过这么舒服的冬天。 我现在成天穿着薄衫游山玩水,想必你们现在应该在殿里冻得发抖吧?我早就跟赵今生说过要在沐央宫里多放些暖炉,他偏不听,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还是我说得对? 欸,不是在骂你们吗?怎么跟你们炫耀起来了?算了不说了,你们接着挨冻吧,别来烦老子。公孙礼那老头都不急,你们急个屁啊?” 赵启年一口气说完愣是没敢喘气,他怕喘了气就没胆子继续往下说了。 赵启年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 赵启年脸通红,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又看向李敬澜,只是李相此时正低着头看着脚尖。 赵启年想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突然听到噗嗤一声。 循声望去,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臣瞪大了眼吐出了一口血来,倒在了地上。 这下朝堂像开了锅,一下乱了起来。有扶那老臣的,有大声唾骂的,有交头接耳的。 赵启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朝堂,猛然起身涨红了脸怒吼道:“退朝!” 说完把手中的信往地上一摔,拂袖而去,落荒而逃。 众臣看着地上被风拂起的信,一时竟无人敢靠近...... ....................................................................... 太阳快要落山,李从文嚷嚷了一下午嗓子有些干,可惜葫芦里的酒已经喝完了。 他第一次用他那把折扇为了扇风而扇风,因为他忽觉今日好像有些热。 四处望了眼,见院子里还是没动静,撇了撇嘴。 他走到院门口,不出意外看到一个食盒摆在地上,旁边还有个仆人站在一边。 那个仆人见到李从文出来,哭丧着脸冲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大喊道:“三公子,我什么都没听见,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李从文一愣,奇怪地看着他,“既然没听到你怕什么?” 那仆人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见李从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把小院里的灯笼点上,今晚那个贼一定会出现。” 那仆人愣愣地点头。 太阳还没落山,灯笼里的火光映在院中的石桌上泛起微红,与天边的彩霞平分春色。 李从文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有两大碗米饭,一盆饼,还有五个菜。 他盯着这食盒,对着点完灯准备离开的仆人问道:“你把我当牲口喂?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那仆人吓得又给跪下了,“这是老爷的吩咐啊,老爷说公子您小时候最爱每个菜吃两口,所以才让小的多准备些。” 李从文面露追忆,对着仆人摆了摆手。 不喜欢剩饭还是受小荼影响的呢。 李从文想到那个当真是把吃饭当吃饭的小丫头,温和地笑了笑。 待把所有饭菜取出摆在石桌上,看到里头还有两坛小酒,他笑得更开心了。 李从文坐下,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拿起一张饼啃了一口,夹一口牛肉,夹一口绿菜,喝了一口美酒。 “饿不饿?一起来吃点,这么多我吃不了。”李从文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便含糊不清地说道。 “欸,你渴不渴?你要是不渴的话我就都灌我葫芦里了啊?”李从文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抿了抿嘴,把小坛子里的酒都灌倒了葫芦里。 微微晃了晃,听到传出里面满满当当的声音,满意地笑了笑。 他又从烤鸡上扯下一只腿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只鸡香料放得恰到好处,吃得他满嘴是油。 砸吧砸吧嘴,看了眼缓缓落下的夕阳,把酒坛里剩下的一些酒一口喝了个干净。 随意把骨头扔在了石桌上,舔了舔嘴唇,李从文大喊道:“真不来吃点?刺史府上的饭菜可不是外面酒楼能比的。” 太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终于还是落下,灯笼内明亮的火光却又衬得这院中像另一黄昏。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李从文看到一个穿红衣的人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待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李从文才看到那人是个女子。 鹅蛋脸,面颊饱满,长发飘飘。眼睛很大,鼻子小巧,本是可爱的面相,却让李从文感到了一股子冷酷。 她穿着一袭红衣快步走到石桌边坐下,冷冷地看了李从文一眼。 李从文一滞,他觉得那可能是传说中的杀气。 微红的火光加上鲜红的衣衫仿佛是这院中唯一的色彩,李从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拱手笑道:“原来是位女侠。” 李从文见那女子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拿过了那个酒坛。 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觉得面前这面相可爱的女子极有可能出手杀人。 红衫女子握着小酒坛放在自己面前,往里看了一眼。 她的手小巧,一个不大的酒坛也握不住。 李从文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空酒坛看,又咽了口唾沫,悄悄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心虚地摸了摸腰上满满的酒葫芦。 她会不会奋起杀人? 这女子表情有了变化,李从文心头一紧,却见她耷拉下了眉,撅起了小嘴,竟然苦下了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渴死我了......” 李从文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还是刚才那个浑身冒着杀气的女侠吗? “你说什么?”李从文愣愣地问道。 这一问似是刺激到了这女子,她猛然站起身,哭丧着脸说道:“渴死我了!都怪你!果然师傅说的没错,山下都是坏人,都该杀!” 李从文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这女子其实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我这葫芦里还有你要吗?” 他轻轻地解下腰间的葫芦,递到她面前。 李从文偷偷瞄了眼这女子的腰间,见她没带刀剑,觉得自己这条手应该不会被砍了。 那女子见了葫芦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早说嘛!” 打开塞子,对着嘴咕哆咕哆喝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长叹口气,“爽!” 随后把塞子塞好,系到了自己腰上。 李从文看着自己心爱的葫芦被夺,吃不准面前这女子到底是冷酷还是娇憨,没敢去要,有些牵强地笑道:“敢问女侠大名?” 那红杉女子笑得极为天真,轻快地坐下,全然不见之前的冷酷,“我不是女侠,我是杀手。你可以叫我杀手姑娘。” 章九十四 杀手姑娘 “杀手?”李从文又把屁股往后挪了挪,“那杀手姑娘,那个婢女的鞋是你偷得吗?” 杀手姑娘又拿过李从文面前那个装着饭的碗,对着他傻傻地笑了笑,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才开口说道:“是啊。” “你偷鞋干什么?” “我的鞋掉了一只,看她的正好合脚,就偷来穿穿。” 李从文看着她嘴角的米饭,试探地问道:“那你来刺史府就只是为了偷鞋?” 杀手姑娘一下把碗放在桌上,瞪圆了眼睛,“这怎么能告诉你?我师傅说了,杀手不能随便跟别人说自己的情况的。” 李从文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你是来杀人的吗?” 杀手姑娘正扯着那只烤鸡的另一只鸡腿,闻言把手一挥,鲜红的袖子闪过小脸,“当然不是了,我怎么会乱杀人。我师傅说了,有人出钱让我杀我才能杀。” 李从文挑了挑眉,心里有了数。 感情是个刚出师没多久,还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啊,那就好办了。 他见这位杀手姑娘已经狼吐虎咽了起来,自己也优哉游哉地跟着吃。 菜虽好吃,但有些遗憾的是,没酒给他喝了。 “杀手姑娘,你能不能把酒葫芦还给我?”李从文舍不得那见证了他一路传奇的葫芦。 杀手姑娘脸一下冷了下来,皱着眉看向李从文,浑身都冒着杀气,“不行。” 李从文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变脸变得这么快,干笑着问道:“你不是杀手吗?怎么还抢我东西?” 杀手姑娘见李从文没有动手,杀气散去,得意地说道:“杀手嘛,偶尔当当强盗和大盗也是可以的呀。哎呀,别那么小气嘛,来来来,吃饭。” 李从文抿紧嘴不说话。 您这强盗和大盗就来刺史府抢个葫芦偷只鞋啊...... 二人一直吃到月亮出来才把那些饭菜全部吃完,杀手姑娘也把那葫芦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李从文看着杀手姑娘通红的脸和摇摇晃晃的脑袋,奸笑一声,“杀手姑娘这么能吃啊?” 脸和她身上的红衫差不多红的杀手姑娘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我师父说了,多吃才能更好地杀人。再说了,我饿了两天了,多吃点怎么了?” “确实该多吃点,多吃点好啊。” “本来我还能吃更多呢,但今天感觉不知道为何,头有点晕,有点吃不下了。”杀手姑娘嘟着嘴晃着脑袋说道。 李从文知道这姑娘是真醉了,舒坦地摸了摸自己有些撑着的肚子,随意地问道:“你到底来刺史府干嘛了?” 杀手姑娘把脑袋前倾,对着李从文招了招手,傻笑一声,“我偷偷跟你说......” 李从文刚把耳朵走过去,就听杀手姑娘在他耳边大喊道:“我潜进刺史府躲避追杀来的!” 李从文赶紧拍了拍耳朵,往后退了退,“谁要杀你啊?” 杀手姑娘打了个酒嗝,傻笑道:“任杀门。” 李从文想了一会儿,没听过这个门派,觉得这肯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他瞥了眼杀手姑娘腰间的葫芦,一脸正气地问道:“你跟我走,我帮你躲避追杀,但你要把葫芦还给我,怎么样?” 杀手姑娘脑袋晃得更厉害了,终于还是没撑住一头栽倒在了石桌上,发出的砰的一声把李从文吓了一跳。 李从文又唤了她两声,没有动静,便微微支起她的脑袋看了看,见她脑门依旧光洁一片,嘀咕了一句:“头还挺硬......” 他本想趁着杀手姑娘喝醉,把自己的葫芦取回来,却见她的一只手正指着门外。 “这是走的意思?”李从文盯着那根伸出的食指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她背上出了门。 李从文背着杀手姑娘路过大堂,正巧遇到苏迁。 “贤侄,这位是?”苏迁一开始还以为李从文拐了他家一个婢女,待看清了人才问道。 “这位就是那个贼啊,我准备把她带到国公府去。”李从文嬉笑道。 苏迁一愣,没想着还真给李从文抓住了,也不多问,目送李从文离开。 “欸,苏伯伯,能不能派几千个甲士护送一下?”李从文突然停下,转头问道。 苏迁脸上一抽,几千个甲士一起出动别人怕不是以为你要造反! “贤侄啊,几千人使不得啊,我给你派十个军中好手吧。” 李从文挑挑眉,点了点头。 他带着甲士来到门口,那个巡城司的人依旧站在门口,盯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知在看什么。 “嘿嘿,跟你说了本公子不是寻常人,抓个贼还不是手到擒来?”李从文走到他旁边说道,说完又嘿嘿一笑,扬长而去。 那巡城司的人一脸敬佩,“还真不是寻常人啊......” ...... “小央啊,夜阑啊,快来看啊,刺史府的贼给我抓着喽!”李从文刚回到房间,就跟个集市上的小贩一样嚷嚷道。 此时杨小央还在屋里睡觉,鞠夜阑和小荼则在边上的屋里说话吃东西。 他们听到了李从文的叫嚷声都跑到了他的屋里。 鞠夜阑抱着匣子,好奇地看着躺在床上穿着一袭红衫的姑娘,一脸质疑地问道:“这是贼吗?是你抓的?” 她看到这个姑娘翻了个身,还嘟着嘴,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李从文喟然长叹,“此番抓贼当真是千辛万苦啊......” 杨小央坐下,疑惑地问道:“你跟她打了一架差点没打过?还是你追了她好久才追到?不对啊,你不是不会轻功吗?” 李从文摇头道:“非也非也,今日午后,我只身前往刺史府的后院,刚刚坐下就吹来一阵风。我心思急转,猛然抬头......” 李从文说到这一顿,满足地看到了两人好奇的神色,又接着说道:“发现今日比前几日要热一些。” 两人脸一黑,探究转为漠然。 李从文没有被鄙视的自觉,掏出折扇挥舞起来,“我料定此贼必定还在院中,于是......” 李从文还没说完就被鞠夜阑打断道:“你怎么料定的?” “猜的。” 鞠夜阑起身想走。 “于是我就在小院中与那贼说了一下午的话。” “然后这个红衣服的姐姐就出来了?”匣子里传来问话声。 李从文对着匣子点点头,“没有。” 一阵沉默...... “后来仆人送来了饭菜,我叫贼过来一起吃,她就出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杨小央起身想走,他觉得今日还是早点去小二家比较好,留在这里可能会得病。 “但最重要的是,她说她是杀手。”李从文眯着眼说道。 杨小央眉头一皱,站起身挡在了鞠夜阑身前,“你干嘛把杀手带回来?” 鞠夜阑探出头来,两眼放光地看着躺在那的杀手姑娘。 “因为她现在被人追杀,我决定要帮她。放心,我看得出她是个好人。”李从文一脸笃定地说道。 现在杀手都能当好人了? “你怎么知道?”杨小央问道。 “感觉。”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鞠夜阑,发现她的眼神仿佛能把那杀手姑娘给看出一朵花来。 杨小央长吐一口气,见红衫女子睡得正香,拍了拍匣子,轻声道:“小荼,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这他们,有情况你就放心电她。” 匣子轻轻震了震。 杨小央又看了眼床上的红衫女子,觉得她的睡相更像个孩子,便压下心中的忧虑,叹了口气,“我出去了。” 鞠夜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肩上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什么。 杨小央走出门,找到了管家老周,行了一礼后一脸严肃地说道:“老周,从文他带回来了一个杀手,我想请您帮忙看着点。” 老周毫不惊讶,回了一礼,“杨公子放心。” 杨小央点了点头,快步走向城南红叶坊。 夜已深,城中的喧闹丝毫影响不到城南,此地依旧一片静谧。 春日的虫鸣和着清风,抚去心头的急躁,却抚不去心中的沉重。 杨小央敲响了小二的门,不出意外地看到那张黝黑的脸与幽深的黑夜互夺暗芒。 小二微微点头,把杨小央请了进去。 “呜啊呜啊呜啊......” 杨小央不再去想那个不太像杀手的杀手姑娘,对着大壮笑了笑。 “不知杨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尸体?”小二黝黑的脸在暗淡的火光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最好是刚死没多久的。” 小二皱了皱他那不太明显的眉,点点头,“有些麻烦,但是可以。” 杨小央又有些迟疑地说道:“最好能是个少女......” 虽然鞠夜阑不知道欲争是怎么做的,但他觉得把少女的尸体熬出的尸油制成药给夜阑喝,他自己心里会稍微好受些。 他刚说完,就见小二猛然色变,那在肤色映衬下太过明显的眼睛里,透露出了震惊和质疑,“少女的尸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对少女尸体干什么?” 章九十五 敢问姑娘芳名 怎么反应这么大? 杨小央想了想,决定还是透露一些欲争的事情。 他想到鞠夜阑苍白的脸色,和那双总能闪出光彩来的大眼睛,苦笑一声,“其实我要找尸体是为了制药救人。” “啊?”小二惊恐的表情转为错愕,又转为羞愧,还好他的脸比较黑,看不出来。 他偷偷看了杨小央一眼,见他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接着问道:“尸体还能制药?” “对,要把尸体熬成尸油,再用特殊的方法制成药,可以治一种不治之症。” 小二一愣,犹豫了一会儿后正色道:“杨公子,我虽是赶尸人,却不代表我对尸体毫无敬意。原本若是公子你要用尸体做些别的事情,我是不愿答应的,但既然是为了救人,加上我确有私心,此事我便应下了。” “呜啊呜啊呜啊......” 杨小央不由多看了小二几眼,起身行礼。 原来像小二这样心善的人,也有向这个世道妥协的时候。 虽已谈妥,杨小央还是急切地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找尸体?” 小二沉吟了一会儿,“明日正午你再来吧,我还需要准备些东西。” 杨小央还以为现在就能走,但既然还要准备那也没办法,“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不知你想要什么酬劳?你现在告诉我我也能早做准备。” 杨小央见小二犹豫了一下之后,黝黑的脸上竟露出了明显的羞涩,“我想要三十五两银子。” 小二觉得自己要得太多,生怕杨小央不同意,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杨小央却暗道一声如此甚好,银子问李从文讨一些就行,这样就不用他再做别的什么麻烦事了,正好省的他多操心。 “没别的了?”杨小央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二小点头。 杨小央大喜,“银子明日就给你,你尽早帮我找到尸体,如何?” 小二没想到杨小央答应得这么痛快,也欣喜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明日正午我再来。” .............................................................. 安炎二十五年,冬,李相府。 陈康端坐于李敬澜身前,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何杨将军还不动兵? 北疆骑兵已经在燕山脚整军待发,一声令下便可直下齐王封地。 前些日子蜀王也送来了书信,蜀中两万步卒随时可以顺江而下,直入楚地。 况且之前五王二十万大军败退,正是士气低落之时,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李敬澜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没有回答陈康的问题,反而问道:“康儿啊,你以后想担任何官何职啊?” 陈康自接受李敬澜的教导后毛躁的性子被磨去不少,心中虽有疑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先生,我想去兵部或吏部。” 李敬澜微微一笑,并不意外,“兵部和吏部确实适合你,但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陈康一惊,猛然坐起身行了一礼,“先生教诲之恩,陈康穷尽一生也难以报还。先生有事只管吩咐,陈康必竭力为之。” 李敬澜摆了摆手,示意陈康坐下,正色道:“陈康,我想待你十六岁之年,举荐你去户部任职。” 陈康一愣,“为何要去户部?我不太懂那些什么户籍赋税,去户部会不会误事?” 李敬澜目光下垂,“现在不懂没关系,还有五年足以让你懂个大概了,到时候边做事边学也会更快一些。 至于为什么让你去户部,因为如今杨将军掌管鸣武军事,我在内政上还说得上话,还缺一人掌管天下钱粮。” 陈康身子猛然一颤,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敬澜,有些不明白他的先生要干什么。 先生想要他们掌管军政钱粮,难不成是要造反? ...................................................................... 杨小央回到国公府,见府里的护卫较往常多了一些,微微安心。 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屋内虽一片漆黑,他依然看到自己床上躺着一人。 “李从文?你跑我床上来干嘛?”杨小央也不点灯,坐到床边拍了拍他。 李从文翻了个身,闭着眼说道:“小央啊,我的屋子给杀手姑娘睡了。” “国公府这么多客房,为什么非要跑我屋里来?” 李从文依旧闭着眼,“你这离得近我就来了,而且别的屋子我睡不惯。” “国公府家的客房不都一样吗?” “反正你下午睡了那么久,晚上就打坐练功吧,或者你去别的房间睡。” 杨小央吐出一口气,知道跟李从文多半没法讲道理,把被他踢到床下的被子扔到他身上,自己坐到了椅子上运转食气法。 ...... 杨小央吸食完朝霞之气,不出意外地毫无收获,不能寸进。 他睁开眼,就惊讶地看到李从文竟然已经爬了起来,“你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嘿嘿,我要去问杀手姑娘一些事情。”李从文说完就穿好了衣服,连头发也不梳就走出了门。 杨小央想了想便跟了上去,觉得还是摸清楚这杀手的底细比较好,不然总觉得不太自在。 刚走出门就遇到了抱着匣子的鞠夜阑,于是李从文后面就又跟了一个人。 李从文敲响了自己屋子的门,然而没得到回应。 他又敲了敲。 还是不应。 三人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杨小央刚准备回屋再休息会让,就见李从文一脚踹在了门上。 砰的一声。 “哎呦。”李从文抱着自己的脚跳了起来。 门没开...... 杨小央憋着笑,不禁赞叹这国公府的门是结实。 鞠夜阑刚想说话,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袭红衫的杀手姑娘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杀手姑娘看清来人,原本一脸寒霜的脸化开,歪着头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李从文披头散发苦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想来问你点事情。” 杀手姑娘喔了一声,让开了道。 杨小央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鞠夜阑身前。 他在开门的一瞬间,分明在这杀手姑娘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很浓郁的杀气,以及藏在她袖中的一柄短匕。 众人落座,李从文刚想问话,杨小央便抢先道:“你杀过很多人?” 杀手姑娘一脸警惕,“这怎么能告诉你,我师傅说了,杀手的事情不能随便对别人说。” 杨小央一滞,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但既然我答应你帮你躲避追杀,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多一些消息?这样才能更好地帮你啊。”李从文不再把脚翘到凳子上,坐得很端正。 杀手姑娘眼珠子上翻想了一会儿,嘟着嘴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告诉你们吧,我杀过很多人。” 鞠夜阑眉头皱起。 李从文却不以为意,“那你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师傅说不用管杀的人是好是坏,只要有人想让他们死,那他们就有死的理由,我们就可以杀。” 杨小央觉得很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鞠夜阑则舒展开了眉,又露出好奇的神色。 李从文抚过落到眼前的头发,一边束发一边问道:“那你师傅呢?” “我师父已经死了,我就下山来了。” “那任杀门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杀手姑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师父说她以前是任杀门的杀手,后来因为叛逃而一直被追杀。一个月前我师父受了重伤,她让我杀了她再逃跑,我就一路从九龄山跑到了这里。” 杨小央多看了她两眼,又开口问道:“追杀你的杀手是谁啊?很厉害吗?” 杀手姑娘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任杀门如今杀手不算多,但也不少。他们有些不是很厉害,被我杀掉了好几个,但是有两个人就很厉害了,叫甲二和甲三,我感觉和一些名门大派的长老差不多,我就是被那两人打伤的。” 李从文一愣,“你还受伤了?现在好了吗?” 杀手姑娘点点头,“昨天有个老头找大夫给我看过了,给我煎了药说喝了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其实我进城的时候还找过大夫,但大夫不给我治。” 鞠夜阑疑惑地问道:“医者多数皆有一颗仁心,怎会不帮你治?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我就走进医馆大声说我是个杀手,能不能帮我疗一下伤,然后我就被请出去了。” 杨小央嘴角一抽,不知道那个大夫有没有受到惊吓。 人家给人看病要钱,给你看病怕不是要命...... 此时李从文终于束好了发,一甩袖子站起了身,行了一礼后笑着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日莹,这名字哪里方了?”杀手姑娘歪着头,一脸疑惑。 章九十六 厉害得很 红叶坊的正午依旧清静,杨小央走在阡陌之上却有些激动。 他敲响了小二家的门,见小二竟穿着一身夜行衣,黝黑的脸庞和衣服彻底融为一体,若是放在晚上效果必然极佳。 “你大白天的穿这身干什么?”杨小央想起他在成州城也是这么干的,那次硬生生把侠盗干成了强盗。 “刨人家的坟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中原人来说。我穿这身是为了遮掩下身份,别被人发现了戳我脊梁骨。”小二的眼珠子乱转。 小二把杨小央请了进去,在门口左右张望了几眼才关上门,指着床上另一件夜行衣,示意杨小央也换上。 “大壮不在?” “他已经去亭阳楼了,我已经跟楼里的朋友交代过。” 杨小央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数了三十五两银子出来递给了小二。 今早问李大公子要钱的时候,他很大方地直接甩了一百两过来,还说自己只要这么点太小家子气,让杨小央好是佩服,他觉得自己肯定没这气度。 小二拿着银两沉默了一会儿,拉下黑巾,“杨公子可否让我先去办一件事,我们再去找尸体?” “你是要去给杏花姑娘赎身?” 小二大惊,“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老是盯着人家看,而且你平日里爷没什么开销,一下要这么多钱还能干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先去沾花楼吧。” 小二干笑两声,把夜行衣脱了下来,从桌上拿起了一个包袱。 “这里面有什么?” “里面有找尸体的工具,还有两件黑袍子。” 杨小央嘴角一抽,原来还有两手准备。 沾花楼说是在亭阳楼边上,其实也要隔着两条街。 且沾花楼不似亭阳楼那样华美,反倒显得清幽,不像是风月之所。 白天沾花楼人很少,小二和杨小央跨进门槛许久也不见人招待。 小二带着杨小央走向角落里的柜台,对着一个伙计说道:“我想找你们掌柜的。” 那伙计看了小二两眼,又看了看小二身后的杨小央,才转身去找人。 “哟,这不是亭阳楼的小二吗?怎么今日有空来我们沾花楼了?”掌柜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一边扭着腰走来,一边说道。 小二一脸正色地答道:“我想来给杏花姑娘赎身。” 那妇人眉头一挑,轻笑道:“可以啊,六十两。” “之前不是说好四十两吗?怎么成六十两了?”小二大急。 “近几日想听杏花姑娘弹琴的客人多了起来,这赎身的价钱自然也是要加一些的。” 小二低头咬着牙,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是六十两,把杏花姑娘的卖身契拿来。”杨小央突然出声,从怀里沉甸甸的布袋中拿出了钱。 妇人和小二同时看向杨小央,让杨小央小小的满足了一下。 “公子可是国公府的贵客?”妇人问道。 贵客?我跟谢言又不认识,李从文才是贵客,但我跟李从文是好友,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是贵客? 杨小央想到这点了点头。 妇人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拿过了银两,转身了上楼。 小二转过身,对着杨小央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他说完从怀里拿出之前杨小央给他的银子,还给了他。 杨小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二果然是厚道人。 不一会儿那妇人就拿了张纸走了过来,递给了杨小央。 杨小央低头看了眼,便交给了小二。 他看到那张卖身契上面写着杏花姑娘是十八年前卖给沾花楼的,卖了五十文。 小二深吸一口气,把卖身契撕了个粉碎,转身就走。 “二位不去见见杏花姑娘吗?” “不用。” 杨小央跟上已经出了门的小二,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见见那个杏花姑娘?你不喜欢她吗?” 小二此时显得很轻松,轻笑道:“我为杏花姑娘赎身只是因为她的身世太过可怜,我想着能帮便帮帮。至于喜欢其实也谈不上,只能说是仰慕吧。” “那你本来打算怎么帮她赎身?一点一点攒银子吗?” 小二点头,“我五年来攒下了五两银子,我想再过三十年就能替她赎身了。” 杨小央目瞪口呆,“当小二能攒这么多银子?你掌柜的这么慷慨?平日里竟然还给你们轮休?” 小二一愣,这惊讶的点是不是不太对? ......................................................... 安炎二十五年,春,承恩公府。 承恩公赵华坐在他儿子赵立的灵位前,佝偻着身子一脸痛恨,“儿啊,你拼死为鸣武创下的大好局面,杨启竟因私事置大局于不顾,我恨! 但是如今朝中无人能顶替他,为父我只好忍耐一时。待大局一定,为父势必要替你出一口恶气!我赵家世承皇恩,为父我也不会再让这种人危害我鸣武,危害儿你拼死守护的鸣武!” 赵华正一脸狰狞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羹熬好了。” “放门口吧。” 赵华长吐出一口气,又坐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才起身打开门,拿起地上的托盘回到了屋内。 “呵呵,儿啊,你最爱喝的羹来了,为父特地叫人多放了些蜜枣,你赶紧尝尝。”赵华拿起托盘上的碗,放到了赵立的灵位前。 他刚把碗放下,眼角的余光却见托盘上竟有一张纸条,刚才正压在碗底。 赵华皱起眉头,拿起那张纸条一看,眼瞳不禁一缩,上面写着: 承恩公可想杀杨启? ............................................ “杨公子,我们还是去找些孤坟吧。”小二已经换上了黑袍,他说话时杨小央都不太容易看清他的脸。 杨小央点了点头,虽然看别人挖坟没什么感觉,但轮到自己,别人的祖坟他还是不太想去挖,挖个孤坟他心里能稍微好受些。 小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罗盘,杨小央看着感觉和不违道人的那只很像。 “你这罗盘哪来的?” 小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家世代赶尸,原本是不用这种东西的,但我学艺不精,这次出门就问家里要来了这个。” “你们家平时都用赶的尸干些什么?” 小二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种种地,打理打理菜园,干干重活什么的。” 杨小央羡慕地点点头,“真方便啊,那我能不能学赶尸?” “这......这要看资质,而且我家的赶尸术是不外传的。”小二有些为难。 杨小央也就是随口一问,“欸对了,我还从没见过你赶的尸呢,他在哪呢?” “一般我都把他留在家里,现在我把他带出来了,正跟在我们身后的阴影里。因为没有气息,所以常人也难以察觉,倒不用担心吓到人。” 吓到小猫小狗怎么办?而且要是被人发现估计也就直接吓死了...... 杨小央转头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他也不在意,也懒得用神识探查。 小二带着杨小央一直往南走,来到了一座小山下。 他看了眼手上的罗盘,轻声道:“这山上应该有个刚埋下不久的尸体,至于是不是少女就不清楚了。” 小二虽然已经清楚杨小央要尸体干什么,但遇到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还是感觉有点别扭。 他看了眼山上茂密的林子,有些忧虑地说道:“公子,这山看上去人迹罕至,可能会有野兽。小兽还好,要是遇到猛兽,我赶的尸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杨小央一摆手,“无妨,我厉害得很,寻常人或是野兽都伤不了我。” 小二见杨小央一脸自信,拉了拉兜帽,跟着罗盘的指示往山上走。 这座山不大也不高,二人不一会儿就来到山腰。 小二弯下腰从地上捏了把土,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就在附近了。” 杨小央也闻了闻,但以他修炼食气法后灵敏了很多的嗅觉,也没能闻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这土哪有味道?” “跟尸体打交道打得多了,也就能感受到了。” 杨小央挑挑眉,跟在小二身后。 而就在小二刚刚走过一颗大树时,杨小央突然听到了破风声,眼角也看到一抹银芒自小二左侧向他的头颅袭去。 杨小央睁大了眼,只来得及提上半口气,便运转灵气前踏一步,伸出左手挡在了小二头旁。 嗤的一声,杨小央见一柄飞刀穿透了自己的手掌。 还好这柄飞刀被自己死死握住,在小二的头边停了下来,但它却依旧震颤不止。 他松了口气,立刻转头,却没见偷袭之人的身影。 他也不敢探出神识,怕收放之时再被那人袭击,那可就来不及反应了。 小二转头看向脑边的飞刀,隐在黑袍的脸有些发白,白到都能在阴影中看出他脸的轮廓。 “这......这怎么回事?”他颤抖地问道。 章九十七 蜂蜜烧肉 小二转头看向脑边的飞刀,隐在黑袍的脸有些发白,白到都能在阴影中看出他脸的轮廓。 “这......这怎么回事?”他颤抖地问道。 杨小央没有回答,带着小二走到了一颗大树后蹲下。 “公子你的手受伤了!”小二指着杨小央鲜血淋漓的手惊恐地说道。 杨小央嘴角一抽,刚还说自己厉害得很就被人伤到,面子实在有些过不去。 他随手把飞刀拔下,扯了块布包好放进了怀里,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我的血不值钱。” 小二见杨小央面无表情地拔下了飞刀,来不及惊讶又急道:“这......这拔出来了怕是要止不住血!” 杨小央正警惕刺杀的人呢,听到小二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先别废话,血一会儿就止住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小二赶紧闭紧了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想起还有人要杀他来着。 林子里很静,除了春风吹拂枝叶的沙沙声便再无别的声音。 杨小央不清楚那人走了没,只好和小二继续躲在树后。 谁要杀小二?会不会是来杀我的?是杀手? 难道是任杀门? 杨小央想起那个叫日莹的杀手姑娘,她说她正被任杀门追杀。 她现在躲进了国公府,所以杀手不敢进去,而我又从国公府里出来还出了城。 他们是想把小二杀掉,再抓住我问话,打探国公府里的消息? 杨小央觉得他的猜测大有可能,但还是问了句,“你平时有没有招惹什么人?” “我从没招惹过别人啊,怎么还会有人要杀我?”小二哆哆嗦嗦地答道。 杨小央想到小二平时的为人,觉得他没说假话,那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这是冲我来的,倒是连累了你。” 还好小二没被伤到,不然自己得愧疚一会儿,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我也是被连累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小央想了一会儿,“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要是被包围了可就不妙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城里,在城里他们就应该不敢动手了。 你赶的尸呢?最好还是让他跟着你,以防我护不住你。” 小二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杨小央只觉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便见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冲到了小二身边停下。 这就是赶尸人炼的活尸? 杨小央好好打量了一番,发现他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气息,而且露出的手很白。 杨小央又看了眼兜帽底下的面孔,却发现他的脸却是很黑,那手都不像是他自己的。 他忍不住问道:“这难道是你爹?” 小二一惊,“你怎么知道?” 都成了尸体了,脸还这么黑,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起啊...... “怎么把你爹炼成活尸了?” “我们赶尸人一般会把死后的亲人炼化,这样就仿佛他们还陪在我们身边一样。” 杨小央有心再问,却想到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他站起身,悄悄问道:“你爹厉害吗?” 小二思索了一下杨小央问的是他爹生前还是现在,正色答道:“他现在护住我应该没问题。” “那你跑得快吗?” “我可以让我爹背我。” 杨小央想到这具活尸刚才的速度,点了点头,“那我们等下全力跑。” 小二凝重地点了点头,控制着他爹蹲下,爬到了他爹背上。 杨小央嘴角一抽,总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探出头往林子里看了一眼,一挥手便运转灵气跑了出去,小二他爹背着他也立马跟上。 杨小央没用全力,一是他发现全力跑那具活尸跟不上,二是怕那个杀手再偷袭,现在留有余力还能及时支援。 二人一路疾驰,终于跑出了山脚的林子。 杨小央没时间感叹一路踩坏了不少花花草草,全神贯注地留意四周。 他突然想起来时看到不远处有座小湖,湖边比较空旷,杨小央便决定带着小二从那边走。 湖水波光粼粼,湖面上还有鸟禽漫游。 杨小央见四周无处能够藏人,悄悄松了口气。 刚想回头看一眼小二的情况,就瞥见脚边的湿土里钻出一道黑影,闪电般向自己的小腿袭去。 杨小央一脚踢去却被躲开,随后又觉脚上一疼。 嗯,又流血了。 杨小央黑着脸看着那条水蛇钻进了泥里,有些想把它挖出来分尸。 “呀,公子你又流血了!那条水蛇我看有毒,我们赶紧去城里的医馆找大夫去!” 杨小央嘴角一抽,默默运转灵气消解蛇毒,说道:“无妨,毒不倒我,而且我的血不值钱。” 他见小二还想说些什么,又接着说道:“我们还是赶紧进城,这样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小二看了眼杨小央腿上的两个小口子,点了点头。 ...... 终于看到了城门,杨小央不敢再放松,仔细地看了眼边上的草丛,见没有什么牛鬼蛇神冲出来,才对着小二说道:“进了城以后你准备去哪?要不要跟我去国公府?那里肯定很安全。” 他把肯定两个字咬得很重。 小二摇摇头,“我还是回家去吧,家附近有我的一些布置,自保应该足够,而且我要等大壮回家,我怕他收到牵连。只是这寻尸的事情该怎么办?就怕我们寻尸的时候会被偷袭。” 杨小央也愁呢,寻尸有可能会被杀手盯上,要是为了寻尸搭上性命,那一切就都是空谈了。 等一下,用杀手的尸体不就完了吗? 他神秘一笑,“待我回去问清楚情况,我们直接用杀手的尸体。” “没有少女会当杀手吧?” 你那是没见过日莹姑娘。 杨小央想了一会儿,答道:“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只好将就着用。” 二人分别,杨小央快步走回了楚国公府。 他先把怀里的飞刀洗净放回了屋,准备晚些再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他又来到日莹姑娘门前,想找她问一些关于任杀门的事情。 敲门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姑娘莫非姓日? 他还未敲门,就听里面传来了李从文的声音。 “这城里其实我也不熟,要不我们去问问谢言?” “谢言是谁?”这是日莹姑娘的声音。 “就是楚国公的世子。” “柿子?” “我好久没吃柿子啦!” 这是小荼的声音? 杨小央一惊,推门而入,见几人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桌的菜。 李从文正翘着只脚坐在椅子上,日莹姑娘则不停地吃着桌上的菜,而鞠夜阑也在给小荼喂菜。 “怎么回事?” 鞠夜阑见杨小央有些生气,哭笑不得地招了招手,“你先别急,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他见杨小央坐下,理清了一下思绪,沉吟道:“其实这是一个意外。” 杨小央警惕地看了眼日莹,点点头。 要不是意外,他就该考虑考虑是不是他交友不慎了。 “当时从文叫我来日莹姑娘这里吃午饭,我就带着小荼过来了。” 杨小央看了眼桌上的菜,又看了眼还在不停吃着菜的日莹,嘴角一抽,“你们这午饭吃了大半个下午?” 日莹偏偏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师傅说了,杀手要是有机会吃东西就一定要吃饱,不然可能好几天没东西吃。” 杨小央觉得她师傅总是有道理的,没去争辩。 “之后我们三人正吃得开心,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只蜜蜂。那只蜜蜂可能是被这盘蜂蜜烧肉吸引,就向着那块肉上飞去。 眼看着它就要落在上面,日莹姑娘突然抖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匕,唰唰两刀就砍下了那只蜜蜂的翅膀。 谁知那蜜蜂的势头还在,依旧向着那块肉飞去。小荼就在匣子里吐出了一口雷,雷光一闪,那只蜜蜂就化为灰烬了。唉,无上寿福。”鞠夜阑说完摇了摇头,不知在叹息什么。 杨小央盯着鞠夜阑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看我像傻子吗?” “不像吗?”李从文插了一嘴。 “出家人不打诳语。”鞠夜阑说完就把头偏向了一边。 “小羊,夜阑姐姐没骗你。我看日莹姐姐是同道中人,就出来一见了。对了日莹姐姐,吃东西一定要细嚼慢咽,这样才能吃出全部的滋味。”小荼嘴里一边缓缓咀嚼着一块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杨小央看着她嘴边的汁水,猜那应该就是蜂蜜烧肉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这番话是对谁说的。 “可是这样吃太慢了,要什么时候才能吃饱啊?”日莹眨巴着她的圆眼睛,苦着脸问道。 “吃东西就跟练功一样,要用心吃,这样不仅味道好,还能吃得饱。当然,我是不可能吃饱啦。” 日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皱着眉缓缓咀嚼。 杨小央看着这么快就被小荼说服的日莹,觉得从她嘴里要问出些关于任杀门的话也不算太难。 他想要是任杀门的杀手都像日莹一样好骗就好了。 章九十八 没见过世面 杨小央把左手藏在袖子里,用右手拿起桌上的醪糟喝了一口,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任杀门的杀手都有什么特点?” “我师傅说,任杀门的杀手执行任务时,都会谨小慎微又胆大妄为。” 杨小央一愣,有心想说句你师父是不是没念过书,但想到这日莹姑娘三口不离我师傅,还是作罢。 “能不能稍微解释解释?”杨小央摆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友好的笑容。 日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李从文一眼才说道:“他们和一般的杀手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 一般的杀手为了完成任务往往会不顾自身安危,因为他们平时训练时,总被教导任务第一。 而任杀门的杀手不一样,他们若是觉得有危险,首先会考虑自身的安全,其次才是完成任务,这就是说他们谨小慎微的原因。 然而若是他们发现了机会,什么手段都可能会用出来,所以他们又胆大妄为。” 鞠夜阑好奇地问道:“能胆大妄为到什么程度?” 日莹夹了一口肉放在嘴里缓缓品尝,还真给她尝出些不同的味道来。 她听了鞠夜阑的问话,随口说道:“比如往国公府的菜里下毒呀。” 众人一滞,不约而同看向吃喝如常的日莹,咽了口唾沫。 倒是小荼不在意,依旧在砸吧砸吧嘴。 李从文见日莹放下了筷子,看了眼已经换了一拨的菜,“吃饱了吧?咱们去城里买衣裳去。” “我也去!”鞠夜阑和小荼同时兴奋地说道。 杨小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除了冬天都穿道袍吗?不穿不要紧吗?” “你还有脸说我?贫道不管穿不穿道袍都是修行,再说了,贫道一将死之人,穿穿别的衣服怎么了?” 杨小央干咳两声,想到自己那件破了好多次后,就再也舍不得穿得道袍,“那能不能帮我买件道袍回来?” 鞠夜阑白了他一眼,没应。 李从文站起身,“行了,我先去找谢言问问城里哪里衣裳好看,再问他讨点钱来,你们先去门口等我吧。” “你不是还有二百两吗?买个衣服花个一两不是顶天了?”杨小央奇怪地问道。 李从文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没见识的,鄂州城如此繁华,这衣服能便宜?再说了,一般的衣服一两是顶天了,但好衣服几十几百两都不奇怪好吧?” 杨小央双目一瞪,花几百两买件衣服是脑子有问题吧? 不过鞠夜阑和日莹都没什么反应,杨小央猜他们可能对钱没什么概念。 “可是我穿不了衣服怎么办?”小荼苦着脸看着杨小央。 “没事,从文哥哥给你买簪子。” “好呀好呀,我想要红红的簪子。” “我要红衣裳!”日莹一脸兴奋地说道。 “我还是喜欢素色的。”鞠夜阑扑闪着大眼睛,眼里已经有光放出来。 小荼进了匣子后,这两个半人就说笑着往门外走。 杨小央看了她们一眼,拉住了李从文,“日莹姑娘没有问题?” 李从文笑道:“你放心,我已经雇了她保护她们,这样她就不会说出去了。” 杨小央又看了眼走廊,悄悄地说道:“我刚才出城遇到了刺杀,我猜是任杀门的杀手,你们去的时候多带些护卫。” “你不去?” “我去干嘛?我又不缺衣服。这衣服结实的很,还能穿好久。” 李从文看了眼他腿上的破洞,没说话。 杨小央干笑两声,“这么小的洞补补就完了,懒得去买新的。” 李从文面无表情地说道:“一起去。” “不去。” “你得帮我拿银子,再来几百两我可拿不动了。” “你让护卫帮你拿不就完了。” 李从文见他一脸坚决,撇了撇嘴,却见鞠夜阑又背着匣子走了回来。 “怎么了?”李从文问道。 鞠夜阑没应,黑着脸把匣子给了杨小央,“走。” 杨小央一滞,悻悻地背上匣子跟在了她后面。 李从文挑了挑眉,轻轻一笑走向谢言的小院。 他来到谢言的小院前喊了一声,便无视候在门口的仆人推门而入。 那仆人也只是低头没有阻拦。 “谢言啊,我们要去城里买衣服,谁家的衣服好看?” 窗子里又伸出一根铜管,“我又没去过。” 李从文嘴角一抽,院内陷入了沉默。 “不过你去城中,那里的成衣铺都挺好,周管家说府上不少衣服都是从那买的。” 李从文点点头,“那你再给我点银子,我怕身上的银子不够。” “行,你去问周管家要一万两。” “啊?”李从文一愣,他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杨小央被自己嘲讽时的感觉了,“要一万两干什么?我是去买衣服,不是去买店铺啊......再说一万两我也拿不动啊。” “尽量多花点,国公府不能丢了面子。银子就用马车装着走,花不完再拉回来就是了。” 李从文才意识到,屋里那人虽然还是自己儿时认识的那个怕人的好友,但同时也是让鸣武赋税翻了一倍的人,更是楚国公的世子殿下。 李从文笑了笑,“那行,我也去帮你买一件吧。你多大的尺寸,要什么颜色?”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传出声,“都行。” 李从文撇撇嘴,起身出了院门。 谢言听到了院门关上的声音,起身打开房门来到院内,弯下腰伸手抚了抚还留有余温的石凳。 ...... “我们不就出来买个衣服,为什么拉了一车钱过来?” 此时夕阳西下,杨小央看着身后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总觉得会有人半路杀出来把马车劫走。 不过又看到身后的一队甲士,又安心不少。 李从文假装没听到,对着日莹和鞠夜阑笑道:“听谢言说城中的成衣铺卖的衣裳都好,咱们是挑一家还是都看看?” 杨小央小声嘀咕道:“挑一家吧。” 鞠夜阑也无视了他,说道:“都看看。” 几人说话间就进了一家成衣铺,有一伙计迎了上来,“几位要点什么?” 李从文打开折扇,朗声道:“衣服。”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来这不要衣服还能要什么? “呵呵,公子您是来对地方了,咱们家的衣服在鄂州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不知几位有什么要求,我去给几位拿来看看。” “我要红色的衣服!” “我要素色的。” 日莹和鞠夜阑同时说道。 那伙计连连点头,又看向李从文,“公子,您要什么样的?” 李从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公子穿什么不好看?” 那伙计连连点头,跑去拿衣服去了。 杨小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是纳闷,几人一同进来的,为什么不问我? 不一会儿那伙计就拿来了好些件衣服,并排平铺于架上。 日莹欢喜地看着面前的红衫,对着身上比了又比,摸了又摸,还兴奋地对伙计说道:“还有吗?” 那伙计一喜,又跑去拿来了好些。 日莹笑得更开心了,却又突然苦下了脸,手上拿着好几件不愿松手。 “怎么了?”鞠夜阑的大眼睛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些衣裳。 “都好好看,我不知道该挑哪一件。”日莹噘着嘴说道。 杨小央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好让那个伙计注意到自己,指着其中一件说道:“这件挺好。” 日莹看了看他指的那件,又看了看其他的,依旧苦着脸。 鞠夜阑白了杨小央一眼,“有什么好选的,都要不就好了。伙计,这些都要了。” 李从文也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附和道:“就是,别听那个没见过世面的。” 杨小央脸一黑,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李从文拦下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伙计,指着边上一件雪白的长袍说道:“唉,这件我看着样式新奇,我要买来送人。” “那件是个店里一个老师傅的徒弟做的,因为年纪不大,不太循规蹈矩,所以做成了这样。敢问公子是要送给谁啊?” 李从文听了点点头,摸了摸那件白袍,随口说道:“谢言啊。” “谁?” “谢言,你们世子殿下。” 那伙计一惊呼道:“世......世子殿下?莫非您是三公子?” 众人寻闻言看向那伙计,李从文奇怪地问道:“你认识我?” 伙计陪了个笑脸,“咱们鄂州城谁不知道世子殿下只有您这么一个朋友啊?” “那以我如此名声加上这副皮囊,我进城时竟然无人认得?” “啊?”那伙计一颤不敢回话,脸都吓白了,吃不准三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杨小央故意拉了他一把,想让他注意自己,笑道:“你别理他,他就这样。” 谁知那伙计一脸愤怒地看向自己,大喊道:“你怎敢对三公子不敬?” 杨小央的笑僵在了脸上,又听身后传来二女的笑声和匣子微颤的声音,松开那伙计,一拂袖就出了门。 李从文用折扇点了点架子上的衣服,“拿出来的我都要了,一共多少两自己去车上取。” “我哪敢受三公子您的钱啊?” “别废话,谢言说钱花的少了要丢面子,该多少你就拿多少。欸对了,你们这有簪子没?” “隔壁的水云轩卖的首饰是城里最好的。” 章九十九 卖点破绽 杨小央第一次觉得买东西能这么累。 他本以为鞠夜阑和日莹买完衣服就完了,谁知去了那个叫水云轩的首饰店给小荼买簪子的时候,她们又顺带买了不少首饰。 这也就算了,她们竟然还为了搭配首饰,又去了别的成衣铺买了衣服,却发现新买的衣服还能配别的首饰,于是又去了别的首饰店...... 如此循环往复,杨小央头都大了。 要不是杨小央见鞠夜阑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强行把她拉了回来,他估计鞠夜阑能买到死...... 而且还好他们有辆马车,不然买的东西都拿不下。 杨小央好不容易把她们买的衣服和首饰送进了她们屋,那两个半人又聚到一起叽叽喳喳。 他提着自己买的一件黑长袍,刚进屋就瘫在了床上。 他挣扎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起身,找出了藏在屋中的那柄飞刀。 他决定看看飞刀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柄飞刀朴实无华,只是看上去相当锋利。 杨小央本以为看不出什么,翻了个面之后却看到刀身上刻着任杀门三个字,才明白任杀门一点不怕人惦记。 他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便扯了几圈布把飞刀带在了身上。 本来还想给周管家看看,但想到万一周管家查到什么,到时候自己可能会不方便取走任杀门的尸体。 ...... “世子殿下,巡城司的人在城内抓到了一个任杀门的杀手。”老周站在谢言的小院内低声道。 “他在城内干什么?”铜管内传出了谢言的声音,只是稍显威严。 “他没有招供,我们只知道他杀了城内一家成衣铺的伙计,易容成了他。” 老周的话音落下,院中沉默了许久,铜管中才再次传出声音。 “让城内的密探配合巡城司的人,把鄂州城内外所有任杀门的人都找出来,杀无赦。” “是。” “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铜管内的声音柔和了些,“你们不要用日莹姑娘做诱饵。” 老周一愣,再次点头称是,躬身退下。 ...... 次日,杨小央再次来到了小二家。 “大壮呢?” “昨日他回来后我就把他送去了亭阳楼,我托他们帮我照顾他。” “那可还有人再来找过你?”杨小央严肃地问道。 小二摇了摇头。 杨小央看了眼站在墙角的活尸,轻声道:“我昨日苦思冥想,给我想出了一个妙计。” 苦思冥想是不可能的,他才不会说这是他想到的最省力的办法。 “何计?” “我们今日依旧去城外假装寻尸,找一个适合偷袭的地方假装分开,那杀手必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届时再卖个破绽,等到那杀手出手,我便拖住他,你再让你爹和我合击,一起拿下他。” 小二看着杨小央胸有成竹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要是那杀手没出手呢?或者万一咱们拿不下他怎么办?” 杨小央一摆手,“欸,此言差矣。计划哪有一定能成功的,我们只能说多做些准备。 我这还有张符,在我们分开的时候再给你,到时候你要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遇到危险,就把符贴到自己身上,可保你无恙。要是超过一炷香,我们就会合一下,再分开。” 杨小央取出之前鞠夜阑给他画的符,这本是用来对付不违道人的,现在用它让小二自保也不错。 小二疑惑地看着那张符纸,“这张符怎么用?” “一炷香之内你贴身上就能有作用,可以护体,一炷香之后我就要重新加持才能有用了。” “你还会加持符箓?”小二一脸惊讶。 杨小央得意一笑,挤了挤眼睛,“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个修了仙的道士。” 小二长大了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一会儿才闭上,把真没看出来这五个字咽回了肚里。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早些走。” 小二提上包袱又穿上黑袍,见杨小央不换衣服,问道:“你不换黑袍吗?” 杨小央嘿嘿一笑,把他昨日刚买的黑长袍的领子往上一拉,就遮住了半张脸。 简直不要太方便。 小二看着杨小央的衣服沉默了一会儿,走出了门。 ...... “谢言啊,这件衣服我给你放门口了啊。我昨天一眼就相中它了,你穿一定合适,虽然我们好久不见了。”李从文把雪白的衣袍叠好,又接着说道,“你这样一直待屋里不出来可不行,会没朋友的。你说你怕人,那你怕不怕半人半妖的家伙?要不要我帮你去找找蒹孤城?” 谢言在屋内轻笑两声,没有回应。 突然他身边的铜铃响起,谢言眉头一皱,拉了拉另一边的绳子。 “老周你怎么来了?”李从文看着推门而入的周管家好奇地问道。 “三公子,我来向世子殿下汇报些情况。”老周行了一礼。 李从文点点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老周也没意见,拱手道:“世子殿下,城内的密探发现那个赶尸人的踪迹了。” “在哪里?” “已经出了城,巡城司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李从文一挑眉,很没规矩地打断道:“你们要抓那赶尸人?” “抓他干什么,他又没犯法。我想给他发一份通牒,这样他可以自由出入别的城池,而别地守卫看到通牒也就能清楚情况,早有防备。 周管家,麻烦您把通牒交给巡城司,让他们转交给那个赶尸人。” “是。” “欸等一下,我也去。再叫上夜阑和日莹,她们肯定也想见识见识。”李从文又出言打断道。 铜管内传出了声音,“注意安全。” 老周看了那根铜管一眼,对着李从文摆了摆手。 “别忘了门口的衣服!”李从文出门前还不忘喊道。 院门关上,院中又重归寂静。 谢言打开房门,用手遮挡了一下阴沉的阳光,低下身,含笑着摸了摸门口的白袍。 ...... 鄂州城外一座小山上,三个黑影在密林间时隐时现。 “我看这里不错,尤其适合刺杀。”杨小央虽然没干过刺杀这事儿,但自觉自己的眼光应该不差。 他说完就给怀里的符纸附上灵气,偷偷交到了小二手里,并低声嘱咐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一刻半之后在此地会合。” “那你一定小心,若是杀手来了大喊一声,我马上就到。” 杨小央点头,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向密林深处走去。 今日天有些阴沉,林间的光线也不太明亮。 杨小央走了一会儿,把手放在胸口,时刻准备拿出另一张能定身的符,便想开始卖破绽。 然而,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样算有破绽...... 杨小央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不知所措。 假装睡觉?不行,睡觉是不是太假了点。 假装摔倒?我就怕我摔倒了,那杀手也反应不过来啊...... 假装坐下休息?喝口水?这好像可以。 杨小央想到这,假装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找了块石头坐下,还故意大喘了几口气。 杨小央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只手拿着水囊,仰头灌了口水。 只是他全神贯注也没发现杀手的痕迹。 他抹了抹嘴,看了眼手上的水囊,又仰头灌了一口。 然而还是没动静。 杨小央不信邪,喝水这么好的机会都能放过?这怎么当的杀手? 于是他又喝,喝一口顿一下,喝一口顿一下。 只是把水囊里的水喝完了,他也没见到半个杀手的影子。 杨小央怒杀手不争了一番,决定用别的方法。 要不还是假装摔倒吧?这破绽足够大,要是第一次摔倒那杀手没反应过来,我就多摔几次。 杨小央打定主意,站起身拍了拍肚子,走到一根突出的树跟前,假装没看到它故意走了上去,被绊了一跤。 “哎呦。”杨小央故意喊了一声后赶紧站起,看了眼身上的黑色长袍,发现只是沾了些土,但没有破。 不禁感叹这长袍既结实又能遮掩身份,脏了还看不出,当真是买对了。 这下杨小央再没顾虑,假装恼羞成怒踢了那树根一脚,却又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这次杨小央还故意多躺了一会儿,只是林子里还是没动静。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两次都没反应过来?那就再来! ...... 另一边小二正一脸警惕地走在林间,好在他脸比较黑,隐在黑袍下不怕被人看出来。 他的活尸就跟在不远处,随时可以动手。 突然隐约有“哎呦”一声传来,小二一惊,莫非杨公子被杀手偷袭一惊危在旦夕,已经连大喊的力气都没了? 小二一念至此,赶紧让活尸来到他身边,让活尸带着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那“哎呦”一声之后没有别的声音传出,小二焦急异常,担心杨公子已有不测。 不过片刻后,他突然听到前方有恓恓索索的声音,他控制着活尸把他放下,拨开身前的草叶探出头一看,不禁愣住。 只见杨小央一脚踢在树根上被绊倒在地,拍了拍灰尘后站了起来,又踢一脚后,又被绊倒在地...... 在小二愣神间如此已不下十次。 小二咽了口唾沫,颤抖地问道:“杨......杨公子,你在干嘛?” 莫非是中了妖术,魔怔了? 杨小央见到小二一愣,又喊了声:“欸?今日这腿怎么不听使唤?” 你这是腿不听使唤吗?是脑子不听使唤了吧! 章一百 大哥 杨小央见小二和他爹都张大了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傻。 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道:“刚才卖了几个破绽,也没见杀手出手,所以就多卖几下。呵呵呵......” 小二沉默了一会儿,合上了他爹的嘴巴,开始考虑起自己跟着杨小央出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我觉得咱们还是去找尸体吧?到时候你放心找,我护你周全。”杨小央摸下巴问道。 “那昨日咱们为什么要跑?” “昨日准备不充分,我怕有变数,今日就不会了。” 杨小央怎么可能说昨日他觉得时刻全神贯注太累,所以想回去问问情况,看看有没有简单些的方法。 小二审视了杨小央一会儿,从包袱里拿出罗盘,在原地转了几圈,挑了挑不明显的眉,“这山上还正好有具新埋下的尸体,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少女。” 他说完又审视了杨小央一眼,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这人到底为什么要少女的尸体了。 杨小央一喜,“那赶紧走,早点挖完早点回去。” ...... 李从文架着马车远远地跟在巡城司的人的后面,车厢里坐着日莹和脸色发白的鞠夜阑,至于小荼,她是飞的。 “夜阑姐姐,你说活尸能像我一样吃饭说话吗?”小荼现在没法甩辫子,因为她头上插着一个根红玉簪子。 “应该不能吧,我也没见过。日莹你见过吗?”鞠夜阑依旧穿着道袍。 日莹倒是换了件新的红袍,她眉头一皱,圆圆的眼里冒出了杀气,“要把谁弄成活尸?” 鞠夜阑张开嘴,身子微微向后,哭笑不得地说道:“不是,是问你有没有见过。” 日莹杀气瞬间收敛,嘟起嘴摇了摇头,“没有,我只见过死尸。” 鞠夜阑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猜赶尸人用的法子应该是方术的一种,至于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小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但鞠夜阑知道她压根就不明白。 ...................... 安炎二十五年,春,南疆。 “小花今天这么早就吃饱了?”杨启拿了根竹签剔着牙,见小花跳下了椅子,随口问道。 “你要去玩蛇?”楚袖穿着件轻薄的貂皮裘。 小花听到两人的问话,屁股着地坐在了门口,端起前肢交于身前,低头一伏。 杨启愣愣地看着小花,“你在干嘛?行礼吗?” 小花不应。 楚袖看了小花一会儿,站起身静静回了一礼。 杨启更傻了,“你们干嘛呢?小花你还会行礼?难道你是个妖怪?” 说完他打了个哆嗦,然而他看向静静给猫回礼的楚袖,觉得她更像妖怪。 小花看了楚袖和杨启一眼,坐了起来,小跑着出了门。 杨启刚想出门跟上看看,就听楚袖道:“它刚才在跟我们告别。” “告别?” 楚袖望着门外,轻笑着点了点头。 杨启又突然不觉得奇怪了,反而感叹道:“好不容易把它养肥了一圈,现在走了怪舍不得的。” 楚袖瞥了他一眼,静静地说道:“那是我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 鄂州城外小山很多,每座小山看似差不多其实大有不同。 今日杨小央来的这座小山,看上去平坦,有些地方却极难行走。 两人走了近一个时辰,小二才收起罗盘,对杨小央说道:“尸体应该就在附近了。” 杨小央看了眼相较于其他地方平坦得多的小空地,点了点头,“具体在哪呢?” 小二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艺不精,只能探测出个大概,具体还得我们自己找。” 杨小央愕然地看面前二十步左右长的空地,又不怀好意地看了眼小二的活尸,“能不能让你爹帮帮忙?” 二十步说长不长,但要都挖一遍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关键是挖的时候还要防备任杀门的杀手偷袭。 杨小央话音刚落,耳朵一动,就听旁边草丛里传来了动静。 杨小央横跨一步站到小二身前,警惕地注视着那里。 随着草丛被拨开,两个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都穿着黑衫,不论是脸还是手都很白,而且其中一个没有气息,杨小央觉得他们不是任杀门的杀手。 难道也是赶尸人? 还不待杨小央问话,明显是人的那个人说话了:“小二,跟我回家。” 杨小央一愣,又听身后的小二说道:“大哥,我不想回去,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那人又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每天都要去酒楼当伙计,一天天的给人赔笑脸,有什么可喜欢的!” “在家里每天都要待在阴冷的屋子里炼尸,那又有什么意思?在鄂州城我至少还有朋友,还有生活!”小二针锋相对。 “幼子守业是祖辈遗训,你怎能因一己私欲而违背?既然你不愿意,我就强行把你带回去!”小二的大哥说完就对着小二一摆手,身边的活尸也动了起来。 杨小央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两人是兄弟,还是一个家族的,小二的大哥这是要带小二回去继承祖业。 就是不知道先前在酒楼里给自己送了纸条的人是不是他了。 他眼看着小二的大哥要动手,赶紧劝道:“有话咱们慢慢说,别动手!” “你这个外人闪一边去,自己被伤到可别怪我!” 杨小央嘴角一抽,他还以为小二的大哥和小二一样是个心善的人,谁知完全相反啊。 连两人的肤色都是。 小二的大哥说完就对着小二一挥手,他身边的活尸就冲了上来。 杨小央见识过小二他爹的速度,他大哥炼的尸虽还要快些,杨小央倒是来得及反应。 他伸手接住活尸打来的一掌,却不敢发力,就怕他大哥的活尸是他爷爷炼的,万一打坏了两个人可能都饶不了自己。 小二的大哥见杨小央接住一掌,眉头一挑,大喊道:“有两下子,既然你存心阻拦,别怪我不客气了!” 杨小央本来还想劝劝,听到他的话暗叹一口气,从怀里拿出那张定身的符,侧身躲过活尸打来的一拳,把符贴到了他的手臂上。 杨小央见符牢牢贴住,嘿嘿一笑,正想着等会儿怎么说服小二的大哥帮他也找找尸体呢,就见那具活尸又抡臂打了过来。 杨小央没想到符没用,倒也没怀疑鞠夜阑,只当是制不住活尸。 他只好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硬挨了活尸一拳,还好活尸没有内力,只是力道颇大。 杨小央向后滑了好几步才停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小二见杨小央可能又被打伤,于心不忍,急忙大喊道:“大哥别再打了,我跟你回去就是!” “不行!”杨小央又丢了面子,况且他也不愿让小二因为自己又向这个世道妥协,“今天我还保定你了!” 说是这么说,杨小央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这活尸不是你亲戚吧?” 小二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答了句:“不是......我亲戚一般不会打人。” 杨小央点点头,脚在不算松软的土地上猛塌一步,拧腰拍出一掌,直冲活尸胸口。 小二的大哥冷笑一声,操控者活尸对上一掌。 杨小央运足灵气与活尸一下对了好几掌,本来以为自己能随手退敌,不曾想这活尸硬得很,起码比墙硬上不少。 杨小央后退两步换了口气,左手抓住活尸打来的一拳,右臂沉肩一肘打向他的肩膀关节处。 小二的大哥一惊,有心要操控者活尸躲开,但活尸终究不似常人灵活,一条右臂被打得脱了臼。 他操控活尸回到自己身边,看了眼肩膀处,发现错位太严重,很难一下接上。 他沉着脸喊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外人掺和什么?” 杨小央见过软的不行来硬的,还没见过反着来的,当即反驳道:“他不愿走你就动手,这不妥吧?” 小二的大哥冷哼一声,“小二他是家中幼子,又炼化了亲人的尸体,按规矩他就得继承家业。” 他说完又看向小二,面有哀色,“而且最近爷爷身子越来越差了,我天资愚钝,王家还要靠你才是。” 小二失声道:“什么?我走时爷爷他还安好,怎么会快不行了?” “爷爷资质虽高,但终究还是不如你,前些日子还是受了尸气侵蚀,已经卧床不起了。” 杨小央心中微动,看了眼小二黝黑的脸和他大哥苍白的脸,看来像小二这样不受尸气影响的赶尸人终是少数。 小二此时似是丢了魂,声音中饱含痛苦,“怎么会......怎么会......” 他又猛然抬起头,抹去眼中的泪水,坚定地说道:“我跟你回去!” 他又对着杨小央行了一礼,“杨公子,寻尸的事情我可能无法再帮你更多了,实在对不住。” 杨小央看了眼这片空地嘴角一抽,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无妨,你已经帮我找到了,剩下的也就费点事情罢了。” 这时小二的大哥突然出声道:“你要找尸体?那里就有一个。” 杨小央惊讶地看向他,这本事可比小二厉害多了,竟然还说自己天资愚钝? “敢问兄台名讳?”杨小央抱拳道。 小二的大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叫王大哥。” 章一百零一 欲雨 既然已经知道了确切位置,小二和大哥也就没急着走,帮着杨小央挖了个坑,不一会儿就挖到了尸体。 这个尸体是个男子,应该刚埋下没几天。杨小央感受了一下尸体中的阴气,觉得可行。 至于少女,估计是找不到了...... 尸体还算完整,杨小央拖着尸体的肩正准备把他托出坑,突然听到边上传来了动静。 转头一看,就见李从文三人走了过来,而鞠夜阑正一脸寒霜地看着自己。 “杨小央,你在干什么?” 杨小央一颤,把尸体放回土里,干笑道:“我见他曝尸荒野,就给他挖了个坑埋了。” 鞠夜阑看了眼小二和大哥,以及他们身边的活尸,隐有怒意,“他们是赶尸人吧,你是在让他们帮你找尸体? 不违道人也在挖尸体,是不是他当初告诉了你什么?而且自从你从他那回来以后一直有事瞒着我们,是不是?” 杨小央没想到鞠夜阑能猜到这么多,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好嘴硬道:“不是。” 杨小央说完后心里没底,还以为鞠夜阑会继续深究,没想到她只是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便不再多说了。 杨小央松了口气,向李从文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从文没理他,对着小二和大哥行了一礼,“二位就是赶尸人吧?” 杨小央急道:“你是来抓他们的?” 李从文瞥了他一眼,模仿着谢言的语气说道:“抓他们干什么,他们又没犯法。” 他又对着二人说道:“谢言想给你们发个通牒,这样你们就可以自由出入别的城池了。本来以为只有一个人,没想到竟然有两个,还好有备用的。” 他说完就拿出两个小册递给了二人。 小二低呼了一声世子殿下便赶紧接过,大哥也没拒绝。 李从文见二人收下,走到大哥的活尸便戳了戳,又摸来摸去,口中啧啧称奇,日莹也同样如此。 反倒是鞠夜阑不似往常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飘忽。 ...... “世子殿下,城内任杀门的杀手被杀六人之后,密探上报说甲四号杀手在城内屠了一户人家三口人,并在墙上留下血字,要我们交出日莹姑娘,现甲四已经不知所踪。”老周站在谢言的小院内躬身道。 老周的声音落下,院内寂静了一会儿才听铜管内传出声音。 “密探和巡城司的人在干什么?” 老周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听出了世子殿下的怒意,声音微颤地答道:“殿下,任杀门的杀手确实善于躲藏。密探和巡城司正在尽力搜寻,一有消息便会立刻上报。” “百姓可有躁动?” 今日明明天色阴沉,老周却仿佛置身三伏天,额上的汗不停流下,“城内略有谣言。” 院内又沉默了一会儿。 “把城内和府上的笙歌军全部派出去,散于城内各处。” 老周大惊,急忙劝道:“万万不可啊殿下,笙歌军不过两千人,城内几十万人,散于城内又如何有用啊?再者若是把甲士都派出去,殿下您的安危谁来保证?” “我知道光靠笙歌军护不住百姓,如此不过是要让城内百姓安心,至于任杀门的甲四,我自有办法。你且去布置吧。” 老周不敢再劝,咬牙拱手退下。 不一会儿,老周又来到院内,“殿下,笙歌军已经布置下去了。苏刺史派来了他府上的护卫五十人,正候与门外。” “让他们也去城内保护百姓。” 老周迟疑了一下,答道:“是。” “再把国公府的护卫也派出去。” “这......这不可啊殿下!府上护卫不过百人,也不过将将防住那个甲四啊。甲四逃脱朝廷追捕多年,其武功手段在杀手中都属顶尖,若是再派出府上护卫,殿下您危矣! 鄂州不能没有殿下您啊!请殿下三思!” “无妨,让巡城司派两个高手等在国公府门口,我去会会那个甲四。” 老周一愣,不明白世子殿下什么意思。 随后他就见世子殿下的屋门打开了,一袭白袍的谢言走了出来。 那身白袍正是李从文买的那件,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看来李大公子高估了谢言的体型。 谢言的肤色很白,比身上的白袍还要白,本显的稍有些阴柔的轮廓却在松垮的白袍下衬得坚定。 老周一下跪倒在地,眼中已有热泪,“殿......殿下?您……您怎么出来了?” 谢言没有刚才语气中的愤怒,他轻轻笑了笑,扶起了老周,柔声道:“周叔,近年来辛苦了,且看晚辈如何擒下那甲四吧。” 谢言说完推开院门,走出了院子。 老周抹了抹眼泪,默默跟在谢言身后。 谢言自他的小院一路负手走向府门,路遇的仆人婢女无不惊呼,跪地不起,口中高喊世子殿下。 府门口有两个巡城司的人,皆身穿铁甲,腰挎横刀,气势凛然。 他们看到一身白袍的谢言现身,先是一愣,随后都把手放在了刀柄上,横跨两步挡到谢言身前,警惕四周。 府门外除去这两人再无其他甲士。 谢言微微笑了笑,看了眼跟在身边的老周,“周叔,您年纪大了,不必陪着晚辈。” 老周笑着行了一礼,“老奴誓与殿下共存亡。” 谢言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推开前面挡着的两个甲士,对着府门外的大街朗声道:“在下谢言,邀甲四来此一叙!” 谢言的身子微微颤抖,可能是因为怕人,也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他白皙的脸上染了些红晕,就是不知自己这声音是否够响,是否能传到他人耳里。 路上有百姓听到了谢言的声音,无不面露惊色,随后全都涌到了国公府门口。 只是他们都停在了在三十步外。 不知谁起了个头,百余人都伏地高呼:“世子殿下!” 更有年长者流下了热泪。 谢言的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闭上眼睛再次喊道:“在下谢言,邀甲四来此一叙!” 老周看着谢言比白袍还要白的脸,悄悄伸手搀住了他的手臂。 这下终于有回应了,“世子殿下,交出我门叛逆,还你鄂州城一个太平!” 这声音听不出说话之人的年龄,听不出性别,也听不出从何处传来。 谢言睁开眼,长吸一口气,“既是你门叛逆,便是是我鄂州子民,是我鸣武子民。你想杀她,我不同意!” “哈哈哈,你一黄毛小儿不同意又有何用?信不信我每日屠你城内一户?” “你不敢。”谢言走到两个甲士身前,静静地说道。 “哦?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我可是记得当年剿灭我任杀门一役,楚国公可是出了不少力。” “你不敢。”谢言闭上眼,再次说道。 “你在激我?” “你敢对我动手,你必死无疑。” “巡城司那些废物可抓不住我。” “那你且试试。” 老周面色凝重,再次来到谢言身边。 府门口沉默了下来,却有种别样的氛围凝聚。 ...... “行了,既然事情办完咱们就回去吧,我看这天可能要下雨。”李从文拍了拍小二他爹的肩膀,看了眼天色随口说道。 杨小央以为他会怕尸体,没想到只是怕鬼罢了。 “大哥,我想先回城里接个人之后再走。”小二拉下了兜帽,露出那张黝黑的脸。 “那个傻子?” “是大壮。”小二认真地说道。 大哥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既然如此,那便同行。”李从文对着小二和大哥招了招手,“正好我对着活尸还挺有兴趣,你们给我讲讲。” 杨小央看着几人掉头回城,惋惜地看了眼那具尸体的坑,暗暗记下这个位置,准备之后再悄悄来。 “杨小央,你过来,我有事情跟你说。”鞠夜阑不顾微颤的匣子,把他交给了李从文后,指着马车车厢冷冷地说道。 她看到了杨小央的眼神。 杨小央一愣,还以为她不再追究了,没想到是要单独谈谈。 这辆马车是国公府的,比段青送的马车华美不少。 倒不是说卫国公不如楚国公,只是段青的马车是送人的,若是双马拉乘就不合礼制了。 李从文见杨小央和鞠夜阑进了车厢只是笑笑,便和日莹一同问起关于活尸的事情来。 杨小央还没做过这么宽敞的马车,觉得只有两人的话,车厢内会稍显空旷。 “为什么要挖别人的尸体?” 杨小央没想到鞠夜阑问得这么直接,扯出了一个笑容,“都说了我不是在挖尸体。” 此时鞠夜阑的大眼睛里没有光,“你不知道自己一说谎就很明显吗?” 杨小央一滞,低下头,神色阴晴不定。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鞠夜阑的声音更冷了些,“尸体是用来救小荼的?” 杨小央摇头。 她的声音更冷了,“用来救我的?” 杨小央抬起头,抿紧了嘴。 “那个郑吉也是先天不足,不违道人用尸体能补全先天?” 杨小央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那药名欲争。” “你觉得我会喝?”鞠夜阑直视杨小央,又拔高了些声音,只是脸色愈发的苍白了。 “我知道你不会喝,所以想瞒着你。” 鞠夜阑脸上的怒容更胜,让杨小央不敢直视。 车厢内突然沉默了下来。 章一百零二 吧嗒吧嗒 杨小央低下头,不知该怎么说服,怎么辩解。 他觉得自己说不过她。 一阵沉默之后,他突然听到鞠夜阑笑了起来。 他猛然抬起头,见鞠夜阑微笑着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我刚才生气吗?” “因为我用尸体制药?”杨小央不确定地说道。 “你先告诉我,欲争是不是不仅仅需要尸体?” 杨小央不敢看鞠夜阑的眼睛,声音低沉地说道:“光靠尸体确实不够,还需要男人的阳元用以阴阳相生。” “怕还是不够。” 杨小央一滞,眼睛看向别处,“若是想要效用更好......还要......研磨生魂。” 杨小央本以为鞠夜阑会勃然大怒,却听到她突然又大笑了起来。 杨小央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她脸上满是痛苦。 “我生气不是你给我制药。 恰恰相反,我很感激,也很感动。 我知道你本也肯定是不愿的,但你既然能下定决心这么做,就说明你为了我放弃了很多。 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但我也很生气,非常地生气! 我气你不告诉我真相!我气你自己偷偷去做!我气你不考虑我的感受! 但我最气的是,这是我的命! 你凭什么为了我的命承受下所有? 这是我的命!要遭天谴也应该是我来!” 杨小央愣住了,他第一次见鞠夜阑喊得这么凶。 鞠夜阑的大眼睛里此时全是泪,泪染湿了苍白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在车厢的木板上。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杨小央明白了,鞠夜阑想要的不是救命的药。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快快乐乐的余生,一个问心无愧的余生。 一阵风吹起了马车的车帘,吹进了春天的雨水。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 两匹骏马拉着华贵的没车缓缓驶向南门,李从文正和日莹说笑,就见城门口站了不少甲士,各个脸色凝重。 马车旁跟着的巡城司的人上前询问后,焦急地回身对着李从文抱拳道:“三公子,任杀门的杀手以城内百姓威胁世子殿下,如今世子殿下正于府门前与任杀门的甲四号杀手对峙。 还请公子不要进城,在下立刻进城驰援世子殿下!” “什么?”李从文一惊,卸下背上的匣子交给日莹。 又猛然拔出他的破剑,一剑凌空砍断了马车车辕,翻身上了马,向城内疾驰而去。 车厢内的杨小央也听到,对着鞠夜阑交代了一句便跳下车。 他没去骑另一匹马,运转灵气向李从文追去。 因为他不会,而且马也未必比他快。 日莹本想骑马追上,又似是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放出杀气,背着匣子守在了马车前。 鞠夜阑看着两人模糊的背影,觉得今日的雨水有些稠密。 杨小央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李从文,一边跑一边问道:“谢言不是怕人吗?他怎么会出府?还跟杀手对峙?” “他可是楚国公的世子!”李从文没再多说,一脸焦急地策马狂奔。 二人一路疾驰,途中已经见到不少甲士全副武装,也见到许多人家闭紧了门窗,大街在朦胧的雨幕中显得有些萧瑟。 杨小央行至一路口,突然看见一只箭矢射向了马上的李从文,而李从文毫无所觉。 这匹马太高,杨小央没法够到他,张嘴提醒也来不及,只好一掌轻拍在马身侧边,把那匹马横推了出去。 可惜力道没掌握好,马侧翻摔在了地上。 不过还好那只箭将将擦着李从文的背射了过去,没有伤到他。 杨小央又一拉缰绳把马拉了起来,背对着李从文道:“国公府不远了,你先去,我帮你拦着这杀手。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别救人不成自己死了。” 李从文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有犹豫,一手挥起马鞭,一手抹了抹挡在眼前的雨水。 ...... “那你便动手试试!”谢言睁开眼,强行让自己直视面前的人群,试图在其中找到甲四。 然而他只能看到一个个恶鬼。 “人在我眼里就像恶鬼,我能不怕吗?”他暗暗这么想着,嘴角却露出了笑容。 这是他以前没有说出口的一个答案。 而问话的人自然不是恶鬼。 绵绵春雨打在身上,浸湿了谢言身上松垮的白袍。 他看到一柄飞刀向自己直直地飞来,随后自己闭上了眼。 他听到了身旁老周的惊呼,听到了身后甲士身上铁甲摩擦的声音,也听到了雨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没想到任杀门对楚国公的仇恨这么大,连自身安危都不管了。 谢言这样想着,脸颊上感到一股风吹来。 这股风并非来自正面。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前两步外的地上有一条深沟,一条一臂深,两拳宽的深沟。 沟边躺着一柄折断的飞刀。 这条深沟自长街的尽头一直绵延至此,谢言看去,隐隐看见一个身影。 哦,是一个人影。 “娘的,你还敢站护卫身前,找死呢?”李从文骂骂咧咧地下了马,手上拎着他的破剑。 “他们是巡城司的人,不是护卫。”谢言对着他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就跟在问你吃了没一样轻松。 李从文撇了撇嘴没理他,正想找找人群中的杀手,又见国公府的匾额后跳下一人,直冲几人而来。 李从文不明白片额后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藏得下人,却也没时间思考,见那人离这边还有几步距离,举剑便刺。 那人穿着夜行衣,身型并不瘦小,手上拿着把横刀。 他微微侧身便躲过李从文的剑意,左右连闪两步又躲过冲向他的巡城司的人,左手拍在李从文胸口,看也不看老周一眼,一刀劈向谢言脖子。 李从文被拍得吐出了血,还不待稳住身形便抬剑挥去,剑意在地上已经拉出了痕迹。 可他明白,来不及了。 谢言看着拿着刀的恶鬼,和斜斜劈来的横刀,不禁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从文,对他笑了笑。 只是他的头才转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就看到那个恶鬼的身子倒了下去。 他的头......不见了。 血柱从脖颈处飚射而出,有些溅在了他的白袍上,有些溅在了地上。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他突然觉得,人,好像也不过如此。 杀手的尸体倒地,他的手依旧紧握着横刀。 血水混着雨水漠过了谢言的脚尖,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去,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头颅。 这个人应该就是杨小央了吧。 谢言这么想着,全无畏惧地打量他,见他似是云淡风轻地站在那,仿佛手上拿着的是串糖葫芦,然而他的脸上为什么显得这么嘚瑟? “亲娘嘞,你怎么做到的?”李从文已经屁股着地摔在了地上。 杨小央微微一笑,走到李从文旁边也不拉他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搬运术而已,雕虫小技耳。” 他才不会说他其实想搬运的是那杀手一整个人。 李从文深知他的性子,撇了撇嘴站起身,指着他身上说:“你这怎么有个掌印?” 杨小央脸上一抽,“好不容易遇上个不用兵器的杀手,我懒得纠缠,就挨了他一掌把他拍死了。” 李从文随手把落到眼前的碎发往后一撩,说道:“先别废话了,还有个杀手呢。”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是一直是你在问我话吗? “甲四,出来领死!”李从文对着杨小央使了个眼色,走到谢言身前,对着人群朗声道。 “没想到你们有点本事,来日方长!” 杨小央已经悄悄探出神识,察觉到场中只有一人开口说话,当即神识退回体内,暗暗用灵气裹住那人。 他觉得这次一定能直接把甲四整个人搬运过来,再活捉他。 杨小央闭上眼集中精力,暗道一声:搬运术! 他只觉手中一沉,张开眼睛一看,是个鲜血淋漓的上半身。 他顿了顿,沉默了会儿,察觉到李从文和谢言的目光,义正言辞地对着有些惊恐的人群朗声道:“哼,此人无故残害百姓,罪孽深重。在下实在气愤不过,便把他分了尸,以儆效尤!” 一片寂静,唯听甲四上半身的鲜血滴在地上。 他手上那人穿得是普通百姓的衣服,杨小央看到李从文的笑容有些玩味,指着他悄悄问道:“这人是不是甲四啊?” 老周上前看了一眼,半哭半笑地点了点头:“对,和朝廷的通缉令上长得一模一样。” 谢言点点头,挺胸抬头上前一步对着围观百姓朗声道:“诸位,城内杀手已被诛杀,各位可以暂且安心了。 此次让诸位受惊,还有百姓遇害是在下之过,在下给诸位赔不是。”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杨小央疑惑地看着他,捅了捅李从文,“他真的怕人吗?我怎么看他脸皮比我厚多了?” 这时一声惊雷响起,谢言抬头,只觉眼前一白,人又成了恶鬼的模样。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殿下!” “世子殿下!” ...... 杨小央嘴角一抽,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默默闭紧了嘴。 一声惊雷之后雨势更大,不断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章一百零三 曲毕 只剩下一匹马拉动的马车姗姗来迟。 日莹扶着鞠夜阑下了车,把背上的匣子交给了她,又把伞举在了她的头顶,任由雨水滴落在自己身上。 她看着两句不完整的尸体冷冰冰地说道:“他们是甲四和甲五。” 鞠夜阑想把伞往她那推一推,却没有推动。 “他们就是你说的武功很高的那两个?”李从文瞥了眼她腰间的葫芦。 日莹脸上的寒冰化解,回想了一下,嘟起嘴说道:“甲四武功确实高,就是他伤了我师父。 至于那个甲五,我记得我师傅说他武功其实一般,但尤为擅长暗杀。” 杨小央偷笑一声,他可是记得李从文一下就被那个武功一般的甲五推了个屁股蹲的。 “那他是怎么躲在匾额后面的?我看他长得还挺壮实的。”李从文问道。 “这是任杀门教的武功,叫鸡鸣狗盗,缩骨功就是其中的一种。甲五的鸡鸣狗盗之术练得炉火纯青,常常会躲在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所以他暗杀很厉害。” “任杀门的杀手是怎么取名的?是不是还有甲一乙二什么的?” “没有,我听师傅说,任杀门是从甲一一直排到甲几百,有人死了也不会顶上。” 这时小二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面有不忍地说道:“他们虽是杀手,但被如此分尸还是太过残忍了些。”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理这个烂好人,嬉笑地凑到鞠夜阑身旁,颇有些自得地说道:“夜阑啊,我的搬运术已经略有小成了。刚才多亏了我的搬运术,不然非但甲四抓不住,谢言也会有性命之忧啊。” 鞠夜阑此时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她面无表情看了眼地上的残尸,又看了眼一脸得意的杨小央,学着日莹的语气冷冰冰地说道:“你就用道术干这事儿?” 杨小央一滞,才想起搬运术如此用法好像确实不妥,讪笑了两声。 旁边的李从文见老周已经安排好仆人把谢言送进了府里,对着他说道:“既然任杀门一事已经告一段落,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老周一愣,急忙道:“三公子您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也不必急于一时吧?要不等世子殿下醒了以后再从长计议?” 杨小央也奇怪地看着他,他来鄂州城一直在忙活,还没功夫好好歇歇呢。 李从文摆了摆手,面有愧色,“鄂州城有百姓遇害终是因为我收留了日莹姑娘,算是牵连了你们,我们现在离开也好还鄂州城一个太平。” “这事儿怎么能怪您?任杀门与公爷早有旧怨,还要多谢几位出手相助才是。”老周说完见李从文一脸坚决,也清楚他的性子,不再多劝,“三公子不与世子殿下道别一声吗?” “诶,不了不了。你帮我转告说叫他每天多吃点,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他起码得跟我差不多吧,谁知道比我还瘦,这可不行。” 老周叹了口气,命人领来了他们的马车,“行礼已经放在车厢里了。” 李从文点点头,摸了摸他们的枣红大马。 见它有些委屈,笑道:“哎呦,好久没喝醪糟了吧?等会儿就给你喝。”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与几人一同离开了国公府。 老周看了眼府门前深深的剑痕长叹了口气,吩咐道:“这条街不必修。” ...... “二位有何打算?”李从文向小二和大哥问道。 “我们去亭阳楼接个人便回去了。” “那一道去,正好再去吃最后一顿。”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咋就把吃饭说得那么瘆人呢? ...... 楚国公府内。 “殿下,您醒了?”老周欣喜地看着转醒的谢言。 “走了?”谢言的脸依旧有些白。 老周知道他问的是谁,点了点头,却见世子殿下似乎并不难过。 谢言笑了笑,“我有一事不解。” “殿下请讲。” “你刚才为何要装作自己不会武功的样子?那个杀手似乎并不是你的对手。” 老周苦笑一声跪了下来,“请殿下恕罪。任杀门的杀手不知道老奴的底细,若是今后还有刺杀,老奴自信能让对方措手不及,护住殿下。” 老周见世子殿下点头,又接着说道:“殿下,刚才有人上报,一直跟着王小二的那个密探被他们带走了。” “无妨,还他自由吧。” “那沾花楼那个被人赎身的密探呢?” “那个琴妓?既然有人愿意给她赎身,也一同还她自由吧。你再派人去问问她还需要些什么,都尽量满足吧。 这么多年鄂州城若是没有这些密探,怕是不会像如今这么太平啊。” 老周身子伏得更低了,“殿下仁慈,老奴这就去办。那是否还需要在城内搜寻任杀门的杀手?” “要。” “只是那位日莹姑娘走后,任杀门的杀手不会在轻易路出马脚了。” “去请亭阳楼的那个掌柜,他以前是盗神,酒楼里的伙计也有不少当过大盗,他们可能会有办法。” “是。” 谢言微微点头,刚闭上了眼,又听老周说:“对了,三公子让老奴传一句话。” 谢言摆摆手,微微一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我多出去走走吧。” “不是,他让殿下多吃些,不然衣服也不会不合身。” 谢言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脸颊通红。 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更随性了。 ..................................... 安炎二十五年,春,蜀山。 平云峰的竹楼内,祖师坐在竹椅上一脸嫌弃地看着面前的茶水,“每次来你都给我和竹叶泡的茶,一点都不好喝。” “我勒个仙人,这竹子在我平云峰上长了几百年了,不比茶叶好喝?”老人盘坐在椅子上,腿上搁着把刻有卜字的剑。 祖师吹了吹竹杯,把滚烫的茶吹凉了才喝了一口。 “这凉了可就不好喝了。”老人脸上一抽。 “反正都不好喝,凉的喝着舒坦。”祖师撇撇嘴,又接着说道,“蜀王同意出兵了?” “嗯。” “那你的剑经挑好了没?” “还没啊,不知道哪本合适。天书上是怎么说的?” 祖师撇撇嘴,“看不见。不过也不急,他才刚出生,还能再看几年。” 老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了起来,有剑芒闪过,“你师傅真的看到了恢复灵气的希望?” “骗你干嘛?再说了,自己占卜不出?”祖师把竹叶茶一饮而尽,还把竹叶嚼了嚼咽了下去。 老人苦笑一声,“若是我能卜的出,早就自己去办了。既然你师傅看到了,那蜀山一脉自会全力配合。” “我知道你会配合啊。” 老人一愣,“那你来干啥子?” “随便溜达溜达呗。” 老人嘴角一抽,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竹杯,面无表情地说道:“出去。” ................................................ “诶,小二你酒量不行啊。”李从文一手勾搭着小二,一手勾搭着他爹,嬉笑道。 “呜啊呜啊呜啊......” 李从文倒是放过了大壮,没劝他的酒。 “三公子啊,我真的喝不了了,就放过我吧,我们还要赶路呢。”小二用手挡住李从文递来的酒杯,苦着脸说道。 “呜啊呜啊呜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是被活尸背着回去的,喝醉了又怎么样?”(大家千万不要酒驾) 小二一听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左右张望了一下,“公子慎言,赶尸人的事还是不要说出去为妙,我怕别人会害怕。” “切,连我都不怕,他们怕什么?”李从文满不在乎地说道。 “呜啊呜啊呜啊......”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他在自夸还是自损。 大哥苍白的脸喝了许多酒依旧白的吓人,他看了眼窗外,对着几人抱拳道:“诸位,现在雨已经停了,我等也是时候告辞了。” 小二也站起身,脸已经黑里透红,“能在此与诸位一会实乃小弟荣幸,我们有缘再见。” 几人也起身回礼,目送三人离开。 杨小央看着小二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 虽然他说不出有什么感慨...... 小二和大哥当先出了雅间的门,大壮跟在最后。 大壮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着杨小央挤了挤眼。 杨小央一愣,随后释然,原来当时给自己塞纸条的是他啊。 原来他不傻。 待三人走后,鞠夜阑打开了匣子,开始给小荼喂菜吃。 “日莹姐姐,刚才你又吃快了!”小荼刚出来就抱怨道。 日莹愣愣地点了点头,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要不我们歇息一晚再走?”杨小央已经放弃给鞠夜阑做欲争,今日她已经有些劳累,杨小央想让她多休息会儿。 李从文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行啊。” 日莹咽下嘴里的菜,歪着头问道:“我们去哪?” 杨小央一愣,“任杀门的杀手不是死了吗,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吗?” 日莹脸一下冷了下来,“甲五甲五死了,还有甲二没死。况且李大哥雇了我,我就得跟着。” 杨小央僵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 “日莹啊,我们准备去庐山避暑去。”李从文美美地喝了口酒,摇头晃脑地说道。 日莹喔了一声,接着傻笑着吃菜。 “还是沿着江边走?” “江水声本公子听腻了,咱们往南走山道。” “那多不方便......”杨小央嘀咕道,只是没人理他就是了。 章一百零四 没见识 鄂州南面的山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东行。 “日莹啊,酒葫芦什么时候能还给我?”李从文坐在车厢里媚笑道。 日莹脸一寒,“这是我抢来的,为什么要给你?” 鞠夜阑掩嘴偷笑。 “但是抢别人东西是不好的哦。” 李从文听了小荼的话很是欣慰。 “但抢来的就是我的,那你要我的东西,不也是抢吗?”日莹杀气一收,想了想,嘟起嘴问道。 “诶?好像很有道理?”小荼瞬间反目。 李从文不甘心地问道:“你又从来不喝,要酒葫芦干什么?” “可是我喝不喝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从文溃败,不再提这件事。 小荼又点点头,看了眼日莹腰上的葫芦,突然出声道:“我想喝茶。” 杨小央正驾着车,刚感叹枣红大马又有些不听使唤了,肯定又想喝醪糟了。 听到小荼的话他翻了个白眼,摸了摸马儿,“再往前走一段,要是有酒肆就给你喝。” 杨小央说完长叹一口气,不禁感叹这一车人和马都是大爷啊...... 马儿可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找到酒肆,打了个响鼻便卖力地跑了起来。 他们已在山林中走了两日,向东走了几十里。 虽刚出鄂州地界,但人烟不似鄂州南面那样稀少,途中以在小路边见过不少小酒肆,所以杨小央并不担心找不到。 雨后的山林染了些迷蒙,清翠却似水墨。 虽不通音律,但杨小央还是想哼个小曲。 还不等他哼出声,便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酒肆。 看来是天意不让我哼啊...... 杨小央用腿轻轻点了点马屁,“就在前面了,你倒是个好运的。” 这间酒肆不大,就一个小棚和几张桌椅。此时酒肆里只有一个伙计,还长得颇为粗犷。 那伙计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脸上一下堆满了笑,“几位贵客赶紧坐,想要点儿什么?” 李从文当先跳下了车,“一碗好酒,要最好的。” 杨小央把马绳绑在了一边,他本想从车厢里拿点醪糟出来,但想到在别人酒肆里这么做不太妥,还是说道:“一碗醪糟,一碗好酒。” “诶诶,好咧。” 日莹跟着跳下车,把抱着匣子的鞠夜阑扶下来后嬉笑道:“三碗茶。” 伙计见众人坐下,端来了酒和茶后便等在了一边。 杨小央见伙计候在一边不走,暗自撇了撇嘴,等会儿免不了又要端着碗跑林子里去喂小荼了。 李从文坐下后闻了闻酒碗里的酒,眉头一挑,高呼一声好酒便一饮而尽。 日莹看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却是脸色一寒,把手摁在了鞠夜阑的茶碗上。 鞠夜阑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日莹脸上的杀气都要滴出水来,见酒肆的伙计背过了身,沾着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迷魂汤。 见几人看过便随手抹去。 杨小央憋着笑看了李从文一眼,故意也把面前的茶一口喝干,高喊了句:“好茶啊!” 鞠夜阑气得翻了个白眼。 砸吧砸吧嘴,随意地运转了一下灵气,便把迷魂汤的药力给化开了。 李从文却似乎一点不在意,向日莹问道:“你还会写字?” 日莹无视了杨小央幸灾乐祸的举动,收敛杀气,理所当然地回道:“我师父教的啊,要是不会写字,怎么传递情报呢?” “诶,一直没问你,你师傅叫什么啊?”李从文觉得已经有些犯迷糊了,却一点不担心。 “她叫甲二。” 日莹说完李从文就一头栽倒在了桌上,还好他提前把手搁在了那,不然额头上一个红印子是跑不了的。 鞠夜阑看了眼晕过去的李从文,又看了眼一点没事的杨小央,悄悄捅了捅他,问道:“诶,迷魂汤味道怎么样?” 杨小央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生怕她也想尝尝,赶紧说道:“一点不好喝。” 其实味道还不错,酸酸甜甜的,放在酒里正合适。 鞠夜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盖在自己碗上长着茧子的手,决定还是不尝了。 “那现在怎么办?”她悄悄问道。 “要我去把那伙计杀了吗?”日莹见伙计走到了酒肆后面,冷冷地说道。 “你说会不会是任杀门的人?”杨小央把鞠夜阑的茶碗从日莹手里拿了过来,一口给喝干净了。 随后悄悄撇了撇嘴,迷魂汤放茶里就不好喝了。 日莹摇头。 “那就不要杀,小羊你去问问他为什么要在茶水里下药。”鞠夜阑拍了拍日莹的手,对着杨小央说道。 日莹嘟了嘟嘴,见李从文趴在那昏睡不醒,从他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在他鼻前挠痒。 杨小央看了眼日莹,轻轻拍了拍匣子便起身去了酒肆后面。 刚起身没走两步,就见那个伙计正鬼鬼祟祟地探头看着他们。 ................................................... 安炎二十五年,春,关中,秦王府。 “于少傅,秦王殿下正在会客,大人还是稍晚些再来吧。” 秦王赵丰年的老师看了眼拦住他的仆人,也不怪罪他,又看了眼隐有欢笑声传出的屋子,拂袖而去,“我去殿下书房等他,若是他来了你禀报他一声。” “是。” 于少傅走进赵丰年的书房坐下,看了眼书架上满满的志怪趣闻,忍不住叹了口气。 直到深夜,秦王赵丰年才醉醺醺地回到书房,“先生您有事找我?” “今日殿下又与那些纨绔相谈甚欢?”于少傅没好气地说道。 “先生,我们不过志趣相投,多聊了几句。”赵丰年比他弟弟赵启年长得高大,也更阳刚些。 他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微微醒了醒酒。 “殿下,当今太子软弱无能,您不可如此消沉啊!应当找准机会,让陛下早些改立太子!” 赵丰年的眼神一下锐利了起来,“住口!孤已是秦王,便不可能再当太子!你若再胆大妄言,别怪我不记师生情分!” 于少傅不为所动,接着劝道:“殿下,陛下如今龙体有恙,太子年幼软弱,无以立威,怕是以后无法掌控众臣。 摄政王杨启视朝纲为无物,肆意妄为,鸣武不能让大权继续掌握在这种人手里。 李相虽为国之栋梁,却终究出生寒门。平时也就罢了,若所行之策与勋贵利益相冲,怕也是难以实行。 而满朝勋贵守成尚可,若要进取却是极难。 如今我鸣武正是励精图变之时,当有一果决圣明之人主导大局才是。” “先生莫非在劝我造反?”赵丰年厉声道。 于少傅手骤然握紧,低声道:“当然不能造反。只是陛下只有殿下您和太子殿下两个儿子,若太子殿下意外身亡,陛下也就没得选了。” 这次赵丰年倒是没有动怒,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杨启可非善茬,若是启年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刚才承恩公府上的暗探传来密信,说承恩公有意对付杨启。” 赵丰年皱眉,“杨启大权在握,他虽是国公,怕是也难以对付吧。” 于少傅没说话,枯老的右手在脖子前一划,眼神犀利。 赵丰年眼瞳一缩,思索了一会儿,坚定地说道:“你去找江湖上的杀手来,切记不能牵扯到孤。” “殿下英明。” ..................................... “你为何给我们下药?”杨小央一点不废话,指着那个伙计说道。 他本以为那伙计会推脱一番,谁知他听了也不再躲藏,站直了冷哼一声,“你们家公子已经倒了,就剩你一仆人和两个弱女子。赶紧把身上的钱交出来,饶你们一命!” 杨小央自从跟李从文在一起后,虽已经多次被人当做仆人,但还是很生气。 有点想打他......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子是山贼!别废话,赶紧拿钱!看你们的马车漂亮的紧,拿出一两银子就放过你们!”那个山贼边说边从旁边拿出了藏好的大刀。 一两? 杨小央一愣,怒气稍减,看来是个跟自己一样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怪可怜的。 等等,我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要不就给他一两吧?还省的我麻烦。 杨小央刚想掏钱,就听身后传来了鞠夜阑的声音:“山贼?只要钱不杀人的吗?你们有寨子吗?平日都干些什么呀?” 杨小央知道他们要去山贼的寨子逛逛了...... “哪那么多问题?赶紧交钱,交了钱就放你们走!” 鞠夜阑走到杨小央旁边,“小羊,我想去看看山贼的寨子。” 杨小央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微微笑了笑,见他身旁有一块巨石,把鞠夜阑拉到身后,运转灵气随手拍在了上面。 砰的一声巨石就炸开了,但好巧不巧的有颗石子打到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杨小央脸上一抽,要是他会内劲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但装高手还是装。 他见那山贼已经吓傻,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带路吧。” “啊?哦哦,少侠饶命,我这就带路。”他愣了一下一脸恐惧地说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这种又没见识又没骨气的还能当山贼? 他们回到桌前,日莹正守在李从文旁边。 杨小央刚想给李从文渡点灵气,就听鞠夜阑道:“把他搬上马车不就好了吗?” “把他弄醒再他驾车,我好省力点。”杨小央说完不顾鞠夜阑的白眼,在日莹好奇地目光下,一指点在了李从文脑门上。 “懒鬼......”鞠夜阑见李从文转醒,小声嘀咕道。 “鬼?什么鬼?”可怜的李大公子刚醒过来,便又晕了过去。 章一百零五 山贼 “你为什么当山贼啊?”鞠夜阑坐在车辕上,对着走在前面带路的山贼问道。 “这有什么为什么,当就当了呗。” 鞠夜阑见那山贼明显是敷衍,也不再多问,闭上眼贪婪地吸了口山林间清新的空气。 车自然还是杨小央赶得的,某李姓公子以某人救治不尽力,浑身酸软无力为由,正躺在车厢里和日莹聊天呢。 马车在山路上慢行依旧有些晃荡,杨小央的脑袋一点一点,感受着拂面的春风,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若是能这么一直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可惜身边的人一个只能尽力享受最后的生命,一个还得要自己晋升人仙才能继续存活。 我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感悟也多了那么多,为何还不能突破? 究竟要怎样才能突破? 杨小央闭上眼,只觉今天的阳光还不错。 道是走不尽的,路却会走完。 不一会儿那个山贼就把马车领到了一个山寨前。 杨小央见山寨不算大,至少没有水贼的寨子大,他估计里面有几十个人就顶了天了。 “几位,这就是我们寨子。” “你先进车厢。”杨小央对着鞠夜阑轻声道。 鞠夜阑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她刚进去,李从文就钻了出来。 “哟,酸软公子怎么出来了?”杨小央嘲讽道。 李从文不理他,见山寨大门紧闭,用折扇点了点那山贼,“赶紧叫人开门!” “诶,诶,好嘞。” 那山贼上前对着木门轻拍了几下,便有人把门打开,里面跑出来了几个山贼,手上都拿着兵刃。 “你们几个胆大包天了,还敢羊入虎口?赶紧把钱交出来,老子就放过你们!”其中一个壮汉站出大喊道,手上还拿着把板斧。 李从文见他们贼心不死撇了撇嘴,对着杨小央说道:“上。” “你怎么不去?” “本公子怎能和此等粗鄙之人大打出手?这有失体统啊。” 感情只有我是粗鄙之人呗?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废话,跳下了车。 “哼,之前只要一两,现在你得交二两银子才能放过你们!” “给你们二两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杨小央觉得能省事儿还是省事儿点好。 “啊?你脑子坏了吧?”那拿着板斧的人还从没听过这种要求,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小央回头看了眼,见李从文正笑着看向自己,而且车帘已经被撩开了一角,露出了三双眼睛。 杨小央指着他,“我好心跟你商量,你别逼我啊。” 那壮汉听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小央的细胳膊细腿,与左右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举起板斧对准了杨小央,高喊道:“你这小子,逼你又怎么样?” 杨小央抿了抿嘴,运转灵气上前一掌拍在了板斧侧面,斧子被拍得又贴上了那壮汉的胸口,壮汉一下就飞出了十几步,在空中吐出一口血来。 扑通的落地声传来,壮汉边上的人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人。 杨小央刚想放点狠话,李从文不知何时来到了他旁边。 “你们老大呢?”李从文用折扇对着几人点了点。 其中一人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们别乱来啊。” “问你话呢!” “我们老大可厉害了,他天生神力,又一身横练的功夫,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了!” 既然他们老大这么厉害,杨小央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还这么怕,“那他人呢?” 其实回话那人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怕,现在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指着已经在十几步外躺着的那人,哭丧着脸说道:“他就是我们老大。” ....................................... 安炎二十五年,春,京城,启年殿,太子寝宫。 “殿下,李相派人把奏折送来了。” 赵启年一愣,“李相自己为何不做批改?” 公公叹了口气,“李相说殿下当有自己的决断才是。” “这......这如此大事,孤怎能妄断?父皇可还醒着?”赵启年急道。 “陛下已经歇息了。”公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殿下,陛下早已同意您摄政,批改奏折是应该的,不可再推脱了。” “这......这万一要是批错了,孤如何向鸣武百姓交代啊......”赵启年又对着公公说道,“这样,你让李相先去批改,待改完了再送来给孤看看便可。” 公公迟疑了一下,还是行了一礼,暗暗叹了口气,拿着奏折退下了。 赵启年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片刻后又低下头,小声抽泣,“父皇,大哥,我不想当太子......” “哦?那你想当什么?”赵启年头顶突然传来了声音。 他猛然抬头,惊恐地向上看去。 只见一红杉女子正坐在房梁上笑着看着自己,她头上还戴着一朵鲜红的花。 ..................................... 山贼寨子的一间小屋内。 “你们这些山贼也太没骨气了!”李从文显得很愤慨,也不知道他在愤慨什么。 这帮山贼的老大刚被弄醒还有点懵,正抱着他那把裂开的板斧坐在凳子上挨训。 “怎么当的山贼?遇到有点本事的就怕了?把山贼的脸都丢尽了!”李从文越说越气,说着说着都站了起来。 鞠夜阑看不下去了,把他扯了下来,“你又不是山贼,你气什么?” 杨小央点头附和。 她又瞪大眼睛转头看向山贼的老大,“诶,我问你,你们山贼都打劫些什么人啊?” “路过这座小山的。”那老大小声道。 “你们打劫附近的老百姓?”鞠夜阑眉头一挑,有些生气。 杨小央赶紧摁住了日莹的手臂,她已经把匕首亮了出来。 那老大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寨子里不少人都是附近村子的,哪里会打劫他们啊。我们山贼有山贼的规矩,不能破的。” “哦?有什么规矩?”李从文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准打劫老百姓,只打劫有钱人;要是附近村子里有什么需要,咱们还得去帮忙,比如驱赶野兽,帮老百姓修修路什么的;要是附近老百姓要出远门,咱们得和附近的山头沟通好,一起护送过去。” “那你们就靠打劫有钱人过日子?那能有多少钱?”鞠夜阑追问道。 杨小央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就怕她问这么清楚想去当个山贼玩玩。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答应,但现在...... 他想尽力满足她最后的一些愿望。 老大咽了口唾沫,“我跟你们说,现在的富商可有钱了。有一次我在山下刚想往茶里下药,就被一个富商看出来了。 他非但没让他的护卫动手,反倒给我了二十文让我护送他们进城。 足足二十文啊,当时给我乐的。不过后来才我知道,遇到你们这样有钱的,得多要点。” 李从文又站了起来,拿着折扇点了点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哎呀,多要点就要一两?你看不起谁呢?怎么说也得打劫个十两吧?”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他又见鞠夜阑认同地点了点头,眼睛差点翻不下来。 还好日莹没什么动作,依旧一脸懵懂,让自己稍稍欣慰。 还是日莹懂得讲道理啊...... “啊?十两!会不会太多了些?要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那老大畏畏缩缩地说道。 “十两对有钱人算个屁啊!别跟他一样没见识。再说了,你们才是打劫的那个,害怕他们不同意?”李从文指着杨小央说道。 杨小央假装听不见鞠夜阑的窃笑,拍了拍微颤的匣子。 “那你们怎么不走镖?”鞠夜阑满足了好奇,开始问一些正常的问题。 “咱们就一直在鄂州附近,没出去过,外面咱也不熟啊。” 鞠夜阑点点头,不再多说。 李从文把折扇放到腰间,拍了拍那老大的肩膀,“以后好好干,不要给山贼丢了脸面。” 那老大点点头,试探地问道:“公子您也是山贼?” “不是啊。” “那您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 “哦,我只是有点单纯地看不起你而已,不要想多了。” 那山贼一愣。 “行了,咱们走吧,这寨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杨小央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向那老大问道:“你们山头附近有什么奇闻趣事没有?” 那老大想了想,摇了摇头,“奇闻趣事没有,但傍边那座小山上有座庙。里面有个老和尚听说很神,经常下山给附近老百姓看病,老百姓都叫他活菩萨。” 杨小央点点头,想起了净远光亮的脑袋。 也不知道他回九华参禅,参出了什么没有。 “诶,你叫什么名字?” 那老大挠了挠头,“我叫陆仁甲。” 杨小央点点头,比方三,小二,大哥之类的名字好多了,吓得他以为鸣武人不会取名呢。 “哦,我还有个小名,叫陆老大。” 杨小央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追上鞠夜阑问道:“附近有个庙,要不要去看看?听说有个老和尚,挺神的。” “行啊。”鞠夜阑的眼睛笑起来依旧很大。 杨小央说起老和尚就想起了祖师,又问道:“诶,祖师说我有道根而无道缘,你知道是啥意思不?” “不知道,我又不修仙。” “那你说我去问问庙里的大师,他能知道不?” “我怎么知道。” 杨小央叹了口气,上了马车。 他见到车厢里两箱衣服,不禁嘴角一抽。 看了眼依旧穿着原来衣服的鞠夜阑和日莹,不明白买来那么多衣服不穿是要干什么用。 就不像自己买的这件,结实又好用,一时脏了也看不出。 谁说我没见识了? 章一百零六 成精 杨小央优哉游哉地驾着车,边上坐着正看风景的鞠夜阑。 山路还算平坦,马车行驶并不费力,但车还是停了下来。 “糟了,我没问那座庙到底在哪,也没找个人带路,怎么办?”这座山虽然不大,但要找个庙也不容易。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看了眼茂密的林子说道:“此地风水看不太出,我来算一卦试试。” 杨小央刚感叹真道士就是手段多,突觉一阵清风吹过,便觉得眼前一花。 再睁眼时,却见他周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上,那些翠绿的树叶都朝向了一个方向。 杨小央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不禁低呼了一句:“见鬼了?” 他刚想转头问问鞠夜阑,就听车厢里传来了声音。 “鬼?” “诶?李大哥?李大哥你怎么就睡觉了?” “哈哈哈,从文哥哥又被鬼吓晕啦!” 杨小央看着都向着一个方向长的树叶子也有点发毛,却见鞠夜阑睁大了眼睛却一脸淡定地说道:“应该是佛门的神通,山上的大师在给我们指路呢。” 