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活成女配》 第1章 楔子:被扔下的女孩 冰冷的金属刺穿她的身体,手紧紧抓住锈迹斑斑的床沿,指甲扣进铁锈里,狠狠摩挲指尖的嫩肉,痛,直达心脏。 然而她眉都没皱一下,似乎这痛根本不存在。 被人蒙住双眼,此刻,眼前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刚好,自己正经历的一切,并不想亲眼所见。 感觉到金属稍稍退出,刚才的刺痛还未消失,很快又再次刺入,她咬着牙,再次磨破指尖的血肉。 “这都是你欠我的。” “你会后悔吗?” “你会后悔的!” “……我好痛。” “……恩……” 她在心中呐喊,却念不出那人的名字,随着金属一次次的刺入拔出,再拔出,再刺入,她宁愿相信自己根本没有遇见过那人,不记得他的名字,她把对他的恨,念成了咒语。 心中的怨念支撑她仅存的意识,当最后一刺消失,她的咒语骤停,意识最终涣散,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已是隔日中午。 她动了动手指,磨破的指尖被人贴上创可贴,十个手指,无一幸免。 当眼睛适应光线,彻底睁开的时候,瓶子里快速滴落的液体让她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半个月前搬进来的这座别墅。 “你醒了?”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女声响起。 她想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 一双略显粗糙的手将水递到她嘴边,细心地插了根吸管,她挪动两下身体,微微侧身,张开干涩的嘴唇,啜饮一大口。 当水浸润喉咙,她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我可以出去了吗?” 她的问题,让服侍她的中年女人拿水杯的手顿住,紧接着中年女人面无表情,黝黑的脸露出一丝戒备。 “我打电话问问。”说着,走出房间,锁上门。 李米然看着这个她住了半个月的房间,里面没有一件东西是自己的,就连内衣裤都不是。 她自嘲地动了动嘴角,干裂的嘴唇流出一丝血,轻轻拭去,撑着自己坐起。 “掉完这瓶,你就可以走了。”中年女人走进来,带来她想要的消息,“车子已经在楼下,出房门之前,你需要蒙上眼睛。” 她点头,这她都知道。这里的人不欠她的,她不恨他们。 唯一的恨,只有那个人,那个让她迷失的男人。 …… 山路崎岖,凉凉的海风透过车窗打在她脸上,带来咸湿的味道,尽管此刻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外面晴空万里,是自己喜欢的蓝天碧水、一望无垠。 她拿舌头去舔尝干裂的嘴唇,满是咸苦,与南加州的不一致,与西西里的不一样,可能,与马尔代夫更不同。因为那里有爱情,有一起经历过的,有她期盼过的,纯净如海水。 路过的这片海,该有多脏,如她刚刚所经历的一切,一样! 人说,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以前的她对此嗤之以鼻,说这话的人该多么没有责任心,如今再想起这句话,她只能笑。 从16岁到22岁,六年的时光,所有的故事,该有的愤怨,被她伸出窗外的手,洒在这片肮脏的海水之上。 她相信,潮起潮落,卷走它们,去那个她看不见的、却该去的地方。 第2章 彼岸,他的婚礼 她被扔在海边,礁石成堆…… “这里可以打到车,5分钟后你再摘眼罩。” 李米然的头侧低,用耳朵寻着陌生命令离去的方向,厚重的引擎声响起,烟熏矿石的味道散在她鼻尖。 过去三天,她靠营养液维持生存,未曾进过食,汽油味熏得她恶心。 后退躲避,可太过虚弱,才退了两步,已气喘吁吁。 海浪声拍打海岸……她知道,要么背靠海崖,身后是深渊,要么面朝大海,身前是春暖花开。 转身。 按着肚腹,将难受感重重压回,一个巨浪拍来,头发迎风而乱,再回来时亦是湿漉漉,润着最后那点陌生的善意……她被扔在海边,不是海崖。 放声喊出“1”,本应放声嚎叫,却只能温吞窃窃,虚入的空气令她整个胸腔剧烈颤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无力跌坐在礁石上,口中的数字清晰地蹦出,没有间断,“1、2、3……”数到10的时候,眼泪从眼罩底部溢出。 “我数到10了,怎么你没出现?” “不,是我漏数了。” “再来一次,1、2、3……10……” “为何没来抱我?” “我数到10了,到10了,真的,真的……” “1、2、3、4、5……” 这次未数到10,便停住,慌乱摘去眼罩,她回头…… 看向离她三米远的人影,他身后的海岸线很长,伸向未知的尽头。其实彼岸,他们一起,到过的。 “6、7” “8” “……” “9” “……” “10” 她仅仅用了五步,跑向那个人影,最后两步无比虚浮,扑倒在地,然,只有空气、海风,无一不溜过指缝,消失的无影无踪。 彼岸?终究是回不去了。 因为那里,正囚禁着一个温润如玉、冷静克制的男人,时而挣扎,长时间不悲不喜,将生息掩埋。 …… “10、9、8、7……0”南城最豪华的酒店户外草坪上,响起欢乐的倒数,一对新人走上舞台,迎接祝福。 新郎看着眼前,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子,俊挺的眉微皱,他的妻子,是她。 “哥,你会娶我吗?” “嗯。” “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等你大学毕业。” “哥,你再不娶我,我要跟别人跑了。” “你不会。” “哥,你看,我的毕业证。” “……” 男人的喉结上下用力滚动,卡住心口涌上的痛,近乎剜心的回忆,让他红了眼眶。 在一片催吻的欢呼声中,大屏幕上聚焦放大新郎的脸,他眼底血红,很快,出人意料地失声痛哭。被众人解读成喜极而泣。 高大的身躯背过镜头,新娘抬手轻拍新郎的背,安慰她未来生命中的另一半。 “谢谢你!” “应该的!” 所谓,伉俪情深,佳偶天成。 新郎于景恩,出身南城医药世家,被南城人津津乐道的,除了家世好、长相俊,更是那少年成名的经历。15岁上医大,24岁读完博士,却在25岁放弃攻读博士后,回国创办杰疗医药。其实他可以再早一点拿到博士学位,可以继续读博士后,甚至可以子承父业管理药厂,没人知道为何他突然变了轨道。 直到他即将结婚的消息在网上传开,人们才释然:天才,也会为了爱情,变道而驰。 南城的人对新娘王希云,却很陌生,她的名字只出现过一次:与于景恩大婚前的新闻中。 人们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于景恩。 他们是南加州实验室的同事。 她同样出类拔萃,是美貌纯然的女子。 舞台的尽头,是精心布置的海岸,一条花路延伸到海边,莹莹灯火照亮海面,这对新人将以此走向婚姻。 “等等!” 一句女声,斩断新人迈出的步伐。 第3章 她在万米高空 于景恩英年早婚,在场的多数年轻女子矜持于身份高贵,心中的不忿,总算有人替她们喊了出来。 好事的人,想的是:总算有人反对这场婚礼。 “等一下!” 人群中,沈美兰举着手机,走向新郎。 “米然没在,补拍个视频给她!” 手机屏幕上,出现四张脸,完整的一家人。一脸喜气的沈美兰,含笑和蔼的于燎,幸福满溢的王希云,还有……无波无澜,于景恩的脸。 沈美兰:“米然,这是你嫂子,认识下。” 王希云对镜头大方微笑:“你好,米然,我是王希云。” 于燎:“小米然,美国的事忙完,快回来吃喜糖。” 沈美兰:“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糖,哎呀,我这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沈美兰那么贵气自持的人,此刻不免飞舞着眉毛,喜形于色。 王希云:“妈,没事,都一家人,妹妹爱吃,我们高兴。” 王希云的心思敞亮剔透,一双美眸如星光,照亮身边每一个人。 沈美兰:“快回来啊,要不你的份子钱,我要从你放家里的存钱罐里抽了哦!” 李米然曾经对沈美兰说过:如果哥哥结婚,我是不会送份子钱的。沈美兰只当她是小“敛财奴”,为了存钱,这孩子甚至把银行卡扔进存钱罐,只进不出。 别样的心思,只有李米然自己知道。 于燎:“别动小米然的宝贝。” “……” 沈美兰:“景恩,你也说两句。” 时间在那一瞬间停滞,许久,读秒走过十下。 “我,结婚了!” 于景恩的声音富有磁性,金属质感,淡漠薄情,眉目间晕着一团寡淡之气。 镜头从下向上,照向天空,瞬息,黑屏。 …… 万米高空上,年轻女子缩在座椅里,侧着身体,蓬松的卷发披散在羸弱的肩头,宽大的商务舱座椅里,她只有一小团,亮晃晃的,那是夏日的颜色,出自她身上的红色连衣裙。 已近中秋,人们早已穿上长袖,只有她,仍是穿着薄薄的衣料。 路过的空姐,给她披上毛毯。 李米然微微转头,眼无焦距,道了句:“谢谢!” 空姐有五六年资历,这些年,她遇见的客人,有狂,有痴,有骇,有粗……却没有这般空的,从眼神到脸庞,再到周身,这个女子无不透着空荡荡的气息。 “女士,你有没有不舒服?” 有不舒服吗? 李米然的手从毛毯的缝隙溜了出来,轻轻抚上小腹,慢慢向上,一路蔓延,摩挲,停在心口,很快又落下,垂在身侧。 空姐这才发现,那是一双十指裹着胶布的手,瘦削苍白。 但愿死在欢乐的时光里,也不要呼吸这叫人生不如死的空气。何况,三万英尺的高空,氧气薄稀。 “没有。” 她转过脸,看向窗外,云气如绵绵之丝,扯着解不开的思绪,在她眼前划过。 南城夜晚的灯光,犹如星盘,在她颤抖的眼皮下,熠熠生辉。 那里是中心广场,亚洲最大的喷泉灯光秀,在晚上7点准时上演; 那里是摩天轮,江海交汇的关口,转着无数南城情侣的梦; 那里是东区,静谧的城市山林,是富人区的层峦别墅…… 这里,她生活了22年,从出生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南城国际机场……” 在即将到达的时候,耳鸣堵塞了耳朵的通道,她憋住呼吸,狠狠闭上双眼,就这样,就这样吧,关闭所有的感官,做一个梦,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剧烈的抖动,让机舱内一片死寂,耳边是屏息紧张的呼吸,五秒后一片惊呼。 那是每个生命离死亡最近时做出的,应激反应。 第4章 机场,她喊他老公 南城,国际机场。 东南最大最繁忙的国际机场,此刻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玻璃墙内的人群簇在一起,目光焦灼,停机坪跑道上,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向一个方向匆匆而来。 “女士,女士,小姐,小姐……醒醒!” 乘务长在空荡荡的机舱内,发现仅存的乘客,她紧闭双眼,身上的毯子堆在脚边,掉落的氧气面罩悬在空中,死一般沉寂。 “醒醒!醒醒!” 有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眸滑落,确定是热的,乘务长松了一口气。 由深城飞往南城的cz1618次航班,给安全运行20年的航空公司画上休止符,也给交付运行不到1年的南城国际机场带来了首次飞行安全事故。 这次事故,降落时,右侧机翼起火,所幸唯一被抬出机舱的,只有她一人。 一位坐商务舱离安全通道很近的乘客,也是唯一一位被送上救护车的乘客。 如果有人问李米然,这些年最欢乐的时光是在哪里?她会不假思索回答:南城。 那最痛苦的又在哪里?依然毫不犹豫:南加州。 为什么不是现在? 因为,她此刻不痛不乐,麻木呆滞。 她没有睡,谁说过叫不醒的人是在沉睡?她只是在做梦,一个悠长,跨度六年的梦。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 南城老机场,她捏着他的衣角,轻唤:“哥哥,哥哥。” 少年转身,少女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在少年的脸颊。 “你又不乖!” 少年暖语,眼波不惊。 “我们美国人开放得很,这一吻,我比同龄人晚了好几年。” 少女的母亲嫁给美国人,她获得了新的身份。 少女调皮的笑,像一朵花在少年的心口绽放。 那年夏末,她16岁,回国内读高一,他19岁,本硕连读第五年。 …… “你怎么来了?” 仲夏深夜,接机大厅,21岁的清隽男子,责备身旁的少女。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不是早开完毕业典礼了?” 18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穿上他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冲他噘嘴。 瞬间,温柔融化了男子淡漠的眉目。 “不过……没关系,看,我的通知书,还热乎的,我也考到了b城。” “你看,离b大只有5000米……我尽力了。” 少女眉开眼笑,她用三年,近乎改头换面的努力,争取到了彼此最近的距离。 清隽男子轻拍她的头,“你乖,我知道。” 后来,他们此生的距离呢? …… 南城国际机场,刚刚投入使用。 “哥,我不想读书了,我跟你走吧!” “听话,1年后你就毕业,我在南加州等你。” 年轻女子胸口起伏,半开玩笑半愤愤:“不要趁我不在,勾搭大姐姐。” 24岁的年轻男子,即将赴美深造博士后,身边的同学无不比他大上好几岁。 男子俯首在她耳边耳语,少女立刻笑靥如花,“你说到做到!” 进关的那刻,男子突然转身,冲破人海,捧起她的脸,深深烙上一吻。 少女脑海里只有他最后说的那两句话: “我不喜欢大姐姐,不喜欢小妹妹,我只喜欢你!” “老婆,等你!” …… “老公,老公……” 李米然木然的眸子转动起来,在担架上微微撑起头,朝她听到的声音看去。 是谁替她喊出心中所想? 气质淑华的年轻女人,正对身旁修长身形的男人说话,看一眼妆发,是未来得及卸掉的新娘打扮,隆重不失风雅。 “我们现在必须飞。” “今晚的航班都延时了,按机场安排,我们明早一早飞。” 男人背对李米然,深蓝西装,黑色皮鞋,一丝不苟,一眼背影,她确认他是新郎。 飞,飞向蜜月? 心脏崩得紧紧,缠了胶布一天的手指,此刻黑乎乎的,在漆黑的夜里,静静敲打担架的边沿,埋入夜色,无人知晓。 1、2、3、4、5、6、7……8、9……10。 隔着5米的距离,男人转身…… “我就知道,你穿新郎礼服很好看!” 第5章 柚子,佑子,游子 她终是说出了心中的这句话,在他视线即将到达的那刻。 李米然猛地撇过头,茫然地低声叹气。 闪光灯把她的脸照的越发惨白,围绕在她头顶,是黑压压的陌生人,以及冰冷的相机、手机。 仓促的抢救现场,谁又会在乎一个普通人的颜面,因为她是被救者,唯一的伤员,更应该对着镜头,眼含热泪、感激戴德。 “你看,我就知道,你结婚当天,我会成为全城焦点。” “只是,不是披着白纱,满脸欢喜的那个。” 还有力气暗暗自嘲,李米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笑了。 她留给镜头,侧脸一抹弯曲的嘴角,这是她对南城最后的善意。 从她尽全力缩短的5000米距离,到如今减去3个0的5米,你看,数字0并不是毫无意义,此刻,它的分量是半生的欢喜与悲戚。 救护车车门关闭。 相较于车外,车厢太过寂静,她能听到滴管里滴落液体的声响,滴到她心底,盈盈一片,口中却干涩无比,嘴唇动了动。 “小姐,你想说什么?” “水……” 中午醒来只喝了一口水,之后,她没吃没喝,打车、坐飞机,到了南城。 “只能一小口,待做过检查后,无恙,你再大口喝。” 急救人员用瓶盖喂她喝下,此时,不知道是谁,发出一道异常尖锐的惊叫,“稍等!” 她看不见声音的主人,却能听出话里的焦急,以及男人沉重的鼻息。 期待又难过,心被搅得稀巴烂…… “应该是那位小姐掉的,屏幕碎了。” 终了,这是带着北方口音的男声,一位拾金不昧的陌生人。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她的手机从她的右手滑落,竟浑然不知,是在听见那声“老公”的时候,还是他回头的时候? 是了,怎会是他转身的那刻!她的力气,在看到他背影的时候,已经用完了。他怎么会看见自己,即使看见,他也不会这么急促地喊。 “是我的手机,谢谢!” 李米然一眼认出,因为重摔,手机壳上的叮当猫已经咧开了脸,竹蜻蜓上是四个字“了然于心”,此时,四个字中间有一道裂痕,分开“了然”和“于心”。 多么完美的巧合!刚刚一眼,将别离的线彻底梳清。 不知不觉间,她能出声,一口气说出七个字。 还能更多…… “我们会去哪个医院?” “一附院。” “哦,现在,结了果子吗?” “你是本地人?” 车内,顿入沉默。 许久,“我是美国人。” 不能想象,曾经誓言要一直留在中国的女孩,守着她爱的男孩的女孩,将稚嫩、鲜活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此刻逃避到不敢承认自己是中国人。 “哦,还没到时候,你得过个把月再来。” 恍惚之间,她听到医护人员这么说。 南城新城区主干道上,有一片长达两公里的柚子树林,就种在路边,待果实成熟时,一颗颗硕大的果子结满枝头。 以前李米然开玩笑,“哥,你说为什么去医院的路上,要挂这么多绿铃铛。” 于景恩敲她的脑门,“那是柚子,谐音:佑子,是有心人栽给南城人的祝福!” 李米然半撒娇半懊恼,“可我怕它们掉下来,砸中脑袋,很疼的!” 很疼,很疼,那是砸中心口的疼。 你看,都没有到季节,我就来了。我们说好的,待柚子成熟时,我们就来,结婚。 …… 医院病房里。 “我,结婚了!” 手机里播放到一条视频的最后,李米然看到男人眼底牵强的笑,恰好卡在破碎屏幕那角。 那笑,原本悄无声息,送到到她这里,到最后竟也不著痕迹地破裂。 碎裂的声音一闪而过…… 睁眼,醒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重生了。 第6章 她不曾害怕 一年前,于景恩站在新建好的南城国际机场,李米然给他送别。他不多话,她却似躁狂的小孩,在他身边说着许多话。 “我们寝室的念念,居然偷偷和男朋友领了结婚证,你说她傻不傻,真,傻,那男的没你一半好!” 她摇头,用余光偷偷审视身侧的男人,男人只是径自向前走着,没有表情。 “我觉得他们是奉子成婚,嗯,对,一定是有了宝宝!才这么仓促把自己交了出去。” 她用头蹭着男人的身体,狡猾地从男人手臂蹭到胸前。 离别之际,她有多舍不得,他就有多沉默。 “还有,隔壁张阿姨的儿子,现在长得可帅了,你还记得吗?就是小时候亲过我的,黑黑臭臭的那个,男大十八变,哎呀,可惜了。” 于景恩没答话,嘴角却有淡淡的笑。 “于景恩。” 两人脚步顿住,他知道她有点焦虑,她烦恼他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深意。 他答:“嗯。” 她焦躁不安,威胁:“外面的世界很可怕,美国尤甚,那里有世界最先进的科技,就有最吃人的魔力,还有开放的女人,你别被大姐姐们骗了。要不,我不读书了,我去保护你!” “我不喜欢大姐姐,也不喜欢小妹妹,我只喜欢你!” 他应声的时候,仿佛并蒂莲开,带着她的心一起奔向远方。 “如果你失言,那……我就跟别人跑,让你再也找不见我。” “不会。” …… 清晨的机场,从昨夜的杂乱中醒过来,依旧秩序井然。 一年前,他孤身一人出国求学,一年后,他已有妻子,共赴蜜月。 今天没有送行,只有慢慢走远的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 机舱中,空乘走过商务舱,难免多看几眼,因为对方是于景恩,旁边是他落落大方的新婚妻子。 “我不喝,谢谢!” 新郎对新娘客气道谢,只是因为他并不喝咖啡。 “我去下洗手间。” 拴上门栓,他拿出手机,在飞行模式下,点开相册。 在照片寥寥无几的相册里,有按时间线排列的记忆,装载着他们的懵懂与欢乐,他一张张点开,一张张关闭,这样繁复的动作,只是为了让每一张在眼里停留的时间更长。企图用手指停住过往,这不是智商146的人该做的事。 外面担忧的敲门声,他竟毫无察觉。 直到空姐好意提醒,“先生,飞机即将降落,洗手间将停止使用。” 退出“最近删除”文件夹,关闭相册,他仍愚蠢地舍不得将最后的记忆删除。 …… 酒店房间里,新闻滚动播放昨晚那场不算大的空难。 三十秒的新闻,给了李米然长达五秒的镜头。 于景恩从浴室出来,“我洗好了,你去吧!” 王希云:“老公,你看,这个女孩子多幸运,据说就她一人困在机舱里,当时火那么大,人都要被吓死了,她居然毫发无损地出来了,万幸啊!” 于景恩“嗯”一声,并没有看向电视,而是径直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烟头的亮光在夜空中一息一灭。 他的背,弯曲成弓,用手肘支撑自己的身体,思绪令他瑟瑟发抖。 “哥,还好你不吸烟,你看,佑硕哥差点就点燃树林,吓死我了。” “怕火?” “火谁不怕啊?!我更怕抽烟的糊涂蛋。” 是啊,电视里那个被渲染胆大的女孩,怎会是他的米然!既然不是,又有什么好看的。 望向陌生的夜空,他想,“米然,我学会了抽烟,你会怕我吗?” …… 李米然猛地从医院的床上坐起。 第7章 我救不了,但你要活着 记不清,在昏睡中度过了几日,醒来,再无睡意。 “怎么会这样?” 一连几日被无数液体洗涤过的身体,每一寸血管,都流淌着知名或不知名的化学品,人们称之为:药。 她记得,有人说过:应病与药,令得服从。意思是对症下药,对凡人可用,用在佛语中,是用尽心思说教人心的意思。 有那么一个人,他说的话,正如药,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吸纳,从耳朵到心灵。 可是,“那人,是谁?” 记不起。 …… 傍晚,南城,东区别墅南城院子。 一女子,在路旁的桂花树下徘徊,“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手捧花枝,在四季常青的桂花树下,一抹红裙飞扬。 她皮肤白皙,容貌俏皮,因瘦骨嶙峋,吸引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美女,坐车吗?” 超跑里的年轻小伙探出头,半开玩笑地询问,他并不打算在中秋夜,搭上一位病恹恹的女人,即使她容貌清丽,也只能是他闲来无聊的取笑。 女子应该是在寻家,没有一路查看门牌号,甚至对这里的一切并不关心,只是边走边闻花枝,傻笑。 “不用,我到家了。”声音平静,点点喜悦。 亮黄超跑从坡道飞速离开,一阵风,掀起她的裙角,她按住裙摆,背过身去,如花舞。 南城院子,按照古时南城大户的样子,打造的一座座别墅,乍看整整齐齐千篇一律,其实独门独户,各有千秋,都体现在了细节之上。 她要寻的,便是桂花树尽头的那户人家。 农历八月,月圆之夕,月上桂花,飘香人间。南城最浓郁的芬芳,在这里。 她偷偷溜进小路,从园林小径往上,爬过十九级台阶,立在台阶之上,正对大门。 过条车道,就是家。 头发丝满是树上飘落的桂花,带着花香回家,赶赴团圆。 “美妈,我回来了。” 她在喊沈美兰,可屋子里没有灯光,大门紧闭,无人应声。 一只乌鸦从屋顶一角起飞……“哇,哇”两声,粗劣嘶哑。 这里怎么会有b城才有的鸟畜? 她疑惑,后退两步,对空荡荡的院子里喊,“美妈,美爸,哥,你们在……” 刹那,两道刺眼的白光照射过来,灯光下拉长的身影,从阶梯上滚落。 “米然……”拉长的声嘶力竭,驾驶位冲出来的男人快步跑下台阶,长腿迈了不足十下,就到了台阶底层。 最老的桂花树下,红群女子,眼眸微闭,嘴角倾出血,鼻孔微微张合,闻着花香。 男人身形修长挺拔,此刻却弯了腰,越是接近,越是下弯,如迟暮老人直不起身,最后虚弱无力跪倒在侧。 “哥……我只吃桂花味的……” 唤出的时候,李米然眼角有泪滑落,此刻,她也要他记住……有个女孩,八九岁的年纪,蹲在桂花树下,用裙子兜住飘落的桂花,缠着美妈做南城特色的桂花月饼,她的景恩哥哥会躲在墙脚笑她,“跟馒头似的,有什么好吃?!”“我喜欢!我喜欢,我就喜欢!”女孩甩着小辫儿,用小手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哥哥推出厨房。 “米然……米然……” 男人心急如焚,逼迫自己的声线一如往昔,只是心被焚毁瓦解,烈焰灼伤到喉咙,哑然失声。 “可是,我不会……再……喜欢了。” 因为,我早就没了心!没了你,喜欢不了任何人。 摔倒,记起!一个是身体的伤,一个是心里的痛。没有心就好了,那样便不痛,亦不会受伤。 心上有洞,被人用钉子钉住,开始的时候,是在心上缝缝补补,可当一颗颗钉进去,心上满是洞,密密麻麻,都是被人凿的。 钉子敲敲打打的声音,让李米然害怕地眨了眨眼睛,即合不上,也睁不开。 合上,她再也看不到桂花树,睁开,眼前的人夺走过她的希望。 应病与药,用在她身上,如今,却毫无价值,治不了身,也治不了心。 “哥,你看……药都救……救不了我,你真……真失……败!” 学了十年医药的男人,最年轻的药学家,正抱着嫌弃他没用的女子,飞奔,奔向那片柚子树大街的方向,那里有无数生命的欢声笑语,更有无尽生灵的悲苦怜悯。 才25岁而已,你要他能有多成功?仅仅是学药的而已,他岂会不终之药。 “我救不了你,会有人可以,你要活着!活着!” 于景恩坐在车后座,抱着怀里的李米然,有种东西在慢慢消逝,慢慢,慢慢…… …… 大学毕业那年,李米然22岁,她给哥哥打越洋电话,告诉他毕业论文通过,预示着她可以顺利毕业了。 电话听筒里,有个男声对她说:“再等一个月,我们在美国团聚,再也不分开。” 后来呢?后来的事,李米然不知道。 她又忘记了? 第8章 谁是病人的哥哥 “米然啊,你怎么这么瘦了。” 医院走廊,沈美兰双眼涨红,五十岁的贵气女人,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红了眼。 儿子结婚那天,她未哭过。父母仙逝,她只在无人的时候拭去泪水。 “你怎么从医院跑回家,是太想见到我们了吗?都怪美妈,最近忙你哥的婚事,忽略你了……我们明明都到医院了,我们看见新闻了……你很痛,对不对?” 李米然叫她美妈,她们却没有血缘,她亦不是被收养的孤女,只是一个在于家长大的、邻居家的女儿。 月老牵下李米然与于景恩的红线,分枝意外缠绕着一段理不清的线,那是比血缘更亲的入骨亲情,是幸还是不幸? “兰,小米然不会有事的,她小时候在那里摔倒过十一次,每次都完好无恙,这次一定也会。” 征伐商场的于燎,二十余年来把心底最柔软的心思,给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沈美兰,他对她的心思温柔缱绻,另一个,则是李米然,他对她的心思细致关爱。 于燎记得清清楚楚,小米然容易崴脚,平路走着,踝关节有时也会扭一下。每次摔跤,小米然会瞒着美妈和哥哥,疼得咧嘴,也要偷偷让他帮忙找碘酊,“美爸,不疼,消消毒就好了。你看,这块皮都厚了,再摔一次也不会疼。” 李米然第十二次摔跤,医院里有这么多碘酊,岂会不好?他祈祷她定会好好的,只是再结一次痂而已。 科学家出身,一个拥有全国最大药厂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唯心的很。 “可她从来没有从那么高摔下来过……那是十九级台阶啊!我们甚至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是我们害了她……景恩,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明明知道米然最怕火光……” 是啊,他为什么要开大灯闪她?他昨晚开车四处找她,心太急,路上几次差点出事故,却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家门口,那个时候他已经眼前恍惚,还是导致了事故,尽管车没碰到她。 “妈,是我的错。” 于景恩难受得没法说出后面这句,“她太瘦,瘦得,连我都没认出!” 李米然进去抢救之前,这位25岁的温润如玉的男人抱着她,几近歇斯底里,手术室点亮着,他却心魂俱静。 他的内心,深深责备自己:“米然,竟然真有那么一天,你活得让我们认不出来。” …… 天明时分,阳光从狭长的医院走廊尽头,穿过一格格窗户,照射进来,刚清扫过的地面水汽加速蒸发,84消毒水的味道散得呛鼻。 两个***在窗户边,一个长身玉立面向太阳,叫刘以卿,一个微微弓背,逆着阳光,名景恩。 他们是医学院的同学,是同寝室的兄弟,相差三岁,刘是大哥,于即弟弟。 刘以卿眉目刚毅,沉声问:“如果她醒了,你打算怎么做?” 于景恩眉眼寡淡,哑着嗓子,回:“还没想好。” 刘以卿没有想到,时隔两个月,两兄弟再见,终是要把争斗摆上台面。 “这都是你造成的,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被你……我不会让你再靠近她,我会带她回南加州!无论……她是醒,是睡。” “不可以!” 于景恩第一次露出狰狞的面目,全因太害怕失去。 刘以卿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于景恩,我们不再是兄弟!” 刘以卿看到机场事故的新闻,匆匆从美国赶回来,他有想过会在医院驻足,却没想到竟然是看着李米然被推进手术室,与新闻里说的“安然无恙”完全不同。 她面色苍白,脸无二两肉,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头上、身上多处伤口,带着氧气面罩,却迟迟都看不见她的呼吸。 他意识到,这不是新闻里担架上的她!得知实情后,一种仇怨的念头,从心底滋生。 兄弟反目,只是朝夕间。 …… 病房外的门关闭太久,家属被暂时限制在早查房区域外。 两个男人都按耐不住焦虑,探头往里看。 “谁是病人的哥哥?” 两个男人听见护士的声音,冲了进去,于景恩毫不犹豫直奔病床,刘以卿有些迟疑,脚步缓了缓。 病床边,阳光在窗棱上闪着光,李米然维持这样的睡姿,已经整整七天,偶有意识,不曾清醒。 此刻正虚弱地挣扎着,“哥……哥……” 她终于,要醒了? 于景恩用手轻轻拭去李米然额头上的汗珠,浓密卷翘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颤,像羽毛挠过手心,让人心激缠。 “我在,我在。” 她唤一声“哥”,他答一声“我在”,如琴瑟和鸣,未成曲调先有情。 “……哥……” 于景恩的手正覆在她的双眼上方,感觉到手心的睫毛撑起,他忘了动作,足足五秒,才慢慢撇开手掌。 他看见李米然的眼睛,清明有神,亦如许多次清晨,她在他身边醒来时,眼波流转,带着窃喜,骨碌碌转个不停。 她醒了,她醒了,待内心和眼睛双重确认之后,他笑了,笑容亦如青葱少年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孩,灿烂盈盈。 见他笑,李米然相视浅浅一笑,“嗨!” 一声简单的招呼“嗨”,令他沉醉。 一束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延伸到她脸上,摇曳生姿,她苍白清瘦的脸顿时有了光彩。 她微微转头躲避阳光直射眼睛,恰好看见门口站立的刘以卿。刚刚旁观窗边发生的温情一幕,他疲惫不堪,低眉无话。 她再次笑了,比暖阳温暖,比桂花香甜,令眼前的于景恩痴迷。 “哥……哥……以卿哥,以卿哥……” 她伸出手,朝门口的方向,惶惶挥舞,刘以卿猛然抬头,发现她急促喘气,颤颤巍巍唤着。 “抱抱……” 于景恩表情木地一怔,刘以卿何尝不是呆住。 病床上的李米然带着光影起身,张开虚弱的怀抱,面对门口,背对窗户,将病房内的气流转了个向。 