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清胤》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一章 剑谱 白驹过隙,已然数百年,秦汉已过,昔唐入史,经过五代十国的纷争战乱,如今神州中原已经是赵宋天下。 北方,齐鲁地界内的一个小小村庄外,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树林间穿梭,如此敏捷的速度就连豹鹰这等飞禽走兽都望尘莫及,很难想像,这是凡人所为。 那人身后紧跟着轻功不逊于他的蓝袍男子,这男子体格健硕、身着蔚蓝色衣袍﹑面透杀气﹑英气逼人,手上无剑而胜有剑,身法轻飘如风,以极快的速度追赶对方。 白衣男子跑到一条宽三十多米的大河边,水流湍急,河水混杂着泥土显得浑浊,河色呈黄。 白衣男子望着那条淡黄色河水的河面,他转身面向刚刚追上来的蓝袍男子,这蓝袍男子瞥了一眼这条大河,心知白衣男子已经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想到所求之物很快落到自己手中,不由洋洋得意起来。 他嘴角微微上翘,阴鸷般地眼神投向白衣男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向白衣男子靠近。 白衣男子瞠目望了一眼这条大河,心下不禁一凛,回头注视着蓝袍男子,蹙眉敛瞳道:“萧雁裘,你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那个叫萧雁裘的蓝袍男子面目狰狞,眼中闪过些许杀意,漠然道:“我若不逼你,你怎肯乖乖交出剑谱呢!” 白衣男子下意识地按了按胸脯位置,神情露出愧疚之态,倏忽间他化掌成拳,眼透毅然,凛然道:“义父把剑谱给我时,已嘱咐我妥善保管,我决不能给你!” 萧雁裘一脸怒色,质问道:“我和你同是剑尊门八大席主之一,这本剑谱乃是我萧氏祖先所创,为何只交于你,再说武林中人哪个不想学到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剑法。” 白衣男子目视萧雁裘,冷哼一声道:“哼!这号称天下第一剑法,你难道没学过吗?” 萧雁裘瞳孔顿时收缩,冷冷道:“你和我只学到第六式,爹也就学到第十式,尽管学到第六式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那只是皮毛,远不如学全这本所有的招式来得厉害,呵呵!武学之境无边无际。” 白衣男子恻然道:“可是这本剑谱极奇难练,常人就算穷其一生也只能练到第十式,也就我们祖师爷曾练成过。” 萧雁裘顿刻大怒道:“但他年纪大了,练成几年就驾鹤西去,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萧尚全你是不打算交出剑谱,非要和我作对是吧,好,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你乖乖受死吧。” 刚说完的萧雁裘用早己聚于两指指尖的气体,荡向萧尚全,口里说着:“「剑震百里」。”这猛烈的气体如一股无形剑气沿着地面扫荡而来,激起沿路尘土飞扬,地上留下一条被剑气冲刷的火红痕迹。 萧尚全目睹着这气势如虎的剑气脸上略显惊色,剑气正要直抵自己面门时,萧尚全身躯微动,闪向右侧,剑气扑了个空,射向河对岸的坚硬岩石,把它击个粉碎。 萧尚全虽躲过剑气,但他也没好过,身上的衣服早不是原先完整的白衣,衣上受剑气影响而出现严重破损。 可以见得剑气的威力之猛,连余威都不可小觑。 萧尚全扭头睨了一眼碎石,肃然道:“既然你不顾同门之义,我也用不着与你客气。” 话音一落,他双手十指摆出一个菱形状空口,一股剑气气流顺着他的天池穴放出,在菱形口汇聚凝聚成一团光丸,光丸登时散发着无数抹凌厉的剑气,在天空中划过一抹抹光弧形状,顺势向着萧雁裘头顶覆盖而去。 萧雁裘浑然不惧,他自是拼劲全力接招,指尖顺势朝天猛指,强劲的剑气如一道光柱刺覆顶而下,如一抹抹光弧状剑气直贯入云,瞬息间一道瑰丽的无形剑光闪现交叠着成千上百的剑影,在云开雾漫的间隙倾泻而下,两股剑气撞击在一起,形成威力四射的强劲冲击波。 树林早已是剑气横飞,方圆三十里之内都可以听到剑气之声,大河的水流被炸地爬上了岸,浪墙横空、浪花四溅,场景壮观惊骇。 要是哪个倒霉的路人经过,不死也得被剑气伤个残废。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斗了百余招,仍然没分出胜负。两人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密林间的大树树身皆被划得横七竖八,没有一个像样的。 不远处密林后的山坡小径间,徐徐露出一位七岁孩童的身影,只见他身上背着一个背篼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口中轻哼着乡间小曲,脖颈处挂着一块黄色石头,这黄色石头时不时散发着黄色光晕,它用绳子紧紧缠绕着。 七岁孩童浑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看到前方密林处,掉落着一地的树枝,不由豁然开朗,喃喃道:“大丰收啊!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树林中到处都是被劈断的树枝,先拿回去一些,等会叫上爹爹,拉来推车带些回去,看来这个冬天不会太冷。” 他边说着边舞动着手中的砍柴刀,却不知危机一步步向着自己靠近。 萧雁裘与萧尚全双方斗得热火朝天,只见两人又一次发出强劲的剑气,两股剑气相碰形成强劲的气流,向四周扫去,两人同样用剑罩阻挡着对方剑气,一层层冲击波只能不断向着四周扫荡。 “啊.....” 密林处突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两人感到惊讶,都琢磨着:难道谁受伤了。 树林中那碰巧路过的孩童捂着鲜血淋淋的右臂走了出来,他秀气的面容上两抹剑眉皱成一团,但神情异常坚强,地上早被鲜血染红。 萧雁裘瞄了一眼孩童,漠然道:“敢瞧我办事,找死。” 那孩童闻言稚嫩的脸庞上乍然写满着恐惧,他踉跄后退一步,头部眩晕至极,眼前一黑,竟倒在血滩上。 萧雁裘刚要出招杀那孩童,惊骇不已的萧尚全忙不迭出手制止,左手抓住萧雁裘的手,右手向萧雁裘胸口拍去,萧雁裘右手一挡,突然萧雁裘用脚向萧尚全下盘攻去,萧尚全缩回手双叉,夹住来脚。 萧雁裘用另一只脚用力一腾,没有飞出去,手上比划招式,一股剑气射出,射穿萧尚全的胸口,萧尚全一下子喷出血来,溅染了萧雁裘的裤子。 萧尚全看着萧雁裘,双手分开,两手抓住萧雁裘的双脚,双手聚集内力,随着腿,人向后退了几步,用内力把萧雁裘浮在半空,萧雁裘看着萧尚全的动作,不停吼着:“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萧尚全双手来到脚的底部之下,双手用力一转,萧雁裘的双腿发出骨头碰撞之声,然后萧尚全用脚把萧雁裘踢到上空,萧雁裘要落地时,萧尚全用脚踢到萧雁裘腰间,萧雁裘被踢到水流之急的河水之中。 萧尚全神情痛苦地望着湍急的河流,身子猛得一软,再次喷出鲜血。萧尚全注目着那孩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看我活不久了,不如把剑谱给这孩子。”顿了顿,念头斗转:“但是他不是本门弟子...况且师傅说过剑谱不得传于非萧氏的嫡传后裔....不管了,就算他不是萧氏嫡传子弟,也总比落入萧雁裘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手中要强。”想毕,萧尚全把内力输入孩子的身上。 萧尚全把内力输入孩子时,发现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强大力量吸附着萧尚全传入的内力。 萧尚全用内力跟这一股强大力量相斗,他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孩子的体内,萧尚全本身受了萧雁裘剑气之伤,早己不剩半条命,脸色发青,要是平常人早己承受不了。 半晌,萧尚全垂下双手,嘴里喷出一口血,扑倒于地,萧尚全诧异地凝视着孩童道:“没想到「乾坤石」会在这孩童身上,没想到我和萧雁裘的剑气把他的手割破,使「乾坤石」溶于他体内,这难道是老天爷助我剑尊门昌盛,哈哈哈....。” 萧尚全在大笑时,孩童恍然苏醒,渐渐地爬起,转头看向萧尚全,这不看倒好,这一看,“啊!”孩童大叫一声,向后一退,脑袋瓜子正好碰到后面的树杆,又大叫一声:“啊!”原来萧尚全全身破烂不堪,身上带有血迹,孩童以为是鬼才吓了一跳。 萧尚全用尽气力拉住孩童嫩小的手腕,道:“孩子别怕,伯伯不是坏人。”说罢,牵动内伤,猛呕一口血,孩童吓了一跳,挣开他的手,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萧尚全紧按胸口使劲咳嗽,孩童见状陡生怜悯之心,当下匍匐上前,蹙眉问道:“伯伯你生病了?” 萧尚全竭力含笑道:“好孩子!伯伯病得很重,伯伯有个忙,你能帮伯伯么?” 孩童顿了顿,一双眼珠转得很快,问道:“伯伯!你要我帮什么?是去请大夫么?” 萧尚全摇了摇头,用虚弱的声音道:“不!伯伯把一样宝贝托付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千万别让人知道,别弄丢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递给他。 孩童接过,满怀疑惑道:“书?伯伯你和爹爹一样都是夫子么?那我能给爹爹瞧么?” 萧尚全摸了摸他的垂髫,道:“不行,你爹爹是文夫子,而伯伯是武夫子,若给你爹爹瞧了,你就会受到责罚。” 孩童恍然笑道:“我明白了,爹爹讨厌武功。那伯伯,你是武夫子,那能教我武功么?我喜欢武功。” 萧尚全苍白的脸庞下露出些许的欣慰,欣然点头道:“好!伯伯收你为徒。” 孩童喜不自胜,连忙朝他跪下,道:“学生葛贯亭拜见夫子。”说罢诚心叩了三个响头。 萧尚全忍痛咬牙﹑竭尽气力说道:“贯亭!夫子如今生病了,不能教你,这些日子你便读这书。夫子他日定要拿回来,切记你如今是剑尊门弟子,夫子叫萧尚全。他日习武定要侠义当头。” 葛贯亭将书系于腰间,道:“萧夫子!那贯亭就去找大夫,您在这好好休息。”说罢扶萧尚全坐于大树底下,便跑开了。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章 严父 ※※※ 流水镇、仟佰交通、乡音萦绕。 葛贯亭使劲从郊外跑到镇中,还在集市匆匆忙忙,一不小心弄翻了摊子,却无暇理会,连道了几声“对不起”。 那卖猪肉的大汉见状,嚷道:“嘿!猴急个啥,这葛家的小兔崽子,忒野!” 一旁十来岁长得挺结实﹑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男孩,道:“阿爹!您别气,我去瞅瞅。”说罢一溜烟地跑走。 大汉连忙对男孩喝道:“阿印!早些拎那小兔崽子回来喽!”说罢拾起掀翻的肉案与木桶。 那男孩紧追葛贯亭至药铺门口,才抓到他肩头,直喘粗气,道:“好你个葛贯亭做了坏事还敢溜,快同我回去。” 葛贯亭急忙甩开他粗壮的手臂,道:“别闹了,阿印!我要叫大夫呐。” 那叫阿印的男孩竟被葛贯亭推到一边,道:“嘿嘿!贯亭你啥时候劲这么大?” 葛贯亭没应,上前对那五旬的大夫,道:“马大夫!有人要不行了?您快同我去瞧瞧吧。” 马大夫急忙拎起药箱,道:“孩子,那咱们走吧。”说罢同葛贯亭冲出门口。 阿印疑惑喝道:“贯亭!谁不行了?” 葛贯亭又没应,阿印只得跟上去。 ※※※ 郊外,葛贯亭等人来到原先那大树底下,却不见萧尚全的踪影,地上除了一滩血以外,血泊里还多了几只黄楠鸟的尸首,葛贯亭微微一怔,急道:“萧夫子呢?” 阿印上前拍了拍葛贯亭肩头,道:“行了,别诳我了,哪有人啊!就几只死鸟,贯亭你这谎扯得也太不着边际了,快同我回去向街坊赔罪。” 葛贯亭愣着没搭话,便被阿印使劲拉到集市。 卖猪肉大汉身旁站着满面肃容、一身儒衣的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此男子额宽鼻挺,肤色偏白,倒像西域人似的模样,白白净净,文文弱弱,但是望着葛贯亭的神情非常地冷峻。 阿印对卖猪肉大汉,道:“阿爹!儿子抓这小骗子回来了。” 未等大汉发话,那男子怒道:“亭儿!爹爹是如何教你的,小男子汉应敢作敢当。” 葛贯亭一脸黯然,对周围的摊主一一致歉后,至卖猪肉大汉面前躬身,道:“狄大伯!对不起。” 狄大汉笑道:“算了,臭小子以后小心点,别一做错事就溜,孬种才这么干。” 葛贯亭点了点头。 马大夫对那男子道:“贤德呀!你这儿子把我骗到郊外,又找不着病人了,这孩子这么小便骗人,你定要好好管教。” 葛贤德举止有礼﹑和颜点头道:“您放心,贤德晓得。”只见那马大夫“唉”了一声,甩袖离去。 葛贤德脸色铁青,愠道:“亭儿!回去家法赐候。”说罢悻然转身。 葛贯亭刚要离开,狄印笑道:“叫你说谎。”葛贯亭吐了一句:“我没骗人。” ※※※ 两间精致的民房紧靠着,民房外有棵大树,树下三只小鸡啄着米粒,篱笆绕屋,围成小院子,篱笆外趴着慵懒的棕毛狗,闭着狗眼,耳朵在骚动。邻屋炊烟袅袅民房,米饭味弥漫着整个小院子。 屋内摆设着简单的家具,正厅后首是厨房,左首和右首则是卧室,共有三间卧室。 葛贯亭跪在许多灵位前,葛贤德手执一条长长藤条边指着其中一块写着「葛门李氏之灵位」,边斥责道:“亭儿!你看看你娘,你对得起她么?你对得起葛家列祖列宗们,葛氏一门代代君子,怎出了你这么一个小人,你小小年纪淘气骗人,不好好念书,长大决计不是个好人。你娘生你难产而死,你娘若见你如此,定伤心而死.爹爹是如何教你?爹爹可没教过你做错事还找借口骗人,你说说爹爹平常是如何教你的?” 葛贯亭泣道:“爹爹!亭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亭儿知错了!亭儿不敢了。”说罢下意识摊出双掌,抿嘴道:“请爹爹责打。” 葛贤德用藤条使劲抽打葛贯亭那瘦小而残留着往日责打的伤痕的手掌,葛贯亭咬牙忍痛、没叫出声来,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耐力和一种坚毅。 夜里,葛贯亭在房中包扎伤口,却听窗外“汪汪”地狗叫声. 葛贯亭将窗门打开,狄印爬了进来。 葛贯亭坐到椅子上,道:“就知道是你。” 狄印将药瓶放到桌上,道:“你又挨打了,做兄弟自然不能不顾你,那这药决计会止痛的。”顿了顿,道:“说真得,你真没骗人?” 葛贯亭使劲点头,道:“我在郊外遇到一个叫萧尚全的伯伯,他得了重病,他是个武夫子,他还收我为徒,他是什么剑尊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了?” 狄印思索了一下,道:“剑尊门?听人说过,但它是传说中的江湖门派,怎会让你遇到?” 葛贯亭摸了摸腰间那本书,道:“不信,让你瞧....?”心道:“不行!君子一言九鼎,我不能说。”想罢,道:“信不信由你。” 狄印正色道:“我信你就是了,那为何不告诉你阿爹?” 葛贯亭叹气道:“你是知道的,爹爹不喜欢我找理由,他宁可人负他,也不可自己负人,反正我也被打惯了。” 狄印动容道:“你早晚会被打死的。” 葛贯亭蹙眉道:“你快回去吧,明日我还要去私塾呢。” 狄印起身离开。 葛贯亭擦完药后,拿出那本剑谱,道:“萧夫子!您放心,我会好好习武,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章 厌学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郎朗读书声从流水镇最大的私塾学堂内响起,声音稚嫩但整齐划一。 偌大的私塾小院,坐满二十八个学童,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是只有九岁。 墙上挂着孔夫子画像之处正站着一位身着海青色直裰长衫的私塾先生,他头戴黑色儒巾、年约三十七八、肤白齿红,上唇长着整齐的小胡子,举手投足间尽显文弱儒雅。 他右手托着一把折叠起来的书册,左手握着一把戒尺负于背,解释道:“这句所言无非是在告诉我们任何事容易去知晓,亦可以简单去完成,这天地之道更为如此,不需要做些何事,便可善于创始,不可繁劳,便会形成,故而称为易与简。”顿了顿,目扫在坐众学子,问道:“昨日大家也曾背诵此文,不知你们何人可当众背之呢?”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突然一名谦谦学子站了起来,这学子大约十岁左右,刚及幼学之年,长得眉目清秀,一双眼眸流转间闪烁着聪慧的光芒,熠熠生辉。他提高嗓音,口齿伶俐地说:“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有易简之德,则能成可久可大之功。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天地易简,万物久载其形,圣人不为,群方各遂其业。德业既成,则入于形器,故以贤人目其德业也。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他一口气地将后面的行文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在场周围的学子却无丝毫讶异,只是将目光汇聚在他脸上,然后再用余光扫了扫立在孔子画像正中央的先生脸上神情变化。 “好,葛胤,你且坐下。”私塾先生淡淡地朝这个叫葛胤的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没有一句表扬,继续向众学子们讲解其中的意思。 但是在那个叫葛胤的孩子眼里没有闪过丝毫失望与黯然,反而漆黑的眼眸骤然刷上一抹愕然之色。 耳畔回荡着几年前父亲葛贤德厉声话语:“记住,你不是葛胤,等你什么时候考个功名给爹看一下,你才能做葛胤,以后不许你跟任何人说起你这名字,这个名字,你现在不配,不配。” 那是四年前的自己。 小小的身躯跪在地上,干瘦柔软的双臂举过小脑袋,瑟瑟发抖,泛白的嘴唇、发青的脸色、冻红的双颊,漆黑的眸子坚毅而有神,咬着牙说道:“爹爹,亭儿以后再也不贪玩误事了。” 高瘦的青年男子,一把木条使劲地抽打在这小男孩的脊背上,恨铁不成钢地说:“胤者,继也,嗣也。你死去的娘亲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成为我夫妇二人骨血之延续,为父更是对你寄之厚望,将为父未完成的功名之梦寄托在你身上,可你贪玩。”说着又 是一记木条抽了下来,那个弱小的身躯只是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咬着牙龈,竟是硬生生地硬撑了过去。 “可你贪玩,你对得起这个名字吗?为父为你取表字贯亭,贯日惊虹,亭亦磊然。可如今看来,继之无望。”葛贤德紧紧拽着木条,死死盯着葛贯亭皮开肉涨、血肉模糊的脊背,幽幽地说:“葛贯亭,不需要你闻达于乡野,只图你日后亭立磊然,做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突然,从那个瘦小身躯发出铿锵有力的呐喊声:“亭儿以后会好好考个状元回来,努力成为爹爹心中那个葛胤的!” 四年后,这个小男孩十岁了,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父亲这么叫自己,“葛胤”二字,这无异于是一种褒奖与赞扬,还有带着淡淡的父爱之味。 “贯亭,你还不坐下,是不是有何疑惑?”葛贤德发现葛贯亭还傻傻地站在那,稚嫩的面庞还洋溢着笑意,不由蹙眉,冷冷地说。 葛贯亭听后,如拨浪鼓般摇着头,乍然端坐着,无意间扫了扫四周的目光定在了门外,露出了忧虑之色。 “葛.....夫子,这兔崽子逃学被我拽回来了,你给我往死里惩戒他,不用担心打坏了这臭小子。” 门外站着一大一小,身强力壮、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俨然从壮发展到胖的级别的大汉正掐着一十三岁壮实少年的肩头,这少年却是满脸傲然,倔强的嘴角逸着不屑,一双虎目尽显叛逆之色,被大汉重重一推,一个踉跄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学堂众学子除之葛贯亭以外皆哄然大笑。 “狄印!” 葛贤德立在这个叫狄印的壮实少年面前,冷冷地叫着。 倏然间,哄然大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 狄印缓缓爬起来,缩着肩头,糯糯地说:“我不适合读书。”顿了顿,看着葛贤德一副严肃的模样,他壮起胆子,嬉皮笑脸地说:“葛大叔,我真不是读书的料,我也不考什么科举,还是去养养猪比较实在。”说着对后面那个大汉笑道:“阿爹,这样你也不用天天舍不得束脩金花在我这个木鱼脑袋上啦。” 大汉闻言怒火中烧,马上拖下自己的鞋子,二话不说就朝狄印脑门敲下去,嘴里边说着:“还不是你没认真读书,尽糟踏老子的血汗钱。” 布鞋因狄印灵活的躲避,倒是扑了一个空,狄大汉干脆赤着自己胖脚踩上前去,一边捡起鞋子穿起来,一边斥道:“你小子读了不到两年的私塾,没有一天是认认真真的,天天就知道偷懒打盹、逃学玩闹。”狄大汉越想越气,伸手夺过葛贤德手中的戒尺,怒道:“臭小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成死猪样。” 狄印朝狄大汉吐了吐舌头,挑衅道:“来吧来吧,我是死猪,你就是猪阿爹了。” 葛贤德哪里容得这父子俩在严肃的学堂上胡闹,当下拦住狄大仁,劝道:“大仁兄,你在学堂上教训阿印,成何体统,若是打有用,何须我这做夫子的....” 狄大仁气得胖脸铁青,呐呐地说:“你...你看这阿印,这话...” “葛大叔你知道打没用,还经常打贯亭,这成何体统啊?”狄印听后叉腰抱胸反问道。 葛贯亭听后更是一愣一愣地,走上前本想拦住狄印时,但见自己的父亲白脸铁青,自是已经被狄印的话说怒了,自己只得站在那,使劲给狄印眨眼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跑走,不然就大祸临头。 狄印见这稚嫩的脸庞正在挤眉弄眼,甚是可爱,再瞄了一眼葛贤德,一溜烟地往门口跑出去,狄大仁哪能抓得住身轻如燕的少年,气得瞪着葛贤德,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葛老兄,你看你这臭小子又溜走了。” 葛贤德摇首朝他微微一笑,扭头冷面对着葛贯亭,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快把阿印叫回来,不然以后都不许你和他做朋友。” “为什么不能做朋友...”葛贯亭听后,眨了眨大眼睛,疑惑道。 葛贤德表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葛贯亭恍然大悟,萌萌的小脑袋晃了晃,“哦”了一声,道:“爹爹,那亭儿不会让阿印变黑的。” 狄大仁看着葛贯亭撒腿就跑的慌张模样,饶是觉得又气又好笑。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章 麟仙 流水镇,繁华的早市。 “阿印,你等等我啊!” 葛贯亭一路追着狄印跑着,狄印年龄大了三岁,无论体力与能力自是比只有十岁的孩子强很多,个子还高上半截。 狄印突然顿住步子,烦闷道:“贯亭你别管我了,我可不是你这样的乖宝贝,不想读书了,那忒无聊。” 葛贯亭半蹲着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阿印,不想读书也不能逃跑,这可是你跟我说过得。” 狄印不置可否,兀自向前走去,葛贯亭擦了擦额上的汗,跟了上去,边走边问:“不想学文,那你想学武是吗?” “是啊,武功多有趣,可是我没有你好命,可以碰到贵人,我想找个大门派,认真学几年。”狄印黝黑的脸露出难得的认真之色。 葛贯亭原本纯真秀气的脸庞却眉头紧锁起来,当要开口时,发现前方有一位穿着宽大飘逸的黄衫青年无意中落下一把精致的宝剑到摊面上。 狄印双手抱胸,见葛贯亭兀自上前,一口气鼓在口腔里打了几圈,叫道:“贯亭,你别不理我啊。”说着跟了上去。 葛贯亭拿起金黄色鞘面上刻着一个奇怪图案的剑:三条横条,但上两条中间却断了一个口,这把剑有一定重量,葛贯亭年纪尚小、力气不大,拿着着实吃力,几乎是硬生生将宝剑扛在弱小的肩头,追着早已挤进人群中的黄衫青年。 可也奇怪地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没有跟丢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人,倒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跟丢了十岁的小男孩。 寂静无人的墙角。 葛贯亭无奈地摇首,本以为自己跟丢了,虚晃间,一抹黄色身影浮现在他纯真的眼眸间。 “小朋友,你跟着我干嘛呢?”俊俏不凡的黄衫青年,眉宇间荡漾着潇洒之态,嘴角透着浓浓笑意,问道。 一声“哐啷”,葛贯亭细小的胳膊实在无法举起这把宝剑,结果整个身子往后倾斜,宝剑砸到地上。 这个倔强的男孩,似乎有些蚍蜉撼树,咬着牙,将这一把宝剑硬生生地举起来,双臂瑟瑟颤抖,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让自己无法举起这把宝剑。 他自是不服,牙关紧咬,心念默动,牵动体内莫名灵力,右臂上瞬息涌出一股热流,竟是一蓬金光将宝剑浮空而起,这更是把葛贯亭看得一愣一愣的。 葛贯亭咽了咽唾沫,呐呐道:“叔叔,这是你落下的剑。” 原来是那黄衫青年故意戏弄葛贯亭,两指间迫出的一股灵力从压力现在变成牵引之力,莫名牵引着浮空宝剑兀自翻转一圈后,顺着他手势,斜插在地缝之中。 葛贯亭惊愕地看着他,脑子在高速运转中,这不是武功,是仙力吗? 少顷,他试探性地问道:“您是仙人?” 黄衫青年单指挡在唇边,道:“嘘!可别让真的仙人听到了。”顿了顿,问道:“小朋友,这把剑既然被你捡了,那就暂时放你那,可好?” “仙人,我叫葛贯亭,仙人这么有本事,干嘛要把这剑放在我这呢?”葛贯亭疑惑道。 黄衫青年摇了摇头,不耐道:“贯亭小朋友,你很固执啊,我叫麟,确实有人叫我麟仙过,但真只是凡人一个。”说着,他手指凝出一股黄色剑气,打中屋檐一片瓦,瓦碎一地,道:“你若是觉得这样便是仙人,那你也是哦!” 葛贯亭小脸蛋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放大瞳孔定睛看着这叫“麟”的青年,似懂非懂地说:“那我叫你麟仙前辈吧。”他挠了挠后脑勺,嘻然一笑,道:“可又不能“哔”地一声打破这个瓦片。”说着他暗自运劲,按照剑谱所教的运气凝力方式,竟然将丹田内的莫名灵力激荡起来,顺着经络从指缝间逼出,虽然准头不对,扑了空,但是指间的那股金色剑气却是一闪而逝,与黄衫青年方才打出的剑气如出一辙。 这可把葛贯亭乐开了花,自己傻傻地把萧夫子给他的剑谱琢磨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打出了剑气的味道。 他眼角扫到黄衫青年双指散开一层金澜后,负手于背,才恍然大悟,原来麟仙将一股力量打入他手臂之内,却是激发这孩子体内的乾坤石力量,并且打通了他原本闭塞的经络,加之这孩子三年间熟读于心的剑谱口诀,竟然也算是无师自通。 麟仙心中愕然:“这孩子骨骼精奇,体内有乾坤石,并且竟然深知「剑尊剑气」内功运气凝神之心法,天资聪颖,难得,难得。” “你的师父是谁啊?”麟仙问道。 葛贯亭转了转圆圆的大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的夫子...我没有夫子....”说着颇不自在地抓了抓两鬓的头发,又否然道:“可是我真不是仙人,那个是巧合。” 麟仙微微一笑,眼眸闪烁着自信与聪慧,笑道:“好小子,你若不是仙人,那我也不是仙人,不如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本事如何?” 葛贯亭后退数步,摇了摇脑袋,耿然道:“不行的,我有夫子了,虽然他没有教过我,但是我认定了一个夫子,就不能再找别的夫子。” 麟仙不禁对这个只有十岁的男孩刮目相看,朝他投向激赏的目光,道:“你这孩子也太耿直了吧,好吧,你我有缘,我不收你做徒弟,偶尔指点你一下,就当我报你还剑之恩如何啊?” 葛贯亭波浪鼓似得晃了晃脑袋,否然道:“不用报恩,这是应该的。”但见麟仙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挠了挠脑门,犹豫地说:“那好吧,麟仙前辈。” “那这剑放你那先,黄昏之时,到郊外梧桐林中还我即可。”话音甫落,天空莫名闪过一道金光,原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麟仙化身那抹金光消失不见,只留下惊呆的葛贯亭。 未几,回过神的葛贯亭,定睛瞧了瞧那把剑插在地上的地缝裂了好长的一条,他双手包住剑柄,双脚夹住剑鞘之身,用尽全力一拔,饶是一个回力,剑光一闪,他拔出了长剑,但自己也身子后仰,摔在地上。 但剑鞘岿然不动地插在地缝之内,那把通体金色的长剑,被他握着剑光闪闪,剑身照着他呆萌的表情。 “干嘛呢?” 一个十三岁的壮实少年,不用吹灰之力将剑鞘拔出,递给葛贯亭,问道。 葛贯亭将长剑插回剑鞘之内,嘻然一笑道:“阿印还是你力气大。” “啪啪...” 掌声乍然响起,他们纷纷侧目循声,街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 狄印望向一位三十有二的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长相白净,但貌寝身瘦,他左手臂上戴着一个银臂钏,狄印缓缓上前,喜道:“郗大侠,你是不是又想收我做徒弟啦。” “我师傅收徒向来严谨,你小子这资质欠佳,换了这个小孩倒勉强可以。”立于青年男子身旁穿着铁锈红衫、年约十六岁的少年眯着小眼睛,指着葛贯亭说。 这位郗姓男子寒眸瞪了一眼,肃然道:“沛风,休得多言。”沛风窘然不语,只听这男子缓缓说道:“我郗天肃已有两个徒弟,本不愿收徒,但云游流水镇,发觉此地的少年具有灵气者不在少数,狄小兄弟你力大无穷,难得可贵,但我北苍派也算是中原大派,收徒除了力大以外,还要考虑悟性,论资质你确实不如你身边的这个孩子....” 狄印不甘心,截口道:“可是我真的很想拜郗大侠为师,肯定会刻苦学习。” 葛贯亭的小脸上闪过惊诧之色,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狄印。 郗天肃一双桃花眼眯出笑意,欣然道:“你这孩子韧劲十足,着实难能可贵,那给你一次机会,我出一个题,你若是能够将梧桐之心在明日辰时在此地交于我,我便考虑收你为徒,何如?” 狄印嘟囔了几句,自是心怀若谷,应了一声:“好叻!” 等郗天肃与沛风转身即将离开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那我可以参加吗?” 沛风愕然转身,上下打量了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饶是觉得不自量力,但郗天肃依旧背对着这两个孩子,嘴角逸出匪然笑意,缓缓点头。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章 桐心 落日之际,天空被染上一片深红色的云霭。 梧桐林中,桐花绽放,朵朵洁白的桐花点缀着每一棵梧桐树,整片林子弥漫着桐花之香。 “梧桐之心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十岁的孩子,盘膝坐在地上,用细嫩的手拖着下巴,黑溜溜的大眼珠子转动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嘴里念叨了几句后,眉头紧了紧,白嫩嫩的脸蛋突然双颊鼓了起来,好像在生气似得,甚是可爱,这孩子不是葛贯亭又是何人呢? “不用想了。”一个壮实少年自信满满地走了过来,挑动会说话的双眉,唇角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容,他捡起那小男孩身旁的一把宝剑。 葛贯亭眼珠子顺着那少年的步伐移动着,只听“哐”地一声,他用非常生硬的方式拔出长剑。 “不要啊,树木也有生灵,阿印你不能以一己私心而砍掉这棵老树。”葛贯亭小跑过去,由于个子没有狄印高,只能死死地抱住狄印的腰,劝道。 狄印仿佛停住了自己砍树的行径,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突然豁然一笑,葛贯亭松开他虎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见狄印兀自走进林子深处,捡起剑鞘,马上跟了上去。 “阿印,你听我的嘛,这些树儿都这么可爱,你别砍它们啊。” 葛贯亭边跑边喊着,一个不小心栽了一个跟头,整个身子摔倒在地,手掌和脑门都被磕破划出血来。 “小哥哥,你没事吧。” 一双莲藕般白皙瘦小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淡紫色裙子、看上去八九岁、容貌秀美的小姑娘。 葛贯亭被女孩子这一扶,白净的小脸突然红了起来,呐呐地应了一声:“没事,谢谢关心。”说着扭头看到狄印对着一棵有千年树龄的参天梧桐大树进行砍锯。 “不要...” 这个善良的孩子情急之下,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来不及阻止竟然傻傻地用已经伤痕累累的手掌拿去遮挡剑锋。 狄印怔然收剑,但是剑锋在葛贯亭小小的手掌上划开一道狭长的血痕,鲜血飞溅而出,溅到树皮上,竟被渗了进去。 淡紫色花裙的小女孩上前,看着那一道伤口,正淌着血,一滴两滴,地上都快汇成由鲜血滴出图案来了,她贝齿咬着唇,道:“哎呀,肯定很疼的。”说着连忙拿出手绢给他包上。 可是粉红色的手绢瞬间被染成红色,狄印看着葛贯亭小脸苍白如纸,不由内疚起来,手中的长剑早已丢在地上,剑身还沾着猩红的血迹。 狄印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眼睛里写满了心疼,好像那伤口在自己身上似得,不由得战栗起来,责怪道:“贯亭,你说你傻不傻,用手挡剑,不疼死才怪。” “你这做大哥哥的,欺负了人家,还这么说,太岂有此理了。”小女孩嘟着嘴,两颊气鼓鼓地说。 狄印连连应着:“是是是!” 葛贯亭心下一咯噔,自言自语地说:“哈哈,我知道什么是梧桐之心啦!” 小女孩眨了眨疑惑的美眸:“听人家说梧桐树是空心的,怎么还会有心呢?” 葛贯亭微微阖眼,屏住呼吸,体内莫名灵力在流转,手掌心的血口不再流血,气色缓和了些,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掌控这一股莫名的力量,他只是尝试无数次用剑谱里的调息方式,从未成功过,难道是麟仙前辈将自己的经络打通的缘故吗? 他不由暗想着:“梧桐之心,未必是树根,既然树身空心,那就不会痛了吧!”说着他单指抵在右臂臂弯之中,学着剑谱的模样照猫画虎地尝试着将体内莫名灵力从丹田逼出指缝之间。 “哔...”地一声,剑气蓬然从指缝间射出,他颇为吃力地运转着金色剑气,在树身上比划着爱心图案。 树屑纷飞,一颗爱心树皮被剜了出来,滑落草丛之中。 狄印与淡紫色纱裙小女孩早已目瞪口呆。 “师傅这小孩太诡异了,难道他就是你此次出行的目的吗?” 远处站着两个人,正是郗天肃与沛风,说话的正是那穿着锈土色红衫少年沛风。 郗天肃目视那个虽然只有十岁却有如此神通并身怀绝学的小男孩,心中凛然一滞,道:“此子身怀乾坤石与剑气绝学,将来终非池中之物。” 少顷,远处那两个红色身影早已不知所踪,梧桐林里只剩下两个小孩和一个少年,他们围着那棵老树坐着。 狄印正为葛贯亭包扎伤口,他问道:“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啊?” 那个小女孩兀自捡着坠落的桐花,应了一句:“别叫我丫头啊,我叫蓉儿,听村民说这里有一片梧桐花开了,所以想来看看,我家人便在附近呢,我是偷偷跑过来的,嘻嘻!” 小女孩欣然欢笑,单指挡在双唇之间,作出“嘘”的表情,可爱极了,沉浸在这一地桐花之中,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 葛贯亭耐不住疼,还是龇牙咧嘴地叫出声来,狄印包完他的伤口后,责怪道:“知道疼了吧,让你逞能啊!” “我可不后悔,但是真疼啊!” 葛贯亭噘嘴说着,但是最后一句话说得饶是没有底气,站了起来,捡起那一块爱心树皮,笑道:“阿印,这就是梧桐之心。” 狄印连看都不看那树皮,不屑地说:“我去,你当他北苍派是傻子吗?”歪着嘴巴子,心道:“算了,等明天一大早过来,砍一棵树走。”想罢,眯着眼睛,慧黠一笑。 葛贯亭没有理会狄印不屑之语,聪慧的眼眸灵机一转,也有了主意,将爱心树皮收进怀里。 “啊,救我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小女孩的求救声,两人同时转身,瞠目愕然,那个叫蓉儿的小姑娘竟然被身后参天大树的树掌紧紧抓住,并举得高高的。 梧桐老树竟然伸出一只厚厚的树掌,这棵参天老树浑身上下罩着青色光晕,被葛贯亭剜掉的树皮部分,变成一张嘴,嘴里面噗嗤着青色雾气。 这难道就是梧桐林里的千年老树吗?不,那是沉睡千年被乾坤之血唤醒的树妖! “树.....树妖.....”狄印抬头望着刚才想砍断的梧桐老树,一口唾液困难地咽入喉管,使劲揉搓着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一只拥有两只手掌、还有嘴巴的树妖。 这只梧桐树妖用另一根树枝形的手掌兀自伸向早已愣住的狄印,狄印在树妖手掌即将要掐住他虎腰时,他身子一扑,扑到另一侧,在地上连续打滚,才躲避了树妖手掌。 葛贯亭见树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狄印那边,鼓足勇气拾起地上的长剑,一跃而起,长剑飞飙过去,长剑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间斩断那只抓着蓉儿的手掌,一股粘稠的青色脓血扑散一地,粘得葛贯亭满脸都是。 “啊...” 一声惨叫从葛贯亭嘴里喊出,他死死地趴倒在地,背部正压着柔软的身躯,恰是蓉儿,蓉儿赶忙站起,歉然道:“小哥哥,你...你没事吧。” 葛贯亭缓缓起身,晃荡着小脑袋,表示没事,当他刚定睛望着蓉儿时,却发现她背后正舞动着无数根盘根错节的枝条,他膛目结舌,还未等他提醒时,枝条紧紧裹着蓉儿的身子。 他吓得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被死死地缚住,满地爬满又粗又弯的枝条,正向上伸沿开来。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章 树妖 霹雳巨响,一把裹夹着金色光束的长剑划过天际,散发着金色光团,凿中树妖,灰土飞扬。 一个人影从烟尘中大步流星地走来,那把长剑割断束缚葛贯亭与蓉儿身上的树枝后飞到这人影手中。 “余登哥哥!” 蓉儿嫣然一笑,跑到这人影怀中,清晰可见,这个叫余登的少年,一袭深黑色武服、身高体瘦、十九岁左右、相貌奇伟、眉目疏朗,他原本面容冷峻的神情见到蓉儿时,立时柔和温润许多,仿佛判若两人。 烟尘散去,一只庞然大物从地底窜出,居然还是那只梧桐树妖,原来它为了躲避金色光团,竟然躲进土里。 庞大的树妖周身缩成根竹竿,然后好像弹簧似得骤然变粗,从树身嘴里吐出缕缕青色雾气,汇聚成青色光球,朝余登等人席卷而来。 余登轻轻将蓉儿推到一边,自己临危不惧,默念心法,左手掐着一记剑诀,长剑凌空翻转,剑尖登时幻出一盾八卦,八卦激射出一束束金光流剑悉数横扫向树妖。 强大的威压从树妖嘴里吐出的青色雾气凝结而成,势如破竹地与金光流剑对抗,只是那把夹着金辉的长剑却从天空乍然出现,直插入树妖茂盛的树冠,贯彻树身,从嘴巴子跃然飞出,一汩汩青色脓血如喷泉飘洒飞溅。 余登接住飞剑,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可是当他转身之际,飘洒在泥地上的脓血凝聚成绿色手掌朝他身后拍来。 “乾坤无极。” 一记法决凌空响起,遥遥可见那抹黄影双手掐决,一缕清辉浮空覆盖而下,凝成一方八卦光印带着强大的威压狠狠地将树妖周身圈住。 轰隆巨响,八卦光印扶摇而下毫无死角地封印住树妖以及它盘踞在地底下的树脉,为之震荡,仿佛天地动容摇晃。 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葛贯亭匍匐于地,眯着眼睛试探地瞄了瞄四周景象,梧桐老树恢复了往常宁静祥和的模样,一动不动,树身被剜掉的爱心好像被填平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张了张大眼睛,眉心的一串粘稠物遮住自己的双眸,使劲抹了抹脸上那团依稀还在的脓血,视野开阔了许多,定睛一瞧,不知何时眼前站着一位仙风道骨、飘洒俊逸的黄衫青年,他双手横举着沾血的长剑,莞尔一笑:“小家伙,我的洊雷剑该还我了不?” 葛贯亭蓦地站了起来,竟然扑到这个以救世主方式出现在黄衫青年的怀里,感受到这黄衫青年莫名的温暖,方才的一切给他内心带来的恐惧感似乎早已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他下意识发现了什么,挣开怀抱,往后退了几步,他望着黄衫青年的眼眸,欣然接过长剑,用袖子拭了拭洊雷剑剑身上的血迹,黄衫青年无意间瞥见他手掌心的血痕,剑眉微微一蹙,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麟仙前辈,我看到了一只大妖怪,它的手抓着一个小女孩,我不想看到它残害无辜,我就....用你的那把剑砍了它的手。” 这个纯真的孩子灿烂一笑,腼腆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歉然道:“不好意思,把你的剑弄脏了。”说着又用自己的衣袂再擦了一遍剑身,将剑插入剑鞘之内,也不知道他体内还有什么力量,竟然足够将长剑吃力地举起,单眼一阖,沾着脓血的小脸上竟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麟仙对他笑了笑,竖起大拇指,调侃道:“好孩子,都懂得英雄救美了。”麟仙莫名被这张无邪的面孔触动了心内最脆弱的那根弦,此刻仿佛认定了这个孩子是他一直想寻找的那个“乾坤之子”。 “噗通”一声,狄印突然朝麟仙跪下,抓住他衣角,倔强地说:“求仙人收我为徒吧。” 麟仙接过长剑,“嗖”地一下卷进了广袖之中,他颇为嫌弃地瞥了瞥狄印,挪了挪步子,为难道:“嘿,这位少年,我只是拿回自己的宝剑,也不喜欢收徒。” 狄印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吐了吐舌头,赖皮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当你徒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麟仙满脸无奈地盯着他无辜的眼神,扯了扯自己的衣袂,不耐道:“我最讨厌有徒弟,我若救你一命,那等于逼死自己,少年何必逼死我啊!” “我不管,我不管。”狄印不置可否地说。 葛贯亭见狄印这赖皮的模样,更是哭笑不得,只见麟仙灵机一动,慧黠一笑道:“那个你先放开,你抓着我,我怎么将仙术施展给你看呢。” 狄印依言松开,就在他站直身板的一瞬间,麟仙幻成一道金光飞入天际之间。 “师叔.....”余登对着天际动容喊着。 狄印大呼被骗了,但听到余登的呼唤,心中生出疑窦,徐徐走到余登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那仙人是你师叔?” 余登双眸依旧望着渐渐变暗的天空,冷冷地应了声:“对,他是我六师叔炎灵。” 葛贯亭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天边,心中默念着:“麟仙。” 翌日,清晨。 窗棂被一缕阳光折射入内,长长的睫毛洒上一层金辉,小男孩揉了揉惺忪的双目,无意间瞥见窗外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男子正在交谈着。 都很熟悉,一个是自己的父亲葛贤德,另一位则是北苍派的郗天肃,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年正是沛风。 “咦,他们来我家干嘛呢?” 葛贯亭心生疑窦,还来不及洗漱便想冲出门去,但步伐一下子滞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到里屋从床上拿起爱心树皮。 他走到院子里,郗天肃等人注意到了这个小男孩,目露喜色,望向葛贤德,作揖道:“葛先生,令公子聪颖过人、骨骼精奇,确是百年难遇的习武之才,郗某愿收他为徒,何如?” 葛贤德自然是拒绝的,他缓缓摇首,道:“郗大侠还是请回吧,贤德只愿我儿出相入仕,别无他想。” 郗天肃将期许的目光移到了葛贯亭的脸上,问道:“梧桐之心,你意欲如何?” 葛贯亭愣住了,他低首蹙眉,摩挲着手中的那一块“爱心树皮”,树皮四周不知何时扎着一环洁白纯洁的桐花。 寂静无人的街角,正有一个少年的心情如葛贯亭一样忐忑,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着。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身影,正是沛风,他冷冷地说道:“狄印,我师傅愿意收你为徒了,明日午时准备好行装,跟我们回北苍吧。” 狄印惊愕地注视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后,他激动地跳跃而起,不禁手舞足蹈。 可是日后他疑惑地便是,他没有找到梧桐之心,又为何会被收做徒弟呢。 而时光退回葛家小院,郗天肃从面容稚嫩的小男孩手中接过那块扎着桐花边的爱心树皮,目露激赏之色,哂道:“好个桐心,好个童心,看来你愿意做我的徒弟了。” 葛贯亭目光黯淡下来,摇首拒绝道:“不,我不想习武了。”瞬间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深深望着郗天肃,恻然道:“郗大侠,你能收阿印为徒吗?就当是我替他找的桐心。” 郗天肃一怔,顿了顿,缓缓颔首。 葛贯亭乍然一喜,双眸突然注入了两道喜色,但目光投射着的是淡紫色花裙女孩的模样。 仿佛这个叫蓉儿的姑娘将梧桐之花扎入爱心树皮的边上,嘻嘻一笑,道:“葛胤哥哥,你看,这不就是梧桐之心吗?” 只是这穿着淡紫色花裙的小女孩被一位青年抱上马背,那依依不舍的眼神直到两人一马被黑暗吞没才消失。 “葛胤哥哥,再见了,记得来大理找蓉儿哦。” 这个小男孩原本天真无邪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愁意,他心中默念着:“阿印,你要好好习武,成为一代大侠啊!” 等到男孩转身走进屋内,才发现自己的床边原来还躺着一朵洁白无瑕的桐花。 “噗通-噗通” 桐花仿佛在静静地倾听着孩子们的童心。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七章 青裳 荏苒七载。 碧云蓝天,青树翠蔓,小河淌淌,叮咚作响。 有一十七岁的少年穿梭其中,身着棕衣、青巾系发、飘逸洒脱、似儒非儒、眉宇间荡漾着一股乾坤正气,炅炅双眼略带文气,但毅气更甚。 背着一个药篓从独木桥上穿过,双手不知在比划些什么,他一直沉醉于自己的世界。突然,右手朝前一挥,碧烟从他无名指与食指射出,转瞬汇成一条黄色剑气,顿刻他嘴角扬起浓浓笑意,他猛一腾空跃起,拍打双掌,用最直接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此时此刻他内心的喜悦,满满的成就感洋溢在他清俊的脸庞上,忽然他“耶”地一声,喜道:“我终于练成「剑尊剑气」第四式「六气剑横」了。” 快乐之余,无意中朝前一瞥,不禁喜色骤消,剑眉微蹙,大步上前,自责道:“哎呀!葛贯亭!你太过份了,伤及无辜。”原来那股剑气射到了前方小树,此刻树己成为一块焦土。 葛贯亭急忙蹲下身子,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树儿!葛贯亭一时鲁莽,哎呀!都怪我太笨了,都十年了,至今才马马虎虎练成四式,这四式亦没至炉火纯青的地步,收放无法自如,才坏了树儿数十年修为,真是罪过罪过呀!虽说期间有麟仙前辈给我指点一二,但人家也不能与夫子那般手把手的教。若是萧夫子在我身边,我或许不会如此这般不济。”说罢脱下药篓,从药篓中拿出一把旧铲子,麻利地将焦土翻开,挖了一个土坑,从怀里摸出两颗豆大的种子,放进坑中,然后再用铲子翻土将其掩埋了起来,再从药篓中拿出水袋,边浇水边闭眼赔不是地说:“树儿!树儿!快些长!快些长!葛贯亭向你赔罪了。” 语音甫落,右侧传来清脆悦耳的女声:“呵呵!一个大男子做事这般婆婆妈妈,说话这般神神叨叨,心肠这般软软弱弱的.真是没出息的家伙。” 葛贯亭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十五岁秀美的淡绿青裳少女坐于大树树干之上,两腿不自觉地摆晃,神态悠然、眉似远山、秀气可人、倾城姿色、秀色可餐、如水眼眸、花季之年、姿容未见稚气,斜背着单肩包,脸上挂着花一般的笑容,笑涡飞扬,笑容充斥着自信,观者不自心中愉悦,她如一只美丽的青鸟在树枝上憩息。 此女可称貌如仙子、慧堪大海、信似汪洋。 葛贯亭仰首之际,清新之感扑面,直愣愣注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理了理头绪,赔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你可知仁者无敌.一切生灵皆于我平等,我当之于友爱之,方才是我无心之失,伤它性命,理当赔罪。” 青裳少女白了他一眼,兀自打了一个哈欠,用慵懒的语气说道:“成,那你要以死赔罪,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若是道歉有用的话,官府拿来干嘛用呢?” 葛贯亭被她说得,白净的俊脸变得通红,知道此女牙尖嘴利,故意羞辱于他,但是细细咀嚼她的话语,虽然直爽但不无道理,可是若真的要以死赔罪,这着实让葛贯亭有点为难,让其不知如何应对,一时竟语塞,顿了顿,正色道:“姑娘所言虽不无道理,但以命抵 命与以暴制暴二者并无区别,不如以德报怨.... 青裳少女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呵呵!你个书呆瓜,人心险恶,以德报怨太过妇人之仁,还不如以暴制暴来得痛快,但凡有一日,若有人要杀你,难道你还苦口婆心劝他助他不成?” 葛贯亭欣然道:“我当然助他向善,《三字经》曰:“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天道酬勤,勤劳与善良的人,上天亦会助他,此谓因果。这三岁的孩童都懂,姑娘你不会不明白吧。” 青裳少女听后,脸色骤变,杏目圆睁,愠道:“姓葛的书呆瓜,你敢骂我,你找打。”说罢,从树上跃下来,粉拳直打向葛贯亭面门,葛贯亭挪步避过,急道:“姑娘停手,是葛贯亭失言了,这就向你赔罪。”说罢立即躬身作揖。 谁料青裳少女不肯罢手,双掌击来,葛贯亭踉跄后退,道:“姑娘!你这般不讲理,那葛贯亭便失礼自卫了。” 葛贯亭迎面相抵青裳少女双掌,岂料青裳少女化掌变指,指间扫出数十根银针,葛贯亭见势,无奈两臂交叉,再分开横扫向前,喝道:“气血天池”。体内真气自天池中放出,随着经脉从中衡射出无形气体,如浪花般向青裳少女扑去。瞬息那些银针皆受气体牵引,一同射向青裳少女。葛贯亭知自己出招过重,当即猱身跃起,至青裳少女身旁,将她抱起跃到一旁,岂料青裳少女一掌不重不轻打在葛贯亭胸口,葛贯亭胸口发闷直疼,血液翻腾,喉间一甜,猛呕一口血,按着胸口,蹙眉道:“你这姑娘怎这般无礼。” 青裳少女又羞又气,道:“你才无礼呐!枉你饱读诗书,难道你不懂男女有别么?”顿了顿,玉容上乍然泛起红晕,她不禁脱口啐道:“你个大色狼、斯文败类。” 葛贯亭蹙眉作揖道:“对不起,又是我的错。”说罢单腿跪地,暗运体内乾坤石之力为自己疗伤,慢慢化去伤痛。 青裳少女脸上红潮渐退,顿时觉得自己欺负个呆子,也着实无趣的很。但见他如此呆傻,好好想想自己其实也有错,不由得过意不去,主动上前,试探性地问:“对...不起,你没事吧?” 葛贯亭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捡起地上银针,转身倾倒于青裳少女的斜肩包中,道:“姑娘!日后别用银针伤人了,后会有期。”说罢背起药篓向山上走去。 青裳少女愣了一会儿,摸了摸包中两个在发光的椭圆形石头,一块白色、一块蓝色分别汇聚成两束光投射向那不远处的棕衣少年,青裳少女怔然道:“他!他有乾坤石。”说罢,马上追了上去。 ※※※ 青山上,有两点墨迹,如同淡水墨画般。 葛贯亭沿着山道一直往上爬,时不时采些草药。这时青裳少女己追上来,她好奇道:“姓葛的...不!葛大哥!你是不是郎中?” 葛贯亭滞住脚步,道:“不是。”说罢,继续采药。 青裳少女见他不太理睬自己,微嗔道:“那个书呆子,你干嘛采药?” 葛贯亭边用锄刀挖草,边应道:“因为我们镇里的马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要帮助他,况且这些普遍的草药,我早己熟识。又不是第一次采药了,爹说助人为快乐之本,我又何乐而不为呢!”青裳少女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葛贯亭转过身来,问:“姑娘!你为什么不回家?” 青裳少女抱胸,傲然道:“我想去哪便去哪,你管不着。” 葛贯亭吐了一口气,关切道:“山路不好走,你还是小心些。”说罢葛贯亭加快脚步往上走。 青裳少女撅着嘴,冷哼道:“哼!臭呆瓜加小色狼,你说难走,我偏走给你看。” 黄昏时分、晚霞艳丽、红云滚滚。 葛贯亭看了一下装满沉甸甸草药的药篓,微微一笑。刚要往山下走时便碰见了刚从山下爬上来早己疲惫不堪的青裳少女正坐在一颗大树底下休憩,道:“喂!别走了,我累死了,休息一下,再走吧。” 葛贯亭望了望渐暗的天色,扭头对她,说:“姑娘!再不下山,天快黑了,天黑了,山路更难走,夜里这儿还有豺狼。” 青裳少女边捶腿边“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葛贯亭叹了一声,坐在石礅上。 青裳少女揉着小腿肚,望着他,顿生疑窦,问:“你怎么不走?” 葛贯亭正色道:“是我引你上山的,我有责任送你下山,我不能看你出事。” 青裳少女心中一暖,不禁嫣然一笑,欣然道:“你..你还不算是坏人。” 葛贯亭未观其色,低头默然不语。 突然,青裳少女“啊”了一声惨叫。 葛贯亭猛然闻声抬头起身,走到青裳少女面前,原来是一只毒蝎子咬了她的腿。那毒蝎子正欲逃,葛贯亭见状,怒然指间朝它一射,一缕金澜将它击得粉碎。 只见青裳少女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直冒虚汗。葛贯亭顿身撩起她的裤角,将毒血挤出,再从药篓中拿出些草药塞到嘴里,嚼烂之后,敷到她伤口上,再用衣巾包扎起来。 葛贯亭包扎好后,关切道:“姑娘!你现在觉得如此?” 青裳少女瞧了瞧包扎好的伤口,虽有娇躯疲软无力,有所不适,但脸色却比之前好多了,只是这伤口没来由地一阵酥麻,但见这少年清澈瞳孔中含着关切之意,不由对他添了一些好感,点了点头,应道:“好多了。” 葛贯亭喃喃道:“这些药只能暂缓毒性,这毒蝎子奇毒无比,需回镇找马大夫给你仔细瞧瞧,不可马虎对待。” 葛贯亭轻轻扶起青裳少女,道:“姑娘!我背你下山如何?” 青裳少女听后,莫名一股怨气涌上心头,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道:“我不要,你个小色狼死性不改,老是想占我便宜。”说罢可能一时激动,加快血脉运行,差点昏了过去。葛贯亭情急之下,也不待多想,封住她的穴道,道:“姑娘!得罪了!”说罢将她抱起,飞速下山。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八章 窥石 ※※※ 流水镇药铺。 葛贯亭按马大夫的方子抓药、煎药,忙了好一会儿,药终于煎完。 葛贯亭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汤递给躺在榻上的青裳少女,青裳少女转过螓首去,不愿搭理他,并且“哼”了一声。 葛贯亭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若不如此,姑娘就要一瘸一拐地下山,那要走到何年何月,是葛贯亭枉读圣贤之书,姑娘不要任性了,就当我欠姑娘的,你服药之后,葛贯亭任打任罚,但姑娘请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一旁慈祥和蔼的灰袍老者正是马大夫,他着实看不下去,劝道:“小姑娘!你听爷爷说,贯亭这孩子心肠好、绝对是正人君子,他爹是流水镇有名的夫子,家教极好。要不是他早些送你过来,恐怕你就没命了。你别怪他擅自点你穴道,那是事态紧急,你若要怪,便怪老夫吧,他的点穴之术都是老夫教的。” 青裳少女截口道:“老爷爷!我不怪他了。”说罢,夺下葛贯亭手上的汤药,蹙眉一饮而尽,葛贯亭见这少女利落干脆饮药的豪迈模样,让他不禁对女子生出了另一番看法,原来女子也可以比男子更豪爽直率,不由暗暗对她称好。 马大夫捋须淡笑,对葛贯亭道:“贯亭!你好好照顾她,老夫去忙了。”马大夫欣然离开。 青裳少女对葛贯亭道:“喂!你..我不怪你了,或许你这人口碑太好了,但你还是小色狼。对了!你不是说你不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么?为什么你要杀毒蝎子,坏蛋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葛贯亭坦然道:“不是的,天地之间有正邪之分,毒蝎子太可恶了,我不允许它再害人。嘿嘿!好像又是情急之下做的事。”说罢他搔头傻傻地笑. 青裳少女见状也被逗乐了,不禁甜甜一笑。 葛贯亭见她突然一笑,心中无比温暖,但想到十年前的萧尚全,笑容骤敛,幽幽道:“十年前,若是我这般大,我也可以背萧夫子去看大夫,他也不会失踪。” 青裳少女疑惑道:“你说谁失踪?” 葛贯亭垂首不语。 青裳少女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你有没有捡到过一块椭圆形很漂亮的石头。” 葛贯亭沉思片刻,道:“有,我七岁那年捡到过一块黄色的椭圆形漂亮的石头,不过它好像在我体内,每次它都给我神奇的力量,它可以帮我练功、又可以助我疗伤。”说罢,他撸起袖子,指着右臂的一道伤疤,道:“它..它就从这里进去的,很不可思议,对了!你也有这个么?” 青裳少女摆了摆头,心道:“完了!黄色的乾坤石跑到他体内了,一定要想法子拿出来,不然我怎么向爹交代。”顿了顿,道:“你刚才说你欠我的,我现在不想回家了,我想住在你家。” 葛贯亭截口道:“不行!你住哪里都可以,惟独我家不成,我爹不喜欢外人来我家,更别说住了。” 青裳少女蹙眉道:“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叫我怎么回去,总之,是你欠我的,你不能食言,你不但让我住你家,你还要带我去外面玩。” 葛贯亭沉沉吐了一口气,道:“好吧!那你偷偷住我家,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青裳少女喜道:“好好!贯亭哥哥!你真好。” ※※※ 深更半夜,,葛贯亭带着青裳少女爬墙进入自己屋里。 葛贯亭点起油灯,原本漆黑的小屋顿时亮了起来,他声如蚊蝻道:“我爹己经睡了,我们要小声点。” 青裳少女观察了一下四周,道:“就一张床,你不会叫我和你一起睡吧。” 葛贯亭边铺床边道:“你睡上面,我睡下面。” 青裳少女舒了一口气,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灯熄夜静。 葛贯亭躺在地上,青裳少女睡在床上。 一个不眠的夜晚,习惯一人睡的葛贯亭久久无法入眠,便突然朝青裳少女发问:“对了!你叫什么?” 青裳少女冷冷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葛贯亭坦然道:“你知道我名字,而我却不知道你名字,不公平。再说你不希望我总叫你-你吧。” 青裳少女想了想:“这也是。”“好!我告诉你,我叫萧虹仙。”温然道。 葛贯亭喃喃道:“你也姓萧。” 萧虹仙疑惑道:“谁还姓萧?” 葛贯亭应道:“哦!我的师父也姓萧,嘻!我跟姓萧的挺有缘的。” 萧虹仙瞥了他一眼,啐道:“谁跟你有缘了!” 葛贯亭不惯顶嘴,只得闭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辰时,窗外的天蒙蒙亮起。 葛贯亭早已不自觉睡熟了,而萧虹仙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心里在筹划着:“我己出来有一月之余了,才找到两颗乾坤石,爹叫我三个月之内寻得五颗乾坤石,时间不够了,我必定完不成,若完不成,我一辈子的幸福都没了。” 她掂了掂手中微微发光的蓝色乾坤石,然后宝贝地放到怀里,心忖道:“乾坤石有灵性,互相吸引。有了,用另一颗乾坤石将他体内乾坤石吸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想罢,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葛贯亭旁边,只见葛贯亭睡得很沉,脸上挂着憨憨的微笑。 萧虹仙见他的笑容,微微咧嘴,道:“这个呆瓜肯定在做自己的美梦了,但挺可爱的。”说罢,小心翼翼地蹲身掀开他的被子,正好他是侧躺,右臂向外,萧虹仙找准了右臂那个伤疤的方位,从怀里抽出匕首,往伤疤的方位划破了一道口子,这时袖子破洞了,那条疤清晰可见.萧虹仙欣然拿出蓝色乾坤石,此刻蓝色乾坤石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将蓝色乾坤石紧紧贴于伤疤,光芒愈甚。 在这关键时刻,葛贯亭突然翻动身子,下意识地将萧虹仙紧紧抱住,萧虹仙愣住了,而她手上那块蓝色乾坤石早己被压在葛贯亭的手臂之下。这时葛贯亭猛然睁眼,见到萧虹仙躺在自己身旁,自己还抱着她,葛贯亭诧异地叫了一声“啊”。 萧虹仙终于恢复状态,更是吓了一条,猛得推开他。 葛贯亭愕然道:“你..你怎么..躺在我旁边?” 萧虹仙顾不得解释,瞅了瞅他手臂与地铺上,那块蓝色乾坤石早己不见踪影,萧虹仙紧攥他手臂,慌张道:“乾坤石!怎么没了?” 葛贯亭茫然道:“什么东西没了?” 萧虹仙急道:“我东西在你身上没了?” 葛贯亭见萧虹仙如此紧张这东西,便脱下衣服寻找。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九章 家法 忽然,“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四十多岁,长出稀稀疏疏长胡子的葛贤德。 葛贤德撞见自己的儿子光着膀子,房里还有一位来历不明但貌美的姑娘。自然脑子里飞速流转着各自疑惑与故事,此刻的葛贯亭己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葛贤德脸色铁青,双颊青筋暴跳,怒道:“葛贯亭!” 葛贯亭猛然起身,错愕不己,哀怨地喊道:“爹!” 话音刚落,葛贤德早己迈步走到葛贯亭跟前,猛抬起手掌,重重地掴在葛贯亭的脸上,这一巴掌如巨雷般敲响于葛贯亭心间,葛贯亭此刻感觉到完好的心碎了一地,他不只听到巴掌声、还有心口在滴血声。 这一巴掌打得葛贯亭几欲摔倒,幸而萧虹仙在身旁扶住他。 葛贤德望了萧虹仙一眼,厉声道:“穿好衣服到厅堂来。”说罢负手悻然出去。 葛贯亭重重推开萧虹仙,兀自跌坐到地铺上,双眼通红。 另一位二十岁男子走了进来,问:“贯亭!她是谁?七年不见,你都有了相好,怎么没通知兄弟呀!”他幽幽叹气道:“哎!你这下死定了,我也帮不了你了。” 葛贯亭喊道:“阿印!你别说了,我和她也不知怎么躺在一起,这连我也不明白。” 葛贯亭穿上衣服,萧虹仙颇为内疚,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葛贯亭默然不语。 葛贯亭、萧虹仙、狄印来到厅堂,只见葛贤德手握着长满刺的荆棘。 葛贤德肃然道:“这女子是何人?你和她什么关系?” 葛贯亭坦然应道:“她叫萧虹仙,我和她是朋友关系。” 葛贤德冷笑道:“朋友关系?呵!胡说八道,想必是姘夫姘妻关系吧!葛贯亭,我对你很失望,你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这按镇里的规矩是要进猪笼的。” 萧虹仙傲然道:“什么破规矩?别说我与他清清白白的,就算有,男欢女爱何罪之有!” 葛贤德冷冷道:“清清白白?小姑娘你是外乡人你不懂,这是人伦礼教,你父母也该教过你些吧。那你定是受这畜生诱骗,我不怪你,都是我教子无方,坏了姑娘的名节,他日定当登门提亲。” 萧虹仙冷笑道:“提亲?呵!我和他真没什么,一切源自于误会。” 葛贤德微怒道:“萧姑娘!不必在包庇我这孽子,总之,我葛家会负责到底,还你个公道。” 葛贤德挥着荆棘,道:“葛贯亭!你不但违反我定的家规,还辱了圣贤之训。我岂能姑息你,受罚吧!” 葛贯亭沉沉一跪,道:“爹!亭儿这次错得太厉害了,你罚吧,亭儿别无怨言。”说罢闭眼,咬牙,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二十下,他没哭,没叫,坦然受罚。 萧虹仙眼睁睁地看着这二十下打在葛贯亭背上,每一下都是皮开肉涨,但她也看到了葛贯亭的坚强,她由衷钦佩于他。 打完之后,狄印与萧虹仙一起扶葛贯亭回房。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鸡鸣声,鸟叫声,不绝于耳,而此刻葛家小院却出奇的宁静,似乎发生了些什么。 葛贯亭伏卧在床上,早已血肉模糊地脊背朝上,俊俏脸庞此刻浸满了一颗又一颗的汗珠,萧虹仙打了一盆清水,拧了一条毛巾,边帮他拭掉脸庞的汗珠边歉然道:“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葛贯亭自责道:“不怪你,是我不该带你回来,明知道这男女共处一室本就不妥,还一意孤行。”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冷不防地打在侧脸上,脸颊蓦然多了一个红掌印,萧虹仙马上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再次打自己耳光,只听他说道:“我是自做自受,你放心,该负责的,我葛贯亭决不推托。” 萧虹仙松开他的手腕,冷眸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呵呵!负责?我和你都是误会,你用不着负责。” 葛贯亭苦笑道:“误会?那又怎样,就算是,我相信,我爹也决不相信,因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虹仙脑海里出现那一脸严肃的葛贤德,翻了一下白眼,心道:“你这书呆子,有这样的爹爹也是倒霉。”直到葛贯亭把一整句话说完后,她急忙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解释?还承认呢?” 葛贯亭恻然道:“我爹的脾气就这样,他不希望别人狡辩,愈解释,他愈认为我不思悔过,冥顽不灵,反正从小到大都这样,打惯了,也懒得解释。” 萧虹仙越听越对他眼里的这个“老爹”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不由动容道:“难怪你喜欢认罪,不是你的错,你也认。” 葛贯亭顿了顿,毫无察觉萧虹仙的神情变化,望着床头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无神,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但很快眼眸闪过一丝坚毅,正色道:“宁可人负我,勿我负于人。” 萧虹仙本就愈想愈气,听到葛贯亭说得这一句话,更是气得直跺脚,冷哼一声:“哼!世间竟有你们这样一对父子,不是应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于我才对吗?”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恨恨地道:“你爹太不讲理了,当爹都这般可恶,不行!我要给你讨个公道。” 萧虹仙说罢欲走,葛贯亭伸手拉住她裙角,劝道:“你别管了。”说罢,对狄印道:“阿印!她以后便住你家,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狄印突感为难,犹豫道:“不成啊!她是你的相好,我的弟妹,怎么可以住我家?很不方便啊!” 萧虹仙气道:“什么相好?什么弟妹?我和他没半毛钱瓜葛,我不住你家,我住客栈。”说罢,藕臂环胸,一副傲然的姿态。 狄印赔笑道:“弟妹别生气,还未自我介绍呢!我叫狄印,和贯亭从小一块长大,死党就是这样练成的哩!” 萧虹仙背对这两人,气哄哄地说了一句:“关我屁事。” 狄印知道这女子性情乖张泼辣、喜怒无常,不是好惹的主,他将注意力投向葛贯亭的背部,不由伸手上去。 只见狄印轻轻撕开葛贯亭那件与血肉粘稠在一起的单衣,在撕掉的那一瞬,葛贯亭不禁惨叫,狄印看着葛贯亭背上那纵横交错的鞭伤,血水从它那儿淌流出来。 萧虹仙听到葛贯亭的惨叫声,悄悄转过身来,看到背上血肉模糊的伤痕,竟情不自禁用毛巾轻轻地拭去浓稠的鲜血,在那新伤之处,隐隐可见那旧疤,这十多年来葛贯亭几十次被这样责打,萧虹仙不禁拭着伤口。 葛贯亭身子几次疼痛挣扎般的颤动,萧虹仙不禁凝望葛贯亭,只见他死死咬着被单,生怕自己遏制不住再叫出声来,而他两只手掌紧紧攥着被褥,几欲要撕裂被褥,萧虹仙被他触动,左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独自忍受痛苦的葛贯亭感到一丝温暖,他亦紧握萧虹仙的手,他偷偷望了萧虹仙一眼,萧虹仙也望向他,葛贯亭露出浅浅地微笑。 萧虹仙小心地拭着伤口,葛贯亭手攥着愈紧,萧虹仙好像也感受到痛楚,但也只是一会儿,很快葛贯亭的手愈握愈轻,他不想伤害她。 未几,伤口己上好了药,葛贯亭披上衣服,他的脸色也渐渐转好,萧虹仙感叹一句:“世上怎么有这般狠心的父亲。” 葛贯亭默然,淡淡一笑。 狄印恻然道:“甭说了,弟妹,他阿爹再怎么打他,贯亭也决不会埋怨半句。” 萧虹仙狠狠跺了一脚,气道:“葛贯亭!你是白痴,还是傻子呀!别人打你,为什么不反抗!” 葛贯亭目光依旧柔和,毫无恨意,淡然道:“爹做事总是对的,做儿子的,不能违逆。” 萧虹仙气得直跺脚。 狄印见她生气的样子,甚是好笑,道:“弟妹!你不知道,贯亭耐性好,别说他阿爹打他了,就算是别人欺负他,他也决不伤害那人。” 萧虹仙冷哼了一声,白了葛贯亭一眼,恨恨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天底下就属你最怪,哼!”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章 助拳 葛贯亭依旧不为所动,扭头对狄印道:“阿印!你这七年来过得如何?” 狄印应道:“你还别说,太好玩了,北苍派的功夫可俊了..。”边说,边双手比划了两下。 萧虹仙截口道:“北苍派?你是北苍派弟子,你师父是郗程南?” 狄印摇头道:“不!那是我师公,我师父是郗天肃。” 葛贯亭哂道:“七年前,北苍派老掌门郗程南之子郗天肃云游至此,与阿印一见如故,认定他是练武的苗子,便收他为徒,就这样阿印一去北苍派学艺就是七年,他可能今日才回来,还未休息,天还没大亮就来找我,想给我个惊喜,而我反而给他个惊喜了。”脸上的苦涩藏也藏不住,兀自苦笑了一声。 狄印拍了怕他肩头,感慨道:“七年了,你还是没变,倒多了个相好,七年前,要是你那年跟我一同去,拜入北苍派,你就不会被你爹责打。” 葛贯亭淡然道:“阿印!你是知道我只有一个师父的,我岂能另投别派,再说我爹讨厌我习武的。” 狄印笑道:“你爹糊弄一下就成了,可你那师父都失踪了,你还念着他干啥!” 葛贯亭肃然道:“你不能这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狄印冷笑道:“一日为师?他可没做过你半个时辰的师父呀!” 萧虹仙听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好奇得很,疑惑问道:“他师父?到底怎么回事呀?” 狄印应道:“他师父受了重伤,不知为什么就收他为徒了,可半点本事没教,可贯亭依旧认为自己是剑尊门的弟子。” 萧虹仙愕然道:“你是剑尊门的弟子?不会吧,那你师父修为高么?” 葛贯亭蹙眉道:“师父..他修为....好像很高吧。” 萧虹仙不解道:“好像很高?你能不能准确地回答,奇怪!为什么他没教你半点修为,你修为还那么厉害,难怪昨日见你使得好像是剑尊门的上乘绝学「剑尊剑气」,可我不确定,你使得是什么功法?就算剑尊门弟子,你那师父也不可能传你剑尊门的世代秘传绝学「剑尊剑气」呀!” 葛贯亭被问倒了,支支吾吾道:“这个..萧夫子不让我说,总之,那是..剑尊门的..功法。” 萧虹仙见他不回答,晓得他有意隐瞒,气急了,逼问道:“你说不说,你学得是什么功法?”说罢,匕首己架在葛贯亭的脖子上。 葛贯亭依旧伸长脖子,紧闭双眼,不惧道:“我不能说,我不能不守承诺,反正我也不会撒谎,我不想骗你,你杀了我吧。”说罢,阖上眼睛受死。 萧虹仙收起匕首,詈骂:“你怎么这么笨,你骗我,就不用死呀!哪有人不会撒谎啊!” 狄印解释道:“这不是笨,是耿直,贯亭从小就怕撒谎,你看他阿爹那样,他敢么!” 萧虹仙寻思道:“都你那怪爹害得,怎么教出这么又犟又傻又痴的笨儿子来,”突发遐想:“不行,我要改造你。” 狄印满脸嘲讽、不屑,冷笑道:“改造?省省吧!三岁定八十,除非你杀了他。” 萧虹仙就是不信,撅起嘴,暗下决心道:“我一定要改造他。” 葛贯亭对萧虹仙道:“你既然要住客栈,事不宜迟,我送你去,银子由我付,这是我欠你的。” 语音甫落,葛贤德走了进来,肃然道:“住什么客栈?亭儿!如今她失身于你,便是我葛家未来儿媳妇,走什么!就住客房吧!亭儿!但在没有成亲之前,你决不能与她做半点逾礼之事,否则家法处治,你去整理客房吧。” 葛贯亭欣然点头道:“谢谢爹!亭儿定当听从。” 葛贯亭对萧虹仙道:“萧..虹仙姑娘!走吧!” 两人至客房,葛贯亭边整理被褥边道:“萧姑娘!以后你就住这儿了,但你要谨记夜里千万别去我房里,免得不必要的误会。” 萧虹仙哂道:“贯亭哥哥!以后你就叫我虹仙好了,萧姑娘?感觉怪怪的。” 葛贯亭讪笑道:“行!那我们以后就这样叫。” 整理完被褥后,葛贯亭说道:“虹仙!我先出去了。” 萧虹仙点了点头,葛贯亭欣然离开。 萧虹仙坐在床上,心道:“他师父到底是谁?不会是萧雁裘这老狐狸吧!咦!这老狐狸那么狡猾,怎会收这么憨直的徒儿。但凡是萧雁裘的人,决计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萧雁裘,我今日也不必找乾坤石,找得这般辛苦。唉!蓝色乾坤石就这样没了,不行!蓝、黄两块乾坤石在他体内,白色乾坤石在我这儿,而绿色乾坤石则在爹手上。那么另外四块乾坤石到底在哪儿啊?” ※※※ 萧虹仙走到门口,抬头却见葛贯亭与狄印在院子里比武,萧虹仙望着葛贯亭,只见他与狄印双手相搏,狄印笑道:“贯亭!七年不见,你这剑尊门的武功真是愈来愈高,真不知你是有高人指点,还是无师自通。” 葛贯亭一掌击出,道:“别说了,让我这个剑尊门弟子领教你北苍派的「北影神拳」吧。” 狄印应了一个“好”字,便双腕相击,拳臂猛张,瞬间狄印的双拳幻成百拳,拳影相叠,猛一拳夹着拳劲打向葛贯亭的那一掌,葛贯亭见他拳风猎猎、拳劲带刚,刹是勇猛,有万夫莫敌之势,而葛贯亭掌风有劲、无招,无法比之,又不能出剑气,生怕伤了这个兄弟,惟有作罢。谁料萧虹仙突然冒出来,要助拳。 萧虹仙双掌相迎,五指随着掌风而变化,此掌至刚至柔,双掌似水花飞溅,似粉蝶飞舞,掌风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双掌又像在画画,上一抹,左一勾,右一弯,下一转。这一会儿工夫早己将狄印的拳劲尽数化去。 葛贯亭在一旁,惊道:“哇!这就是以柔克刚,好厉害呀!” 萧虹仙浅浅一笑,道:“贯亭哥哥!这就是剑尊门的掌上绝学「寒剑幽柔掌」,决不会逊于他们北苍派的任何拳术。” 狄印急忙收拳,抱拳道:“佩服!佩服!我狄印甘败下风。” 葛贯亭走到萧虹仙跟前,道:“虹仙!你也是剑尊门弟子么?” 萧虹仙哂道:“如假包换,我还是你的师姐呐!” 狄印调侃道:“哦!小俩口原来是师出同门啊!难怪你来助拳,弟妹!你真是太不厚道,我和他比划比划,你就来插一脚。” 萧虹仙踮起脚,拍了一下狄印脑袋,道:“谁是你弟妹,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狄印故意往后跳了一步,道:“这姑娘刁蛮的很,贯亭你要小心一点啊!” 萧虹仙气得脸色铁青。 葛贯亭走到狄印面前,满脸尴尬道:“阿印!我和她真没关系,你别开玩笑了。” 狄印小声说道:“以前没有,如今有关系喽!贯亭!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朝萧虹仙挥了挥手,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萧虹仙对葛贯亭道:“你想学「寒剑幽柔掌」么?我看你掌上功夫不好,空有掌劲,却无掌式。” 葛贯亭惊讶道:“我真得能学么?” 萧虹仙不怀好意地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是本门弟子嘛!只要你答应师姐一件事情。” 葛贯亭垂头丧气地摆了摆头,道:“还是算了,我不想答应你一件事情,因为我怕我办不到。” 萧虹仙心急道:“这样还不上钩,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改造你。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一章 改造 这时,葛贤德走来,对葛贯亭道:“亭儿!该去私塾了。” 葛贯亭刚要点头时,被萧虹仙拉到一旁,萧虹仙略带央求的口吻,道:“贯亭哥哥!你别去念书,你若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闷死的。” 葛贯亭为难道:“不行!我..不去!我爹会生气的,回来之后,我再陪你玩。” 萧虹仙松开他的手臂,“哼”了一声。 葛贯亭随葛贤德离开后,萧虹仙闲来无事在葛贯亭房里玩。 萧虹仙翻着厚厚的书,在翻时一张纸掉了出来,纸上写着:“我葛贯亭立誓,日后决不让爹爹生气,不让在天上的娘亲死不瞑目,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萧虹仙看罢,不禁笑道:“贯亭哥哥!你这辈子只能当个男子汉小丈夫喽!不过,你遇到我,我要帮你变成有理性、有勇气、有叛逆、有脾气、有嫉恶如仇之心的男子汉大丈夫。” 萧虹仙随便翻一下,又找到一张纸,纸上写着:“萧夫子!你去哪了?我想找到你,我己经听你吩咐练成了「剑尊剑气」第一式,可接下来,它太难练了,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萧虹仙喃喃道:“真的是「剑尊剑气」,萧雁裘想干嘛!他对贯亭哥哥为什么那么好?” 一恍眼时间过得很快,萧虹仙感到倦怠,伏案睡去。 刚好葛贯亭回来了,他放下书囊,见萧虹仙睡着了,笑道:“定是晚上没睡好。”当即轻轻抱起她,这时,她怀里突然放出光芒,葛贯亭将她放到床上,从她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石头,葛贯亭望着这会发光的石头,道:“石头?好像十年前我捡得那一块,只是我那是黄色的,真奇怪的石头。” 萧虹仙突然醒来,见葛贯亭拿着自己的白色乾坤石,怔然起身,从他手上抢了回来,怒道:“你干嘛!这是我的,你怎么偷我的石头。” 葛贯亭问:“你怎么也有?” 萧虹仙愠道:“关你什么事!” 葛贯亭见她生气,不再问,只说了一句:“饭做好了,去吃吧。” 刚要离开时,萧虹仙愠色稍缓,肃容道:“你为什么不顶嘴,你这样会被人欺负的。” 葛贯亭淡淡一笑,道:“我为什么要顶嘴,明明是我的错。” 萧虹仙蹙眉道:“不是你的错,你骂我呀!” 葛贯亭坦然道:“我不骂人,爹会生气。”说罢转身离开。 萧虹仙叹气道:“又是爹,他心里只有爹么?” 入夜的葛家小院,葛贯亭在伏案提笔书写着什么。 “咯吱”一声,虚掩的门被悄然推开,但是葛贯亭充耳不闻,仍认真地书写着。 他欣然将刚写完了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放在旁处,用砚台垫在底下,然后用笔尖沾了沾砚台墨汁,继续书写着。 一股清香钻进鼻孔,他蓦然抬首,不知何时身旁正立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女,她朝自己盈盈一笑,兀自挪开砚台,将那张纸举起来细细端详。 葛贯亭微微一笑,又低头认真地誊抄着内容。 “咦,贯亭哥哥,你为何要将自己的文字又抄上一遍,而且还可以用不同的字体,真的挺厉害的。”聪慧的萧虹仙早已看出了端倪,她竖起拇指,不吝赞美之词,说道。 葛贯亭心生疑窦,突然停笔,问道:“虹仙你从何得知这都是我写的呢,难道你不怀疑我在誊写别人的文章吗?” 萧虹仙将手中那一张纸又整整齐齐地放回原处,解释道:“因为你这书呆子的骨气是不可能去剽窃他人文章的,再者早就听闻住在你隔壁的几个同窗,说你擅长各大家字体,文采斐然。” 葛贯亭朝萧虹仙投向激赏的目光,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虹仙你真是冰雪聪明,观人于微。”他注视着自己写的文字,解释道:“其实也并非誊写自己的文章,我只是在自己的文章基础上帮助一位右手受伤的同窗完成这几天的课业罢了。” 萧虹仙疑惑道:“右手受伤的同窗?” 葛贯亭颔首道:“对,我这位同窗还是马大夫的孙儿,他叫马驷,这几天他手臂受了伤,所以他让我帮他完成这段时间的课业。” “哦”了一声,萧虹仙的注意力又被桌案上的一本泛着黄的书册吸引,她刚要伸手去拿时,葛贯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书册拿到怀里,神情闪烁,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对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萧虹仙许久才回答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困了,那不打扰你休息咯!”说着她兀自离开,并将他的房门关起,她心忖道:“看他紧张的样,这本书决计不一般。” ※※※ 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天气和煦。 葛贯亭背着书囊行走在去私塾的路上,萧虹仙亦默默跟在身后。 “虹仙你可不能进私塾,都是大男人在里面呢。”葛贯亭早就发现了她,缓缓转头说道。 萧虹仙冷哼了一声:“哼!谁说我要跟你去什么破私塾的,我只是到处逛逛。”说着她调转方向,转到一个街巷里去。 葛贯亭无奈一笑,刚走几步,来了两个少年,其中一人用绷带将手臂挂在脖子上,还有一人捂着肚子,装出一副难受的模样。 “马驷、二牛?对了,马驷课业我已经写好了。”葛贯亭拿下书囊在寻找着什么,马驷摇头,道:“不急啊,先放你那了,对了有事麻烦你一下啊,兄弟。” 那个叫二牛的少年紧蹙浓眉,依旧捂着肚子,还未等马驷说完,截口道:“哎呦喂,我今天肚子不舒服,都拉了好几次,我跟马驷去马大夫瞧瞧病,不去私塾了,贯亭啊,你且帮我跟葛夫子告一下假。” 葛贯亭满脸担心,关切道:“这自然没有问题,二牛你可要注意身子。” 二牛与马驷互相搀扶着,扭头刚要离开时,二牛扭头,对葛贯亭说道:“对了,贯亭,今儿的课业就麻烦你了。” 葛贯亭点了点头,应道:“好的,你们小心一点啊。”葛贯亭望着这两人走到分叉口不见其踪影后,才兀自摇头叹气,孤身往私塾走去。 一抹青影与马驷二牛两人擦肩而过。 “那个蠢货,着实帮了我们不少忙,他说的话,夫子从不怀疑。” “是啊,这几天在他面前要装出断胳膊的模样,真的是很累,幸好他这几日不去我爷爷那呢,让他先帮我写几天课业再说吧。” “啊,你是谁?想干嘛?” 弥漫着书香味道和郎朗读书声的私塾学堂。 葛贤德依旧在学堂上讲解着书中文字。 “啪”地一声,两个身子被一脚踹入门内。 学堂学子及葛贤德纷纷翘首望去,有几个学子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马驷和二牛吗?” “瞧他们熊样,看来是被人逮住了吧,哈哈。” 葛贤德轻咳一声,一些琐碎的流言顿时戈然而止。 他负手走到马驷与二牛跟前,他们两个人躺在地上,满脸鼻青脸肿的,他们抬头看见葛贤德便知大祸临头。 一抹清丽的身影缓缓款款走来,正是萧虹仙。 “葛先生,这两个人在逃学路上被本小姐一不小心抓住了,本小姐一不小心知道他们恰巧是葛贯亭的同窗,一不小心了解到葛贯亭是非常讲义气的一个好同窗,一不小心从他们嘴里知道葛贯亭有多傻有多好骗、这几年如何帮他们请假、帮他们做了多少课业,都蒙在鼓里,请问作为夫子的您,该如何处置他们呢?”萧虹仙面带笑容,谈笑风生间将整个事情通透且一针见血地道了出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葛贤德冷冷瞪了马驷和二牛一眼,这两人大气不敢一出,已经默认了一切。 他目视萧虹仙,对这个少女,葛贤德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他颔首道:“自然会秉公处理,贯亭你出来一下。” 葛贯亭依言缓缓走了出来,但此刻的葛贯亭的目光一直不理马驷和二牛,心中大感失望,仿佛受了晴天霹雳似得,神情呆滞,愣着不说话。 “你轻信他人,不辨是非,现在回家好好反省。” 葛贯亭不再多言,点了点头,颓然离开。 萧虹仙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心疼起来,狠狠瞪了一眼葛贤德,冷笑道:“葛先生如何处置,太过不公,何以为人师表?” 葛贤德漠然不语,缓缓低下头。 萧虹仙追上葛贯亭 “你爹让你好好反省,你真想跑回家好好反省,果然是个好儿子啊!”萧虹仙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句。 葛贯亭滞住步子,转身说道:“我爹说得对,我太轻信他人,不辨是非。” 萧虹仙质问道:“你太过质朴,人家太狡诈,也不能怪你,但你还觉得要“宁可人负于我,我不可负于人”吗?” 葛贯亭颔首,动容道:“自然如此,被人骗了一两次,就对人失去了信任与信心,那太过偏执了,还是要相信的,如果不信任别人,我可能会失去认识到好人的机会,就比如你和狄印,你们不会骗我,不是吗?” 萧虹仙被这话语为之一震,她不知道这辈子自己说了多少的谎言、骗了多少人,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这是一种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必须拥有的生存技能,可是在这个善良淳朴的少年眼里,这些都太过矫揉造作了。 突然,葛贯亭咧嘴笑了。 这个少年莞尔地一笑,笑容温暖如一束阳光缓缓照入萧虹仙的心田,滋养着心之芽,萧虹仙对这个少年的执着与善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暗自下定决心:“我若改造不了你,我就不姓萧了。”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二章 说谎 凉爽的午后。 葛贯亭一人在大树底下,手中捧着书,单手比划着招式,见萧虹仙负手走来,急忙将书藏起。 萧虹仙悦然道:“别藏了,什么书啊?” 葛贯亭咽了一口唾沫,讷讷道:“书!这个..我..没..有..普通的。”说得他整个脸红了起来。 萧虹仙扑哧一声笑起来,道:“说谎都说不来.算了,不为难你了。” 葛贯亭这才松了一口气,扁着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道:“说谎!为什么你们说得那么好?” 萧虹仙哂道:“好!我来教你说谎,你说你恨你爹。” 葛贯亭挠了挠头,道:“我..恨...我恨爹呀!” 萧虹仙摇头道:“不行,你要一气呵成,那个呀去了。” 葛贯亭在嘴里反复嘟囔着,摇头道:“我不会,我又不恨我爹,这就是个假话,你能换一个么?” 萧虹仙说道:“你说今天天气好差。” 葛贯亭盯着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空,有些许无奈,蹙眉道:“今天.....天好...天气好..差。” 萧虹仙垂头叹气。 突然有人道:“你说我要娶你为妻。” 葛贯亭下意识地说道:“我要娶你为妻。” 萧虹仙愣住了,毫无女儿家的羞涩,转过头去,只见狄印走来,萧虹仙气道:“狄印你干什么!” 狄印调侃道:“帮你们喽!你看贯亭刚才说得真溜哇!好像是在说真心话哦!” 葛贯亭傻笑道:“阿印!谢谢你,我会说谎话了。” 萧虹仙肺都快气爆了,道:“葛贯亭!你这笨瓜还谢他,”“你真得在说假话么?”正色问道。 葛贯亭寻思道:“我..我也不知道。” 狄印笑道:“这肯定是真话,贯亭说假话都会结巴,唯独这句不会。贯亭!你还说你和她没关系。” 葛贯亭蹙眉道:“我......”却不知道如何辩解,心跳加速,脸红耳赤。 萧虹仙拔出银针,对准狄印,怒道:“狄印你滚!不然我让你当哑巴。” 狄印对葛贯亭正色道:“贯亭!你什么都可以糊涂,唯独感情不能糊涂。”说罢欣然离去。 萧虹仙恻然道:“贯亭哥哥!真话也好,假话也罢。你要记得:违心必诛。”说罢萧虹仙黯然离开。 葛贯亭愣在那,默念着:“违心必诛。”念罢回神便追去。 葛贯亭追着萧虹仙至集市。 ※※※ 集市上熙熙攘攘。 葛贯亭望见萧虹仙,他拉住她,道:“虹仙!我不会说谎,所以那一句是真话。” 萧虹仙甩开他,倔然道:“我就要你说谎,我说过我要改造你。” 葛贯亭蹙眉道:“为什么要改造我,我喜欢这样。” 萧虹仙动容道:“不行!你这样会被人欺负的。” 葛贯亭凝神望着她,淡然道:“没关系,有你在我身边,你会保护我。”满眼尽是深信不疑,似乎已经把自己托付给他了似的。 萧虹仙冷笑道:“呵呵!我凭什么管你,我不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说罢遽然避开他的眼神,加快脚步向前走。 葛贯亭急忙追上去,只见萧虹仙偷一位十七来岁、秀气十足的少年的钱袋。 那少年己经发觉,这时萧虹仙拿着钱袋往自己这儿跑,萧虹仙将钱袋塞到葛贯亭手里,葛贯亭糊里糊涂地接了。 少年见钱袋在葛贯亭手里,便硬举起葛贯亭的手,道:“小偷!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偷我的钱袋?” 葛贯亭怔然松开钱袋,傻傻地望了萧虹仙一眼,讷讷道:“我...我...没...!” 路人都停下步子,将这三人围住。 少年将钱袋拿了回来,道:“小贼,无话可说了吧,快跟我去见官。” 这时流水镇镇长走来,道:“小兄弟!我是流水镇镇长兼父母官,有什么事?” 少年指着葛贯亭,道:“这小贼竟偷我钱袋,请镇长治他的罪。” 只见那少年头戴斗笠、双目有神,一副怒色、俊朗不凡、棱角未分、稚气犹存、白净脸庞、剑眉薄唇,侠气凛然,脸色微白、毫无血色,十七岁左右,腰间有块别致通透、价值连城、刻着“六空”二字的玉璜,在阳光下泛着熠熠绿光,真是惹人眼球啊!一身江湖侠士的打扮。 流水镇镇长看了看葛贯亭,惊道:“贯亭!你说他是扒手,不可能。” 少年举起钱袋,道:“什么不可能?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他抵赖,难道镇长要包庇他么?在下是外地人,不要戏弄我,这大宋律法好像在哪儿都有用吧。” 流水镇镇长摇头道:“不不不!小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此人叫葛贯亭,在流水镇声誉极好,人人都说他是优秀后生,他..他不可能偷钱袋呀!此事要查清楚些。” 少年点头道:“好!那镇长审审他。” 流水镇镇长问葛贯亭:“贯亭!这钱袋是你偷的么?” 葛贯亭瞥了肖虹仙一眼,道:“我...不知道。” 流水镇镇长质问道:“到底是不是?贯亭!你是好孩子,你不能骗我。” 葛贯亭顿了顿,抿嘴道:“是我偷的。” 语音甫落,全场一片哗然。 萧虹仙站了出来,道:“不不是!镇长!我亲眼看见,不是他偷的。” 流水镇镇长问:“姑娘!那是谁?” 萧虹仙刚要说话,葛贯亭用力拉了拉她。 萧虹仙顿了顿,道:“此人是江湖败类,这钱袋是这位葛公子的。此人用了反间计,诬陷葛公子,但这位葛公子心地善良,不愿他受伤害,所以替他顶罪。” 少年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看你和他是同党吧。” 萧虹仙临危不惧,走到少年跟前,夺过他手中钱袋,顺手扯下他腰间垂挂的玉璜,举了起来,只见半璧形玉璜面上刻着“六空”二字,萧虹仙正色道:“他是朝庭钦犯、六空派的余孽,镇长还不抓了他,皇上上次受六空派弟子们暗伤,龙颜大怒,派兵围剿六空派总坛,你若抓了他,皇上定会龙颜大悦的。”话音一落,捕快们皆向那少年围了过来,少年气道:“可恶!”说罢掉头便跑。 众人皆追了上去,葛贯亭刚也要去追,萧虹仙拉着他,往无人的地方跑。 两人停下来,葛贯亭疑惑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抓他?” 萧虹仙说道:“我们和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抓他!” 葛贯亭问道:“他不是钦犯么?他是坏人,难道我们不该抓他?” 萧虹仙解释道:“傻瓜!他虽是钦犯,但决不是坏人。六空派在江湖上也算是大名鼎鼎,但它与北苍派有仇怨,那个北苍派决不是正派,背地里坏事做尽,叫狄印早些脱离它。” 葛贯亭恍然道:“哦!我明白了,是北苍派暗伤皇上,嫁祸六空派,使六空派惨遭灭门,可恶!真要劝阿印离开。” 萧虹仙缓缓道:“听说六空派新掌门年轻有为,他应该会重振旗鼓。” 葛贯亭忧道:“遭了,刚才那兄弟不是被我们害惨了,我们去帮他。”说罢欲走,萧虹仙拦住他,道:“你别担心,此人虽身受内伤,但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 葛贯亭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我死定了。” 萧虹仙甩开他的手,气道:“谢我?明明不是你偷的,为什...” 葛贯亭截口道:“我不承认,他就会说你,我不能让你受伤害。” 萧虹仙动容道:“所以你说谎,你不是不会说谎么?” 葛贯亭哂道:“虹仙!我好像被你改造了,我会说谎了。” 萧虹仙点头道:“谢谢你!贯亭哥哥!” 葛贯亭笑道:“有什么好谢的,你说得对,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被欺负。” 萧虹仙心道:“贯亭哥哥!你真是大好人,或许我不该改造你。” 葛贯亭对萧虹仙道:“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萧虹仙抱胸道:“回去,我才不要,你昨天都没陪我玩。” 葛贯亭蹙眉道:“不行,我再不去私塾,爹会生气的。” 萧虹仙肃容道:“爹爹爹...你别管他了,你要当叛逆的孩子。” 葛贯亭犹豫道:“可..可是...”萧虹仙霍然牵起他的手,欣然道:“别可是,有虹仙在,没有人会欺负贯亭哥哥的。”葛贯亭心中为之感动,点了点头,随着她。或许在这一刹那葛贯亭成为勇敢的男子汉,寻到从未有过的叛逆。 两个人牵着手在奔跑,在郊外草地奔跑,青春或许在这时尽情绽放。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三章 猪妖 卖猪肉的狄大仁走了过来,满脸焦虑。 葛贯亭见到他,急忙松开萧虹仙的手,上前道:“狄大伯,你怎么了?” 狄大仁愁道:“贯亭啊!阿印这小兔崽子去了隔壁运扬村帮村民打野猪,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就学了那几把刷子,真玩命和野猪斗,大伯实在放不下心,贯亭你帮大伯抓他回来,阿印说你本领比他强,你一定要帮帮他,俺狄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 葛贯亭疑惑道:“狄大伯!怎么回事?那野猪是哪儿来的,有那么厉害?” 狄大仁解释道:“运扬村最近来的这野猪忒厉害,把运扬村搞得乱七八糟,这野猪听说是山里来的,它还在别的村庄闹腾过,官府也压不住,搞得村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不敢待了,怕是过一些日子要来流水镇了。唉呀!这可怪了,哪有那么厉害的野猪啊!人用锄头一打它,那人就被弄飞了,这一摔就二十丈有余,轻则残废,重则当场毙命,庄稼被它糟蹋了不知有多少,那猪定是妖兽,比人高二丈多啊!” 葛贯亭有些匪夷所思,问:“就一只野猪么?” 狄大仁点了点头,道:“就一只,伤人时还发出紫色的光。” 萧虹仙听这话脸色突变,仿佛想起什么事。 葛贯亭望着她,好奇地问:“虹仙你怎么了?” 萧虹仙缓过神来,道:“贯亭哥哥!那我们去帮狄印吧。” 狄大仁对葛贯亭道:“阿印才刚走,说不定你们这会儿去,能赶上他。” 葛贯亭点头道:“好!狄大伯那我们先走了,我一定会把阿印带回来的。”说罢两人用轻功边走边跑赶着去运扬村。 运扬村,人烟荒无,一片寂寥,只有三十个强壮魁梧的青年人拿着捕猎的工具等待着野猪。 葛贯亭与萧虹仙赶到时己是黄昏了。 ※※※ 暮色四合。 一个领头的三十岁、手拿刀叉、光着上身、体格壮如牛、皮肤黝黑、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神情黯然的青年人朝葛贯亭与萧虹仙走来,问:“两位是哪里人?” 葛贯亭作揖道:“在下是流水镇葛贯亭,是来运扬村找人的。” 青年人抱拳道:“原来是流水镇的少年才俊,葛兄弟的大名,林阿豹略有耳闻。但不知葛兄弟要找何人,可这运扬村只剩下我们这三十个不怕死的猎人。葛兄弟还是请回吧,若野猪再来,我们担心一打起来,护不了葛兄弟了。” 萧虹仙瞄了一眼他,傲然道:“哼!要你们保护作甚,小小的野猪奈何不了我们。” 林阿豹望向她,微怒道:“小姑娘!口气不小啊!” 葛贯亭急忙拉住怒火中烧的萧虹仙,道:“林大哥!别动怒,这妹子说笑呐!其实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儿,同你们并肩抗敌。” 林阿豹疑惑道:“不对啊!葛兄弟要找的人确实不在这,我们这里三十个都是运扬村的好汉,的确没有你要找的人。” 葛贯亭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这儿真没有一个叫狄印的人?” 林阿豹摇了摇头。 葛贯亭作揖道:“林大哥!那葛贯亭先告辞了。”说罢,立即转身,萧虹仙拉住葛贯亭,道:“贯亭哥哥!天都快黑了,我们别走,留下来抓那只猪,好么?” 葛贯亭犹豫道:“可那猪很厉害,我怕我们对付不了,再说我们出来太久,爹会...” 萧虹仙故意提高嗓门,截口道:“贯亭哥哥!别担心,我俩若连只猪都擒不着,你说这三十只小猫还留在这有什么作为,贯亭哥哥你一向心慈仁厚,你总不希望这三十只小猫被猪吃了吧,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话一出,在场这三十个青年人皆满脸怒色。 葛贯亭原先不明白这“三十只小猫”是何人,以为萧虹仙在打哑谜,现在看看三十个青年人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刚要说话劝劝她小心说话,却让林阿豹先说:“臭丫头!你说话小心点。” 萧虹仙嘿然笑道:“嘿嘿!你说我是臭丫头,我看你这只野豹能香到哪儿去。”刚说罢,便对葛贯亭道:“贯亭哥哥!是我错了,我们不抓猪,应该先将这只豹的牙拨去。” 林阿豹忍无可忍,举起刀叉,道:“臭丫头!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说罢将刀叉刺向萧虹仙。 葛贯亭当下,一手举起,将刺向萧虹仙刀叉切断,只见林阿豹竟傻了眼。 只听萧虹仙拍手叫好:“贯亭哥哥!做得好。” 葛贯亭对萧虹仙道:“虹仙别闹了。” 葛贯亭朝林阿豹作揖道:“林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小妹无礼了,你别介意。” 萧虹仙瞟了葛贯亭一眼,喃喃道:“谁是你小妹,哼!” 林阿豹顿了顿,赔笑道:“葛兄弟真是高人不露相,从未听闻兄弟会功夫。” 还没等葛贯亭说话,萧虹仙冷冷一句:“功夫?你这种人也知道功夫?” 葛贯亭对萧虹仙道:“你别说了。”萧虹仙重重“哼”了一声。 忽然,狂风袭来。 林阿豹目扫四周,吱会了一句:“野猪来了,兄弟们小心戒备。” 语音刚落,远处密林中的庞然大物渐行渐近。 一只笨重、紫色、庞大的野猪己走入他们的视线范围。 林阿豹领着二十九名青年一边呐喊鼓劲,一边握着家伙冲向野猪。还未伤到它皮毛,己尽数被弄飞了。三十名青年当场就死了十一人,剩余的不是断脚折手,就是深受内伤。只见能站起来的有十六人,其中一个便是林阿豹,他的手臂己断了,但毅然走向野猪。 葛贯亭拦住他,劝道:“林大哥!它太厉害了,还是撤退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林阿豹推开他,吼道:“我妻儿都死在它手上,好不容易逮到它,我要跟它同归于尽。” 葛贯亭骇然了,只能看着他过去,葛贯亭本想也过去,却被萧虹仙拦住,葛贯亭说道:“虹仙快让开,我要帮林大哥。” 萧虹仙肃容道:“别管他,他刚才还瞧不起我们,我倒要看他如何应对。” 葛贯亭微怒道:“虹仙你怎么这样子,他是一条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他好可怜啊!” 萧虹仙攥住他手臂,道:“好可怜?你知道这野猪为什么如此厉害么?你若去了,可怜的人就是我。” 葛贯亭心下一暖,不禁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死不了。”说罢飞身纵起。 萧虹仙注视着他,恻然道:“傻瓜!永远这么冲动,看来我不能离开你了。” 葛贯亭纵身跃至野猪后面,林阿豹连同十几个兄弟冲到了野猪跟前,正当野猪欲发出紫色光芒时,葛贯亭用半黄半蓝强烈的剑气削去野猪背上绒毛,野猪笨重地转身。而林阿豹等人因葛贯亭吸引其注意力而逃过一劫。 野猪冲向了葛贯亭所栖之树,葛贯亭猛得带着剑气倒立而下,直冲野猪背部。 刹那间野猪绽放出无比浓烈的紫气,就连野猪周围的树木皆被紫光削去半截,整片森林己成半面秃顶了。 葛贯亭身边之树皆纷纷倾倒向葛贯亭,葛贯亭危矣! 葛贯亭己有察觉,无奈身子仰下,朝天将倒来之树依次削成碎片。但下落速度飞逝,他猱身一纵,落到地面,刚一站稳,野猪几欲疯狂地冲了过来。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四章 紫彘 这时,一掠身影站在了葛贯亭面前,是萧虹仙,她指间夹着银针如光芒般射进了野猪的双眼,野猪发出痛苦地嚎叫。 葛贯亭怒道:“虹仙你又用银针,你弄瞎了它的眼睛,你太狠毒了。” 萧虹仙心头一震,冷笑道:“狠毒?贯亭哥哥你骂我,它要攻击你,我若不出手,你死定了。” 葛贯亭动容道:“它也有灵性,它不会杀我的,你..你真可怕。” 萧虹仙气道:“笨蛋!它体内有乾坤石,你不要命了。” 葛贯亭一愣,疑惑道:“乾坤石?什么是乾坤石?” 在这个时候,瞎眼的野猪撞向萧虹仙,葛贯亭望见了,急忙推开萧虹仙,而野猪冲向了自己。 萧虹仙被推倒于地,望着葛贯亭,双眼霎红,呼唤道:“贯亭哥哥!” 葛贯亭迎面击向冲来的瞎眼的野猪,葛贯亭体内两股强大的力量迸发而出,与野猪的紫光反冲,最后葛贯亭的黄蓝之光将野猪的紫光一寸寸地消磨殆尽。 在这三种耀眼的光芒下,葛贯亭根本无法睁眼,光芒渐消,葛贯亭慢慢睁开双眼,只见前面的野猪竟变成了粉红色的小猪,小猪躺在地上,旁边放着一块发着光的紫色石头,它像星星,温柔地眨着眼睛,葛贯亭注视着那块石头,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葛贯亭喃喃道:“石头?乾坤石?” 萧虹仙缓缓走到他身旁,问:“贯亭哥哥!你没事吧?” 葛贯亭愣在那儿,自言自语道:“乾坤石?它叫乾坤石,乾坤石到底是什么?” 萧虹仙见他有失常态,也不知如何是好,随即望着那块紫色石头,缓缓上前。 白衣掠过,抢先拾起石头,这白衣男子英俊不凡、脸色沉然,身法稳健、举止文雅,太阳穴高高突起,淡淡一笑,自信非凡,一束长发偷偷从井然的髻发溜出挂于额前,看上去二八来岁,脸庞棱角分明,貌比潘安,俊甚檀郎。 萧虹仙急忙上前,道:“快留下乾坤石。” 白衣男子冷冷一笑,道:“师妹何必,此物我志在必得。” 萧虹仙赔笑道:“大师兄,若你不留下它,师妹惟有得罪了。”说罢举掌拍去,白衣男子毫不畏惧,单手一探,擒住了她的右臂,萧虹仙甚是吃力,五枚银针掷出。 白衣男子单指放出碧烟横扫,银针消磨成齑粉,可见功力深厚非常。 葛贯亭看得傻了眼,这时,狄印扶着那日被萧虹仙害得很惨的六空派弟子走来。 葛贯亭看到狄印又惊又喜,道:“阿印!你去哪了?担心死我了。” 狄印笑道:“我来这儿,可...这事待会儿再说。” 葛贯亭一见狄印身旁那六空派弟子,怔然道:“怎么是你?” 那六空派弟子怒然道:“小贼你与那姑娘害得我好惨,要不是我有伤在身,非收拾你们不可。” 狄印嘿然笑道:“哦!你俩有仇啊!等下再算。”他扭头对葛贯亭道:“贯亭!弟妹和人打起来了,她好像处于下风啊!” 葛贯亭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他们既然是师兄妹,为什么为了这石头打起来。” 六空派弟子注视着萧虹仙与白衣男子的打斗,露出惊叹地笑容,赞道:“好俊的功夫啊!”只见萧虹仙将气流从中指和食指发出淡淡的紫色气体,射出时剑气带有浓浓的香气。 白衣男子当即身子纵起,飞身旋转于半空中数下,十指陡转,顿刻地上叶子全哗啦啦浮起,叶子在空中飞舞,白衣男子手掌一抹,叶子尽数似箭雨一样扑向萧虹仙。 六空派弟子看到这里,不由脱口道:“「月影含沙掌」这男子必与剑尊门孟苑真有何关系,而那姑娘使得「碧波剑气」,都是剑尊门的武功。” 葛贯亭见萧虹仙有危险,猱身上去,护住萧虹仙,大喝一声:“九气连珠。”将右臂九条穴脉,各自凝聚真气,于十指扫射出长长黄蓝剑气,三起三落之后,叶子尽碎。葛贯亭左脚作势一蹬,剑气御起,立刻横切白衣男子发髻,白衣男子当即身子后仰方才避过。 葛贯亭转身看了看萧虹仙,见她无恙,心稍宽,当下指了指白衣男子,道:“兄台未免太狠,她是你师妹,你却招招致命。”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小弟弟!你怎知我招招致命,身为习武之人,使得每一招、每一式轻重缓急皆心中有数。刚才那一招只不过吓吓这不知好歹的师妹,全无恶意。你出此言,只怕是你的功夫尚未到家吧。” 葛贯亭愣住了,心道:“他竟然知道我的招式无法收放自如,空有架子,却无基石。这么说他没伤虹仙之意。此人功夫绝顶,招式使得出神入化,无比娴熟。我都不及他万分之一,剑尊门果然藏龙卧虎啊!” 白衣男子话锋陡转,道:“不过你使得却是剑尊门密传之功「剑尊剑气」,不知你师承何派?” 葛贯亭蹙眉道:“抱歉!我不能说。” 白衣男子心道:“此子是本门弟子,内力雄浑、只欠这身手尚须磨练,假以时日,必在我之上。” 萧虹仙对葛贯亭小声说道:“贯亭哥哥!你快叫他交出那石头。” 葛贯亭微点头,说道:“请兄台交出你手中的石头。” 白衣男子举起乾坤石,问:“你想要?为什么?” 葛贯亭望了一眼萧虹仙,抿嘴道:“因为是虹仙的,你还是物归原主。” 白衣男子冷笑道:“物归原主?好一个物归原主,这不是我师妹的,是属于强者的,小兄弟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处处替她找想?” 葛贯亭脱口道:“她..她是我朋友,你还她吧!” 白衣男子望了一眼萧虹仙,冷冷道:“朋友?小兄弟你小心一点,据我所知,我师妹从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男朋友,你别被她骗了,特别是感情。”说罢作揖道:“我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完便飞身离去,消逝地无影无踪。 萧虹仙本想去追,却追不上,反折了回来,走到葛贯亭跟前,只见葛贯亭一直在发愣,刚想叫他,他却看也不看自己,走到前面,抱起瞎眼的小猪,摸了摸它的耳朵,幽幽道:“小猪,对不起害你瞎了眼睛,而我真怕我自己的心瞎了。” 萧虹仙似懂非懂,对葛贯亭道:“贯亭哥哥!你怎么了?” 葛贯亭恻然道:“没什么?只是可怜这小猪失去了双目。” 萧虹仙双手叉腰,不悦道:“我知道了,你气我那么残忍弄瞎了这畜生的眼睛,但我不后悔,这畜生没了眼睛倒好,省得以后见发光的石头就吃,坏我大事。” 葛贯亭心中一阵心寒,缓缓起身,略带责怪的口气道:“你..你好可怕,为了块破石头就可以不择手段任意伤害别人。” 萧虹仙冷笑道:“破石头?在你眼里的那破石头却关乎我的幸福,如果我真不择手段,你早就死在我的手里,可刚才我是用你口中所谓的不择手段救了你。” 葛贯亭刚要还口,却被狄印用厚实的手掌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口,狄印和颜悦色道:“行了!别吵了。” 葛贯亭使劲挣开他的手,脸色微愠,略带失望之感,附着萧虹仙之耳,冷冷一句:“我宁愿你别救我。”说罢立即转身。“你是不是不需要我的保护”在他的转身的一刹那,萧虹仙颤声问道。 葛贯亭顿了顿,脱口道:“是!我或许真不需要你那可怕的保护。”说罢,他心口似被针扎了般的刺痛,他使劲揉了一下胸口,软软倚在树背上。 萧虹仙听了他这句话,双眼通红,心中没个好滋味。 狄印见两人不说话,随意说道:“好了,夫妻俩吵什么架。” 萧虹仙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拍掌打在狄印脸上,道:“你听着,以后别把我和这笨蛋扯在一起。” 狄印惊愕一阵,捂着脸直说“是。”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五章 梦呓 此刻林阿豹和他几个兄弟走了过来,朝葛贯亭作揖道:“葛兄弟功夫了得,是林阿豹有眼不识泰山。”他指了指葛贯亭怀里的小猪,问:“不知这只猪该如何处置?” 葛贯亭沉思片刻,道:“林大哥!一切都是那块破石头造得孽,罪不在它,它也为此瞎了双眼,小惩大错,还望大哥善待于它。” 林阿豹皱眉思索,而其他兄弟喊道:“那不成,我们的亲人都死在这畜生手里,一定要血债血偿。” 葛贯亭恻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又造杀孽,蔓延无穷无尽的仇怨,再说它也是身不由己。” 林阿豹心下黯然,叹了一口气,淡然道:“葛兄弟说得对,何必呢!它死了,死去的人能回来么?” 这话一出,众猎人皆颔首。 林阿豹走到葛贯亭面前,诚然道:“葛兄弟若信得过为兄,这猪就交给为兄好好照顾,为兄相信种善因得善果,也算是为死去的妻儿积德。” 葛贯亭悦然地将猪递给林阿豹,作揖道:“林大哥以德报怨,兄弟无比钦佩。” 林阿豹抱着小猪与众猎人释然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现己是半夜。 四人席地而坐。 萧虹仙情不自禁地偷偷乜斜瞧葛贯亭一眼,却见葛贯亭一脸怅惘,闷闷不悦地望着夜空。 狄印见气氛压抑,按捺不住,便随口问道:“贯亭!你怎么来这儿?” “来找你了,狄大伯非常担心,对了!你怎么这么才来呀?”葛贯亭顺口回答,又一时好奇反问道。 “哦!我在来的路上见这兄弟昏倒在地,便带他去看病,他好像受了挺重的内伤,又因疲劳过度、体力不支才昏倒的。所以才来迟,但贯亭啊!你功夫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狄印微笑道。 “呸!等我身体好了,非毙了你这道貌岸然的小贼不可。”六空派弟子呸然道。 萧虹仙走到他跟前,将他的钱袋和玉璜掷给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偷的钱袋、也是我诬陷你的,你尽管找我好了,别牵扯他人。” 六空派弟子站起身来,问道:“姑娘!这么说都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呵呵!当然是因为好玩喽!”萧虹仙随口说道。 六空派弟子气道:“好玩!姑娘怎么可以拿人性命开玩笑?” 萧虹仙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喜欢,你管不着。” 六空派弟子猛得举掌打向萧虹仙,萧虹仙随意一掌迅速拍在六空派弟子胸口,这六空派弟子原本身受内伤,就不敌萧虹仙,再被她这一掌,六空派弟子被打倒于地。 葛贯亭立刻上前扶起六空派弟子,只见他胸口插着三枚银针,定是萧虹仙夹于掌上打上去的。葛贯亭实在看不下去,不知哪来得怒火驱使他怒道:“你太过份了,又用银针,还伤一个深受重伤的人,你除了伤人,你还会什么?”说罢盘腿而坐,运功将六空派弟子胸口上的银针逼出,又用乾坤之力化解他的内伤。 萧虹仙扁着嘴,气道:“你又骂我,明明是他先出手打我,你反而是非不分。”说罢转身生闷气。 半晌,六空派弟子内伤好了差不多了,他起身作揖道:“多谢葛兄救命之恩,如今我的伤己痊愈,刚才都是我无礼了,葛兄确实是真君子。” 葛贯亭还礼道:“敢问兄弟大名?为何受此内伤?” 六空派弟子回答道:“兄弟姓扈,名力钦.是....”还未说罢,萧虹仙截口道:“你是六空派新任掌门扈力钦,不会那么巧吧,你这伤是北苍派少掌门郗天肃所伤。” 扈力钦一怔,道:“姑娘不但脾气大,见识也不小啊!你是剑尊门八大席中哪一席主的掌上明珠,萧姑娘。” 萧虹仙睬也不睬,默不作声。 葛贯亭疑惑道:“席主的掌上明珠?你说虹仙是谁的女儿?” 扈力钦应道:“剑尊门分八大席主,都是剑尊门老门主萧遗阳的徒儿,其中三个席主就是萧老门主的亲儿子,她姓萧,萧老门主是她爷爷。” 葛贯亭心道:“这么说虹仙有可能是萧夫子的女儿。”葛贯亭又问:“请问那三位席主可有子女?” 扈力钦缓缓道:“其中一个无子女,大的一个有一子,另一个有一女。” 葛贯亭心下暗喜道:“太好了!虹仙就是夫子的女儿,我的师妹,可这师妹太顽皮,我要替夫子好好照顾虹仙。” 狄印疑惑道:“等等,力钦你说我的师父郗天肃是伤你和灭你门派的大仇人。” 扈力钦瞠目道:“是啊!你师父郗天肃和你师公那狡猾的老匹夫郗程南都是我扈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我扈郗两家世代便有仇,郗程南杀了我爷爷,我父亲杀他孙子,你看郗天肃都快四十岁了连儿子都没有,他们又杀了我的父亲,还灭了我六空派,现下北苍派弟子都在追杀我,狄印你是北苍派弟子,你救我一命,我扈力钦从不欠人的,你要杀我,我决不反抗,拿了我,你在北苍派的地位可就愈来愈显赫了。” 葛贯亭立即挡在狄印面前,道:“不行!阿印,虹仙说北苍派的人都是坏人,而六空派才是正义之派,你不能助纣为虐,再说扈兄弟是好人。” 狄印展颜一笑,道:“我狄印并非不讲义气,自然不会伤害力钦喽!不过北苍派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不能叛离呀!忠义难两全,我就当力钦是普通人,见了师父敷衍一下便成,但力钦你要杀我师父,那日我们只能一决高下喽!” 扈力钦笑道:“好!你当我是朋友便好,他日相斗,我决不手软。” 葛贯亭拍了拍二人肩头,道:“就这么定了,今日我葛贯亭能交得一位少年掌门无比荣幸。” 萧虹仙上前走了几步,不耐烦道:“行了,天都亮了,可以回流水镇睡觉吧。”说罢打了一个哈欠。 葛贯亭望了望天空,天亮了一半,道:“那回去再说。” ※※※ 流水镇的中午,葛贯亭与扈力钦、狄印一起饮酒,谈天说地,意到酣时,萧虹仙趴在桌上早己睡着了。 饮罢,扈力钦与狄印回狄印家中。 而葛贯亭背着睡着的萧虹仙静静在街上走着,只听萧虹仙说着梦话:“讨厌鬼,为什么你那么善良,为什么你要欺负我,明明不是我的错,你为什么硬怪我,你真不需要我的保护,那我走了。” 葛贯亭明知她说梦话,却忍不住道:“虹仙你不能走,你是夫子的女儿,我要照顾你,哪怕是一生一世,你要保护我,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是一辈子,可你不能骗我,不能去伤害别人。”说到这儿,耳边回荡起那白衣男子的一句话:“朋友?小兄弟你小心一点,据我所知,我师妹从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男朋友,你别被她骗了,特别是感情。”葛贯亭滞住脚步,心道:“虹仙你真会骗我的感情么?” 此时萧虹仙慢慢醒来,她挣开葛贯亭,从背上跃下来,抱胸道:“你不是不理我么?背我作甚,让我留在酒馆自生自灭不是正合你心。” 葛贯亭拉住她的手腕,道:“虹仙对不起,或许你天生就不是个善良的女孩,而注定就是和你性格相悖,上天让我们相遇,让你改变我,让我改变你。我此生注定被你拴住,我拴在你心里,你拴在我心里。善良也好,狠毒也罢。都可以改变,但你我两人之心决不会变。” 萧虹仙泪眼模糊,当即转身扑到葛贯亭怀里,喊着:“贯亭哥哥你真好!”葛贯亭紧紧抱着她,哂道:“别哭了虹仙!” 两人牵手漫步在这黄昏中,残阳温柔地抚摸着两人。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六章 情伤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推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葛贤德坐在椅子上,饭桌全是美味的菜肴,一条荆棘斜放于桌旁。 葛贯亭唤了一声:“爹!” 葛贤德立刻握起荆棘,厉声道:“你没去私塾,你去干什么了?” 葛贯亭上前沉沉一跪,低首道:“亭儿知罪。” 葛贤德起身走到葛贯亭面前,冷冷道:“很好。”说罢举起荆棘欲打,一抹剑气将荆棘射飞,是萧虹仙射的,她上前道:“我不允许你打贯亭哥哥,他没错,他一整天来去运扬村除野猪,他非但没罪,反而有功,你不该打他。” 葛贤德坐到椅子上,道:“这事果然是真的,亭儿你会武功,爹不怪你,但你要将你所学的都用于正义之事上,起身吧。” 葛贯亭依言起身。 萧虹仙微怒道:“你明知道贯亭哥哥他干好事,你为什么还打他,你明知道他从不说理由...” 葛贤德截口道:“我想看看你是否关心亭儿!” 萧虹仙恍然明白,只听葛贤德道:“都坐下吃饭吧!” 葛贯亭与萧虹仙依言坐下,战战兢兢地动起筷子。 葛贤德边饮边问:“萧姑娘你何方人氏?父母安在?” 萧虹仙应道:“我是蜀地人,江湖剑尊门门人,爹...” 葛贤德怔然截口道:“剑尊门?你是江湖中人。”当下抱拳道:“既然你是江湖中人,亭儿就高攀不起,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萧虹仙愕然起身,道:“为什么?你瞧不起江湖中人?” 葛贤德肃容道:“我葛家是书香世家,焉能与武林中人结亲呢!” 萧虹仙顿了顿,满怀自信笑道:“你忘了,我己经和你儿子己有夫妻之实了,若是传扬出去,这书香世家就成了放屁世家了。” 葛贯亭急忙起身,问:“虹仙!你不是说我们没有么?” 萧虹仙小声道:“贯亭哥哥你闭嘴。” 葛贤德微怒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丫头,亭儿说你和他清清白白,你亦承认了,可如今却否认。” 葛贯亭脱口道:“爹!虹仙不是不知羞耻,而是想让您成全我们两个,我..” 葛贤德截口道:“你闭嘴!”说罢指着萧虹仙,道:“都是你这丫头教坏了亭儿,亭儿以前从不敢顶嘴的,若是让亭儿娶你进门,那我葛家家风岂不荡然无存。” 萧虹仙怒道:“明明是你把贯亭哥哥教成个大笨蛋、缩头乌龟,你该感激我才是。” 葛贤德脸色铁青,道:“冤孽啊!丫头你别打亭儿主意,明日你便离开,不许逗留。” 萧虹仙气道:“走就走,哼!”说罢转身离开。 葛贯亭刚要叫她,却听葛贤德命令道:“日后你若见她,就别认我这个爹。” 萧虹仙到了房里,一头栽进被窝里,气得都睡不着,突然一只黑色的鸽子从窗户飞了进来。 萧虹仙起身,抓住鸽子,道:“爹爹的鸽子。”说罢从鸽子爪上取下信纸后,将鸽子放走。刚要看信,突然有人在敲门,萧虹仙暂时收起信纸,将门打开,是葛贯亭,葛贯亭说道:“虹仙你别生气,我爹就是这样子的。” 萧虹仙抿了抿嘴,道:“我可没你那好脾气,我恨死你爹了。” 葛贯亭焦急道:“你不能恨我爹,我爹是好人。” 萧虹仙气道:“好人!你那好人要赶我走,你要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葛贯亭为难道:“这....我不能丢下我爹的...” 萧虹仙截口道:“那你丢下我吧,以后别想见我,我走了。”说罢马上关起门,葛贯亭杵在那儿,道:“我既不能丢下我爹,更不会丢下你。”说罢坐在地上,道:“我守着门口,你就走不了了。” 萧虹仙靠在门上,气道:“整天就想着你爹,我真走给你看。”说罢,拿出信纸,摊开看,信上写着:“剑尊出大事,快速速回来。”萧虹仙看罢,忖道:“剑尊门到底出什么事,爹要那么急催我回去,可我没取得其它几块乾坤石,怎么复命,还有两块在他体内,要么杀他取出乾坤石,要么带他回去,可他决计不会同我走,我更不可能杀他。也罢,回去再说。” ※※※ 翌日,葛贯亭躺在门口睡着了,却被葛贤德、扈力钦、狄印叫醒,葛贯亭起身,道:“爹!力钦!阿印你们怎么来了?” 葛贤德指了指扈力钦,道:“哦!阿印和这位扈少侠来找你,这位扈少侠算是少年侠士,你好好与他聊聊,别和那丫头鬼混。”说到这里葛贯亭急忙转身敲门,敲了半晌。 葛贤德冷冷道:“我看她走了,亏你还在门口守了一夜。” 葛贯亭听罢,用力撞开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葛贯亭失落之感笼罩心头,他双眼顿红,抿嘴道:“虹仙你真走了。” 扈力钦忖道:“怕是昨晚爬窗走了,葛兄她机灵聪颖,不会出事的。” “走就走,她早该离开,亭儿她或许一点都不在乎你,这种姑娘不值得你留恋。”葛贤德满不在乎道。 葛贯亭颓然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张被茶杯压着的信纸,葛贯亭拿起信纸,念道:“情之所终,缘之所属,乾坤浩浩,化石成金,郎莫忘乎,有缘相见。” 葛贯亭又默念一遍,疑惑道:“你走了,你留它有何意啊?” 扈力钦看了看这纸条,寻思道:“乾坤浩浩,化石成金。乾坤浩浩,化石成金。莫非是剑尊门至宝乾坤石,难道葛兄体内是两块乾坤石。” 葛贯亭不解道:“若八年前,那块是乾坤石的话,我体内应垓只有一块才是。” 扈力钦摇头道:“不可能,昨日你为我疗伤时,我便感觉到你体内有两股强大的力量,今日才知那是江湖上人人都想得的宝贝乾坤石。” 葛贯亭问道:“乾坤石到底有几块啊?” 扈力钦应道:“共有八块,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听说是剑尊门老祖宗在大雪山上挖出来的聚天地灵气的一大块八彩灵石,后来那老祖宗将其分为八块,分别交给八个徒儿保护,但到了第三代八大席主的时候,这八块全被一人夺去,其余七人全死在那一人手下,不知为何这八块又流失四处,这得问剑尊门门人才能明白。自从八块乾坤石流失四处后,便引起江湖中人纷纷抢夺乾坤石的狂潮,我爷爷的弟弟就是因它而死。” 狄印一时好奇道:“为什么江湖中人都想得到它呢?” 扈力钦回答道:“得一块乾坤石就可得半甲子功力,并可用它助你修成任何神功,得两块自是得一甲子功力,若八块全得,那人便是武功天下第一,其实剑尊门门人得两块最为有利,可助你练成剑气,特别是冠绝武林的「剑尊剑气」。萧姑娘是剑尊门门人,若依那白衣男子之言,她是为了乾坤石才故意接近你,如今她接近不成,惟有作罢。” 葛贯亭左思右想,想到那夜他与她躺在一起,她却喊着石头,再想自己从她包里发现乾坤石时,她是那么紧张乾坤石,他恍然道:“乾坤石!对!她很紧张乾坤石,那一晚定是想吸出我体内的乾坤石,却弄巧成拙,我反而吸了她的乾坤石。我明白了,她是故意接近我,她真得在欺骗我,难怪她师兄会说她会骗我的感情,果然如此,等等,力钦!八大席主到底有几个姓萧?” 扈力钦应道:“共有五位,三位是萧老门主亲子,另二位是义子。” 葛贯亭微微哽咽:“呵呵!她不是夫子的女儿,是我都在自作多情,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原来什么情之所终,缘之所属说得竟是我二人的一段缘、一段情都归于小小的破石头。”说罢,他紧攥心口,一阵阵地心痛,好似几万把铁锤在使劲地锤打着自己心口。 葛贤德恻然道:“算了,亭儿,你忘了她吧,世间好姑娘多得是。” 葛贯亭缓缓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道:“爹!亭儿错了,感情之事该由您作主。”说罢他走到门口,望着天空,苦笑道:“哈哈!有缘相见,情之所终,缘之所属。你是在骗我么?”哭罢,心脉有伤,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七章 盟义 遥山隐隐、孤山几堵、远水粼粼。 青山绿水相思何托,那山那水那草依旧清晰,那淡淡的香、那令人心碎的点滴尽付诸婆娑泪眼中。 莫要回首,那是令人心碎地低吟,鸟语声与欢笑声交织,紧闭双眼模样重影,可怜的少年一声大叫,鸟飞人惊.......... “又怎么了葛大少爷”持剑的狄印听到叫声,放下剑势问道。 坐倒于树下的葛贯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双眼满是哀愁,他倚在树背上,机械化地摆摆头。 狄印唉了一声,扭头抬剑,对前头持剑的扈力钦说道:“别管他,我们继续。” 扈力钦顿了顿,持剑向葛贯亭走来,道:“贯亭!我们去练剑吧,我教你六空剑法,别想她了。” 葛贯亭幽幽道:“我忘不了她,她依旧在我心里,我可以忘了我自己,但我就是无法忘了她。”他埋下头,恨恨道:“葛贯亭真是枉读圣贤书,竟然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被她骗走了心,令爹寒心,我真该死。” 扈力钦见他如此懊恼沮丧,刚要开口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欲言又止,刚一低首,却见葛贯亭站起,说道:“不通则痛,何不痛痛快快地活。”说罢,上前夺过扈力钦手中的剑,作揖道:“借剑一用。”扈力钦愣愣的点头,退后一步。 剑光一闪,葛贯亭手中长剑如脱窟蛟龙,一飞冲天,剑气如虹,黄蓝剑气破空而出,如五彩烟火,如霞光四射,如缤纷云彩,此时此景美不胜收。 扈力钦、狄印张了张口,随即在一旁拍手叫好。 葛贯亭手中的剑没有了杀人的锋芒,没有了嗜血的戾气,只有腾龙蛟凤,一道绚丽的风景线,一次凯旋的礼炮,一场绝艳的生命的舞动。 半晌,葛贯亭舞得热汗淋漓,舞得淋漓尽致,舞得痛快酣然。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大笑三声,挥汗弃剑,毫无顾忌地躺在绿地上,畅快而笑。 扈力钦赞道:“剑尊剑气果然名不虚传,贯亭你真是太厉害了,力钦佩服,我六空派的「六空决」也不敌啊!” 狄印酣然道:“那是啊!贯亭学得可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见,我现在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罢,大手大脚、嘻皮笑脸地朝葛贯亭作揖。 葛贯亭站起身来,浅浅一笑,眉间似乎比方才放宽了许多,目视着狄印:“阿印别拿我开玩笑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还有许多不足,还尚需磨练,焉能沾沾自喜。” 扈力钦轻踩剑柄,长剑顺势倒翻,迅速落到他手中,他提剑走来,道:“昔日力钦有眼不识泰山,错把贯亭兄当贼,小弟这数日和贯亭兄相处下来,对贯亭兄的为人甚是钦佩,贯亭兄才是真君子也。” 葛贯亭微微搔搔脑袋,有点不好意思,谦虚道:“何出此言啊?兄弟繆赞了,为兄真不敢当啊!”说罢,憨憨地傻笑。 “行啦!你俩就别寒暄啊,我是个粗人,受不了这客套话。”狄印将双手各自搭在他俩肩上,道:“都是自家兄弟,就别说这些场面话啦,也别咬文嚼字。” 二人听罢,同时悦然单手搭在狄印肩臂,齐声应道:“是啊我们都是好兄弟,以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狄印乐不可支:“这句话中听,我喜欢。”“以后我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奶兄奶弟了,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刀子一起挨,有茅坑一起拉,有床一起睡......” 扈力钦截口道:“那是当然的了,总之我们生不能同胞,死定要同穴。” 葛贯亭悦然道:“阿印年长,是老大,我次之,力钦最末。以后我们要兄弟齐心,莫失莫忘。”二人重重点头。 三人向苍天齐呼:“以后我们要兄弟齐心,莫失莫忘,若违此誓,天人共诛!”呼声御天,由风声将誓言封印起来。 扈力钦挥剑而起,剑风阵阵,他突剑至前,陡然回剑,剑芒扭转,剑光大盛,他口中念道:“水穿天明处大哀,首空善行无辄迹。”念罢劈腿倒转跃踏双树,步法轻盈如风,眨眼间跃身草坡,如履平地般,他又念道:“楚棘生之不道蚤,善言仲空无瑕谪。” 狄印卖力鼓掌,喊道:“好样的,兄弟你这「六空决」忒好,你这六空掌门做的还算体面。” “有物昆成天地生,善果而已矣三空。”又是一招回马剑,扈力钦猱身跃到平地,道:“「六空决」是六空派的秘传剑法,只有掌门可习,而北苍派觊觎「六空决」,欲夺之而后快。” 狄印听后,怏然不悦,一脸不信,道:“不要胡说,我师傅师公光明磊落,不屑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哼!好个光明磊落,若不是你师傅师公,我父母就不会惨死,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扈力钦一声冷笑,恨恨地说。 狄印似乎失去了理性,愠道:“师傅师公对我恩重如山,你再这么说别怪我翻脸。”说罢,双掌握成拳。 扈力钦紧握剑柄,双眼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开口欲道,却被葛贯亭止住话匣子,只听他道:“好了好了,你们别动气,我们不是好兄弟吗?怎可动刀动枪,应以和为贵,君子动口不动手,以理服人,方是君子本色。” 狄印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道:“够了,讲那么多劳什子的屁话啥用,我不当君子,我就是个小老百姓,谁对我好,我感恩戴德,豁出命了也要报答他们,阿爹常说做人要厚道,我不是你们,一个是读书人,一个是大侠,我根本不晓得什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我只晓得知恩图报,如果他日你真要杀他们,我真的会和你们拼命的。”说罢,双眼泛着血丝,激动地额上青筋暴动,双目透着股倔劲。 葛贯亭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狄印,像变了一个人似得。他怔怔望着他,下意识轻轻唤了一声:“狄印!”声音甚小,只容他一人听到。 扈力钦一怔,好久才缓过神来,道:“人各有志,看来我们无缘做兄弟了。”说罢,抿嘴低下了头,都不敢正视他俩。葛贯亭张了张嘴,见此尴尬的场面,不知该说什么,欲言又止。 三人就这样静默着,突然感觉四周静得有点可怕、有些诡异。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八章 紫艮 阴风阵阵,四周隐藏着一股肃杀之气,静寂可怖。 扈力钦忽然起身说道:“还是回去吧,这儿闷得紧。我搬到客栈去了,过些日子便北上,”朝狄印作揖道:“狄兄!叨唠多日,承蒙照顾,力钦万分感谢,他日重振旗鼓,必当重谢。”说罢转身欲走。 狄印脸上露出不舍之色,双目随着扈力钦的步伐转移,,望着他那孤单无助的背影,感到一阵心酸,扭头不再看他,有一股杀气向耳畔袭来,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一支冷箭迅速向扈力钦背部逼近,那箭太快了,箭身淬上剧毒,谁敢去接箭。 只见那支箭迅速插进了一人的胸膛。扈力钦愕然转身,抱住那人,那人脸色肿青,嘴唇发紫,箭伤处,流出的血呈紫色,扈力钦唤道:“狄兄!狄兄!” 四周骚动,瞬间许多黑色身影从树上飞身而下,黑压压的如树叶滑落坠地,共有十四个黑衣铁人,将他们三人包围,尽管黑衣铁人与黑衣铁人之间有留着相对的间隙,可是从他们身上却散发着嗜血之气,令人陡生胆怯之感,不敢接近,更别妄想逃脱。 个个脸上带着橙色的半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个个神色阴沉、眼神空洞无神。全身俱是黑色铠甲,头配暗黑色头盔,几乎是全身武装,手套铁套,铁臂上都着精致的弩,每个弩配上三支淬上毒的箭,各自腰间配备黑色箭袋。狄印身上的毒箭定是其中一人射出,可见个个箭法极准。 这时的气氛森然之极,突然从他们身后走来一人,那人个头极高,身材伟岸,身上打扮基本和他们雷同,只是那人身披紫色披风、脸的上半部分,也就是鼻梁到眼睛全被紫色面具遮住,可见的下半张脸可以用冷峻二字形容。 那人负手而立,死死盯着葛贯亭,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可是却让人感觉到他没有一刻松弛懈怠过,时刻保持冷静和充盈的警惕性。 静默了半晌,那人伸出铁指,指了指扈力钦,道:“有人要索你命,你走不得。”但那人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葛贯亭。 葛贯亭被他盯得都怕了,脊梁骨微微发凉,他提高嗓门,壮壮胆,作揖道:“这位仁兄,请问何人要索他的命,还有仁兄的下属为何要伤我兄弟,我兄弟身中箭上剧毒,还请赐予解药,救我兄弟。” 那铁衣人依旧死死盯着葛贯亭,张了张铁掌,冷冷地说:“奉命而为,无需理由。”缓缓伸出铁指指着半死不活的狄印,“他,咎由自取,无药可赐。” 葛贯亭刚要张口说话,却被扈力钦抢先,他正色道:“阁下是何人,可是受北苍派郗氏父子所派,来取我性命。” 铁衣人冷笑一声,终于将目光转移到扈力钦身上,道:“郗氏父子何德何能,我是受师命而为,其他缘由不得而知。” 扈力钦将狄印背起,紧握长剑,喝道:“那就来吧,大丈夫何惧生死。” 葛贯亭拍他的肩头,毅然道:“力钦!吾兄愿与弟同生共死。”说罢摊着手,悬在半空。 扈力钦重重地、很有力道地与之一握,道了一声“好!” 当两只极有力道的手握在一起之时,突然一只手软绵绵地用结实厚大的手掌将两只紧握的手抱住,“要死一起死,别忘了我!”声音有气无力地,说这话的是生命垂危的狄印,只见他一只眼眯着,一只眼带着笑意的睁开。 铁衣人见此场景,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迷离,眼神闪烁不定。 一道紫芒向那三人袭来,幸好扈力钦灵敏,提醒得当,三人躲闪及时,那道紫芒将离三人十丈处的一棵大树烧为焦土,葛贯亭看后错愕万分,愣愣地从牙缝出逼出“剑气”二字。 一位紫袍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紫袍,袍前绣有艮卦的图标,图标似两山重叠,男子大约三十三左右,上唇留着紫须,瞳孔时收时缩,一副小人嘴脸,谈不上英俊,眼神煞气甚重,捻着剑诀的左手,刚放松下来。看来此人惯用左手,是个左撇子。 葛贯亭怔怔望着他袍前的艮卦图标,若有所思,嘴里念叨:“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艮,止也。时止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其止,止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也。是以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也。” 只见那男子对铁衣人冷冷道:“等他们作甚,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铁衣人脸色依旧阴冷,目视着他,冷然道:“师叔!师侄是奉师命来协助师叔,并非是师叔的下属,无需听命于师叔,况且师侄已将他围住,等待师叔擒命。” 那男子脸色铁青,只能干干冷笑。铁衣人拍拍铁手,十四名黑衣铁人齐齐向后退三步,铁衣人对那男子道:“待命之中,一切靠师叔之能,师侄拭目以待。” 那男子干干冷笑道:“不愧是师兄的高徒啊!”话语中带着几许嘲讽与不甘。” 扈力钦一直都在揣测葛贯亭之语,陷入沉思,心下一咯噔,终于恍然大悟,指着那男子道:“阁下可是剑尊门紫艮席席主安修和。” 那男子捋了捋紫须,将目光投射到扈力钦,从刚才的脸色铁青转为神色和缓,道:“好你个扈力钦,你年纪轻轻,江湖阅历尚浅却能胜任一派之掌,本席本就错愕,今日你能在片刻之间认出本席身份,看来你的阅历不像传闻中那般浅薄,”顿了顿,瞳孔骤然收缩,本长得不面善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恨恨地说:“黄头小儿便有这般见识,姑且不论世家仇杀,欲令擒杀,尔等也不会让你活于世上,招惹妒海。” 话音方落,紫影一闪,风驰电掣间,招招剑气随着他的身形向扈力钦袭来,扈力钦背着受伤狄印依旧躲闪轻盈连夺他数招剑气,可见扈力钦轻功何等了得。 这时葛贯亭见二人缠斗,方露跃跃欲试之色,只见扈力钦只守不攻,边守边道:“安席主招招心狠手毒,欺我这等后生弱冠之辈,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于你。” 安修和听罢,暂缓攻势,冷哼道:“哼!本席怕什么天下英雄耻笑于我,莫说耻笑,倘若群起而攻之,本席俱剿之亦其尤未可,你也不必求命讨饶了,你非死不可。”话音落间,攻势骤猛,双手齐集紫芒形成艮势,紫色剑气势如破竹,如狼似虎般朝扈力钦吞噬。 扈力钦依旧镇定自若,口中默念:“楚棘生之不道蚤,善言仲空无瑕谪。”心中念力抽剑如丝,剑罩白光,扈力钦负背狄印,狄印咬牙忍痛,紧抱扈力钦,大有性命相托之意,二人如蚕丝成茧,厚厚然乎若重剑横空抵白芒之锋,向紫色剑气迎面相拼,可惜毕竟扈力钦内力不抵安修和,才抵了不消一刻,便败于下风,紫色剑气大盛由线变面,突如荷花绽叶,含苞欲放之态,不但将扈力钦攻势消逝殆尽,亦有将扈狄二人包裹之势。 一旁的葛贯亭见形势不妙,岂有作壁上观,见死不救之理,立刻一步作三步,凌空一跃,默念剑尊剑气要诀,反掌击来,欲以一己之力助扈力钦二人脱此困境,那掌着实抵在扈力钦脚板上,须臾间贯其全身,幸而葛贯亭内力雄浑,在安修和之上,此刻形势大变,白芒仗有葛贯亭内力相助反噬紫芒,安修和为保实力,匆匆撤势。顿刻轰鸣大作,扈狄二人皆被甩出芒势之外,葛贯亭见二人齐齐倒地,欲蹲身扶之,岂料方才因撤势而踉跄退步的安修和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小子狂妄。”反掌袭来,葛贯亭听声当下抬头,运起乾坤石之力,黄蓝二芒护身,反将安修和弹出二丈之外,安修和鞋跟硬生生在地上摩擦出一条火线来。 铁衣人见势脸色错愕,不禁脱口道:“乾坤石!” 葛贯亭适才放下心来,扶起倒地扈狄二人,只见狄印气息羸弱,危在旦夕,立马盘膝而坐,给狄印输送乾坤灵气,以保残命无虞。安修和见葛贯亭放下戒备,立即反扑,又怕被乾坤之力再伤,且提气打出七分力道的紫芒,谁知这招却被铁衣人横加插手,拂袖尽灭。 安修和赤目圆睁,目眦尽裂,愠然大怒道:“冷御臣你竟然袒护外人,难道你想叛离本派。”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十九章 比剑 那个叫冷御臣的铁衣人依旧面不改色,注视着葛贯亭,冷冷道:“师叔此言差矣,此人身怀本门绝世武功剑尊剑气,体内亦有两块乾坤石护身,与本门大有干系,若他是本门弟子,师叔伤他岂不落下个不容本门后生弟子的罪名么?” 安修和听言方有醒觉,回想方才过招,真有乾坤石神奇功效,自己本不是萧氏子孙,无福见上至尊武功剑尊剑气,想罢那冷御臣是萧氏嫡子之徒,定当有其见识,又一心想:“素闻剑尊剑气神功无敌,伤他是小,若反伤己,岂不自讨没趣,且看冷御臣这厮有何伎俩,若能夺取这白面小子身上的两件宝物,那我在剑尊门还要受萧雁裘欺凌与否?”想罢,一副狡黠地笑了笑,定睛看着葛贯亭,眼神颇有垂啖之意。 葛贯亭被这二人的怪异神情看的有些汗毛直立,咽下一唾沫,拱手道:“在下葛贯亭确实剑尊门弟子不假,可未正式典招入册。”顿了顿,转身看了看狄印与扈力钦,正色道:“江湖里有正派邪派之分,想必派中派亦有正邪之分,你二人不分青红皂白,无辜伤人性命,实非正派所为,若剑尊门下皆如此,那在下以做剑尊弟子为耻,故二人为本门盛名以积厚德、以累博望,方为江湖大派、武林名门之统帅的所为。” 二人听罢皆一脸惭愧,不知喝云。扈力钦按着胸口,可能是方才伤及五脏了,他缓缓起身,道:“贯亭兄此言极是,你们若是受郗氏父子所托,杀我以报世仇,那我扈力钦无以咎言,可你伤我狄兄性命实属不该。我定当誓死抗争,以保周全。” 沉默片刻,安修和似乎抓住了话头,道:“葛贯亭这名字确实听得耳生,你是哪一席席下弟子。” 葛贯亭一脸茫然,搔搔脑袋,当即抱拳道:“何谓席下弟子?恕在下无知藐闻,还请安席主指教。”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冷御臣却目不移视地盯着葛贯亭,眉头顿蹙。 而安修和性子本就急躁,听了这话,总以为葛贯亭故装不知,又惧怕他的剑尊剑气与乾坤石之威,不好拳脚单挑,故忍下气来,耐着性子,硬邦邦且拖了长音道:“本门共有八席,席下各有旗主,每席分布五湖四海,本席主便是紫艮席席主,属地应在陕冀晋之北的辽地,你既是本门弟子,应该知道你师傅何人吧。”顿了顿,心下一咯噔,看了看他,若有所思般,眼睛登时一亮,道:“你是这流水镇人,便属于鲁地,鲁不是橙坤席旗下领地吗?你难道是橙坤席席下弟子。” 还未吐完最后一个音,便看向了冷御臣,陡生胆寒之意,咽了一口唾沫,心道:“原来他是萧雁裘那厮的人,看来是自己人帮自己人,这萧雁裘还派他弟子助我杀扈力钦,那又让他另一徒儿与我纠缠,我这不是与虎谋皮,反被虎咬,咦!不对啊,这小子非萧氏子孙岂能学剑尊剑气,莫不是萧雁裘私相授受,他岂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哼!好你个萧雁裘,仗着你姓萧就如此藐视剑尊门门规,若把这事抖给师傅听,你还有命可活吗,若是有命,也妄想当这门主了,哈哈......” 他脸色忽悲忽喜,变幻莫测,被盯得着的冷御臣故作冷静但心中却忐忑不安。瞳孔收缩的更加厉害。 安修和大笑三声,走至葛贯亭面前道:“哈哈原来自家人打自家人啊葛师侄你既是萧师兄的门生那就是自己人。”说罢拍拍他的肩头。 葛贯亭觉得不安,往后退了一步,肩膀狠狠抖甩去他的手,道:“你的意思是冷旗主是我师兄,我是橙坤席席下弟子。” 冷御臣听了脸色稍缓,周围的黑衣铁人也一脸喜色,都盯着这一少年。 安修和从鼻子“哼”出一声道:“既是自己人就必须听从本派的门令,本席主奉门主之令,下令格杀六空门掌门扈力钦,你若在拦,便以欺师灭祖之罪处置,莫怪我这做师叔的手下不留情啊。” 葛贯亭站在扈力钦前面,决然道:“萧夫子曾对我说过‘他日习武定要侠义当头’,六空门受北苍派陷害,被灭满门,尔等又助纣为孽,此等是谓不侠不仁,在下与扈力钦狄印结义金兰,誓要同生共死,我若杀他不助他,是谓不义,尔等伤我义兄在先,欲谋害我义弟在后,我若姑息,亦枉为人,纵使我被逐出师门,我也不做此不仁不义不侠的勾当。”顿了顿,用脚跟撩起地上长剑,道:“毋须多言,要杀连我一起杀吧”此话一出,震撼了很多人的心。 扈力钦眼眶顿红,不禁语塞,紧紧握住他的手,频频点头。 以打坐姿势坐地的狄印中毒已深,半条性命残存,若不是他身体强壮,还有葛贯亭频频输入乾坤之力续命的话,要是常人早已一命归天了,他嘴唇干燥得紧,用尽全身气力,用最小的分贝喊着二人的名字。 二人半蹲身子,握住他无力冰凉的手,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话,只听他微声道:“力钦我狄印活了这些年真没白活,有你这么个哥们。。。我现在都要死了,师傅的知遇之恩我是顾不着了,师傅要找人杀你,我无法去违背师命,那我也不能不讲哥们义气不是,那我不是白活这一遭吗,我是粗人,啥字都不懂,但我知道义字怎么写,今个儿,我活值了,我就算再剩一口气也得保护你平安阿弥陀佛。。。”还没说罢,狄印脸色惨白,话咽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用尽全身气力了,额上的青筋顿时粗暴起来,这下他缓了口气,想续说。 扈力钦截口道:“哥们你若死了,我扈力钦也不会独活,你一定要撑住。”语气有些哽咽,他说罢,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狄印这会子眼泪也泵裂迸流,葛贯亭看着二人,心中乾坤之力翻腾迸发而出,汇聚到他的胸膛,顿时感觉分外有劲,他将哭成一片的两人紧紧抱住,道:“要死一起死,我们是兄弟嘛,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死也要笑着死。”话音方落,三人放怀大笑起来。 安修和一脸不耐道:“好了,都别矫情了,一会哭一会笑,还不快受死。”心下暗想:“此下要连打三人,看来我占下风,好在那扈力钦身受内伤,狄印又只剩半条命好活,最棘手的是葛贯亭,幸而他的剑尊剑气还没达到火候,我且以艮止无咎剑气会他一会,实在不行让冷御臣与他缠斗,我再趁机送他上西天。”打完好算盘的安修和,暗自运气内力来。 扈力钦背起狄印,拉开比试的阵势,反掌成拳。葛贯亭一步上前,站在他跟前,道:“你照顾阿印。”扈力钦听后,重重点了头,向后退一步,道:“你要小心。” 安修和双掌瞬间鼓起一团紫气,杀气腾腾,双腕立即往外一扭,紫气幻化成两柄剑。 葛贯亭眉头紧锁,内运乾坤石,激起的灵气慢慢自他五脏由内散发到他肌肤,好几团金蓝浓稠光线从他身上渗透出来形成剑罩将他紧紧包围,可能是方才的义气激发起他体内的乾坤正气。 安修和见这架势,后怕不已,心道:“这家伙不是不会运用这乾坤石吗,难道方才逼他决一死战,导致他无形中激发起他内在能量,可怕,哎!俗话说狗急还会跳墙!”他想罢,立即收起剑招,慌忙道:“且慢师侄。” 葛贯亭散去剑罩,微露喜色,怀着期待之心,问道:“怎么了?” 安修和深深吐了口气,故作镇静,缓缓道:“你既是我师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也罢,我们就比比剑招如何,你若能不用乾坤之力赢本席主,本席主就放弃杀扈力钦。” 葛贯亭沉思许久,只说个“这”字,还拉了长音,犹犹豫豫,顾左顾右的,心中几番想法在厮斗。扈力钦使劲摇头道:“不可啊贯亭兄你若不用乾坤之力,你焉能胜他?” 面露为难之色的葛贯亭犹豫道:“力钦,乾坤之力尚无法控制,他是萧夫子的师弟,若用此力失手伤他性命,我又岂能对得起萧夫子的授教之恩,况且习武就是为了行侠仗义,若让我爹爹知道我连自己的内力都控制不了,伤及他人性命,我爹爹会让我自废武功,以命抵命不可,我亦愧对仁侠二字。若我输了,我也誓死护你性命。” 扈力钦听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章 袒护 安修和这下才安下心来,心道:“这傻小子还真是木讷天真,我还真舍不得杀你,不过你身怀两件宝物,非死不可,你岂有护扈力钦性命的机会。既然你为了所谓的仁义,誓死护他,那别怪我无情了。「艮止无咎剑气」刚劲迅猛,在五招之内就送你下黄泉。” 他登时面部狰狞起来,只听袖子嗖地一声,滑出一把长剑来,口中念叨道:“让你尝尝本席的艮止无咎剑气。”说罢,他两腿沉沉地向前一跺,长剑纵天一指,剑光叠叠,轰然间地动山摇,响声雷雷,煞有地崩山摧之势。 葛贯亭见来势凶猛,且提气挥剑往前一探,故剑弯力竭,身子不由自主的腾空跃起,凌空翻旋,漩涡般剑气随剑直刺安修和胸口,安修和立定提剑,默念道:“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 话毕,剑气大盛。立于胸前,腿稳立于地,站如松,撼不动如远山,剑气幻成一堵山,隐约闪动,婆娑迷离,害的葛贯亭方寸大乱,看不到剑招,剑招瞬间变化难测,带影摆姿。 葛贯亭这下被这幻剑所骗,剑尖刺偏,索性自己的剑力一歪,力道反弹回来,砰砰作响,剑随着自己凌空翻旋形成漩涡之势而遭致借力打力之效,剑身尽数被肢解成一段段的,因支点支撑身体,葛贯亭被安修和发来的赫赫紫气逼得摇摇欲坠。 安修和不知怎么的放弃了刚才安如泰山的剑式,从实招虚出转为虚招实出,可见此人招招阴险,直逼而来的长剑对准葛贯亭颈喉刺来。 葛贯亭见势不妙,立马俯身以手撑地,两腿一摊一合,稳稳地接住了刺剑,安修和随即又出另只空闲的手,幻起剑气,横扫葛贯亭,葛贯亭连忙后翻。 谁料冷御臣见葛贯亭无剑应招,有心相助,便掷了把铁剑过来。 葛贯亭接剑后当即直立胸前,用左手控制持剑右手气流,气流迅速游遍右手血脉,穴位灌倒了剑气,从手指射出,连到剑身剑尖,剑锋大盛,葛贯亭怒喝:“剑震百里。” 剑气连扫平地,形成排山倒海气场,扑向安修和,葛贯亭点地跃身而来,安修和见势甚惧,不敢迎面破招,竟挪步躲闪,结果连爬带滚得闪过剑招。 排山倒海的剑招如千军万马般横扫十五丈之远的铁衣人们,气势汹涌,铁衣人招架不住,尽数一跃五丈,摔倒于地,纷纷铁甲尽卸,只见那十名的铁衣人大口吐血,身上只剩一件掩护下身的裤子。 葛贯亭方知自己失手伤及无辜,愧疚之情益深,连忙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哪料那安修和趁他有所懈怠,抖剑刺来,葛贯亭耳畔剑声大作,转身以剑相挡,两剑铿锵交锋,火花四溅,近身攻招,葛贯亭经刚才之事,已无战心,此接下来连打十招,俱是只守不攻。 眼看这葛贯亭已落下风,扈力钦焦急不安,手心捏了把汗,慌乱道:“糟了,贯亭兄仁心一起,心慈手软,处于下风。” 安修和用剑不停攻他两肋,这下剑招又变了,指缝间袭来的紫气幻成断壁残垣,随着无数长剑飞身而出,在空中如岩石崩裂,一齐荡漾而来,葛贯亭这下犹犹豫豫片刻才知回攻,依然错过了攻克的最佳时机,喝道:“九气连珠。” 右臂九条穴脉中的剑气硬生生地被他逼到指点聚合内力,谁知这剑气适合不听他的命令,反而回弹,他显得有些气血不足,刚想启动乾坤之力帮助自己,可想到方才那些允诺言犹在耳,君子岂能失信,想罢放弃这绝地反攻的机会,用尽全身气力欲逼剑气,皇天不负有心人,剑气随着穴脉奔涌而出。 但说时迟那时快,安修和的紫气早已铺天盖地地迎面袭来,败局已定,紫气重重打在他身上。 他身子打出两丈之外,后头铁衣人纷纷让步,直到他整个身子撞到大树身上才停下来,葛贯亭两腿跪地,口中一甜,一大口血吐了出来,五脏六腑剧痛,身体早无还击之力,似乎失去了重心,整个身体沉沉地趴在地上,幸而体内乾坤之力自觉启动,护住心肺,黄蓝色的光芒笼罩在他的全身。 冷御臣在一边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眼睛随着一个紫影闪动,眨了下眼皮,原来那紫影是安修和,安修和欲痛下杀手,挥剑向葛贯亭扑来。 扈力钦一见不对劲,不由地多想,拔腿跃来,冷御臣抢先一步,用自己的铁手嵌住了剑身。一众铁衣人见此情景皆上前将安修和团团包围,安修和双目圆睁,气急败坏,弃剑怒道:“冷御臣你想造反不成。” 冷御臣将铁手负背,正色道:“师叔你要杀我师弟,我这做师兄的岂能作势不理。”顿了顿,脸色骤变,愠然道:“师叔既然不顾长辈之谊,同门之情痛下杀手,师侄只能以牙还牙,以命换命。” 话音刚落,一众铁衣人齐齐拉开作战的架势,将弓弩对着安修和。 安修和深知萧雁裘手下这批死士的狠劲,故不敢轻举妄动,怒气暂缓,缓缓问道:“本席主不杀他可以,但他屡屡保护扈力钦,你若阻拦,这触犯门令欺师叛门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冷御臣依旧面不改色,冷然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况且这是橙坤席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师叔你要为你的贵命三思而行啊。” 这话大有恐吓之意,这时从四周的树上跃下数十名的铁衣人,执弩待发,阵势吓人,不由人寒栗。 安修和见状,两腿微软,咽了一口唾沫,又气又怕,恨恨道:“好一个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算你狠。”说罢凌空一跃,飞得无影无踪。 冷御臣蹲身扶起葛贯亭,葛贯亭方运用乾坤之力,气色已经恢复了一大半,葛贯亭焦急问道:“你真的不杀力钦了吗?” 冷御臣顿了顿,点头道:“方才师弟所说的仁侠之道句句在理,我深感佩服,岂有伤害他的道理。” 葛贯亭一脸又惊又喜,直直感谢道:“谢谢谢谢......”还没说罢,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一章 令牌 ※※※ 三日后,受伤过重而昏迷许久的葛贯亭缓缓张开眼睛,经过几日的沉睡,身体已经好了一大半,可见这体内的乾坤石之功效甚大。当他一睁眼之时,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灰色武服的男子背对着他。 武服男子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葛贯亭看到桌上的水壶,方觉口渴,用舌头舔了舔双唇,张了张干瘪的嘴,道:“麻烦这位兄台,能否给我倒杯水?我浑身提不起力气....” 葛贯亭自从萧虹仙走后就大受打击,身心俱疲,难得这次受伤让他痛痛快快地昏睡上三天三夜,乾坤石已经将他体内的内伤治得差不多,尽管如此,却无法治愈他的情伤,现下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故而手脚有点疲软无力。 那武服男子闻言立即转身,只见这男子脸长额宽,剑眉星目,长着胡茬子,眼袋很重,眼睛无神,古铜色的肌肤,手上拿着一个紫色面具,他倒了杯水,递给葛贯亭。葛贯亭接过水杯饮完后,盯着他手上的面具,问道:“你是.......冷.....” 武服男子带着笑意,说道:“正是,我是冷御臣,师弟果然聪慧。”顿了顿,道:“身体可好些了。” 葛贯亭恩了一声,问道:“我这是在哪?” 冷御臣刚要说话,从门口传来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这里当然是客栈啦,贯亭你好啦,都躺了三天了,也该好啦,还是我身体比你好,中了一箭没死成,你说读书人受那点伤就受不了啦哈哈,还不如我这宰猪的粗人呢!贯亭你身体得养好些,你若早死,我这个可以活一百岁的命不就也得和你一起死了吗?”说话的人正是狄印,他和扈力钦一起从门口走进来。 葛贯亭见他没事,乐不可支,道:“阿印你没事啦!” 狄印拍拍胸脯道:“真没事,现在上山宰猪都没问题啦。”不巧拍到了伤口,他眉毛皱成一团,却还故作强笑。 扈力钦走到前头,说道:“狄印死不了的,冷旗主不但送解药,还用自己的内力替他疗伤啦,当然这家伙的身体底子好,现在壮如牛啊。”说着拍了拍狄印肩头,和他眉来眼去的。 葛贯亭突然起身,对冷御臣鞠躬谢道:“谢谢冷旗主搭救之恩!” 冷御臣温然道:“葛师弟你既是我师弟,我岂有不救之礼。”说罢扶起他。 扈力钦笑了笑道:“你们师兄弟慢慢聊啊,我去拿点吃的,给贯亭兄补充体力啊。”说罢,狄印也凑个热闹,和扈力钦一起去了。 葛贯亭看着二人走后,问道:“你真的是我师兄吗?你的师傅可是萧尚全?” 冷御臣顿了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寒暄道:“师弟,师傅常向我提起你,你且安心养伤,师兄回去之后,定会禀告师傅你的近况。” 葛贯亭喜出外望,笑道:“冷师兄我也想萧夫子他老人家,当年他把本门东西交于我手,我想找个机会还与他,可否带我去找萧夫子。” 冷御臣犹豫半晌,缓缓道:“师兄也正有此意,只是师兄我有事在身不能一同前往,你把身子调理好,带着本门的东西一同去汴梁来找我,汴梁是橙坤席的分舵,师傅的儿子少席主萧戊光在那,见了他后,自会领你见师父的。”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橙坤席的令牌,塞给葛贯亭,道:“你持这令牌到汴梁一家名为[至坤客栈]就会找到我,话不多说了,我在这耽搁了多日,也是该告辞的时候了。”说罢带上面具,走向门口。 正好扈力钦与狄印捧着两盘包子走进来,冷御臣作揖道:“照顾好我师弟,二位告辞了,汴梁再见。”说罢,走出房间。 狄印咽下嘴里包子,朝他挥手,道:“咋走了救命恩人,我还没请你吃包子呢?”看着手上的包子,皱眉道:“这可是用我狄家猪肉做的包子啊。”说完,将包子往嘴里一塞。 葛贯亭注视着手上那块令牌上的字念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二章 焚书 蓝天依旧在碧云的点缀中那么纯粹的蓝,青树依旧在阳光的的投射下那么的翠蔓,潺潺的流水在蓝天青树的映衬着似乎越发的欢快,在那流淌着,叙说着小镇的魅力。 青衿少年以白巾系发,他站着苍天青树之下,任由天边云朵婀娜,任由树下细叶蹁跹,任由乾坤春风挑逗,他静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如瞬间被凝固成雕像,手中拿着一本书,书面是两行字,写着两种文字,一种是汉文写着[剑尊剑气],而另一种是以梵文写的,估计也是同个意思。 他凝视着那本书,释然一笑,心道:“萧夫子,为了不让此书落入坏人之手,危害乾坤,贯亭必须将它付之一炬。”话音甫落,火折子燃起一道微火在微风中闪烁摇摆。 葛贯亭眼睁睁地看着火慢慢将书本吞噬,一烛火焰在他瞳孔里忽大忽小,闪烁不定,但坚定了他内心。 眼看着火焰将书吞噬殆尽直烧到手指时,只见一个人将他的手臂晃了晃,火卷书身的火焰随之摇摇着地,那人使劲用脚将火焰踩灭。 那人俊朗不凡,白净棱角,身着灰色侠客武服,脖间缠围着松软的白色围巾,为他增添了一缕仗剑潇洒的侠客之风,四肢缠好白色绑条,腰间一块绽绿的玉璜在阳光的照耀下,剔透晶莹着显现着“六空”二字,这个年轻人定是六空派掌门扈力钦,他激动地对葛贯亭道:“贯亭你怎么可以烧了剑谱,你不是还未炼成吗?” 葛贯亭毫不在意,瞥了一眼灰烬,幽幽道:“若不烧了,我葛贯亭不知会被多少个萧虹仙骗的团团转却不自知。”眼里浮现无尽幽怨。 “可是萧虹仙她不只是觊觎这天下第一的剑谱,而且还有你体内的乾坤石,烧了也不代表没有人不觊觎你体内的乾坤石啊,若是如此还不如把剑谱留着学完呢,与乾坤石之力相合,你必定是武林翘楚。”说话地是扈力钦,他眼里满是可惜与痛惜。 因为他和葛贯亭不同,他肩膀有着复派报仇的沉重负担,他多么渴望自己也可以有这么一次学到神功的机会,他攥紧双拳,道:“哎这剑谱是许多武林中人所梦寐以求的,有了它,不仅可以匡扶浩瀚乾坤正气,亦可以为苍生造福,难道萧夫子希望你毁了这个救世的宝贝吗?” 葛贯亭心中微起波澜,想到当年萧夫子将书托付给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贯亭!夫子如今生病了,不能教你,这些日子你便读这书。夫子他日定要拿回来,切记你如今是剑尊门弟子,夫子叫萧尚全。他日习武定要侠义当头。” 言犹在耳,在耳边不停回荡,欲开口说话时,却被人抢先说道:“是啊力钦说得对,你确实太容易轻信人了,总是相信别人的话,你要这样的话,把书烧一百回,也有人有本事把你骗得为她默写下来,再说你体内的乾坤石才是个关键的祸根子,这就是牛不忘吃草,狗改不了吃屎,猫死也要吃腥啊,读书人读书也读傻了,忘了怎么买菜是同样的道理,你太天真了,你难道忘了你小时候怎么被隔壁村的小狗子怎么骗上树偷桃子呢?” 此话朴实之极,其中有所调侃之意,但深意明显。说这话的人不是朴实无华的狄印还有谁? 狄印走上前,轻轻拍了一下葛贯亭不够坚实的肩头,笑道:“以我狄印在江湖闯荡的经验来分析,江湖就是猪圈,你不是只黑猪就别想活,什么猪有什么猪的活法,出卖猪友,装死充瘟,无所不用奇极,目的只有一个:“能活一刻便是一刻。” 扈力钦颇有深意地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脑袋,嘴角浮起一丝丝笑意,道:“真佩服你的江湖与猪的论题啊,没想到江湖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是一群猪在抢着一顿猪食啊,俗气!但俗的精彩,俗的有趣啊。”说罢,不禁错手鼓掌,不知他是在嘲讽还是在赞扬。 葛贯亭却不见莞尔,只是兀自深叹了一声,幽幽道:“江湖在我看来就是一趟水,越走只会越深,走了进去之后就湿了身子,哪有以往乡野的质朴与善良,可能涉了水之后才懂得,走到水边不该用“云深不知处,暗叹水深浅,唯有把剑试”的豪情果敢,让自己去厌恶这趟水。但是“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如果不去载一下,人生岂不无趣..。” “哎这些劳什子话我是听不懂,反正我不知道什么水啊舟的,我只知道你不但失了身子还失了心儿就对,以我认为啊猪还是吃了才知道好吃还是难吃。”狄印打断了葛贯亭的话头,不耐烦地插话道。 扈力钦不禁大笑,朝狄印作揖道:“我扈力钦真是服了你了,狄印大侠的见地真是掷地有声,比喻恰当啊!”说罢躬身行了下礼。 葛贯亭却置若罔闻,拿出怀里一本封面写着:“诗经”两字的书,翻了翻,瞬间只看到其中写着不少密密麻麻,蝌蚪一般的梵文还有一些中文字,扈力钦将书接了过来,也是稍微翻了一下,蹙眉深思不语。 只听狄印思忖道:“贯亭!你的书咋这么复杂啊,以前看时,只有方方正正的字,现在不但如此,还多了些道士符咒的字,这咋回事啊,你出家从道了啊!” 扈力钦摇了摇头,蹙眉道:“不是,这是梵文,诗经里同时有梵文还有周易卦象,贯亭兄果然智慧过人,一招焚书,只怕是掩人耳目吧。”说罢,与葛贯亭四目相接。 葛贯亭眼里充满肯定之色,与之交锋,匪然一笑,点了下头,道:“智慧过人的不是我,是力钦才对,力钦所说不错,既然有那么多人觊觎此书,那我必须将易懂直白的书给焚之,随之造出一本掩人耳目的“诗经”,看似是诗经,却是混合着以梵文为主,汉文为辅的绝世剑谱的口诀。” 扈力钦疑惑道:“贯亭兄你会懂梵文吗?” 狄印替他回答道:“你可不知道啊,他爹爹是一半的西域人,会梵文很正常,他娘也会的。” 扈力钦思忖道:“我只知道在江湖上懂梵文的只有梵音宫一派,你爹爹是西域人会懂,那你娘亲难道是江湖中人吗?” 葛贯亭心下一咯噔,怔然道:“梵音派?”顿了顿,摇头道:“我娘虽是中原人,但是在我出生时便死了,我不知道我娘是否是江湖中人,我只知道我爹爹很痛恨江湖中人,特别是剑尊门,可是我爹不会武功,只是一介文人啊,估计是巧合吧。” 扈力钦听后陷入了沉思。而葛贯亭却在脑海里回想起爹爹教自己梵文种种,但是仍旧疑惑既然已深居大宋境内,经常命令自己考取功名的爹爹,为何又教自己梵文呢,必有深意,却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狄印得瑟地笑着,眯着眼睛,调侃道:“呵呵!其实梵音宫的女弟子们都很漂亮的,那叫美得赛天仙啊,如果贯亭娘是梵音宫的弟子的话,那贯亭就有那么多漂亮女弟子做师妹,岂不是美得让人嫉妒啊!” 葛贯亭一脸鄙夷的样子,冷冷一笑,道:“我是剑尊门弟子,再说我娘未必是梵音宫弟子呢,况且君子不立危墙之内,不近女色之祸,不存淫邪之念也。”说罢,头雄赳赳的仰了起来,偷偷瞟了他一眼。 扈力钦觉得此话正中下怀,附和道:“贯亭兄此言甚是在理,男儿大业未成,岂能囿于儿女私情?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更何况六空派未光复,尔等正受北苍狗贼所迫害中....” 还未说完,狄印脸色早已大变,虽说扈力钦所说之言前面词语生晦难懂,但“北苍狗贼”四字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扈力钦早已察觉异样,马上改口道:“不对,是奸贼所害,北苍派不是全都是恶人啊。”说罢,僵硬地一笑,用来缓和气氛。 狄印神色顿刻变温和起来,不嗔反笑道:“别紧张,我没生气啦,其实狗贼也无所谓了,我不是养猪的吗,力钦我们既然结义为金兰,我便必须为我兄弟着想才是啊。”说着,哈哈大笑,对葛贯亭道:“你个书呆子,什么君子来女色去的,我觉得儿女私情又不是什么淫邪之念,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难免会喜欢上美女嘛,贯亭啊,下回带你去梵音宫门口溜溜,担保你看到比弟妹..不,是比萧虹仙更好看的女孩,是丑母猪还是靓母猪,出来溜溜就知道啦,哈哈!”说罢,哈哈畅然一笑。 但是对于葛贯亭来说,每次说道:“萧虹仙”三个字,都是一根针,狠狠地扎痛着自己脆弱的心房。但是又不可以表现出来,只是附和着淡淡一笑,这一笑中的苦涩只有自己最清楚。 ※※※ 翠林深处,丰草醉露,林荫遮日,玉叶含浆,蔽日荫辉之下走着一女孩。 那女孩二八年华、绿裳翩翩,背影清丽可人,窈窕姿色。 不禁让鸟儿停止欢呼雀跃,静默观赏绿裳挪动。 是的,绿裳背影的影子斜斜地躺在了地上,荫影之下,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鼓动。 绿裳女孩突然感觉到心中不安,停下了挪动,只觉身后一种不祥的气息向自己逼近,她耳畔早已闻风知觉。 她忽地停滞了清脆地步伐,久久未见其转身。 “丫头!见了前辈还不转身叩拜,真是好生无礼。” 耳畔传来此声,一字一字,声音由远而近,音量有小到大。 声音圆厚有质,显示说话之人内功雄浑,灵力深沉,决非等闲之辈。 那女孩深知此理,咽了咽,喉中胆寒之色,慢慢转身,行动甚是迟缓,但是单手死死按着斜跨腰间的单肩包。 单肩包被这么一按,淡淡泛着白光,从指缝中溢出,寒气逼人。 白光大盛,将那女孩清秀美丽的轮廓照得熠熠生辉。 女孩双眸转动,正苦思冥想逃脱之策,另只手指缝内夹着几根细长的银针。 银针通透,泛着灵气,淡绿袭身,窈窕清丽,明眸灵动,不是萧虹仙又是何人。 她咧嘴一笑,那一笑不是甜美可爱,略带一股邪厉之气。 “前辈既是高人,又何须与我这么个小小无礼晚辈计较,那前辈岂不自讨没趣?”萧虹仙一语之中尽显秽气,语气好不温柔,似乎有叫板之意,若是趁口舌之快的人,早已语塞无语,甘拜下风。 口中前辈之人,一袭血黑之衣屹立风中,面目丑陋不堪,有一半的脸尽是扭曲变形,仿佛是一只蜥蜴紧紧与他半脸血肉相连,红肿之色渐成暗黑,毒气逼人。 他,一头暗黑色的头发,身子被血黑之衣裹得密不透风。 仅存遗漏在风中光里的只有那爬满血筋的手与脸。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三章 白芒 “哼!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不与你趁口舌之快。” 厉言之后,他的目光渐渐移到了萧虹仙依旧白光大盛的单肩包,毫不掩饰他贪婪,令人生厌的神情。 “乾坤石!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气了,小丫头,你身上的乾坤石我要了,快交出来吧,不然你会尸骨无存。” 萧虹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从鼻尖哼了一声,道:“若我真的交出,你就肯放过我吗?哼,交与不交,还不是一个死,那我宁愿和石头一起消失,让你讨不到任何好处。” 话音一落,萧虹仙那只按着单肩包的手掌浮起淡淡碧光,顿刻之间,淡碧之光早已覆盖在她的全身,她大喝了一声道:“撕危仝穴咒。” 碧光大盛,这一看架势便是要和他同归于尽似的。 血黑之衣的高人瞳孔瞬间睁大,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有如此超乎年龄的沉稳胆色,已经做好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打算。 他脸色微露愕然,质问道:“好个剑尊门的小邪女,小小年纪竟然继承了天巫番外门的番术「撕危仝穴咒」,天巫婆婆是你什么人?” “阴域之界就是邪灵之地,你说天巫婆婆作为鬼灵之首,是我的谁呢?呵呵!那当然是我的师傅婆婆。”说罢,神色大变,银针飞掷而出,随即萧虹仙又拍出一掌,碧光大盛,将先御而出的银针包裹了起来。 无枚银针在碧翼的带动下,速度更加快了,如闪电一般,扫向他。 他虽然因为被她的所说之言而分了神,但早已察觉此女手掌暗中伏针,用巧言之词故意拖延时间,分散他的注意力和警惕性,他心中谩骂此女诡计多端。 萧虹仙毫不懈怠,虽然她表面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她心中胜算不大,只得智取不可力敌,虚掩一招,虚喝了一声:“噬嗑玄术。”单手捻决。 血黑之衣的高人听了“噬嗑玄术”脸色巨变,马上单手掩面,用尽全力,拂袖掀转,红光大盛,四周的草木皆遭蔓延,一切都似乎中毒了,都枯萎死亡,他又一激荡起灵力,又是一番的红芒打了过去,将扫射而来的银针靡灭殆尽之后,他抬头一看,萧虹仙早已消失,才已发觉自己中计了,暗道:“真是大意了,「噬嗑玄术」是如此高阶的番术,这个小丫头岂能学得?”说罢瞳孔一缩,悻悻甩袖。 谷内溪边,湍急之下的横流,从山坡之上倾泻而下,又是一场惊溪动坡的自然美景。 天边两点,如陨石坠落着地,一男一女从天而降。 蓝衣若天一般的男子,英俊不凡,气质文雅,太阳两穴高耸而起。 潘安之容,檀郎之貌,也难掩他血色苍白的那俊俏的脸庞。 这英俊的男子便是当日在运扬村灭猪后巧夺紫色乾坤石的蓝衣青年,也是萧虹仙所谓的俊朗师兄。 他拦腰搂着萧虹仙从天而降,而萧虹仙脸色很难看,心中憋屈的很,刚一着地,狠狠推开他,嗔道:“你别以为你是剑尊门的大师兄,就可以随便管我的事。” “你说我孟秦飞管你什么了呢?我的小师妹!”语气中有调侃之意,孟秦飞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 被他这一笑,似乎还真有什么了,萧虹仙又嗔又怒,羞嗔道:“你!” 她指着他那直挺的鼻梁,扭身,“哼”了一声,道:“我干嘛要你来救我啊!你以为我斗不过那个丑魔头吗?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安然脱身。” “你似乎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芏教鹰王的实力,芏教鹰王是什么人,心狠手辣,尸解仙之身。你刚才那招用在常人身上,或者可以起到虚张声势的效果,但是你用在他身上,只会逼虎跳墙,让他用尽全力重伤于你,哼!这招扮猪吃老虎的伎俩,只能说明你傻。”孟秦飞话中满是不屑与质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萧虹仙听着确实也觉得不无道理,但是听到后面那句话时,登时火气直冒头顶,嗔道:“姓孟的,你别总自以为是,还骂我是蠢猪,你以为你真的那么聪明啊,你不也是一只笨驴....”话还没说完,她准备转身继续嗔骂孟秦飞。 这转身之际,发现孟秦飞有些不对劲,他脸色惨白,猛呕了一口黑血,双眼一翻,直直挡在了萧虹仙身上。 “「七杀毒掌」”萧虹仙抱着他,看到他背部一个大大的黑掌印,怔道。 她想到前面孟秦飞突然出现挡在他前面,可能被红芒打中的场景,心中惭愧,看来这个天天欺负自己的大师兄确实是用他的身体救了自己一命,想到这,却是心中发酸,将孟秦飞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只见孟秦飞原本俊俏的脸庞上黑筋蠕动,盘踞在额角之上,甚是可怖。 尽管他已经陷入了昏迷,脸色一番忽黑忽红,黑唇不断在翻卷,似乎在与体内毒性在抗争。 一向憎恨这个可恶的大师兄的萧虹仙竟然对他产生了些许怜悯之心,心中情感暗生变动。 萧虹仙将他缓缓扶起,圆目直瞪于他后背那渐渐深凹下去黑掌印,眼见毒性不断在蔓延,萧虹仙心中无比忐忑与焦急,喃喃道:“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见死不救吗?尽管孟秦飞很讨厌,但好歹是因为我才中毒的。” 心中几番挣扎之下,耳畔想起一句话:“我当然助他向善,《三字经》曰:“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天道酬勤,勤劳与善良的人,上天亦会助他,此谓因果。” 她咬了咬唇,恨恨地说:“算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吧,不然那个笨驴子总说我蛇蝎心肠。” 手中白色乾坤石白芒大盛,尽管萧虹仙千般不舍,但还是将白色乾坤石送入他口中。 原本比嘴大上三四倍的乾坤石,竟然瞬间变小,小如药丸,被其吸附进口中。 一股白芒从孟秦飞体内慢慢渗到肌肤纹理,一下子从肌缝之内,毛孔之上射出万束白芒。 白芒将萧虹仙的秀脸照得愈加清丽可人,秀色可餐。 孟秦飞果然毒性褪去,黑唇变得绛红润泽,额角黑筋渐退成青,黑掌印慢慢消失,直到后来,已然是那通体无痕的后背。 他睁开双眸,映入眼帘得是清丽秀色,光彩照人,被白芒照耀剔透晶莹的萧虹仙,心中起伏起莫名情感。 微微一笑,只觉眼前女子美若仙女,令自己心驰神往,不禁痴痴望着。 萧虹仙被他这痴痴神情看得有些尴尬,心中惊呼。 一向风流潇洒,不外事故,不谙深情的大师兄孟秦飞竟然有如此痴痴眼神。 真让自己难以置信。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四章 仕途 白芒渐渐淡去。 萧虹仙尴尬起身,冷冷道:“你救我一命,我也用我宝贝的乾坤石还你一命,扯平了!”说着,神色甚是复杂,不知为何。 孟秦飞听后,微怔一下,,兀自阖眼,暗运内力,方才她所言句句属实,自己体内似乎有着神秘灵力不断为自己修补体内受毒性侵蚀的五脏六腑,不仅如此,还使自己的气息平稳如水,精力源源不断从丹田中涌出,心下暗叹乾坤石的神奇绝妙之处。 抬头看了萧虹仙一眼,见她侧身低首,嘟嘴不语,神情甚是调皮可爱。 想不到这个一向视乾坤石如命甚至不择手段,无情无义的小师妹竟然愿意用自己辛苦所得的白色乾坤石救自己,心中一暖,扬眉一笑,欣然问道:“仙儿小师妹!你喜欢我?” 这一问,令萧虹仙神色大惊,娇颜霎红,冷哼道:“喜欢个屁。”说罢,转身不语。 孟秦飞毫不在意,淡然一笑,问:“那你怎么会把你视若生命的乾坤石给我驱毒呢?” 一说到这,萧虹仙很是后悔,又气又嗔道:“我不想欠你人情而已,你想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和萧音音那个妖媚子争男人,哼!送给我都不要。”扭头,向他吐了吐舌头。 孟秦飞不禁扑哧一笑,戏谑道:“你不是什么都和音音争吗?怎么?男人争不过吗?” “那妖媚子喜欢的男人大都不老实,都是风流的痞子,我才不喜欢她这重口味的呢!况且你们也好歹青梅竹马吧,你娘和她爹不是看好了你俩吗?”口中满是不屑和讥讽,她白了孟秦飞一眼。 孟秦飞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调侃道:“噢!风流痞子!呵呵!那你岂不是注定嫁给一个风流痞子吗?萧戊光就是一个了不得的痞子。” 此话一出,萧虹仙立即怒火中烧,双手捏拳,杏目圆睁,嗔道:“你还敢提那小纨绔啊!早知道我就不把乾坤石白白便宜你这大纨绔了,总之,你们两兄弟都是风流痞子。”说罢,拔腿即走。 一块泛着紫光的乾坤石出现在她面前,孟秦飞用手掌拖着,他淡淡地说:“拿去吧!一个男人如果需要一个女人救,就不是男人了!这个就当我送你了吧,免得你回去没得交差。” 萧虹仙毫不犹豫地拿过乾坤石,瞪了他一眼,不屑地说:“这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夺走的。”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冷笑道:“呵!不对,这不是物归原主,是属于强者的。”她引用了孟秦飞当日所说之话,大有挑衅讥讽之意。 孟秦飞望着她的背影,恻然道:“不要痞子,你要呆子,你真喜欢那书呆子了啊,我的小师妹!” “是啊!我就喜欢呆子,越傻我越喜欢,男人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萧虹仙言语之中毫不留情面,似有讥讽之意,她想到她口中那傻子,心中一甜。 那抹淡绿飘然远去。 ※※※ 流水小镇,夜幕降临,莺啼鸟鸣,却是难掩小镇寂静与祥和。 农家小院却是些许万丈豪情,满桌的饭菜扑鼻而来,狄印一时兴致而来,浩然举杯,敬道:“我狄印这辈子没白活,能认识你们这两个好兄弟,真的是养了几年的猪,终于让我养出头地啦。”说罢,一饮而尽,十分干脆,只见他饮得又快又多,一下子下巴脖子湿了一片,米酒的味道顿刻炸开了一般,弥漫整个房子中,已然盖过了饭菜之香。 这顿饭菜是葛贯亭亲自煮的,自小在家的葛贯亭不但读书采药,还会喂鸡养鸭,烹煮菜肴,样样皆精。 扈力钦也是举杯回敬,更是不顾平时的什么侠门之后的风度,一时变得粗狂,豪迈起来,也是一大碗酒,一下子送进了肚皮之内,湿的前襟一大片,却毫不在意,畅然笑道:“狄印兄,我们其实都是粗人,都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主,真是相见劳什子的晚啊,小弟我敬两位哥哥一杯。” 语气颇似狄印的粗言秽语,学得也是有模有样,语罢,倾倒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前襟更是湿上加湿了。 葛贯亭却是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眼睛忽睁大睁小,不禁佩服两人如此潇洒,见两人都干了好几杯进去,自己却一滴未尽,立即有样学样,举起大碗酒,酒水溢出碗外,洒了一桌子饭菜,他从未曾拿过这么大的碗酒,况且自己的酒量却是差的极点,欣然道:“阿印!力钦,贯亭也敬你们一碗。”说罢,抬头欲将酒送进喉咙中,却是太急太快,呛得脖子脸都红成什么囧样了。 狄印见状,开怀大笑,戏谑道:“书生毕竟是书生,怎么学都是书生样,哈哈连喝碗酒还是会塞牙缝,行了贯亭,三岁定八十了,看你这熊样我都快笑死了,你还是小口吃饭小口喝酒啦。”说罢,拿了一个小杯子,为他斟上酒,放到他面前。 葛贯亭见状甚是尴尬,唯有闭眼喝下这小杯子酒,却是觉得酒入咽喉狂辣无比,自家所酿米酒之烈,霎时他从脖子到头顶真是红透半边天。 扈力钦见两个人却是心中满怀豪情,他正色道:“后天力钦就要拜别两位兄长了,西去汴梁,完成光复六空大业。”说罢,眼里尽是不舍之色。 狄印与葛贯亭听后瞬间收敛笑容,满是难舍与默然之色,葛贯亭停箸道:“西去汴梁,为兄愿意前往,况且与冷师兄还有客栈之约。” 狄印马上急道:“你们都西去了,那我岂有干坐的道理,毕竟我也是去过汴梁的,要不让我陪你们去吧,让我这个杀猪焉用宰牛刀舍命陪你们两位君子吧。” 此话一出,两个立刻哄堂大笑,扈力钦竖起大拇指道:“呵呵,狄印大哥,我真是服了你了,从没听过这么搞笑的话。”说罢兀自捂着肚子在那狂笑不止,而葛贯亭虽笑也非他那样的狂笑,只是捂嘴偷笑,笑得脸更加红了。 一句严肃略带命令口吻的一句话打破了这种笑意融融的气氛:“亭儿!离京考日期越来越近了,你也随他们去汴梁吧,给爹考个状元回来吧。”说话的正是负手而来,一脸肃然,但语气却是迟缓的许多的葛贤德。 葛贯亭只要一听,便知说话的是自己的父亲,立即敛容,笑意不在,神色为难,蹙眉吞吞吐吐地道:“可是爹....我...孩儿不想走...仕途这条路....人人都说官场险恶...亭儿只想终生在父亲身旁尽孝....” 还未说罢,只听“啪”地一声闷响,只见那一眨眼间,葛贤德奋力一耳光重重掴在葛贯亭坚毅俊朗的侧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煞红着,而葛贯亭不知道那有多疼多痛,只知道自己的话深深伤到了自己一向言听即从,敬爱有加的父亲的心上了,但自己却无法放弃自己内心的那个侠客梦,心中却是几番痛苦挣扎,双眼刷得红了起来。 只听葛贤德厉声道:“好你个逆子,从你牙牙学语之时,爹就把仕途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精心栽培着你,你寒窗苦读十八年,仕途之路就在你眼前,你竟然和我说你要放弃,自从你认识了那个萧丫头后,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什么尽孝?你若是孝顺,就该考个状元回来,那我葛贤德现在就算一命归天也是笑着死的。”说着说着他面目青筋暴露,眼里满是失望与愤慨。 每句话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击打在葛贯亭心里,回想过去的光阴,父亲把所有的希望确实都是放在了自己身上了。 而方才那句话确实是让父亲彻底失望,突然觉得此刻自己父亲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而自己却是如此的不孝,他朝自己的父亲沉沉一跪,仿佛在征求父亲的原谅,他泣道:“亭儿知错了,我愿意去走仕途之路,无论多难,儿子也会走下去,只要不让父亲失望,亭儿做什么都愿意!” 一句话说得让自己很无奈很违心,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他心中其实也有一个遥远的梦,但却不是仕途之梦。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五章 前辈 月光柔和的洒在了草甸之上,葛贯亭怅然躺在草甸上,屈肘为枕,脑海浮现出六岁时自己头悬梁,锥刺股的画面,不禁一阵苦笑,心中无奈与酸楚涌出。 忽然脑海又出现了一个绿裳女孩的音容相貌,心中不禁一甜,一阵暖流渐渐温暖自己的内心,耳畔回荡着一句清脆的声音:“都你那怪爹害得,怎么教出这么又犟又傻又痴的笨儿子来,不行,我要改造你。” 他兀自暗叹一口气,幽幽道:“改造我,你人又去何方了,世上怎有你这般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啊!” “怎么?书呆子也有喜欢的女孩了啊.....” 说此话的人中气十足,但语气略带调侃戏谑之意,葛贯亭立即起身,寻声扭头一看。 只见一位是三十五岁的黄衫男子屹立在自己面前,他抱着胸,脸色一副潇洒之态,眉宇间似笑非笑的潇然自得,一双炯明却是深沉无比,但深沉无比的瞳孔在内,表面略带些许嘲谑与潇洒,似乎对世间万物看开般的超然非凡。 长着一副玩世不恭,花花大少的俊俏模样,却有着仙人超凡的淡然神情,令人一看,似乎被其带动了,让人心旷神怡一般,可是才三十五岁的岁头,怎么会有七八十岁修仙老者一般地仙风道骨呢! 相貌自是不必多说,长相可是惊为天人,太阳穴早已不是高高凸起那般简单,此人定当修为高深莫测,一袭黄衫更是飘然潇洒若仙,平添了些许仙气。 葛贯亭一怔,久久才缓过神来,渍渍道:“仙人前辈!我们有一年不见了吧,你怎么会突然来看我啊?” 黄衫仙人男子顿刻露出无奈神情,马上从潇洒的状态变成了苦瓜脸,道:“哎呀,书呆子啊!说了几百次了,我才大你十几岁吧,干嘛总叫我前辈,越说越老了。” 脸色又变成疑惑之色,续道:“难怪最近我头发又白了几根,哼!臭小子都是被你叫老了。” 装着一副生气的模样,上唇的小胡子却给他添了一些可爱的元素,活脱脱一个顽童的姿态,他指了指葛贯亭,吹胡子瞪眼道:“你以后就叫我老哥就行了,不许前辈长前辈短的啊!” 葛贯亭思索了一下子,抱拳作揖道:“好的!麟仙老哥前辈。” 那个被称为麟仙的男子满脸写满无奈,抓狂之极,狠狠地挠了挠脑袋后,深叹一口气,道:“算了对你这个傻子书呆子无语了,我知道你是羡慕我比你帅比你本领高强,所以才嫉妒我,故意把我叫老,呵呵呵!”说着自圆其说地傻笑。 葛贯亭似乎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淡然道:“麟仙老哥前辈!我已经练成「剑尊剑气」第四式「六气剑横」了,多谢前辈提供方法来教我学成。” 麟仙微微点了一下头,欣然道:“好小子,虽然你是个书呆子,却在十年内学成四招的剑尊剑气,不错,果然悟性极高,是习武的料,难怪你要把我说老了,是不是想叫我教会你所有招式啊,没门!虽然我也只学一点,但我是学仙修道之人,这绝世至宝在我眼里只是一堆废纸,哈哈!”说罢潇然一笑。 葛贯亭闻言不禁莞尔,恻然道:“前辈是仙人,自然看开一切,而其他人却是凡夫俗子,故意接近我来骗取我的剑谱和体内的乾坤石。”说罢不禁黯然。 麟仙好像知道了什么,淡然道:“我不告诉你体内是乾坤石就是怕你小子多想,没想到你用一个乾坤石吸引了另一个雌乾坤石,真是一石二鸟啊!哈哈艳福不浅啊,虽然说是美人之计,那你小子是占了大便宜了啊。”说罢,哈哈大笑,说的葛贯亭怪不好意思的,他低着头从尴尬转为了黯然。 扈力钦跑了过来,见到麟仙,愣了许久,也是被他那种神情给震慑住了,问:“贯亭兄这一位前辈是?” 麟仙听见“前辈”两字,甚是刺耳,又是一脸无奈,道:“哎呀,又来了一个小子叫我前辈,我有那么老么?哼!”说着扭头对葛贯亭,正色道:“仕途之路是你选的,别后悔啊不过我相信你会选侠客之路的,而我的修仙之路也等着你小子啦,好好考虑,下回再见时,希望你已经练成了第五式啊。”说罢轻拍了一下他肩头,脚底生风,一跃而起大喝道:“麟仙去也!哈哈。”瞬间只听到潇然笑声而未见其人,估计穿云之内了。 葛贯亭立即急喊道:“前辈前辈!”一脸诧异,望着那他从人到影,而后为繁星一点,消失在夜空之中。 “麟仙???”扈力钦怔怔默念着,顿了顿,道:“贯亭兄!刚才那前辈是你的师父萧夫子?” “那当然不是啦,他是叫麟,是修仙之人,所以贯亭叫他麟仙,他虽不是贯亭的师父,也和师父没差多少了,是他暗中帮助贯亭习武,但为人脾气古怪,不喜欢做人家师父和前辈的,所以说世外高人就是不同。” 说话的是狄印,他欣然说着:“麟仙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厌恶世俗,他会各家武功,也会剑尊门不传绝学「剑尊剑气」,他甚是喜欢贯亭,传授了不少内功心法,所以贯亭这内功深厚有多半是他的功劳。”说着,叹气道:“七年前我死命求他收我为徒,谁知道这怪家伙死也不答应,跑得比谁还快,这家伙才三十来岁,咋就这么固执呢?老头一个,还不让人叫前辈,哼!”说着说着越来气,气的直咬牙关。 葛贯亭不禁淡淡戏谑一笑,道:“麟仙前辈虽然性格古怪,但是为人仗义,若非他的相助,我又岂能练到第四式,所以这世上还是有人不觊觎这本书的。” 狄印与扈力钦异口同声道:“错了,我也不是没有觊觎吗?”两人错愕了一下,四目相交,颇有默契。 葛贯亭会心一笑,道:“对!还有你们两位义兄义弟不觊觎剑谱。”说罢双臂横拍在两个人的肩头上,狄印与扈力钦与之交握双臂,三人眼神相交一笑。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六章 傩舞 砀安镇,繁华集市。 方方正正的大戏台之下,有许多老百姓围观,或站着、或坐着、或掴掌叫好、或交头接耳、或专心致志。 “咚咚”地牛皮鼓响起,戏台上从左右屏风内走出三三两两戴着用香樟木雕成面具的人,看上去粗犷朴拙。 一个青衿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微微张着口,表示出对台上的戏非常惊喜与喜爱。 “这有啥好看啊,一群人戴着面具在那跳舞,没趣。”身旁一个壮实青年双臂环胸,满脸流露出百无聊赖之色,不耐烦道:“贯亭,我们还是赶路吧,不然晚上又得睡不踏实了。” 葛贯亭依旧面不改色,目不正视他,道:“阿印,看完嘛,这个七王之乱的傩舞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以后也很难看到的。” 另一侧头戴斗笠的少年,微微将笠沿往上抬了抬,缓缓道:“贯亭兄难得出来,况且听说这摊舞一年也就演上这么一次,我们有幸碰到,便让他多看会吧。” 狄印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好吧,我看你们两个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呢。”说着冷不防摘去这少年的斗笠,当扇子扬了扬,道:“太热了,力钦,你借我煽煽风啊。” 扈力钦轻叹一声,任由他摘走,只得摆摆头。 狄印手拿斗笠从人群中挤出来,找了一个清冷的角落坐下,悠哉悠哉地煽了煽风,一双眸子到处东张西望。 十来个身穿盔甲的官兵正朝狄印走来,领头的官兵手拿卷轴在狄印面前,将轴一松,一幅画摊开,画像上画着一个少年的头像:剑眉扬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英俊的轮廓,这分明便是扈力钦。 狄印心中惊奇:“力钦?” 领头官兵发现狄印神色异常,狐疑道:“怎么?你见过这个朝廷钦犯?” 狄印机灵的眸子转了转,定一定略显慌张的神色,摇了摇脑袋。 领头官兵正盯着狄印上下打量起来,似乎在捕捉着些什么,说道:“这可是头号钦犯,若是抓到了,赏金绝不会少。”说着掏出一袋银子在狄印面前晃荡着,狄印原本慌张的眼眸仿佛被注入了两道光,乍然亮起,装着一副嗜钱如命的模样,刚伸手要触及这袋银子时,领头官兵突然把银子又收了起来,带着恐吓的口吻:“但如果包庇钦犯,这可是要诛九族的。”说罢手中的长剑作势上下斩落的动作。 狄印心中一咯噔,搓了搓手,流露出一副市侩嘴脸,嘻嘻一笑,赔笑道:“那是那是,自然不会帮那些劳什子的钦犯,不过小的只是觉得你们画得不够像罢了。” 另一个官兵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见到六空余孽扈力钦?” 狄印夺过官兵手上的画卷,指了指脸部五官,其中一个官兵向他递来一支毛笔,狄印毫不客气地拿着毛笔在口中呵着气,然后在那人像鼻子上按着原来的比例又外延画了一圈,眼睛画小了一号,指着东边方向,正正经经地说:“小的刚从那边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跟你这画像差不多,只是这钦犯哪有这么帅,眼小鼻阔....” 领头的官兵还未等狄印说完,粗暴地抢过画卷,风风火火地往狄印所指方向跑去,狄印大声咧咧地抱怨道:“喂喂,几位官爷,赏金还没给就走啊!” 狄印捡起地上的斗笠拍打上面的一层灰,嘴角逸出戏谑笑意,啐道:“一群没脑子的猪,就知道瞎晃悠。”说着将斗笠戴在头上,面目冷峻严肃起来,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葛贯亭与扈力钦早已看饱了台上的傩舞表演,葛贯亭长舒一口气,道:“这傩舞着实奇特有趣,汉时梁王襄助景帝兄弟齐心一起平定七王之乱,更是传奇中彰显着义薄云天的兄弟豪情。” 扈力钦颔首道:“是啊,自古皇家无手足,也并非全然如此。”