杨小央长喔了一声,点了点头。 再看那些树叶,竟给他一种心境祥和的感觉。 当然,是他自己感觉的。 既然鞠夜阑说是山上大师的神通,那杨小央也就不怕了,用脚尖轻点马屁,沿着树叶指的方向驶去。 “夜阑啊,你知不知道佛门的神通是怎么修炼的?”杨小央想起净远的神通,不禁好奇地问道。 鞠夜阑正一脸惊叹地看着树上的叶子,听到杨小央的话头也没回,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道袍,“贫道修行尚浅,不知。” 杨小央干咳一声,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说。 ............................................................. 安炎二十五年,春,京城,启年殿,太子寝宫。 赵启年只觉眼前一闪,那个刚才还在房梁上的女子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他刚想喊话,就见一柄短匕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喉结微动,尽量止住颤抖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把脸凑近了些,“你猜啊。” 赵启年才看清这女子年龄不大,最多比自己大四五岁,“你要干什么?” 红衫女子把短匕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偷偷潜入太子寝宫来跟你打招呼的吗?” 赵启年的脸色更白了,“你是来杀我的?谁要杀我?” “本来是要杀你的,但看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又胆小怕事,就有些不想杀了。”红衫女子并没有收起匕首,接着说道,“至于是谁要杀你可不能说,这是杀手的规矩。” 赵启年听了抽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希望,兴冲冲地说道:“原来你是江湖上的杀手。你要是不杀我,我可以放你走。” 红衫女子哟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带了杯茶,赵启年才发现她的唇和她的衣裳一样。 鲜红鲜红...... “还说我是江湖上的杀手,这江湖难道不是鸣武的江湖吗?这点气度都没有,以后如何掌管天下? 本来是不想杀你,但一想到鸣武气运要掌握在你这种人手里,就又想杀你了。” 赵启年心头一紧,又苦笑一声,看着她的红唇在白瓷杯上留下的印痕,“我也不想当太子,我也知道我软弱,但是只是父皇的旨令,我能怎么办?” 他一顿,眼泪流了下来,嘶吼道:“我也怕鸣武毁在我手里,我也觉得我没资格当皇帝。我知道满朝大臣都觉得我大哥更适合当太子,我知道满朝大臣都看不起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不代表我不想当好太子啊!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啊......” 赵启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再睁眼时只见面前跪了一地的公公。 那个红衫的姑娘仿佛从没来过,只有脖子上的红线提醒着自己。 什么是现实...... ................................................... 马车停在了寺庙门口,杨小央把鞠夜阑扶下了车后说道:“这座庙怎么这么小啊?” 他其实想说的是破...... 这座寺庙没有门,围着寺庙的矮墙破破烂烂,上面还有几个大洞,比门还大的洞。 所以可能大师觉得,既然墙上的洞比门还大,那就不关门了吧。 然后又想到既然不关门,那还要门干什么?一并去了吧。 杨小央站在这漏风的墙前如是想到。 这时日莹探出了个头来,“李大哥还没醒怎么办?” “你跟他说有大师就行了。”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从车厢里拿出匣子背上,和鞠夜阑一起进了寺庙。 杨小央有心想走墙上的大洞,但见鞠夜阑已经走过门洞,他还是跟了上去。 来到小院,见院中有一颗树,只是这棵树已经枯死,树上一片叶子都没了。 “无量寿福,欢迎四位施主和这位道友。”这是一个袈裟破烂的老和尚从殿内走了出来,对着几人宣了句佛号。 杨小央见他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眼中充满了睿智,急忙回礼,“大师,哪有五个人?” “无上寿福,贫道打扰了。”鞠夜阑行了一道礼。 杨小央抱拳的手一僵。 这老和尚认不出自己是道士也就算了,自己怎么也没个身为道士的自觉呢...... 老和尚笑笑不应,见日莹和李从文也走了进来,对着几人一摆手,走入了殿内。 杨小央紧了紧匣子,走在了鞠夜阑身前。 殿内和外墙一样显得有些破败,但却没什么灰尘,显然是经常打扫的。 殿内只有一尊佛像,是石头雕的,已经布满了裂痕。 应该是很有年头的了,满是沧桑的意味。 佛像的面目倒是很清晰,但至于是哪尊佛,杨小央认不出。 李从文不知道对和尚有什么特殊的见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便上前一步握住了老和尚的手,一脸狂热地说道:“大师,我最近特别迷茫,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老和尚丝毫不介意,反而反握住了李从文的手,微笑道:“施主无需担忧,只需做心中想做之事便可。依贫僧之见,施主不日便可成为真佛。” 李从文面色一肃,又行一礼,退到了一边。 杨小央盯着李从文看了一会儿,之前净远说过李从文能成佛,现在这个老和尚也这么说。 难不成他还真能成佛? 杨小央为佛门默哀了一会儿...... 老和尚对着李从文微微躬身,又看向杨小央,“施主,贫僧可以帮你,但施主要为贫僧做一件事。” 杨小央一愣,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 难不成能帮自己晋升到人仙境界? 不会吧,他可是个和尚。自己被一个和尚点拨突破,会不会太没面子了一点? 不对啊,能晋升人仙还要什么面子? 杨小央一念至此赶紧行礼,“大师请讲,我一定办到。” 老和尚微微一笑,“那劳请施主把贫僧院子里那颗树救活。” “啊?”杨小央一愣。 那棵树一看就死了很多年,当我是神仙吗?怎么可能救得活? 这老和尚耍我? 杨小央狐疑地看向他,却见他依旧和颜悦色,不似在说笑。 杨小央又看向鞠夜阑,希望她能给自己支个招。 “施主要靠自己,不然贫僧没法帮你。” 杨小央挠挠头,把匣子交给鞠夜阑,苦着脸走到了院中。 看着这颗曾经也许枝繁叶茂的枯树,杨小央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给这老家伙渡个灵气试试。 杨小央只好拿出他身为道士的看家本领,嗯,也是他唯一的本领。 一手贴在树干上,粗糙的触感传不出一点生机。 缓缓渡入一丝灵气,杨小央一喜,他竟然感受到了吸力。 神识跟着那丝灵气,发现它一直沿着树干缓缓向下游去。 难道是被根吸收了?这树还给我弄个假死? 那缕灵气终于停下,杨小央定神一看,吸收他灵气的不是树根。 是地里一只小虫...... 你这虫子是要成精了吧? 章一百零七 幻 杨小央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那只小虫给刨出来,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枯木茫然不知所措。 大爷,您行行好,给晚辈活过来吧。您活过来,我就能给小荼续上命,您自己还有第二春,何乐而不为啊? 当然,杨小央也就这么想想罢了。 这时,鞠夜阑突然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见杨小央坐在地上,轻轻一笑,大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小羊啊,大师让我转告你,说这山顶有一口神泉可以帮到你。” “真的?”杨小央一喜,却又马上狐疑道,“那怎么早不说?” 鞠夜阑憋着笑,答道:“你也没问啊。” 杨小央嘴角一抽,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他也没问具体在哪,山顶能有多大?还不是一眼就看到了? 杨小央运转灵气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快到山顶了。 只是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山自半山腰开始便四处是枯木,地上连一片叶子,一颗草都没有。 明明应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却让杨小央感受到了秋冬都不曾感到过的萧瑟。 但他懒得想太多。 山顶一点也不陡峭,光秃秃的一下就能看到一眼小泉。 杨小央来到泉边蹲下,见泉水清澈,咕噜噜地不停往外冒着,在一个浅坑中聚成一个小潭。 杨小央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神奇之处,又用手沾了一点,只觉水清凉。 但泉水少有不清凉的吧? 等等,我要怎么带回去? 杨小央一僵,才发现自己没有盛水的容器,又看了眼周围,想找片叶子盛着也找不到。 是回去找个东西来盛?那也太麻烦了吧? 还是......含在嘴里? 杨小央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这大不敬的想法会不会被神泉知道,然后一下把自己毒死。 这时,小潭边的土里突然钻出了一只地鼠。 杨小央只见那只地鼠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便走到泉水边喝起了水来。 杨小央见咕嘟咕嘟喝得欢快,而且喝了一点没事,觉得自己含在嘴里应该也不算什么。 只是他刚低头还没碰到水面,眼角的余光便看到那只地鼠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它转了个身,杨小央就见一道晶莹的水柱落入小潭内,溅起了片片涟漪。 然后它又转头看了杨小央一眼,眼神中的意味难明,随后便钻进了土里。 杨小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勃然大怒。 啊?你娘的,你刚喝完水就尿?你身体出毛病了吧? 等等,我怎么还关心它的身体? 杨小央见那只地鼠已经跑得没影了,瘫坐在地,长叹了一口气,盯着那眼泉水,又咽了口唾沫。 泉眼那里的水不停地往外冒,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杨小央眼睛一闭,心想为了小荼,我忍了! 唇接触到清凉的泉水让杨小央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水入口中,又觉尤为甘甜。 甘甜应该是这泉水本来就甘甜吧? 杨小央点点头,却忘了把水含住,给咽了下去...... 算了,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 杨小央又低头喝了一口,含住了水往寺庙跑去。 一路上几次差点没忍住咽下去,但终究还是懒惰战胜了诱惑。 寺庙的院内没人,杨小央也不愿别人看到他的丑态。 他走到那颗枯木前便一口喷了上去,杨小央生怕不均匀,还绕着树干走了一圈,把口中的水喷成了雾状。 一口喷完,却不见枯木有什么反应。 杨小央觉得起死回生这种事,应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既然大师说能救,那一时没活也不关我事啊。 杨小央走进殿内,发现大师正和日莹说着什么。 “大师,我以后会下地狱吗?”日莹一脸天真地问道,不见害怕。 “施主若愿改变,便可渡化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和尚双手合十道。 李从文可是知道日莹杀了不少人的,不解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常握屠刀之人想要放下,如何简单?况且此佛并非真佛,不过是成佛的起点罢了。” 李从文点点头,“听不懂。”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见杨小央走了进来,问道:“怎么样,水取回来了吗?” 杨小央抿了抿嘴,口中甘甜之味尚未消散,“嗯,浇到树上了,但没反应。” 鞠夜阑憋着笑,“泉水好喝吗?” “还行。”杨小央说完便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喝了?” 鞠夜阑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可是含在嘴里送来的?” 杨小央老脸一红,扯开话题道:“话说那水淋上去怎么没反应啊?” 鞠夜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普通的泉水能有用吗?” “啊?”杨小央听了鞠夜阑的话忍不住看向老和尚。 “那泉水确实是普通的泉水,不过贫僧给它取名叫神泉罢了。” 杨小央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那怎么说神泉能帮我?” “神泉确实能帮助施主,却不能救活那颗树。”老和尚静静地说道。 杨小央听了更不明白了。 老和尚又接着说道:“一颗已经枯死百年的树,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救得活?” “那泉水何如助我?” “施主刚才是否觉得那棵树已经能活了?” “是。” “但它终究是死的,它无需人救也救不了。” 杨小央转头看了眼其他三人,他一点不明白老和尚在说什么。 却见李从文已经和日莹不在边上,不知何时已经跑去殿内的角落里正说些什么。 鞠夜阑倒是站在旁边,但是她一直在看那尊佛像。 杨小央叹了口气,行礼问道:“在下愚钝,不知大师何意?” 老和尚眼中闪过一道利芒,拔高了声音,“他人无需你救,你却不自救,这是为何?” 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杨小央一愣。 救谁?鞠夜阑吗?不是已经不救了吗? 我还要自救?其实我有病?我怎么不知道? 杨小央一惊,才想起面前的大师还是个活菩萨,经常下山救人,赶紧拱手问道:“大师,我有何病?” 杨小央见老和尚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面有哀色,让他心头一紧。 莫非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不会吧?我堂堂先天圆满还能得个不治之症不成? “贫僧不会治病,贫僧只知道施主正一步步走向地狱,止也止不住了。” 怎么又来个说自己要下地狱的? 还不待杨小央问话,鞠夜阑收回了看向佛像的目光,行礼问道:“当真止不住?” 老和尚闭目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无量寿佛。” 杨小央一脸懵地看着两人,这是在欺负自己没读过经书? 老僧又转身面向杨小央,心中似是了却了什么心事,面上的表情也看似丰富了许多,“既然如此,贫僧便助施主一臂之力吧。” 杨小央大喜,一下把之前的迷惑抛之脑后,“大师能帮我晋升人仙?” 老和尚一愣,哭笑不得地说道:“贫僧只会参禅,你道门修仙之事贫僧怎么帮得了?还是请荼施主出来吧,贫僧要帮的是她。” 鞠夜阑打开匣子,小荼便飞了出来,“老爷爷你能帮我长大吗?” 杨小央一愣,看着小荼几年未变的容貌,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忽略了什么...... 老和尚和蔼地笑了笑,“贫僧不能,贫僧只能给你加持一道幻术,好让施主不必再藏于匣内。” “啊,那太好了。是不是我在外面飞,别人也看不见我了?”小荼飞到老和尚面前欣喜地问道。 “无无量寿佛,正是。” 杨小央连忙问道:“那要是吃东西会怎么样?” “可自生幻象用以掩盖。” 小荼惊叹一声,“会有什么样的幻象?” 老和尚笑了笑没有回答。 杨小央又问道:“那能持续多久?” “半月。” “才半月?”杨小央哑然。 “半月之后,荼施主自有其他机缘。” 章一百零八 笛声 “那能持续多久?” “半月。” “才半月?”杨小央哑然。 “半月之后,荼施主自有其他机缘。” 杨小央哦了一声,开始有些习惯老和尚不把话讲明白了。 “诶,大师,我山中教我修仙的长辈说我有道根而无道缘,这是何意?” 鞠夜阑嘴角一抽,问个和尚何为道缘,也亏他想得出来。 老和尚苦笑一声,“道根应该与佛门的慧根相似,但道缘贫僧不知。贫僧只知佛说诸法因缘而生,又皆是空相,而道门讲究和合,所以贫僧不知道缘为何物。” 杨小央干笑两声,点了点头,假装听懂了。 老和尚又看了杨小央几眼,见他没有问题了,对着小荼招了招手,“那且让贫僧施法吧。” “等等,大师你之前说您不会治病?”杨小央突然出声道。 老和尚嘴角一抽,叹了口气,答道:“贫僧确实不会治病。 贫僧只会给生病之人施加幻象,他们觉得自己病好了不救便会真的好了。 本就是些小病,人们不过太过小看自己自救的能力罢了。” 这是暗示我要自救?我到底有什么毛病你倒是说啊! 老和尚又立刻道:“贫僧累了,给荼施主加持幻象后,诸位就自便吧。” 老和尚说完刚要把手伸向小荼,又被杨小央打断,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诶,大师,你给小荼施加了幻象,那我们怎么办?” 老僧叹了口气,“无量寿佛,与荼施主有缘者自能看见。” 他说完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施主莫要再问了,贫僧心里有数,万万不会有事。” 杨小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还能把一个修行高深的老和尚给逼急了。 都怪李从文,跟他学坏了。 老和尚把手轻轻搭在小荼头顶,闭目念念有词,不过片刻便又松开了。 杨小央对着小荼打量了几眼,抬头时却见老和尚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苍老的背影。 “小荼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杨小央对着老和尚行了一礼,向关切地小荼问道。 小荼原地转了几圈,停下后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又转了几圈后才高兴地说道:“有感觉了!” “什么感觉?” “晕晕的!” 杨小央一滞,觉得小荼想长大的愿望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满足不了。 鞠夜阑欢笑一声,把匣子递给了杨小央,抬头对着小荼说道:“走,我们去外面试试!” “好呀好呀,我可以和小鸟一起飞啦!可惜不能吓唬小虫子了。” 杨小央微微一笑,看了眼还在角落蹲着的李从文和日莹,跟在鞠夜阑身后走出殿内。 今日的阳光不算耀眼,杨小央睁大着眼睛走到院内,却被一丛翠色浸满了眼。 院内那颗枯木竟是郁郁葱葱...... 杨小央愣了一会儿,又赶紧跑出寺庙向山上看去。 哪里还有半山枯木,只有绿波汹涌...... ............................................................................. 安炎二十五年,春,京城,启年殿,太子寝宫。 “你为何把殿外的护卫都散去了?”红衫女子笑着问道。 赵启年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女子,苦笑一声,低落地说道:“也许你是对的,为了这鸣武,我可能确实不该活。” 女子一挑眉,轻笑道:“你改主意了,我也改了。现在我不想杀你,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赵启年一愣,“什么忙?”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藏身之处,我要脱离我的门派。” “你是哪个门派的?” 红衫女子涂得鲜红的唇又在杯上留下了印痕,“任杀门。” “没听过。” 她笑了笑,“一个都是杀手的门派,在江湖和朝廷上都挺有名的。” 赵启年喔了一声,看向女子的红衫,不知为何满怀希望地说道:“你可以躲在我的殿内。” 红衫女子听了突然笑了起来,赵启年知觉眼前一闪,又见那把短匕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带来一抹凉意。 “我可是个杀手,你知道我杀人的原则是什么吗?” 赵启年没有颤抖,微笑着问道:“是什么?” “有人想杀你,就说明你可杀,那我便杀。” 赵启年看着露出疯狂神色的女子,苦笑着问道:“那为什么又不杀我了呢?” “不知道啊。”红衫女子收回短匕,藏到了袖中,“我不想待在深宫高墙内,给我换个地方。” 赵启年有些失望,“如今鸣武动荡,只有关陇之地还算太平。” “都说了任杀门在朝廷挺有名声,关陇离京城太近,我躲不了。” 赵启年又思考了一会儿,“那边去南边楚地,那里相对荒凉些,不论官府还是江湖势力都不算多,躲在那里应该可行。只是......” 红衫女子一摆手,“行,就去楚地。” 她说完便转身欲走。 赵启年看着她的背影,心头突然涌上了莫名的情绪,他喊道:“你叫什么?” 红衫女子头也没回,“我叫甲二。名字不好听很正常,杀手都这样。” “那何时才能再见?” 甲二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天啊,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就要走吧?” 赵启年张大了嘴,羞红了脸。 ................................................................................ 老和尚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殿内,听到了马车离开的声音,叹了口气。 “遣灵啊,是我输了。贫僧欲救这孩子,却终究敌不过天命啊......”苍凉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他弯下腰,拾起地上一只灰白的小虫,轻轻抚摸了一下,见它依旧一动不动,轻叹道:“你这小家伙也不容易,一路从蜀中追到了此处。 你再在此地停留两日,待贫僧圆寂后,你把贫僧的修为吃了去。日后若是你那少主人有难,你也好帮衬一二。” 老和尚见那小虫依旧一动不动,也没个回应,不禁笑骂道:“原来是个小懒虫啊......” ...... 层林间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小羊小羊,小鸟听不到我说话了怎么办?”小荼停在树梢边喊道。 杨小央抬头见那只鸟确实没反应,不由感叹老和尚的神通真是厉害。 “那你数落它它也听不到。” 小荼飞到杨小央肩头,“哼,小鸟那么可爱,我怎么会数落它?” 她又转了个圈,对着坐在旁边的鞠夜阑说到:“夜阑姐姐,我跟你说,以前我在川蜀的时候,小羊带回来了一只花猫。小花可听话了,我们......” 杨小央静静地听着小荼的絮絮叨叨,想起那老和尚说小荼还有机缘。 他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小荼除了只剩半年寿命也没什么大问题。 莫非是小荼有机会恢复人身? 杨小央微微转头,见小荼一脸兴奋,不禁想到要是小荼有了身体是几岁的大小呢? 到我腰那么高?还是到我肩膀? 那我们走在一起不就像父女了? 罢了,父女就父女,小荼要是有了身体,当爷孙都行。 杨小央越想越高兴,不禁轻轻踢了脚枣红大马的屁股,马儿嘶鸣一声边飞奔了起来,吹动了发。 ...... 夕阳西下。 “小羊小羊,前面有个小村子。”小荼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杨小央抬头看了眼,只在彩霞中看到一个小点,他觉得自己也得喊得大声才能让他听见。 于是他没应。 “小羊,我想吃糖葫芦!你给我去买!”小荼兴冲冲地落到他肩头,对着他的耳边喊道。 “不一定有啊。”杨小央苦着脸答道。 “不行,我要吃!” 杨小央吐出一口气,“那就去看看。” 说是说前面,其实也行了一刻才到。 村子不大,坐落在一座小山山脚,背靠一片翠绿。 视线尽头还有座小湖,远远地就映射着波光。 马车驶在小路上,杨小央刚看见村子的轮廓便听到了悠扬的笛声。 鞠夜阑坐在旁边,两条腿晃荡晃荡的。 她竖起耳朵一听,闭眼微微摆头,“这笛声不像是竹笛吹出来的,比普通的笛声更浑厚一些。 而且音阶也比一般的笛子少,也不是很准,应该不是什么好笛子。 吹笛之人的技巧也不算高,但似乎融入了自己的情感,在浑厚低沉声音的衬托下倒是更为明显了。” “哇,夜阑姐姐好厉害,我就只听出这笛声不好听。”小荼一脸佩服地说道。 马车行至村口,有一老人正闭着眼盘坐在石上吹着笛子,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杨小央听了鞠夜阑的话,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笛子,发现它通体灰白,并不圆润。 其上只有五个小孔,老人枯瘦的手指刚好能够盖住。 马车停下,四人下车,小荼飞到了老人手边,盯着笛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人听到了动静,笛声戛然而止,让杨小央好是难受。 “呵呵,几位一路颠簸辛苦了。”老人的眼睛有些浑浊,左右晃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看谁。 “前辈这笛子可是骨笛?”鞠夜阑行了一礼后,睁大了眼睛问道。 “善哉善哉,正是。”老人把笛子放在手心,向前伸出了一些,供几人观看。 “这笛子一点也不好看。”小荼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落到了杨小央肩头。 李从文从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把头凑到小荼耳边轻轻说道:“我记得我家里有只玉笛,漂亮的很,有机会我给你拿来送你。” “好呀好呀,可是我不会吹笛子怎么办?” “没关系,光摆着看也舒坦啊。” 杨小央听了翻了个白眼。 那老人倒也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听不到小荼的声音。 鞠夜阑笑着问道:“前辈还信佛?” “呵呵,善哉善哉,老夫之前觉得心中迷茫,曾向一位大师讨教过。”老人和蔼地笑道。 杨小央嘴角一抽,不由看了李从文一眼。 章一百零九 铁笛,银笛 “我听前辈的笛声,似有迷茫未解?”鞠夜阑问道。 老人笑着点头,摸了摸手上灰白的笛子,“是有迷惑啊,不知几位小友可愿倾听?” 李从文拍拍胸脯,“不瞒前辈说,前不久我也迷茫得很,后来遇到一个大师说我不必担心,日后我会成为真佛。前辈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晚辈一定帮你。”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善哉善哉,老夫前半生杀人太多,每次睡觉的时候,那些死掉的人啊都会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们还一直喊什么我好惨之类的,吓得我是晚上睡不着觉啊。” 杨小央眉头一皱,默不作声地横跨半步站到鞠夜阑身前,摁住了想要飞过去的小荼。 日莹倒是一点不紧张,反倒歪着头问道:“诶,我也杀过很多人,但我做梦怎么梦不到?” 李从文瞥了她一眼,“你做梦不都梦见吃的了吗?” 他又对着老人拱了拱手,“那您要是怕,自裁谢罪不就完了吗?” “嗯,李大哥你说的有道理啊。还好我梦不到他们,不然我也要自裁啦。”日莹附和道。 “哎呦,善哉善哉。日莹啊,你要是能自裁可就好咯。”那老人听了一点不生气,反倒笑着回道。 “你认识我?我没见过你啊。”日莹惊讶地问道。 一阵微风吹来,杨小央吸了吸鼻子,面色更加凝重。 他轻轻说道:“有血腥味。” 老人看向杨小央,拱手道:“听说你们中有个修仙的,想必就是小友你了吧?鼻子够好使啊,我都把人埋了你还闻得出啊。” 鞠夜阑沉着脸问道:“你杀了谁?” 老人摆摆手,“鞠道长不必紧张,老夫不过杀了一村子人而已。”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鞠夜阑隐有怒意。 “哎呦,善哉善哉。 老夫今日早晨就来到此地等你们,后来觉得口渴就进村讨碗水喝。 一个村民心善把我带到了家里,不仅给我茶喝,还给我饼子吃。 我感动啊,想要回报一下他,他连忙说不用,说是小事一桩。 但我不觉得,如此大恩不报我心里不踏实啊。 我就说自己别的不会,只会杀人,问他他想杀谁,我去帮他杀了。 他估计也没想到我那么执着,有些惊讶,又推脱,怎么也不答应。 我劝了好几次他也不让我杀,我说不让我替他杀人我没法报恩啊。 他还是不同意,还让我滚出去。 善哉善哉,滚出去倒是没什么,但不让我报恩可不行。 我急了,说不杀可不行。 他就骂我是魔头,还拿茶碗砸我。 我没办法,被人打了只好还手啊,只能把他杀了。 剩下的村民估计听到了动静,看到我杀了人都拿着家伙指着我。 我没办法,只好一并杀了。哎呦,这一村人的尸体埋了我好久啊,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坏了。 善哉善哉啊......” “你也配说善哉?”鞠夜阑怒斥道。 李从文轻笑一声,抽出了破剑,“原来是个老魔头,你就是甲三吧?” 日莹听了脸色一寒,杀气外露。她一言不发地亮出了袖中的短匕,一个闪身就冲到了老人面前,直击甲三的脖子。 只是甲三微微侧头便避开了,又一掌拍在日莹肩头。 日莹被拍得向后飞出几步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血溅在了她的红衫上,映着夕阳更显明艳。 她已倒地不起。 李从文见过日莹削下飞虫翅膀的本事,不觉得是她砍歪了,只能是甲三太厉害。 “哎呦,日莹啊。你师父和我都是甲一教出来的,你的路子我清楚地很啊,不然也伤不了你师父,你说是不是?”甲三笑呵呵地看着地上的日莹,像是一个长辈在与晚辈说话。 他说完又微微一侧身,把骨笛放进了怀里,看向已经刺出一剑的李从文赞叹道:“这位就是折刃公子了吧?老夫看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当真是一表人才啊,又练出了如此精纯的剑意,着实是杀人的一把好手啊。” “哼,本公子从不杀人。”李从文冷哼一声,又挥出一剑,直冲甲三心口。 甲三放好骨笛后又拿出一只笛子,通体漆黑,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寒芒。 他把黑笛横在胸前,听到了金铁交击声后摇了摇头,“可惜啊,剑意虽纯,但不懂收敛,未免太过张扬了些。” 李从文撇撇嘴,看了眼被鞠夜阑搀扶起的日莹,反驳道:“本公子不愿!” 说完就提剑冲了上去,似是昏了头。 杨小央可是知道李从文压根不会剑招,生怕他被甲三给砍了,连忙眼神示意小荼保护身后二人,自己紧跟其后。 甲三见李从文冲来,眉头一挑,“善哉善哉,老夫只是来清理门户的,本不愿伤害尔等。但既然几位想杀老夫,老夫就不客气了。” 他缓缓展开盘坐着的腿,站在了石头上,看也不看李从文竖直劈来的剑,右手持笛,后发先至地向李从文侧脸敲去。 杨小央觉得要是这一下敲实了,可不是破相那么简单的,估计李从文的脑袋瓜子都得裂开。 于是他徒手接住了黑笛。 “嘎达。” 杨小央嘴角一抽,这手掌上的骨头就这么断了?我一修仙的不要面子的? 笛子入手冰凉,应该是铁质的。 杨小央忍痛往回一拉,想把甲三拉个趔趄,好让李从文的剑砍中。 甲三感受到了巨大的拉力也不反抗,借着这股力,以右脚跟为轴转了半圈,将将躲过李从文劈下的剑。 他脚下的石头一下被劈成了两瓣,在地上还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甲三右手松开,任由杨小央抢去了笛子,“哎呦,修仙的人是结实,这手还使得上劲儿呢。” 杨小央冷哼一声,默默换了只手持笛,向他猛地砸去。 甲三呵呵一笑,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只银白的笛子,轻轻在杨小央手持的黑笛上一点,杨小央竟觉自己已经抓不住,黑笛一下脱手而出了。 甲三又一脚踢在李从文腰上,同时一笛点在杨小央胸口,两人便飞了出去,各吐出一口血来。 他跳下了石头,转身看了眼地上的剑痕,赞叹道:“善哉善哉,没想到老夫一语倒是点醒了公子,恭喜公子剑道又有精进啊。” 杨小央爬起身,看了眼地上的血,暗道了一声不值钱。 他又看了眼李从文,见他还能挣扎便松了口气,只是他的嘴贴着地上在干嘛呢? 杨小央定睛一看,发现李从文正伸着舌头在舔地上的血。 舔血干什么?你的血比我金贵还是怎么着? 脑子被踢出问题了?不对啊,不是踢腰上了吗? 脑子长腰上了这是?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再看向甲三手里的笛子,不知到他怀里还有多少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卖笛子呢...... 杨小央决定不再近身,还是用搬运术稳妥点。 他心虚地看了眼鞠夜阑,便准备施展搬运术。只是他刚举起手对着甲三,就见甲三竟把银白笛子扔了过来。 杨小央始料未及,被笛子砸中胸口,又吐出了一口血。 您这笛子跟我这血一样不值钱的? 捡起一看,竟是个银质的笛子。 杨小央一愣,这年头当杀手这么有钱?下次不会掏出跟金的来吧? 杨小央想到这又站了起来,抬起手,指向甲三,盯着他看。 见甲三只是皱着眉看着自己,略微有些失望。 现在他没了兵器,我用搬运术把他头拧下来? 正在杨小央犹豫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日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甲三身后,提着短匕就向他后心刺去。 然而甲三仿佛背后长了眼似的,猛然回身,左手手腕一折,拍开了日莹的手,右手同时一计手刀砍向了她的脖子。 日莹嘴角还有血迹,她冷着脸,看都不看甲三的右手,手腕一翻又向他刺去。 这是要同归于尽? 杨小央一惊,见李从文想要站起却没成功,急忙运转灵气施展了搬运术,目标直指甲三的右手。 一声惨叫声传来。 日莹却对甲三的惨叫和溅在脸上的热血无动于衷,眼睛都不眨一下,趁着甲三身子微僵的片刻,把短匕刺入了甲三的腰间。 甲三冷哼一声,手掌没了还被捅了一刀都跟没事儿的人一样,一脚踢在日莹腹部。 日莹闷哼一声便飞了出去,落地时已经晕过去了。 甲三看了日莹一眼,在手腕上点了两下便堪堪止住了血,带着腰上的短匕转身眯眼看向杨小央,森冷一笑向林中奔去。 杨小央虽然被看得遍体生寒,但见到鞠夜阑和小荼已经一前一后冲向了日莹,他也只好强行挪动身子走向李从文。 刚还在舔血的李从文已经停下,他躺在地上,一手拉住了杨小央的袖子。 杨小央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脸上第一次有了杀气,跟日莹一样浓郁的杀气。 “小央,去把甲三杀了。” 杨小央被李从文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日莹,犹豫道:“日莹她......” “去把甲三杀了!”李从文看了眼一直系在日莹腰间,如今却已滚到一边的葫芦,又看了眼日莹伸出的一根手指。 杨小央也不由看了日莹一眼。 “小羊你去吧,我先给日莹疗伤,小荼应该也能帮我。” 杨小央听了鞠夜阑的话叹了口气,拍了拍李从文抓着自己的手,“小荼你保护好他们。” 章一百一十 醉人 山林苍翠,也敌不过夕阳,鲜红的血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妖艳。 杨小央沿着血迹一路追踪,一直追了好几里都没追上甲三,他还以为一个受了重伤的老人能跑个一里地就不错了呢。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笛声。 他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吹笛之人的气息已经不稳了。 杨小央精神一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没多久就跑出了林子,来到了另一座小湖边。 杨小央看了眼泛红的湖水,走向正坐在湖边,背对着湖水吹着骨笛的甲三。 这次甲三没有停下吹奏,仿佛不知道杨小央来了一般。 明明他只有一只手,气息也没之前稳定,杨小央却觉得他吹得比上次好听多了。 杨小央坐在他面前面对着他,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太阳快要落山,骨笛声也越来越高亢,而就在即将到达顶点时却戛然而止。 甲三睁开眼,叹了口气,用左手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笛子,“小友可知这骨笛有何来历?” 不等杨小央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只骨笛是人的臂骨做的,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当时我还没出师,师傅带着我做了第一个任务。 我们的任务是要杀掉一个富家小姐,师傅带我躲过了府上的护卫,潜进了那个女人的闺房。 那时候我十三岁,第一次进女人的闺房,什么也不懂,就觉得架子上的笛子很好看。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女子,大概二十左右,她正在一根竹子上雕些什么。 师傅没动手,让我去把她杀了。 我就跳下了房梁,拿着匕首向她刺去。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对我笑了笑,于是我犹豫了。 我庆幸当时犹豫了。 她又笑了笑,一边雕着竹子一边跟我说话,好像一点不在乎自己要死了一样。 我已经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了,我只知道她好像说来不及做完那根笛子了。 后来师傅喊我动手,我就一刀捅进了她的心口。 师傅还说因为我犹豫了,要我把她的手臂带回去带在身边。 那一下我刺得不准,她还没断气,就睁着眼看我砍下了她的手臂。 因为短匕不太好砍,而且那时候我力气太小,砍了好几刀才砍下来。 她一声都没叫,一直咧开嘴看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在杀她,我却觉得更加害怕。” 甲三吐出一口气,“师傅让我抱着她的手臂睡觉,那倒也没什么,但每次杀人我都会怕,一闭眼就觉得有人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后来我想到了她的笛子,我就用她的手臂也做了一支。 但那时候我不会做,请教了很多人才做好,也修修改改了很多次,一条小臂现在就只剩这一指多了。 每次在我杀人之后吹了笛子,就会好受很多。 不知不觉,这只笛子伴了我好多年了......” 杨小央感受到甲三的气息越来越弱,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师傅呢?” 甲三浑浊的眼睛仿佛没了焦距,“他呀,被杨启杀了。” “什么?”杨小央失声道。 “就在五年前,被杨启一剑砍下了脑袋。” 就在杨小央惊疑不定地时候,甲三呵呵一笑,叹息道:“人终究是老了,受了伤又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善哉善哉,小友应该也杀过人吧? 老夫死后这只骨笛你就拿去,也好让你不要害怕,也不会那么愧疚了。” 杨小央想到了五年前发生的事情,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了甲三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杀人不曾怕过,也不曾愧疚过,以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他说完就在甲三惊讶地目光下,一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甲三的脑袋一下炸了开来,身体也随之倒下,手里倒是还紧握着那只骨笛。 杨小央对着甲三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到湖边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后,便坐在湖边看着比刚才更红的湖水。 .............................................. 安炎二十五年,春,京城,启年殿,太子寝宫。 “甲二你杀过人吗?”赵启年给面前的红衫女子倒了一小杯酒。 “当然杀过,不然怎么叫杀手?”甲二一饮而尽。 “那你怕吗?”赵启年一脸紧张。 “当然怕,怕得要死,所以我不想当杀手了。”甲二皱着眉看向了杯子。 “那你不当杀手了以后准备干什么?”赵启年见甲二喝得豪气,又给满上了一杯。 甲二又一饮而尽,“不知道啊,收个徒弟吧。” “你要教什么?” 甲二轻笑一声,“当然教杀人啊,我又不会别的。” 赵启年听了有些低落,犹豫了一会儿后小声道:“那不能乱杀人啊,那是不对的。” “哦?那杀谁是对的?”甲二从赵启年手里拿过瓷壶,往嘴里灌了几口。 赵启年哑然,他本想说杀人是不对的,想了想还是低着头说道:“我不知道......” “切,知道了,我会想想的。”甲二倒了倒瓷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撇了撇嘴,站起了身,“行了,我走了。” 赵启年一愣,猛然抬头看向甲二,发现她的脸比往常更红,都快要赶上身上的红衫,“我们还能再见到吗?” 甲二一顿,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要是任杀门没了,而且我还没死,就来看看你,或者让我徒弟来。” 赵启年喔了一声,低下了头。 “对了,你这糖水哪来的?味道还不错。” 赵启年一愣,抬头时却发现屋内已经没了那抹红色。 “那是酒啊......”赵启年轻笑一声,嘀咕道,“会醉人的酒啊......” ............................................ 元武十七年,春。 杨小央在湖边坐了很久,回过神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他回到那个小村门口,却没发现鞠夜阑他们的踪影,只见一根黑笛插在了地上。 杨小央走过去拔出黑笛,见孔里塞着张纸条。 “日莹伤重,我等去杜山镇求医,速来。” 看笔迹应该是鞠夜阑写的。 鞠夜阑这个真道士应该会医术,如果日莹她治不好,那说明应该伤得很重。 杨小央收起纸条,把黑笛竖直插入地里,留了半截在外面。 他刚抬脚想追,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杜山镇在哪? 杨小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了村口传来了脚步声。 抬头一看,竟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她抿紧着嘴唇,脸上都是灰,所以泪痕也尤为明显。 她的小手上还拿着把劈柴的斧子,托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印痕。 章一百一十一 流去的云朵 杨小央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姑娘从身边走过,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大活人。 或者说她的眼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那个......” 杨小央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怎么逃过一劫的,他也没法想象这个小姑娘看到一村的坟时是什么感受。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一下。”杨小央又喊了一声,见小姑娘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肩膀。 杨小央见她终于停下,松了口气,却对上了她已略显麻木的眸子。 杨小央挤出了一个笑容,“你要去哪?” 她的眼珠动了一下,“大叔,我要报仇。” 杨小央嘴角一抽,什么大叔?会不会说话? 他笑得更牵强了一些,“你没法报仇了,你要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小姑娘抬头,嘴巴微张,手松开了斧子,斧子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看了眼身后的村子,低下头轻声道:“那我什么都没了......我该怎么办......” 杨小央看了眼她脚边的斧子,又听到了哭泣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罗立。” 杨小央点了点头,还好这姑娘不像小荼,不然自己没先说名字得被骂死。 “叔叔,哦不,哥哥叫杨小央,你想不想跟哥哥走啊?”杨小央扯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友善的笑容。 “那个坏老头真的死了吗?”罗立抽泣着问道。 “是真的,哥哥我亲手把他杀掉的。” 罗立摸了摸眼泪,把沾了灰的笑脸都抹花了,她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吗?那个坏老头可厉害了,哥哥你一个种地的怎么打得过他?” 杨小央听了差点想拂袖而去,“呵呵,哥哥不是种地的,哥哥是修仙的。” 杨小央本以为罗立会一脸惊叹,谁知她竟然一下皱起了脸,“哼,你还修仙,当我是小孩子那么好骗吗?” 杨小央原本半蹲着的身子直起,转身面无表情地向林子里走去。 “哇,叔叔也不要我了,呜呜呜......”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我的头很大。 比小荼还难伺候...... 他又转了回去,蹲在罗立旁边说道:“好了不要哭了,叔......哥哥带去吃好吃的。” 罗立依旧坐在地上哭。 杨小央又劝说了一会儿,无果。 杨小央没遇过这种情况,小荼小时候就没哭过,反倒是自己哭的更多。 想到自己小时候哭的时候,母亲就会来逗自己笑,他也准备试试。 他左右看了眼,见到地上插着的黑笛,眼睛一亮。 把它从土里拔了出来,抚去上面的土,走到了罗立旁边。 杨小央回想着甲三吹笛的样子,用左手摁在了孔上,因为他右手掌骨断了还没好。 他刚想吹就发现了不对,甲三吹的骨笛是竖着拿的,上面只有五个孔,而这把黑笛有七个...... 杨小央沉默了一会儿,见其中有个孔离别的更远些,就把笛子横过来,对着那个孔吹了口气。 轻微的呜声传出,杨小央一喜,长吸了一口气,用力一吹。 “吡~~~~~~” 杨小央一愣,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真难听。” 杨小央低头,见罗立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尴尬地摸了摸头,不过好在她终于不哭了。 “我该去哪?”罗立迷茫地问道。 “跟我走吧,你还能去哪?” “那你要去哪?” 杨小央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儿,赶紧问道:“我要去杜山镇,你认不认识?”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江边。”罗立摇了摇头,噘着嘴说道。 “在我们东边还是西边?” “哪里是东?哪里是西?” “额,在我们面朝的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杨小央欣喜地点了点头,知道大方向能剩不少事儿,“那我们走吧。” 他背对着罗立蹲下,“上来,我背你,这样快一点。” 只是杨小央等了半天也感觉到动静,回头一看,见罗立正盯着自己手上的黑笛看。 哭笑不得地把笛子塞给她,罗立嘿嘿一笑跳到了杨小央背上。 虽是跳上来的,但杨小央没感觉到什么分量。 很轻,很轻。 罗立并不用手抓着杨小央,反而在摆弄那支笛子,也一点不怕掉下去。 “抓紧点,别掉下去了。”她这样杨小央根本不敢跑太快,只好出声提醒道。 “哦。”罗立把手绕过杨小央的脖子,两手抓着黑笛的两端,“走吧。” 杨小央看了眼脖前的笛子,站起身运转灵气跑了起来。 “啊!” “哎呦!” 先是罗立没想到杨小央一下跑那么快,身子猛然后倾,吓得惊叫了一声。 后是罗立身子猛然后倾,两手抓着的笛子勒到了杨小央的脖子,疼得他叫了一声。 杨小央被铁笛打到脖子,没好气地把罗立放下。 还好她人轻,力气也不大,不然自己得被勒死。 “呜......呜......” 杨小央感想说她两句,就见罗立又哭了起来。 他傻眼了,我被你打了,你哭什么? “那个......你哭什么......” “呜......呜......”罗立像是没听见,继续哭。 杨小央没辙,只好坐在她旁边等她哭完。 ...... “叔叔,我饿了。” 杨小央正看着天上的云彩飘过一朵又一朵,太阳也快要升到头顶,突然听到了罗立的声音。 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几颗糖果塞给她,“先吃点这个,等到了镇上我带你吃别的。” 罗立抽了抽鼻子,把糖果一股脑扔进了嘴里,最后看了眼身后的村子,“我们走吧。” 罗立把笛子绑在腰间,爬上了杨小央的背。 杨小央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不多说,背着她向北奔去。 杨小央跑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树木飞快地从罗立两边掠过,风声也要占据耳朵。 “叔叔,你真的是修仙的道士啊!”罗立在杨小央耳边喊道。 杨小央偏了偏脑袋,“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啊?” 罗立没应,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杨小央跑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见到大江,便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看看有没有跑偏了。 他刚找着了北,就听身后传来了人声。 “哼,你这个人贩好是嚣张,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 章一百一十二 大侠 杨小央一惊,哪有人贩?怎么以我的眼力都没看到? 他背着罗立回身,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正一脸正气地瞪着自己。 我?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我背上这姑奶奶谁想抢谁抢去吧,就没见过比小荼还难伺候的! 只是他刚想说话,就听罗立冲着那人喊道:“哼,叔叔不是人贩子,他是仙人!呜,虽然不像,但就是!” 杨小央听了差点哭出来,没白费他一片苦心啊。 就是我哪里不像仙人了?不就是朴实无华,平易近人了点吗?你是没见过更离谱的仙人。 那孩子走进几步,狐疑地打量了两人几眼,突然跪到杨小央面前,“请仙人收我为徒!” “啊?”杨小央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还一脸正气地骂我来着,这就跪下拜师了? 他见这孩子与罗立差不多大小,但身上穿着锦衣华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等一下,你先起来。”杨小央把罗立放下,把那孩子扶了起来。 “叔叔,你就收下我吧!”那孩子抱着杨小央的手,摆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哼,叔叔是不会收你的,你死心吧!”罗立对他扮了个鬼脸。 “小丫头片子,你是谁啊?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罗立刚想反驳,就发现自己还真不是谁,情急之下喊道:“哼,我是叔叔的徒弟!” 杨小央刚准备反驳罗立,就见那孩子松开了自己的手,对着罗立一跪,“师姐在上,受师弟一拜!” 杨小央嘴角一抽,这孩子也是个奇人...... “那个......你叫什么?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岭的来了?” “我叫泰正。”他站起身,拍了拍华服上的灰尘,对着杨小央行了一礼,左右鬼鬼祟祟地看了两眼,“师傅我跟你说,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我没说收你为徒啊......你别乱叫。”杨小央有点心虚,他对自己的本事可是清楚得很,“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啊?” “哼,最近鄂州城书院建成,正在收学生。我爹非要逼我去,我就偷偷溜出来了。” 杨小央眼睛一瞪,“还有不愿去书院的?多少人想找个先生都找不着呢!” 泰正颇为不屑地说道:“我爹给我请过先生,我一看那些个谁谁谁曰我就头大,就把先生赶跑了。现在叫我去书院不是要我的命嘛?” 杨小央干咳一声,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说泰正,“那你跑出来你爹不会担心吗?” “不会,我给他留了字条。” “你写啥了?” “我说我去当几天大侠。” 杨小央脸一黑,这不是更担心了?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泰正听了立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 安炎二十五年,春,长安。 城外汉水码头边,一袭红衫的甲二来到一小船前喊道:“船家,楚地去不去啊?” “楚地的哪儿?”船夫苍老的声音自草帽下传来。 “衡州。” “哎呦,衡州太远,最多把您送到岳州。” 甲二听了跳上了船,“行吧,岳州就岳州。多少钱啊?” “五两银子。”船夫没有回头,弯着背升起了帆。 “这么贵?” “姑娘啊,这现在兵荒马乱的,您还去岳州,五两不算贵。” 甲二点点头,没再多说。 小船驶离了码头,不一会儿周围就见不到人影了。 甲二看了眼站在船头的船夫,轻笑了一声,“师弟啊,是来杀我的?” 船夫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摘下了草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师傅特地把甲二和甲三的名字留给我们,你为什么要背叛师门?”甲三显得有些愤慨。 甲二看了眼甲三挂在腰上的骨笛,鲜红的唇微微上翘,“甲二也算名字?老娘不愿再当个工具,老娘想当个人。” “你现在怎么就不是人了?”甲三急道。 “师弟啊,你知不知道感情是什么?”甲二轻松的躺下,一只脚翘起,一点一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师傅带大的,我的本事也是师傅教的!”甲三的声音更高了些。 甲二的脚顿住,“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但我知道师父让我杀一些人的时候,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甲三走到甲二旁边,对着她喊道。 “因为我觉得有些人不该杀。” “什么不该杀?师父让我们杀的都是该杀的!” 甲二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谁该杀,我只知道师父让我们杀的不全是该杀的!” “疯了,你疯了!” 甲二转过头去看向江水,“你这次来如果是杀我的就省省吧,要是不是就好好行船。” 甲三看着她转过去的脑袋说不出话来,回到船头坐在了帆下。 甲二笑了笑,对着他问道:“你以前可想过要去看看鸣武的河山?” 甲三听见了,但没有回答,轻声嘀咕道:“你可想过师傅为什么要我们先保全自己?” 他说得很轻很轻。 太轻太轻...... ......................................... 杨小央又一次停了下来,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泰正追得满头大汗,无奈地问道:“我都说了你赶紧回去,别让爹娘担心,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呢?” “我不想读书,我想当大侠!”泰正一脸执拗。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这太平盛世当什么大侠?” 说完他就转身跑了,只是跑了没几步,发现泰正没再追上来,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跑了?” 泰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跑不动了。” 杨小央撇撇嘴,把对着泰正扮鬼脸的罗立脑袋掰正,“就这还当大侠呢?”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当大侠...... 他不准备再劝泰正,向前跑去。 只是跑了一会儿,耳边突然传来了虎啸声,杨小央眉头一皱,觉得把一孩子扔在荒郊野岭的有些不妥,还是向回跑去。 “叔叔你怎么往回跑了啊?”罗立不解地问道。 杨小央嘴角一抽,“哥哥我怕那娃被老虎吃了,准备带他一程。” “叔叔你不怕老虎吗?” “叔......哥哥打得过,不用怕。” “叔叔原来你真的修仙啊!”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感情你之前还不信? 不对,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依旧不信呢? 杨小央回身还没跑几步,就见泰正憋红了脸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杨小央惊讶地问道:“你不是跑不动了吗?” 泰正一步一顿走到杨小央面前,红着眼,龇着牙大喊道:“我要当大侠!我要当大侠!我要当大侠!” 章一百一十三 想当初 泰正一连喊了三遍,显得很坚决,很有气势,但他对面的是杨小央。 “我听到了......说那么大声干嘛?还说那么多遍,话痨啊你是?” 泰正一滞,依旧一脸倔强地看着杨小央。 杨小央叹了口气,看了眼泰正身上被汉水浸透的华服,拎起他的领子就跑。 泰正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提着两个人能跑这么快。 哦,只有他是被提着的。 他刚想说话,嘴里被灌进了一口风,不由咳了几下。 杨小央低头看了他一眼,放缓了一点速度。 泰正喘过气来,出口第一句就是:“大叔你真的修仙啊?” 杨小央看了眼脚下松软的土地,觉得把他扔地上应该摔不死。 “你为什么这么想当大侠?” 泰正低着头没应。 “你想拜我为师?” 泰正猛然抬头,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杨小央清了清嗓子,“你想拜师不是不行,但得过几日。当然,得你爹娘也同意才行。” 他现在当然受不了徒,这事儿还得问过祖师。 再说了,他也不会启灵啊...... 泰正听了先是一喜,随后又低下了头,“我娘很早就死了。” 杨小央不由低头看了他一眼,暗暗说了句:我也是。 “呜......呜......” 他心里刚说完那句话,就听背上传来了哭声。 杨小央停下,把罗立放了下来,苦着脸问道:“你又怎么了?” “呜......我爹爹、娘亲、祖父、祖母都死了......呜......” 杨小央看着不停在抹眼泪的罗立,自己都想哭了。 泰正一脸愕然地看着她,觉得还是她更惨一点。 不过这次罗立只哭了一会儿就停下了,让杨小央好是奇怪,但他也不敢多问,要是再问哭了该咋办? 三人再次上路。 被提着的泰正问道:“师傅,我要是修仙了是不是就能称为仙人了?” 杨小央故意板起脸,“先不要叫师傅,这可不能乱叫。仙人是世俗之人对咱们的统称,其实修仙之人分为先天、人仙、神仙、地仙和天仙。” “那师傅你是什么境界啊?” 杨小央干咳两声,“如今天地灵气枯竭,晋升极难。为师,哦不,哥哥我天纵之资,也不过先天圆满而已,据人仙还有一步之遥。” 泰正点点头,“哦,原来是最差的那个啊。” 杨小央一顿,你这小子莫非是觉得这地不够硬? 几人谈话间终于来到了江边,杨小央时隔近月没看到大江,忽生出东逝水的感慨来。 当然,若是前人没有做出这句诗,他的感慨自然也是没有的...... “师傅你要渡江?”泰正一脸憧憬地问道。 “笨!叔叔是要去杜山镇!”罗立趴在杨小央背上喊道。 “你才笨!去杜山镇来这干嘛?”泰正不服气地反驳道。 “哼,是叔叔笨,他不认路!” “哦,原来是这样。” 杨小央强忍着把这两人扔进大江的冲动,对着泰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杜山镇在哪?” “我知道啊,杜山镇在此地东三十里。镇上还有一名神医,据说还给楚国公的世子殿下治过病呢。” “神医?”杨小央眉头一挑,带着两人撒腿就跑。 莫非能治先天不足?鞠夜阑的机缘在这? 或者能让小荼长大? 杨小央越想越激动,不由加快了速度。 ........................................ 安炎二十五年,夏,岳州。 甲三远远看到岳州城外的码头,刚想把船驶去,就见四周驶来了几艘小船,向着自己飞速前来。 “有点不对。”甲三沉声道。 甲二正穿着红衫躺在船上,听了甲三的话轻笑道:“当然不对啦,他们应该就是水贼了吧,老娘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要干什么?” “水贼还能干什么,无非谋财害命呗。” 二人说话间,甲三就见包围而来的几艘船上扔出了连有绳索的钩子,钩在了自己的小船上。 水贼们用力一拉,他们的船就贴了上来。 几个精壮的水贼跳上船来到甲三面前,看了眼躺着的甲二,提着大刀大喊道:“把身上的钱都叫出来,再自己跳下去,饶你们一命!” 甲三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水贼。 “怎么?不愿意?看来你是想见识见识爷的大刀!”那水贼见甲三的一副臭脸,挥舞着大刀就向他砍去。 甲三冷哼一声,侧身避过,一拳打在了水贼的肩头。 边上几个水贼见甲三还敢动手,都提着兵刃围攻了上来。 但甲三到底是杀手,不是一般水贼能比的,几下就把围上来的水贼打倒在地。 甲三刚把水贼打倒,甲二就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抖出袖中的短匕,刺入了水贼们的咽喉。 “你干什么?”甲三皱着眉厉声问道。 甲二轻笑着看了他一眼,“把他们杀了呀。” “可是师傅没让我们杀他们!”甲三急道。 甲二随手把死了的水贼推下船,落入江中溅起了水花,泛出红色的涟漪。 “他们要杀我们,你还不杀他们?你傻的吧?”甲二摆摆手,用水清洗了一下手上的血迹。 “可是师傅没让......” 甲二撇撇嘴,“行了你个呆子,把我送到岳州你就走吧。对了,我看你还是找个兵器比较好,你这人耿直得很,我看啊,适合用棍子。” “师傅也没让我用棍子......” 甲二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小船缓缓靠岸,甲二一步跳下了船,背对着甲三轻轻问道:“我问你啊,要是师傅让你来杀我,你会杀吗?” 甲三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会!” 甲二听了大笑了几声,摆摆手便走了。 随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了骨笛声,脸上的笑容更胜。 “我的傻子师弟啊......” ........................................ 杨小央把泰正和罗立放下,看了眼镇口石头上刻着的杜山镇这三个大字,长吐出一口气。 “对了,叔叔你来杜山镇干什么啊?”罗立嚼着糖果,含糊不清地问道。 “叔......哥哥有个朋友受伤了,被另几个朋友带来了这里,我来找他们。” “那他们在哪?”泰正抬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先去镇上的医馆找找吧。” 杨小央说完就进了镇子,刚想找个人问问医馆在哪,就听身旁的一家客栈里传来了李从文的笑声。 “哈哈哈,当初剑仙与妖刀比武的时候,本公子正巧就在边上,我跟你们说啊......” 杨小央黑着脸走进那家客栈,就见李从文正一脚踩在桌子上,一手拿着一碗酒,一手拿着折扇胡乱比划,满面红光。 章一百十四 丁神医 罗立惊叹地看着人声鼎沸的客栈,觉得比她的村子里热闹多了。 杨小央黑着脸走到李从文旁边,没见到鞠夜阑、日莹和小荼的身影,便对他问道:“日莹不是伤重吗?她们人呢?” 李从文可能喝得有点多,盯着杨小央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们在楼上说话呢。” 杨小央一把把他扯了下来,“日莹的伤怎么样了?” 李从文把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好了啊。” 杨小央眼睛一瞪,“好了?夜阑不是说她伤重吗?这才两天就好了?” 李从文鄙夷地摇了摇头,“你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 来杜山镇当天我们就去找了镇上的神医,那神医给日莹配了副药,喝完就醒了,人都精神了不少。 连我身上的内伤,给我扎了一针也没事了。” 李从文又瞥了眼杨小央身后的两个孩子,大笑着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这才两天,你给我带了个龙凤胎回来?小央啊,厉害了!” 罗立冷哼一声,“漂亮哥哥,我们不是叔叔的孩子!”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李从文分明比他还大半岁呢! 他没好气地拍开李从文的手,刚想说话突觉脸上一热。 他愣愣地看去,竟是李从文迎面对着他喷出了一口血来,随后又倒了下去。 杨小央还在愣神呢,客栈大堂内不知谁喊了句:“杀人啦!” 所有人就都跑了出去。 杨小央赶紧蹲下拍了拍李从文的脸,但没得到回应。 这时楼上的两个半人听到了动静,打开门一看,见李从文倒在地上便立马下了楼来。 “从文哥哥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跑楼下去了?”小荼远远地就喊道。 杨小央瞥了罗立和泰正一眼,见他们没反应叹了口气。 看来他们和小荼无缘啊...... “李大哥怎么了?”日莹寒着脸,浑身冒着杀气。 杨小央身后的两个孩子都张着小嘴看着她。 “我不知道啊,他自己偷偷溜下来的吧?我刚才就轻轻拍了他一下,他就吐血晕倒了。”杨小央慌慌张张地说道。 他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李从文的手渡入了一丝灵气。 只是除了气血不足外,他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他抬头看向鞠夜阑,摇了摇头。 鞠夜阑给李从文把了把脉,奇道:“不该如此才对啊,我们还是去找神医吧,他的医术确实了得,从文的内伤就是他治好的。” 杨小央点点头,在日莹满是杀意的目光下,把李从文背上。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孩子,想了想轻声道:“你们跟着来吧。” 罗立和泰正愣愣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但他们的目光就没从日莹身上离开过。 客栈的掌柜这时也听到了动静跑了出来,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堂叫道:“诶?怎么都跑了?还没给钱呢!” ...... 神医的医馆离客栈不远,杨小央在鞠夜阑的指引下片刻就到了,他来不及好好打量这医馆就冲了进去。 医馆内就一床,一桌,两椅还有个柜子,柜子里估计放着药材。 此时正有个老者和一个壮汉坐在椅子上谈话。 杨小央急忙背着李从文走到老者旁边,躬身行礼后焦急地说道:“神医前辈,赶紧救救我朋友吧,他吐了口血后就昏迷不醒了!” 那老人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也显得他年纪不小。 他听了杨小央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指着那个大汉笑道:“我不是神医,这位才是。” “啊?”杨小央看着胳膊上能站人的大汉,怎么也没法把他和神医联系到一起。 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又连忙行了一礼,告罪道:“在下唐突,神医恕罪,求神医救救我朋友吧。” “哈哈哈。”那大汉大笑三声,对着老人拱了拱手,“里正大人请稍后,事情我们晚些再谈,还是救人要紧。” “行,老夫晚些再来,神医大人先给人治病吧。”老人笑着摆手告辞。 “这不是李公子吗?”大汉看了眼杨小央背着的人,奇道,“我不是给他扎了一针了吗?照理说不应该会再吐血才是啊。” 神医把李从文放到了旁边的床上,把了把脉,又低头一闻,摇头大笑道:“哈哈哈,我就说怎么会这样。 原来是李公子刚刚治好病就去喝酒了,我都说了三日内不能饮酒,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给他扎一针就没事了。”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原来是李从文自作孽,那就不关他们什么事了。 神医从身上的针包里取出一根银针,放在火上走了两下,撩开李从文的袖子,一针扎了上去。 微微一捏,又提了起来,扎针处并不见血。 “哈哈哈,李公子莫要再睡了!”神医喊了一句见李从文没反应,又摇了摇他。 杨小央看着神医粗壮的胳膊,再看看李从文的细胳膊细腿,总觉得神医能把他摇散架了。 “哎呦,这一觉睡得舒坦。”李从文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睁眼,“神医大叔?你怎么在这?” “哈哈哈,李公子你是不是偷偷喝酒去了?” 李从文摸了摸脑袋,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原来真不能喝酒啊,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这下你知道了吧?可莫要再喝了。”神医对李从文的冒犯丝毫不以为意,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从文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神医拱了拱手,“不喝了不喝了,多谢神医。既然本公子无事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李从文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赶紧掏出钱袋子拿出了一两银子,赔笑道:“神医啊,从文他就这个性子,您别在意。” 杨小央本不想帮他说好话,但他强烈地感觉到李从文等会儿回去还得喝酒。 神医大手一挥,没接杨小央递来的银子,“哈哈哈,李公子性情中人,最是和我胃口,不必在意。” 希望您被李从文气死的那一天您也能笑得这么开心,杨小央暗道。 “不知神医名讳?” “哈哈哈,在下丁天二,叫我老丁便可。” 杨小央笑了笑,行了一礼,带着几人跟上李从文离开了。 神医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眼睛微眯地看了眼手上的银针,复而轻轻一笑。 章一百一十五 拜师 李从文走在前面春风得意,小荼和日莹跟在后面一脸的傻笑,罗立和泰正则跟在日莹后面窃窃私语。 “那两个孩子哪来的?”鞠夜阑走在杨小央旁边,看着两个不知在嘀咕什么的孩子问道。 她没有问甲三怎么样了。 杨小央叹了口气,想起了一路上的辛酸,“那个女孩叫罗立,是之前那个村子里跑出来的,估计是躲过了一劫。 那个男孩叫泰正,因为不愿去学堂,非说要当个大侠,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我看他俩无处可去,就把他们带上了。 哎呀,说来怪惭愧的,那个泰正一心要拜我为师。可惜我不会启灵,只好让他等几天,待我把祖师找来才行。 不然我也不会辜负他一片赤诚啊......” 杨小央说完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 鞠夜阑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没理他。 众人回到客栈,此时客栈内人又多了起来,显然知道了之前发生的是一场误会,还把这事儿当成了笑谈。 大堂中有人见李从文安然回来,都笑着与他打招呼,客栈的掌柜也笑眯眯的。 杨小央不敢让李从文多待,生怕他被拉去喝酒,便赶紧进了楼上的客房。 杨小央察觉到众人看向那两个孩子的目光,干咳一声,刚想给众人介绍一下两个孩子,就听“扑通”、“扑通”两声,罗立和泰正向着日莹跪了下来。 鞠夜阑一愣,随后一脸诡异地看向杨小央,“怎么回事?” 日莹见两个孩子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茫然,看了眼手上的果干,微微一顿,一把全塞进了嘴里。 这才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要吃吗?那边还有,自己拿好了。”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两人说完齐齐弯下腰,头点地。 杨小央见鞠夜阑捂住了嘴憋着笑,冲着两个孩子干笑着说道:“那个......你们拜谁呢?” “大叔你先别说话,别吵到了师傅。要是让师傅不高兴,不收我们了,这事儿可得赖你。”泰正头也不抬地说道。 杨小央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 “啊?你们要拜我为师啊?”日莹一口吞下嘴里的果干,把一旁的小荼看得好是心疼。 于是她自己也心疼地吃了一块。 “在下泰正,深受师傅气度所折服,请师傅收下弟子!”泰正起身又拜。 罗立看了他一眼,嘴巴微张,最后还是说道:“我也是!” 李从文瞥了眼日莹腰间的葫芦,点点头,“你们一看就是有见识的,算是拜对了人呐。 我跟你们说,日莹可是很厉害的杀手,你们跟着她能学到不少本事。” 两人惊叹一声,看向日莹的目光更敬佩了,但他们可能并不清楚杀手是什么。 或者说杀手意味着什么。 李从文见日莹依旧没什么反应,上前把两人扶起,“你们拜师这事儿啊,哥哥我就替她答应了。” 两人大喜,同时喊道:“谢谢哥哥!” 杨小央面如死灰,默不作声。 李从文戳了戳还在发愣的日莹,“日莹啊,恭喜啊,收了这两个聪明的徒弟,算是对你师傅有个交代了。” 日莹一颤,呢喃道:“师傅?” 再看向两个孩子时,目光已经有了不同。 她面色一寒,红袖一抖便把匕首握在了手中指向两人,厉声道:“入我师门,不必尊师命,但只能杀可杀之人,你们可明白?” 泰正和罗立感受过杀气,却从没直面过,一时被日莹气势所摄,脸色发白。 杨小央心软,想上前阻止却被鞠夜阑拦下。 一心想当大侠的泰正跌坐在地,脸上都是虚汗,嘴巴发颤说不出话来。 而罗立虽怕,但她眼前看到的是甲三残杀她亲人的场面,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对着日莹大喊道:“弟子明白!” 罗立的声音似是惊醒了泰正,泰正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红着眼跟着喊道:“我也明白!” 日莹嘟着嘴点了点头,嘻嘻一笑。 她见小荼吃果干吃得正欢,从碗里拿起两块分给两人。 她指着罗立道:“那你就是师姐,泰正是师弟。” “嘿嘿。”罗立见泰正还有些不服气,把果干塞到嘴里,拍了拍泰正的肩膀,“师弟啊,以后要好好跟着师姐混啊。” “为什么?”泰正苦着脸问道。 日莹放缓嚼果干的速度,看了泰正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有意见?” 泰正一滞,咽了口唾沫,连忙赔笑着摇头。 李从文见两人拜完了师,看了眼日莹腰间的葫芦,凑到她耳边说道:“日莹啊,别人拜你为师,你要给拜师礼的。我看你的葫芦就挺合适,就把葫芦给他们吧。” 日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放在葫芦上,“这是我的,怎么能给他们?” 她又看了眼李从文腰间的银笛,一把夺了过来,“这个笛子不错,我拿走了。” 她见罗立腰上有了一把笛子,便把银笛交给了泰正,“喏,这个给你,可以当兵器,或者你想用别的兵器也行。” 泰正欣喜地接过漂亮笛子,冲着罗立炫耀般地扬了扬。 “师傅,我也要!”罗立不甘心地说道。 日莹点点头,回头看向李从文。 李从文本想让日莹把葫芦送给两个孩子,自己再用别的东西换过来。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见日莹又看向自己,护住了自己的折扇后退了两步。 日莹见他那样也不再抢他的,嘟着嘴想了一会儿,看到罗立的衣裳又旧又破,眼睛一亮,“要不我给你买衣裳吧?” “好啊好啊,我也想要红衣裳!” 泰正听了不禁嗤笑一声,觉得罗立真是傻到家了。 几件衣裳就被打发了,再好的衣裳哪能跟自己的笛子比? 他想到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银笛,开始幻想自己用笛子打人的情景。 “行了,现在我们就去买衣服。买完我们去院子里,我来教你们怎么当杀手。”日莹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鞠夜阑眼睛一亮,急忙道:“我也去!诶,你教他们本事的时候我能看吗?” “我师傅说了,师门武功,非弟子不可见。”日莹见鞠夜阑脸色一暗,又接着说道:“我师父还说了,我可以不用听她的。夜阑姐姐,我们走吧!” “我也去!”小荼紧跟着说道。 杨小央黑着脸看着自己到手的徒弟跑了,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塞给了鞠夜阑,他知道日莹肯定没钱。 鞠夜阑接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小气。” 她说完就脚步轻快地跟上几人走了。 杨小央脸更黑了,他不禁看向窗外。 天好蓝,云好白,我好伤心...... 章一百一十六 县令大人 几人出门后,李从文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问道:“泰正他家里人不找他?” 杨小央本来想过这件事,但现在徒弟都不是他的了,他便也懒得多想,“到时候再说吧,我又不是他的师傅。倒是你,你再喝晕倒了我可不管你。” “我怎么听着这么酸呢?”李从文不理会杨小央的警告,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酒不能不喝,就算醉死我也乐意。”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劝,坐到他对面,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 一饮而尽。 “不好,我应该跟着去的,毕竟任杀门的杀手应该还有不少,他们肯定不会放弃刺杀日莹的。”杨小央突然担忧地说道。 李从文一摆手,“诶,担心什么,甲三甲四甲五都死了,剩下的应该没几个打得过日莹了。 再说小荼还在呢,她身上,哦,头上还有幻术,要是杀手真来了也看不到她啊。到时候小荼口吐神雷,一口一个,不比你管用多了?” ...... 泰正看着一脸兴奋地挑着衣服的罗立很是鄙视,穿得花花绿绿的有什么用? 哪有自己这笛子漂亮?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笛子。 鞠夜阑看着罗立踌躇不定的样子,心虚地摸了摸怀里的十两银子,想起当初鄂州城时在日莹面前的豪气,便不好意思地说道:“罗立啊,你要是喜欢可以挑两件,但多的咱们可能买不起。” “啊?”罗立一惊,“两件?” 鞠夜阑以为她嫌少,又听罗立说道:“太好了!” 鞠夜阑一愣,摇头失笑。 鞠夜阑拦住了想要帮罗立挑选的日莹,所以罗立选的很快。 鞠夜阑拿着衣服向着伙计问道:“这两件一共多少?” “两百文。” “啊?” ...... 泰正一脸幽怨地抱着十几件衣服走在后面,见同样没手空着的罗立走近,没好气地说道:“你一个人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还全买红色的,我拿着丢死人了。” 罗立对着泰正扮了个鬼脸,从自己抱着的那一推里拿出了一件白袍,丢给了泰正,“这是师父送我的,我为什么不要?再说了,这不是还给你买了一件吗?” 泰正一脸嫌弃地看着顶上那件普普通通的白袍,“就这种衣服在我家都是下人穿的,我怎么会穿这东西?” 罗立白了他一眼,“吹牛,爱要不要。” 说完哼了一声就走前面去了。 泰正不屑地看了眼那件白袍,又抿了抿嘴。 ................................................................................................................. 安炎二十五年,夏,关中。 “师傅,我回来了。”甲三来到一小屋内,跪在了一个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老人正在喝着茶,他看了眼甲三,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把甲二送走了?” “是。” “那你等下去安排人手去杀她吧。” 甲三不着痕迹地一颤,沉声答道:“是。” 老人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着甲三一挥手,“你现在去把甲二十七杀了,她已经背叛了任杀门。” 甲三抬头,看了老人一会儿才低下头,只是声音低沉了很多,“是......” 关中的夏天很热,走在街上可以看到热浪升起。 甲三来到一个偏僻小院内,院内种着一颗橘树,上面却没什么果子,显然种树的人没有善待它。 树旁还栽着小花,红黄紫白,各种颜色都有,但颜色搭配得并不好,给人一种杂乱的感觉。 而且有几株已经枯死许久,凋零的花朵惨杂其中,更显凄凉。 甲三推开门,看到了一个比他小一些的小姑娘,她正坐在桌前不知在干什么。 那小姑娘听到了动静,看到来人灿烂一笑,对着甲三招了招手,“快来看,我做了个铁的笛子!” 甲三直视着她的眼睛,微微颤抖地问道:“为什么要背叛?” 小姑娘一愣,展颜一笑,推开了窗,“甲三你还记得吗,我刚进任杀门的时候才十岁,门主让我跟着你学本事。 这一学就是六年,我们也朝夕相处了六年,一起看过景,一起杀过人。 但有一天我发现,别的孩子都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可以一整天缠着爹娘,而我们除了训练就是杀人,我不想这样。 我想做些别的事情。 我想无忧无虑地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而不是向着怎么把人杀死。 我想看看鸣武的大江南北,看看别处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我想尝尝不同地方的吃食,不用想着这一顿一定要吃到很饱很饱。 我想多交些朋友,我想要一个孩子,我想要的太多太多,但我唯独不想再受命于人,不想再杀人了! 甲三,我们走吧,我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们可以搭一间草屋,我们可以种一块地,我们可以种颗果树。 我们也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 甲三想给甲二十七抹去眼泪的手顿住,默不作声地抖出了袖中的短匕。 甲二十七看到甲三手上的匕首一愣,随即一笑,抹了抹眼泪,上前抱住了甲三。 甲三本想一刀捅下,却听她轻柔地说道:“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对不起。” 甲三突然看到了她手上闪起了寒芒,当即一刀捅入了甲二十七的后心。 血瞬间喷涌而出。 “为什么不跑?”甲三看着染血的手,有些痛苦地问道。 “因为我在等你啊。” 甲二十七倒了下去。 甲三没有去接。 随后他看到了甲二十七手上的小锉刀。 他茫然地看向桌上的铁笛。 眼泪瞬间喷涌而出,甲三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 他把铁笛紧紧攥在了手里,曲了背,白了头。 ........................................................................................................ 杜山镇外,一辆马车乘着夕阳驶入。 马夫对着车厢内喊道:“大人,杜山镇到了!” “去吴老里正家。”车厢内传出了不算响的声音。 “喏。” 得到答复的泰桂叹了口气,眼中全是忧虑。 他看上去三十余岁,蓄着不长的须,虽不健壮,但却格外挺拔。 他身穿着正七品的官服,那掩饰不住的一身正气,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叫一声大人。 马车在里长家门前停下,马夫把泰桂扶下了车后便等在了一边。 泰桂轻轻敲响了屋门。 “谁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 “吴老里正,在下泰桂!”泰桂喊道。 “啊?县令大人?” 院门打开,之前在神医的医馆与杨小央他们有一面之缘的老里正出现在了门口。 “县令大人,您怎么来了?”吴老里正匆忙行礼。 泰桂扶起老里正,笑道:“晚辈突然到访实属唐突,望吴老不要怪罪。这里也非公堂,吴老直呼我名便可,无需称我县令大人。” “这......”吴老看了眼他身后的车夫,“先请进吧,咱们进去再说。” “吴老您先请。” 三人来到屋内,泰桂和吴老落座,马夫一板一眼地站在泰桂身后。 吴老给泰桂倒了杯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县令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泰桂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晚辈听说之前吴老您的儿子前往了阮家村,发现那边有疫疾,可有此事?” 吴老叹息着点了点头,“确有此事,但此事老朽记得已经上报过了呀,莫非县令大人没有收到?” 泰正笑着摇了摇头,依旧不紧不慢,“晚辈确实收到了,之后也派大夫去查看过,已经把疫疾治好了。 但前不久晚辈接报,说这阮家村的疫疾又复发了,因此想来问吴老您一些事情。” “还有此事?大人请讲。” “晚辈听说令郎从阮家村回来后也染上了疫疾,可有此事?”泰桂皱眉问道。 “确有此事,但犬子已经给镇上的神医治过了,而且神医说这疫疾传染不易,因此老朽也没在意,此事可有不妥?” “哦,并无不妥。”泰桂笑着摆了摆手,又接着问道:“其实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托吴老您替晚辈去请神医治病。因为听大夫说,这次复发的疫疾比之前的更难治,他们都束手无辞,所以......” “哦,原来是这事儿啊。县令大人放心,老朽与那丁神医有些交情,而这丁神医本就是个大善人,定会相助的。”吴老里正松了口气,笑道。 “哦?此话怎讲?”泰桂一挑眉,好奇地问道。 “这个丁神医啊自从来了咱们镇上之后,自己花钱开了家医馆。他给人看病也从不收钱,偶尔还会登门给百姓查查身上有什么病症,百姓都说他是个大善人呐。” 泰桂点点头,又喝了口茶,面有忧色地说道:“其实晚辈还有件私事想问问您。” “县令大人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前不久犬子从家中跑出来了,至今未归,晚辈想问问您他有没有来镇上?”泰桂第一次显得有些急切。 吴老嘶了一声,苦笑道:“这......这老朽不知啊,但老朽可以帮您问问。不过县令大人啊,恕老朽直言,您家据此几十里,令郎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走这么远?” 泰桂有些失望,但还是牵强地笑道:“那晚辈就多谢了。” 吴老见泰桂有些低落,岔开话题道:“县令大人可有住处,若是不嫌弃住老朽家中便可。” “哦,不必麻烦,晚辈住客栈便可。还请您早些与神医道一声,晚辈择日便登门拜访。” 吴老还想再劝,但见泰桂一脸坚决,便没有多说,把人送出了院门。 泰桂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马夫见他低沉,忍不住说道:“大人,我们已经把附近都搜遍了,还是不见公子,您说公子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泰桂摇摇头,苦笑一声,“我了解他的性子,他是不会回去的。他平日虽圆滑,但也倔得很,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泰桂吐出一口气,上了马车,“走吧,先去找家客栈住下,你再去丁神医那里探探底,还是公事要紧。” “喏。” ...... “日莹你先带他们把东西拿上去吧,我去找小二点些菜送上去。”鞠夜阑对着日莹和两个孩子说道。 “呀,我想吃糖葫芦!”小荼一听要点菜,兴奋地说道。 “行,咱们吃糖葫芦。不过可不能告诉小羊,不然他又要叨叨了。” “好呀好呀,咱们不告诉小羊,咱们偷偷吃。” “但也不能多吃啊,吃多了牙疼。” “知道啦,夜阑姐姐你快去。” “小二,还有房吗?”泰桂和马夫走进客栈,马夫喊道。 泰桂打量了客栈一番,没什么特别,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有个女道点了不少鱼肉。 章一百一十七 教 罗立穿着崭新的红衫,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菜,与慢条斯理地泰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不能慢点吃,急什么?”泰正没穿那件白袍。 他不紧不慢地夹了口菜,待咽下后才说道。 罗立理都不理他,依旧埋头苦吃。 杨小央神色莫名地看着家教极严的泰正,又看了看同样细嚼慢咽的小荼,问道:“泰正啊,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泰正一顿,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是个县令。” 杨小央又不由看了李从文一眼,接着问道:“那你还跑出来?去书院读完书,以你父亲的关系入仕不是应该轻而易举?” “当官有什么用?终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不要!”泰正很克制地没有喊得大声,只是眼微红。 李从文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当官怎么会没用?不比一凡俗武夫厉害多了?” 杨小央嘴角一抽,恐怕这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吧? “就是就是,当官的肯定比一般武夫厉害。我师傅说了,杀个练武的容易,杀个当官的就没那么简单了。”日莹附和道。 泰正哼了一声也不辩解,但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愠色。 罗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了眼泰正,疑惑地问道:“你这衣服都这么脏了,怎么不换那件白袍?” 泰正看了眼身上的华服,一拍筷子起身出了门,“要你管!” 他回到自己的屋内,摸着身上的华服面露哀色,片刻后便有一滴泪落下。 “娘......” ...... “大人,里正大人传话来,说明日便可去神医医馆内登门。”客房中,泰桂的马夫抱拳说道。 泰桂放下手中的堪舆图,对着马夫笑了笑,“知道了,你今日辛苦了,且早些休息吧。” “喏。” 泰桂看着马夫出了门,把手搭在额头,轻声道:“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啊?” ......................................... 安炎二十五年,夏,南疆。 杨启局促不安地敲响了一个竹楼的门。 “进来。” 杨启听到屋内的声音赶紧推开了门,走到了老妪面前。 “杨大将军来老身这何事啊?”楚袖的奶奶没有抬头。 杨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媒。” 老妪摆弄瓦罐的手一顿,笑了笑,“杨大将军想替谁说媒?” “替自己。”杨启媚笑着说道。 老妪又笑了笑,“可以,但要替老身办件事。” 杨启大喜,“何事?婆婆尽管吩咐。” “把这虫子吃下去。” 杨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看着老妪手上发着绿光的虫子,勉强笑道:“这......婆婆您认真的吗?” 亲娘嘞,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啊......还是绿色的...... “杨大将军不愿?” 杨启一滞,连忙答道:“愿意愿意。” 他从老妪手中接过虫子,感受着虫子在自己掌心爬动的触感,咽了口唾沫,闭眼吞了下去。 他即使没嚼,依旧感受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味道充满了嘴巴。 “想不到杨大将军喜欢吃活的啊,老身还想把它磨成粉呢。”老妪调笑道。 杨启有心想找口水喝,但实在不敢碰这屋里的东西。 他听了老妪的话,脸都挤在了一起,“婆婆莫要开玩笑了,这媒事您看?” 杨启说完就见老妪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难听,犹如锯木头的声音一般。 笑了许久老妪才停下,开口说道:“咱们南疆男女婚配不由父母,全听子女自己的意愿。老身同意你娶我孙女,但你与老身说也无用啊。” 杨启张大了嘴,心里就跟吃了虫子一样难受。 哦,他刚才确实吃了虫子...... ......................................... 医馆内,泰桂正与丁神医交谈,而马夫守在了医馆外。 “丁神医,久仰久仰。”泰桂笑着拱了拱手。 “哈哈哈,哪里哪里,县令大人谬赞了。大人的来意里正大人已经告知在下了,只是这疫疾难治,丁某还需再准备几日。”丁天二站在泰桂面前显得他更加魁梧了。 泰桂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丁神医也无需太急,准备妥当些为好,毕竟大夫说这病不易传染,目前也只有村子里的人患病而已。” “不知大人可否与我详细说说患病之人的症状,我也好早有准备。” “求之不得。” ...... 客栈外一荒废的院内,小荼和鞠夜阑站在一边,观看日莹是如何教授徒弟的。 此时日莹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她从怀里拿出两把带鞘的匕首,交给了泰正和罗立。 “你们年纪还小,本应该稳扎稳打,练好基础再练其他。但我师傅说了,杀手得无时不刻都能杀人,而且不管你会不会武功。 所以我要先给你们匕首,即使是你们,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能杀人。懂了吗?” 泰正和罗立明显被日莹的话语吓到了,一时不敢答话。 日莹笑了笑,不以为意,又接着说道:“现在你们光有兵器还不够,还得学武功,以后还要学各种东西,那样才能成为一个厉害的杀手。 我师父传给我的武功叫轻扶摇,是一门内家功法,尤为擅长隐匿踪迹,可想学?” “日莹姐姐我也想学,是不是我学了别人就发现不了我了?”还不待两个孩子说话,小荼就当先道。 日莹原本严肃的脸一下垮了下来,张着小嘴说道:“可是我师父没说一个人要是没有丹田该怎么练啊。” 鞠夜阑笑着对小荼招了招手,“小荼啊,你别急,大师说你半月后另有机缘,总会有办法的。” 小荼点点头,只是略显低沉。 日莹虽被小荼打岔,表情还是恢复的很快,一脸严肃地看向两个孩子。 “我要学!” “我也要!” 泰正和罗立先后说道。 日莹点点头,“武功先不急,我先教你们怎么用匕首以及人身上的要害在哪。” 她见两人点头,接着说道:“把你们的匕首抽出来。” 小荼看着日莹对着两个孩子耍匕首,觉得有些无聊。 她看向鞠夜阑,见夜阑姐姐正两眼放光地看着,想起小羊的嘱咐,还是陪在了她身边。 “泰正啊,你匕首握得不对,你看看罗立是怎么握的,她就握得很对。”日莹不算高,但现在她倒是难得能居高临下与别人说话。 “哈哈,泰正你真笨。”罗立得到了夸奖很是高兴,见泰正依旧穿着那件华服,忍不住嘲讽道。 泰正抿紧嘴,不愿承认自己不如她。 可惜他笔杆子握得太多,抓着匕首怎么抓都抓都不得劲。 偷偷看了眼罗立拿着匕首上下翻飞的手,暗暗模仿了一下,谁知匕首竟然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叮铃一声脆响,泰正看着落地的匕首默然无语。 “我是不是不合适?”他低声问道。 日莹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却不见之前的严肃,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还没开始呢你就不合适?这东西傻子都能学会,你还怕自己练不会?” 她见泰正依旧低着头不说话,没好气地说道:“就算你是个傻子,我也没说不会用匕首就当不好杀手啊。我师父以前的师弟就用不来匕首,改用了笛子,不照样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甲三?” 鞠夜阑好笑地看着日莹,平日里这人只要不谈关于杀手的事情,根本也是个不大的姑娘,如今却是在收徒说教了。 小荼见鞠夜阑一脸笑容,好奇地问道:“夜阑姐姐,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哦,小荼也会说这种话了?真是长大了。你直接说就行了,夜阑姐姐怎么会生气。”鞠夜阑亦是好奇地看着她。 “夜阑姐姐你一个道士,嗯,读过很多经书的那种道士,为什么对日莹姐姐这样的杀手一点不反感呢?” 鞠夜阑笑了笑,“无上寿福,贫道并非不反感杀手,相反,贫道很讨厌甲三那种杀手。” 她见小荼撅起了嘴,又笑着摇了摇头,“小荼啊,要是有一天你在路上遇到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你会帮助它吗?” 小荼点点头。 “若是有一天你在路上遇到一条受了伤的毒蛇,你会救它吗?” 小荼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若是你救的蛇要吃被救的鸟,你会怎么办?” “我会把它们分开。” 鞠夜阑笑了笑,“那你如何理解道法自然呢?” “我不知道,我没读过很多书。”小荼并不沮丧,好像没读过很多书是杨小央的错一样。 “道法自然就是说天地万物都自有规律。” 小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哦,那我是不是不应救它们?但好像又不太对?” 鞠夜阑轻笑,“救不救都对,要看你自己想不想、愿不愿,因为你自己也是天地万物的一部分啊。” 小荼恍然大悟,佩服地问道:“夜阑姐姐,这个道理是你从书上看来的吗?” “道理是书上看来的,但理解是我自己的。我不知道我的理解与圣人的理解是否一样,但不论对错,那都是我的道。” 小荼又惊叹地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她又看向日莹姐姐,决定不再管那么多。 管他对与错,自己喜欢不就好了吗? 章一百一十八 轻扶摇 日莹抬头看了眼天色,摸了摸肚子,“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咱们先去吃饭。” 罗立欢呼一声便把匕首塞回了鞘内,拉着日莹的手走了。 泰正低落地看着手上的短匕,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走吧,先去吃饭。” 泰正抬头,看到穿着道袍,微笑看着他的鞠夜阑,低声问道:“夜阑姐姐,我用不好匕首怎么办?” “我又不会用匕首,我也不是杀手,你问我也没用啊。”鞠夜阑失笑道。 她见泰正依旧低落,接着问道:“你为什么想当杀手?” 泰正头微抬,看着前方的地面怔怔出神,“我其实想当大侠,我想......” 泰正一顿,抬头冲着鞠夜阑笑了笑,“算了,去吃饭吧。” 小荼看着泰正离去的背影,疑惑地问道:“这小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心事一大堆的?” 鞠夜阑好笑地看着她,“咱们也走吧,你想吃什么?” “糖葫芦!” “又吃糖葫芦啊,只能吃一根哦。” “好!” ...... 杨小央在屋内给小荼喂着菜,看着狼吞虎咽的日莹和罗立,又看着慢条斯理的泰正和小荼,总觉得很不协调。 尤其是桌上还有个吃两口菜就要喝一口酒的公子哥。 “你还敢喝酒?真是不怕死啊?”杨小央喝了一口酒后忍不住说道。 李从文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不懂的杨小央不再理他,又看向鞠夜阑,“你怎么又给小荼买糖葫芦?吃多了容易牙疼。” 鞠夜阑自己咬下一颗,“我还没见过哪个先天圆满会牙疼的。” 杨小央一滞,再看向罗立,“你吃饭别跟你师傅学,又不是没吃过饭。” 罗立不理他,咽下了嘴里的饭,看着碗中剩下的小半碗,又转头看了眼泰正,见他盯着没吃过几口的碗发愣,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吃了?” 泰正回过神,刚想回话,就见罗立拿走了自己的碗,把他碗里的饭倒进了自己碗里,又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他嘴角一抽,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房里。 日莹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孩子只吃这么一点可不行,杀手能吃饱的时候一定要吃饱,知道没?罗立你等会儿记得告诉他。” “知道啦。”罗立含糊不清地回道。 ...................................... 安炎二十五年,夏,南疆。 杨启搓着手站在楚袖的屋外来回踱步,几次想敲响她的房门都没敲下去。 “杨大将军在门外干什么呢?” 杨启一颤,媚笑着推开了门,见楚袖正在厨房忙活,凑到了她旁边。 “哟,烧菜呢?”杨启看了眼锅子,只是锅里烟比较多,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全是些红红的东西。 楚袖轻轻笑了笑,“这锅菜杨大将军要是能吃下,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杨启一听,赶紧问道:“当真?” “当真。” 杨启又搓了搓手,“啥时候能出锅啊?” 楚袖掩嘴笑了笑,又翻炒了一下便拿来一个盘子装好。 杨启凑近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被呛了一下。 再看,长吐出一口气。 “楚袖啊,你没事炒一盘辣椒干什么?呵呵呵......” “本来打算做辣酱,后来你说我在烧菜,我就把它烧成菜了呗。怎么,杨大将军怕了?” 杨启咽了口唾沫,从楚袖手里接过盘子,嘴硬道:“我怎么会怕?” 杨启端着盘子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了一个辣椒看了一会儿,觉得今日的太过鲜红了一些。 他媚笑着问道:“这个辣不辣?” 楚袖静静地坐下,含笑看着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杨启又咽了口唾沫,一咬牙端起盘子就往嘴里倒。 楚袖依旧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 杨启嚼啊嚼,突然发现并不是很辣,甚至还有点香甜? 越吃越起劲,不知觉竟把一盘子都给吃完了。 杨启放下盘子,然而不知为何却没有吃完的喜悦,反倒有些失落。 可能是太简单了吧..... 他就对上了楚袖的眼睛,依旧如初见时一样,静得像一面湖。 “杨启,秋天战事就要再起了吧?”楚袖脸上没什么表情,之前的微笑也隐去了。 “可能吧。”杨启不敢直视楚袖,垂下头有些低沉地答道。 “你可有把握?” “把握倒是挺足。”杨启笑了笑,却听不出高兴的意思。 “那你能否不去?” 杨启猛然抬头,发现湖中泛起了涟漪,他苦笑道:“不去怎么可能?” 楚袖喔了一声,恢复平静,“那杨大将军可以说说你的要求了。” 杨启看向她,“我......”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数次想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最后连呻吟都发不出一声。 楚袖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我愿意。” 杨启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兴奋与愧疚同时占据了身体,“我发过誓,今后不能......” 楚袖嘴角弯起的幅度更大了,“没关系。” ......................................... “笃笃笃......” 马夫在丁神医的医馆前敲了半天也不见人回应,他走回泰桂边低声道:“没人回应,似乎人不在。” 泰桂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见边上有人路过,走到他旁边行了一礼,“敢问这丁神医在不在?” 那人看了医馆的大门一眼,回礼道:“丁神医不在很正常,他经常要去外面采药,有可能好几天都回不来。” “哦,多谢兄台了。” 泰桂把手负在背后,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泰桂看了医馆的大门一眼,低声道:“怎么这个时候出门采药?” 马夫一愣,“难道不是为了治疗疫疾才去的吗?” “我虽不懂医术吗,但医者不是讲究对症下药的吗?丁神医照理说没接触过那个疫疾,不该知道要采什么药才是啊。” 泰桂又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罢了,多思无益,回去吧。” ...... 几日后,客栈边一废弃小院内,日莹正在教导她的两个徒弟,而鞠夜阑和小荼依旧在一边观看。 此时日莹负手而立,颇有些武林高手的模样。 当然,若是她的脚不一颠一颠,可能会更像些。 “这几天人身上的要害之处记住了吗?” “一点点。”罗立撅着小嘴答道。 “记了大半了。”泰正今日不知为何换上了白袍。 日莹点点头,“那轻扶摇练得怎么样了?” “师傅,我看了那个全是字的一点也记不住,有没有都是画的那种?”罗立走到日莹身旁摇着她的手,苦着脸说道。 日莹一滞,挠了挠头,“内功又不是招式,就算有画也不会多啊,我去哪弄都是画的来?” 她干咳一声,向泰正问道:“泰正你练得怎么样了?” 泰正一脸颓丧,“师傅,徒儿第一层已经入门了,但我好像没感受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日莹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入门了?我当年师傅教了我好久我才学会的呢。至于效果你倒是不用担心,内家功法要练到一定境界效果才明显。” “真的吗?” “当然啦。”日莹咋咋呼呼地答道。 她见泰正还有点迟疑,不服气地指了指边上的一棵树,“看见那颗树没有?” 泰正和罗立看去,异口同声地答道:“看到了。” 日莹又接着问道:“看到那颗树上的鸟没有?” 两人都不应。 “信不信我走到小鸟旁边它都察觉不到?” 罗立摇了摇头,大喊道:“不可能,小鸟可机警了!” 泰正也一脸狐疑。 日莹嘿嘿一笑,“看好了。” 她说完便提了口气,几步便闪到了树下,两个孩子只觉一道红影在眼前闪过。 他们不由瞪大了眼睛,也不由期待了起来。 鞠夜阑好笑地看着几人,分明都是孩子啊。 日莹站在树下,回头冲着几人一笑,助跑一步,轻轻一踏在树干上借了力便飞到了树枝上,然而她落下时却没有一点动静,仿佛落在树枝上的是一片树叶。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了毫无察觉的小鸟。 冲着几人扬了扬手,一个翻身跳下了树,跑到几人身边。 “哇,小鸟真的不知道呀。”小荼看着愣愣的小鸟一脸惊叹,又苦下了脸,“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可惜我只能靠和尚爷爷给我布下的幻象。” 鞠夜阑点了点小鸟的脑袋,小鸟转了几下头,才发现自己被抓住了。 “哇,好可爱。” “我以后也能这样吗?” 两个孩子关注的显然不一样。 日莹摸了摸泰正的脑袋,“你不是要当大侠的吗?怎么这点自信没有?” 泰正抬起头,“杀手也能当大侠吗?” 日莹一愣,松开手把小鸟抛了出去,拍了拍手,一脸骄傲地说道:“当然可以,我除了杀手还当过强盗和贼呢!” 泰正嘴角一抽,不明白当过强盗和贼哪里值得骄傲了,而且,这跟大侠好像也不是一个路子的吧? 鞠夜阑见日莹马上就要失去一个徒弟,赶紧对着泰正说道:“泰正啊,你师父的意思是,就算你学了杀手的本事,也不一定就要当杀手,全看你怎么使用你的本事。” 泰正刚想说话,日莹脸色一寒,抓住了鞠夜阑的手,“夜阑姐姐,接下来我要传授师门的不传之秘了,你带着小荼先回去吧。” 鞠夜阑一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要不要让......” “不要,走。” 章一百一十九 活下去 小荼见夜阑姐姐转身走了,赶紧跟上,“夜阑姐姐,我们去吃饭吗?” 鞠夜阑暗暗加快了脚步,冲着小荼一笑,“我们先回去再说。” 小荼看着她感觉有些奇怪。 夜阑姐姐竟然对不传之秘不感兴趣? ...... 杨小央坐在李从文对面,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怕死?” 李从文放下酒杯,皱眉问道:“你觉得这酒如何?” 杨小央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一般啊,没柳树村带来的醇厚,也没国公家的清冽。这酒多少钱?” “一百文一坛。” 杨小央眼睛一瞪,“你就给我喝这种?” 李从文没理他,依旧沉着脸,“我奇怪的是,我怎么觉得这酒虽不算好喝,但我却特别想喝呢?”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人是什么意思。 “噗!” “扑通。” 杨小央一愣,转头看去,见李从文头磕在了桌上,嘴角还有血迹。 他嘴角一抽,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见他没反应,又渡入了一丝灵气。 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眼窗外耀眼的晨光,背起了李从文向屋外跑去。 “我就应该把你绑起来!” ...... 泰桂今日听闻丁神医回来了,赶紧带着马夫登门拜访。 “丁神医,前几日您可是去采药了?”泰桂拱手问道。 “哈哈哈,正是。我在一本古籍中见过类似的病症,所以特地去采了些药,希望能早些用上。” “原来丁神医早有把握,如此甚好。不知神医何时能够起行?” 丁神医放草药的手一滞,呵呵笑道:“再过两日,我还想翻翻那本古籍,再多了解些,这样有备无患嘛。” 泰桂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嗯,理当如此。那么丁神医决定何时起行后,还请告知在下一声。” “哦?县令大人您要同往?” “那是自然。” 丁神医行了一礼,“大人高义,在下佩服。不过县令大人您尽管放心,只需遣一人与我同行用以报信即可。想必大人您公务繁忙,莫要因为此事耽误了。” 泰桂刚想回话,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随后就见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丁神医,从文他又晕过去了!”杨小央轻车熟路地把李从文放在了一边的床上,抬头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人。 “神医,原来您还有病人?不知能否先治一下从文?”杨小央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后焦急地问道。 泰桂虽然知道这人没有恶意,但突然被人说有病总还是有点奇怪的。 “呵呵,在下没病。”他回了一礼,说完却觉得更怪了...... 杨小央欣喜地点了点头,“哦哦,没病就好,没病就好。” “哈哈哈,二位莫要多说,先让我看看李公子怎么样了。”丁神医大笑三声,把上了李从文的脉,皱着眉半晌不语。 杨小央虽然知道李从文死不了,但还是有些焦急,又过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问道:“从文他怎么样了?” 丁神医拉好了李从文的袖子,突然一拍床板,怒吼道:“不是说了不能喝酒吗!怎么又喝了?还喝这么多?” 杨小央被吓了一跳,见床板都被拍裂了,以为丁神医太过关心病人,不由对他的医者仁心佩服得五体投地,“丁神医莫要生气,下次我一定把他绑起来,您还是先救救他吧。” 丁神医喘息了几下,又看了李从文几眼,叹了口气,没有像上次那样给他扎针,而是从柜子里取来了一些药。 泰桂见丁神医有正事要办,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看了李从文一眼,走出了医馆。 泰桂把医馆的门关上后,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 “从文......李公子......李从文?” “大人,您嘀咕什么呢?” 泰桂看了马夫一眼,“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从文的人?” 马夫想了一会儿,“是不是刚在被背着的那个公子哥?” “对,你认识?” “他刚才虽昏迷不醒,但依旧满身风流、气度非凡。加上前些时间听说李相的三公子去了鄂州城,也是个风流的公子哥,您说会不会是他?” 泰桂一颤,“三公子?” 他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罢了,离我们太远,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走吧。” 马夫本想再劝,但见泰桂说完便毫不留念地走了,只好跟上。 他这位大人身正得很,估计不愿行高攀之事。 屋内,杨小央看着正在煎药的丁神医很是不好意思,“其实您把药给我就行了。” 我带回去让夜阑煎,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丁神医魁梧的身子蜷缩在一个小凳子上,表情虽然低沉,但依旧是那么豪爽,“呵呵,无妨,过几日我就要去别地了,估计要去一些日子。现在我尽量把李公子一下治好,以绝后患。” 丁神医说完偷偷看了眼杨小央,见他没有追问自己要去哪,干咳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最近边上有个叫阮家村的,村里不少人染了疫疾,县令大人托我去看看呢。” 杨小央礼貌地笑了笑,没说话。 丁神医嘴角一抽,“不知小友可有兴趣啊?” “没有。” 丁神医手突然紧握,随后干笑了两声,“呵呵。” ...... “小央,从文,不好了!”鞠夜阑急匆匆地跑到客房内,却不见人影。 她走到桌前,看到桌上有一摊血迹,又看向桌上的酒杯,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咦,他们人呢?不会是偷偷跑去吃好吃的了吧?”小荼在屋内飞了一圈后问道。 鞠夜阑看着小荼一脸天真的样子,一咬牙,对着她正色道:“小荼,等下我们去找日莹,你要随时准备好雷法。” “啊?哦,为什么呀?” 鞠夜阑从包中取来黄纸和笔墨,一边画符一边说道:“日莹应该是察觉到附近有杀手,而且应该不少,所以她让我们去找小羊和从文,但现在既然他们不在,就要靠我们了。” 她看着手里那种并不正统的符,叹了口气,“走吧,希望有用。” 小荼对于夜阑姐姐的凝重很是不解,“反正别人也看不到我,我去把杀手都用雷法劈死不就好了吗?” 她刚说完就见夜阑姐姐盯着自己,眼中既有坚定又有乞求,“小荼,不要杀人。” ...... “师傅,有什么不传之秘啊?有没有图可以看啊?”罗立兴奋地问道。 泰正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日莹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冷着脸冒出了杀气。 她冷冷地说道:“现在为师颁布第一个任务,杀掉任杀门的杀手。” 罗立和泰正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日莹放轻了声音,“但是,自己一定要活下来,知道了吗?” 泰正抬头,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今日的春风比往常暖了些,拂在身上能卷起睡意。 日莹突然冷哼一声,抖出红袖中的匕首,一刀向罗立耳边刺去。 罗立来不及惊叫,就听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她惊魂未定地看去,发现脚边有一根银针散发着寒芒。 “记住这几天教的,活下去!” 日莹的话音刚落,就有五个大白天穿着夜行衣的杀手从墙边跳入了荒废的院内。 泰正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向自己冲来,愣愣地看着他们扬起匕首,愣愣地看着一人用匕首捅向了自己。 “干什么呢?” 泰正被猛地推了一下,随后罗立的声音才传入耳中, 他回过神,却见罗立已经被一个黑衣人一掌敲晕,扛在了肩上。 可是他依旧不知所措。 泰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黑衣人伸手探向了自己。 不要...... 突然一道柔力打在了自己背上,泰正猛然前冲了几步避过了那只手。 “活下去。” 泰正回头,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被围在了一片漆黑中。 他没有抹脸上的眼泪,看了眼扛着罗立的杀手,一咬牙便向院外跑去。 “我不只想活下去。”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那个杀手看到泰正跑了没有急着追,而是向正在围攻日莹的同伴看去。 “一百三十四,追!” “是!” 泰正一路狂奔,出了院子来到一个小巷中。小巷距离有人的大街还有些距离,但他没有往大街那个方向跑。 刚刚入门的轻扶摇并没有让他快多少,不一会儿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泰正悄悄把手伸进了怀里,握在了那把几日没有握过的匕首上。 小巷内没有什么障碍物,泰正看到前面已经是小巷的尽头,尽头外有一小片空地。 他深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一些。 听到脚步身已经离自己不远,一咬牙,脚上一顿假装已经脱了力,身子前倾仿佛就要摔倒。 甲一百三十四见眼前的孩子已然跑不动了,心下一喜,身子前探对他伸出了手。 只是手还未触及他身上已经沾了灰尘的白袍,就见一道寒光自这孩子的怀中闪出。 甲一百三十四一惊,连忙缩回了手,却觉手上一凉,只见手掌已经被划破了一道不深的口子。 泰正绝望地看着匕首上滴落的血,苦笑一声。 看来我还是不会用匕首啊...... ps:建了个群934231096大爷您随意 章一百二十 秋风起 泰正缓缓后退,退到了那片小空地上。 面前的杀手虽只露出一双眼睛,泰正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意。 泰正本想放弃,他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打得过任杀门的杀手,但他看到被这个杀手扛在肩上的罗立,倔强地把匕首横在了胸前。 “小子,匕首不是这么用的。”甲一百三十四受伤的手轻握了一下,眉头一皱。 他步步逼近泰正,虽然泰正只是个孩子,但这下他不会再大意了。 泰正握着短匕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你把她放了,我跟你走。” 即出乎意料又让泰正愤怒的是,面前的杀手就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把晕过去的罗立丢在了一边,然后指着自己说道:“把匕首扔到一边。” 泰正盯着罗立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把匕首扔在了边上,向着杀手缓缓走去。 他没有逃,不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而且他怕这个杀手在他逃跑以后对罗立痛下杀手。 甲一百三十四眯着眼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泰正,缓缓把手伸向泰正的脖子。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摸到泰正的时候,他看到泰正的右手握拳向自己腰间的要害打去。 甲一百三十四冷哼一声,顺势一掌拍在泰正胸口,泰正当即吐血跌倒。 “你小子还不死心!” 他说完就上前把泰正夹在腰间,正好卡住了他发力的关节,让泰正没法挣扎。 