窗下,留在阳光里的于景恩,浑身发冷,温热的光束直接照射在他掌心,他缓缓去握手心的光束,终是握不住,暖,没了。 又有谁,能真正地握住温暖的光阴? 今夕何夕? 她怎么…… 未出口的疑问,被他悉数吞进了肚子里。 第9章 错认他,拥抱他人 “抱抱,以卿哥!” 李米然对刘以卿的撒娇,在于景恩听来,如冰泉冷涩弦凝绝。 于景恩心口的琴弦断了,不再有琴瑟和鸣,女人转轴拨弦三两下,未成曲调,岂能听出有情? 十月初的一日,时隔三个月再见到李米然,她从挣扎中醒来,给了他一记微笑,在清晨的暖阳里,本应温暖熟络,却让他倍感落寞。 “抱抱,以卿哥!” 李米然躺着再次张开双臂,潺潺弱弱地说着这几个字,刘以卿终是走近俯身,眼眸略迟疑,将她抱入怀中。 这是一个客道周全的拥抱,没有肌肤相贴,男人的手轻轻环在她骨瘦如柴的肩膀上,僵硬的脊背违背生理性弯曲,让他感觉不到舒适。 “以卿哥……哥……哥……哥哥……” 李米然在刘以卿的怀里,吵吵闹闹唤着,重复着,似不曾虚弱,她大概是醒来太高兴了。 刘以卿微微松开怀抱,抬头看于景恩,四目相触,表情定格,时间在病房停止,他看见于景恩眼底沉郁,有抹不开的乌云笼罩。 这个轻轻的动作,让李米然立刻停止胡闹,猛地伸手抱紧他僵硬的腰身,认真道:“以卿哥,我们回南加州!” 她开口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让他带她回南加州,正是他所想。从她的口中说出,他不需再去得到任何人的允许,一切顺理成章。 “好!” 此刻,刘以卿彻底放松下来,将她抱得更紧,舒舒服服的。 另一侧床沿,两平方空间内的气氛令人窒息,于景恩转身,望向窗外,任由苦乐在眼里淹没。 …… “我们需要给病人做个检查。” 中年医生,委婉吩咐两位家属出去等候。 “以卿哥哥,可以留下吗?” 李米然抱着刘以卿不放手,她在祈求医生同意,她想:慈眉善目的女医生,应该会心软吧? “你肋骨有伤,他不方便留。” 于景恩的语气急迫又冷冽,他不会让别的男人看她的身体,以至于医生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 她伤在头、肋骨、后背、小腿、手腕……以及左胸肋骨上,保护心脏的那两根。 “乖,我就在门外。” 刘以卿摸她的头,似曾相识的语气,是梦中温暖的触感。 李米然不再吭声,撅着小嘴,看看医生,又看看刘以卿,慢悠悠松开手。 她没有看于景恩,哪怕他刚才突然大声喝止,即使诧异,她也没有回头看他。 “我留下!” 明明想以这样的话狠厉反击,昭著他和米然的关系有多亲密,但森冷的寒气,显然只冷到了自己,这里无人在乎他。 于景恩抿唇不再言语,神色淡漠,从她床边走过,静到极点,连皮鞋声都听不见。 …… 离开病房,于景恩的脸色立即乌青无比,“想带她走?你带的走吗?” 刘以卿不以为然,抖了抖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你刚听见了,她自己说要走的。” 于景恩语调平和,“刚醒,一时糊涂而已,等她清醒后,你说,她还会走?!” 刘以卿正色,面对他,一字一句道:“她会,更加会。她希望看着你结婚生子吗?于景恩……你看,她有多不想看见你,她醒来,想抱的居然是我,不是你。” 他的话像一根刺,刺入于景恩的心脏,“如果……一切回到三个月前呢?” “……如果,她忘了你呢?”你大可以试试。 于景恩分明是在威胁刘以卿,刘以卿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对话,分明暗示他们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把柄,两人均第一次表明了态度。 三个月前发生的事,让恋人分离,让兄弟反目…… 只是,于景恩暗暗下了决定:有关于她与他的故事,她22岁之前的,如果李米然选择遗忘,那就忘了吧,她22岁之后,他会让她铭记。 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慢慢铭记! …… 在医院,肋骨固定三周后。 “病人恢复得不错,固定可拆卸,回去静养一两个月,可痊愈。” 医生说着话,于景恩眸色轻淡,听在心里,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 第10章 梦里,身与魂分离 病房内,李米然侧身躺着,刘以卿侧坐在床头,她抱着他的胳臂,粘人得很。 “什么时候?” “需要等你伤好了。” “我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医生说的。” “需要静养,乖!” 她咻地从床上坐起,面对男人,眼眸流转。 “以卿哥,你不记得了?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 “什么事?” “只剩几天了,你答应过我的。” 对刘以卿来说,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说在南加州等我的。” “你说等我毕业就……就……” “就什么?” “就娶我!” “你怎么能忘,怎么能?” “我……” …… 门外的于景恩,听完这段争吵,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了一个身与魂分离的梦。 身在门内,与她吵闹,说着情人间的话,魂在门外,听着墙角,恨不得破墙而入。 所以,里面的身体,发出的声音才会问“什么事”,才会记不得,那是他的灵魂许下的承诺,别人又怎会知道。 对,一定是这样! 他推开门,见到里面的一刻,身魂瞬间归位,梦醒。 “景恩哥,你来了!我们要结婚了。” 李米然嘴角含笑,眼眶湿润,情绪激动,“其实,我们相爱很久了,有六年了。一直瞒着你们,我们地下工作做的好吧?!谁叫你老小瞧我,一公开就结婚,厉不厉害?” 是她……病了!不,她一定是装的,才会把记忆中的他错认成别人,她在玩那套躲猫猫的小把戏。 此刻的于景恩表面平静无波,这是他示人的一贯神态。可是近距离凝视过他眼眸的人,清晰地看到过他不动声色的黑眸下,藏匿着锋芒,一朝刀剑使出,必定咄咄逼人。 “刘先生,能回避下吗?” “我需要和她好好谈谈……以哥哥的身份。” 前一句,于景恩是对刘以卿说的,后一句则看向李米然。 李米然的不配合,于景恩看在眼里,她死死拽着刘以卿的衣角,直到刘以卿从她手指尖一一剥离,关门声响,她垂下眸子,她知道男人仗着口中的“哥哥”身份,要开始训斥她了。 早恋?私定终身? “那年你父亲去世,你妈远嫁美国,外人看来,你的至亲把你丢下了。可是,只有我知道,他们都没有。是你任性,非要回到中国,留在国内,你还记得吗?” 李米然点头。她记得,她是为了守着一个少年。 “你上高中的时候,明明只会画画,你粘着美妈说绝不离开南城,美妈一直以为你会考南城艺校,可你偏偏选理科,考b城的大学,你还记得吗?” 她又点头。她记得,她是为了配得上一个男人。 “李米然,你自己明明什么都记得,却还是装傻。你年幼的小半生里那么多重要抉择,都是你自己决定的,哪怕披荆斩棘,何曾逃避过,你永远是那个勇往直前的女孩。为何今天,选择这么愚蠢的躲避方式?” 女孩哭了。 如果装疯卖傻,可以忘记前尘往事,她宁愿自己傻了、疯了。 他决口不提结婚的话题,就如同她没有宣布过这个喜讯,而是神志清明地问她:你为何要装傻? 这个世界,只有他能一眼看穿她的弄虚作假。 这大概就是高智商的清醒,这一辈子,李米然是不会获得的。 “米然……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身为家人,你的哥哥,我只有你一个妹妹,我们家所有人都认的。无论沧海桑田,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哪怕你我再不相见,你再也不认我……这个哥哥,你都要身心全好好的。”无论是作为男朋友,还是作为哥哥,都希望你身心健全,映日而生。 李米然垂头,轻声,几不可闻,“可是,我的身、我的心,再不可能完整好好的啦,你知道吗?” 第11章 回家,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李米然回于家,这一次是为了养病…… 秋风吹走阴霾,南城的天蓝得透亮,阳光倾透而下,在高楼大厦幕墙玻璃上彩云追月,她按下车窗,阳光照入后座,随着车速在手心跳跃。 “米然,你可以的!” 她的唇微微动着,双手握成拳,在阳光照向背后的那刻,说出一句鼓励自己的话,“李米然,好好的,你还有妈妈,还有美妈、美爸,还有……哥哥。”最后两个字如鲠在喉,还是用力念了出来。 车转弯之后,就是南城院子的山坡,一路往上,是花香。 “嗯?你说话了?” 开车的于景恩,从后视镜看她,双眸暮霭深沉。 六年了,她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笑容,一个声音,都足以让他心神聚焦。 李米然看着窗外,如没听见,一时不语。 从桂花树下经过,她鼻尖嗅了嗅,桂花无香,上次至此,已有月余。花期才短短七八天而已,花便谢。这是一棵桂花树一辈子中千分之一的时光,一次花开结一次果,渺小到不足一提,却花落即花开,盼着来年。 “虽然没赶上婚礼,但视频我看到了。祝福你,新婚快乐!”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是淡淡的忧愁,以及一点点新生的涟漪。 …… 四个月前。 李米然带着毕业证,远赴美国,去南加州寻于景恩,到家门那刻正值清晨,她看见他和一个女人一起从家里出来,携手同行。 她随身行李箱里带的东西不多,但都是为了此行精心准备的。 她以为走错,转身向外跑去,却脚步轻浮摔倒在地,行李箱倒地,白纱、红裙、水晶鞋、永生花掉了一地……还有一件精致的大红性感内衣。 慌乱拾捡的时候,男人的皮鞋映入她的眼帘,是那双熟悉的黑色漆皮皮鞋,她送他的。 不知道是过于狼狈,还是惊喜,她一开口,竟然是问他: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可以吗?” 也许有了孩子,什么都有了。 她像无数怨女一样,此刻想用孩子套牢男人的一生,但跌入的可能是无尽轮回,每一轮都被束缚在孤城内的门柱上,生不如死。 那一刻,于景恩本应无比震惊,可他却是蹲了下来,拉起她的手,云淡风轻地问:“摔得疼吗?” 她紧咬着的唇齿分开,“不疼,一点也不,摔习惯了。” 能在家门口的同一个阶梯,摔倒十余次的女孩,此刻哪里会觉得疼。 于景恩的声音温淡中夹着干涩,“那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她身体一僵,推开他的手,“我能走!” 离他家门口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他却要送她去酒店,她想说的是:我能走路,才三米的距离而已。 可是,他没有随她的愿。 酒店房间内,李米然在浴室洗去一晚的疲惫和一早的不堪,她想,一定是一夜没睡,眼花看错了,景恩哥没有变。 “我看下你的脚。”他给她上药。 这是刚上临床的新药,他到美国不到一年的第一个成果——将消肿和止痛融合的软组织损伤创新药扶灵,fda宽进严出的药品审核机制,虽然给了新药快速上市的机会,少则三五年,正常则八九年。但之所以短短一年这么快,是因为多年前于景恩入股了一家美国药研公司,这是其中一款产品。 一切的成因,仅仅是因为她容易崴脚、摔倒。 预感李米然将到美国的这两日,他随身带着这只药膏。 虽然李米然没告诉他,她具体什么时间到,只是说忙完同学聚会,再通知。 可于景恩了然于心,这样说的时候,她是想给他惊喜。 李米然:“你留下吗?” 于景恩:“你睡会儿,我晚上再过来。” “好。” 短暂的对话,不如无言。 她是被空调冷醒的,醒来发现昏暗小灯下坐着一个男人,手中的红色液体在杯中摇晃,他的脸半暗半明,看不清神情。 她忽地就在黑暗中落泪,午夜梦回多少次,她都以为他们一直没有分开,太平洋也隔断不了他们对彼此的思念。 短短二十四小时,从中国到美国,她经历了人间最苦涩的相见。 不见,有千言万语,相见却是无言以对。 许久之后,“景恩,我想要个孩子。” 第一次,她没叫他“哥”,因为她害怕叫了他一声“哥”,从此就再也没了希望。 第12章 爬床 男人缓缓走向床边,打开床头的灯,光线折射出他眼中的阴郁晦涩。 李米然双手捂着脸,泪依着手的轮廓汩汩滑落,她胡乱地用手去擦,去堵,泪如洪水,恐惧如猛兽,在身体里蔓延,双手颤抖撑着脸,巴掌大的小脸竟然用两只手都掩不住。 心脏麻木地跳动,痛苦一丝丝剥离她的意志。 “要个孩子,就好了!” “我就想要个孩子!” “我只想要个孩子……” 如果你正离我远去,那么把你对我仅存的爱,留在我的身体里,念着这几句话,成了魔怔。 李米然想着,呢喃着,从哽咽,到泣不成声。 “好!” 男人用一个字回复,瞬间将她的意志打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任人践踏,那一刻她无比茫然。 他们坐在一张床上,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开始……因为每次都是她主动,她主动牵他的手,主动抱他,主动吻他,主动爬上他的床…… …… 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就爬过他的床,从自己房间到隔壁房间的距离,走十几步的时间,她喜欢偷偷闯入,鬼灵精怪地整他。 第一次爬他的床,仅仅是因为她听说男人晨起,那隐秘而兴奋的事,所以她想试试19岁的于景恩有没有长大,成为一个男人。 16岁的少女穿着毛衣,偷偷溜进少年的房门,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提拖鞋,走到床尾,钻进被子里,从他的脚下慢慢向前爬。 毛衣在冬日的被子里摩擦,强大的阻力,加之她的小心翼翼,变得越发前行艰难,她弓着背摸索,一个不稳,趴倒在床上,手落在男人的腿间。 刹那间,毛衣与棉被摩擦带来的静电,让两人皆叫了一声。 “嗯!”男人闷哼。 “呀!”少女被电吓住。 “米然,你干什么?” 于景恩嗖一下,将被子踢开,两个人彻底暴露在初春的冷空气中。 李米然上身睡衣外套着毛衣,底下一条卡通睡裤,于景恩则是只着一条短裤,他颇为尴尬。 更为尴尬的是…… 李米然的视线停留在她琢磨的事上……灼灼的目光,似乎要把那里点燃。 于景恩的声音平静中透着慵懒,独属于19岁爽朗的男声,“竖起来了!” 李米然眯起眼睛,抬头冲他不怀好意“嘿嘿”地笑,却见于景恩淡漠地收回眼神,将被子重新盖在自己身上,重要部位都遮了起来,双肘枕在脑后,抬着下巴道:“我是说……你头发,全竖起来了!” 李米然错愕两秒,听他看似无心的提醒,这才意识到,刚那一阵闹腾,让她的头发起了静电反应,乱七八糟向各个方向飘着。 脸瞬间红到耳根。 其实,从她推门进入的那刻,于景恩就醒了,故意装睡等着她走近,好反将她一军,吓吓她。没想到她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床头吓唬他,而是钻进了他的被窝,爬行的过程中,冰凉的脚时不时碰到他的,她竟不知。 直到她的手碰到他的敏感部位,少女浑然不觉,可他却血气上涌,好不挠心。 心照不宣,他再出声:“大早上鬼鬼祟祟来我房间,有事?” “我……我……” 她不可能说“我是来验证哥哥是不是男人的”,即使很想亲眼验证,但话说不出口。 “今天大年初一,我来喊你早起,去烧香!” 于景恩心照不宣,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羞涩与紧张,“没别的了?” “没……没啊,还能有什么?” “嗯,那算了!” 于景恩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如果说李米然喜欢给看上去冷淡有余的于景恩下套,用各种办法激他,挑逗他,但每每都无法得手。那或许是因为于景恩智商146,她的小心思一动,光看表情,他就能秒推理接下来该有的三种以上的举动,可她只会做其中一种,最笨却是最直接的那种。 “有……有……哥哥。” 李米然非常识相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下一秒,他加深了这个吻,温暖湿润,仅限唇上的互动。 她才16岁,他19岁,半年前,她和他互相表白,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新年的第一天。 …… 南加州洛杉矶酒店的双人大床上,李米然抱着于景恩,在他冰冷的唇上找寻那些年的温度,哪怕是余温也好,此刻也足以让她开心。 “想好了?” 于景恩的声音七分薄凉,三分质疑。 第13章 分手吻 湿润的嘴唇,因为没有了温度,比不了往昔能带给她的温暖。 她是寒凉体质,手脚一向冰凉,即使是在这夏日,当他扣住她的手,问她话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没有选择回答,而是去碰他手心的温热。 指尖传来他的体温,十指连心,她的心突然莫名抽了一下,骤地化成一滩温泉。 “景恩哥,你要了我吧?” 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眸子,无法捕捉此刻他的心意。那是令人难以窥探的内心世界,即使在烈日底下,她都没有看清过,何况现在。 她下意识,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有颗心在为他跳跃,急促的心跳诱导他的心跳与她同步,心随她想,随她愿。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她将自己身上的浴袍剥脱,红色的性感内衣展现在男人面前,衣不蔽体,比花娇艳,比玉白润。 强烈的占有欲让她失了分寸,忘了矜持,把这些年她对他在情爱上的步步紧逼,发挥到了极致。 …… 从16岁到22岁,她和他恋爱了六年。 头三年,于景恩说她未成年,不能做过分的事,所以两人最亲密的行为,不过是唇与唇的碰触。 李米然18岁生日那晚,准备将自己送给他,在他的房间等着他来将她拆封,可是他说再等等,借口是:不符合婚姻法。未到适婚年龄,不行房事。 那晚,她气急败坏,骂他“老古董、神经病”,他只是哄着她,“矜持些,我会更喜欢。” 终于等来她20岁,他在b城买了房,第一次将她领进房门,他难掩激动地对她又亲又抱,主动上下其手,她欣喜若狂,积极配合,可是他在最后关头来了个急刹车,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李米然本以为于景恩那方面有毛病,才选择逃避。 可当每晚她躺在他怀里,都能感受到那份炙热,久久燃起,她觉得他正常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奇迹的是,他的自制力一流,炙热能在他压抑的呼吸声中,缓缓冷却。 她笑他:“你不应该做药学家,你应该做消防员。” 他笑而不语。都是救人,做什么不都一样?! 后来他说:“等你大学毕业,就结婚。”这是一句承诺,更是一种内心的渴望。 她才释然,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发乎情止于理。 …… “我们分手吧!” 那般悄无声息地说出这几个字,但却有一种深入血肉的痛,在于景恩身体里游走叫嚣。 李米然一惊,下意识问:“什么?” “分手,我们。” 空气在刹那冷结成冰。 她,不是要听他说分手的,他明明说过要娶她的,他甚至很早就在b城都买了婚房,只要她愿意,中国美国他们都有自己的家。 “景恩哥,我今年22岁,过法定结婚年龄两年了,我毕业了,你看我的毕业证……” 她极力提醒他,我们结婚,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事,如今东风也有了,为什么不结婚? 不,是为什么要分手? “……我们不合适。” “哪……不……合?” 李米然有片刻恍惚,喉咙发紧,紧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她想到自己也开过一次这样的玩笑,于景恩当时一把将她揉进怀里,深吻纠缠,唇齿交战,不忘道:“这么多年的修为,就为了说这句话?你舍得分手?” 想到此,李米然很快又燃起斗志,用他的办法,将他开的分手玩笑话,逼回他肚子里。 “你没有进来过,你怎么知道不合适?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我们有多合适……” 她伸手去解他的皮带,被男人狠狠地按住,他的脸影影绰绰,周身透着寒气,死一般阴沉。 李米然像一只被困囚笼太久的斗兽,一旦刺激如潮水般袭来,血气上涌,她会选择战斗,势必冲破笼门,决一死战。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拉开他的裤链,吻了上去…… 他们曾经那般深爱彼此,现在只能是这般痛彻心扉,痛得连一个吻都如此卑微,如此不堪。 于景恩重重推开她,力道很大,李米然倒在床上,一时竟没有起来。再起来时,于景恩已经进了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她听到他压抑的闷哼声,那是她听过的,他对原始冲动的宣泄。 隔着一道门,一个爱而不得,一个不爱不得,均是惨痛得无以复加…… 第14章 了然于心 于景恩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头发已洗过吹干。 恋人相爱多年,异国恋分开一年,中间李米然飞了6趟美国,于景恩飞了3趟中国,说不上真正分别。 忽然间分手,是很可怕的。 李米然早已习惯于景恩的一切,从长相身材、动作习惯、细微表情……都在无形中滋长她的专一,一旦分手,会比他更难以摆脱旧情。 之前开的红酒,此刻已没了大半瓶。这酒是李米然从b城机场免税店买的,店员说这是最好的助兴酒。 李米然端着酒杯,在光影里不知是醉是醒,“这酒飞了半个地球,来到这里,本来是打算我们共饮的,结果你先下了手,连这都被你抢了先。”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也好,穿肠毒药你先喝,我再喝,一起赴黄泉,如何?” 她笑着,将杯中“毒药”饮下肚,又倒了一杯,将最后的“毒药”一饮而尽。 于景恩走近,凝视着她,冷静锐利的目光太过摄人,如刀锋,削铁如泥。 “你喝多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酒杯,重重置于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杯底碎裂。 她盯着玻璃碎渣,眼皮抖动,“我不惧毒药,可酒是穿肠毒药后面还有……一句,让我害怕!你知道是什么吗?你……肯定……知道,你那么聪明。” 她自顾自说着,冲他笑着,举着他的手机,一字一顿,“色是刮骨钢刀。” 李米然满脸的笑容,却裂开一条条悲悯的细缝,那是他于景恩用目光划破的,不见血肉,却刀刀毁灭。 “对不起!” 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除了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但终是说出了他的歉意。 爱情里,有了歉意,便是真正的结束。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她将手机推到他胸口,狠狠发问。他终究是为了别的女人,和自己说对不起,看,这就是被抛弃的开始,短短三个字就可以。 于景恩原本放置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此刻握在李米然的手里,抵在他的胸口,钝而生疼。 最新款的手机,未设置密码,被她轻而易举打开,里面有他与其他女性的亲密合照,有超乎情人之间的私密对话,看到最后,竟让平时以“欲女”自称的李米然,都不堪入目。 “原来,你所有的禁欲,都是因为我不够骚,对吗?成熟有经验的女人,才能满足你深埋的激情,是不是?” “于景恩,你怎么这么渣?我们还没分手,你就和别的女人上床!” 面对李米然毫无修养的质问,习惯把所有情绪掩藏外表之下、用波澜不惊粉饰太平的男人,慌张失措。他干过的事情,比她说的,更加肮脏无比,从此良好的家世修养,高智商的学识本领,可弃如弁髦。 “了了!不要说了……” 李米然给自己取了一个私密昵称,只给于景恩,只给他这么称呼她。为了和他的名字凑成永远不被拆分的成语“了然于心”,她割了自己的姓,从“李”字的“子”中提取了“了”,让自己成为“了然”,而从“于景恩”中选了“于心”,“李米然于景恩”就是了然于心的喜欢。 了然于心,无论前世、今生、后世,生生世世,他们的名字永存于汉语中,直到人类灭绝、文明消失。 只是,现在他这么唤她,她有了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愤然打断他。 “呵呵,你真可笑,真可笑……不,是我可笑。” 二十多年的相处,积累了太多的信任,六年的恋爱,有太多的喜悦,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对彼此的猜忌,从邻居成为恋人,一切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曾怀疑过对方是不是爱自己,这点上,李米然太过自信,因为于景恩给予她无以比拟的情和暖,哪怕一次哭泣都不曾让她有过,更别提伤心欲绝。 “我多可笑,看到你和她在家门口牵手,我竟然首先想到的是,给你个生孩子,想生个孩子就好了。” 有这种想法,除了听过这样的混账话,那是老一辈对年轻夫妻的糊涂劝慰,还有他长达六年都没要她,更是极致冲动下做出的极端反应。 “可是才六天,你们认识才六天吧?你们就上过床……我们是六年啊……于景恩!” 从他的手机里看到的事实,让李米然如一只伤痕累累的困兽,被人扔在牢笼的角落,发出最后的哀鸣。 “了了,够了!” 于景恩如一只被凌迟的困兽,被人当众剥皮拆骨,分不清是她的话割了他的肉,还是她的眼神刺穿了他的心,只觉得呼吸受窒,嘴里满是铁锈味,咬着牙嚎叫。 “够了!” 李米然就那样看着她,一滴泪都没有,痛到极致,是不是就不会哭了? 两只困兽,在一间屋子里,彼此都不敢靠近对方,人间炼狱般折磨自己,让自己更痛一些,对方是不是就可以更好一些? …… “于景恩,我原谅你!” 许久之后,她的话,在屋子里响起…… 第15章 失控 李米然抱他,力道很轻,空调口吹出的冷风钻过他们身体之间的空隙,如风穿过洞,于景恩感受到了微微的疼。 “了了,你说……什么?” 她的卑微,让他难以置信。 他设想过几种她会有的反应为这场爱情收局,独独没有想到她会以最卑微的方式,从之前的要给他生孩子,到现在的原谅,无不透露她的卑贱。 “我,可以,原谅你!” 说这话的时候,李米然终于落泪,却不是悲,是恨。 “不要原谅我,了了,不要!” 这是于景恩的真心话,他的了了,不该与他一起共赴张牙舞爪的暗夜,她应该骄傲,应该娇媚,应该在阳光下起舞,却唯独不能卑微。李米然当初的玩笑预言,没错说,这里有最先进的科技,也有最吃人的魔鬼。预言是可怕的,它或许会成为人的潜意识,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预言里。 李米然松开怀抱,退到门口,“不,我原谅你,我要原谅你!你给我的,我也同样还给你。” 此刻,她像站在悬崖边,对这世的爱人说着诀别的话。 于景恩心里有一块粗劣的石头往下沉,卡着血肉,一陷一顿,血肉狼藉…… “别闹!不值得,你乖点。” 他知道李米然想做什么。犹记得她说过,“如果你喜欢上了别人,那我就跟别人跑,让你再也找不见我。” 一时的气话,竟即将成为现实。 “于景恩,我不乖吗?!为了你,我回了国,放弃画画,考b城的大学,学我一点都不喜欢的专业,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信不疑,从未忤逆,即便现在,我甚至连打你的勇气都没有……不乖吗?我太乖了……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向后退了两步,在门边站立。 于景恩拧着眉,眼里尽是死灰,焦急地伸出右手,上前欲拉她,“你过来,别闹!” 在即将碰到她的那刻,她喝止,“别碰我!” 他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悬在空中。 “我想试试,这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开放……” 足够开放,才让于景恩深陷其中的吧?!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 “你敢!” 于景恩的心狠狠揪了揪,眼里掀起惊涛骇浪。 李米然冷哼一声,迅速解开自己的浴袍,露出那件红色内衣,刺眼的红,大片的白,刺得于景恩眼睛生疼。 她妩媚谄笑,将刺狠狠扎下,“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对吧?” 开门,转身。 她想从大街上随便找个男人,当着于景恩的面,把自己给出去,让他亲眼所见,她在大街上与别的男人……报复,对,就是报复!报复他的移情别恋。 这份礼物你不要也罢,那么多男人等着投怀送抱,不信?我们瞧瞧! “你敢!” 脚未迈出,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 她不敢吗? 她的唯一,这辈子只想过给他,他不要,弃之若履,她便不知这身体还有什么可珍惜的,冲出房门的那刻,早已弃了珍贵的一切。 被男人掐着腰抱住,那么紧,如此紧,刹那间的肌肤相贴,男人皮肤温热,但她感受不到他的体温,如临冰窖,冻得她失了挣扎,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不要,了了!” 于景恩修长的手指死死扣着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失控呢喃。 “不要,了了,不要碰别的男人,不要,不要……” 从青春期到现在,他精心守护的女子,怎可这般卑劣,将自己随便给大街上的男人。 他那么近的气息,在李米然耳后的敏感带喷薄而出,激起全身毛孔张开。以前她会挑眉媚笑,好不喜欢,如今,她几近厌恶地侧头。 “只有我和别的男人上了,我才会原谅你。怎么办?” 李米然带着笑,眼里的泪却瞬间悄无声息地溢出。她选择原谅他,却不打算放过自己,几近偏执的任性。 一想到那么香艳的画面,她被其他男人……不达边界的妒意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将他推向噬血的边缘。 于景恩将她转了个身,深深睨着她,眸光映出她布满泪的脸,他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咬着牙轻吼。 “不要原谅我!我说了!不要原谅!” 那么,你还是我守护好的女子,总有一天…… 鼻尖轻触,呼吸交织,一吸一吐,节奏凌乱,他慌张,她如是。 于景恩慢慢靠近她的唇,吻压下的瞬间,她轻启嘴唇…… “你吻过她哪里?” 触喉吻动欲发,怅然迷乱…… 第16章 忘了吧,他是未婚夫 于家院子,门口。 于景恩将车开进院子,电动大门缓缓开启、闭合,即使是重达千斤,也为未发出任何声音,它会识别车牌,这是人们口中的智能,只有主人的车进出,两翼才会一抱一送,迎出接入。 