说着张望四周,疑惑道:“散场了,人都走光,怎就没有看到阿印大哥啊?我去找找,贯亭兄你且在这稍等我片刻。” 葛贯亭点头示意,目送扈力钦走时背影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台上,台上早已人去台空,一个狰狞的红漆面具被遗弃在台上。 他一跃上台,捡起面具,试着遮住自己的脸庞,可刚要贴面时,身后传来一阵呼唤道:“葛木头咱们赶紧赶路吧。” 葛贯亭转身看到正是狄印与扈力钦两人,他微微一笑,将面具爱不释手的放在书囊中,背起书囊马上与两位兄弟汇合。 ※※※ 芒僖山,临近黄昏,林间穿梭着三个人的身影。 “看来今晚又得在荒郊野岭过夜了。”一个壮实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放下包袱,从腰间解下水囊,使劲地嘬饮。 背着书囊的青衿少年拭了拭额头的汗,道:“出门在外,这也难免的,阿印你也别埋怨了。” 狄印喝足了水,满意地打了一个水嗝,眯着眼盯着青衿少年,略带责备的语气道:“还不是你看到镇里的什么戏就不走了,大白天的时间全浪费在看戏上,晚上只能睡草地上咯。”他拍了拍草丛,四肢一张,仰倒于地。 另一名俊朗的少年劝道:“你也不能怪贯亭兄啊。”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不过那汉傩舞确实好看,简直是精彩绝伦。” 狄印双臂微屈枕在后脑勺上,嘴里不知何时叼着一片绿叶子,含糊不清地说:“得,现在力钦跟贯亭一条心了,我狄印跟你们道不同了都,算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这怪力乱神的东西。哎!你们这些书虫就爱看着玩意,在我看来就是装神弄鬼的假把式。” 葛贯亭摇首否然道:“非也,我在一本古籍里看过,这是远古时期最为古老的祭祀方式,就是当时的百姓为了驱除鬼怪、祈求神灵的一种祭礼。” 扈力钦在狄印附近坐了下来,质问道:“阿印大哥你说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吧,我们的兄弟感情可不是一场戏就可以说不谋就不谋了。” 狄印吐掉牙口咬着的绿叶子,哈哈大笑道:“哈哈,那也是。” 渐渐入夜,篝火燃起来。 “来咯,跟着大爷混,有肉吃,我刚捡了一只野兔,贯亭你可不能怪我杀生,这几天都吃了好几顿的野菜了,难得可以开开荤。” 狄印徒手抓着一只灰兔,兔子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兔身有一道狭长的血口,它的血早已流干,所以整只兔子是干瘪瘪的,他边拿水囊边说道:“我发现它时早就死了,不知道被哪个猎户射中。” 扈力钦笑着走上前,本想给狄印帮把手,但心中觉得哪里不对,轻蹙眉头,定睛细细察看兔子的伤口,奇道:“不对啊,这哪里是箭伤,明明是刀剑所伤。” 葛贯亭听后,放下手上添薪的事情,站了起来,走到两人面前,端详着那只兔子伤口许久,神情骤变,惊愕道:“这不是刀剑之伤,是剑气!” 扈力钦思忖片刻,警惕地张望漆黑一片的四周,声如呢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照吃不误。” 狄印早已领会其要领,故意提高嗓门道:“管他什么伤,能吃就行,我去洗洗,咱们一会可以吃吃烤兔肉咯!” 扈力钦也故意提高嗓音喊道:“好叻,来,阿印大哥,我来帮你拔兔毛。” 葛贯亭虽然木讷但也不笨,呐呐地应了一声:“好吧,那我给你们把火烧旺点。” 扈力钦喝道:“对,越旺越好勒!” 从“哗啦啦”地倒水声,直到扑鼻而来的肉香味,转瞬间,三个年轻人左右开工,完成了一顿烤肉大餐。 狄印掰掉兔肉和兔腿子分给了扈力钦与葛贯亭,见两个人喜滋滋地吃起来,自己也毫无顾忌地啃着兔骨头。 三兄弟一顿狂吃之后,不知为何皆晕倒在草地上。 篝火灼灼燃烧,木柴在火堆中发出“噼啪”地折断声。 一阵阴风拂过,火焰摇曳,漆黑的林间因仅存的火光而倒映着十个人的身影。 “哈哈,中了我的迷药,看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一个身着紫袍的青年,阴鸷地眼神扫了扫昏迷不醒的三人,得意地说道。 另外九人正是穿着盔甲的官兵,为首的是穿着将领服饰、虎背熊腰、高大威猛,长相粗犷,手持一把立瓜大铜锤,他急道:“安席主,哪个是扈力钦,洒家要为狮豹俩兄弟报血海深仇。” 安修和目光依旧不离葛贯亭,不急不躁地说:“虎将军何须急于这一时片刻,把这仨人先押回去再说。” 虎将军呐呐点头,道:“好,来人,把这三个小子给绑了。” 话音方落,一抹身影以鬼魅地身法飘到他们身后,长剑亮起,咔擦数声,两个官兵见血封喉,匍匐倒地。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七章 梁墓 “好快的剑,扈力钦你们不是中了迷药了吗?”安修和骇然转头看清这抹飘逸的身影,才发现此人正是持剑的扈力钦。 还没等安修和回头时,安修和身后响起一声:“我们可是有普什宗的灵药,劳什子的迷药,早就解了。” 饶是狄印在说话,他说话之前早已重拳向后回击,身后官兵冷不防地胸口被凿上一拳,但手中的长刀早已被狄印夺去,说完这话时,等在安修和回首之际,长刀向右重重一铲,整个火堆被硬生生铲扑过去,火星飞溅。 安修和翻身躲过,而他身后的扈力钦却没有离开,长剑拍打凌空燃烧灼热的柴火星子,“啊!”扈力钦身后的两个士兵被打中,火星灼身,惨叫连连,扈力钦身子后仰,横剑左拍,左边被火星子打中得一个官兵倒地翻滚惨叫。 左方的防线被扈力钦与狄印的配合打开了一条可以逃脱的缺口,而其他的官兵见几个士兵被打得驴打滚的惨状纷纷都退避三舍、生了胆怯之心。 虎将军见军心涣散,怒火中烧,手中铜锤朝着身旁两个临阵退缩的士兵砸来。 “哐啷”一声,一道黄蓝剑气飙中铜锤。 虎将军虎口微微生疼,但依旧死死握住铜锤,青筋面额吊起,怒喝道:“竖子拿命来!”说罢铜锤铺天盖下,葛贯亭不敢力拼,挪身避过,谁知虎将军脱手飞锤,碧光亮锤浮空,幻出百锤之影悉数凿来,气势逼人。 葛贯亭怎敢相迎,瞥见狄印与扈力钦早已趁乱撤退,已经消失在黑幕之中,他知道不可恋战,须找机会逃脱,于是他腾挪避开百锤之影。 虎将军的百锤劲力扑了一个空,打得前方几棵大树哄然倒下,在黑夜中视野本身就有所障碍,加上这尘土轰然乍起,更是难以对付敌手。 此刻,葛贯亭飞身拾起地上长剑,右手削剑舞动,阻止安修和追击两人,左手将内蕴的乾坤灵力注入天池穴之内,双指相并朝虎将军凝指射出强劲的青黄剑气。 “噼里啪啦”一声,虎将军大耳生风,躲过剑气,可身后几个士兵中招倒地,他怒不可遏,握住大铜锤想找葛贯亭一决高下时,已经不见葛贯亭的踪迹。 葛贯亭三人汇合后,在黑暗中奔跑着,摸索着前方的道路,前方弥漫着浓浓雾气,三人谨慎前行,一直走到一座凿山竖穴土坑墓前,坟墓碑文祭台放着两盏油灯和一些水果。 “遭了走到死胡同。”扈力钦望着四周的方位,估计这个大山包的皇家墓群正是路的尽头,眼看着安修和快往这里追来,他不由轻叹一声:“哎,看来势必得苦战一番。”说着扭头望向三人跑来那个方向。 狄印不知从何处扔来了桃子和苹果给葛贯亭和扈力钦,葛贯亭愣了一下,问道:“阿印,哪来的水果啊?”他接过桃子,苦笑不得。 “别管哪来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不吃白不吃,反正鬼也吃不了。”狄印坐在墓碑前,探手再从祭祀品那里在拿了一个梨子来,放在胸口上蹭一蹭之后,咬了一口,汁水横流。 葛贯亭上前才看清水果原来是这个墓主后人来祭奠先人的祭祀品,不由咽了一口唾液,双手合十,朝墓前一鞠躬,神神叨叨道:“墓主切勿怪罪,我兄弟三人走投无路,误闯墓园,我大哥他鲁莽偷拿祭品之责,若要怪罪,请怪罪葛胤吧。” “咯吱”一声,墓的下方石门竟然兀自大开。 原来是狄印方才把所有水果都放到包袱里时,想拿油灯时,发现油灯可以转动,没有想到是墓门机关,因此转动之后,石门打开。 他瞪了瞪大开的墓门,欣然一笑,拿起另一个油灯,笑道:“要不,我们就彻底打扰一回,若有罪责,由我狄印一力承当。”说着浓眉一挑,朝着葛扈二人望去。 少顷,安修和与虎将军等人匆忙赶到墓前,没有发现三人,但那墓前只剩下一盏油灯,虎将军急道:“见鬼了,那三个臭小子呢?” 安修和目视墓碑,冷笑道:“呵呵,看来这三个臭小子躲进墓里面当缩头乌龟,那我们就在这守株待兔,毕竟没有人愿意跟鬼住一辈子吧。” 虎将军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梁王墓内,更是传来悠悠荡荡的声响。 “黄泉道,这是命归黄泉意思吗?”一条冗长的墓道,通道的左墙面刻有一些文字,是介绍这个墓与地道的名称,狄印就看得到黄泉道,愕然道。 而扈力钦看完文字,不由发出惊叹:“这是汉时梁王与王后的合葬墓,难怪此墓修得如此气派精巧。” 葛贯亭发现那段文字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兀自伸手想将狄印手中的油灯拿过来,狄印问也没有问,便将油灯递给他。葛贯亭没有接过油灯,而是用剑尖将油灯的灯芯挑断,狄印不明所以,愕然道:“葛木头你傻啊,这可是我们仅存的一点光明。”说着想收回油灯时已经太迟了。 只见葛贯亭用剑尖拖着微弱的灯芯,往凹槽拨去,“哧”地一声闷响,仿佛触碰到什么,一下子以星火燎原之势整个地道都亮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在黑暗的地方呆太久了,如此光亮,三人感到非常刺眼,狄印使劲眨了眨眼睛之后,再反复观察那个凹槽,没有想到这个凹槽竟然是地道一侧暗藏的火烛机关,触明火即可点燃整个地道的火芯灯,狄印开始夸奖起来:“木头现在是神木了,不可小看啊,这机关如此精密,也只有当年的王族大家才能花这么多钱财和人工巧匠打造。”顿了顿,幽幽地说:“像我们这种一介草民,有一个口棺材就足够咯。” 狄印用手指了指扈力钦,否然道:“除了扈掌门以外啊,你们家祖墓肯定也修得不得了吧。” 扈力钦反问道:“生前不尽心,死后看风水,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说罢,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兀自走在孤独的地道之中。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八章 活俑 葛贯亭知道狄印是戳中了他的伤心之事,朝狄印摇头轻叹后,也跟着扈力钦走上去。 狄印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由于地道狭窄,不能并站三人,所以三人以前后依次顺序走着,直到三人走到一个宽阔的地宫之内时,狄印疑惑道:“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墓里过一夜吗?” 葛贯亭应道:“不然能怎么办?寡不敌众,他们肯定在外面等我们,说不定我们可以找到另外一个出口。” 扈力钦观察四周的墙体,沉吟片刻,说道:“肯定有其他出口,不可能只有一个。”说罢,他从葛贯亭手中拿过长剑,用长剑的剑柄头敲打四壁墙体,寻找暗阁。 暗阁没有发现,扈力钦却发现了明阁,左边墙体很明显有一个四方门缝状,左边有一个小小的凸槽,他谨慎地按下,“哐”地一声,石门巨响,轰然移开,一群惟妙惟肖的泥塑马车和战马,还有一个车辇。 扈力钦轻叹一声,忽然身后又响起“哐”地石门大开的巨响声,欣然转身,面露失望之色,原来狄印发现了一个如厕室。 “哈哈,死人还要解手吗?”狄印进入这个只有一个雕刻精美座便器的石室内,轰然大笑起来。 葛贯亭发现这个类似于前庭的地宫之内有六个门缝状的石门,都平铺在墙体,机关纷纷是旁边的凸槽,他按下离自己最近的凸槽机关,“哐”地一声,石门大开,原来是全封闭的石室,一眼望去,室内都是堆着一些木材和油灯之类的杂物,黯然摇头后,与扈力钦四目对视,齐齐点头,几乎是同时间打开另外两道石门。 同时响起“哐”声,扈力钦打开的是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石室,而葛贯亭打开的只有一张石床的卧室。 扈力钦挑选了一把宝剑和一柄钢刀走了出来,葛贯亭则是走到原来的杂物室拿了两盏油芯较长的油灯和火折子,以备不时之需。 “奇怪,为何最后一个石门没有明显的机关呢?”扈力钦将其中宝剑递给葛贯亭防身,将身上的钢刀绑于背后,用手中的长剑四下探索着机关。 葛贯亭将剑负于后背,摇了摇头,扭头望向狄印,没有想到狄印一直没有离开如厕室,反而吹起口哨,嘘嘘起来,葛贯亭与扈力钦闻言便知狄印在解手,顿时哭笑不得。 “哐啷”一声巨响,正中央竟然弹出一个大石门,石门由下而上打开,一条一望即可看到底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是一个石门。 三人齐齐愕然,不禁开始赞叹起设墓之人。 扈力钦欣然说道:“没想到这个最主要的机关竟然是要解手才能打开,高,实在是高啊!”说着不由竖起大拇指。 葛贯亭嘻嘻一笑,道:“嘻嘻,幸好没有女孩子,不然多尴尬。” 狄印系完腰带,满脸轻松地走到两人面前,接过钢刀,背于身后,哈哈大笑道:“哈哈,人生三件事:吃饭、睡觉、如厕。就算梁王生前再怎么威风,死后还是怕憋尿。” 葛贯亭与扈力钦听后皆哄然大笑。 不知为何越靠近里面,越觉得阴风阵阵,三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倍加谨慎起来,但是即将走到甬道尽头时,不需要触动任何机关,尽头的石门兀自打开,又是一方天地。 地宫中央放着大圆桌,围着圆桌有七八个石凳,难道这是用餐之处吗?地宫右边有两个已经开着的石室,这两个石室分别是放着一些厨具和灶台的疱厨室和依然放着一张简单石床的石室。左边有两个紧闭的石室,虽然石门没有自己打开,但是只要狄印向它一靠近,石门自行打开,其中一个石室是卧室,而另一个则是冒着冷气的冰窖。 难道真的是一泡尿搞定了一切机关吗?陶俑 扈力钦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动,竟一个人走进了右手边的有一张石床的石室之内。 在石床发现一个凸槽机关,“哐啷”一声,石床竟然竖了起来,靠在墙上,床面打开,一片漆黑的甬道展现在三个人面前。 葛贯亭深深被这些精巧而有趣的机关震撼住了。 等他再定睛望着这个漆黑的入口时,他迈出去的步伐又缩了回去。 “女鬼....” 狄印吓了一身冷汗,瞠目结舌的瞳孔竟然倒映着五六个飘浮半空中会动的仕女佣塑像,她们全是断臂! 细看,都是容貌秀美、栩栩如生,仿佛跟真人似得,只是她们不知为何可以飘浮而出,并且朝葛贯亭三人袭来。 扈力钦剑不离手,长剑倏然横扫,但没有来得及削断其脖颈,那仕女佣塑像如闪电般飘到他身后,并且一拳重击扈力钦背部,扈力钦嘴角逸出血来,一剑回马刺穿仕女佣塑像胸部,仕女佣塑像竟然没有任何一点影响,依旧用仅剩的手臂朝扈力钦脑袋拍去。 狄印见状不妙,大喝一声:“小心”。 他抽出钢刀,斩断仕女佣塑像的右臂,断臂落地之后变成一堆尸虫朝狄印腿部爬来,扈力钦用长剑剑身拍开失去双臂的仕女佣,然后点起火折子,用长剑一拨,一团火焰将狄印脚边的尸虫燃烧殆尽。 “九气连珠”。 葛贯亭大喝一声,左手手指凝着乾坤灵力点在持剑的右臂上,右臂的九条大穴崭然充盈着乾坤灵力,长剑形成黄蓝剑罩,随着他舞动长剑,剑罩激射出无数道黄蓝剑气,穿透剩余的仕女佣塑像,一群尸虫瞬间聚集在一起,狄印与扈力钦互相对视,颇为默契地刀剑相击,拉出长长的耀眼火花。 “哧”地一声,葛贯亭更是兄弟齐心,手中火折子弄出的火焰被他长剑一扫,在空中与扈狄二人打出的火花在半空相遇,火焰被点燃凝聚成火球,席卷周边所有尸虫,最终被打进黑暗入口内。 那个黑暗入口好像一点即着,瞬间亮堂堂起来。 三兄弟肩并肩地走入甬道之中,走到尽头时发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地宫,地宫有四大石柱,石柱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精美的图案,其中还有头戴面具的舞人,用表演傩舞的形式演绎黄帝战蚩尤、三首国神话、玉兔捣药、舞乐百戏、百兽率舞这些栩栩如生的传说图案,傩舞图中的头戴兽面的人个个狰狞可怖,让人望而生畏,葛贯亭目不斜视这些傩舞图,不由地摩挲着怀里的那一个捡来的面具。 地宫正中央放着一座可以容纳三四具尸骨的黄金棺椁,“哐”得一声闷响,这声音不禁勾起了狄印的好奇心,正当狄印将脖子伸了过去,想一探究竟时。 棺椁上的棺盖突然被推开! 一具裹着金缕玉衣的尸骨倏然探出头来,着实把狄印吓坏了,吓得一身冷汗的他整个人踉跄后退,手指指着那金缕玉衣的尸身,一句话卡在喉咙道不出来。 “他竟然会动?” 噤若寒蝉的狄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见到的画面,他极力调整好自己被吓坏的思绪,惊骇地说。 原来棺椁内放着两具尸骨,其中一具尸骨已经变成了白骨,但还有一具是裹着金缕玉衣的尸身,是这具尸身推开了棺盖,它从棺椁中爬了出来。 这具金缕尸身,头上戴着玉面罩,朝着三人走来,地宫内响起诡异的声音:“尔等擅闯本王宫殿,罪不可恕。” 声音反复回荡在地宫之内,轰然巨响,三人身后的石门自行关闭起来。 狄印妄想用自己的蛮力抬起石门,但依旧蚍蜉撼树,一无所获,急道:“石门打不开,看来这个老怪物要杀人灭口。”说罢指着金缕尸身,它正略显僵硬地迈步靠近。 葛贯亭持剑作揖道:“王爷息怒,我等兄弟三人误闯地宫,绝非有意,还望王爷大开方便之门,我等必定感激不尽。” 地宫响起咆哮怒吼声:“入地无门,吾等休想离开。”回音落下后,地宫正上方顶部裂开一条缝,石屑纷飞,缝面扩大,裂变成一个长方形匾状碑文,碑文赫然写着:“地宫禁地,擅闯者死。” 扈力钦与葛贯亭对望一眼,默契点头,挥动长剑,双剑砍在金缕尸身双臂之间,但没有斩断双臂,只是发出微弱的金属谪鸣铿锵之声。 “它竟然是金刚之体,刀枪不入。” 两人愕然迟疑片刻,金缕尸身金臂骤然弹起,冷不防掐住葛扈二人的脖颈,狄印见状,大喝一声,钢刀横切金缕尸身腰部,但依旧铿然响起金属声,对于它来说只是挠痒痒,金缕尸身抬腿上踢,踢中狄印下巴。 “哇”地一声,狄印整个身躯向后倒空一翻,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倒翻的动作,形成一道弧形血雾,他仰面倒地。 扈力钦与葛贯亭齐声喝道:“阿印..” 此刻,金缕尸身双臂高高举起,随着它金臂一提,两个人的身躯轻易被提起,双脚离开地面。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二十九章 天明 被掐住脖子的两个人只觉得它施加于手腕的力气加重,两个人几乎陷入了窒息的境地。 在葛贯亭身躯被提的一瞬间,从他怀里掉下的面具,吸引到了金缕尸身的注意,仿佛它在这一刻停止一切的疯狂举动。 葛贯亭得以喘息,用尽气力说道:“阿印....面具.....傩舞.....”说着手指不停指着石柱上的傩舞图。 机智的狄印恍然大悟,颔首,捡起面具,遮在脸上,站起身盯着石柱上的图案,照猫画虎地手舞足蹈起来。 金缕尸身如中魔怔般呆呆站在那儿,金臂一松,葛扈二人得到了解脱,蹲在地上剧烈咳嗽,之后大口呼吸着。 扈力钦握着长剑查找棺椁内的机关暗门。 而葛贯亭望着金缕尸身与头戴面具跳着摊舞的狄印怔怔出神。 “快啊,我跳不下去了,木头,你别傻愣着,赶紧找门离开这个鬼地方。”狄印在地宫边转圈边跳舞,与金缕尸身亦步亦趋。 但是狄印转了几圈后跳累了,停下休息的那一片刻,金缕尸身仿佛失去了控制,发狂似得地伸出金爪朝狄印脸扑抓过去,饶是把面具打落掉地。 地宫响起愤怒地声音:“皇兄,你的皇位是我给你保下,你竟想杀了我,我要掐死你。” 金缕尸身闻言竟然金臂弹起掐向葛贯亭。 狄印累得蹲在棺椁空格下方休息,当听到这话,心中大叫不妙,马上爬了出来,顾不得一切抱住了金缕尸身的两条腿。 而扈力钦长剑当面砍向它的脖子,连击数下,尽管没有任何用处,但也希望推延住时机,给予葛贯亭逃脱的机会。 葛贯亭心下一咯噔,喜道:“我....知道机关....在何处了?”说着灵活地用脚尖踩中落地面具,向上一撩,左手稳稳接住面具,右手从怀里拿出黄色灵符,灵符上写着行云流水的符字。 他暗运乾坤灵力催动灵符,灵符亮起金光符印贴在金缕尸身玉面罩额头部分,然后在金缕尸身定住的瞬间,左手面具盖在它脸上。 金缕尸身匍匐倒地。 “哐啷”巨响,地宫宫顶自行打开,渐渐褪去黑暗,天际染着白光的天空展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狄印舒了一口气站起来,笑道:“幸好你有麟仙送得驱邪符。” 扈力钦望着葛贯亭,疑惑道:“贯亭,你怎么知道面具就是打开机关的方法?” 葛贯亭解释道:“因为在镇里表演的七王之乱的傩舞,景帝与梁王见面时总戴着面具,而梁王在杀害各大藩王时也戴着面具,而石柱上有一个画面讲得是“狡兔死,走狗烹”的范蠡与勾践的故事,但奇怪的是,范蠡隐居之时,也戴着面具,所以我就侥幸试试。” 扈力钦闻言端详着图案,确实不起眼的一副组图,范蠡为勾践出谋划策打败吴国时的景象时,但后面有一张图案是屠杀吴国百姓的尸骨惨状。而等他发现另外一幅画中的范蠡是戴着面具时,果然那画中景色与别的图案相比,又是另一片天地:青山绿水的隐居生活。 这就是智者乐山、仁者乐水的情怀吧。 不管七王如何大乱、梁景两兄弟如何残害手足,这都过去了 因为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太阳会重新升起。 三兄弟相视一笑,这笑容最原始地表达了他们内心的兄弟情谊,仿佛在说:“无论怎样,兄弟三人必须戮力齐心。” 他们抬首仰望,颇为默契地望向天边的那抹红霞。 原来夜尽已天明。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章 汴梁 东京汴梁,汴河蜿蜒映城,楼宇鳞次栉比。 护城河外,杨柳依依,如婀娜女伶姿容优美。 汴河贯穿全城,河上船头涌动,大船小船游动于河道之内,船上桅杆高耸,云帆高挂。 河岸上的拉纤船工皆是露背坦胸,卖力吆喝,大撸落河,呼啸而起,岸边工头扛包入舱。 城里街市热闹非凡,烟雨楼台,繁花似锦。 街道宽敞,却容不下人来人往的潮流,显得异常拥挤。 酒肆茶楼,高朋满座,隔窗望下,悠哉地欣赏着,街市地摊卖艺、当铺商城的热闹景致。 好一幅河上岸边繁华商贸市井的画面。 好一个大宋国都歌舞升平,繁华依旧的酣然之景。 青青子衿的少年置身其中,双肩背着书囊,双眼却被此番繁华大都市的景致深深震撼,葛贯亭心中暗叹着,双眸圆睁出神着。 “天哪!这就是堂皇东京吗?这就是大宋汴梁吗?这就是我要上京赴考的盛地吗?这就是萧夫子所辖之地吗?” 眼里满满溢出这些语言和惊惑。 沿街慢慢缓步而行,东张西望,只见当铺酒楼茶馆不少于十家,可谓竞争激烈。 绣馆之中,绣品展列门外,精致美伦,绣艺高超。 民间瓷品,琳琅满目,通透细致,让人目不暇接。 木版年画,雕刻形象,栩栩如生,犹添街市之中画龙点睛之笔也! 概不论店铺之内,吸引人的就是街边地摊上吹面人、糖人,民间工艺品魅力不减。 当然决不可不提的是虹桥之上,杂耍卖艺,斗鸡斗狗驯鸟,孤女卖唱,盘鼓表演,神课算命,皮影说戏,女子马毬、蹴鞠表演都吸引了不少群众围观,把整个虹桥街道堵得水泻不通。 而桥下更是人潮涌动、车水马龙,汴河之上亦不缺各种表演,诸如水上秋千,水上傀儡等等。 毕竟汴梁是京畿之地,而扈力钦遭官兵通缉,所以唯有易容,原本俊朗帅气,五官清秀的脸,现在却是右眉一个大黑痣,平添了些许俗气之色,怕是这是出自狄印手笔,上唇添了一下胡子,更显老成。 葛贯亭与扈力钦到就近的街边酒肆坐了下去歇脚。 “阿印去哪了?”葛贯亭东张四望着说。 还未等扈力钦开口,一个大西瓜着实放在了木桌上,狄印暗暗自得一个劲傻笑,大喝一声,一掌“啪”地一声,拍开了西瓜,西瓜瓜身一下子分成两半,瞬间瓜汁纵横而出,流的满桌都是,不单如此,它如水帘一般挂在了桌下,可见此瓜汁多皮薄啊。 “来,你俩尝一口这汴梁的老瓜头吧。”狄印一脸得意洋洋地笑着,双手托着刚掰开几块的西瓜递给葛扈二人。 扈力钦兀自拿了一块过来,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瓜肉,结果瓜汁水湿了他的围脖衣领和他那假胡子,却毫不在意,嘴角粘着瓜籽与瓜肉末,直竖大拇指,赞道:“好吃,爽啊!我大概两年之久没吃过这么甜的汴梁瓜了,记得小时候还经常偷瓜吃来着呢,哈哈哈!” 葛贯亭见两个人兴致酣然,小口小口着咬着瓜肉,甚是斯文有礼。 狄印白了一眼,摇头不耐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应该像力钦学习,人家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但也没你这般酸腐,和娘们似的,吃瓜喝酒都是细口细口的咬着,哪有大丈夫的气概啊!” “呵呵!大丈夫也不该是你这般的粗俗不堪,吃的肉汁横流吧,大庭广众之下有辱形象啊!”还不待葛贯亭说话,就从人群中传来银铃般地笑声,声音灵动轻巧,语气颇有鄙夷之色。 三人闻声望向人群之中,只见一个十三岁左右,身着五彩花裙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她一蹦一跳地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平添了几许俏皮可爱,她身材娇小,她美目之间不缺天真灵动,她面带笑容,纯真无邪如沐浴春风般地笑容。 她虽然年纪很小,却长相俏皮可爱,若是长大了,必定是个不失风韵的绝色丽人。 但这也是后话,毕竟还是个十三岁可爱的小女孩罢了。 满脸写满了天真与童趣,前言若是她所言,却也是童言无忌之言,若是常人哪敢和个小丫头较劲呢! 但是狄印并非常人,他大声说道:“小丫头!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大丈夫啊!”不屑地摆了摆手,不再看她,道:“一边玩去,别打扰哥哥们唠嗑。” 那花裙小女孩也不理会他的不屑之言,饶有兴致地看着葛贯亭,道:“这位哥哥吃东西这般有礼斯文,才是真丈夫也!” 葛贯亭双眼一亮,望着那花裙小女孩,微微一笑,道:“小妹妹过奖了!”说着微微颔首。 狄印瞪了两人一眼,冷笑道:“呵!谁家的小姑娘这般难缠?”说罢,起身站在花裙女孩面前,大有恐吓之意。 花裙女孩却是不怕,白了狄印一眼,笑靥如花,哂道:“哥哥这么彬彬有礼,怎么可以交这般粗俗无礼的野牛呢,哥哥应该斟酌一二才对啊!”说罢,向葛贯亭微微点头后,便径自进入人潮之中消失不见了。 狄印听罢,脸色铁青,恨恨地道:“臭毛丫头!知趣走了倒好,不然别怪我以大欺小啊!”说罢拳头举了起来。 扈力钦淡淡笑道:“呵呵!阿印大哥竟然如此这般小家子气,和小孩子撒什么气呢?” 葛贯亭捂嘴偷笑了一下,道:“阿印你也太幼稚了吧!” 狄印白了这两人一眼,置若罔闻地说:“走吧!去吃好吃的,清清你们这两个胳膊肘从来没拐进来过的胃吧。” ※※※ 醉香楼,酒客食客鲜矣,一片萧条景象。 三人围坐一桌,狄印翘起腿来,朗道:“小二,来本店招牌菜“醉鱼头”,再来个“五香兔肉”和“回民羊肉汤”,“白扒豆腐”,再来三壶烧酒。” “好叻!客官稍等!”戴帽小二吆喝应声道。 葛贯亭紧蹙双眉,道:“我们盘缠不够了,你有鱼有肉有酒的,只怕我们晚上睡大街了啊!”说罢起身打算叫唤小二回头时。 狄印按住他肩头,一脸淡然,道:“不用担心,你难得来一次汴梁,不吃美味佳肴,怎么做你大哥啊?” 他捏了捏下巴:“至于盘缠嘛!放心,阿印我是杀猪的好手,去林子里抓个兔子野猪啥的,去卖换钱不就得了吗?我们有手有脚饿不死我们的。” 葛贯亭收回步伐,犹豫不觉。 “千金散尽还复来啊!贯亭兄不必担心。”扈力钦对他点了一下头。 葛贯亭对扈力钦一笑,道:“阿钦!你越来越像阿印了啊。” 狄印坏坏一笑,道:“只要阿钦不像你这个葛木头就有的救。” 小二陆续端盘上菜,菜香弥漫,一盘色泽红亮的五香兔肉和葱香浓郁的白扒豆腐,一大碗热腾腾的回民羊肉汤,最为重要的醉鱼头端上了案桌,醉鱼头酒香扑鼻而来,令闻者味蕾绽放,不禁垂涎三尺。 葛贯亭甚是淡然,而狄印与扈力钦早已按耐不住了,纷纷举箸夹菜,狂吃不已,喜爱慌忙之色,溢于言表。 但他却慢慢夹了少许蘸肉汁的兔肉放到嘴里,细嚼慢咽,满脸思索,细细品味。 “豆腐似乎焖久了有点烂了,缺乏嚼劲。”他又夹了碎碎地软豆腐放嘴里,自信地说着。 小二听后,不耐道:“哎呦!敢情你是来搅局啊,是不是想吃霸王餐啊?”说罢拳头捏紧。 狄印拍了拍那小二的背,笑道:“哪能呢?我可算是醉香楼的常客啊,就算有两年没来,这不也叫得出菜名儿来吗?”看着葛贯亭使劲使眼色,道:“我这哥们是伺候皇帝老儿的御厨,他说味道有点不好就是大实话,你应该换个厨师才对!” 葛贯亭一脸尴尬,不知进退,满脸通红,只是尴尬地赔笑,扈力钦知道他不耐说假话,也帮衬着说:“是的,你小二没啥话语权,叫你掌柜来,让咱们御厨炒一盘菜给你尝尝,便知龙与凤啊!” 小二见二人一唱一和,而葛贯亭又一脸傻样,唯有半信半疑,赔笑道:“成!我叫掌柜去。”说着一溜烟便没人影。 狄印一脸坏笑,对葛贯亭道:“不是和你说过“糖醋熘鱼”的做法吗?葛御厨,待会你就随便露一手就行啦!保准他不收我们钱,还倒贴一餐,反正霸王餐吃定了,到时候想睡哪就睡哪?这钱连妓院都睡得起了啊!” “你们哪个是御厨啊?我是醉香楼的刘掌柜。”来了一男子,四十来岁,长着酱紫色的大脸,络腮胡子,他看了看三人,缓缓道。 葛贯亭被狄印赶鸭子上架,被他一推,只得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我是..” 刘掌柜打量了葛贯亭一下,躬身,手向外一摆,道:“那请御厨任意赐教一下给小人的厨子开开眼界吧!” 厨房灶地,葛贯亭将前襟扎了起来,袖子卷了上去,从水缸里刻意捞出一条奄奄一息,即将闭气的,而非鲜活、动若脱兔的鲤鱼放到刀案之上,非常娴熟的手法用坡刀将鱼的正反两边错落有致地解成瓦垄花纹,这手法松弛有度,看的周身的四个厨子一愣一愣的,暗暗叫好,狄印看了那刘掌柜双目睁大,直直看着葛贯亭出神,他心里甚是得意,嘴角微微一笑。 半晌,色香味俱全的糖醋熘鱼就端盘捧在了刘掌柜眼前,那盘糖醋熘鱼芡汁浇在鱼身之上,油通通的,样子还真是好看极了,味道香的让刘掌柜直搓鼻翼,似乎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人能把糖醋熘鱼煮的如此香喷喷的,他咽了一口唾沫,跃跃欲试,盯着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了,扈力钦将筷子递给他,道:“刘掌柜!你尝尝吧!” 刘掌柜慌慌张张地拿起筷子,随便在那鱼身挖了一块鲜肉夹进口里,顿刻间鱼的味道在他的舌头里炸开一般,蓬松酥脆的口感,让他频频点头,道:“甜中透着酸,酸中又微咸,真不错啊!从没尝过这样的糖醋熘鱼,绝了!”朝葛贯亭拱了拱手,赔笑道:“真是御厨啊!御厨你能教一下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厨子怎么烧糖醋熘鱼吗?” 狄印还不待葛贯亭回答,便帮其拒绝道:“掌柜这就不行啦,你难道不知道御厨日理万机吗?况且你这厨子还是凑合着,不然我老来光顾你们店铺干嘛啊?” “你有所不知啊!醉香楼生意早已大不如前了!”刘掌柜低头丧气地说。 扈力钦疑惑道:“确实有一点,难道是你的厨子都是新来的吗?” 刘掌柜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唉!不是厨子新来的,是对门的至坤客栈来了新掌柜和掌厨,年纪轻轻的烧的一手好菜,看来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向葛贯亭作揖道:“御厨求你啦,好歹给我们一个活头吧,再这样子下去,醉香楼非倒闭不可啊!” 葛贯亭本就心软,禁不住他这一求,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啊!” “贯亭!” 狄印蹙眉,朝他使了一下眼色,摇了摇头,示意叫他不要。 “阿印!掌柜他不收我们的饭钱,那我们就更不该白吃白喝,有违道义。”葛贯亭正义凛然地说,眼中充满着愧疚之色。 扈力钦附耳对狄印小声说道:“阿印大哥!随他吧,这点确实没错,“得人恩果,千年记,”就当做这是赚钱的方法,坑蒙拐骗也不是万全之计啊!” 狄印点了点头,哂道:“好了,真是说不过你们这些正人君子了!”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一章 白食 ※※※ 翌日,三人走在繁华街道之中。 狄印抱胸,唧唧歪歪地说:“我觉得啊,贯亭太心慈手软了,早晚会吃大亏的,这个社会太复杂了,弱肉强食,哪容得你这般仁慈心软呢,哎算啦!劝了你也不听,就当作做件好事。” 葛贯亭微微一笑,毫不在乎地说:“吃亏就吃亏吧,爹不是说过吗?“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这不是和曹孟德唱反调吗?作枭雄还是得靠曹孟德的金玉良言啊!”扈力钦幽幽地说。 是啊!对于肩负家族使命的他,他早已经没有这般仁厚之心了。 “呵!仁义之心可能真的不能当饭吃,这个江湖不是你让人一尺,别人就会让你一丈的。”扈力钦冷笑地说,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狄印附和道:“对!不能当饭吃啊,你不杀猪,就等着饿死吧。” 葛贯亭本不善辩,顿了顿,心下一咯噔,似想到什么,脱口道:“对了!不是冷师兄叫我去至坤客栈找他吗?”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写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令牌,看着怔怔出神。 ※※※ 至坤客栈,与醉香楼相比起来,却是门庭若市,食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客栈门面装修极富有特色,所有门柱皆是红铜梁柱,横梁之上悬挂着一个牌匾,牌匾上用红漆写着笔走龙蛇的“至坤客栈”四字,字角一旁还刻有坤卦的卦画图标,苍劲有力、显而易见。 装修精致的至坤客栈里头皆是高朋满座,真是和“酒客食客鲜矣”的醉香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尽管生意火爆,但是上至掌柜下至跑堂打手皆是纹丝不乱、秩序井然,招待方面绝不出现半点怠慢之意。 跑堂的打手全是橙衣裹身,胸前都是绣有坤卦的卦画图标,身子敏捷迅速,嗓音高亢嘹亮,服务态度有佳,总是笑脸迎人的,为整个客栈带来宾至如归之感。 这不!门口逮见葛贯亭三个年轻人,不管贫或富,却是一个劲的往里头请,两个橙衣跑堂弯躬哈腰,又馋又扶的把三人引到了靠窗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位子。 其中一个比较个高的橙衣跑堂从袖子里抽出老长的抹布,一边使劲擦着早已干净埕亮的玉桌子,一边赔笑道:“三位客官坐这,请问三位要吃点啥?” 葛贯亭瞥了一眼狄印与扈力钦,轻轻捏了捏下巴,思忖一会儿后,应答道:“随便来点小菜,如广芥瓜儿,豆脑笋丝,再来三碗米饭,三个门油饼就可以了。” “客官就只要这么点儿。”在个高身侧的另一位个矮的橙衣跑堂似乎不可相信,露出嘲讽之色,当下站直腰板,翻了翻白眼,冷笑道。 早有走南闯北经验的狄印自是了解江湖之中的人情冷暖,他瞧出了跑堂鄙夷的神色,连忙起身赔笑缓解尴尬,摇头道:“哪能吃这么寒酸啊,来盘糖醋熘鱼和双麻火烧,额还有马豫兴桶子鸡,还有你们的招牌菜...” 个矮的赤衣跑堂心中笃定这三人没有多少银子,多半是初出茅庐、穷走江湖的江湖弟子,他扬起脖子,一张脸写满傲娇之色,截口道:“三位爷,可不好意思,我们至坤客栈可没招牌菜。”说着眉锋一挑,颇为得意道:“因为我们每道菜都是汴梁第一口味,都是招牌菜。”说着朝身侧的个高跑堂使了使眼色。 那个高跑堂的反射弧有点长,为人略微木讷,他先是一愣,而后使个劲地颔首,附和道:“对,我至坤客栈的每一道菜都是招牌菜,特别是我们家霜厨烹制的菜,那可是连皇家御厨都甘拜下风。”说罢,立刻竖起大拇指,一脸嘚瑟的模样。 狄印虎目飞速旋转,露出质疑之色,他仍是不信,叉腰道:“哟口气倒是不小呀,你们的厨子有那么厉害吗?什么....酸厨.....是醋坛子泡大的厨子吧,哈哈哈,快叫他出来遛遛,给爷瞧瞧看,是酸是甜是辣,爷的拳头尝尝就知道什么味儿。”话语中尽显挑衅之色,碗口大的虎拳举高大有恫吓之意。 由于他的话语有揶揄之意,引得就近的食客捧腹大笑,也让那两名跑堂面色一沉,饶是心中不忿,但碍于客栈内的规矩,不敢发作。 扈力钦见气氛尴尬至极,为了缓解尴尬,连忙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大哥是粗人,言语之处虽有冒犯,但纯属玩笑之语。” 葛贯亭上前用手肘蹭了一下狄印,示意他收敛一二,狄印这才觉得自己玩笑开得太过,心里嘀咕着:“不行,俺们是来吃白食的,太嚣张可不好,况且剑尊门橙坤席高手如云,可没有醉香楼那般好哄弄,低调低调。”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含笑道:“哈哈哈,粗人爱插科打诨,没有埋汰你们酸厨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们的大厨。” “客官!我们掌厨是从不抛头露面的,你还是先尝尝再说吧。”个矮的赤衣跑堂仰着头,煞是嚣张。 狄印听了心中更是怄火,对两人说话嚣张的态度甚是不满,气急败坏的他幸亏有沉稳的葛贯亭与扈力钦互相拉扯着他,否则他早就想出手对付这个傲慢的跑堂,他寻思着怎么连个跑堂地竟也这般趾高气昂,心中暗骂几百次,却满带笑容道:“好酒好菜都上了吧,本大爷有的是钱。”说罢从葛贯亭腰间一捞,一袋银子丢给他,道:“这钱赏你了啊。” 两个跑堂见钱眼开,马上又变得和和气气,弯躬哈腰的姿态,使劲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当即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马上鄙夷之态显露了出来,啐道:“我呸,就这点毛毛银两,还敢来此冲大爷。” 扈力钦见两个跑堂走远了一些,他立马吹胡子瞪眼看着狄印,摇首否然道:“哎,钱啊那是我们三个最后也是唯一的盘缠了,你就这么打赏啦,我们等下咋付这昂贵的饭钱啊!我们干嘛要打肿脸冲胖子啊。” “瞎当心啥啊?穷什么都不能穷志气,老子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嘴脸,再说江湖痞子还饿不死呢,痞子自有生存之道啊!”狄印两手叉腰,得瑟地说。 葛贯亭无奈苦笑道:“好吧,也只能做回痞子了!” 酒菜尽放满整个玉桌子,狄印早已经按捺不住了,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令周遭妇女纷纷向他投向了厌恶之色,但他依旧置若罔闻,脚翘在椅子上,连筷子都不用了,一大只鸡被他抓在手上,使劲撕咬着,葛贯亭与扈力钦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地,都不好意思动筷了。 狄印一边嚼着嘴里的鸡肉,满嘴油腻,一边叫道:“你俩别干坐着,快吃啊!真的忒好吃,人生就活这么一回,难遇如此美食,不吃白不吃,反正不要钱,吃他个天昏地暗,也不枉此生。” 扈力钦闻言一笑,拿了一块形态如同含苞初绽的莲花的“三鲜莲花酥”放到嘴里,细细品味,点头叫道:“还真不错,比其他地方做的好,入口即化,酸甜可口,却也不负三鲜之名,鸡鲜,猪鲜,花鲜。” “呵呵!没想到阿钦是品食的行家啊!”葛贯亭说罢,自己也动起筷子来,粗看桌上菜色,还是将筷头动向了色泽光亮的那盘糖醋熘鱼,细细品味,久久不言语。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二章 焌糟 只听一旁的两个男子在那叨续着:“这霜厨的菜啊真是汴梁城第一啊,赛皇宫里的厨子,但却不知道这个霜厨是啥模样子?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依我看啊!肯定是个大老爷们才有这火候,也不可能是年轻小子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说不定还是个徐娘半老的美娇娘,渍渍!既是掌厨又是掌柜,哈哈!娶回家的话,那叫一个美得。” “得瑟了吧你!若是个美娇娘,也是拾掇不到你,你个二百五何德何能啊!霜厨应该是个活寡妇,哈就像这盘鱼肉冬丝一样香脆柔滑。” 狄印扭头白了这两人一眼,咂巴咂巴了一下嘴,道:“什么破厨子?不就烧个菜吗?还霜厨!哼那是因为葛厨没来这地盘煞你威风呢。”说着说着也夹了一块糖醋熘鱼肉尝了尝,愣了一下,瞳孔放大,愕道:“这是糖醋熘鱼吗?怎么味道不一样,形状也和葛木头煮的不一样啊!” “好像不是用鲤鱼做的.....”扈力钦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鱼,思索着说。 葛贯亭截口道:“是白鲢,还是活白鲢,我都不敢用这么鲜活的鱼煮,所以味道自然差很多的。” “这位彬彬有礼的哥哥你说错了,其实是草鱼,是鲜活的鱼不假,茭白去皮洗净,又放了特质的西域香料,加上中火炮制,并且把鱼丁挂匀蛋清糊,待沸收浓卤汁,所以口感些微清淡。”说话之人却是当日在街边酒肆所看到的花裙小女孩,她浅浅一笑,双眸巧动,却是有着十分的自信与思量。 葛贯亭却不以为然,思索道:“说得对,所以这盘菜应该叫糖醋熘鱼丁才是,食材便宜,却能吃出极富极贵之味,真不简单,看来这个霜厨是个细心如针的女孩子吧。” 狄印大惑不解,渍渍地说:“这你也知道啊葛木头。” 葛贯亭双目如炬,心中自有一把自信之尺,用肯定地口吻说:“做法如此细心周到,我万分不及她也,确是女孩不假。” “说的没错啊,我也觉得是女孩,肯定是漂亮可爱的女孩,不然怎么烧出如此周到的菜,这名字确实叫糖醋熘鱼丁,哥哥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说着花裙女孩白了狄印一眼,冷冷地说:“哪像有些粗人,吃饭没个吃样就算了,连大脑都被油渍堵塞了,哼哼!” 狄印气得鼻孔张得老大,一时哭一时笑,手指着她,气道:“这模样倒挺像一个人的,不过那家伙比你漂亮多了,牙尖嘴利的是镶了金牙还铜齿,满嘴的猪腥子,我呸!” 花裙女孩满脸厌恶之色,嗔道:“这么恶心的猪头男,还是没彬哥哥好。”说着说着躲到葛贯亭后头。 葛贯亭也是护着花裙女孩,对狄印道:“阿印!你是大男人,怎么可以欺负小妹妹呢?” “好啊你个葛木头,怎么帮起外人来了,我们可是穿同条裤子长大的。”狄印略显妒忌地说,话中却是醋味浓烈。 只见扈力钦跑了出来,他见狄印与一位小丫头吵闹,实在看不下去,连忙上前劝说道:“好啦!别闹啦,好男不和女斗,更何况还是个小女孩呢。” 狄印抱胸,哼了一声,却是不在多言,花裙女孩甚是得意,笑道:“黑痣哥哥虽然丑了点,但后半句话说得比你这猪腥哥哥说得对多了,你不是好男,才和女斗。”说罢,朝狄印吐了吐舌头。 这时一个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三八来岁的妇女,手捧热气袅袅,从吐口而出的烧酒,这应该就是汴梁酒家所专门称为“酒博士”的“焌糟嫂嫂”,每次都为已空杯的客人满上好酒,但是焌糟嫂嫂径自走来,差点把酒洒了狄印一身。 狄印一脸骇然,闪身躲过,又看那冒着烟的烧酒水洒在地上,热烟直冒的样子,暗想:“这酒该有多烫啊?幸好躲得快,不然就成烧猪了。”想着想着,庆幸之余,也不免怒火陡生,加这火爆脾气一上心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狄印当下指着她那个“焌糟嫂嫂”鼻梁,破口大骂道:“你想烫死我啊臭母猪头!” “焌糟嫂嫂”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浓眉陡立,樱嘴骤圆,嗔道:“死小子你敢骂老娘,你才母猪头,不给你点颜色,不知道老娘我的厉害。”说罢便老腰枝一扭,手中烧酒壶往前一撩,滚烫的酒水瞬间喷洒而出。 扈力钦见状,一脚将旁边桌子一翻,踢到了狄印面前,烧酒水尽洒在那格挡的桌面上,狄印朝扈力钦会意一笑,立时提起腿来。 “喯”地一声。 狄印竟用自己的腿劈开了这个玉桌子,力道之强,令众人骇然,劈开桌子之时,内劲十足,绿光一闪,似乎有人暗中借其很强的灵力助他。 扈力钦察觉有异,扭头看着四周之人,却见一个灰衣斗笠男子掩面离开,想必此人定是认识了狄印,有意挑起争端,扈力钦刚要追上去时,那人早已被人来人往的人流给淹没了。 狄印气势大盛,挥拳直直打向早已愣住的“焌糟嫂嫂”的面门,葛贯亭立时稳稳接住了那一拳头,包于自己的掌心。 那一拳没有内劲,亦没有先前劈开桌子的绿光暗力,只有厚实的拳风和一股杀猪般的蛮劲,暗想狄印却也是不把“焌糟嫂嫂”放在眼里,可能也是方才那一腿子的威风,让狄印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对“焌糟嫂嫂”的怒气早已消了大半。 况且以狄印的性格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只是想来这一拳威吓威吓这不知死活的婆娘罢了。 葛贯亭灵力虽然深厚,却只猜到这其中缘由的七八分,又怕狄印玩过头了,本就心善的自己岂有不阻止的道理,他劝说道:“阿印!不要打人,毕竟这位大嫂也不是故意的,你是个男人,岂能如此这般的小气呢!” 花裙女孩抱胸一副得意自信的表情,白了狄印一眼,从鼻子冷哼道:“哼!他压根不是个男人,就知道欺负老弱妇孺咯!” “臭丫头你这是在承认自己是孺了吧哈哈哈!”狄印不怒反笑,调侃了起来,连连大笑。 花裙女孩双手叉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狄印。 葛贯亭朝“焌糟嫂嫂”深深鞠了一躬,作揖歉然道:“这么大姐!我替我兄弟赔不是了,请您别放在心上。” “焌糟嫂嫂”狠狠瞪了狄印一眼,看向葛贯亭,立即眉开眼笑,嗲里嗲气地说:“哎呦!还是这位小哥说话有礼貌,哪能啊?不生气不生气,嫂子我可犯不着和个死猪头计较。” 狄印面色铁青,却也是一脸无奈,嗔道:“葛木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帮谁到底,明明是这个老母猪差点烫到我了,你却帮她啊你。” 扈力钦拍了拍狄印厚实的肩膀,温然道:“阿印!确实不该和女子一般计较,况且我们不是没饭钱吗?理亏着呢。”他小声附耳对狄印说,狄印一脸无奈,摆了摆手,也不说话,但脸上表情已经帮他说了一些啥似的。 “焌糟嫂嫂”笑逐颜开,咯咯笑道:“我才不和小娃子胡闹呢,算了算了,喝了我的烧酒就当赔罪。”说罢倒了一碗烧酒递到狄印面前,狄印毫不在乎,似乎喝下这碗酒,他就会颜面扫地似的,他下巴抬得高高的,嘴里微微吐出:“哼”的声音。 谁料不胜酒力的葛贯亭竟然率先拿过那碗烧酒,爽快地一饮而尽,洒脱自然,毫无儒士的酸礼腐节和扭扭妮妮。 一碗酒,湿了衣襟,却换来了潇洒气度。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三章 中毒 狄印微怔,缓缓张了张嘴,他一点都不信自己的眼睛了,平时喝酒跟娘们似的兄弟,竟然能喝得这么爷们,他心中暗暗惊叹。 一碗喝完的葛贯亭将大碗一翻,滴酒未剩,以示诚意。 花裙女孩甚是兴高采烈,拍掌叫好道:“好男人哦!原来彬彬有礼的哥哥酒量真肝胆,好厉害啊!”她将目光转移到了狄印脸上,从若痴若狂的目光转变成了鄙夷厌恶之色,话里有话道:“呵呵!这才是男人,能屈能伸,又彬彬有礼,哪像某某人邋遢庸俗又小气胸窄,真是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啊!”说罢又将若痴若狂的目光投向了葛贯亭。 狄印叹了一口气,提高嗓音对扈力钦道:“阿钦啊!葛木头真是耍帅又惹了一身骚,改天我们兄弟俩一定要给他拾掇拾掇才行啊!” 扈力钦早已听出这话中含意,不敢多言,只得干干赔笑,笑容甚是敷衍。 狄印走到葛贯亭面前,小声附耳说道:“耍完帅就走人吧,趁早走,我们这顿肯定是霸王餐了都,现在能闪则闪。” 葛贯亭听罢,却陷入天人交战之中,毕竟这种行为有辱圣贤之道,但是这两个兄弟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受拖累,他正色道:“霸王餐你们吃得,我吃不得,你们两个先闪,这样子他们就会让我买单,我无银可买,大不了让我留下来做工抵债罢了。” “你这不是陷我们于不义之地吗?我们结拜的时候不是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现在哪有一起吃霸王餐,却留下你一个人给我们擦屁股呢?”狄印抓着葛贯亭肩头激动地说着,当下把心一横,断然说道:“都不溜了,顶多和他们拼了,这种流氓行径你葛木头是做不得了,还是让我狄印来做吧。” 葛贯亭听后脸色大变,刚想说话阻止,狄印用自己魁梧的手臂将玉桌子掀起来了,喝道:“黑店,老子不耐了!” 顿刻间,整个客栈都像炸开了锅似的,玉桌子的轰鸣之声吓得整个客栈的客人都以为出事了,一股脑地跟苍蝇一样都往门口乱窜,一片混乱地秩序。 客栈内间涌出一群身着橙色武服的练家子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拔剑而出,将整个客栈的出入口围得水泄不通,并且将狄印等三人团团包围起来;其中走出一个同样穿着橙色武服,但是皮肤黝黑如炭,蓄着络腮胡子、三十来岁的男人。 他走到花裙女孩的面前,愠道:“敢来至坤客栈闹事吃白食,二十年来你们还是头一个,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狄印不屑地说道:“口出狂言,老子既然进得来,便出得去,废劳什子的话,要杀要剐就放马过来。” 后面“来”字的音还没有完全发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拳冲来,拳臂顿刻血脉喷张,内力积聚在拳头之上,拳影怦然而出,从一叠到二叠,乃至三叠。 不自量力的两个橙服手下直冲而来,当下拳影齐齐透过其胸膛,拳头未至,拳影已经将迎拳二人打得扑倒在地,吐血昏厥过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炭肤胡子男早已按捺不住,怎能让狄印在此占尽风头,砸尽客栈招牌呢,双指包裹着橙色剑气,汹汹而来,抬臂抖肩。 风驰电掣之下,剑气逼退了狄印虎狼拳风,当下剑拔弩张,趁胜追击,剑气当劈向狄印天灵盖。 不仅如此,一瞬间,狄印四周团团围来莫名虚剑之气,无论他去截断哪股剑气都是难逃一死。 扈力钦大叫不好,腰间长剑拔抽而出,以已之力消去狄印四周的剑气,当然葛贯亭也不会见死不救,当即疾步跃起,凝指幻剑,雷霆扫过炭肤胡子男的眉心之处。 炭肤胡子男见大事不妙,急急收起剑气,身子立即后仰,连翻两个跟头后稳稳立足脚跟,以为葛贯亭会趁胜追击,急追不舍,没想到葛贯亭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来营救狄印,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气之下,喝道:“可恶,让「应地无疆诀」送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下阎罗吧。” 花裙女孩突然急切喊道:“安泰哥哥!这位哥哥不是坏人,你别伤他性命。”即使是费了很大气力喊出的声音却早已被这些争斗之声给彻底淹没了。 时空顿刻静止,此时的空间扭曲成方形空间,只剩下葛贯亭与安泰两个人,葛贯亭因空间异形而感到万分惊讶,竟愣住了,心道:“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应地无疆诀」吗?” 他想罢脸部顿刻扭曲,身体突然虚软无力,难道是刚才酒水的问题,耳畔剑声涌来,皆是“铿锵”的清脆剑声,扰其神智,想运起体内的乾坤之力,却感觉体内五脏剧痛不已,四肢酥麻无力。 安泰凝指挥着剑气横扫懈怠就擒的葛贯亭,葛贯亭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单膝跪地,见剑气横扫而来,翻身挪闪,却忘记了这是个扭曲的方形空间。 这个翻身躲闪是躲过了肉眼可见、富有杀伤力的剑气,谁知剑气打到扭曲空间的墙壁上并未消失,还会反弹折回,闷不吭声地打中了葛贯亭的后背。 葛贯亭“啊”了一声,从扭曲空间中弹了出来,倒在了地上,吐了一口鲜血,气色惨白不堪,无论如何就是使不上劲来。 狄印和扈力钦发现葛贯亭败于安泰,才觉得此次在劫难逃,扈力钦扶着葛贯亭关切道:“贯亭兄你没事吧?” “中毒了,浑身提不上任何气力。”这话语刚说完,葛贯亭实在忍不住胸口翻滚的气血,口中一甜,又呕了一口血水。 花裙女孩灵眸一转,愕然自语道:“难道彬哥哥中了五藏寒石散。”说罢,心想这五藏寒石散均由自己保管,何曾落入他人之手,莫非是安泰那日向自己讨要所得,谁知却会用在了这位书生哥哥身上,确实是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匪夷所思地瞪了安泰一眼。 安泰甚是得意,双臂环胸,奸猾一笑道:“五藏寒石散,十日之后必定气血寒滞,五脏冻僵而死。” 狄印见状气得牙关咬紧,也不顾及任何出拳章法,只是双拳直挺,凿拳击来。 安泰浑然未将他放在眼里,他知道狄印一气之拳毫无章法,看准他的空档,抬脚轻而易举地踢中狄印的小腹。 狄印被这一脚踢飞于墙角柱子之上,弹倒于地,在受力的那刻,腹中食物尽数吐了出来,狄印刚要起身,两个橙服手下已经将剑架在了狄印的喉脖之间。 扈力钦见狄印已经束手就擒,自己只得拼死一搏,握剑之手更加紧了一些,谁知葛贯亭用剩下的气力紧握住扈力钦的手,呢喃道:“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让他知道你是六空派的人,那你就难逃一死了。” 葛贯亭将怀里的令牌拿了出来,坦然道:“我是按冷御臣师兄的嘱咐前来汴梁至坤客栈,刚才我兄弟一时鲁莽,希望安泰师兄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不要妄动干戈,还请息事宁人。” 安泰嘴巴微微嚅动,颇有深意地看了腰牌一眼,而花裙女孩见势先他一步接过那令牌端倪一眼,惊喜万分道:“这确实是哥哥的令牌,安泰哥哥别打自己人,况且这位哥哥也是心善之人,顶多是受那鲁莽之人的连累罢了。” 她说罢,恨恨地瞪了狄印一眼后,拿着令牌兴高采烈地走到安泰面前。 安泰看了那个令牌一眼,令牌光泽有度,赫然写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气氛较之前而言,顿时缓和了许多,四周橙坤席佯装于此为保镖的弟子们各各露出诧异的神色,纷纷将目光移到了那个令牌与那少年书生身上,心中不禁嘀咕着:“莫非此人也是本门弟子不成?”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安泰默默念着此语,心中思绪万千,此人莫非真如冷御臣所说的身怀本门「剑尊剑气」与两块绝世宝物乾坤石之人吗? 他本以为此人是对面醉香楼找的绝世御厨前来挑战,故而便早早做好杀之的准备。 岂料弄巧成拙,打的却是自家人,这面子实在挂不住,好歹自己是橙坤席副旗主,堂堂剑尊门橙坤席萧雁裘的二弟子,岂能搞出如此乌龙之事。 将来若是面对橙坤席同席弟子,他岂不是威信全无,又如何使唤他人。 他左思右想之下,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干脆将错就错算了,就算此人武艺高强又当如何,此次难得中了本门绝世毒物五藏寒石散,若是此刻善罢甘休的话,下次恐难制服于他,且将他收押于此,再想法子夺来他体内乾坤石和身上的绝世武学秘籍,以此在师傅面前邀功,岂不更胜大师兄冷御臣一筹吗? 安泰细细想罢之后,冷冷道:“此事尚待查明,且把这三人押到地牢去。”口吻毫无商榷转圜的余地。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四章 探监 ※※※ 静静的夜,是寂静,还是无助。 只有一滴一滴颇有节奏的滴水声在泛着水汽泡珠的墙壁处陨落着。 狭小且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四壁如铜墙铁壁一般,几乎密不透风。唯有那十寸大小的小铁窗,一道月光不受约束地倾泻而入,将狭小的地下室缓缓照亮,照在三名少年的脸庞上。 三名少年围圈席地而坐,且看那一位书生服饰打扮的少年,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如纸,身子虚软无力,只得倚靠在挨着窗户的那一道石墙上,似乎只有这样,身体才会舒服一些,不至于太累,但是石墙寒冷如冰,些许寒意早已将他身体热量掏空了。 他阖目憩息,却听一旁壮实体格的少年关切道:“贯亭!你还好吧。”说话的人正是朴实无华的狄印,只见狄印虎目漾起担忧之色。 “恐怕贯亭兄身体所中之毒是剑尊门橙坤席不传的软骨寒体之毒五藏寒石散,若是十日之内拿不到解药的话,必定寒毒入骨髓侵蚀体内筋脉,气血凝滞,五脏冻僵而死。”说此话的人则是一旁的扈力钦,他虽然乔装打扮,故意将自己扮丑,但双眼炯炯有神,眉宇之间却也不失其本身的俊朗之色,但他此话一出,心中涌动着莫名的黯然情绪,不禁摆了摆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葛贯亭却是早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听扈力钦所言,不觉流露出淡淡钦佩之意,肯定是觉得扈力钦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解,真是见识广博,不愧是名门大派之后啊! 静,夜如秋水一般徜徉着,三人心跳声被这静夜衬托的更加清晰明显了。 “咚咚”的心跳声和着那墙壁潮湿的滴水之声,敲响着少年们心中唯一的节拍。 那是多么遥远的梦,是功成名就,成为当世敬仰的大侠,抑或是手刃灭门绝派、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还是闯荡江湖之后,回来侍奉老父于田野的小小赤子之心。 现实却很残酷,黑暗阴霾弥漫着整个地牢之内,地牢周遭之处无不是断肢残骸,昭示着他们的无助和绝望。 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能走出这般坚固的地牢,各自胸怀抱负的少年,莫非要在此束手就擒吗,想那安泰也不会轻易放了三人。 更何况,葛贯亭体内还有世人窥伺的乾坤石与剑尊剑气,似乎小窗外的那轮明月多了一抹肃杀与朦胧,前路茫茫,岂可预知呢。 “哐呛”一声的开铁门之声划破了这寂静死灰的夜,荡起了少年们心中微微希望之帆的涟漪,映入惊愕少年双瞳眼帘的却是少女的婆娑身影,五彩花裙斑斓夺目,好似蝴蝶一般。 那花裙女孩天真无邪的脸庞上写满了紧张与急切,在深夜中,蹑手蹑脚地溜进这肮脏潮湿、恶臭刺鼻的死牢之中。 她纤细白嫩的手臂上提着小竹篮子,小竹篮内不知道放着何物,篮子上方被藏蓝色的锦帕遮得严严实实的。 三名少年见到这花裙女孩,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这花裙女孩便是白日里那位喝斥狄印的女孩。 三人皆是很诧异,因为她毕竟和安泰有着微妙的关系,怎么可能会救他们呢,但是事实上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花裙女孩扯开锦帕后,从竹篮子拿出玉器药瓶递给面色惨白的葛贯亭,道:“这是五藏寒石散的解药,每天多吸几口,即可将体内寒毒排走。“说话之余,干脆把竹蓝倾倒而下,从竹篮里倾倒而出的是一把匕首和一条白色麻布包裹,包裹包的不是很紧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里面装得是类似于馒头形状的东西,打开一瞧,那白色麻布果真包裹着些许干粮和馒头。 她低声说道:这是一些干粮和防身武器,你们吃了以后更有气力越狱逃离,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后面的靠你们的运气和本事了。”说罢,轻轻地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铁牢外走去。 葛贯亭缓缓起身,抱拳问道:“姑娘大恩大德,葛贯亭一定铭记于心,敢问姑娘芳名?缘何出手相救呢。” 花裙女孩闻声转头,听到“葛贯亭”三字后,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浅浅一笑,犹如清艳欲滴的水莲花绽放,清新可人,道:“哥哥莫要在意哦,我叫冷筱霜,只是看哥哥人是那般义气和知书识礼,绝不是什么恶人,不想你被那不讲道理的付安泰给害了,所以才来救哥哥的。”她声音甜美动听,小小姑娘却有如此善良心肠,让葛贯亭刮目相看。 冷筱霜说罢后,白了狄印一眼,冷哼一声,口气变得冷冷道:“但是我可不大愿意想救粗野鄙陋之人,只是看在哥哥面子上,所以才一块救啦,贯..亭哥哥!你们要小心哦。”说着却转身离开了。 葛贯亭听到“贯亭哥哥”四字后,愣了一下,不禁错觉入耳,耳畔隐约响起这四个字的呼唤声。 曾经也有那样清丽可爱的女孩这般叫唤着自己,且望着那花裙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想着这花裙女孩倒是与她的举止笑容有几分相似。 但是花裙女孩年龄上更加小一些,而她未必有花裙女孩,不!是冷筱霜那般的古道热肠,她面对陌生之人又岂会出手相救呢,若是相救也是贪图他体内的乾坤石罢了,想着不禁黯然神伤,轻轻叹了几声。 “这小女孩莫不是他们口中的大厨“霜厨”吧。”扈力钦凝神思忖道。 狄印从鼻子中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力钦!你以为她叫冷筱霜,她就是霜厨啦,那我还是狄仁杰呢。”顿了顿,“唉算了!看在她顺便救了老子一命的份上,霜厨就霜厨吧,不跟小姑娘家家一般计较。”狄印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 葛贯亭将手中玉器药瓶握了更紧了几分,突然脑海浮现出冷筱霜的甜美一笑,自己不禁也淡淡咧嘴一笑。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五章 霜厨 狄印看了看他手中那个当宝贝似的玉器药瓶,急道:“贯亭,别在那自个傻笑了,快点用那个药瓶解毒,调理一下身子,伺机逃之夭夭啊。”他说罢,捡起地上那把匕首,抽出刀子,他虎目直盯着那锋利无比、剔透光亮的刀身,坏坏一笑道:“嘿嘿!看你这个付安泰还能安泰多久?”说完瞬间把刀子“哐啷”送入刀鞘之内。 依旧是静夜,静的悄无声息,却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事要发生呢?地牢外的三名看守弟子却受不住周公的诱惑,早已经鼾声大作、伏案大睡。 这静夜确实把这鼾声显得异常的大,下一刻却不知道有三位少年准备从坚固无比的铁牢中破门而出。 狄印狠狠地抬脚一踢,只见铁门“砰”地一声,仍旧丝毫无损,狄印猱身一跃,整个身子撞击铁门,看来狄印是想靠自己的体重撞破这个铁门,葛贯亭暗蓄乾坤灵力,传递到狄印身上,希望以乾坤之力撞开这道坚固的铁牢门。 “砰”地一声巨响,铁门被硬生生地撞开了,撞倒之时直接压死了门后一位正在酣睡的看守弟子。 另外两名弟子闻声惊醒,甚是慌张失措,打算开嗓欲喊时,谁知扈力钦双掌击来,将这二人头颅重重拍撞在一起,两个人被这互相脑袋撞击之下,头嗡嗡发闷,当即昏晕倒地。 三人一起并肩冲出门外,从地下室逃窜到院子之内,这时已经被橙坤席弟子团团围住,毫无逃生出口,只见从那些持剑弟子中出来一人。 他,皮肤黝黑如炭,络腮胡子,一股杀气悬浮于他天灵盖之上,双掌隐隐约约形成两股剑气,橙光大盛。他便是气急败坏,恨不得杀了这三人而后快的付安泰。 花裙女孩登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见到三人已然出来,露出淡淡得意笑容,谁知周遭一双恨不得吃下她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能感受到眼神的冰冷,笑容顿刻消失了。 她循着那个眼神望过去,却是付安泰用双目死死盯着自己,且听他冷冷地说:“筱霜你竟然背叛本门,私自将五藏寒石散的解药给这些来历不明之人,与本门作对,你该当何罪?”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冷筱霜这一个小女孩身上了,橙坤席弟子都傻了眼。 身为至坤客栈掌厨兼掌柜的霜厨,平日里机智聪颖,今日却不知道缘何鬼迷了心窍,竟然偏帮起了闹事的三个恶贼,真是让众弟子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个五藏寒石散的解药玉药瓶,是本门不传的圣药。 冷筱霜被众人的眼光盯着,脊背一凉,深深感觉心里寒气陡升,她粉红玉面的脸色顿刻间煞白了许多,甚是百口莫辩,她嗫嚅道:“我..我..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人命关天...” “住口,还敢狡辩,此乃破坏本门门规的大罪,看我不教训你。”付安泰厉声截口道,怒目圆睁瞪着冷筱霜,双掌剑气大盛。 他立刻疾步走向冷筱霜,用那澄光大盛的手掌像老鹰拎小鸡一样,准备伸手抓向冷筱霜瘦小的肩头。 茫然无措的冷筱霜不知道闪躲,竟硬生生地愣在当场,突然一只手抢先按住了她的肩头,将她娇躯作势往旁边一捞。 她扭头转身一瞥,原来出手相救之人是葛贯亭。 葛贯亭将按在她肩头上的手马上松开,冷筱霜脸上从刚才的那煞白无辜,到平添上了一抹淡淡桃红。 她双眼凝视着葛贯亭,浅浅笑着,葛贯亭被这小女孩一望,双颊乍然红了起来。 正当他避过她的目光,准备低下头来时,却察觉身后两名弟子从他身后拿剑劈砍过来,葛贯亭大惊之下,当即转身回眸,却已经化险为夷。 原来狄印和扈力钦这两个兄弟已经将那两人打倒于地,动弹不得了。 付安泰甚是暴跳如雷,气得双眼通红,面目扭曲,喝道:“小子休要猖狂,看招。”说罢,双指凝结的橙色剑气早已失去了控制,横荡了过去,轰鸣声大作。 葛贯亭翻身躲过,而周遭器物尽数毁坏,众人见状齐齐后退数十步,将整个院子的大范围都让给了两人。 冷筱霜也被狄印拉到一旁去,可当这互不待见的两人双眼对视时,却以冷哼扭头而不欢而散。 澄光犹如饿狼般猛扑向葛贯亭,葛贯亭毫无惧色,自从上次和安修和打斗之后,功力大有长进,加上麟仙又有指点他几招,招式越加地纯熟,特别是剑尊剑气的第四招「六气剑横」。 虽然此招式纯熟了许多,但是麟仙曾对他说过,「六气剑横」这招攻势威猛,杀气太甚,乃是剑尊剑气中的邪招。 修炼者必须要控制风气、寒气、暑气、湿气、燥气、火气这六气流通全身,但是这六气游通过快,如果万一控制不住,五脏损伤,终身不得习武。 游通完之后,从指头无名指和食指射出,威力之最,被其射中者会中六气之毒,故而视为毒招。 麟仙所言之语犹在耳边,且自己和这个付安泰并无深仇大恨,加之自己不一定能控制住体内六气,想想还是作罢,此刻葛贯亭以乾坤灵力射出黄蓝剑气。 两股剑气相抵在半空之中,突然“轰”地一声,如消弭殆尽的雾气弥漫在半空中。 付安泰只得出绝招对付葛贯亭了,因为葛贯亭不是一般的对手。 他毕竟身体里有乾坤石,就这个,在内力上便可与之势均力敌了。 付安泰死死咬着牙,双指幻出的剑气瞬间凝成两束橙光,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两束澄光扫向葛贯亭,而是所携澄光的手指互相对指。 两束澄光互相凝结在一起,随之手指并拢靠近,两束澄光瞬间在那合并一刻消失了。 葛贯亭见状百思不得其解,将手指中淡淡的黄蓝剑气消弭了,双眼盯着付安泰,只见付安泰凝神阖眼,嘴里不知道在默念着什么厉害一般的口诀,双指依旧互点不分开。 刹那间,似乎两指触点之间迫出势不可挡的血橙色芒光,付安泰将两个手指岔开,并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坤字卦,上下坤相叠,此为其坤的图标,却无任何缺失,以血橙为边,这势如破竹的剑气分射成数十道光芒,付安泰顺势往葛贯亭那个方向一引。 数十道光芒如离弦之箭向葛贯亭那边靠拢,仿佛那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十环靶心。 黄蓝剑气陡然大盛,运起乾坤灵力的葛贯亭,将所有内劲聚集到天池穴,天池穴像是决堤的滔滔洪水般迅速涌入周身穴道。 赫然周遭穴脉的黄蓝光芒大盛,如数十道剑气从四周砰然爆发而出,扫向四周,与付安泰那血橙剑气相抵。 葛贯亭依旧毫不懈怠,左手手指凝起乾坤之力指点于右手边,让周遭气流各自聚合内力,同时在指尖幻出一道剑气比前面一招所发的剑气还要大。 气身要比之厚长,且速度要快很多,迅速赶上了前面黄蓝色的数十道剑气,似乎一名大兵带着一群小兵攻城掠地一般,瞬间那互相抵之的两股剑气早已分出了胜负。 扈力钦见多识广,早已将这个场景看在眼里,不禁惊叹道:“天哪!没想到贯亭兄已经把剑尊剑气的第一式和第二式练得如此纯熟,先由「气血天池」发一个虚招,然后又来一招「九气连珠」打出实招,有一种先声夺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味道,竟然以这般技巧打败了橙坤席最引以为傲的「坤生类行剑诀」,「剑尊剑气」果然是名动天下的绝世武学啊。” 葛贯亭所使之技巧定是麟仙教的,不然以葛贯亭那般榆木脑袋,岂能打出如此完美的一个破势之招呢。 但如今不是开心叫赢的时候,付安泰气急败坏,甚是不甘心,似乎毫无保留的用尽全身气力想要打败葛贯亭,瞬间血橙剑气在他手指上幻出,如两把天工画笔,在葛贯亭周身画出一座无形之屋室。 葛贯亭似乎又陷进了由「应地无疆诀」所构造的虚拟扭曲的空间之中。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六章 六气 耳畔清脆的剑气如万箭齐发一般扫向了自己,葛贯亭转身以敏捷的速度躲过数剑,那些剑气即便被躲了过去,却因为打在虚拟的墙壁上,又折回而来,似乎你怎么跳,怎么躲,哪怕轻功再高也躲不过,躲了一阵子之后,葛贯亭早已经气力不支了,有些许头昏眼花、气喘吁吁。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抹绿裳,一位身着淡绿衣裳的秀美女孩倒映在葛贯亭的眼前。 眼前那秀美女孩眉山若远,朱颜如玉,凝脂皓首,正朝着自己盈盈一笑。 是什么样的身影,能让葛贯亭心神荡漾,又是什么样的微笑,能让葛贯亭顿时卸去最后一道冷漠的防线,是什么样的情感,让葛贯亭心中大痛。 只有萧虹仙,只有她。 不错!那抹淡绿裳的身影确实是萧虹仙,拥有倾城之姿的她用若水如瞳的双眸,正如媚一般地望着葛贯亭。 葛贯亭怔然间竟痴傻了,这个女孩的模样已经在自己心间萦绕许久,挥之不去了,如今又在此处看到她,他心中莫名的激动起来,口中不禁唤了一声道:“虹仙.....” 声音听起来满是柔情,是啊,仇啊,怨呀,都是自己的执念而已,若非是因为思念过甚,又何来怨念。 谁料那抹淡绿裳的身影也只是他在这个异形空间因迷惑而生出的幻影罢了。 那个幻出来的萧虹仙先是淡淡一笑,露出妩媚之态,毕竟是梦幻泡影,故而没有萧虹仙那般的真实,多了些魅惑之色,而真真切切的萧虹仙,她的脾气就是很鲜明,敢爱敢恨的,岂能有这般姿态呢。 葛贯亭思忖一番,想到此处,他蹙眉不语,身子不禁往后退了一大步。 幻出来的萧虹仙变得颦眉娇气,用腻声腻气的言语说:“怎么?贯亭,你不喜欢我了吗?” 随后,这个萧虹仙脸色陡然一变,娇颜露出凶相,俏眉竖起,冷哼道:“哼!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一个呆子、一个没有用的书生,我接近你,我只是想得到乾坤石和剑尊剑气的剑谱而已。” 说话间,她用葱白玉指不断戳点着葛贯亭胸膛,煞是咄咄逼人。 突然,萧虹仙收指化掌紧抓他胸口不放,而她的双眼空洞无神,似乎行尸走肉一般的看着那胸口散发出黄蓝色的乾坤石。 他的胸口瞬间亮起耀眼夺目的黄蓝之色,黄蓝的光芒乍然将葛贯亭的脸庞照亮,照在他那文气俊俏的脸庞之上,洒满着他飘逸的发髻,照亮了他脸上那股愤怒的神情。 此时的他心中剧痛无比,像是被无数个巨锤凿打着胸口一般,他双目尽赤,布满了血丝,像是被激怒而要怒吼的睡狮,恨恨地说:“你真是可怕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得到乾坤石的,不会......绝不......绝不!” “啊...啊...............” 咆哮之间,瞬间让他体内的风气、寒气、暑气、湿气、燥气、火气激发出来而流遍全身,一股强大的乾坤灵力亦随之流遍通体周身。 就在一霎那间,无名指和食指扫射而来的黄蓝剑气已打破这面前的虚幻,甚至说如粉碎玻璃一般,粉碎了眼前的萧虹仙,也粉碎了这个虚拟空间。 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只见付安泰身中「六气剑横」的六气之毒,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动弹不得,口吐黑血。 他双目瞪圆,用那绝望而痛苦一般的目光瞪着葛贯亭,抽搐的脸庞充斥着满满的不甘,随着身上痛苦折磨之下,又变成了无助的求救之色。 葛贯亭这才明白,前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他望着自己刚才使出「六气剑横」的双手怔怔出神,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许是就连他自己都难以自信,自己竟然能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打出这么一气呵成的「六气剑横」,甚至于比第一次见到萧虹仙时打得还更加精准。 难道是萧虹仙的幻象深深地激发了自己体内无穷的潜力吗? 可是那明明只是在虚拟空间而已。 他反复思索下,觉得也有可能是被「应地无疆诀」所迷惑,导致自己心中最大的魔障而幻象出的萧虹仙影子,也就是说那个幻象中的萧虹仙正是自己心中魔障罢了。 周围的橙坤席被这招数吓得胆色全无,竟然有人能轻易打败付安泰的「应地无疆诀」,真是万分错愕。 他们心中明白「应地无疆诀」可是橙坤席的独门绝技啊,更是付安泰引以为傲的绝招,大家皆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这名看似瘦弱的少年,畏惧之色早已笼罩在他们心里,他们再也不敢小觑葛贯亭,不自禁往后一退,谁也不敢上前应对葛贯亭。 此时此刻,狄印和扈力钦、冷筱霜三人走到葛贯亭身边,满眼钦佩之色的扈力钦鼓掌赞道:“太厉害了!你竟然能打出如此厉害的「六气剑横」,并且打败了橙坤席的「应地无疆诀」,哈哈....厉害厉害!小弟佩服。”说罢,抱拳朝葛贯亭鞠了一躬以表敬佩之意。 葛贯亭被扈力钦说得颇为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后脑勺,傻傻一笑。 狄印拍了拍葛贯亭肩头,笑道:“是啊,别不好意思,贯亭你潜能无限,不可小瞧,这个付安泰就是欠收拾,敢欺负我们。”说罢,朝躺在地上、毫无还击之力的付安泰踹了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扈力钦扭头看向葛贯亭,开口问道:“贯亭兄,那这个可恶的付安泰该如何处理?” 还没等葛贯亭开口,狄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漠然道:“当然是杀了他,反正他都痛成这副德行,不如给他个痛快,算我们以德报怨。”说话间,还将咄咄逼人的虎目扫视周围所有橙衣弟子,大有挑衅之态。 “不要杀他,他虽然可恶,但好歹也是我哥哥的师弟,况且他现在身中六气之毒,已经命不久矣了。”冷筱霜满眼怜惜的看着付安泰,不忍道,说罢,她将饱含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葛贯亭,她心知葛贯亭心地善良,断然不会下此狠手。 葛贯亭瞥了一眼痛苦无助的付安泰,知道他已经疼到说不出话来,一想到此人也是萧夫子的弟子,不禁心肠软了下来,他点了点头,附和道:“筱霜姑娘所言极是,没有必要徒增杀孽,刚才那一招我也是失去情绪控制下打出来的,实非我所愿。”话音刚落,谁料行动派的狄印早已将匕首举了起来,准备先下手为强,看来这付安泰必死无疑了。 冷筱霜和葛贯亭见状大愕,这时突然一抹血橙剑气凌厉飚了过来,将狄印手中匕首打飞,这是谁打的?难道是萧夫子....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七章 诗酒 “参见冷旗主!” 周身橙坤席弟子转身朝门外那个方向拱手作揖,态度极为恭敬。 那个方向徐徐走来一个人。 他,剑眉星目,两腮布满胡茬子,眼袋很重,双目无神,显得更加沧桑和冷酷,此人便是橙坤席旗主冷御臣。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冷筱霜欣喜若狂地扑到了冷御臣的怀里,原来冷御臣便是霜厨冷筱霜的亲哥哥啊。 一向冷漠的冷御臣难得露出了些许温情之态,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妹妹的秀发,将头抬了起来,注视着眼前的葛贯亭,温然道:“葛师弟,才几日不见,没想到你的修为又突飞猛进。” 此刻的冷御臣不再像当初那般冰山一样冷酷不化,被葛贯亭看在眼里,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兄长对着自己的手足姐妹呵护备至的,这也给葛贯亭心中平添了些许好感。 葛贯亭谦虚地说:“冷师兄谬赞了,贯亭的武学造诣也只是自己胡乱所学的花拳绣腿罢了,并未真正系统地学过。” 眉笑眼开的冷筱霜当下挽着冷御臣的胳膊,露出小鸟依人之态,她对葛贯亭毫不生份扭捏,主动走到葛贯亭跟前,丝毫不吝惜褒奖之词,夸奖起葛贯亭道:“哥哥,这位亭哥哥可是天大的好人,为人谦虚识礼,又善良大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是他救了我的,不然我早被付...安泰那个坏蛋哥哥打死了。” 冷御臣听着本是表情温和的,脸上略带着些许微笑,望着葛贯亭的神情甚是赞赏有加,突然听到冷筱霜后半句的话语。 他脸色陡然阴冷了下来,扭头狠狠瞪了付安泰一眼,而付安泰就算意识清醒,也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了,只见付安泰身子依旧瘫软在地上,脸部肌肉不停的抽搐,看来已经被六气之毒折磨的死去活来了吧。 ※※※ 依旧如前几日所见那般,至坤客栈里里外外热闹非凡,打杂的,小二的,端菜的,迎宾的,算账的,各有其活儿,忙得不可开交。 客人自然也是纷至沓来,源源不断,走得时候更是笑容满面、赞不绝口、回味无穷啊。 冷御臣与葛贯亭站在一旁观望着这繁忙的场景,冷御臣心中甚为骄傲,欣然道:“至坤客栈是我们橙坤席下所经营的最大产业,而我妹妹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小小年纪,厨艺了得,对管账这事也非常精明,故而我就让她和我二师弟在此处理我们橙坤席在汴梁的产业。” 在他的话头里却是在说着门派的一个生存之道。 剑尊门作为天下第一大派,门徒分布天下,一向也是属于亦正亦邪的门派,但是这个门派一开始可是从修道修仙的道家门派起家的。 修仙一直都是每个江湖侠士的梦想,穷尽一生,当天下第一,又当如何,也难逃那一死,当然这个人的追求也是有分层次的,并非人人想追求问道成仙。 天下第一几乎是每个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目标。 剑尊门以剑气闻名江湖,成派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由于分散各地,所以管制不易。 乾坤石亦是源自剑尊门创派祖师所得的一个聚集天下灵气的宝物,至于求仙是掌门这样人物才想要求的梦想,而门下这些弟子最多是求个安身立命之所,武功和本事就是他们拜入剑尊门门下的原因了,因为剑尊门八大席都在各自的属地有各自的营生,可让席下弟子衣食无忧。 “其实筱霜妹妹天资聪颖,年纪虽小,但是颇有独当一面的能耐,就算她一人也能将偌大的客栈打理很好的。”葛贯亭满眼流溢着钦佩之色,侃侃而谈道。 冷御臣缓缓摇了摇首,否然道:“非也,筱霜没有丝毫武功,一个人就算能耐非凡,也会吃拳头的亏。这丫头打小就不爱动刀动枪,宁愿一头扎进厨房里炒菜煮饭,也不愿意拿起剑来练上一练,所以我也不放心啊。” 他冷峻的面容难得显露出些许隐忧,等他目光移到葛贯亭身上时,那隐忧之色却化成了切肤之恨,道:“但是....谁料我这师弟却一意孤行把葛师弟当成了恶徒一般囚于死牢之中,还要伤害筱霜,若是筱霜有丝毫差池,我就算不要这条命,非得讨个公道不可,即便背叛这师门。” 葛贯亭望着冷御臣,只见他的神色比以往的冷酷多了一份坚韧和视死如归的感觉,心中由衷地更加喜欢这个大师兄了。 他突然脑海里想到一个人来,心中激动了一番,脱口而出问道:“冷师兄!萧尚全师傅何时会来这呢?” 冷御臣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异常古怪,缓缓道:“这个...师傅应该过些日子会和小师弟一起来吧。” “小师弟?” “他是师傅的独生爱子萧戊光,原本他也是在至坤客栈打理客栈的,可是前几个月他偷偷跑回蜀中去了,所以师傅若是发现这调皮的小师弟,定会抓他回来。其实这小师弟也和你一般年纪,只是玩心太大,没有你这般刻苦努力。” 葛贯亭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萧戊光!” 他心想:这是何人呢,是萧夫子的弟子,也是师傅的儿子,那是自己的师兄还是师弟呢。 这时扈力钦跑了过来。 眼前的扈力钦也没有乔装打扮了,干脆撕去那个假胡子和黑痣,帅气犹在,更与乔装之容比起来,更年轻几分,他徐徐说道:“筱霜妹妹把饭菜都煮好了,叫你们去偏厅用餐。” 原来至坤客栈很大,应该分为三部分吧。最前面靠近大街繁华的路口,都是摆满桌椅的,共楼上楼下两层,侧面则是雅间。 雅间有屏风格挡着,且面对着汴河,也就只有这雅间是可以观赏到汴河风光和整个汴梁热闹繁华的景致。 接下来是从正门一直走下去,沿路两侧是厨房和厨工小二吃饭的地方,那两侧的屋子极大,想必可以容纳下八九十人在里面吃饭的。 看来这至坤客栈还算是家大业大,再往过道走去,就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劈柴习武练剑便在此处了,上次葛贯亭与付安泰便是在此处进行打斗。 院子的侧边有一个小门,屋子里放的全是杂七杂八的东西,例如叠得老高的木柴,那个地下牢房也是在里面,地下牢房一边则是地下酒窖。 回到刚才说得院子,院子的正面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屋子,便是正厅,是橙坤席开会聚众的地方吧,椅子在里面依次排开。 正厅左边出去就是一个比较小的偏厅,便是橙坤席领头人吃饭用餐的地方,但是偏厅已经是尽头了。 而正厅右手间的屋子里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这估计是弟子睡觉的地方吧,床铺不下百来张啊。 再往下走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这个院子显得幽静,院子比之前面那个院子小了许多,但是有一半是被小水池给占了地盘,那个小水池的水估计是汴河注入而来的。 这个院子四周有六七间精致的小房子,都是独间雅致的卧室,估计是冷御臣冷筱霜睡觉的地方。 在至坤客栈的偏厅,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桌子色香味齐全的菜肴,且听冷筱霜得意洋洋地介绍起今天自己亲自下厨烧得菜肴来:“百味羹、太平毕罗干饭、莲花肉饼、酒醋白腰子、石首鱼、三鲜笋炒鹌子、三脆羹、司马怀府鸡、清蒸白鳝、二鲜铁锅蛋....” 扈力钦捧着两坛酒放在桌上,截口道:“当然少不了越州产的蓬莱春和扬州产的琼花露。” “你那些穷酸酒岂能喝得痛快,还是我这二锅头烧刀子来得够劲哈哈哈哈。”说话的正是豪气干云的狄印,他早早就坐了下来,一副毫不客气的爽朗样子。 葛贯亭趁着眼前的美味佳肴,突然间诗兴大发了起来,酣然笑道: “有酒有菜,人生几何,让小生突然诗兴大起,在此作词一首,大家莫要见怪: 小轩窗,琼花阁,冷落清秋雅致空。 大院落,寓偏厅,豪气冲云盖气涨。 百味佳羹,豆蔻烹煮少年苦。 千坛美酒,舞勺酣饮壮志愁。” 顿时间掌声雷动,鼓掌的是冷御臣和扈力钦两人。 两人齐齐叫好,一时间众人热血沸腾,冷筱霜甚是高兴,她从来都没有这般高兴过,而冷御臣也放下以往的冷酷,多了一份男儿豪情。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八章 解药 狄印依旧还是那个直爽模样,早已经红了脸,是不是偷偷喝了美酒的缘故,不但脸红,而且耳根子连着脖颈也红了一片。 但是他神智甚是清醒,不像大醉的样子,使劲摇头啐道:“什么愁啊苦啊,今天难得如此高兴痛快,葛木头,你少拿你那穷酸破诗扰乱老子大好的兴致。”说罢抱起酒坛大口大口猛喝着,眯着一双虎目,笑容满面,不觉打了一个酒嗝,一副非常满足酣畅的样子。 冷筱霜白了狄印他一眼,跑到葛贯亭身边,笑道:“亭哥哥文采出众哦,这个词写得甚好,虽然我不明白其中意思,但是我听着好舒服、好激动,感觉就在说我们似的,才不是什么穷酸破诗呢,都是那个狄猪头不懂得才瞎说的。”说罢朝狄印做了一个鬼脸。 扈力钦将葛贯亭的词在心中反复默读了几遍,脱口叫好道:“好个少年苦,壮志愁,恐怕贯亭兄最后一句是一语双关吧,壮志酬,壮志愁,这个愁字用的好,用的妙啊。” “我本以为师弟武艺高强,没有想到文采还如此了得,真是文武双全啊,想必师弟来汴梁不单单是为了见师父,可有考科举夺状元的打算?”冷御臣不禁对葛贯亭刮目相看,钦佩之色溢于言表,便问道。 葛贯亭被这一问神色立刻黯然下来,想到父亲希望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可是自己却一点都不想走仕途为官之路,不禁赔笑道:“此乃家父毕生望子成龙之宏愿,身为儿子的,岂敢不从,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亦是想做这天子门生。” 冷筱霜似乎看出葛贯亭脸上的不悦,连忙支开话题:“好啦,别干站着了,还不快点坐下来尝尝我的手艺,免得全部被那个死猪头哥哥给偷吃光了。”说罢,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狄印的手背。 原来狄印趁他们聊天之际,早已经囫囵吞枣般吃了起来,被冷筱霜用筷子敲了一下手背,也不碍事,毕竟他皮糙肉厚的。 只见冷筱霜嘟着小嘴,瞪大了美瞳,眼神尽显娇嗔恫吓之意,仿佛在说:“再偷吃,我就拔光你的牙,看你怎么吃。” 狄印似乎早已看懂了这眼神般地交流,马上收起筷子,单手托着下巴,双眼直盯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但是身子不禁悠哉悠哉的摇摆起来,看上去像是个悠闲的大爷,尽管表现得满不在乎,但是他也难掩垂涎三尺之色。 虽然狄印一向都是那么直爽倔强之人,今日难得见他对冷筱霜那般的好,也是,毕竟相处两日下来后,成了朋友之后,狄印对这个十三岁的花裙女孩霜厨的印象也变得好多了。 他心想,其实这个小丫头和自己的性格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也是很心地善良的。 这一相处之下,狄印早早把这小丫头当成自己妹妹一般的疼爱了,时不时斗斗嘴,时不时装乖打趣一下,时不时唠嗑两句,还忒有趣的。 葛贯亭深谙此理,看到狄印对冷筱霜甚好,心里也甚为高兴,不然两个人跟仇人似的,自己也好是为难。 因为冷筱霜对自己很好,似乎把自己当成亲哥哥一般的对待,此间看这二人这般,不禁也捂嘴偷笑。 当下他定睛细看冷筱霜,好像认识冷筱霜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看过这个只有十三岁女孩。 冷筱霜,舞勺之年,掩饰不住这女孩给人的一种舒适之感,虽然年纪小,却早已从她脸上看不到稚气。 从五官来看,她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坯子,如凝脂般纯白、泛着桃红的肌肤,鹅颈香腮不外乎桃花翩翩酡红,淡扫蛾眉可见天然不禁天工雕凿,没有经过红妆淡抹的胭脂俗物的污染,朱唇榴齿,不禁带着笑意令人生喜,这模样虽然无法和萧虹仙的倾城之姿相比,但是也多了几分天真可爱。 这一瞧,可把葛贯亭满心的惆怅给看出来了,想到那个绝色妖女萧虹仙,心里又是没来由的一阵抽痛,好像这辈子只要有她在心里,这辈子都不痛快似的。 酒兴酣然,众人吃喝到极致时。 冷御臣突然想到他那个病重的二师弟付安泰起来,不禁叹了几口气,还是打开话匣子,开门见山地唠嗑起来:“哎,这付师弟现下中了葛师弟你的六气之毒,已然药石无灵,只怕回天乏术了。可是就算他犯了如此错误,也罪不至死,凡事还是得等师傅回来,由师傅秉公处理才是...” 冷筱霜此时不觉回想起付安泰曾经对自己的好,不禁神色黯然,截口道:“其实他也不是罪恶滔天,只是一时行差就错,那安泰哥哥怎么办?哥哥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呢?” 葛贯亭本就心善,被冷家兄妹这么一说,心肠软了下来,不禁附和道:“是的!冷师兄,毕竟我们都是同门师兄弟。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他有错,活下来也是他的权利,那一招六气剑横实非我所愿,我本不想伤他性命,可是当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当他是...一时收不住打了出来,若知道这招带来如此后果,我怎可如此呢?” 他说话间,想到当时以为是萧虹仙那一个场景,被气得情绪失控,不然以他这样心善手软的秉性,怎可明明知道这招是一记邪招,又怎会以此招心急求胜呢,胜负之分,他一向看得轻如鸿毛,对他而言,人命却是重于泰山的,现下想起来更是令他非常悔恨。 “贯亭兄,不必自责,这也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呢,况且此毒也不是无药可解。”扈力钦缓缓说道。 冷御臣点了点头,续道:“扈掌门所言有理,六气之毒,有解救之法,从汴梁城往西南方向走个六百多里路,那儿有一座山,叫大蜚山,此山早已经无人居住,是座人迹罕至、荒凉之山。此山之中生长着一种稀罕草药,名为:“牛伤”,此外山谷之内有一条溪水贯穿着,溪涧之中有一种龟为“三足龟”,若能找到此草和此龟,将龟肉作为药引,牛伤煮成药汤,必定能解六气之毒,达到固本培元之效。” 扈力钦张了张口,似乎正中自己下怀,附和道:“是的,我想说的便是这个,请问,冷兄如何能知道这个呢?” “因为这是曦姐姐告诉他的吧,曦姐姐也是我们剑尊门的弟子,只是她亦师从南疆三清道医的门下,她医术高明,所以这对于曦姐姐来说,简单的很。我记起来,多年前,我被一条蛇咬伤,中了一种奇怪的蛇毒,曦姐姐也是叫哥哥这般治好我的蛇毒。”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三十九章 假名 冷筱霜一惊一乍地说,仿佛就像话匣子一般,关不上似的,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对了曦姐姐叫萧戊曦,是萧老门主的嫡亲孙女,人很善良的,又很好的。”说罢,她吐了吐舌头,模样极其俏皮可爱。 扈力钦听罢后,心中默念这个“萧戊曦”名字,似乎想起了陈年往事了一般。 “萧戊曦,都是姓萧的萧家姑娘,跟萧虹仙有何关系呢?” 葛贯亭心中暗暗思忖着。 冷御臣看了冷筱霜一眼,露出久违的浅浅微笑,饶是受不了这么可爱的妹妹。 随后,冷御臣似是想到了什么,暂敛笑容,紧皱浓眉,为难道:“只是我这几日走不开,师傅再三嘱咐,叫我务必在此等候接应他,定有要事处理,师命难违啊,所以只能麻烦师弟替我跑这趟如何?”他说罢,将期许的目光投射到葛贯亭脸上。 还不待葛贯亭回答,狄印早已不耐烦了,截口道:“不要啊,贯亭,付安泰那厮不是个好东西,救活他作甚?万一他以后伺机报仇,跟疯狗似的反咬我们一口咋办?” 葛贯亭不置可否,摇首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做人不能总是睚眦必报,要学会以德报怨。”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看着冷御臣道:“冷师兄,此事贯亭愿意代劳,况且付师兄也是因为我而受伤的,我也难辞其咎。习武之人必当以侠字当头,若是让萧夫子知道我们师兄弟为了点小事而弄得你死我活的,必定会让他老人家失望不已。” 冷御臣眼前遂然一亮,钦佩万分,注视着葛贯亭,赞道:“师弟胸怀广阔,仁义为本,当世又有几人有如此胸怀呢,为兄甚是佩服。”说罢朝他抱拳鞠了一躬。 自从上次看到葛贯亭与两位结义兄弟同生共死对抗安修和之后,冷御臣就对这个瘦弱书生印象深刻,此次是更加钦佩了。 突然一旁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哼,好了伤疤忘了疼,要去你去,你个葛木头,这辈子都是朽木,发臭的朽木,扶不上墙的朽木,我狄印可没有那么的胸怀广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快意恩仇才是真汉子,就你这般的忸怩婆妈,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了,还是回家去教娃娃诗词歌赋算了,哼哼。” 原来说话之人是狄印,一看狄印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想必是狄印在用这种抱怨的方式向葛贯亭置气。 狄印太了解葛贯亭的脾气,只要葛贯亭同情心泛滥,那真的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他唯有学萧虹仙撒娇置气那一招,希望通过这个方式刷刷存在感,让葛贯亭收回成命。 谁料,来了个泼冷水的人,专门来拆他唱戏搭台的抬架子,浑然不给自己留面子。 冷筱霜藕臂环胸,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去拉倒,没有你在,亭哥哥反而可以大展拳脚呢,你个拖油瓶不去最好。”冷筱霜这话听上去很是刺耳,可是此乃她的激将法,她是想气气狄印,让狄印就范。 谁知道狄印也是牛脾气,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按奈不住的他马上站起身来,用漠然的神色扫视大家。 随后狄印眯眼成缝,忿忿地说:“不!我要去,我狄印就要去当拖油瓶,拖死葛木头,让他束手束脚再也救不了那厮哈哈哈哈!”说罢得瑟地傻笑,其实这只是狄印给自己面子下台面的场面话而已,毕竟两个人是多年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 “我也要去,毕竟我在十三岁时也是在三清道医师弟三空道长门下学习过道术,虽然只学了三年道术,但是对医道也是耳濡目染,偷偷阅览了不少的古书,这个牛伤和三足龟曾在古书上亲眼看过模样的,所以我可以助贯亭兄一臂之力。再则,我们兄弟三人一向是同生共死的,岂能现在把我给落了单呢,呵呵!”扈力钦耿然道。 葛贯亭听后心中无比激动,很是高兴,拍了拍扈力钦和狄印肩膀,三人忘乎所以,相视一笑。 似乎这三兄弟已经把三条命绑在了一只蚂蚱上了,永远分不开,也不想被分开了。 “力钦哥哥!既然你是普什宗弟子,论年纪,曦姐姐便是你的师妹,那你肯定也认识曦姐姐啦?”冷筱霜定睛看着扈力钦,问道。 扈力钦对着这花裙女孩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温然道:“是的,有过几面之缘。” 深夜里,院落正上空的那轮明月,将余晖尽数洒在了四合大小的院子里。 院落中,有两道影子躺在院子的地砖上,是两个人齐肩站在一起,望着这同一轮的明月。 “其实师傅.....他有件事一直都瞒着你,师傅他的原名并不是叫萧尚全,而是萧雁裘。” 说话的人正是冷御臣,他恢复了以往的冷酷,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一双眼神也望着月亮,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情绪和表情,他语气冷淡、缓缓地说着。 葛贯亭也被这月光抚摸着脸庞,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时而诧异、时而不解、时而迷惑,不禁问道:“萧夫子的真名原来是萧雁裘,可他当时明明亲口告诉我,他叫萧尚全,难道他当时有意隐瞒我,为什么他会隐瞒此事呢?如果他不叫萧尚全,那萧尚全又是何人?” 冷御臣被问住了,许久没有回过神,他似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而后镇定地看着葛贯亭,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眼神没有任何的异动,淡淡地就像在跟小孩子说故事一般说着:“萧尚全是师傅的师兄,可惜萧尚全为了那本剑尊剑气破坏师门情义,废了师傅的双腿,师傅为了不让他得逞只能在十年前将剑谱托付给你保管,这样可以掩人耳目。至于为何隐瞒此姓名也是怕萧尚全萧师伯私下追查起你的下落,如果你到处与人说你是他的真名,反而对你不利,不如说个假名儿来得安全一些,总之师傅行事定有他的道理。” 说完这般话,冷御臣手心莫名冒出汗珠来,他两只拳头握得更紧了一些,依旧处之泰然的看着这个少年。 葛贯亭并没有察觉出冷御臣脸上任何异样,他早已低下头,脸上笼罩着一阵悲伤与担忧,幽幽道:“原来萧夫子这些年是因为双腿不便才没有来找我呢,我还以为他不再记得我了呢,那个叫萧尚全的人也太坏了吧,竟然伤害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哎看来都疯了,为了一本破剑谱,连仁义道德都可以抛诸脑后了。”说着他心中莫名地一股怨气涌到心头。 是真是假,亦白亦黑,谁又能说得清呢? 清冷的夜里仿佛有一道光是正义的,但并非人人都可以拨开云雾见月明的。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章 倾城 ※※※ 大蜚山麓,密林繁茂,青翠宜人,人迹罕至,官道而上,小石子路之后便已无平坦可行之路,全部皆是密林乱草丛生,难寻前方去路。 山麓之下,小石子路的尽头俨然站着三个身影,其中一个身影望着前方无小石子路的密草丛生处,再侧身往后一退,抬头望着被密林团团围绕的那远处峰峦,道:“那最高之处便是大蜚山了,只是现在已经无路可走,按照方才砍柴老伯所说的,只怕这条密草丛生之处便是通往这个山峰的唯一路径,或者往回走,绕过这座山,往山后面去,只是路程较远,凶险亦是难测。” 说话的那翩翩少年正是成熟稳重的扈力钦。 他身边两个人自然是葛贯亭和狄印,只见狄印坐在地上,思忖道:“要不我们三人分头行事,三个人一起走这条路,万一走不出来,不是完蛋了吗,浪费了时间,这拖油瓶就不是我想做的啦。”说罢抱胸朝葛贯亭傻笑。 葛贯亭刻意避过这家伙的眼神,望了望原来走的路,再抬头看了看前面以及那密林深处的山峰,蹙眉道:“阿印说得对,那我们三人分头行事吧,我自小上山采药,这种山路并不难行,所以我就一直往前走,穿过密林之中,爬上这个大蜚山顶,和你们二人在山顶汇合,你们两个轻功了得,轻而易举就能绕过这座山的,到时候你们寻一处容易登山的地方爬上山去。对了路上要留意有没有牛伤和三足龟吧,路上切记要小心。” 扈力钦将一张图纸递给葛贯亭,并且将其摊开给葛贯亭一看,只见纸上是画着一种榆树叶身般的草,茎是方的,茎上画满了刺,想必这便是牛伤吧。 葛贯亭接过图纸,并将其折好放到怀里。只见扈力钦拍了拍葛贯亭肩头,道:“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你一人行事,我们甚为担心的,若是实在寻不到也莫要强求,尽快与我二人汇合。” 狄印笑道:“不用担心这葛猴子,爬山是他最拿手的绝活,况且他还有体内两块乾坤石罩着,又有一身绝世武功,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他说着,笑容暂敛,顿了顿,对葛贯亭道:“记得别走丢了,回来咱继续喝酒哈哈哈哈。”他说罢,还是放开怀抱大笑了起来。 葛贯亭看着这二人走在回去的小石子路上,直到走至转弯处便消失在自己眼里了。 随后,他转过身子,抬头又一次望着这雄伟的峰峦,便加快自己的速度,往密林之处走去。 尽管密林杂草丛生,已无人迹,但是对于葛贯亭来说,这并非难事,他身手十分敏捷,不消三个时辰就翻过密林后头的小山包。 当他从小山包往下走时,这林子由密转疏,渐渐地,前方便可以若隐若现地看到小溪。 溪水潺潺,泠泠作响,似乎是敲碗声一般的清脆悦耳。 越是靠近,溪水声越是明显,想必这溪水是从那大蜚山顶上飞流直下形成了巨大的瀑布奇观,然后再分流在这溪涧之中。 前面的密林里有罕见的飞禽走兽、花鸟昆鸣,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这溪水越近,这花儿开得更加灿烂,杂草不再那般乱窜高过人的腰间了。 随之而来是矮小的草丛中都盛开着茂密的花朵,花朵上有三两只寻香采蜜的蝴蝶与蜜蜂在飞舞盘旋。 葛贯亭似乎发觉了什么似的,就近的草绠上挂着一小块玫瑰红色的纱布,他将那块纱布捡了起来。 他定睛仔细瞧了瞧这手上的纱布,只感觉扑鼻而来却是非常浓烈的香味,纱布薄如寒蝉,似乎一扯就会破。 这是女子身上的衣服,纱布不是完整的一块,显而易见,那纱布边角俨然留下如齿牙一般不规则的边痕,像是被撕下来的,或许是被这草绠钩到而轻易扯下来的。 葛贯亭握紧那块纱布,心中大喜:“想必前方必有人烟,若是能找到,就可以寻山问路了。”想罢,当即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他走出密林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无林的溪岸。 这石头堆积而成的溪岸,恐怕这便是山包与大蜚山之间的世外桃源吧,鸟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可以看到几只不具名的鸟儿在前方高耸的大蜚山盘旋着。 溪涧水咚咚流着,那个溪水是大蜚山高耸而下的瀑布注入到这窄小的溪口之中,汇流而成的。 葛贯亭望着那汹涌而下的瀑布,有一千米那么高,一下子从山顶冲刷下来,气势磅礴,不觉心中激起万丈豪情。 在夕阳的余晖下,溪水波光粼粼,显得晶莹剔透。 他往溪水上游望去,只见瀑布下有一女子坐在那石头上,双手捧着溪边水扑打着自己的脸颊,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笑容。 虽然只能看到侧脸,葛贯亭却已愣在当场,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合上了一般。 只见那女子用锦帕轻轻擦拭着脸上晶莹剔透的小水滴,一双手如柔荑、十指芊芊、冰肌莹澈,鬓云欲度香腮云,修项秀颈。 她缓缓起身,只见她一袭玫瑰红抹胸长裙、白纱环肩,秀发轻挽美人舘,斜插单只玉簪,清秀典雅。 这女子黛眉巧化宫妆浅,妩媚动人,口若含珠丹,同簪系晶莹耳坠,淡妆点点,迷煞旁人。 她突然察觉到葛贯亭的存在,眉宇之间充斥着不惑之色,想必在想,这里竟然还会有人,还是个呆傻书生。 葛贯亭见过的美人之中最美的就只有萧虹仙了,没有想到此女子比萧虹仙还要美上几分,她多了一份妩媚,不自禁看傻了眼。 只见她也看向自己,葛贯亭脸上一红,似乎做贼被人逮住似的,露出羞涩之色,难以掩饰,当下便低下头来,不敢看她。 倾城之貌、绝色之姿,似乎让葛贯亭心中不禁荡起微微涟漪。 毕竟葛贯亭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羞涩、惊艳、紧张、惭愧.....或许是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吧。 那女子缓缓迈着步履轻盈走来,轻启皓齿,问道:“公子,你是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而去呢?”音色依然,犹如韶乐一般,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葛贯亭听到她在问自己,心中莫名紧张起来,他抬头一看,刚要回答,又不禁傻傻地看着她,似乎只要看到她那秀美妩媚的脸就会失去了镇定与沉着似得。 这女子看上去大概二十来岁,桃李年华般的年纪,比葛贯亭要年长三岁,整个气质显得愈加成熟,这精美的五官,绝美的容颜,世上美人再美亦不过如此了吧。 她双眸顾盼生辉、撩人情怀,似乎眼睛会说话一般。 玫瑰红的长裙为她增添些许妩媚撩人,倾城之姿,便是如此这般了。 她见葛贯亭不回答,而是傻傻地看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她缓缓靠近葛贯亭。 葛贯亭闻到了扑鼻而来如芝的芳香陡然惊醒,才知道自己方才行为很是失礼,他涨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呐呐道:“姑....娘....在下汴梁而来...” 那倾城绝色的女子突然截口道:“公子来此又为何事呢?” 葛贯亭依旧不敢抬起涨红的脑袋,没有直视她,如实回答:“是为了寻找三足龟与牛伤草来救命的。”说罢,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红云褪去了不少,将手中紧握的玫瑰红色纱布,摊于手心,问道:“对了,这应该是姑娘留下的吧。” 她闻言瞥了一眼,在低眉看向自己身上的长裙,确实是少了一小角,便当下点了点头。 葛贯亭憨然傻笑,问道:“敢问姑娘缘何来此呢?” 那女子看了看远处的夕阳,将目光落在了那条大瀑布上,蹙眉道:“小女子从蜀地而来,走到官道之上,不知何故,相伴多年、乖巧听话的宠物猞猁跑进这密林之中,小女子一路追来,却见它跃进这瀑布之内,便再没出来过。小女子不知这瀑布构造,不敢贸然入内,故而在此等待它知途而返,况且天快黑了,进去之后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 葛贯亭注视着那大瀑布,由于瀑布之大,亦不知其深处是何究竟,正色道:“姑娘不必担心,且等明日一早,在下进这大瀑布里头探个究竟,替姑娘寻得爱宠。”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一章 青凝 “公子古道热肠,那就麻烦公子了。”那倾城绝色的女子微微行了一下礼。 葛贯亭摇了摇头,哂道:“呵呵姑娘莫要客气,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在下也只是一介书生罢了,在下葛贯亭,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那倾城绝色的女子嫣然一笑,道:“萧音音!” 声音清脆悦耳,似乎后面那个“音”字在葛贯亭耳畔中回旋片刻后才慢慢消失,他心中怅然道:“又是一个萧姓女子,萧虹仙、萧音音,应该没有多大瓜葛吧。” 萧音音将目光投向这少年脸上,望着这少年清秀俊俏的脸庞,写满着单纯与善良,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像朝露般清澈的眼睛里似乎倒映着一名少女的身影。 他双眉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葛贯亭轻轻叹了一口气,当下抬头,才见萧音音用美丽的清眸凝望着自己,刷地一下脸乍红了起来,他不禁缓缓低下头,从自己包裹中拿出两根大玉米,迅速走到溪边清洗那两根玉米来。 夜幕慢慢降临,黑夜将整个溪涧罩了一层朦胧黑纱,但是溪边有一簇微弱的火光在这寂静的夜色中闪烁,仿佛是猫头鹰的眼睛一般。 火堆旁坐着一男一女,女子倾城绝代,美得让人窒息。 在火光照耀下,她白嫩血肌上透着红光,与身上所穿的玫瑰红色长裙相互映衬,似乎是一朵在黑暗中独自绽放的玫瑰。 那清俊少年身着一袭青衿,微微疲倦的脸上却写着满满的认真与执着,他两只手同时握着用树枝插着的两根玉米,放在火堆上烘烤着。 他一直注视着火堆,眼睛里倒映着那熊熊火光,认真地翻转着树枝上的玉米,生怕稍不留神把玉米烤焦了。 萧音音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男子,却忍不住多看几眼,从余光一瞥到莫名注视,她不禁生出疑惑,好奇问道:“葛公子,你的玉米是哪里来的啊?为什么不烤鱼烤肉,非要烤玉米呢?” 葛贯亭双眼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玉米,开口回答道:“玉米是我在附近田庄向老农买的,至于烤肉烤鱼的话就必然要杀生,你想想这活蹦乱跳的兔子,我也不忍心活生生地猎杀了它,这水里自由自在的鱼,我亦不敢将其捕捞上岸,实非在下吃素的,而是在下万万不忍活杀鲜活之物,就像杀人一般。正如习武一样,在下习武并非以谋夺他人性命而满足个人私心,如若那是死物,在下吃得还能安心,活物实难下咽也。” 萧音音听后,微微一怔,听此惊世论断,让萧音音大吃一惊。 她淡淡一笑,不觉对此少年好感增加了几分,道:“葛公子心地善良,但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私心,而这私心有的时候可以伤己害人,却有的时候亦能救人救已、济世造福啊!公子虽然不愿意亲手杀害活人活畜,但若是别人宰杀后了,端到你面前,不知它如何死得,也会心安理得吃之,那这活物正中了那一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所以亲手杀之与不知情食用之,同样也是遭了杀孽,有何异同呢?” “姑娘说得是,这人人都有私心,但是我只要问心无愧即可,只要自己手中不沾那血腥....” 葛贯亭不善与人辩论,心中虽有辩驳之念,不过他细想之下,萧音音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他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便将话头硬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去了。 他眼看着玉米已经烤熟,便递了一根玉米给萧音音,道:“萧姑娘!尝尝在下的手艺如何?” 萧音音伸手刚要接过那个烫手的玉米时,葛贯亭大感不对劲,又把手缩了回来,用薄薄的叶片包着,然后用手慢慢将那玉米外面一层黑色的皮给剥开。 顿时间那玉米的香味像炸开了一般,弥漫着整个溪边。 他慢慢褪去玉米炭黑的皮,露出了鲜嫩无比、冒着热腾腾蒸汽的金色玉米肉来。 葛贯亭用手托着那叶子底部将整个剥完皮的玉米递给萧音音,并小心翼翼地说:“姑娘小心烫嘴!” “真的很好吃,小女子从来吃过如此美味的玉米。”萧音音接过后,轻轻咬了一口,不禁赞美道。 葛贯亭温然道:“萧姑娘你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岂能吃过如此粗鄙的小农之物呢。” 萧音音用锦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摇头否定道:“其实也并非大家小姐,只是江湖女子,何来有食腹之欲一说呢,能吃饱便是最好了,只是公子烤得玉米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有时候这玉米不仅仅是玉米,也是公子的用心之作,就当观赏一幅画一般的美味,也体验到了公子的认真与贴心,这是其他大厨所未有的品质。” 她出于真心实意的夸奖倒是把葛贯亭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葛贯亭被这猛夸说得竟然面红耳赤,葛贯亭一脸谦然,哂道:“萧姑娘言重了!” 清晨,天边的太阳像牛车的轱辘那么大,像熔化的铁水一样艳红,带着万丈四射的光芒,朗朗升起。 太阳坐在东方的岭脊上,用手撩开了轻纱似的薄雾。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夜。 阳光一下子如麦穗一般金灿灿地洒在了葛贯亭的睫毛上,一点一点地渗进他的眼眶里,不禁使他重重地用眼皮煽了煽两下。 似乎被这阳光刺痛了双眼,需要用眼皮的动作去慢慢适应这从黑夜到白天的过程。 他缓缓睁开双眼,紧皱眉头,眯着眼看着那缕阳光,感觉心情大好,甚是精神抖擞,一点疲劳感都没有了,他身子斜倚在石堆上睡了一晚。 幸好现在是夏天,半夜也不至于冷到要盖棉被的程度,只是他心想昨晚那个美丽女子呢,她一个弱弱女子能受的了吗? 他缓缓扭头看向左边,只见那倾城绝美的女子还未醒来,她身子斜倚靠着树身上,静静地睡着,幸好那大树枝繁叶茂才挡住了头顶上强烈刺眼的阳光。 昨晚的火堆如今已经变成了枯枝炭堆,他放轻了步伐,生怕吵醒那绝世容貌的女子,兀自蹲在溪边,用双手挽起晶莹剔透、清凉干净的溪水清洗了一把脸。 等他洗完,刚要转身时,突然发生一个身影站在身后,把葛贯亭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身子往后一退,两只脚忙不迭地踩进水里。 葛贯亭用袖子擦了擦方才弄湿得双眼,却是没有擦干净,长长睫毛上依旧挂着几串摇摇欲坠的水珠。 那个身影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来,手里拿着一块锦帕,随着这个动作,锦帕瞬间垂了下来,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到他的鼻孔之中。 葛贯亭顿时感觉沁人心脾,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摇了摇头,道:“萧姑娘,不需要的,这个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般的婆婆妈妈的,风吹吹一下子就干了。”说罢,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额上的水珠,走到溪边一处坐了下来。 眼前那女子便是萧音音,她淡淡一笑,将锦帕收入袖口里。 半晌,葛贯亭走到大瀑布对岸的溪边呆呆伫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萧音音这时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把泛着淡淡青光的短剑,递到葛贯亭面前,道:“这把剑叫青凝,是我外太婆传下来的,给公子你防身。” 葛贯亭注视着那把叫“青凝”的短剑,眼里倒映着从短剑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青光。 从质地来看,这把短剑绝非普通武器,虽然精悍短小,但毕竟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剑,颇有灵性。 葛贯亭哂道:“萧姑娘!在下从来都是赤手空拳的,若是多了一把宝剑在手,在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这把剑还是留在姑娘身旁防身吧。” 萧音音突然握紧青凝,双眸注视着这少年,却是一脸的诧异,心中暗忖:“这少年确实正直果敢,若是换了他人,岂会不觊觎青凝呢。” 葛贯亭不再多言,当下朝萧音音行了一个书生礼,表示自己要短暂告别的意思,葛贯亭当即纵身一跃,飞身穿过大瀑布,速度之快,浑身上下却也没有全部被大瀑布的水流淋湿。 毕竟常年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葛贯亭即便在快,自己的头发上、脸庞上、青衿上也沾了许多水珠。 葛贯亭穿过大瀑布落脚到一个平地上,那个平地是一个山洞的洞口,葛贯亭用手打了打身上的水珠之后,注视着那深不见底、一片漆黑的山洞。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二章 猞猁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不时吹来些许阴凉萧索的怪风,吹得葛贯亭一阵寒噤,脊梁骨拔凉拔凉的。 当要转身往里面走去时,惊鸿一瞥,一缕如兰之香扑鼻拍打而来,玫瑰红的长裙飘然而立在葛贯亭面前。 他错愕万分:“萧姑娘你怎么也进来了?” 站在葛贯亭面前的便是有着倾世容颜的萧音音,她轻功姣好,竟然穿过大瀑布一滴水也没有沾到身上,看来此人轻功了得,修为定当不凡。 她手中紧握着青凝,注视着葛贯亭道:“让公子孤身为小女子进入此等险境,有些失礼,故而便进来与公子一起寻找猞猁和公子所要寻的草药。” 葛贯亭一双诧异的眼神盯着萧音音,并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甚是对萧音音的轻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听萧音音此话,却是与她亲近了几分,笑道:“萧姑娘,以后叫我贯亭便好,不需要公子长公子短,听得怪生分的。” “嗯!好,那贯亭!我们走吧,去看看这个洞里到底有何乾坤?” 萧音音主动走到了葛贯亭前面,望着眼前一片漆黑诡异的山洞,凛然道。 越是往这不知深浅的山洞走下去,越是觉得浑身冷意侵袭,这种凉意带着诡异、带着阴冷,令人不禁毛孔悚立,身上肉疙瘩欲坠。 不仅如此,越往深处走,越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亮光,前面还能有洞口那点光线支撑并照亮前面的暗路,但是越到后面却越黑,真真切切算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幸好青凝那淡淡的青光,给两人带来一点安全感,但是青光太微弱了,似乎一下子就被黑暗给笼罩一般。 “啊” 一声惊叫划破洞内的寂静,原来是葛贯亭走得太急太快了,再则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这一脚便踩到了萧音音的长裙裙摆,这原本是萧音音该摔一跤的。 谁料葛贯亭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往前倒,还好有萧音音转身扶住葛贯亭。 但是葛贯亭脑门却硬生生磕撞到洞壁上,脑门顿时青了一块,萧音音整个藕臂及肩膀支撑着葛贯亭身体,才使之不摔个狗吃屎。 葛贯亭先是感觉脑门疼得紧,后来才发现身前清香袭人。 原来萧音音用软柔的身体稳稳地支撑着葛贯亭一个大男子的身体确实有些不妥。 葛贯亭这才缓过神来,马上站稳,满脸通红,却不敢再抬头,幸好是黑暗之处,萧音音也看不到表情,葛贯亭行了一个书生礼,呐呐道:“贯亭....多谢...” 萧音音本来觉得没有啥,因为葛贯亭这口气听得心中泛起波澜,微微脸泛红潮。 她顿时截口道:“没事了,快走吧。”说罢她驱动手中青凝,青凝青光大盛,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山洞的通道,看来这是在帮葛贯亭照清去路,以免他又出丑了。 两人在这青光引路之下,不消一个时辰便走到了这洞口亮光之处,萧音音倒转手中青凝,青光大减,青凝一下子变回了原来淡淡微弱的青光。 出了这山洞,瞬间心旷神怡了,一下子眼前亮了许多,依然阳光明媚、依然鸟语花香,只是前面却是一个高耸入云的峰峦断璧截面,与洞口两者相隔五十多丈远。 对于习武修仙之人,这一点距离算不得什么,两个人齐齐腾空飞跃而起,一眨眼的工夫,两人便跳到对岸峰峦断壁截面的洞口旁了。 两人继续往这洞口一直走下去,不再那么平坦,仿佛颇有一些坡度,一直斜着盘旋往上走的感觉,但丝毫不吃力,毕竟是环绕着、在这期间不停地盘旋,看来这是通往大蜚山山顶的必经通道吧。 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两个人,这眼神充满杀气,倒不像是人的双目,有点像狼的眼睛,两个人登时警惕性高了几分,放慢脚步,缓缓前行。 “嗷呜” 声音宏大,且中气十足,好像是狼的叫声,两个人停滞住了脚步,环顾四周,瞬间不止一双暗蓝色的眼睛盯着两人,而是无数双兽目犀利无情地盯着两人。 暗蓝光犹如闪电一般悄无声息地射向萧音音,萧音音手中青凝轻轻一挥,青芒把暗蓝光打得消弭殆尽。 萧音音紧紧握住青凝,似乎藏在暗处的那个妖物很怕青凝,不然早就现身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试探呢,甚至可以说是挑衅青凝神兵之威。 青凝突然青光大绽,剑身不断剧烈颤抖着,似乎是被什么震撼到了一般,犹如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控制,“唰”的一声脱手而出,向那暗蓝光射过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萧音音一怔,不禁唤道:“青凝”,她立即飞身追了上去,葛贯亭颇感奇怪,亦紧随其后。 “呛”地一声,青凝死死地插在石壁之中,不由自主地焕发出缕缕青光,青凝的光芒倾泻在一只金毛密发、形似狮子、身子瘦小的猞猁身体上。 被这青芒的照耀下,猞猁身上的毛孔顿刻间被放大了似得。 而这只猞猁躺在青凝正下方的地上,它身下似乎压着一块红绫,这红绫闪烁着淡淡红光,猞猁懒洋洋地躺在那,悠哉悠哉地摇着它那尾端纯黑色的修长尾巴。 细看这小猞狮的四肢乃至全身的外侧有呈乳白色的斑纹,尖长的耳朵伸得老直了,眯着那双眼睛,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红绫的红光与青凝的青光二者相互映衬着,似乎在保护这只可爱慵懒的小猞狮。 两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场景,都面面相觑了。 而后,萧音音目睹走散的宠物猞猁,心中不自禁一喜。 原来这是青凝与猞猁之间的感应啊,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总是感情甚笃,能感应到它在何方,萧音音走上前柔声唤道:“梵儿!” 那只慵懒阖目的小猞猁灵活的耳朵突然动了一动,猞猁突然睁开了兽目,望着萧音音的眼神甚为柔和,似乎比看到了美味的鱼肉还要兴奋。 它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却又沉沉地坐了下去,表情很痛苦,好像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后跟有一条腿似乎已经动弹不得了。 原来这只神兽猞猁的腿受了重伤,那又是何人能伤得了它呢? 既然它受伤了,又为何能在此如此悠哉的睡懒觉呢,难道它不怕被敌人吃了吗? 萧音音见到陪伴自己长大的小猞猁受伤了,疼惜之色跃然脸上。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三章 豺狼 萧音音跑了过去,毫无阻拦地走到猞猁跟前蹲下,将猞猁抱到了怀里,抚摸着它长而柔软的毛发。 而猞猁正眯着眼享受着主人这般温柔的爱抚,萧音音摸到它腿部时,猞猁突然身子抽搐了一下,好像很痛。 原来是碰到了猞猁受伤之处,只见那创口毛发全无,一片通蓝,抚摸之下却是摸到了一些斑斑蓝血。 萧音音看到她手掌上的蓝色血迹,想到这定是被咬伤了,不禁心中嘀咕着:是什么咬了猞猁呢? 这低头一刻,萧音音才发现那块原先被猞猁躺压着的红绫。 她轻轻拿起那块泛着红光的红绫,细细看来,那红绫是金丝环边,红绫边角处绣着两个字“乾坤”。 难道说是这个红绫庇护着它,令四周的妖物不敢接近猞猁吗? 萧音音仿佛想到了什么,心中大喜,美目陡转,露出灿烂的笑容。 “萧姑娘这是何物?” 葛贯亭也注视着那块红绫的“乾坤”二字,又见萧音音如此高兴,不禁疑惑道。 “这是我外祖婆婆留给我娘亲的上古奇兵“乾坤锦绫”,失散三十多年,竟然在此发现,看来梵儿和此物心灵相通,才带我寻得此物。” “贯亭疑惑的是萧姑娘你的外祖婆婆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神物呢?难道她是仙人?” 萧音音难掩心中的喜悦,便解释道:“嗯,我外祖婆婆是修道之人,一生求仙求道,算是半个仙人了吧,活到三百岁方才仙逝,她便是当今名动江湖的仙道界第一大正派梵音宫的创派祖师奶奶杜梵音。你应该知道仙道界只有两大齐名的门派吧,一个是逍遥门,专收男弟子,另一个就是梵音宫专收女弟子,这两个门派是江湖中受人推崇、求仙问道、清心寡欲的门派,一向不介入江湖纷争。祖师奶奶杜梵音有三大神物:神兵青凝、神器乾坤锦绫、神兽猞猁梵儿。梵儿已经一千多岁了,如今这三大神物都被我找到了。你说作为祖师奶奶嫡系后人,我能不高兴吗?” 她说罢,瞥了眼葛贯亭仍然呆傻的神情,方知自己多话了,竟然对一个只认识不到一日的男子道出这么多事情,难道说自己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了吗? 葛贯亭虽然一知半解的,依然抱拳道:“那恭喜姑娘啦!” 他说罢看到猞猁腿上的伤口,便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将药粉洒在了那猞猁腿上,并从自己衣袂上撕下一块布来,细心为猞猁包了起来。 萧音音注视着葛贯亭每一个动作,心中莫名对这少年多了些许好感,但是看到猞猁既然如此乖巧,不闹腾,不动弹,任他摆布,倒不像这畜生的真性情,它不是很怕生的吗? “什么乾坤石!!!” 萧音音拥有何等高强的功法,她用体内灵力感应到了莫名灵力的出现。 原来葛贯亭正在用自己体内的乾坤石为猞猁疗伤,通过手臂缓缓渡到了它身上,一向冷静的萧音音脸色大变,惊愕道。 葛贯亭不置可否,专注着为猞猁输送乾坤之力,只见那猞猁身上顿刻间金蓝之光大涨。 萧音音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巨大的疑惑,心道:“两块乾坤石在这书生身上,怎么会这样,这书生又是何人,若是能得到这两块乾坤石,必定功力大涨。”想罢,心中腾起杀气,她手中红绫的红光大盛,似乎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向葛贯亭背后袭来。 “小心” 葛贯亭失声大吼,将萧音音扑倒于地。 原来暗处那双暗蓝色兽目又一次向萧音音射出了暗蓝色的光束。 已经传送好乾坤之力的葛贯亭刚要转身时才发现,便下意识地将萧音音扑倒在地上,他整个身子将萧音音压在身下,几乎和萧音音的脸贴在了一起,刚要移开时,不禁愣住了。 这绝世容颜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美得让人窒息。 他怔然注视着她的脸庞,那错落有致的毛孔,白嫩无暇的脸庞,那触摸时如牛奶一般嫩滑的肌肤。 “咚..咚..咚..” 那心脏原本颇有节奏地跳动,现下早已乱了节奏,心跳声清晰地听到,葛贯亭早已满脸通红了。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萧音音也好不到哪去,原先雪颈白腮早已经被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红晕。 本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也被这少年打乱了。 葛贯亭身子压到了她的胸口,心连心般,竟然能感应到她紧张乱跳的心脏,耳边充斥着是她的呼吸声,一股淡淡如兰的香气扑鼻袭来。 “嗷呜” 一声狼叫,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晃过神来的葛贯亭仓皇起身,抱拳道:“萧姑娘!抱歉!在下失礼了!” 还不待萧音音回答,只见通道口站着一只浑身泛着蓝晕、凶悍无比的狼! 原来这是一间通道左侧的一个石室,石室什么东西都没有,恐怕就是只有这个红绫吧,难道说这匹狼是在守护红绫?那猞猁是被它咬伤的吗? 那匹狼!不!准确的说是只豺! 它通体血红之色,它的红毛蓬松下垂,长长茂密的尾巴类似狐狸的尾巴,呈赤棕色,这些都不奇怪。 最令人奇怪的是,它那双充满嗜杀的电眼,暗蓝色的眸子,却隐隐约约泛着千瓦磁力。它盯着眼前这一男一女,似乎不想让他们带走红绫和猞猁离开这个石室一般。 葛贯亭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妖物,应该说是不一般的妖兽,他站在萧音音跟前,大义凛然,毫不畏惧,双手金蓝色光芒大盛,他正色道:“萧姑娘你且退后,守着梵儿便好,此妖兽让我来对付吧。” 萧音音深知他体内有两大乾坤石护身,对付这只电眼豺绰绰有余了,即使是这只电眼豺有一百多年的道行,她退到后头,抱起那受伤的猞猁,看着葛贯亭如何对付此兽。 一向爱护小动物的葛贯亭,对这等妖兽却是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的,因为在他眼里妖便是妖,仙便是仙,这种是非观念,似乎跟他的仁义礼智信一样永远不会变。 那只电眼豺可不是吃素的,它一见那手持红绫的女子后退,便毫不畏惧似的,目光一聚,一道蓝色闪电迅速击向葛贯亭。 突然空中青光大盛,一把陨落的短剑落向葛贯亭头顶,原来是萧音音将自己的青凝剑扔给他。 葛贯亭并没有拒绝,他跃身而起。 “刷”地一下剑已出鞘,青光更甚,犹如一道芒光充斥着整个通道口。 葛贯亭握着这把精悍短剑,在空中身子打了一个回旋竟然避过了那道闪电,葛贯亭一只脚抵在了石壁之上,身子微微一蹲,借力打力,用这石壁的力量,身子亦如闪电一般,射向电眼豺。 在空中那半秒钟,他体内乾坤灵力突然如爆炸了一般,在燃烧他的身子,整个身子就如一道罩着金蓝色的闪电射穿了电眼所罩的暗蓝色晕圈。 两道强烈的晕圈相撞在一起,胜负谁知? “嗷呜......” 电眼豺凄厉地惨叫着,整个身子撞到了石壁之上,稳稳地躺在了地上。 但这不代表是葛贯亭胜利了。 满血复活的电眼豺又似乎有了第二条生命了一般,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并且他异常凶猛起来,顿时间黑雾将整个光线给笼罩住了,漆黑一片。 十几双暗蓝色的兽目在四周、在昏暗处亮了起来,所有兽目将葛贯亭团团包围了。 即使他手中的青凝散发着青光也没有任何作用,犹如一只萤火虫仅靠着那一缕微光,即便在黑夜里也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萤火虫而已。 葛贯亭握紧已经出鞘的青凝,看着四周的那十几双瘆人的兽目,心中思忖到底哪个才是电眼豺真的眼睛呢? 一束蓝芒穿过了他脖颈侧面,幸好葛贯亭躲得快些,他转身面对刚才发出那束蓝芒的眼睛,运起体内乾坤灵力,青蓝光圈随着他手中的青凝剑起剑落打向了那双眼睛。 但是也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收获,看来那也只是障眼法。 踌躇之际,又是一束蓝芒迅速地射了过来,青凝一舞,那蓝芒似乎被金蓝之光吞噬了。 葛贯亭没有再等下去,反而趁势运起乾坤之力,聚集体内六气,流通全身后,左手一挥,无名指与食指聚集着强劲的金蓝色剑气。 突然,他大喝道:“萧姑娘蹲下!” 话语刚落,身子在原地迅速转了一圈,而那金蓝光束也随着他的指尖横扫他四周各角度的暗蓝色眼神。 四周轰鸣声大作,有的是剑气扑空扫到一边的石壁,因为剑气与石壁摩擦,产生电光火石的亮光。 且听一声:“嗷呜。” 原来这电眼豺便是在自己的左前方,此时中了这招「六气剑横」,早已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了。 一下子四周从黑暗中亮了起来。 萧音音蹲在地上,怀里抱着早已熟睡的猞猁,这猞猁虽然瘦小,但是体重可不轻,让她抱着有些吃力。 但是这不是关键,她深深被刚才葛贯亭制服电眼豺的最后一招震撼了,不禁满脸迷惑、蛾眉紧蹙。 她深深望着葛贯亭,神情大骇,心道:“他到底是谁?竟然会「剑尊剑气」!”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四章 牛伤 ※※※ 日光和煦,清风拂面,甚是宜人。 大蜚山东侧面,路况极好,且有登顶的小石子路,看来这一面风水不错,大山中部以下坟碑林立,看着令人不禁寒蝉。 山腰之处便有两男一女,依次在那小石子路走着,其中一男子身材健硕、皮肤黝黑、袖子卷到了手肘处、大汗淋漓、身上那件土红色的衣袍早已湿了上半身,他走在最前头,手中拿着一把生锈的镰刀,在前面劈砍着空气似地挥舞着。 这小石子路很窄,只容得一人走,路两边的杂草茂密地都蔓延到了路中间,大有拦路虎的感觉。 “啪”地一声。 那土红衣袍的年轻汉子只是刀起刀落,那挡路且不停疯长的草,被割的只剩下下半身子在风中无助摇曳着。 而身后一男一女皆是无奈地摆了摆手,这少女走在两个男子的中间,少女面容姣好,一袭青靛色衣裙、紫芝眉宇、颜如渥丹、樱口樊素。 她笑容嫣然、亲切可人,添了些许小家碧玉之姿、大家闺秀之仪。 “萧师妹!你一人孤身来大蜚山所为何事啊?”跟在那女孩身后的少年问道。 “师傅希望收集天下草药作为样本,编著成《南疆药典》,故而来此采集牛伤作为标本。” 少女看上去也只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有着成熟耐听的声音与深邃美丽的眼眸。 她顿了顿,脚步滞了滞,看着身后的少年,好奇道:“扈师兄不是在十六岁时,便是六空派最年轻的掌门了吗?怎有兴致游山玩水,甚至亲临此处寻找草药呢?” 原来少女身后这个身着浅灰色紧身长衫、气宇轩昂、剑眉薄唇、鼻如悬胆、双眸炯炯有神、顾盼磊然、长黑的睫毛在眼前颤抖着,耿然正直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的笑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被他的笑容慢慢融化到水里一般。 他不是扈力钦又是何人呢。 扈力钦看着眼前那女孩淡淡地笑着,嘴里尚未吐出一字一句,似乎自己已经没有权利去游山玩水了,只想保命,只想报仇,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派都被灭了,还什么掌门呢,看来我扈力钦最多也只能去深山老林求仙问道了吧,这样好歹能苟且偷生。” 扈力钦一阵苦笑,心中有多少无奈,肩上有多么沉重,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父亲临终时将整个六空派百年基业全然托付给他了,如今他却搞得派毁人亡,他能不愧疚痛恨吗? 压力好大,压得他都透不过气来,可今天他却还在帮人寻根问草,连他自己也有点痛恨自己了,杀祖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焉能不报,但有一种情份在他内心里却比报仇更重要,那就是兄弟义气。 狄印看出了他眼中的一丝黯然,朝他这边走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等这事情解决了,我们陪你回六空谷,帮你重振旗鼓。” 身前的青靛色衣裙少女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神色黯然,歉然道:“抱歉!戊曦深处南疆许久,不知道六空发生怎样巨变,对不起!” 一双透明如明珠般的眸子深深凝望着扈力钦,想到一年前,十六岁的扈力钦是如何少年英杰、英姿勃发。 扈力钦十三岁便拜在南疆普什仙医派三空道人门下学艺三年,与萧戊曦算是相识三年之久。 萧戊曦亲眼目睹扈力钦曾经以「六空剑法」和「普缘心决」大败南疆三丁中的的丁司南为自己出了一口气,如今却雄心不在,一脸黯然之色,心中不禁幽然。 扈力钦长舒一口气,抿了抿嘴,脸上挂起一丝丝笑意,正色道:萧师妹!我扈力钦就算化为齑粉也誓要重振六空!决不让师傅师伯丢了面子。” 言辞中一股英雄盖世般的豪情,令人生佩,顿了顿,缓缓道:“我们还是先走吧,莫让贯亭兄久等了。” 一盏茶工夫,三人便翻过小山头,直逼那山顶,从半山腰仰望那近在咫尺的大蜚山,且看那最高处的峰岚直插云霄。 雾不是很大,刺眼的阳光早已经将那朵朵白云穿透而过,毫无阻挡地照射在那峰体之上,就如火焰在灯烛之上熠熠生辉的闪耀着,将整个青山都染成了金黄之色,犹如一条金缎子围在了脖子上,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大蜚山,三峰齐立,巍峨高耸,中间那最高的便是主峰了,被两旁矮了两截的山峰团团包围。 远看那主峰的索道之上有三个人影,与轻盈灵动的身影不断在主峰身边逶迤而来。 转眼之间,眼看三人快爬到了主峰之上时,三个身影停住步子,杵在原地,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 狄印挥起那锈点斑斑的镰刀指了指对岸从属山系的个头较矮与主峰的峰璧,惊讶道:“那是不是牛伤啊!” 扈力钦与萧戊曦循声扭头望向那个方向,只见那峰璧草木丛生,郁郁葱葱,焕发着勃勃生机。 定睛一瞧,确实是生长着许多茎方满刺、叶身为紫褐色的、缘多重锯齿,上面长满青刺,在峭壁之上生机十足。 一个身影飘了过去,原来是扈力钦腾身跃起,本身他的轻功就是这三人最好的一个,即使两峰相隔近乎五十丈之远,亦难不倒他。 只见他一个腾身飞跃,双步轻点半空之气,以气借气,在半空中再翻了一个跟头,身子旋转开来。 再来一个跃步点气,整个身子一下子便飞到了峰璧旁,双脚若气凝结了一般,水色之光如雾气似的,给他双脚提供了一个踏板。 “哇哦,好俊的轻功,看来力钦平时在装蒜,这么高的轻功却从来不在我们面前露两手。”狄印双臂抱胸,狠狠地啐道。 萧戊曦闻言一笑,淡淡道:“这身法是我们普什宗「流云凝气步」,必须与「普缘心法」相互配合,但是扈师兄「普缘心法」未臻器成之境,遂不敢轻易施展。” 狄印心中疑窦顿生,念道:“若是到了大道之境,那岂不是跟仙人一般腾云驾雾了?” “是啊!可扈师兄恐怕只是学了「普缘心法」最浅层的凝气,离仙人还差远着呢。”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五章 白髯 在这两人交谈之际,扈力钦早已经一探一回,安然站在两人跟前,手中紧握着牛伤,只是牛伤已被鲜血染红了,从起初的紫褐色变成了血紫之色。 原来牛伤周身布满青刺,扈力钦急于取来灵草救人,故而忘了此草的特殊之处,竟然用毫无保护措施的手掌握住牛伤,并且用使力将其连根拔起。 那些青刺不是早已经深扎进人手掌肉里了吗? 扈力钦面目抽搐,额上冷汗直冒,好像是在抗争。 他缓缓舒展着手掌,欲将那青刺从肉里拔出,似乎成功了一般。 这一动作,确实是以长痛代替了短痛,小痛代替了大痛,那汩汩而流的血珠未止住,地滴在那牛伤之上。 紫褐色的牛伤多了一些诡异的血紫色,多了一些动人心魄的感觉。 萧戊曦紧蹙蛾眉,用绢帕抱起那血紫色的牛伤,脸色黯然,动容道:“扈师兄你明知道这是有刺的草药何必徒手去摘...” 扈力钦不等她说完,伸出另一只手掌,也是如同右手手掌一样,牛伤静静地躺在他张开的手掌之上。 那细小的血孔布满在他手掌上,还时不时的汩汩流淌着血珠,在阳光照样下晶莹剔透,且听扈力钦憨憨地说道:“对了,这是给你拿去作南疆药典的标本之用。” 萧戊曦看着那动人心魄的血珠,眼眶煞红,眼泪却非常不自觉地夺眶而出,犹如珠帘弄断了似的,珠子坠落而下,心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扈师兄,却还是如同一年前一般,在南疆三丁丁司南要欺负她时,毅然出来挡在她身前,并且与之拼力一战,向来正直的师兄便早已经让她心中情根深重,少女情怀萌生了。 今日这般,她心中那种情感更是如决堤之洪,一发不可收拾。 狄印注视着萧戊曦脸庞泪痕斑斑,又是一串晶莹剔透不争气地从眸子里滑落下来,滴在了扈力钦手掌之上。 不知道是不是滴到了伤口上了,扈力钦立时手掌颤了颤,眉头又是微微一皱,而萧戊曦梨花带雨的玉容之下,不禁让狄印看痴了。 狄印从小虽然生活在山野市井之中,但是自从去了北苍派习武之后,由于北苍离梵音宫不远,近水楼台先得月,美女确实看多看腻了。 今天却看到萧戊曦如此动情之容,却也和那些道门女子不同,多了一些不一般的女儿家的韵味,让他心中犹生怜惜之情。 他不禁伸出袖子为她轻轻拭去那抹泪痕,也忘记了男女大防了。 萧戊曦这才恍然过来,微微身子往旁边一靠,玉容平添红晕之色,低首羞赧道:“狄大哥!我没事的,你还是帮扈师兄包扎一下伤口吧。”说罢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狄印笨手笨脚地怎么会包扎地来伤口呢,只是自己不知道如何能打破眼下尴尬氛围,故而随便说了一句,转移他们两个的话题。 随即之下,用绢帕将另一个沾满鲜血的牛伤轻轻地包了起来,把牛伤拿给狄印后,先是从袖口中抽出另一块白如雪肤的帕子,轻轻为扈力钦拭去那些伤口上的血珠,细心如致,生怕把他弄疼了。 尽管她蛾眉紧锁、香汗拂额,但是手法熟络,连手抖都没有抖。 转眼间那两个手掌轻轻地被纱布包裹了起来,隐隐白色纱布沁透出的血珠染上了白纱布,却也无大碍了。 毕竟萧戊曦给伤口涂上了普什宗的圣药「玉沂清风散」,既可内服亦可外敷,疗效颇佳。 果然扈力钦气色不再如刚才那般难看,多了一些红润,他柔声谢道:“多谢师妹!”这个抱拳行礼的举动像极了葛贯亭。 萧戊曦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师兄客气了,应该我谢你才是呢,为了取草药不顾自身安危而受伤,我这个师妹做这一点小事又何足道谢。” 此话正中狄印下怀,狄印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啊!力钦别无故学起葛木头的腐朽之气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互相照顾干嘛弄得要去千恩万谢的,谢就不要总放在嘴里,要放在心上才是啊!”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萧戊曦扭头望向狄印这个青年,两个人目光第一次相触,萧戊曦对这个目光清澈、思想纯粹、大气不腐的青年多了一些莫名的好感。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犹如滚滚巨雷在峰岚之处响起,要不是这阳光明媚的天气,还真会误以为是打了巨大的雷鸣之声呢。 三人循声抬头仰望,只见大蜚山主峰山崩地裂、峰峦巨颤、乱石滚落,是不是山神发怒了,导致如此震荡呢。 眼看离主峰顶上只差一步之遥,三人施展轻功一步走五步往那个山顶攀上去,即使这山崩地裂的情况还在继续着,且未停歇。 大蜚山主峰仿佛被天神巨刀劈成两半,突然间裂成了两半,并且上面碎石不停地坠落而下,根本就挡不住这顺势而落的滚石。 人也无法在栈道之上站稳,栈道也整个塌陷到那两峰之间的水涧之下,就在栈道即将断层垮塌的风驰电掣之际,眼看着垫后的狄印要掉了下去。 萧戊曦全然不顾自己女儿身的孱弱与男子的力量悬殊,竟然细臂往前一探,准准地勾住了狄印结实的虎腰,索性把他从断层的栈道拉了过来。 果然是惊心动魄,那细长的栈道就这样被震断成两半,两半栈道狠狠甩到了两岸峰壁上,倒垂于溪水山涧之内。 狄印虽然被萧戊曦所救,但他一脸通红,霎是尴尬,竟然要女孩子搭救,委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竟不敢抬头看向萧戊曦的背影了,还故意将步伐慢了下来,和萧戊曦刻意拉开距离。 尽管如此,他也知道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刻,地动山摇依旧在继续。 扈力钦心中隐隐不安,扭头转身,无意间瞥见正上方有一块类似六个蹴鞠大小的碎石以坠落之势轰然向萧戊曦的头顶砸去,萧戊曦却毫不知情,还在原地等着慢步走来的狄印。 说时迟那时快,扈力钦一声大喝:“小心!” 扈力钦奋身猛扑了过去,将萧戊曦推到一边,虽然避过那碎石的临头一击,却把萧戊曦推到了峭壁边沿。 萧戊曦整个身子失足落空,掉到峭壁一侧,幸好扈力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扈力钦整个人趴在那个地上,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两个人的手同时间挂在了峭壁侧面,扈力钦的手臂袖子都被峭壁尖石磨破了皮,可想手臂肯定多了一道长长可怖的血痕。 扈力钦额上青筋满布,似乎已经用尽气力想拉住她,不让她掉下去。 而他手掌上包裹伤口的纱布早已不翼而飞,那已经伤痕累累的手掌,在这期间用力,早已经血肉模糊了,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狄印见状早已脸色大变,马上上前用自己强有力的猿臂帮助扈力钦拉萧戊曦上来,这真是九牛二虎之力,毕竟狄印臂力惊人。 这时,那一阵的地动山摇也就这么停歇了。 萧戊曦从下面被救上来后,花容惨白,但是毫不在乎自身是否受伤了,急切去关心扈力钦是否有什么事。 扈力钦也只是轻微的擦伤,也只得任凭萧戊曦重新包扎手掌,以及手臂上新添的伤口,扈力钦手臂委实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扈力钦看着萧戊曦为自己轻轻挽袖包扎伤口,心中一暖,哂道:“不碍事的!师妹无需担心。” 狄印背靠在那个乱石上,懒洋洋地半躺在那,长长舒出一口气,疑惑道:“差点咱仨就命丧于此了,也不知道为啥地震了,难道说有人在破坏这山的地脉?” 扈力钦闻言,皱眉点头,应声道:“极有可能,毕竟此山多产糜玉和五彩灵石,当然有许多商贩见有利可图才会冒险来此寻宝,故而才修这个栈道。” 狄印望了一眼身后的残亘断道,道:“可是现在栈道已弄断,也上不来了,况且这样无节制的开挖宝物,这座山迟早被挖空不可,这样用炸药炸的整座山都会毁了的,这些劳什子的黑心商人也忒贪心了。” “是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狄印冷笑一声,啐道:“呸!压根就不是劳什子君子,全是压榨穷苦百姓的吸血鬼罢了!” 萧戊曦早已帮扈力钦包扎好手臂伤口,望着前方山顶,唤道:“我们还是去山顶吧,这样还比较安全一些,不然等会天塌地陷的,又被砸到石头就不好了。” 两人点了点头,便与之继续往前走。 大蜚山主峰峰峦为平顶,故而面积是挺大的,最大可站二十来个人,三人站在顶峰之上,遥望远方,下面美丽景色尽收眼底。 还不待三人欣赏美景,只听方才三人所站的断垣栈道处传来一阵厉吼:“我说这栈道怎么断,看来是那三个小鬼搞得鬼,看老子非让他们给我们铺路不可。”声音虽然平淡无味,却是厉声嚎叫,底气十足,看来说话之人内力深厚,绝非凡人。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三人身后站着一人,此人显然是用轻功飞上来,看来这轻功实在了得啊。 扈力钦愕然脱口道:“白髯老怪苟一勃!”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六章 纨绔 眼前这个白胡子老头便是魔教净火教四大长老之一的白髯老怪苟一勃。 此人个子矮小,看上去已经有八十来岁,已经过了耄耋之年,雪鬓霜鬟。 一头稀疏干枯的泛黄白发,佝偻矮小的身子,却有着精光四射的眸子,整个老脸皱纹满布,青筋如一只泥鳅一样趴在他的鬓角上。 不一会儿又在他的褐色皮肤颈间浮现出几条青筋,脸上多白髯,一身宽大的白袍包裹着瘦小的百骸骨架,霎是可笑。 看上去这么干瘦垂暮的老人家竟然是五十年前名动神州的净火教四大长老之一的白髯老怪苟一勃,却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只见扈力钦双目赤红着狠狠瞪着他,双拳紧攥,恨不得杀了他,因为若不是此人相助北苍派的郗天肃,岂能杀得了他父亲? 昔日魔教早已被正道人士一举歼灭,魔教残余分布神州宇内,一时难以肃清,而这苟一勃早已经成为北苍派的入幕之宾。 因此北苍派有郗程南和苟一勃两人在,对于扈力钦而言,报仇谈何容易呢。 苟一勃看见这三人,心中大喜,将目光注视在扈力钦面前,余光扫过狄印,一声大笑,阴阳怪气地说:“我倒是哪个小鬼呢,原来是六空派的余孽扈小鬼啊,想我北苍派倾全派之力寻找你这小子下落,没有想到你竟然自投罗网,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说罢放声大笑,笑声底蕴十足,在整个峰岚山涧回响着。 看来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岂料他的修为已经到了道家所云的至柔之境,放眼神州武林,敌手屈指可数。 山峰之顶有两处下山的路口,一个是扈力钦三人左手边的石洞,但是石洞阴暗无比,危险难测,另一路口便是苟一勃站的那个位子,那是通往下山栈道的所在,可惜栈道已断,所以眼下只有那个石洞是唯一下山的途径。 只见苟一勃身边来了一帮人,狄印掐指数了一下,共有十一个人。 为首的是一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年纪轻轻却是一身白色锦衣华服,定睛细瞧,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一双眸子是浅浅的琥珀之色,眉宇之间浪荡纨绔十足,皮肤白净,俊俏有余、血色不足。 整张脸的血色一看便是有些许憔悴,身子偏瘦弱,但是和苟一勃相比,自然是大巫见小巫了,以为是一个大佝偻带着一个小佝偻。 一脸嬉笑怒骂和游戏人间的神情看向前面三人,手拿金丝天蚕所制的折扇,一开一合,故作纨绔少爷姿态。 他身边八个橙血色服装的打手,胸口皆绣着“坤”字,很显然都是剑尊门橙坤席的弟子,他们有的是两两分配,分为四对用扁担扛着一个红木漆的箱子。 看来这里面装的肯定是大蜚山的糜玉与彩石,也就是说他们来此便是挖宝做买卖的。 既然苟一勃也来了,就说明这是北苍派和橙坤席强强联合私底下做得买卖吧,刚才那地动山摇想必也是他们多次用炸药炸山脉所致的。 另外有两个人站在那纨绔少年,一脸赔笑的样子,没有一刻得闲,帮那少年又是捶背又是揉腿的,看来这两个定是那少年的奴才或者玩伴吧。 那纨绔少年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扈力钦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萧戊曦身上,柔声道:“曦妹妹你不是在南疆嘛,咋也来此处了,哎你快过来,那里比较危险,到哥哥这边来。” 萧戊曦看到这个少年,心中有千般不悦,还是淡然说道:“戊光哥!这两位是小妹的朋友,还望你别伤害他们。”说罢看了狄印和扈力钦一眼。 原来这一位少年便是萧雁裘公开所说的独子,也就是橙坤席少席主萧戊光,果然跟他爹差远了,看来是个败家子啊! 扈力钦心中嘀咕着。 萧戊光冷笑了一声,对苟一勃问道:“苟先生!这两位是我们的朋友吗,哪有朋友弄坏栈道来跟自己朋友作对的道理啊?” 看来萧戊光果然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之徒。 狄印实在受不了萧戊光这嚣张气焰,啐道:“我呸!我们不屑和狗做朋友,不屑弄坏栈道,那是你们自己贪心不足弄毁的吧。山神发怒了,让你下不了山,让秃鹰吃了你这臭纨绔。” 这一骂狄印心中痛快地很,真是咒骂淋漓,连苟一勃和萧戊光一起骂了一遍,看来狄印骂功大大有进步啦。 苟一勃脸色铁青,一股怒气蓄势待发,气得脖子都涨红了。 倒是萧戊光沉得住气,不怒反笑,全然不在乎,这种骂功他也是引以为傲,看来他也平时这般的趁口舌之快。 而身后的那两个家奴,却早已经愤怒不已了,提前拍起少主的马屁来,其中一个抡拳卷袖,双目瞪得跟灯笼一般大小,悻然道:“哪里的野小子竟然敢骂我们家少主,不想活了是吧。” 谁料萧戊光神色淡然,阖起折扇,用扇身拍了拍那家奴,嘲讽道:“阿黑!阿白!别和这只乱吠的狗一般见识,本少主我.....这种脏话八岁前就不骂了,太幼稚咯。” 原来那两个狗仗人势的家奴便是阿黑阿白,扈力钦定睛看了这两人,果然是一个穿黑袍,一个穿着白袍,长相平平,难堪入眼。 狄印听罢,面目惨淡,脸色铁青,双目圆睁,恨不得上前杀了萧戊光,但又恨那个苟一勃在一边,又不能轻举妄动。 他心中压抑着怒火已经燃烧了他的双眸,牙咬切齿,愠道:“你奶奶的,活腻味了吧你,敢骂老子。” 一旁的扈力钦霎是冷静,按住狄印的肩头,生怕他冲动,他截口道:“想必这位兄台是剑尊门橙坤席萧雁裘之子少席主萧戊光吧,久仰萧兄纨绔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风采依旧啊!” 扈力钦这话中有话,骂人的功夫真的才算高啊,不带一个脏字,骂的让人舒服,骂的让人痛快,骂的让人高兴。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七章 仗义 萧戊光才疏学浅,愣是没有听清,但是碍于面子,不能当面问人家“纨绔”二字是何意,只得故作知道,洋洋得意,笑道:“嘿!还是你有眼光,说话还说得人模人样的,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看来扈力钦的话,让萧戊光饶是很受用。 身前的苟一勃白了萧戊光一眼,摇了摇头,甚是无语,心道:“萧戊光果然是个蠢材,人家骂你还谢谢人家,萧雁裘有子如此,萧遗阳有孙如此,剑尊门衰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想罢,凝视着扈力钦,心中道:“不过扈力钦这小子聪明懂事,隐忍坚毅,有着名门的谈吐和气度,真是六空派之福,若是我有这样的徒儿也是不错的。” 萧戊曦心中饶是明白此间必有一战,只能软声细语劝说这个堂兄萧戊光做个和事老,道:“戊光哥!他是小妹的师兄,也是六空派掌门扈力钦,还望戊光哥看在小妹面上,切勿为难此...二人啊!” 还不待萧戊光开口说话,苟一勃截口道:“小女娃!这事情恐怕不是你哥哥能做得了主,六空与北苍宿怨甚深,老夫承蒙北苍厚恩,今日必须将扈力钦带回北苍交由郗掌门处置。” 扈力钦神情淡然,心中怒火早已经燃到沸点,脸颊肌肉微微抽搐,双眸倒映着一抹熊熊火焰。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惨死在眼前的画面,暗蕴「普缘心法」,早已经将三空道人的箴言抛诸脑后,眼下唯有拼力一战。 即使如今修为与之相差悬殊,但是岂有束手就擒,任其折辱的道理呢。 扈力钦整个身子泛着闪烁耀眼的光华,衣袂徐徐飘扬。 萧戊曦看出这是「普缘心法」的第三层「日月齐辉」,想到师傅曾说过,非到不得已不可使用此心法比武决斗,未学成之前火候不到,如若轻举妄动,岂不功败垂成。 看来「普缘心法」注重内在修身,而非争强斗勇的。 突然之间,风云变色、天空由亮转暗,一抹斜阳之辉从天际一泻而下,直接照在了扈力钦身上,仿若扈力钦向自然日月求借力量。 “乾坤荡荡,以自身寿命为媒,以肉体身躯为引,日月浩然,正气长存” 扈力钦大喝一声,这声音回旋于整个大蜚山,浩然一派正气金黄之光辉充盈其身。 苟一勃脸色大变,愣住当场,心道:“这就是承继逍遥仙门、另一仙道派的绝世神功「大日普缘什道真诀」吗?” 他心中一声颤栗,脑海出来浮现出六十年前魔教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便是在剑尊门「剑尊剑气」和逍遥门「乾坤太阴阳明神功」、普什宗「大日普缘什道真诀」三大绝学夹击下功败垂成,肉身尽毁,圣教覆灭,就此在圣灵岛的总坛全毁,净火教教毁人亡。 苟一勃转念一想:“不对!这只是「大日普缘什道真诀」中最基础的心法「普缘心法」,若是抓了这小子,还能套出「大日普缘什道真诀」这一绝世神功的秘籍,岂由不可呀?” 在他转念之间,扈力钦已经凝结全身精血奋力一击。 光辉之下,苟一勃一甲子的修为,岂怕这少年的微末道行,他得意一笑,道:“小子,让你吃吃苦头,才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他干瘦矮小的身体顿时被一团黑雾之气笼罩,升腾而起的黑雾令他双脚离地。 肃然间阴风阵阵,煞气腾腾,拂面而来的皆是嗤之以鼻的阴气,双袖徐徐拍打卷起一股黑雾般的狂飙,犹如龙卷风模糊了当场众人的视线,已经看不清两人身影。 狄印和萧戊曦早已经退到了那个石洞口去,腾出位置给两人,但是如此情景也看不出什么胜负之分。 萧戊曦双手紧握于胸,一副祈祷平安的样子,低声说道:“扈师兄,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眨眼工夫,阴风停歇,天空放晴,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眼前模糊的身影又清晰了许多,只见扈力钦原本身上充盈着那道金黄光辉早已经被黑雾之气所取代。 他半躺于地,嘴角溢着血,心口剧痛,手掌紧按着胸口,那手掌上的纱布依稀残存,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眸闪烁着一股不言败不服气的精光死死盯着苟一勃。 难道这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吗? 且看苟一勃安然无事的样子,一根干瘦如柴的手指指了指扈力钦,笑道:“哈哈!好小子,骨骼惊奇,内功基础打得不错,要换了常人,早已经毙命于老夫「九窍生烟大法」下。” 苟一勃说罢,当下上前缓缓走向倒地的扈力钦,老脸硬生生挤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一抹土红身影如闪电般骤然贴身闪来,苟一勃神识察觉身后风速有变,不慌不忙地腾身一挪,干瘦身子轻盈而起。 那抹土红身影拳风烈烈却也扑了一空,一个身子停在扈力钦跟前,这个身影便是义薄云天的铁拳小子狄印。 他转身一摊双臂,像是一只老鹰护住扈力钦这只小鹰似的,挡住了苟一勃看向扈力钦的视线。 狄印大义凛然、高声喝道:“我狄印决不让你这狗一搏伤害我兄弟,要动扈力钦,先从我身上踩过去吧。” 声音雄浑有劲、浩瀚斐然、回响空谷,震慑溪鸟,令人不禁高山仰止。 原来狄印以为苟一勃要杀了扈力钦,再也按耐不住的他,二话不说,提起十成真气,砸拳而来,结果扑了一个空,唯有拼死一战。 苟一勃向狄印投射了激赏之色,黑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道:“你是天肃收的第三个弟子狄印,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违抗师命、欺师灭祖的重罪!” 这后面一句的声音如雷霆一般敲打在狄印心头,不停地在他耳畔嗡嗡回响,狄印微微颔首,皱了皱眉锋,嘴唇翕动,似乎想反口,却有东西卡在喉咙,又硬生生地咽下去。 忽然狄印双拳运劲,毅然道:“兄弟之义,狄印亦与命相护,违抗师门、辱没师恩,狄印愿事后以命相抵!” 狄印当即蕴足真气,气沉丹田,分并双臂而蓄、双腕相击、拳臂猛张、疾步冲来,喝道:“狗老头吃我一拳!” 一瞬间,青光大盛,拳影相叠,拳幻百拳袭面砸来。 苟一勃毫不闪躲,对于「北影神拳」,他再熟悉不过,丝毫不将狄印放在眼里,眼看这拳影侵体而来,他也不出招,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 谁料那拳劲早已经被他护体的真气卸了一干二净,而狄印也被自己的拳劲反噬弹飞出去。 出得力有多大,他受得力就有多重,「北影神拳」一向以阳刚之力为名,这一拳打在自己身上,非得肋骨断上两三根不可。 狄印重重地摔在了扈力钦身旁,五内俱焚,一口血喷了出来,狄印刚想起身再战,却是胸口大痛,如电灶火炼一般,动弹不得。 萧戊曦在一旁看着这场决斗,却是只能干着急了,眼看着扈力钦受伤,刚想过去,却被萧戊光抓住手腕。 在一旁的扈力钦关切叫道:“阿印!你没事吧。” “没事!我死不了,说好了兄弟有难同当的。” 扈力钦看了这兄弟一眼,心中激荡着无比热情,对苟一勃凛然道:“苟前辈!一切恩怨全然由扈力钦承担,请莫要伤害我大哥狄印,扈力钦愿死于前辈掌下,也不想受那郗老贼凌辱致死,还望前辈成全晚辈这两个心愿。” “兄弟应当同生共死,岂可让你以死相求,苟活求生呢,力钦!不要忘了为兄葛贯亭也和阿印一样,只求同死,不求苟活。” 一句大义凛然、义薄云天的话语刺破少年们心间层层阴霾,划破少年们心中淡淡的孤寂,从石洞中嘹亮传来。 大家循声纷纷注视着那个一片漆黑且看不到底的石洞,只见石洞口徐徐走出一男一女,那俊朗儒雅、玉树凛然的少年一袭青衿、青巾系发,飘逸洒脱,眉宇之间徜徉着一股乾坤正气,映衬着那剑眉下的一双时而温柔如水、时而正气斐然的眸子。 此人不是儒生剑侠葛贯亭又是何人。 葛贯亭怀里抱着金毛密发、形似狮子、身子瘦小的小猞猁。 那可爱的猞猁依旧懒洋洋地躺在他的怀里,用身上的绒毛反复蹭了蹭他的手臂,大概是很喜欢他抱的姿势,很有安全感。 傲娇的猞猁微微抖了抖眼皮,好像在适应着从石洞的黑暗到耀眼的阳光的过渡。 温暖的阳光极其温柔地抚摸着它长长的绒毛,它冷眼扫视众人,根本也不知道这些人类到底要干嘛。 而那只猞猁怀里竟然还躺着一只三只脚的乌龟,那小乌龟时缩时探出身子看了看前面,见没有啥事,又缩进那个它的小天地里去了。 葛贯亭身旁站着一袭玫瑰红的长裙、倾世绝美、妩媚逼人、群芳难逐、艳美绝伦的绝美女子。 她的双眸乌黑如宝珠、熠熠闪耀,说不出的迷离、道不清的动人、衬不了的靓丽。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八章 领教 绝艳女子双臂还环绕着泛着淡淡光华的红绫,透漏着些许灵气。 就连萧戊曦这等小家碧玉的女子也不忍多看她一眼,心中大喜,似乎遇到旧人一般,莲步急忙走到她跟前,寒暄道:“音音姐!五年不见!你愈发的美丽!” 原来此女子是萧音音,她轻轻蹙了蹙蛾眉,经过一番思忖后,茫然问道:“你是..........” 萧戊曦毫不客气地挽住她的细臂,徐徐说道:“我是戊曦啊!” “五年不见,戊曦也长这么大了啦,记得那时候你才十二岁便被你爹送到南疆学艺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咱们家的曦儿竟也生得这般楚楚动人!” 萧音音心下一咯噔,恍然大悟,拉住她的纤手,绝世容颜陡然绽开花一般迷人的笑容,令人陶醉。 仿佛这俩姐妹久别重逢的喜悦打破了方才那般紧张的氛围,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这个美丽女子身上。 扈力钦微微一怔,低低念道:“一剑笑倾城萧音音!”说罢,不由将目光移到了葛贯亭身上,令他不禁好奇起这几个时辰的光景在这青衿少年的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样的奇事,又疑惑着这萧音音与葛贯亭有何关系? 狄印双目瞪得老大地盯着那拥有绝美容颜女子的脸上,愣愣地说:“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人!为啥会被葛木头碰到?”不禁感叹了一声,看来是男人都会因此心动吧。 葛贯亭疑窦陡生,却不问置否,摸了摸怀里依旧安逸的猞猁。 自从萧音音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萧戊光这痴迷的眼神就没有离开她身上过,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那眼珠子快掉下来一般。 一脸喜色的萧戊光赶忙跑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推开挡住风景的葛贯亭,他上前摆了一个自以为很英俊迷人的姿势,轻轻摇了摇扇子,自诩英俊潇洒的他开口搭讪道:“音音姐姐!你怎么会从蜀地来这啊?既然要来为何不提前与小弟知会一声,小弟好提前准备准备,派橙坤席弟子专门去接你呀。” 萧音音面对这个萧戊光顿生厌恶之色,一下子玉容由方才桃花笑容变成了现下的傲雪梅花。 她动人的眸子看都不想看萧戊光一眼,冷漠道:“萧少主!谁你姐姐,不敢当!”说罢,走到葛贯亭面前,抱过猞猁和三足龟,柔声细语说道:“贯亭你去处理你的事情吧。” 萧戊光被泼了一脸冷水,只是吐了吐舌头,似乎早已经习惯似的。 葛贯亭微微点了一下头,肃然疾步走到狄印与扈力钦身前,屈膝蹲身,关切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们没事吧!” 扈力钦摇了摇头,哂道:“我们无碍,对了贯亭兄,万幸的是在曦儿师妹的相助下,牛伤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葛贯亭不由一怔,如今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扈力钦还惦念着寻药牛伤之事,早已不顾自己的安危,令他惭愧不已。 他将目光落到了扈力钦那纱布包裹依旧透着血红之色的手掌,心中不禁泛酸,若非自己执意要来此找草药救人,也不会连累两位兄弟遇此强敌,现在自己真恨不得替他们去死。 狄印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紧紧一捏,笑道:“我们是好兄弟,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的。” 动容万分的葛贯亭朝他会心一笑,身体霎时热血沸腾,胸脯荡漾着万丈豪情。 葛贯亭与扈力钦一起将狄印扶到了石洞旁坐下后,他瞥了扈力钦一眼。 扈力钦自是心领神会,读懂了其眼神示意,他向葛贯亭微微颔首,令其放心,不必担忧自己与狄印。 葛贯亭与之的默契,不需用言语表达,踏心的他孑然一人走到了苟一勃跟前,身后对着是悬崖峭壁,身前面朝着具有一甲子修为的前辈,他浑然不怕。 因为在葛贯亭心里,他明白只要自己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死又何惧呢。 他,最怕的是失去这平生相交的兄弟,最怕失去自己在这世间做人的仁厚之心,最怕失去的是那抹一直萦绕在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绿裳身影。 想到这里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但是他全然不在意,抬头迎接苟一勃那精光如电的锐利目光,抱拳作揖道:“晚辈葛贯亭,一介青衿、一颗仁义之心,愿领教前辈高招,望前辈放过晚辈两位兄弟。” 苟一勃久久未回葛贯亭,一直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希望发现什么,在他眉宇之间,似乎看到故人的身影,心中一暖,遂神识一扫,瞳孔放大,骇然低声道“乾坤石!” “这小娃娃绝非庸碌寻常之辈,身上有两颗乾坤石护体,体内真气雄厚,足以是我半甲子的修为,骨骼惊奇远胜扈小鬼,真是神州千年难遇的习武之材。非但如此真气已臻神盈之境,小小年纪怎有如此浑厚的真气,难道说有高人将真气渡给了他不成?虽然真气雄厚却不知如何运用,若是能让这娃娃做我义子,那我百年以后也不怕衣钵无以后继。”想罢,缓缓点了点头,满意地微微一笑,突然又收敛笑容,冷然道:“小娃娃师承何派?” 葛贯亭如实回答:“师承剑尊门......橙坤席萧雁裘门下,只是关门弟子,并未典招入门。” 在场除了扈力钦和狄印以外皆诧异万分,尤其是萧戊光及其身后的橙坤席弟子们。 他们心中肯定在想,席主不是只有两个徒弟吗? 今天竟然冒出了一个新徒弟来了,萧戊光饶有兴致看着葛贯亭,心道:“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爹啥时候收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徒弟。” 萧音音面露愕容,紧蹙蛾眉,心道:“此人竟然是萧雁裘那老贼的关门弟子,看他只有十七岁,难道是萧雁裘秘密栽培出这徒弟是来对付爹的吗?萧雁裘又到底有何用意,找了一个这般心地善良、仁厚重义的少年呢,不合常理啊!”她越想越是毫无头绪,清眸里的疑惑更浓了几分。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四十九章 锦绫 且听苟一勃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是萧雁裘那小子的关门高徒啊,这老小子竟然有如此徒儿,真是坏了他一世枭雄之名。”此言一出,不知道是在夸萧雁裘独具慧眼、还是在夸葛贯亭仁厚心善。 葛贯亭概不理会此言,作揖道:“还请前辈赐招,晚辈受教!”说罢,运转起体内乾坤石,顿时体内乾坤之力沸腾如火,灌注其全身。 霎时间,黄蓝之芒笼罩全身,这光芒刺眼,将他全身的毛孔给放大照亮了。 苟一勃似乎没有像前一战那般轻敌了,一脸谨慎之色,从丹田迫出一甲子源源不绝的真气。 空荡荡、憋扁的双袖一刹那间充斥的滚滚黑雾,就连他七窍之中都冒着那浓烈煞气无比的黑雾,看来他要使出自己的成名绝学「九窍生烟大法」。 所谓「九窍生烟大法」中的九窍便是:一口两鼻孔两耳孔和双目及双袖中的掌心之气。 黑烟雾弥漫开来,但是一把泛着青光的仙剑飞过半空,悄然划破了弥漫在半空之中浑浊的黑烟雾,稳稳地被葛贯亭接住。 原来这把青凝仙剑是萧音音掷过来,助葛贯亭一臂之力的。 葛贯亭握住青凝剑柄,青凝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剑身,青光大盛,似乎葛贯亭将体内的乾坤之力注入其中。 “嗡嗡” 镝鸣之音铿然大作,仿佛青凝仙剑接收到了主人的指令后频频点头。 扈力钦见状不禁诧异道:“梵音仙剑--青凝,好一个一剑笑倾城---萧倾城!” 萧音音听罢,望向喃喃自语的扈力钦,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 黄蓝光芒随着葛贯亭握剑向后一甩,立时黄蓝双色剑光一扫,地上赫然划开一道浅浅的剑痕,煞是潇洒十足。 忽然,剑风突前一荡,凌厉间登时消弭了眼前秽浊的黑烟雾,原本他看不清前方道路和苟一勃身影,现在这一荡却是一目了然,遂然剑锋突扫向前。 黄蓝芒大盛,硬是扫出一条直直的缝隙来,也只是一道黑影充蕴着黑雾蒸蒸若浊、濯濯迫来,这一番弥漫聚拢登时让眼前的直直缝隙又变成一团迷雾。 葛贯亭横剑当胸,阖眸凝神,口中默念剑诀,原来这几日他一直在研究如何习练「剑尊剑气」的第五式「圆璧上观」由于没有任何人指点他,所以他也陷入了难破剑法瓶颈之窘境。 今日他得见苟一勃可以将所有迷雾由丹田迫出九窍,不禁砰然一怔,方才他细细留意苟一勃的所有动向,令他下定了决心,心中若有想法,无论如何也该勇敢一试。 当即,葛贯亭左手掌捏缀状抵在小肮之上,气沉丹田,将体内乾坤之力混合着真气在全身经络转了一圈后,全身乾坤之力与滔滔翻涌的内力倏然形成灵力流聚于双掌之上,登时他大喝一声:“拙!” 双掌平铺而来,青凝之剑指天一握,黄蓝光芒如烟花绚丽夺目喷涌而出,在当空汇聚一凝,形成一道光柱。 那光柱不由分说犹如一团光疱花蕾绽开,从两瓣光叶,自左右两旁如水流一般分流顺延而开,直垂于地。 葛贯亭左掌指尖渗出五道黄蓝剑气,随着他原地转步,这五道黄蓝双色剑气亦环绕着他,在他周身围了好几圈。 犹如黄蓝色的彩虹一般将他周身围拢起来,与方才分流而下的光柱相遇,形成了一道圆柱般的剑罩,包住了葛贯亭全身,以护他周全。 葛贯亭这才发现这一招是守招而非攻招,莫名一愣。 急中生智的他左思右想下,不禁豁然开朗,他细想,若能配合攻招,那算是攻守兼备,令敌人措手不及。 众人将注视的目光都投射在那剑罩之中,皆是瞠目结舌,纷纷互相大眼瞪小眼。 尤其是萧戊光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揉双目,睁大双目,定睛一瞧,只见耳边听到传来一阵惊愕之音:“「剑尊剑气」的「圆璧上观」?” 萧戊光循声往左一瞧,想看清楚是谁发出这惊愕之语。 原来是萧音音说出这话来,她绝美的容颜登时写满了惊愕,微微启了启樱唇,美目圆睁,蹙眉陷入沉思,心道:“这不是「圆璧上观」吗?「剑尊剑气」家传绝学,非外人不得传之,为何萧雁裘这老贼连这也传给了他?老贼生性风流,莫非他是老贼的私生子?” 同样不解的萧戊光咂巴咂巴着舌根,心忖道:“瓜娃子,这死老头子搞啥子勒,连咱们萧家的不传绝学都教给外人了,还天天骂我败家,这家底都给他送人咯,哪还有家底给我败呦?” 苟一勃虽然被弥漫的黑雾包围着,但是他如此高深的修为,只要不以双目视之,用神识一扫,就赫然看清前面的一切。 他不由神情一滞,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不禁错愕万分,心道:“看来萧雁裘这老小子把剑尊门的「剑尊剑气」都传授给他了,看来这小娃娃多半是他的私生子,不过确实比萧戊光那厮强多了,若是拿下此人,就等于同时等到了乾坤石和「剑尊剑气」,哈哈,何愁我净火圣教不兴?” 在这转念一想之下,葛贯亭早已经在这剑罩之内,贯日气虹的黄蓝灵力从他天池穴如泉喷灌涌出,注入在指天出剑的青凝仙剑之中。 无形而凌冽的剑气从他身上竞相迸发出来,由葛贯亭手中的青凝仙剑往前一引,无数道黄蓝光束遽然与他周身的剑罩相聚。 二者不但没有排斥,反而如奶牛挤奶一般如出一辙,从剑罩四周绽放出万丈的光华,宣泄而出,也随着葛贯亭嘴里大喝了一声:“气血天池!” 一阵轰鸣声大作,在场数人已经被那万丈光华夺眶而入,近乎亮瞎了眼球,难以睁眼而视。 倏然间,一道黑雾婆娑的身影势如破竹地冲进那万丈光华之中。 迎面而来的剑气,却被黑雾中的七成真气粉碎幻灭当场,就如同一把黑色、沉如铁的尖锥长枪带着浑厚内劲直接插进了一个孕育着强大劲力的光球里,并且有一种像一根银针插破了一个大放异彩的圆润皮球般的感觉,光球剑罩发生了明显的挤压,几乎受不了要爆开。 在那一团光球剑罩中的身影受了这黑色雾气的一掌,似乎整个脸都扭曲了,胸膛就像被千锤万凿一样撕裂般的疼痛。 整个元神犹如硬硬生生地被这股强大的劲力迫出一会儿,又弹回了肉身之中。 一道鲜红的血箭从他嘴里喷射出来,随着他软软的身子后倾的方向,在凌空中划出一道鲜艳无比的弧线。 是输在招式吗? 不!是输在了修为! 苟一勃脸上顿时漾起一抹得胜的笑意,他虽然惧怕「剑尊剑气」,但是他一点都不惧怕一个只有十七岁少年使出的「剑尊剑气」,宁可强攻,亦不可避守。 真的输了吗?那兄弟怎么办?不可以让人带走我的兄弟。 那抹青衿的身影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负重前行,他似乎如弹簧一般扶摇而起。 葛贯亭浑然不顾身上的疼痛,不顾力量的悬殊,不顾输与赢,更不顾生与死。 他不需要任何喘息,所有的伤痛他置之不理,战火重燃的他竟然扭转乾坤灵力,让身子以青凝剑为箭头,宛如锥子一般旋转而来,夹带着黄蓝劲力,威猛迅速,犹如离弦箭矢射了过来。 苟一勃依旧镇定自若,九窍吹出浓浓黑雾,弥漫升腾而起,汇成巨大手掌,晶莹透明、凄厉诡异。 随着他手掌黑雾向前一推,八成劲力打出,看来此招非打得葛贯亭魂飞魄散不可。 清晰可见,一只厉爪悬浮半空之中,狠狠抓住那泛着黄蓝余晖的锥子。 倏忽间,一道红绫拍打了过来,将这个锥子一抓,往后一推,红绫一收,一抹玫红身影飘然站在苟一勃巨爪身前。 又是红绫泛着红光,一挥一舞,犹如一块布将巨爪包裹束缚而碾成齑粉。 随即巨爪一下子幻灭其中,一团黑雾将这抹玫红身影团团包围。 阴柔如水般的红绫又一次在红光下、在那团黑雾中突破重围,莲花瓣飘落而下,渐渐地,那团黑雾被莲花瓣淡化了。 莲花瓣犹如莲花水流一般颇有规律地在半空中盘旋,在凌空中起舞,登时香气扑鼻而来。 那红绫宛如一把水剑,带着那朵朵盛开的莲花在半空中孤独地飞舞着,直到那抹身影收起红绫时。 莲花随风飘坠而下,凄美无比、妙曼空灵、芳香雾漫。 “妙法莲花剑法!你是梵音宫五若那老尼的徒孙!” 苟一勃顿缩那嵌塞在深凹眼窝里的眼珠子,质问道。 萧音音微微行了一个礼,道:“晚辈是亦真师太的弟子,五若师太是晚辈的师祖,晚辈萧音音代父萧尚全向前辈问好。” 这哪是问好,分明是希望苟一勃看在萧尚全面子上,就此作罢。 但是苟一勃似乎不将此言放在眼里,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萧尚全这小子就算来了,老夫也不怕,小女娃!你倒是生的好模样,不要管此事,否则“萧倾城”这名此后便要易主了。”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章 青鸾 此言一出大有恐吓之意,萧音音丝毫不怕,玉容之上浮现出些许轻蔑地笑容,美目之中闪过丝丝杀意,玉指捻起剑诀。 红芒陡然冒起,身形犹如火焰一般,腾身而起。 乾坤锦绫依旧泛着红光,宛如毛笔,一纵一卷,收放自若,与苟一勃的黑雾打得难解难分,一下子便与之过了十五招,不禁让周遭的人惊叹万分。 葛贯亭因萧音音出红绫相救,坐在崖边,抱元守一,全身经络充盈着暖暖流水,循环了一个小周天。 乾坤石灵力的疗效果然是见效较快,似乎胸膛那伤口好多了一些,但是他方才因萧音音所言之语大为愕然,心道:“萧姑娘是萧尚全的女儿,萧尚全是谁?是萧夫子,还是伤害萧夫子的贼人?” 他心中大为不解,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登时双目一亮,朝萧音音那抹红芒望去,恨恨自责道:“哎呀葛贯亭!萧姑娘不管是谁的女儿,都是舍身出手救自己的恩人,大恩难报,岂有在此袖手旁观之理。” 想罢,注视着手中闪烁着淡淡青色光华的青凝,青凝徐徐往体内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意,似乎在告诉自己,男儿岂能让巾帼! 一抹青衿身上闪着黄蓝青三色光点也融入其中,与红光相聚,一起携手对付那团佝偻模糊的身影。 两道瑰丽的剑气齐齐绽放开来,仿佛是两门礼炮迸射出绚烂的烟火,是两抹艳丽的迷彩、是两只五彩蛟龙在大蜚山山顶盘旋徘徊。 三股力量纠缠在一起,一时难分高下,两旁观看的人早已经看花了眼,但不愿意闭上眼睛而错过这场精彩的斗法。 这不仅是晚辈与前辈的决斗,也是代表兄弟友谊义气的战斗,是一次捍卫尊严的对决。 葛贯亭已经连出数招,尽数被苟一勃化解,早已有些精疲力竭,额上涔涔汗珠无助地流过眉梢。 他望了身旁的萧音音,确实花容上有些苍白,站在一旁攥着手中红光大盛的乾坤锦绫,美目不离那团佝偻黑雾身影,微微有些喘气。 看来她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有些力不从心,香汗从她玉颊悄悄滑落,她的修为比葛贯亭高了许多,也抵不过这苟一勃,看来两人必须想个办法攻破此人的防线。 萧音音当下红绫往前一挥,原本柔软无比的红绫仿佛变成了一把硬度适宜、颇有弹性的软剑,红绫在空中夹杂着红华舞出了一朵剑花后,红光大盛。 她左手掐出一个剑诀,谁知这时葛贯亭将青凝递给自己,萧音音无奈接过剑,顿时以青凝之剑画出“乾”卦图案,看来她是要使出剑尊门赤乾席的王道剑诀「乾夕若厉剑诀」。 青凝剑呼啸而来,犹如燃烧的火剑,青中带红,红中为火,宛如猛火印着“乾”卦图案,一团火焰屁股带着剑气,一张火舌,如火如荼地突破黑雾那道防线。 一抹如闪电般地身影竟然消失在黑雾之中,火舌扑了一空,打在岩壁之上,“哧哧”地激起一阵电光火石的炫丽异彩。 葛贯亭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心中大叫不好,原来苟一勃用了雷遁之术,纵身化作一道闪电,一眨眼竟然跑到了萧音音的后面。 他立时疾步上前,当机立断,气沉丹田,凝聚乾坤灵力于周遭各处穴道,左手凝指直由肩头扫至掌心。 右臂九条大穴一凝,从右手指剑瞬间幻出一道长长黄蓝剑气,随着他身子纵身跃起,射向苟一勃后背。 原来葛贯亭是故意跑到后面袭击苟一勃,吸引他的注意力,给萧音音留下一次突袭的机会。 萧音音冰雪聪明,早已心领神会,明白他的深意,侧身避过苟一勃的黑雾侵袭,秀掌掌心濯濯带出着熊熊火焰,打出一招她萧倾城的成名绝技「赤炎多惕掌」。 苟一勃凝聚八成真气挥出右掌,毫不畏惧,迎面击向萧音音的秀掌。 两掌相抵,就在一眨眼的工夫。 萧音音玉容剧变,如火焰烫灼双颊一般,低哼一声,急急撤下掌力,猛地喉咙一甜,竟樱唇沁出一条红线。 她踉跄后退数步,不禁难以自持,娇躯猛颤,蹲身喘气,暗自调息。 没有想到苟一勃的一道掌力竟然击退了一向以烈焰红日、名动神州的「赤炎多惕掌」,此功力是多么雄厚啊! 与此同时,在苟一勃右掌迎击萧音音时,自然也不会给葛贯亭有可乘之机,左臂拂袖一扫,袖口黑雾大起,以风卷残云之势抵住葛贯亭所出的剑气。 他在这招中用了十成真气,看来对与他而言,还是「剑尊剑气」令他心存顾忌,不敢松懈大意轻敌。 一记十成真气的「九窍生烟大法」以六成半之力卸去那黄蓝剑气,剩余的三成半只能由葛贯亭身躯领受了。 “啊”地一声惨烈猛吼,葛贯亭整个身子被打飞二十来丈出去,软绵绵的身子飘出了大蜚山山顶峭壁之外。 那抹青衿就这样软绵绵地飞了出去,飞向那空荡荡的峰底山涧,那是万丈多高的悬崖,粉身碎骨不在话下。 “贯亭!” 一声嘶声厉吼般的呐喊从两个年轻人口里迸发而出,声音嘶声裂肺,回声不绝。 扈力钦和狄印几乎同时间喊了出来,两人双目俱赤,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坠向悬崖,心中如千万根铁锤敲打着自己的心田,恨不得一起去死。 葛贯亭一口血喷了出来,却在凌空中被风吹的支离破碎,葛贯亭胸口剧痛,只有那乾坤石不由自主地在为他暗自疗伤。 黄蓝之色泛着身子,可是身子轻飘飘地,好像自己站不起来,自己整个身子无法动弹,只是觉得好累好累。 他缓缓阖上双目。 哪怕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自己也无法去理会,也不感觉身体很痛,只是觉得心空荡荡的,好像怕失去了什么?失去两个兄弟,失去严厉的父亲,失去萧夫子,失去那抹淡淡的绿裳。 原来在他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些都好重要啊,让他不禁脱口唤了一声:“仙儿。” 多么熟悉的名字! 多么美好的回忆! 死亡第一次离自己这般的近,生命第一次让他这么放不下,她原来在自己心里竟如此重要! 葛贯亭任由身子摇摇坠下,任由风撕扯着自己的衣衫,任由嘴角那抹无助的微笑徜徉着。 倏忽间,一团青影划破天际低飙下来,那是一只巨大的神鸟青鸾,散发着缕缕青光,它扑哧着又长又大的羽翼,状如孔雀,不!是凤凰,羽毛是青紫色的,霎是耀眼美丽。 青鸾身上坐着一位身着绿裳的美丽少女。 这是神的召唤,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希望的翅膀。 就这样飞到葛贯亭身旁,就这样稳稳接住了他无助受伤的身躯,就这样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就这样给了他一个新的希望。 葛贯亭似乎察觉了这一切的异变,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令他魂牵梦绕的绿裳少女。 那绿裳少女貌似天仙、桃花玉面、香肌玉雪、皓如凝脂、如水眼眸脉脉含情地凝视着躺在她怀里的这个少年,似乎希望用这双眸子永久地将这少年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镌刻在心里。 此女不是令葛贯亭又爱又恨的萧虹仙,又是何人?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一章 风遁 那绿裳少女心中莫名喜悦,美丽的容颜上绽放出芍药般的笑容,轻启皓齿,柔声唤道:“贯亭!贯亭哥哥!我是仙儿!” 听着这久违动人而熟悉的声音,葛贯亭心中莫名心跳加速起来,难以抑制内心对重逢的兴奋感。 耳畔遽然重复回响着一句震聋反馈的话语:“情之所终,缘之所属.乾坤浩浩,化石成金,郎莫忘乎,有缘相见。” 他心中一阵抽痛,蹙了蹙眉头,却陷入了有怒骂不出,有爱说不出的窘境。 青鸾带着这两人在半空之中盘旋一圈后,缩了缩青紫色丝绒般的羽翼,停在了山顶平地之上。 它扭着脖子往尾巴用喙一咬,偌大的身子微微往左倾斜而下,萧虹仙与葛贯亭安然地落到了平地上。 狄印与扈力钦见兄弟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二人马上飞奔上前。 谁知道一只干瘦的利爪钳住了扈力钦的肩头,一股莫名的劲力从那利爪力透扈力钦全身。 原本他想通过挣扎欲挣脱利爪的身子突然就像被吸干了精血一般变得软弱无力,眼皮重重地垂了下来,白眼往上翻了翻,整个身子竟然扑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师兄!”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那利爪身后喊来,原来是萧戊曦紧张扈力钦的安危,不禁破口而出。刚要走过去,萧音音将她拦在身后,谨防她也被苟一勃给擒了。 狄印见扈力钦被苟一勃抓了,激动之下,转身怒道:“狗老头,你对力钦做了什么?” “狄印,你别冲动,你帮我照顾一下贯亭。” 声音清脆响亮、平淡中带着些许自信,说话的人正是萧虹仙。 狄印似乎对这个女孩百听百顺,饶是气消了一大半,走上前,搀扶着葛贯亭。 葛贯亭虽然伤受得比狄印重,但是这两个兄弟相互揽肩站在一旁,倒是有点像两个受了重伤的士兵冲出了重围,却倔强地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两双犀利坚定的眼神望着苟一勃,大有一种伺机而动、随时拼死一战的冲动。 萧虹仙悠然轻快地走在了苟一勃面前,调侃道:“狗一搏!你打我贯亭哥哥在先,又抓我扈...咳!我贯亭哥哥兄弟力钦在后,你是不是五脏六腑又欠收拾哦!” 声音极尽温柔、暗中话中有话,不少恐吓之意,亦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此话对苟一勃颇受用,只见他原本自信般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干瘦枯黄的老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与胆怯。 他紧了紧眉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灰溜溜的老目一直盯着萧虹仙身上打转,仿佛想看出些许端倪,可见萧虹仙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由心下一凛。 苟一勃有些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喃喃道:“臭丫头!老夫....我...都八十来...岁的人了,你别吓唬老夫....不然把你们全部收拾..见阎王去。” 萧虹仙和颜悦色的玉容陡然变得冷漠如冰,狠狠瞪着苟一勃,厉声道:“看来你这把老骨头没有天巫婆婆的「巫魉断肠蛊」给你整整肠胃,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当初若不是本姑娘开口求情,你今天还不知埋骨何处呢!” 这话正中苟一勃下怀,吓得他一阵寒噤,不禁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过去不堪的回忆令他到如今也难以忘怀,那应该是非常痛苦的回忆。 萧虹仙心中一喜,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妄图伺机救扈力钦,但心中暗忖:“狗一搏好歹也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虽然被天巫婆婆关了四十余年,这修为还是敌不过的,只能用攻心计扰乱他的神智,然后找机会救出扈力钦。” 萧虹仙想罢,当即停步,注视着萧音音,微微扬起秀眉,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寒暄道:“音音姐!你也在这啊,我爹爹和大伯也快上山了,等会我们可以让苟前辈去剑尊门坐坐客,爷爷这几年非常怀念他年轻时的老朋友。” 苟一勃恍惚间听到萧虹仙所言,竟然半信半疑,扭头四处张望,只觉锁骨一阵刺痛,低哼一声,才知道中了萧虹仙的诡计,脚下伏地的扈力钦早已经无影无踪。 原来是刚才趁着苟一勃心神大乱之际,萧音音明了萧虹仙之计,一抻乾坤锦绫,往扈力钦腰上一系,整个身子给带了过来,交给怀抱小猞猁的萧戊曦。 小猞猁颇有灵性地明白主人之意,竟然一跃而起背负三足龟跳到了萧音音香肩之上。 扈力钦已然昏迷,整个身子倒在萧戊曦怀里。 萧戊光以鄙夷之色瞥了那扈力钦一眼,抬头双目色咪咪地看着前方美丽绝伦、清丽靓人的萧虹仙,心中犹如千只蚂蚁在挠心掏肺,恨不得将美人往怀中一揽,一亲香泽。 在萧戊光眼前有两大美人在此,相比萧音音的妖媚冷酷,还是萧虹仙的机灵可爱、美嗔巧笑合他的胃口,饶有兴致地笑道:“仙儿小娘子!几日不见,这剑尊门噬嗑小魔女的威名依旧不减,真是让本少主越来越喜欢啦哈哈!!” 方才是萧虹仙趁着苟一勃分神之际,将手中一枚碧血针以「寒剑幽柔掌」的掌力打进苟一勃的大椎穴上。 那枚针通体碧血色,泛着碧芒,透着股寒气,只见萧虹仙双指也夹着一枚这种针。 此针为天巫番外门噬嗑针,灵异无比,尖锐异常,有刺骨透魂之功。故而在整个神州三界上几乎可以说是令人闻风丧胆。 上次萧虹仙便用此针吓退那黑衣高人,此针固然厉害,但是发针者的功力修为也是体现此针异能的决定性因素。 萧虹仙自小便是天巫婆婆的唯一关门女弟子,但是由于萧虹仙自小贪玩怠惰不善习练,故而功力不大。 不然此针若是天巫婆婆打出,十个苟一勃也倒地毙命。 苟一勃深暗此理,知道眼前这丫头家学渊源,虽然打中手足三阳及督脉之会的大椎穴,但是未能致命,只是让苟一勃气血凝滞,真气滞留不畅,无以动手。 他当下猛地凝神聚气,将全身真气聚于锁骨之中,可惜那一根碧血针针已然入骨八寸,方才一战真气耗损不少。 若非萧虹仙以分神乱心之计,以苟一勃的修为,早已将此针逼出了,可是偏偏方才没有丝毫防范,如目鱼眼般大的浑浊眼珠狠狠地瞪着眼前萧虹仙,恨不得一掌杀了她,以解心头之恨。 但是此女身份非常人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自己又受天巫婆婆囚禁四十余年,若非此女求命相救,自己现下依然深陷囹圄,岂有这般逍遥快活。 想想也罢,竟然惹不起,那就躲的起,想个法子带走扈力钦,这才是现下的心思。 萧虹仙方才被萧戊光那句暧昧不清的言语,气得够呛,玉颊生晕,双目圆睁,狠狠白了萧戊光一眼。 她双指横于胸前,啐道:“谁你小娘子,狗嘴吐不出象牙,萧戊光你再说半句污言秽语,立时让你吞针而亡。” 此话甫落,萧戊曦怀里的扈力钦被一道怪风卷了起来,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萧戊曦感受着方才怀里的余温,急道:“师兄呢?” 萧虹仙心中大骇,暗叫:“不好,苟一勃这老家伙竟然使用「风遁术」!” 饶是苟一勃身子若风将扈力钦以狂澜之势从萧戊曦怀里带走,萧虹仙耳畔传来一阵大吼:“力钦!” 扭头一看,原来是葛贯亭看出来扈力钦被带走了,心中一急,本想运功提气追上去,谁料这一运气,胸口猛然一紧、催动方才内伤、气血直冲天灵盖,两眼一黑,直直昏了过去。 狄印抱住葛贯亭,一个兄弟被那苟一勃带走,而另一个兄弟重伤昏倒在怀里,气急败坏,直直叫唤着:“贯亭!贯亭!” 而那卷阴风早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了苟一勃得意地三声怪笑:“哈哈哈!”