甲一百三十四抓到泰正后看都不看地上的罗立一眼,便准备离开,却见小巷中走出一女道。 “施主,我劝你还是放开他。” 他对道门只是略有了解,不清楚这女道的底细,已经在泰正手上吃过亏的他不敢妄动,站在原地紧盯着这道士。 “你敢掺和我任杀门的事?” “无上寿福,放了他,我任你离去。” 泰正微微抬头,他知道夜阑姐姐不会武功,也不修仙,身子甚至比不上普通人。 他想出声让她跑,却不敢。 他怕暴露里夜阑姐姐的底细。 甲一百三十四盯着鞠夜阑苍白的脸色看了一会儿,突然冷哼一声,转身就跑。 鞠夜阑见此从怀里拿出了那张符纸对准了泰正,急促地大喊道:“玄玄之祖气,妙化九阳精。冥冥守灵身,恍恍现其真!小荼,雷法!” 被幻像隐藏的小荼当即对着甲一百三十四吐出一口细雷。 泰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感到自己周身似是多了什么,随后就惊恐地看到空中突现一道明亮的天雷落向了他们。 甲一百三十四也看到了,他似乎被吓傻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就这么看着天雷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只觉身体一麻,抱着泰正的手也不由松开了,然而他却没感到想象中的那种剧痛,身子也不过是微僵而已。 他看到泰正想跑,僵硬地伸出微麻的手想再抓住他,却见泰正旁边冲出一人,提着匕首向自己刺来。 泰正逃跑的身子停下,愣愣地看着罗立从自己身旁冲了过去,扎进了杀手的怀里。 她的手里还拿着自己那把短匕。 泰正回过头,只见红衫的罗立已经把匕首插进了黑衫杀手的腰间,只是没有戳中要害。 甲一百三十四强忍着疼痛,咬牙挥着有些不听使唤的手向罗立的脖子处砍去,却又见泰正冲了回来,握着小姑娘的手拔出了匕首,又一刀扎进了自己的要害。 泰正流着止不住的泪,对着愣愣看着自己的罗立笑骂道:“真笨,要害在哪都记不住。” 随后他又抽出了匕首,又捅了下去,一连捅了五刀。 鲜血溅在他的白袍上,与罗立的红衫争相斗艳。 他看到杀手终于倒下断了气,长吐出一口气,却听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泰正?你在干什么!” 他愣愣的回头,看到了出现在巷口的泰桂。 看到了他父亲不可置信的眼神。 也许,还有失望吧...... ............................................................... 安炎二十五年,秋,南疆。 楚袖的奶奶在楚袖手背上放了一只小虫,见那小虫趴在楚袖手背上一动不动,欣慰地笑了笑,“确实有了,还是个男孩。” 杨启还来不及欣喜,就怀疑地问道:“这只虫真能感觉出来?你说它是不是懒啊?” 老妪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 楚袖也白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没个正经,就怕以后孩子跟你学坏了。” 杨启傻笑着挠了挠头。 楚袖摸着平坦的肚子,笑着问道:“既然是男孩,该叫什么名字?” 杨启一愣,想起两年前祖师曾带自己去过那不知真幻的中南山,在那个草庐中见过一个孩子。 他无奈地摇头笑道,“他叫杨小央。” 杨启话音刚落,窗外突然飞进了一直小鸟,口中还叼着一封信。 杨启愣愣地看着小鸟飞到了自己手上,丢下信后便飞走了。 把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杨将军,可以动身了,莫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杨启苦笑,无声地嘀咕了一句:“这就算出生了啊......” 楚袖看着脸色一下灰败下来的杨启,静静地问道:“怎么了?” 杨启深吸了一口气,留恋地看了楚袖一眼,“我得走了。” 楚袖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默默地看着杨启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抿紧了嘴。 却见他没有拿他的战刀,扯出了一个笑容问道:“你的刀不拿吗?” 杨启已经走到屋门前,他微微转头,轻笑道:“其实我用剑厉害一点。” 说完就推门而去。 楚袖发梢微动,却是秋风已起...... ........................................ “泰正?你在干什么!”泰桂指着一身是血的泰正,脸色苍白地吼道。 他身后的马夫几步来到泰正旁边,把他扶了起来,又探了探地上黑衣人的鼻息,回头对着泰桂轻声道:“大人,已经死了。” 泰桂听了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马夫想扶起他都做不到。 一旁的鞠夜阑原本还想斥责泰正两句,见此长叹了口气,对着泰桂行了一礼,“施主可是泰正的父亲?” 泰桂明显还未回过神,“是。” 他的表现鞠夜阑看在眼里,又不禁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来,“其实施主不必如此,那人是任杀门的杀手,泰正如此做实则是为鸣武去除了一害。” 马夫眼神骤然一凝,把泰桂扶起后又快步走回了黑衣人身边,在他身上摸索了几下,摸出了一块腰牌。 上面写着一百三十四。 “大人,确实是任杀门。” 泰桂吐出一口气,看了眼泰正和罗立,以及他们手中的匕首,“泰正,跟我回家,任杀门的事情我会让人处理。” “我不回。”泰正握紧了拳。 “什么?你再说一遍?”泰桂一愣,他没想到泰正会这么说。 “我不回。” “你不回你要去哪?”泰桂憋红了脸喊道。 “不用你管!” 泰桂听了猛地喘了几口气,“我不管你谁管你?” ...... “哎呦,又是舒坦的一觉。”李从文从床上爬起,伸了个懒腰,十分惬意地说道。 杨小央不知道再被李从文气下去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赶紧对着丁神医行了一礼,“多谢神医相救。” “哈哈哈,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分内之事。”丁神医一改之前的愤怒沉闷,大笑道。 “行了,下次找老丁你来喝酒,我们先走了。”李从文拍了拍屁股,对着丁神医挥了挥手。 “公子啊,切不可再喝了!” 杨小央见李从文已经出了门,赶紧向丁神医保证道:“神医放心,我这次一定严加看管。” 我回去就把他绑起来,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丁神医见两人告辞,叹了口气,皱眉坐在了小凳子上。 他看到了李从文伸懒腰时手臂上露出的红斑。 “从文啊,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医馆外,杨小央追了好几步才追上,不由疑惑地问道。 “老子乐意!” 两人快步走到了客栈边,杨小央耳朵微动,严肃地对着李从文说道:“不对,那边有打斗声,是日莹那边!” 李从文看了他一眼,张腿就跑。 二人来到那个荒废小院时,正好看见日莹一脚踢倒了一个黑衣人,又立刻上前补了一刀。 除了他,地上还躺着三个黑衣人,在地上留下了殷红的鲜血。 “任杀门?泰正和罗立呢?”李从文问道。 日莹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小院,缓缓向着巷中走去。 李从文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因为他看到了日莹的表情,是强忍着急切,强忍着担忧,强忍着杀意的表情。 此时日莹身上没有李从文初遇时的天真,明明比他还稍小些的日莹,现在却显得有些成熟了。 李从文猜也许是因为身上有了担子的缘故。 他们走到巷口,听到了争吵声。 “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 “你连我娘都保护不了,你凭什么管我?要不是因为你只会读书不会武功,我娘怎么可能会死在我面前!”泰正喊得声嘶力竭,脸上的灰尘都要被泪水洗去。 “你......”泰桂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杨小央看着这正在争吵的父子两人,想起了那年秋天,夜雨涨秋池...... 章一百二十一 糖水 杨小央看着满脸通红的泰桂和泰正,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有心劝解,又不知如何解。 “关东,你去把他抓回去!”泰桂对着马夫说道。 关东犹豫了一下,轻道一声,“少爷,得罪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泰正的时候,他看到泰正被人提着后退了几步。 他心下一紧,因为他根本没听到有人靠近,抬头看去,是一红衫女子,衣衫上还沾着血。 关东想了一会儿,皱眉问道:“任杀门?” 泰桂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人提在手里,又听马夫的话不由大惊,对着日莹大喊道:“你放开他!” 日莹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默默把泰正拉到身后,又扯了扯罗立,“他们是我的徒弟。” 关东看了眼日莹露出袖子的短匕,回头看向泰桂。 泰桂刚想让关东动手,就听身后传来了声音。 “泰县令,可否谈谈?”李从文对着泰桂行了一礼,只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三公子?”泰桂略显惊讶地回了一礼,又看了眼日莹身后,一时有些犹豫。 “县令大人,日莹是我朋友,不是什么任杀门的人,而且她已经收泰正为徒了,您不必担忧。”李从文说完就走到了一边角落里。 泰桂看着躲在日莹身后不愿出来的泰正,颓然一叹,拂袖跟上了李从文。 关东想了想,还是没跟上去。 躲在日莹身后的泰正盯着他父亲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哭喊道:“爹,我想当大侠!” 泰桂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原本挺拔的脊梁弯了些。 杨小央还挺想知道李从文想和泰桂说什么的,于是便支起耳朵听,但突然起了阵大风,他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字。 “晚辈求您......” 杨小央迎上鞠夜阑的眼睛,对她摇了摇头。 几人站在空地上相顾无言,等了不知多久,两人终于回来。 泰正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却见他只是对关东招呼了一声便走了。 他看着父亲,不知为何唤了一声:“爹?” 泰桂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落向别处,轻声道:“去当一个大侠,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吧。”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泰正却见他的背挺直了些。 关东跟上,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轻声问道:“大人,少爷他......” “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去吴老里正家。” “去里正大人家何事?” 泰桂止步,以不曾用过的森冷语气说道:“与他商议,肃清镇上的杀手,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孩子。” ................................................ 安炎二十五年,秋,南疆。 杨启刚回到南王驻地,许黎就迎了上来,一脸凝重地说道:“老杨,楚王四万步卒,吴王、越王各一万已经合兵一处陈兵雪岭,估计不日就要进入南疆了。” “哦?他们倒是看得起老子,派了这么多人来,京城不打了?”杨启挑了挑眉,轻松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们加上南王的步卒也不过三万余人,怕是难以抵挡。”许黎见他一点不担心的样子,不由说道。 “没关系,蜀王的援军就要来了。”杨启说完刚拿起杯子放在了嘴边,门外就有一士卒前来。 “报,禀大将军,蜀王亲领两万蜀军顺江而下了,这是蜀王派人送来的书信。” 许黎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接过信,挥手让他退下。 他没看,直接给了杨启。 “蜀王要我们将三王联军引入南疆,他领军攻敌后路。”杨启看完信说道。 许黎虽然木讷,但怎么说也是御林军统领,懂不少兵法,“我们本就人少,如何能够合围?” 杨启抬头轻笑一声,“谁告诉你他要合围了?他不过是去打楚地的而已,又不会帮咱们。咱们三万一千人,只要把那六万人拖住就行了。” 许黎猛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什么?我们拿什么拖?” 杨启没有回答,随手把信放在了一边,“对了,托你办件事。” “何事?” “帮我照顾好我的妻儿。” ............................................ “从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杨小央没想到泰桂就这样走了,很是好奇。他还以为以泰桂刚才的气势,不把泰正带走誓不罢休呢。 泰正自然也好奇地很,凑到李从文旁边等他解释。 李从文有些奇怪地看着杨小央,“我没劝他啊,是他自己走的。” “啊?”鞠夜阑见证了泰桂父子的谈话,觉得泰桂不可能轻易放弃,“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我就说我觉得泰正能当个好杀手,他就同意了啊。”李从文一脸无辜地说道。 杨小央嘴角一抽看向李从文,你朋友把他儿子忽悠成了杀手,他竟然没把你打死? 泰正才不管那么多,欢呼一声后又问道:“那你们刚才说那么久到底说了什么啊?” 李从文嘿嘿一笑,拿出了折扇往前一指,“我们先回去,边吃边说。” 几个爱吃的人听了自然高兴,当先走在前头,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一会儿要吃什么。 李从文落在后面,看着日莹又变得跟孩子一样兴奋地和罗立说话,又看着泰正假装不在意却又很想插上一嘴,无声地道了句:“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说服了......” 杨小央看着李从文那样,偷偷摸摸地对鞠夜阑说道:“你信不信,他肯定是拿自己举例才说服泰县令的。” 鞠夜阑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几人,微微一笑。 ...... 李从文看了看自己身上紧紧绑着的绳子,再看着欢声笑语的一桌人,怒吼道:“这是干什么?” “哼,别想喝酒。” 李从文见杨小央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扯出了一个笑脸,“呵呵,少喝点没事。” 可惜没人回答他,他一说完杨小央就把绳子绑得更紧了些。 李从文无奈,看着吃吃喝喝的众人,咽了口唾沫,“那啥,菜给我吃点呗。” 杨小央白了他一眼,“自己叼着吃,我才懒得喂你。来,小荼,张嘴。” 鞠夜阑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菜,点点头,“是该这样,要好好长点记性。” 李从文转头看向日莹,却见她已经全身心投入了菜里,罗立亦是如此。 于是李从文又转了头。 泰正夹菜的手一顿,对上了李从文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能安心在这吃饭还是拜李大哥所赐,但喂饭这事儿,好像还是羞耻了点? 还好日莹给他解了围,“李大哥,吃完这顿我就要带着罗立和泰正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都停下手头的活看向她。 李从文急忙问道:“你要去哪?” 日莹噘着嘴,手托着下巴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师父跟我说过,叫我收了徒弟以后去京城一趟,说是要找个人给他带一句话。” 小荼咽下嘴里的菜,飞到日莹旁边,“日莹姐姐,你不是说你不用听你师傅的话吗?” 小荼说完就见日莹神情落寞了下来,随后日莹的一句话就让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那是师傅临终前的遗言。”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被捆着的李从文脸上多了些平静,柔声道:“你师父让你找谁?说不定我认识呢,我可以托人帮你传话。” 日莹先是一喜,又苦下了脸,嘟着嘴说道:“我师父让我找一个叫赵启年的,你认识吗?” “啥?”杨小央大惊。 “陛下?”罗立和泰正异口同声道。 “当今圣上?”鞠夜阑皱眉问道。 唯有李从文没有出声,他张着嘴目瞪口呆。 他是认识赵启年,问题是全天下谁不认识啊...... 李从文干咳一声,“此去一定小心。” 他看着一脸兴奋又害怕的罗立和泰正,又不放心地说了句:“你去找陛下一定要好好说话,千万不要自说自话闯进宫里。还有进了宫一定要守规矩,看好你两个徒弟,千万不要乱跑。” 日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李大哥,你怎么突然和小央一样婆婆妈妈的?” 李从文和杨小央同时嘴角一抽,互相看了眼,皆说不出话来。 日莹也不再多说,拍了拍肚子就站起了身,对着几人拱了拱手,“我走啦。” 众人一愣,没想到她这就走了,都没有说话,连小荼都没有。 日莹说完就扯了扯两个孩子站起了身,却在走到门口时一顿,解下了腰间的葫芦对着李从文轻笑道:“我的葫芦送你吧。” 李从文一愣,盯着他心爱的葫芦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送你了,你拿去吧。” 他见日莹毫不犹豫地把葫芦系了回去,又轻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杨小央奇怪得看了他一眼,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道别。 “嗯,后会有期。”日莹点点头,转过身又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这葫芦里的糖水还挺好喝的。” ...... 日莹带着两个孩子走到客栈外,看了眼正盛的日头,就听泰正道:“师傅,我们怎么去京城啊?坐马车还是坐船?” “我想骑马,我还没骑过马呢!”罗立兴奋地说道。 “哼,我都骑过很多次马了。” 两个孩子还来不及争论,他们亲爱的师傅就说道:“想什么呢?当然是走过去啦,正好一路上可以练功。” “啊?” 日莹嘿嘿一笑就当先跑了起来,两个孩子也赶紧跟上,不一会儿就听欢笑声起。 客栈内,泰桂站在窗前看着他们,久久不语。 章一百二十二 多病 几日后的客房内,李从文和鞠夜阑一左一右,小荼飞在中间,对着把我不同意写在脸上的杨小央苦苦劝说。 然而劝说无果。 “你们脑子坏了才会想去那什么阮家村,别人都是往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跑,就你们会想去有疫疾的地方!我不同意!” “本公子答应了要与老丁喝酒,现在他要去给人治病,我也得去!” “小羊啊,治病救人是大功德,也是一种修行啊,说不定你去了就晋升人仙了呢?” “小羊小羊,夜阑姐姐想去就一起去嘛。” 杨小央看了几人一眼,指着他们怒骂道:“从文我就不说你了,夜阑你过去凑什么热闹?你本来身子就弱,过去染上了病怎么办?小荼你让她去,你夜阑姐姐万一有个好歹死在那怎么办?” “贫道一将......” “什么将死之人,死之前的日子不是日子吗?你想都别想,给我好好地游山玩水,不准去那破地方!”杨小央说完就夺门而出。 屋内两个半人互视了一眼,却并不怎么担心。 “你们说小羊会不会偷偷跑出去吃好吃的了?”小荼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肯定是出去玩了。”李从文撇撇嘴。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一脸笃定地说道:“小央肯定去丁神医那了,你们信不信?” ...... 今日又是个大晴天,杨小央走在路上恶狠狠地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在嘴里嚼得嘎吱响,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真是有病才会想去什么阮家村,一帮子人脑子坏了。” 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抬头一看,竟是不知觉间已经站在了丁神医的医馆门口。 杨小央嘴角一抽,看了眼还剩三颗的糖葫芦,一口全部咬了下去,走进了医馆。 此时医馆内与前两次来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极简的摆设。 魁梧的丁神医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本书,但看他的面色杨小央猜他心情可能不太好。 “丁神医。”杨小央轻唤了一声。 丁神医抬头,大笑三声,朗声道:“哈哈哈,怎么今日杨老弟一个人来的?你也有病?” 杨小央行礼的手一顿,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泰县令,“呵呵,在下没病。在下正巧路过,就来问点事情。” “哦?杨老弟想问什么?”丁神医对着杨小央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我想知道些关于阮家村疫疾的事情。”杨小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还记得当时丁神医主动想跟他说来着。 然而他见丁神医毫不在意便放下了心,静静地听了起来。 “这阮家村的疫疾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比上一次的厉害一些,很多医者都束手无策。我听里正大人说,这次的疫疾虽难治,但不易传播,就算和染了病的人同处一屋,朝夕相处也未必会染病,因此我想等准备妥当些再前往。” 杨小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又与丁神医闲聊几句便匆匆告辞。 丁神医看着杨小央的背影微微一笑,便继续翻看手上的古籍。 .............................. 安炎二十五年,秋,南疆。 “报!大将军,南王驻守的平和关被三王大军攻破,如今已率残军退守五指关,这是南王送来的书信和兵符。” 杨启接过,随意看了几眼便对信使道:“你去告诉南王,让他不必死守,悄悄撤出五指关,一直撤入南疆腹地。” “喏。” 杨启点点头,挥手让人退下,屋中又重归寂静。 身边没有许黎的问话声还真不太习惯。 他苦涩地笑了笑,起身看了眼身后的地图,在上面摩挲了几下,长叹了口气,“诱敌深入,却要民不聊生啊......” .................................. 几日后,杜山镇外的小道上,一匹健马和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东行。 关东面无表情地坐在车辕上驾着车,他本是来跟着丁神医替他传信的,但至于他为什么架着杨小央他们的车,这就说来话长了。 不过总的来说可以归结于两件事,一是某个自来熟的人称他为兄弟,接着另一个人便因为心情不好或是某种原因,便把驾车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个兄弟。 车厢内杨小央冷着脸,无视那两个半人的冷嘲热讽,久违地享受了一番坐在车厢内的爽快。 “哎呦,当真是难为杨道长了,竟然委身于这一小小马车来陪同我这凡夫俗子,想必也让杨道长受委屈了吧?毕竟当初可是死活不同意的呢。”李从文斜眼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臭小羊,你竟然偷偷出去吃好吃的不带我!我那时候都闻到你嘴里糖葫芦的味道啦!”小荼落在鞠夜阑肩头,瞪大了眼看着他,仿佛吃了个大亏。 鞠夜阑轻笑,却没有多说。 杨小央无视几人,却突然一拍大腿,向鞠夜阑问道:“诶?夜阑啊,你可找神医看过你的病?” 鞠夜阑被他吓了一跳,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我这又不是普通的病,甚至都说不上是病,连神仙境界的掌教都治不好,更别说其他了。” 杨小央轻轻点头,假装不是自己问的这么傻的问题。 他刚想说些什么掩饰尴尬,突然看到李从文突然深吸了口气。 而就在杨小央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惊人的言论的时候,却见李从文又急促地喘了几下,面色也突然白了不少。 他看着李从文把手摁在了自己胸口时才感觉到不对,赶紧问道:“从文你怎么了?” 李从文抬头,杨小央刚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就见他跌倒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从文?” “从文哥哥!” 杨小央打了个激灵,这次他敢保证李从文没喝过酒,而且他这次的情况也和之前不同。 杨小央先是喊了句停车,又拦住想要上前查看的鞠夜阑和小荼,握住了李从文的手腕,渡入一丝灵气。 细细探查了一番,发现李从文胸口有一团於气团聚,他用灵气化开了一些便不敢再妄动,决定交给懂医术的人看看再说。 “怎么了?”丁神医和关东撩开了马车的帘子,探了个头进来。 “从文他突然晕倒了。”杨小央没有了之前那样的慌张,理了理思绪后说道,“刚才他突然捂住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随后就晕了过去,我刚才看了一下,发现他胸口有一团於气凝聚。” 丁神医嘶了一声,魁梧的身躯跨进了车厢。 他捋平了李从文微微掀起的袖子,一指摁在了他脖子上,又拉开他的眼皮看了几眼,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不足加上偶感风寒。他这几日没有再饮酒吧?” “没有。” 丁神医笑了笑,“那可能是因为前两次吐的血太多,加上没有好好休养导致的,现在我给他配副药,再好好休息就行了。” 杨小央赶紧行了一礼,“多些神医。” 鞠夜阑迟疑了一下,也行了一礼。 “哈哈哈,无妨。说来还可能是因为我多次催促你们上路,才让李老弟没好好休息导致的,此事怨我。行了,我去拿药,你们稍候。” 杨小央见丁神医出了车厢,叹了口气,把李从文扶到座椅上躺好。 “从文哥哥一定是吃太少了才会生病的,我以后一定要多吃点。”小荼愁着脸,一脸的哀伤。 杨小央牵强地笑了笑,“行,以后你多吃点,现在我们先不要说话,让从文哥哥好好休息吧。” 车厢内随之陷入了沉默,两个半人表情不一,估计都在想心事。 直到丁神医端了碗药进来。 “哈哈哈,药来了,喝下去再休养几日应该就没事了。”丁神医一如既往的爽快,不论是性格还是体型都不像个大夫,反倒像个练武的。 杨小央让了让,就见丁神医挤到李从文身前,大手扒开了他的嘴,把已经凉了不少的一碗汤药直接灌了下去。 杨小央眼皮一跳,那速度他觉得能把李从文给呛死,但这李从文也是个奇人,明明昏睡不醒,却不耽误喝药,咕噜咕噜就给一口闷了。 药喝完嘴角连汤汁都没沾上,把想给他擦嘴的丁神医都看愣了。 杨小央干咳一声,“丁神医啊,阮家村我们何时能到?” 丁神医把碗放到一边,又伸手放到李从文脖子上摸了摸,点了点头,“阮家村据此不远,估计两日能到。” 他把碗一收,“行了,让李公子好好休息,今日天色也晚了,我们不如择地扎营吧。” 他见两人点头,便出了车厢,马车又缓缓起行。 鞠夜阑盯着丁神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皱着眉给李从文把了把脉。 杨小央见她皱眉半天不语,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鞠夜阑摇了摇,“可能是我多虑了,从文确实染了风寒。” 杨小央更奇怪了,“那不是风寒是什么?难道丁神医骗我们?” “不会吧?我看丁叔叔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啊。”小荼噘着嘴说道。 鞠夜阑笑了笑,“照理说从文身子不算弱,这一路来也没生过什么病,我不知他为何会得风寒。不过现在看来事实确实如此,可能是因为丁神医医术高出我不少的缘故。” 章一百二十三 土匪和云朵 两日后,距阮家村不远处,一行人进行了最后的修整。 关东把车停在一边,一脸漠然地等了一会儿,便看到杨小央端着一罐醪糟下了车,放在了枣红大马身前。 这个场景他已见过几次,把这归为有钱人的恶趣味,但当他看到杨小央以黑巾蒙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道:“杨兄弟,我们是去给人治病的,不是去当土匪的。” 杨小央摆摆手,“诶,此言差矣。虽说此次疫疾不易传染,但该有的防备还是要的。你看丁神医不也觉得我说的在理,跟我们一样戴上了黑巾吗?” 关东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那个黑巾蒙面的壮汉不禁嘴角一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他们这伙土匪的头子呢。 ...... 阮仁是阮家村的村长,今日他听说会有镇上的神医过来救治村里的疫疾,便早早穿上了自己最完整的衣服等在了村口。 谁知他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人影。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一个骑马蒙面的大汉向他们村子冲来。 阮仁一个哆嗦,赶紧跑回村里大喊道:“不好啦,土匪来了,大家伙儿都先不要出来,都在屋里躲好啊。” “村长,这都元武十七年了,还有土匪啊?”木屋边一个年轻人调笑道。 然后他就看到了村口马上的蒙面壮汉。 “娘嘞,土匪来啦!”说完就跑进了屋。 阮仁叹了口气,回到村口,见那大汉已经牵着马进了村,不由感到有点奇怪。 这土匪怎么还下马了?第一次当土匪吧? 他正这么想呢,就听大汉大笑了三声,气势之盛让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土匪头子。 “这位壮汉。”阮仁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说完才发现这土匪头子身后还有辆奢华的不像话的马车,他不禁迟疑了。 这么有钱还当土匪?脑子坏了? 驾车的马夫看不出什么特别,虽然蒙着面,但看样子似乎好像有点淡淡的不爽? 随后他又见车上下来三个人,也都蒙着面。 当先一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仆人,下了车以后就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后才把一女子扶下车。 不过这女子有些奇怪,穿得竟然是身道袍,而且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地乱转,不知在看什么。 旁边的一个一看就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即使蒙了面依旧能感觉到一股英气扑面而来,只是脸色有点白,而且看似心情不太好。 富家公子扮土匪找乐子来了?那这壮汉应该是他们请来撑门面的,还真有可能是个土匪吧? 阮仁看了六十年的人,自认为看事情还算准,因此心里有了数。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哎呦,几位好汉,咱们村穷困得很,加上村里还染了疫疾,实在没什么好给各位的。” 丁神医听了这老头的话不禁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一手挠头大笑道:“哈哈哈,老汉您误会了,在下丁天二,是县令大人请在下来给贵村治病的。” 阮仁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迟疑道:“您真是丁神医?” 这时关东上前对着阮仁行了一礼,“在下关东,泰县令手下一员小吏,此次是来帮助丁神医的。” “那这几位是?” “哈哈哈,他们就是来随便看看的。”丁神医拍了拍老村长的肩膀,“行了,先不多说了,赶紧带我去看看染病的人吧。” “诶,好好好。”村长还是不由多看了后面三人几眼,跑到染了疫疾的村子来看,果然是脑子有问题的吧。 ................................................. 安炎二十五年,秋,蜀地与楚地边界。 蜀王苏伏与谋士曹土正于大帐中商议军略,而紫竹立于苏伏后方。 “殿下,我军虽是顺江而下,战船众多,但楚王的水师毕竟于大江中操练多年,我们怕是难以匹敌,还当以陆战为主。”曹土从容地说道。 “楚地沿江重镇颇多,一处一处打过去要打到猴年马月?”蜀王苏伏冷脸问道。 曹土依旧不紧不慢,“楚地八万兵甲,四万在南疆,若他在各处重镇都布下重兵,那他如何进军中原? 五王之中,楚地之兵最多,若楚王只派一两万人攻取中原,那此次叛乱不就成了笑话?我料想那楚王必派重兵与其余四王和军渡江,而楚地主要的防备应该不过一万人罢了。” 曹土见蜀王点头,又接着说道:“这几处重镇我们也不必攻打,大可围而不攻,围点打援,如此楚王兵分三路,自顾不暇,长久必然出错。” 苏伏皱眉,“我们如此,杨将军在南疆怕是应付不来。” 曹土看了眼紫竹,压低了声音,“殿下,让各藩王多损耗些兵力,我们以逸待劳,方可在日后谋得更多。” 苏伏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背后的紫竹问道:“蜀山可有何指教?” 紫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叔说让你一路沿江打下去便可。” 曹土嘴角一抽,刚想怒斥,就听苏伏道:“知道了。” 那问我这么多干什么? 曹土觉得自己此刻仿佛一个傻子...... ................................... “小荼别乱飞,千万别染上病了。”杨小央看着小荼蒙着脸在村里乱飞,不禁说道。 杨小央身前就是丁神医和阮仁村长,他们正在交流村中情况。 “村子里之前就染过疫疾,好不容易治好了现在却又有了,村里的地都荒废了。不过还好有官府接济,不然得饿死不少人喽。”阮仁在一间小屋前停下,边敲门边说道,“这户人家是村里染病染得最厉害的了,但就男人染了,他妻子倒是好好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门不一会儿就开了,开门的是个面色愁苦的年轻女子。 村长给她说明了情况,一行人便进了屋来到了里间。 屋子里还算整洁,床上躺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只是这男人现在正昏睡不醒,而且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小荼别过去。”杨小央一边喊,一边拦住想要上前的鞠夜阑。 至于李从文,他竟然难得的没作妖。 丁神医皱紧了眉头,从怀里取出了一对用厚麻布缝制的手套戴上,搭上了男子的脉。 他皱眉搭了半天也说一句话,让屋内的众人心里痒痒的。 杨小央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神医,怎么样了?” 丁神医神情凝重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摘下了手套,“这手套太厚,没摸出来。”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哈哈哈。”丁神医尴尬地笑了几声,又搭上了脉。 这次倒是只搭了一会儿就松手了,又翻开男子的眼皮看了看,点了点头,“单就一个人还不太好说,我们去下一家。” “神医大人,我夫君还能治吗?”女子不由焦急地问道。 “把握不小,不过还得再看看别人的情况。”丁神医黑巾下的声音有些沉闷,却让女子和阮仁一喜。 “好好好,那我们赶紧去吧。”阮仁说道。 老村长又带着几人来到了另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染病的是个孩子,他的父母看到神医当场就跪下了,哭着乞求神医救救他们的孩子。 “哈哈哈,尽管包在我身上!”丁神医洪亮的声音加上他的体型很能让人信服。 连杨小央都觉得他十分可靠,至少如果有他跟着,可以让他代替自己干干杂活什么的...... 众人来到床前,床上正坐着一个小男孩,六七岁,却看上去比之前的男子好很多。 起码还能坐着,起码还能开口说话。 “你是土匪吗?”小男孩一脸惊叹地看着丁神医,只是声音有些轻,说完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哈哈哈,我是大夫,给你治病来了。” “哦。”小男孩点点头,“那你能让我的病不要传染给我爹娘吗?” 众人一顿。 “哈哈哈,我不禁能让你爹娘不得病,还能把你们都治好,叔叔保证。”丁神医魁梧的身子蹲下,握着男孩的小手一脸真诚的笑容。 “好。”小男孩微微咧嘴。 可惜他没力气笑。 丁神医给小男孩查看了一番,面上始终保持着轻松的样子。 他沉吟了一会儿,笑着问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有点喘不过气。” “还有吗?” 小男孩想了想,撩起了袖子,指着他的手臂说道:“我生病以后手上就多了这些红点点。” 杨小央看去,发现男孩手上的红点完全不似他说的那么可爱,分明就是大片的红斑,自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臂根部。 当然,如果把它看成一朵朵红色的云朵,可能会觉得可爱些。 丁神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摸了摸男孩的手臂,把小男孩痒的缩了缩。 可惜他没法笑出声。 “好了,我知道了,过几天叔叔就有办法了。”丁神医和蔼地笑了笑。 章一百二十四 傻子病 众人又先后去了几户人家,发现染了疫疾的人手臂上会有红斑,但红斑的大小却和严重程度无关。 “神医大人可有把握?”阮仁村长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一脸紧张地问道。 “把握有六成,我还需要再看看。”丁神医皱眉道。 阮仁点了点头,呢喃道:“六成......不少了,不少了......” 他呢喃了片刻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对着杨小央三人笑道:“之前就听县令大人传话要请神医来,却不知来了这么多人。村子里只准备了两间屋子,其他虽也有,但大多都住过染病的人,所以只好委屈几位住这儿了。这户只有一个人住,他虽然孤僻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 阮仁停在了村中一角落处的小屋前,用力敲了敲门,“瘸子,开门!” 杨小央一愣,是叫瘸子?还是真的是个瘸子? 他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小二和大哥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良久,杨小央才听到沉重的脚步身传来。 门只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半张沧桑的脸。他只是看了几人一眼,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就在众人还在愣神的时候,门又开了。 只见一胡子乱糟糟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人看着很健壮,比起丁神医也不遑多让。 但让杨小央在意的是,他的右臂明显纤细了很多,而且他的右腿看似还算完好,却不知道为何会一瘸一拐。 他看着左手拿着横刀指着他们的瘸子,心头疑惑颇多。 杨小央还注意到这把刀上有些豁口和锈迹,和他父亲留在家中的那把很像。 也许他以前也是个悍卒。 “怎么把土匪放进村来了?”瘸子皱眉沉声问道。 阮仁大急,赶紧站到他身前,“哎呀,你把刀放下,他们不是土匪,是镇上来的神医和几位贵客。” 瘸子又看了几人一眼,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杨小央很想问问村长,如果这都算人不错,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鞠夜阑当先道:“那便不打扰了,我们搭帐篷便可。” “这......这怎么行?容老朽再想想。”阮仁自然不愿意。 “夜阑姐姐,我们到树上跟小鸟一起住吧!” 杨小央刚想说小荼两句,就见李从文猛得喘了几口气,一手抓着胸口,不可思议地说道:“不应该啊......” 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你娘的,又晕了?”杨小央失声道。 丁神医赶紧弯下腰,一把揭下了李从文的黑巾,又把了把脉,震惊地抬头看了几人一眼,拉起了李从文的袖子。 一片片红色的云朵浮于其上。 “怎么可能?”杨小央赶紧把鞠夜阑和小荼往后拉了几步,不信邪地把脑袋凑进了看,发现确实和染了疫疾的人手上的红斑一样。 “怎么可能?”他不禁又道了句。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身后的门开了。 瘸子看了躺在地上的李从文一眼,淡淡地说道:“进来吧。”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转身进了屋。 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杨小央没想到瘸子竟然会放染了病的人进去,但来不及道谢,就赶紧背上李从文,跟着瘸子来到了里间。 瘸子往里间的小床一指,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杨小央此时无暇顾及他,轻轻把李从文放到床上后,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焦急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他还有救吗?难道是刚才被传染了?这不可能啊?小半天的功夫就这么严重了?” 他看到小荼急得乱飞,强行镇定下来,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探查原因的时候,丁神医,从文他现在怎么样了?” 丁神医叹了口气,“虽无性命之忧,但要治好,我还需再钻研几日。” “神医可需要帮助,贫道也略懂些医术。”鞠夜阑问道。 “哦,这倒不必,我自己来便可。”丁神医摆摆手,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 “从文哥哥怎么最近老是生病啊?”小荼落在了鞠夜阑肩头。 杨小央叹了口气,把丁神医和阮仁送出屋,却见瘸子正一摇一摇地躺在安乐椅上打盹,两人离开也没半点反应。 杨小央想了想,开口问道:“大叔,多谢相助。不知如何称呼?” 瘸子的眼睛被凌乱的头发挡住许多,但杨小央依旧看到他没睁眼。 “大叔?我今年三十六了,你不过比我小几岁,这么叫不妥。” 杨小央嘴角一抽,干笑道:“呵呵,在下今年刚好十九。” 安乐椅停了下来,瘸子睁眼好好打量了杨小央一番,片刻才闭眼继续摇了起来,“叫我瘸子就好。” 杨小央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叫瘸子,如果不是那这么叫便不太妥,只好接着问道:“屋子可否让我们暂住几日?” “进都进来了,还在问什么呢?被褥自备,我没多的,不过天不算凉,没有也不要紧。” 杨小央行了一礼便进了里间,他本想多说几句感谢的话,但说不出口。 这瘸子明明说得不是坏话,怎么就让人听了不是个味儿呢? 杨小央回到屋内,见小荼正一脸严肃地看着鞠夜阑把脉,不由笑道:“小荼你在看什么呢?” 他见鞠夜阑睁眼,又赶紧问道:“有什么发现?” “没有,不过确实没有性命之忧。” “那从文哥哥什么时候醒啊?” 杨小央坐到床边,看着一脸苍白,呼吸微弱的李从文,轻叹道:“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这没道理啊。” 杨小央一滞,低头看去,就见李从文皱着眉看着自己。 他顾不得李从文刚才是不是在装睡,赶紧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李从文挣扎着想要起身,杨小央赶紧把他扶起。 “还好,只是头有点晕,呼吸不太顺畅,四肢有些乏力罢了。” 杨小央嘴角一抽,那你还想怎么样? “本公子饿了。” 你都这样了还吃得下呢? 杨小央看了眼窗外,见确实到了吃晚食的时候,向几人问道:“你们吃什么?” “牛肉和酒。”李从文无力地说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无视了他。 “最好弄些清淡的东西来吧,从文不适合吃那些。至于我,什么方便吃什么吧。” 杨小央点头,还是鞠夜阑考虑得周到。 “我今天不想吃啦。” 杨小央大惊,赶紧摸了摸小荼的头,“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吃?是不是生病了?夜阑你快给她看看。” 小荼嘟着嘴甩开杨小央的手,“我怎么可能生病?今天太热了,我只想吃冻梨子。” 杨小央松了口气,又无视了后半句,起身走到门口,向小荼问道:“你要待在屋里?” “嗯,外面那个叔叔我有点怕,我在这里保护夜阑姐姐。”她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李从文,加了句,“哦,还有从文哥哥。” 杨小央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刚想掀起帘子,又向鞠夜阑问道:“夜阑,要不晚上你和小荼睡马车里吧,别也得了疫疾。” “不用,村子不少人家朝夕相处都没事,我们稍微注意点就没关系。” 杨小央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便没再劝,出了里间。 瘸子依旧躺在那里,一摇一晃,明明杨小央已经故意走出了动静,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杨小央犹豫了一下,问道:“瘸......瘸叔,你吃了没?” “早吃了。” “那......你们家还有没有东西吃?” “锅里还有粥,自己拿,不够自己煮。”瘸子淡淡地答道。 杨小央没问再多,从他旁边走过,却注意到他枯瘦的右手整个藏在袖子里,手指似乎正一点一点着负椅子的扶手。 只是声音比一般人要响些。 打盹还敲那么用力干嘛? 杨小央也没多想,走进了厨房,打开木盖,往锅里一看,还真有粥。 嗯,一坨粥...... 杨小央看着锅里似饼似糊的东西,决定把它给李从文吃。 他想了想,还是走出门,回马车上取来了饼子和一床被褥。 被褥自然是给鞠夜阑打地铺用的,至于他自己。 他准备晚上打坐...... 实在是懒得拿第二副被子了。 太阳已经落山,村子里没有人走动,不少人家连灯都已经熄了。 杨小央走在小路上,看着这日落而息的小村子,明明应是一片静谧祥和的氛围,却因为疫疾染上了层萧瑟凄苦。 推开瘸子家的门,不出意外,瘸子还躺在安乐椅上。 杨小央见他没反应,就抱着饼子和被褥进了里间,随后又去从锅里盛了一坨粥来。 “这是什么东西?”小荼一脸惊叹地看着杨小央手里的碗。 杨小央看她一脸想吃的样子,嘴角一抽,“这是粥。” 小荼顿了顿,偏过头去又开始跟鞠夜阑聊天。 杨小央坐在床边,看着李从文正坐在那闭目养神,轻轻推了推他,“吃饭了。” 李从文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看了面前的碗一眼,不由睁开了两只眼睛,“这是啥?” “粥。”杨小央看他目瞪口呆的样,也觉得给他一个病人吃这个不太妥,便接着说道,“你要是不愿吃可以吃饼。” 谁知李从文突然有了力气似的,抢过杨小央手里的碗猛吃了几口,还点点头,“嗯,味道不错,我还从没吃过这种粥呢。” 杨小央和悄悄看过来的小荼对视了一眼,这怕不是生病生傻了吧? ps:深感自己写得太烂,正在努力改进(是不可能的) 章一百二十五 神医 两日后,杨小央黑着脸把大米浸了一炷香时间,取出后倒去水,又加了勺菜油。 把锅里的水烧开后,把米倒了进去,搅动了片刻,盖上盖,留了个小缝,转成小火。 这么煮了不到大半炷香时间,熄了火,又闷了一会儿,打开盖子,便见一锅粥已经煮好。 杨小央用碗盛出芬芳四溢的粥,从边上的小罐里舀出几勺辣酱盖在了上面,转身出了厨房。 他见瘸子还没起床,就直接进了里间。 至于为什么是他在做饭,这就说来话长了。 不过长话短说就是,瘸子一直起得晚,所以一开始杨小央就想着住了人家的地方,就替他做顿饭吧。 没想到瘸子见起床后有东西吃,就再也没有做过饭...... 这两日李从文可能是因为染了疫疾的缘故,一直睡睡醒醒,现在他正坐在床上看着小荼和鞠夜阑聊天。 杨小央把粥端给两人,给李从文的那碗自然是没有辣酱的。 “唉,还是前日吃得好吃,而且这两天是不是吃得太淡了?”李从文嫌弃地看了一眼,却狼吞虎咽了起来。 杨小央嘴角一抽,要不是看他是病号,一定把粥扣他脸上。 你舌头长脑子里了?会说话吗?前天吃得那一坨也能叫粥啊? “小羊小羊,今天还是没有冻梨子吗?”小荼在杨小央身边绕了一圈,没见到别的东西,有些失望地说道。 “这附近哪有冻梨子啊,到了城里我一定给你买。”杨小央赶紧赔笑道。 杨小央转头,见鞠夜阑竟然端着碗不吃,不由奇道:“你也想吃前日的粥?” 鞠夜阑叹了口气,小小喝了一口,“喝两天粥了......我又没病......” 这儿病最严重的的就是你! 不过杨小央见鞠夜阑脸色确实比之前难看了一些,决定还是得补补,“算了,我去问村长要只鸡来。” “去问问有没有冻梨子!” 杨小央叹了口气,走出屋子。 村中不见人影,杨小央也有点沉重,这两日丁神医一直没什么进展,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治病之法。 敲响了村长家的门,阮仁看清来人,笑道:“小友可有是什么需要?” “村长,我们想买只鸡换换口味。” 阮仁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领着杨小央来到鸡圈。 他看着那十几只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咱家鸡也不多,多是要用来生蛋的,只能给你们一只公的了,你挑一只我给你去捉。” 杨小央连忙摆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他其实不想自己动手,但看着阮仁那年纪也不好意思。 杨小央一步跳进鸡圈,随后一探便抓住了一只公鸡。他掂了掂分量,掏出一百文给了村长。 “哎呦,哪要这么多啊?五十文就够了,这只鸡看着就老,怕是吃起来味道不好。” 杨小央看着手里的鸡,明明觉得神俊异常,十分满意,没收村长找回来的钱,行了一礼就走了。 回到瘸子家,见他还没起来,便走到厨房,把肉多的部位切下来炒了,剩下的都炖了汤。 一只鸡有点多,他只盛了一半,留了一半在锅里,要是瘸子起得稍早些,他应该能有幸吃到热的。 端着碗再次来到里间,把菜放到小桌上,看着菜的成色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小央见李从文盯着他看,嘿嘿一笑,故意拉高了些声音,“哎呦,这鸡看着就香啊,让我都不禁想吃一口呢。” 他见李从文咽了口唾沫,夹起一块鸡放进了嘴里,“嗯,即清淡又不失美味,我这厨艺确实了得啊。来,小荼,夜阑,赶紧尝尝。从文啊,你先等着吧,我们吃完就给你。” 鞠夜阑先给小荼夹了一块,自己也刚要吃一口,杨小央突然一拍桌子,大喊道:“等一下,别吃!” 鞠夜阑和小荼被吓了一跳,都一脸不解地看着勃然色变的杨小央。 鞠夜阑刚想问话,就见杨小央手指一勾,她手上的筷子便到了杨小央手里。 杨小央把鸡肉扔在了碗里,又猛然看向小荼,“赶紧吐出来!” 小荼看着一脸惊恐的小羊有点害怕,她低头,看着从自己脖子漏出去的残渣,弱弱地说道:“它已经出去了。” 杨小央愣住,看着那残渣眨了眨眼,片刻才道:“那......那应该没事了。” “到底怎么了?”鞠夜阑问道。 杨小央一脸凝重,缓缓吐出几个字,“这鸡有毒。” ...... 丁神医对着两碗鸡看了又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向杨小央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鸡有疫疾?” “我吃了,感觉到了疫毒之气。” 杨小央一开口,众人都远离了他一些,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又前走了几步。 “那小友你可有事?”阮仁担忧地问道,毕竟鸡是从他家买的。 杨小央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是修仙的,这点毒奈何不了我。” “哟,杨道长随便买只鸡都能买到个有毒的,眼光不差啊。”李从文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嘲讽道。 丁神医眉头一皱,急切地问道:“那你可能治?” 杨小央看着丁神医一脸的担忧,不由感慨了一番医者仁心,却无力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境界不够,治不了啊。” 丁神医也吐出一口气,挠头笑道:“哈哈哈,那这两碗鸡我拿去研究研究,这样把疫疾治好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几人走到外间,阮仁看着丁神医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这村里的疫疾可是这鸡造成的?” “这个还不清楚。” 这时瘸子突然走了出来,鼻子吸了吸,也不管站着的众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 众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直到他打开了锅盖。 “别吃!”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瘸子一愣,回头看了几人一眼,竟然什么也不问,就这么又一瘸一拐进了屋。 众人无语。 这什么人啊?他干脆连饭都不吃了? ...... 既然鸡是不能吃了,那只好接着喝粥,至于李从文想要的那种一坨的,自然是没有的。 杨小央看着小口喝粥的鞠夜阑,突然想起来得把锅里剩下的鸡给处理了。 他想到这就站起身,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你们说那锅鸡该怎么办?” 鞠夜阑瞥了他一眼,“烧了是最稳妥的,找地方埋了也可以。” 杨小央点点头,走到厨房看着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鸡却犹豫了,他觉得扔了怪舍不得的...... 反正那疫毒之气拿我没办法,我只要边吃边排就行了,要不我给它解决了吧? 杨小央想到这咽了口唾沫,找了副筷子夹起一块就放进嘴里,砸吧砸吧嘴,味道确实不错。 而疫毒之气还没入体就被灵气化解了,虽然这么搞会耗些灵气,但灵气用来干这事儿不算丢人吧? 怎么说也是节约粮食啊! 于是杨小央便毫无负担地吃了起来,本来还想给小荼分一些,但就怕万一有问题,所以他只好使劲吃,要是被小荼发现估计得闹翻天。 杨小央心惊胆战地吃完了一锅,又把锅洗了洗,觉得还是不保险。 万一用这锅烧别的菜也会染上疫疾怎么办? 还是把锅给埋了吧...... 杨小央拿起锅走出厨房,就看到瘸子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那个安乐椅上,偏着头正一摇一摇地看着他。 杨小央不知道他刚才看到了什么,虽然自己没干坏事,但还是有些心虚。 于是他主动解释道:“这鸡染了疫疾,不能吃,边上的粥能吃。” “那你怎么吃了?”瘸子不咸不淡地问道。 “额,我是修仙的,不怕感染就吃了,免得浪费。”杨小央讪笑道。 “那你拿我家锅干什么?” “哦,这锅烧了那个鸡,我怕有问题,就准备把他埋了。”杨小央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不是贼,心虚什么? 瘸子没再说话,闭上眼,又开始用他隐在衣袍下枯瘦的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点一点。 杨小央把锅埋好,想了想还是从马车上取来了一口新的,算是补偿给瘸子。 ...... “小羊小羊,我想吃肉。”小荼看着鞠夜阑喝着粥,突然说道。 杨小央一顿,之前不是还只想吃冻梨子的吗...... “想吃什么肉啊?” “都行。” 杨小央叹了口气,也觉得天天喝粥不是个事儿,决定去旁边的山上打点东西回来。 至于村里的鸡,他是不敢再买了。 阮家村旁边的山不算高也不陡峭,但是挺广,山上的植被也极为茂盛,满目的郁郁葱葱。 杨小央举着弓箭走在茂密的林子里,其实他已经看到不少动物,但都没有出手。 因为他想着难得出来一趟,最好能打一只大一点的回去,这样一次能吃好几天,就可以少些麻烦了。 只是他走了还一会儿也没见到个大点的猎物,心急之下便运转灵气加快了速度。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听到了动静,而且还不小。 杨小央拨开面前的枝叶,远远看到前面的小坡上有只野猪。 他一喜,刚想悄悄摸过去,就见那只野猪身后还跟着十几只。 那十几只野猪哼哼唧唧地到处跑,不时闻闻地上,不时蹭蹭边上的树。 杨小央还看到其中一只竟然把一颗小树直接蹭断了,树倒下压到它身上却一点没反应。 他抽了抽鼻子,还是放弃了,十几只个头不小的野猪他未必打得过...... 章一百二十六 野猪啊野猪 当杨小央提着两只兔子回到瘸子家的时候,他又见瘸子躺在安乐椅上摇啊摇。 杨小央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天没事干,也不知道他成天躺在那是怎么长那么结实的。 是不是晚上偷偷锻炼了? 有一颗颓丧的心却又不甘寂寞? 一直无所事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杨小央也只是略微好奇,无意一探究竟。 ...... 又是两日,众人被叫到丁神医的屋子里。 “可是找出办法了?”阮仁是最后到的,他一进屋便急切地问道。 然而他却见众人一脸凝重地站在丁神医周围,意识到了不妙。 “快了。”丁神医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气息不稳,还一手捂着肚子。 阮仁来不及欣喜,看丁神医这副样子被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丁神医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就快把药做出来了,但不知效用如何,就让自己也染上了疫疾,再看效果来调整药方。” 关东就住在丁神医隔壁,他是最先知道这件事的,心中不禁对丁神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决定一定要把这件事如实告诉泰县令。 阮仁当场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只是杨小央在佩服的同时还有些好奇,“那丁神医您捂肚子干什么?” 丁神医嘴角一抽,“哈哈哈,我不知到怎么让自己也染上,所以把那碗鸡吃了,但由于是昨天才下的决心,没想到鸡已经坏了,所以现在肚子有些疼。”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丁神医苦笑一声,“原本我以为做好的药能治好我,现在看来还不行,所以想托你们替我去寻几味药材来。” 丁神医说完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纸,“这上面写了要用的,我现在实在无力去取,只好劳烦你们了。都是些普通的药材,要找到应该不难。” “不劳烦,不劳烦,这本就该是我们做的。”阮仁赶紧接过纸,见上面全是字,苦下了脸,“这......这老朽不识字啊。” 阮仁求助地看向站在丁神医身后的关东,关东一板一眼地说道:“我要留下照顾丁神医,而且泰县令交代我要详细记录此事,以便上报朝廷。” 阮仁一滞,又看向杨小央和鞠夜阑。 鞠夜阑要过那张纸扫了两眼,微微点头,“这些药材确实常见,而且多数边上的山林里就能找到。贫道可以去,但需要一个熟悉附近情况的人带路。” “我也想去!好久没出去玩了!”小荼兴奋地说道。 杨小央偷偷撇了撇嘴,又招揽麻烦事了。 阮仁皱眉想了一会儿,“其实老朽就很熟悉,但老朽腿脚不好,可能会拖累了你们,要不就让瘸子跟你们去吧。瘸子祖上是村里的猎户,他小时候一直和他父亲进山,要说熟悉一定是他了,可惜他后来被拉进了楚军,不然......” 您腿脚不好,瘸子腿脚就好了? 杨小央不在意瘸子的过去,“那瘸叔到底叫什么?” 人老了就容易感伤过去,阮仁还没从伤心中解脱出来,听了杨小央的话脸上不禁一抽,支支吾吾地说道:“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不过他不一定会告诉你。” 杨小央从鞠夜阑手里要过了那张纸,“你们还是留下吧,不然从文没人照顾。” “上面的药你认得出吗?” 杨小央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鞠夜阑见此也没有反对,倒是小荼不太乐意,“小羊我也想去。” “留下来帮帮你夜阑姐姐,乖。” 小荼嘟起嘴,虽然没反对,但也把不乐意写在了脸上。 杨小央见此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吧。” “拜托了。” “当心。” 杨小央点头,却在就要出门时停下,苦着脸问道:“话说,瘸叔这么......这么......这样的人能答应吗?” ...... 杨小央背着把弓和一个竹筐跟在瘸子身后,他不明白一个瘸子都一瘸一拐成那样了,怎么还能走那么快。 于是他盯着瘸子瘸了的右脚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他忍不住问道:“瘸叔,你这脚看着没问题,为什么会瘸了?” 瘸子腰间别着他的横刀,刀鞘上的铁片已经锈迹斑斑。 他听到了杨小央的话停下了脚步,弯下腰解开了裤脚,露出了小腿。 杨小央看去,只见他的小腿下半部分明显不同,形状虽然和人腿无异,但通体黑色,被一个看不出原理的东西固定在了小腿上。 “这是假肢。”瘸子低头说话时嘴隐在他大片的不曾打理过的胡子里,看不出在动。 杨小央神色一动,又看向他的右臂,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瘸子看了他一眼,绑好裤腿便继续走。 杨小央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纸念到:“童子根,喜阴,生长于土地松软处,常在冬青树下。其叶青......” 瘸子确实熟悉这座山,有些药材的习性写得并不详细,瘸子还是能找到地方,而且瘸子也总能避开山里的猛兽。 有时候杨小央都没听到或看到猛兽的影子,他都能根据蛛丝马迹辨认出来,让杨小央的弓都没有用武之地。 杨小央不禁感叹这猎户就是熟悉大山啊。 两人忙活了一上午,杨小央背后的竹筐里已经堆了不少药材,纸上写的也只差两种了。 杨小央心急,现在他只想赶紧找完最后两种带回去,让丁神医治好李从文,然后赶紧离开阮家村那个鬼地方。 李从文在这里莫名其妙染了病,吃个鸡还能吃出疫毒来,真是邪门儿。 杨小央刚想继续读纸上的字,就听瘸子轻声说了句别出声。 杨小央疑惑地看去,见瘸子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什么。 杨小央又侧耳听了听,才听到一些轻微的声音,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他悄悄走到瘸子旁边,低声问道:“是什么东西?” 虽然他觉得一个瘸子能比他先发现动静自己很没面子,但如果能少点麻烦就再好不过了。 “应该是野猪,而且不少。” 杨小央点点头,“我之前也遇到了,咱们还是走吧。” “不行。”瘸子一脸凝重,甚至还有点阴狠。 “为什么不行?” “野猪一般不会跑这里来,说明山上已经没什么东西吃了。这里离村子不远,他们很有可能会下山找东西吃,免不了要祸害村子。” 杨小央奇怪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呢?你想干什么?” “把它们赶走。” “怎么赶?用草药?点火?” 瘸子笑了笑,笑声略显沙哑,“把他们杀怕。” 杨小央一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群,惊奇地看着瘸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那十几只小山大小的野猪,你怎么打得过?” 他说完就见瘸子回头凶狠地盯着自己,杨小央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愤恨和痛苦。 “我不会再逃了!”瘸子低喝道。 瘸子说完就抽出了横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杨小央没想到瘸子就这么走了出去,赶紧拉住他,“你不要命了!” 他不曾想过瘸子这个看上去颓丧的人也能有这个高尚的气节,竟然为了保护村子连命都不顾了。 随后他对上了瘸子带着乞求和悲伤的眸子,他意识到瘸子这么做的原因不仅仅会是那么简单。 杨小央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直没机会用的那张能护体的符纸,“这个符能护体,应该能保你不死。” 他在瘸子复杂的目光中给符纸灌入了灵气,贴到了他背上。 瘸子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左手握着横刀一瘸一拐地向那十几只野猪走去。 杨小央有心想看着,但不知为何还是跟了上去,嘴里无声地嘀咕道:“净惹些麻烦事。” 瘸子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仿佛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样。 野猪群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闻到了气味,纷纷转头看向冲过来的两人,低声吼叫表达自己的愤怒。 瘸子不算灵活地绕过一颗颗树,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强。 杨小央跟在他身后,明白这不是杀手的那种杀气,也不是上位者的威严。 他猜这可能是独属于将士的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瘸子看到野猪冲了起来,它们庞大的身体无视路上的阻碍,沉重的身躯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他怒吼一声,举起横刀对着当头的野猪劈下。 可惜不知是刀不够锋利,或是力气不够大,亦或是野猪的皮太厚,这一刀只是将将蹭破了那头野猪头顶的皮便滑到了一边。 野猪的獠牙顶上了瘸子的腹部,一直把瘸子顶到了一颗树的树干上。 不过还好有符纸相助,瘸子并没有见血。 杨小央见此松了口气,看着冲来的野猪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傻。 我有五石的强弓,为啥要冲过来啊?我躲在后面一箭一头不好吗? 他来不及给自己一巴掌,就见剩下所有野猪都向自己冲了过来。 是他要杀你们,为啥都冲我来啊? 章一百二十七 瘸子啊瘸子 安炎二十五年,秋,楚地。 我叫阮旦,今年十六岁。 父亲是个猎户,经常带我去山里打猎。后来有一次父亲进山打猎受了伤,腿瘸了,村里人就叫他瘸子。 母亲是个温柔的人,总是喜欢给我和弟弟讲故事,我最喜欢母亲说的那个关于大雁的故事。 母亲说大雁会在秋天飞到南方,春天飞回北方,它们会在天上摆好阵形,轮流带头。 我记得母亲讲完故事的时候,我说我向往大雁即能找到好地方生活,还能看到各处的风景。我虽然也能看到山里的景色,但总觉得有些看腻了。 那时候我说完,母亲就笑了。 我还有个弟弟,十三岁,长得很瘦很矮很黑,母亲常说三个弟弟才能顶得上一个我。 这一年本是丰收的一年,可惜楚地的赋税太高,一家人依旧要过苦日子。 一日,收税的小吏带了一个人来到了家里,小吏说那人是保正,负责为楚军招兵。 那个保正说每户要出一个男丁,我爹瘸了,弟弟年幼,自然都不能入伍,所以只好我去。 一家人都很担心,我便笑着说道: “不用担心,这样我就能看看别处的风景了!” 他们可能觉得我在安慰他们,其实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出发那天有很多人,只是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都被绳子绑住串在了一起,脚上还有链铐锁着?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也被锁在了一起,在我前面的是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很瘦很矮很黑。 他见我有点害怕,笑着回头问我:“我叫楚倦,你叫什么?” “我叫阮旦。” 我看到他嘴角一抽,又接着问我:“你喜欢什么?” 我一愣,欣喜地答道:“我喜欢看风景,我喜欢大山、大湖、大江,我还想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景色!” 楚倦没有多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明明他瘦小得像我弟弟,却给了我一种长辈的感觉。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原本我还觉得这么多走走多看看还不错,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气很好,秋天的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周围也是青山绿水,我喜欢这个地方。 突然我听到砰的一声,身子被绳索猛地拉了一下,待我站稳回头看去,发现有个人倒在了地上。 带队的是个穿着皮甲的人,他一挥手,便有几个步卒把倒地那人的绳索和链铐解开,把他扔到了一边。 几人探了探倒在地上的人的鼻息,摇了摇头。 “继续走!” 我惊讶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他们不管了吗?”我向身前的楚倦小声问道。 “对,他走不动了。” “那要是我也走不动了,是不是就能放我走了?” 我看到他侧了半张脸,眼神有些木然,“你被丢下,你就活不了了。” 虽然周围是我熟悉的山林,要是我被丢下一定能找回去,但我看着被丢下的那个人,我还是遍体生寒。 我在想要不要逃走。 队伍不会因为我害怕就停下,我也再没心思去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路上显得有些失神。 “你看,那里有只鸟,是你上次说的那什么来着?” “你看,那边的小湖上有只鹅,还挺白的。” “你看,那边的树长得好歪。” “你看......” 不过楚倦一直在和我说话,和我说他眼中的风景,慢慢地我也就没那么怕了。 我觉得楚倦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每次和我说话都会笑。 虽然我知道,他一点也不喜欢看风景。 等我们到达万州城时,原本几十人的队伍少了近一半,那藏在心里的恐惧又滋生了出来。 “你身体那么好,到底在怕什么?”楚倦好笑地看着我。 “我不想与人争斗,我不喜欢压抑,我喜欢轻松自在点的地方。”我看了眼已经传出操练声的军营,低声道,“我不喜欢这里。” 我突然怀念村边那座常去的山。 进了军营有人给我们发了兵器和皮甲,之后就是没日没夜的操练。 据队长说,万州城是楚地和蜀地交界处的第一座重镇,蜀军不日就要攻城,而我们的任务便是死守城池。 “阮旦,用力刺,你这样连敌人的铁甲都刺不穿!” “阮旦,跑快点!跑得快有时候能救你的命!” “阮旦,挥刀要这么挥!你那样根本发不出力!” ...... “你身体真好。”每次操练完楚倦都要和我说这句话。 “那是你练得太卖力了。”我虽然身体好,但也感觉很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这里压抑、紧张,还有一种浓郁到让我喘不过气的氛围,所以我操练一点也不认真,有时候我还想逃。 楚倦又瘦又矮又黑,他每天晚上都会趴在营帐的地铺上一动不动,是累坏了。 有一天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卖力?” “我要建功立业!” 我惊讶地看着楚倦,这是我从没想过的答案。 楚倦虽然一脸地疲倦,但他脸上的坚定和眼中的光彩让我明白,这个温柔的人,心里藏着一只猛虎。 “我们逃走吧,我想离开这里。”我把这句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说是不日蜀军就要攻城,其实过了挺久也没动静。 我们一队人在操练了半月后被安排驻守一段城墙,这段城墙向着东面,又是角落位置,据说不会正面迎接蜀军的进攻,这让我安心不少。 我不敢看楚倦,我觉得他可能会有些失望。 一日,城中响起了号角,我知道这号角声代表着蜀军要攻城了。 我提心吊胆地把头伸出城墙向西面看去,没有看到蜀军,只看到了满天的烟尘。 我松了口气,城东依旧依旧一片静谧,我很庆幸。 然而,那天蜀军并没有攻城,听说是包围了万州城,在城外二十里处扎下了营。 我看不见他们的营地,我只能看到头顶乌云笼罩。 我想逃。 我看了眼身旁的楚倦,却见他神采奕奕,隐着期盼。 我没法说出口。 ...... 蜀军围城半月有余,一直没有攻城,但有一天我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喊杀声。 后来才知道,那是蜀军剿灭了一支来援的楚军。 之后我再没有听到过喊杀声,我猜万州城被楚王放弃了。 “我们逃吧。”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什么?”楚倦震惊地看着我,抓着我的衣服大喊道,“你要当逃兵?” 他又瘦又矮又黑,他举不起我,却把我拉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敢直视他。 他说完也没再多说,一把推开了我,默默地走回了城墙边。 明明被拒绝的是我,他却显得更加失魂落魄。 他再没和我说过话,直到蜀军攻城的那一天。 那一天黑云压城。 我以前不明白两万人有多少,我们一个村子才百人左右,两万人,那要好多好多村子加起来才行。 而且攻打东城的蜀军据说是最少的,但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叫喊声震耳欲聋。 我看到了城外数不清的人,看到了投石机,看到了攻城锤,看到了八牛弩。 我不敢再抬头,躲在城墙后面,蹲着冲到了楚倦旁边。 他也正愣愣地看着攻城的大军,我拉着他哭喊道:“楚倦,我们逃吧!” 他被我扯得坐了下来,背靠着城墙。 他失神了片刻,转过身来抓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齿地怒喊道:“我要建功立业!”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紧咬的牙关,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默默地回到了城墙的角落里,把头盔扔在一边,双手抱着头坐在墙角。 将士的喊杀声,箭矢的破空声,雷石滚木的撞击声,投石机掷出巨石的呼啸声,攻城锤撞击城门的轰鸣声,还有人的惨叫声。 这些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我不敢睁眼。 我想逃...... 却无处可逃。 我唯一庆幸的是,我和楚倦负责防卫城角,这里并没有收到什么攻击。 我刚这么想的时候,就听到了楚倦的怒喝。 我愣愣地抬头,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铁甲手执横刀的蜀军已经站在了城墙上,一刀向楚倦砍去。 楚倦立刀挡下,却被一脚踢中跌在了地上。 我看着那个蜀军步卒颤抖地举起横刀,他头盔下的脸和我一样年轻,眸中带着兴奋和害怕。 我本想逃,但我冲了过去。 可惜有些晚了,他那一刀劈在了楚倦身上,鲜血绽出。 我害怕地忘记拔刀,只好撞开那个蜀军。 我低头看向楚倦,一刀伤口自左肩划向腹部,鲜血淋漓,不过他看着我,还在笑。 我哭着看着这个温柔的人,如果我没有抱着头想着逃跑,也许我就能...... 我刚想拔出刀,就觉得右臂一凉。 顾不上被砍下的右臂,强忍着疼痛拔出了腰间的刀,在那个蜀军惊讶的目光中刺向了他,一刀刺穿心脏。 我把刀丢到一边,用左手拖住楚倦,哭着对他说道:“楚倦,我们逃吧。” “呵呵,什么建功立业,到头来还不如一个逃兵。”楚倦嘴里一边喷着血一边笑着说道。 “我们逃吧......” 我刚把楚倦拉起来走了两步,眼角就见一颗碎开的巨石飞向了我们这边。 砸中了我的右脚,砸中了楚倦的下半身。 我看着眼中已经没有光彩的楚倦,看了看刚才他躺着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带着他逃...... 章一百二十八 奇人也 元武十七年,春,阮家村外。 杨小央看着冲向自己的十几只野猪,赶紧运转灵气护体。 感到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杨小央苦着脸骂道:“你娘的......” 不过眨眼,一只野猪就冲到了杨小央身前,他屏息凝神,双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野猪的獠牙。 杨小央被撞得在地上后滑了几步,顾不得它嘴中喷出的腥臭,一个顶腰把它抛飞了出去。 杨小央自认为潇洒无比,便想看看瘸子有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转头,却见瘸子正不停地用他那把坑坑洼洼的横刀砍在顶着他的野猪的头上,但每次都只能堪堪擦破皮而已。 杨小央在被猪蹄淹没的最后一刻,看到了瘸子把刀换到了枯瘦的右手,高高举起,露出了一截黑色的木质手臂。 原来他的右臂是一条机关手啊...... 杨小央刚感叹完,就被拱翻在地。 “哎呦喂......” .................................. 安炎二十五年,秋,万州城。 蜀王苏伏身披银甲一骑当先驶入城中,即便今日阳光不显,依旧熠熠生辉。 紫竹着道袍盘腿坐在马背上,与谋士曹土一起紧跟蜀王身后。 苏伏看了眼正被蜀军押送的楚军战俘,其中不少受了伤,还有一人竟然断了一条手臂和半截小腿都还有力气哭。 他对着曹土吩咐道:“战俘安置好之后,先让人把受伤的带去给军医疗伤,再把所有被拉来服军役分开放置,待战事结束就放了他们吧。至于死去的将士,选个风水上佳的地方葬了。” “殿下,我们此次所带伤药不多,咱们的将士都不一定够用,用在战俘身上着实浪费了些。不如把他们送去城中的医馆,让他们楚地百姓自己治。”曹土对着苏伏的背影拱手道。 苏伏正直壮年,他的身躯不算健壮,却极有气势。 他听了曹土的话,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些,“什么叫他们楚地?待战事结束,皆是我鸣武的子民,救我鸣武子民怎能叫浪费?至于伤药,派人去城中医馆买,不准少付一文钱,违令者斩。” 曹土一滞,赶紧应喏,调转马头前去传命。 苏伏又问道:“紫竹道长,仙人可有说需不需要修补城池?” 还未走远的曹土嘴角一抽,现在问策都用不上我了? 紫竹原本闭着的双眼睁开,露出了利芒,但眨眼便散去,“师叔说不必,楚军的残部会散于山林,不会再来抢夺城池了。” 苏伏点头,听着城中伤者的哀嚎声,听着劲风的呼啸声,握着马绳的手微微颤抖。 “我要为蜀中搏一个百年太平。”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 阮家村依山傍水,虽偏僻,却是个宁静平和的地方。 只是如今村子边的大山中鸟雀纷飞,热闹非凡。 “哎呦,你这只猪拱我就拱我,还把口水吐我脸上干嘛?” “哎呦,你这猪还吃虫子?半只虫子从你嘴里漏出来了!” “哎呦,你这猪刚才去哪了?怎么这蹄子这么臭!不会刚踩着粪了吧?” ...... 一旁终于用机关手解决了一头野猪的瘸子默默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被十几只野猪又顶又拱的年轻人着实有趣。 而且还挺硬...... 他看了眼背上的符纸,叹息一声提着有些钝了的横刀冲上。 杨小央虽然运转灵气后力气很大,但被顶来顶去无处借力,搬运术又难以放开神识瞄准。 此时他万分后悔没有站远点......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边上传来了瘸子的怒喝。透过猪蹄的间隙,他看到瘸子用那只机关手持刀,一刀砍在了一只野猪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那些野猪许是闻到了血腥,受到了刺激,顶起人来愈发凶狠,嘴中的哼唧声也愈发响亮。 杨小央希望瘸子能把自己捞出去,这样自己站稳脚跟也许还能一战。 只是瘸子在那一声怒喝之后便没了声响,杨小央焦急地希望透过缝隙能找到他的身影,却在最不想看到的地方见到了他。 “你怎么也被顶翻了?”杨小央有些绝望地问道。 瘸子嘴角一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是修仙吗?怎么这么不经打?” “我......”杨小央说不出话来,恼羞成怒道,“给你的符这么好用,你竟然都打不过!” 两人此时都没有受伤,瘸子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还不是你硬要杀这群野猪!你还问我怎么办?” 瘸子侧头避开一只踩向他脸的蹄子,大声问道:“你就不会别的仙家手段?” 杨小央脸一黑,没应。 他看着一脸怒容,用力攻击他们的野猪们,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等他们拱累了再打死他们!” 瘸子这次没有避开踩向他脸的蹄子,转头愕然地看向杨小央。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一直想当个逃兵也没那么可耻了......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人! ...... 日头渐渐偏西,瘸子在猪堆里摸爬滚打了一下午后,终于在领头模样的那头猪脸上看到了怀疑猪生的表情。 随后他就见那头野猪哼唧一声,侧躺了下来,嘴中还喘着粗气。 随之而来的是不停的倒地声,这群猪终于还是累趴下了...... 杨小央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土,见衣服没有破,不禁又为自己的眼光骄傲了一小下。 他对着那群倒下的猪轻蔑一笑,转头却见自己背着的弓箭落在了一边,而放着草药的竹筐已经被踩扁,里面的草药一株完整的都没有了...... “啊?”杨小央跑到稀烂的药材边跪下,抱起一株放在掌心,脸上的表情仿佛抱着的是自己死去的儿子一样,“完了,又要重新找过了。” 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猪拱了一下午都没见他伤心过,现在草药没了倒是快哭出来了。 他嘴角不禁一抽,意识到这人可能是真的懒...... 杨小央悲伤转为愤怒,走到最大的野猪边一脚踢了上去,直接把两百斤重的野猪提飞了出去。 他似是觉得不过瘾,又狠狠地踩了好几脚,嘴里还念叨着:“叫你踩我的药!叫你不洗澡!叫你乱喷口水!叫你踩别人的粪!” 那只野猪被踩着踩着就断了气,瘸子见它两眼上翻,也许是死不瞑目吧...... 瘸子就这样看着杨小央一只只踩过去,十几只皮糙肉厚、小山大小的野猪就这么没了命。 他本以为杨小央这样就消气了,却见他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横刀,又看了看地上的弓箭,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有兵器我还用脚踩,我是不是傻!累死我了。” 瘸子的拳头猛然握紧,又松开。 如果修仙会修成这副德行,那这仙不修也罢。 “这些野猪怎么办?” “带回去吃了!”杨小央狠狠地说道。 “怎么带?” “绑一起拖回去!” 瘸子左右看了眼,“你拖得动?” 他见杨小央不语,又接着问道:“要不你先带回去一些,我在这守着。” “算了,能拿多少是多少吧,剩下的不要了。” 瘸子深吸了口气,“草药呢?” 他决定晚上还是自己来搬吧,这么多猪就算是全村人也可以吃好久呢。 杨小央捡起被踩扁的竹筐,微微用力撑开,发现勉强还能用,欣喜地说道:“这竹筐做得真好!可以不用换了!” 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苦下了脸,“只是要重新找草药了。” 瘸子已经无力再说,“太阳快落山了,赶紧去找吧,不然天黑了更麻烦。” 杨小央用绳子绑起三头最大的野猪,想了想又换成了四头小的。 “为什么不先留在这?找草药要不了多久。” “我不乐意再折回来了,到时候找完草药就直接回去。” “那为什么不要大的?” “小的肉虽少,但多一只啊,那得多多少内脏?” 瘸子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话,抬脚就走。 “诶,瘸叔,你不搬一只吗?” “我晚上推车过来搬。” ...... 两人回到村中已是深夜,把野猪放好后,去把草药交给了照料丁神医的关东,随后两人疲惫地回到了屋中。 瘸子是身体疲惫,杨小央是精神上的。 鞠夜阑和小荼已经睡了,杨小央沐浴一番又换了身衣服,本想问瘸叔一些问题,但见他已经推着车出了门,想想还是算了。 至于他的安全杨小央倒是不担心,毕竟总不能又碰上一群下山觅食的野猪吧。 静静地走到里间,见鞠夜阑和小荼正头靠着头,睡得正香,微微笑了笑。 又见李从文脸色与鞠夜阑一样苍白,且呼吸微弱,微微叹了口气。 一夜无话...... 章一百二十九 群山的低鸣 次日一早,关东就把众人叫去了丁神医的屋内。 此时丁神医的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杨小央见丁神医脸色好了很多,又变成了那个一瞪目就能把小孩吓哭的壮汉。 “哈哈哈,诸位,药在下昨日已经做出来了!”丁神医一点也不卖关子,朗声道。 “甚好,甚好啊......”阮仁颤抖地说道,一脸的激动难以掩饰。 杨小央虽欣喜,却撇见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筐药材,正是他昨日采回来的。 “丁神医,昨日采的药材您没用?” 丁神医一愣,转头看了眼那个竹筐,挠头大笑道:“哈哈哈,本就是试药,谁知在下运气太好,刚把第二种药材入药就起作用了,而且效用极好,剩下的自然是用不到了。” 他也不再管杨小央质疑的眼神,对着众人说道:“药方关兄已经书信给了泰县令,药材估计两日便可送到,届时煎好药让染病之人服下,一日应该就能痊愈了。” 阮仁当即老泪纵横地连说了几个好字,对着丁神医深深行了一礼。 “丁神医为陋村寻到了治病之法,更是以身试药,如此大恩大德,阮家村不知如何回报啊!” “哈哈哈哈,村长不必如此,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若是村长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给我几个竹筐吧,我看那竹筐结实得很,以后我进山采药会方便些。” 众人听了都赞叹一声,对着丁神医躬身行礼,皆表敬佩。 两日后,杨小央端着鞠夜阑煎好的药来到李从文床边。 “这药怎么黑不溜秋的?”李从文一脸嫌弃。 “你管他呢,赶紧喝,喝完咱赶紧走。”杨小央一脸不耐烦。 “从文哥哥,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吃冻梨子!” 冻梨子是你自己想吃吧? 李从文苦着脸喝完了药,又猛喝了几口水才把嘴中的苦味冲下。 “唉,也不知道给我撒一把糖霜。”李从文的脸都拧在了一起,又随口说道,“快要入夏了,咱们还是早些去庐山避暑吧。” “庐山有什么好吃的?” “要不我们在庐山自己建个草庐怎么样?再自己弄块地种种菜。” 李从文刚想加入小荼和鞠夜阑的讨论,就听杨小央道:“我想先去问点事情再做决定。” “问什么?”李从文诧异。 杨小央没有回答,走出了里间找到了躺在安乐椅上一摇一摇的瘸子。 “瘸叔,我想问你点事请。” “我当过楚军。” 杨小央一愣,“我没想问这个......” 瘸子敲击扶手的右臂顿了顿,“问吧。” “我想知道您这机关手是哪来的?” 瘸子轻笑一声,调笑道:“怎么?你想要?” “不是。” 瘸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见其一脸认真,挑了挑眉,“当年我在万州被人砍了一臂,勉强保下命后被一校尉看中,问我想不想要一条手臂。 我当时失魂落魄,随口就答应了,却没想到那校尉竟是给我做了一条机关臂,还用牛筋给我做了一只假肢。可惜后来我再想去寻他,却被关到了别的地方,找不到他了。” “万州在哪?” 瘸子虽奇怪杨小央的急切,还是答道:“嚯,万州啊,据此逆流而上两千里。” 他见杨小央失落,又接着说道:“你想找那位大师?你就算去了万州也找不到他,因为他后来跟随蜀军走了,不知道最后去哪了。我看你也没缺胳膊少腿啊,要找那位大师干什么?” 杨小央苦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看着瘸子隐在衣袖下的机关臂,觉得那位大师当真神奇。 一条机关臂用了近二十年还没坏,而且能发出的力道又奇大,控制也方便。 他在想,能不能请那位大师给小荼做个身体出来? ................................................ 安炎二十五年,秋,京城,启年殿。 “殿下,李相求见。” 正在看书的赵启年一惊,赶紧走到殿外把李敬澜请了进来。 “李相此来有何事啊?”赵启年笑问道。 李敬澜不喜反怒,冷哼一声,“你一太子怎能出迎臣子?这成何体统?” 他见赵启年低头,叹了口气,“此次前来是有事与殿下相商。” 赵启年屏退左右,给李敬澜倒了杯茶,“李相请讲。” “前几日北王世子公孙晟殿下领北疆铁骑五万攻入了齐王府。” “什么?齐王已经败了?”赵启年失声道。 “齐王被株连九族。” 赵启年猛然起身,颤抖地问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是谁下的令?” 李敬澜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是公孙晟殿下亲口下的令。” 赵启年跌坐在椅子上,依旧在愣神。 “公孙晟大哥我儿时见过他,他如今不是才十六吗?怎么会带兵?还诛人九族?” 李敬澜叹了口气,“那位是个天纵奇才,不过殿下,我想与你相商的并非此事。” “还有何事?” 李敬澜声音低沉了些,“齐王虽败,但齐地的兵甲已与其余四王合兵,共计九万据江北,不日就将进军。” 赵启年强迫自己回过神,急切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联军虽多,但无需担忧。如今我军骑兵远胜于敌军,我们只需让大部分御林军守城,其余配合骑兵攻伐即可。但统领骑兵之人当既有胆识又具谋略才行,公孙晟殿下统领的北疆骑兵无需我们考虑,但朝中能统领雍凉骑兵的却不多。” 赵启年赶紧问道:“那何人可担此大任?” “兵部侍郎谢峰。” ................................................ 李从文服下药后当夜便被杨小央拖着离开,理由是阮家村这地方太邪气,至于要去的地方并没有改变。 杨小央一行人离开的当晚,关东也离开了。 他带着对丁神医治疗疫疾的记录准备报于泰桂,泰桂会将此事再上报朝廷,到时候朝廷自会有赏。 而丁神医则背着竹筐上了山,说是要采些草药自用。 今夜月光暗淡,天空黑云密布。山间的道路难以看清,丁神医却丝毫不受影响,走得极快。 他走到山中一偏僻之地,吹了声口哨。 哨声过后不过片刻,林子里就走出一黑衣人,身形不及丁神医魁梧,却显得格外冷漠。 黑衣人看到丁神医后开口道:“甲十二,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丁神医冷哼一声,“我的事自然是办妥了,但是并不完备。甲十三,杜山镇让你抓个孩子你竟然都抓不住?” “你只给我两日时间准备,最后只来得及调来五人,那个日莹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 丁神医也没有追究,只是叹息道:“此次变数太多,若是你们能抓到泰正再由我救下治好,泰桂必然感激于我,实在可惜。 而且那个李从文也是个奇人,我给他治疗暗伤故意没治好,就是让他不要喝酒,以此拖延我给他身上种下疫毒的发作时日。没想到这人命都不要还要喝酒,催发了疫毒,差点坏我大事。 不过还好他拖到了我们到达阮家村才发作,不然我给村里下毒的事情都可能暴露。如今我治好了疫疾,还治好了李敬澜的幼子,这份功劳泰桂应该会如实上报,就是不知能否让我入朝当御医了。” “你确定当上御医之后就能成事?” 丁神医轻蔑一笑,面上的表情颇为阴冷,“任杀门之仇我必报,以我的医术,只要杨启生病,他必死无疑。” 甲十三没有多说,转身后道了句莫要忘记任杀门的栽培便走了。 丁神医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变为了一副医者仁心的豪爽大汉,随意采了几株草药丢进竹筐便下山去了。 今日村里还要办酒席,庆祝疫疾治好,他还要在酒席上收买人心,增加些自己成功入京的概率。 ...... 阮家村东面不远处,杨小央和李从文坐在车辕上乘着并不明亮的月色缓缓前行。 此时李从文的脸色已与平时无异,手上的红斑也早已褪去。 他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也一点一点,抱怨道:“为什么要大晚上的赶路?” 杨小央不理他,他只想越早离开那个村子越好。 马车驶出密林,视线一下开阔了很多。杨小央看到不远处有座小湖,湖边还隐隐有火光。 他转头看向李从文,见他眉头轻挑点了点头,便架着马车向湖边驶去。 这面湖并不大,但不知是夜色的缘故,还是因为背靠一座大山,让人感到一种磅礴的气象。 湖边的火堆并不旺,但旁边放着一些柴火,显然是生火之人刻意如此。 火边有一人面湖而坐,明明应该听到了马车的动静,却没有反应。 马车驶近,李从文一脸严肃地对着杨小央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当先轻声下了车,几人疑惑地跟在后面。 李从文走到那人旁边站定,先是看了他一眼,又负手抬头看向远方。 “从文哥哥,你在看什么?”小荼飞到他旁边疑惑地问道。 李从文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杨小央打量了一番坐着的那人,见他相貌衣着都很普通,约莫二十五岁的样子。 而他旁边放着黑布蒙着的物件,方方正正,半人高半臂宽。 良久那人才睁眼,李从文见此笑着问道:“你在干什么?” 章一百三十 交友不慎 “你在干什么?” “我在听。”那人的声音很轻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杨小央侧耳倾听了一番,却没听到什么动静,最多有点轻微的风声。 “听什么?”李从文接着道。 “我在听四季轮转的声音。” 杨小央和鞠夜阑嘴角一抽,又听那人问道:“小兄弟你又在看什么?” 李从文长叹一口气,微微摇头,“我在看这天下。” 他身后的两人同时翻了个白眼。 得,遇到个更装的...... “哇,从文哥哥好厉害!” 杨小央本以为那人也是个怪人,没想到他脸上也抽搐了一下,强笑道:“呵呵,小兄弟真有趣。在下于博衍,游行至此,听此地的声音与别处不同,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几人也自报家门后,杨小央见小荼没说话,低着头无声地说了句:“她叫小荼。” 李从文很熟络地坐在了于博衍旁边,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衣衫,面对着湖泊和群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安然。 “于兄,旁边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李从文看着那个用黑布包着的物件。 “哦,那是我的琴。”于博衍揭下了黑布,露出了一张古朴的琴。 琴七弦,虽方正,却不显呆板。 “于兄还会弹琴啊?” “会一点,不如在下现在就弹一曲吧,方才正有所感,刚好。” 于博衍随意地将琴架在了腿上,随着手指轻拨,悠扬的琴声传出。 杨小央留意到他拿琴时手微沉,便知道这琴肯定不轻,那这人的力气也应该不小。 而且他手上的茧不止手指上有,虎口以及别的一些地方也有,那应该不是弹琴留下的。 不过杨小央也无意深究,虽不通音律,还是闭目倾听,好听的曲子谁又会讨厌呢? 一曲毕,明月出黑云,银光洒人间。 鞠夜阑连连点头,赞叹道:“曲中之意意在漂泊良久,倦鸟终于找到能够栖身的枝头,却见证了这棵树从凋零到复生。青黄荏苒,落叶纷飞,新旧交替却又生生不息,等待良久,终是盛开,好一个四季轮转。” “哇,夜阑姐姐好厉害啊,我就只能听出好听。”小荼一脸的敬佩。 杨小央自然也是听不出那么多的,他听了鞠夜阑的话才略有感触,但他从曲中听出最深的却是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漫无目的,随风而行。 于博衍收好琴,拱手道:“谬赞了。” 之后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当然多数是李从文在说。 杨小央见两人一时半会儿聊不完,便想叫鞠夜阑睡觉,小荼已经在那摇头晃脑了。 “等会儿再睡,我再看会儿。”鞠夜阑翻着手上的小册,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本册子是丁神医临行前送给鞠夜阑的。 杨小央见她借着火光看得认真,脸色已经白得吓人,不由问道:“至于看得那么认真吗?也不一定用得上。”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鞠夜阑轻笑一声,“我虽活不久了,但能学还是要多学些,这是我心中的道。” ...................................................... 安炎二十五年,秋,南疆。 中军大帐中,杨启与南王项无畏站正负手站在地图前。 此时的项无畏稍显愤怒,他指着面前的地图厉声道:“杨启!自我退出五指关后,三王联军便在我南疆四处结寨,我南疆民不聊生,这可如何是好?” 杨启叹了口气,“三王联军足足六万,五指关又无险可守,即使我带兵驰援与你,一旦被联军合围断了粮道,你我皆要困死在那。如今联军分散,若是我们利用地形,逐个击破,即使不能退敌,也能守住南疆。” “南疆虽多山,但楚地的山也不少,我们如何利用地利?” “楚地的山多是小山,而南疆的山虽看似平坦,却绵延无边,我们可以借此屡加骚扰。” 项无畏虽然知道杨启说的是对的,但脸色依旧不好看,“如此战法,我南疆子民该如何?” “死伤在所难免,你不愿,我也不愿,南疆子民又何尝不是我鸣武子民?” ........................................... 第二日一大早,空中乌云密布,天色阴沉得不似早晨。 不出杨小央所料,李从文果然把于博衍忽悠上路了。 “于兄,你为何要出游啊?”杨小央问道。 于博衍已经把他的琴放进了车厢,此时他正和杨小央、李从文一起坐在车辕上。 “为何?就是想听听不同的声音,作些好听的曲子罢了。” 杨小央见他虽然是笑着说此话的,却透露出了苦涩。 这时鞠夜阑撩开了帘子,“先别说这些了,我看这天象应该要下一场大雨,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杨小央对此不是很在意,“等下起来随便找棵树躲躲不就行了吗?” “不行。”还不待鞠夜阑说话,于博衍就抢先说道,“这场雨应该会很大,我听到了龙王的吐息声。” 鞠夜阑点头点到一半愣住,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 “龙王是谁?”小荼疑惑地问道。 “龙王是负责下雨的那个。”杨小央随口解释道。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对这个道门的败类无话可说,“总之先找地方避雨。” 湖边肯定是没地方能避雨的,杨小央便驾着车往旁边的山中驶去。 马车刚驶上山间小路,雨便下了起来,看这势头确实不小。 “怎么办?”杨小央左看右看,除了树下似乎也没什么地方能避雨。 杨小央刚说完,就见一直闭着眼的于博衍睁开眼睛,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有个山洞。” “真的假的?”杨小央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不由狐疑道。 “我听到了雨水打落在山洞前空洞的声音。”于博衍笑着说道。 李从文此时看似心情不好,不顾几人的目瞪口呆,有些烦躁地说道:“赶紧去。” “那边马车可能不好走。”杨小央看着有些茂密的林子有些为难。 李从文听了当即抽出他的破剑,锵的一声把坐在边上的于博衍都吓了一跳。 又见他持剑横向一挥,便还剑入鞘,“走吧。” 于博衍不解,刚想问话,就惊讶地看到面前林子里的树都倒了下来,坠地发出的巨响惊飞了林中的鸟儿。 而最奇怪的是,这些树倒下的方向竟然不是向左便是向右,仿佛是在特意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杨小央其实也很惊讶,没想到李从文的剑意又有精进。 于是他为那些苦练剑意而不得的人惋惜了一会儿,李从文这种没事不拔剑的人都能练成这样,是不是没天理啊? 马车沿着“林间小路”前行了盏茶功夫,一个相当大的山洞出现在了眼前。 杨小央对着于博衍的耳朵看了几眼,直接把马车驶进了洞内。 洞内不知为何没有虫子和蛇,而且还挺干燥,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马车一停好,李从文就从车上取下了被褥,“今日起得太早,我先睡会儿,你们走了再叫我。” “从文哥哥放心,我一定叫你!”小荼喊完李从文也没回应,不一会儿鼾声便起。 于博衍对李从文入睡的速度微微惊叹,便从包袱里拿出了笔墨和一本小册,在上面写写画画。 鞠夜阑也拿出了丁神医的册子看了起来。 一时洞内就剩杨小央和小荼两个不爱读书的人无所事事...... 此时洞外雨势磅礴,雨声风声雷声同响,让人不由觉得压抑。 杨小央和小荼对视一眼,一起凑到于博衍旁边。 于博衍看不见小荼,他对杨小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继续涂涂画画。 杨小央见他不介意自己看看,便笑着问道:“于兄你在画什么?” “我在写乐谱,刚才听千树落地,生机凋零,又听春末之雨散发余温,心有所感。此时从文兄弟正在睡觉,我便记录下来,之后再弹。” “哦哦。”杨小央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点点头退到一边。 他又和小荼对视一眼,便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不仅听不懂,而且看不懂。 怪人...... 杨小央把自己不懂的理由归咎给了于博衍。 洞内突然静了下来,就在杨小央准备跟小荼说说话的时候,他见于博衍停止了写画,脸色一变。 “于兄,怎么了?” “是不是肚子饿了?” 两个闲人先后问道。 于博衍一边焦急地收起册子和笔墨,一边低喝道:“我听到了虎啸声!正往我们这边来,我们赶紧走。” 鞠夜阑眼睛一亮,“虎啸声?莫非这个洞其实是虎穴?” 于博衍不明白鞠夜阑为什么这么兴奋,还以为她是害怕,“没关系,那只虎离我们还有些距离,我们现在走应该来得及。” 他说完就走到李从文旁边,推了推他,并轻喊道:“从文兄弟,有只老虎过来了,快醒醒!” 李从文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不就是只老虎吗?让小央去解决一下。” 于博衍一愣,回头看了眼杨小央,不知道他要怎么解决。 用自己喂饱那只老虎? 小央兄弟你交由不慎啊! 章一百三十一 小央打虎 杨小央自然是不乐意动弹的,“你怎么不去?” 李从文理都没理他,鼾声又起。 于博衍大急,刚想再劝,脸色又是一变,“不好,那只老虎可能是闻到了我们的味道,向山洞跑来了!” 他在洞内环视了一眼,见李从文睡得正酣,杨小央一看就是个不会武功的,而鞠夜阑脸色苍白,只好一咬牙,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把不大的铁锤,站在了洞口。 于博衍正视死如归呢,他身后的杨小央却傻了,“你怎么还随身带锤子的?” “我知道,一定是用来砸核桃的!”小荼一脸肯定地说道。 “可能是用来砸核桃的。”杨小央点点头。 砸什么核桃?就算要用来砸核桃,我也不可能身上一直带着核桃吧?而且专门为了吃核桃配把铁锤,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于博衍被这么一打岔情绪都没了,往后退了两步,才感到一阵后怕。 他刚想问问该怎么办,就听身后两人讨论了起来。 “我们车上不是还有野猪肉没吃完吗?你说我把肉丢给那老虎,能不能把它打发走?”杨小央依旧坐在那里,不急不慢地说道。 “可以呀,野猪肉吃完我就可以吃别的肉了。”小荼对着杨小央点了点头,随后便皱眉思索了起来。 杨小央猜她一定在想没了野猪肉后要吃什么肉,也没再多说,从车上取下了一个罐子。 “你怎么能这么懒?你把肉给老虎吃我们吃什么?你不还是要去打?再说了,这是人家的洞,怎么可能被几块肉打发走?”鞠夜阑翻了个白眼。 “试试呗。” 于博衍已经无力说话,背靠着洞壁,紧了紧手里的锤子。 片刻后他就见一直大虎站在了洞口,这只虎体型庞大,毛发被雨水打湿却更显得壮实。它看着占据自己家的生人,对着洞内发出了一声怒吼。 虎啸声极响,气势十足,震得山洞都颤了颤。 李从文不满地抬头看了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小羊,我想小花了。”小荼打量了那只大虎一会儿,突然出声道。 “小花肯定是潇洒快活去了。”杨小央也不知道这只大虎和小花有什么关系。 他随口安慰了一句,就从罐子里拿出了一块肉丢到了老虎的身前。 杨小央紧张地看着大虎,见它低头嗅了嗅,一口把肉吞下,还来不及欣喜,又见它吼了一声。 “嘿?吃人的还最短呢,借你家住住怎么了?”杨小央不乐意了。 “它可能没吃饱。”小荼又一脸肯定地说道。 “这老虎大雨天出去干什么?”鞠夜阑好奇的却是别的事情。 于博衍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几人,总觉得气氛突然奇怪了起来。 他看着杨小央一块接着一块地扔肉过去,看着老虎一块接一块地吃着,看着几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看着李从文睡得安然。 都是怪人...... 他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锤子往身后藏了藏,万一这只老虎真被肉给打发了呢?自己手上拿着锤子会不会被误会? 事实证明这是只吃了肉却不认人的老虎,它吃了好多块肉,舔了舔嘴巴,又对着几人怒吼。 “它说好好吃!”小荼解读道。 “我看着不像啊,是不是吃饱了?”鞠夜阑见老虎用前爪刨了刨土,又咧开嘴,分明是要攻击他们。 “那怎么办?”杨小央不愿动脑子。 鞠夜阑想了想,“你把它丢出去吧,这里毕竟是别人的窝。” 于博衍一愣,这是什么道理? 他还在愣神呢,就见杨小央直直地向那只老虎走去,吓得他又紧了紧手上的铁锤。 老虎以为杨小央这是挑衅,事实上杨小央要做的不止是挑衅这么简单。 大虎怒吼一声便扑了上去,张开大嘴对着杨小央的脑袋咬下。 于博衍刚要提着锤子上前,就见杨小央叹了口气,后发先至得一巴掌拍在了老虎的脑门上。 这一掌不用切身感受就知道力道极大,老虎被拍在了地上,地都颤了颤。 它落地后晃了几下脑袋,依旧晕晕的,站都站不稳。 于博衍又见杨小央闪身钻到老虎身下,一下把它扛了起来,走到洞口给它扔了出去。 老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又溅起不少湿泥,发出一声哀嚎。 于博衍第一次觉得这声音如此美妙。 那只老虎也显然知道好虎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对着洞内又是一吼便走了。 大虎的背影在雨幕中略显萧瑟,它的叫声在于博衍耳中也充满了低落。 可能还有点怀疑虎生...... 当然那只老虎是怎么想的不管他的事,现在他自己也有点怀疑人生。 于博衍对着杨小央看了好久,才有些僵硬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还不待杨小央自夸,就听鞠夜阑淡淡地说道:“他修仙的,只会干点脏活累活,别的不会。哦,菜烧得还算好吃。” “嗯嗯,小羊肯定是没有夜阑姐姐厉害的。” 于博衍看着一脸淡定的鞠夜阑,以及欲哭无泪的杨小央,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又觉得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可能确实不值得惊讶了...... 他默默把铁锤收好,又拿出小册和笔墨,刚才发生的事让他脑中又有了新的曲谱。 “诶,于兄,你为什么要带把锤子啊?”杨小央之前就好奇了,可是于博衍没回答他。 “哦,我以前当过铁匠。” 几人听了都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会作曲的一个人竟然是个打铁的。 于博衍看几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打铁的本事很差。” 杨小央见此也没再追问,揭人家的短是李从文才会干的事,不过就是不知道为啥李从文这么做从不会被人讨厌呢? “小羊,该吃饭了。”小荼突然说道。 ................................................................... 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南疆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依旧满山的苍翠。 杨启站在山中一处大营口,默默地盯着上山的小路。 他等了许久,终于在山道的尽头看到了人影。 为首那人骑在马上,身影并不壮硕,却极有气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南王项无畏还未驶入大营就大笑道:“哈哈哈,痛快,此次我带兵突袭,斩首近五百,那帮孙子被我杀得是屁滚尿流啊,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便翻身下马,可是腿一软,要是没有杨启扶着就要跌倒在地。 “哈哈哈,你娘的,杀得太久都有些脱力了。”项无畏对着身后的两百余骑挥了挥手,就和杨启回到了大帐中。 杨启扶着项无畏坐下,沉默着替他卸下染血的战甲。 只是看到他身上不大不小的十几处伤口,还是忍不住道:“老项,说了只需扰敌,不要硬战,你怎么不听呢?” “哼,本来我也就是想冲过去吓吓他们,没想到这次碰上的可能是吴王的兵。我冲进大营的时候,他们不少都摊在地上,一看就是没怎么上过山的人。嘿嘿,我一时没收住手,就多砍了几个人。”项无畏一边因牵扯到伤口而抽搐着脸,一边又忍不住扬起嘴角,让他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 “下次还是我去吧。” 项无畏听了赶紧摆手,“诶?莫不是瞧不起我老项?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大,不怕死。冲阵的事情还是我来,你只管调兵遣将,把这帮子龟孙从我南疆赶出去!” 杨启叹了口气,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当上的南王。 他本只想让项无畏率三百轻骑在敌军营地外放箭骚扰,没想到这人直接带兵冲进去了。 三百人冲三千人,是真不怕死啊...... ................................................. “小羊,该吃饭了。” 杨小央一颤,看了眼洞外,豆大的雨点如箭射入林中,狂风呼啸如战鼓。空中黑云密布遮蔽天日,电闪雷鸣取代阳光照亮天空,让人丝毫不知现在是早晨。 他又看了眼一边空了的陶罐,干笑道:“呵呵,想吃什么?” “我想吃素的!吃了还几天肉了,吃腻了。”小荼想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我也吃腻了。”鞠夜阑附和道。 于博衍默默收回了去拿饼子的手。 杨小央不死心地问道:“辣酱还剩些,要不......” “不要!” “那小荼你守在洞里,有危险直接用雷法。”杨小央叹了口气,拿了件蓑衣向洞外走去。 于博衍看着他不算健壮的背影,总觉得太过危险,又见鞠夜阑一脸淡定,不由问道:“这种天气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些?” 鞠夜阑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他怎么说也是个修仙的,能被大风刮走不成?而且这人太懒,你不逼他一逼,他能一整天不动弹。” 章一百三十二 四两拨千斤 杨小央走后,小荼就飞到了洞口探头探脑地看,显然她也很把杨小央的话当回事。 只是她不时对着地上的水珠吹吹气,又不时伸出舌头接几滴雨水罢了。 鞠夜阑也只是笑笑不管她,又拿出丁神医给她的册子翻看,看了一会儿觉得精力有些不济便停了下来。 她转头一看,见于博衍依旧皱着眉涂涂写写,还要不时闭目侧耳倾听一会儿,明明似乎眼睛都已经有些花了,揉了揉又继续写。 鞠夜阑不由出声道:“施主何必如此逼自己?” 于博衍一愣,看了眼册子上的东西,苦笑着全部画花,合上了册子,“我只是想尽力作出更好听些的曲子罢了。” 鞠夜阑见他一副低落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今日的雨来势汹汹,可是来得猛,去得也快。 就仿佛今日要下的雨不过一盆的量,而老龙王因为偷懒直接一下全部倒下来了似的。 杨小央狼狈地跑回了洞内,背上的小框里装着不少东西。 只是杨小央前脚踏进洞,后脚这雨就停了。 “哟,杨道长运气真不错,一回来雨就不下了啊,当真是天公作美。”李从文一觉醒来就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当即出声嘲讽道。 “小羊小羊,你采的是不是菌子啊?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吃过!”小荼不管杨小央黑着的脸,飞到他背后的小框边探头看。 你小时候?刚遇到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这事儿你倒能记得? 杨小央再次佩服了一下小荼的记性,便放下小框,从车厢里取来了锅和干燥的柴火。 “荼神仙,给点个火。”杨小央媚笑着例行公事。 于博衍在一边看呆了,“你们为什么会带着柴火在车上?” 李从文已经把被褥收好,走到于博衍旁边勾上他的肩,摇头轻叹道:“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于博衍被李从文拉到锅边坐下,但等了半天也没见李从文接着说,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李从文可能压根没打算解释...... 连长话短说的那种都没有...... 一旁鞠夜阑皱眉看着杨小央把小框里花花绿绿的菌子丢进锅里,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菌子没毒?” “夜阑姐姐,你放心吧,吃不死的。”小荼一脸肯定。 杨小央见鞠夜阑不信,拿出一个菌子用手指在上面摁了一下,菌子被摁过的地方就变成了青色。 “这种菌子叫指见青,本身是有毒的,但只要煮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吃了。味道鲜美得很,我小时候一直吃。不过这汤你们就别喝了,第一次吃估计受不了。” “对的对的,一定要多煮一会儿。”小荼附和道。 “喝了汤会怎么样?”鞠夜阑眨了眨亮晶晶的双眼。 杨小央一脸警惕,却也没吓唬她,“不会怎么样,就是可能会出现幻觉。” 杨小央见这几人都露出了惊叹的表情,稍显自得,这还是自己难得显得有见识啊...... 不过这么一想怎么反倒又有些悲哀了呢? 一炷香后,菌子汤的香味就飘了出来,明明没加什么调料,却让人口舌生津。 汤色醇厚如琥珀,指见青在汤汁中浮沉,煞是可爱。 几人见杨小央当先夹起一只放进嘴里,便纷纷动筷,吃了以后无不面露惊喜。 杨小央一边给小荼喂菌子,一边盯着几人。 他见鞠夜阑盯着锅里看,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别想喝。” 又见李从文已经用勺给自己舀了几口汤在碗里,冷哼一声,“李大公子,你当心喝了汤,晚上梦到鬼在你头顶飞。” 李从文面色一白,默默把汤倒了回去。 于博衍吃了一只后,闭目倾听了一会儿,赞叹道:“层林繁茂,绿意萌发,断木出新枝。菌虽微小,却生机盎然,不必穿过枝盖直面云端,亦是天高地迥。妙极,妙极。” 他睁开眼,见几人愣愣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呵,听出了不一样的声音,有感而发,莫要见怪。” 说完又见几人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耳朵,连忙转移话题道:“我能不能喝口汤?也许幻觉能助我作出更好的曲子来。” 杨小央也努力听了听,奈何啥都没听出来,只能感叹自己与乐曲无缘。 他听了于博衍的话,先是自己尝了口汤,觉得没什么问题才说道:“最多两口。” 李从文和鞠夜阑见于博衍很听话地给自己舀了两勺,都盯着他看,希望他能有幸说说感想。 至于杨小央和小荼的,不听也罢。 于博衍被两人看得发毛,但听着菌子汤在碗中摇晃的声音,咽了口唾沫,一饮而尽。 “什么味道?”两人赶紧问道。 “鲜味澎湃,生机涌动,真幻交织,闭目便不知身在何方。”于博衍一脸陶醉地说道。 他说完便拿出了小册,在上面写起了乐谱。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疑惑,就连鞠夜阑也没明白这汤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她不死心,见杨小央给小荼也喂了汤,便问她如何。 “好喝!” ...... 山间的空气清新,空中白云朵朵却也遮不住明媚的阳光,除了泥泞的地面和枝叶上的水珠,丝毫看不出方才下了一场暴雨。 杨小央一边感叹着天公作美,一边驾着车听着李从文和于博衍闲聊。 “于兄你从哪来的?” “南海远岛。” “这么远?怎么跑到这来了?”李从文惊讶地问道。 “呵呵,一开始并不为何,就随便走走。后来学了琴,就想作些好听的曲子,便走远了些。” “远岛在什么地方?”小荼落在杨小央肩头,转头对他问道。 “远岛在很南面,比南疆还南的南面。” 小荼惊叹地点点头,“那远岛有什么吃的?” 杨小央替她传达了这句话。 于博衍表情有些复杂,良久才吐出一口气,笑道:“远岛能吃的东西很多,林子里有动物,树上也有各种各样的果子,是中原所没有的。 但远岛也是个荒凉的地方,人少、地少、矿少。尤其是铁矿,几乎没有,但开垦荒地又少不了铁,所以岛上的每一块铁都要最厉害的铁匠去打。” 小荼疑惑地看着低落的于博衍,有些傻傻地向杨小央问道:“我不是就问有什么吃的吗?他为什么要说铁啊?铁又不能吃。” 杨小央叹了口气,刚要说话,突然听到了动静。 转头一看,不远处右侧的山上正有一颗巨石滚落下来,直冲他们的马车,速度极快。 于博衍刚才陷入追忆,现在回过神也听到了,而看到滚来的巨石后一下就面无血色。 枣红大马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嘶鸣一声就向前狂奔,但今日土地泥泞,猛地发力却让车轮陷进了泥里,明显也已经躲不过了。 杨小央见李从文没有拔剑的意思,只好跳到马车的右侧,拉开架势,一脸严肃地面对滚来的巨石。 鞠夜阑撩开帘子,看了看那块石头,觉得并不算很大,甚至比马车的车厢还要小一些,以杨小央先天圆满的境界,应该可以止住。 但当她见杨小央两腿张开,拧腰侧身后,忍不住惊呼道:“莫非......莫非是四两拨千斤?” 她越想越有可能,止住巨石虽不难,但以杨小央的性子,横推巨石一把让它微微改道更有可能。 随后他就见杨小央轻轻一掌拍在了马车车厢上...... 马车原地转了小半圈,石头正好擦身而过。 杨小央见躲过了石头,又把马车摆正,便回到了车辕上,用脚尖轻点了一下还有些受惊的马儿。 果然四两拨千斤是不可能的,杨小央在偷懒这方面可以说是聪明绝顶了...... 于博衍愣愣地看着巨石在地上留下的直直的痕迹,心中略有明悟。 当晚,几人都睡着后,正在打坐的杨小央突然听到了动静。 他睁眼一看,就见于博衍紧闭着眼满头大汗,最终还在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杨小央不由摇了摇头,才两口汤就出现这么厉害的幻觉,现在人真不行。 ...... 两日后,马车驶出群山,眼前豁然开朗,一面方圆二十余里大湖出现在眼前。 “此湖水平如镜,而远方大江的东流声又浩浩汤汤,一静一动,当真美妙。”于博衍摇头赞叹道。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鞠夜阑拿着地图对着面前的湖比对了一番,“前面这湖叫赤湖,赤湖东二十里的苏湖边就是江州城了。” “是不是到江州就有冻梨子了?”小荼兴奋地问道。 鞠夜阑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地图,“大江与赤湖之间有座叫木镇的小镇,不如我们去那里修整一番,说不定那里有冻梨子呢。” “好呀,冻梨子,冻梨子......”