可,在李米然眼里,于家大门如熟人间久别重逢、相对无声的欢迎,将她这位于家二十余年的熟客当成了主人。 车停在家门口的院子里,这里,李米然下车便是家门,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于景恩的手伸向她,“到家了,了了。” 她从一声“了了”中回神,才发现他半个身子已经探进后座,离她很近。 他想要抱她? 当你鼓起勇气想要忘记,他却想要抱你…… “我们都忘记了了吧!” 李米然往后缩,隔开凝滞的气流,平静出声:“我自己能走。” 她推开了另一侧车门,缓缓下车,身后是男人留有余温的目光,以及呆滞的动作。 李米然偏执任性,却还不是那么执迷不悟。 她清楚地知道,这间屋子里,现在还住着另一个年轻女人,她端庄舒雅,在她的专业领域出类拔萃,是于景恩名正言顺的妻子,而自己不过仅仅是邻居家的妹妹,充其量是无人知晓的于景恩的前女友。 怪不得别人无从知晓,是她任性,她要和他谈一场只顾自己高兴的恋爱,她想要在答案揭晓当天,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包括美妈、美爸、母亲。她从小就喜欢这样的“恶作剧”,喜欢看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怪表情。 “呀,米然,不是明天才出院吗?怎么……” 沈美兰在疑问声中,被李米然深深抱住,“想你了!” 她是于景恩的母亲,王希云的婆婆,李米然声音干涩,唤她“美妈”,这个称呼从此刻开始,将跟着她一辈子,不会改变。 沈美兰敛眸,她怀里的李米然太过瘦弱,不是那个手感肉乎乎的女孩,两秒后,再睁开眼问:“想吃红烧肉吗?” 李米然点头:“嗯!” “我一早去买了五斤黑猪五花,肥瘦相间,你最喜欢的。” 沈美兰拉着李米然的手,欣欣然慢慢往屋里走。 “妈,她刚出院,不能吃太油!” 于景恩紧随其后,在进门的那刻提醒自己的母亲,别忘了李米然大病初愈,宜清淡。 “哦,我给忘了,那就过几天再吃。先回屋休息,我昨天就让人把楼下的卧室给你收拾了下,这样不用上下跑,那个屋子也安静,适合养病。” “嗯,好!” 李米然的乖巧让沈美兰心痛了一下,以前的李米然会在她面前撒娇、臭屁、调皮捣蛋,从未如此沉默乖顺。 也许是术后没有休息好,人比较虚弱,再豪华的医院也比不了家里舒服,她没多想,将她带到房间。 “美妈,我想睡会儿,晚饭时叫我哦。” 李米然躺在床上,沈美兰替她盖好被角,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李米然再累也会想着吃饭的,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绝不会饿肚子的小米然。 “睡吧,不会忘你了的。”沈美兰将门轻轻带上。 这间屋子的布置虽然温馨,色彩搭配太没特色,家具是淡雅的木色,墙面是淡淡的奶白,一看就是客房,李米然从未在此睡过,甚至从未踏足。 她的房间在二楼,于景恩卧室的旁边,那是一间浓烈意大利风格的卧室,按她的喜好,在她住进来的那年,房间进行了改造,是美爸美妈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她喜欢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如今,躺在陌生的大床上,她毫无睡意,她想念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还有…… …… 房间外,两个男生的脚步正在靠近…… “你怎么没经我的允许,提前接她出院?” “这不需要你同意。” “我是她未婚夫!” 空旷的走廊里,瞬间陷入死寂。 第17章 试试吧,她要想想 “以卿哥!” 李米然呼吸急促,脸色很红,穿着浴袍站在房门口,看着两个争吵的高大男人从走廊那头跨步而来。 “米然,有没有不舒服?” 刘以卿关切地上前,将整个身体挡在中间,隔开于景恩瘆人的视线。 她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很累很痛。 他低头,给李米然一个充满保护欲的眼神,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带你走!”自己心里没有把握,才不敢大声。 李米然抬眼看他,眸光里满是疲惫,“我想洗个头,你能帮我下吗?” 本就无睡意,进浴室洗个了澡,将过去几个月的污秽和疲惫,洗刷干净,虽然手臂、脖子和腿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长出了新肉,但肋骨是骨折,伤口在里,抬手洗头暗暗生痛,无法再继续洗头。 出门打算唤美妈帮忙,谁知道恰好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最后刘以卿那句“我是她未婚夫”,戳中她的死穴,她没想到刘以卿当真了。 那本就是她的诡计,在医院戏耍于景恩的把戏,却利用了自己的朋友,深深的负罪感袭上心头。 “好,我帮你!” 刘以卿淡淡扫了眼身后的于景恩,他的脸色铁青,眼眶下是一片阴霾。 “于先生,这里有我即可。”刘以卿第一次如此客道称呼于景恩为于先生,敬而远之的态度,将多年的兄弟情画了句号。 于景恩的眸光在李米然身上停了足足三秒,道:“记得帮她吹干。”然后默默转身,低头走开,难掩挫败。 假手于人的事情,他从来不做,只是,已经不能如往昔给李米然洗头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攥紧手心,幻想她如瀑的长发握于掌心,却空空如也。 李米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浴缸边,身下垫着枕头,这样胸部不会难受。 刘以卿给她洗头是第一次,手法生涩,扯了她的长发好几次,虽然会疼,但李米然忍住没吱声,因为他洗得极用心,本就欠他的,她不想给他再多的负担。 “以卿哥,之前在医院……” 她鼓起勇气想要和他说:那是利用你,你别当真。她想交代的清清楚楚,哪怕对方不再当她是朋友,她也要做到不负真心。 但刘以卿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 “其实,我们可以试试,米然。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们去美国,我一辈子对你好。” 他的誓言来的突然,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原来,他可以为这个女子说出一辈子的承诺。 这句话之后,浴室里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李米然在想,刘以卿在等。 他已经等了六年,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 刘以卿第一次见到李米然,是在六年前的十一长假,他到南城旅游,顺道来于家做客,在于家院子外的桂花树下看见一抹倩丽身影,白裙少女用裙子兜着落下桂花,冲他微笑。 “帅哥,过来帮我下。” 少女毫不客气拿他手臂上的外套,“用一下啊!” 她将他的外套铺在地上,将收集的桂花散上去,幽幽花香沁人心脾,犹如女孩靠近他时,在他鼻尖转瞬即逝的芬芳。 少女蹲在地上,抬眸望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谁。” 他凝眉疑惑。 “你是景恩哥的好哥们儿,对不对?你叫什么来着……刘……刘……以卿。” 他“嗯”一声,少女冲他粲然一笑,继续低头自顾自的忙着手里的活儿,不多会儿,他的外套上已满载花香。 “好了,走吧!待会儿请你吃桂花馒头。” “馒头?” “山东人,不是只吃馒头的吗?”她连他是山东人都知道。 “嗯……但我不喜欢吃馒头。” 少女笑,“逗你玩的,是请你吃月饼。” 后来他才知道,少女口中的馒头,其实是南城的特色月饼,桂花馅儿的,之所以被她称为馒头,是因为于景恩说的,“像馒头一样硬”。 少女有些调皮,甚至有些没礼貌,却深深印入他的心。虽然他知道,她是于景恩的青梅,是他喜欢的女孩,可仍然忘不掉初遇她时,带给自己的悸动。 …… 吹完头发,才听她说:“给我时间想想。” 她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需要时间,这对刘以卿来说是最好的回答。 第18章 隆重,开宴出红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李米然想到苏轼《满庭芳·香叆雕盘》的一句:主人情重,开宴出红妆。 以前她当于家是自己家,把自己当半个主人,皆是因为于景恩,那个她打算依附一辈子的男人。如今,她住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客人,于家人的情意重,每每周到体贴,都成为她的心上负担。 对镜梳妆,挽发,理眉,穿小黑裙,戴彩钻项链,这样的隆重,以往只有出席宴会的时候才会做。只不过她从不穿黑色,衣橱里仅有的一条短款小黑裙,也仅仅是为了配齐颜色买的,一次也没穿过。 从小学画画,对颜色有着强迫症般的占有欲,集齐所有颜色的衣物和配饰,成了习惯。以往不喜欢、用不上的,没想到如今,却有了用处。 心境的改变,让一个人的喜好也变了。 李米然出现在餐厅,成为这场“家宴”的红妆,一抹无法让人忽视的美。 红妆李米然,美在质感。她有融进骨血里的清透,肌肤洁白,颈项、四肢圆润且纤细,如艺术家用软玉揉捏而成,举手投足盈盈婉婉,令人心绪缭乱。 在她眼里,此乃家宴,可其他人却当是家常便饭,她之所以这么认为,隆重打扮一番,全因,她将见到王希云——如今故事里的女主角,她拥有端正淑仪的外表,卓尔不群的事业,令人羡慕的爱人,慈爱善意的公婆,富足精彩的生活。 而李米然,除了美貌,失去了上述的一切。 餐桌上,坐着五个人,主位的于燎,背对着她的是沈美兰和刘以卿,而面对她的是一对新婚夫妇,于景恩和他的妻子王希云。 “小米然,快来!” 于燎率先看见她,开口唤她,此声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米然妹妹,真漂亮。” 王希云抬头的时候,对身侧的丈夫耳语,发自内心的赞叹。她如今28岁,到过不少国家地区,不说阅尽千帆,但见过的美女绝不在少,加之自己本就样貌出众,她对美的眼光自是很挑,赞美她人的美貌,还是头一次。 李米然出现在餐厅角落的时候,于景恩就看见了他。不是偶然,而是他一直盯着那处,他难以抑制地去看她来的方向。 直到她穿着小黑裙从灯光下走来,没有笑容,仍抽动他的心跳,与她的步伐保持一致,在她停步三米之外的时候,他的心跳也跟着停滞。 那个长发飘飘的调皮少女,如今挽了发,庄重地站在他面前。 彷如隔世。 “美爸、美妈、以卿哥……景恩哥……嫂嫂。” 中间的停顿,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呼吸间断带来的不得以。 “来,坐美妈身边。”沈美兰微笑,伸手示意。 她坐在空出的座位上,美妈和刘以卿中间,于景恩的正对面。 近在咫尺,却阻着千沟万壑,她没有看他,低头煞有其事地摆弄手上的餐具。 “小米然,穿这么漂亮,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说好的一起美美的呢,把我忘了?!” 沈美兰在她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怪她没有提前通知,声很小,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如朋友如闺蜜。 “美妈,你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李米然不吝赞美身旁的美妇人,她有着姣好的容貌,几十年如一日的玲珑身段,年华老去,气韵尤添。 “没有下次哦,来,吃块瘦的红烧肉。”沈美兰一口气给李米然夹了五块红烧肉。 成为于景恩的母亲二十多年,沈美兰外在的变化不大,但近些年心里增添了一些老气,那就是“为子女的固执”,大多数父母是这样的。 明知道红烧肉太过油腻,也知道术后病人不宜吃,但谁叫李米然爱吃,她还是会坚持,带一丝丝妥协的坚持,不用五花肉,用精瘦肉,少了这道菜的灵魂也无妨。李米然喜欢,就不能缺。 下一秒,于景恩的手伸向李米然的碗,端在自己面前,“她现在不能吃。” 这个顺手牵羊的动作,是那样熟练,以至于所有人停下,看向他。 于景恩不懂声色将自己未动过的碗换给李米然,将她的放在一旁…… 第19章 鱼与肉 王希云看着丈夫推过来的红烧肉,莞尔一笑。 “景恩知道,我爱吃。我暂时替米然妹妹……吃了。”话有停顿,似故意为之,却恰好化解了饭桌上的尴尬。 说完,夹起一块放入嘴里,细嚼慢咽,让满炖而熟的肉慢慢在嘴里融化。 一边吃一边微笑,这笑容礼貌且友好。 她快30岁,比于景恩还大三岁,是李米然口中的大姐姐,是李米然曾经防着的、怕着的那类女子。 于景恩绝顶聪明却少年老成,规规矩矩7岁读小学,一路跳级,身边的同学从同龄伙伴变成大哥哥大姐姐,奥数全国金奖,15岁便保送上了大学,且本硕博连读,高中之前他用八年完成了别人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大学之后,他花了九年时间,以他的慢速度、别人的常速度,完成了本硕博。 尽管同学对这个聪明正直、长相俊美的小弟弟关爱有加,但他把大哥哥大姐姐们当成自己的同龄人,并无年龄差的概念,其实不过是他自认为的。 在李米然眼里,她整个青春期依附的男人,在他成长的环境里,也是有所依赖他人的。 她不得不承认,王希云就是这样一个角色,站在名叫“于景恩食物链”的顶端,俯视着她。 “啊,是是是,你现在要多吃些……” 沈美兰的话还未完整吐出,就被一对父子异口同声的轻咳声打断,父是于燎,子为于景恩。 “疼老婆,也不能抢妹妹碗里的。小米然,来,吃鱼。” 于燎将上汤乌鱼转到李米然面前,往常慈眉善目的人,此刻向李米然轻轻眨眼,像一位献宝的老神仙。 她知道这必是一道专为她做的菜,有利于身上的伤口愈合,可心上的呢? “乌鱼刺少,多吃。” 刘以卿将鱼腹上的大块肉摘下,放在李米然碗里,轻拍她放于桌面上的手背,一下,两下,三下…… 李米然感受到来自男人手心温度的时候,已经过去三秒,尽管心冷若冰霜,她还是不露声色。 她的美眸顾盼生辉,侧头望着近在咫尺刘以卿的脸,将男人的手反握了下,表示感谢,很快松开。 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温温热热的鱼肉入口即化,溜过心口外的食道,终于带来一丝温暖。 她微微勾起唇角。 这样的小动作,被在场的众人看在眼里。 “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沈美兰虽然是疑问,却也是肯定。 年轻男女一个心疼抚慰,一个报之以桃,动作那么自然,不是有情,是什么? “没……” “是的,阿姨!” 刘以卿把她想否认的话及时堵住,他知道此刻她有多低微,他想给她留住场面。 “大喜事,大喜事,小米然终于有人要了!” 一句玩笑话,让李米然潸然泪下,将楚楚动人留在别人的欢愉、自己的卑微里。 沈美兰:“别哭,傻孩子,大家都为你高兴着呢。” 于燎:“哭鼻子的没肉吃,小米然。” 于燎最后这句话,让她突然间破涕为笑,不为别的,她还有这么好的美爸美妈,多好! …… 饭后,六个人坐在客厅喝茶,于燎挑起话题。 于燎:“杰疗的生物制药研发,现在有什么进展?” 于景恩:“进展顺利,过几个月会出初步成果,进入一期临床。” 父与子的对话,旁人插不上嘴。 “这么快?除了仿制药,听说你们还打算自主研发?这水可不好趟,几十年了,我都不敢干。” 通常,药品上市,需要经过三期临床,之前还有好多年的研发、临床前阶段,经历十几年上市一款新药十分正常。 于景恩才回国三个月,就到了一期临床,这速度堪比超速。 “我知道,其实很早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做了,势在必行的事情。” 于景恩主攻疫苗,早在读本科的时候,就加入了国内知名的程伟团队,读研究生的时候自组公司,与知名实验室合作,做疫苗及药品的研发。 “那资金链呢?” “融资,易哥打算投资做第二大股东,我同意了,这几天就签合同。” 于燎创办的于恩药厂,作为民营药厂,一直做的是仿制药及二类疫苗的研发生产,在国内做到最大,资产一两百亿。于景恩的启动资金确实是家里资助的,拿了一个亿,可想要顶住药品研发的长周期,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养着。 融资显然是最佳选择。 “嗯,药品研发是持久战,秦氏资金雄厚,你们又是好兄弟,倒也是双赢。” 于燎看向近处品茶的儿媳,抿了一口茶,嘴角上扬,道:“希云,药品研发上,你比景恩有经验,多帮帮他,主要是多提醒他,切勿急功近利。” “爸,我会的。” “景恩有你在身边,我们才放心。” 李米然在一旁低眉洗茶奉茶,手抖了抖,滚烫的热水洒了出来,有几滴烫在自己手背上,灼人的疼,她没出声,继续干着以前饭后最爱干的事——泡茶。 这世上,有两种晚宴美人,一种是供宾客取乐的宴乐名伶,一种是众星捧月的名门贵媛。 前者是李米然,正剧故事的配角,而后者是王希云,满是光环的主角,世间万物安排的如此妥帖,不由得凡人执拗。 配角不知道的是:男主喝茶、说话,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她。 …… “于先生,外面有人找小景。” 张姨从门外进来,对客厅里的人报告外面的事。她在于家做了二十余年的保姆,一直唤于景恩的小名“小景”。 “张姨,是什么人?” 于景恩起身询问。 张妈:“说是什么……局里的人。” 王希云略显紧张,跟着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丈夫。 第20章 局里来人,赶她出门 于景恩的目光扫了下沙发上的家人,最后视线落在李米然身上,她还在若无其事地沏茶,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于景恩知道,她正竖着耳朵,探寻周围的一切动静。 “米然,你和刘以卿去散散步,消消食。” 其实,李米然今天吃的并不多。 于景恩支开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也对,这里也就他们两个是外人,如果有家人才能知道的事,他们是不方便留下来的。 “以卿哥,我想去走走。” “好。” 刘以卿从于景恩身边经过的时候,看了眼于景恩,四目相对,两双深邃的黑眸,一眨不眨,都想看清彼此深洞里有什么。 于景恩先扯了嘴角,打断冷凝的对峙,他在嘲讽。 刘以卿败下视线,快步出了门。 门口此时站着三个男人,穿着黑色公务装,神情肃然,一看就知道是公务人员,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局的。 “以卿哥,你比我这个病人走的还慢。” 李米然在路灯下回头,那抹笑容犹如昙花,美却难以留住。 刘以卿跟上,问:“知道是什么人吗?” 李米然疑惑,“什么?” 刘以卿指着门口的三人,“那三个人。” “不想知道。” 李米然说这话的时候,转了个弯,走在步行道上,脚下是一个一个的方格子,她轻轻数着“1、2、3……” “以卿哥,我走路的时候喜欢数步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无聊?” 刘以卿是常人的想法,却不是李米然的答案。 “因为,全神贯注低头数数的时候,可以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有自己的脚步。” 外人看来,李米然是一朵豪华温室里供养的小花,不食人间疾苦,无忧无愁,甚至可能有些天真。 一句波澜不惊的话,合着拍子打在刘以卿的脸上,她在怪他多管闲事。 窥视别人,本就不光彩,更何况是被主人婉言赶出来的人呢! 她李米然自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提醒刘以卿,看脚下的路,走自己的便好,关乎脸面。 “挺好!” 除了这两个字,刘以卿不知道怎么说,他有些羞愧,在这个比自己晚出生六年的女子面前,他此刻居然称不上大丈夫。 天光已黑,但这片半山,笼罩着淡淡的雾气,未消散的湿气,由风带到人脸上,灯光下泛着辉。 李米然:“过两个月,我就。这之前,你能不能帮我去看下我妈?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她了。” 刘以卿:“好!我过两日就启程。” 李米然:“谢谢!” 刘以卿停下脚步,扶她的肩,眼里满是殷切,“那你能不能答应我?” 答应他? 空气冷滞。 他问李米然的,是饭桌上被众人识破的两人关系,虽尚未成真,因李米然没当众否认,便是默认。 此刻,他想当面确认,多少有些逼迫。 李米然抬眼看了看他的眼眸,漆黑的凤眸,如于景恩的一样黑,深不可测,但却透着小心翼翼,与于景恩的又不同。 在她提出一个请求之后,请他帮忙找下母亲,他立即便索取她的一个点头。 这和于景恩更是不同。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我们试试。” 再难的都已过去,又有何惧? …… 另一边,于家客厅。 “张姨,请他们到我书房。” 于景恩抬脚便往楼上走,王希云还站在原地。 “希云,一起。” 于景恩才25岁,不苟言笑认真的时候气场强大,威力摄人,王希云挪着步子跟上。 三位客人经过客厅的时候,和于燎打了声招呼,他们算熟人。 “陈局,聊完下来喝茶,上好的君山银针。” “于总,您客气!” 简单招呼,匆匆上楼…… 第21章 为疫情而来,她淋了雨 药企老板最怕约见两个行业的人,一是药监局,二是媒体记者。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虑,前者带着公文命令约束,后者带着公众口眼鉴证。 归国药学博士夫妻,落地南城,获得至高的人才引进政策扶助,带动一方经济的创新发展,百年药城——南城恰逢这个机遇关口。 书房里五人对坐,于景恩与王希云一边,其余三人一边。 三人均是公务人员,来自市药监局。陈局年龄稍长,五十岁上下,其余两位略显年轻,但年龄上都在于景恩之上,三十有几,从动作和神态,身份地位一眼便可辨认。 “小于总,今夜到访,打扰了。” 陈局开了话头,客客气气。从年龄上说,都是于景恩的长辈,却没人敢在他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行事说话皆是小心翼翼。 “陈局,您客气,哪里的话。来,喝口茶。” 他们喝的正是之前于燎口中上好的君山银针,招待贵客,父子同款,倒也让人觉得温馨。 只是,于景恩回国没有接手于恩药厂,那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庞大药企,引来外界的风言风语自是不少。 外人揣度最多的是于景恩自小起点就高,年少成才必定心高气傲,与摸爬滚打三十几年的传统药企观念格格不入,才选择自己创业。 少部分人猜度的则是于氏父子关系不佳,毕竟于燎老滑头话多,而于景恩少年老成沉默寡言,除了血脉亲情,父子两真不像一条船上的人。 陈局眼明心细,从政这些年,观察入微不在话下。 “嗯,上好的君山银针,好茶!我待会下楼,可否婉拒你父亲?” 话不在明,却透着心机,他想确认自己的想法,这对父子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合。 “我当他面抢来这茶的时候,他气得跺脚,但……知道是用来款待您,该高兴还来不及。” 于景恩用一句玩笑话,打开了局面。 陈局敞开大笑,其余两个跟班赔笑,王希云保持风度的浅笑,气氛刚刚好。 “这次来呢,是为埃博拉疫苗而来。你曾加入程伟团队,听说你在美国也是研究这个,想通过你的关系,将国外的技术和人才引进到本市,政策扶持都给最好的。” 2014年以来who将此疫情定为全球卫生紧急事件后,各国均启动了疫苗研发工作,这是一项各国应急储备的事。今日,美国实验室最先在《柳叶刀》发布研究论文,抢注风口。南城医药谷想要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大环境的天时地利,小环境的人和,都需恰到好处的使用。 陈局的请求,本是一件易事,不论最终成败与否,至少在于景恩和王希云身上,他们有做这件事的天然优势。只是…… 南城秋季鲜少下雨,今晚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台的时候,于景恩正在思索、权衡。 骤地,他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缓缓合上窗户,转身回眸之际,眼里莫名有了无力感。 “美国那边我帮不上忙,但是国内的团队,我可以试试。” 陈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拒绝,但他答应试试引入自己导师程伟的团队,也算峰回路转。 …… 窗外,于家院子。 许久未接触过南城雨水的李米然,被刘以卿牵着,在细雨中漫步,向家门的方向。 雨水从她的头顶打下,向四周散开,犹如水帘,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她却在笑,串珠般的雨珠在她卷翘的睫毛上凝结,又很快滴落,越发衬得她的眼眸黑亮恬静。 “下雨了,等了好久。” 李米然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对这里的气候再了解不过,刚出门的时候,山间飘散雾气,她就知道要下雨了。 不曾带伞,是想等雨来,淋一场。 “小心感冒!” 刘以卿伸手在她头顶,为她遮雨,可都被她推开。 “细雨而已,不会生病的。” 离家门还有几步,他们在雨里闲闹,陈局一行三人从他们面前快步走过,开车离去。 “米然,回家!” 熟悉的男声,割断雨帘,冲过来,直锁人喉。 第22章 手脚麻木,找不到人帮 于景恩逆着光,门厅内的光从他身后照来,脸色不明,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伞,人未走出,责备声先达,在李米然的耳朵里回旋。 “米然,回家!米然……回家……回家……” 她嘴角那抹笑,慢慢收住,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刘以卿的手,立在雨中,冷漠疏离。 “这……不是我家。” 她未听话,亦不生气,只是平淡表述一个事实:于家本就不是自己的家,过去错了,现在改正,你看可好?! 任性,是此刻唯一的资本,而生气,是一种奢求。 于景恩心口陡然一紧,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语调冷冽,“想要惊扰美妈美爸吗?” 一滴雨滴在李米然眉间,沿着挺翘的鼻梁,缓缓滑落,涩的,她尝到了。 这些年,李米然黏着美妈美爸,有过任性、闹小脾气,但他们对她宠尽包容,不曾红过脸,只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种事,是医药世家于家的大忌,家风严格,首先体现的是:自爱自重。 做了十几年的半个于家人,李米然受于家的家风管束。 她怕伤心,怕伤自己的,也怕伤美妈美爸的,但眼下无能为力。她发现,自己脚麻了,手也麻了,动不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刘以卿,带她回房!” 于景恩看雨中傻愣站着的李米然,还有惯纵她的刘以卿,狠狠下了命令,这次没说“回家”,而是“回房”。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论你是不是年长,在道理面前,有理的占上风。小三岁又如何,此时于景恩的气势足以。 尽管如此,刘以卿不甘下风,将身旁的女人打横抱起,从于景恩身前缓步走过,挽回一局。 李米然呆呆地看着抱他的这个男人,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她睫毛轻颤,不知是怎样的心境,一滴泪划过她的眼角,落在男人的衣服上。 许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幕,她找到了答案。 那样的心境大概是:你爱他,他爱你,你却在别人怀里,从他身边若无其事地经过,皆输。 “我一时动不了……麻了。” 刘以卿将她放在床上的那刻,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为难,意思是需要请人帮忙,脱衣、洗浴。 刘以卿问:“你想谁帮你?” 谁能帮她呢?美妈,显然不行,这事不能让她知道;张姨,更不行,她会一遍遍唠叨,到时候全屋子的人都会知道;那只有王希云,可是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怎么能给她看? 知她需要时间思考,刘以卿道:“你先想,我帮你开热水。” 浴室传来水声…… “如果此刻是你,就没有这么尴尬。” 李米然不期想到的还是于景恩。此刻,他正在书房抽烟,烟雾弥漫在他周身,阴鸷迷离。 …… 浴室内,刘以卿将李米然轻放在浴缸内,滚烫的热水席卷全身,暖流从脚心窜上头顶,适才的冷麻感微微退去。 “好了,待会儿应该就能动了,以卿哥,你出去吧,谢谢!” 她穿着裙子,没入水中,等手脚能动,再脱衣服,这是她想出的方案,不惊扰任何人。 “对了,以卿哥,外面雨大,今晚留宿吧!” 在刘以卿关门的那刻,她发出了邀请。可他未有喜悦,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好!” 李米然终是没有把他当自己人,刚获得的男友身份,似乎只是虚设,立于空中楼阁,她交不出自己,不仅是身,更是心,他能得到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一片薄凉。 …… “你睡二楼客房。” 房门外,不知何时出现的于景恩,对刚出门的刘以卿不痛不痒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前男友倒是心有灵犀,安排地周到,不让他们同房,亦不让他留宿在李米然以前的卧室。 “嗯,谢谢!” 刘以卿答应李米然留宿的事,自会做到。 他闻到烟草的味道,顿了顿,侧头平视同样身高的于景恩,“你都会抽烟了……” 未说完的话,里面的深意,绝不简单,因为李米然不喜欢,因为于景恩将不再是于景恩,不再是那个温润醇正的男子。 擦肩而过,气氛僵窒。 有些人的改变是一种成长,有些人的改变是一种堕落…… 李米然从浴室走出的时候,床头柜上摆放了一杯热姜汤,她没多想,饮下后关灯躺下。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朝她的方向…… 第23章 窥梦,她要嫁人 李米然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这么陌生,这么熟悉,轻呼慢吸多合拍,眼皮慢慢闭合……这一晚,她做了好多梦。 梦里有一只大手覆在她的额头,传来她生命里不曾消散的绵暖。 “你要少惹点祸,知道吗?” 耳边悠悠想起男声,低沉甘醇,却像隔着星河,如从不远万里而来,却又似天各一方。 “我才……没有,是哥哥。” 她眼皮没抬,噘着嘴嘟囔,将错归到于景恩身上,撇的干净,如小时候一样。 …… 沈美兰:“怎么这么晚回家?” 李米然:“是哥哥,非要跑那么远,玩摩天轮。” 于景恩:“……” 于燎:“臭小子!” 那一晚,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不是她生日,亦不是他的,他们在摩天轮缓缓转动的夜空下,第一次接吻,她说要在星空下漫步,于是他陪着护着,两人走了近十公里,至银河逐渐西垂,天宇晨星渐渐隐没,才归家。 清晨,他受了家法,她看着陪着,外在的疼皆挥不去两人眼中,那刻的七彩光华。 …… “又不吹干头发。” 男人叹气,伸手摸她半干半湿的长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缓缓梳理,舒服得让她在梦里笑了,浅浅的,柔柔的。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温热热的风,宛若春风拂面,万花开。 发丝在男人手里渐渐分明,恍如丝线缠绕在他的指尖,牵扯、交融……滑落,像一曲爱情故事的开始与落幕。 伴着这个梦,渐渐沉睡,这是她三个月来睡过的最踏实、最绵长的一个觉,即使梦不断,却都甜甜的。 醒来,却是片刻恍惚,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混淆了的,或许还有更多。 “睡的好吗?” 刘以卿从床边的沙发上起身,缓步而来,在她床侧坐下,拥她入怀,肌肤相贴,关于她的梦,他断断续续做了六年之久。 “好……” 李米然只回了一个字,近乎木讷的。 “你昨晚,在我房间睡的?” 她在找一个答案,梦里的甜是不是身边的男人带给自己的。 “是,我陪了你一晚。” 刘以卿低眉一笑,笑着笑着缓缓收住,因掩藏不住心中的担忧。 “你可以睡床上的,以卿哥。” 男人身上淡淡的香,萦绕在鼻,是她喜欢的,梦里的,熟悉的……她羞涩,发出情意绵绵的邀请。 “我们都快结婚了,你害什么羞。” 紧接着,一句撒娇的羞恼,将刘以卿心中的担忧,彻底扫除。 “好……不过这是于家,不大方便,等你病好些了,我们搬出去,然后再回美国。” 刘以卿的话将接下来的事安排的妥当,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她垂眸,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手指揪弄他的衣角,“那我要快些好……” “还有,我要喝十全大补汤,我要吃人参燕窝,我要早睡早起,要……长点肉肉。” 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不管有没有必要,不论有没有可能。她太瘦,自己也知道,这样穿婚纱连胸都撑不起来,不好看。 “变成小猪,我可不要。” 刘以卿笑着捏她的脸,逗她,舍不得用力。 …… “你们要结婚?” 饭桌上,沈美兰惊讶万分,从发现两人恋爱到说要结婚,才短短两天时间。 餐厅里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着不明的情绪,只有两个人是欣喜的,一个是李米然,一个则是……刘以卿,他单手环她的肩,相依而坐。 “会不会有些仓促?” 于燎率先开腔,他将担忧写在脸上,揉进话里,作为这里至高权威的长辈,他替小米然的终身幸福担心,如果两人是一时兴起,那么他的话是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 第24章 一双人,两处销魂 “叔叔,我喜欢米然六年了,我们不是一时脑热做出的决定,而是双方都认真思虑过的。我会对她好,只对她好,这个承诺是一辈子。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刘以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心中的话吐露干净。 耳畔似曾相似的承诺,让李米然神色有片刻呆滞。 恋人亲吻的间隙,她听他耳语,痴缠骨酥,“了了,我许你,一生,一代,一双人。”只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才是完整的一句。当时的甜言蜜语,蒙蔽了眼睛,如今看来,不过是句痴语妄言。 “于景恩,你明明知道有下一句的,对吗?这句一生一世的承诺,接上的偏偏是天各一方,不能在一起。是你的早有预谋,对不对?!” 李米然想着,笑着,抬眸看向对面的于景恩,他神色无异,筷子夹着油条,从面前缓缓划过,放入王希云碗里,王希云习以为常,夹起吃上一口一口又一口,细嚼慢咽,食入腹。 “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从心口抽着酸意,鼻子发酸,嘴里发苦,李米然回应刘以卿,语气很淡,一句至死方休的誓言,却无关爱情。 那一瞬间,于燎沈美兰不谋而合地对视,半秒后,两人皆微微笑了,似松了口气;王希云微笑,带着满是祝福的目光,投射在李米然身上;只有他…… 于景恩心口被重重锤击,落下一洞,风肆意呼啸,矜守的从容在此刻碎裂,随风而去。 一声重重的碗筷落桌声,在偌大的餐厅上空回旋,久久不绝于耳。 “既然米然这么说,那……祝福你们!我赶飞机,先走了。” “哥!” 李米然叫住他,在他起身之际,他顿住了动作,看她,眼中的光有一瞬的从暗转明…… 于景恩有一双漆黑的双眸,笑着的时候如幽远星河,泛着亮光,不快的时候,如古谭深水,极致死寂。 “一路顺风哦!” 李米然笑得纯粹…… 于景恩一闪而过的不快,落在李米然心里,她的心突突直跳,她刚那一招,那几句,搅了这潭死水。 幸在他赶时间,多险! 王希云跟着丈夫离席,将他送到家门口,才重新落座。 她没有继续食饭,而是问起来公公婆婆此刻最关心的事,亦是她作为于景恩的妻子、李米然的嫂嫂所关切的。 她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刘以卿答:“这一两个月。” “是在中国还是美国?” “中国婚礼,美国注册。因为米然是美国人,我带着证件去那边办,这样少来回跑两趟。” “双方父母见过了吗?” “还没……我尽快安排。”其实,刘以卿父母早亡,他不需要安排李米然见长辈,过两天去美国探访李米然的母亲,恰好可以把亲事定下。 “米然,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提……米然,米然……” 李米然还未从于景恩离开之时留给她的眼神中回神,到第三声米然的时候,沈美兰轻轻用手抚她低垂的额发,感觉到温暖舒服,她方抬眸,一刹便从郁到乐。 “什么?” “你的婚礼,想要怎么办,需要什么,和我们说。”沈美兰将王希云的话,说得更直白一些。 “婚礼?” 李米然迷茫地看美妈,沈美兰微微点头,似在确认,此刻她是不是高兴坏了,致使脑中一片空白。 事实上,她的脑袋此时的确一片虚白,没有任何幻想的影像,没有任何期待的人。 期待许多年的西西里岛婚礼,梦中马尔代夫的甜腻蜜月,已不复存在。 婚礼,怎样都行。 “去海边办……” 第25章 偷看玛莲娜,初吻被打断 “米然喜欢意大利西西里,我们就去那里办。” 于燎的话,提醒了在场的人。 她的房间,是西西里的风格…… 她已故的父亲,在西西里作画三年,在那里成名…… 她被孕育在那里,出生在中国…… 她喜欢的角色,玛莲娜male a,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女主角…… 关于婚礼,李米然心中只有一个举办地,那就是意大利的西西里,为什么独独是这里呢?真正的原因是,她和于景恩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便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那晚,他们在于家,他的房间,互诉衷情。 …… 那年的仲夏夜,于家院子二楼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16岁的少女,19岁的少年,坐在大床床尾的地板上,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当玛莲娜在海风吹拂的暖暖午后,穿着高跟鞋,踏着沙土从远处走来,一点点从屏幕外少女少年的眼前经过……少女长开小嘴,贝齿轻启,口中的冰激凌迅速融化,化为蜜水,融灌入心;少年的视线从屏幕上的玛莲娜转向身边的少女,喉头滚动…… “哥,你流口水了……我帮你擦。” 少年意识到,留下口水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时候,少女已经捏着纸巾,挪到他腿边。 那几秒,他大脑模糊,身体微僵,少女的樱唇因为冰激凌的滋润,越发娇艳欲滴,他仿佛看到年幼版的玛莲娜在自己身边,正擦着他的口水。 是的,少女有一张异域风情的脸,玲珑的身材,饱满的胸部,还有一双能撩动所有男人、令他们春心荡漾的眼睛。 此刻,她就在他身边,半坐在自己腿间,微微仰头,微微侧头,用纸巾在自己唇上擦拭。 不,那不是擦拭!那是描绘,从唇角到唇珠,从上嘴唇到下嘴唇,仔仔细细,拖拖延延…… 少年勾起一侧唇角,“米然……喜欢我吗?” 少女出乎意料地语不惊人死不休,“嗯……喜欢的呢……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哦!”没有羞怯,没有脸红,如叙述一段事实一般。 少女:“哥哥呢?” 少年:“我不是……” 他的否认,没有换来少女的恼羞成怒,她从容地盯着他的唇,挑眉,手指有意划过他优美的唇线,漂浮如羽毛,最后食指指腹停在他唇上,吐气暧昧,“哦?” 显然,她不信他的否认,她在引诱他道出真心。 少年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是你那种喜欢……” 他低眉,她抬眸,四目相撞,“不是女人对男人,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浓情蜜意,两人的唇迅速靠近…… 房门外的脚步声渐大,少年猛然起身,按下遥控关闭键,拿起书趴在床上,一页页若无其事地翻看,少女嗖地端着脚边的冰激凌桶,一口一口淡定地吃着。 美妙的初吻被打断,他们像逃避犯错的小孩,在懵懂青春里错失良机。 如今…… “哎呀,美爸,咱不跑那么远,怪累的。就南城吧,这里也有海。” 李米然把西西里那个地方封在时光里,这样便回不去,也到不了。 王希云笑眼弯弯,“米然妹妹想的贴心,替您二位考虑着呢,办个婚礼劳心劳力,太远了的确挺累的。我也觉得南城挺好,不用舟车劳顿,亲朋好友也都好招呼,这里的海……的确也很美。” 她将李米然的话说的“冠冕堂皇”,本是一句嫌累嫌麻烦的畅快直抒,在她的精心添制下,变成了暖心孝顺的一句话。 沈美云含笑,“也好,办过你哥那次,这次我们也有经验了,不累的,小米然。” 于燎:“那就这么定了。” 刘以卿:“好!” 看,她再次像犯错的小孩一般,所有人都出来帮她打圆场。 李米然望向恬静文雅的王希云,难掩不甘,“嫂嫂,和于景恩结婚,你幸福吗?” 她直呼于景恩大名,突如其来的询问,赋予了这个称呼全新的意义,那是心里不加掩饰的醋意,这让王希云有些尴尬,但她仍就保持风度,“嗯”了一声,紧接着补充,“幸福。” 是了,和于景恩结婚,肯定是幸福的,那是她梦寐以求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能奔赴天涯海角地久天长的初恋恋人,少之寥寥,谁都不知哪天意外会来,这些意外可以是天灾人祸,可以是人为情账。 总之,幸福,如鞋合脚,既有幸也有福;不合,有些人也能浑浑噩噩地勉强穿下去,他们也会称之为幸,毕竟鞋在脚上,那个人就是你的,只是仅仅有“幸”罢了。 你看,即便知道于景恩早已移情别恋、另娶他人,李米然依然心怀所谓的幻梦,她希望从王希云眼里看到不幸福,或者紧紧只是幸运。 言语的挑衅,注定只有满满的酸涩。 李米然强忍着,怦然一笑,“我们也会的,对不对,以卿哥?” 刘以卿点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一定会比他们更幸福!” “那我要比嫂嫂大的钻戒……” 她故意将“更幸福”,表达为表面上的攀比,说了一句不谙世事的少女情怀。 众人皆笑。 “于太太……” 张姨略显慌张,手里紧紧掩着一个物件。 沈美兰微微收了笑容,“一大早的,慌什么?” “在收拾小景书房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的,您看……这……” 第26章 他的书房,藏着她的画本 张姨显然有些紧张,在于家这么多年,家里两个书房的东西是绝不能乱动的,一个是于燎的,另一个则是于景恩的。 尤其是于景恩,书房里的摆设,绝不能轻易移动,哪怕将纸巾盒从桌角移动半寸,他都能发现差异。这次,一位年轻的帮佣在打扫时,不小心将书架上的画本打翻在地,再看密密麻麻的书架时,她已经忘了物归何处。 沈美兰翻看的时候,惊诧的表情表露无疑,她有一瞬想到的是,自己儿子年少时对性的萌动,只是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于景恩向来克制、清心寡欲,而画本上,少女气的笔法让她想到一个人。 沈美兰眼皮抖动几下,合上手中的画本,递给李米然,“是你的吗?” 在于家,唯一会画画的只有李米然,而能拥有这样一本类似医学插画的人,也只会是李米然。 是的,她很会画画,遗传父亲的基因,从小便跟着父亲学画画,水彩、油画是她的强项,但她画的最多的是医学插画,从上高中开始,到大四毕业前。 曾经在纠结去b城念什么大学的时候,她和于景恩都犯难。碍于自己的文化课成绩实在普通,除了语文,其他均在及格线徘徊,而b大方圆二十公里内几乎全是名校,显然她考不上的。最终在于景恩的帮助和**下,费尽努力也只勉强考了个护理二本学校,仅此一家,离b大不到五公里的普通大学。那样,她顺道可以业精于勤地画医学插画,好似两不耽误。 她傻笑,“是我的……奇怪,怎么在哥哥书房?” 一直存放在自己卧室柜子里的物件,怎么会在于景恩书架上,她也想不通。 这是她的第一本画本,记录她从高一到高三,琢磨人体奥秘的所有故事,露骨的人体,肉麻的标注,少女风的笔法…… “啊,大概是我那时候随手放的,忘记了,谢谢张姨,帮我找到了!” “我先回房了……” 李米然断断续续将话说完,逃也不急地回了房间。再待下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说多错多。 …… 这天,李米然在卧室待了一天。 中间刘以卿进来过两次,两次她皆短短说了几句话,一次是给她端午饭,她请他拿来自己的画架,第二次是他从楼上的卧室拿来画架,她又随**代了母亲的事,然后简短道别。 刘以卿乘坐当晚的飞机,直。她没有送别。 沈美兰进来过一次,给她端晚饭,放下碗筷的时候,瞄了眼画架。 “画的西西里?” “不是,美妈,是马代。” 一幅她四个月前,去美国前未完成的画——马尔代夫白马庄园,七星顶级奢华私人岛屿酒店,前年即2013年开业不久,她和于景恩偷偷到过一次,短暂而快乐的三天,两人一致将此定为蜜月旅行首选地。 “想去这里度蜜月?” “嗯!” 沈美兰一针见血的询问,让她下意识的回了心里话,却又很快改口。 “……啊,没有很想,就是觉得美而已。” 她望着沈美兰满是怀疑的眼睛,抿抿嘴唇,迅速将视线移开。 李米然作画不出房门的习惯,从小养成的,师承自己的父亲,所以于家人无多打扰。 夜里10点多的时候,她从浴室出来,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静默,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在那头,她在这头,一起消磨着耐心。 “睡了吗?” “没……” “这么晚还不睡觉?你才从医院回来几天?你还要不要命……” 第27章 他在婚房,夜诉思念 “哥……” 一声算不上亲昵的称呼,让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住。男人刚才的质问,抒着醉意,通过电波传到她的耳朵里,此刻,沉重的一声呼吸接踵而来,比刚才的沉厚、悠长,显然是恍惚了。 她浅笑,却未笑出声,隐秘而平静。 “这么晚打来,你也没想让我早睡。” 她看着前方,风吹窗帘,一幅画若隐若现,一句斩钉截铁的风凉话,将男人拉回现实:她在恼他,这四个月皆是如此。 b城漆黑的房间里,于景恩全无力气地靠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忽暗忽明的光线,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眼睛始终盯着窗外某个亮处,折射出眼里的光,映着四个字:b城大学。 “你在干嘛?” “你猜……” 李米然走到窗边,关上窗户,画架上的画完整呈现,一天时间完成的水彩,是捡了当初半途而废的便宜。 听筒里,消声几秒,连呼吸都听不见…… “景恩哥……你猜我在干嘛?” 她倚在窗边,在画布底端,轻轻书写,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软糯,没了之前的生硬。 那一刹,于景恩的心从半空升至天空,在b城流光溢彩的夜空,浮现一个淡白的心形。 “在画画!” 他并不是胡乱猜测,之前在酒桌上,王希云电话里告诉过他,早上画本一事。 “景恩哥就是聪明,嗯,对啊,我在画画,画的是蜜月地,你知道是哪里吗?” 李米然轻放画笔,两指夹着画架,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画作,深深一呼一吸,如海风在鼻端,咸湿黏腻,不经意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景恩哥……” 电话那头,又消声几秒,她有意再次呼唤…… “……马代,白马庄园。” 电视剧进入尾声,舒缓的音乐游鱼出听,于景恩视线抖颤,深陷的眼眶周围满是深影,花了近五秒,抬了抬坐姿,渐渐抽回神志。 “那了……米然,你猜我在哪,在干什么?” “了了”尚未出口,于景恩捣鼓般的心跳渐渐平复,似梦非梦地,改称她为“米然”。 电话里这么随意却亲密的对话,让两个人都有些幻梦,人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瞬息,此刻,在这黑夜,分不清暗与明。 “你在……出差。” 李米然在电话里带着笑声,嬉皮笑脸回答。是,你在出差,这四个字完美回答了两个问题,即你在哪、在干什么。 电话外,她将画架上的画取下,揉成一团,丢弃在垃圾桶。 于景恩鬼迷心窍般地跟着她笑了一声,敛了表情,“我在豪庭2601,客厅,沙发,看电视……米然……” 长长的一声,牵扯李米然心上的神经。 “我觉得有些累……米然,我今天见到导师,他说我不知感恩,骂我不知廉耻……你说,我是吗?” 豪庭2601,他买的婚房,此时于景恩孤身一人,借着酒意向她诉苦,第一次,他第一次展示自己的弱小。 “我不知道。” “是,你是不知道。”男人阴鹜的声音,如窗外雨夜般黯沉。 久不下雨的b城,突然狂风大作,雨水倾盆而下,从豪庭的全景幕玻璃窗上倾泻,窗外的灯影模糊一片。 “哥,别不开心呀,我本来就笨,你和我说这些我哪里懂……不过,告诉你件开心事,一起开心开心。” 不是不懂,全都是装的。 李米然脸上假意大作的笑容,一丝一丝抽开,“我和以卿哥的婚礼在南城办,也是在海边哦,和你的一样。” “李,米,然!”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凛冽分明,萦绕在她耳边,随后是一声清脆的挂断声……如过堂风,刮得她身体陡然一凉。 第28章 股掌之上,没有勇夫 故意为之的不解风情,是她做出的选择,因为不需要去解,她本就是风情。 一张迷倒众生的脸,足以,倘若再有一身玲珑身段,添花。 房间开了一盏小灯,她脱掉拖鞋,将微微湿润的头发放下,清凉一泻而下,光着脚在地板上轻踮,一步两步…… 暗黄地面泛着粼光,踩上去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身上的黑丝睡裙,折射出灯光,发出一缕缕莹莹之光,在空气中流动。 简单的圆舞曲步,将她带到床边,坐下,躺下,从床尾爬到床头,她垂着头,看自己的手心,讥笑出声。 “李米然,你看,股掌之上,没有勇夫。” …… 一连两日,李米然都待在卧房,除了吃饭,几乎没出门。 她继续作画,画的什么,不得而知,胡乱的线条里,塞着胡乱的色彩…… 第三天,刘以卿发来视频,她的母亲出现在视频通话里,表示她在美国一切安好,只是忙而已。 “米然,妈妈前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联系你,别怪妈妈!” 看着母亲璀璨如常的笑容,她也笑了。 “嗯,妈,很快我就去看你!” “好,你的婚事我没意见,以卿能照顾好你,妈妈放心。不过中国婚礼我参加不了,时间上有冲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数你最忙,我不怪你。” “美妈美爸代我出席也是一样,你说呢?” “嗯,一样。” “听以卿说,你想继续画画,妈妈支持……哎,不说了,要挂了……” 在一片匆忙抖动中,挂了线。 短短一分钟,李米然的母亲将她的终身大事交代出去,高效果断,一贯的行事作风。 一个女商人,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一个游学意大利的穷画家,在意大利西西里孕育了一个女孩,她今年22岁,名米然,在中国。 她的母亲名吴燕菲,身在美国…… 心在南城。 这夜,她做了个梦,悠长的梦境里,她回到母亲吴燕菲身边,坐在满是玫瑰花的花园里,天国的父亲踏梦而来,落花时节,一家三口在大洋彼岸相聚、团圆。 回于家这些天,每晚都睡得沉,梦没少做,可记得的却不多,醒来之后大多恍惚困顿,需要呆坐长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清醒。 翌日,李米然起的早,给窗户开了一个缝隙,山间的晨意凉丝丝的,隐隐透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清新湿润。 想起母亲的话,她支持她画画,所以……画画? 看了眼自己的画架,如今的能力,她似乎画不出什么创造性的东西,心已空,手中画笔只会组装线条和颜色,画架上她近些日子的“杰作”,拿不出台面,丢父亲的脸。 她又在房间待了一天,没有作画,而是看了一天自己的画作,那百多张医学插画,在她的画笔下,人体被**,从细胞到组织,再到器官,药品被分解,从成分到作用,这是一些有用却不大需要创意的画。 或许,画画,可以继续。 这晚,于景恩出差回到家时,已临凌晨,所有卧房灯均已黑,只有门廊的灯亮着,他踏着灯光,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经过楼下客房时,脚步顿了顿,手握在门把手上许久,终是没有打开,那个没心没肺的米然,如今怎么还会留灯等他。 抬步上楼,在一间暗黑的卧室门外停住脚步,门虚掩着,他没有踏进去,而是隔着门,看里面床上的女子。 他的眼睛早已熟悉薄被下女子的身段,视线所到之处,在脑海中迅速描绘出她的模样,成熟的曲线,皙白的肌肤,大波浪的卷发,时而雾气蒙蒙的眼睛,红唇贝齿、上勾唇角……一熠春光。 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另一间房走去。 第29章 书房一早,她的手指探入他的衬衫 于景恩的后退转身,看似毫不在意,实则为隔绝他与床上女子之间的视线碰撞。 因为,女子的身体动了动,翻了个身,清朗月光下,于景恩能看见她侧着身姿,头侧对门口,眼里的光照着他的方向。 她看见了他。 李米然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说是醒来,不过是昨晚醒过来多次中的一次,回自己的床睡一晚,似有了魔障,怎么也睡不好。 难道是没有喝蜂蜜水?回于家后,张姨每晚会放一杯蜂蜜水在床头柜上,她喝了才睡,睡得香。 她轻笑:还真是有助眠效果。 张姨从书房出来,讶声,“小米然,你昨晚睡二楼了?” “嗯,张姨。” 她头有些胀,简单回答张姨的问题,她是在自己二楼的卧房睡的。 书房内的于景恩,并未听清门外的对话,就看见门外穿黑丝睡裙的一人,光着脚没穿鞋,毫不遮掩正视他的方向。 张姨的声音传进耳里,“来,小米然,把鞋穿上。” 李米然的拖鞋被张姨放在了脚边,她心头一暖,低头看了看,微微笑着,穿上。 一大早,赤着脚出房门,是为了不发出声响,打扰到别人,因为,她要寻一件东西,或者说是偷偷拿回自己的东西。 她迎着于景恩的眸光,慢慢走近,短短十秒的步行时间,她一直凝定看他,眼里卷着晨曦的雾气,恬淡平静未发一语,直直地站在他面前,那么近,如此近…… 能把黑色衬衫和西裤穿出儒雅气的人,大概只有25岁的于景恩可以。他是南城众所周知的超级富二代,周身散着禁欲仙气,少了烟火气,更没有摸爬滚打才有的狠戾气,精壮的腰身和笔直的长腿,在衬衫西裤的掩盖下,依然性感味十足。 复杂的情绪积蓄满了,即将溢出。 一秒而已,表情之间的细微转换,他都看在眼里,这是以前的李米然不曾有的。 李米然笑颜盈盈,“景恩哥,早啊!” 于景恩看她走来时,眼眸是泛着光的,那漆黑的光,格外锐利。 他用一种算得上诚恳的语气,黯声说:“早!” 那晚醉酒之后,在b城的爱巢内,触景生情,情难自禁,他给她打电话,却得到她毫不在意,甚至调笑的态度,挂断电话,心寒如铁。 “我少了本画本,想来你书房找下,打扰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大着胆子四下打量这间书房,似乎有些不同,又似乎没什么不同。最后目光停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上,那里有数个烟头,是以前不曾有的。 即便分开数月,旧情人之间依旧能轻易察觉对方的不同。 他会抽烟了?!昨晚回来后,一晚,抽烟! 窥探到他不便言说的秘密,她微微仰头,蕴着笑,“哥,你偷偷抽烟,我要向美妈告状!” 毫无分量、奶凶奶凶的威胁,看在于景恩的眼里,似乎回到了旧时光,那里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以捉弄他为乐。 于景恩心有波动,唇角上勾,刹那间,他又恢复了平静,敛起表情。 “还想要画本吗?” “嗯!” 他指了个方向,书架的最顶层,离地应有两米多高,以李米然165厘米的身高,伸手是够不着的。 见她未动,他道:“自己拿!” “我不!你帮我拿。” 以前在书房,李米然最喜欢和他玩的游戏,便是他从背后搂着她,替她拿书架上的书,两人前胸贴后背,暧昧一番。 有过太多次,以至于此时,即使身后空荡荡一片,仍能感觉有他的体温,暖着她的背。 只是,她再也不想玩这个游戏,太幼稚。 他将画本取下,放入她手中。 “哥,偷偷的总归不好。如果你喜欢,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会大方赠予你。不过,或许是我大意,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也怪不得你!” 李米然将积蓄多月的发泄,放在了这句话里,隐含着的意思,岂止要回一册画本那般简单。 她的心已经一寸一寸麻痹,眼中掩不住记恨,却始终笑着。 这话听在于景恩耳里,心被狠狠一抽,是有人拿着缰绳,狠狠抽了一下的那种痛,此人下手极狠,直达他泵血的心口,血肉模糊。 “拿了东西,就出去!” 他捂着胸口。责备不了她,只能冷漠对之。 如若,下手的人不放过他…… “哥,这里疼吗?” 李米然将身子无限靠近他的,眼泛涟漪,用手指无声抚摸他胸口上的手背,然后缓缓伸入他的指缝,摩挲,游走手掌的边缘,带来震颤的触感,一瞬,探入衬衫内…… 第30章 发现他们不同床 窗外,东边的天空泛起艳红的日光,李米然懒洋洋地倚在于景恩身上,蓬松的长发浮于他肌肤之上,丝丝侵入毛孔。 “今天阳光真好……我要重拾画笔,哥,你开心吗?” 手指在他胸口轻点,说了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别人可以不懂她的行为,但他不会不懂。 于景恩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即使遇到强大的阻力,他也一分一分从自己胸口将她的手放下。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的眸子,咬着劲儿给他增加阻力,让自己的手停留在他肌肤上再久一些,直到被他重重拉下。 身前一空,依仗的一切消失,脚步虚浮,差点倒下。 一个声音让她强撑了起来。 “景恩,米然,你们这是?” 王希云立在门口若有所思、淡定自若,其实,早在李米然看见她时,她就在那个位置,一步都没有挪过,淡定地赏了一处戏。 戏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贵族小姐觊觎王子的才情权势,处心积虑勾引王子,公主优雅从容应对,王子忠贞护妻,贵族小姐落败而逃。 戏外…… “她来找画本。” “我来拿画本。” 有时候能异口同声的人,心却未必是齐的。 他们阐述的是事实,只是后来插了一曲,李米然强行硬灌入的插曲,居心不净地认为,如此便可以破坏新婚夫妻的关系,产生嫌隙。 于景恩拿过妻子手里的衣服,进了里面的浴室,未做更多解释。 书房清了场,只有两个女人。 “米然的画能给我看看吗?据说是医学插画,或许杰疗今后能用得上。” 这话在李米然听来,不免为王希云的大度唏嘘,她大概是这世间最忍辱负重的妻子,放任老公和旧情人亲密相贴。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随便作的,入不了你们的眼。” 李米然贬低自己的画作,成全她人的友善。 王希云没有心怀嫌隙吗?显然不是。女主角的光环,必须让她故作大方。 “不入眼的,丢了也罢,妹妹何必如此执拗。”声音柔和,语气却狠,淡淡的笑容无一丝欢愉。 心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下,王希云拿话内涵她,一样的锐利出鞘,扎在李米然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淋。 “画本里有我长达数年的心思,即使画的再稚嫩,再不入流,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扔不掉的。” 忽如一夜秋风来,李米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成熟了,或懂了,可以把话说得如此隐晦,却直达要点。 临点的气氛就在待发的弦上……她看见王希云眼色沉了下去。 这时浴室门口传来了一道男声,“既然扔不掉,那就好好画,你很有天赋。” 他淋过浴,头发湿漉漉的,换了身衣服,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站在晨光里扣袖口,抬头说话的瞬间,眼里有一丝痛划过,从李米然的手腕上迅速转移,那里是他留给她的红印,在窄细的右手腕处。 肌肤的白胜过衬衫的白,亮的刺眼,李米然转身,无意再看。 “你们放心,我会的!” 转身那刻,似想起什么,李米然回眸,身子未转,头微微扬起,看向与她同样身高的王希云,“嫂嫂一大早给老公送衣服,看得出来……是真贤德。” 