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二章 蓂灵 “力钦...不要带走力钦...不要...不要。” 昏迷不醒的葛贯亭紧闭双目,躺在床上,蹙了蹙眉梢,瘫软的身子因惊怔的意识而剧烈颤动着,冷汗浸湿了薄衫,兀自失控连声叫唤着。 他双手无所适从,无助地向着半空虚抓了一会后,紧接着摸到了被子边角,便通过死死地攥着被子来释放自己心中的不安情绪。 突然,一双温软嫩滑的柔荑伸了过来,被缺乏安全感的葛贯亭当成了救命稻草似得,紧紧地握住,好像只有这样子他的心神才能冷静下来,不再深陷噩梦的恐惧之中。 慢慢平静下来的他缓缓沉睡了下去,胸口不禁泛着黄蓝双色的光晕,不停闪耀着,宛如迷之的乾坤灵力在为他安抚身体的伤痛。 绿裳少女静静地坐在他的床缘,那一双肌肤莹润、如雪藕含黛的柔荑就这样被葛贯亭紧紧握着,她也不敢再动弹,生怕把他吵醒了。 困倦之意冲上眼皮,无法动弹的她只得轻轻将秀美的侧脸伏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缓慢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碍于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再倔强的身子也要打盹,那绿裳少女沉重的眼皮重重地垂了下来。 狄印见状,摇了摇脑袋,轻声说道:“都睡两天了,还睡呢,不是再过七日就要科举考试了吗?” 萧戊曦缓缓走了进来,闻言道:“走吧,狄大哥,让仙儿妹妹和葛大哥好好休息。” 狄印应声叹气,点了点头,与萧戊曦走到院子里去,只见偌大的院中,拥有着青紫色翅膀的青鸾立于一旁。 青辉从它那微微舒展的羽翼中倾泻而出,夺目的异彩为它增添了几许仙禽神兽的灵动与梦幻。 它一对雪亮的凤眼,颇有灵性地往狄印与萧戊曦这边望了过来,似乎任何异动都逃不过它的法眼,身上的羽毛布满了整个身子。 只要轻轻一动,那些羽毛便会随之颤动,点点淡碧之光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晶莹剔透,为它抹上了一层金边缎带,犹如抹胸长裙、婀娜动人、妆容华丽的美女,不时地在展现着自己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只青鸾抻了抻轻灵的爪子,在原地来回踱步,原本高高举起的脖子缓缓缩了下来,桃状的尾翼却翘得老高的。 阳光在尾翼中闪烁夺目,彷佛是一个有着学识内涵的书生在那沉思着。 突然,手摇金丝天蚕折扇的萧戊光悠哉悠哉地踱步到了青鸾面前。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它,似乎在看着一个认真沉思的美丽女子,眼神尽显迷离与挑逗,身后跟着两个玩伴阿黑和阿白,他们驼着腰背,半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青鸾停下手上动作,用它那双蓝色眸子的凤眼狠狠地瞪了瞪萧戊光,目光犀利而冰冷,它耸了耸脖子,张了张喙口,啐道:“滚远点,否则老娘吃了你!” 此话一出却是把狄印吓了一跳,这好奇心膨胀了起来,一脸纳闷,喃喃道:“这乌鸦也能说话吗?” “谁是乌鸦,臭小子这嘴巴比屎盆子还臭,老娘我可是上古神鸟青鸾,老娘我已经一千来岁了,说话客气点!” 那只青鸾用很老成厚重的女人声说着,好像这声音就是比较低沉、有点像妓院的老鸨声,多了一些女人腻声韵味,也不缺那犀利泼妇的狠劲,说话间铿锵有力,骂起脏话来干脆流利,看来这也不是好惹的主。 狄印被这话甚是吓出了一声冷汗,不敢再顶嘴下去,心中暗想:“这娘们不能惹,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鸟,这比翠云楼的老妈子还凶!” 萧戊光却是毫不在意,他早已习以为常,依旧春风满面、弄了弄自己额前散落的头发,调侃道:“蓂灵!这吃人还得看你主人的意思吧,好歹日后本少主也是你的主公啦!” 看来这“蓂灵”是青鸾的名儿。 青鸾蓂灵正要张喙骂人,偏偏被狄印抢了先,且听狄印冷笑道:“呵呵!我看是咬狗还得看主人吧,你就是那只狗,别乱吠了,你是做不了主公的。” 他说话之余还摸了摸下巴,双眸往上翻一下,故作沉思模样,憋出一句话来:“公猪不错,很适合你。”他停顿一刻,揶揄道:“其实呢,你还是有点猪狗不如的,因为你是癞蛤蟆“呱呱”想吃天鹅肉,还不害臊。” 狄印鼓圆了腮帮子,有样学样地学蛤蟆的声音连叫了几声:“呱呱!” 这下确实是把萧戊光给气到了,气得够呛的萧戊光原本白净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成酱紫色、嘴角不停抽动、双目瞠然视之,目光锐利如刀,恨不得用染满血丝眸子所投射出的目光将他一刀刀、一片片地剜碎成肉酱。 萧戊光登时不由分说,气运丹田,手指幻出一道血橙色的剑气,挟带着摧枯拉朽的劲力,随着其身飞扬,直飙过来,来势之猛,犹如猛虎。 狄印又非傻子,当然知道只可智取不可力拼的道理。 更何况,火冒三丈的萧戊光此时的脑袋早已经不灵光了,只知道运气乱砍乱杀。 狄印以北苍派特有的身法「北苍拂袖步」腾挪闪移,连躲萧戊光十几次照面,萧戊光此时一摇金丝天蚕扇,数十道剑飙从中尽数溢出,犹如威猛的暗器,四处乱飙。 他自己跟疯了一般,毫无章法地提气运劲,连续十几道攻势对准着狄印毫不留情的开火。 狄印却是无心取胜打斗,只是希望把这家伙弄得精疲力尽之后任其鱼肉,毕竟自己身体强健,素闻萧雁裘独子身体嬴弱、体弱多病。 看来这行为真言中了一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萧戊光见没有一招打中狄印,怒火中烧,恨恨地说:“有种你别躲,北苍派有你这缩头乌龟,也只能做我们橙坤席的奴才了!” 狄印这下心平气和,不急也不怒,猱身一个闪躲,又是避过他一招凌厉非常的剑气,他双臂抱胸,又换了一种身法。 原来竟然是普什宗「流云凝气步」的起步式,与北苍派的身法「北苍拂袖步」揉杂在一起,狄印身形飘逸洒脱,衣袂随风飘扬,多了一股浩气荡荡的仙家之气。 “狄大哥昨天才学的「流云凝气步」,今天便用的如此灵活,看来这套身法极适合他,原来这「流云凝气步」也可以在不用「普缘心法」的配合下,加以施展,下次一定要把狄大哥引荐给师傅。” 碰巧目睹二人打斗的萧戊曦双目不离狄印,心中喜道。 一抹白影如鬼魅般向自己飘了过来。 “哐啷”一声,一把血橙色的长剑徐徐在自己面前绽放瑰丽。 萧戊曦愣在当场,嘴里念着:“地坤剑!” 地坤剑,这不正是橙坤席的镇席之剑吗? 她难以置信,萧戊光因何故掉转攻势,从阿黑手中接过那把熠熠生辉的地坤剑,抖动地坤剑剑身向着萧戊曦刺来。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三章 地坤 乍看萧戊光并没有慌张之色,而是认定了自己刺剑迎去的对象是萧戊曦,这饶是让人震惊不已,特别是狄印。 地坤剑芒照亮了萧戊曦清新娇美的脸庞,那剑风也将自己的发丝飘荡而起,如柳条随风飘逸,尽是一股嗜杀之风,弥漫着她。 恍惚间,萧戊曦只觉腰枝一紧,一只孔武健硕、充满阳刚之力的猿臂搂住腰肢,将自己往怀里一揽。 只觉得自己的脸庞就这样硬生生靠在了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原本悬在虎口的心总算归于平静。 是他吗? 一年前,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一位白衣胜雪、神采飞扬、英俊爽朗的少年也是这样从丁司南眼前救下自己。 这一救,却是让她少女情思萌动,情根深重,难以自拔,而今天同样也是一名富有正义感的男子,也是这么地将自己揽在怀里。 不一样的是,他给了自己强大的安全感,他的胸怀更加结实可靠、散发着浓烈的阳刚之气。 自己也跟着他的步子,双脚飘然而起,脱离地面。 她缓缓抬起螓首,仰望那男子,雕刻分明的轮廓、黝黑的肤色、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泛着丝丝寒星、两条眉浑如刷漆,眉宇之间透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豪气干云。 高高的颧骨,为他的神色平添了些许男儿气概,他若不是狄印,又有何人有如此阳刚之气呢! 这么一望,萧戊曦心中激起微微涟漪,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她双颊生霞,脑袋一阵眩晕,不禁低下头来,靠在那胸口上休息,但是心中那抹白衣少年的身影却依然挥之不去。 狄印与之稳稳落到一旁,一双虎目低头望向萧戊曦。 且见她美目微阖,那双弯弯的睫毛随着眸子的转动,齐齐颤动,犹如美丽的羽毛,为她的秀美容颜勾勒出动人心魄的美好。 眼波流转间,微微翘起的嘴角荡漾着她甜甜的笑容,点绛红润的两瓣唇叶轻轻开起,犹如含苞待放的睡莲撩人迷醉。 那五指如剥如春葱的手掌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扑鼻而来的百合般的香味弄得狄印忽然心浮气躁了起来。 血气方刚的少年心乱如麻,自己黝黑如炭的脸庞尽是一阵灼热,似乎是刚燃到沸点的黑炭黝黑里投着一抹红光。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微微抿了抿自己的嘴,一双虎目怔然呆滞,就这么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即使狄印在北苍派这些年来,偶尔有机会看到梵音宫白衣仙仙的美人,可是这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与一位秀美女子靠得如此近。 这种男女之间的感觉如火苗嗖得将自己全身点燃,一股子燥热感涌上心头,直冲胸臆,让自己兴奋地几乎无法呼吸了。 这样静谧而美好的感觉,突然被一股嗜杀之气给搅乱,弄破灭。 萧戊光知道狄印中了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之后,毫不留情,大开大阖,一把破云撕风的地坤之剑直直朝着狄印天灵盖劈来, 一抹红霞般的绫锻夹带着强劲的灵力,势如破竹的红芒绽放开来,这一拍一掸之下,竟然把横空将劈的萧戊光整个身子狠狠地甩到了墙柱之上。 “噗.....” 一声猛响,萧戊光整个身子狠狠撞击在那根墙柱上,五脏受挤压出血,一口鲜血难以抑制,“哇”地一声,破口而出。 整个身子顺着柱子的冲击力,滚落一旁,阿白和阿黑见状急忙跑上前去,查看少主的伤势。 红绫握在萧音音手中熠熠生辉,这一拍使出了萧音音八成劲力加上红绫本身的灵力,不但破了地坤剑的护主灵力,也盖过了本身萧戊光的劲力。 萧戊曦被这一声撞响,离开狄印的怀里,恍然发觉自己失态了,不知所措,面颊红晕更甚,站在萧音音后头,低着首不说话。 狄印虎目不离萧戊曦,顿觉怅然若失,轻轻叹了一口气。 萧音音绝美的脸庞冰冷无色,似乎毫不在意两人的异动,美目如一把锐利的寒剑直直怒瞪着萧戊光,厉声道:“好歹戊曦是你的亲堂妹,你竟然不顾亲堂妹的性命而趁你一时之快,若是让爷爷知道...” 萧戊光一口血痰啐口而出,心中大为不快,截口道:“萧音音,你别以为你是再世观音,装什么菩萨心肠,你对你的亲堂妹虹仙亦不是心狠手辣,蛇蝎美人一剑萧倾城这才是你响亮的名头,你我亦属同类,无需互相指责。” 他说罢,脸色变得阴柔起来,阴恻恻地笑出声来:“呵呵!等本少主他日当上剑尊门门主,你萧倾城还不是我萧戊光身下鱼肉、胸中温存,何必今日倒戈对待你未来夫君呢?” “是吗?身下鱼肉?胸中温存?那本姑娘就让你变成我掌下尸身,针中阴魂。” 萧虹仙与葛贯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想必两个是被其打斗声吵醒,萧虹仙毫不留情地厉言怒声道。 “葛木头你醒啦!” 狄印见葛贯亭醒来,身体有所好转,不禁豁然开朗,一个箭步如飞跑到葛贯亭身旁来。 葛贯亭亦上前迎接,由于病体刚愈,不能太过激动,他慢慢走上前去,萧虹仙担忧他,正要伸手扶他,却被他冷冷地推开。 狄印豪迈地揽过葛贯亭的肩脖,笑道:“好小子,去外面多晒晒太阳就会好了。” 两人一起走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而萧虹仙心中却不是好滋味,回想方才葛贯亭醒来之时,表情时而深情激动,时而冷漠淡然,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便走出房门而来。 只有看到狄印,他才露出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而对自己却严肃冰冷,难道说兄弟之情比自己还重要吗?只是数十日不见,他为什么会变了这么多呢? 萧虹仙丝毫搞不明白,她神情黯然,却又碍于自己的面子,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但是她真的很想找他问个清楚,也比这般放在心里难受的好。 一抹五彩缤纷犹如蝴蝶般飘渺生姿的花裙蹁跹而来,原来是冷筱霜双手捧着一碗粥走到葛贯亭面前。 她将那碗热腾腾的粥放在了葛贯亭坐下的前面石桌上,细看那粥面载沉载浮着许多粒红色颗粒、众多的椭圆形白色米粒混合黏稠。 葛贯亭浅尝一口,米粒柔软即化,味道甜而不腻,他淡淡一笑,扭头看向冷筱霜,不吝赞美之词道:“不愧是霜厨,这碗枸杞粳米粥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我爹爹煮得亦难有如此浓香爽口。” 萧虹仙望着冷筱霜,目露疼惜之色,道:“那是自然啊,霜儿的厨艺一向是汴梁第一呢!” 冷筱霜不觉莞尔道:“亭哥哥!仙儿姐姐,你们都夸得我不好意思啦,其实还好啦,只要用心做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此言正中葛贯亭下怀,葛贯亭点了点头,心道:“最好莫不如用心之作,最情莫不如倾心之爱。” 萧虹仙闻言微微一怔,她隐隐感觉到葛贯亭说话时余光瞥向自己。 她目光不离葛贯亭,看出他一脸神色黯然恍惚的模样,不禁动容凝望。 萧音音亦是看在眼里,心中大致明白萧虹仙对葛贯亭有意思,女儿家的心态也莫过于如此,只是不需要把窗户纸点破罢了,但是回首看那青衿少年,心中那些疑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思忖之间,冷筱霜这小丫头跑了过来挽住她的手臂,亲昵道:“音音姐姐,你不是在益州吗?怎么也来汴梁啦” 还不待她开口,狄印恭恭敬敬地抱拳截口道:“原来姑娘就是一剑萧倾城,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好漂亮啊!” “萧倾城!” 葛贯亭听到狄印话语,若有所思的他不禁喃喃自语道。 萧音音嫣然一笑,如含春秋水般荡漾着些许梦幻,谦然道:“这萧倾城称呼,不过是江湖朋友给得虚名而已,倾城的美貌有何用,却难比倾城的才智。”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四章 打诨 狄印望着这绝世的容颜,难免心驰神往,毕竟自己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啊,他不禁调侃道:“那好办啊!就论倾城美人上次机智过人趁机救下力钦,这一点就可以叫萧诸葛啦!” 萧虹仙鄙夷之色一览无遗,狠狠白了狄印一眼,冷冷道:“喂喂!萧诸葛应该是本姑娘好吧,若非是我使计分散狗老怪的心神,什么倾城清纯清澈都难以在狗一勃手里救走扈力钦那小白面的,狄猪头!你拍马屁怕是拍错人了吧。” 她说罢向萧音音投射出不屑之色,嗔道:“别看人家长得一脸狐媚样就三魂不见了七魄!可要记得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说罢朝狄印“哼”了一声。 狄印饶是被她说得一脸黑,又说不过她,回头看了一眼葛贯亭,只见葛贯亭神色淡然地在一旁喝粥,好不自在。 而自己却被他的媳妇欺负成这样,心中一股没来由得气不知道怎么发,左思右想之下还是算了吧,女人就是不能惹,一说另一个人漂亮,这一个就会吃醋,这漂亮难道真有那么重要吗? 狄印来回想想,有声不无力地敷衍道:“成成,看在你是我弟媳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女诸葛啊,不!仙诸葛,满意了吧。” 萧虹仙一听“弟媳”这二字,俏脸顿红,嗔道:“谁你狄猪头的弟媳了,这臭猪嘴缺刷!” 狄印两眼乍然一亮,双手叉腰,调侃道:“嘿嘿!老猪头我就要这么说,我有两个弟弟,你说你希望做谁的媳妇啦,贯亭是葛木头,力钦是扈面头,这不用我说了吧,哈哈!” 萧虹仙被这一说表面上气得直跺脚,心里却不知道有多高兴,口不对心,却也与之顶嘴道:“你这死皮赖,你现在不是狄猪头,你是狄猴头,那个力钦不是面头,是扈狐狸,你别看他一脸白净的,其实是内才不漏,就是一只未修成精怪的小狐狸,所以叫扈..狐狸头,那个葛木头还是葛木头,总之你们三兄弟就是三个大大的猪头,给本姑娘当球踢哈哈!” 这两个人斗起嘴来,一点火药味都没有,倒是挺和谐的,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还真以为这小两口子拌嘴自得其乐呢。 冷筱霜在一旁听得忒高兴,笑道:“咦!这名字有趣,狄猴头就是野猴一个,吃饭不用筷子,睡觉不洗脚,放屁又磨牙,嘿嘿!” 狄印虎目眯成一条线,露出诡异的笑容,戏谑道:“嘿嘿!你咋知道我放屁又磨牙,难不成你和我一起睡了!” 冷筱霜连“呸”三下,小脸涨红,嗔道:“谁愿意和猪头猴头睡觉了,你那是屁声和磨牙呼噜声太大了,整个院子都听到了,就你不知道,哼哼!” “嘿!你们两女一男便是一台戏啦,再加我一个也不多啊,刚刚好是三缺一的打马吊,来来咱们可以看谁手气好,通杀全场。”萧戊光自觉这场面热闹,也死乞白赖地凑上前去。 这三人现下却很是团结,好像一致对外,同时抱胸朝萧戊光白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哼!没兴趣,怕你输得连裤裆都没了!” 萧戊光却是下意识用双手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一脸窘态,轻叹一声,不再自取其辱了。 “那个....各位...请问你们哪位知道力钦的下落?” 说话的人正是一直寡言不语、闷闷不乐的葛贯亭,一下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却是萧戊光来了一句类似于幸灾乐祸的话:“还能去哪?肯定是被抓到北苍派了!” 这话一出,狄印一脸冷峻之色,忽然脸上露出些许希望,动容道:“那我今天就出发回北苍,求师傅放过力钦,即便放不了,也要拖延时间。” 萧戊光看着狄印着急慌张的神色,冷然道:“放心吧,扈力钦那小杂碎还死不了呢,你这小杂碎也用不着去,就算你去,也救不了人。你一个北苍派第三代弟子,人微言轻,何必多此一举呢!” 虽然此话不中听,大有嘲讽之意,但是此言颇有道理,狄印扭头朝萧戊光怒目而视,冷冷地说:“小杂碎在叫谁?” 萧戊光捋了捋自己微卷的发根,漫不经心地说:“叫你呢小杂碎!” 狄印顿刻间笑逐颜开,一脸得意,笑道:“嘿嘿!我早就知道你是小杂碎了,何必这么急得承认呢!好好....劳资以后便叫你小杂碎哈哈!” 萧戊光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从咬紧的牙缝间憋出一句话道:“你...等着!”大有日后报复之意。 葛贯亭扯了扯狄印的衣袖,希望他不要再和萧戊光吵架了,兀自抱拳道:“萧师兄!请问你如何得知力钦不会有生命之忧呢?” 虽然萧戊光不怎么喜欢葛贯亭,但也不怎么讨厌葛贯亭,他早已经从冷筱霜和付安泰口中知道。 他是他爹收的最小关门弟子,也算自己人,况且萧虹仙还在当场,他看得出来葛贯亭和萧虹仙关系还不错,故而借机给点葛贯亭好处,以便日后他在萧虹仙面前多美言两句,好过自己说一百句,心中早已打好如意算盘。 萧戊光故作亲昵,拍了拍葛贯亭的肩头,哂道:“师弟无须担心他的安危,本少主曾听那北苍派的苟一勃说起过,六空派有一镇派之宝「琅琊仙刀」,此乃上古奇兵,是神州三界第一修仙大派逍遥门始祖逍遥子所用的奇兵,但是不惯用刀,便赐予自己的首徒,也就是第二代掌门乾坤真人。但是自从发生了那段梵琅之恋后,他便将此刀赐予他最小徒儿六空派的创派始祖扈六空,这才有此神力开创偌大的六空派,可见此刀的威力与神力堪称天下第一仙刀,当世无双。这些自然就让北苍派觊觎已久咯,不然他们为啥世代找六空派茬呢,说到底数百年的恩恩怨怨就归结于这把仙刀,现如今扈家只剩下扈力钦一根独苗了,恐怕也只有扈力钦知道此刀的下落了吧,所以扈力钦是不可能会死的,除非郗程南那老头昏头了。” 狄印被萧戊光的后面一句话气坏了,满脸阴沉,怒道:“说话就说话,不要辱骂我师祖。” 萧戊光发觉狄印已被自己气到了,饶是得意,嘲讽道:“咦你不是为了兄弟之情,金兰之义早已经欺师灭祖了吗!还在这给我装得如何忠孝两全干嘛啊?” 狄印置若罔闻,冷笑道:“我狄印要对得起兄弟之义,也要对得起师门之恩,像你这种连你堂妹性命都不顾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忠孝两全吗?呵呵!” 忽觉肩头一紧,原来葛贯亭将自己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只听葛贯亭双目神色毅然,正色道:“阿印!等科举一结束,我们便去北苍派救出我们的好兄弟扈狐狸!” 狄印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点头道:“好!葛木头和我狄猴头一起救出我们的“扈”狸头!”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五章 寂寥 ※※※ 月色如洗,星光如练,一轮皎月高挂繁星黑云之中,却是孤家寡人罢了。 夜未央,思未眠,清冷无助的夜里又有谁的心在颤动、在思念。 夜,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笼罩住了整个至坤客栈,周围鼾声阵阵传来,衬托着夜,漆黑一片的屋舍里却不如院子来的清亮,是月光照亮了院子,还是照亮了心中的寂寥与愁绪呢。 俨然漆黑的屋舍独留一缕忽暗忽明的微光。 “咯吱”一声,突然一间最角落的屋子打开了一扇窗户,一阵清风将那屋内一掌油灯吹灭,继而月光肆无忌惮、毫无阻挡地闯进了这屋内。 窗户口伫立着那青衿少年,也被这月光照亮了那清秀儒雅的脸庞,淡淡愁绪就被这月光硬生生地揪了出来,那青衿少年捂嘴打了一个哈欠,扭头看了看床上那鼾声隆隆、睡姿不雅却很自在潇洒的壮实少年。 忽然他轻叹一口气,上前帮壮实少年捡起早已被那少年无意踢到床底的被褥,轻轻盖在他身上后。 那青衿少年轻缓步伐徐徐走出院落,手中紧握一本封面如枯黄叶色般的书册,嘴里念着自己心中所想之诗: “清风夜访书中灯,月色凝眸镜下愁。 九棹沟渠一孤舟,十指寸心三相思。 男儿何怨红颜薄,只望功名落花泥。 金兰之义赴北苍,待到明月酒醉宵。” 寂静无情的深夜中,有两个女子在偌大的院子里,被青衿少年的诗声吸引了过来。 那绿裳少女被这清冷的月光衬托出别样的美艳,胜雪肌肤,如月光下雪白的光华,清风浮动起绿裳的裙角,多了抹花中仙子的清雅与飘逸。 青衿少年伫立于绿裳少女正前方,抬首注视那女孩含情脉脉的眸子,四目相接,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几番滋味都顶不过这女孩的倾城凝望。 那绿裳女孩明眸流动,流露出些许期盼,随着时间的流逝,眸子里只剩下了失望与哀怨。 她身旁站着一袭青紫色抹胸长裙的绝色女子,看上去花信年华,成熟娇媚的脸庞更显得出她年龄上的特质。 丰腴匀称的身材,胸前高高隆起的两轮饱满的明月,映衬着她那匀称的身姿,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会说话似的望着那青衿少年,粉腮红润、芳菲妩媚、美艳不可方物。 “仙儿!那我先走吧!你们好好聊。” 那绿裳少女正是萧虹仙,听到身旁的美貌女子对自己说了一句,目光也不看她,依旧望着对面的青衿少年,微微点了一下头。 青光大盛,青紫色的绝色女子忽然幻变成展翅的凤凰,俨然是那日救下青衿少年的那只神鸟青鸾蓂灵。 它飏空于飞,竟消失在高月当空之中。 方才耀眼的青光也随之消失,月光重新抢回了自己的领地,又一次将青衿少年和萧虹仙照亮,两道长长的影儿静静地躺在地上,似乎在听着彼此的心声。 青衿少年抬首望着青鸾飞去的地方,直到它消失在黑夜之中后,徐徐将目光注视着眼前相貌美丽的女孩,问道:“她是青鸾...” 萧虹仙微微颔首,道:“她叫蓂灵,是我很好的朋友,一千多岁了,但是她的心依旧跟我们一般。八年前,我机缘巧合下打开了她身上魔族封印,自此之后,她便随着我在天巫番外门长大,贯亭!我知道你对我不辞而别,因此怨恨我,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葛贯亭冷峻的目光慢慢罩上了一抹朦胧的湿纱,质问道:“情之所终,缘之所属。乾坤浩浩,化石成金,郎莫忘乎,有缘相见!那你告诉我,你接近我都是为了乾坤石和那剑尊门的剑谱吗?”声音高亢且激动,带着一丝丝颤抖。 萧虹仙似乎被葛贯亭的声音吓到了,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他。 因为他平时都是温和有礼,何时有如此暴躁激动的神态呢,不敢再看葛贯亭的目光,缓缓低下头。 半晌之后,她才将螓首抬了起来,蹙眉缓缓道:“是!我是为了你的乾坤石而来的,因为乾坤石是关乎我的婚姻大....” 突然不敢再说下去,生怕如果葛贯亭知道了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必定割开胸膛取出那两颗乾坤石来换取自己的婚姻自由。 其实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就算自己蒙受这种不白之冤,想罢之后,迎上那渴望答案的目光,道:“总之,我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乾坤石才故意接近你的,只是后面我说我想保护你,那种感情是真的,爹爹飞鸽传书潜我回去,我不得不辞而别。” 葛贯亭徐徐摇晃着脑袋,似乎这个答案他一点都不满意,但是如今的自己要去北苍相救扈力钦,生死难卜,岂能因为儿女私情牵绊还拖累了她呢。 于是他频频点头道:“很好!这个答案,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你的保护了,这种感情再真,我也要不起了。”说着他双手抱拳,躬身九十度。 一串泪珠不争气地从眼眶飙了出来,却是在他俯身之后,一连串地摔在了地上,他恨不得将泪水再塞回眼珠里去。 他忽然快速挺直腰板,转身冷冷地说:“萧姑娘,夜已深了,恕贯亭不能相陪。” 声音冷冷的,没有丝毫情感,语调平淡客气,仿佛就这样用这么一句礼貌的话,割断了两人那段情愫。 萧虹仙望着那青衿少年的背影,直到最后消失在自己眼前,眸子的水珠如泉涌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她心中的苦和恨跟谁说呢? 只能用这泪水,让自己的心不要再那么的痛,告诉自己这样子是最好的,没有做错。 月光萧瑟清冷,抚摸着那孤独的影儿,似乎在抚慰她无助的身心。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六章 斗酒 ※※※ 至坤客栈,依旧人来人往,客源未减,热火朝天,血橙色服饰的跑堂在酒桌旁如穿花蛱蝶般穿行其中,端菜上酒,嘴里满是赔笑之意。 其中不乏斗酒之士,各种装酒的方式花样百出,争奇斗艳,令人连连叫好,当然不乏以剑酒为客人满酒的,从而引起客人的围观。 更何况就在客栈大门口最近的几桌位子,街上的路人都翘首驻足,把大门口堵个水泄不通的,害得付安泰带了十几个橙坤席弟在外围维持现场秩序,而门口这些驻足的目光都是冲着这剑酒之士来的。 绿影浮动,长剑霍霍,哧哧如水蛇游动,随着绿裳轻盈飘动,剑光四射,彷佛离镜折光反射,照得周围的客人一缕银光迅速爬上了他们的脸庞,愣愣地却张不开双目。 细瞧见,剑尖之上稳稳地放着一个有两个铜板大小的小酒杯,就算长剑剑身抖动颤晃,它依旧如一尊大佛一般匍匐在剑尖之上纹丝不动,好像天生就和剑尖黏在一起似的,酒杯杯面水波浮动,显然是满上了酒水。 且瞧那俏丽绝艳的少女,绿带一飘,一个空灵的后空翻,犹如完美的杂技一般,引来了人声鼎沸的叫好声。 “至坤客栈可真是美女如云啊,一个霜厨听说是美若天仙,菜烧得又好,今日又多了一位绿裳仙女为客人倒酒,这剑舞得真好。” “是啊!人才辈出啊。” “我看这至坤客栈掌柜如果再开一家妓院,这生意肯定比现在还更好呢。” “可不是嘛,这美人辈出的地方,看得真是心痒难耐,这剑尊门的风水就是养美人儿的好地方。” “呀!谁打我。” 人群之中却是有两个路上在讨论着,其中一个满口黄牙,长的一对斗鸡眼、骨瘦如柴的路人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扭头气道。 “胡说啥子,那是我们家的少夫人,我们客栈可不搞什么妓院,那是赔本买卖。” 迎面看上去,跟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个手摇折扇,一副纨绔之态,此人便是萧戊光,两边站着的自然是他贴身仆从阿黑和阿白,阿白指着那其貌不扬的路人,叱喝道。 两个路人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加多辩,他们心中纷纷明白这肯定不是好惹的主儿,灰头土脸的两个人马上扭头挤出这人群之中。 萧戊光白了一眼那两个逃窜的路人,目露鄙夷之色,冷哼道:“哼,就这两个臭杂碎,打他还会脏了本少主的手呢?”说着目光移到那绿影银光那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抱胸得意道:“仙儿这般美貌,也只有我萧戊光能配得上啦,哈哈!” 原来那舞剑斗酒的绿裳少女便是萧虹仙,且看萧虹仙鞋尖顶着一壶酒,毫不吃力。 只见那酒壶如毽子一般随着脚尖一踢,整个酒壶往上一抛,壶口倾泻,那如泉水倒泻而下的酒水却因为萧虹仙剑尖一送,将一杯空杯倒上酒水,说不上稳定,因为有酒水因为玉足抖动而一部分溅洒出来。 杯酒一满,她丝毫不差地抓住了酒水满杯的时机,只见萧虹仙纤腰一扭,玉足往那一抻,正好将原本倾泻歪斜的酒壶给抛上了半空之中。 她便趁着这会子的工夫,手腕轻轻扭动,向着前方上空舞了一个剑花,剑尖上的酒杯亦被送了出去,直直飞到了前面客人的桌子上。 前面那位客人有别于常人,毫无惊讶之色,仍然镇定自若。 那客人十六七岁的模样,脸庞消瘦,眼皮厚重,一双眼眸毅然有神,如两椎烛火,随着眼前绿影晃动,流波溢彩。 他唇红厚糙,皮肤黝黑如炭,且干燥无血色,纹理清晰,毛孔粗大,说不上英俊,但是五官端正,他虽消瘦,但是骨架很大,且看他手掌比常人大上一圈。 只见那客人饶是镇定地单手拿起那酒杯,轻轻呷了一口酒水,眉宇之间浑然天成的贵族之气,且见他又豪爽地饮下那杯酒。 但他的目光依旧不离翩翩舞动的萧虹仙,在他眼里这姑娘,就如美丽的鸟儿一样让他望之痴痴着迷,心之若往。 他身旁一名灰衣随从,弯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赶路了。” 但是那位黝黑皮肤的公子闻言骤然神情变色,满脸不悦之色,大为扫兴的样子,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冷然道:“休要多嘴,本公子自有分寸。”他声音掷地有声,口吻中不缺乏着那股贵族之家的威仪大气。 那灰衣随从被劈头盖脸地叱责了一顿后,也只能灰头土脸地往后退了一步,更是不敢再多言。 话说那酒杯送到那公子面前之后,眼看着在那半空之中的酒壶摇摇欲坠时,绿影如惊鸿一瞥,轻盈如叶飘然一跃,手中长剑往前一送,那酒壶稳稳地停在了那剑身之上。 忽地,青光一闪,一道玫红身影飘到萧虹仙身边,只见那玫红女子玉掌紧握着青凝仙剑,她倾城之貌,甚是惊艳了全场,导致整个现场一度混乱,有不少围观的男子为了看清绝色之姿,纷纷垫高身子,互相推搡碰撞,有甚者更是已然压破了周遭的围栏,恨不得凑近一点目睹两位绝色美人儿的风采。 萧虹仙手持长剑,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嘲讽道:“萧狐媚子,你这一来,生意是好了,却只是多了一些看戏的色鬼,哪有真心前来点酒点菜的顾客。” 原来那一抹矫健的玫红身影是萧音音,她冷眸睨了一眼周遭为她痴狂的男子们,丝毫未有动容之色,反而透着一股俾睨之意,漠然道:“是吗,我可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助剑斗酒的,不然留妹妹你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没意思吧。” 两人话语间已然剑拔弩张了,萧音音抽剑如水,青光如虹,如贯日破云之势,照亮了全场,大家突然静了下来,个个瞠目结舌,心中惊呼暗叫:“这是何等宝剑!” 萧音音手中青凝余晖如片片莲花叶般灵气十足,迎着萧虹仙手中普通长剑,徐徐交剑而来。 若是一场真正的剑斗,以青凝之威,那普通的长剑被削铁如泥亦不再话下,可是此时青凝仙剑青芒内敛,一记铿然作响,与长剑轻轻相碰在一起。 长剑剑身不禁仙剑余威浑然震抖了起来,把萧虹仙整个握剑的藕臂都给震得麻木掉了。 萧虹仙心中不忿,饶是不服气,她绿影一挪,长剑巧然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剑身往身侧一撩,刚刚好准备撩到萧音音衣裙之下,看来萧虹仙是故意要让萧音音当众出丑。 又是一记闷响,双剑猛地撞击,这次不只是简单的手臂阵麻,而是那长剑剑身明显多了一道缺口,说明青凝余威不减反增。 萧音音早已知道萧虹仙不干罢休,青凝剑柄倒转,随后一竖,结结实实用青凝挡格,并且内蕴两成内劲,才硬生生地给长剑平添了一小个缺口。 此举许是她对萧虹仙的步步紧逼与有意挑衅行为,加以警示之意。 萧虹仙被青凝仙剑余势震得徐徐身子踉跄后退,心中大为不悦,又是扭身一跃,一声娇喝:“看剑.....” 娇喝一落,长剑重重当头劈来,萧音音自然不甘落后,内蕴三成灵力,青光大盛,毫不畏惧地举剑迎面格挡。 “啪”地一声,长剑劈劲过猛而断成了两截,饶是“嗡”地一声闷响,长剑另一半身子飞嵌到那皮肤黝黑客人的桌案上。 但是那肤色黝黑的客人神色淡然,气定神闲,浑然没有被这举动吓到。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屎尿自流,可是眼前的少年,却比其他人多了一份镇定,是因为修为很高吗? 不然,若是此等气度已非寻常百姓所能比,看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儿。 少年身旁站立的灰衣随从可没有那么镇定,吓得浑身直哆嗦,但是身子却依然还要违心地履行一个随从护主的使命。 “公子,小心,老奴来了。” 肤色黝黑的少年以嫌恶之色瞥了那灰衣随从一眼,慢悠悠地拿起酒杯呷了一口,讥讽道:“慌什么?少见多怪,丢人现眼,还不退下。” 灰色随从碰了一鼻子灰,他定了定心神,睨了睨桌案上斜嵌的残剑,窘然作揖一下后,兀自退到少年身后。 至坤客栈堂厅内往厨房那个方向正站着一位青衿少年,他手捧书籍,恰巧看到二女的剑斗,目露黯然之色,一阵摇头,随即低首冷笑。 “贯亭!你别去大厅凑热闹!今个儿人忒多,你要是想读书还是去院子里读比较清静。” 说话的人正是憨厚有余的狄印,只见他肩上扛着一大捆木柴,腋下还往里卷着一大捆,丝毫未有吃力之态,可谓是举重若轻,果然力大无穷啊,他说罢,缓缓往厨房大步走去。 葛贯亭看到依旧如常的兄弟,心中一喜,嘴角轻扬了起来,淡然一笑,将手中书册兀自往怀里一塞,便跟了上去。 偌大的厨房,甚是忙碌,似乎也不知道外面有剑斗,饶是各忙各的,一个个厨子和厨工上身赤裸,挥汗如雨。 而冷筱霜矮小的个子站在这些厨工其中,甚是显眼。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七章 竹屋 只见冷筱霜一身已然不再干净了的白衣多了些许食物污渍与油污,她袖子挽起,白嫩的纤手宛若雪藕,任由着她娴熟地挥动着锅铲,将刚刚煮好的菜,装进盘子里,跑堂不需要她任何的提示,利索地端走。 葛贯亭前襟往后卷起,腰上系起一块灰布,双袖卷到胳膊肘上,自己孤身站在一旁的无人用的锅灶,将锅灶擦了一圈,且听跑堂在门口高声呐喊:“羊肉烩面、太白鸭、肉丁胡辣汤。” 他右手握起菜刀,左手拿抄起一盘已然煮熟的羊肉倒到肉案上,刀光一闪,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一大块的羊肉便是被他切成小骰子,可见其刀工了得,一旁的萧戊曦不禁瞠目结舌,捂嘴道:“天哪,葛大哥不但修为和才学了得,还会烧菜。” 狄印放下那两捆木柴,笑道:“那是!我家葛木头,脑子木讷,手脚可比盗窃贼还灵活呢!”说着大有挑衅之色,看着冷筱霜,道:“霜厨只怕也比不得葛厨啦!” 冷筱霜也不生气,频频点头,目光如痴如醉地看着认真的葛贯亭,道:“是啊!亭哥哥很厉害,筱霜甘拜下风。” 葛贯亭充耳不闻,神情凝重,只见他一眨眼工夫已经煮完了一碗汤,当即左手腕托着鸡腿,右手握着把小刀,犹如艺术家认真地雕刻着一个塑像,将鸡腿内部骨头一一剔去后,并切出几许小鸡块,放到一旁。 此时大锅内油已烧到沸点,发出“嘶嘶”的声音,葛贯亭不以为然,将那些刚才切好的鸡块放下去用油煎炸,一下子那肉色鸡块变得通红油润。 香气弥漫开来,他用锅铲的铲背托起鸡块,并且控去原油,加入料酒、酱油、精盐、冰糖和鸡汤;待汤汁靠浓后将鸡块捞出。 手脚麻利利索,真如大厨子一般,这时他早已经汗豆满额,并且涔涔而下,冷筱霜细心如致,从怀里抽出自己的汗巾,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珠,葛贯亭却是比以往淡定如常,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狄印坐在板凳上不时给炉火里添柴加薪,还偷偷看了那冷筱霜一眼,笑道:“看来那丫头看上我家葛木头了。” 坐在一旁的萧戊曦,手持一把破旧的蒲扇,温然道:“狄大哥别胡说啦,霜儿才十三岁呢,人家还是个孩子,哪里知道男女之情呢?” “这就不对了,那小丫头是人小鬼大,说不定比你还懂呢!”狄印调侃道。 萧戊曦听后不禁双颊通红,也不再多言,神色不定,将木柴兀自扔到炉火里,却是一个不留心,火势如虹,火舌卷了出来,夹带着“噼啪”的火屑。 只听清脆的“啊!一声,萧戊曦下意识地抽出了手,原来那火屑落到了她手背上,俨然一大块伤口灼烧了原本白嫩如雪的肌肤,猩红呈血,一个豆大的水泡悄然生了出来。 狄印看了那手背,心中着急如焚,马上拖着萧戊曦走到院子的井口里,迅速打了一口井水来,装到木桶里,狄印握紧她手臂就往里一伸,水已经满到了她的胳膊眼那里,萧戊曦却是一点都不紧张,这却是把狄印急得半死,忙关切道:“还疼吗?” 萧戊曦心中一暖,心生莫名情绪,她甜甜一笑,摇了摇头。 狄印见她不说话,还绽放笑容,以为她怕自己担心罢了,低首唠叨道:“哎呀!都怪我,我不该开你玩笑,这一烧伤,肯定起泡留疤,女孩子留疤了,可跟大老爷们不一样,大老爷们多两道疤可以吓跑那些鼠胆匪类,女孩子留疤的话就不好看了,万一以后...”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才知道自己太多嘴了,怎么可以在女孩子伤口撒盐呢,拍了拍自己脑门,改口道:“哦不!就算你留疤,你心眼好,也有男孩喜欢你的,好女孩比啥都重要,如果说,以后你因为这疤痕若是找不到婆家了,我狄印娶你,我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狄印说罢抬起双目,目光如炬,神色透着一股耿然与柔情,毅然抬头望向早已双颊滚烫俏红、心跳如蚤的萧戊曦,四目相交,对方竟是许久不说。 饶是葛贯亭和冷筱霜走到身旁都没有察觉到,葛贯亭又非傻子,从未见到如此认真深情的狄印,淡淡一笑,大有嘲笑之意。 而冷筱霜却不觉得,道:“干嘛呢?狄印你那两只猪眼睛干嘛目不转睛地看着曦姐姐,跟市井流氓一样,哼!”说罢,抱胸嘟着嘴,样子煞是可爱。 萧戊曦与狄印听到冷筱霜说的话,齐齐微露诧异之色,一下子两个人都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被染红了,转而变成羞赧之色,直至低头,心跳加速,不知道如何开口打破这等僵局。 而狄印的手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随着拳头没入水桶之中,好在那水中的冰凉之意给二人的热血浇上了一份清凉与冷静。 狄印发觉自己的手依旧握着她的羽臂上,那炭黑的脸颊更是镀上了一层酒红之色,此时的他,像极了红脸包公。 他猛一撒手,将手抽出水桶,满脸慌张之色,好像做贼被当场抓到似的,百口莫辩。 一向话多说话流利豪爽直白的狄印,竟然婆婆妈妈起来,呐呐道:“我家葛木头....来了,我我我先去和他...忙去了,萧姑娘你...记得抹药啊!” 他说罢神色慌张地站了起来,正要攥着葛贯亭胳膊走时,却听萧戊曦慢声细语地说着:“狄大哥还是谢谢你啊!你不用担心我的伤势,别忘了我可是道医仙的嫡传弟子呢!” 狄印听后,不敢再看她,连头也不转,只是点了点头,恨不得现在挖个洞钻进去,攥着葛贯亭往里走时,刚刚好萧虹仙迎面走来,萧虹仙身后还站在萧音音,似乎二人刚才早已经听清了前面的对话。 且见萧虹仙笑逐颜开,打趣道:“什么你家葛木头,他才不是你家的,曦儿才是你家的。” 这话一出,萧戊曦螓首低得更低了,她突然转身避过众人的目光,倒是狄印心中暗自窃喜,但是为了打破僵局,忙转移话题道:“是是是!葛木头是我家的,也是你家的,那我们不是一家人嘛,哈哈!” 狄印脸上的红潮倒是退了不少,倒是萧虹仙白净的玉颊上染上了一片红,给她平添了明媚动人的韵味。 葛贯亭看着那熟悉的脸庞,眼神闪烁,不禁看痴了,似乎自己的心里眼里只有她了,可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昨晚还那么拒绝她,难道说她没有乾坤石重要还是更希望她说乾坤石比自己更重要呢。 萧虹仙却是不语,余光微扫向葛贯亭,正见他也呆呆地望着自己,他纯净自然的目光里只有自己,心中不禁暗暗自喜,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差点就咧嘴笑了。 而此时葛贯亭似乎已经发现了萧虹仙知道自己正看着他,立即低下头来。 就这些微妙的表情却被虚长他们几岁的萧音音看在眼里,萧音音兀自走到葛贯亭跟前,道:“葛公子过几日不是便要参加科举吗?还不回屋读书去。” 葛贯亭知道她是想给自己一个回避尴尬的机会,心中感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后院的屋舍。 “葛师弟,师傅已经回来了,他差我带你去见他呢。” 说话的正是刚回来的冷御臣,且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满脸疲态,头发有点凌乱。 冷筱霜见到哥哥大为欢喜,跑了过来,冷御臣看到自己的亲妹妹,疲态渐消,满目温柔,暖暖地说:“霜儿你这丫头,呵呵还是哥哥的好妹妹,至坤客栈有你霜厨在,哥哥真的省心啦!”说罢轻轻抚了抚她如流瀑地乌黑秀发,冷筱霜不说置否,只是笑声嫣然,如沫春风。 葛贯亭一听到冷御臣所说的话,心中大喜,悦然道:“冷师兄!夫子!哦不,是师傅他老人家在哪,带我去吧。”急切心情跃然脸上。 冷御臣点了一下头,带着葛贯亭兀自走到酒窖。 葛贯亭心中大惑,奇怪,酒窖旁不是铁牢吗? 谁知道冷御臣转动酒窖中的一个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的废弃、沾满灰尘小酒瓶,轰声巨响,一道石墙兀自打开了,里面有暗道漆黑无比。 冷御臣没有多言,走了进去,葛贯亭亦跟随其后,走了一小会,那暗道门户洞口,明亮的光线势不可挡地射了进来,葛贯亭暗想:“看来这是至坤席的机密之地。” 当走到洞口,便走出了暗道,原来这是别有洞天,洞口已然和外面天水相接,浑然天成,洞口是一个湖岸,原来外面有一个小湖,湖面粼粼,一缕清风吹皱了湖面,却让葛贯亭顿时豁然开朗,心旷神怡,不禁心情大好。 碧水蓝天与这小湖相得益彰,相互辉映,犹如江南水乡,细细的线条勾勒出自然的婉转身姿。 几只燕子低飞而过,拖曳着如剪刀的尾巴,轻盈地划过湖面,泛起淡淡涟漪,蓝天倒映在碧水之上,犹如天湖相接,美不胜收。 湖中央有一块陆地,陆地上就建了一座竹屋,被这四面的湖水围绕相拱,那竹屋离湖岸洞口也不是很远。 冷御臣温然说道:“这是月竹屋,是至坤席的机密之地,也是师傅常常闭关修炼的要所,非师傅亲信万不可进入,连霜儿都不知道这个地方。”说罢,二人当即轻功一引,腾身跃起。 只见冷御臣修为高超,一口气便飞到竹屋前面的空地之上,而葛贯亭微弱的轻功,虽是麟仙教的,但是修为不足,施展能力有限,还需要鞋底轻点湖面,给自己一个过渡的机会,再提一口气,便是稳稳地落到了冷御臣身旁。 竹屋内突然走出三人,其中两个葛贯亭自是知道是何人,自然是萧戊光和付安泰,其中一个快六十岁的中年男子,坐在铁轮椅上,怕是腿脚不便吧,被萧戊光推着轮椅缓缓出来。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八章 雁裘 那中年男子相貌堂堂,英俊完美的五官,若非那两鬓微微泛白、前额爬满了皱纹、一口长长的胡须垂在喉前。 不然给上几个青春光阴,他年轻时必定是美男子,容貌俊雅,剑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黑的深不见底,精神奕奕,眼睑几条岁月留下的鱼尾纹,口阔唇薄、明亮的榛色双眸看向葛贯亭,射出两道锐利阴冷的光芒。 葛贯亭不知为何却回避其目光,只见那中年男子一身灰袍、紫色锦带束发,随风飘扬的紫色锦带为他平添了几许儒雅清俊之气。 半晌,他又抬起头看向那中年男子,不知道为何葛贯亭心中莫名生出了好感,这五官似乎哪里见过,感觉很熟悉,很是亲切。 “葛贯亭,你不是我爹徒弟吗?看到却不行礼,傻站着干嘛,果然是呆头书生。”萧戊光见葛贯亭没一个反应,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那中年男子面容怒色,瞪了萧戊光一眼,冷冷道:“不得无礼。” 而葛贯亭心中大骇,疑窦陡生,缓缓摇了一下脑袋,思忖道:“咦!跟当年我见到的萧夫子为何长得不一样呢,难道萧夫子易容了吗?” 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葛贯亭想法,目光投射向冷御臣,冷御臣微微点了一下头,这眼神的交流了一下,却是只当明白了意思,果然了得。 且听冷御臣解释道:“这是师父萧雁裘,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疑惑,只因当年师父手中有剑尊门的不传秘籍「剑尊剑气」不得不乔装打扮易名且掩人耳目,当年在流水镇郊外那一战,便是和剑尊门第一大席赤乾席席主萧尚全进行决斗,因为萧尚全师伯利益熏心,觊觎剑谱。而师傅是门主亲生长子,故而有权保管这剑谱,可是他不服,所以才出现师门不幸。” 这话说得倒是圆通,就算是聪明的人也很难找出破绽,更何况是这傻木头葛贯亭呢。 葛贯亭却是全信了,当即双腿沉沉跪在萧雁裘面前,作揖道:“萧夫子,哦不!师傅,徒儿葛贯亭终于找你老人家了,当年你把剑谱交给我,还让我自学成才,并且要求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贯亭诚惶诚恐,自是不辜负所托,终于可以把剑谱物归原主了。” 萧雁裘听着这话,锐利的目光在葛贯亭面前上下打量,深黑的眸子时而收缩时而放大,心中思忖道:“好你个萧尚全竟然收了一个如此天资聪颖的徒儿,短短十年的工夫,竟然能自学成才。将「剑尊剑气」练到第五式,内功修为尚且雄浑有度,内蕴光华,两颗乾坤石护体,就是身手欠佳,若是有人指点一二。此子三十五岁之时必胜于我,若是为萧尚全所用的话,他日诛杀萧尚全,岂不是多一个强劲的对手。不过杀之实在可惜,若是能封印其体内乾坤石,凭他那点微末身手,难以在神州立足,此等借刀杀人之计,岂不是更胜于我杀之,以毁我多年来的侠义之名呢!” 思忖一二后,萧雁裘缓缓开口:“孩子请起,那剑谱之事容后再说,哎!师傅这几年实在是愧对于你,既然收你为徒,却未传你一招半式,还将这剑谱给你,让你徒增负累,你如今有如此成就亦是为师之荣、师门之幸。” 萧雁裘忽然看向付安泰,道:“听御臣说,你与安泰开始有误会,你与之械斗时意外伤他,使之中了六气之毒,若非你宽厚仁爱、不计前嫌、为他寻得良药,恐怕你付二师兄早就命丧黄泉了,此行为师傅真是甚感欣慰,又因安泰德行有亏,难以胜任这副旗主之职。故而从今日起,师傅任命你为橙坤席副旗主,直接听命于我,几日后等你科举考完、皇榜一揭,若是高中,师傅朝中有人,让其将你调到蜀地,若是名落孙山,切莫难过,师傅亦带你回蜀地,让你拜会一下你师公,让你堂堂正正地拜在我门下,你意下如何啊?” 葛贯亭梦寐以求便是拜在名门正派之下,接受正规系统的武学,成为一代仗剑除妖的大侠。 他根本无心思科举考试,听此安排,甚为喜悦,不禁频频点头,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忽的心下一咯噔,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蹙眉愁道:“师傅此安排甚好,只是徒儿与六空派掌门扈力钦兄弟情深,金兰之义,前几日他遭北苍派长老苟一勃掳劫,性命堪忧啊!所以徒儿待科举之后必定要北上救他,还望师傅见谅。” 萧雁裘拭了拭胡子,颇为满意地看着葛贯亭,心道:“此子天性仁厚,若是施以小小师恩,必定为我肝脑涂地,虽是武学悟性高,可是太过呆愚,正合我意,哈哈!” 想罢,他缓缓点了点头,向他投向激赏的目光,道:“恩很好,贯亭你仁厚侠义,师傅岂能无端怪责于你呢,应以你为傲才是,你且安心北上,待事情解决之后,定要去剑尊门来见为师。” 葛贯亭感激涕零,不禁又是一跪地,作揖道:“谢谢师傅,徒儿一定谨遵师命。”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五十九章 食蚁 萧雁裘看向冷御臣,以命令口吻说:“御臣你这几日要好好传授本门剑诀,以让你师弟在北苍派营救之事多一份把握,也不丢我剑尊门天下第一剑气大派之名啊!” 冷御臣抱拳颔首道:“御臣遵命!” 萧雁裘微露疲态,道:“好了,你们且都下去吧,为师要去休息会。” 众人齐齐应声说:“是!”便躬身退下。 萧雁裘目送众人离开后,面带噙笑道:“嘿嘿!此子果真是神州第一武学奇才啊!” 突然从竹屋里走出一个黑影,只见那人血黑之衣将自己身子包裹着,犹如血色蝙蝠一般,一头暗黑色的头发。 随着他将连衣的帽子摘掉后,也垂在了他两鬓之间,面目丑陋不堪,满脸布满血筋,有一半的脸尽是扭曲变形。 仿佛是一只蜥蜴紧紧与他半脸血肉相连,红肿之色渐成暗黑,毒气逼人。 紫瞳透着一股寒噤之冷冽,此人正是当日要抢夺萧虹仙的乾坤石并毒伤孟秦飞的黑影毒人。 “此子虽好,只怕你也不是全然放心,才十七来岁,却有半甲子的精纯内力,且内蕴乾坤灵力不在半甲子之下。若是此等力量他能运用得当,且不走火入魔的话,此子四十岁之时就会成为神州第一奇人,亦是第二个乾坤真人。你成为第一的梦想岂不是被这初出茅庐的小娃娃抢了。” 黑影毒人冷冷说道,语调平淡中带着一些激动与不忿。 萧雁裘听后,点了点头,道:“唐兄所言极是,那老夫岂不是养虎为患吗?可此子心性纯良,若是拜老夫为师,定会乖乖听从老夫,素闻唐兄毒功了得,可有计策,封印此子内蕴乾坤灵力,令其终身不得解开呢?” 黑影毒人不知何时手掌托着一只血红透明的如蛤蟆又如乌龟,其实只是一只巨大、体型变异蚂蚁般的小蛊虫,森然道:“这是本门的食蚁蛊,是由七十七种蛊虫炼化百年而成,你也知道唐某师祖是天巫番外门天巫婆婆的师兄,本门与天巫番外门亦属同源同宗,千年以来,一直都是天巫番外门掌管鬼界,以修炼巫蛊之术为长,芏教掌管人界,以修炼毒功之术为长,这食蚁蛊若放在他体内,即可封印乾坤石,这样他再也不能吸收乾坤灵力且不能运用乾坤石为自己所用,并且以他如今的功力亦不会运用那半甲子的精纯内力。” 萧雁裘突然开怀大笑,道:“哈哈,鹰王此蛊甚妙,正和我意,等他日,我与他铲除了萧尚全,他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即可开胸取石。” 夜色如墨,明月高照。 月华之光懒散地倾泻在院落里,青树遮蔽着月光,在地面倒映着张牙舞爪的身姿。 平日里幽静的院落在接受着一如往常的月光洗礼以外,还承载着剑气光影的交叠。 “葛师弟,我今日便传授你橙坤席独门绝招「至哉坤元剑气」和剑尊门八大上品剑诀之一的「坤生类行剑诀」,此乃本门绝学,不可外传。” 说话的人正是冷御臣,只见他一袭黑衣,凌乱的头发只是稍微别在脑后,其它随风飘扬,几缕发丝时而掠过他那冷峻严酷的脸庞,手中一把普通长剑丢给葛贯亭。 葛贯亭凌空一接,只见冷御臣双指之间有股橙色光华搭在那长剑之上。 随着冷御臣双指光华一引,长剑不受葛贯亭控制亦随之舞动,葛贯亭也不排斥这股力量控制着自己,身子亦随着那股强大而又不霸道的力量转动。 在冷御臣的指引之下,这招「坤生类行剑诀」显得更加刚柔并济,忽快忽慢,忽刚忽柔,借力打力,就这么普通的一把长剑却如同被注入了灵魂。 剑光如苍茫苍穹中的一道瑰丽,剑影复叠成百成千,令人无法摸透虚与实。 忽然,随着冷御臣双指朝青树那一削一撇,剑尖幻出数十道犀利的剑影,似真似幻、似雷似电,如此强大的力量,却只是削去那青树的十来片叶子。 只见落叶齐齐坠落,每片叶面都镂刻着坤字卦图标,好像是人精心雕刻的,栩栩如生。 这一剑招凌厉而细致,化刚为柔,如刀刻斧凿,精工细造,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让葛贯亭不禁骇然。 冷御臣放下那凝着光华的指头,葛贯亭手中长剑失去了方才的力量,一如往常地随着他手臂下垂于裤管旁边,剑光褪去,暗淡无光。 葛贯亭倏然凝神阖眼回顾方才那一画面,将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回顾了无数遍,深深地印在心里。 须臾,陡然睁眼,双目中透着一股自信,散发着丝丝精光,朝冷御臣轻轻点了一下头。 冷御臣正色道:“方才那是「坤生类行剑诀」,记住:剑招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领会其中的剑意,正所谓无招而胜有招。接下来是「至哉坤元剑气」,记住口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体现在这厚德二字上,须得摒除任何杂念。” 话语一落,他双指相凝,聚精会神,提气蕴力,忽然那两指处点燃起一撮血橙光澜,随着他双指岔开分离,那光澜扩大,犹如一道彩虹,搭在两指指尖上。 随后指尖一凝指天,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坤卦,上下坤相叠,此为其坤的图标,以血橙为边,随着手臂下划,它势如破竹的剑气分射数十道光芒于四周。 突然那数十道光芒在射出一半之时咻得凝固起来,随着冷御臣撤指,那光芒消弭。 葛贯亭一脸惊愕,随后欣喜不已,拍掌叫好道:“这招我喜欢,收放自如,不伤他人性命。”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若是以德为念,那自然能收放自如,若是收不住的话,说不定那时早已丧德败行,必当受剑气自伤。”冷御臣侃然道。 葛贯亭对冷御臣之言甚是附和,频频颔首道:“冷师兄所言有理,贯亭自当谨记,以德为念,厚德载物。” 冷御臣大有深意地看了葛贯亭一眼,露出刮目之色。 或者说,在他心里是很喜欢眼前这年轻人,真心希望他是自己的小师弟,可是他的师父却只是与他虚与委蛇,而自己作为师父的大徒儿自然不敢违逆。 冷御臣不禁轻叹一口气,心中似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右手拇指反复抠搓着指肚,忽然化握成拳,仿佛深思熟虑下做了一个决定似得。 浑然不知冷御臣心思的葛贯亭一直在琢磨着方才的剑招,手指不停地比划着,沉醉其中。 咻得一声,一抹莫名的光锥突然射入葛贯亭的玉枕穴。 葛贯亭只觉双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整个身子倾倒在冷御臣怀里,冷御臣没有丝毫诧异,稳稳接住他,抚摸着他的鬓发,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幽幽道:“师弟,你若真是我的师弟该有多好!” 双眼突然罩上一层蒸气,他心中生出莫名的负罪感,久久站在那里,未曾开口说话。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十章 异变 ※※※ 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洒在了那长长睫毛上,葛贯亭原本柔和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对这缕刺目的阳光有厌倦之色。 葛贯亭忽然睁开双眸,那耀阳将自己的眸子照得透亮,刺眼难受使得他举起手背遮挡那强光,葛贯亭只觉身子无恙,但是不知为何浑身使出劲来,甚是乏力,五脏六腑空荡荡的,像是一觉之后被掏空了精气神似得。 他忽一提气,感觉血管丝丝抽痛,彷佛被蚂蚁撕咬着,好像丹田的内力被什么压住似的,任由他如何使力都无法运劲,导致身体的血管内没有一丝丝的真气流过,好像干涸了田地似的,枯萎干涩, 即便他暗运乾坤灵力,亦是如内力一般,没有任何动静,好像都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他默念此决,依照昨日冷御臣教的方式,摒弃杂念,双指一凝,没有任何动静与变化,只觉胸口憋屈的慌,五脏六腑好像有一只虫子在蠕动似的,挠得胸口奇痒无比。 葛贯亭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胸口,摇了摇头。 “还不起来啊,明日便要科举考试啦,赶紧趁这个时候抱抱佛脚,快起来读书啊!” 狄印径自走了进来,同时端了一盘美味的饭菜放到桌上。 不知怎地,葛贯亭看着这普通菜色的饭菜却勾出了他的饿意,饿意如猛虎一般占据他整个意识,只觉得肚子里生出了一只馋虫只咬得他浑身发麻发颤。 葛贯亭整个身子扑靠在那桌边,不顾斯文形象,狼吞虎咽起来,这倒是把狄印看得一愣一愣的,平时慢嚼细咽的葛贯亭呢?这还是他认识的葛贯亭吗? 只是一会儿,那些饭菜却被葛贯亭吃得一干二净,可是他没有丝毫饱意,双目瞪着狄印,掩起他脸上原来的一丝惭愧之色,问道:“还有吗?” 他目露急切的渴望,就像纯真的孩童对自己极爱的东西纯粹地追求与热爱。 狄印只是一愣,只当是葛贯亭昨晚读书读累了吧,所以一早就犯饿,也难得能这么饿一回,马上直直点头。 甫一转身,冷筱霜与冷御臣两兄妹兀自走了进来,只见兄妹俩皆端着一盘饭菜,有鱼有肉有菜,有鱼翅燕窝,当然不缺一桶六人份的米饭。 这一齐齐摆在桌上,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饭菜香味,腾腾的氲氤热气,再次勾起了葛贯亭肚子里的小馋虫,令它不得安宁,兀自在葛贯亭五脏六腑内翻江倒海,弄得葛贯亭早已无法自持。 还不等冷筱霜将那桶米饭盛到小碗里,葛贯亭粗鲁地夺过那桶饭,连筷子都等不及拿,就用那干瘦纤长的手爪往米桶里刨米饭,刨到嘴里后,已经塞满了整个口腔了,却还用五指叼起绿油油的青菜塞到嘴里,活脱脱地饿死鬼的模样。 令冷筱霜和狄印看得双双目瞪口呆,兀自看了双方一眼,似乎在寻求原因,却是同时摆了摆头。 而一旁的冷御臣倒是没有些许惊恐之色,神色淡然冷漠中隐隐流露出些许黯然与怅惘。 不知道是不是饭量过多了,偌大的口腔是不是无法容纳了,硬生生地将这些饭菜不禁咀嚼生咽到喉管里,结果堵住喉管,弄得整张脸一阵酱红,连到脖子一片红。 他双目瞪如灯笼,张了张嘴,原本口腔那些饭菜由于没有咽下去,随着他张嘴的一刻,米满则溢,他尽数吐了出来。 冷筱霜见状吓了一跳,她心急如焚,饶是知道葛贯亭被噎着了,马上端起那碗清汤递到他的嘴边。 被噎得够呛的葛贯亭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二话不说便捧起那碗清汤就猛往嘴里灌,喉结在脖子上下跳动,且听“咕噜咕噜”地喝水声。 葛贯亭脸也不那么涨红了,他只是觉得在自己猛灌汤之际,一只温软如玉的手掌柔柔地抚着自己的后背,耳边听到如春化雨动听地声音:“慢慢喝,别急!”声音极其温柔动听。 俄而,葛贯亭一股脑子地将汤喝到见碗底,方觉食道喉间通体清爽舒畅,他放下碗,忽一转头,神情一滞。 原来方才那个为自己抚拭后背且动听温柔的声音竟然是萧虹仙,他的双眼闪过一丝复杂思绪。 凝眸一看,映入其眼帘的萧虹仙巧目如秋水盈盈注视着自己,她紧紧抿着两瓣唇叶,俏眉紧锁,宛如清秋难展。 葛贯亭忽觉心一下变地轻飘飘软绵绵地,恨不得把这样如此楚楚动人的女子一把拥到怀里,永远也不放开。 可是他犹豫、他不敢。 他不敢再凝望着如水般的眸子,缓缓扭过身子,这思绪转移之下,方觉肚子没有如方才那般饥饿了。 只听冷御臣温然道:“葛师弟,明日便是你科举考试之时,今日不必太过劳累,休息好、吃好、睡好便成。” 这话音未落,冷筱霜接着说道:“是的是的,哥哥说得对,亭哥哥,你不必担忧,你才思敏捷,定能高中的。” 尽管葛贯亭深知此理,却还是高兴不起来,心中有多少不情愿,不知道如何开口,心里觉得憋屈的慌。 他不追求功名利禄,只是希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仗剑天涯、修仙入道。 可是这个追求功名是父亲多年的心愿,他从来不忤逆可敬的父亲,功名梦,侠客梦,就此有了无法共存的鸿沟。 他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茫然无助,轻轻暗叹了一口气。 萧虹仙秋波流转,依旧不离葛贯亭那瘦弱的身影,神情渐渐迷离恍惚,不知所措。 日上三竿,柔和的日光,犹如金灿灿的麦屑洒在了窗户旁的桌案上,桌案上堆放了许多书册,要么泛黄如土,要么破旧如茧,泛黄的书册封面上写着“诗经”二字。 忽地,一阵风肆无忌惮地将书册翻起,就如百褶裙侧身舞动,看得葛贯亭双目发直发愣,却是在思考什么? 那一张张书页写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字体清秀飘逸,笔锋却不失刚健有力的韧度。 这一本泛黄书册被许多书册埋在底下,只剩下一角写着“坤”字。 葛贯亭忽然发现此物,当下将那些压在上面的书册挪开后,原来那是一块血橙色铜炼材质的令牌,在阳光的抚摸下,犹如金缎环身的玉笏,只是它呈菱形状,赫然写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是当日冷御臣给他的令牌,现如今他已经是副旗主,这令牌亦被萧雁裘赏赐给自己了,从未细看过此物的葛贯亭。 不知道今日是太闲了,还是太寂寞了,他竟然望着这令牌怔怔看了半晌,心中在想,何为侠义,何为君子,何为乾坤,如何能做到厚德载物,难道是要像他爹说的一样。 “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吗!” “亭哥哥!读书累不累啊,喝碗莲子粥吧。” 冷筱霜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桌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粥,而她纤手支颐,一双水汪汪的美目目不转睛地笑吟吟地看着葛贯亭。 清澈见底的眸子,俏皮讨巧的睫毛,香腮玉颈,红霞抹颊,清丽可人,让人看得不禁犹生疼惜之感。 葛贯亭原本彷徨失定的目光柔和了许多,面带微笑,与她相视一笑后,端起碗立时恶鬼附身狼吞虎咽,一两下就喝完了。 冷筱霜却是愣在当场,张了张杏口,怔然道:“这...今天亭哥哥是不是被阿印臭猴头附身了,吃相如此不雅,不像以前那般....” “什么不雅,那是豪爽,冷丫头知道啥子,一边呆着去。” 狄印兀自走了进来,推开冷筱霜,拍了拍葛贯亭肩头,道:“葛木头,你最近爷们了,出息啦,等这一天,我都等了十几年了,你小子咋变得朽木可雕也了。” 冷筱霜双手叉着细瘦的小腰肢,嘟了嘟嘴,嗔道:“什么朽木可雕,你才是朽不可雕也呢,大蠢猪大字不识,还胡说八道,哼!”声音清脆利落,大有数落之意。 狄印佯装凶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也不多说啥子,然后朝葛贯亭嬉皮笑脸看去,虎目含笑,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去街上走走吧,成天憋在这屋子里也没多大意思,明儿就要考试啦,还不如今个儿放松一下心情。”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十一章 试探 虹桥横跨汴河,拱形木质,承载着百人在桥上驻足,结构精巧,宛如飞虹,恢弘大气,虹桥两边俱是林立街边摊贩,卖力吆喝着。 周遭都是你来我往的路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人头攒动,自是把虹桥上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俨然是一条虹桥街市的另一番繁忙景象。 在这接踵比肩、人山人海的行人之中,却有几位容颜姣好,艳丽难掩的美人儿,自是引来路人的惊叹和围观,这几个年轻人倒成了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的一道风景线了。 “亭哥哥,你看看如果你以后考上了进士儿做了京官,就可以跟我天天见面了,汴京繁华的很,绝对不会烦闷的。”冷筱霜挽着葛贯亭的胳膊走在前头,笑吟吟地说道。 跟在后头的狄印打趣道:“你小丫头别老这么点出息啊,我家葛木头喜欢那种养猪种田的农家生活儿,这么繁华的都城,是个嫌吵的人能待的吗?还不如等考上进士了,请愿调离京都,回我们流水镇当个镇长,娶两三房妻妾,自由自在哈。”说罢扭头看向萧虹仙与萧音音二人。 萧虹仙俏脸一红,知道狄印的意思,循着狄印望过来的目光,白了狄印一眼,嗔道:“狄猴子别瞎蹦瞎嚷,小心我把你卖给杂戏班去,让你去那耍个够。” 狄印自是满不在意的样子,反正脸皮修炼的厚如坚盾,着实不怕,却是邪邪一笑,不禁让冷筱霜一阵毛孔竖立,吐了吐红舌,做了做鬼脸,大有嘲讽之意。 葛贯亭停住步子,转身看向萧虹仙。 只见她貌如天仙,青丝躁动,一缕一缕地随风荡漾开来,水眸如湖,正深深望向自己,葛贯亭大窘,立刻避过其目光。 不巧这目光落到了一旁仙婉姿容的萧音音,宛如瑶花照水,神态不语自媚,玫瑰红的长裙曳地,如美艳妖姬孑然而立,清媚生姿,一对清澈如泉的眸子,摄人心魄,令人心旌神摇。 狄印身旁的萧戊曦一向静婉恬娴,水眸流转,恬然一笑,狄印目光瞥向萧戊曦,心中莫名悸动,不明尔尔。 萧虹仙低声对萧音音道:“好歹我们堂姐妹一场,其实狄印这泼猴不错,很是适合你这美人儿,你若哪天懒得狐媚他人,就好好找个人嫁了算了,也免得让大伯父为你担心。”此话颇有挑衅、嘲讽之意。 “仙儿,多谢你的好意,你且顾好你自己吧,萧戊光那纨绔不是你未来夫君吗,若不看好你夫君,他日捏花惹草,为你平添多少忧烦,我怕叔叔他又要为你收拾残局了。”萧音音不甘示弱,语气平淡中,暗涌波涛浮动。 “你!那死纨绔才不是我夫君,总有一日我非废了他不可,哼!” 萧虹仙杏目圆睁,鼻尖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兀自走到萧戊曦身旁亲昵地挽着她走到前头,却是把萧音音一个人扔到身后,萧音音却是不在乎,浅浅一笑,灿如芍药。 香肩上那只绒毛细长的小猞猁,两耳拉地冗长紧紧包裹着耳孔,惺忪的猫眼无声地半开半阖地眄了众人一眼。 又是闭上,懒懒地伏在萧音音香肩上睡起了回笼觉,似乎这烟尘繁华对于这等神兽而言,就是过眼云烟,不过尔尔。 一晃眼,这几个少年姑娘已然走过虹桥,但是前面落地街市仍然拥挤仍然繁华,两旁道路屋宇鳞次栉比、街铺临立,各式各样的营生店铺,有卖绫罗绸缎的绸缎布庄、有卖香火纸马冥钱牌位的治丧铺,有卖珠宝香料女儿家脂粉金银首饰的银器香料脂粉店,有卖中草药各类药品的店铺。 除了商店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当然不缺那些没有铺位,摆在路边的小本买卖经营的摊贩,有看相算命卜卦的江湖术士,有卖各类刺绣的少妇,有卖刀剪,牛尾锁等小五金的摊子,有卖藤竹编织篮筐的小商贩。 当然也有那些潦倒书生街头摆摊替人写信顺便卖古玩字画营生的,路上各色行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有看街景比较闲适的土豪士绅,有骑着高头大马神采奕然的官吏,有乘坐人力轿子的高官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一副大宋京都繁闹景象。 葛贯亭没有第一次来汴梁的那般兴奋好奇,神色淡然,而刚才挽着自己不放的小丫头冷筱霜,和狄印走在街边看那斗蛐蛐、玩杂技的热闹的活儿,突然他耳畔传来一声如媚如艳的叫唤:“贯亭!” 声音柔软、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他不自禁停下步伐,转过身子,原来是同样孑然一身的萧音音。 他自是不敢正眼看她,这般美貌仙姿,艳冠群芳,国色天香之容世间罕有,若与萧虹仙清丽相比,萧音音则多了一些妩媚妖娆,绝艳犹甚。 但是对于葛贯亭而言,总是感觉此女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微微颔首,呐呐道:“萧...姑娘!” “我若叫你贯亭,便已把你当成自己人了,我虽虚长你两三岁,但是你心智早熟,并不输于我。你且与我平辈相交吧,好歹我爹是你师伯,你莫要客气,叫我音音即可。” 萧音音神色柔然,多了温柔如水的清丽淡雅之色,哂道。 葛贯亭自是守礼之人,当然不敢造次,温然道:“自是同门师姐弟,岂敢喊闺名之理,那贯亭以后便唤萧师姐吧,这样也合乎情理之中。” 萧音音微微颔首,淡淡然道:“这也可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师姐请说。” “不知萧雁裘萧师叔何时收你为徒,并且传授你剑尊门秘传之法「剑尊剑气」呢。” 在萧音音锐利如剑的明眸之下,不惯说谎的葛贯亭只是呐呐地说着:“这个.......”之后便无声音,缄默不言起来。 萧音音微微蹙了蹙秀眉,心忖:“定是萧老贼让他死守秘密,这也难怪,此人轻生重诺,心性纯良,为人木讷正直、极是守信用的人,这样问下去,岂有言明的道理,此事还是慢慢来,况且这萧老贼一向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不可能会将这无双剑法传给外姓之人,若然此人不是萧雁裘的私生老来之子,何来有倾囊相授之理呢。” 葛贯亭只觉右臂一紧,饶是冷筱霜攥着他的手臂,笑吟吟地说:“快跟我来,那边有对对子呢。” 还不待葛贯亭开口,狄印也帮衬着冷筱霜,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将葛贯亭硬拉硬攥到人群之中,挤进人群,走到了一个叫“逸仙居”的客栈门口。 大门口摆着一个大方桌子,桌上文房四宝不缺,七八个高装巾子、身穿宽薄衣衫的文弱书生,在桌案旁评头论足的,一经打听之下,原来这个客栈是有名的士子客栈。 许多赴京赶考的书生都是在这定居的,因为这里也是离那考试的贡院比较近,所以这里是八方才子聚集之地,自是每每到了晌午,便有一场龙争虎斗的斗诗论词、博古论今的学会。 当然吸引了许多百姓的围观,当年的东坡先生、临川先生、六一居士曾经都有在此一展才华,况且如今大宋朝廷一向是崇文贬武,故而百姓都对这些才子更是敬仰有佳。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十二章 对课 葛贯亭对这种读书论道这还是第一回见,他十三岁过了乡试,成了流水镇第一个举人,自是当地一方的青年才俊。 他见此情况,自是兴致勃勃,诗兴暗涌,跃跃欲试之感犹生,一双眸子盯着这些书生看,耳边只有那些书生的惊言涛论、晦涩古语。 这些举子个个气宇轩昂,才高八斗,神采奕奕,围桌而立,且见一书生,那青年书生已至而立之年,他信步走到正中间。 只见此人天庭饱满,仪容俊伟、丰神朗俊,高士巾束发,巾带飘逸,真乃翩翩才子。 他对其中年纪稍长、三十有三的青年文人说道:“素闻鲁直兄曾作词一首名唤:“踏莎行!此词颇佳,少游甚是喜欢,不愧是出自黄校书郎之手!” 葛贯亭闻言后,低声念道: “临水夭桃,倚墙繁李。长杨风掉青骢尾。尊中有酒且酬春,更寻何处无愁地。 明日重来,落花如绮。芭蕉渐展山公启。欲笺心事寄天公,教人长对花前醉。” 清吟之后,他目露激赏之色,望向那个青年人,只见那人髭留短须,目如灯笼,浓眉若柳,身如玉树,厚唇阔嘴,双目如两道闪电星光如火苗,在瞳孔里熠熠而动,葛贯亭心道:“此人莫不是黄鲁直豫章黄先生。” 还不待他细想,却见另一较年轻的青年书生,提笔疾书,恢弘大气,如行云流水般书写在白纸上: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那黄鲁直看了一下那白纸上的词之后,双掌相击,“啪啪”直响,赞道:“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年华逝去,功名未及,愁不尽,泪自流,没想到少游贤弟词天然浑成,意态兼善,神韵悠长,愚兄佩服。” 秦少游幽幽摇头道:“岂敢在黄先生面前班门弄斧,若是秦某才华真得了得,明日若能高中进士,名列三甲,那亦不负才学了得的虚名。” 葛贯亭亦是摇了摇脑袋,兀自脱口道:“才而优非仕则也,诗词歌赋只是抒发内心情怀罢了,并非争名夺利的工具,若是秦兄有才华,则不需那些虚名来印证。”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大家都把目光都投向这个少不更事的青衿少年身上。 黄鲁直在葛贯亭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下,颇有深意说道:“想必小兄弟也是明日参加科举的举子吧,年纪如此之轻,岂能明白韶华不为少年留的心境,有时候功名利禄只是希望给自己一次证明的契机罢了,不然这数十年寒窗苦读,所谓何事,不就是想报效朝廷吗?你且知荆轲,他一侠客,一身武艺,不去施展,何以千古流芳呢?” “黄先生你错了,侠客与书生只是烟尘一粒沙子,并非要千古流芳才能证明他们所学之艺,而是有仁德之心,情义之念,荆轲的武艺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只是知道他因刺秦而死,他对燕子丹的承诺,君子重诺轻生,此乃大丈夫之举。武艺再高,才华再甚,心存私利,就算满腹韬略也终将祸国殃民,恩科一试,只是才华显示罢了。若是他朝为官,贪生忘义、重利轻诺、丧行败德的话,此人就是百姓万民乃至后世口诛笔伐的对象,贯亭认为君子当以厚德载物,而非博学载物。” 此言一出,众举子书生皆骇然,此言如惊世阔论,不禁得到当场围观百姓的迎合与支持,且听群众之中掌声擂动,异口同声说:“这位少年郎说得甚好!” 黄鲁直和秦少游互看对方一眼,点了点头,秦少游问道:“小小年纪有如此独到见解和惊世胸怀,若他日你能高中,少游心悦诚服,为兄秦观,字少游,请问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葛贯亭以一个书生礼回敬,道:“在下不才,姓葛,名胤,字贯亭。” “葛胤,原来这才是亭哥哥的名字,为啥他都不曾说过呢?那个字是啥意思?”一旁的冷筱霜一脸疑惑的问道。 狄印正色道:“葛胤虽是贯亭的名字,可是葛大叔从不让大家叫他这个名字,他说等葛木头啥时候能配得上这个名字之后才能告诉别人,他叫葛胤,倒跟我狄印的印同音,这就是兄弟的缘分哪,贯亭是字嘛那些读书人不都有表字嘛,那个贯亭这个名儿好像是在葛木头五岁时才取得,意思是“贯日惊虹,亭亦磊然。” 冷筱霜不禁调侃道:“不错嘛狄猴子竟然会记得这么文绉绉的话,厉害啊!” 狄印白了他一眼,自是不说话,萧虹仙不知为何暗喜道:“贯日惊虹,亭亦磊然,嘿嘿惊虹,是惊动我吗,这跟我有缘才对,其实葛胤这名字显得更加大气一点,真不知道那个葛老头玩啥花样,这明明是他亲儿子,连这个名字都不让他用,什么爹爹嘛,可怜了贯亭这个书呆子,葛胤,我喜欢这名字。” 萧音音低声念道:“葛胤!葛贯亭!” “葛胤小兄弟年纪轻轻,如此了得实属罕见,且一起与我们论诗写词对对子吧。”秦少游说道。 其中有一书生,笑道:“那我们对个对子如何?我且说说上对,求诸位仁兄对对下对,万紫千红总是春,燕过矣,知了知了!” “一穷二白若非秋,叶落也,嗷呜嗷呜~”文思泉涌的葛贯亭心急口快,抢先答道。 秦少游出对子道:“月今殘,似人心,泪流满心扉。” 葛贯亭见众人冥思苦想之际,巧然应答道:“窗夕尘,若如水,波光掳泪言。” 又一书生颇不服气,问道:“如此厉害,我当真不信了,你对这句:似怨风情落阴,悲却心许何岐。” “向憎幽莲上堂,囍非眉锁怎舒!可对否。” 掌声一阵响起,饶是黄鲁直笑道:“好对子好对子,贯亭小兄弟对子对的好,为兄黄庭坚,字鲁直,方才想到一对子,你且对对:末世流离流末世,情待冬峙冬待情。” 葛贯亭点了点头,欣喜若狂道:“先生这对子出的好出的妙,我且想想,嗯,流水愁断愁流水,怨藏夏震夏藏怨,不才献丑一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黄鲁直频频点了点头,温然道:“恩恩,对的着实工整,不乏韵味,颇有深意,妙极妙极。”说着掐了掐上唇的小胡子,略一沉思,又道:“对子对的好,不如葛兄弟,再不吝墨宝,以方才荆轲为题,赋词一手如何?” 葛贯亭毫不惧怕,点了点头,行了一下礼,兀自走到桌案前,提毫蘸了蘸墨汁,才思敏锐,笔随神行,如游龙行走在这白纸之上,洋洋洒洒地以行书字体写下一首题为易水寒的词: “易水寒 义薄云天,百步飞剑,寒风萧萧慨歌。 图穷匕见壮志浇,无归乎,他乡埋恨。 易水若冰,燕塞如铁,难见北冀子丹。 一川扫平旗帜非,英雄泪,壮哉流芳。” 他收笔时字体尖锐饱满,富有力度和余势,作虚尖飘忽之状。 众人观字赏文,字体潇洒飘逸,圆转如意,有书圣王体之神韵,皆惊呼骇然,亦不禁让黄鲁直深感惊异。 他望着那字体,一直点头,目露赏识之色看向葛贯亭,不吝赞美之词:“清风出袖,明月入怀,此字妙哉,行文大气磅礴,豪迈有志,悲壮有余,此词亦难以用一妙字赞乎!” 秦少游目瞪口呆,心中大为欣赏这青衿少年,竖起大拇指道:“今年科举,葛兄弟必定名列三甲。” 葛贯亭心中却是暗叹摆手,幽幽道:“功名如粪土,才智长荆棘,若是清风与明月,他朝葛胤仗剑入仙尘。”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十三章 梦溪 ※※※ 时值三月阳雪,繁台旧景巍峨孤立在蓝天白云之下,静穆清冷。 六层繁台黄砖黑瓦堆砌而成,以塔为状,又没有塔本身的高耸直入云霄,庞大身躯却在日暮三春之下的斜阳洒金下,它多了一点孤独与寂寞,多了一点清冷与寂寥,多了一点沉思与悲伧,它在思考落寞犯愁的春絮又为谁的灵魂缚上了无情的枷锁。 杨柳依依,清风扬絮,桃李争春,桃花给绿草白砖铺上了一层斑斑参差的桃红酡嫣毯子,晴云碧树下为繁台萧索平添了苍凉与惆怅。 青衿裾裾,逍遥巾带迎风飘荡,少年清瘦的脸庞又多了一抹愁思,正当低首踱步准备转身之际。 繁台后方传来凛然飘逸、雪竹琳琅之音,如琳琅抨击清脆、如涓涓溪流清畅,如珠盘玉落清冽,令闻曲之人不觉循声踏步走去,心旷神怡,烦愁尽弭。 靡靡之音尚且比不上其清远悠扬,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一个起承转合,琴音忽然渐奏渐消,尽是一下子鸦雀无声,回到了方才寂寥清冷,少年原本一展愁容的脸庞上又添了几分怅然若失之色。 果真是此消彼长,琴音一逝,弦音又起,空灵如在苍茫草原之上,无声无息。 一只长鹰略过,爪钳起几寸连根爬起的青草,倏忽急跃到空际旋转,鹰啸回响蔚然天际,随风而起,渐消渐逝。 又一迂回而来,飘渺如梦,婉转若啼,音声清远恬静,悠然缠绵,冲灵静寂。 之前的琴音又是一起,双音相会,相聚,和鸣,共奏,如两仙人共觞曲款,同音心齐,顿刻间此琴音弦鸣交相辉映,响彻繁台。 随着桃叶瓣摇摇飘坠,声景交融在一起,让听者闻之,超然、飘逸、清静、悠远。 青衿少年心随音起,加快步伐跑到那繁台后头,只见那繁台石阶上坐着两个人儿,其中一男子已过知天命之年。 他一袭锦缎棕色长袍,白净脸庞、额阔脸正、浓眉双抹、连鬓短须与下巴的胡子一样整整齐齐错落有致的垂了下来,双目灿若星辰,内蕴大智,双腿盘坐于石阶上。 木琴静静躺在他膝腿之上,任其挑弦奏鸣,神情悠然自得,已然超然忘我,置身于空灵飘渺之境。 身旁那端坐的穿着飘然洒脱的黄衫长袍男子,丰神朗俊、眉头舒展开来,双眸阖起,嘴角洋溢着逍遥痛快、淋漓尽致的笑容。 相貌惊为天人,上唇小胡子更随着他的展颜一笑舒张开来,为他俊俏的脸庞染上了超凡潇洒、戏谑人生的噱头,甚是滑稽,但是看上去的确让人心生喜悦。 此人正是那仙凡道骨的麟仙。 “麟仙前辈!” 青衿少年望着那黄衫男子,怔然喜道,如遇旧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黄衫男子本来正阖目,手拿二胡拉弦与琴音齐奏着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的饕餮乐宴。 忽听得熟悉声音叫唤着自己,立即双目陡睁,停下手上弓子,弓子骤停之际,还不忘和胡弦来一个完美悠扬畅然的收尾。 他起身看了那青衿少年,却是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反而侧身对身旁的男子说:“梦溪君!阳春白雪,高山流水,若无知己相伴共奏,亦如凡曲靡音罢了。” “麟仙君所言极是,梦溪琴功庸拙,麟仙君二胡仙音超凡飘逸,相得益彰,方奏此阳春白雪,师旷若然复生,亦难奏此仙曲乎!”梦溪捻须说道。 麟仙此时才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葛贯亭身上,笑道:“你个呆子还愣在那作甚,还不过来拜见沈括沈梦溪先生。” 葛贯亭闻声躬身长揖,道:“小生葛贯亭,拜见梦溪先生!” 沈梦溪伸臂作势欲扶,温然道:“葛公子莫要行礼,梦溪虽然虚长你几岁,其实亦是学识浅薄,向学之心亦与你一般相长,早闻麟仙有一书生稚气的徒儿,今日一见,果然儒雅正气,仪表堂堂,识礼知书。” 麟仙轻晃脑袋,否然道:“梦溪君你也太过谦卑了吧,普天之下,哪个不识你博学善才,精通诗词歌赋、天文星算、岐黄音律、物化地学呢?在晚辈面前如此谦虚,太过酸腐啦,这酸劲还真有些过了头。” 沈梦溪不闻置否,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麟仙君下回我们再一奏为快如何?” “这个知州做得还不如我这一凡夫俗子自在快乐呢,也罢,梦溪君下次我们再奏奏那高山流水之曲。” 沈梦溪看向葛贯亭,拿起木琴,语重心长地道:“嗯,葛公子,明日科举,以心起笔,以心收笔即可,不必烦恼。” 他说着五指一抹琴弦,发出“铮铮”晦涩音调、沉如牛鸣,“就像这琴一样,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你就奏出什么样的乐曲,总之,心之所念,笔之所写,若能做到提笔忘字、抹弦忘调,捏孔忘音的话,那便是真正的大象无形,心本无恼,恼因多才,无才非无德,无德何需有才乎,都是上善若水哉。” 葛贯亭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沈梦溪的一席之话,果真是振聋发聩,不禁让其茅塞顿开,心中顿时畅然无忧,舒展笑颜,目露钦佩之色。 他望着沈梦溪负琴深入桃叶纷飞,落日剪影的悠然画面,他长长舒出一口浊气,顿时心清神明。 正当葛贯亭怅惘失神之际,忽觉臂弯一紧,冷不防是麟仙双指凝气,气劲一引,饶是握住他手臂。 虽然没有疼痛之感,但觉一股清凉之气汩汩钻进葛贯亭体内,随着筋脉流窜到体内,体内犹如有一块磁石一般遇到了猎物不断稀释这股气劲。 麟仙微蹙眉梢,心忖道:“奇怪,这呆子何时得罪了唐毒鹰儿,这食蚁蛊竟然封印了体内的内力和乾坤灵力,这样子下去,久而久之只会受食蚁蛊蚕食内华,气劲衰竭而亡。” 他收起内劲,捋了捋发鬓之后,肃然道:“葛胤,你这「剑尊剑气」已经练到了第几层了?” 葛贯亭只觉麟仙这么叫自己的名儿,颇有些恍惚奇怪,当即定下神色,徐徐答道:“已经练成了第五式,只是这几日不知怎的提不起半点内劲,连我体内的乾坤石也不听我使唤了,胸口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似得。” 麟仙嘿然一笑,道:“嘿好小子,你也不全呆,竟然知道你体内那股强大力量是乾坤石啊!” “呃,那是力钦和虹...仙说的,不然我也不知道。” “那说明你承认你自己还是很呆咯!” “....” 葛贯亭被戏谑之下,不知如何反口,只是一阵沉默。 “哎你这小子,也罢,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最近食量变大了呢?” 葛贯亭惊讶之色跃然脸上,双目瞪大,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回答:“呃!前辈你果然料事如神,不愧是得道的仙人啊。” 麟仙听后,脸色难看,满脸狂躁之色,几欲抓狂,却是兀自狂吐了几口气,平定气息,故作淡然道:“你小子,不是说了几百遍了吗,我不是前辈,我才三十来岁,比你老爹还年轻,老是叫我前辈,我会老的更快的,知道吗?”声音气若如沉,隐隐透着责怪之调。 “前...麟仙大哥息怒啊,仙人是不可以生气的,要淡定淡定。”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早已不知淡定为何物了。” “呃..........” 麟仙见葛胤沉默的样子,也不愿再继续调侃他,自己暗叹一口气,话锋一转,温然道:“算你小子福大命大,「剑尊剑气」你目前也不需要再用了,等你有了内劲之后再说吧,不然你的这剑气打出来,连蚊虫都杀不了,你现在学的不是御敌之法,而是保命之法。” 此话正合葛贯亭之意,他频频点头,哂道:“好啊,我本来就觉得这武学就不应该用于伤人夺命的,只是希望学来强身健体,扶弱除暴、匡扶正义罢了。”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十四章 蛐蛐 麟仙目露激赏之色,看向这个青衿少年,道:“好小子,如果所有人都如你这般的想法,那神州江湖肯定平静如水,互无争斗,我今日便传你一道修仙成道的无上心法「上善九道」,你必须好好习得,不得我之允许,不能擅自教授他人。” “上善九道?” “上善九道是仙道派逍遥门无上心法,分为九个境界:道生、长育、物形、器成、知溪、神盈、至柔、善水、大道。你本有半甲子的内劲和两块乾坤石的灵力,若一开始练此道法,相辅相成之下,加上你颇有仙智慧根,臻至物形之境界,但你切莫着急,你且按部就班地先记下这心法的要领,日后对你有所帮助,至少长生延年、体健如龙是没问题的。” 麟仙四指分左右双手分别在葛贯亭太阳穴一凝,两道金色光华随之陆续窜进葛贯亭颅脑之中,葛贯亭缓缓阖上双目,陷入幻境,只觉脑海有一巨大光幕,光幕上皆是晦涩难懂的心法口诀,他在看得眼花缭乱之际,且听到耳畔回荡着若即若离、浮轻浮沉的声音:“我用「幻心禅」将「上善九道」的所有法门刻录到你的脑子里,只要你意念一起,这法门会随着你所想翻动,这样亦防止他人窥探心法。” 葛贯亭心中突起波澜,徐徐说道:“麟仙大哥,我想学这个「幻心禅」,若是学成了,我就不需要靠手抄版的「剑尊剑气」,即使我如今已将它背下,日后也有他用。” “好吧,那我以「幻心禅」将其要领亦刻录到你脑海里,等你到了物形之境方能习得。” “嗯!谢谢麟仙前辈!前辈大哥!” 葛贯亭不再多言,乖乖地心神相一,屏去杂念,静心凝神,只觉得脑海中那个光幕就如一本无字天书般,一页页地无风自动,一页页地翻着,从无字到有字,从一片黄澄到黄体黑墨,从脑海空空到光幕随思灵动闪现。 俄而后,葛贯亭睁眼,早已不见了麟仙身影,只见远处一道身影,传音而来:“上善如水清且灵,白如思绪卷惆怅,若为求道,儒生道骨,乾坤白卷,我为烟尘不染仙侠客,一剑乐逍遥乎!” 声音并没有随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远,而是在葛贯亭心中激荡起几个回响。 “葛木头!” “亭哥哥!” 狄印与冷筱霜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叫唤着自己。 冷筱霜挽住了葛贯亭的胳膊,笑吟吟说道:“亭哥哥,你咋一个人跑到这来了,大家好生担心呢,我们回去吧。” 三人并肩走在桃花飘然之间,清风拂面,带着微微桃花香味,只听冷筱霜问道:“对了!葛胤这名字还真不错呢,亭哥哥的爹爹取得名字真好听啊!” “那是!葛大叔那学问可算是我们流水镇第一哈,自然取得好名儿。” 葛贯亭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陷入以往的回忆之中,心中挣扎与踌躇。 那是若干年前,有这么一个小男孩,他只有六岁,他那个冷峻严酷的爹爹,拿起比他还高大的木条一遍又一遍地抽打着自己弱小的脊背上,而那个小男孩隐忍咬牙,毫不吭声,永不求饶,默默跪在那,独自一人承受着那非人一般的毒打和内心的煎熬。 “记住,你不是葛胤,等你什么时候考个功名给爹看一下,你才能做葛胤,以后不许你跟任何人说起你这名字,这个名字,你现在不配,不配。” “葛胤,我不是葛胤,这个名字我不配,我爹说我不配,我只是葛贯亭。”他内心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一滴,一滴,又一滴,是泪吗,不是泪,他从来不在爹爹面前流泪,因为爹爹曾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是心里在滴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一滴滴豆大的汗水涔然而下,而他连一声痛哼都没有,似乎这种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他内心对父爱的渴望吧。 往事如梦,烟如尘,那是过去的过去,遥远的遥远,却不知为何现在离自己这般的近,压得自己心口喘不过气来。 他眺望远方那个消失在天际的影子,心中默念着:“上善如水清且灵,白如思绪卷惆怅,若为求道,儒生道骨,乾坤白卷,我为烟尘不染仙侠客,一剑乐逍遥乎!” ※※※ “嘿,好个油葫芦,这斗劲可不低啊,安泰哥,哪弄得啊?” 萧戊光手拿着根细枝条一个劲儿地往一个破盆口里戳弄着,那个大破盆里有两只昆虫,其中一只已然四脚躺在地上。 黄褐色的蛐蛐儿,小脑儿圆圆的,奄奄一息、一动不动地,而另一只长着双琵琶翅,全身油光锃亮,发出“优-优-优”洪亮的鸣叫声。 两只细长的触角轻轻颤动,似乎是胜利者的呐喊和示威,这只估计便是萧戊光口中的油葫芦吧。 “是前段日子北苍派少掌门送的,特地指明来孝敬你的。”付安泰哈腰俯身,一副谄媚样,赔笑道。 “好家伙,这龙屁倒是拍对头了,那几日挖的宝贝,送半成给北苍派,也不枉北苍橙坤相交之谊。”萧戊光闻言欣然道。 萧戊光从侍从阿黑手掌里捏起几粒芝麻,朝油葫芦身上使劲掷了几颗,站起身子,拍了拍手,看了一眼付安泰,道:“安泰哥!你说那个葛贯亭只是区区一介书呆子,何劳爹爹给他做了副旗主呢?难道修为当真奇高?抑或者是我那老爹的私生孽种?”说话之余,他瞳孔放大,盯着付安泰许久。 付安泰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否然道:“我看倒是不像,师傅虽然风流多情,但一生之中就只有两位师娘,我看多半是他修为不凡且身怀稀罕之物,师傅才对他另眼相待。” “哼,这小子修为确实有那么高一点,但是为人木讷,哪能比得上我这等聪明的少主啊,别让他给咱们橙坤席丢人不是吗?”萧戊光嘴角扬起不屑之色,冷哼道。 萧戊光看着那油葫芦,心中顿生主意,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双目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道:“嘿,葛副旗主,对!这是油葫芦的名儿了,哈哈这名字好,解气吧安泰哥!” 付安泰早对葛贯亭心怀芥蒂,这话一出,恰如他心中所想,频频点头,赔笑附和道:“戊光说的对,这名字取得真真地好。” “我倒觉得它油黄锃亮,这腻味劲儿,那个脑子木讷的葛木头咋能配得上呢,我看还是叫它广巫校大卒子得了!”说话的正是双手抱胸的狄印,只见他两条眉毛不禁挑了又挑,大有嘲虐之意。 “嘿嘿这个广巫校大卒子貌似更有派头啊!” “对啊,正好配得上你这高贵的身份。” “哈哈.......” 萧戊光大笑之后,眼珠转了一圈后,蹙了蹙眉头,心中嘀咕了一阵,大感不对,一下子脸色变得酱紫色,大气如三焦真火直烧的双眼怒气不可遏制,愠道:“混蛋,这反过来不是在那骂本少主吗?小子你这山野村民有啥资格骂我。” 第一卷 义薄云天 第六十五章 白卷 萧戊光说罢,他看向那只生龙活虎在破盆里蹦跶的油葫芦,轻蔑一笑:“嘿嘿!我看你还斗不过这只蟋蟀呢,再给我耍贫个嘴,看本少主不把你舌头根割掉。”说着那脸上原先酱紫色缓和了许多,满脸讥笑与不屑。 “哈哈,好家伙,小光子,就知道你肯定会弄死这只广巫校大卒子,看它以后还敢不敢到处放屁来熏人。” 且见狄印双手抱胸,一副得意的神色,双眼放光,注视那破盆,心中无比高兴,不禁嘲讽了萧戊光几下。 原本那破盆里只有一死一活的蛐蛐儿,不知何时的工夫,多了一具蛐蛐儿的尸体,而一边站着的胜利者不是油葫芦蛐蛐,而是状如蟑螂的大棺头蛐蛐儿。 较之其他蛐蛐,这只蛐蛐的触角还要细长,就如两条电线插在它脑门上,小脑袋略扁了一些,前额微平,不知道是天生就如此,还是经常和人搏斗,而显得有些不完美。 也不知何时它就悄然进入战局,杀个措手不及,让油葫芦败下阵来。 只见它和主人一样地自鸣得意,鸣叫声高亢洪亮,有一股刺穿听者耳膜的冲动劲儿,在那两具蟋蟀尸身来回跳动,大有再战挑衅之态。 萧戊光见了这人虫得意之色,心中大为不痛快,气得直咬牙关发出“咯咯”的声音。 眦裂赤目的他蓦地拔出身旁小黑手中的地坤之剑,地坤锵然出鞘,剑光如华,已然闪晃了狄印的虎目,只听耳畔传来一阵怒喝:“小杂碎,你去死吧!” 喝声未消,长剑剑尖早已刺进狄印胸口衣袍之内,直逼肌肤纹理之上,由于狄印方才太过懈怠,加上那把剑来得太快,也不至于待命在此,给他随便乱刺吧。 狄印双腿微沉,气息一屏,身子就在那剑刺破衣袍的一刹那间,腾然侧身闪避,那剑尖刺破衣袍的一口子。 因其身子的退侧,衣袍“嘶”地一声,俨然口子被拉长了,连里面的黝黑肌肤都敞露无疑,饶是萧戊光专挑这心房部位刺,只怕是有杀人夺命之嫌。 狄印低哼一声,双拳击出,猿臂血管贲张,整个拳臂幻出数个拳影臂身,他脚下也没闲着,双腿如电,气凝脚丫板。 看来是施展了「流云凝气步」,瞬息朝萧戊光逼近,犹如踏气追云般的身法,双拳拳影拳劲悉数凿向萧戊光胸膛。 萧戊光知道此拳刚猛劲足,不可力拼,踉跄退步,可是这哪里及得上狄印犹如神仙身法的速度,眼看这拳影凿来,立时将地坤剑横胸挡格。 “砰”地一声闷响,饶是双拳及其拳劲凿在了那血橙色的剑身之上,地坤剑发出微微颤鸣。 剑光如华,兀自消弭拳劲,狄印当下想撤下拳劲之时,只觉腰腹一紧,犹如肌肉挤压,纹理弥乱,生生发疼,饶是萧戊光见状,一拳八成的劲力冷不防地打在了狄印腰腹之上。 随着那个凿力的惯性,狄印兀自后退数步,挨着这拳,虽不死,自是口中泛甜,小肠绞痛亦不在话下,须得提气调理内息之时。 岂料萧戊光那厮不依不饶,大喝一声:“九气连珠!” 当下凝聚起右臂九条血脉,以地坤剑为引,血橙剑气透着右臂而来,亦随着注入地坤剑之内,剑光一闪,剑身一纵,强劲的血橙剑气虽不如葛贯亭打出来的那样浑然天成和内蕴乾坤灵力,自然也不得小觑。 剑气由地坤剑纵剑一引,也随之劈出一道强劲的剑气弧线,泛着血橙之光,那道弧线如脱线的风筝深深倒映在狄印虎目眸泉之中。 狄印愣在当场,好似那打出这一剑气的是自己的好哥们葛贯亭,低低叫道:“贯亭!” “不许伤害我家阿印!” 一抹青衿飘然而过,挡在了狄印身上,这声音坚定而又熟悉,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小书呆子吗,还是长大以后依旧痴傻木讷的葛木头? 狄印恍惚间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看到熟悉的面容,心中无比激动,嘴角泛着抹灿然笑意。 他只觉得身体一沉,那抹青衿失去了平衡立足点,全身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那熟悉的面庞依然带着释然的微笑,单眼微阖,面容微微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剑眉挤成一团,一团血雾哧地在他背后脊梁处爆开了绚烂绝艳的牡丹花样,那干净的青衿上染上了无声的红芍药,绿中带红,红于绿中。 “葛木头,贯亭!” 一阵疾呼,高亢而起,伴着那只大琯头蛐蛐儿的鸣声,夹着些许凄厉与悲壮,令闻着心碎潸然。 葛贯亭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就这么重重地挨了一记,只见他轻敛笑容,双眼一翻,缓缓阖起清亮的眸子。 那嘴角的笑容便定格在那一时刻,他头上原本戴着的布帽,也随之滑落,无助地躺在了地上。 原来今天是离科举考试最近的一天,也就是说明日就是科举考试,可不知怎么的,他这种意念早已陷入了消沉,身体载沉载浮。 夕阳如佳人柔软温润的柔荑轻轻抚摸着他清俊消瘦的脸庞。 轻飘飘的身子,荡漾漾的魂魄,幽涣涣的神智,彷佛七窍冒着黄蓝色的清烟,五脏六腑宛如被一把匕首搅拌着,痛彻心扉,貌似深埋在各个血脉内劲被逼得无家可归,混成了一团。 那只逍遥在五脏六腑的蛊虫,趁着此刻葛贯亭意志薄弱,而骤起发难,使劲抓挠着,使劲与那股意外侵入的劲力搏斗,仿佛在誓死捍卫着自己的家园。 这个来之不易、舒服安逸的温床,也因那股劲力地侵入,动荡不安,各种内劲和灵气外泄而出,见缝就钻,抢占各处要塞,攻城略地,似乎要撕裂了他的血管与内脏。 灵台之上,氤氲着黄蓝色的祥和柔光,幻明幻灭的灵魂好像在颤抖着,好像在挣扎着。 在面临死亡地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他能想什么?他可以想什么呢? 青山上,有这么一个一前一后的少年男女,同是青色的衣衫,同是青涩的情怀,同时沁慑的心伤。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自己曾经一度忘记伤痛和委屈,那两只温润的双手在那刻紧紧相握,好像在诉说着古老的誓言:“不怕,不痛,有我!” 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他背着那个绿裳女孩,心中无比温暖,似乎在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海誓山盟。” 又或是曾几何时,有那么一张纸上写着,每一个让自己痛彻心扉的文字,静静在时间上,在自己的心间流淌着,让自己无法释怀,无法接受的文字:“情之所终,缘之所属。乾坤浩浩,化石成金,郎莫忘乎,有缘相见!” 多少次的怨恨,多少回的梦魇,见或不见,总是在自己内心挣扎着、踟躇着,可是在高崖之上,自己的身子在无助地飘落到无边无际的深渊之内。 那抹绿裳将自己紧紧抱住,抱在她的怀里,抱进她的心里,似乎那么一次的生死相依,就已然足够了。 可是,在某一天的夜晚里,自己流下了让自己痛悔的泪水,说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情话,却狠狠地、去违心地、去伤害了那个让自己终生难以忘怀的女孩。 这一段段让自己痛并快乐着的记忆,原本深深地藏埋在内心最深之处,可是不知为何,如今就一个个、一段段、一篇篇地翻开了。 狰狞的面孔闪过,那段段珍贵铭心的记忆被瞬间撕扯掉了,渐渐模糊了,等他伸出双手奋力一抓时,记忆粉碎成一片片的。 那记忆的画面宛如一缕清风幻灭在自己的眼前,一股空荡荡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一张张模糊的脸庞闪过他的脑海中,一阵阵女孩的轻笑如梦呓般回荡在他脑海之内。 那股撕裂感更深,双额如针刺痛,钻心入骨。 思绪转换到了一张白卷之上,他三天三夜独坐在名为贡院的考房之内,面对四壁白墙,心中的感受、脑海中的文思就如这白墙这白卷一般。 白如霜雪,一尘不染,提笔点墨,忽地想起了那句麟仙临别所言之语,此话振聋发聩、涟起心漾: “上善如水清且灵,白如思绪卷惆怅,若为求道,儒生道骨,乾坤白卷,我为烟尘不染仙侠客,一剑乐逍遥乎!”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六十六章 兄妹 蓝天碧湖,水天相接,平静的湖面微微荡漾着缕缕波纹,清晰可见的水藻依赖在湖水下滋长着,时不时有几条鱼儿悠然掠过,让本来只有微微清纹的湖面,划过几道颇为对称的菱角尖头,湖岸上几棵柳树的柳条被微风吹地低低的,没入湖水之中。 湖水轻轻拍打着湖岸上的石头,彷佛将整个石头之间的罅隙都给填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似乎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湖中心有一竹屋,竹屋上有一中年男子,他坐在轮椅上,只见他霜鬓清俊的脸庞上,一双阖目的眼皮上轻轻随着眸珠转动。 忽地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只见跪立在他身旁的少年脸颊上明显的五指掌印,看来是那中年男子打的。 这拂袖一拍,却是快如闪电,毫无招架之力,兀自打得少年身子往后惯性仰靠。 “你难道一辈子都这么不长进吗?为了一只虫子如此沉不住气,枉我萧雁裘一世豪雄,竟然有你这般小家子气的儿子。” 萧雁裘见萧戊光毫无反口之意,只是低头不语,撅着嘴,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架势,缓缓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娘早死,若你能争气一点,为父也早将所学尽传授于你,也罢,你出生时身体孱弱,悟性平庸本非习武之料,若你能及上御臣和秦飞半成,那为父也老怀安慰了。” “嘿嘿!爹爹,你说得太对了,孩儿也不是故意和那个小杂碎置气,是那小杂碎嘴太臭了,想教训教训他,若非那呆子为了劳什子的兄弟义气跑出来受死,我也不至于伤到他啊!” 萧戊光见自己父亲口气中透露着些许心软,立即应承起来,嬉皮笑脸地道。 不知何时冷御臣从对岸纵身飞了过来,抱拳道:“师傅,葛师弟他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记忆有所受损,他所有人都记得,但是他唯独记不起虹仙师妹。” 萧雁裘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道:“从来没有人能受得住却不死的,他算是第一人。” “师傅,那剑谱可要如何是好?”冷御臣蹙眉问道。 萧雁裘神色淡然,一副自信怀谷之态,道:“此事莫急,剑谱为师必得,此子为师必用,切不可操之过急。” 说到一半,他掸了掸衣袖,抬首,看向冷御臣,正色道:“对于此子,攻心胜过攻人,但凡重情重义之人都是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倔牛劲,但凡重情重义之人都是有一颗悲天悯人、慷慨赴义的善良心,萧尚全如此,他徒儿亦如此。” 他,一双眸目平静如湖,深邃若泉,令人不寒而栗,对于这个师傅,冷御臣早已熟知,微开的唇口又紧紧抿上了。 他心中就算有丝毫的不满,亦不敢违逆自己的恩师,他毫无任何表情,脑海闪过那青衿少年的真诚与正气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 冷御臣惯性一抱拳,微微躬身皓首,道:“那御臣告退。” 随着萧雁裘轻轻单袖一摆,冷御臣轻轻一跃,已然落到对岸。 不知为何,他的步伐有点停滞了,在对岸洞口站了须臾,目光斜瞥向对岸那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径直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悦耳: “哥哥!求你留住亭哥哥吧,他要离开我们北上。” 说话的人正是冷筱霜,只见她双手紧紧攥住冷御臣魁梧的虬臂,一对含着泪光的眸子仰视着他,带着哭腔语调说着,一反以往咄咄逼人的常态,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不让人心软。 冷御臣对冷筱霜所说之话没有丝毫的动容,仿佛事先早已知晓似的,只是看着自己疼爱的妹妹,不由心生怜爱之情,兀自抬起大大的拇指头轻轻捏掉早已濡湿睫毛而溜出眼睑的泪珠。 他轻轻挣开被冷筱霜紧紧攥住的虬臂,将她缓缓揽到自己怀里,冷筱霜亦然任之顺之,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般找到了归处。 乖顺的她将脸颊倚靠在自己哥哥厚大结实的胸怀里,泪水似乎在此刻凝结了,停止了,只听到哥哥柔柔地说着:“好了,不哭,葛师弟他是男人,肩上有他所需担负的责任与使命,霜儿不是还有哥哥吗?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霜儿。” 这句话让冷筱霜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似乎自己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曾经的曾经........... 一个黑衣少年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在大雪纷飞的街头上。 那是一个无比漆黑的夜晚,无比凄冷的夜晚,无比孤独的夜晚。 黑衣少年披头散发,满脸泥污,却有一双毅力犀冷的双眸,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住他,干皱燥黄的双唇没有任何水份和血色,宛如那枯涩无助的冬菊,但在他的眸子里只有绽放的傲梅凌寒独放的身姿。 他的步伐很沉重很缓慢,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地深陷在雪地里,如走在雪白的泥沼之中,是那么地挣扎,是那么地沉重。 但是每一步走地都那么地坚定、那么地顽强,不留恋在泥沼雪霜的魅惑中,不沉醉在绿床白被的安逸中,不颓废在桎梏荆棘的险阻中。 “哥,我渴,我要娘,我要爹。” 怀里的女孩瑟瑟发抖,冻得发青发紫的小手不停地往上抓,似乎在用尽所有气力,想抓住些曾经拥有的温暖,曾经拥有的温馨,曾经拥有的温情,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冰冷,只有凄凉,只有寒冻。 一串泪水在还没有被冻成冰时,早已经滑落到了小女孩发紫的唇口上,她似乎舔了舔那如甘泉一般的滋润,是什么味道,是甜的,还是咸的。 她两颗大大的眼珠直直盯着那少年看,原来那泪水是少年的,他那双清冷坚毅的眸子不知何时被染上了一丝丝柔情,长长的睫毛沾着小小的冰珠冰屑,晶莹剔透的。 难道是他为了让已经冻僵的妹妹解渴,刻意流泪? 是的,只有他知道,泪水是热的,雪水只会侵寒了妹妹的脏腑,从来不哭的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能够让自己哭泣。 他的脸原本和小女孩只有咫尺之遥,此刻他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了妹妹冻得发紫的脸蛋上,似乎希望用自己仅剩的体温,温暖这个妹妹,让她不再感到寒冷,不再感到无助,不再感到凄凉。 “霜儿不怕,娘不在了,爹不在了,霜儿不是还有哥哥吗?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霜儿。” 若干年后的今天,那个黑衣少年成长成如此坚毅伟岸的青年,小女孩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这句话依旧不变,这句话依稀如常,这句话依旧有着那份振奋人心的力量在不断给冷筱霜鼓励与希冀。 这不仅仅是一句普通的话语,而是一个哥哥对一个妹妹的一个誓言,一个承诺。 听到这句久违的语言,冷筱霜心中仿佛燃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她不再感到害怕。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六十七章 遗忘 这个温馨的场面被一旁的青衿少年看在眼里,他轻轻咧开嘴角,微笑依旧温馨,依旧如阳光一般灿烂。 “葛木头,怎么会没....没有你的名字,不可能啊,你可是在这大宋十个拇指都数得出来的才子啊,这进士怎没你的份?” 一双厚实的手掌重重拍搭在葛贯亭瘦弱的削肩之上,狄印满目愕然,粗汗涔涔而下,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蹭去宽额上的汗珠,呐呐地说道。 葛贯亭原本轻松愉悦的神色上顿时朦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惆怅与黯然,他轻抿嘴唇,长长舒了一口气,淡淡笑道:“因为我交的是白卷,如果我高中了,那就会被牵绊住了,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狄印闻言甚是骇然,使劲揉揉双眼,瞪大了双瞳看着葛贯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重重晃了晃脑袋,一张脸写满了愕然和匪夷所思。 他未曾想到,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的葛木头,曾经那个将父亲的话视为金科玉令的葛贯亭,曾经那个拥有金榜题名梦的葛书生,去哪儿了? 如今却是一个人格独立、梦想独立、思想独立的有为青年,如今却敢违逆,不!却成了第一次忤逆父亲的不孝子,成为了一个有勇气,有底气,有倔气的叛逆少年。 “呃!我说贯亭!你是不是被那个萧戊光犊子打得不但连你媳妇儿忘记了,连你老爹的话也不记得了啊!” 狄印甚为不解地摆了摆脑袋,又将自己皮糙肉厚的手背又盖在了葛贯亭的前额上,似乎是想看看他的病好全了没有? 葛贯亭抢先扣住了狄印的手腕,浅笑道:“哎呀!阿印,我的病真得好全了,我确实记不得萧姑娘是何许人也,你说是我媳妇,我还真全无印象,至于爹爹嘛,我还是得考一个官儿给爹爹的,这是他老人家的毕生心愿,我岂能违逆呢,可是世上岂有两全之策,现如今,力钦生死未卜,我的侠客修仙梦未果,仕途之事且搁下,日后再说。” 狄印突然张开猿臂,熊抱住葛贯亭,笑道:“哈哈,我就知道,我们家葛木头最哥们,有你在,我们明日就可以北上去救出力钦,以后咱们就一起活,一起快活哈哈!” 葛贯亭任由狄印别扭地抱着,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家的阿印也很哥们,不管你师父多可怕,我们也不能放弃我们家的力钦,因为他是我们家的,谁都不可以伤害他。” 狄印重重点了点头,大为赞同道:“是是是,我们是一家人,谁都不可以伤害我们三兄弟,天王老子也不可以,谁伤害我们家人,我狄印跟他同归坟墓。” “噗!呵呵!是同归于尽好吧,你这狄猪头,咋不和你家的葛木头学学在肚子里装墨水呢,尽给你们家丢面子,真不害臊。” 不知何时,萧虹仙与萧音音、萧戊曦并肩走来,萧虹仙扑哧一声,嘲笑狄印起来,狠狠白了他一眼,嘲讽道。 狄印只是干干傻笑,也不好和萧虹仙顶嘴,从心底里对她是又敬又怕的,马上打趣道:“嘿嘿那是,墨水不好喝,会喝成木头的,还不如多吃点猪肉哈。” 边说他边提起葛贯亭的手臂,讥讽道:“你看,这木头的枝桠还是挺直的,就是瘦了一些,不够爷们,还是猪肉长膘哈哈。” 葛贯亭笑了几声后,看向萧虹仙,笑容顿敛,脑海一阵发怵,宛如支离破碎的画面在撞击脑壳,生生作疼,眉头紧蹙成团。 而萧虹仙亦看出了葛贯亭的不适之感,心中由生忧虑与心疼之感,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对于她来说,这内心的挣扎比之他的痛苦,有何相差伯仲之间呢? 他轻轻摇了摇脑袋,那种感觉似乎轻了许多,对与萧虹仙,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莫名熟悉感,又有恐惧感,只要轻轻与之对望一眼,心好像一阵阵地抽痛。 而脑子里也是不得安宁地出现一阵凌乱和发怵,因为他从内心恐惧那种感觉,他不敢再看向萧虹仙,但是又从内心中依赖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明日贯亭便随同阿印和戊曦姑娘一起北漂,两位何去何从呢?” 葛贯亭低首,抱拳说道,双目不敢正视,彷佛害羞的待字闺中小姐般。 萧音音淡淡然道:“恰好,我欲回梵音宫,刚好同路,若能顺便帮葛师弟救出扈掌门,亦属功德一件啊。” 狄印看向萧虹仙,却疑惑她迟迟不说话,问道:“那仙儿弟妹你咋打算啊?”说着满脸猥琐、不怀好意地笑。 萧虹仙疾步上前,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直踩得狄印“哇哇”大叫,抱着脚跟,在原地来回蹦跳,只听萧虹仙恨恨地说:“谁你弟妹,牙没刷清楚,就到处嚷嚷。” “呵呵!虹仙姐姐踩得好啊,狄猪头现在成青蛙咯。” 冷筱霜和冷御臣早已闻声走来,在一旁看了许多,冷筱霜禁不住失声大笑,鼓起掌来。 狄印一脸窘样,大气出不了,小气发不了,只有脚拇指生生发痛,咬紧牙根,从牙缝中逼出:“你!你!”手指纷指了指萧虹仙和冷筱霜。 葛贯亭上前扶住狄印,连声叹息,作揖道:“仙儿姑娘!请恕阿印出言冒犯之罪,他并非故意的。” “不必了,葛木头还是葛木头,我不需要一个木头帮猪头说话,我明日就回蜀地,至于你记不记得我,我已经不在乎了,完全不在乎了。” 萧虹仙冷冷说道,语气里有着一股倔气,不知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跟葛贯亭赌气,但是她只知道自己心中无论有多不舍得,多不情愿,都必须说出这句话。 她紧紧抿着嘴,微微将身子转向人少的地方,尽量让身子背对着他们,怕有人一不小心读出她脸上的表情,她也强行控制住自己脸部的情绪,一定要装的什么都不在乎,一定要学会什么都不在乎。 葛贯亭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听冷御臣对他说道:“葛师弟,方才我见过师傅,师傅让我带几句话给你。” “嗯,那我们去后院吧。”葛贯亭点头应道。 冷御臣与葛贯亭一前一后走向后院方向。 狄印刚要跟上去时,冷筱霜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去干嘛啊?他们师兄弟有事要聊。” “他们是师兄弟,可是葛木头是我家的.....” 冷筱霜使劲攥住他的手臂,硬扯拉拽,道:“什么你家的,走走,去厨房帮忙去。”扭头,对萧戊曦笑道:“曦姐姐我们走吧。” 萧戊曦闻声,应道;“好!”便随这两人一起离开。 此刻只剩下萧虹仙与萧音音两个人,但是萧虹仙依旧背对着萧音音,萧音音朝那狄印和冷筱霜拉拉扯扯、嬉笑怒骂的身影,不禁莞尔一笑。 突然萧虹仙冷冷说道:“萧音音!我警告你,不许你打葛贯亭身上乾坤石的主意,如果你敢伤害他、魅惑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话语中透漏着决绝、没有半点玩笑之意,仿佛是一句言出必行的誓言一般,就算常人听了也会畏惧和胆寒。 萧音音娇容上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很快被戏谑与不惧的表情给替代,只听她冷笑道:“呵呵!是吗?你是他的什么人,你凭什么多管闲事,就算他是我看中的男人,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若要伤害他,一百个萧虹仙都管不了。” “我不管你平时爱狐媚谁,就他不行,不需要一百个萧虹仙,一个萧虹仙就够你受了,虽然我修为不如你,但是我的诡计和毒计不输你吧。”萧虹仙说出此话时,手中碧血银针夹于指尖,大有随时拼命之势。 萧音音瞧出端倪,反而淡然,缓缓走到她身旁冷冷道:“如今你在他心里只是一个陌生人,一切等他记起你再说吧。” 此言一出,萧虹仙身子重重一颤,好像如遭雷霆一击般,萧音音不再多言,彷佛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飘然离开。 “是啊,我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或许我们本该相忘于江湖,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六十八章 恻隐 正当落日西山、月上东山、流霞成波之际,官道上有四匹红骝毛马行走着,马鞍上分别坐着两男两女,夕阳的余光将姿容姣好的两个姑娘的婀娜身影投射在地上。 “哒哒”地马蹄声仿佛和心跳声的速度一般,轻轻敲响谁内心的钟声。 “过了相州就快到大名府了,我们北苍派的分舵在大名府,到时候去那打听一下。” 狄印虽然双手攥着马缰,身子亦未转身,当领头在前面开路,一副指挥官的架势,但话音刚落,却迟迟不见人答复,他扭头往后看了看,神色狐疑般看向灵魂神智早已游荡在千里之外的葛贯亭,由于葛贯亭骑着马跟在最后头,前面还有萧音音和萧戊曦,但是这两个人十分知趣的让出一条道来,狄印勒住缰绳,掉转马头。 “吁---” “葛木头,你想啥呢,我问你话呢?” 狄印将马停在了葛贯亭正对面,挡住了葛贯亭的去路,虽然他神智游荡,但是马儿却是十分清醒,嗅到同类的味道,未勒缰绳便乖乖停了下来,狄印刚说完话后,马鞭朝葛贯亭身上轻轻一掸,一记火辣辣地鞭痛感瞬间燃烧他的手臂。 “啊!~好痛,阿印你抽我干嘛啊?” 狄印将马鞭朝半空一扬,来回甩收,不由“劈啪”声响起,他一脸不耐道:“不抽你,你能醒吗?你是不是又灵魂出窍了啊,是想冷筱霜那臭丫头了,还是想你仙儿媳妇了?” 葛贯亭白脸一红,似乎被他看穿了心事一般,他神色慌张,咽了一口唾沫,急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这天色已晚,需不需要去相州住一晚再走哈?” 萧音音点了点头,应声道:“也好,且在相州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也是好的。” 四匹红骝毛马在斜阳的余晖下,消失在笔直官道的尽头。 相州不及汴梁繁华,但有自身固有的特色,进城之后,四人依次牵着马,以脚代步,沿街乞讨的老妪蹲守在城门口,她连爬带扑了过来,紧紧抱住葛贯亭的右腿,这一抱决计不撒手,似乎抱住了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这位公子,发发好心吧。” 葛贯亭急忙扶起那七旬老妪,只见她白发苍苍,枯槁的手紧紧握住了葛贯亭的手臂,生怕他跑走似的,葛贯亭疑惑道:“老奶奶你这等年纪应是慈儿乖孙承欢膝下才是,怎就孤身在此乞讨呢?” 这不问倒好,一问便是伤心事涌上心头,那泪水如洪水决堤滚滚涌下,泣道:“公子不知啊,老身本为汤阴人氏,本有儿孙,可惜孙儿前几年参军,抗辽战死,本有这抚恤金却硬生生被这官府贪污去了,我那暴躁脾气儿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到府衙理论,却活生生的被打死了,后来与我那儿媳妇两个人相依为命,这几月家乡闹旱,几乎颗粒无收,无以为计,只得两人来相州乞讨。” 葛贯亭二话不说,将自己身上所有银两都塞到那老妪的手心里,道:“老奶奶,这些钱拿回老家跟你儿媳做点小买卖过日子吧。” “婆婆!” 远处走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村妇挽住老妪的手,老妪与那村妇一起跪在地上,谢谢道:“公子好心肠,老身一家这厢谢过了。” 萧戊曦亦随之上前帮助葛贯亭扶起那两人,还不等葛贯亭说话,这时四周的乞丐流民宛如饿狼看见了任其宰割的小羊羔般扑了过来,将葛贯亭和萧戊曦围住,个个七嘴八舌地哭穷讨钱,这下可愁坏了这二人,萧戊曦刚拿出钱袋子准备发钱时,忽然腰间一紧,被人猴子捞月一般,捞到了马背上,马儿长嘶一声,吓坏了挡路的流民乞丐,却硬生生让出一条道来,两人一马就这样跑出人群。 一条红绫如游龙走蛇穿梭在人群夹缝之间,一发现葛贯亭这偌大的目标,腰间一围一系,葛贯亭连人飞起,被红绫带离人群之中,那围观的流民乞丐个个目瞪口呆,傻在当场,等到他们回过神来,葛贯亭早已被红绫扔到马背上,马儿如中魔怔似的疯狂疾驶,几欲冲撞人群,而坐在马背上的葛贯亭,身子还未坐稳,东倒西歪,要不是他死命攥紧那缰绳,早已经被马儿甩出马背,而那只红绫依旧裹在腰间,犹如腰带一般,时不时散发着晶莹剔透的红光。 马儿停在了一个无人的街角内,狄印与萧戊曦并骑一马率先到了街角,而萧音音孤身一人一马尾随葛贯亭身后,忽地,她手掌一张,纤长的五指如五个小人儿舞动婀娜的舞姿。 “呼哧”一声。 乾坤锦绫自动松开葛贯亭腰间,犹如一条灵动的红蛇似的迂回飘逸环绕于萧音音腰臂之间,为她身上那抹玫瑰红裙平添了淡淡灵逸。 “哎呀!葛木头,以后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啊,别再大发慈悲了,这些流民和乞丐比流水镇邱大爷的猪圈还多,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养得起他们呢?”狄印侧身下马,一副责怪又像是求饶般地说道。 葛贯亭亦侧身下马,抚了抚马身,倔强道:“我不管,能帮一个是一个,总比见死不救强吧。” 狄印白了他一眼,讥讽道:“我的葛大善人,我们这不是出来游山玩水,我们需要留些盘缠去找力钦,还没到北苍就把银子用光了,难道后面要沿街乞讨吗?就算我们沿街乞讨,但现在这是兵多马乱、流民如老鼠的年代,哪有人顾得了我们的死活。” 萧戊曦捂嘴笑道;“是兵荒马乱、流氓四窜的时代。” 狄印挠了挠脑门,朝萧戊曦憨憨一笑,点头道:“嘿嘿,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啦!” 萧音音很是无奈地摇了摇螓首,道:“好了,都过去了,我这还不是有点银两嘛,财散人安乐亦属好事,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吧。” ※※※ 月华如雪,簌簌滑落在树梢、屋脊上,在石砖地上形成峥嵘影儿。 是肃穆、抑或肃静,且或肃杀,幻明幻灭的烛台上的火焰无端被一阵阴风撕扯着身躯。 葛贯亭一人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右脸颊,另只手拿着本泛黄旧书在烛台下看书,眼皮沉重地垂了下来,额头轻轻枕着桌角悄然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这么一个婆娑黑影,飘然落到了眼前,如痴如醉般的神情望着自己,似乎在哭泣,诉说着心中的愁思,看不清那黑影的脸,只是一片模糊,忽然将那轻薄的罩子盖在了自己身上,鼻翼间徘徊着淡淡的清香,宛如那夜里绽放一夜的昙花香味,似乎被炸开一般,弥漫在鼻翼间,久久不散,模糊眯眼间,那个黑色身影似远似近,亦真亦假。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六十九章 昙花 突然黑影转身欲走,葛贯亭情不自禁伸手使劲一抓,一股热浪扑了过来,手掌心如在火焰上被炙烤似的。 犹如大梦初醒,葛贯亭使劲吹着手掌心被烛火灼伤的伤口,他缓缓站起身子,突然一件青色外裳衣罩顺着他的脊背滑落在地上,他扭头看向那件衣罩,这不是自己的衣衫吗? 是在梦里有人给自己披上的,还是方才确实有人披上,是阿印吗?不对!阿印不是陪曦姑娘去街上买酒喝了吗?难道是萧师姐?不可能? 他心中有千丝万缕般的疑惑,却不知道该用梳子怎么梳才能理清,是那模糊的身影,是梦里的黑影,是淡淡的昙花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到底内心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又是谁呢? 捡起地上的衣衫,余香残留,清新宜人,他的手不知为何将衣衫揉攥在手心愈乎地紧了,就像想把那个模糊的身影揉碎在脑海深忆之中。 忽然目光落到了桌角静静躺着的那片雪白的昙花花瓣,幽香扑鼻。 他缓缓捡起那片昙花花瓣,让它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心里,静静地进行无声的交流。 一阵怪风入屋,将烛台上的灯芯吹斜了,火焰愈发微弱与暗淡,葛贯亭将那小小的花瓣紧紧拥抱在手掌心里,他立时拿起匕首尖处拨正烛台已然歪斜的灯芯,使灯火明亮高照起来,不再晦暗淡弱。 “贯亭你还没睡呢?” 葛贯亭下意识将手背到后头,闻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玫瑰红的身姿,妩媚婀娜、明艳照人、两秀眉宇之间似嗔似痴,一对眸子流波倒转,若媚若妩,朱唇轻启,嘴角微扬,肌肤桃红春色,仿佛在夜间绽放如艳如幻的芍药,艳芳逼人,倾城绝色,不是萧倾城萧音音,又是何人呢? 他的眸子突然失去了神,深深印刻在眸子里是这么绝美的容颜,彷佛那些月下美人,花下仙子、巫山神女的美人儿都不如他眼前的这抹玫瑰红来得美丽,来得惊艳,来得摄魂,他张皇失措地叫了一声:“萧师姐!” 心中彷佛激荡起别样的涟漪,耳边回荡着的却是自己的声音,如一个圈荡漾起另一个圈,圈圈相接,环环相扣,如陷幽谷里,周身满是奇花绽放。 她那双妩媚勾人魂魄的眸子幻出淡淡光晕,似乎那个光晕夹杂着古老的咒语,犹如漩涡一般,将自己的眼睛里的神智灵魂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吸纳到了她的眸子里,而那光晕彷佛烙铁火印似的一记又一记的冲击着自己的视网膜,冲击着深处的灵魂,一下子四目相接的不止是眼神,而是灵魂。 葛贯亭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呆滞木纳、恍恍惚惚,宛如一股强大的神识控制了他的神智。 萧音音神情淡然,嘴角微翘,透漏着一股得意之色,她轻嘬唇口,仿佛在轻念什么样的咒语似的,她突然以命令的口吻问道:“「剑尊剑气」剑谱何在?” 葛贯亭如奉谕旨圣令般,将手中的泛黄的书递给她,动作僵硬如行尸走肉。 萧音音望着封面写着“诗经”二字的书,顿生疑窦,轻轻翻开书,里面尽是些晦涩难懂的梵文,这更让萧音音难以理解了,蹙眉道:“梵文,难道葛贯亭懂梵文,这怎么可能?” 当即将那本泛黄的书收到怀里之后,刚想再问时,身后犀利掌风暗劲迫来,萧音音长袖一荡,袖间暗藏「梵音贰垛功」劲力,将掌风荡去,萧音音转身看去,却是一身形如女子的黑衣人站在她眼前。 “仙儿妹妹!何必装神弄鬼呢?” 那黑衣少女,身姿绰约,她摘去蒙脸的黑布,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玉面淡拂、香肌玉雪、明眸中一股肃杀嗔怒之气,但时不时瞥向萧音音身后早已匍匐在桌上昏厥的葛贯亭,隐隐流露着复杂的忧虑之色,萧虹仙清喉娇啭:“我说过,如果你敢伤害他、魅惑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萧音音轻蔑一笑,不屑道:“那我也说过,就算我要伤害他,一百个你都无法阻挡我。” “不用一百个,一个就足够了!” 萧虹仙话刚说罢,双掌外翻内阖,五指灵动如柳絮,阴柔诡异、变化多端,如柳絮狂舞重叠如魅,影射碧绿寒光,如星星点点,陨落而袭向萧音音。 青凝一亮,清辉横扫,扑灭了方才葛贯亭拨动的灯芯,同时又以清辉照亮了整个屋子,葛贯亭昏厥的脸庞上如水波粼粼的剑光一闪。 “咻”地一声,青凝如抽丝剥茧般,迎向碧绿寒光,萧音音脱柄而出,舞动身上环绕灵动红芒如曜的乾坤锦绫,她环绫而舞,飘逸若仙,犹如九天仙女一般,被青凝剑的清辉照亮了绝世容颜,柔美如花。 脱手的青凝犹如离弦之矢,无风自动,彷佛冥冥之中,牵引着这把绝世柔剑舞动着如小桥流水般的流波潺动,如长卷画墨般的恢弘大气,如香满人间般的花叶飘零,是什么样的招式,打得如此漂亮,打得如此美丽,打得如此飘逸。 “妙法莲花剑法!” 花香四溢,青凝舞动的同时夹带着一缕如流水般灵动由花瓣簇拥而成的花带,如缎带般修长整洁,如流水般飘逸灵动,如枝桠般错落有致,是这样的一招看着让人产生无限美好遐想的憧憬的剑招,几乎将萧虹仙的「寒剑幽柔掌」中带着一点点的「噬嗑玄术」尽数封杀了。 萧虹仙似乎不甘示弱,依旧蚍蜉撼树般的反击,双掌似水花飞溅,粉蝶飞舞,掌风不仅散发着淡淡沁人心脾幽香,还尽数放出碧血银针射向迎面而来势如破竹的青凝剑。 “扑哧哧-----” 青凝犹如横扫千钧之势,花瓣将碧血银针簇拥包裹,已然失去了锐气,如废铜烂铁般摇摇坠落在地上。 忽地,乾坤锦绫如长袖善舞一般,呼啸扑来,重重打中萧虹仙胸脯,萧虹仙身子借着这股强大的冲击力,整个身子撞破了窗户,滚落到院落中,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口中喷出,洒在石砖地上,犹如一朵斑驳参差、拼凑而成、又不失娇艳欲滴的血色昙花。 不知怎地,萧虹仙就是不肯认输,强撑着伤势,站起身子,用手背潇洒而又倔强地拭去嘴角的血迹。 她缓缓逼上双眼,沉气凝神,双掌凝成双指,指尖沁出微弱的剑气,忽地阴风卷起,天地之间倏然变色,剑气在指尖凝结成梅花状,随着这骤变的天色,随着这空气中异动的气流,飘动着,涣散着丝丝若隐若现的肃杀剑气,一股强大的梅花般的剑气气场凝聚而成,笼罩着偌大的院落内。 “「梅花沾露」,这是「碧波剑气」的最美杀招,她竟然学会了。” 萧音音缓缓从屋里走出,走进这个梅花般的气场内,走进这股静穆如死亡的气场内,走进这气流如暗涌、可以无形之中伤人的气场内,作为「碧波剑气」最美丽的一招,也是最神秘的杀招,它用最美的环境,让人微笑地死在这无形的剑气中、这无孔不入的剑气中、这难以防范的剑气中,但是对于刚开始学成的萧虹仙来说,这招打得越是柔美,越是美轮美奂,透支的也是她的身体,透支的也是她的劲力,支持多久是靠个人的修为,射中的准头也是靠个人的修为。 静穆的气场,梅花从半空中飘扬而落,衬着这皎洁的月色,衬着这静寂的月夜,衬着这两位美人儿的绝世容颜,如画般美丽动人,如诗般罄竹难书,如酒般醇香迷醉人。 误入气场的一男一女被这美丽的气场和美轮美奂的画面吸引了,沉醉了,彷佛这辈子看到这美丽的画面死也足矣了。 “砰--砰---” 连续两声闷响,狄印手中的两坛酒碎裂一地,酒水横流,如一朵水花绽放在石砖上,以迅猛地速度流窜与萧虹仙那如血色昙花的斑斑血迹汇聚而成,犹如一副水中莲花摇曳生姿的水墨画似的,美得心碎,美得动人。 萧虹仙被这声音吸引住了,一双诧异的眸子出现了片刻迟疑与犹豫,已然忘记了自己在用这绝美的杀招全力对付萧音音。 青凝光华亮起,衬着朵朵坠落、飘零的梅花,一记「乾夕若厉」剑诀,如阳光般划破了这美丽静穆的黑夜,强劲如电般的速度瞬间秒杀了萧虹仙已经打乱阵脚的「梅花沾露」,无数道剑芒刺破无数朵如血般的寒梅,纷纷摇摇欲坠,这梅花气场犹如破洞的皮球般轰然瓦解、颓然瘪扁。 “仙儿姑娘!” 众人闻声看向那个青衫少年,他站在早已破败不堪的门窗口,任由着月华抚摸着他的脸庞,任由夜风撕扯着他的衣袂,任由他手中的那一片雪白的昙花花瓣轻轻飘离他的手掌心,似乎那朵昙花花瓣摇摇欲坠,在落叶归根,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模糊身形也在坠落,也在激荡。 那是什么,是昙花一现的美好,还是一现昙花的短暂。 这朵昙花花瓣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石砖地上,似乎在等待一个归根的起点,等待那个能让自己昙花一现的有缘人。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章 忧虑 烛台火光如罩,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但是屋内显得格外的安静,难道是因为快到了深夜了吗?还是他们都选择了缄默不言,不知道从何说起。 “嗷喵-嗷喵-嗷喵-” 几声连续的低吼声,从床上传来,声音犹如闷雷般低沉而富有煞气。 “嘿,臭猫,叫啥,再叫,我把你的毛全拔光,让你成秃子。” 狄印坐在床沿对着藏在被褥里的小猞猁,它只露出两只幽蓝色诡异的眸子注视着狄印,眼神中透露着一股不屑与惫懒之色,忽然它张了张兽口,那锋利的牙齿,好像在像狄印示威,彷佛在告诉他,别惹自己一般。 “仙儿!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啊?” 萧戊曦彷佛知道了些什么,朝葛贯亭看了一眼,淡淡捂嘴一笑,不假思索地问道。 还未等萧虹仙回答,狄印不怀好意地发出“嘿嘿”地狡黠笑声,道:“都说女人口是心非,这话一点没错,既然舍不得,就别说舍得,有意思嘛?”这话中有话,说完话后,又是一种奇怪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望向葛贯亭,葛贯亭倒是有一点莫名其妙,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萧虹仙一脸窘样,神色些许慌张地轻咳一声,佯装镇定,道:“那个...我是突然发现我们同路的,谁跟着你们了。”说罢,她白眼翻了翻,嘟了嘟嘴,装着一副漫不经心而略带戏谑人生的样子。 狄印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手指托着下巴,缓缓揉搓着,歪了歪嘴巴子,双目瞪得比铜铃还大,怂了怂脖颈,拉长耳朵,一副挑衅的模样,道:“是吗?我们可没说你跟着我们,干嘛那么着急承认哈?” 萧虹仙这才发现刚才说错了话,刷地脸红了下来,真是又急又气,好像做贼被抓住了一样尴尬,她冲上前去,直接掐起狄印的耳垂,恨恨地说:“好啊,我说你是不是这些日子皮痒了,欠收拾了,竟然欺负到本小姐头上来了,看我不揪下你这多余的耳朵。” “啊~啊~啊!饶命啊萧大小姐,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永远都不这么的欠收拾了,求大小姐高抬贵手。” 狄印被揪地脸红脖子粗,疼得连连大叫,一边马上告命求饶,一边双手抱成拳直摇晃。 萧戊曦在一旁边看边笑,狄印有意无意中朝自己使了使眼色,彷佛在示意让她帮自己说话求饶,她顿时忍住笑声,道:“好了,仙儿!大晚上的,明天还得赶路呢。” “好吧,我看在曦儿姐的份上放过你,下次再乱说话,小心我敲光你满嘴的牙。”萧虹仙放开狄印耳垂,令他有喘息的机会,萧虹仙拍了拍手掌,装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 狄印轻轻搓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心中恨恨地道:“死丫头,明明还喜欢木头,还不承认。” “咕~咕~咕~!” “嘿!葛木头是不是你不争气的肚子又向你要墨水喝啦?” 狄印向葛贯亭投射着狡黠的目光,挑了挑两条眉毛,讥笑道。 葛贯亭白净的脸庞倏然被染红,大窘之态萌生,憨憨一笑道:“嘿嘿!是啊,最近饿太快了,我也不想的嘛。” 萧戊曦从包裹里拿出两袋热乎乎的白馒头,递给葛贯亭道:“我们前面去街上时,狄大哥早就预料到你会饿肚子,所以才去买了馒头的。” 葛贯亭看到那白馒头,舔了舔嘴唇,双目放光,如获至宝般地接过白馒头,傻傻笑道:“呵呵!还是阿印了解我。”说罢,拿起一馒头,毫不在乎自己吃相地狼吞虎咽起来, “啧啧~我是了解你的肚子啊,换了以前的葛木头哪有这个饭量啊,我说你肚子里是不是住了一只饿鬼虫啊,比我能吃就算了,还越吃越瘦,这好东西都吃哪去了?” 狄印双手抱胸,摇头晃脑,笑道。 萧虹仙心中满是疑惑,不经意间瞥到萧戊曦脸色微露担忧之色,更令她惶恐不安,再一次注视着葛贯亭的日渐消瘦且脸色欠佳的面容,她秀眉紧蹙,轻抿朱唇。 月满井上,倒映着又是何人绝美清丽容颜,只是这容颜此刻多了些忧愁与惆怅。 萧虹仙坐在井旁望了许久许久,突然有人轻拍她的肩头,道:“仙儿!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啊?” “曦儿姐,是不是葛木头中了蛊毒,才变得这么多?” 她闻声急忙转身,一把握住萧戊曦白腻软滑的双手,急切问道。 萧戊曦似乎早已知晓了一般,毫无惊讶之色,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是的,这好像是失传已久的食蚁蛊,又名失忆蛊,你应该知道吧,此蛊最大的威力就是蚕食体内的一切养分,直到最后受蛊者肉体消瘦,精力殆尽而亡,但是此刻葛公子有乾坤石压制着,也可以说是这两股力量互相压制着,所以目前无生命之忧,若要解蛊,只怕就算芏教教主也未必能解此蛊,不知师傅有没有对策?” “失忆蛊,难道是因为此蛊,他就唯独将我给忘记了吗?” 萧虹仙急切想知道答案,满脸写着疑惑与忧虑,恨不得是自己中了此蛊。 “有一定原因吧,当时葛公子为了救狄大哥而受了戊光哥的剑气之伤,原本被食蚁蛊封印的乾坤灵力被他强制召唤出来,导致食蚁蛊大规模反噬,进一步蚕食脑髓,吞噬甚至说封印他部分记忆,而可能这份记忆对他来说比生命还宝贵,但是这只是暂时性失忆,如果食蚁蛊褪去了,可能会记起吧。”萧戊曦侃侃而谈道。 萧虹仙缓缓转过脸,望向那口平静且倒映着自己身影的井水,幽幽道:“不知道是该忘记,还是该记得,只要他好好的,能把这蛊毒清除干净,就算把我全然忘记,我也不在乎。”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一章 感化 萧虹仙说着说着,不知何时,眸子朦上了些微的雾气,她调整自己的情绪,换了一个语调说道:“或许天巫婆婆有办法,毕竟芏教与天巫番外门亦属同源同宗。” 就算希望很渺茫,也必须尝试,或者这是她此刻最大的心愿。 “仙儿,莫非你喜欢上了葛公子?” 或者说这是萧戊曦心中最大的疑惑吧,不仅受狄印的影响,更是这么多些日子里心细如尘的观察,可是萧虹仙背对着她的身子只是轻轻晃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她续道:“以前的仙儿很强势很机智,就是女中诸葛,从小就想当一个男孩子,从来都不会轻易关心一个男孩子,因为曾经你说过一句话:‘天下男儿,未必有我女儿家聪明,以后我就不嫁人了,嫁一个孬种,还不如孤老终身呢’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五年不见你了,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也多了一份柔情似水的女儿家情怀,是因为葛公子吧,只有一份爱情才能让一个女孩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虹仙似乎在井水看到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从来都事事要强,从来都不让须眉,从来都趾高气扬。 曾经有这么一个绿裙女孩,只有八九岁,诡计多端,学着男孩子惩凶除恶,手拿一条马鞭,见到路上的恶霸便使劲抽打,不管对方是权贵,不管对方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仙儿!你可是女孩子,不可以这么霸道,以后会找不到婆家的。” 一位容貌清秀丽人、银钗束发、娴静端婉的美妇夺过她手中的马鞭,责怪道。 “娘亲,我不要做女孩子,当女儿家的不好,只能给别人做媳妇,太没有自由了,天下男儿,未必有我女儿家聪明,以后我就不嫁人了,嫁一个孬种,还不如孤老终身呢!” 就这么一句话,深深地印刻在当年另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脑海里,她的目光里写满了欣赏和敬佩。 似乎这个早已被萧虹仙暂时尘封和遗忘的记忆,一下子就被萧戊曦一语苏醒,萧虹仙此刻心里五味杂陈,想起和葛贯亭相处的那些日子,似乎早已经将自己当成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孩了般,她再也无法伪装,无法压抑,卸下最后一条防线扑到了萧戊曦的怀里,双眼泪珠夺眶而出。 “是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萧诸葛萧虹仙了,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孩子,我喜欢上了一个叫葛贯亭的孬种,柔情似水就是他给我的枷锁,我永远被他画地为牢,永远都不能做回自己了,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声音急促而且一气呵成,情绪激动,略带哭腔与愁绪,似乎她在说出她内心压抑很久的一句话,现在说出来了,更加让她痛快淋漓。 在井口的斜后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修长的影子,粗大的梁柱身后站着茫然恍惚的青衿少年,他莫名心悸,脑海一片凌乱,似乎方才那一句话一直在冲击他的脑壳,疼地他身子再也站不住,靠着梁柱缓缓滑下跪坐在地上,两手手掌使劲地包裹着脑袋,不停地用手掌推打着,似乎希望这样能减轻些许痛苦。 夜很静,静得只剩下了这两个人内心此刻的痛苦呻吟。 ※※※ 北京大名府作为“控扼河朔,北门锁钥”的军事重城,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把守着宋都的北大门,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是城高地险,堑阔濠深,千将万兵驻守此地,比之帝都汴梁繁华富庶多了一些异域蛮族之味,亦多了一些浓烈未燃的战火硝烟军事之味。 外城城墙高挺坚固、城门口拱形上方城墙内嵌牌匾,以金漆写着“大名府”三字,字体虎走龙蛇,圆润厚实,恢弘大气,俨然给人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钟楼巍峨林立,拔地而起,就算在这城门口眺望前方,也能看到那钟鼓之楼高于城墙,犹如盘踞之石狮般在主城正中央俯视这城府的繁华与喧嚣。 宋辽之战打了几十年,作为大宋的边陲重镇,它有它的无奈,有它的无助,这个使命就是捍卫大宋北大门抵御辽国,殊不知这大名府北上不远处便是辽国的燕京幽都府,若是宋辽之间停战讲和,自是成就了两个边陲重镇之间边贸经济交易往来,促进了两个城府的繁华与发展,如果是宋辽之间发生一次冲突,那这两个边疆重地便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葛木头不许你再做暴发户了,这一路上你的善心一直泛滥,泛滥得我们都吃不好,睡不暖了。” 狄印左手牵着马,右手使劲攥住他的胳膊,犹如大鹰擒住了小鸡,再也不撒手。 萧虹仙上前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叱道:“至于吗?为了银子这么对待人家葛呆子,有你这小气的兄弟还真倒霉啊!”说罢萧虹仙手掌心不知何时摆出一锭金子,“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有脑子,根本就不必担心银子的问题。” 狄印望着那锭金子犹如豺狼遇到了鲜美的羊肉,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他放开葛贯亭的胳膊,一个眼疾手快,以迅猛有力的速度掐起那锭金子,一边四处张望四周环境,一边将那锭金子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地放到怀里,整了整自己的着装,轻咳一声,装着一副没事发生似的,神色淡然,兀自牵着马走上前去。 萧虹仙满脸尽透鄙夷与无奈,摇了摇下黔首,扭头一看,果然葛贯亭彷佛如蒙大赦般,与萧戊曦颇有默契地走到路边,将身上那些馒头包子悉数发给那些流离失所的乞丐,彷佛这一举动让她想到当初那个为了自己误毁树儿而自责道歉的葛贯亭,那些语言,那些画面依旧如新,仿佛昨日,荡漾在自己的脑海里。 “姑娘!此言差矣,你可知仁者无敌。一切生灵皆于我平等,我当之于友爱之,方才是我无心之失,伤它性命,必当赔罪。” “呵呵!你个书呆瓜,若有人杀你,你还助他不成。” “我当然助他向善,《三字经》曰:“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天道酬勤,勤劳与善良的人,上天亦会助他,此谓因果.这三岁的孩童都懂,姑娘你不会不明白吧。” 萧虹仙释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对命运的一种嘲讽与讥笑:“我说我要改造你,可是如今你非但没被改造,反而改造了我,这是不是上天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呢。” 她疾步上前,夺过狄印所牵之马的包裹,信步走到葛贯亭身旁,将包裹里的干粮悉数分给那些老弱乞丐,葛贯亭与她对视一笑,似乎那种以往对她的那种畏惧感和痛苦感不再那么强烈,可以说减轻了不少,脑海不再发怵,他彷佛想到了些什么,心中思忖着:“难道「上善九道」真得有效。” 萧虹仙见他不再对自己那么反感,反而更愿意亲近自己,心中犹如蜜罐打翻了般的甜蜜,甜甜一笑,犹如娇艳欲滴的昙花绽放般清丽袭人,美不胜收,令葛贯亭不禁想对望几眼,将这美丽的微笑,将这美丽的容颜,将这似曾熟悉的画面深深地印到脑海里,以便日后细细回味,这种窃喜之感萦绕二人心间,滋生着那慢慢复苏的弱小枝芽。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二章 乔装 “都疯了吧,这个世界都疯了,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打肿脸充胖子,我们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人家,真的是.....没有钱要饿死了都。” 狄印的包裹被萧虹仙拿走之后,他几欲癫狂,狂躁不已,又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站在一旁,连叹几口气。 萧音音将所有景象尽收眼底,心道:“看来仙儿对葛贯亭已经情根深种了。” 望着两个人对望的眼神,与那相视而笑,倾心沁骨般的微妙变化,她心中不由地生出莫名的厌恶感与酸涩感,彷佛一个橘子被咬了一口,汁水横流心间。 大名府繁华的街景似乎已经无法吸引葛贯亭这初出茅庐的书生游子,似乎每一个城府的繁华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悲沧与苦闷,只是需要用这华丽的外罩掩盖内心深处的沉闷与苦楚。汴梁城有它的阴晦与沉郁,相州城有它的昏朦与苍涩,虽然流水镇没有城府的繁华与巍峨,却多了一份田园无忧之感与小桥流水人家的隽永之味。 一盘盘可口的五香俱全的菜色佳肴上桌,不禁将葛贯亭肚子里早已压抑很久的馋虫弄得昏头昏脑,难以自持了,葛贯亭憨憨一笑,望了望同桌的另四人,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那我先吃啦!”说罢咽了一口唾沫,用筷子刨起一坨饭塞到嘴里,夹起鲜嫩软滑且入味的肉末与豆角咀嚼起来。 “我的天哪,这不是大名府最贵的酒楼‘雅轩居’吗?这吃一顿非得五十两以上哪!” 狄印双目瞪若铜铃,咋咋呼呼地表情,满脸心疼地神色,似乎是在他身上割下了一块肉似的,“我看我们晚上要睡大街咯。” 葛贯亭似乎看到这些美食早已失去了理智,充耳不闻,对狄印视若无睹,将筷头伸向那碗犹如一条白龙过江,横卧于汤面上的蛋清糊的汤,夹起那‘白龙”下面鲜嫩适口的鲫鱼肉,放到舌尖,清香葱姜味骤然在他口腔里如烟花般爆开。 “这个好吃,让我想起魏征梦斩泾河龙王的传说,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啊!” 萧虹仙连看都不看狄印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葛贯亭吃着,点头应道:“是的,这道菜顾名思义便叫‘小白龙过江'',算是‘雅轩居’的招牌菜之一吧。” 葛贯亭点了点头,感激道:“嘿嘿,若不是托了仙儿姑娘的福,贯亭亦未必能尝此美味佳肴。” “吃好东西是要钱的,钱花光了,还救个屁人啊,去北苍派打听消息,不是得花银子打点吗?吃到嘴里拉个屎,连个屁都没有了!” 狄印望着这两人忘怀的谈话与交流,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存在,一脸暴躁:“你们两小口要恩爱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秀恩爱行吗?当我狄印是死人啊!” 萧虹仙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下来,满脸不悦,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耐道:“你除了屎就是屎,能文明一点吗?我们在吃饭,你要恶心谁呢?” 说罢,萧虹仙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到案上,神色淡然地边动筷夹菜边缓缓说道:“你不就舍不得银子嘛,我不是说过了吗?有我在,我是有办法钱生钱的,先好好吃一顿,等下我带你们去赚钱。” 当那锭金子放到案上时,狄印的目光便离不开那锭金灿灿的金子上,马上抄手拿起,放在牙关咬了咬,“呸”了一声,啧啧称赞,似乎又想起些啥,脸色变得黯然下来,将那锭金子老老实实地归还原味,冷笑道:“呵!这哪是钱生钱啊,这是把钱硬生生地贡献给茅厕了。” 萧戊曦听后“扑哧”一笑,狄印见到萧戊曦灿然一笑,心中莫名窃喜,似乎在她面前出了一次风头般得意,亦抛弃前面的烦恼,咧嘴偷笑。 而萧音音与萧虹仙正沉浸在美食的诱惑之中,突然美滋滋的秀脸齐齐刷下来,一阵郁闷,萧音音鄙夷之色狠狠地白了狄印,心中更是将这粗俗的狄印暗骂了千万句,萧虹仙更是不在话下,心中甚是不悦,鼓了鼓香腮子,深深吐了一口清芳,手疾眼快下便在狄印地脑门上送了一记爆栗,道:“粗俗不堪,你甭吃了,既然那么喜欢茅坑,给我待那去,说不定那里有黄橙橙的金子给你捡啊。” “给我滚” 一声清脆的呵斥,引得周围不明情况的客人的回头相望。 狄印咽了一口唾沫,服软求饶道:“我错啦,以后不说那个东西啦,我说仙儿大姑娘大祖宗别生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好歹我也是你大哥啊。” 萧虹仙啐道:“谁和你是一家人了,一边去,以后再乱说话,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狄印一反常态,乖乖就范,连连说“是”,好似老鼠见到猫一般地听话。 吃饱喝足之后,五个人在路上看热闹,走到一家绸缎裁缝店,店铺显眼处挂着几件已然做完的衣服,萧虹仙径直走上前去,中意了一件浅蓝色华服,她摸了摸那缎子的里衬,平滑光亮、柔软舒适,她上下打量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葛贯亭,道:“老板,就这件了,找件合身的给这位公子换上。” 那店铺老板赔笑附和道:“姑娘果然好眼力啊,这是本店的新货,都是用最上等的布料,还请稍等。” 萧虹仙将葛贯亭强行拉到店内,交给两个店铺杂役让其拉到内屋里,狄印一脸茫然,看到萧虹仙又拿了一双金條镶边的靴子和一些配饰递给杂役,让其换上。 须臾,里屋布帘一掀,走出一位高帅直挺、潇洒俊逸,身着浅蓝色华服的翩翩少年葛贯亭,白玉冠束发,一件里衬缎子搭上外罩薄如蝉翼的丝纱,更显飘逸俊朗,飘逸之中且不失文雅秀气,儒雅之中又不失高贵大气。 狄印定睛望了望葛贯亭两眼,赞道:“天哪!这还是我们家的葛木头吗?咱怎么瞧怎么看都像王员外的儿子啊,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 “确实不错,本来葛师弟就生得仪表堂堂,现在这么一看,确实更多了份高雅贵气。”萧音音亦然刮目相看,不禁多看了葛贯亭两眼,脱口夸赞道。 似乎在她看过那么多的俊俏美男子里,还真多了这么一位木讷善良的书生了。 萧戊曦不知从何处走了回来,也不由多看了葛贯亭两眼,赞扬道:“葛公子真得是天生的美男子啊,这衣服一穿,更显得俊美帅气了,还真不输给秦飞大哥啊!” 她说罢之后将手中拿了一把佩刀与一把折扇递给萧虹仙,萧虹仙与之一笑之后,将佩刀丢给狄印,为葛贯亭整了整衣口,从怀里拿出一个手镯大小的圈子,那圈子在她手掌上泛着金光,突然间变得如璎珞大小的圈子,那圆圈子周身刻着一个小如蚂蚁、很是不起眼、小篆字样的‘凰’字,萧虹仙将那泛着金色祥光的璎珞戴到葛贯亭的脖子上,那璎珞上的祥光便一点一滴的渗透到葛贯亭的体内,葛贯亭只觉得那股祥光彷佛一股沁人脏腑的暖流在体内流窜,原本体内那股莫名娇腻的饥饿感就消失掉了。 葛贯亭享受着充盈在自己体内的莫名暖流在五脏六腑的滋润,这种感觉似乎曾经的乾坤石也有过,只是突然间停止了很久了,此刻重拾这种洗髓滋骨润心沁魂的感觉,令葛贯亭心中无比舒畅,心神达到最佳之境,体内原本修炼「上善九道」在丹田生成一股清凉如薄荷般的微弱灵力,此刻得到了滋养也在体内缓缓膨胀,慢慢茁壮成长。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三章 盗匪 “乾坤至宝‘凰涅璎珞’!” 萧音音玉容大变,满脸愕然,心中念道。 萧虹仙将折扇递给葛贯亭,他不知所云的接过折扇,茫然问道:“这是为何?不是钱财所剩无几了吗?又何以如此大肆破费啊?” 狄印茫然接过那把拥有精致外壳的佩刀,“哐啷”抽出那把刀望了望,又是合上,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不是瘦子充胖子嘛,这么打扮,在路上一走,不就遭贼惦记嘛!” 萧虹仙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闪烁着机智与自信的光芒,神神叨叨地说:“我就是要引贼出洞,请君入瓮。” 狄印闻言顿刻茅塞顿开,终于晓得了萧虹仙的用意了,竖起大拇指道:“原来这就是钱生钱的办法啊,不愧是萧诸葛啊,果然诡计多端,错了!是足智多谋才对!” “呵呵,那还用说,好好学着啊你,有舍才有得,你是个男人,这种胸襟是必须有的,小气顶个什么用,本姑娘平生最厌恶小气的男儿,狄猪头你现在连女子都不如哦!” 萧虹仙摇了摇纤细的一根手指,表示对狄印的不认同,不屑一笑,语重心长道。 狄印抱胸道:“为什么不叫我作饵,好歹我比葛木头机智灵活,不容易露馅嘛。” 萧虹仙朝他冷冷一笑,白了他一眼,讽刺道:“就你这德行,能穿出英俊贵公子的模样吗?” 狄印不知何时生出了一股倦意,颇为费劲地抻了抻眼皮,打了一个呵欠,抱着那把佩刀与胸前斜倚在门柱上,毫无气力地应诺道:“是,那么请问少爷小姐如何吩咐,小的遵命行事便是了。”声音听起来犹如催眠之曲,隐隐透着不情愿。 本身这大街上多了这几个俊男美人儿已经引来路人回首与观望了,此刻葛贯亭华服加身,兀自走在前头,步履稳健、气宇轩昂、俊朗飘逸、不禁看痴了路上未出嫁的少女们。 他脖间套着的璎珞,散发着缕缕别样的异彩祥光,更是吸引了好奇者的注视,而狄印大步流星地走在后头,紧跟步伐,刚健硬朗,活脱脱地一个贴身护卫的姿态犹然附体。 当然引人注意的并非这假扮主仆二人的兄弟俩,还有狄印身后的三位姿容姣好的美人儿,俨然成为了这条街上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尤其是萧音音的妩媚动人姿色更有艳压群芳之势,加上萧虹仙的清丽美俏和萧戊曦的婉恬碧玉,颇俱韵味,足以让正值血气方刚的少年青壮们眼眶血丝满布、鼻腔血液充盈。 观者不再少数,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各怀心思,不知其究。 ※※※ 寂静的夜色,白日里的巡街招摇下,几位少男少女早已微露疲倦,但是引蛇出洞,必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方有收获。 一道玫瑰红的身影在黑夜里犹如初绽芍药,摇曳生姿,一只金毛密发、形似狮子、身子瘦小的小猞猁在她肩上匍匐着。 而她清眸之下闪烁着是晦涩的梵文字眼,在无人的院落下,轻移步子,反复冥想,低吟道:“若是能将他带到爹面前,亦晓得此剑谱的由来?” “师妹!这似乎多此一举了吧。” 一阵清风飘然飞扬起她的裙摆,当她凝神抬望时,穿着蓝邃若空衣衫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她面前。 他俊俏十足,分毫不差的棱角,赋予着成熟的余味,天工雕刻出他那精致的五官,嘴角荡漾着似笑非笑、傲世绝尘、洞察难穿、如迷般的笑意。眉宇徜徉着清尘俊雅、超然脱俗的桀傲之气,修长的身影在夜幕之下,更添了一抹妖魅。 萧音音眸子里的淡淡诧异早已被冲散,随之代替地是淡然与漠视,她浅浅一笑,淡淡然道:“是吗?孟师兄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还不待孟秦飞回答,她反唇相讥:“莫不是找仙儿小师妹?” 孟秦飞似乎毫不在意,神色怡然,剑眉虚扬,道:“我若说来找你的,你有何感?”他的声音柔软无力,不腻且韵味十足,有着特殊的魔力,使听者不禁酥骨软髓,心旌摇荡,他说完此话后,目光如炬直直凝视着萧音音,而嘴角缓缓咧开一道弧线,随之眼线渐渐拉长,眸子飘荡着些许不能言明的暧昧,淡淡的笑意,深深的迷离。 萧音音根本就不受其所惑,举止泰然,十分老道地避过他如炬如魅的目光,缓缓说道:“找我吗?是我爹找我对吧。” “师妹果然不是一般的小女子,真乃料事如神,好,义父遣我出来寻你回去。” “嗯,是时候回去了。” 萧音音忽然紧了紧手中的那残旧泛黄的书,正面迎过孟秦飞深魅不实的目光,仿佛从他的眸子,他的淡笑,他的眉宇间看到了另一个蓝衫少年的身影。 那眸子如洗,那眉宇痴傻不定,那嘴角倔气十足,那脸庞俊逸不凡,不知何故让她心中泛起丝丝的暖意。 “呦!大师兄和大师姐难得独处一庭,真让小师妹不禁暗叹大师兄猎艳手段又高超了几分哦!” 一袭绿裳从黑幕中倏然而出,清丽俏美,嘴角逸着淡淡不屑与讥笑,双手负于背后,踱步而来的正是萧虹仙。 孟秦飞目视这本门内年纪最小,诡计最多的小师妹,摇首道:“仙儿师妹你言重了,若是比这猎艳手段却远远不如师妹你的猎郎手段。” “你....” 萧虹仙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嚅动,当正视孟秦飞那彷佛洞悉一切的眼球,就硬生生地把话咽下去了,轻轻一笑,道:“呵!身为大师兄,小师妹的真传自是受师兄您的谆谆教诲和自小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 孟秦飞不怒反笑,呼出一口气,道:“对了,前日见着萧师伯,他甚为担忧你,师妹离家已有多月,切不可贪玩忘记回家的路啊!” “笑话,我萧虹仙何时愚蠢到忘记回家的路,你当我是那个书呆子...” 话未说下去,便拉长尾音,急急断开,萧虹仙似乎才发觉自己多嘴说错话,若是再说下去就中了这诡计多端、善于攻心的大师兄圈套了,她俏脸涨红,窘态由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上一躲。 她定了定惊慌的神色,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既然大师兄大师姐要一同回去找伯伯,那你们路上小心,天色已晚,小妹就不便多送了。”说罢,还不等他们的回答,转身径直走入黑幕之中,愿黑幕马上笼罩她靓丽绿裳下悸动的心,也遮掩住她羞涩的少女情怀。 “仙儿,好好照顾葛师弟,日后我还会回来。” 萧虹仙闻声停滞住步子,她听得出这是萧音音的声音,也听得出这话中的含义,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阵混乱,调整心态后,加紧步伐深入黑幕之内。 又是那么一阵清风呼啸而起,一抹蓝影与玫瑰红影齐齐隐没在黑夜的星空之上。 而仰望星空的蓝袍少年兀自站在窗户旁,轻叹了一口气,道:“好一个夜晚,却要等候贼人入室,这不是吾辈以骗抢贼脏之物吗?” “哎,我说我们家的大少爷,你还不睡觉,等小毛贼来了就没精力对付小毛贼啦!” 狄印紧紧抱着那把佩刀卷缩在床榻的角落内阖眼小憩,不耐烦地说。 葛贯亭走上前,拿起被子铺展开来盖在狄印蜷缩如龟的身子上,道:“你要睡觉也得盖上被子啊,小心着凉。” 这话一出,屋子一阵寂静,狄印亦没有说上半句话,仿佛已经睡着了,葛贯亭兀自坐在一旁盘腿打坐,凝神敛念,阖目静思,默念「上善九道」无上心法,全身毛孔舒展,肌肉松弛到最极限。 忽地,他脖项间的璎珞祥光生晕,重辉相叠入顶,璎珞随之脱项浮升盘旋于葛贯亭的天灵盖。 转眼间,璎珞圈子变大,在半空中来回旋转,散发着金黄色的余晖点点落到葛贯亭的天灵盖、鬓发、眉梢、没入舒张开来的毛孔里,沁入松弛极度的肌肉里,全身经脉彷佛得到甘露的滋润与浇灌,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滋长。 膨胀复苏的经脉在祥光滋润下,充盈着脉脉灵力,流转身上一周天,葛贯亭被这股莫名灵力带动,运起丹田集成的微弱上善灵力与之交汇,水露交融,没有任何排斥的迹象。 两股祥和灵力融为一体,犹如乾坤灵力那般的神奇,奇迹般地压过了一直在体内猖獗、嚣张称王的食蚁蛊毒。 须臾,入定到最佳境界,那璎珞早已变小,安稳地套在他脖间,而他凝神瞑目,一缕如炊烟般的白雾蒸蒸从他的天灵盖袅袅升腾,早已汗流浃背的他,紧蹙着剑眉,汗水濡湿了他的眉毛与睫毛,睫毛一滴滴珠水如断线的项链一颗颗地滑落,一串串汗珠如小白蛇般迅猛地爬过他俊朗的脸颊。 眼看收官之际,一抹黑影破窗而入,身手极为敏捷,在地上打了两滚之后,翻身跃起,蹑手蹑脚地走到正在打坐修炼「上善九道」第一境界「道生」的重要关卡的葛贯亭身旁,双目瞪圆直直盯着他脖间那熠熠发光的璎珞,以为这是什么法宝,刚要伸手欲夺时。 身后一阵不祥之风鼓荡,黑衣贼人立马侧身避过身后挥来的一掌,饶是挥掌的人是萧虹仙,原来她早已经在暗处潜伏许久,并且很快地制服了屋顶上的贼匪同伙。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四章 成就 萧虹仙清叱道:“蟊贼,看掌!” 她五指随着掌风变化,柔软无骨,轻盈御风,看似柔弱的掌力,却内劲十足,暗藏杀伐。 那贼人闻声举掌相迎,毫不畏惧的模样,却不知那掌力内暗含一枚银针,亦随着那双掌相击时,送入他手臂血管里,他闷哼一声,方知不妙,身子踉跄后退,急忙封住受伤手臂各大穴道,以避免银针随着血液及功力而逆行流窜。 他大喝一声,用尽气力迫出银针,只见那带血加肉屑的银针从他手臂弹出,掉在地上,而他手臂汩汩流血,等他想逃走时。 “嚯啷” 刀光闪动,等他在眨眼那一瞬间,一把钢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那把钢刀的寒气慑得他毛孔悚立。 “嘿!小毛贼,你可不知道咱们才是你贼祖宗呢,来,让祖宗给你宽衣解带。” 狄印不知何时醒来,刚刚好在黑衣贼人身后拔刀架脖,他一边毫不懈怠地握着刀柄架稳对方脖子,一边手到处在那黑衣贼人身上搜索,几次摸索下,干脆把人家的夜行衣都解开了,直直露出了瘦弱的身膀,搜到了一袋钱囊子。 他将那袋子一股脑地倾倒在床榻上,从那袋子里滚出八九个左右的金锭子,金灿灿的,还颇有色泽。 狄印得意一笑,嘿然道:“嘿嘿,好家伙,你还是个有钱的贼主儿!” 他以利落的手法封住了黑衣贼人的穴道,令其动弹不得后,押到门旁角落,并且扯开那黑衣贼人的面罩,这黑衣贼人是面透凶相,鼻高嘴阔,厚厚的嘴唇下有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年逾三旬,一脸的络腮胡渣,皮肤黑如炭,比狄印还黑得很,一双眸子透着倔气,毫不服输,死死地盯着萧狄二人,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们以出口怨气。 狄印将床榻上的金锭子收到怀里,眯眼笑道:“哈哈,这金锭子都孝敬给你爷爷我啦!”说罢走出门口。 不一会儿,狄印与萧戊曦一起押来一个早已被五花大绑的小贼,只是这小贼灰衣麻布,显得更为穷酸落魄,身上最多捞到一大串铜板和一小袋碎银子,狄印看着那微末的钱,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啧啧道:“就这一点钱,看来你的贼老大比老子我还抠门。”说罢,狄印以鄙夷之色看向黑衣贼人。 黑衣贼人从鼻子中哼了一声,道:“哼!他压根就不是我手下。” 原来这两个不是同伙,只是同时作案的贼匪罢了。 “轰隆!” 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从屋顶而下,噼里啪啦,一地的碎瓦片从屋顶坠下,那道黑影将整个屋顶穿破了一个大窟窿,都可以通过那个大窟窿看到外面的夜空。 盖不说这窟窿,那黑衣人手握一把三板斧,三板斧斧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犹然泛着不同寻常的红芒。 黑衣人并没有蒙面,只是一身黑袍裹身,他身宽体壮,年逾四旬,长相貌似那黑衣贼人,只是眼皮上一道疤珈,甚是难看,犹如蜈蚣盘踞在他浓眉下不走,浓眉入鬓,为他平添了一股草莽的匪气。 他目光如电尖锐射出,怒不可遏的表情,狠狠看向萧虹仙,喝道:“好个毛丫头,你难道不知你抓的那人是我二弟郭小就吗?” “什么大舅小舅的,是贼我们就抓,还是你们自个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狄印将入鞘的佩刀架在肩上,得意道。 “酸枣你个熊,臭小子,看来不给你看看我大名双雄之首郭大成的厉害,你都不知天高地厚了。” 郭大成浓眉立起,愠然道,说罢,当即握紧三板斧,一斧头劈了过来。 看得出来这郭大成比他弟弟郭小就显得壮实魁梧多了,一个瘦小弟弟,一个高壮哥哥,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两个兄弟如何是同个妈生的。 狄印俯身避过,这一俯身倒好,蹲俯到他的胳肢窝下,狄印心中一喜,单臂一抻,猿臂贲张,打算打出他最拿手的「北影神拳」,一道拳影随之击出,直凿郭大成的胳肢窝。 谁知这天杀的郭大成不怕这一拳,长啸一声,一道雄健罡风从他手臂迫出,消磨光了那抹拳影,罡风震得狄印手臂发麻酸胀,骨骼几欲错位,整张脸都被这股罡风挤压的扭曲变形,忽地,郭大成身子一挺,转变受力,一个重力反弹,狄印整个身子被这罡风弹到桌子上,桌子裂成两半,而狄印躺在上面,挣扎叫疼。 萧戊曦忙不迭上前,扶起狄印,狄印强按住胸口沸腾翻滚的气血,眼看着自己猿臂搂过萧戊曦的香肩,微露羞涩,望着萧戊曦嘿嘿傻笑,萧戊曦见其没事,也捂嘴轻笑。 郭大成并没有对狄印痛下杀手,而是立即转身拿起三板斧,直直拍向萧虹仙的黔首,毫无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的架势,萧虹仙却是不惊亦不慌,知道郭大成蛮力十足,修为不可小觑,不得力拼,只得闪避。 萧虹仙身子后仰,单脚提起,脚尖注入八成功力,直点郭大成胸口膻中穴,可惜已经被郭大成看穿了计谋。 郭大成紧咬钢牙,大喝一声,将自己身体的混元罡气直抵在胸口上,与之力拼,似乎这刚猛的混元罡气已泰山压顶之势压过萧虹仙的五成内劲,萧虹仙在被消弭了劲力后,为了怕被那股强劲混元罡气反噬,所以身子倾斜,避过了那猛烈的势头。 萧虹仙毫不懈怠,立即使出「碧波剑气」中的「碧波荡漾」予以还击,她身子微俯,一股气流从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中射出。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五章 道生 一缕茉莉花的清香随之在这股紫色剑气逼出时如浓雾氤氲在空气中。 郭大成厉啸一声,三板斧在手中一翻,一弯强劲夹着红芒的弧线,随着他手腕利索地斧起斧落,弧线与紫色剑气相互冲击,相互消弭。 趁着郭大成分散注意力之际,萧虹仙纤手一扬,一枚银针倏忽飞出,直直飙中郭大成胸膛,只是由于他的移挪闪避,未能射中他的要害之穴。 郭大成犹如一只爆发的猛虎,一声大喝,又是一斧子迎面劈向萧虹仙,斧子的红芒眼看即将吞噬瘦小的萧虹仙时。 一个肉盾横空出世,被一旁的狄印丢出的郭小就,满脸无奈与恐惧,袒露的身子就这样被自己的哥哥郭大成一斧子红芒劲力劈成两半,顿时当场血肉横飞,两半身子纷飞两旁,血流满地,甚是可怖。 萧戊曦兀自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血肉横飞、鲜血飞溅,萧虹仙绿裳上如泼墨般染上了一滩鲜血,一股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屋子,一场血雾散去,郭大成抹了抹沾满血水的脸庞,目含被血水弄红的泪水,大喝道:“不!小就!” 郭大成就这么一刀劈死了自己的亲生弟弟,气急败坏之下,目射寒光,如一只发怒的狮子,大吼一声:“老子要杀你奶奶的全家,给我弟弟报仇!” 杀气大盛的三板斧犹如晴天霹雳般带着它刚猛灵力的红芒直劈向狄印,萧戊曦纵身一跃,推开狄印,而狄印死死抱住萧戊曦,他不希望她为了他成为斧下亡魂,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在地上来回翻滚,就如雪地上的雪球一样,随波逐流。 郭大成杀红了双眼,恨不得劈死狄印,眼看狄印躲过这一斧头,已经乱了章法一般,用这三板斧神奇地红芒神力追着狄印的足迹劈了数下,只是由于狄印与萧戊曦抱成一团在地上滚着方才避过,而地上都有几道深陷十寸的斧沟。 眼看着这两人逼到墙角,萧虹仙兀自出来,三枚银针齐发,为了吸引已经失去理智的郭大成注意力,郭大成腹背又是中了三枚银针,郭大成一声痛吼,转过身子,喝道:“找死!”话音刚落,正要举斧砍向萧虹仙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谁敢伤我仙儿!” 一抹蓝衿横空跃起,他举掌一拍,一股惊风随着声音响起而鼓荡起来,一道金黄色的灵力从他的掌力拍出。 “啊!”一阵惨叫,郭大成后背尽受此强大的上善灵力,三板斧不禁脱手,铿然坠地,一口血雾势不可挡地从喉间喷涌而出,顿时他涨红的脸庞两额挂上了两条青筋,他双眼瞪圆,愤愤不平地道:“「上善九道」!”他说罢,强撑着一口气力,身子一纵,负伤破顶而逃。 原来那抹蓝衿是方才坐在一旁紧闭潜心打坐的葛贯亭,他身不由己地观战,当双目睁开那一刻,看到郭大成拿斧子砍向萧虹仙时,他疯了。 不知道为何原本脑海里那支离破碎的画面一瞬间拼凑起来,他冲破最后一道玄关,练成了「上善九道」的第一境界道生,打出一掌极强的「上善九道」,这虽不能取了郭大成的性命,也得令他身受重伤不可。 萧虹仙一直回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和那一句让她心中温暖惊喜的话语。 一句“谁敢伤我仙儿!”,足以让萧虹仙此生无憾了,她甜甜一笑,如昙花绽放般的美丽动人。 狄印与萧戊曦站了起来,狄印走上前去,拍了拍葛贯亭肩头道:“哇!贯亭,你功力恢复啦!” 葛贯亭鼓起劲力,一挥掌,想打出适才那一掌,仿佛不太可能,只有淡淡的上善灵力扑打而出,可这股力量最多只能扑灭一堆篝火,何以逼退郭大成的混元罡气。 他直直陷入苦思冥想之际,而那原本合体的画面,这时却变得模糊不清,只是他清晰记得,刚才那句话,是他自己喊出口的。 而那方才被吓晕的灰衣小贼已经醒来,趴在地上,看着那地上的残骸血迹,一股恶心感直逼他嗷嗷欲呕。 因为生怕这几个少年少女杀他,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直直磕破了脑门流血,求饶道:“几位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偷错地方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们饶了小的吧,当贼也是因为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不然谁愿意做贼啊!” 灰衣小贼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之后,葛贯亭上前,扶起他,并且帮他解绑后,道:“以后一定要从良,切不可作此鼠窃狗偷之事。” 葛贯亭将身上所剩无几的银两悉数塞给他后,语重心长道:“这点银子就当我们还你的,你日后做个小本买卖,也好糊口,切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灰衣小贼收好银两后,又是感激一跪一拜,起身后,道:“公子真是天大好人,小的名叫胡全,以后一定也要做一名君子。”说罢他跑出房外。 狄印刚要追上去时,却被葛贯亭拦住,狄印一脸苦恼道:“哎,你个葛大善人啊,我们是来钱生钱的,你咋就把我们的钱给小毛贼啊,真是亏本买卖,看来你这木头就是书读傻了。”狄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蹲在地上。 葛贯亭将身上的那华贵的蓝色袍服脱下,换上自己的青衿,淡然道:“我觉得钱生钱不是最重要的,导人向善才是最重要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而我本就是一介书生,一个傻子,一个呆子,我不需要改变自己的初衷,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 狄印注意力早已落到了郭大成遗留下来的三板斧上,他暗自欢喜,如获至宝般将那三板斧兀自包起来。 萧虹仙如梦呓般喃喃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六章 糖球 茫茫官道上,有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在行走着,只是奇怪的是那耄耋老翁走在那少年前头,他雪鬓霜鬟,佝偻矮小的身子却有着抖擞奕奕的精神,一袭宽大的白袍在风中猎猎而动,尽显他瘦小的骨姿,一双目鱼般地眼珠浑浊不纯,但是依旧散射着阴冷刺骨的寒芒。 他身后跟着那名少年,身着浅灰色紧身长衫、俊俏奕然、英气勃发、两弯剑眉眉梢上翘迎合着炯炯有神的眸子暗含智慧与外显英磊,两片薄唇侧翼微微翘起,溢出对凡尘俗世的轻蔑与瀚海沉浮的乐阔,坚挺的鼻翼上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缓缓待滑,腰间那块通透玲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绿光的玉璜上刻着浑然天成的两个字:“六空!” “扈小子,听说你们家那把‘琅琊仙刀’可是乾坤真人赐给你祖上扈六空的亘古仙器,如今下落何处,你可知晓?” 原来那耄耋老翁竟然是当日以‘风遁术’劫走扈力钦的‘白髯老怪’苟一勃,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问道。 扈力钦略一沉思,淡淡地说:“我自小就未曾见过,若是仙刀在手,几个北苍派都会被我爹灭掉,何至于我六空派沦落至此?” 苟一勃佝偻瘦小的身子微微迟疑,心忖:“这小子所言不虚,但是此刀下落也只有扈家人知悉,若是我得到此子的信任,为他重整旗鼓,那他日定能为我圣教出一臂之力。”想罢之后,苟一勃扭头,用枯槁如枝桠的手轻轻搭了搭他肩头,道:“老怪我若是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并且帮你光复六空派,你可愿意?” 扈力钦神色闪过一丝丝诧异,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淡然漠视的神情,冷冷一笑道:“呵呵!苟先生何至于此啊,若是我他日重振旗鼓,那也未必会本末倒置、助纣为虐,若是此刻为了那点微末小利趋附于你,他日又背信弃义的话,我扈力钦岂不令扈家祖宗蒙羞,六空派岂不受正道所不齿。” 苟一勃原本瘪扁的袖袍缓缓膨胀鼓荡起来,目鱼般地眸子闪现过一丝丝沁骨寒心的杀伐之意,而后轻轻淡了下去,他咧嘴‘嘿嘿’一笑,道:“好小子,这种观人于微、听言明义的聪慧是那葛书生万万做不到的,你若受老怪我悉心调教,定不负你扈家祖宗之重托。” 他瞥了一眼扈力钦,抬首望向蓝天白云,恻然道:“正道有时亦有令人不耻之处,何辜于你少年儿郎严守所谓之仁义道德,男儿该能屈能伸,不该如此迂腐顽固。” 此言在扈力钦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回想过去种种,以正派自居的北苍派为了一己私欲迫害六空满门,更有甚着作为正道剑派翘楚剑尊门更是助纣为虐、机关算尽,正道只是一件外衣,披在魔鬼身上,依旧还是掩藏不住本质的狼子野心,心想于此,对于这种道貌岸然的正派,心中不禁发凉,对于这茫茫晦暗的前途,更是不知何去何从。 他徐徐吐出一口怨晦之气,讥笑道:“那苟先生何辜于此,若是因我而得罪了北苍派,对你光复净火教亦未必是件好事吧。” 苟一勃双眸精光四射,犹如尖刀般狠狠瞪了瞪这个倔傲英气的少年,冷冷哼道:“哼!臭小子,别敬酒不喝喝罚酒,若是我把你交给北苍派郗天肃,你照样活不成,更别谈复派耀祖。” 扈力钦嘴角浮起轻蔑与不屑,心中思忖道:“这老怪怕是看上了我扈家的传世之宝,若我和他纠缠不清,那我岂不是自甘堕落,也罢,且敷衍他两句,等候最佳时机逃脱魔爪。”想罢之后,他一改前面不屑倨傲之色,温然道:“苟先生,你方才所思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刀的下落非去大名府不可,此刀在家父年少时便已下落不明,而大名府是我六空门分派驻扎之地,六空门尚有几位家父乃至家祖生前倚重的老前辈,何不前去打听一二。” 苟一勃并没有急于回答,心中打了一阵算盘:“普天之下,又有何人是吾等对手,若是这小子玩花样,我定当杀他个片甲不留。”四目精光之下,早已有心怀若谷般地坦荡,方且左思右想之下,捏了捏几缕泛黄白须,眯起鱼目珠子,笑道:“嘿嘿!好,想通便好,若是你早前如此配合,就不需浪费这么多时日。” ※※※ 大名府,巍峨雄壮的宫墙钟楼早已习惯了冷眼旁观俯视这尘世的繁华与虚浮,车水马龙的行人穿街走巷。 沙漏亦随着这日出日落无助地倾泻着它如流水般的沙子,缓缓流过指缝间,流年似水本无情,谁道昙香洒多情,是谁牵绊住了谁的青春,又是谁沉沦了谁的心海。 一条已经到了尽头且狭窄的短巷子内,站立着一对少男少女。 男的俊俏儒雅,拥有着清瘦苍白的脸庞,一袭青衿更添飘逸不凡,脖间璎珞泛光,难为凡品,那少女绿裳束身,身姿婀娜,姿容俏美,柔情似水的神情若隐若现。 忽然从拐角深处走来另一对少男少女,男的身材略为壮实,肌肤黝黑如炭,说不上俊雅帅气,一副说得上端正颇有棱角的五官,一双比常人略大的眼珠子透着痞贼灵黠之气。 那女孩身材纤瘦、美貌不如绿裳少女,但是姿容说得上姣好,静婉甜美的气质难以掩盖,两人风尘仆仆走来。 只听那男的蹙眉急切说道:“哎,我都上下打听了北苍派的几个师兄弟们,都说他们也在寻找力钦,并没有听说他被那狗屎养的苟一勃带到北苍派了,看来这消息还算好的啦。” 原来这四个少男少女是在大名府等待已久的葛贯亭四人,说话的正是豪爽霸气的狄印。 葛贯亭紧蹙剑眉,幽幽道:“说不定以力钦这倔脾气急坏了那个苟一勃,恐有性命之虞。” 萧虹仙轻轻一笑,使劲摇了摇螓首,自信满满地否认道:“我倒不这么觉得,这扈狸头聪明地很呢,说上倔气木讷不如你葛木头,说上直率缺根筋不如你狄猴头,所以谁都会出事,唯独他不会出事。”她巧目流转,纤指纷指葛狄二人。 狄印与葛贯亭二人闻言后,齐齐对望双方一眼,面面相觑,狄印挠了挠后脑勺,道:“你这是在夸我们还是损我们啊,什么叫直率缺根筋,直率我承认,缺筋,老子可不答应。”说罢他双手抱胸,昂首挺胸,一副气焰汹汹的样子。 萧虹仙狠狠掐了他手臂,疼得狄印身子扭曲歪斜,她训斥道:“你就是缺筋,既然他不回北苍,那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找六空旧部助自己脱险,你这都想不到,你不是猪就是驴了。” 狄印如大梦初醒,恍然大悟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苟一勃不就看上那把仙刀才挟持力钦吗?那力钦肯定将计就计哈,那我这就去找找去。”说罢,马上扭头撒腿就跑,刚跑到半点路程,身子如中了定身咒般纹丝不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掉头跑回原地,傻傻笑道:“嘿嘿!对了我又不认得那些六空派的人,这咋办啊这。” “哪!这信物就在那,看到没?” 萧虹仙自信满满地看着街巷交界之处,说道,三人接闻声扭头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天哪!扈师兄原来也来到了大名府!”萧戊曦美目闪烁着又惊诧又喜悦的复杂神色,一只如葱玉般的纤细手指指着街巷交界之处,原来苟一勃与扈力钦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扈力钦有意无意地余光微微瞥了瞥他们,但是始终没有正眼转过来,恐怕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吧,只是他的剑眉紧锁,神色凝重,沉默于自己的思考之中。 恍惚间竟然与苟一勃走了两条街,却茫然未知,突然身后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在叫唤着自己:“这位小哥来串冰糖葫芦吧,可甜可好吃的冰糖葫芦。” 这声音极其熟悉,使得他不由转身定睛一瞧,扈力钦嘴角微微浮起丝丝笑意,原来这个卖冰糖葫芦的贩夫竟然是狄印,黝黑的皮肤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咧着嘴傻笑,笑声自然而朴实,让人不禁心中一暖。 扈力钦轻咳一声,敛住喜悦的笑意,佯装冷漠说道:“那就来两串吧。”说罢摘下腰间的玉璜严严实实地塞在狄印厚大粗糙的手掌心里。 狄印如获至宝般敏捷地将玉璜塞进怀里,他一脸赔笑,频频点头:“小哥好吃下次再来买哦。” 苟一勃瞥了瞥他们两眼,未见异动,扭头打算再往前走时,扈力钦将冰糖葫芦放到他跟前晃荡,和颜悦色道:“苟先生来尝尝。” “都这么大了还吃这小孩家的玩意。”苟一勃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有嘲讽之意,似乎想起什么?张了张他的嘴,露出一排排松动老坏的黄牙,闭嘴道:“还有…你觉得我适合吃这个吗?” “呃....确实吃不得,我忘记老前辈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扈力钦收起那迎上前的冰糖葫芦,偷笑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七章 蜂窝 ※※※ 密林深处,顺着夜色渐暗,已然寂静无人,婆娑树枝被月光照得斑驳参差,亦将茂密林子深处两个一老一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几只乌鸦环绕在林子上空盘旋叫嚣着。 “嘎嘎——哇哇——嘎—哇—” 叫嚣如山泉涌动声,粗劣嘶哑、晦沉难听,令闻者毛孔悚然,伴和着阵阵阴风呼啸于林间,让每一片落叶回旋鼓荡在密林深处。 “小子,哪有门派密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苟一勃一脸狐疑,盯着扈力钦,说道。 扈力钦温然道:“这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六空派自从被朝廷通缉和北苍派追杀,不得不在各个城府街头巷尾留下记号,以呼应集合在乌鸦交汇之处的密林郊外坟莹处。”说罢看了远处一个坡地坟头林立,不知嘴角溢出得意之色。 苟一勃心中暗道:“好个集合的地点,这个时候,哪有人敢来坟场搜人,确实是个聚众集合的好地方。” 扈力钦忽地拿出几串冰糖葫芦,笑道:“老先生,肚子怕是饿了吧,好歹这糖葫芦可以止饿,能垫垫肚子,要不你来两根用舌头舔舔也不错。”扈力钦将那两串糖葫芦递给他,掸了掸苟一勃后背,惊愕道:“哎呦!这后背都是灰,来帮你拍掉。” 苟一勃摸了摸已经‘咕咕’叫饿的肚子,二话不说拿过两根冰糖葫芦舔了舔,直直走到坡上坟茔处时,一片片墓碑屹立在枯树之间,几只乌鸦栖息在坟头上,目光如炬地看向这两个人,彷佛是看到鲜美的腐肉般让牠们垂涎三尺。 “咋一个人影都没有?你小子不会在耍花样吧。” “怎么会呢,苟前辈神功盖世,若是跟你等前辈面前耍花样,不是自掘坟墓吗?” “小子也不糊涂,知道此理便好。” “哎呦!苟先生,我这肚子在闹腾,得找个地方大解一下。” 苟一勃略一沉思,摆了摆手,道:“去吧,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扈力钦将手中剩下的四串糖葫芦悉数交给苟一勃,赔笑道:“有劳先生帮我看着这糖葫芦,力钦去去便回。”说罢,慌里慌张地跑到暗处。 苟一勃摇了摇脑袋,啐道:“这年轻人又爱吃又爱拉的,看来这六空派迟早要灭门。”说罢,他悠哉悠哉地舔着那糖葫芦来,弄得嘴角皆是一层厚厚的糖汁。 忽地,一阵怪风卷起,惊飞了几只乌鸦,苟一勃听到远处有人叫嚣道:“嘿嘿,狗一搏!你去死吧。” 这声音是狄印发出的,只见狄印昂首挺胸站立在坟茔前头轻舒猿臂,一个抬手掷来一大包用黑布包裹的不具名的飞掷物,苟一勃单腿随便一荡,地上乱石扬起,在那包不明物飞到跟前时,乱石凿向它。 “嘭.....” “嗡嗡-嗡嗡-嗡嗡” 一群蜜蜂随着那黑布爆开蜂拥而出,原来方才那飞掷物正是蜜蜂的窝巢,现在蜜蜂如蒙大赦般群拥向苟一勃身上来。 苟一勃脸色大变,深知中了扈力钦的诡计,慌张丢掉手上的几串糖汁鲜艳欲涎的冰糖葫芦,径直往狄印方向跑,哪知自己后背衣服满是蜂蜜的汁,黏糊稠密。 饶是想到方才扈力钦无故在自己后背拍掸了几下,此刻苟一勃真恨不得将扈力钦挫骨扬灰,一把将自己的衣袍脱了下来,掷在地上,单手起乩,倏忽一团黑雾充盈全身。 瘦弱的身子被一团火焰升腾而起,‘嗖’地一下,那熊熊火焰夹带着苟一勃如火箭般冲到黑幕之上。 “参见掌门!” 七八个老老少少单膝跪在扈力钦面前,其中为首的是四十有几的中年男子,目小神炯、扁鼻阔嘴。 扈力钦兴致甚欢,扶起为首的中年男子,道:“各位兄弟不必多礼,六空派处于危难之际,难为大家生死不弃,让力钦更加欣慰感激,尤其是井二叔更是对本门鞠躬尽瘁,请受力钦一拜。”说着说着,扈力钦的腰膝如弹簧般沉沉跪在地上。 井二叔慌忙扶住扈力钦,道:“力钦,我井长田和你爹爹是同门师兄弟,感情自然雄厚,而我祖上又蒙受扈家大恩,岂有背弃之理,你切莫与我客气。” 扈力钦心中激动不已,眼眶闪烁着泪光,畅然笑道:“力钦总有一日必定要重振本门威望。” 他双掌握成拳,发出咯咯的骨骼挤压之声,两额青筋吊了起来,面对这些前辈和同门誓死追随,身为六空派掌门责任重大,自己决计不能放弃和气馁,说话声音铿然有力,激起了在场几位老老少少的激情。 “井二叔,本门的镇派之宝‘琅琊仙刀’在何处,若是能找到的话,本派有琅琊在手,定能扭转乾坤,威吓神州,诛灭北苍。” 还不待井长田开口回答,一团火焰从天际黑幕之上汹汹坠落,犹如陨石般,把原本平整的草地炸出了一个凹坑。 黑雾散去,从中走出一个瘦骨嶙峋且矮小苍白的老者,那人正是方才以‘火遁术’逃脱蜂群围攻的苟一勃。 只见他双目如电,死死盯着扈力钦,恨不得用眼神将其杀死,咬紧黄牙恨恨逼出几个字眼:“好-个-扈-力-钦!” 众人看到苟一勃皆骇然,都心中一凛,个个抄出家伙,准备对付此人。 扈力钦虽然先是惊讶,但是作为本门掌门,立时调整好慌张失色的神情,小声对井长田说道:”井二叔你且带他们撤退,切不可力拼,反正苟一勃决计不杀我,我与他纠缠片刻,以拖延时间。” 井长田正色道:“万万不可,我等必须护掌门周全,若是掌门有何危险,我们六空派岂不是群龙无首了吗?” 他说罢兀自走到扈力钦跟前,喝道:“六空派弟子听命,尔等必须保护掌门无虞,若有怯战者日后必当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林间,浩浩然乾坤正气,让闻者不禁热血澎湃。 “誓死保卫掌门无虞---誓死保卫掌门无虞---誓死保卫掌门无虞!” 众人高举家伙犹如宣誓般齐齐异口同声地呐喊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八章 长田 扈力钦喝道:“若是诸位性命有所闪失,扈力钦亦难辞其咎,扈力钦愿与诸位同生共死。” 说罢,扈力钦长长舒了一口气,拿过一旁六空派门人手中的长剑,耿然道:“但是此刻六空蒙难,必须保存实力,诸位都是六空派的前辈弟子,若是诸位为了扈力钦一人而断送了性命,扈力钦何以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家父和家祖,我以六空派第十九代掌门命令所有在场六空派弟子撤退,违令者逐出六空派。” 他的神情严肃冷然,声音铿锵有力,言语中透着一股决然之意。 “掌门不可啊!” 扈力钦拿起长剑架在脖子上,决然道:“若不离去,那扈力钦唯有血染三尺。”说罢,紧了紧剑柄,长剑一引,脖子上隐隐沁出一条血线。 井长田大喝道:“所有六空派弟子都随我离开,若有人不走,立斩不赦。”说罢手中大刀抄起,刀光一闪,银辉横扫。 ‘轰隆’一声,一棵大树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在了地上,荡起一股夹着灰的风。 苟一勃不耐烦道:“要走不走,不走就全部上,老子也照杀不误。” 众人齐声喝道:“遵命!” 随着井长田一起消失在黑幕密林深处,看不清背影之后,苟一勃恨恨地说:“小子你敢耍我,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岂不是令神州江湖豪杰耻笑。” 他说罢,两掌腾起一团黑雾,双掌交叠如雾魅横生,烟雾袅袅,腾腾而起,九窍之内漾荡出团团濛濛烟雾。 扈力钦毫不畏惧,长剑向旁边一挥,长剑剑身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在这时候也被凝固了,似乎已和长剑融合在了一起般,无声地支持着扈力钦。 只听扈力钦坦然道:“来吧,扈力钦宁死也要战到最后一刻。” 他略一迟疑,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只是苟先生请放过六空派弟子和葛狄两位结义兄弟,所有的怨气都冲我扈力钦来吧。” 苟一勃冷冷一笑:“呵!死到关头了,还想着别人,你认为我会放过这些人吗,只是迟早的问题。”说罢,那酝酿已久的黑雾如水蛇般迂回而来。 “善渊善地予善人,利万物有静六空!” 这明显是六空派的「六空决」的最后一道口诀,扈力钦高喝口诀,怕是有以命相拼之意,蓝色光束在他长剑剑尖一凝,如礼花般爆射而出。 光束射到半空之中,绽开而来光束分成数条如花瓣向四周分流而开,如喷泉在聚叉点分散四周引流。 他长剑往前一送,再斗转剑锋,翻动身子,扫腿于地,踢起百片枯黄叶子砰然于半空,分散飙飞的蓝芒点点落到他的驻点,一个身影分身为三个叠加重影合为一体。 