小荼听了开心地飞了起来,在天上原地转着圈。 杨小央看着远处模糊的小镇轮廓,听着小荼的欢笑声,不由陷入了沉思。 半月之期将至,那个老和尚说小荼另有机缘,虽然杨小央知道机缘这东西不用求,但还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坚定地驾着马车驶向冻梨子。 哦不是,是木镇。 这名字怎么那么难听? ps:昨天忘记更新了,对尚未拥有的读者大大道个歉...... 章一百三十三 木镇 杨小央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了,但没有一个地方,即使是长安,能给他带来这种特别不一样的感觉。 宁静、随和。 杨小央没读过多少书,脑子能想到的形容只有这两个词罢了。 他们的马车路过赤湖时,夕阳洒落在湖面,波光中映射鲜红。 湖上有小船游弋,船非常的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船上的人看了眼天色,收回鱼竿,即使没有钓到鱼依旧笑吟吟的。 而奇怪的是那艘船没有浆,船上的人悠闲地躺下,脚一下一下踩着什么,船便自己缓缓前行了起来。 湖上的水鸟也不害怕,船经过时它们还会对着小船喊两嗓子。 马车缓缓驶到镇口,他们的马车明明华贵异常,却让杨小央觉得自惭形秽,仿佛他们的到来打破了镇中的平和。 大江的水流声隐隐传来,人们的说笑声不停入耳,杨小央却觉得此地格外宁静。 镇子上的路人人人带笑,路上还有不少推着小车的行人,他们的车都是独轮的,车上也都装着不少东西,但人人都推得轻松。 杨小央还听到了两个老头子对话: “哟,老王,今日怎地又空手而归啊,你是不是钓不上鱼啊?” “哈哈哈,鱼不咬钩我有什么办法,罢了罢了,今日继续喝粥。” “你勾上什么都不放哪条傻鱼会咬啊?你啥时候钓上来一定叫我去尝尝,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不如今日就去,我让媳妇儿炒两个小菜,咱们去喝一杯。” “走走走。” 还有一个青年和两个中年人的对话: “小输啊,上次你给我做的那个磨盘坏了,啥时候给我去修修啊?” “方叔,等下便去,我再上您家改改那个水渠,这样你用磨盘还能更省力些。” “哎呦,多谢了啊,下次来叔家吃饭。” “老方你省省吧,你做的那菜是人吃的吗?小输啊,别去他家,来我家!” ...... 就在杨小央欣赏镇中奇景的时候,突然发觉那个被叫做小输的青年正盯着他们看。 准确的说,是对着杨小央肩头的小荼看。 杨小央精神一震,他竟然看得见小荼?是小荼的有缘人?莫非就是他要给小荼机缘? 杨小央赶紧打量了一番这人,他的年龄估计与于博衍相仿,相貌普通,脸上总是挂着真诚的笑容,给人一种朴实的感觉。 此时那人正哆哆嗦嗦地指着杨小央的肩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杨小央跳下马车,带着小荼三步来到那人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尽量把自己脸上的笑容扯得亲切了一些,“大哥你好。” “哥哥好!”小荼跟着说道,她也有些兴奋,这还是第一个在她被加持幻术后能看到她的人。 那人一下瘫坐在地,“亲娘咧,说......说话了!” 杨小央并不奇怪他的反应,毕竟人家毫无心理准备就遇到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大哥你别怕,小荼只是没了身体,其他与常人无异的。”杨小央一脸温和地解释道。 小荼也在边上点头。 “那别人怎么看不见他?”那人左右看了两眼,见别人没有异常,于是如此问道。 “有个老和尚给她下了个幻术神通,非有缘者不可见。” “嗯嗯。”小荼点头。 杨小央认定了这人就是给小荼机缘的人,殷切地把他扶了起来,媚笑着问道:“不知兄台名讳啊?今年贵庚啊?家在何方?所从何事啊?” 那人明显还有些愣神,盯着小荼木讷地答道:“在下墨输,笔墨的墨,输赢的输。今年二十有五。从蜀中来,现居于此。是个木匠加铁匠,平时给镇上的人做些便利的器械。” 杨小央暗道怎么取了个这种名字?叫输?也太不吉利了吧。 小荼飞了起来,“我也在蜀中住过,那里的糖葫芦要比别的地方大一点!” “娘咧,飞......飞起来了!”墨输哆嗦得更厉害了。 杨小央指着小荼脖子下的铜盘说道:“墨兄莫慌,这个铜盘是道门法器,可以让小荼自己控制着飞起来,吃的东西还能从下面漏出来,方便得很。” 杨小央这么一解释,墨输还真就不怕了,两眼放光地盯着铜盘看,“法器?还是第一次见呢。” 杨小央的嘴角不自觉地一抽,这也是我唯一见过的法器...... 他们身后马车上,不明就里的于博衍向身边的李从文问道:“从文兄弟,小央兄弟拉住的那人是谁啊?怎么如此殷勤?莫非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李从文轻笑一声,拿出折扇打开遮住了嘴,“怎么可能是失散多年的弟弟?要失散也得是哥哥,小央今年秋天才满十九。” 于博衍愕然,愣愣地看着杨小央的背影,“还真没看出来......” 两人没再多说,加上撩开帘子偷看的鞠夜阑,都看着杨小央跟那人套近乎。 杨小央和墨输不知说了什么,反正过了许久,太阳都快落山了,他才把人领到马车前。 墨输此时还是稍显不自然,尤其是小荼落在杨小央肩头盯着他看的时候。 “呵呵,几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去在下家中暂住。” 李从文当即笑道:“诶,不嫌弃不嫌弃,赶紧走。本公子觉得这地方妙得很,赶紧带我去见识见识。” 李从文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也不知这人有什么魅力,一下就让墨输觉得亲切了许多,连连叫好,连脸上的光彩都不一样了。 ...... 木镇被长江的一条支流划为两半,墨输家在岸的另一边,两岸之间有一座木桥相连。 虽是条不算宽的支流,但水流汹涌,冲击力不弱,能让一座木桥安然立于其上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墨输家几人吃饭时就在聊这个事情。 “墨兄,那座桥当真神奇,是谁造的?”于博衍十分好奇。 “呵呵,那是家父和我一起造的。”墨输语气并不显得骄傲,却也不谦虚。 “哦,那令尊何在?能否让在下见见?” “家父去世十余年了。”墨输声音虽低沉了些,却没有多少悲伤流露出来。 屋中沉默了一下,李从文大大咧咧地问道:“你爹是干什么的?” “我爹是个木匠,打铁也会一些。” 于博衍一愣,急切地问道:“你爹会打铁?那你会不会?” 杨小央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一个作曲的那么关注打铁干什么,随后想到铁匠在远岛的作用便释然了。 “因为平日里偶尔会用到,所以会一点,不过我还是更熟悉木工一些。” 杨小央若有所思,看了正在专心吃饭的小荼一眼,向墨输问道:“镇上那些奇怪的器械是你做的?” “奇怪的器械?哦你说轮划船和独轮车吧?是我做的。”墨输笑道。 “那你是不是给人做过机关臂?” “机关臂?我爹好像做过,但我没有。” 杨小央感觉到了命运的神奇,惊喜地说道:“你爹是不是以前当过蜀军校尉?” 他话音刚落,却见墨输突然神色低落了起来。 “我爹当校尉时给蜀军做过攻城器械。” 杨小央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低落的,脱口而出道:“这么厉害?” 谁知墨输却突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杨小央怒吼道:“你觉得厉害?当日蜀军破城后,我爹跟我说他只看到了满地残尸,血流成河。城中百姓都受到了波及,连城正中央的房子都被砸塌了不少!满城的哀嚎声能穿破云霄,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你觉得哪里厉害了?” 他说完突然大笑了起来,眼角还有泪水流出,“哈哈哈,蜀军靠着我父亲的攻城器械一共破了楚地七座城池,每座城池都生灵涂炭。我父亲出川时满腔热血,但看到此情此景却悔恨无比,他最后连故乡都没回,留在了楚地抑郁而终。 他生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告诉我,一定要我为他赎罪,要我替他为楚地的百姓多做些事。你告诉我,这哪里厉害了?” 墨输说完就转身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门一关上,门框上便弹出了一个机关,让人在外面无法打开。 杨小央被骂得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己刚来就把人得罪了,悔恨不已。 他与停下咀嚼的小荼对视一眼,赶忙跑到紧闭的门前大喊道:“墨兄,墨兄啊,我错了。我当时也是一时口快,没别的意义啊!墨兄你开开门啊,墨兄!” 杨小央不用转头都能察觉到身后几人鄙视的目光,但他虽然面子薄,然而现在是要面子的时候吗? 只是杨小央喊了半天屋里也没个反应,他只好颓然地回到桌前坐下。 他环视一圈,想找个人帮忙说说话,就见于博衍坐在那低着个头。 “于兄,怎么了?” “是菜不好吃吗?” 于博衍没说话,而是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墨输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墨兄,在下有事请教。” “嘎啦啦。” 门打开了,门口却没人,应该是用机关控制的。 博衍一点不在意,反而更加急切了些,抬脚就走了进去。 杨小央刚想厚着脸皮跟进去,门又嘎吱一下关上了,边上的机关弹出,锁上了门。 章一百三十四 木桥 于博衍走进屋子后并没有见到墨输,他环视一圈,屋内的摆设很普通,只是一个角落里地上钳着一块木板。 他还在想该怎么办呢,就见那块木板突然翻了起来,往下一看,原来这地底下还有一层。 于博衍并未多想,沿着楼梯走到了底下的房间内。这间房间里摆了很多蜡烛,所以并不阴暗,而且他还听到了风声,说明在他不知道的一个地方还藏着一个通风口。 他看到墨输此时正坐在一个大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木头,他正用小刀一下一下削在木头上。 “我见墨兄是个随和的人,怎会发这么大的火?”于博衍听到墨输呼吸平稳,心跳也很缓慢。 墨输手上的动作没停,笑了笑,“虽确实有些生气,但本也不至于如此,还是因为受人所托。” 于博衍搬到远岛才开始记事,在鸣武最南上岸后,一路云游至此也没碰上多少人,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 他听了墨输的话不禁愣住。 生气还要受人所托的?收谁所托? 之前就觉得小央兄弟几人有点奇怪,现在又遇上这种情况,其实我才是怪人? 于博衍倒是没有陷入自我怀疑,因为他还有更迫切的想法。 “墨兄,我想向你讨教一下如何打铁。” .................................................. 安炎二十五年,秋,楚地,林州城。 林州城是楚蜀边境第二座重镇,蜀王苏伏在破城后依旧一骑当先,身后跟着盘腿坐在马背上的紫竹,以及面色不太好看的谋士曹土。 苏伏看着城中的断壁残垣,满地横尸,惨状尤胜万州,“墨先生造的攻城器械威力当真恐怖。” 曹土此时眼中却有担忧,“殿下,我观城中不少百姓也受到了波及,若是激起了民愤怕是会有麻烦。您说要不要让墨先生......” 曹土现在吸取了教训,不再把话说满,所以他说得很隐晦。 苏伏听着城中的哀嚎,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道:“紫竹真人,蜀山有何指教?” “师叔说不用管,你也不会管。”紫竹淡淡地说道。 曹土悄悄撇了撇嘴,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听到蜀王这么相信蜀山的话还是很不爽。 就在曹土在心中抒发不爽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敲击机括的声音。 他虽是谋士,却也久经战阵,听出这是攻城用的八牛弩的声音,他猛然抬头看向最前方的蜀王。 进城后蜀军将士肯定会第一时间清理城中各处,但既然那人能夺过搜查,必然所图甚大,那八牛弩射出的攻城凿,其目标必然是蜀王。 只是他刚看到攻城凿箭头闪出的寒芒,小心这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见紫竹已经站在了马背上。 他一下抽出负在背后的三尺青锋,对着攻城凿的箭尖斩去。 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传来,曹土只见紫竹的剑微曲,却把攻城凿压向了地上,攻城凿的整个箭头都陷进了土中。 而明明紫竹是站在马背上的,照理说马儿应该承受了巨力侧翻才对,但那匹马却纹丝不动,唯有紫竹手中的剑微颤。 紫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拦下一只攻城凿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他并未收剑,头微微一偏,对着城角凌空斜斩一剑,这才还剑入鞘。 曹土胆战心惊地向城角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只知道刚才紫竹出剑时他的心境竟然受到了影响,竟起了生无可恋的念头。 就像蜀王不听他的话之后自己的感觉一样...... 苏伏盯着插入土中的攻城凿看了一会儿,对着紫竹拱了拱手,“多些真人相救,真人的枯荣剑意当真了得。” 紫竹又盘腿坐下,淡淡地回了句,“无妨,我本就是来帮你挡刺客的。” 曹土这才回了魂,看着蜀王和紫竹两人,心中再没有不爽了...... ...................................... “墨兄,我想向你讨教一下如何打铁。” 墨输削木头的手一顿,疑惑地看着于博衍,“打铁?我也只会一点啊。” 于博衍此时的表情很认真,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知道怎么打出最坚硬的铁器来。” 墨输哭笑不得,“于兄,我并非藏私,我是真只会一点啊。我平日里做东西一般都用木头,只会根据用途选木。 铁的话我要么请人打,要么自己打一些,用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你问我怎么打出最坚硬的铁器,我是真不知道啊。” 于博衍显然不死心,“那你是如何打铁的?” “我就把铁烧红,然后锻打,成型了就丢水里啊......” 于博衍长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苦笑道:“是在下冒昧了。” 墨输显然和这个镇子一样,宁静随和,他见于博衍心有不甘,笑着说道:“于兄若是不嫌弃,不妨看看我制作机关吧,说不定能有所启发。” “这怎么行?他人秘术我万万没有觊觎之心。” “不是什么秘术,我早已把机关术传给镇上的人了,这也是我父亲遗愿。” ...... 当晚,杨小央见墨输和于博衍见了屋后一直没出来,他又不好意刚惹恼了人家又住人家家里,随意他问李从文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肯定是要住下的,我们又没说错话。至于你,你去门外跪着吧。哦,让小荼跟夜阑睡。” 其实李从文也就随口一说,调笑调笑杨小央,去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后便转身要走。 “小羊,你真去啊?”小荼和鞠夜阑同时问道。 他们见杨小央看似轻松地她他们笑了笑,便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他们透过窗户向外看去,见杨小央对着大门跪了下来,丝毫不顾路人的目光。 小荼想要飞出去,却被李从文拦下,“小荼,他想,便让他做吧。” 李从文的声音没了之前的轻佻,更像是在叹息。 鞠夜阑抿紧嘴看着杨小央,又看了小荼一眼,内心复杂。 她在心头无声地叹道:“一步步走入地狱止也止不住,是不自知,还是不愿知?” 此时,屋外一处阴影中,一个背着桃木剑的人也与她有相似的感慨。 屋内灯火熄灭后,他看到屋内飞出了一颗头颅,落到了杨小央的肩上。 他不由叹道:“命运半点不由人......” ...... 次日一早,墨输带着一脸疲惫的于博衍出了地下的密室,看到了打着哈欠的李从文,和给小荼喂饭的鞠夜阑,却不见杨小央。 但他想到了那人的要求,没有问。 不过于博衍注意到了,他看墨输的机关术看了一晚上,虽然受益匪浅,但可惜于他打铁没有帮助。 “小央兄弟呢?”于博衍知道墨输生气的真相,所以并不忌讳。 他问完就见李从文和鞠夜阑一同转头看向了屋外。 他疑惑地走到了窗边,见杨小央正跪在门口,旁边还围着一圈人对他指指点点。 于博衍还听到了围观之人的说话声: “这小兄弟为什么跪在小输门口啊?” “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犯了什么错?” “犯了什么错不知道,但我看他昨晚就出来跪着了。” “小输脾气这么好,怎么会让他跪那?” “不知道啊。” ...... 于博衍知道杨小央面子薄,但他此时在众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下,面色如常,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微微低头。 墨输察觉到小荼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在墙上轻轻敲了敲,门便打开了。 他走到门口笑着对围观百姓拱拱手,“诸位叔伯,江水汛期将至,我们现在去把桥收起来吧。” 他又转身对着几人说道:“几位不妨一起去看看。” 墨输说完便走,看都没看旁边的杨小央一眼。 几人虽好奇什么叫把桥收起来,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央啊,一起去吧。”李从文想把杨小央拉起来,却没拉动。 几人也纷纷劝说,连围观之人都有些加入了进来,但杨小央还是没动。 直到小荼开口:“小羊,刚才墨输哥哥对我眨眼睛了,他肯定已经不生气了。” 杨小央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站起了身。 他并不在意墨输是否生气,他只在意墨输还愿不愿意帮小荼。 ...... 横切木镇的那条大江支流今日依旧汹涌,不过还未到不能行船的地步。 此时就有不少船在桥下等着,这种船与之前杨小央他们在赤湖中看到的船不一样,似是更大更沉些,即使在汹涌的江中依旧还算稳当。 于博衍见不少人已经走到了桥上,站在一个把手边,正在互相打手势。 他这才注意到,每隔一段距离,桥上都有一个立着的把手。 不知谁当先喊了句:“三、二、一!走!” 众人便一同推动把手,嘎吱嘎吱声响起。 于博衍惊讶地看到,把手边的一段桥板自己升了起来,又叠到了桥上。 一座桥被分成了五段,桥板升起重叠后,每一段之间都有了空挡。 随后每一段又转动了起来,原本侧对着大江的桥身变成了正对,受江水冲击的地方也变少了许多。 嘎吱声又响,桥缓缓降低了高度,变成与水面几乎平齐。 原本在桥上的人也纷纷跳到桥边的船上,被人载上了岸。 于博衍愣愣地看着墨输,“这是在干什么?” 章一百三十五 打铁 墨输还未回答,便有一个老人主动靠过来对他解释道:“哎呦,以前我们镇上这桥啊,一到夏天就要被水冲垮,找了不少能工巧匠来都不顶事儿。 后来小输学了他父亲的手艺,才建起了这座桥,已经有十几年没塌过了。” 墨输依旧不显骄傲,也不谦卑,“呵呵,其实原本我也不知道怎么把桥建坚固,后才在书中看到了一句话才有了想法,没想到试了以后真的成功了。” “什么话?”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其实这座桥说来也简单,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于博衍一愣,再看向那座看似随波逐流的木桥,他悟了。 “墨兄,能否借用一下你家的炉子?” “你要干什么?” “我想打个坚硬的铁器出来。”于博衍笑得很开心。 ...... 我叫于博衍,我爷爷据说是曾是秦王少傅,但因涉嫌刺杀太子,被发配远岛,两代人不得出岛。 他来到远岛后不久就去世了,临终前他跟我说:“刺杀太子的事情是我谋划的,虽得到秦王首肯,但我替秦王担下罪名,无怨无悔。” 我不是出生在远岛的,但我来到岛上的时候才开始记事。父亲经常跟我说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不过我一点没兴趣。 远岛是个神奇的地方,父亲说远岛上春夏秋冬四季都是一个模样,我当时都不明白什么叫四季。 远岛看似生机勃勃,到处是植物和动物,实则荒凉得很。 岛上有个小村子,父亲说村里的人也都是被发配来的。 村里有个最老的老爷爷,他说他来的时候岛上什么都没有,他还跟猴子一起住过,后来才慢慢建起了村子。 岛上食物虽然富足,但是缺少器具,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法做。 我父亲作为岛上为数不多的铁匠,地位很高,岛上新挖出的铁矿一般都会送到我父亲那里让他锻造。 我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从小开始学打铁。 一学便是十余年。 父亲说我打铁的天赋很高,我的名声也渐渐在村子里传开了,每个人都对我报了很大的期望,指望我能超过我父亲。 这座岛上只有一种树,这种树很坚固,不易受潮,不招虫,非常好用,村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这种树的木头做的。 但相应的,这种树也很难得到。 普通的斧子很难砍动,而且也很容易豁出口子,这让铁器稀缺的村子雪上加霜,所以村子的发展处处受制。 我见过村子里的人砍树的场景,也见过斧子没砍两下就崩坏的样子,每次看到父亲满怀希望又变为失落的表情,我都很难受。 我发誓,一定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来。 在我及冠那一年,我父亲说我可以出师,自己锻造铁器了,他还把他的锤子传给了我。 我满怀着希望拿着锤子,在父亲一直用的炉子上打造了第一把斧子。 我满脑子都是:我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 斧子打完的那一天全村人都来看了,他们都夸我青出于蓝胜于蓝,赞美之词充满了我的耳朵。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看着他们眼中的期待,我很开心。 我开心地拿着斧子走到一颗树旁,我开心地一斧砍下。 “咔嚓。” 我不知道什么美好的事物能发出这种声音,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悲伤的声音。 斧子嵌入了树干不到半寸,咔嚓声自然也不是树干发出来的。 我惊讶地看向手里的斧子,这把我觉得已经坚硬无比的斧子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痕。 那道裂痕像一条蛇一样,盘踞其上。 “怎么回事?” “不是说本事比老于还大吗?怎么打出来的东西还不如之前的?” “他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吧,也许以后就好了呢?” “老于还说他天资很高,我看是骗人的吧?” “但要是真没本事,我们可没有更多铁给他浪费了。” 指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刚刚他们还在夸赞你。 我用力地把斧子拔了出来,依旧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地看到半块斧子彻底裂开,掉在了地上。 我手上断斧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没关系的。”父亲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我听到了村里人指责父亲的声音,而父亲的脸上却没有不高兴,挂着淡淡地笑容,比以前教我打铁时还要温和。 我默默拾起了那半块斧子,低着头回到了屋内。 炉子已经熄灭,却还留有余温。 重新点燃了炉子,把眼泪擦干,握紧了锤子。 我一定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 当我拿着新打好的斧子来到林子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清冷的月光照在我身上,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举起斧子,折射出的寒芒快要让我睁不开眼。 “咔嚓。” 这次的声音更响了些,因为斧子甚至没有砍入树干,直接就崩飞了半块。 为什么?明明已经那么坚硬了...... 我强行压下了自我怀疑的情绪,可它却在我心底滋生。 ...... “小于,你打的镰刀断了。” “小于,你打的锯子坏了。” “小于,你怎么又打斧子了?不是说不用你打了吗?” “小于,你打的菜刀怎么连那么小的骨头都砍不断?” “小于,你打的锤子都裂开了!” “小于,你还是让你爹打吧。” “小于啊,你......唉......” 明明已经那么坚硬了,为什么还是会断? 没人能给我答案,也没有人关心这个答案。 我不敢出门,不敢面对别人的眼神,我甚至不敢和我父亲说话。 直到一天晚上,我父亲找到我。 “博衍,铁器也许不是越硬越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此时的父亲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背脊弯了许多,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 我才发现,最受伤的也许不是我。 当天晚上,我逃了出去。 我离开了远岛。 我踏上了已经没有记忆存留的这片土地,我想要忘掉过去,麻痹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带着那把锤子一样。 ...... 元武十七年,春末,木镇。 一行人回到墨输的屋子后,于博衍就和墨输一起进了房间,只留了一句话。 “我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 李从文一脸的奇怪,“他一个作曲的,耳朵还那么好使,为啥要执着于打铁?” 鞠夜阑笑了笑,“你不会以为他真是云游四方来作曲的吧?” “夜阑姐姐,那他是来干嘛的啊?” “他呀,不过是太过愧疚罢了。” 小荼歪着脑袋,显然不明白,但杨小央倒是恍然,怪不得之前听出琴曲中有茫然的意味。 墨输和于博衍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晚上,众人直到第二日早晨才看到他们出来,两人都显得有些疲倦,而且身上都是炭火的味道。 李从文更奇怪了,“墨兄,于兄打铁你也一边掺和?话说你们到底打了个什么出来?” 于博衍一脸疲惫,兴致却不减,微微颤抖地从身后拿出了两根乌漆墨黑的棍子。 这两根棍子长短相同,得有半个人高,从于博衍持棍的手就能看出,它俩应该还不轻。 除了杨小央,几人都好奇地凑近了看。 李从文拿手指轻轻敲了敲,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你打了根烧火棍?用这玩意儿添柴会不会烫手啊?而且烧火棍还要一对的?” 于博衍丝毫不恼怒,“哈哈哈,这可不是烧火棍,这是兵器。” 他说完就把两根棍子拧在了一起。 李从文嘴角一抽,“感情打了半天就打了根铁棍出来?” “诶,从文兄弟莫要小瞧了这棍子,这棍子可是硬得很呐,不信咱出去试试。” 几人跟着于博衍走出门外,而杨小央趁着这时候,叫住了墨输,对他行了一礼,“墨兄,前日我口无遮拦,实在抱歉,还请墨兄不要记恨。” 墨输看了他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说道:“嗯。” 于博衍在屋外的一片小林子里找了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把棍子递给了杨小央,“小央兄弟,这根棍子是专门为你打的,也算报答之前虎穴中的救命之恩。” “那只是举手之劳。”杨小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 棍子入手感觉有些粗糙,不容易脱手,看来还真是个兵器。 “小央兄弟,我观这块巨石坚硬无比,你不妨用那铁棍敲击试试。” 杨小央点点头,轻轻颠了颠,一般人用的话可能会觉得太沉,他倒是正好。 运转灵气,抡起棍子就要打,鞠夜阑突然出声道:“慢着!” 杨小央被吓得差点把舌头给咬了,幽怨地转头,见鞠夜阑带着几人后退了好几步,还向几人解释道:“这人没有内力,发不出内劲,打石头跟放烟花一样,咱们得走远点,不然会被波及到。” 待几人躲到了一颗树后,几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时,鞠夜阑才点了点头。 只不过墨输感觉有点害怕,因为小荼的头就在他旁边,头上的红玉簪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都找到了他脸上。 章一百三十六 丈量 杨小央见几人谨慎的样子,不禁嘴角一抽。 不过他也没多想,再次运转灵气,一手抓着棍子根部,一手握着中段,猛挥而下打在了巨石上。 砰的一声巨响,巨石不出意外地像烟花一样绽开了...... 杨小央顾不得砸到他身上的石块,惊喜地看着手中的棍子,上面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显然确实坚硬无比。 而最主要的是棍子在接触石头的一瞬间,他感觉棍子吸收了来自石头的反震之力,连同自己的力道一起打了上去。 杨小央向剩下的石头上看去,只见石头内部一部分已经化作了石粉,这是内劲才能达到的效果。 于博衍兴奋地跑到杨小央身边,颤抖地看着那根漆黑的棍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终于不断了......”他颇有些如释重负。 “这棍子还能把力道转化为内劲?” 于博衍看着有些欢喜的杨小央,轻笑着答道:“这是我从那座桥上悟出的道理,意为不争。” 杨小央恍然地点点头,长喔了一声,不懂。 于博衍了却一桩心事,比起杨小央初见他时还要轻松许多,“其实我本想在两根棍子中穿一根铁链的,这样不论远近都可用到,但想到小央兄弟你不会武功,要是乱甩的话说不定会出事。甩到你自己也就罢了,要是伤了自己人那可就不好了。” 杨小央嘴角一抽,但见几人都一脸赞叹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棍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此贵重之物,当真要赠与我?” “哈哈哈,贵重什么,不就是跟烧火棍吗?拿去便是。”于博衍大笑三声,说完便走了。 杨小央沉默了一下,又赶紧跟上,却见墨输此时正黑着脸,脸上还有个红印,他不由好奇道:“墨兄,你头怎么了?” 小荼飞到墨输头旁边,大笑道:“哈哈,墨输哥哥太倒霉,躲树后面都被石头砸到啦!” ...... 众人回到屋内,却见于博衍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于兄,你这是?”李从文问道。 “哦,云游已久,该回去了。”于博衍想起了父亲的脸庞。 “回去还如何能听众多玄妙之音?如何能作出动听的曲子来?”杨小央不解。 “无妨,我准备回去当个铁匠。若是闲暇,给他人弹奏一曲也是件妙事。”于博衍笑了笑,又对着墨输拱了拱手,“墨兄,你的机关术我学到了些皮毛,也许以后会用用,望墨兄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能造福一方是大功德,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怪罪。”墨输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块冰,此时正敷在额头上。 于博衍长笑三声,推开门大步而出,“诸位,后会无期!” 杨小央不解,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于兄为何要说后会无期?” “远岛只有被发配才能去,你也想被发配吗?”李从文嘲讽道。 杨小央干咳两声,握紧了手上的铁棍,才想起来自己又要背个重家伙,不由嘴角一抽。 众人并无多少不舍,即使有也被小荼的一句话消散了。 “墨输哥哥,你家是不是有冰啊?是不是能做冻梨子呀?” 墨输的手一颤,冰落到了地上,碎了开来...... .............................................. 安炎二十五年,秋,京城,启年殿。 “太子殿下,于少傅认下罪名了。” 赵启年端坐于书案前,他听到公公的话不由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是谁让你们查的?我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别人吗?” 公公难得见太子殿下发火,弯着的腰更低了些,“是陛下的意思。” “父皇?父皇是怎么知道的?”赵启年失声道,随后他看了面前的公公一眼,叹了口气,“于少傅是怎么说的?” “于少傅说他曾唆使秦王殿下刺杀太子殿下,但被秦王拒绝了,他心有不甘,便自己谋划了这场刺杀。” “我兄长呢?” “秦王殿下说确是如此。” 赵启年一颤,颓然地瘫靠在了椅背上,“我知道了。” 片刻他又低喝道:“此时切不可告知义父大人!” “喏。”公公犹豫了一下才答道。 他行了一礼,刚想倒退着离开,就见太子殿下站了起来。 “殿下,您要去哪?” “我要去面见父皇。” ................................................. 时值正午,夏季将至的暑气提前来到。木镇的街上已经能隐隐看到热浪,即使旁边汹涌的大江也未能减缓,反显闷热。 不过墨输的家中反倒有些清凉。 墨输看着杨小央把已经冻好的梨子泡在了温水里,梨子表面的霜解开,露出了已经发黑的皮,再把水沥干,送到了小荼嘴边。 他看着小荼一边吃,渣子一边从脖子那里漏出来,还是觉得稍有不适,“冻梨子不是北疆的吃法吗?你们怎么会喜欢?” 杨小央顿了顿,无奈地笑道:“好吃的小荼都喜欢。” 墨输见小荼吃得欢,自己也咬了一口,脸不由拧在了一起。 虽然酸甜冰爽,正适合此时食用,但他就是吃不惯。 杨小央给小荼喂完了梨子,想到今日就是半月之期的最后一日,犹豫了一下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墨兄,在下有事相托。” 墨输刚还在想要不要把剩下的冻梨吃完呢,猝不及防险些把梨子的核扔嘴里。 “咳咳,何事?” “我想请墨兄替小荼做一个身体。” 咔嚓...... 墨输赶紧把核吐了出去,也顾不上嘴中的苦意,失声道:“做身体?你当我是神仙吗?” “神仙也不会做身体的!”小荼义正言辞地说道。 “墨兄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做个用机关术造的身体,像机关手那样的。”杨小央赶紧说道。 李从文和鞠夜阑知道瘸子有机关臂的事情,见墨输皱眉沉思,也一道劝说。 墨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并非我不愿,而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啊。你说机关手、机关腿这种倒是好办,但机关身体,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杨小央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不是废话吗?谁只剩个头还能活啊? “墨兄,以你机关术的造诣,做个身体应该不难吧?”李从文轻笑着说道。 “我虽然没做过,但光要做个身体应该确实不算难。现在的问题是小荼就剩一个脖子了,就算接上了身体也没有力气控制,光靠脖子肯定无法驱动整个身体的,而且脖子还不算长......”墨输看了眼小荼的脖子,嘴角有些抽搐。 墨输见杨小央脸色一下灰败了下来,想起之前那人的交代,叹了口气,“罢了,小央兄弟你和小荼先随我来,我先试试再说。” 杨小央大喜,对着李从文和鞠夜阑点了点头,带着小荼赶紧跟上。 地下的密室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但杨小央无暇打量屋内摆设,急切地问道:“要怎么做?可需要我帮忙?” 墨输看了眼飞来飞去的小荼,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先看看那个铜盘,决定是否要把它取下。” 杨小央赶紧把小荼招来,把她的铜盘取下后让她斜躺在自己手里。 墨输接过,轻轻颠了颠,发现很轻。 再细细打量,只见一面光滑,是接触脖子的地方。 另一面刻了两道歪歪扭扭的符文,他看不懂符文写的是什么,但以他多年用小刀的经验来看。 这符文好像是用指甲刻的? 墨输点点头,仙人果然处处透露着不凡,那指甲都比刀子好用。 “这铜盘似乎并不影响,就是不知道接上身体后还能不能飞得起来了。” 杨小央看了眼手上的小荼,肉嘟嘟的脸触在掌心留下了一片柔软,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没问过小荼的意愿,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要是小荼她根本不想要身体呢? 手微不可觉地一颤,杨小央尽量温和地问道:“小荼,你觉得呢?” 他感到小荼的脸抖了抖,见她嘟起嘴说道:“那就留着吧,都戴了好久了,要拿掉我会舍不得的。” 墨输看了杨小央一眼,叹了口气,从旁边拿出一块木头出来,还拿了把小刀,“我把小荼脖子的样子刻下来,然后你就让小荼去玩吧。” 杨小央刚想说话,就见墨输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他连忙闭上嘴。 杨小央虽然不知道机关术是怎么做的,但见墨输只是看了两眼,不用尺子丈量,就能用一把小刀把小荼的脖子刻的几乎一样大小,便知道他的造诣一定极高。 不过盏茶功夫,一个脖子的木雕便出现在眼前,连铜盘上的符文都刻的一样。 杨小央见墨输点了点头,把铜盘给小荼套好,笑道:“小荼你出去玩吧,让你夜阑姐姐和从文哥哥带你去镇上看看。” “我不能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吃点好吃的。”墨输笑着拍了一下墙上的机关,门就打开了。 小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墨输哥哥,把我身体做好看一点啊。哦,还有,这个木雕到时候能不能送给我。” “好好好。”墨输看着一副依依惜别模样的小荼,不禁笑了笑。 章一百三十七 摇头晃脑 木镇被长江的一条小支流一分为二,墨输家在北镇。 横穿木镇的那条江虽然已是汛期,但墨输造的船极稳,依旧能够通行。 两个半人乘船来到镇南,这里的集市却并不算热闹。 李从文背着有些日子没有拿出来的匣子,看着鞠夜阑和小荼似是不太尽兴,便开口道:“咱们不妨去借条船,到赤湖上去看看。” 鞠夜阑眼睛一亮,想起那个用脚踩的小船,看向小荼。 “好呀好呀,我记得湖上还有小鸟呢!”小荼咽下嘴里的糖葫芦,高兴地说道。 几人来到赤湖边,从一个从来钓不上鱼的老头手里借来了一艘船和还有鱼竿,几人上船后老头还殷切地给几人介绍。 “这船啊是咱们的小输造的,它呀不靠浆。那边瞧着没有?那边有两个踏板,你只要两只脚轮流踩他就能动起来,轻便得很。那边那个瞧着没有?那个把手是用来控制方向的,一点不费力,老汉我都掰得动。” 李从文大笑着给老头塞了一壶好酒,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连说叫几人好好玩。 这艘船比之前看到的要大一些,两人坐下还有不少空间。 此时正午刚过,天空中万里无云,太阳也火辣得很。 李从文随意地把花伞撑开架好,一下就感受到了阴凉,又把瓜果拿出来摆在船板上。 一手随意把鱼竿往外一甩,一手悠闲地拿着酒壶喝起了酒。 赤湖与边上的大江明明隔得不算远,若仔细听还能听到江水的轰鸣,但在湖面上却能感受到一片祥和。 小荼一边吃着鞠夜阑递来的瓜果,一边看着同游的鱼和鸟,好奇地问道:“这里为什么要叫赤湖啊?叫鱼鸟湖不好吗?” 鞠夜阑噗嗤一笑,刚想解释,就听李从文道:“那你就叫它鱼鸟湖,但是湖里还有虾蟹,他们怎么办?” 小荼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那就叫鱼鸟虾蟹湖。” 片刻她又摇了摇头,“不行,这名字太长了,而且不好听,还是鱼鸟湖好听。小虾和小蟹的话就没办法啦,谁叫他们不露面的?” 小荼把果核吐进湖里,看到有鱼儿游了过来,对着水面大喊道:“呀,你们不准吃!你们要等它长大了结了果才能吃,这样你们就都能吃到啦!” 显然鱼儿听不懂也听不到小荼的话,依旧围着那颗果核转圈吐泡。 小荼刚想再说说它们,眼角又瞥见一直水鸟把头探入水下,片刻就叼了一只小虾上来,一口吞了下去。 “呀,你这坏鸟,人家小虾露个头就被你吃啦!我要把湖的名字改成鱼虾湖!”小荼喊了一声便飞了过去,围着那只水鸟不停地说着什么。 鞠夜阑喊了一声不要飞远,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拨了拨水面,“你说小荼的身体能做成吗?” 李从文打了个哈欠,把鱼竿架好,翻了个身,撞倒了酒壶也不在意,任由壶里的酒洒落。 他随口说道:“做不成我把自己的身体给她。” 鞠夜阑笑着微微摇头,听着小荼银铃般的笑声,又长叹了一口气。 ...................................................................... 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杨启与南王项无畏并驾齐驱返回营地,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骚扰,只是这次楚军似是有所准备,他们这次并不成功。 杨启胸前的铁甲上插着一只箭矢,箭头已经穿过铁甲,刺伤了身体,不过还好收口不深,没有大碍。 项无畏找来军医为杨启疗伤后便离开了,叮嘱他要好好休息。 军医刚走,便有一信使求见,“杨将军,这是南疆一寨中的来信,说是杨将军认识的人。” 杨启看了眼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接过信让人退下。 信没有署名,但杨启一眼就瞧出这是楚袖写的。 “杨启,小央已经挺大了,但他只是偶尔会动,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反应。我问过奶奶,奶奶说这是正常的,只是我在想这小央是不是跟你一个德行?是懒得动?” 杨启笑了笑,脑中想象着楚袖静静地写着活泼的话的样子。 “最近我奶奶不让我出去给她找虫子了,我只好在寨子里走走,但寨子里我太熟悉了,没什么好看的,就只能喂猪。 而且奶奶每天都给我做虫子吃,虽然味道不错,但一直吃我也受不了啊。不过奶奶说她做的虫子吃了对小央有好处,我也就忍了。 哦,对了,奶奶还给小央下了蛊,说是能保护他呢,跟我身上的一样。母亲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虫子啊?也可能跟我们的一样,据说那蛊虫发动能让你金刚不坏呢。” 杨启嘴角一抽,看了眼身上的伤口,想起自己还真吃过虫子。但那只虫是被自己咽下去的,不会这样就没效果了吧?那不是亏大了? “哦对了,你给我抓的那只鸟前几日又跑了,真是个养不熟的家伙。不过也好,成天呆在笼子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这种生活也就你这样的人才会喜欢,饭来张口的,成天一动不动。” 杨启尽力想了想楚袖嘟嘴抱怨的模样,奈何实在想象不出,失笑着摇摇头,看向最后一句。 “你好好打仗,保重自己,我和小央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杨启小心地把信塞好,平躺在了床上。 不过几月未见,他就发现楚袖和杨小央的脸庞在他脑中已经有些模糊了。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密室内,墨输来到墙壁边摁下了一个机关,轰隆一声,便有一扇暗门打开。 墨输走进暗室,里面放着不少东西,有铁、石、木头,还有许多杨小央忍不出的东西。 墨输扫视一圈,皱眉问道:“小荼的身体要做多大?” 杨小央想了想,“差不多到我胸口高,别的地方和一般小姑娘差不多大小就行了。” 墨输一愣,“我看小荼应该岁数不大吧?这尺寸是不是大了点?” “小荼啊,小荼她想长大,就给她做个大点的身子吧。”杨小央笑得温暖。 墨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木料,“这是楸木,生长在北疆。分量很轻,但很坚硬,韧性也好,耐潮耐腐还防蛀,用来做身体应该最合适了,即使用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杨小央不懂机关术,所以他没有什么想法,点点头。 墨输选完木料便开始制作了,杨小央不打扰他,只是墨输偶有选择上的问题时才会指出一下。 墨输知道杨小央修仙,对身体的把控很强,所以他在一些木头上刻下了线,让杨小央按照线来刻就行,这样就大大加快了进度。 密室里没有阳光,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有烛火微微摇曳。 杨小央刻完了墨输交给他的木头,全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明明他雕出来的应该都是最简单的东西,但他就是忍不出这是个什么部位。 他放弃辨认,看向墨输。 只见墨输盯着那个脖子的木雕看,手上却在一根小木块上不停地用刀子刻着,而且速度极快,杨小央都怕他削到自己的手。 杨小央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出声墨输就会少根指头。好一会儿墨输才停下,对着手上的木头皱着眉。 “怎么了?”杨小央问道。 “唉,这承接脖子处的机关最难做,乃是控制全身的关键所在,但这脖子实在难以借力,总不能走一步就歪一下头吧?”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墨输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罢了,先把剩下的身子做出来吧,说不定做着做着就想到了。” 杨小央也没办法,只好在一边看着墨输做机关。浅褐色的楸木被墨输用刀子刻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模样,又被他看似随意地拼接在一起,杨小央这才能看出这是那个部位的东西。 身体拼完,墨输拿出来的木料用得也差不多了,没有什么浪费,然而墨输并不欣喜,而是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办法靠脖子带动身体。” 杨小央犹豫了一下,“要不就靠左右摆动来带动机关吧?”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的话是没法精细操控身体的,只能挥动手脚罢了。”墨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且要是走在路上头一直左右晃,会不会被别人误会?” 杨小央哑然,抿紧了嘴,确实如墨输所说,这样走路肯定会招来异样的目光。 密室内的氛围一下低沉了起来,突然,屋内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铃铛声。 墨输推开墙上的一个暗格,里面有一面铜镜,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有人来了。” 他说完摁下了墙上一个机关,门便打开了。 杨小央好奇地向门口看去,不过片刻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杨小央看清来人后不禁惊呼道:“师兄?” 章一百三十八 被锤子砸了头 孟真身着道袍,背上背着无鞘的桃木剑,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小央,好久不见。”孟真双手互掐子午,行了一道礼。 杨小央愣愣地看着他,注意到他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眼神也黯淡了一些。 他自己虽不是祖师的徒弟,更不是云霄真人的徒弟,但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要称孟真为师兄。因为孟真不仅救过两人的命,渡给了小荼三年寿元,还待他们一直如长兄一般。 如父的长兄。 杨小央一丝不苟地回了一道礼,声音中略带委屈,“师兄,好久不见。” 孟真笑了笑,走到石桌前,轻轻摸了摸那个机关身体,轻笑道:“原来已经做好了啊,确实精妙无比。” “可惜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控制这具身体。”杨小央有些失落,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满怀期待地问道:“师兄你此次前来莫非......” 孟真温和地笑了笑,“贫道此来正是受祖师之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墨输听了不禁嘴角一抽,当初他来找自己提出那种奇怪的要求时也是这么说的,以此看来,那个祖师虽是神仙人物,但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杨小央才不管那么多,急切地问道:“有什么办法?” 孟真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收敛,“斩下你一半魂魄融入这具身体。” 杨小央看了眼孟真背后背着的桃木剑,正是这把剑当年一剑斩断了桃树妖,“就这么简单?” “对。” “那动手吧。” 孟真叹了口气,从背后抽出剑,这剑上刻了不少符文,古朴而不漏锋芒。 墨输听得云里雾里,见孟真拔剑才回过神来,赶紧喊道:“等一下!” 杨小央奇怪地看着他。 墨输咽了口唾沫,“什么叫融入一半魂魄?人没了一半魂魄还能活?” “自然不能。”孟真淡淡地说道,“但我可以替小央保下一条命,以他先天圆满境界,即使补不齐魂魄,之后也能苟延残喘着活下来。” 杨小央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想起祖师说自己一定能在秋天之前突破人仙,自己也就没在意。 墨输脸色都白了,看着一脸淡定,似乎对自己魂魄不屑一顾的杨小央,焦急地问道:“苟延残喘?小荼即使没有身体依旧能好好活着,你又何必用自己的魂魄换一个机关做的身体?这如何值得?” 杨小央挠了挠头,“她想要,我就给呗。” 墨输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孟真并不意外杨小央的决定,剑自然垂下,对着杨小央说道:“你未至人仙,不能自己招出魂魄,需要结白鹤诀手印并且念咒才行,你可会?” “不会。”杨小央答得果断。 孟真顿了顿,把剑放在一边,手掐印决,“白鹤诀是这样的,咒语是仙鹤飞舞,侍卫我真。弟子魂魄,五脏玄冥。明白了没?” 他见杨小央掐好了印诀,刚拿起剑又听杨小央道:“对了,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 墨输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孟真点了点头,只好暗自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杨小央。 “仙鹤飞舞,侍卫我真。弟子魂魄,五脏玄冥。”杨小央是个急性子,见两人同意当即喊出了咒语。 随后他就觉得体内灵气被抽出了一部分散到了体外,而外散的过程中似乎是勾出了自己的魂魄。 他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了。 自己的身体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保持着掐印的样子,与之前祖师抽出自己魂魄时的场景一样。 杨小央的魂魄对着孟真点了点头。 “会有点疼。”孟真举起剑,闭目凝神,又猛然睁眼,手中的桃木剑如闪电般,向杨小央的魂魄当头竖直砍下,看这样子还真是要一半魂魄,半分都不差。 杨小央看着劈来的剑,丝毫没有害怕,反而想着小荼控制着机关身体如小鸟般在街上跑动的场景。 有多久没见过小荼走路了? ...... 赤湖上有一艘船缓缓飘荡,伞下的李从文伸了个懒腰,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见太阳早已落山,而小荼依旧在湖上玩耍,不由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叫她回去?”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多让她玩会儿吧。”鞠夜阑抬头看了眼明月,又摸了摸手边的匣子,脸上有些担忧。 李从文沉默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架在一边的鱼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收起,但拉动时却感觉到鱼竿上挂有东西。 他惊讶地看了鞠夜阑一眼,猛地把鱼竿拉起,只见一条银色的鱼紧紧咬着钩子,一双黑色的眼珠盯着李从文看。 “我没有放饵啊?”李从文不解。 鞠夜阑也好奇地打量着。 他见鱼被钓起后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地悬在鱼竿上,银色的身躯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耀眼。 李从文拍了拍肚子,手指轻点鱼头,“你是不是看我饿了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愿意给我填肚子,我还不愿吃你呢。” 他说完就笑着把鱼拿下,那条鱼依旧不挣扎,被李从文随手扔进了湖里。 “傻鱼......”李从文摇头失笑。 ...... 密室内,杨小央在剑就要及身的时候便闭上了眼,随后他便觉得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自灵魂深处传来,那是一种自己被撕成两半的痛苦。 虽然他的魂魄确实成了两半...... 杨小央疼得想要喊出声,但他发现自己的魂魄现在只剩下了半张嘴,所以他只能紧闭双眼默默承受。 他不敢睁眼,因为他怕自己的两只眼睛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东西。 他不知疼痛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在自己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了自己。 他缓缓睁眼,看了看自己,发觉自己的魂魄完好,只是有些虚幻罢了。 他倒不怀疑斩魂失败了,因为他刚才在疼痛之余,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一般被人托着放到了一边,就好像自己是个东西一样。 杨小央想到这,突然发现这种感觉还挺新奇,不由笑了起来。 一边的墨输看得是心惊胆战。 先是杨小央的魂魄被斩成了两半,杨小央的两瓣身体都一下虚幻了起来。 又见孟真把半个杨小央丢到了那具机关身体里,念了一句咒,杨小央的半个魂魄就变成了一团白色的东西,然后陷进了木质的身体里。 随后孟真自己也招出了魂魄,不知是干了什么,从他魂魄中冲出了一道白光融进了杨小央体内,随后杨小央的魂魄就完整了,而孟真自己也回到身体去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杨小央明明先前表情还很痛苦,睁眼后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他有些发毛。 他就没见过少了一半魂魄的人还能笑的! “小央兄弟,你笑什么?”墨输哆嗦地问道。 “哈哈哈,刚才感觉自己被人拿着走,仿佛自己是个东西一样,觉得有些好笑。”杨小央说话时脸上还有些抽搐,因为他时不时就会感觉到一股刺痛。 墨输一愣,“是个东西?” “哦,不,我不是东西。”杨小央连忙摇头,却见孟真此时脸色有些发白,“师兄你怎么了?” 孟真微笑着摇头,仰起头挡住脑后白了的几根头发,“你的魂魄我已经保下了,接下来你好生休养便是。” “那小荼的身体呢?” “已经可以了,不过那个铜盘可能没法让小荼飞起来了。”孟真说完对着杨小央一摆手,他的魂魄便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身体里。 明明过了没多久,但杨小央却觉得这具身体非常的陌生,他刚想说话,就不由自己喷出了一口血来,跌倒在地。 杨小央想爬起来,却发现做不到。 孟真把他扶到椅子上,轻声道:“你的魂魄残缺,不适应是正常的。” 他说完看了眼面如金纸的杨小央,摸了摸他的头顶,把白了的发扶黑,又对着欲言又止的墨输摇了摇头。 杨小央捋平了气息,适应着脑中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没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 这时墙上的铃铛又响了,墨输走过去看了看,“是小荼他们回来了。” 杨小央牵强地笑了笑,“墨兄麻烦你把身体带上去吧,我再休息会儿。” 墨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听杨小央道:“如果他们见我不在问起我,就说我脑袋被锤子砸了。” 你个修仙的脑袋被锤子砸了,难道应该担心的不是锤子吗? 但墨输见杨小央一脸认真的样子,又想到之前发生的神奇种种,以为这句话里有他听不懂的东西,便点了点头,带着机关身体出了密室。 孟真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我也先上去休息会儿,你先在这修炼吧。” 孟真给杨小央关好了门,走在阴暗的阶梯上,不禁想起了祖师闭关前给他的交代。 “春末木镇,斩下小央一半魂魄,再把你的气运分给他。” 孟真长叹了一口气,觉得祖师在涉及恢复天地灵气这件事上,太过冷漠无情了些。 虽是天意,但小央也着实有些可怜。 章一百三十九 大风 小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具黑不溜秋的机关身体,久久没有说话。 倒是李从文上前摸了摸,“这东西能好用吗?怎么这么大?” 墨输有仙人的保证,自然自信满满,他对着小荼一挥手,“这具身体可不是一般地机关术做的,里面有......” 墨输赶紧止住,差点说漏嘴,“有很多珍贵的材料。” 嗯,人的魂魄虽然只有半个,但再怎么样也能算珍贵材料的吧? 鞠夜阑见小荼盯着身体不说话,疑惑地问道:“小荼怎么了?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就好。” 小荼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也太丑了。” 李从文抚摸机关身体的手一顿,再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确实丑。” 墨输突然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漆还没刷呢,小荼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实在是刚才在密室里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红的!”小荼这才高兴起来。 墨输嘴角一抽,看了眼深褐色的楸木身体,总觉得涂上红色的漆颜色会变得诡异起来。 这时孟真走了出来,微笑着对几人行了一道礼,“无上寿福,贫道中南孟真有礼了。” “呀,孟真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小荼一愣,立马高兴地飞到孟真旁边问道。 “刚来。” 李从文眉头一挑,两步走到孟真旁边握住了他的手,“哎呀,久仰大名啊,小央常跟我提起你啊。” 鞠夜阑回礼的手一顿。 “哦,小央说我什么?”孟真笑着问道,他头上虽有几根白发,但光论气质还真不差李从文半分。 “小央说整个中南山上就你一个正常人啊!” 孟真握了握拳头。 “真人此来所谓何事?”这里也只有鞠夜阑会问正事。 “贫道此来奉祖师之命,平息洪患。” ....................................................... 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营地新迁,中军大帐外能看到不少军士走动,搬运着东西。 而大帐中,只有两人伫立于一个沙盘前。 项无畏重重拍了拍沙盘的边缘,他的手臂上还缠着麻布,这一拍震开了伤口,有血迹流出,而项无畏似是浑然不觉。 “这楚军将领当真狡猾,假装不熟悉地形,谁知竟在我们偷袭之前就布下了埋伏,要不是老杨你捞我一把,老子可能就回不来了!” 杨启撇了撇嘴,没有回答,不过在心中暗道:不是之前还不怕死的吗? 项无畏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这楚王怎么想的,楚地都被蜀军连破两城了,还让大军打我们这无关紧要的南疆,是不是疯了?” 杨启扶正了沙盘中被震倒的旗子,随口答道:“楚、吴、越三王看来也并非铁板一块。南疆与吴越两地之间隔着楚地,看来楚王可能是受吴王和越王逼迫才攻打南疆的,我就说南疆为何要来这么多人。” “娘的,现在该怎么办?看来他们是死活不会退军了。”项无畏有些烦躁。 杨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怎么说也是统领一方的藩王,叛乱结束后你说不准就是除了公孙礼那老头以外地位最高的异姓王了。你这性子可不行,不能这么暴躁啊,要多动动脑子。” 项无畏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杨启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对了,我出去两天,你镇守于此不要妄动。” 项无畏一愣,“这种时候你要干嘛去?” 随后他就见杨启咬牙切齿地说道:“娘的,这次被联军埋伏,咱们伤亡太大,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我去把三王联军的将领给刺杀了去!” 项无畏张大了嘴,你不是摄政王吗?还好意思说我暴躁?说我不动脑子? “你要怎么刺杀?” 刚刚还豪气十足的杨启突然奸笑了一声,“嘿嘿,下毒。真当我在寨子里混吃混喝了两年?” “不是吗?” ......................................... 两日后的正午,杨小央抱着刷好漆的机关身体走出了密室,找到了正在吃饭的几人。 “小荼啊,你身体来了,快来试试合不合身!”杨小央小跑着来到桌边,还差点摔了一跤。 小荼咽下嘴里的菜,像模像样地摇了摇头,“小羊啊,都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这样不好。” 杨小央嘴角一抽,待脑中的刺痛过去之后,把机关身体竖了起来展示给小荼看。 刷了漆之后的身体呈暗红色,若是放在阴影中便不算显眼,而若是处在阳光下又会隐隐反射出鲜红的光芒。 这个漆是杨小央挑了半天才选出来的,他为此还特地让墨输准备了一件宽大的黑袍和手套。 小荼绕着身体飞了两圈,点点头,“还不错,可是我怎么上去?” 杨小央看了墨输一眼,墨输干咳一声,“你只要飞到脖子的接口处自然而然就能控制了。” 杨小央说他撒不来谎,只好让墨输代劳。墨输这话虽然不假,但也隐瞒了很多东西。 小荼哦了一声就飞到了机关身体的脖子处,那里正好有个缺口可以卡住她的铜盘。 她一接上,双眼就骤然瞪大。 杨小央见此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这身体有点熟悉的感觉。”小荼看向杨小央,只是略带迷茫。 李从文走近,咋咋呼呼地说道:“当然熟悉了,你又不是一直没身体的,你先看看能不能动。” 小荼低头,缓缓抬起机关手,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拳,又轮流动了动每一根手指,“好像一点不陌生。” 她说完就原地跳了跳,楸木落地发出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杨小央松了口气,接过墨输递来的黑袍给小荼披上,又给她穿好了鞋和手套,小荼便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了。 除了身高和脸不太相符意外...... 鞠夜阑皱眉看着小荼,向墨输问道:“施主的机关术竟然有如此境界?” 当然没有! 墨输故作淡定,看了正在吃菜的孟真一眼,“家父给人做机关臂和机关腿的心得极多,我照着家父撰写的书籍试着做了一下,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父亲,儿这算你为您争光了吧?墨输哭笑不得地想到。 孟真微微一笑,“诸位,既然此事已了,不妨与我一同前往江边,贫道还要完成祖师交代的任务。” 时值正午,屋外的阳光有些炽烈,本就是春夏之交,让街上温度不太讨喜。 路边已有不少百姓摇着蒲扇,穿着轻薄的衣服躲在树下纳凉,欢笑声不绝于耳,而且不少人见了墨输都笑着对他打招呼。 几人来到江边,江水的轰鸣显然比之前大了些。 不过墨输丝毫不担忧,“孟真道长,实不相瞒,我们木镇的江边都设有机关,一旦大江水位达到一定高度,两岸边就会自动竖起高近八尺的石墙,近年来还从未有水患能超过这个高度。” 杨小央此时脸色虽然与平常无异,但大江的轰鸣声不停在耳边回荡,让那不时传来的刺痛更猛烈了些。 他无心去看江边的机关,只好眯着眼忍着,尽量不让几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孟真微微摇了摇头,“祖师说此次大洪远非往常可比,八尺,不够。” 他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符纸,杨小央睁眼看了看,不禁嘴角一抽。 不愧是云霄真人的师兄,两人画符都用手...... 孟真一边把符纸贴到江边一颗树上,一边解释道:“祖师说此符可以平息水患。” 小荼刚得到新身体,此时还有些兴奋,像小鸟一样跑到树下,抬头看着那张符纸,“这个符贴得住吗?” 鞠夜阑宠溺地笑了笑,“那是自然,道门的符都......” 她话说道一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卷起不少水花,几人都不由闭上了眼。 待风过去,树上却已经没了符纸的影子。 众人一惊,刚要寻找,就见小荼指着天上喊道:“呀,符纸被风刮走啦!” 鞠夜阑嘴角一抽,忍不住看了孟真一眼。她总觉得中南的道士都不太正常,连带着孟真在她心中的形象都受到了波及。 孟真察觉到几人的目光,见符纸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干咳一声,补充道:“祖师还说若是出现意外也不必担忧,同样也无需作为。” 杨小央点点头,是那个不正经的祖师没错。 墨输对仙家手段已经见怪不怪,既然孟真说不必担忧他也不再多想,拱手对着孟真问道:“道长若是没有其他要事,不妨在我家中小住一些时日,如何?” “此地其实已经能算上是一处福地了,贫道也确实想暂住几日。贫道去过鸣武很多地方,还未曾有一地能有此地之祥和。”孟真笑着回礼。 “当真?” “当真。” 墨输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说完竟是已有泪水在眼中打转。 孟真又道:“施主不妨去别地走走,若是如此也算是我鸣武的一件幸事。” 墨输一愣,“木镇还......” 他说到一半便苦笑一声,又显得有些迷茫,“此镇当真能算福地?” “能。” “那我该去哪?” 孟真收敛笑意,轻声道:“楚地如此大,施主想去哪都行。” 章一百四十 鱼龙 苏湖在赤湖东二十里外,而苏湖再冬二十里便是彭蠡湖,江州城就被夹在这两座大湖之间。 据李从文说江州位于楚越吴三地交界之处,城中鱼龙混杂,朝廷在城中也只设有一处形同虚设的巡城司,是鸣武为数不多混乱的州城。 至于为何旁边的木镇如此祥和,他说因为木镇无关紧要。 江州城城墙不高也不厚,占地却极广。 城门口站着两人,从衣着谈吐行为来看不像是官府的人,更像是江湖中人,那两人对着进城的人看也不看便放行了。 一行人沿江自北城进入,一眼就能看到路边目不暇接的摊位,叫嚷声不绝于耳。 而此地的热闹与鄂州城不同,繁华之下藏着的是混乱。 华贵的马车引来不少行人的目光,杨小央分明看到其中几道不怀好意。 小荼好不容易可以显露人前,此时她坐在杨小央和李从文中间,好奇地看着城中的人来人往。 “小羊小羊,刚才有人瞪我,我那么可爱他为什么要瞪我?”小荼疑惑地问道。 杨小央随口解释道:“他是瞎子,见谁都瞪。” 小荼哦了一声,点点头。 马车刚入城两步,边上突然冲出一人,穿着一身布衣,虽然整洁,但光论气质比街头那些混混也好不到哪去。 他在杨小央警惕地目光下走到车边,媚笑着对着几人行礼,“敢问几位可是三公子一行?” 李从文掏出折扇点了点他,“汝是何人?” 那人又媚笑着道:“在下巡城司武侯曲诏。” 杨小央一愣,又好好打量了他一番,有点不敢相信。 巡城司的人不应该刚正不阿,看谁都像对方欠自己钱一样的吗? 但杨小央不是李从文,所以他憋着没问。 “找我作甚?”李从文问道。 “三公子,这江州城内不安全,在下奉司丞之命,接公子前往巡城司暂住。” 李从文点点头,正在思量这该如何,就听小荼问道:“巡城司有好吃的吗?” 曲诏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禁和蔼地答道:“有,自然有,我们江州的巡城司虽然在城中不算一言九鼎,但弄些吃食还是不在话下。” 李从文笑了笑,一挥手,“带路!” ................................................................ 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南疆的冬天一点也不冷,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只能在地上留下斑驳。 杨启蹲在一棵树上对着不远处的联军大营看了半天,从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口,便悄悄从树上溜下。 他走到营地边一个偏僻的角落,藏在一棵树后,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个步卒来回巡视。 此人他刚才已经盯了许久,附近只有他一人,正是潜入敌营的契机。 杨启微微露出半个脑袋,见哨兵已经转身,连忙想从旁边草丛潜进去。 然而那哨兵不知抽了什么风,极其突兀地回头看了眼。 四目相对,那哨兵抽出战刀对着杨启,刚想说话就觉眼前一黑。 杨启把剑上的血迹抖掉,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哨兵撇了撇嘴,“第一次当兵吧?看到我这么鬼鬼祟祟的人还不先砍了再说?” 杨启把尸体拖到一边,把他的铠甲头盔脱了下来穿上,又把尸体扶正靠在了一颗树干上。 “南疆好像都是这么葬人的,你也就坐这吧,青山绿水层林相伴,抬头看还能看到蓝天,也还不错。” 杨启说完就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联军营地,左右看了看,就往冒着炊烟的地方走去。 路上也遇到不少巡逻的哨兵,但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没有多问。不过杨启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都很凶煞,他闻了闻饭菜的香味,猜测应该是饿的。 火头军在军中的地位有些奇怪,说重要吧他们也一般不上阵,只有危难之时才会出动,但不重要吧这军中伙食都靠他们,吃得好不好还关乎士气。 午时正是火头军忙碌的时候,联军一日三顿饭可见待遇还是相当好的。 杨启进了火头军的营帐都没人理他,最多就是打量他几眼说一声不准偷吃罢了。 杨启翻了个白眼,趁人不注意就拿了一盘饭菜出来。 他又左右辨认了一下,闲庭漫步般向最大的那个营帐走去,就跟回自家大帐一样的。 联军大帐门口站着两个甲士,都一脸严肃,看到杨启端着饭菜走来,把长矛一横,冷冷地说道:“把饭菜放下,你可以走了。” 杨启笑着说道:“这次的菜还要加些佐料,我得告诉将军吃法才行。” 那两个甲士皱眉,刚想进去通报,就听里面传来的将军的声音:“放他进来吧。” 两个甲士当即不再多说,收回了长矛。 杨启走进帐中,见一个穿着黑色铁甲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联军的部署。 杨启不认识这个将领,便把盘子放在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当着那个将领的面把毒药倒在了饭菜上,嘴中还笑着说道:“将军,这吃法是南疆特有的,您赶紧尝尝。” 那将领长得并不粗狂,相反还有点书卷气,他狐疑地看了杨启几眼,“我怎么没见过你?” “哎呦,将军您这说的什么话,小的也第一次见您啊。” 将领看了眼被呈过来的饭菜,鼻子微动,“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儿?” 杨启把饭菜从托盘里端出来放在桌上,“小的刚才在林子里打了只兔子,宰杀的时候染上了血。” 将领看了眼那两碗菜,“兔子呢?” “被我吃了。” 将领嘴角一抽,挥手让杨启退下。 杨启笑着行了一礼,瞄了几眼桌上的地图便走了。 只是他即将走出大帐的时候被喊住。 “等一下!” “将军还有何事?” “你这刚加的料怎么没味道?” “哦,那玩意儿要吃进肚子里才能感觉的到。” ............................................... 小荼穿着件宽大的黑袍,在炽烈的阳光下尤为显眼。此时她正走在最前面,气鼓鼓地说道:“哼,还巡城司呢,连个冻梨子都没有!” 杨小央背着两截铁棍走在后边,天虽热,但他一点汗也没出,只是走路时要时不时哆嗦一下,那是因为魂魄的刺痛。 他手上撑着把厚实的黑伞罩在鞠夜阑头顶,实在是怕她被太阳晒死了,那死得也太憋屈。 李从文虽然剑意境界很高,但要说他没练过武也可以,所以走在太阳下的他额头已经微汗。 伞大得离谱,但李从文没有躲到伞下,杨小央问他为什么,李从文当时大笑道:“肆意沐浴阳光亦是件快事啊。” 杨小央希望他被热死的那一天也能这么说。 小荼东看看西看看,街道两边的摊位都被他看了个遍,走着走着便不知觉来到了城中一处还算偏僻的地方,这里人明显少了许多。 “呀,那边有茶铺,我要喝茶!”小荼突然兴奋地指着街边一个茶铺说道,她说完便跑了进去。 这间茶铺不大,也没什么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过内里倒是很干净。 小荼走到茶铺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便有一不知是掌柜还是小二的人迎了上来。 他是个中年汉子,不胖不瘦,一脸憨厚的笑容,“小姑娘你大热天穿那么多不热呀?” 小荼嬉笑着摇摇头,头上的红玉簪子闪着光,“叔叔,我天生全身冰凉,不怕热!” 李从文刚走进来还没坐下就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大声嚷嚷道:“给本公子上壶好酒!” 杨小央收起伞挨着小荼坐下,见这人一脸老实,穿着朴素,对着小荼的簪子也只是欣赏,没有半点贪婪。 那人苦笑一声,对着李从文一脸歉意地说道:“客官,咱们这是茶铺,只有茶,没有酒啊。” 李从文在空荡荡的店内扫试了一圈,问道:“你是这家茶铺的掌柜?” “是,这茶铺就我一个人。”那人憨笑。 “那来四碗凉茶。”李从文想了想,随口说道。 “诶,客官稍等。” 不一会儿那掌柜的就端来了凉茶,凉茶说是茶,其实里面没有茶叶,多是些鸡骨草、夏枯草之类的草药东西泡出来的,各地用料用量也各有不同。 杨小央喝了一口,味道不算好喝,但草药味道浓郁得很,可见掌柜用量很足。 李从文也砸吧砸吧嘴,拿出折扇一边扇风一边说道:“你当真是个老实人啊,我在天子脚下的茶铺都没见放这么多料的,不知大哥名讳?” “草民范奉。”他笑得比杨小央还老实。 杨小央见小荼咕噜咕噜就把一碗茶给喝干了,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身体,见没有水漏出来才松了口气。虽然之前已经检查过多次,墨输也再三保证,但还是看看才放心。 这时店外走进来一男孩,将一食盒轻轻放在一桌上便小跑着走了,杨小央分明还看到他红了脸。 再看看全无陌生的小荼,便觉得那孩子当真有些腼腆。 章一百四十一 吃饭喝茶睡觉觉 杨小央看了两眼便不再管那个孩子,但李从文不会。 “那是你儿子?”李从文见范奉打开食盒,里面摆着一排糕点。虽普普通通,但看得出摆放得尤为用心,他还见范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范奉连忙摆手,脸上写满了局促,“不是不是,那是隔壁药店掌柜的儿子。” 李从文挑挑眉,用折扇遮住了嘴,“寡妇?” 几人皆是一愣,不知道李从文哪来的猜测。 李从文见范奉一脸不可置信又带着点羞涩,摇头失笑,“这还不好猜吗?这条街略显偏僻,没什么人,隔壁药店比你这茶铺还要破旧,显然没什么客人。 你呢因为心仪隔壁的寡妇,就开了间茶铺,估计你也不卖什么茶水,就卖用草药泡的茶吧?而且每碗料头都用得足,你不是真傻就是要照顾隔壁的生意,本公子所言对否?” 杨小央没想到跑过来一个孩子他就能看出那么多,有些不服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隔壁掌柜是个女子?要是是兄弟呢?” 李从文猛然回头看向他,搬着凳子往后挪了挪,一脸惊恐地说道:“想不到杨道长还有此等癖好,本公子可没有,你我君子之交,莫要想多了!” “啊?”杨小央一脸懵,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禁气得想吐血。 我要是能跟你君子之交早就这么做了!怪不得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呢,就是因为接触得越多,越能发现对方不是个东西! 小荼只听懂了一半,对着范奉俏生生地问道:“范叔叔,从文哥哥说对了吗?” 李从文见范奉点头,把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接着问道:“你可是因为世俗礼数不敢多踏一步?要我说想做便做,哪有那么多顾忌?” 杨小央瞥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要是李从文的爹,生出这种儿子一定往死里打! 他为李相默哀了片刻。 范奉听了李从文的话愣了片刻,又一脸严肃地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教诲。” 杨小央不禁翻了个白眼,虽然他承认李从文说的没什么问题,但唆使你去娶寡妇也算不上教诲吧? 不过杨小央也不指望老实巴交的范奉能反驳李从文什么,现在他看着鞠夜阑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生怕她连别人娶媳妇儿的事都要掺和一下。 还好小荼喝完了茶就站了起来,跟范奉道了别就出了茶铺,又如一只小鸟一样在街上跑了起来。 几人也相继告辞,杨小央给鞠夜阑撑起黑伞跟来了后面,没有注意到李从文回头看了眼隔壁的药店。 ..................................................... 那眼二十六年,春,京城,启年殿。 “殿下,兵部尚书苏佳及求见。” “苏大人?”赵启年把书放到一边,对着公公道,“请进来。” 苏佳及是个虽与蜀王苏伏同姓,但两人没什么关系。苏佳及乃将门之后,因自幼饱读兵书被举荐到兵部,随后竟在短短二十余年内一路做到了尚书之位,可见其手段谋略。 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三,头花白了几根,让他更显阴翳。 “苏大人此来何事啊?”赵启年试探地问道。苏佳及的面相有点吓人,他不敢多看。 “殿下,兵部的军报可看过?”苏佳及行完礼站直了身,目光直视赵启年。 “孤直接让人呈于李相了,还未曾看过。”赵启年说得有些小声。 苏佳及眼皮一垂,“杨将军在南疆大破三王联军,联军气势低靡,预计一年内便能退敌。” “啊?”赵启年猛地站起身,一脸的惊喜,“联军数量远胜于义父,他是如何做到的?” 苏佳及原本阴冷的脸上突然抽搐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答道:“据说是因为联军主将被厨子毒死了的缘故。” 赵启年的表情也凝固了片刻,缓缓坐回椅子上,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也算天助我义父了,呵呵呵......” 苏佳及干咳了一声,表情又恢复阴冷,“殿下,臣此来其实有他事禀报。” “大人请讲。” “臣估计三年之内八王叛乱便可平息,臣还请殿下早做打算,及时收回各路兵权,交由妥当之人掌管才是。” 赵启年听不出苏佳及的意思,笑着答道:“大人放心,过会儿我便去李相府上找李相商议。” 赵启年说完就见苏佳及冷哼一声,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又见苏佳及一拂袖,招呼都不打便拂袖而去。 ................................................ 小荼不愧是小荼,就算大热天依旧食欲满满,蹦蹦跳跳走在最前,左看右看,李从文则紧跟在后面付账。 杨小央和鞠夜阑落在最后,一手拿着伞,一手抱着不少油纸包。 看着小荼跳起来时离地的高度越来越低,不禁劝道:“小荼,你快吃不下了,别吃了,咱们回去吧?” 这话其实听着怪怪的,但小荼听明白了。她低头看了眼隐在黑袍下的肚子,微微晃了晃腰,听出身体里确实已经没什么空隙了,不禁嘟起了嘴,“哼,一点都不痛快。” 杨小央不禁嘴角一抽。 那是,您要是痛快了,全鸣武的猪都不用喂了,排队吃您剩下的就行了。 众人回到巡城司的宅院时已是黄昏,杨小央深知小荼的脾性,在屋里把她身体里盛放食物的部件拆了下来,悄悄拿出去倒在了鸡圈里,洗净了才拿回去给小荼装上。 于是一个能吃的小荼又回来了。 小荼虽然看似嫌弃她这个饭量小的身体,其实宝贝得很,连睡觉都要裹上好几层被子,说是太久没身体,怕睡觉不老实翻到床下把身体砸坏了。 几人在街上买了不少吃食,于是便聚在一间屋内用那些应付一顿晚食,实在是江州城的巡城司太穷,用小荼的话来说就是吃得还没猪好。 巡城司虽穷,江州却不穷。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包子、面、糕,鸡鸭鱼肉也一点不缺。 只是杨小央打开那些油纸包,不禁勃然大怒。 “啊?谁家的包子,不是说好的四两吗?怎么就一只?” “啊?这不是萝卜面吗?还说是长白山的黑萝卜,怎么给我整个白的?” “啊?这好像是桂花糕吧?桂花呢?我信了那个老板的鬼话!” “啊?这鸭子少个腿也就算了,我当你是瘸子,这只鸡的翅膀被谁咬了一口?啊?” “还有更过分的,烤鱼怎么就给了个鱼头?你家鱼就长个头啊?” 杨小央指着一个个油纸包怒不可遏,不禁又拍着桌子喊道:“奸商!奸商啊!满城的奸商!我头一次见这么多奸商!” 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手指向李从文的鼻子,“你买东西的时候也不看看,什么东西都给人家往袋子里装啊!” 李从文一脸鄙视地摸了摸脸上的唾沫,“不就是缺斤少两吗?多大点事儿啊?” 他说完就蹭的一声拔出了剑,对着墙上一挥。 众人看向那面墙壁,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卷走了几分暑气,又仿佛没有,也没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李从文见几人疑惑地看向自己,嘿嘿一笑,“我把他们的摊位给拆了。” 杨小央张大了嘴,“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这你都信?”李从文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小央当即猛地喘了几口气,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屋内真的起了一阵大风,山呼海啸、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涌来。 他猛然睁开眼,却见屋内依旧平静如初,没有变化,只是他觉得看得更清楚了些。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忙坐下闭上眼,运转起了食气法,片刻后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荼看着杨小央这一系列奇怪的行为,不禁疑惑道:“小羊你是不是犯病了?” 有病才能犯病吧? 杨小央无心指出小荼用词的错误,讷讷地说道:“我突破了。” 鞠夜阑一愣,“突破什么了?” “人仙。” 鞠夜阑也瞪大了眼,有些迷茫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被气突破的......” 杨小央猛然看向小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马上止住,把小荼吓得以为他真犯病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吃饭吃饭。哎呦,你别说,这没桂花的桂花糕还真不错啊。哎呦还有这烤鱼头,还把眼睛给你留着呢,这老板真大气。哈哈哈哈。”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此人无救了。 是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染了一片银白。 杨小央来到小荼屋外,听到了她的鼾声,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对着还未睡下的鞠夜阑点了点头。 鞠夜阑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便出了屋子。 月光照在地上,显得床上更加阴暗。 杨小央悄悄坐在小荼旁边,闭目凝神,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自己眉心,片刻后又点在了小荼额头上。 他没有松开。 三年哪够?我堂堂人仙活个一百八十年不过分吧?算算已经活过的近二十年,给你六十年吧。 不然我可太孤单了。 银白的月光照在杨小央嘴角微挑的脸上,仿佛染白了他的发,也仿佛染白了他的脸。 良久杨小央才睁眼长吐出一口气,忍着脑中的刺痛和眩晕看了眼小荼,见她嘴角似乎有口水,笑了笑。 估计又梦到好吃了的吧...... 轻轻帮她擦了擦便悄悄走出了屋子。 他没看到小荼睁开了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 鞠夜阑正等在屋外,见杨小央出来,对着他沧桑疲惫的面庞以及一头的白发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杨小央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扯了一个笑容,对着杨小央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道礼。 而抬头却发现杨小央已经回到了屋内,沐浴在月光中盘膝打坐。 她知道杨小央把他的所有都分给了小荼一半。 章一百四十二 两双眼睛 第二日一早,巡城司的曲诏便邀请几人前往侧厅享用早食。 鞠夜阑看着满头黑发,精神饱满的杨小央,再看比平日里稍显沉默的小荼,不禁叹了口气。 小荼不说话,餐桌上就稍显沉闷了,一旁的曲诏与几人不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有李从文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粥,想到昨日买的那些缺斤少两的吃食,随意地问道:“曲诏啊,你们这江州城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奸商?” 曲诏苦笑,不似别地巡城司的古板,卖惨般地说道:“哎呦公子啊,城内帮派太多,每个帮派又都在城里划了地,向自己地盘上的商贩发罩门,那些商贩啊都恨不得总您身上抢钱呢。” 杨小央修炼一夜终于把样貌恢复,此时心事全了,只觉此生无憾,难得有闲心问问别的事情,“啥是罩门?” “每隔一段时间帮派里的人就会找到他们地盘上的商贩,只要他们交了例钱,就给他们门上贴张纸。 这样一般别的帮派的人就不会来骚扰他们了,那些商贩如果犯了事儿也可以向帮派寻求帮助,但买罩门的钱一般不便宜,所以商贩就容易动些歪心思。” 杨小央想了想,好像昨日还真在街上见到不少罩门,几乎每家都有,不禁疑惑道:“这也能算半件好事吧?毕竟他们要太平些。” 曲诏叹了口气,“如果只有那些帮派也就罢了,但城内还有许多楚越吴三地的世家大族,与那些帮派也利益往来。那些世家大族虽不敢轻举妄动,但掌控些小帮派还是轻而易举,其中利益往来并非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杨小央见小荼正在纠结吃桌上的哪个菜好,手指一勾,手中便出现了一盘卖相不错的菜,放到了小荼面前,“朝廷怎么不派人来管管?” 曲诏眼睛一瞪,不知道那盘菜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随后又假装没看见似的苦笑道:“朝廷毕竟对南方的掌控不强,而且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只派了我们一处巡城司守在城里,但我们也只能只能在城里混日子,实在有心而无力。” 杨小央问了两句便不再多问,惫懒的性子又占了上风,见小荼没什么事情,便准备起身回屋睡觉。 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体内来自魂魄的刺痛才会轻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有另一巡城司的武侯走了进来,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 曲诏对那个武侯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几人一眼,笑道:“我们巡城司也与城内一个帮派合作,那位帮主今日正巧来了,几位可想见见?” 鞠夜阑和李从文对视一眼,见杨小央一脸不乐意,小荼则对着一桌菜恋恋不舍,当即说道:“想。” 李从文站起身,用折扇点了点桌上的菜,对着小荼道:“这菜有什么好吃的,等会儿带你去吃更好的。” 小荼眨了眨眼,肉嘟嘟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好呀好呀。” .............................................................. 安炎二十六年,春,李相府。 今日李相府来了位贵客,让整个相府都忙碌了起来,连府上的护卫都严肃了许多,他们无不忧心忡忡,生怕那位贵客出什么事。 虽然赵启年不知道为什么,比他们还担忧。 “孤贸然来访,还请李相不要怪罪。”赵启年对着出迎的李敬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有些惶恐地说道。 李敬澜旁边的陈康好奇地看着这为太子,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软弱。 李敬澜带着陈康和赵启年进了书房,路上赵启年几次想和陈康搭话,又不知为何没说,把陈康看得都急。 李敬澜和赵启年入座,陈康给两人沏好了茶便坐到一边,没有走的意思。 陈康虽然表面谦逊,但赵启年总觉得陈康身上有股子傲气和锐气。 “李相,这位是?” “他是我学生陈康,你们年轻相仿,可以多交流交流。”李敬澜淡淡地说道。 赵启年听了连忙点头,陈康却觉得这位太子是把李相的话当成了任务。 “孤此来是想问兵权的事情,前几日苏大人还特地来禀告过此事。”赵启年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本想拿起,却又觉得太烫,便决定还是冷冷再喝。 然而他见李相微微吹了吹便喝了下去,自己也赶忙拿起,用舌尖试探了一下温度,觉得还是无法忍受,便又放了下去。 李敬澜叹了口气,“兵权自然还是要交还陛下最好。” 陈康一愣,之前不是说要杨将军执掌吗? 赵启年也没想到李相会这么说,“可是父皇他......” 他说了一般顿住,书房内便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知道赵今生只剩两年寿命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 “兵权先交还陛下,陛下崩,殿下登基,到时候自然是殿下您执掌。”李敬澜率先打破沉默。 “可是......”赵启年一惊,颇有些惶恐,“可是将士们毕竟为了鸣武出生入死,若是在军中威望最高之人掌兵自然无事,但孤才疏德浅,在军中也无威信,若是我掌兵,就怕......” 赵启年刚想继续说,就见李敬澜砰的一声把茶杯敲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在赵启年手上,他却不敢擦。 因为此时李敬澜正一脸怒容。 “兵权必须收回,若是任由兵权流落在外,那是取乱之道!将来你才是皇帝,将士为你出生入死是应该的。你才是皇帝,理当是天下人看你脸色,而不是你去看别人的脸色!你才是皇帝,你懂不懂?” 李敬澜的怒骂在屋内环绕,茶水散出的热气也随之蒸腾。 赵启年嘴巴微张,喘息了几下,低下头忍着哭腔道:“是.......是......” 陈康一脸愕然地看着赵启年,不明白上天怎会让如此软弱之人出生在帝王家。 李敬澜看着赵启年这样子,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出去。” 唯唯诺诺、软弱无能。 天不助我鸣武。 ........................................................ 巡城司的大堂没有主位次位,而是像偏厅一样放了张看似是用来吃饭的圆桌。 众人在曲诏的示意下随意落座,李从文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对大堂门口的位子,其他三人则坐于他两边。 不一会儿大堂外走进两个中年人。 一人身形消瘦,上下唇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夏天他依旧一板一眼地穿着青色长袍,颇显儒雅。 不过杨小央见他进门时是闭着眼的,而且被旁边那人搀扶着,便觉得此人应该是个瞎子。 他身边那人就壮硕许多,穿着一身劲装,露在外面的胳膊呈古铜色,也很结实,一看就是个练武的。 两人走近,壮汉诧异地看了几人一眼,在儒雅男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儒雅男子便对着几人行了一礼,“在下流明帮帮主姜淏,这位是帮内总管袁磊,见过曲大人和几位贵客。” 几人回完礼,李从文便挑了挑眉问道:“姜帮主看不见?” 姜淏微微一笑,并不生气,“是。” “怎么弄的?”李从文毫不忌讳地揭人伤疤。 姜淏依旧不恼,甚至连搀扶着他的袁磊也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扶着姜淏坐下。 “呵呵,几位可知人有两双眼睛?”姜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问道。 杨小央一愣,仔细地打量了这姜淏几眼,没发现他头顶长了眼睛,便觉得他要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 可能比被气得突破还要玄乎一点。 李从文打开折扇扇了几下,“不知,敢问另一双眼睛在哪?” “就在我们的双眼之中。”姜淏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重瞳?” “哈哈哈。”姜淏轻笑着摇头,“非也非也,另一双眼睛在我们的眼瞳之后,只有闭上了外面的双眼,才能有机会闭上里面的。” 曲诏不以为然地摇头失笑,显然已经听过姜淏解释过很多次。 “闭上里面的会怎么样?”李从文饶有兴趣。 姜淏原本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兴奋,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若是你两双眼睛都闭上了,你就能看到美丽的景象,比之繁花盛开更艳丽,比之满天星河更璀璨,比之滚滚长江更壮阔!” 杨小央见姜淏如此表现,悄悄把眼睛闭上,却怎么也感受不到自己眼中的第二双眼睛,更别提他说的美景了。 他睁开眼,见小荼也试了试,却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闭上第二双眼睛啊?我都好用力地闭了!” 姜淏摇头,“并非所有人都能闭上的,要看天意。” 小荼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天意,“谁能有这个天意?” “据我所知,这时间唯有我一人而已。” 章一百四十三 我心里有人 曲诏看不下去了,不打算再让几人说下去,出言打断道:“姜帮主此来何事啊?” 虽然他知道姜淏看不见,但他还是笑着拱了拱手。 姜淏听了并没有急于回答,头微抬,闭着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大堂的穹顶,直入天际。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淡淡地说道:“我想与巡城司合作,为江州建一座书院。” 曲诏看了李从文一眼,皱眉问道:“姜帮主想如何合作?” “巡城司与我帮合作剿灭火钳帮,地盘归我,建书院的钱我帮出一半。” 曲诏见姜淏胸有成竹的样子,仔细思索了片刻,“此事重大,我还需上报司丞大人,由司丞大人决定。” 姜淏并不意外,微微点头,袁磊便扶着他起身,“理当如此,姜某就先告辞了。” 曲诏也不挽留,依旧坐在原位想事情。只是坐了片刻他就坐不住了,起身对着几人拱手,“几位随意,我要先去禀报司丞大人。” 他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看似焦急又有些激动。 杨小央正襟危坐了半天,这下人走了他便瘫在了座椅上,眼睛微闭,跟没睡醒一样,“这流明帮这么有钱?建书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我看江州城里没几个好人,他们一个帮派没事建书院干什么?” 鞠夜阑看他的样子,难得没有鄙视他,又见小荼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抖着腿,微微一笑。 “小羊小羊,我们出去玩吧?这里没意思,也没东西吃。” 李从文听了小荼的话,在屋内扫视一圈,点头应和道:“这江州城不看也罢,咱们先去城里买些东西,明日便去庐山吧。” 李从文的提议难得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于是杨小央大手一挥,“你们去吧。” 李从文刚想说话,就见鞠夜阑竟然点头同意,小荼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意见。 “记得把伞撑好,外面的太阳大得很。要是渴了累了就赶紧歇息,千万别强撑着。也别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往上凑,我看着江州城邪乎的很,别上了人家的当。买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了,千万别再被人骗了,傻乎乎地买一堆破铜烂铁回来......” 杨小央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突然一拍脑袋,“不对啊,你们还出什么门?让巡城司的人替你们买不就完了吗?” 众人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他才想起是要出去找乐子来着,讪笑着与几人道别。 然而就在几人要走出大门时,又听杨小央喊道:“你们被欺负了千万别委屈自己,该打就打,不过也别被伤着了啊!” ...... 江州城毕竟是座大城,即使三面环水,一面背山,使之出行不便,这城中的百姓依旧能在这城墙之内尽情抒发自己。 李从文扛着大黑伞疲惫不堪地跟在像小鸟一样的小荼后面,觉得要是机关身体也会累就好了。 还好黑伞够大,即使伞已经快要能戳到身后的人,依旧能遮到鞠夜阑,不然鞠夜阑此时的脸色应该是惨白惨白,而不是现在这样还算有血色。 鞠夜阑看着恢复往日模样的小荼,虽不忍打断,但她和李从文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只好出声道:“小荼,我们休息会儿吧。” 小荼转头看到两人吃力,故作恍然地点点头,“哎呀,我也累了呢,我们去喝凉茶好不好?” 她见鞠夜阑点头,欢呼一声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凉茶,凉茶......” 仿佛刚才说累的不是她一样。 李从文也想欢呼,只是此时没什么力气。 鞠夜阑见他走两步就要把伞换个肩扛,不禁笑道:“你要是举不动就别举了呗,还真信小羊的话啊?怎么可能会被晒死?而且离茶铺也不远了,一小段路没事的。” 李从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把伞收起拖在身后,甩了甩酸痛的手臂,不知道第几次感慨要是小央在就好了。 起码有人干脏活累活是不是? 三人走了片刻,告别了喧嚣,又来到那家只用药材泡茶的茶铺。 只是三人还没走近,便见茶铺掌柜范奉此时正站在隔壁药铺门前。范奉身后站着一个妇人,相貌普通,但给人一种柔弱温婉的感觉。 不过没见到那个妇人的孩子。 而范奉身前站着一个壮汉,腰间别着把无鞘的阔背刀,正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两个店铺的掌柜。 “我管你有没有给过流明帮钱,现在赶紧把钱给大爷,大爷给你们发个罩门,以后有事找我们火钳帮!不然,哼哼......”壮汉不耐烦地骂道。 然而此时的范奉全然不似昨日见到的老实,眼咕噜一转便媚笑道:“大哥,咱们都是小本买卖,现在确实没钱。要不您宽限两日,两日后我们再多交一成,您看如何?” “不行,我不管,我现在就要钱!要是交不出钱,就拿人抵债!”那个自称火钳帮的帮众说这话时还看了眼范奉身后的妇人,把那妇人吓得往后缩了缩。 范奉并不健壮,挡不住身后的妇人,更不及他身前的大汉,但他怡然不惧,对着妇人招了招手。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跑进了铺子。 “这位大哥,流明帮已经给我们两家发了罩门,你在这闹事不怕被流明帮报复吗?”范奉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哼,等流明帮的人到了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什么用?”大汉显然有所依仗。 这时范奉突然冷笑一声,“哼,实话告诉你,这间药铺云掌柜的儿子早已去流明帮报信了,我看看时辰应该就快来了,你若是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大汉面色一变,惊疑不定地向铺子里看了一眼,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觉得就此退去面子上不好看,蹭的一声抽出大刀,恼羞成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谁知这范奉一点不惧,朗声道:“你砍我有何用?届时流明帮向你帮报复,要你们帮主交出你,你说你们帮主会怎么做?要知道流明帮背后站的可是巡城司,你们火钳帮怕是还差了点火候!” 大汉一滞,冷哼一声便收起了刀走了。 李从文三人这才走近,都是一脸惊叹地看着范奉。 李从文把伞丢到一边,上前扯了扯范奉的面皮,一脸见了鬼却没被吓晕过去的模样,“亲娘咧,你是范奉吗?看不出来啊,昨日还老实巴交的,今日怎地如此精明?” 小荼盯着范奉看了好久,突然大声道:“快说,你把范叔叔藏哪里去了?” 范奉哆嗦了一下,仿佛又变回了昨日模样,露出苦笑。 他先是对着探出头来的母子两人摆了摆手,才对着李从文道:“唉,此时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说。”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范奉是虚张声势,便对他更加好奇。 李从文和小荼当即跟着范奉进了茶铺,鞠夜阑看了眼倒在地上没人捡的黑伞,嘴角一抽弯腰捡了起来。 于是又多了一个想起小央好的人...... 时辰尚早,茶铺里没人,也不知是不是一直没人。 三人在店铺内坐下,范奉并不急着解释,而是给每人端了碗凉茶来。 李从文和鞠夜阑已经有些疲惫,小荼则是爱喝,都拿起来咕嘟咕嘟便喝完了。 凉茶的味道依旧那么浓郁,浓郁到有些过分的地步。 范奉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喝了两口后便缓缓说道:“其实刚才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李从文一凛,皱眉认真听了起来,他觉得范奉要说的话可能跟姜淏说得差不多,都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之前的他没听明白,现在这个老实巴交的人说的应该好理解些。 “不知从何时起,我突然发现我身体里多了一个人。”范奉盯着茶碗,面露追忆,“那个人好像住在我心里,一开始我只是知道多了这么个人,后来才发现我能和他说话。我与他交谈后,发现他比我精明很多,便相约在需要时让他控制身体,比如算账的时候,或者像刚才那种情况。只是我们换人的时候,总是会恍惚一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说到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从文张大了嘴巴,他们家在京城地位不低,更重奇人异事也都听过不少,但还从没听说过心里还能住人的。 他看了眼小荼,见她也是一脸傻愣,点点头,觉得自己不算少见多怪。 鞠夜阑却是两眼放光,有些兴奋地问道:“离魂症?不对不对,一般的离魂症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你这情况倒是有......咳嗯,特殊得很。” 范奉看着鞠夜阑的眼神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她真正想说的是有趣,而自己仿佛是什么被关在笼中的奇珍异兽,鞠夜阑手上则拿着菜刀,仿佛在思考怎么吃自己比较好。 他定了定神,尴尬地笑道:“呵呵,确实不太一样,老二控制我身体的时候我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能和他说话,要是觉得他做得不对还能让他回去。不过多亏了老二,让我在江州城里少了许多麻烦。” 章一百四十四 牢笼 夕阳西下,曲诏站在小院中,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便见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落在了他手上。曲诏一喜,从飞鸽脚上取下纸条,看了两眼,神色一凝。 将纸条收好,拿出饲料喂给了鸽子,又伸手抚了抚,便把它关入笼中。 曲诏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安安静静待在笼中的鸽子,便觉这江州城也是一个大牢笼,因为些许利益都甘愿沉迷此地。 曲诏骨子里是个武夫,没什么其他感叹,抬脚便往自己屋中走去。 只是他刚走在通向自己房间的走廊上,便见杨小央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 杨小央睡了一觉便觉得之前渡寿元所留下的影响小了许多,虽然来自魂魄的刺痛还是存在,但疼痛这东西,不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吗? 所以杨小央开心得很,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于是他轻笑着对着曲诏打了声招呼,“曲大哥,急急忙忙地是去上茅厕吗?” 曲诏看着面容饱满、精神焕发的杨小央,才想起面前这人是个修仙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刚刚才收到的信,连忙对着杨小央行了一礼,讨好地笑道:“杨道长。” 杨小央眉头一挑,自己明明没有穿道袍啊,怎么会被认出来? 莫非自己已经暗具风仙道骨了? 杨小央想到这点点头,毕竟自己已经是人仙境界了,有点风仙道骨一点不稀奇,被人看出来就更不稀奇了。 “曲大哥有事?”杨小央豪爽地问道。 曲诏嘿嘿一笑,“听闻道长仙道有成,不仅力大无穷,还善于隐匿踪迹,更是精通各种道术,在下想请杨道长帮个忙。” 杨小央一愣,自己还真是难得被夸,一时假装没听到最后半句,上前拍了拍曲诏的肩膀,“曲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说无妨!” 曲诏跟别地巡城司的人不同,圆滑得很,一看有戏,笑得更灿烂了,“其实也不过是件小事,对杨道长您来说那简直是手到擒来。” 他顿了顿,见杨小央已经被自己吹得找不着了北,又接着说道:“早晨那流明帮帮主姜淏不是来了吗,说要剿灭火钳帮。刚刚上头回信了,说剿灭火钳帮可以,但得找到一个重要的把柄才行。 这不我就决定潜入火钳帮所在,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但在下其实轻功一般,就怕潜入后被发现。到时候就算能回来身上怕是也得缺些什么了,所以这不想找杨道长您帮帮忙吗?”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潜入火钳帮?” “正是。” 杨小央到底是杨小央,左右看了看,“你们巡城司不是几十个人吗?怎么不找他们?” “他们大多抽不开身,现在闲着的也只有我了。”曲诏讪笑道。 杨小央想了想,细数之前自己几次潜入,好像就没一次不被发现的,当然成州城抢劫那次不算。 他如今晋升人仙,觉得正好可以试一下,“我们何时动身?” 曲诏大喜,连忙道:“等天黑我们再动身,到时候要干什么,路上我再于你细说。” 杨小央虽然想试试,但是底线还在,“先说好啊,不能让我做太复杂的事情,动脑子的最好也不要有。” 曲诏对于杨小央的脾性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能请他出山已经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了,不再要求太多。 其实司丞也只是告诉他,让他找出个把柄来,这把柄虽然不能太假,但也不必太真是不是? 到时候你有什么罪还不是我说了算?反正火钳帮做的坏事不少,被灭了也活该。 既然事情谈妥,曲诏便告辞回屋,他还得准备不少物件,以及告知一下城内的同僚,别到时候出了茬子。 毕竟火钳帮的人都挺凶狠,不太爱讲道理。即使在城内顾忌颇多,也依旧劣迹斑斑。 杨小央出来本就没什么事干,他去李从文他们屋子门口走了一圈,发现几人还没回来,便又回到自己的屋内。 他准备再睡一会儿,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 鞠夜阑他们出了茶铺后,顺便在边上的药材店买了不少草药,有用来制伤药和驱赶蛇虫的,都是出门在外必备之物。 下午的阳光依旧火辣,鞠夜阑见李从文又吭哧吭哧地扛起了黑伞,不由笑道:“别撑了吧,咱们早点回去便行,也不缺什么了。” 李从文想想也是,刚准备拖着伞走,便见小荼若有所思地盯着黑伞看。 小荼察觉到了李从文的目光,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两眼,见四周无人才小声道:“其实我可以撑呀,这机关身体力气大得很!” 小荼见两人狐疑,一把抢过黑伞撑开举了起来,确实看似一点不费力。 于是她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两人的夸赞。 鞠夜阑微笑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小荼,便觉得小央的地位又要下降一点。 虽然他本来地位就是最低的...... 江州城三面环水,城中不少地方都能见到卖鱼的小贩,有些本就是渔夫,有些则是低价买来的。 小荼看着木盆里吐着泡泡的小鱼,想到巡城司难吃的饭菜,可怜兮兮地说道:“要不我们买点鱼回去让小羊烧吧?” 李大公子腰包鼓鼓的,加之小荼一直很是支持他,听了她的话当即走到一卖鱼的小贩边,用折扇点了点木桶中的鱼,豪气地喊道:“这鱼怎么卖?” 小贩肤色黝黑,脸上也没什么肉,笑起来更是难以让人把他和好人联想在一起。 他抬头看了眼李从文,惊叹于这位贵公子的风姿气质,眼咕噜一转便媚笑着说道:“哎呦,咱家的鱼是刚捕上来的,新鲜得很,还活蹦乱跳的。公子您出一两银子,这四条都归您。” 李从文刚要拿钱,就被小荼捅了捅,“小羊说了,不要被人骗了!” 李从文才想起昨日拿回去的一堆东西,打量了这小贩几眼,便觉得他不像好人。 “贵了些吧?” “哎呦,这还贵啊?要是这您都嫌贵,您说个价呗?” 李从文从来不曾与人砍过价,一来他大多时候不愿砍,因为大多商贾卖东西的价钱虽然贵,但起码东西没什么问题,二来当初在京城敢骗他的还真不多。 不过这江州城的奸商太多,又喜欢缺斤少两,他觉得不能放过这些人。 他手一挥,“四条鱼一百文!” 小贩偷偷挪了挪身体,挡住了身后的称,苦着脸说道:“哎呦公子啊,这鱼可是刚捕的,还是大江里头的,吃起来定然鲜美无比,一百文确实少了些。” “一百五十文吧!” “不行不行,那我也太亏了,还不如自己吃。” 李从文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也吃不准要多少合适,回头看了两人,见她们也没想法,只好自己上。 不过他突然感觉讲价这件事好像意外的有趣?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两百文,不能再多了。” “不行不行。” ...... 杨小央其实也不是真睡觉,毕竟已经睡了一个白天了,就算是人仙境界也不能说睡就睡是不是? 所以他毫无意外地被李从文的叫嚷声吵醒了。 杨小央推开门一看,就见三人一脸兴奋,李从文还拿着个小木盆。 “什么事这么开心?”杨小央走近一看,发现是四条鱼。 但这鱼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盆里一动不动,歪着身子有气无力的,估计是快死了吧? 他疑惑地抬头,死鱼有什么好玩的? 李从文嘿嘿一笑,刚想说话却被小荼抢了先,“小羊小羊,今天我们买鱼和人讲价了!” 杨小央惊讶地看了几人一眼,没想到这几人也能有这一天。 李大公子平时给的赏钱都能把人吓死,鞠夜阑一直潜心修道对价钱不了解,而小荼一般只负责吃,杨小央便好奇他们讲了个什么价。 “你猜猜这鱼多少一条?”李从文一脸自得。 按条买的? 杨小央一愣,觉得一条一斤不到的样子,便试探地问道:“五文钱?” 他见李从文摇头,想想五文确实少了些,虽然这鱼已经快死了。 “八文钱?” 李从文一脸鄙视,“如此好的鱼怎么可能就这么点?原本一两四条,硬是被本公子要到了九百文!” 杨小央沉默地盯着木盆里的鱼,脸很黑,他还是高估了李大公子的本事。 鱼在木盆里一动不动,也不挣扎,而片刻过去,竟有一条肚皮往上一翻,死了...... 杨小央的脸更黑了,转身便走,不再看看着沾沾自喜地几人。 他们讨价还价的本事就跟这盆里的鱼一样,在精力最好的神志最清醒的时候都跳不出去,那眼中的景物便很难再变了,满眼都是面前这方寸之地,再生不出逃出去的心思。 除非有人把他们捞出去,但杨小央肯定是懒得管的。 “小羊小羊,你还没给我们做鱼吃呢!”小荼看到小羊走了便焦急地喊道。 “你从文哥哥本事大得很,让他给你们做。” 死鱼还有什么好吃的! 章一百四十五 刺痛 曲诏说是说等天黑再行动,杨小央却没想到一直等到了半夜。 今夜月光不算明亮,星光却是璀璨,天空中略显迷蒙的雾气依旧遮挡不住满天的星河。 江州城虽然没有宵禁,但此时街上也没什么人。杨小央猜要么是城中的人白天要花的心思太多导致晚上太疲惫,要么是这城里的晚上不太安全。 杨小央和曲诏走在街边的阴影里,曲诏说他轻功不好肯定是自谦。在杨小央见过的人中,轻功最好的应该就是方三了,但杨小央觉得曲诏的轻功比起方三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具体怎么样他也不懂,他只知道这两人走路都没什么声音。 此时两人都穿着夜行衣,杨小央难得能把夜行衣当夜行衣穿,此时竟隐隐有些兴奋,有种想要大干一场的冲动。 可惜他的魂魄时不时要刺痛一下,连带着他走路有时都要受到影响。 “火钳帮驻地在城东,帮内各种人都有,也各有生计,算是城内最乱的一个帮派了。”曲诏对江州城很熟,知道此时街上哪些地方可能有人,哪些地方多半没人。 他一边领着路,一边向杨小央解释道:“但这火钳帮虽乱,却依旧能存留如此之久多半是靠着他们帮主姚舜。这个姚帮主是个老江湖了,自八王叛乱之前便周游各地,结识了不少奇人异士,后来才带着他们留在江州发展,竟是在这各方势力眼皮底下成了一大帮派,当真不简单。” 杨小央咋舌,不禁感叹这姚舜的爹娘心也是够大,有幸与舜帝同姓也就罢了,还整个同名...... 火钳帮在城东,但不是最东面,最东面是几排小木屋,应该是靠打鱼为生之人住的地方。 火钳帮的驻地明显比边上渔村模样的房子气派许多,只是这气派并不能给人以肃穆庄严,反倒惹人烦躁。只因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宅院内传来的呼喊谩骂声,以及不断被吸入鼻内的一股难言的味道。 曲诏和杨小央躲在火钳帮大宅院外面的一颗树后,两人微微露头,看了眼门口正打瞌睡的火钳帮帮众。 “他们防备应该不算很严,杨道长您进去之后直接找到帮主姚舜的屋子潜进去,我就在此地接应你。一旦有不对便吹哨,我来制造混乱助你脱身。” 杨小央点点头,把背上的两根铁棍分别束在自己腰间两侧,以免相互撞击发出声音。 “杨道长你其实无需拿到什么真正的把柄,随意拿出一些簿册即可,切记保障自身安危!”曲诏见杨小央一副轻松的样子,又叮嘱道。 杨小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有经验。” 曲诏看着杨小央灵活的背影,总觉得不是那么放心。 晋升人仙之后,杨小央确实感到自己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力气大了,体内的灵气也多了。 他偷偷摸摸来到院墙的墙角,脚轻轻在地上一点便伸手扒住了墙头,见这处小院中有五六个人正在喝酒吹牛,各个伶仃大醉,没人注意到这边,便轻轻爬了上去。 杨小央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快步在墙上穿行,走过了几个外围的小院也没个人注意到他。 他来到宅院正中的一间房屋外,收敛气息隐在墙角的一颗树上,透过枝叶的间隙看去。 这栋房屋有两层,比其他的屋子都要高,一看就是重要的地方,而且此时这栋屋子没有火光,显然是个适合潜入的好地方。 杨小央刚想动身,一拍脑袋。 还跑进去干什么,用搬运术不就完了吗? 他想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聪明,看了眼四周,见没什么危险便探出神识。 杨小央的魂魄虽然少了一半,但不知是因为晋升人仙的缘故还是什么,总觉得自己的神识更好掌控了。 这栋屋子的一楼有不少房间,二楼虽然只小了一些,却是只有一间。 这样傻子都知道帮主住里面了吧? 杨小央的神识直冲二楼那间屋子,他也懒得探查屋内的摆设,在屋内扫了一圈,便感到床上躺着一人,可能年纪还不小。 杨小央估计这人就是姚舜了,长得与一般老人无二,并不健壮,生机也不算强盛。 杨小央没感觉到姚舜的枕边有什么东西,便又探向屋内的一张桌子上。桌上除了酒壶和杯子,竟然还有一封信,神识裹住它,便能感觉到这封信有点年头了。 桌上摆着一封好几年前的信?这也太奇怪了吧? 杨小央觉得这信肯定非同一般,于是运转灵气准备施展搬运术把它取来。 只是他刚刚把灵气裹住信,那来自魂魄的刺痛却不期而至。杨小央暗道一声糟糕,却也没法停下。 于是他再睁眼时,便看到手中多了半张桌子和半个酒壶,不过还好信拿来了。 但屋内还是转来了桌子倒地和酒壶碎裂的声音,他面前这栋屋子中的火光一下亮了起来,随后便是叫喊声,不一会儿整个大宅院里都灯火通明了起来。 杨小央叹了口气,随手把手上的桌子丢了,也来不及看那封信便收好。 他想起曲诏的交代,不慌不忙地把手放到嘴边吹了口气。 “嘘......” 这声口哨与做某些事情发出的声音很像很像...... 我堂堂人仙境界竟然不会吹口哨? 杨小央蹲在墙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本以为吹口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没想到事与愿违。 他不服气地又猛吹了一口气,他的一口气悠长,吹出的气也很多,连他脚下的瓦片都被吹走了一片,可惜还是只能发出嘘的声音。 要是某些人尿不出来的话,他这口哨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杨小央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当即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 运转灵气护住身体,赶紧跑! 