一个恰到好处的停顿,道明她发现的事,昨晚,于景恩是在书房睡的。 一个恰如其分的谐音,贤德,xia de,闲的,发泄她的怨怼。 四个月前的美国,他们三人离得那么近,李米然看到他们手牵手,王希云又怎会看不见她,无非是视而不见,装傻充愣罢了。 她们两人,把谁上位谁是女主这出戏,演绎得淋漓尽致。 …… 李米然身子恢复的不错,白天作画,晚上沉睡,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离婚礼越近,离离别就越近。 刘以卿在美国忙工作的收尾,之后他将请一个悠长假期,婚假。 到了11月初,南城迎来了一波冷空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算不上好的邀请。 第31章 砸烂罐子,还掉恩情 从b城回来后,于景恩异常忙碌,每晚深夜才回家,一大早就出门,应急疫苗实验室终于落户南城,奇迹的是他说服了导师,程伟团队入驻,给南城医药谷注了强心剂。 在他忙碌的时间里,李米然每天关在房间作画,不在二楼卧房,而是一楼客房,这里她才睡得安稳。 安于天命也好,忙于作画也罢,她把日子一天天过起来,如昔日般,但说不上多正常。 这晚,于景恩回家时,于燎沈美兰正在客厅喝茶。 扫了一眼客厅,他问:“爸妈,米然呢?” 有太久没有在这个时间下班回家,以至于都忘了这家里每个人的作息习惯,不,不是他忘了,是李米然变了。 她不再承欢膝下,洗茶煮茶,不再陪二老聊天逗乐子,只在自己的房间,画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画,循环反复。 沈美兰:“房间里。”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紧闭,有稳稳的光从缝隙里透出,他没多想,敲门。 许久,里面没有回应,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光在他黑皮鞋上绰绰影影,有些许动静。 推开门,房间里空空如也,闻不到李米然身上的清幽香味,甚至没有一点人味,他怀疑是不是走入无人之境。 这里住了人吗?住了吗?米然在这里吗? 这些怀疑,让他心慌,窗户敞开,迎纳冷风穿堂,凉飕飕地风从他身边穿过,心颤的厉害。 窗外、浴室不见米然,他才往衣帽间而去。 轻轻拉开门,慢慢展露的缝隙里,隐约看见一节一节的脊背,在黏湿的黑丝睡衣之下,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 她坐在地毯上,弓着背,怀里似抱着什么,她的瘦展露无遗,虽瘦,但却依然撩他心弦,一抽一拨,震颤的旋律。 晚饭后,她悄悄去了趟二楼,将小猪存钱罐搬了下来,出了一层虚汗,已经过去一刻钟,依然尚在平复气息中。 “为何不让张姨帮你拿?!”他猜的没错,她没有求助他人,这个罐子重达30斤,以李米然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吃力的。 “不想。” 李米然背对着他,听到他的声音也未回头。 于景恩语调不变,问:“你想用钱,可以问家里人要。”他指的是美爸、美妈,甚至可能是王希云,当然更包括自己。 因为这个存钱罐里是李米然六年来存的嫁妆,一张吴燕菲每月生活费的银行卡,几百个硬币和数百张纸币,算下来应有三百多万,她一分未动。 于家任她吃住,于景恩任她依赖,这些年把她惯成了一只小小的守财奴,只因她说过,砸烂小猪罐子那天,就是她出嫁之时。 以前,于景恩时有盼望这天,只是现在,他不想,不愿,他想要她继续留着,无论多久。 “是想用钱。” 她盯着怀中的存钱罐。 “这里的钱,我想一半用于嫁人,另一半……还给于家。” 灯下,于景恩高大的身影里,是她小小的一团身子,影子的黑,衣服的黑,将她完全置于黑暗中。 “我算了下,婚礼简单办下,一百多万差不多,给于家不知道两百万够不够,也许差不多,如果不够,我还有首饰、名牌包和衣服,这些都挺值钱的,折一折,应该能凑个三百万给于家。” 她白皙的手在他眼底算着数,一抬一放,一收一送,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骨节分明,如她口中割裂的她与于家,一样分的明明白白。 他见了,隐隐胀痛,是那种由眼入心的痛。 “你砸了,也不够,于家的你还不起。” 除了钱,还有恩与情,这些都是无法度量的。 于景恩试图用言语阻止她砸碎小猪罐子,可适得其反,小猪猝地碎了一地。 “这个先还你,里面应该有360万。” 她从碎渣里,捡起自己的银行卡,塞进他手里,迅速抽离,在指尖即将脱离的那刻,他捏住了她的中指指尖。 “需要算这么清吗?我们之间……算的清吗?嗯?” 于景恩手上未使全力,但手背的青筋已经暴起,眼里血光一片,噬人的狠厉之气…… “怎么了,这是?怎么砸了?” 衣帽间外聚了人,沈美兰、王希云、张姨……她们应声而来,应那声罐子落地的巨大声响而至,脸上的表情不一,写着不同的心境。 第32章 梦与想 “哎呀哎呀,小景、小米然,都快出去,小心碎片……” 张姨显然是焦虑的,碎了一地的渣滓,圆毯上、地砖上,甚至衣橱里,可能都有碎片,一不小心容易踩上划伤,于家可不能出现这样的事,她需要赶紧清理干净。 沈美兰看的,是人,她怕有人受伤,恐兄妹二人又吵架,如小时候那般不知轻重。 “还以为你们玩闹砸破东西,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拉着李米然的手往卧室走。 而王希云察的,是人脸上的颜色,于景恩快速收回手放入裤袋时的转身,他脸上失了色,暗沉一片,而李米然则是浅笑嫣嫣、五彩斑斓。 王希云没有说话,随于景恩上了楼。 “那件事,明天你和米然说。累了,我去洗澡。” 于景恩的话沉滞,如今他与米然之间应了那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说累,王希云静静地听,目送他的背影进了浴室。 不请自来的,总没有好事,这是李米然一贯认为的。 只是,有时候也不尽然。 上午9点多,李米然坐在飘窗上看画本,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透着迷离的白,听见有人敲门,“进来。” 门开之后,她才慢慢抬头,年轻女人的面容,在她眼前渐渐清晰,笑意浅浅,“这么晚,嫂嫂不用上班吗?” 于家,唯一没有正事可做的,只有她自己。 王希云沉默片刻,走到窗边,进入那道光束,“可否与我去一个地方?”这个邀请太过真挚,她看出王希云说这话的时候是拿了真心的。 两个女人,此刻在同一个天地,同一片阳光之下,却有着不同的体温,李米然是凉的,而王希云是热的。 身体恢复的不错,只是肉没长上来,一个月多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李米然是想去的。 南城十一月的暖阳天,李米然的手被人轻轻牵住,不是于景恩,而是王希云,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越发觉得冷。 “这里,有不少人的故事。” 两位女子,一个22岁,一个28岁,并行立于南城郊外,一处风光秀丽、雅致别趣的园子,一个淡漠,一个希冀。 漫步步行道上,错落有致的矮层建筑,一座接着一座出现,光洁靓丽的墙面,参差多彩的园林,偶有骑自行车穿过的青年,无不透露这里的朝气蓬勃。 “看来我到过南城的地方,不比你多。”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李米然脑中浮现的是南城的大街小巷、情侣们打卡的地标建筑,那是于景恩曾经带她到过的,每一处都有他们相爱的画面。而这里,她没有到过。 王希云摇头,浅笑,她漂亮、自信、成熟、大度,此刻眼里却有不甘。 “别说离开四个月,就算是离开半个月,一座城市的变化,也是你我无法想象的。” 游走在熟悉城市的陌生街道上,风景未知,人未知,情更未知,道行太浅,只能困浮于表面。 李米然指着林荫道上穿梭而行的青年,问:“他们的故事是什么?” 王希云笑,眼里满是昳丽,“是比天高、比海阔的梦,是比人坚、比心宽的想。” 在梦想面前,所有的故事都不值一提。 包括爱情。 曾经痴梦小半生,独守一份初恋,耗尽了李米然所有的力气。 她发现,王希云踏上这块土地,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锐气十足,但却隐约散着迷人柔性的魅力。 李米然问:“你有梦想吗?” 王希云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地又是一笑。 第33章 22岁,她只想虚度光阴 “择一城欢喜,拥一人终老。” 她们互相同时问彼此的梦想,王希云给了答案,与彼时的她的答案正好相反。 李米然的梦,是择一人终老,仅此而已。择哪座城,去哪里都可以。 她与王希云没有私交,甚至可以称为陌生人,不过是有根线将她恰好牵了进来,缠绕不清。 “你欢喜南城吗?” 李米然迂回曲折问王希云喜不喜欢南城,她独独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吗?显然不是,如果没有后面那句话,她根本不会问。 时间在读秒,王希云缓缓张开怀抱,向阳而立。 “嗯,欢喜。” “那正好,你的梦想都实现了。” 王希云喜欢南城,选了这里,而她已经拥有了那个人,所以28岁的她拥有了一切。 “还没有……” 王希云从阳光下收回手臂,暗暗笑了下。 “说说你吧,你现在还有梦想吗?22岁,正是启航的年纪。” 她在笑李米然年轻,笑里夹杂着温蕴,毫无偏见,毕竟那是她曾经走过的年岁,几乎每个人都会有的年纪。 22岁大学毕业,有人结婚,有人工作,有人考研,有人出国,还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无所事事。 李米然不想一无用处,“画画吧,画画!” 虽有些迟疑,终究还是确认了,她的梦想还有一个,融进基因里的,自小滋生蛮长的,就是画画。 …… 能与王希云有这般接触,李米然为自己感到些许惊讶,如果没有于景恩,她应该会把这个成熟有度的漂亮姐姐当成朋友。 眼下,她放不下,放不开,她只能把王希云当嫂嫂。 李米然被领进一间明亮的会客室,属于杰疗医药。 “李小姐,我们看过你的插画,很喜欢,很适合杰疗产品的宣传定位,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给杰疗作画?” 与她说话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士,带着黑框眼镜,名叫陈南。 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愣愣看向不远处的于景恩和王希云,他们相靠而坐,那么近的距离,甚至插不进一只手臂。 “陈先生,对不起,我……没兴趣。” 话是对着陈南说的,却是说给于景恩夫妇听的。 陈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劝说。杰疗医药的宣传画,交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他本就不大看好,碍于老板和老板娘的面子,才勉强接纳。 他看向近处的王希云,她的脸色有些难看,眸子里是难以置信。毕竟她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煞费苦心地开导,给李米然讲梦想,她看到了米然眼中的光亮,十足把握将人带到了公司,结果就这么给弄瓢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你再考虑下,我们都很希望看到你的画作。” 我们是谁们?你王希云,和于景恩? 李米然坐在椅子里,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角,沉默不语,三人灼灼的目光盯着她难受,几秒后,她缓缓道:“我可以走了吗?” 所有人静默的时间里,她只觉得冷,空调开着暖风,在不算寒冷的十一月,怎会这么冷。 “你们先出去。” 一句男声打破沉寂。坐在最远处的于景恩,眸子寒冷凛冽,冷着语气吩咐其他两人离开。 他绕着桌子走了过去,将她的手指从衣角一个一个掰开,放下,盯着那皱巴巴的衣角道:“去年,我去了趟非洲……” 李米然茫然抬头。 去年,他去过非洲?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段时光,仿佛她和他存在于平行空间……不曾踏足彼此的空间。 第34章 共情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揪着她母亲的衣角,在母亲怀里哭泣。” 于景恩走到门边,将空调的温度调高,刚刚拿她手那几下,他触及了一阵凉,从指间导入心脏,在他心上结成冰。 此刻,他也觉得冷。 暖风浮起,在两人之间渐送一股暖流……他慢慢走近,慢慢说着,声音在空旷的房间悬着。 “约莫五六岁,她穿着一条褪了色的连衣裙,尽管如此,依然可以分辨出那是红色的裙子,大红的红色。只是,比衣裙还红的是上面斑驳的新鲜血迹,那是从小女孩口中……鼻中……眼角留下的血液,沾了女孩一身,也沾染了她母亲一身。” “于景恩,你想说什么?”对于恐怖故事,她没打算听下去。 于景恩将她按在座椅里,眸色晕着水光,接着闭眼,闭气,似被那段回忆缠绕,眉头解不开,几秒后,静了静心神,吐气,睁眼,恢复平静。 “听我说完。来自世界其他地方的陌生人,想要从母亲手中抱走女孩,送她去该去的地方,被母亲死死拒绝。因为她听说,去了那个地方,那里就是地狱,有去无回。在疏忽之际,母亲抱起女孩,从满是门洞的茅屋内跑了出去,跑向隐蔽的丛林。那里……有一个女巫医,据说可以救她的女儿,方法是用巨蛇缠绕女孩一天一夜,赶走邪灵。可是……” 于景恩嘴里干涩,喉结滚动两下,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水,放下才发现,上面有李米然的唇印,橙红色的。 他喝了她的水。 他笑了一声,笑声中有隐忍的痛,有自嘲的气。 “一天后,我们在5公里外的丛林里找到了她们,三具尸体,女孩、母亲,还有那名巫医。她们均死于埃博拉,一种致死率可高达90%的传染病病毒。”疾病面前,他也无力。 李米然惊诧的眼神里,满是怜悯,些些湿意从她的眼角滴落,“那……为什么不看医生?” 于景恩在她面前坐下,“埃博拉爆发的时候,人类对这个病毒了解的太少,那里卫生条件堪忧的医院便成了传说中的地狱。而国际医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地狱派来的陌生人,抢走他们的父母、丈夫、妻子、兄弟、姐妹,还有孩子。亲人带着病人流窜,宁愿去找巫师,也不去看医生,这似乎也怨不得他们。不是语言无法沟通,而是认知达不到同等水平,以至于那里的病人不愿相信医学,没有人想过得到科学的救赎。其实……世界上许多个角落,都有人为了攻克这个病毒而努力。我后来想,无国界的不止有艺术,还有病毒、疾病,以及想办法治愈一切的医学。只是艺术,更容易引起共情。” 李米然点头,分手以来,她头一次心平气和听他说这么多话,他们头一次对一件事产生了共鸣。 “所以,米然,请你来不是为杰疗作画,而是为无国界而作,画是艺术,更是传达科学。” 在微观的情感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们时而互相折磨,时而互相舔宠,而在浩瀚的人类世界里,有无数生命,他们有些生机勃勃,有些垂死挣扎,虽达不成均衡,但有一部分人在默默帮助另一部分人,将天平逐渐扶正,在这样的世界里帮助他人,似能快乐,似能永生。 王希云跟她谈梦想,她动容,仅此而已。 而于景恩跟她谈共情,那是善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肉,他懂她。 “好!” 只是,她的医学插画里,从来没有这层深意…… 第35章 他认为他懂她 李米然有三本画本,高中一本,大学两本,她喜欢给各个医学名词取昵称,以便记住它们。 在她的世界里,最喜欢前辈们取的草履虫、比目鱼肌、十二指肠……最不喜欢这些名字,如肱二头肌、t细胞等,所以,为埃博拉作画,难在怎么形象化。 李米然迷茫,心想:“如果给孩子画这个病毒,应该叫它什么呢?” “你叫它丝状怪吧,喏,这是它的样子。” 于景恩不经意提醒,倒是开了个好头,正对上她的意。 他有多懂她?或许比她自己更甚。 李米然曾经和室友闺蜜念念讨论过于景恩,在她天花乱坠一顿夸之后,念念问了句:“你说,他怎么就喜欢你呢?” 当时,她坐在奶茶店窗边,看行人穿梭,车流涌动,大街上的风景每一处都不一样,即便同道而行的人,也是差异万千的。 抹了把唾沫星子,托着下巴,她淡淡回了句:“我有的,他没有。”她的自信真是无敌了。 念念咬着吸管的兔牙松开,愣是惊掉了下巴,“也是,他毕竟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拥有李米然娇艳的外表和凹凸有致的身段。 两个女孩在窗边打闹起来,最后累了,李米然的头歪在念念肩头,久久才说了句:“我觉得,是因为他认为他懂我。你知道的,我很难懂的。” 她认为的难懂,不过因为她是水瓶座,天生艺术家的天马行空,经常鬼灵精怪罢了。 “你认为他认为他懂你,可是,他认不认为他认为他懂你呢?” 念念的话,故意绕来绕去,李米然想了半天,挠了把自己的头发,噘嘴道:“应该……是吧?” 现在想来,她是幸运的,毕竟世界上有个人懂她,他们曾经互为对方的唯一。 只是…… 如果现在还有人讨论于景恩,她或许会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为什么呢? 天之骄子的王子娶了拔群出萃的公主,其余的人根本与之行不到一条道上,这是道德伦理的约束。 绕道而行,对她来说切合实际。与其沉溺男欢女爱,还不如多作画。 …… 两天后,李米然坐在杰疗医药的办公室内,她才发现,原来,她真的早已不是唯一。 这里有三个青年插画师,加上她一共是四个,只不过他们是全职,而自己只是短暂的临时工,每周上两天班的那种。 她独自坐在窗口,并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静静坐着,一边翻阅资料,一边打着草稿,连有人走近,亦未察觉。 整整过了十五分钟,她无意中抬起头,看到站在离她一尺距的男子,眉目清朗,酷黑正装依旧掩盖不了他的淡雅出尘,唯独他眼中的那团火红,与之格格不入。 那是她自己身上红色毛衣的色彩。 内心一时间怅然若失,你看,其实不需要故意为之,他们本就云泥之别。 两人四目相对,最先移开视线的是李米然,不是尴尬,而是回避。 于景恩无法忽略她眉眼间流露出的冷淡,率先开口,“丝状怪长的还挺像如意结的。” 没有寒暄两句,直说她手中画作。 李米然笔头微斜,顿住,“不像,它拖了条长尾巴。”在她心里,不想给这恶毒的病毒冠上美貌,她想把它画成粗糙的草绳。 “嗯,这样一看,倒挺像断了结的草绳。” 于景恩的话在她头顶响起,心跳在不经意间漏跳了两拍。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微微背对他,继续作画。 又过了两分钟,感觉到男人仍在,她低头作画,却坐立难安,呼吸淤滞,又憋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 “于总,有事吗?” 一声于总,过于生分的称呼,于景恩眼眸微微敛起,将身后手里的东西捏紧了些…… 第36章 骄纵,大闹 于景恩在李米然工位上站了近半个小时的事,很快在杰疗传开。 女人长得太美艳,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被认为追求者众多、情史丰富、虚荣攀富。 杰疗的人,知道李米然是于家当半个女儿养的姑娘,于景恩名义上的妹妹,但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他这样的关切,不免让人往青梅竹马上猜。只是这青梅竹马,因为女方搬不上台面的原因,不了了之,竹马最终娶了端庄多才的女子。 李米然这周第三次来杰疗,是在周五的下午,她本不用来,只是作画的途中,脑袋卡了壳,她想去实地参观下病毒研究实验室。给王希云打电话,获得允许,她才来。 穿着三层防护服,在实验室呆了一个小时,观摩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病毒研究员的工作,当看到培养皿中被勾出的一个个点时,她觉得呼吸不上来,眼前满是洞,密密麻麻,她想吐。 “嗯……我想去洗手间。” 领她进来的助理研究员,以为她是待太久,难免想上厕所,“再忍一下,还有一点点就看完了。” “我想上洗手间,现在!马上!” 她在实验室里,隔着防护服,吼了出来,笨重的身子微微颤抖。 所有人朝她看过来,藏在防护服内,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表情,但错愕和不屑是一定有的。这些高学历高智商的人,每天穿着厚重闷热的防护服,工作三四个小时,拼着命寻找病毒的弱点,不过为了多救一些人。他们早已学会了不让三急影响工作,对李米然这样心急如焚的嘶吼,自是看笑话。 一阵眩晕,一阵干呕,一阵一阵的,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浑身无力,她在马桶盖上坐了半个小时,依旧如此。 “那位于总的妹妹,还真是娇气。” “怎么?” “才进了实验室个把小时,就嚷着想上厕所,大闹了好一阵。” “富人家娇养的女孩,长那么漂亮,难免骄纵吧!” “不过,她也不是于总的妹妹,听说他两是青梅竹马,只是最后于总娶了希云。” “这么美艳娇气,谁受得了?要是我,娶老婆也娶希云。” 这样的八卦,说不上恶意,抒着每个人的价值观,话说没说错暂且不论,只是在背后评论他人,多少是不光彩的。 李米然听在耳里,不免心口一窒,原来自己真的活在“于景恩食物链”底端,不说行为易被误解,连引以为傲的长相都成了罪孽。 待洗手间彻底安静,无人进出达一小时以上,李米然才走出来。 日暮降临,宽阔的办公室里留了一盏灯,于景恩坐在办公桌前,黑色衬衫衬得他肌肤更白,面前笔记本电脑的荧光在他脸上慢慢变换,变换一次预示着他完成了一个文件的批示。创办疗杰以来,几乎每天如此忙碌,他没有再做研究员,而是做起了管理,公司不大,但每天有太多研究报告和实验室数据需要审核,比做研究员累。 “晚上一起回家吗?”王希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了,你先回。”他抬眸看了眼,继续低头办公,清隽之气凝于他周身,散不开,是个天然的翩翩公子。 王希云转身出门的时候,顿了顿,“对了,下午米然来了趟,在实验室闹了个小笑话……” 她把话说的含蓄,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打了个多么精明的小报告,话不偏不倚,把大事说小,却也说中要害。是过人的本事。 于景恩无意识地蹙眉,眼皮不经意跳了跳,淡淡道:“知道了。” 顿了顿,他补充:“以后别让她进实验室。” 王希云走进电梯,自嘲地笑了笑,于景恩终是把错归她这儿了,怪她不应该让李米然进实验室。 …… 李米然在电话响了三次后,才接起。 “米然,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在家吗?” “嗯。” “等我……” 第37章 人世间,闹哄哄 李米然的晚饭,是在路边吃的。 从疗杰出来,她浑浑噩噩走了十几分钟,实在累了,在公交站台坐下,后来跟着下班模样的几个人,上了一辆较空的公交车。 友善的司机大哥提醒,“小姐,刷卡或投币。” 李米然傻傻地立在车门口,从钱包里找钱,才发现最小面额的是一张五十元,“师傅,能找吗?” “美女,公车不找零。”身后乘客急不可耐替司机答了。 她看着“票价2元”的牌子,将五十元投了进去,没有丝毫不舍,直直往车内走去。 “还真是有钱任性。” 路过前排的时候,有乘客故意说了句闲话。 李米然下意识看了眼中年妇女,她穿着起球的毛料大衣,手上的包刻着guggi……而她自己,一身的香奈儿。 李米然对她笑了下,顺便点了个头示意友好,中年妇女掩着包,避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她会怎么认为李米然的这个微笑呢? 当然是轻蔑,那是富人对穷人的那点虚荣心的嘲笑。 可不,在普通人眼里,她就是有钱,兼任性。 小时候跟着父亲,坐过几次公交车,那个时候还有售票员,还可以找零,之后将近十五年的时间,她未坐过公交。 平时出门,家里有司机,或者于景恩开车,或者自己开车,要不就打车,她从没想过坐公交车,只是今天,鬼使神差地上了公交车。 她娇气吗? 这样看来,是的。 她坐在最后一排,居高临下地看上上下下的乘客,他们神色匆匆,他们沉默不语,他们衣着朴素,他们老中青少……天上人间,因为有人才会变得闹哄哄。 在市中心下了车,问了半天路,找到她经常来的美发店。不是不记得路,而是不知道怎么从公交站台走过来。 “李小姐,好久没来了,今天想弄什么发型?” “把头发拉直。” 御用发型师头一次听到她说要拉直头发,而不是做个时下最流行的发型,一时惊诧。 再出来的时候,李米然的披肩黑直发如瀑,让人看上去秀气不少,少了点妖艳,多了些清纯,但终归还是美艳的。 “老婆,给你买了戒指就快没钱吃大餐了。” “那正好,我们去吃大排档。” 从蒂芙尼蓝色大门内,出来一对年轻情侣,跟着他们的脚步,李米然去了大排档。 “来,一盘宫保鸡丁,一盘清炒油麦菜,二位慢吃。” 店小二端着两盘菜,给情侣上菜,他们吃的家常菜,菜价不贵,一个18元,一个10元。 “美女,想好吃什么了吗?” 店小二径自走到李米然身边,想知道这位看上去十分有钱的漂亮女人,是否琢磨完菜单。 “嗯……我……” “水煮肉、酱炒豆干,怎么样?本店特色。” “那……好吧!” 在店小二急匆匆的脚步中,李米然的点单递到了厨房。 “来,美女,水煮肉、酱炒豆干,那儿有白米饭,不限量,任吃。” 李米然笑,她晚饭是不吃主食的,怎么任吃? 不是为了减肥,而是家里的营养师建议的精细进餐,这样大脑衰老会慢些,不易得三高。 “美女,你这样涮着吃,本店特色菜的味道就完全吃不出来的呀!” 这位二十出头的店小二,已经是第三次在她桌边徘徊,这位美女不吃米饭,啥都往白水里涮,这是嫌弃他家菜做的不好还是咋的?店小二不顾对方是不是个美人,照样把“嫌弃”送了回去。 这就是市井。他们不伪装清高,他们有一技之长,以此为生,获得成就感。如若有人挑刺,他们必怼之痛快。 李米然微笑点头,“不好意思,我吃不了辣,但菜很新鲜很好吃!”她说的是实话。 虚伪,典型的有钱人的虚伪,在店小二眼里如是。 店小二摇摇头,继续热情招呼别桌。 这顿饭,她只花了38元。 …… 刚到院门,刘以卿的电话便打了进来,这才发现,原来她在出租车上睡着的时候,他还打过两通电话,她没听见而已。 电话里刘以卿兴奋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入她耳中,“等我……” “嗯。”淡淡回复,挂了电话。 抬脚步入院子…… “晚上去哪了?” 又一声男声入耳,与电话里刘以卿的兴奋不同,这个声音极冷、极克制。 第38章 小别胜新婚,都是假的 ***在路灯下,目光沉沉。 李米然的确是累了,脚发软,此刻更是被吓的,深深一下呼吸,平复急促的心跳。 “逛了逛街,吃了吃饭。”她回答他的问题,脸上保持着微笑,淡淡的。 柔和的光线下,李米然向他走来,柔直的长发随脚步轻轻飞舞,从他身侧经过,似有羽毛从他心口划过,一片羽丝钻进他心里。 她未停留,空气里余香袅袅。 “是害怕吗?”于景恩语气淡淡,有李米然无法察觉的宠溺。 一语出,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充斥着紧张和沉溺。 他问的害怕,不是此刻,而是下午李米然在实验室“闹了一场”的事,若非不得已,李米然是不会做出如此被人看笑话的事。 看,这两个人,他知道她的心绪,而她,知道他的担忧。 李米然开门的手停滞,足足五秒,“是,下次我不会进去的。” 她的胆子向来不小,她敢耍着办法调戏于景恩,敢对欺负她的小男孩回手,敢向父亲的画布上扔奶瓶子……时光倒回二十二年,从没有人说过她胆小,连第一口哭声都是放肆响亮的……可时光向来顺流,她今天是真的害怕,不想掩饰的害怕,或许是一种情绪病的后遗症,或许是心理病,人们俗称密集恐惧。 斑斑点点的丝状怪布满培养皿,从“土壤”里钻出一个个洞,那是一个个深渊,每一个都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害怕,那又如何? 害怕,不过是身体里的一部分,这种情绪的发现,将丰富她的人生。 …… 出租车停在门口,有人探出头来,叫了声“米然”,饱含愉悦和激动。 刘以卿下车,一身灰色长款大衣,风尘仆仆而来,将门口的女子拥入怀中,但视线却锁在身侧的男人身上。 “怎么出来等了?”明知她不是,还是这么说。 “我……”李米然被抱着,想解释她只是刚到家,刘以卿的手臂紧了紧,掌心在她后背按下,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她一时愣住。 刘以卿的问题,目的显然不是在问她什么,并不需要她给出答案,只是她不了解他的目的,误解一番。 “我其实刚……” “知道你刚想我了,进去吧,外边冷。” 短短两句话,刘以卿便讲了一个小别胜新婚的故事:情侣小别,女子思念心切,不顾寒冷守候男子归来。多么情深义重! 在聪明人面前演戏,演技再高超,那也都是假的,一眼辨识。 更何况,这个聪明人知道那个故事背后真正的剧情。 “她刚到家。” 于景恩一语吐出,四下皆静。 灰蒙蒙的天空中,月光偷偷钻了出来,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被高大男人抱着,头僵硬微仰,月光的小动作尽数收入她眼里,诚然置身于戏外。 直到于景恩说出她想说的话,她才轻轻推开刘以卿的怀抱,对上他的目光,道:“嗯,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刚下出租车。晚上去市中心弄了头发,你看,现在是直的。”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明说是不是一个人去的,但明白人都知道,这话里隐喻她是一个人,如果是和于家的任何一人出门,她不会坐出租车回来。即便此刻身边站着于景恩,那也不过是凑巧在家门口遇上的。 她不想说自己是一个人,那样的示弱显得可悲。 她不想圆这场戏,但更不想让这场戏的剧情破裂。 “这样好看!”刘以卿抚了抚她的发尾,欣然一笑。 门在此刻嘭的一声,死死闭合。 第39章 拜见岳父或祭拜岳父 夜里,刘以卿被沈美兰留了下来,不为别的,她想安排一个亲近的人这段时日都陪着李米然。 这正是刘以卿所想所乐,他依旧住在了二楼客房,彻底安顿下来。 于燎忙厂子的事,于景恩忙公司的事,王希云忙实验室的事,而沈美兰则是忙艺术展的事,她是一位出色的私人艺术馆馆长,一位成功的策展人。 于家的富裕,不全体现在财富上,是每个于家人的人生富卓,让于家成为南城豪门。 翌日,于家饭厅。 “美妈,今天我和以卿哥,去看下我爸。” 一语,饭桌上众人抬头。 识规矩,合理向长辈报备行程,是豪门乖乖女的教养,这些年只要她在于家住,就一定会这么做。 然而这个报备,出乎意料之外…… 过去十年,李米然从不主动提去看父亲,只是跟着长辈前去祭拜,每次去只默默待着,直到下山回家,不发一语。 “小米然,我今天下午有两小时空,需要陪你一起去吗?”说话的是沈美兰,依旧是温和的眉眼,自然的表态。 李米然有犹豫,“嗯……” “阿姨,这趟是我去拜见未来岳父大人,所以我陪她去即可。”此话一出,屋内多人皆是一诧。 “岳父大人”从刘以卿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于景恩朝这边睨了一眼,冷冷的,李米然这才跟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侧的刘以卿。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时至今日,明明说话的是刘以卿,明明刘以卿是她的未婚夫,明明自己打算放下,可为何一眼就看向于景恩。 沈美兰抿唇微笑,“那好,早去早回。” “那你打算烧点什么见面礼?”唐突说话的,是于景恩。 李米然的父亲因为十年前的画室大火,早就深埋黄土,与其说是拜见岳父大人,不如说是祭拜,难道这刘以卿不知道未来岳父早故的事? 李米然抢话,“我已经想好了,不老景恩哥费心。” 她想笑着说,可发现笑容在此刻是有多么的牵强。 “换双球鞋,山上路不好走。” 瞬间,她眼眶湿了,说没有触动是假的,这么细致入微的关切,只有于景恩会给她,此刻说话的也正是他。 她抿唇,道了一声谢。 …… 吃完早饭,司机开车送二人上山,他们坐在后座,隔着中央扶手箱,分坐开来,未有交流。 出了高速之后,李米然缓缓开口:“以卿哥,我爸住在宁山墓园。” 刘以卿一惊,与司机在后视镜中的淡定眼神一交汇,他立刻收了表情,“明白!” 一句“明白”,事关男人的面子,哪怕是在于家司机面前。 李米然愣了两秒,然后手轻拍了两下刘以卿的手背,对视一笑,无再多话。 她的心是矛盾且愧疚的。 刘以卿并不知道李米然的父亲去世,两人之间本就不算熟悉,六年间的交集甚少,多数都跟于景恩有关,他的身份是于景恩的室友、好哥们罢了。少有的几次两人单独相处,那是在李米然四个月前之后,更具体的说是她与于景恩分手之后。 那天,她找到刘以卿,说想要知道于景恩的那个女人是谁,在哪里,因为她找不到于景恩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时她的眼镜布满血丝,手放在身后瑟瑟发抖,叮咚一下,银色的锐光从地面射来,刘以卿这才发现,她刚刚藏了一把水果刀在身后。 那是他见过最阴郁、最无助的李米然,与印象中的活泼少女大相径庭。 六年深埋的情愫和保护欲,让他当即鼓起勇气,打算试一试……先慢慢靠近她,再感动她。 整整一个月,他陪她找遍,打遍了熟人的电话,都没有找到于景恩和那个女人……直到李米然说要回国继续找的时候,他因为工作原因,只能作罢。 之后再见,便是在南城的医院。 下了车,两人往山上走,他们在路边买了花、纸钱、纸画和笔,刘以卿拿着,李米然在前面静静走着,长长的头发被她高高扎起成一个丸子,黑色大衣下是一双细到不能再细的小腿,哪怕穿了皮靴,依然觉得空,如若再走快一些,长皮靴很可能会掉下来。 看,她并没有听于景恩的话穿舒适的球鞋。 转了个弯,皮靴女子终于开口说话,平静轻声,似是呢喃。 “他的墓地是风水宝地,可却不是合墓,孤零零的一座,没给任何人留位置。” 她说的任何人,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母亲吴燕菲,另一个无非就是自己。 她说这话的时候,刘以卿听到了她喉咙里几不可闻的悲凉。 第40章 不速之客 那日从山上下来,李米然有了一个决定:将婚期提前,简单操办。刘以卿当然点头同意,这正是他盼着的,早点结束这里的一切,早点带她回美国。 虽有感觉仓促,但于家还是同意了,替他们选了个好日子,婚礼定在一周后举办,刘以卿回老家办理婚前手续,李米然除了赶工画作,就是忙着与沈美兰逛街买行头、试婚纱。 落地窗前,李米然托腮而坐,手边是服务员放下的菜单,她看都没看一眼,眼睛一直望着窗外,似在寻人,又似在游移,过往的行人偶尔看到窗边的她,无不注目两秒。 灯光下,窗边的女子妍姿艳质,眼眸里却是雅淡冷滞,这样强烈的对撞之美,怎能让人不多看两眼? 被人盯着看,她并不在意,因见过太多。以前与于景恩一起的时候,俊男靓女的一对,不吸引路人目光是不可能的,她见过比现在这些更直辣辣的眼光,早就习以为常。 别人看她,她就笑一下,礼貌回应。 无人知道,这笑容背后,有着怎样千疮百孔的心境。 “嗨,米然!” 这些驻足的目光里,还是有例外的,是她习惯的。 沈美兰隔着玻璃窗,和李米然打招呼,年过五旬的她风姿绰约,笑起来似年轻了二十岁。 “美妈……” 李米然的礼貌回应并没有完成,微微起身的动作顿住,她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被沈美兰牵着,像一对姐妹,连笑容的尺度都是一样的,露出八颗牙,大气真诚。 两个人的相约,突然之间变成了三个人的。 她们在李米然对面落座。 “美妈,你点吧!”李米然将菜单推到沈美兰面前。 “好!今天这儿我最大,我请客,我点。”沈美兰接过菜单,一前一左各看了一眼,不曾疏漏关照任何一位在座之宾,“三份和牛肉眼牛排,我要份五分熟的,希云喜欢三分熟,米然喜欢七分全熟,对不对?” 李米然点头回应。 她不喜欢鲜血淋淋的东西,倒不是晕血,而是觉得从身体内流出来的血失了温度,只剩下阴气,她受不了。 当年,为了于景恩,逼着自己上了护理专业,入学后,她不知道逃了多少实验课,连实习都能躲则躲,最后毕业考的时候,她奋战了一个月,笔考的成绩优秀,实操考的时候大多是模型,不用见血,她才勉强毕了业。 “妈,我也要七分熟吧!” 王希云语调升高,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喜好。 “你不是一直喜好吃生点的吗?怎么突然变了胃口。” “想和米然妹妹一样,尝尝全熟的味道。” 沈美兰没太纠结,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吩咐了两句。 席间冷场,三个女人唱不出一台戏,情况少见。 “嗨,希云可千万别和米然一样,她花样多着呢,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从小到大没把我和她美爸折腾坏,你说她调皮吧,有时候又乖得很,知道自己犯错了就特粘人、特会撒娇,让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过还好有景恩在,只要他在,这小妞就不敢造次,犯错了也乖乖受罚。”沈美兰挑起话题,拿一点过往的趣事说笑。 可她李米然哪里是那么心甘情愿被惩罚的人,只不过为了引起于景恩的注意,才那样做罢了。 很小的时候,刚搬来南城院子,她会偷偷翻过院墙,把于燎刚种下的名贵花草踩了个稀巴烂,被父亲发现追着打屁股,她捧着屁股撒腿就跑,一路直奔于家院子,大声嚎叫自己的惨状,引来于家人的劝扶。 别人不知道的是,她这么耍自己,一切只为二楼窗台能露出一个帅气的脑袋,让她看一眼已一天未路面的书呆子哥哥。 有幸,每次她闹事,二楼窗台总有动静,有时是一眼嘲笑,有时是一眼嫌弃……后来,更多的是微笑,再后来,是含情脉脉。 沈美兰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甜甜的宠,把对面已22岁的女子看成调皮的孩子。 李米然并不说话,她干过的傻事,以前不觉得自己傻,现在听来,是真的傻透了。 “哦……这样啊。”王希云附和两句,并不走心。 “欸……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景恩,过来坐。” 沈美兰的眼睛一亮,招呼来人。 于景恩走过来的时候十分安静,如果没有沈美兰的招呼,即便他在李米然身侧坐下,她可能都发现不了。 坐席之上,唯一的空位,便是她身侧的位置,不是刻意保留,实则对面婆媳二人与她这个外人的自然分界罢了,现在弄巧成拙,她与他靠的如此之近,近得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强而有力的节奏,一直都没有变过,1、2、3……这样的节拍,拍打着她的神经,最脆弱的那部分。 “老公,你也来份三分熟的牛排。”王希云热络依旧,替于景恩点了菜,未经他的同意。 “来全熟的吧,最近吃不了生。”未经他同意,他有理由拒绝。 于景恩的视线落在李米然的侧脸上,似在询问“你觉得好不好?” 第42章 戏里戏外 短短几分钟,三个女人一台戏并未唱起,因为一个男人的出现,台子才搭起来。 只是这戏,唱的不尽如人意。有人伤着心,有人势要将伤口一寸寸抚平,有人掀了台子…… 沈美兰:“怎么今天你们全吃熟的啦?!” “中国人自是喜欢吃熟食的,母亲。” 沈美兰听于景恩叫她母亲,而不是妈妈,便知道儿子接下来有话要说,是严肃的话。 对面两人的目光落在于景恩身上,而李米然则是微微低头,她害怕从于景恩的口中听到更触耳伤怀的事情。 三天前,于景恩对她突然提前婚期未有过阻拦,当时当着于家众人的面,淡淡地说了句“仓促了些”,便没再发表任何意见,这并不算是什么拦阻的话,在大家听来,只是一位哥哥对妹妹提前婚期的担忧罢了。 今天,他突然出现,与往日很不一样,他的眼里似乎只有这个妹妹,而完全忽视对面的母亲和妻子。 只听他淡淡开口。 “2014年,我独自前往美,吃什么都不惯。刚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还觉得不够真实,就像做梦一般。很多人说美国梦,去那里便是寻梦。无论对艺人、工人、商人,抑或是我这样的科研人员而言,那里就是梦,并不真切。好莱坞的大标立在山头,我去看过一次,仅仅是路过而已,我觉得不如每次回家,在高速路口看到的‘南城欢迎您’来得亲切……家乡味中国味,早已深入骨血。” “孩子。”沈美兰轻唤,她不想自己的儿子从那么骄傲,变得如此煽情,那不是天之骄子该有的气度。 于景恩说话的时候,将席间的温度拉到了最低,每个人都感到极其不适,本应热闹的聚餐,因为他的一席话,变成了听证会一般。 “母亲,听我说完。” 他喝了一口水,慢慢抿下去,在吞入肚腹的时刻,看向左侧,眼神里是不着痕迹的眷恋。 李米然垂着头看餐盘,那里有十条金色花边,三十片蓝色花瓣,四十五点粉色小圈……数的如此仔细,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余光偏偏瞥见男人侧过来的脸,男人的呼吸在她耳边一尺的地方微颤,其实所谓的转移,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将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四个骨节突兀绷出。此刻,如果有人握她的手,那人手里握着的将不是滑腻,而是刀锋。 有时候,再钝的,如骨节,只要够狠,也会成为利器。 她在防御,使成利器。 所幸,并没有手伸过来。 “我去之前,有人对我说那里将会是噩梦,我当时不信,可是等我某日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真的是一场噩梦,一片狼藉。那是四个多月前,我从不知名的酒店醒来……” “老公……”王希云惊叫一声,她的情绪被拉至悬崖,悬于一线,将于景恩的话打断,“我有些不舒服,你陪我去透下气。” 面色惨白的王希云,当真吓到了沈美兰,“呀,脸色是不好看,景恩,出来吃饭是开心的,你讲这些不快的事情做什么?” “母亲,现在不讲,我怕来不及。”无动于衷的表态,激怒了对面的母亲。 “要讲回家讲,希云不舒服,你做丈夫的哪能这般不顾?” 王希云脸色又白了几分,她不是装的,是真的从嘴唇开始的发白,不论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不舒服,这样的白都是真实的,参不了假。 于景恩双掌撑在桌面上,并未要起来的意思,他不过是深吸了一口气,面对母亲的质问,无动于衷。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嫂嫂不舒服,哥陪她去吧!吃饭是来寻开心的,没人想听那些呢。” 李米然终于抬头,看向于景恩,他脸色发青,在听到她要赶他去陪王希云的时候,又黑了几分。 他那样的眼神,李米然第一次见,是那样的彷徨、不安。 李米然调笑,“哎呀……真是的,哥要真想讲,回去我借给你我的兔宝宝,你对他吐什么槽,她都会听的。你不痛快,还可以揪她的耳朵,吼她,她依旧会露着兔牙对你傻乐呢!”她一个人傻傻笑着,想把尴尬化解开去。 突然之间,于景恩不知如何正视她,难道她听不出来他要说的是什么?此时装什么愚钝? “米然,这些话是要对你讲的,我要告诉你,我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为何要结婚……” 戏台之上,不按剧本走向,男主对女配激烈陈词,岂会有人容忍他继续,必将顺利不得。 四个人的心跳不协调地跳动,在这平静的饭桌之上,凑起杂乱诡异的音调。 有人慌而快,有人沉而抑,有人平而郁…… “老公,我怀孕了……现在很不舒服……” 这声音来自王希云,一句“怀孕”,必将杀敌万千,吓出对手一身冷汗。 可真正吓出一身冷汗的不是别人,是沈美兰。 “啊……怎么不早说,这……这……还是上医院。”沈美兰小心扶起王希云,将最真心的关切聚焦到她身上,于景恩说了什么,要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而对面的一男一女,均是吃惊的表情,只是男子的吃惊夹着挫败,而女子的吃惊满是怨悔。 “哥,你快去,陪嫂子去,我不想出人命。” 李米然呐喊出声的话语里,是裂开嘴的嘶哑之气,她手骨隆起的防卫刀锋,没有伤到别人,恰恰伤了自己,一刀刀利器直锤心口。 有些时候,痛,并不需要见血,一样将你的心拖入阴曹地府,痛痛鞭笞一番。 第43章 她怀孕了 阴寒之气,不是流出来的血才会有的,原来,阴寒一直存在于自己的身体内,每日随心脏的舒张收缩,游遍全身每一处,彻骨冷寒,这样究竟有多久,她竟不自知。 当晚,刘以卿从山东老家回来,他此行是去办理婚前手续,需要拿到户口信息及未婚证明等材料,一去两天,没想到南城发生了这么多事。 其实他知道的,只有王希云怀孕和于景恩胡闹这两件事而已。 王希云怀孕两月,算上日子应该度蜜月期间怀上的,于景恩饭桌上的叛逆,差点让他们失去这个孩子,好在虚惊一场,医院嘱托保胎避免劳累。 有惊无险,于家上下将她列为重点保护对象,于景恩因饭桌上的错误,被父亲关在书房一顿训斥,罚他跪到天亮。 于家,绝对不允许任何一条人命受到伤害,即便那还只是一个胚胎,一样珍贵。 凌晨时分,于燎书房内,于景恩独自一人跪在房屋中央,膝盖直接接触地面,他抬着头,脊背挺得直直,望着屋内的一个点,不曾漂移。 这个孩子的出现是计划之内的,他本不应该吃惊,可一个月前,王希云测试试纸上并未显示两条杠,他们都以为失败了。没想到,b超机上的有力心跳,公布了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孕育在他妻子的体内,是他的孩子。 听到王希云说“我怀孕了”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置信,失灵的试纸将他现在的计划彻底打乱,接踵而至的是内心的无力感。 孩子,他的孩子,8个月后即将与他见面的小生命,以后会叫他一声爸爸的孩子,差点毁在自己手里。这个孩子不会想到,自己的到来,竟让一个将为人父的人,如此挫败。 “小景,垫个垫子,冬天地寒。”张姨拿来一个厚垫子,要将它垫在于景恩膝下。 二十五年来,这个天之骄子,是第一次受到如此重的家法,张姨出于私心冒着胆子拿来垫子,为了让他舒服一些。 “拿走吧,张姨。”于景恩并未接受。 张姨叹气,转身往房门外走。 “张姨。”于景恩叫住她,“帮我看下米然,她是否好。” 虽然不知道于景恩为何此刻仍在关心他人,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张姨并未深想,毕竟这对于家人眼里的非亲兄妹,是顾念对方的,十几年的兄妹情大约是比两个月的夫妻情更深一些。其实,于家干活的人,不是没想过自小相伴的两人会发展成恋人,只是如今一切表象,一个已婚,一个即将嫁人,表明他们是兄妹之爱,并无其他。 “她回来后,刘以卿陪着她,很早就睡下了,此刻应该睡得正香呢!” 张姨说的不假,李米然没有跟去医院,而是独自一人早早回了于家。一进家门,见到刚刚到家的刘以卿,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许久许久。 她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了,躲进去慢慢汲取温度,以期驱走体内的彻骨冷寒。 “她怀孕了。” 是她在刘以卿怀里睡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两人拥抱之后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书房内,张姨轻轻带上门,给于景恩留了一盏小灯。 “谢谢!”门关上的那刻,于景恩才缓缓道谢。 反应迟钝,全因张姨那句“刘以卿陪着她”,堵在了他的心口,一时几乎不能呼吸,慢慢咽下酸楚之后,他将头低下,腰部支撑的力气垮了,跪坐在了地上。 灯光刚好打在他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一侧热一侧冷,此刻冲突的一切照相辉映,那是他矛盾的心态使然。 门外再次开了一条缝,有风从外面窜进来,微微的,不冷,随之而来的是他熟悉的香味,他侧目,一只大白兔子立在门口。 这只兔子没有活蹦乱跳向他奔来,而是小心翼翼向他走来,1、2、3……10,于景轻轻数着,整整十步,兔子坐在了他腿边。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像以前的李米然一样,数着数,从远及近,丈量两人的距离。 兔子在他身边坐下,将长毯放在他腿边,慢慢用手往他的膝盖内塞,一寸一寸地塞得倔强固执,并未话一语,于景恩已慢慢抬起一侧膝盖,很快又抬起另一侧,抬起放下,他跪着,她坐着,在一张毯子上。 他手上获得一个暖水袋,那是那晚他放在她脚下的,现在里面是温烫的水,在他的掌中热烫翻滚,搅动他的心潮。 “我想当那只兔子。” 一句话,让他的双眼湿润…… 第44章 那只兔子 自始至终都没有那只兔子,不过是她虚掩的谎话,可谁又能说那只兔子不存在呢,她此刻不正是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于景恩侧过头,任由几缕额前的黑发,挡在他盈泪的眼前。 “我想听你说完美国往事。” 看他转过去的侧脸,她笑,强撑着笑肌,撑到最大,这一笑,直到眼眶泛红,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才停下。 兔子的眼睛本就是红的,所以李米然此刻红了的眼眶,十分贴切那个形象。她可不就是只兔子,一直以来听于景恩的话,好的坏的,乐的愁的……全部被她吸入体内消化,回报他傻乐,安抚他的喜悲。 只是美国往事,他从未向兔子提及,一直深埋在心,等待时过境迁……好不容易,今日终于鼓起勇气全盘托出,可是被王希云怀孕一事打断,断送了良机。 他为什么要在今晚的饭局上说呢?因为他刚拿到确切的证据,美国发生的那些事,有两个人利用了自己。 那往事,不是他和李米然一起经历的,他多希望那只是前世的记忆,可想了又想,念了又念,这段记忆条理分明地复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要逆风翻盘,重回本该有的生活轨道。 “给我拿一支烟。”并非犯了烟瘾,此刻说道美国的往事,他需要壮胆。 李米然坦然,“不,我不给你拿,这是美爸的书房。”谁都知道于燎不吸烟,他的地方全面禁烟,这是规矩。 假借他人的名义,其实是不想让他借助烟草麻痹自己。 于景恩将头慢慢转过来,细细地看她,他轻笑,脸部的线条在笑声里慢慢加深,凉薄的唇微张,“最后一次见面,你问我,吻过她哪里,记得吗?”语调轻缓,沉沉暮暮。 李米然点头,当时她并未得到答案,戛然而止的亲吻,随之而去的还有于景恩摔门而出的身影,从此是长达数月的不见,再见他时,他已结婚,娶了那个女子。 伤痕,慢慢在两人心里一点一点拉长…… “现在告诉你答案。”于景恩低眉,直直地看她,看她,“除了你,我没有吻过任何其他女人……在我清醒的时候。” 在听到后面这句的时候,一瞬间的欢喜,演变成怅然若失,她将失落全挂在了脸上。 “那不清醒的时候呢?” “在我的已知里,应该也是没有的。” 他自己只能相信自己的大脑,却不够相信自己的身体,所以用了“应该”二字,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药物可以让人灵体分离,他不确定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过那样的时候。这些是不会出现在证据里的。 李米然信他吗?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信。如果此话当真,只怕是当时没有亲吻,没有上床,那后来呢?何来的孩子呢?而且还是蜜月宝宝,这样想来,越发觉得可笑,他是在逗她? 逗她……何必如此用心? 她声音暗哑,道:“你如今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于我来说,已不重要,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你即将为人父,我即将嫁**,后日之后,再相见亦是遥遥无期。我不过想听你说说四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力知道的,不是吗?”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她想知道。 四个多月前,她是他的女朋友,是一段感情关系里绝对的主角,此刻,她只不过去想拿回曾经应有的那么点权力,知道自己为何被抛弃。 说这一段话的时候,他看见她的发尾抚在地面,轻轻颤颤,他征了征,再抬眸凝视她时,一张魅态天成的小脸上,已挂满泪珠。 不知不觉中,他握上她的手,一触的冰凉从她指尖传来,他将暖袋置于她的掌心,继而用自己的掌心摩挲她的手背,用温暖裹住她,“你有权力知道,是的,只有你有权力,只是……不要哭。”他的声音,低沉中隐着温柔。 “那你说……”理智告诉她,她应抽回自己的手,可周身唯一的温暖只有这双手,被人深深包裹着,她拿不回,此刻亦不想拿回。 四目相对的刹那,于景恩慢慢道来。 “四个多月前,在一次学术会议后,我一时大意,被人灌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旁边是不着一物的王希云,以及昭然出现的两个魁梧壮实的外国人。” 他看着李米然的脸,不曾挪移视线。 “在我的已知里,喝醉了是没有能力上床的,我坚信自己和王希云并未发生过关系。可是,那两个外国人如监视者一般,将证据呈现在我面前,我不得不认。” 这样的羞耻,是他从没有过的,那刻,垂败。 “就是你手机里的那些照片?” 李米然曾经在他手机里看到的那些艳照,是不是就是他所谓的那些证据? “是,这仅仅是之一。” 第45章 美国往事 之一?之一! 那些照片足以让李米然沮丧、气恼,难道还有比这更不堪的证据? “不过是一些床照,如果是被陷害,你大可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会选择信任你,至少当时一定会的。” 而现在,她不相信,不敢相信,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转化为失望,她还真是个恋爱脑,没了爱情,就失去了一切一般。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在冰冷的地上,即便有毯子为垫,寒气依然能自下而上,穿过毛毯,袭上心尖。 “当时我不能告诉你这些,因为我对王希云,有责任要偿还,要带她离开美国。” 他把对王希云的责任挂在嘴边,却激怒了对面的人。 她低声呢喃“责任……责任……”,几乎是一瞬,她低吼:“于景恩,你何曾把对我的责任挂过心上?你口口声声说没碰过她,可却让她怀上蜜月宝宝。我曾经那么求你给我一个孩子,你却可以断然拒绝,我求你娶我,你一再推辞,我送上门把自己给你,你都可以不要。现在想想,你内心大概根本就是不爱我的。” 沉沉闷闷的低吼,不如雷鸣,力量隐息,凭借呼吸带出,一字一吸,一字一呼,却震彻心扉,于景恩怔住,无法言语。 她侧头叹息,不去看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旁的头发,悄然滑落,泪珠从长发上滑落,滴在地板上。 滴答! 几乎是同时,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撑起膝盖想要离开,愤怒之意昭然。 听到这些往事,比不知道的时候还要难过,后面的,更细的,她真的不想再知道。 “我不想听了,我放弃这个权力。” “收回你的权力!听我说完。” 于景恩头一次如此霸道,使了力气将她拉回,跌坐于自己两膝之间,比刚才更近,更近,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又慢慢插入她的发间,稍稍用力,让她的额头抵住自己的,“不要怨恨我,米然,真的,真的不要。我此生最不想负的就是你,只要此生未完,我就能有时间将所有伤你的一一偿还。” 他说,此生未完,一一偿还…… 鼻尖轻触,呼吸纠缠,说出的不是情话,却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痴缠之情。 偿还…… “不……爱情不是交易,我不要你的偿还。我爱你,你不爱我了,你还能还我什么呢?” “谁说我不爱?嗯?”男人的强势,将她的话堵在鼻息之间,唇与唇的距离不到一厘米,“相伴六年,我身边何曾出现过别人,这叫不爱?我买了两处婚房,写的都是你的名字,这叫不想娶你?我甚至是为了你,才去美国读那什么破博士后,难道我在国内就不可以了,这叫不爱你?” 于景恩当时在国内一路顺风顺水,无论是做研究还是自创的公司,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只不过李米然提过几次,想以后多陪陪吴燕菲,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婚后或许可以在美国常住一段时间,弥补这些年对母亲吴燕菲的陪伴。恰逢美国顶尖研究所投来橄榄枝,招于景恩去读博士后,才有了他在美国一年的经历。 “你……”气势弱了许多,她也在说服自己,要听,要听一点的,他是有苦衷的。 于景恩不由她,将人牢牢锁在怀里。 “至于王希云,她是因为我……才被人弄上那张床,她也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她未婚夫的,一个遗腹子。我不知道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那个孩子终究是失去了,以意外流产的名义消失在这个世界。她也因此伤了身,很难再要孩子。” “什么?” 在听到这段的时候,李米然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问出声。 她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一个被人陷害,只关乎名节的故事,却没有想到故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更残酷的事实,不仅关乎人的名声,还关乎一个生命的失去,甚至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悲凉,更可悲的是那个遗腹子是一段爱情仅存的惦念和希望。 “你看到的照片不过是他们要挟我,告我**,以获得那些人想要的一些东西,但如果我们以情侣的身份出现,那么便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可以化被动为主动,逼他们收手。所以,我和希云做了交易。” 事实上,他的确是这么做的,迅速与王希云谈判,达成一致后,直接报了警,在对方措手不及之下,所有底片、转存照片视频均被警方掌控。 当然,除了他自己手机里的那些,那是他故意留存下来的,为的只是让李米然对他死心。 “代价就是,王希云让你还她一个孩子?” 李米然一点不傻,她听出于景恩话里的意思,王希云失去未婚夫唯一的孩子,又怎会在极痛下原谅于景恩,只有以一偿一,让她得到她所要的,才会如此配合帮他。 “是。”他的回答,在她预料之中,却是她最不想听到的。 大颗的泪珠掉落,砸在于景恩的手臂上,李米然微微转动头,盯着他的眸子一瞬不瞬,眼泪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为何就不能平平安安的?” “为什么要发生在你身上?” “为何?” “为什么呢?” 贴着他的鼻息,她哭着,呢喃着,撕心裂肺的痛撕扯着她的心,她是真的难过,替于景恩难过。 真是应了那句话:上天是公平的。命运弄人,给了你最好的,势必也会带来最糟的,度不度得过去,全凭运气。 一时缺氧,她倒在了于景恩的怀里,尚有呼吸,痛累了,就在他怀里歇一歇,也好。 他搂住她,只轻轻道了一句:“给我时间。” 第46章 残忍不失慈悲 那晚于景恩在书房跪了一夜,他想了一夜,做到不负所有人,还需要多少时间,他与米然,究竟能不能渡过这一劫。 她还爱他,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李米然中途离开,回到楼下卧房,一夜未眠。她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个城市黑暗之下的美丽尽收眼里,山下是点点灯火,每一展家灯,都预示着有人也在这黑暗中无法入睡,他们有心事,他们有难解的题…… 她想了一夜,自己如今该何去何从。 隐约之间,她听见于景恩说给他时间,他说这话的意思无疑是让她等他,等他收拾好一切,再来找她,可是…… 有些人不是不值得等,是不能等。 她想到王希云,想到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那是她所爱之人为她种下的良果,却毁在了一场阴谋里。如今,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想象前世今生集了多大的恩德,才能在医生判定“死刑”之后,获得这个新生命,如果再次失去,那么这个女人的一生是怎样,她不敢想。 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胚胎,大约只比一颗葡萄大一些,但是他已经有了心跳和大脑,大概也会开始思考,开始接受外界的信息,未来他将呱呱坠地,喊于景恩爸爸,爬上他的肩头……她可以孤苦终老,看这个未来叫她姑姑的孩子长大,但这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爱情,好像在生与死面前,不值一提。 那就成全他,给他时间,时间长了,距离远了,很多感情终究都会被替代或是淡去,让一切随风去。 