倏然,扈力钦身子立定微蹲,三叠影子和落飞的蓝芒聚在了扈力钦长剑于一身,他将长剑竖于胸膛寸许,一念六空,三道幻影从他身上撕裂开来,将迎来的黑雾肢解消弭而散。 “嘿嘿这个「六空决」跟你爷爷扈相农相比,真得相差甚远,但就算你爷爷复生亦不是老怪我的对手。” 苟一勃飘荡着如鬼魅般瘦小的身子,张口、撑大鼻孔、耸拉耳膜,犹如磁铁般吸纳那些蓝芒与重重剑影,并且抽离了扈力钦身上的六道幻影,差点就连扈力钦的灵魂都抽离身体,只是在魂魄抽离一半后反弹回肉身内。 他身子连连踉跄后退,以剑身支地,面色苍白无色,犹如白面涂脸,翻腾血液汩汩溢出他的嘴角,他强撑被其「九窍生烟大法」所鼓荡的内伤,缓缓站了起来。 长剑挥舞,看来是为了最后一搏,剑光焕发着耀眼的蓝芒,身子随着长剑飞舞,舞出几道重影。 最后一刻将长剑往前一刺,这一刺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劲。 ‘嚓喇喇’的长剑柔软如绸帛、又锋利如钢丝,苟一勃枯槁的手掌只是轻轻一抬,长剑犹如进入了炼钢切割口中,断裂成一断断一截截。 苟一勃枯槁的手掌发出‘嘶嘶’的声音,犹如一道电流,一地的碎剑残肢随着电流地通引竟然奇迹般复合嫁接起来,彷佛一道闪电疾驶向扈力钦。 速度之快,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长剑毫无阻挡地穿透了胸膛,一个身子斜斜地倒在了冰冷的草地上,犹如雕塑般轰然倒了下来。 “不!井二叔!” 原来那把如闪电的长剑穿透的不是扈力钦的胸膛,而是井长田的胸膛,他从暗处跑出,推开了扈力钦,也被一剑穿胸而过。 扈力钦死死地将井长田抱在怀里,泪水充盈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夺眶而出,横流满脸,只是他咬紧了牙根,对着这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井二叔嘶吼般地哭泣着:“井二叔!” 井长田瞪大了双瞳,颇有威慑般的眼神死死看着扈力钦,一只手死死抓着扈力钦的手臂,似乎用尽所有气力说道:“力钦!不可以哭,你是扈家人,流血不流泪!” 扈力钦重重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点头道:“是!力钦永远都不会哭,永远都不会哭,我要让敌人哭,我也不会再让自己流泪的。” 井长田从怀里掏出一块已经被鲜血泡过的玉璜放到扈力钦手心里,只是那玉璜在血色的泡染下不再是泛着绿光,而是湛湛碧血,如向着世人诉说着不朽的传说。 “力钦!作为掌门人,你必须复派。” 说着说着井长田忽地呛出一口血,瞳孔微微泛大,似乎在与死亡做最后一次的挣扎,对这凡尘进行最后一次的留恋。 喉结跳动,是他在用尽所有气劲,在撑住最后一口气,他缓缓贴在扈力钦耳朵上,声音如蚊喃且断断续续地说着:“琅琊仙...刀,北冥扈...长..耘..” 似乎是把这一生最后一句话说好了,井长田不再挣扎,不再强撑,不再留恋,进行了人生最后一口吐纳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井二叔!” 扈力钦脑海忽然涌出的画面是那么的美好,是那么的温馨。 曾经那个男子跟自己亦友亦父,曾经将自己当成亲子对待宠溺的井长田死了,曾经那个背着幼小的自己上山下山的井二叔死了,曾经那个教自己剑法的师傅死了,他是因为救自己才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伤痛牵动了适才的内伤,热血忽地往头顶涌,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正当苟一勃微微露出得意之色时,两抹青色身影飘然而至,原来是葛贯亭与萧虹仙二人,葛贯亭心忧扈力钦,急忙蹲身查看扈力钦伤势。 而萧虹仙双手抱着酥胸,冷冷说道:“真是好巧,又见面了狗一搏!” 苟一勃神色微变,略显惊慌失措,张望了一下四周,心中一凛,道:“你这臭丫头是不是太闲了,到哪都能看到你。” 萧虹仙小声对葛贯亭说道:“带着扈力钦先走,我垫后。” 葛贯亭略一迟疑,蹙眉点了点头,关切道:“你一定要小心。” 萧虹仙淡淡一笑,正色看向苟一勃,挑衅道:“狗一搏,你若有本事便跟我来。”说罢,轻盈身子飘荡而起,葛贯亭背起扈力钦循着萧虹仙足迹追赶。 苟一勃犹豫道:“这丫头又有啥诡计,还是危言耸听,吓唬于我。”说罢,缓缓迈出步子,跟了上去。 刚用轻功追了一阵后,却失去了那三人的踪影,陷入前面迷林之内。 灌木树林深处,一片黑幕压得更深,足以让深陷其中之人喘不过气来,苟一勃缓缓放慢脚步,耳畔一阵阴风骚动,猛一转身,几淬蓝绿色的磷火在阴风中摇摇荡荡,甚是吓人。 苟一勃老脸拉地老长,绷紧脑神经,枯掌掌心中蓬起一团黑雾,在黑夜中似乎显得异常渺小。 忽地,两棵刺柏不约而同地向着各自相反方向漂移,封死了前面的去路,一下子苟一勃竟然被死死地阻挡在方格之大的位子内。 苟一勃老脸微怒,愠道:“这点雕虫小技还想困住老怪我吗?”说罢,一掌随便朝一个方位扑打。 刺柏不知为何晃荡出一淬磷火如猛虎似得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苟一勃枯掌上的一蓬黑雾亦随之拍向那幽幽磷火。 磷火火舌飙出一根碧血银针直直射透了枯掌掌心,掌心俨然出现一道血淋淋且清晰可见的血孔口,孔口汩汩淌着鲜红的血液。 瑟瑟发抖的手掌掌心血孔缓缓泛着青黑的烟,苟一勃调匀气息,且用尽内劲迫出针毒。 他恨恨地骂道:“臭丫头,竟然用了噬嗑针,还在此地设下奇门遁甲术之中的鬼遁。” 说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单指起乩,身子浮沉涌出如泉水般的水泡,越涌越多之下后,瘦小的身子完全被水泡淹没形成一条水蛇腾身见缝便钻了进去。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七十九章 鬼遁 磷火彷佛察觉了什么异动,幻出一只身形巨大的骷髅鬼,一只大脚结结实实地踩了下去,尽是踩中了水蛇七寸之处。 水蛇挣扎之时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升腾半空,饶是在半空串成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儿,不是被气得半死的苟一勃又是何人呢? 苟一勃气得嗷嗷大叫,声音尖锐刺耳,道:“好个鬼遁阵,竟然连我的「水遁术」都破不了,没想到那小妮子竟也学会了噬嗑玄术中的鬼遁阵术。” 话语说罢,苟一勃双掌蓬起黑雾,狠狠地拍打了过去,原来这也非是破阵生门,两根银针如闪电一般射了过来。 “啊”地惨叫一声,苟一勃双眼被射中,幸而射出的并非是碧血银针,而是普通的银针,故而没有射穿他的脑颅。 “这是谁的声音?” 萧虹仙嘴角微微逸出得意之色,道:“看来狗一勃没有破阵,反而身受其害。” 葛贯亭心下一咯噔,蹙眉道:“不必伤害他生命,只要困住他,不由得他作恶便好。”顿了顿,他看向萧虹仙。 只见萧虹仙微微收起方才催动而出的磷火的秀掌,她轻轻用手背擦了擦额上几滴汗珠。 葛贯亭心中莫名一阵狂跳,白脸微微泛起红潮,问道:“好厉害的阵法,仙儿姑娘果然是足智多谋啊,不但精通五行八卦,亦通晓奇门遁甲,贯亭望尘莫及。” 萧虹仙闻言抬起螓首,与之四目相接,嫣然一笑,柔媚陡生,道:“哪有!你也很厉害,年纪轻轻修为甚高,且文武双全,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哎呀!这互相夸奖好没意思,以后有时间我也可以教你五行奇门之术,这些也都是天巫婆婆教我的,其实这些东西不止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的。” 葛贯亭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是啊!那我也要好好讨教才是!” “尔等快快交出扈力钦。” 一袭血黑之衣屹立在粗大的枝干上,衣摆在风中猎猎舞动。 由于黑夜,看不清模样,只是看着一团黑影立在树干上,一双点漆且精光四射的眸子如鬼火般摇摇荡荡。 那个黑影宛如夜晚守夜的猫头鹰,又彷佛血色蝙蝠在黑幕中给人一种可怖地嗜杀之气。 葛贯亭下意识抱起昏沉不醒的扈力钦,绷紧全身上下的神经,一脸毅然,似乎怕人家抢走他身上宝贝似的,萧虹仙心中陡生不祥之感,轻转脚踝,微抿朱唇,紧蹙淡眉。 那团黑影见两个人毫不应答,如雷霆般迅猛而坠立于地面,此刻看清了他的模样,那张面目丑陋不堪,有一半的脸尽是扭曲变形,仿佛是一只蜥蜴紧紧与他半脸血肉相连,红肿之色渐成暗黑,直直让人恶心作呕,浑身上下毒气逼人。 他正是当日欲害萧虹仙并且与萧雁裘沆瀣一气的黑影毒人。 “又是你这丫头,上回若不是那公子哥挺身相救,你早就化作一滩碧血,岂有如此逍遥。”说罢瞥了一眼昏沉不醒的扈力钦,道:“只是上次是为了乾坤石,这次是为了扈力钦吧。”说罢,他似有似无地睨向葛贯亭,仿佛早已经对他了如指掌。 他再正眼望了望萧虹仙一眼,这清丽美丽的容颜,总是让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怜惜之感,他只当是错觉。 萧虹仙非常厌恶他如鬼魅般的眼神,不怒反笑道:“呵呵!前辈既然是高人,何必为难我们这几个小辈呢?” 黑影毒人毫不在意,冷冷地说:“丫头,巧舌如簧这招对我没有任何作用,谁挡我者谁死。” 义愤填膺的葛贯亭用腰带将扈力钦绑在自己背上,并且站在萧虹仙面前,凛然道:“有事冲我来,莫要找仙儿姑娘麻烦!” 萧虹仙闻言,心中如蜜罐被打翻了,甜感横流,心中喜悦难以用言语表达,只是她俏脸上轻轻一笑,笑如昙花生艳,无比美丽动人。 “好小子,够爷们,但这时候逞英雄,怕你是活腻了!” 黑影毒人如鬼魅般地身影向葛贯亭逼近,张了张爬满血筋的手爪,如秃鹰爪般敏捷勾向葛贯亭的脖颈。 葛贯亭身躯不知何时罩上了一层如金辉般的祥光,一道上善灵力凝于双指之中,并且反手扣住了黑影毒人来势凶猛的手腕。 “这小子不是中了「食蚁蛊」吗?何以学得「上善九道」,仅仅几日光景,竟然到了‘长育’境界,不可思议,莫非此人真是乾坤转世不成。” 黑影毒人眼中略过一丝丝杀机,金辉覆掌,隐隐拍击在葛贯亭胸下三寸,葛贯亭受掌踉跄后退,急聚发散的上善灵力护住澎湃翻腾的另一股侵体的上善灵力,他心中微微诧异,暗道:“此人竟然会「上善九道」,已臻至‘至柔’之境。”想罢,口中呛出血红黏稠的血液,顺势流到下巴便分叉如链子断裂了般。 萧虹仙自是不会坐视不理,早在葛贯亭中掌之际,从他身后飘然而出,如穿花蛱蝶般,双掌碧光熠熠,轻柔如媚,变化多端。 可惜黑影毒人毫无耐心,早已生得速战速决的心思,不然颇有意愿与之过几招,他招招出手狠辣,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一只血蟒从他袖子钻出,张开血盆大口,饶是吓退了掌风碧芒,血蟒尾翼重重一扫,如鞭子般狠狠抽打在萧虹仙手臂上后,又钻了回袖中。 萧虹仙踉跄退了数步,按着手臂,淡绿袖臂上早已多了一道血痕,为绿臂增添了抹妖艳娇滴之色。 黑影毒人从鼻子中重重“哼”了一声,大有不自量力之意。 谁知一抹青衿大喝一声,猎猎飘动,祥光如罩,身躯若钟,金辉如磅礴大雨朝黑影毒人天灵盖倾泻而出。 黑影毒人似乎毫不在意,双指一凝金辉如针,先是刺破葛贯亭如罩的祥光,血蟒一口尽是吞掉了磅礴的金辉,一滴不漏地被吞进了蛇腹之内,蛇腹金光大绽,耀眼的金芒让葛贯亭直直睁不开双目。 却是在这一个空挡,黑影毒人嘴角逸出丝丝诡异奸笑,拂袖一荡,三支银灰色的长针从袖中荡漾出来射向葛贯亭。 “仙儿!” 葛贯亭一声大喝,一抹淡绿色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护住了自己。 就那么一刹那时间,自己的脑海那些久久未有异动被雪藏的记忆碎片被拼凑在一起,他肯定那脑海的笑语嫣然的绿影是她,肯定是她。 忘记了她的人竟然是自己,她却为了救自己,冲到自己身前,用她娇小的身子护住了自己。 他抱住了她早已失去平衡的娇躯,葛贯亭单掌用上善灵力为萧虹仙迫出体内的毒针,催动脖间璎珞,璎珞绽放着金芒祥光,将两个人牢牢包裹在其中,就像一个透明的金钟里坐着两个相互依偎的男女。 是什么窒息了空气凝重的露水,又是什么让时间静静流淌在这美好的一刻,不知何时,两颗心变得生死不离,紧紧相依,任谁也分不开。 三枚长针破体而出,渗着汩汩血珠,它无声无息地躺在草地上,将一根不起眼的小草染红,它在懊悔自己伤害了无辜的小草,给它带来斑斑血迹吗? 扈力钦早已被黑影毒人抢了下来,而葛贯亭全然不知,心系着怀里的萧虹仙。 萧虹仙似乎忘记了身上的痛楚,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心中甜蜜喜悦,毫不后悔方才的举动,就这样静静躺在他的怀里,这辈子足够了。 黑影毒人单臂将扈力钦的身躯夹在腋下,一双如鹰眼般的眸子怔怔盯着这少年这少女出神,再定睛凝视着那泛着金光的璎珞,一下子他的目光不再有杀伐,不再有怨恨,不再有诡计,柔和的目光似乎很久没倒映在他早已伪装的眸子里。 他嘴里反复念着:“仙儿!仙儿!” 这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名字! 耳边回荡着伊人的柔媚话语:“青梅一颦,竹马幽,凤凰比目不老颜,璎珞缚身心印印,朱佩系腰情栖栖,情难忘,意犹在,白首携影到黄昏。”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章 忆起 绿荫斜阳下,黄昏时分,暖阳如残血般将每一片云朵染红。 一抹殷红色的残阳挂在西山上,原本湛蓝的天空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红烧天边云的瑰丽景致,那如火焰一般嫣红,又彷佛美人的烈焰红唇,娇艳动人。 虬枝绵延伸长开来,如巨龙的爪子惟妙惟肖,千年大树下,草地上安逸闲适坐着一男一女。 “青梅一颦,竹马幽,凤凰比目不老颜,璎珞缚身心印印,朱佩系腰情栖栖,情难忘,意犹在,白首携影到黄昏。” 只听这么一位雪肤花貌、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女子,轻启朱唇吟道,她的声音又柔又媚,说不出的好听与婉转,直直把一旁的男子听得身心酥软。 那蓝袍男子清癯俊容、眉宇间荡漾着徐徐柔情,笑意正浓,他集优雅、英俊、清润于一身,漆黑的眼眸下,独独倒映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 他环抱着这个美丽女子与之同坐在软软的草地上,呼吸着清新的芳草味儿,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柔柔地说着:“以后我们每天来看黄昏,带着我们的孩儿来好吗?” 说着说着,他的眸子浮现着这美好的画面,心中无比欣喜,只听耳边伊人颔首道:“好啊!以后我们带着我们的孩儿来看黄昏,一辈子白首到黄昏。” 一股柔情蜜意,将这对男女燃到最高潮,夕阳金辉流淌在他们的身上,阳光洒在他们的脸庞上,他轻轻吻向这个美丽的女子,浅浅地吻着,吮吸着她香唇里的玉津,深深地流淌着是他们的浓情蜜意和地老天荒的誓言。 金芒大盛,璎珞和朱佩不约而同地从这两个人手腕和腰间分别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朱佩深深地嵌在了璎珞上,二者合二为一,同时迸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芒将这对沉浸在爱情里的男女照亮,彷佛在祝福着这对有情人。 这清晰的记忆,这鲜活依稀的画面是何曾刻骨铭心,是何曾让自己难忘,甚至于是他屡次徘徊生死边缘的勇气与信念,一个美丽的女子此刻印在他的眸子里,只是此刻的眸子不再像当年那么清亮干净,充满着正直与激情了。 萧虹仙忽然环抱住葛贯亭的脖子,缓缓附耳说道:“快!我们闯进鬼遁阵里,不然再晚一步便来不及了。”说完后,她不禁秀眉拧成一团,一声痛‘哼’,怕是激动之下牵动伤势,令毒素运行的更快。 葛贯亭经过一番地心里挣扎,牙关一咬,无奈地瞥了扈力钦一眼,一把横抱起萧虹仙,径直跑进了灌木林深处。 他跑了一路,已经陷入了重重迷阵之内,找不到方向,突然萧虹仙强压住伤势,缓缓说道:“鬼遁术是结合了八门五行排列,就算是一等一的散仙也不敢妄自闯入,贯亭!你切勿急于破阵,否则不小心触动机关,误闯死门,必然有去无回。” 此刻两个人已经被一排排刺柏围成一团,无出入可寻。 萧虹仙嘤咛一声,朱唇上沁出一道黑血,葛贯亭看了饶是慌张不安,缓缓将她放到草地上,自己蹲下身子,用胸膛给她依靠着,星目望向她肩上的那三个血孔,还时不时地沁出黑血来,心急如焚道:“这个毒得吸出来,不然剧毒会攻心的。”说罢,他缓缓将手伸出。 “没用的,毒已经渗到其他地方了,这是芏教的‘玉漯砂’,此毒毒性强烈,若非是唐门圣手或者芏教教主鹰王亲自解毒,就算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萧虹仙用尽浑身气力抓住他的手臂,娇颜煞白,毫无血色。” 葛贯亭双眼通红,对萧虹仙的话置若罔闻,近乎粗鲁地反手扣住她如雪藕般的手臂,抿嘴道:“对不起,贯亭得罪了。”他轻轻撕开早已和伤口相黏的领口衣衫那刻,仿佛想起了当初自己被父亲毒打时,萧虹仙也为他处理过后背血淋淋的伤口。 这些画面恍如昨日发生似的,一页一页、一段一段的过往如洪水决堤般泛滥在自己脑海里,翻腾汹涌,不停地敲击在自己胸间。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葛贯亭看到那肌肤如雪、嫩滑如玉般的香肩上多了三个汩汩冒着黑血的血孔,心中无比疼痛,他的双目不禁发胀发痛,血丝满布眼膜。 他二话不说、毫不犹疑地将自己的嘴覆在那三个血孔上面,当肌肤、当香肩被温润的嘴唇触碰时,萧虹仙原来煞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潮,心跳如麻。 看着他的唇口吮吸着自己的香肩上的三处伤口,萧虹仙笑靥如昙花灿放般美丽动人,明眸流转,望着葛贯亭认真专注的神情,她在想自己何时对这个较真呆傻倔强的少年情根深种呢,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可能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问何曾动心。 她多么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一刻的永远,她此生足矣。 葛贯亭反复吮吸,又反复吐出几口黑血之后,才停止下来,拿出一个小瓷瓶,那是萧戊曦给他的「玉沂清风散」,倾倒在伤口处的药粉瞬间渗透进血孔之内,吸收甚好。 他将纱布轻轻为萧虹仙缠包好伤口,顺便连同她手臂上的伤口也一起包扎了,细心如致、极尽温柔。 当他为萧虹仙穿衣服时,无意间瞥见淡绿色的抹胸布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她的双峰隆起之处,这才想起男女大防。 葛贯亭双眼陡然闭了起来,猛地站了起来,背对着她,白脸上红潮泛滥,他冷汗兀自冒出,歉然道:“男女授受不亲,记得当初你被蝎子咬伤时,我也没有这么冒犯过,可是如今的葛贯亭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的礼教了,你的命比一切礼教都重要,不过,贯亭确实冒犯了仙儿,仙儿清白之身就这么被我玷污了,对不起!仙儿!” 说着他颇为自责地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自己脸上,清秀的脸颊上陡然印出一个五指的巴掌印。 萧虹仙缓缓起身,徐徐从他的后背环抱住他的身躯,喜极而泣道:“你终究是想起我来了,你还是想起我来了,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见外,还记得‘情之所终,缘之所属。乾坤浩浩,化石成金,郎莫忘乎,有缘相见’吗,我那时候的意思是我爹爹飞鸽传书催我回去,日后有缘我们必定能相见,仙儿并非为了乾坤石才接近你保护你的,是因为我的心离不开你了。” 葛贯亭心中大恸,通红的眼眸早已止不出流出几滴清泪,这泪一连串地滴在了萧虹仙的手背上,是温热的。 他缓缓转过身子,放下任何顾忌将这柔弱又坚强的女子紧紧拥入怀里,毅然道:“我不该顾虑那么多,真要如阿印说得‘去他妈的顾虑’,去他妈的顾虑,去他妈的乾坤石,去他妈的父命难违,去他妈的一切的一切,只要此生葛胤有仙儿,死亦何惧。”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一章 衷情 磷火在四周辉映,似乎在祝福他们。 “胤哥哥!以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 “你刚才好傻,如果你也中毒了怎么办?” “别忘记了我体内有乾坤石,百毒不侵,但是如果我没有乾坤石,我也会为你吸毒的。” “因为去他妈的一切,包括生命!” “那不行,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好!我们都不会死的,因为我们都是善良和可爱的人,上天自会庇佑。” “我从来都不信天不信命,只有你这个葛书呆子葛木头才信呢,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要自己去保护自己才对嘛!” “好好!你说得对!” “等等,胤哥哥!先别走,这里左前方是坎位的死门,我在这埋伏了一只骷髅鬼和一枚碧血银针,右前方是离位的生门,你就往右边走吧。” “恩恩好!对了仙儿!什么是鬼遁,什么是生门死门啊?” “奇门有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这是按照八卦排列而成的,每一个门除了生门以外,都有一道险,如若你走对生门三次的话,自可寻到出口,至于那个险都是用碧血银针,也就是天巫番外门的噬嗑针幻变而成的幽冥灵鬼,当然地形也很重要,此处是接近坟地的密林,树木自可作为路障,坟场便是数万冤魂骷髅的聚集地,此处阴气最盛,摆下这鬼遁阵自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苟前辈也不是个坏人,只是见解不同罢了,不至于用此阵困死他吧。” “我就知道你又顾虑到其他人了,哎呀!这个鬼遁阵必须在黑夜阴气最盛之时及阴气最重之地才能使用,若是明天太阳出来了,这个阵法就会消失啦!所以你呀!不必那么担心!” “好吧!我不是顾虑其他人,我只是不想徒增杀戮罢了,你以后如果是我葛胤的媳妇儿!那你也必须给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哼!你以为我是魔道中人哪,好你个木头,竟然这么说我,以后我都不理你了哼!” “好吧!我知错了!别气啦!你是仙,我是魔好不好?” “我不要,我们既不是魔,也不是仙,我们是平凡的人,自私追求个人幸福的凡人。” “仙儿!你伤口还痛吗?” “还好吧,只是有点痛而已,浑身没力气,又不能动用气劲。” “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去找解药。” “咦!你不担心你们家的扈狸头啦!” “不用担心啦,既然都是狐狸了,那还怕什么吗?你们两个都是聪明机智的人儿,现在天不大,地不大,你最大,一切都以你为重!” “真好,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好久了,胤哥哥!让我们忘记一切,自私一次好吗?” “一切都听仙儿的!” 刺柏浮动,骷髅鬼在林间跳动,一位青衿少年背着一位淡绿衣裳的少女,少女紧紧环抱着他的脖颈并且为他指路,一起行走在迷阵密林之中,杀伐之气全无,时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一片温馨,一阵甜蜜与幸福。 ※※※ 天蒙蒙亮,东方的天空,随着繁星皎月渐没,早已不见其踪影。 就算没有月亮和繁星,黑幕也猖狂不了多久。 天空从灰黑色的变黄、变红、变紫,渐渐地在地平线附近裂开一条缝隙,一会儿,缝隙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同时越来越亮。 几道霞光射向天空,忽然一弯金黄色的圆弧,在辽阔的天空中,冲破晨曦,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了一轮太阳。 早晨太阳很温和,它将金灿灿的光辉洒满大地,也洒在林中的一对男女,青衿少年倚靠在树身上,他的双腿上躺着一位清丽美丽的少女,她匍匐在少年的腿上熟睡着。 青衿少年轻轻拭着她柔顺的秀发,双腿不敢动弹,生怕吵醒这个熟睡的少女。 “葛公子,仙儿!你们原来在这呢,我都找你们一晚上了呢。” 忽然传来一阵叫声,打破了这种安谧闲适的宁静。 萧虹仙缓缓张开双眼,按了按自己隐隐发痛发麻的肩膀上的那伤口,这才发现自己趴在葛贯亭腿上睡了几个时辰,一方面担心他脚血液不循环,又一方面怕让萧戊曦看笑话,苍白的脸微微红润,是幸福滋润的吧。 “对了!戊曦姑娘!阿印呢?” 萧戊曦似乎没有察觉出萧虹仙有啥不对的,‘哦’了一声,缓缓回答道:“昨晚他怕我危险,让我回去休息了,自己行动去对付苟一勃,然后我便在原地等了好久,没等他回来,所以我才来寻找你们,找了几个时辰才找到你们。” 葛贯亭蹙眉道:“戊曦姑娘!你医术了得,能否帮仙儿看看,她中了芏教教主的‘玉漯砂’。” 萧戊曦望着葛贯亭焦急的表情,再看了看萧虹仙那难得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心里大概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走到萧虹仙身旁,而葛贯亭见萧戊曦要为萧虹仙褪去外裳查看伤势,非常自觉地走开,并且解下自己的青衿衣衫将两个人四周围成一团,以确保两个人能安心的治伤。 这微妙的细心举动,更是被萧戊曦看在眼里。 萧戊曦一边轻轻解下萧虹仙的外裳,露出了那如羊脂白玉般白皙嫩滑的香肩,一边带着笑意,打趣道:“看来仙儿很高兴,终于赢得才子心啦,葛公子还真得很细心啊,以后如果仙儿嫁给这样的谦谦如玉、才华横溢、细腻温柔、不失正直老实的少年,这倒是一件佳偶天成的美事啊!” 这把萧虹仙说得俏脸上红潮泛滥了,她嘟起嘴,佯装不悦道:“什么嘛?是他恢复记忆了,哪有什么佳偶天成的好事,你把这木头说得那么好,要不你嫁他得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小傻瓜、大木头,我才不会嫁给他呢,还有曦儿姐何时学得狄猴头那些泼皮无赖的话了,什么赢得才子心?” 虽然嘴里说着许多的不情愿,但是眉开眼笑,难以掩饰的喜悦,带着俏皮的神情,似乎这些话都说进她的心坎里,她也不忘打趣萧戊曦来。 后面几句话说得萧戊曦怪不好意思了,玉容微微羞红了起来,嗔道:“好呀!说什么呢?我只是实话实说,好端端地干嘛说狄大哥啊?” 萧虹仙一声痛哼,眉头蹙得更紧,原来是萧戊曦不小心按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萧戊曦满脸歉然道:“你手臂也受伤了?”说罢,她帮萧虹仙依次解开两处伤患之处,怔怔惊讶道:“哎呀!这毒怕是已经深入奇经八脉里了。” 葛贯亭闻声,不知情况,但心中又着急,下意识要转身时,又慌张回过身子来,问道:“仙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 俄而,萧戊曦与萧虹仙并肩走到葛贯亭身边,萧虹仙手臂和肩上显然是重新包扎过了伤口,同时萧戊曦用了普什宗特有的外功推拿迫出了不少毒血,短暂性控制住了毒性。 只见萧虹仙踮起脚尖,将那件青衿披在了葛贯亭肩上,葛贯亭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后,转身问道:“戊曦姑娘!仙儿体内‘玉漯砂’能解得了吗?” 萧戊曦蹙眉回答道:“该做得都做了,丹药服用了,外功也推拿过了,如今必须找到唐门的解药,这玉漯砂是出自唐门毒功研制而成的,所以必须服用唐门特有解药‘落沙酒’加之梵音宫独门圣药‘碧雪凝香丸’去除仙儿体内的部分毒性,但是在余毒未完全清除之时,所有内劲都不得动用,以免毒性攻心。” “唐门?唐门现任少门主不是唐柯那混蛋吗?听说大家给他一个封号‘辣心毒手鬼面公子’,用毒奇,手段狠,心肠毒。绝不是个好对付的小角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虹仙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人物隐隐担忧起来。 葛贯亭何尝不知萧虹仙担心的是自己,怕自己对付不了狠毒的唐柯,他兀自握住了她发凉发寒的柔荑,想将自己手掌心的热度传到她手掌上,温暖她,让她感觉到自己是毫不畏惧的,他的眸子里多了两撮充满旺盛的生命力火焰,道:“仙儿,为了你,就算那个人有多厉害,就算唐门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必须去。” 萧虹仙心下一暖,缓缓握紧他的手掌,十指相扣,嫣然一笑,那笑容充满了满足,有了这句话,似乎一切都不必惧怕了。 两个人颇为默契地各自目光寻上对方的眸子,四目对望,相视而笑,彷佛眼里只有对方。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二章 老怪 “那我先去找狄大哥去吧,葛公子你且照顾好仙儿!”萧戊曦似乎不希望打破这两个人默契似的四目对望,放低音量,缓缓说道。 由于声音很小,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有听明白,而兀自沉浸在两个人甜蜜的世界里。 萧戊曦捂嘴偷笑,不再说话,缓缓走到坡地坟头方向,心道:“十指不可分,相看两不厌!若是我能找到这样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那我不是此生足矣了吗?”想着想着,脑海里浮现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曾经对她施予援手的师兄扈力钦,一个是这段时间陪伴自己、保护自己、关心自己、给自己快乐的狄印,似乎她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了。 “曦儿!让我好找啊!” 萧戊曦闻言转过身,原来是那个憨厚调皮的淳朴少年狄印,壮实的身子如坚挺标杆似的站在坟头林立之中,一脸倦态,虎目含笑,似乎遇到了一件让他忘记疲劳的事情。 他缓缓走来,不知道为何,萧戊曦心中莫名紧张,一颗芳心缓缓加快了速度,一双白皙纤手不由负于腰后,手掌心上不时沁出香汗来。 她微微抿着嘴,莞尔一笑,如春风拂面般清新淡雅。 狄印身子斜背一个包袱,双手叉着腰,哂道:“还好你没事呢,对了!贯亭和萧女诸葛大小姐如何?” 萧戊曦应声回答道:“都没事,只是葛公子恢复了记忆,记起了仙儿,还有就是仙儿为了救葛公子身中唐门奇毒,所幸得是已经压制了毒性。” 狄印似乎对葛贯亭记起萧虹仙更感兴趣,笑道:“嘿嘿!是嘛,记起就好,如今他们关系肯定不错,小小奇毒奈何不得他们的,真爱无敌啊!况且女诸葛那么聪明,用如此迷阵困住那狗一搏,更是让人刮眼三看。” 萧戊曦‘扑哧’一笑,饶是被狄印的言语给逗乐了。 狄印见萧戊曦如此反应,冥思苦想,挠着脑袋,疑惑道:“难道是我说话说错了不成,没错嘛!不然就刮眼四看五看,咦!我记得好像葛木头说是三看来着。” 萧戊曦应声点头,道:“不管是几看,你就是佩服仙儿不是吗?这就足够了,有些华丽的词语如果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再用得如何才思敏捷、如何无比正确,也只是一句空虚无用之语罢了!” 狄印眼前一亮,心中甚是高兴,彷佛找到平生知己似的,双掌相击,附和道:“这话说得妙极,我就是不喜欢那些穷酸狗屁之语,说得直溜又好听,但是没有一句话是贴己和真心话,好不恶心死人,我拜入北苍派多年,这种溜须拍马之人比比皆是,真是让我厌恶至极,恨不得赏他几个嘴巴子,看他要不要说句人话来。” 他边说,双手不忘比划,一见自己说得话逗得萧戊曦咯咯直笑,心中更是高兴。 被人肯定被人欣赏的感觉让狄印有一种飘乎乎的感觉,他缓缓说道:“但是嘛!虽说葛木头说话常常是那些古文,但是葛木头这家伙喜怒都在脸上,说话正直不虚伪,所以我才喜欢听葛木头的教诲,其实他说得话有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至于力钦嘛,这家伙看起来挺内向,性子沉稳冷静,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出一些让人忒服气也中听的话,他是靠谱的实在人,虽说年纪比我们都小,但是他见识多,这名门大派子弟就是和我这乡下小子不一样。” 萧戊曦闻言,缓缓说道:“其实力钦师兄他是个比较有想法的人,他有理想有抱负,做事有分寸、有原则,不极端,但是有时候很怕他会被复仇复派之事逼得喘不过气来,不管做知己做朋友他是真得值得一交的。”说着这话,眉目流转着隐隐忧虑之色,后变成了赞赏之色。 她忽然望向了狄印,美目流露出淡淡欣赏,道:“其实狄大哥你是个老好人,也是很实在的人,有时候乡下小子不比那些名门大派的公子哥差多少,我从小身旁就围绕着那些名门大派的公子少主诸如此类之徒,他们无不自命不凡、仗势欺人,特别是我堂哥萧戊光,他是我剑尊门萧氏独生嫡长孙,爷爷甚是疼爱他,他便养成了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德行,还不如生长在乡下田野自有那种闲适和淳朴,所以狄大哥你很好啦,不需要和其他人比较。” 狄印被人夸奖,黑脸微微一红,颇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憨然笑道:“嘿嘿!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啦,其实我这个人很简单,就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对谁不好的,我老爹说过:做人要厚道!” “嘿!好小子,你若厚道的话就不该帮那臭丫头一起整瞎老怪我的眼睛。” 二人循声转过身子,赫然发现立于坡下那个身子瘦小的老者,一头白发乱成一团,随风飘展。 而他双目紧闭,两条可怖的血线如两行血泪似的挂在双目下方,早已被风干的殷红血液彷佛两条瀑布顺流直下,穿过皱纹横生的两颊,若是在晚上,定能吓死几个人,以为这是从坟墓爬出来的冤魂。 他不是昨晚困在鬼遁阵、被射瞎了双眼的苟一勃,又是何人呢? 狄印即使头皮发麻,双腿发颤,虎目瞬间闪过一丝丝怯懦,但他还是主动站在萧戊曦面前,长臂一伸,颇有男子气概地护住她,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干干发笑道:“哈哈!谁害你了,我顶多扔个蜂窝给你罢了,是你不小心跳进别人的陷阱,还怪得了我吗?” 苟一勃干皱枯槁的手掌腾起如水涡似的浓雾,冷冷道:“我不管是谁害得我,总之你这小子肯定有份,就是逃不了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狄印丢掷包袱于一旁,双臂一展,挡在了萧戊曦面前,将胸膛正对着苟一勃,一身虎胆尽显英勇,毫不畏惧,大喝道:“要么就冲我来,不要伤害曦儿...姑娘。” 苟一勃双耳微微颤动,彷佛已经洞悉了一切,冷然道:“好小子,你还算个大丈夫啊,不过英雄救美这事得有点本事的人做得起,你抡起拳头都打不着我,你说我能说放就放这丫头吗?” 狄印厉啸一声,抽出缚于腰间那把由郭大成遗留下的三板斧头,这三板斧不算很重,只见三板斧斧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不由泛发着湛湛血红之芒。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三章 金雕 强大的戾气顺着狄印手握手柄徐徐钻进了他手臂的筋络内,他双瞳猛然一赤,抡斧一挥,一声凄厉的龙吟在那一刹那间响起,竟然生生地劈散了苟一勃由双掌击来的那团黑雾。 苟一勃虽然双目已盲,催动体内真元,亮起神识,只需神识一扫,便是洞察了眼前这一切,他脸色大变,面露诧异,喃喃自语道:“死灵屠龙斧!” 狄印似乎已经无法控制那把三板斧,只是觉得体内精血不断被其蚕食而去,一股强劲的戾气似乎是在扭曲他的魂魄,耳畔响起一段又一段可怖的悲沧龙吟,仿佛在向他纯朴清澈的灵魂诉说着它们的冤屈。 ‘噗通’一声,狄印忽然重重一跪,撒手甩开那把犹如魔怔般地三板斧,颓然躺倒于地,彷佛自己身体所有的气力都被它抽空似的。 苟一勃微微露出丝丝诡异的笑意,缓缓靠近狄印。 而狄印似乎已然精疲力尽,满脸布满虚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双虎目失去了生机,脑袋后仰,用那双尽露疲态虚脱地虎目望着蹲身而来的并且充满关切神情的萧戊曦,嘴里轻轻叫唤着:“快跑!” 他的声音很小,但从他脖间和两额爆起那如虬枝的青筋可以看出,他是用尽浑身气力在说着那两个字,那目光逐渐演变成苦苦哀求般地眼神。 萧戊曦深深地读懂他的唇语和眼神所要表达的意思,心下暗暗感动,在他最危险的时候,他依旧挂念的是自己的安全,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海潮。 她挺身护在狄印身前,一双原本如春水柔情般的眸子,现下粼粼波动着,却是勃勃激昂的顽强不屈,她舌绽春雷道:“不许伤害他!” 苟一勃似乎没有一点点杀伐之意,兀自拾起那把三板斧,爱怜地抚摸着那把三板斧的斧身,干皱的面容微微流露着久违的苦涩与喜悦这样的复杂情绪,彷佛看到了自己最为尊敬和爱戴的人一般,那种神情如痴如醉如怜。 萧戊曦被他的神情深深震撼了,这个人见人恶的邪魔歪道竟然有护犊之情,心中莫名荡漾着一股别样的情绪,是可怜他,还是同情他。 “前辈,求你放了狄大哥,我愿为你治好失明双目,还望前辈也能以德报怨。” 苟一勃似乎被这话打动了,身子微微一颤,嘴角扬起得意之色,道:“除此之外,我要那小子当我义子,给我端茶送水,伺候老怪我一辈子。” 萧戊曦略一沉默,无奈地瞥了狄印一眼,微微颔首。 一阵狂风扬起,卷得风云变色,遮掩住了夕阳余辉,风撕扯着少年少女们无助的心。 云淡风轻之后,坟茔林立之中,早已失去了那一老者一少年一少女的踪迹。 许久之后,青衿少年挽着淡绿裳少女的荑手匆匆路过。 空气中早已弥漫着那云淡风轻的戾气,孤独的坟碑上又重新立着一只倨傲的秃鹰。 ※※※ 素灰如洗、俊逸少年神情呆滞,他坐在民屋外的院落的石凳上。 忽地,禽类啸声响起。 在屋顶上立着一只雄赳赳的大金雕,一对柳叶削刀似的后颈羽翼,暗褐色的羽翼上多星星点点的白斑。 尖长有力的翅膀舒展开来,配合着它令人毛孔悚然的凌冽啸声,显得异常的威武霸气。 在阳光下,背肩部微缀紫色光泽更加明显,体型庞大,俨然便是谁家的坐骑,血黑色的头安上了一张灰白色的尖尖鹰嘴,一对犀利的鹰眼透着谨慎与冷漠。 倏忽间那只大金雕停止了啸叫,舒展开尖长庞大的翅膀,将两只利爪收到了腹部,一瞬间便飞掠而过,俨然望见它两只利爪抓着一头小狐狸。 它稳稳停在树冠上,猛张鹰嘴,就是一个血盆大口咬断了小狐狸半截的身子,接着它很快一口吞没了剩下血淋淋的残肢。 少年见到那血淋淋的一幕,双眼紧闭,脑海闪过同门弟子身首异处和父母双双惨死的画面,心中莫名恼怒,双拳紧握,放声长啸,声音掷地有声,回旋整个林子之内。 幸而这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家民屋,似乎所有的怒气与怨怼,甚至那些压抑内心处无法释放的苦闷,一股脑从啸声宣泄而出。 “噗通”一声,素灰少年双腿沉沉一跪,扬起一层灰土,他似乎在像神明赎罪般,眼眶尽红,自责道:“爹!娘!孩儿不孝,不仅无力复派,而且害得井二叔为我而牺牲,孩儿就像那只小狐狸一样,被更强大的金雕吃掉,永无翻身之日。” “金雕食狐乃是它力之所及,狐狸若不失谋略,庞然大物又有何惧乎!” 身罩血黑之衣的黑影毒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黑漆冷然的眸子却不知从何时隐隐流露出脉脉如秋水的眼波。 他看向那素灰少年,陷入无尽的过往回忆中:“力钦!曾经我也和你一样,作为名门之后、天之骄子奇谋相术无一不通,何不让人羡慕嫉妒,我当年意气风发、志高远大,立志光大本门,可惜惨受同门伐戮,几回徘徊于黄泉邪灵之境,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狐狸的智谋更需要有金雕敏捷速度,外力是非常重要的,当今神州,智谋可以让你运筹帷幄,高超本事和仙家宝器无不是为你成功锦上添花。” 扈力钦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站立了起来,徐徐道:“唐世叔!我爹生前和您是至交好友,也曾听他说过你当年如何被人迫害,如何重塑肉身,脱离人界,化身为邪灵之王,如何力挽狂澜,夺回唐门,成为芏教一代教主。” 说着说着,他看向了黑影毒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昂然说道:“恕小侄直言,唐世叔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和阴辣狠毒的手腕,一直都是被神州正道划为魔道枭雄之列,故您被神州正道封为邪鬼魔灵三首之一的毒鹰邪王,若是力钦与之效仿,岂不让六空派被蒙上邪派魔道的不世污名了吗?那力钦百年之后到泉下何以面对扈家列祖列宗呢?” 毒鹰邪王发出让人嗤之以鼻的冷冷笑声,笑声无奈中多了些讽刺,讽刺中带点凄凉,道:“呵呵,你认为这所谓正道是什么?是自命不凡的名门正派北苍派吗?别忘了郗氏父子是如何害死你祖父扈相农,是如何陷害六空派满门,更是如何联合其他正道门派绞杀死你的父亲扈长耕的?难道你眼中的正道仙派就是这些表面假仁假义,背地里机关算尽,为了琅琊仙刀,几次挑衅六空,甚至于不惜卷起正道内部的杀戮与斗争的吗?”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四章 鹰师 扈力钦心中激荡着几股暗涌,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如幻灯片般一页页地闪烁而逝,而每一个濒临死亡那不甘的眼神和每一个倔强不服输的神情都深深地印在了他自己的脑海里,那些所谓的正道的教条一直在束缚着自己。 而曾经的自己一直在塑造一个光鲜亮丽的名门之后、仁义少年侠客的英伟形象,而自己又得到了那些所谓正道人士的帮助吗? 答案是:并没有! 北苍派和魔教四大长老之一的苟一勃联手杀死父亲,而苟一勃又杀死了自己可亲可敬的井二叔,还有那个自称人界正道第一大派的剑尊门,有做任何的人道主义援助吗? 答案是:没有! 而是党同伐异、为了一举私欲襄助北苍派倾全席之力剿灭自己这个所谓的六空余孽,而仙道界的那些修道仙派呢? 梵音宫、逍遥门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更是以“世代私欲,他派无能为力”来搪塞自己父亲最后一刻的求救,南疆普什宗自己的师父竟然更是以‘生死幻灭、缘起缘灭、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轨,顺其大道,方得正果。’诸如此类的冠冕堂皇、嗤之以鼻的借口比比皆是,那作为徒儿的,作为正派年轻一代的翘楚少年,能做的是什么?是高挂正道教条降幡旗帜,乞求保留全尸吗? 这个虚伪的正道面具,他戴累了。 他只是想维持祖宗留给他的基业,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母及本派弟子报仇而已,这些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和赖以生存的信念,为什么总是离自己这样遥远。 扈力钦心中几番挣扎和思考下,感觉很是不甘,对这些正道仙派的失望、对未来的茫然,难道自己作为正道子弟就不能用邪道的力量和智谋保派耀祖吗? 可笑的是,这些都是那些称雄的神州名宿和仙家前辈所规定的不成文条规吧。 思考了须臾,他终于开口了:“唐世叔!力钦希望拜在你门下,学得本事,寻回祖辈的琅琊仙刀,诛杀郗家父子,踏平北苍派,光复六空派,告慰扈家祖宗及那些为了六空派而死的忠心弟子的在天之灵!” 他双膝跪地,十分诚心诚意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头上皆是泥灰,耿然道:“徒儿扈力钦拜见鹰师!” 毒鹰邪王难得阴沉冷漠的脸上露出些许喜悦之色,他用他那双爬满暗血色筋脉的手臂扶起扈力钦,笑道:“哈哈!好徒儿,我们既为世交,这拜师仪式能免则免,你还是叫我世叔,毕竟你如今还是普什宗的弟子,有时候这些荣耀是需要用你的手腕去争取和保护住。”说着他望了那一只金雕,续道:“知道我为何以鹰自诩吗?” 扈力钦似乎知道答案,但是他深知自己不该那么明白,他缓缓摇了摇头,只听毒鹰邪王款款道来:“鹰体态雄伟,性情凶猛,但是它忠心耿直纯粹,它以它野蛮残暴的手段保护住自己的巢,守住自己那一片天空,那一片领地,让飞禽追随于它,让走兽臣服于它,让人类惧怕于它,而作为人,能做到鹰这样的又有几个呢。” 他的眸子顿时变得迷蒙,空洞地让人难以琢摩,思绪彷佛神游到了遥远的过去,缓缓说道:“年轻时我师从神州第一仙道派逍遥门道阳真人,道号炎易,当时我的身份是唐门嫡长子,未来的门主继承人,原本我更是应该成为神州青年一代翘楚,可惜无论我如何天赋异禀,如何勤奋努力,我的恩师道阳真人都视而不见,他最为重视的徒儿炎丘萧雁裘现如今亦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而已,而他的四徒弟炎知萧雁枳又是如何助外人迫害同门师兄弟的,那时候我被所有人背叛抛弃,就连我的亲弟弟都背叛了我,就是为了唐门门主之位,死亡似乎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太可怕了,只是当时我无法忘怀我那青梅竹马的爱人,可惜她也听信谗言,误会了我,当时我生命将尽,魂离肉身时,他们将我的肉身丢弃在高崖之上,任秃鹫啄食。” 说着说着他那眸子由前面的憎恨,变得清亮,暗涌激动不已的喜悦。 “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年少时在大漠救得一只大金雕,它是鹰中之王,它是净火魔教教主的坐骑,自从教主死后,便被所谓正道之派囚于大漠,作为妖兽,它更是比人懂得知恩图报,若非是他救了我的肉身,我怎能魂回肉身,练得邪灵胎体,摆脱原先的肉体凡胎,所以我就是鹰。” 他用有着血红的指甲盖的指头指了指那只大金雕,金雕通晓人性,颇有灵性的悠扬啸鸣,仿佛是在说:“你是我的恩人,我救你是应该的。” “它是我炎易的兄弟,若没有它,我不可能得到如此的丰功伟绩。” 扈力钦紧蹙眉头,似乎被他动人的故事打动了,不敢插话,只是慢慢听他说着:“力钦!鹰是权力的象征,而你的心不能对敌人仁慈,我当年杀了那些背叛我的人,包括我的亲弟弟,把我弟弟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狂妄狠毒、让神州正道所憎恶的败类,当然,敌人是有分两种:一种是对自己有帮助的,有着共同利益的那就是朋友,可以暂时放下小恩小怨,而另一种是对自己毫无价值的,杀之不可惜。” 毒鹰邪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然道:“你父亲是我平生最为器重的至交好友,若没有你的父亲,我也不能遁逃西域番外,他当年亦帮我不少,不然何辜被正道记恨不助不帮沦落至此呢,所以他扈长耕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以后我会当你为亲生骨血对待,将我毕生所学的仙邪道术和毒功奇门之术悉数传授于你,并助你寻回琅琊仙刀,光复六空派,覆灭北苍派。” 扈力钦无比激动,似乎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些,喜悦之情跃然脸上,抱拳道:“谢鹰师!” ※※※ 太乙山,千峰叠翠,丽肌秀姿,颇有窈窕美人姿色,令人陶醉。 前朝李太白游历至此,心驰神往,故而不吝笔墨,为其赋诗一首: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 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 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 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在太乙山下的丛林深处,翠屏帷帐,瀑布流泻,茅屋林立,岩峰而建的茅屋,屋顶早已长满了青苔,与这碧绿青山浑然一色,彷佛不做雕琢的天然而生。 茅屋右侧是三亩良田,左侧是流瀑倾泻而下的河流,只见河岸上高大的竹椅上端坐着一个红须、黄发、斗笠、蓑衣的老者。 一双手不显老态,只是多了几道皱纹,湿润饱满,他双目紧闭,垂钓于河中,这条河流深不见底,一片纯澈,不见任何杂质。 “嘿!我说淡老儿,你是不是就每天躲在这世外桃源,远离纷争。” 枯槁干瘪、瘦弱矮小的白髯老者走来,只见他双目合上,眼皮处泛着青绿的光泽,拍了拍他竹椅说道。 那个被称作淡老儿的的家伙张开眼睛,睨了睨白髯老者,悠然道:“是啊!自从仙魔大战之后,我净火圣教覆灭,老朽我便逃到这太乙山,就不想再走了,其实这样挺好的,这里至少没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是魔界妖孽,好不快活自在。” 说话的人正是魔界净火教四大长老之一的红须老朽淡一添,看上去已经年逾八旬有五了,实则比白髯老怪苟一勃虚长五岁,却看上去较之年轻。 苟一勃喟叹了一口气,道:“哎!淡老哥果然清闲,可是你别忘了净火教复教的使命。” 淡一添身子微微一晃,红眉突然一皱,沉默许久,道:“你说那个黑小子是我们复教使命!” 苟一勃拿过淡一添钓鱼竿,转动轱辘,卷起鱼竿丝,应声道:“是啊!那小子虽然资质欠佳,但他和‘死灵屠龙斧’有缘,况且他天生神力,是操控‘死灵屠龙斧’的不二人选,你也知道这‘死灵屠龙斧’是前教主的神兵利器,可惜已经尘封百年,至今都未有人能唤醒它,如今这小子能轻易释放出它其中的戾气,可见狄印这小子颇有魔根。”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五章 赌局 淡一添摇了摇头,否认道:“老朽倒觉得这小子全无魔根,相反心性纯澈,是他用本身的那股干净且至圣的混元阳刚之气激发出这股戾气。” 他顿了顿,他微露笑容,道:“不过,此小子就是一根筋,倒是能为我二人所用,尽授所有魔功于他,他定能给那些所谓正道人士予于一击。” 苟一勃沉吟片刻,摇头道:“这可不行,他现在可叫我义父呢,栽培是必须的,其他容后再说。” 这时狄印与萧戊曦走来,狄印一脸不情愿,应了一声,道:“狗.....义爹!那个饭菜都准备好了,去吃吧。” 苟一勃突然拿出那把三板斧,递给狄印,道:“狄印!既然以后你就是我义子了,那我便传授你所有本事,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学会劈柴。” “劈柴谁不会,我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狄印满脸不情愿接过三板斧,暗暗骂道。 淡一添捋了捋红须,道:“对了!苟老弟,咱们斗气都斗了大半辈子了,都没斗出一个胜负,眼下咱们都是就差一脚瞪进棺材里的年纪了,如果 再不决出一个胜负出来的话,别人会说老朽我和你不相伯仲,那就丢尽老朽的老脸,死都无法瞑目!” 苟一勃冷冷一笑,道:“嘿嘿!好啊!那让你死得瞑目,那就赌一局,想赌啥,老怪我奉陪。” 淡一添转了转眸子,笑道:“呵呵!老朽有一法子,就是咱们相继传授这少年毕生拿手绝学,让他去斗被太乙宫青松那老儿囚在太乙池的神兽貔貅,看看谁的绝学能支撑二十招而不败于貔貅,谁便胜。” 苟一勃嘿然一笑,点头道:“这主意敢情好。”说着他对狄印喝道:“阿印!你快给我去劈柴,隔日再听淡老儿的教诲。” 狄印白了那两老儿一眼,本来是很不愿去的,被萧戊曦硬推着,只听她小声呢喃道:“狄大哥这是绝佳的好机会,你听话快去啦!”狄印闻言只得点了点头,拿着那把轻如泡沫的三板斧走到山林深处去。 苟一勃老脸露出狡黠之色,挑了挑眉锋,笑道:“曦儿小妮子,你就给老怪我继续针灸穴位。” “砍砍砍!狗老头的绝学就是砍树劈柴吗?真是笑掉大牙了!看你日后怎么输给那红胡子老头。” 狄印边抡起斧头朝一棵大树树身砍来,不知为何连砍十下,树身依旧完好无缺,大树只是被震动摇晃,树叶飘零而落,奇怪的是那把原本轻如泡沫的三板斧,现在却重如千斤,他先将三板斧放到草地上,卷起袖子于臂弯处,依次呵了一口气于双掌掌心,然后双掌相叠摩擦后,手掌交握住三板斧的斧柄。 “呀呵!”一声,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举起三板斧,横剁而来,斧头硬生生地深嵌在树身里面,饶是在大树树身上砍出一道切口来,树身白乳汁从切口中泌出,奇怪的是没有一滴滴下来,而是尽数被吸进了斧身中去,刺眼白芒曜然绽出。 狄印用手背护住眸子遮掩住刺眼的白芒,啐道:“破斧头,一会轻一会重,跟郭大成那厮一德行。” 一股憋屈的闷气涌上脑门,狄印大喝一声,拳头生风,重影而来,一拳生猛如虎直击大树树身,“咔嚓”一声,大树剧烈晃荡,折成两半。 狄印虎目含笑,得意乐乎道:“哈哈!还是「北影神拳」来得厉害,什么破斧头嘛!”说着他嘬起嘴,哼着小调。 心之怡然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抽出仍旧深嵌树身的三板斧,他嘴唇微微嚅动,目瞪大如灯笼,神情愕然,定睛看着那三板斧,此刻的三板斧轻如薄布。 他将三板斧放在自己厚大的手掌上反复掂量掂量,令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便是这原先明明重逾千斤,就连他这个具有天生神力与强大臂力的大力之士都勉强举起,现如今它竟然遭了魔怔似得轻若棉花。 任他绞尽脑汁也参不悟其中的奥秘。 夜幕渐渐遮住了天边那轮红日,转眼间已至傍晚,狄印肩上砍着两捆木柴径直走在林间小道上,心情甚是愉悦,唱着小曲悠闲走着。 茅屋里早已是灯火通明,袅袅炊烟从茅屋屋顶徐徐冒出,鼻子已然嗅到香喷喷的饭菜味儿,狄印早已放下那两捆木柴,在河边洗了一把手脸之后,回到屋内坐下,而淡一添和苟一勃早已端坐许久,满桌子的饭菜,有鱼头汤、清蒸鱼、小炒青菜等等,萧戊曦端着一盘肉末炒香菇款款走来,放到桌子上,坐了下来,笑道:“可以吃啦!” 狄印望着一桌可口的饭菜,赞道:“曦儿烧菜烧得比不葛木头差,真不错,哈哈,我都饿死了,我先不客气吃啦!” 说罢,刨了几口饭到嘴里,刚把筷头伸向青菜方向时,苟一勃一脸阴沉,举起筷子,拍了一下狄印手背,幸好狄印速度敏捷,很快缩回了手,骤然不悦道:“喂喂!死老头,你干么呢,要不要让人吃饭呢?” 苟一勃毫无怒气,放下筷子,淡定地责怪道:“吃饭是有规矩的,你小子不懂老幼有序吗?” 狄印呼出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心中不忿,用软绵绵地声音应道:“是是,你两位老人家先吃。” 淡一添淡淡一笑,道:“好小子!阿印明日你就随我习练,老朽的绝学便是「火云六藏魔掌」,但是基本功必须打好,明日你就给老朽我帮助那小妮子洗菜洗碗、种菜还有钓鱼,对了,必须每天坚持不懈削开五十个苹果皮,那个后山头有一片苹果园是老朽栽种的,你须每天为其照料,当然我说的每日自然是与我习练的那日,若是和苟老头习练的那日就免了。” 狄印又是愕然又是吓出一声冷汗,满脸写着郁闷,咂舌道:“什么?你们魔教的绝学咋基本功都是这些琐碎的玩意?你还不如让我养猪杀猪得了。” 萧戊曦捂嘴一笑,摇了摇螓首,劝道:“狄大哥!你别着急嘛,这些看起来确实算不得什么,其实天天这么做就是有一个门道了,一切绝学都源于生活,一切道亦源于平常事。” 狄印蹙了蹙眉峰不再说话,只听苟一勃夸奖起萧戊曦来,又语重心长道:“嘿嘿!还是这小妮子聪明,你的性子太浮躁了,没有什么东西是速成的,若你学得是仙家道修也是这化繁为简、循序渐进的法则,其实道无正邪之分,只要能修成正果,参悟道之真谛,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学有所成,参破其含义。”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六章 惨案 ※※※ 辽国幽都府金陂关镇,一夜过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每逢午夜可谓是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一支军队行驶而过,这支军队全副铁甲裹身,胸前皆配有大型圆护,皆是帽盔顶头,领头将领身材英伟强壮,身披全铁质重型铠甲,胸前有铜镜充当护心镜,前后两块方形的鹘尾甲覆盖于腿裙之上。 铠甲护腹是用皮带吊挂在腹前,然后用腰带固定,腰带为龙纹金带,手指上有三枚狼腾铜戒,头上未戴帽盔,只是一条灰布头巾随意系发,两鬓中各有几绺长发编成的小辫,发丝迎风飘展,尽显豪迈潇洒大气。 他耳垂上,一对摩羯形银耳坠随着高伟身躯在战马上摇晃,也随之晃动。 目透深邃的他望着这血流漂杵、尸骨遍野的场景,他精光四射的眸子时不时溢着别样的异彩,轻轻抿着薄薄的唇。 英伟的他,神色却不表现出任何的诧异,瞳孔微微缩小,紧接着他敏捷地翻身下马,目光继续扫过那些屋檐墙角上那一排排血淋淋断骨残骸。 他在脑海里极力想象着那骇然的妖兽吃人龇牙剔骨的作呕画面,神色依旧淡然若静,彷佛这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了。 忽然身后弯腰小跑而来的小将赶来,用麻利的契丹族语说道:“禀报丞相!全村一百五十八口尽亡,此村俱为契丹族人。” 闻言之后,他毫无表情的面庞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缓缓举起两指摆了摆,示意他下去,又徐徐用那两指轻轻捏了捏他坚挺的鼻梁。 他的面容如雕刻般地俱显其棱角分明,一言不发的他,让全场陷入一阵死寂,没有一名士卒敢轻易发出任何窸窣的杂音。 忽然,他缓缓用厚大粗糙的手掌沿着他上唇抹到下巴才停止下来,奇怪的是他粗犷的脸孔下,却未留半点胡渣,故而更显光滑白净,看上去他只有三十一二岁。 他便是辽国最为年轻最为睿智且文武双全的丞相兼英勇将军耶律俨。 耶律俨用低沉无力的声音说道:“大宋使臣何在?” 身后一小将以响亮干脆的声音应声答道:“幽都府长乐台。” 幽都府长乐台,歌妓至于圆台上长袖善舞,围拱圆台的四周皆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正席之上端坐一人,此人便是已经卸去铠甲,换上常服的耶律俨。 只见他一身左衽、圆领、窄袖赭黄长袍,精致华贵,通体平锈花纹,同时袍上有疙瘩式纽襻,袍带于胸前系结,然后下垂至膝,足上系边丝绦狼腾银靴。 耶律俨单手一扬,示意歌妓下去,然后他起身杯酒一展,中气十足道:“没想到大宋使臣竟然是临川先生,真让我幽都府蓬荜生辉。”说罢,将杯中酒水昂然一饮而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豪迈干云之色,浑然与前者阴沉不语之态判若两人。 左手客座端坐之人正是耶律俨所说之人王临川,此人长着四方阔脸、目如灯笼,熠熠有神,两条眉梢向上飞翘,长着稀稀疏疏的络腮胡,还有微微下垂并长在下唇密而不粗的山羊胡子,颇具学识韬晦之感。 他身穿紫色方心曲领大袖长袍一品大员的公服,袍上绣着精致的鸟兽锦纹,腰间束革,配挂金银装饰的鱼袋,头戴梁冠帽,下着白绫袜黑皮履。 “介甫舔为大宋仆射,自当为大宋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月之前,大名府城郊三个村庄汉族百姓惨遭屠戮,死法诡异,俱是死于辽国当朝太师耶律乙辛特有的‘蚀骨神砂功’之下,死状是面泛青黑之气,事已至此,介甫自来大辽查个究竟、问个明白。” 耶律俨望了一下下座三名男子,这三位不像是朝廷大员,衣着都为汉服,分坐三方,并且身后各有自己的手下弟子。 其中离王介甫最为近的是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上唇长着短密小胡子、长相白白净净,貌寝身瘦,左手臂上戴着一个银臂钏,一双桃花眼尽显笑意,此人便是北苍派少掌门郗天肃。 只见他窃窃私语对他身后立着大约二十有三,灰巾束发,同样是左手臂上戴着一个银臂钏,有着一双小眼睛,脸小鼻阔,剑眉上翘的身穿铁锈红衫青年小声念着什么,那青年躬身抱拳小声允诺:“沛风遵命!” 这位青年便是郗天肃最为喜爱的徒儿,也就是北苍派第三代首席大弟子高沛风,他谨遵师命,身子微微后退,蹑手蹑脚地带着几名弟子缓缓离开长乐台。 耶律俨望着高沛风的背影淡淡一笑,笑意中带着些微诡异,带着些微讥讽,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缓缓开口道:“若只是为了问个究竟,何辜叨扰北苍派、剑尊门这些神州正道界人士,所谓何事,幽都府必无厉鬼、亦无妖孽,何需除妖奸恶。” 言语中难以掩饰其讥讽不屑的浓浓火药之味,只见耶律俨嘴角浮起丝丝华而不实的笑意。 郗天肃右侧一坐着那男子穿着一身紫袍,袍前绣有艮卦的图标,图标似两山重叠,大约三十三左右,上唇留着紫须,一副小人嘴脸。 他正是当日在流水镇追杀扈力钦不成而与葛贯亭激战失利的剑尊门紫艮席席主安修和,他上唇紫须微微颤动,温然道:“耶律将军所言虽不无道理,只是除此之外身为正道第一剑派的剑尊门亦有护卫神器、保卫一方安宁的责任,现下逍遥门八大乾坤神兵之一的‘九天魔叉’重现神州乾坤,可此叉不知入何人之手,故此老门主特奉命我与沈护师弟一起协助王丞相调查此事。” 说着他看向身旁坐着的那个被他称为剑尊门白兑席以陕晋冀为辖地的席主沈护。 他,三十岁左右,一袭白衫胜雪,两袖之处绣有兑卦图标,图标中上方的中间分别缺一口。 仿佛是两泽水相连,两水交流,上下相和之意味,如同这长相颇符合这‘兑卦刚健之德,外抱柔和之姿’的意境,他有着清俊爽朗的外貌,略显淳朴稚嫩的脸庞,给人一种只有十八九岁少年的错觉感。 红唇白面,斯斯文文,阴柔之气隐隐从他显得不够刚健的五官中时不时溢出,他星目扫过众人,略显内向低调的性子,微微点了点头。 耶律俨原本淡然闲适的面容骤然变得愁容满面,缓缓叹了一口气,用手掌拖着脑袋,五指轻轻拍打着自己前额,蹙着眉头道:“不巧半月之前在金陂关镇发生血案,绝大部分死的都是契丹人。我正巧有意前往大名府查个究竟,临川先生倒是不请自来了。” 王介甫目如灯笼的眸子转了转,他捏了捏山羊胡子,恻然道:“看来是有人要挑拨辽宋关系,耶律丞相你应晓得,若是辽宋交战,谁能渔翁得利?” 耶律俨微微颔首,淡然道:“临川先生所言甚是,大夏国一直盼望着辽宋交恶,若思焉能不知,但是此事若不抓出真凶,若思作为辽国丞相何以面对国人、何以面对圣上?”一边说着,耶律俨一边双拳相握,举过头顶,拱了拱。 一直一言不发的沈护徐徐开口问道:“敢问耶律丞相!金陂关镇百姓死状如何?” 耶律俨佯装沉思,徐徐道:“死状恐怖,恐怕非凡人所为,要么是被咬得只剩下残肢,要么就是被吃光了血肉、只剩下一星半点儿的骸骨,还有的是被尖锐武器刺透胸膛,此武器径口为一寸有余,每个死状皆是面泛青黑之气。” 说着说着他停下话语,拍了拍手掌,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侍卫手端着方正盘子,只见偌大的盘子上放着一个银臂钏,清晰可见的是那银臂钏明显刻着‘北苍’二字。 众人见状皆是骇然,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北苍派少掌门郗天肃身上,郗天肃一脸愕然,脸色大变,目露慌张之色。 他不停绞尽脑汁的反复回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心道:“有此臂钏者必须是第三代弟子以上,阿印早先回家探亲,交回此物,难道是沛风?” 郗天肃面部微微抽搐,莫名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他左思右想下,心中大感不妙,呐呐道:“冤枉啊!北苍派做此事有何好处呢?”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七章 素灰 “好处比比皆是,最大的好处便是为大夏国铲除两大劲敌,逐鹿中原扫平障碍,到时候你可是大夏国第一功臣啊!” 素灰少年独自一人从内院毫无阻拦地跨步走来,神情毅然,身后背着一把‘宿铁刀’,红绸系着刀柄无风自动。 他炯炯有神的双目扫过全场,最终定在了郗天肃身上,此刻他恨不得上前一刀捅死他,可是他不能,如果这么做的话,他就无法为六空派沉冤昭雪了。 这个素灰少年正是与毒鹰邪王学艺一个多月的扈力钦,若是修为长进,现在却是看不出半点端倪,但是从整体形象来看,较之之前更显刚毅,欲加霸气外露,就像一只小雏雕在慢慢蜕变成展翅高飞的雄鹰。 郗天肃目瞪口呆地看着扈力钦,慌张不定的眼神彷佛注入一道金芒,心下一咯噔,他冷冷干笑道:“扈力钦!原来是你这小子下得局啊,呵呵!好啊,想要陷害我是吧!那你说吧,我还有什么罪责,一起说了吧。” 扈力钦嘴角浮起丝丝嘲笑之意,冷冷地说:“无需你多言,我自有分寸!” 这时突然有一个侍卫从大门口方向急速跑来,喝道:“禀告丞相!逍遥门炎钰真人和梵音宫舒宫主到!” 在座众人皆微露诧异,个个在私底下窃窃私语,沈护原本毫无表情的神色多了些微欣喜之色,耶律俨喜悦之色跃然脸上,马上起身急道:“快快有请!” 他高声一喝,尾音一落后,从大门口依次走来两队人马,先是一个黑发白鬓、六十五岁左右年纪的一袭天蓝色道袍老者,道袍前襟有八卦图状,黑白分明,飘逸灵动,浑然天成,自有乾坤浩荡之气。 长须如黑墨般垂于当胸,无风自摆,精神抖擞,双目如电,让人不由生出敬慕肃然之情,看来此人便是神州第一仙道派逍遥门道阳真人掌教首徒炎钰真人。 他身后就三名弟子,人行从简,耶律俨亲自下去为他看座,抱拳道:“恭迎真人大驾,若思幸甚幸甚!” 炎钰真人正襟危坐,淡然而笑道:“耶律师弟多礼啦,炎钰也是因家师闭关修道方有此道缘,不知令师北冥宫宫主木春师伯如何?” 耶律俨应声回道:“家师尚好,到处云游,不知此刻去了何方?” “哇!哇!啊!啊!” 一阵阵如排山倒海的惊呼声从四周响起。 扈力钦循声转过去,他双眸渐渐迷离,愣在了当场,思路不知跳跃到了若干天前,周遭的景物一瞬间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金漆泼墨如宣纸般匀称有质的屋顶和雕刻着各种栩栩如生鸟兽龙纹的梁柱一下子就被融化了,转瞬间就是一片万里无云的宽阔蓝天,原本那些站立在梁柱旁的那些侍卫悉数变成拔地而起的擎天大树,为纯色的蓝天点缀上绿荫,青树蓝天,何其的惬意,何其的曼妙。 眼前除了蓝天与青树是清晰可见的,其余的都是模糊一片,就算如何定睛去看都是模糊如眼帘罩上了一层濛濛的水汽。 忽然一抹血墨无情地在眼前这天然和谐共生的青树蓝天的山水画卷上划过,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安谧清新惬意的格调骤然在自己心间土崩瓦解。 紧接着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充斥着所处的空气缝隙之内,吸入鼻内的刺鼻气息犹如一种毒气呛住了肺囊,彷佛一只血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以至于自己几欲窒息。 隐约看见眼前浮现出一个如此画面,一个惊慌失措的素灰少年无助地跪在地上,而他周遭发生了巨天变化。 原本茂密成荫的大树饶是烧成焦枯,冒着黑烟的枯炭色枝干沿着天际无奈地伸展着,彷佛天地间发生了浩大之劫,那枯炭色的虬枝在祈求上天的怜悯。 “呼-呼呼!” 他轻轻按着如蒙大赦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气,可是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如同那素灰少年似的跪在地上,难道那个素灰少年是自己吗? 自己不待多想,隐约感觉手指浸没在温热的水中,滑腻,湿热,黏稠。 “啊!” 扈力钦面色惨白,目透胆怯与恐惧,原来那是血水,浑杂着肉沫的血水。 惊魂未定的他四目张望,渴求走出这种困境,周遭躺着都是尸体,有的双目狰狞地张着,似乎不甘就这么死去。 他身子缓缓往后退,仓惶往后逃跑时,转身那刻,后面已经不是原先的画面,只见素灰少年依旧颓然跪在地上,他的手指依旧浸没在浑浊的血水中,而他脸上只有一个表情:慌张恐惧。 眼前一切都陷入了原先模糊的画面,清晰的只有素灰少年和那些死状恐怖的尸体,还有那枯焦的枝干。 一只金雕盘旋在不再蔚蓝,而是阴灰的天空中,眼前突然闯进了一个模糊的血黑身影,他走到素灰少年面前。 素灰少年突然抱住他的双腿,失声吼叫着:“为什么杀他们?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他们只是无辜的大宋汉人罢了。” 声音撕心裂肺,带着哭腔,他死死地扯着那模糊的身影依仗着他衣服拉扯力气缓缓站立起来,语调几乎阴沉、略带责怪的口吻:“义父!杀了这些无辜的百姓,嫁祸给北苍派,我们和北苍狗贼又有何区别?这样报仇又有何意义?” 那模糊的身影突然消失,只留下低沉地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着:“力钦!手段不重要,只有结果才最重要,你去吧,去吧,切勿心慈手软。” 素灰少年在那里坐了一天一夜,似乎天黑与天亮都与他无关,心中的懊悔与愧疚深深地占据着他此刻的灵魂。 一阵清风飘过,扶摇降下五抹白影,宛如仙女下凡,给原本弥漫着血腥气息的凡尘带来清新淡雅,如兰芝般地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下意识惊慌失措地躲在隐蔽的角落窥看着,五抹白影甫降凡尘,衣衫清扬而动,仙气逼人。 最引人注意的是为首那位盛颜仙姿、白衣胜雪、清新脱俗、极具冷艳、冰肌玉骨的绝尘女子。 是她! 弹指之间,彷佛空间扭转,又回到了偌大的长乐宫,那些只是幻觉吗? 不是,是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彷如昨日的恐惧与无助,被眼前这样冷艳的美丽女子一点一滴毫无保留地召唤出来,真是一下天堂、一下地狱。 不知不觉,他额上已经被汗珠覆盖了,一滴汗珠还调皮地躺在了他长长睫毛上,沿着睫毛轻轻滑落下来。 世间上竟有如此冷艳美貌的女子吗? 他在心中惊呼。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八章 冷艳 眼前这个绝尘少女貌姿堪称绝色,十七八岁的花样年纪,有着冷若冰霜的眸子,似乎谁也不能给予她异样的色彩,冷到骨子里。 彷佛只要看她一眼,心里就不知觉得发寒发冷,但是她的美貌,她如瀑的秀发散落在香肩与脊背之上,隐隐散发着如兰凝脂般的芳香。 清逸脱俗、绝尘冷艳的气质,彷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看穿了人世间一切的丑恶,冷眼看着凡尘轮回滚滚的纷乱。 一肌妙肤、弱骨纤形,她的手中握着一柄仙剑,那是一把已受千年凡尘侵染的绝世神兵,它是梵音宫的镇宫至宝「梵姝仙剑」。 此刻梵姝仙剑虽在剑鞘中,但是此刻却隐隐泛着紫色光晕,幽邃空明,将主人的绝世容颜给照亮了,如画笔淡扫而成的眉,如水木清华般精致美丽的脸庞,如梅魂雪魄般清冷绝尘的美貌。 是什么赋予她洞察世事浮沉、不留半点烟尘之气而冷如寒冰的眸子,又是什么赋予她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而神姬仙妹的冷艳。 所有的目光都被她的冷艳吸引住了,就连耶律俨神情都不由微微一愣,沈护早已沉浸在她绝尘如兰般的气质之中难以自拔。 即使是见过倾城妩媚的萧音音、或是清丽俏美的萧虹仙、还是淡雅秀美的萧戊曦等等这些美人儿的扈力钦都不由得心中惊呼。 原本他惊慌失措、恐惧不安的心彷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渐渐定下来了,可是此时只要深看她冷的眸、艳的貌,他又一次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境遇之中。 此刻的他似乎所有的声音在他耳边都是多余,似乎所有的美丽都不足以在他眼眸中荡漾起任何一丝丝涟漪。 “这就是新任的梵音宫宫主舒晴吗?十七岁的年纪纵使天资绝伦,道行也不至于高到哪去了吧,也只怕得依仗那神兵「梵姝仙剑」和虚浮的外壳博取神州仙人两界的威望罢了!” 一向不喜美色的安修和心中嘀咕道,眼中透着不屑之色,暗道:“这亦真老尼姑怕是想毁了这百年梵音吧。”又是一句咒骂从他心中迸发而出。 舒晴对眼前这些异样的目光极为厌恶,原本更冷的眸子,又是冰寒了几分,眼波流转之下,清冷地目光彷佛聚光灯般洒在了扈力钦身上。 她冰冷的眼眸微微闪过一丝丝不解与惊诧,只是很快便消失,令人很难捕捉到她脸上的神情,只是发现她的睫毛轻轻一颤,她的思绪也穿越到前面半个时辰内。 黑夜无人的街角。 三个男子躲在里面窃窃私语,为首那青年男子穿着铁锈红衫左手臂明显戴着银臂钏,目小且透着狡黠,脸小鼻阔,剑眉上翘且泛着轻浮之色,这不正是被自己师父郗天肃叫出长乐宫做事的高沛风吗? 他身后两名亦是同为北苍派弟子,只听高沛风吩咐道:“师傅有要事必须通知掌门师祖,还不飞鸽传书?” 身旁也穿着铁锈色红衫的北苍弟子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羽黑爪的鸽子,得意道:“嘿嘿!早备着呢!” 高沛风扔下毫笔,将墨迹未干的信纸折小塞进鸽爪所系的竹筒子里,当放开鸽子时,一抹灰影如闪电般在黑幕之中闪过,伸手一探,那鸽子被结结实实地抓在灰影人手中。 “谁?” “啊!啊!” 刀光一闪,旋即原本白墙之上溅染了两抹泼墨般的殷红血迹。 高沛风脊梁上爬着丝丝凉意,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心里,他缓缓转身,先是望了望两门同门弟子的尸体,而后徐徐抬首,怔然道:“扈力钦!” 话音刚落,神色一变,双臂猛开,血脉贲张,瞬间两臂幻出两道拳影,如猛虎出山般,直凿扈力钦胸脯。 扈力钦手中‘宿铁刀’不由在手中轻轻低鸣,大喝一声,声如雷霆巨响,令人振聋发聩,如削叶竹片般的刀光,分散在空中形成一抹细长且锋利的弧线,势如破竹地劈开猛虎幻影。 “这霸道的刀势并非是仰仗着刀的质地与威力,而是持刀人本身的气势与刀心。” 扈力钦挥刀的那一瞬间彷佛回想起这些日子听毒鹰邪王教授刀法的每一句言语,犹如昨昔。 眼前那个血黑色的身影冷冷地说着:“「失魂刀决」是我唐门的世传刀法,它是最为霸道的刀法,我希望你也能成为霸道之人,这刀法我连我亲侄儿也从未传授,你现在是我的义子,叫我一声义父,我自然毫不吝惜。但是你必须对得起这刀法的霸道,却不可畏缩退却。” 毒鹰邪王将手中‘宿铁刀’交给扈力钦,道:“‘宿铁刀’陪了我半辈子,它虽不及「琅琊仙刀」,但是普天之下,没有这把刀来得霸道,此刻我交给你,你就是它的主人,正所谓宝刀赠英雄,希望你能拿出你身上的英雄霸道,不负我的期许。” 恍如隔世的画面,一幕一幕地闪过,他手中的‘宿铁刀’似乎感受他急急待发的不忿之气。 扈力钦一声厉啸,‘宿铁刀’红芒大盛,如贯日长虹的光华照亮了这个原本窄小晦暗的街角,也照亮了他的心。 眼看那把刀锋即将要劈开高沛风的头颅,扈力钦眼中的杀气突然被隐没,失去了方才的余辉。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壮实的少年,他曾经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身前,挡下那致命的一箭,耳畔莫名回响起熟悉的声音: “这句话中听,我喜欢。” “以后我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奶兄奶弟了,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刀子一起挨,有茅坑一起拉,有床一起睡......” “那是当然的了,总之我们生不能同胞,死定要同穴。” 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是多么质朴的话语,是多么憨厚的笑脸,渐渐地,他原本浮躁的心缓缓被融化了,融化成一股暖洋洋的热血激荡在自己心田。 这又是什么力量,让扈力钦收起霸道的一刀。 是霸道的兄弟之情,还是霸道的人性呢。 那刀锋被他转移了方向,‘哧哧’地闷响,电光火石在白墙上摩擦出一道火焰,扈力钦深呼一口气,冷冷地说:“看在你有一个好师弟的面子上,我暂且不杀你。” 话音未落,高沛风如死灰复燃,十分灵敏地从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氛走出来,手中暗运气劲,趁着扈力钦分神说话之时,一掌直直拍向扈力钦。 幸好扈力钦早已察觉,急速运起一股霸道强劲的真元,挥掌而出,狠狠接住那高沛风所迎来一掌,双掌相击。 “砰”地一声闷响。 “七杀毒掌!” 高沛风脸色大变,双眼发直,死死盯着那冒着青黑之气的手掌,眼中闪过一丝丝胆怯和恐惧。 扈力钦冷冷一笑,嘴角浮起淡淡嘲意,恻然道:“不过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那我只能用霸道的一掌让你臣服。”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了高沛风手臂上的那银臂钏上,心中感觉隐隐不安,彷佛有一双冷艳的眸子在明处看着自己,他缓缓抬头,寻找那冷艳眸子的所在。 原来街口立着一个清逸脱俗的绝美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也迎上那冷艳的眸子,四目相交,似乎给了各自说不清、道不清的感受。 “原来是他!” 舒晴回想方才种种,心中默念着:“我只能用霸道的一掌让你臣服!” 她收起那冷冷的目光望向兀自张开的手掌心,似乎那手掌心正在盛开着一朵冷艳脱俗的睡莲。 思绪又回到了幽都府长乐台。 静穆半晌,这种令人窒息而又美好的气氛,让原本充满紧张气息的长乐台,刹那间变成空谷幽兰般的梦境。 “老道和舒宫主此番不远而来,皆是因为本门遗落百年的乾坤奇兵重现神州,望能寻到此宝,以免落入魔教余孽之手而为所欲为。” 一段沙哑沉稳的声音从一位道袍老者嘴中迸发而出,恰好打破了这种静穆迷离的氛围。 “那是自然,都处于这神州八荒之地的芸芸众生,自然晓得以大局为重,若他日炎钰真人有何事差遣,介甫愿出绵薄之力。”王介甫微一拱手,颇有气度的躬身,无论言语中抑或是行动都不失以表达对炎钰的尊敬与诚意。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八十九章 申辩 炎钰亦与之回礼,温润祥和的脸上逸出缕缕笑意,道:“若是有丞相相助,那必然事半功倍。”说着一半,他目光移到扈力钦身上,赞道:“你便是六空派少年掌门扈力钦,不错!仪表堂堂,不失大家风范。” 这话语一出,却是让扈力钦有些害羞,微微颔首,只听炎钰继续道:“看来吾辈老矣,神州新一辈少年俱甚往昔,人界六空派新掌门只是少年儿郎,却有如此大家气度,实属难得,更值得一提的是与我仙道界逍遥门共称三派鼎足之势的梵音宫自五若与亦真两代神尼两百年之后,又出现一位仅过碧玉之年的少女竟然是百年仙道佛门梵音一宫之主,颇让老道欣赏舒宫主的佛缘深厚与仙资不凡。” 舒晴似乎对这一段赞许之语不是很受用,玉颜之上皆无喜色,只是更冷了几分,彷佛早已看淡了一切的赞扬与激赏。 “师姐!这老头话中有话,说着好像是夸你似的,其实再说我们梵音宫无人,只能从第二代弟子中挑选掌门人。” 她身后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心中甚是忿忿不平,只见她一袭雪白衣裙更添俏丽,犹如白色鸢尾绽开如蝴蝶翅膀般的花瓣,纯真明媚。 舒晴望向身后那少女,原先冰冷地目光显然温和了许多,道:“小蔓!” 就只是轻轻小声叫唤,隐透着多少言语,自是舒晴的小师妹杜蔓听懂了几分,马上缄口不语。 安修和附和道:“是啊!这确实是一辈比一辈强,若论逍遥门一辈自是未到四旬的炎灵最称得上仙道人三界神州翘楚,必定有飞仙化羽之机,当然炎钰真人有一高足则是逍遥门及剑尊门第三代弟子,甚至于神州各派之中可以媲美千年前仙人乾坤子之悟性的只有孟秦飞孟师侄!”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扈力钦发出诡异略带嘲讽的笑声,表面上看上去是失声大笑,在众人面前颇为失礼,但是愈显此间少年豪放不羁之性也,更令王介甫与耶律俨此等豪爽大气之辈不禁心中大感痛快,无不与之投向激赏之色。 安修和大感不惑,冷冷地质问道:“有何好笑?” 扈力钦双手抱胸,昂然说道:“据我所知,新辈强手大有人在,比如天巫番外门的萧诸葛萧虹仙,其奇门遁甲自是让各大高手束手无策,还有梵音宫的一剑萧倾城萧音音修为不浅,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可谓是千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大家应该不知堂堂剑尊门紫艮席一席之主竟败在一介弱冠仁义书生葛贯亭手中吧,若论乾坤之子,他亦当仁不让。” 安修和难耐其中愤懑之情,一时心急口怪,啐道:“那是因为他有乾坤石...” 还未说完,他方知自己多言了,乾坤石乃剑尊门之机密,切不可大肆宣扬,此刻却误中扈力钦激将之法,只见他用手捂嘴,恨不得把刚才所说之言再收回来,可惜悔之晚矣。 扈力钦嘴角微微一扬,面露得意之色,加快语速道:“那说明你就是冲着他身怀乾坤石,因而起了歹心欲痛下杀手,你何曾不知这葛贯亭乃剑尊门门下弟子,于私,你枉为一席之主,同门相戮,有失人界第一正道之剑派剑尊门之德,于公,你作为长辈,记恨初出茅庐小辈之不凡天资与身怀乾坤灵石,而妄图杀之,你又何以以正道人士自居?” 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论点独到,说得安修和大气不敢一出,神色窘然,酱紫色的脸冷汗涔涔而下,他嘴巴嚅动,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他明白若是说自己是与北苍派相互勾结,除掉扈力钦,更是令天下正道所不齿,所以他只得欲言还止。 炎钰冷冷地瞥了一眼安修和,目光如刀,愣是把安修和吓得不敢抬起脑袋来,炎钰温然道:“此言说得甚好,葛贯亭!这少年老道虽未曾听闻,如若此子有如此天资道骨、秉性纯良的话,那必定要收到本门。” 他顿了顿,注视着扈力钦,道:“只是方才进门之时,不巧老道以通灵之耳听到关于此次辽宋两地的灭镇血案与北苍一派有关,不知扈掌门还有何理据,且细细道来。” 扈力钦微微蹙了蹙剑眉,缓缓道:“大名府城郊三村血案未必死于辽国当朝太师耶律乙辛特有的「蚀骨神砂功」之下,大家都知道耶律太师与北苍派掌门郗程南是同门师兄弟,自然耶律太师亦身怀北苍神功绝学「北苍玉山功」,故而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北苍派有意嫁祸耶律丞相,只需将毒砂涂在掌上,利用「北苍玉山功」转嫁到受掌之人,此招天衣无缝,若非将「北苍玉山功」修炼至最高之境,否则必定会受其反噬,其二,若是耶律乙辛所为,那么亦和北苍派脱不了干系,这特有的「蚀骨神砂功」自是以「北苍玉山功」为基与南疆毒功同时创出的绝学罢了,当然耶律太师年轻时游走南疆各地,自然学得毒功巫蛊之术,不然何以成为辽国太师。” 他说话至此,微微一顿,淡淡一笑,彷佛在谈笑风生般地在叙述一件事,沉着淡定,已然超越了此刻的年龄局限,淡淡然道:“概不论是耶律太师还是北苍派,都与这血案有脱不掉的干系。” 说着他身子朝向耶律俨,正色道:“当然我相信身为辽国太师的耶律乙辛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挑衅宋辽之间的斗争吧,故而按推测,幽都府金陂关镇血案现场发现的北苍银臂钏自然是铁证如山,与之相呼应,自然能佐证北苍派有意挑起辽宋纷争,襄助大夏,此等虎狼之心,自是昭然若揭。” 此言一出,如此严密谨慎的推论,让众人深信不疑,不由骇然,目光如炬,直望向郗天肃。 郗天肃更是打了一个寒颤,身子微微后仰,定睛看向扈力钦,心中暗骂道:“好小子,竟然扯上了耶律乙辛,这招自是很让耶律俨这小子受用多了,看来一石二鸟之际,既让我北苍派在正道各派与辽宋两国名誉扫地、难以立足,亦可襄助耶律俨铲除耶律乙辛,若是铲除不了,也让辽国之主对其产生疑虑。” 王介甫似乎有点半信半疑,不禁开口问道:“那死状犹如被妖兽啃噬,还有那尖锐武器刺透胸膛又做何解释呢?” “九天魔叉!” 突然传来一句女声,声音细腻且动听如流水叮咚有节奏,又清冷地毫无一丝丝暖意,众人闻声感觉无比沁人心脾,皆循声看去。 原来是早已端坐一旁,一直缄默不言的舒晴,突然冒出一句话,真得是震惊四座。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章 公道 扈力钦嘴角浮起丝丝笑意,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扫向舒晴,语气肯定地说:“不错!舒宫主一语点中这血案的关键,其实七年之前,这遗落百年的乾坤神兵‘九天魔叉’便被北苍派郗氏父子在北冥之地寻得,若要人证,我便是在七年前看着郗程南拿着那把‘九天魔叉’杀死我祖父扈相农的人证,当时我祖父死状亦和今日死难者相同。” 说到此处,扈力钦无法再言语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中隐约闪烁着泪光。 他缓缓抬起头,希望自己的泪水不要在这个大快人心时刻掉下来,一下子陷入沉默。 舒晴微微抬头注视着他,微微蹙了蹙秀眉,似乎她早已看穿了这个素灰少年不可名状的忧伤,冷冷的目光转瞬间柔和起来。 扈力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动容道:“这些年北苍派做了什么所谓正道义举,不需要我这个小辈一一列举,但是有三件事,扈力钦作为六空派掌门,更当在王丞相和炎钰真人面前道来,其一:私藏九天神兵,欲意何为,其二:陷害六空派造反,党同伐异,有何道德仁义一说。其三:北苍派和魔教四大长老之一的苟一勃互相勾结铲除异己,杀害正道各派人士。” 炎钰目露精光看向郗天肃,冷冷道:“扈掌门所言当真如此?” 郗天肃被这一问,浑身汗毛竖起,急道:“九天魔叉确实在北苍,可是家父早想归还逍遥门,只是匆忙之下忘记了。” 这理由说得有些牵强,只听炎钰冷冷哼了一声,郗天肃连忙说道:“来日必当奉还,还请炎钰真人切勿怪罪北苍,北苍一直都是以逍遥门马首是瞻。” “扈掌门!六空造反刺杀圣上有何冤屈,请速速说来,好让本相回京禀告圣上,还六空派一个公道。”王介甫似乎早已对郗天肃的奉承言语不耐烦,马上截口道。 扈力钦听到王安石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心中莫名激动,彷佛蒙受的一切冤屈一切罪责即将结束了,心中暗暗高兴。 这跃然脸上的喜悦之情,让这个一直压抑在自己心口的愤懑之事的素灰少年第一次露出如此灿烂而迷人的笑容。 须臾,他敛了敛笑容,正色道:“当初陛下受刺之事,当时御前豹狮二将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手,但是死因都是胸膛被‘九天魔叉’刺穿,伤口处、脸部都有青黑之气,这些都是北苍所为,想必王丞相应该明白各中缘由吧。” 王介甫点了点头,只听扈力钦续道:“当时北苍派假扮六空门人扰乱圣上皇驾,实则是北苍派三代大弟子高沛风所为,因为高沛风母亲为契丹人,故而胸口刺有狼头纹身。” “不错,据御前龙虎二将所言,在与刺客搏斗之中,无意中扯下那为首之人的衣领,确实身上有狼头纹身,只是当时不知北苍派以九天之神兵杀死豹狮双将,所以皇上龙颜大怒之下一并都把罪责都安在了六空派头上。”王介甫仔细联想,缓缓说道。 郗天肃昂头挺胸,冷冷笑道:“嘿嘿!太可惜了,沛风确实是契丹人,但是你扈力钦何尝不是半个契丹人,难道说那胸口刺有狼头纹身的不是你吗?” 扈力钦一边解开衣服,一边说道:“不错!我娘亲确实是契丹耶律王氏后人,说起来,还算耶律俨丞相的表姨母,但是我爹爹一心向宋,未曾为我刺这狼头纹身。” 说话间,他缓缓将上衣拉下,袒露着毫无任何痕迹、甚至就连刀伤都无的胸膛给众人看。 这略微瘦弱的肩膛跟契丹人壮实健硕身板相差甚远,不禁引来四周契丹将领的鄙夷之色,而舒晴身后都是些清心寡欲的女子,更是守礼之人,皆掩面不敢望上去。 只有少不更事的小师妹杜蔓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扈力钦毫无遮挡的胸膛,似乎非常好奇且兴奋,还发出惊奇笑声。 舒晴清冷的容脸又冷了几分,微微轻咳一声,道:“小蔓,非礼勿视。” 杜蔓嘟起嘴,嗔道:“为啥不能看嘛,师姐你不也有看,难道说师傅规定只有掌门人才能看的。” 这话一出,确实是把舒晴说得有些语塞,舒晴徐徐阖起冷眸,原本清冷的玉颜上微泛起红霞,心中却莫名娇羞,但却不自知。 扈力钦见众人神色有异,都是瞠目结舌,满目尽愕,他缓缓穿上衣服,道:“若是郗少掌门还要强行狡辩的话,那唯有找高沛风对峙。” 耶律俨忽然手掌拍了三下,这时两个契丹武士押着瘫软无力的高沛风进来,将他放在台上,只见高沛风攥掌成拳,双唇微微泛着青黑之色,只是不怎么明显,他蹲坐在地上,靠着身旁契丹武士的臂力强撑起来,郗天肃看到高沛风,心中大感不妙。 扈力钦上前毫不犹疑地扯开衣口,露出了高沛风胸膛,俨然栩栩如身的狼头纹在他胸口之上,众人大惊失色。 王介甫目透愕然,问道:“高沛风!可是你假冒六空弟子行刺陛下。” 高沛风看了一眼扈力钦,无奈点头,郗天肃愣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色黯然,缓缓摇着脑袋。 只见扈力钦微微上前附耳对高沛风小声说道:“我这七杀毒掌其实没有任何致命危险,不消三天,毒性自然会褪去。” “你!你!你!” 高沛风心中暗呼上了扈力钦的大当,从牙缝中硬挤出几个字,但是这一激动下,血液循环加快,更是将一口血涌上了喉间。 他涨鼓着两腮,生生地将那在胸口翻腾蹈海的血气压制下去,无奈地被两个契丹武士拉了下去。 炎钰捋了捋胡子,问道:“郗天肃你还有何话说?” 郗天肃摇了摇脑袋,更是无话可说,将如刀阴冷锐利的目光望向扈力钦,只听炎钰对王介甫道:“北苍派也算人界屈指可数的正道之派,如今竟然做出此等恶行,自然是要受正道之士口诛笔伐,至于郗天肃还得由王丞相押回汴梁,交由大宋皇帝处置,还六空一个公道。” 王介甫点了点头,附和道:“介甫亦有此意。”顿了顿,道:“但是,还是让郗天肃先回北苍,将九天魔叉归还逍遥门,这才是大事,等到归还之后,再让郗天肃自请罪责。” 郗天肃点了点头,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附和道:“这主意甚好,天肃先与炎钰真人回北苍,归还神器之后,自当去开封请罪。” 炎钰沉思片刻,注视着扈力钦,问道:“扈掌门你意下如何?” 扈力钦拱手行礼道:“一切听从真人吩咐!” ※※※ 梵音山。 此山被蔚蓝纯粹的莫淡海围拱于中央,直入云霄的山峰让观者不禁望之而高山仰止,可能由于海拔缘故,山之巅处常年积雪,犹如清丽脱俗的女神绝世容颜上罩着一层雪白色的轻纱,美丽中带着让人无法窥探的神圣且不可冒犯的神秘之感。 梵音山直上,无所曲折,山中香木繁茂,山四面四埵突出,有四座梵音宫殿,山基有纯金沙。 要上梵音山自然有通道,它有上、中、下三级“七宝阶道”,夹道两旁有七道宝墙,每一道宝墙之后都有一个光道,通往下一个阶道,但是要使出每一道宝墙确实有些困难,因为基本都是一样,其间之门、墙、窗、栏、树等,皆为金、银、水晶、琉璃等所成。 其中每一个通道的过程之中都有肉眼看不出七层栏楯带有杀伤力,目的就是为了阻挡不请自来之人进入梵音宫。 除此之外,还有七重罗网,至于所谓七重罗网便是九宫算术设下七大结界,也是为了阻挡邪魔外道侵犯梵音仙境。 如果走过七宝阶道,看到了七重行树,那里花果繁盛,香风四起,无数之奇鸟,相和而鸣,正中了那句老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梵音宫便在其中。 好一个人间仙境。 云雾渺渺,将整个梵音山笼罩其中,更添上了朦胧之美,隐约之中在莫淡海对岸有一小舟,直直滑向之海中心的梵音仙境的山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一章 梵音 两浆掠过原本平静的海面,荡漾起宛如那海天之上的燕子尾翼,如抹了两道云翳似的,小船前头,有一青衿少年坐在夹板之上,怀里抱着一个淡绿衣衫的清丽少女。 只见那少女俏丽的秀颜之上毫无血色,玉面惨白,玉唇之上隐约浮着青黑色,白嫩的纤手手背上泛着细长的暗紫色的筋管,微阖的眼眸黯然失色,紧蹙的秀眉为她平添了外表柔弱、实则坚毅的美丽。 “仙儿!我们快到梵音宫了,你要撑着。” 原来那青衿少年便是一介布衣书生葛贯亭,他轻轻唤着怀里的女孩,俊秀的脸庞上浮起丝丝忧虑。 他紧紧将这个女孩拥在怀里,眼眶尽赤,语调略微带点沙哑,却强压住平静的声调说道,说着说着,对着她怀里那美丽的女孩淡然一笑,如沐春风。 在划桨的船家头戴斗笠,看着这一对少年少女,不禁喟叹了一声,道:“哎!我便把你们撑到梵音山码头,其他的你们可千万要小心啊,这一路上可不是一般人能挺过的,上次我撑了一个道人,他便去了半年,就不曾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葛贯亭原本愁容满面的脸庞上骤然涌起一股倔强之色在眉心中,毅然道:“谢谢船家好意,不过无论此去有多凶险,生我也必须生在梵音,死也得死在梵音。” 说着他缓缓将萧虹仙冰冷的荑手握紧,望着萧虹仙,柔声道:“仙儿!若是救不得你,我焉能独活?” 萧虹仙听到此话,彷佛吃了一粒救命神丹般原本惨白的脸庞渐渐有了一点色泽,她灿然一笑,犹如黑暗里绽放短暂美丽的昙花。 须臾,船靠了岸,葛贯亭扶着萧虹仙慢慢走下船,只听那船家吆喝了一声:“两位客官慢走,下次要撑船记得来找我。” 说罢,看着葛萧二人挥手与之作别,他摇了摇脑袋,喃喃自语道:“哎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次,只要不是做鬼来找我就成。” 他熟练地拿起木浆将船撑离对岸。 葛萧二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船,相视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甘愿承受任何磨难的两个年轻人渺小的就只是这碧水蓝天中的两抹绿萍,载浮载沉的尘世中又有谁知道他们早已有了超越生死的勇气。 “嗵-嗵-嗵!” 三声钟声犹如佛谒般在这静得让人有些害怕的莫淡海岸边回响,就连海面上都飘起淡淡涟漪,是什么钟声有如此的威力。 这钟声甚深如雷,虽然回响传播速度及远及大,但是一声声振聋发聩,入耳,入心,入魂,彷佛把全身上下的堵塞血脉都震通了,浑身上下清爽舒畅之感犹然而生。 葛贯亭只觉得原本在肚子里翻腾挠痒的馋虫一下子就睡着了,丹田之处滋生出一股通灵之气,循环全身经络,一个小周天下来,竟然将自己原本的上道灵力的灵息提升了数十倍。 他缓缓气运丹田,一股灵力如箭矢般迸射而出与已经隐藏许久的乾坤灵力交汇在胸口中,袅袅淡烟从天灵盖中升腾而出形成一朵若仙亦幻的祥云。 萧虹仙似乎也受这深厚雷鸣般的刚健钟声影响,一股祥和之气罩在了她身上,俏颜之上或白或青之气反复在转换。 “太好啦!看来梵音钟声竟然帮胤哥哥达到上善九道第四境界‘器成’,看来禅道双修颇有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之功效。 一口压抑在胸口的毒血一下子吐了出来,吐完血之后,浑身上下舒畅无比,脸色渐渐较之前好多了,但是萧虹仙看到葛贯亭身上莫名异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喜道。 葛贯亭毫不在意萧虹仙对自己的夸奖,倒是见了萧虹仙莫名吐了一滩黑血在地上,被黑血溅到之处的草地一下子变得枯焦如炭灰,葛贯亭原本搂着她细腰的手臂又紧了紧,吓得他面色紧张,眉头就差点没皱成一团了,急道:“仙儿!是不是毒又发作了?” “傻哥哥!你都能靠这钟声提升修为,它自然也能帮我迫出些毒血来。”萧虹仙摇了摇头,嫣然笑道。 葛贯亭摸了摸脑门,嘻嘻傻笑道:“嘻嘻!说得有道理,还是我的仙儿聪慧。”说着他缓缓蹲下身子,摆出要背人的动作,道:“那我们走吧,快点找到梵音宫。” 萧虹仙点了点头,扑在他背上,任由他将自己背起。 彷佛葛萧二人已经忘记了道路的艰险与未来的渺茫,沉浸在二人这渺小且微不足道的温馨之中。 这两人两条腿却走在石阶小道之上,一层又一层的台阶,看上去何其的笔直,但是总是看不到尽头,只有绵延不绝的台阶,这就是下级“七宝阶道”。 看着似乎毫无凶险,但是这着实是考验一个人的耐力的,更何况此刻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尽管用力的都是葛贯亭,但是对于这个习惯登山、腿脚麻利且心坚毅然的少年,并非难事。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葛贯亭早已汗湿青衿、满额汗水涔涔而下,略微发白的双唇似乎已经被榨干了任何的水分。 忽然,一只冷如寒冰的荑手伸到了自己发热发汗的额头,用袖口轻轻拭去自己额头上不停往外冒得汗水。 即使是袖口包裹住了荑手,还是能感受那丝丝发冷的寒意,可见这一双纤手是有多么冰凉。 淡淡的体香萦绕着自己鼻翼,葛贯亭不禁畅然一笑,心中暗想这原本男孩性格的仙儿,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体贴了,心中暗暗一暖,似乎一块蜜糖在心间快速分解,甜蜜横溢。 “胤哥哥!累了吗?我们要不休息吧,这“七宝阶道”有分上中下级的台阶呢,每一个阶道的夹道处有一道宝墙,或者没有。”萧虹仙动容道。 葛贯亭柔然道:“仙儿,我想快点走出这七七生相梵音之阶道,你的病情拖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 萧虹仙听罢,不经意间已然深陷在他话语的感动之中,一时语塞,在她眼里,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动听好话都不及他的每一句动情执着的语言。 一个时辰后,不知是上天怜悯他们,还是这变化多端的七相变化之道败在了这执着年轻人的不懈坚持之下,已经走出了陡峭但笔直没有尽头的下级阶道。 只听萧虹仙喜道:“太好啦!我们终于走出下级阶道,只剩下中上级阶道啦,嘿嘿傻木头有傻福嘛!若是常人早已半途而废,只怕已累死在下级阶道。” “呵呵!那我们如果这样子走下去,说不定就碰不到什么危险!”葛贯亭憨憨一笑,不禁问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二章 罗网 萧虹仙靠在他背上,环抱着他脖子,正色道:“这倒不一定,这个七七生相梵音之阶道是出了名的变化多端,其中有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就算你上回走过,第二次走也不是一个模样,它是在考验行者的虔诚礼佛之心。由于梵音宫是神州第一佛门之派,只收女弟子,创宫千年,与逍遥门并称仙佛两道之派的阴阳双柱,它亦如逍遥门远离世俗纷扰,每一个掌门几乎都活过三百多岁之后涅槃成佛,故而一向都有慕名而来之人来投拜入佛门才行此之道,若放不下凡尘俗世或者心不坚不诚之人,它一眼便能看穿,故而会刁难于你。” 葛贯亭背着萧虹仙走在与之前不同的中级阶道之上,非常轻松,因为此阶道非前者那般绵延陡峭,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如走在平地之上,而脚下之上的石阶为方形的空心玉阶,平滑如镜。 他徐行漫步,放眼四周变化多端的异形空间,时而旋涡状,时而藤蔓满墙,问道:“那梵音宫宫下弟子人何以回宫呢,莫非也是走此道不成?” “那自然不是,梵音宫有秘传心法「净妙光印」,此等仙术有移形换位之功,也就是人界众派所说的水上漂、雪无痕、火焰穿等轻功,但是与人道两界的道术轻功不同,自在清心,故而梵音宫对选择女弟子要求颇高,必须是绝尘绝爱清心清静且天资聪颖及俱慧根之人。” 萧虹仙侃侃而谈,声音极小,但是她似乎体内的毒性不再发作,好像中了定身术似的,乖乖就擒一般。 葛贯亭听后,不假思索地说:“若是此处必定是求道成佛最佳之地,那仙儿你天资聪慧,去了梵音宫,也能受到器重呢。” 萧虹仙听后,笑颜僵在那儿,顿时玉面大变,冷冷道:“我才不稀罕做尼姑,有那么多教条宫规,好不快活。” 她心中不由地一阵抽痛,脑海闪过一抹抹白洁的身影,犹如阴冷刺骨的寒风从心间生出,冷得自己不禁颤栗,缩了缩香颈,把葛贯亭的脖子抱得更紧了,宛如一个小女孩将自己的父亲抱紧。 耳畔依稀记得如斯话语。 “仙儿!你娘不是不要你,只是想追求一辈子都领悟不了的‘道’。”一名男子身后背着九岁的绿裙小女孩走着,温然道。 绿裙小女孩撅起小嘴,赌气道:“明明就是她只要‘道’,不要仙儿了。”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扭过头,瞥了一眼那小女孩,兀自吟道: “痴痴儿女为情故,伊人倾心不负道。 吾若得道情不到,千方百计付流水, 百世轮回亦惘然,笑看浮生几乾坤!” 萧虹仙默念着那熟悉的诗句,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彷佛那个消瘦孤独的男子在抚摸自己的螓首。 “仙儿!仙儿!你不开心吗?” 葛贯亭大感疑惑,停在步子,问道。 萧虹仙眼含婆娑泪光,释然一笑,赔笑道:“胤哥哥!如果我去当了尼姑,那仙儿就必须斩断情丝,你可舍得?” 葛贯亭听见她的笑声,面容上的忧虑之色淡了几分,不以为意道:“那肯定不舍得,我们还是不要成仙成佛了,只要做这乾坤两儿女,阴阳一魂侣,也自是乐哉。” 萧虹仙闻言,从方才莫名伤感中走出,嫣然一笑,绽放着彷佛梨花带雨的美丽,一言为谶道:“好啊!我们就是执迷不悟的这乾坤两儿女,阴阳一魂侣。” 恍惚之间,四周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前方如履薄冰的空心玉阶却一个个隐没下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前方已经没有了通道,两个人骤然置身于浩瀚宇宙之中,就连两人脚下的两块方砖都是空荡荡透明的,好像踩着空气浮在繁星璀璨的空中,周身繁星闪烁,将二人围拱在其中,彷佛众星拱月。 繁星绽放着耀眼的金光,直直射得两个人眸子都睁不开。 如此披星戴月地美景,这乾坤神州里的痴儿怨女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陷阱,宛如身处在美丽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葛贯亭骇然于这浩瀚星辰,道:“若是让我死在这良辰美景之中,亦不枉然。” “不要乱说死字,我希望我们都安然无恙。” 萧虹仙缓缓将螓首贴在葛贯亭胸口上,静静享受着这来之不易且美丽的依偎,葛贯亭立在当场,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缓缓闭上眸子,与之享受这星河瀚海之奇景的闲适与静谧。 “嗵-嗵-嗵!” 又是三声梵音之钟响起,此刻的钟声不如之前的甚深如雷,而是清彻悦耳,犹如叮咚脆响的小泉流水声,清泠悦彻,余音一直在脑海在心间回响,怡然舒适之感犹生。 萧虹仙闻声挣开葛贯亭怀抱,莫名张望,喜道:“好个梵音,就算身上有多大的毒,听了之后就药到病除啦。” 葛贯亭微微迈开步子,本欲上前,其实早已不知脚下的方砖尽数隐没,一脚踏空,急运周身上道灵力。 脚步凭空一踩,足下的上道灵力犹如踏板似的,身子瞬间凭空跃起十丈有余,葛贯亭本就博学强记,记忆过人,身子化成金芒摇摇落在原本的方位。 “胤哥哥!我们现在已经被困在了中级阶道的七重罗网之内,此七重罗网犹如一个巨网,将我们两个牢牢困在此地,所以你若不知九宫五行之术就不能妄自行动,否则会误中副车。” 萧虹仙见到葛贯亭安然无恙,心下大为放心,沉思片刻,蹙眉道。 葛贯亭喃喃自语道:“七重罗网,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又,舍利弗!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念罢之后,葛贯亭愕然道:“难道此处便是极乐!” 萧虹仙摇了摇螓首,解释道:“若是极乐,我们都成仙成佛了,此处拟造佛经古书所说的极乐罢了,这七重罗网是以九宫方位所设的结界,我们所看到的星辰璀璨都是幻象,若是能走出罗网结界,定能找到通往下堵宝墙乃至上级阶道的光道。” 葛贯亭似懂非懂地呆呆看向萧虹仙,疑惑道:“仙儿莫非你以前来过这,你怎么如此清楚啊?” 萧虹仙玉容骤然阴沉下来,不耐道:“谁愿意来到这鬼地方?” 葛贯亭愣在当场不敢多言,看来是说到萧虹仙的痛楚惹了她不开心,才如此带着愤懑之气对自己说话。 萧虹仙调整了一下自己没来由的怨恨之气,温然道:“其实以前来过吧,不过这些都是爹爹教过我的,我爹爹是擅长机关五行九宫之术的智才剑尊门绿巽席萧尚奇,虽然他在剑尊门八席之主之中修为不是最高,但是他是最智慧的人,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就算我毫无修为道行,我亦然能以智打败那个人称‘一剑萧倾城’萧音音。” “那这么说她是你堂姐啊,为何要打败她呢?”葛贯亭疑惑道。 萧虹仙目不转睛地盯着葛贯亭,似笑非笑地说:“以前是因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现在因为喜欢你就不喜欢她,你懂吗?” 葛贯亭如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萧虹仙深深呼气,喟叹道:“哎,我好像在你身上闻到了浆糊的味道。”说罢,萧虹仙蹲坐在原地,仔细研究起周遭的环境。 “我身上何时抹浆糊了?” 葛贯亭使劲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依旧一知半解,一脸困惑地望着萧虹仙,心下一咯噔,恍然道:“原来你在说我脑子都是浆糊哈,好吧,那我是浆糊,我要把你黏在我身上,永远都分不开。” 说罢,葛贯亭也蹲坐在隐形的方砖上,略微羞涩,抿了抿嘴,他是第一次主动的悄然握紧她的手,与之十指紧紧扣紧。 萧虹仙眼眸中闪过一丝丝诧异和喜悦,相互交织成复杂的神色,调侃道:“你忘记了你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金玉良言吗?” 两个紧握的手随着葛贯亭轻轻一颤,他定了定略微羞涩的神色,将那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举了起来,动情道:“止乎于情、发乎于礼,它是不会因任何的戒条警言所约束,若是十指相扣,必然今生不放。”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三章 虹道 萧虹仙迎上他柔和且决然的目光,扑哧一笑,灿若昙花,望着这盈盈星辰,目光幽然道:“未来谁知道,我只想此刻与你在一起,一刻便消一刻,这样的一刻亦抵得过一辈子了。”葛贯亭望着她娇颜如花、目灿如辰的美丽动人模样,不禁望痴了。 “胤哥哥,我从小便不信有什么地老天荒的爱,我爹娘就算很恩爱,可是最终还是要分开,爱时说很爱,分开之后就什么都不是了,若是如此,我不问明天,只问今天。”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极乐那句佛经之语的。” 葛贯亭淡淡然道:“我幼年时无意间听我爹说过。” 话音方落,周身繁星璀璨轰然消失,一下子变成了黑幕,将两个人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两个人缓缓起身,双手依旧十指相扣。 “咚咚咚” 与方才不同的钟声响起,只是这诠释着入心敬爱的梵音之相早已默默在两个人心间生成。 葛贯亭依然镇定,彷佛对于如此变化,已经无法影响到他的情绪,他紧了紧自己与之相握的手,伊人依旧在自己身旁,心中更加踏实无惧,心中暗暗叫道:“仙儿!你说得对,未来之事,我们无法预知,只要此刻,我们十指相扣,管它黑夜或白昼。” ※※※ “痴痴儿女为情故,伊人倾心不负道。 吾若得道情不到,千方百计付流水, 百世轮回亦惘然,笑看浮生几乾坤!” 萧虹仙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这样的诗词字眼,莫名心旌神摇,神识不见清明,一旁的葛贯亭自是察觉了一二,扶着萧虹仙莲藕般的细臂,劝道:“仙儿!眼前所见俱是虚幻,脑海所现皆是假象,不要深陷其中。” 她闻言立时紧闭双眸,凝神屏息,抱元守一,忽觉脊背之处汩汩窜来清爽柔和的莫名真流,从风门穴透入,而后顺着周身经脉扩散。 饶是葛贯亭轻推一掌抵在萧虹仙后背上,掌背激射着耀眼的光芒,直直如泼墨般分散于脊背并且徐徐渗入。 缕缕金芒,将原本昏暗的异形虚相空间的星空照亮,萧虹仙神识犹如醍醐灌顶,顿时一片清明。 只见她眉锁一舒,葛贯亭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看来‘上善灵力’是集天地之灵的仙道真气,有驱靡涣郁之效。 “咚咚咚!” 几声钟声悄然响起,犹如谛了易解、振聋发溃的梵音,钟声已止,鸣声回荡于心田,顿感开阔。 二人同时脑海浮现出北斗七星的天观虚相,不约而同抬首望着那满天繁星的夜空,葛萧二人皆相视一笑。 只听葛贯亭思忖道:“七星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魁,玉衡、开阳、摇光为杓。若是识其方向,亦能寻得破相之口。” 萧虹仙用激赏的目光望向葛贯亭,颔首道:“看来葛木头不是很笨嘛,说得确实是此理。” 她定睛抬首看向漫漫星空,长长的睫毛在星空的映照下彷佛是夜空里的扫帚,俏皮可爱的模样,不禁让葛贯亭心驰神往。 蹙眉沉思片刻,一缕笑意徐徐爬向她的嘴角,宛如洁白的白桑花在枝桠上悄然绽开娇艳的花蕾。 她充满信心与睿智的目光望向蹙眉紧锁的葛贯亭,欣然道:“此刻已过春分时节,斗柄所指定是正东方位,天三生木于东,若按九宫格排列下来,震宫卯木,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照此推论三可解此结界,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那梵音之相即是玉衡星,这便是破相之口。” 葛贯亭闻言,立时将‘上善灵力’急聚指尖,一道金色光束分毫不差地射向满天繁星中的一颗上。 一记爆响,天空风云变色,犹如烈日把黑色幕帘撕开,以燎原之势燃红了整片星空,照亮了整片黑夜。 当等到这夺目光芒散去,抑或是双目已然适应这刺眼且与日月争辉的芒光时,他们徐徐睁开双眸,皆心中大喜。 原本前方已然一片虚浮无路,此刻却是莫名升腾变化出了笔直的空心玉阶之道,阶道两侧俱是密不透风的由黄金堆砌而成的金墙。 上方顶头亦然如此,俨然变成了密室暗道构造,只是这两侧及顶头的金墙都是金灿灿的黄金,连两个人的身影照得清晰透亮,犹如梳妆镜子。 这夺目撩人的黄金宝墙,若是换了拜金爱财之辈早就心防溃散,生起贪婪俗念。 葛萧二人却是毫不在意,饶是葛贯亭看着那满壁金墙,不由生起怜悯之心来,慨然道:“若是能用这些黄金救济贫苦百姓,梵音宫亦是功德一件。” 萧虹仙摇了摇螓首,不以为然道:“傻哥哥,这些黄金宝墙便是考验佛门所云的‘贪、嗔、痴’三毒之中的‘贪’,只是虚象罢了,看来我们已经走出了中级阶道,步入上级阶道,但若不是我们两人心智坚定,不受其嗔念所幻的虚象迷惑,故而才能安全抵达这中级阶道的七道宝墙中的贪字墙。” 葛贯亭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仙儿所言有理,贪嗔痴却是我们这些凡人难以摆脱的毒,既然过了两种毒念虚相,那接下来的便是痴念,古之有云:痴者,心智懵懂,不明事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这痴迷邪行之念、不明大奸大恶之理,不晓圣贤通达之意,自会受此念所困。” 青衿少年的清俊脸庞上多了一抹自信与傲然,孜然道:“还好我从小通读圣贤之道,奉行仁德忠义之事,此关亦难阻挡于我。” “哎这只是痴迷不悟中的痴傻罢了,在这乾坤凡尘成长的,哪个不是痴男怨女,痴也可于情,也可于念。胤哥哥你何尝不是痴以奉行‘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歪理呢。”萧虹仙叹了一口气,一针见血地说道。 这话说得却是让葛贯亭不知如何辩驳,立时顾左右而言他道:“仙儿!我们还是先闯过这上级阶道吧。”说着他搀扶着萧虹仙细臂。 萧虹仙气色饶是越来越好,全然不像有中毒的模样,她瞥了葛贯亭一眼,轻轻一笑,于是两个人携手穿透这宝墙之上,已然被宝墙之上的金黄漩涡所吞没无影。 移步自然换景,葛萧二人已然走到了一道由彩虹为毯、以九幽阴火为悬灯矗立在夹道两旁的彩虹之道上。 萧虹仙望着此时此景,莫名无端停住脚步来,长叹一口气,道:“此地为通往梵音宫主殿的‘虹道’,听爹爹说,他是在这遇到娘亲的,那一年,爹爹只有二十来岁,擅长五行术数的爹爹,那时年轻气盛,妄图孤身以其智谋破解七大结界,所以在神州赢得这‘诸葛智才’萧尚奇之名,自在此见到我娘后,爹爹一心相随,千方百计讨得娘亲,才抱得美人归,所以他才给我取名‘虹仙’,娘亲闺名唤杜若仙。”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四章 痴念 葛贯亭凝眸望着萧虹仙痴痴动情的神色,缓缓握紧她的手,柔声道:“仙儿,你爹娘缘起‘虹道’,而我们缘起‘乾坤’。” 说着他缓缓将他紧握着萧虹仙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动容道:“若无这乾坤石,你又何以千方百计的要与我相识,又何以相互倾心,得此姻缘,乾坤一念,亦得乾坤两阴阳佳偶。” 萧虹仙心中莫名苦涩,怅然一笑,回首过往林林总总,似乎就是一场梦,她赔笑道:“哎呀!我们别说这些啦,触景伤情,只会徒添伤悲。” 于是,葛萧二人携手缓缓走在这七色彩虹铺成的‘虹道’之上,葛贯亭缓缓说道:“仙儿!不知为何,来了梵音之后,我原本被禁锢的乾坤灵力缓缓涌出,与上善灵力融汇贯通。” 萧虹仙忽觉惊喜,灿然然一笑,道:“呵呵!看来梵音钟声有压制蛊虫之效。”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暂敛,心中疑窦犹生,问道:“但是你又如何知晓自己体内有蛊虫作怪,设下禁制呢?” 葛贯亭蹙眉依言如实答道:“是麟仙前辈说得,其实我也能感觉到这变化,只是一直不明其缘由,且不想让你们担心,故而不说,岂料你们竟比我还晓得,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倘若有人暗下手段,也无伤我性命之意,只是希望我少动杀念罢了。” “哎,葛木头就是葛木头,若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菩萨心肠,就不会有大宋积弱,大夏、辽国并起,妄图逐鹿中原这样的时局,那扈狸头也不会被郗氏父子害得派灭人亡了。”萧虹仙闻言更是哭笑不得,只能一阵苦笑,嗔道。 葛贯亭说不过萧虹仙的伶牙俐齿,听罢,他不敢再面对萧虹仙犀利寒冷的美眸,微微低首,收回搀扶她的手,似乎在想些什么,剑眉微微一凝。 萧虹仙似乎感觉到葛贯亭内心的纠结与不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有时候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需要让彼此的心得到冷静。 半晌后,葛贯亭缓缓抬首,目光颇为艰难的移向萧虹仙的玉容上,眼角无意间瞥见了萧虹仙身后,只见身后浮现着清晰的画面,是这么一位灰衣长衫的儒雅文士站在那,手中拿着竹鞭不停地抽打着小男孩的脊背,皮开肉绽的后背,似乎已经让那个小男孩学会了隐忍。 只见那小男孩死死地咬着牙,顺着那后背猛烈地冲击力,弱小的身躯下意识地往前扑,却是死死地用两个手臂撑着地面,让自己不要倒下。 即使是多么的疼痛,是多么的委屈,都要让自己的脊梁骨保持笔直的角度,这是他爹爹说得。 不知何时,那滚烫的泪水已然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晶莹的泪珠将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他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他童年最难以磨灭的记忆,是痛并快乐着成长,还是这些痛苦只是多此一举。 他轻轻用手背拭去泪水时,视野在那一瞬间陷入了盲区,只是那一瞬间,那个景象发生了质一般地变化。 那儒雅文士的胸膛竟然透着一把尖锐匕首的刀尖,刀尖上凝着一滴血正在犹豫着是否该坠落,但是那个犹豫地心情只能让眼前这个青衿少年陷入疯狂,陷入崩溃的境地。 “啊!仙儿!你为何杀我爹爹,为何为何?” 原本祥和的面容何时变成了魔鬼般地狰狞,野兽般地嘶吼,咆哮,他在宣泄心中地不解与愤怒。 是的,站在文士身后的女子,竟然是拥有绝美容颜的萧虹仙,她摆着送匕首入胸膛的姿态,嘴角微微凝着痛快与得意般地笑容,清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大快人心的杀伐。 不管换了何人,都不允许伤害自己的父亲,这是葛贯亭的底线,因为父亲是他这辈子最爱最尊敬的人,没有父亲,岂有他的存在,即使是萧虹仙,他也不例外。 快如闪电的光刃二话不说地从他指尖飙出,透亮金黄色的光刃划破眼前的画面,也粉碎了眼前的人相。 “葛木头,胤哥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我怎么可能会杀害你的父亲呢。” 耳边响起这样焦急且清脆悦耳的女声之音,可是他依旧置若罔闻,他双目尽赤,血丝充塞着眼珠,他死死地按着双额,捶打着头皮,彷佛脑浆在沸腾,好似有人在掐紧自己脆弱柔软的脑神经,让自己无法清明,无法清醒。 他慌忙推开身旁忧虑不安的萧虹仙,径直跑向前方,一直跑着,一直孤独而疯狂地跑下去,跑不到尽头,力气彷佛被海绵吸干了般。 而前面依旧是蔓延不断的彩虹之道,身后一直有个人在紧紧跟随着自己,他疾步停下来,颓然跪坐于地,失神地眸子无端在四周搜索着,嘴里喃喃自语:“这些不是真的,是假的,仙儿!仙儿!” 一段流光落到自己身旁,隐隐现出人影来,正是麟仙,他冷冷一笑,摇了摇头,似是而非地说道:“那又什么是真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你个书呆子能知道什么,又在坚持什么?坚持那些凭空的虚无吗?” 麟仙话闭后,放声大笑,笑声诡异,让人不禁觉得刺耳,当葛贯亭伸手欲触摸时,那麟仙的人影罩起一团迷雾。 当迷雾散时,幻出一个大手掌,朝葛贯亭轻轻一推,葛贯亭早已松懈的身子,竟然毫无招架之力,不禁往后一仰,身躯竟然遁入了身后无尽无底的黑洞,但是他全然不在乎死亡的恐惧,反而淡然若定,只是觉得心中残留着一丝丝牵挂。 “对了!仙儿,你在哪?” 心中不禁暗暗呐喊,忽然手掌一紧,温软如玉且纤细的手将自己的手掌紧紧握住,是什么力量让自己的心定如磐石,那又是什么样的温暖,能驱除内心的彷徨与不安。 身躯摇摇而落,原来是紧随其后与其一起坠落的萧虹仙握紧他的手,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美丽,依旧是那么灿烂,依旧是那么温暖。 彷佛美丽动人的昙花在黑暗中无悔地诠释生命与美丽的定义,倔强与执着的两个人儿携手坠落这无尽的黑洞深渊下。 葛贯亭心中莫名荡漾着甜蜜,嘴角轻扬着笑意。 曾几何时,在流水镇,父亲毒打之后,青裳女子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希望为遍体鳞伤的自己减轻一丝丝痛楚。 曾几何时,在大蜚山,绿裳女子也是在自己最彷徨最无助时伸出援手,无悔,无怨,无憾。 身子浮在了薄薄的云朵之上,难道无底黑洞下的尽头是白云,抑或是无悔舍弃一切,执手共赴黄泉的尽头是蓝天与白云。 葛贯亭心中先是一喜,后是疑惑,周遭真得是白云朵朵悬浮于蓝天之间,难道自己上天成仙了吗? 他轻呼身旁的萧虹仙,只听萧虹仙急切说道:“胤哥哥,你听我说,这些都是虚幻,你不要动摇,不要受迷惑,明白吗?” 葛贯亭蹙眉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子,双目循顾四周,忽然左下方一团云朵逐步凝化成一白发老头儿。 他踉跄倒在地上,惊恐的眸子里倒映着人身兽首的妖物,眼看着那妖物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将白发老头吞掉之时。 葛贯亭仁义之心骤起,热血沸腾,大喝道:“妖孽住口!” 他挣开了萧虹仙方才紧紧相握、生死不离的手,一个疾步跃到另一片云层上,忙不迭振臂一抖,右臂九脉各穴真气如泉涌般聚会于臂弯眼,宛如千军万马各就各位,只等将军旗帜一扬、发号施令。 喀刺刺地剑气飞扬而出,如电如芒,剑气之身长如一道划破苍穹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透入妖物血口腔内。 而后从它后背飙出,一团脓血爆射而出,弥漫整个天际,蓝天之上呼啸着妖物怪叫与凄吼。 葛贯亭微微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那白头老人竟然幻化为一朵白云,嗖得一声,莫名一张金丝罗网劈头盖脸地将葛贯亭罩在里头,令其无法脱身,失去自由。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五章 破相 而身后传来得意叫嚣之声,让葛贯亭心中大感不妙,转身一看,眉头紧了几分,饶是那妖物幻成一团浓雾飘到了萧虹仙身后。 只见它五指尖长如剑的爪子死死地按在萧虹仙的香肩上,原本中毒无法动用内劲的萧虹仙只得束手就擒,毫无反击之机。 “胤哥哥,不要担心我,这些都是假的,你不必当真,也不必在乎。”萧虹仙似乎异常镇定,明亮的眸子透着坚毅与淡然。 葛贯亭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萧虹仙,双掌紧握成拳,恨不得被妖物挟持的人是自己,又苦于自己被这金丝罗网罩着,犹如禁锢于罗网的蛟龙,忿怒之心,亦不在话下。 他双目透着闪电般地光芒,恨恨地说:“若我不在乎你,又能在乎谁,不管真假与否,仙儿!贯亭必须救你护你。” 葛贯亭咬紧牙关,双掌死死拉扯住周身的泛着金芒的金丝罗网,运行周身十成的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合并在一起,注入在双掌之上。 只听他大喝一声,金光从他身上爆射而出,犹如烈日放出耀眼的芒光般,彷佛自爆真元的他,已然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 “啊!” 他全身在燃烧,在沸腾,原来他用尽所有的灵力试图挣开这金丝罗网,却无端被自己的灵力所伤其肺腑。 金光充斥着他身躯每一个部分,五脏六腑就像是被大火焚烧着,这种灼热感如猛虎般不停撞击着他的心肺,灼痛撕咬着他的经脉。 他猛得叫了一声,一口鲜红的血箭喷洒而出,脸色刷地苍白了下来,幸得他体内的乾坤石和上善灵力自动吸纳那源自自身的冲击力。 葛贯亭彷佛是泄气地皮球般跪坐在地上,精疲力尽的他依旧困在金丝罗网内,一团祥和的金光如光晕圈般在他周身迂回环转。 即使如此的精疲力尽,但是他的眉宇间依旧荡漾着让人骇然的不懈与不败的斗志。 “胤哥哥!傻木头,你这样子只会伤害你自己,金丝罗网是七重罗网幻化的真身罢了,而这兽妖是我们自己‘痴’念所衍生出的心魔,任你如何打击罗网与兽妖,也只是在伤害自己,放下‘痴’念,放下痴孝,放下痴爱,放下痴仁,心如止水,舍得就有所得!” 萧虹仙凝眸望向葛贯亭,目露祥和温润之色,正色道。 “咚咚咚!” 又是梵音之钟响起,这听者无厌的梵音顿时让人进入清静空明之境。 原来自己还是在原地,不是在蓝天上,不是在白云上,这些全部都是自己痴念衍生的虚相。 葛贯亭卸去身上最后一道戾气,他端坐于地,抱元守一、调息凝神,让自己的思绪放空到遥远的地方,让自己的执着休憩在小桥流水人家,让自己的痴念放在潺潺河水的水面上,任由它们风吹雨打,任由它们云淡风轻,任由它们渐行渐远,只留一心空明。 周身的痛楚停止了,心中的怨愤消失了,彷佛身躯静静躺在草地上,自由地呼吸着清晰的空气,听着那清静深满的梵音。 ※※※ “死木头!臭木头,比葛木头还硬是吧,嘿!看我一斧子抡倒你!” 狄印朝粗厚的两只手掌掌心啐了两口唾沫,抡起「死灵屠龙斧」,挥臂一砍,斧身血绿光大盛,斧光一荡,‘轰隆’一声,一棵大树拦腰斩下。 他看了一眼那砍断的树身,在看看手中斧子,只见斧子泛着缕缕血绿之芒,非常祥和听话的躺在自己手掌之上,并且血绿光晕徐徐渗透进他手臂贲张的血脉内,循着血脉汇入丹田中,顿感周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黄昏时刻,狄印依如往常,肩扛四捆木柴,走在林间小道上,嘴里悠哉吹着哨子,时不时惊飞了几只鸟雀儿,忽想起了什么,停滞了步子,喃喃自语道:“要不砍些细竹子做成竹人给曦儿解闷。”想罢,疾步跑向竹林之处。 紫竹林,竹声涛涛,清风扫过,竹林轻轻摇曳,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宛如自然界的饕餮乐宴。 竹影婆娑,每一根竹子通体透着紫色,但在夕阳的抚摸下内里映着翠晕,个个修长挺拔,身材婀娜,窈窕多姿,彷佛一群臂环着翠纱、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子傲然屹立,嬉笑着不速之客闯入紫竹林内。 狄印将肩上的木柴卸下,放于一旁,环顾四周,宛如一只猛虎在猎寻着自己的口腹之食。 忽然身后阴风陡起,狄印双腿无故被柔软的竹鞭纠缠束缚,他双腿想使劲崩开这个禁锢,却只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但是狄印又岂是束手就擒之人,身子后翻,一个筋斗,饶是将竹鞭缠绕在了几根竹子上,打了一个死结,饶是卸去了发功者的源源不断为之输送的真气。 狄印这才握起「死灵屠龙斧」,非常干脆地劈断两节束缚的竹鞭,双脚如蒙大赦般行动自如,转身一看,只见一只状如紫竹妖的怪物立在身后,只是这怪物一节粗大的紫色竹节之身,飘浮于半空,无腿脚,一个枯槁、满面皱容的头颅按在竹身上,长长的白胡子垂在竹身旁,胡子长度近乎超过竹身,黄白的头发劈头散发地垂了下来,那个头颅的面容慈祥和蔼,却也毫无戾气杀伐之色。 “小兄弟!你可不可以帮老翁个忙?”那个紫竹妖面带笑容说道,声音就如老者般低沉但不难听。 狄印哼了一声,将斧头插在腰间,这么一个简单而平凡的动作,却是被这紫竹妖看在眼里,他的眸子透着匪夷之色,只见狄印抱胸嘲讽道:“哎呦!我说紫竹妖求人方式就是和其他妖怪不同,你若是求人帮忙也该客客气气点,哪有用强挑衅的道理?” 紫竹妖‘哼’了一声,长须翻卷而出,如绸如丝绵绵长长如白线般迂回而来,几下子便将狄印双臂浮卷缚起,他的双臂顿时交缠在一起,狄印眼见紫竹妖浮于半空的竹身底下爬出无数条如蛇般得紫色竹鞭悉数游荡向自己的双足,狄印大感不妙,岂能甘于束缚,当即利索扭卷手腕,只待微微一松,嘴里默念晦涩法印,大喝道:“火遁术!” “嗖”地一声,狄印化身火焰,只见一团焰火将白须燃烧了起来,一瞬间眼看这火舌吞噬翻卷已然逼近自己,紫竹妖口中飙出一道蓝色光刃,直直斩断白胡子,心下才安心,只见那团火焰凝铸成人形,饶是那个洋洋自得的狄印,他双手叉着两腰,哈哈大笑。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六章 竹魂 紫竹妖双瞳顿缩,啐道:“好小子,竟然会这邪门歪道的「五行遁术」。” 狄印冷冷一笑,讥讽道:“哟!这年头还有妖怪瞧不起邪门歪道,这世道真是变得有些不正常。” 紫竹妖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狄印,漆黑的眸子骤然灿若星辰,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这小子说话倒是有趣,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恶犊子,要不咱们打个赌?怎样?” 狄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腰间束带,颇有耐心地说道:“好啊这年头老头老怪都爱打赌,那赌吧,老子可是千年难遇的赌神!”顿了顿,斜睨了紫竹妖一眼,诡异笑了笑,匪然道:“不过若是你输了,你就必须叫我声爷爷,还有每天帮爷爷我砍柴伐树。” 紫竹妖眸子里透着浓浓地不屑与讥笑,频频点头,蔑然道:“老翁我倒是以为什么难事呢,到底是个实诚的孩子,这决非难事,若是你小子输得话,必须每天给老翁我打条鱼,来孝敬我,日日不辍。”顿了顿,正色道:“我们就赌赌谁伐竹的功夫了得,以半炷香为限,看谁伐得多?”话还未说罢,他口中迸射出一道蓝澜,扑打在地上后,凝成一个香炉,炉中央插着半截香。 狄印嘿然一笑,抡起斧子,麻利地砍起竹子来,即使如此神情依旧不专注,眼神一直瞄向紫竹妖,他一点动静都没有,饶有兴致地看着狄印,狄印顿生疑惑,心忖道:“这老儿搞什么鬼,当真那么希望叫老子爷爷吗?”说着他洒然一笑,自顾自地砍着竹子。 眼看这半炷香即将燃尽时,狄印已然砍了小山那么高的竹子,而紫竹妖却毫无行动,只是看着狄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红满汗,嘴角逸出丝丝戏谑笑意,温然道:“小子你好了吗?”饶是狄印都累得口干舌燥,也懒得浪费口舌,只是应付性地点了点头。 只见紫竹妖双眸精光四射,湛湛蓝光环顾他四周,缕缕蓝波如流水般悉数涌出,风起,云涌,竹子轻轻摇摆,蓝波如云如彩带般萦绕在紫竹林半空中,散发着祥和的灵力,滋润每一节竹子,好像接收到这柔和的指令,每根粗大紫竹都‘呀吱呀’地自折分叉而出的小根紫竹。 细微的变化,让人万分诧异,是什么力量,可以让极为有气节的竹子而折腰。 又是什么样的魔力,可以让每一节断竹赋予了竹魂似的聚集在紫竹妖的脚下,且每一节竹子都完好无损,没有切口,它们排列整齐,如一座高大的竹山,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狄印张了张口,话在喉间又生生咽下去,似乎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他此刻诧异的心情,这是他平生见过最让他不可思议的奇迹。 这半炷香已燃尽,香灰随着风,起舞飞扬,仿佛在宣告最终的胜利者。 好一半会儿,狄印才缓过神来,拍打了几下由于张了太久而发酸的腮帮子,抱拳敬然道:“前辈!你这是如何能做到的,狄印真是心服口服了,真乃仙人啊!” 紫竹妖似乎不是很消受这马屁之言,语重心长道:“狄小友!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凡事不是靠武力靠野蛮能征服的,就论这万物都有各自的灵魂,水有水魂,竹有竹魂,你若不能以善心对待它,它岂能为你所用,既是不争便是一个胜。” 狄印挠了挠后脑勺,先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而后思考半会,眸子亮起嘚瑟笑意,哈哈笑道:“哎呀!哈哈!你说来说去就是和葛木头说得同个道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草木都有生命,就跟猪一样,会流泪会流血,会哭,而我们以拳头打它,用斧子砍它,它肯定不会心服口服,只会怨怼我们,若是我们以真心善待它,它就会听我们的话,并且为我们所用,这个我懂啦!不过你老前辈肯定是竹妖帝..不!是竹仙。” 紫竹妖摇了摇脑袋,意味深长地说:“仙妖并不重要,若无慈悲之心,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无一颗怀仁怀物怀德之心,一切皆是徒然,所以老翁我是仙人抑或是妖孽,都不重要!” 狄印凝了凝发散的目光,点了点头,憨然一笑道:“嘿嘿!仙人说得在理,劳资最讨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坏心肠的好人,圣人有时候还不如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呢。”说着他浩然拍了拍胸脯,抱拳道:“我狄印堂堂七尺男儿,言出必行,说一不二,既然输了便是输了,除非我狄印死了,不然每日一条鱼,永远供奉你老人家。” 紫竹妖眯着老眼,缓缓点了点头颅,欣然道:“孺子可教也,狄小友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觉悟,实在难得难得。” 狄印见他夸奖自己,颇觉不好意思,他缓缓走到一旁,拾起两根模样好的紫竹,插在腰间,将几捆木柴扛上肩头,温然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啦,明日定会如约奉上烤鱼一只。”说罢狄印循着走来的道,疾步走回去。 不一会儿,狄印便走回了茅屋,茅屋袅袅炊烟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米饭的气息,直把狄印早已饿昏的馋虫勾起作怪,狄印卸下木柴后,洗了一把脸之后,走进茅屋内,只见淡一添和萧戊曦两个人,却不见苟一勃的踪影,狄印不禁问道:“咦!狗老儿哪去了?” 萧戊曦应声答道:“北苍派似乎出了点乱子,苟前辈双眼已然痊愈,又见你习得了「五行遁术」,就自行回北苍处理事务。”顿了顿,缓缓说道:“他临走前,说要你好好砍树,不得荒废了修行,好好习得淡前辈的「火云六藏掌」。” 狄印心中顿生不忿,喃喃道:“又砍树,他脑子肯定被驴踢了,还是被斧子劈残了,貌似他苟爷爷的神功和砍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即使声音极小,却被淡一添听得一清二楚,他责备道:“黑小子!我们让你砍树削苹果自有我们的道理,日后你定能明白,别总是唧唧歪歪个不停。”说着他拍了拍木桌,喝道:“快!还不来吃饭,不吃饭,哪有力气削苹果,你现在每晚都得给我削十个苹果。” “削那么多,又拿去喂猪啊,还是猪幸福。”他瞪大眼睛,依言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在饭碗里搅合了几下,喃喃道:“也对,竹有竹魂,猪有猪魂,这年头紫竹妖都那么厉害了,看来这猪苹果吃多了,也猪不可貌相咯!” 饭饱喝足后,幽静的河流旁坐着狄印一人,狄印拿着匕首,手腕托着苹身,徐徐在为苹果削去皮,由于利落的手法,不消一会儿,完好的果皮就如一条线般就悄然掉落在他膝盖上,狄印嘴角缓缓浮起嘚瑟的笑意,他将刚削好皮的苹果放在一旁的盘子上,那偌大的盘子已然堆放着五个苹果,然后他头也不转,右手就往后伸探到右后方端正的一篮子苹果里,欲再拿一个苹果继续削皮,等到手掌还未摸索到篮子里时已经触碰到一个圆形物品。 狄印些微诧异的转头望去,饶是嘴角泛起滋滋然的笑意,原本无神犯困的目光彷佛注入了两道强光般精神抖擞起来,他缓缓从萧戊曦手中接过那个苹果,放在手掌心里反复摩擦,萧戊曦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狄印将那个苹果塞进怀里,自己的手放进浅浅的河滩里搓洗了一番后,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手心加手背的揉搓干,再徐徐拿起自己刚才削完皮的苹果递在萧戊曦眼前,笑道:“曦儿来一个吧。” 萧戊曦仔细详看着他方才的动作,嫣然一笑,接过苹果,凝眸于苹身,徐徐抬首,注视着眼前这个神情期许、行为可爱的大男孩,轻声细语道:“其实狄大哥,你别总把曦儿当成千金大小姐一样的捧着,曦儿不怕脏的。”说罢,她轻轻在苹果侧身咬了一口,嘴唇嚅动,好像正在细嚼慢咽,却缓缓从嘴角绽放出粲然如画如沐的笑顔。 是什么样的笑容在黑夜中如此醉人,是什么样的笑容足以让眼前这个朴实少年神情呆滞,陷入迷醉,又是什么样的笑容,为这黑夜多了一道永生难忘的风景线。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七章 切肤 眼前这朴实少年的神色略显呆滞,俄而染上了羞涩与忸怩之色,他咽了一口唾沫,用朴实无华、发自内心的话语说道:“你在我眼里就是千金小姐,自然需要捧在手心轻轻呵护。”话语方出,狄印眼前这个美丽娇俏的女子的容颜上泛起酡红醉人的羞涩,她轻轻抿起嘴唇。 狄印这才发现自己实诚的有些过了,饶是把现在的气氛弄得僵硬,不知何时他黝黑的脸庞上铺起了樱桃色的红地毯,他又是硬生生地咽下一口唾沫,慌张失措的眼色不敢再张望着眼前的女子,生怕自己又口不择言,他拿出怀里的苹果,缓缓地揉搓起来,几欲要把这苹果皮搓成屑,他用略显失定慌张的语调仓促的转移话题,希望打破这种尴尬的境地。 “对了!听说力钦安然无恙,还帮六空派洗清冤屈。” 这个话题转得确实是极为巧妙,不显山不露水的,但饶是让萧戊曦陷入了隐隐忧虑之中,只见她蹙眉道:“若是如此,扈师兄他把自己推到了危险的境地,公然挑衅北苍派,北苍派岂能善罢甘休。” 狄印浮跳失定的心脏一瞬间沉了下来,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缓缓抬起头,观察萧戊曦的神色,这股忧虑的神情,似乎让他无意间有些嫉妒他的兄弟,他脱口道:“不会的,我师祖可是天大的好人,若是如此也是护子心切,哪个老子可以容忍自己的儿子出事,不管怎样,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师门,我决然都不想辜负。”说完这话,他不禁也暗暗苦笑,他纠结与为难的心情,又有谁知晓,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是深山老林的农夫,每天如此清闲,倒是乐得自在。 可惜他不是,这个尴尬的处境,只是没有将矛盾的烟硝火引在自己身上点燃罢了,如果点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这个问题恐怕纠缠了他许久,只是不想言明罢了。 萧戊曦知晓狄印心中的苦闷,她欣然转移话头道:“嗯..淡前辈之所以让你削苹果,且果皮一次性削完不许断,只是希望锻炼你的耐力与手腕、手指的柔韧性、灵活性,绝无刁难之意。” “我也晓得,只是故意和他较劲罢了。”狄印有意无意的回答了一句,双手兀自行动,在缓缓削着苹果皮,而目光却呆呆地望着倒映皎月、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眼看这苹果皮已然缓缓削出半截,果真是达到了心手相连的境界。 萧戊曦亦然看着河面,缓缓勉励说道:“狄大哥,你一定要好好跟着淡前辈、苟前辈学本事,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他日助扈师兄一臂之力。” 一语惊人,这话彷佛回音一般在狄印心间迅猛回荡着,惊慌失措的神情,惊慌失措的举动。 断了,那个马上要削好的果皮断截了,小刀直直切进了大拇指肉里,殷虹的血毫无征兆的涌出来。 可是这切肤之痛,是远不及内心的痛楚,这看似寻常、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插在心房上,无助的咆哮,无助的怒吼,也难以抒发胸臆中的压抑愤懑情绪。 狄印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的笑意,只是没有笑声,只是无声的笑意,他不敢笑出声来,只能咽进肚子里,因为他是开心果,他是纯爷们,笑声如何能笑得那么凄惨,笑得那么诡异呢。 “啊!”了一声,萧戊曦不经意间看到了狄印拇指上殷红的血一连串地滴进了河滩上,形成一朵动人心魄的水上红莲,她兀自将狄印手掌掰开,端放到自己的双腿上,她俯身将他的拇指伤口放到樱口里含着,希望能用唾液止血。 狄印失神的表情彷佛被这个举动触动了,他将目光凝视在了萧戊曦身上,嘴唇翻卷,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出来,却始终不敢说,也没有任何必要,因为在他心里,这已经是无关痛痒的话了,就冲刚才那一句话,心中的热情与火焰就这么被浇灭了。 他强撑着心中的伤感,将手指抽了回来,手掌紧攥成拳,兀自起身,笑道:“我没事,就这点小伤,难不了我狄爷,先回屋了,明天好好练功,帮我哥们一臂之力。”他最后一句话微微带着点苦涩的哭腔,但是他一口气憋着硬是强撑着自己说下去,他加快步子往屋门走去。 萧戊曦望着狄印萧瑟匆忙的背影,似乎读懂了些什么,心中反复提醒自己:不可能!肯定是自己会错意了。 在她心里,狄印就是她的哥哥一样照顾着自己,保护着自己,而这个伟岸强大的哥哥又岂能生自己的气、吃兄弟醋呢。 狄印的心中一直回荡着这一句话:“狄大哥,你一定要好好跟着淡前辈、苟前辈学本事,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他日助扈师兄一臂之力。” 如梦魇般在此刻缠绕在自己心里、脑海里,当迈进屋门那一刻,动作停顿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转身。 忽然,他动作敏捷地跨进了屋门内,立即将门掩上,死死地倚靠在木门上,目光落在了今日在紫竹林拾来的两根竹子,他如饿狼般扑上去,抓握住一根竹子,狠狠地扔在地上,发疯地往竹子上踩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并且颓然坐在地上,双目不离地望着那静静躺在地上的紫竹,他忽然发出诡异的笑声,心中苦笑着:“我算什么呢?就只是个粗野的乡下人而已。” 狄印又将其中一根竹子紧紧攥在手里,不知是不是方才手劲用过头了,还是什么原因,拇指处的切口殷红鲜血如泉涌似的流淌在紫竹节上,通体透着紫色的竹子彷佛被注入了新的魂魄,泛着不起眼的红晕与本身的翠晕交汇着,紫竹仿佛在告诉他:“其实我也只是乡下的竹子,但是有了魂,才有了人生的色彩。”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八章 石刻 梵音山,梵心崖洞府石壁外刻着这一首大气磅礴、笔走龙蛇、苍劲有力的诗句字样,绿荫晦暗下,早已和这雕刻摩崖石刻字样融为一体,宛如浑然天成般,经过多少寒暑的雨雪洗礼,‘梵心’字样刻在洞口之上,譬如天然而生、非人工雕刻而成的石匾,在阳光照耀下字身通体散发着夺目的金光。 洞府之口青色光澜忽隐忽现,罩着洞口,彷佛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 青衿少年默默吟道: “痴痴儿女为情故,伊人倾心不负道。 吾若得道情不到,千方百计付流水, 百世轮回亦惘然,笑看浮生几乾坤!” 葛贯亭昂首端详着几行石刻之字,细细品味其中的深意,不禁幽幽道:“若是得道已负情,乾坤几许都惘然。” 萧虹仙望着这几行熟悉的字眼,愣是说不出话来,思绪早已回到若干年前。 那是风雪交加的一天清晨,宛若在这个仙境佳地,人都显得都极为渺小,簌簌的雪花像雪白的白鹤羽毛纷扬而下,白雪皑皑,大雪搓绵扯絮,应和着冷冽的风呼啸着,一唱一和地阐释冬雪的定义。 天幕雪帘的高崖之上,这摩崖石壁洞府旁立着一大一小,青衫男子年逾五旬,他身披黑色大氅,面露风霜之色,但毫无老态,可见驻颜有术,上唇长着短细的泛黄胡须,丰神朗俊、浓眉炯目、眉宇之间透着儒雅睿智,骨骼清瘦,在大氅包裹之下略显单薄,他身旁站着九岁女孩,眸子清丽透亮、颇有灵气,小女孩穿着一袭绿裳,外披大红披肩,披风席地。 “爹!娘在里面吗?为什么她不出来?”那小女孩缩着脖子,打了一个寒颤,抬首看向身旁这个高瘦儒雅的男子,问道。 青衫男子置若罔闻,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女孩的秀发,慈祥和蔼的眼神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大喝道:“仙儿!你当真如此绝情,要抛弃我们父女俩吗。”语调宛如质问,声音随着这寒风撕裂拉扯着显得越发的凄厉与悲沧。 “萧尚奇!你又何苦为难杜师妹呢?她只是想找个栖身之所,安度余生,参佛悟道,修成正果,以摆脱这浊浊红尘的困扰。”忽然数道流光从天际划坠到洞口前,化为几名女子,为首一名女子,穿着海清尼姑长袍,广袖圆领,头戴藏蓝色布帽,布帽中央绣着‘佛’字,年约六十有四的模样,但是貌如童颜,清秀柳眉淡扫、白皙的脸庞上的那一双如电的眸子不怒自威,奕奕生辉,说不出的威仪,她缓缓说道。 萧尚奇手中忽然幻出一把泛着深绿波光的长剑,剑身中央明显刻有‘巽’字图案,此剑便是绿巽席镇席之宝「巽风剑」,他将那个小女孩缓缓推到一旁,径直走到那中年尼姑的面前,漠然道:“亦真师姐你是想为令弟抱不平是吗?妄图拆散我夫妇二人。” 原来这个尼姑便是梵音宫掌门人亦真师太,她双目微阖,双掌合什,念道:“阿弥陀佛!萧尚奇萧施主!你又何需此言呢,老尼十岁便皈依我佛,俗家的兄弟姐妹皆尘归尘、土归土、毫无牵绊,杜若仙师妹已经不再是当初带发修行的梵音俗家弟子,已然了却尘缘,削发为尼,法号:‘亦仙’,自然你们夫妻缘尽,又何以前来扰她修行,徒增罪孽!” 那个小女孩听到这个消息后,忽然跑到尼姑面前,不信置否道:“老尼姑你说谎,娘亲不会不要我和爹的,肯定是你逼着她的。” 亦真师太冷冷一笑,漠然道:“若是老尼能逼得了杜师妹,岂有她妄动红尘之念,违背宫规,更别谈有你的存在了。”说着她冷冷瞥了小女孩一眼。 当亦真师太要看向萧尚奇时,只见萧尚奇已然身若惊鸿般,浮在石壁上,用巽风剑在石壁上行云流水的刻下几行字,只是这么一瞬间的电光火石,每刻每凿一个字,都激起了火光四溅,滋滋声作响,石屑乱飞,字体力度浑厚有劲,可见刻字之人修为了得且文字功底自然不凡。 时间过了若干年后,那几行诗文还刻在这石壁上,周遭环境依然没变,杜若仙依旧没有出来一步,而当年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而当年的亦真师太已然退居二线,卸去梵音宫宫主之职,在一年前将梵音宫宫主之位传给自己未到十七岁的最为得意宠爱的弟子舒晴。 亦真师太无论修为造化都比之当年更增进不少,在等萧虹仙与葛贯亭依依不舍地离开梵心崖洞府时,亦真神尼孑然一人,从天际滑落,如阵风,悄无声息,身化流光。 她看着这少男少女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径直拂袖化去洞口如帘的青色光澜的结界,方要进洞府时。 洞府之内传来若远若近的声音:“师姐!我明白你要跟我说些什么?仙儿此刻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也少了一份牵挂,还需劳烦师姐多多照应我这个调皮的女儿引她向善。” 亦真神尼露出忧虑之色,愁道:“可是仙儿若是知道萧尚奇当年所作所为,又岂能认贼作父呢,仙儿好歹叫老尼一声姑姑,自然会严加教导,若是你当初一同带到梵音来,让她拜入我门下,岂不两全其美。” 那洞口遥远飘渺又细腻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万万不可,仙儿秉性好动好斗,不予皈依。” 说着,声音嘎然而止,顿了顿,续道:“对了!与仙儿一起来梵音的那少年何许人也,总感觉与萧雁裘有定渊源,身怀两颗乾坤石与剑尊门绝学,腰佩橙坤席令牌,莫非是舒师姐的亲生儿子萧戊光吗?” 还不等亦真神尼回答,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若是萧戊光更好了,他项上竟有仙儿的‘凰涅璎珞’,此乃我当年与舒师姐为我两儿女所结的娃娃亲的定情信物,当初所言,若是生一子一女,必要让两人结为夫妇,并且进行‘凰涅璎珞’与‘凤磐朱佩’两个定情信物的交换,约定让子女修行「乾坤禅道双修术」,携手化羽登仙,‘凤磐朱佩’定是在萧戊光手中......” 亦真神尼截口道:“师妹!那少年姓葛名胤,字贯亭,并非萧戊光,他是萧雁裘的席下弟子不假,但骨骼惊奇,领悟之力惊为天人,若论入道入佛皆为不二人选。再则先师不是三令五申「乾坤禅道双修术」是淫邪媾术,破了佛门色戒,此乃有悖佛法禅意啊!” 那遥远飘渺的声音急切道:“可是当年创宫之祖梵音师祖亦是与逍遥门乾坤子同修过「乾坤禅道双修术」,斩妖除魔,功德深厚,造福八荒。” 亦真神尼似乎有些不耐烦,脸色骤变,声音低沉地说道:“那些都是千年以前之事,何需旧事重提呢,更何况当初梵音师祖尚未只是俗家弟子,亦没有遇到乾坤子始乱终弃之事。” 疾言厉色之下,又加快了语气,责备道:“师妹呀!师妹!本以为你削发入洞多年,早该心如止水,怎料你如今还相信这凡尘执迷不悟的情孽姻缘,世上男子十之八九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当年的逍遥梵音禅道交流大会,若非这一情字,若非这些口蜜腹剑的男子,何需有我五师姐妹个个为情而死,也不至于活活气死先师二百古龄直接怀恨作古,唯独我没有落入情网,如今呢,你们四个师妹又在这情字上得到了什么正果,只有你一人早早回头是岸,否则你们四个为情所困的四名亦字辈的弟子早早就在地府相见感叹了。” 这话语中隐隐透着不忿,那洞中的杜若仙确实听得真切,却一时语塞,不敢再答。 “咚咚咚!” 梵音之中再次响起,似乎一切的怨怼与不忿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仙儿!你身体感觉如何?”葛贯亭询问道。 萧虹仙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事了,可能这‘玉漯砂’很是惧怕梵音宫的钟声吧,况且我还服用了那亦真老尼姑给的「碧雪凝香丸」呢。” 葛萧二人置身于梵音山西北一隅的清心阁里,清心阁远离梵音宫正殿及各大偏殿,最为幽静,通常是招待远方的客人用的。 梵音山上有五殿四堂两筑一阁,五殿包括主殿:大梵殿,偏殿:小梵殿、妙音殿、梵呗殿、净心殿。四堂有:梵心堂、梵志堂、梵门堂、梵事堂。两筑有:梵姝水筑、琅琊竹筑、一阁自然是清心阁。 清心阁有一间主卧、三间客卧,较之其他地方,确实显得小了一点,但是幽静安逸,实在是养病的好住所,地势较之其他地方要高了许多。 因为清心阁建在高崖之上,一个溜索的尽头便是通往梵心崖洞府的最佳捷径。 “砰砰砰”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葛贯亭将萧虹仙扶到床榻上后,立即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饶是从门外走进两名白衣女子,皆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九十九章 宋诗 为首一名年纪大约十九岁的白衣女子,温婉清秀、仪静体闲、只消一支玉钗束发,其余如瀑秀发舒展开来,饶是衬着玉骨削肌竟多了抹纤弱之意。 她轻启朱唇:“仙儿师妹!家师有请,还望你跟随阮敏移驾净心殿。” 萧虹仙瞥了阮敏一眼,微微点头,看了身后另一名女子,她大概刚刚十八来岁、柳叶弯眉、一对桃花眼随着眼波流转,不经意间透着些许妩媚。 她发现萧虹仙望向自己,目露凶色,目瞪如铃,恨不得让自己眼珠子挤出来一般,略带恐吓的语气道:“看什么看,小心眼珠子长疮。” 原来这语气颇凶的女子便是亦真神尼的三弟子宋诗,而那个温婉纤弱的便是二弟子,也是舒晴的二师姐阮敏。 不过萧虹仙素来不喜欢宋诗,五六年前曾来过梵音宫一回,就发生过口角,差点与宋诗拼个你死我活,幸而舒晴伸与援手,即使今日依旧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呵呵!若你承认你是蛇蝎贱女,那我生一下疮还是情有可原的嘛!” 萧虹仙不怒反笑,谈笑之间,倒是把宋诗气得暴跳如雷,就差没鼻歪嘴斜,宋诗知晓说不过萧虹仙,又有大师姐在场,饶是不敢动怒,宋诗只从牙缝中逼出一个‘你’字后,就不再多言。 葛贯亭见这尴尬的气氛,暗暗苦笑,温然道:“若是如此,还请阮师姐宋师姐带路。”说罢,躬身行了一个书生礼,这文质彬彬的模样,饶是惹来门后几名女弟子掩嘴偷笑,阮敏轻轻一咳,一下子鸦雀无声。 阮敏神色凝然,瞪了一眼身后的宋诗,回过脸来,温然道:“葛公子客气了!” 这葛萧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阮敏宋诗后头,身后还有三四个年纪稍轻的女弟子跟着,葛贯亭倒是有些浑身不自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群女子围绕走着,大有受宠若惊之感。 萧虹仙声如蚊喃道:“胤哥哥!那个宋诗可是个狠角,你日后看到她,一定要绕道而行。” 葛贯亭疑惑道:“为何如此,出家人不都是慈悲为怀吗?仙儿你是不是想多了?” 由于葛贯亭声调没有压低,反而连连走高,萧虹仙大感不妙,灵机一动之下踮起脚尖,用手掌遮盖住葛贯亭的嘴,希望足以让声音小一点,可惜太晚了,早已被周围女子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一出,便足以联想到萧虹仙前句所对答之言,宋诗最先停下步子,神色犀利地望向萧虹仙。 萧虹仙立即负手于背,先是嘻嘻一笑,减轻众人的嗔怒之心,然后转移话头道:“对了!阮师姐!为什么没有看到舒晴师姐还有小蔓啊!听说舒师姐如今是梵音宫新任宫主了。” 这话头转得确实巧妙,只听阮敏应和道:“舒晴师妹天资超凡、佛缘深厚,家师应由为此重任,近日与杜蔓师妹去往辽国追查「九天魔叉」,想必不日就会归来吧。” 梵音山,净心殿。 入殿正大门往里望去,一尊汉白玉雕成的观音菩萨像尊严肃穆高立在最中央,显得这个净心殿越发的小,虽说不及大雄宝殿的气势恢宏,但总算得上精致,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净心殿后堂也是简单不能再简单的陈设与构造,一张行云流水挥毫泼墨‘佛’字的字幅挂在精致小巧的后堂正中央。 一个老尼姑端坐在蒲团上,静心凝神,制心一处,忽而耳垂颤动了一下,微阖的眸子轻轻张开。 “师父!葛胤公子!萧虹仙师妹到了。” 亦真神尼寂空的目光投向了萧虹仙身上,缓缓道:“仙儿小施主听闻你擅闯本门梵心崖洞府,不知你可见着杜师妹。”说着得同时,手中不停扳动着念珠。 而阮敏与宋诗两人立在亦真神尼左右两旁,手中的佩剑从未离手过。 萧虹仙略带失望地摇了摇螓首,一双清丽眸子流转之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温然道:“久闻亦真神尼佛法高深,何以对‘玉漯砂’之毒却束手无策呢。” 亦真神尼淡淡一笑,缓缓说道:“‘玉漯砂’亦非什么难解之毒,但是目前药石难寻,若非此刻小施主身处梵音宫之内,日月耳闻梵音,自是能震慑住这毒性,至少保你半年生命无虞。”说罢之后,又阖上双眸,念了一句法号。 葛贯亭躬身作揖道:“亦真前辈,若是要解此毒,那要哪些药石呢?” “先寻得唐门特有解药‘落沙酒’再从长计议,只有这唐门现任少主‘辣心毒手鬼面公子’唐柯手中才有这‘落沙酒''。” 亦真神尼语气平淡地说着,似乎这件事不与她有任何干戈,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葛贯亭脖项上的那一圈闪着金色光纹的璎珞,漆黑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葛贯亭听罢,往后退了几步,走到萧虹仙身旁,抱拳道:“前辈,若是没有什么吩咐,那我二人就退下了。” 亦真神尼点了点头,目送葛萧二人离开后,睨了一眼阮敏,问道:“敏儿!五玄子走了吗?” 还不待阮敏回答,宋诗再也忍不住,截口道:“师父!定是萧虹仙那臭丫头破了七七生相道,才助得那妖道闯入梵音佛门清净之地,为何你不处置那丫头和那个书呆子呢?”说着还想再说下去,无意中望见阮敏对她使劲使眼色,再看了看亦真神尼越发难看的脸色,才把到嗓子眼的话语咽了下去。 亦真神尼抬首深深地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佛’字幅,缓缓道:“敏儿你明日与诗儿带余下弟子去将晴儿急召回来,切不可让这五玄子以「媾术」淫*乱众生。”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让其余人等皆退下。 ‘嘎吱’一声,门扉掩了起来,一瞬间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陷入一片晦暗与寂静之中。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章 闯境 亦真神尼盘膝坐在蒲团上,眸子微微阖起,脑海里回想到若干天前的记忆。 梵音宫,大梵殿的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广场上一群白衣女弟子正在习剑,排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而庄严雄伟的梵音宫大殿门口站着两人,正是阮敏与宋诗。 广场边上有一道深蓝色光柱穿透云层,抵着白玉石地,隐约变化中,那白玉地时而是一块平整的平地,时而便是一个黑潭,是望不清底的黑潭,那蓝色光柱犹如擎天大柱般下抵黑潭,上顶云天,犹然壮观肃穆,这便是进入梵音宫的传输法阵。 倏忽间,狂风席卷,风云变色,怒号的苍天罩上了一抹黑幕,诡异正向着这个广场笼罩而来,每一名白衣女弟子手中都拿着把精致细长的银白长剑,剑柄上挂着金铜色的铃铛,每一只铃铛都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显得异常刺耳。 “莫非又有人擅闯入梵音佛境。”阮敏神色诧异地望着结界入口的传输法阵,发现那传输法阵原本清辉如月的蓝光一下子气场被打得一阵混乱。 ‘嗞哧哧’的几缕电流,如白光闪电,撕裂开传输法阵的蓝罩,那传输法阵是连接山麓的通道,已然设了结界,不论何人都必须先过了七七生相道,抵达这蓝色光柱的黑潭中冒出来。 只是此次这恍若惊天动地的反响,不由地让人心中一凛,又是多么强大修为的妖或仙擅自闯入这梵音佛境呢,谁都不晓得。 正当大家的目光皆一炬,那变色且失控颤动的光柱上,它就像一根玻璃柱子,无意中受到外力的冲击,打乱了它所固有的磁场和气场,那几条状似闪电的电流又彷佛玻璃柱子身上的裂纹。 宋诗神色微变,随手指了指几名女弟子,喝令道:“你们几个且去看个究竟。” “遵命!” 几名年纪较轻的女弟子如受蒙圣谕,各自握紧手中银剑,缓缓走向蓝色光柱,还未走上几步,蓝色光柱里骤然浮现出一道黄影,还没等这几名女弟子看清身影,那道黄影张开手爪,爪心如附上了吸铁石般,便是朝那几名女子一探,饶是七八步远,也随着这爪起爪落。 一簇金束穿透这蓝色光柱,并与光柱上的电流形成交集电流,威力猛增数倍,几名女弟子如遭电击般,连声惨叫,虚魂腾起。 雷光一耀,一瞬间着实闪照出那几名女弟子的森然骨架,让四周众女子不禁愕然怯步。 ‘嗖’地一声,几件一尘不染的白衫轻飘飘落地,而身穿白衫的主人肉身都被黄影吸到口中。 黄影倏忽转瞬从光柱里飘然而出,这下可清楚看到那黄影模样,他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许人的俊美男子,实则即将半百的年岁。 他披头散发,毫无束缚,一袭黑如芝麻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唯独那鬓角有几绦金丝发拂过深蓝色的眼眸。 细细的眉毛宛如女子淡眉般,不需要用任何眉笔对他加以抹画,双额上刺青似的刺有两抹变幻多端的云岚,血黑色薄唇轻咧而浮笑,两只广袖随着他的身姿腾挪飘拂舞动。 一身黄衫飘逸浮动,彷如仙人,又是狂人,其实只是一个有点女气的男人罢了。 “果然还是梵音宫的纯阴女子味道不错。” 他声音阴柔但又无意中凸显男儿阳刚的腔调,说罢他夸张地舔了舔血黑色的两瓣双唇,双眸闪过一抹谄媚的笑意。 “你是何方妖孽,敢擅闯梵音佛境,又害我宫下弟子性命。” 阮敏抽出银剑来,抽剑‘哐啷‘声与剑柄挂着的铃铛声‘嘀铃铃’相互交响,她怒斥道。 俊美而略显妖艳的黄衫男子冷冷一笑,目露寒光藐视广场众人,悠然道:“鄙人紫阳派紫阳真人二弟子五玄子。” 说罢,他两指缓缓掐起一绺发丝缠绕在指上,道:“素闻梵音宫新任宫主舒晴不仅美貌绝伦、且天资非凡,仅以十五年的翩翩惊鸿之年臻至‘神盈’之境,乃是修道修佛两界千百余年不可多见的奇才,五玄子故而慕名而来,仰瞻姿容,尔等还不快快有请舒宫主佛驾。” 阮敏漠然说道:“舒师妹有要事出宫多日未归,你若是诚心相见,又何故伤害本宫弟子性命。” 五玄子颇有些不耐烦,他悻然摇了摇头,冷然道:“如若宫主不在,可有主事之人代为说话。” 宋诗手臂往阮敏一摆,昂然道:“这便是亦真神尼二弟子,舒晴舒师妹的二师姐阮敏,师傅闭关,宫主不在,自然由阮师姐代为掌宫主事,你若识趣,且言语之中客气点,不要嚣张跋扈、无的放矢。” 五玄子目透不屑之色,一字一顿道:“若然如此,尔等又奈我何?”此言一出,饶是气坏了当场众人。 宋诗与阮敏双双将长剑一挥,同声喝道:“妖道休要猖狂,看剑!” 话音未落,‘嘀铃铃’铃铛声剧烈狂响,且看阮敏宋诗两人一左一右,手持剑柄分刺开来。 银剑清辉而泻,两把银剑柔软如锦绸,倏忽间,花香扑鼻而来,如绢带的花穗萦绕在银剑剑锋四周,粘着着花瓣的剑气的气场。 空灵飘逸环着五玄子,却是不能在五玄子心中激起多大的惊天波澜,他单手缓缓而出,轻轻低喝道:“「妙法莲花剑法」原来是雕虫小技,且看「北斗归阳掌」。” 单手微伸,五指迸张,化手为掌,揽着蓄势难挡的金色狂澜一掌着实拍来,忽然它的手势在即将扑打宋诗面门时,引臂而上,五指向掌心微卷,犹如铁画银钩的一笔,几近阴柔舒缓。 那原本凌冽且咄咄逼人的金色狂澜忽而凝化分散成两道金色流波,似梦似幻,如水如光,他双掌忽起,右上左下,着实将这道金色狂澜拉扯成盈盈流波,宛如一条银河。 他双掌微微往两人剑尖一排,流波散落成星,尽是将宋诗与阮敏的两把银剑上的悬空萦绕的花瓣给凝固成晶,颗颗落地,如冰雹如雪沫。 这无形的一掌,忽而刚阳忽而阴柔,尽是把「妙法莲花剑法」的剑气气场打散了,眼看这一大漏空,阮敏与宋诗两人诧异的对望一眼,急急转换剑式,弥补漏洞,但是貌似有点迟了。 夜静星稀之后,必然是狂澜涌动,那如银河系般的盈盈流波作势一收,双掌交叠并吐,那道狂澜惊涛急驶而出,宋诗与阮敏步步而退。 罡风席卷,近乎粗暴的撕扯掉宋诗与阮敏身着的白衫,两个人同时露出了洁白裹胸,香肩坦露,白皙肌肤一展无遗。 五玄子双眸如注入两道流光,骤然亮起,嘴角留露出猥琐与狡黠的笑意。 那微笑忽然一凝,他双目圆睁,眸子里映着一个尼姑的身影,竟然是亦真神尼,她虚影一晃,饶是挡在了两个徒儿的跟前,她手掌合什,嘴里沉声念道:“阿弥陀佛!” 紧紧相贴的双掌的掌风中射出两抹光束,直直扑灭了这如狼似虎的罡风。 五玄子微微诧异,顿了顿,缓过神来,温然道:“亦真师姐恭喜你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小弟远远不及,但是刚出关,若是劳损筋骨,岂不因小失大?” 宋诗与阮敏接过其他女弟子的外衫遮掩住白嫩细腻的肌肤,但心中仍旧对五玄子心怀忿恨。 亦真神尼手指不停扳动念珠,神情显得有些气定神闲,漠然道:“远来便是客,不管如何你也是逍遥门的二代弟子,佛道两派一向交情甚笃,前者你害老尼门下两名弟子在先,后者,老尼看在令师紫阳师伯的薄面,也看在五玄子师弟练功走火入魔,自是权当不计较,只是你后来有意侮辱老尼两个无能弱弟子在先。” 话说至此,她竟嘎然而止,两袖内浮涌真气,她语气隐隐透着咄人威势说道:“若是如此,必当小惩大诫。” 话音还未落下,两袖浮起,两道金色光飙倏然飞出,直直削割掉五玄子身上两块衣袂。 当然,对于一向自负的五玄子这相当于奇耻大辱,他双目闪过一丝杀伐,双掌腾起两簇淬火,打向亦真神尼。 亦真神尼自是不甘示弱,广袖金澜一扫后,双掌外翻,浑厚真气倏然凝于掌中,五玄子不躲也不避,傲然双掌相迎,同时祭起真元于灵台。 “噗”! 一记闷响,四掌相击,自然是进入了一番内劲真气比拼的龙争虎斗之中。 只见五玄子天灵盖上清烟袅袅,凝聚形成一支炉子,炉上飘着一个婴孩的投影,看来他是全力以赴,连「天魂地魄铜炉真法」这样自损真元的霸道真法都用上,还不吝祭起自己的真元对抗上亦真神尼的「小月尘心梵音功」。 这对持之下,自是有小半炷香的工夫,周围众人都不敢打扰,两人已然陷入了气竭力尽的地步。 五玄子脸上汗珠密布,脸色微微发白,当然亦真神尼出关始然,内息未定,真气未匀,随时都会出现真气乱窜,灵力经脉逆流的走火入魔之境,且见她白净的脸庞上时而闪过红光,时而闪光绿光。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一章 媾术 两个微微对视一眼,四眸顿缩,齐齐收掌散功,轰然炸开,泛起浓浓烟尘浊气。 亦真神尼一个趔趄,宋诗与阮敏一左一右搀扶住她,同声唤道:“师父!” 她只是微微一摆手,表示没有任何大碍后,微微阖上眸子,定了定体内混乱如麻的内息真气。 五玄子亦是内调真气,稳住真元,但在心中不禁暗叹亦真神尼功法深厚的同时,也不忘给自己一个稳当的退路,孜然道:“亦真师姐你如今修为正在至柔与善水之处徘徊,若是强行动用真气灵力,只怕会落个覆水难收的下场。” 早已穿好外裳的宋诗走到亦真神尼身旁,扶住她,愠然道:“你少危言耸听,我师傅修为了得,哪有那么容易走火入魔,我看是你自己不敌,便出言恐吓,以求自保吧。”说罢她手中长剑倒转竖立于背,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梵音宫的待客之道吗?”五玄子冷冷一笑,质问道。 亦真神尼白净脸庞已然毫无血色,只有双唇愈发鲜红,她不屑地推开宋诗有意的搀扶,稳了稳步子,阖目道:“自然不会如此无礼,五玄子且移步大梵殿后堂说话。” 大梵殿,有三个后堂,最中间的后堂堪堪比之净心殿大上三倍有余,不愧是梵音宫的主殿,一切要事都是在大梵殿进行主持,后堂虽然宽敞,陈设也及其简单,一个小汉白玉观音像端放在正对大门的中央,案台上放着一个香炉,插着三炷已燃到一半的香火,烟云雾绕。 亦真神尼避退所有弟子,故而偌大的大梵殿后堂只有亦真与五玄子两人罢了。 五玄子作揖抱拳,态度十分谦和,温然道:“其实小弟前来还有一事,便是受家师紫阳真人所托,与贵宫联盟,共创神举仙道。” 亦真神尼脸色铁青,一声苦笑道;“好个神举仙道。”说着她又是冷笑了三声,暂敛住笑容,问道:“呵呵!怎么个共创法?” 五玄子如受圣谕,欣然道:“家师紫阳真人素来推崇道禅双修媾术,自然与千年前贵宫祖师婆婆梵音神尼和逍遥门第二代仙人逍遥子的「乾坤禅道双修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道文所云曰:天地升降,日月运行,不失其时,万物化生,无有穷已。盖人与天地禀受一同,始因父母二气交感,混合成珠,内藏一点元阳真气,外包精血,与母命蒂相连。母受贻之后,自觉有物,一呼一吸,皆到彼处。与所受胎元之气相通。先生两肾,其余脏腑,次第相生,至十月胎圆气足。未生之前,在母腹中,双手掩其面,九窍未通,受母气滋长,混混沌沌,纯一不杂,是为先天之气。纔至气满、神具、精足,脐内不纳母之气血,与母命蒂相离,神气向上,头转向下降生。一出母腹,双手自开,其气散于九窍,呼吸从口鼻出入,是为后天也。脐内一寸三分所存元阳真气,更不曾相亲,迷忘本来面目,逐得耗散,以致病夭、忧愁、思虑、喜怒、哀乐...” 正当他说到兴致上时,亦真神尼微阖的眸子缓缓张开,神色漠然,截口道:“说重点!” 五玄子就像是一股脑的热情与兴致都被她冷冷的一句话浇灭了,灰头土脸探了探脑袋,咽了一口唾沫,欣然道:“所谓交*媾,只心肾二气,循环于心下肾上之间,玄门指为洞房。循环百遍,交*媾数足,自然落于黄庭相迎。无夜不交*媾,夜夜落黄庭,则夜夜元气凝聚,此为媾术。普天之下,只有舒晴舒宫主是纯阴仙胎,若是小弟与之携手双修,共成仙侣,成禅道双修之佳话,岂不是...” 还未说罢,亦真神尼目露怒色,骤然起身,厉声喝道:“不可!此为淫邪妖术,我唐亦真断然不会同意,你不必言辞凿凿、浪费唇舌,以污言秽语污染我梵音佛门清静之地。” 声音铿锵有力,声音方止,正门兀自敞开,亦真神尼袖子轻拂遥指大门方向,傲然冷声道:“恕不远送!” 五玄子神色大变,原本俊美秀气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他连说几个‘好’之后,刚刚走到门口,猛一转身,愠然道:“亦真神尼,你若不允,鄙人自有办法,就算你保得了你爱徒一时,亦报不了一世,这双修之事,不成也得成,你等着瞧。”说罢,他‘哈哈哈’狞笑三声后,身化流光消失在门廊处。 亦真神尼惶然坐在蒲团上,嘴里念道:“晴儿!晴儿!” 言犹在耳,回想前日发生种种,就算亦真神尼如此高深的修为之人,都不由后怕,不禁脊梁骨一凉,她喃喃自语道:“晴儿虽修为不凡,但年纪尚轻,不谙世事,只怕容易吃亏,我唐亦真一生痴修禅学,亦能教出五大拔尖徒儿,晴儿乃我期望最高爱徒,岂能毁于那妖道之手。” “嘎吱’一声,紧闭的门扉被推敞开来,亦真闻声愕然起身,怔然道:“仙儿!” 原来萧虹仙与葛贯亭并未走开,只是躲在暗处,葛萧并肩入堂,对于这种无礼之事,萧虹仙自然得心易手,浑不在乎,但这可苦了出生于书香世家饱读诗书的葛贯亭,他微微怯步,萧虹仙索性挽着他的手臂,亦步亦怯地入内。 萧虹仙双手抱着酥胸,欣然道:“老尼姑,看在你是我娘的大师姐和晴姐姐也是个好女孩的份上,我萧虹仙会帮你保护她的。” 说这话时,萧虹仙清丽的眸子亮起了两簇明火,饶是自信满满,不由地让一旁的葛贯亭亦然挺起胸膛,豪情犹生。 亦真神尼听后,面露诧异之色,怔怔望着萧虹仙许久后,眸子骤然闭起,漠然道:“仙儿!作为你娘的师姐,老尼有义务保你周全,断不可为了爱徒,让你身陷险境,你也是个小女孩家的,根本毫不清楚何为媾术,那妖道是以吸收纯阴处女的精血为自己修炼元阳真气,采阴补阳此等媾术,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懂得的吗?” 萧虹仙美眸流转,却毫无胆怯之色,依旧激射着自信傲然的光芒,不信置否道:“呵呵!我萧虹仙从未把自己当成纤弱女子,而当世称雄者亦不仅仅以修为取胜,空有匹夫之勇,若没奇谋术略,那些帝王又何以指点万里江山,翻转乾坤神州呢。” 亦真神尼微微一怔,似乎在萧虹仙的身上,看到曾经的身影,她定了定神色,眸子淡然如水,冷然道:“你说的奇谋术略并非毫无后顾之忧,也要有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若是少了一样,你小命便是休矣。” 葛贯亭心中一凛,目光移到了身旁的萧虹仙,只见她美丽的脸庞上依旧是那股处处不输男子的倔强,只是此刻她撅着小嘴,示意着她心中的不忿与不满,显得她更加俏皮可爱,心中一暖,不觉得莞尔一笑。 他兀自向前迈了一步,厚厚的靴底拍打在地砖上,如惊堂木般铿然发出沉闷地‘啪''声。 这有力的一顿足,激起他心中的万丈豪情,他凛然道:“仙儿不必去了,在下也要去唐门寻‘落沙酒’,亦可先行那妖道一步找到舒宫主,以便于她及早防范。” “木头,你傻了,这可不是你能逞英雄的,你功力还未恢复,会被打死的。”萧虹仙欺身上前,双手拉住葛贯亭的手臂,蹙眉忧虑道。 葛贯亭淡然一笑,温软的手掌覆盖在萧虹仙的手上,拍了两下,亦不多言,似乎就这两下地拍打,彷佛在对她说:“仙儿!我是个木头,但我更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畏畏缩缩地总是躲在女子的身后呢,不要担心我,我会处理好的。” 是啊!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二章 浮屠 亦真神尼用激赏的目光望向这个少年,温然道:“若是如此,那多谢葛施主的菩萨侠心了。”说着她双掌合什,念了一句佛号,续道:“葛施主你且与我门下阮宋两大弟子一起下山吧,互相也有个照应,至于施主体内的‘食蚁蛊’本是无解之蛊,但可能是因为施主福缘深厚,机缘巧合之下,以乾坤上善两大灵力降服炼化了此蛊的毒性,日后不再对你体内进行任何的抗争,相反在体内形成百毒不侵的抗体。” 说着她从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玲珑的小瓷瓶和泛着金色祥光的印鉴,印章上身,刻有佛印,她缓缓道:“老尼送你「碧雪凝香丸」一瓶和佛门圣物「浮屠印」,「浮屠印」有降妖定身之法,若是有了它,任何妖孽都不敢欺身。” 葛贯亭向前迈了几步,接过两样法宝,「浮屠印」祥光的金光在他的手掌心里熠熠流转,一旁的萧虹仙睨了一眼葛贯亭手中的两大宝物,目透不屑之色,喃喃自语道:“降得了妖魔鬼怪,未必降得了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之辈。” 亦真神尼平静的神色略露出骇然之色,恻然道:“此言有理,真小人,真君子,都是空相。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葛贯亭凝神细细体味其中的禅意,温然一笑道:“谢谢前辈指点!”说着抱拳鞠了一躬。 萧虹仙与葛贯亭出了净心殿,走在石板小道上,萧虹仙轻轻挽着葛贯亭的臂弯,关切道:“你傻啊,以你的智商不是去救别人,而是羊入虎口,那个五玄子是何等高人,他可不是我们这辈人物能惹得人,胤哥哥你此去一定要先保护住自己的性命,其他人都别管了。” 葛贯亭停下步子,转身凝望萧虹仙的玉容许久,默然,顿了顿,他灿然一笑,从自己脖项取下泛着金芒的璎珞,缓缓戴在萧虹仙脖子上,璎珞闪耀着柔光在萧虹仙白皙的颈上流转着。 他两手搭在萧虹仙肩上,柔声道:“仙儿!你不要担心我了,我死不了的,贯亭最担心的还是你,如今食蚁蛊已然在我体内炼化,已经不需要这法宝护身,但你体内残留剧毒,留在你身边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萧虹仙虽然听着这柔声关切之语,心中暖意融融,但当听到后一句话之后,嗔道:“狗屁明智之举呢,我在梵音宫最安全不过了,倒是你去外面没有法宝护身,如何是好呢?” 葛贯亭从怀中拿出亦真神尼给的「浮屠印」,金光大盛,照亮了葛萧二人年轻稚嫩的脸庞,他一语成谶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 太乙山,紫竹林。 亭亭玉立的紫竹,惊风乍起,一阵阵夹着自然清香的风肆意吹动紫竹,扬起一片片紫色竹叶,茂密的紫竹林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碰撞声,彷佛因缘际会中在和鸣齐奏出最动人心魄的自然乐宴。 满山的紫竹林中立着一个壮实少年,那少年皮肤黝黑,十九二十岁的年纪,他腰间插着一把三板斧,双手抱胸,笑道:“咋样?竹仙前辈!” 紫竹妖依旧是竹身人头,他竹身飘浮在半空之中,砸吧砸吧着舌头,几绺白须不知是被什么黏稠液粘成了一团,样子非常滑稽。 他意未兴然道:“狄小友能不能别每天都拿些活鱼给老夫吃,稍微加工一下,味道会不一样的。”说着他双眼眯成一条线,活脱脱的不老顽童的模样。 狄印搓了搓下巴,百无聊赖地睨了睨紫竹妖,调侃道:“嘿嘿!这年头仙人都不吃活物,都爱吃煎炒蒸炸的死物,貌似竹仙前辈的「辟谷术」有些不到家哈!” 紫竹妖轻咳一声,装出一副长辈严肃的仪容,道:“怎么说话呐,老夫修炼这「辟谷术」已有三百多年的光景,其造诣自然是出神入化。” 说着他挑了挑白眉眉锋,露出一口白牙,续道:“只是这修仙修道之路路漫且闷,苦修不如乐修,何必难为自己不是吗?” “这话我爱听,赶明儿给你弄几样地道鲜美小菜来,是我们家曦儿做得,手艺自是连我隔壁家的厨娘王婆都顶着大拇指叫好呢。” 狄印说话时都不忘记手舞足蹈地抒发着自己的情感,时而鼓掌、时而竖起大拇指,活脱脱一个大活宝。 紫竹妖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问道:“曦儿肯定是个好姑娘,不然你会对她情有独钟吗?总是闭口张口都念着她的名字。” 说着双眸落到狄印的怀里,又是白眉一挑,颇有恶趣味地说道:“你成天编制的竹人不是给你的曦儿,难道给老夫我啊!” 这话说得,直给狄印黝黑的脸庞上添了两抹胭脂红,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编制而成的小人儿,细看这小竹人。 一根通体紫色的竹身,左右两边嫁接着四个修长笔直的圆筒竹臂竹腿,竹身上方点着两个用笔毫描黑描圆的墨点,看这架势就是长在身上的的两只眼睛。 狄印轻轻将这个做工颇为粗糙拙劣的小竹人放立在手掌心上,这远望过去,倒也是似模似样,大抵能瞧出是个高瘦的竹人,只是一个没有头颅、没有嘴巴鼻子耳朵的只有两只眼睛的小竹人罢了。 “这做得真不是一般地难看。”紫竹妖定睛看着这小竹人许久,满脸尽透嫌弃之色,不禁揶揄道。 狄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瘪着嘴,不耐道:“不用你说,我也晓得,早打算去城里找个专搞细活的师傅做一个,然后我在一旁偷偷师。”顿了顿,喃喃自语:“即使曦儿不嫌弃我做的好或坏,我也不能打马虎眼应承一下对吧,这有损我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紫竹妖用激赏的目光望向狄印,道:“狄小友还是比较实诚的,若有此心何愁不得抱得美人归。” “我不要抱美人归,我要抱得曦儿心归。” 狄印突然迸出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语,似乎不只是对紫竹妖赌气一说,而是在自己内心暗暗发誓,他舒缓语气,喃喃自语:“曦儿是个好女孩,温柔体贴,能吃苦,脾气温顺,贤惠,娶回家做媳妇,我老爹肯定乐开花。”说着说着,脑海不禁浮现这萧戊曦的音容笑貌,他心中此刻已是暖意泛滥。 他想罢,将那个小竹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兀自蹲坐在地上,将一根细长的紫竹夹在胳肢窝下,手拿小刀机械化地在紫竹管上来回削磨,一时间竹屑纷飞。 紫竹妖自是知道他是又想重做一个小竹人了,所以才事先削好,以备日后之用,他目光移到狄印腰间的那把徜徉着暗红色光晕的三板斧,心下一咯噔,有意无意地问道:“对了,你这斧子学得咋样?” 狄印自顾自地不停歇手中的活计,随口报怨了一句:“还能咋样,学个屁,除了削苹果就是砍树,一招半式都没学成。”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三章 打虎 “你错了孩子,淡老朽种的苹果树绝不一般,又注入他体内魔功真气,日月以兽血浇灌而成,苹果皮硬且薄,断不是你一次就能削皮而不断截的,你这每日削上几十个苹果,那苹果本身的兽血魔意也被你吸收到体内,当然你亦可以一次次的炼化它,也可锤炼你臂力与手腕的灵活度,长此以往你臂力自是非凡,以便你日后习得「火云六藏掌」打下坚实基础,且有利于你「北影神拳」更为精进。” 紫竹妖顿了顿,蹙眉道:“但这魔意累计下来,自然容易迷乱心智。” 狄印不由一怔,停下手中刀子,怔然望向紫竹妖,啐道:“我就知道苟老头哪有这么好心,原来是想控制我,做他的扯线木偶啊!”说着化拳为掌,‘噼啪’一声,以掌缘截断了紫竹管。 紫竹妖神情淡然瞥了他一眼,温然一笑,道:“不过,苟老怪虽为魔界四大长老之一,亦非全无人性,他让你砍树所为何故?” “不就是练臂力嘛!” 紫竹妖摇了摇脑袋,淡淡然道:“不仅如此,若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太乙山下的一片树林紫竹都日月汲取太乙宫道颂仙咒,正所谓万物皆有情有魂,况且每一根草木都是当年太乙真人亲手栽下,几千年的传承下去,自有仙魂道根,你这每日砍上几根,无意中由手臂吸收而得的仙魂还不算少许,这魔意仙魂两相抵消下,不是有阴阳相融、造化乾坤之功吗?” 狄印恍然大悟,嘿然道:“看来我这次真是以小人之心偷了君子的肚肠啦!” 紫竹妖捋须一笑,温然道:“狄小友肚子虽无墨水,但一身英雄虎胆,是凡夫所不能及也。” 狄印挠了挠耳朵,不耐烦道:“哎你们这些仙人啊书生半句不离酸个掉牙的诗文,真让老子有些反胃。”说着做出一副欲呕的样子。 紫竹妖自是不在乎,缓缓问道:“对了,老夫前些日子教你的「御魂要诀」可要勤加练习,这有利于你修炼真元成仙成妖。” “我呸什么成仙?成妖才差不多。”狄印啐了一句,顿了顿,眉锋轻挑,揶揄道:“不过我看你是练了这「御魂妖诀」才练得这人头竹身的吧。” 狄印一边哈哈嘲笑,一边摆出十分狡黠的表情,霎时变成一个古惑少年,紫竹妖耳垂动了动,笑容暂敛,心下一咯噔,白胡子猛地滋生延长冷不防地在狄印的虎腰上缠绕了几圈后,整个人随着他的竹身飘移,躲到了竹林数丈远的大石墩后。 不明所以然的狄印还因为脖子伸得老长,还被紫竹妖用竹身顶了一下后脑勺,他火气噌地便是冒了上来,抱怨道:“躲啥躲,见鬼了。”说着摸了摸发麻发木的后脑勺,嘴巴撅得老高,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狄小友,这莫不是你们家的曦儿吧?”紫竹妖指着前方,揶揄道。 狄印闻声循指望了过去,果真有一名身着青靛色衣裳的少女身后背着一个竹篓,只见那偌大的竹篓里除了装了一些普通的草药以外,还有就是紫竹叶,她俯身全神关注地捡着紫竹叶子,此女容貌清丽秀美,不是萧戊曦又是何人呢。 “曦儿!捡竹叶干嘛?难道给猪圈那几头猪搅成饲料吃不成?”狄印诧异地望着远处的萧戊曦的身影,张了张口,自问自答道,忽然挠了挠头皮,“不对吧,那几头猪最近嘴很叼,只想吃苹果,哪会吃竹叶啊?”低首百思不得其解下,找不到思绪,便作罢了。 当又抬头望了两眼那婀娜的身姿,心头一热,笑意酣然,不由站起身打算出去问个究竟时,肩上彷佛被枷锁扣住似的,周身不得脱离,扭头转身,看了一眼。 饶是紫竹妖舌吐一团光丸,爆成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他的锁骨,狄印本想开口责怪,只听紫竹妖温然道:“你出去干嘛?得沉住气。想知道缘由,老夫自有办法。” 说着周身流光一闪,转眼间,竹身人头的紫竹妖变成了一头白发的山野老叟。 狄印目瞪如铃,黝黑的面容上写满了诧异与惊讶,指着他鼻尖,呐呐道:“你..你想用老男计搭讪...曦..” 还未等他说完后,变成山野老叟捋了捋白须,啐道:“去去...小子切勿诋毁老夫的人格。”说罢兀自走上前去,狄印下意识想跟上前去时,忽然想到了紫竹妖的话,才蹲回原地,仔细在一旁看着远处的状况。 “呵呵!小姑娘怎么在此捡落叶,这叶子可不值几个钱。”紫竹妖一脸粗鄙的山野老叟形象,他装作疑惑的表情问道。 萧戊曦似乎没有对这幽静无人的紫竹林里突然就冒出一个老叟产生任何的疑惑,随手捡了一片紫竹叶,温然答道:“老人家,紫竹叶虽然不值钱,但是它有清烦解乏、清心利窍、解渴平喘的药效。” 紫竹妖不假思索地笑道:“你家郎君真是走大运了,能娶得你这么乖巧体贴贤惠的媳妇真是几百世修得的福份啊。” 这话一说得不由有些尴尬,萧戊曦只觉得面颊滚烫,早已染上了两片绯红,她缓缓摇头道:“老人家你误会了,晚辈还云英未嫁,哪里的郎君一说啊?” 紫竹妖‘哦’了一声,问道:“原来如此,那又有谁有这福份呢?” 萧戊曦略为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是我家的狄大哥最近练功疲倦,夏初之交,想给他调理身子呢。” “你那狄大哥若是知道你有这份心思,肯定高兴不得了。”紫竹妖说话间瞥了一眼石墩方向,恻然道。 而躲在石墩后头的狄印却是心中一暖,笑意不由泛上心头,更是竖起双耳,等待下文。 萧戊曦被这一问一说,甚感尴尬,又是捡了几片竹叶放到背篓上,温然道:“老人家,那晚辈先告辞了。”说罢,便往来时之路走去。 躲在石墩后头的狄印疾步而出,看着萧戊曦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心驰神往,紫竹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哂道:“狄小友,既然想就去,何必犹豫?” 狄印重重地点了点头,双脚生风,循着伊人的足迹追了上去。 彷佛一切都融入这幽然清静的林间,萧戊曦兀自一人在前面走着,而狄印悄悄在后面跟着护着。 当走到山涧时,萧戊曦停下脚步,她静静凝望着山林间的小溪,它是多少的宁静,它的水婉转且清浅,默默倒映着她的秀美容颜。 此刻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山涧另一侧的灌丛里的一朵白色的栀子花,倒披针形状、娇嫩可人的模样,花心呈黄、它有四片叠状花瓣,清新脱俗,不禁让观者驻足张望,当然萧戊曦也不例外,她腾身而起,双脚轻踏水面,宛如落英降落在这栀子花身旁。 她睫毛轻轻颤动,剪水的眸子缓缓阖起,她小心翼翼地摘下这栀子花,将花靠近自己的鼻尖浅浅一吸,用心感受这栀子花的美丽与醉人的芳香,这少女赏花的美丽画面深深地印刻在狄印眼眸里,狄印痴痴一笑,他不忍在走,停在那里,不想用仓促的步子打破这无与伦比的美好与和谐。 狄印欣然低首,当再次抬起头时,目露忧虑,原来萧戊曦身后缓缓走来一只硕大的老虎,它是失去眼珠子的残虎,空洞的眼眶里失去了虎虎生威的异彩,却多了狰狞而可怖的森然感,它张了张血盆大口,露出那尖锐的虎牙,彷佛在炫耀着它仅剩的资本,失去虎眼的老虎,它是怎么察觉到萧戊曦的? 难道是它是以动物本身敏锐的嗅觉发现了萧戊曦吗? “不好,这不是上次挖了它眼睛给苟老头换上的臭老虎吗?它是不是来寻仇的?”狄印心忖道。 原来这只老虎的眼睛是被狄印挖下来换给苟一勃,才使得苟一勃双目复明,而由于萧戊曦不愿杀生,才求得狄印放了它,或许这就是因果循环吧。 冥冥之中,这只老虎嗅到了仇人味道,所以它的原始兽性就是以眼还眼、有仇报仇吧,只是报应不爽,却阴差阳错地让萧戊曦成为了狄印的替死鬼。 “曦儿!” 狄印一声断喝,是为了让萧戊曦有了警觉,自己逃出虎口,而他默念法决,「雷遁术」一引而出,‘啪’了一声,紫色光澜瞬间吞没身躯,隐没消失,徒留一缕青烟。 一眼望去,就是刀起刀落的工夫,还没落地,便已然一记重拳凿在了虎腹,凝铸十成劲力,打得老虎一声凄厉地“嗷嗷”痛啸,‘噗嗵’然倒地,龇着牙涎流着一团血沫,受力的虎腹深深地凹了进去,可见这一记重拳的力道是何其强大。 瞎眼的老虎的尸身上荡起一缕紫雾,尽数被狄印腰间的三板斧吸纳去。 死灵屠龙斧兀自发出阵阵清鸣,是那么的哀怨与凄厉。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四章 辟谷 ※※※ 凤翔府,隶属剑尊门白兑席所辖的兑泽客栈,二楼临窗贵宾雅间。 精致雅间内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以楷书写的刚劲峻拔且字体圆润简爽的七个大字:“豫通而不失乎兑。”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美食:温拌而成的凤翔府地道小菜‘羊皮花丝’、色泽呈金黄色的形似‘醉汉子铺红毡’的大夏国小点‘枣糕油饼子’、一碗名叫‘婆罗门轻高面’的蒸面、四碗素食甜品‘长生粥’、一盘实为红酥皮的‘贵妃红’、荤菜奶汁炖鸡雅称‘仙人脔’、用糯米做的“水晶龙凤糕”、普通的菜色的‘凉拌红萝卜豆腐丝’、一盘名为‘五色蔬菜塔’的素菜之王、一盘色泽艳丽的素菜‘松仁黄瓜拌紫甘蓝’,一桌子就只有两样荤菜。 这显然可以看出客人的口味与爱好,一坛西凤酒和杜康秫酒,还有一壶兴元府最具盛名的午子仙毫茶,可谓是佳肴盛宴。 剑尊门白兑席席主沈护身着白衫,手持一把通体如玉般晶莹剔透的雪白镇席之剑「兑泽剑」,剑柄系着一绦雪白玉帛丝线,随着沈护一举一动而飘逸飞扬。 沈护将手中兑泽剑往匾额方向一掷,准确无误地将剑身悬挂在匾额悬钩上,他翩翩然白袖一扬、打着官腔道:“舒宫主!扈掌门!杜师妹!三位莅临白兑席辖地自然由沈某坐庄,沈某早已准备好一顿家常便饭,还请三位入席!” 身着素灰衣衫的俊朗少年盖不需要说是何人,自是重整旗鼓的扈力钦,他身背‘宿铁刀’,客气道:“沈席主客气了,若非「九天魔叉」之事,决不叨唠沈席主。” 沈护爽朗一笑,温然道:“扈掌门这话有些见外了,同为神州正道之派,除魔卫道、保卫神兵之事自是责无旁贷。” 这话说得确实体面毫无破绽,只是这‘正道’二字入了扈力钦耳朵里,只感觉一瞬间地刺痛耳膜,他冷冷一笑,却是不再回答,而他的神情话语自然落到了身旁这一位白衣胜雪、绝尘冷艳、盛颜仙姿的女子眼里。 她虽只有十七八岁年龄的美丽冷艳的这么一个女子,比扈力钦略微大上快一岁,却有着一双望穿世事浮尘的冰冷眸子,冷冷的眸子就只需要往扈力钦脸上无意中轻轻一扫,扈力钦已然感觉到身旁这位梵音宫年轻美丽的宫主舒晴在看着自己,只是眼神没有任何的感情,冷冷的、冰冰的,仿佛自己脸颊被她这无意间的轻轻一瞥,半边脸颊兀自茸毛耸立。 扈力钦顿时收敛住笑容,蹙了蹙眉梢,凝眸望向这清冷的女子,舒晴察觉到身旁有个目光望向了自己,亦循着这目光迎了上去,两个年龄相若的男女四目相交,扈力钦只感觉不消多时,就会觉得自己双眼发酸发涩,这清冷的美丽眸子深深印刻着花开花落的淡然和不可读懂的冷漠。 他微微眨了眨自己酸涩的眼眸,避过这冷艳的目光,耳边只听到曼妙动听的少女声音:“师姐别傻傻地愣着了,我都快饿死了。”说话的人自是古灵精怪的杜蔓,她早已按耐不住自己的馋意,两步作一步跑到桌旁,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是先拿个‘枣糕油饼子’囫囵吞枣吃上了,活脱脱一个女饿鬼的模样。 这情景倒是让扈力钦想起了自己豪爽的生死与共兄弟狄印来了,杜蔓就是换上女装的狄印啊!扈力钦不禁咧嘴一笑,不经意间对这个小女孩多了些许好感。 舒晴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饶是她也拿这个小师妹没有法子。 “舒宫主为何迟迟还不入座。”沈护眼见扈力钦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而舒晴依旧飘然立在临窗的位子上,远眺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清冷的玉颜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平静冰冷,直到听见沈护的声音,缓缓回过神来,漠然道:“不必了,舒晴自小修行「辟谷术」,不沾荤腥,不食五谷,你们先吃吧。” 寥寥几句话语,将个中缘由讲得通透,毫无给沈护留半句还口的余地,原来这样的素菜多于荤菜的搭配是专程为了舒晴准备,这下舒晴毫不领情,饶是让沈护挂不住面子。 沈护微蹙眉头,一眼扫过满桌菜色,自是把杜蔓弄得神魂颠倒,早已不成体统的开吃起来,而舒晴却是一眼都没看过,心中暗暗失落,目光停在了那壶兴元府午子仙毫茶,骤然一笑,道:“若是如此,自然不必勉强,舒宫主那你品茗一下,沈某专程差人从兴元府运来的午子仙毫茶吧。” 还不等舒晴回答,杜蔓欣然道:“师姐你就随意喝点茶,不要驳了人家沈席主的好意嘛!”说着她无意中瞧见那壶杜康秫酒,美眸大放异彩,就再也移不开了。 她熟络地拍开杜康秫酒的封泥,立时满上了一大碗,鼻子凑上去使劲闻了闻,笑道:“这是正宗的杜门仙庄酒窖酿得杜康秫酒,好有家的感觉哦!” 