杨小央也不跳下墙头,提了口气便沿着墙上飞奔。原本难得能有些用处的夜行衣这下暴露在火光中也就成了摆设,不过好在还能遮挡面目,事后应该能省去不少麻烦事。 杨小央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不用考虑遮掩身形后,不过片刻就冲出了火钳帮的大宅。 在门口树上接应的曲诏看到杨小央完好无损地出现松了口气,见后面一时也没有火钳帮的人追出来更是轻松了许多。 曲诏领着杨小央跑出一段路后才轻声问道:“我不是让你吹哨了吗?本想根据哨声所在帮你引开些人的,还好你没事。” “呵呵呵,我才发现自己不会吹口哨......”杨小央讪笑道。 曲诏嘴角一抽,觉得自己得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所谓的修仙之人。 杨小央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原本不会被发现的,是个意外。不过东西我拿到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被发现还真是意外,谁知道刺痛来的不早不晚,正好施展搬运术的时候来了。 曲诏接过信,一入手便皱了皱眉,感觉到这封信的纸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不过现在不是细看的时候,把信收好便领着杨小央回到了巡城司的宅子。 ...... 姚舜五十余岁,脸上皱纹不少,头发花白,连带着眼神也有些浑浊。他本身练得是横练功夫,如今年纪又大了,外家功夫给身体的损伤,加上早年闯荡江湖留下的伤痕时常让他浑身酸痛无比。 如今虽然已经将帮派中很多事务都交由手下打理,但毕竟一些大事还是要由他决定,所以他每天都早早睡下,以此养足精神。 今夜他本来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桌子翻到的声音还是让他惊醒了,毕竟感知危险的直觉还在。 他看着只剩了半张的桌子,又见地上酒壶的碎片明显少了一些,便觉得有些奇怪。 他制止了想要冲进来的帮众,在屋内走了一圈,确实发现有人进来过的痕迹,但屋内并没有少任何东西。 难道是来杀我的? 姚舜又觉得这不可能,来人的本事应该不大,没法无声无息地杀掉自己。 那人应该是另有所图,但为何要拿走半张桌子和半个酒壶? 这两个物件也没有什么特别,而且之前桌上也不曾放着什么东西啊? ...... 曲诏回到巡城司的宅子才彻底放下心,见杨小央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便叫住他,“杨道长,您不想看看这封信上写着什么吗?好像有些年头了。” 杨小央本是不在意的,但既然曲诏问了,听听也无妨。 曲诏把信打开,扫了一眼便要念出声,却又止住,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 杨小央见此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上面写了啥?” 曲诏没有马上回答,咽了口唾沫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又看了两遍信上写的东西才问道:“这封信是哪里拿的?” “在一个屋子的桌上拿的,那应该是火钳帮帮主姚舜的屋子吧。怎么了?”杨小央见曲诏如此反应也不禁有些好奇了。 曲诏一脸凝重地看着杨小央,一字一顿地说道:“火钳帮可能暗通任杀门!” 章一百四十六 眼前的景象 “火钳帮可能暗通任杀门!” 杨小央一颤,上前抢过那封信细细看了两遍,双眼微红。 他闭上眼,耳边是那日甲三在湖畔与他说的话,眼前是那个小院中的四具尸体。 他忘不了与任杀门的仇恨,他要替他那个没用的爹把仇报完。 曲诏见杨小央状态不对,又见他转身向屋外走去,急忙拦住,“杨道长你干什么去?” “剿灭火钳帮。” 曲诏被杨小央冷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为何?” “有仇。” 曲诏一听,再看杨小央的表情便明白了。 他沉吟了一下,轻声道:“这毕竟只是一封信,而且信上也没说是谁暗通任杀门,不可贸然行事。杨道长你不如把信给我,我再去查查,待查明了真相再言其他也不迟。” 虽然杨小央与他们都想剿灭火钳帮,但理由不同,自然也是两码事。 杨小央长吐出一口气,看了眼漫天的星斗,对着曲诏扯出了一个笑。 刚要把信交给曲诏,突然一阵微风吹来,杨小央鼻子一动,眉头一皱,又把信拿近了些闻了闻。 “怎么了?”曲诏疑惑道。 杨小央摇了摇头,信上有股子药味,他猜应该是火钳帮帮主姚舜留下的,毕竟年纪大了,吃药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把信交给了曲诏,转身回了屋子。 他决定睡一觉,方才脑中阵阵的刺痛实在太过猛烈了些。 曲诏看着杨小央略显蹒跚的背影,苦笑一声快步回了屋,他还得把此事上报,说不定还会传到杨将军耳朵里。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杨将军好像几个月不曾出过府门了。 次日一早,杨小央面色如常地陪着两个半人吃着早食,曲诏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进来了。 “等下流明帮帮主和总管要来,你们要见见吗?” 今日小荼特地早早地找到小羊,让他把昨日那几条鱼给烧了,所以她现在有了东西吃,自然是不愿挪动的。 李从文和鞠夜阑也不愿意,他们打算今日便离开江州城,前往城南边的庐山游玩,正在商量着该怎么去呢。 然而出乎几人意料的,杨小央竟然点了点头,直接跟着曲诏走了出去。 几人当即用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看向他。 “夜阑姐姐,小羊又被鬼附身啦!”小荼吐出一根鱼骨头,大惊小怪地喊道。 李从文脸色一白,“莫要胡说,哪来的鬼?”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去看看。” 几人听到鞠夜阑拍板,当即跟上杨小央,用欣赏长在沙漠中的参天大树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依旧是在大堂,总管袁磊扶着帮主姜淏走了进来,他看到与上次一样的场景,嘴角一抽,在姜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姜淏享受似的深吸了口气,摇头轻笑道:“每次来到此地与几位见面,在下眼中的景象都要壮美几分,幸甚至哉。” 几人看着他闭着的双眼,没有说话。 这人还真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呵呵,姜帮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商议?”曲诏不打算让姜淏接着描述他眼前的景象。 “姜某已经把建书院所需的一半钱财准备好了,只要贵司准备好便能开工。”姜淏被袁磊扶着坐下,笑得真诚,颇显儒雅。 “哦?姜帮主怎知我们会助你剿灭火钳帮?” 姜淏笑而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曲诏对姜淏还算了解,轻叹了口气,“火钳帮的事情我们还在查,估计还得过几日,不知姜帮主可否先把钱拿来?书院还是越早开工越好。” 姜淏并不因这个无礼地要求生气,反而点了点头,“曲大人说得对,等在下回去便从流明帮的地盘上划出一些,大人带着工匠前来便可。” 曲诏深深地看了眼姜淏。 杨小央见两人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刚要说话,就见外面进来一人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 曲诏惊讶地看了眼姜淏,对着来人点点头,便对几人笑道:“想不到我江州城的巡城司有一天也能有人来报官,还是姜帮主你底下的人呢。” “哦?”姜淏挑眉,“流明帮帮规严明,可不会肆意挑事。” “是否是挑事,见了来人便知道了。” 片刻,大堂外走进两人,杨小央几人不禁一愣,竟是范奉和隔壁寡妇的儿子。 范奉此时颇显迷茫,双眼无神,抿紧的嘴唇又显得他有些恐惧和悲伤,而那个孩子跟在范奉身后两步之外,低着头。 范奉走进大堂看了眼坐着的众人,见到几个认识的人有些惊讶,不过眨眼间又成了悲痛,跪下后哭喊道:“草民范奉,恳请几位大人为草民还一个公道!” 杨小央看着范奉这幅样子,以及他身后眼眶微红的孩子,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有何事尽管道来。”曲诏把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范奉说话时还有些哽咽,“昨日半夜我与隔壁云掌柜出去进药材,却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火钳帮的人。那人在早晨已经来闹过事,估计是被我喝退心有不甘,趁着夜里来报复。我与他起了争执,却被他打晕,一直到清晨才醒过来,然而却发现那个火钳帮的人和云掌柜都倒在了地上。已经没了......没了呼吸......” 范奉勉强说完后已经泣不成声,而他身后的孩子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里最熟悉范奉的应该就数李从文了,他也见到了昨日的情形。 他当着曲诏和姜淏的面站起身,对着范奉说道:“你放心,本公子替你查个明白!” 查是一定要查的,曲诏是巡城司的人,办案是本职。 而姜淏是流明帮帮主,也理应给有他们罩门的商贾提供帮助。如今他们下面的商户被杀,自然也是要查清楚凶手的,事后的报复也一定少不了。 “在下的同僚已经封了路,我们不妨现在就去看看,应该能找到线索。” ...... 范奉遇到火钳帮帮众的地方离他的茶铺不远,此时已有几个带刀的武侯和不少流明帮的帮众拦在了路口,不让行人过去。 流明帮的人看到姜淏和袁磊走来,都异口同声地抱拳行礼,“见过帮主、总管大人。” 可见其纪律严明。 反倒是巡城司的人随意很多,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便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几人来到两具尸体前,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看来应该是死了半个时辰以上了,不过尸体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李从文看着昨日才刚刚见过两人,不过一日就变成了尸体,感慨肯定是有的,但要说是什么感慨,不爱读书的他自然也是说不出的。 范奉上前几步跪在了已经死去的妇人旁边嚎啕大哭了起来,佝偻的背影微颤,惹人心疼。 而妇人的惊讶依旧挂在脸上,生动到让人以为她还活着一般。 那个妇人的孩子站得远远的,依然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母亲看,明明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却倔强地没有留下眼泪。 小荼看了他一会儿,拉了拉杨小央的衣袖,“他真可怜。” 杨小央差点想说你也不差,赶紧住口,转而说道:“确实。” 在场的几人中只有鞠夜阑懂医术,她上前看了一会儿两具尸体,向周围的人问道:“两人身上的都是刀伤,应该是被匕首所杀,可有发现凶器?” “没有。”曲诏被抢了活干也不在意,他比较擅长居中调度,不太擅长查案。 号称要还范奉一个公道的李从文也上前查看,只是看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众人便也没理他。 鞠夜阑又道:“男子身上有五处伤口,但只有一刀是致命伤,而云掌柜身上只有一处刀伤,直中要害。” 这时李从文突然严肃地说道:“那五刀中的致命一刀是第二刀。” 在场的人知道李从文底细的不多,见他的表情都信以为真,便等着他解释。 不过杨小央等人是知道的,觉得他多半要放个屁出来。 “你怎么知道?”鞠夜阑疑惑。 “感觉。”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却见鞠夜阑竟然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是这样,依照出血量来看,可能确实是第二刀才刺到了要害。” 杨小央张大了嘴,这也能感觉出来?你是不是被捅过有经验啊? 此时姜淏听完袁磊在他耳边的窃窃私语,点了点头,闭着眼轻声道:“如果面对一个背对你的人,第二刀才刺到要害,那么可以看出行凶之人要么情绪不稳定,要么武功不太高。 而且这火钳帮的人并未拔刀,显然没有想过行凶之人会动手,没有一点防备,这从两个尸体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两人都太过惊讶。” “那到底是谁杀的他们?”李从文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问道。 姜淏顿了顿,听了听范奉的哽咽声,微微一笑,“各位不妨闭上眼睛,好好看看眼前之物,看看这缓缓流淌着地血河,真相便在其中。” 除了袁磊,众人都一脸懵地看着他。 姜淏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片刻才轻声道:“解决问题未必要找到真相。是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因为火钳帮死了。” 他说完便在袁磊的搀扶下走了。 章一百四十七 开开门 姜淏能下个结论便潇洒地走了,曲诏却不行。 他见范奉悲痛的脸上露出果决和愤怒,对着姜淏的背影喊道:“姜帮主,我想加入流明帮!” 姜淏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大笑了三声,当即有流明帮的帮众递给了范奉一张纸,纸上写着帮规,只要写上自己的户籍再摁个手印便算加入。 范奉把那张纸紧紧拿在手里,低下头咬着牙,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而那个孩子依旧只是盯着前方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杨小央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仇恨已经填满了他的身体,亦如当时自己面对甲三。 他上前拍了拍范奉的肩膀,“真凶还找吗?” “找。”范奉的声音沙哑低沉。 杨小央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两人死前都很惊讶,显然不曾想到凶手会动手杀人,那我猜这两人应该认识这个凶手。范大哥,你可有猜测?” 范奉想了想,摇了摇头。 杨小央知道他是老实人,不会无缘无故猜忌别人。 于是他便在几人惊讶地目光中沿着这条街走了一圈,不时弯腰细看角落里是否有血迹残留,不时凑近一些地方闻闻味道。 鞠夜阑却是看着还未回过神的范奉若有所思。 可能只有小荼能真正理解杨小央,但她没有跟着杨小央找,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从身上拿出糖果伸到那个孩子面前,“我叫小荼,你叫什么?” 那个孩子抬头,看着比他高,脸却显得年纪比他小的小姑娘,再看向她手上的糖果,终于哭出了声,“我叫姜淳。” 这种迷茫的声音小荼已经听过很多次。 ...... 众人在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蛛丝马迹,仿佛杀害两人又打晕范奉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尸体能看出的东西已经都看出来了,曲诏在范奉的同意下将云掌柜葬下了,而那个火钳帮的帮众则被送回了帮派。 李从文还心有不甘,毕竟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他提议在江州城再停留几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杨小央也有想知道的事情没有知道,有想做的事情没有开始做,他自然也是同意的。 两人难得意见相合,便又住了下来,期待着不同的真相。 这一日,李从文又带着鞠夜阑和小荼前往范奉的茶铺,试图从范奉口中了解得到更多消息,毕竟他虽然被打晕,但肯定知道些什么。 范奉的茶铺本就没什么人来,加上心爱之人逝世,人显得有些消沉,脸上憨厚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对于茶铺的打理也不如以往了。 李从文用袖子掸了掸座椅上的灰尘,看了眼坐在柜台后发愣的范奉,以及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姜淳,轻叹了口气,“老范,可有记起在你被打晕之前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荼趁着几人说话,跑到姜淳边轻轻坐下,没让机关身体与木椅撞击发出声音。 她看了眼姜淳面前摆着的一盒糕点,应该是糕点铺里买的,极为精致,应该价钱不菲。 “范叔叔对你真好。”小荼咽了口唾沫,拿出两串糖葫芦分给了姜淳一串,自己吃着一串,还模仿着杨小央的语气说道,“糖葫芦不能多吃,一天最多只能吃一串,不然会牙疼!” 姜淳默默接过糖葫芦,微微转头看了小荼一眼,面色微红地将桌上的糕点盒子推了推,才咬下一颗糖葫芦。 小荼除了听姜淳说过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再没听到他过说话,所以她说了很多一路上的趣事,希望能听到姜淳说些什么。 可是姜淳一直都是默默地听,最大的反应估计就是吝啬地微扬嘴角,算是表示开心。 几人一直说到下午,可是也没能从范奉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范奉说的多半是他与云掌柜的过往,每个字都体现着他对云掌柜的爱意。他也时不时看向正在听小荼说话的姜淳,眼中的温柔怜惜都要流淌出来。 几人离开时,李从文转身看了眼已经关上了的药材铺子,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机会找到杀人的真凶了。 ...... 与此同时,杨小央正坐在曲诏的小院内,看着来来往往的飞鸽,听着巡城司在城中得到的消息。 “这几日流明帮与其他帮派往来密切,又趁着建书院的风声在城中各处招人,其帮众几日内多了近两成,其野心昭然若揭啊。”曲诏看着手中的纸条,轻叹了一声。 杨小央不懂这些,他关心的是任杀门的事情,“可有查到是谁勾结任杀门?” “没有,只知道有人勾结,不知是谁,也不知有几人。” 杨小央沉默了一下,“你们准备何时动手?” “司丞大人说,五日后正午,配合流明帮剿灭火钳帮。” 杨小央起身,目光低垂,“如果我现在去找姚舜问个清楚,是否会影响到你们?” 曲诏苦笑,“影响倒是不会,不过你一个人去未免太过危险。” “不危险,他们伤不了我,不过你不怕我打草惊蛇?” 曲诏又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空中的云朵,厚重得仿佛要掉下来一般,“这城里的人不会跑,他们已经看不到别处了。这几日火钳帮也不是没有动作,我同僚发现他们也与城内的几个大家族有所往来,估计也有所准备。” 他见杨小央不以为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杨道长可否等五日之后再与我们一同前去?若是在下的同僚有难,在下希望杨道长能出手相助。” 他知道杨小央懒,若是火钳帮与任杀门没有勾结,他多半是不会去掺和的。 其实他也不认为两者之前会有什么关系,毕竟前些年查得紧,这么大一个帮派不可能到现在才露出马脚。 而且他觉得,这封信来的实在太巧了些,怕是其中有蹊跷。 杨小央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虽然心急,但到时候若是能救下一两个巡城司的人也不错,毕竟他们为鸣武出力不小,而且有人帮忙他也更省力些。 ...... 时间一晃便是五日后,这五日并没有找出杀害云掌柜和火钳帮帮众的真凶,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一日的上午,空中乌云密布,本应明媚的早晨仿佛黑夜一般,连温热的夏风都萧瑟了一些。 曲诏与城内巡城司的武侯共三十余人,在街上贴满了告示,大意是说火钳帮作恶多端,他们要联合城内帮派奉旨讨贼。 这一消息片刻便散满了全城,一时城内的气氛压抑了许多,有人欣喜有人愁。 杨小央跟在巡城司后面,感受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发愁地思考着下一句是啥来着。他看了眼李从文几人,觉得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不问了吧。 城内精明的人很多,不过半日,城东火钳帮大宅附近已经没了人,显得自己十分配合官府的行动。 他们到时已有不少流明帮的人围住了大院,杨小央粗略一看大约有两百人,大多身着蓝色布衣,也有不少穿其他衣服的,估计是找来的帮手。 杨小央交代李从文几人去远一些的酒楼上看,并交代几人若是有危险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包保重自己。 李从文几人没有意见,只是小荼问了句:“小羊你去干嘛?” 杨小央把背上的两根铁棍接上吗,随意挥舞了几下,笑道:“曲大哥托我帮帮他们巡城司的人,他们若是有危险,我就尽力救一下。” 小荼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杨小央走后空荡荡的酒楼就安静了下来。 几人来到床边看向不远处的宅院,以及院外密密麻麻的人,合着天上的黑云惹人心烦。 火钳帮的宅院大门和外墙已经被加固过,门后墙头也不时能看到人头攒动,显然有所防备。 杨小央来到宅院外的街上时,曲诏正和流明帮总管袁磊说话。 “你们姜帮主怎么没来?” “帮主说他不愿见到眼前的美景被血光沾染,便坐镇帮内。”这还是杨小央第一次听到袁磊讲话,他的声音不似身型那般健壮,反倒有些轻柔。 曲诏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你们来的人比说好的多。” 袁磊微笑,脸上有些淡淡的傲气,“帮主找来了不少帮手,这样也能减少些伤亡,曲大人难道不愿如此吗?” 曲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对着身后点了点头,便听战鼓声起。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伴着兵刃拔出时的震颤声,围在院外的人便一拥而上。 又听别处喊杀声起,大宅院已是腹背受敌。 然而宅院被加固过的大门后明显有人顶着,几个流明帮的人冲在上面没有撞开,只是他们没有器械,只好靠人力。 总管袁磊推开门前的几人,扎下马步沉肩拧腰一声断喝,便一掌拍在门上。门后传来了木板断裂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显然他的内力相当浑厚。 虽然门没被打开,但也不过几掌的事情。 袁磊深吸了口气,又连拍数掌终于拍开了门,门后的人也吐血倒地。 他刚要带着帮众一拥而上,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人。转头一看,边上的墙上已经破了个大洞,足以让数人通行。 袁磊嘴角一抽,你们进去了怎么不叫我? 章一百四十八 老大老二老三 我叫范奉,在我小时候邻居总说我很老实,所以他们也喜欢想叫我范老实。 “老实,城南的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吧!再叫上云朵!”喊我的人叫姜淏,连上他口中的云朵便是我在江州城最好的朋友。 我们都是孤儿,住在一间茅草屋里,很穷,但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快乐。 姜淏的眼睛不算大,但却很有神,他也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他会带着我们在城南的林子里找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拿去城里药铺卖。要是遇到欺负我们的人,姜淏也能靠着一张嘴说退他们。 可以说我们能在江州城这个地方活下去,多半是靠他。 总之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 我喜欢的云朵也是。 云朵是个腼腆的女孩子,每次我们出去玩闹,她都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面带微笑。 实在忍不住要大笑的时候,也会用手遮住嘴。 总之我们的童年虽然艰苦,但真的很快乐。 后来我们长大了,姜淏用我们这些年攒下的钱在城里开了家小药材铺子,让云朵待在铺子里,姜淏就带着我去城南山里采药。 姜淏说江州城奸商太多,所以我们不能做奸商,要做这城里不多的好人。 我不理解,但我觉得他说的肯定对。 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铺子虽然有些偏僻,但生意还是越来越好,口袋里也多了些钱。 姜淏提议在药材铺子边上再开一家茶铺,专门卖用药材泡茶的茶铺。他让我当掌柜,还专门请人给茶铺写了副字,叫老实茶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也没拒绝,因为我知道姜淏会教我。 不过每天晚上算账的时候,姜淏总会敲敲我的脑袋。 “老实啊,不会算账可不行啊,总不能一直让我帮你算吧?” 我挠挠头傻笑。 “诶,老实啊,这壶茶怎么只卖了一文钱?不是说好两文的吗?” “这客人说这茶料子放的不足,不愿多给。” “哎呦,老实啊,你是真老实,料子是你放的,足不足你心里没数吗?”姜淏哭笑不得。 我挠挠头傻笑。 “这样,你明日稍微少放些,你这样放也确实不好喝。”姜淏提议道。 “好。” 我虽然这么答应着,但每次泡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放了许多,不过姜淏也没再说我,只是感叹一句不愧是你。 事实上姜淏从没对我们说过重话,要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也总是笑着说:“没关系。” 我们平日里不常出去走动,最多也就是和邻居聊聊天,因为我们都觉得我们和城里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几年过去,我们都长大了。 不出意外姜淏和云朵成婚了,后来还生了一个儿子,看着他们一脸的幸福,我也高兴。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日我和姜淏从山里采药回来,却见云朵站在药铺门口,怀里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而她面前还有一个健壮的男人,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的大刀,一脸凶悍。 “我管你有没有给过流明帮钱,现在赶紧把钱给大爷,大爷给你们发个罩门,以后有事找我们洞口帮!不然,哼哼......”壮汉不耐烦地骂道。 姜淏交代我先不要过去,独自走到大汉面前,微笑道:“大哥,咱们都是小本买卖,现在确实没钱。要不您宽限两日,两日后我们再多交一成,您看如何?” “不行,我不管,我现在就要钱!要是交不出钱,就拿人抵债!”大汉说话时看了眼姜淏身后的云朵。 姜淏对着云朵摆了摆手,云朵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孩子咬牙跑进了铺子。 “这位大哥,流明帮已经给我们铺子发了罩门,你在这闹事不怕被流明帮报复吗?”姜淏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哼,等流明帮的人到了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什么用?”大汉显然有所依仗。 这时姜淏突然冷笑一声,“哼,实话告诉你,隔壁范掌柜早已去流明帮报信了,我看看时辰应该就快来了,你若是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我躲在一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惊叹于姜淏的智慧和胆量。 大汉面色一变,惊疑不定地向边上茶铺里看了一眼,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觉得就此退去面子上不好看,蹭的一声抽出大刀,恼羞成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我一惊,却见姜淏一点不惧,朗声道:“你砍我有何用?届时流明帮向你帮报复,若是因你两帮起了冲突,你担待得起吗?” 大汉一滞,冷哼一声便收起了刀走了。 我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原地等着,直到姜淏给我打手势我才走过去。 云朵也走了出来,我本想说还好有惊无险,就见云朵脸上有一个红红掌印,在她白皙的肤色下尤为明显。 姜淏这才看到,一脸惊怒。 云朵却笑了笑,“没关系。” 姜淏咬着牙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复杂,愤怒、悲伤、愧疚各种都有,但他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回了铺子里。 我知道他一定在想着什么,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云朵看到我这副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关系。” 我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用他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我,见我看去便把眼睛瞥到一边。 我笑了笑,这个孩子长大了一定和云朵一样温婉,哦不对,他是个男孩,应该说是腼腆? 我们对姜淏都很放心,每次他都有好办法解决问题。 三日之后,姜淏把我们叫到了药材铺的后屋。 屋内摆设简单,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 姜淏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着眼,脸上的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却觉得他变了。 “我决定加入流明帮。”他就这么淡淡地说道。 “我们也去吗?”我并没有不安,我相信他。 “不,我一个人去。”姜淏说完就站起了身,没有像以前一样告诉我们理由,而且他依旧闭着眼。 “那我们该怎么做?”我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你们?”姜淏没有睁眼,因此也没有转头,“你们好好活着就行了。” 我不明白姜淏的意思,云朵也不明白,但我们都没再问,沉默地看着姜淏摸着墙壁走了出去。 姜淏在铺子门口停了下来,已经有个人在门口等他,扶住了他的手。 姜淏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人有两双眼睛,把这两双眼睛都闭上,才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才能看到更美的景象。” 他留下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走了。 云朵脸上虽然全是泪水,但依旧轻笑着对我说:“没关系。” 亦如姜淏一般。 而她怀里的孩子也依旧不吵不闹,盯着店铺的门口,看着他的父亲离去。 姜淏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后我也去流明帮找过姜淏,得知姜淏在帮中的地位已经很高,但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不认识他。” 我回到药材铺子告诉了云朵,云朵依旧微笑着。 “没关系。” 云朵强颜欢笑,她怀里的孩子依旧不吵不闹,用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我。 明明他们应该更加的悲伤,我自己却留下了眼泪。我不仅伤心欲绝,我还生出了恨意。 不仅恨姜淏的绝情,还恨自己没用,没法做到姜淏能做到的事情。 我太笨,太老实。 之后来我们店铺的人越来越少,连带着整条街都寂静了些。 我听说是姜淏指使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我想报复他。 然后有一天,一个声音从我心里传出,略显轻佻。 “听说你需要我?” ...... 这个住在我心里的人我叫他老二,他跟我完全不一样。他聪明精明,会算账,能帮我想办法。 就跟姜淏一样。 但他一直出不来,只能待在我心里,只有我同意他才能控制我的身体,我想让他回去他就得回去。 所以在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把他放出来,也不用怕他做坏事。 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报复姜淏,报复那个抛弃了云朵母子的那个人。 但我觉得仅靠我跟老二还不行,毕竟我要面对的是一整个帮派。 “我可以帮你在弄出个人来,就叫老三好了。”有一天老二在我心头随意地说道。 “什么意思?” “我可以把你心里悲伤、愤怒、委屈等等各种不好的情绪传给老三,让他替你承受,再让他替你练武,有了如此刺激必然事半功倍。虽然这样练出来的武功不会高,但毕竟你也不用练成天下第一不是?够用就行了。” 在我心里老二和他口中的老三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愿把自己的不好传达给别人,但一想到姜淏对云朵母子的所作所为,我只觉心中的愤怒要冲出胸膛。 我一狠心便答应了。 于是我刚刚生出的怒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保持清醒对你更有帮助。”老二轻佻的声音在我心头响起。 我知道我心里又多了个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如果要一直饱受着世间的不快,估计以后是个阴沉的人吧? ...... 老三出现以后我确实轻松了很多,我不知道老二是怎么把我负面的情绪传递给老三的,我知道我在享受这种轻松的时候心有愧疚。 城内帮派很多,要弄一本武功秘籍来并不难,弄来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不过一本匕首的用法略解而已。 我本来想自己练,后来发现老三练功的速度比我快很多,老二便劝我交给老三就好。 随着老三的功力却来越强,我们做了一个计划,并不详细,有很多空白没有填补。 但让我担心的是,老三从来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完成老二交给他的任务。而且他出来的时候我的意识会变得模糊,有时候甚至会失去意识。 不过老二让我不用担心,说老三的负面情绪发泄掉就没事了。 老二比我聪明很多,所以他的话我很相信。 在准备计划的这段时间里,每日白天我就待在店铺里,偶尔回去隔壁看看云朵有什么需要。 云朵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过她的儿子倒是一天天长大。这孩子果然不出我所料,腼腆得很,一看到我就要多到云朵身后,羞红着脸不敢看我。 白天一般没什么客人,我和老二有充足的时间去完善计划。 而半夜老三练完功以后,老二会让我去城里逛逛,尤其是各个帮派的驻地,看看能否打探到什么消息。 有一次我与一个帮派的人闲聊时听到了一个消息,江湖上有一个杀手门派叫任杀门,只要给钱就能替你杀人。 皇帝都能杀。 章一百四十九 老实啊老实 皇帝都能杀? 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也动了些心思,但老二劝我不要直接雇杀手,说这样的报复没有意义。 我觉得老二说得对。 不过老二还是联系上了任杀门的杀手,暗中给与了任杀门支持,为任杀门的杀手提供情报和物资并留下了信件。 他说这些信件以后会有机会用到。 不过这个机会要慢慢等待。 当时流明帮在江州城并不是什么大帮派,然而有一天城内传出了消息,流明帮有了新帮主姜淏,并和巡城司搭上了线。 我从未怀疑过姜淏的才智,所以我并不惊讶。 但我很愤怒。 姜淏明明成了一帮之主,却依旧对云朵和他的儿子不闻不问,我们店铺的这条街上也依旧空荡荡,仿佛姜淏已经抛弃了过去,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就是从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天起。 可惜我没法愤怒,我刚刚起了这些念头,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被传给老三了。 老三是个可怜人,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想法。 又几年,杨大将军带兵踏平了任杀门,将任杀门划为叛逆,还颁布了侠义令。 杨将军是我敬佩的人,我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而老二却说没关系,之后不再与任杀门联系便是。 我觉得老二说得没错。 又几年,流明帮传出消息,要在城中帮助官府建书院,并且要对付火钳帮。 老二说机会来了。 他控制着我来到一个依附于火钳帮的帮派,对着他们的一个帮众透露了一些消息。那人听了,之后果然跑去了火钳帮,唆使火钳帮的人让他去云朵的药材铺闹事。 老二又控制着我把火钳帮的帮众唬退,说这样夜里他一定会来报复,让我去约云朵半夜出去采药。 到时候让老三动手杀了那个火钳帮的人,就能用他做加入流明帮的投名状。 我不想让云朵去,也不想让云朵看见我杀人的样子,但老二说云朵去了,那个火钳帮的人才更可能来。 我觉得老二说得有道理。 老二还说在这之前还要去一趟火钳帮,把之前与任杀门的通信放到老帮主的屋内,至于巡城司能不能发现就要看天意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老二说这样流明帮与火钳帮开战时,他们的人才会去得更多,帮内守备空虚,方便我得手。 我这才想起我是要去报复姜淏的,才想起我是想杀了他的。 即使我心里没有恨这种感情,这个念头却从未消失过。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 潜入火钳帮很顺利,火钳帮各种人都有,不过大多是狠辣之辈,也贪图享逸。 一入夜火钳帮的大院便都是醉酒之人,即使老三轻功不好也没出什么茬子,虽然在帮主姚舜的屋内留下了痕迹,但老二说没关系。 半夜时分,我和云朵走在街上。初夏的夜不算凉爽,我却觉得尤为凄冷。 因为知道等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我没让姜淳跟着。想到那个腼腆的一看到我就羞红脸的孩子,我不禁温和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云朵问我。 我刚要说话,就见街上的转角处走出一人,正是今早来的那个火钳帮的人。 我把云朵拉到身后,老二便与他吵了起来,然后老二让我放出老三。 我依言照做了,却感觉到了不对,我的意识瞬间退到了我的心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感到了恐惧惊慌,我感到了迷茫无措,看着眼前比黑夜还要漆黑的牢笼,我冲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朝阳刚刚升起,而我手上拿着匕首。 我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干收好,见那个火钳帮的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感觉到了庆幸。 云朵呢?她看到我杀人会不会怕? 我转身,却见她也倒在了血泊中。 “怎么回事?”我不敢相信,眼泪一下就止不住涌了出来,冲到云朵旁边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看着一地已经凝固的暗红,怒喝道,“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刚才老三出来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意识。”老二顿了顿,“你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愣了好久才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巡城司。 我要报官,我要查出真凶! ...... 李大公子出身名门,杨小兄弟修仙,鞠道长饱读道经,这几人都不是一般人,但他们查不出。 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尽力了。 但姜淏却一点悲伤都没有,仿佛不认识我们一样,竟然还说真相不重要!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宏图大业,满脑子都是他眼里的东西! 我要报仇,连带着云朵的仇一起报还给他! 我怀着满腔的怒火等待着两帮开战的日子,不过让我欣慰的是,姜淳还算坚强,虽然也看得出悲伤,但应该能挺过这一关。 ...... 流明帮的大院外,我穿着蓝色布衣,怀着满腔的怒火敲响了大院的门,而我身后跟着姜淳。 姜淳没什么表情,黑不溜秋的双眼看着地面,仿佛要沉下去一般。 片刻门就被人就开了一条小缝,待看清了来人才把门打开,把我们放了进去。 “我想见你们帮主。”我的身子有些住不住颤抖,眼睛也有些酸涩。 “帮主等候你多时了。” 那人领着我和姜淳来到一屋前,敲了敲门便走了。 我一把推开门,见姜淏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着眼,面带微笑。 屋内摆设简单,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和他们的屋子一样。 我带着姜淳坐下,终于控住不住脸上的怒意,指着姜淏。 然而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姜淏叹了口气,闭着眼轻笑道:“老实,你是来杀我的?” “你还认得我?那云朵和你儿子呢?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我听着这个许久未曾从此人嘴里说过的称呼,拍着桌子喊道,“现在云朵都死了!你却一点也不关心!你对得起她吗?” 姜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唇微颤,“我对不起你们。” “云朵被谁杀了都不知道!我想报仇都没办法!”我一边怒骂一边流泪,“你闭上眼睛看到了眼里的东西,你却忘了眼前!你这个畜生!” 我看到姜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以为他是哑口无言,便更觉得生气。 “老三,出来杀了他!”我在心里喊道,然而没有反应。 我又喊了几遍,老二却说话了。 “老三不行你自己动手吧,反正他是个瞎子,没什么好怕的。” 老二的声音依旧轻佻,好像还隐隐有着期待。 我脑子里只有报仇,当即拿出匕首,一刀捅入了姜淏的心脏。 血瞬间染红了我们的衣衫,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 在一片殷红中,我看到姜淏挣扎着抬起了手拍了拍我。 我抬头看向他的脸,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微笑着对我说:“没关系。” 什么意思? 我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老大,老三已经没了。”老二轻佻的声音突然在我心中响起,“呵呵,被我吃掉了。” 什么意思? 突然我眼前一黑,我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牢笼中。 “老大你可真笨啊,现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老二一阵大笑,“老大啊,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要帮你做那么多麻烦事吗?” “为什么?” “你以为你能随时把我叫回去就能控制我了是吗?你以为这个笼子能一直关住我是吗?”老二的声音癫狂了一些,“其实我早就知道,只要毁掉你,我就能把身体夺过来。那么怎么毁掉你呢?” 我看着包围我的黑暗,看着厚重得如同浓墨一般的黑暗,突然想到老二是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的。 “你太笨,所以你不知道姜淏假装不认识你们是为了保护你们。 你太笨,不知道他在帮派里的地位越高,敌人也就越多。 你太笨,不知道别人一旦知道你们和他有关系,他们就会对付你们。 你以为别人叫你老实是在夸你吗?是在说你太笨啊!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还想报复姜淏,真是笑死我了!” 我看着满眼的漆黑,止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 我好像明白姜淏死前为何要说这句话了。 “还有还有,你知道我是怎么吃掉老三的吗?”老二癫狂的声音又起,“我和老三毕竟是你造出来的,究其根本那还是你。我要用姜淏毁掉你,那么该用谁毁掉老三呢?哈哈哈哈!”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我睡去的那个夜晚。 意识是没法流泪的,我只能嘶吼,我也不知道我吼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之后改怎么办。 突然,一抹光亮出现在了这漆黑的牢笼中,我竟然睁开了眼。 不过一睁眼我便感到了剧痛。 我看着握着匕首捅入我心口的姜淳,感受到了我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要杀我娘?” 原来你看到了啊,你个不爱说话的小家伙。 “对不起。” 我说完便倒了下去,与姜淏倒在了一起。 到头来错的只有我一个人啊...... 章一百五十 分赃 江州城东上空盖着一朵黑云,仿佛想将下方的惨叫和厮杀声压回地上。 杨小央一掌在墙上拍开一个洞,便提着棍子冲了进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抓住姚舜问明真相。 他本还想四处找找,没想到姚舜就站在人群正前方,一脸平静地看着冲进大院的人。 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戏舞,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合着背后的黑云颇具威严,让流明帮的帮众不禁身形一滞。 他们看着这老人,才想起这位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数十载,是个狠得不行的狠人。 再看看带他们冲进来的那人,虽然一掌就拍断了外墙很让人惊讶,但他的形象和气势实在和那老人差太多。 背着根乌漆嘛黑的铁棍,衣着也毫无亮点,关键是气质跟个农户一模一样,走路还要时不时趔趄一下,当真一言难尽。 杨小央才不会想那么多,他一想到面前这人可能是任杀门的帮凶,轻哼一声便冲了过去,好像看不见姚舜背后站着的人。 火钳帮都是些狠辣之辈,而且什么人都有,才不会管你什么江湖道义。他们见杨小央一人直冲而来,而他身后的帮众还在愣神,当即越过姚舜,一拥而上。 姚舜依旧负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打斗。 流明帮的人见杨小央瞬间被人群淹没,才反应过来,提着兵刃冲上前,然而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只见他们身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中,每隔片刻就会有人从空中飞出来,就跟毽子似的,啪塔一声落地后就弹不起来了,倒在地上还能哼唧的那都是少数。 流明帮的人又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把人当毽子踢? “你说我们还上不上?” “上吧,我们光看也不是个事儿啊。” “但我看那人好像不需要帮忙的样子,要不我们绕过去找姚舜吧?” “姚舜虽然年纪大了,但我们不一定打得过啊。” “那去别的地方吧,咱们兄弟可能在别的地方挨打呢。” “那前面那个人不管他了吗?毕竟是咱的帮手啊,好像还是巡城司的人。” “唉,走吧走吧,人家看样子厉害着呢,打几十个不是问题,咱们万一给人家添乱就不好了。” 流明帮里的人本来大多都是老百姓,厉害点的也就是地痞流氓,会武功的就那么几个,跟火钳帮本来是没法比的。 这次要不是有巡城司壮声势加上他们人多,他们还真打不过火钳帮。 流明帮的几人在后面聊了一会儿,就让还真走了...... 被包围在人群里的杨小央一开始运转灵气护住身体,手上的棍子乱抡,毕竟他不会武功,更不会棍法,只能这么干。 后来才发现这多人乱战还真不需要多想什么,尤其是他,晋升人仙后各个方面都比常人厉害几倍。 他的棍子本就比别人的兵刃长一些,只要见有人躲过棍子近身,立马回棍打去就行。背后么任由别人打,也破不了自己的护体灵气和人仙体魄。 于是杨小央第一次感觉到了武林高手的风采,打着打着就打爽了,一棍子就能打飞一人,没过多久火钳帮的人就都躺下了。 他定了定神,想要对着身后流明帮的人露出自信的笑容,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就个袁磊总管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一个就一个吧,杨小央刚要微微一笑,魂魄就刺痛了一下,连带着他的脸都扭曲了。 “小兄弟也是练的外家功夫?”杨小央正想挽回自己在袁磊心中的形象呢,就听姚舜道。 杨小央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对着姚舜冷哼一声,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被当做高手,不装一下还是太可惜了。 “区区仙家手段,不足挂齿。” “呵呵。”姚舜轻笑了两声,“老夫游走江湖几十载,焉能被你这小娃骗到?” 杨小央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厉声问道:“我问你,火钳帮是不是暗通任杀门?” 姚舜皱眉,花白的胡须在温热的夏风中飞舞,“任杀门乃鸣武叛逆,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行此等事。” 杨小央见姚舜一脸严肃,不似有假,但想到姚舜毕竟是个老江湖,骗个人跟吃饭喝水一样。 他见袁总管走近,低声问道:“他有没有在说谎?” 袁磊是个武夫,不懂这些,说是总管,其实大多数时候也就是替帮主传命并震慑帮内宵小罢了。 他看了杨小央一眼,“你不是有仙家手段吗?看不出来吗?” 我要是会仙家手段还问你? 杨小央看了袁磊好几眼才确定他不是专门来拆自己台的,顿了顿,又向姚舜问道:“可是在你屋内发现了与任杀门互通的信件,你如何解释?” 姚舜到底是老江湖,一听杨小央的话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有人潜入了我的屋子,把暗通任杀门的罪名嫁祸给了我。” “谁干的?” “不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姚舜笑了笑,“你信不信与我何干?今日我火钳帮怕是渡不过此劫了,且莫要废话,动手吧。” 杨小央刚要上前,被袁磊拦下。杨小央疑惑地看向他,却见袁磊一脸严肃,还隐隐有着兴奋。 杨小央明白了袁磊的意思,默默退到了一边。 耳朵微动,发现宅院中的喊杀声依旧响亮。看了眼袁磊,觉得他怎么也是一个大帮派的二把手,应该不至于被姚舜两下干掉,便跑向了别处。 他可还记得曲诏要他给巡城司的人搭把手呢。 火钳帮人虽狠辣,而且基本都会武功,但架不住流明帮人多,还有不少别的势力的帮手敲闷棍,所以伤亡很大。 不过流明帮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因为一旦发现对方还有反抗的余力,刚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以后便会害怕,变得畏手畏脚。 杨小央懒得管两帮打得怎么样,在他看来两个帮派都算不上好人,所以他努力地找着巡城司的身影,但找了半天也没瞅见一个。 不会都被干掉了吧?不至于吧?巡城司的人应该武功都不差才是啊? 正在杨小央疑惑的时候,突然看到旁边屋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杨小央看去,那人竟是曲诏。 “杨道长,快进来!”曲诏对着杨小央挑了挑眉。 这间屋子毫不起眼,也只有一层。杨小央翻了进去,发现巡城司至少有一半人在这里。 “你们这是?” 曲诏奸笑一声,搓了搓手,“外面大局已定,咱们来捞点好处。” “什么好处?”杨小央环视一圈,没发现屋内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曲诏指了指屋子的一个角落,媚笑道:“那里有个暗门,估计底下有好东西,但我们找不到机关,还要杨道长您出手。” 杨小央看着屋内十几张挂着奸笑的脸,觉得江州城的巡城司真是没救了。 “怎么弄?直接打碎?”杨小央走到角落,用脚踩了踩,还真传出了空洞的回响声,但表面毫无破绽,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发现的。 “对对对,直接打碎就行了,房子塌不了。” 杨小央不再废话,深吸一口气,运转灵气一棍敲下,一个大大的破口便出现了,连带着边上的墙壁都裂了个洞。 “杨道长当真了得,里面的财务你我三七。”曲诏看着连着地面的梯子,嘿嘿一下便钻了下去。 杨小央也跟上,曲诏已经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火把。 环视一圈,这间地窖内全是一个个木箱,另一巡城司的人拿出铁签两下就打开了锁,可比方三快多了。 木箱里大多都是银两和铜钱,还有不少名家字画。 杨小央难得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没见巡城司的人一个个口水都要溜下来了吗? 屋内几十个箱子,也就两箱装着银子,大多都是铜钱。 杨小央矜持地干咳了一声,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也不用三七分了,字画铜钱都给你们,我只要银两。” 曲诏大手一挥,便有两人抽出了横刀。 杨小央还以为他们要黑吃黑,却见那两人板着脸从自己旁边走过,守在门口去了。 感情是怕被人抢了啊?这是穷怕了吧? 杨小央见这两人的表情比之前打架时还要凶狠,嘴角一抽,把棍子背好就抱着两个小木箱出去了。 回到大院门口,袁磊和姚舜已经气喘吁吁,都紧盯着对方,气氛压抑至极,而杨小央的出现让两人都转过了头。 杨小央正觉得木箱的锁好像有些锈了,也不知道牢不牢,魂魄突然刺痛了一下,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 其中一个木箱撞到地上,银子掉了出来...... 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杨小央察觉到两道说不清其中意味的目光,赶紧把银子收起,尴尬地笑了笑,“呵呵呵,你们继续。” 姚舜叹了口气,收起了架势,对着杨小央道:“小兄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不曾暗通任杀门,这个罪名老夫不背。” 姚舜说完就一掌拍在了自己头上,两眼一瞪吐出一口血来,直直地向后倒下。 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杨小央默默地看着姚舜的尸体,突然有些挫败。 真相藏得太深,他不知道去哪找。 章一百五十一 劳作之美 死了很多人就很容易会下雨,就像看书看了一会儿就很容易想睡觉一样,是很正常的事,似乎有道理,似乎又没有。 杨小央看着被拖着肩和腿搬走的一具具尸体,莫名地感到了烦躁。他对着走来的曲诏打了声招呼,便走向李从文他们待着的酒楼。 蓄谋已久的暴雨并没有给人间带来凉爽,反而在热浪中夹杂了湿气,厚重浓郁得要人透不过起来。 酒楼里依旧没什么人,毕竟大多数百姓肯定还是害怕尸体的,见到被人扛着走,眼睛还上翻的多半晚上睡不了好觉。 杨小央在酒楼门口抖了抖身上的水,看似单薄的衣衫竟然只湿了表面一层,让杨小央对自己的眼光又有自信了一些。 哎呀,连带着心情都好了。 来到楼上,李从文不出意外在喝酒,杨小央见他举着酒杯对着外面的暴雨欲言又止,便猜测这家伙估计是想吟一句应景的诗,可惜肚子里没货。 坐下把木箱放在地上,接过鞠夜阑递来的布随意擦了擦,便听她问道:“这是什么?” “分到的银子。” 鞠夜阑对银子不感兴趣,又问道:“那问出真相了吗?” 杨小央摇了摇头,“算了,不找了。” 怕是找不到了。 李从文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给杨小央也倒了一杯,长叹道:“本公子食言了啊,不过世间人所不能及之事多了去了,回头跟老范道个歉吧。” “那我们接下来去庐山?”杨小央试探地问道,现在就算李从文说出别的地方他也不惊讶。 李从文点头,小荼便欢呼了起来,“哦,去庐山,去庐山!庐山上有好多好吃的呢!” 鞠夜阑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小荼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昨天梦到了!” “哈哈,好。我们再去山上盖个房子种块地怎么样?” “地里种什么?” “你想吃什么?” “芹菜、金花菜、白菜、大白菜、茭白、黄瓜、蚕豆、豌豆......哎呀太多啦,地里种的下吗?” “没事,让小羊种。” 杨小央感受着酒水在喉中留下的炽烈,听着小荼和鞠夜阑的谈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李从文突然一拍桌子,“咱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杨小央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吗?” 李从文把搁在一边的大黑伞推到杨小央手边,“本公子已经对田园生活迫不及待了。” 小荼冲过来抱走了伞,兴奋地跑了出去。 几人笑了笑,跟上。 大街上,呼啸而过的风雨击打在黑伞上却动摇不了它分毫,小荼的机关身体稳稳地撑着伞,满脸笑容地接受着众人的夸赞。 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伞够大,倒是让本公子能尽情体会在雨中漫步的潇洒自如,肆意欣赏这雨景,不必顾忌衣服被打湿,甚好甚好。” 杨小央一边庆幸可以偷懒,一边为自己留在小荼身体里的一半魂魄默哀了一会儿,想必那半个我是不愿动的。 但关我啥事儿啊?反正都不是我的了。 杨小央想到这傻傻地笑了起来。 回到巡城司的宅子,杨小央随手把两个木箱放到了马车车厢里便回到了屋内,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们要在山上盖个房子?” “对啊对啊,最好盖一个大大的!”小荼高兴地说道。 杨小央打量几人一眼,顿了顿,“那你们谁会盖房子?” 李从文和鞠夜阑一滞。 小荼却疑惑地问道:“小羊你不是会吗?给小花不是盖过?” 杨小央嘴角一抽,那几块木板搭的窝也能算房子?我给你们盖个那样的,估计你们当晚就要逃到山洞里去! 杨小央见几人傻眼,暗骂李从文带坏了小荼和鞠夜阑,现在啥事儿都一拍脑门儿就决定了。 “明日我去城外的村子里问问。”杨小央本来还想去找墨输,后来想想墨输可能已经出游了,而且就算没走也离得太远,太麻烦。 “为什么要去城外?”李从文问道。 “城内的奸商万一把房子造塌了怎么办?”杨小央没好气地说道。 几人一听也没再多说,这时小荼指着窗外道:“呀,雨停了。” 李从文一听,拿出笔墨唰唰唰写下一封信摆在了桌上,大手一挥,“咱们上路!” ...... 袁磊处理完火钳帮的事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流明帮的大宅。 他对着守在姜淏门口的帮众点了头,推开门,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见姜淏和之前见过的范奉倒在了血泊中。 而边上还有个握着匕首的孩子...... .............................................. 安炎二十六年,夏,京城,启年殿。 “殿下,殿下,大喜啊!大喜啊!”一个老公公大喊着冲进了屋内,高兴得仿佛他又做回了男人一样。 “何事如此高兴?” 公公的脸都绽开了,“殿下,兵部来报,攻入南疆的三王联军大部分已经退回楚地,只留几支参军留在南疆,估计不日杨大将军就能扫除余孽,平定南疆!” “好!好!”赵启年站了起来,兴奋了好一会儿,又问道,“中原那支五王联军如何了?” “公孙晟殿下兵分两路,领三万铁骑奇袭宋地,已连破五城。谢峰大人与北疆铁骑合兵一处,正与五王联军缠斗,形势一片大好!” 赵启年兴奋得只觉浑身都在颤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门外,“快去派人通报,我要面见父皇!” “喏。” ................................................ 雨后的道路略显泥泞,马车的车轮驶在路上掀起不少泥水。 杨小央驾着车驶出了江州城的南门,便看到了层层叠叠的高山。 李从文看了周围几眼,只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自山中缓缓流下,见到成片的树木伫立小路两边,唯独没看到村子,没看到人。 “城外哪里有村子?”李从文不怀好意地问道。 杨小央也没来过,但一般大城外边还背靠大山不都有村子吗?这儿怎么没有?没道理啊! 就在杨小央挣扎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看到面前小山上出现了一个骑着毛驴的老头。 杨小央一喜,赶紧架着马车驶近。 “老汉,这附近可有村子?”杨小央拱手问道。 那老头穿着普普通通的麻布衣,应该有五十多岁了,但头发只白了一些,而且精神很好。 他对着杨小央他们的马车啧啧两声,回礼笑道:“几位可是外来人?” “正是。” “这山上没有村子,也没什么人住。”那老头又细细打量几人。 “那这些人中可有工匠?会盖房子的那种。” 那老汉嘿嘿一笑,“几位要去山上久住?” 久住?住多久杨小央还真没想过,不过以李从文的脾性来看,能住一个月都了不起了。 “呵呵,暂住。”杨小央答道。 李从文点点头,没有异议。 老汉挑了挑眉,“那也不必找工匠了,老汉我就能帮你们盖个房子。老汉也不要你们的钱,帮着老汉我把麦子收了就行。” 杨小央还在犹豫呢,就见李从文拍了拍大腿给答应了。 李从文从边上的酒壶倒了碗酒给那老头,笑道:“老汉怎么称呼?” “老汉我叫乐休。”乐休喝了口酒便还了回去,看了眼华贵的马车,摇了摇头,“这山路崎岖,你们这马车可上不去。” 李从文接过酒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乐休,觉得这老头不是一般人。 “上不去?”杨小央有些为难,总不能把车厢给扔了吧?里面的东西还用的到呢。 这时鞠夜阑和小荼下了车,对乐休行了礼。 鞠夜阑见杨小央手足无措,敲了敲他的脑袋,“笨,用搬运术不就完了!” “哈哈哈小羊真笨!”小荼附和道。 杨小央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但又有别的问题,要是太远了搬运术也没法用啊。 一直眯着眼旁观的乐休笑了笑,“几位若是不嫌弃,大可在老汉家边上盖间屋子,我那地方风水不错,你们一定喜欢。” 杨小央没听出问题,赶紧问道:“那您的屋子离这远吗?” “不近。”乐休见杨小央又苦下了脸,笑着问道,“小兄弟修仙?” 乐休见几人惊讶地看着他,随口答道:“老汉我以前见过修仙的,想必小兄弟境界还不低吧?” 这么一说杨小央就不太好意思了,摸着头尴尬地应了声。 不过如今灵气枯竭,人仙境界确实不低了吧? 杨小央想到这正了正脸色,得有点高人的风范才行。 乐休见杨晓阳那样嘿嘿一笑,“几位可是要体会那田园之美?” 杨小央没应,他只想偷懒,美不美倒不那么在意,但其他几人应了。 “田园之美,美就美在自己动手啊,劳作的快乐几位怕是很少体会吧?”乐休说这话时颇为自信。 他见几人没有反对,对着杨小央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让杨小央打了个哆嗦。 “既然小兄弟修仙的,想必力气大得很,把马车背上山不就完了吗?也好体味劳作之美啊,哈哈哈。” 章一百五十二 现在的年轻人 原本杨小央就觉得自己的几人中的地位很低,比起他们的枣红大马也好不了多少,尤其是那匹马儿吃的和他差不多以后更是如此。 但杨小央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代替他们的马儿,带着马车车厢前行。 哦,不是带着,确切的说是背着。 还不如马儿...... 头顶是午后还算炽烈的太阳,身边是山中清爽的夏风,耳边是林间的鸟叫虫鸣。 杨小央本应也是游山玩水的心态,如今却只能听他们描绘山中的美景。 因为他的头顶着车厢,抬不起来。 “呀,那边有好多花!” “呀,那边有只黄色的鸟。” “呀,那边有条小溪!” ...... 感谢小荼的一惊一乍,让杨小央还能在脑中想象一下美景,虽然她说的并不美。 几人从山的东北面上山,一路向西南走。没走多久路就变得狭窄,而且蜿蜒曲折,马车确实上不了山。 乐休骑着驴走在最前,他之前下山本是要找些人帮他收割麦子,但既然现在有了人便不需要了。 庐山百余峰,他说他的屋子在最外面那座小山上,家里还有个不大的孙女。 至于乐休的儿子女儿在哪,他没说,几人也就没问。 杨小央和鞠夜阑是出于礼数,小荼估计没想到这茬,至于李从文么,只能是不想问。 最外面的这座小山并不算陡峭,亦不高耸,几人走了一个时辰不到来到了山腰处。 山杨小央已经见过许多,以他的眼光来看,看不出这山和其他的山有什么区别,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这儿的雾气有点不讲道理。 “怎么刚刚还阳光明媚的,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雾?”小荼替杨小央问出了这个问题,估计还能替他免下一次被说没见识。 上一刻还是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下一刻树竹花草尽披薄纱,小荼原地转了一圈,原本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似乎有了变化,再回首自己已不知身在何处。 “嘿嘿,小姑娘,这山啊,就这样,不讲道理。”乐休依旧优哉游哉地骑着毛驴,丝毫不受雾气影响。 没过多久,几人来到山腰处的一小片空地上。 一座木屋现于层林之间,屋顶的瓦片和墙上已经染上了绿意,似要与这大山融为一体。 屋边一侧不远处还有条小溪,视线沿着小溪向上,嗯,就是一大片林子。 屋子的另一侧便是一小片麦田,一片金黄在浓郁的绿色之间竟不显突兀,又随风摇摆,丝毫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山上确实凉快很多,李从文的折扇自然又成了摆设,他指着那片麦田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屋内冲出一小姑娘,看似与小荼差不多大。 当然自然是不及小荼高的。 那小姑娘冲到乐休前,惊叹地看了眼李从文,“喔,漂亮哥哥。” 又看向背着车厢的杨小央,不禁愣住了。 杨小央还以为她也要赞美自己一句呢,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背上还有东西,赶紧轻手轻脚地放下,长吁了一口气。 人虽然不是很累,但是心累啊,劳作的快乐可能于我无缘了。 那小姑娘看着落地的车厢也回过神,“喔,大力叔叔。” 杨小央的拳头握了握又松开,罢了,习惯了。 小姑娘又看向鞠夜阑,指了指她身上的道袍,又马上放下,瞪大了眼睛,“哦,哦,哦,你是那个什么士!” 乐休干咳一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呵呵,要注意礼数。” 小姑娘停了赶紧站直了身体向几人行礼,“我叫乐呵。” 杨小央嘴角一抽,多看了乐休几眼,这取的什么名儿?连带着她人儿都傻乎乎的! 这个看似不简单的老头在杨小央心中的形象一下就差了许多。 几人自报家门后,乐休把驴牵回了小院里,又和她孙女从屋里拿了镰刀出来。 “行了,各位好好体悟劳作的乐趣吧。”乐休指着金灿灿的麦田,摆手说道。 他说完便和乐呵坐在一边的树下,笑眯眯地看着几人。 杨小央见几人有些兴奋地走向了麦田,想来几人是没干过农活的,但鞠夜阑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对着鞠夜阑道了声适可而止,便看了乐休一眼,“您不去体悟体悟?” “我乐趣够多了,不必劳作。” 杨小央一滞,又接着问道:“那我们的屋子怎么办?” 乐休叹了口气,“唉,小兄弟性子真急,以你的本事,一会儿不就盖完了吗?不妨先去体悟劳作之美啊。” 我体悟个屁啊!没房子我们睡外面啊! 乐休一看杨小央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啧啧两声站起了身,摸了摸乐呵的头,笑呵呵地说道:“走,我们去看仙人盖房子去。” 他说完便向溪边走去。 这条小溪很窄,一步便能跨过,就算跨不过也没关系,浅得很,踩进去都没不过脚踝。溪水清澈见底,水中也偶有鱼虾游过。 乐休带着两人越过小溪,指着面前的小片空地随口道:“行了,盖吧。” 杨小央看着满地的花花草草傻眼了,“怎么盖?” “挖个坑,打个台基,放上柱石,把椽望安好,再弄个顶呗,还能怎么盖?”乐休见杨小央愣愣地看着自己,摇摇头,找了块石头坐下,“现在的年轻人啊悟性真差,罢了,你来说,你来做。” 就按您这几个字儿能盖出个房子来,怕是天纵之才吧? 说来盖房子对杨小央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乐休见杨小央在他的指点下,用搬运术挖坑取石砍树用得欢,又叹了句他不懂劳作的妙处。 杨小央自然是假装听不见的。 从午后至太阳落山不过几个时辰,这房子就盖得差不多了,只差个顶了。 “最后糊上瓦片就成了,我说了简单吧?”乐休拍拍腿站了起来,“哎呦,我去看看我那麦田割完了没,怎么一个下午了还没动静呢?现在的年轻人,干活不勤快啊。” 乐呵在这边无聊了一下午,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爷爷拍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 杨小央正满意地看着自己盖的房子呢,见乐休这就走了赶紧拉下,“乐老,这瓦片我上哪弄去?” 乐休随意地说道:“自己弄点土烧一烧呗。” “自......自己烧?”杨小央不可置信也不乐意,看了眼不远处乐休的屋顶,讪笑道,“乐老您家里头还有瓦没,给我点儿呗。” 乐呵听了指着杨小央大叫道:“哦,哦,我知道,你这叫上房揭瓦!” 虽然爷爷说杨小央是仙人,但她一点不怕,仙人还不是得听我爷爷的?都听了一下午了! “我家没事儿放瓦片干什么?自己烧去。”乐休没好气地说道,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小央没干过这事儿,连见都没见过,到时候烧出来的东西不好用被人嘲笑也就算了,完白费功夫他是不愿干的。 他跟上乐休,见乐呵盯着自己看,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呵呵,你知不知道瓦怎么烧啊?” 他边说还便从怀里拿出了糖果,塞到乐呵手里。 乐呵拿着糖,想起爷爷的教诲,很认真地想了想,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是用火烧的。” ...... 麦田边鞠夜阑已经在一旁休息,虽然脸色苍白但是难掩她脸上的笑意。 而乐休到时,正好李从文和小荼割完了最后一点麦子,随手丢到了一边的麦子堆上。 李从文长出了一口气,俊俏的脸上沾了泥,却显得他露出的牙齿更白。 “哎呀,这劳作当真美妙。”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比喝了美酒还要高兴,“就是这麦子有点扎手,我手都破了不少。” 杨小央见他手上破了不少口子,还流了点血,赶忙看向鞠夜阑,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就怕她流点血便一命呜呼了。 乐休满意地拍了拍麦堆,“本来早晨割麦子最好,不潮不干不扎手,但你们年轻人多体悟体悟还是有好处的。行了,帮我把麦子那院子里去,晚上来我家吃饭。” “好呀好呀,你们家有什么吃的?” “本公子今晚得喝上壶好酒。” 李从文和小荼一听便跟着乐休走了,小荼临走前见乐呵手里只有一块糖果,鄙视地看了杨小央一眼,还把他身上的都抢去分给呵呵了...... 杨小央看着边上的麦堆,才意识到把它搬进去这活儿又得自己干了。 李从文这人,嘴上说着劳作之美,到最后却跑了! 不过还好我会用搬运术。 鞠夜阑估计杨小央又要用道术偷懒,不过也不在意,边走边问道:“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杨小央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完,“就差铺上瓦了,但瓦要怎么烧?” “我们只能一片一片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烧好的,今晚就先凑活,明早再用麦秆子糊上。至于瓦片,慢慢烧吧。” 杨小央也不知道鞠夜阑为什么能知道那么多,照理说道经里应该不讲这个才是啊? 现在道经都那么接地气了吗? 章一百五十三 随波而去 乐休让几人在院子里稍后,片刻他便拿了一盆鸡走了出来,里面有三只,明显已经腌制过。 而乐呵在后面端着一个碗,里面摆着不少佐料。 杨小央用搬运术把麦子堆在了角落里,还好刚才魂魄没有刺痛,不然院中可能会出现天降谷子的奇景了。 杨小央深深感受了一下劳作的疲惫,见乐呵手中的碗里摆着不少别地才有的香料,不禁好奇地问道:“诶,乐老,这庐山还能种玉桂和花椒?” 乐休已经走到院子门口,闻言随口说道:“怎么可能,玉桂是南疆的,花椒是蜀中的,这里怎么能种得活?都是买的。” 杨小央想想也是,虽然乐休一直说劳作很快乐,但种不了也不能强求是不是? 不过还专门去买香料,这个乐休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乐休带着几人来到院外,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他便点了堆火,这片地没长草,倒不怕引起山火来。 在几人好奇的注视下,乐休把碗里的香料都塞到了鸡肚子里,又说道:“边上挖个小坑,里面灌点水,再去我屋里桌上拿几片荷叶来。” 杨小央见乐休这烧鸡的方法新奇,碗里的佐料有玉桂、莲子、枣干、菌子和盐,正偷师呢,就见几人看着自己。 又是我? 杨小央想过挣扎一下,想想还是算了,用搬运术挖了坑,添了水,还弄来了荷叶。 只是他运水时稍稍后退了两步,以免再出现把水弄在裤子上的尴尬。 “唉,一点不懂劳作的乐趣。”乐休摇头轻叹,又指着坑说,“把泥搅一搅。” 杨小央木然地找了根树枝搅起了泥,搅完的时候乐休也已经用荷叶把鸡包好。 “把泥抹上去,抹得厚实点,均匀点。” 杨小央看着坑里的湿泥,挣扎着看向几人。 却见李从文亮了亮手上的伤口,小荼带着麻布手套,鞠夜阑还是算了吧,别抹个泥把自己抹死了。 乐呵呢,哦,正盯着自己看,杨小央猜她在想:你怎么还不动手,我已经饿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泥抹好,又听乐休道:“放火里去。” 放火里?这能行吗? 杨小央不禁抬头看去,而乐休依旧一脸淡定从容,杨小央便依言照做。 “行了,鸡还得烤一会儿,去屋里把桌子和桌上的东西一并拿来。” 杨小央面无表情地照做。 桌上摆了许多东西,碗筷、一个小炉子、一只小碗,里面装着薄荷叶,还有两个坛子。 李从文看到桌上的坛子眼睛一亮,“酒?什么酒?” 乐呵刚伸出手指想要说话就被乐休拍掉,看了李从文一眼,嘿嘿一笑,“一坛梅子酒、一坛梅子露,你们一起选一坛,拿到哪个喝哪个。” 这下除了杨小央几人都有了兴趣,对着两个坛子左看右看,只是两个坛子几乎一摸一样,几人分辨不出。 乐呵见他们选得困难,在一边捏着小手欲言又止,想着要是他们之中谁给自己一颗糖果就告诉他们答案。 但显然没人这么做。 乐休笑眯眯地看着几人,见杨小央无动于衷,指了指桌上的小炉子,“小兄弟,麻烦取点溪水来烧水。” 杨小央麻木地运转了搬运术,只是好巧不巧的魂魄刺痛了一下,炉子填满了,裤子也湿了...... 不过好在几人注意力不在这,压下了去换条裤子的想法,若无其事地把炉子架在了火上。 几天选了半天终于选好,小荼最先选的,而且还以小羊眼光不好为由,替小羊选了和她不一样的那坛。 显然她知道小羊一定会把他的分给她,所以有恃无恐。 李从文兴冲冲地揭开了泥封,不用看光问味道就知道选中了酒,当即满脸笑容,还念叨着此乃天意。 杨小央见鞠夜阑选了和李从文一样的,担心她把自己喝死,想要让她换换,却见她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坛中还有一颗梅子正巧滚下。 鞠夜阑的眼眸映着火光,看着一沉一浮的梅子,轻笑道:“此乃天意。” 她说完见杨小央还有夺碗的冲动,又接着道:“梅子酒小酌一些,有益无害。” 此时李从文已经不顾礼节地喝了一口,眉头一挑,惊讶地看着乐休,“乐老您到底是什么人?” “哦,此话怎讲?”乐休也喝了一口梅子酒,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用来泡的酒是古井春吧?这酒非王侯将相不可得,乐老原来还是个大人物。” 几人听闻都看向乐休。 乐休笑了笑,“公子说对了一半,酒确实是古井春,但老汉我就是一山野村夫,可不是大人物。” “亲娘咧,用古井春泡梅子酒,我都心疼。”李从文说完便心疼地大口一喝,喝完又跟了句,“娘咧,还是十年陈的。” 小荼见李从文喝得悲喜交加好奇得很,眼巴巴地看着他,乐呵却对她一眼严肃地说道:“小孩子不要喝。” “哼,我才不是小孩子呢!”小荼坐直了身子,俯视矮小的乐呵,便对自己的机关身体满意极了。 乐呵也挺起背,连屁股都不沾座了也没比过小荼,只好从别处反驳,“我爷爷说了,喝酒会中毒,从文哥哥你喝完就去躺着等死吧。” 她说道一半就转头看向李从文,但眼里分明全是羡慕。 乐休轻轻拍了拍乐呵的脑袋,喝了句:“礼数!” “不可能!”小荼不信。 “就是,就是。”乐呵捂着头耍赖。 杨小央知道李从文为了喝酒是不怕死的,拍了拍小荼的脑袋,给她倒了杯梅子露。 梅子露深褐色,滚出的梅子也已经呈现相同的色泽。 乐呵自觉没争过小荼,便对杨小央道:“仙人叔叔,梅子露是泡茶喝的!” 杨小央没喝过这东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跟这羡慕中毒的傻孩子计较,取来边上的炉子又加了热水。 “还要加薄荷叶!”乐呵又道。 杨小央嘴角一抽,加。 “杯子还要在溪水里放凉!” 杨小央吸了口气,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鞠夜阑已经憋笑倒了三碗梅子酒分给几人,杨小央拿起酒碗,见酒水粘稠又色清如晶,微微一嗅,香如幽兰。 尝了一口,先是梅子酸甜的果香,随后便是甘美醇和的酒味,咽入喉中回味又经久不息。 杨小央盯着酒碗看了一会儿,默默起身拿起了小荼和乐呵的杯子走到溪边放凉。 能喝到如此美味,干点活儿好像不吃亏? 被拿在手里的两只木杯在小溪中稳如磐石,杨小央却能感受到源自溪水的源源不断的冲击。 小溪本是缓缓流淌,却让他生出一种就这样随波而去也不错的感觉。 听着溪水叮咚,看着初现的明月,感受着微风吹拂,头一次生出了想要久居于此的想法,田园之美确实不错。 如果不必劳作的话。 杨小央正难得触景生情呢,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回头一看,就见乐休已经指使着李从文把火堆里的鸡取出来了。 李从文是用他那把破剑从火里挑出来的,杨小央觉得二傻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想把李从文打死。 哦,不对,跟着他一起吃更有可能...... 杨小央摸了摸杯底,感觉里面的茶应该已经凉了下来,便快步走了回去。 包着鸡的泥土已经硬了,李从文用剑轻轻敲开,露出有些发黑的荷叶。 打开荷叶,一股子杨小央从未闻到过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鸡的皮微焦却还保留着里面的汁水,鸡肚里佐料的味道也充分散发,游荡于鸡身之内。 杨小央到底是杨小央,被这鸡的香味惊艳到的同时还想到了别的问题,“乐老,没见您家养鸡啊?这鸡哪来的?” 乐休吹了两口气,扯了个腿放到乐呵碗里,“还能哪来的,山下买的呗,我要是自己养能给你们吃那么多?想啥呢?而且养鸡多累啊。” 养鸡累?累就不养了?说好的劳作之美呢?还是说养鸡不算劳作? 杨小央看了乐休一会儿,突然有些怀疑那地可能也不是他种的。 三只鸡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乐休已经掰了个腿给乐呵,几人自然不去抢那只。李从文扯了两个腿两个翅膀给鞠夜阑,剩下的显然是自己吃。 于是杨小央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荼,被大发慈悲地赐了一个鸡屁股。 鸡屁股肥而不腻,又融进了各种香味,这味道杨小央感觉比两个公爷家吃的还美妙。 乐休看着感激涕零的杨小央,咽下嘴里的鸡肉又喝了口酒才说道:“锅里的饭好了,去拿来。” 杨小央听了乐休的话不禁一愣,看了眼不远处的麦田,“饭?您种的不是麦子吗?哪来的饭?” “小兄弟,这都元武十七年了,不会还不知道现在稻子便宜着呢吧?我家种的那点麦子哪够吃啊?”乐休皱着眉头,鄙视地说道。 “那怎么不多种点?”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能天天干那么多农活?老汉我种点麦子就是图个乐,买稻子吃多方便?”乐休摇头轻叹,一副与你讲不通的样子。 我算是明白了,您的乐趣不是自己劳作,是看人劳作吧? 章一百五十四 回家等死去吧 众人吃完了饭时辰尚早,但杨小央已经决定休息了,毕竟被指使着盖了一下午房子,身体不累心也怪累的。 然而乐休显然不会放过他的。 “小兄弟,上我院子把我那麦子铺开来晒晒,明日再早些来,帮我把麦子打下来。这山里三天两头下雨,得趁着明日天好赶紧弄完。” 杨小央看了眼天上的明月,没什么云,以他看星象的本事都知道明早一定是个大太阳。 认命地点点头,刚想走,又见乐休指着那张桌子说道:“诶,不忙走,先帮我把碗筷洗洗,再把桌椅给搬进去。” 乐休说完便进了屋,杨小央安慰自己他一定不是去休息了。 另外几人已经吃饱喝足,跑到一边不知道在玩什么,杨小央后悔没早点溜走,只好老老实实地去干杂活。 初夏的蝉鸣已经无休无止,杨小央一边洗碗,一边听着边上几人的聊天。 “呵呵,你吃过蝉蛹吗?”小荼抬头看着树上,只能听到蝉鸣,却看不见在哪。 “没有,但我爷爷说蝉是品行高洁的,吃了不好吧?” “哦,这样啊,但是炸蝉蛹可好吃了。”今晚吃的东西虽然好吃,但她明显没吃够。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蝉蛹能吃的。”杨小央不用看都知道鞠夜阑眼睛里已经都是光了。 “那咱们去抓点试试呗。”李从文怂恿道。 “可是去哪抓啊?问问树上的蝉吗?”小荼苦下了脸。 杨小央嘴角一抽,你问人家爹娘讨人家孩子,人家能答应? 他没法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远远地喊道:“找颗年龄大点的树,树底下别有太多草,再看看底下小洞多不多,多的话树干上多半就有!” 这还是他小时候在南疆学到的。 小时候他没什么玩伴,周围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怕他,他也是在一边偷看才知道的。 之后他也捉过一些,让楚袖炸过,味道确实不错,但也没到非吃不可的地步,他便再没抓过了。 “杨道长还有这本事呢!”李从文远远地喊了句,便当先找树去了。 今夜月色本就明亮,加上小荼毕竟是先天圆满,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只。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小荼眼疾手快地抓在了手里,用手捏住展示给众人。 “哇,小荼真厉害。”李从文和鞠夜阑例行完公事,便上前好奇地打量。 “这东西我在武当见过,真的能吃吗?”鞠夜阑脸色有点发白,憋了半晌又补了句,“好丑......” 李从文小时候过的富贵日子,北边也少有吃蝉蛹的,看着小荼手里又黑又丑的小虫,疑惑地问道:“这玩意儿怎么个高洁法?” “蝉栖于高枝,餐风露宿,不食人间烟火,是以高洁。”鞠夜阑给这个不爱读书的道了句。 此时乐呵已经躲到了鞠夜阑身后,显然有点怕,但又按耐不住好奇露出半个头偷看。 她见小荼似乎要把蝉蛹拿近吓唬她,赶紧缩到鞠夜阑身后,片刻没听到动静,才发现小荼是转身找别的蝉蛹去了。 小荼见此嘿嘿一下,眼咕噜一转,若无其事地又抓了几只,跑到还在洗碗的杨小央旁边。 “小羊小羊,给我们炸蝉蛹吃!” 杨小央拿着碗筷的手一顿,有些后悔告诉他们哪里能抓到蝉蛹了...... “要用盐水先泡小半个时辰,你先去玩儿。”杨小央接过蝉蛹,抓的蝉蛹不多,杨小央便放到了手上已经洗净的碗里,接了水撒了盐。 他看了眼边上未洗的碗,挣扎了一下还是冲洗干净。 ................................................. 安炎二十六年,夏,宋地,宋王府。 北王长子公孙晟领着三百北疆铁骑冲入府中,却没见到多少护卫。 他攻破宋州城并下令让北疆骑兵占领城中各处要道后,便立刻带兵来到此地。 公孙晟如今不过十六,长得也不算健壮,相貌也不粗旷,反倒有些秀气。 然而他骑在马上,身负铁甲,却显得英武不凡,在一双丹凤眼下又颇显心高气傲。 只是此时他全没有破城的喜悦,翻身下马缓缓向府内走去。 宋地不大,宋地的兵也不多,但宋地相比其他几个藩王封地,离京城最近。 所以宋王府的摆设也与京城中的府邸很像,处处透露着华贵之气。 正午的太阳火辣,穿着铁甲仿佛带着火炉一样。 北疆的骑兵下马后紧跟在公孙晟身后,身上的汗水顺着衣衫滴下,在地上留下一条尝尝的痕迹。 只是地上的汗水又很快被蒸干,仿佛曾不存在过一样。 公孙晟取下面甲,呼吸依旧平缓悠长,脸上也不曾有半滴汗水。 他来到宋王府的正厅外,见正厅内站着满满的人,即使有孩童的哭泣传出,依旧显得肃穆。 “殿外可是北王世子公孙晟贤侄?”人群最前一人朗声道。 公孙晟把面甲放到地上,行了一晚辈礼。 “贤侄可是来灭我满门的?”宋王穿着蟒袍,即便穷途末路依旧不失风度。 “是。”公孙晟微微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是陛下的命令?” “不是。” “是我那愚弟的意思?”宋王轻笑。 “不是。” 此时宋王身后的一位女子突然哭喊道:“难道是我哥哥下的令?这不可能?晟儿,你回去向你父亲求求情,再带上我的书信,他一定会放过我们的。” 那女子还发疯般的想冲过去,却被宋王拦住了。 公孙晟抬头看了眼,又抿紧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二才道:“姑姑,这不是父亲的意思。” 那女子听了一下怔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公孙晟,片刻才凄惨地笑了笑,退到了宋王身后。 宋王笑了笑,走出正厅来到石梯上坐下,抬头微微遮挡耀眼的阳光,“我那愚弟为何要出卖我?” “他说希望能留下一半宋地官员继续治理宋地,并给伯伯您留下一位后人。”公孙晟走近,坐在了石阶下的地上。 宋王点点头,“宋地的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拔的,都是好官,要是因我被牵扯确实太过可惜。至于给我留个后人,莫非是我那一心向武的侄儿?他莫非还指望我那侄儿给我报仇?” 宋王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而公孙晟这次没说话。 宋王看了他一眼,拍拍手站了起来,“行了,我的至亲旁系都在这儿了,旁系在后院,宋王一族气运你拿去吧。” 公孙晟刚站直的身子猛然一颤,失声道:“您都知道?”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你我皆是棋子罢了。” “晚辈恭送乐伯伯。” 公孙晟深吸了口气,抽出了配剑,闭上眼毫不犹豫地一剑砍下了宋王的头颅。 这一日,万里晴空下突然闪起了惊雷直击宋王府。 ................................................. 锅里加油烧热倒入泡好的蝉蛹,换成小火炸了两刻,见蝉蛹已经变得焦黄便捞出锅。 随手拍掉了小荼伸来的手,用剩下的油炒了点葱蒜和盐,再把蝉蛹加进去随便翻炒几下。 杨小央也没给几人碗,蝉蛹反正也没多少,给几人分了筷子便直接从锅里夹就行了。 能少洗点是一点。 小荼一点不怕烫,也不怕蝉蛹长得有点吓人,吹都不吹便吃了一只。 几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细嚼慢咽,见她嚼了许久才终于咽下。 乐呵见她一脸陶醉,唆着手指又好奇又害怕地问道:“好吃吗?” 小荼长出了一口气,微微摇头,“太好吃了。” 乐呵咽了口唾沫,盯着锅里的蝉蛹看了一会儿,又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小荼一脸严肃地点头。 乐呵还是不放心,见李从文和鞠夜阑没动筷,又问道:“你们怎么不吃?” 两人捉蝉蛹多半是因为新奇,见到炸好的反倒没兴趣了。 “不好看。” “不乐意。” 两人先后说道。 杨小央一喜,又可以少洗两双筷子。 乐呵见小荼又夹起一只放在了嘴里,终于还是忍不住诱惑,吃了一只。 蝉蛹有点烫嘴,但入口那一刻就感到了香味,又颇为酥脆,乐呵没想到长得这么吓人的东西也能这么好吃。 小荼见她盯着锅里的蝉蛹口水都流下来了,嘿嘿一笑,“没骗你吧,是不是特别香?” 乐呵连连点头。 小荼却摇了摇头,“可惜啊。” “可惜什么?”乐呵还盯着锅里看。 “可惜这蝉蛹有毒。”小荼一脸肯定地说道。 乐呵大惊失色,“有毒?那我中毒了?” “对。” 乐呵小脸上满是惊恐,握着筷子的手都微微颤抖。 她又看了眼锅里的蝉蛹,流着泪又夹了一只放在嘴里,待品尝完咽下才抹了抹眼泪。 “呵呵,回家躺在床上等死去吧!”小荼拍了拍乐呵的肩膀。 乐呵终于大声哭了起来,跑回了屋子,“爷爷,爷爷!我要死了!” 杨小央沉默地看着屋内亮起的火光,觉得乐呵这孩子有点傻...... “哈哈,从文哥哥我给你报仇啦!”小荼对着李从文扬起了笑脸,等着被夸。 “哎呦,小荼真厉害,明儿从文哥哥再给你抓蝉蛹吃!”李从文高兴地把小荼举了起来,转了个圈。 一旁鞠夜阑好笑地看着,觉得他们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章一百五十五 一觉醒来 大山里的夜还是挺冷的,不过他们这三个半人出行已久,知道要带厚被子,不至于冻着自己。 只是李从文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挥着折扇在屋内指了一圈,“杨道长,您这盖房子没顶也就算了,屋内连一件家具都没?您还真是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啊,给本公子整一出家徒四壁来?” 杨小央黑着脸,他能说自己是忘了做吗?当然不能。 “好不容易享受一下田园风光,睡个地铺怎么了?瞧瞧院里的马,躺在地上就睡着了。” 李从文倒也不是真在乎,只是讽刺杨小央已经成了本能。他从车厢里搬来床铺,裹上被子倒头就睡。 杨小央给鞠夜阑在里间多铺了几层被子,别睡着睡着冻死了。 然后他就看到小荼把自己裹得跟个球似的,杨小央估计自己推一下她就能一路滚下山去。 鞠夜阑见此轻笑道:“当真是对着身体宝贝得紧啊。” 杨小央拍拍脑袋,给她们摆上蜡烛,点上驱虫用的熏香便道了句早些休息,撩开帘子出去了。 李从文片刻功夫鼾声已起,杨小央躺在他边上,觉得今夜的月光太过明亮了些。 睡觉还能看到月亮倒虽然也是个新奇事儿,不过毕竟不太容易入睡,杨小央合计着明日得早些铺上顶。 哦,还有家具。 杨小央倒是难得没想着偷懒,不知是不是无意间品尝到了劳作的快乐,亦或是这里太像一个家。 ...... 第二日一大早,杨小央伴着李从文的鼾声醒了过来,一睁眼便是耀眼的阳光,朝阳都这么卖力,杨小央便决定再睡会儿。 只是这阳光刺眼得很,杨小央还是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倒也没什么睡意,只是懒而已。 这时鞠夜阑和小荼也走了出来,杨小央给两人倒了水,看了眼李从文,“要不咱们去乐老家蹭饭吧。” 小荼想起昨日的鸡和梅子露,连忙点头。 鞠夜阑轻轻踢了踢李从文,李从文连个身都没翻继续睡。 “不管他了,我们走吧。” 清晨的山间很凉,杨小央给鞠夜阑拿了件袍子盖在身上才让她出门。 越过流淌不止的小溪,来到乐休的院门口。院子没有门,连篱笆都是矮矮的一圈,才到膝盖,一脚就能跨过。 杨小央吃不准乐休有没有起来,毕竟这是个看他人劳作为乐的老头。 正在杨小央纠结要不要喊一嗓子的时候,乐休和乐呵出来了。 “哟,年轻人能起这么早,不容易啊,是不是急着帮我干活儿?”乐休走到麦堆边看了看,点了点头,“今早难得没雾气,等会儿就把麦子打了吧,先来吃饭。” 杨小央一喜,却听乐休又道,“去把我那桌拿来,放院子里吃。” “乐老您怎么不再弄张桌子?这拿进拿出的多麻烦啊。”杨小央苦着脸说道。 乐休一拍脑袋,“你倒是提醒我了,等会儿给我雕个石桌石椅来摆院子里,木头的一直摆外面容易烂。” 杨小央嘴角一抽,后悔自己多问了一嘴,赶紧用搬运术弄来了桌椅,省得乐休还要弄个凉亭什么的。 “唉,你这年轻人不爱劳作,不行。”乐休对着杨小央微微摇头,感叹道。 桌上摆着几只碗,还有几个罐子。 乐休又努了努嘴,“厨房还有刚煮好的粥。” 杨小央木然地给几人盛好了粥,见乐休没再说话才松了口气,赶紧坐下。 小荼此时正盯着那几个陶罐看呢,见乐休把陶罐都揭开才问道:“乐爷爷,这里面是什么?” 乐呵不待她爷爷开口,抢先道:“里面是果酱!” “果酱?”小荼记得在蜀中吃过,看着那几个大罐子,一脸羡慕,“果酱要好多好多钱的,那时候小羊每次都只给我买一点点!” 杨小央脸一黑,吃果酱的非富即贵。虽然不至于吃不起,但这东西不好储存,人家一家店每天才卖一点点,我能给你买到不错了好吗? 乐呵指着那几个陶罐,对着小荼笑道:“这个是覆盆子酱,这个是番茄酱,还有这个是桃酱,小孩子都爱吃。你随便吃,老汉我比你哥哥大方多了。” 乐呵在一边点头附和。 杨小央黑着脸看着他们,他决定要是乐呵有赞同他小气的意思,就不给他吃他们的......他们的...... 杨小央一愣,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这乐休到底什么人啊?又是古井春,又是果酱的,还说自己不是个大人物,谁信啊? “谢谢爷爷。”小荼信。 她也只是每个罐子里挖了一勺,配上粥的量刚好。 杨小央知道她不是客气,肯定是觉得要是粥没了光吃果酱那是一种浪费。 小荼尝了一口,眼睛一瞪,在嘴里含了好久才咽下去。 然后猛然转头看向杨小央,疯狂地打眼色。 杨小央嘴角一抽,扯了个笑脸对着乐休问道:“乐老,您这果酱是怎么做的?” 乐休摸了摸乐呵的头,“呵呵,你说。” 乐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果酱,想了想才开口道:“是地里种出来的!” 这孩子果然是傻的,杨小央可以断定。 乐休察觉到几人的目光,干咳了一声,“我做果酱的时候这孩子没看到,呵呵。”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果酱没什么难的,就说那桃酱吧,桃子去皮去核,加上糖放锅里煮就行了。煮完了加上蜂蜜和益母果的汁水,就能存上不少时间。” “益母果?那是啥?”杨小央傻眼了,他压根没听说这东西。 “唉,真没见识。那是南疆和越地才有的,南洋也有时候会进贡一些,等会儿我拿给你看。” “南疆也有?”杨小央更傻了,“那您的是哪来的?” “买的啊。”乐休说完便没再搭理他,慢悠悠地吃起了粥。 他吃完了才想起一件事,“李公子呢?怎么不见?” 杨小央只吃了一口果酱便没再多吃,三两口喝完了粥就没再动弹。 “从文他还在睡觉呢,叫都叫不醒。” 乐休点点头,“李公子是个妙人,做事随心随性,是个当官的料。” 怎么李从文不爱劳作您就不念叨两句? 杨小央还来不及腹诽这一点便反驳道:“他这人都不爱看书,怎么当的了官?” 乐休长叹了口气,“爱读书或者书读得好的人不一定能当个好官,反之亦如是。” 他说完就进了屋,杨小央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此时的他才更像个农家的老头。 杨小央还以为他进屋后要伤感一会儿过往呢,没想到他片刻就一手拿壶,一手拿着块布出来了。 他把布丢给杨小央,对着其他几人一摆手,“先出去玩儿吧,打麦子尘土大得很。” 出去玩儿自然是开心的,小荼当先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杨小央拿着布对几人道了句别走远,又见乐休拿了个梿枷来,“轻点儿打。” 梿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平排的竹条或木板构成,专门用来拍打谷物,使子粒掉下来。 杨小央没用过,但见人使过,他把那推麦子铺开,布蒙住口鼻便举起梿枷挥下。 乐休并未走远,一边喝着茶壶里的茶,一边远远地看着。 杨小央不停重复着一个动作,开始面上还有些急躁,不过渐渐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动作也舒缓了。 乐休笑了笑,本没必要背那么多包袱,何不放下歇一歇。 “打完就把麦子放院子里晒两天,麦秆子拿一些铺在我那地里,再给我留一些辫草帽,剩下的你拿去糊房顶吧,记得加些泥。”乐休说完便走了。 杨小央背对着阳光,随着太阳升起,炽热的阳光照在院中,让原本清冷的小院暖和了一些。 杨小央难得能平心静气地做一件事,忘了为什么要做,也不夹杂感情,只是单纯地做着。 身前是清晨残留的凉意,背上是夏日常有的慵懒,杨小央觉得这样也不错。 麦子本就不算多,没多久就打完了。杨小央把麦秆子扎成几捆搬到地里铺开,再拿一些来到溪边掺了些湿泥,便带着麦秆子爬上房顶。 杨小央不知道怎么铺,看着屋里顶着个太阳还能熟睡的李从文,突然笑了笑。 想怎么铺怎么铺呗,咱又不是建皇宫,管他呢,不就图个乐呵吗? 杨小央没发觉自己难得找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做,就一层一层地把麦秆子铺了上去,有地方不结实就绑起来。 一个时辰后,杨小央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茅草顶,觉得挡个雨应该没问题,满意地跳了下去,正巧看到李从文出来。 大太阳的没把他弄醒,太阳没了他倒醒了。 李从文揉着眼睛,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屋顶,又疑惑地看了看杨小央,挠着头问道:“怎么一觉醒来多了个顶,你还变了个人?” “顶当然是我盖的,而且我哪里变了?” “之前还此生无憾的,现在都会自己找乐子了,还不是变了个人?”李从文打了个哈欠。 章一百五十六 抓鹅 当一个人此生无憾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羡慕他,因为这意味着他完成了自己的愿望,可以轻松自在地活着了。 但李从文知道,对杨小央来说,若是此生无憾的话,并非一件好事。 杨小央本就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他一直做着别人想让他做的事情,又做什么都不太愿意。 少有能让他做的心甘情愿的。 如今他若是能从平常的事情中寻找出乐趣来,那应该能慢慢找到自己的喜好,也就不必漫无目的,那他应该也会活得开心点。 李从文觉得杨小央能有这样的转变,当浮一大白。 “我去问乐老讨教讨教梅子酒怎么做,咱们今天晚上吃顿好的。” 杨小央哪知道他想了那么多,当即鄙夷道:“人家泡酒用的古井春,泡啥不好喝。你要用什么泡?两百文一坛的?” “你懂个屁。”李从文整理好衣衫便出了门,“你去准备准备,我一会儿带着小荼他们去山上找点好吃的。” “准备什么?”杨小央不知道李从文又在发什么疯。 “随便你。” 杨小央深吸了口气,要吃大餐还不说吃啥,什么人啊这是。 站在门口想一会儿,这乐休明显不是一般人,有可能还是个王侯家的,见多识广,一般吃食估计不放在眼里。 要做顿好吃的,就要做他没吃过的。 昨日看乐呵那样估计没吃过蝉蛹,蝉蛹还是南疆人吃的多些,那乐老估计南疆的菜吃得少。 既然如此给他做个南疆的菜好了,最好还要能和乐休的口味。 只是杨小央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选哪个南疆菜,最后实在懒得想,干脆买头猪去好了。 乐休说山下彭蠡湖连接大江的地方有个集市,那里有来自各地的商贾,可以买到许多东西。 难得李从文自己去找吃的,就去那看看好了。 杨小央想到这便在屋内留了张纸条,从车厢的小木箱里拿了些银子,向院外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边上一直躺着的马儿冲了过来,咬住了杨小央的衣服。 杨小央见它打着响鼻,疑惑地问道:“你也想去?” 马儿蹄子刨了刨土,又嘶鸣一声。 杨小央牵上马绳带着它向院外走,走了两步又听了下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你莫非成精了?” 于是他盯着枣红大马看。 马儿见它停下,用头拱了拱杨小央的背,一脸的无辜,仿佛在说你怎么不走了? 杨小央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想多了,便带着它往山下走去。 下山时正午未至,但与来时的景象也没什么不同,杨小央也欣赏不来,便加快了脚步。 枣红大马跟在杨小央身后,不时追追蝴蝶,不时闻闻花草,欢快得很。 ..................................... 安炎二十六年,秋,南疆。 杨启翻身下马,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子叹了口气,拍了拍南王项无畏的肩膀,“留在南疆的三王联军应该没剩多少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项无畏充满怒火的脸上出现了惊讶,“走?走去哪?仗还没打完呢。” “南疆大局已定,不需要我了。”杨启顿了顿,“而且之前公孙礼那老家伙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去宋地照顾照顾他儿子。” 项无畏露出缅怀的神色,“公孙晟那孩子啊,我记得最后见他时他才五岁,如今都出来带兵打仗了啊,不愧是公孙礼那老头的儿子。” “嘿呦,那老家伙给我的信上都把他儿子吹上天了,说他学什么都快,能文能武。一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才知道是真的。” 项无畏一脸的羡慕,“可惜我那几个孩子都不争气,要是能有小晟一半儿本事我就知足了。不过听说他诛了齐王和宋王九族,心肠真狠啊。” 杨启比项无畏知道的更多些,他长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命苦的人啊。不说了,我收拾收拾便走了。今生,今生他时日也无多了.......” ..................................... 杨小央沿着庐山山脚一直向东走便到了彭蠡湖边,便远远地能看到一个码头,码头边有不少矮房,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喧闹声。 杨小央向西边看去,没看到江州城的影子便悄悄松了口气,要是这边里江州太近,他都不太敢买东西了。 牵着枣红大马走近,杨小央见集市中的摊位比较密集,正想着把马儿绑到一边,就见一人走来。 “小兄弟可要有我替您看管马儿?”他一边说还一边指着身后的一个棚子,里面有着不少马屁。 杨小央有些怀疑,见又有人把马儿牵进了棚子才放心,“多少钱?” “五文钱,丢了赔您。”那人一脸媚笑。 杨小央递了钱给他,拍了拍马儿的脖子便进了集市。 集市的地很潮,有些把东西放在地上的摊位都用稻草隔开。 杨小央循着商贩的叫嚷声来到一个卖猪的铺子前,买了一整只猪,正犹豫着要不要讨价还价呢,又听边上有人喊道:“川蜀长存家的辣酱啊,有没有人要啊?” 长存? 杨小央扛着被绑住手脚的猪走去,见一中年汉子正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不少陶罐子。 “你这辣酱是川蜀的长存?” 那中年汉子见一扛着猪的年轻人挤开人群,有些佩服他的力气,“长存的辣酱,要来一些吗?再等可就没有了。” 两人说话间就有一人交了钱拿走一坛,杨小央估摸着得有两百文钱。 “长存卖得很好?”杨小央有些紧张地问道。 “那肯定啊,每次出蜀的商贾都得运上长存家的辣酱,不禁蜀地的人爱吃,别地的也都爱,卖到哪都能赚钱。”那汉子颇为自得地答道。 杨小央微微笑了笑,转身就走。 “诶,小兄弟你问那么多竟然不买啊!” “我自己也会做。”杨小央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汉子瞥了瞥嘴,嘀咕道:“骗谁啊。” 得知母亲的辣酱受人喜欢,杨小央脚步都轻快了些。 又买了些做菜用的食材,便领走了枣红大马向山上走去。 马儿步子迈得欢快,自己也不禁蹦跶了起来,只是背着只猪不太方便。 杨小央见枣红马肚子都胖了一圈,把猪扔到了它背上,“你这两天吃了睡,睡了吃,得多动动。” 杨小央放下了猪轻松许多,正想蹦跶呢,就见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倒在了地上,还吐出舌头。 要不是杨小央见他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还以为它真不行了呢。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扛起猪,轻轻踢了马儿一脚,“赶紧起来,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 “呵呵啊,这山上哪里有好吃的?”李从文已经问过梅子酒是怎么做的,但乐休说那得泡个一两年,李从文当场就放弃了,还是决定在山上寻点东西。 乐呵唆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才道:“小溪的上面有一个大湖,湖里有大鹅!” “鹅?好,看从文哥哥给你们抓只大鹅来!”李从文仰天长笑三声,仿佛自己要抓的是神鹅一样。 鞠夜阑倒不是有一拆台,只是她对李从文的本事清楚得很,“你行不行的?大鹅可比村子里养的狗凶多了,你不会想用剑意吧?” “哪怎么可能?你们瞧好了吧。”李从文说完便沿着小溪顺流而上,片刻便见到了一面小湖,湖面波光粼粼。 这面湖并非是被几座山峰围起来的,只有一面靠山,另一面被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围住,中间夹着另一条溪流。 乐呵指着湖上的几只大鹅兴奋地说道:“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小荼以为她在吟诗,炫耀般地接了下一句。 乐呵显然也听过,但有些想不起后面的了,见小荼一脸得意,焦急地问道:“后面是什么来着?” 小荼顿了顿,想了想小羊有一次烧鸡的场景,一脸正色地说道:“拔毛加热水,点火盖上锅。” 李从文摸了摸小荼的脑袋,点了点头。 一边的鞠夜阑扭过头,假装没听见。 “从文哥哥,快点抓鹅吧!”乐呵听了小荼的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从文向几人摆了摆手,“你们退远些,莫要伤到了。对了,鹅爱吃什么?” 小荼和乐呵对视一眼,不太明白。她们只知道她们爱吃鹅,鹅应该不爱吃她们。 “嫩草,你问这个干什么?”鞠夜阑问道。 “我又不会游泳,得把它们引到岸边来。”李从文说着就从脚边扯了两把草,还大喊道,“鹅鹅鹅!” 小荼和乐呵止住了吟诗的冲动,紧张地盯着湖上的鹅看,只有鞠夜阑翻了个白眼,差点想把李从文一脚踹湖里。 然而鹅竟然真的跑来一只,鞠夜阑觉得能被这样勾引来的一定不是什么正经鹅。 李从文刚回头对着几人得意地笑了笑,却见鞠夜阑的表情有点急迫。 他回头,那只被引来的鹅竟然一嘴朝着他的脑袋啄来。 李从文哪里还躲得开,被一嘴啄中,感觉自己脑瓜子都要裂了,刚想反击,又被一嘴啄到了脸上。 李从文没跟鹅做过对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抱头鼠窜。 “从文哥哥好像打不过?”乐呵见李从文被啄得好惨,忍不住说道。 “从文哥哥拔剑啊!”小荼给李从文助威道。 李从文如梦方醒,一把抽出破剑,只是他眼眶被啄了一下疼得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缝,迷迷糊糊地对着湖面挥了一剑。 轰隆一声巨响,把几人吓了一跳。 湖对面的土坡已经被削平,湖水的水面一下下降了许多。一时土石跌落声,湖水倾斜声,鸟禽鸣叫声掺杂在了一起。 而且好像还隐约有人的惨叫声? 李从文已经被啄懵了,顾不上已经跑了的大鹅,突然感觉脚边有动静。 低头一看,有一条鱼留在了浅滩上,正拍着尾巴蹦到了自己脚边。 他兴奋地抓了起来,“看,我抓到一条鱼!” 章一百五十七 饿鬼 杨小央扛着猪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李从文几人也正好走了进来。 只是双方都有些狼狈,两人互视一眼,都瞪大了眼睛。 “从文,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小央,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杨小央看着李从文这样子,隐隐有了个猜测,“你刚才干嘛去了?” 乐呵突然窜了出来,一脸兴奋,“我知道我知道!刚才从文哥哥去抓鹅了,但是被鹅打了,所以从文哥哥把它们家拆了!” “果然是你。”杨小央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那鹅呢?” “跑了。”李从文看着杨小央的样子也明白了,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被脸上的伤扯得有点不伦不类,“哈哈哈哈,杨道长运气真好啊,茫茫大山中仅此一地的天降甘露都被你接着了啊,当真......当真是......哈哈哈哈!” 杨小央正被嘲笑着呢,就见乐休从院门口走过。 “乐老,中午吃啥?”杨小央不明白明明李从文更糗,为什么都笑话他。 乐休指了指李从文手上的鱼,又对着杨小央招了招手,“来搭把手。” 杨小央习惯了乐休的使唤,把买来的东西放好便跟着他进了厨房。 于是杨小央有幸烧了一次加了古井春的鱼...... 鱼只有一条,自然是不够吃的,所以杨小央没吃,但他从几人的表情来看就知道一定是好吃的。 小荼吃完还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唉,小羊啊,做菜做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做出过这么好吃的来。” 其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再清晰明朗不过。 杨小央自然是不服气的,因为乐休烧鱼的做法和他学来的差不多,只不过加了古井春而已。 “今晚我给你做顿好的,你当心吃得我打你嘴你都不肯松口。”杨小央气势汹汹地说道。 “你要打我嘴?”小荼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羊。 “不是......”杨小央觉得难以解释,于是便没有多说,准备去处理一下那头刚买来的猪。 “你等会儿,石桌石椅先去弄。”乐休一边剔牙一边说道,也不知道吃个鱼牙有什么能剔的。 石桌石椅杨小央见过不少,他觉得以自己的人仙体魄,做起来应该不难,“行,我现在就去找石头去,您屋里头有凿子没?” “凿子?”乐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会有那东西?” 杨小央眼睛一瞪,“那我怎么做?” “不知道啊,你自己想办法。”乐休拍拍屁股便进屋了。 杨小央傻眼了,求助地看向另外几人,小荼和乐呵就不说了,连鞠夜阑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杨小央便有些绝望。 余光瞥到李从文的破剑,想想还是算了,要是被剑仙前辈知道自己用他徒弟的剑砍石头还砍断了,自己估计也得被砍断。 额,拦腰的那种。 而要是用那根铁棍的话应该也不行...... 杨小央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找块石头再说。 山里石头很多,杨小央沿着小溪往上没走多久就找到了一块不小的石块。 杨小央跳上去坐了一会儿,没想出怎么把这石头弄成石桌,只好用最笨的办法。 运转灵气,用手抠呗...... 人仙之后灵气不似之前只能附于体内,杨小央用薄薄的灵气包裹自己的一整只手,试探地用力戳了一下,便见自己的手指不太费劲地在石头上留下了一个点。 杨小央一喜,没想到还挺轻松,当即四指并拢朝着石头抓下。 “咵啦嗒......咵啦嗒......” 细小的石块不断从石头上落下,在那块石头上成功留下了一排排的爪印。 杨小央又横劈一掌,石头顶端的那部分便飞了出去,留下了一个光滑的切面。 桌面杨小央还算满意,平整光滑,摆碗筷没问题,但这底座实在参差不齐了点。 主要是用手抠的时候脑中刺痛时不时要来一下,本来就不齐,如此更是有些歪歪扭扭。 杨小央试着又抠了抠,发现没什么用便懒得再弄了,把底削平便搬了回去。 他又来回了几次做好了石凳,看着摆在乐休院子里没有倒下的桌椅,觉得还算满意。 可惜这会儿没人欣赏自己的杰作,只好回到自己屋里去处理那头猪。 猪很壮实,被捆着搁那躺了许久依旧生龙活虎,一身乌黑的毛发还挺有光泽。 杨小央道了声抱歉便处理了它,开始做菜。 猪的做法杨小央在南疆见过楚袖做过许多次,修炼食气法后那段记忆也记得很牢。 猪身上大部分地方都能吃,猪脑、猪头、猪耳、猪舌等等。杨小央一边回想做法,一边小心地处理各个部位。 处理好的也不急着烧,毕竟里晚食还有些时间。 杨小央拿着菜刀在厨房默默地处理着食材,难得没有急躁,似是投入了进去,而待他回过神时天已经快黑了。 杨小央看着屋外的彩霞,笑了笑,把处理好的食材放进了锅里。 把烧好的菜放在了厨房,便端着其中两盘来到了乐休的院内,此时桌上已经摆了杯子,几人正在那一边喝一边说笑。 乐休此时应该已经喝了不少酒,老脸有些发红。 他见杨小央过来,指着石桌说道:“这是你用手抠出来的?” 杨小央讪笑着点了点头,把菜摆在了桌上,又用搬运术取来了三盘,这样桌上还能留有地方摆各自的碗筷杯子。 乐休眼角一抽,呵呵一笑,“你这整的有点瘆人啊,跟地狱里的恶鬼爬出来一样。” 乐呵的眼睛已经无法从桌上的菜移开了,她听到爷爷的话,咽了口唾沫,“饿鬼?” 李从文手一挥,“开吃开吃,本公子都饿坏了!” 李从文一声令下,几人纷纷动筷。 “喔,好好吃,这是什么?”乐呵一边啃手上的东西一边问道。 “猪蹄。”杨小央见小荼带着手套没法吃,在那瞪自己,笑着拿起一只放到她嘴边。 猪蹄已经炖的软烂,佐料的味道也完全融了进去,小荼一咬就咬下一大块,开始缓缓咀嚼。 乐呵眼睛一瞪,“猪蹄?小猪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 于是她又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真香。” 杨小央喝了口李从文给他倒的酒,依旧是梅子酒,在小荼的注视下小小咬了一口手上的猪蹄,便觉得今日酒能多喝些。 “那这是什么?”乐呵一手拿着猪蹄,一手指着桌上的一盘白花花的东西问道。 她已经吃了一口,觉得很好吃。 乐休难得没制止她的无礼,笑呵呵地与李从文对饮。 “那是脑花。” “脑花?”乐呵没听说过这东西,“是豆花?我好像喝过。” “不是豆花,是脑花。”杨小央耐心地解释道。 “脑花是什么?” 杨小央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又想到小荼小时候一脸的精明,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她的脑袋,“这就是脑花。” 谁知乐呵大惊失色,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猪蹄掉在地上,吓得她赶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小姑娘的脑子?” “噗嗤。”几人听闻大笑。 杨小央扶眉,憋着笑答道:“对,就是小姑娘的脑子,你还吃吗?” 乐呵又惊恐地看了眼那盘脑花,颤抖地向她爷爷说道:“爷爷,仙人叔叔他吃小姑娘!” 她又看向饿鬼扒出来的桌子,想到自己也是个小饿鬼,便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 仙人叔叔吃了好多小姑娘,小姑娘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他报仇了! 乐休满脸通红,摸了摸乐呵的脑袋,“那你还吃不吃?” 乐呵一边啃猪蹄一边思考,半天也没答复。 杨小央见此还挺欣慰,不枉费他挑猪脑上的血丝挑了半天。 几人不理会她继续吃喝,桌上的菜吃完了又换了两次,酒坛也空了好几个。 待烧的全部吃完,月亮已经高高挂起,山中的雾气又至,却挡不住明亮的月光。 李从文已经有点喝多了,脸上的乌青和红润布满了他原本白皙的脸,一边吹牛一边挥舞着手,似是这样能让他吹得更尽兴。 鞠夜阑饭量小,正与在吃与不吃只见纠结的乐呵以及意犹未尽的小荼小声说话。 而乐休一脸笑意地听着李从文吹牛,时不时还要豪放地大笑附和。 李从文似是觉得还不够痛快,一口干了碗里的酒,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难得今日如此高兴,本公子为诸位剑舞一曲!小央,弹琴!” 杨小央有些迷迷糊糊,他本可以用灵气祛除醉意,但他没有。 “啊?”杨小央愣了愣,摸着自己的头说道,“我不会啊!” “那就击缶而歌!”李从文一把抽出佩剑,摇摇晃晃地走远了两步。 杨小央正醉着呢,闻言也没细想,笑着一筷子敲在了碗上。 然后碗碎了...... 鞠夜阑和小荼看着异于往常的杨小央,各有各的心思。 李从文才不管杨小央有没有击缶,有没有歌,抡着剑就挥了起来。 杨小央迷迷糊糊地看着李从文舞剑,只觉他的动作奇丑无比,便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 “呼。” 一阵带着山间夜晚凉意的风抚过,吹走了杨小央的笑声。 杨小央感觉眼前一闪,隐约看到一道寒芒从李从文的剑中窜出,飞向了自己盖得那间屋子。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杨小央的酒一下就醒了,冲向李从文止住了他,“你娘的,舞个剑都给你舞出剑意来了!” 再看向他们的屋子,那个用麦秆子铺的尖顶已经少了一半,掉在了地上。 “李从文!” 章一百五十八 不得意 杨小央把小荼肚子里的美味便宜了一颗院里的树,洗干净给小荼装好才和衣睡下。 边上鼻青脸肿的李从文已经打起了呼噜,他却因明亮的月光难以入睡。 今日他很开心,虽然还有许多迷茫,但他知道他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忙忙碌碌,平平淡淡的生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乐休口中的劳作所带来的。 这样的日子一晃过去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杨小央他们一起烧了瓦,补上了他们只剩一半的屋顶。 虽然一半瓦片一半茅草很奇怪,虽然瓦片大小不一,有些更像是转头,虽然杨小央怕睡觉的时候会被头顶的砖头落下砸死,便又取下瓦片重新铺上了麦秆子。 虽然有这么多虽然,杨小央还是很开心。 他替乐休推了磨盘磨麦子,跟着乐休学着做了梅子酒和梅子露。 哦,还有麦芽糖,随后麦芽糖就成了小荼的新欢。 只是麦芽糖太粘牙,杨小央不许她多吃。 他们几人还跟着乐休学了怎么用麦秆子编草帽草鞋,小荼编了一个草环让杨小央带在手上,鞠夜阑和杨小央则互相编了一只草帽送给对方。 杨小央应小荼的要求给草帽上加了一对兔耳朵,虽然两只耳朵长短不一,虽然草帽缝得歪歪扭扭,虽然草帽带着会漏进阳光。 虽然有这么多虽然,但鞠夜阑还是很喜欢。 鞠夜阑编的草帽就精致许多,杨小央觉得把它买到大户人家也是能卖不少铜钱的。 当然他绝对不会卖就是了。 至于李从文,这个人喜欢晒太阳,几人也就没管他。 日子悠闲快乐,杨小央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多,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鞠夜阑的生机正一点点枯萎。 也许她活不了多久了。 杨小央几人每天都尽量让她开心些,杨小央不知道这两月的快乐是自己得到的,还是为了她得到的。 .......................................... 安炎二十八年,春,京城,皇帝寝宫。 杨启站在寝宫外的院子里,背对着夕阳,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地上自己的影子。 他之前在宋地找到了公孙晟,与他带领北疆骑兵征战了一年半,把五王联军逼回了楚地。 三王此次损兵折将却没有投降,如今楚地作为剩余楚、越、吴三王的最后防线,在各个城池都布下了重兵,一时攻打不下。 但杨启并没有继续领兵,由蜀军、北疆骑兵以及雍凉骑兵继续攻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这次回京城是要见赵今生最后一面。 他还记得五年前在这个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了中南的祖师,见到了他那时还未出生的儿子,立下了一个誓言,拿到了给赵今生续命的神丹。 自从他领兵去了南疆,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赵今生了。 杨启握了握拳头,轻轻推开了门。 此时赵启年正跪在他父皇的床边,手上捧着一本道德经在念。 四年未见,赵今生依旧很胖,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都透露着和气。 他盘坐在床上,精神显得还不错,即使赵启年读得磕磕巴巴也丝毫不生气,一直笑呵呵的。 他见杨启走进来,大笑道:“哎呦,老杨你出去几年脸都黑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杨启听着熟悉的语气,紧绷着的脸化开,翻了个白眼,“娘的,摊上你这么个昏君,是得吃不少苦头。” 赵启年放下书,看了杨启一眼便低下头,没有出声。 赵今生嘿嘿一笑,“老杨辛苦,我这就让人给你府上多派些仆从,是这几年我专门让人调教的,保证你满意。” “呸。”杨启找了个椅子坐下,“好你个昏君,我在外面打仗,你在就在宫里干这些事儿,传出去鸣武百姓得把你骂死!” 赵今生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停下,看了赵启年一眼,“如今鸣武朝堂除了李敬澜,还缺几位能臣,你还得辛苦一段时间。” “还要辛苦?”杨启眼睛一瞪,“不行,你赶紧把我的摄政王给撤了,我得去享福了,有事让李敬澜做去。” “你想让李敬澜累死啊,而且他终究是个读书人,有时候会循规蹈矩,得有你这样不讲理的帮衬才行。” 杨启摆了张臭脸,哼了一声没应,屋内便沉默了起来。 许久,赵今生才开口道:“遥想当初你我还有老许初遇,还是我逃出宮那次。那时候你还是个裁缝,我是个最没用的皇子,老许是我禁卫的头领,谁能想到二十余年过去会变成现在这样。” 杨启目光低垂,也温和地笑了,“是啊,之后每次你出宫玩儿就跑来我这,然后老许就会找来。你还以为他不知道你在,躲得起劲,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逗你玩儿呢。” 赵今生失笑着摇头,“后来我知道真相以后失落了好久,不过现在想来也颇为有趣,但最有意思的日子还是我们在京城胡闹的日子啊。” “诶,最有意思的还是在关中那次,秦王在武东城广邀天下豪杰比武。那时候就老许会武功,我们就是凑热闹的。” “对啊,后来你就去学了武,还是问扶修崖学的剑,你说要是你学了枪,有没有可能磨枪的名号得给你?” 杨启叹了口气,“那时候老扶还年轻,扶家的武功他都已经练到大成了,谁知道他哪个最厉害?可惜后来在军阵上受了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追忆往昔是老人常干的事情,也许不能从逝去的事情中得到什么,但总是让人唏嘘的。 赵今生突然对着杨启笑了笑,脸上的肉把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老杨啊,我要死了。” 杨启低垂的目光抬起,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静静地答道:“我知道。” “启年你要多帮着点。” 赵启年抬头,抿紧嘴看着他的父亲,眼中已有泪水打转。 杨启站起身走到床前,拍了拍赵今生的肩膀,“你放心。” “嗯。”赵今生闭上眼轻轻地应道,轻得仿佛要睡着了一样。 杨启扶着他躺下,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赵启年,自嘲般的说道:“我一直说你爹是个昏君,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他比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差。鸣武内忧外患,他一句话便让什么都不是的我当了摄政王,没有一个臣子敢有异议。 启年啊,你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从未在我面前自称朕。你继位后我会帮你,我不会让你爹失望,我希望你也不会。” “嗯。”赵启年抹着眼泪轻轻地应道,轻得仿佛要睡着了一样。 .................................................. 即使是夏末的白天也要比黑夜长一些。 杨小央他们吃完晚食,太阳依旧没有落山。 “乐老,你们要一直住在山里吗?”杨小央在厨房内替乐休摆弄着碗筷,他听着院子里其他几人的说笑声,随意地问道。 乐休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住在山里终究有很多不方便。我准备过些日子便搬去木镇住,那里有我几位老友,日后若是我不在了,他们还能照顾照顾呵呵。” “呵呵的爹娘呢?怎么一直不见他们?”杨小央心有不忍。 乐休苦涩地笑了笑,“他爹心里只有一件事,生下呵呵就走了,而他娘生下她便自尽了。” 杨小央猛然转头,却只看到了苍老的背影,含着痛苦和愧疚。 沉默着来到院子里,鞠夜阑见他出来,摸了摸乐呵的头,“呵呵,今天姐姐累了,有机会再来找你玩。” 乐呵还有些意犹未尽,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一蹦一跳地回了屋。 鞠夜阑面对着夕阳,看着乐呵关上了门,对着几人笑道:“我要死了。” 她的眼睛即使在笑依旧显得很大。 几人都是一颤,却马上收起了自己的悲伤。 小荼当先笑道:“那我们去吃最后一顿好吃的!我要吃麦芽糖!” “吃多了牙疼。”杨小央义正言辞地拒绝。 李从文用折扇点了点几人,摇了摇头,“自然还是游山玩水最快活,我听乐老说庐山山巅能看到彭蠡湖,此时去正好能看到绝景。” “那走吧!”鞠夜阑的眼睛里闪着光。 几人没再犹豫,快步向山顶走去。不仅太阳快要落山,也因为鞠夜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鞠夜阑生机已经有些微弱,没走多久便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小荼自告奋勇背起了她,得到了几人夸赞。 他们所在的小峰在庐山西北面,而能看到彭蠡湖的山峰在庐山群峰的中段。 除了小荼,几人都清楚他们来不及走到那里,但几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说出来,含笑听着小荼不停念叨:“怎么还没到啊?” 他们在夕阳散发最后一抹余晖时登上了一座小峰,小荼把鞠夜阑放下,站在山顶的一片空地上四处张望。 只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有湖,“那个彭蠡湖在哪呢?” 鞠夜阑深吸了口山间的空气,摸了摸小荼的头,“这里看不到哦,还得走好远好远才行。” “啊?”小荼很是失望,嘟起了嘴,“可是来不及了,好可惜。” “无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看看日落也不错。”鞠夜阑笑着看向天空。 太阳依旧躲到山后,似是在与人捉迷藏,空中的云朵则像着了火一样,火红火红。 鞠夜阑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笑道:“我死后就把我葬在这里吧。” 几人再也没法保持脸上的笑意,却也不想露出太多悲伤,都绷紧了脸。 然而就在这时,几人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略显凶狠。 “尔等何故闯入本王地盘?” 章一百五十九 青山和青杉 杨小央惊讶地转身看去,见一女子缓缓走上了山顶,立于众人几步之外。 这女子相貌极美,身着青衫,若是没有昂着头冷着脸,便能显得颇为典雅。 杨小央鼻子微动,神情一下凝重了起来,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你是妖?” “本王修行千载,本体云杉,自名青杉。”那女子神情冷漠,看向众人的眼神不似看人,似看猪狗。 李从文笑呵呵地行了一礼,“大王,我等来到此地,见此钟灵毓秀,想借贵地葬个人。” “葬人?”青杉似笑非笑地问道。 “正是。” “可以啊,本王愿意把你们都葬在此处。” 小荼显然没听懂她的意思,摇头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要葬夜阑姐姐就可以了。” 青杉听了突然放声大笑,指着几人讽刺道:“尔等猪狗,也配?” 杨小央拦住想要说话的几人,躬身行礼,“我等许有冒犯,望前辈勿怪。我等即刻退去,不再打扰。” 他说完就想带着几人离开,但青杉站在下山的路上一动不动。 “本王说了,不必走了。” 杨小央脸上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咬紧牙关,面露仇恨。 又是树妖。 又有人要收到伤害。 他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要将自己的无能为力发泄出去,猛然抽出背上的铁棍接在一起,前踏两步便轮圈了棍子向青杉挥去。 漆黑的棍子在空中留下了残影,带起的风声比起山间的夏风也丝毫不弱。 然而不见青杉有何作为,依旧负手而立,那棍子就这么突兀地停在了她面前。 杨小央全力运转灵气,但棍子依旧不得寸进,随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动不了了。 青杉侧走一步,来到杨小央身边,明明身高与他相仿,却让杨小央生出一种被俯视的感觉来。 “区区人仙,也敢对本王出手?” 青杉说完伸出手放在了杨小央头顶。 “啊!”杨小央发出了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原本他脑中快要适应的刺痛突然强烈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根银针穿透了他的魂魄,无边的黑暗和耀眼的白光一下充满了他的脑海。 小荼见杨小央倒在地上似乎痛不欲生,对着青杉张开嘴吐出了一道明亮的惊雷。 “雷法?”青杉挑了挑眉,对着朝着她面门袭来的惊雷伸出手,屈指一弹。 手指在手臂粗细的惊雷前显得纤细弱小,然而这根手指却一下将拿到惊雷弹向了空中,没入火红的云朵中消失不见。 青杉又冷哼一声,又用那根手指对着小荼一招,小荼便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飞向了她,即使驱动脖子上的法器也毫无作用。 小荼的身体被青杉握在了手里,青杉的手微微用力,那具楸木身体便碎裂开来,掉在了地上。 小荼来不及惋惜自己的身体,刚要控制着铜盘飞走,便见一只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随后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青杉随手把小荼的脑袋扔在地上,微微侧身躲过一道剑意,扬着头斜睨李从文。 “乖乖过来受死,莫要再反抗了。” 鞠夜阑摁住想要前冲的李从文,用轻微也不得不轻微的声音说道:“从文,雷符。” 李从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轻喝一声,竖起破剑对着青杉遥遥挥下。 这次青杉没躲,右手伸出两指挡在脸边,见到指尖迸出了火星后对着两人微微一笑,“还不死心?” 又见鞠夜阑拿着符纸对着她,踢了踢脚边正捂着头的杨小央,“神仙境界的雷法你也敢轻易动用?就不怕波及到这两人?” 鞠夜阑看了地上的一个半人一眼,叹了口气,收起了符纸。 她刚要说话,就听李从文狠狠地说道:“不必雷法,我也能斩了你。” “试试。”青杉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把脚边的杨小央踢远了些。 李从文深吸了口气,轻抚剑身猛然劈下,剑身因为锈迹斑斑并没有反射出夕阳的红光,所以也显得这一剑平淡无奇。 只是青杉眼睛微眯,周身突然生出了无数枝叶包裹住了她,还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芒,将黄昏的红光抵挡在外。 自然还有李从文的剑意。 最外层的枝叶被削断几根后便没了动静,反倒是青杉身后的土石被斩落了一大片,向着山下滚落而去。 环绕在青杉周身的枝叶,连同地上被削断的也突然消失,露出了里面安然无恙的青杉。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被削去小半的山头,眼里绽出了寒光看向李从文,“你敢坏我仙山?” 那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上,又似隐于云海之后,让人捉摸不清,却又极具威严。 李从文冷哼一声却是没再出剑,刚才那一剑已是全力却没有效果,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退敌。 青杉的嘴角翘成了一个残忍的弧度,从怀里拿出了一面镜子。 这镜子手掌大小,颇为古朴,镜身镜面都黯淡无光,一看就是个老物件了。 李从文警惕地看着她,见她拿着镜子对着地上的杨小央和小荼一照,一眨眼两人竟然没了踪影。 鞠夜阑失声道:“他们怎么了?” 青杉瞥了她一眼,吝啬地微笑道:“别急,这就送你去见他们。” 她说完便用镜子对向了鞠夜阑。 李从文刚要横移两步挡到她身前,却见她人已经消失了。 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将剑指向青杉冷声道:“他们人呢?” “他们去等死了,现在该你了。”青杉缓缓向李从文走去,待走到他身前时向他伸出了手。 李从文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法控制地飞了过去,头被青杉抓在了手里。 “你坏本王仙山,本王便让你试试猪狗的滋味。” 李从文没法动,他被提着双脚离开了地面,对上了青杉的眸子,却仿佛看到了深渊。 随后脑中猛然一痛,又感觉自己七窍都流出了血,而他挣扎着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自己却依旧被青杉抓在手里。 “魂魄被强行抽出的滋味如何?”青杉笑得很灿烂,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只是在李从文眼中,这映着夕阳余晖的牙就像一张血盆大口一般,要将他吞下。 乖乖,这女子这么漂亮,不会吃人吧? 李从文没法开口回答,所以只能在心里害怕地这么想着。 随后他又见青杉另一只手掐了个印诀,嘴中念了一段他听不懂的咒后,提着他的右手又抬高了一些,缓缓开口道:“这是我修行五百年才修成的妖术,本是对付别人的,如今先拿你试试手。” 李从文怕鬼,所以他只能希望这个妖术不会把自己变成鬼,不然他有可能会被自己吓死。 青杉话音一落,李从文突然感觉周围变得安静了起来。 随后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有点虚幻的身体从脚开始如同沙子一般缓缓落下,落入土中消失不见。 李从文只能这么看着,还好并不痛,他能够带着丝坦然,带着丝恐惧,带着丝愧疚地看着自己消失。 待他眼前陷入了黑暗,他便也失去了意识。 青杉见李从文的魂魄消失得一干二净,伸手在面前挥了挥,似是还有烟尘似的。 看了已经黑了的天空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地上李从文的身体一眼,便缓缓离开了。 随着她的离去,这座山的山顶又重归寂静。 过不了多久,地上的痕迹也会被掩盖。 ...... 杨小央看到了青杉用镜子照向了他和小荼,但他没法阻止,魂魄的刺痛仿佛要撕裂他,让他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的刺痛突然退去。 他睁开眼,自己依旧身处那座山峰的山顶,却有感觉哪里不对,不过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他站起身转头四顾,见小荼和鞠夜阑就倒在自己旁边,两人都昏迷不醒,却不见李从文和青杉的踪影。 杨小央捡起小荼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见她没有反应,便走到鞠夜阑旁边推了推她。 此事鞠夜阑依旧脸色苍白,生机微弱,不过她一推就醒了。 她捂着头看了周围一眼,“从文和那个青杉人呢?” “不知道。”杨小央扶着她坐起,自己也抱着小荼坐在她旁边,略显迷茫。 鞠夜阑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山顶一处说道:“这里不是原来的地方,刚才从文削去了那里的半边山头,现在却与来时的样子相同。” 杨小央刚才脑子疼得要炸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虽然觉得这里怪怪的,却没看出什么问题,只好苦笑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鞠夜阑轻笑一声,躺在了地上,“你么自然是想办法找到问题,我么,自然就是等死咯。” 杨小央一愣,随后笑了笑。把小荼摆在她头旁边,自己也躺了下来,看着漆黑的夜空,心绪复杂。 虽已早有准备,但面对时还是那么艰难。 所以他只好数数天上有几颗星星,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伤,不那么迷茫。 奈何今夜雾气有些重,连带着他的眼里也有些雾气,以他的眼神也有些数不清。 他其实知道只有两颗星星。 长长地吸了口气,杨小央突然瞪大了眼睛,猛然站了起来,把鞠夜阑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莫不是想跟我一起跳崖?”鞠夜阑好笑地看着他。 杨小央闭上眼猛吸了几口气,又猛然蹲下握住了鞠夜阑的肩膀,把脸凑到她面前一脸的惊喜。 “亲娘咧,这里有玄黄二气!” 他没见过玄黄二气,但他吸入体内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没有道理。 章一百六十 镜 “玄黄二气?”鞠夜阑疑惑地问道。 杨小央一拍大腿,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玄黄二气的用处,但他情绪太过激动,支吾了半天就说了句,“能救你命!” “怎么救?”鞠夜阑眼睛亮了一下,又恢复平静,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的杨小央形成鲜明对比。 “还能怎么救?把玄黄二气渡到你体内不就行了。”杨小央盘腿坐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便运转了食气法。 杨小央没有吸收玄黄二气,若是他自己吸收,那玄黄二气的功效可能会被他耗尽,所以他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个中转,先是尝试性的渡给了鞠夜阑一些。 “怎么样?”杨小央紧张地看着她。 鞠夜阑闭目感受了半天,点了点头,“没感觉。” 她见杨小央一滞,轻笑着说出了那句许久没有说过的话:“我一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放心大胆地渡来便是,我现在是真的快死了。” 杨小央想想也是,开始源源不断地渡入。 鞠夜阑感受着手腕上的温度,这次确实感觉一股气进入了自己体内,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了许多,身体也不似之前那么虚弱了。 “有用。”她见杨小央比她还紧张,用特别肯定的语气说道。 “好好好!”杨小央站了起来走了两步。 “等一下。”鞠夜阑突然出声把杨小央吓了一跳,就在杨小央以为她要说什么坏消息的时候。 她真的说了。 “效果又消失了。” 杨小央感受到鞠夜阑刚刚有所恢复的生机又微弱了起来,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坐了片刻又抓起鞠夜阑的手腕渡入玄黄二气,这次他渡了一炷香的时间,还要将玄黄二气送入她体内的各处,颇为耗神。 “怎么样?” “有用。” 过了一会儿。 “没了。” 杨小央抱着头思索了许久,平复心情之后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不违道人与他说的话,清楚地记得确实是说玄黄二气能够补全先天。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无路可走的山间突然出现了村庄,然而这村庄内竟然空无一人,这种感觉一点不好。 鞠夜阑又躺了下来,看着空中稀疏的星星,吹着清凉的夏风,随意地问道:“你说这是哪儿?” 杨小央哪有心思管这个,又抓起鞠夜阑的腕子渡入玄黄二气。 鞠夜阑任由他施为,自顾自地说道:“这里与我们来时差别不小,又似乎自有规律,似是另一方世界一样。之前青杉用一面镜子照了我们,我们就到了这里,你说这里是不是镜子里的一方洞天?” 杨小央停了下来,感受到鞠夜阑体内的生机旺盛后又枯萎了,长叹了口气,有些牵强地笑道:“洞天?那得要地仙境界才能开辟,而且还要把洞天藏到一面镜子里,那得是什么样的手段?天仙也不过如此吧。” 他顿了顿,又低沉地补了句,“何况还能找到千年未见的天地玄黄。” 鞠夜阑好笑地用脚踢了踢他,“如果玄黄二气真能补全先天,那会不会是得我自己吸食才行?” 杨小央猛地拍了下大腿,激动地说道:“对啊!你赶紧试试!” 随后想到鞠夜阑没法自己吸收,挠了挠头,“你应该知道食气法吧?我给你维持生机,你赶紧修炼一下。” 鞠夜阑翻了个白眼,“我只是看过食气法,又没练过,怎么可能记得住?” “那我诵于你听。”杨小央想想也是,一边渡灵气一边背诵,只是没背多久就停了下来。 “怎么不背了?” 杨小央讪笑道:“这里有个字我不认识......” 鞠夜阑目瞪口呆,“那你也能修到人仙?” 她见杨小央更不好意思了,嘴角一抽,“你老实跟我说,里面你还有多少字不认识?” 杨小央干咳一声,“我把不认识的写下来再说。” 然后鞠夜阑就看到杨小央在地上写了好几排字,粗略一数大概两百个。 她在武当看到的食气法不过一本薄薄的小册,里面也就几万字,如此看来,杨小央每几百个字里面就有一个不认识的。 她怀疑老天瞎了眼让这种人能晋升到人仙境界,还是在如今灵气枯竭的情况下...... 鞠夜阑一一把地上的字告诉杨小央,也不知道是谁在教谁。 待杨小央把字认全诵了几遍,鞠夜阑便说记住了,只是杨小央奇怪她依旧睁着眼看着他,没有修炼的意思。 “你怎么不修炼?” 鞠夜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你不给我启灵,我怎么修炼?” 杨小央才想起还有这茬,但又有了问题,“怎么启灵?” 鞠夜阑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启灵就是让普通人能感知到灵气的存在,你只需将天地间的一点灵气引入我的泥丸宫便可。” 杨小央回想起几年前祖师给自己启灵时的场景,担忧地问道:“祖师说启灵很危险,要不要做些准备?” 鞠夜阑无力地吐出一口气,“启灵危险那是以前天地灵气充沛时候的事情了,因为那时候人一旦能感受到灵气,就会不由自主的吸食。 但没有修仙功法配合,若是自身控制不住便会被灵气撑爆,如今灵气少得可怜,怎么会有事?” “这里不是有很多玄黄二气吗?” “玄黄二气相互依存却极为稀薄,只不过效用更强让你感觉很多而已。” 杨小央见她一脸自信,也没再多问,学着祖师的样子伸出两指点在鞠夜阑眉心,带入一丝灵气后便松了手。 他刚松手就见鞠夜阑眨了眨眼。 “怎么了?”杨小央生怕出错。 “好了啊。” “好了?” “对啊。” 杨小央沉默了一会儿,觉得鞠夜阑可能比他更适合修仙。 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本来就是道士,比自己适合不是应该的吗? 杨小央安慰了自己一下,见鞠夜阑已经闭上眼运转起了食气法,便接着给她渡入玄黄二气维持她的生机。 然而他渡了一会儿就猛然睁开眼,他分明感受到自己少了一半的魂魄突然自行生长了起来,而且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他的魂魄便完整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他自己没有吸食玄黄二气,就算玄黄二气能填补他的魂魄,也不应该有用才是。 不过他没和鞠夜阑说,一边为脑中已经消失了的刺痛感慨,一边维持鞠夜阑的生机。 但他没渡多久便收手了,因为他发现鞠夜阑已经能自己吸食了。 这么快? 既然已经不需要他了,便坐在一边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升到了头顶,鞠夜阑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 “有用,而且补上的生机不会散去。” 杨小央一喜,却见鞠夜阑兵不高兴,疑惑地问道:“又怎么了?” “但是玄黄二气补全先天补得非常慢。”月华照在鞠夜阑脸上,让她稍微红润了些的脸庞又显得苍白了些。 “那又怎么样?慢慢来呗。”杨小央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鞠夜阑长吐出一口气,看了还没醒的小荼一眼,笑了笑,“现在该想想要怎么出去了。” 杨小央已经探查过小荼,发现她没有大碍,只不过在睡觉而已,所以并不担忧。 “走出去呗。”杨小央心事已了,又开始不动脑子了。 “这里是洞天之内,怎么走出去?”鞠夜阑白了他一眼。 杨小央嘶了一声,觉得这是个问题,不过他还是有办法,“我在里头喊祖师他能听到不?” 鞠夜阑正仔细观察这洞天中的景象呢,也许能看出出口在哪。 闻言嘴角一抽,觉得能有这想法的也是个奇人。 “你觉得呢?” 杨小央想了想,捂住小荼的耳朵大喊道:“祖师,救命啊!” 鞠夜阑没想到他真喊了,脸都黑了。 月光都照不白的那种。 杨小央环顾一圈,没见有哪里不同,又喊了几下见还是没反应,抱怨道:“还当世唯一地仙呢,我喊他他都听不见!” 他看了一个半人一眼,拍了拍屁股,“你饿不饿?要不我去找点吃的来。” 鞠夜阑顿了顿,“我其实学过辟谷。” 杨小央眼睛一瞪,“那你怎么一直吃东西?” “我那时候都要死了,吃点好吃的怎么了?”鞠夜阑不服气地说道。 “那你现在还吃不吃?” 鞠夜阑目光落向别处,“你去找点吧,小荼醒了肯定是要吃的。” 杨小央挠挠头,往山下走去。他的棍子不知所踪,不过应该也用不到,这洞天里长点花草也就罢了,总不至于还有动物吧? 然而当他来到山腰一个小林子里,看到地里钻出来的地鼠时忍不住叹道:“这谁家的仙人?自己的洞天也不好好管管,都生出地鼠来了。” 他本着为仙人除害的心态抓住了那只地鼠,又顺着它爬出来的洞找到了另外两只。 杨小央满意地点点头,向山顶走去,手上提着三只大小差不多的地鼠,不过他猜这三只应该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真好。 章一百六十一 种子 杨小央抓到地鼠带回去以后小荼也醒了,两个半人就食气法的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小荼最后拍板,总结了一下几人的想法。 还是地鼠比六气好吃些。 之后几日他们便一直在寻找出去的方法,杨小央也试着走出这座山过,但山外便是蒙蒙的雾气。 这雾气看似虚幻,其实像一道坚硬的墙壁一般让人没法出去。 杨小央是用脸试出来的。 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几人便都在山顶上修炼。鞠夜阑明显生机强盛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让杨小央高兴了许久,毕竟可以靠着自己活下去了。 也可能可以活很久,比如几十年几百年什么的。 ................................................... 元武元年,春,京城。 赵启年为他父亲赵今生守孝四十九日后登基,当日百官要于沐央宫内参与封禅大典。 那日杨启天还未亮便来到赵启年的重新修缮过的启年殿,打发走了正在服侍赵启年穿龙袍的宫女,嘿嘿一笑从背后拿出了他缝制的那件。 杨小央从赵启年脸上看到了惊讶,有些得意,“别穿内务府缝的,歪歪扭扭的不好看,穿我的。” 赵启年看着杨启手上的龙袍,再看看内务府缝制的,没敢说话,点了点头。 这件龙袍穿在他身上明显宽大了些,让赵启年显得不像个皇帝。 杨启皱起了眉,“你怎么这几年不长个儿?今年都十六了,我养头十六年的猪都得比你壮!” 赵启年不敢说话,看着身上的五爪金龙,只觉空空荡荡的挂在那里确实没什么气势,但像猪也不至于吧? 而且活了十六年的猪应该是头老猪了。 杨启撇了撇嘴,把赵启年的龙袍扯了下来,“你还是穿他们缝的吧,穿我那件拖拖沓沓太没威严,等你长壮点再穿。” 赵启年点点头,决定今日起练些武艺射礼。 至于政事,交给义父和李相处理便可。 封禅无非大赦天下,颁布登基诏书,赐传国玉玺,之后便是奏乐登上皇位,接受百官朝贺,最后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 后便有内侍宣布改年元武,谥先帝为和帝,意味不刚不柔,推贤让能。 当杨启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明月已经在空中高高挂起。 他正欲休息,便有一禁卫禀告:“大将军,南王密信。” 杨启挥手让人退下,坐在椅子上缓缓拆开。 不出所料,信上没有著名,但杨启知道是谁写的。 “杨启,出大问题了!小央的性子太像你了怎么办? 寨子里别的孩子都成天在外面玩,恨不得从早上野到晚上,小央呢,你不喊他动他就不动弹,成天坐在那不知道看什么! 寨子里太安逸了,我不能让他再这么懒下去,我决定搬去别的地方,南王已经安排好了。 不过你二弟好像不太乐意?说什么寨子里安全。我们只要不说跟你有关系,谁会来对付我们?再说还有南王暗中派来的高手呢,他怕什么。 而且你二弟好像太木讷了一点,平日里跟我们相处都恨不得把我是护卫写在脸上。之前他还问我能不能教小央练武,他紧张的样子好像他要求着爹娘学武一样,笑死我了。 我得给他物色个媳妇儿去,最好是活泼点的,改改他的性子。 哦对了,今天我在猪圈喂猪的时候,小央突然跑过来跟我说奶奶凉了。我跑进娘的屋里一看,发现她已经断了气。后来我带着小央把娘放到了我爹旁边,走的时候小央还挥手跟他奶奶道别呢,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杨启摸了摸信纸,没发现有褶皱,摇头失笑。 “但其实我最担心的是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喜爱的东西,做什么事都是那种可做可不做的心态,而且他也从不主动找别的孩子玩耍。我真怕他太过孤单,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何做一个好母亲我可能还得再琢磨琢磨。 你身处朝堂万分小心,我们母子隐瞒身份,不会成为你的掣肘。 勿念。” 杨启又读了两遍,把信烧了,睁着眼躺到了床上。 “对不起......” ...................................................... 中南山许久未曾有过变化,明明花草树木已经有所不同,但映入人眼中的景象却不变。 祖师推开草庐的门走到小院中,左右望了望,没见到个人影,不由嘀咕道:“算算时日应该要来了啊?”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青杉女子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祖师当即媚笑一声,行了一礼,“哎呦,师娘您终于来了,晚辈等候多时了。” 青杉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别叫我师娘!” 祖师赶紧点头,“诶,师娘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青杉手指一点,地里长出了两张木凳,她当先坐下,有些厌恶地说道:“你们这些臭道士天天说什么天意,本王不信。” 祖师也坐了下来,尽管青杉嘴上说着厌恶,他还是知道事情办妥了。 “师尊飞升之前已经看到五百年后的天书,一切都是为了我道门。” 青杉一听更生气了,皱眉怒道:“为了道门你们便可以毁掉一个人吗?” 祖师正了正脸色,淡淡地说道:“此乃天意,我们一定会做,改变不了。” 青杉冷哼一声,显然类似的话已经听过多次,“但那个孩子分明没有道缘,连晋升人仙都是你把重修金丹法之后多余的灵气直接灌顶给他的,他如何能助你道门?” “师娘,一切皆有定数,师尊说的不会有错。” 青杉盯着祖师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了那面古朴的镜子递给祖师,“杨小央的魂魄用我的一半妖魂补齐了,千年气运也尽数给了他。小荼双魂我也替她完全相融,李从文的身体照你说的已经送去了京城。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去了。” 祖师接过铜镜,互掐子午对着青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道礼,“恭送师娘。” 青杉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弹指将木凳压回土中,走到了院子的角落。 “尘阳若是回来了,便叫醒我,若是我醒不过来那便无事了。” 青杉见祖师头往下低了一些,轻轻一笑,“后会无期。” 她抬头望了眼天空,空中万里无云,她眼中却有一个浮在空中的人影,周身金光大作。 然而眨了眨眼,却是虚幻。 一指点在自己眉心,青杉身上发出了青色的光芒,缓缓将她的身体盖住。 青光越来越亮,待亮至顶峰时已经看不到青杉的身影,随后便见光芒缓缓缩小,随后缩成了指甲大小。 祖师上前将小小一团的青光抓在手里,再摊开手中已经出现了一颗种子。 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将种子埋下后,长吐出一口气。 别离伤人,永别更是如此。 即使经历得多了也不会改变。 祖师拍了拍手上的土,拿出那面镜子,“也该到你们几个小家伙离别的时候了。” 他说完在镜子上轻点了一下,黯淡到没法照物的镜面出现了波澜,随后里面便出现了庐山山顶的景象。 祖师一看,这几人竟然在吃烤鸡...... ...... 杨小央吃完小荼赐给他的鸡腿,随手把骨头扔在一边,突然感到周身的灵气波动了一下,然而转身四顾,没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然后头顶就传来了许久没有听到的祖师的声音。 “几位小友,镜子里待得还挺舒坦?” 杨小央先是一愣,抬头看了看却没发现祖师的影子,但还是惊喜地问道:“祖师您听到我喊你了?” 鞠夜阑一愣,暗道这也行? “当然不是。” 鞠夜阑松了口气。 祖师又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小荼欢呼一声,她早就在这里待腻了。 “从文在哪?” “他好着呢。” “那那个妖呢?”杨小央问道。 “被我埋了。” 杨小央松了口气,他生怕祖师打不过那个妖,“我们如何出来?” “从山崖上跳下去。” 杨小央嘴角一抽,深深地思考了一下祖师是不是在开玩笑,但祖师半天没说话,可能是真的...... 杨小央这辈子没跳过崖,看了鞠夜阑和小荼一眼,“我们一个一个跳还是一起跳?” 鞠夜阑走到山崖边,风吹在脸上,略显凌冽。 “你们走吧。” “怎么了?”杨小央和小荼一愣。 “我先天尚未补全,还要依靠洞天内的玄黄二气。”鞠夜阑的声音有些低沉。 “哦,那我等你补全再出去。”杨小央随口说道,小荼也点头附和。 鞠夜阑转身直视杨小央,微笑道:“照我如今的速度,补全先天至少要百余年。” “百余年?”杨小央一颤,随即想到自己可能没法再活一百多年,那么......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羊小羊,我们能活一百年吗?”小荼忧心忡忡地问道。 杨小央苦涩地抿紧了嘴。 “你们出去吧,我留在这就行。”鞠夜阑笑道。 “夜阑姐姐你一个人不孤单吗?”小荼嘟起嘴。 “没关系啊,百年之后再出去找你们,诶,或者我早点出去也行,活个几十年其实也够了。”鞠夜阑摸了摸小荼的头,大眼睛滴流滴流地转。 这时祖师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人间一日,镜中十日,你们还是有机会再相见的。别磨蹭了,赶紧出来吧,打开一次洞天不容易。” 杨小央张嘴想说什么,却见鞠夜阑双手互掐子午行了一道礼,含笑说道:“这些时日我过得很开心,杨道友,小荼道友,福生无量,后会有期。” 杨小央听着掺杂着江湖和道门的道别,沉默了一下,扯出了一个笑脸,认认真真地回了一道礼,“鞠道友,福生无量,后会有期。” 小荼本还有些不舍,见杨小央如此,嘟着嘴说道:“夜阑姐姐,我会在外面等你的。” “嗯。” 章一百六十二 草庐 杨小央和小荼跳崖后眼睛一闭一睁,便已经来到了中南。 “祖师爷爷好久不见呀。”小荼飞到祖师身前欢快地说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杨小央看看熟悉的草庐,听着熟悉的鸟叫虫鸣,竟生出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杨小央接过祖师递给他的镜子,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细细打量了祖师一番,突然发觉他好像比以前苍老了一些,想到祖师交代过他要闭关,如今想必是闭关结束,那么...... “祖师,您重修丹道了?” 祖师一拂袖,两个半人一下便到了草庐内。 祖师当先坐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十分嘚瑟地说道:“贫道乃何人?重修丹道不费吹灰之力。” “那您如今是什么境界?”杨小央好奇地问道,以他的修为都能感受到祖师的气息比之前稍弱了些。 不会连人仙都不是吧? 虽然不可能,但他还是这么想到。 “金丹法的地仙呗,不过古法上叫阳神境。”祖师一眼就能看穿杨小央在想什么。 “有何区别?” “食气法与雷法修身,金丹法修神。金丹法修行时聚气与体内金丹中,人仙金丹成型,神仙化丹入阴神,地仙修阴神为阳神。小央啊,金丹法切实可行,你要不要试试?”祖师解释完便蛊惑道。 杨小央无视了最后一句,又问道:“阴神和阳神是什么?” “阴神便是人之魂魄,如梦如影,其类乎鬼;阳神乃身外之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杨小央想了想,说白了就是阴神是虚幻的,阳神是实质的呗,神神叨叨说一堆。 “那您能飞升了吗?” 祖师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向别处,“过些日子便能。” “哇,祖师爷爷您要变成天仙了啊?是不是能在天上飞啊?” 杨小央拍了拍小荼的脑袋,“天仙就要去仙界了,人间待不了了。” 小荼的笑脸消失了片刻又立马恢复。 “孟真师兄还没回来?” “他呀,还在楚地呢,我交代他去办些事情。” 还有事情? 杨小央看了祖师一会儿,又问过李从文在哪,得到一个神秘的微笑后便告辞离开。 他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对那些事情提不起兴趣了。 他和小荼的草庐还在,屋内也很干净整洁,杨小央没去想为什么,倒头便躺在了床上。 “小荼我累了,我先睡一会儿。” 小荼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再看脸陷进软枕的杨小央,默默飞到了他的头边,闭上眼,听着杨小央沉重的呼吸。 她能感觉到小羊有点累。 ............................................. 元武二年,春,京城,沐央宫,早朝。 昨日,在府上颓废许久的杨启接到了手下禁卫的军报,说围攻楚地的三路大军中兵部侍郎谢峰率先攻入楚王府,生擒了楚王。 而吴王和越王已经投降,正由谢峰带领的雍凉骑兵押回京城。 今日早朝公公宣读了军报之后,满朝文武便开始切切私语。 兵部尚书苏佳及当先站出一步,朗声道:“陛下,如今战事已定,应当尽快收回各路兵权,不可再生兵变,赏罚也当及时清算。” 李敬澜瞥了苏佳及一眼,也站出一步,“陛下,臣附议。” 赵启年暗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想到自己可能要统领鸣武那些刚打了胜仗的骄兵悍将,打了个哆嗦,向杨启问道:“义父您意下如何?” 杨启坐在赵启年右下方侧对着他,正懒洋洋地拖着下巴,闻言随口道:“苏大人说的是,确实该收回,当交由陛下管理。” 还不待赵启年说话,苏佳及便出声道:“除去北疆骑兵与南疆大军,其他几路大军兵权收回后当交由可靠之人手中,切不可落入奸人之手。” 杨启点点头,“理当如此,各路兵权不论统兵、调兵、出兵之权都需慎重,在下认为交由陛下最为合适。” 苏佳及冷哼一声,“兵权自然要由陛下把持,然兵贵神速,若遇急情还需层层上报,平白拖累。臣意,由朝中几位大臣共同操持兵权,若遇危急还可先斩后奏,以保陛下无忧。” 苏尚书一言得到几位大臣支持,杨启将几人暗暗记下。 李敬澜轻笑道:“那苏尚书认为孰人合适?” “把持兵权之人不宜多也不宜少,三人足矣。兵部右侍郎袁爽深通兵法,可算其一;承恩公赵华世承皇恩,忠心耿耿,可算其二;老臣不才,但主事兵部多年,自认可算其三。” 李敬澜看了皱眉不语的承恩公一眼,大笑道:“李某不配?” “李相乃是文官,兵事还是莫要掺和了吧?”苏佳及不咸不淡地答道。 “那兵部侍郎谢峰不配?” “谢侍郎此战立了大功,拜将封侯亦不为过,将来统领一方,再掌兵权,不妥。” “那为何平叛八王立了头功的杨将军不配?” 苏佳及冷哼一声,“杨将军已经封无可封,又本是摄政王,再管兵权,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满朝大臣又开始窃窃私语。 李敬澜看了赵启年一眼,见其只是惶恐,却没听出苏尚书诛心之言的真意,不知是该喜该悲。 杨启坐直了身子,对着赵启年道:“陛下,臣以为兵权,不论统兵调兵还是出兵,全由陛下掌管便是,无需借他人之手。” 赵启年已经被几位大臣的争论吓得慌了神,闻言微微一颤,“不可,不可。朕觉得还是先由义父掌管便是,若是朕掌管就怕误了国事,有愧先祖。” “陛下三思......” “三思啊陛下!” ...... 赵启年看着不断站出劝谏的大臣,只觉他们似洪水猛兽一般要将自己淹没,不禁抬高了些声音,颤抖地说道:“朕意已决,退朝!” ........................................................ 杨小央一觉醒来依旧是天亮,甚至比之前还要亮些,又看了看,才发觉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挺身坐起,没有身边李从文的鼾声,没有自里间走出的鞠夜阑和小荼,只有中南恒古不变的鸟叫虫鸣。 而原本给人宁静安逸的鸣叫今日在杨小央耳里却略显嘈杂,惹人心烦。 不对,小荼呢? 杨小央一惊,听到屋外小荼的说话声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脑袋,明明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补全,脑袋却觉得比之前还有沉重。 推开门,小荼看到杨小央出来,丢下刚才还相谈甚欢的蚂蚁,飞到杨小央旁边嘟着嘴说道:“呀,小羊你这个大懒虫,都睡了一天啦!要睡应该也要吃饱了再睡呀。” 吃饱了就睡那才是懒虫吧? 杨小央失笑,看着没法奔跑的小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笑道:“好久没回来了,今儿去山下买些好吃的。” 杨小央刚走出两步便停下,看了小荼一眼,“匣子呢?” “在车厢里。” “车厢呢?” “那儿呢。” 杨小央在院子角落看到了他们的车厢,想必是祖师带回来的,却不见他们的枣红大马。 “祖师说大红送给从文哥哥了。” 杨小央喔了一声,也不关心李从文在哪,祖师说他没事那肯定没事。 车厢内的东西一样不差,有小荼的桃木匣子,杨小央的黑铁棍子,从江州城拿来的两箱银子,平日购置的用具。 还有李从文和鞠夜阑的东西。 杨小央随手揣了些银子到怀里,让小荼进了匣子便背上往山下走去。 他本想去跟重霄真人打个招呼,但想到那位真人绝情弃欲,应该不管这个,记不记得他这个人儿还是两说呢,所以便没去。 山脚的南水镇依旧一片祥和,一年未至也没什么变化。 杨小央先去了躺卖马的地方,给那胖胖的马商五十两银子,还了当时欠下的钱。 那马商明显愣了一会儿,看了杨小央好久才想起这人是谁,毕竟杨小央长得太普通,扔在街上能找出十个八个一样的,而且还没穿道袍。 他也没想到这人还记着这件事,不过也没多说,笑着收下了银子。 “此次回归乡里可还顺利?” 杨小央想起这波折的一路,嘴角一抽,顺利是顺利,就是没回川蜀罢了,“承您的情,顺利。” 马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太顺利,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小央知道自己不会撒谎,行了一礼便赶紧离开。 在镇上买了不少吃食,走在回山的石阶上,见四周无人便问道:“小荼,我们以后一直住在山上怎么样?” “哼,臭小羊,你还说要带我去吃天下的美食呢!住在山上怎么吃?” 杨小央早有腹稿,得意地笑道:“嘿嘿,小荼啊,这都元武十七年了,各地行商之人遍布天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到长安城去买,那里可定有,要是街上没得卖我去找段青给你找来。” “那之前去长安为什么不给我买?” 杨小央顿了顿,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他能说他当时不知道吗? 章一百六十三 我叫小花 李从文缓缓睁开眼,确切地说是他没想睁眼却自己睁开了。 明媚的阳光入眼,然而视线有点低。李从文怀疑自己正趴在地上,因为他依稀记得自己的魂魄好像变成了沙子融到了土里。 本公子变成一捧土了?小央他们人呢?青杉还在吗? 李从文慌张地想要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脖子这个物件了,或者说他动不了。 “亲娘咧,你终于醒了。”一个似是孩童的声音响起,李从文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耳朵,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不是用他的耳朵听到的。 但他有种感觉,不是。 李从文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想到自己现在可能是零散的魂魄,那能听到的难不成是鬼? “你是谁?”李从文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想到这鬼可能还是个孩子,应该不用太怕。 一般怕吧......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突然跑到我身体里来了?”那声音又问。 “在你身体里。”李从文一愣,透过自己无法控制的眼睛看到青草和树根,还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橘色的。 那只爪子在自己面前一上一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从文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什么东西?” “哼,我才不是东西!我是猫妖!” 李从文感觉那双眼睛都瞪大了一些,连面前的爪子都停下了。 “猫妖?我在你身体里?”李从文想起青杉最后跟自己说要自己感受一下猪狗的感觉,莫非自己被她弄进了一只猫的身体里? 说好的猪狗呢?骗我? 李从文在脑子里给青杉记了一笔,却又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 于是他问道:“我叫李从文,是个人,你叫什么?” 给李从文提供视野的眼睛眯了眯,“我有很多名字,不过我最喜欢的叫小花。” 小花?这名字怎么有种浓浓的小荼的风格? 他刚在想接着要问什么,突然看到这个猫妖视线变高了一些,应该是站了起来,又见前方的土地向后退去,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也交错着动了起来。 “你要去哪?这里是哪儿?”李从文还想着自己怎么从这个身体里出去,回到自己的身体呢,要是这猫妖跑了万一找不到自己的身体怎么办? “这里是你们人说的庐山啊,我要去一个山谷里。”猫妖的声音十分清脆。 “你等一下。”李从文顿了顿,见猫妖停下才道,“我要出去。” 那双眼睛又眯了眯,声音里也透露着奇怪,“那你出去啊?我又不留你。” “我怎么出去?” “不知道,又不是我把你弄进来的。” 李从文抽了抽不存在的嘴角,这只猫妖说的还真没错。 但李从文得想办法,“那你先去一下山顶,我的身体应该留在那里,说不定看到我的身体我就能回去了。” 那双眼睛的视线向上看去,看到了蓝天白云,“那里没人了。” “你怎么知道?” 猫妖的声音里充满了肯定,“之前我在山顶闻到了悲伤的味道,后来消失了,而且其中两个人我应该认识。” 悲伤的味道?什么东西? “我怎么闻不到?” 猫妖没好气地声音响起:“废话,这是我的身体,我不让你闻你当然闻不到,给你看看都是大发慈悲了好吧?” 李从文想想也是,一时也管不了自己的身体在哪,觉得一只猫妖的感受颇为有趣,急冲冲地说道:“赶紧给我感觉一下!” “凭啥?” “我告诉你人的事情。” 李从文明显感觉猫妖犹豫了一会儿,连眼中的景象都歪了一下,应该是在歪着脖子思考。 许久猫妖才答道:“那我就大发慈悲地让你感受一下好了,别忘了告诉我人是什么感觉啊!” 李从文没想到这只猫妖还知道大发慈悲,觉得他以前肯定在大户人家待过。 正这么想着呢,李从文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获得了身体一样,能听到周围的声音,能闻到周围的味道,能感觉到与周围事物接触时的触感了。 尤其是自己的猫爪子,踩在泥上软软的,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不过他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感觉,没法控制这个身体,但李从文也无所谓,尽力感受了一下鼻中吸入的气息,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悲伤的味道呢?我怎么没闻到?” “有啊有啊,就是那种那个呀!” “那个呀?” “那个呀!” 李从文没法翻白眼,“那你带路吧。” “哦。” 李从文感觉到自己小跑了起来,微风拂过脸颊,吹拂着自己脸上的毛发;暖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背上,仿佛要让浑身都充满了倦意;远处风吹草叶的沙沙声,清脆的鸟鸣声传入耳中,这是他从未听得那么清晰的声音;四肢着地迈着轻快地步伐,仿佛要让自己跳起来一般,颇显快乐。 这些让他有些迷恋。 突然不太想回自己的身体了? 当人干什么?烦心事太多。 “诶诶,你说人平时都干些什么啊?”小花的声音响起。 “人?”李从文想了想,“人跟你一样,刚出生只知道吃,后来就要听父母的话,之后你就要当父母教导你的孩子,再后来你就老死了。” “听父母的话?我父母没让我做什么啊?哦,他们让我好好活着就行,然后我刚刚长大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你多久没见到他们了?” “用你们人的算法应该有几十年了。” 李从文感觉到小花的步伐依旧轻快。 “那你们人好累啊,我本来还想以后化形的呢,现在我不想了。” 李从文摇了摇头,又想到自己没法没头摇,失笑了下,“非也非也,你若化形,孑然一身还是很快活的,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现在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李从文看到眼中的景象又晃了晃,觉得有些头晕,“人能找的乐子不必你当猫多?” “有什么乐子?” 李从文想要长叹一口气,“太多了,一时说不完呐,等见到了我再告诉你。” 小花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然而跑了没多久李从文突然感觉肚子饿了,而且饿的感觉却来越明显。 “你不找点东西吃?”李从文奇怪地问道。 “自己找东西吃太麻烦了,马上就到了,去她家里蹭饭吃。”小花的步伐丝毫不受影响,显然是饿惯了。 “你可是猫妖,随便弄点东西吃不就行了?” “我妖力微弱,找吃的要找好久呢。再说了,你们人太挑了,都吃熟的,我怕你吃不惯。” 李从文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只小猫妖还挺好心。 “妖力微弱?那你什么时候能化形?”李从文觉得要是自己能体验一下化形的妖的感觉也不错。 “要好久好久呢。” “那是多久?” “用你们人的时间来算应该至少还要两百年。” 得,那自己估计是等不到了。 不过李从文也没什么遗憾,用心感受着猫妖与人的不同,待他慢慢习惯了猫的感觉,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怎么感觉不到你的尾巴?” “尾巴?那是什么?”小花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你没有尾巴?”李从文有些吃惊,“你回头看看你屁股。” 小花停下,依言回头。 李从文还来不及同情他,就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小花那根有着橘色斑纹的尾巴。 “那个不就是你的尾巴吗?” “不。”小花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那不是我的尾巴,我睡觉的时候它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有时候也会趁我不注意打我。我怀疑那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其他妖,一直吞食着我的妖力,等它妖力大成的时候可能就会喧宾夺主,把我干掉。” 李从文愣愣地看着那根晃来晃去的尾巴,无心惊叹小花的用词,“真的假的?” 他当人的时候也没长出过尾巴,不知道有尾巴是什么感觉,他知道小花也只能隐隐感觉到尾巴的存在,但好像不能有意控制。 “我觉得是,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妖力还是这么弱?”小花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将来的担忧,他见尾巴乖乖躺下,又严肃地说道,“看,它现在在装傻,就是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以便它暗中蚕食我的妖力。” “那别的猫也有吗?” “不知道,我不跟傻子玩。” 李从文顿了顿,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山中的谷地终于出现在眼前, 这地方看似偏僻,但李从文看到有条小路从谷底延伸向外,便猜测此地其实离外面不远。 谷底中有一大片花草,远远还能看到一座小木屋伫立其中。诱人的芬芳传入鼻腔,蜂蝶飞舞的声音传入耳中,李从文这才意识到猫妖的眼鼻耳都要比人的好使很多。 肚中的饥饿感传来,李从文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看向一旁的花朵,里面的花蜜若隐若现。 “要不尝尝?”李从文蛊惑道。 “那就尝尝?”小花也有些意动。 “尝尝吧。” 小花舔了舔嘴唇,探头一口吞下了一朵整花。 “哈哈哈,你这个傻猫怎么吃花啊?”一女子的轻笑声从后上方传来。 章一百六十四 我的家 小花把花朵吞下,酸甜苦各种味道还未完全绽开便消失了,只在嘴中留下些许余韵,让李从文好是可惜。 李从文感觉小花愣愣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姑娘,这姑娘的年龄与他身前相仿,眉目清秀。 “不好,吃东西的时候大意了。”小花吓了一跳,龇着牙弓起了背,又轻轻嗅了嗅才放松下来。 “她就是你找的人?”李从文透过小花的眼睛仔细看了看,见她背后背着个箩筐,“对了,你找她干嘛来着?” “她有点悲伤,我给她快乐啊。” “怎么给?”李从文看到面前这姑娘虽然笑吟吟的,但眉间似有酸涩凝聚。 “我陪着她,她就快乐了啊。”小花理所当然地答道。 李从文不觉得,要是快乐那么容易,又哪来那么多伤心人? 随即他感觉小花的头被人点了点,温软的感觉从头顶传来,让人有些留恋。 “小花,来我家我请你吃东西啊。”女子轻笑道。 李从文一愣,这两认识? 不对啊,明明不认识啊,怎么这姑娘上来就叫小花? “她说什么?”小花道。 “你听不懂?”李从文有些惊讶,“那你怎么知道有人叫你小花?” “感觉。” “不对啊,那你怎么听得懂我说话?” “我是猫,她是人,我怎么可能听得懂?你是用魂魄发声的,又不是嘴,所以我听得懂。” 李从文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她说她要请你吃饭。” “吃饭?”小花激动地摇了摇身子。 可惜他没看到他的尾巴也兴奋地摇了起来,不然他可能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而绝食,耗死他尾巴上的妖。 “走吧。”那女子说完便轻快地向那间屋子走去,小花也赶紧跟上。 推门跟着走进小院,小花好奇地打量周围,见院中地上摆着不少竹筐,筐中摆着不少平铺开的草,轻叹道:“这姑娘真可怜,天天吃草,我怕是没好日子过咯。” “那是草药,治病用的。” 小花又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见那姑娘已经打开门,赶紧钻了进去。 在小花眼中屋内的摆设都很高,李从文看屋外景象的时候还不觉得,一进了屋内这些熟悉的东西在不同角度下却显得格外不同。 也格外新奇。 “你等一下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那姑娘说完便进了厨房。 小花轻轻一跃跳上椅子,李从文低头在自己的爪子前伸出了舌头。 “呸呸呸,别舔了你的爪子了,一股土腥味,还把毛吃下去了!”李从文才知道之前爪子在眼前一上一下是在干什么。 “不舔毛怎么理顺?”小花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停下了。 “让那姑娘帮你理。” 小花听李从文这么说也没再舔毛,脑袋左晃右晃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内的摆设没什么特别的,一进门便是桌椅,左边是厨房,右边还有个房间用布帘隔着。 不过李从文通过小花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子药味,是厨房里传出来的。 “诶,小花啊,你知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伤心啊?”李从文趁着没事干随口问道。 “他娘前不久死了。” “你怎么知道?” “感觉。” 这时那姑娘端着两个碗走了出来,把其中一个摆到了小花面前。 小花看着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再看看那姑娘碗里的绿菜,不禁抱怨道:“怎么我没有菜吃?” 他说完就跳上桌子,看看那个姑娘,又看看她的碗。 “怎么啦?想吃我的?”那姑娘好奇地看着颇有灵气的小猫,轻笑道。 然后她就见这只花猫竟然直接低下头吃起了自己碗里的菜。 “好心给你吃饭你还挑上了?”那姑娘哭笑不得地说道,但见这只小花猫吃得认真,忍不住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小花听不懂她说话,接着心安理得地吃着。 嘴里的菜味道寡淡,算不上好吃。李从文感受着头顶的温润,觉得有些享受,但又似乎能隐隐感受到手主人的情绪。 有点悲伤。 他们一人一猫,一个想着大发慈悲给你快乐,你竟然不给我菜吃? 一个想着大发慈悲给你口饭吃,还想着吃菜? 当真颇为有趣,合着是互相瞧不起呗。 “小花啊,你的脸能不能离那碗远点,白白绿绿太近了晃眼睛。” “我不离得近怎么吃?”小花抬起头,试着脸不动,光把舌头伸长,但舌头在那吐了半天也碰不着碗里的菜,“碰不到啊!” 李从文刚想说话,突然感觉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 “好你个小花,给你饭吃你还给我扮鬼脸!” “造反啦,这人她打我!”小花抬头看向那姑娘,虽然说得凶狠,但眼里却透露着委屈。 李从文憋着笑说道:“她说你刚才头顶有只虫子。” “真的假的?” “真的。” “哦。” 小花低头看着面前的碗,歪了歪头,“头不靠近怎么吃?要不我把眼睛闭上吃吧?” “闭上眼睛你就不怕吃一脸?”李从文想了想,“要不你试试用爪子捞着吃吧。” “爪子?我试试。” 小花伸出一只爪子在碗里掏了好几下又伸到嘴边,然而除了爪子上粘的几粒米就抓不起别的东西了。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你试试用两只爪子。” “我试试。” 坐在一边的那姑娘先是见小花用爪子在碗里乱掏,又见它扑通一下屁股着地坐了下来,用爪子把碗巴拉近些,随后两只爪子一起伸到了碗里,捧出了一根菜。 小花又捧着那根菜凑到嘴边,刚张开嘴那根菜却滑了下去。 “噗嗤。”姑娘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复而大笑。 “哼,从文你骗我,根本拿不住!”小花听不懂人话,但能听出人笑声里的含义,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 “哈哈哈哈,算了算了,你爱怎么吃怎么吃吧。” 那姑娘笑够了才从椅子上拿起本来给小花准备的饭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觉得不够,用手指轻轻点开小花的头,把筷子伸向了他碗里。 “拿你几根菜吃,别那么小气哈。” 小花眼巴巴地看着几根菜被夹走,“从文,她抢我菜!” “她说那几根菜坏了,她替你吃掉,免得你吃坏了肚子。” “啊?我吃坏的也没事的,她吃了坏的才会肚子痛!”小花一听赶紧用爪子巴拉住筷子,不让她夹走。 “好你个小花,吃你几根菜都不愿意,晚上不给你吃了!” “她说什么?” 李从文办坏了事,试图补救道:“她说那菜没坏,就是不太好吃。” 小花松开盖在筷子上的爪子,“还算她有良心,这几根就赏给她吧。” 那姑娘哼了一声把菜放到嘴里,赌气似的不再看他,闷头吃饭。 “她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她吃饭噎着了。” “她会死吗?” “不会。” 李从文觉得逗这只傻猫颇有意思。 一顿饭吃完,两只碗都干干净净,一粒米也没剩下。 小花见那姑娘拿着碗走了,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再由椅子跳到地上,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那个有帘子挡住的房间。 “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危险。”小花一本正经地答道。 “现在看?刚来的时候怎么不看?” “那不是要吃饭了吗?” 小花用头顶开帘子往里看了两眼,见没什么异样才钻了进去。 屋内就一套桌椅,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很简单但很干净。 只是周围的东西都太高让李从文有些不适应,他就看着小花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东闻闻西闻闻便走了出去。 又走到厨房,那姑娘在灶台前正不知忙活着什么,灶台上还摆着不少瓶瓶罐罐,不知装着什么。 小花见锅里有声音,好奇地跳到灶台上往锅里探头看,但是有个木盖遮住,只能听到里面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姑娘对着小花笑了笑,打开木盖,见锅里的水只冒出了一点点的雾气,点了点头,“正好水烧的温热,我来给你洗个澡。” 小花探向锅里的头被摁住,又见那姑娘把锅里的水倒在了一个木盆里,好奇地问道:“她怎么不给我喝?” “那是用来给你洗澡的。” “洗澡?什么是洗澡?” 李从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两只手抱住了小花的腰,把他抱向那个装满了温水的木盆。 “她要干什么?”小花惊恐地看到那盆水里自己越来越近,挥动着爪子挣扎起来,“这女人要把我淹死,救命啊!杀猫啦!” “乖,别动,把你洗干净点对你又没坏处。” 李从文没想到小花反应这么大,“你怕什么?” “这女人好狠毒,她给我吃饭留住我,然后吃完饭就烧水想把我煮了,没想到被我发现,水还没烧开,迫不得已用温水淹死我。好狠毒的女人啊!救命啊!” 李从文哈哈大笑起来,就这么看着小花被摁到了水里,徒劳无功地不停挣扎。 “哎呦,我给你洗个澡怎么像要你命一样?” 嘿,姑娘你说的不错,这小家伙确实以为你要他命呢。 李从文听着小花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感受着身上小花无福消受的苏爽,觉得一直住在小花身体里似乎也不错。 要是还能见到小央他们就更好了。 章一百六十五 她是不是死了 傍晚,小花吃着碗里一小撮米饭,可怜巴巴地对李从文说道:“从文,要不我们逃吧?” “你把人家手挠破了皮,给你吃东西都不错了。” “可是她想淹死我。” “都说了那是给你洗澡。” 然而小花显然听不进去,一边吃饭一边嘀咕着坏女人。 那姑娘的手已经被金疮药敷好,李从文是从小花充满杀气的眼神中看到的,其实不过破了点皮,她却自己熬了新药。 好像这姑娘是个大夫?大夫比较怕死? 想当年他李大公子俊俏的脸破了相都没敷药呢。 身份高贵的李大公子有些嫌弃这普通老百姓竟然比他娇贵。 吃完饭离天黑还有一会儿,李从文想要唆使小花去山谷里头逛逛,却见他吃饱饭便趴到了窗脚下,卷起身子想要睡觉。 “你这时候睡什么觉?” “困了。”小花说了一句便闭上眼,鼾声响起。 李从文陷入一片黑暗,本应觉得寒冷害怕,却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朦胧白光映在眼前,加之背上一片暖意,他让也有些困了。 困了就睡吧,大白天睡觉也不是第一次了。 .................................................. 元武二年,春,北疆,北疆王府。 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的马车停在府正门口,马车后还跟着长长的车队,被府上仆从引去别处。片刻便只余这辆马车停在原地,也不见人下来。 马夫看着府门口站着的两排甲士,轻咳了一声,“大将军,到了。” 又过了片刻,杨启才揉着眼睛下了马车,看了眼府上挂着的匾额,冲着里面喊道:“公孙老头,杨启来了!” 他喊完便在两排眼角略微抽搐的甲士注视下走了进去,若是能仔细看,还能看到甲士们握紧的双手。 杨启进府没走两步,便有一年轻人走了过来对着他抱拳道:“杨叔,家父在书房等您。” 杨启打量了他两眼,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哟,妙儿长大了啊,想当初你还只知道光着屁股跑呢,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已经要成婚了啊。” 原本公孙妙与北戎应在元武元年通婚,但正逢天子驾崩,所以延后了两年。 公孙妙脸有些红,苦着脸想让杨启小声些,但想到可能已经被人听去还是作罢,走在杨启身后半步指路。 “妙儿啊,那戎族族长的女儿可有见过?比之我鸣武女子如何?” “见过,论美貌不弱于鸣武女子,就是......” “就是什么?” 公孙妙脸又苦了半分,“就是彪悍了些。” 杨启抬头大笑,用力拍了拍公孙妙的后背,“北戎本是西北一小族,但不过几十年便统一我鸣武北面的草原,族中之人凶悍些倒也正常。你武艺骑射不可懈怠,莫要比不过你的媳妇儿。” 公孙妙点头应下,却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杨叔,我大哥他怎么样了?” 杨启顿了顿,轻笑一声,“你大哥的事情我会说与你父亲,你到时候问你爹去吧,我不便说。” 公孙妙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没走多久将杨启引到一屋前,就在杨启要推门而入之前,他突然出声道:“我大哥他还会回来吗?” 声音中带着希冀,带着紧张。 “他说以后会给你写信的。”杨启说完便进了屋。 正对大门的是一面墙,墙上挂着横刀硬弓,墙两侧有两条走廊。 杨启想了想,向右道走去。 没走两步便有一间屋子,察觉到屋内有人,便推门而入。 屋内之人已经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年龄已经五十有余,然其身形壮硕,即使坐与案前执笔疾书依旧颇显威严。 杨启随意地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尝了一口,冷的。 一饮而尽。 北王公孙礼没让杨启等,不过再写两字便停了下来,见杨启喝完了茶,眉一挑,嘴角一翘,“你怎么乱喝茶?” “怎么?茶都不给喝?”杨启屁股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背能靠到椅子上。 “那是昨日的。”公孙礼把笔放到笔架上,随意地说道。 杨启眼睛一瞪,有心想把茶吐出来,但可惜已经咽下了肚,“你怎么不告诉我?昨日的茶还摆在这,那你喝的什么?” “知道今日要来,我特地让人别拿走的。”公孙礼嘿嘿一笑,仿佛一个老狐狸,只是这狐狸壮了些。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酒坛,就这么放在了墨还未干的纸上,“我当然喝的是酒了。” 杨启嘴角一抽,被整了一手也无力回击,没好气地把酒坛子抢过来灌了一口。 “呸,什么破酒!”酒刚入嘴就被杨启喷了出去。 公孙礼从他手里拿过酒坛,假装心疼地说道:“这酒新酿的,我准备留给我孙子喝的,怎么你给先糟蹋了。” 他说完又从脚边拿出一个酒坛,揭开泥封笑道:“这坛才是好酒。” 杨启见公孙礼自己先喝了一口,嘀咕了一句:“老贼。” 公孙礼长吐出一口气,笑着问道:“这次我儿成婚你拿来了什么礼物?” “门外那好几车姜不就是?你北地姜一斤千两,那几车相当于几十万两了。”杨启只觉这酒烈得很,砸吧砸吧嘴。 “骗谁呢?那是朝廷给的,又不是你给的,赶紧把随礼拿来。”公孙礼瞥了他一眼,一下把他拆穿。 杨启没回答他,而是有些严肃地说道:“北疆与北戎通婚后你待如何?” 公孙礼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压低了声音,“若是南粮能运至北疆,北疆便可以粮换北戎的牛羊。” 杨启瞳孔猛地一缩,又皱眉问道:“北戎怎么允许你如此做?他们没了牛羊便要任人宰割。” 公孙礼微微一笑,“这几年草原适逢大旱与大寒,戎族许多人已经活不下去,我北疆以远高市价的稻子换牛羊,他们拒绝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了些,“届时再在北疆边境开市,雇些戎族妇女以羊毛织丝贩卖,不用放牧也能过上好日子,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杨启哈哈大笑,“老贼,够狠。” 公孙礼摆了摆手,“你的随礼呢?” “送你儿子了。” “晟儿?” 杨启看着坛中晶莹的酒水微微晃动,淡淡地说道:“你儿子窃他人气运修习自身,怪不得小小年纪无所不通,他在宋地取走我大部分气运,又修了不少道门法术。” “他控制不了。” “我知道,所以他不会回来了,以后只会云游天下,不会久居任何一地。”杨启摩挲着酒碗,神色莫名。 公孙礼也叹了口气,面有悲伤,“我可怜的儿啊。” “哦对了,他说那五万北疆骑兵也不回来了,交给朝廷管。”杨启说到这咧开了嘴,“反正你北疆以后也用不上了。” 公孙礼没心疼他的骑兵,而是紧盯着杨启,“陛下把兵权都交给了你?” “是。” “昏君。”公孙礼轻骂了一声,却不见其生气。 “陛下还年幼,很多事不懂不要紧,教他就行了。”杨启不以为意,顿了顿又道,“你我已经封无可封了。” 公孙礼失笑着摇头,“遇上这样的陛下,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说完大口灌了口酒,“你的随礼呢?” “不是说了给你儿子了吗?” “那是我长子的,成婚的可是我次子!” “你这老贼讲不讲理?” “不讲。” ........................................................ 李从文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面前依旧一片黑暗,这下没有背上的暖意他就有些怕了。 尤其是眼前朦胧的白光,让他觉得那像是鬼在注视着自己。 “小花,小花别睡了,快起来!” 小花迷迷糊糊地睁眼,伸了个懒腰打量了一会儿周围才想起自己在哪,便站了起来。 窗外繁星点点不见月,但星光毕竟不如月光,所以屋内有些黑。 但李从文通过小花的眼睛能看清周围,虽然颜色与平时不太一样,但不算太奇怪。 “你晚上也看得见?” “你们人看不见吗?” “那当然。”李从文想到某个半吊子道士,补了句,“大部分看不见。” 李从文说话时小花已经迈开了步子走进里间,便见那姑娘已经睡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花顿了顿,跳上床走到她脸旁边,有些惊恐地问道:“她怎么不动?不会是死了吧?我不是只划了她一个小口吗?这就死了?” 李从文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失笑道:“她在睡觉呢,怎么可能就死了?” 小花就要碰到那姑娘脸的爪子停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他又瞥见一旁桌上摆着东西,噌的一下跳了上去,便见一白花花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纸!”小花用爪子巴拉两下,有些得意。 “你怎么知道?” “以前有人用这东包着食物给我吃!” 李从文嘴角一抽,对小花道:“看看纸上写的什么。” 章一百六十六 故人 信是一个楚地的百姓写的,他是这姑娘父亲的好友,写信来告知这姑娘噩耗。 这人明显只是将将会写字而已,信上错字不少,语句也不算通顺,但李从文还是明白了。 大意就是楚地发大水,用了顿成泽国这个词,这词算是整封信里最华丽的了,但介于一旦发生水灾无论大小,不论高官还是百姓都说顿成泽国,所以李从文还是认为写信的人没读过多少书。 这点他是可以认定的。 这姑娘的爹是个大夫,他去木镇以西百余里的一个叫下巢镇的地方给人看病。 病人是个孤寡老人,大水来时这姑娘的爹想带着老人一起走,没想到人没救成,自己也搭进去了。 写信的人丢下两人自己逃出一劫,事后却悔恨万分,写下了这封信。 这封信不知是沾了水还是沾了泪,皱巴巴的。 李从文奇怪的是他不曾听过哪里泛洪,一看信上的时日才知道他当时待在庐山上消息闭塞,没收到消息。 但之前孟真道长不是用了祖师给的符吗?怎么还会发大水? 果然中南的道士都跟小央一样不靠谱?还是因为中南的道士不靠谱才有了这样的小央? “信上写了什么?”小花按照李从文的吩咐转动眼咕噜,看了半天把他累坏了,见李从文看完晃了晃脑袋问道。 “他爹被淹死了。” “她也想把我淹死!又不是我淹死她爹的,她为什么报复我?”小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委屈至极。 李从文有些忧虑,信中没写这次大水到底有多大,死伤多少,但想到自己的爹和杨叔一定会处置妥当便不再多想。 哦,还有谢言那小子坐镇楚地呢,这家伙脑袋瓜子好使得很。 ...... 京城。 每日踏入京城的人数不胜数,而被京城繁华景象所吸引的又有十之七八。 自洛阳城南的厚载门进入便能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极高的塔楼,复行几步便是西市,夏末的余热似乎也盖不过集市的热闹,依旧人声鼎沸。 一红衫女子往来于街边摊贩前,停在了一卖首饰的店铺前,盯着架上摆着的首饰看。 只是她刚要拿起一只,被两只小手拉住。 “师傅,我们没钱了,不能再买了。”泰正哭丧着脸说道。 他们三人自楚地一路向北,走走停停,走了半年才到达京城。 一路上泰正和罗立没少受日莹的摧残,被变着法儿得逼着练武。泰正不知道他武功到什么境界了,他只知道自己拦着日莹不让她为非作歹的本事强了不少。 “我们抢了跑吧!”日莹就这么当人店铺伙计的面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店铺伙计只是笑笑,觉得面前这姑娘颇为有意思。 “师傅,不可以。”泰正有些无奈。 “师傅,我把我的笛子卖了给你换首饰。”罗立从腰间拿出那根漆黑的铁笛举到日莹面前。 泰正嘴角一抽,“你那根铁的不值钱。” 罗立哦了一声点点头,指着泰正道:“那把你的银笛子卖了吧!” 泰正脸一黑,他用笛子可比用匕首熟练多了,就指望着用它行侠仗义呢,怎么能卖? 更何况还是换个没用的首饰。 “师傅,我们来京城是办正事儿的,别忘了。”泰正提醒道。 他生怕日莹真的动手抢,那他们可能要体验一下蹲京城的牢房是什么感受了。 日莹撅了撅嘴,最后看了眼店铺内的首饰,恋恋不舍地走了。 京城被洛水一分为二,皇宫在洛阳城北,走天桥过洛水便是。 三人站在玉符大街上,泰正看着面前的天桥才感觉有些害怕。 刚才他看到一架由三马拉乘的马车驶过,金饰银螭绣带,那得是三品官员才能坐的。 他听着洛水滚滚声,突然觉得他们好傻,别说见陛下了,皇宫他们都进不去啊。 当然日莹没这个自觉,当先一步走上了桥,步伐轻快,泰正拦都拦不住,只好跟上。 皇城外城大门开敞,能看到里面五步一卫,守备森严。 门口两个禁卫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领着两个孩子走进,横下长矛厉声道:“来人止步,可有公函?” 这三人看着不像是高官贵族家的,也不知道来皇宫干嘛。 泰正生怕他师傅直呼陛下大名,那样可定被当街处死,上前一步行礼道:“两位军爷,我们要见陛下。” 其中一个禁卫皱眉,“陛下亲诏?” 泰正咽了口唾沫,“不是。” “大人引荐?” “不是。” 两个禁卫互视一眼,“那所为何事?” 泰正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日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师父让我来的。” “你师父是谁?” “我师傅是......” “是陛下故人。”泰正没让日莹说完便拦住了她,硬着头皮说道,想了想又补了句,“陛下与师公相约再见,师公故去前留下遗言让师傅代她相见。” “此事当真?若是有半点虚言,这罪责你们可担当不起!” 泰正看了他师傅一眼,见她没说话,低头躬身道:“所言没有半点虚言。” 其中一个禁卫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去禀报。他没走两步便见到了内务府总管,向其说明事由。 总管又问清来人模样才层层上报,一直传到陛下贴身公公那里。 “故人之徒?红衫?”赵启年听着公公的禀报,皱眉思索片刻眼睛猛然一瞪,“快,快召进来!” “喏。” 公公应了一声便要走,又听赵启年道:“慢着!” “陛下还有何吩咐?” 赵启年轻笑道:“洪公公,告诉禁卫说朕不见,但若是她们几人夜里闯了进来,不必阻拦。” “这......”洪公公犹豫片刻还是应下。 ...... “陛下不见,你们走吧。”禁卫有幸见到了洪公公,但得到的命令却颇为奇怪,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没想太多,依命行事。 “怎么可能?你告诉赵......告诉陛下,我师父是......” 日莹说道一半又被泰正拦住,赶紧连拖带拽把她拉走,不然几人怕是小命不保。 “师傅,慎言,慎言。”回到玉符大街上,泰正一身冷汗,衣衫都湿透了。 “师傅,陛下不见我们怎么办?”罗立抬头问道。 日莹哼了一声,“师傅遗命我一定要完成,我们夜里潜进去!” “哇!” “啥?” 泰正看着一脸坚决和一脸敬佩的两人,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疯了,疯了这两个人。 自己武功初成,大侠没当,先当了个大盗。 还是潜入皇宫的那种。 不行,得想想办法阻止这两个人。 要硬拦肯定拦不住,只能找人帮忙。 泰正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找李大哥! 就是不知道李大哥回京没有。 泰正决定一会儿去李相府看看。 ...... 庐山。 上午一般是李从文睡觉的时间,尤其当昨夜睡得比较晚的情况下,但李从文一大早就醒了。 因为他做梦梦到自己在吃东西,然后睁开眼,面前还真有一碗粥。 李从文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在小花身体里,看着面前已经快要吃完的粥,感觉自己肚子鼓鼓的,只能权当自己是梦游的时候吃的。 “好啦,吃饱了就要替我干活。”那姑娘收拾好碗筷就对着小花说道,李从文也不明白这姑娘一本正经地对着猫说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什么?” “她让你替她干活。” “凭什么?” “凭你吃了她的饭。” 小花还要争辩,就见那姑娘拿着一个竹筛子走进了院里。 那姑娘把筛子放到了地上,摸了摸跟出来的小花,“这草药要晒一晒,你替我看着,别被鸟叼走了。” “她说什么?” “她让你把鸟赶走。” 小花眼睛一亮,看着筛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鸟啊?鸟可好吃了。我懂了,这是个陷阱,专门用来抓鸟的。” 李从文想了想没说话,觉得小花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小花绕着筛子走了两圈,一脸警惕地看着周围,期待着有鸟飞下来,那姑娘见此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进了屋。 “真乖。” 李从文感受着头顶尚未散去的苏爽,身上照着夏末早晨温暖的阳光。面前是一座座山峰,山上的层林半绿半红,还有雾气笼罩其上,犹如仙境。 小花在筛子边兜兜转转已经迫不及待,“鸟呢?怎么还不来?” 小花肯定不会对着山林盯着看,所以李从文只是匆匆瞥过,没什么感想。 “你一直在旁边鸟也不敢过来啊。” “但是我跑远了鸟飞下来我可能来不及抓。” 李从文想了想,嘿嘿一笑,“你能不能让我控制一会儿你的身体?” “你要干嘛?” “你一会儿躲远点,鸟来了你喊我,我出来收拾它。” 李从文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剑,用小花的爪子使剑意应该也没问题,至少抓只鸟不过分吧? “行。”小花犹豫了半晌还是败给鸟儿的诱惑,跑到了院子角落里趴下。 李从文刚想趁着这机会补个觉,突然从小花的鼻子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土里有东西。”李从文说道。 “什么东西?” “你刨出来看看。” 小花念在李从文还要帮他抓鸟的份上答应了,扒拉着爪子开始刨土。 没刨多久便看到了土里的东西,是李从文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酒坛。 章一百六十七 抢我的鸟 在李从文眼里,鸟都长得差不多,但至少还有大小美丑的分别,但在小花眼里就一样了。 好吃。 一只小鸟落在竹筛子边缘,先是小脑袋左右看了看,转得快得很,让李从文都看不到它脖子转动的过程。 那只鸟看了两眼觉得没危险,就开始用小嘴啄筛子里的草药。 “这鸟真可怜,吃草。”李从文像模像样地感叹道。 “你快点动手。”小花已经让李从文控制他的身体了,见他还在说些奇怪的话忍不住催促道。 猫的身体控制起来与人大有不同,奇妙得很,但要说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要不是之前李从文感受过,此时可能都站不起来。 稍微熟悉了一下四肢着地的感觉,抬起右爪,本想弹出一根爪子,但奈何做不到,只好一掌对着那只鸟远远挥下。 无形的剑意自猫爪发出,没在地上留下痕迹,也没把竹筛子斩断,剑意遇到小鸟透体而过,小鸟一下断了气,倒在了竹筛子里。 并非剑意没有斩到别的,只是李从文不想斩断其他,便没有斩断。 李从文还未来得及庆祝,就觉小花的身体已经冲了过去。 “我给你抓了只鸟,你就不能让我多玩会儿你的身体?” 小花此时哪里还有心情理他,一对大眼睛盯着小鸟看,“真可爱。” 说完便一口咬下。 “诶诶诶,别急着吃啊!”李从文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有心想吐出去,奈何他做不到。 “为什么?鸟儿可好吃了。” “赶紧吐出去。”李从文不是没吃过脍,但那都是处理过的啊,生吃鸟还是第一次。 还好小花只是咬破了一点点,不至于让李大公子以后看到鸟就吐。 “让人家姑娘给你烧一下,比现在好吃多了。” “真的假的?”小花将信将疑,但想到之前不少人给他吃过熟食,味道确实不错,就叼着鸟儿进了屋。 屋内那姑娘正皱着眉在自己屋里摆弄着什么,小花的眼睛看不到桌上的情况,李从文只觉得这姑娘做这事儿的时候说不上开心。 她见小花跑进来本来没想多管,但见到他嘴里的鸟就坐不住了,“哪来的?” “她说什么?” “她问你哪来的。” “她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她家的。”小花说完就仰起头把小鸟对着姑娘。 姑娘取下小花嘴里的小鸟,轻轻戳了戳,想了想便跑去了厨房。 “小花,你看看桌上是什么。” 小花跑向厨房的脚停下,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那只鸟上,听了李从文的话有些不太情愿地跳上了桌。 桌上摆着李从文看不懂的东西,但他猜应该是在配药,这边摆着粉那边摆着草的。 看不出来这姑娘还是个大夫,估计是跟他爹学的。 小花这个闻闻那个闻闻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我们再去抓鸟吧?” “行啊。”抓鸟不麻烦,更关键的是等的时候李从文可以晒着太阳睡觉,虽然是睁着眼的。 ...... 京城,启年殿,花园。 “陛下,李相的三公子回来了。”洪公公跟在赵启年身后轻声道。 陛下在逛花园的时候不喜欢谈政事,只爱听些家长里短,作为陛下的贴身公公自然是明白的。 “哦?从文回来了?召他入宫,跟朕好好聊聊他在江湖上的见闻。”赵启年一挑眉,有些欣喜。 洪公公压低了些声音,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据相府的管家说,三公子回来的时候是晕着的,还有一匹马跟在他旁边。” “晕了?”赵启年又惊又忧。 “不过后来张天师去了李相府,说三公子无碍。” 赵启年松了口气,想了想挥了挥手,“备架,朕要去探望。对了,前些天听说宫里来了个神医,治好了一般大夫治不好的疫疾,派他随行给从文看看。” “喏。” “哦,给朕备一辆普通些的马车,莫要太过声张。” ...... 丁神医入宫没多久,成天待在屋里不出去,好几天才堪堪把宫里的规矩记住。 他不得不小心行事,毕竟是来干大事的,可不能因为些小事丢了性命。 他这正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呢,就见御医总管慌慌张张地跑来,“丁御医,赶紧收拾行装随我出宫。” 丁神医一愣,“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多问,赶紧去收拾,路上我再与你详说。” 丁神医见总管已经火烧眉毛,生怕他的头发也因自己被烧光,赶紧收拾了下。 出了住处没走两步就遇见了一队甲士,总管领着丁神医走入阵中,一行人便起行。 丁神医一脸凝重地看着包围他们的甲士,就算当过杀手也不免心惊胆战。 我被发现了?不可能啊?不对,若是知道我的身份,直接杀了我便是,又何必行如此阵仗? “大人,我们这是?” 御医总管压低声音一脸严肃道:“你此行要去给一个大人物问诊,切不可出差错,一定要如实禀报,不可有半点虚言,否则谁也保不了你。不管诊出了什么,事后你都要当做没发生过。” 丁神医愣愣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初来乍到就能给大人物看病。 不过他并不担忧,反倒有些欣喜,就算此次不是给杨启看病,只要自己尽力展露自己的医术,以后还有机会。 总管说完便闭口不言,一行人在西门等了一会儿,便见后面驶来一辆马车,五马拉乘。车后还跟着百余甲士,丁神医即使初来宫中也知道那是禁卫。 车厢里赵启年撩开帘子对走在一边的洪公公抱怨道:“不是说了莫要声张了吗?” 洪公公苦笑一声,“陛下,出行之礼已经降了一级,不可再低了,陛下的威严还是要有。” 赵启年轻叹了口气,合上了帘子。 “低调”的车队驶出西门向化清坊走去,停在了李相府的侧门。 李敬澜本是等在正门,听闻赵启年从侧门入才匆匆走来,待行至侧门时额上已经微汗,气略喘。 “李相,朕来看看从文,还请了御医来。”赵启年上前搀住李敬澜对着他笑道,他又左右看了看,“运先和思哲呢?” 李敬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说什么,一摆手,落后了半步引路,“他们月前听闻楚地泛洪,已经去前去支应,与陈尚书同行。” “哦,二位公子心系天下,甚好。” 洪公公让甲士都停在了府外,只领了丁神医跟上。 李从文的屋外,老陈正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他明明年纪比李敬澜大些,精神却显得更好。 老陈早知道有人要来,但见人走到面前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对着几人行了一礼才走开到一边,不过也没走远,依着柱子笑呵呵地看着几人。 洪公公不着痕迹地侧走了一步,挡在赵启年和老陈中间。 赵启年看着老陈满眼放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李敬澜已经推门进去,他赶紧跟上。 洪公公也对着丁神医点了点头,一起进了屋。 ...... 庐山。 “从文,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小花怀着一半痛恨,一半伤心地说道。 此时已经是吃晚食的时候,一个下午他们也没再抓到一只鸟。 不过小花不算泄气,又玩又睡了一下午也还挺高兴,正准备志得意满地回来享用自己的小鸟时,却见那姑娘已经吃完了饭,而桌上摆满了骨头。 以小花多年吃鸟的经验来看,应该是从他这拿走的那只。 “她吃我鸟也就算了,竟然一点也不给我留。”小花看着碗里的白饭,眼泪差点流下来。 那姑娘见小花盯着碗里的饭看,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给我送我一只鸟让我开了荤,我奖励你多些饭。吃完喊我一声,我去收拾。” 她说完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进了屋。 “这个坏女人刚才说什么?”小花走到那堆骨头旁,悲愤地问道。 “她以为那只鸟是你送给她的,给你多盛了口饭,然后说你吃完了她再收拾。” “什么?”小花失声道,一双大大的眼睛透出大大的不可置信,“她怎么会这么想?她这是强盗想法!强盗!” 李从文为小花默哀了片刻,这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啊,说理都没地儿说。 不过他这一路来吃好喝好,这两日干吃米饭也有点受不了了,他得想想办法加餐。 “小花,明儿我们去山里头整点吃的吧?” “什么吃的?” “鸟啊,鸡啊,兔啊什么的。” “怎么整?” “当然是我用剑意收拾了,你再叼回来。” 小花幻想了一下,又苦着脸说道:“还带回来?要是再被她抢了怎么办?” “你到时候别走开,她烧完你再抢来。” 小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啊,那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我要抢?” 这还真没法解释,李从文便胡诌道:“人家姑娘烧菜也不容易,就别计较那么多了,到时候也大方些,给人吃点。” “不给!一丁点也不给!” 当晚,小花闯入他仇人的屋内,想看看她在干什么,却发现那姑娘正在忙活。 小花跳上桌,看着姑娘把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放到布里裹好,疑惑地问道:“她在干什么?” “好像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要干什么?” “要走吧。”李从文隐隐有了猜测。 “什么?”小花没想到这姑娘会这么做,“她抢完我的鸟就跑?” 李从文噎了一下没说话,就见那姑娘跑过来摸了摸小花的头,轻笑道:“我明早要出远门,你跟我去我就不计较你刨我酿的酒了。” “她说什么?”小花一边享受一边恶狠狠地问道。 “她要出门问你要不要一起。” “哼,这个坏女人,让她自己去!” 章一百六十八 大江东去 这处山谷连接山外的小路明显常有人时常打理,小花软软的脚掌踩在地上能感觉到土地的厚实,路上也没有什么杂草。 山间的清晨似冬日,不过小花厚实的皮毛没让李从文感受到寒冷,再看披着厚衫的姑娘便更觉温暖。 “你不是说不来吗?”李从文半梦半醒地问道。 “我......我正好顺路而已,等到找到另一个伤心的人我就走了。”小花亦步亦趋跟在那姑娘脚边,不时左右转头看向四周。 李从文渐渐习惯在身体动着的时候睡觉,待他醒来他们竟然在一辆破旧马车上。这马车没有车厢,没有顶棚,只有块木板架在后面,被几片木板围住。 木板上铺着稻草,虽然人坐在上面屁股依旧会硌得生疼,但也聊胜于无了。 小花耳中隐隐传来大江声,李从文便知道他又来到了江边。 “姑娘,你一个人去楚地是要干什么?”说话的是个老汉,穿着身旧麻布衣,架着李从文做过的最破的马车。 “月前楚地发了大水,我去楚地给人治病。”姑娘的声音很大,脸上的笑容也很大,但风更大,吹走了姑娘的笑,只留下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哟,姑娘年纪不大还是个大夫呢?” “没,我就会配点药。” “治病救人好啊,是件大功德。” 姑娘笑了笑却没回应,但李从文似乎从小花的鼻子里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小花抬起后抓挠了挠头,“他们说什么呢?” “这姑娘要去给人治病。” “治病?受伤了舔一舔不就好了?”小花说完就要舔毛,想到李从文的话才停下,用头拱了拱姑娘垂在一边的手。 姑娘微笑着把小花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 “要是伤口太大怎么办?而且也不一定都是外伤啊。”李从文觉得对一只猫妖说这事儿没什么用,而且他也不是很懂,所以没有多说。 “找人跟你一起舔。” 李从文一滞,果然跟他说没用。 马车上没什么事情做,小花已经闭着眼睛打盹,小嘴张开还有鼾声发出。 李从文知道小花日夜颠倒,觉得自己得跟小花一样,于是他也睡觉。 车上有些颠簸,但不管小花还是那姑娘的身子都很软,李从文觉得睡觉的话正合适。 ...... 京城,李相府。 赵启年走进屋内见到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的李从文一动不动,刚想惊呼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相,从文他......”赵启年小声道。 “陛下无需担忧,从文无碍。”李敬澜并未压低声音,脸上也没有半点忧虑。 然而在赵启年眼里,一向沉稳的李相此时的脸庞有些僵硬。 “还是让御医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赵启年见李敬澜点头,对着洪公公点了点头。 洪公公搀着丁神医的手走到床边,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洪公公的手明明没有使劲,只是轻轻搭在丁神医的手上,但丁神医却觉得一旦有异动自己绝对活不成。 丁神医对着几人行礼,看着床上有些熟悉的人,有些百感交集地把上了脉。 这次丁神医不用给李从文想法设法的下毒又抑制疫疾,只要尽力看出他的病症就行,所以他还挺轻松。 但脉把了一会儿他就轻松不起来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脉象。 他把了一会儿便收回手,久久不语。 赵启年忍不住了,有些急切地问道:“御医,从文他如何了?” 一向沉稳的李敬澜僵硬的脸庞也有些松动,此时他不是李相,是一个父亲。 丁神医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总管的叮嘱,一咬牙说道:“公子他体内没有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肉身了。” 他说完就觉得自己背上皆是冷汗,这是就算被一个高手制住也不曾有的害怕。 “什么?”赵启年惊恐地看向李相,却见李相并不意外,“李相,从文......” 李敬澜却是笑了笑,“陛下,张天师也是如此说的,不过天师还说不日从文的魂魄就会回来,不必担忧。” “这......”赵启年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但既然是张天师说的他还是相信的,毕竟龙虎山天师府与历代先皇都有往来,也给予了不少帮助。 他看了眼丁神医,觉得一个御医能看出仙人才知道的事情很厉害,对着他挥了挥手,“赏!” 洪公公轻轻拍了下丁神医他才回过神,赶紧谢恩。 丁神医知道他离杨启又进了一步,一大步。 而此时,李相府侧门外大街的尽头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泰正躲得远远地看着那一群甲士,不明白李相府发生了什么,本来他还想找李大哥走走关系,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去的。 他思考了一会儿,只好回去找她师傅,劝是肯定劝不住了,只能想个安全的办法潜入皇宫。 他想到这哭丧着脸拍了自己一巴掌,潜入皇宫怎么可能安全啊! ...... 木镇。 马车到达木镇已是黄昏,李从文看着熟悉的小镇感慨万千。 这里依旧一片安逸祥和,赤湖,哦,鱼虾湖水平如镜,街上欢声笑语,有些像世外桃源。 行至江边,江水虽比他们走时高涨了一些,但远未到泛红的地步,李从文想不通楚地哪来的大水。 而且之前几个月也没有特别大的雨水,难不成祖师的符只护住了木镇下游? 此时江边还停着不少小船,船上装着不少货物,不停有人从船上卸下东西。 马车是姑娘租的,但那老汉没收姑娘的钱,老汉说帮助要救别人命的人也是件大功德。 姑娘在木镇找了家客栈住下,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两份吃食。 “为什么她从不给我吃菜?”小花看着面前的白米饭有点怀疑猫生。 “她可能觉得猫不能吃菜。” 那姑娘见小花看着自己,爽朗地笑了笑,“不用谢我,你既然跟着我,有我一口就有你的。” 说完加了根绿菜入嘴,真香。 小花悲愤地吃完饭便出了客栈溜达,用小花的话来说就是巡视领地。 李从文睡了一个白天精神头也正好,准备以一只猫的视角再次欣赏这木镇。 在小花眼里人都很高大,但他并不畏惧,相反对人表现得有些瞧不起。 走在街上不少人都微笑看着小花,也有不少会走进蹲下抚摸他,而小花每次都会说:“你看,那个人自说自话就跑过来摸我,他谁啊他就摸我,问过我了吗?” 但每次小花都会让他们摸个够。 “我不稀罕跟他们计较,施舍他们的。”小花被摸完后也总会说这句话。 当然,若是有人把手上的吃食分给小花一些,小花还会大发慈悲地舔舐他,用头拱拱他。 其实李从文知道小花被人抚摸的感觉,知晓小花只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诚实得很。 小花趴在一边,从李从文嘴里听了一会儿两个老头子的谈话,觉得有些无趣便继续走。 没走多久,就见路边林子里有两只猫正在撕打,猫叫声像婴儿啼哭一样瘆人。 “它们在干嘛?”李从文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李从文一愣,“你不是猫妖吗?怎么不知道?” 小花蹲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声音没了平日的趾高气昂,“我启灵之后就听不懂猫说话了。” “那你以前应该听得懂吧?” “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小花转身就要走。 李从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小花跟小央有点像,甚至还要可怜一些。 “你不去跟它们玩吗?” 小花的脚步并未停下,步伐轻快,“哼,我不跟傻子玩儿。” 木镇之间的桥并未升起,而且小花有点怕水,所以他能去对岸看看。 不过他远远地站在岸边看着小船有点好奇,“那边那么多船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啊,去看看吧。” 小花向岸边走近了一些,但也没走太近,时刻提防着有人把他淹死。 天刚刚黑下来,岸旁的小路边已经燃起火把,江边的大风吹得火光摇曳,让人身下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不少身形壮硕的汉子从船上搬下大麻布袋运至推车上,是木镇独有的独轮车,又转身回到船边继续。 有一个汉子搬完抹了把头上的汗,夏末的夜晚不算凉快,干了这么多体力活已经浸湿了他的布衣。 他见小花蹲在旁边盯着麻布袋看,笑道:“小花猫,这袋子里可是救人的粮食,你可不能偷吃啊。” “他说什么?” “他说袋子里有粮食,让你别偷吃。” “偷吃?我是那种猫?他求我吃我都不吃!” 那汉子见小花似乎有了些表情,干脆坐在他旁边喘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咱们鸣武盛世刚起却遇大水,运气可真差。不过还好南边的粮食运来不少,可以少死好多人,不然又是浮尸遍野一片惨象。” 他也不管小花能不能听懂,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唉,听说这次大水百年未见,楚地沿江好象有近万户收到了波及,被大水冲走了好多人,庄稼也坏了许多。还好朝廷的大人及时来了,干了很多咱们不懂的事情,咱们只知道朝廷救了好多了,这就够了,咱呢也只能给朝廷出些微薄之力,多救些人吧。” 他说完又长叹一口气,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继续把船上的粮食搬下。 章一百六十九 路漫漫 在木镇的时候并未能感受到洪水的影响,然而自木镇始向西行了三里多,便能看出当初洪水之磅礴。 一条长长的队伍行走在江边的官道上,有牛车驴车马车,还有木镇独有的独轮车,车上均载着辎重。 护送之人有各地自发前来的百姓,也有来服徭役的,还有一伍百余穿着皮甲的步卒护送。 队伍中的老弱轮流在空余的牛车上休息,小花则趴在粮车上,身下是与人同高的麻布袋,让小花难得能俯视周围。 管道离大江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但道两旁不时会出现倒下的树木,花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到处都是黄泥,显得有些残破不堪。 管道也不似之前那么平坦,时不时会有一个小坑,让原本想到打盹的小花震得惊醒。 不过路上并没有拦路的树木和巨石,想来已是早已被清理过的缘故。 “小花,你以前遇到过洪水吗?”李从文从未见过此等景象,心有戚戚地问道。 小花眯着眼睛,“遇到过。” “是什么样的?” 小花顿了顿,抬起的头搁到自己软软的爪子上,“那时候我在一个人的家里,我预感到要发大水,就咬着那人的裤腿想让他走,但他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还以为我在发疯,把我扔一边自己跑去睡觉了。” “然后呢?” “我丢下他跑了。”小花闭上眼睛,头在爪子上摩挲两下准备接着睡。 李从文不知道小花看着一个人要死,想救却救不了是什么感受,只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像现在的语气一样轻松。 车队行进缓慢,一日不过行了将将二十里,太阳落山后那伍步卒让车架围成圈,在圈中生了火搭了帐篷。 伙食依旧不好,小花抱怨一番后在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又回到那姑娘旁边趴下,此时那姑娘正和一老头闲聊。 他们已经聊了一路,李从文听到那老头说他自己也是个大夫,一直周游天下救人无数,前日听闻楚地大水,便从北地一路赶来。 火光照在两个年龄相差甚大的两人脸上,温暖他们的话语。 “嘿呦,我年轻那会儿医术略有小成,便离开吴地初入北地,治好了一户人家的妻子。不过是个小病,我也没收他们钱,让他们请我吃顿饭就完了。你猜怎么着?”老头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失笑着摇了摇头,“亲娘咧,那户人家的丈夫整了俩小菜,却搬了十几大坛子酒来,可把我吓坏了。 我自问酒量还行,但那酒我连一坛都喝不了,比吴地的酒烈太多,喝一口自己感觉要烧起来一样。那北地的汉子就着俩小菜自己喝了十几坛,我已经在一边头昏眼花了,他竟然喝完还去干农活去了,当真佩服。 不过后来老夫在北地喝得多了,也慢慢习惯了,也渐渐爱上了那里的烈酒。” 李从文见老头说完便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对着小花蛊惑道:“小花小花,那葫芦里有好喝的,你去讨点来。” “真的假的?”小花将信将疑,见那老头确实面露享受,跳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用爪子点了点葫芦。 “哟,小猫啊,这里面可是酒,不是给猫喝的。”老头身子后倾少许,又警惕地塞好塞子,抱在了怀里。 李从文撇撇嘴,这老头学会了喝北地的烈酒,怎么就没学会北地汉子的豪爽呢?给本公子也弄个十几坛来尝尝啊! 小花也偶尔也能感受到人的情绪,亦是面露鄙夷,却被那姑娘瞧见。 姑娘失笑着把小花抱起,向老头问道:“北地的酒是怎么酿的?我酿了许多也酿不出特别烈得酒。” “姑娘你对酿酒感兴趣?” ...... 京城。 夜里的京城与白天的京城在泰正眼里完全是两个地方,白天热闹无比,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而夜里则安静得可怕。 因为京城有宵禁。 他心惊胆战地跟着日莹躲过寻街的武侯,背后已经湿了一片,而看日莹和罗立全无担忧,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样。 他们都没穿夜行衣,日莹和罗立穿着红衫,他穿着白袍,也多亏日莹善于躲避,不然早就被人发现了。 他们摸到了皇宫西北角的一面城墙下,泰正欲做最后的挣扎,“师傅,要不还是算了吧?被人发现要被砍头的!” 日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罗立也点点头,一脸鄙夷地看着泰正。 泰正扶眉,却见日莹已经几步跳上高高的城墙。罗立也跟着跳,但奈何功夫不到家,没跳上去。 “师傅,拉我一把!”罗立抬头兴奋地喊道,吓得泰正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也不知道她兴奋个什么劲儿。 泰正的轻扶摇练得比罗立快一些,但这墙对他来说还是高了,就在他想日莹会不会因此放弃的时候,他和罗立已经被提着后颈领到了城墙上。 师傅,你武功怎么就那么高啊? 泰正哭丧着脸想到。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宫中火光明亮如白昼,白玉须弥座,灰砖铺就的地面,红色墩台上的重檐阁楼,金黄琉璃瓦,朱色宫墙...... 庄严大气不必诉说便能让人感受到。 泰正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师傅已经提着他和罗立动了起来,不断在阁楼之上翻飞却没一点声音。 师傅的本事他知道,但皇宫重地如此轻易的就进来了他还是不敢想象。 “师傅,陛下在哪里啊?”罗立吹着已经有些清凉的风,一边打量周围一边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随便找找呗。” 泰正脸上一抽,不知道?不知道就闯进皇宫来了?还随便找?就不怕小命随随便便给找没了吗? 日莹才不管那么多,依旧在屋顶翻腾,然行至一转角处时,却见角落里摆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启年殿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北百二十步右转。 “启年殿?赵启年?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哇,师傅好厉害。” 泰正麻木地看着两人,他们难道不觉得蹊跷吗?这里怎么会有石碑?而且这石碑好像还挺新的,应该是刚放的吧!你们就不怕这是陷阱? 还不待他说话,日莹已经提着他们按照石碑上写的向前奔去了。 片刻后果真见到一座大殿,殿上悬着匾额:启年殿。 殿内灯火通明,殿前站了两排甲士,还有一伍甲士不停巡走,防备极为森严。 日莹看了两眼,他们身处的楼阁与启年殿之间有段空隙,若是从地上走一定会被发现,只能从屋顶跳过去。 但相距太远,她没法带着两个人过去,于是她便轻声道:“我等会儿把你们扔过去,落地不要出声。” 泰正看了眼对面的楼顶,咽了口唾沫,扔过去? 他正这么想着想着呢,突然觉得脚下一轻,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赶紧闭上嘴提气,险之又险地落到启年殿屋顶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刚刚站稳,身后传来风声,却见罗立双手捂住嘴飞了过来,然而她的脚却在空中乱蹦跶。 你练的真的是轻扶摇?我看你练的蛤蟆蹬腿吧! 泰正赶紧上前一步接住罗立,还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卸掉力。 松了口气,看向他师傅,这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两人比较轻,被扔过来距离是够的,但不借力光靠自己跳过来却太远了些。 然后他就见日莹抖出了袖中的匕首向斜上方一掷,自己助跑一步便跳了起来。 轻盈的身姿在月光的照耀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然而当她下落时距离启年殿还有一半距离。 泰正的嗓子眼都要跳出来,要是落在地上肯定会被人发现。 却见刚才日莹掷出的匕首正好下落在她的脚边,日莹在匕首上轻轻一点身子又拔高不少,在空中一个翻滚正好落在了启年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随意地举起手接住那柄落下短匕。 泰正长大了嘴巴,罗立眼中异彩连连,皆折服。 ...... 楚地。 “姑娘对酿酒感兴趣?” 李从文愣了愣,想起了在姑娘院中挖出的酒坛子。 “确实。”姑娘笑了笑,但笑容立刻隐去,低下头声音低沉了些,“其实我不爱医术,独爱酿酒,但......但我父辈祖辈皆是大夫,所以我......” 老头挑了挑眉,“你长辈要求你学医了?” “没有。” 老头一愣,又喝了口酒,“那你又何必?我那儿子喜爱画画,我便给他请了个先生,画了几十年也就会画些花花草草,家里头都堆了好几箱。 他的一幅画也只能卖几十文,我也希望他学我的医术,但我从不说他,只要他喜欢就好,你也不用考虑那么多。” 小花正眯着眼睛享受姑娘的抚摸,所以李从文也看不见老头说这话时的表情,但想来一定和自己父亲当时的表情一样。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章一百七十 风起 京城,启年殿。 日莹领着两个孩子在屋顶走了一圈,穿过小院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落下,来到了一间书房模样的屋前。 泰正见左右无人,悄悄问道:“师傅,陛下可能在里面,我们怎么进去?” 他话刚说完,就见日莹一把推开了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而罗立也拉着日莹的袖子,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跟着。 泰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地进了屋。 夜不算深,赵启年正坐在书案前看书。刚才洪公公已经向他禀报过三人的动向,因此他用书挡在脸前,尽量遮住自己憋着的笑容。 他还想多逗逗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 书房的门敞开着,日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来到赵启年的案前。 “你是赵启年?”日莹歪着头看向那本遮脸的书,书名为江湖志趣。 罗立也学着日莹的样子双眼亮晶晶地看去。 泰正自看到书案后的人影时腿就有点发软,听了他师傅的话脸一下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陛......下。” 赵启年手一颤,差点笑出声,连忙正了正脸色,放下书,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三人一眼。 只是看到日莹和罗立的一身红衫时眼瞳一缩,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 “你们是来杀朕的?” 陛下您怎么会这么想? 泰正的脸色更白了,他只看了赵启年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才不像旁边两人光明正大地打量。 不过那匆匆一瞥并未让他感受到帝王的威严,反倒像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日莹瞥了瞥嘴,“不是,师傅临终前叫我来看看你,杀你干什么?” “你是甲二的徒弟?” “是,我叫日莹。” “我叫罗立!”罗立跟着喊道。 泰正犹豫了一下,也想跟着说,却发现自己嘴巴张不开。 赵启年手握拳托于鼻下挡住嘴,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可知擅闯皇宫该当何罪?” “不知道。”日莹和罗立同时道。 她们不知道,泰正可是知道的,但这时候还是不说话比较好吧? 于是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先抓入天牢问审,再判死罪,至于怎么死那还要看你们。”赵启年饶有趣味地看着几人的反应。 罗立拉了拉日莹的袖子,并未压低声音,“师傅,陛下要杀我们,我们赶紧逃吧?” 日莹想了想,觉得赵启年已经看过,完成了师傅的遗愿,也可以走了,便点了点头。 泰正则愣愣地看着两人大声密谋,片刻后咚的一声给赵启年磕了个头,“陛......陛下,我们......我们......” 他磕磕绊绊我们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却听赵启年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们几个真有意思,既然是故人之徒,便在宫中住下吧。”赵启年终于忍不住,笑了半天才道。 泰正愣住,还来不及欣喜便听日莹问道:“为什么?” “我要雇你们保护我。” 罗立点了点头,“确实,陛下你的护卫不太行,我们一下就潜进来了,要是换成别人你早就死啦。” 泰正听了只想捂住她们两人的嘴。 赵启年见日莹还有些犹豫,笑道:“糖水管够。” “好!”日莹摇了摇快要空了的酒葫芦,当即答道。 ...... 楚地。 次日一早车队便起行,用了半日行至山中一小村。 这个村子因为山林阻隔,并未受洪水袭击,然因多日大风大雨,山上有泥石滚落压坏了庄稼,本应是丰收的一年却让全村颗粒无收。 还好距离木镇较近,待洪水退去后及时送来了粮食,才使得村中无人饿死。 如今村子里已经重建了农田,就待农时种下,倒是有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老头从一个老卒口中得知村中有伤者,他便带着姑娘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这户一家四口,一对夫妇和尚有些年幼的两个儿子。 伤者是中年汉子,被山上滚落的巨石擦到了腿,破了一个大口子。 “伤口愈合尚可,敷些伤药便能痊愈了。”老头放下汉子的裤腿,从随身小箱里取出纸笔。 他正要写下药方,姑娘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瓶,“伤药我有。” 老头一愣,推开小花往箱子里探的脑袋,对着姑娘问道:“这等寻常药物带他作甚?”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会做伤药。” 老头不以为意地摇头失笑,接过姑娘手中的瓶子闻了闻,点了点头,“松香多了半两,不过已是上品了。” 二人交代完敷药的事宜便告辞离开,原本这户人家还想留人吃顿饭,但两人婉拒了。 在村中逛了一遍,并未有其他伤患,离出发还有段时间,两人一猫便在村中闲逛。 田垄间有孩童玩耍,两人就坐在一边看。 孩子们知道两人是来帮助村子的,跑过来“嘘寒问暖”,然而他们看到小花后眼神都不一样了。 “哇,小花猫!”一个小姑娘惊叹地喊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摸小花。 小花眯着眼感觉有些勉为其难地让她摸了两下,心里对着李从文问道:“她说啥呢?” “她没说啥。”李从文想了想才说道。 小花瞥了瞥嘴,有些嫌弃地推开了小姑娘的手,“嘁,傻孩子。” 小孩子到底是贪玩儿的,往后跑了两步对着小花招了招手。 小花对手势还是明白的,只是他没动。 “怎么不和他们去玩?”李从文看到尾巴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我不和傻孩子玩。”小花看似不屑,但李从文知道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在田野间奔走的孩子。 “你一直一个人,哦,一只猫不孤单吗?在我来之前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花没应。 ...... 鄂州,楚国公府。 楚国公世子谢言的小院中,户部尚书陈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朝着面前的屋子说道:“昨日运先和思哲来信说湘江水路已通,他们已经溯流而上去南边买粮了,如此楚地粮食应该不必担忧了。” “此次大水百年未见,连顺江而建的鄂州坚城都受到了波及,更遑论其他。”谢言的声音从铜管中传出,依旧有些轻柔,“多亏尚书大人及时调粮,不然鄂州空有钱财却也只能看着百姓饿死。” “哪里哪里,之前建书院已经让国库亏空,若无国公府支应,楚地必然大乱。”陈康早已不是年幼时锋芒毕露的孩子,此时说话颇为温和,“不过让在下意外的是为岳州筑城的那些水贼竟然会乖乖抗洪,不然若是那些水贼再度进入大泽又成了祸患。” “这件事在下倒是有些见解。” 陈康看着微颤的铜管笑了笑,也不管谢言看不看得见,拱了拱手,“岳州之事在下并不了解,还请世子殿下解惑。” “在下也只是猜测,其因有二。”谢言顿了顿,“一是岳州有多个江湖名门和官军驻守,各个通往大泽的要道被把持,而且岳州受长江湘江二江洪水侵袭,水贼的小船尽毁,他们无处可去。 二是岳州许诺水贼建完城之后落籍分田,就此过上安稳日子。如果能当个好人,谁又想当坏人呢。” 陈康思考了一会儿,笑了笑,“受教了。不过岳州新城建了一半又被大水冲毁,实在可惜,又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 “这也没办法,不过此次大洪之后,朝廷开发江南的决心应该更强了吧?” 陈康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杨将军的处境并不好,已经许久不曾出过府门了,开发江南还要等杨将军决定,陛下他......” 陈康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全,但脸上的不甘还是略有显露。 谢言并未答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听说从文回李相府的时候昏迷不醒?” 陈康想到自己那个许久不见的小弟,温和地笑了笑,“张天师说从文无碍,世子殿下大可放心。” 铜管内并没有再传出声音,但陈康能想想象到谢言脸上的笑意。 ...... 小花自然是孤单的,因为他只能偶尔感知到人的情绪,但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车上有很多粮食,吃饭的时候却只给他一小碗一样。 “从文,这地方我待不了了!”小花吃完一小碗饭,肚子只有半饱,“菜都没有!想我当年跟着一对兄妹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如今呢!