做兄妹,一辈子,就如歌里唱的: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残忍也不失慈悲,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 清晨9点,李米然给远在洛杉矶的母亲去了电话。 响了很久,没有接通。 洛杉矶时间下午6点,在一锤落下之后,吴燕菲被押出法庭,她和她的华裔律师在上诉之后,一场为时两个半小时的庭审,激烈辩护陈词,最终宣告败诉。 她向警察请求:“警官,应该是我女儿的电话,请允许我接一下,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最后的请求只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大洋彼岸,她的女儿,一位即将踏上红毯的新娘,对这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南城,李米然又打了一次电话,响了三声之后,电话接通。 “妈妈。”听不出喜悲,她很平静。 “米然,我的乖囡囡。”吴燕菲极力克制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长达三十分钟,声音在最后撕破喉咙而出的时候,用尽了力气,已经暗哑。 “妈,你那边有些吵,你在逛街吗?”李米然听出了异样。 异国他乡,吴燕菲被押出法庭,在街口与警车几步之距,十几家美国、中国媒体纷纷上前,拍照、采访,势必要从这一两分钟的间隙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她把遮着话筒,不愿声音传到女儿耳朵里。 【吴女士,故意伤人疑点重重,为何不就此做辩护?】 【吴女士,商业秘密罪并故意伤人被判5年,你有什么话要说?】 【fayewu,你来美国,是不是本就有所目的?】 【fayewu,据说你一人承担所有罪名,真的没有同伙吗?】 喊她吴女士的是中国媒体,而喊她fayewu的是国外媒体,有善意的,也有不善的。 【抱歉,我想将这最后一分钟留给我的亲人,请给予我尊重!】 她没有回答媒体的提问,而是将尊严留在此处,快速进了押运警车。 吴燕菲清了清嗓,“嗯,我在街上。” 李米然平静道,“妈……我今天结婚。”看,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新婚快乐!要幸福。” “嗯。”我的婚姻无关幸福,妈妈,你知道吗? “妈妈要挂了,哦对了,我刚看中了一双鞋,大红色的,当做你的新婚礼物,放你衣柜里面,等你回来穿。”红色婚鞋,是妈妈最后留给你的礼物。 “好,我要镶钻的。” “当然。” 这一分钟极其短暂。 …… 在李米然的一再要求下,这场由于家置办的婚礼提前举行,冥冥之中,她想要离开,早一点,快一些。 南城洲际酒店的私人沙滩上,没有宾客云集。 刘以卿没有至亲到场,李米然亦没有至亲到场,这里的家人,只有于家人,美爸、美妈、王希云、张姨、阿威……他们洋溢着笑脸。 婚礼现场是冷清的,素白的布景上装饰着五彩斑斓的玫瑰花,才让婚礼多了些“热闹”,在李米然看来,这不过是虚张的纷繁而已。 在于家的安排下,该有的仪式,一个不落,新娘将由娘家长辈送向新郎手中,由德高望重的证婚人证词…… 10点,新娘站在地毯的边缘,等待那位娘家引路人。 第47章 婚礼,他牵她走过红毯 于景恩一早他便把自己锁在书房,他在等一个极其重要的电话,电话里有人向他汇报洛杉矶庭审细况。 他最后一个到达婚礼现场,下车后一路奔走,终于在李米然上场前赶到。 于景恩的黑眸,盯着她,人影在他视线里一步步放大,很近,很近,他才从朦胧中看清,这真的是他的女孩,此刻,她绾上发髻,身穿白纱,手捧玫瑰,亭亭而立红毯之上……等的是他。 他将牵起新娘的手,走过长长的红毯,走向新郎,走入婚姻。 她是新娘,他不是新郎。 李米然侧身站在红毯这端,穿着婚纱,手捧粉玫瑰,直到于景恩走到她面前,她才缓缓抬头。 “哥,吉时到了。”一声“哥”,将她想要的关系推入他的心里。 不知用了多久,她的嘴角才挤出这么一抹笑容,不达眼底的笑,似无力,似刻意,似苦涩,似绝望。 于景恩心底苦笑一声,“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我让你给我时间,你为什么不听?他很想问这句,可话到嘴边,他改口了,说出了带走她的一句话。 这需要无比大的勇气带她逃婚,对于景恩来说,更是如此。无人不知,他顶着天之骄子的名头活了二十多年,他出身于南城豪门,家风严谨,他有一位正怀着孕的妻子,他还有一家刚起步的企业,这样的人,此刻叛逆,简直是把天要翻了。 李米然不能让他这样,只有她能阻止一切。 “你看,新郎离我,不过二十多米。”这么近,几十步的距离,我走过去,便真正意味着从此离开了你,我们之间将隔着两层城墙,我翻不出去,你挤不进来。 转身,她面向远处的新郎,这时,她的手腕一紧。 隔着二十多米,他看见刘以卿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慢慢攒成了拳头。 她听到有人说,“刘以卿未必是良人。” 于景恩压抑着低吼,将这几个字溢出,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从中国到美国,这几年刘以卿性格转变太多,以至于2014年在美国相见时,于景恩有些恍惚,这真的是那个同寝室的大哥哥吗?那个会顾及所有人感受,照顾好每个人的刘以卿吗?之后发生的事,一件件叠加,导致如今的结果,不让他不怀疑,刘以卿应该是参了一脚的,或许更多。 他怎么能将李米然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她想,红毯不长,可走到这里,用了多久呢? “二十二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你知道的,我有多想嫁人。这个愿望,跟随我很多年了,具体有多少年了呢?大概,从我爱上你的那刻开始,很早很早。 李米然睨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那里有粗劣的痛传来,于景恩强行伸出的大手在她手腕处摩挲,指尖轻触她的肌肤,轻轻柔柔,传递温暖,他怎会听不懂李米然说的“好不容易”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我又何曾不想娶你。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再等等。” 除了等待时间,于景恩没有其他办法,聪明如他,面对命运的安排,同样举步维艰。 等……等他的孩子出生,叫她一声姑姑吗? 李米然没有再等,将他的手一转,伸出自己的左手,挽上他的手臂,她用自己的力量带着男人往前走。 红毯之上,佳人并肩…… 她想以一己之力,推波助澜,让所有她爱的人,人生归于平静。 而她自己,内心早已封存喜悲。 她平静开口:“我十二岁的时候没了父亲,失去了家。” 你知道的,我多想有个自己的家,无论山高水远,只要一寓,两人,一生。 于景恩清眉一皱,“最长两年。”一边走,一边用自己的力气将李米然的步伐降缓。 等我两年,米然,只需要两年,我便来找你,从此一生一代一双人,不再争相两处销魂。现在,有太多的事情没有理清,我如今的婚姻,我惹上的官司,我身上的责任……只需要两年,730天。 等我,好不好?等我,等等…… 红毯对面的家人,簇在新郎刘以卿两侧,看新娘一步一步走来,他们的笑容一点一点加深,本应温暖的,却让李米然从前胸透到脊背的发凉。 走过半程,李米然突然停了一步,大概是冬日太冷,她吸了吸鼻子,轻唤:“景恩哥。” 于景恩听出她语气里隐隐叹息了一声。 “十年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觉得脊背寒凉。”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无论刷牙洗脸,还是看电视看书,我都喜欢你从后面抱着我,是因为我常常觉得孤冷,后背尤甚。” “等你两年,我怕自己会因寒凉窒息,我怕等不到那一天。” 她只是说出了前面一句,后面两句是望着于景恩的眼睛,念在自己心里,希望念入他心,想他是知道的,都知道的。 其实,景恩哥,我是不希望你的孩子失了父亲,没了家,不要像我一样,无处为家,没有完整的家,日日孤凉。 于家是半个家,美国是半个家,却都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你说是不是?我将有自己的家,该高兴的。 “最短一年,我会处理好一切。”于景恩也将自己逼到了死角。 只叹,少年天真。 米然,我身不由己,不负你,不负她,不负于家,不负国家的培育,不负职业的使命,如今看来,哪一样都无法做到不辜。 几乎是同时,他们各说了一句话。 “如今,我选投靠另一人的温暖。” “过后,给予你温暖一生。” 缩短的有效时间,于她来说没有区别。而他,始终坚持。 她选择与他人携手,他却许她一生。 人生不过如此,造化弄人,错过,蹉跎,了却一生。 三步之遥,刘以卿伸出了手,迎接他的新娘。 于景恩手臂上突然失了柔弱的压力,那是新娘到达终点的信号。 “景恩哥,谢谢,我到了!”新娘言语不着痕迹,慢慢将手退出他的手臂,伸向新郎。 交触之际,李米然的手被人握住,于景恩已然上前,站在新郎新娘中间,她的手被他拉在身后,她看到于景恩的手指在自己掌心轻颤。 于景恩毫无节奏的颤抖,刺痛了李米然的神经,她狠狠捏了他的手指,让它们在自己面前停摆。 霎时,她的十指被人交叉紧紧牵着,再痛也不想分离。 于景恩的举动让众人皆是一惊,有人变了脸色。 “于景恩。” “小景。” “老公。” 这些人那,何必如此。 李米然的手指执拗地反抗,第七次指甲陷入他的肉里,疼,于景恩也没有放开她,只是冷冷笑道:“不是应该由我来做这件事吗?” 新娘的手被他放入新郎的手中,“好好待她,我会一直看着,无论海角天涯。” 第48章 娘家,令新郎不满 娘家引路人似恐吓的祝福,在刘以卿听来,是那么刺耳。他知道于景恩要做什么,无非是派人在美国监视他们的生活。 他会怕吗?! “但愿你看的时候,是与我们一样开心的。”新郎是不是善茬,从这句话里能辨一二。 因为,他完全忽略了“好好待她”。 李米然看着身边的两个男人,时光在他们脸上镌刻,留下不同的光影,他们均不再是多年前的朝气少年,一个曾经温润如玉,如今冷酷如铁,一个曾经谦谦君子,如今狠愎自用。 时光真是一把好刀,既能让人改头换面,也能让人面目全非。 如果此刻,于景恩再说“现在跟我走”,李米然可能、大概、也许会真的走,她那一眼刘以卿,从他的眼里看到太多神情,太多不明,深沉而黑暗。 可是于景恩只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与那身熟悉的灰色大衣一起,慢慢走向王希云。 “时间刚刚好,开始仪式吧?”沈美兰提醒众人,不,哪来的众人,不过七八个人而已。 没有音乐,没有主持人,新郎新娘站在证婚人于燎面前,聆听长辈的良言。 “新郎,新娘。”于燎声音洪亮开口,神情庄重,“婚姻是不容许背叛、撤退、逃避的……” 他似乎在给李米然机会,提醒她一旦结婚,就是一辈子,不会再有任何全身而退的机会,想让她在最后的时刻再思索三分。 小米然,如若反悔,我支持你。 在于燎心里,刘以卿同样不是良人。不是表面的物质贫富差距配不配得上李米然,而是内心的财富,他不够丰满,不够良善。 这个年轻人,从小生活得很苦,他苦力挣扎,与命运抗争,以自己的优秀获得如今的荣耀:博士毕业于常青藤,任职世界上最好的医药公司,有着光明的前途。 可是,他对一切的事物都太过使力,对学习、工作如此,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待感情亦会如此,他与李米然的婚姻会不会也因此过犹不及,什么事都做得太过头,而矫枉过正呢? 阅尽千帆的于燎,所有都看在眼里。 “美爸,我知道。”李米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回应。 她咧嘴,她微笑,她发声笑,她使劲地想让于家的亲人放心,“我会好好过下去的。”把婚姻当成日子,过过就过下去了。 “叔叔,您放心。”刘以卿同样回应,他脸色沉闷,语气沉沉,似乎对这样的证婚词很不满意。 “米然是我于燎看着长大的,她缺点不少,可优点也很多,请保护好她,爱护她,给予她温暖。能娶到她,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报。”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刘以卿的表情自是不屑,于燎这样表达,无非是告诫刘以卿,收起你的微表情,不要妄想拿这样的态度对米然。别忘了,她的娘家人还有我于燎,不说能一手遮天,但独出手眼的能力,是有的。 “谢谢,叔叔!我知道了。”刘以卿自是聪明,微微露出一个笑,收住戾气,懂得找台阶就下。 可一个新郎,被新娘的娘家人这般暗语教育,以他的性格,恐怕不那么容易过得去。 于燎伸手摸了摸李米然的头,道:“孩子”,白纱里的新娘,早已泪眼朦胧,因为于燎的抚摸,更是哽咽,“美爸!” ……除了我父亲,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纵容的亲人; ……我踩坏你的花草,你只是气得跺脚,不久后又拿着糖果哄我的亲人; ……我摔跤脚破皮,你只是恼得皱眉,很快又偷偷帮我找碘酊的亲人; ……我溜进你书房,你只是拎着我的衣领,把我赶出,随后又会偷偷打开房门,看我有没有哭的亲人; 于燎笑中有泪,道:“好好对自己,小米然,你长大了,不要挂念南城。” 不要……挂念……南城…… 李米然有两秒的愣神,美爸让她不要记挂南城,寓意何为?是不想让她担心他们吗?还是……他知道些什么,所以想要放弃她了? 于燎向来希望她黏着自己的啊,让她给自己泡茶,让她在书房里画画,让她陪他种花种草……即便即将启程远行,他一般是不会说不要记挂这样的话的呀。 李米然在b城念书4年,于燎看似不经意,实则颇有心机经常出现在她与沈美兰的视频通话里,有时候露个脸,有时候从背景走过去又走过来,有时候憋不住,干脆问两句:“暑假几时回家?”“小长假怎么能不回家?!”“寒假放了吗?”“上次带回来的茶喝完了,这周末回来吧,给我带点好茶。”“我有本书找不到了,学校没课就回来给我找找。” 每个节假日都逃不过他的催促,那些年使劲冒泡的于燎,怎会不要李米然记挂? “孩子,好好活出自己的人生。无论去哪,美爸永远做你的后盾。”又似乎只是叮嘱和祝福。 大概,是她多虑了。她和于景恩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新娘在于燎的怀里哭红了眼,沈美兰跟着上前,抱着情如“父女”的二人,也是一顿抹泪。 本该是新郎新娘接吻的环节,因为突如其来的抱头一哭,喜庆全然无存。 新郎的手指暗暗扣着戒指的盒子,几乎要将那层麂皮磨烂。 “这是一对玉佛,我给你和以卿定制的,一人一个,保你们平安。” 沈美兰将一对翡翠玉佛分别挂在李米然与刘以卿的脖子上,她始终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这一举动,让刘以卿心头的委屈是少了几分。 “谢谢美妈,你们也都要平安。” 李米然拥抱沈美兰,从她的肩头看向正对她的于景恩,默默念道:“平安顺遂,哥哥。” 一句,仿佛隔着时空,她给他送上祝福。 之后的一切,李米然已经记不太清了,交换戒指是怎么进行的,有没有拥抱,有没有抛花,甚至刘以卿在她唇上的那一吻,都不知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第49章 保护她,疯了 因为她看见,王希云轻抚了一下肚子,在于景恩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低眉、侧头倾听,很快将她轻轻揽住,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李米然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纳他即将做爸爸的事实,正如她接受他结婚了一样,可看到刚才的一幕,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的心,跟着男人的背影,一同离开,所以婚礼之后的一切,她几近木讷地接受被拥抱、被亲吻、被祝福。 …… 酒店休息厅。 王希云对自己的丈夫说:“放她离开,我承诺的事情,必会做到。” 窗外的喜事还在进行,室内很安静,于景恩回首看自己的妻子,亦如看陌生人,“她本就要离开的,你我都知道。可你拿怀孕作为筹码,逼她离开的时候,有和我商量过吗?如今,叫我如何相信你会兑现承诺?” 面对这样的质问,王希云亦如既往的端淑不惊,“我说的是放她离开,你该彻底放手。我本来是打算在她去美国之后,才公布怀孕,可是你那天在suiz餐厅的举动,显然未打算放下,让我不得不这么做。” 嫁给于景恩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按照计划想要一个孩子,在第一个月的时候,王希云测过一次,当时并未怀孕,过了半个月,她发现自己月事未来,而身体有了些早孕反应,才再次测了一次,这次是两条一样深的鲜红,她知道成了,且稳了。 那天,从医院抽完血,拿着报告去杰疗,本来想告诉于景恩这个喜讯,可却偷听到他打电话,原来他一直在调查美国的事,他从未相信过自己。 于景恩当场对着电话那头发飙,随后,办公桌上的东西被掀翻在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暴戾。 王希云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筹码可以真正拴住于景恩,除了孩子。还好,她有了他的孩子,她要再赌一次。 在之后的日子里,于景恩对王希云保持一贯的客道,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样,只是在李米然突然提出提前婚期之后,他变了,周身散发着焦虑,在与王希云相处的时候,又极力克制冷静,掩盖自己的不安,这是想要挣脱的信号,于是,她及时拿出了这个筹码。 于景恩眸色很黑,半晌后他才说:“看来,还是我先冒失了。”语气里是自责和后悔,没有人知道他在后悔什么。 “景恩,我们都是在自救,容不下任何人扰乱。别忘了,美国的事并未尘埃落定,吴燕菲的案子有多高的热度,媒体发酵将持续多久,你我心知肚明。命悬一线之际,你必须放弃米然。” 王希云的理智,让人唏嘘,一个女人在28岁的年纪,活得如此理性,不知是好还是坏。但无论好坏,她都是不快乐的,这一点于景恩十分确定。 她给于景恩上了一道枷锁,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锁进了牢笼。 放弃米然……于景恩大笑,笑容瘆人,“如果科学家过于冒险,那和疯子就没有什么区别。”话说的隐晦,但王希云听的懂。 他不顾室内是否允许吸烟,也不顾身边有没有孕妇,愠怒早已让他的心无法平静,他点了一支烟。 “你一面逼我放她离开,一面又担心她去了美国,会很快知道她母亲吴燕菲的事,牵连到你我,所以早早就做了打算,只要她一去美国,你的人就会困住她,对不对?不,不对。应该是你和刘以卿早早就达成一致,让他娶李米然,尽快带她离开,到了美国后以种种理由困住李米然,说不定还会给她吃点什么药,让她嗜睡或神志不清,只有这样,即便她去了美国,也没有能力闹事,是这样吗?”这都是他查到的一些事实。 冷冽的气息灌满整个房间,他又道:“希望你们没有对她真的下药。” 这一步,弃卒保车,王希云下了狠棋。只是,李米然连当卒的资格都没有,一个工具而已。 王希云后退几步,坐在了离他最远的沙发上,她懂得保护自己和孩子,“是,没错,是我和刘以卿计划的,他有没有下药我不知道,但我没有。”铁证如山,她不想争辩。 她敢于认事的态度,并不让于景恩惊讶,只是仿佛想到什么,眼神一瞬间忽暗忽明,他想要立即确认她会不会认另一件事。 “当初你上我的床,是不是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于景恩拿烟的手,有几分颤抖,他怕她说不是,那样的话,他可能从此没有颜面再见李米然,毕竟他为了王希云的事沉默过、辩解过,今后亦可能无法对自己孩子的母亲下手。 “不是。”她轻轻抚摸肚子,似在安慰肚子里的孩子,与她一起做到波澜不惊,“那件事,我是受害者,你也是。” 于景恩吸了口烟,将情绪爆发的出口压了下去。 几秒后,她又缓缓开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目的不也是你想要的,吴燕菲想要的吗?”是啊,于景恩也不希望李米然去美国,去见她的母亲,去知道这背后不能言说的一切。 于景恩吐出一口烟,笑了一声,笑容越发让人难以琢磨,“米然知道就知道吧,我们会想办法保护她,可你和刘以卿不同,你们都是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哪怕是伤害无辜的人。” “保护?可笑,从你和我交易的那刻起,你就伤害了她,你伤的是她的心,比我更甚,何谈保护呢?!” 轻飘飘的语气,却道尽了凉薄。 第50章 拦截 之后的很多年,于景恩每每回想起王希云的这句话,他都找不到直面李米然的勇气,除了在梦里,在回忆里,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时候。 过了很久,两人在寂静的休息厅内沉默不语,于景恩抽了两根烟没再抽,只是走到窗口,打开了窗户,看着外面,婚礼接近尾声,新人即将远行。 新娘立在舞台中央,暗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将她的影子映成了灰色,即使有五色玫瑰烘托气氛,仍增添不了鲜艳。她看似专注地接受祝福,可思绪却飘得很远,身体被思绪抽空,轻飘飘快要站不住。 于景看见新郎的手始终放在她的细腰之上,似乎不这样搂着,站着的人就会飞走,如若有一阵风,大概她真的就这么被吹跑了。 他淡淡落下一句,“希云,别再行极端的事,你将为人母,就当为孩子积德。” 话毕,走出了休息厅。 王希云在他出去之后,拨出越洋电话,“jaso ,美国那边不用盯着了,原计划取消,有事再通知你。” …… 新人将乘坐中午的航班,飞往洛杉矶,所以这场婚礼来不及享用婚宴。 趁其他人忙着与刘以卿道别的时候,张姨将李米然偷偷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将一早做好的小菜从层层包裹的袋子里拿出来,虽然保鲜盒密封性很好,但张姨还是担心会洒了,保鲜盒外又套了三层塑料袋,里面有李米然最爱吃的红烧肉和卤猪心。 张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小米然,张姨没什么钱,也不知道送什么新婚礼物给你,想来想去,还是做两样你最爱吃的菜给你带上,去了美国,可能都吃不上好吃的了。” 一口家乡味,一句家乡话,哪怕再朴实无华,也难免不让人感怀。 李米然静静抱了抱她,道了句:“张姨……谢谢!我会吃完的。”对赠送亲手烩制食物的人,最好的敬意,莫过于把她的赠予吃完。 她再次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不想在众人面前流泪,这么多的关爱只会让她不舍,让她负累,让她不愿离开,她不要自己暴露这样的情绪。 离别就是这样,你越是想要控制情绪,情绪就如潮水一般,席卷你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浸溺在湿意中,无法呼吸。 李米然与于家亲人一一拥抱,快速挤入车后座。 阿威开车,将他们送往南城国际机场,李米然不让于家人送行,所以这里只有她和刘以卿,并肩踏上去美国的航班。 路上,阿威平稳开车,他将车速保持均匀,不急不缓;刘以卿忙着回复手机信息,大概是美国公司的事,一路皱着眉;而李米然,大口大口吃着两个菜,这些食物不能带出境,她承诺张姨过的,要吃完就一定会努力吃掉,可吃到后面,很腻很腻,还是忍着恶心,吃了干净。 她边吞咽边想:吃完这顿,再吃起张姨做的饭菜,不知还要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并未想错,时隔五年后,她才有一次机会,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安检,进关,一切都很顺利,新婚夫妻彼此没有太多交流,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到了候机大厅贵宾厅。 刘以卿突然接到一个重要电话,神色紧张地走开接听,说了大概两分钟,他回头看李米然,用手势示意她去逛逛。 来得早,还有一个小时才登机,是应该逛逛的。 机场免税店,李米然走近一家高端奢侈品店,她想给母亲带个礼物,因吴燕菲只用一个品牌的包,所以她进了这家店。 顶级奢侈品店内客人寥寥,店员见她进来,并没有十分殷勤,只微微笑了一下,表示欢迎。 这样的年轻女孩她们见过太多,身穿名牌,漂亮出众,多数时候来到这家店,依然只看不买,因为买单的并不是她们自己,只要不见金主,店员只当她们看看而已,不热情也不冷落。 她在女包区域看了几分钟,相中了一款铂金包,标价28万,是她母亲爱的款式。 “美女,这个包拿给我看下……” 话未说完,被人拦截,森冷的气息从她背后袭来,“这个买了,另外,借你们更衣间一用。” 柜台台面上,出现一张黑卡,服务员的表情在几秒之内从轻视转变为惊讶,接着是笑脸相迎的殷切,是亲眼见到了金主而已。 李米然不知自己是怎样进入更衣间的,一阵头晕目眩,她被男人锁在狭小的门后。 第51章 别,离 空无一人的更衣间,被两个人霸占着,可他们不是来试衣的。 房间没开灯,有些黑,如果正面碰上,都未必能清晰辨认来人,更何况她现在被抱着,被一个男人死死地抱着,所有的肢体都被他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但从镜面的地板和墙面上,李米然应可以看到男人的脸,只是被他抱着,她只能从镜面看到他埋在自己颈窝的侧脸,越细看越害怕。 这算什么呢?偷偷幽会?背着新婚丈夫,坐实偷情? 男人黑发被薄汗微微打湿,俊雅的侧脸凝满心灰意冷,此刻侧脸的凹凸如起伏的刀山,戳在她的脖颈之上,她害怕这种锋冷,使力推搡,想要让刀山远离自己的颈窝,那里一旦戳破,她将心丧于此。 她还不想死,从来不想,一拳捶在他胸口。 “嗯。”男人闷哼一声,他用力将怀里的人重新压回,“今天你谁都抱了,就没抱我。” 一句醋意大发的话,在李米然听来却是那么奇怪,那么寒凉。如果是以前,她会让他一直抱着,直到抱到床上,腻歪好一阵,如今,她只有害怕。 男人的话并不全对,她在大喜之日拥抱了许多人,独独没有抱他,也没有抱他的妻子。 静谧的空间内,两人的呼吸交缠,彼此不在一个频率,喷在对方的耳畔,一个急促惧怕,一个沉闷郁结。 李米然适应不了这样偷来的亲密,她唯一能动的双腿,用力向后退,却只能退一步,身体呈现怪异的曲线,显然这样的支力方式徒劳无功。 很快,她因为体力不支,双脚松软无力,上半身在男人的怀里颤抖,慢慢向下滑,“放了我吧!”声音虚弱无力。 男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心一紧,从腋下把她支撑起来,很快,他找到一个支点,靠坐在了台面上。 再一次,李米然没能逃脱,双脚被他的**叉环住,身体被迫倾斜,整个人趴在了他的怀里,除了男人的身体,她失去了所有的支点。 “于景恩,放了我吧!”此刻,她平静哀求,“以前的李米然像一颗五彩宝石,现在却不如一粒尘埃,你放过这粒卑微的尘埃吧,让她去该去的地方。”一夜从女主跌落成女配,经历多月的人世间的复杂黑暗,那么多人拿捏她,视她如敝履,不是尘埃,还能是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于景恩直觉怀里的,真的变成一粒抓不住的尘埃,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生命力。 他将尘埃在手心里轻揉,将自己内心的灰败揉成温腻,“了了,我之前所说的话,会一一兑现,所以,哪怕你是一粒尘埃,也是我捧手心里的。何况,在我心里,你并不是。” 怀里的尘埃沉默,闻不见声息……她不愿意,她在无声地抗拒。 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于景恩无奈,大手在她背部上下摩挲,稍稍用力让人贴他胸膛更近。 “无论你此刻怎么想,愿不愿意等,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很重要。” 李米然有那么一刹,眉间动了动,往日岁月里的痕迹在此刻逐渐清晰,她曾经这样听过他说许多话,听他的许多话,照做了许多事。 “我不要……”说完这三个字,她怔了一下,自己连拒绝都没有几分力量。 唇被男人的手指按住,男人脸凑近她的脸,肌肤相贴,低沉出声:“听我说,于你来说,这很重要。” “首先,去了洛杉矶,不要和刘以卿登记,他不简单。”他没有给她回应的时间。 将一串钥匙放入她手中,“第二,这是那套房子的钥匙,房子已在你名下,刘律师会找你,你签字确认便可。房子你一个人搬进去,我会派人保护你。” 他将她的手握紧,“第三,我给你申请了南加州医学插画专业,这两年,你好好念书,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李米然微微抬头,与他对视,眸子里是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替我安排人生?你有这个资格吗?” “我是你……” 李米然打断他的话,将手抽出,手臂在他怀里奋力推搡,“以哥哥的身份吗?你不要忘了,我们本就无亲。”这一次她成功逃脱,转身走了两步。 一句“无亲”,刺痛了于景恩,他眼眸瞬间猩红,“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假如我不呢?”她背对着他,拧开门把手,门缝外是店员投来的惊疑目光。 “那今天我不会让你离开。”门开了一条小缝,随后又被重重合上。 李米然被困在门口,怒视他,“你栓得住我?”她不相信于景恩会强迫她。 于景恩露出骇人的气势,“了了,不要逼我,要么去洛杉矶,听我的话做那三件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要么……在南城,困于一室,见不到亲人朋友。” 不是开玩笑。 只是……陌生,太过陌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有囚禁她的想法。 “洛杉矶,或南城,或国内的任何地方,你应该都会监视我的一切,对吗?!”李米然不是在问于景恩,她很明白。 他回答:“是。但,不是只有这些地方,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如是,她去哪里,都逃不开于景恩的掌控。这个世界,只要有钱,就会有人替你办事。 李米然苦笑,“既然这样,我就只能去洛杉矶了。”那里她还有母亲可以帮她,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离你够远,就好。”这是上飞机前,李米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去洛杉矶,便意味着,李米然明面上接受了他的那三条命令。 