说罢就捧起大碗,干净利落地一滴不剩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豪爽大气的性格真是毫不逊色任何一名男子,真是看得扈力钦不由得心中佩服。 “小蔓禅宗弟子岂能饮酒,你....”舒晴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硬生生得卡在了喉间,她心中暗暗苦笑,甚为无奈地摇了摇螓首。 杜蔓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酒嗝,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渍,悦然道:“好师姐!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从小就是躺在酒坛里长大的,难得能溜出来喝酒,你就成全我嘛!”这半嗔半娇的嗓音,着实让舒晴一脸的无奈。 沈护赞道:“杜师妹酒量海涵,一碗烧酒下肚却面不改色,不愧是杜门仙庄的大小姐!” 杜蔓被这一夸,心中一咯噔,走到沈护面前,附耳小声说道:“沈席主能不能给我打点到水囊里,在路上还可以解解馋。” 沈护捂嘴一笑,点了点头。 舒晴果断是拿这个小酒鬼师妹毫无办法,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五章 御魂 忽然从门口走来一名身着白衫、风尘仆仆、容貌娇俏的女子,杜蔓唤道:“咦!邱荷你怎么从梵音宫来这啦?” 这人是梵音宫的二代记名女弟子邱荷,亦真神尼毕生最为出众的就只有五名入室弟子,其余的记名弟子甚至一辈子都无法收到亦真神尼的亲身指点,即使年华老去,而邱荷便是资质平庸的记名弟子。 邱荷哪里有空理会杜蔓,朝舒晴行礼道:“宫主!师傅有要事命你回宫,所以命二师姐和三师姐寻你回去。” 舒晴正色问道:“那阮师姐和宋师姐现在何处。” 邱荷当即应道:“在凤翔府秦风岭寻到魔界余孽及「九天魔叉」的下落,所以迟迟未到,还望宫主快快前去支援。” 舒晴默然点头,将清冷的眸子不由地望向了扈力钦,而此刻的扈力钦紧蹙眉头,细细苦想,当看到舒晴无意中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他心中不由一颤。 同一个城府,同一个街角,依旧是繁华热闹的街道,有两名少男少女穿梭其中,这两个人便是专程来凤翔府赶集的狄印与萧戊曦。 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在这人头攒动的集市上,狄印背着竹篓大步流星地走着,但是一双虎目不停地四处张望。 饶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编竹摊位,眼前骤然一亮,见到萧戊曦兀自挑选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之后,便一声不吭地悄然走到了那摊位面前。 眼看那摊位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子编成的物品,有农具、有家用,有小孩玩意的、有鞋子服饰之类的,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狄印飞驰而来,一下子便锁定目标,拿起那个竹人摩搓了许久。 只是那个竹人是竹片削成丝编制而成的小竹人,所以细致圆润、拿着手里着实有手感,狄印从怀里拿出自己做工拙劣的小竹人,两个相互对比一下,不自禁自惭形秽。 挑好饰品、已经付好钱的萧戊曦转过头来,本想问问狄印的意见,却发现狄印不在自己身后,心中莫名急躁起来。 四下张望寻觅后,方才看到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站在那编竹摊上,兀自发神的看着自己双手掌心捧放着那两样小竹人。 萧戊曦的心没来由得抽痛起来,莫名涌上心头的酸涩,让她不敢再往前迈上一步,此刻的她忽然回想起了一系列关于小竹人的事情。 有一天夜里,这么一个直爽少年辗转难眠,兀自坐起,拿出自己的小竹人,喃喃自语道:“你就跟我一样,不入流的做工、不入流的地位,怎么配得上人家堂堂剑尊门的大小姐呢,你就算做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小竹人,她的心里也只有力钦,力钦是堂堂六空派的少年掌门人,而你算什么?说好听的,算是北苍派的三代弟子,其实你只是流水镇狄家猪肉铺的狄大仁臭小子狄印而已,你娘小时候就嫌你老爹穷改嫁了,如果让人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嫁进来,不是咬舌自尽,就是活活累死。” 他深深一呼吸,又指又搓那个有两只眼睛、而没有嘴巴鼻子的小竹人,教训道:“没脸没皮只有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看一辈子,看穿了秋水,她都不会正眼瞧你一眼,有什么得意的,你这辈子就是这孬样。” 这些琐碎的痛骂呢喃,不仅让狄印陷入了无尽的愁苦与憋屈中,也让默默在暗处听得萧戊曦心生怜惜,似乎不知道在何时。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么一个高大壮实的身躯超过了翩翩少年扈力钦,只是她从来没有去承认过。 每次萧戊曦想到那个失眠的少年,她心中就觉得空荡荡的,一股莫名的酸涩感钻进鼻息。 “哎呦!你到底买还是不买,别又摸又比较的,你这竹人的做法牛头不对马嘴,还敢拿出来吓哄人。” 编竹摊主见狄印这几番的摆弄,毫无买的意思,不耐烦地嚷嚷道。 还不待狄印反唇相讥,狄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倒不觉得,你这竹人做的太好,却失去了生命力,就是一个死物,我觉得他的竹人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说话的人正是萧戊曦,她实在看不下去冲上前,将狄印做的竹人放在手掌心捧着,问道:“狄大哥!能把这竹人送给我吗?” 狄印先是被萧戊曦前面的举动为之一怔,几乎是傻了眼,后来缓缓回过神来,彷佛置身于梦中,听到萧戊曦无比喜欢这小竹人,心中甚是高兴,重重点头,笑道:“好啊好啊!别说竹人送给你了,就算把我自己送给你,我都愿意!” 这话听起来貌似是狄印的贫嘴之言,实则是狄印的心里话,萧戊曦听后不由双颊通红,露出女儿家的羞涩。 狄印心中只觉得吃了一块蜜糖一般的甜腻,连骂人都有底气来,啐道:“呸!你这竹人送给猪,猪都不鸟它,在本大爷面前显摆,我摸它算你家祖上烧高香,哼!” 说着,他转身对萧戊曦柔声说道:“我们走吧曦儿!” 萧戊曦点了点头,跟随狄印离开。 那摊主见这状况,没来由的憋气,盯着这一对男女的背影,抱怨道:“呦呵!今天忒倒霉,遇到两个疯子!” “狄大哥!我看见扈师兄了!” 萧戊曦遥指城门方向茫茫人海里那背着‘宿铁刀’的少年,眸子里逸出喜悦与惊诧,怔然说道。 狄印定睛看了数眼,喜道:“好像是力钦啊,那我们追上去看看。” 两个人追赶那个身影跑到了城墙门口后,已然不见那个少年的踪迹,萧戊曦似乎还是不放弃,喘着粗气,急道:“不可能,那肯定是扈师兄,他跟这一群女子去哪里啊?” 狄印原本平静的脸庞悄悄爬上了嫉妒羡慕之色,他默然无语,楞在当场。 “臭小子,果然是冤家路窄,还我三板斧来。” 狄印闻声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大名双雄之首郭大成,他一身灰色武服,紧紧裹着身躯,那一段段的发达肌肉纹路,由于紧身的武服缘故,更加显露无疑。 眼皮上依旧是一道疤珈,浓眉入鬓,脸上除了一股草莽的匪气以外,还添上了几分风霜之色。 狄印心中暗叫不好,不由自主地站在萧戊曦的面前,厚大的手掌轻轻盖在了腰间那把三板斧,不知道是不是死灵屠龙斧感受到主人的忐忑心境,开始泛着血红色的光晕。 即使狄印心中没有任何决胜的把握,但是决不可以跑,更不可以认输,这是懦夫的行为,更何况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 他必须像个男人堂堂正正的接受挑战,就算面对的是死亡,也毫不畏惧,他故作轻松,哈哈大笑:“哈哈!我倒是谁,原来是郭贼头,你偷我银子,我捡到你的斧子,貌似没有还不还的道理!” 郭大成手掌紧握成拳,发出咯咯作响的骨头声,他面部微露愠色,恨恨地说:“小子别强词夺理,这杀弟之仇和夺斧之恨,你都别想逃脱。” 狄印冷冷一笑,脸色顿刻肃然冰冷,正色道:“没错,这些都是我狄印干的,老子可没想过逃,你要报仇雪恨就别废话,是爷们就拿拳头说话。” 说着狄印缓缓抽出腰间的死灵屠龙斧,身后的萧戊曦徐徐退后,就算此时的狄印已经不是两个月前的那个修为低微的狄印,但是她心中仍忐忑揪心,不敢有一刻的轻松与安心。 郭大成早已按捺不住,双臂外翻一震,两股霸道的混元罡风将地上沙砾扫卷到一隅,伴随着郭大成一声断喝,双拳同出,打出一股暗黄色狂澜,那狂澜犹如沙粒堆砌而成的一条大气磅礴的沙龙翻卷呼啸。 看来郭大成是拼死一搏,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本门绝招,处处毫不留情,狄印岂能惧怕,他早已将紫竹妖所教的「御魂要诀」第一域烂熟于心,他大喝道: “御魂斩妖出穷发,寸草不生以聚灵,不到肇判开鸿蒙,大椿扶摇万兽愁。” 呼啸着狂风席地,尽数吸到他的指缝内,双掌罩上两抹绿色光澜,狄印双腿微屈,周身流过一道暖流从掌心迸发而出如山洪爆发般汹汹的鸿蒙元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夹裹着两抹绿色光澜宛如猛虎出山,一点一滴的吞没来势凶猛的混元罡风。 彷佛一卷绿毯铺天盖地填平了寸草不生黄橙橙的沙漠,带来了希望与生机,瞬间臣服,似乎命运早已安排了,它的归宿是一片绿岸。 郭大成悻悻然收掌,貌似有点让自己难以置信,他来回打量眼前这个少年,怎么短短一两个月的工夫就变成了难以对付且如此棘手的绝世高手。 他双目尽赤,死都不信这个邪乎,双拳抡起分凿向他的两肋,狄印心中自有乾坤,自信满满的放弃了械斗,死灵屠龙斧腰间一插,双臂血管贲张,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拳风扫荡而出。 “嘭!” 四拳相击,卷起两飙劲力,分别斜扫两边草地,直是把两边草地连根拔起,一瞬间这两边草地终究成了秃顶荒地。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六章 竹人 郭大成宽额上已然布满汗珠,一向自恃臂力无敌的他,已经出现了体力透支的状况,在与狄印四拳相击相抵的过程中,好像从对方的拳劲飙出贪婪霸道的戾气。 这戾气恍若无形的漩涡在一点一滴吸纳自己体内的真气与戾气,显得有些力竭遽然收拳。 可惜游戏规则不是这么玩的,先撤拳的那一方,无形之中会受到强大的内劲宣泄,这无形的反击之力就像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郭大成的胸脯上,他连连趔趄退后数步,一阵阵撕裂般地痛楚从胸肺处传来,他剧烈咳嗽,气血被这一劲力激荡下,不停在胸口翻涌鼓捣,一声猛哼下,郭大成从嘴里呛出淤血来。 狄印缓缓收起拳势,嘴角逸着从未有过的得意之色,在从前,他可能是三个兄弟里最弱的,甚至也是北苍派修为最弱的小师弟,可如今他拥有势不可挡的力量,让他有了所向无敌的自豪感,此刻的他毫无顾忌的望向眼前这个手下败将。 而郭大成双目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狄印,丝毫不信前面所发生的一切,他竟然输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为沙鹰帮的前副帮主,他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恩师,何以面对一直将自己奉为崇拜者和引以为傲的弟弟。 他双眼布满血丝,紧紧咬着钢牙,发出咯咯的愤懑之声,他豁出了最后一丝丝努力,宁愿战死,也不卑微的活着,他抽出了插在腰间的短刀。 白芒一闪,“嚯”的一声,那短刀随着他的厉啸之声,汹涌舞动,大开大阖直直劈砍向狄印脑门,恨不得像当初自己失手劈开自己弟弟一样将他劈成两半,可惜世事并非总是让人称心如意的,狄印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也会予以反击,并且非常迅猛的带着报复怨怼之气给敌人重创。 血红之芒大盛,“噼啪”一声,一个斧子不重也不轻地击打在那短刀之上,直直将它劈成两截,郭大成在那劈落一瞬间,手臂受其余力影响,霎时整条手臂如遭电击般一阵酸麻,他哐然丢弃剩下残余半截短刀刀柄,还不待他抬头。 狄印杀气大盛,一脚着实踢中郭大成的胸膛,郭大成一个仓然跪地。 “哈哈哈哈哈!” 一声得意狰狞狂笑响起,狄印恍然变成了嗜血之徒一般,戾气笼罩他的全身,形成如电的光罩,这连在一旁站着的萧戊曦都不由一怔,这个瞬间判若两人的狄印,彷佛迷失了曾经的憨厚与善良,一下子变成无情的死神,正在举起手中的死神斧头,朝那个早已无还击之力的郭大成砍向那一斧,她不禁轻轻低呼:“狄大哥!” “嗡”地一声斧鸣,斧子彷佛失去了控制,失去了血红之芒,瞬间黯淡无光,它在跟狄印进行殊死的较量,狄印只是觉得奇怪,原本充满力量的斧子,一瞬间变得柔和,变得软趴趴起来,彷佛一名及时回头是岸的边缘少年,忽然被自己的良心召唤回来。 狄印也出现了犹豫,顿时灵台一阵清明,正当他踟躇徘徊之际,郭大成毫不犹豫地拾起地上的半截短刀,没有任何阻挡的插进了狄印持斧的手臂肉里半寸,甚至连手臂骨头都森然暴露在外面。 “狄大哥!” 萧戊曦一声呼喊,他捂着嘴,彷佛对眼前发生的产生了质疑,她跑到狄印身旁,扶着他的另一个手臂,泪水好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涌动出。 狄印听到了伊人的呼喊,身子微微一颤,只是一声猛哼,紧紧咬着牙关,倔强地忍着切肤之痛,持斧的手臂瞬间垂到了他的裤管旁,殷红的血水涌了出来,顺着他手臂的垂放姿势,有的一滴一滴的溅落在草地上,染红了一片绿意,有的沾染了整个斧身斧臂。 原本暗淡的斧子瞬间激射着别样耀眼的血红光澜,莫名的魔意从绽放着血红光晕的斧身涌向自己的灵台,好像此刻的自己正在和死灵屠龙斧血肉相连。 萧戊曦从怀里拿出一瓶止血散,小心翼翼地洒在狄印的手臂血口上,生怕弄疼了狄印,此时的她根本不像当初看穿生死冷静的道医弟子,而只是一个心如刀割、惧怕死亡的小女子罢了,她两颊不禁滑过两串泪珠,她缓缓地包扎着伤口。 狄印即使此刻很痛,却心中生出暖暖的欣然之意,他畅然笑道:“我是狄印,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萧戊曦知道狄印在安慰自己,她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狄印没有丝毫的杀伐之意,徜徉着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之中,甚至于短暂性忘记了前面发生了什么,似乎郭大成就是一个空气,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曦儿,什么报仇,什么还击,都没有她来得重要。 萧戊曦缓缓扶着狄印准备离开时,当走了十几步,萧戊曦一股莫名怅然若失感涌上心头,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竹人,极力回想下,原来刚才拿止血散时掉了,她慌张地往回跑。 它,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等待它的主人。 那激动而兴奋喜悦的目光凝在了那小竹人上,萧戊曦欣喜若狂,带着失而复得的心情,缓缓蹲身捡起了那个小竹人,将它捧在手掌心轻轻爱抚着,嘴角瞬间凝固了这抹美丽幸福的笑容。 千金难买伊人一笑,狄印兀自站在远处,畅然一笑,那笑容是那么的灿烂、是那么的纯粹。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暗涌的杀伐悄然袭向萧戊曦,萧戊曦却毫无察觉。 一具尸体轰然倒在自己身旁,萧戊曦诧异地起身避开,那个尸体是郭大成,只见他尸身趴倒在地上,背部有一条可怖的狭长血口。 这血口深达五寸,几乎可以说是穿透了五脏,它依然激射着还未散去的血红光澜。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七章 邱荷 郭大成双目瞪圆,瞳孔放大,透着不甘与不服,似乎一点都死不瞑目。 萧戊曦似乎明白了他的死因,她螓首回望,一个壮实少年立在离自己五丈远的地方,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斧子,斧子不停流转着血红光晕,做出一个挥斧的姿势,饶是郭大成想对萧戊曦不利。 狄印盛怒之下,一斧子血红光弧飙中郭大成后背,他轻轻喘着粗气,双目激射着血红色的光芒,透着忿怒的戾气。 当这双充满杀伐而狰狞的眸子当中投射着萧戊曦的身影时,红芒尽散,恢复一如往常的憨厚与朴实,那干净的神情又看到了希冀之光回来了,他释然一笑,笑容干净而充满朝气,仿佛灿烂的阳光又占据了他的嘴角上。 “曦儿!你好傻,为了个小竹人连命都不要吗?”狄印缓缓走向萧戊曦,责备道,但言语中透着得意之色,仿佛很享受似的。 萧戊曦亦慢慢走向这个朴实少年,双手紧紧握住那个做工简陋的小竹人,嫣然一笑,灿如蕙兰,淡淡然道:“是啊!我好傻!我竟然会爱上一个普通的、臭臭的、平凡的小竹人,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好傻好傻。” 这话说得让狄印着实高兴,狄印忽然加快了步伐,难掩心中的喜悦,哂道:“真的吗?难道你真不嫌弃这个小竹人吗?它没有葛木头那般的超凡悟性、没有他满肚子的墨水、也不像扈狸头那样一出生就注定是未来六空派的掌门,你不怕爱上这个竹人,就得去养猪就得下田做农活,变成了一个黄脸婆吗?” 萧戊曦没有停下了这个步子,缓缓笑道:“当然不嫌弃,因为我喜欢它的朴实、它的纯粹、它的豪爽,就算变成黄脸婆,就算去养猪,就算下田,我也非常愿意的。” 狄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涌来的那阵狂喜,他忽然丢下手中紧握的三板斧,跑上前去,将这个娇小美丽的青靛女子拥入怀里,他兴奋地眼眶都飙出热泪来,可能喜极而泣吧。 他根本不相信,上天一直都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而自己都一直不敢去追求,像被束缚的野马,而此刻这匹野马挣脱了桎梏,在自己心间那个美丽的草原潇潇洒洒、疯狂地奔跑着。 “曦儿!你别喜欢那个竹人,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做狄印的媳妇吧,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爱护你。” 萧戊曦没有任何犹豫,她重了重点头。 两瓣狂热的唇忽然封住自己的樱口,那种热恋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的身体、让自己无法呼吸,她怔然挣开手中的小竹人,紧紧用自己的荑手将这个有着宽厚胸膛的大竹人抱紧,渐渐迷醉在这甜蜜炙热拥吻中。 那个小竹人就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它笑了,原本只有一双墨点眸子的它,不知何时多了淡淡殷红色向上翘起的笑容弧线。 原来一位青靛色衣裙的少女为自己心爱的少年包扎伤口时,无意间手中染上一个殷红的印记,才使得这个小竹人无意中拾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夏风拂过,竹人的笑容是在为这一对男女的感情给予祝福和见证。 ※※※ 凤翔府辖地,秦风岭。 临近黄昏,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在蓝天里游荡的白云,还替它们镶上了亮晶晶的花边,这几块白云一会儿就幻成了玫瑰色的晚霞。 山岭地势不高,翠林叠障,但一眼望去,秦风岭边缘不高的山脉植被茂盛翠绿,而越靠近内部,植被越是稀疏,几乎都被土黄色的山岭所替代,莫非是外缘有河流经过,所以绿荫繁茂,彷佛一片绿带环围着一颗土黄色头颅的颈部。 天际划过四道流光,倏然降落,化为人身,是三女一男,只是三女皆身着如雪白裳,而那少年一袭素灰衣衫,背着一把‘宿铁刀’,目透谨然翼翼环顾四周陌生环境,紧抿薄唇,双瞳在一番巡视之下,瞳孔缓缓收缩,似乎心有所想,低首神游之中,这素灰少年正是扈力钦。 其中年龄最小的白衣少女便是杜蔓,只见她心系包裹里胀鼓鼓的水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夷然道:“邱荷姐,二师姐和母狮子呢?” 邱荷环顾四周,却是不理会杜蔓之语,而杜蔓身旁立着一直缄默清冷的美丽女子,她纤细的五指包裹着一把亮起淡淡紫色光波的唤叫「梵姝」的仙剑,她抬起低首的眸子,缓缓将清冷的眸子扫向邱荷,漠然道:“阁下假扮本门弟子意欲何为?” 平淡冷冷的语调中隐隐透着咄咄逼人、毫不妥协的威慑之音,让听者不由肃然起敬。 这话一出,饶是把一旁的杜蔓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紧握手中的银白长剑,长剑剑柄系有紫色剑穗和铃铛,随着她的紧握剑柄这一举动,亦随之响起无规则的“嘀铃铃”的铃声,这天生训练而成的敏锐感有时候会认为她有些神经大条,但是这一个时机却尽显她机警、灵敏的一面。 “哈~哈~哈” 那个被称为阁下的‘邱荷’轰然发出诡异的笑声,声音忽如男音的低沉、又忽然变成女声尖锐细嗲,几个起起伏伏的变化之后,便没有任何转圜变化,定成带着嗲细腔调的男音,除了声音发生了变化以外,‘邱荷’周身被一团金色光雾笼罩,隐约间她的身材拔高扩大了一倍。 这团光雾俨然凝铸成身着广袖黄衫的相貌俊美男子,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透着一股诡异,刺着波谲云诡的两抹云岚于两额,他的笑意彷佛在他两弯细细的淡眉上徜徉着,而血黑色的双唇逸出轻浮的笑意。 他目光不离舒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颇为满意地鼓掌,道:“果然是梵音宫宫主舒晴,久闻作为神州第一大禅宗佛派,但凡宫主若过了二十岁,便要斩去三千烦恼丝,可舒仙子这般貌美,若是剃度入佛,岂不可惜了?” 舒晴冷冽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涟漪与波澜,仿佛他说得跟自己无关似的,她轻轻一笑,冷如千年寒冰的笑意,让人不由肃然起敬,她浅浅一颦,冽似万年冰雪瞬间碎裂的锁眉。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紧握的梵姝仙剑,感受着仙剑传来地细微颤动,冷然道:“舒晴只是佛门弟子,称不上仙子道号,只是五玄子道长,你贵为逍遥门第二代弟子,何以修习媾术淫*乱佛仙鬼人四界?” 五玄子不怒反笑,温然道:“舒宫主何以如此绝断呢,不知令师亦真师姐又以什么陈词官调污蔑于我?”说着他缓缓垂首,一副大受委屈的模样。 杜蔓实在是受不了这副模样,心中气愤难平,啐道:“哼!有什么好委屈,我师傅从来都不会污蔑任何人,特别是你这个大淫魔,我舒师姐六根清净、心向我佛,你休想染指。”顿了顿,冷冷一笑,道:“呵呵!还好师傅托两位师姐前来告知,不然我们真会中了你这淫魔的诡计。” 这一语点明各中来龙去脉,五玄子半信半疑地说:“是吗?那为何不早早揭发我,何必跟我来此呢?” 扈力钦缓缓走上前,咧嘴笑道:“如果不这么做,怎能请君入瓮,这招叫‘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他顿了顿,温然道:“其实你这个假邱荷来得就稍晚那么几步,只是若干日前,我们已经和沈席主到处散布九天魔叉消息,而我们一直故意装作不知,并且在此设下天罗地网,希望引蛇出洞,我们没引出那个手持九天魔叉之人,却引出了你这只大淫蛇。” 舒晴缓缓看向扈力钦,回想半个多月前,离开辽国后,先后遇到沈护与扈力钦两人,几番打探九天魔叉无果,幸有扈力钦想此引蛇出洞之妙计,莫名之中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 天际飘然降落两个人,正是邱荷与沈护,于此同时一批身着铁甲、手握铁剑的剑尊门白兑席弟子已经团团将此地围成一个圈,每一个白兑席弟子的白袍胸口上都绣着兑卦图标,周围树上潜伏着弓箭手,也箭矢搭在弓弩上,齐齐瞄准五玄子,彷佛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沈护手中‘兑泽剑’高高举过头顶,“哐啷”一声,四周剑尊门白兑席弟子手中铁剑齐齐出鞘,整齐划一的声音,不禁让观者闻者暗暗叫好,是经过多少年秘密训练的奇兵。 剑尊门作为神州第一大剑派,门下有八大席主,分布神州各地,真得可以说是“南临大理、东横宋海、西入夏国,北逼契丹”,同时每个席主的席下都培养了一批精兵强将,个个剑法超群、轻功了得,若是上阵杀敌,真可谓以一敌百,万夫莫敌。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八章 符阵 扈力钦心中暗暗勉励自己,若是将来重振六空派,他也要训练一批精锐的死士,在这个群雄并立、混乱江湖的大潮流时代,天下第一不是值得炫耀的本钱,而是成为天下第一的帅才,方是上上之策。 “呵呵!就凭你们区区白兑席的几十只虾兵蟹将,便能挡得了我五玄子吗?你们可别忘记我恩师是当世神州四大地仙之一的紫阳真人。” 五玄子张望周围紧张局势,心中依旧平静如水,毫不惧怕,冷笑道,此言一出,尽透猖狂、嚣张之意,他长袖往后悻然一摆,自是冷眼望之愤然不语。 扈力钦漠然道:“是吗?若是对你实施太过简单的办法,岂不小瞧了自己?” 他眸子印刻深深的自信,微微翘起的嘴角逸着讥笑,一顿一字道:“八门五毒灵符阵!” 随着扈力钦双指轻轻向上一扬,指令一出,四周弓箭手颇有默契地射出手中箭矢,万箭齐发,犹如箭雨簌簌而下。 五玄子拂起双袖欲挡开箭雨,他大怔,那箭雨的目标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在他四周距离自己两丈远的每一个角落,斜斜地朝土地射向一箭,每一支箭在射出去的那一刹那间,在半空中爆开,升腾一团浓浓刺鼻难闻的青烟。 不由分说这青烟含有剧毒,除了五玄子以外,其余都好像做好了二手准备,都是一条绢帕包住口鼻,舒晴俨然清秀脱俗的脸庞上罩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清风徐来,不经意间撩动那抹罩着绝美冷艳倾世容颜的舒晴,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美丽,细眉如画、凝眸剪水、朱唇外朗、皓齿內鲜、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阳映雪、颦眉之下,犹生爱慕之心。 若说萧音音美貌倾城倾国,她则是脱离浊世凡尘的一朵芙蕖,拥有着倾世绝尘的美丽,却冷眸澄澈投过轻纱,冷艳藐视凡尘一切污秽与不堪。 扈力钦原本镇定自若的眸子在舒晴面前停留了刹那间,仓促低首,眼中闪过莫名的惊慌与失措,他轻轻一抿唇,当抬首望向五玄子时,慌张的神色又被镇定自信给取代。 只见五玄子四周插着成千上百把箭,箭矢仍然弥漫着那团刺鼻的青烟,对于修道已达即将入人仙级别的五玄子,这一点毒气,似乎只是轻轻挠了挠喉咙,引起一阵短促的轻咳罢了。 可是,好戏还在后头。 扈力钦骤然阖目,身躯浮空而起,双手捏起法印,一团光花搓揉间惟妙惟肖地从指缝间凝铸飘浮于半空之中,“噼啪”一声,爆开成几十道光束坠下。 倏忽间那几十支冒着青烟的箭矢犹如注入一道灵符,不约而同齐齐铺展开几十面旗子,旗子上一道方形青纸灵符作为旗子,迎风而飘扬。 随着扈力钦手中法印散去,徐徐将双臂伸展开来,一泓蓝波舒张开来拉成一弯弧,分散成数十道流光散射如淬火般引燃了每一面方形青纸灵符的旗子,旗子上以草书行云流水般地泼墨字号骤然亮起金芒,四面八方的灵符金芒射向半空,在半空中心聚集起来。 即将形成金色空罩将五玄子吞没时,五玄子旋身飞转,身化雷光疾速闪动,只是这灵符金芒仿佛预料到他有意寻找旁边的缺口逃离,颇有灵性地扩张开灵符金芒的范围丈许,这速度早已超过了五玄子如闪电般的身法,五玄子气急败坏之下,长袖袖口涌起一股劲流漩涡。 “呼哧”一声,一旁离他最近的杜蔓娇小身躯如飘浮的蒲公英,冷不防就被吸到了五玄子的手掌之下,五玄子单掌成爪,彷佛老鹰抓小鸡般死死地抓住她的肩头。 舒晴清喝一声:“小蔓!” 她不再多想,翩若惊鸿地一抹白影也吞没进这混沌的灵符空罩内。 扈力钦见状大感不妙,急急收住手中法印,停下灵符意念设阵,在最后即将收拢封闭的紧要关头,进入自己设的「八门五毒灵符阵」灵符金芒空罩之内。 灵符金芒空罩彷佛吃饱喝足了,光芒急剧收敛成一个星点掩埋进草地内,一切恢复了平静,什么都没有,地上没有插着射出的箭矢,没有灵符旗子,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痕迹。 “糟了,都进入了「八门五毒灵符阵」内。” 沈护持剑跑上前,想抓出一丝丝可寻觅的痕迹,却也扑了一个空,他失落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草地,幽然道。 「八门五毒灵符阵」是解仙毒鹰邪王的得意阵法,近三十年的研究,将天巫番外门的灵符鬼阵与五行及五毒之术相结合而成的,并且参照了梵音宫的七七生相之道,形成的一个具有威吓群魔、震慑众仙之能的阵法,只是作为毒鹰邪王嫡传弟子还不到两个月的扈力钦来说,施行起来威力必然不及于毒鹰邪王,更别谈要充分发挥此阵法的精妙之处。 ※※※ 秦风岭,赤霞峰。 山体雄伟,势如屏壁,山腰处屹然而立着飘逸黄衫的五玄子,他单掌紧抓着杜蔓,小心翼翼地寻觅着前方的道路,毕竟整个秦风岭都已经设下了奇妙阵法,眼看这天色昏暗、暮色四合,惊起一片昏鸦‘呱呱’凄厉叫声。 “妖道,留下我师妹。” 舒晴与扈力钦紧随其后,舒晴冷眸中透着一丝忿怒之色,梵姝彷佛感受到主人的异样情绪,大放紫色光芒,照亮了舒晴与扈力钦两个人的身影,她冷冷清喝道。 声音冷冷如冰,隐隐透着切雪斩冰的干脆与决绝,毫无余地的语气,音色柔和清脆,若是这音色配上温然柔情,那是多么动听醉人的声音啊。 五玄子闻声转身,而杜蔓还不等他反口说话,不停抖动香肩,希望寻个机会挣脱他的魔爪,嘴里啐骂道:“快放开你的脏手,等你这厮何时落入本姑娘手里,我非得把你的手剁成稀巴烂不可。” “哼!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不过得等你有命再说吧。” 五玄子哼然说道,说罢之后,脸色骤变,双瞳顿缩,嘴角浮起一丝丝诡异妖魅笑意,甚是得意。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零九章 梵姝 一束流光慢慢沿着他的肩臂瞬息间在五玄子五爪指缝爆射出数抹金澜,原先还要破口再骂几声的杜蔓彷佛被抽去体内活跃精力似的,弯翘的睫毛下倏然失神的双眸,小腹中一缕金波瞬间流过喉间,眼看着即将要从口舌中迸射而出时。 扈力钦大叫不好,原来五玄子在吸噬杜蔓的体内的真元与纯阴魂体,心中愤然而起的怒气,他以宛若踏云浮空的神仙般地身法欺近前去,一记大喝:“七杀毒掌!” 挥掌拍出的掌风阴柔且诡异莫测,而后‘嗤嗤’作响的一股灼流随着扈力钦身子即将斩落于五玄子正在输功运劲不停绽放着金色流光的手臂。 五玄子虽然意犹未尽,但必须无奈收势撤掌,在杜蔓软绵无力的娇躯即将倒地时,扈力钦见状右臂臂弯一环,稳稳地揽过她的腰枝。 早已体内真元涣散、精气亏损的杜蔓,整个身躯的重心压在了扈力钦身上,螓首靠在他的胸膛上。 原本透着无奈与疲倦的眸子隐隐散发着别样的异彩,凝眸望着眼前这个素灰少年,说不尽、道不清的情愫如蚂蚁般在她心房钻爬,碍于略显沉重的眼皮再也守不住这排山倒海般地倦意,缓缓陷入昏睡之中。 舒晴见杜蔓安然无恙后,暂且舒了一口气,但想到方才五玄子毫无人性的手段去剥夺无辜性命,一股无名怒气涌上心头,手中梵姝仙剑早已按耐不住,发出阵阵颤鸣,紫色光华幽然从剑身绽出。 铿然出鞘的梵姝露出通体银白如雪的真身,即使通体银白如雪,却罩着紫色流光,紫波淡淡流转,隐隐蕴含着强大灵力,仙剑之威是不可小觑。 这是一把上千年前乾坤子留下的仙剑,一直在梵音宫历代掌门的手中传承下来,只是现在手持仙剑的是这个年轻冷艳的梵音宫新任掌门舒晴。 她手中不仅是一把撼天动地、辟魔斩神的千年神兵,还是一个千年禅宗佛派的责任与使命,她赫然举起神兵梵姝,淡紫色的光辉流转在她白皙的指缝掌心中。 她猛然握紧剑柄,白衣蹁跹,清冷的紫色光辉一瞬间照亮了逐渐昏暗的苍穹,神秘优雅的淡紫色光辉与舒晴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相互映衬,她修长的身姿立于石巅上,神秘中尽显优美动人。 高傲的梵姝随着主人的手昂然凝聚着无穷灵力,划破半空中肃穆的气场,斩下这势不可挡的巨剑之威。 五玄子自是晓得舒晴的修为虽不及亦真神尼,但有梵姝仙剑之威,十个他都不敢正面挡剑,否则必然会成为这摧枯拉朽的剑威之下的亡魂,他身形及时闪躲,隐没起来,不见他黄衫衣袂一角。 “轰隆” 一声惊天巨响,如山崩,如地裂,响彻整个幽静的秦风岭,烟尘滚滚,石屑纷飞。 这憾天劈地的一斩剑力,这呼之已出的剑威顷刻间将这些草木尽数分筋错骨,几乎毁之殆尽,余势之外犹在。 盖不说十几棵笔直修长的树木硬生生被斩成半截,余势依旧能够以摧枯拉朽、削峰劈岭之威将山壁劈出深达六丈多的鸿沟,但这剑锋之利却不留痕迹,宛如这鸿沟是千万年前地壳运动变化使然,真乃鬼斧神工,只有仙剑梵姝以它蕴含着千年的无穷灵力才有此移山造化之功。 五玄子身影如鬼魅般飘然而出,双目闪过一丝丝诧异,望着这山壁裂沟许久的双瞳,微微收缩,而后,移向了身后那个白衣如雪的只有十七八岁的美貌绝尘女子,他诧异,他瞠目,这一剑之威,于五玄子而言,恐怕只有逍遥门的祖师爷逍遥子这样的跳出三界五行、真身不灭、道行高深莫测、神通广大的神仙级别之仙人可以与之抗衡。 莫非这个绝尘少女已经将梵音宫的掌门级别方可修炼的「梵览摩无上心经」达到第八层,方有御神剑而不伤已之力。 他以神识一扫,此女确实已然臻至‘神盈’之境,假以时日,定能凌驾于‘地仙’级别的修道者。 舒晴挥出那一剑虽然不是很吃力,但清秀的玉容上流出晶莹剔透的香汗珠粒,毕竟以她如此年轻的修为能够驾驭梵姝仙剑已属万幸,御剑之人必须能承受住仙剑之威的同时,也要防止仙剑余势侵蚀自我灵台。 常言道,物极必反也! 而一旁站立观战的扈力钦更是惊讶与错愕,他蹙眉凝视眼前这美丽清冷的女子,只是她的眼眸里没有望向自己,只是低着螓首,端详看着彷佛与她血脉相连的梵姝仙剑。 梵姝剑尖轻轻靠在地上,幽幽的紫光依旧流转波动,那是一把通体银白如雪的仙剑,却罩着一层紫色光辉的灵芒,由于剑尖轻轻触靠在地上,它却如电焊般深深地给它烙开一条浅浅的裂缝。 扈力钦忽然想到了同为千年乾坤仙家神兵的‘琅琊仙刀’,若是自己能够找回这祖宗留下的仙刀,那么是否他也能够成为同舒晴这般让人羡慕不已的‘天之骄子’。 是的,何尝自己和舒晴没有相同之处,同是年纪轻轻便成为一派的掌门人,肩负着光复本派的重任,只是自己现下还是衰微之派的掌门,而舒晴却是神州第一大禅宗梵音宫最为年轻的掌门人,她的修为及其造诣已经远远高于自己。 半晌,扈力钦那羡艳的目光不知何时定格在舒晴绝美清冷的玉容之上,他心中惊叹着:“美丽就像一把神剑,毫不留情的斩下这倾城一剑。” 五玄子自此对舒晴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觑这只有十七八岁且相貌极美的少女,不能再怜香惜玉、必须毫不留情以技巧性避过这仙剑之威、以修为抢先拿下她,想到此处,雄心滔滔挺起自己胸膛,双眸扬起汹汹的贪婪之色,他捻起鬓角一缕金发,诡异一笑,道:“好个美人如玉,剑如虹,这美人和仙剑,我都要定了。” “无耻妖道!” 舒晴冷冷骂了一句,眸子又是冷了几分,闪着一丝丝恚怒之色,握剑的五指又紧了几分,梵姝又是发出颤动清鸣,彷佛已然进入了备战之势。 扈力钦横抱起已经昏睡不醒的杜蔓,将她放置安全之处后,缓缓抽出身后的‘宿铁刀’,刀光一闪,喝道:“有本事别欺负女子,冲我扈力钦来。”说着他挺身站立在舒晴身前,身躯在风中屹立伟岸,素灰衣袂猎猎而动。 舒晴见状先是眸子闪过一抹惊愕,但很快就恢复了淡冷平静的神色,冷然道:“扈掌门不必如此,舒晴虽是一介女流,此番关乎本门声誉之事,断不可由外人袒护。”说着她缓缓持剑上前,与扈力钦并肩站成一排,停下了步子,轻轻望了他一眼,清眸中竟然闪过别样的欣然之色。 扈力钦却是微微一怔,眼看这白衣如雪的绝尘女子,轻轻往前跨了一步,俨然是不想让自己卷进这场无谓的争斗中,徒增伤亡,徒添是非,但是作为一个七尺男儿来说,躲在一个女子身后,成何体统。 他跨出了一大步,站在了舒晴的左前方,他手中宿铁刀一挥,刀鸣大作,凛然道:“扈力钦虽然修为不及舒宫主,但是好歹是乾坤一男儿,何惧生死,若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今生枉为七尺男儿。” 舒晴细细思索他话中之意,又是深深看了这素灰少年一眼,这个小自己几个月的少年,却是一身正义与男子气概,她不再多言,彷佛不再拒绝这个少年的助战。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章 霸道 五玄子以不屑的眼神瞥了扈力钦一眼,又是低首扫了眼那把在神州毫无名声且是普通材质的‘宿铁刀’,眼眸透着轻蔑之色,冷冷笑道:“小伙子,你当你手上拿得是‘琅琊仙刀’吗?何敢与‘梵姝仙剑’并肩一战,真是自寻死路,自找羞辱。” 扈力钦一点都不受其冷嘲热讽的影响,摇头道:“你错了,刀之威,不再于何刀,而是在心。”说着他缓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正色道:“我有信心自己可以使出霸道的一刀,哪怕手中的刀只是废铜烂铁。” “霸道的一刀!” 舒晴玉唇嚅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者是扈力钦的一句话轻轻撩起她沉闷平静许久的心弦,她心中默念了几句,脑海闪过一个曾经掩埋在自己心里有着深深质疑与浅浅震撼的画面。 “不过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那我只能用霸道的一掌让你臣服。” 一个黑夜无人的街角,一个素灰少年一念之间放弃杀念,放下威猛的掌力,放下那霸道的刀势,淡然若定地说。 不知何时,舒晴向前迈出一步,不是超过扈力钦的一大步,而是小小的一步,与扈力钦齐肩站立的一步,一向孤傲、冷艳的舒晴还是第一次领情,第一次接受助战,她嘴角欣然轻轻咧着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容颜上,除了清冷,又多了一抹别样的激赏之色。 五玄子已然早已不耐烦,两袖鼓胀而起,金芒随着他双掌往外一推,涣散的金色光芒在双掌掌心凝成一团阴阳太极金圈,金圈倏然转动,分射出千丝万缕的光飙,舒晴与扈力钦毫不惧怕,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后,各持刀剑,抵挡来势凶猛且激荡乱射的光飙。 宿铁刀刀光大盛,扈力钦全力以赴,使出「失魂刀决」,一记幽冥之声响起,他持刀斜劈,断喝之下,刀身染上了一抹血黑光澜,呼哧而出的多少抹血魂,这霸道的刀决,恍如捣乱过地府,因而无论中砍,斜劈,横削,激荡而出的刀光在半空中凝成几十道血魂,纠缠而上的血魂不但张开血口吞噬扑面而来的光飙,且徐徐逼近,如狗皮膏药般粘附在那阴阳太极金圈上。 五玄子孜然一笑,双指凝铸出两抹光澜注入阴阳太极金圈之中,而这阴阳太极金圈彷佛被打了一剂猪血之后,威力益盛,极速旋转起来,尽数碾碎粘附在表面的血魂,好个以霸道之轮转撵霸道血魂的气势。 扈力钦以‘宿铁刀’锵然一挥,血黑刀光大盛,刀光与迎面而来的光飙相互抵消殆尽,他继续挥舞刀身,刀尖毫无阻挡插向阴阳太极金圈中央,被这阴阳太极金圈放射而出的庞大灵力牵引住,无法动弹和左右宿铁刀。 忽然五玄子趁着这空档,单掌呼出一记狂澜,赫然是「北斗归阳掌」的掌风。 那缕狂澜如一卷狭长翻卷呈旋螺状的绳墨,直逼向扈力钦,紫色光波彷佛惊涛拍案的潮水,重重地斩断了这缕狂澜,那清冷的女子继而挥动手中神兵之器梵姝,梵姝如抽丝剥茧以紫色光辉刺穿阴阳太极金圈。 “阿啰跛者娜!” 舒晴陡转剑柄,换了攻势,口中诵咒,古老的五字真言响起。 白衣如雪,她手中梵姝向天一指,紫色光澜彷佛撕开了黑幕,天空惨然变色,一道金色光柱破云而下,直泻向这清冷女子所站的方位,她身子轻轻浮在半空之中,双脚踏着一个飚射出金色光波的佛家法印“卍”,恍然凝成一朵青莲,祥和的金光罩在这美丽女子身上,宛如她就是天上甫降临人间的美丽仙女。 不!脚踏青莲,右手大拇指、食指、小指均竖立,俨然成了庄严肃穆的救世观音菩萨。 “这莫非是「文殊慧剑诀」和「小月尘心梵音功」最下阶吗?” 五玄子愕然望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他猛一咬牙,下定必死的决心,念起道家法决,双掌注入十成道力,在头顶形成沛然莫御的庞大阴阳太极图作为光盾,用来抵挡来势汹汹的‘卍’字剑诀。 彷佛间,这场惊天动地的决斗,却俨然演化为声势浩大的佛道两派在修为上的战斗,到底哪一派的修为造诣更受一筹,或许结局不是所想所希望的,但是这位禅宗的新一代的年轻女俊彦的代表,是用心用尽全力,打出最美的一式,「文殊慧剑诀」。 这是曾经让梵音宫的创宫祖师婆婆最为骄傲的绝学,也是她能够以一介女流让梵音宫成为与逍遥门并驾齐驱的第一禅宗大派,而此刻酣畅淋漓的诠释这门绝学的是年轻的舒晴。 舒晴依旧脚踏青莲浮于半空,心神合一的她,以梵姝之剑向前倾力画出一个绽放无限金芒的‘卍’。 “轰” 那个充满神圣庄严、焕发着祥和的金光的佛门法印‘卍’如金色云岚重重击拍着五玄子顶头的阴阳太极图,而五玄子双掌顶着头顶上的阴阳太极图,不停输送着涌动的真元。 “咄” 五玄子口中迸射出一个耀眼金色光辉的光球,他竟然不惜祭出真元与舒晴血拼,眼看这光球融入了这阴阳太极图上,瞬息间阴阳太极图又是扩大了数倍,与‘卍’光印。 两股力量相互冲击、相互挤压之下,顺着两边形成两股强大的冲击波,那两股冲击波如雄鹰的一对翅膀,顺着两边的方向,摧枯拉朽地横切两边的山峰,接连两声惊天动地轰然巨响,离山腰有万丈远的两边崖壁,轰然碎裂的巨石滚滚而下,可见着两股冲击波的波及面有多广。 同时,那两股冲击波将舒晴与五玄子死死圈在里面,即使是一旁的扈力钦也被隔绝在外面,无法入内,扈力钦急然之下,缓缓转身,横抱起依旧昏睡不醒的杜蔓,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目光望向那个清冷的女子,只见她保持着捻指的庄严姿势,以全身的灵力与之抵抗,香汗早已濡湿了她如墨的黑发发丝,她脸色早已惨白,显露出力竭之色。 “啊!” 一声闷喝,两股力量砰然幻灭,她被那撤退的冲击波重伤了五脏六腑,引起血气翻卷激荡,樱口喷出一支殷红的血箭,她毕竟太年轻了,输是必然的结果,但是眸子里毅然闪烁永不言败的孤傲之色。 她轻轻蹲在地上,嘴里默念着「梵音念」,周身浮起一抹淡淡金色祥和光辉,气色似乎调整了许多。 五玄子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嘴角逸着盈盈轻浮的笑意,他轻迈步子,缓缓朝舒晴逼近,刹那间一抹身影挡在了舒晴的身前,一把泛着嗜杀之气的‘宿铁刀’死死地握在身上。 他一袭素灰衣衫,单臂扛着一个娇小的身躯,这身躯自然是依旧沉睡不醒的杜蔓,而那个身影正是桀骜凛然的扈力钦。 “小子,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吗?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五玄子发出冷冷的笑意,颇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语气微愠色道。 扈力钦却是沉默不语,亦徐徐退后,直到退到舒晴身旁,舒晴缓缓起身,紧握依旧泛着优雅淡紫色清辉的梵姝,灵敏聪慧的她似乎察觉了什么。 对!是扈力钦的姿势,他不再横抱着杜蔓的娇躯,而是扛在肩头,得以空出一双手来握剑。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死地 难道扈力钦是另有深意,或者想伺机逃之夭夭,她配合着他缓缓退后,似乎大有生命相托之意,只见扈力钦缓缓将手中的宿铁刀负有身后,徐徐抖动着刀身,似乎用刀尖缓慢写着一个字。 “坤!” 舒晴默念着,心中一时疑惑,她环顾四周环境,此时正处于赤霞峰山腰石壁处,四周皆是丛山峻岭,翠樟壁石,而自己身后便是深沟,对岸则是另一处岭峰,左方向是密林堆成的盘山小道,此处是上山的唯一通道。 而右方向则是茂密丛林,只是道路笔直,没有任何坡度,只是天色暗黑,眼前更是一片幽静,此处是穿峰而过的翠林吧,而五玄子身后正是下山的必经路径,石壁之后有一条蜿蜒石板路,当时正是沿着这条路上山追寻五玄子。 是的,五玄子所站五丈远的左方位正是八门中的死门的西南坤宫,目前自己和扈力钦所站的方位正是东北方艮宫的生门,在五行之中与死门同属土,相生亦相克,毕竟这个「八门五毒灵符阵」是自己亲眼看着扈力钦设下的,这个方位,天资聪颖的舒晴岂能不记得。 她原本迷茫的眸子刷地清亮起了,她终于明白了扈力钦的意思,扈力钦是希望舒晴以梵姝神剑之威毁掉下山去路,引五玄子躲避时,误中腹车,陷入死门坤宫之位,受困于他所设下的土行蛇阵,而他们便可以进入这右方茂密丛林之中。 果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险棋,就算进入右方茂密丛林生死未卜,但至少总比在此处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的好。 舒晴轻轻咬唇,暗暗下定决心,她反手一翻,拔出了梵姝神剑。 “铮”然一声,通体雪白的梵姝神剑再次出鞘,划破天际黑幕的一缕璀璨的紫光, 梵姝神剑发出振聋发聩的清鸣,随着舒晴再次飘浮于半空中,它‘嗖’地脱离了主人的玉腕,如穿云火箭般直上九天。 舒晴纤指捻起一记御剑法决,她用尽仅剩的灵力,不顾方才受得内伤,强行御起梵姝神剑,只为以命相搏,她清亮的眼眸里燃烧着不屈与决然的两淬火焰,在半空中,在黑夜中,在大风中,她彷佛坚贞不屈、孤傲美丽的芙蕖,任风吹,任黑暗掩盖她的一袭白衣,她飘浮在半空中,双手指引着早已与她生命相连的梵姝神剑。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她仿若九天仙姝站在风中,口中诵咒着梵姝神剑千年的御剑真言,声音清脆果决,回荡着整个山岭。 撕扯开天幕的梵姝神剑恍若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与真言的指引,它激射出耀眼的紫色光芒,挡开任何阻挡它前方的气波,若如洪荒盘古开天地地斩下那沛然莫御、灭相破神的霸道且温柔的一剑。 一片肃杀劈头盖脸向着五玄子的天灵盖,或者是以即将碾碎他的真身和覆灭他的灵魂的一剑袭来,他抬首,眼睛早已被这耀眼的紫色光芒刺痛,难以睁开,但是他明白这是梵姝神剑真正的剑威,向着自己逼来,如果不走,就即将面临身毁魂灭的下场。 毫不犹豫的他果然被逼以闪电飘逸般的身法躲向了死门所在的西南坤宫方位。 “轰” 一声惊天巨响,彷佛赤霞峰在凄厉地怒吼,超高分贝的吼声,刺痛着人类的耳膜,挑战着人类的极限。 山摇地动,如山洪爆发,乱石滚滚,如地震导致地土石松动,漫天呼啸的大风卷起巨浪般地漩涡,泥土飞扬而起。 扈力钦趁乱,掐起法决,启动「八门五毒灵符阵」,嘴里默念着振振有词的法决,捏指作乩而起,五玄子所站的方位地上俨然亮起一道血黑色的光柱,照向他全身,光柱四周亮起数张金黄灵符,异动飘浮的灵符如幽灵鬼魅般浮空闪动,散发着血色光波,在这黑暗的夜里彷如阴阴磷火。 忽地,他所站的泥土里突然变成柔软泥浆,逐渐凝铸成一个无面的泥人雕塑,它竟然会动,颇有灵性地将五玄子双足死死拉扯住,还不等五玄子发功,所站的泥浆变成了漩涡似的沼泽地,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将他整个身躯拉扯进了这沼泽漩涡中。 被淹没的五玄子也随着漩涡恢复了平静,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风停了,山静止了,一片烟尘消散后,留下的是残路断壁,一片颓败景象,唯一下山的路已经塌陷下去,无影无踪。 梵姝神剑以它无与伦比的巨大剑威,将整个山脊硬生生削出一道沟壑,松动的山体瞬间土崩瓦解,塌陷深凹,场面实在骇然听闻,难以置信。 兴致怡然的扈力钦,见这切峰移岭的变化,骤然收敛笑容,星目充斥着惊诧与怔然,他默然不语,仰望逐渐漆黑的天空,心中想起了那句童年时,父亲对自己说的话语: “两仪乾坤,四御天帝。 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这古老的真言,激荡着他儿时的满腔情怀,熟悉的声音肃然说道:“力钦,你的使命就如同这几句剑诀一般,你注定是‘琅琊仙刀’的主人,也如同你是六空派未来的掌门人,使命诚然,力钦,你能承受的住吗?” 一个稚嫩却坚毅的声音从口中迸发而出:“能!” 恍若昨日的记忆浮现在扈力钦的脑海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手中紧握的‘宿铁刀’,转而凝望向方才叱咤苍穹、颠倒乾坤的梵姝神剑,它静静地握在了舒晴的手中,流转着淡紫色光晕,忽然它灵动地颤鸣着,彷佛在呗念着属于它的使命: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攻 秦风岭,赤霞峰。 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天空中点点繁星,宛若稀疏缀着璀璨宝石的星辰,它是在预示明天又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吗? 在这万里一碧的苍穹下,又有几个人彷徨无助地在黑夜中摸索着前方的道路,人生何尝不是这样苦苦地寻寻觅觅,却注定背负着冷冷清清的忧伤,而青衿少年,你的剑眉又是为了谁紧紧皱起,舒展不开的是愁,还有忧? “葛公子,你得小心点,时值夜晚,猛禽野兽随时都会出没。” 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衫,玉容温婉清秀,气质秀外慧中的女子说道,说罢,“嘎吱”一声,白鞋踩折了一地的枯枝。 是夜太静,还是这里太过静谧,连鸟兽飞禽的叫声都没有,这诡异的静,让人更加不敢松懈,紧绷的脑神经又旋成了圈。 葛贯亭温然道:“阮师姐,贯亭堂堂男儿,不需要担心,倒是你们女儿家的,千万要再三小心。” 阮敏身旁的宋诗瞄了葛贯亭一眼,喃喃自语道:“这个萧虹仙还真是好福气啊,找到这么一个青年才俊,真是走狗屎运了。” 忽地,葛贯亭怀里骤然爆开一团光球,耀眼夺目的金光穿透薄薄青衫,洒在一地的枯枝落叶,宛如无数点坠入凡尘的精灵,无忧无虑的享受着这大地这尘土厚重而又淳朴的气息。 倏忽间,从他怀里钻浮出一块泛着祥和金光的印鉴,那是佛门宝物「浮屠印」,它的出现,确实如暖暖阳光般照亮了整个林子。 “啊!” 右上角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饶是一旁原本安然无事的宋诗腰眼被一条又粗又壮的虬枝缠缚住,以至于动弹不得,她的身后站着一抹黑影。 这黑影随着「浮屠印」的光亮照到,黑影越来越清晰明显,它竟然是一棵庞大的树妖,树身必须是三个人合抱那样的宽度,没有脸。 盘根错节的枝干作为头发,但又当作手用,绿簇簇的虬枝死死地环住宋诗的细腰,发出‘呦呦’的怪叫。 寒光一亮,阮敏手中长剑随着剑身挥舞抖动发出‘嘀铃铃’的响声,剑光如霹雳雷电刷地砍断了那虬枝。 谁知一抹绿波沿着切面‘嗖’地窜出,灵活宛如竹叶青,俨然被切断的虬枝又藕断丝连,完好无损地重新束缚着宋诗,此外,又从底下窜出一条虬枝将她的两足缠裹在一起。 “好个猖狂的妖孽!” 阮敏杏目圆睁,怒不可遏地再次挥剑斩下去,身后阴风鼓荡而起,‘呦呦’声此起彼伏,一束金麦子色泽的剑气冲刷袭来,从她身后的那个树妖的上身穿透而过。 ‘咻’地掠过阮敏头顶,不留一星半点儿的痕迹,一股脑直直凿入远处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隐没而消失不见踪迹。 原来这束剑气是出自葛贯亭之手,他急道:“阮师姐,我们已经进入树妖的巢穴,万万不可轻敌。” 阮敏闻声点头,小心翼翼地持剑朝葛贯亭走去,一团肉球飞身拦在路边,定睛一瞧,饶是一只‘呱呱’直叫的大蟾蜍。 它的背部驼着一团土黄色大肉瘤,一双眼球有一半是露在外面,好像只要稍微挪动,就会掉了出来。 看来是来者不善,葛贯亭高举「浮屠印」,从印鉴口噌地亮起一抹金芒,焕然直照住大蟾蜍全身。惊诧地是,那大蟾蜍彷佛被这抹金芒打破了真身,它竟然从实物变成虚相泡影,而后瞬间支离破碎,碎成一地的枯枝残叶。 惊诧喜悦之余,松懈之心大涨,自然有了敌人的可乘之机,‘嗖’地一个鞭子狠狠拍击在他的手背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倏然燃烧他的手背,下意识松开了那志得意满的「浮屠印」,虬枝灵动依然,发现了有可趁之机。 虬枝分叉生出五个枝节,俨然形成一个枯槁的手掌,一个猴子捞月,等葛贯亭转身发现之际,那「浮屠印」早已被牢牢抓在树妖怀里。 葛贯亭双掌紧握成拳,甫一抬臂,妄图射出两束剑气给予它重创,夺回「浮屠印」,拔地而起长成的树妖挡在了那个大树妖,接连异军突起的绿簇簇树妖。 十几个把中间那个大树妖围拱在一起,全部一致亮起一双绿熠熠的彷如猫眼一般透着丝丝诡异与阴凉的眼睛。 在这漆黑一片的夜晚,除了月光,除了流转在「浮屠印」的那抹金色光晕,就剩下了这无数点如绿色磷火的妖眼,盯着这两女一男,让人不由自主地心颤和心寒。 “师姐,这些树妖是斩不断的,用火试试....” 宋诗这一语确实是正中要害,但是还不由她说完,她身旁冒出一团绿雾,凝铸成一只背驮肉瘤的大蟾蜍。 它张开大口,喷出一缕绿色毒烟,弥漫迫来,三两下便钻进了宋诗的鼻孔里,她两眼一翻却是呛昏了过去。 “火!哪里来的火?” 阮敏一脸的疑惑,任她绞尽脑汁,也无计可寻,她四处张望之下,却不知葛贯亭捡起方才宋诗丢弃的那把长剑,再从阮敏手中拿过长剑,两剑分两手相握,他双掌蕴足了力道。 “呛啷!” 双剑嚯然相击,哧哧然火花四溅,葛贯亭猛地将上善灵力注入三成透过剑柄涌进剑身,剑身亮起两朵金色光花。 激射的火花如浇了机油似的,火舌拉长好几倍,彷如光花的花蕾,火花与光花交相辉映,逐渐溶炼成光球。 他只是重重用左手剑缘朝右手剑身一拨,光球被抛进了十几个树妖群中,犹如星星之光燎原起熊熊之火。 树妖本身就怕火,这小小火焰瞬间燃烧成一片火海,葛贯亭大感不对,蹙眉道:“不妙!「浮屠印」还在里面。” 正当他即将冲进树妖群中时,身后冒出十几团绿雾,尽数凝铸成奇丑无比的大蟾蜍,都伸出滑溜溜、沾着青色的黏稠液的长舌。 长舌‘咻’地翻卷过来,分别缠住了葛贯亭的手腕和双足,令其动弹不得,两把长剑“哐啷”落地。 阮敏见状,自然不会冷眼旁观,她迅速轻踩剑柄,长剑弹于半空,她反手一握,挥舞长剑。 ‘嘀铃铃’直响的长剑,彷佛被注入了一道灵力,翩翩舞动,如斩冰切雪,寒梅点点而落,凝成气场,数点梅花夹杂着凌冽逼人的剑气,顺着气场、顺着舞动的剑花,扫荡大蟾蜍群。 葛贯亭依旧被蟾蜍的长舌困住了四肢,毫无反击之力,眼看一只蟾蜍‘呱呱’直叫,肚皮来回蠕动着肉球,倏然从嘴里爆出一团青色粘液,在风中吹成一块圆盘,朝他的颈部飞扑而去,这眼看要身首异处的刹那间。 一束青色光飙,从黑暗中射来,断开束缚四肢的长舌,长舌切断,洒了一地的青色浓浆,冒出‘嗤嗤’青烟。 葛贯亭如蒙大赦,忽觉腰间一紧,蹙眉寻思,身子早已被腰间所缠的红绫带离原地,双脚浮空,飘然落到平地,饶是看清了那光飙是何物。 它斜插在地上,周身流转着青色光晕,震慑树妖,树妖及蟾蜍皆退避三舍,避而远之,正是千年灵剑青凝。 “喵呜~喵呜~喵呜” 树妖群燃烧成一场火海,熊熊烈火炙烤着,一只茂密金色毛发,身子瘦小、抻着尖长的耳朵的小猞猁从火海中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奇异的是肚皮上泛着金光,它猛然跳到葛贯亭跟前,张开禽口,呕出一块金芒大盛的「浮屠印」。 葛贯亭清瘦白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被喜悦之色给取代,他下意识转过身子,将寻找的目光投向无边的黑夜林中。 倾听之下,确实有徐徐地脚步声响起,缓缓向自己靠近,彷佛自己的心跳也随着这个节奏而跳动。 他腰间缠着的红绫,冥冥之中受到了某种召唤,闪着红光飞向黑暗深处。 一抹葡萄酒红色的身姿越来越清晰的从无尽黑暗中走来,一袭抹胸长裙曳地,红绫灵动飘逸,似乎晓得了主人的召唤,环肩而绕。 秀发轻挽美人舘,斜插单只玉簪,幽雅深沉,黛眉巧化宫妆浅,妩媚动人。口若含珠丹,同簪系晶莹耳坠,明艳照人,彷佛在这个黑夜,这名美艳绝伦的女子成为了这黑夜里的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她,宛如这漆黑夜里绽放的芍药,夺目耀眼、艳压群芳。 两秀眉宇之间似嗔似痴,一对眸子流波倒转,若媚若妩,朱唇轻启,嘴角微扬,肌肤桃红春色,这倾城绝色,不是萧倾城萧音音,又是何人呢? 萧音音的出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或喜悦或惊诧,或疑惑.... 葛贯亭望着望着竟痴了,要不是小猞猁麻利地爬窜到她的香肩上,竖起它尾端纯黑色的修长尾巴,优哉游哉的摇晃着,和这美丽形成强烈的反差,也不至于让他缓缓咧开嘴角,揶揄一笑,恍然发觉自己方才的举止颇有些失态,白净的脸庞不知何时染上了两抹红晕。 “大师姐!” 阮敏见到萧音音,马上利索地斩灭几只大蟾蜍后,以飘逸惊鸿身法闪到萧音音身旁。 而葛贯亭又捡起失而复得的「浮屠印」,走到她的面前,抱拳道:“萧...师姐许久不见,你...可好。”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感应 不知为何,葛贯亭只要一望向萧音音那美丽迷人的双瞳,就不由舌头打结,断断续续地才把话说完,不敢再望向她,微微低下首,避开迎来的目光,却在心中倒是把自己骂了千句万句,默念了几百次:“非礼勿视!” 萧音音粲然一笑,看着这书呆子的窘样,只觉得好笑,再瞥见宋诗后,细眉微微一蹙,秀掌外翻,‘咻’地青凝如道青色闪电转眼间飞握到自己手掌心来。 她紧握剑柄,青光大盛的青凝朝着宋诗那个方向一荡,一层青色光澜如千层巨浪排山倒海似地荡开了树妖与蟾蜍,瞬间幻成一地的枯枝烂叶。 阮敏莲步轻踩,立时上前揽过宋诗的腰眼,将她带回萧音音身旁。 葛贯亭这时倒是挺灵活的,立即从袖口滑出一个精致小瓷瓶,靠着手掌心倾倒出一颗亦真神尼相赠的「碧雪凝香丸」,递给阮敏。 阮敏二话不说,塞进了宋诗嘴里,萧音音掌心猛地按在了宋诗的颈部,一掌运出金色光芒迫入体内,助她吐出体内的浊气。 果然效果极佳,宋诗骤然张开樱口,一口难闻的恶臭浊气‘嗤嗤’冒出,一下子气色骤然恢复了红润,不再是青灰之色。 她缓缓张开眸子,讶然道:“大师姐!你来啦。”说罢,一改以往嚣张狠辣的秉性,成了小女孩,钻进了萧音音的怀里。 萧音音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欣然道:“好了,小诗,现在我们还是破阵要紧。” “破阵?” 萧音音微微颔首,并且以自信的口吻回复了阮敏和葛贯亭二人的疑惑,道:“这是「八门五毒灵符阵」,我们现在陷入的是杜门巽宫蟾蜍阵,此阵最精妙之处,便是以灵符种下虚相浮生,难以歼灭,势必困死落阵之人,那些蟾蜍都有毒性,但是以火攻之,却也是唯一的破阵之法,毕竟此阵在五行为木。” “杜门巽宫蟾蜍阵!” 葛贯亭凝思喃喃自语,似乎想到了什么,豁然笑道:“这八门破解之术,我曾也见到仙儿设过,这无非是换汤不换药的法门,幸而仙儿曾教过我,五行之中木生火,而景门居南方离宫,属火,若是在离宫位放一把火,那破解此阵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阮敏四下张望后,摇头惆然道:“现下黑不溜秋的,难以分辨南北。” 葛贯亭仰望天空那满天繁星,指着天空说道:“这有何难,天助我也啊,你们看那里有北斗七星。” 众人闻声抬头,望向黑夜的天空,确实有呈舀酒的斗形状的星星群,萧音音恍然明白了其中的奥秘,道:“葛师弟果然才高八斗、博学强记,音音知晓何处便是离宫。” 当下不由分说,红绫‘嗖’地脱肩而出,一阵阴风扬起,火星随之乱窜乱荡,将右下方的几棵草木点燃起来,火苗往上窜起。 一切的树妖与蟾蜍竟在弹指间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夜,深得静悄悄,挂满璀璨星辰的夜空,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 “咳咳~咳咳!” 杜蔓倏然张开美瞳,樱口呛出一口酒,流淌在她的脖颈,她剧烈咳嗽,喉咙除了火辣辣的感觉以外,还有一丝丝麻麻的、痒痒的,好似一根羽毛不停挠着她,致使她不停地咳嗽,一下子便咳得面红耳赤。 舒晴轻轻抚拍她的后背,温然道:“小蔓!” 杜蔓彷佛吃了一剂五石散似的,陡然起身,捡起草地上的一把长剑,‘哐啷’亮剑,四处张望,咋咋呼呼问道:“那个淫魔妖道呢,本小姐要剁碎他的手拿去喂猪。”说罢,转身瞧见舒晴一脸漠然,大窘之下,不敢多言。 舒晴摇了摇脑袋,举起手中的水囊,缓缓将木塞子塞好,揶揄道:“还是这壶杜康秫酒比任何灵丹妙药更有效果,不然你是不会醒来的。” 说罢,她清冷的脸庞却毫无任何责备之意,还将那盛满酒的水囊递给杜蔓。 “嘿嘿!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啦。” 杜蔓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嘻嘻巧笑,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双眸透着一股痴迷的渴望,伸手欲接过水囊时。 谁知舒晴竟然在等到杜蔓要碰到水囊囊身时,急转方向,将水囊迅速地塞到了扈力钦手里,佯装惆然道:“喝酒误事,小蔓还是少喝为妙,扈掌门一路抱着你,肯定口渴了,还是借花献佛吧。” “呃~呃!” 杜蔓岂敢表达不愿之意,最多心里大呼可惜,一脸心疼的表情,但是隐隐脑海闪过一个素灰少年在自己昏倒之时,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揽到怀里,这一想,玉面不知怎地乍红,竟全无了争酒惜酒之念。 她瞥向扈力钦,上下打量之下,觉得这素灰少年,眉目清秀、生得俊朗不凡,修为也不是非常弱,心中不禁小鹿乱撞,暗暗自责自己在想什么东西啊! 扈力钦确实一点也不客气地接过水壶,抱拳道:“那力钦就却之不恭了。”说罢当即拔下木塞。 刚要唇贴壶口酣然一饮时,无意中鼻翼间嗅到如鸢尾花般淡淡清香,一犹豫下,才想到方才杜蔓刚刚饮过水囊,想罢,壶口悬空对准自己的嘴口,倾倒下来。 ‘哗啦~哗啦’地酒水洒满他的口中,有的流窜到咽喉里,有的溢洒到他的衣领口,湿哒哒的感觉透骨入内,却是一口火辣辣的酒劲顺着喉间流到心房,暖意横流。 杜蔓轻轻抿唇,傻傻地在一旁看着,双眸灿然亮起,赞道:“这酒喝得好爷们啊!” 扈力钦用袖口爽快地拭去沾满下巴、嘴角的酒渍,一脸大呼痛快的神情,随即将水囊系于腰间,温然道:“那我们还是赶路吧,早点寻到地灵窟才是。” 杜蔓一双美眸瞪大,毫无规则地眨了眨,俏皮的睫毛亦随之颤动,咦然道:“地灵窟?”嘻嘻一笑,自圆其说道:“嘻嘻!那里是不是种满了银条菜。” “银条菜?” 见扈力钦一脸疑惑,她解释道:“哎呀!银条菜俗称地灵,可好吃了。”说着她指向舒晴,道:“那!晴儿师姐从小就最爱吃啦,即使是练了「辟谷术」,依旧还是六根不净,心心念着地灵呢,只是自从当了宫主之后就得学会摆这个臭架子啦。” “杜蔓!” 舒晴强行掩饰自己的羞窘之色,冷冷地唤道,语气僵硬,语调略带责备,不乏恐吓之意,清冷的双颊悄然爬上淡淡的红霞。 杜蔓见好就收,摆了摆手,及时告饶道:“好啦,我的好师姐!你别动怒嘛,我不拿你打趣啦。” 话音方落,陷入了一片死寂,不知是尴尬呢,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舒晴不经意间察觉扈力钦正有恃无恐地凝视自己。 她双颊的红霞又是红了几分,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小蔓!地灵窟里可能有逍遥门丢失百年的「玄天幻镜」。” 杜蔓蹲坐于地,手掌支颐,细细聆听,疑惑道:“师姐你是怎么知道「玄天幻镜」在此呢?” 舒晴微蹙淡眉,幽幽的眸子凝视着身旁那把兀自流转着淡紫色光晕的梵姝神剑,缓缓道:“梵姝与「玄天幻镜」和「九天魔叉」同为乾坤奇兵,自然互相有着微妙的感应,是它以无穷的灵力在我脑子里浮现那个画面,经过描述下,问了沈席主,才知道秦风岭有一个地灵窟,只是每当想要进一步用梵姝去感应具体方位,却总是徒劳无功。” “莫非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隔断了二者的灵动?”扈力钦蹙眉思索,徐徐然说道。 突然,“哐啷”一声,梵姝兀自倏然出鞘,掠起贯日长虹般地紫色光尾。 雪白的剑身,宛如透着冷冽的冰棱飘浮在半空,周身来回旋转,力度由大到小,旋成一道下尖上宽、呈半截菱形状的紫色漩涡,‘嗖’如颗摇摇坠下的星辰,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最后一刻的光点闪烁。 “「浮屠印」,它感应到了「浮屠印」的存在,就在这附近,快追。” 舒晴陡然睁开双眸,而脑海里闪过的「浮屠印」片段意犹未尽,蓦然开口道。 杜蔓与扈力钦二个人互相对看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舒晴一起追寻着刚才梵姝消匿的足迹,被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一起吞噬进去。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枯井 “梵姝?” 阮敏与宋诗两个人蹲守在一个枯井口,阮敏看到远处飞驰而来的不明紫色光飙是梵音宫镇宫奇兵「梵姝神剑」,喜出望外,温然道:“看来舒师妹也来了。” 宋诗‘哼’了一声,讥讽道:“看来我们的舒师妹越来越有掌门的架子,人没到,倒让梵姝神剑先来吓唬人咯。” 三个翩若惊鸿的身影随即从黑暗中窜出来,正是舒晴、扈力钦、杜蔓三人。 杜蔓似乎听到了刚才宋诗的讥讽之言,轻咳了一声,漠然道:“两位师姐既然见到本门掌门,还不快快拜见,难道要让外人看我们梵音宫弟子是多么有失礼数的吗?” 这一语即出,立即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儿,一看这话中有话,这言语中所指的外人自然是扈力钦,扈力钦何尝不知,剑眉轻轻一皱,上下打量了宋诗与阮敏二人。 阮敏闻言当即捻指朝舒晴行了一个恭敬的礼,舒晴缓缓迎面点头,而宋诗见阮敏都行礼了,便随即不情不愿地行了一个比较敷衍的礼,舒晴看着也觉得马马虎虎,不想与她计较,立即拦住要上前训斥宋诗的杜蔓,朝她摇了摇脑袋,使了个眼色,杜蔓才强行压制住她怒不可遏的火气。 梵姝飘浮在枯井口徘徊不离,剑身的紫色光芒忽强忽弱,只见这枯井旁杂草丛生,若不是仔细查看,很难看出这满堆杂草里有一口枯井。 等到舒晴走到井口时,‘铿锵’一声响起,梵姝不需要任何召唤,乖乖地兀自入鞘,舒晴紧紧握住梵姝,颇有深意地凝眸望了不由泛着紫色流波的梵姝神剑,而后,将冰冷的目光投入这一片漆黑、亦望不见底的枯井,冷冷问道:“「浮屠印」是在井底吗?” 阮敏应声答道:“是的,当日恩师将「浮屠印」赠与葛贯亭葛公子予以防身,我们一行人来追寻持有「九天魔叉」的蒙面人误闯入了「八门五毒灵符阵」,幸得大师姐与葛公子破阵,几番寻觅...” “葛木头!”扈力钦截口道:“那葛贯亭葛公子现在何处?” 当扈力钦听到了葛贯亭的名字心中不由得小小激动了一把,不禁截口询问,当听到是葛贯亭破了阵,俊朗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丝的惊诧,心忖道:“几日不见,葛木头就有了萧诸葛的破阵能耐了,看来葛木头他的悟性极高,都能比得上千年前的乾坤子了。” 说罢,他双掌紧握成拳,恨不得马上寻到他,与之较量一二,看看两人到底孰优孰劣。 阮敏见扈力钦急切问道,犹豫了一下,答复道:“葛公子和大师姐一起下井,留我二人在此守候。” “嘿!萧狐媚子也来啦,这下好玩。”杜蔓倒是自得其乐,喃喃自语,跑到井口旁,一股跃跃欲试的模样。 舒晴依旧镇定自若,再三思忖后,用命令地口吻说道:“小蔓,你与阮二师姐和宋三师姐还有扈掌门留在井口等候,师姐先下去与葛公子、大师姐汇合,寻个究竟再上来。” 这话说罢,阮敏与宋诗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杜蔓却是一脸的不悦,抓住舒晴的白衣衣袂,央求起来:“不要嘛,好师姐,好掌门,你就让我去嘛。”拉完之后,竟然态度转变极快,不悦地说:“哼!师姐我就要去,这井下面才好玩呢,肯定有妖魔鬼怪,还有许多地灵呢,好吃的,我要多多采一点拿回宫去种。”这自顾自地浮想联翩起来。 舒晴深知杜蔓的小女孩儿的秉性,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井下危险难测,又不是闹着玩的。”说着一半,她轻轻‘咳’了一声,提高语调,肃然道:“杜蔓就留守在井口,若是违背本宫的命令,回宫后宫规处置。”这话里透着两层意思,一是以宫主身份打消杜蔓的玩念,二是在阮敏与宋诗面前,树立一个掌门人赏罚分明的威仪与形象。 这其中意思,和舒晴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杜蔓,何尝听不出来,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遵命!” 扈力钦将水囊递给杜蔓,温然道:“作为酒仙后人,无酒自然不可,这酒我也喝不惯,你且拿去解解乏也好。” 原本一脸垂头丧气、毫无精气神的杜蔓听后,眼前闪过两道精光,马上接过水囊,抱在怀里,嘻嘻笑道:“嘻嘻!谢谢扈大哥,你可真是大好人。” 扈力钦见杜蔓又重拾笑容,也替她高兴,温然一笑,望向舒晴,正色道:“舒宫主!力钦此次便是来寻找「九天魔叉」,况且井口凶险难测,若是让舒宫主贸贸然涉险,那力钦堂堂七尺男儿,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成了缩头乌龟了吗?”顿了顿,抱拳道:“力钦愿与舒宫主一同下井,还望舒宫主莫要怪罪力钦道法低微,拖累宫主就是。” 舒晴不善言辞,见扈力钦都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了,就不想再多说什么,缓缓点头。 两人纵身朝井口跳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一束来自于梵姝神剑的紫色光芒,照亮了井道,这口枯井就跟无底洞似的,半晌,都未到尽头。 隐约看见底下不远处有一个深蓝色的泉眼,一开一阖,彷佛人的眸子正在向着他们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晰,这分明就不是人的眼睛,也不是泉水的眼睛,是野兽的眼睛,晶莹剔透,却隐隐有着不可为人道的忧伤,婆娑的眼球、被润湿的眼眶,没有睫毛,形状像竖立起的橄榄球。 有着强大的魔力将两个身影吞没消匿。 灵台彷佛被一层厚厚的纱笼罩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空灵,好像灵魂离体,飘荡在九天之上,看得见,却无法触摸,不能够将它招呼回来。 沉淀,沉淀,继续沉淀下去。 “这是哪里?” 扈力钦张开眸子,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一束光亮,但是话音刚落,远处一簇紫光分两簇射入双瞳,令其马上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去直视这耀眼光芒,以免刺痛双瞳。 他用手背挡在眼前,徐徐让眼睛去接受这光线的亮度,等他再全然张开双瞳看清那抹紫光时,映入眼帘的是清丽无伦、肌肤晶莹如玉、神情清冷的少女,细长的纤指握着大放紫光的梵姝,她用一双亮若星辰、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向扈力钦,这位天姿胜仙的女子身着如雪白衣,宛如窈窕清丽的芙蕖。 “舒宫主,这莫不是地灵窟?”扈力钦缓缓起身,按了按后背的‘宿铁刀’,张望四周说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地灵 舒晴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株草,仔细瞧那草茎叶分明、节上呈紫红色且长满鳞片和须根,她看得更细致了,神色恍若失神,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游太虚之中。 而扈力钦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小块火石,相互击打下‘噌’地一声,石屑脱落,溅出火花,摩擦而迸出火星,但是火星洒在地上,发出‘嗤嗤’响声,然后就息灭了,他试探性的踩踏了两下地面,竟有踩水声,看来此处湿气非常重。 扈力钦又拿出一根粗大的蜡烛,火石再次摩擦,迸出的火星点燃了烛芯,即使有了烛火,却也及不上梵姝散发出的光芒。 他见舒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陷入一阵沉默,她兀自看着手中那株紫红色的草,清冷的眸子里无端浮现出暖暖的喜悦,映衬着她的玉容却又多了股动人心魄的美丽。 是什么能让这么清冷的女子露出喜悦之色,是什么能让这么绝尘的女子失去了一往的冷静,流露出痴痴陶醉的神情。 原来她也可以不那么的清冷,也可以不那么的孤傲。 扈力钦心中暗想,他不敢也不忍心去打扰舒晴,怕那抹喜悦那抹迷人的眼神突然消失在她美瞳里,一望倾城,再望倾国。 “地灵?” 扈力钦突然想起了杜蔓的话语:“晴儿师姐从小就最爱吃啦,即使是练了「辟谷术」,依旧还是六根不净,心心念着地灵呢,只是自从当了宫主之后就得学会摆这个臭架子啦!” 他细细冥想之下,是啊,这么一个冷艳美丽的女子,是一派的掌门,她从小生活在佛门清净之地,已经隔绝了人间的烟火,就算沈护可以用一桌子的美食令杜蔓神魂颠倒,就算任何喜悦或是悲惨的事情出现,都不足以让她动容,不能够让她动容,她活在了一个清冷的世界太久了,早已慢慢掩埋了心中的火焰与热情。 难道地灵有这个让她点燃往日热情的能力吗? 许久许久。 他痴痴看了她许久,而她依旧沉浸在地灵草的无限遐想之中,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切就只能从她的那双原本清冷中的眸子里可以看到一股喜悦和满足。 舒晴彷佛已然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但是她并不在意,她将那地灵草小心翼翼地放到袖口内,淡淡然走着,走在这狭长的甬道里,湿哒哒的石地竟然没有濡湿她的白衣衣袂,她是轻轻浮走在半空中吗? 地灵窟是个溶洞吗?可能是吧,越往里走越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冷,侵袭而来,不自禁扈力钦打了一个寒颤,但是清冷惯的舒晴早已习惯了这种温度。 舒晴听到了身后扈力钦打了一个寒颤,她缓缓停了下来,冷冷地说:“你是普什宗的弟子?” 扈力钦却是一阵疑惑,这个身份他从未曾向别人提起,莫非是她从自己的身法看出了他施展的是「流云凝气步」吗? “嗯!” 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们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无言也无语,只是舒晴一直低着首,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又好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石壁与石顶有或大或小的乳白色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尖长的钟乳石上凝着水珠,悄然落下,‘滴答滴答!’这样的水滴声一直都是此起彼伏,有的甚至好几次砸中扈力钦的头皮,让他打了好几次的激灵。 舒晴突然停下了步子,扈力钦疑惑地走上前,与他并列,循着她冷冷的目光望了过去,原来出现了两个分叉洞口,此刻扈力钦也陷入了犹豫,扈力钦细细上前察看两个洞口,笑道:“我们往左边这个洞口走吧。”说着他指了指那那左边洞壁上刻着一个‘乾坤太极’,心中大喜,道:“这定是葛木头留下来指引我们的,她们选择了这个洞口。” “不!往右边走。” 舒晴斩钉截铁地说道,言语中透着自信与决然,但语调依旧清冷。 扈力钦恍然明白舒晴的大意,温然点头,心道:“也对,若是跟他们走同一个洞口,那就没有寻找「九天魔叉」的必要了。”说罢,悄然跟上舒晴的身后,走向洞口里去, “轰隆”一声,巨石轰然而下,死死地封住了洞口,两个闻言转身,眸子里闪过一丝丝惊诧,舒晴手中的梵姝不禁剧烈清鸣颤动,她感受了梵姝在指引她,让她继续往前走,不要理会这暂时的封闭。 当两个人一直往前走,走出了这比较短的甬道之后,走到了一个较为宽畅的地方,那里有一湾潭,潭里长满一片紫红色的地灵草,无风自摆。 ‘哐啷’一声,舒晴恍然失神,梵姝怔然脱手落地,她的眸子里逸出复杂的神色,是惊诧,是高兴,还是感伤。 曾经在西北一个小村庄,有这么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耕种,女的织布,这样田园的生活是多么惬意,他们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可爱女儿,已经学会了走路,正值牙牙学语。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子旁吃饭,年轻的妇女一口一口地把饭喂到女童的嘴里,却被她一个劲地吐出来,惹得妇女一句责备:“小晴儿!真不乖,不可以只想着吃地灵,而不吃饭。” 说着她拿了一勺子的米粒,刚要伸到她嘴里时,小女童立即闭上嘴,大大的眼睛透着股倔傲,饶是跟妇女犟到底,一副不给吃地灵、就不吃饭的模样,妇女叹了口气,摇头道:“哎,真拿你没办法,和你爹一个牛脾气。” 长相清俊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女童的发髻,问道:“晴儿!是不是娘亲种的地灵好吃啊?” 小女童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那男子望着美丽的妻子,恻然道:“让晴儿吃吧,以后在梵音宫恐怕就吃不到了。” 年轻的妇女听后,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忧伤,她举起筷子上雪白的银条菜丝,放到勺子上,塞到女童的嘴里,而那女童毫不理会父母的言语与伤感,只是细细咀嚼着唇齿之间美味的地灵和父母那意味深长的骨肉亲情。 舒晴想到这个依稀昨日的画面,冷冷的清眸不知何时充盈着泪珠,只是她强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背对着扈力钦,缓缓坐在地上,清喉吟唱起童谣来: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曲调平淡中带着点哀婉,哀婉中带着浓浓的炽热,朗朗上口的词写着一对情侣的缱绻,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优美的声线,随着她全心投入的情感,爆发,升华,歌声回荡整个地灵窟,似乎只剩下了她的声音,此刻,她宛如在水中孤独吟唱自己回忆的芙蕖。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诛心 秦风岭,地灵窟。 “嘀嗒~嘀嗒” 乳白、浅红、淡黄、红褐各种颜色且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挂在石顶上朝下面相互交错的滴着水,像是敲击瓷瓶清脆空灵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偌大的地灵窟溶洞内,没有一处是干燥的,都是湿哒哒、滑腻腻的,水渍无处不见。 地灵长满了整个水潭,而水潭对岸则是一处是以一根根悬浮在石顶上的乳白色钟乳石,它们倒垂形成一层晶莹剔透的珠帘。 淡紫色的光环时不时扫射向珠帘,珠帘随着光环的映照,投射出它本身的五光十色,就像立着的彩虹,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投射在扈力钦瞳孔里不仅是这五光十色的炫彩,还有立在水潭旁静静地感受着自己发自内心清冷的白衣女子。 只见她缓缓转身,依旧冰冷的眸子里罩着一层朦胧的薄纱,他的心不知为何感觉沉甸甸的,刚要说的话语在嗓子眼打了两个跟斗后,又咽下去。 舒晴不知为何又将珍之重之的地灵草尽数掷到水潭上,或许是希望它落地归根,不要再跟着自己过着离家的日子。 扈力钦在一旁看得真切,却没有开口打扰舒晴,突然舒晴冷冷说道:“我娘亲是普什宗三清道医的大弟子,不过你的修为根基似乎打得没有那么踏实。” 这轻飘飘地一句话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话头。 “北冥葵北冥大师姐是你的娘亲吗?” 他微微一怔,脱口问道,见舒晴没有应他。 他语调恢复了平稳,缓缓道:“听三清师伯说,她在十五年前与‘清笛先生’舒若尘舒先生远遁西域,当时力钦年纪尚小,亦未拜入普什宗门下,但是从小耳濡目染下,早就听闻三十年前名动神州的乾坤三大诸葛:清笛先生、五毒公子、巽风儒士,没有想到舒宫主的父母竟然是清笛先生和葵仙子。” “既已皈依佛门,就为佛家弟子,过往一切俱不足以为道。” 真的不足以为道吗? 扈力钦无意间瞥见舒晴孤傲的目光闪着淡淡的泪光。 半晌后,她朱唇轻轻一抿,清冷的眸子定睛看向扈力钦,眸子里闪动着难以掩饰的聪慧,扈力钦微微一怔,只听她轻启樱唇,说道:“你和五毒公子又有何关系呢?” 说罢,她似乎有意无意地轻轻扫过扈力钦手中那把紧握的‘宿铁刀’,将最后的目光定格在左方位那两根从地面凸出的石笋。 扈力钦脸色大变,他不明白舒晴是如何知道自己和毒鹰邪王的关系,难道是自己手中的‘宿铁刀’吗? 舒晴见扈力钦许久没有说话,缓缓道:“五毒公子与家父并无深交,只是正邪两道对当年的新一辈翘楚封了个诸葛智才的称呼罢了,虽然三十年前舒晴还未出生,不巧恩师亦真师太正是五毒公子的家姐,所以唐门不传绝学:失魂刀决与七杀毒掌,是非唐姓血脉所不能教授的,只能说明扈掌门与五毒公子关系匪浅,不是吗?” 最后那一句‘不是吗?’语调平淡,没有起伏,也毫无质问的气势,但是却在扈力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反复在心里疑惑道:“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扈力钦定了定自己的慌张失措的心神,尽力掩饰,他阖起眸子,抽搐的脸部肌肉也归于平静。 他没有任何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让心脏肆意的狂跳吧,必须保持冷静,保持态度的冷静,她是在用语言性的技巧在瓦解由自己良知筑起的那道心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日在大名府城郊灭镇惨案是出自五毒公子所为,只是妄图嫁祸给北苍派,而耶律俨本身就想除去辽邦毒瘤耶律乙辛,所以他和你合谋,扳倒北苍派,五毒公子与扈掌门先父有着深交,自然会对你倾囊相授,并且不惜出手设下这天衣无缝的计谋,目的是帮扈掌门你报灭门之仇,不是吗?” 舒晴不停地观察着扈力钦脸上的表情和一切的举止动作,似乎在捕捉她想要的答案。 又是一句‘不是吗?’语气比前面更加柔和,断然不像舒晴平时说话孤傲清冷的口吻,彷佛对着自己小师妹杜蔓诉说女儿家心事那般温和。 扈力钦忽然冷冷一笑,最后笑意僵在嘴角,漠然道:“既然知道,舒宫主当时为何不揭穿我,又何必陪我演下这场鸿门宴的好戏呢?” “我只能用霸道的一掌让你臣服!” 舒晴似乎没有明确回答,只是淡淡然地说了这一句曾经扈力钦对高沛风所说的话。 扈力钦一怔,愣在当场,他嘴唇嚅动,最后一道伪装的防线似乎在这最后一刻被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白衣女子一句又一句近乎平常的语言彻底粉碎。 惊慌失措的眸子里被镀上一抹淡淡晦涩的黯然,脸部上充斥着多种复杂的表情,是惊诧、是恐慌、还是无所畏惧。 “舒宫主你猜得分毫不差,灭镇惨案是我义父五毒公子所为,这无疑于是我扈力钦所为,父母之仇、灭派之恨,就算穷尽毕生、就算让正道所不齿,我扈力钦非如此不可。” 扈力钦昂首挺胸,目光炯炯锐利,一股誓不罢休的坚毅如精光从眼眸最深处激射而出。 舒晴掠过他的灼灼目光,动容道:“正与邪往往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如果正道容不下自己,又何必以正道身份自居呢,这个世界往往就喜欢维持那些虚假之物。” 这话中有话,她说这话时,亦不禁暗暗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苦苦的守着这‘梵音宫’这三个字,让自己活得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呢。 正当两人皆心猿意马时,水潭暗涌流动,铺天席地的水潮瞬间将整片地灵吞没,蠢蠢欲动的暗涌分叉成两股水劲。 一个漩涡顺时针转动,汩汩吸纳水流,直到吸干最后一滴水流时,从漩涡中爬出一朵由拳状堆积而成、状如珊瑚的奇异物。 ‘呿’地一声,并蒂莲的奇异物在类似脖颈的茎干处冒出一个花蕾,花蕾齐齐绽放出类似葡萄状地数个小头,这个刚刚长好,右边在茎干处“腾”地冒出一个状如菜花的奇异物种,这个奇异怪物“噌”地就长得快顶破石顶。 硕大的妖躯下长着无数只藻体鞭条,齐齐不规则的摇摆飘荡,就像它的腿一样,顺着这无数只藻体鞭条如幽魂邪灵般地在原地游荡。 这个诡异的奇异物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周身各处都在参差不齐地在流淌着水滴,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是它的头颅,是珊瑚头,是葡萄头、还是菜花头。 但是那个最中间的珊瑚头骤然亮起一朵青紫色的光花,那光花上缀着两个黑瓜子状的墨点,像极一双精光四射的妖瞳,而菜花头时不时吞吐出‘嘶嘶’紫红色的地灵草,莫非这怪物是由地灵草变异而成的地灵妖兽。 扈力钦与舒晴俱是一怔,齐齐后退数步,仰首望向那妖物,梵姝在舒晴手掌心不由剧烈颤动,发出清鸣之音,彷佛早已跃跃欲试,恨不得斩下这地灵妖兽。 “这难道就是困在地灵窟的地灵兽。” 扈力钦双眸仍瞪着这地灵兽,嘴里喃喃说道,手中不由紧握住‘宿铁刀’大有拦腰劈斩之势。 “咯咯” 从地灵妖兽的葡萄头发出沉闷涩哑的叫声,一抹光晕‘腾’地罩住了葡萄头,无形之中其中的葡萄头拔高膨胀于中央,越涨越大,形成一个光球。 光球中心射出一弧月牙弯弯的小船状的裂口,裂口绽出耀眼金芒,难道这就是地灵妖兽的口不成。 是的,‘咯咯’的叫声又浑厚有掷地从中传出,由沉闷涩哑到尖锐刺耳,彷佛一根针不停地刺痛薄薄的耳膜,时缓时急,时重时轻。 铿然一记,梵姝神剑宛如破日箭矢从剑鞘中抽出,夹带着一抹紫色霞彩,随着它主人的那抹白影率先且毫无预兆地浮于半空,指尖拈决,樱口吐出一句足以瞬息响彻地灵窟的古老灵异的诵咒: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斗兽 炽烈紫光,耀眼夺目,梵姝神剑威力无穷,奈何困在这地灵窟,但是强大的剑势气场足以震慑地灵窟地脉。 地灵窟受着这强烈的剑冲之威,倒垂挂于窟顶上的每一根钟乳石光滑圆润的壁身处都发生或大或小的裂纹。 乳白的窟顶之上出现了无数条龟裂的纹路,齐刷刷而下的银白色石屑纷纷掉落下来,宛如下雪时的小小冰晶洒满舒晴的发髻上,又像几颗白色珍珠缀在发髻中,倒给她朴实单调的发髻无形之中增添了几抹高贵雅致。 地灵窟发生大规模的剧烈晃动,有几根生长在窟顶数千年的钟乳石难以顽强抵抗这强烈的震感,崩溃、瓦解、坠落。 “砰~砰......” 此起彼伏的坠落撞击声,一时之间,原本平整的石地已经出现了坑坑洼洼的小凹地。 随之狂卷的紫色光团变异成一团光柱高低的龙卷风,狂躁的风发疯似地刮卷着,那风心里有一抹雪白身影,美丽而高洁,彷佛有着上天赐予无穷神力的仙子在风中傲然屹立,寻着风翼狂舞的痕迹拂尘而来。 神圣不可侵犯的白衣女子,哪怕坠落的钟乳石如坚硬的冰凌摇摇砸下,她周身的风翼随着她拂袖翻卷,尽将偌大的钟乳石轰然粉碎成飞扬起舞的乱屑。 本要出手相救的扈力钦略一迟疑,似乎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白衣女子的修为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还需要自己搭救吗? 他心中暗暗发笑,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还是在笑自己的狂妄自大。 ‘宿铁刀’骤然在他手中激射出无数道血红色的光束,狂热的杀意涌上心头,双眼倏然布满红血丝,他素灰衣袂迎着风猎猎舞动。 一瞬间,血红光束与紫色光团相得益彰,俨然是紫色花瓣映衬下的血红玫瑰,‘咻’一道白芒以沛然莫御的威势从这光团飞驰而出,宛如破蛹而出的白芯蕊,兀自旋转,连续发出‘叮叮’的谪鸣声,它不是乾坤神剑梵姝,又是何物? “卍”一记金光法印在梵姝神剑剑尖浮现,无名的力量在推移着这神圣莫犯的法印前行,梵姝银白如雪的剑身上乍然罩起一抹深紫色的光澜,神一般地速度,刺破截断并蒂莲的茎管,分崩离析的葡萄头、珊瑚头、菜花头摇摇而落,破管横流的深绿色黏稠液体井喷而出。 不消一刻,就流满了偌大的水潭,一团黏稠的液体成了一滩绿色沼泽,发出‘嗤嗤’的响声,一串串水蒸气随着那些液体倏然袅袅升腾,像是沸腾翻滚的蒸馏水再也忍受不住这居高临下的沸点,似乎要爆开一般。 逐渐暗淡的紫色光团包裹着那美丽的白衣女子缓缓落下,而那血红色光束却并未嘎然而止,一抹素灰身影惊鸿掠过。 “失魂刀决” 扈力钦狂舞宿铁刀,血黑色的光澜随着那一记哀嚎般幽冥之声响起,亦横刀斩向地灵兽下半截,似乎想彻底粉碎毁灭它,就像自己决心粉碎覆灭北苍派一样,这倾力的一斩,何止霸道,何止狂妄,何止疯魔。 这素灰少年是凝铸了全身真元,甚至不惜自毁元神、沦落这绝世刀决的奴役,也要斩向这个没有和他丝毫恩怨的地灵兽,只是因为他不服,他不愿输下这口气。 如果连这妖兽都击不败,那霸道的一刀何以霸道的击败他这辈子的仇怨,击垮他这辈子的仇敌。 通红的双眼如黑夜中的狼眼,凶残血腥,彷佛不见血就不痛快的那双充满戾气眼睛,如淬火般盯着那只即将被无数幽魂撕扯蚕食的地灵妖兽。 它游离的下半截那些藻体鞭条,被无数抹飘荡血黑色的光雾状幽灵撕扯截断,这聚集千年的怨怼戾气就在这一刻爆发,肆意,疯魔,猖狂。 扈力钦立于半空之中,脚踏空气,扶摇而下的凌冽刀锋,轰然拍下,那唯一残存的地灵兽半截躯体,竟这样被这霸道的一斩,震慑到慢慢被绿色沼泽吞没掩埋。 舒晴淡眉一蹙,暗叫:“不好!” 原来扈力钦的宿铁刀刀尖被绿色沼泽窜出的两根绿手指死死地嵌在其中,动弹不得,更别说脱身。 一股势如破竹的魔意从这两根绿手指中传到宿铁刀身上,继而作为介质,不停侵袭扈力钦的灵台,令得力钦失去了抵抗与反击的能力。 原本通红的双眸刹那间暗淡失神,他的手依旧死死地握住刀柄,任其摆布的身子像迎风飘展的旗帜,在两指环绕形成的罡风肆意刮击着扈力钦的身子。 无助的他只能紧闭双眸,满脸写满了痛苦与抓狂,两条青筋吊在他的两额上,由青变红。 他不住大喝直叫:“啊!啊!啊”。 一个虚影重在他身上,彷佛想走又走不开,回弹回来之后又被莫名的魔意强行撕扯出他的肉身,那是他的魂魄,遭受魔意摧残的魂灵,在挣扎,在摇摆,在斗争。 舒晴自是晓得这糟糕情况,哪里会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她手中梵姝神剑似乎听到了主人神识的召唤。 一抹紫色光澜瞬间染在了雪白的剑身上,她雪白的长袖一荡,瞬间聚集体内的「梵音贰垛功」劲力,祭出梵姝神剑,神剑脱手旋转于半空之中,犹如一把雷霆巨擘悬于绿色沼泽上空。 那剑尖上罩上一道金色光晕,直直对准着那片沼泽的那两根诡异而充满魔意的大手指,它在凝聚力量,在等候一声令下。 她冷艳白皙的玉颜上莫名染上了紫色与金色交相辉映的两抹霞光,白衣飘荡飞扬,双掌倏然外翻,十根纤指灵动,十抹清辉融成一堵无形金墙,但这堵金墙如同施功者一般阴柔软绵。 随着她双掌内合,金墙随之内翻包裹成一团金色圆柱,这顶天的金色光柱‘唰’地罩在了那偌大绿色沼泽的手指上。 “咯咯”怪叫声从其中传来,再次沸腾的绿沼泽命令那绿手指放弃对扈力钦灵台进行魔意的侵蚀行动。 此刻的扈力钦就彷佛一个不由自主受反击力拍压而反弹的弹簧,依旧死死握着那黯淡无光、失去锐气的宿铁刀,身子摇摇坠向那绿沼泽内。 冥冥之中,他恢复了意识,清明不少的灵台,睁开双眼时,他鼻尖弥漫着由远及近淡淡菡萏的清香,是那么沁人心脾,是那么纯洁干净,是那么给予人希望与美好,是出尘脱俗、洗涤污浊的菡萏。 手腕被一个温润纤细的手掌紧紧握住,他诧异地循着望了过去,映入眼帘是那冷艳美丽、绝世脱俗的玉容,是那抹纤尘不染的白衣,还有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 一眼望之,剪水眼波深处不仅仅是一口寒潭,还有寒潭里被一团火焰燃烧、渐渐融化的冰棱。 这清冷的女子不是舒晴,还会是谁呢? 只是那孤冷的白衣女子,此刻冰肌玉骨的五指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腕上,扈力钦心中就彷佛一口深深的井水,荡漾起一朵透明纯澈的水花。 “她明明知道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复仇者,为何愿意救我。” 素灰少年感觉灵台一记‘嗡嗡’清鸣,宛如一口钟声蓦然敲响,响彻心间。 等到素灰少年再凝望那白衣女子时,手腕上的五指悄然松开,原来他和她已经飘然落定在安全的石地上。 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死灰足以复燃,更何况正处于它的地盘,等到梵姝神剑‘铿锵’回到剑鞘那刻,绿沼泽又故态复萌,倏然一个绿色巨爪伸向背对它的舒晴时,扈力钦兀自伸出臂弯拦腰抱住舒晴。 舒晴为之一怔,任由扈力钦旋转自己的身子、抱着自己的纤腰,彷佛一瞬间身子麻木了,变得僵硬,失去了知觉,只是觉得那强有力的手臂搂着自己好紧好紧。 曾几何时,也只有自己的父亲在小时候这么搂过自己的纤腰,这个素灰少年贴着自己好近好近,一口一口湿热的呼吸扑打在她诧异的脸庞上,好痒好痒,不经意间,两抹红晕早已印在了两瓣玉颊,好烫好烫,出水的菡萏瞬间流露出百年难遇的娇羞之态。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幻境 “轰隆” 一声巨响,水潭对岸的那由数根倒垂而下的乳白色钟乳石的珠帘被炸开一个圆洞,破入这圆洞的是一束青色光飙,细看这束光飙的前头夹杂着一撮金色光晕,忽然那金色光罩猛地爆开,从一撮金色光晕逐渐扩展开来,变成一道狭长的金色光弧,宛如神将后羿射日时的那把天弓。 金色光弧后缀着那束青色光飙飞驰而来,重重地、稳稳地撞击在那根原本从绿沼泽钻出伸向舒晴的绿色巨爪。 “噼啪”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从两侧外缘激射出的耀眼的金色光芒刺痛人的眼睛,让人无法睁开双眼。 许久许久。 地灵窟恢复了正常的乳白色调,素灰少年恍然收回他的手臂,他怔怔望着已然摊开的手掌,徐徐抬首看向眼前这白衣女子,她玉容的晕红早已褪去,依旧清冷美丽的脸庞,除了对他松开自己纤腰的那一刹那时,微微蹙了蹙淡眉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力钦!” 两个人对望不消一刻,目光立刻就被这熟悉的声音吸引过去,站在不远处的是那个儒雅清俊的青衿少年,他的笑容依旧灿烂无邪,他的眉宇依旧荡漾着浩然正气,他的瞳孔依旧纯澈干净,他就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好兄弟葛木头葛贯亭。 扈力钦微微一怔,惊喜和诧异交织在自己心间,嘴角逸出的笑容是那么的真实,是那么的纯粹,是那么的发自内心,而这种笑容他似乎曾经拥有,而他暂时将它掩藏起来了,此刻的他终于可以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内心真的好喜悦,自从井长田死后,他的笑一直是那么的敷衍,是那么的僵硬,是那么的虚假。 两兄弟紧紧相拥在一起,紧紧相拥。 这是两个饱受风霜的灵魂第一次找到了精神的依托,曾经青衿少年为了寻找素灰少年,执念北漂,一路上的艰辛,都是值得的,只是少了另一个壮实憨厚的少年,如果他在的话,是多么的美好,这仅仅只是两个人共同的期望。 站在葛扈二人身后的便是与之一同进入地灵窟的倾城女子萧音音,那束青色光飙完成了任务,又重新回到主人的手掌心,青凝灵剑轻轻发出‘嗡嗡’谪鸣,萧音音与对面的舒晴四目相望,这两位同门师姐妹,似乎没有任何像葛扈二人的亲昵举动,反而有一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悻悻然。 当清冷、纯洁、孤傲的芙蕖与妩媚、高雅、美丽的芍药会面了,那是双花争艳,还是孤芳自赏,都将对于美丽赋予了新的定义,生命的美丽在于绽放,而这两位都具有倾国倾城美貌的女子拥有的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舒师妹!不!掌门师妹,数月不见,看来修为又增进了不少。” 舒晴似乎置若罔闻,不予任何回答,冷冷瞥了她一眼后,缓缓走到那个绿色沼泽地方向,绿色沼泽地消失了,水潭也消失了,变成了平坦湿嗒嗒的石地,石地上静静地躺着的是泛着金色光晕的「浮屠印」和流转着金色光波的一面镜子。 那镜子镜面光滑,镜框是翡翠,没有镜柄,只有一条金丝穗系在镜框正中央的一个小孔上,这镜子的大小就跟正常人的脸型,只是呈椭圆形,镜面倏然蒙上一股水蒸气,随着舒晴越走越近,那团蒸汽越来越浓,直到它兀自颤动,彷佛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正朝着自己缓缓逼近。 “玄天幻镜” 扈力钦怔然脱口念道,心中喃喃道:“这就是千年前逍遥子遗留下的乾坤至宝「玄天幻镜」,这就是具有感知过去未来,通晓前世今生记录片段的「玄天幻镜」,这就是具有修魂凝魄、养气固元、幻灭妖邪真身的「玄天幻镜」。” 他的目光依旧凝在这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镜子上,看着舒晴缓缓蹲在一旁,刚要伸手拿起时,舒晴的荑手僵在了那,她的目光深深地定格在了「浮屠印」的印面底下那株青紫色的草上,那是地灵草。 她缓缓挪开「浮屠印」,那根地灵草竟然有三个头,一个是葡萄状,一个是菜花状,一个是珊瑚状,莫非这地灵兽是靠着「玄天幻镜」绝妙的修魂凝魄神力,吸收日月精华而炼成的吗? 在众人陷入迷惘时,「玄天幻镜」从轻微的颤动,变成了剧烈的晃动,‘咻’地浮于半空,兀自旋转起来,它后身镜片不可照人,却有着乾坤太极黑白阴阳的圆状图案,那个图案倏然亮起一层金色光雾,光雾又凝铸成光束投射在石壁上,那石壁显现的正是太极阴阳黑白的圆状图案。 哐然一声,那投影在石壁上的太极阴阳圈的黑白两半像两扇门似地兀自打开,那里面是金色的光幕,光幕逐渐凝结显现出一些文字,那些文字深深地震撼了舒晴,她缓缓起身,瘦弱的身子不禁兀自颤动,扈力钦凝眸望着这既美丽又让人心疼的女子,此刻的她心中正是狂风暴雨,难以平静。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葛贯亭循着光幕上的文字,依次读出来,细细咀嚼其中意思的同时,死寂的地灵窟骤然响起空灵悦耳的清笛之声。 原来那个光幕的字消失了,俨然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画面立着一个清俊儒雅的年轻男子,他立在他们此刻所站的地灵窟这个位置,六指指肚依次掐着一把翡翠玉雕成的笛身小孔里,随着曲调,灵活的收放着指头,他一边吹着这曾经舒晴吟唱过的歌谣曲调,一边神色喜然,眉飞色舞,双眸凝视着一旁年轻貌美、气质脱俗的女子。 这光幕里美丽脱俗的女子恰好与舒晴有几分相似,不禁引来了扈力钦、葛贯亭、萧音音的注目与猜测,没有错,那名女子正是舒晴的母亲北冥葵,而那儒雅清俊的抚笛男子必然是‘清笛先生’舒若尘。 众人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扈力钦凝视着那个白衣女子兀自颤抖的单薄身子,终于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的孤冷,彷佛那种孤冷曾经自己有过,就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父母之爱,一旦失去了,失去的不仅仅是爱,而是一片蔚蓝而让自己自由飞翔的天空,即使当年的舒晴还不到六岁,但是作为神州难得一见的仙胎灵童,早慧未必是件好事。 扈力钦心中莫名抽痛,他兀自捡起「浮屠印」交给葛贯亭,并且对葛贯亭附耳小声说着如斯话语,葛贯亭脸色蓦然沉重起来,他蹙眉瞥了那白衣女子一眼,转身走到萧音音面前。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光幕 根本不需要他开口解释什么,聪慧的萧音音早已明白了什么,她轻轻颔首,随着葛贯亭走出方才那个被青凝凿破的圆洞口里去。 现在只留下了扈力钦与舒晴二人,还有那个投射着幕幕触目惊心画面的光幕,扈力钦正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要不要也离开,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来陪伴着这备受亲情煎熬孤冷的美丽女子,他悄然立在身后,顺着舒晴的目光望向那光幕,光幕依旧是舒若尘与北冥葵甜蜜幸福的画面。 这隐藏在舒晴内心深处最原始的记忆、最深刻的痛,最不足以外人道的秘密瞬间瓦解了她最后一道心防,此刻的她就彷佛回到了当年只有五岁的小女孩,那个懵懵懂懂、聪慧灵动的小女孩,她怔然坐到地上,死死地望着光幕里的画面。 光幕闪动着画面是舒若尘手持「玄天幻镜」催动其焕发出祥和金光笼罩在一株紫红色的地灵草上,这个在三十年前,唯一一个能使用「玄天幻镜」的乾坤第一人。 此刻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心爱的女子,任由着她的螓首倚在自己肩头上,听着她嗔道:“好难看啊!亏你还是神州三大诸葛之一的‘清笛先生’呢,如何会想到用葡萄和西兰花、还有珊瑚拼凑炼御灵兽呢?这要是说出去肯定会笑掉世人的大牙。” 舒若尘摇了摇脑袋,否然道:“那些只是虚名,在这世人眼里我是魔教四大长老之一金发老魔舒一覃的儿子,说难听的就是净火魔教新一辈翘楚‘清笛魔人’,不过那些虚名,我舒若尘从未在乎过。” 说着缓缓握住了伊人的纤细手指,说道:“我舒若尘能娶到普什宗三清真人的嫡传大弟子,能娶到神州四大家族之首的北冥世家的大小姐,能娶到正道双骄仙子第一美人北冥葵,今生足矣,让那些正道的伪君子哭去笑去吧,哈哈,他们最美丽的第一仙子被我舒若尘娶走咯。” 北冥葵嫣然一笑,双颊灿然一红,扑倒在舒若尘怀里,嗔道:“什么啊?我哪里是正道第一美人了,柳师姐才是美人呢?” “梵音宫柳若音虽与葵你并称正道双骄仙子,但是在我舒若尘心里,你的美,她难及上你万分之一。”舒若尘柔然说道,宝蓝色的眸子投射着是眼前美丽羞涩的佳人,含情脉脉的眸子里也只能容纳下北冥葵含苞待放的绝世容颜。 北冥葵温然道:“好啦,你还没说为何炼御这么丑的地灵兽呢?” 舒若尘将伊人温柔地搂在怀里,恻然道:“葵!还记得我们是在南疆认识的吗?一串血葡萄,让我们打了一场足以让正道人士高兴的一架,所以我希望只属于我们的灵兽用葡萄做嘴,西兰花只有在万里之遥的欧罗巴罗马帝国才有,那边很美很美,没有正邪之分,有片海域,叫爱情海,那是我们向往的地方,所以我们的灵兽要用这个作为眼睛,让它永远有双能望见爱情海的眼睛,好吗?” 北冥葵早已徜徉在这甜蜜的幸福之中,清丽的眸子闪烁着对未来美好憧憬,她甜甜一笑,问道:“那为什么用珊瑚做脑袋呢,这珊瑚我们神州中原也有的啊!” 舒若尘略一迟疑,动容道:“曾经我在欧罗巴听说过关于珊瑚这么一个故事,那是珊瑚的来源,欧罗巴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希腊的国家,它们的典籍记载着这么一个传说,有一个英雄叫波修斯,他为了所谓的正义和蛇发女妖进行战斗,结果这个蛇妖爱上了英雄波修斯,所以她选择让自己的英雄永远有着不败的战绩,最终女妖故意败给了英雄波修斯,女妖的鲜血染红了英雄波修斯身上的花饰,掉落的花饰变成了红色的宝石,沉没在海里就变成了珊瑚,情之一物,总是让世人痴狂,但可贵可叹的爱情就这么毁在了正邪的虚框里,所以我敬佩那蛇妖,爱情的头颅是灵兽必须有的。” 他拿起那株长相奇特的地灵草,柔声问道:“葵!你最喜欢的是地灵草,所以我就用地灵草作为嫁接体,用「玄天幻镜」炼御成地灵兽好吗?“ 北冥葵沉浸在那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里,久久没有回答,她和舒若尘是正邪两道所不齿的爱情结合,但是他们执念如此,谁也无法动摇,她重重点头,笑道:“好!我们以后就生一对儿女,女孩叫舒晴,男孩叫舒朗,等到炼御成地灵兽后,让它保护我们的孩儿,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心的去你曾经流浪过的地方欧罗巴的爱情海,远离一切的凡尘俗世。” 光幕瞬间僵在了这一刻,定格在北冥葵与舒若尘唯美动情深深相吻的画面。 舒晴已经几乎崩溃了,泪眼朦胧,只是她一直忍着,一直忍着不哭。 等到她抬首时,光幕闪到了她生活了十二年的梵音宫,那个画面是在梵音宫的净心殿门口,舒晴深深地记得这个画面,这个画面是她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记忆,那时她只有五岁,父母带着她来到这个桎梏她十二年的梵音宫,压抑,忿怒,记恨。 每一个夜晚她都做着被父母抛弃和父母双双惨死的噩梦,遁走西域的父母,是因为爱情抛弃了她,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她自己都不明白了。 “唐师姐!晴儿就麻烦你照顾了,不盼望她成为金仙级别的佛陀,只希望她在梵音宫这与世隔绝的清静之地平平安安的成长,远离那些喧嚣与争斗。”北冥葵眸子里闪着泪光,她不敢在看着自己只有五岁的女儿,而小舒晴一双大大圆圆水灵灵的清眸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小嘴嘟得圆圆的,以表达她的不满与不忿,只是她的母亲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亦真神尼望了小舒晴一眼,疑惑道:“为何你不带舒晴一起去西域呢?何苦骨肉分离。” 北冥葵摇了摇螓首,难掩自己心中地不舍,带着鼻音的口吻:“唐师姐你也知道正邪不两立,不管怎样我爹是不可能会同意我和若尘的,所以这神州之地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只是可惜了晴儿这天资,晴儿聪慧伶俐,注定她便是修仙成佛的仙胎灵童,若是与我二人一起去往万里之遥的欧罗巴这异邦之地,少不得吃苦受累,况且我也不希望晴儿生长在异邦蛮族,所以还望唐师姐多加照顾。” 亦真神尼叹了一口气,颔首道:“放心吧,北冥师妹,亦真必定将舒晴当成亲女一般疼爱,教导她成才。” 这一语成谶的话语,足以给身心俱疲的舒晴重重打击,从那一刻后,舒晴就变得冷漠孤僻,但是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她确实拥有超脱常人的仙姿佛胎,领悟力超然脱俗,可是她不愿意,她宁愿和父母流浪,就算真的死在路上,她也愿意和父母死在一起。 原本刚谢幕的光影骤然闪动着惊涛骇浪的画面,蔚蓝的大海深处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被那深蓝色的归墟漩涡吞没。 「玄天幻镜」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阴阳太极玄门一关,投影一收,「玄天幻镜」黯然躺在地面。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那「玄天幻镜」最后的一个画面说明了什么,难道在十年前,父母就双双罹难了吗? 那自己呢?从头彻尾就是孤独一人,只是从弃童变成了孤儿罢了。 决堤的泪水狂涌而出,崩溃被强烈的哀伤给替代,十二年来,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她,这次终于卸下了自己的伪装,抽泣、痛哭,大恸。 她兀自觉得身上瑟瑟发抖,好冷好冷,精疲力尽的她,身子往后仰倒下去,倒在了温热坚实的胸膛上,那是扈力钦的胸膛,他双膝跪在地上,准确无误地做了一次人肉垫子,接住了这柔弱无骨、瑟瑟颤抖的娇躯。 他轻轻将这个娇躯揽在怀里,聆听她的哭泣声,前襟的衣服早已被泪水濡湿了,淡淡的清香从怀里这女子身上缕缕散发出来,他心中一恸,想到惨死的双亲,脸颊上不知何时流过两抹清冷的泪珠,那一丝丝凉意透到骨子里,渗进灵魂里。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章 魔掌 秦风岭,赤霞峰。 偌大的地灵窟井口倏忽间腾起一团光球爆射出万丈光芒,“轰隆”一声巨响,沿着井口周边裂开,使得光芒波及面从小变大。 一阵地动山摇,渐渐地,刺眼的光芒瞬息消逝,而原来地灵窟的位置却出现四抹身影,至于那个井口也随之方才巨响将地灵窟的入口掩埋得一干二净。 “舒师妹,大师姐!” 一声清脆而略带焦急的女声呼唤着,此人正是梵音宫的阮敏,她随着声音疾步上前。 原来那四抹身影便是葛贯亭、扈力钦、舒晴、萧音音,只是舒晴秀颜上略显惨白,毫无血色,当听到阮敏呼叫她,闻声望去,美目向前一扫,阮敏、宋诗俱在,唯独缺了一个整天叽叽喳喳的杜蔓,本松懈的心又紧了紧,还没等她开口一问究竟。 宋诗仿佛察觉了什么似得,骤然变得一脸愁容,委屈地说:“掌门师姐,杜师妹被个修为极高的蒙面人劫走,我等修为低微,无力救助同门,还请掌门恕罪。” 这向来从不服软的宋诗此番姿态,着实让舒晴疑窦丛生,蛾眉轻蹙,美眸冷冷地注视着宋诗,似乎想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阮敏先是一愣,而后才缓过神来,附和道:“宋师妹所言极是,但那蒙面人劫走小师妹却有目的,并留话说:“云中府华严塔以「玄天幻镜」换之,过时不候。” 扈力钦隐隐察觉此间非一般算计,忖道:“看来目的是以渔翁之利而夺得「玄天幻镜」,杜师妹应暂无生命之虞,只是云中府乃辽国境内,这蒙面人恐怕与辽人有大大干系。” “扈掌门说得有理,若是辽国牵扯其中,却是棘手得很,需得从长计议。”说此话得却是萧音音。 舒晴本就清冷的秀颜又冷了几分,她何尝不知这位大师姐的第一次从长计议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她瞥了一眼「玄天幻镜」,理了理思绪,正色道:“萧师姐、宋师姐你等二人陪同葛公子且回梵音与师尊详禀,我与阮师姐前往云中府搭救杜师妹,可否?” 还未等萧音音开口应允,扈力钦向前迈了一步,道:“舒宫主,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分外诧异,舒晴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恢复了清冷,她缓缓点了点头。 扈力钦走到这个刚刚重逢不到一个时辰又要离别的兄弟葛贯亭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唐门‘落沙酒'',你且带回去,希望能帮助萧姑娘解毒。” 看来这两兄弟已经聊了两人这段日子的境遇,葛贯亭接过小瓷瓶,抿了抿嘴,满目透着不舍,道:“我...等仙儿好了,我会寻你的。”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寥寥一句话将自己的兄弟之情展露无遗,旁人却不知二人之事,难免有些惊诧,或许觉得气氛有点暧昧。 这种暧昧让整个气氛陷入了寂静,随之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萧音音温柔地声音:“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贯..葛公子我们返回梵音宫吧。” 温柔软骨的话语仿佛响彻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若有似无的疑惑就像不远处那一只拖着尾巴子的壁虎悄悄地爬上了树身,吐着细长的信子,悠哉悠哉。 ※※※ 太乙山下,岩峰茅屋。 清澈叮咚的河水轻快地流淌着,河岸上坐着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头戴斗笠,光着膀子的毛孔还能沁出几滴汗珠,两只黝黑黝黑的脚丫子淹没在河滩上,尽情感受着初夏流水的清凉。 他眯着眼睛,嘬拢着双唇,口里不时发出“咻-咻-咻”地声音,和着这悠扬地口哨声还有只立在树上的小鸟儿的“叽叽渣渣”地叫声,听得令人觉得好不和谐啊。 波光粼粼的水面倏然起了一圈圈涟漪,那一根原先笔直且细长的鱼竿骤然微弯,仿佛一股劲力从水下与之拉扯着,那头戴斗笠的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单臂将鱼竿猛地往上一提,一条湿身肥大的厚子鱼矫健地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三两下便溜进了岸边的一个用竹子编织而成的鱼篓里。 “哎呦!” 一声惨叫,正在拔饵钩的青年,匍匐于地,摸着被人敲红的脑门猛揉着。 “臭小子,快耍耍老朽教你的「火云六藏魔掌」,不然那苟匹夫又说老朽不上心。” 说话地正是一头黄发、棕红色的长须无风飘逸的老者淡一添,他捋了捋红须,蹲坐在一旁,饶是自在惬意。 那光膀子的青年正是狄印,他气得涨红了脖子,啐道:“我呸,若是你俩有一个上心,也不会让我砍了快仨月的竹子吧,什么狗屁「火云六藏魔掌」,没有啥用处,碾鱼肉可能会好一点。” 说罢,他朝着河面,内蕴劲力、两掌外翻,夹杂着血红色劲力的掌风席卷而去,呼哧一声,一团团血肉模糊的鱼肉块纷纷从河面飘洒而出,随之而来地是一缕缕沾着刺鼻血腥味的血水拍打到岸上,弄地狄印一身湿。 淡一添何等高人,自然以鬼魅般地身影躲过那血肉与血水,他看着那一地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鱼肉碾子,失望地摇了摇脑袋,指了指狄印的脑门,冷哼道:“哼,怪老朽咯,这是悟性问题,若换了他人,早已练成老朽这等绝学,你这小打小闹,千万不要跟外人说是老朽教的。”说着轻轻拍抚自己的脸颊,好似再跟狄印说丢人。 狄印自知自己悟性确实不行,他朝淡一添吐了吐舌头,拾起地上那团鱼肉碾子到鱼篓里,背起鱼篓径自走向茅屋里去,高声喝道:“曦儿,我们今天中午又可以吃“火云鱼饼”咯!” 偌大的茅屋厨灶内,案板上躺着一团鱼肉碾子被撒上了颗粒大小不一的地瓜粉,随着狄印粗大的手掌揉搓着。 “你看你啊,都成大花猫了。” 一只纤细的柔荑伸了过来,肤如凝脂、指若美玉的手掌心里拖着一块淡青色绢帕,她轻轻擦拭着狄印脸颊上的粉末印迹,嘴角扬起一丝甜甜的笑意,她噗嗤一声,笑着说,那如花一般地笑容宛如高雅的铃兰拖着蕾绽放开来,淡淡的体香弥漫着狄印的鼻腔,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幸福便是幸福了,更是加快手里的力度,卖力地揉搓着那团肉沫。 不用说,能让大大咧咧的狄印变得腼腆且沉浸在幸福中的也只有萧戊曦了。 “咳咳!” 枯槁干瘪、瘦弱矮小的白髯老者走来,他微微合着双目,眼皮处依然泛着青绿的光泽,心中犹如一面明镜,他清了清嗓子,说:“小两口再这么腻味下去,老怪我估计到明儿都吃不了饭咯。”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鱼饼 满脸充斥着责怪之意的苟一勃一改以往凶狠冷漠之色,俨然成了顽皮可爱的小老头,顿时令人忍俊不禁。 饶是说得眼前这小男女面色羞红,尴尬至极,但各自心中一瓶瓶装满的蜂蜜被打翻似得,甜腻亦然。 随着“滋滋”声作响,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和着地瓜粉的鱼饼小心翼翼地被萧戊曦送进了油锅内。不一会儿,成形的鱼饼伴随着炸出来的香味瞬间充斥整个厨灶内,狄印深深呼吸着这浓厚的香味,喜滋滋地赞道:“我平生第一佩服的是葛木头的厨艺,现在曦儿你是第二个啦。” 说着双掌朝自己的衣裙反复蹭着,将手掌黏粘着的地瓜粉蹭干净后,两根跃跃欲试地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块刚出锅、热乎乎却香味扑鼻的鱼饼叼起来,忍着鱼饼残余的那股热劲,轻轻咬了一口,并且来回反复又舌头翻卷着,以抵消着那来自油锅的灼热。 简陋的茅屋里洋溢着午后的闲暇与温馨,时而传来阵阵欢笑声。 清风吹拂着那一片紫色竹海,竹林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宛如一段高山流水的乐曲盈盈飘来。 竹间小径,绿荫如盖,置身其中,一股沁人的凉意慢慢渗入毛孔。 阳光和煦,钻进茂密的紫竹林中,洒下千丝万缕的金线,为晦明晦暗的竹叶添上斑驳的光影。 那背着鱼篓的壮实青年,后腰插着一把三板斧,不时亮起血绿色的光波。 一袭土红色的粗衣短衫在林间穿行着,与之并肩走着的是一位穿着青靛色朴素衣裙、容貌秀美的少女,她腰间插着做工粗鄙却俏皮可爱、隐隐约约透着浓浓笑意的紫色竹人。 双手相牵,齐步并行,好似一对新人,接受着一排排紫色竹林礼宾的祝福,幸福地走向人生的彼岸。 执子于手,含情对视,一颦一笑间,嬉笑怒骂,这竹海都快被沉醉了。 忽起阴风,一道蓝色光刃风驰而来,那青年叫了一声:“曦儿,快让开。”他推开身旁的那女孩,扭身一避。 “小两口又来老翁这秀恩爱啦!” 话音甫落,狄印二人身前浮现一节竹身人头的模样,饶是那个紫竹妖。他嘿嘿一笑,长须如绸如丝翻卷而出,还未等狄印闪躲便已将狄印脖子缠住,扼得他呼吸不畅,这下手着实不轻。 “臭老头,快松开,要没气了,你真要老子命啊。” 青筋爬满额头、脖子通红、双目赤红、不时翻着白眼的狄印嗔骂道,左手使劲扯开那越缠越紧如麻绳般地须发,右手一拉负于背后的鱼篓肩带,重重往前一抛。 鱼篓被抛至半空,一块块鱼饼被抛散而出,随之而来得还有一个葫芦,由于葫芦过重,欲率先着地。紫竹妖哪能让美食美酒被糟蹋,一条蓝色光澜飙到半空,立即幻成一条柔软的紫色竹鞭将葫芦一引而回。 紫竹妖双眼早已被鱼饼所吸引,缠住狄印脖子的长须随着紫竹妖竹身一跃,狄印刚脱离长须的纠缠后,躬着腰在原地,贪婪地吸纳着清新的空气。 “狄大哥!” 一脸焦急的萧戊曦急声叫道,迅速跑到狄印身旁,轻轻拍抚着狄印背部。 又气又怒的狄印双眼瞪着正享受着鱼饼美味的紫竹妖,忿怒不已,腰间的「死灵屠龙斧」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愤怒,隐隐闪烁着血绿光波。 “苟老怪回来了吧,看来这世道不安定了。” 紫竹妖细细咀嚼着鱼饼,目光不离美食,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仿佛在说着非常琐碎而鸡毛蒜皮的事情。 狄印原本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浓眉紧蹙,他复杂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全部被一脸愁绪给覆盖,他诧异的是为什么紫竹妖会知道,他愁绪的是师恩与义气难以权衡。 心细如尘的萧戊曦完全懂读了他的愁绪,她柔声说道:“你师傅会没事的。” 狄印置若罔闻,蹲下身子,脑子陷入了一片回忆之中。 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放置在狄印的手掌心,狄印疑惑的目光注视着那不起眼的药丸,刚要开口时,却被苟一勃截住了话语:“这是解药,可以救高长稼一命,这样一命换一命,你才能跟扈力钦交换你师傅。” “可是......为什么不当面找力钦,他说不定会看在兄弟情份上放了...”狄印明显不想被人利用和威胁他的好兄弟,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还没有说完,直接被苟一勃突如其来的阴冷笑声给呛了回去。 “呵呵!兄弟情份...我的傻儿子,你太单纯了,扈力钦是什么样的人?他既然找机会给北苍派下套,你认为他会为了你轻易放弃杀死你师傅的机会吗?” 他说着说着将狄印摊开的手掌缓缓合了起来,语气从方才的讥讽嘲笑到平缓柔和:“你若是救了他的师叔,他可能会放了你师傅。再说他无非就是想复派,他现在势单力薄最需要的是力量与人脉,他此次利用龙潭论剑来吸引正道众派的支持,你师傅若死得不明不白,他势必会落人话柄,所以利弊权衡之下,他会选择复派增力,而不是私报仇怨。” 狄印虽然没有听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是他明白他深信扈力钦是个以德报怨的君子,他犹豫片刻,才缓缓点头。 此时此刻的狄印想起与苟一勃的对话,心中更坚定了这个救人的决定,而紫竹妖是何许神人也,他早已读懂了这孩子的心思,他缓缓摇了摇脑袋,又叹了叹口气,不知是赞同还是阻止。 紫竹妖最后漆黑的眸子落到那把依旧散发着淡淡波光的「死灵屠龙斧」,心道:“看来这是天意。” 萧戊曦满脸忧虑,蹙眉道:“可是高前辈被关在太乙宫的太乙池玄天炼丹炉内,那里有神兽貔貅镇守,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所以曦儿你就不要去啊,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如果你跟我去,我反而会束手束脚,你相信我,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狄印了,我会很多本事。”狄印咽了咽唾沫,故作一副轻松状态,畅然一笑,说着双掌一挥,一淬火焰从双掌掌心“哧哧”冒出。 狄印对貔貅没有什么概念,在他眼里不就是救个人而已吗?只要能把这个人救出来,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让自己的好兄弟扈力钦放了恩师郗天肃,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皱眉头的。 紫竹妖一脸鄙夷,不禁竖起紫竹,当做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小子,淡一添的成名绝学「火云六藏魔掌」被你使成这样,真的是辜负了他净火教四大长老之一的红须老朽威名啊,六十年前他可是用这个掌法让正魔两大高手闻风丧胆、俯首称臣。” 狄印听后大窘,一脸惭愧,抚了抚自己脑袋,干干发笑,道:“嘿嘿!悟性不好,悟性不好。” 紫竹妖捋了捋胡须,正色道:“你能在短短时间把老翁的「逍遥大翼臂功」练到第二式,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火云六藏魔掌」炼成如此地步,也不能怪你,此掌法本与老翁的「御魂要诀」非属同系,水火难容,相生相克。” 狄印听后,恍然大悟,本来大受打击的自信心,得到了慰藉,双手交叉抱胸,道:“我说呢,这么聪明的娃学那个什么魔掌学那么久还是那怂样,原来都是你的缘故,你说让淡老朽知道你的魔功克他魔掌,他会不会吐血而亡啊?”说罢,轻挑眉锋,等待紫竹妖的答复。 紫竹妖枝干猛地幻成一条可长可短的竹鞭,迅速地抽了抽狄印手臂,直抽得狄印呱呱大叫,一条火红的鞭痕在他的手臂上清晰可见。 疼得狄印龇牙咧嘴,眼泪直流,紫竹妖嘿然一笑道:“嘿,臭小子,欠抽吗?让你尝尝老翁的魔功厉害。” 紫竹妖周身蒙起湛湛蓝光,风起时,云狂涌,天空骤然变色,清澈幽深的蓝波如旋风般从天空之心以雷霆之势而降,贯穿紫竹妖的紫竹之身。 他忽地扬起用竹子做成的手臂,那内蕴鸿蒙元气的蓝波崭然变成回旋地光波,蓝色光波本是一撮螺旋状,随着慢慢逼近狄印时,倏然转成羊角状,将径口大的方向回旋飞转过来。 四周紫竹林遭受波及而紫叶频落,羊角状的旋风突然开始席卷吞噬紫叶,达到一定量之后,那紫叶如飞镖般从径口飙射而出。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培风 狄印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试探,还是一次紫竹妖对他的磨砺,他岂能示弱呢。 他似乎没有想过要去躲避,因为他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神兽级的威力,若是他无法抵过这次的试探,他还有什么资格独闯太乙宫搭救他人呢? 狄印双袖抡起,展现出手臂纹路清晰的肌肉线条,尽透着阳刚之气。他忽然双臂外屈,臂劲溢出,双掌合拳。随之他一声大喝,拳锋间爆射起蓝色光澜。转瞬间,双臂乃至全身散发着蓝色幽波,鸿蒙元气充盈着整个丹田,汇聚成蓝色光丸。 眼看这蓝色光丸突然绽放出万丈光芒,狄印周身浮于半空,手臂伸展开来,隐约透着一双鹰的羽翼。翼张之下,狂风乍起,消弭被旋风裹夹席卷的落叶。 便在此时,紫竹妖冷漠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竟然轻而易举的收功,以闪电般的身法飘到狄印后方,那根粗大的紫色竹节之身出现在萧戊曦和狄印身后。 只见一个枯槁、满面皱纹的头颅在咀嚼着鱼饼,那由竹枝幻化而成的手指沾满了油渍,长长的白胡须滑稽地粘黏着油渍和肉沫,他慈祥的面容浮现着满足与嘚瑟,时不时喵了一眼狄印,仿佛方才的斗法与他无关似得。 狄印更是愣住了,立马急急收势,眼看着双臂所幻出的一双羽翼随着蓝光消逝;丹田吸纳住那点本就绽放而出的光芒,一晃间变得黯淡无光。 他身子落到平地,额上偶尔闪烁着一青一蓝,但是很快就停止了,只是脸色明显变得苍白。 毕竟是新手,没有能够将鸿蒙元气收放自如的能力,难免肉身因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元气所反哺。 萧戊曦似乎看出了端倪,来到他身边,默念「普缘心法」,一股祥和的灵力随着她掌心慢慢透进他的体内。 紫竹妖默默摇头,口中飙出一股蓝色光团,光团幻出一只手掌,击透他的魂体。狄印受力猛地张开双臂,大喝一声后,反而脸色看上去红润了许多。 紫竹妖颇为满意地说:“好小子,「御魂要诀」你现已经突破到第二域-培风域。”说着他用竹枝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此去太乙池救人,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可知道太乙宫的青松真人还有他的那些弟子可不是好惹的货色。” 狄印与紫竹妖毕竟有了感情,深知他教自己虽然严厉了些,但是更多的是给予他慈爱与关怀,就跟自己的父亲和师傅一样;他心中无比感恩,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情感,他呐呐一笑,微微点头,用最朴实的笑容去回报这份情。 “曦儿你真的不要去了,危险的事情该是我们男人做的事情,你在家煮好夜宵等我回来就行了。” 狄印柔声对着眼前这个早已泪眼朦胧的少女说着、他微笑着,轻松淡定的脸庞不仅有棱角分明的五官,还散发着男人的血性与果敢。 萧戊曦知道狄印不想自己涉险,她与这个男子生活了这么多月,已经产生比爱情更强烈的感情,那就是亲情。 这种情感也只能由狄印能给予的爱,是包容,是宠溺,还是相濡以沫的过着平凡人家的生活。 冥冥之中,她从小所向往的田园生活,这些日子她都得到了。 对于她来说这种爱情与当初对扈力钦的单纯少女情怀的暗恋相比,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她心中在想,若是一辈子厮守在这里,也是幸福的。 她不语,但眼里的千言万语,笨拙的狄印仿佛都已然读懂了,狄印将小竹人放到她手心里,见到她如获至宝般将小竹人紧紧抱着时,心中莫名幸福感涌动。 他用厚黑的手背轻轻擦拭她不舍的泪水后,缓缓将她拥入怀里,拥进心里。 儿女柔肠,英雄气短,就是这双人影儿拥抱成一人的剪影罢了。 紫竹妖看着走远的狄印独自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酸涩,想想自己活了百余岁的非人类,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产生了舐犊之情,真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看来不是自己没有到达仙与道、魔与妖的级别,而是草木本有情,只是不知情未谁生而已。 ※※※ 是夜。 太乙宫,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一抹黑影隐没于这个黑夜里,伺机而动。 来回巡走的太乙宫守夜弟子丝毫看不出疲惫之色,一列六人身着青色道袍、手持长剑在回廊内穿梭着,果然是一大修道剑派,训练有素、精神奕然。 可惜的是那抹黑影学会了一门来自普什宗的「流云凝气步」,这是一种几乎于腾云驾雾的高深轻功。 那抹黑影谨慎地寻觅着太乙池的具体方位,凌空一跃,飞至屋顶之上,俯览整个被黑夜笼罩下异常寂静的太乙宫,星星点点的道宇大殿还亮着灯,太乙池位于主殿太乙殿的东南一隅,依山而建。 眼看着就快寻到了太乙池,狄印由于大意,一脚用力,踩落了几块瓦当。 “何人敢闯本派,还不现身?” 一声沉稳的厉喝打破了寂静的夜空,也吸引了四周的守夜弟子,有序的跑步声向那抹黑影聚拢着。 心虚之下的狄印,不再凌空而立,准备隐没于绿植之内时,数把长剑浮空将他围住,寒光四射。 那数把长剑裹着清辉,轻灵跃动,长剑早已封死其后路,只要狄印擅自移动突破包围,就会数剑齐发。 这就是太乙宫的初阶剑阵,太乙宫在仙剑数派隐没多年,不问世事,甚至于六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也置身事外。 故而在正道人士眼中威名已不在,所以以逍遥门为首,与梵音宫、普什宗并称为正道三大仙派,其次是北冥宫等修仙派,太乙宫为仙派最末。虽口碑不佳,但是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十二名青色道袍的太乙宫弟子整齐划一的出现,并快速地将狄印围住,十二名弟子皆是双指凝气,举过头顶,指间沁出一点青芒,控制着各自浮空的佩剑。 狄印自然不敢小觑,心中即使惧怕,也早已有豁出去的心。 从这十二名青衣弟子中,走出一名与众弟子略有不同,身着的道袍颜色较深绿的男弟子。他剑眉星目,年约二十,与狄印年龄相仿,中等身高,可能常年吃素,身材略显单薄瘦小,又长又窄的脸形。 他持剑走了出来,面色严峻,冷冷地说:“小道谷灿,太乙宫戒律堂执法长老青柏真人门下二弟子,敢问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三章 貔貅 谷灿顿了顿,犀利的目光轻扫狄印后腰不停闪烁着血绿光晕的「死灵屠龙斧」,紧了紧手中的剑柄,语气更冷冽了几分:“若是束手就擒,本派亦可从轻发落。” 狄印察觉到此人修为不低,不可力拼,他寻思着眼前这位叫谷灿的太乙宫弟子方才瞧自己腰间的三板斧,心中暗叫:“不好,看来他是把我当成邪魔妖道了,也罢,只要他不知道我是北苍派就行。” 狄印轻蔑一笑,讥讽道:“小爷我若是让你束手抓我,那就真傻了。” “那...莫怪谷灿得罪了!” “铮”得一声,谷灿在说话间,不紧不慢地抽出手中长剑,饶有大将之风,只见他长剑脱手,由双指凝气而控,头顶云剑,蕴着碧绿光晕的长剑,如行云如水般,被凝气控着逼往狄印方向,十几把浮空长剑亦随之辐射而下。 眼看自己快要变成刺猬的狄印,由于苟一勃临走前叮嘱不允许使用北苍派的任何绝学,他唯有拔出腰间早已跃跃欲试的三板斧,「死灵屠龙斧」一下子爆射出血绿色光芒,仿佛蠢蠢欲动的嗜血之气在燃烧、在沸腾。 “吼吼......” 低沉浑厚的叫声,从太乙池方向传来。 “是貔貅,是它在叫,醒了吗?这是怎么了?” 在场十二名弟子失去了原本的镇定,纷纷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因为作为镇派神兽,它已经沉睡数年,从没有听过它这么惊天动地的叫声。 蒙着黑布的狄印收了收惊诧好奇的心情,他一斧子抡起,血碧之光横扫,卸去原本袭来又因这些弟子心念已乱而削弱力量的剑阵余威。 铿然数响,那十几把长剑抵不过三板斧的戾气皆黯淡失色而伏地。 狄印抓住此刻绝佳逃脱的机会,刚一准备腾身而起,寒剑冷不防飞射而来;狄印腾身闪躲,冷冽的剑气顺势扯掉了狄印蒙脸的黑布,狄印心中大叫不好,伸手接住摇摇欲坠的黑布。 便在这风驰电掣的瞬间,他又重新戴到脸上后,纵身翻一个跟斗,双脚踏步凝气结成云朵,以「流云凝气步」的身法腾跃飞起,如一颗耀眼流星扎进这无边的黑夜里,隐没于这黑暗的夜空中。 那把寒剑无功而返,回旋转回到了主人谷灿的手中,饶是刚才众人慌乱的时刻,谷灿依旧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将狄印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印刻于脑海里。 此刻,他不甘心,他双目微阖,凝神聚气,化身一缕剑光随着方才那抹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当谷灿追到太乙池之后,那抹黑影便毫无踪影,但是西北方一抹黑影闪过,他黯然的神色又重燃起了希望。 当一直追到太乙殿后的那一片竹林小院中时,便断了线索。 郁郁葱葱的竹林小院,在月光下,竹影婆娑,踌躇不前的谷灿紧缩剑眉,环顾四周。忽然,竹林深处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 谷灿下意识拔出长剑,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谷师弟,你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你方才追得蒙面人身材瘦小,明显是名女子。” 从竹林小径走来一群人,为首的穿暗青色道袍的青年便是刚说话的人,这位青年英俊挺拔、长身玉立,他走到谷灿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邱师兄!此人是普什宗弟子,他使得身法明显是「流云凝气步」。”谷灿对着这青年讲出自己的猜测。 这位“大师兄”微微颔首,指了指东南一隅,正色道:“看来是为他而来。” 此言正中谷灿下怀,他和自己的“邱师兄”四目对视,互相默契点头后,带着众弟子化为数道剑光飞向那东南方向。 “吼吼.....” 神兽貔貅再次嘶吼起来,像是喜悦,像是兴奋,像是在对世人呼唤着它最渴望的美食到来了。 月下,斑驳竹影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窈窕身影。 那抹窈窕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袭黑色夜行衣,更显婀娜身姿。她摘下蒙脸黑纱露出清秀容颜,紫芝眉宇、颜如渥丹、樱口樊素,此女正是萧戊曦。 “竹仙前辈,我担心.....” 她身旁的一根紫色竹子幻化成竹身人头的模样,截口说道:“担心什么,我们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那紫竹妖顿了顿,捋了捋发黄的白须,续道:“不过这二十年间,太乙宫新一代弟子真是人才辈出,青松老道的新收三代大弟子邱季伯沉稳冷静,青柏牛鼻子新收的二弟子谷灿机敏果敢,实在不可小觑。” 萧戊曦实在没有兴趣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满心担忧着狄印,默默叹了一口气后,从怀里拿出那个永远带着微笑的竹人,这是临走前狄印交给他唯一的念想。 紫竹妖摇了摇脑袋,化为一缕蓝色光华隐没于竹人之内,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黑夜依旧无言,无光,无色。 “吼吼.....” 太乙池,今夜已无眠,不再寂静。 这是山间袖珍湖泊,太乙池依山而居,四周高峰环列。 狄印已经走到了一块刻着:“太乙池”三字的风洞洞口,洞口外没有任何守卫,这是疏忽,还是多此一举呢。 他站在风洞口,四处张望,一脸狐疑的样子,担忧着是不是还有埋伏,难道真的是貔貅凶猛,无人匹敌? 狄印开始犹豫了,他握紧手中的「死灵屠龙斧」,咽了咽唾沫,「死灵屠龙斧」感应到主人的心思,突然泛起血绿光芒,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肌肤融入他骨髓里,一股莫名的杀意掩埋了人心的惧怕与软弱。 他坚定地走进了这个洞口,洞口里那具有强烈吸附性的气流笼罩住他全身,不停地朝阴暗处走下去,不回头,不迟疑。 “吼吼.....” 声声入耳的神兽之吼,反而让手中的「死灵屠龙斧」发生不由自主地剧烈震动,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戾气仿佛被激发出来。 狄印的眸子突然变成了血绿色,一丝诡异的笑意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这个青年竟然期待与神兽貔貅的见面,甚至于挑战神兽的神威。 由于三板斧的光芒驱逐了整个风洞内的阴暗,他很快走出了风洞另一洞口,那又是一番别样的世界,甚至于说唯美梦幻。 不错,这一块天地便是太乙池,即使被群峰环列,它依然可以看得到星空。 它是太乙山上的一颗明珠,即使在黑夜里,池面也蒙着一层闪亮的蓝膜,这如蓝锦缎的池面美极了,蓝波荡漾,山光水影。 狄印似乎被这美丽的景致给吸引了,原本血绿色的眸子恢复如常,他愣住了,他心想:“这梦境似得地方,如果曦儿看到了,该有多么欢喜呢? 唯独那「死灵屠龙斧」依然在悸动着。 池的中央悬空放着一个炉子,那炉子被四条沁染碧色清辉的玄铁链子锁着,玄铁链子的终点是四根山峰崖柱。 这炉子大约一千多公斤重,体积笨重而庞大,能容纳多人,这便是太乙宫制丹的铜炉:玄天炼丹炉。 “高前辈,高前辈。” 狄印摘下蒙脸的黑布放入怀中,竭力呐喊着,希望听到玄天炼丹炉里高长稼的回应。 喊声回荡着整个太乙池,不由响起悠长的回音。 没有丝毫的回应,正当狄印纳闷之时,太乙池剧烈震动,束缚着玄天炼丹炉的四条玄铁链子摇晃摆动,发出“呛呛呛”的金属敲击声。 整个地面亦随之晃荡,池面开始沸腾的池水,像烧开的水正翻滚冒泡。 “吼吼.....” 沉睡在太乙池底数年的神兽貔貅再也耐不住寂寞,要出世了! 一只庞然大物从太乙池水中飞出,它没有着地,而是浮于半空之中。 定睛一看,它长着一双翅膀,浑身毛色灰白,脊背上长着青麟,龙头龙角、马身麟脚、凶猛威武的身躯在张牙舞爪着。 它的牛鼻子不时喷出热气,那一双兽目赤红,目不转睛地盯着狄印手中的「死灵屠龙斧」,张了张两排尖利的白牙,这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贪婪的狮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兽貔貅。 狄印已然察觉来者不善,并且惦记着自己的三板斧,由不得自己多想,他只想速战速决,快点救出关在玄天炼丹炉里的高长稼。 因为,只要跟这神兽待在一起,哪怕一刻,狄印都会觉得浑身毛孔耸然,生怕饥不择食的它将自己当做成金银财宝一般,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双脚点地,流云浮尘,他以闪电般地速度朝玄天炼丹炉方向飞去,貔貅微微扑打自己的翅膀,迎上它兽眼里的“金元宝”。 狄印运起鸿蒙元气,蓝色光晕瞬间笼罩双臂,他双臂交叠,蓝色光晕交融开来,形成巨大的蓝色光盾,抵住貔貅的两只尖锐的龙角。 貔貅一只麟脚向上一提,瞬间碾碎蓝色光盾。 狄印见状,瞠目结舌,他深知悬殊,自是不敢力拼。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胃液 但狄印知道此时凶险,只能顺势用「死灵屠龙斧」挡住来势凶猛的麟脚袭击。 狄印已然察觉来者不善,并且惦记着自己的三板斧,由不得自己多想,他只想速战速决,快点救出关在玄天炼丹炉里的高长稼。 因为,只要跟这神兽待在一起,哪怕一刻,狄印都会觉得浑身毛孔耸然,生怕饥不择食的它将自己当做成金银财宝一般,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双脚点地,流云浮尘,他以闪电般地速度朝玄天炼丹炉方向飞去,貔貅微微扑打自己的翅膀,迎上它兽眼里的“金元宝”。 狄印运起鸿蒙元气,蓝色光晕瞬间笼罩双臂,他双臂交叠,蓝色光晕交融开来,形成巨大的蓝色光盾,抵住貔貅的两只尖锐的龙角。 貔貅一只麟脚向上一提,瞬间碾碎蓝色光盾。 狄印见状,深知悬殊,不可力拼,但此时凶险,只能顺势用「死灵屠龙斧」挡住来势凶猛的麟脚袭击。 眼看着自己被麟脚碾压到一步一步身子都没入池水之中,那「死灵屠龙斧」起初爆射而出的血绿色光芒被笼罩在麟脚上的白色巨光给慢慢吞噬。 “哔啵”一声,狄印化身一道闪电,以「雷遁术」凭空消失。 貔貅气得连嗷叫几声,无处发泄的戾气通过麟脚在池水踩踏,整个太乙池发生剧烈颤动,激起千层水花。 一抹蓝影挨着玄天炼丹炉,那鬼魅般地身影,是狄印。他脚跟勾着玄铁链子,随着晃动,身子靠着炉壁,内蕴鸿蒙元气,企图用双臂之力举起炉盖。 他双臂蒙着蓝色光晕,青筋暴起,随之大喝一声,他将重如泰山的炉盖硬生生的举起来,欣喜之余,炉盖朝貔貅方向一抛。 貔貅以青麟脊背一顶,炉盖被这一顶便沉入池底,水花四溅,已然不见貔貅庞大踪影,像是没入水底。 狄印见状,嘚瑟一笑,探头入炉口一望,满脸惊诧,玄天炼丹炉竟空无一物。 等他缓过神来时,水花激起,那庞然大物竟从他身后爬出,一张血盆大口将他整个人吞没。 太乙池恢复了平静,血绿色的光芒一下子被黑暗的夜色笼罩。 是生,或死,又有谁知晓? 一句熟悉的声音撩动着他的心弦。 “狄大哥,还睡呢?快起来啦,苟前辈在等你起来练功?”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脸庞骤然清晰起来,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温柔的声音甜进心里,嫣然一笑,灿若铃兰。 他浅浅笑着,心中的一块蜜糖正融化着,轻轻揉着惺忪的双眼, 眼皮刚一开阖,不见佳人倩影,却换成满脸褶子、枯槁干瘪的苟一勃,他坏坏一笑,一碗粘稠的米粥不由分说地朝狄印的脸泼了过来。 “狗老头,你干啥玩意呢?” 狄印愤怒地骂着,一拳凿了过去,苟一勃的得意脸孔消失不见。 “哎呦!疼死我了。” 他拳面感到一阵痛彻心扉,再次睁开眸子时,面前是一堵岩壁。 原来只是一场梦,但是最后的一次出拳,却是真实发生的。 他四周观察,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不是岩壁茅屋内,而是一个类似于岩洞的地方,右手边有一个向上蜿蜒的黑暗甬道,他捡起已经黯淡无光的「死灵屠龙斧」插于腰间。 狄印“嗞”了一声,那股如针扎的痛楚从手背传来。 他瞧了瞧红肿的手背,轻轻将手掌握成拳状,隐约可见的创口滋溜着淌出血来。 狄印正准备将手背创口含到嘴里止止血时,才发现自己满脸沾着粘稠汁液,犹如唾液,下意思觉得一阵恶心,极力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方意识到自己手背还流着血呢,想像一下伤口碰到这恶心的粘稠汁液,岂不是...... 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满脸写着嫌弃。等他再瞧瞧自己的手背时,他双目圆瞪,满脸愕然,定睛一瞧,那原本手背的小创口竟然自愈了!!! 连红肿都消退了! 难道是那恶心的粘稠汁液有清创祛瘀的神奇功效。 狄印用怀里那块蒙脸的黑布使劲将脸上那粘稠汁液尽数抹到布里去,抬头仰望岩壁顶上那黏附着一团又一团的跟鼻涕虫似得汁液,嘿然一笑,心中的小算盘又开始打起来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用前牙咬开那封口的软囊,朝着小小的瓶口使劲拧着那块黑布。 黑布上的粘稠汁液才被拧出一串如鼻涕虫长短,且看它滑入瓷瓶口内,之后任凭他如何使劲费力都拧不出方才的战果。 狄印唯有放弃,他瓶口朝上,纵身跃起,脚尖轻点岩壁,奋力贴近岩顶,连转几个回合,多多少少将岩顶的粘稠汁液装满整个瓷瓶。 他心满意足地将瓷瓶封口,跟宝贝似得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喜滋滋道:“嘿嘿,拿回去给曦儿研究一下,她准高兴。” 可是怎么出去呢,自己连身处何处都不知,又谈何出去,他的心情跟坐山车似得,滋溜降下,他用手指关节轻磕脑门,双手叉腰,开始观察周遭环境与事物。 这无非是个岩洞,十几块不起眼的小岩石东一个、西一个毫无规则的摆放在地上,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走到了那个向上蜿蜒的黑暗甬道口,这是唯一的出口,其他都是闭合着,他探出脑袋向上眺望,惊奇地发现那个狭窄细长的甬道很深很长且垂直向上,漆黑一片,几乎望不到头。 如果以轻功身法往上冲,怕太长太深,自己的体力无法支撑,况且那么狭窄,只能容纳一人的密闭空间里,长时间待着,怕自己窒息。 “算了再找别的出口吧。” 狄印尝试着摸了摸甬道道壁,希望发现什么机关密道。 令他觉得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道壁竟然会扑哧扑哧地蠕动,而且非常有节奏感。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开始将目光注视着一块大岩石,它半躺在自己的左手边,那块岩石原来一直在跳动着,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幻觉,他一只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抵在那块岩石上,感受着这跳动的韵律。 “天哪,它跳动的节奏,竟然跟自己的心脏频率相差不多,难道这是人的心脏吗? 狄印回想昏迷前的种种,直到一张血盆大口把自己吞进去后,他就被一坨长满毛刺的不明物来回翻卷着,后来他被毛刺蛰得不行,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我竟然在貔貅肚子里,真是蠢到家了,现在才想起来这茬呢。” 他指了指那一个有心脏跳动频率的大岩石,笃定道:“这就是貔貅的心脏吧!” 原来那个甬道是貔貅的喉管,而那岩顶的粘稠汁液便是貔貅体内的胃液。 传说中貔貅浑身都是宝,是只吃不拉的怪物,喜好吸食魔怪的精血作为自己身体的养分,长此以往下去,自己非成为这貔貅的养分不可。 貔貅的肚子里充盈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灵力,狄印待久了,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只是不知为何他腰间的「死灵屠龙斧」一直黯淡无光、疲软无力呢。 狄印原地打坐,默念「御魂要诀」,开始调息凝气、聚神守一,吐纳间吸收着这充沛的灵力挪为己用。 此刻,阖目养神的狄印全身罩着碧色光晕,周身毛孔尽数打开,每一根毛孔处点缀着蓝色光斑,游走的灵气悉数涌入毛孔内。 碧蓝之光在他额间晦明晦暗,俄而,碧蓝之光融为一体,他陡然睁眼,拨出腰间的「死灵屠龙斧」,将体内的混元罡气和鸿蒙元气一一注入其中,才使得「死灵屠龙斧」有了勃勃生机,三板斧开始覆盖着蓝色光澜。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那三板斧斧面划出一弯蓝色光弧。 “轰隆”一声,那中等岩石被击得四分五裂,从岩石内爆射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纷飞而出的不是其他,是珠圆玉润的珍珠,漂浮半空沉不下去。 而就在那三板斧劈开岩石的一刹那间,周遭“岩洞”发生了猛烈的挤压与变形,甬道深处出现了亮光,但是很快的恢复正常。 看来这一斧子下去,把貔貅肚子搅得着实天翻地覆、疼痛难忍。 狄印忽然对悬浮的那些珍珠感兴趣,充盈着灵力的珍珠像夜空的繁星闪烁着这肚子里的夜空,别有一番趣味。 “嘶啦”一声,狄印扯下自己衣袂上一大块布,连手带牙,左右开工,将黑布扎成一块布袋,他欣然一笑,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 他飞身、旋转、跳跃、以猴子捞月的动作,将悬浮的珍珠悉数收入囊中。 “拿回去给曦儿做成项链,她一定会非常欢喜的。” 狄印平稳着地,抖了抖满载而归的一袋珍珠,脑海里憧憬着萧戊曦白颈上挂着这美丽的珍珠猎猎舞动的倩影。 不得不说,方才盗汁液,此刻偷珍珠,狄印真是持家好手。 狄印早已发现方才那甬道深处亮了一下,之所以为何一亮呢,他细细揣测着原因。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稼 可能是因为貔貅在疼痛喊叫,口腔打开,外面光便透了进来。 狄印灵机一动,自言自语道:“若是打得它疼到嘴巴合不上时,我不就可以乘机逃跑了吗?” 说干便干,他朝两个手掌左右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紧了紧手中的三板斧,将体内混元罡气和鸿蒙元气迫入斧身。 只见狄印旋身回转,碧蓝之芒大盛的「死灵屠龙斧」浮空一斩。 斧光猎影,碧蓝光弧击中最大一块的岩石,就是所谓的貔貅之心。 “吼吼...” 一声神兽的惨痛吼叫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同响起,碎石乱飞,两边岩壁骤然互相贴近,迅速将整个岩洞的生存空间压缩起来。 狄印连连在地上翻滚,躲避碎石袭击的同时也在寻找不受岩壁挤压的安全之地。 少顷,两边岩壁恢复如常,碎石不再乱飞,伏地抱头的狄印拍了拍头发上的石灰,慢慢站起来。 他只是随意用目光扫了扫四周,突然目光在一处停留住,神情略微呆滞了,张了张口,惊诧不已。 那块大岩石的方向不知何时躺着一人,满地的碎石却没有一块砸到他,他便静静地躺着,沉睡着。 原来,那块大岩石的心跳不是貔貅的,而是这个沉睡很久的男子心跳。 狄印缓缓走上前去,想看看这个男子是否还活着。 那男子看上去四十几岁,身着一袭夜行衣,上唇一溜胡须,肤色白净。 他面容祥和,双手交叉于胸,依稀能听见他沉重有秩的呼吸声,睡得那么香,似乎外界发生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高...前辈...您是六空派的高长稼前辈吗?” 狄印从他的衣着打扮看得出不是太乙宫弟子,倒像是和自己一样,是外来人员,不由试探性地问道。 但是不管如何呼喊,这名男子依旧雷打不动的睡着。 “阿印,他怕是伤得很重,你一定要记得,看到高长稼之后,让他服下这粒药丸,准保他长命百岁、龙精虎猛。” 狄印忽然想起了苟一勃临走前的嘱咐,从怀里掏出那一粒紫色小药丸,毫不犹豫地上前,硬塞进他的嘴里,只是他牙关紧咬,无法生咽。 “水....这里哪有水啊?” 狄印心念一闪,突然想起那一个装满神奇胃液的瓷瓶,毫不吝啬地从怀里拿了出来,随着那男子喉结一动,一口胃液将紫色药丸送进肚里。 他掂量了一下那已经去了四分之一胃液的瓷瓶,这才觉得有些心疼,轻叹一口气,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 那中年男子眼皮蠕动了一下,狄印欣然叫了一声:“高前辈。” “你....你是力钦....师父让你来救我吗?” 高长稼迷迷糊糊地看着狄印,脑子飞速转动着,呐呐地问。 狄印摇了摇脑袋,说:“前辈,我是来救你的,不过我是力钦的....” 谁知高长稼还不等狄印说完,激动地将狄印紧紧抱住,道:“哈哈,我知道,是你爹让我来救我的吧,师傅肯定还生我气。” 说着说着他松开狄印,双手搭在狄印肩头,仔细打量着,高兴地说:“不错嘛,好小子,都长这么大了,我走得时候,你这小子才四岁呢,追着我后面跑着,一直叫着:“长稼叔、长稼叔,背我背我。” 高长稼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动作,极力还原当年的情景,狄印心里莫名感觉一阵温暖,想想当时的小男孩扈力钦是那么的幸福,他忽然不忍心去打破这温馨的场面。 狄印开怀笑着,这亲切和蔼的中年男子,不由得,他和自己,心与心,拉近了。 高长稼忽然脸色骤变,满面哀愁,匍匐跪地,反复磕头,一阵咆哮大叫着:“师傅,不要逐长稼出师门,我高长稼生是六空的人,死是六空的鬼。” 狄印被高长稼这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不希望他的脑门被磕破了。 谁知道高长稼突然站了起来,一脸狰狞、目露凶光,他迅速伸手锁住毫无防备的狄印脖颈,咬牙切齿道:“都是你,全都是你,郗天肃你这狗贼,害得我师父误会我,我要掐死你。” 当他从牙缝间逼出“死”的那个字眼时,狄印非常明显感觉得到他开始加大手劲掐住自己的脖颈,甚至于狄印整个身子都被他拎了起来。 满脸发紫,几乎要窒息的狄印没有想过在这紧要关头,用自己的蛮力阻止他,他用尽全力,从喉咙中逼出几近沙哑失声的话语:“长...稼叔!我是...力钦啊!” 当听到这沙哑的声音时,高长稼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他不再用力,慢慢松开脖颈。 狄印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捂着被掐得紫红并留有五指印的脖颈,拼命地深呼吸着。 “咳咳....’ 因为呼吸太急促,他呛到了,产生了剧烈的咳嗽。 高长稼一改暴戾凶狠的模样,慈爱温和的拍打着狄印后背,起初狄印有些后怕,下意思地后退,但是他知道高长稼是神智错乱,才导致如此亦疯亦癫的状态。 但是,他依然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傻孩子,让你慢点喝水,那么心急干嘛?你看呛着吧,让你娘知道该有多心疼。” 高长稼看来真的把狄印认作是扈力钦了,所以才会表露出他难得的慈爱。 狄印开始有些羡慕扈力钦,尽管他现在派毁人亡,但是,当初他有这么多的长辈疼爱,前面一个井长田为了他可以连性命都不要,而这个高长稼更是把他当做亲子对待。 面对扈力钦这大起大落的境遇,狄印心中更是唏嘘不已。 他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 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师傅郗天肃做的吗? 他毁了一个天之骄子的家与梦。 狄印缓缓摇头,微微笑着,道:“没事,长稼叔,您不要担心我,我咳一会就好。”说着他站起来,一蹦一跳,摊了摊手,道:“您看,我这不没事了吗?” 高长稼轻轻抚摸着狄印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这么壮了,还跟小孩子似得。” 狄印双手抱胸,嘿然一笑,道:“嘿嘿,不管十年二十年,那我在您眼里不就永远都是孩子嘛!” 他说着眉锋一挑,甚是可爱。 “你爷爷还有你爹娘这些年可好?” 狄印面对他的问答,顿了顿,随口说了一句:“好的不得了,正等着您回去呢。” 高长稼满意地颔首,从怀里拿出一个四方盒子,打开后,可以见到盒内放着一粒粗大的金色丹丸,哀叹道:“哎,我当年为了偷这颗仙丹才被太乙宫的人擒住,他们把我关在那玄天炼丹炉里,可是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时,却被那该死的貔貅吃进肚子里,日月靠得便是它体内特有的灵气和胃液作为养分,这一呆便是十三年。” 狄印一脸愕然,道:“那我们真的出不去吗?” 高长稼愁然道:“我也想过很多法子,也没有出去过,但凡被貔貅吃进的人都是出不去,因为它只吃不拉。” 狄印捡起地上的「死灵屠龙斧」,四处张望地说:“看来这些岩石都是它吃进来的金银财宝,我看看还有些什么?” 他举起「死灵屠龙斧」便朝小块的岩石,横纵劈了两斧子,对于貔貅来说,这与之前相比,只是挠挠痒罢了。 小岩石碎了一地,被从中刨开的则是十来锭金元宝,狄印饶是爱钱之人,看着这金元宝,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他拿了两锭金元宝在手心里反复掂量着,然后用后槽牙咬了咬,这是行家在验货啊。 发现没有什么问题,悉数都装进怀里,一下子他原本强壮的身子,胸膛又宽了一寸。 高长稼在一旁看得真是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自己的侄儿何时如此爱财如命了,摇了摇脑袋,道:“可是我们都出不去,拿这些金子也没机会花啊!” 狄印站在甬道口,抬头仰望着,颇为自信地说着:“不会的,长稼叔,您要相信侄儿,侄儿一定会救您出去的。” 高长稼点了点头,对狄印深信不疑,道:“不,我们要一起出去。” 狄印虽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如果只有一次逃生机会,他一定会让给高长稼,不只是他是扈力钦的师叔,可能跟自己有缘吧,他平生最敬重的就是这样重情义的性情中人。 俄而,思忖片刻的狄印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高长稼,高长稼早已把性命托付于他。 高长稼将注意力移到了狄印手中的死灵屠龙斧,忖道:“你之所以被它吃到肚子里,可能是因为这斧子,这斧子看起来绝非凡器,貔貅一向只爱吃金银珠宝和神兵利器。而我却是无意中被它吃到肚子里。” 狄印听后,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沉睡多年的貔貅会苏醒,原来都是因为这死灵屠龙斧。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六章 器奴 看来死灵屠龙斧与貔貅天生相克,这反而有利于狄印等人的逃脱。 高长稼依照狄印的逃脱计划,从背后紧紧抱住狄印的虎腰,而狄印此刻站得正是貔貅喉管通道口,他将死灵屠龙斧摊开,凝神聚气,双手开始涌动着跃跃欲试的鸿蒙元气。 他用力一挥,死灵屠龙斧裹夹着鸿蒙元气的蓝光,瞬时演变成一条狭长的蓝色斧形光飙,以势如破竹之势,强烈撞击岩壁。 “吼吼...” 随着一声惨叫,那岩壁裂开一条狭长的血痕,喷射而出的是蓝色浓稠血液,狄印用死灵屠龙斧挡格住那如注的血液。 谁知那死灵屠龙斧竟然将飘洒而来的血液一一吸入,大放的蓝色光芒,蠢蠢悸动的死灵屠龙斧在发出鸣叫。 狄印哪里顾得上三板斧的异动,默念「雷遁术」咒语,与高长稼二人化成一道闪电之光,瞬间不见踪影。 太乙池旁一条闪电着地,化成两个人影,正是狄印和高长稼。 暴怒之下的貔貅陷入疯狂,它两只麟脚不由分说地碾压过来。 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只能逃离,可是此刻的狄印只是重重地将高长稼推到一旁,自己一人一斧去迎接这庞然大物的碾压。 他大喝一声,拿起戾气大盛、猎猎而鸣的死灵屠龙斧,狠狠劈砍着貔貅的脚板子,脚板子血口大开,依然无情地将渺小的狄印碾压下去。 高长稼大喝道:“力钦!” “不,狄大哥!” 这一声失声裂肺的喊叫是来自萧戊曦,她手中的黑布盘旋而下,她的心也随着这块黑布一落千丈、跌入谷底。 一层蓝血从那脚板子与地面缝隙渗透出来。 很难想像那有一点痞帅粗俗的平凡青年是否是血肉模糊了! 萧戊曦无法想像那个画面,她情绪一激动,眼前忽然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可能昏了过去,一切都可以归咎为一个噩梦,当重新醒来时,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高长稼也是精神失常的摇了摇脑袋,他更是不信他的侄儿就这么走了,他颓然坐在地上。 萧戊曦怀里的那个竹人忽然冒出一缕蓝烟,蓝烟化为人头竹身的怪异模样,他一边给萧戊曦运气,一边喝道:“臭小子,你吓坏你媳妇了。” 本就一块平整土地突然凸起,形成一条土缝,从土里钻出一名壮实青年,他手拿斧子,浑身上下染满蓝血,像是掉进蓝色墨池里洗了一把澡似得。 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小竹人,插到自己腰间,将萧戊曦横抱而起,放到一旁,令其半躺着,捋了捋她额前微乱的发丝,附耳呢喃道:“小傻瓜,我是狄印,我是坏人,好人不偿命,坏人可是贻害千年。” 狄印站了起来,手持死灵屠龙斧径自走向貔貅所在方位。 紫竹妖飘了过来,正色道:“你想干嘛,杀过瘾了吗,你可不是它的对手,快带着曦儿走,我来拦着这貔...” “不,我要灭了它!” 狄印忽然狰狞狂笑起来,一团浓浓的戾气笼罩着他的全身,从而形成如电的光矢,他双眸亮起两淬血绿之焰,说话间,透着沙哑与狠劲,与平时完全判若两人。 而他手中紧握的死灵屠龙斧与他周身颜色融为一体,他浑身上下都是罩着血绿色的光矢,死灵屠龙斧在他手中从未停止颤动与谪鸣,死灵之气不时从斧中飘出,附在狄印身上,有的在肩上,有的在头上,霎是恐怖。 紫竹妖大骇,道:“糟糕,他最终还是成了死灵屠龙斧的器奴了!”顿了顿,自责道:“都怪我,明知危险,还不阻止,我只是想让那个貔貅吃了你这斧子,让你远离荼毒,谁知会适得其反。” 可惜这满满的自责与关怀,狄印都听不到了,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和人性,成了嗜血的器奴。 一场死灵屠龙斧和貔貅的大战开始了。 貔貅赤红的兽眼倒影的是器奴狄印的身影,对于它来说此刻,狄印不是人,是一把可口的魔器,它只想快速将他碾碎,然后吃掉。 腾空而起,狄印竟与死灵屠龙斧合为一体,不分你我,死灵屠龙斧变大了好几倍,带着它身后的一群死灵,与貔貅正面相抗。 貔貅哪肯示弱,笨重地走了几步后,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幻化成一条白色巨龙。 但是这个巨龙有麟脚,当巨龙的龙角触碰到斧面,貔貅张开血盆大口,一团蓝色光团吐出,蓝色光团与碧色光刃撞击在一起。 两股势力浮空夹击着,像两颗陨石相撞,摩擦生成的炎火坠入下方的太乙池。 斧兽之战,戾气甚浓,以死灵屠龙斧碧蓝色之势分庭对抗,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貔貅咆哮一声,巨龙之身凝聚成一个蓝色大光球,是张着大嘴的光球,不由分说将幻化为碧色光刃的死灵屠龙斧死死咬住。 “咯吱”一声,死灵屠龙斧不敌其势,贬为原形,一个身影坠落,手中依旧死死拽着一把小小的死灵屠龙斧。 那抹身影是狄印。 狄印觉得全身疼痛不已,像身子被拆开之后又强行拼接在一起,没有任何气力,只是摇摇欲坠着。 忽然眼前蓝光大盛,一团巨大的蓝色光球再次袭来,是貔貅,它以胜利之姿再次发起猛烈进攻,势要将狄印挫骨扬灰。 狄印真的累了,就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而原本张牙舞爪的死灵屠龙斧极度疲倦、黯淡无光。 他慢慢阖上眼睛,来吧,让这耀眼的光芒吞噬自己吧。 “臭小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一根紫竹飞来,凌空开了一朵美丽的竹花,将狄印紧紧包住,护住。 高长稼只知道在那一刻,在他的视野里,是那一朵突然绽放的竹花阻挡住了蓝色光球的猛烈攻势。 竹与火的对抗,本来便是以卵击石。 它,燃烧自己,照亮了他人。 失去保*护伞的狄印,眼球里那一朵竹花被点燃,再到燃烧成焰时,始终撩起了一条迷人的弧线,那就是火焰之笑。 狄印隐隐约约看到的是那紫竹妖的音容笑貌。 他尝试过使劲伸手去抓,想把那朵竹花救回来,可是太渺茫了。 “噗通”一声,他落入寒冷的池水中。 但是他的心,此刻比水还寒了几分。 死灵屠龙斧,我是你的器奴,而他却是我心中的竹花。 ※※※ 清幽竹廊,竹声涛涛,满目尽是苍翠。 一抹孑然孤影,土红如锈,衬着婆娑竹影,渐渐重影交叠。 风,拉扯着他的衣袂,亦吹干着他的泪珠。 紫竹迎风摇摆,多么熟悉的模样,多么亲切的笑容。 “小兄弟!你可不可以帮老翁个忙?” 人头竹身的紫竹妖在他身后,面带笑容地说道。 土红如锈的青年蓦然转身,通红的眼眶窄了下来,笑容如花般绽放开来,他重重点着脑袋,道:“好啊!” 紫竹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骤然灿若星辰,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这小子说话倒是有趣,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恶犊子,要不咱们打个赌?怎样?” 那青年的笑容僵在嘴角边,曾几何时,这熟悉的话语如今却反复在脑海回荡着。 他久久没有答复这如梦幻泡影似得模样,生怕他走了,散了。 那紫竹妖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耐烦,刚要开口时,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壮实青年,一把三板斧插在腰间。 他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衫,勒了勒腰间束带,颇有耐心地说道:“好啊这年头老头老怪都爱打赌,那赌吧,老子可是千年难遇的赌神!”顿了顿,斜睨了紫竹妖一眼,诡异笑了笑,匪然道:“不过若是你输了,你就必须叫我声爷爷,还有每天帮爷爷我砍柴伐树。” 谁知道紫竹妖脸色大变,幻出一条竹鞭出来,冷不防地抽打在那青年肩膀上,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叫你讨价还价,让你练功是为你好知道吗?” 那青年挨了一鞭子后,龇牙咧嘴,一溜烟地在原地跑着,让紫竹妖的第二鞭落了空,他边跑边举起手,投降道:“别打了,别打了,我练还不成吗?不就变成你这副模样吗?成啊!” “臭小子,还敢贫嘴!” 紫竹妖非但没有停止竹鞭追打紫竹妖,还又幻出一条竹鞭来互相夹攻。 那个叫狄印的臭小子浓眉一挑,默念口诀,周身被旋风裹夹,一眨眼地工夫便飘到紫竹妖的眼皮底下。 只看着那臭小子揪了根白须,洋洋自得地在他面前晃悠。 “臭小子,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老翁我不教训你。” 一场你追我赶的画面,温馨而煽情。 那抹土红如锈的青年,早已热泪盈眶,哭笑不得。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这画面碎成一片片的,而此刻,那憨实青年的心也如同这画面一般,碎成一块又一块。 支离破碎下的痛彻心扉几乎把他悲愤的情绪推到最高的燃点。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咆哮着,吼叫着。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竹花 “臭老头,死老头,干你屁事啊,要死,让我这人渣去死,你死什么?” 那青年几近癫狂,一拳一脚猛打猛踢着那一排又排的修长直挺的紫竹,一根又一根的紫竹倒下,他还不不甘心,挑着粗壮地紫竹,一拳一拳砸着,点点滴滴地鲜血滴着洒着。 “你威风了,你让我活着,活着让我下辈子欠着你,你得逞了,你这个混蛋,你得逞了!” “你不是很厉害吗,都活了三百多岁的人,怎么说死就死,给我滚出来,别以为你躲在里面,我就找不到。” 两只双手早已血肉模糊,他还不甘心,使劲捶打着,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他眼里,融着泪,流淌着。 一点都感受不到疼,因为他的心更痛。 “狄大哥,求你了,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两只纤细的手臂用尽全力将他紧紧环抱住,他才停止住自己疯狂的举动。 身后那个女孩子很明显能感觉地到他的无助与愤懑。 这个青年正是狄印。 他浑身在瑟瑟发抖,一动不动地他竟无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无助的颤抖着,任由他深爱的女孩搂着他,抱着他。 清风徐来,置身竹海,夏日凉爽,只是在这两个人心里却是从心底涌出了一阵寒意。 狄印木然坐在地上,身子靠着紫竹上,仿佛在靠着他心中的那朵“竹花”,萧戊曦蹲在他身旁,为他包扎双手的伤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包裹着。 萧戊曦早知道他随时都会受伤,所以随身带着药品,没有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他看着萧戊曦细心温柔的样子,心中一股暖流正慢慢化解那些寒冰,他忽然有些惭愧,其实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却唯独把自己当做一个人,想想这些日子,他独自忧伤,她默默难过。 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晚上。 她轻轻拍打着被子,拍打掉她自己的困意,想安抚他入睡。 他不言也不语,侧着身子背对着她。 她知道他的忧伤,她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只手为他轻掖被角。 他将头深埋进被窝里,蜷缩着身子,死死捂着嘴,啜泣着。 她知道他没有入睡,一直坐在床头,直到天亮。 又不知是哪个晚上。 他独自地站在岩峰茅屋的河边,望着河面上投射着那皎洁的月光,望着水里那颓废的自己。 她默默地躲在树后面,注视着他的背影。 只要他不动,她亦不动。 狄印内心何尝不知,他不想让她因自己而难过,可是总是把忧伤带给他,他心中无比内疚。 萧戊曦在他手上用纱布系上一个蝴蝶结后,挨着他身边坐了下来,螓首枕着他宽厚坚实的肩膀上。 两人就这样一偎一依,一双人,直到黄昏与日落。 不知是不是心中那朵“竹花”的尽情绽放,让狄印对曾经那个老者的话语耿耿于怀言犹在耳的忠告,让狄印对手中的这把死灵屠龙斧感到一丝畏惧,,心生了放下与掩埋的念头。 “曦儿,把死灵屠龙斧埋这吧,它虽有威力,但是我无法控制,我不想再做它的奴隶。” “嗯!” 一个坑,一把斧,一堆土,渐渐掩埋。 死灵屠龙斧在土里谪鸣和颤动,仿佛在哀求主人不要丢弃自己。 那血绿光芒照着两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两人却默契地选择阖眼,带着微笑,掀土而埋。 “这傻小子,要埋了死灵屠龙斧,苟老怪,你咋不阻止啊?” 红须老朽淡一添与白髯老怪苟一勃不知何时躲在暗处,观察两人的举动,淡一添略显焦急地说。 “随他吧,阿印如今的能力不足以驾驭它,拿着容易吸引他人眼球反而不好。”苟一勃正色道。 淡一添哀叹道:“阿印这小子着实重情义,一个小小的紫竹妖,他也会如此失魂落魄,看来未来的路,他很难走了!” 苟一勃不置可否道:“你怎么知道他只是紫竹妖,这个老家伙可是大有来头。” 淡一添一脸狐疑,问了一句:“是吗?”顿了顿,道:“对了,那高长稼脑子真的有问题,该让这颗棋子上路了吧。” 苟一勃捋了捋白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不急,饭要慢慢吃,棋要一步一步下。” 这个白胡子老头双目注视着这对男女,思绪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太乙池的洞口,一个身子矮小,佝偻瘦弱的蒙面人领头,身后跟着高长稼,只见他横抱着昏迷的萧戊曦。 一个身材略显高大的蒙面人他断后,他的肩膀上扛着浑身湿透、遍体鳞伤、仅剩半条命的狄印,只是他满脸沾着蓝色泥垢,看不清脸。 但是刚刚出了太乙池,便被邱季伯与谷灿等太乙宫众弟子团团包围,其中最为年长的正是一名身着深绿色道袍、年逾六十的老道士。 那道士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道:“淡老朽,都这么大年纪了,遮遮掩掩岂不是让小辈们笑话。” 蒙面的淡一添将脸上黑布一扯,哈哈大笑道:“哈哈,青柏老小子,几十年不见,没想到还能认得老朽,不简单不简单啊!”说罢,他朝青柏竖了一个大拇指。 青柏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别沾亲带故的,我太乙宫虽未参与六十年前的灭魔大战,但你我正魔始终不两立。”语气更重了一分,质问道:“说,来本派欲意何为?” 高长稼早已不耐烦,喝道:“别和这群牛鼻子废话,你们把力钦带走,我断后。”说着准备把萧戊曦抱给苟一勃, 苟一勃先是愣了一愣,才缓过神来,对高长稼说:“年轻人不能太冲动,你若是他对手岂能囚了这么些年吗?放心,有我们俩个老家伙在,保你和力...钦没事。” 高长稼冷静想了想后,不再意气用事,点了点头,跟着他们后面。 青柏当下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六空余孽来救人,就算你淡一添归顺了六空派,我太乙宫今夜也要把你们一网成擒。” 太乙宫众弟子持剑,纷纷找到各自方位,开始布剑阵,一个太极状的剑阵即将拉开。 但是苟一勃与淡一添对望一眼,默契十足,已然明白要做些什么,淡一添将肩上的狄印朝苟一勃方向一抛,苟一勃稳稳地接住,高大壮实的青年竟然被一个矮小瘦弱的老者夹在腋下,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苟一勃的另一只手扣住高长稼的肩头。 说时迟,那时快,苟一勃和高长稼化为一堆土深埋于地里,消失不见。 青柏瞪眼大喝:“土遁术!” 淡一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掌交叠再摊开,两团火焰浮于两掌掌心,双掌掌心交叉,一层火云如排山倒海般,打向剑阵一道口子。 那几名倒霉的太乙宫弟子被火云吞没,整个剑阵陷入了一片大乱后,淡一添早已消失不见。 而那火云击中之处,走出几具焦尸,众人骇然,纷纷退后,但那焦尸走了几步后,俱化为粉末。 青柏怒吼道:“好一个霸道的火云六藏魔掌,我青柏要你们血债血偿!” 声音回荡着,至今苟一勃还记得那青柏的怨吼,他摇了摇头,不知怎得开始心疼那个壮实青年了。 竹林深处,那两个怪老头不知何时离去,而那一对男女,开始在刻碑立墓。 萧戊曦拿出怀里的小竹人,满脸愕然,那原本是嘴角上扬的弧线般地笑容变成了下垂的哭丧脸,她递给狄印看。 狄印瞥了一眼后,很久才缓过神来,搓了搓双眼,再定睛仔细瞅了瞅那小竹人,不可思议地说:“这...见鬼了吧,怎么这个会变成那个?” 他边说,两根手指按在自己嘴角上下挪动比划。 狄印脊背顿觉一凉,将竹人往竹林里一丢,定了定魂,道:“还是不要了,曦儿,我改天给你做一个新的。”说完他继续埋头刻字。 “这个给我带来那么多回忆,我才舍不得扔呢!” 萧戊曦哪里舍得,说罢,径自走过去,想捡起来。 狄印自然知道她会不舍,坏坏一笑,然后便认真地用匕首在竹面上刻字,刚刻完一个竹字时,想刻“仙”字,竟然出现提笔忘字的情况,连头也懒得抬,问道:“曦儿,我那个仙字写不来,你过来教我怎么写?” “臭小子,连字都写不来,还学人家刻碑,真冲老翁我眉头啊!” 这是何其熟悉的声音。 狄印愣住了,他缓缓抬头,映入眼眸的是一袭纯蓝道袍,这穿着道袍的人分明就是紫竹妖,他一头白发披肩,俨然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你,你是人是鬼!”狄印下意识地往后跑,才发现后面一根直挺的竹子,冷不防就撞上了。 他“哎呦”一声,挠挠头发,自言自语道:“还真疼,这不是梦。”说着他咽了咽唾沫,扭身,上下打量着那抹蓝影。 萧戊曦手拿竹人,当看到这一抹鬼影时,她却是没有吓到,反而喜笑颜开地说道:“竹前辈,您真的没有死啊,太好啦!”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椿 当萧戊曦说完话语,刚想用手去拉他衣袂时,却发现扑了个空。 “不要害怕,这是老翁的魂魄,那副皮囊为了救这臭小子已被毁掉,所以老翁当时在救这小子之时,便金蝉脱壳,将自己的魂魄寄居到这个小竹人身上。” 那抹蓝影指了指萧戊曦手中的那个小竹人,斥责道:“臭小子,你要扔了它,那老翁真的做鬼也不放过你。” 平时话多的狄印,此刻却是沉默寡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目视着那抹蓝影魂魄,眼眶微微发红。 “竹仙前辈,你的真身是道士啊,那为何会寄魂于竹子身上呢?”萧戊曦将心中的疑惑道出来。 那抹蓝影魂魄淡淡一笑,道:“老翁我确实是一个活了三百零三岁的老道士,道号木春,俗名叫大椿。” 这话一出,狄印与萧戊曦皆是目瞪口呆,两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对视了一下,终究还是萧戊曦先开了口:“您是北冥宫的木春仙翁,那您可是天仙级别的人物,听家师说,天仙即为上士可以举形升虚,差一点点便可以悟天道、跳出三界五行,成为真身不灭的神仙啦。” 木春仙翁捋了捋白须,哂道:“神仙之级,谈何容易,一念之差,便会功败垂成、万劫不复,老翁我从小便无父无母,不知所姓,浑浑噩噩地活到三十岁的时候便拜入北冥宫一心修道。” 狄印有些迫不及待,心急道:“你这么大本事,还有谁能让你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竹妖呢?” 木春仙翁神情黯然,叙道:“在老翁五十岁时,便开始云游四海、道化众生、以积善缘,无意中救了一个三岁婴孩。老翁将这孩子带回北冥宫,师傅见这孩子可怜、但是天赋异禀、是修仙奇才,便收为最末的徒弟,并取道号为木雩。” 萧戊曦似乎已经猜测到结局了,脱口而出道:“难道木雩仙人便是....” 木春仙翁微微颔首,见萧戊曦愕然张口不再继续说下去,便缓缓说道:“他二十岁之时,老翁我已然六十有九了,跟这个小师弟关系甚笃。看着他长大成人。但是后来一件事情,导致了我这个最亲近的小师弟记恨我整整两百三十四年。” 狄印张开地嘴,未曾阖上过,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道:“天哪,这也太小气了吧。” “当时的我,心比铁石还硬,但是我真心不希望他误入歧途,他真的是我非常疼爱的小师弟,可是他还是走了歪路....” 两百多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颗有三千多年树龄的苍天大树下有一男一女,蓝衣青年与黄衣少女双双跪地,朝着这棵大树虔诚地磕头。 “师尊曾对我说,这棵树有三千多岁了,树名叫大椿,不但见证了北冥宫的兴盛,而且也通晓灵性,所以你我情缘以此树为证。” 说着那个蓝衣青年单掌举起,发誓道:“我木雩愿放弃长生之路,与小梅白头偕老,若违此誓言,一辈子生不如死...” 还没等他说完,一个身着蓝色道袍、年约六十、须发飘逸、精神抖擞,眉目英挺的中年道士走来,他截口道:“小师弟,不可,人妖殊途,你岂能与一只小小竹精结为连理呢。更何况修仙路漫漫,不可一时糊涂,而功败垂成。” 木雩不置可否,他摇了摇头,一语成谶道:“长生不知情愁,若把情尝了,此生亦无憾。”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牵着爱人的手消失在木春的眼里。 徒留大椿与木春在雪中对诉忧愁。 岁月流转到十五年前。 太乙山,紫色竹海。 少年已老,未见白首两人,独留木雩一人寻长生。 “人言草木无情,哪料人更无情。大师兄,我最敬爱的师兄,你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变成平生自己最轻贱的草木吧。当年,你将小梅真身关在大椿树根内炼化之时,我就在想,总有这么一天,我会为小梅报仇,让你尝尝做草木又是什么滋味?” 满头白发的木雩,狰狞地大笑着:“哈哈,如今,你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北冥仙翁,而是太乙山下一只只能靠竹林生存的小小紫竹妖。” 木春的真元被锁在紫竹内,只能变成人头竹身,他心中没有责怪之意,只是觉得心寒,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弟你这记恨我两百年又是何苦呢,该放下了,不要这么折磨自己。若是让我变成这副模样,你能开心的话,我愿做紫竹妖,了此残生,只是你切不可因一时执念而毁了北冥宫千秋基业。” 随着木雩渐行渐远的背影,木春又回到了现实之中,那段回忆早已濡湿了那抹蓝魂的眼眶。 狄印与萧戊曦听后更是唏嘘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木春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才开口打破这个场面:“我本只能在这片紫竹林活动,但是因为那个小竹人,所以我才能与曦儿前往太乙池去救你,其实那副皮囊坏了也好,我的灵魂至少得到了自由。” 这话语中明显是在安慰愧疚的狄印,狄印焉能不知呢,他噙泪颔首道:“老妖怪,你现在自由了,但是你失去了肉身,该怎么办?不可能一辈子将真元寄存在这小竹人里,那...太...委屈你了。” 一滴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狄印马上转身,用结实的手掌将那“逃离眼眶”的泪珠全部给捏掉后,转身,马上装出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地模样。 木春忽然释然一笑,沉吟片刻,似有忧愁染上眉间,他犹豫了许久,然后正色道:“我的肉身在北冥宫,狄小友,你能帮老翁一个忙吗?” 这一句话的语气曾经他也有说过,何其耳熟,狄印不言不语,重重点头。 “北冥有鱼,龙潭论剑!大椿之身,木雩之恨,夺之胜之归之解之。” ※※※ 云中府,又称辽国西京大同府,乃辽之陪都,亦为军事重城,无论辽或宋,俱为京师西北门户,但在汉人眼中,惯以五代的旧称-云中府。 繁华的街市,游走着穿着各式各色服饰的老百姓,有翻领胡服的党项妇女、有圆领宽袖长袍的吐蕃大汉,当然缺不了盘领左衽窄袖袍的契丹人和圆领右衽单衫的汉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但看临街有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它的临窗阁子有一素灰少年,正眺望窗外,神色凝然,似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 少顷,他的目光又移向自己手里那掌酒杯,他一饮而尽,问道:“游兄,那这么说,你们龙泉山庄这些日子也不太平吗?” 坐在他对面的也是一位年约十九岁的少年,这少年虽俊俏不及那素灰少年,但自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他背负一把长剑,缓缓应道:“龙泉山庄这段时月银器生意不太好,倒不至于不太平,不过这次的龙潭论剑,三大世家都会参加,我们慕容世家自然也不会缺席。”顿了顿,问道:“力钦,你会去吗?这次可是六空复派的一次大时机。” 那素灰少年自然是扈力钦,他眸子里闪烁着别样光彩,颔首道:“会,还要给北苍一次迎头痛击。” 而这位游姓少年凛然附和道:“我虽长于慕容世家,但我游家世代受六空扈氏大恩,若是力钦你有需要,游溪必当效犬马之力。” 扈力钦向他投向感激目光,起身抱拳一躬礼,一切尽在不言中,游溪爽然一笑,按着他肩头,示意他坐下,愁容乍起,蹙眉道:“只怕六空与龙泉很难再做亲戚.....” 还未说罢,扈力钦身子如弹簧一般猛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截口道:“什么?这可是我爷爷与他慕容家定下的姻亲,难道我六空派没落了,他慕容水丞就可以否认了吗?” 让扈力钦愤愤不平地不是失去一段姻缘,而是气愤他慕容世家狗仗人势、背信弃义,这不仅令他感到耻辱,甚至于让祖辈蒙羞。这可把扈力钦气得几乎双掌捏成拳,大失分寸。 “叮铛...” 雅阁珠帘无风自动,这琐碎的声音让沉浸于对话中的二人毫无察觉,但隐隐约约一抹窈窕白影站在帘后,不一会儿,白影兀自消失不见。 游溪见扈力钦如此生气,他甚是诧异,而后,反而轻舒了一口气,好似一个心头大石放下,他否然道:“非也,虽然师傅对这桩婚事比以前少了一份热心,但从没有拒绝过,只是...”顿了顿,好像后面的话令他难以开口。 扈力钦则被他吊足胃口,心急如焚,问道:“只是什么?” 游溪憋着一口气,把话快速地讲完:“只是师妹与小师弟暗生情愫,私定了终生。” “陆子明!” 扈力钦闻言后眉头紧锁,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乌黑深邃的眼眸缓缓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仿佛蓝天白云里出现了遥远而清晰的回忆。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佛塔 荷花池塘的小院里,假山上下爬着三个小孩子,有两个爬得高高的小男孩站在假山上洋洋得意。 其中一个面容俊俏的男孩以胜利者的昂扬之姿挥舞着双手,呐喊道:“爷爷,慕容叔叔,我第一,我第一。” 紧随其后的是年龄略大、个儿较高的男孩,他扶着腰喘着粗气,佩服道:“力钦少爷真厉害!” 而爬到中间便开始使小性子的小女孩放弃了攀爬,粉嫩嫩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双手叉着小腰肢,嘟着嘴,哼道:“哼!坏力钦哥哥,爬那么快,都不等洛水!” 假山旁边的石桌上围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用慈祥和蔼的目光投射向那个叫“力钦”的小男孩,捋了捋黑白相间的长须,笑着满脸褶子,道:“呵呵!你看这小力钦真是处处都争第一。” 那站在中年男子一旁的青年男人,顺着他的目光,亦投向激赏的眼神,附和道:“力钦是个好孩子,将来必成大气。”说着他瞧了瞧自己的小女儿洛水,莫名的笑意浮在嘴角,道: “扈世伯,龙泉山庄与六空派世代交好,家父又与伯父有金兰之谊,侄儿想为家父完成临终之托,还望世伯成全。”说着朝这个中年男子,也就是朝扈相农抱拳躬身。 扈相农似乎猜到了什么,连忙扶起慕容水丞,佯装疑惑道:“哦!世侄莫要客气,慕容兄若有遗愿,老夫自当会不留余力相助世侄。” 慕容水丞听后,正色道:“家父希望龙泉六空孙辈结成姻亲。水丞不才,膝下有二女,小女洛水与力钦年龄相仿又自小要好,不如便让洛水成人以后嫁于力钦,亲上加亲,世伯意下如何?” “咳咳....哈哈,甚好,甚好。”扈相农听后甚是高兴,一激动引起一阵急咳后,回答道。 那个洋洋得意的小男孩不知年迈的祖父为何时笑时咳,但他乌黑发亮的小眼珠被躲在角落的瘦小男孩所吸引,那个小男孩个子矮小、骨瘦如柴、相貌普通,但他又大又圆的眼睛也望向了自己,那个男孩在这双大大眼晴里,隐约看到了一淬羡妒的火焰。 至今,扈力钦都难以忘怀那双眼睛,那个瘦小的男孩,便是口中所说的慕容水丞的小徒弟陆子明。 “事后,要随你去辽阳府龙泉山庄拜访一下慕容伯父。”扈力钦目不对视游溪,幽幽地说着,仿佛对着窗外那朵缥缈的云彩诉说。 华严寺,定昏亥时。 无人的街道,两个少年推着两咕噜的推车缓缓驶来。 “哐啷”一声,两把长刀碰撞交叉在一起, 少年们被华严寺的两名辽兵拦住,其中一位身着土灰色担夫衣衫的少年,这身衣服略大,显得他更加身子单薄。 他后背背着一个破斗笠,衣衫上几个补丁显而易见,那少年轻轻扬起头,炯炯有神的眼眸透着睿智,他正是乔装成担夫的扈力钦。 身旁的自然是游溪,他没有什么乔装,依旧是白日里的锦衣服饰。 只见扈力钦迅速地用目光扫了扫周遭的环境,除了这前面两名守卫以外,身后有十几名穿着盔甲的士兵来回巡逻。 他心忖着:“大同府乃赵王萧酬斡统辖之地,华严寺里外三层皆乃萧酬斡的耳目,看来此事与耶律乙辛这厮脱不了干系,只是为何要因此开罪梵音宫呢?” “来者何人?”一个略有军阶的辽国军官大步流星走来,用契丹语冷冷地问。 有两名士兵得到那军官脸色指示,上前对两名少年进行搜身,还有那一车装满银浆粘稠物的推车来回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兵器或异物。 游溪双手作揖,用契丹语赔笑应答道:“小的是辽阳府龙泉山庄的,与华严寺住持有买卖关系,这不今天送了几车银浆,就剩下这一车没有送完了。” 他边比划着这一车的银浆,边道说:“本来快送完的,但前些时间,这臭小子拉肚子,害小的多等了些工夫。”说着他重重地拍了拍扈力钦的脑门。 疼得扈力钦只得干瞪眼,痛往肚子里咽,一脸唯唯诺诺地用流利的契丹语,带着十足的契丹口音,应着:“是是,都是小的错,小的肚子太不争气,净添麻烦,还望掌柜地见谅。” 这戏太足了,看得几个士兵深信不疑,倒是那军官一脸狐疑地盯着这俩少年,道:“是吗?你们误了时辰,关俺们啥事?” 那军官说着双手往外推,不耐道:“滚滚,都这个点了,赵王有令,华严寺门禁,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格杀勿论。”说着朝天作揖,一脸严肃地样子。 游溪饶是死缠烂打上了,扯着他的衣服,苦口婆心地说:“如果等明儿再送,这工钱又得多垫一天,小的也是靠这糊口,哪有私钱垫这亏空啊。”说着一脸赔笑,边说边朝那个军官塞了一小锭银子。 军官见到这银子,啥都抛诸脑后,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埕亮了起来,脖子伸得老长,左顾右盼,见左右都是自己人,这才放下心,偷偷把银子藏到怀里。 