就给我白米饭!” 李从文觉得那对兄妹一定是傻的才会给一只猫吃那么好的。 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村子,给这个村子送完了粮食后便在此修整一夜。车队的人吃完晚食后便早早歇息,而小花则在姑娘的注视下出了门,在周围溜达。 “他们是要给人送粮接济别人,自己肯定不会吃太多的。”李从文还是辩解了一下。 “要不我们去找点吃的吧,不要带回来,不然又要被抢走。” “吃生的?” “嗯。” “不行。”李从文毫不犹豫地拒绝。 小花急了,眼咕噜转了几圈后一亮,“我把身体给你玩一会儿。” 李从文想了想,感受着小花身上的毛发随风飘动,没能禁住诱惑。 “只吃鱼脍。” “好!” 章一百七十一 我的尾巴 江边村落的受灾明显比山里的严重许多,断裂的篱笆尚未来得及补上,因为还有许多房屋需要修补,只是房屋也是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可能连雨水都遮挡不了,更遑论夏风。 村中的百姓本是被安置在没被洪水淹没的山上的,但洪水退去后他们都舍不得故土。 即便他们所处之地离故土不过几里,也态度强硬地想要回去。 即便村子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模样,即便要花费巨大力气才能重建,他们也在所不惜。 在小花眼里这就是傻。 小花趴在一根篱笆上看着旁边正在修补的汉子,明明已经汗流浃背却依旧没有停下。 “这么累为什么不离开?像我一样到处走不就没这些事了吗?”小花疑惑地问道。 “他们的土地和家人都在这里,离开了他们不一定能活下去,或者不会活得快活。”李从文说着也有些想家了。 小花更疑惑了,“他们现在这么累就快活了?” “至少他们不悲伤,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得到希望。” 小花闻了闻,确实没有闻到悲伤的味道,但他没法理解人的想法。 于是他抬脚往林子里走去。 “你干嘛去?” “去林子里玩会儿。”小花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是说要陪那个姑娘的吗?” “她在给别人敷药呢,没意思。”小花有些怀念之前成天带着自己出去玩的兄妹。 林子里的地上还是能看到不少黄泥,倒下的树木也有不少。小花抬头寻找树上鸟儿的踪影,却听到远处传来了鸣叫声。 李从文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鹿的叫声?还有两只。” 小花已经向鸣叫声传来的地方走去,一直走了百步才看到一棵倒下的树木压着一只小鹿,而小鹿边还有一只成年的雄鹿,头上长着角。 刚才发出哀鸣的正是这两只,只是此时那只雄鹿正低着头,用角对着小花,一脸的警惕。 李从文见那棵树的断处很新,估计是刚倒下不久,却正好砸到了路过的小鹿。 “怎么办?”李从文不知道小花会不会把那只鹿弄回去改善伙食。 然而小花耷拉着的眼角让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我要救它。”小花直视着那只凶狠的雄鹿,想要靠近却见那只鹿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小鹿身前。 于是小花喵喵喵对着它叫了几声。 “你说的什么?”李从文有点懵,“你说的鹿能听得懂?” “当然不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的什么,就随便喊喊。” 李从文刚要翻白眼,却见那只雄鹿也叫了一声退到了一边。 “那只鹿说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小花翻了个白眼,走到了那只小鹿边。 李从文觉得这事儿有点神奇,所以把这称为动物之间心有灵犀的交流。 树压在了小鹿的身子上,并未有血流出,应该伤得不重。 如果李从文还有人身的话,这棵树应该不算大,就算没有小央他自己也应该可以挪开,但现在没有李从文,只有一只猫一头鹿。 小花用爪子扒拉了树两下,边上的雄鹿也用头顶,但树纹丝不动。 “怎么办?”小花的爪子没有停下,但李从文知道他不是在挪树,是在磨爪子。 “嘿嘿,身体给我,我来搞定。”李从文嘿嘿一笑,“救完这只鹿你要再把身体给我玩一会儿。” 小花想起昨晚李从文用他优美的身体爬树,姿态却极为丑陋,他犹豫了。 但看了眼树下小鹿的眼睛,一咬牙在心头道:“就一会儿会儿。” “好。” 李从文控制了小花的身体,伸了伸爪子蹬了蹬腿,又喵喵喵叫了好几声,活像个刚出笼的小鸟。 “赶紧的。”小花催促道。 李从文活动完身体,举起一只爪子想要弹出指甲,但奈何不知道怎么做,只好将就着一抓拍在树干上。 无形剑意劈断了树干,却未伤到树干下的小鹿,随着咔嚓一声,小鹿头一矮就从断口下钻了出来。 雄鹿舔了舔小鹿,见小鹿一蹦一跳地走了,对着小花叫了一声也跟着跑了。 “他们就走了?谢谢都不说一声。”李从文不满地说道。 “他说了你也听不懂。”小花没好气地说道,“赶紧玩儿吧,早点把身体还给我。” 小花本以为李从文会抓紧时间,却见他眼睛眯了眯,“小花,我刚才可能感觉到你的妖力了。” “妖力?我妖力那么微弱你怎么感受到的?是不是我被的尾巴吃了?” 李从文回头看了眼小花的尾巴,摇了摇头,“我感觉你的妖力是往脑袋里去的。” 就在小花疑惑的时候,李从文又道:“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的妖力可能都用来闻味道和感受别人的情绪了。你说要是你不用妖力干这些事儿,是不是早就化形了?” 李从文说完就觉得小花的身体猛地一颤,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控制小花的身体了。不过他也不在意,感受着小花噗噗乱跳的心脏,轻轻笑了笑。 小花闭目感受片刻,李从文便感到一股力量从他的头部涌向全身,比他之前感受到的强大许多。 随着这股力量浸入全身,李从文明显感觉小花的身体有力了许多,但他却感觉小花并不高兴。 “怎么了?妖力回来了还不高兴?” 小花抬头看向天空,嘴微张,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还带着三分崩溃,“我的尾巴竟然不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妖?那他是什么东西?” 李从文一滞,这是重点吗?而且尾巴不是妖不是更应该值得高兴吗? 李从文自觉是个正经人,于是他问了个正经问题:“你还闻得到悲伤的味道吗?” 小花嗅了嗅,“闻不到了。”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专心修炼早日化形?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想现在这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小花茫然地低下头,呢喃道:“我不知道。” “先别管那么多,身体赶紧给我玩玩。” ...... 李从文心满意足地玩了小半个时辰,见小花的回去的路上一直盯着眼前的地上看,全无往常的机警,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要我说还是留着妖力化形吧,而且你有妖力在身抓鸟也是手到擒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岂不快哉?非要去找悲伤的人干什么?跟悲伤的人待一起你也还是孤单一个,也给不了你快乐,你还要闻悲伤的味道干什么?” 小花没有回答,他走进村子,却正好看见姑娘和老头从一户人家家里出来,几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姑娘瞥见小花在旁边晃悠,走过去抱起他,点着他的脑袋说道:“你还知道回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就不怕把自己丢了。” “她说什么?” “她说怕你把自己丢了。” 小花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姑娘,“她把我当傻子?” 李从文刚要为姑娘辩解两句,就感觉原本散于小花全身的妖力缓缓流向他的脑袋,然后消失了。 “你怎么又把妖力用掉了?” 小花在姑娘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刚刚有了灵智的时候被一户人家收养了,我很喜欢那户人家,但没多久我就被抛弃了。 后来我在街上流浪了很久,饥肠辘辘、食不果腹,但这并不是让我觉得难熬的。我只是太伤心,我真的很喜欢那户人家,他们却抛弃了我。 后来我被一个老头捡回家了,老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在他家长大后没多久他就死了,我便又回到了街上。 那时我懂得不多,只知道老头捡回了悲伤的我是大恩,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只想着要是能陪在那些悲伤人身边就好了。 我用妖力闻悲伤的味道,陪在悲伤的人身边不是为了让我得到快乐。相反,因为我知道悲伤的感受,所以我才想让悲伤的人快乐起来。我嘛,给口饭吃就行了。” 李从文愣住,没想到成天抱怨还看不起别人的小花能有这么崇高的想法。 他正要说话,却听姑娘对着老头问道:“附近可有药材可采?我带着的伤药就要用完了。” “姑娘何必如此强求自己?”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山里头药材是不少的,不过要采也要花些功夫。若是姑娘不嫌弃,之后且观老夫与人治病好了,不必再给人配伤药了,父辈之愿姑娘已经做得不错了。” 姑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笑嘻嘻地对老头问道:“那您能否把那壶酒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瞧出是怎么酿的,到时候天天给您酿酒。” 老头一愣,哈哈大笑,解下葫芦递给姑娘,“看来老夫以后又口福了啊,离开北地后这酒我可都舍不得喝。” 小花虽然听不懂这两人的话,但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嘴一瘪,“从文,我怎么感觉这姑娘好像不需要我的?” 李从文恨不得让小花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酒葫芦看,闻言急忙道:“她不需要我需要,你趁着她晚上睡觉把那酒葫芦里的酒偷偷喝一点,那里面可是好东西,你肯定喜欢。” “真的假的?你不要骗我。” “当然是真的,比鸟还好吃!” 章一百七十二 极美 小花还是未能品尝到葫芦里的酒,姑娘护得很紧,小花无从得手,这让李从文为此惋惜了许久。 车队又行了十余日,车上的粮食少了许多,所以赶路的速度也略有提升。 他们给沿路的村子送完粮食后会直接到鄂州补给,届时再乘坐水师战船顺江而下,如此循环往复。 像这样的运粮队还有许多,默默帮助楚地遭受水患的几十万户百姓撑过此次天灾。 今日车队来到了一个江边的小镇上,因为这里距鄂州已经不算远,需要的粮食也不多。 汉子们将粮食搬下后,牛车驴车马车上的粮食只余路上所需的七八日口粮,他们会再在一个村子停留后便直入鄂州城。 姑娘和老头给一户人家看完了病来到街上,小花也跟了出来。 他看着明显比之前热闹一些的小镇,正准备跟着俩人一起逛逛,就见一户人家前围了不少人,还有争吵声传出。 姑娘和老头明显是爱看热闹的,便跑去围观。 小花也喜欢热闹,李从文不知道他明明听不懂为什么还爱看。 不宽的街上围满了人,但对小花来说不是问题,柔软的身体在围观之人的脚边一挤便挤了进去,来到最前。 也有人认出姑娘和老头是大夫,便把他们引到前面。 老头见那户人家的门口站着八个人,其中六个相当健壮,脸上还有些凶煞,腰间还都带着阔背刀。 另两人应该是一对父子,而争吵的也正是这两人。 “这是怎么了?”老头向边上的人问道,李从文和姑娘也竖起耳朵听。 “嗨,没什么大事儿,那孩子他爹想送他去鄂州城的书院念书,儿子不肯,要待在镇上种地,正吵着呢。” 老头恍然地摸了摸胡子,显然知道书院的事情,“那边上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呢?” “哦,那几个啊是旁边山里的山贼。” “啊?”老头一愣,又打量几人一眼,确实长得像山贼,但他更奇怪了,“山贼不打家劫舍,跑来人家家门口干什么?” “那山贼都是镇上出去的,发了大水后就回来帮忙了。那当爹的就请他们在路上护送他儿子,谁知道他儿子不愿意,这不吵起来了吗?” 老头和姑娘都傻眼了,一个涉世未深,一个有些年没回来了,对这边的山贼不太了解。 老头可是见识过北地的山贼的,那一个个凶悍的,在以前北戎还是敌国的时候,都敢冲过边疆抢戎族人的东西。 不过老头还是更喜欢这边的山贼一些,虽然谋生手段不值得称赞,但至少不会忘本。 一旁的小花听完李从文的转述,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书院读书?成天玩不好吗?” 他明显支持那个孩子。 李从文喟然长叹,“非也非也......” 只是他非也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见解来,只能总结了一下。 好处颇多。 小花显然也没当回事儿,只觉得两个人吵架颇为有意思。 “我不去!” “你种地能种出个什么来?之前官府已经发了布告,若是书院的学生在教考中成绩优异,就能入朝为官,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不比你老子我种地强?”孩子的父亲用手指着孩子,说得满面通红。 孩子虽然没他爹能说,但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去书院了家里那么多地谁来种?你自己一个人怎么种得完?到时候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你要是过了教考当了官,你老子我还要种什么地啊!” 孩子执拗地别过头,不应。 一旁的几个山贼一脸尴尬,僵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观之人也无人开口,然而刚来没多久还是个外人的老头却上前一步,对着几人拱了拱手。 “老夫并非要管你们的家事,只是随口说两句,望几位莫要见怪。”老头见几人看向自己,微微一笑,“小友不愿去书院可是因为家里的地爹一人种不过来?” 他见孩子点头,还不待他说话,就听那几个山贼道:“小潭你放心,我们帮你爹种。” 他们本来没地,因为大水的缘故,各地商贾往来也少了,他们可能要饿肚子。若是能靠着帮人种地分到些粮食,那再好不过。 老土见那孩子还有犹豫,又接着道:“去书院读书可是件大好事,不说束脩极低,不说能不能考得上功名,即便只是识了几个字,看过些许书册也是极有好处的。这具体的你去了才能明白,老夫决不骗你。” 他说完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出了人群,姑娘也离开了,只是她低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 小花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刚走到姑娘脚边,李从文就听姑娘道:“屠老,我想学医。” 老头一愣,“不是不喜欢吗?为什么还要学?” 他走到江边示意姑娘坐下,这才对着姑娘笑了笑,“受那孩子刺激了?” “不是,是为继承先父遗志。”姑娘摇了摇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感觉到喉中的炽烈,抿了抿嘴,嘴角翘起却无笑意,“我爹的医术是我爷爷教的,我爹也和您一样周游天下,治病救人,然后认识了我娘。 我娘也是个大夫,他们有了我之后便隐居在庐山,我爹也只是偶尔才出去给人治病。 在山里的日子很愉快,我也很崇拜我的父母。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大夫,所以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名医。 当时我并不反感学习医术,直到有一天我爹从一个村子里带回来了一坛酒,我才明白比起怎么把人治好,我更想知道一坛好酒是如何酿的。 后来我学医便懈怠了,他们也不打骂我,任由我抱着酒坛子胡闹。 但我真正讨厌学医是那一次。 那一次我爹要去一个有疫疾的村子看病,他以前治过疫疾,所以我们并不担心。走前我爹还跟我说要给我带坛好酒回来,后来他却带回了一身疫疾。 那种疫疾并不易传染,但我娘治不好,随着我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娘让自己也染上了病,以身试药。 但药还是没制出来,我爹也死了,我一个人照顾母亲,但我娘心灰意冷,也没撑多久跟着我爹去了。 从那以后,我便在没有学过医术。” 小花愣愣地看着姑娘说了一堆,等她停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她说什么呢?” “嘘,讲故事呢,先别说话,之后再和你说。”李从文正听到兴头上呢,可不想被打断。 小花撇撇嘴,用爪子把一根青草拍得左摇右晃。 老头摇头笑道:“既然厌恶医术,又为何要制药出山呢?” 姑娘听着江水声,低下头,“终是心有愧疚。” 风里的酷热被带走,天边的凉意被卷来。 “秋天要到咯。”老头紧了紧衣领,对着姑娘笑道:“心有愧疚吗?罢了罢了,老夫便收你为徒吧,记得给老夫酿酒。” 李从文想要看看大江,想要看看离大江很远很远的京城,但小花只盯着眼前的草看,所以他看不到。 但他料想,此刻的京城应是极美的。 ...... 京城,皇宫。 丁神医之前就觉得他离杨启更近了一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两日前御医总管便来告知他提前准备,说陛下要前往摄政王府,让他随行替杨启检查一下身体。 还好提前告知他了,他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毒药。 为此他准备了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就算医术高明之人开始也不可能检查出来,随后病症与伤寒无异,却会致命。 他敢保证,只要杨启服下他用的药,杨启必死无疑,而自己也不会暴露。 今日便是出行之日,丁神医站在小院中,微笑看着宫女在宫中忙碌。 她们要用适应秋季的盆景置换依旧茂盛的植物。 纵使万物凋零的季节就要到来,眼前的芳草依旧争相斗艳,让丁神医也觉得有些意气风发。 虽然距杨启被毒死还要些时日,但在他心中杨启已经是个死人了。 任杀门大仇就要得报。 他的意气风发在别人眼里也理所当然,毕竟他已经落入陛下眼中,今后前途无量。 御医总管还把他的秘传药方送给了他,虽说丁神医未必承他的情,但官场便是如此。 丁神医在西门等候了一会儿,就有禁卫将他围住,随后他便有幸见到了帝王出行,饶是以他杀手沉稳的心性也愣神了许久。 帝王车架六马拉乘,随行马车八十有一,携导盖、盥盆、浮尘、唾壶等等礼器,又有禁军上百,看似宽敞的大道也显得有些拥挤。 丁神医回过神,匆匆向天子座驾那里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跟上。只是他让他略感惊讶的是,天子车架旁骑马随行的几人中好像有几人自己还挺熟悉。 似乎是日莹、泰正和罗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会妨碍自己的计划,丁神医也没多想。 又在脑中盘算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觉得人事已尽,剩下的些许就要看天意了。 既然是天意,自己便更不用多想。 听着周围铁甲摩擦的声音,丁神医觉得自己可以想想报完仇之后的事情了。 或许,当个好大夫?治病救人? 丁神医微微摇了摇头,何时本分也成了愿望了? 可惜为了报仇自己放弃了太多。 章一百七十三 我有病 泰正怀疑他们当日能那么轻松地潜入启年殿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的,因为陛下好像对他们还挺了解。 他们当夜在宫内住了一晚后,陛下便带着他们三人去了李相府,见到了尚处昏迷中的李大哥。 不过泰正不知道陛下是因为李大哥还是他师傅的缘故才对他们有所了解的。 今日陛下要去杨大将军的府上,并没有喊他们,但他师傅理所当然地跟在了陛下旁边。 陛下也没有赶走他们,连禁卫对他们的存在都不问一句。 摄政王府比起严肃规矩的李相府要奢华得多,更像一座小皇宫。 倒不是说摄政王府越矩,只是这里仆从极多。泰正不过进府走了几步就见到有打扫的,有端菜的,有摆弄花草的等等。 而且那些仆从见到赵启年也不表现得诚惶诚恐,只是行礼之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对于门外围了两圈的禁军也视而不见。 这个天下都是赵启年的,但在这里仿佛赵启年才是客人一般。 赵启年没让太多人进府,加上他不过几个人。只是泰正看到跟在后面的丁神医有些惊讶,有心想打个招呼但还是没敢。 另外还有两人,一个是他认识的洪公公,是陛下的贴身太监。还有一个是个老头,穿得跟个老农一样,脸上也总是笑呵呵的。 泰正正疑惑他是谁呢,就见洪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在泰正耳边轻身道:“这位是江湖盛传的妖刀前辈。” 泰正差点惊呼出声,才想起李大哥跟他提起过,看向老陈的目光也充满了敬仰,只是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妖刀前辈连刀都不带? 泰正又见老陈冲他笑了笑,便顾不上那么多,脑子里全是妖刀前辈竟然对我笑了这个想法,以至于他还生出了有朝一日能横笛立于妖刀前辈身侧的幻想。 他旁边的日莹和罗立全然没有就要失去自己的徒弟和师弟的觉悟,一脸惊叹地看着府内的摆设。 杨大将军并未出府迎接,甚至都不在正厅。 赵启年领着几人在正厅里等候了一会儿,便有一仆人过来在洪公公耳边轻声道了几句,洪公公又转述给了赵启年,几人便移步杨启的卧室。 泰正没想到他会在那种地方见到鸣武人人敬仰的杨大将军,但并不能掩盖他的欣喜和激动。 今日的风已有了些许凉意,正午的阳光也不让人心生烦躁,是个睡觉的好日子。 于是泰正就看到了穿着睡袍的杨启,单薄的袍子掩盖不了隆起的小肚腩。 屋内还有几个仆从在替杨启更衣,准备不知是早食还是午食的饭。 赵启年并没有屏退任何人,洪公公却自顾自地对着杨启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这让泰正有点不知所措,但见日莹和罗立都盯着杨启看,陛下也没反对便一起留了下来。 他身边的丁神医身体却有些颤抖。 丁神医知道洪公公的职责应该是贴身保护陛下,现在独自一人出去有些蹊跷,但身边走了一个高手,他给杨启下毒的把握又大了些。 赵启年上前一步对着杨启行了一晚辈礼,笑道:“义父睡得可舒坦?” 杨启挥手,仆人便把食物放在桌上退下,走时还关上了门。 他揉了揉眼睛,没接赵启年递来的茶水,对着老陈拱了拱手,把茶水给了他,自己拿起酒壶倒了杯酒,“嗯,天天睡五六个时辰,可舒坦了。” 老陈呵呵一笑,待赵启年坐下后也坐下,接过茶水小小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他们身后几人没坐,其他几人是不敢,只有日莹是不想。 她盯着杨启,前走一步靠赵启年近了些,身体有些紧绷,她能感觉到杨启武功很高。 虽然这个人现在懒洋洋的。 赵启年接住杨启扔过来的糕点,没吃,尴尬地笑了笑,“义父,一大早就喝酒不好吧?” 随后想到自己谁错了话,脸一红,讷讷地说道:“呃,是刚起......” 随机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太过不敬,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杨启拍了拍桌子,咬了一口绿豆糕,含糊不清地喊道:“注意威严!” 赵启年被吓得一颤,才想起旁边还有外人,连忙直起身,却更显得他软弱。 赵启年身后的日莹却一下露出杀气,把旁边的泰正和罗立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拉住。 泰正差点没给她哭出来。 丁神医也因此猛地一颤,一直紧绷的弦差点断开。 倒是老陈和杨启一点没反应,老陈继续笑呵呵地喝茶,杨启继续懒洋洋地啃着绿豆糕。 不过他还是挑眉看了日莹三人一眼,“从文的朋友?小家伙们有点意思。” 泰正不知该喜该悲,拉着日莹袖子的手更紧了。不是因为更想拦住她师傅,只是因为腿有点软了,快要站不住了。 日莹收起了杀气,刚要说话赵启年便站了起来,挡住了她。 “他们与从文一同游历过江湖,初来京城还望义父不要怪罪。”赵启年说完不等杨启说话便转头柔声道:“你们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朕。” 泰正刚刚还觉得陛下太过软弱了些,现在虽然他的声音轻柔,却给他一种伟岸的感觉,连忙行礼拉着两人出了门。 他们还没走出门,就听杨启哈哈大笑,拍着赵启年的肩膀说道:“你小子难得硬气一回啊!哈哈哈!” 泰正觉得杨启和陛下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亲密许多,杨大将军更不是朝堂某些人口中的奸佞之辈。 这样的杨大将军怎么会与陛下夺权呢?那帮子人肯定是嫉妒杨大将军才这么想的。 赵启年被说得有些尴尬,忙对着丁御医招了招手,“义父久居府中,朕恐义父身体有恙,便请来御医为您诊诊。” “丁御医?”杨启挑了挑眉,看着低着头行礼的丁神医笑了笑,“连魂魄出游都能看出来确实有点本事。” 丁神医没想到在李相府发生的事情杨启都知道,一时有些紧张,不过接下来一句却让他松了口气。 “既然来了便给我瞧瞧吧,正巧最近我也偶尔头痛,最好能给我开副方子。” 赵启年一听急了,连忙催促丁御医。 丁神医应下,把上了杨启的脉,片刻后开口道:“杨大将军体内有些燥火,想来是作息饮食不当的缘故。在下可以替杨大将军扎上几针,再吃几服药便可无碍了。” 赵启年看向杨启,一脸希冀。 杨启微微点头,示意丁御医施针。 丁神医暗喜,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施针能有些效果,那杨启吃药的概率就更大了。 他刚拿出银针,一直在笑呵呵地喝茶的老陈突然出声道:“慢着。” 他看了丁御医一眼,对着赵启年和杨启行了一礼,“丁御医初来宫中便为杨大将军施针,老夫恐他太过紧张扎错了穴位,老夫也知道些穴位,不妨让老夫来吧。” 赵启年一听有些犹豫了,在几人间来回看,拿不定主意。 杨启却摆了摆手,“晚辈惶恐,前辈还是歇着就好,无需劳烦前辈动手。” 他说完又对着丁御医招了招手,闭上了眼。 老陈深深看了杨启一眼,叹了口气继续喝茶,只是脸上没了笑容。 丁神医心中长吁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定下心给杨启施针。 几针扎完,杨启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还真舒坦了些。” 还不待丁神医欣喜,又听杨启道:“既然没事了,那药就不用了吧,留着给别人去。” “这......”丁神医没想到杨启不是个正经人,一时愣在了那里,谁知杨启又哈哈大笑。 “哈哈哈,瞧你那样儿,逗你玩儿呢,药赶紧配好送来。”杨启笑完又补了句,“你亲自送过来,亲自熬药,没问题吧?” 短短片刻对丁神医来说格外漫长,当真是一波三折,听闻当然求之不得,连忙装作惶恐的样子应下。 “下官已经备好药了,现在就去为将军煎。” “嗯。” 丁神医倒退着出了屋,行礼的手挡在脸前,尽量遮住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笑脸。 丁御医走了以后老陈也告退了,独留杨启和赵启年两人留在屋中。 赵启年犹豫了一下,苦着脸问道:“义父何日上朝处理政务?有些事情我不太敢往下论断。” 杨启继续吃自己的饭,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是皇帝我是皇帝,自己干去,别拿政事来烦我,丢给李敬澜去。” “有些事情李相他......” “现在我也处理不了。”杨启喝了口酒,皱眉道:“办书院触动太多勋贵的利益,他们都不愿我再领朝政。而多数事情没他们支持是办不成的,所以我这几月都不出府,就是不想因我误了鸣武大事。 若是有些事情实在无法决断,大事就去问问那些老臣和李敬澜,小事不妨招来些朝中新人议一议,至于那些不大不小的,都丢给李敬澜吧。” 杨启刚说完,门外有仆从喊道:“将军,药好了。” 杨启对着赵启年笑了笑,“行了,你先走吧,我喝完药要再睡一觉。” 赵启年记下杨启说的话后,见有人验了药才放心离开。 杨启看了眼碗中乌漆墨黑的药汤,想起当年在南疆吃的虫子,笑了笑,一饮而尽。 章一百七十四 其实我是个大夫 夏天想来是不愿走的,但空中忽然降下一场大雨,给人间带来了一丝清凉,仿佛在对夏天说:“哪热哪待着去吧!” 昨日摄政王府差人找到了丁神医,告知他明日寅时带着药去见杨启,这让丁神医纳闷了好久。 寅时?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杨启起得来吗?确定不是午时? 不过他还是应下,想着等便等吧。 杨启这半月来已经服了他的好几副药,还差最后一副便大功告成,杨启必定回天乏术。 其实丁神医也担忧过,毕竟计划太过顺利,杨启不仅让他亲自熬药,每次喝药还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跟喝酒一样豪爽,这不太正常。 他知道杨启在南疆待过几年,但他觉得就算杨启精通南疆蛊术也未必能发现他的毒,所以他只当杨启警惕性太差而被自己得了手。 今日他按时来到摄政王府外,月亮依旧悬在天上,湿润的石板间有倔强的青草摇摆,周围已听不见响了一夏的蝉鸣。 他被仆人领到偏厅,便惊讶地看到杨启已经坐在桌前,吃着可能是他吃过的最早的一顿早食。 “来了?先去煎药吧,煎完药我们再聊聊。”杨启说完给粥里添了些辣酱。 丁神医愣了愣,聊聊?聊什么? 但他还是应下,来到了他已经用过数次的小炉前,照例谢绝了想要帮忙的仆人,独自留在了屋内。 熟练地生了火,依次添了药,他便听着柴火燃烧和炉子扑腾的声音陷入沉思。 今日杨启着实有些反常。 起得那么早先不说,从自己的观察来看,杨启虽然口味并不挑剔,或者说其实他懒得挑剔,仆人准备什么便吃什么。 但他更喜爱重口的一些,照理说这些仆人服侍杨启多年,应该了解这一点,是不会准备清粥这种东西的。 而偏偏今日杨启就喝着清粥,还配上了辣酱,难道是为了吃辣酱才吃的粥? 这辣酱有什么玄机?莫非杨启看出自己给他下毒了?辣酱能解毒?那为何还要喝下自己配的药?戏弄我? 丁神医的思绪渐渐发散开来,直到熟悉的药香传入鼻子才回过神,自嘲的笑了笑,熄了炉子。 罢了,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最好了,还想那么多作甚? 小心翼翼地把药盛到碗里,捧着它缓缓走到偏厅,把药放在了桌上。 “大将军,药好了。”丁神医觉得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 “哦,坐吧,来尝尝这辣酱。”杨启抹了抹嘴,刚端起药又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刚吃的这些东西不会影响到药效吧?” 丁神医心头莫名一紧,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坐到杨启对面,魁梧的身躯沾满了整张椅子,而对面的杨启则因多日不曾出门而有些消瘦,坐着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收不起的小肚腩。 若是让不认识的人来辨认,可能觉得丁神医更像大将军一些,而杨启更像个给人治病的老大夫。 杨启依旧把药一饮而尽,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抹了抹嘴,“丁御医的药果然有用,我喝了药后再也没头痛过。今日请御医这么早来打扰了御医休息,等会儿便留在府上暂歇吧,不必急着回宫。” 丁神医没法拒绝,拱手应下。 杨启走到偏厅门口,伸了个懒腰,突然大喊道:“来人,备甲!” 片刻便有人取来黑色甲胄,替杨大将军更衣上甲。 丁神医一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大将军何故备甲?” “还能干什么?上早朝啊。” ...... 距离摄政王府不算远的李相府内,老陈的屋门被敲响。 姓项的护卫头领见老陈开门,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几句。 老陈听完眉头一皱,“当真?” “千真万确。” 老陈长叹了口气,随意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便走出了府门。 只是他走到府门口才拍了拍脑袋,看了门口站立的甲士一眼,见他们的甲胄上还有露水,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累了便进去歇息,等会儿关紧大门,谁都不要放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那甲士知道老陈是李相府的老人,还是户部尚书陈康的父亲,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爷等会儿要去上早朝的。” “老爷派两个家中护卫随行便可,其他人不得进出。”老陈顿了顿,瞥了他腰间一眼,“对了,你的剑借我使使。” 那护卫还知道老陈是个用刀的高手,但也没多想,取下配剑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老陈接过拎在了手上,眨眼消失在了护卫的视线中。 ...... 摄政王府离西门更近,但离正门比起李相府就要远些,因为当年杨启住在宫里的时间更多些,毕竟他懒得走那么远上朝。 骑马缓缓走在大街上,此时街上没什么人,京城百姓都知道今日有大早朝,即便再勤劳的人也会给百官让出位子。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敬。 马蹄子踩在未干的石板上不一会儿便沾了水,但不影响马儿欢快的心情,毕竟他已经在马厩里无聊了那么久,终于能出来逛逛。 他还想着要是能迈开步子肆意奔跑就好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更何况一匹马。 他还没走几步便见到大街正中站了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不让跑也就算了,还不让走了? 马儿不认这种道理,打了个响鼻想要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却被主人拦住。 杨启穿着的一身战甲上有些战痕,显然是他随征战多年的那件,所以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松松垮垮,下马时还有些晃荡。 用手正了正衣甲,对着站在前方的老陈拱了拱手,笑道:“前辈站在街上观日出?怕是早了些吧?” 老陈没有往日笑呵呵的模样,有些严肃地回了一礼,“老夫受李相之托,前来阻止杨大将军。” 杨启挠了挠头,却只抓到了铁盔,傻笑道:“晚辈做什么事需要劳烦前辈出手?” “杨将军莫要装傻,要做什么将军您最清楚。”老陈说完便抽出了手上的剑,将剑鞘丢到一边。 杨启瞥了老陈手中的剑一眼,拍了拍身旁马儿的脖子,“即便前辈用剑晚辈也自认不是前辈的对手,但晚辈有帮手啊。” 老陈眯了眯眼,“听闻大将军用剑更厉害,今日何故带战刀?” 杨启翻身上马,嘿嘿一笑,“在马上还是用刀更顺手些。” 他说完便一拉马绳,马儿嘶鸣一声抖动起养了几月的膘,向着前方冲去,丝毫不受湿滑石板的影响。 老陈看着冲来的一人一骑,虽颇具声势,但并未挪动脚步,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剑。 浑圆的月亮拨开云雾,手中长剑折射月光映在老陈的脸上,并未给他添些杀伐之气,反倒显得优柔。 随着战马冲到身前,老陈闭上眼,一剑斩向马腿,却被一道无形刀意劈中带到了一边,而老陈却顺势提剑斩向马上之人的腰间。 杨启来不及回防,只听腰间传来精铁交击之声,又觉腰间一凉,只是没有痛觉。 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却并未下马,看了眼腰间被破开的铁甲,已经露出自己腰上的赘肉,对着老陈拱了拱手,“前辈老当益壮,晚辈佩服。” 老陈叹了口气,看了眼地上的刀痕,摇了摇头,“金刚蛊只有盏茶时间,大将军浪费了,不过想来大将军到时候也用不上。” 杨启并不因金刚蛊救了自己一命而感到高兴,反而苦笑一声,“我倒希望等会儿能用得上。” 他见老陈去拾起了丢在一边的剑鞘,微微一笑,“晚辈今日是个大夫,但想下一味重药。前辈带的剑来,想必也觉得李相的书生手段不适用于现在。既然如此,不妨再助晚辈一臂之力,鸣武还需要令郎。” 老陈还剑入鞘,摇了摇头,“老夫不过一介武夫,不懂这些,老夫不过是随心而动罢了。”老陈还剑入鞘,摇了摇头,又笑道,“这还是跟从文公子学来的。” 杨启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不要脸皮地问道:“从文是个好孩子,但比起我那儿子怕是还差了些吧?” 老陈脑中浮现杨小央的模样,与眼前这人几乎很像,只是没杨启这么不要脸,也没他这么随性。 那孩子还是苦了些。 杨启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抛给老陈,大笑道:“多些前辈照顾犬子,晚辈一会儿在大殿恭候。” 他说完便用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便又欢快地小跑了起来,马蹄子扬起了几滴水珠。 老陈摸了摸手上的牌子,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李敬澜三个烫金的大字,边上还有一排小字,写着鸣武左丞相。 牌子是货真价实的,也很庄严,就是沾了些灰,想来已经放了很久,而以杨启的性子估计是懒得擦的。 老陈摇了摇头,感到脚下石板上升起阴冷的湿气想要直入骨髓,再抬头,月亮圆润,光华似日。 然而月光终究是月光,再明再亮也蒸不干这地上的水汽,只能再添上些阴冷。 在原地负手站立了许久,才缓缓向皇宫走去。 他要替那个给鸣武治病的大夫增一味辅药。 章一百七十五 踏马着甲悬刀 沐央宫内并不受外界的影响,保持着温和干燥已经很多年,这还要多亏了杨大将军当年的一封信,才让百官意识到没必要折腾自己。 赵启年也从善如流,毫无主见地让匠人对宫内构造进行了改善。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待赵启年坐到龙椅上后皆躬身行礼。 “诸位爱卿,楚地水患治理的如何了?”赵启年在百官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向李相。 只是还未等李敬澜说话,兵部尚书苏佳及抢先站出,朗声道:“禀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苏爱卿何事?”赵启年愣了愣,却不敢看苏佳及,因为他总觉得苏尚书面向太过凶狠了一些。 行事也是如此。 苏佳及瞥了李敬澜一眼,冷哼一声,“臣要弹劾户部尚书陈康。” “弹劾?”赵启年终还是看向苏佳及,“陈尚书做了何事?” “陈尚书向杨将军借去水师调令为楚地百姓运粮,如今湘江已通,他却依旧只让水师留返于大江之上。 臣还听闻陈尚书与楚国公府往来密切,水师又常常停于鄂州城外,然百姓所得之粮远不足当运之量,臣恐陈尚书与楚国公贪污枉法,中饱私囊。”苏佳及声音越来越响,在殿内回荡不息,更显殿内沉闷。 赵启年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扯出一个笑脸答道:“苏爱卿多虑了,陈尚书乃李相一力......” 他话还未说完,李敬澜便打断道:“陈尚书乃微臣顷力举荐,其智谋品行断然不会行如此之事,若是果真如此,臣一力担之。” 苏佳及冷哼一声退到一边,李敬澜又道:“陛下,陈尚书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届时让他写一份奏折呈于陛下,再由陛下定夺。” 赵启年连忙点头,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再把奏折给李相看就是。 殿内争吵止息,赵启年却觉得殿内太过安静了些,他都在想是不是百官都憋着气,不然怎么连殿外的风声都能听得清楚。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他话音刚落,就见殿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 京城正门有两伍禁军十人看守,今日负责看守的两伍中每伍由三名老卒与两名新兵构成。老卒皆参与过平叛八王之战,新兵则照例是各个家族子弟。 两名伍长看到百官都入宫之后明显松了口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可担待不起,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大街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骑。 杨启让胯下的健马跑了一段便没让它再跑了,因为他想看看几月来京城的变化。 只是钻入腰间的凉风让他的心思不在那上面,还好周围无人,不然杨大将军侧漏的霸气让人看去不太好。 虽然他不会在乎就是了。 他来到城门前并未下马,挑眉看了几人一眼,“哟,想不到还能见到熟人。” 两个伍长揉了揉眼睛才惊喜道:“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其他几个老卒也有些激动,身体甚至止不住地颤抖。 而那几个新兵则一脸好奇地看着杨启,他们入禁卫时日尚短,但一直听军中的老卒说当年杨大将军带领他们这只弱旅平叛的故事,杨大将军威武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如今见到真人,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也让他们忽视了杨启腰间铁甲破口处露出的赘肉。 “我来上朝啊,还能干嘛?”杨启说完便拉了拉马绳,策马向宫内驶去。 几人见杨启并不下马,却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让出道来。 待他们目送杨启消失在视线中,还是有一新兵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我们放大将军策马而入可有不妥?而且现在早朝已经开始了,我们......” 他还没说完就被伍长一巴掌拍在头盔上,“杨大将军什么人?早朝晚点怎么了?骑马入宫怎么了?” 那新兵捂着头感觉有点委屈,不过对杨启的敬仰却更深了。 宫中的景致杨启极为熟悉,策马缓缓走向沐央宫,路上遇见无论宫女太监还是禁卫都无人敢拦,都垂下头待杨启骑马走过之后才继续自己的事情。 此时沐央宫外也站着不少官员,即便陛下看不见他们,也都站得笔直。当然若是他们睁着眼的话,便更能展现自己的勤勉一些。 马蹄声并不轻,几个官员惊醒,不少还梦到自己身处战场,位于两军骑兵相冲之处。 正要看看是谁扰了他们的清梦,就觉一道黑影盖住了自己。转头一看,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铁甲的杨大将军。 某些时候杨大将军一人就比两军骑兵恐怖,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敢叫出声,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杨启骑马进入了沐央宫。 待杨启入了殿,他们才敢窃窃私语。 “杨大将军怎么来了?不是几个月不曾出府了吗?” “之前建书院得罪太多人,现在出来是过了风头了?” “大将军为何要骑马上殿啊?这......这不合礼制啊?” “大将军还着甲呢,腰上还挂着刀,这是想干什么?怎么禁军也不管管?” “如今的禁军多半都是杨大将军带出来的,大将军的话比陛下还好使,他们哪里会管?” “莫非杨大将军想造反?” 说话之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却被旁边的人敲了敲。 “大将军要造反早就带兵来了,怎么可能一个人来?” 殿外的官员还要再说,就听殿内传来了动静,赶紧闭嘴竖起耳朵。 赵启年是最先见到杨启的,他惊讶了片刻,笑道:“义父今日怎么上朝了?怎么还骑马来的?若是告知一声朕也好叫人去接您,何必让您如此辛劳,还要亲自骑马。” 随后他便看到了杨启身上的战甲,腰间的战刀,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义父何故还要穿甲?” 杨启并未回答,策马从左右文武百官中穿过,来到最前,却见兵部尚书苏佳及横在中间。 “大将军策马上殿成何体统?还不速速下马,脱下甲胄卸下兵刃?老臣会替将军向陛下求情,此罪尚可从轻发落。”苏佳及年纪比杨启大不少,声势却丝毫不弱于骑在马上的杨启,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让不少大臣点头。 尤其是礼部的。 杨启轻笑一声,却是蹭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战刀,悬在苏佳及的脖子上,“苏尚书可能没机会治杨某的罪了。” 站在杨启旁边的大臣惊呼一声,无不惊慌地后退几步,颤抖地指着杨启,却没人敢说话。 只有李敬澜默默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苏佳及能清晰地感受到脖子边的冰凉,却毫不慌乱,冷哼一声,“怎么?莫非杨大将军敢让这大殿内染血?” 杨启也跟着哼了一声,挥起刀就要砍下,却听李敬澜道:“慢着!杨启你踏马带刀上殿已是重罪,安敢让陛下见血?” 赵启年早已惊恐地站了起来,却是不敢说话,哆嗦着看着大殿内的众臣,还有他最敬爱的义父。 苏佳及看了替他出声的李敬澜一眼,若有所思。 他一直看不起出身寒门,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李敬澜。虽然李敬澜是个能臣,但苏佳及觉得他太过迂腐,一身读书人的正气也让他不喜,所以对他多有刁难。 他倒不觉得李敬澜是在真心帮他,只是猜测他知道杨启想要干什么。 具体要干什么不知道,反正不是来杀自己的。 杨启对着李敬澜笑了笑,收起战刀却未归鞘,“在陛下面前杀人确实不妥,我也不是来干这个的。” 赵启年松了口气,连忙笑道:“那义父是来干什么的?不妨下马再说。” 他总觉得今日的杨启难得有些坚决,却也比往常更加洒脱些。 像是心头了却了一桩大事。 杨启依言下马,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马儿便嘶鸣一声跑到了殿外,也无人阻拦。 杨启又正了正有些宽大的铁甲,把战刀握紧,示意周围的大臣后退。 大臣们巴不得离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的杨启远些,见李敬澜和苏佳及当先后退,也赶紧照做,一时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大殿竟空旷了起来。 杨启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又觉殿内气氛有点压抑,嘿嘿一笑,“刚才没睡醒干了点荒唐事儿,望诸位不要在意,哈哈哈哈。” 众臣当然不认为杨启真的没睡醒,但都配合着杨启哈哈大笑,只是笑声听着就不真心,反倒让人尴尬。 赵启年更尴尬,“哦,原来如此,义父辛苦了,不妨去我殿内休息一会儿?” 杨启摆摆手,“诶,不忙着休息,等我办完了事儿有的是时间休息。” “义父还想做什么?” 杨启笑了笑,举起战刀指向赵启年,刀上映出的寒芒让殿内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想做什么?我想做皇帝。” 众臣哗然。 赵启年茫然地看着杨启,却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原来义父想做皇帝啊,那朕让与你便是。” 杨启却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要杀了你,再做皇帝。” 章一百七十六 一个公公一个姑娘两个孩子 “不不不,我要杀了你,再做皇帝。” 杨启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原本哗然的殿内却突然鸦雀无声,直到兵部尚书苏佳及的厉喝声响起众臣才反应过来。 “杨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杨启笑了笑,并未答话,提刀向着赵启年冲去。 众臣不曾想过杨启如此果决,惊呼四起。有抱头鼠窜的,有大喊来人护驾的,还有指着杨启怒骂的,唯独没有上前阻拦的。 杨启凶名在外多年,他们自认为是治世能臣,若与武夫相争让自己有了闪失,那对鸣武可不是件幸事。 于是他们心安理得地逃窜,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的陛下木然地伫立在原地,神情恍惚。 赵启年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消瘦,但比起刚刚登基之时壮硕了一些,因此他也能换上杨启给他缝制的龙袍。 杨启的身形在他眼中再熟悉不过,甚至身上都无时不刻环绕着杨启的味道。 刀身上的寒芒反射在龙袍的五爪金龙上,让那条龙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只是他的主人却危在旦夕。 赵启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就这么看着杨启登上了台阶,一刀向着自己头顶劈下。 他能清晰地看到刀身上的战痕,这把曾杀过不知多少叛军的战刀此时落向了这个帝国的主人,不知是什么心情呢? 也许在义父眼里,自己从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傀儡? 赵启年想起先帝临终前义父的承诺,也想起当时义父拍着自己肩膀说:“我会帮你。” 那时自己眼睛虽然有些朦胧,但清楚地看到义父坚定的脸,那种表情在随性散漫的义父身上很少能看到,让他忘不掉。 随着战刀带起的风声吹拂在自己的脸颊上,杨启脸上清晰的杀意清晰映在眼中,赵启年笑了笑。 罢了,原本我就不想当皇帝,这下也算解脱了吧?鸣武义父会代我治理好的。 他刚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就见身侧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他的贴身公公。 洪公公一掌拍在杨启臂膀上,战刀擦着赵启年的身子劈下,砍到了龙椅上,龙椅的一只扶手应声而断。 赵启年这才感到后怕,想要后退两步,却忘记了身后便是龙椅,跌坐到了龙椅上。 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把手,有一只手却拍了个空。 他没转头,依旧盯着杨启看,感觉有些委屈。 朕那么信任您,那么依赖您,对您言听计从,您为何还要杀朕? 杨启卸掉洪公公的掌力,反手将刀抡向洪公公。 洪公公眯眼看向劈来的刀,突然眼瞳一缩,提气收腹躲过一道无形刀意,却不敢再攻,生怕杨启对他的陛下动手。 只是高手相争只在一线,杨启看也不看赵启年一眼,回了洪公公一掌。 这一掌拍在洪公公肩膀处,虽然不是要害,但内力浑厚,洪公公一下飞出几步,一时站不起身。 杨启哼了一声,又抡刀向赵启年劈下,眼中的失望却是盖过了杀意。 赵启年没躲,躲不过也不想躲,静静地看着,但在他眼中这次的刀要慢了许多。 他不知道是刀慢了,还是自己的心慢了。 然而刀再慢依旧要落下,只是这次战刀依旧没能落到赵启年头上。 千钧一发之际刀身上传来一道金铁交击之声,一柄短匕再次将刀身带偏。 刀偏向了另一只扶手,这下龙椅两只扶手都被砍断,仿佛在嘲笑赵启年一般。 随后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梁上落下,赵启年原本灰死的心也随之活了起来。 他脸上绽出笑容,想起初见甲二时的场景,与此时是多么的像。 不过一个红衫女子是来杀自己的,一个是来救自己的。 只是他的欣喜还未至顶点,就见日莹一脚踢在了自己胸口,胸口传来一股力道,自己连带着龙椅都向后滑了两步。 亲娘咧,不管杀人救人都不太留情啊。 赵启年揉着自己的胸口这么想到。 但他没时间考虑太多,焦急地看向日莹,他知道日莹武功不弱,但应该还是不如杨启的,更何况此时她还没了兵刃。 不过紧接着日莹又抖出一把短匕,赵启年定睛一看,是她来到宫里后自己派人替她打造的。 赵启年不知为何突然安心许多。 日莹的武功与杨启不是一个路数,杨启的战刀大开大合,凌厉的刀意在殿内留下一道道痕迹,而并不粗糙的刀术也一直攻向日莹要害。 日莹则步法诡异,似一只蝴蝶一般绕着杨启缠斗,偶尔刺出一刀让杨启不得不防。 红色绕着黑色,若无偶尔迸射出的火光应是极美的景象。 然而日莹并未能与杨启缠斗多久,在用短匕不得不硬接一刀后,日莹一个翻身后翻几步与杨启拉开距离。 赵启年这才想起要喊禁卫来,就见一旁冲出两个孩子,正是泰正和罗立,站到了自己身前。 他们瘦弱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握着奇怪笛子的手也骨节发白。 只是两道背影却显得格外坚定,看向杨启的目光也格外狠厉。 赵启年微微一笑,站起身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后,抹了把眼泪对着杨启喊道:“义父,朕就在此,朕不怕你!” 他话音刚落,突然觉得大殿颤抖了起来,又见殿外冲进一群黑潮。 赵启年擦干眼泪,才看清那是宫中的禁卫,人人铁甲战刀,杀气腾腾,早已不是当年不堪一战的御林军。 百余禁卫瞬间填满了大殿,将杨启隔在了中间。 禁军统领早已接到了手下的禀报,但觉得今日之事非同一般,等多召集了些人手才匆匆赶来。 他迟疑了一下,站出对着杨启抱拳道:“大将军,您这是?” “我来行刺陛下。”杨启挽了个刀花,收了收腰间的赘肉,让自己显得更威武些。 杨启说完所有禁卫都抽出了战刀,齐刷刷的声音让殿内围未曾上过战场的人汗毛竖起,被这声势吓了一跳。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心安,就见本应帮助他们的禁卫大多将战刀指向了陛下,只有几名新兵将刀对着杨启。 然而那些新兵见身旁的老卒和禁卫统领与他们的动作不同,犹豫了一下,唯唯诺诺也将刀对准了陛下。 赵启年恍惚地看着百余银芒,将身后的两个孩子拉得更紧了些,“尔等这是要造反?” 泰正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陛下颤抖的手,看着师傅的背影,再看百余禁卫,竟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怕了。 就算面对的是杨大将军,可能还有几万禁卫,他也要站在师傅身后,站在陛下一边。 杨启对着禁卫统领摆了摆手,“你们是陛下的禁卫,我不信任你们,你们若是要阻拦我尽管出手,若是不敢阻拦便在一边看着。” 他说完指着站在最高处的赵启年讽刺道:“诸位且看陛下这个孤家寡人!陛下遇刺,能护卫陛下的竟然只有一个公公,一个姑娘和两个孩子。 其他宫内高手呢?据我所知应当不下二十人,人人武功都足以匹敌江湖上名门大派的一派长老,可是此时竟无一人敢站出。 再看看京中禁卫,原本应当是陛下手中最强的力量,此时竟然还在询问行刺之人的意见,诸位且说这可不可笑?陛下,你当的什么皇帝?” 赵启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杨启,静静地看着殿中禁卫,突然有了些明悟。 殿内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人拨开禁卫,站到了杨启面前。 此人是李敬澜。 “杨将军,在下一文弱书生,愿替陛下挡一刀。”李敬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又有一人走入场中,是面色阴翳的苏佳及。 “老夫乃兵部尚书,如今兵权旁落,老夫愿以死谢罪!” 杨启大笑,用刀指着两人问道:“一书生,一老头,不过两刀的事,焉能阻我杀陛下?” 不待两人回答,殿外又走进十余人,看他们的官服,最高不过八品。 “臣门下典仪吴峻,愿替陛下挡刀!” “臣弘文馆校书古应,愿替陛下挡刀!” “臣太史局司辰宗芦,愿替陛下挡刀!” ...... “臣监察御史庞镇,愿替陛下挡刀!” 这几十人是第一次进入沐央宫,却并不胆怯,身处禁军的包围,面对朝中地位最高的人说话依旧一字一顿,器宇轩昂。 李敬澜一脸感慨地看着他们,他每一个都认识,都是他从寒门中一手提拔的年轻官员。 杨启饶有趣味地转身看向他们,年龄都不大,多数身形瘦弱,脸上虽然满是疲惫,却各个站得笔直。 他走到一人面前,身上松垮的铁甲发出摩擦的声音击在人的心头,却无人后退。 “什么时候当得官?”杨启看似随意地问道。 “臣于元武六年受李相举荐,为官一十有一年矣。” 杨启点点头,“你太瘦了,用不着我一刀,半刀就够了。” 那人听了不禁嘴角一抽,本想不服气地反驳几句,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先去长胖点再给你砍吧? 杨启见他这样笑了笑,看了殿外一眼,提起了刀,“行了,这就送你上路。” 刀就要挥下,殿外突然又传来喊声。 “且慢!草民陈寿,愿为陛下解忧。” 老陈提着剑来了。 章一百七十七 扶手 那几个寒门不认识老陈,也不知道他一个平民怎么进的这大殿,但他们都让开了道退到一边。 因为他们觉得这个老农模样的老头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而且他说的是为陛下分忧,似乎不是来送死的。 他们这些送死的给人让个道不丢人。 杨启的目光转向老陈,仿佛前不久没见过他一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妖刀前辈,晚辈恭候多时了。” 杨启说完,众臣皆惊。 “妖刀?退隐江湖已久的妖刀?” “听说之前是天下第二?仅次于剑仙?” “江湖上的高手怎会在宫中?” ...... 多数大臣并不知晓老陈在李相府居住已久,也不清楚老陈和户部尚书陈康的关系。 “老夫比将军不过虚长几岁,当不得前辈。”老陈也装作没见过,挑了挑眉,“而且大将军怎知老夫要来?” “晚辈初入江湖时晚辈还在习武,那时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加之武功高强,当得起前辈之称。”杨启顿了顿,“至于前辈为何会来,想必是受了陛下的诏令吧?” 赵启年知道根本不是他喊来的老陈,那只能是李相做的。 然而他见李相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再看看殿内的情况,赵启年猛地颤了一下。 他并不笨,明白义父是想向自己展现一些东西,让自己看明白一些东西。 即使代价巨大也在所不惜。 愧疚涌上心头,赵启年却拼命睁大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呵呵,确实是接到了陛下的密令,来阻止大将军您。” 老陈的话音一落,众臣皆看向赵启年,目光各异。 赵启年没有说话,他怕一说话会露出破绽,会辜负了义父的一番苦心,况且他还想救一救他的义父。 所以他只是微微点头。 他身后的泰正和罗立都惊叹一声,突然觉得陛下微微颤抖的身体里有一颗睿智的心。 杨启露出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对着老陈点点头,“晚辈并非前辈对手,晚辈也不愿借禁卫之力,那是对前辈的不敬。晚辈想与前辈公平一战,不知可否?” 老陈微微点头。 “前辈善用刀,晚辈善用剑,正巧你我互换兵器,打个痛快,不知可否?” 老陈再次点头,两人严肃地将刀剑递给对方,又各行一礼,后退两步站定。 众臣不敢喘气,多数人不知为何杨启行刺陛下成了杨大将军与妖刀的打斗,也不知谁会胜,胜了之后又会怎么样。 他们只能看着,别无他法。 现在他们想的更多是原来陛下远非往常表现得那样软弱无能,而是早有应对。 殿内鸦雀无声,老陈的影子指向杨启,杨启的影子指向赵启年,虽远不能连成一条线,但至少预示着什么。 杨启称老陈前辈,老陈不会先出手,所以杨启出手了。 他就像个不会用剑的人一般,将剑高举头顶一剑砍下,露出浑身的破绽也怡然不惧。 杨启身上的铁甲当然挡不住老陈的刀,老陈妖刀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江湖中人都知道妖刀的刀术变幻莫测,极少有人能守得住。 然而老陈面对杨启似乎是送给自己砍的胸腹视而不见,斜刀将剑带向一边便后退一步,坐等杨启再攻。 杨启也不客气,放弃了守势又横剑砍去,却依旧被挡下。 随后杨启的攻势越来越猛,似是发泄一般,而老陈依旧不慌不忙地挡下,仿佛向自己捅来的不是剑,是根树枝。 他知道杨启需要疏解一下心中的压抑,他知道杨启虽然看似懒散,但因为当年一句承诺,为鸣武思忧太多,为鸣武付出太多。 所以他放任杨启攻来,像当初和李从文比试一样,想让他轻松些。 殿内多是文官,要么不会武功,要么武功不高,看不懂这两人在干什么。 在他们眼里杨大将军攻势迅猛,而妖刀只能全力招架,所以不免有些担忧。 而武功不低的日莹虽然明白两人并非在博生死,但并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为何两人要这么做。 此时,之前被打倒在地的洪公公也勉强站起走到赵启年身后,一脸复杂地看着杨启,“陛下......” 他还没说完就被赵启年制止,看向陛下的侧脸,看到了陛下眼中闪烁的泪花,他便不再多言。 沐央宫自建成以后便没有过破损的青砖上出现了多道剑痕,有些是被弹开的剑意留下的,有些是长剑直接劈在了地上。 杨启久攻不下且气喘吁吁,攻势渐软。 过了不知多久,又听两道咔嚓声同时传来,一刀一剑具从中折断。断刃掉落在殿内青砖上,正巧皆卡在了裂缝中。 杨启摸了把头上的汗水,将刀柄丢在地上,人也跟着瘫坐下,却是扬天笑道:“痛快!” 老陈复杂地看了杨启一眼,上前点住杨启的穴位封住了他的内力,这才抱着断剑对着赵启年行礼道:“陛下,草民幸不辱命,战败杨启,听从陛下发落。” 有些禁卫想要上前,却见杨大将军对着他们摇了摇头,只好忍气吞声地退下,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陛下。 他们不懂为什么杨大将军要刺杀陛下却不让他们动手,现在他们只知道大将军的命掌握在了陛下手里。 还不等赵启年出声,兵部尚书苏佳及便厉声道:“禀陛下,杨启意图刺杀陛下,罪无可赦,应当立即处死,以儆效尤!” 李敬澜紧随其后,“禀陛下,杨启此次刺杀未曾动用兵权,颇为蹊跷,臣恐其中另有隐情,应当先将其关入大牢,再行定夺!” 赵启年张了张嘴,习惯性地看向杨启,见到杨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才发现义父现在是“阶下囚”,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就依李相所言。” 苏佳及冷哼一声,看了杨启一眼,却有些钦佩,他看出杨启想干什么了,“那还请陛下先行撤去杨启所有职位,再收回兵权。” 他见禁卫都怒视着他,顿了顿,“兵权归属日后再议。” “准。”赵启年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许多,“先将杨启押入天牢,择日问审。记住,此事切不可外传,违令者斩!” “喏!”禁卫统领犹豫片刻便答道,随后便扶起杨启,不知是看押还是簇拥着带他走出了大殿。 殿内随之一空,留下了一地狼藉。 赵启年长出了口气,对着身后的几人摆了摆手,坐到已经没了扶手的龙椅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内有不少老臣,自和帝以来经历过承平,经历过乱世,眼看着盛世将至,却又逢大乱,便生出了归隐的想法。 然而论身心疲惫他们远不及赵启年,今日的早朝对他来说太过跌宕。 赵启年见殿内无人说话,摆了摆手,“那便退朝吧,还请李相等下来启年殿议事。” 他在泰正和罗立的搀扶下站起,左右站着日莹和洪公公,被簇拥着走出了大殿。 宫中的风光赵启年太过熟悉,他喜欢熟悉的东西,今日却不想看。 见泰正在一旁欲言又止,摸了摸他的头,“有事要问朕?” 泰正微微低头,又突然抬起,“陛下,杨大将军您要如何处置?” 秋初的风微凉,本应舒适的风却让疲惫的身躯更显沉重,“朕不知道。” 泰正愣了愣,看了师傅一眼,见她没有说话,便又低下头。 启年殿很快就到,赵启年让众人散去,独自进了书房,李敬澜已经等在了那里。 赵启年端起杯中的茶往嘴里猛灌,待喝下才发现那茶是平时自己无法忍受的温度。 握紧了扶手,看向李敬澜,原本想问的话却咽到了肚子里,因为他发现李敬澜比他印象中要苍老得多。 “李相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是。”李敬澜也显得有些疲惫,本就不健壮的身躯也有些佝偻。 “李相也老了啊,想当年初见时李相正值壮年,一股意气隔得老远我都感觉得到。”赵启年笑了笑,觉得还是自称我更舒服些,“那时候父皇重病,不能理政,全靠义父和李相才能平定叛乱,重振朝纲。 我自认为愚昧软弱,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就想着依赖你们二人。朝野上下都说你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其实我明白这鸣武有我无我并无差别,换谁来都能有如今的鸣武。” 赵启年还想再说,却被李敬澜打断,“陛下是这么想的?” “不是吗?” 李敬澜失笑着摇头,“原本臣不同意先帝立陛下为太子,因为书上说在帝王家,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陛下当年比起秦王太过软弱,谋略也不及秦王,但臣后来才明白先帝为何那么做,更为先帝的智慧所折服。” “父皇是怎么想的?”赵启年好奇地问道,他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哪里都不如他大哥,更不想当皇帝,却立了他为太子。 “当时适逢八王叛乱,照理说应该需要一个有为之君才是,那人应该是如今的秦王。 但臣后来才明白,即便秦王胜过陛下许多也无法平定叛乱,更遑论还能造出将至的盛世。 为何?因为秦王心胸不及陛下,从秦王派人刺杀陛下时臣就明白了。” “什么?”赵启年失声道,“您知道?” 章一百七十八 被水冲走了 李敬澜并未回答,接着说道:“秦王的眼睛只盯着这座京城,这座皇宫,那张龙椅。他以为只要能登上帝位便可轻易平叛,实则不然。 虽众藩王准备不足且心不齐,但论兵力还是胜出朝廷许多。若是秦王理政,他能容忍杨大将军全权统领御林军吗?他不能,他会为杨大将军创造掣肘,甚至抢过杨大将军的兵权。 秦王也许能打败雍凉的骑兵,也许能做出与杨大将军相似的谋略,但那又如何?他已失了人心,杨大将军就算会帮,也不会像帮陛下一样竭尽全力,甚至付出所有了。” 赵启年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不在乎什么心胸什么谋略,他只知道义父为他付出了太多,多到他无法回报。 而自己今日竟然还怀疑了义父。 “朕错了,朕当日就该接过兵权,朕当初若是能多那么一些胆量,也不至于......”赵启年痛哭流涕,用手捂住眼睛,心里全是悔恨。 李敬澜叹了口气,背往后靠在了椅子上,“陛下有错,但今日之事即便当初陛下接过了兵权也会发生。” “为何?”赵启年猛然抬起头,他并不因此欣喜,反而更加愧疚,因为这说明他还有别的错。 “今日杨大将军想让陛下看的东西,陛下看到了多少?” 赵启年思忖半晌才缓缓开口,“今日义父佯装杀朕,但阻拦之人不过寥寥,是否是想告诉朕朕应该培养自己的亲信?” 李敬澜微微点头,却又转而问道:“那陛下以为苏尚书为何会帮陛下?” 赵启年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并不知为何,皱眉问道:“苏尚书出身将门,向来与李相不合,照理说李相出声后他不应帮您才对,朕想不通。” 李敬澜笑了笑,“陛下啊,苏尚书并非帮臣,也并不全是帮陛下,更多是为了帮他自己,帮他的苏家。” “请李相详说。” “苏尚书家中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伍,兵部也有不少人,所以他想要兵权。而如今兵权落于杨大将军手中,又深受陛下信任,他如果想要得到兵权,就要抓住杨大将军的把柄。 正巧今日杨大将军来行刺陛下,大好机会他不会放过,但他也不能任由陛下被杀,混乱的鸣武非他所求,所以他要帮陛下。 那么陛下,为何只有苏尚书帮您,而其他勋贵只是冷眼旁观呢?” 赵启年尚未消化完李敬澜的话,迟疑地问道:“因为苏尚书帮朕能为家族谋利,而其他人不行?” 李敬澜依旧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勋贵发展上百年,在朝中的力量无人能及,家中子弟遍布各处,说是朝廷办事的基石也不为过。 朝廷需要各个家族的支持,但各个家族却未必那么需要朝廷,那为何先帝能一言九鼎,各家勋贵也支持先帝?这是陛下要钻研的事情。” 赵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那为何那几个寒门也会帮朕?他们最高不过八品,人言微轻,既无法为家族谋利,又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他们这又是何必?” “他们是臣举荐的,那便是知遇之恩,读书人虽一身正气,然有恩必报,万死而往矣。” “那朕是不是也该提拔些寒门?” 李敬澜摇头,“陛下,您要培养亲信不应当带着功利心去,而是要带着真诚,不然只会失了人心。” 赵启年恍然,又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李敬澜并不在意,甚至更希望赵启年能认识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惜赵启年终究是赵启年,即便看清了更多东西也改变不了他的根。 “陛下似乎并不担忧杨大将军?” “义父?”赵启年难得有了些自信,轻笑道,“朕只要像先前义父所做那样,先委屈义父在大牢中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将义父放出来不就行了? 若是实在不行,就定个不痛不痒的罪名,罚些俸禄便可,有何需要忧虑的?朝中大臣应该都明白义父可不是真的谋反。不过这次义父的名声可能会更差了,朕得想个法子才是。” 李敬澜张了张嘴,看着天真的赵启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吧。” ...... 楚地。 姑娘和老头跟着粮队来到鄂州城后并没有继续跟着他们坐船回木镇,而是继续向西边走,让李从文有了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也让他更想家了。 从岳州到鄂州的沿岸受水患影响明显更大些,即便有些离岸较远地方的农田也依旧没有恢复,让当地百姓沉浸在悲伤中。 这是小花说的。 “小花,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妖力变多了?”李从文能感觉到小花的身体比之前有力了一些。 “有吗?”圆圆的眼睛里透露出疑惑,被姑娘看到笑嘻嘻地摸了摸。 李从文一边享受一边答道:“有啊,之前你闻味道的时候妖力弱的基本感觉不到,现在你就算用妖力去闻到悲伤的味道,妖力也没有减少,可不就是变多了?” 小花更疑惑了,“我没用妖力闻味道呀?” “啊?”李从文傻眼了,“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开心的?” “我看出来的啊。”小花理所当然地答道。 李从文看向村中百姓,一个个都入秋了还抡着把扇子坐在自己家门口无所事事,双眼中透露着迷茫,好像确实不太开心的样子? 李从文连连点头,“行啊小花,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听得懂猫话了呢!” “这跟猫话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不是听得懂人话?” “猫跟你才是同类啊,要听人话干什么?”李从文理所当然地答道。 小花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周围的人,突然感觉他们有些陌生,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人救过我,我才愿意勉为其难地跟人玩儿。” “人也抛弃过你。” 小花头低下了些,耷拉下眼皮,心不在焉地跟着姑娘一户人家。 ...... 夏洪带来的影响尚未褪去,连绵的秋雨又降下。 正在河边瞎逛的小花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却被更多雨水打湿,正准备回去,就听李从文道:“先别走。” “怎么了?”小花不喜欢浑身湿漉漉的,虽然天不凉,但总觉得有股子阴冷要往骨子里钻。 “下雨了好抓鱼。” “你不会又想玩我的身体吧?”小花警惕地说道。 之前把身体借给李从文玩,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竟然用他的两条后腿站起来走路,姿势还说不出的肆意潇洒。 然后就踩到自己的尾巴摔倒了,被姑娘笑了一晚上。 “不不不。”李从文有些痛心疾首,“你自己抓,我就看着,不玩你身体。” “我自己抓?”小花看着有些上涨的大江汹涌澎湃,不太敢。 “你放心,要是你被水冲走了我救你。” 小花犹豫了一下,见江中有鱼露出水面吐泡泡,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迈着四条腿往江边跑去。 眼前时不时有雨水落下遮住视线,小花不习惯地摆着头,在江边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送上门来的,只是不少鱼游近探头探脑地看着小花,似是在讽刺他的胆小。 “他们嘲笑你。”李从文似笑非笑地说道。 小花面子上折不过去,嘁了一口,转身就走,“我不跟这些傻鱼一般见识。” “可是鱼好好吃啊,你不想吃了吗?” 小花的脚步停下,又回到岸边,一个浪打来,浸到了小花的前爪。 像人一样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问道:“从文,我被水冲走你真的能救我回来吗?” “能。”李从文答得斩钉截铁。 小花看向江边正在吐泡泡的一帮傻鱼,嗷呜一声扑腾到了水里,然后就看到了那些鱼突然一下变得离自己好远。 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大江冲走了。 “救命啊!” 李从文掏了掏自己不存在的耳朵,“喊什么,自己游回去不就行了。” 小花说话间还在不断地乱扑腾,也喝了好几口水,“我不会游泳啊!赶紧救我!” 李从文砸吧砸吧嘴,觉得江水的味道还不错,可惜有点沙子掺在里面,影响了口感。 “你冷静一下,你现在妖力充沛着呢,把妖力附到四肢,就算乱扑腾都能扑腾回去。” “现在才说啊!我要是死了咱俩一起完蛋!”小花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尽力驱使着体内多出不少的妖力。 妖力附到四肢后明显感觉自己力气大了许多,但胡乱扑腾的话还是游不到岸上。 “呸呸呸。”小花吐了口水,“不行啊,怎么我还在原地啊,游泳到底怎么游啊?” 李从文看着确实没有变近的岸,不由有些奇怪,“诶?好像确实没变近,而且好像更远了?” “别说废话了,赶紧想办法啊!怎么游回去啊!”小花感觉自己的妖力都要用完了,而汹涌的大江却源源不断。 “我也不会游泳啊,还以为力气大了就能又回去了呢。”李从文挠了挠下巴。 小花扑腾的身子顿了一下,差点沉到江底去,但他知道自己的心估计离江底不远了,“你不会游泳?” 章一百七十九 回家 小花觉得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正想着自己是就这么放弃等死还是再拼一拼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但来自身体的感觉还是有的。 他不知道怎么的,李从文竟然没有他的同意就控制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眯了眯,用爪子抹了抹眼前的水珠,一个蹬腿跳离了水面,又熟练地弹出了指甲,对着江面直直地挥下。 轰的一声传进小花的耳朵,把他吓了一跳,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身下的江水从岸边到自己身下断开了一截,露出了下面满是泥沙的浅滩。 小花估计如果自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情一定是目瞪口呆。 李从文控制着小花的身体稳稳落到江底,见两侧的江水依旧没有合上,便不慌不忙地向岸边跑去,嘴里还喵喵喵地乱叫。 “你说啥呢?”小花愣愣地问道。 “我说你这身体劲儿挺大啊。”李从文跑到岸上,便把身体还给了小花。 小花回头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江,终于如愿做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怎么做到的?” “嘿嘿,想做就做到了呗。”李从文有点嘚瑟,“我用你的妖力加上我的剑意砍出来的,看不出来我还有当个大妖的天赋。” 小花更傻了,“你怎么会用妖力?还能抢我的身体?” “我早就能控制你的身体了,趁你睡觉的时候我还偷偷用过了呢。”李从文丝毫没有自己做了坏事的觉悟,十分坦荡地说了出来。 “什么?”小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想到李从文这不靠谱的性子,说不准就趁他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就比如说练习怎么把指甲弹出来这种事! “诶,那都不事儿。”李从文随意地说道,“我发现你妖力涨得还挺快,稍微练练自保不是问题,这我就放心了。” 小花才不管什么自保不自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身体被拿去做奇怪的事情的悲伤之中。 这种悲伤只能用一条鲜美的鱼来填补。 等等,鱼呢? 小花蓦然回首,那鱼儿却在江边吐泡泡。 行了,这下只能悲伤着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姑娘借宿的屋子,发现姑娘和老头在屋内点了堆火,火上挂着一个炉子,两人正一边看着炉子一边聊着什么。 他们见小花回来也没在意,继续聊他们的。 浑身湿漉漉的小花跑到火堆边蜷缩起来,闭上了眼。 “我要睡一会儿来抚平我受伤的心。” 李从文点点头,眼前便陷入了黑暗,只是姑娘和老头的谈话不断传入耳中。 “唉,下雨天就适合饮一壶温好的美酒啊。”这是老头的声音。 “嗯嗯,不过这种酒好像温了以后没原本好喝了,我记得烟飞酒最适合温着喝。” “我怎么没听过这名字?” “我爹从越地带回来过,是我爹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怎么酿了。” “哦?那后来酿成了没?” “酿了半个月被我爹偷偷挖出来喝了。” “那可惜了。” ...... 小花身上的水没多久便干了,他似乎觉得火边颇为舒适,又往火堆那挪了挪。 李从文听着柴火的滋滋声,感受着背上的温暖,觉得两人的谈话颇有意思,便没有睡觉,懒洋洋地旁听。 “师傅,逛完楚地我们去哪?” “要不要去北疆看看?这里的人虽然淳朴些,但我还是更喜欢那里。” “北疆的人是怎么样的?” “北疆啊,北疆长得壮的人比这儿要多,大多也更豪放点,喜欢轮着蒲扇大小的手掌怕你的背,还一边大笑来表示自己的高兴。我这把老骨头呦,被他们拍得都结实了很多。” “哈哈哈,好像很有意思,那之后就去北疆吧。” “嗯,不过去北疆得先整点厚袄子或者厚的裘子,那边的冬天冷得很。” “那要多少钱啊?” “我认识人,几百文就能弄个几件。” “那么便宜?那我们买好点的吧?” 李从文听到银子放在布袋子里撞击的声音,估计是姑娘在向老头炫耀她的钱。 “哟,你原来有这么多钱?” “有一些是爹娘留下的,有一些是卖酒卖药赚的。”姑娘的声音里似乎透露着欢快。 火祛除了身上的湿寒,暖洋洋的让李从文的思绪都慢了许多,正在想着姑娘是不是已经不那么悲伤的时候,突然感觉背上突然有点热。 “小花小花,背上好像有点烫?”李从文看不见背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依旧不紧不慢。 小湖迷迷糊糊地睁眼,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闭上眼睛,“没关系,背上焦了,让他焦着吧,我再睡会儿。” 李从文可没他那么困,分明看到小花的背上已经燃起了火星子,猛地精神了起来,“喂,你烧起来了!” 小花眼睛都没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没搭理李从文。 李从文刚要说话,就感觉背上传来一股巨力,把小花的身体在地上平推出去几步。 小花被吓了一跳,噌的一下跳了起来,毛发炸起地转过身寻找偷袭自己的凶手。 然后他就看到姑娘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这让他有点奇怪,你踢我你还生气上了? “小花,自己身上着了都不知道!还在那睡觉!” 小花龇牙咧嘴,“睡个觉怎么啦?大白天不睡觉干什么?旁边还点了堆火不就是想让我睡觉的吗?” 他在心里骂完后突然一愣,有些颤抖地对李从文问道:“从文,我刚刚......” 李从文刚才可没小花情绪那么激动,所以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上的妖力消失了一些,想来是用来听人言了。 “恭喜啊。” “我能听懂人话了?”小花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做到的?” “要我说啊,就是你强烈地想听懂的时候,你的妖力就不由自主地替你做到了,估计跟你之前能感受到人的情绪的时候是一样的。”李从文觉得这情况跟他练问心剑经差不多,剑意这东西不是想用就能用的吗? “这么玄乎?” 姑娘见小花被自己踢了一脚灭掉了身上的火星子后先是龇牙咧嘴地瞪自己,随后又跟傻了似的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不由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被我踢傻了?” 小花听到姑娘的声音才回过神,却没顾上生气,能听懂人言的喜悦瞬间充斥全身,忍不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当然落在姑娘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师傅师傅,你快给小花看看,它傻了!”姑娘连忙对着老头道。 老头干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为师对医兽之道不甚了解,不过痴傻本就难治,更何况一只猫呢,依为师看可能救不了了,要不丢了吧?” 他说到最后嘿嘿一笑,显然是玩笑意味更多些。 但小花可不懂那么多,他的喜悦一下被打破,一脸警惕地看着老头,“从文,要不我们还是跑吧?这个坏老头要把我丢了。” “你每次都说要跑,哪次跑了?再说了,那老头跟你开玩笑呢。”李从文对于小花的言而无信表示不屑。 姑娘见小花恢复了正常,弯下腰抱起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可不能丢了,这只傻猫可有意思了。” 屋外的天空阴沉,狂风呼啸,急促的雨水打在墙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屋内的火光却将温暖和明亮带到没一个角落,让人心安。 但李从文觉得即便火再温暖,也比不上人的怀抱,尤其是身体是一只猫的时候。 小花闻了闻,闭上眼睛享受姑娘的抚摸,“从文,这女人身上的悲伤闻不到了。” 李从文没法闭眼,但已经能享受面前的黑暗,他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我准备走了。”小花的声音更轻了些,似是梦中的呓语。 “准备去哪?” “找下一个有悲伤味道的人。” 李从文顿了顿,微微一笑,“既然现在能听得懂人说话了,想必以后也不会那么孤单了,为何不陪在这姑娘身边?也没必要继续一个人到处跑了,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朋友?”小花的头往身子里又缩了缩,让他的身体变得像个球一样,“什么样的算朋友呢?” “就是你骂他坑他,他也能忍着跟在你身边的那种人。”李从文第一个就想到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杨小央,随后又想起了小荼和鞠夜阑,又补了句,“还有那些能忍受你缺点并互相给予快乐的人吧。” 小花想了想,身子又往后拱了拱,“那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一身缺点还一直坑人的那个?” 李从文一滞,复而大笑,“哈哈哈,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那我们也算朋友?” “那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沉浸在有了新朋友的愉悦中,其实他俩就是不知道该说啥。 还是李从文率先开口道:“小花,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 “回我自己的身体啊。” 小花睁开眼跳出姑娘的怀抱,屋内的景象又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你知道怎么回去了?” “嗯,其实几天前只要我想就能回去了。” 小花看着火堆靠近了些,给身体里的那个人感受了一下自己最后的温暖,“那你早点回去吧,估计你身体的肚子也饿了吧?” 李从文笑了笑,“我身体在家呢,我感觉得到。你要是想我了,就去京城李相府找我,要是你化形了,记得不要告诉我,看我能不能认出你。” “嗯。” 李从文没再多说,闭上了魂魄的眼睛,真正的陷入了黑暗中,随后感觉自己缓缓升起,脱离了那只猫妖的身体。 再睁眼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景象。 离开了一年家里却一点没变。 李从文嘴角勾起了笑容,不仅是因为回到了家,他走前还听到小花说。 “我想去北疆看看。” 只是他笑到一半就僵住了,立马苦下了脸。 “哎呦喂,饿死本公子了!” 章一百八十 宽敞的天牢 李从文那句话才喊了一半老陈就推门进来了,笑得跟个邻家老头一样,“哟,公子醒了?” 李从文撑着床板坐起,又觉得身体不仅饿,还有点虚,“你们在我魂魄没回来的时候肯定没给我弄点好东西吃,瞧把我给虚的。” 老陈笑呵呵的模样与平常无异,丝毫看不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随手把挂在一边的袍子扔到了床上,对着李从文笑道:“之前公子一直没醒,只能吃些流食。就算给公子你喂其他的,您也嚼不了咽不下呀。” 李从文穿袍子的功夫便出了层细汗,对着老陈苦笑,“先别管这些了,赶紧弄点吃的来。” “那公子休息片刻。”老陈说完便出了屋。 李从文也不把袍子的绳扣好,两边穿风地坐到了椅子上,等了片刻便见老陈带着仆人送来了饭菜。 开门的时候李从文看到屋外没有下雨,不过地上是湿的,雨后的清新也冲入屋内。 但李从文更在乎饭菜的香味。 一顿狼吞虎咽后,李从文长处了一口气,见老陈在坐在一旁喝酒,便把手伸向酒壶,却被老陈拦下了。 “公子啊,还是等身子好些了再喝酒吧。” 李从文咽了口唾沫,寄居在小花的身体里后就没尝过酒味,如今一壶酒摆在眼前他哪里忍得了。 “等不及了,赶紧给我喝两口。” “喝酒毕竟伤身,若是李相回来见公子更虚了会担心的。”老陈本也就随口一说,没指望李从文会听,毕竟李从文随性惯了,别人管不住,所以他把按在酒壶上的手放下了。 然而李从文皱眉思考片刻竟然没再强求,将剩下的一些菜倒到碗里后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老陈眯眼看了李从文一会儿,叹了口气,看来李大公子又经历了不少事情,有了变化。 只是这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李从文把饭吃完,老陈本以为他会问他爹和两个哥哥在哪,没想到他却问了楚地的事情。 “楚地湘江已通,受大水波及的百姓应该不会饿死了,各地的税又正好收上来,国库也不至于亏空下去,鸣武算是又安定下来了。”老陈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也没再倒,“听说楚地有个匠人准备在大江上游筑坝,还有个道长相助,若是能建成,以后大江水患应该会少很多,是件大功德啊。” 是墨输和孟真道长吧? 李从文点点头,拍了拍肚皮,打了个饱嗝,“我爹他们人呢?怎么一个不见?是不是不待见我?” 老陈笑了笑,“不待见谁都不会不待见公子您啊,老爷去了天牢,运先和思哲跟康儿去了楚地,如今应该要回来了。” “天牢?”李从文一愣,“我爹被抓了?” “不是,李相去探望杨大将军了。” “探望?杨叔搬去天牢了?天牢比摄政王府待着舒服?” 饶是老陈已经很了解李从文的性子了,听了他的话原本有些沉重的脸色也禁不住嘴角一抽,“杨大将军行刺陛下,被抓进去的。” “啊?” ...... 天牢。 天牢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是个神秘的地方,一旦京中传出谁谁谁下了天牢,虽然百姓们谁都没见过,但总要探讨一番。 在他们的印象中,天牢是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有重兵把守,牢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刑具,地板都被常常落下的血染得深红,怎么洗都洗不掉。 事实上呢,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牢房而已,顶多就是狱卒比别地多些,关押的犯人原本的官儿大些,犯的罪重些罢了。 李敬澜给狱卒看了看自己的牌子,便走进干燥温暖的天牢中,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杨启的牢房前。 这座牢房怎么说呢,给人的第一映像不是阴森恐怖,而是宽敞...... 牢房靠墙的位置,杨启正躺在铺了软垫的床上打盹,枕的是温玉枕,冬暖夏凉,还正好贴合头的形状,显然是新做的。 床边有个安乐椅,安乐椅前是一方小桌,桌上摆着酒壶酒杯,杯中还有未喝完的酒水,在熏香缭绕的烟雾中更显晶莹。 牢房有一扇大天窗,让窗外的阳光能让屋内十分明亮却不会照在床上影响到睡觉的人。 因为有熏香,所以蚊虫进不来,也就没有贴窗纸挂幔帐。 领路的狱卒听着杨大将军的鼾声,看了李相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打开牢门离开了。 李敬澜刚踏进牢房准备坐一会儿,就听隔壁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杨启,李敬澜来了!” 李敬澜一愣,见杨启没反应,便后退两步看向隔壁。 隔壁不知是不是因为杨启的缘故,摆设也和他的牢房差不多,就是没有熏香,所以偶尔能看到蚊虫的影子。 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正坐在床上靠着墙壁,墙壁的另一边便是杨启的床,想来是听到了杨启的鼾声所以才喊了一嘴。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自己来了,李敬澜知道他是猜的,因为这人正是鸣武前承恩公赵华。 “原来是承恩公。”李敬澜行了一礼。 赵华头都没转,只是摆了摆手,“什么承恩公,一个愚笨之人罢了。” 李敬澜并未回答,又行一礼便走进了隔壁的牢房。 此时杨启已经揉着眼睛坐在了床上,见李敬澜进来又打了个哈欠才坐到安乐椅上摇了起来。 “随便坐。” 李敬澜见牢房里唯一的椅子被占了,沉默了一下,将床上没叠的被褥稍微折了一下放到一边,坐了下去。 杨启闭着眼睛摇啊摇,随意地问道:“陛下决定要砍我的头了吗?” 李敬澜坐得笔直,比起发福的杨启,他单薄的身影让他显得更像个囚犯。 “没有,陛下想要让你偷偷去别地隐居。” “嚯。”杨启笑了笑,“启年还是那么天真啊。” 李敬澜更严肃了些,“你本不必这么做。” 杨启嗯了一声,但比起应和更像是梦里的呢喃。 李敬澜叹了口气,“我会尽力救你出去。” “不用费那心思,我这辈子活得够累了,想歇着了。” “牢里并不舒服。” 杨启挑了挑眉,轻笑道:“我能在牢里的时间不长了,得罪的勋贵太多,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原本还算平静的李敬澜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杨启的鼻子喊道:“我当初就说你建书院太操之过急了,你又不愿让勋贵掺和,就算有我和康儿帮你,能一时压下他们又如何?还不是落到了今天的局面!” 杨启抹了抹脸上的口水,饶有兴趣地看向难得发火的李敬澜,却听隔壁传来了声音。 “错在老夫,错在老夫啊。老夫当初就不该因一己私欲杀你的兄弟和妻子,否则鸣武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不过老夫庆幸深知丧子之痛,当初并未杀你的孩子,不然还不知你会发什么疯,不知这天下如今会怎样呢。可惜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杨启哼了一声,“老匹夫,你后悔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在牢里待一辈子吧。” 赵华一打岔,杨启见李敬澜也喘匀了气,笑着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太循规蹈矩,这事儿就得趁着勋贵们没有准备的时候做,要是等我们准备好了,他们也一样能准备好,到头来还不如现在。” 李敬澜不想再谈这件事,他知道杨启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先帝所托,如今已经有点此生无憾的意味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在乎的人了。 “你儿子不管了吗?” “小央有祖师照顾,不会有事。”杨启又闭上眼,却没让安乐椅再摇了,“再说了,别人早晚会发现小央是我的孩子,与其让别人报复他,不如在我身上就把恩怨了结了。” 他说完还提高了声音,显然是对隔壁说的,“是不是啊?老赵?” 隔壁没回应,杨启无趣地撇了撇嘴。 李敬澜知道一些中南祖师的事情,眯着眼说道:“道门向来极少参与政事,天师府也不过提供些帮助,但这祖师近年来的作为有些不同寻常,我怕他们在谋划什么。” “担心那干什么,一切自有定数。”杨启的椅子又摇了起来。 “你信命?此生不能见你的儿子这种话你也信?” “不是信命,是信将来。” 杨启话音刚落,门外跑来一狱卒,对着两人行礼后在李敬澜耳边轻声道了几句。 杨启分明看到李敬澜脸上出现了笑容,又听他道:“从文回来了。” “哦?”杨启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他之前魂魄去哪了?” “从文没说,现在正在府里吃饭呢。”李敬澜盯着杨启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等明日从文身子恢复些我让他来见见你,也好跟你说说你儿子的事情。” “小央啊?”杨启抬头看向天窗外的景象,努力想在脑中构建一张小央的脸,但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小央的样子。 “明天让他中午来,听说他闯荡江湖遇到不少有意思的事情,我还挺想听听。”杨启收回目光,又躺了下去,“还想听听小央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章一百八十一 和陈大哥比武 “小央啊?小央是个又懒又不正经的半吊子道士。”李从文毫不忌讳地在一个父亲面前这样描述着他的儿子,想了想,又补了句,“而且还喜欢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有点小家子气。” 杨启看着靠墙坐在床上的李从文,见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不知道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醉话。 “气度竟然丝毫不像我?” 李从文顿了顿,“潇洒也大不如您。” “那是。”杨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突然一愣,才想到自己不该高兴才对。 李从文见杨启不太满意,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过有一点有您九分的神韵。” “哦?是什么?快说说。” “懒。” …… 李从文正午去的天牢,回李相府时太阳依旧当空,不算炽烈。 府内照旧十分安静,但李从文却能明显感觉到忙碌的人比往常多了些。 猜到了什么,兴奋地向正厅跑去。 正厅内还算热闹,不出李从文所料,果然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陈大哥、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 桌上没有菜,应该是已经吃完了,只摆着几盘饭后小点,所以他们三人才能开口,小声地向李敬澜禀报楚地的情况,老陈则在一边笑呵呵地听。 当然,李大公子是从来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他的话一下打破厅内氛围,李敬澜也只是笑笑,对着陈康摆了摆手。 陈康笑得温和,刚要说话就见李从文走到自己面前大喊道:“好哇,到楚地不来找我,我要跟你比武!” 陈康眨了眨眼睛。 刚刚还在谈论政事,现在就突然要比武,即便他已经很了解李从文还是一下没反映给过来。 运先和思哲两兄弟虽然比从文大了十岁,而且性格和李从文也完全不同,但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比陈康反应快些,见坐在一边的李敬澜和老陈笑而不语,当即开始起哄。 “比武好啊,我去准备兵器,再把鼓拿出来。” “我去喊人准备酒水,比完当饮一杯,再去赏赏风月。” 两人说完就走,不给陈康拒绝的机会。 陈康与二人相处二十余年,若是两个长辈不在一定要和这兄弟俩好好说道说道,再给他们递上两把兵器,好让这两个读书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妖刀后人。 但既然李相和他爹都没阻止,只好由着两人胡来。 原本还挺靠谱的两兄弟一遇到从文都变得不靠谱了! 李相府没有比武台,但练武的院子还是有的,院中有片空地,空地边摆着兵器架子,一般只有府上护卫会来。 哦,李大公子当年一拍脑门要习武的时候也来过一次,后来嫌院子里的花太少就再没来过。 李运先和李思哲两人已经抱着一把刀和李从文的破剑等在那里,旁边还有仆人摆好的桌椅和一个鼓。 李敬澜和老陈笑呵呵地走到桌边坐下,一人喝茶一人喝酒,看着几个晚辈胡闹。 陈康接过刀,入手微沉,将刀抽出刀鞘,是从小就用的阔背刀。 只是陈康用手敲了敲刀身,眉头一挑,“百炼的钢刀?” 他见李从文已经拔出破剑,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赶忙摆手。 “等等,从文你折刃公子的名号我可是有所耳闻的。我手上这把可是百炼刀,足足值百两银子,那得能养活一户普通人家几十年,要是被你砍了也太可惜了。若是能剩下这百两,那就是多救多少人命啊。” 李运先和李思哲当场愣住,竟然被说得有些愧疚,没想到自己给了他一把好刀竟然还搭上人命了。 李从文也傻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大笑道:“哈哈哈,陈大哥不愧是户部尚书啊。以前满脑子经韬纬略、运筹帷幄,现在眼里全是钱啊。” 陈康能有这种转变全赖李敬澜,而罪魁祸首现在却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赶紧开打吧,打完还有正事儿要做呢。” 李家的大公子二公子反应过来,一人去敲鼓,一人去弹琴。 李从文听着高雅的琴声,听着虽绵弱却动听的鼓声,觉得自己也得做些雅事儿。 “陈大哥,我不用剑意,你放心攻来,保证替你剩下百两银子。” 陈康点点头,撩起衣服的下摆提刀前踏两步,对着李从文的腰间砍去。 李从文没想到陈大哥一点不客气,招呼不打一声就砍来,连忙竖起破剑挡在腰前。 只是他还来不及担心自己的剑会不会被砍断,就觉眼前一花,大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鼓声断,琴声止,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陈康。 老陈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摇头笑骂道:“臭小子。” 李从文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傻傻地问道:“你怎么那么厉害?” 陈康收回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来的路上没事情做,就在船上偷偷练了练。” 说完还偷偷看了李敬澜一眼,见先生没有因为自己“偷懒”而不满,才松了口气。 至于他爹就不敢看了,自己蹩脚的刀法估计他看不上眼吧? 李从文后退两步,觉得自己输得有些不明不白,当即不服气地喊道:“不行不行,再来一次。击鼓奏乐!” 鼓声琴声又起,李从文眯着眼睛全神贯注,觉得只要挡下第一刀,之后以自己丰富的江湖经历一定能赢。 事实证明,不能。 李从文见陈大哥这次依旧先砍自己的腰,但不知怎么的刀就又跑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都觉得自己见了鬼。 呸呸呸,什么鬼。 “不服气不服气,再来!” 陈康挠挠头,没想到李从文游历江湖一年有余,拳脚功夫竟然还这么差。 难不成除了剑意别的什么都不会? 陈康想到这觉得很有可能,放心了不少,至少自己应该不会输了吧? 陈康见李从文摆好架势,瞪圆了双眼看着自己,嘿嘿一笑故技重施。 见李从文依旧要把剑横在自己腰旁,暗叹自己这小弟不长记性,就准备变招。然而自己的手腕刚要翻转,就见李从文嘴角一翘,顺势丢下了手里的破剑,一拳头对着自己的脸抡来。 陈康从未与人争斗过,哪里反应的过来,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又觉得眼前一黑,就感觉自己的右眼眶被抡中了。 “哎呦喂,从文你耍赖!” 章一百八十二 我也有病 李从文丝毫没有耍赖的自觉,把嘚瑟二字写在了脸上,拾起破剑,迈着王八步就往他爹和老陈的座那儿走。 陈康见他这样有些被气乐了,小心翼翼地收起刀准备再跟李从文说道说道,就见李从文脚下一个趔趄跪在了李敬澜面前。 “哎呦,从文啊,赢就赢了,也不必高兴地行如此大礼吧?”陈康在他背后捏着鼻子说道。 李敬澜知道李从文身子还虚着,起身把他搀起,拍着他的手笑道:“你这两日还是好些休息,我去给你请个御医来替你看看,就请上次给你看过的丁御医好了。” 李从文没在意,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土,“爹,我想读书。” 李敬澜猝不及防下不禁一愣,嘴皮子都颤抖了几下,“什么?” 其他几人也很惊讶,只有老陈不觉得,看了李从文一眼,叹了口气,又复而一笑,喝了口酒。 “爹,你教我读书吧?”李从文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却已经行上了弟子礼。虽然他做了自己不那么想做的事情,但地痞的行事风格还是没变。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失神的脸庞,才发现不过一年不见父亲便苍老了许多。 又或许是之前自己没太在意。 李敬澜盯着李从文看了半天说不出话,陈康见此上前拍了拍李从文的肩膀,笑骂道:“好哇,之前我一直想教你你给我敷衍了事,现在倒是想起要读书了。” 李从文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嘁,我哪敢跟你学啊?就怕我跟你学完也连把刀都舍不得用,跟个街头小贩似的,小时候那会儿你还不这样的。” “我堂堂户部......”陈康没想到自己还被嫌弃了,但说到一半发现李从文说的还真不假,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尚书那两字。 他堂堂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连把刀都舍不得用,好像确实有些没面子? 李敬澜见识过太多,但只有对他的幼子最没把握,如今终是盼来了想要的却一时开心不起来。 不过他见李从文面容平静,没有不情愿的样子,和蔼地笑着点了点头,“可以,不过不急,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长处了一口气,命人再搬来两张桌椅,屏退了其他人,包括李运先和李思哲两兄弟。 老陈没走,笑呵呵地喝酒。 “我们就在此谈论些政事吧。”李敬澜把背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省力了些,他转头面向陈康,“康儿,今日便上书一封呈于陛下,奏明水患之事,有人弹劾你。” 陈康点头,也没问是谁弹劾的,也不问弹劾他什么,显然被弹劾过不少,知道该怎么做。 一旁的李从文虽然坐姿随意,但没像往常一样随意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敬澜严肃了些,“康儿你月前送来的奏折我看了,你是不是也给杨将军送去了一份?” “是,我想着......” 李敬澜挥手打断了他,叹了口气,“杨将军选了个好时候啊......” 他喝了口茶,又道:“各地钱粮已经不再短缺,鸣武重归安定。要在长江上游筑坝可以,征发暂时无地可耕的民夫也可以,给他们发工钱也是个好办法,但十万贯钱粮得减一半。此事我你也一并报于陛下,让陛下定夺。” 陈康对这件事已经想了很多,皱眉道:“先生,再有半月各地商税就要上缴,即便国库空虚也应该完全够用了。” “水患已过,几年内应该不会再有,筑坝的事情不急。”李敬澜摇头,“把大坝概述送去工部一份,剩下的交给工部去做吧。听说你找了个民间的匠人?若是此人是个人才,尽量把他拉进工部去。” 陈康想到墨输那令人拍案叫绝的机关术,连忙点头,“我知道,就跟杨将军颁布侠义令一样,让天下能人异士为朝廷所用。” 李敬澜想起了在狱中的那人,没告诉陈康杨启是因为私事才颁布的侠义令,但侠义令的成效确实不错,这才是杨将军让人佩服的地方。 盛世将至,却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多少。 李敬澜突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又感觉胸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随后眼前一黑,又觉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爹?” “先生?先生!” ...... 丁神医被软禁在摄政王府后不久便被人抓紧了牢里问审,说是自己涉嫌谋反,让他有些奇怪,而待他问清楚了缘由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启竟然在早朝上刺杀陛下? 丁神医下毒成功的欣喜瞬间被冲散。 刺杀陛下?那杨启必死无疑,自己就算下了毒又如何?杨启终是要死在别人手上!这样自己就没法亲手报仇了! 懊恼不甘如潮水般涌来,自己却无可奈何,直到自己被放出去之后也依旧失魂落魄。 准备许久即将功成却在前一刻功亏一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 直到御医总管让他去李相府时眼神才有了些许光彩。 也许杨启还有救?或许能让他晚些死,晚到自己的毒发作再死? ...... 夕阳洒落在院子里,让院中的秋景更显萧瑟,而院中之人忧心悲戚的表情则让着萧瑟更添了几分凄凉。 丁神医被管家领到李敬澜屋外的院内,就见到了几张比自己还要忧愁的脸。 “丁神医?”李从文看到来人不禁一愣,没想到在京城遇到了熟人,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原来是丁神医来了,我爹刚才突然晕倒了,你赶紧给他看看。” 他知道丁神医的医术高明,所以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赶紧把人往里面引。 原本陈康几人还对这个大夫心有顾虑,尤其是这大夫的体型太过壮硕,说他是骑马打仗的将军别人都信,但见李从文如此,疑心稍减,跟着一起进了屋。 众人来到床前,李敬澜静静地躺在床上。 几人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出生惊扰了李敬澜让他一命呜呼,只有李从文对着丁神医行了一礼,轻声道:“还请丁神医救救家父。” 章一百八十三 封赏 “李相思虑过度,静养两日便可,但这几日内不可再理烦心之事,否则还要复发。在下可以开一副方子,用以凝神静心。” 丁神医把完脉神情有些凝重,要让杨启死在自己的毒下还需一个月的时间,然而想要争取到这至少一个月,少不了李敬澜的帮助,只是如今李敬澜病重,便少了一大助力。 李相虽是寒门不被朝中勋贵待见,但其所行之策多数即利民又对勋贵有利,所以勋贵们也多数愿意听听。 丁神医在屋内环顾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陈康身上,但想想还是没说什么。他不过一小小御医,左右不了朝堂大事也不好乱说,陈尚书也不会听他的话。 “有劳御医了。”陈康对着丁神医行了一礼,把人引到另一间屋内,指着李从文说道:“御医既然来了,再给从文看看吧。” 丁神医摆摆手,“李公子的情况我知道,吃下几副增加气血的药便可,不是大事。” 他说完眯眼看了李从文一会儿,觉得他可以利用一下,至少能拖上一些时间。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至少得等事态更严峻些,再以朋友的身份提示李公子才行。 “药方在这,在下先行告辞了。” 丁神医说完就要走,没想到他等的机会来的这么快。 他见李府的管家在陈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见陈康脸色大变,当即出了屋。 “怎么了?”李从文一脸疑惑地跟上。 陈康没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府外的喊声。 “摄政王杨启大殿行刺陛下,庶民陈寿护驾有功,封传世匡武子,赏银五千,食邑五百户!” 在不停演奏的礼乐声中,便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这句话被不断重复,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入了京中每个百姓耳中。 众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车队停在了李相府门口,礼乐声止,京中四处奔驰的快马却没听,依旧能隐约听到喊声。 当然还少不了百姓的议论声。 一人下马走到门前对着车康行礼,“陈尚书,陛下念令尊护驾有功,命人送来了赏赐。” 他说完微微侧身,接过身后一人递来的纸,纸上写着赏赐之物,除了银子还有不少珍奇物件。 老陈不在,陈康接过却没看一眼,眯着眼在李从文耳边轻声道:“礼部侍郎杜丘。” 李从文恍然地点点头,打量了一番来人,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搞那么大阵仗?老陈可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 李从文不明白传颂全城的那句话的意义,陈康可是明白的,他对着杜丘厉声问道:“是谁命你如此做的?当日陛下在殿上说刺杀之事谁也不能外传,违令者斩!” 杜丘年纪不小,长得不止是年纪,还有脸皮,闻言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原本只想递一纸诏书来便可,但念令尊立了大功,所得封赏颇巨,当广为传颂,为世人效仿,以护我鸣武,尽忠于陛下。 然若不提刺杀,或不提刺杀之人,则无法体现令尊功劳之伟、意义之深,更难以让百姓信服。故我等不惜违背皇命,拼死赞颂。陈大人,在下说得可对?做得可对?” 陈康额上青筋暴起,配上眼眶上拳头留下的红印更显狠厉,低喝道:“你们这是要逼死杨将军!” 李从文这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向杜丘,就要拔出剑来却被一只手摁下,转头一看,是老陈不知何时来了。 杜丘对着老陈行了一礼,“恭贺匡武子一朝登天,传世子爵独您一人啊。” 老陈笑呵呵地回礼,淡淡地问道:“既然尔等违背皇命替老夫宣扬功绩,不知何时去问陛下领死啊?不然被百姓知道,怕是无人再尊皇命咯。” 杜丘脸色不变却是后退一步,他知道陈寿的底细,也知道江湖人不太讲规矩。待退到自觉安全又不失威严的时候,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笑道:“此事乃我等几十家共同商议的结果,陛下就算责罚也不会把我们都杀了,其他轻微的责罚我等还受得住。” “好算计。”老陈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杜丘见此又行一礼,“匡武子府就在旁边的子午街上,在下先行告辞了。” 他说完便先行上马,领着一众官吏回去,礼乐声又起。 李从文松开剑柄,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为何还要奏乐?” 杜丘并未回头,却提高了些声音,压过了礼乐声,“礼乐传讯一日,以表大功!” 一众官吏走了,留下了几车赏赐,留下了不停奏响的礼乐声,留下了不绝于耳的传颂声。 李从文耳中只听的到“摄政王杨启行刺陛下”这几个字,只觉得喊话之人把这一句喊得最响最清楚,偶尔还传来百姓的惊呼声。 “去把喊话的砍了吧?”李从文见几人站在门口神色阴晴不定,拍了拍脑门问道。 陈康叹了口气,“砍了又有何用?百姓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却还未相信,若是我们去杀了那些人就更显此事为真。” “那我们也去招呼人喊喊,就说杨叔不是要真的行刺,而是要......” 李从文说到一半被陈康打断,“我们会找人,京中的勋贵们也会找人,各个世家在京中经营已久,李陈两家寒门何如比得过?” “勋贵们怎么敢这么做?他们这是与陛下为敌!” “勋贵只为自家利益,若是陛下所行与他们利益不符,他们自会抗命。” “陛下手里可有禁军和五万北疆铁骑,他们竟然不怕?” “别说十万大军,就是百万,没了那些勋贵陛下也无法治理天下,没有他们谁来执行圣令?” “人没他们多,杀还杀不得,那怎么办?”李从文急了,“这样,我这就去见陛下,让陛下配合我去劫狱,陛下肯定会同意的!” 李从文说完就要走,被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车拦下。 “公子,现在还不是时候。”老陈看着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的李从文叹了口气,“我们还需再观望几日,看看情况再说。” “看什么情况?” 老陈看向街上交头接耳的百姓,“勋贵在城中传言杨将军行刺陛下无非是想用民心逼陛下杀杨将军,但杨将军威名满天下,近年来所做之事百姓不仅看在眼里,还切身感受到了,我想百姓也未必会遂了勋贵的愿。” 章一百八十四 民心 纸包不住火,遮掩不住火光,也隔绝不了温度。 两日来京中议论声不断,初时百姓自然不信杨将军行刺陛下。 在他们的印象中,杨将军深受和帝和陛下的信赖,在和帝病危时独挑大梁,平定叛乱。之后又多行仁义之策,让百姓过上了安稳的好日子,这样忧国忧民的杨将军怎么会行刺陛下? 然每日宵禁之前没有停息过的喊话声让百姓的信心一步步减弱,期间也有人站出反驳,有寒门书生,有退伍老卒,有街头小贩,甚至还有地痞流氓,但都立刻被不知何处的反驳淹没。 说杨启其实刚愎自用,依靠和帝信任胡作非为,不仅在朝堂上独断专行,无视圣上,还紧握兵权拥兵自重,更是在各处拉拢人心,造反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百姓渐渐没那么坚定了。 ...... 启年殿。 “他们胡说八道!谁给他们的胆子?朕要把散播谣言的人抓起来,一个不漏!”赵启年听完洪公公的禀报怒不可遏,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上。 洪公公垂下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陛下,如今京中百姓人心惶惶,老奴猜勋贵大臣们定会借此起事,对杨将军不利。” “如何个不利法?” “勋贵会让陛下处罚杨将军以明正典刑。” 赵启年轻笑一声,“不是已经将义父关进大牢了吗?还要怎么个处罚?” 洪公公抬眼又马上低头,“陛下,行刺陛下可是死罪。” 赵启年一愣,有些惊慌,“义父并非真的行刺朕,怎么能判死罪?” “陛下,大多百官不知道,百姓也不知道。” 赵启年猛得喘了两口气,“那便着人告知天下,将真相说出。” 洪公公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多说。 他只是赵启年的贴身公公,不应该议论政事,更不应该进言,所以只好点头应下。只是如今李相病重不能理政,能向陛下进言又愿意帮助杨将军的可不多了。 “起驾,朕要去天牢。” “喏。”洪公公说完躬身退下,却是不着痕迹地对着梁上打了个手势。 他走出启年殿,命人安排好赵启年的车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见屋檐上跳下一人。 “洪公公有事?”泰正依旧穿着一身白袍,在宫内满是朝服的地方尤为显眼。 “陛下尚不知晓李相的病情,也不明白杨将军如今的处境,老奴不便说,还需你们师徒告知陛下。” 泰正嘴巴微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洪公公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失笑,才想起面前是个不大的孩子,“那你偷偷出宫去李相府找户部尚书陈康,将宫里的消息传给陈大人。” “陈尚书应该知道情况呀?”泰正疑惑地问道。 洪公公叹了口气,“陛下的心有些乱了,得有人替陛下理清头绪才行。” ...... 正午的阳光照进屋内,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李敬澜捧着本书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坐在椅子上安静看书的李从文,嘴角总要忍不住勾起却又马上抚平。 既欣慰又担忧。 书上的句子经常晦涩难懂,所以李从文看不了多久就要转头问问。 “爹,这句什么意思?” 李敬澜看了眼李从文手指的地方就知道是什么,耐心地解释完见李从文依旧盯着自己,不禁笑了笑,“怎么了?” “爹,这些书上的道理大多都太难懂,就算你说了我也不理解啊。”李从文懊恼地挠头,觉得读书比练剑难太多。 “不理解也要记牢,以后遇上你便懂了。” “可这里面的道理太多,我怕记不住。” “那就强行记住。” “为什么?我大哥二哥不是记得很牢吗?您怎么不准他们当当官?”李从文觉得他爹可能算不上一个好先生,至少学堂的先生在有人不懂的时候还会说说典故帮助他们理解,他爹却只让他记住。 李敬澜叹了口气,“他们是因为要记住而记住,你不是。” 李从文一愣,不觉得自己跟大哥二哥有什么不同,“那陈大哥呢?” “那是陈老给康儿开了个好头。” 李从文挠头,越问越不明白,干脆放下书问起了他更关心的事情,“杨叔的处境不妙。” “是。” “刚才陈大哥去了宫里,我告诉他让陛下带兵把造势的勋贵家给围了,逼他们放过杨叔,不准再散布谣言。” “就算成了,那也只会让陛下与勋贵们离心离德,这对鸣武不是好事,与杨将军的想法也相悖。”李敬澜摇头,“如今百姓渐渐相信了谣言,觉得杨将军大逆不道,想救杨将军怕是有点难了。” 李从文啪的一声把书合上,身子前倾对着他爹挑了挑眉,“爹,其实要我说救杨叔很简单。” 李敬澜也挑了挑与李从文颇为相似的眉毛,“哦?什么办法?” 李从文随手把书丢到床上,拍了拍大腿,“劫狱呗。” 劫狱?这是鸣武左丞相的儿子该说的话? 李从文看到他爹微瞪的双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爹您想啊,普通的法子现在是派不上用场了,但劫狱这件事大有可为啊。天牢今年守备很少,禁卫中不少将领老卒都是杨叔的亲信,肯定想救杨叔。 我们只要联系上一部分,凑出几十骑候在天牢外,再让两百骑等在北门,接上杨叔以后直冲北疆。北郊有北疆骑兵驻扎,他们如今只听从陛下号令,陛下一定不会阻止,一路上无人能拦。只要杨叔进了北疆,北王一定会保下杨叔的。” 李从文一边说眼咕噜一边转,显然刚才的计划是才想出来的,却不妨碍他越说越兴奋。 李敬澜却依旧静静地坐着,叹了口气,“你如此行事如何让陛下自处?而且......” 李敬澜说道一半就被李从文打断,“爹,顾虑这顾虑那的什么都做不成,陛下是会受点委屈,但想必陛下是愿意的。” 李敬澜依旧摇头,陛下要受的可不止是委屈,而且光论劫狱,怕是也没有说的那么容易。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又听老陈道: “李相,公子,龙虎山张天师来了。” 章一百八十五 时过境迁 “张天师?”李从文惊叹一声。 