第52章 登机离开 机场工作人员给她刷登机牌的时候,李米然回头看了一眼,她是头等舱坐席,身后并无排队的人群,视野开阔。她看见于景恩站在五十米外的人群里,穿着她送的灰色大衣,身长而立,潇冷摄人,这里大概只有他一人,是买了一张落地签机票,不是登机,只为送别的。 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眸光很空,很冷,很深,很陌生。 不知道于景恩曾经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今要对她这般掌控,她唯一知道的是,他们都把自己葬送在了无情的成长里,他不再少年,而她,不再纯情。 李米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苦苦的,又有些诡异,令于景恩插入裤兜的双手突然伸出,甩开手臂,迈着快步,向她的方向走来。 他看见她的嘴唇在动,离的远,看不清,等走近的时候,他怔住,她的嘴型说的是…… “我说过的,会让你找不见我的。”挣脱,离别的最后一刻,她都在挣脱,致消失不见。 等于景恩走近,李米然并不着急转身,就那么静静看着心急的男人。 “了了……你回来。”于景恩伸出手想抓她的手臂,被工作人员围堵。 “先生,请出示您的登机牌。”工作人员礼貌拦截,他的登机牌是去泰国的,显然无法登上去洛杉矶的航班。 “你回来。”他指着李米然,冷冷命令。 李米然一直笑,笑容渐渐放大,又很快收起,在他眼里化成最苍白的烟花,她走入通道,再无回头,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于景恩下颌收紧,这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心灰意冷,感觉从此那一抹身影他再也抓不了。 这一次分别,如永别一般。 之后多年,他梦里无数次梦见她,只有这一个画面。 头等舱内。 刘以卿仍然在打电话,飞机滑行前,他才关闭手机,神色凝重。 这是有多大的事情发生,才令他接到这个电话后,完全没有顾及李米然,只身一人先登机? 或许,在他心里,李米然本就不如这个电话重要。 飞机起飞后,两人一直无交流,许久,李米然略有愧疚地看了看身旁的人。 “工作上的麻烦事?”她问,他未回答。 “以卿,以卿哥。” 刘以卿愁眉不展,满腹心事,被叫了两声才回神,“啊……是。” 刘以卿显然不愿多说,李米然“哦”了一声,看向窗外,飞机在白云上平稳航行,迅速拉开了她与于景恩的距离,从此一别万里,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吧? 她在脑子里盘算着,如若不要相见,至此要如何逃脱。 直到飞机开始下降的时候,身旁的男人终于开口理她,她才没有再想逃脱的事情。 “米然,下飞机后,你先回家,我处理完公事再回来,这是我公寓的钥匙。”他没有征得她的同意,给了她一串钥匙。 李米然的手里,又多了一串房门钥匙。 刘以卿口中的回家,与她设想的,并不是一处,口袋里两串钥匙所开的房门,她一间都不想去,她想回的是母亲家,到了那里,她才可以逃开现在的一切,包括离开刘以卿。 于景恩对她说的“刘以卿不简单”,烙在她心口上,她不是没感觉异样的,越接近洛杉矶,这种感觉越强烈,她总觉得刘以卿有事情瞒着她。 过了许久,飞机在洛杉矶城上盘旋的时候,她才鼓足勇气开口,“我想回我母亲家,很久没见她了。” 刘以卿看着手中还回来的钥匙,冷笑一声,她这样的拒接之意,是在与他划清界限呐! 上飞机前,王希云发信息告诉他,于景恩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让他不要刻意为之做一些事,既然于景恩不担心李米然见到她母亲,那么就自然而然地让她去接受这一切。 到时候,李米然只会选择回到他刘以卿身边。 “也好,看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吴燕菲已在监狱,李米然还回得去那个家吗?她在洛杉矶再无别人可以依靠,自己是她最后的港湾,即使逼不得已,依赖惯别人的李米然,会回头找他的,他笃定。 飞机落地,刘以卿拿上行李,急匆匆打了辆车离开。李米然独自一人站在机场外,有种无处为家的茫然。 一个小时后,比弗利山的一处豪宅门前,她被蹲守的记者围攻。 “你是fayewu女士的女儿吗?请问你对母亲的犯罪行为有何评价?” “你母亲打伤你的继父,是自卫吗?你当时在场吗?” “盗取疫苗研究机密,你母亲背后是什么利益集团?” “你此次回来,还会替fayewu女士上诉吗?” …… 李米然眼前不停闪烁着闪光灯,一脸错愕的表情僵在那里。 许久,她问:“我妈妈……她在哪?” 第53章 与你有关,什么都不能做 南城,深夜。 “你们干什么吃的?”漆黑一片的书房内,一个男人对一通越洋电话那头暴戾责备。 “老板,抱歉,我们刚跟丢了,现在才来到比弗利。”洛杉矶比弗利一处路旁,两个精壮华人男子坐在车里连声抱歉。 他们的任务是跟着李米然,方便的时候,将她带走。可从机场出来前,李米然在洗手间与一位身形差不多的美国女孩换了衣服,虚掩着逃过盯梢。 用一身香奈儿换运动服,没有人不愿意。 男人的声音清冽,“赶紧把人带走,还愣着做什么?” “是!” 电话挂断。 李米然被两个陌生男人从闪光灯底下挡了出来,随后她被带上了一辆黑色路虎。 静静坐着,并未反抗,不知来人是好还是坏,只想跟着人家逃离,现在的处境会怎样,她不管,她想,应该不会比刚才更糟了吧。 不久,车开到了熟悉的方向,海边公路两旁,是新兴的科技公司,以及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她知道这里是圣塔莫尼卡,于景恩口中送她的那座私宅所在地。 她意识到,来人并不会伤害她,或许还会答应她的请求。 “我想去见我妈妈,麻烦你们送我过去,好不好?” “抱歉,m小姐,我们老板说带你回这里,未做其他安排。”这两个华人保镖守着原则,收钱办事,诚信第一,刚差点丢了这份高薪工作,这会儿可不能出纰漏。 她的英文名叫mlee。很久没有听过别人叫她m,一时恍惚,保镖后面说了哪些解释的话,她全没听进去。 当年随母赴美之前,她请于景恩帮她取英文名,他不假思索叫她m,与中文名一致,是“奇迹”的意思,可并没有告诉她m还有“喜爱”的意思。那么早的时候,于景恩就在她的名字里种下了深意。 至于为什么让于景恩给她取名,大概也是为了试探他有没有与她一样的爱意。 m,她甚欢喜。因为去找于景恩之前,她查了字典,一眼相中了这个名字。 开车的保镖一句“到了”,车停在了海湾别墅门口,她回神。 这里,她亲眼见证了于景恩的出轨,如今叫她如何能踏得进去。 李米然坐在车上,并无下车的意思,她对前排的人说:“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我有话和他说。”她的手机被她丢在了飞机洗手间的垃圾桶里,故意为之,断绝一切被联系的可能。 这个请求,让他们迟疑。后座的女子无疑是老板关心的人,如果说些对他们不利的事,那…… “你们放心,我只说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 电话很快接通。 “喂,人安全了吗?”于景恩在电话那头,语气略焦急地询问。 李米然屏息,并未立即回应。 于景恩看了眼手机屏幕,他确认没有接错电话,语气急促,“喂,喂,说话。”他在担心,这无声的平静,不是安宁,就是灾难。 希望不是灾难。 “说话!” 几秒之后,“于景恩。”李米然苦笑一声,“你……你知道我妈妈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知道。” “你让我好好待着,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因为知道我妈妈在监狱,怕我闹事,是不是?” “是。” “那……我妈妈是冤枉的,是不是?”李米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她就是觉得吴燕菲绝对不会做商业间谍,她犯不着啊! 吴燕菲在国内做了那么多年的商人,不说富甲一方,南城女富豪她是榜上有名的,而后卖掉企业套现数亿,又嫁给美国商人迈克,更是衣食无忧,怎会做盗取商业机密的勾当?更何况,她是做服装出身的,压根与记者口中的“疫苗机密”完全搭不上边。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她听见于景恩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什么是疫苗机密?”她质问。 “米然,不要管这些,你乖乖地回家,然后吃饭洗澡睡觉,过两天去学校上课。” “什么是疫苗机密?于景恩,你告诉我。”她再次质问,这次吼了出来,“是不是与你有关?” 突如其来的意识,切中了一切的关键,但于景恩不能回答。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参合,都将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回家去,好好上学,这些不需要你管!” “我要知道真相!于景恩,我不希望是我想的那样。” 李米然的想法很危险,她脑海里是母亲多次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于景恩在四五个月前与吴燕菲见面聊天的样子,她想的是,吴燕菲也许是牺牲品,为了让别人安全,牺牲自己。而这个别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电话那头的于景恩。 “好好上学,好好生活。”于景恩声线颤抖,“时间会解决一切,现在什么都不要做!”是不能做。 “去你的时间,于景恩!” 李米然挂了电话,将手机重重扔在车座地上。 第54章 她的秘密,在监狱过得下去 2015年4月,于景恩在美国待了将近一年,他在洛杉矶埃博拉病毒实验室的出色工作,引起不少人的关注,除了学术界、顶尖的医药企业,还有情报和司法部门。 虽然没有入籍美国的打算,但他来美国的目的,是为了李米然,把美国作为定居地之一。 对于他的关注,并不是他在实验室的工作业绩有多突出,而是作为商业秘密犯罪关注人物之一,他及他的公司一起被调查。 而这家公司,除了于家的出资,第二大资方是独立个人,一位叫fayewu的美国人。 没错,就是吴燕菲,李米然的母亲。 数年前,她拿着2.5亿的现金,投入了于景恩的公司,也就是杰疗医药的前身。 之所以会入股于景恩的公司,除了看好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伙子的未来,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了于景恩与李米然之间的关系,她相信于景恩能给米然一段美好的将来。 虎视眈眈的美国顶尖药企麦克喜游说于景恩数月,引诱他入籍,入局美国科研,但均遭到了拒绝。 随后迎来的,是情报及司法部门的调查,调查了两个月,没有拿到任何实质性证据证明于景恩及其公司有任何密谋行为,这使得背后虎视眈眈的麦克喜不甘心,从中作梗,使用了非常规手段,一是以名誉为要挟,制造桃色事件,逼迫就范,二是人为制造商业罪行,使其做出选择,要么留在美国,顺从听话,要么被驱逐出境,颜面扫地。 在于景恩之前,也有一位来自中国的疫苗研究专家遭遇同样的困境,他没有屈服,但他永远留在了美国,以死亡的方式。 这个人,就是王希云的未婚夫,洛杉矶埃博拉病毒实验室研究组的组长黄子兵。 只是,于景恩比黄子兵幸运太多,他回到了中国,作为密切关注对象,很难再入境美国而已。王希云亦如此。 吴燕菲背了罪名,背负莫须有的商业秘密犯罪,虽然案件存在争议,但她只上诉了一次,就放弃了更多机会。同时,她将麦克喜的老板、她的第二任丈夫迈克打成轻伤,并加故意伤人罪,入狱五年。 这就是那段不能说的往事。 现在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在异国他乡,无法与更大的权势抗衡,选择妥协,脱离困境,获得安全,重获在真正的自由之地重新开始的机会。 需要时间慢慢磨砺,待羽翼丰满,再争朝夕。 2015年11月,李米然坐在这栋位于圣托莫妮卡的别墅里,一眼窗外,是碧蓝的大海,无边的海际,天高海阔任鸟飞,她却被困于一室,失了自由。 “麻烦你们,我需要和你们老板通话。”她睡在了客房,思索一夜,终是毁了自己的话,她又想和他说几句话。 保镖很快拨出,电话接通。 南城,午夜12点,二楼书房的灯一直亮着,连续两个夜晚,书房通宵大亮。 “喂!”于景恩很是疲惫,嗓子里抹不开淤滞的沙哑。 “景恩哥。”李米然语气柔和,没有昨日的狂躁,今天她很平静柔软,“我想要见见我妈妈,看看她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可以吗?” 他看着里面横七竖八数十个烟头,将烟头抿灭在烟灰缸里,心口的麻木感消失,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身体微微恢复了暖意,他道:“好,我来安排。” 数秒的沉默,在李米然以为将要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突然问:“你今天吃了什么?” 过去一年,无数个越洋电话里,他们彼此关切对方一天都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好笑的电视,遇见了什么人,这些关切问题的最后,均是“你想我了没有”,成了习惯。 如今于景恩再问及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就是在问她:“你想我了吗?” 只是,他没有得到回答。 第二日下午,阳光投向一楼会客厅沙发的时候,李米然见到了一个人,刘律师。 “m小姐,你好!” “你好!” 四十多岁的华人律师,看上去是中国人的样子,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五官还是会有些不同,或许是常年说英文,改变了咬文吐字的那些脸部肌肉纹理,他的五官看上去不那么平实。 “受于景恩先生委托,这处房产的权利变更,需要您的签字确认,这是文件,在这里签字。” 李米然能听出他口音里淡淡的广东话味道,想来他的父母或祖父母应该是说粤语的,他们是上个世纪很早一批从广东移民来美的华人,而刘律师应该和她一样,均被称为华裔。刘律师是出生在美国的华人子女,而她,是出生在中国,跟随母亲获得的身份。 李米然将文件推到一边,看着刘律师身旁的精致盒子,盒子上烫金的logo她很熟悉,她问:“我们先聊你来这的第二件事,可以吗?” “没问题。”刘律师会心一笑,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漂亮的聪明女孩。 “这是你母亲转交给你的,说是给你的礼物。” 盒子打开,是一双价值不菲的红色高跟鞋,上面镶满碎钻。最后一次与吴燕菲通话,她提过的那双鞋子,如今交到李米然手上,她没有失言。 “至于其他你们放置在迈克家的物品,因他们已经离婚,所以你们的物品需要清理出来,吴燕菲作了折价售卖,然后以资金的方式捐赠给非洲受埃博拉疫情影响的儿童,这是捐赠书。” 李米然没吭声,静静听着,安静看着捐赠书,一共300万美金,里面不乏价值不菲的珠宝和包包,这个价格折旧不少。 眼角泛着泪,惋惜的同时,她是高兴的,她的妈妈绝对不是唯利是图之人,也绝不会做有失尊严的事,犯罪,更是不可能。 刘律师看着女孩盈泪的眼睛,他不忍心,“你还好吗?先喝口水。” 桌子上的水杯映在阳光里,水面泛着金色的荧光,李米然低头看着,并没有拿起杯子,她不忍心破坏这杯水的金色时刻。 手指在杯沿上缓缓抚摸,过了几秒,她道:“请问,我妈妈可有其他交代?” “有的。吴女士只有一句话,各自安好,不必相见。”刘律师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李米然惊讶地抬眸,不是不可置信,而是压抑。 “她不见我。”她没有提问,只是顺着刘律师的话确认了母亲的意思。 “是的,其实如果没有必要,她连我这个代理律师都不见的。不过,换一种想法去想,这是好事,至少证明她在监狱里面是可以过下去的。”在铁窗之内,不用请律师帮忙,不用告知家属近况,的确算得上是好事。 李米然低垂眼眸,不知深浅地笑了笑,“谢谢!我知道了。” 告辞的时候,刘律师有一项工作还未完成,他不忘提醒:“房屋产权的确认书……” 李米然将文件放入手中,“我考虑一下,稍后通知你。” 第55章 再见刘以卿,她成了尊贵的金丝雀 接下来的几日,李米然如提线木偶一般,跟着保镖,做完了于景恩要她做的事情——去学校报到。 回家的路上,她去了趟商场,买了新手机和电话卡,装上之后,没有存入任何联系人信息,她只是需要一部手机而已。 她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保镖报告给南城,她知道,她不掩藏。 其实,这算得上是非法拘禁,如果她想报警,不是没有机会的,这间屋子,她一刻都不想待。但两位保镖像两位保姆一样,一个为她做饭打扫卫生,一个为她开车、清理草坪,听他们时而在电话里和妻子孩子嬉笑聊天,她于心不忍。 本以为拿到电话的当晚会等来于景恩的“关照”,可没有,她等来的是另一个人。 一周未见,刘以卿出现在别墅一楼的时候,李米然有些认不出,这个男人瘦了一圈,络腮胡须布满半张脸,显得疲惫、苍老。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李米然有一刻是开心的,毕竟刘以卿是他名义上的新婚丈夫,或许他可以帮她,做那个恶人。 等她走近的时候,她有些看不懂刘以卿来此的目的。 “以卿哥。”她轻轻叫了一句,想确认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刘以卿。 刘以卿左手端着咖啡,抿了几口,右手看似悠闲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指尖却是扣着沙发皮的,陷入很深。 回头,无笑,“你打算留在这里了?”没有问候,一句质问。 保镖在餐厅坐着,时刻注视着这里的举动。 她小声道:“我没办法。”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周前的比弗利山被烧毁,现在什么都没有,无依无助。 “你们把我当桥,过了就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又是一句质问。 “我们?”她不解的是,除了她自己,还有谁。 “你、于景恩。”刘以卿面上窜起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怒火,“我现在丢了工作,都是他于景恩一手促成的。” 回美一周,他被公司调查、辞退,丢了饭碗,只因为有人将一个快递包裹发给了他公司老板,里面是他与麦克喜高层数月前见面的照片,时值麦克喜发布重磅新药前夕,作为竞争对手,他无疑被公司视为内鬼。饭碗丢的很没面子,几乎成了行业内的笑话,大概没什么机会再在美国找到像样的工作。 “我……”她想解释,她并没有和于景恩“合谋”。 “你大概也不想和我这样一个没钱没势的人去登记了,对吧?哦不,是你从来就没有愿意过,你和于家人不过把我当做一颗粟米,没粮食了才想起,有饭吃了就丢弃。婚礼上于家人那般暗讽,我忍了,上飞机前你消失了近半个小时,回来时于景恩跟在你身后,我忍了,下了飞机你要去看你母亲,我还是忍了,你将公寓的钥匙还给我,与我划清界限,我还是想忍,如今,你跑来住进他的大房子里,对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我不闻不问,我实在忍不了。想想自己也是够傻的,不过是一把备胎,无足轻重,还非要把自己安上去转起来,真是不知好歹。”刘以卿的内心是坚韧的,激励自己奋发图强,可他又是脆弱的,他太缺乏安全感,从小失去父母的人,经不住别人的不在意和低看,这很伤自尊。 李米然不知不觉做了白痴,面对刘以卿的指责,她无法辩驳,刘以卿确实是备胎,她确实做错了。 “对不起。”除了说这三个字,她还能说什么呢? 刘以卿冷笑,“你们别得意,于景恩做事也不是万无一失,你母亲进去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对了,米然,别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如果他真的爱你,不会牺牲你,也不会拖你母亲下水,对不对?还有,如果他真的爱你,怎么会让王希云这么快怀上孩子呢?而你跟了他六年吧,对不对,他给了你什么?” 给了她什么呢,六年来,她获得了房子、钱、首饰包包衣服……也就剩下这些了,好像并无其他。 “在乎的人给一辈子的名分,不那么在乎的,就是给房给钱,有钱的男人都有这臭毛病。”刘以卿冷冷盯着她,看她的眼泪一颗颗流下。 “你这样尊贵的金丝雀,我承受不起。”那晚刘以卿摔门而出,再没出现。 刘以卿的最后那些话,像烫红的烙铁,在李米然的心里烧出一个洞,说她是金丝雀,似乎没分毫的错。 她的确一直依赖别人,小时候是依赖父亲,再大一些依赖母亲,后来是美爸美妈和于景恩,她从未自食其力过,她的思想始终是绕着于景恩转的,她把好吃好喝好玩当成生活,不是金丝雀又是什么?! …… 李米然做起了尊贵的金丝雀,她发现自己或许是天生的金丝雀,白天衣着光鲜地去学校学习医学插画,晚上回别墅吃饭睡觉,有司机接送,有保镖保护,有保姆照顾,无忧无虑,生活富足。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与南城的通话,均是通过保镖的手机,一周三通,定时,她未表现出任何异样,除了没有以前的古灵精怪和闹腾,一切如常。 圣诞前夕,她偷偷与南城通了一次电话,长达半个小时,用的是自己的手机。 最后她听见电话那端回答:“三天后,安排好一切。”这是她要的答案。 三天后平安夜,圣托莫妮卡别墅里,两位保镖的亲人突然造访,两家人在这里团圆。屋内布置得纷彩新奇,彩灯拉花点缀,室内炉火摇曳着喜庆团圆,孩子们的歌声欢呼声震荡,两家人的笑声传送着喜悦欢快,美酒美食飘香四溢。 李米然很平静,陪他们吃圣诞大餐,跟着他们笑,与他们一起合照,送给孩子们礼物,甚至与于景恩简短通了话,互道圣诞快乐。 她接受了在这平安夜所要做的一切,半夜的时候,她上了二楼,打开房间灯,没再出来。 第56章 找不见的,岂止是一个人那么简单 李米然消失在2015年的圣诞节,准确地说,是平安夜那晚。 圣诞节的早上,保镖推开二楼主卧的房门,轻易推开的房门,以及整体布置的床铺,让他们意识到大事发生,李米然不见了。 保镖发动家人在屋子内外找了几圈,不见她的踪影,他们给南城拨去视频通话。 南城深夜,于景恩从公司回家,走到一楼楼梯的时候,接到这通电话。 听保镖在视频那头心急如焚、语无伦次,他沉默良久不发一语,只是脚步渐渐调转方向,穿过昏黑的走廊,向李米然在于家一楼的卧室走去,那道门后是漆黑一片。 房门紧闭,他悄悄打开房门,只微微露出一点缝隙,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是李米然的味道,已经很久没闻到过,大概有一个月了吧,对他来说,如隔了数年。 足足愣了五秒,屏幕光照下他的脸色很黑,渗入这黑夜一般的黑,只听视频那头颤颤巍巍道:“老板,我们可以搜每个角落,估计她离开不过几个小时。”保镖在极力保住自己的饭碗,用亡羊补牢的方式。 他倚在门框上,开了灯,看向空空的房间,“看看她都带了些什么走?”她还是逃了,离他远远的,想让他找不到。 这一个月的太过正常,让他时刻提心吊胆,终怕这一天的到来,但她没有帮手,他知道她不会逃,至少是轻易逃脱不了的。 对于老板的这句话,两位保镖不能理解,是想知道她带了些什么,能跑多远吗? “老板,她应该指带了随身衣物和证件,您看。” 于景恩手机屏幕上,镜头依次从衣帽间、梳妆台、床铺、床头柜慢慢滑过,让他确认是不是如保镖所说。 衣帽间内,大多是李米然的衣服,他自己的很少,他记得很清楚,她有哪些衣服,哪些穿过,哪些还没来得及穿,那都是过去一年他们一起逛街买的。 梳妆台上,李米然用过的化妆品原位未动,就连床铺都是他离开这里的时候的样子,在这里一个月,李米然连睡都没睡过。 那张双人床上,原本有他们两个人的两种味道,左侧是甜甜的奶香,右侧是淡淡的茶香。 半年未住,味道应该也都散得差不多了,消失没有了。 “等一下,回去床头柜。” 他让镜头在床头柜上停留,一份文件、一枚玉佛、一款铂金女包、一串钥匙,四样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除了那块玉佛是母亲沈美兰赠予李米然的,其他都是他买的。 垂下眸子,他的专注度全给了这四样东西,那是李米然给他的一分不留的绝情,不带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他的心分崩离析,碎了一地。 “老板,老板,是否还需要去楼下看看?” 长达数分钟的静默,让保镖在视频这头忐忑不安,他们两的家人站在身后,视频的一角露出他们小小的身影,孩子们没有吵闹,妻子们一脸担忧,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紧张阴郁的圣诞早晨。 “不用了,她……走了。” 于景恩从口袋里拿出钱夹,里面有一张未及时归还主人的卡,在他的钱包里躺了近三个月,是李米然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却是她不要的,里面是还给于家的360万。 “老板,还需要再找吗?” “不用了,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家去吧!” 说完这句,于景恩躺倒在床上,疲惫不堪地伸出手,将李米然睡过的枕头盖在自己脸上,在隐隐淡淡奶香覆盖之下,是男人紧闭泪湿的双眸,他将哽咽和泪眼全部掩盖在一方枕头之下,隐忍着情绪,将自己与她的味道混在一起,他失去了她,可又何止失去一个人那么简单。 他失去的是自己的血与肉,李米然早就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使,他们从来没有越过那道防线,没把情人之间最亲密的行为达成,但注入他灵魂与肉体的,依旧是李米然,也只有她。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慢慢爬起,将皱巴巴的床铺整理好,在这间屋子里四下搜寻确认,得到的结果如出一辙,李米然去美国之前,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全部留了下来,包括他给她买的衣服,包括她给他画的画像,也包括他送她的定情信物,一枚定制款粉钻钻戒。 他越发担心起一些事,有人帮她逃离了自己的掌控,这个人是谁?她是否安全,有没有足够的钱可用?她是否还会回来? 第57章 消失后,孩子出生 2015年年末,李米然消失了,在一个合家欢笑的日子里。 她和于景恩的最后一次对话,是在那通互道圣诞快乐的电话里,于景恩清晰记得,在通话的最后,双方都短暂地沉默,不知道由谁开口结束这通电话,似乎两个人都不想结束,才选择在无话的时候,沉默应对。 最后,她先开口道了声“圣诞快乐”,极其平常的语调,语气里似乎还有微不可闻的笑声,他自然而然接收着这份祝福,以为她接受了一切,按照他的安排按部就班地生活,只是没想到,这句话成为了他们的永别。 他,回复了“圣诞快乐”,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快乐。 而她道出的不是“圣诞快乐”,现在想来,是一句诛心的“再见”或“再也不见”, 于后的许多年里,于景恩再也没有对谁说过“圣诞快乐”,在员工们、家人们说出祝福的时候,他亦风平浪静,只是微笑点头,偶尔补上一句“新年好”,那便是他对圣诞这个节日仅存的表达。 李米然消失的第一年,杰疗医药迅速上市,因为埃博拉疫苗的突破性进展,奠定了杰疗医药在这个领域的国际地位,于景恩频繁出差,奔波于世界各地,当然,除了美国。 他仍然是被限制入境美国的身份。 这一年最炎热的夏季,南城于家迎来了最好的消息,王希云生下一个男孩,于景恩为他取名“一一”,名字简单,却透露着深奥的心思。无疑,这是于家的第三代继承人,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 前前后后迎来不少亲朋好友的上门祝福,于燎和沈美兰最是开心,天天抢着抱孙子,谁不愿对方比自己多抱一分钟。 都说这孩子长得出奇地漂亮,捡着父母的优点长,皮肤白皙,睫毛长而卷,长腿长手,看过的人都会把孩子身上的每一处往父母身上相似的地方粘贴,就怕找不到共同点。 可还是有漏网之鱼,孩子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实在是看不出像谁,于景恩眼睛不大,王希云亦如此。大家只能是往奶奶沈美兰的大眼睛上找靠近,可同样是大眼睛,像不像还是一眼能看出的。 其实一点不像。最后,大家只说孩子还没张开,长着长着就像了。 于景恩第一眼看到孩子的时候,是在产房门口,那双眼睛让他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南城正值黄昏,他匆匆从机场返回,今天他本要出差去趟非洲,援助那里的埃博拉疫情,一周后赶在王希云预产期之前回来。可没想到孩子提前发动,闹着出来了,作为父亲,他只能回头。 盛夏空气黏稠,于景恩汗湿的背靠着医院门外的墙壁,点燃了一支烟,医院门口有家长抱着孩子慌乱奔跑,沿途不小心撞上于景恩,他率先避开,给那家长让出道,可是那烟本就吸得有些急,被家长这么突然一撞,往口里寸了几分,被呛住,咳嗽不已。 “对不起,我孩子发高烧。”孩子母亲抱歉撞人,停下道歉。 “没事,儿科在三楼,从那里上楼会快点。”于景恩说话的瞬间,看了一眼满脸潮红、双眼紧闭的男孩,看不出长得漂不漂亮,可即便这样,他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眼前这位三十出头女性的亲生儿子。 而他的儿子,从产房推出来睁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却仿佛一眼看到了李米然的眼睛,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自己都无地自容,只能下楼抽烟疏解心中的难堪。抽了几口烟,心绪平静之后,转念一想,他认为是自己太过想念,居然会这么魔怔地认为:一一是李米然给自己生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一一是千真万确从王希云肚子里出来的,有着他于景恩基因的孩子,而他与李米然,从未越过那道防线,没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孩子怎会李米然生的? 大约,都是巧合,亦或许是上天给他一个盼头,能再见到李米然的盼头。 大半年过去了,李米然没有任何消息,他派出去搜查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得力的,李米然就像人间蒸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