他轻咳一声,佯装一脸不耐烦,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两位少年频频弯腰答谢后,推着那装满一桶桶银浆的推车进入了华严寺。 刚进去,躲到一处角落后,准备分工行动之时,从漆黑的夜空中忽然飞来一刀一剑,两位少年各自接住横空出现的兵器。 却发现不知何时,对面站着一位绝美女子,只见她白衣翩迁,宛如芙蓉出水的雪中莲在夜空中傲然独立着,她不是舒晴,又是何人呢? 此刻,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正瞥向扈力钦,扈力钦手握宿铁刀,正迎向她清冷无比的目光。 可是不知怎地,她马上将清冷的目光投向了漆黑的夜空中,一刹那,她那抹白影消失在那高耸入云的华严塔方向。 扈力钦愣住了,只感觉她的目光除了清冷,便透着隐隐地鄙夷。 “你何时得罪了舒宫主了?”游溪洞悉了一切,不由发问道。 扈力钦一脸苦笑,摇了摇脑袋,权当回应。 饶是机智如诸葛的扈力钦亦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暗叹一声:“女人心海底针,女子眸夜深尖。” ※※※ 华严宝塔,在黑夜中本不高的宝塔显得塔势如涌,高耸直入天宫,俯瞰而下,木塔呈方形,宝塔为三层四檐纯木榫卯结构。 两抹亮光划过,穿破塔窗入内,定睛一看,只是一灰一白的身影。 宝塔之内,四面设有佛龛,供奉着诸天神佛,其中最为庄严的观音菩萨像立于正中,令人肃然起敬。 “阿弥陀佛!” 一记佛号响起,声音悦耳清脆,那土灰少年轻轻凝望身旁那拥有倾城容颜的白衣女子,只见她白皙的双掌合十,阖着美目,虔诚地念着佛号。 那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抖着,那纤细的柔眉是水墨也画不出的脱俗淡雅,那玲珑的琼鼻下微微张合地朱唇,玉容淡拂,少年这一凝望便痴了。 不知为何,此刻,他觉得这清冷的白衣女子美极了。 她毫无症状地睁开美目,自然而然地发现那痴愣的目光,只是这痴愣的目光撤得很快,佯装成那淡定的眼神在四周环视着。 舒晴浅浅咬着唇瓣,低下螓首,那种莫名的尴尬让人无语言说,清冷的目光又重新燃起,不知不觉地又开始捕捉着那素灰少年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素灰少年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僵在了半空,不一会儿才负于背后,他脑子在高速运转着,似乎仍在不停搜索着一个突破这种尴尬气氛的话题。 聪慧的舒晴洞悉了这少年的小心思,她四周观察,发现了一尊菩萨像非常独特,轻蹙蛾眉,认真地瞻望着那尊雕像。 扈力钦见她如此,甚是不解,亦端详起这尊雕像起来,恍然一笑,道:“这尊雕像确实与以往的有所不同,因为我白日里听那几个工匠说起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舒晴并不好奇他为何会知道,而是更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故事? 她继续注视着这与众不同的雕像,侧耳等待着。 扈力钦缓缓说道:“华严寺本为辽国皇家寺院,而耶律皇族十分崇信佛,当时为了修建寺院,不惜征调各地的能工巧匠。据说有一位女子因惦念长期为了修建华严寺而不能归家的工匠父亲,所以决定女扮男装,前来照顾老父亲。可惜的是后来,这名女子被狠心的管事毒打,她竟然纵身跳入那沸腾的铁水之中。可是神奇地是,她竟化为一朵云彩,飘向天空。之后的工匠记住了她临走前的模样,便照着她生前的样子雕成了一尊菩萨像,所以这一尊塑像才会与众不同。 舒晴听后,神情越发凝重,她的目光骤然灰冷下来,眼神出现了迟滞,仿佛是什么样的情感悄然击碎她原本冰冷沉稳的心壳。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章 陷阱 舒晴依稀还记得在玄天幻境的光影里出现的那个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被那深蓝色的归墟漩涡吞没的画面,何其相似啊,这纵身一跳是多么需要勇气啊! “她不该如此,抛下自己的父亲,太冲动了。” 冰冷的话语中流露出叱责与扼腕,在她眼里这种行为是多么的自私与不负责任。 扈力钦察觉出了这清冷女子的异样,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楚,他咬着后槽牙,感同身受着她此刻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清冷与孤傲。 玄天幻境兀自冒了出来,浮于空中,它浑身流转着金色光波,将这一男一女俊俏与美丽的面孔照得越来越清晰,只是此刻的气氛又陷入了一种凝重与死寂。 “走吧。” 两个字简单的一句话打破了这偌大空间里片刻的寂静。 这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在那圆弧似得楼梯上,静静地只听到单纯的脚步声,也是一前一后,颇有节奏地响着。 从第三层走到第一层,仍然没有看到第三个人的踪影,只有庄严的佛像眯着眼,俯视着他们。 第一层的的塔门从外面紧锁着,四壁皆是供奉佛像的佛龛,没有其他了,更别说什么地牢。 “可能有暗阁,只是机关不知在何处?” 扈力钦附耳于墙听着墙外的异动后,用宿铁刀刀尖挑断那些因长期没有打扫而衍生的蜘蛛网,继而单手遮住口鼻,皱着剑眉,无头绪地翻转佛龛前的烛台,那一个个烛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被这随意翻转,弄得一层层灰尘弥漫开来。 “咯吱”一声,一块地砖突然弹起,那地砖下是一个地道口,漆黑一片。 扈力钦循声扭头,但摸清这是暗道地宫时,不甚欢喜,但这机关是自己触碰到了吗? 他不禁望向舒晴,舒晴纤手已经松开那个没有一点灰尘的烛台,放下那用白衣袖口掩着口鼻的动作,她紧紧握住那泛着幽幽紫辉的梵姝神剑,兀自走到地道口。 扈力钦目光落到那个一尘不染的烛台,方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像瞎猫似得寻找机关时,她在默默地观察,最后做出了冷静的判断。 他欣然一笑,鼓着掌,道:“漂亮!如果我扈力钦是靠着祖荫当了一派之掌的话,那舒姑娘你便是靠你自己的实力,领袖群芳。” 舒晴闻声望向这个素灰少年,他笑着,言语中没有一丝的虚假与奉承,可是她自己却觉得无比的刺耳。 她不置可否,幽幽地说着:“曾经他跟我说过,眼睛是来观察每一个真相的细节,头脑是拿来对细节做出初步的假设。”深邃幽黑的瞳孔散发着机敏与沉着。 “我只是爱干净而已。” 这清冷美丽的绝尘女子,忽然笑了,仿佛凝聚千年光华的水中灵芝在深夜里悄然盛开。 随后,那抹白影带着那散发着紫色的光华轻轻跃进那个漆黑无比的地道口。 扈力钦被那抹灿烂的笑容深深迷醉,良久之后,他竟粲然而笑,亦箭步徐来,随着心追逐那抹天地之间最艳丽的颜色。 又是一方天地,纯铜打造的地宫,金碧辉煌,让人眼前一亮。 壁画上、浮雕上、塔柱上、藻井上、地板上,甚至于通往第一层那幽暗的地道扶梯上,都精心雕凿着佛像图案,有多少经典的佛家传说在那一面面、那一道道、那一桩桩印刻着,深受佛门熏陶下成长的舒晴自然知道那些都讲述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这些如“树下诞生”“天人献衣”“得遇沙门”“妙转法##轮”等传说,从小都是亦真师太在她失眠时惟妙惟肖、生动形象地讲述给她听,无数遍,无数个夜晚,她惊讶的是,这些图案竟会如此栩栩如生。 那令人目不暇接的千佛地宫上供奉着四尊主佛与三四百尊小供养佛,地宫中央有一个透明而晶莹剔透的水晶舍利宝塔闪烁着金色祥光,一颗一颗的高僧舍利飘浮在里面,让人不禁肃然起敬。 舒晴缓缓将梵姝神剑收起,虔诚地向着四周诸佛与舍利躬礼,然后阖眼默念着佛号。 一堵壁墙兀自翻转开来,一位容貌姣好、穿着一袭清丽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的四肢扣着铁腕被死死地钉在墙体。 只见她嘴里塞着白布,十分激动地发出吱吱呜呜的叫声,美目望着舒晴,瞪着又大又圆。 “小蔓!” 舒晴从杜蔓的眼眸中看到了期盼与痛苦,看着她被这么死死地扣在墙上,心中无比难过,冲动地拔出剑鞘里的梵姝剑。 但冷静下来,又无可奈何,这千佛地宫里的佛像,每一尊她都不可以刀剑相视,这是不可冒犯的清规戒律。 她咬了咬唇瓣,此刻真恨不得抓住这个抓杜蔓又让自己来此处而死死抓住自己的软肋的恶人,以解心头愤恨。 扈力钦见舒晴将梵姝剑拔了又阖的动作和那一副心神大乱、手足无措的神态,自是明了她的无奈与愤懑。 “舒宫主,你且退后,恐有埋伏。” 舒晴望着他大义凛凛的背影,心中暗暗感激,清冷的眼眸竟缓缓柔和了起来,那无端悸动的芳心此刻正在拍打着心房,莫名的感到不安与诡异。 这素灰少年正大步流星地靠近被钉在墙上而失去自由的杜蔓,杜蔓原本惊慌失色的目光骤然浮现着欣喜与兴奋。 “哐啷....” 只见他边徐徐走着,边手拿宿铁刀,内蕴上善灵力,他挥动着宿铁刀,四弧凌冽的红色刀光尽数切断杜蔓四肢的铁腕。 杜蔓脚尖刚着地,由于很久都缚着手脚有点轻微麻木,她失去了平衡,几乎要摔倒,扈力钦见状不妙,一步作三步,用自己坚实的臂弯撑起她柔弱的身子。 “杜姑娘没事吧!” 扈力钦轻声对靠在自己怀里快酥软成一团的杜蔓说话,他不禁一瞥不远处站立着的那个清冷的白衣女子。 只见她蛾眉皱了又皱,唇瓣咬了又咬,原本清冷的目光似乎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将杜蔓身子的重心推靠到墙体上。 小鹿乱撞的杜蔓哪知他这微妙的动作,反而非常享受着他臂弯搂着她的举动,更别谈去理会舒晴略显古怪的神色。 扈力钦见杜蔓慢慢站稳,轻轻用手臂撘扶着杜蔓,陪着她慢慢挪步到舒晴方向。 灵敏警惕的扈力钦察觉天灵盖一阵发亮,抬首猝然一望,那冰冷而巨大的铁牢架从天花板轰然而下,扈力钦情急之下,重重将杜蔓推离自己的范围之内。 “轰隆”一声,饶是想在最后一刻逃之夭夭的扈力钦也迟了一步,被关在这铁牢笼子里,而杜蔓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舒晴上前扶起自己的小师妹,目光却不离那个困在里面的素灰少年。 杜蔓没有任何心情与自己的师姐叙旧,扭头看向为救自己而受困的大英雄,心急如焚,揪着舒晴的衣袂,使劲拽了拽,似乎希望自己的师姐去搭救他。 舒晴自是不会袖手旁观,轻轻拍打杜蔓的手背后,刚要迈步前去,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一阵得意之声:“哈哈,舒宫主,既然已经救了自己的师妹,又何必管这六空余孽的死活呢?” 三人纷纷扭头望向那个人,只见那人长得貌寝身瘦,一双桃花眼环视众人,还不等此人说话。 扈力钦重重拍打铁笼牢壁,发出“嗡嗡”地沉闷之声,他目眦尽裂,愠道:“郗天肃,你这狗贼...” 郗天肃反而全然不理会扈力钦,对着舒晴讥笑道:“舒宫主,北苍和六空的恩恩怨怨已经三代了,你梵音宫自然不会理会吧。” 杜蔓还未等舒晴开口,嗔骂道:“你抓了我,威胁我师姐,我们梵音宫与北苍派势不两立。” 郗天肃否然道:“误会,纯属误会啊,其实是五玄子道长绑了你,想要将舒宫主请来,郗某也只是成人之美罢了。” 杜蔓不停跺脚,几欲发狂,道:“一派胡言,明明就是你抓了我,我就见到那色鬼一面,不,就你们两抓我,都是一群豺狼虎豹。” 舒晴饶是弄明白如何回事,她朝杜蔓摇了摇螓首,示意她冷静,缓缓道:“不管如何?你们两派之事,我梵音宫的确无权干预,只是你与那妖道狼狈为奸并绑架梵音宫弟子,此事舒晴定当让乾坤众派知晓。” 三两句平淡的语气,却有很强的威慑力,郗天肃深知此女修为深不可测,万不可兵戈相见,又胡诌出了一个理由,以免让梵音宫与北苍派气氛愈加糟糕。 “舒宫主息怒啊,其实是胞妹玉娆得了很严重的心病,家父甚是担忧,只能用玄天幻境可治愈,无意间从五玄子道长那得知此神器被舒宫主所得,故而在此等候舒宫主,但是得知舒宫主与六空余孽一同前来,想与扈力钦理一理这笔账,所以干脆在此等待你们的大驾。” 郗天肃一双眼睛来回盯着扈力钦与舒晴打转,似是想从二人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他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解释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银浆 扈力钦一阵冷笑,道:“不要瞎编了,想杀我就直说,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我和你们北苍不共戴天,只是让舒宫主和杜姑娘先离开吧,有账我们可以慢慢算。” 舒晴深知扈力钦的目的,将激动过头的杜蔓紧紧拽着,杜蔓饶是不解,急道:“师姐,你要救扈少侠,千万不能为了自保而将扈少侠...” “我自有分寸。” 舒晴一眼都不看杜蔓,打断她的话头,语气冰冷,毫无任何情感。 杜蔓自是愣在当场,她不解,她摇晃着螓首,望着舒晴的眼神带着失望与不甘,她不明白自己的师姐怎么会变得如此自私无情。 这一切自然被郗天肃看在眼里,郗天肃原本以为舒晴与扈力钦会有什么私情,舒晴会不顾一切地去救扈力钦,怕此事非常棘手,没有想到,这位清冷女子,是如此六根清净,甚至于冷血。 梵音宫的威望仅次于逍遥门,他得罪不起,而这位年轻的梵音宫宫主有如此冷静沉着的头脑与大局观,让他着实诧异,因为对于他而言,舒晴也只是个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已。 郗天肃咧嘴一笑,颔首道:“好,舒宫主如此识大体、顾大局,郗某由衷佩服,只是郗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舒宫主能否...” “玄天幻境,我已赠予扈掌门,想要的话,还是问他吧。” 舒晴早已猜出其心思,马上截住话头。 她突然摊开掌心,掌心上飘浮着一颗金色光丸,如金色花苞缓缓吐出萌芽,那把玄天幻境由小变大,渐渐从金色光华腾起。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随着舒晴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它幻成一道金色闪电,飙到了扈力钦那儿。 扈力钦稳稳地接住那把玄天幻境,饶是郗天肃满脸诧异,嘴合了又张,只听舒晴冷冷地说:“那告辞。” 杜蔓满脸不悦,正呕着气,本不想离开,被舒晴一颦一睨后,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依依不舍地望了扈力钦一眼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舒晴离开。 扈力钦站起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玄天幻境,狡黠一笑,道:“你很想要这个吗?可以啊!你将我放了,我肯定送你,反正给我也没有用。”扈力钦坐在地上,用玄天幻境盯着下巴,一副嘚瑟的模样。 郗天肃甚是愤怒,但仍定了定那沸腾的怒气,摇了摇脑袋,咬牙切齿地说:“可以啊,你的命与这乾坤至宝比起来,确实一文不值。” 他单掌紧握,怒目而视:“你这辈子就跟丧家之犬一样,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罢,他朝地砖猛一跺脚,困住扈力钦的那个牢笼腾地兀自拔高入顶。 扈力钦逃出升天,不由舒了一口气,但看着郗天肃阴鸷般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中的玄天幻境,贪婪而邪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鬼主意,让自己中招。 此刻,扈力钦俊俏的脸庞上不是一脸的警惕,反而是一脸轻松,嬉笑间倒有点像那痞帅青年狄印的模样。 “接着。” 他轻轻将玄天幻境朝空中一抛,却没有想趁机会脱逃,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郗天肃凌空跃起,伸手欲夺玄天幻境。 扈力钦嘴角竟露出一丝丝得意的微笑,他微阖星目,双指内蕴上善灵力,催动着玄天幻境在凌空旋转着,覆盖在玄天幻境的金色光波随着这一旋转金色光波变成了金色旋风,从那金色旋风的顶端渐渐浮出一把龙须钢叉。 “九天魔叉!” 郗天肃怔然大愕,明明在自己这的九天魔叉何时落入他们手中,在愕然之余,只见那把九天魔叉罩着一波金光,而那尖锐的叉头直接朝郗天肃刺了过来,九天魔叉的另一端则是露着诡异笑意的扈力钦。 一片死寂的华严寺,只有两抹清丽的白影。 “师姐,你怎么可以不救扈少侠呢,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杜蔓越想越气,停下了步子站在那,气鼓鼓地说着。 不善言辞的舒晴蹙眉道:“梵姝神剑不可在佛像面前出鞘,这是梵音宫世代定下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此事亦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此事说来话长,到时候师姐会跟你好好解释的。” 说着刚要牵起杜蔓的手时,周遭不知何时涌来一波又一波辽兵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再多的辽兵对于舒晴来说,都不是问题,只是她不想杀生,她的剑只能斩妖魔,未曾染过一条人命,望着这些辽兵,她开始担忧扈力钦了。 从这一群辽兵中走来一人,那人身着盘领左衽契丹服饰,穿着黑褐白花华服,身材高大强壮,相貌雄伟英挺,两撮八字胡挂在上唇之上,他天灵盖髡顶、两边垂发于耳畔。 他朝舒晴二人作揖,道:“本王乃辽国赵王萧酬斡,久闻梵音宫舒宫主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杜蔓虽然生舒晴的气,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肯定是一致对外,她迈前一步,漠然道:“既然知道,何必螳臂当车呢,快速速鸣金收兵吧。” 萧酬斡毫不理会杜蔓,注视着冷傲的舒晴,温然道:“舒宫主深夜造访,何必匆匆离去,且让本王一尽地主之谊。” 一句用流利的契丹语从人群之外响起:“萧酬斡,汉人有一句话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杜蔓冷漠的目光刷上了一抹欣喜之色,她不禁脱口喊道:“扈少侠你没事啊!” 原来那人正是扈力钦,只见他手臂掐着郗天肃的脖子,而手中的宿铁刀横在郗天肃颈部,颈部早已沁出一条红线来了。 扈力钦挟持着郗天肃小心翼翼地走到舒晴与杜蔓身旁,舒晴瞥了瞥扈力钦,见他安然无恙,檀口缓缓舒出一口气。 “让你的人全部给我退出五丈远,否则郗天肃的脑袋就只能当球踢了。” 萧酬斡双拳捏出‘咯咯’的关节声,他双额登时爬起两条宛如青色壁虎的青筋,目光透着杀气,恨不得将扈力钦杀之而后快,但是无奈,他必须救自己的人,拳变掌朝后扬了一扬,众士兵见后,整齐一致地往后退,但是他们的身子和长毛兵器一致对着扈舒杜三人。 扈力钦依照承诺,用力一推,将郗天肃重重推向萧酬斡。 谁知郗天肃刚一挣脱危险,便扭身一拳凿了过来,拳风猎猎,拳影重重,正是狄印常用的「北影神拳」。 “力钦!” 从屋顶传来一声呐喊,站在屋顶的是手捧着一桶银浆的游溪,他将那一桶银浆朝扈力钦方向一抛。 而此刻的扈力钦用「流云凝气步」身法躲过那一拳,这时郗天肃一点都不死心,双腕相击,拳臂猛张,瞬间双拳幻成百拳,这百拳透着八成劲力席卷而来, 扈力钦凌空一脚,准确无误的踢中那即将坠地的那桶银浆,“哐”地一声,桶裂浆飞, 弄得郗天肃满身满脸的银浆,身后的辽兵也无辜溅了一身。 郗天肃用衣袖抹了抹数把脸上的银浆后,等他的视野从银色到透亮之色时,早已没有了他们任何人的踪影。 而那银浆在脸上火烧火燎地,弄得他生疼。 一名长着小眼睛、头束灰巾的青年一脸狼狈地从人群中跑来,正是高沛风,只见他按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沁出血来,看来受了剑伤。 他好心好意地说道:“师傅,那魔叉被梵音宫的舒晴夺走了,我刚被打昏了,师傅你要小心他们...” 郗天肃满脸愠色,一拳朝他脸部凿了一拳,截口道:“小心个屁,你现在才来,怎么不去死呢?” 高沛风被那一拳打得匍匐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郗天肃望着一片漆黑的天际,恨恨地说:“扈力钦,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等着吧。” ※※※ 辽国,吉屿洞村,古朴祥和的女真部落村子。 略显荒凉的集市,没有摆摊做买卖的、没有叫卖声、只有稀稀疏疏的三两个女真汉子疾步路过。 一个废弃的水果摊上,那些快坏掉的一篓苹果堆里有一条长长且毛绒绒的小尾巴,在自由摇摆。 转瞬间,从苹果堆里抛出一条弧线,那是一个被咬得干干净净地苹果核,它就这么躺在了地上。 接着也是一眨眼的工夫,那条活力四射的尾巴又在那个一篓烂香蕉堆里任性摆动着,又是一条弧线从其中划出,抛在大马路上的正是一根软趴趴、烂成泥的香蕉皮。 “哎呦,挨千刀的,哪个不得好死的,乱丢东西。”一个中年男子运气不顺,踩到香蕉皮,滑了一跤,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男孩,他上前将这不幸摔倒的男子扶起,只见这男孩身后背着一把猎弓和箭壶,穿着麇皮直领武服,足登高筒黑靴,脖颈围着云肩,两耳垂着银环,发型较为奇特,是留着三塔头发辫,黝黑的长脸上有一双炯炯的大眼睛。 “就是那畜生,长得猫又像虎崽的怪物。”男孩说道。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干尸 只见男孩古铜色的手指朝前方一指,饶是一只浑身长满金色毛发,形如狮子的小猞猁动如脱兔似得急于从犯罪现场逃脱。 谁知那个小男孩拿出背后的弓,娴熟地搭上箭,将箭矢对着它,弓满放弦,“咻”地一声,竟是擦身而过,消掉了几根猞猁身上的金发。 小猞猁不再逃跑,马上调转方向,张牙舞爪的模样,向着小男孩扑来。 而原本中年男子胆小怕事,早就一溜烟地躲到某个角落里去了。 小男孩小小年纪,却是一身虎胆,毫不避让,又是趁着这分秒必争的时刻,利索地扣箭上弦朝着小猞猁迎面射去。 这只小猞猁早已张开长满锋利獠牙的嘴,两只幽蓝色诡异的眸子倒映着小男孩张弓射箭的潇洒姿态。 “啪”地一声,一条修长的尾巴竟是泛着绿光,伸过头顶,一个甩尾的动作,竟是将那把冲劲十足的箭矢折成两半。 小猞猁“嗷嗷”直叫,像是一只得意的野兽,张开嘴巴对着自己的猎物进行耀武扬威。 勇敢的小男孩倒是没有逃脱,拿起自己手上的弓进行挡格。 “梵儿!不许胡闹。” 小猞猁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呼唤,原本凶猛戾气的猫眼渐变柔和,它竟然从小男孩的头顶跃过。 只见它爬上一名美丽女子香肩上,一只猫眼尽透着宠溺之色,拉着冗长的耳朵在欢快地摇摆着。 那美丽的女子,一对眸子流转着尽是对爱宠的脉脉柔情,一袭酒红色的抹胸长裙,裙带无风摆动,妩媚动人,貌美倾城,美艳无人可及。 与之并立的是一位相貌清俊的青衿少年,他儒雅俊朗、鬓若刀裁、面如冠玉,与身旁倾城女子站在一起,真映衬了那个叫郎才女貌的词语。 “小弟弟,你没事吧?”青衿少年面露担忧之色,上前关切地问询。 男孩朝着青衿少年微笑摇头,用一句简单的汉语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阿骨打,我们走吧。” 一群背着弓弩、手拿大刀长剑的穿着女真服饰的大汉走来,带头说话的是一个约十四岁、但身材高大壮实的少年。 那少年三塔头辫发披肩、腰间配着一把大刀,他朝着这个叫“阿骨打”的小男孩喊着。 阿骨打应了一声“哦”之后,朝着青衿少年灿烂一笑后,手握木弓往人群里跑。 那高大的女真少年将阿骨打抱上马背后,自己脚踩马鞍上背,他疑惑地问道:“那两个汉人欺负你了吗?” 阿骨打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他们是好人。” 少年听后,扭头瞅了一眼青衿少年后,调转马头,扯了扯缰绳,一群人有序地离开这个有些萧条的村落。 青衿少年望着这群人的身影许久才回过身,这时那个一直躲在角落窥探的中年男人灰溜溜地走来,由于摔了一跤,他一个手托着屁股,歪歪斜斜地走,动作特别滑稽。 “大爷,您慢点。” 青衿少年突然叫住了他,他停下了步子,心生忌惮,双脚不禁颤抖着,饶是把他当做坏人。 一锭银子塞在他手心里,那青衿少年温和的眼神带着浓浓笑意,他歉然道:“这点钱是给您瞧大夫的,实在不好意思,那小家伙太调皮了,我替它向您道歉。” 中年男子怔然望了望他,说着一通让人听不懂的话语,可能他不懂汉语,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少年是好人,所以本来非常惧怕到现在神色温然中透着感动。 那倾城女子突然也说了一句让青衿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语,青衿少年不由问道:“萧师姐,你怎么会说女真部落的话。” 萧音音莞尔一笑,道:“别忘了我可是姓萧的哦,我自小随着父亲走南闯北,有什么语言能不懂的,其实女真的语言和契丹话相差无几。” 她顿了顿,嗔道:“贯亭!你看你又叫我师姐咯!” 葛贯亭挠了挠后脑勺,傻傻地笑着说:“嘿嘿!这个你确实是师姐,我还是不习惯叫你名字。”说着,望着她若媚若妩的眼眸,两腮不禁泛起潮红来。 萧音音望着葛贯亭这又呆萌又害羞的可爱模样,嫣然一笑,宛如夺目艳丽的芍药在花中盈盈笑着。 葛贯亭望着这萧条破败的村落,疑惑地问着中年男人:“这村子是怎么了,怎么大白天的都街集凋敝,一路上的人怎么人心惶惶、行色匆匆的?” 萧音音将葛贯亭的话语用女真话重复地说了一遍,中年男人这才听明白,并声情并茂地讲道:“这个村子大部分都是猎户,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很多男丁只要一出去打猎,就再也没回来,听我们族长说可能是这些年打死了太多狍子,鹿神发怒了,所以,很多人走的走,躲得躲。” 葛贯亭疑惑地念了一句:“狍子?鹿神?” “一派胡言,若是鹿神的话,那怎么连女子都遭了殃?”葛贯亭耳畔响起一声冷冷的质问声,他转身一看,是一位身材颀长、乌发束冠、一身雪白绸缎,腰缠白玉带的二十四五岁青年,举手投足间尽显贵公子的气质。 葛贯亭朝那锦衣白雪袍青年作揖道:“小生葛贯亭,大宋东平府人士,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雪袍青年躬身还礼,道:“辽国辽阳府龙泉山庄慕容流水,虽是胡人,但从小喜欢汉人文化,所以常着汉装。” 慕容流水无意间瞄了瞄萧音音,甚是被其绝世美貌给吸引了,不禁心中暗叹:“世间竟有如此绝世佳人!” 萧音音察觉了他的异样,巧然一笑,行了一个女子礼,道:“萧音音,剑尊门...” 慕容流水还未等她说罢,怔然截口道:“一剑倾城萧音音!萧姑娘,久闻芳名,今日一见,果不出其然,美哉,美哉。” 葛贯亭自是知道萧音音美名远播,倾慕之人更是门庭若市,他也不好打搅这位贵公子,便四处张望,才发现那个中年男子早已无影无踪。 萧音音将心中疑窦问出:“慕容公子,难道何处还有女子遭受了鹿祸?” 慕容流水微微颔首,道:“不错,八乡村的女子有一大半都失踪了,在窟窿山附近找到的尸体都是干尸。” “干尸!” 葛贯亭在脑海想象那个干尸的画面,骇然道。 窟窿山,怪伟披离、崖壁峭峻,青峦翠蔽、岩石瑰诡,还有那如绿色地毯铺成的连绵南果梨树。 极目远望,满山开着雪白的梨花,俨然一片雪海,点缀着这茂林青山与蓝天白云之间,朵朵梨花洁白似琼玉,青衿、酒红衣裙、雪袍,置身其中,相互映衬,别有一番意境。 深入梨海,时时有香气袭来,梨香还是花香。抬头一望,硕大的梨子挂满枝头,黄中泛红、斑驳黑点,满树尽是陆离。 斜阳西落,梨树西下,青衿少年,愁容难舒。 眼前不知何时冒出一颗大雪梨子,原来是萧音音递过来的梨子,她关切地问:“你还担心仙儿吗?” 葛贯亭接过梨子,蹙眉道:“不知仙儿被那位毒鹰邪王带到何处?身上的毒还好吗?”他痴痴地说着,仿佛在对自己说话似的。 萧音音心中莫名感到一阵酸楚,安慰道:“贯亭,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会没事的,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不追到这来了吗?看来他怕是也要参加龙潭论剑。” 葛贯亭深深呼了一口气,颔首:“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他在自己的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啊!”一声惊呼,从密林深处传来,葛贯亭与萧音音神经骤然绷紧,而坐在一旁吃着梨子的慕容流水站了起来,与二人聚拢在一起。 当三人正准备走过去时,一个小男孩从里面仓皇跑出,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个叫阿骨打的孩子,他膝盖似是被磕破了,正淌着血。他瞪得圆圆的眸子透着惊恐,神色慌张失措,浑身冷汗淋漓,当看到葛贯亭时,他惊慌害怕的表情才有了稍微的缓和。 他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哥哥,有着莫名的好感,等他要扑向葛贯亭怀里时,却被地上的突兀石头给绊倒,脑袋被磕出血来,但是他仿佛安然无恙似得站了起来,仍非常执着地靠近葛贯亭。 葛贯亭上前扶住这个身心受到莫名创伤的孩子,呐呐地问:“你...没事吧!” 阿骨头一头忽然钻进葛贯亭怀里,小手指着刚自己跑出的方向,用蹩脚的汉语说着:“哥哥,那有鬼....” 葛贯亭心中一暖,任由这孩子抱着自己,想到十岁的自己,也是这么抱着麟仙前辈,那个记忆此刻非常清晰,仿佛像刚刚发生似得。 “麟仙前辈,我看到了一只大妖怪,它的手抓着一个小女孩,我不想看到它残害无辜,我就....用你的那把剑砍了它的手。” 一股脓血沾着那小男孩满脸都是,麟仙对他笑了笑,竖起大拇指,道:“好孩子,都懂得英雄救美了。”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三章 鹿祸 当年那个孩子眼眸里倒影着一个青年的俊俏脸庞,此刻这个男孩的眼眸里印刻着是一个青衿少年的模样。 莫非,这就是缘分吗? “铮”地一声,青凝仙剑倏然出鞘,罩起淡淡青光,跟着它美丽的主人走进那片林子里去,枝桠被随后的青衿少年一脚踩碎。 沿着走了十来丈路,发现了一把弓,阿骨打从葛贯亭背后跳下,捡起自己的弓,说道:“我刚去尿尿,发现了一只狍子,就拿起自己的弓想猎杀它,可是走到这边时,发现了一堆尸体,好可怕。” 气氛顿时凝重了,顺着阿骨打指引的方向,他们来到了一个矮坡,矮坡下一具具被榨干似得尸体,就是一层皮粘着骨架,躺在那土堆里,堆成山的尸体,但是竟没有血?没有尸臭? 这是为什么?萧音音不由问着自己。 葛贯亭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尸体的画面,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残忍恐怖的事情,他惊讶之余,悲悯之心油然而生,看着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冰冷的干尸,他恨不得抓住这个恶魔,为这些生灵报仇。 他的眼眶发红,充塞着血丝,他咬着牙,愠道:“到底是什么,这么灭绝人性!” “阿骨打!” 不远处的呼喊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死寂与凝重的氛围,大家顺着目光望向那个呼喊方向,走来一群昨日在吉屿洞村街上的女真大汉们,发出喊声的正是阿骨打的哥哥。 他看到阿骨打被葛贯亭扶着,知道他不是恶人,但是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那一堆干尸时,他目光闪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顺着斜坡走到阿骨打面前,朝葛贯亭鞠躬,谢道:“谢谢恩公又一次搭救了我小弟,恩公如何称呼,在下乌雅束!” 葛贯亭良久才缓过神来,缓缓作揖道:“葛贯亭,没有搭救,只是缘分。”葛贯亭话语朴实中带着趣味性,令乌雅束不由一愣,与阿骨打面面相觑。 夜深人静的林子里,篝火摇曳着,熟睡的人渐渐进入梦香,未睡的人在想念着什么? 葛贯亭靠着树旁,望着篝火的焰影,无法入睡,脑海里不时闪过前几个时辰亲眼看到的那一堆干尸的可怖画面,就更加无法入眠了。 阿骨打坐到葛贯亭旁边,用蹩脚的汉语说:“葛大哥,能教我汉文吗?我非常喜欢你们那的文化。” 葛贯亭微微一笑,仿佛方才的烦恼与心悸都暂时抛诸脑后,他颔首道:“好啊,有机会我可以教你。” 阿骨打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抽了出来,用匕首对着树面,道:“我写不来汉字里我的名字,葛大哥能教我吗?” 葛贯亭手握着阿骨打的小手,教他一笔一划地写着“阿骨打”三个字,然后让阿骨打自己尝试着写,他尝试了三四次后,竟一点耐心都没有了,开始毛躁地在树面上乱砍乱划。 任性的小孩是可爱的、是执着的,他赌着气说:“我的名字太长了,我想取一个汉名,就一个字就可以了,葛大哥能把我取一个吗?” 阿骨打凝视着葛贯亭的目光是充满着无限渴望的,就如那篝火的火焰炽热燃烧着。 他为之动容,颔首答应道:“可以,可是汉语的文字有很多意思,你喜欢什么呢?” 阿骨打一听这个问题,大大的眼珠机灵地转了转,似乎在思考,而后,他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露出孩童天真的微笑,一字一顿地说:“天空,我想当自由翱翔的雄鹰。” 一句简单的话,听着是用蹩脚的汉语说着,但是每一个停顿,每一个字眼,在他心里都荡漾着无数次涟漪,那宛如一片汪洋大海的眼眸深深地盯着葛贯亭,天真期盼着。 “旻!天空的意思。” 他在树面上刻出一个“旻”字,字体刚劲飘逸、浑厚有力。 阿骨打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名字后,欢快地站起来,毫无顾忌地、开心地呐喊着:“那我以后叫阿旻,完颜旻啦!” 孩子爽朗的笑声把一些熟睡的人给吵醒了,有一个女真大汉一句听不懂的女真话立刻脱口而出,像是在说:臭小子,都不睡觉。” 那个女真大汉揉着惺忪的眼睛站了起来,提着裤腰带,壮实的身子蹒跚地走着,本准备往林子里解手时,但是还没有走几步路,一只狍子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两只狍角竟是硬生生地穿透了他宽厚的胸膛。 两个血窟窿坦露着,一串殷红的血顺着流出去,但不知怎地竟魔怔般地吸了回去,接着汇聚成一团的精血一眨眼被它尽数吸到了角眼之内。 女真大汉的尸首除了胸膛镂空以外,在精血被吸光的那一刹那变成一只干尸,朝着人群“咔擦咔擦”地走来。 青凝在夜空中绽放异彩,一道青色光刃飞出,将迎面而来的干尸截成两半,上半身倒地动弹不得了,下半身的脚骨头竟是向外踢了踢后才颓然散成一片。 大家都从睡梦中惊醒,都围成团,拿着武器和家伙朝着那个狍子攻击,拉弓射箭的射箭,扔石子的扔石子,只是这没有任何用处。 那个长得巨大的狍子,慢慢踏蹄而来,浑身上下只有红赭色的毛,除了屁股上有一块方形大小、长着毛绒绒的雪白色的毛发,像老者白花花的胡子,它的眼睛是幽蓝色的,像是可以摄魂,只要一瞥,就会产生幻觉,甚至失去了神智。 “鹿妖,来得正好,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葛贯亭厉喝一声,双手手指冲射出两道黄蓝剑气,两道剑气随着他指间相合,凝成一把巨剑,他扬手一挥,巨剑大开大阖地朝着狍子方向斩落。 狍子灵活地避过,那巨剑扑了一个空,余势顺延着身后几棵大树轰然倒地,狍子竟然没有想过逃跑,竟然朝着葛贯亭方向有恃无恐地冲来,而葛贯亭更是一颗虎胆提了上来,二话不说地夺过萧音音手中的青凝,冲上前去。 萧音音更是一愣,一直以防守避让为主的葛贯亭,第一次这么勇猛,像是鲜血沸腾的战士,拿着手中的仙剑,冲向敌人。 葛贯亭体内两颗乾坤石已经许久没有了动静,今天第一次发生了感应,被这个乾坤少年体内激起千层浪,在他体内沸腾、在他穴脉燃烧着。 他浑身上下爆射着黄蓝之光,将他笼罩着,迎着风,他大喝道:“坤生类行剑诀!” 葛胤如影,青凝随行,青蓝剑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坤字卦的图形,无数道剑光激射而出,如黑夜里的一道彩虹。 一道道剑影复叠成百成千,像彩虹的余光从旁分叉而出,那个青衿少年,又将体内的乾坤灵力,尽数注入其中。 一声“咔擦”,狍子头上的一根角竟硬生生地被葛贯亭用青凝仙剑削断了。 狍子见状不妙,趁着葛胤换招运气那一刹那,化成一片白光如流星掉进了那繁星点点的星空之内。 慕容流水从地上捡起那一根断截的鹿角,鹿角内冒着缕缕轻烟,在天空中幻化出一个个人形魂魄,幽怨哀嚎,似是在跟天与地诉说着这个村落的鹿祸之灾。 ※※※ 辽阳府,龙泉山庄。 荷花小院里的水池一片萧索,虽未到池干花枯的地步,但池水稀少,花茎微微泛黄的荷花花径一大半都露了出来。有的不够健壮,直接连同叶片萎缩一团成黄色状,有的仍顽强地像长颈鹿,驮着花苞,随风摇曳。 素灰少年缓缓踱步而来,望着那一池的旱荷衰败之象,内心莫名感觉空空荡荡的,顿感物是人非。 脑海里浮现的是十年前这个荷塘的模样,那是荷花池水绿幽幽的生机勃勃景象,一把把荷叶像撑开的绿伞,在碧波之上亭亭玉立,宛如挂着晶莹剔透水珠的翠玉盘。 一朵朵荷花像小女孩粉扑扑的小脸蛋,有的露出嫩黄的莲蓬,有的缀着金黄色的花蕊,还有的歪斜着脑袋儿,正害羞的看自己。 而此刻没有对自己害羞的荷花,只有一根根好像金银花花梗似得荷茎。 他脑海里充斥着记忆与幻觉,在那一片茂盛的荷塘旁,有一个圆形的石桌子,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高兴地品着茶水,悠哉悠哉地捋着黑白相间的长须。 突然跑过来一个孩子,那孩子满头大汗、但长得面容清秀、扬起剑眉,对中年男子说:“爷爷,你说我厉害吧,游溪、流水、洛水他们都找不着我。” 中年男子注视着小男孩的神情温润如玉,慈祥和蔼的眼神几乎快将他含化了,一个粗糙的大拇指朝着他竖起来,小男孩的目光一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将一片星空都塞进了眼里。 此刻,这双闪亮的眼睛蜕变成了坚毅沉稳的眼神,素灰少年只是轻轻眨了眨泛酸的眼皮,石桌上的老与少消失了,石桌还是石桌,却已物是人非。 他被记忆牵引着,走到石桌子旁,坐在那个中年男子曾经坐过的石凳上。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四章 境迁 “哗啦哗啦...”地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握着茶杯,仿佛感受到当年中年男子手心的余温,他浅浅一茗,脑海里竟是中年男子的音容笑貌,直到那一把九天魔叉,将这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击得粉碎的那一刻,一滴泪毫无预兆地顺着他的脸颊,润着他的唇,流进他的心房。 正当他沉浸在那个破碎而感伤的回忆中时,耳畔响起了稚嫩的呼唤:“扈力钦!” 扈力钦蓦然回首望向假山方向,只见三个孩子匆匆地跑来,将他围在中间,其中一个高个的孩子略大几岁,问道:“你躲哪了,我们三个都快把整个院子都翻个遍,还是没找着?” 在回忆里,这个小男孩机灵的两只大眼珠正在机灵地打转,他双手抱着胸,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道:“告诉你就不好玩了,流水你自个猜去!” 那个叫流水的小少年望着正走过来的小女孩,一个激灵来了,不解思索地说:“不会躲进我妹妹的裙子里了吧。”说罢,流水指着他,一个笑点被自己戳到,不禁捧腹“哈哈哈”大笑起来。 小女孩好像听到了似得,慢慢低下头,白净的瓜子脸染上了两片绯红,像极了荷塘里羞涩的荷花苞。 思绪穿越了无数道门后,还是要回到现实中。 扈力钦隐约察觉到一双温柔含水的眼眸正默默地凝视着自己,他回首一望,一位身披如轻烟地蓝色薄纱,衣着淡蓝色裹胸长裙,用雕刻雕花水晶叉盘着朝云近香髻,这娉婷佳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真乃明眸生晕、美玉莹光。 “你...是秋...水吗?” 娉婷佳人颔首巧笑,道:“力钦,七年不见,你可好呢?”顿了顿,又道:“可...想...我...们呢。”说着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似乎她的气息混乱起来,但还是吞吞吐吐将它说完。 慕容秋水玉颜上不知何时抹上了两瓣红晕,眼前这女子此刻在扈力钦眼里又是当年那个莫名羞涩的小女孩,只是岁月流转,小姑娘变成了娉婷女子。 “想啊,我扈力钦儿时的玩伴也不多,不过,七年不见,秋水你更美丽动人了。” 扈力钦不假思索地说着,但是话一出,左右细想,尽管是儿时玩伴也隔了七年未见,方觉得懊悔自己话说太快,没有斟酌话语是否太过轻浮。 慕容秋水被后面一句话说得脸颊更加发烫,她轻轻用手背拭着滚烫的两颊,试图为它降一降温,但心里喜滋滋地像吃了一块蜜糖,她莞尔一笑,美艳动人。 “六空....若是需要帮忙,我会让我爹....” 慕容秋水呐呐地说出这话,看似暧昧不清的话语,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对于扈力钦而言,他是需要这股力量的协助,但是他的自尊心是拒绝的。 他本温润欣喜的神色突然被一团乌云笼罩着,低着头,冷冷地截口道:“不用了,慕容伯父他以前是看在我爷爷的面上才与我扈家交好,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所以他也未必要卖个人情给我。” 扈力钦用非常快速的语气将这段话流利地说出口,但是语气基调变化明显,透着不屑与鄙夷。 慕容秋水先是愕然,但而后细想自己方才之话确实不妥当,她从扈力钦话语中听到了倔强与骨气。 她开始有些心疼这个素灰少年了,嘴角一抿,道:“力钦,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两家还有婚约,如今你扈家如此,我爹虽对此事决口不提,但断然不会背信失诺的,只是洛水她....”她话突然哽住了,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神色闪烁、欲说还休的表情被扈力钦看在眼中,扈力钦眉头轻蹙,恻然道:“陆子明!”这话一出,慕容秋水怔了一怔,缓缓回神,螓首示意。 “力钦哥,你来啦!” 一声熟悉的少女清脆的呼声,循声扭头望去只见有一男一女手牵着手正朝着他走来,那少女年芳十六岁、美艳不及慕容秋水,身着淡黄石榴裙,青丝散在肩头,眉宇间一颦一笑尽显俏皮可爱。 而身旁站着棕袍少年,面容稚气未脱、大约十六岁左右,身子偏瘦,印堂呈灰暗色,相貌普通,若是在人群中很快便被淹没,只是这少年望着扈力钦的眼神略显奇异,时缩时张的瞳孔放射着灼灼炙热的目光。 扈力钦迎着他的目光望去,四目相对的两位少年,四周氛围更显怪异,有两兵相遇、剑拔弩张之感。 那黄裙少女放开与棕袍少年十指紧握的手,以欢快轻盈的步伐走到扈力钦面前,她踮起脚尖,在他眼皮下挥了挥手,道:“力钦哥,你不认识子明啦,这啥眼神啊,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洛水,你和...子明这几天去哪了?”慕容秋水知道扈力钦的尴尬与心境,随口找了一个话题,问道。 慕容洛水“哦”了一声,看向慕容秋水,应答道:“不就是爹让子明去窟窿山办事嘛,我在家反正无聊,后脚便跟着去啦!” 她说着满脸憧憬着一片好山好水的模样,赞叹地说:“那窟窿山的景致真的好好哦!以前老是以为太近了,肯定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呢,人还是要出去走走,才知道世界有多美。” 陆子明望着慕容洛水的目光与扈力钦相比之温柔了许多,他颔首道:“是的,三师姐,所以我想等什么时候,和洛..四师姐去中原走走。” 说着,他缓缓走到慕容洛水身边,巧然牵起她的手,面容得意幸福之色,还不忘用余光轻轻瞥向扈力钦,似乎在向他示威。 扈力钦自是轻易察觉他的异动,脑海浮现的是当年那个在角落里内敛孤寂的小男孩,如今他的眼神复杂难懂,城府与心机非同岁少年能比之,难道真的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在不远处的半山坡上凉亭内正立着两位白衣胜雪的美丽女子。 “师姐,那个洛水长得也不过如此呢,怎么配得上英俊的扈大哥呢?” 这说话的少女姿容俏丽,弯眉下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明亮有神,肤色如雪、弹指可破,她嘟着嘴,不知是在生谁的气,只听她又讥笑一声,哼然道:“哼!不过她的眼光也只能看上她旁边又矮又丑的男子。”说着指了指陆长明方向。 身旁被她唤叫“师姐”的是一位容貌绝美的清冷女子,她一袭胜雪白衣立在风中,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她望着不远的四名男女的身影,淡眉微微皱起,仿佛被一阵清风吹皱的平静湖面,手中紧握的一把梵音神剑,闪过一缕淡紫色波光。 “小蔓!” 只是轻轻一唤,杜蔓便已知晓这位最为亲近师姐的意思,此刻走来一位爽朗清举的少年,正是慕容水丞的二弟子,他作揖道:“家师于正厅设宴,特意让游溪有请舒宫主与杜大小姐。”说罢,非常恭敬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杜蔓深深望了一眼远处扈力钦小小的身影,问道:“那扈大哥呢?” 游溪颇为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杜蔓,顿了顿,应道:“扈家与慕容家世代交好,此次不但是家宴,亦是为你们仨人不远千里到来的接风之宴。” “哦,那游大哥我们走吧。”杜蔓听后甚是高兴,马上催促起游溪。 龙泉山庄,正厅晚宴,宴席菜色自是丰富,五色俱全的珍馐美味、众人围坐在一起扈力钦与慕容秋水、慕容洛水、陆子明早已入席,只有空了四个客人尊位和靠门的两个位置。 而坐在主人正位的是一名中年男人,穿着臧绿色锦袍,两鬓泛着几根白发,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笑意。 他端坐在那儿,正当门口出现舒晴和杜蔓的身影后,马上站立起来,面带笑容,作揖道:“两位贵客今日来到龙泉山庄,真是让本庄蓬荜生辉。” 舒晴本不善于人际交谈,她微微颔首,温然道:“慕容庄主客气了,晚辈不请自来,还让庄主如此盛情款待,更是深表歉意。” 慕容水丞哂道:“哪里哪里,概不论舒宫主是乾坤一大禅宗梵音宫宫主,你母亲北冥葵仙子也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北冥世家的大小姐,四大世家一向相交甚笃,老夫当年也与北冥仙子有数面之缘,舒宫主也算老夫的世侄女了。” 说着他看向杜蔓,哦然道:“哦!对了,杜世侄女是杜康世家淳如兄的掌上明珠,那这么说这场家宴自是老夫这个做长辈牵头来款待两位世侄女,与我慕容世家的后辈交流,以续四大世家第二代的情谊。” 杜蔓跟着自己舒晴的后面缓缓坐下后,听到慕容水丞后面一句话,歪了歪嘴,面带着僵硬的笑容,道:“慕容世伯,虽然侄女是杜康世家的大小姐不假,但是十年前就被家父送往梵音宫求佛修身,现已潜心向佛,从未想过还俗之事,对于杜蔓而言,四大世家第二代情谊恐难再续,因为佛曰:“凡尘种种,皆乃梦幻泡影,应四大皆空,阿弥陀佛。”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亲事 说着杜蔓有模有样地微阖双眸,双掌合十,念起佛号,这让坐在旁边本来一直冰冷的玉颜上顿时乍现一丝丝笑意,但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恢复了清冷。 那一刹那的美丽笑容,却是被扈力钦碰巧捕捉到,他几乎要被这绝美一笑融化了,他定了定微乱的心绪,低首侧耳倾听起他们的对话。 慕容水丞倒是被杜蔓这话说得甚是尴尬,但对这机灵可爱的小丫头片子有些许激赏,他一脸狐疑,道:“侄女真会说笑啊,前个月老夫还刚刚在杜门仙庄听淳如兄商量着怎么打算让你还俗回家,咋今日就正式皈依佛门了?” 杜蔓极力掩饰自己慌乱的情绪,一板一眼地应道:“皈依我佛,岂能随意还俗,况且师尊与众师姐妹都待杜蔓甚好,杜蔓早已决定一辈子常伴青灯、不问世事。”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扈力钦,似乎是想看看扈力钦有何异样,但失望地是扈力钦没有任何表情,坐在对面,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但这微妙的眼神变化,却被慕容秋水看在眼里,她的明眸上蓦然染上了一层忧虑。 “杜师妹,你何时想皈依我佛,此事师尊知道吗? 这时门口出现两男一女,说话得正是一剑倾城萧音音,杜蔓与扈力钦骇然,而舒晴冰冷的眼眸只是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消失了。 萧音音身旁站着是青衿少年葛贯亭,当他看到扈力钦时,难以抑制的喜悦流露到清瘦的脸庞上。 扈力钦先是一怔,脑海闪过疑惑,而后欣然咧嘴笑着,两个少年的对视一笑,让周围的人们分外诧异,而陆子明的神情甚是古怪,原本深沉的眼眸开始飘浮闪烁,眉头紧蹙成一团。 慕容洛水察觉他的异样,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好像摸到一块寒冰,怔然缩了回来,他的手却是冰冷刺骨,不时关切道:“子明,你怎么了?” 陆子明赔笑摇头道:“没事的,洛...师姐。” 慕容水丞的眼神不知何时扫到了他这边,他不敢直视慕容水丞的双眼,缓缓低下头,梗在喉咙的话头又换了一个语气说完。 舒晴与萧音音竟然不由分说地注视起角落的陆子明,萧音音的美眸透着一抹别样的异彩,而舒晴的明眸清冷中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这时舒晴与萧音音二人如此聪慧的女子都察觉到两人的奇异目光,两位倾城倾国的美丽女子开始四目对视。 古怪地让杜蔓二丈和尚摸不上头脑,但是两位师姐一向面合心不合,她假意轻咳了一声,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与萧音音撕破脸皮,顾左右而言它道:“萧师姐不是在梵音宫吗?怎么有闲情逸致与葛公子来此呢?” 葛贯亭听后,马上澄清解释,道:“不,我...萧姑娘只是陪我寻她的堂妹仙儿的,两人结伴在路上偶然遇到慕容公子。”说着用手掌摊了摊身旁的慕容流水。 此刻慕容流水早就来了两个下人为他解下披风,他颔首道:“所言极是,我在吉屿洞村遇到梵音宫的萧音音姑娘和葛贯亭葛公子,还一起在窟窿山击退了残害生灵的鹿妖。所以请两位来龙泉山庄做客。” 舒晴、扈力钦颇有默契地异口同声念叨道:“鹿妖?” 饶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了扫了这两位年龄相仿的俊郎美人,慕容洛水似乎想到了什么,喊道:“大哥你前几日也在窟窿山吗?我和子明去送银器的路上也遇到过窟窿山,怎么没有碰到你呢?” 慕容流水“哦”了一声,淡淡道:“碰不到也很正常,窟窿山很大,不过窟窿山最近不太平,这些日子少去那里,知道吗?” 慕容洛水附和道:“是的,那地方虽美,但是崎岖难行,猛兽太多了。” 说着她透着心疼的眼神看向陆子明,道:“子明的手臂还被可恶的狍子咬伤了!”说着直直跺脚,却没有意识到众人异样的目光。 饶是舒晴与萧音音望着陆子明的目光甚是古怪,这时扈力钦发觉二人的异样,兀自起身走上前去,道:“子明,力钦曾在家师三空道人那学得皮毛的歧黄之术,可以帮你查看一下伤口。” 慕容洛水高兴地点头,边将陆子明的袖口几乎粗暴地撸上去,边对扈力钦道:“太好啦,力钦哥你帮小师弟瞧瞧。” 扈力钦看到陆子明手臂上有乌黑一片的一排兽牙牙印,难怪他的印堂罩着一层灰暗色,初步判断是中了什么奇毒。 可是把手指搭到他脉搏上时,陆子明莫名恼怒急躁起来,用尽全力挣脱开慕容洛水与扈力钦,疾步走到角落,边将袖子放下,边冷冷地说:“不用了,子明命贱,不劳扈掌门费心。”说着眼神闪过一丝丝自卑。 他垂着首,正想走出门去时,身后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叫声:“站住。” 陆子明眉头紧了紧,他知道这是慕容水丞的声音,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气,陆子明滞住步子,听到慕容水丞冷冷地说:“今天是好日子,有什么脾气都给我收起来,子明你今儿也是龙泉山庄半个主人,这说走便走,想让别人说我慕容水丞不会管教徒弟吗?” 慕容水丞此话着实有用,陆子明满脸晦气地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慕容洛水心中过意不去,声如蚊喃地叫着:“子明...”,但是陆子明充耳不闻,仿佛生着她的闷气。 这些都被旁眼人看在眼里,扈力钦与舒晴无意中在半空中眼神交汇了一下,扈力钦轻轻一笑,来回应这美丽女子清冷的目光,舒晴玉颜上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很快她低着螓首。 酒到三巡,舒晴筷子一动未动,杜蔓帮着解释她不食的原因,慕容水丞自是不好勉强于她,笑脸逢迎道:“各位来此,必是想参加此次三年一度的龙潭论剑吧。” 葛贯亭作揖应道:“晚辈初出茅庐,何敢言参加之,只是寻人至此恰巧去开开眼界。” 慕容水丞“哦”了一声,对葛贯亭虚怀若谷、彬彬有礼的态度,甚是喜欢,举杯向葛贯亭敬酒,葛贯亭更是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举杯回敬之,将一杯烈酒饮下,火辣辣地感觉瞬间席卷了整个咽喉,直到胃里还在翻腾火燎着。 “此次龙潭论剑按老规矩,所有乾坤的正道仙派新一代杰出的弟子都会来,各派人才辈出,六年前的“北冥之鱼”被剑尊门的孟秦飞所得,此次的“北冥之鱼”不知会花落谁家?三年前舒宫主还未是梵音宫宫主之时,代表梵音宫出战,以未及十五岁之龄击败了各派一众优秀弟子,只是不知梵音宫此次出站的新一代弟子会是谁呢?” 舒晴对此褒奖不置可否,应道:“舒晴既为宫主,按规矩龙潭论剑只能由掌门下一辈弟子方可参与,才不失公允。那这新一代弟子自是舒晴之徒,只是舒晴刚临危受命,还未来得及收徒,所以此次梵音宫无人可派。” 萧音音听后心中一股怨气涌上来,甚是不悦,想想当年自己本与舒晴不分上下,只是一剑之差,青凝含恨败于梵姝,可出乎意料的是,亦真神尼竟然将宫主之位不传自己却传了自己的师妹,心中大大的不快,自然不言而喻。 慕容水丞轻叹一声,道:“那真是可惜了,若是音音姑娘出战,梵音宫必定蝉联魁首。”说着看了一下慕容流水,道:“此次龙潭论剑,我儿流水代表龙泉山庄出战。” 葛贯亭默念了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是夜,慕容水丞书房,只有扈力钦与慕容水丞。 慕容水丞呷了一口茶水,道:“力钦,这几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吧。”顿了顿,恻然道:“你爷爷与父亲罹难之事,伯父也非常痛心,北苍如今势力不可小觑,六空式微,若要镇派,非琅琊仙刀不可,你可有仙刀下落?” 扈力钦答非所问,慨然道:“伯父,六空到了力钦之手,确实式微,力钦难辞其咎,此次龙潭论剑力钦在天下各派面前,给予北苍迎头痛击,望伯父予以支持。” 慕容水丞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是自然。”顿了顿,蹙眉道:“只是北苍与剑尊门等大派相互勾结,我们势单力薄,切不可意气用事,以卵击石啊。” 扈力钦冷冷一笑,神色漠然,道:“此事力钦定会权衡利弊,只是力钦来此还有另一件陈年旧事。” “世侄,但说无妨。” 扈力钦冷峻的脸庞上露着一丝苦涩,他耿然道:“父亲临终前对力钦说,希望力钦早日与洛水完成当年你我两家的亲事。” 他顿了顿,脑海闪过陆子明与慕容洛水亲密的样子,最后不知怎得脑子里竟飘过一抹清冷白衣的绝世笑颜,他咬了咬下唇,道:“今日一见,洛水却是到了待嫁之龄,那....”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子明 慕容水丞脸色大变,截口为难道:“力钦,此事不是世伯不答应,只是这洛水与子明二人两情相悦,世伯焉能狠下心肠棒打鸳鸯,所以两家亲事尚需从长计议。” 扈力钦嘴角逸出讥讽之笑,漠然作揖道:“既是如此,那时候不早,力钦不再打扰。”说着他悻然离去。 游溪带着陆子明与慕容洛水走来,正好撞见扈力钦的背影,陆子明望着扈力钦孑然背影,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师傅,按你的吩咐,把小师妹和小师弟叫来了!” 游溪作揖道,然后见慕容水丞点头摆手,示意让他退下,他便听话退出书房,并将门掩着,再望着已经走远的扈力钦身影,心中除了疑惑,更是觉得难过,连连叹息起来。 慕容水丞绷着一张脸,冷冷盯着两人,许久开口道:“你们两个不合适,别再纠缠,当断则断。” 陆子明听后,只是紧了紧眉头,而慕容洛水激动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子明配不上你。”慕容水丞毫不留情地说道,陆子明双拳突然握紧,发出咯咯的关节声音。 此刻的慕容洛水眼眶通红,质问道:“难道只有力钦哥这样的名门子弟我才能嫁吗?” 慕容水丞狰狞一笑,啐道:“扈力钦现在是丧家之犬,他更妄想。”顿了顿,劝道:“子明是我的小徒弟,也算半子,洛水你是我疼爱的宝贝女儿,又是他师姐,你们岂能结合,我也给你定了另一门亲事,北冥世家的大公子北冥冶无论家世都....” 慕容洛水的眼泪哗啦啦地夺哐而出,嗔道:“我只是你拉拢关系、扬眉吐气的宝贝工具,要嫁你嫁去吧。”说着掩面夺门而出,陆子明亦是二话不说跟着去。 此刻一抹淡蓝色娉婷少女正立在门前,望着这一男一女的背影,再回过神看向这个机关算尽的父亲慕容水丞,慕容秋水思绪万千,按着门柱的柔荑兀自颤抖,一幅深藏在脑海里的画面再次浮现。 树荫之下,男孩女孩的脸上闪着叶子与阳光交织下婆娑的光斑,那只有十岁的男孩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女孩坐在地上,揉着脚踝,满脸写着痛楚,还咬着牙龈,摇头道:“我没事,力钦你快走,不然就输给他们了。” “输就输吧,你有事,我这个男子汉怎么可以弃你而不顾呢?”这个叫力钦的男孩半蹲着身子,将背留给了她:“秋水,我背你吧。” 那个叫“秋水”的文静女孩,心下一阵感动,仍摇头道:“我很重的,我可是你姐姐呢,我背你差不多。” 这个叫力钦的男孩起身,将自己的细小胳臂举了起来,道:“无论多重,弟弟也可以背姐姐啊,你看,我很结实的。” 男孩的笑容与倔强此刻在脑海里印刻着,而她耳边又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声音:“扈力钦现在是丧家之犬,他更妄想。” 而在她身后一直默默地站着一名少年,正是没有走远的游溪,他凝视着佳人如此,心乱如麻,刚伸出去想安抚的手,又缩了回来,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翌日,清晨。 “哇-哇-哇!” 乌鸦粗劣嘶哑的叫声打破了这山庄的宁静。 “爹,不好了。” 慕容流水边叫喊,边急匆匆地正向大厅跑来,人未到声已至。 整个大院交织着这乌鸦的声音与慕容流水的喊声,饶是把正端坐在大厅内看书的慕容水丞弄得坐立难安,刚举起的一盏茶,早已茶水四溢。 “小妹她和小师弟私奔了。”慕容流水将手里的那封写着“慕容水丞亲启”字样的信递给慕容流水。 慕容流水大怔,吓得站了起来,一丝不安感从脊梁骨涌上骨髓,脸色顿时惨白,手捧的那盏茶“哐啷”一声杯碎水流一地。 “爹,洛水不孝,与子明天涯海角、长相厮守,从此与龙泉山庄、慕容世家山水不相逢。” 远隔百里,窟窿山,林间郊处。 林间的一匹马早已疲惫不堪,身上坐着一男一女更是幸福与疲态交融。 几只乌鸦低飞盘旋在半空,但奇怪地是乌鸦没有发出它那难听的叫声。 一男一女坐在高大直挺茂密成荫的水曲柳下休憩,正是私奔的慕容洛水与陆子明。 陆子明将马鞍上的一袋水囊解了下来,递给慕容洛水,温然道:“跑了一晚上,歇歇吧,他们再快也得今早发现我们走了,就算追来也不知道我们去何处。” 慕容洛水饮了一口水后,疑惑道:“那我们为何要来窟窿山?” 陆子明神色微微迟疑了一下,柔声道:“你不是说窟窿山景致不错嘛,那我们先在这躲几天,不是更好吗?”说罢,方觉口干舌燥,拿起水囊大口大口的狂饮起来。 慕容洛水见他喝得满脖子湿透,她开始心疼起来,用责怪的语气说道:“你看你。”拿起绣帕,轻轻拭了拭他下巴和嘴角的水渍。 当触碰到他嘴角时,两人四目含情脉脉尽显柔情,陆子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丢下水囊,紧握住慕容洛水的柔荑。 慕容洛水怔住了,只觉得一条电流从那握手的一瞬间通往她全身,宛如含羞草般,脸上染着两片滚烫的火云,她带着少女的羞涩想要挣脱这一握时,陆子明的臂弯兀自将她腰枝环住,仿佛干柴烈火在那一刻点燃。 他低下首,用自己的嘴封住她的檀口,四片温润炽热的唇瓣紧紧贴着,他几近粗暴地用舌尖强行撬开她的贝齿,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玉津。 “这是我的小师弟子明吗?” 这一吻下去,让慕容洛水都开始质疑这还是自己那个温柔胆小自卑的小师弟吗? 他现在非常用力、甚至说贪婪地索取这个吻,起初从吻的炽烈,到现在吻的狂热,慕容洛水只感觉体内的一股劲被他慢慢吸走。 此刻的她尽显疲态,想挣脱他时,发现他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从环抱着变成了死死地箍住,仿佛一只野兽抓住了自己的猎物死都不放手。 慕容洛水的纯阴#精元不断在流失,在被他吞入口中,她猛得牙齿重重咬住他的舌头,陆子明疼得只能松口,两人都从嘴里溢出血来。 “你到底是谁,你把子明怎样了?”慕容洛水半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似得,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陆子明完全与之前判若两人,面目狰狞,发黑的印堂冒着黑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陆子明这懦夫,活着也没有用。” 说着,贪婪地盯着慕容洛水,用蘸着猩红鲜血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的血渍,道:“若是你肯把你一身的纯阴#精血给我,我保证还他肉身。” 慕容洛水眼眶噙着泪,咬着唇,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陆子明一团黑气笼罩全身,睁大的眼睛,点头道:“若是得你这种上品纯阴#精血,我要他平庸肉身又有何用呢,当然是真的。” 慕容洛水缓缓起身,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于度外,她阖上双眸,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决然道:“好,若你食言,我慕容洛水做鬼也决计不放过你。” “不......” 一声嘶吼竟从陆子明口中喊出,此刻的陆子明身子覆着两团黑气形成一条人影,正是陆子明真身的元神,他激动地从中肉身弹出,可是一下子又被一团鹿影硬塞回肉身内。 四抹身影凌空降下,翩然灵动,正是葛贯亭、扈力钦、舒晴、萧音音。 扈力钦跑到慕容洛水面前,扶着面容惨白如纸的慕容洛水,关切道:“洛水,你还好吗?” 舒晴走了过来,将慕容洛水轻轻扶到一旁坐下,合掌一凝,一淬金色光焰,随着她的手掌心抵在慕容洛水的背部,慢慢融进她体内,顿刻间,一朵莲花浮在慕容洛水头顶上盘旋着,不时倾泻着金色光辉。 “妖孽,斩你一只鹿角,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向善,还到处作孽。”葛贯亭怒喝道。 附在陆子明这只鹿妖真元正是从葛贯亭与萧音音剑下逃脱的。 可是不知怎得它身负重伤后,寻到恰巧路过的陆子明,陆子明为它包扎伤口,它却咬伤了陆子明,侵占了陆子明的肉身,不但养好了伤,方才吸走了慕容洛水的真元后,再加上这几日伺机夺了多条人命精血,实力大增。 陆子明一怔,问道:“你们怎知我藏在这懦夫体内。” 萧音音缓缓抽出青凝仙剑,漠然道:“陆子明手臂上的伤疤,你当我们看不出来吗?与所有干尸的身上的创口完全吻合,只是你念在陆子明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所以对他手下留情。” 陆子明阴沉的脸冷然一笑,道:“人类未必都是愚蠢的。” 说着他朝扈力钦喊道:“扈力钦,陆子明这家伙就是不想抢你女人,才犹豫了这么久,太幼稚了,这种懦夫有什么资格活着。”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知溪 扈力钦缓缓站起身子,脑海里浮现儿时陆子明的音容笑貌,那个在角落自卑的陆子明,但是他善良,他单纯,心中一暖,否然道:“你错了,陆子明不是懦夫,他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救了忘恩负义的鹿妖,他太善良了,总想着别人,才不敢正视自己的情感。”说着他望着慕容洛水,露出灿烂一笑。 被鹿妖附身的陆子明像是魔怔了一般,发出沙哑晦涩的笑声:“哈哈哈。”说着幻成一只独角狍子往林内跑去。 葛贯亭与萧音音两人二话不说疾步追去。 追到了密林深处时,萧音音凌空跃起飞到狍子前方,封住了它的前路,独角狍子又变回了陆子明的模样。 他隐约察觉到葛贯亭体内的两颗乾坤石正在不时闪动着,他竟幻作两只狍子分一左一右跑开。 葛贯亭蹙眉道:“萧师姐,它是看上我体内乾坤石了,我们分开追击,这样,我必能逼出他的真身,牵制住他。” 萧音音手中青芒一闪,飙到葛贯亭手中,葛贯亭握住那缕青芒之光,知道这便是青凝,只听萧音音关切道:“你以身诱敌,青凝在你手中,我...我会安心一点。” 葛贯亭凝视着这美艳女子,心下一暖,颔首道:“嗯,你也小心点。” 一青一红左右分道而行。 少顷,追了一路,果真前方陆子明正在等待葛贯亭,葛贯亭果然没有猜错,这时候鹿妖的目的不是逃命,而是竭尽全力夺取葛贯亭体内的乾坤石和他全身被乾坤石浸透着的纯阳精血。 葛贯亭紧握青凝,毫不畏惧,而青凝仙剑似乎早已习惯被他这么一握,泛着淡淡清辉,好像已经将他当做第二个主人。葛贯亭凝神运气,默念「上善九道」口诀。 忽起,大风猎猎,葛贯亭周身运起上善灵力,金色光华随着他手指划动,凝气随走,在等到双指金色光华凝铸成两撮金色光丸后,当即横胸岔开,光丸分离出两道如彩虹的光澜,随着他朝天一指,在半空画出一个坤卦图案。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他默念「至哉坤元剑气」口诀,他剑气一引,青凝推着金色坤卦冲向陆子明,旋转的坤卦图案分射出无数道光刃,宛如一层剑墙朝他拍去。 鹿妖自然不敢懈怠,它竟然又幻成庞大的狍子真身,一团光丸从它口中弹出,竟是鹿妖的千年真元,光丸幻成一团光盾,抵住了无数道光刃的袭击,青凝剑尖凝在光盾上,停滞不前。 它牵制住了青凝仙剑,鹿妖一跃而来,兽口一吐,一个巨大的鹿角缺口朝葛贯亭头顶覆盖下来。 葛贯亭被鹿角压在底下,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冷静沉着,端坐在地上,抱元守一,双指凝在太阳穴上,用「幻心禅」让神智陷入幻境之内。 一道光幕闪过,一字一句写的正是「上善九道」第五境界“知溪”的无上真法。看来葛贯亭决定孤注一掷,将自己苦苦挣扎的第五境界强行突破,并且将自己体内修炼真法多日的真元破出,与鹿妖拼死一搏。 他默念:“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陷入空明之域,坐下兀自浮现八卦图案,一团光柱从八卦图案喷出,将葛贯亭全身笼罩其中,随之旋转。 葛贯亭天灵盖之处升腾起袅袅轻烟,氤氲汇聚成一个赤裸的婴孩模样,那婴孩浑身散发着金光竟然离开了葛贯亭。 而那金光婴孩双手虚捧着「浮屠印」,不但将鹿角击溃,还如光速般挪步到鹿妖头顶,只见金色婴孩虚掷「浮屠印」,「浮屠印」幻出的金光大盘中刻着佛印,佛印瞬间变大,随着金光大盘将鹿妖硬生生地压下去。 鹿妖光影与陆子明肉身分开,鹿妖光影却隐没在空气之中。 一抹白衣闪过,捡起地上的浮屠印,那抹白衣正是舒晴,她掌心拖着浮屠印,浮屠印的散发的金光照亮她绝美的容颜。 而此刻那个金色的婴孩却漂浮在葛贯亭天灵盖之处,一把把金色水剑在葛贯亭周身环飞着。 “遭了,知溪之境祭出的真元回不去了。” 萧音音惊骇道,话音方落,她盘膝坐在她身旁,此刻她发现舒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也如她一样开始禅定。 两团由她们掌心汇出的金光凝结成巨大的莲花座在葛贯亭天灵盖之上盘旋着,那金色婴孩便被夹在天灵盖与莲花座中间,一点一滴地被吸纳到天灵盖之内,葛贯亭此刻肉体与真元正处于知溪之境的瓶颈时刻。 葛贯亭神识顿刻浮现出那一句真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扈力钦扶着慕容洛水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骑马赶来的杜蔓、慕容秋水与慕容流水两兄妹。 “子明,子明。” 那个单纯的少年完全恢复了神智,印堂的灰暗色渐渐褪去。 他听到自己最钟爱的小师姐呼唤,阳光抚摸的脸庞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他缓缓起身,张开不算宽敞的胸膛,拥抱住不顾一切奔跑过来的师姐,紧紧抱住这个愿意为了自己放弃性命的慕容洛水。 这一刻,多么希望就这样静止了。 当初的他们,从未这么狂热的去表达爱,只是单纯的微笑,羞涩地牵着对方的手,望着夕阳,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舒晴与扈力钦二人望着相拥的两人皆同一时间转身,不经意间双方的目光相互交织在一起。 她凝视着他坚毅而又释然的眼眸,他注视着她清冷中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明眸,就那么一刻间,他捕捉到了她渐渐流露出来少女应有的羞涩。 不言不语,四目不谋而分开,颇为默契地两人同时间粲然一笑。 萧音音没有顾忌周边的微妙变化,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忧虑,徐徐搀扶着葛贯亭转身之时。 “洛水。” “子明。” 几乎在同一时刻,不同的声音焦急的呼唤着这两个年轻的名字,此起彼伏,葛贯亭与萧音音扭头望去,双目愕然。 雷霆风驰的这一刹那间,陆子明狠心将慕容洛水推到扈力钦方向,毫不畏惧地张开怀抱,坦然地为爱献出生命的代价。 凌冽的鹿角刺透陆子明胸口,一个尖尖角挂着血珠露在他的背后,慕容洛水竭尽全力站起来,向着那一个被刺痛的背影,向着那摇摇欲坠的身躯,向着那张开怀抱的胸膛靠近,靠近。 一个身躯仰面而倒,止不住的血染红了慕容洛水的衣裙,他依偎在她怀里,嘴里的血不停地呕出来。 满脸的鲜血已经将他白净的脸庞染红,但是他依然面带微笑地说着:“没事,没事....小师姐...你....没事就好。” 慕容洛水已经哭成泪人,声音梗在咽喉里,几乎要失声,但用尽气力将那一个名字,从嗓子里逼出来:“子...明.....” 慕容秋水靠在自己的哥哥慕容流水怀里掩面哭泣着,慕容流水使劲强忍着泪水,却还是挨不住悲痛的情绪,大怮着,泪水与鼻涕已经融在一起。 扈力钦跪在陆子明身旁,整张俊脸涨得通红,双目尽赤,就是没有一滴泪水。 一只手突然抓住扈力钦的衣袖,用尽气力扯着,是陆子明,他放大的瞳孔倒映着扈力钦的影子,这个场景多么熟悉,若干年前,自己和这个少年,也是如此。 一个八岁小男孩跑了出来,倔强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扈力钦低首望着比自己矮的小男孩,听着他说:“能教我画画吗?我把小师姐的裙子弄坏了,我缝了上去,却还是回到原来的模样,怕小师姐不开心,想画个荷花在上面。”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松开那个已经被自己弄脏的袖子,将沾着墨汁的双手负在背后,歉然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抢走了...洛水。” 扈力钦愣了一愣,那个衣袖的手死死地拽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还没等他说完:“没关系。”三个字时,抓着袖子的手无力松开,无助地垂在地上。 “子明,不,子明。” 扈力钦颓然起身,背对着他们,一声声哭泣、一声声呼唤,不停地冲击着自己的耳膜,他愤然捂住双耳,两串泪飙了出来。 “嘿嘿嘿!” 一抹诡异的笑声响了起来。 扈力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怒,抽出宿铁刀如疯魔般劈砍向时隐没时浮现的鹿妖,怒喝道:“滚出来,滚出来。” 舒晴望着扈力钦悲痛而无助的模样,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似得,只是一瞬间,幸福的两人却走向了生死别离的地步。 她玉指一凝,祭起浮屠印,浮屠印兀自旋转飞至半空,印面朝下大放异彩,如一层祥云笼罩了整个林子。 光波流转着这朵祥云,每一束金光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庞,甚至透进毛孔。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八章 洛水 在舒晴的左前方出现了一只狍子的真身。 舒晴白衣翩然飞起,凌空而独立,她盈盈拔出梵姝神剑,仿佛九天仙女下凡仗剑除妖。 淡紫色的剑芒迎着鹿妖刺去,持剑的正是清冷决然的舒晴,鹿妖见无处躲藏,便放手一搏,兽口一张,吐出千年真元,光丸凌空与飞掷而出的鹿角一罩,鹿角带着强大的力量、拖着光尾,如陨石坠来。 梵姝神剑剑芒凝在剑尖,剑尖与鹿角相抵,两股势力冲击在一起,左右两边各自向内形成两道光弧。 白衣女子正用自己十七年的修为与鹿妖千年真元在对抗。 “失魂刀决。” 素灰少年持刀而来,内蕴上道灵力,挥掌幻出一层八卦图形,化成一缕金澜沁入宿铁刀,挥刀之间,一记幽冥之声响起,刀身沁染着数抹金黑相间的光澜,在他挥刀狂舞之际,无数道血魂凝形而成,朝狍子扑来。 “上善九道。”葛贯亭怔然脱口,心下一咯噔,“好霸道的刀法,力钦何时学得的?” 在他苦思冥想之时,身旁一阵风拂过,熟悉的淡淡体香钻入鼻孔,那一抹倾城妩媚的身影悄然捡起青凝仙剑飞身而去。 正是萧音音,她实在看不过鹿妖的所作所为,欲助扈舒二人除之而后快。 惊鸿一瞥,她凌空而立,左手掐着剑诀,右手用青凝仙剑画出“乾”卦图案,随后,脱手放开青凝,青凝宛如火剑飞射而出,夹杂着强大光波,冲击而去。 舒晴见两人相助,眼神交汇间,气运丹田,单掌覆着「梵览摩无上心经」灵力注入梵姝神剑之内,但觉得脚下输入源源不断的真气,原来正是葛贯亭、杜蔓、慕容流水、慕容秋水四人分别将体内灵力汇入自己体内,希望以此彻底灭了鹿妖。 白衣女子此刻浑身绽放出七彩光芒,她将所有的灵力尽数注向剑柄,放手一推,梵姝剑气彻底刺破光丸,继而与扈力钦、萧音音一左一右夹击之力。 “轰隆”巨响,一切都结束了。 罪恶的鹿妖真身彻底幻灭,一根根鹿毛在空中弥漫着,无数怨灵得到了慰藉。 响声形成的光波冲击到天上形成蘑菇云,又沉寂下来,只是在半空中,下起了血雨来,一滴滴雨珠上浮现的正是或老或少的笑脸,都是那些被鹿妖吸干精血的无辜之人,此刻他们得到了解脱,得到了释放。 “遭了,洛水带着子明的尸身骑马离开。” 慕容秋水发现了不对劲,刚想起前面自己的妹妹慕容洛水抱着自己,附着耳朵悄悄跟自己说些什么,一开始没有明白其中之意,现在恍然大悟。 “姐姐,洛水没有了.....没有了子明,你替我嫁给力钦哥,妹妹会让你如愿的。” 扈力钦侧身上马,慕容秋水执意要去,扈力钦伸手一扶,慕容秋水坐在他前面,两人共乘一匹马,向着马蹄脚印寻去。 纵马驰骋在林间的慕容洛水,怀里躺着已经毫无气息的陆子明,只是他脸上依然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在爱人的怀里,一人一马踏进河里。 当骑到河中央时,水没过马腿,到了马身部位,任凭慕容洛水如何拍打马身,马僵在那里执意不肯向前。 慕容洛水翻身下马,水一下子淹没到她腰部,她拼劲气力,想要将陆子明尸身搬下来。 此刻的慕容洛水小小的身子竟然拥有强大的力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 “噗通”一声,陆子明的尸身落入水中,浮躺在水中央,鲜血一刻间染红了河水。 慕容洛水没有挣扎,紧紧握住陆子明冰冷的手掌,仰面倒入水中,阖上双眸,笑着说道:“别怕,子明,师姐落水陪你了。” 河水推着他们走着,直到最深处,两人紧握的手一起渐渐沉入水中,慕容洛水没有感觉到一丝痛苦,甚至不害怕,嘴里不时吐出水泡,但脸庞上依旧挂着笑容。 窒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与他同呼吸一片天地。 在逼近死亡的那一刹那,脑海里全是陆子明的身影。 十岁的时候,雷雨交加的夜里,一个叫“子明”的男孩躲在床脚,望着窗外那一方天地电闪雷鸣,他恐惧,他害怕。 清香入鼻,柔软的身躯将他紧紧抱住,念着:“别怕,有小师姐呢。” 十二岁的那年深秋,有一个叫洛水的少女落水了,不慎掉进冰冷的荷塘里,她在荷塘水面起起伏伏,挣扎着,呼唤着,一个少年奋不顾身跃进水里,那一刻,他双手划开水,划破恐惧,来到她身边。 “小师姐,以后你落水了,有子明在,不怕。” “可是陆子明你不在了,洛水该怎么办?” 慕容洛水最后一刻,却苦涩地说着这一句话,可惜岸边的身影一个又一个跃下来的少年,却没有陆子明。 原来陆子明一直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起落水,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扈力钦与慕容流水将慕容洛水与陆子明的尸身拖上岸来。 慕容秋水冲上前,跪在地上哭泣着,呼唤着:“洛水,你太傻了。” 扈力钦亦然半跪于地,慕容秋水的螓首靠在他怀里,他浑身上下都淌着水,但心里却滴着血。 舒晴步伐滞住了,停在林处,望着平躺在河滩上还依然紧紧十指相握的一对爱人,不禁质问道:“师傅说情为孽,可怎会有情人执念求死?” 葛贯亭闻言,长舒一口气,扼腕叹息道:“君问慕容落黄泉,落水只为陆子明。” ※※※ 星空璀璨,晓风拂袖,荷花小院的石桌上正坐着葛贯亭与扈力钦两人。 满上浊酒,扈力钦一饮而尽,又用酒壶斟满一杯,他幽幽地说:“真不该来此,怎么一日的工夫,我儿时的伙伴就这么走了两个。”他竖着两根手指在眼前晃悠。 “我没有想过要娶洛水,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慕容水丞瞧不起我们扈家,他瞧不起我扈力钦没事,他不能连我死去的爷爷遗愿都可以不管不顾吧。” 许是醉了,才可以这么放松,这么的多言,一直压抑自己的扈力钦,此刻在自己的好兄弟面前、加上酒精麻醉之下,一下子宣泄出来:“好,你既然背信弃义,那我非要让你女儿嫁给我,嫁我怎么了?我扈力钦有那么差吗?” 他缓缓站了起来,一杯酒豪迈地倾倒在肚子里,葛贯亭夺过他的酒杯,劝道:“好了再喝就醉了。” 神志恍惚的扈力钦频频点头,应道:“不喝了,明日我们便离去,龙潭论剑也将至了。”说着他拍了拍葛贯亭的肩头,认真地说:“贯亭以你的实力一定会夺得北冥之鱼的。” “北冥之鱼?” 葛贯亭没有察觉神色恍惚的扈力钦,问出心中的疑惑:“力钦,慕容庄主所说的北冥之鱼是何物啊?为何众人皆趋之若鹜?” 扈力钦摇了摇脑,许久才缓过神来,沉吟片刻,方应道:“北冥之鱼和乾坤石并称为乾坤至宝,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更别说什么解百毒、起死回生之类的,但是此物太过珍贵,它其实是冥海里的一只活了三万年多年的仙鱼:鲲,它产下来的鱼卵。” 葛贯亭仔细地听着,恍然道:“原来如此,但为何要通过龙潭论剑才能拿到这个北冥之鱼呢?” 扈力钦正色道:“因为只有北冥宫的两大仙人木春、木雩方能驱动这只仙鱼产卵,龙潭论剑也首创于木春、木雩两位仙人之手,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希望以此方法激励乾坤新一辈刻苦练剑修道成为佼佼者,说它是论剑,还不如说是论道,但赢得北冥之鱼的人,三年后不可参与,我叔父曾经赢得一次,可惜拿到的是废卵。” 葛贯亭疑惑道:“何为废卵?” 扈力钦剑眉一皱,见葛贯亭不注意,又倒了一杯酒,并回答道:“就是没有任何功效的卵,这鲲每隔三年一次产卵,但是此卵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是产出废卵的。尽管如此,乾坤中人依然还是趋之若鹜。” 葛贯亭星目骤然亮了起来,欣然道:“若是我赢得了此次比赛,那我就可以拿这个北冥之鱼为仙儿解毒啦。” 扈力钦望着他那装满浩瀚星辰的眼眸,轻轻一叹,幽幽道:“情之一物,北冥之鱼、乾坤之石何足挂齿。” 更深露重,扈力钦整个人趴在石桌上半睡半醒的,葛贯亭起身准备扶着他回房时,谁知扈力钦闹起脾气来,挥了挥手,说道:“贯亭你回去吧,我想在这吹一会风,晚些我自个回去。” 葛贯亭担忧道:“你都喝成这样了,等会还怎么走回去啊?” 扈力钦忽然抬首,眯着眼睛,朝葛贯亭一笑,道:“不用担心,我小时候经常在龙泉山庄瞎转,这里哪个门哪个坎,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说着脑袋又趴到桌上了。 葛贯亭轻叹一声,瞥了他一眼,转身默默离去。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交易 过了许久许久,扈力钦睡了一圈又一圈,一段轻盈的脚步悄然走来,一袭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一件披风轻轻盖在自己身上。 耳畔响起温柔的声音:“慕容姑娘走了,你竟这般难过,看来真是情痴。”这语气带着些许冰冷,但语调上透着关怀与感慨。 但随着一声幽幽长叹声,脚步声嘎然而止,淡淡散开的清香烟消云散。 少顷,扈力钦迷糊间挪了挪身子,那披风倏然掉在地上。 又是一缕香味袭来,只是这体香较之前更加浓郁了,混着脂粉味,本来透着凉的脊背又被披风遮住,严严实实的。 扈力钦醉眼朦胧时,伸手一探,稳稳抓住温软如玉的手腕,他缓缓抬头,叫道:“秋水。” 慕容秋水顾盼生辉的双眸闪过了一丝诧异,玉腮微微泛红,娇艳欲滴的唇,扈力钦只是凝神一望,便觉得浑身火辣辣的,酒精冲上头顶,撩人迷醉的女子,此刻确实一种诱惑。 扈力钦慢慢将头贴近慕容秋水的玉颜,感觉到扑面而来湿热湿热的檀口热气,他的唇刚碰到她的脸颊时,又微微一侧,他的侧脸贴着她的侧脸,扈力钦的头靠在她香肩上便不动了。 慕容秋水眼眸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她定了定狂跳的芳心,轻轻扶着扈力钦的背部,幽幽道:“洛水走了,是不是由我来嫁给你扈力钦,完成我们两家上一辈定下的婚约呢?” 说着她贴着扈力钦的耳畔,轻轻说道:“你愿意吗?” 扈力钦低低地点着头,如梦呓地说道:“好!” 她灿然一笑,不管是真心还是梦话,她只觉得这一刻万分的幸福。 角落站着一袭白衣少女,俏丽可人,只是此刻她心里满不是滋味,将手上捧着的一大碗水咕噜咕噜【爱尚更新快】地一口气全喝到了肚子里,气得直跺脚,嗔道:“师姐真是的,让我来送水,可人家现在温香软玉入怀,正美着呢。” 醋意十足的白衣少女正是杜蔓,她“哼”了一声后,转身快步离开。 此刻的星空依然璀璨,不会因为一人一心发生似乎变化。 转瞬间,一夜星辰换了蓝天烈日,又是新的一天。 书房内,慕容水丞独自寂寥坐着,丧女之痛给他平添了更多白发,扈力钦敲门而入,慕容水丞理了理思绪,淡淡道:“力钦,此次龙潭论剑,老夫便不去了。”说着他眼眶乍红。 扈力钦明白他是为了洛水而难过,本已经调整好的情绪又袭来了莫名的忧伤,他深深呼吸,牙龈一咬,恳然道:“伯父,那你能写三封信给三大世家,让他们助我一臂之力吗?” 慕容水丞蹙眉沉吟片刻,一脸愁容道:“可是这以何等名义助你呢,若换了从前,以未来的女婿之名,现在洛水走了,这个婚约也....” “当时相农爷爷说得是慕容家与扈家亲上加亲,只要是慕容家的女儿都可以嫁于力钦,爹,你忘了我这个女儿吗?”秋水不请自来,语气带着质 问地说。 扈力钦着实愣住了,慕容秋水明眸奕奕然,似乎说得不是玩笑话,可还没有缓过神来,又听慕容秋水正色道:“爹,秋水愿意代妹妹嫁于力钦,希望爹能够坚守往昔约定。” 这语气咄咄逼人,让慕容水丞甚是为难,冷冷地说:“秋水,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慕容秋水截口道:“绝无儿戏,秋水早已倾慕力钦,认定他为夫婿,只是碍于洛水才隐藏情愫,爹你若执迷拆散女儿的好姻缘,那别怪女儿重蹈小妹的覆辙。” 此言大有威逼之意,慕容水丞大愕,一屁股慌张坐了下去,闪过当时慕容洛水掩面夺门而出的画面,这无非是他心内的一个伤疤。 这几个日夜他自责内疚,女儿的死他要负责,此刻大女儿这么一句话,按照她要强的性格,决计不是一句玩笑话或恐吓之语,他咽了咽唾沫,慌张失措的神色被扈力钦看在眼里。 扈力钦听到慕容秋水这句话,不由心中一暖,感激的目光投射向慕容秋水,慕容秋水没有用眼神回应,但是她非常能明显感受到扈力钦的眼神,她嘴角轻抿,示意扈力钦。 慕容水丞顿刻心力交瘁,但是仍执着坚持自己的想法,道:“罢了罢了,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留不住的,既然这样,力钦你可愿意娶秋水?” 还未等扈力钦回答,续道:“不过,力钦,你要娶我女儿,总不能空手而来吧,若是你能将琅琊仙刀寻来给老夫一览,老夫绝无二话,毕竟你要复派才有能力给予秋水幸福,若你只是阿斗末朝之君的二世祖之流,那你焉能对得起你爷爷?” 扈力钦蹙眉,细细推敲他的话语,心道:“这言下之意无非是觊觎琅琊仙刀,果然是只老狐狸。” 慕容水丞当下想自己说得话有所不妥,马上解释道:“力钦,你且不要误会,老夫不是觊觎琅琊仙刀,只是想激励你快点寻回你六空世代相传之宝,以便你早日复派,才出此条件,你且要体谅老夫的良苦用心啊。” 扈力钦目视着慕容水丞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心中暗暗冷笑道:“好个阳奉阴违的老狐狸,我且应允你又如何?既然你想利用我寻得琅琊仙刀,那我亦可利用你助我复派,兵不厌诈。” 慕容水丞见扈力钦一言不发,但深邃的瞳孔里闪烁着睿智之光,赔笑道:“这样吧,我这就写三封信,你到时候交给北冥、皇甫、杜康三大世家,自然会襄助于你。” 扈力钦颔首道:“好,那就多谢伯父了。”说着躬身作揖,道:“他日寻到琅琊仙刀定会给未来岳父大人一览。” “哈哈哈。”慕容水丞拍了拍他的肩头,连笑三声,佯装高兴开怀。 慕容秋水自然不知慕容水丞与扈力钦多少城府与心机,正甜蜜于“岳父大人”四个字,只是当他应允了。 扈力钦与慕容秋水一起走出书房,走在长廊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此刻却离得远远的,似乎很陌生。 慕容秋水打破这个尴尬,开口道:“力钦,我刚才只是想逼爹就范,爹他太过势利,我 不想看他老糊涂了,所以出此下策。” “我懂,谢谢你,秋水。”他停下步子,转身注视着她,双眼含笑道。 两个年轻人便继续走在这悠长的回廊内,静静地,只听到对方的脚步与心跳。 ※※※ 太白山下,溟海之域,有一座凌空而立的冰城,环视于十六山峰之间,世人称之为北冥宫。 俯瞰溟海之域,有大小不一的蓝色湖泊,宛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刻在溟海之域内,十六玉峰终年积雪,连绵起伏,形成太白山脉。 夏之溟海,生机勃勃,莽苍绿甸、铺展开来,大鹏低飞,蓝天异彩。 北冥宫以北,有一块蔚蓝色的龙潭,又称龙之眼,它被太白山群峰围绕,仿佛一块瑰丽的蓝玉镶嵌其中,蔚为壮观。 湖水清澈透蓝、群峰投影入池,宛如十六位窈窕美丽的女子对镜凝眸,长天一色,泾渭难分,海之色、天之色、潭之色,蓝也。 远远眺望,晶莹剔透的冰阶直插云霄,祥云遮蔽着冰雪宫殿,巍峨壮阔、雪白无暇,仿佛一朵祥云包裹着另一朵祥云,反而正映衬着蔚蓝的天空,太阳透过祥云照向这座城,在阳光照耀下的冰墙墙体折射出一抹霞光异彩。 这仿佛千年寒冰堆砌地一座城,便是辽北第一仙道派北冥宫。 “百余年来,神州共有五大仙道派:逍遥门、梵音宫、普什门、北冥宫、太乙宫。逍遥广收仙根道骨、修道问长生之路,梵音宫以清规律己、以佛禅论道,普什门以医入道、悬壶济世,北冥宫久居溟海之域,北冥之鱼以龙潭问剑、求心之剑矣,太乙宫修炼丹药玄术,不问世事。尽管北冥、太乙仙派之名式微,但实力不可小觑。” 素灰少年抬头望着那云绕冰殿的壮丽之景,他不由赞叹道。 “力钦,你六空派与北冥宫也算是一衣带水的邻派关系,这样也有利于你问道求学,可以取长补短。”青衿少年侃侃而谈道。 扈力钦冷然一笑,恻然道:“贯亭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比邻和睦,北冥宫为何会见死不救,害得我堂堂六空派孤立无援,惨遭贼派围攻呢。” 身旁穿着一袭飘逸白衣的俏丽少女眨了眨大大的眸子,思索了一会,欣然道:“扈大哥,不要太难过,我晴儿师姐常常对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肚子...” 出尘绝世的清冷女子轻咳一声,冷冷地说:“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小蔓读书是修身,不是出丑的。”说着冰冷的玉颜上闪过一丝揶揄。 “师姐,你要么不说话,要说话就喜欢扯我的丑,真是有点塑料姐妹的感觉,哼。” 杜蔓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嘟着嘴,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但她的眼角偷偷地斜睨着舒晴,想看看舒晴的表情,可惜的是舒晴却没有任何要安慰她或愧疚的表情,依然风轻云淡、沉静如水。 第二卷 北冥有鱼 第一百四十章 北冥 葛贯亭听后,笑道:“杜姑娘虽心中无一点墨,但纯真敢言,着实可爱啊!”葛贯亭此言非夸即贬,说得杜蔓脸庞又更红润了些,双手抱胸,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萧音音掩面而笑,倒是让杜蔓瞄到了,只见杜蔓朝她做了一个鬼脸,饶是让萧音音哭笑不得。 这两男三女有说有笑,倒也其乐融融,不一会儿,便走到一个挂着用楷书字正方圆写着“北冥之境”冰蓝色匾额的拱门前,他们停下来了。 拱门梯阶上两列而立的十名穿着淡蓝色道袍的北冥弟子,他们蓝色乐天巾遮发,道袍上广袖绣着八卦图案,衣袂绣有深黑色的“冥”字。 但除了这两列昂扬挺直身板的十名弟子除外,还有五名弟子游走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估计是为了招呼这几天来访的各大门派的弟子们。 有一位长相平平、身材微微发胖、但呆萌可爱的北冥弟子走上前来,肉嘟嘟的脸庞写满了认真与严肃、大约十八岁左右,腰间插着一把精致、如玉雕琢而成的毛笔,手中拿着一本玉册,拦住四人。 他作揖道:“在下周文成,乃掌宫仙人木雩第三代嫡传最末弟子,四位若是前来参与龙潭论剑的其他门派弟子,请报上哪门哪派,容文成登记入册,谢谢配合。” 杜蔓走上前去,应道:“我等梵音宫弟子前来参加龙潭论剑。”说着摊手摆了摆清冷视人的舒晴,正要介绍时,周文成的目光早就扫到冷艳的舒晴,马上态度变得温和赔笑,道:“哦,原来是舒晴舒宫主。” “咦,你如何得知?”杜蔓疑惑道。 周文成解释道:“三年前舒宫主可是龙潭剑魁,虽然当时文成才十五岁,但此事乾坤之内、神州之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说着指了指萧音音,作揖道:“这一位是一剑倾城萧音音师姐,上届龙潭四甲之一。”萧音音回礼示意。 杜蔓愕然,转了转美瞳,指了指自己,道:“那你知道我吗?” “请恕文成孤陋寡闻。”这位北冥弟子倒也实诚,一副茫然的表情,摇了摇胖胖的脑袋。 杜蔓白了他一眼,饶是不愿搭理人家。 周文成看向葛贯亭与扈力钦,蹙眉道:“梵音宫应该只收女子吧,请问两位是何门何派?” 葛贯亭闻声应道:“剑尊门橙坤席葛贯亭。” 周文成上下打量了葛贯亭,礼貌性地对葛贯亭微笑,但低首马上变成了一脸狐疑的样子,拿起玉笔,用玉笔的笔头掐了掐自己胖脸颊,一下子笔头便塌陷下去了,心道:“奇怪,前面来的几个剑尊门橙坤席弟子服饰不都是橙色嘛,咋就他是青色的呢?”百思不得其解下,兀自摇头。 但他还是用笔尖对着玉册浮空写下“葛贯亭”三个字,笔尖丝毫没有触碰到玉册上,泛着蓝光凝成飘逸洒脱的字样,让葛贯亭看后都不由心生赞叹:“若是此人读书学文的话,定能成为书圣之贤。” 周文成瞅了瞅扈力钦,扈力钦满脸犹豫,顿了顿,作揖道:“六空派,扈力钦。” “什么?六....空....” 周文成愣住了,连玉笔都没拿住,都慌张失手坠地。 幸而灵敏沉稳的扈力钦,脚尖一勾,将玉笔往上一提,稳稳用单手接住,并递给周文成。 周文成呐呐地说:“谢...谢。”接过玉笔插于腰间,奇道:“六空不是覆派了吗?这扈....扈掌门....不....扈少侠。”一句话饶是说不清楚。 “哪有啊,人家掌门还活着呢,就没有覆派,这位周师兄说话可不能如此刻薄啊。”杜蔓向前迈了一步,嗔道。 扈力钦注视着秀美可爱的杜蔓,方觉心中一暖。 而这时拱门北冥弟子中领头的一名男弟子,蓝色乐天巾遮发,道袍服饰与他们无异,但腰间配有暗蓝色绣有北字图案的腰带,脚納黑筒道靴。 他飘逸凌然,年约二十有四,相貌非凡,轮廓棱角分明,英俊绝伦的他微笑待人,躬身摊手迎客。 等目光扫到杜蔓等五人时,直接将目光停在了舒晴玉容上,他的笑容骤然僵住了,星眸闪过诧异,但很快被喜悦给代替和填满。 他与身旁弟子侧耳呢喃了几句后,三步作一步地小跑过去,周文成本就毫无头绪,手足无措的样子,但看到那名北冥弟子往这边跑来,原本慌张的脸色都云淡风轻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得,问道:“北冥师兄,这位扈力钦扈少侠该如何....” 这位姓北冥的男弟子还不等他说完,便朝扈力钦躬身作揖道:“在下北冥冶。” 扈力钦朝北冥冶回礼作揖颔首,只听北冥冶扭头对周文成说:“六空派也是乾坤一大剑派,岂可怠慢!” 周文成听后,连忙点头,忙不迭地拿起玉笔记录。 北冥冶望向舒晴的目光温柔如水,唤道:“表....晴儿,你怎么.....” 原本清冷的舒晴反而更加冰冷,寒眸如剑扫过北冥冶,冷冷地说:“北冥师兄,请不要如此唤本宫闺名,免得让人误会。” 她说罢,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似得,冷漠到连看都不看北冥冶一眼,径自走向北冥宫天梯冰阶,葛贯亭与扈力钦皆怔然不知其缘由,对望一眼,与其他人跟了上去。 北冥冶面如土色,低着头,星眸顿刻黯然,周文成扯了扯他衣袖,见他不理会自己,便兀自跟上那五人的步伐,并带着他们上天梯冰阶。 这一段又一段的冰阶似乎走得很久,但舒晴脑海里却有一段挥之不去的冰冷记忆,仿佛就在刚才看到北冥冶那一刻,记忆再次出现。 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它的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北冥府’。 正大门的石阶上正站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只有三岁、但容貌清秀可爱的小丫头,那年轻貌美、气质脱俗的女子正与一位相貌堂堂但面容冷峻的英俊男子交谈着。 那男子上唇长着短须,双手紧握成拳负于背后,他剑眉紧蹙,为难道:“不行,葵儿,你也知道这孩子是你与魔人舒若尘生得孽种,若是留在北冥世家,这北冥百年的颜面又该何存呢?” 那女子美眸圆铮,嗔道:“北冥泰,你口口声声说着北冥世家的颜面,难道我北冥葵真的就是北冥世家不可磨灭的污点吗? 北冥泰双目尽赤,微微颔首,道:“总之,在你嫁给舒若尘那一刻,北冥世家便与你北冥葵再无瓜葛,那这小丫头自然不能在北冥世家长大。” 小舒晴似乎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不是很明白,这时候从那高门大院跑出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双目圆瞪的样子,看着小舒晴,疑惑地问:“你是何人啊?” “我叫舒晴,我娘亲说,我从此以后便是北冥家的孩子了!”小舒晴缓缓说道。 小男孩听后,提高嗓门,口不择言地说道:“哦,姑母家的孩子,那你就是魔人之女了,爷爷就是被那魔人给气死的。”说着重重朝小舒晴小小身躯一推,喝道:“你走,快走,北冥世家不欢迎你。” 北冥泰瞪了瞪那小男孩,用责备地语气念道:“北冥冶!” 那个叫北冥冶的小男孩听后,便乖乖躲在北冥泰的背后,像是做了坏事的人找个地方躲起来逃避责任。 娇小的身躯哪里受得了这重重地一推,小舒晴被这一推一屁股直接摔在地上,但是她没有哭,清眸里透着倔强与执着。 这小小的清眸长大成人了,变成了美丽的瞳孔,而此刻她的眼眸除了冰冷便是冰冷,似乎其他的异彩在她眼里都是多余的。 但是只要她一瞥见迎面而来穿着北冥字样服饰的北冥弟子,她心中莫名激荡着异样的情绪。 少顷,走过多少冰阶后,来到一个可以容纳千人的广场,用玉石铺地而成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让人目不暇接。 周文成非常有耐心地跟了一路,而后面不远处正默默跟着一人,正是北冥冶,只是当舒晴望向自己这个方向时,他便会刻意回避其清冷的眼神。 “葛木头,扈狸头!” 多么熟悉的呼唤声,让葛贯亭和扈力钦心神荡漾开来,不约而同地循声转头。 映入眼帘地是一位穿着一身土红色衣袍、嘴角扬起坏坏的笑意、眉宇之间透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豪气干云、一双虎目眯成一条线,不正是那一位许久不见的痞帅青年狄印吗? “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少年阔别重逢,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拍打着各自的肩头,开怀地大笑着。 蓝天烈日之下,一青一灰一红,形成了这北冥宫内最绚烂的颜色。 但不知土红青年腰间的竹人正焕发着金色流光,仿佛受到了远古时代仙鱼的召唤。 而正当此时北冥以北的溟海之域-龙潭,正划过优美的弧线,那不正是传说中诗文所描绘的:“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论剑 太白山,天豁峰,危峰兀立,峰起双尖,中辟一线,这峰体有狭长的缝隙,仿佛被巨斧劈开过,但不影响其峰高耸入云,一眼望去,顿觉豁然开朗。 峰顶云端正站着两人,身长玉立,一青一紫,如两块缀峰宝石,清波浩渺间,金光流彩。 晕染着金辉的长剑宛如金蛇吐信,发出“嘶嘶破风”的破风声,少年舞剑,青衿浮动,潇洒飘逸、轻盈灵动、时而抽剑如丝,时而骤如闪电,时而横扫千军。 “剑练得确实比以前进步很多咯,但是...”黄袍青年捏了捏自己上唇小胡子,否然道:“想赢得这次的“北冥之鱼”,难啊!难于上青天。” 青衿少年听后,目光黯淡下来,但黄袍青年见状,嘴角扬起戏谑笑意,思忖道:“不过你这木头若是把我教你的「雷厉乘刚决」和「震来九陵剑诀」练得炉火纯青的话,尚有一线希望。” 葛贯亭定睛端详手中的洊雷剑,谢道:“麟仙前辈,贯亭感激前辈的借剑授决之恩,论剑结束后,必定宝剑归还。” 麟仙哂道:“此剑与你有缘,送你又何妨。” “这如何.....”葛贯亭犹豫道。 麟仙截口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喜欢假客气。” 此话一出,葛贯亭蹙眉准备开口时,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过你这书呆子也是痴情种,为了那个小诸葛千里迢迢来求药,情之一物,向来如此。”说着他后面的话语竟凝在笑容之间,而后僵在嘴角。 葛贯亭白俊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心下一咯噔,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前辈来此,莫非也有意于这北冥之鱼吗?” 麟仙星目透着不屑,质疑道:“笑话,在比你小两岁时我一不小心就得了这剑魁,你说我现如今这一大把年纪还能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吗?” 葛贯亭一怔,耿然道:“前辈果真了得,虽说贯亭经常前辈长前辈短的叫唤,也只是一个尊称,前辈老哥还是很年轻的。”说着,朴实一笑,温润自然。 麟仙双指回胸一凝,葛贯亭手中洊雷剑兀自脱手离去,罩着金辉如一团熊熊火焰在半空跳跃,他肃然道:“呆子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但这条鱼,你若想吃,就必须知晓龙潭论剑之深意。” 【爱尚】“是论道吗?” 葛贯亭脑海浮现的一个词,便不假思考地脱口而出。 麟仙轻轻颔首道:“对,是论道,所以龙潭论剑从不限定论剑之器,无论何门何派何种武器都可参与,曾经的琅琊仙刀便因六空扈家而连夺三届剑魁。当然你是用剑之人,你更要明白何为:“剑”之意、“剑”之道、“剑”之魂。” “剑”之意、“剑”之道、“剑”之魂。” 葛贯亭反复在嘴里琢磨着这一句话,双指兀自比划着,那团金色火焰竟不由自主地随之跃动。 麟仙正色道:“不过,每个人 的理解都有异同,所以这也没有绝对的答案,在我看来,剑之意是形神合一、与剑相融、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而你所练的那本剑谱便是剑意的最高诠释,至于剑之道,便是从剑意超脱而出,从剑道之境到天道之界,那就是从剑圣到剑仙的级别。” 他见葛贯亭两眼茫然的模样,便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你年纪还小,跟你说也不明白。其实你只需掌握剑之意,便可让你受益终生了。” 葛贯亭抖抖睫毛,忍不住问道:“那剑魄又是何意?” 麟仙遥望远方,缓缓说道:“剑灵,有灵气的仙剑,譬如逍遥门的朱天雷剑、梵音宫的梵姝神剑、萧音音的青凝仙剑。” 听着麟仙的言语,葛贯亭的脑海闪过泛着青光、灵动机敏的青凝仙剑,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放空的眼神横扫四周,竟隐约看到远处山峰出现的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水绿色身影,等他定睛想看仔细时,明明是覆盖着一层白雪的山峰,何来一片绿,只当自己产生幻觉,黯淡的眼眸骤然闪烁着一丝坚毅,不禁暗下决心:“仙儿,我一定会赢得北冥之鱼的。” 少顷,天豁峰只留青衿少年独自舞剑,金光熠熠,孤影摇曳。 殊不知,太白有双峰对峙、两两相望。 天豁峰不远处有一山峰与之对峙,宛如二龙盘踞于群峰之间,像极了相望不得相守的一对璧人,这座山峰唤作:“神碑峰。” 这神碑峰峰顶,立着一抹清丽身影,她眺望着天豁峰的那淡淡的金光,如远山的蛾眉微微一颦,惨白的唇瓣被皓齿咬得毫无血色。 “好个葛胤,好个痴情儿。” 被一件血黑披风包裹着全身,只露着丑恶阴暗的脸庞,他冰寒的眸光扫向那抹清丽身影,森森然说道:“你的确如你奸诈阴险的父亲一样聪明绝顶,竟然能在我手里逃脱八次,但你与你父亲相比,更重情了些,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得去护他救他,哈哈,若是萧尚奇那厮知晓,是不是该惭愧呢。” 那水绿色衣裳少女的娇躯微微一颤,但没有转身,冷哼一声,嗔道:“可笑,丑恶妖人竟然还会反说他人奸诈阴险,真的是黑白倒置,呵呵....”纤瘦的娇躯随着她骤然发笑,竟也随之颤动。 “小丫头就知道逞口舌之快,若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你早就不知命丧何处,还敢在此叫嚣吗?” 这浑身上下散发着嗜血味道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他身后立着一只大金雕,正用一双犀利的鹰眼盯着水绿少女。 水绿少女蓦然转身,此女虽玉容惨白无色,娇躯病怏无力、玉唇之上隐约浮着青黑色,但依旧窈窕俏丽、姣花照人,她杏目圆睁,冷笑道:“呵,呵,呵,有种便杀了本小姐,不然总有一天,定让你死在本小姐手中。” “哇.....哇...” 大金雕扑打着尖长庞大的翅膀,雄赳赳地啸叫着,张着尖尖的鹰嘴 ,大有想吞食她的意思,但水绿少女突然将带有肃杀嗔怒之气的明眸瞪向大金雕时,这千年妖兽竟然发出有气无力的“呜呜”叫声。 ※※※ 北冥宫,神碑小院。 屋舍内,有两个人围方桌而坐,桌上放着几盘简单的小菜。 有一位皮肤黝黑成炭的青年,身穿锈铁红袍、左手臂上戴着一个银臂钏,俨然是北苍派服饰。 只见此人从里屋提着两坛酒,哂道:“幸好那狗老头有好酒,所以从他那偷了两坛酒来,来,咱们兄弟仨人得好好喝一场。” “苟一勃,这魔人是怎么混进这号称门庭森严的仙道大派之中,真是可笑。”素灰少年悻然站起,冷笑道。 锈红青年不置可否,拍开酒坛子的封泥,说道:“力钦,我知道你非常恨狗老头,可是不管咋样,他现在教我助我,待我有恩...” 扈力钦从鼻子中哼出了一声,以咄咄逼人的口吻截口道:“然后不找他麻烦是吗?哼,不可能的事情,他杀了我叔父井长田,此仇不共戴天,更何况不是我要找他麻烦,是他从未放过我。”他怒目而视,把锈红青年愣是吓到了。 锈红青年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被扈力钦抢住话头,质问道:“狄印,你的授业恩师是我杀父灭祖仇人,你的义父更是死咬着我不放、想置我于死地的苟一勃,你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劝我放过他们,还不如去求他们放过我扈力钦。” 说着他夺过狄印的酒坛子,豪饮一大口,弄得前襟沾洒了大片酒渍,他拂袖擦去,径自转身即走。 青衿少年立时起身,唤道:“力钦!” 扈力钦突然步子一滞,而后,他又重新迈开脚步,正要开门离开时,一名容貌秀美的少女端着一盘青菜差点与之迎面撞上,少女被扈力钦愤怒的眼神怔然吓到,呐呐地喊道:“师兄!” 谁知扈力钦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狄印缓缓坐下,举坛一阵牛饮后,用手背拭去嘴角酒渍,尴尬一笑,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道:“曦儿,葛木头,来来,咱仨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说着接过萧戊曦手捧的盘子,抓起筷子便是一通猛夹,一股脑地塞进口中,塞得两腮帮子胀鼓鼓的,笑道:“曦儿你这菜煮得真的太好吃啦,你看,傻木头,我媳妇是不是倍棒啊?”说着对葛贯亭竖起拇指,说着。 葛贯亭没有缓过神来,呆呆地望着窗户,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之中,当听到狄印叫自己,呐呐地问道:“阿....印,你刚说什么?” 狄印白了他一眼,啐道:“木头你是不是又满脑子想你媳妇儿了,放心,我保证不打你,但是两天后,比试若是不幸遇到,可别怪我把你打得哭爹喊娘啊。”说着手掌举起作吓唬拍打之势。 葛贯亭心下一咯噔,似乎想起什么,蹙眉道:“差点忘了,我约了萧师姐练剑呢,先走了啊阿印。”说着一脸苦笑,开门而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承诺 狄印原先满面笑容突然变得紧绷起来,幽幽地说:“难道我真如他所说得,就这么对他狼心狗肺了吗?” 萧戊曦摇着螓首,否然道:“当然不啊,若是师兄他知道你奋不顾身地去救长稼前辈,他就不会这么说的。” 狄印脑子闪过高长稼痴傻的模样,冷笑道:“呵,可是我也有我的私心,如果力钦知道我会拿长稼叔要挟他放过我师傅,他非恨死我不可。” “力钦,有好酒喝,竟然还藏起来,算我白疼你了啊。”一个长得面相白净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冷不防地抱住酒坛子就是不撒手,仰首张口接住倾倒的酒水。 萧戊曦一怔,问道:“高前辈,你不是和苟前辈去外面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说罢,不禁望了望半开着的门。 还未等高长稼开口,从门口推门入内来了一人,雪鬓霜鬟、佝偻身小,一双浑浊的目鱼眼令人望而生畏,这不正是白髯老怪苟一勃吗。 “无需担忧,老怪我是看到你那两个好兄弟走远了才进来。”苟一勃冷冷说道。 高长稼似懂非懂地思忖道:“好兄弟,力钦啊别乱交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可是六空派未来的继承人,切不可让人利用了。” 狄印听后,不禁暗暗苦笑,刚要开口时,推门而入进来两人,正是郗天肃与高沛风。 狄印微怔道:“师傅。”说着慢半拍抱拳躬身一鞠。 郗天肃眼角瞥过一旁的萧戊曦,不理会狄印,反而对萧戊曦哂道:“萧姑娘,也在此啊,郗某恰巧碰到萧雁枳萧席主,还小酌了几杯,听闻萧姑娘蕙质兰心、妙手仁心,今日有缘一见,真是当得上“娴雅”一词。” 萧戊曦微微一笑,谦然道:“郗少掌门过誉了。”说着恭敬行了一礼。 “阿印,你出来一下。” 郗天肃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便与高沛风一起走到四下无人的后院。 呼地一拳冷不防地凿了过来,狄印还来不及躲避,竟整个身子狠狠地撞击到墙上,反弹跪地,胸口被这一拳打得,生生发疼,胸口不时翻涌的血液几欲冲到喉间。 他按着胸口,涨着发紫的黑脸,强撑着那口血液不吐出来,但是实在顶不住,嘴角滋溜出一条血缝,给这个原本黑紫色的脸庞增加了别样的妖冶之色。 郗天肃回身收拳,质问道:“狄印,你屡次坏北苍大事,阻止苟老先生除掉那六空余孽,你可知六空扈家与北苍郗氏有血海深仇,竟还与这厮称兄道弟,你还当不当我郗天肃是你师傅?你还认不认你是北苍派的弟子了。” 狄印还是没有忍住,一激动之下,呛出一口粘稠的鲜血,他蹙眉跪地道:“当然认,师傅教导之恩,狄印怎么敢忘记,生是北苍之人,死是北苍之鬼,只是扈力钦....”后面一句话越说越小声。 他也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去说话,难道言语之中偏帮扈力钦,让郗天肃与之化解仇恨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抑或是,为博郗天肃原谅,昧着良心一味指责扈力钦的不是吗?这更做不到了,他现在陷入师恩与情义的两难之中。 可能遇到这个时候,学着葛贯亭不说话,是最好的法子了吧。 狄印缄默不言,让郗天肃着实不爽,漠然道:“怎么,不说了吗?只是扈力钦什么?” 高沛风与狄印素来不和,本就瞧不上这个小师弟,这时候不添油加醋,更待何时呢。 他阴鸷的眼神睨着狄印,嘴角露出得意之色,道:“狄师弟你此次回乡探亲,没有想到却探出了一个兄弟来,还是我们北苍派的死对头,你真是没有把师傅放在眼里。” 说着朝郗天肃赔笑作揖,转头看向狄印,又是一副师弟师兄的训斥态度,一耳光子就朝狄印黑脸上毫不留情地拍过去。 “啪”地一声,狄印侧脸登时红起一片手掌的印迹,他憋着气,切齿咬牙,双目如两个铜铃似得死死瞪着高沛风。 “怎么?师兄教你尊师重道,你就开始想对大师兄不敬了是吗?”高沛风又是一巴掌刚要掴起来时,被郗天肃一手抓住。 高沛风回首望着郗天肃,却是一愣,呐呐道:“师...傅!” 郗天肃摇头晃脑,松开高沛风浮空的手掌,道:“罢了罢了,北苍派一定要齐心协力,况且两日之后便是龙潭论剑初试,虽然北苍派此次参与的弟子众多,但嫡传弟子也只有你们二人,你们必须团结一致,靠你和阿印给北苍派争光。”说着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狄印重重双拳交握,下定决心道:“师傅,阿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声音沉着有力,对于狄印来说,这不仅是对北苍派的承诺,更是对他怀里躺着的那一个小竹人的诺言。 ※※※ 北冥宫,青天殿前的白玉砌成的广场上站着百余名人。 青天峰,为北冥十三峰之首,此峰高耸巍峨,像一根擎天之柱,顶天立地,不禁让人高山仰止。 这里也是北冥宫主殿青天殿所在之地。 几个少年在交头接耳着,其中有两人便是狄印与葛贯亭,且听狄印四处张望,疑惑道:“怎么没有看到力钦,难道力钦还生我气?” 葛贯亭蹙眉道:“这两日未曾见到力钦。” 狄印一双虎目在人群中扫了又扫,碰巧望见正前方有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梵音宫的杜蔓。 她一袭白衣俏丽迷人、但愁容满面,柳眉紧锁,似是满腹心事,而身旁站着地却是一位丰采高雅、风度翩翩的蓝衣青年,刚满二十,腰间系着一个紫葫芦,身穿冰蓝缎衣、腰束月白祥云纹锦带。 但这青年也在东张西望,戳一戳杜蔓的香肩,疑惑道:“小蔓,怎么今儿大日子没有看到舒师妹啊。” 杜蔓嘟着樱桃小嘴,调侃道:“大哥,三年前晴儿师姐在时你不参加,非得等三年后师姐不参加龙潭论剑了你才瞎凑热闹,哎!” 这蓝衣青年否然道:“你错了哦,三年前,你哥那三脚猫功夫会在佳人面前丢人的,今年不是咱爹硬逼着你哥来吗,要不是听说舒晴会代表梵音宫宫主身份列席,我才没工夫又重回这穷山恶水之地呢。” 杜蔓见这青年昂首挺胸、洋洋自得的欠揍模样,不禁噗嗤一笑,揶揄道:“哈哈,大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不丢脸,我师姐也不会看你半眼呢。” 蓝衣青年原本春风得意的表情突然阴冷下来,两颗闪亮的眸子都快掉下来,刚要训斥她时,狄印爽朗的声音响起:“杜姑娘,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家扈狸头?” 杜蔓美目闪过一丝慌张之色,而后转身,发现是狄印与葛贯亭两人,立时定了定神色,语气惫懒地说:“一个找我家的晴儿师姐,一个找他们家的弟弟,难道我这里是寻人搜物的衙门吗?”说罢重重哼了一声。 狄印眉锋一挑,调侃道:“这不,他们两个跟你关系好嘛,你那么关心我们家阿钦,不找你找谁啊。” 杜蔓耳根乍红,玉容泛起红潮,仿佛被人说穿了心思似得,流露出羞赧之色,嗔道:“本姑娘关心谁,你管得着吗,市井无赖就是市井无赖,哼。”说完扭头,抱胸不再理会狄印。 狄印吐了吐舌头,葛贯亭一脸苦笑,瞥见蓝衣青年,恭敬作揖道:“小生葛贯亭,请问阁下是?” 蓝衣青年作揖还礼道:“杜藤,表字木壹,北冥宫木雩仙人门下第三代嫡传弟子,也是杜蔓的大哥,两位既是舍妹的朋友,那以后不妨来杜门仙庄作客。” 葛贯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禁莞尔道:“藤蔓相连,自是一家,想必令尊取名定有一番深意。” 杜藤摇头揶揄道:“何来一番深意,家父懒得紧,本想取名让我一辈子如藤顺顺利利且坚韧不拔,但没想到后面又多生了舍妹,就更加懒得动脑子,只好随着藤蔓二字念着顺溜了。” “哈哈哈。”狄印听后不禁捧腹大笑,引起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但他也是厚脸皮的人儿,瞥了一眼杜蔓,笑道:“哈哈你爹也够懒的,是不是酿酒的人都把心思钻进酒水里了啊。” 杜藤摸了摸脑门,不假思考地说:“那倒不是,作为酿酒世家的后人,我爹爹的心思全部都放在花花草草里去了,少年时还有一个外号:‘拈花怪。’ 狄印更是笑个不停,连一旁一本正经的葛贯亭不禁捂嘴揶揄,狄印笑咧咧地说:“哈哈,肚子疼兄,你太有趣了,我狄印交定你这个朋友。”说着拍了拍杜藤的肩头。 杜藤干干发笑,抱拳道:“狄少侠豪爽不羁、葛少侠文质彬彬,若能与两位称兄道弟,实乃杜藤的荣幸啊。” 旁边的杜蔓一直处在一个沉闷无语的低气压中,她白了白狄印杜藤两眼,伸出荑手扯了扯杜藤的袖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兰 可是半天得不到杜藤回应,杜蔓重重咳了一声,嗔怪道:“杜藤杜藤,你再和这无赖瞎聊,我就让师姐讨厌你。” 杜藤置若罔闻,依旧和狄印唠嗑着,杜蔓提高分贝,朝右边喊道:“晴儿师姐,你可算来啦。” “舒师妹,在下杜藤,三年不见,不知可好。”杜藤乍然变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朝着右边作揖行礼,寒暄道。 人群中响起一阵嘈杂的骚动声,几个其他门派的青年才俊七嘴八舌起来。 “哪里哪里?” “听说梵音宫冰雪美人来了,在哪啊?” “没看到啊,看来这丫头在骗人。” 杜蔓环视四周,这些青年人将色眯眯的眼神悉数投向她时,转眼间变成了恶狠狠的目光,奇奇怪怪地正盯着自己,杜蔓感觉浑身上下都不感到舒服,刚要转头离开时,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杜蔓.....” “臭丫头,你敢骗我,看我不抽你。” 杜藤带着怨念的语气,刚要举起手掌准备扑打过去时,从青云殿响起了一阵沛然有力的声音:“庄子曰: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众人循声望去,青云殿坐着一排人,其中正中央坐着三人,只见中间一位年过百岁、白发老者站起来,细看这仙风道骨的老者穿着飘逸灵动的蔚蓝色道袍,胸口里衬绣有八卦图案,左袖子绣着北字,右袖子绣着冥字,他正是北冥宫的代宫主木雩仙人。 他正色说道:“诸位,三年一届的龙潭论剑今日正式开始,欢迎各大门派的优秀俊彦前来北冥,让此次论剑愈加热闹非凡。” 木雩仙人的一番话引来了在场众人的雷霆掌声,而木雩仙人慈祥和蔼的模样在狄印看来反而是嗤之以鼻,他摸了摸怀里在兀自阵阵颤动的小竹人,他对怀里低声呢喃道:“你的师弟真的是仙面狼心,太让人恶心了。” 狄印怒目远眺前方,只见这木雩仙人缓缓坐了下来,立于一旁的身着淡蓝色道袍、蓝色乐天巾遮发的英俊青年迈步站在最前面,中气十足地说道:“各位,接下来由北冥冶为大家主持此次龙潭论剑,这次龙潭论剑到场来的乾坤各大门派,他们有逍遥门的炎钰真人。” 说着摊手摆了摆木雩仙人左手边的一位黑发白鬓的老者,然后摆了摆右边的一位老者,说道:“太乙宫的青柏真人,以及上届龙潭论剑的剑魁、新任梵音宫宫主舒..”还未说完,发现右手边的位置竟然是空的,台下一片哗然。 北冥冶不由定了定愕然的神色,解释道:“舒晴宫主可能要晚一些到...” “梵音宫舒宫主今日不巧有要事未能列席,让萧音音前来向诸位代为致歉。” 还未等他说罢,一位倾城绝世的美丽女子款款走来,她一袭赤红色长裙曳地、白纱环肩,秀发轻挽美人舘,斜插单只玉簪,清秀典雅,让整个台上台下的目光都汇聚在她一人之中,这宛如艳丽的牡丹在云巅之上炫目绽放。 台下此刻像是炸开锅似得,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沸腾高涨,许是对这一位有乾坤第一美人之称的萧音音有滔滔不绝的言语上赞叹。 高沛风侧目望之,怔怔出神,愕然道:“果真是倾城绝代啊。”说罢,但难以抑制住内心无数只蚂蚁在挠痒抓弄着。 萧音音朝前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微微一躬。 只听木雩仙人哂道:“萧师侄不必多礼,且替舒师侄入座即可。” 北冥冶见萧音音入座,但心中的疑惑却挥之不去,心道:“晴儿到底去哪里了?” 杜藤瞪了一眼杜蔓,逼问道:“快说,舒师妹去哪了,这么大场合她不可能不到是吧。” 杜蔓明眸转动一圈,摇首道:“师姐她是掌门人,要去哪,我怎么拦得住啊?” “大家肃静!”北冥冶振臂喊道,接下来介绍了左右两边的人:“还有远道而来的剑尊门萧雁裘、萧雁枳席主和北苍派郗天肃郗少掌门以及四大世家....” 介绍了一番后,北冥冶话锋一转,正色道:“大家都知道龙潭论剑实为论道,那么第一次初试,虽有三十八名各派弟子参加,但是我们的初试不进行一对一的比试,而是一次剑品的考验。请三十八位进入北冥十三峰中的紫霞峰内,为了考验大家的修为与能力,我派特意在紫霞峰设下结界,若是能在今日黄昏之时从紫霞迷境中走出来,到达孤隼峰的仙人岛,就算成功进入五日以后的二试。不参与或中途放弃者就当弃权。” “在比试过程中,会分给这三十八名弟子一个有编号的手环,可别小看这个手环,因为它被施过仙术,在你们遇到最危险时会自爆,救你们一命,但也是考核是否成功通过第一关的重要凭证,若是手环丢失或自爆,那么就算你到了仙人岛,也不作数了。” 一阵介绍之后,北冥冶与几个弟子开始给参与论剑的三十八名弟子依次点名戴上编号的手环,一段紧凑的呐喊声:“第十六北冥宫杜藤、第十七北苍派高沛风、第十八北苍派狄印。” 三人闻声上前接住属于自己编号的手环,小心翼翼地将手环戴在自己手腕上。 “第十九剑尊门橙坤席葛贯亭、第二十普什宗扈力钦。”北冥弟子喊完这句话之后,只有葛贯亭一人上前领取手环,没有见到扈力钦身影。 “第二十普什宗扈力钦。”那位北冥弟子毫无感情地重复了这一句话。 狄印走到葛贯亭身旁,担忧道:“力钦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葛贯亭茫然摇首,北冥弟子见许久无人前来,不耐烦地说道:“普什宗扈力钦弃....” “且慢,扈力钦来啦。” 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大家循声望去,竟然是杜蔓,杜蔓身旁站着一位肤色白净的少年,这少年身材比杜蔓略高,身子显得单薄些,用黑布紧紧蒙着面,穿着素灰衣袍,这分明便是扈力钦的打扮,身后背着一把刀。 这位蒙面少年上前作揖行礼,北冥弟子上下打量着他,一脸狐疑地说:“你便是扈力钦。” 杜蔓急道:“千真万确,他前几天脸上长了一些疹子,声音也哑了,所以才不能示人。” 身后何时站着两个人,正是慕容流水与游溪。 游溪颔首道:“此言确实不假。” 北冥弟子将手环递给蒙面的扈力钦,应了一声:“拿着手环去紫霞峰吧。” 蒙面扈力钦颔首,接过写着二十的手环,珍之重之地看着手环,许久之后才缓缓将手环戴到手腕中。 狄印在葛贯亭面前比划了一下蒙面扈力钦身高,单挑眉锋,说道:“力钦怎么矮了这么多?” 葛贯亭自然是想不明白,摇首追上蒙面扈力钦,问道:“力钦,你身体可好些?” 杜蔓伸出手臂拦住葛贯亭与狄印,漠然说道:“别追啦,扈大哥这几天不想见你们,好好比试,不要烦着他。” 葛贯亭黯然失色,杜蔓与蒙面扈力钦走远了都不知道,而后,他幽幽说道:“难道力钦还在生你的气吗?” 狄印双臂环胸,慧黠一笑:“我们家的扈狸头是不会嫌我们烦的。” ※※※ 紫霞峰林中,烟云萦绕、紫气弥漫、迷雾重重,隐隐约约可见紫色沙石堆积成大大小小的形状,怪石嶙峋,奇异多变。 三十八人持剑小心谨慎地迈入迷雾之中,每一个人的脚程有快有慢,所以三十八人都分散而行,唯有葛贯亭与狄印两人相依相伴。 不知走了多久,迷雾未曾消散,反而愈加浓烈。 “贯亭,如果哪天我们也要决斗的话,你会不会心软?”狄印低首观路,脱口问道。 葛贯亭手握洊雷剑,与之并肩前行着,淡淡地说道:“会心软,但是不会有心相让,因为这是对对手的蔑视。” 狄印欣然点头,附和道:“说得好,既然比试了就不能蔑视对手。”顿了顿,笑容暂敛,幽幽地说道:“只是不知道力钦会不会心软?” 葛贯亭无需多想,脱口道:“会的,我们可是金兰之交。” 狄印喟叹道:“哎,希望力钦还记得我们是金子与兰花的交情。” 葛贯亭无奈苦笑,道:“是金兰之交。” 狄印加快步子向前走,笑道:“得,不管金子银子,都是兄弟,哈哈,那我们去找他吧。” 葛贯亭粲然一笑,重重点头,两人刚一迈步,紫色砂石翻卷临空,拼凑成一道有稀稀疏疏、多有缝隙的紫色石墙,阻隔住两人的去路。 狄印一脚腾空飞踢,到半空之中停住了,缓缓收腿,啐道:“提了金子和银子,不提石子,也难怪它不答应。” 拥有缝隙的紫色石墙巍然不动,但阳光从这些缝隙中透射而出,星星点点的洒在地上、树上、他们年轻的脸庞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迷境 狄印迈步朝左突袭,随之这紫色石墙也随之移动,死死封住狄印的去路,狄印大喝道:“贯亭,你快走。” 葛贯亭所在的左前方确实露出一条康庄大道,谁知葛贯亭并没有一人独走的打算,他纵身后仰,将洊雷剑向前抛去。 洊雷剑在半空划出一条抛物线,当剑尖触碰到原来紫色石墙所在的位置时,“铿”然作响,电光火石“噗哧”亮起,强大的威压之力将洊雷剑反弹回去。 “叮叮”谪鸣,葛贯亭一跃而起,接住洊雷剑,剑尖如煅烧许久达到沸点的木炭,亮着火光。 “没用的,既然考验的是剑品,没有理由让你一人牺牲换我一人自由,我们还是需要同进同退。”葛贯亭思忖道。 狄印火冒三丈,捡起地上十个紫色石子,大喝道:“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单臂一挥,五颗紫色石子如弹珠飞掷而出,他探身右转,长臂一甩,又是五记“紫色弹珠。” “哧啦”一声,那五记紫色弹珠与紫色石墙发生了剧烈的碰撞,摩擦出五淬火焰,又反弹飞凿向抛物者方向。 那这么说就是十记紫色火焰石子左右夹击朝狄印扑来,这一颗的冲击力便足以给人身体凿出一个石子大小的小窟窿,更何况是十颗! 狄印腾身翻转,打了几个漂亮的后空翻,巧妙地躲过四颗紫色火焰石子,而葛贯亭自然是不会坐以待毙,不敢迎剑相击,只得暗运乾坤灵力注入洊雷剑之中。 洊雷剑被一层薄薄的黄蓝之光罩着,随着葛贯亭一挥、斜撩、横击、顺着方向,借力打力地将石子飞击的方向带偏一点点,就足够削弱了石子对狄印的威胁。 狄印讥笑一声:“贯亭现在打弹弓的准头跟小时候比起来真没话说啊!哈哈。” 葛贯亭被这一句话给逗乐了,回想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此刻心中温暖如初,他学着狄印以往挑眉的动作,滑稽地挑了挑剑眉,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师傅教的好嘛。” 一瞬间,一阵欢声笑语在两人耳畔响起。 “呵呵......阿印,你教我玩弹弓吧。” “阿印,你别跑那么快。” 一个六岁的孩童,追着一个九岁的壮实男孩背后跑着。 那个壮实男孩边跑着,边扭着脖子,吐了吐猩红的舌头,道:“才不呢,你追上我,再说。” “哈哈,看我不抓住你。” “来呀来呀,不多跑跑,腿脚可跟脑袋一样呆住了喽!” “好啊,你敢骂我是呆子,我要把你这只猴子抓住,打你的屁屁。” 壮实的小男孩停住步子,将屁股对着六岁孩童,用尽浑身解数扭动起来,大有挑衅之意。 “我要打烂你的屁屁,哈哈。” “好吧,被你抓住了,那教你玩。” 壮实的小男孩环着六岁孩童的脖颈,教他如何拉弓对靶,教他如何恰如其分地握住石子。 “哇哦,我厉害吧,中了中了。”六岁孩童幸福地原地跳起,满意的笑容洋溢在嘴边,蔓延到眼角。 回想如初的天真无邪岁月,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童年记忆,现在想起,心内正慢慢散开浓浓的幸福与满足之意。 葛贯亭与狄印盘腿坐在地上,惬意地享受着那一束束从紫色石墙缝隙中钻出的光,如一道道光之路,飘浮着无数个连肉眼原本都无法看清的粉尘颗粒,而此刻,却成为了两个年轻人闲暇之余欣赏的光影饕餮。 “原来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葛贯亭不禁感叹道。 一道光芒毫无阻挡地射在狄印的眉宇间,更显得硬朗的黝黑脸庞却微蹙着眉头,但嘴角洋溢着悠然的笑意,他举起手掌,挡住那束强光,道:“何止这么多年,是一辈子,不管未来我是谁,我就算死在力钦刀下,我也是你兄弟。” 葛贯亭知道他在开玩笑,便不放在心上,抿着嘴,恻然道:“不会的,力钦和我们两个虽然不是一起长大,但我们说好同生共死,他不会忘记的。” “可是......哎,他终究还是要报仇,他肯定迈不过这个坎的,我狄印又他妈的是他扈力钦仇家的弟子,老天爷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过。”说着狄印缓缓站起,仰首望着天空,此刻的天空蔚蓝成海,飘着几朵白云,而那浓浓的紫雾完全无法阻挡住它的美,仿佛一缕紫色的轻纱,若隐若现地罩住它白净的容颜。 狄印心下一咯噔,越想越不对劲地说:“不对!” 他兀自伸手遮住自己口鼻,只留下一双虎目,续道:“遮住了嘴和鼻子,那个蒙面人的眼睛不是力钦的。” 葛贯亭极力回想当时见到蒙面扈力钦的那双眼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是炯炯有神,不是坚毅隐忍,而是充满着忧虑与无奈。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难道力钦出事了!” “不行,我们一定要出去,一定要从这个迷境里出去,找他问个清楚。” 狄印开始在原地来回踱步,心急如焚,碎碎念着说:“哎呦,我们就是倒霉,怎么人家就没有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我们一进来就掉到这个迷局里。” 葛贯亭站在一旁,低首在思索着什么。 他摊着手掌,在那一道道光束面前似是在比划着什么,但缄默不语,对狄印更是充耳不闻,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葛贯亭顿在地上,捡起几颗石子,不停地在摆动着,异常冷静的他,缓缓说道:“剑品之上便是剑道,既然我们兄弟二人不舍对方,那接下来考验的就是:“道”。 “道。” 狄印一脸茫然,摇晃着黝黑的脑袋。 葛贯亭手上不停地摆放着石子,正色道:“对,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那这万物之母、乾坤之始便是阴与阳,也就是八卦!” 狄印听后更是茫然不懂,不耐烦地说:“听不懂你这些劳什子的拗口令,赶紧告诉我,我需要做些什么?” 葛贯亭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上因为光束投射在地上无数个星星点点的光斑,他两颗石子放在圆圈内的右上左下,他扭头对狄印说道:“除了这两个位置的光,其他的都给我挡住。” 狄印没有问任何原因,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脱下外衫,光着黝黑但健硕的膀子,站在葛贯亭身前,扭着头,寻着光,将一道道光路用衣服遮挡住。 他摊着衣袍,接住了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之斑,等到后面没有任何物件可以阻挡时,直接用四肢以及身躯尽全力挡住光。 狄印抬高长腿,用牙齿咬着衣服,使劲张开手臂,挥动手掌切断一道道光束。 葛贯亭粲然一笑,他画的那一个圆圈里,除了右上左下的光斑以外就剩下一个光斑在婆娑跳动,他用手背截断这一个光斑的光源。 扑面而来的金色强光毫无症状地射进葛贯亭眼眶里,他微阖双眸,等慢慢适应了耀眼的强光后,才缓缓睁开,看到的是自己画的那一个圆圈竟然兀自形成一个太极,右上左下的两点光斑化作两道金光倏然射入天际。 整个太极圈子汇聚成一道金柱顶着天、立着地。 紫色石墙碎成一颗颗石子,平整地铺设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道来自天边、久违的阳光刺破那紫色迷雾,洒在两个年轻人喜悦的脸庞上。 这一幕幕竟然投射在青云殿前列席而坐的那一排德高望重的老者面前,如一道流动的水幕正倒映着这两个年轻人的画面。 木雩仙人掐着指肚收回射向光幕的那缕金芒,欣然一笑道:“此子天资聪颖,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老道多年研究的紫雾迷境,不得了,不得了啊!假以时日必能看破天道。” 说着他看向一侧坐在轮椅上陷入沉思的中年男子,哂道:“雁裘师侄能收得如此灵儿,实乃剑尊门之大幸啊!” 端坐一旁的萧音音听后,倾城的容颜不知为何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萧雁裘谦然道:“师伯过奖了,此子虽然聪慧,但就算璞玉也尚需打磨。” “大哥何须过谦呢,此子不仅是剑尊门之幸,还是逍遥门之幸,乾坤之大幸也。”一袭飘逸黄衫踱步而来,那青年眉宇间潇洒自得,嘴角逸出得意之色,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气场不必言语,此人正是麟仙。 木雩仙人见状,欣然大笑,瞥了一眼北冥冶,笑道:“哈哈,稀客啊,“乾坤之子”炎灵师侄能来观看此次的龙潭论剑,真是难得呀,快快,冶儿!看座。” 北冥冶作揖应道:“是!” 不一会儿一把靠背木椅放在太乙宫的青柏真人身旁,这在木雩仙人心中的地位与器重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在场众人不知情地,都在心里嘀咕着:“这人是谁?能让木雩仙人如此看重?” 周围有几个弟子正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手环 “乾坤之子,这帽子太高了吧。” “你这都不知道,乾坤之子是逍遥门门主道阳真人对他的称呼,自古以来能称得上乾坤之子也就他一人,乾坤子仙人一直是修仙中人的神话与传奇,虽然不知道这个叫炎灵的本事有多大,但据说当年道阳真人收了这个徒弟时,甚是喜爱他,他小小年纪便极具慧根仙 灵。” “就这么说吧,乾坤第一具有灵根佛性的女子是梵音的舒宫主舒大美人,那乾坤第一具有仙灵道骨的男子便是这位炎灵真人了。” 这些话语都进入一人耳里。 萧雁裘听得真真切切地,不由嘴角逸着不屑之色,缓缓问道:“雁麟,你怎么有空来此?”心下一咯噔,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贯亭手中的那把洊雷剑是你给他的吗?” 麟仙悠然应道:“大哥,你既然有闲暇时间来此,那三弟自然也有空,至于洊雷剑嘛,反正放在我这也没有用,不如给年轻人防身吧,既然他师傅舍不得他的地坤剑,那只有我这个做师叔的忍痛割爱咯!”说罢他旁若无事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萧雁裘被这含沙射影之言说得,竟然不怒也不气,扭头附耳对身后的冷御臣说道:“等这一结束,你把他带过来。” 冷御臣漠然颔首,但想到这个小师弟,他的心田仿佛吹过一阵清风。 紫霞峰,清溪沟谷,紫色乱石堆砌而成,与蜿蜒起伏的滚石坡一气呵成,暗藏着危险。 “大哥呢?” 蒙面扈力钦坐在大石上,望着四下无人,便摘掉脸上黑布,露出的不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却是美丽清秀的女子容颜。 一双明眸清澈明亮宛如一泓碧水,被香汗濡湿的发丝粘在脸庞两鬓间,尽显疲惫之色,但是在身旁的少年看来,却是楚楚动人,不禁一望痴痴然。 这秀美的女子竟然是龙泉山庄的大小姐慕容秋水。 她颦眉,问道:“游师兄,你怎么了?” 游溪望着她的眼眸似乎被着了魔怔似得,不愿离开,即使听到慕容秋水唤他,只是将目光移到别处,但余光依旧停留在慕容秋水的容颜上,慕容秋水刚好一个回眸,与他四目相视,并且发现了他异样的神色,玉容上不由染上两抹红云。 两人陷入莫名的尴尬。 少顷,慕容秋水缓缓问道:“师兄,你不是和我大哥在一起吗?” 游溪一直处于作贼被逮住的尴尬状态,呐呐地说:“大.....师兄,他....”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只见慕容秋水柳眉锁得更紧,他咽了一口唾液,用快速的话语说:“他被迷境困住了,让我先来找你,叫我一定要护住你。” 这语速时快时慢,让慕容秋水不禁灿然一笑,游溪紧张的神色又陷入了一阵痴迷,但这一笑也只是一瞬间,很快,慕容秋水明眸闪烁着担忧之色,道:“不知,力钦是否安全?” 游溪只感觉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从脑门浇了下来,给了他一个激灵,心里拔凉拔凉的,他还依旧安慰着说:“没事的,杜姑娘不是说了吗?舒宫主估计和他在一起,舒晴宫主修为莫测,力钦智谋无双,肯定不会出事的。” 这不说倒好,一说着实给了慕容秋水另一重打击,明眸流转间露出一点点醋意,心道:“若是在他身边的是我,那即使是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慕容秋水脱下脚上一双黑靴,将黑靴里的垫脚木屑拿出来后,又重新穿了回去,本该如释重负的玉容却闪过一丝痛楚。 游溪将一个水袋递给慕容秋水,慕容秋水许久才接过,只听他说:“师妹你也是的,就算你再怎么对力钦情深义重,你也不能假扮他,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之中,龙潭论剑不是闹着玩的。” 慕容秋水杏目含怒,瞪了他一眼,将水袋几近粗鲁地扔到他怀里,嗔道:“还不是你,你要是答应假扮力钦,那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啊。”顿了顿,啐道:“原来你自己想参加。”说着起身颇为吃力地背起一把沉甸甸的大刀,不再理会他。 游溪焦急地望着慕容秋水的背影,不假思索地说道:“那还不是担心你?” 可是慕容秋水越走越远,不知是否听到这个少年的心声。 慕容秋水正蹙眉生着闷气,一边不忘记给自己戴上黑罩。 谁知道身后响起一声大喝:“小心!” 两个蒙面人翻身跃到慕容秋水的背后,手中双刀朝她斩去,游溪腾身飞起,双脚踏点两人肩头,跃到慕容秋水的背后。 他横剑当胸,凛然道:“你赶紧走。” 慕容秋水犹豫不决,几番思考下,荑手捂着腕上的手环,紧咬唇瓣,当即便转身离开。 倒石堆上磐石杂乱无章的四处堆放着,但也在这个沟谷里形成了一条勉强能够行走的石路。 一抹锈红身影如鬼魅地速度,紧随其后。 慕容秋水只觉后脑掠着一阵阴风,转身快如穿花蛱蝶般避过袭来拳劲,那握拳之人,正是高沛风。 他不怀好意一笑,道:“嘿嘿,扈力钦,上回没死成,还敢来参加论剑,好!那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高沛风双腕相击,拳臂猛张,大有施展「北影神拳」的打算。 慕容秋水自然不敢硬拼,在他还没有发力时,先发制人,单腿斜踢他的腰眼,提掌朝他面门死死拍去。 高沛风微蹲,顺势抓住她的脚踝,歪着脖子,避过她扑面而来的掌风。 慕容秋水顺着他抓踝之势,轻盈一跃,娇躯腾空后翻,挣脱他的控制,但高沛风便在这后翻站立的瞬间,对准她大开的后背,把「北影神拳」的招式化繁就简,拳风猎猎凶猛地锤打向慕容秋水的后背,慕容秋水转身之际,面对这如虎如狼的拳劲,她不畏惧,没有想过要躲开,她也来不及与之力拼。 这一刹那间,她竟然将不知何时解掉的手环,朝空中一抛,抛掉了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的明眸随着手环落地的方向,望下去。 笑了,她笑了,她竟然在这最凶险万分、生死一线的时刻灿然一笑,仿佛浩风里那孤独的花苞傲然绽放。 剧痛在她胸口蔓延开来,鲜血在唇边荡漾。 “噗通”一声,她落入清澈的溪水之中,水花四溅。 她罩面的黑布也被风扯掉了,露出她秀美的脸庞,露出她凄美的笑容。 “什么?扈力钦呢?” 高沛风怔然怒视,心中杀念大起,纵身跳下,在溪滩边,他双腕相击,拳臂猛张,瞬间双拳幻成百拳,拳影相叠,悉数朝慕容秋水的方向打去。 “铿锵”一声,一记宝刀出鞘的清脆声音。 一抹冰蓝色刀刃之光沛然御卷,与百拳拳影正面相抗,刀刃之光宛如猛虎张口,一口吞没拳影。 高沛风愣在当场,愕然道:“不可能,不可能。” 到底什么样的刀光可以将「北影神拳」轻而易举地打败。 高沛风望向刀刃之光飞来的方向,一位素灰少年迎风立在磐石之上,他灰巾随风飘扬、英气十足、俊朗不凡,手握着一把通体乌黑如炭、正泛着淡淡冰蓝光辉的的宝刀。 不,它有一个古老的名字:琅琊! 琅琊,让人听而闻风丧胆的名字。 此刻,它就像沉寂十年刚刚出鞘的贪婪孩童,迫不及待地去吸取这天地之灵。 细看这把仙刀,它刀长三尺三寸,刀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色龙纹,刀身虽乌黑如炭,但刀面有一缕金丝成线,随着湛湛刀光不时荡漾着一种凌然威慑之气。 高沛风已经不知所踪,但握着「琅琊仙刀」的素灰少年,已经无暇再管他的去向。 “哐啷”猛响,仙刀入鞘,素灰少年踩着溪水,涉水走向躺在水里的秀美少女。 慕容秋水的娇躯在溯溪飘飘荡荡载沉载浮,但她的柔荑仍用全身气力在溪水里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一个强而有力的臂弯将她拦腰抱起,她抬首望去,多么熟悉而英俊的脸庞,他紧蹙着剑眉,星目写满着担忧与心疼,还有愧疚。 “力钦,手环还在,你.....你没有输......” 她摊开手掌,手掌心的手环被她高高举起,沾着水珠的手环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颗颗镶在手环上发光发亮、晶莹剔透的珍珠。 微笑。 这位受了重伤的女子,露出满足与幸福的笑容。 那抹笑容几乎要将素灰少年冷漠的心融化,素灰少年恻然呢喃道:“我没输给他们,但我....真的败给你了。” “秋水......” 一声大喝响彻在整个沟谷之中,也回荡在孑然立于他们身前的白衣女子心间。 这清冷的女子,白皙的葱指紧紧包裹着那把泛着淡淡紫色光晕的梵姝仙剑,仙剑兀自颤动着,仿佛映衬着主人忐忑心境的写照。 如果时间倒退回两日前的一天安静而美好的晚上,不知是好抑或是坏。 第一百四十六章 龙潭 太白山,织梦峰。 一个孤独的素灰少年兀自站在山峰之巅,他心思凝重,任由着山风撕扯着他的衣袂。 他不禁俯视着身前那碧波浩渺的龙潭,跫然足音从身后渐渐逼近、渐渐靠近,忽远忽近,宛如心跳滴答滴答有序的频率。 素灰少年连头都没转,恻然道:“不管你是秋水,还是杜姑娘都回去吧,我真的没事,只是想静一静。” “静一静,那好!” 一句清冷的话语,那冰冷的气息就如这寒夜里骤降的温度。 但是素灰少年闻言怔然回首,这映入眼帘的竟是永远冷傲冰霜、清冷入骨、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她如瀑的秀发在风中飞舞着,明眸中透着一股寒意,可那眸深之处却有一丝难以言语的怒意。 扈力钦此刻心境甚是很复杂,仍却微微一笑,问道:“舒宫主,你怎么来了?难道是杜姑娘与你说我要寻死,让你来劝我吗?” 舒晴捋了捋贴在玉容上的发丝,轻轻迈着莲步,与素灰少年并肩而立,极目远望,饱览着这峰巅上的龙潭夜色。 许久,她冷冷地说:“这里真的很静,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一句似有若无的冷漠问话,全然不顾身旁扈力钦的话语,仿佛在自己问着自己。 但是扈力钦也不在乎她的漠视,深深呼吸,与这清冷女子一起感受着这安静如水的夜色,应道:“是啊,这里没有选择,不需要为难,也不需要和自己的好兄弟剑拔弩张,如果人这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世外桃源里,那该有多好。” 舒晴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诧,问道:“放下责任,放弃覆派,你可愿意?” 这一句话其实不仅是在问扈力钦,还在问心内的自己,如果能活在这样的世界,放弃责任,放弃梵音宫,她能做到吗? 但她看似平淡无奇的问话,却在扈力钦心里激起千层浪,他苦笑道:“呵呵,这不是我想放弃就能放弃的,当你父母祖父都惨死在你眼前时,你能忘记吗?” “既然忘不了,就跟他们一起去死吧。” 还未等舒晴答复时,登峰之处来了两个人,说话得是郗天肃,而站在郗天肃旁边的正是苟一勃。 “呛” 舒晴闷声不响地拔出梵姝神剑,淡紫色的剑光在黑夜里照亮了这清冷女子的美丽脸庞,清晰可见,她的玉容上、眉宇间、明眸中透着决然之色。 郗天肃微怔,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反问道:“看来舒宫主下定决心要和这六空余孽同我北苍派作对了吗?” 舒晴漠然道:“我不知道什么六空余孽,只是看不惯你们以二欺一罢了。” 扈力钦听后,心中为之一暖,不由地凝眸望着那清冷的女子,缓缓拔出宿铁刀,冷笑道:“呵呵,以二欺一,果真是名门大派的作风,若是说出去,真打脸。”他轻轻拍打自己的侧脸,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苟一勃不耐烦道:“少说废话,老怪我可是你们口中邪魔歪道出身。”还未说罢,他用枯槁的手指朝舒晴一指,劝道:“你,丫头,你是舒老魔的嫡亲孙女,老怪我和你爷爷几十年的老交情,我不杀你,你快闪开。” 舒晴冷眸一凝,毫不领情,决然道:“如果我不呢!” 苟一勃嘿然一笑道:“嘿,那这么说舒丫头,你是要让你爷爷招他扈力钦做你们舒家的上门女婿是吧。” “休得胡言....” 梵姝神剑兀自发出剧烈颤动,紫光大盛,随着舒晴一句啐话,梵姝神剑脱手而出,直接飞到半空之中,竟然转瞬间缩小了一整圈。 一抹亮光划破这一个寂静的黑夜,是流星还是陨石,紫色的光澜为一片漆黑的夜色增添了绚烂的色彩。 她白衣飘荡飞扬,葱白玉指轻轻朝着苟一勃一点。 那罩着紫色光澜的梵姝神剑“嗖”地一声,如一道闪电窜向苟一勃。 苟一勃甚是镇定泰然,他不躲也不避,两只广袖各自一拂,袖口旋即成黑色漩涡,从漩涡处还不时飘浮着黑色雾气,那些雾气凝住成两只手掌。 这两只大手掌竟浑然不怕地徒手掐住了缩小一圈的梵姝仙剑。 “铮~铮.....” 神剑梵姝为了摆脱这两只大手掌的控制,飞速旋转,配合着绽放出的紫色光芒,形成螺旋状耀眼的紫色旋风,同时发出铮铮的谪鸣。 扈力钦还是第一次看到素有天之骄女之称的舒晴遇到如此吃力的对手,完全让她败于下风,眼看着舒晴玉容上香汗淋漓、脸色惨白,渐露难以遇敌的疲惫之态。 他心想舒晴正在为自己涉险,心中感激之余更加感到过意不去,他疾步上前,挥动着宿铁刀砍向苟一勃的手臂。 郗天肃眼疾手快,踢腿拂袖而来,这瞬息之间,拳劲击出,拳风挥斥着金色光锥,封住扈力钦的落刀之处。 挥斥着金色光锥的拳风登时幻成金色大拳头,往上一撩。 只听“呛”地一声,宿铁刀刀面竟受重力影响而向外弯曲了一百三十度,扈力钦持刀手臂倏然感到一阵的酥麻,他银牙一咬,大喝一声,抽刀回半之后,又反复抖刀虚晃而出,灵动轻盈如乱窜的银蛇。 双拳拳影夹击宿铁刀,可惜宿铁刀灵活敏捷,挣开了它的控制。 郗天肃与扈力钦竟在这短时间过了三四招,就连郗天肃也难以置信,不禁脱口道:“士别三日,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修为增进了不少,看来你下了黄泉,也该无愧扈氏祖宗了。” 他双袖袖口抽出两把长剑,凝着金光,双剑交叠,竟然划出一道又一道凌冽的金飙剑澜。 扈力钦星目乍红,大喝一声,狂舞宿铁刀,一道道刀光凝成无数只血魂。 金与火的交织。 而舒晴这一边,僵持了一会,但聪慧的舒晴深知苟一勃修为极深,若这样耗下去,自己将再无还击之力,唯有奇招而出,重击求赢。 梵姝神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招呼,便恢复原来的尺度,并刺破虚掌控制,直冲云霄。 黑夜里,寂静中。 舒晴玉颜若霜,阖眸凝神,捻起一记御剑法决,脚踩云起,浮空独立,长风猎猎,拉扯着这风姿绰约的白衣女子的衣袂。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传承千年的古老御剑真言又一次在这世间清脆响起。 这个夜晚、这片宁静,再次被撕破。 天地浩渺,夜空繁星竟然在苍穹中回旋凝住,点点金斑被天际袭空的紫光蚕食殆尽。 寰宇之内、浩瀚星空瞬间亮如白昼。 将夜幕撕扯掉的那一把绽放曜曜紫光的撼天神剑与白衣女子融为一体,擎天巨剑沛然斩下。 山咆地哮、撼天揭地。 龙潭深处,不再平静,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翻滚、在涌动。 湖水成浪,如峰之高的水幕无情地拍打着峰巅之壁。 是末日降临,让山峦颠倒、天地为之变色吗? 抑或是龙潭湖神动怒,肆意寻仇? 织梦峰峰壁碎石乱坠,峰巅之上,裂痕累累,不安的剧烈晃动,让人无法为之岿然不动。 一条裂痕在脚下蔓延。 素灰少年专心比斗,竟不知自己身处绝境。 “轰隆” 一声天与地之间的鼓掌。 梵姝神剑犹如猛兽狂吼,斩下那天地都为之动容而悲鸣的一剑。 “舒老魔的孙女真不得了了。” 那一团瘦骨如柴的黑雾竟然钻进脚下的裂缝之间,躲过这一剑的势头。 地动山摇,裂缝绵延,山体裂开了一个缺口,素灰少年无处立足,坠峰直下。 素灰少年不甘心就这么被无情的湖水吞没,可是这狂坠之势,却已无法阻挡。 凝眸远望,愕然发现,那被紫光照亮的黑幕苍穹竟然缩成一点,不,是一束光,在这束光即将被无边的黑夜蚕食。 他的星目倒映着紫光之容。 倾城绝世、傲然如霜的容颜,灿若星辰、坚毅不屈的眸,淡粉轻抹、不需修饰的唇。 “是她,她竟不顾一切地来救我。” 素灰少年的心田里,此时一路繁花,灿烂美好。 哪怕冰冷刺骨的湖水一步一步地将他吞没,他也感受不到寒冷,有一种情愫之火在心间燃烧,温暖炙热,无惧冰霜。 柔软嫩滑的手掌紧紧包住他的手心。 在素灰少年的眼里,她一直寒若冰霜、清冷孤傲,永远沉浸在她的冰冷世界里,哪怕是为了幻境的世界里,她的眼泪,都是清冷无情的。 但此刻,从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她。 一双来自阴与阳的手紧紧握着,不管日后,现在不愿分离。 两个年轻的身躯在这千年寒潭里载浮载沉。 幽明晦暗、水波潋滟,水潭里的世界亦幻亦真。 口吐水泡,反复吐纳的两个人,不能言语,但相视一望,齐绽笑顔。 许久许久。 这两只小鱼儿,被忽如其来的一团紫光包裹着。 一抹紫光在水中变成微弱的冲击波,为他们开辟一条耀眼夺目的水光之路。 第一百四十七章 琅琊 ※※※ 黑夜转白昼。 乘槎河,川流不息,白练汩汩。 高崖行进的河流飞泻,五彩之虹横亘交接,形成绝美的虹霓霞雾,勃勃生机的草甸铺地,仿佛万草生翠的绿毯。 山隘之口,狭长飞瀑如银河倒挂,蔚为壮观。 侧看像两条通透清澈的玉龙从天而将,冲入谷底,溅起数丈高的白浪,这美景可以称得上飞燕吻瀑,绝无仅有的胜景奇观。 “谢谢!” 一句发自肺腑的答谢之言。 “不用谢,我只是不想半途而废。” 扈力钦疑窦陡生:“什么半途而废?” 清冷女子身上一袭白衫差不多干了,她理了理半干的发髻,不再理会他。 扈力钦细想之下,恍然大悟:“就算救人救到底,也得道声谢。” 舒晴并未言语,而是独自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白衫,背起梵姝神剑刚想离开,却见扈力钦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星目正灼灼盯着自己藕臂,而后他的目光顺着向上移动,落到了自己的发髻上。 “舒宫主,能把你头发上的簪子借我吗?” 扈力钦缓缓起身,朝舒晴摊开手掌,温润一笑。 舒晴明眸略过一丝惊诧,螓首微颔,荑手一捏簪尾,顺势一抽,如瀑秀发披散开来,落在香肩,垂于腰间,乌黑发亮,柔软浓密。 她把簪子轻轻放在他手掌心上,一双明眸默默注视着扈力钦,似是好奇他想做些什么? 扈力钦手掌一握簪子,另一只手将自己散落在后面的头发捋到前面来,倏然一扯,一根长长的发丝被他咬在门齿上,他细心地将发丝一端朝簪子镂空处一穿、回引、打结。 忽然,素灰少年身躯紧紧靠近舒晴,几乎可以说面面相觑,他身上男儿阳刚体气迅速钻入她的鼻尖。 清冷的她蹙着蛾眉,甚是不悦,紧咬贝齿逼出一个字:“你........” 谁知道他却是莫名一笑后,突然低首,舒晴藕臂只觉一紧,耳畔响起略带着命令的口吻:“别动。” 舒晴听后,耳垂发酥,孤傲的她竟然乖乖地将藕臂一僵,不再动弹。 这素灰少年的手抓着穿有发丝的簪子忽上忽下,一穿一引,饶是有序。 她颔首细看,原来扈力钦正在认真而细心地为自己藕臂上被勾破的衣袖缝上撕口。 白衫衣袖何时破了呢。 舒晴冥想回忆着。 多少个时辰前...... 寒潭深处,素灰少年脚踝无意卡在石缝间,任凭他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是一位白衣女子在水中游动时,依然拼劲气力挪开水中乱石,得以让素灰少年单脚恢复自由,在搬移石块时,被石壁不小心蹭破了衣袖,使得藕臂露出了一块白皙的冰肤雪肌。 舒晴回想的瞬息间。 扈力钦早已缝好了,他俯身贴袖咬断发丝,然后用分外娴熟的手法给缝口打了一个死结。 她望着衣袖处多了块以发丝为线、素灰布块为底的补丁,她竟笑了,宛若傲雪寒梅在冰雪间悄然绽放,清雅美秀。 扈力钦缓缓将簪子摊放在手掌心,递给她时,抬首一望,被她嫣然一笑,愣住了。 她伸手去拿时,指缝无意间划过他的肌肤,竟然有一种被触电的感觉,让她异常惊讶,只是喜怒不形于色,掩于心间。 “你竟会女红?” 舒晴与扈力钦一前一后走在这草甸上,忍不住问道。 扈力钦望着这美丽女子的倩影,心中莫名一暖,应道:“嗯,自从父母家人都走了之后,也不得不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语气平淡无奇、没有丝毫感怀悲伤,可前面那美丽的女子娇躯竟顿住了,他怕冲撞了这圣洁高贵的女子,也停住了脚步。 舒晴似乎被他方才那一句话触动了内心深处的哀愁。 “是啊,孤儿不都是要学会照顾自己吗?” 她神色一黯,心思一沉,在心里幽幽地想起这句话,此刻的她更深刻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和背后这个少年有如此的相似之处。 都在偷偷隐藏自己内心深处的孤独与脆弱,都在默默坚守着自己内心的孤傲与倔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理解,也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与怜悯,宁愿冷傲地将最好的自己呈现在别人脑海里,也不愿让人察觉到自己的弱势。 可是背后这个少年竟是唯一看到自己最懦弱最无助一面的人。 素灰少年的心不知为何像是被一根针刺痛了,他恻然道:“孤儿不是应该要学会照顾自己吗?” 何其相似的话语,何其相投的心境。 两个年轻人此刻怔在当场,互不言语。 “铿......锵......铿......锵” 紫光湛湛的梵姝不安的悸动着,时进时出于剑鞘之间。 舒晴神色乍然从黯然之色回归到了冷若冰霜。 一记“呛”声,梵姝再也按耐不住,冲出剑鞘,如一刹那间的虹飞入山腰瀑布之内,隐没不见踪迹。 舒晴想起当年亦真说得一句话:“梵姝铿锵其鸣,琅琊砉铛作响。” “琅琊?” 舒晴似是想到了什么,与扈力钦一同怔然说道。 这就是他们的默契,还是梵姝与琅琊天生的宿命,让宿命之主相遇,有着不需言语的默契。 她刚要抬首望向扈力钦时,正巧扈力钦也望向自己,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两人竟默契地朝双方微微颔首。 这一灰一白的两抹身影竟几乎同时间穿入这倾斜而下的层层白练之内。 瀑布水帘之内,竟然还有洞天。 狭长的洞道内,一灰一白几乎走了一日一夜,还是没有走出洞道,可是想找回进入洞内的瀑布水帘之口,但徒劳无功,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迂回游走,两人渐渐露出疲惫之色。 “又走回来了,看来这里被人设下迷阵。” 白衣女子摸着冰冷结霜的雪白墙体,晶莹透透、光滑如镜的冰墙墙面还倒影着她美丽的容颜,只是这容颜染着一夜未眠的疲色。 除此之外,渗着冰水的冰墙有一个小小的凹孔。 饶是聪慧的舒晴在来之前,便已用自己的簪子在墙体上抠出了一个小孔,作为小小的记号。 可是已经是第九次看到这个记号了,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苦思冥想的她蹙眉不展,似是在想着应对之策。 扈力钦心中默默算着时辰,这似乎是第二天的午时了,他微微抿嘴,幽幽道:“明日便是龙潭论剑的初试,看来我与之无缘。” 梵姝,从一开始大放紫光,变成现在泛着微弱的紫光,可见这把神剑被困在这冰雪之境之中的不悦与无奈。 “这并非很难的迷阵,只是破解之法有些棘手罢了,但此下若无破阵的把握,不如剑走偏锋、引蛇出洞,何如?”扈力钦思索再三,不禁脱口说道。 舒晴只是朝扈力钦微微一颔螓首,好像很期待扈力钦的破阵方法。 扈力钦并没有明说,而是神神叨叨了几句:“梵姝铿锵其鸣,宿铁砉铛作响,琅琊奈何情难控,玄天幻境照真身。” 梵姝神剑骤然入鞘,舒晴一手握剑,一手持玄天幻境,两样千年神兵竟在这白衣女子手中乖乖臣服,任凭她左右。 玄天幻境流转着的金色光波与梵姝神剑晕染着的淡紫色流光交相辉映,亦幻亦真。 “铿.......” 舒晴抽剑出鞘一半便曳然而止,又响起“锵.......”地一声猛响,梵姝被送入鞘内。 “铿.........锵.......铿.........锵.......” 她掐指一凝,梵音神剑兀自加快了频率与速度。 “砉......铛.......” 扈力钦快速拔出背后的宿铁刀,用刀身敲击着冰墙。 “铿.........锵.......铿.........锵.......” “砉......铛.......” 刀与剑,出与入,反反复复,这刺耳尖锐的金属声,交织着,似是一对情侣在互诉衷肠,此起彼伏,源源不断。 金色光芒骤然亮起,玄天幻境悬于半空,兀自旋转着,挥洒着金光,仿佛发现了什么? “砉......铛.......” 不远处的洞道内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金属声,声音悠长回响,急促中带着些亢奋,像极了一个正赌气但又难以掩饰内心兴奋的孩子。 玄天幻境寻着声音追了上去,扈力钦与舒晴各自手持刀与剑,紧随玄天幻境尾部所拖着那一道耀眼的金光。 “琅琊仙刀....” 扈力钦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惊呼喜道。 玄天幻境完成自己的使命又回到了舒晴手中,舒晴异常镇定,凝眸一望,只见左面冰墙上竟然有一把三尺三寸的宝刀正罩着幽幽冰蓝光晕,它发疯似地敲打着粼粼波光的隐形冰墙,似乎极其渴望冲破这一冰墙,与多年不见的那个“她”相拥。 梵姝神剑难以自持,紫色华光乍然亮起,并剧烈颤鸣,连舒晴都无法控制这相知相伴多年的小伙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二叔 “呛” 梵姝出鞘,划出一道紫色弧线后,竟然毫不顾忌地冲向将琅琊仙刀困住的那道透明却隐隐闪烁着青色波纹的冰墙结界。 琅琊与梵姝双尖不停地向各自的方向撞击着这道坚固却无形的冰墙,可是得到的回应只是青色波纹在时现时没。 千年前,琅琊与梵姝是相偎相依,共斩妖魔,此刻它们咫尺在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冰墙无情地拦在两边,阻隔了它们的相聚。 舒晴与扈力钦站在一处静静地望着这神兵利器“真情流露”。 “还是第一次看到梵姝如此执迷。”舒晴用淡淡的语气说着这动容的话语。 扈力钦望了这清冷女子一眼,一语成谶:“情之一物,足以让人癫狂,更何况是纠缠了千年的两大乾坤神兵呢。” “呼哧”一声。 盛怒下的神剑与仙刀,再也按耐不住,刀与剑猛烈撞击,冲击反向飙出紫蓝相间的光弧,打在对面的冰墙,裂痕乍现。 这一猛烈重击,撕裂了这道无形的冰墙。 琅琊仙刀挣脱牢笼,与梵姝神剑刀剑之面相贴,特别亲昵。 舒晴玉颜忽然染着一抹红霞,她明眸一寒,柔荑一摊,冷冷唤道:“梵姝!” 梵姝神剑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后,便还是乖乖回到了舒晴的手中,她将梵姝呛然送入剑鞘中。 浮于半空的琅琊仙刀在这清冷女子面前,悬浮流转,似是非常畏惧于她。 舒晴微微一颦,这傲世神兵竟然失去了它冰蓝光泽,像一块废铁似得铿然坠地,再也动弹不得。 扈力钦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子,星目注视着这一把代表着六空派百年荣耀的仙刀,竟慢慢地眼眶发红,耳边回荡着一句沧桑沉稳的话语: “两仪乾坤,四御天帝。 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多么古老的誓言,这声音忽远忽近,入耳之后在心田里回荡着,这说得就是他扈力钦一辈子的使命,也是六空派创派祖先扈六空对后世子孙的传承。 他伸手想握住这把琅琊仙刀,但是手兀自颤抖着,似乎在怕些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将刀柄握住了。 扈力钦摩挲着刀柄上刻着的金色龙纹,用心感受着这把仙刀传递到他全身的那一种力量,冰蓝色的光泽晕在刀身,沾染在他的手指上。 忽地,他手持琅琊仙刀朝上一指。 “嗖”地一声,刀鞘从冰墙吐了出来,将仙刀刀面包裹在里面,扈力钦转身之际,竟然发现了刀鞘吐出方向竟困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身躯,他蜷缩在一个水滴状的波纹流光里面,安详地合着眼睛。 这中年男人五十有四左右,相貌英俊,脸部轮廓分明,仿佛是从木刻版画里雕刻出的美男子。 太像了,像极了自己的父亲,他尝试着把自己心里最佳的考量叫出来:“您是....二叔扈...长.....耘.....” 阖目不睁的中年男子陡然张开双眸,凌冽漠然的眼神扫向扈力钦,怒喝道:“我乃六空派未来掌门人扈长耘,小贼放下琅琊,不然让你死无全尸。” “你真是二叔,二叔,我是你侄儿扈力钦,我是扈长耕的独子扈力钦啊。”扈力钦星眸饱含喜悦的热泪,激动地说着。 扈长耘蹙眉不语,冷眸仔细打量着扈力钦,似是在审视着什么。 可当扈长耘瞥见他腰间的那一块刻着“六空”的玉璜时,不禁怔住了,试探性的语气问道:“你叫扈力钦,你爹是我大哥吗?” 扈力钦重重点头。 “都三十年不见大哥,他也该娶妻生子。”扈长耘思考了许久,长叹一声说。 扈力钦疑惑道:“二叔你怎么会被困在此处啊?” 由于扈长耘站起,将他困于其中的水滴状波纹流光随着他身子拔高变方变长,这流光隐隐约约在闪烁流动着,扈长耘冷然一笑:“十五年了,我被木雩这道貌岸然的牛鼻子困在这个鬼地方整整十五年。” 舒晴与扈力钦一怔,不敢相信是木雩仙人将扈长耘困在此处,二人心中产生了疑惑,不禁异口同声问道:“为何....”还未说完,两个人对望一眼,如此的默契竟让二人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一股暧昧的气息被扈长耘嗅到了。 扈长耘虽未一语点破尴尬,只是深深一笑,当即想到木雩仙人,更是咬牙切齿,冷笑道:“想不到吧,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会下手困住自己的师侄,木雩他丧心病狂到连我授业恩师木春仙翁都敢伤害,更何况他的徒弟呢。” “什么?” 舒晴与扈力钦仿佛听到了惊天骇闻,不禁脱口问道。 扈长耘不置可否,饱含沧桑的眼眸透着不屑,缓缓说道:“你们口中的木雩仙人为了夺得北冥宫宫主之位,暗算了我师傅,还强行把他元神从肉身打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是不是很可笑?” 说着他不禁感叹道:“真是报应啊,三十年前,我恨自己的父亲为何偏爱自己的大哥,生怕这个掌门之位与我失之交臂,所以把琅琊仙刀偷走,在太白山这一躲便是十五年,可没想到我的下一个十五年也被一个与我一样因嫉妒之心而蒙蔽做出师门同戮的疯狂行径,就是木雩这个疯老头将我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话语竟然哽咽住了,热泪盈眶的眸忽然上下打量着扈力钦,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问道:“孩子,你父亲、你爷爷可还好吗?可还记恨于我?” 扈力钦想到了父亲与爷爷惨死的画面,心中大怮,浑然也不在乎舒晴在身旁,流露悲伤是否恰当,他身上的最后一道倔强的防线,被扈长耘悄悄瓦解。 这个从未有一面之缘的亲叔叔,却不知为何,此刻让他感到分外的亲切,在他的脸上眼里仿佛看到了爷爷与父亲的影子。 他的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大怮道:“二叔,他们全都死了,力钦无能,作为新任的六空派掌门人没能保住六空一派,力钦真的该死。” “什么,不可能,爹他何等修为,乾坤上下又有几人是他的对手,大哥也不可能....”扈长耘噙着泪珠,惊愕怔然说到一半便哽住了,看着扈力钦如此悲伤颓然的状态,所言非虚,竟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 舒晴闻言见状,不由一愣,清冷的明眸闪烁着别样的色彩,内心竟对这跪在地上不停自责的扈力钦感到一丝丝同情与不忍,她轻抿着唇瓣,神色越来越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忧伤与悲痛,此刻就连呼吸都带着咸咸的苦涩味道。 少顷。 扈长耘异常冷静,额前的青筋顺着他吐纳,缓缓蠕动,他冷冷问道:“是谁,是谁胆敢与我六空扈氏作对。”还未等扈力钦开口,他心下一咯噔,目瞪似铜铃,从牙缝间逼出一句话:“北.....苍....” 素灰少年跪在地上的身躯缓缓抖了抖,他重重点头,泪珠成串的摔在地上,一颗颗像透明弹珠碎成一地。 七年前,有一个小孩躲在墙角,被一个目小神炯、扁鼻阔嘴的灰衣青年死死地抱住,被厚大的手掌捂住了嘴的他,泣不成声,连呼吸都非常困难。 通红的大眼睛正倒映着这样悲痛的画面:一位双鬓泛白的中年男子的背部透出一角叉状尖部,尖头还挂着浓浓的血珠,一滴又一滴洒在地板上。 中年男子屹立而不倒的身躯,一直等到那手持九天魔叉的红衫男子走远了之后,才重重倒下,倒在地上。 “啊!” 抱着小孩的灰衣青年一阵痛呼,从虎口隐隐传来一丝丝痛楚,饶是死死抱在怀里的孩子狠狠地用牙齿咬了他手掌虎口一下,让他下意识松开了对这孩子的束缚。 这个十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倒地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呼唤道:“爷爷!爷爷!” 一位蓝衣的英俊青年也疾步跑到他身旁,泣道:“爹....” “长....耘....没有琅琊的六空恐怕...风雨...飘摇.....”在弥留之际,这位慈祥的中年男子死死抓着他大儿子的手,却喊得是小儿子的名字。 扈长耕沉沉地跪在地上,悲怮道:“爹,长耕会把长耘找回来的,守住祖业。” 十岁的孩子趴在扈相农的怀里大哭,撕声裂肺地哭喊着:“爷爷,不要离开力钦,不要走。力钦还没长大.....您答应过要看着力钦长大成人的.....” 往事回忆又是何其相似。 一年前,大火熏天的不眠之夜。 一片火海把父与子远远地阻隔开,这个叫扈力钦的少年跪在火海前,无助感笼罩心头,他声泪俱下,大声哭喊着:“爹.....” 那俊俏的脸庞在火海里没有丝毫惧怕,释然微笑着,温然说道:“力钦,爹要随你娘而去,你一定要撑下去,六空靠你了,一定要找回你二叔与琅琊,一定要....”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耕耘 临终的嘱咐,火海的笑容,此刻通过扈力钦寥寥数语道出来,却仿佛让扈力钦又在经历了两次生死别离。 扈力钦举起不可一世的琅琊仙刀,怒喝道:“二叔,出来,我们一起灭了北苍,为他们报仇。” 上砍、下撩、横劈、斜削,一遍又一遍,倾尽全力想摧毁这波纹流光,但是对它没有任何伤害。 “啪....啪...啪....” 琅琊仙刀本身的灵力没有被驱动,而是用尽了扈力钦的所有蛮力,当最后举刀重重砍中流光时,从流光外扩一圈金色光波,朝扈力钦扑来,扈力钦下意识将琅琊仙刀横挡在胸口,挡中了这狠狠地回环一击。 扈力钦胸口阵阵刺痛,喉间一甜,呛出一口淤血,饶是琅琊仙刀挡住了一重致命回击,但因没有激发其本身灵力,反而让琅琊仙刀因受力过足而使得刀面重重拍打在扈力钦胸口上。 刚要起身再还击的扈力钦倏然手臂一紧,他愕然望去,竟是舒晴闷不吭声地用一只修长白皙的五根手指掐住他的手臂,让扈力钦不可思议地是,他竟然无意间捕捉到舒晴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 这个清冷的女子,她,是在担心自己吗? “没用的,孩子,别白费力气了,只有木雩才能打开这流光困境。”扈长耘摇首劝着,但他又低首恍惚沉浸在当年的青葱记忆里。 隐约记得是三十八年前的春天。 有一位温润如玉的中年男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走在一片刚开垦的农田间,他把大儿子的手放在了小儿子的手背上,语重心长地说:“长耕、长耘,我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六空掌门的位置只有一个,但扈家的天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才能接得住。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们取名一个耕一个耘吗?” 扈长耘笑道:“爹爹素来好农事,自然想让我们也勤快点吧。” 这个中年男子摇首一笑,面上浮现几条岁月留下的褶子,一根手指敲打在他脑门上,哂道:“臭小子,就知道开你爹的玩笑,要正经点。” 一旁稳重冷静、沉默寡言的扈长耕竟捂嘴偷笑,扈长耘自然站立如松,不敢随意开玩笑和插科打诨。 扈相农拾起镰刀与锄头分别递给扈长耕与扈长耘两兄弟,正色说道:“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 两兄弟各自接过镰刀与锄头,面面相视,一副懵然不知的模样,只听扈相农缓缓说道:“我扈相农老了,再也干不动,从今天开始扈家这片田地要靠你们兄弟俩,好好干,就当孝顺我吧。” 岁月流转到三十年前的冬天。 一片纯白的冰雪世界里,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一人握刀、一人持剑,相对而峙,互不相让。 “快让开,你想死吗,琅琊仙刀不斩扈家人。”扈长耘手持泛着冰蓝色光辉的琅琊仙刀,喝道。 扈长耕皱眉劝道:“爹让我劝你回去,长耘我知道你气我抢了六空派掌门之位,所以....” 持刀青年面色一冷,截口道:“你若是知道抢了我的掌门之位,那还不还我,爹他偏心你,我就是不服,你要么就杀了我,把我尸首带回去,要么就把掌门之位给我,你选一个吧。” 扈长耕英俊的脸庞露出了为难之色,耳畔响起父亲之语:“长耘冲动倔强、不够稳重,所以爹希望让你接掌六空,可是这孩子不懂事,你切莫为了他而推辞。” “我能都不选吗?”扈长耕犹豫许久,反问道。 扈长耘突然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耕耘耕耘,就是想让我辅佐你是吧,哈哈哈,凭什么让我屈居你之下。” “哐”地一声,持剑青年突然将长剑掷地,漠然转身,说道:“你走吧,好好保重。” 两个青年的背影在雪地里分道而行,渐行渐远。 雪一直下着,两颗心一直冻着。 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当年的持刀青年已经年华不再,他泪眼婆娑,嘴里念着一句话:“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 ※※※ 北冥宫,神碑小院,丙字号房。 秀美的女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沉重的吐纳,微弱的呼吸。 嘎吱一声,门被一位婉恬碧玉、穿着青靛色衣裙的女子打开,她端着一盆水,幽幽的眼神朝床上那沉睡的女子一扫,轻叹一声。 当即转身,那盆水没有稳稳端住,差点撞到迎门而入的素灰少年,水溅洒了出来,弄得素灰少年前襟湿漉漉的。 “师兄你.....”青靛少女秀容露出一丝惭愧之色,边说边准备拿手绢为他擦擦前襟的水渍。 扈力钦浑不在意,径自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戊曦师妹,秋水她怎么样?” 萧戊曦望着这少年的背影,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已经吃了药,养上几日便没事了。”说罢见扈力钦没有任何回应,兀自走出门。 黝黑壮实的青年一见到青靛色衣裙女子正端着一盆水,马上一步作两步,上前接过那盆水,然后灵活地用脚将门虚掩上后,笑道:“辛苦啦,辛苦啦!” 萧戊曦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摇着螓首示意不辛苦。 一位白衣胜雪的美丽女子独自站在不远处,见这一男一女幸福的背影从拐角处消失不见后,才鼓起勇气,缓缓走向前。 但走到门口终究还是停下来,她透过那虚掩着门缝里清晰可见屋内的情景。 “你真傻,为了一个一文不值的比赛,为了一个没有你重要的手环,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让我扈力钦情何以堪呐?” 素灰少年将背影留给了门,两只手紧紧抓着被角不放,头靠在手关节处,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门,嘴巴张了又张,似乎有很多话都说不出口,抑或是不知如何说,愧疚,愧疚,满满的愧疚,是他让一个无辜的女子差点把命都丢掉了。 门外,那一位清冷的女子刚抬起要扣门的修长白皙手指,又颓然缓缓放下,此刻她内心正在煎熬着,连开个门,都觉得非常吃力,犹豫,疑惑,不该,多种情感交织在她心间,反反复复。 “噫...” 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慕容秋水清喉间发出了声音,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她缓缓张开美目,胸脯一阵撕裂的痛隐隐传来,蛾眉忍不住微微蹙起。 可是,当看到守在自己身旁的竟是让自己牵肠挂肚的扈力钦时,她早已忘记了身上的痛楚,艰难爬起,钻进他的怀里,担忧道:“力钦你真的没事吗?好担心,怕你出了危险。” 扈力钦无处安放的两只手臂,本想将慕容秋水缓缓推开的,可听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自己的安危,他的心就算再想打破这暧昧不清的关系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用两只手掌轻轻抚拍着慕容秋水的背部,温然道:“我没事了,倒是你,被高沛风那混蛋打成重伤。” 慕容秋水心下一咯噔,惊慌失措地下床,连鞋子都不穿,光着白皙的脚丫子踩在湿冷的地上,她拖着娇躯四周翻找着,急道:“手环呢,你一定要拿着去仙人岛,别管我。” 扈力钦摇首道:“不用,已经去过仙人岛,幸亏有你,让我入选二试,谢谢你,秋水!” 他无意间瞥见慕容脚跟被磨破了皮,双脚脚趾又红又肿,不禁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慕容秋水甚是大窘,快速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玉足,否然道:“没有关系的,就是平时走路不小心被咯着。” 她闪烁其词的眼神被扈力钦看在眼里,自是知道她在说谎。 扈力钦四下张望,刻意想捕捉些什么线索,脑子一机灵,想到了床底下的靴子, 他伸手将靴子拎出来,放在腿上。 这很明显是一双男人脚码的靴子,女子是如何能合脚呢。 扈力钦不由心生疑惑,他将靴子倒立朝下,一串水渍从靴筒内流出来,还掉出小块的木屑。 他捡起地上的木屑,面色一沉,神情异常凝重,仔细察看,陷入了沉思之中。 慕容秋水咬着唇,低着螓首,缓缓说道:“假扮你身高总得跟上,可是你又那么高,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矮上半截。” 扈力钦陡然握住那一块木屑,木屑上的尖刺只稍稍一用力,便扎进他的手掌心肉里。 慕容秋水发现了他的举动,连忙握住他的手,心疼地说:“不要,你会受伤的。” 可是来不及了,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摊开掌心,几根尖刺扎在手指心里最脆弱最薄的皮肤上,几个细小的血洞正往外嗞出鲜红的血珠来。 “本来手掌上的皮就薄,你还以卵击石,我脚上的反正都是骨头,硬碰硬也就蹭破皮不碍事的。”慕容秋水蛾眉紧蹙,美目写满了心疼,樱口吹着扈力钦的手掌心,若无其事的说着。 第一百五十章 喜欢 扈力钦的眼眶微微发红,他抽回自己的手,用嘴含掉手掌心的血珠,那只受伤的手掌负于背后,另一只手扣住慕容秋水躲在被窝里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从怀里拿出活络祛瘀的药水,轻轻用单手抹搓着脚趾上的淤青。 看着那原本白皙无痕的玉足,现如今左一块青右一块肿,脚跟部还有早已风干结痂的血洞,他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缓缓说道:“你都不怕疼,我个大男人怕什么流血啊。” 门外,那清冷的白衣女子渐渐离开。 她,走在回廊小径中,玉颜如霜,没有丝毫表情,永远都看不清她的愁,望不穿她的情。 “师姐,玄天幻境送到扈大哥手中了吗?”杜蔓笑靥如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与白衣女子并肩走着。 少顷,白衣女子才缓缓开口问道:“小蔓!你说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吗?” 杜蔓没有多想,随口应道:“对啊,如果不爱你,干嘛对你好呢?” 白衣女子娇躯一颤,她从袖中抽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镜子,倏然幻大,那便是闪着金色异彩的玄天幻境,她将玄天幻境递到杜蔓手掌心,冷冷地说:“你给他吧。” 杜蔓接过玄天幻境,望着白衣女子清冷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喃喃自语地说:“除了爱人,还有亲人、还有朋友,都能对你好啊!我不就对你这个冷面佛心的师姐好吗?” 当杜蔓走到门口时,想推门而入,却隐约从门缝间看到扈力钦与慕容秋水独处一室,一股醋意涌上心头。 “秋水,我们自小青梅竹马,我心里有一句话,想了很久,但还是想告诉你。”扈力钦站在一旁,注视着半躺在床上的慕容秋水,踌躇道。 慕容秋水温婉一笑,一双烟波浩渺的眼眸透着满满期许,颔首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待的话吗?” 扈力钦天人交战了一番,面色一凝,正色说道:“当初,我想娶你为妻,全因我们两家的婚约,爷爷是我最尊重的人,我不想爷爷魂归九天之后,有人不守诺言。但我不能拖累了你,让你痴心错付。你对我的种种付出,我扈力钦铭记于心,但我不能因为歉疚而糟蹋或利用你的真心。所以就算婚约要履行,也是权宜之计,你我还是可以各自嫁娶。” 慕容秋水瞬间泪眼婆娑,凝泪望着扈力钦不言不语的她,不知是悲,还是痛。 她抿着唇,泫然一笑地说:“力钦,你真的比小时候成熟了,我真的很开心,你说这一番为我好、对我负责的话,但是名节、真心、那都是我的,不需要你负责,我只想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你不要内疚。”她眼眸透着雷打不动的决然之色,带着非常任性的口吻说着。 一字一句敲打在扈力钦的心房里,他为难地说:“可是.....可是...” “你真的不要为难,力钦,你知道吗?儿时我就把你当弟弟一样爱护,可等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发现你这个弟弟长大了,你可以奋不顾身地保护我,在我最伤心的时候逗我笑,关心我,我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就是慢慢的,我的眼里不知不觉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男孩子。” 慕容秋水似乎是在叙说着往事,语气平缓,玉容溢出幸福之色,缓缓说着她的心声。 扈力钦的思绪陷入杂乱,蹙眉道:“可是我做的这些,其他人都能做得到,而且你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最知心的姐姐,我对你好,那是应该的。” 慕容秋水浑然不在意,一语成谶地说:“喜欢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一瞬间的事情又有谁能明白,不管以后别人做了一辈子让我感动的事情,但我就只在乎你为我做的那一瞬间。” “嘎吱”一声,大门被在门外听得入神、不能自已、竟然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门上的杜蔓推开了,由于虚掩的门支撑不住这重量,门就这么打开了。 杜蔓满脸尴尬,像做贼被抓住似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慕容秋水自是明白一直在门外偷听的人是杜蔓,不由玉颜乍红,羞涩不已。 扈力钦原本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尴尬的情景,反而杜蔓这不请自来,让他轻松了不少,他温然问道:“杜姑娘,你...你是有事找..我吗?” 这一问,倒是给慌乱无策的杜蔓有个台阶下,她举起玄天幻境,笑道:“对了,扈大哥,我师姐让我送东西给你。” 扈力钦微微颔首,正准备走出门时,身后响起慕容秋水的声音:“力钦,我们之间还是照常如旧,执念如此,无法改变。” 他转身,朝慕容秋水温然一笑,不言不语,走出门外,将门关紧了之后,走到杜蔓面前,问道:“杜姑娘,舒宫主是让你送玄天幻境给我吗?” 杜蔓点头应道:“是的,她自己专程把东西给你送来,可是不知怎么又回去了,刚一会路上碰到她,她叫我送过来给你。” 扈力钦接过玄天幻境,脑海闪过那抹白衣女子,心中像是被什么揪住似地,神情凝重,思索着什么。 “扈大哥,你既然不喜欢秋水姐姐,那你喜欢谁啊?”杜蔓灵机一动,脱口问道,但还没等扈力钦回答时,杜蔓鼓起勇气,不禁设问道:“难道喜欢我?” 扈力钦一番苦笑,不知如何回答,望着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摇首说道:“喜欢,是没有负担的事情,我现在连家都没有,有资格说喜欢吗?”说着将玄天幻境放入怀中,径自快步走入回廊之中。 杜蔓当胸一抱,饶有兴致地望着这素灰少年英挺修长的身躯,不禁嫣然一笑,说道:“那我可以给你家嘛,这么简单的事情。” “杜丫头,又在做春梦啦,赶紧帮我把这饭菜端进去给慕容小姐。”狄印端着一盘装有饭菜的盘子,递给杜蔓。 狄印见杜蔓手足无措地接下来后,才安下心来,马上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着:“我先走啦,我家曦儿正等着给我下面吃呢。” 杜蔓端着饭菜,气得直跺脚,啐道:“喂喂,你给我回来,本小姐还没吃呢,就开始使唤我了,哼哼。” ※※※ 辽国,宝马村村郊,露天食铺。 木桌上,茶舍伙计端了一壶茶水和一盘馒头,放在桌上,赔笑道:“慢用。” 青衿少年拿起一个馒头,拧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咀嚼着,问道:“阿印啊,为什么我们不叫上力钦,和咱们一起出来找人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狄印一个大馒头都咬了只剩下一半,满口塞满馒头,鼓着嘴囫囵吞枣地说:“力钦他现在要照顾他未来媳妇,哪有空啊。”说着因为边说话边吃东西竟然被噎着。 葛贯亭“哦”了一声,看到狄印噎着了,马上倒满一碗水递给狄印,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劝道:“哎你啊,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狄印“咕隆咕隆”喝了两大碗水才舒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着实惹得这边的食客侧目。 “对了,木头,你觉得舒大宫主漂亮呢,还是你们家的萧倾城漂亮?”狄印闲来无事,开始打趣起葛贯亭。 葛贯亭当即不乐意了,急道:“不要胡说,怎么成我家的了,如果你这话让仙儿听到,那多不好,好像我和人家有什么似的。” 说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气得伸手抢过狄印手中的馒头,放在已有馒头的盘子上,把整个盘子都端到自己桌边,啐道:“吃多就又该胡说了,你还是别吃算了。” 狄印装出一副不爽的样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眯着眼睛,伸手一探,说道:“木头,你肚子里那饿死鬼又上脑了吧,快把馒头还我。” 他见葛贯亭不打算给,马上扑上去抢,两个人几乎快扭抱在一起,但笑容灿烂,活脱脱得像两个小孩子在打闹。 “别抢了,两位兄台,这盘肉包子,本....我请你们。”一位十八岁的契丹族少年,端来一盘新鲜的肉包子放在木桌上。 葛贯亭与狄印闻声,怔在当场,不再打闹,上下打量这契丹族少年,少年身着契丹贵族服饰,身高体健,高额饱满,用流利的契丹语言朝身后两个随从附耳嘱咐了什么。 狄印看到肉包子,便伸手去拿,葛贯亭很是无奈,起身朝这少年躬身行礼,作揖道:“谢谢公子的赠包之情。” 契丹族少年微笑道:“就一盘包子,举手之劳。”说着缓缓坐回对面的木桌上,木桌盘站着七八个持刀契丹随从。 狄印嘴里叼着包子,手上可没有闲着,打开自己的包裹,拿出一块干净的灰布,把剩下的包子都放到灰布里,只留一个放在盘子上,然后再那将装满的包子好好绑起来。 葛贯亭被狄印的举动给惊呆了,怔然道:“阿印你这也太简朴了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赠包 狄印安顿好包子后,黝黑的脸露出满足之色,道:“这你就不懂啦,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啊,出门什么都可以不省,唯独这盘缠。”说着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葛贯亭恍然一笑,揶揄道:“难怪仙儿说你小气,果然如此,哈哈。” “吁......” 一群蒙面人骑着马风风火火而来,拉僵勒住,马蹄卷起烟尘,蒙面武士们齐齐翻身下马,将整个食铺团团围住,吓得几个食客灰溜溜地跑走。 “哐”一声,契丹族少年周围的随从知道来者不善,齐齐拔出钢刀,以少年为中心,将他围住护住。 一个蒙面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契丹话,好像是在说:“闲杂人等赶紧滚。” 葛贯亭与狄印自是没有听明白,两人面面相觑。 蒙面武士拔出刀子,走到两人面前,又说了一通的契丹话。 狄印白了他一眼,倒了一碗水,自己喝着,啐道:“说人话。” 契丹族少年站起来,忧然道:“他是在叫你们走,两位兄台赶紧撤吧,此地不宜久留。” 狄印摇首道:“撤了,让他们伤害你吗?好歹你送了一盘包子给我们。” 两个蒙面武士早已不耐烦,抡刀砍来,葛贯亭手中洊雷剑还未出鞘,便接上去挡格。 “锵”地一声闷响,两把刀敲击在剑鞘之上,狄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双拳如猛虎出洞,冷不防击打在两位武士的腋下。 两位武士庞大的身躯竟然飞到对面桌子上,木桌承受不了重力,使得木桌四根脚断成两截,整张好端端的桌子变得支离破碎。 七八个武士怒不可遏,持刀冲上前来,葛贯亭本就不想动手,见狄印朝自己使了一个眼神,无奈之下,将洊雷剑迎面敲打蒙面武士肩头,身子向后仰,指间凝起一缕黄蓝剑气,朝身后偷袭的两名武士横削过去。 虽然只用半成功力,但也达到削铁如泥的效果,那两名武士手中长刀断成两半,余势还在他们胸口护心镜上削开一处可见胸脯之肉的缝隙。 狄印出手比之葛贯亭要狠一些,他一鼓作气,百拳幻出,三四个前仆后继的武士被打成一团,胸脯塌陷下去,纷纷倒地,当即吐血身亡。 剩下的武士见状生了畏惧之心,都不敢上前,随着步步逼近而来的狄印,一个个踉跄后退,像是吓破胆子的老虎。 “阿印,不可下手过重。”葛贯亭余光瞥见狄印这边,不禁劝道。 那几个武士闻声纷纷朝葛贯亭下手,至少与葛贯亭打斗还不至于丢了小命。 狄印黑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应道:“知道咯,那我就陪他们玩玩。” 说时迟那时快,狄印踢腿上前,两腿劈叉开来分别架在两个武士肩头上,但身子往后一仰,将两个武士的腰带裤子快速解掉,这两名武士无心恋战,提着裤子仓皇而逃。 狄印又是飞跃到一个人脑袋之上,单脚而立,威风凛凛,他弹腿一踢,迎面一个武士被他踢中,连带那武士身后三名武士被一起摔得人仰马翻。 一群蒙面武士被打得死的死,逃的逃,残的残。 狄印牵起两匹马,得意道:“哈哈,我们赚了两匹马,这样好去东丹府找人啦。” 契丹族少年满脸佩服地望着这两个救命恩人,心中无限感激,作揖道:“谢谢两位救命恩人。” 葛贯亭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狄印笑道:“木头,不能这么说,嘿嘿,其实应该说,包子兄台送了一盘包子给我们,那就是衣食父母啊,有我们在,怎么可能让人欺负包子兄台呢。哈哈。” 契丹族少年粲然一笑,道:“哈哈,两位恩公果然是风趣幽默,在下耶律浚,两位恩公如何称呼。” 葛贯亭抱拳应道:“真不敢以恩公当之,况且耶律兄台有赠包之谊,我等岂能言恩呢。小生葛贯亭,这位是我大哥狄印。” 