天师府与别地道门不同,与皇家往来密切,在京城也算个熟面孔,但李从文见过的正经道士不多,对张天师感兴趣的很。 小跑着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到了站在老陈旁边的人,穿着道袍戴着道冠,一看就是个正经道士。 殷勤地上前握住张天师的手,媚笑道:“张天师,在下李从文,见过两位大师说我将来能成佛,您看我还能不能成个仙?” 张天师是个正经道士没错,但不正经的接触多了,对李从文的行为也不在意,笑得像个江湖骗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会成仙的。” 李从文的嘴都要咧到脖子根上,回头对着李敬澜挥了挥手,“爹,我以后能成仙啦!” 老陈呵呵一笑,走了。 李从文把张天师引到屋里,此时李敬澜已经起身。 “见过张天师。” 张天师笑着回礼,“贫道此来是给二位送丹药的。” 李从文一愣,“我爹也能飞升?” 随后他就被他爹一巴掌拍在头上。 张天师依旧不骄不躁,“贫道的丹药能给二位补些元气。” “哦。”李从文没觉得想茬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接着问道:“能治好我爹的病?” “不能。” “啊?” 张天师见李从文愣愣地看着自己,笑道:“李相的病积重难返,贫道的丹药只能推迟病症,不能治好。” 李从文恍然地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说道:“那没关系,拿个千八百颗来不就能一直推迟下去了吗?” 李从文又被他爹拍了一巴掌。 张天师失神了片刻,干咳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 李从文接过打开一看,嗯,里面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反转瓶子倒了倒,倒出两颗乌黑的丸子,躺在白皙的手心像两颗眼珠子一样。 “就两颗?这也太小气了吧?哎呦,爹你怎么又打我?” 张天师笑了笑,“一人只能服一颗,多了也没用。” 李从文这才满意,把一颗放到他爹手上,另一颗随手抛进了嘴里。 嚼了嚼,眉头皱起,咕噜咽下,“龙虎山没厨子?” “啊?”张天师正感知着李从文体内的变化了,听到李从文的话不禁愣了愣。 “不知道加把糖霜吗?这么苦怎么吃啊?” 咱龙虎山炼丹的能是厨子? 张天师深吸了口气,扯着嘴角笑道:“李公子与中南的道士走得太近了,不好。” “天师还认识中南的道士?” 张天师下意识地想说不认识,但想到此来的目的,臭着脸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天师替我送封信去吧。你们道士手段多,应该马上就到了吧?” 张天师嗯了一声,站在一边和李敬澜一起沉默地看着李从文写信。 说是说一封,其实写了三封。李从文把信塞给张天师,生怕他不接一样,“劳烦天师了。” 张天师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左手那符右手拿信,口中念咒,就见符纸和信同时无火自燃,片刻便被烧得干净,一点渣都没留下。 他做完这些无视了李从文的惊叹,对着两人行礼,一声不吭地出了屋。 李敬澜对着门口凝视片刻摇了摇头,他捉摸不透道门的心思,便对李从文道:“你给谁写了信?” “小央还有我的两个朋友。” 李敬澜挑眉,“江湖朋友?” 李从文想了想,“对。” 李敬澜叹了口气,猜到李从文还是对劫狱这件事不死心,不过他没再阻止,装作不知道。 他想到杨启平日里的做派,觉得朝堂上有一个和他一样不守规矩的人可能会更好些。 李从文安排完这些就坐不住了,对着李敬澜挥了挥手就跑出了屋,“爹,我要入宫见陛下!” ...... 御花园中,赵启年和李从文并肩缓缓走在辉夜池边,青翠和火红将湖水染成两种颜色交相辉映。 赵启年听完李从文的计划,颇有些迟疑,“如此行事可能有些不妥。” 李从文急道:“陛下,迟则生变,如今局势已经对杨叔不利,当用些非常手段了。” “其实......”赵启年长吐出一口气,疲惫地笑了笑,“其实朕也想过劫狱,朕在义父刚刚入狱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但朕终究还是没做。” “因为觉得不妥?” 赵启年缓缓摇头,“因为朕不敢。” 李从文沉默片刻,却也笑了笑,“,陛下要考虑的多,我不用,所以我敢,但需要陛下的帮助。” 赵启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抓住李从文的肩膀,眼里泛着湖光,嘴微张半晌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能叹道:“尽量别被人发现是我们做的,我怕因此牵连了义父和李相。” “陛下放心,我找了两个江湖朋友,京中肯定没人认识他们。”李从文一脸自信,“若是他们有失败的苗头,我还会出面阻止,绝不牵连别人。” 李从文说完拍了拍脑子,“对了陛下,这事儿我们不能告诉守卫天牢的禁卫,停在北门外的人知道的也越少越好。各家勋贵有不少子弟在禁卫中,可不是每个人都想杨叔活着的。” 赵启年点头,手背于身后又缓缓前行,“从文江湖归来长大了不少,再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胡闹的孩子了。” 李从文对着赵启年眨了眨眼睛,“陛下,劫狱可不就是胡闹吗?” 赵启年一愣,大笑。 待笑声止,李从文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听说日莹、罗立和泰正在您身边?” “对。”赵启年嘴角翘起,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石凳冰凉也不柔软,坐着一点不舒服,但赵启年不在意,“朕与日莹的师傅是旧识,便想把他们留在身边照顾,却没想到他们反倒帮了朕许多。” “他们能帮陛下什么?” 赵启年想到那天挡在自己身前的三个身影,又笑了,“义父想让朕明白,十步之外千里之内,朕是皇帝,十步之内,朕就是个普通人。” 李从文立刻说道:“他们毕竟是江湖人,在宫里可能不会自在。” 他刚说完湖边传来了笑声,两人转头,见是罗立和泰正。 罗立在前,怀里抱着一条大鲤鱼,鲤鱼还在她怀里不停地扑腾,把水珠溅得她满身都是,连脸上都有。 她嘴里还大喊着:“陛下,陛下,我们抓到鱼啦!今天晚上吃鱼好不好?” 泰正跟在身后双手虚扶,也不知是怕罗立摔倒还是鱼逃走。虽然一脸担忧,但轻快的步子掩饰不住他的喜悦。 日莹呢? 李从文伸长脖子看了看,哦,日莹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提着两条更大的鱼在后面笑呢。 赵启年起身背对着李从文,背挺得笔直,“从文,他们帮朕,朕也能帮他们。只要朕在,他们便能自在!” 李从文觉得赵启年也变了,笑了笑。 赵启年已经上前大笑,“好,今晚吃鱼!” “咦?漂亮哥哥也来了啊?一起吃?” “好啊,一起吃。” 章一百八十六 闲得没事做 中南。 人们总说山上的日子非常的悠闲,日日与山水相伴,十分快活。 杨小央看着天上悠悠的云朵,不知道悠闲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什么是闲。 “小羊,你除了做饭成天躺在这里不无聊吗?”小荼飞到安乐椅边,看着杨小央的头在眼前摇啊摇。 这把安乐椅是杨小央狠下心自己做的,因为没事做,只好让自己躺着舒服点。 清晨的阳光不炽烈,照在身上正好能驱除些晨间的阴冷。 杨小央把盖在头上的草帽放到肚子上,睁开半只眼睛,无奈地说道:“是无聊啊,但我不知道做什么。” “去找小鸟说话呀。”小荼见杨小央嘴角一抽没说话,又接着道:“那找蚂蚁玩呀。” 杨小央沉默片刻,“我听不懂他们说话。” “那有什么关系?我也听不懂呀?” 你听不懂你还一直说那么开心?还天天找他们说话?害得我以为你听得懂呢!感情你也是闲的! 杨小央自觉没有小荼那种自问自答的本事,也觉得自己从中得不到快乐,因此没动。 小荼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道:“那你一直躺在这儿不要动好了,做饭也别做!” 杨小央听了却突然拍了拍脑袋,“对啊,不是说要找些仆从来的吗?我怎么给忘了!” “啊?”小荼更不乐意了,“有别人我就要躲在匣子里了,不要。” 杨小央想想也是,而且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需要照料的,因为他根本不动,除了做饭。 “那只找个厨子怎么样?就做饭的时候来,做完就让他走。” 小荼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问道:“厨子做的饭比你好吃吗?” “我们去问段青要,国公家的肯定比我厉害。” 小荼留着口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杨小央起身,一想到自己连做饭都不用做了,开心极了,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里毕竟是山上,你说祖师会同意吗?” “我们去问问祖师爷爷吧?也好久没去看他了,他一个老人家怪可怜的。” 小荼啊,你怕是对地仙有什么误解? 杨小央腹诽一句便带上草帽,领着小荼往祖师的草庐走,一边想着祖师现在在干什么呢? 要是自己能知道地仙平时做什么,自己是不是也能当个地仙了? 在看道经?还是在修炼金丹法? 杨小央走到祖师的院外,看到祖师在浇树。 小荼叫了一声祖师爷爷便往里飞,好奇地看向那株小树苗。 “这是什么?” “树苗。” 小荼恍然地点点头,“哦,我知道,就是树的小孩子。” “对。” 杨小央走近,还不待他说话,祖师就抢先说道:“不行。” 杨小央一愣,“什么不行?” “不准找厨子。” 杨小央刚要反驳,祖师又道:“想要好吃的自己下山买去,还人仙呢,走两步路都不愿意,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杨小央自然不服气,“您活了五百多年没见过这么懒的?我不信!” 祖师嘴角一抽,这是重点吗? “你在山上食荤辛也就罢了,专门找个厨子不行。” 这下杨小央倒是不好意思了,“您这不也没收我为徒吗?我也不算中南的人,吃点荤辛没关系吧?” 小荼也赶紧道:“祖师爷爷,都是我吃的,小羊只是偶尔吃一点点。” 杨小央知道小荼在替自己说话,但怎么总觉得小荼说自己也吃了的时候好像还带有点怨念? “哦,小荼吃没关系,以后你别给小羊吃,这是为他好。” “好的祖师爷爷。”小荼开心地答道,能帮到小羊她很满意。 可不是因为能多吃些肉!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厨子没找来,自己倒是被绝了荤辛了。 “还有事儿没?没事儿就走吧。”祖师手一挥,手上的水壶就消失不见。 “嘿嘿,没事儿了。”杨小央想想也没什么事情做,又媚笑道:“祖师,问您些事儿呗。” 祖师胡子一抖,瞥了他一眼,坐在了石凳上。 小荼是不愿听他们闲聊的,杨小央把草帽戴到小荼头上,让她飞去一边玩,并叮嘱她慢些飞。 “祖师,那金丹法重霄真人练了没?” “没。” “为何不练?” “我没让他练,他估计也不想练。” “不是金丹法要的灵气少吗?每个道士都重新来过,世间灵气不就多起来了?” 祖师手一招,桌上出现了一杯茶,拿起喝了一口,嚼了嚼里面的茶叶,“金丹法比起食气法和雷法,所需灵气虽少但少得有限,没法让世间多一个天仙。” 杨小央在祖师说话时盯着他看,因为每次祖师谈论灵气稀薄的时候都很低沉,然而这次却没有。 大费周章重修丹道,祖师的脸上却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望的神色,这让杨小央很奇怪,只好把这归结于仙人的良好心态。 他刚想再问,突然感觉面前灵气出现了波动,又见空中突然出现了水的波纹,一张黄色的符纸慢慢显现。 符纸飘在空中片刻便无火自燃,随后有又一封信凭空出现,落在了桌上。 杨小央目瞪口呆,直到祖师拿起信才回过神。 “什么东西?” “符啊?这都没见过?”祖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能送信的符怎么可能见过啊? 祖师不顾杨小央的白眼,打开信看了一眼便丢到了桌上。 “谁寄的?写什么了?”杨小央好奇地问道。 “老张帮李从文寄的,自己看。” 老张?张天师吧? 杨小央想到龙虎山各种各样的符,心想着什么时候能去要两张来。 打开信,是有些熟悉的字,虽然好看,但不按规矩,有些放荡,一看就是从文写的。 嘴角不禁翘起,然而慢慢往下看,脸上的笑容没了。 待信看完,才发现信被手握住的地方已经皱了。 看了正在到处飞的小荼一眼,将信合起放回信封,低头久久不语,又咬了咬牙,将信重新拿出来看了一遍,手微颤着把信揉成了一团放进了怀里。 给脸上扯了一个笑,站起身对着小荼喊道:“小荼,回去了!今天我们下山吃好吃的!” 祖师挑眉看着杨小央,“叫你一道去劫狱呢,你去不去?” 杨小央见小荼还没过来,轻松地答道:“杨启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儿?” 章一百八十七 杀头的买卖 京城郊外一偏僻处有座小屋,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今日却让李大公子一大早等在了这里。 是躺在屋里的床上闭着眼睛做着梦等的。 梦里自己正站在山巅正享受天下无敌的风光呢,突然看到杨小央从山下走来,一脚把自己踢了下去。 然后自己就醒了。 发出信的第二日他就收到了杨小央的回信,也是用符寄过来的,把自己吓得半死,待看到信封上杨小央歪七歪八的字才松了口气。 不是鬼就好。 然后他看完信里写的东西却巴不得那是鬼寄来的。 杨小央在信上说不管他爹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杨启的摄政王当的不称职造成的,与他无关,他不会来帮李从文劫狱,准备让杨启自生自灭。 在信里杨小央就像把杨启当成了陌生人一样。 虽然他们确实没有见过,但李从文觉得胸闷,觉得难以置信,觉得无法容忍。 所以他当即回了封信。 “你若不来,你我便再也不见,形同路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威胁有没有用,也不知自己是否在期待着什么,专门去找了张天师让他尽快送去。 如今十日已过,若是杨小央要来他第二日就应该到了,但他没有。 于是李从文后悔刚才没在梦里把杨小央踹到山底下去。 在床上呆坐了片刻,听了到敲门声。 李从文精神一震,悄步走到门前沿着门缝往外看。 嗯,门缝太小,看不见。毫不尴尬地打开门,见两男两女站在门外,先是一喜,随后鬼鬼祟祟地往周围看了眼,才把人请进去。 “你们怎么一起到的?” 屋子不大,容下无人已经有些拥挤。 半人半妖的蒹孤城皱着眉打量了屋里一眼,走到李从文床边,把没叠的杯子扔到一旁,和豆花一起坐下。 与李从文在秦岭中有过交集的扶笙就礼貌很多,对着青草指了指椅子,向李从文拱手道:“李兄在信上把蒹兄说的详细,又正巧在一家茶馆里遇到被我认出,便一同来了。” 青草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放在大腿上,盯着面前的桌子看。 蒹孤城嘁了一声,没管他们,自顾自地跟豆花说话。 李从文一脸笑容,和扶笙一道坐下,给桌上的杯子里都倒上了酒,“其实那封信我就随便一写,没想到扶兄你还真来了。” 扶笙把布包着的两截长枪放到一边,把剑也放下,拿起酒杯对着李从文一举,“当日你们于我有恩,李兄需要,在下自来相助。” 他顿了顿,笑得更开心了,“听说小央兄弟也要来,他何时到啊?” 青草听了微微抬头,双眼直视李从文。 蒹孤城又嘁了一声。 李从文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答道:“别跟我说他,他不来了。” 青草没什么反应,又低下头盯着桌子看。 扶笙见李从文一脸怒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那么熟,尴尬地一连喝了两杯酒。见酒壶边还有个罐子,闻了闻知道装的是蜜水,便给倒了两杯,一杯推给青草,一杯拿去给了坐在床边的豆花。 豆花喝了一口,惊叹地对蒹孤城道:“哇,李叔叔好有钱,还喝得起蜜水,我都没喝过呢。” 蒹孤城本来见没人给自己倒水正要说话,听了连忙笑了笑,“李叔叔有钱得很,蜜水要多少有多少。” 他说完对着桌边喊道:“李大公子,我可不欠你的,帮完你的忙我们还有正事儿要做呢,等下给我们点盘缠。” 李从文被这嗓子惊醒,吓了一跳,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点声,咱们要做的事情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买卖!” 他说得比蒹孤城还响。 蒹孤城顿了顿,看了豆花一眼,一言不发地拉起豆花的手就往屋外走,就要开门的时候被李从文拉住了。 “干嘛呀?怎么走了?” 蒹孤城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露出了獠牙,“杀头的事情还叫我做,当我傻?” 豆花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李叔叔,要杀头的事情肯定是坏事,我们不做。” 李从文没想到计划还没开始就出师不利,又看了眼桌边的两人,见他们没动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蒹孤城的肩膀。 “虽然是杀头的买卖,但可不是坏事,是要救杨叔,杨叔做了什么说了你们也不懂,但救杨叔准没错。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包你们安然无恙。” 蒹孤城没拍开李从文的手,看向豆花。 “真的不危险吗?”豆花抬头盯着李从文。 “我发誓。” 豆花又看向蒹孤城。 蒹孤城犹豫了一下,“五十两银子。” “别说五十两,五百两都成。” “五十两够了,多了不好拿,被人看到又要有麻烦。”蒹孤城说完牵着豆花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豆花有点兴奋,掰着手指,“哇,五十两有好多好多啊,我们终于可以买东西了。” 椅子只有四张,扶笙本想把椅子让给李从文,但见李从文一蹦蹦到了床上,摸了摸鼻子没动。 李从文半躺着问道:“怎么,你们身上没钱吗?” 蒹孤城头都没回,“我这样的怎么弄钱?偶尔碰上几个山贼还是穷光蛋。” 扶笙暗自点头,说实话要是李从文没在信里说,他看到蒹孤城的竖瞳獠牙也要被吓一跳,就算蒹孤城想做些活计也没人敢收啊。 “行了,赶紧说怎么做吧,信里说得不明不白,看不懂。” 李从文听了蒹孤城的话来劲了,又一个蹦跶来到桌边,一拍桌子说道:“咱们的计划很简单,冲进天牢打开杨将军的牢门把杨将军救出来,交给天牢外等候的禁卫就成了。” 蒹孤城没来过京城,对人了解的也不是很深,“既然要交给外面的禁卫,为什么不直接让禁卫去救?不比我们这几个管用?” “要是禁卫去那可就是造反了,你们去不算。” 蒹孤城不懂,拿起酒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扶笙稳重些,一脸凝重地问道:“我们去几人?何时去?若是救出了人如何联系禁卫?若是不成怎么办?” 李从文一愣,见几人都看向自己,哈哈大笑,“这不正要和你们合计吗?” 章一百八十八 闯天牢 十余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经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京城中的风声。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杨启是如何如何的对陛下不敬,说杨启是如何如何借着和帝的信任肆意妄为,还有说其实杨启所行之策大多出于陛下之手,杨启却用自己的名声拉拢民心。 且不说有多少人信,但杨启在京城中的名声却也大不如前了,甚至出现了一些要处死杨启的声音。 “人言可畏啊。”李大公子今日从京城回到郊外的小屋,颇有些感叹地对几人说道。 几人不说话,只有扶笙应道:“家父生前与杨将军是好友,杨将军断不是这种人。” “杨叔当然不是,但百姓不了解啊,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准备怎么做。” “那我们还依计行事吗?” “嗯,今日午时动手,还有几个时辰,我先悄悄进城,你们自己一定小心。” 扶笙郑重地点头,开始擦拭手边那把普普通通的大刀。 扶家的刀剑弓枪中,用刀他比不上其他三样,但李从文认为用不那么擅长的兵器更能掩人耳目,不会被发现身份。 扶笙虽销声匿迹已有一年多,但觉得还是稳妥些好,毕竟现在他不是一个人。 至于蒹孤城,他更得收敛点。 ...... 近十几年来鸣武大致安定,被关入天牢的不过几人罢了,因此天子体恤将士,除了狱卒,将天牢守卫减为二十人轮驻。 然而今日天牢外的禁卫明显比往常多了许多,在不远处屋顶上穿着夜行衣的扶笙和蒹孤城对视一眼,觉得有点麻烦。 空中阴云密布,天光暗淡,加上屋顶多为深色,两人倒不显眼。 蒹孤城眯了眯眼睛,“这得有一百人,我们两个怎么冲的进去?” “能不能想办法摸进去?” “门口那么宽敞,怎么可能摸进去。” 扶笙盯着天牢门口看了许久,一咬牙,“李公子有大恩于我,扶某当竭力报还,虽死而无悔。青草托付于李公子,扶某无忧。” 他说完就要跳出房顶,蒹孤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在他母亲教他读书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叫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他一开始觉得这种人就是傻子,现在才发现原本旁边这位看着挺沉稳,其实也是个傻子。 想了想,嘴角翘起,跟上扶笙。 扶笙走得并不快,尽挑些人难以注意到的地方走,希望能让守卫天牢的禁卫晚些发现,可以打个出其不意。 扶笙见蒹孤城跟上,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不远处天牢外的禁卫竟然离开了一半。 “怎么回事?”扶笙问道。 不过他也没指望蒹孤城能回答,停下脚步又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禁卫离开的原因,但他知道现在正是好机会。 与蒹孤城对视一眼,两人又往前翻过几个屋顶下跳进入一条小巷,探出头向天牢那边看去,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禁卫头盔下锐利的眼睛。 前面的路上已经没有遮挡,更没有行人,扶笙看着灰色的石板,觉得自己身上的夜行衣没法让自己融进去,也没法让这离天牢的几十步更好走些。 “到时候我冲散他们,你溜进去。”蒹孤城突然出声。 扶笙一愣,“我们本就人少,还要分开......”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蒹孤城已经大步走了出去,在空荡荡的道上不出意外立刻吸引来了禁卫的目光。 扶笙咬了咬牙,等在原地伺机而动。 蒹孤城没走几步,就有一伍禁卫拔刀出鞘缓步靠近。 领头的是个伍长,在校尉的命令下过来问话,因为来人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夜行衣,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所以声音颇为狠厉,“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蒹孤城没应,被黑巾掩住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突然脚下发力冲了起来。 伍长大惊,“拿下!” 蒹孤城见无人围上,守在天牢外的几十人只过来五人,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禁卫远不是当年不堪一战的御林军,伍长站在最前直面蒹孤城,其他四人向两侧横移,瞬间就围成半个圈。 蒹孤城直接用左手接住砍来的刀,血一下就流满了手掌,然而原本能砍下一只手的这一刀却只入肉一点,被坚硬的骨头卡住,再难寸进。 不疼。 蒹孤城冷哼一声,右手握拳打在伍长胸口,拳头触及铁甲破了皮,而那名伍长也被打飞出去。 其他四名禁卫的刀落在黑衣人身上,稍稍安抚他们内心的惊讶,只是这点安慰还来不及发挥更多作用,便发现自己的战刀给这人留下的伤口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影响。 蒹孤城一转身便抖开身上似乎有些舍不得离开的刀,几次直来直去、不管不顾的拳脚便将四人打退。 躲在不远处的扶笙长吐出一口气,见蒹孤城挨了几刀依旧站得安稳,才意识到之前他说自己很抗打是什么意思。 但他没法放松,因为之后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困难。 领命看守天牢的校尉看到自己的同袍被一人打退,任留下一半人,自己亲领二十人冲来。 蒹孤城到底是半人半妖,以为自己制造的声势足以引来全部人,却终是把人想的太简单。 身上在黑衣的掩饰下不太显眼的伤口已经愈合,扭了扭脖子,向着二十余人冲去。 这二十人有一半拿着长枪,另一半拿着战刀。刀手在前,枪兵在后,缓缓逼近,泛着寒芒的枪尖就擦着前方袍泽的头指向蒹孤城。 这二十人已然是个小小的军阵。 别说蒹孤城,就连扶笙都有些愣神,他们只见过江湖打斗,不管是公开比武还是混乱的群架,都不曾见过这等阵仗。 校尉站在军阵最前,手执横刀厉声道:“汝可知擅闯天牢是何罪?” 他见蒹孤城虽然没答话,但也没接着往前走,扫了眼躺在地上起不了身的袍泽,便将自己的语气缓和了些,只是眉头依旧竖起,“如今你虽擅闯,但念你未伤人性命,还有从轻发落的可能。” 蒹孤城没回答不是在想那将领的话,而是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引来全部人,但他一时想不出,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事儿,于是又往前冲去。 校尉没多说什么,手一挥,军阵又缓缓向蒹孤城逼近。 章一百八十九 本事 被阴云遮蔽许久的太阳终于露出一点边角,然而云朵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尽量阻挡阳光倾泻。只是这光像水,终是难以拦住。 禁卫的黑色铁甲并不反光,但战刀和枪尖会。 蒹孤城眯着眼,对眼前的枪林刀阵不管不顾地前冲。 校尉微惊,他觉得面前这人挨了那么多刀应该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势头亦如方才,然而他一点不慌乱,对着蒹孤城的肩头砍下。 蒹孤城没想躲,但他有他的目的,所以想硬挨一刀以伤换伤。然而就在他的拳头要打中面前之人的时候,一杆长枪的枪尖穿透了他的手掌,身上几处又同时被几杆长枪刺中。 毫不犹豫地从枪上拔下自己的手掌后退,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几处伤口,知道对方有手下留情。 禁卫并没有再度逼近,双方对峙片刻,蒹孤城握了握受伤的手,已经无碍,但他却将那只手垂下,装作没法再用。 他不像扶笙,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愿显露自己太多。 只是他又冲了几次,任然被长枪和战刀打退,没法破开面前的阵形。 他见面前的军阵依旧密不透风,而天牢门口的禁卫也依旧紧握兵器把守大门,也不知那些离去的禁卫会不会回来,一咬牙,抬起手臂挡住面门又闷头冲上,这下他不想装了。 这些禁卫里有几名世家子弟,自幼习武,见识也非常人所及,但见面前这人“身负重伤”依旧生龙活虎、坚定不移,心生敬佩。只是他们看向校尉,见他依旧打着进攻的手势,也只好依命行事。 校尉站在最前,见黑衣人蒙着眼睛,抱头过来送死,依旧没有砍向他的要害,而是砍向他的肩膀,他想活捉此人,希望能知道为何此人行事如此奇怪。 刀不出意外地砍到了黑衣人身上,就在校尉想着这人会不会就此倒下的时候,就觉铁甲上传来了一道巨力。 校尉身后几名禁卫见校尉被撞飞,来不及惊讶,赶紧收刀收枪试图接住他,但他们低估了这力道,被一同撞翻在地,滑出好几步远。 剩下的十几人一惊,刚想补上空缺,就觉一道黑影从旁边闪过,他们也急忙转身追上去。 而守在天牢门口的禁卫见此,也分出十人前来拦截,他们都执长枪,将枪尖对准蒹孤城。只是他们见识过来人的厉害,不敢站得太过分散。 蒹孤城听着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暗暗放缓了些速度,却声势不减地向枪林冲去。 追赶蒹孤城的禁卫觉得自己的同袍未必挡得住,也都聚紧了些,想要一举拿下此人。 蒹孤城笑了笑,见路已经空出许多,虽然门口还有十名禁卫,但他已经尽力,接下来就要看那位扶家大公子的武功到底厉不厉害了。 扶笙虽然没见过军阵,但儿时尝尝听父亲讲起冲入万军之中强杀敌将的故事,知道要把握机会。 他趁着蒹孤城吸引了大多数禁卫,深吸一口气猛然冲出,不过几步便从禁卫因聚在一起而空出的道上穿过。 他自认为自己的轻功一般,但也有自信让围攻蒹孤城的禁卫反应不过来。 但守在大门的禁卫反应的时间多些,赶忙结阵,但也显得有些慌乱。 他们没想到如此生猛的黑衣人还有同伙,而且这同伙还拿着刀,想必是个更难应付的狠角色。他们都只有战刀,只能短兵相接。 军阵虽稍有混乱,但在扶笙眼里依旧棘手。 在冲到大门前的短短片刻内,他脑中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几种进攻,但无一不被打退,觉得自己不论攻向哪里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青草在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不可制止地出现在了脑中,只是扶笙马上否定,若是青草在他只会转身就走。 扶笙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刀已经挥出,而禁卫的反应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 来不及多想,暗道一句父亲保佑,便将手中再普通不过的大刀横拍过去,同时脚下不由自主地一拧,躲过竖劈而来的两把刀。 一名禁卫被拍中倒飞而出,扶笙躲过两刀后不退反进,又一刀拍在因用力大了些而收不住的禁卫胸口,将他拍飞。 有同袍想接住他,却被浑厚的内力一同带飞,铁甲撞击铁甲,铁甲撞击地面,让他好好体会了一下什么叫人夹铁。 扶笙又一矮身,躲过身后横砍而来的刀,突然若有明悟,觉得自己在此刻竟有些如鱼得水,想冲进天牢救人似乎并非不可能。 另一头道上被围攻的蒹孤城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刀枪,但他还有闲暇看看扶笙那边的情况,见此总算觉得自己做的没有白费。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耳边突然传来了轰鸣,非是大江的轰鸣,而是脚步,很多人的脚步,很多沉重的脚步。 他转头看去,远远地看到道路的尽头被一群黑色占据,是原本离去的禁卫回来了。 另一边扶笙又拍飞两人,眼看着马上就能冲进天牢,惊觉地面在震颤,躲过一刀后退两步回身一看,自己和蒹孤城已经被来援的禁卫封锁住退路,而别的禁卫又立刻包围了他们。 有些不甘地向天牢内看了眼,随后便被禁卫有意和蒹孤城驱赶到了一起。 扶笙看着周围是具是泛着寒芒的兵刃,又看了眼蒹孤城有些破烂的夜行衣下已经愈合的伤口,苦笑一声,“在下武功粗浅,辜负了蒹兄一片苦心。” 蒹孤城扯了扯手臂上破烂的衣服,想尽量挡住点白皙的皮肤,“你武功比我见过的多数人都厉害。” “那还是比不上蒹兄这身本事。” “这不是本事,是天资,没什么好羡慕的。”蒹孤城淡淡地答道。 扶笙一愣,又苦笑一声,“若是李公子未能及时赶到,届时在下愿为蒹兄阻挡一二,以蒹兄的本......天资,应该有机会出去。” 蒹孤城瞥了他一眼,嘴角翘起,“好。” 这时军中站出一人对着窃窃私语的两人朗声道:“即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章一百九十 胡说 扶笙看了眼手上的刀,没动。 他本想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但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若是放下武器,他便更没把握把蒹孤城送走。 天牢外的沉默压抑似乎直达上苍,让原本吝啬的阳光突然绽放。 校尉眯眼,手一挥,将二人团团围住的禁卫缓缓逼近。 沉重的脚步击在心头,扶笙紧了紧手上的刀,对着蒹孤城笑道:“蒹兄若是出去了,麻烦帮我照顾下青草。” 蒹孤城瞥了他一眼,“那我还得问李从文多要点钱。” 扶笙大笑。 枪林离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快要戳到身上,扶笙正准备挥刀开路,却听远处先是传来了喊声,紧接着便是兵刃折断落地的声音。 “慢着!” 扶笙看着满地的枪尖长吁了口气,李从文来了就好。 他见有人在校尉耳边轻声道了几句,又见校尉眉头一挑,点了点头,禁卫便让出一条道来,一翩翩公子摇着折扇步入军阵。 “三公子。”校尉行礼。 李从文啪的一声将折扇合上,毫不畏惧地点了点周围一圈人,“今日天牢好是热闹啊。” “苏尚书说今日可能有贼人要加害狱中的杨将军,因此让末将增派人手,保护大人。” 李从文眉头一皱,往天牢那边看了一眼,可惜只看到整整齐齐的人头,“保护?” 哼了一声,点了点扶笙和蒹孤城,“陛下口谕,让我将这两个贼人带进宫里问审。” 他说完见校尉皱眉看着自己,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怎么?你不信?” 校尉也看了眼两个黑衣人,依旧没应。 “杨叔怎么就教出你们这些闷葫芦?”李从文气急败坏。 校尉一滞,咬牙抱拳道:“想来以三公子的为人也不会欺骗在下。” 随后对着身后的禁卫点点头,便有人上前将扶笙和蒹孤城缚住,二人也并未反抗。 李从文欣慰地拍了拍校尉的肩膀,只是他个字比校尉矮些,只能拍到胳膊,“你眼光不错啊。” 说完便领着两人走了。 众禁卫沉默地看着他们,觉得身上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太过温暖,而躲在阴影里的部分又太过寒冷。 ...... 郊外的小屋内,豆花坐在椅子上摆着两条小腿,满脸笑容地摆弄着手上的娃娃,还时不时拿起桌上的吃食放进嘴里,觉得这里的日子实在太过舒坦。 只是她见坐在对面的青草盯着手上的糖葫芦发呆,不由问道:“青草姐姐你不喜欢吃?” 这些东西都是李从文让自家人送来的,豆花想了很久他们四个人需要什么,最后开开心心地挑选了自己喜欢的。 青草愣愣地抬眼,微微抿嘴,又低眉看着糖葫芦。 豆花知道青草不会说话,正揣摩青草姐姐的意思呢,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豆花一惊,以为是杀头的买卖被人发现了,想要拉着青草逃跑,但见她没动,一脸镇定,自己也稍安,心想着是不是屋里的吃食太香了,引来了邻居查看。 打开一条门缝,刚想说屋里没吃的,却见是李从文三人。 豆花一愣,“李叔叔你回自己家敲门干什么?” 李从文也一愣,没有缘由,只是想敲就敲了。 三人进入屋内,之前扶笙和蒹孤城已经换过衣服在皇城里逛了一圈回来,看上去没有任何损伤,让豆花松了口气。 “你们成功了吗?” 扶笙抿了抿嘴,对着李从文躬身拱手,“扶某辜负李公子厚望,愧疚不已。” 蒹孤城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从文摆手,“要是小央在......算了,虽然已经无事了,但你们还是早些离开京城为好。” 他将两袋银子塞给二人,蒹孤城颠了颠,对着豆花咧开了嘴。 扶笙没接,又行一礼,拿上了自己的兵器。他见青草两口吃完手上的糖葫芦,叹了口气,和她一前一后出了屋。 豆花噘着嘴留恋地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把手塞给蒹孤城,见他用衣兜走桌上的大半又眉开眼笑,对着李从文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本就偏僻的小屋重归寂静,李从文坐到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后,抓了薄荷叶到嘴里,又喝了口酒,把自己凉得打了个激灵。 他自觉自己的计划没什么破绽,但奈何勋贵们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怎么的,让这次劫狱没能成功,他只能怪自己经验还不够老道。 至于之后该怎么办,他拍了拍脑袋,没什么想法。 “要是小央在......” 李从文呢喃到一半便立马闭嘴,不断提醒自己已经跟这个人没有关系了。 坐了一会儿后他猛地站起身,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 ...... 自和帝以来,以及和帝之前的几位皇帝,君臣关系颇为和睦,大臣们没有伴君如虎的感觉,觉得当官只是身体累些,却不算煎熬。 虽然关系和睦会导致有时发生些“犯上”之举,但在大臣们看来是自己全心全意为鸣武做事的体现,因此他们并不以之为耻。 和善的帝王使得进宫面圣也不算是件难事,只需差人层层上报,通常陛下都会同意。 于是李从文得到同意进入赵启年的书房时,看到了一屋子的大臣。 其中大多都是勋贵。 兵部尚书苏佳及站在最前,表情颇为严厉,见李从文进来,更是眉头一皱,眯眼看着赵启年不说话,似是在询问为何会放一个无关的人进来。 大臣们之前说了许久有人要谋害杨启的事情,仿佛京城已经危险得像个被厨子提在手里的鸡鸭一样,要让赵启年妥善安排禁卫。 赵启年被问得瑟瑟发抖,他自然知道谋害杨启是怎么回事,但他不知道大臣们是否清楚,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好让李从文进来救场。 李从文看到了赵启年看来的目光,也了解赵启年,还不待他开口,向着大臣们问道:“你们想要兵权?” 苏佳及没有转身,也没开口,他身后一不知名的大臣笑着答道:“李公子年纪尚小,也没做过官,对不了解的事情可莫要胡说。” 李从文挑了挑眉,点点头,“那你们为什么派人劫狱?” 章一百九十一 我还能活多久 中南。 杨小央觉得人仙境界给人的感觉比起先天圆满要好上很多,所以当这种感觉渐渐消失自然也更加不好受。 “小荼,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去找祖师说些事情。”杨小央见小荼在院子里对着一棵树说话说得高兴,远远喊了句。 小荼狐疑地打量他两眼,“小羊你不会要偷偷去吃肉吧?祖师说了吃肉对你不好。” 杨小央不知道吃肉是不是真的不好,他只知道他没吃肉也正在变得不好。 拍着胸脯的保证没让小荼完全相信,说有福同享才让小荼满意,便小跑着前往祖师的草庐。 先天圆满的感觉他很熟悉,比先天圆满更低的境界他也不陌生,但这种熟悉只让他更加惊讶和害怕,进了院子还未敲门便对着草庐内喊道:“祖师,我境界跌落了!” 杨小央刚想直接开门进去,就见祖师从屋子后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个水壶,颇为不满地说道:“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又不是听不见。” 杨小央全无在小荼面前的从容,有些慌乱地走到祖师面前,见他依旧不紧不慢、毫不在乎的样子有些生气,“我境界跌落了!不过几日便从人仙跌到先天了!” 祖师挑眉看了他一眼,走到小树苗旁浇起了水。 “我该怎么办?”杨小央听着水从壶内涌出的滋滋声,感觉有些烦躁。 祖师头也不回,“反正你也没什么想要的,修为要它何用?” 杨小央自然想过这个问题,虽然现在比之前人仙甚至先天圆满时要虚弱许多,但也非常人可比。 他在意的不是修为,而是他能否活得长久,能否陪小荼一同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可是给小荼渡了六十年寿命的。 “我还能活几年?” 壶里的水只倒了一点,甚至不及杨小央的一口,祖师却停了下来,让杨小央怀疑剩下的水是不是祖师自己想喝。 “普通人寻仙问道求长生,都是问自己还能活几百年。你倒好,在这年头已经算个略有小成的了,竟然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年了。” 祖师手一颠,壶便消失不见,又让杨小央觉得祖师是不是不太聪明才自己跑去倒水的,要是他自己肯定用搬运术弄来水了啊。 即便有几次倒水不太顺利也在所不惜。 杨小央见祖师坐到院里的石凳上也急忙跟着坐下,鬼鬼祟祟地看了周围几眼,也不知在担心什么,“我毕竟之前魂魄被砍去一半,现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了,但也未必没有影响,要是......” 祖师抬手打断,“我不知道你能活几年,但六十年对你现在的境界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杨小央还来不及高兴,祖师又道:“不过我看你的境界尚未稳固,怕是跌没了也不是没可能吧?” 杨小央觉得祖师的笑容有点像幸灾乐祸,但此刻无暇顾及,“我的境界为何会跌落?祖师您能不能帮我看看天书上怎么写的?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为何会跌落?这该问你而不是问我。”祖师扶了扶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至于天书上写了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啊。” 杨小央没管前半句,不知是不想还是忘了,媚笑道:“祖师您就告诉我呗。” 杨小央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只见祖师脸色突然一变,又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再睁眼时他已经身处自己的小院里了。 小荼被突然出现的杨小央吓了一跳,好好安抚了一下正和她说话的树后,才转头对着杨小央说道:“哼,臭小羊你吓人,要是从文哥哥在这里肯定被你吓死啦!” 尚在慌神的杨小央听了不自觉的一颤,抿了抿嘴。 他收到了李从文的回信,也看到了形同路人那句话,但他还是没去京城参加劫狱,因为他恨杨启。 “从文没机会被我吓死了。”杨小央还是扯了一个笑容,抬脚想要进屋。 小荼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她不知道那封信的事情,只是觉得小羊有点奇怪,但既然小羊不说,她便不问。 在小羊嘴边闻了闻,没闻到肉香便放他进去。 草庐之前有人住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这间不大也没什么摆设的屋子却让杨小央感到温暖。 深吸了口气,盘腿坐在床上运转食气法修炼片刻,毫无精进,反倒觉得体内的灵气又流失了一些。 “不会有人因为我散出去的灵气突破了吧?” 杨小央摇头把心中这个荒唐的问题摇掉,开始思考自己能活多久的问题。 其实他并不怕死,他甚至觉得活不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是家中的独子,没见过自己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只有母亲一人将他带大。 他也没什么朋友,楚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小时候就把他带出了寨子,进到南疆为数不多的大城里生活。 虽然他们在城中的住处有些偏僻,但可能是因为杨启的关系,南王时常派人到他们家,让原本与他关系还不错的玩伴开始有些怕他,甚至还有孩子说他是南王的亲戚。 杨小央便也没了朋友。 由此看来可能楚袖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楚袖也很少与杨小央谈话,这让杨小央觉得自己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但杨小央并不怨恨楚袖,相反非常敬佩仰慕她。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要带自己已经凉了的奶奶去找爷爷,那时候杨小央还很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他只记得楚袖背着奶奶上了山,来到一个山洞前,将奶奶放到了一具白骨旁边。 楚袖笑着指着那具白骨说:“这是我爷爷,现在他有伴儿了。” 杨小央记得当时自己在盯着白骨看,觉得白骨有点吓人的同时又觉得他缺了点什么,又听楚袖笑道:“哎呦,爷爷的手臂怎么少了一截,可能被风吹走了吧。哦,身上的骨头也少了许多,也可能是被饿坏了的野兽叼走了。” 杨小央不记得当时自己有没有被楚袖玩笑般的话逗笑,他只知道楚袖的云淡风轻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他还知道人需要陪伴,即便是死了不知多久的外曾祖父也要。 孤独和陪伴,杨小央想要保证自己能再活六十年。 章一百九十二 皇帝 进赵启年书房的大臣们都经验颇丰,面对李从文的污蔑或摇头失笑,或听而不闻,或好心劝诫他莫要胡言乱语,唯独没有人诚惶诚恐地向赵启年请罪,并极力辩解的。 李从文感觉一拳头打在了大胖子的肚皮上,又软又弹,让他好是难受,哼了一声便出了屋,礼都不行一个,算承认自己是污蔑。 赵启年尴尬地看着李从文离去,只好接着倾听大臣们的劝谏,劝赵启年将杨启处死。 鸣武近几代皇帝都施仁政,大臣们即便言语稍有不敬也从未受过惩罚,还有不少因直言进谏而受到褒奖。 但这并不意味着鸣武的皇帝是傀儡,即便软弱如赵启年也不是。 “此事日后再议。”待大臣说完,赵启年沉吟片刻才微颤着开口。 众臣无奈,行礼告退。 赵启年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书案,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抬起头发现李从文已经站在了屋内。 “从文,你说皇帝该怎么当?” “不知道,我也没当过啊。” 这话也就李从文敢说,赵启年笑了笑,又接着问道:“朕该怎么做才能让众臣不违背朕的旨意?” “这不是一个问题?”李从文挠挠头,他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作答,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堆问题要问,“劫狱没成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朕不知,李相他......” “家父尚不能思虑太多。” 赵启年叹了口气,“陈康呢?” “今日各地税收上缴还要分管各地钱粮,陈大哥忙于此事抽不开身。”李从文见赵启年也一脸茫然无搓,拍了拍脑袋,大声说道,“要我说陛下还是派禁卫把大臣家给围了吧?” 赵启年吓了一跳,看了眼已经关好的门,连忙摇头,“不妥,不妥......” “那便只找一家勋贵,杀一儆百。” 赵启年哑然,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好主意,又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让朕想想,让朕想想......” “陛下到底在怕什么?太平盛世对百姓好对勋贵也好,即便勋贵对陛下的决定不满他们也不会如何。” “此事重大,再......再让朕考虑考虑。” 李从文还想再说,书房外却传来了声音。 “陛下,狱中来信。” “进来。” 洪公公看了李从文一眼便躬身上前,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赵启年后退到了一边。 李从文正纳闷哪个狱中,就见赵启年急匆匆地折好信,对着洪公公说道:“朕要去天牢,备驾。” “喏。” ...... 阳光自天窗外照进牢内,又正巧晒在杨启身上,随着身下的安乐椅一摇一摆又能遍及全身,便可以享受一个懒洋洋的下午。 “方才狱外喧闹可有惊扰到义父?”赵启年对着身后摆了摆手,便和李从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有。”杨启睁开一只眼睛看了来人一眼便又闭上了。 赵启年一顿,尴尬地笑了笑,站在了杨启旁边。 “从文的主意?”杨启又睁开一只眼,往身上一瞅,对着赵启年撇了撇嘴,“一边儿去,挡着我光了。” 赵启年连忙往边上走了两步,见自己的龙袍不再金光灿灿才松了口气,又见李从文已经一边点头一边倒酒,觉得自己也得显得随意些,便坐到了床上。 杨启没接李从文递来的酒,合上眼,“我就说你没胆子那么做。” “可惜各家勋贵早有准备。”赵启年小声道。 “从文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启年说。” 李从文一愣,看了眼手中的酒杯,砸吧砸吧嘴把它摆到桌上,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牢内就剩两人,赵启年等着杨启说事儿,杨启却很久都没出声,躺在安乐椅上像睡着了一般。 赵启年正不知所措,杨启突然开口了。 “陛下以为什么样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杨启的声音有些严厉,让赵启年不由坐直了身子,想了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不自信地轻声道:“像父亲那样?” “你父亲哪样?” 赵启年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启等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陛下以为什么样的官才是个好官?” “这......我......朕不曾做过官,并不知晓。” 杨启吐出一口气,“那陛下想做什么样的皇帝?” 赵启年抿嘴低头,眼神飘忽不定,片刻后一咬牙抬头道:“朕想做个仁义之君,朕想让朝廷百官一心为民,朕想让鸣武百姓安居乐业,朕想让鸣武百世太平。” “嚯。”杨启不由笑了一声,睁开眼看向赵启年,见他那样更乐了,“这话你应该说给李敬澜听。” 他见赵启年脸一下就红了,叹了口气,“启年啊,你到底想当什么样的皇帝?” “我不想当皇帝。” “为何?” “皇帝......皇帝不自由,如今更是。” “皇帝为万民所仰,自然也要心系万民,何来自由?如今没有我和李敬澜,你自要承担更多。” “义父何时能再帮我?那时我便能轻松些。” 杨启看着赵启年希冀的眼神,将视线挪到一边,“一身轻的帝王不是傀儡就是昏君。” “我不在乎。” “那我死后呢?你当别人的傀儡?” 杨启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把赵启年吓了一跳,“我......也许李相还会帮我。” 杨启没说话,转过头来盯着赵启年看,赵启年低下头,明白了杨启的意思。 他终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终有一天要变成孤家寡人。 “陛下还有时间去学。”杨启缓和了一些。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义父出去?” 杨启无所谓地笑了笑,闭上眼,“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陛下记住自己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 赵启年一愣,不明白义父的意思,心里想着这似乎是句废话,但没敢说出口。 见义父已有逐客之意,起身行礼准备离开,只是刚走两步便停了下来,对着杨启轻声问道:“义父,怎样才是个好皇帝?” 杨启眼睛都没睁,像驱赶蚊虫一样挥了挥手,“我又没当过,我怎么知道?” 赵启年觉得义父“无所不能”,但看来“无所不能”的义父也终有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义父此话似乎别有深意? 没当过所以不知道,要当过才能知道? 莫非这是义父给我出的一道题? 赵启年怀着这样的想法,茫然地大步走出天牢。 章一百九十三 规矩 赵启年很小的时候就坐在了龙椅上,身侧坐着杨启,身前是众多大臣。 每当大臣上奏而自己惊慌失措,将目光转向身侧之时,总能看到义父懒洋洋的样子,也总能看到大臣拱手领命。即使偶有争执,义父也总能想到办法,实在难以想象义父以前是个裁缝。 赵启年见义父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便心安理得地将一切都交给义父,他以为这样能持续到自己驾崩或是退位,可事实上并不行。 几日来请求惩处杨启的奏章堆满了赵启年的书案,赵启年一一驳回,又被中书省退还,说是陛下用词深奥,不敢妄测圣意,请求陛下重写。 赵启年再次一一批复,却又以各种理由退回,赵启年希望自己也能写一封像当年义父将大臣气的吐血的圣旨来,可惜他不能,只好将奏章压下堆于书案上。 奏章源源不断地被送来,以至书案上再无能提笔写字的地方。赵启年坐于其前,只觉眼前是一座厚重的大山,但这座大山又仿佛一口气便能将之吹倒,要压在自己身上。 吸了两口气站起走到窗边在屋内扫视一圈,洪公公站在角落里盯着脚尖,听到动静也只是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赵启年怀疑自己若是不注意都不知道屋里还有一人。 洪公公是父皇留给他的,赵启年信任他,但知道洪公公很守规矩,对政事从不多言。 房门是敞开的,中书省官员得到允许后双手捧着新的奏章走进屋内,全程低头盯着地上,却能一步不差地走到书案前,将奏章稳稳地放到小山上,又低着头整理一番,便将泰山理成了后花园的假山,竟给他理出赏心悦目的景色来。 那中书省的官员做完这些便倒退着走出屋子,离门槛正好相差半步的时候才微微停顿,抬脚跨出。 赵启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又看了遍那人走过的地上,没发现金子。 他不愿再回到书案前,知道自己就算批复了也没有用,他还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却想不出谁能回答。 一个太监悄声进来,匆匆看了眼赵启年便低下头,轻声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赵启年微微愣神,看了眼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日正当空,只是他没有兴致,“朕不想吃。” 窗外的景致虽美,但太过熟悉,赵启年觉得自己只有老去的时候才会喜欢那一成不变,又看向屋内,却发现那名太监没有离去,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那太监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刚入宫,听到赵启年问话才惊觉自己没走,所幸咬牙答道:“日莹姑娘正在用膳,用陛下的午膳,奴等不敢拦。” 洪公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年轻太监的身后,似乎在等赵启年的旨意。 赵启年一愣,想了想三人大口吃喝的场景,笑着摆了摆手,“朕知道了,让他们吃吧,别浪费了。” 年轻太监听闻陛下仁慈才敢说出那些话,说完也耗尽了他所有勇气,急忙应诺退下。 赵启年看着他离开突然若有所思,对着洪公公招招手。 “陛下有何吩咐?” “他方才为何要对朕说那些?” 洪公公知道赵启年说的是刚才的太监,急忙拱手,“老奴管教无方,甘当受罚。” “朕不是在怪罪公公,朕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那些。” 洪公公微微抬头看了赵启年一眼,见其一脸认真,加上他也了解赵启年的性子,想了想还是答道:“老奴不知。” 赵启年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事儿比批复奏章有意思多了,“那便请公公猜一猜。” 洪公公犹豫一会儿才答道:“老奴猜他心有嫉妒。” “嫉妒?”赵启年有些惊讶,“嫉妒谁?” “日莹姑娘和她的两个徒弟。” 赵启年不知道日莹三人如此天真可爱为何会招人嫉妒,但微微一想便明白了。 “因为他们过得更加自在?” 洪公公微微点头。 “那他们也应该守规矩?”赵启年又问。 “这要听陛下的。” 赵启年见惯了表面的恭敬,不愿再听虚辞,“朕命你如实说来,不论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洪公公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觉得他的陛下变了一些,又低头思索良久才答道:“规矩理应遵守,无规矩不成方圆,但宫内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陛下可以稍有更改,反倒能更显陛下威严。” 洪公公将这局限于宫内,赵启年却想知道更多,“宫内有宫内的规矩,那朝廷是不是也有朝廷的?百官向朕进谏是不是也在按规矩做事?守规矩倒不是坏事,但朕能不能改一些朝廷的规矩?” 赵启年有些兴奋,觉得自己可能掌握了父皇和义父掌管朝廷的办法。 他见洪公公闭口不言,又问道:“那父皇是如何处理这些规矩的?” 洪公公把嘴闭得更紧了。 赵启年不怀疑洪公公的忠心,但他不喜欢这种规矩,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宣李从文和泰正。” 泰正只是个县令的儿子,而且年纪尚小,李从文更不用说,是京城出了名的随心随性,皇帝想向这两人问话在洪公公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他见赵启年难得兴致冲冲且不容置疑,领命退下。 泰正就在宫里,没过多久就来了。 “你师傅师姐呢?”赵启年又坐回书案前,却没翻那些奏章。 “她们说陛下没找她们,她们就没来。”泰正做不到那两人一样随意,显得有些拘谨。 赵启年不在意,随口问道:“朕问你,朕要改改宫里的一些规矩,朕要怎么做?” “啊?”泰正没想到赵启年看似随意地问出了这么复杂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朕哪里说得不对?” “不是不是。”泰正连忙摇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强答道:“规矩不好吗?” “有些好,有些不好吧,朕也不清楚。” 赵启年都不清楚,泰正更不明白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那陛下是否应该先要想好改哪些规矩才对吧?” 章一百九十四 讲道理 “啊?规矩?”李从文挠挠头,与泰正对视一眼答道,“规矩我不懂,我就知道书里好像写了,陛下要不要听我诵一段?” 李从文这几日不曾出府,基本一直待在李敬澜的卧室内看书。 他虽谈不上过目不忘,但也足以称得上天资聪颖,加之底子尚可,不像某个道士仅仅一本薄册也能找出上百个不认识的字来,因此没几遍就能背诵。 至于其中的道理,他也听从父亲的话,不管懂不懂,都要先记住。 赵启年愣愣地看了李从文一会儿,待他确认眼前的是真人才挪开,却依然没想到不爱读书的李从文竟然也会有背书的那一天。 但赵启年可不是找他来听背书的,拍了拍身前堆积如山的奏章,“这些都是大臣们上书请求惩处义父的奏章,朕自问从未亏待过大臣,大臣为何不肯顺应朕的心意呢?” 泰正一心想当大侠,但如今伴随赵启年左右他并无不满,相反十分高兴。 因为他想当大侠是为了锄强扶弱,让世间少些苦难之人,而若能帮助皇帝不就等于帮助了天下人吗,可比他一个人快多了,这样的大侠虽比不上拔刀的风光,却更像个大侠。 因此他沉思良久,想给出个尽量正确的答案。 他的父亲是个县令,不是大臣,只能算个小臣。虽然不喜,但没有别人可选,也只能试图揣摩父亲做官时的心思。 “陛下,大臣们可能觉得他们这么做对鸣武有利。”泰正说完还沉浸在对父亲忙碌背影的回忆中,却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放肆!”赵启年猛地一拍桌子,把最顶上的几本奏章都震得掉下了桌。 泰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哆嗦着说不出话。 惩处杨启对鸣武有利,亏他说得出口。 赵启年瞥了眼掉在地上的奏章,又看了眼李从文,默默把右手放到膝上,觉得有点后悔,伸出左手对着泰正一挥,“你退下吧。” 泰正站不起身,被李从文搀了起来,一句话不敢说,趔趔趄趄地小跑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后,屋内有些沉默,李从文想了想,说道:“陛下,我等知道杨叔的贡献,有些大臣可能并不清楚。” “义父所作所为天下人人皆知,鸣武之富足人人也都能感受到,怎么会有人不清楚?”赵启年消了气,想到泰正只是在猜测大臣们的想法,不尤更加后悔。 “陛下,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眼里可能是不同的。”李从文说完沉吟片刻,这是他死记硬背下的道理,如今套用上让他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也许在一些大臣们眼中,杨叔是个独揽朝政,欺君背上又贪恋权势的人。” 赵启年手掌隐隐发通依旧想要拍桌子,虽是别人的看法,但他还是听不得别人说杨启半点不好,不过终还是忍住了,“为何会如此?” 李从文边想边说,语气不是那么肯定,但毫不隐瞒,“杨叔往常之策由谁发布?” “自然是中书省。” “以谁人的名义?” “应是中书省官员亲去大将军府,诏书上盖的是摄政王印,这些年来尽是如此,朕登基以后,偶尔也盖朕的宝玺。” 赵启年见李从文恍然地点点头,以为他想到了什么,欣喜地问道:“如何?” “啊?我想不明白。” 赵启年嘴角一抽,自己虽然想找个能说真话的人来,但李从文也未必太真了点。 “不过。”李从文紧跟了半句,见赵启年又看向他,问道,“陛下有没有想过,也许不同人的眼里,陛下也是不一样的。” “朕?朕是怎样的?” “陛下在百姓眼中也许是个仁善的皇帝。” 赵启年一愣,没觉得自己有多仁善,朝廷政令多数由杨启和李敬澜决断,自己好像只负责点头盖印,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在宫中的太监和宫女眼中陛下也许是个随和的皇帝。” 赵启年不好意地微微点头,倒不是真有多么随和,只是不希望别人太过紧张。 “陛下在大臣们眼里可能又有不同了。” “有何不同?” “在大臣们眼里,陛下也许是个可怜人。” 赵启年愣住,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朕有什么可怜的?若是朕都可怜,天下可还有不可怜的人?” 李从文摇头,又想起史书里讲的道理,“陛下对北疆可有防备?” 话题跳的有点快,赵启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答道:“北疆世代忠良,朕为何要防备?” “公孙家雄踞北疆数代,为鸣武镇守北戎数百年,兵甲战马远胜于鸣武各地,又距京城几千里,朝廷可管不到北疆。” “北王将北疆治理的很好,北戎也多年不曾入侵中原,朝廷为何要管?而且父皇和义父都信任北王,朕也信。” 李从文点头,愈发觉得记在脑子里的道理呼之欲出,“陛下信任北王是好事,北王也确实忠心可鉴,但大臣们也许并不这么觉得。” “他们觉得朕应该防备北王?” “杨叔也是如此。” 赵启年明白了,也许在一些大臣们眼里,杨启拥兵自重、祸乱朝纲,而自己大权旁落,只能在宫中惶惶度日。 想到这不禁觉得有点可笑,“这么说大臣的忠心比起北王也丝毫不差了?都想救朕于水深火热?” 李从文没笑,反倒更严肃了些,“是忠是奸且不说,但那些知晓情况的大臣确实是别有用心,想逼死杨叔。” “朕不明白,他们为何要与朕作对?况且朕还手握重兵,他们不怕吗?” 李从文盯着赵启年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难得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在他们眼里,陛下实在太......” “太过软弱?”赵启年轻笑着接过话头。 李从文没应,赵启年当他是默认,也并不生气,垂下头开始思考自己的过失,心想着若是自己强硬些情况会不会更好。 只是一想到自己要指挥禁卫,心下尚有戚戚焉。 正这么想着,洪公公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陛下,狱中书信。” 章一百九十五 城外 京都洛阳乃天下之中,其繁华自不用多说,尽管夜里有宵禁,但论白日的热闹,鸣武没有其他城池可与之相提并论。 城中曾有人戏言,只要天上还有太阳,街上便不可能没人。此言一出也无人反驳,渐成与外乡人酒桌上的谈资,而且说此话者定要显得不经意不在乎,方可博得几声由衷的感叹。 只是今日京城的大街上空空荡荡,秋风扫过甚至卷不起几片落叶更突显萧条,那落叶仿佛刚离了家的孩子还留有依恋,又或是被今日奇景吓得不敢出门。 时值正午,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响起马蹄声。 随意穿了件黑袍的李从文只觉身上被太阳晒得火热,但秋风一吹又觉阴冷,让他好是难受。不过这样倒也清醒不少,不至于困得从马上跌落。 一想到今日杨叔要在城外大骂群臣,打了个激灵,嘴角忍不住上翘,挥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连街上的奇景都没注意到。 来到城门处,对着几名禁卫扬了扬手里的牌子便一路扬长而去。 城外的风还要再大些,骑在马上更觉刺骨,连头顶的阳光都有点不太好使。 沿着管道骑行了一会儿,李从文正想着要不要下马步行,就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了喧哗声,再远远一看,能看到前方有人影聚集在一起。 策马前行没多久就见官道两边站了两排禁卫,他们对李从文看也不看,站着一动不动,好像在跟手里的长枪比谁站得更稳。 李从文挠了挠头,下马从禁卫间穿过,复行百步,被路边一人拦下,看衣着像个小吏。 那人显然认得李从文,上前拱手笑道:“三公子怎么才来啊?” “你是?” “在下是礼部的。” 李从文点点头,指了指一边的禁卫,“怎么来这么多?” 那礼部的小吏将马牵给另一人带走,一边在前领路一边答道:“前些日子杨将军要在城外问审消息不知被谁传开了,今日城中百姓来围观的不少,禁卫应该是来看着别出乱子的。” 李从文点头,几日前杨启的信上就说要在今日将真相公之于众,百姓想来看看也是正常的。一想到杨叔舌战群臣的场面,不由加快了脚步。 那小吏将李从文领出了官道,没走多久便见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说话声虽大,但在时而出现的官吏和禁卫的控制下还算有序。 李从文想转身道谢,那小吏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挑眉轻笑,往人堆里挤去。 人群看似拥挤,实则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窃窃私语,或大声交谈。沿着间隙往前走了一会儿,李从文有点迷失了方向,他不高不矮,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人头。 拍了拍身前一人的肩膀,“借过借过。” 那人是个胖子,矮胖矮胖,但这回头的气势却像个将军,不怒自威,看表情仿佛在说谁摸老子? 然而一看到李从文,脸上马上堆起笑容,“哎呦,这不是三公子吗?您一个人来的?” “嗯,来看看。你是泰丰楼的掌柜?今日......” 还不待李从文问完话,那胖子就搀住了李从文的胳膊,一边往前挤一边喊道:“三公子来啦,大家让让!” 不知是这胖子能挤还是怎么的,真给在人群里开出了条道来。两人一直走到人群最前才停下,面前站着一排禁卫,佩刀执枪,目不斜视。 那胖子松开了李从文的胳膊,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着李从文媚笑道:“不愧是三公子,在京城面子就是大。” 李从文今日走得急没带折扇,只好摆手摇头,“那是。” 他往左右看了眼,觉得人虽多,但绝没有一京城的人,于是指着人群问道:“我看来凑热闹的也没那么多啊?怎么今天城里一个人都没?” “三公子有所不知啊,城中有传言说今日杨将军可能处境不妙,城中将有大乱,所以大家伙儿都躲家里不出来了。” “那这些人呢?” “唉,杨将军说有事要公于天下,百姓不来,公给谁听?” 李从文挑眉,“哦,这么说是朝廷逼你们来的?” “那倒没有,陛下和杨将军都在这,城里乱这儿也不可能乱啊。” 在百姓眼中当今圣上和杨将军的地位相当,若是以前李从文肯定会更崇拜杨叔,只是如今难免有些担忧。 不再说话向前看去,正北面不知何时已经建起了一座高台,高台正对着一片空地。 正午的阳光没能在空无一物的地上留下影子,便指使秋风吹拂天上的云朵,这下影子有了,自己也没了一半。 李从文正在神游,突然看到远处走来不少人,是朝廷的大臣。待大臣们依序站好,一公公面朝人群喊道:“陛下到!” 李从文不由多看了那公公两眼,不晓得以他那公鸭嗓怎么会被推出来喊话。 他还在胡思乱想,百姓可没他那么镇定,骚乱了一阵便陷入寂静。 李从文身边的胖子哆嗦着手左右转了半圈,又是转头又是躬身,见李从文一动不动才问道:“三公子,我该下跪吗?陛下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李从文嗤笑一声,“我朝不兴跪拜,站着就行了。再说了,谁管你啊。” 胖子恍然地点点头,开始伸长脖子张望。 这时突然又从不知何处响起了礼乐声,随后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便见禁卫簇拥着一台华美的车架走到了高台边,一身龙袍的赵启年被搀着走到椅子前坐下,左右又拉上帷帐,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李从文一看,搀赵启年的是宫女打扮的日莹,拉帐子的是泰正和罗立,忍不住笑了起来。 旁边的胖子还在因为没看到几眼圣颜而惋惜,正低头以示恭敬,见李从文盯着皇帝笑了起来,瞄了眼面前对着百姓的禁卫,偷偷往边上挪了几步。 待赵启年坐好,百官行礼,一人站出喊道:“传杨启!” 这下喊话的不是太监,看样子不是刑部就是礼部的官员。 那官员话音刚落,李从文突然感觉地都震了起来,向右边看去,数百禁卫仿佛一片黑潮涌来,杨启走在正中闲庭若步。 这哪是在押犯人,更像是大军出征。 章一百九十六 阴云聚 赵启年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离开京城了,哪怕这里距离京城很近,对他来说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今日杨启就要将刺驾真相大白于天下,这让他前不久刚燃起的些许斗志消磨殆尽,见账外都是亲近之人,而大臣不会也看不见自己,便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心中幻想着义父继续替自己执掌朝政的场景。 禁卫将杨启送至场中便退至一边站成一圈,把杨启围在中间。 皇帝下首是六部尚书,李敬澜没来,便由刑部主持。 一刑部官员得到示意,站出手执圣旨朗声道:“摄政王杨启,蒙先帝厚恩,奉命执掌朝政、肃清寰宇已有二十载矣,鸣武太平,百姓安康,施政颇有成效。然盛世将至,杨启刺驾于殿前,百官惶恐,帝惊怒,念启多年功高,命之将真相公于天下,不得有所欺瞒,钦此!” 杨启穿着囚服,须发打理得干干净净,手脚都戴着镣铐,站得笔直,挺着个可称之为将军肚的肚子却没点大将军的气质。 他听完圣旨笑了笑,觉得这种水平的应该是赵启年自己写的,可能为了满足各种要求还改了很多遍。 躬身谢恩后,杨启突然扑通一声退了下来,把所有人都下了一跳,围观百姓也一阵骚乱。 禁卫以枪击地发出震耳的响声才压下,场中又归寂静,只是一直很轻松的李从文眉头皱起,感觉不太对劲。 “臣——” 杨启以内力发出的声音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自然也包括赵启年。 赵启年不记得上次杨启自称臣是什么时候,甚至不记得义父有没有这么自称过,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又听杨启开口了。 “臣有罪。” 赵启年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定了定心神猜测这是义父的场面话,连忙扯出微笑喘了两口气重新靠在椅背上,只是他没发觉自己把椅子的扶手握得很紧。 那刑部官员又得到示意,朗声问道:“汝有何罪?一一道来。” 杨启挠了挠肚子,觉得刚才自己显得不太陈恳,忏悔的意思也不太够,又扑通一下对着赵启年远远磕了个头。 “臣有罪。” 杨启又说了一遍。 刑部官员又看向上看,见自家尚书点头,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请如实道来。” 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用什么请啊? 杨启把头抬起却没说话,场中一时又显沉默。 那刑部官员只觉自己的冷汗蹭蹭蹭地往外冒,看向南面的百姓,总觉得有无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中似是饱含着笑意,而自己就是那个笑话。 冷汗被阴风一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正想着自己明日要不要告病在家休息两日,杨启说话了。 “罪太多一时说不上来,容我想想。”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需要告病。 一边的李从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把他旁边的胖子吓得又退了两步。 李从文见杨启这做派便觉得自己没必要担心了,高台上的赵启年也是。 杨启说要想想,即便现在他是个犯人,也没人敢催促他,只能任他跪在地上想。 杨启感觉自己跪着不太舒服,脚一叉干脆盘腿坐下,把刚才想要显得忏悔些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先帝初封臣为摄政王时,命臣辅佐太子理政,教导太子,然臣贪图享乐,荒废政事,有违先帝恩宠,这是罪一。”杨启思索良久开口道,这语气依旧不想忏悔,更像是一个老人在回忆过去。 在场重臣中就数陈康年纪最小,杨启所说他不曾经历,只听人说过,不解其意,就连赵启年也是如此。 只是他不解的是义父为什么要说谎? “先帝将当时的御林军尽数交于臣,命臣带兵平叛,然臣初得权势,是以得意忘形,拖延月余,错失战机,致使御林军损失惨重,陈恩公之子更是殒命,这是罪二。” 赵启年瞪大了眼睛,隐隐感到了不对。 “臣仰仗先帝提拔,手握重兵,然心中无策,难以抵御众王。陛下心系鸣武百姓,替臣出谋划策,臣依陛下之计无往而不利,然臣贪图功赏,冒领陛下之功,这是罪三。” 赵启年猛然站起身,却又感到一阵眩晕,晃了两下站稳后依旧在慌神,嘴中喃喃道:“不对,不对......” 只是无人听见,也无人见到。 杨启抬头看了眼,笑了笑,继续运足内力大声道:“平叛之功加之手中重兵,臣于朝堂胡作非为,多次以己之名行他人之策,又多次以下犯上,独断专行。百官忠勇,难以抵抗;陛下受缚,难有作为;贤士遭妒,难献良策,这是罪四。” “不对......不对......停下,停下!”赵启年在帷帐之后终于喊出了声。 账外的泰正听到也从震惊之中回过神,连忙让人传话。 之前负责主持的刑部官员早已吓傻,他猜杨启今日会认个不轻不重的罪,却没想到杨启把自己的罪过说得那么严重,严重到都不像是真的。 他听到陛下的命令酝酿良久才敢开口,只是他微弱颤抖的声音刚刚发出就被杨启盖过。 “臣还颁布侠义令,广收天下豪杰为朝廷所用,剿灭不少江湖门派,实则是为报私仇。臣还以奸计给陈恩公判罪,使其下狱,然此二者罪有余辜,臣不认罪。” 杨启声音越来越大,接着说道:“臣还妄图在朝中结党营私,曾多次试图勾结禁军将领,然禁军忠心可昭日月,不受蛊惑。 臣又试图勾结北王,许诺他助我夺下帝位后分与他半壁江山,然北王不应,恐鸣武动荡,只得暗中命京城外的北疆骑兵戒备。臣贪心不足,觊觎帝位,无策,只得只身刺驾却无奈被阻。 近日臣在狱中回忆往昔愧疚万分,有背先帝遗志,有违陛下信任,虽万死而难辞其咎,臣恳请陛下赐死!” 杨启说完改坐为跪,对着高台伏地不起。 秋风过,阴云聚。 赵启年趔趄着走出帷帐,推开上前搀扶的泰正和罗立,一脸泪水,一脸怒容,指着伏地的杨启哭喊道:“义父何故弃我而去?” 可惜风儿甚是喧嚣。 赵启年说完脚一软就要倒下。 泰正和罗立大惊,急忙扶住,刚要喊叫,洪公公和日莹出现在了赵启年身后,拖住他的身体。 洪公公一边将赵启年扶进去,一边轻声道:“不要声张,去传命回宫。” 赵启年晕过去的场景没人注意到,众人不是处于震惊就是在看杨启,尚未引起骚乱。 泰正连忙点点头,转身看到依旧伏地的杨启,问道:“那杨将军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刑部的老尚书鼓足了气大喊道:“依鸣武律法,十五日后将杨启当街斩首,以儆效尤!” 苍老的声音未能传出多远,便有人四处传讯。 杨启起身再拜,“臣叩谢皇恩!” 章一百九十七 依旧 赵启年昏迷了三天三夜,不过宫里一切如常,朝廷也一样,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洪公公和日莹师徒作为赵启年的亲信,每日轮流照料,赵启年醒来他们皆喜出望外。 “朕在哪?”赵启年半眯着眼望着房梁问道。 洪公公上前半步轻声道:“陛下,您在寝宫。” 他看着赵启年略显苍白的脸色在心里叹了口气,作为赵启年的近臣,他是少数能完全理解赵启年感受的人。 赵启年呢喃了一声便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猛地睁开,坐起身后却是淡淡地问道:“义父如何了?” 洪公公扶他坐好,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当日陛下昏迷后百官便下令要将杨将军斩首示众,距行刑还有十二日。” 赵启年没有洪公公预想的那样大惊失色,反倒是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低头似在沉思什么。 这时屋子的房门突然被推开,日莹领着两个徒弟闯进屋里,看到赵启年已经坐起,日莹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日莹啊。”赵启年在日莹就要出门之前出声,“宫里待得可还习惯?” 日莹在门口停下转过身,偏了偏头,阳光照在一袭红杉上有些炫目,“挺好的啊。” 罗立点头,泰正松了口气。 赵启年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三人出屋后,赵启年又对洪公公道:“公公可愿担任中掌玺,替朕保管玉玺?” 洪公公一愣,躬身行礼,“老奴服侍陛下多年不愿离开陛下身边。” 赵启年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在洪公公耳中显得有些苦涩。 “明明朕是个无能之君,为何你们不愿弃朕而去?” 洪公公明白赵启年问这话的意思,他这时本不该抬头,但他这么做了,而且看到了赵启年眼角的泪光。 “陛下觉得杨将军是觉得陛下无能因此离陛下而去?” “不是吗?”赵启年的泪光中闪着希冀。 “恕老奴不敢苟同,相反,杨将军正是觉得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因此才放心离去。” “朕软弱至极,畏惧政事,百官离心,文不成武不就,如何能成为明君?” 洪公公低头拱手,闭嘴不言。 赵启年又坐正了些,收拾好面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地问道:“如今宫中如何?城中如何?” “宫中一切照旧,城中百姓争论颇多,不少人并不信杨将军当日所言。” 赵启年自嘲地笑了笑,皇帝不在宫中也一切如常,是不是说明其实并不需要皇帝? 他刚要说话,顿了顿,说道:“传陈康和李从文。” ...... 陈康进来太忙,忙到虽然忧心杨启却分不出心思的地步。今日他正在户部清算赋税,就被人传旨说陛下要见他,稍微整理了下桌上散乱的纸张便向宫里走去。 陈康见到赵启年时他已经端坐在了书房中,正将手中的碗递给一边虽然长得壮硕但穿着御医服饰的人,角落里的洪公公将御医带出去并关上了门。 赵启年见陈康眯着眼睛打量那个御医笑道:“义父说丁御医医术了得,朕头有些痛,便差他来给朕熬副药。” 陈康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才想起与这壮汉见过几次。 “陛下差臣来是?” “李相如何了?” “臣多日不曾回家不太了解,但府中并无消息传出,想来先生病情应该没有变化。” 赵启年叹了口气,“各地钱粮可够支应?” “算上尚在途中的足够赈灾,若是节省些还能腾出修建水坝的钱。”陈康说得很保守。 “修水坝?” 陈康一愣,“陛下不知道?臣已经与工部谈过此事,工部说宫中尚未批复。” 奏章就摆在书案上,这三日却没有几本,赵启年一一打开,在工部奏章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水坝二字,只是语焉不详,看意思这修水坝一事像是桌上的一粒微尘一般不值一提。 陈康看了眼赵启年,突然感觉赵启年与之前不一样了。 “为何要急于修建水坝?”赵启年深吸了口气。 “百姓虽有食能果腹,却是无水之源,官府若能雇灾民修坝,也好让灾民能有钱买粮种用以来年春耕,又不会无所事事生出事端。” 赵启年点头,“明日早朝朕会宣布此事。” 陈康略显惊讶地抬头,又躬身行礼。 这时房门开了,李从文走了进来,“陛下唤我?” “城中安定否?” 李从文这几日除了在屋里看书想找个办法,便是在街上乱逛,因此有些了解,“城中并无骚乱,只是议论声颇多,不少人觉得杨叔是受了冤枉。” 赵启年点头,一字一顿地问道:“若是朕现在派出禁卫,可有可能挽救义父?” “派禁卫做什么?”李从文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启年站起身,从桌上一匣中取出一块玉符抓在手中,“朕能以此兵符号令城内外五万禁卫和五万北疆铁骑,朕想明白了,勋贵大臣之所以不怕朕手中的重兵只因他们觉得朕不敢,如今朕就要他们看看朕的决心!” 陈康大惊,连说不可,连先前劝赵启年动兵的李从文也有些犹豫。 他突然想到父亲在他走前交给他了一封信,连忙取出递给赵启年,“这是家父的信托我交给陛下。” 赵启年觉得头有些沉,喘息了两口气坐下,接过书信随口问道:“李相如何了?” “家父这几日在府上读书吟诗,偶尔种些花草,身子也比之前好些了。” 赵启年打开信眉头一皱,信上只写着四个字: 不可动兵。 觉得头又沉了些,将信折好,也没说信上写了什么,只是对两人笑了笑,“李相不能思虑过多怎么还写信给朕?从文啊,你回家跟李相说好好休息便是,朕会处理好的,朕还想着李相早日康复,早些替朕出谋划策呢。你们下去吧。” 他将兵符重新放好,笑着对两人摆手。 他心中已有计较。 两人拱手告退,关好门走至无人的地方,陈康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复杂地说道:“陛下变了。” “嗯。” 章一百九十八 天书 中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小荼的脸上将她唤醒,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正在床上打坐的杨小央,觉得自己和小羊都有些奇怪。 本来嗜睡的自己最近有点睡不着,懒得不想动的小羊却能修炼一晚上,眨眨眼睛看向窗外,猜可能是这座山有灵的缘故。 小荼一醒,杨小央也睁开眼,尽量让自己的叹息微不可闻,笑着对小荼道:“这么早就醒了?想吃什么?” “糖葫芦。” 杨小央的笑容瞬间收敛,“糖葫芦吃太多对牙不好。” “我可是先天圆满!吃了那么多从来没牙疼过!” 虽然有理有据,但杨小央坚守底线,“一颗。” “两颗。” “行,我去买,还要吃什么?” “烧鸡。” 杨小央嘴角一抽,小荼肯定是想在自己面前大口吃肉来弥补自己失去的几颗糖葫芦,顺便报复自己,谁让祖师不准他吃肉呢。 “不要乱飞。”杨小央说完就戴上草帽推门出了屋。 时辰尚早,山间充斥着雾气,沾在衣上更觉阴凉,杨小央裹紧了些衣服,竟突然有些怀念这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但还是暖和些更好。 山脚南水镇卖烧鸡的小铺子杨小央已经来了好几次,但掌柜的还是不认识他,把他当第一次来的客人,“哟,客官,今早刚杀的小鸡,嫩得很,要不要来一只?” 虽是个商人,但说话倒是实诚得很,杨小央以他多年买鸡的经验保证掌柜说的是真的。 痛快地付了钱,得到掌柜一句下次再来便回到街上。 手中烧鸡的香味冲入鼻中,又夹杂着街道两边各种食物的味道,腹中久违的饥饿感涌入心头,杨小央叹了口气,提着烧鸡走向一边。 “六个馒头,一碗豆浆。” 卖早点的老头看了眼已经坐到桌子上的杨小央,又看了眼手边各种各样的糕点,不明白这傻孩子为什么只要馒头。 这馒头和糕点价钱上也差不了多少啊?这还不如吃糕点呢,而且还要了六个。 这小摊子边还有两个客人正在吃早食,一边吃一边的小声交谈,如今的杨小央已经不能听得很清楚。 “诶,听说了吗?” “什么?” “什么什么,罪五书啊。” “哦,那事儿啊,当然听说了。” ...... 杨小央垂眼,面无表情地喝起了口豆浆,三口一个馒头,几下就吃完了,又问老头要了些糕点带走。 老头这才觉得这孩子没傻到家,也就是有点人傻钱多,便笑呵呵地把糕点包好给杨小央。 没走两步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佝偻着背一脸憨笑,杨小央上前买下一串便往山上走。 回到草庐的时候小荼正在桌上看着窗外发呆,嘴巴张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见杨小央手上的糖葫芦才回过神,赶忙飞到杨小央手边盯着他看。 杨小央看了眼手上的烧鸡,当着小荼的面一口咬下三颗糖葫芦,嚼的时候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显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糖葫芦确实味道不错,一串虽然只有五个,但个头很大,圆润饱满,糖衣很厚,山楂也很新鲜。 尤其是在由欣喜到乞求到绝望到可怜再到恼怒的目光的注视下更是如此。 憨笑的小贩果然是个实诚的人。 砸吧砸吧嘴,把糖葫芦递到小荼嘴边,另一只手拆开别的油纸包一个个在桌上摆好,“你等下先自己吃着,我要去找祖师问点事情。” 小荼停下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一下把两颗糖葫芦全咬到了嘴里。 “渣子先放着我回来弄。”杨小央笑了笑便出了门。 山上有不少常青的树木,在秋天依旧泛着绿光,迎着阳光更显耀眼,似在嘲笑其他已经枯黄落叶的同伴。 不过几日没来,祖师院子里的树苗便长高了些,然而即便长得很快,杨小央也觉得自己没机会看到它长成参天大树,占满整个院子让祖师无处可去的模样。 “坐。”祖师从屋后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水壶,浇了浇树苗,一手招,水壶消失,院中多了石桌石椅。 杨小央正想着祖师为什么不干脆把石桌石椅留在院子里,省的每次都要拿,却见祖师表情不似往常那么......那么不正经,而是有些严肃,便收起自己的心思,正色问道: “祖师,天书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没头没脑很是突兀,祖师却一点不奇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看不懂。” “我想看看。” 祖师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杨小央本没抱什么希望,见祖师点头来不及惊讶,就见祖师右手高举,掌心朝上,还不待杨小央看清,又见祖师手腕一转已经收了回来,手中多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很普通,扔在大街上估计都没人想捡的那种普通。 杨小央呼吸却急促了起来,略显激动地问道:“这就是天书吗?上面写了我以后会做的事情?” 祖师点头,把书册递给杨小央,又叹了口气。 杨小央的目光全在面前的天书上,没看到祖师的表情,也无心猜测祖师的意思,对着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的天书伸出有些颤抖的手,非常紧张。 天书的封面和看上去一样普通,没有想象中摸一下就能参透大道的作用,也没有什么薄如蝉翼却重如泰山的奇特。 杨小央缓缓翻开,还眯了眯眼睛,生怕刚打开就金光大作闪瞎自己。 封面翻开了,没有金光,只有阴凉的秋风。 低头,入眼全是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连忙吸了两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心怀着崇敬仔细看去。 “杨小央翻开天书,看到天书上写着杨小央翻开天书,看到天书上写着杨小央翻开天书......” 杨小央呆立当场,又觉头晕目眩,回过神来又往后翻了几页,但不管怎么看天书上都是在重复这一句话。 抬头看了眼祖师,又不信邪地继续往后翻,只是这看似薄薄的册子怎么也翻不完。 咽了口唾沫合上天书,给它翻了个身从最后打开,却成了翻不到封面。 “这......这怎么回事?这真是天书?”杨小央以为祖师在戏耍他。 祖师一脸严肃地点头。 杨小央被唬住了,“那我怎么看到的全是一句话?” “因为你没本事看到别的。” “您看得到?” 祖师点头。 “那能不能告诉我?” “天机不可泄露。”祖师摇了摇头,说了句江湖上所有算命的都会说的一句话。 杨小央沉默,低头盯着天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祖师又叹了口气,“修为尽失了?” 杨小央握紧了天书,“嗯。” “想看自己能活多久?” “嗯。” “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 “嗯。” “想活?” “嗯。” 祖师叹气,笑了。 章一百九十九 七日 “你确实活不了几日了,但我能救你。” 杨小央坐在床上翘着个腿,一手捧着本道经,一手抓了把果干放到嘴里,心生烦闷的时候想到了那日祖师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看书还能救命?”杨小央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东西,耳中传来小荼在院中的欢笑声,便觉手中正沐浴阳光的经书重如千斤。 又看了两眼,实在有些看不进去便在屋里打量。 说来也奇怪,只要他一看书,懒惰的魂魄都会躁动起来,一会儿觉得桌上脏了,一会儿觉得渴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闷,要把窗户打开。 将道经摊开放到床上让它继续沐浴阳光,杨小央翻身下床带上草帽,决定出去走走。 “小荼中午想吃什么?”杨小央来到院子里见小荼正盯着地上看,不知道刚才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笑那么开心。 “随便。” 杨小央挑了挑眉,本来懒得多想就要问清楚,但想起自己是为了逃避读书才去找点事做的,便嗯了一声下山去了。 小荼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地上的蚂蚁,只是眼中闪过了一道雷光。 ...... 人们常说心情不一样,眼里的景色也会不一样,但杨小央没这个感觉,所以他也没有闲庭信步地欣赏,快步走下山。 来到南水镇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即便天气已经转凉依旧出了不少汗。 杨小央在路边的茶铺要了碗茶,一口气喝完又坐了许久才喘匀了气,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个跟当初鞠夜阑一样的将死之人。 笑着拍了拍怀里的镜子,扶了扶草帽,将一枚铜钱放到桌上走进镇里。 上午人不是很多,很多人家这时应该还在地里忙活。杨小央正往卖菜的地方走呢,余光瞥见路边一家店铺,匾上写着南水医馆。 顿了顿,见左右无人,便快步走了进去。 街上冷清,医馆里更冷清,连个人都见不到。大门正对着一排柜子,杨小央估计里面放的都是药材,就是这掌柜心也挺大,就算没人偷也不怕被风刮走? 杨小央走到柜台前,见柜子上的抽屉关得严实才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点傻。 “有人吗?” 无人回应。 杨小央在店里走了一圈,正转身准备离开,店外迎面飞来一片枯黄落叶拍打在他脸上。 “要是放以前......”杨小央没好气地把树叶揭下,一边忍不住怀念过去。 正要把叶子丢到店外,却瞥见枯叶上似乎有东西,拿近一看,上面有一排小字: 回去读书。 杨小央盯着枯叶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眼无人的医馆,突然感觉有点恼火,便摆着不太好看的脸色往回走。 来到祖师的草庐时杨小央已经气喘吁吁,砰砰敲了两下院门才发现自己没必要敲,推门进去便喊道:“祖师!” 杨小央不等回应,又一把推开草庐的门,刚准备质问,就见祖师的师弟,重霄真人也在屋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心一慌,刚想掩面而逃,但一想自己没道理要跑,吸了口气对着重霄真人行了一礼。 祖师笑呵呵抚了抚胡须,把一本册子推给重霄真人,“师弟啊,回去好好钻研,若是能再完善一下就更好了。” 重霄真人点头,招呼也不打起身就走。 杨小央待他走远,疑惑地问道:“您给他什么了?” 祖师对着杨小央招招手示意他坐下,“那是金丹法。” “您想让重霄真人重修丹道?” “他修不修是他的事,我只是把丹法给他,让他帮忙看看。” 杨小央点头,刚想再问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发火来着,赶紧沉下脸,“我都没几天好活了为什么还要我读书?您说要救我,读书怎么救我?” 连他母亲都没逼他读书过! 祖师也不恼,笑眯眯地点头,“对啊。” 杨小央一愣,看着祖师那不正经的样子,觉得祖师在耍他,不禁抬高了声音,动了几分真火,“读书怎么可能能救我?你是不是觉得骗我很有意思?” 祖师活了五百多岁,相识之人死在他面前的不知几何,杨小央觉得如果他活了五百年,死多少人他都不会再有所触动了。 祖师摇头,“小点儿声,别吵到院里的树苗,把帽子摘了坐下说。” 杨小央看着祖师,没由来想起当时自己抱着小荼的脑袋跪在祖师面前的场景,心生愧疚,木着脸取下草帽坐下。 “呵呵。”祖师难得没取笑杨小央,手一招桌上多了本书,是道德经,“这书熟吗?” 杨小央没看多多少书,所以相对来说道德经还是熟的,至少他会背,于是点了点头。 “能看懂多少?” 杨小央思索了一会儿,答道:“一点。” 祖师笑了笑,“我也只懂一点。” 杨小央看向祖师,见他不似在说假话,便觉得祖师是懂得越多却发现自己懂得越少的那种境界,那一点是没法比的一点。 祖师手一招又拿出本书,是食气法,“这本书看懂多少?” “比道德经多些。”杨小央想了想才答道。 “食气法是修行之法,把话都说得很明白,只懂一点可不够。”祖师摇头轻笑。 说完又拿出本书,杨小央认出那是祖师交给他让他看的那本。 “这本呢?” “这本我就看了一页。” “第一页看懂了多少?” “一点不懂。” 祖师把三本书叠在一起,指着它们道:“这就是道缘。” “什么?”杨小央惊道。 道缘是什么他问过很多人,都不得解,今日冷不丁听闻道缘是三本书顿觉不可置信。 “能从里面得到的越多,道缘便越深厚。”祖师正色道,“所以我让你读书是为了救你。” 杨小央已经处于震惊之中,看看那三本书又看看祖师,问道:“所以我只要能悟出道理我就能恢复修为?就能活更久?” 祖师点头。 杨小央大喜,却又马上泄了气,“可我活不了几日了,现在看也来不及了。” “哈哈哈。”祖师大笑三声,笑得杨小央莫名其妙,“贫道给你施加一门道术,可让你一目十行,如何?” 杨小央赶紧点头,看着桌上的书两眼放光,将其视作救命仙丹。 “你有七日读经七本,七日后再来这里。”祖师在杨小央眉间一点,又不知从哪变出七本道经,看着迫不及待的杨小央正色道,“不过你要记住,道经上若是有道理看不出便无需在意,若是看出了却不懂也不用强求,看满七日便可,每日看多少看什么都由你定。道缘你该有多少便有多少,不可强求。” 杨小央点头,接过七本厚厚的道经,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诶,不对啊祖师,您不是说我有道根而无道缘吗?” “哈哈哈,不会吧?这种鬼话你也信啊?” 章二百 种子 杨小央是个急性子,抱着道经回到自己的草庐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草帽一脱,打开书看了起来,把原本准备质问杨小央饭菜在哪的小荼都吓到了,连忙飞到他旁边看小羊是不是傻掉了。 她开始还以为小羊看得是奇闻异志,对着书看了几眼,没想到是比雷法还难懂的书,瞬间看向小羊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小羊你在干什么啊?” “小荼你先自己去玩儿。”杨小央头也不抬对着小荼挥了挥手,恨不得要把眼睛伸到书里去。 小荼张开小嘴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小羊已是一副勿扰的模样,讷讷地说了句:“小羊,你变了。” 说完她便一飞三回头地出了屋子,显得颇为失落,仿佛杨小央背叛了她。 杨小央没心思观察周围,用祖师给他施加的道术一目十行,片刻就把自己看晕了。 坚持看完了一本,拍了拍脑袋,闭上眼回想了一下这本书想讲述的道理,却只看到茫茫一片黑。 嘴角一抽,看了眼已经被合上的书,觉得应该是这本书太晦涩难懂的缘故,绝不是因为他笨,于是杨小央便打开另一本。 这本比先前那本薄,但杨小央却用了更多时间看完,看的时候也明显感到心力不济,就是不知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这道术的代价了。 没多久杨小央就把书往桌上一丢,身子往后一摊靠在椅背上,又感到一阵眩晕。 手搭在额上微微遮挡阳光,片刻竟沉沉睡去。 ....... “小羊,小羊!” 杨小央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看书,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肚子有点饿,便把书都给吃了下去,没想到书刚下肚这书里的道理自己就都明白了。 “咚咚咚。” “哎呦。” 杨小央猛然坐起,捂着额头对着面前的小荼道:“敲我干啥子?” 小荼却是大松了口气,语气中还带点欣慰,“看书都看睡着了,小羊我果然没看错你。” 杨小央嘴角一抽,看了眼窗外,竟是月明星稀,又觉肚中甚是饥饿。 “晚上吃什么?” “哼,我都吃完啦,等你我早就饿死了!” 杨小央没应,在小荼疑惑的目光中走向厨房,从一堆残羹中拿了两块饼子。 “小羊你竟然吃饭?” “嗯,你先自己玩吧,我再看会儿书。” 小荼长大了嘴巴,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突然飞出了屋,嘴里还喊着:“祖师爷爷不好啦,小羊被鬼上身啦!” 杨小央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水回到桌前,一边就着凉水吃饼子,一边看着摊开的道经,觉得把书吃下去这种事不太靠谱。 回想了一下祖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觉得祖师没必要骗自己,他老人家也不似个凉薄的人,便深吸了口气,也不用道术,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小荼回来了,看到杨小央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很是疑惑,“小羊你不是看书吗?” “嗯。”杨小央了无生气地答道。 于他来说看书实在生不如死,让他不得不思考要不要自己躺床上等死算了。 他转头,屋内的烛光映红了小荼的半个脸颊,让杨小央觉得这明明没有半点变化的脸竟有些陌生。 坐起身勉强笑了笑,“咱们好像很久没一起玩了,你想不想玩点什么?” 杨小央本以为小荼会很欢喜,没想到并没有。 “哼,小羊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玩了。”小荼嘟着嘴说道。 杨小央一愣,看了小荼一会儿,叹息一声。 长大了啊...... “真的吗?”杨小央还是不由得问了一句。 谁知小荼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我们不玩儿,我们种地吧。” “啊?”杨小央尚处在不知为何生出的淡淡的忧伤中,“种地?种什么?” “哎呀小羊你真笨,想吃什么种什么呀!”小荼飞到床边,一脸恨铁不成钢。 哦,原来没长大啊...... “那你想吃什么?” “糖葫芦。” 杨小央沉默了一会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种颗山楂树?” “山楂树?山楂长树上的吗?”小荼一脸惊讶。 连山楂长树上都不知道还好意思那么爱吃糖葫芦? 杨小央只能暗叹自己实在是教导无方。 “明早去山里头摘些山楂回来吧,看看能不能种出来。” ...... 六日后的下午,杨小央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草庐,从兜里掏出一把山楂核,从中间拿出一个残存的山楂,一边哀叹自己快要被酸倒的牙齿,一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现正是山楂成熟的时候,中南的山楂个头很大,表面有小点,比起别地的山楂更酸。 小荼飞近看到五官快要拧到一起的杨小央,撇了撇嘴,“哼,不懂享受。” 说完便飞到院里不知干什么去了。 杨小央把核吐出咽下山楂,走到院子的一角把核随手一撒,又用脚踩了踩便走了,这潇洒的模样让人恨不得要替那山楂抱不平。 然而杨小央觉得没问题,这几日他和小荼成天在山里头闲逛,头一天还似模似样的把带回来的种子埋好浇上些水,但随着种子一天比一天多,杨小央寻思着那么多种子总有一颗能长出来,况且若是长多了院里也长不下,就不再上心,随缘便是。 进屋摘下草帽,把怀里的镜子放到桌上,往床上一趴长出了口气,这几日可算好好领教了一把鞠夜阑的辛苦。 趴了一会儿喘匀了气,瞥了眼桌上散乱的书,压下就这么躺在床上等死的念头,挣扎着坐到桌前。 随手拿起一本,也不用道术,不慌不忙地抖着腿看了起来,丝毫不在意明日便是七日之限,也不再在意书中想讲一个什么样的道理,就当在看奇闻异志一般。 没看多久,小荼飞了进来。 杨小央自然地合上书,问道:“想吃什么?” “山楂面!” 杨小央只觉牙齿隐隐发酸,苦着脸问道:“哪有这做法?而且我们的山楂也没留下,吃点别的吧。” 小荼遗憾地点点头,“唉,那吃糖葫芦吧。” 杨小央长叹,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明日...... 章二百零一 鸡骨头 “笃笃笃。” ...... “笃笃笃......” “祖师,我来啦!” “嚷嚷啥?大清早的咋还不让我一老人家睡觉呢?”草庐的门自己打开了。 杨小央一脸傻笑着走了进去,看到祖师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悄悄翻了个白眼。 装得倒挺像,堂堂地仙说自己没睡醒,传出去也不怕丢人! “祖师啊,今儿就是第七日了,这不来找您救命了吗?”杨小央殷勤地想找个杯子给倒杯茶,没想到看了一圈没找着,干脆就自己先坐下了。 祖师也坐下,半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杨小央几眼,不经心地问道:“书看完了?” “呵呵呵,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嗯?” “咳嗯,就看了点儿。” 祖师又打了个哈欠,对着杨小央摆了摆手,作势起身欲走,“那还来做什么?回去等死去吧。” “诶诶诶。”杨小央赶紧拦下,“您说这书里的道理不必强求,我寻思着我也强求不来,干脆不求了呗,所以就没怎么看,这不正和您的意思吗?” “滚,贫道这好好的人间至理怎么就给你曲解成这样?”祖师一挥袖,两人眨眼出现在了院中。 清晨的山间雾气迷蒙,朝阳透过带走一丝阴寒,照在身上却让人生出倦意。 杨小央来时走得匆忙,虽日日能见此景,也不禁抬头看去,睡意顿生。 只是他知道若是就此睡去,怕是一梦不醒。 “祖师。” “嗯?” “您说这天外有什么?” 祖师伸手一招,院中雾气汇聚,凝成一颗圆润的水珠,屈指一弹,水珠融入土地,顿时浅褐一片。 “世人多求天外之物,却从不好奇脚下厚土。天外之物虚无缥缈,厚土却能承载万物。” “哦,那天外有什么?”杨小央把头又抬高了些,不让草帽的帽檐遮挡到照向眼睛的阳光。 “庸俗。”祖师哼了一声,“天外还能有什么,仙界呗。” “您怎么知道?” “自然是贫道的师父告诉我的。” “那您师傅怎么知道的?” “那自然是千百年间一代代传下来的。” “那......” “停停停。”祖师连忙止住杨小央,叹了口气,“我来给你讲讲吧,让贫道想想从哪讲起。” 杨小央把草帽摘下,一脸苦笑,“那祖师您快点讲,我要死了。” “不是你先开始胡诌的?不急不急,贫道想想啊,哦,就从天地初开讲起吧。相传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啊,天地间人神共立,在那昆仑之巅有一通天梯,连接仙凡两界。 那时候的神啊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候的神都是先天之神,仙也是先天之仙,就是出生便是神仙,无需修炼。后来......” “祖师,传说就不必讲了,讲点可靠的吧。”杨小央急得跺脚。 “哦,可靠的啊,贫道想想啊。”祖师抚着白须思忖半晌才开口道,“听我师傅说,在他刚上山那会儿,仙界有一仙人下凡而来,在凡间逗留三日拜访各地道门,遂不知去向。” 杨小央一愣,“回仙界去了?” “应该不是,师傅说那时天地间灵气已经无力打开通天之门,贫道猜那位仙人可能在凡间羽化了。” “羽化?天仙也会羽化?” “凡间可容不下天仙。”祖师说完便垂下目光,似在追忆往昔。 “祖师,我要......” “哎呀。”祖师故意长出一口气,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说这人呐能逍遥于九天之外,但依旧没法看穿这厚土,你说奇不奇怪?” 杨小央把后半句噎了回去,点头附和后弱弱地问道:“祖师,可以救我了吗?” “哦对了,再与你说说这读书的三重境界吧。这第一重啊就是你看书,想把书里的东西拼命地往自己眼睛里看;这第二重啊,就是你把整个心神都放到那书上去;最后一重呢就是你一打开书,这书里的内容啊就自己跑到你眼睛里去了。小央啊,你到第几重了?” “呵呵,我可能还不够第一重吧。” 祖师见他面色苍白,呼吸不畅,头也不晃了,正了正身子收敛笑意,“这几日可有所悟?” “不想做就不做?” “呵呵。”祖师嘴角一抽,却没明说,“人人负道,而七情六欲则是修道路上最大的阻碍,或绝情弃欲,或看透情欲,寻求本我真我,是谓真人。” 杨小央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泛出些欣喜,“那我还真没做错?” 祖师脸一黑,不说话了。 “祖师......” “唉。”祖师站起身面向朝阳,留给杨小央一个消瘦的背影,“贫道问你,你以后想当个好人还是当个坏人。” “自......自然是好人啊。” “好,那贫道今日便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杨小央一愣,又马上尽力笑了笑,成了祖师的徒弟就该救自己了吧? 祖师不知为何又叹,“入我师门便要守戒,但念你道缘不深,准你不必出家,这本戒律你自己好好看看。” 不出家的道士也有戒律要守,这点杨小央还是知道的,接过薄薄的册子放进怀里,一脸傻笑着看向祖师。 祖师见他那样没好气的在他头上一敲,“我看你就是吃准了我会救你才不看书的!” “嘿嘿。”杨小央傻笑出了声。 祖师哼了一声,突然一袖甩向杨小央,大声道:“滚吧,小荼我先帮你照顾着。” 杨小央来不及说话,就感觉眼前一黑,又觉天旋地转,明明祖师的袖子没有触碰到他,却绝一股巨力涌向腹部,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痛。 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刚要睁开眼,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这血里还夹杂着什么东西。 杨小央呸呸呸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发现自己竟已来到山下南水镇中。转头一看又不禁吓了一跳,自己刚吐得血里还有几根骨头。 连忙俯身细瞧,松了口气,原来是鸡骨头。 “偷吃鸡被祖师发现了?”杨小央挠挠头,又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偷吃鸡又没吃骨头,怎么可能吐骨头出来?我又不是小荼!” 又打量打量身上,穿着一身崭新的道袍,背后背着行囊,躯体也重燃生机。 闭目运转食气法,不出所料,丹田内一颗金丹缓缓旋转,吞吐灵气。 “哎呦,果然给我换成金丹了,罢了,金丹就金丹吧,就是这修为低了点啊。”杨小央说完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对着山上遥遥一拜,又从行囊里草帽带好,镜子放进怀里,一路向北而去。 章二百零二 药味 京城,启年殿。 赵启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繁花似锦,若非阴风吹拂,浑不知今已是深秋。 “陛下。”洪公公不知何时来到了赵启年身后,低头轻声道,“几位禁卫将领已有答复。” “他们是如何说的?”赵启年负在身后的拳头紧了紧。 洪公公迟疑刹那还是答道:“他们说谨遵杨将军命,不愿妄动。” 赵启年猛然转身大吼:“再不妄动义父就要死了!遵命有何用?再说朕手握兵符,他们怎敢不从?” 洪公公后退半步,低头不语。 “北疆的骑兵如何答复?” “他们同意在城外接应,但不愿入城。” 窗框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漆因年久虽有些淡了,平日里抚摸着却反觉顺心。 然而紧握时似有无形的刺要嵌入掌中。 “朕要这兵符何用?” 叹息声落下,屋内又归寂静。 风吹进屋内掀起书页,哗哗声起,哗哗声止。赵启年抬起头,“宫中高手有多少?” “陛下,宫中高手只会保护陛下,不会另行他事。” 赵启年转过身,“那可能找些江湖上的高手?他们要什么朕就给什么。况且以义父的威名,愿意助朕的人应该不少,只要能将义父带到城外,朕......朕愿将帝位禅让......” “陛下!”洪公公看着有些癫狂绝望又一脸脆弱的赵启年,想起他之前还故作威严的样子,心中突生出了怜爱,“陛下,杨将军去意已决,陛下何故再做挣扎!” 在赵启年的印象里,洪公公的声音永远是低沉的、稳重的,不轻,不响,是正好能让自己听得清楚又不会觉得吵闹烦心的声音,有时还会带着难以察觉的温柔。 直到今天赵启年才知道,原来洪公公也会打断自己,声音也会震耳欲聋,直入心底。 因此他退了两步,才思考起洪公公的话。 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又错了? “嗯。” ...... 用来凝神的熏香烟雾缭绕,和着清雅的药味钻入鼻中只让人感到心静。 李敬澜把碗交到李从文手中,看着自己的幼子皱着眉头出神,笑道:“我没想到这药也能熬出此等幽香,仙药果然不凡啊。” 确实很香。 李从文轻轻嗯了一声,把碗放到一边,但只能感到心烦意乱。 李敬澜见此,微叹口气,沉吟片刻突然出声道:“杨小央可算得上你的至交好友?” “嗯。”李从文下意识答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更觉有些心烦,“以前是。” 李敬澜并未在意,接着问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小央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我好像回答过? 李从文看向父亲,突然想起之前在牢里杨叔也问过自己。 刚想开口说说之前的答案,又想到那封杳无音讯的信,便想恶狠狠地批判他一番。 “这个人特别懒,懒得能一天什么都不想做,还特别不正经,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哦,还特别絮叨,好歹是个修仙的,一点气度都没。 最重要的是,这人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管不顾。” 李从文片刻就想了杨小央一大堆的缺点,刚要说出口,却发现这些与当日说给杨叔的差不多。 莫非这人真就没点长处? 李从文想到这差点笑出声,又想到自己应该生气,连忙收起嘴角。 “其实长处还是有的,比如他心有时候还是挺细的,照顾人尤其是小荼,可以说无微不至了,甚至......” 甚至还把自己的灵魂分出了一半。 李从文想到杨小央明明头痛欲裂,连站都站不稳却依旧装着没事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心疼又好笑。 杨小央还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道他说的谎谁都骗不了。 但是为什么连灵魂都能分出一半的人却不愿救自己的父亲呢? 李从文发现没想过这个问题,又或者说其实自己一直都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没来救杨启?”李敬澜看着表情不断变化的幼子,轻轻地问道。 “因为......”李从文知道答案,只是难得觉得说出心里想说的话那么困难。 “因为埋怨,或者说恨吧。” 李从文看向父亲,不知如何反驳。 他听过杨小央的过往,也知道杨小央对他父亲的态度,以前他只觉得这样的感情不可思议,也不认同杨小央。 现在想来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李从文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这样,自己对父亲的很也许会比杨小央还要多上许多。 又想到只剩一个脑袋的小荼,以及就要离开的鞠夜阑,顿觉揪心。 “杨小央可能是个可怜的人。”李从文承认,自己太过幸运。 只是李从文觉得杨叔一定也有自己的顾虑,错也不在杨叔。 那谁有错? 李从文不知道答案,只是更觉悲伤。 看向父亲希望能得到答案,却发现父亲的神色格外复杂。 “如果你能早些想明白,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李从文愣住,一时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如果我早些明白?明白什么?明白杨小央的感受吗? 那我还会写下那封决绝的信吗?杨小央会更加的痛苦吗? 李从文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换一种做法,事情会不一样吗? 还没等李从文继续想下去,李敬澜便开口了。 “从文啊,有些事情便是这样的,多思无益,想来想去也不过那两个字罢了。” 李从文听出父亲的声音带着些苦涩,带着些无奈。 “哪两个字?” “天意。” 天意? 李从文惊讶地看向父亲,连父亲这样的读书人也会相信天意这种东西? “我不信天意。” 李敬澜并未反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信。” “那为何......” “从文啊,你以为人因何聪慧于它物?” “因何?” “因为人呐,懂得如何欺骗自己。” 清雅的药味逐渐散去,屋内只余熏香的味道,李从文繁乱的心绪突然静了下来。 “爹,我想读书,做官。” 章二百零三 花期 一阵清风吹入天牢,卷走了杨启的睡意。 坐起身,杨启看向窗外,不见明月不见星空,太阳亦未升起,显得格外的深邃,想来这几日应该都是阴天。 “杨将军睡得可还好啊?” 一道虚无的声音突然在牢房内响起,吓走了杨启最后一丝倦意,转头看向桌边,一个老道正坐在桌前笑眯眯地饮茶。 “哟,当真是许久不见啊,祖师。”杨启揉了揉眼睛,走到桌边坐下。 “呵呵,确实许久不见。”祖师将茶叶嚼了两下吐到杯子里,笑道。 他将酒壶往杨启那边拨了拨,却见杨启盯着自己,摇了摇头,“怎么,不过些许时日不见便认不出贫道了?” “那倒不是,能无声无息进入我这牢房的,全天下可没几人,再加上这么喝茶的,可就剩道长您一个了。”杨启撇撇嘴,眼中却露出些许疑惑,“只是我看您这身子不太对劲啊?” “哦?杨将军好眼力啊,此等心境修为,若是拿来一本道经修上一修,飞升指日可待啊。将军可知那金丹法?” 杨启摆了摆手,“我才不在乎你们道门的事情。” 祖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贫道今日前来的是那阳神,非是肉身,这金丹法的阳神亦实亦虚,虽比不上寻常地仙,却也另有妙用。” 杨启伸手捏了捏祖师的胳膊,确是实体,与肉身似是并无不同,沉吟片刻,问道:“亦实亦虚?” “不错,亦实亦虚。”祖师抚着花白的胡子,似笑非笑。 祖师话音落下,杨启许久不曾出声,倒显得牢外的风格外喧嚣。 “那那件事......”良久杨启才问道,脸上也出现了多年未曾出现过的游移不定。 “那自然是准备妥当了,杨将军放心,幻境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贫道依约准备好了,敢问将军可有所准备?” 杨启长出一口气,瘫在了椅子上,显得格外的放松,嘿嘿一笑,“今日便是行刑之日,祖师您今日才来不正是因为已经知道结果了吗?” 祖师大笑三声,起身对着杨启行了一道礼,一挥袖,人便已消失不见。 牢房内又恢复宁静,祖师的笑声犹在耳边,窗外的风声似是更大了。 杨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接住了 两行清泪。 ...... 明明已是深秋,空中的云却宛如盛夏。 洁白、浓稠。 一团团地飘荡在空中,又被风揉成各种模样。 杨小央低下头,紧了紧身上的道袍,压低草帽的帽檐,在两排禁卫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走进了京城城门。刚一进门喧嚣声便涌入耳中,尽管如今的五感已大不如之前,这吵闹声却是更深入人心。 望了眼高高耸立的望楼,杨小央微微一笑,迈开步子往城里走去,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便笑吟吟地走上前去。 “施主,这糖葫芦怎么卖啊?”杨小央随意地行了一礼,配上那身道袍还真...... 还是没有高人风范的。 那小贩似是在想事情,一时没有回应,正当杨小央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声时才反应过来,看到杨小央先是一愣,立马换上了一个笑脸,“道长,咱这糖葫芦那可是京城有名的,只要十文一串。” 杨小央尚沉浸在那一声道长中,听了那后半句还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到自己的道长风范,把怎么不去抢这句话咽了回去,故作高深地一笑,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糖葫芦的酸甜尚未从鼻尖远去,又有幽雅的芳香自远处传来。 这香杨小央觉着有些熟悉,闭眼竟觉自己身处青山木寨,温热湿润,眨眼又似身处一处山洞,洞边坐着一个亲近的人。 顺着花香竟来到一家书肆,店里冷冷清清,与门外喧闹格格不入。 杨小央刚跨进门槛,一抹鲜红便从一众灰褐中跳脱而出,越来越多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杨小央走向柜台,却不觉那盆中的红花有何奇特,也没什么印象,更像是路边普普通通的一朵野花。 挠挠头刚要离去,柜台后突站起一书生模样的人对着自己行礼道:“原有道长贲临小肆,小生幸之。” 杨小央看着他手上的书,想来刚才应该是坐在柜台后看书看得着迷,自己走近才发现来了客人。 回了一礼,笑问道:“掌柜的也不多照看这些,届时这店内的书被人偷去也不知。” 掌柜的年纪不大,捧着书哑然失笑,“道长怕是初入京城吧,莫说着光天化日,便是夜不闭户也大可安心啊。且小生这书肆并 不为卖书,肆内之书任人翻阅,想买便买,若无钱财,小生便赠与他们。” 那掌柜见杨小央愣住,接着说道:“当年李相出身寒门,食不果腹,四处求学,莫说买书来看,便是书上那一滴墨也买之不起,今依旧满腹学识,掌半国大运。如今国泰民安,小生以李相杨将军为楷模,愿为这盛世献力一分,给天下寒门多一分机会。” 杨小央对这书生的理想没什么兴趣,见他眼里已经冒着星光,手上的书都被攥皱了,生怕他继续长篇大论,急忙指着柜台上那盆红花问道:“贫道见这花眼熟,却不知在何处见过,掌柜的可能替贫道解惑?” “道长莫看此花普通,小生能得到它倒也有几分奇妙。” 杨小央来了兴趣,“有何奇妙?” “那日小生正研读佛经,恰逢有几处百思不得其解,便起身前往广法寺。广法寺小生常去,与里面的僧人也颇为熟稔,那日却见一道长正搭着方丈的肩膀谈笑风生。那道长看上去倒是风仙道骨,只是还有另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倒与道长您有些相似。那道长看到我大笑,对着方丈挤眉弄眼了一番,便把这盆花给了小生,还不待问话那道长便叫我回去。小生那时一头雾水,回过神来已经在书肆中了,道长您说奇妙不奇妙?” 杨小央听了也一头雾水,“所以这花?” “哦,这花小生后来细细考据,发现这花来自南边,我们鸣武叫它赤剑,佛经中叫它彼岸花,与黄泉引人向幽冥。它花期本已应该过去,却不知用了何法使其开到现在。” 杨小央恍然,突想起尚在南疆时母亲摘过这种花,他指向那盆火红,“不知掌柜能否割爱?” “诶,道长这说的什么话,这花小生受之于道长,与之道长,何尝不是件雅士,道长取走便好。” 杨小央连忙道谢,把花拿在手上愈发觉得亲近。 “小生见道长欣喜,小生也来了兴致,小生便不再招待了,道长请便吧。”那书生说完便坐下接着看书了,似是比之前更津津有味了。 杨小央也不再打扰,只是见这书肆依旧冷清,忍不住问道:“掌柜如此营生可能负担得起?” “道长安心,家父在朝中任户部尚书,些许小钱还是有的。” 杨小央嘴角一抽,提着花盆走了。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