听着葛贯亭称自己是大哥,狄印马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胸脯,威风一笑,重复道:“对,我狄印,他是我二弟小木头。” 耶律浚问道:“听方才狄义士说要去东丹府寻人,在下也正要前往东丹府看我一位好友。” 狄印上下打量了这个叫耶律浚的契丹贵族少年,心下一咯噔,试探性地问道:“听说辽国的耶律俨耶律丞相也在东丹府,所以有事想去请教一下他。” 耶律浚一怔,笑道:“那太巧了,耶律将军与我关系甚好,我可为两位义士引见引见。” 葛贯亭与狄印两人惊愕万分,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只听狄印喃喃自语道:“一个包子,竟然不用吹灰之力就寻到了人,那以后要多去蹭人家的包子了哈哈。” ※※※ 太白山,仙人岛。 紫霞峰不远处有一小岛,岛上铺满紫色鹅卵石,时不时冒着腾腾紫色烟气。 此岛袖珍巧小,清早,晨雾氤氲,黄昏,晚霞旖旎,入夜,烟云弥漫,犹如仙气环绕,让人不由生出置身仙境之感。 清晨时分,一袭白衣胜雪、宛如九天玄女的美丽女子飘然而独立,清冷的眼眸眺望远方。 而后,她蓦然转身,朦胧清雾中飞来一位素灰少年,少年背负琅琊仙刀。 她的思绪也顺着这朦胧的幻影回到了几天前。 仙人岛的一个紫色磐石上站着乾坤各派的掌门及代表,为首的老者正是北冥宫代宫主木雩仙人,他的目光被那素灰少年所吸引,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只是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背后的琅琊仙刀。 “琅琊仙刀!” “什么,琅琊仙刀不是消失几十年了吗?” “这少年怎会有琅琊仙刀?” 在场像炸开锅似得、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惊讶声、质疑声,都纷纷对这个素灰少年的琅琊仙刀产生了万分惊诧。 素灰少年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紧随而来,这不正是扈力钦、葛贯亭、狄印三位异姓兄弟吗? 扈力钦完全不在意众人的惊诧与异样眼光,他的俊俏脸庞上毫无喜悦之色,反而神色凝重,疲惫的眼眸不时溢出忧虑之色,手里紧紧攥着手环。 北冥冶见这三人安然无恙并准时到达目的地,欣然一笑,他望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掐指估算下时间,心中有了数后。 “此次龙潭论剑初试,按规定回到仙人岛有十三人,但手环无损者,只有九人,其中天武剑派的施之度师兄伤势过重,经天武剑派落烟掌门商量下,不参与五日后的二试,那么,入试八人有:太乙宫谷灿、北冥宫杜藤、周文成、慕容世家慕容流水、北苍派高沛风、狄印、剑尊门葛贯亭、以及六空派扈力钦。”北冥冶缓缓说着,正公布着初试的结果。 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道:“慢着,既然是要门派所属方可参与比赛,那六空派都彻底覆派了,扈力钦有什么资格参加。” 说话的人正是面露阴鸷之色的郗天肃,他的话刚落下,又有人附和道:“没有错,这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坐在精致轮椅上的萧雁裘也不放过这次落井下石的机会,慢条斯理地说道:“郗少掌门所言有理,若以后无门无派的人都可以参加龙潭论剑,那岂不更容易混入些龙蛇鼠辈吗?” 听着这话,葛扈狄三人皆心中愤然难平,葛贯亭循声望向那人,目瞪口呆,心道:“这...萧夫子....他竟也来了....但为何要恶语中伤力钦?” “龙蛇鼠辈?名门正派的子弟未必就没有心术不正、蝇营狗苟之徒,大哥说这话未免有些迂腐了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这说话之人的语气淡然如风中带着一丝丝戏谑。 葛贯亭又惊又喜,不禁喃喃自语:“麟仙前辈怎么也会来此?”揣摩话中之意,心生疑窦:“咦,为何麟仙前辈叫萧夫子叫大哥呢?” 萧雁裘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阴冷一笑,道:“三弟那你的意思是认为覆派之人可参加比试是吗?” 麟仙把双掌一摊,用惫懒的语气说道:“既然都让他参加初试了,何必在讨论参加初试的资格呢,这不是自打耳光吗?”说着朝木雩仙人望去,续道:“木雩师伯,你说炎灵说得可有道理。” 木雩仙人面无表情,闭目养神,只是白眉毛微微一颤。 扈力钦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早就心寒下万分,上前迈了一步,昂然说道:“各位前辈,六空派掌门尚在,何以覆之。”说着他定睛朝郗天肃一望,倒是把郗天肃弄得心神不定、神色慌张起来。 他朝郗天肃邪魅一笑,肃然道:“谁都可以说我扈力钦覆派,唯独你,郗天肃,你没有资格,我们的那一笔账等论剑结束,我们慢慢算,正巧这里云集了乾坤各派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望众位前辈为我六空主持公道。”说着朝众人作揖长躬。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抽签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又陷入了窃窃私语的嘈杂状态。 此时,高沛风站了出来,作揖道:“各位掌门、各位师伯师叔、北苍派有一事不知当说不说?” 木雩仙人一直处于凝神守一的状态,忽然他睁开眼眸,说道:“呵呵,但说无妨。”说着捋了捋白须,做好倾听的准备。 高沛风指着扈力钦,说道:“大家可记得当时拿手环时的扈力钦是蒙着面,以脸上起疹子为由不能以脸面世人,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顶包替试之事刚好被我撞见,沛风发现当时蒙面的扈力钦竟是一名女子,此事事关重大,沛风不敢妄言。” 见众人表情凝重,他说话的声音出现了颤音,显得有气无力,他深深呼吸,大声说道:“故而沛风认为扈力钦此种欺世盗名行径尚没有资格进入二次比试。” 扈力钦双拳紧握,怒火中烧,恨不得此刻把这个反咬一口的小人撕成一半,他定了定神色,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高师兄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本事果然是一脉相承啊,你在比试中找我寻仇,七八个北苍派弟子对我一人,你怎不说此事呢?” 一名北冥宫弟子正扶着受伤的少年缓缓走来,这少年正是游溪。 此刻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身上有两处刀伤,整个身子重量依靠在北冥宫弟子身上,非常吃力地说:“扈掌门所言非虚,我刚巧碰到高师兄以多欺少,便上去帮忙,结果被他们的人打伤,以至于耽搁了比赛。” 慕容流水见游溪受了重伤,马上去搀扶游溪,而游溪早已精疲力尽、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就倒在慕容流水的身上,慕容流水焦急喊着:“二师弟,二师弟。” 北冥冶缓缓上前,详细查看游溪身上的的伤口,之后就叫来两个北冥弟子帮助慕容流水将身受重伤的游溪带回北冥宫养伤。 他心中有了自己的打算后,朝木雩仙人等人作揖道:“这位慕容世家的游师弟背部和肩膀分别有两处刀伤,但最为致命的还是胸口的拳伤,这拳伤....” 北冥冶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在场的郗天肃,缓缓说道:“这拳伤是北影神拳打出的两成功力,估计他肋骨要断上两根。” 郗天肃不顾众人的质疑,依然紧咬扈力钦不放,诡辩道:“初试之中,有点打斗是很正常的,但这也不能洗清扈力力钦找人顶包替试之嫌。” “剑尊门葛贯亭见过扈力钦,愿以性命作保。” “北苍派狄印见过扈力钦,愿以性命担保。” 这时葛贯亭与扈力钦皆站了出来,异口同声说道。 一直不言不语的炎钰真人扑哧一笑,捋须说道:“既然都有两个孩子以性命担保,何必纠结此事呢,木雩师伯,您看就此作罢何如?” 木雩仙人朝炎钰真人温然一笑,缓缓说道:“炎钰师侄,你莫要心急,此事尚有可疑之处,不可如此草率一了白了。” 炎钰真人见木雩仙人话已至此,便不再多言,只见木雩仙人一直注视着扈力钦背负那把琅琊仙刀,脱口问道:“扈掌门,若老道没记错,你参加初试之前未有此刀,怎么比试一完你就背着你们六空派的镇宝之刀出来了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依老道所知此刀在三十年前被你叔父扈长耘偷走,而扈长耘又为我木春师兄的弟子,一直云游四海,十五年不见踪迹,你又是在何处找到?” 这一问确实正中要点,扈力钦镇定自若,哂道:“真人有所不知,师叔其实在十八年前就把刀还于家祖,当年乾坤上下不少人对琅琊仙刀存有歹心,所以家祖仿制了一把琅琊仙刀,交给叔父。而家祖为了保护琅琊仙刀,便将仙刀藏于隐蔽之处。哎谁知道六空扈氏接二连三遭受歹人所害,家祖家父相继死于非命。力钦无能,根据家父临终遗言,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找到。” 木雩仙人好像有些不耐烦了,截口说道:“扈掌门似乎还未说到正题,老道现在只有两个疑惑,你既然初试当天因疹子蒙面,那不消一日便痊愈了吗?还有当日的琅琊仙刀是自己去迷境之中寻你不成?” 扈力钦绷着一张脸,僵硬一笑,极力保持镇定的神态,刚要开口胡诌一二时,听到有一女声传来,声音清澈动听、刚柔并济,她在说:“木雩师伯,此事若【爱尚】要怪罪便怪罪舒晴好了。” 当场众人哗然一片,交头接耳起来,并且都望向盈盈走来的这名美丽的女子。 这女子清逸脱俗、绝尘冷艳,但玉容异常清冷,仿佛习惯了成为众人的焦点,她手持梵姝神剑,走到扈力钦身旁后,才停了下来,这不是空灵澄澈的舒晴,又是何人呢。 木雩微蹙白眉,上下打量舒晴,问道:“此话怎讲?” 郗天肃倒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附耳对萧雁裘说道:“看来这梵音宫的心是完全偏向扈力钦,以后想再杀他就难了。” 萧雁裘冷眸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哂道:“舒家的女儿果然一代比一代清雅美艳。” 说着此话时,他忽然抬头望着天,冷眸中荡漾着脉脉柔情,心道:“若芙,当年的你,就像你侄女现在一样,冷艳而无惧。” 原本冷着脸的北冥泰此刻看到自己的外甥女出来,忽然身躯一震,北冥冶见状上前扶住北冥泰,关切道:“爹,你怎么了?” 北冥泰晃了晃手,望着舒晴,心中开始产生剧烈的忐忑感。 这一位白衣少女,妹妹的女儿为一个素灰少年脱罪,他们之间到底有怎么样的关系。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仿佛想到了让自己终生难忘的情景。 “大哥,求你放过我们,放过若尘。” 一位美丽动人的紫裙女子护在一位英俊青年面前,苦苦央求着。 这多么熟悉的画面,难道要在此刻重演了吗? 白衣少女依然美丽 无双,她站在扈力钦面前,歉然道:“舒晴想一览琅琊之容,便向扈掌门借刀,并将琅琊带到不远处的山谷试试其威力,到底与梵姝有何不同,谁知这一试就耽搁了时间,所以初试当天,情急之下擅闯迷境,还于此刀。还请木雩师伯切莫见怪。”说着舒晴朝木雩仙人微微行礼。 木雩仙人无奈一笑,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时,舒晴抢住话头,缓缓说道:“今天发现扈掌门脸上长疹子,就将本门的药膏赠予扈掌门,权当答谢借刀之谊。” 有不少人听了舒晴的话,发出“哦”地一声,对这美丽女子的话深信不疑。 木雩仙人面部抽搐了一下,赔笑道:“舒师侄果真是菩萨心肠,亦真师妹能收此徒,甚是梵音之幸。” 扈力钦斜睨着身旁与自己并肩而立的绝美女子,心中为之一暖,是她用一两句话化解了这场僵局。 他更是在细数每一次,都是这冷艳女子有意无意地拯救和帮助了自己,这种恩情,恐怕不知该如何回报。 但对于她来说,任何回报她都不稀罕吧。 清冷女子的眼眸从逸着释然之色衍变为忧郁之色。 仙人岛上的一群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她一人的清冷与梵姝的“无情”。 ※※※ 北冥宫,青天殿,白玉广场。 殿前坐着一排人,正中央的自然是北冥宫木雩仙人、依次是梵音宫舒晴、太乙宫青柏真人、逍遥门炎钰真人、麟仙、剑尊门萧雁裘、萧雁枳、北苍派郗天肃以及四大世家中的北冥世家北冥泰、杜康世家杜淳如、皇甫世家的皇甫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门派的掌门人坐在第二排的位置。 由于殿前的这一排位置是在高台阶上,所以视野可以看得更远。至于其他辈分低的弟子要么站在长老身后,要么各自找高台去看比试。 白玉广场上设有两个比试高台,但与殿前的席位高台还是矮上一小截,估计这样便于席位高台的各大掌门观看台上比试的具体情况。 北冥冶维持秩序,高声说道:“二试开始,接下来请入选的八名弟子来抽取手环,手环上有对应的数字,如果抽到一样数字的弟子便是要进行比试的对手。” 此话刚落,就有八人按着顺序,依次伸手从方块的黑盒子里抽取手环。 狄印抽到一个标有四的手环,他开始好奇葛贯亭与扈力钦二人的手环数字,葛贯亭抽到三,扈力钦抽到一。 “幸好咱们不是对手。”狄印轻舒一口气,释然说道。 北冥冶上前依次一览八个人手环上的数字后,嘹亮的声音开始公布着抽取手环的结果:“一:六空派扈力钦对北苍派高沛风、二:北冥宫杜藤对慕容世家慕容流水、三、北冥宫周文成对剑尊门葛贯亭、四、太乙宫谷灿对北苍派狄印,先由抽到一和三的选手进行比试,然后到二和四进行比试。”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贰试 狄印心下一摒,咽下一唾沫,附耳对葛贯亭小声说:“如果我败给太乙宫的这冷面小子,葛木头你能答应我赢得比赛,把那个什么鱼分我一半去救小竹人吗?” 葛贯亭思考了一会,为难道:“木春仙翁也是好人,但是仙儿也要靠这个救命,若是可以分一半,我自然愿意。” 狄印白了他一眼,啐道:“你这木头都学会打太极,好吧,反正到时候我跟你要定这一半了。” 葛贯亭挠了挠后脑勺,问道:“还未开始比试,你就有了怯敌之心,此乃兵家大忌也。” 狄印笑道:“兵家那么多计,肯定有一计叫自知之明吧,谷灿可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啊。” 葛贯亭闻言,转身上下打量起谷灿,这位太乙宫的谷灿神色冷峻、不言不语,一双深邃的眼眸让人望不穿底。 “手环完好无损者方为取胜,手环会在最危险时刻会救你们,比试点到为止,切记伤人性命。”北冥冶得到了木雩仙人的叮嘱,便当众喊道。 有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对木雩仙人说道:“师叔,这场比赛的剑魁早已立竿见影,试问,还有谁能胜得了琅琊之威呢?” 太乙宫的青柏真人否然道:“耶律丞相....不....耶律师侄言之过早了,就算琅琊仙刀威力无人可挡,可扈力钦年纪尚轻未必能驾驭得了琅琊之威。” 耶律俨不与之反驳,反而淡淡一笑,望着台上,不说话。 木雩仙人试探性地问道:“耶律师侄三年前为了萧倾城回到北冥宫,此次又缘何回到北冥宫呢?” 耶律俨漆黑有神的眸朝坐在舒晴身边的萧音音望去,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似乎不想离开,嘴里应道:“师父云海四海,反正耶律俨也是闲散惯得了,只是不巧听人说到这次萧倾城萧大美人也有来龙潭论剑,那舔为北冥宫弟子的耶律俨自然非到不可。” 木雩仙人以鄙夷之色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耶律俨。 而青云殿的屋檐上正立着两人,正眺望全局。 屋檐上的一抹血黑之影冷眸一寒,淡淡地说:“小丫头,走吧。” 那抹黑影旁正坐着一位水绿色衣裳少女,她美目一直不离台下背负一把长剑的青衿少年,嗔道:“要走你走,比赛才刚开始呢。” 那抹黑影冷笑道:“这种比赛结果早已注定,拥有琅琊的扈力钦谁还能匹敌。” 水绿色衣裳少女哼然说道:“哼,谁看那小狐狸啊,况且这胜负还不一定呢,本小姐就是觉得那傻木头会赢,不过就算知道他会赢,我也要看着他赢的全过程。”说着她浅浅一笑,宛如昙花悄然绽放,娇艳欲滴、清丽无双。 ※※※ “咚” 鸣啰一响,两场比试同时开始。 两大高台扈力钦对高沛风,葛贯亭对周文成纷纷亮出自己兵器。 青衿少年葛贯亭手持洊雷剑向周文成一躬,作揖道:“周师兄,我们公平较量,不必谦让。” “好,那文成得罪了。” 周文成应了一声,抽出腰间的玉笔,肥胖的身躯灵活挪动,肉嘟嘟的胖手外翻,掌心生出濛濛蓝色光澜,随着他手势一翻,蓝色光澜瞬间朝笔尖汇聚成蓝点。 “哔!” 他将玉笔朝葛贯亭一指,蓝色光波从笔尖飙出。 葛贯亭神色一凛,不敢松懈,催动体内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二力凝聚于胸,他向天一指,黄蓝流波从胸口瞬间贯彻手臂,迫于指缝之间。 他向天虚空一划,流波随之跃动,画出一个规规矩矩的上下坤相叠的坤图案,虚空竟镂刻出坤圈图案,闪闪发亮的黄蓝之光,被他手掌一翻。 黄蓝坤圈与蓝点正面相迎。 那道锐利的蓝色光束像进入了无底吸洞,泥牛入海毫无声息,突然被坤圈消弭殆尽。 周文成不弃不馁、不急不躁,在流波出尖之际,便准备好下一招攻势,看来是想用最凌冽最迅速的攻势将葛贯亭打得措手不及,他开始念起「大椿日月扶摇经」:“御魂妖斩出穷发,寸草不生以聚灵。不到肇判干鸿蒙,大椿扶摇万兽灭。” 天地变色,风卷云涌,呼啸的狂风从他手掌心内席卷翻腾而出,如排山倒海、如万马奔腾,浩浩荡荡的鸿蒙元气,顺着狂风汹汹而来。 “这胖子「御魂要诀」的威力竟然这么大,果然有肉的人也有实力。”在看台下瞧得目瞪口呆的狄印不由发出赞叹。 在狄印赞叹之际,高台的木制地板,被这莫御的狂风掀开,悉数朝葛贯亭拍来。 葛贯亭洊雷剑朝空中一丢,手掌合什,双掌掌心摩擦间渗透出黄蓝流光,他张开手掌,向天外翻,嘴里默念着「雷厉乘刚决」的剑诀:“震来厉,乘刚也。” 黄蓝流光迅速包裹着洊雷剑,剑尖朝天一指,天空瞬间乌云密布,从云间撕开一条裂缝,滚雷巨响,火花四射。 萧雁裘一怔,瞥了一眼麟仙,得意一笑道:“三弟竟然都将你们黄震席【爱尚】的霸道剑诀教于我徒儿,岂不吃亏?” 麟仙却是连看都不看他,注视着高台上的精彩比试,讥讽道:“还有什么吃亏的,都是一家人,别那么小气嘛!” 倏然,数道闪电划破天际,霹雳而下。 周文成大吃一惊,不得不转移方向,迅速聚集掌心中的鸿蒙元气向空中一顶,似有女娲补天之意。 他脚下乘风一起, 扭动肥胖的身躯躲过一道道霹雳闪电。 霹雳闪电在高台所经之处,皆留下焦黑残破、大小不一的窟窿。 由于葛贯亭使用了一招声东击西的战术,让周文成临时撤回不少的鸿蒙运气,而此刻的鸿蒙元气虽没有刚开始的浩荡汹涌,但依旧不可小觑。 他瞬间凝起黄蓝剑气于指间,顺势横扫,那几块飞来的木板被剑气倏然削成两半,只见他微阖双眸,气沉丹田,内聚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登时,滔滔不绝的两股强大灵力凝铸成两团黄蓝光球,随着他大喝一声:“拙!” 黄蓝光球流幻变形,在半空铺展开来,形成一朵开花的光苞,扶摇而下,将青衿少年周身笼罩起来,这一个黄蓝色的剑罩外延飞舞着一把把如梦如幻的流剑,像是在守护自己主人的卫兵。 “起!” 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葛贯亭还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带着包裹自己的剑罩飞入半空之中。 “轰隆!” 冰蓝色的光芒如洪水汹涌滚来,掠过葛贯亭浮空的脚尖,竟然抓住最恰当的时间与余下的鸿蒙元气所翻卷而来的狂风形成一个巨大的蓝色冲击波。 烟尘、碎屑、浮空飘洒。 “琅琊!” 坐在青云殿屋檐上水绿衣裳的女孩一怔,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没有想到这臭狐狸还会来救场,看来这呆子没有认错兄弟。” 当空喷洒着一滩鲜血,是高沛风的。 高沛风被琅琊仙刀重重一击,腕中手环在最后关键时刻,幻成金色光盾,抵了抵,但是琅琊仙刀如猛虎般的刀威,又岂是如此简单就可以抵御的了呢。 高沛风整个身子从高台远远飞出,而台下的人群当即让开一条路,让高沛风倒在了地上,手环早已消失,他与扈力钦的比试,以他失败而告终。 “五招,扈力钦竟然在五招之内,用琅琊打败沛风!”郗天肃面色铁青,冷眸中闪过不甘,而后被惊骇之色所占据,他怔然说道。 葛贯亭浮空落地,收起笼罩在身上的剑罩,转身望向隔壁高台的扈力钦,本来呆愕的神情一瞬间演变成恍然一笑。 扈力钦手持不可一世的琅琊仙刀与葛贯亭四目相视,两位少年相视而笑,如沐春风。 北冥冶高声喝道:“扈力钦胜,接下来太乙宫谷灿对北苍派狄印。” 萧戊曦站在狄印身旁,凝眸一望,掩饰不去的忧虑之色,狄印举起手臂,朝腕上手环一指,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这个吗?” 话音方落,狄印几近宠溺地摸了摸萧戊曦的脸颊,之后凌空一跃,稳稳地站在高台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轩 太乙宮的谷灿一身暗青色道袍在风中猎猎而动,确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柄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旋风图案,他轻轻一抖,“铮”地一声,长剑出鞘,此剑通体碧青之色,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莹莹剑光。 谷灿上下打量着狄印,总觉得狄印有似曾相识,见他赤手无械,不禁疑惑道:“你的兵器呢?” 狄印双手一摊,揶揄道:“常言道,杀猪不用剑,徒手套白虎,狄印想试试徒手可以套得住谷师兄不?” 谷灿冷冷一笑,手中碧青之剑朝着剑鞘一送,剑入鞘后,他凝指一勾,碧青之剑罩上濛濛的暗青之光,“嗖”地一声,快如闪电飞入同门弟子的怀中。 狄印一惊,只听谷灿凛然说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公平的较量,看看是谁先做了白虎被套中。” “呵呵,够胆量。”狄印干干发笑,不由心下一凛。 萧音音不知何时站在萧戊曦身旁,寒眸凝于那把碧青之剑上,怔然道:“风轩剑,乾坤四剑之一,昆仑玉石所铸,锋利无比,看来这位谷灿深受太乙宫的真人们重视。” 此刻的萧戊曦明眸中不知缘何多了一份忧虑之色。 “风轩、青凝、云越、龙渊、乾坤四剑,虽不及梵音宫的梵姝神剑、逍遥门的朱天雷剑,但与“剑尊八脉”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木雩仙人不禁赞叹着,并注视着太乙宫的青柏真人,温然道:“青柏师弟,你竟然将本门的宝剑传于这名新弟子,看来对他寄予厚望。” 青柏真人目光透着笑意,谦然道:“虽寄有厚望,但小徒尚需磨砺。” 木雩仙人捋了捋白须,问道:“几位觉得谁有望成为此次的魁首?”说着望向舒晴,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舒晴清冷的眼眸一直停留在扈力钦身上,当余光发现木雩仙人正注视着自己,刻意地将目光移到了葛贯亭所处的高台上,应道:“剑尊门葛贯亭,出招仁德,出剑有心,出掌浑厚,不可小觑。” 萧雁裘掴掌调侃道:“还是第一次听晴儿夸奖他人,莫不成看上了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要不要让姑父找你爷爷说说这门亲事?” 舒晴玉容一寒,一言不发,不愿再理会他人,认真地注视着台下台上的 一举一动。 葛贯亭所站之高台,竟然与周文成连续过了二十来招,依然不分胜负,眼看着两人都纷纷露出疲态,这着实急坏了坐在青云殿上的水绿衫女孩。 “这呆子,只守不攻,好几次都有机会把那胖子杀个片甲不留,哎!性格使然,奈何天啊!” 身旁那抹黑影冷冷说道:“如果他有你一半心狠,假以时日,此子在乾坤之中,平辈之间,恐怕再无敌手。” 水绿裳女孩朝他吐了吐舌头,白眼一翻,说道:“可惜,他就是宁愿做一辈子烂好人,也不愿心狠手辣地活在高手的巅峰上,孤独寂寞冷。” 台下扈力钦露出焦急之色,朝葛贯亭一喊:“贯亭,你要出奇制胜,难道你不想得到北冥之鱼救仙儿?” 葛贯亭闻言身躯一震,脑海里浮现那抹绿影,心头暖暖的,星目仿佛注入一道光,他向扈力钦重重一颔首,朝蹲在地上休憩的周文成说道:“对不起了,文成师兄,我要用剑迅速赢得比赛。” 他手中洊雷剑重重一抖,一边暗运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将它们从天池穴逼出,一边洊雷剑往前一送,并左右一引,无数道黄蓝光束遽然飙出。 他手腕翻转着剑柄舞出一朵光花,光花在虚空中如莲花绽放,吐出无数抹黄蓝剑气,浩浩荡荡地朝周文成席卷而来。 周文成站直腰板,他双臂一张,罩在双臂上的蓝色流光竟然在手臂臂肘处幻出两翼蓝色翅膀。 蓝色之翼张翅挥斥出两卷蓝色旋风,正面迎击无数抹黄蓝剑气。 一抹青衿如鬼魅般飘到周文成的背后,浮空独立,他眼眸闪过一丝不忍,深吸一口气,单指点在右臂的腕心上,聚合五层灵力贯通九穴一脉,右指上突然幻出一道狭长剑气,凛冽锋利。 他将这黄蓝剑气朝前面那肥胖的身子斩下的那一刻之后,开始后悔了,开始动摇了。 尽管来不及收回这千钧斩落之势,可是他依然倔强地冲上前去。 在这一刹那间,他竟然如一道电光快速地出现在周文成旁边,朝他用力一推。 原以为这就让他避过了后面那斩向周文成的狭长剑气。 没有想到周文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当他竭力爬起的时刻,那无数抹黄蓝 剑气竟然奇迹般拐个弯避过葛贯亭,悉数朝周文成扑来。 “噗嗤”一声,周文成手环自爆,形成一个光盾,截住了这无数抹凌冽的黄蓝剑气。 台下突然响起了掌声,大家都为这场仁义的论剑比试鼓掌,青衿少年为之一愣,原以为是自己输了,可那无数抹剑气为何会倒转方向呢? 胸口“噗通噗通”地狂跳,还浮现着时没时闪的黄蓝交织之光,他心道:“难道是乾坤石。” 青柏真人一怔,说:“原以为他使得是逍遥门的上善九道真法,未曾想到他体内竟然还有两颗乾坤石。” 炎钰摇首道:“非也,这少年是同时使用本门的上【爱尚】道九道与乾坤灵力,只是他一念之仁,若是换了急功近利、眼里只有杀伐的邪佞,那这位北冥宫弟子,不出八招必败无疑。” 木雩听后心中大为不悦,哼然道:“哼,炎钰师侄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我大椿日月扶摇经焉能如此不堪一击。” 炎钰一窘,便不再多言,但又想到了些什么,扭头问道:“炎丘师弟,你是怎么收到如此佳徒?” 萧雁裘被这一说,心中满满的得意,开始卖关子:“有缘即可寻到佳徒。” 北冥冶喊道:“剑尊门葛贯亭胜,接下来北冥宫杜藤对慕容世家慕容流水。” 台下的葛贯亭伸手搀扶着周文成,歉然道:“贯亭无意伤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周师兄见谅。” 周文成拍了一下他肩头,笑道:“没事的,拳脚无眼,而比试本来就要分一个输赢。” 葛贯亭朝他颔首一笑后,站到一旁开始观看狄印与谷灿的比试,却发现狄印正好分神看向自己。 狄印的轻功着实了得,起初连躲十招,只攻了两次,但一一被谷灿化解,谷灿自然也不着急,这时候刚巧发现狄印出现分神的状况。 他见狄印傻傻地站那,毫无戒备地正朝台下的葛贯亭打招呼,谷灿岂能放过这绝佳的攻击机会。 只见他星目一寒,双指指尖掐成一个菱形,他默念「太乙金华道」法决,背后幻出由青光凝结而成的太极光幕,兀自旋转,大放光芒,像极了太上老君身后的太极八卦圈,给人一种神圣不可犯的威仪。 第一百五十五章 轮空 倏地,谷灿手中掐的菱形口内飙出无数颗青色光丸。 “阿印,小心。” 狄印听到葛贯亭的提醒后,骇然转头,向后迅速翻了一个跟头,双脚虚踏数下,脚下踏步凝气结成云朵,以轻盈的身法躲过青色光丸的突袭。 谷灿看后,为之一怔,记忆深处出现一抹黑影也是用如此身法躲过了他的围追堵截,他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当晚潜入太乙池的黑衣人。” 狄印闻言大怔,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小竹人,才发现自己摸了个空,原来自己早上把小竹人交于萧戊曦。 他心神一荡,双拳一紧,双臂外屈,臂劲溢出,双掌合拳,朝着谷灿方向猛击,拳缝间打出一抹混着汹汹罡风的蓝色光矢,朝谷灿射向的同时,狄印又双臂一振,浑身立时散发着蓝色幽波。 随着他昂然一挺,一双蓝色翅膀从他双臂弹出,如幻如梦的隐形之翼迎风飞翔。 “逍遥大翼臂功!” 木雩仙人心中惊愕万分,不禁心道。 “哐”地一声,手中茶杯竟然被木雩仙人用指力拧碎,茶水四溢,但他肃穆冷峻的面上却依然平静如水。 说时迟那时快,谷灿泰然处之,兀自阖目凝神,盘膝而坐,原地盘旋形成一抹青色光锥,而蓝色光矢箭头正触及他眉宇间时,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纳进去。 他掐着法令朝天一指,青色光锥直冲云霄,刺穿云层,在云巅之上,打开一个巨大的光门,光门自上而下贯倾泻%出耀眼青芒。 在凌空汇聚成一口炼丹炉,炉口朝下,瞬间将狄印那一双隐形之翼吸入炼丹炉口之内。 谷灿陡然睁眼,他大喝一声,双指朝天一点,再顺势而下,光门内瞬间如山洪爆发,青色流水仿佛万马奔跑,一眨眼间便将狄印淹没。 狄印猝不及防,心中歉然道:“对不起,我最终还是要让你失望了。”说着虎目一闭,手环爆开射出一团光盾挡住了这势如破竹的青色流水侵袭。 即便手环可以挡上一重流水,但狄印还是要承受这流水的二重三重及无数重的流水侵袭。 “哐啷”一声,琅琊仙刀出鞘,冰蓝之光划破天际。 一抹冰蓝色的刀光之弧抵消了几乎所有的青色流水,可也有一缕青色流水突破防线,冷不防打在狄印的肩上。 狄印受力身子后仰倒地,青色流光如火焰腐烧蚕食,一道裂缝撕开了狄印上半身的衣服,露出狄印古铜色且非常健硕强壮的膀子与胸膛。 他缓缓爬起 ,那灼烧的疼痛感仿若燎原之火在肩头蔓延整个胸口,狄印支撑不住,单腿沉沉跪地,青筋蠕动在他额角,混乱的气息让他呕出一口鲜血,洒在地上,宛如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火红鲜艳。 “阿印......” 耳畔交错着许多人的呼唤,或男或女,有沉稳中带着一分焦急、有焦急带着一分忧虑、有关切中带着一丝鼓励。 他只觉得眼皮一沉,竟昏倒当场。 狄印这一昏迷便是两天两夜,中间又迷迷糊糊醒来几次,喊过很多人的名字,有叫曦儿的,有叫葛木头的,有叫力钦的,更多的是叫臭老头。 “臭老头,对不起,对不起.......” 惊醒的狄印喊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萧戊曦手中的小竹人颤动了一下,从竹人身上冒出一团雾气,雾气在床头幻成一个人形,他正是一袭蓝色道袍、白发披肩的木春仙翁元神。 木春仙翁轻飘飘的身影在狄印眼前一晃,笑道:“嘿嘿,臭小子,不要说对不起,就算没有北冥之鱼,我也能恢复人身。”说着搓了搓下巴,像是在思考的模样,思忖道:“不过谷灿这小子确实厉害,你要好好地把我教你的「御魂要诀」学好。” 狄印一脸苦笑:“怎么急得说遗言啊,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还有两个兄弟嘛,总有一个会幸运地夺魁。”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门声。 警惕性极高的木春仙翁化作一缕淡淡轻烟“嗖”地钻进小竹人之中,小竹人瞬间黯淡无光,恢复普通的色泽。 从门外走入两个少年,正是葛贯亭与扈力钦。 “阿印,你醒了啊,身体感觉如何?”葛贯亭关切地问道。 狄印注视着葛贯亭与扈力钦,神色一黯,哀叹道:“哎,我真没用,二试就败了,还是你们两个厉害,都闯进三试。” “何止三试,你这睡了两天两夜,倒是错过了不少好戏,他们两个已经进入决赛。”杜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哂道。 狄印一惊,愕然道:“什么,那这么说,你们成了竞争对手,那谷灿、杜藤、慕容流水呢?” 葛贯亭淡淡一笑道:“谷灿被力钦打败,杜藤肚子疼弃权,所以我轮空直接进入决赛。” 狄印张着嘴,迟迟不愿阖上,一双虎目瞪若铜铃,写满着惊诧之色,他呐呐地说:“轮空......什么是轮空?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还有弃权这种从天上掉下馅饼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啊。” 葛贯亭听后,没有回答,一声苦笑,幽幽的眼神望向门缝间洒入的 一方狭窄月光,高高挂在上面的那一轮月,是那么的皎洁。 他的思绪慢慢进入了昨夜皓月当空的画面。 似乎就在昨夜,开始发生神奇的事情。 ※※※ 夜深,月照孑影。 青衿少年独自走在幽深回廊中,他瞥见虬枝树垭狰狞的姿态倒影在白墙之上,轻叹之余,发现回廊深处黑幕之中有一抹窈窕白影翩然灵动。 出于好奇心,他疾步上前,这落落大方的一袭白衣,清新脱俗,俨如九天玄女的背影在黑幕中轻盈款款。 “杜.....舒宫主.....” 反复思量之后,他喊出声来。 本想只是打个招呼,以示礼貌,可是那抹白影闻声后,加快了莲步,越走越急,很快便隐没在黑幕之内。 青衿少年一怔,愣住步子,但越想越不对,快步追了上去。 空荡荡的回廊里,只残留一缕白桑的幽香。 “葛师弟,夜色已深,为何还不睡?” 回廊的深处走出一位黑衣青年,这青年一身黑色武服、更显得强壮威武。 葛贯亭一怔,之后欣然笑道:“冷师兄,你怎么来了?” 冷御臣冷面稍缓,不正面回答反夸赞道:“二试之中,葛师弟剑招较之以往更精进不少,师兄真心为师弟高兴。” 葛贯亭摇首谦然道:“师兄过奖了,贯亭.....”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啊,不过这次比试太过优柔果断,长此以往恐怕会误人误己。”一个橙衣青年低着头推着轮椅上的中年男子迎面而来,这中年男子温然道。 葛贯亭怔然抱拳一躬道:“萧夫子。” 萧雁裘拂袖一摆,哂道:“你我师徒无需太多礼数,为师此次前来只是想告诫于你在明日之战中放手一搏,不要束手束脚。” 他捋着清须,侃侃而谈道:“你明日对手是北冥宫杜藤,杜藤的修为虽不可小觑,但此子骄躁轻敌,你定要抓住他的弱点,佯装不敌,等他尝尽甜头后再伺机反击,切记再不可心存妇人之仁。” 葛贯亭倾听受教,颔首道:“贯亭自当谨记。” 他说罢,望着头顶上那轮明月,心道:“仙儿,你总说我为了不相干的人、为了仁爱之心、为了兄弟情义,甚至不牺舍下我与你,但这次,我不会了,我一定会为了你夺得北冥之鱼,就算接下是和力钦刀剑相向,我亦不会相让。”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失魂 多少个时辰的流转,星辰皓月换成蓝天白云。 同样还是青云殿前的白玉广场,比试进入三试之中,依旧热闹非凡。 广场上原本的两座高台,只剩下一座,但面积和场地是三座高台的大小,高台下围着里外三四圈的各派弟子,纷纷翘首期待接下来的龙争虎斗。 北冥冶高声一喝:“三试比试开始,请太乙宫的谷灿与六空派的扈力钦两位上台。” 青云殿前列席的一众“前辈”都将目光投向高台上。 耶律俨眼眸掠过几个人的存在,注视着萧音音,大有深意的说:“萧姑娘,你觉得此次比试,是琅琊胜还是谷灿赢?”说着将目光移到了萧音音手中的青凝仙剑,那淡淡的青辉与比邻而坐的舒晴的梵姝神剑上湛湛紫光交相辉映。 萧音音闻言,将青凝仙剑朝耶律俨一指,啐道:“那你倒不如问青凝与梵姝,谁会赢?”说着美目一冷,道:“这个结果在三年前,你不已经知道吗?又为何明知故问?” 语气中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倒让周围的人不禁脊背一凉。 耶律俨却满不在意,目光含着笑意望向高台上。 此刻,高台上正站着素灰少年与暗青青年,两人各自一躬。 谷灿缓缓抽出风轩剑,试探性地问道:“上次让你在太乙宫救走高长稼,这次太乙宫谷灿要好好领教琅琊传人的高招。” 话音方落,青光亮起,他风轩剑迅猛地朝扈力钦刺去。 “什么?” 当扈力钦听到“高长稼”这三个字之时,心头不觉一紧,惊愕不已,还未来得及拔刀,谷灿迫不及待地持剑刺来。 “哧” 这是金属与布料的摩擦声音。 由于扈力钦怔然分神,让风轩剑轻而易举地刺进扈力钦脖颈的围领。 舒晴冷眸之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恢复了清冷,这却被心思缜密、观人入微的萧音音看在眼里。 杜蔓诧异中带着担忧地说:“这谷灿的剑好快,扈大哥好危险。”说着用手掌捂住自己的美目,但指缝大开,让美目方便偷看高台上的一举一动,此动作俏皮可爱。 舒晴冷冷地说:“这不是剑快,是他分心了。” “哐当”一声。 台下的扈力钦自然不敢轻易用手指弹开风轩仙剑,但他有琅琊仙刀,他伶俐地翻转琅琊仙刀,用刀身重重撞击风轩仙剑。 蓝青之色交织在一起,风轩剑被琅琊仙刀猛烈地撞开。 谷灿手中一阵发麻,他咬着牙紧紧抓住风轩剑,踉跄退后数步,稳稳定住,心道:“果然,果然那晚的他不是这个他。” 他心神一凝,打算在扈力钦琅琊仙刀未出鞘前,将他击败,他浮于空中,脚踏七星,祭起风轩剑,青色之芒匀剑而上,风轩剑幻出十二抹青色幻剑,将扈力钦围成一圈,剑影宛如十二颗夜空中的十二主星,摆出的方正位置正是紫微斗数的布局。 扈力钦怔然脱口道:“不好,他要使出太乙紫微剑法。” 这心念之际,十二抹青色幻剑纷纷狂爆出青色星耀,当这十二星耀从一锥之光演化成狭长的光路,互相连结贯通时。 扈力钦脚踏数步,脚上生成一朵云气,浮光掠影的身法,逃脱了太乙紫微剑法的正面攻击。 他长风曳立中,傲然拔出琅琊仙刀。 琅琊,铿然出鞘。 耀眼的冰蓝之光将整个高台照亮,如阳光、如火焰,燃烧着,仿佛太阳之神绽放出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与琅琊仙刀的冰蓝之光相比,幽幽的风轩之青好像就是湖泊遇到汪洋一般的渺小。 扈力钦运起上善灵力,琅琊仙刀以横扫千军之势,拦腰扫向谷灿。 冰蓝之光点缀着稀稀疏疏的金色光斑扑腰而来。 谷灿深知琅琊仙刀的威力,不敢正面力拼,他身若翩鸿,竟然躲过了琅琊仙刀的扫荡。 “轰隆” 临近高台的两大白玉石柱顷刻间截成两半,全场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眼前这素灰少年,竟然挥斥出琅琊仙刀的威力,纷纷惊呼:“天哪!” 偏安一隅的青云殿屋檐上,一老一少,饶有兴致地看着比试。 那抹血黑之影得意一笑:“不亏是琅琊之子,六空后人,竟然在几天时间,发挥出琅琊仙刀的威力。” 水绿衣裳少女不屑地说:“这有什么?这小狐狸就算靠这把刀取胜,也胜之不武,还是需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说话之间,她美丽动人的明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下那青衿少年。 谷灿为之一凛,对他来说,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他不甘心,不想就这么败在琅琊仙刀的威力之下。 他要绝地反击,以快取胜。 谷灿凝神守一,他默念「逍遥决」的口诀:“玉清留下逍遥诀,四字凝神入旡穴。六月俄看白雪飞,三更又见日轮赫。水中吹起藉巽风,天上游归食坤德。更有一句玄中玄,无何有乡是真宅。” 翻云覆雨的口诀开始了。 果然,天空变了颜色,乌云笼罩着,大雨倾盆降下,只在高台范畴之内,狂风暴雨,黑云压顶,恐怖骇然。 奇怪的是大雨宣泄而来,还未落到敌人的头顶,便化成一道道灵动的水剑,在盘旋,在飞舞。 像众星拱月,围着风轩之剑,不,是巨剑,巨剑剑柄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魁梧的武士,那武士额中间有一个太阳状的圆记。 “杀!”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吼,几乎快穿透扈力钦的耳膜,但他毫不畏惧,虚空独立地他,“嚯”地一声,手持琅琊仙刀穿云而入。 乌云被穿透一个窟窿,窟窿向着高台,向着这广场,倾泻%出破晓之光,这光辉灿烂的冰蓝之光,随着这素灰少年一声断喝,琅琊仙刀幻成一把擎天巨刀,刀萦绕着无数抹血黑色雾气。 斩落而下的琅琊巨刀,呼哧出无数抹血色魂魄。 素灰少年幻成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在砍劈削之间,琅琊仙刀的破晓之光在凝结,一张张血骷髅的血盆大口,像阴域中的恶鬼,将那巨大的武士幻影一点一滴的包裹,蚕食,消弭。 无数道水剑,被一波波血黑雾气纠缠,撕咬。 高台的天与地,成了一方炼狱,这宛如正与邪的较量,不知谁胜谁负。 “失魂刀决!” 青柏真人杯盏失手坠地,愕然说道,像是被一通电流击到似得。 无数个素灰少年像失魂的嗜血狂徒,挥舞着刀,朝谷灿聚来。 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如夜里的秃鹰,明亮却诡异。 哪个是他,他是哪个。 手环自爆,一团光盾挡住一重的厮杀,幻成一片泡影后,泡影浮沉之中乍然出现一抹素灰少年的真身像中了魔怔似得朝谷灿冲来。 素灰少年没有刀,他的手掌迅猛地朝谷灿胸口重重一击。 黄蓝之光与血色之芒相互交织着。 谷灿放声大叫“啊!” 那种感觉就像一股强大的势力即将穿透他五脏六腑,一抹祥和温暖的灵力将这股势力慢慢逼退出体内。 “力钦,快住手!” 素灰少年的眸子褪去血红之色,恢复了正常。 谷灿白牙一咬,一口血染红白牙,抵挡不住还是流了出来,他筋疲力尽身子后仰,倒在身后那股灵力的发力者怀中。 这是一位青衿少年,他正保持着击掌而出的姿态,掌心聚集着一团黄蓝之焰,他慌张收掌,愕然蹲下身子,抱住谷灿的疲倦身体。 第一百五十七章 输赢 北冥冶脸上露出了一丝钦佩之色,大喝一声道:“六空派扈力钦胜。” 扈力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台下的人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声、只有鄙夷的目光,把自己当怪物似得看着。 甚至有人在嘀咕着:“不就是琅琊仙刀才能让他赢嘛?若没有刀,他又能威风到哪里去?” 反反复复的声音在扈力钦耳边回荡,他神色开始呆滞,竟然愣在当场,北冥冶叫了好几次,他都置之不理,没有下台。 葛贯亭将谷灿交给太乙宫的弟子后,上前拍打扈力钦的肩头,呼唤道:“力钦,你赢啦,你怎么了?没事吧?” 扈力钦缓缓回过身来,略显疲态,摇首与葛贯亭一起下台。 谁知道青柏真人怒然离席,关心爱徒伤势,走到高台旁,察看正昏迷不醒的谷灿伤势,啐道:“呵,好个六空掌门,依仗仙刀、暗练魔功,心狠手辣,那又能逞几日的威风。” 青柏真人之言分外刺耳,他狠狠瞥过扈力钦,这目光里有隐隐透着剜心之恨。 这被扈力钦看在眼里,扈力钦低着首,淡然一笑,兀自走出人群。 葛贯亭本想追上去时,游溪将他拦住,劝说:“你还要比试,我去看看他吧。” 青衿少年犹豫一会,方才颔首,望着这素灰少年孤独的背影,他心中不由地开始担心起来。 突然葛贯亭背后有人公布一个让人分外吃惊的结果:“北冥宫杜藤身体不适,决定弃权,剑尊门葛贯亭轮空,顺延决赛,与六空派扈力钦于三日后在龙潭论剑比试,分出剑魁之首。” 葛贯亭听后为之一愣,没有喜悦,只是惊讶于自己为何轮空了,这是自己走了狗屎运吗? 不管了,他跑上前去,准备追上那渐行渐远的素灰少年。 空无一人的院落一隅,一个素灰少年坐在地上,怅然若失,他摸着黯淡无光的琅琊仙刀,无神地注视着,突然一抹黑影降下。 “鹰师,下一场比试,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不想...” 眼前站着地那抹黑影冷笑道:“堂堂正正?用琅琊仙刀和我的失魂刀决就不堂堂正正吗?那是正道人士接受不了失败而寻找的借口,力钦,你不能如此。” “力钦,力钦......” 葛贯亭与游溪一边往这里跑来一边喊着。 扈力钦眼前的那抹黑影消失了,他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站起身子,收起琅琊仙刀,转身朝葛贯亭与游溪微微一笑。 慕容秋水与慕容流水、甚至于杜蔓都赶来了。 看着这么多人关心自己,他的心里为之一暖,他摇首笑道:“没事的,我只是好 累,想一个人走走,你们都回去吧。”说着他看向葛贯亭,劝道:“贯亭你还要比试,快回去。” 葛贯亭苦笑道:“不用比试,由于杜藤兄身体不适,所以我轮空了,你是我接下来的对手。” 扈力钦心头一震,笑道:“来吧,对手,我不会心慈手软的。”说着张开手掌,等待葛贯亭的交握。 葛贯亭欣然点头,伸手与扈力钦手掌相握。 天空下起蒙蒙细雨,两个少年轻然一笑。 扈力钦望着众人的离开,独自在细雨中站着。 许久许久之后,他在小雨中孤独地走着,头发上、脸上、身上都沾着湿哒哒的雨丝,但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让他感觉分外清爽。 一位清冷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前方。 那玉容上淡淡的哀愁,让人动容。 素灰少年嘴角释然一咧,正朝这女子淡淡一笑。 雨淅沥沥地下着,但两人之间却总是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阻挡着两人慢慢靠近。 一段段思绪,在葛贯亭脑海里充斥着,在扈力钦眼眸间闪过。 刚苏醒的狄印张着大大的虎目,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 翌日,午后。 神碑小院,葛贯亭与扈力钦两人走到狄印房外时,发现狄印和萧戊曦和一位中年男子交谈。 “力钦,你怎么还不好好给我练剑,又想偷懒。”那中年男子严肃地对着狄印说,由于他背对着葛贯亭与扈力钦二人,所以瞧不清这中年男子的长相。 狄印笑道:“好啦,长稼叔,我会好好练剑的,我有一点事情要去忙,晚点回来跟你说好吗?”说完朝萧戊曦挤眉弄眼,似是在使眼色。 萧戊曦领会狄印的意思,搀住高长稼的手臂,劝道:“长稼叔,您....就让他去吧,曦儿现在带您去弄点好吃的给你尝尝鲜。” 高长稼任由萧戊曦扶着自己走,满脸笑意地说:“哈哈,好,还是曦儿懂事。” “阿印。” 葛贯亭忙不迭地叫了一声狄印。 狄印望着高长稼与萧戊曦的身影正出神时,听到葛贯亭的声音,循声发现葛贯亭与扈力钦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乍然惊慌失措。 这微妙的表情尽收扈力钦眼底,扈力钦紧蹙眉头,望着萧戊曦与高长稼的背影,怔怔出神,这似曾相识的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极力回想脑海里的思路,联想到谷灿对自己说得一句话:“上次让你在太乙宫救走高长稼,这次太乙宫谷灿要好好领教琅琊传人的高招。” 扈力钦陷入了沉思,这林林总总好似有所牵连,还未等他想通透时,葛贯亭随口问道:“阿印,曦儿姑娘在和谁离开?” 狄印神色中开始流露出心虚与慌张,略一迟疑,佯装轻松随意地说:“哦,他啊,就一个问路的,这曦儿太好心了,换了是我,早就打发他了事。” 扈力钦虽不相问,但满脸透着质疑,灼热的目光把狄印盯着,让他后脊背开始发麻,顾左右而言他道:“赶紧我们去找肚子疼师兄问清楚。” 三人走到杜藤所住的居所时,刚好碰到木雩仙人和北冥冶两人在屋内,三人便不方便进去,只是在门外等候。 只听屋内气氛极其不对。 “杜藤,我的好徒儿,你果然很好啊,在最关键的节骨眼你竟给为师掉链子。”木雩仙人厉声说道。 杜藤一脸惭愧,跪在地上,窘然道:“师尊,徒儿也不想如此,不知怎得肚子疼的要命,拉得我死去活来。” 木雩仙人面色铁青,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愠道:“若知如此,就该让你师兄去参加,真是丢进我北冥宫的脸,这杜淳如果然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肚子疼,杜藤,杜藤,呵呵。”他一脸冷笑,悻然拂袖出门,刚好碰见葛扈狄三人,冷冷望着这三位年轻人一眼后,便转头离去。 北冥冶一脸苦笑,用手指指着杜藤,说了一个“你”字后,无奈摇摇头,他自然不敢逗留,马上跟随木雩仙人离开。 杜蔓刚好走到门口,见到三人正在门外一直不愿入内,笑道:“你们仨大男人杵这干嘛,快快进来,看看里头这个病号。”说着瞥一眼杜藤,戏谑一笑。 “臭丫头别再拿你哥打趣了,我都被师傅和爹骂得狗血淋头,这下我成了北冥宫众师兄弟们眼里头号大笑话。”杜藤无奈地说着他的心酸。 葛贯亭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走上前去,问道:“杜兄,为何你会腹泻不止,甚至于弃权,让我轮空比试呢。” 杜藤轻叹一声,一语成谶道:“这都是应了那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谁知最后掉到自己亲表妹的陷阱去。” 扈力钦一怔,问道:“杜兄的表妹是.....” 杜蔓欣然道:“我这表妹比我还调皮呢,她就是剑尊门萧尚奇的独女萧虹仙!” 三人齐声大喝:“什么,竟然是她?” 杜藤应了一声,开始口述起当时发生的情景。 第一百五十八章 腹泻 那天夜里,杜藤正准备宽衣入睡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咚咚.....” “谁啊?” 杜藤用慵懒的口吻问道,还将脱掉的外衣重新披起,慢吞吞地挪步至门前。 当门“咯吱”一声时,门外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清丽女子,让杜藤的心开始狂跳不止,他睁大的双眼仿佛透着两道光,又怔又喜道:“舒.....师妹.....深夜找杜某....”他心中狂喜,但不知用语言如何表达,竟咔在喉间,吐不出来。 眼前被杜藤叫做舒师妹的女子竟捂嘴一笑,娇俏可人,杜藤不禁神色痴痴、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她一双白皙的荑手捧着一碗莲藕玉米汤,嗔道:“怎么,杜师兄的待客之道是让我站在门外与你交流吗?” 杜藤闻声摇首否然道:“不不,舒师妹有请。”说着手臂往里恭敬一摆。 她莲步昂然上前,将捧着的莲藕玉米汤放在桌上,道:“杜师兄,听小蔓说你爱喝莲藕玉米汤,就顺便留一碗给你送来。” 杜藤欣喜若狂,端起那碗汤,谢道:“舒师妹真是有心人,那...那杜某就不客气啦。”说着浅尝起汤的味道,吃相彬彬有礼,但还是让人不由揶揄而笑。 那被他唤作舒晴的女子掩口巧笑道:“那杜师兄慢用,明日比试一定要赢哦。”说着十分满足地走到门外,关上门。 杜藤擦掉嘴角的汤渍,紧跟着她的步子走到门前,恭敬有礼地说:“多谢师妹,师妹慢走啊。” 他见门关上后,分外激动的他不顾吃相,开始胡喝海饮起来。 不一会儿,便将汤饮得干干净净,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越想越不对劲,疑惑道:“不对啊,平时冷若冰霜的舒晴师妹,怎今日换了个模样。”心下一咯噔,自说自话道:“对,小蔓常说她外冷心热,女儿家对自己心爱之人可不是判若两人嘛。”说罢一脸傻笑。 隔日清晨。 一排茅房外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满脸焦急的在原地来回踱步。 这时茅房木门打开,杜藤捂着腹部,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虚弱地说:“爹,孩儿恐怕参加不了比试,肚子疼到没歇过,也不知为何如此。” 杜淳如轻叹一声:“哎,也只能如此,藤儿你下次可不能再乱吃脏东西,这太过误事啊。”说着,从远处走来一位仆人,他附耳对那仆人呢喃几句后,仆人颔首离开。 “哎呦,不行了,又得去拉。” 杜藤按耐不住汹涌而来的便意,又冲进茅房内。 这反反复复,一个早上就过去。 杜藤油米未进,躺在床上摆出一副快奄奄一息的模样。 “呵呵.....” 门外交织着女孩的欢笑声,缓缓靠近,直到门被推开,门口走进两位一青一白的秀美少女。 那水绿色衣裳的少女揶揄一笑:“杜师兄,我的莲藕玉米汤味道如何?” 杜藤脑袋像炸开似得,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萧虹仙........你太过分了。”说着刚要起床,捏拳朝她方向虚晃一下,竟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站在萧虹仙旁的白衣少女是杜蔓,她快步走到杜藤面前,讥笑道:“哈哈,好啦,哥不气啊,命都拉得只剩半条命了,还逞能啊,仙儿也不是故意要整你的。”说着将手里的药丸几乎粗野地塞进他嘴里,道:“这是解药,吃了就不会再肚子疼啦!” 萧虹仙捂嘴笑道:“表哥,肚疼表哥,这次真的得感谢你啊。” 杜藤吞下那一颗药丸,指着杜蔓,怒道:“你,你这臭丫头,联合萧虹仙整你亲哥,真好啊你。”说着,朝萧虹仙摆一张冷脸,道:“别叫我表哥,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表妹。” 萧虹仙倒是满不在乎,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兀自喝起来,杜藤也不领杜蔓的情自己艰难地爬上床,气鼓鼓地躺着。 在杜藤的声情并茂倾诉下,在场的人都了解这事情的各种缘由。 杜蔓对葛贯亭说:“葛大哥,我和仙儿自小便非常要好,看得出来她对你的一片真心,为了你能顺利进入决赛,她都对她表哥下手....你可不要辜负她的期望。”说着她又看向扈力钦,莞尔一笑:“不过,我还是希望扈大哥能赢。”说着含情脉脉地凝望着扈力钦。 扈力钦自然避其眼光,低着首,温然道:“看来,萧姑娘智谋和痴情程度旗鼓相当啊。” 葛贯亭心内感动万分,恻然道:“仙儿如此护我为我,我真是无以为报,一定要赢得北冥之鱼,救她性命。” 他似乎想起什么,对杜蔓急切地说:“对了,仙儿她的毒解了吗?身体可好。” 杜蔓正色道:“应该暂时不危及生命,那个毒老头好像也不想伤她性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她抓到这里来,却又不限制仙儿的自由。” 狄印蹙 眉道:“还真有这种怪人啊。” 是夜。 三位年轻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 “明日,你们要公平一战,不管谁赢,我们都是兄弟。”狄印正色地说,但正经不过一秒,又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过,那条北冥之鱼,一定要分我一半,我要救木春老头儿。” 葛贯亭应道:“会的,木春仙翁是好人,不可能不救他。” 扈力钦淡淡然道:“阿印大哥你能认识到如此前辈,也是你的机缘。”说着试探性问道:“只是不知道,你认识那么多人中可有遇到我叔叔他们,像游长植、高长稼....” 狄印干干一笑:“呵呵,能遇到就好了,遇到肯定带他们来找你啊。” 扈力钦自是不言,陷入一阵沉默,许久,他注视着葛贯亭,拍着他的肩头,问道:“明天,我一定要和你好好打一场,你不要让我,我也不会让你,可以吗?” 葛贯亭毫不犹豫地颔首:“自然,尊重对手的做法就是全力一战,对于周师兄我确实太过不敬。”说着他目光幽幽地望着漆黑的天空。 时间像细沙慢慢从指缝间流逝,原本地上倒影着三个人影,可是不知怎得就剩下一条孤影在月光下轻轻摇摆。 他轻轻叹息,守着月光,心里无比惦记着那抹绿裳。 当他将略带忧郁的眼眸从夜幕移到地上时,怔然发现地上多了一抹影子。 还未等他转身时,只觉得手臂一紧,一双柔弱的芊芊细手环住他的手臂。 等他转头时,不知何时出现的水绿衣裳少女也坐在台阶上,她将整个娇躯靠在他的肩上,像是依赖着自己最信任的人。 “臭木头,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想我吗?”她在抱怨,但口气中带着些许期望。 葛贯亭喜出望外,他激动地反手攥住她的两条胳膊,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仙儿,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是仙儿吗?” 萧虹仙微蹙蛾眉,怪道:“好痛,你要捏死我啊。” 葛贯亭闻言松手,关切道:“对不起,仙儿,我不是故意的,你身体痊愈了吗?” 萧虹仙搓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臂,温然道:“不算好,但也死不了。” 葛贯亭忧虑之色消退后,蹙眉道:“那就好,对了仙儿其实你不用那么对待杜藤师兄的,我也可以打败他,这样反而不够堂堂正正....” 第一百五十九章 龙潭 萧虹仙截口道:“你又来了,这天底下不是什么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解决,要靠计谋和手段,哎,算啦,榆木脑袋,不跟你说,免得你又拿出你那些仁义道德的废话训我啦。” 葛贯亭柔声说:“没有想训你,你为我好,我知道。” 萧虹仙缓缓倚靠在葛贯亭肩上,恻然道:“亏你还有良心,不枉我为你做的那些,明天你可不能输给那只狐狸,不然我可真就不理你了。” 葛贯亭一动不动,任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颔首道:“好,我会的。” “可以不离开我吗?” “你以为我想离开你啊!” “那就好。” 月色如华,依偎在一起的少年男女,就像倒映在月光下的两抹重叠的人影。 相依相偎。 今夜,永不分离。 ※※※ 太白山,龙潭。 群峰环绕的龙潭,蔚蓝色的湖水在太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在龙潭南北东西各方向互相联接的四条结冰的铁链,粗大结实、白色的冰块附在铁链上面,巍然不动。 冰链的东西南北终端各有搭建临时由冰雪堆砌而成的高台,四座冰雪高台上站满各派长老及弟子。 有一蓝袍青年飞于四条铁链的中央交叉连接处,他正色道:“各位,龙潭论剑的最后一轮比试即将开始,是由剑尊门葛贯亭对六空派扈力钦。比试规则是两人只能在这四条冰链之间活动,但落水者输。” 北冥冶说罢,手中长剑祭空一引,纵身飞回一座放有桌椅的高台上,这座高台都是各派掌门及长老所坐的地方。 狄印双臂搭在葛贯亭与扈力钦肩头,道:“加油,好兄弟。” 葛贯亭与扈力钦齐臂一振,同时颔首。 一旁围观的各派弟子纷纷侧目。 慕容秋水关切地问道:“力钦你的琅琊仙刀呢?” 扈力钦不置可否:“此事等下你就知道了。” 慕容秋水目露忧色:“一切要以性命为重,小心,小心。” 扈力钦微一颔首,纵身一跃,脚踏数步后,脚下浮空凝成一朵祥云,将他带到冰链连接处的另一端。 他稳稳站在那,屏气凝神,不 敢往下望之,冰链之下龙潭粼粼,一个不小心便会失去平衡,掉入冰冷的潭水之中。 扈力钦拔出负于背后的宿铁刀,刀光一亮,他高声喝道:“以往比试,大家都有微词,都说我扈力钦以琅琊仙刀之威赢得比试。好,今日之决赛,扈力钦便不用琅琊仙刀,战胜他人。让世人知道,六空扈家琅琊传人公正秉心、光明磊若、无愧于天地之间。” 众人骇然,不由将钦佩的目光投向这素灰少年。 掌门列席的高台上,各派掌门开始交头接耳,但更多地是对扈力钦的称赞之词,慕容流水代表其父慕容水丞列席于四大世家之中,听着北冥泰与杜淳如交谈着。 杜淳如一阵开怀大笑:“哈哈哈,好个琅琊传人,生子莫过如此,长耕有子如此,也该无憾。” 北冥泰附和道:“淳如兄所言有理,此子出身名门,但命运多舛,少年先后经历祖父、父母遇害亡故、六空覆派,还未成年便一力承担镇派之责,实属不易啊,若是假以时日,此子必有一定作为。只是我北冥世家无女,不然也愿联为姻亲。” 说着他一瞥望向慕容流水后,不由冷笑一声,注视着杜淳如问道:“淳如兄听说你有一女还待字闺中,若是慕容家要与我北冥家结为姻亲,那你切记不可失去这未来能担大任的好女婿人选。” “呵呵,北冥兄,你是想与我结亲,还是故意损我慕容水丞背信弃义。”慕容水丞不知何时出现,面露愠色说道。 慕容流水怔然起身,呐呐道:“爹,您....不是不来吗?” 慕容水丞坐在列席之位上,哼然道:“哼,若我不来,岂不是错过了北冥兄的肺腑之言?” 北冥泰笑容暂敛,不再多言,只听杜淳如笑道:“你们都不知啊,我这女儿虽从小送入梵音宫静心学艺,但还是太过顽皮,怕是这琅琊传人瞧不上我的女儿。” “爹,你胡说什么呢,只要小蔓看上的,哪有人家瞧不上的道理啊。”杜蔓站在杜淳如身边,嘟嘴不服气地说。 杜蔓顿了顿,嗔道:“力钦大哥是宝玉,爹啊你可不能有眼无珠而不识玉啊。”说着冷冷瞥了一眼慕容水丞。 慕容水丞面色铁青,从鼻子中重重地“哼”出一声。 四大世家中比较年轻的皇甫世家掌门人皇甫仁笑道:“哈哈,真羡慕你们,我皇甫仁看来也该快快娶妻生子,还可以早早觅得良才女婿。” 当场众人听之哄堂大笑起来。 四条冰链玉立着两位少年,一青一灰,各执刀与剑,相视对峙 。 葛贯亭双臂伸平,稳住身体在冰链上的平衡,缓缓拔出洊雷剑,喝道:“力钦,看剑!”葛贯亭竟然是第一个出招,这让在场众人意想不到。 随着葛贯亭抽动长剑,不停踩踏冰链,冰链开始剧烈的颤动。 洊雷剑迎面相刺,扈力钦竖刀胸前,侧身准备躲避,身躯微微后仰,单脚脚踝勾住冰链,稳重重心。 刀剑相触,一声铮鸣。 “哧....” 剑与刀碰撞间火花亮起,两道交叉的光芒与扈力钦面门和喉间近在咫尺距离,他的脸庞被光芒照亮,连双目都被耀眼的光芒刺得睁不开。 他微阖双眸,耳畔听风,宿铁刀身重重朝柔软的洊雷剑剑身拍打过去,洊雷剑剑身受力向外弯整整九十度。 等它再回弹时,扈力钦蹲下身子,用笨重的刀身朝葛贯亭腹部拍去。 葛贯亭倒是灵活机敏,他当即抖剑回抽,脚尖向冰链借力猛点,半身浮空而起,整个身子带着洊雷剑与冰链形成两条平行线。 周身旋转成风,黄蓝之辉向外倾泻,剑尖成锥如火如荼地朝扈力钦面门扎来。 扈力钦两脚紧紧勾住冰链,全身往下一荡,从冰链自上而下的荡了一圈。 这分秒之间,黄蓝旋风已移到扈力钦身后两米开外,扈力钦又荡回原点,他单手抓住冰链,两腿猛踢向已恢复如常的葛贯亭。 葛贯亭大怔,转身当即单拳猛击,拳劲间夹杂着上善灵力,以卸去扈力钦强劲的腿劲。 谁知扈力钦弹指间运起上善灵力聚于腿部,加快腿部狂踢的攻势,踢扫之间双腿交叠成影,金辉罩在腿部,凌冽成风。 葛贯亭虽然嘴上说想放手与之决斗,但仍然不愿倾尽全力与之拼死相搏,也怕一不小心伤害到他的性命。 他横剑当胸,凝神运气,洊雷剑乍然染上一抹黄蓝之辉,他将剑向后往回一丢,纯蓝的天空划过一抹半弧形的黄蓝之光。 等剑飞到半中央时,他单手掐着一记剑诀,断喝道:“坤生类行剑诀。” 浮于半空的洊雷剑,乍起耀眼剑光,登时从那道剑光中幻出无数道剑影,成百上千的剑影交叠扑朔,但随之青衿少年手势一引,无数道剑影映射出坤字图案,像浩浩大军朝扈力钦奔涌袭来。 扈力钦不躲不避,暗运体内上善灵力,浑身罩着金色光辉,他宿铁刀在冰链快速奔跑起来,如一道移动的强光。 第一百六十章 剑魁 “嘤.....” 一记幽冥之声悄然响起。 而扈力钦这道强光此刻在冰链上、狂风中、金辉里,挥舞着宿铁刀,斜砍、横切,直削,人刀重影,难分难舍,无数道刀光凝结在挥斥间凝结成狰狞的骷髅头,可怖的模样朝葛贯亭扑来。 葛贯亭毫不畏惧,再一引剑光之影时,双手双指再催动数倍乾坤灵力,暴涨的黄蓝之光悉数注入到无数道剑影之中,加快它们的速度之余,还加强它们更猛烈的攻势。 当骷髅头遇到凌冽的剑影,撞击、火花、四溅、消弭。 失魂刀决竟然与坤生类行剑诀打平。 围观众人皆骇然。 葛贯亭犹豫之下,当即喝道:“震来九陵剑诀。” 他竖剑于胸,双掌打旋转动着剑柄,洊雷剑抽离成风飞到天际之中。 蔚蓝天空骤然变色,乌云密布的天空映射出一大光盘,光盘正是震卦状图案,盘旋转动间,胸口大小的滚石纷纷从光盘吐出,齐刷刷毫无症状地落下,仿佛陨石坠落。 “噼啪” 扈力钦抡起宿铁刀,朝天空狂舞,一颗颗扑面而来的巨石被猎猎的刀锋劈成粉碎。 葛贯亭发觉情形不妙,大喝一声:“小心。” 当扈力钦察觉时已经太迟,一块大石炸中他的后背,一口血毫无症状地喷涌而出,被风撕扯开。 他身体失去平衡,在身子即将落入龙潭时,单手像抓住一根救命草死死拽着冰链不放。 葛贯亭却愣在当场,迟迟不动手,因为只要他轻轻一拨,他就可以赢得这场比赛。 “对不起,力钦,不是我不尊重你,是我不能赢,我要救仙儿。” 青衿少年的思绪回到今晨。 屋檐下他独自一人靠在木柱上,正沉浸在梦乡之中。 许久,等他被一缕耀眼的阳光刺亮了双眼后,他手掌挡住那缕可恶的强光,他凭感觉摸着侧旁,冰冷的台阶上没有留下伊人的温度。 “仙儿,你不是说再也不离开我吗?” 他落寞的眼神无意间瞥见自己身后放着两样东西,竟然是泛着金色祥光的凰涅璎珞,一张有着墨水味道的信纸被压在底下。 葛贯亭心中开始产生一种后怕感,他捡起凰涅璎珞和那张纸,纸上写着:“若明日故意败于扈力钦,便还你余毒已清的萧虹仙。” 落款写着的是“鹰王”二字。 每一个字在他脑海掠过,对于葛贯亭而言,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剑魁,而是萧虹仙。 葛贯亭大喝一声,他指头往前一送,手指指间射出一道道黄蓝剑气,打破正朝岌岌可危的扈力钦迎头坠落的巨石。 扈力钦危机解除,用尽全力弹身跃起,他轻咳一声,朝葛贯亭欣然一笑后,俊脸马上严肃阴沉下来,立刻抡刀砍来,葛贯亭一个闪躲,安全避过。 “水穿天明处大哀,首空善行无辙迹。楚棘生之不道蚤,善言仲空无暇谪。有物昆成天地生,善果而已哀三空。” 这是六空决的剑诀,他要用宿铁刀打出六空剑诀。 宿铁刀像一把长剑似得,在周围飞舞,飙射出一缕缕金色光波。 葛贯亭心道:“能输在六空决下,也值得。”说完此话时,一缕光波滑出一把金色光剑,划破他的手臂。 扈力钦双指掐成一个圈,这绽放着金色光芒的圈子内不断激射出一抹抹金色流光。 葛贯亭为了躲避流光的激射,故意一脚踏空,坠向龙潭。 扈力钦看出了端倪,吼道:“贯亭。” 在即将坠入龙潭之中时,一抹红绫灵动飘逸,如雨后彩虹横跨东西,将他稳稳地接住,并且困住他的腰眼,将他带回高台之上。 这乾坤锦绫“嗖”地一声飞到萧音音长袖之内。 北冥冶见状,喊道:“本次龙潭论剑,剑魁是六空派扈力钦。” 太白山,龙潭。 一场比试,刚结束,青衿少年竟然是第一个当场离开。 锈红少年挠了挠脑门,疑惑道:“葛木头急啥呢,忙活这么久不想看看北冥之鱼长啥样吗?” 木雩仙人缓缓起身,正色道:“各位,本届的龙潭论剑四甲分别是六空派扈力钦、剑尊门葛贯亭、太乙宫谷灿、北冥宫杜藤,接下来便是有请北冥之鱼产卵。” 他如一抹虹飞到冰链之上,与扈力钦并立,温然道:“六空一门,后继有人。” 扈力钦恭敬地抱拳一躬,别无话语。 木雩仙人爬满褶子的手一摊,一道金辉洒在他手掌心上,凝聚成一把短笛,他用指肚捏孔,袅袅笛音响彻龙潭。 龙潭随着笛音开始水波荡漾,湖面卷起一个深蓝色的漩涡,从漩涡中心跃出一只巨鱼,这条大鱼相当于龙潭三分之一的大小,还长着一双红色的翅膀,击打水面,激起千层水浪。 这只“溟鱼”张口一吐,吐出一颗大方耀眼金芒的圆球,圆球本是两个人的头部大小,飞到木雩仙人手掌心时,就变小一大圈,足够可以躺在他的手掌心。 木雩仙人将圆球递向扈力钦,道:“年轻人你很幸运,这次拿到的不是废卵,拿去吧。” 扈力钦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接过那一颗会滑动的圆球,望着这圆球,不禁想到了那青衿少年相救自己,有心相让的情景,让他不禁惭愧一笑。 ※※※ 北冥宫,神碑小院。 当青衿少年匆匆跑回自己所住的客房门前。 屋檐下,大门外,正立着一位水绿色衣裳少女,容貌俏艳、肌肤晶莹如玉、绛唇樱口一扬,眼颦秋水,似笑非笑。 她正恨恨地盯着青衿少年,玉容闪过一丝薄怒,嗔道:“哼,不就认输嘛,怎么磨蹭了这么久?” 青衿少年一怔,停住步子,挠挠后脑勺,木讷地说:“我我...我....” 水绿裳少女“噗哧”一笑,宛如昙花绽放,清丽无双,她温然道:“好啦,不逗你玩啦。” 青衿少年清俊的脸庞露出微笑:“仙儿,这下真的再也别离开我了。”说罢他缓缓牵起她的荑手。 萧虹仙摇着螓首道:“你这呆子脸皮没有狄印厚,脑子没有扈力钦灵活,好吧,那我只能留在你身边咯。” 葛贯亭憨憨一笑,疑惑道:“对了,那个鹰王真的把你的毒解了吗?” 萧虹仙思忖道:“虽然已解毒,但我不相信这毒鬼有那么好心,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阴谋,只是不知扈力钦和那唐义林有何瓜葛,让这毒鬼白白送了这么大便宜给他。”说话间瞥见葛贯亭手臂被割破留下的一道刀伤。 她蹙眉道:“这是扈力钦那臭狐狸下的手?” 葛贯亭疼得剑眉拧成一团,强颜欢笑道:“没...事,不怪力钦,我也把他打伤,再说比武拳脚本无眼。” 萧虹仙哼然道:“就你会说好话。” 许久许久。 萧虹仙早已为葛贯亭手臂的伤口细心上了药,并包扎好。 两人相互依偎坐在门外巧笑闲聊着。 “贯亭,你为何让我?” 素灰少年从院子里冲了过来,见到萧虹仙与葛贯亭没有丝毫动容,质问道。 葛贯亭缓缓起身,犹豫地说:“力钦,我...我没有.....相让....” 萧虹仙早已按耐不住情绪,嗔道:“让就让了,你委屈啥,”说着杏目圆瞪,盯着扈力钦,语气咄咄道:“还不是要拜唐义林所赐,你怎么不怪他去,是他拿我来要挟贯亭,现在你赢得剑魁,反而过来质问起贯亭,这就是你们男人之间的兄弟情义吗?哼,好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琅琊传人,不过尔尔。” 扈力钦大愕,接过葛贯亭正准备递给他的那一张鹰王留的纸条,大致一扫,恍然大悟,他将整张纸条揉成一团,怒而不语。 狄印与萧戊曦后脚也跟来了,只听狄印笑道:“哎哟,好久不见啊,美丽的弟媳妇,真是一别无数日就刮开眼睛看瞎啦。”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玉璜 萧虹仙闻言怒色全消,打趣道:“狄猪头你这士别三日,肚里墨水不涨反跌啊,没事一边玩去,别磕碜本小姐。”说罢,狠狠瞪了他一眼。 狄印被这一瞪,心中一个激灵,不敢多言,饶是萧戊曦兀自上前拉着萧虹仙,关心道:“仙儿,看你气色不错,应该病全好了吗?”说着搭起她的细腕开始把脉。 扈力钦手中幻出一颗萦绕着金色光波的圆球递到葛贯亭面前,歉然道:“对不起,唐义林是我的义父,那他所作所为我有一定责任,就当是我以不正义的手段抢走你的剑魁荣耀,那这一颗北冥之鱼就由你处置吧。” 葛贯亭迟迟未接过扈力钦手中的圆球,他忽地望向萧虹仙,满足一笑,道:“我参加龙潭论剑,不是为了荣耀,只是想为仙儿赢得解毒之法,如今,仙儿都安然无恙,那我拿这个圆球也毫无用处。”说着他将目光移到狄印上,续道:“阿印,拿去救木春仙人吧。” 狄印缓缓接过圆球,欣然道:“谢谢两位好兄弟,我狄印这辈子没有交错兄弟。” 扈力钦心中幽幽地说:“兄弟?明日之后,我们可还是兄弟吗?” ※※※ 翌日,北冥宫,青云大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宽敞明亮足够容纳千人席地而坐,但此刻只有百余人在大殿之内。 天花板雕刻着恢弘霸气的太极图案,让人仰首一望,不禁肃然起敬,青云殿两排各有桌椅,中间铺着一条天蓝色地毯直到上首正位。 一张木制蓝色的太师椅上端坐北冥宫代宫主木雩仙人,而左右两边则坐着各派德高望重的掌门人及其长老。 木雩仙人注视着炎钰真人,问道:“不知炎钰师侄此次论剑的乾坤大会是想谈论什么呢?” 炎钰真人正色道:“正是在幽都府长乐台时,郗天肃师弟承认自己私藏‘九天魔叉’,在宋庭构陷六空谋反,并勾结魔教四大长老之一的苟一勃,先后残害六空扈氏相农一家,此等罪名,炎树师弟供认不讳,只是今日受六空派扈力钦掌门之情,想借此机会,让大家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纷纷骇然,将质疑的目光聚焦在郗天肃一人之上。 谁知郗天肃镇定自若,浑然不怕,冷笑道:“炎钰师兄,此事尚有隐情,你岂可听六空小儿一面之词,便将这些罪名私加到我头上呢。” 炎钰淡淡地说:“师弟言重了,炎钰岂会私加罪名于你,你且道出个中缘由,公道自在人心,绝不冤枉任何人。” 郗天肃露出一丝狡黠之笑,道:“九天魔叉当初在北苍派不假,但之后被扈力钦夺走,他自己杀了宋辽两镇的百姓,却污蔑于我,扈力钦,你可承认?”说着他缓缓走到扈力钦面前,手中一块半片玉璜故意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这是一块刻着空字的碧色玉璜,比自己的那一块小很多。 多少年前,也有这么一块玉璜被自己摔成两半,蹲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四岁孩童,哭个不停。 “力钦,不要哭,长稼叔没有怪你摔坏玉璜,坏就坏了吧。” 一位青年缓缓走过来,蹲下身子捡起摔成两半的玉璜,把刻着六字的玉璜递到他面前,温然道:“你一块,我一块,这样你就不会天天向长稼叔要玉璜啦。” 孩童破涕而笑:“嘻嘻,谢谢长稼叔。” 十三年后,这个孩童已经长成英俊少年,他心道:“看来他是想拿长稼叔让我就范。”他不禁冷冷一笑:“好,九天魔叉确实在我手中,可以了吗,郗少掌门。” 郗天肃不怀好意的微笑,朝他有目的性地微微颔首,对众人说道:“各位,真相已经明了,是他扈力钦要想报仇,所以构陷于我,当日在长乐台扈力钦的一切言语都是子虚乌有。” 这一言既出,当场众人纷纷陷入一阵激烈的讨论中。 扈力钦身后包裹着一样长棍类东西,斜背在身后,八尺长,高出扈力钦个头一点点,只见扈力钦解开包裹,露出这包裹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九天魔叉”。 全场几乎沸腾了,纷纷起身,观望着这一柄乾坤至宝,九天神兵。 扈力钦将九天魔叉横放在自己的双手间,兀自走到炎钰真人面前,单膝跪地,诚然道:“九天魔叉本就该物归原主,今日扈力钦将此神兵还于逍遥门。” 炎钰真人怔然接过九天魔叉,流露出一丝的不忍,问道:“孩子,你当日在长乐台的所言当真如炎树所言,捏造出来的吗?” 扈力钦杵在那,不言不语,只是一日之间,他从乾坤剑魁变成了一个机关算尽的小人,他心中有苦难言,但他实在开不了口。 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的舒晴冷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葛贯亭满脸担忧喊道:“力钦,你快说出实情,我们大家都会为你主持公道。” 郗天肃得意一笑,含沙射影道:“这位葛少侠说得很对,在场都是乾坤之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都会秉公处理,我郗天肃也威胁不得你,扈力钦,你且快说,别让人等急了,你心爱的人和心爱你的人都在等待你的回答,时间不等人。” 扈力钦双 掌捏成拳,骨关节“咯咯”作响,一滴汗,两滴汗涔涔而落,但他是在思索着什么? 站在杜淳如身后的杜蔓急道:“力钦大哥你别怕,这么多人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我杜门仙庄,还有三大世家的掌门人都会支持你。”说着她看向那一排四大世家的掌门人一眼。 杜淳如一脸酱红,狠狠瞥了杜蔓一眼,干笑道:“若有冤屈,杜门仙庄自然会支持。” 慕容秋水拍了拍慕容水丞的肩膀,慕容水丞轻咳一声:“对,我们四大世家定不会袖手旁观,让你蒙冤。” 坐在郗天肃旁边的萧雁裘,早已洞悉一切,附耳对郗天肃道:“看来扈力钦收买了四大世家,若你今日真被他抓住什么把柄,你恐怕要被关在逍遥门洗尘崖洞禁闭三年。” 郗天肃否然道:“放心,就算他手里有什么证据,也不如将他的尾巴死死地被我踩在脚下更来得有效。” 站在郗天肃身后的狄印一脸惭愧,缓缓摇首。 高沛风对狄印说:“你就当没有认这兄弟得了。” 木雩仙人目光如火一般灼灼地注视着扈力钦,道:“年轻人,你说吧。” 扈力钦黯淡失色眸子逸出悲沧笑意,一字一顿道:“对!”但说话语气中总有意犹未尽之感。 青柏真人怒然站起,厉声道:“好你个扈力钦,小小余孽还想将乾坤正道搅得天翻地覆吗?你除了这些捏造之罪以外,你还擅闯太乙宫太乙池,掳走你六空门的高长稼,这笔账我太乙宫决不会善罢甘休。” 炎钰真人与木雩仙人大骇,异口同声问道:“此事当真。” 青柏真人面色铁青,肯定地应道:“老道亲眼所见,毫无半点虚假。” 木雩怒然道:“好个竖子,如此机关算尽,岂能让他逍遥法外,文成速速将此人拿下,听后处置。” 周文成举起玉笔,面露难色应了一声“是”。 葛贯亭焦急万分,但萧虹仙颇为淡然,思忖道:“别急啦,这是一只小狐狸,北苍派的狼怎么斗得过狐狸呢,你先静观其变。” 殿内众人皆屏住呼吸、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到声响。 只见周文成走到扈力钦面前,刚要对他动手负之时。 “慢着!” 一声清脆冷漠的声音响起,打破这殿内的肃穆之静。 众人闻声望去,说话得人竟然是一直默不吭声、清冷美丽的梵音宫宫主舒晴。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将军 木雩仙人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舒晴,问道:“舒宫主有何话要说?” 舒晴冷冷地说:“九天魔叉是在华严寺我与扈..扈掌门联手从北苍派郗天肃手中夺来,在这之前,一直都在郗天肃手中。” 她望着扈力钦一眼,切冰断雪地说:“扈掌门多次救我....及同门,舒晴愿以性命担保他...的人格。” 此言一出,全场众人心中纷纷卷起惊涛骇浪,异样的眼光皆投向这清冷的白衣女子,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那承受着现在甚至于未来将要面对的流言蜚语,但是她坦然而无惧。 北冥冶与北冥泰更是看不透这白衣女子与素灰少年的关系。 杜藤张开的口又阖上了,看了看扈力钦,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这白衣女子冰霜如雪的玉容上。 扈力钦原本闪过的一丝惊诧早已被欣然喜色给取代,他心中莫名温暖,凝望着这看似清冷的美丽女子的绝世容颜,但其实更看到她实则内心世界的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片赤诚。 杜蔓脱口附和道:“对,我师姐说得对,当时我被郗天肃这狗贼囚于华严寺内的地宫中,师姐和扈大哥一起来救我,这事情,我杜蔓可以作证。” 郗天肃哄然讥笑道:“哈哈哈,好个梵音宫,好个清纯女子,我说舒宫主,你们梵音宫守了一辈子的清规戒律,难道就要在你这一代掌门人破掉了吗?” 木雩仙人怔然问道:“此话怎讲?” 郗天肃面露嘲笑之色,道:“哈哈,你们都不知道吧,舒晴舒宫主已经不止一次与扈掌门私自相会,更曾在龙潭论剑比试当日与扈力钦孤男寡女在织梦峰过了一夜。” 这一桩桩一件件耸人听闻的事情,让整个殿内像炸开锅似得,陷入一片嘈杂与混乱之中。 舒晴强忍住心中的怒意,紧紧握住梵姝神剑的跃跃欲试。 杜藤开口骂道:“放你的狗臭屁,别胡说八道,不要随意污蔑舒宫主,若真有此事,请拿出证据,否则我杜藤第一个不答应。”说着他举起手中长剑,有力拼之意。 萧虹仙啐道:“郗天肃,你这话说得真是破洞百出,若是舒晴舒姐姐与狐狸....扈掌门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你若撞见了,你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吗?你当梵姝神剑是吃素的吗?” 她连声几句质问后,嗔怒道:“况且女儿家的名节,不是你能玷污 的,还不把你刚刚说得污言秽语全部给我舔回去,若你再胡言乱语几句,你就是与我天巫番外门作对,就是和我们女子作对,我萧虹仙要替全天下的女子将你碎尸万段。” 一声声咄咄气势,倒是让郗天肃脊背一凉,不知再怎么说下去。 在众人屏息以待时,舒晴淡定自若,冷冷地道:“梵音宫弟子入门之前都会在手臂上点有守宫砂,以示贞洁犹在。若有人觉得我舒晴与扈力钦有苟且之事,我舒晴自会挽袖以示清白。” 她清冷的眸光如点点寒星扫向郗天肃,决然道:“只是,今日之事,不但辱我一人,更是辱我梵音宫千年清誉,从即日起,我梵音宫与北苍派势不两立,再无半点正道互助之谊。” 决然的一句话,被这清冷的女子口中说出,透着坚贞与冷傲。 郗天肃更是愣在当场,懊悔不已,不由呐呐地劝道:“这.....舒......” 梵音宫与逍遥门同属乾坤仙派,威望甚高,一旦失去其中一派支持,就等于断了日后遇险得援的一臂。 这时一抹暗青色道袍的青年走到青柏真人后面,他正是太乙宫的谷灿,手持风轩剑,朝扈力钦轻轻颔首。 扈力钦仿佛放下心头大石,缓缓起身,准备绝地反击,更为舒晴报侮辱之仇,他干干发笑:“哈哈哈,可笑之极,真是可笑之极,郗天肃,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对我,不要牵扯女子。” 郗天肃被扈力钦脸上狡黠的笑容吓到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扈力钦,你到底想怎么样?” 扈力钦不理会,他朝着各派掌门说道:“各位,方才力钦受制于人,才无奈欲言而止,说了一些违心之语。” 沸腾的全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了。 郗天肃竖起手中玉璜,可是扈力钦毫不理会,更是向前走到郗天肃面前,伸手夺过郗天肃手中的半块玉璜,举起来让大家看得更清楚,并正色道:“这一块玉璜是我那失踪十三余年的高长稼叔父的,郗天肃抓了他,一直在我面前相要挟,所以力钦担忧叔父的安危,一直都不敢说出实情。” “力钦,力钦.....” 门外跑来一位神志不清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不是冲到扈力钦方向,而是冲向狄印那边。 耶律俨走在这中年男子身后,与扈力钦眼神交触一下后,欣然一笑,抱拳道:“我是在北苍派暂住的房 间里找到高长稼,当时看守高长稼的是苟一勃,我与太乙宫谷灿,还有我辽国几位修真高手联合击退苟一勃,才救出他,只可惜他被他们折磨的神志不清。” 原来那中年男子正是高长稼,他竟然拦腰抱住高沛风,将高沛风误认为扈力钦,嘴里说着:“力钦,力钦,你别打我,我丢下我,那个老头太可怕,别丢下我,长稼叔会乖乖的。” 扈力钦想起当年那一位意气风华的青年,他心中就像被一把匕首剜了一刀又一刀,好疼好疼,眼眶乍然发红,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他不能哭,他现在要把这一盘棋下完,等将了军,一切都还来得及。 谷灿突然走到大殿之上,抱拳道:“师尊,此事确实是北苍派所为,那日太乙池的黑衣人,我有见到他的真面貌,其实就是这高沛风,高长稼定是被吓了什么药,才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所以我越想越不对,这几日都在暗中调查此事,只是怕打草惊蛇,才没有向师尊禀告。” 青柏真人恍然大悟,不怒反笑道:“好好好,哈哈,灿儿你做得很对,为师又岂能怪罪?”说着他望向扈力钦,歉然道:“扈掌门,此事确实是老道怪错人了,还请见谅。” 扈力钦欣然摇首,道:“青柏真人客气。” 炎钰真人自然明白了一切,怒目而视之,道:“炎树师弟,你还有什么可说得?” 郗天肃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苦笑道:“呵呵,事已至此,我已无话可说。” 炎钰真人捋须道:“好,那明日启程,与我回逍遥门,听候师尊处置。” 北冥宫,神碑小院。 “将军啦,葛兄,哈哈我终于赢咯。” 一位身穿冰蓝缎衣、风度翩翩的青年由于赢得一场象棋,兴奋至极,甚至于开始手舞足蹈。 葛贯亭作揖道:“杜兄果然棋高一筹,佩服佩服。” 一旁坐在水绿裳少女啐道:“什么嘛,表兄都输了七八局了,这次肯定是侥幸。” 杜藤白了她一眼,嘿然道:“嘿嘿,果然是睡一张床的,你就这么损你亲表哥是吧。”只见萧虹仙自然而然地点头,他续道:“哎,看来姑母白生了一个女儿给别人咯。” “棋艺最高的恐怕要算力钦,今日轻而易举便化解这一场危局,还给予北苍派迎头痛击。”一位少年缓缓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仙 葛贯亭颔首道:“游兄所言极是,只是高前辈神智不清,眼下力钦怕是要回普什宗让他师傅为高前辈治病。” 游溪担忧道:“难道萧戊曦姑娘都没有办法吗?” 萧虹仙旁边的白衣少女摇首道:“如果有那么容易就好啦,游大哥,听说你们慕容世家准备打道回府。” 游溪不假思索,应道:“是的,很多门派都准备离开了,只是秋水她执意想留下来陪力钦。” 晌午时分,明亮的房屋内,一老一少,如父如子,温情甚浓。 “力钦,我是不是很聪明,有一个小伙子叫我抱住那个人,我就这么做啦。”中年男子对素灰少年缓缓说道。 扈力钦缓温然一笑,捋了捋高长稼两鬓微乱的发丝,道:“长稼叔,没有想到你还记得我。” 高长稼解释道:“其实是那个叫阿印的小伙子,他和曦儿对我很好,在我神志清醒的时候就会告诉我,你和他的事情。” 此时门外正站着一男一女。 高长稼看到后,立刻喊道:“阿印、曦儿。” 狄印忽然转身,正准备快速离开时。 扈力钦追了出来,说道:“谢谢你,阿印。” 狄印并没有转身,只是因为郗天肃之事不知如何面对扈力钦,他差点就成了自己师傅的帮凶,差点伤害到自己的好兄弟,但是自己的师傅现在落了一个不好的下场,他现在的思绪是极其复杂和凌乱的。 过了许久,他恻然道:“别谢我,我差点害死你,长稼叔是好人,你的叔父也是我的叔父,照顾他保护他是我应该做的。” 这位锈红青年说罢,转身快步走到拐角之处,消失不见。 萧戊曦望着那青年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抽痛,对扈力钦道:“扈师兄,狄大哥真的是好人,好几次高沛风他们虐打高前辈时,他都会挺身而出保护高前辈。” 扈力钦颔首道:“我都明白,我没有怪他,你们瞒我也有苦衷,我很早就知道你们藏了长稼叔,没有刻意拆穿,就是想知道郗天肃到底想玩什么把戏,于是找个机会将计就计。” 素灰少年谈话间思绪回到了前几日的一个夜里。 他悄悄躲在屋顶透过摘开瓦片的缝隙中,观察屋内的一切。 在屋内,高长稼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神情呆滞,然而,这只是片刻的宁静,接下来他像是在热锅里的蚂蚁,激动万分,噗通跪地,朝着狄印又跪又拜,大声咆哮道:“师傅,长稼错了,求您原谅我。” 狄印扶住他,劝道:“没事的,长稼叔,爷爷他已经原谅你了。” 高长稼忽然面露狰狞,恶狠狠地在狄印手臂上咬了一口。 “啊!” 狄印实在没忍住叫出声来,后面咬紧牙关,倒吸一口凉气,任由着高长稼抓狂似得疯咬。 一旁的萧戊曦看得很是心疼,劝道:“高前辈不能再咬了,乖,松口,乖。”这温柔的话语,似乎对高长稼起到一定的作用。 高长稼变得极其乖巧,立刻松开嘴,又变成一副极其害怕的模样,死死地抱住狄印,泣道:“我怕,我怕,力钦,你求你爷爷让我回六空吧。” 狄印任由着高长稼搂抱着自己,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会的,力钦会劝爷爷让你回家的,我们会回得了家里的。” 看到这一切的扈力钦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他用手背狠狠刮掉脸上的泪花,心道:“长稼叔,力钦总有一天把我们六空所拥有的都拿回来,一点一滴、一砖一瓦,都要跟从前一样,没有变化。” 扈力钦的思绪又转换到另一个画面,还是黑夜。 素灰少年与暗青色青年并立,只听素灰少年说道:“明日便麻烦谷师兄出手相助,此恩力钦将铭记于心。” 谷灿摇首道:“不必言谢,我只是不希望有奸人作祟,颠倒黑白罢了,另外,你放心,这事情,我知道怎么跟我师尊解释。我会劝师尊放过高长稼,毕竟他犯的错,已经用他十三年的自由赎罪了,如今他神志不清,也需要回到家人身边。” 扈力钦朝谷灿躬身一礼,谷灿怔然扶住扈力钦,只听扈力钦谢道:“此恩此德,来日必报。” 不管飞到哪里的思绪,都会像高飞的风筝,一扯丝线就会回到现实之中。 萧戊曦注视着怔怔出神的扈力钦,恻然道:“这段日子我都有给高前辈扎针,会比以前好很多,至少他现在会记得你,但若要痊愈,只怕要去找师傅师伯他们。” 扈力钦闻言颔首:“恩,等完成这边的事情之后,就启程去南疆吧。” “秋水也想一同前往。”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娉婷女子,她美丽端庄、出尘绝俗,脉脉含情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决然之色。 萧戊曦见状,朝那女子礼貌性一笑后,缓缓离开。 扈力钦柔声对高长稼说:“长稼叔,你先去睡觉,我有点事情处理一下,等完事之后就回来陪你好吗?” 高长稼像一个孩童般听话,乖巧的点头。 扈力钦走到门外,轻轻掩上门,转身之际,一双柔软的手臂猝不及防地环住他的腰部,他惊愕万分,不知所措。 “带我去好吗?” 怀里的女子放下高贵的自尊心用哀求的语气说。 扈力钦缓缓挣开她的藕臂,正色道:“不行,路途遥远,我怕照顾不了你,秋水,回龙泉山庄好吗?” 慕容秋水不愿放弃,蹙起蛾眉,试探性地问:“你真的喜欢上舒宫主吗?” 扈力钦转身要走的身躯突然定住,他不置可否:“谈喜欢太遥远了,我现在连家都还没有,还谈什么感情呢,更何况你说的舒宫主,人家是出家之人,不要胡说。”说完,他缓缓离开。 慕容秋水朝着扈力钦那孤单的背影清叱道:“我会在六空谷,你原来的家,等你回来,陪你建造属于我们的家。” 扈力钦身躯一震,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家,而这个家的女主人离自己真的好遥远,就像天边那抹缥缈无形的白云。 他一直走下去,没有停下脚步。 小院一处,一张圆桌,一把石椅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此人正是萧戊曦的父亲萧雁枳,萧戊曦与狄印正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突然他严肃的俊脸露出一丝嘲讽笑意,道:“好个乡野小子,你凭什么娶我女儿,曦儿是剑尊门嫡系大小姐,门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你以为你个阿猫阿狗就可以这么随便就摘走这一颗明珠吗?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狄印强制压住自己心中的怒气与不甘,自嘲道:“萧席主,不管我狄印是阿猫阿狗还是癞蛤蟆,我都会好好爱曦儿的,求你成全。” 萧雁枳嗤之以鼻,决然道:“妄想,曦儿明日便和我回剑尊门,小子你还是回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爹爹,爹爹。” 他说完便强迫地拉着萧戊曦离开,毫不理会萧戊曦的呼喊。 这声音随着时间与距离的推移渐渐消失。 狄印兀自坐在那许久许久。 他怀里忽然濛起金辉,胀鼓鼓的胸口飞出一根小竹人,这小竹人兀自旋转着,一抹蓝影幻出,正是木春仙翁。 “狄小友可千万别气馁,你还年轻,路还长着,总有一日会说服萧雁枳。”木春仙翁劝道。 狄印白了他一眼,漠然道:“若我像你活个三百岁,没有曦儿在身边陪着的话,那我还不如趁早死掉算了。” 木春仙翁淡然一笑道:“老翁与你不同,已到天仙这个地步就会变得无欲无求。” 狄印嘴里嘟囔着几句:“天仙....天仙....” 木春仙翁解释道:“天仙是仅次于神仙级别的修仙第二层,上士举形升虚,是为大罗天仙,这种仙道极品是永生不死,永不轮回,虽然我失去肉身,但我不死也不灭。” 狄印骇然道:“哇,这么厉害,那你把北冥之鱼还我就好了,反正待在竹人里也是自由自在的。” 木春仙翁不置可否,幽幽道:“一切的恩恩怨怨要在大椿树下做个了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木雩 ※※※ 北冥宫,青云殿后,万年古树大椿下。 正站着一老者,这老者一袭蔚蓝色道袍,显得仙风道骨,他对着空气念着:“小梅,小梅.....” 这声音哀怨孤寂,充斥着浓浓回忆。 “师叔,你为了一个百余年前的树妖小梅,不顾师兄弟情义,强行毁掉我师傅肉身,这事情若是让天下人知道,那真的是贻笑大方。” 耶律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他责怪道。 木雩仙人目露怒色,转身发现身后除了耶律俨以外,还有葛贯亭、扈力钦、狄印、萧虹仙、舒晴、萧音音这些年轻人,他们站成一排,各自手持兵器,仿佛已经做好同仇敌忾的准备。 “你以为老道活了两百余岁,乾坤绝无仅有的天仙会怕你们这些小娃娃吗?来一百个一千个,老道又有何惧?”木雩睥睨众人冷冷笑道:“既然你们都知道这事情,那你们就通通都得死。” 后面一个“死”字从口中迸射出一团圆球。 这圆球登时变大,将他罩在其中,形成一个隐形的光罩。 扈力钦与舒晴俩俩默契对望,一颦一眸间,琅琊仙刀、梵姝神剑将主人的俊脸与玉容纷纷照亮。 两道紫与蓝的剑影刀光,在同时刻落在光罩之上,与光罩内所产生的黏附力相融,仿佛一个铁块遇到吸铁之石,相吸相绊,难分难舍,不易分离。 光罩附带的两股莫名的力量贯彻着手持刀与剑的男女,让他们无法运功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耶律俨自然不会在一旁观之,双掌拍来,两股沛然汹涌的金流打在光罩上,金流被光罩上浮现出的漩涡引力吸纳进去,俨然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葛贯亭、萧虹仙、狄印、萧音音不禁一诧,纷纷不信这个邪乎,各自展现本事朝光罩攻之。 木雩仙人似乎想速战速决,丝毫不隐藏自己天仙那莫测的道行,双手十指外翻,光罩蔓延出十抹金藤,灵动如蟒,悉数裹缚住在场众人的身体,特别是舒晴、扈力钦被覆着双倍的金藤,看来木雩仙人还是有些忌惮琅琊梵姝两大神兵的力量。 “都是些不自量力的人儿,那你们就去死吧。” 木雩仙人轻而易举地在两招之内,牢牢地将他们控制在自己的鼓掌之间,不禁得意发笑道。 眼看着众人轻易被他受牵制着,看似全无转机之时。 “木遁术。” 同样被受制于金藤的锈铁少年一声大喝,周身俨如闪电化成一束流光,飙在金藤上,铁锈少年消失不见。 金藤从裹缚着铁锈少年到变成了一根木头,这就是以物易物的「木遁术」,神奇的魔教之术,成了这铁锈少年挣脱困境的绝妙方法。 与此同时,葛贯亭与扈力钦见狄印脱身,心中暗暗喜道:“阿印,太好了。” 木雩仙人微微一怔,开始谨慎起来,陡然狡黠一笑,他单手一探。 一抹锈红身影乍然闪现,可惜死死地被木雩仙人扣住喉管。 “阿印!” 葛扈两少年大骇,异口同声叫道。 狄印黝黑的脸又酱又紫,青筋挤在双额旁,被木雩仙人苍老却有力的手扼住喉管,几欲要窒息。 当狄印双脚离地的时刻,怀里悄然滑落于地的小竹人澄亮起来,一缕白烟袅袅从中升腾而起。 他在一刹那间化成飘忽虚化的人影。 “是你。” 金芒大绽,让在场中人无法睁开眼睛,也让木雩仙人的曈孔映射着不可抵挡的两束光。 弹指间,木雩仙人被这道金光带入大椿树身之内,金光从面到线,最后聚成一点,融进树中。 光瞬间黯淡下来,金藤失去了力量,颓然坠地,钻进土里,这些年轻人们从桎梏中挣脱出来,恢复了自由。 狄印站在大椿树旁发呆思考着,心中隐隐产生不好的预感,蹙眉道:“木春老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一面镜子浮于半空,一道华光倏然亮起。 玄天幻境光华的镜面上,清晰可见大椿树内的状况。 大椿树内,圆弧碧墙。 白发变青丝的蓝衫青年,怒吼着:“木春,你出来,既然来了,好歹也是天仙级别的人物,何必装神弄鬼?” 嘹亮的嗓音,年轻的发声,回荡在树内,仿佛他是在与自己对话,静悄悄的碧墙树身,再也寻不到多余的声音。 而后,或远或近地幽幽女声悄然响起。 “雩,你可如愿长生,你可思念梅?” 一袭黄衣少女在他眼前浮现,容貌清艳,妩媚动人,她幽怨的一双眸正深深望着,望着她的雩。 不知是热泪盈眶、还是老泪纵横,这恍惚交替着的是一双年轻奕奕的眸,抑或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 看不清,摸不透,只能倾听着属于他内心深处最刻骨铭心的誓言。 “我木雩愿放弃长生之路,与小梅白头偕老,若违此誓言,一辈子生不如死...”那天的雪夜,他举掌盟誓着。 蓝衫青年含着泪,柔声道:“梅,我活了多少个甲子,哪怕真要长生,也如当年誓言所言,生-不-如-死。” 惦念着快两百年,原来她一直活在这树里,伊人容颜,魂魄犹存,浑噩百年,生不如死。 “既如此,你可愿放弃长生,放弃天仙贵体,与我魂归九天,你敢吗?”那抹黄衫少女质问道。 蓝衫青年冷笑道:“天仙贵体,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梅若让我放弃,雩缘何不敢呢。” 话音方落,蓝衫青年凝神静气,手掌交叠于胸,一团金辉倾泻在胸口,恍如要爆开的天边烈日,正熊熊燃烧着金光,炙烤着碧墙。 一头白发,一双慈目,一声叹息,这老者在呼唤着:“不要,师弟,那是妖孽,是你的魔障,不可不可。” 蓝衫青年瞥见这百岁老者的魂体在自己面前飘荡着,一双沧桑的手扑抱住他时,却发现那魂体扑了一个空,万分失望,极力喊道:“不要,不要。” “若不是你,梅就不会离开我,若不是你,我就不会生不如死长达百年,若不是你,我就不会活在对你的仇恨中度日,你凭什么管我?”蓝衫青年愠道。 他蓝袖轻浮,一抹金色透明墙体阻隔在他与木春中间,师兄弟之情就这么产生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蓝衫青年体内的天仙真元破体而出,失去魂的肉身之壳如泄气的皮球软趴趴的躺在地上,变成了一个白发老者的模样,那是蓝衫青年木雩两百年以后的模样。 金光如悄然绽开的花瓣正托着圆球,那圆球浮动在半空,光滑灵动。 黄衫少女露出狰狞贪婪的丑恶模样,张开口,两排獠牙,正迫不及待地想将这拥有两百多年的修为与道行的天仙魂元吞入肚子里时。 说时迟那时快,十道金色闪电从透明的金色墙体穿行而来,是木春先自散魂元,将魂元分成十份。 十位木春仙翁乍然将蓝衫青年的圆球围在中央后,十抹金色狂澜风驰电掣间将丑恶的黄衫少女幻影击碎。 合十为一的木春仙翁,手掌轻轻拖着圆球,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弟魂元,珍之重之,哪怕自己片体鳞伤、支离破碎。 在三百多年的天仙魂元一招散之前,他一手托着木雩魂元,一手控制着北冥之鱼,将两股金色势力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慢慢送进那瘫在地上苍老而黯淡的躯壳里,等着它慢慢臌胀浑厚起来,等着它慢慢光泽澄亮起来,而自己的身躯快速地粉碎成一片片金块,自己的魂元快速地揉碎在木雩骤然有神的眼眶里,如泪珠,一颗颗像大珠小珠落眸中。 不管是年轻的蓝衫青年,亦或是老迈的白发老者,他的记忆里,自己还是十六岁时那个叫木雩的少年。 是一位叫木春的中年男人,教会自己剑术,教会自己仁德,教会自己爱人,可他还来不及教自己兄弟同心时,他走了,彻底消失了。 天仙,有何用,爱自己的人护不住,疼自己的人救不了,不死不灭,他也会化成天边的一道祥云,慈祥微笑着。 “不,木春老头儿,不.....” 玄天幻境外。 失声痛苦着、捶胸顿足、颓然跪地的锈红青年。 此刻他很无助,他很无力,他很无能,泪哭不出他的不舍,泪流不干他的心痛,泪尝不到他的苦涩。 因为他留不住自己的忘年之交,哪怕多少次欢笑离别,如今已成殇。 还记得,白墙屋内,那只小竹人在对自己说着一个关于兄弟之情的故事。 “阿印,活到天仙,木雩割舍不了情,反目了师兄弟情义,希望未来你们仨能够看透情与爱,无论苦难,都兄弟同心连着筋,这长生之路就不会形单影只。” 第一百六十五章 沙海 西北沙海,荒无人烟。 极目远望,漫漫黄沙,单调的黄,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地平线,无边无际。 烈日炙烤着黄沙,一重又一重热浪在沙丘之中,置身其中,不禁酷热难耐,这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滴水难寻。 黄沙千漠,有四匹骆驼载着人有序地行走在其中,宽大的蹄子深踩在沙土里,然后又拔蹄而起,反复反复,在沙漠中形成一条错落有致的蹄印,别有一番景致。 “这荒漠之景,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真如诗文所云:‘广漠杳无穷,孤城四面空。马行高碛上,日堕迥沙中,’真是一饱眼福。” 一袭黄赤长衫、头戴纱罩斗笠、清俊儒雅的少年骑在骆驼上,不禁赞叹道。 与之并肩骑行、年若相仿的少年,只见他身着素灰色的劲装、脖间围着松软灰巾,头戴斗笠,背负一把泛着冰蓝流波的仙刀。 这少年闻言缓缓撩起遮挡住视线的纱罩,露出俊俏的脸庞,两绺青丝从发鬓中偷偷溜出,垂在鬓前,随风飘动,为这俊朗少年平添了抹潇洒不羁之色。 他温然一笑,道:“贯亭,这万里大好山河,壮丽美景比比皆是,若日后没有了牵挂,我们兄弟俩可仗剑天涯,行走山河之间,岂不美哉,壮哉。” 葛贯亭心花怒放,附和道:“哈哈,好啊,也叫上阿印,等他从北苍回来之后,咱们兄弟仨人可以游走乾坤之间,仗剑山河之中。” 素灰少年欣然一笑,颔首道:“好个游走乾坤之间,仗剑山河之中,我扈力钦愿倾力赴之。” “两位少侠能不能先走出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再做你们的大侠梦呢。” 一只骆驼上正驮着水绿裳少女,这少女一头轻纱斗笠遮住脸庞还不够,一条长长的纱巾把白颈与半张脸都给罩得严严实实,只有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灵眸,灵眸清丽透亮,仿佛两颗久浸在智慧深海里的稀世珍珠。 她缓缓拉下罩着玉容上的纱巾,蛾眉紧蹙,双袖拂煽,抱怨道:“好热好热,这太阳好毒啊,都快晒死本小姐了。” 葛贯亭骑着骆驼,等着骆驼靠近这水绿裳少女后,才缓缓停下来,他利索地将附在驼峰上的牛 皮水囊解下,并细心打开囊口,递给她,安抚道:“仙儿让你一个女孩子家陪我们受苦,辛苦了,沙漠里喝点水吧,等我们在落日前赶到和杨村就会好点。” 萧虹仙心下一暖,接过这少年递过来的水囊,毫不顾忌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一口豪饮,原本干涸的喉间仿佛浸润着一股清流,好不清爽舒服。 一串串逸出的水珠,滴到沙土里,瞬间被蒸发掉,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贯亭哥哥,你也喝点,别总把水省给我喝。” 萧虹仙将水囊重新递给葛贯亭面前,见葛贯亭迟迟不愿接过水囊,她将水囊微微倾斜着,用略带威胁的口吻说:“好吧,你若是不喝,那我就全部倒给这沙土喝算了,那你我也都喝不着,你是想自己喝一半,剩余的都给我喝呢,还是白白便宜这嗜水的黄沙呢。” 葛贯亭注视着这只有十五岁芳龄的少女,她嘴角充斥着满满的自信之色,明亮的灵眸正映着自己的犹豫模样,但仿佛已经把自己看穿吃透似得,这哪里还像天真无邪的及笄少女。 这水绿裳少女外表纤弱稚嫩,但一颦一笑间无不在算计着什么?其心智成熟,又何止十五六岁呢。 她总会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去照料着仁厚少年,有时候这种看似粗鲁的关心方式,却让他感叹望之而不及也。 葛贯亭当下接过水囊,饮了一大口,笑道:“这样可以不?” 萧虹仙这精明的小脑袋瓜子可不容易蒙骗,她又夺过水囊,在手心掂量一二后,思忖道:“你再喝三大口,一口之量较之你第一口即可,若你再少饮半分,让我发现的话。”她瞪着明眸,在锱铢必较中算计着水量的多少。 忽地顿了顿,眯着眼睛,冷冷发笑道:“嘿嘿,那不好意思,这剩下的都得丢掉。” 她话语一落,骤敛笑容,双指掐拎着水囊浮空,等待他接过的同时,还目不转睛直视着葛贯亭。 葛贯亭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她的明眸,无奈接过水囊,一点都不敢含糊地,连续三大口饮下,只会比第一口的量多,绝对不会少。 萧虹仙盯着他喉结蠕动的次数,知道葛贯亭生怕饮量达不到自己的标准,还偷偷多饮一小口。 等葛贯亭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 渍,边将水囊递给萧虹仙检查时。 谁知萧虹仙兀自藕臂环胸,甜甜一笑,调侃道:“你真是个书呆子,总想着别人的小傻瓜,行啦,这水囊一看就达到标准,何须检测呢。” 葛贯亭呆萌地眨眨眼皮,将水囊封口塞紧,一脸懊恼的模样,嘀咕着:“早知如此,就不多喝那么一口,好浪费。” “你们两个这一路上秀得恩爱,足够将我淹没。”扈力钦瞥了几下葛萧二人,心知肚明两人又在互相关怀互相谦让。 萧虹仙白了他一眼,啐道:“你要这么羡慕,赶紧找个小白兔吧,小狐狸陪小白兔再般配不过啦。” 在羡慕之余,他心中不禁隐隐闪过一丝苦涩心酸,抿着嘴,心神暂敛,接过身边中年男子的水囊后,柔声道:“长稼叔,身体若有不适之处,一定要跟力钦说,我们马上就休息,知道吗?” 高长稼呆呆的神色亮起两淬希望之光,颔首道:“好好好,力钦,我们回六空咯。”他骑在骆驼上,高举起手臂,兴高采烈的说着。 扈力钦神色微微一黯,附和道:“好,力钦这就带你回家,回六空见爷爷和爹爹去,好吗?” 葛贯亭思索着萧虹仙方才的比喻之言,疑惑道:“咦!仙儿,为什么小狐狸和小白兔般配呢?” 萧虹仙无奈解释道:“哎呀!真是笨哥哥,小白兔单纯,刚好与狐狸的狡猾相配,若是两只聪明的狐狸在一起,岂不是斗得你死我活嘛?” “哦,懂啦,我和仙儿比,我就是小白兔,需要小狐狸的保护。”葛贯亭恍然大悟,笑道。 萧虹仙颔首道:“好吧,也差不多是这个理儿,你若这么比喻,我也无话可说。” 葛贯亭心生疑惑,呢喃道:“可是舒宫主那么聪明,与秋水姑娘相比,倒是秋水姑娘像小白兔啊。” 萧虹仙噗嗤一笑:“呵呵,没想到书呆子也有想当媒婆的心。”说着她笑容暂敛,恻然道:“秋水姑娘是不是小白兔,这个我不知道,但晴儿姐姐决计不是小白兔,她聪明、她智慧、她圣洁,跟雪莲花似得。” 正所谓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她这一番话倒是说进扈力钦的心坎里,他心道:“她是雪莲花,我是泥垢土,也只会污染她的圣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泪泉 四人行走在这茫茫的荒漠之中,不知走过多少个时辰,太阳从他们身后缓缓移到他们身前,也不再那么遥远,一路向西,向着天边的日暮,寻找他们可以栖息的角落。 “力钦,长耘前辈为何不与我们一同来呢?”葛贯亭骑着骆驼,不禁问道。 扈力钦应道:“二叔他自从被木雩仙人救了后,知道恩师木春仙翁为了救木雩仙人而往生,心里很难过,执意留在北冥宫守丧,等我回来之后,再一同前往六空谷,重振六空派。” 高长稼原本疲惫的双目乍然有神起来,喜道:“力钦,你们看,前面有湖,有水啦!” 其余三人循声望向远方,原来广袤的沙漠里,竟然还有一片绿洲,绿洲上散落着六眼的泉湖,波光粼粼的六个泉湖旁长满茂盛芦苇,随风飘荡着。 湖汊间、芦荡里,十几只鱼虾禽鸟在其中畅游翔飞,两两成双成对的鹤群立在芦苇荡中,似乎是在等待、在翘首着什么,总之有鱼鸟之乐、有绿洲活水、环境幽雅秀丽,水波荡漾、草木葱茏,一片生机盎然。 若是乘船游荡在芦荡之间,定是别有一番趣味。 两个少年看到晶莹的活水绿洲,早已按捺不住,从驼峰上翻身而下,边跑着边摘掉各自防风防阳的斗笠,先用双手鞠起,捧起一湖水,扑打在脸上,让干燥的面孔瞬间润泽了许多。 他们马上挽起双袖、别起裤腿,兀自走进湖中,湖水不深,只是没过他们的大腿根部,两个好兄弟放肆地在湖水间戏嬉玩水,互相朝对方鞠水扑打而来,弄得双方浑身湿透,依旧乐此不疲,仿佛回到了孩提时光,欢声笑语中,放下负担与忧愁。 萧虹仙见两人玩得这么欢,纤手环在樱口顺着风喊道:“你们玩得这么开心,我也要玩,等着啊!” 两个少年闻言停下戏耍的举动,异口同声道:“好啊,快来快来。” 水绿裳少女扎起裙摆,正准备脱鞋涉水时,听到耳边有人在说:“呸,这水太咸了,简直难喝。” 原来是趴在湖边鞠水畅饮的高长稼抱怨着说。 萧虹仙停止涉水的动作,低首嘀咕着:“咸水?” 她说罢,兀自并掌鞠水淘来,润唇浅尝之下,眉头紧锁,刚要抬首喊道:“这湖水是咸的,你们要.....” 还未等她说完,六眼泉湖水发生异动,每一眼泉水兀自向着天空喷涌出垂直的水柱,宛如六根擎天之柱,冲刷天际间几乎要捅破天上的云彩。 萧虹仙在风驰电掣的一瞬间,将高长稼推到一旁,才阻止了他不被水柱冲刷到柱面上。 葛扈两人自然早已分别巍然立在两根水柱柱面上,受着柱水冲刷之下,已然全身湿透,两人本就刀剑不离身,缓缓拔出刀与剑,正在筹谋如何下去时。 六眼泉柱间,正盘旋着一只赤颈巨鹤,雪白的羽毛、血红的长颈伸得老长。这只赤颈巨鹤与其他鹤相比大了足足两倍,俨然是鹤群中的首领。 赤颈巨鹤缩了缩双翅,两只细长的脚撑在离葛贯亭较近的水柱柱面上,一双如缀着棕色宝石的鸟目盯着葛贯亭。 一滴泪,悄然从赤颈巨鹤的眸滑落,滴到芦苇荡中,芦苇被泪水的滋养后,奇迹般快速生长起来,它勃勃正向上蔓延着。 葛贯亭被这惊奇的一幕愣住了,他瞠目结舌道:“泪,鹤也会流泪?” “贯亭哥哥,你要小心,不可轻敌。”萧虹仙搀扶着高长稼,自下而上的仰首观望着半空发生的一切,分外心悸,甚至对这只流泪的赤颈巨鹤莫名生出强烈的醋意,这种第六感却是女子最深信不疑的感觉,她朝葛贯亭喊道。 可是等葛贯亭听到萧虹仙的提醒时,漫天的芦苇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形成一个绿色芦苇球。 在芦苇球中,葛贯亭抽出洊雷剑,用力猛砍芦苇球壁,但这芦苇却是坚固无比,没有丝毫破碎之处。 “哐啷”一声,冰蓝之光骤然亮起,扈力钦朝着芦苇球面斜削过去,蓝色凌冽刀光弧形沉沉击在芦苇球面上,一条明显的裂痕爬在球面上。 赤颈巨鹤“唳唳”凄厉地长鸣而叫,挥动着雪白的羽翼,两股沛然劲风分成两翼左右朝扈力钦夹之,狂飙席卷而来。 扈力钦手持琅琊仙刀横扫斜砍竖劈之下,冰蓝刀光呼之而出。 这看似威力巨大的琅琊仙刀之力,也仅仅与它的羽翼劲风打个平手,相扑相散,宛如一抹蓝光寂灭成灰。 扈力钦眨眼睁眼的一瞬间,赤颈巨鹤右翼羽翅沉沉刮拍而来,扈力钦猝不及防当下将琅琊仙刀横胸,幸好格挡这一重重击。 赤颈巨鹤沉沉刮拍重击,扈力钦连人带刀竟然蚂蚁撼树般整个飞起来,重重飞到不远处的黄沙之中,吃了一嘴沙土。 “贯亭哥哥!” 萧虹仙见状不妙,一声疾呼。 只见赤颈巨鹤一双翅膀圈住芦苇球,飞身斜掠,击水湖中。 “轰隆” 一声巨响,犹如雷霆巨击,黄沙狂舞,飞石乱走,让人无法睁眼直视。 而后,风停了,声响小了,沙静了,六眼泉湖消失不见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只是海市蜃楼,只有一片金灿灿的黄沙,苍茫寂寥。 时值黄昏,荒漠中走着一群骑着骆驼的商人旅队。 “滴铃铃”的骆驼脖上的铃铛声响起。 水绿裳少女清丽的脸庞露出疲惫之态,荒漠中任她寻找多久,那六眼泉湖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难道葛贯亭就这么消失在这世间了吗? 萧虹仙本就倔强,她不相信,当听到这骆驼商队的铃铛,她的双耳灵敏异动,水绿裳轻盈一掠,挡住商队的前进方向。 骑在骆驼上的领队拉着缰绳,急道:“姑娘,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再不赶路,只怕天就黑了。” 萧虹仙不置可否,问道:“请问你们经常途径此地吗?” 领队商人应道:“是的,姑娘你们不走吗?夜间在沙漠里可不安全啊。” 萧虹仙全然不理会他的焦急,问道:“那你们曾经是否看到过这里有六个泉眼样的湖呢?” 领队商人不假思索地说道:“有啊,那叫泪泉湖,应该还没到吧,就在前面,这泪泉湖是有这么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咦你们路过时没有看到了吗?” 扈力钦截口问道:“是什么爱情故事?” 领队商人缓缓说道:“这是大夏国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在四十年前,有一个汉人书生科举落榜,在沙漠里巧遇鹤仙,不食人间烟火的鹤仙竟然爱上这书生,可这书生早已看破红尘,立志出家,鹤仙留不住自己所爱之人,从未流泪的鹤仙,竟然流下六滴仙泪,泪水滴到荒漠里,竟然变成六眼泉湖。” 萧虹仙对这个故事本身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想从中探寻些线索,问道:“那这汉人书生在哪里出家呢?可还活于世上?” 领队商人思忖片刻,回答道:“他好像在兴庆府承天皇寺出家,离这不远,你们若是要寻他,可以去那瞧瞧。” 萧虹仙喃喃自语道:“兴庆府承天皇寺!” 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下,换上一轮弯月,遥遥挂在夜幕西头,苍茫黄沙便靠这无边的月光才有了金麦的颜色。 月光之下,泪泉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六颗碧绿的明珠点缀着这一片荒芜的沙漠。 “呜呜......” 一阵女子哀怨的哭泣之声,悄然响起。 “秦郎,秦郎,你还是回来寻我啦!” ※※※ 大夏国,兴庆府。 繁华的街市,市肆稠密,百货俱集、车马如龙、人头攒动、各种服饰的平头百姓、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街市中川流不息,这赫然是大夏国都兼容并蓄、繁华昌盛的一派景象。 一座临街府邸,装饰雅致、别具一格。 门外高悬大匾竟然是用笔精墨妙的汉文写着:“慕儒馆”。 这倒与沿街两排店铺牌匾与摊位锦旗清一色的河西文不同,更显得特殊和醒目、吸引眼球。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灵棋 大门敞开的慕儒馆门外围着一群又一群书生装扮的汉族年轻人。 “李公子,你已经思考许久,不知这棋局,还要落子吗?” 慕儒馆内的四方之地,正坐着两位少年,他们在聚精会神地进行对弈,开口言语的正是其中一位身穿素灰长袍的少年,这少年清秀俊朗、肤白皓齿、他两片薄唇微微向外一扯,扬起自信睿达而邪魅莫测的笑意。 这个被称之为‘李公子’的少年,虽然骨骼精壮,但是脸庞消瘦且皮燥黝黑,身着淡黄锦衣华服,衣服上绣有日月纹边图案,精巧细致。 他一副认真专注的神情,双眼注视着布满黑白棋子的棋盘,粗瘦的手指捏着一颗玛瑙材质凿磨而成的黑色棋子,缓缓说道:“傅兄莫急,容我再思索一二。” 李公子将捏在指肚中的黑色棋子放在下颚反复摩挲,自叹不如道:“这棋局着实不易破解,黑子上首已被白子并走无路,而后首,黑子则被白子象步飞的困局给堵死,看来黑子无论落下何处,都是骑虎难下,败局已定,何不早早收官。” 他缓缓站起,作揖抱拳道:“傅兄棋艺精湛,李某人输得心服口服。” 那傅姓公子突然站起,还礼一躬道:“李公子谬奖,在下恰逢如此机缘,献丑拙艺,实在荣幸之至。” 李公子摊手一举馆内正堂中央挂着两条红纸墨字楹联,写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解释道:“李某虽然是大夏人,但自小仰慕中原文化,对于黑白对弈更是痴迷,而这慕儒馆也是李某为了结交和招揽文人雅客而开的。” 他注视着眼前的傅姓公子侃侃而谈:“李某这棋局已经在这慕儒馆摆了三天三夜,也未见破局之人。傅兄棋艺高超,还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竟轻而易举地破解此局。我慕儒馆求才若渴,仰慕才华横溢、身负绝学的一辈青年,若傅兄愿意留下,李某决不敢怠慢,定当以礼待之。” 傅姓公子并未被这真诚相邀所打动,心怀虚谷,摇首拒绝道:“李公子惜才爱才之心,就像这棋局一样,汉人有一句话叫:世事如棋局,李公子如骏马陷于流沙,处处遭到牵制。尽管步营分寸间,但依然束手束脚、如这黑棋棋子一般受困迷局中,而在下只想展翅高飞、不愿受制于人,人各有志,请公子莫要强求。”说罢,他朝李公子礼貌一躬后,迈步准备离开此地。 但此话正中李公子下怀,他不顾周围人的脸色与疑惑,对这傅姓公子投向钦佩之意,急忙问道:“傅兄慢走,兄台慧眼独到,一言一语中便可轻而易举说透李某烦心之事,只是李某不知该如何破解自己这一棋局,还请傅兄指点一二。” 傅姓公子没有转身,背对于他,讳莫如深道:“咫尺三里有智囊,欲问今生前世孽,灵棋一掷定乾坤。” 话音方落,这神秘的傅姓公子早已隐没在人群之中。 “咫尺三里有智囊,欲问今生前世孽,灵棋一掷定乾坤。” 李公子在反复揣测他所留下的话语之际时,身后一侍从附和道:“公子,刚那位傅姓公子忘记将破棋赏金领走。” 说罢他瞥了一眼侍从手中捧着那装满一盒子银锭,急道:“愣着作甚,快去追。” 凭着直觉挤出人群中,四处张望,人来人往,仆仆风尘。 “公子何事匆匆,匆匆归何处?” 身后传来一句话语,这声音老沉稳重中透着一丝柔和绵软的音质,但又不会晦涩难听,反之让人感觉悦耳舒适。 李公子滞住步子,转身凝眸横扫,寻找说话之人,左右侍从颇懂主人的心思,走进人群中,开始驱散挡路的百姓。 一个看似普通的摊位被侍从们找到,通往摊位的路通畅无阻,路人纷纷退避三舍、不敢招惹他们。 摊位旁立着一面锦旗,旗面上用汉文写着‘灵棋占卜’,土黄布铺成的木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占卜所用的器物,比如龟甲、铜钱、竹签,最引人注意的则是檀香木材质的棋子。 李公子先是看见‘灵棋’二字后,心头为之一震,腮边的肌肉微微颤动,神色闪过一丝惊诧。 他兀自走上前,掐住一枚棋子,圆形棋面上刻着一个‘中’字,他怔怔盯着手中棋子出了神。 而后,李公子咕哝了一句:“咫尺三里有智囊,欲问今生前世孽,灵棋一掷定乾坤。” “公子河渎小长、双目秀而明亮,实乃大富大贵之相,但人中短缩,恐有英年命短之悲。”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 术士先生正注视着李公子,侃侃而谈。 最后一句,着实让李公子身后的两个随从火冒三丈,摩拳擦掌,欲教训这口出恶言的术士,啐道:“放肆!江湖术士休得胡言乱语。” 李公子饶是不怒不气,瞪了两个随从一眼后,摊手一摆,举手回眸间示意随从休得无礼,随从领会主人的意思,马上低首缄默不语。 这李公子对眼前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的术士先生产生了兴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而这术士先生上唇长着两撇小胡子,头戴翡翠色纯阳巾,容貌干净、五官玲珑精巧,一双灵眸大眼灰溜溜地直打转,让人望之不禁有摄人心魄之感。 只见术士先生迎上李公子锐利的灼灼目光,昂然道:“但细看之,公子右额月角呈青黑之色,看来公子定是与母亲不和。” 李公子瞳仁一缩,并未言明态度,不置可否,指着旗面上的字,念道:“灵棋占卜真是闻所未闻,实在少见,先生,可否给本公子占上一卦?” 术士先生手心托着几颗灵棋,纤细小巧的手指,倒是引起了李公子的侧目,只听他颔首应道:“当然,集灵棋而掷之。” 李公子依言,双手手掌摊开,术士先生将灵棋倾倒于他手掌之中,李公子双掌合拢,虔诚阖目,凝神默言几句后,将灵棋聚拢朝空中一掷。 灵棋散落一桌,有的落于钵中,响起‘叮咚’清脆之音,有的掉在木桌上,有的坠落于地。 落地声响嘎然而止。 青衣术士凝眸思索片刻后,问道:“公子所求是日后事运顺否,但这灵棋三上一中四,卦象实为宜祷卦。” 李公子心好像揪了起来,开始忐忑不安,疑惑道:“何为宜祷卦?” 青衣术士侃侃而谈:“积阴克阳、巽风东南、为天赉之象。也就是说阻碍公子的前程命途的灾星应在兴庆府东南方,若不除之,必有大祸。” 李公子闻言反复沉吟:“东南方向,积阴克阳。”思忖片刻后,又问:“那先生有何破解之法?” 青衣术士犹豫了一会,卖起关子道:“既然有缘,贫道可为公子破解此祸。只是这东南一阴,需有系铃人方可解。”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秦郎 李公子深信不疑,抱拳朝青衣术士一躬,道:“多谢先生,若能破解此祸,李某定当以千金答谢。只是这东南一阴所指何物?可否详细说明?” 青衣术士摇首哀叹道:“东南方向有一泪泉湖,大夏国有传闻,此乃鹤仙痴恋流泪所致,但奇景所在,却给来往年轻男子增添不少麻烦,和杨村因此接到几处年轻男子失踪的奇谈,若公子能断鹤仙执念,造就一方百姓,岂不是功德一件,此功德自然能抵消公子 命格之祸。” 李公子恍然明白,思忖道:“听闻这鹤仙神通法力,我等凡人又何能对付呢?难道是要请承天皇寺的法师....” 青衣术士不言详细,应道:“正是,既是秦郎所系,必由秦郎可解。” 李公子一字一顿道:“秦...郎...” ※※※ 大夏国,承天皇寺。 大雄宝殿内匆匆走来一位老和尚,这和尚身穿黄衣僧袍,脖颈挂有一串佛珠,他合十双掌,念起佛号:“阿弥陀佛,参加陛下!” 几个年轻的僧人迎着一人缓缓走来,此人头戴白鹿皮弁、穿皂地圆领窄袖团龙纹袍,腰束白革带、脚登白毡靴、浑身散发着帝王贵胄之气,此人正是那街头的李公子,也是西夏之王李秉常。 他长袖轻拂,谦和道:“如镜国师,无须多礼。” 如镜国师朝左右两个小和尚眼神示意后,对李秉常道:“还请陛下移步后殿。”说罢手臂向后一摆。 李秉常自是没有拒绝,与之走到后殿。 大雄宝殿所处的后殿,殿内层设简单、座椅摆放整齐,一进去便可嗅到扑鼻而来的檀木焚香气味,清香袅袅、沁人心脾。 李秉常端坐在正位上,如镜国师坐于下首的偏位上,苍老的手不停转动着佛珠,问:“不知陛下亲自驾临承天皇寺,是有何吩咐吗?” “听闻承天皇寺有一位如是大师,佛法高深,朕想见一见。”李秉常阐明来意,时不时留意着如镜国师的脸色。 如镜国师饱满的脸庞几乎快缩成一团,声音含着喉咙里闷声地说:“这....陛下,如是师弟却在寺内,只是他独居一处,清修参佛,不问世事许久,前些日子有几个汉人登门寻他,老衲亦回绝谢客,陛下怎么缘何想见师弟呢?” 李秉常一声轻笑,淡淡地说:“汉人寻他,朕亦召见于他,莫非,国师连朕都要推辞吗?” 如镜国师闻言更觉惶恐,匍匐于地,呐呐道:“老衲.....怎敢....陛下息怒。” 李秉常起身上前搀扶如镜国师,温然道:“国师何惧于此,朕并无动怒,平身平身。 ” 如镜国师忧容暂缓,心中思忖这小皇帝也非常人所言喜怒不形于色、杀伐决断一意孤行的暴君,倒是颇有仁爱谦厚的帝王之风,便如实应道:“若是陛下真想召见如是师弟,那请稍等片刻,容老衲唤他出来。” 李秉常沉思片刻,颔首缄默,望着如镜国师及其弟子离开的背影,捧起一杯清茶,轻抿一口,对身旁侍从冷冷一说:“赏东哲,可查清那术士真实身份?” 这个被唤作“赏东哲”的侍从身材魁梧健硕,腰间配着一把九环刀,刀背上串着九个铁环,由于他走出来的动作,发出“叮咚”的声响,他半跪于地,作揖应道:“那术士面生,周遭百姓都不识此人,今日才在慕儒观外摆摊营生,恐怕是宋国派来的细作。” “细作,若是宋国细作,朕又何惧之,只是....”李秉常细声思忖道。 门外侍从高声喝道:“报,陛下,门外有一位姓杜的江湖术士求见。” 李秉常摆手一摊,赏东哲自是明白主上的意思,冷冷一道:“有请。”侍从闻言应了一声:“喏!”便躬身退走。 不一会儿,后殿大门敞开,青衣术士缓缓入内,他朝李秉常抱拳道:“李公子...不....皇帝陛下。” 李秉常面含微笑,探手准备扶起他,当双手一触到青衣术士的手肘时,青衣术士如遭了魔怔似乎,甩开他的手,将手缩了回去。 “哐啷....”连声数响,门外的随从武士闷不吭声地全部拔出佩刀,齐齐对着青衣术士,而拔刀相向的原因也只是青衣术士潜意识的微妙举动,却引来了如此巨大的反响。 青衣术士临危不惧,凛然道:“陛下的随从出刀迅速,真让贫道佩服。”一句避重就轻的话语,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当场的尴尬气氛。 李秉常将僵在当场的双手负于背后,尴尬一笑:“呵呵,过奖过奖。” “呛.....呛.....呛.....” 两边武士察言观色之下,俱回刀入鞘,动作一致,整齐划一,让人不禁赞叹这是如此训练有素、严明纪律的贴身护卫。 后殿内渐渐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能听见,忽然李秉常安然坐下,注视着青衣术士,道:“先生,果真是神人也,竟能知道朕的真实身份,佩服佩服。” 青衣术士哂道:“陛下九五之气,难以掩饰,若这等小事贫道都无法察觉,那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靠看相占卜做营生呢。” 话音甫落,门外走来几个和尚,走在最前方的便是如镜国师,如镜国师身侧并立而行的是一位穿着绯衣僧袍的僧人,他头顶平坦光滑、未留一根黑发,前额宽阔、天仓饱满,相貌平实,和蔼亲切,留着黑白相间的清须无风自荡。 “陛下,这位正是如是师弟!”如镜国师摊手一迎身侧的绯衣僧人,介绍道。 如是大师朝李秉常微一躬身,手掌合十,道:“如是,参见陛下。” 李秉常手臂一扬,道:“大师不必多礼,大师俗名可姓秦?” 如是大师蹙眉应道:“正是,只是前程往事已如烟散去,如是已然皈依我佛,还望陛下能够体谅。”如是心中隐隐不安起来,似乎自己内心深处最尘封的往事即将被人唤醒。 青衣术士闻言默然摇首,道:“我佛慈悲,如是大师虔诚苦修,是清净了自己,可是却苦了泪泉湖来往的百姓,也误了鹤仙千年修行。” 此言一出,倒是吸引了如镜国师与如是大师的注目,他们上下打量着青衣术士,如镜国师生出疑窦:“这位是...” 还未等李秉常开口,青衣术士开口应道:“一介江湖术士,不足挂齿。” 如是大师面色一沉,漠然道:“施主到底与鹤仙有何瓜葛?处处为难贫僧呢。”伸手朝青衣术士拂面一扫,术士嘴唇上的假胡子硬是被他扯了下来。 而在如是此间话完,破门而入的两个持棍和尚将青衣术士围住。 如镜国师对李秉常解释道:“陛下,此人今日扣门求见如是师弟不成,唯有设计利用陛下,陛下万万不能听信此等江湖术士的诳语。” 青衣术士怔然捂唇,二话不说,回身一探,动作轻盈,拂袖拍来,一左一后的和尚作势抡棍斜扫。 但青衣术士往后一仰,柔韧的身躯就在一瞬间形成一个拱形状,两个和尚手中棍子一翻,齐齐突棍朝地面一铲,青衣术士旋即单掌支地,弹身跃起。 两个和尚持棍迎面横扫,青衣术士不再纠缠,掌缝间藏针,双掌朝眼前拦路的两个小和尚纷至沓来。 鬼魅的身影破门而出,两个持棍和尚早已仰面倒地,齐齐双眼翻白,胸口显而预见的针孔逸出黑血来,如镜国师望见这情景,手心冷汗一捏,方觉此人出手狠辣,绝不可小视。 李秉常淡然自若,瞳孔一紧,瞥了一眼赏东哲。 赏东哲心领神会,默默颔首,夺门而出。 偌大的墙院已经被李秉常的大夏武士围个水泻不通,一排排一圈圈的骑射手埋伏在屋顶上搭弦满弓,箭头直对青衣术士。 青衣术士少了两撇胡须,倒是清秀干净许多,虽然失策被围在其中,但他面色沉着冷静,没有半点胆怯之色。 刀光一闪,一抹身影持刀砍来,冷冽的刀风荡起青衣术士披肩长发,青衣术士腾身躲过,迎着侧面,挥掌相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斗刀 “叮叮”闷声数响,三枚银针被赏东哲横刀挡格,隔住了去路,赏东哲大喝一声,单臂持刀挥去。 青衣术士空无兵器,不敢相迎,屈身一躲,却不料赏东哲方才权当虚晃一招,刀挥出一半反而折了回来,目标正是青衣术士的面门。 他缩紧脖颈,矮身半截,由于这灵活的举动,倒是躲过一劫,可是戴在头上的纯阳巾早已被刀面送走,不翼而飞。 如瀑秀发如山泉倾泻,飘然落下。 随着青衣术士轻盈的步子回眸一转,千绦万絮的青丝柔软飘逸地在半空中一掠,散落在脊背上、香肩上、玉颈上。 青衣术士竟是一名容貌秀美的清丽女子。 李秉常眼前恍然一亮,惊愕道:“是你.....” 轻盈的步调、优美的转身、倾城的回眸,这青衣女子,却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一眼,却足以用千年甚至于万年镌刻在记忆深处。 一间客栈,一张木桌,一壶酒,一口杯。 少年单手握着酒杯,浅尝之间,眼眸不离眼前那舞剑的绿裳少女,犹如一只美丽的亥鸟轻灵地林间飞舞。 那翩翩舞动的绿影,那曼妙绝伦的身段,那清新飒爽的英姿,长剑猎猎其鸣,剑影森森,让人舍不得阖眼。 忽然,惊鸿一瞥的绿影飘然跃至自己的眼前,狂跳的心再也停不下来,只见她手中长剑迎着面朝自己眼前送来,一壶酒巍然立在剑尖上。 她巧笑嫣然、明眸皓齿、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恍如昨日,深深印刻在自己眼眸里。 魂牵梦绕的身影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后,此刻从脑海里、从记忆中、从眼眸间走出来,站在自己眼前。 她俨然如梦中仙子盈盈走来,乔装成青衣术士的模样,发丝倾泻之时,便是在那一刹那,露出与秀发相得益彰的美丽脸庞,颜如舜华、修项秀颈、蛾眉淡扫、清波流盼的眼眸,柔软的青丝随风拂过玉面,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 这真的是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萧虹仙吗? 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此刻在暖阳清辉下,她美得动人心魄,美得惊艳妩媚。 她明眸一凝,透着一丝丝肃杀寒意,葱白玉指在半空中迂回婉转间,拖曳出淡淡的紫色尾辉,旋即间,指尖猛弹迎面而来的九环刀的刀面。 “叮”地一声响,她纤细的五指化掌一张,掌沿挨着另一掌掌沿,双掌齐出,随着两腕并转,宛如并蒂莲托着花瓣,将花苞高高举起,向上伸展着。陡然双掌掌式变化莫测,似水花飞溅,粉蝶飞舞。 幽柔的掌风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飘洒着淡淡紫辉朝赏东哲粗短的脖颈抹来,赏东哲大怔,一手持刀,一手捏成拳,一拳狠狠朝掌风击打出去,拳劲刚猛,赫然是狄印击 出的北影神拳拳劲十倍左右。 凿拳出击时,一缕青光亮起,青光中现出百个拳影,裹夹着诡异的锐啸之声,霎是惊悚可怖。 萧虹仙不知为何猛收掌式,只是掌风一拂,并且另一只秀掌化拳成指,气息一引,两股气流荡然从中指和无名指凝集而出,一缕茉莉花的清香飘荡而起,尖锐难挡的紫色剑气划出一声破空之音,朝赏东哲侧脸射去。 赏东哲草草挥拳击打出去的同时,微微一侧,避过紫色剑气后,右拳拳面却传来一阵针刺般地疼痛感。 血丝密布在眼眶内的赏东哲狠狠瞪着萧虹仙,萧虹仙此刻早已在他三丈开外,藕臂环胸,单手悠然把玩旋转着她青色道袍下垂着地打蝴蝶结的细带。 萧虹仙见他一脸怒气、但仍然透着痛苦的神色时。 她心中好不痛快,但依然装出一副无辜的可爱表情,调皮地吐了吐粉舌,露出八颗白色贝齿,朝他盈盈一笑,这俨然是十四五岁稚气未脱、纯真少女做了坏事却又得意的模样。 萧虹仙她那至真至邪的浓浓笑意,透着得意与自信,还有一些狠毒,萧虹仙用虚招打出暗器,暗算了赏东哲。 而她这抹笑意却被一旁的李秉常深深看在眼里,李秉常莫名其妙地莞尔一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发笑,只觉得眼前这少女机智中带着些许可爱,狠毒中带着些许俏皮,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 可萧虹仙这得意一笑,却是给赏东哲带来深深的羞耻感,在他心中倏忽间点燃了一团熊熊怒火。 赏东哲用银牙一咬,不顾疼痛地用嘴扯出深陷手背肉里面的一枚淬着血的银针,他吐出在地上,擦掉嗞在嘴里的血珠,死死盯着眼前这洋洋得意、满满笑意的少女,若不是主公要留其活口,他此刻真得恨不得当场将她生吞活剥了。 “就只会使阴招,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赏东哲紧握刀柄,嗤之以鼻地说。 萧虹仙不怒反笑,讥讽道:“呵呵,孔老爷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本小姐自然也不屑当什么英雄好汉。” 赏东哲面颊肌肉一丝抽搐,拳面上钻心般地疼痛,让他不由龇牙咧嘴,而萧虹仙漫不经心的话语却气得他从牙缝间逼出一个字:“你”字。 萧虹仙白了他一眼,啐道:“哼,好可笑,英雄好汉也不会欺负个小他三十好几的小姑娘吧。” 这冷嘲热讽的话语,在赏东哲看来就是一种侮辱,他怒道:“好个小姑娘,若我不处处留情,你早已是我刀下亡魂,好,既然如此,让你知道‘大夏国第一刀’的厉害。” 如镜的刀身正倒影着那青衣少女的俏丽容颜,赏东哲反手抖刀,九环刀上的圆环互相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沉闷声响。 九环刀上瞬息凝结.asxs.点寒光,在刀身来回流动着青辉,仿佛注入着主人的蠢蠢欲动的怒杀之气。 萧虹仙深知赏东哲‘大夏国第一刀’的外号绝非空有其名,如今他这种猛虎被自己彻底点燃了怒火,此时若不逃走,更待何时,只是她只恨自己的修为不济,无法将如是大师一起挟持走。 心神交战犹豫之后,她秀腿一纵踩在身后魁梧的武士肩头上,借力一点,飞身而起,屋顶上的弓弩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齐齐将箭矢对准萧虹仙,萧虹仙指缝夹着四枚银针,随着她掌风一抖,悉数射中四名弓弩手的眉心,当场毙命并纷纷从屋檐栽倒坠地。 对面的弓弩手再也忍不住,松弦脱箭,一排冷箭骤然飞出。 “谁让你们射箭的,若有人再胆敢射箭伤这位姑娘性命,朕自当不会轻饶。”李秉常大惊失色,厉声怒喝道。 这一声厉喝,倒是让一群弓箭手失去了战斗之心,纷纷把弓都放下,大家齐声应道一声:“喏...” 即使他们眼神中透着不甘与诧异,也不敢贸然触怒这位喜怒无常、严刑峻法的的皇帝之龙威。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支离弦的冷箭像极了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回头,朝萧虹仙的后背射去。 一弯冰蓝光弧凌空乍现,破空而来,毫无征兆地拦腰斩断凌空冷箭,折断两半的残箭掉落一地,冰蓝光弧余势未散。 “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一个个弓弩手要么胸膛、要么面庞、要么背部,被光弧刮到之处,身上无不出现一道道狭长深森的血窟窿。 一位素灰少年,手持琅琊仙刀从天边浮空飞来,稳稳落在地上,他注视着手握九环刀的赏东哲,抱拳道:“六空派扈力钦,愿领西夏第一刀的高招。” 李秉常瞳孔闪过一丝诧异,而后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傅兄,好个扈兄!”惜才爱才的他却对两人的双刀决斗产生了兴趣。 赏东哲目光停留在扈力钦的那一把泛着冰蓝清辉的琅琊仙刀上,怔然道:“你莫非是扈长耕的儿子,没有想到消失整整三十余年的琅琊仙刀竟然横空出世了,很好,那让我北苍派赏东哲领教琅琊仙刀的神威。” 冰蓝之光与青光瞬间暴涨,照亮持刀人的脸庞,一场大战呼之欲出。 “呛”。 双刀猛烈撞击,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沉闷而晦涩,两股刀劲之光互相形成冰蓝与青色向外的光波,两种劲力的撕扯感贯彻两个持刀者的全身。 众人骇然,一次比试,一次出招,两人竟然浑然不惧地开始了力量的比拼,是刀的力量,还是内劲之力,抑或者是修为高深呢。 若论刀之威,自然是琅琊仙刀无所匹敌,而论刀劲与修为,扈力钦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可是扈力钦的自信便来自这源源不断、几欲暴涨的冰蓝光芒。 这浩荡无穷的乾坤神兵,素有天下第一刀之称,它的灵气它的傲气,即使是它的主人不济,它也会自动绽放无穷力量。 第一百七十章 如是 扈力钦注入全身的上善灵力于琅琊仙刀之中,与之力拼,赏东哲从未遇到如此吃力的对手,浑身上下仿佛被侵蚀着一股劲力。 那股劲力化成一股撕扯感在体内翻江倒海,而他所有的劲力与灵力投入在九环刀之内,都好像泥牛入海,像是投入到一口深井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冰蓝之光源源不断蚕食而来,青光之芒呈现式微之势。 赏东哲一步一步被那股撕扯感吞没,五内翻腾,他青筋爆满额头,汗珠一颗颗沉沉而下。 他心知若是在不撤刀退势,恐怕便会被这琅琊仙刀的神威斩落,成为一缕孤魂。 “哇....嗷....”一声,赏东哲一口鲜血翻腾而出,从口中狂涌而出,他倒在地上,手持九背刀,刀背上的圆环竟然无一完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扈力钦志得意满,缓缓收回琅琊仙刀之威,可是这琅琊仙刀的冰蓝之光没有黯淡下去,反而开始暴涨,那股嗜血的快感开始吞噬持刀的主人。 无助颤抖的胳膊,扈力钦双手使劲全力竟然握不住琅琊仙刀之力。 发疯发狂的琅琊仙刀铮铮自鸣着,发出“铿铿”声响,好像在得意咆哮,笑得猖狂肆意。 扈力钦青筋暴跳,漆黑的眼眸赫然亮起两道蓝光,神台愈加不清晰,隐隐约约间耳畔反复回想着混世魔王不可一世的狂笑声。 他竟不能自持地握起琅琊仙刀向着赏东哲倒地的方向斩下。 萧虹仙察觉了异样,两枚无毒的银针随着掌风挥向扈力钦的手臂麻穴的位置,可异常诡异的琅琊仙刀陡然掉转方向,冰蓝之光还未等两枚银针欺身便把它消弭融化。 琅琊仙刀控制着扈力钦的手臂,高高举起,正要斩落向萧虹仙时。 一柄裹夹着淡紫色光芒的神剑划破天际,霹雳而下。 “呛....哐......” 一声刀剑相击之声,继而是 琅琊仙刀落地的声音。 结束了这一场危机。 那冰泛着紫芒的神剑在与冰蓝之刀相撞击的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道莫名的电流,琅琊仙刀冰蓝之光渐渐黯淡下去,兀自挣脱扈力钦的手,平静乖巧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一缕蓝波在刀身来回流转罢了,没有暴戾之气,没有嗜血之欲,非常安详。 剑尖斜插地砖上的神剑,散发着紫色光辉正与琅琊仙刀交相呼应着。 琅琊、梵姝、这对纠缠千年的乾坤神兵,此刻在无声地倾诉着离别的衷肠与思念。 扈力钦神智开始恢复了清明,他怔然望着那两把刀与剑,目光缓缓柔和起来,他嘴角竟然泛起丝丝笑意。 “如镜大师,我佛慈悲,众生苦,皆可渡,你为何又苦苦阻碍两人赴泪泉湖点化鹤仙,放下执念呢。” 一抹清冷的白衣翩然落下,宛如遗世而独立的九天玄女,风姿绰约,她孤傲清冷地说着,玉掌一张,梵姝神剑好像感应到主人的招呼,‘嗖’地一声飞回白衣女子的手中。 如镜国师双掌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舒宫主菩萨心肠,所言在理,只是此事,老衲也做不得主,一切要看如是师弟的意愿。” 李秉常掴掌说道:“这位梵音宫的舒宫主是吧,早闻大名,你说此话,朕非常认同,只是一开始不知道这两位缘何蒙骗朕,所以想擒之问清楚,但现在好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萧虹仙先声夺人,道:“不错,骗你是我们不对,但若不是承天寺闭门谢客,我们何至于此。不过你这大夏国的皇帝倒也不昏庸,不过你一直以暴戾之君闻名于世,那我们更不敢实情以报,让你施压于承天皇寺吧。” 赏东哲闻言斥责道:“放肆,小魔女,岂有如此说陛下的。” 李秉常自然不怒不威,双掌一摊,笑道:“这位姑娘说得确实有理,全都要怪朕的名声不雅,才导致姑娘设计相骗,可惜朕英明睿智,所以识破姑娘的计谋,才让姑娘周折盘旋一番苦战,是也不是呢。” 萧虹仙灵眸一转,颔首道:“嗯,看来你是个睿智之君,也罢,算我自讨苦吃了。” 李秉常缓缓走到萧虹仙面前,附耳小声道:“姑娘,数月不见,至坤一别,可否还记得我。” 萧虹仙怔然一惊,好像这张黝黑的面孔似曾相识,却记不清在何处何地,被他这么一说,苦思冥想之下,倒是记起些什么。 她玉指指着李秉常,恍然道:“原来....原来是你....真没有想到一个食客竟然是大夏国的一国之君。” 李秉常轻轻一笑,问道:“那姑娘我们也算故交一场,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萧虹仙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担心着葛贯亭如何吃苦,哪有空搭理这一国之君的闲聊,哼然道:“哼,本小姐从不和帝王将相做朋友。” 李秉常‘哦’了一声,但是没有在意,反而非常欣赏萧虹仙豪爽的个性,问道:“好啊,既然不愿做朋友,那有缘认识一场,不如留个姓名....” 萧虹仙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走到如是大师面前,蹙眉道:“如是大师,你愿意与我们劝服鹤仙,让她放心执念吗?” 如是大师心生疑窦,合十手掌念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与鹤仙有何冤仇?” 扈力钦解释道:“无仇无怨,只是去路过泪泉湖时,那鹤仙二话不说便把我结义二哥掳走了,经沿途商旅及百姓才知道大师与鹤仙渊源颇深,所以才专程前来,望大师能够渡化鹤仙,让她放下执念。” 如是大师不言不语,似乎在思忖些什么? 舒晴冷眸一瞥如是大师,冷冷地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句话佛说意味深长、醍醐灌顶,仿佛一鸣钟声敲起如是大师的前尘过往,他失神无定的眼神,慌张失措,喃喃自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是大师瞳孔放大,瞳孔内倒影着一段画面,那是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种种往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渡己 那一段画面让如是大师终生难忘,也让他此刻心内有了片刻的宁静。 在清净的静室内,殿中央挂着一幅写着‘佛’字的卷轴,一个字,包罗万象、大千世界、因果轮回、贪嗔痴恶、魑魅魍魉。 “秦施主,你愿意放下尘世种种,皈依我佛吗?” 有一位老和尚手握剃刀,慈祥的眼眸眯成线,脱口问道。 “愿意。” 年轻时候的他,答应的如此果决,如此坚毅,没有负担,没有不舍,带着切冰断雪的语气说。 一刀,又一刀,三千烦恼丝,摇摇坠落。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凡尘事种种,应作如是观,用以教化于人,对于世间的一切事物,都要以如同梦幻和闪电一样虚幻和短暂的来看待。不要执着它实有而紧握不放,不要渴望它永远不会变动。从今日起,你便叫‘如是’!” 老和尚的一句“如是”仿佛在耳边响起一阵久久不停止的回声,振聋发聩。 如是大师宛如大梦初醒,恻然一笑:“应作如是观,教化于人,贫僧执念于清修苦禅,不愿见,不愿想,可它却依旧存在,教化他人,也是在教化自己,渡人亦为渡已,贫僧愿意前往泪泉湖。” 是夜,承天皇寺,后殿灯火通明。 一个个小沙弥端着一盘盘精美的素菜鱼贯而入,放满整个圆桌上,这估计也只有皇帝驾临才有如此规格的盛宴进行款待。 如镜国师恭敬地说:“陛下,佛门戒荤,所以没有准备荤菜,还请陛下体谅。”说着合十手掌,用低沉的声音念起佛号:“阿弥陀佛。” 李秉常毫不在意,灿然一笑道:“无碍,朕也只是作陪,今天有缘给四位接风洗尘,亦是朕之荣幸。” “呵~呵~” 一位身穿水绿衣裳的清丽少女捂嘴偷笑,引得在座众人的侧目。 李秉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疑惑道:“姑娘何故发笑呢?难道是朕说了些不对的地方吗” 这捂嘴偷笑的少女便是换回女装的萧虹仙,换去宽厚的青衣道袍,穿上自己的水绿色衣裙,更加明艳动人的她,犹为婀娜身姿。 只见她兀自坐下来,不愿搭理李秉常,而挨着她身旁坐着的白衣少女,开口调笑道:“这位皇帝陛下,我表妹她是觉得你作陪好好笑,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何必为了我们这些汉民而自贬身价呢。” 李秉常不置可否,坦然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朕甚爱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那朕还有何身价可言呢。” 说着他瞄了瞄众人的表情,最后将目光注视在扈力钦脸上,续道:“扈掌门天之骄子,棋艺高超,朕亦是惜才之 君,若他日辽宋两国亏待了六空派,那我大夏国的国门,永远向你敞开。” 白衣少女嘟着嘴,啐道:“皇帝陛下,扈大哥不仅只有棋艺好,还有文武双全,能谋善断,有大将之风,不过就算辽宋怎么着了,你这夏国在西北弹丸之地,怕是扈大哥也瞧不上。” 赏东哲面色铁青,冷冷道:“姑娘祸从口出,请三思而行。” 李秉常轻笑摇首,按着赏东哲的宽阔硬实的肩头,示意他入坐,赏东哲不敢违逆,缓缓坐下。 耳畔听到李秉常温然地说:“杜小姐快人快语,与令妹亦然。”说着缓缓端起茶杯,举过胸前,道:“今日大家不打不相识,朕能够认识诸位三生有幸,这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罢,豪然饮尽,并空杯倒置以示诚意。 这一举手一投足,都被扈力钦看在眼里,他心中对这大夏国年轻君王产生了好感,眼前这未满十八、却深谙世故、老练稳重、杀伐决断间透着股狠劲,但在审时度势、识人用才方面独具慧眼,拥有超乎常人的沉稳冷静,与传闻中暴戾荒嬉、喜怒无常之君的形象大相径庭,不禁让人刮目相待。 扈力钦斟上一杯清水,迎面敬之,道:“陛下,扈某无意蒙骗隐瞒,只是因为心忧结义兄弟安危,才出此下策,还望见谅。”说罢清水倾倒喉间。 李秉常对眼前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犹生钦赏之意,寒暄道:“扈掌门如今名声大噪啊,乾坤上下谁人不知北冥论剑魁首是扈力钦,虽然东哲是北苍派郗天肃的师弟,但他是已在大夏国已有二十年,亦是先皇的托孤重臣,所以扈掌门不必存有芥蒂。” 赏东哲阴冷的脸没有丝毫表情,他用硬气的语言说:“陛下所言极是,你父亲扈长耕生前与我也有数面之缘,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什么阴谋诡计,你父辈的恩怨,我也不懂,也是在今日才知道今届的北冥剑魁竟是扈长耕的儿子,果然是名门虎子。” 扈力钦面露歉然之意,起身作揖道:“赏前辈真是豪爽之人,今日失手伤了赏前辈,实属...” 赏东哲亦然起身,截口道:“比试刀剑本就无言,况且你年纪轻轻能控制琅琊仙刀本就难得,但仙刀灵性难以控制,容易反噬,你要多多将修为与刀法提升,这样才更轻易驾驭仙刀之威。” 扈力钦大有英雄相惜之感,谢道:“多谢前辈关心,力钦自当勤练刀法、增长修为。” 这二人的对话被一旁坐着白衣胜雪的美丽女子听入耳里,她清冷的面色更冷了几分,还不时流露出忧虑之色,但她是个善于掌控自己表情与情感的人,很快,她玉容除了冷艳别无其他表情。 杜蔓察觉她神色的异动,担忧道:“师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舒晴抿嘴,放松表情,默然摇首。 杜蔓心中虽有疑惑,但见舒晴不愿告诉,便不再相问下去。 斋过半巡,李秉常突然脱口问道:“对了 ,扈掌门的结义兄弟姓甚名谁,是哪门哪派的名门子弟?” 萧虹仙还未等扈力钦开口回应,马上抢住话头,道:“他并非什么名门子弟,只是宋国一介布衣书生,他叫葛贯亭,现在算是剑尊门的弟子.....还有不是跟六空掌门认识的人都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公子哥,都是些平凡草民罢了。” 如镜大师惊诧万分,道:“葛贯亭.....这不是今日乾坤上下所传闻的乾坤之子吗?” 赏东哲张了张疑惑的嘴,才开口问道:“是啊,听闻这位少年身怀两颗乾坤石,修为莫测,剑法精妙绝伦,还一战成名,在今届的北冥论剑名列第二,如此有本事的少年如何会轻而易举被那鹤仙掳走。” 萧虹仙白了他一眼,讥讽道:“既然都说是鹤仙,仙之神通,人怎么能匹敌呢。” 李秉常一直留意着萧虹仙的神色变化,只等斋宴上去之后,大家要各自回厢房休息时,才缓缓走到萧虹仙身旁,问道:“姑娘,明日你们便要去泪泉湖,难道还不肯透漏芳名吗?” 萧虹仙玉容透着焦躁之色,用惫懒的语气说:“那陛下都说明日便要分道扬镳,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说罢,她不再理会他,转身正准备离开。 李秉常冲着她姣好的背影,唤道:“虹仙姑娘!” 萧虹仙的背影怔然停住,但她没有转身,她心忖道:“这风流的小皇帝,装傻充愣,可本姑娘偏不吃这一套,哼!”想罢迈开莲步缓缓越走越远。 李秉常望着那抹绿影,怔怔出神。 赏东哲深知主上的心思,轻叹一声,小声道:“陛下,该回宫了。” 可是李秉常也不搭理赏东哲,一直等到那抹绿影消失在自己视野范围内时,嘴角洋溢着莫名的微笑。 承天皇寺,厢房小院。 “高前辈,赶紧把脸洗洗睡啦。” “可是,力钦,力钦没有回来。” “扈大哥他忙呢,乖啦,要做个乖叔叔哦。” “丫头,能不能帮我把力钦叫回来。” “为什么?” “没有力钦,我不敢睡....” 透着木门的缝隙,素灰少年与白衣女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内发生的一切。 一老一少,围着木桌子你追我赶,像极了一只调皮的猫正追逐着一只畏惧的老鼠,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很熟悉。 白衣女子清冷的目光多了一分柔和,她淡淡地说:“看来小蔓和高前辈很投缘,能够照顾好他。” 扈力钦眼神不离那门缝之隙,两腮的肌肉缓缓往外松弛张开,附和道:“是啊,梵音宫的女子都是这么富有爱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鹤仙 舒晴稍微柔和的目光骤然一黯,没有言语,只是将目光移到了扈力钦手中那把泛着冰蓝清辉的琅琊仙刀。 扈力钦漫不经心地问:“舒宫主为何会来大夏国?莫非发生了什么?” 舒晴听到他这么一问,微一犹豫,眼眸闪过一丝无奈,她的神色又一次阴冷下来,冷冷地说:“师尊想让我游历各地佛门寺院,学习更深厚的禅学法门。” 扈力钦虽然有一丝怀疑,但是不知怎的,只要凝望着这美丽的女子空灵绝俗的明眸,就会毫无原则、毫无保留地去信任她。 两人就这么立着,没有一句话,但却没有一丝尴尬的气氛,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白衣女子终于开口了。 “以后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琅琊仙刀,这威力你还....无法驾驭。” 她的语气很冷,没有担忧、没有焦急、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就像对空气说一件不痛不痒的话语。 但是不知怎么得,在素灰少年心里,这一句话多么温暖,多么动听,甚至于超过了一万句溢美之词。 门‘咯吱’一声,被杜蔓缓缓推开。 “师姐,我们回房休息吧。”杜蔓欢快喜悦地拉住舒晴的手,笑着说。 舒晴玉容一敛,颔首道:“明日,小蔓,你便留下来照顾高前辈,等我们回来。” 杜蔓噘着嘴,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可是舒晴身后那素灰少年他的嘴角不知为何聚集着浓浓心满意足之色。 这是多么幸福的表情,几乎快将她融化,她柔软的心在这一刻膨胀着一股力量,为了这个表情,做什么,她都会愿意。 她欣然一笑,重重点头。 ※※※ 沙漠,无垠的荒芜,广袤苍茫,置身其中,显得自己非常渺小,人生就像这荒漠里的一粒沙子,止不住倾泻时光的流逝。 但这一点点的流逝感都转移到水绿少女的心田,满满的忧虑,就像远处起伏的沙包,堵在心口,无法推开。 炙烤在烈日下的沙漠,即便走了许久 ,就算已经走到了泪泉湖所在之地,但很不幸运,未见泪泉绿洲。 那日的泪泉湖,六眼泉水不知给多少风尘仆仆的过客带来了清爽与滋润,可是如今却消失不见。 “这一块沙漠总感觉有一点不对劲。” 舒晴在荒漠中清冷独立,望着一望极目的沙海缓缓说道。 扈力钦颔首,附和道:“确实,有一种很强的灵力控制着这一区域....”说话间,他手中紧握的琅琊仙刀不停地颤动着,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撩拨它的情绪。 而被舒晴白皙的手掌包裹着的梵姝神剑却异常的冷静。 “找到啦,找到啦。” 一声喜悦的欢呼雀跃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萧虹仙蹲在地上,看着地上放着三颗石头的符号,这石头摆列方式很奇特,是个‘t’字型状。 她指着前方,思忖道:“在沙漠了迷路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在来沙漠之前便捡了几颗石头以防不测,但没有想到遇到泪泉湖鹤仙掳人的厄运,所以那天临走时怕自己忘记这个方位,故而做下这个记号。” 风吹散‘t’字型上的沙粒,却吹不动‘t’字的小石头。 他们的目光顺着‘t’字型方向望着那一片平静的沙海,这里曾经是美丽富饶的绿洲,可现在只是一片黄土罢了。 如是大师重回这一片黄土,不禁喟叹道:“四十年了,当年贫僧也只是一介落榜书生,鹤仙子何辜你如此深情待我?” 一阵喟叹,沉稳有力,掷地有声。 沙海幻境中的另一番天地,开始蠢蠢异动。 “仙子,看来你的秦郎来寻你了。” 一位身着黄赤薄衫的清俊儒雅少年被一团流动无形的水绳裹住了四肢,只要稍稍一动,便会感受到这水绳紧绷压迫而来的酸痛。 他的周边,还有七八个如他一样年轻的少年郎,都是面容白净、容貌秀气的书生模样,他们都被水绳缚住了手脚,疲惫不堪的身子瘫软在地上,不想再动弹。 这是沙海下的世界,四周被一团灵动飘逸的流水包围着。 一袭赤红色留仙裙的九天仙子款款走来,她明珠生晕 、美玉莹光、端庄秀丽、容貌惊为天人、令人不敢直视。 可是黄赤少年漠然的目光坚定不移地迎上这如勾魂摄魄的明眸,她纤细的玉指轻轻触在这黄赤少年俊俏的面颊上,指甲在肌肤接触间,有一种瘙痒麻麻的感觉,可黄赤少年咬着牙关,倔强地望着她。 这女子的玉指缓缓滑落到脖颈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猛得用力微抬起他倔强的下颚,从他嘴里不时发出牙关紧扣的声音。 “少年郎,你便是我的秦郎,你寻到了我,我也寻到你了。” 鹤仙的美目饱含着热泪,泪眼中倒映着倔强少年的脸庞,冷不防地她微阖美目,极尽柔情地将她的烈焰红唇悄然向这少年毫无血色的唇瓣靠了过去。 这少年清俊的脸庞痛苦地皱成一团,注视着这鹤仙痴情而又陶醉的表情,他心中像是被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般地无奈与痛楚。 他紧紧咬着唇,用尽浑身气力强行脱离被这女子死死捏住下颚的手指,调动了全身解数,终于脖子僵硬地扭动到一边。 那凑上来的红唇在几乎要碰到他脸颊时,滞住了。 鹤仙陡然睁开美目,玉容乍然失色,激动地说:“为什么?秦郎,你不爱我了吗?” 说话间,她突然松开黄赤少年的下巴。 黄赤少年才感到了一丝的轻松和解脱,劝解道:“我不是秦郎,我叫葛贯亭,仙子你都抓错人了,不要执迷不悟。” 话音一落,流水包容的异形世界上倏然被一团金光玉盘笼罩着,无垠的金色祥光宣泄而下,波光流水之壁骤然开裂,像被燃到沸腾的玻璃水杯,“轰隆”巨响,爆裂开来。 被祥光撕扯掉的流水幻境消失了。 太阳之光洒满在这些清秀少年的脸庞上,光明与希望来得如此仓促,重获新生的他们喜出望外。 哪怕眼前只是无垠的荒漠,但总比活在狭窄的流水异境强。 金色祥光是从悬挂在半空中的一面镜子中辐射出来的,被水绳束缚手脚的少年都安详的睡了过去,水绳已经不复存在。 “贯亭......贯亭哥哥....” 水绿少女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呼唤着她思念爱人的名字。 第一百七十三章 翎羽 水绿少女奔跑在沙漠里,哪怕柔软而艰难将她中途绊倒,她也会坚强地站起来,只想用奔跑拉近她与黄赤少年的咫尺距离。 两个柔软的身躯相拥在一起。 “担心死我了。”水绿少女捶打着他的手臂,又气又怕地抱怨着。 黄赤少年抚摸着她的发髻,柔声地说:“仙儿,我没事的。” 不远处,鹤仙痴痴的望着这一对璧人的柔情蜜意,心中无限的羡慕,在她看来,她就一直活在等待与煎熬中。 “翎羽,好久不见!” 好熟悉的呼唤声,已经四十年了,她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这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她循着声,转过去,不是当年那一位年轻清秀的布衣书生,而是一位青丝尽去、年华不再的迟暮老者,他眼含歉意,正缓缓向自己走来。 一深一浅的陷进沙里的脚印,就仿佛此刻他的心情一样忐忑。 鹤仙翎羽不停地摇晃着螓首,她不敢相信她的秦郎老成这样,她否然道:“不可能,秦郎那么年轻,那么清秀俊朗,怎么会成这副模样,你骗我,你骗我。” “都四十年了,岁月催人老,我是凡人,能不老吗?”如是喟叹道。 翎羽仙子将手托着如是满是皱纹、衰老松弛的脸庞,注视着这亘古不变的五官,这似曾相识的面容确实是她心里那一个叫秦郎的年轻书生,她的眼神开始幽怨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你都去哪了?” 如是大师柔和的眸子凝视着翎羽仙子,摇首道:“我已皈依我佛,前尘往事本不该留恋,但你如此痴心待我,却枉造冤孽,有损你仙体德行。” “皈依,呵呵,难怪四十年都等不到你的出现,原来你皈依了。”翎羽仙子一阵苦笑,语气中透着对这造化弄人的无常世事感到失望与无奈。 白衣女子长袖一拂,玄天幻境兀自飞到翎羽仙子面前,平滑的镜面乍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也勾勒起他与她共同的记忆。 黄沙陌陌,一位青衣书生遇到一只美丽的赤颈仙鹤。 青衣书生忘记落榜的哀伤与翎羽仙子渡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他们一起在沙漠中,用黄土细沙堆砌出他们心中那一座座沙堡,即使第二日,沙堡被风沙侵蚀不见,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迎接与铸就着每日的新鲜感与幸福感。 他们还会暗中去帮助在沙漠中迷路的商旅过客,沉浸在援手与道谢的因果循环中。 他们可以自由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翎羽仙子只要张开翅膀,便可以带他冲上云霄,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但好景不长,短暂的甜蜜阻止不了这青衣书生看破红尘的决心。 “少年郎,她是仙,你是人,你的一辈子在她的长生不老中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如学会把心放下,把情舍弃,让自己变成一个博爱众生的人吧。” 一位慈祥的老僧对这青衣书生说。 青衣书生释然一笑着。 是啊,尘埃的一辈子,会给她留下一辈子的痴守。 靠着她飞翔在天地之间,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如选择让自己强大。 佛、仙、人,本就是一念之间的选择与鸿沟的距离。 玄天幻境的画面定格在青衣书生虔诚地削发为僧的永恒时刻。 翎羽仙子恻然一笑道:“一辈子的仙与佛,道与禅,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如是大师默然颔首。 鹤仙一语成谶地说:“我已成仙,羡为人,你亦为人,却念佛,一念不得,总怀念,一旦唾手,不珍惜。” 白衣少女不禁望向身旁低首沉默的素灰少年,神色一黯,幽幽地呢喃着几句,仿佛是在说:“禅与道,一念执着的选择,难道是我们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 ※※※ 南疆,普什山。 普什山,千峰竟秀,万壑流芳。 云雾环绕的普什仙山,像极了轻纱遮面的神女,若隐若现的玲珑仙姿在绵延万里的山脉中脱颖而出。 缀着白雪、直冲云霄的群峰,宛如翩翩起舞的异域少女头上银光闪烁的珠冠。 叠嶂层峦、艳丽多彩,火红热烈、翠如翡翠,似孔雀开屏,绚烂迷人。 有群峰巍峨,自然也有遮天蔽日的茂密丛林,景色如画的山甸草原,聚焦林海深处,有五位少男少女和一位中年男子正骑着马穿行于林中。 密密的塔松像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如果不屏住呼吸,认真聆听,恐怕也听不到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拍打的水声,这更显得密林的幽静。 几个少年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徐徐漫步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马鹿呦呜、看到倒在河滩上憨憨大睡的棕熊、一群在草地上觅草的岩羊。 低首可见,山花烂漫的草地上、石缝间,长着野生的草药,像金灿灿的贝母、紫莹莹的茈草、黄绿交错的当参、一丛一簇,五彩缤纷,药气袭人。 他们俨然置身于飞禽走兽、鸟语花香相映成趣的自然和谐画面中。 “哇,很美,这就是世外桃源嘛!” 有一位白衣少女尽情地敞开怀抱,畅快地深呼吸,忘我地在草地上旋转跳跃,宛如掉落凡尘的可爱精灵,潇洒自在、俏丽动人。 “小蔓,说得对,没有想到曦儿和扈狸头学艺的地方竟然这么美丽,早知道我也拜入普什山,学学草药,行医救人咯。” 说话得正是十五岁的少女,她一袭水绿裳衣裙,娇艳迷人。 杜蔓用质疑的眼神斜睨了她一眼,揶揄道:“仙儿你还是算了吧,你这性子怎么做得了悬壶济世的道医嘛 ,再说大夫浑身上下都是难闻的草药味,有啥好玩的。”说着还捂着鼻子,做出一副嗅到臭味非常嫌弃的模样,简直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萧虹仙噘着嘴,嗔道:“好啊,还是不是好姐妹了,这么寒碜我。”说罢,朝着杜蔓皱了皱琼鼻,这调皮的模样甚是可爱。 别说把葛贯亭和扈力钦给逗笑了,就连一直冷若冰霜的舒晴也面色柔和下来,似乎心中笑意浓浓。 这五个少男少女的“笑梗’却是把一旁的高长稼隔绝开来,高长稼自然没有觉得被晾在一边的感觉,他神情呆滞兀自往前走。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那浑身长满雪白的绒毛的活物一溜烟地从这里的草堆窜到另一处的草丛,竟然是一只小兔子,它眯着兔眼揶揄地盯着高长稼。 高长稼骤缩漆黑的瞳孔,嘴里嘟哝道:“小乖乖,别跑别跑....” 这单薄的身影一下子便被这茂密林子给隐没了。 扈力钦察觉到高长稼不见踪迹,他环顾四周,焦急地说:“奇怪,长稼叔怎么不见了。”说罢,手掌环口喊道:“长稼叔,长稼叔。” 葛贯亭劝慰道:“力钦你别担心,高前辈估计是被这如画的风迷住了,所以....” 扈力钦面色透着些许急躁,对葛贯亭微微一颔首,然后跑到丛林中。 丛林里,有零零散散躬腰采草的药僮,这些药僮身后都是背着药篓,当看到这如一阵风跑过的素灰少年时,纷纷不约而同地挺直腰板,微笑地说:“扈师兄,你回来啦。” 扈力钦停下步子,喘着粗气,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位神智不清的中年男子?” 这一当众脱口问道之下,惹得几个药僮纷纷面面相觑,皆流露出茫然不知的模样,其中有一个身材略胖的药僮“哦”了一声,用稚嫩的声音说:“有啊,跑那边去了。”边说边用油腻圆润的手指指向前方一片绿荫丛中。 高长稼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也回过头随意地应了一句:“力钦,等长稼叔抓兔子给你玩啊!” “嚜.....嚜.....” 奇怪的叫声响起,像是憋在喉里发不出全音便呛住的叫声,这声音是从一只庞然大物体内发出来的。 高长稼抬首一望,脖子瞬间僵住,张了张口,满脸愕然,瞪圆的双目诧异地望着那一只状如黄囊的怪物,它无头无脑,无脸无目,拥有六只粗腿却无爪,有两双黑白相间的羽翼,浑身赤红如丹火,平坦浑圆。 若是在远处一看,定会误认为这是一轮红日,俨然就是一只还未成形、略显畸形、长得一片混沌的异兽。 它庞大的身躯站在林间,反而显得林子有点狭窄,更奇特地是它每走一步,都是六条粗腿一起迈步,显然是无法做到独腿灵活自如。 “咵咚”两声,两颗拔高的苍天大树,竟然被它两双坚实狭长的羽翼轻而易举地推翻折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浑敦 半截树身扶摇而下,高长稼本就轻功了得,他身轻如燕,昂然跃起,躲过这折腰巨树的碾压。 他顺着半截树身飞到大树横切面的顶端,面露怒色,斥责道:“妖兽,你到底把兔子弄哪去了?” 高长稼凛然不惧,反而开始怒斥起这上古凶兽来,凌空一个后空翻,完美的弧线悄然划过。 “嚜.....嚜.....” 这个神志不清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用双臂举起一根断树树身,将树身用力一抛,投掷向这异兽身上。 异兽连连怪叫,挥动羽翅,顺风一掸,以狂澜巨力瞬间将袭来的断树拍打到百丈之外,甚至于连落地声响都无法听清。 “嗖”地一声,一双翅膀准确无误地将高长稼渺小的身躯夹在其中,等它落到地面后,它最前面的两条粗腿俨然成了灵活开窍的手掌,十根火红的兽指憨憨张开,抖动它长在头部位置的翅膀,高长稼顺势正滑向地面的那一刻,异兽兽掌往后一摊,稳稳将高长稼 的像蚂蚁似得攥在掌心中,任其蹂躏。 一抹冰蓝之光掠过。 “浑敦,不可,那是力钦的长稼叔。” 一声厉喝在风中响起,那个素灰少年翩然站立在树冠之上,翻转着手中琅琊仙刀的刀柄,像是一颗陨落凡尘的灰色流星,不时闪烁着湛湛蓝辉。 那只被它唤作浑敦的异兽又急促地发出“嚜.....嚜.....”的叫声,后四条大粗腿步伐一致地重重踩踏着地面。 千丈之内,无不感觉地壳在颤动与摇晃,尘土飞扬而起,随着浑敦赤红的庞大身躯不停向外散发着丹色光波。 等到光波聚拢合为成一个巨大的火红肉球时,“噗”地一声巨响,瞬间红光漫天,耀眼之芒让扈力钦不禁侧面眯眼以避之。 须臾,光芒渐黯,扈力钦紧蹙着剑眉,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硕大的巨兽,却是一只跟人一般大小的略显憨厚可爱的萌宠。 扈力钦一跃而下,走到高长稼身旁时,那一只叫浑 敦的异兽六条腿同脚并行,笨重地“啪啪”走来。 当与扈力钦只隔咫尺距离时,它忽然将六足与两双羽翼缩到状如黄囊的身躯中的凹孔内,它宛如一只红色皮球似乎地在草丛里翻滚着,还不时地磳着扈力钦的双腿,几近滑稽调皮,让人觉得分外可爱。 萧虹仙莞尔一笑,揶揄道:“小狐狸,你被一只浑球狠狠地调戏啦!” 敏锐灵动的浑敦异兽听到这一句话,反而更变本加厉,前足作手,开始在扈力钦腿弯挠起痒痒来。 这滑稽的动作,让杜蔓捧腹大笑,赞叹道:“真的好可爱啊!” 高长稼满脸写着嫌弃,睨着这一团滑稽的肉球,浑身胆寒,明显是还没走出方才的惊吓,皱着鼻子,斥责道:“这混蛋,还敢讨饶,刚才不是威风凛凛吗?现在缩成一只乌龟似得。” “嚜.....嚜.....” 倏忽间,浑敦一声怒吼,六足四翼骤然从黄囊之体中弹出,愣是把高长稼吓得愣在当场,瞠目结舌,不敢多言,一口唾沫分外吃力地咽下,躲在扈力钦身后,像极了一只躲在老鹰羽翼下需要被庇护的小雏鸡。 扈力钦自然而然地护住高长稼,劝慰道:“长稼叔没事的,这是普什宗的镇宗灵兽,它叫浑敦。” 听到扈力钦在叫自己,憨态可掬的浑敦开始摆动自己的尾巴,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六条粗腿浮空而立,非常欢快兴奋地足翼同舞起来,这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只没有面目的胖犬在滑稽地跳舞。 萧虹仙藕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只浑敦跳舞,讥笑道:“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不像什么灵兽,倒像一只红毛狗呢。” 浑敦灵兽本就通人性,听后大为不悦,四翼陡然一张,六足顿地,以表达自己的薄怒之色。 萧虹仙满不在乎,啐道:“再怎么张牙舞爪,你都是一只红.....毛....狗。”后面一句话,她故意拖着长音说。 扈力钦目光闪过一丝欣然之色,半弯着身子,用手掌几近宠溺地抚摸着它厚厚的皮球似得火红丹体, 浑 敦忸怩地摇晃它那肥嘟嘟的胖体,但分外享受扈力钦的抚摸。 萧虹仙见状“哼”了一声,尽显小女儿家的娇嗔姿态。 浑敦虽无双耳无法听到萧虹仙从琼鼻中哼出的不屑之声,但通灵性的它,饶是感受到萧虹仙浓浓的戏谑之意,它将又短又粗的六条腿一一环屈在胸前,想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可这滑稽的举动却更显得它憨厚可爱,甚至连冷若冰霜的舒晴明眸都染上一抹莞尔 之色。 葛贯亭酣然一笑,大发感慨道:“浑敦,这上古灵兽,在好多古书上都提到过,今日得逢一见,却跟古书所言大相径庭,倒是与庄子所说得一样,浑敦有人情余味。” 萧虹仙心生疑惑,不由问道:“那庄老爷子说了啥啊?”发问之余,又执拗地说:“本姑娘倒是不信这一坨肉还有什么人情味可言。” 葛贯亭缓缓应道:“庄子曰: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里所说得意思是倏与忽为 了报答浑沌款待之恩,就不合乎章法给浑沌凿窍,结果弄巧成拙把浑沌害死了。” 萧虹仙本来非常认真的聆听着葛贯亭讲话,玉颜流露出动容之色,可等葛贯亭说罢以后望向自己时,她神色骤变,马上装出一副讥笑不屑的样子,嗔道:“呵呵,太可笑了,就是两个傻瓜做了一个蠢事,害死了一个呆瓜罢了。” 扈力钦不置可否,恻然道:“不论古书所载真假与否,但其古书深意定是要告诫后人要循规蹈矩、不可妄自而为,我们须得引以为戒。” 葛贯亭频频点头,附和道:“力钦所言有理啊,天有大道,循环反复,不可随意破之更之,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我们定要内充其才,外纳百川,方能不重蹈先人之覆辙。” 萧虹仙惫懒一笑,对杜蔓说:“小蔓,你说一碗馄钝却可以让我们听一耳朵之乎者也,是不是有被噎着的感觉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歌谣 杜蔓不禁捂嘴揶揄,轻点颔首,伸手环住她的手臂,道:“走吧,咱们姐妹俩还是去看看有什么草药是治气涨噎着的。”说着这两个姑娘兀自走开。 舒晴没有任何话语,只是缓缓摇首,跟着萧虹仙与杜蔓的步子,盈盈向前走去。 葛贯亭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力钦,我是不是把仙儿她们得罪了?” 扈力钦一笑置之,捏了捏浑敦的肉球之皮,话中有话地说:“小浑敦啊,以后看到姑娘,你要扑过去撒娇,而不是对我们撒娇,这样人家会吃我们的醋啊!” 浑敦用两只胖掌敲打着火红之体,再六足向外一摊,这一个可爱的举动好像是在说:“怪我咯!” 几个少年和一只浑敦灵兽密林一出,瞬间豁然开朗,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致。 一排排整齐的木屋点缀着草甸,溪流蜿蜒流进过木屋,宛如一条银河将沿途的璀璨繁星串联起来,这雪峰、蓝天、绿毯、木屋、森林、黄花堆砌成一幅田园风光、景色旖旎的唯美画卷,俨然就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与太乙宫、北冥宫道家的巍峨宫殿相比,这里反而处处弥漫着一种欢快的自然气息,倘若宫殿森森、不失仙家威仪,那普什宗的医道则追求人与自然共生相融,与青山斜阳、牛马饮河、鸟语虫鸣为伴的一派和谐之景,二者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嚜.....嚜.....” 浑敦这次的兽吼显然不是急促与暴怒,而是一种欢愉与喜悦之声,这饶是吸引了木屋的几个普什宗弟子出来探探究竟,自然也惊动了围拱在最中央的大木屋里的两个老者。 这两个老者皆是黄色长衫飘逸洒脱,随风摆动,更添仙风道骨、脱尘忘俗之感。 “力钦,好孩子,原来是你回来啦!” 一位老者捋着紫黑色相间的长须,笑容满面地说,他慈眉善目,体态丰满,一张圆脸写满福气,让人不由地想与之多加亲近。 扈力钦躬身一礼,道:“三生师伯。”说着对另一位年纪较之轻一些的老者恭敬作揖道:“三境师叔。” 三生道长眯眼笑着说:“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多礼,都是自家人呢。”说着上前拍了一下他肩头。 “力钦,你终于得偿所愿找到琅琊仙刀啊。”三境道长将目光落在扈力钦手中握着的琅琊仙刀上,不由问道。 扈力钦颔首,随口应了一句:“是的,托扈家列祖列宗的福气。”说着往后一退,介绍道:“对了,忘了介绍 一下,贯亭、舒宫主,这两位分别是普什宗四大道医中的,三生师伯和三境师叔。”说着面朝三生和三境,介绍起葛贯亭等人:“这次力钦回宗里,还带了几位朋友。” 他手势迎向葛贯亭和萧虹仙说:“这是我刚结识的结义兄弟剑尊门的葛贯亭葛二哥,还有剑尊门的萧虹仙萧诸葛。”然后依次手势一转介绍起舒晴和杜蔓:“还有梵音宫舒晴舒宫主和杜蔓杜师妹。” 这一介绍完后,三生道长开始了一通褒奖起来:“哈哈,都是乾坤新一辈的佼佼者,梵音宫最年轻的新宫主舒晴舒师侄,梵姝一出,谁敢争锋,葛贯亭葛少侠北冥论剑一战闻名,传闻中的乾坤之子,萧虹仙萧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萧诸葛之名,难得难得。”等他把目光落到了杜蔓脸上时,竟然开始语塞:“呃,这位杜师侄,名门之后,前途不可限量。” 杜蔓虽然有些许尴尬,但很快便消失,她露出镇定自若的表情,笑道:“嘿嘿,多谢道长的夸奖,杜蔓定当不负期望。” 三境道长注视着高长稼,蹙眉道:“力钦,这位是......” 扈力钦应道:“我爷爷的徒弟,我叔父高长稼。” “什么,那郗天肃.....看来你和北苍派难道真的像传闻所言.....”三境道长眸子一愕,怔然地说。 扈力钦似乎早已猜出他要说些什么,截口道:“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师叔放心,此事我绝不会让它殃及到普什宗。” 大家瞬间都沉默不语,一下子气氛像是坠入冰谷中,呈现出一种格外怪异的状态,只有浑敦茫然不知地发出一声:“嚜.....嚜.....” ※※※ 月上中天,温柔的月光将一抹斑驳的孤影洒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晚风沙沙作响,就好像正衬托着这静默的夜。 忽然,一曲空灵婉转的笛音在静夜弥漫开来,这笛音宛如一弯涓涓细流,清脆悦耳,亦如一首田间小调,清澈恬静,更似一段小雅古音,和雅古朴。 是谁在这静谧的夜晚中,用笛声撩拨风中的细弦,是谁在这孤独的黑幕下,将一片片音符拼凑起来,低吟浅唱着来自心扉的怅惘,又是谁在这皎洁的月色里,以百转回肠的音律在聆听者心田荡漾起丝丝涟漪。 她,白衣胜雪,清雅脱俗,用葱白玉指轻轻掐着翡翠玉笛,在月影和风中,吹起如丝般缠绵的清音。 是什么样的愁绪,让绝美的白衣女子,月下吹笛,漾出一脉清流。 斩不断的思绪在脑海里萦绕着,一段段似曾相识的画面如一张张水墨画卷铺展开来。 地灵窟,素灰少年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搂着白衣女子的纤腰,旋转旋转,有一段心绪在那一刻亲昵中开始凌乱,有一口寒潭在那一瞬回旋中开始沸腾,有一堵冰墙在那一眸凝望中开始融化。 龙潭中,两个年轻人执手相握,四目相望,会心一笑,仿佛一种叫情愫的火焰在心间燃烧,驱逐去来自湖水的寒意。 老屋内,一位清俊儒雅的青年手把手教着一个三岁小女孩怎么掐孔握笛,他随和温润,如一束阳光把小女孩稚嫩脸庞照亮,露出童真的笑颜。 梵音宫,一个小女孩大声哭泣着,她死死环抱住青年男子的大腿,仰着已泪流满面的小脑袋,嘴里哽咽着:“爹....爹....” 稚嫩的声音,哀怨的眼神,不舍的啜泣,换来得是一个狠心的转身,永久的别离,那一男一女的背影渐渐在她朦胧的眼帘里模糊。 普什山,一支翡翠玉笛缓缓递到白衣少女的温润手掌里,苍白的柔荑开始无助地战栗着,清冷的玉容怅惘失色,一双澄澈冷静的明眸如午夜的两淬火在风中孤独摇曳,她玉齿缓缓咬着朱唇,血红沁染着唇瓣,紧紧将这冰冷的玉笛握在手心里。 鹤发童颜的老者没有带一丝情绪的语气缓缓说着:“舒师侄,这是葵儿托老道交给你,说是给你留个念想,想他们的时候可以吹一吹。” “想他们的时候可以吹一吹”,这一句话反复在耳畔回响着,如魔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他们是怎么样的他们,吹一吹的曲子,又是怎么样的曲子。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记忆里,那是一个温柔如水的母亲,将年幼的她抱在怀里,扬起幸福的嘴角,如痴如醉地吟唱着缠绵缱绻的歌谣。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笛音 斑驳的木窗外,总是会有一位清俊的年轻男子吹起优美空灵的清笛之音,男吹女唱,和谐共奏着让自己可以安然入眠的歌谣。 熟悉,不能再熟悉了。 唯美动听、丝丝入扣的笛音悄然消失,一滴清泪倏地敲打在翡翠玉笛上。 “叮咚” 四野阒然,而这一声脆响,虽然只是一滴泪与一把玉笛的摩擦,却成为了这静穆的夜色里最清脆的声音。 白衣女子握着玉笛的柔荑越来越紧,仿佛被一股怨念缠绕着的玉笛,发出“咯咯”的指关节发力的响声,这怨念好像在咒骂着:“念想,念想,对于一个弃儿来说,念想就是一把割破记忆天幕的刀,让岁月留下的碎片在心房中无情地碾压。” “舒宫主,能把你头发上的簪子借我吗?” 这温柔的声音,像是一米阳光温暖地笼罩在心田,瞬间驱散一切寒意与孤独。 缓缓抬起螓首,泪眼粲然一笑,那是因为眼前这位素灰少年在细心地为自己缝补着衣裳,他俊俏的脸庞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是错觉,还是意念,抑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一阵清明在灵台扩散着。 “舒宫主,能把你父亲留给你的笛子借我吗?” 黑夜里,这素灰少年淡淡一笑,宛如这夜空中最耀眼的明珠,缓缓将她照亮,让她心生安稳之感,不再心慌惧怕。 她竟奇迹般地乖巧地顺从着眼前素灰少年的温柔之语,没有一丝质疑,手掌心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张开。 素灰少年徐徐接过那把玉笛,他将玉笛高举在眼前,饶有兴致地用双目左右横扫细细打量着。 眨眼间,他笑容骤敛,一个挥臂抛物的举动,牵动着白衣女子的心,她的心又开始惊慌失措、心悸不宁。 一个白色狭长之物“嗖”地一声,在黑压压的夜空中如一颗陨落的流星消失不见。 “你....” 她玉颜骤然蹙眉嗔怒,咬唇发出一个怒语,但心绪如麻的她,最后还是将话梗在喉间。 一抹白衣快如闪电栽进黑夜里,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 “别找了,既然是念想就把它丢得一干二净吧,这只是一对狠心父母给你留下的牵绊。” 素灰少年淡淡地对着黑夜那抹白影说,也只是淡淡的,没有情绪,也不激动,但是他的表情渐渐出卖自己,一丝不忍开始爬上他的眸眼中。 望着那抹白影在黑幕中穿梭的样子,注视着这曾经那么孤傲的女子,此刻她放下清冷的外壳,丧失她原本聪慧镇定的头脑,倔强地在寻找她心中的“念想”,仿佛就是一个在记忆里孤独徘徊,又执着坚守着自己那一根会伤到自己的倒刺。 可这根倒刺,此刻却是她对父母唯一的念想,哪怕会让自己顾影自怜,会让自己触物伤情,她也不愿放弃。 “晴儿......” 一声忘情的呐喊,让扈力钦都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口中迸发出来的,他凝视着那抹美好的背影,心中竟溢出一股莫名的柔情。 那抹白影被这一失声的呐喊定住了脚步,她缓缓转身,放弃寻找,慢慢地从黑夜中走了出来,一把梵姝神剑浮于半空,向她倾泻着淡淡的紫色光辉。 舒晴此刻的神色恢复如常的清冷,镇定自若,缓缓坐在草甸上,澄澈的眼眸深深凝望着夜空,她亦如这夜色宁静而柔和。 夜,在这一刻显得分外安静,静得只能听到这少年男女“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素灰少年在她身旁坐下,发出一声喟叹,幽幽的眼眸里格外平静,他淡淡地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母亲是把我抛弃了,而不是生死永隔,尽管音讯全无,但他们可能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淡淡的语气,平缓的口吻,但听起来却总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忧伤。 她没有回答,她清冷的眸子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她忽然回首望向素灰少年,虽然只是一眼,但这一眼却给素灰少年带来了深深的触动。 那一眼竟蕴含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哀怨、有肃穆、有同情、还有....带着笑意的信任之感。 她终于启唇开口说话:“如是放下前尘往事,你觉得翎羽,她会放下吗?” 素灰少年瞳孔闪过一丝惊愕,他竟没有想到一直沉浸在儿时的忧伤的舒晴会问一句这么不相干的问题,他忽地释然一笑,恻然道:“她嘴里的放下是为了成全如是的向佛之心,她心里的不放下却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刻骨铭心。” 舒晴深邃澄澈的明眸注视着扈力钦,动容道:“若是你,你放得下吗?” 扈力钦迎上这美丽的眼眸,这充斥着满满期待的美目。 两人四目相对着,谁都没有翻动眼睑,仿佛两人的对望在这一刻凝固了,瞳孔里镂刻着他与她年轻的容貌。 一张俊俏的面容。 一张绝美的容颜。 镂刻,镂刻在脑海里,在心里。 “嚜.....嚜. ....” 一声尖利的锐啸,打破了这美好的一瞬间,将只有你我的两双眼眸骤然吸引到从黑幕中传来的怪叫声。 从黑幕中走来一只犹如火红色圆球的异兽,憨态可掬的它用六条胖腿略显迟钝地朝他们走来,这不正是上古灵兽浑敦吗? 它倏然从六腿换成用后两条腿支地行走,剩下的四条腿像手掌一样大张大阖,但不知何时,它右手指间不停转动着什么,像一股绿色旋风似得,灵活自如地在指间翻转。 等到浑敦走到舒晴面前,那一个翻转的手指也停下来,肥大的兽手正握着一把翡翠玉笛,它没有面目却一直在用圆实的头部蹭着玉笛,显得更加滑稽可爱。 舒晴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宛如雪峰之巅骤然绽放的雪莲花,美丽纯澈,冰清玉洁。 浑敦像是把玩腻了这一把玉笛,胖掌朝她一张,发出些微软腻的叫声:“嚜.....嚜.....”,与之前尖锐霸气的声音相比,它更像是一只幼犬在向自己的女主人撒娇。 这颇有灵性又会卖萌的灵兽的确讨好到了舒晴,舒晴掩着樱口嫣然一笑,顷刻间,所有的忧伤与烦恼都烟消云散。 扈力钦兀自在一旁,注视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他顿然眼笑眉舒起来。 悠悠的笛音徐徐扬起,钻入耳内不由心神一静,这轻灵柔转像是洗尽铅华、千帆过尽的一股清流,沁染心间。 浑敦这一个胖乎乎圆润润的调皮灵兽,竟和着优美的笛音,兀自跳起舞来。 它单只粗腿顶在草地上,其他五只粗短的腿悉数张开指缝,赫然是五个手掌在挥动,配合着笛音的音律在原地转起圈圈,速度飞快,好像是一只火红色的陀螺在旋风转动。 随着笛音变化,慢慢轻缓下来,浑敦竟然特别配合的,将转圈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由于这憨态可掬的体型,让人无法用曼妙灵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反而,像极了一只发福的红天鹅在跳舞,这滑稽憨厚可爱的让人不禁捧腹大笑。 她横笛唇齿间,吹起清风与明月。 他阖目凝神中,聆听高山与流水。 再配合着和谐的兽舞笛曲,这终将是一个难以忘怀的不眠之夜。 ※※※ 翌日,东方既白。 木屋内,有一位长着紫黑须发、闭目养神的胖老者,正把光滑圆润、与年龄不符的手搭在一人手腕脉心之上。 那个被打脉的中年男子则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扈力钦的手臂不放。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医 扈力钦轻轻拍抚着他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长稼叔,三生师伯是普什宗四大道医之一,会把你的怪病治好的。” 三生道长捋须笑道:“哈哈,老道的医术可没有那么玄乎,便是一些能延年益寿的道法罢了。” “三生道长太过谦虚就是虚伪啦,谁人不知普什宗以道医人,德行天下呢,你若说只是一些延年益寿的道法,可能做到延年益寿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昔日秦始皇汉武帝可都醉心长生,不得其法,乱吃什么丹药泥丸,结果没有长命反正把自己活活给弄短命了。若是知道百年后南疆有普什宗,普什宗有一群可以让人活成王八的老头儿,他们肯定趋之若鹜哦。” 说话之人正是眼前俏丽可人的水绿裳少女,尽管只是十五岁,说话口气老道沉稳,亦不缺霸气与率真,让人暗暗叫好。 水绿裳女孩虽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口气,但说得的话却是得到周遭众人的认同。 第一个附和的便是她身旁的黄赤少年,他附和道:“仙儿说得很对,贯亭虽是第一次来到普什宗,但对道医之术略有了解,且深感钦佩,像《黄帝内经》古籍所载:“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其中对阴阳五行之道溶于医学之中,被称之为“大医”也,着实不可小觑。至于寻常大夫所学得只是医病缓解痛楚,而道医不但可以缓解痛楚,还可以做到如何调理体内气息、阴阳,让身体达到和谐之境,方能成就大道,更可长生。” “哇,虽然这么文绉绉的,没有听明白,但是仙儿的贯亭哥哥真的好棒哦。”白衣少女目羡于萧虹仙,不由惊叹道。 葛贯亭白净的俊脸乍然一红,他呐呐一笑:“嘿嘿,杜姑娘夸奖啦!小生也只是涉猎众 家圣典名籍,并无深究,未得其要领,故而学而不精,但要用时,方恨少哉。” 三生道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葛贯亭,称赞道:“少年能够博采众长,日后前途定当不可限量。” 高长稼闻言大为不悦,把自己的手腕迅速地抽回来,像个小孩子气得两腮胀鼓鼓的,说:“老头你这眼神太不好使了,我家力钦这么有才干,你看不到,你夸这小白脸有什么劲呢。”说着狠狠瞪了三生道长一眼,双臂环胸,然后耷拉着一张冷脸,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三生道长倒是有些无奈,嘿然道:“嘿,你这小子到在老道面前横上了,都老大不小了,还耍什么小孩家家的性子。”说罢左右摆了摆头,轻叹道:“哎,看来这毒都入了骨髓,怕是没得救咯。” “什么?什么毒入骨髓?” 当场众人闻言愕然,尤其是扈力钦面透焦急之色,怔然发问。 三生道长正色道:“准确的说是毒入脑髓,才导致他神志不清、时好时坏,这毒是罕见的净火教奇砂-落魄失魂砂。” 一听这个诡异的名字,众人不约而同地齐声愕口道:“落魄失魂砂?” 三生道长淡淡地颔首:“中此砂者,胎涣息滞、形神渐散、如同中了巫蛊邪术一般,失魂落魄、神智难清,长此以往下去,亦癫亦疯、痴傻一生。这落魄失魂砂本是净火教之物,净火教已经覆灭有一甲子,看来此砂是魔教余孽所有。” 扈力钦双掌握成拳气道:“可恶,定是苟一勃这魔教妖人下此毒,想用长稼叔要挟于我,让我就范。”说着他朝三生道长沉沉一跪,恳求道:“二师伯,请您务必帮我长稼叔解此毒,力钦他日定当甘为牛马报此恩德。” 三生道长一愣,双手一伸,准备扶起他,可这倔强少年不愿起来,他不由轻叹道:“力钦啊力钦,你这执念之心太重,用在善处有利而无一害,若是用于恶念,怕是会让心魔反噬,终将迷失自我。哎,老道又没有说不解,只是此毒说难解也难解,一切药石都无法解之。若要解此毒,那便是要聚神清髓,这决非一日之功,容老道与你宗主师伯、还有你三境师叔先行商榷,拿出绝佳的解毒之法,如何?” 扈力钦灿然一笑,缓缓起身作揖道:“如此甚好,师伯愿放下固见为我六空派长老解毒,力钦真的感激不尽。” “扈力钦啊!扈力钦,你已入我普什宗三年,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们若是救他,不是因为他是六空之人,也绝非默认你与北苍派恩怨纠缠、不死不休,普什宗的道医会医任何人,不管他是恶或善,都会去全力以赴相救,道医所学得第一要领是德,而后才是行与术。”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门外缓缓走来,他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可已经一百二十岁的高龄,较之三生、三境道长更年轻几分,精神抖擞、奕奕而深邃的老目注视着扈力钦。 扈力钦心中敬慕之心陡生,不敢视之,抱拳一躬道::“三清师伯。” 作为普什宗宗主三清道医举手投足间尽显道家威仪、浑身散发着仙风道骨之气。 三清道医淡淡地说:“道在医前,才可成医,道虽无形、无象,但可有容人之量、忘仇之能。你三年来,心怀积怨,未有一刻是心如止水,何以为道医,这也是你师傅三空师弟传法不传术的原因。” 等到三清道医话语一落,众人皆怔然望向扈力钦,可是扈力钦只是低着首,一言不发,但他心中自有丘壑,而这丘壑确实没有道医二字,而是执念和仇恨。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丁 木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一袭黄赤长衫的少年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三清道长,小生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将诧异的目光投射向黄赤少年,只见少年面容肃然、一副认真而充满期待的模样。 三清道医老目注视着他,哂道:“葛少侠但说无妨。” 葛贯亭瞥了一眼身旁的水绿裳少女,抱拳道:“虹仙姑娘她之前身中玉漯砂,虽说毒鹰邪王已经为她解毒,可是小生生怕余毒未清,留下后患,希望能否劳烦您帮仙儿把脉。” 还未等三清道医开口,有一位留着紫黑须发的胖老者截住话头:“哈哈,此等小事何须掌门师兄出手,让老道为萧姑娘诊断一二即可。” 萧虹仙狠狠瞪了葛贯亭一眼,面含笑意道:“呵呵,两位前辈别听葛少侠胡说,他那是瞎担心,仙儿毒早已清除,不敢劳烦两位前辈啦。”说着她玉容一沉,径自走出屋外。 葛贯亭一怔,抱拳朝三清、三生道长礼貌一躬,迅速地追上去。 “仙儿,你怎么了?” 萧虹仙滞住步子,欣然转身,笑容僵在嘴角,摇首道:“没事啊,你干嘛跟我出来,我只是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葛贯亭将信将疑,道:“真的吗?可你.....仙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你告诉我.....就算你不想给两位前辈把脉,也不能....” 萧虹仙玉容一冷,截口道:“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说话的口气,总是这么片面的看人,好自以为是,以前觉得普什宗的道医仙人会有所不同,可今日他们对扈狐狸说的话,我可不敢苟同,对我来说,一刀一剑就是快意恩仇,他所谓的执念对于扈狐狸来说就是活下去的信念。” 葛贯亭恍然大悟,思忖道:“他们都是得道高人,早已看破生与死,心怀众生、救死扶伤,让人佩服,不过你说得也很对,力钦虽然不适合成为一位悬壶济世的道医,但他活得无愧于天。他背负的太多太多,若是换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会放下仇恨还是执着于报仇,也真难为他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三清师伯说得也对,但这辈子我扈力钦就是做不了好人,生下来就要报仇,别无其他,这路是我选的,后果我来承受。” 不知何时,扈力钦站在他们后面,他目露感激,凛然道。 紧随扈力钦其后,还有一位清丽可人的白衣少女,她附和道:“牛鼻老道说的话也只能听一半,不管怎样,我杜蔓都站在扈大哥这一边。”说着,螓首向后一歪,道:“晴儿师姐,你也是对吧。” 清冷的白衣女子独自一人站在他们背后,一声不响,忽然听到杜蔓这么说,她娇躯一震,但低着首,玉颜清冷,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她回应。 杜蔓自是不以为然,解释道:“哦,我这师姐就是一冰块,捂捂就化啦,但我是她心里的蛔虫,所以可以替她发言啦。” 萧 虹仙粲然一笑,揶揄道:“小蔓表姐,呵呵,你这酒虫都醉成蛔虫啦。”说着望向舒晴,笑容暂敛,淡淡地说:“晴儿姐姐至纯至善,虽做了宫主,但还没有迂腐不化到牛鼻老道那种程度。”说罢,玉容又笑逐颜开起来,她亲昵地拉住舒晴的手臂,笑道:“晴儿姐姐,你说仙儿说得对吗?” 这几近于撒娇的声音,与平时的萧虹仙完全判若两人,她朝舒晴皱一皱琼鼻,大有讨好之意。 眼前这冰雪美人饶是受得了这小妮子的撒娇与亲昵,第一次眸含笑意,柔声道:“嗯!” 即使话不多的舒晴,用一个字都可以充分表达她此刻的喜怒哀乐,这两个女子,一个至刚至邪,一个至柔至善,让外人看来,这截然相对的性格不可能成为朋友,可她们的对话却是充满了让人歆羡的浓浓姐妹情谊。 在这温馨暖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冷冷的呼唤声:“扈力钦!”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只见有两个青年被两个药僮搀扶着,其中一个灰衣青年,手臂缠着白布挂在脖颈上,嘴角、额头一片淤青,嘴唇惨白不色,一直捂着胸口,看似受得很重的内伤。而说话的青年倒是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白净的右颊擦伤,他鼻阔眼大、浓眉长脸。 扈力钦本是满脸愕然,可后来面色一沉,神情冷峻,缓缓走上前去,嘴里念道:“丁司南、丁司慧....” 丁司南嘴角噙笑,道:“许久不见,不知戊曦姑娘可还好,司杰甚是想念啊。” 扈力钦冷笑一声:“南疆三丁,无耻狂徒,当年你三兄弟欺辱戊曦师妹,今日还有颜面前来普什宗......” 萧虹仙闻言冲上去,与扈力钦并肩而立,怒然截口道:“什么,这三个竟然敢欺负曦儿姐姐。” 丁司南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萧虹仙上下打量,不怀好意地问道:“呦,你们普什宗果然有不少美人儿,这位姑娘怎么称呼?”说罢肆无忌惮地伸手过来。 “啊,啊,啊,你们人多欺负人少。” 一抹黄赤身影挡在萧虹仙身躯,他稳稳地攥住丁司南的手肘朝外一拧,丁司南腿肘当即朝葛贯亭下巴处一顶,萧虹仙秀掌含针一翻,作势朝他腿部一拍,银针扎进肉里,疼得丁司南龇牙咧嘴,连连惨叫。 丁司慧暗叫不好,他灵机一动,顺势大喊道:“对啊,你们普什宗不是号称仙派吗,怎么以多欺少,太过分了。” 扈力钦朝葛贯亭与萧虹仙侧目,眼神中透着无奈,缓缓摇首,两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便明白扈力钦是不想让他二人惊动别人,以免自己为难。 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间放弃牵制丁司南的手臂与腿。 扈力钦冷冷地说:“以多欺少,你们也配,好,那就让我一人了结你我恩怨如何?” 丁司南心下一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以讨价还价的口气地说:“我现在浑身伤痕累累,你以强欺弱。”说着把目光落到他背在身后的琅琊仙刀,瞳孔收缩,带着颤音道:“还有乾坤第一仙刀,这算什么 本事。” 扈力钦忽然将琅琊仙刀解下,递给葛贯亭,单手负背,道:“我让你一臂一腿,这样公平了吧。” 丁司南开始挺直腰板,雄赳赳起来,目露杀气,道:“这还差不多。”说罢牙关一咬,双拳击出。 扈力钦腾身一挪,稳稳避过,但是他左臂是自由的,当即单拳化掌,用掌沿冷不防击中他腋下。 丁司南不得不抖臂回防,夹紧腋下,让扈力钦手掌无法逃脱。 扈力钦当即内蕴上善灵力,化掌为爪,五指上迅速濛上数抹金色光澜,他手爪向上一提一点,然后向下狠狠一抓。 “嗤”地衣布撕扯声响起,丁司南踉跄后退,窘然举起手臂,臂肘衣袖被扯开五条狭长的缺口,显然可见手臂肉里血痕淋淋,赫然是五指爪血印。 丁司南面目铁青,顾不得手臂传来的麻辣疼痛感,凿拳朝扈力钦面门击去,但透过扈力钦后脑勺的位置看见三清道医与三生道长正从门外出来时,他心思一沉,嘴角逸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陡转拳风,双拳分成左右击出,还将胸口大开,留给他。 扈力钦只当他大怒之下,忘记攻防的基本章法,他歪着脖子,单掌外翻,重重击打在丁司南的胸膛上,由于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这一掌毫无内劲,没有杀伤力,不会致命,只是把丁司南打得四脚朝天,摔倒于地。 “扈力钦,你在做什么?” 在扈力钦即将把手掌松开,松口气时,身后一句厉声话语响起,这话语很熟悉,自然是不苟言笑的普什宗宗主三清道医。 三清道医严厉斥责道:“浑身戾气,出手狠辣,绝非我派所为,你道心何在,公然在宗内与病者斗殴,看来你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丁司南捂着胸脯被两个药僮搀扶而起,佯装伤重,剧烈咳嗽起来:“咳咳,三清道长,司南也不知怎的,这位扈师弟一来就要置我于死地。” 杜蔓嗔道:“你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挑衅再先,活该。”说着藕臂环胸,朝他白了一眼。 三清道医面色冷峻,睨着扈力钦,冷冷地说:“力钦你与他有何仇怨,硬要置他于死地。” 扈力钦双手攥成拳,朝三清道医一躬,道:“这南疆三丁无恶不作,欺压当地百姓,还曾以卑鄙手段欺辱戊曦师妹....” 三清道医阖目,淡淡地说:“不管以前多么可恶,入我普什宗,便是客,况且这次羊群袭寨,他们也都是没有法术道行的平民百姓。”说着双手一摆,道:“两位丁施主,此事权当误会,看在本宗面上可否算了?” 丁司慧作揖道:“三清道长哪里的话,自然是误会,也怪我二弟太过鲁莽,教弟无方。” 这一句话分明便是暗讽普什宗教弟子无方,才出现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是普什宗的错,三清道医自然心中有沟壑,面上一笑:“普什宗自有规矩,一定不会纵徒行凶,两位先去休息,本宗会让门下弟子为你们详细诊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昆仑 丁司南与丁司慧兄弟俩暗暗得意,但佯装一脸悻然,礼貌一躬后,便被药僮扶着离开。 葛贯亭心中自觉隐隐透着不安,蹙眉念道:“羊群袭寨?” 三生道长捋须道:“这几日昆仑山下的木圪儿城附近牧民都被羊群袭击,所以南疆三丁的老大与老二来此求援,顺便治病。” 舒晴疑惑道:“可昆仑山明明离逍遥门最近,为何会来此求援呢?” 三清道长正色道:“此事颇为诡异,可能暗藏阴谋。”他看向扈力钦,冷冷地说:“力钦,你师傅三空早已带几名弟子前往木圪儿城,本宗命你戴罪立功,前去相助你师傅,并探查出羊群袭击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可随意挑选宗内弟子协助与你。” 葛贯亭向前迈一步,道:“葛贯亭愿意前往。” 舒晴微蹙蛾眉道:“梵音宫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扈力钦从葛贯亭手中接过琅琊仙刀,背在身后,抱拳道:“既然有两位相助,那可抵千军万马,所以力钦不需要带宗内弟子前往,此次出行凶险,不要徒增不必要的伤亡,掌门师伯,力钦定不负您所望。” 三清道医漠然道:“希望如此。”说罢拂袖离去。 “力钦你们路上要小心,高长稼的病,交给我们即可,你无需担心。”三生道长语重心长地说着,轻拍扈力钦的肩头,似乎对这个师侄还是很看重,随后追向三清道医的踪影。 扈力钦望着两人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来。 杜蔓欢快地站出来,举起自己手中的佩剑,叫道:“我也要去。” 舒晴瞥了一眼杜蔓,音量降低地说:“此行凶险莫测,小蔓你还是留下来照顾高前辈吧。” 杜蔓藕臂环胸,哼然道:“哼,你们这些坏人就怕我拖累你们,好吧,照顾高前辈就照顾高前辈。”说罢附耳对舒晴小声道:“师姐,那你也顺便帮我照顾一下扈大哥啊。” 舒晴闻言玉容微微一红,美目悄然望了素灰少年一眼,明眸乍然漾起不一样的光泽。 ※※※ 昆仑仙山,冰峰林立,四季寒冬,高峰万年积雪,银装素裹,未曾消融。 巍巍雄伟,有万山之祖之称,千峰万仞,气势磅礴,群山连绵,直没云霄,犹如中极天柱,顶着天与地,巍然壮阔,让人望之不禁心生高山仰止的敬仰肃穆之感。 混沌元气笼罩昆仑山巅,宛如日月摇光、烟霞抹彩。 莽莽昆仑山下,万顷起伏的高山草甸,随着山势从高到低,植被也从稀疏到密集,飞禽走兽更是鲜也。 “这就是传说中的昆仑仙山,果然壮观。” 一位黄赤长衫的少年仰首叹息道。 素灰少年附和道:“是啊,自从乾坤子将逍遥仙门全派迁移至昆仑山上后,逍遥门弟子除了六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之后便再基本不下山,当然不包括那些嫡传弟子。自古以来乾坤上下,谁不以登昆仑之巅为傲、以入逍遥之门为荣。” 葛贯亭脑海浮现麟仙的潇洒音容与仙风道骨,自是肃然起敬,道:“逍遥门肯定都是麟仙这样的半仙弟子。” 萧虹仙直接一盆冷水泼来,道:“好啦,你们兄弟俩别做白日梦了,都想什么呢,还羡慕那些牛鼻子仙人,我们先把那些羊找出来吧。” 葛贯亭不置可否,早已被这壮阔的景色所吸引,他侃侃而谈道:“我曾看过一些关于昆仑山的传说,古籍里记载,周朝的穆天子驾着八骏西巡天下之事,行程九万里,来到昆仑山会见西王母。” 他眺望昆仑山的另一侧,那里也是碧空万里,雪峰突立,宛若水晶玉石雕塑的一般,光洁晶莹,珠光宝气,十分壮观。 “而那边估计便是古籍所载的天穹山,听闻此山是女娲补天时所剩下的石头所堆砌而成的石山。”葛贯亭淡淡地说。 萧虹仙似乎被这个故事吸引,明眸眨一眨,问道:“天哪,天穹山,日后可以去看看,不过真是不知道穆天子与西王母还有这样的故事,赶紧说说看。” 葛贯亭缓缓地说:“还有的记载西王母用法力祝穆天子成仙而去的呢,此事虽只是神话,但用笔墨记载的不是很多,有的甚至于不尽不实,不可全信。” 萧虹仙本来提起的兴趣一下子沉入海底似得,喟叹一句:“哎,你们啊,算了去找羊,前面那一群牧人不是说那一群羊是听着一段鬼魅的乐曲冲到山脚下牧民的帐篷来着吗?我们先找找,未必只是等到晚上,晚上在这里待着真的瘆得慌啊。” 葛贯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对萧虹仙说:“仙儿,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在运扬村遇到误食乾坤石的小猪吗?你说羊群中其中不是有见到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巨羊吗,它会不会因为也吃了乾坤石,所以与其他羊有所不同。” 扈力钦沉吟片刻,思忖道:“贯亭所言大有可能,毕竟乾坤石由昆仑而来,在昆仑有所遗漏一颗,被羚羊误食,也属正常。” 萧虹仙粲然一笑,抚摸着葛贯亭的脑袋,道:“好聪明哦,贯亭哥哥还是挺聪明的嘛。” 葛贯亭傻傻发笑,不置可否。 “可,那傍晚响起的乐曲又作何解释?为何会选择在傍晚这种牧民赶羊回家频繁之时呢?”舒晴连问两个为什么,让另外三人不由开始思考起来。 萧虹仙正色道:“难道是有人用乐曲迷惑羊群,有意而为之,至于选择傍晚,是想杀戮更多牧民,想将此事闹大,甚至于惊动逍遥门弟子下山勘察。” 扈力钦亮眸一凝,颔首道:“很有可能,既然如此的话,那真的得等到傍晚,我们便可伺机而动。” 日暮黄昏。 渐渐地,金色朝晖染红东方天际,昆仑仙山被灿烂的云霞抹上一层绯红。 委婉连绵的琴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琴声高昂、急促、气势磅礴,犹如万马奔腾从连绵巍峨的山峰涌来。 “咩咩咩~” 雪白的羊群像一朵朵棉花团滚动着,奔跑在被霞光镀了一道金边的高山草地上,仿佛是一幅移动的风景线向四周聚拢来。 这些羊群像滚滚的白银银锭,又像潮水般汹涌涛涛,迅速靠近,将四位少男少女包围。 羊群的兽瞳是暗紫色的,且具有强大的摄魂魔力,它们的瞳孔早已一改温顺的模样,焕发着鬼魅可怖的异彩。 第一百八十章 白泽 “来了来了,可这些羊群透着古怪。” 水绿裳少女秀掌一张,早已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她清丽的玉容笑容骤敛,警惕地说。 流畅自如的琴声,音色玲珑有质,似水花偶溅衣裾,透彻清脆,让听者不禁心随乐动、极其亢奋、久久不得平歇。 一群羚羊俨然是受到这具有摄魂控人魔力的琴音影响,浑身濛起暗紫色的光辉,像是被注入了无穷力量似得,开始狂躁、开始悸动。 “呛....呛.....” 淡紫色与冰蓝色的光华相互辉映,耀眼夺目。 琅琊仙刀、梵姝神剑几乎在同一时刻出鞘,是两把神兵太有默契呢,还是它们主人心有灵犀。 素灰少年与白衣女子互望一眼,一起转身,两两背对着背,形成相攻互守的犄角之势。 这种不用言语、只要一个眼色就可以做到的默契配合,让葛贯亭与萧虹仙纷纷诧异。 葛贯亭拔出洊雷剑,倒转剑柄朝萧虹仙一递,道:“仙儿,你手中没有武器,我不放心,你拿去吧。”说着凝眸肃然环顾四周,生怕有哪只羊伺机而动,偷袭自己。 萧虹仙心下暗暗感动,摇首道:“傻哥哥,不是说好我保护你吗。”说这话之后眼神从他脸上移到四周羊群中,她玉容一沉,冷冷地说:“快拿回去,贯亭哥哥你要记住这些羊都是被这琴音所困,你不可存有仁慈之心,不杀它们,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所累。” 葛贯亭自然是拗不过她,朝她颔首一点,当即收剑,回转剑柄,张开手臂,将萧虹仙稳稳地护在背后,大有老鹰张翅保护鹰雏之势。 铮铮琴音又开始激昂雄壮起来,亦扬亦挫,深沉而不失豪迈,时而铿锵热烈、时而悲怆委婉,曲风变化万千,听者闻之心神亦随之跌宕起伏。 这磅礴气势的琴声,或如惊马奔驰、或如霹雳腾空、或如冰甲交锋。 天地变色,愁云惨雾瞬间遮住红霞漫天,暮雨淅淅沥沥降下。 如蒙受敕令的羊群,尖长的羊角莫名幻大了一倍,纷纷顶角袭来。 金光盈盈,萧虹仙白颈的凰涅璎珞“嗖”地一声,浮于半空,骤然放大十倍,华光倾泻,一点一滴的金色光华将所能照射到范围内的羚羊,弹指间,化为齑粉。 葛贯亭喜道:“仙儿,你会驱动凰涅璎珞啦。” 萧虹仙也是分外好奇,她纤手一缩,凰涅璎珞自行缩回原形大小,被她稳稳接住,她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就有时可以,有时不行,管它呢,先当法定抵挡一下。” 她说罢,秀掌向前一挥,凰涅璎珞骤然飞飙而出,犹如金色钢圈“铿”地一声,重击左侧源源不断的羚羊。 一朵朵棉花被金圈而出的金光之力所击打,羊群撞在一起,形成一团白色软山。 “咩咩咩~” 羊群怒而咆哮大叫,声音撕裂而悲沧,暗紫色兽目如淬火荧荧,闪闪发光。 洊雷剑横剑一顶,羊角抵在剑身之上,互不相让,葛贯亭空置的左手手指凝住着一股上善灵力,两指指肚亮起两团金色火焰,顺着他手指虚扣在剑身中,自上而下吃力一划。 金光乍起的洊雷剑仿佛被注入无穷灵力,剑力一斜,从剑身飙出道道金色剑影,赫赫威风,将两只羚羊斩成两截。 葛贯亭本来透着为难与不忍之色,可让他惊讶的是被斩成两截的羊体瞬间消失不见,不留尸骨,难道这是幻影,抑或是羊之分身。 不远处,素灰少年手中琅琊仙刀潇洒挥舞,冰蓝之光如电如光在雪白的羊群中穿梭迂回。 光之速,莫过于此,在前一秒,蓝光挫骨扬灰在左方,而后一秒,无数道光澜在一只羊体激射而出,血雾喷洒纷飞,与倾盆大雨融为一体,染红一片绿荫草场。 素灰少年亦如风,数秒间,他周遭羊群无一只幸免,无一完整,满地的血水流淌着,血水里依然躺着羊骸断肢。 血,飘洒在雨中,浸润在白色羊毛上,半空中凝结着是一股肃杀与血腥之气。 他的素灰长衫被殷红的鲜血染得东一块、西一块,溅染在俊俏的脸庞上血迹被雨水淋湿冲刷,形成一串串水帘,滑过他细长的睫毛、滑过他高挺的鼻梁,顺着他下巴断成两条水链子,洒在一地的血与水的混合,有的太粘稠、有的被稀释、有的雨水上漂浮着无法沉淀下去的血色泡沫。 琅琊仙刀上沾着血珠,顺着刀势流淌滑落,落在积水中,荡起血色涟漪。 扈力钦低着首,定了定几乎被这狂热的嗜杀之欲沸腾失神的灵台。 “静心一处,要控刀先控心,杀心不盛、怒气不起,琅琊便不足以失控反噬。”舒晴明眸一亮,转身望着那素灰少年,冷冷地说。 扈力钦闻言心下一暖,回首朝她安然一笑,缓缓颔首。 舒晴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掐指运着浮空的梵姝神剑,梵姝神剑在她的牵引下,动若脱兔、快如闪电,火石闪烁间歼灭周身的羊群。 几个时辰过去了,由于源源不断的羊群杀之不尽、灭之不绝,四人血战羊群,都纷纷露出了疲惫之态。 “吼吼......” 天渐渐暗下,排山倒海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幕里传来一声巨兽的吼叫, 吼声如惊天巨雷,响彻天地,刺痛耳膜。 四位少男少女悚然一惊,不约而同靠近,背靠着背,提高万分警惕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传来兽吼的黑暗之处。 暮雨依旧下个不停,他们全身早已湿透,只能运起体内的灵力或内劲驱除寒意。 黑幕中奔涌而来的一大群浑身雪白、兽目透着紫光的羚羊,一排排、一列列源源不绝,仿佛四周已经被黑与白两种颜色包围了,当然还有紫色亮光如萤火在白色中跳跃着。 一只身形硕大、浑身雪白的巨羊被群羊簇拥走来,嚣张的咆哮、嘶吼着,唯恐他人不知它的来临。 但这只巨羊长相奇怪,较之羊来说,兽身强壮健硕,颇像狮子的躯体,长着一双白色羽翼,威风凛凛。 一身雪白的羊毛中隐约勾勒着淡青色的云岚似得花纹,头上顶着两只硕大的犄角,这一对犄角分别旁根错节,生长着向上延伸的尖锐分叉角,叉角处似乎被紫色光圈圈住似得,一闪一闪。 而这一对犄角火红如焰,隐隐闪动着电光。 它的一双兽眼也被染上了紫色魅光,妖冶惑人。 “白泽?” 舒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可是这种第一感觉就涌上心头,怔然脱口道。 扈力钦被舒晴这么一说,陷入一阵沉思,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白泽乃昆仑神兽,后被乾坤子收入逍遥门,怎么会为非作歹。”他心中开始隐隐不安,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如果假设有了的话,那这个假设就太可怕了。 “啊,什么,这只巨羊不是吃了乾坤石才.....”葛贯亭心生疑惑,更是瞠目结舌,不由脱口问道。 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所说得的话、所作的假设更是离谱至极,故而又将想说得话咽进肚子里去了。 萧虹仙本来也是惊诧万分,可是思考之下早已恢复了冷静,她沉吟片刻,思忖道:“大家别胡思乱想,若是白泽,那神兽白泽必定被妖人控制住了,所以才大开杀戒,就算逍遥门不知白泽作孽,我们也要管上一管。” 她神色异常镇定,两双明眸充满着不可言说的智慧与深邃,她定睛一望,续道:“善与恶并非一成不变,若白泽是逍遥门的灵兽,那也是过去,今日它是中了邪的凶兽,不得有半分的手软。” 扈力钦向这水绿裳女孩投向了激赏的目光,附和道:“萧诸葛所言有理,此事的症结并不在是何兽,而是在背后腥风血雨的那个人是谁?” 舒晴神色开始慌张起来,她陷入了沉思,而后越想越怕,嘴唇蠕动,似乎有想说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葛贯亭握紧剑柄,蹙眉道:“我只是觉得这琴声诡异的很,好像我们被困在什么地方似得,心绪总觉得不宁,而这些羊群更是古怪至极。” 在四人彷徨思索之际时,眼前的白泽灵兽不知何时扬起羽翼横空降下,它正以鄙睨苍生之势,用它的紫色的兽瞳盯着四人。 不远处的琴音此刻既松且静,仿佛被清风一拂,在四人在羊群心中荡起千层的波浪,这些波浪仿佛层层婆娑的细纹,匆匆滚来。 白泽灵兽兽目紫光骤然一亮,像是被注入了两抹光束似得,精神一振,它开始咆哮起来:“吼.....吼.....吼......”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宫音 琅琊的冰蓝、梵姝的紫光倏然亮起,剑光刀影纷至沓来,浮于白泽灵兽半空。 白泽灵兽本是灵性之兽不可小觑,它振翅而起,周旋在蓝与紫之间,这俨然变成了乾坤神兵与上古神兽的对决。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千年的御剑真言响彻这辽阔的黑夜,随之而来的是紫色光芒撕开眼前这万丈黑幕,煌煌剑势,紫光刺目。 这一剑可开天辟地、可斩鬼神、可诛妖魔。 这一剑夹杂着天地杀意,斩向着张牙舞爪的神兽白泽。 “吼....” 白泽撕声吼叫着,尖锐刺耳。 而伴随着这兽吼的惨叫,同时停止下来的还有琴音! “啪....” 弦断声咽的晦涩琴音戛然而止,断弦之声的回荡着整个昆仑仙山,回音,回音,不断。 扈力钦、葛贯亭、萧虹仙三人听得真真切切,没有错,是琴声的断弦之声。 在这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之时。 神兽白泽浑身爆射出蓝色光芒,在它周身聚成一团光球,将它包在其中。 赫赫紫色剑光抵在光球之上,两股力量形成两飙光弧。 “轰隆”一声。 这可斩鬼神之力胜了,光球爆裂,惊天巨响,扬尘而起,不见神兽白泽踪影。 草地之上赫然可见一道狭长的裂痕。 白衣女子娇躯一震,握紧梵姝神剑,定了定体内翻腾的血液,阖目凝神,默念心决,娇躯倏忽间濛上金色祥光。 扈力钦持刀跑来,神色忧虑,关切道:“晴....舒宫主,你还好吗?” 还未等玉颜惨白失色的舒晴启唇时。 阴魂不散的琴声再次悄然响起,这琴音响彻云霄,沉雄热烈、铿锵激昂,像仙鹤唳叫、像雨打梧桐、又像狂浪拍岸。 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时不时发出叫嚣之声:“吼吼...” 白泽神兽再次出现,只见它依然兽眼里蕴含着两淬紫光,一对犄角上依旧是电光闪烁,但清晰可见的是原本羊角上一闪一闪的紫色光圈,此刻却不再闪烁不定。 萧虹仙明眸亮起,灵光在脑海突然一闪,道:“这可能是一个关于琴音的魔阵。” 舒晴颔首一点,冷冷地说:“确实如此,若要破阵,必须揪出弹琴摄阵之人,你们且在这拖住白泽,我去找找。”说罢,祭起梵姝神剑,白衣一闪,消失在夜幕之中。 扈力钦下意识双脚一踏,大有跃跃欲飞、紧随其后的样子,他虽然心绪不宁、忐忑不安,但是剑眉紧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这一个小小的细节早已被萧虹仙看在眼里,萧虹仙不禁莞尔,道:“我也跟着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破阵之法。”说着缓缓走到扈力钦面前,揶揄道:“我帮你照顾她,你也要好好保护的葛木头哦。” 扈力钦不言不语,微微一颔首。 葛贯亭本想劝她不要去,可是细想之下,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自私,最终还是换了口吻,嘱咐道:“仙儿,那么危险,你......要千万小心。” 萧虹仙回眸朝他盈盈一笑后,腾空跃起,追向那抹白影。 随着梵姝神剑的淡淡紫色光辉,昏暗的前路被照亮,而这琴声越来越近,就跟脚步声一样,踏步之间,颇有节奏的回响。 “弹琴的不止一人,可能分布在四周。”舒晴没有转身,缓缓走着,淡淡地说。 萧虹仙思忖道:“嗯,从刚才弦断的重声来说,我以为设阵者不下四人,可是世间又有什么阵型是以琴音而御之呢。” 舒晴忽然停下莲步,螓首抬起,望着浩瀚星空,假设性地说:“莫非与雨有关,刚才明明是狂风暴雨,难道我们已经从这魔阵中出来了吗?” 萧虹仙缓缓摇首,否然道:“不,我们若是这么轻易出阵,那此阵确也没有什么厉害之处,恐怕白泽所在的位置是阵眼,若是离开阵内,就不会因为这琴音而心神不宁。” 舒晴闻言,缓缓颔首,温然道:“仙儿果然不负萧诸葛之名。” 萧虹仙巧笑倩兮,一步两步大步上前,探手亲昵地环住她的手臂,嗔道:“晴儿姐姐连你都学坏了,都开我玩笑啦!” 舒晴眸含 笑意,螓首缓缓一摇,但由于她美目望向远方,原本的笑意骤然消失,她冷冷地说:“找到了。” “一、二、三、四,就四个设阵者吗?”萧虹仙沿着四周葱指数了一圈,心中疑窦未散,问道。 果然东南西北角各有一个平坦的坡高之处,都坐着一位抚琴少年,环顾四周,这抚琴少年竟然有四人。 一眼望去,这四个少年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相貌异域模样,并非汉人,关键是四个少年长相是一模一样,估计是四个孪生兄弟。 他们弹指弄弦,十指灵动抹推自如,整个身子都随着弹琴抹音而摇摆着,毫不潇洒。 四位少年所抚的古琴都有一根断弦,但并不影响,他们依旧聚精会神地弹琴,身心融入琴曲之中,宛若进入空灵之境,没有丝毫察觉到有旁人在。 舒晴阖上美目、竖耳倾听,仿佛进入这四位少年所打造的亦幻亦真的饕餮乐宴之中。 冥冥之中,有一身长玉立的男子背向而对,他修长地双手轻轻抚过琴弦...抚起泛着层层涟漪、让人心旌神摇的乐音。 这高山流水的琴音,如春风绿过田野,如雨笋壳落竹林、如含苞怒放花瓣、沉醉、沉醉。 “商、角、徵、羽!” 白衣女子倏然睁开双目,脱口而出。 萧虹仙陷入沉思之中,只听舒晴玉指轻点四位抚琴少年,正色道:“这四人虽然弹的是同一个曲子,但四人琴声长音部分音韵却迥然不同,他是角音、他是徵、他是羽音。” 舒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面容,蹙眉道:“可唯独却没有宫音.....” “商、角、徵、羽!” 萧虹仙红唇翻动,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灵机一动,恍然道:“哇,我知道啦,曾经天巫婆婆跟我说起过这个阵法,这可能是当年的净火教四大法阵之一的「暮雨琴音魔阵」,确实太像了,只是传说中那个阵法要五人,可这阵法却只有四人,便有摄魂控魄、幻灭妖神之力,还将这威力发挥到极致,这魔阵果然精妙无比。” 舒晴心头一震,似乎是想起什么,蛾眉锁得更紧了,缓缓握紧手中梵姝神剑。 萧虹仙焦急地注视着这四个少年,定睛之下,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 这四个少年天灵盖上方环着紫色光圈,随着琴音弹出,从古琴飞出的紫色小光圈升腾到半空,与紫色大光圈重叠在一起,仿佛琴音给它又注入了力量。 萧虹仙胸有成竹的样子,嘴角逸出笑容,她缓缓附耳对舒晴嘟哝了几句后,水绿衣裳一闪,消失不见。 独留一袭白衣,清冷倔傲地对抗这让她不禁黯然神伤的琴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斗兽 冰蓝之光在神兽白泽周身穿梭迂回,俨然就是在挑衅神兽之威。 “吼....” 兽眼泛着紫光的神兽白泽被这冰蓝之光戏弄得头昏眼花,焦躁不安地愤怒而咆哮起来。 渐露疲态的两个少年并肩而立,四目对望,从对方眸中分别看到刚毅之色,他们向着对方默契颔首。 洊雷剑的剑尖爆起黄蓝参半的光丸,随着葛贯亭右臂朝前一挺,左手双指指尖凝聚着光焰在右臂臂弯一点。 右臂微屈之时,瞬间黄蓝之光灌注在整个右臂中,灵力连臂弹指间游遍右臂穴脉。 他大喝一声之下,右臂抻直,黄蓝之芒从右臂射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柄黄蓝巨剑,霸道的巨剑毫不犹豫地斩落。 “吼...” 神兽白泽一声咆哮之时,兽身的一对雪白的翅膀如花苞绽开花瓣般张开,在巨剑落下的刹那,两只羽翼立刻并拢,像两把大剪刀“咔擦”一合并,恰如其分地钳住了黄蓝巨剑。 葛贯亭不敢有一丝松懈,左指指尖仍旧抵在伸长的右臂臂弯上,这双臂之间黄蓝光波不断流动。 他紧咬牙关,显得分外疲惫的脸庞沁满涔涔汗珠,但没有停止朝这只巨剑输送体内的上善灵力。 白泽前身双足抬高浮空,随着它这个动作,一双翅膀夹着巨剑亦然向下,而葛贯亭双臂牵引着黄蓝光波仍不肯放手,导致他整个身子顺势浮空飞起,就像前后两端的跷跷板,一个向下,另一端必然向上。 黄赤少年飘荡在半空,这几乎可以说加速了他体力的透支。 机智的白泽则一方面用兽口吐出的无数抹蓝色光飙,一个劲地横扫向扈力钦。 光飙之速快如闪电,其威力如雷霆霹雳。 扈力钦挥舞着琅琊仙刀,一一格挡住光飙的伤害,但是这速度如倾盆大雨如簌簌而下,他浑身浸泡在雨水中,湿透了,无法睁大的双眼疲惫不堪,但咬牙坚持,哪怕只是疲于应付。 “砍它羊角,羊角上有一光环,是琴音阵的关节所在,白泽就是被这光环所惑。” 山腰之上立着一位水绿裳少女,宛如在雨夜里娇艳绽放的昙花,清丽脱俗,美艳不可方物。 她秀掌环着樱口,大声喝着。 两位少年闻言纷纷将灼灼燃起一团火焰的双目投向白泽的犄角上,一只旁角被套着一个紫色光圈,时大时小、时闪时没,诡异异常。 瞬间燃起斗志与希望的两个少年,相视对望,重重点头。 素灰少年双脚凝起云层,踏云腾空跃起,身躯眨眼间化成一道金色光束扶摇坠下,钻入神兽白泽四足的缝隙中,也是神兽白泽兽目视野的盲区。 而葛贯亭等到自己身子被荡到神兽白泽兽首时,他骤然撤回向黄蓝巨剑输送的上善灵力。 渺小的身躯落到神兽白泽的兽鼻上,他为了防止神兽白泽将它甩下来,死死地用双腿盘住神兽白泽的鼻梁。 他身子后仰下腰,左右手指射出两缕黄蓝剑气,细长的黄蓝剑气对于神兽白泽来说就是一根微不足道的鸡毛掸子,可这个鸡毛掸子钻进鼻孔中,却极其引起了神兽白泽的不适感。 “阿唒.....” 神兽连连打了几个惊天喷嚏之时。 有一道金色光束从神兽白泽四足间掠过,在空中弯了一道弯,划过一抹优美的光弧,一记冰蓝刀光悄然扫过,“咔擦”一声,环着紫色光圈的羊角被拦腰斩断,断成半截,摇摇坠下。 “吼...” 神兽白泽一声竭力怒吼之后,泛着紫色之光的兽目变成了火红之色,就像它那一对犄角一样的火红鲜艳。 葛贯亭在一个喷嚏时,顺势摔在草地上,眼前的神兽白泽竟然将整个兽首朝他靠近,他下意识地将坐在地上的屁股往后挪了挪。 失去了戾气的神兽白泽略显呆萌的眨了眨兽眼,用两只鼻孔凑了上去嗅了嗅,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奇的宝物似的。 扈力钦捡起被他斩断的剩下半截羊角,沉思片刻,放到怀里,骤然眉头一皱,仿佛刚松懈下来的严肃神情突然又爬上了愁色,好像有什么让他放不下的忧虑。 不由分说,化为一束金色光剑坠入这无尽的黑夜深处。 “力钦,你去哪啊?” 葛贯亭见扈力钦不告而别,马上喊道,但很快自己惊愕的目光又被眼前这一只雪白色的庞然大物所吸引。 神兽白泽不嗅到好,这一嗅,便是从鼻孔中喷出火辣辣的难闻臭气,熏得葛贯亭头昏眼花,快要窒息。 他清俊的面容快要皱成苦瓜脸,用手掌死死捂住口鼻,一副非常嫌弃的样子。 这倒是把神兽白泽惹得有点不开心,它垂下兽首,用一只犄角将他身子在草地上一翻,然后又用另一只犄角往回一撩。 可是对于葛贯亭来说,就是觉得自己软绵绵的身子一直在草地上来回翻滚,好像自己就是在锅里用铲子来回翻煎的蛋饼。 “傻瓜,人家肯定是担心晴儿姐姐嘛,所以才去找她的。”水绿裳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缓缓走来,可是一见葛贯亭整个身体被神兽白泽玩弄在鼓掌之间,不禁捂嘴巧笑,揶揄道:“贯亭哥哥,我发现白泽君看上你了咯。”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兽白泽玩累了,所以葛贯亭才可以缓缓起身,他摇着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喟叹道:“好累啊,都懒得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精力快被掏空了,反正它是神兽,恢复了神智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跟我开开玩笑也挺好的。” 萧虹仙原本恨铁不成钢的明眸变得柔和下来,揶揄道:“我可爱的贯亭哥哥,你这么好玩,现在连白泽君都爱上你啦,那其他的狂蜂浪蝶是不是在路上?” 葛贯亭弯着腰板,支剑于地,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严肃道:“仙儿别瞎开玩笑,那我还宁愿被白泽纠缠,也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萧虹仙噗嗤一声,轻声欢笑了一会,而后抿着嘴,踮起脚尖,抚摸着他的头部,道:“乖啦,乖啦!我知道你对我最好。” 神兽白泽甩了甩兽首,它好像也懒得打扰这两个少男少女,庞大的兽身兀自一转,走到一个角落,匍匐在地上,阖起兽目开始睡起它的大觉来。 时间若是倒回一刻钟前。 有一处地方早已凶焰滔天、琴音惑乱。 四位抚琴少年,拨抹弄弦间,灵动的紫色音符从指间流泻而出,与袅袅升腾一个又一个紫色光圈相遇,而那紫色光圈像燃烧的檀香吐出环形烟雾似的,将紫色音符朝漆黑天幕顶起。 紫色、光波、流光、音符、光圈,这么多元素赫然织罗成一个亦幻亦真的迷境,和着潺潺流动的琴声,荡漾、荡漾...... 缥缈的音律迅速将清冷的白衣女子带进了紫波荡漾、流光缭绕的琴音迷境之中。 被琴音环绕的白衣女子,她骤然清眸一阖,默念心法,静心一处。 梵姝神剑犹如力拔山河气盖世的擎天巨手,从剑鞘飞出,飞入天际,被漫无边际的夜色吞噬。 一瞬间又进入了风静云止、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琴音迷境。 须臾,影影绰绰的光在天际亮起。 那道光由远而近,从点到线,直到面,像绽开的光苞,流光溢漫。 乌黑一片的天幕像是撕开了一道缺口,缺口处有一道紫色光柱倾泻而下,与天地连接的是一把神剑。 它,通体银白,在光柱中心,周身紫光璀璨耀眼,宛如坠落凡尘的星陨,裹夹着紫色尾翼,旋转成锥。 白衣蹁跹,她倾世的盛颜迎着灼灼光华冲向光柱顶端,柔指抹动着湛湛金波。 倏地,玉掌包裹着剑柄,向着周遭的紫色、光波、流光、音符、光圈荡起,荡起。 顷刻间,光波、流光、光圈凝铸成半圆形光罩,将她包在其中,一只只紫色音符不断从四个少年的琴弦中飞出,纷纷钻入光罩中,肆无忌惮地向梵姝神剑咬去,大有以多欺少、以面吞点之势。 第一百八十三章 琴阵 眼看着雨暮琴音剑阵的阵眼移到了这白衣女子所立之处,白衣女子不慌不忙,她是在为另外三人斗白泽争取时间,吸引设阵者的注意力。 她一人、一剑扛下所有的猛烈攻势。 那一袭白衣在光罩中翩翩起舞,梵姝神剑赫然幻成无数抹莲花流水,像一朵朵圣洁的莲花在在她周身盘旋、环绕。 空灵曼妙的舞姿、莲香四溢的气味,刹那间消弭掉这光罩里带着强大杀意的紫色音符。 无数朵莲花簇拥着泛起淡紫色光华的神剑,神剑带着花意情浓让剑尖尝试着刺穿光罩。 突然,四位少年悬浮于半空的紫色光圈铿然破碎。 “铮.....铮.....” 四声弦断的刺耳尾音。 琴音戛然而止,这是一个警示,是两处默契的配合,更是绝地反击的机会。 玉掌朝着剑柄浮空一推,梵姝整把剑刺穿光罩,脱离迷境控制。 “嘭” 一声猛响,仿佛气球过于膨胀后爆炸,光罩四处角落被莲花水剑攻占、穿透,紫色光罩再也招架不住,而爆裂开。 四个少年反受其力,纷纷不约而同地口吐鲜血,鲜血染红面前的古木之琴,斑斑血迹沁润细弦。 他们强忍住身体的内伤给胸脯所带来疼痛感,齐齐准备拨动余下完好的琴弦。 站在四人中心位置的白衣女子手中握着梵姝神剑,耳畔忽然响起当时萧虹仙离开时的呢喃之语:“宫、商、角、徵、羽是五音,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暮雨琴音魔阵也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而排列的,宫对土、商对金、角对木、徵对火、羽对水,这乃水行阵法,土克水,那破阵之法便是灭宫。” “可是宫呢,抚琴的宫音之人未曾出现,难道要引蛇出洞。” 舒晴心念之下,方生出一计,她祭起梵姝神剑,随便选一抚琴少年,在他没有弹琴之时,毁琴灭之。 梵姝神剑,瞬间聚集万丈紫光,挥斥方遒,斩向右手边的抚琴少年。 这一剑以震天之威,以撼地之势,谁人敢拦。 一抹蓝 影如电,瞬间乍现,他虚掌外翻,掌心濛起一层层寒冰,毫不畏惧地摊掌迎向紫色光芒的梵姝神剑。 梵姝神剑斩下那一刻,被他虚掌快要接住之时,竟然被他掌心窜出的寒冰给冻住了。 眼前背对着舒晴的这个蓝衣老者,金发随意束着、散落在后头,飘逸潇洒、高瘦玉立的背影,他左手掌抄过脊背毫不吃力地接住了梵姝神剑,右手手臂握着一把精致的木琴,琴面上不但有七根冰弦,还镶嵌着七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金发蓝衣老者松开梵姝神剑的剑尖,缓缓转身。 舒晴手中梵姝神剑一抖,冻住剑体的寒冰碎裂一地,她抬起螓首,清冷的眸子映着这个老者的面容,清瘦奕奕、九十岁的老迈容颜,但精致的五官难以遮掩青年时期的丰神朗俊。 他抖擞的老目细细打量着眼前这美丽的白衣少女,缓缓将目光移到她腰间插着的那一把用翡翠雕刻的玉笛,玉笛不知为何亮起濯濯紫色光华。 舒晴感应到玉笛的异动,一手握着梵姝神剑,一手从腰间抽出玉笛,那把玉笛的笛面上竟然缀着斑斑星点,这九颗星点若是连成一线,便是九曜。 “晴儿!” 舒晴娇躯一颤,清冷的玉颜肃然溢出惊诧之色,这个金发老者竟然唤着自己的乳名,他的目光没有了之前的冷漠,充盈着浓浓的慈爱。 聪颖过人的舒晴再明白不过眼前这个人是谁,只是她不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兀自转身,向着他反方向走,一步一步,只想离他远远的。 不是他充满寒意的冰掌、不是他高深莫测的修为、更不是他精于筹谋的心计。 而是他深情的呼唤,是他慈祥的注视,还有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 “九曜,终究还是在舒家人手里。”金发老者低着首,动容地说着。 背对他的白衣女子停住了脚步,手中的九曜玉笛握得更紧,紧到最后,自己修长手指竟无力相握,瑟瑟颤抖。 金发老者仍旧自顾自地说着:“爷爷听说,你现在是正道新一辈的翘楚,不让须眉的梵音宫最年轻的宫主,很好很好,舒家的儿女不管哪一代、不管正与邪,都是最拔尖的。”这老者的声音磁性耐听,像是在跟自己的孙女说着体己话似得。 舒晴咬着唇瓣,在挣扎、在压抑、在 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有那似有若无的骨肉亲情。 “我舒一覃是净火教的老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活了大半辈子,害得自己一双儿女,女儿痴心错付、含恨而终、不得善终,还误了自己儿子的姻缘,害得他们在乾坤上下无立足之地,游走他乡。幸好,我的孙女晴儿还好好的,真的很好,该有的尊重都有了,该有的修为也有了,上天真的待我舒家不薄。” 这金发老者竟然是净火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金发老魔舒一覃,可是他此刻就是一个放下任何自尊、失去威风与戾气的老虎,尽情徜徉在舐犊之情中。 舒晴的唇瓣几乎快要被咬出血丝来了,但是她心中的愤恨与犹豫,谁都不能体会,她只能压抑下去,可是身后的老者在一步一步的紧逼,这个从未蒙面的爷爷,这个被全天下恨之入骨的爷爷,在她心里也只是一位孤独的老者罢了。 但是她的情感与道义是要有一个平衡点的,哪怕这个爷爷再怎么说,她心中荡漾着那股浩然之气,将她的情绪推到了顶点,爆发,爆发吧。 “可笑,既是眷恋上天恩德,你还在此为非作歹,以琴阵惑逍遥门神兽,荼毒牧民、残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再将入阵者歼灭其中,神不知鬼不觉,若是逍遥门门人,便以草木之术嫁祸于普什宗,若是普什宗弟子,便给逍遥门揽一个纵兽行凶恶名,好一个连环妙计,好一个借刀杀人之法。” 白衣女子一声冷笑,怒然转身,语气时重时轻、气势逼人,威仪更显,让听之便有惧怕之意,也就是这冷冷的几句话,把舒一覃的苦心孤诣阴谋赤裸裸的揭露而出。 舒一覃没有一丝的诧异,目露激赏之色,淡淡地说:“好好,晴儿的心智谋略确不输你父若尘,舒家也算后继有人,也罢,也罢,既是如此爷爷也算输得心服口服,若能死在你的手里....” “死.....你走吧,记住邪不可胜正。”她背过身去,低下螓首,看不清她玉颜上任何表情,她冷冷地说。 舒一覃长袖一扬,准备抱琴离去时。 谁知道那四位抚琴少年,竟然是心智残缺、却误以为他拂袖的举动是攻击之势。 “索南、卡隆、德格、吉桑,不可,她是我孙女。” 金发老魔舒一覃当下醒觉已经太迟,一声疾呼。 只见四位抚琴少年抹弦之间,四面古琴随着这跌宕起伏的琴声竟然激射出无数狂澜,以白衣女子为中心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魔 数以万计的狂澜聚集凝成水纹之墙,如千层海浪,从四面八方翻卷围拱着,琴阵一起,再无挽回之势。 “铮铮......” 梵姝神剑兀自发出声声颤鸣,像是感应到周围的气场发生了剧烈的质变,四周危机四起,只等一剑荡之。 舒晴听到舒一覃焦急的疾呼之声,娇躯微震,原本匀称的呼吸开始紧蹙而杂乱起来。 金发老者怒喝一声,双掌朝四个抚琴少年一挥,从双掌掌心辐射出两道银光之束,瞬间将四个抚琴少年冻住,冻成僵硬的四具冰人。 白衣猎猎而动,凌乱的气场在拉扯着她的衣袂,她倒转剑柄,淡紫色的清辉飘洒在她的玉容上,顷刻间恢复了清冷与镇定。 她冷眸透着决然不惧之色,似乎已经做好了殊死决斗的准备。 紫色水纹之墙聚拢,仿佛这白衣少女的立锥之地只剩下天与地。 那抹白衣忽然将螓首一抬,眼前这夜空只剩下这方丈之大的天井,其余的皆被紫色渲染,不再黑得纯粹。 雨在簌簌地下,一滴又一滴无情地坠入她的眸中,冰冷刺骨,四方天井大小的天空隐隐有一道支离破碎的光团,正在被黑云慢慢蚕食。 希望哪怕只是一点光,也让她心中感受到期望与希冀。 即使现在是生死一线的重要关头,但不得不去承认在她心里有那么一丝牵挂,这样的牵挂在此刻却成了她顽强求生的生命稻草。 突然,一道电光从夜黑天顶笔直而下,化成一袭素灰长衫,俊俏的脸庞、唇角浮起自信的笑意。 素灰少年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光正望着她,仿佛是一道温暖的光射进她的心房,哪怕天崩地裂、生死关头,这一眼的凝望,已无憾无悔。 他不顾一切地抓住她冰冷的柔荑,紧紧相握。 冰蓝之光感应到男女之间浓浓的情意,与梵姝神剑焕发出的淡紫色之芒,渐渐交融,形成蓝紫的光华,直冲云霄。 紧握双手的男女,背靠着背,相依相偎着,一前一后,挥舞着琅琊与梵姝之兵。 琅琊、梵姝两柄撼天动地的千年神兵以横扫千军之势,荡开、狂扫眼前步步逼近的紫色水纹。 蓝紫之光各自切开两道光路,紫色水纹之墙开始扭曲变形、甚至分离,它就算再强大,也无法抵挡两大神兵的不世之威。 四位抚琴少年在前一秒被舒一 覃双掌呼出的银光冻成四具冰人,但蓝紫光弧波及甚广,很快便被光弧打中,粉碎银光冰雪覆身,恢复了常人的模样。 他们纷纷将天真无邪的目光投向左前方站立的那位金发老者。 金发老者无暇顾及四人,长袖浮动,银色光华倾洒在残余的水纹之上,冻结成冰,碎成冰渣索索落下。 他老目瞪圆,望着眼前安然无恙的少年男女,长长舒出一口气,这口气荡起垂于胸前的金色长须。 “舒老魔,几十年不见,风采依旧!” 一个年约九十有五的老道士站在舒一覃身后,寒暄地说着,只见他虽然将近百岁的高龄、但面容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的模样,黝黑的脸庞上却只留着两撇八字黑胡,清亮的眼眸逸出一丝戏谑之色。 他身后站着两名青年男子,一位看上去二十有二岁、相貌平实的蓝衣青年,穿着干净的纯蓝色得罗、发束飘逸的庄子巾、脚踏十方鞋,和这青年齐肩并立的一位皮肤炭黑的壮实青年,他身穿锈铁红衫,体格壮实,一双虎目正贼溜溜地盯着扈力钦与舒晴两人,像是笃定了什么似的。 扈力钦先是瞥见这壮实青年,面色一喜,唤道:“阿印!” 可是当看见狄印身旁的蓝衣青年,面容一沉,声音滞住,炯炯有神的眼眸如两道寒冰正注视着他,那青年似乎也发现了他冰冷的目光,与之对视,像是两股劲流互不相让,发生了强烈的碰撞。 “三空原来你还活着。” 舒一覃目光透着不屑,瞥了三空道长一眼,冷冷道。 三空道长双手缩进两袖之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反唇相讥:“哎没有办法,天生劳碌命,老天爷知道你这老魔头还活着呢,都舍不得让鬼差锁我三空的老命。”说着,他眉锋朝着舒一覃一挑,大有挑衅之意:“要死咱们两个老朋友也得一起死。” 舒一覃一声冷哼:“哼,几十年不见,这嘴皮子还是这么溜!” 三空道长眼神掠过舒一覃,投向扈力钦与舒晴,睨见两人紧紧相握、至今不曾分开的双手,不禁一笑:“二十年前,咱们普什宗和舒家做了一回亲家,你儿子勾搭走北冥师侄,二十年后,你的孙女怕是要改姓六空扈氏,做我徒儿的媳妇了吧。” 这话一出,两只忘记分开的双手怔然松开,扈力钦与舒晴同时间陷入了一阵尴尬,舒晴玉容也染上了一抹红晕,她低着螓首,调整自己的思绪,生怕让人看穿她的心思。 舒一覃斜睨着眼前这素灰少年,不禁问道:“少年,你是六空扈家人......扈力钦.....”说罢两颗眼珠子一直在他手中握着的琅琊仙刀中上下打转。 扈力钦 朝着舒一覃微微颔首。 三空道长似乎看穿了这一切,淡淡地说:“好啦,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这梵姝琅琊本是一家,就算都归你舒家,可跟净火教没有半点干系,下一代孩子太有想法,不是你个老头能够左右的。” 舒一覃将七星冰琴一翻,眼睑微阖,漠然道:“老小子,说那么多作甚,若要拦我,你一人也配吗?” “还有我,逍遥门道阳真人首徒炎钰,携其大弟子孟秦飞愿领教舒先生高招。”一袭天蓝色道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身后还跟着一只神兽白泽、以及葛贯亭、萧虹仙,除此之外还有三四名逍遥门弟子。 他们纷纷穿着褐色得罗、发束一字巾,其中有一位相貌英俊、身穿蓝靛色飘逸长衫青年最引人注意,这青年风流倜傥、潇洒俊美,英气的眉锋如墨淡淡两笔,蔚然成眉,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这柄长剑通体火红,剑柄上雕刻着离卦图案,正是剑尊门蓝离席的镇席之剑:火离剑。 这貌比潘安的俊美青年朝舒一覃恭敬作揖道:“晚辈孟秦飞,久闻舒老先生之盛名,再此一礼了。” 舒一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秦飞,含着笑意说道:“好个知书达理的晚辈后生,筋骨惊奇,也是罕见的修仙之材,看来你们逍遥门为了怕我圣教燎原复兴,真是费了不少心思,网罗了不少人才。” “师尊,司杰无能,还是晚了孟师兄一步,未能安然寻到灵尊白泽。”站在狄印一侧的蓝衣青年兀自走到炎钰真人面前请罪道。 炎钰摆了摆手,也不看他,小声道:“无碍,尽力即可,不必自责。”说罢,丁司杰恭恭敬敬地退到后首。 舒一覃朝周身弹琴的四位少年,喟叹道:“代代更替、薪火相传,六十载寒暑,舒某也在十几年前收了四个孪生徒弟。”说着无奈地眼神瞥了舒晴一眼,道:“也罢,怨不得人,一盘好棋,竟被自己亲孙女硬生生地搅黄。” 他老目一冷,闪过让人不寒而栗的勃勃杀气,一袭暗蓝衣袍无风摆动,左手宽袖一甩,乍然臌胀起来,气势沛然的银白寒光如一道光柱从袖口喷出,他的攻击目标竟然是他的亲孙女舒晴。 舒晴恍然惊觉,刚要举起梵姝仙刀,美目之间骤然亮起蓝色华光,是琅琊仙刀的蓝色之芒,浩然无边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力钦....” 葛贯亭与狄印一声断喝,他们惊讶的不是扈力钦会奋不顾身相救舒晴,而是他竟然会蚍蜉撼树地去与修为比自己高出几百倍的金发老魔强行抗衡。 白衣女子望着眼前这素灰少年的挺身相护,不由心神一荡,玉唇轻抿出淡淡的笑意,凝望着这少年冷峻而英俊的侧脸上,正荡漾着无法掩饰的男儿豪情、勇敢、果决、无惧的本色。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道阳 舒晴的神色闪过诧异、失落、惊喜,但很快被清冷给取代,她不能让他一人承担这强大力量的对抗。 “呛” 梵姝与琅琊、刀与剑相撞在一起,瞬间跳跃起一淬火花后,冰蓝之光与淡紫之芒,光芒万丈之间稳稳挡住了银白光柱的强大冲击力。 银白光柱像是遇到一堵无法突破的墙,让光柱在光芒之间冲击下向左右分叉出两股劲流。 这变化莫测的战局自是在三空道长与炎钰真人的意料之外,怎么也没有想到虎毒不食子的通理却在这金色老魔身上失效了,千算万算也无法料到他竟然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下手。 惊愕万分的两人身形如电,欺身向前,一左一右,集运各自灵力挥掌夹击。 三空道人掌心涌出源源不绝的青光流波,正扑向舒一覃的右臂,而炎钰真人呼出的一掌金光溢漫,凝铸成一道阴阳无极的金色光盘,光芒四射,盘旋飞转, 舒一覃微微一侧,右臂抓着七星冰琴朝着两人一挡,七星冰琴濛起银白光晕,光晕上寒意刺骨,与金色光盘与青光流波形成三股力量的交汇冲撞,但银白光晕看似式微,但却可以毫不吃力地抵挡住两股力量的夹击,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 “噗”地一声爆响。 与梵姝琅琊相抗的银白光柱在僵持过后,竟然以锐不可挡之势,冲破冰蓝与淡紫色的光芒防线。 扈力钦与舒晴被强大的冲击波影响,两人分别各持神兵踉跄后退,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出现了。 不知为何,舒一覃向两人打来的银白光柱本是势如破竹,竟然在突破防线之时,却以胜利者姿态拐了一个方向。 远处的山坡仿佛瞬间被洒上一层银白之光,一声声连声炸响后,再次被黑幕拉开的帘子,只是浓浓烟尘袅袅升腾,在光亮之处显而易见。 四位抚琴少年惊弦猛弹,四把琴弦中激射出四道莫名光束朝舒一覃头顶半空汇聚成一圈光涡。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五把飞琴宛如鲤鱼跃龙门,跃入光涡内,光涡收住最后一束光道后,光芒骤暗。 再次恢复了宁静的深夜的昆仑山仙山,只有淡紫与冰蓝的两色清辉交相辉映,仿佛相爱的痴情男女正在黑夜里幽会。 昆仑仙山,逍遥门又是一个昼夜的轮回。 清晨,麒麟崖,云巅 之上,白雾缭绕,仙鹤盘旋,一派化羽成仙、天开图画之境。 在崖边向下望之,乾坤上下、山川大河、芸芸众生何其渺小,胸中激荡着澎湃万丈的豪情,恨不得登高振臂疾呼,直抒胸臆,感慨万千。 山容水态、大块文章、旖旎风光,映入眼帘,不禁目酣神醉,让人流连忘返。 一袭白衣傲然独立在崖边,她清冷的眼眸染着一丝淡淡的愁意。 忽然,她身侧不知何时并肩站着一位素灰少年,他幽深的剑目望着远处的云彩。 须臾,他抬起手中握着的琅琊仙刀,刀身半出鞘外,注视着那闪着幽幽冰蓝光晕的刀身,淡淡地说:“小时候,听我爷爷说,六空祖先扈六空是逍遥门的弟子,而这琅琊仙刀便是逍遥门的第三代掌门坤升真人赐予他的,琅琊仙刀,一门荣辱,兴因琅琊,衰亦在琅琊。” 他的语气平淡、但可以感受到话语中隐约有怅惘之意。 美丽的白衣女子转过螓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眸光移到自己手中的梵姝神剑,恻然道:“梵姝的命运何尝不是斩妖除魔,师尊她一向很器重我,哪怕我是魔教...之后,她力排众议将梵姝交到我手中,把梵音宫的荣辱兴衰放在我肩上。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公正无私、大义灭亲,可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他可以对我不仁,我无法对他不义。” 他缓缓摇首,否然道:“他未必对你不仁,舒老先生是不想牵连你,才如此的,要不然到最后关头他不会收手。” 舒晴默然,幽幽的冷眸微微一阖。 两人陷入了静穆却不尴尬的氛围中。 白衣无语,素灰相陪,静静的两个身影,在崖边立着,但没有丝毫的孤独之意。 许久之后。 耳后传来一句恭敬相迎的话语。 “舒宫主、扈掌门,师祖有请。” 逍遥门,天虚殿,殿外琪花玉树、瑶草生香,金殿朱栏碧槛、画栋雕檐。 殿门骤然敞开,殿内宽敞明亮,庄严肃穆,正中央上首珠帘半卷,端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他白发苍苍,一百三十岁左右、已逾百岁寿龄,头戴五岳冠、一袭淡黄色道袍、脚踏云履,枯槁的双手正转动着阴阳两环,老目微眯,口中不知在默念着什么。 此人正是逍遥门的掌门道阳真人。 道阳真人左下方矮了一台阶坐着三空道人,右下放空着一个位置,无人落坐,炎钰真人站在右边空椅旁,他望着舒晴,道:“舒宫主,这个位置按辈分你做不得,但你是梵音一派之长,逍遥梵音一向和睦、唇齿相依.....” 舒晴玉掌合十,否然道:“真人好意,舒晴心领,但作为晚辈还是站着为好。” 炎钰真人犹豫道:“这.....” “哈哈哈哈.....” 大殿之中忽然回荡起连连笑声,气息悠长,声音并不刺耳,但让人心神一荡。 原来是道阳真人哈哈大笑,他陡睁双目,笑道:“哈哈,好,好个女娃儿,若有你,别说一个舒老魔,便是十个舒老魔又有何惧,舒宫主,老道我这次要感谢你洞悉魔教阴谋,化解了一次普什宗与逍遥门两大门派的危机。” 说着他感慨道:“不过不得不佩服你爷爷,机智权谋、五行阵法无一不通,可惜这等人才却助纣为虐,也罢,这世间有阳必有阴,阴阳相克,哪怕祖孙也循此理。” 萧虹仙与葛贯亭、狄印等人站在一旁,向前迈了一小步,道:“道阳真人,晚辈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阳真人摊掌一摆,道:“小丫头,有话但说无妨,你既是义阳师弟的孙女,也可以把老道当做爷爷。” 萧虹仙淡淡一笑,正色道:“舒...老魔以琴阵惑羊,既要构陷普什宗,便要佯装道医之理的草木之术,但南疆之地,会草木之术的又有几人,而苟一勃曾被天巫婆婆关于天巫番外门,偷学不少鬼神巫术典籍,所以这草木之术定与苟一勃有莫大干系。” 道阳真人沉吟片刻,颔首道:“小小年纪,既是如此聪慧严谨,难得难得,炎钰此事交由你办。” 炎钰真人朝道阳真人行礼道:“是,师尊。” “扈掌门,老道愧对于你,教出如此徒儿,天肃已被老道惩罚,关入洗尘崖洞三年。有恩有仇,自是无法释怀,天肃的徒儿狄印深感师门之恩,又不舍你兄弟情义,但终究难两全,送师入洞思过,以报师恩,老道甚为感动。而你若能为了兄弟之情,放下恩怨,以振兴六空为念,便是乾坤正道之福址。”道阳真人望着扈力钦,淡淡地说。 扈力钦双拳一紧,瞥了一眼狄印,那壮实青年正朝他憨然一笑,这一笑却在他心中激荡起千层浪花,他轻叹一口气,缓缓摇摇头,释然一笑道:“一笑既能抿恩仇,力钦愿意一试。” 第一百八十六章 羊角 黄昏时刻。 普什山下,木屋前。 一个坐在圆木上的素灰少年,一手拿着一只羊角,一手拿着一把匕首,细细雕琢着羊角,羊角上残屑堆积,但初见雏形的一排排齿形梳子状,散发着蓝色清辉的羊角上显而易见的淡淡血丝花纹。 “嚜.嚜..” 一只赤红的胖乎乎的异兽在他面前来回转动。 “浑敦,你是不是也舍不得她啊?” 被唤作浑敦的异兽没有面目,它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原本是六只粗大的腿又变成张开五指的手掌,拍了拍自己圆嘟嘟的大脑袋,好像是在说:“是的。” 素灰少年轻叹一声,幽幽地说:“留不住的人都会走,有缘的情终将无份。” 有一位相貌清丽的白衣少女盈盈走来,满面愁容道:“扈大哥,我们明天要走了,你难道都不会不舍得我..们吗?” 扈力钦一怔,仓促地将羊角藏于背后,淡淡地说:“杜姑娘,我们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分,自然会不舍,只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们终会回梵音宫、我也要回六空,你随时可来六空谷找我,我定当热情款待,绝不怠慢。” 杜蔓拉拢下脸来,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扈力钦,嗔道:“哼,你怎么说得跟师姐一模一样,都是闷葫芦,算了我找仙儿去告别去好了。” 说着她悻悻然转身,但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依依不舍地说:“那.....我...我肯定会去六空谷的,到时候你可别不理我哦。” 扈力钦却是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微微颔首。 杜蔓走了好久之后,他才把藏在背后的羊角拿出来,他将羊角上的碎屑吹掉,朝它呵了呵气,然后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 扈力钦一阵忙活后,一把羊角梳却是大功告成,可是他刚抬起头时,浑敦身旁竟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 浑敦缩起六足,像一个大红皮球似得在地上来回翻滚,还时不时蹭一蹭白衣女子的玉足。 白衣女子一改清冷的玉容,眸含着笑意,蹲下身子抚摸着它软软的皮囊,与浑敦分外亲昵。 扈力钦凝望着白衣女子美丽动人的容颜,心中一暖,他缓缓走上前,道:“舒宫主,能帮个忙吗?” 舒晴闻言一怔,缓缓起身,螓首一颔。 扈力钦走到 舒晴的身后,注视着她黑直的秀发,不一会儿才掏出怀里的羊角梳,羊角梳的一排梳齿缓缓穿过青丝之间。 柔顺、舒适。 白衣女子娇躯一震,本想拒绝,但却不知为何又在这贪恋这一时的温情。 任由着羊角梳在黑发青丝穿梭着。 时光在这一刻凝住了。 羊角上的紫色清辉在流转着,仿佛是在动情地对这落日黄昏诠释着一个不老的誓言:“羊角直下,终不悔。” ※※※ 火赤山,童山秃岭、寸草不生,飞鸟匿踪。 红日当空,在烈日炙烤下,赤褐色的山体灼灼闪光,偶有山隘向上翻腾着炽热火气,赫然熊熊燃烧的火焰,火舌燎天。 一辆马车穿梭其中,马车随后有两个少年骑着枣红马,齐肩并行着。 “吁~~” 赶着马车的是一个戴着破旧斗笠的青年人,这青年人拉住缰绳,马儿听到青年嘴里的勒叫之声,马脖子拉直一昂,前蹄猛抬,骤然停住。 那身穿锈红衣衫、头戴斗笠的青年人利索地跳下马车,从腰间解下牛皮水囊豪饮一口,笑道:“赶了好几个时辰,该歇歇唠嗑唠嗑咯。” 马车布帘半掀,一位俏丽的水绿衣裳少女探出螓首,四周张望,只觉得热浪扑来,几乎吐纳间的空气都是炙热的,让她一阵心口发堵,蛾眉紧了紧,玉面一沉,嗔道:“这什么鬼地方,热得要死,狄猴头你是猴脑欠炖还是怎么着了,竟把我们带路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火炉。” 她盛怒之下,无意间瞄到缠缚在辕木上的一条软鞭,眼急手快间,将软鞭解开抽出,浮空虚挥,“啪”地一声,破空声响起。 这少女威风凛凛的气势决计不输于人,锈红青年就算是有一颗虎胆也被塞回心坎里去。 他不禁脖子一缩,两腿往后一跃,只听那水绿裳少女清叱:“别以为葛木头人老实重情义好心送你半程回北苍,你就可以得寸进尺,挖坑欺负老实人,赶紧赶路去,本小姐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容不得你这皮痒的臭猴子瞎折腾。” 这把锈红青年吓得立马躲到一位穿着黄赤儒衫的清俊少年身后,那清俊少年更是呆头呆脑的,愣住当场,潜意识手臂向左右伸长,大有老鹰护在小鸡的气势。 狄印两只手扯着清俊少年的宽松的袖臂,咽了一口唾沫:“快快,贯亭.....管管你家母老...虎....” 葛贯亭秀气的脸 庞上逸着一丝犹豫,反口责怪道:“这...这....阿印你这么辱骂仙儿就不对了,怎么可以说仙儿是母老虎呢。”说着双臂一抖,垂放在裤缝边上,身子微微一侧,看样子不愿再保护狄印。 狄印下意识双臂环抱住脑袋,缩着脖子,一溜烟跑到马车后面,嘴里嘟囔抱怨道:“果然这才是一家人,合计我成外人了,这个重色轻友的臭木头。” 就几下的工夫,萧虹仙举鞭追来,把狄印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大喊求饶道:“仙儿大小姐,仙儿姑奶奶,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话至此,见萧虹仙软鞭从头顶缓缓放下,心下一喜,开始正儿八经地说:“如果不走这火赤山,真的又得耽搁你们几天。”说着指头朝葛贯亭一指:“那,要不是这臭木头非要送我们,你们这会儿怕是要走出回鹘国了。” 萧虹仙琼鼻微皱,灵眸在眼眶里打转:“吹...哪有那么快走出回鹘国,不过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都是这只木头自作多情要送你们,你们还不领情。”说着将折叠在掌心里的软鞭虚空一甩:“既然不领情,那就领两鞭尝尝吧。” 狄印毫无平时的男儿气势,两腿吓得一软,跪在地上,这地表炙热灼烫被他腿膝一触,一件薄薄的布料哪里能抵得住这种灼热感,憋着一口气的狄印愣是没忍住,叫出声来:“啊!” 他经不起这地表的热度,站直腰板,由膝盖传来的灼热之疼已经到达神经末梢,让他两腿不禁在原地高抬踏步,涨红的黑脸像是刚出炉的红糖糕,感觉头顶和鼻孔都在冒着热气,他硬是朝萧虹仙挤出一张笑脸,阴阳怪调地说:“我领情.....我不领鞭。” 萧虹仙当空回抽软鞭,将鞭子工整地折成一块块的,玉容难掩得意之色:“乖,这还差不多。” 与葛贯亭并肩骑马的素灰少年却缓缓翻身下马,神色凝然,不言不语的他嘴唇轻抿,似是满腹心事不知该向谁道哉。 烈日逐渐从东边缓缓移到西边。 赶了大半天的马车早早从火赤山离开,走进一片黄沙之中。 大漠茫茫,夕阳染沙。 远眺依稀可见的沙丘,蜿蜒如新月、黄沙在轻风轻拂中被迫地迎来送往,飘摇无踪。 在这新月形的沙丘上,隐约可见,有风尘仆仆赶路的五人,不像是沙漠的商队,他们正骑着骆驼、头戴遮阳斗笠在沙丘上一字排开,浅浅行走在黄沙之间。 这一字排开的队伍其中走在前面第二个的青年人正是狄印,他哂道:“过了这沙漠,我们就可以到伊州城找一家客栈打尖咯,不用露宿在外面,还可以美美睡一觉,是不是想想就高兴啊各位!”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救命 骑着骆驼排在倒三的中年男子睨了他一眼,呐呐道:“力钦,这得多亏你带的好路,不然我就见不着玉娆了。”说着想着那个叫“玉娆”的女子,神情一黯,缓缓低下头。 “呃,长稼叔,你的病看来真没有全好,尽管毒是被那些牛鼻子解了,这脑袋还是不灵光,我是狄印啊,不是力钦,力钦在你后面呢。” 高长稼思索片刻,徐徐扭头,望着身后默默不语的素灰少年,少年缓缓抬起头,嘴角泛起略显僵硬的笑容,但是他的眸光是黯淡无光的,仿佛失去了光泽的月光。 这高长稼似乎看出了扈力钦的心思,目露灿光,笑道:“力钦,别不开心,叔刚是在开玩笑的,我的病全好了。” 扈力钦淡淡一笑,却是没有任何言语,一副慵懒缄默的模样。 “阿印啊,这次你是奉你师祖之命送你师傅郗天肃吗?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北苍派就只派你一人来送呢?”葛贯亭轻轻抬起斗笠帽檐,对着骑骆驼行走在自己正前方的狄印,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只看到眼前那魁梧的背影轻轻一晃,犹豫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哈哈,可能是因为掌门师祖知道我在龙潭论剑中给北苍派争光了,所以.....” “不对,你这是在自我安慰,我认为你那狡猾的师祖定是知道你与扈狐狸关系要好,故意让你去亲眼看到郗天肃如何被道阳真人惩戒的,这样你会对北苍愧疚,这是一种离间兄弟情义、拉拢人心的好手段。”骑在最前头的水绿裳少女并未转身,正色地说着。 这话着实说中狄印纠结与愧疚的内心,他竟无语辩驳,如果以往有人说他师祖师傅和北苍派不是,他定会拼命不可,可是他的内心深处真的很怕萧虹仙说得是真的。 但不管真或假,他是亲眼看到自己的恩师郗天肃被关进一个漆黑的洞里,三年多么漫长,三年多么遥远,把恩师送进这洞里的不止是因为扈力钦,而也有他难以割舍下的心在摇摆的瞬间,轻轻把自己的恩师推向了被审判的高台上。 耳畔或远或近地响起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沙哑、透着一丝不甘:“三年,为师在这里三年,全部都是拜你那好兄弟扈力钦所赐,为师不怪你,但你要记住你生是北苍派的人,死是北苍派的鬼。” 最后一句话,师傅对自己说得最后一句话,可这一句话在离开逍遥门后的每一个深夜里、每一个噩梦中都会响起。 慢慢地,在新月沙丘上只剩下几个整齐的骆驼脚印,但一阵风把它们又吹散了。 五只骆驼并行在沙漠上,向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前行着。 须臾,选了一方平坦的沙漠作为休憩点,五人纷纷下马,围坐在一起。 葛贯亭挨着扈力钦身旁坐下,手中拎着一串含着水珠的葡萄,温然道:“力钦,吃点东西,可以解解渴。”扈力钦缓缓接过那一串葡萄,一颗一颗葡萄连皮都没有拨就丢进口中,只听葛贯亭关切道:“你这一路上是不是不开心,都没见你说话?” 扈力钦陡然阖上含着葡萄的口,缓缓摇首。 高 长稼兀自拨着皮,一颗颗玲珑剔透的葡萄肉被他挤进嘴里:“这真是好东西,要是在大宋、大辽、大夏就没有得吃啦!” 扈力钦见状,温然一笑:“等以后,只要长稼叔想吃了,力钦就带你到南疆小住几日。” 高长稼心下暗暗感动,恻然道:“真是好孩子,不过好东西要等六空派覆派了之后才可以慢慢享用,先苦后甜,长稼叔等得起。” 扈力钦本来黯淡失色的眸光乍然镀上一层金边,他重重点头:“一定会的,力钦倾尽余生之力,势必振兴六空。” 高长稼心中早已看透了扈力钦的心思,关心道:“力钦你也别难过,长稼叔知道你是不舍舒晴舒宫主,但男儿何患无妻。”他凝重沉稳的神色骤然变成讥诮揶揄:“不过你那把羊角梳子,她到底收没收下?” 葛贯亭、萧虹仙、狄印闻声,似乎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八卦气息,纷纷转头望着扈力钦,满是憧憬与期待的神情。 扈力钦瞥了一眼这满满期待的目光,他渐渐露出一丝怅惘,将眸光投向远方的茫茫沙海,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黄沙。 那一条地平线上仿佛有一袭白衣,缓缓从远到近朝着他走来,放空的思绪、放空的目光,都陷进了这胜雪的白影中。 惆怅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那一片仙山之下。 素灰少年双手紧握着一把羊角梳,那一排梳齿上就在前一刻穿行过乌黑的秀发,此刻它们仍然残留着淡淡的幽香,这香气让他不禁心神一荡。 有一位老者,从木屋走来,他拍了拍素灰少年的肩膀,缓缓坐在他身旁。 “师傅!” “力钦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收你为徒吗?” “徒儿不知。” “当时你的师伯师叔都反对,说你身上戾气很重,满心都是想怎么为自己的爷爷报仇,决不是乾坤之福。” “可是你身上却有常人没有的隐忍与坚韧,不管报仇、还是修仙,都有莫大的帮助。而那位舒宫主,师傅看得出来,她身上也有如你一样的品性与担当,所以你们之间会有共鸣,会产生情愫,但你们最终走不到一起,就像千百年前的乾坤子与杜梵音一样,各自有各自的使命与归宿,修仙者可以求道侣,入佛者就要断情绝爱,这就是仙与佛两条道,你如果执迷于这一段情,你只会害了她,害她偏离自己要走的乾坤之道。” “徒儿,从没有如此奢望。” 素灰少年的眸光不知何时染上戏谑之色,但很快被浓浓的无奈之色迅速取代,他忽然从喉间蹦出一声苦笑:“呵呵,收下如何,没收下又如何?有区别吗?” 他突然站起,嘴角的苦笑瞬间僵住了,面色漠然,他走到落日的反地方,低着首,谁也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情是什么样的,他背着光、把自己整张脸埋在阴影之中,像是内心受到千疮百孔伤害的可怜人正在寻找着一处可以把自己藏匿、没有人打扰的角落,守住自己仅存的自尊与骄傲。 “我有一 个东西掉了,回去找找,你们先上路,随后我会赶上。” 扈力钦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而平淡地说了一句话,兀自翻身骑上一匹骆驼,头也不回地扬沙离开。 至于是什么东西掉了,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无所有,除了一身的傲骨与骄傲,也只有背上背着的那一把泛着蓝色清辉的琅琊仙刀。 在骆驼上,他躬着身子,把头放到最低,几乎脖子与下巴快要连在一起了。 葛贯亭神色荡漾着忧虑之色,对狄印说:“阿印,你帮我照顾好仙儿与高前辈,我去看看力钦。” 狄印缓缓颔首。 葛贯亭骑上骆驼顺着扈力钦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沙漠里,有一种孤傲的鹰,叫沙鹰。 在荒无人烟中寻觅自己的猎物,它敏锐机敏,它狠毒冷静,而有一翩翩素灰在沙漠里快速移动的。 他何尝不是一只雄鹰,一只正在宣泄着自己愤懑与无奈的雄鹰,孤独地在黄沙里守着自己的倨傲。 “啊.....啊....啊....救命...救命.....” 啼声渐渐消失,狂风猎猎中刮来一句又一句呼唤声,这声音却不像是用汉人的语言,听起来像是回鹘语。 曾在南疆待过三四年的扈力钦岂能听不出来,这救命疾呼明显就在不远处一团沙丘的后面。 “唳....唳.....” 沙丘之上正盘旋着一只灰色沙#漠之#鹰,它尖锐弯曲的长喙张开,发出晦涩难听的啸声,这声音让人毛孔悚然。 扈力钦的直觉就是有人被沙鹰欺凌,他瞬间将自己的思绪抛诸脑后,此刻他只想着怎么救人,他素灰长衫猎猎舞动、凛然立在驼峰之上,轻轻一踩,脚碾着碎碎的浮云,飞过沙丘。 他还来不及往下望时,沙鹰就已经盯上自己,它敏锐的鹰眼骤然一缩,双翼扬起,朝扈力钦斜掠而去,像是要与他一争高下。 琅琊仙刀在天际划开一道冰蓝之光。 扈力钦毫不留情地横扫向沙鹰,沙鹰开始谨慎起来,似乎对琅琊仙刀有所畏惧,只是试探性地攻击他。 鹰之速如一抹灰影,与琅琊仙刀的蓝色刀光在空中纵横交错。 “浑歇....浑歇....” “阿爸...阿爸....” 扈力钦闻声往下方一望,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块流沙之地内人与连同车马骆驼都陷在里面,只露出头部在那挣扎着。 他定睛一看,有十七八个人的人头在流沙里绝望地望着自己,这些眼神都是对生的极切渴望,其中有这么一对父子,儿子喊完最后一声呼救,就被流水吸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只留下他的父亲痛苦地呼唤着自己的儿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沙鹰 正在扈力钦骇然分神、心中大怮之时,他手臂传来一阵血肉快撕咬开的疼痛感,持刀右手下意识一甩,竟然把琅琊仙刀甩空摇摇坠下。 原来是沙鹰趁人之威,用鹰喙咬住自己的手臂,手臂连衣服带皮肉被活生生的咬掉一块。 悲怒交加的扈力钦大喝一声,疼得双目尽赤,运起上善灵力便是呼掌一拍,打中沙鹰,“唳....唳.....”,沙鹰一声惨叫,十几根灰色的羽毛刷刷散落空中。 整个鹰身眼看要落地时,它勉力用两只翅膀扑打着将自己的身体撑在半空之间,即使没有了战斗的斗志,也不能轻言放弃空中的领域,受伤之鹰依旧不失它的倔强。 扈力钦咬着牙忍着手臂失肉之痛,犹如一把不回头的箭矢扎进流沙中,抢在琅琊仙刀落地之时,一个回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琅琊仙刀,可是自己的双足在回旋之间不幸沾到流沙。 流沙的莫名吸附性在拉扯着他的双足,任他怎么挣扎也只能越陷越深,就跟他的命运一样,总是在跟他开玩笑,爱而守不住,恨而灭不掉。 就算上天在开他的玩笑,哪怕是命运之神在兴致勃勃地嬉笑中看着他拼命挣扎、慢慢深陷的模样,但他的坚毅的目光依旧会看到身边与他一样受苦、被命运折磨、被流沙戏虐的无辜人们。 他牙关一咬,忍住右臂的疼痛,拼劲全力、重重斜挥琅琊仙刀,冰蓝刀光顷刻间流沙间荡起一道势如破竹的光路,这仙刀神威不可小觑,就连流沙之力都有些畏惧,一个个本来深陷在流沙中的人与骆驼竟然被仙刀之威从流沙的“虎口”中飞出。 一个个被这强大的神兵之威打到沙丘之上,重获生机。 可等扈力钦想要在救另一侧的失足之人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挥舞右臂,右臂在颤抖,可以感觉到从右臂涌上心头的钻心刺痛。 扈力钦笑了,笑得那么邪魅,笑得那么自信,让人觉得瘆得慌。 对于他来说,死不可怕,没有骄傲的死去才是可怕。 眼看着流沙之涡渐渐盖过他的下巴时,他依旧仰着头,望着天空盘旋受伤的沙鹰,在倔强的挣扎。 他和沙鹰又有什么区别,哪怕是死,也要扬起自己高昂的头颅,雄赳赳的像一只雄鹰,敏锐冷静,孤傲倔强,这就是鹰与他的标签。 ※※※ 回鹘国,伊州城。 素灰少年陡然睁开双目,一身虚汗早已湿透汗衫,他急促喘息着,徐徐开始定了定自己的慌张的神色。 明明自己是被陷在流沙里,怎么一下子就跑到床上。 难道就只是一场噩梦。 少年余光斜瞄,那把乾坤神兵正安然地立在床边,只是刀鞘上闪着淡淡蓝色清辉,波光粼粼,祥和瑞气。 他无意间右臂轻轻一抬,那撕裂般地疼痛感就迅速在神经末梢炸开,疼得他剑眉一蹙。 右臂上缠着密不透风的白布,整个右臂都不能轻松自如地弯曲,他注视着自己的右臂,久久才回过神。 “力钦,力钦....你怎么了?” 不同的声音,有老有少,同时响起,但都是分外熟悉。 扈力钦抬首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最熟悉的葛贯亭、扈力钦、高长稼,他们满脸写着担忧,焦急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等待自己的答复。 “我不是在流沙里吗?贯亭是你救了我吗?”扈力钦的眸光在闪烁,他对葛贯亭说。 葛贯亭缓缓摇首道:“我来得时候,你已经被救出来了,不仅是你,还有那些回鹘人....要感谢.......” 扈力钦截口问道:“谁.....” 他惊讶之余显得非常着急想知道这个救他的人谁,准确的说是他比较好奇是谁有这种神通可以将陷入流沙中的人全部救出,难道这个人也有撼世神兵。 其实一开始他第一个想到救他的会不会是那一只沙鹰,可是仔细一想确实是非常离谱,甚至说是无稽之谈。 葛贯亭如实回答:“是西域沙鹰派的帮主邴励,用「流沙术」把你和其他人救出,只是有一位叫浑歇的小兄弟没有救出。” “浑歇....浑歇....” “阿爸...阿爸....” 随着葛贯亭的话语,脑海里闪过那一对回鹘父子在流沙中生离死别的画面,鲜活生动,不禁让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心下一黯,默然不语。 高长稼见扈力钦陷入痛苦的回忆中,他能够感同身受,神情露出一丝于心不忍,坐在床边,抚了抚他的脑袋,安慰道:“好孩子,生死总是要面对的,我想你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有出息,也会感到骄傲。” 狄印附和道:“说得对,力钦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虽然我是北苍派的人,可是我的心是向着你的。” 扈力钦目光流露出一丝感激,颔首道:“不管日后如何,你和贯亭都是我扈力钦的好兄弟。”说罢忍着右臂的痛,将双手分别搭在葛贯亭与狄印肩膀上。 兄弟三人分别相望,各自将手臂搭在他人肩上,就像一个三角形,不败而坚固的三角形。 客栈小院,咯吱一声,葛贯亭将门虚掩起来,转身走到另一处小院时,在一个回廊却见到有一男一女的身影。 这少女清丽可人、身穿着水绿裳衣裙美艳曼妙,一双明眸灵气十足,让人望之便心神一荡。 而那蓝衣青年拥有一张用刀雕刻过似得立体五官的脸庞,浓翘的睫毛,瞬间柔化了刚棱有力的轮廓,平添了些许俊美之感,这风姿特秀、文雅温润的气质之下却有一双深不可见底的瞳孔,正焕发着动人心魄的辉光。 他最先看到葛贯亭正朝着两人之间缓缓走来,嘴角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微微扬起笑意,这笑意淡淡地、看不透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八十九章 姐妹 “葛师弟!” 听到他这么热情地叫自己,葛贯亭心中不由一愣,呐呐地说:“孟师兄。”说着朝他温然颔首。 孟秦飞依旧流露出含笑无害的神情,淡淡地说:“葛师弟,萧师妹,剑尊门八席之会在即,门内弟子务必参与,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尽快回蜀地为好。” 葛贯亭沉吟片刻,应道:“孟师兄请放心,等此间事了之,三日后,便南下回蜀地。” 孟秦飞温然一笑,上下打量着葛贯亭,但脚步迈向萧虹仙,等走到萧虹仙一侧后停下步子,贴着萧虹仙的耳边,气息和着羽毛一般的声音在吹拂着:“仙儿师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说罢,他负手于背,朝着葛贯亭彬彬有礼一颔首,便钻进回廊拐角处中。 萧虹仙玉容乍红,像是被戳中什么软肋似得,走到就近的房内,门也没有关便坐在茶几上,倾倒一杯茶水,正屈指匀转着茶杯,神思陷入一阵思考。 葛贯亭也紧随其后,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说:“孟师兄既是逍遥门炎钰真人首徒,那道行肯定不可小觑。” “是啊,他除了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以外,还有满肚子里的阴谋诡计。”萧虹仙呷了一口茶水,恻然道。 葛贯亭不敢相信,诧异道:“不会吧,孟师兄这么亲和文雅的人.....” 萧虹仙截断他的话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贯亭哥哥啊!你就是一只大木头,见谁都是好人,败给你了。”说着朝着葛贯亭皱了皱琼鼻,动容道:“不过他也不算是坏人,只是城府极深罢了。” 葛贯亭闻言一滞,只得干干发笑缓和气氛,但心下一咯噔,问道:“对了,仙儿你不是和舒晴宫主很要好吗,那你觉得她对力钦有感情吗。” 萧虹仙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幽幽道:“晴儿姐姐她外表看似一块寒冰,让人不敢接近,她心里其实都是温热的泉水,沁人心脾、温暖人心。” 水绿裳女孩的话语间,把自己的思绪带到了很熟悉的回忆中,这一情景仿佛发生在昨日。 七年前,梵音宫的冬季大雪纷飞,寒冷依旧。 摩崖石壁洞府外跪着一位小女孩,这小女孩单薄的娇躯只外披着一件大红披肩,小脑袋戴着一顶红色裘帽,浑身上下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她轻抿着惨无血色的唇瓣,颤动着弯弯的睫毛,粘着白色雪花的睫毛在这颤动间,抖落掉睫毛上的冰冷。 可不管怎么抖落,她的心是冰冷的。 “娘亲,你不出来见仙儿的话,那仙儿就长跪在此,冻死也与人无尤。”说罢,坚强的小女孩置气般地解开大红披肩,摘下御寒的小裘帽掷地。 小小手腕用力一挥,大红披肩铺展开来,盖在雪白色的土地上。 站在一旁只有十一二岁、容貌清秀脱俗的白衣少女,她披着雪色毛绒的斗篷,只见白衣少女面色一沉,本要阻止,但心就像被什么揪住似得,酸痛酸痛的。 白衣少女轻启朱唇,动容地说:“既是这么无情无义的母亲,你就算跪死,她也不会心疼,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小女孩冷冷地嗔道:“谢谢晴儿姐姐送仙儿来此,可是仙儿就想见见娘亲,就算跪死也不怕。”水灵灵的眼眸闪烁着别样的异彩,冻得通红的小脸却透着果决与坚毅,一副超乎年龄的倔强之色,大有视死忽如归的凛然气势。 “啪” 这个叫晴儿的白衣少女也屈膝而跪,一件温暖的雪白斗篷悄然解下, 渐渐垂落在地上,就像漫天而下的雪花,落地归根,执迷不悔。 “晴儿姐姐,你干嘛啊?” “是舒晴带你来,舒晴也要与你患难同当,不然旁人会贻笑我连一个小妹妹都不如。” 小女孩心中知道这白衣少女是故意激自己,想让自己打退堂鼓,可是她心中就是不甘心,不愿屈服于任何人。 须臾间,一个娇弱的身躯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 一间静室,躺着一位九岁的小女孩,她小脸通红、额头上搭着一块湿巾,她紧闭双眼,眼皮因眼珠子移动时,亦随之跳动,梦呓地喊着:“娘亲....娘亲....求你不能不要仙儿啊。” 小女孩双手从被子里钻出,浮空虚抓着,像是无助的双手在绝境中想抓住一根藤条,但却扑了个空。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掌将她的手握住,耳畔响起柔声暖语:“会好的,会好的,都会好的。” 床沿坐着比之年长两岁的秀美少女,冰冷若霜的脸庞却徐徐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泽,轻轻洒在她的身上,被噩梦、高烧折磨心智与娇躯的小女孩在她的安抚中又安详地进入梦乡中。 “晴儿姐姐你的骨头比我还硬,我好喜欢你啊。以后你是我的姐姐,我是你的妹妹,一辈子好吗?” “好,都是两根硬骨头,绑在一起,谁也不怕。” “那你以后要常来看我,我们要常联系,拉勾勾,上下五百年都不许骗我。” “好,拉勾。” 两只葱白玉指勾连在一起,小小的拇指仿佛历史性的碰撞着,这是一个代表承诺的盖章。 第一百九十章 腰铃 ※※※ “啷啷” 清脆作响的腰铃声是从一炎炎耕火旁传来,随着耕火前转圈、上下摆动、手舞足蹈的巫师而发出阵阵响声。 这巫师穿着怪异的裙子,裙子上绣着四足蛇的图案,头戴安有鹿角的神帽,鹿角上缀着许多小铜镜。 腰间围着系挂铁腰铃的宽带子,络绎不绝的腰铃声便是从中传来,但这铁腰铃上冒着暗红色气体,钻进黑夜中显得分外妖艳。 琅琊仙刀在扈力钦背后兀自颤鸣,像是发现了嗜血猎物,开始蠢蠢欲动。 扈力钦剑眉微蹙,冷冽的目光一直在巫师腰铃处打转着,但左手将琅琊仙刀解下来放在腿部,手掌在刻有花纹的刀鞘面上来回摩挲,仿佛在感应刀之灵,与之进行心与心的对话。 “恩公,这些金银你且收下,权当鄙人浑当卓的一片心意。”一位身躯肥胖、穿着清一色回鹘服饰的中年男子走到扈力钦面前,旁边一个小厮低着头,弯着腰,伸手托着一个四方锦盒递到扈力钦面前。 扈力钦用受伤的右臂将锦盒向外一推,锦盒由于这一小小的移动,发出一块块金属相互碰撞之声,看来里面装得是价值不菲的贵重金银。 但扈力钦浑然不在意,温然道:“浑老板,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对:大恩不言谢,那扈力钦的小恩小惠又何足挂齿呢,再说真正救下你我二人的是沙鹰帮邴帮主。” 一个黝黑大汉闻声走来,哈哈大笑中满脸横肉随之颤动:“邴励也是碰巧路过流沙,救了两位,既然扈掌门都说小恩小惠不足挂齿,那邴某一个粗汉也不在乎。” 邴励手中握着一把藤子双蛇枪,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他粗壮脖颈上有一道蛇形图纹,甚是可怖。 他身边站着一位面色冷峻的青年,这青年身体高瘦,背着一把三尖两刃青锋刀,一袭黑衣劲装与这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此人是沙鹰帮副帮主储庆扬。 浑当卓朝两人抱拳躬身道:“都是大好人,但若是几位能帮我寻到我儿,那浑当卓就算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邴励笑脸迎人,安慰道:“浑老板不用担心,这位阿连横大巫师是整个伊甘两州无人不知道的,他定会向色翁祷告,问出令郎的下落。” 腰铃之声嘎然一止,一种火光从耕火中噌地亮起,那一个黑面巫师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奇怪口诀。 他幽深的眼睛骤然睁开,神帽上的小铜镜瞬间像被注入两道祥光,说了一串听不懂的回鹘话。 浑当卓闻言惊喜万分,但又露出难言的惧怕之色,听到后一句话直接被吓出一声冷汗,打了一个激灵,嘴里囫囵着说些什么。 作为回鹘国富甲一方的贵族,浑当卓经常游走在西域与大夏、辽国、宋国等地,认识了不少豪士乡绅、皇亲贵族,他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商人,精通多国语言。而他府邸的金银珠宝数之不尽,用之不竭。 浑当卓用流利的汉文将巫师所说的谶语重复解释:“大巫师传达了色翁的旨意,他说我儿浑歇还活着,他被流沙神带到魔域之城中,这魔域之城妖孽作祟,听闻这里面的金怪最爱金子,无金不换,路过魔域之城的人若是不带上十几箱箱子,金 怪定会让他有去无回,保命的人出来都是失去了意识,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 狄印听后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金怪,这么有趣的妖孽,我倒是想见见。” 邴励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浑老板我沙鹰帮在西域也是有一点名望,我让我师弟储庆扬带几个门下弟子陪你一同前往魔域之城。” 浑当卓目露感激之色,作揖道:“太好了,那浑当卓先让手下准备十几箱金子,明日便启程前往,若是能从魔域之城救出我儿浑歇,沙鹰帮日后若有任何需要浑当卓的,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浑老板,扈力钦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去魔域之城会一会这金怪。”一直闷声不响的扈力钦突然发话。 葛贯亭闻声一怔,走到扈力钦面前,对他受伤有一丝担忧,但见他眸光干脆决然,不可轻易改变,故而凛然道:“我们三兄弟一直都是同进同退,阿印是吧,哪怕这魔域之城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们也要走一遭。” 狄印被这昂然之语激起澎湃斗志,胸中似是有千万之洪在翻腾,他附和道:“好叻,浑老板你就放心好啦,三个臭皮匠都可以顶一个诸葛亮,更何况我们三个都是诸葛亮呢,若是遇到这金怪,还不弄死它。”说着双拳互捏,发出咯咯作响的指关节的声音。 葛贯亭走到萧虹仙面前,柔声道:“仙儿你就不要同我们去啦,你陪陪孟师兄与高前辈。” 萧虹仙白了他一眼,倒是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冷冷地啐道:“陪陪,这么无聊的事情你竟然让我做,好吧,那你们仨个草包要是不行,我会去救你们的。” 这话说得葛贯亭一脸苦笑,刚想说得关切之语却梗在喉间,只听这水绿裳少女明眸流转着担忧之色,恻然道:“贯亭哥哥,不管怎么样,要注意安全。” 葛贯亭粲然一笑,朝着她重重颔首。 孟秦飞耳垂微微颤动,耳力惊人的他早已把他们的话悉数听得一清二楚,他温然一笑,深邃幽深的眼眸缓缓移到了巫师身上的腰铃。 腰铃不知为何随风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啷啷”。 漫漫荒原,浩浩朔风,蓝天黄土,几近苍茫。 魔域之城,寸草不见,唯有胡杨之树,勃勃生机,从泥沙深处破土而出,向上伸展,以湛蓝天空为屏,张开枝桠,千姿百态,其形怪状,有的像苍龙腾越,虬蟠狂飞;有的像窈窕少女,婆娑起舞。 这苍劲悲凉的黄,婀娜多姿的形与大漠无情的黄沙、茫茫戈壁的荒凉融为一体,让人望之不由心生悲悯。 三个少年迎风行走,长衫猎猎,毫不畏惧。 车马仆人尾随其后,五六个驾车马夫与护卫早已吓破胆子,提高警觉四处张望,做好若有妖魔出来,便躲起或逃跑的保命准备。 与车马仆人截然不同的是站在两侧的六个头戴斗笠、衣着劲装的沙鹰帮弟子凛然不惧,只是稍稍握紧兵器,一副坦然轻松的模样。 “这黄沙之路没有脚印,看来这个金怪妖法高深,穿行踏走间半点不留痕迹。”黄赤少年持着长剑,蹲下身子,单掌鞠起黄沙,沙粒顺着他指缝之间倾泻飘洒。 扈 力钦阖目静下心,听着阴风呼号声,不一会儿睁眼,质疑道:“若是妖孽有这踏沙无痕的本事着实正常,只怕是妖人作祟,妖魔强于道法,妖人工于心计,措不及防。” 狄印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质疑道:“真有你们说得这么邪乎吗?” 马车上走下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回鹘巨商浑当卓,他温和有礼地说:“各位侠士都辛苦啦,为了小儿奔波劳累,浑当卓准备了一些瓜果,让大家解解渴。” 这话音方落,几个马夫护卫依言从马车中抱出一颗颗雪瓜,放在木板上,挥刀一切,瓜汁横流,雪瓜虽然长着青色褶皱的皮,但瓜肉是橙红色的,剖开间隙,空气中立刻弥漫着瓜果的醇香与芬芳,不由沁人心脾。 狄印干燥的喉咙早已按捺不住这甘泽滋润的瓜果诱惑,左臂右臂分别夹着一颗大雪瓜,走到葛贯亭与扈力钦面前,开始剥瓜啃食。 “好吃,真好吃。” 狄印吃相本就差,一番狼吞虎咽之下,放浪不羁的前襟被瓜汁弄湿了一大片,他浑不在乎,虎目微眯,极其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四肢一张,仰倒于地,整个躺姿摆出来的就是一个大写的“大”字。 他嘴里嘟囔着一句:“吃饱喝足睡大觉,谁都不许打搅我。” 葛贯亭一阵苦笑,笑容暂敛,揶揄道:“看来阿印是不想看看金怪长啥模样咯?” 狄印的身躯闻声弹了起来,像一个灵活轻巧的大弹簧,眉飞色舞地说:“谁说得,我要把金怪切成无数块,托人运回汴梁或者大夏国也行,哈哈,到时候狄家肉铺就可以多开几十家分店啦。”说话间浓眉朝葛贯亭戏谑一挑,颇为滑稽有趣。 一袭黑衣劲装的青年,大约二十八九岁,他作揖道:“原来几位都是汉人,在下储庆扬,也是汉人,祖藉正是大宋国大名府,来西域已有十载。” 扈力钦淡淡地说:“我算汉人也算契丹人,无论是什么人也都不重要。” 储庆扬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问道:“对了各位可认识大名府的郭大成,曾也是沙鹰帮副帮主,可是他舍不得弟弟郭小就便回老家。” 狄印一听到这名字,神色大变,大有做贼心虚之态,他心下一凛,蹙眉道:“这个...久闻大名,大名双雄嘛,不过最近听说他们金盆洗手不干了,去南下隐居起来。” 储庆扬不再多问,而是上下打量着狄印,狄印自是装出一副坦荡镇定的模样,朝着他敷衍一笑。 少顷,一群商队在魔域之城行走着,并未遇到任何不测。 忽起,狂风怒号,飞沙走石,让人无法睁开眼,纷纷用手背遮挡着阳光与迷人眼的风沙。 不远处,一个个旋转成涡的飓风在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螺旋状的飓风在黄沙中咆哮、在怒号,夹杂着沙粒石子,气势浩荡地将车马将人轻而易举地卷到半空。 这岂是人力所能匹敌的。 三位少年互相对望一眼,不知所措,但又拔出刀与剑,内蕴体内的灵气,与这疾驰而来的飓风相抗衡。 一瞬间,少年人被卷进风的中心。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迷城 但三位少年的手依旧紧紧相握,生怕走散,齐心协力面对风圈里的风沙石块。 素灰少年挥动琅琊仙刀,刀啸长鸣,呼哧出蓝色光澜,再一次回旋横扫,蓝色光弧与强劲的风圈猛烈撞击在一起,形成摩擦,爆起四射火花。 “力钦,小心。” 葛贯亭膛目结舌,心知不妙,急呼道。 原来那蓝色光弧竟然被风圈打回来,竟然飙向扈力钦。 葛贯亭借着风壁之力快速弹到扈力钦身边,洊雷剑当胸立之,左掌急聚乾坤与上善两大灵力,黄蓝之光暴涨开来,顺着他朝剑身一抹一拂,剑身立刻罩起黄蓝流波,他随着长剑飞快旋转,如飓风狂卷,自己形成凛冽的黄蓝光风。 他突然挪到扈力钦面前,胸中长剑朝着南北东西各画四角,连成一线,虚化之中,黄蓝光线将葛贯亭与扈力钦罩在了一个四方形的光罩之中。 蓝色光弧打在黄蓝色的四方光罩有去无回,自动消弭。 须臾,飓风停止翻卷,慢慢散去。 在飓风里的三个少年人渐渐被空间挪移到了一处地方。 这个地方依旧荒凉无人。 外面的世界再一次焕然一新。 三个少年惊愕于不远处所看的景象,前方原本是一缕云雾笼罩,可转眼间云开雾散,露出真实的轮廓。 不可思议的是,茫茫荒漠里竟然有如此鬼斧神工、大气磅礴、用戈壁黄石堆砌而成的石堡,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域之城。 一座壮丽巍峨的城堡矗立在苍茫戈壁之中,高耸入云的圆形塔楼、在阳光照射下金光粼粼的石墙,这富丽堂皇的城堡哪里是平民所能拥有的,真的是妖魔之城吗? “轰隆”一声,城门大开,吊桥扶摇而下,隐约可见石堡里面围着曲曲折折的城堞、还有大城堡里的一栋栋石楼。 本就犹豫不决的三个少年互相对望,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坚定与勇敢,三人纷纷并肩而立,昂首挺胸走向城门。 当三人走进城门内后,石堡大门兀自闷声关起,四周城堞开始移动,迅速朝他们靠近,渐渐挤压缩小他们的活动空间。 扈力钦挥起琅琊仙刀向前横扫,黄石制成的城堞被截成两半,石头被击垮,碎落一地。 葛贯亭与狄印两人趁着这个缝隙间冲进里面去,在下一个移动的城堞来临之前,扈力钦挥刀之后,飞身跃起。 又进入了被四壁的石墙围成的四方天地,这迷宫错综复杂,曲曲折折,难以寻到出口。 “看来我们走进了一个迷城中。”扈力钦神情冷峻,冷冷地说。 葛贯亭蹙眉道:“就算是 迷城,也有可遵循的规律,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狄印目光焕发出惫懒之色,啐道:“哎,木头这说等于没有说,但是我觉得这个怎么像是机关城,如果我们找到机关口,那这些移动的石墙会不会就停下来呢。” 扈力钦细细斟酌狄印的话,思忖道:“阿印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这机关只是设计者才能知道,找它要费不少时间,我们再困上几天只怕都没有气力,要不尝试着先走出迷城。” 两人闻言同时颔首。 几个时辰过去了,三人依旧在这迂回曲折的迷城中走来走去,仍旧一无所获,但是没有一人气馁。 扈力钦心生一计,脱口说:“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回到相似的原点,如果我们被困在一个迷局里,我们却依旧是井底之蛙,没有掌握住大局,这样走一辈子都走不出,不如试试从上面着手看。” 葛贯亭与狄印纷纷仰望天,蔚蓝的天空是那么祥和与宁静,宛如一面蓝色镜湖,不起任何波澜。 “力钦,你手受伤了,上面危险难测,随时都会触动机关,不如让我上去吧。”葛贯亭自告奋勇,凛然道。 扈力钦心下感激,也不多说,三人接下来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商量着些什么,等三人商量好计策后,葛贯亭握紧洊雷剑提气运劲,凌空跃起,飞上三丈高的石墙。 等双脚立在石墙上时,石墙剧烈颤动,开始向着不明方向移动。 空中有十几块石头朝葛贯亭毫不客气地迎面砸来,双指一凝,朝石头飙射而出,另一方面右手洊雷剑朝迎面的石头浮空虚画几朵光花,石头瞬间击碎。 身随石墙移动而失去平衡,葛贯亭差一点就要掉下来,幸好他双脚点墙,在虚空打出一个后空翻后,稳稳着落。 为了防止移动的石墙让自己身体晃动,他双腿微屈,扎了一个马步。 源源不断的石头从四周飞来,葛贯亭掐住一个剑诀,他凝神聚气,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顺着他长剑向天一指爆射出一抹耀眼光花,光花绽开向四周飞溅溢出的光流竟然在葛贯亭周身迅速凝结成一个巨大的黄蓝光罩。 “啪啪” 就像一把保#护伞,一个个石头砸在黄蓝光罩上,就消失了,而葛贯亭是祭出全身灵力在支撑着这黄蓝光罩。 这个会移动的黄蓝光罩被石墙带着走。 尽管葛贯亭如此强撑着,但站在制高点,视野宽阔,对这一个石墙迷宫更是了如指掌,他指示道:“这是一个圆形迷宫,我想了两个对策,一个是用强攻,一个是顺着走,两条路可以让石墙失去攻击对象,这样机关同时在两条岔路看到两个人影就不知道攻击谁。”解释了一下,狄印神情依旧写着茫然不懂,扈力钦饶是明白葛贯亭的意思。 葛贯亭轻叹一口气,着实觉得这一边解释又一边阻挡石头飞落,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从 移动石墙掉下,瞬间有一种心累的感觉,肃然道:“听我说,力钦你往左一直冲,把所有挡住的移动石墙击碎,而阿印你要分散石墙的注意力,你便往右走,见缝就插针。” 扈力钦与狄印抬首望向葛贯亭,异口同声道:“那你怎么办?” 葛贯亭双掌虚浮在光罩之中,正色道:“我没事,因为我这一面石墙会跟着力钦移动,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个迷城设计得非常巧妙,我一时也不知如何破解,但我们可以以佯攻之势走到中间的四方之口,那边有一个塔楼入口,应该是迷城的中央,我们到那里再说。” 狄印疑惑道:“这么麻烦,难道我们不能飞过去吗?” 葛贯亭摇首道:“不行,太远了,再说这一路上风险难测。我们要选个最稳妥的方法。我只能撑这一时,等累了,我就下来追着力钦跑即可,阿印你可千万小心,我发现右边有几个人影,这些人巍然不动,可是古怪的很,有可能是这迷城里的奴役,你要避开他们,不可强行攻之。” 狄印一脸不耐烦,颔首道:“好啰嗦啊,我知道啦。” 扈力钦依言,抡起琅琊仙刀便是一刀切开墙面,狄印向右手狂奔而去,果然狄印这个方向通畅无阻,石墙不移动封住他的去路。 狄印轻轻松松就跑了老远,这时一个黝黑老人杵在一个拐角处,低着首,神情呆滞、心智放空。 忽然他肩头一紧,愣是把他吓出一声冷汗,转身想凿拳击打过去时,发现身后这个人竟然是葛贯亭。 葛贯亭面门一阵拳风浮起,几缕发丝轻轻摆动,他微一迟钝,矮身躲过,开口道:“怕你有危险,所以跟过来了。” 狄印双臂环胸,笑道:“哈哈,好兄弟,让力钦知道他会不会吃醋。” 葛贯亭否然道:“当然不会,力钦本身聪明稳重,若是他也会选择帮你而不帮我。”说着他兀自走向拐角处,仔细观察那一老者。 狄印算是听明白葛贯亭的言下之意,指着葛贯亭的背影,啐道::好啊你,这么拐着弯骂我笨啊,果然是好兄弟。” 葛贯亭置若罔闻,神神叨叨地说:“这肯定是魔域之城的奴役,只是这妖孽手段阴狠,竟然将他毒哑弄瞎,那若是触碰他的话,定会让他对闯城之人加以阻拦。” 这话音刚落,狄印竟然用手指头极其挑衅地戳点这老者的胸口。 老者僵硬的身躯突然颤动,两只拳头便是朝狄印面门重重击打而来,狄印矮身蹲下,两只劲力十足的虎拳挥出。 打在老者胸口上,胸口瞬间塌陷下去,老者两眼一翻便颓然倒地。 奇怪的是没有见到一滴血液流出来。 狄印拍打双掌,沉沉吐出一口气道:“看来这真是活死人。” 葛贯亭目露一丝不忍,喟叹一声,朝着前面走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石怪 三人在迷城中央的塔楼集合,塔楼之门早已被扈力钦用刀劈个粉碎,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塔楼之中,生怕又遇到什么机关。 塔楼第一层瞬间亮起,这一层宽敞高大、用黄金堆砌成的楼壁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站在中央向上眺望,竟然只有一层殿门,而上面却是盘旋迂回还未完全砌成的金梯。 一面石壁突然向外一翻,一个少年从壁面吐出来,这少年竟然是当日陷入流沙失踪不见的浑歇。 “你啊,到魔域之城一定要小心,我捡了一块石头,这石头很神奇,等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对着它吐一下唾沫,我就会出来救你啦。” 黄赤少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萧虹仙临走时所说得叮嘱之言,仿佛就只是一句戏言,他注视着放在手掌心的那一块土黄色、难看的石头,目光在放空。 又想起扈力钦对他所讲得话:“这是道人炼丹用的矾石,可是按照药理上分析,它是五毒之一,毒性堪比雄黄,你切不可误食了。” 葛贯亭将这一块矾石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 耳边突然听到狄印说道:“找到那姓浑的小子啦。” 葛贯亭闻言抬头望去,只见浑歇无精打采地伏躺在地上。 狄印放松戒备蹲下身子,笑道:“浑少爷,你害我们真是一顿好找啊。”说罢朝他单臂一伸,打算将他扶起。 “小心阿印。” 这个“浑歇”无神的双目像是被注入两道光,透着几分阴狠,面肌发生扭曲,口中不断发出“嗬嗬....嗬嗬”的颤音。 他双拳挥出竟然瞬间从人类普通的手臂变成了灰色的石头,不重不轻地打在狄印腹部。 狄印身子遥遥飞出,在地上打滑,像一个脱离轨道的巨轮滑出两丈外,由于摩擦力渐渐增强而停滞住。 原本的双臂变成了用石头堆砌成的石臂,灰色石屑迅速向上下蔓延,宛如蜕皮长出鳞片的鱼人,它眨眼间被石屑笼罩,全身上下都镶嵌着灰色石块,没有人体柔软的线条,石块肌肉更显得强壮魁梧,让人不禁心生胆寒。 “浑歇”身体拔高半丈,方形头颅嵌着两颗血红色的眼珠子,像稀世的红宝石,闪闪发光,这通体肌理都是由石头构成的,俨然是一只石头精怪。 葛贯亭见狄印被这石头精怪偷袭,倒转剑柄,将洊雷剑往前一送,虚空舞出一个剑光之花,再挥剑横扫。 剑光之花在撞到石怪胸膛时,竟然奇迹般地被吞溶进去,再无踪迹。 葛贯亭星目闪过一丝错愕,但他心智一凝,便是不愿信这个邪,挥剑朝它胸膛斜切过去。 “哧哧”,剑与石产生化学作用,胸膛摩擦中闪烁出一道光花之路,就像节日里的星空那狭长璀璨的火树银花。 石怪一抬石腿,石腿幻出十几个石影,仿佛滚滚浪花冲击向葛贯亭,葛贯亭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挥舞长剑,劈开阻断这疾驰而来的石影。 而狄印的胃部被这两拳挤压后,胃里的酸水硬生生全部涌出喉管,沾着胃里的血呕了一地,狄印强撑着身子,怒火中烧的狄印大喝道:“臭石怪,敢打老子,老子要你粉身碎骨。” 狄印抽出腰间的软剑插向它石头做的胸膛,竟然被它钢铁般的胸膛弄得“咔擦....咔擦”截成一断又断,掉落一地,只剩下一把无剑身的剑柄。 石怪方形头颅上的两颗红宝石眼眸闪过一股凶狠阴鸷的快意,两只粗厚的石拳冷不防捶了过去,就像敲向大钟的圆木,刚劲猛烈,让人猝不及防。 在狄印与石怪四目相对之间的缝隙刷得亮起一堵光墙,这冰蓝色的光墙顿住之后立时熔铸成一抹冰蓝刀光,耀眼的刀光是从琅琊仙刀涣散开来的。 “哐呛”一声,因金石碰撞而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琅琊仙刀的刀面直接与石拳拳面撞击在一起。 琅琊仙刀在剧烈颤动,在不断谪鸣,仿佛发怒的猛虎在咆哮,与此同时还不断向外溢出蓝色光刃。 狄印此刻神色一定,双臂交叉,体内的鸿蒙元气如汹涌洪水般塞满整个双臂,还从双臂散发出蓝色光芒。 臂之蓝与刀之蓝交相呼应,不分你我,渐渐互融。 而此刻狄印一声断喝,双臂张开,从肘臂之间哗然绽放出两只蓝色羽翼的幻影,亦真亦幻,耀眼夺目。 随着双臂往前一送这个动作,蓝色羽翼张翅扑向石怪,也在这一时刻,扈力钦顿时抽回琅琊仙刀。 退出争斗舞台的琅琊仙刀,倒是给了他一次绝佳的攻击空间。 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次配合。 蓝色羽翼的混元刚劲将石怪两个石臂不由自主地合拢在一起,夹击在中间的石臂像是灌了铅,无法挣脱。 石怪此刻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丧失理性,极其狂躁,它往后一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僵硬的石臂与它本就连在一起的石身分开了,就像一个木偶人,被截去双臂也没有丝毫影响,甚至疼痛。 石怪在噙笑,它准备反击了。 血红之雾从它周身石缝间弥漫开来,一声“哐啷”闷响,雾气在断臂之处又凝铸成两只全新的石臂。 一把洊雷剑濛着黄蓝光辉夹杂着一股杀意刺来,持剑少年正是一脸凛然的葛贯亭,他一手送剑而来,一手在虚空化成掌,掌心倏然含着一团黄蓝光丸。 石怪目光一冷,斜睨着这少年,对于它而言就是一个自不量力、自寻死路的狂妄小子,它濛起淡淡黑气的石拳顿时张开五指,变成一只略显僵硬的石掌,但这个石掌骤然吐出灰色水剑,水剑在碰到洊雷剑剑尖之后,分岔开几十束流光。 这流光宛如几十只灰色水蛇吐出的蛇信子一眨眼便把葛贯亭及洊雷剑悉数包裹起来,灰色流水在弹指间蒸发凝结成石块,把葛贯亭死死地封印在一个椭圆形透明晶石之中。 “贯亭...” 扈力钦与狄印愕然睨着动弹不得的葛贯亭,两人互相对望一眼,这一眼便知对方想些什么,兄弟二人同时颔首,好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怒火几乎将素灰少年燃烧,也把琅琊仙刀的嗜血之气激发出来,千年神兵在素灰少年手中挥舞着,呼哧出仙刀的阵阵悲鸣之声。 他的眸子泛着蓝光,这个蓝不是天空的纯蓝,也不是仙刀的冰蓝,而是深色的蓝,蓝眸里仿佛有无数只阴魂在肆虐狂舞。 失魂刀决即将要用琅琊仙刀达成一个完美而无敌的配合。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封印 “妖孽休得猖狂!” 随着扈力钦的一声怒吼。 琅琊仙刀仿佛能感受到这少年的愤怒与杀气,嗅到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浓浓血腥戾气。 这被乾坤众人封之为上古奇兵的琅琊仙刀,开始兴奋,开始癫狂,它仿佛被唤醒沉睡多年的斗志,觉醒这一刻,它要履行自己的使命--斩尽妖魔。 冰蓝的光芒大盛,无数道光驱逐了所有黑暗与阴霾,将整座塔楼都照亮,几乎可以说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都有蓝色的光辉。 这英俊的少年单臂挥舞着琅琊仙刀,一记幽冥啸声骤然响起,琅琊仙刀变大数十倍,如擎天神柱扶摇劈砍向石怪面门,血黑色雾气与冰蓝之光凝结成无数张血盆大口,与琅琊巨刀一同铺天盖地地扑向它。 “哈哈哈,好刀,好本事,可我是石头,无肉无血,何惧阴魂血口。”石怪双掌举过头顶,稳稳牵制住琅琊巨刀的刀面。 无数张血盆大口占据它石身每一寸空间,在疯狂撕咬着,可不知为何,只是须臾之间,这些原本张狂的血盆大口竟然像一个个被尖锐之物刺透而破碎的梦幻气泡,消失在空中,消失在石身周边。 扈力钦眼眸中的深蓝之光一瞬间消褪,渐渐被惊愕给占据,他难以相信这眼前的一切。 不怕刀光、不怕剑砍,所有通天之术在它面前都是徒劳,莫非这个石怪是无敌的吗? “啷啷....” 清脆的铃声悄然响起,石怪浑身的石块竟然涣散成纷飞的石屑,站在扈力钦面前的是褪去石身的中年男人模样。 他上半身赤裸着,黝黑的皮肤、强壮的胸腹,精瘦的手臂,浑身上下无不弥漫着来自肌肉纹理的浓郁男性荷尔蒙气息,腰间围着缀有铃铛的别致腰带,这铃铛上还不断散发着血黑色的雾气,这不正是当日阿连横大巫师的腰铃。 扈力钦剑目圆瞪,怔然道:“大巫师!” 原来站在他眼前的石怪,便是化身为阿连横大巫师,向浑当卓传达神的旨意、受伊甘两州顶礼膜拜的大巫师。 扈力钦沉吟片刻,终于恍然大悟,他面色一沉,露出嗤之以鼻的模样:“可笑,这个世道竟沦落到要由精怪传达天神的法令,愚蠢,太愚蠢了。”一阵冷笑后,他笑容一敛,啐道:“只是爱财如命的妖孽,我扈力钦还是第一次见。” 石怪浑然不为所动,不被扈力钦所言激怒,淡淡地说:“愚蠢的人类,与爱财的妖怪,在我眼里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生命是等价的,妖与人何尝不是呢。”顿了顿,他面透愠色道:“虽然我欣赏你的聪慧,但太聪慧的人往往知道太多太多,我只能将你和你的兄弟们永远留在我的石头城堡里为奴。” “哈哈哈哈哈....” 素灰少年忽然仰面大笑,笑了许久,许是笑累了,他把这坦然的笑意凝在唇边,而在这一刻他的笑容却比黑暗里的蓝光还要来得灿烂,宛如一块心中大石放下,可以毫无顾忌地纵声酣笑。 石怪瞳孔顿时收缩,睨着他,心生疑窦道:“少年,死到临头,何故轻狂发笑。”它说罢,余光一扫左右两侧,突然发现狄印与葛贯亭不见了。 原来狄印背着封印在晶石之中、无法动弹的葛贯亭,趁着扈力钦与石怪打斗间隙,从塔楼跑了出去,逃之夭夭。 “少年,我欣赏你,这对兄弟舍身取义的行为我已经很少看到了,不过你的大义,更凸显你兄弟的不义,好吧,就让他苟活半个时辰,正所谓兄弟齐心,你们三人协力才能破了这迷城,如果就他一人进入迷城,那他永远都逃不开我的魔域之城。” 扈力钦凛然不语,心中却是开始担忧起狄印二人的安危。 迷城之中,狄印背着一块困住葛贯亭的透明大晶石,一直在迷城里兜圈子,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仍旧拖着无力的双腿沉重地走着每一步。 背上的晶石很重,等于三个葛贯亭的重量,即使是臂力超人的狄印都难以招架,时间在流逝,他的体力也在透支,他在挑战他所有的极限。 大汗淋漓的他喘着粗气,咬紧牙关,迈着沉重的脚印,此刻他神智是异常镇定清醒,仿佛只能聆听到狂跳的心声。 “不行,狄印,你一定要走出去,不然就辜负了力钦的一片好意,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他牙缝里逼出这么一句决然坚毅而鼓舞自己斗志的话语。 又走出几步,他壮实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哐啷”一声,晶石也被重重摔在地上。 趴倒在地上的狄印望着晶石里的那个少年,他的眼神像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着。 忽然迎面走来一群人,这些人正是当时被飓风吹散的沙鹰帮副帮主储庆扬以及其六名弟子,还有浑当卓,这六名弟子和浑当卓的护卫一起抬着装满金银的六个铁箱子,而浑当卓看到狄印时,喜道:“狄 少侠,你....” 浑当卓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了,让他惨然变色的便是眼前奇怪的景象。 “啊,啊....” 一只厚黑长靴子顺着脚力重重地踩踏在趴倒在地的狄印手掌上,狄印恶狠狠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怒道:“狗#娘养的沙鹰帮,没有一个是...好人....” 这个二话不说便把自己的三尖两刃青锋刀架在狄印脖颈上,还踩着狄印的手用来作乐的正是沙鹰帮副帮主储庆扬。 狄印倔强地要将这一句话说完整,哪怕这个靴子随着话语越踩越重,疼得死去活来的他双额青筋突兀,望向储庆扬的眼神充满恨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储庆扬目露凶光,愠道:“我储庆扬这辈子重的是义,你杀了郭大成,郭大成是我的好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此仇此怨就算杀你千次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狄印傲然道:“好,这条人命,我认了,我狄印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就一命抵一命嘛,你要杀就杀,还唱这么一出金怪掠人的戏码装神弄鬼作甚。” 储庆扬冷哼道:“哼,你以为你值得我们这么挖空心思套你吗?我们本来只是设计让浑当卓去魔域之城送上金银,可你偏偏自投罗网,还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若要天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你杀了大成的胞弟小就之时,整个沙鹰帮便把你视为仇敌,只是你一人造孽也罢,还连累你的两个好兄弟,好,既然如此那都一起死吧,哈哈。”说罢,面目扭曲,发出阴冷得意的笑声。 恍然大悟的浑当卓听后双肩被一个沙鹰帮弟子用手掌钳住,整个身子瘫软跪地,绝望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石墙上,嘴里不停自责道:“儿啊,是阿爸害了你。” 储庆扬扭头骂道:“别瞎嚷嚷,我不会杀你,我们魔域之城求财不求命。”说着抖了一抖自己手中的三尖两刃青锋刀,对狄印道:“放心,我念你也是重情义的汉子,也会痛快地给你一个了断。” 狄印不舍地瞥了一眼那一块大晶石,凛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杀我即可。我狄印这辈子从未求人,求你放过我兄弟葛贯亭,他现在都被困在石头里面,已经失去自由,杀他对你们没有好处,这个恩德狄印下辈子就算当牛做马必会回报。” “果真是个热血男儿,好,我答应你便是,那就受死吧。”话音方落,储庆扬举起青锋刀就要朝狄印斩下。 狄印坦然面对生死,重重地阖上虎目,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晶石 眼见这锈红青年命在旦夕。 晶石里的葛贯亭兀自流泪了,一串串泪水无助地滑落在手背上,在手背溅洒散开,一滴一滴地渗进矾石内。 原来在葛贯亭被封印住的那一刻,他拿出了那一块矾石,可是还来不及按照萧虹仙所言去使用这一块看似平凡无奇的矾石。 沾着泪珠的矾石突然发光发亮,悬浮在晶石虚空中“哧哧”燃烧,火光四射。 “轰隆” 晶莹剔透的晶石受不住扑打在石壁的火光,膨胀一倍后,随着一声巨响,整个晶石破碎爆裂开,葛贯亭持着剑从晶石中飞出,犹如禁锢许久的笼中之鸟挣脱桎梏重获自由。 洊雷剑势若破竹,一往无前,荡开储庆扬的手中的那一把要斩向狄印脖颈的青锋刀。 “仙儿!” 葛贯亭凛然冷冽的眸光骤然柔和下来,又惊又喜地喊着站在储庆扬背后的那一位清丽可人的水绿裳女孩。 她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秀掌抵着储庆扬脊椎致命之处,掌中含有银针。 而她周围的所有沙鹰帮弟子,在她从铁盒子掀盖冲出来的那一刻时,都被她指缝飞出的银针刺穿眉心,纷纷张着恐惧讶然的双目,倒在地上,头颅自眉心到脑后有一条血缝,正向外汩汩流出血珠。 这谈笑之间便可置人于死地的清秀少女不是萧虹仙又是何人呢! “憋死我了,你们这仨个草包果然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还在本小姐面前上演生死离别的画面,要死要活的,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啦。”水绿裳女孩白眼一翻,啐道。 葛贯亭搀扶起狄印,只见狄印嘻然一笑,道:“哈哈,萧诸葛才是大丈夫,我们在您面前,也只能算个小丈夫。” “原来仙儿你早就知道他们的阴谋啦,那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萧虹仙朝着葛贯亭俏皮可爱地皱了皱琼鼻,哂道:“怕你们打草惊石,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伊州这一处经常丢失一些鳏寡老者。还有你们可别忘了我是天巫番外门的首徒,这个大巫师浑身邪气,没有一点当巫师的派头,若不是靠那古怪的腰铃,也装不了神弄不了鬼。这也是那个孟秦飞想的计策,他让我将计就计,躲在铁盒里,我在铁盒下面挖了几个窟窿,不然早就憋死啦,不过这些窟窿 也是为了用来洒些引路的黑粉,可是这个死孟秦飞估计迷路了,到现在都没有来,哼!” 葛贯亭听后恍然大悟,不禁赞叹道:“哈哈,仙儿,你这个叫兵不厌诈,好厉害啊!”说着细细思忖道:“我现在明白你给我的石头做什么用了,矾石遇水可发热燃烧,也是金与铜,甚至是石头的克星。” 萧虹仙把明眸眯成一条缝,螓首一颔道:“对的,说明贯亭哥哥还没有蠢到家。” 葛贯亭闻言不怒,笑容依旧,但忽然看到一抹黑影突然从天降下,如一卷风沙挥出一只大手掌拍向萧虹仙的天灵盖,他面色大变,喝道:“仙儿,小心上面。” 还未等萧虹仙抬首,一把金光大涨的宝剑夹着光辉刺向狂风里的黑影,黑影无奈之下撤回掌力,将那只风沙大掌呼向金光大盛的宝剑,宝剑破风刺向它时,在中途一顿,竟分身幻出无数把水剑扶摇浩浩荡荡地刺破穿透这只风沙大掌,大掌瞬间虚影幻灭。 黑影败兴而降,稳稳地翻身着地,这抹黑影便是沙鹰帮帮主邴励。 “沙漠#之鹰,孟秦飞前来讨教一二。” 一抹蓝影如光锥倏地落地,清俊文雅的青年翩翩立在地面,他手中“嗖”地飞来方才刺向邴励穿透大掌且威风赫赫的火离剑,修长的五指包住火离剑剑柄,他莞尔一笑,倜傥俊逸。 邴励冷眸一凝,道:“孟子清雅,有琴霏霏,少年剑魁,再世乾坤。” 蓝衣青年侧着身子,嘴角浮起一弯戏谑之意,淡淡地说:“不敢当,秦飞平生便是一个不得闲的浪子罢了。”说罢他望向萧虹仙的眸光温润如玉,温然道:“仙儿师妹,你若再不去,扈力钦恐怕小命休矣。” 此话方落,葛贯亭与狄印恍然惊觉,来不及留下任何话语便行色匆匆地旋身离去。 “传闻说,‘月影公子’孟秦飞惯以月影含沙掌成名江湖,从未见你出其他招式,好,那今日我沙#漠之鹰,要逼你出其他招式,挫挫你的锐气。” 邴励握着一把笔挺的藤子双蛇枪,面上横肉微一抽搐,脖颈上的蛇形图纹顺着他脖子一缩,愈加栩栩如生,仿佛这条丑陋恶心的毒蛇快要从图纹中腾跃而出。 他长枪当胸抡起旋转飞舞,枪影旋成风涡状,从涡心吐出一缕流沙,流沙翻卷,宛如一只动如脱兔的灵蛇狰狞袭来。 孟秦飞泰然自若, 握着火离剑的左手负于背后,右掌顺势一翻,掌心向外张开,周遭石壁上的石屑纷飞,星星点点的吸纳到他掌心之中,形成一轮圆饼状。 “轰隆”一声,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各自一侧形成强大的冲击波。 孟秦飞忽然嘴角轻浮起一丝邪魅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由石屑聚成的圆饼仿佛一个巨大的转盘高速转动,流沙像是毫无症状地被这转盘逆风蚕食,散成一颗颗沙粒,被一阵飓风浩浩荡荡推移而来。 邴励神色慌张、面容惨然无色,瞠目结舌:“好个月影含沙掌!” 塔楼内,一片狼藉,满地堆放着石屑残渣。 这座塔楼的内部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顶端不时簌簌落下残垣碎石,粉尘浩荡。 素灰少年倚仗着琅琊仙刀之威与石怪斗了十几个回合,最终以落败告终,从塔顶斗到塔楼第三层金梯后,被石怪幻出的十几个大石块打中,口吐鲜血,身躯失去平衡从空中坠落。 半跪在乱石上的扈力钦身躯剧痛,但仍旧不屈不饶,手中紧紧握着琅琊仙刀,缓缓往后退。 石怪恻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成精百年,从未伤害一条人命,哪怕那些被我抓来建造这座城堡的奴役,我也是选择孤寡老者,他们浑身病痛,若不是我用这些金子炼化成续命晶石。他们早就死了,有得必有失,若要长生不死,也要以物易物,是续命晶石的灵力收回他们的听力与眼力、还有说话的能力。就算如此,我们还大发慈悲的让他们和我们一起活在这座城堡里,难道不是我这个石怪在渡他们吗。” 扈力钦似乎想开始拖延时间,打算与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再寻求机会逃跑,他不紧不慢地问道:“呵呵,太好笑了,害得这些奴役如斯田地,反而还有道理可讲吗,我们?难道你还有一群石怪妖孽不成?” 石怪目光渐渐变得深远悠然起来,缓缓说起那遥远的回忆:“千年前,我只是一片埋在沙漠里的碎石,后来被一个老巫师拼成一块巨石,它以腰铃摄灵之力给我灵力,让我用了五百年修成精怪之体,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都说石木无情,可我就要做这个有情有义的石头。十年前,我从沙蟒精手里救了我的好兄弟,他更待我如亲兄一般,教会我何为义。” 扈力钦好像被他所说的故事打动了,冷峻的面容漾起淡淡的愁绪,想起自己的另外两个兄弟,心中无限感慨。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同 石怪没有停下话头来,更没有去注意扈力钦神情变化,依旧在说着:“这个城堡就是他为了我建的,我们虽然到处设计骗取巨商银钱,可从未伤他人一厘一毫。” 说着他怒目而视,青筋布满额头,激动地说:“你们这些人用你们所谓的正义想破坏了我们的宏伟蓝图,想阻止我们建造城堡,你们难道不是居心叵测吗?不是把你们的骄傲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吗?” 扈力钦冷冷一笑,嗤之以鼻:“未伤人一厘一毫,那把这些奴役弄得又聋又哑又作何解释?” 石怪双目一凝,侃然道:“我已经说了,是续命之力才造成的,他们本身就是年老痴呆、身患不治之病、惨遭孩子抛弃的可怜人,他们有的甚至是打算在沙漠中寻死,若不是我救了他们,以晶石灵力将他们体内的重病治好,他们早已死去。” “晶石之力?” 扈力钦闻言神情露出匪夷所思之色,疑惑道。 石怪将目光落到自己腰间的铃铛上,恻然道:“这晶石之力便是从腰铃而来,我也是因大巫师用腰铃相助,才可以修炼成精怪之体,大巫师活不到两百岁便作古离世。但他当年若是知道腰铃中的晶石之力有长生之能,那或许可以多活一百年。腰铃嗜金,为了要维持这晶石之力,我和我兄弟才骗取那些巨商的钱财,反正这些巨商多是为富不仁之徒,一点点金银,对他而言不足为惧。” 他的石目骤然亮起光华,憧憬道:“这座魔域之城,是靠晶石之力建造,但更多凝结着我和我兄弟的心血,你们凡人不是常说什么大同世界吗?“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我的魔域之城就是大同世界,未来我们会收纳更多被世人遗弃的小孩、妇女、老者,从富商那盗取的金银珠宝,让他们在这座城里快乐生活,难道我们不是在做一件极大的功德吗?” 扈力钦沉吟许久,摇首否然道:“不对,都不对,我扈力钦敬慕你的石木之义,虽然你们出于好心,想建造一个大同世界,但你们为了建造这个城堡,去坑骗他人的钱财,甚至于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就好比这次的浑当卓与浑歇父子吧,你们利用了浑当卓的护犊心切,设计骗取他的钱财,这些难道不是一种伤害,不是自私的行为吗?不要这么冠冕堂皇的讲义讲情讲仁讲爱。” 石怪低着首沉思着,神情溢出犹豫之色,嘴里呢喃道:“真的吗?扬弟没有跟我说起过,他只让我把你们这些捣乱者关起来,把你们记忆用晶石之力抹掉,到底....” 拱门外响起来自两种不同声音的呼唤声。 “力钦,我们回来了。” 石怪闻声仓皇转过身体,一桶泛着油光的黄色液体向他全身泼洒而来,石怪幻出真身石体,浑身石块像是从火炉里煅烧的冶炼铁块在发热燃烧,闪烁着红光。 扈力钦大怔,愕然道:“不!” 向石怪泼去矾石溶液的正是狄印,狄印双手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笑道:“哈哈,看你这一堆臭石头还不散架。” 门外走来萧虹仙与葛贯亭,葛贯亭正抓着储庆扬的肩头,可是葛贯亭神情凝重,看似心思重重,恍恍惚惚的。 他怕是在门外听到了石怪的话语,心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嘴里呢喃着:“石怪也有大同之梦?” 当储庆扬见到石怪红光消融的景象时,几近癫狂地挣脱葛贯亭,葛贯亭本就神情恍惚,一愣之下便缓缓松开了手。 “石哥,石哥!” 储庆扬“噗通”地跪在地上哑声嘶吼着,不管地上有多少个石屑残渣扎到肉里、刺痛膝盖,这些切肤之痛始终抵不过他此刻正面对的失兄之疼。 浮在虚空的一块石身渐渐被红光融化,直到轰然一声,爆开,石身分解成一块块碎石,碎落一地。 储庆扬爬到石堆里,将所有碎石都揽在怀里,泣道:“不要走,石哥,我们的城堡快建成了,所有楼壁都是依靠被晶石之力吸纳的金子打造,很漂亮,你在里面就不会孤单,都是石头,都是你的同类,还有我,还有我这个兄弟,所有鳏寡老人都老有所依,就是书里写的大同世界,这是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现在快完成了,别走好吗?” 红光消失,黯淡下来,碎石上只有一串晕着血黑色光泽的腰铃。 “啷啷!” 忽然腰铃兀自颤动,一块金色晶石吐出。 原来这块金色晶石寄存着石怪的意念。 这是最后一刻,被石怪用剩下的灵力把自己的意识封存在晶石之上,晶石飞到高空兀自旋转着。 “扬弟,兄弟之义,石头终生铭记,可为兄修为一朝散尽,恐怕要从头修行,你不要舍不得我,缘来缘去,自有定数,再过个五百年吧,你倒是几个轮回,也怕记不得我了,但我还是会选择修成石怪,再建一座拥有我们大同世界的石城。” 声音渐渐消失,而那石怪的音容笑貌在晶石内隐隐约约浮现。 仿佛时光又将他带回十年前。 一块大石头把一位少年刀客压在石头底下,使得他动弹不得,这只大石头啐道:“臭小子,是我从沙蟒手里救了你,你还偷我的腰铃。” 被压在石头底下的少年赶忙解释道:“石哥,你的腰铃可以让将死的老者恢复健康,延年益寿,我只是想救一个老人家。” “那老人家与你何干?” 背刀少年恻然道:“这老人家因浑身病痛被自己视财如命、嗜赌成性的儿子遗弃,他让我想起我的祖父,我是被我祖父养大的,可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祖父人老年迈、病痛缠身,可是我那个不孝不仁的父亲竟然了抛弃我爷爷,我爷爷为了不拖累我,自缢而亡。” 少年的眼里不知何时被泪水濡湿。 沙漠里,有一位少年刀客与一块大石头谈天说地。 “扬弟,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石哥啊!石哥!我的梦想是锄强扶弱,造福一方百姓,让那些晚年凄惨的老人老有所依。” 那一块石头淡淡地说:“我就是一个石头,没有什么梦想,就是怕孤独,你陪着我就好了。” “那我们建造一个兄弟石城吧,你在沙漠里有了一个家就不会荒凉,你可以和一群石头作伴,然后收留那些可怜的老者,让他们有所归属,这样你我的梦想不是都实现了吗?。” “可以啊,那我们一起努力建造这座城。” 大石头抖落身上的沙粒,竟然幻化成一位天真纯朴的少年。 “嗯,等这座石城建成之后,就叫它大同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流言 西南蜀地,益州府。 益州府近郊有一座富丽堂皇、大气磅礴的府邸,这一座府邸占地面积广阔,相当于偌大益州府的六分之一。 若是俯瞰这一座气派府邸,可以清晰发现,这座府邸是根据阴阳八卦建造,布局精巧且独特,大大小小的院落簇拥着中央的半边水池和半边陆地,这半边陆地矗立着一座阁楼,唤作:乾坤阁。 乾坤阁,飞檐青瓦、屋脊上立着琉璃釉面的鸱吻雕塑,一幅幅斑斓的彩画泼墨似染在栋柱上,此阁总共六层,俱是古铜色,色调典雅,整体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 紧挨着乾坤阁的是一面半月形池塘,池边立着一座石碑,笔走龙蛇地刻着:“月池”二字,池水幽深绿漾,明净澈底,沿池一周有倒垂水中的柳条丝绦,绿影婆娑,划开几缕涟漪。 以这半月池水与乾坤阁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可见,有八条小径,通往十六间堂屋,但堂屋之间泾渭不明,纵横交叠,错落有致。 一座“八卦”之城可谓星罗棋布、奇妙无比。 正大门外坐落着雕工精细、巧夺天工的浮雕式石牌坊大门,大门后两侧分别是上马石墩与下马石墩、大树旁钉着三四根笔直的栓马桩。 牌坊下站着两男一女。 “剑尊门!” 衣着黄赤长衫的清俊少年,他仰面用灿若星辰的目光注视着牌坊中央刻的三个大字,翻唇念道。 清俊少年顺着牌坊大门两根石柱上刻着两行楹联,低声吟道:“大哉乾元,资日月以贞观;至哉坤元,凭山川以载物。” 他细细咀嚼词句个中意思,不由心头一震,呢喃道:“乾坤...日月...贞观...山川...载物...” 与之并肩而立的是一位身穿飘逸蓝衣的英俊青年,他的眸光深邃如海,嘴角轻扬,不时溢出风流少年的佻达之色,正色道:“葛师弟,剑尊门有八席分散在乾坤各处,而益州府不但是赤乾席的辖地,亦是剑尊门的兴起之地,八席溯源寻根无非是大理国的苍山与大宋国的益州,每一年八席众席主必须回到蜀地,参与八席会盟,所以师弟作为剑尊门的新弟子,更不得缺席。” “八席会盟。” 葛贯亭默念这四字,许久才缓过神来,作揖道:“孟师兄,贯亭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他身旁的水绿裳少女藕臂环胸,神情甚为不悦,嘟着嘴,哼然道:“哼,找他关照作甚,这剑尊门上上下下哪个不肯给我面子,让仙儿罩着你不就行了吗?” 孟秦飞神情淡然、毫无怒色,不禁莞尔道:“这倒是,仙儿师妹不但在门下弟子间有一个闻风丧胆的称号--“噬嗑小魔女”,还深受老门主的独宠,葛师弟现在是仙儿师妹的入幕之宾,在剑尊门大可不必担忧被人欺凌。” 当葛贯亭听到萧虹仙这个称号时,砸吧砸吧上下唇瓣,表情略显呆萌,只听萧虹仙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行啦,有话进去慢慢说,在大门口跟个旗杆杵着累不累。” 三人从正大门毫无阻挡地走进去,门口两排弟子见到萧虹仙与孟秦飞二人不由作揖喊道:“孟师兄、萧师妹.....” 等这三人走远之后,几名弟子开始背后嚼起舌根来,有些刚进门的弟子都不知这几个是何许人也,所以不由发问:“咦师兄,这三个是谁?” 那个无论年龄还是资历较长的剑尊门弟子啐道:“你小子来门内已有一段时日了吧,连萧诸葛萧虹仙和孟秦飞孟师兄都不知,还想不想待下去了。”说着冷不防一巴掌呼他脑门,只是虚吓于他,并没有真打下去。 刚进门的弟子疑惑道:“那还有一个人是谁?” 剑尊门弟子摇首道:“新面孔,没有见过。” “哦,那师兄,你就说说他们两个人呗。”刚进门的弟子欠身作揖,一脸赔笑地说。 那剑尊门弟子故作高姿态,清了清嗓子道:“咳咳,话说这两位是剑尊门新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不可不知。”一群年纪轻轻的弟听到声响簇拥而来,将他围在一圈,认真倾听,而那年长的弟子一副说书的模样:“这位萧虹仙萧师妹啊,你们可别看她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她的心思在这些嫡传弟子中是最重的一个、刁蛮任性、女身子男性子、几乎我们所有弟子都被她欺负折磨过,无不惧怕于她。她还是天巫番外门的天巫婆婆收得唯一弟子,玄门秘术无一不知,在江湖上还有一个诸葛的称号,她还是享誉乾坤、人称“巽风儒士”萧尚奇的独生爱女,这都不说了,更了不得的是她深受剑尊门老门主萧遗阳的宠爱,是众所周知的剑尊门下一任门主夫人的绝佳人选。” 几名年轻弟子面面相觑:“下一任门主是谁啊?哪位席主?” 年长的弟子正色道:“据说,这下任门主之选是传孙不传子,八席席主都已经被老门主排除在外,要说老门主的孙儿,就两个嘛,一个是名字已经写进家谱里、正儿八经的 长房长媳所生的嫡孙、橙坤席萧雁裘席主之子萧戊光,谁都知道萧戊光风流成性、玩世不恭、难堪大用,但人家好歹是亲生的吧,还有一个孙儿是萧雁裘萧师伯的私生长子,也就是刚才那位孟秦飞孟师兄。” 众人骇然:“什么,竟然还有私生长子?” 年长弟子撸了撸袖子,侃侃而谈道:“这都是剑尊门的老皇历了,你们却不可到处乱说,要被人听到准没命子,但近来两三年的弟子都是知道这个事情,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听说孟师兄是蓝离席孟苑真席主与萧雁裘因为酒后乱性所生的野种,但孟师兄与那胡天胡地的二世祖相比,更格外争气,十一二岁时被逍遥门炎钰真人收入门下,几年之间的修为道行简直可以把同辈弟子甩掉好几十条街,简直就是同辈弟子中的翘楚,更一跃成为未来逍遥门门主的热门人选。不过也....” 两个年轻弟子哑然失色,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让他扭头看看,还有弟子神色慌张,不停用脚跟踢他的裤腿,他不耐烦道:“干嘛,干嘛,听我说完,不过听说门主一直在这两个孙儿中犹豫不决,一个是扬眉吐气的野种,一个是不争气的二世祖,好吧,那萧虹仙师妹聪明伶俐,刚刚好补了二世祖的短板,她父母与萧戊光的父母又那么要好,还从小定下娃娃亲,这下好了,萧戊光师弟怕是夫凭妻贵......萧....萧少...席....主....” 他神色剧变,惊慌失措,瞳孔张大,像是遇到鬼似的,心惊胆战的样子。 放大的瞳孔里镂刻着一张面色怒气的脸庞,这清瘦白皙的脸庞有着高颧骨、高鼻梁、深眼窝,他琥珀色的眼眸瞪若铜铃,且抑制不住地向外涌出着渗人的狠劲,一根白里透红的手指头狠狠戳点年长弟子的鼻尖,从紧咬的银牙逼出一句切齿之语:“二世祖?哼,行,你行。”说着袖子虚空一甩,甩出了破空之声,径自迈步走进大门之内。 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他们分别穿着黑与白的衣袍,狠狠瞪着那已经被吓得浑身战栗、重心靠在门柱上、冷汗直冒的年长弟子,之后摆出一张阴狠的臭脸,两张臭脸很明显就是在表达一个意思:“你完蛋了。” “少主,小心台阶。” 两个随从刚把目光落到前方时,萧戊光气冲冲地走入府内,竟没有留意脚下高高的门槛,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幸好左右两个年轻弟子扶住他。 萧戊光站直身子,任性地甩开左右弟子好心搀扶他的臂弯,鼻子一皱,连哼几声,便气昂昂、雄赳赳地离开尴尬的现场。 两个屁颠屁颠的随从慌张地追上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八席 原本与萧戊光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冷面青年,已过而立之年,一袭黑色紧身劲装,更衬他精廋壮实的身材,一头长若流水的黑发只是束着一条黑带,随意地散落在后头,他神色冷峻,不怒而自威。 他一双精光四射的冷瞳泛着幽暗的光泽,散发着一种让人快要窒息的压迫感,这不是冷面御臣又是何人可以如他的名字一样,浑身透着一股冷意呢。 冷御臣目不斜视,冷冷地盯着前方走远的主仆三人,对身后紧随于他的四名橙衣弟子,厉声道:“来人哪,把这些玩忽职守的弟子拖到院内当众杖打五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说着指尖点着连看都不愿看那年长守门弟子一眼,高声喝道:“他,带头闹事、胡言乱语,杖刑之后赏二十两银子丢出去,剑尊门八席永不录用。” 四名橙衣弟子对冷御臣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地应道:“是!” 铿锵有力的应和声在他脑后响起,他兀自往前走去。 葛贯亭三人穿过一个大花园,走过一座拱形桥,来到一间堂屋前,堂屋屋门上写着:“乾元堂。” 堂屋左侧立着一座暗红色石碑,石碑形似一把宝剑,碑上字体潇洒地自上而下的刻着三个大字:“赤乾席。” 孟秦飞颇有耐心地介绍道:“剑尊门有八席,分别是:赤乾、橙坤、黄震、绿巽、青坎、蓝离、紫艮、白兑,我的母亲是蓝离席席主孟苑真,仙儿师妹的父亲是绿巽席席主萧尚奇,而我听仙儿师妹说,你的师父是萧雁裘..萧师伯,而他是橙坤席席主,这你应该知道吧。” 葛贯亭认真聆听,不想打岔,微微颔首,只听孟秦飞续道:“剑尊门总席是在益州,当然益州也是赤乾席的辖地,所以以八卦建造的总席府邸有十六处院子,赤乾席负责整个剑尊门的日常管理运作与门内防卫,所以拥有最外面一圈的八处院子,剩下七席席主每席一处院子,以便回门内办事或会盟有落脚之处,而剩下一处院子是门主的私人住所,所以在剑尊门内,赤乾席弟子众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是整个剑尊门最重要的一席。除此之外,在月池一侧有一座阁楼叫乾坤阁,这是八席会盟之地,也是剑尊门藏宝之地,除了每年八席会盟各席主席下嫡传弟子有幸入内以外,其余人等,包括八大席主,无门主之令不得入内。所以葛师弟初来乍到,门规较多,尚需多加了解。” 萧虹仙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脱口补了一句道:“对了,贯亭哥哥,还有啊,我们剑尊门这座府邸在益州府有城中之城的说法,大家都叫剑尊门的八卦城,因为是按照五行八卦 的原理建造,机关重重,你要是一个人可别到处乱跑。” 葛贯亭频频点头,余光瞥见远处有一根柱石,柱石上下勾连着四条扎根在地上被赤光沁染的玄铁链条。 细看远这一根大柱石上建着一间古朴台阁,小台阁的前面有一块露天空地,空地可容纳三人躺地,地上镂刻着正是“乾”卦图案,这个图案只够一人盘膝而坐,当真是一席之地。 “那是什么地方?” 葛贯亭眺望远处,不禁手指指向他,疑惑道。 孟秦飞循着他的手指所指方向望去,面色温和,毫无急躁之气,耐心解释道:“那是天乾台,八卦城中有八处这样的地方,也与八席有关。众所周知,剑尊门能够屹立神州乾坤百年而不衰,全因有三大绝学,第一个便是葛师弟你也掌握皮毛的无上剑谱「剑尊剑气」,神州之中何人不觊觎此剑谱,你只学到第五式同辈之中很难寻到在剑法上可与你相匹敌的对手。但是这剑法也非独步天下,可环视神州,也就只有逍遥门「若水飞仙剑法」和梵姝宫「梵姝剑法」像这样精美绝伦的剑诀可与之相抗衡。毕竟剑尊门追根溯源亦属逍遥门的分支,但凡道法绝学都是殊途同归的。” 葛贯亭心头一惊,心忖道:“剑尊剑气,那萧夫子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剑谱交给我一个外姓人呢。” 萧虹仙目不转睛地看着孟秦飞,心道:“原来他知道的还不少,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她轻轻捏了捏自己尖下巴,陷入了沉思,仔细揣度这英俊青年的心思。 在两人各怀心事的同时,孟秦飞余光一扫,只是淡淡一笑,这浓浓笑意宛若拂面的春风。 他语气淡淡地,续道:“可是你若只以「剑尊剑气」论英雄,那有一些不自量力了,好剑诀离不开无上心法的相辅相成,剑尊门鼎鼎有名的「乾坤太阴阳明神功」配之这无上剑气在六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中独领风骚,可谓是一战扬名。至于余下一个绝学....” 他说到最关键的时候,突然顿住,听得正津津有味的葛贯亭甚是着急,对剩下一个绝学的求知欲更是浓上几分,虽然面上很焦急,但彬彬有礼的葛贯亭自然不会多加催促于他,只是问了一句:“孟师兄,请问余下的绝学是什么?” 孟秦飞将目光渐渐凝落在葛贯亭手中握着的洊雷剑上,淡淡地说:“你手中的洊雷剑,与我的火离剑,同属剑尊八脉,也是启动「四相八卦剑阵」不可或缺的因素,第三个绝学便是这,此剑阵威力无穷,无人敢闯,剑尊门八席各有一处柱 台,分别对应着八席中的席主佩剑,天乾台说得自然是赤乾席的天乾剑,八席之脉除了天乾剑以外,还有橙坤席的地坤剑、你的洊雷剑、绿巽席的巽风剑、青坎席的水坎剑、蓝离席的火离剑、紫艮席的艮山剑、白兑席的兑泽剑、只要各此席剑站在各自柱台上,便可施行「四相八卦剑阵」,但此剑阵就在二十年前一次抵御妖兽入城时施展过....” 萧虹仙截口道:“啰嗦,卖关子,不就是剑气、神功、剑阵,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可以讲这么久,孟秦飞你的本事就剩下这些了吧。”说着她白了孟秦飞一眼,但望向葛贯亭时,阴冷的玉容才变得柔和起来:“贯亭哥哥,你有啥问题?我告诉你好了,省得人家吊你胃口。” 葛贯亭挠着脑门,摇头晃脑道:“没有了,孟师兄讲得虽然冗长,但很详细,不过加深了我对剑尊门的了解,也是一件好事。” 孟秦飞不怒也不气,反而莞尔一笑,用试探性地口气问道:“葛师弟能得到炎灵师叔的洊雷剑,看来师弟与师叔的关系匪浅?” 葛贯亭缓缓地应道:“贯亭与麟仙前辈亦师亦友,自小便相识,麟仙前辈他不但送我这一身衣袍和宝剑,还指点我剑法,此恩此情,贯亭铭记于心,未曾忘记。” 孟秦飞平淡如水的眼眸忽然闪过微微涟漪,他打断葛贯亭的话语,问道:“那这么说,「剑尊剑气」是炎灵师叔教授于你吗?” 葛贯亭剑眉陡然一紧,嘴唇蠕动,像是有话想说,但是有所忌惮,嗫嚅:“这.....”面色一凝,干脆缄默不语。 这表情也只有毫无心机的葛贯亭可以表现出来,萧虹仙饶是清楚他不擅长说谎,但是他也不会轻易去破坏某种承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会把秘密告知,宁愿藏在心里,他是一个重诺却不会掩饰心思的人。 孟秦飞自是看在心里,目露激赏之色,对眼前这缄默少年多了些许赞赏。 在三人纷纷陷入沉思缄默时,“嘎吱”一声,乾元堂的两扇大门被两个身穿赤色劲装的赤乾席弟子推开。 有一位中年男人负着手温然走出来,这中年男子一袭暗赤色长袍,长袍的衣袖与衣袂绣有乾卦图案,他白玉冠发,一张文气十足的脸庞上浓黑长眉斜扫入鬓、眉宇间荡漾着浩然正气,如黑曜的眼眸正审视着葛贯亭。 葛贯亭漫不经心地抬首瞥见这中年男子,淡淡的眸光瞬间聚集在一起,心头为之一震,神色惊愕万分,无数的往事与思绪从脑中、从心间钻出,交织成乱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师叔 河滩草地上,一个七岁孩童双腿跪下,诚心诚意地叩下三个响头,阳光为绿草染上金色的光泽,微风吹着绿影婆娑摆动,蓝天、阳光、河流仿佛不约而同聚集在一起,见证着这纯真孩童一辈子最难忘的一刻。 “学生葛贯亭拜见夫子。” 这如切雪断冰的干脆响声,隐隐透着些许喜悦,在一个稚嫩孩童心田中悠悠回响。 一双手缓缓将这诚心的孩童扶起,低沉而古朴的声音徐徐地钻入他耳蜗中:“贯亭!夫子如今生病了,不能教你,这些日子你便读这书。夫子他日定要拿回来,切记你如今是剑尊门弟子,夫子叫萧尚全,他日习武定要侠义当头。” “他日....他日......” 十年间,孩童渐渐长成少年,两个字一个承诺,他等待了十年,此刻这张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的熟悉而又遥远的面孔,却真真确确地呈现在自己眼前,是真实的,不是幻想,但心里却不知为何此时响起另一种声音,这声音透着鄙夷与戏谑,一直重复着念着这两个字。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比十年前的他还要苍老了许多,双鬓渐生华发,容颜已老,五官依旧,悲沧的双眸散发着淡淡的抖擞之光。 等了十年的萧夫子,念了十年的萧夫子,就在这一刻,鲜活的站在自己面前,可这淳朴少年却开始惊慌失措、面色茫然。 仿佛又有一种声音在耳畔穿过:“这是师父萧雁裘,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疑惑,只因当年师父手中有剑尊门的不传秘籍「剑尊剑气」不得不乔装打扮易名且掩人耳目,当年在流水镇郊外那一战,便是和剑尊门第一大席赤乾席席主萧尚全进行决斗,因为萧尚全师伯利益熏心,觊觎剑谱,而师傅是门主亲生长子,故而有权保管这剑谱,可是他不服,所以才出现师门不幸。” 他的眼前仿佛被一层光纱罩住了视线,朦朦胧胧的光纱上浮现着奇怪的景象,这景象曾经被这少年经历过。 轮椅上坐着中年男子,可是他的面孔是那么模糊,是十年前的五官,还是十年后的易容,他开始茫然了。 总是觉得这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是那么熟悉和亲切,难道是缘分就在十年前或者更早就注定了吗? 迷惘,惊讶。 到底谁是他的萧夫子。 “对,易容了,眼前这个不是萧夫子,是萧夫子狠心的师弟,萧雁裘,萧雁裘才是夫子.....才是夫子。” 这迷茫少年低着头,紧阖眼眸,心中不停地念着,说着,强调着。 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和蔼可亲,坏人难道都长着一张天使的面孔吗? 疑惑就像一群蚂蚁一下子爬满脑髓,挠着,咬着,困惑着。 身穿黄赤长衫的清俊少年偏过头不再看他,脸色难看、心思凝重、情绪复杂,这些都被身旁的水绿裳少女看在眼里,刚要开口时,那蓝衣青年神色淡然,温然道:“葛师弟,他是赤乾席席主萧尚全,论资排辈,你且称他一声.....” “萧师叔,贯亭,你要叫尚全师叔。” 一名橙衣弟子推着轮椅缓缓而来,轮椅上坐着中年男子,他清俊儒雅、相貌堂堂,面色温然,若是仔细一瞧,却与孟秦飞有些神似,他截住孟秦飞的话头缓缓续道。 葛贯亭微抬下颔,循声望去,不禁哑然唤道:“夫....子....” “嘿,你这小子,看到你师傅还傻愣着干嘛?”萧戊光径自走来,身后除了跟着两个侍从阿黑阿白以外,远远还跟着一个人影,那是一身黑衣、面色冷漠的冷御臣。 萧戊光走到萧雁裘的面前,俯身道:“爹,你看这小子呆头呆脑....”刚想在他面前数落葛贯亭的不是,漫不经心的目光睨了睨水绿裳少女。 这花颜月貌的水绿裳少女明眸微嗔,眼神若刀,恨不得用锐利地目光狠狠地把他剜成一块一块,萧戊光本嬉笑泰然的神色骤然软了下来,就像老鼠看见猫似得,立刻反口:“但...葛师弟忠厚老实、温文尔雅、可堪大用,爹您收徒的眼光真是极好,有此佳徒实乃我橙坤席之福啊!” “咳....”萧雁裘知道萧戊光到底搞什么把戏,不愿戳穿,用余光轻轻扫了一眼萧尚全,只见他神色沉稳,不怔不惊,仿佛眼前这黄赤少年就是第一次见面,这心智之深也在自己的 算计之内。 他淡淡地说:“贯亭,北冥一别,为师听闻你与你那些小伙伴在南疆识破魔教阴谋诡计,为逍遥门与普什宗驱除一大隐患,不错,此事你今晚定要跟为师细细道来。” 葛贯亭微微一笑,作揖道:“夫子....师傅过奖了,贯亭并没有...全是因为仙...儿聪慧过人....才..” 萧雁裘还未等他说完,“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神情云淡风轻,目光落到萧虹仙上,对萧虹仙说:“仙儿你也有去吗?” “这只老狐狸明知故问,装傻充愣,好不讨厌,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要与他为伍。”萧虹仙虽然心中透着鄙夷之色,却玉面含笑:“是的,雁裘师伯果然是年纪大了不记事,在北冥那一日,仙儿便与他们一同前往,做一件功德好事,总比做一百件恶事强吧。” 萧雁裘听得出萧虹仙的弦外之音,不恼也不怒,似是很赞赏地频频颔首,赔笑道:“嗯,仙儿果然是长大了,以前尚奇还老催着你和戊光早点完成婚事,我却以为你还小老是说再等上三四年也不急,可今日看来仙儿真是成长了不少啊。” 葛贯亭闻言大怔,心头一瞬间空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壳没来由地开始嗡嗡直响,又晕又麻,星目溢出抵触之色,侧目望向萧虹仙,萧虹仙察觉到葛贯亭的异样的目光,她不急也不燥,朱唇浅浅一弯,向着他缓缓挪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此事甚好,早该完婚了,仙儿都十五啦,又长得如此美若天仙,这外面的蝇营狗苟哪有不惦记着的,爹你快去找爷爷说去。”萧戊光听后倒是一喜,附和道。 孟秦飞不知为何无故发笑:“哈哈.....戊光你在外面的哥哥或姐姐还没有成亲,你岂可如此心急,坏了规矩。” 萧戊光本就与孟秦飞不和,听着孟秦飞摆着哥哥的臭架子,大为不悦,也不在乎在场有谁,愠道:“外面的都是野种没有资格姓萧.....” “啪...” 萧雁裘面色一沉,双臂撑着铁轮椅站起来,毫不客气地就是抡掌打在萧戊光白皙皮嫩、可见青色血管的右颊上,一个五指巴掌印红彤彤地,像是活生生地烙在萧戊光脸颊上似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夫子 这一掌打得萧雁裘差点站不住身子,幸好葛贯亭与冷御臣忙不迭上前,在左右搀扶住他。 萧戊光嘴角汩汩溢出血珠来,他舌头外翻、把血珠舔得一干二净,血液的腥味从舌尖刺激上脑,他神情狰狞,“呸”地一声,一口血痰洒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他目光透着凶狠与邪戾,忿忿不平地快频率点了三下头后,便转身跑开。 “少主....” 阿黑和阿白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急急忙忙地追着萧戊光屁股后面跑去。 孟秦飞神情怡然,温然一笑,浑然不把刚才萧雁裘怒打萧戊光当回事,漠然道:“戊光师弟说得很对,外面的野种本不配姓萧,可他也不屑姓萧。”说罢,眉眼间狷狂笑意一览无遗。 “娘,孩儿回来了。” 孟秦飞边以潇洒之姿昂首迈步走向堂屋,边望着堂屋门缝之间的那抹人影高声唤道。 那抹躲在堂屋两扇门缝间窥探众人的人影缓缓走到明亮之处,清晰看清这人影是一位貌美的中年妇人,约莫四十有八,她身穿一袭浅蓝衣裙,凤目如水、杏面蹙眉,似乎心思沉重的模样,她紫玉金簪束发、风姿绰约、端庄娴静、落落大方,却无半点将近五旬的样子,倒是看上去刚过标梅之年的独有韵味的成熟少妇。 这中年妇人朝着孟秦飞盈盈一笑,伸出纤纤素手温柔地捻去孟秦飞额前遮眼的青丝,母子亲情、温馨一刻,当真是羡煞旁人。 葛贯亭怔怔望着这母慈子孝的感人场景,神情渐渐柔和下来,眼眸闪烁着淡淡的羡慕之色,想到自己打记事起都未曾见过早亡的母亲,只能在梦里一次次憧憬着与慈爱的母亲朝夕相处的情景。 他神色惘然一黯,忽觉得手臂一紧,饶是萧雁裘撑着葛贯亭与冷御臣的臂弯缓缓坐到轮椅上,低着首,不大敢去看孟秦飞与其母亲的温馨一刻,神色凝重、眼眶微微湿润。 “萧师兄,恭喜你收一佳徒,但是你的永远会是你的,就像秦飞,十年如一日,与我半子一般,知足可长乐,尚全膝下有亲女音音、有义子秦飞,早已知足。”萧尚全神色怅惘,恻然道。 萧雁裘闷声不响,几乎颤抖的手掌按在铁轮椅的扶手上发出“哧哧”的声响,他面色骤然阴沉下来,清瘦的脸庞忽地紧巴巴起来,两颊的下颌骨森森可见,这狰狞之色不由让人骇然,他嘴角浮起一丝对命运嘲弄的讥讽笑意。 ※※※ 夜幕降落、庭院深深、幽静旷然。 月光皎洁,竹影翩翩,石路漫漫,寥寥两人影与月成三人。 “义父,你当真不想认回葛师弟吗?让他继续认...为师....”孟秦飞负手立在当场,嘴里就像是有什么牵绊,让他无法轻轻松松说清楚“认贼为师”四个字。 一身赤袍的儒雅中年男子,慈祥柔和的双目忽然荡漾着浓浓的逸达洒脱之色,脑海里却浮现着十年前那天真淳朴的孩童面庞。 印象里,这个孩童眼眸激灵地转动着,他天真地对自己说:“伯伯,你要我帮什么?是请大夫吗?” “不!伯伯把一样宝贝托付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千万别让人知道,别弄丢了。” 孩童恍然一笑,这笑容干净爽朗,他重重地上下晃荡着小脑袋,清澈的眼眸里透着一丝坚毅,有着超越同辈孩子对武功的热爱与赤忱:“我明白了,爹爹讨厌武功,那伯伯,你是武夫子,那能教我武功吗?我喜欢武功。” 他望着自己的眼眸是充满着期待之色,炙热的眸光散发着别样的色彩,灵动中不失一股荆棘般地韧劲。 对,是这双清澈干净的灵眸让当年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去信任他,许是有缘,一块乾坤石彻底改变了这孩子的同时,也拉近了他与自己的距离。 这一段距离是那么遥远,十年的岁月里,空有师徒之名的两人天各一方,但这一段距离又是那么的咫尺可触,就只是两颗心的距离,犹如父与子、师与徒、知或己一般,彼此的心在惦念着对方。 那一刻,他从这个孩子眼里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的身影,纯真善良,这些本质曾经所有人都有,可随着岁月侵染、红尘迷惑,很多人慢慢丧失了。 天真的孩童成长为正直的少年。 可不管是十年前的孩童,抑或是十年后的少年,这个孩子却依然坚守着心间的净土。 “葛贯亭”这个名字从初春一直到这个秋天,在神州大地传遍,诸如:为护义弟力战安修和、一笑泯恩仇不辞辛苦救付安泰、龙潭论剑尽显仁义、昆仑山下与兄弟携手破魔阵、三兄弟一举扫荡魔域之城等等,让这个少年增添了不少标签,这些标签都是什么天才、聪明、灵性、仁厚、侠义,哪怕无数个正义美好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仿佛当年自己对他说得一样:“他日习武定要侠义当头。” 萧尚全望着那轮高高挂在天边的圆月,眸光温柔而美好,像是浸润着柔和的暖阳似得,他轻启唇齿,幽幽地说:“萧雁裘知道我不敢当众与贯亭相认,因为他深知剑尊门第一条门规,「剑尊剑气」不可私自传授于外姓之人,违者当受以凌迟之邢。认与不认也已非必然,只要贯亭他心正仁厚,也非萧雁裘所能蛊惑的。” “秦飞,你是个好孩子,你的父亲虽然作恶多端、心术不正,但永远都是你的父亲。”萧尚全注视着孟秦飞,恻然道。 孟秦飞漠然冷笑:“呵,父亲,他玷污我娘清白,让我娘抱憾终身,这辈子我孟秦飞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萧尚全似乎对孟秦飞所言没有一丝的诧异,淡淡然道:“情孽一债,万死难赎。”他负着手,踱步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一抹剑光从昏暗草丛中亮起,这抹剑光不像点点萤火破土而出,倒似长长霞光在黑幕中乍现,肆无忌惮地向这看似毫无防备的蓝色背影刺来。 “叮” 孟秦飞耳垂听风而动,他镇定自若,不惊讶也不畏惧,嘴角扬起一弯源于自信的弧度,他单掌一翻,掌心激射出耀眼光束,流霞闪烁的剑尖被他两指轻而易举地嵌住,金色光辉从指缝之间流泻而出,进而迅速淹没充盈在整把剑上的橙色流霞。 眨眼间,他钳住剑尖的双指竟滑到剑柄的位置,快如闪电的手,只是一个虚影拍打在持剑人的手背。 火辣辣地击打痛楚瞬间蔓延整只手臂,“呛”地一声闷响,长剑脱手坠地。 “野种,我要杀了你。” 一双充斥着浓浓恨意与杀伐之色的琥珀色瞳孔随着咬牙切齿的话语响 起,在黑夜中瞳孔骤然一凝,他单掌拂拍向孟秦飞。 孟秦飞的一掌快他百倍,击打在他胸脯之处,他整个身体遥遥飞落到草坪之中,一声哐噹,定是多少花瓶瓷器碎裂一地。 一抹黑影如鬼魅般降落到孟秦飞面前,那黑影正是冷御臣,他冷冷地作揖道:“多谢孟师弟手下留情,御臣这就带他回去,让师傅严加管束。” 话音说罢,阿黑阿白托脖架着萧戊光双臂从乌漆墨黑的草坪中走出,萧戊光嘴角淌着鲜血,但一丝丝渗人的恨意依旧能够可以在他瞳孔中看到,死死地盯着孟秦飞,巴不得上前将他生吞活剥了。 孟秦飞温然一笑,一张清秀雅气的英俊脸庞透着和润的光泽,他朝着冷御臣正要离开的背影恭敬作揖道:“冷师兄请你转告一句话给萧师伯。” 冷御臣顿住步子,没有一丝情感色彩的冷眸转身落在这儒雅温和的青年脸庞上,须臾之后,冷冷地问:“什么话?” “若是管束有用,那管了一十七年,朽木焉能依旧是朽木。” 他的语气清淡温柔,像是在与朋友交谈,他的笑容温润无害,像是洒满着一日的光华。 冷御臣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一蹙自己的眉梢,缓缓颔首。 静谧的庭院中,只剩下这翩翩佳公子。 孟秦飞潇洒不羁的脸庞在月光照耀下依旧流溢着别样的光泽,仿佛一切的虚惊一场都不足以扰乱他的思绪。 “谢谢你!” 清喉流转的百灵般的嗓音穿过石拱门,和着脚步在鹅卵石上敲打出别样的节奏声响,曼妙灵动的水绿裳少女转眼间立在他的眼前。 孟秦飞微微抬起下颚,和润的唇瓣徐徐咧开:“我只是不想一只鲜嫩的昙花插在一堆牛粪里罢了。” 他话语之间尽显洒脱之气,他漫不经心的眼眸却没有一丝不快与愁绪,反而放射出温和的眸光。 “你是牛粪的亲哥哥,那你是牛屎吗?” 萧虹仙巧笑倩兮,用揶揄的口吻淡淡地说,但明眸流转着天真与烂漫,灵动与狡黠之色。 孟秦飞倒是不怒也不气,温和的俊脸依旧笑容拂面,他反问道:“难道牛除了牛粪以外,不能挤出奶来吗?是精华还是残渣自是高下立判、不由我多说。” “不过你的小情郎估计会被这只牛牵着鼻子走。”孟秦飞眸光投射在萧虹仙秀美的容颜上,淡淡地说。 萧虹仙明眸中闪烁着一丝诧异,耳畔响起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仙儿,你别问了,他是我的萧夫子,就只有这些,至于什么剑尊剑气,我也不知道。” 就在前一刻钟,那黄赤少年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也望着这一轮圆月,幽幽地说,他原本清凉的目光,此刻却笼着别样的忧色。 “夫子,萧雁裘是你的夫子,所以他就算把你卖了,你也甘之如饴吗?”萧虹仙坐在他身旁,明眸中透着一丝不甘,语气咄咄逼人地问道。 那黄赤少年忽然凝眸一笑,这笑容干净而纯粹,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块晕着柔光的璞玉。 “人哉夫子即曰父与子,师父教导,一字一言,一诺一语终不可忘。” 第二百章 议事 剑尊门,乾坤阁。 阁殿宽敞明亮、整洁大方,地铺白玉,内雕乾坤石图样,凿为八卦圆形,仿佛阴阳八卦内含乾坤石,这样的图案在大殿中央有八个,正首方有一个红漆禅椅,禅椅左右两边各放有四把扶手椅。 左右共八把椅子,这八把椅子颜色略有不同,但总体以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种颜色为主,左边为赤黄蓝白、右边为橙绿青紫,目前已经坐满七人,唯独黄椅子上正空着,不见有人。 青色椅子上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面色焦急,坐立难安,恍然站起,来回踱步,啐道:“这三弟,总爱迟到,让我们这多人等他,亏他还位列八席第三呢,爹太过偏袒他了。” “雁枳师兄稍安勿躁,雁麟师兄怕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吧。”坐在白色椅子上的红唇白面、清俊面容愈显得阴柔的白衣青年,手中持着一把通体如玉的雪白宝剑,柄上系有一绦雪白玉帛丝线,他说话时,双手一抖,连同丝线一起抖动。 萧雁枳在原地踱了几步,衣袂一提又坐回位置去,好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道:“沈师弟,你也知道,都是你们这些做师兄师弟们的对他太好了,才养成他这种惫懒骄慢的性子。” 橙色椅子上坐着的是腿脚不便的萧雁裘,萧雁裘身后立着三人,不用说便是葛贯亭、冷御臣、萧戊光,萧戊光一脸散漫不耐的模样,像是有人欠了他钱财似得。 冷御臣小声对葛贯亭介绍道:“贯亭,在坐这六位都是剑尊门中的席主,也是你的师叔师伯,刚说话的两位是八席中排行第五的 青坎席萧雁枳和排行最末的白兑席沈护,雁枳师叔你应该在北冥宫见过,他是戊曦师妹的父亲,门主三个亲生儿子中排行老二,也是师父的二弟,常说他脾气暴躁,但性格直爽、眼里不揉沙子,他与我橙坤席最为要好。而沈师叔年纪较轻,是老门主收得最小的徒儿,他天资聪颖、品性温和,在乾坤神州有“玉泽君子”之称。” 葛贯亭还是第一次听到少言寡语、冷漠示人的冷御臣说这么多话,而且语气温和,很有耐心的为自己讲解介绍这陌生的环境,心中莫名充盈着浓浓暖意。 冷御臣没有感觉到这少年的心思,依旧介绍着:“紫艮席安修和安师叔你与他照过面,这我就不多说了,蓝离席孟苑真孟师叔是女中豪杰,曾与师父青梅竹马,她是孟师弟的生母,当然孟家母子与师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最好也不要去多管多听,坐在我们对面的是赤乾席萧尚全,他与萧尚奇师叔是门主的义子,从小被门主抱养收留、只是这萧尚全行事乖张,就连自己的亲兄弟尚奇师叔都与之不睦,更别说他与师父的关系,他是师父的死对头,葛师弟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葛贯亭目不转睛地望着萧尚全,微微颔首。 萧尚全身后窈窕立着的倾城女子,一袭酒红色长裙妩媚迷人,她轻挽美人舘、斜插单只玉簪,明艳典雅,这不是萧倾城萧音音又是何人呢。 葛贯亭隐隐感觉到萧音音柔媚的眸光洒落在自己脸庞上,他不敢去迎合她的目光,微微低首,只听冷御臣说:“萧音音萧师妹,你应该最为熟悉,他是萧尚全师兄的独女,也是梵音宫弟子,有‘一剑倾城’之称,修为极高。” “雁裘师兄你新收的高徒,还不让他出来,让大家瞧瞧。” 与萧雁裘毗邻的绿椅子上坐着儒雅清瘦的中年男子,他上唇长着短细的泛黄胡须,面容丰神朗俊、浓眉炯目、眉宇之间透着儒雅睿智,一袭宽大的绿袍显得他略显单薄,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葛贯亭这个少年。 萧雁裘酣然一笑:“尚奇师弟果然是猎奇之人,对,近年收了一小徒,骨骼惊奇、天生聪颖,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所以收为第三个徒儿。” 冷御臣附耳对葛贯亭呢喃道:“这位是绿巽席萧尚奇萧师叔,乾坤三诸葛之一的巽风儒士,说得便是萧尚奇师叔,他与师父私交甚笃,尚奇师叔也是萧虹仙萧师妹的父亲,你既与萧虹仙交情甚好,你且上去问个好。” 葛贯亭心下一凛,不知为何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手心不知为何捂出汗来,他走到萧尚奇跟前,作揖道:“尚奇师叔,师侄葛贯亭,齐鲁....流水....镇人,今年十七,若日后有什么....” 萧尚奇注视着这位明显紧张过度、有些口语囫囵吞枣起来的少年,温然一笑:“无需紧张,师叔也是一介布衣出身,素来爱看些杂书古籍,仙儿曾在我面前提起你,文采出众、举止非凡、仁厚义勇,在剑法方面有一定独到之处,可今日不知怎得,师侄却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胆识方面却是有些欠缺,尚需磨练啊。” 葛贯亭听后眼眸中透着失望之色,抿着唇,恭敬地说:“多谢师叔指点,贯亭定当多加改进,不负你的期望。” 第二百零一章 门主 萧尚奇语气淡淡地说:“期望,此话严重了,只是少年人入我乾坤门自有入门的规矩,但凡新弟子自当穿着本席服饰,你既与拜入橙坤席,自要尊师重道,严于律己才是,你这一身黄衫似乎有所不妥。” “有啥不妥的,萧师兄这话不是怪他,是怪我吧。” 殿门之外一位黄衫青年昂首阔步走来,他丰神朗俊的面容洋溢着玩世不恭的轻浮,上唇的两撇小胡子浮起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充斥着丝丝戏谑与放浪不羁。 萧雁枳看到这黄衫青年当下毫不客气训斥道:“萧雁麟你都三十好几的人,还当自己是少年人,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小师弟,你成何体统。” 站在萧雁枳身后面容姣好、婉恬碧玉、穿着青靛色衣裙的少女赶忙扯住萧雁枳的手臂,小声劝道:“爹爹,可以了,让爷爷看到可不好。” 麟仙兀自坐在金色椅子上,掀开衣袂,把一条腿支在另一条腿肚子上,浑然不在意萧雁枳的指责,悠然道:“二哥,此言差矣,我萧雁麟在八席之中排行第三,高你两阶,那你等等我是应该的,还有不是这么多人等我一人,门主还没有到,你多等我一会又有何妨呢,况且你都四五十岁人了,还这么毛躁,连曦儿都知道兄弟不睦让父亲知道不好,你却硬要为之,这是作何目的呢。” 萧雁枳被麟仙一板一眼的话语说得面色铁青,双掌化拳骨头捏压间发出“咯咯”的声响,牙口紧闭中迫出一个字:“你.....” 麟仙讥讽一笑,将目光移到萧尚奇那儿,口吻爽朗地说:“葛贯亭与我机缘相投,三弟我打算收他为第三代逍遥门弟子,剑尊门与逍遥门本来收徒便有主次之分,既然他已经是逍遥门弟子,那服饰当然由我这个做师父的做主,就好比秦飞师侄既是逍遥门炎钰师兄门下首徒,那他在剑尊门又先后受教于萧尚全师兄和孟苑真师姐,难道让他穿红蓝相间的衣服吗,这岂不是不伦不类吗?所以我收贯亭为弟子,作为他剑尊门的师傅,大哥你应该没有任何意见吧。” 萧雁裘也没有任何怒色,兀自掴掌道:“三弟果然是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尽得仙逝多年的母亲真传。” “雁麟师弟又何时收他为徒,人常说空口无凭,你这一言一句可有凭证?”萧尚奇神色一定,反问道。 麟仙淡然笑之:“这有何难?”他转身望向葛贯亭,问道:“贯亭我可教过你什么本事呢?” 葛贯亭有些发闷,对于这当下形势没有搞清楚,听到麟仙问自己,便诚然应道:“有,麟仙前辈传贯亭「上善九道」和.....” 麟仙截口道:“我既以传他「上善九道」,且授他洊雷剑,已然认定要收他为徒, 各位难道嫌我太过年轻,觉得我萧雁麟不配收徒不成吗?” 萧尚奇自是不予理会麟仙,对葛贯亭说:“葛师侄,你如此拜两个师父,真得有违师道....” “爹,你干嘛欺负人家书呆子?” 还未等萧尚奇说完下一句,清脆悦耳的声音截断他的话语,说话的人正是萧虹仙,只见她搀扶着一位老者,目光锐利,眉梢一蹙,女儿家的嗔怒跃然于玉容中。 “哈哈哈,小仙儿乖,不生气,这好打不平的性子真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被萧虹仙搀扶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这老人家虽是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堆满皱纹的脸庞露出笑容。 台下众人见到这老者纷纷起身朝他作揖行礼,同声喊道:“参见门主。” 萧遗阳缓缓坐在禅椅上,笑容骤敛,面色严峻,气度雍容,尽显一派掌门的风范。 他眼睑半阖,目光在众人面前一扫,指着台下几人,厉声道:“吵吵,成天就知道吵吵,老头子不是还在吗?那等我死了以后,剑尊门是不是要大乱。”说话的同时还激动地拿着拐杖,在白玉铺成的地砖上重重地敲击,以示他的愤怒。 众人怔然跪地,陷入一阵沉默之中,在萧遗阳的盛怒之下,他们甚至于大气都不敢一出,更别谈有什么开口发表意见。 “爷爷,我们不生气,气坏了对身体可不好,他们都是大坏人,就知道气您,您若气坏了,他们就得逞啦。” 鸦雀无声的殿中忽然响起萧虹仙的安抚之声,而这话语萧遗阳饶是受教,只见萧遗阳严峻的老脸骤然露出笑容,老目眯成一条缝,额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就像盛开的菊花瓣,每一根皱纹都在抖动着笑意。 “哈哈哈,小仙儿说得对,我们不能让这些坏东西得逞了。” 众人听到萧遗阳爽朗的笑声,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松弛下来。 这个身体格外硬朗的老人家,谈笑之间牵动在座每一个人的思绪,他时而严肃到让人胆战心惊,又时而露出天真无害的孩童般的笑容,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萧遗阳几近宠溺地抚摸着萧虹仙的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戊锋.....戊锋.....我的好孙儿....” 他爬满皱纹的手朝着孟秦飞轻轻一勾,示意让他过来,孟秦飞听到他这么叫自己,虽然面色沉稳,但心中却老大不痛快。 只听萧尚全对孟秦飞说道:“秦飞上去,爷爷正叫你。” 孟秦飞微微颔首,面带笑容,走到萧遗阳身旁,萧遗阳拍打自己左边的位置,道:“锋儿,坐爷爷旁边来。” 萧遗阳宽敞舒适的禅椅本来就可以坐下三四个人,他也让萧虹仙坐在自己身侧,把孟秦飞的手拉到萧虹仙柔荑上,两只软软的手被这老人家强行的拉到一起,萧遗阳音量放小,低声道:“我的好孙女,我的好孙儿,若是你们两个成为伴侣,那爷爷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这话语这举动弄得两人分外尴尬,萧虹仙怔然抽回自己的柔荑,蹙眉道:“爷爷....今天是八席会盟,不要开仙儿玩笑,不然仙儿以后再也不理爷爷了。”说罢,萧虹仙故作嗔怒姿态起身,仓皇走到萧尚奇的绿色椅子背后。 葛贯亭与她只是两步之遥,可是不知为何葛贯亭却突然觉得她变得好遥远,心中就像有一根刺扎着,一触它便会不自觉地疼痛起来。 萧虹仙似乎感受到葛贯亭黯然的神色与异样的目光,低下螓首,蛾眉紧锁,仿佛心思重重。 萧遗阳对萧虹仙这异常举动并不诧异,唉声叹气道:“哎,孩子都长大了,有想法啦,脸皮薄啊。”说着面容又变得严肃起来:“爷爷不开你们两个玩笑,小仙儿说得对,咱们今天是八席会盟,这机会也就一年一次,也难得。” 孟秦飞恭敬朝萧遗阳作揖后,自行退到母亲孟苑真身后,他眸光投射萧虹仙身上,上下打量几番。 萧虹仙好像洞悉到他奇异的目光,抬首迎上去,她的目光冷冷,透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孟秦飞的眼眸不躲也不避,有恃无恐地盯着萧虹仙,嘴角还咧开挑衅的笑意,翻唇无声,似乎在用嘴形在对萧虹仙说道:“嫁我总比嫁一纨绔强吧。” 萧虹仙饶是听明白他的意思,嘟着小樱口,气得直直跺脚,但跺脚声音又不敢太大,只能泄愤似得踩捏几下。 这两人举动落到葛贯亭眼里,不知情的葛贯亭心中感觉酸酸的,肚子像是被灌进一坛醋,连呵气都能嗅到浓烈刺鼻的醋味。 萧遗阳终于发现到了葛贯亭的存在,他上下打量着葛贯亭,对他多了一份兴趣,疑惑道:“雁裘这是你新收的徒儿....” “是的,他叫葛贯亭,贯亭还不拜见师祖。”萧雁裘朝萧遗阳拱手道。 葛贯亭正沉浸在他心中的忧郁之中,恍惚不知,幸而冷御臣轻轻拍打他的手臂,提醒道:“葛师弟,师傅叫你去拜见门主。” 这懵懂少年兀自走到殿中央,沉沉一跪,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徒孙葛贯亭,拜见门主。” 第二百零二章 百夷 萧遗阳许久不语,面色冷峻,拄着拐杖兀自走下台来,走到他跟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一缕金辉从萧遗阳手中宣泄到他手臂中。 葛贯亭愣了一下,只觉得被抓的右臂一阵酸麻,他胸口映射出两颗乾坤石的黄蓝光芒,他身上两颗乾坤石在胸中激荡着,浑身上下瞬间充斥着强大的灵力。 众人望之纷纷露出惊诧之色,萧尚奇瞳孔一缩,怔然道:“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有两块乾坤石。”说罢,心下一咯噔,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转头望向萧虹仙,萧虹仙不敢看向父亲质问般的灼灼目光,兀自低下螓首。 须臾,萧遗阳拍了拍葛贯亭的肩头,哂道:“好苗子,真是修仙的好苗子,怪不得雁裘与雁麟争得发生口角冲突。” 他睨了一眼萧雁裘,惊叹道:“这孩子体内有半甲子的醇厚内力,这都不说了,两颗乾坤石护体,又习得上善九道,骨骼更是惊奇,这段仙骨只怕超越了戊锋还有雁麟,这恐怕直逼千年前的乾坤子啊,雁裘,你是从何处收得如此佳徒啊!” 麟仙抢在萧雁裘开口前,附和道:“老爹,这孩子何止这些奇特,他的悟性仙根已经远超于我,若是细心栽培教导,他的仙途自是不可估量,所以这么好的苗子要是给大哥,铁定糟蹋了,不如让他归入我黄震席....” 萧雁裘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啐道:“好个三弟,你怎知我会糟蹋这么好的人才呢,我的徒儿里不乏神州俊彦,御臣资质虽不如尚全师弟的秦飞,但他在同辈之中敌手已然屈指可数了。” 麟仙淡然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他依旧碌碌无为,那他便是我黄震席的首徒,当然这三年之间,我依然可以教授他一些逍遥门的道法,这样也不会让大哥你输得连老脸都没处搁对吧。”说话之间,还向萧雁裘挑了挑眉锋。 “雁麟师弟说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师傅你意下如何?”萧尚奇温然一笑,朝萧遗阳问道。 萧遗阳“哈哈哈”笑了几声,颔首道:“好好,这可以,你们兄弟和睦,要讲一个理字,而剑尊门的未来还需要靠年轻人撑下去,如果能多一些戊锋、贯亭这样的好孩子,那我萧遗阳老坐在这个位置都没有意思啦。” 他重重拍打着禅椅,畅然大笑。 萧雁裘神色沉重,作揖道:“是,儿子定当教导这孩子成才,为剑尊门培养更多人才。” 过了许久,八席会盟结束。 月池旁站着萧尚奇与萧虹仙父女二人,萧尚奇面色铁青,双眸凝着怒意,望着波光掠影的湖面。 萧虹仙知道他为何发怒,她忽地双膝跪地,凛然道:“爹,你要打要骂冲我来,不要惦记贯亭哥哥他身上的乾坤石。” 这话一出,把萧尚奇气得不知再说什么好,他冷笑道:“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你这是在威胁我,明知道现在你爷爷最宠的就是你,我哪里敢打你骂你,况且葛贯亭这少年现在被你爷爷特别关照,你觉得我还敢对他下手吗?” 萧虹仙恻然道:“爹,是你从小教我怎么用脑杀人,你若想夺他乾坤石,有一千一万个法子都可以不惊动爷爷,而且让你置身度外,撇得一干二净。” 萧尚奇袖子一荡,哼然道:“哼,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这工于心计的本事都算计到你爹头上来啦,行,我什么都不做。当日我说过:在三个月之内寻得五颗乾坤石,可如今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你一颗乾坤石都没有,那没有办法了,你必须依照承诺嫁于萧戊光。” 水绿裳少女低头不语,螓首许久才缓缓僵硬地一点。 萧尚奇见萧虹仙如此,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保护他的乾坤石,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情,仙儿啊.....仙儿....也罢....你走吧....省得让我看到你心烦。” 萧虹仙一直低着首,哪怕站起身子,也依然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她掩着面怅然离开。 一抹黄赤身影躲在一颗大树下,心如刀割的他循着那伤心离去的水绿裳少女,心中恍然大悟道:“仙儿一直都不肯告诉我原因是因为怕我知道后,为了她的婚姻幸福而不顾性命地摘取乾坤石。原来我错怪她了,她是为了乾坤石接近我,可她也为了我放弃了乾坤石,放弃了她的自由与幸福。” 葛贯亭颓然靠在树身上,使劲用拳头击打着树面,大树开始摇晃,而他的心此刻像是被撕裂开似得疼痛。 彷徨无助的目光像是被注入一道希望,余光扫到 萧尚奇身旁出现了一位黑衣青年,这青年面色冷然,竟是冷御臣,他作揖道:“师叔,师傅让御臣请示师叔一事,据探子的回报,百夷之地发现乾坤石,你看这次是该让萧师妹去还是师侄派橙坤席弟子前去。” 萧尚奇眸光四射:“百夷之地!”他顿了顿,思忖道:“寻乾坤石绝非易事,可仙儿她已经无寻石之念,也罢,此事还是由你橙坤席处置吧。” “百夷,岂不是大理国境内吗?好,百夷之地无论再如何凶险,我必赴之。”葛贯亭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就算再难再苦都不会改变,他眉宇间渐渐晕染着惆怅之色,但他的目光充盈着坚毅与决然。 他望向遥远的西方,西方的天空仿佛在他脑海里展开一幅僰夷族人歌舞齐乐的多彩画面。 ※※※ 剑尊门,橙坤席,地坤小院。 “我写的那本以《诗经》为虚掩的剑谱,八成是在哪里弄丢了,也罢反正落日贼人手中也是无用的,这剑谱还是早早还给萧夫子才踏实,我再誊抄一本罢了。” 挨着院中的窗棂内坐着一位黄赤少年他碎碎念了一会后,他便在摇曳微弱的烛光下,伏案提笔书写着,他依照着密密麻麻的蝌蚪似得文字,洋洋洒洒几千字就这么誊写出来。 清俊少年嘴角浮起淡淡的得意之色,他张开双臂,伸伸懒腰,尽情放松,释放疲惫之色。 烛火被一阵微风撕扯着,渐渐昏暗下去,这清俊少年站起身子,用一把匕首的尖部轻轻拨正烛芯,火光一下子又亮起来。 等少年刚要坐下时,发现那本写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册子不翼而飞了,他焦急蹲下伏地寻找。 两只纤尘不染的黑靴出现在他眼前,他怔然抬首,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这青年人相貌惊为天人且丰神朗俊,他负手于背,对着这木讷的清俊少年狡黠一笑,这笑意是多么的不怀好意,不识他之人必定毛孔悚然、胆怯生畏。 “这两天怎么没看你这书呆子和你的小仙儿腻在一起,原来这么认真啊,在屋里看书写字、休养生息是吧。” 黄衫青年话语中透着揶揄之色,还滑稽地挑了挑眉锋。 第二百零三章 恨意 葛贯亭似乎另有烦忧之事,在地上找了一圈却不见那本册子,捉急之下,上下打量着立在他面前散发着惫懒之气的黄衫青年,发现他双手负于背。 眼尖的他洞悉到黄衫青年背后的古怪,他伸掌在他面前一摊,微微一笑:“麟仙前辈肯定是你拿的,赶紧交出来吧。” 麟仙边将那本册子从背后伸出,边笑道:“不就逗逗你,你竟然这么紧张这本书。”说着在自己面前随意翻了翻,弄得葛贯亭紧张兮兮的,麟仙啐道:“都是梵文啊,没有想到你这小子也会复杂的梵文,不简单,这不会是西域失传已久的「大智菩提璎珞藏」吧。” 葛贯亭见他不注意,伸手一捞,把册子从他眼前抢了回来,刚想翻开书册,检查检查时,只听麟仙试探地问:“难道是「剑尊剑气」,你小子真是不够地道,我好歹教了你十年的功夫,你却还对我藏着掖着。” “不....不是是....这是萧夫子的东西....我得还给他......” 葛贯亭一脸为难,刚想翻开的册子又心虚地快速合上,忙不迭地硬塞进怀里,清俊的脸庞涨红,眼眸飘渺不定,不敢抬首正视麟仙,呐呐地应道。 麟仙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捏了捏自己的短小的胡子,喃喃自语道:“哦,也对,也没有十年,一年甚至两年,我才见你一面,这一面也都没有超过两个时辰,难怪你对我这个半个师傅有点意见咯。” 被麟仙这么一说葛贯亭越发觉得惭愧,连忙摇首否然道:“不是的,麟仙前辈你在这十年中给我很大的帮助,起初我真以为你是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可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你与剑尊门、逍遥门都有这么大的渊源,更是我师傅的亲弟弟。只是我曾经答应过,这本册子不给任何人看,你既然已经修习过「剑尊剑气」,那这本册子对你便无任何作用了,你又何故为难我,破坏我对他人承诺呢。” “你这书呆子就是一条筋,拿你真的没有法子了,你说我好好的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侄女怎么就会看上你这块呆木头呢,哎!” 麟仙语气中透着一丝恨铁不成钢,问道:“对了,你真的这么笃定你现在的夫子,是你当年见到传你内功的夫子吗?” 这一句话倒也是葛贯亭深藏心中的疑惑,他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可是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可就算不是,难道会是萧尚全吗,而这个萧尚全却从未承认过自己,人生之中真的会有那么多苦衷,抑或是巧合呢。 麟仙见葛贯亭缄默不语,轻叹一声:“也罢,也罢,这些都是你的路,你的劫数,你要自己走,慢慢成长,旁人无法阻止。我刚看到你师傅,就是我的好大哥,在院子里,你若是想把东西交给他就去吧。” 葛贯亭微微颔首,神色呆滞,缓缓走入院里。 麟仙望着这少年的单薄背影,动容道:“小子,该做得我都做了,该说得我也说了,日后你的执念会让你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也只有你能承受,它或许会让你毁灭,也许会让你成长,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事 情,就算你是乾坤之子,那也要经历所有磨难,才有资格配得上这个称号。”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麟仙从袖子里拿出六七张蝌蚪与汉文交织的纸,饶是他在葛贯亭不注意时,从那本小册子里扯了几张下来,他将这六七张纸捏成一小团,直到这些捏成粉沸,顺着他摊开的手掌心,口中吹出一缕气,这气息将它带离这个房间,飞向远处,与漫天星海融为一体。 在星海里,他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当年的自己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也只有十六岁,那一年自己父亲萧遗阳,他的头发还是乌黑茂密的。 “麟儿,你大哥权柄之心太重,不管怎么改变,仍旧矫枉过正,而尚全的品性在你四个哥哥里是上上之选,可他始终不是萧家嫡系血脉,如今雁裘、尚奇、雁枳他们三人已连一气,你是我三个孩儿里最让我满意的,剑尊门的统一便要靠你一人。” 二十年前的萧遗阳拍打黄衫少年的肩头,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册,书册封面写着正是:“剑尊剑气”四个大字,他将书册递到黄衫少年面前,正色道:“这才是真的剑谱,给尚全的那一本,越到后面错误越多。” 黄衫少年接过剑谱,怔然道:“爹,那尚全大哥他....” 萧遗阳摇首道:“不是为了提防你尚全大哥,而是雁裘,他日后定会设计抢夺此书,放在尚全那一本也只是一个饵,总比他们日日夜夜想从我这老头子身上拿到剑谱好吧,你大哥常说我偏心尚全,但其实你们这些孩儿,我哪一个偏心过了,可是为了剑尊门的未来,为了祖宗的百年基业,每走的一步棋,都不容我后悔。这本剑谱的孤本放你那,最为妥当,百年之后我被这些臭小子活活气死了,你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我的位置。” “爹,孩儿品德声望不如尚全大哥,才智谋略不如尚奇二哥,决断能力不如雁裘大哥,你怎可.....”萧雁麟沉沉跪地,惊慌失措道。 萧遗阳不置可否,截口道:“麟儿你生性放浪不羁、追求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你的胸襟与可塑性绝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人,未来剑尊门还是要靠你走下去。” 恍然隔世,二十年的一次谈话言犹在耳,麟仙释然一笑。 葛贯亭走在幽长的回廊中,夜色里的回廊中每走两丈,廊顶上必悬挂着一提灯盏,灯光暗淡但光线柔和舒适。 他从怀中再次拿出那一本册子,刚想打开细细瞧瞧时,回廊尽头传来一声忽远忽近、柔媚酥软的声音:“贯亭.....” 葛贯亭闻声一怔,仓促之间又将册子放入怀中,循声望向回廊深处,只见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正款款向他走来。 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倾城绝世的容颜上,精细的五官、柔美的侧脸、素齿朱唇、明眸流转,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葛贯亭愕然唤道:“萧师姐,你怎么来了?” 萧音音凝在唇瓣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不置可否道:“只是心中有一丝 疑惑,想问问你。”说罢她莲步轻挪,缓缓向葛贯亭靠近。 当两人已经近乎咫尺,可以互相感应到双方的呼吸声时,她依然不停下莲步,葛贯亭心中的弦就像揪在一起。 葛贯亭默默地低下首,不敢再抬首正视她美丽的容颜和动人心魄的明眸,低头瞥见她的玉足即将踩到自己的的鞋时,他踉跄后退一步。 “葛师弟!” 又是从回廊深处传来的叫声,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虽不见其人,但若是仔细聆听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不急不慢,颇有韵律。 萧音音玉面一沉,刚欺身探进葛贯亭怀中的玉手扑了一空,近在咫尺的少年人旋即侧身避过她,径自走向回廊深处的那男子。 葛贯亭白净的脸庞透着如释重负之色,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冷师兄,你也来啦,刚想去找师傅呢。” 冷御臣望着这纯真少年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但偏过头瞥了一眼那红衣女子,倾城美丽的背影似乎有些许怅惘之色,他的目光瞬间又冷了几分,漠然道:“萧师妹前来地坤院,怎不禀告家师....” 萧音音回眸一笑,清媚生姿,神情淡漠:“不必了,音音只是来看望葛师弟,以叙故友之旧,不必麻烦,萧师伯腿脚不便,不好叨唠他老人家。” 这言语中大有羞辱萧雁裘腿残、形如废人之意,但大体上又显得萧音音大方懂事、知晓人情世故。 冷御臣本就知她记恨萧雁裘之事,面上冷峻,作揖道:“家师与葛师弟有要事详谈,那萧师妹还请自便。” 葛贯亭对着萧音音恭敬一礼后,与冷御臣一同离去。 萧音音站在原地不知有多久,岿然不动,但玉容浮起一丝不甘,明眸含着一股恨意。 “萧雁裘即使残废了,他身边高手云集,你想为你母亲报仇,简直比登天还难。”她身后乍现一抹蓝影,这蓝影淡淡地说。 萧音音没有转身,冷冷道:“难又如何,难道这种人就不应该遭到报应吗?我知道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会心软,可我不会。”说最后一句话语调几乎夹杂着积蓄已久的恨意,微微有一些颤音,听起来让人不自禁毛孔悚然。 她身后站着一位英俊绝伦的蓝衣青年,他听到这话语,嘴唇却扬起一弯优美的弧线,温然道:“是吗?父亲?可我眼里只有父怨,我孟秦飞虽是那禽兽之子,但我是我母亲的倚靠,母亲给我取名叫孟秦飞,就是要我远离那个禽兽。” 他摊开手掌,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自己修长的五根手指:“音音,我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恨意便是我的恨意,你想啖他的肉、饮他的血,我又何尝不想,只要每每见到母亲做着有他的那个噩梦,我的心只会更硬上几分。”说这话时,他语调平稳、淡如湖水,但他深邃的眼眸却透着一丝邪魅狷狂的笑意。 第二百零四章 还书 小院中,石桌旁,月光下,有一位容貌俊雅的中年男子正在思考些什么。 “阿唒....阿唒...”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连打了两个喷嚏,冷御臣冰山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忧虑之色,道:“师傅,天气渐凉了,御臣给你去拿毯子。” “不用了,御臣....” 萧雁裘望着已经跑进屋里那一个黑影,他扭头瞥了一眼葛贯亭,动容道:“这孩子虽是我半个儿子,可他比戊光懂事多了,他面上虽比冰霜还要冷,但对我、对霜儿,他的心比火还热。” 葛贯亭注视着屋内寻找毯子的忙碌身影,恻然道:“是啊,冷师兄是个很热心的好人,他对我也很好。” 冷御臣捧着一层雪白色的羊毛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萧雁裘的双腿上,他走到一旁,作揖道:“师傅,那你先与葛师弟聊会,御臣先行退下。” 萧雁裘摆了摆手,冷御臣转身离开。 偌大的小院中就只剩下萧雁裘与葛贯亭二人。 葛贯亭将怀里的书册平方在石桌上,慨然道:“夫子,十年了,终于可以物归原主,贯亭不辱使命,但悟性有限,只学到第五式。” 萧雁裘余光淡淡一扫那觊觎十年的书册,心中激荡起别样的情怀,眸光饱含着复杂的思绪。 他伸手摩挲着书册,淡淡地说:“无妨,你还年轻,这本剑谱本就越到后面越晦涩难懂,贯亭你天赋异禀、异于常人,用了十年的时间练成五式,已然不容易。师傅十年前也才练到六式,若是再过个十年,恐怕这剑尊剑气全式你极有可能练成。” 葛贯亭作揖道:“贯亭会更加勤恳修习,定不负夫子重望。” 萧雁裘温然道:“好孩子,不过你修剑尊剑气之事切不可让人知道,在万不得已之下不可使用,剑尊剑气非萧氏子孙而不可习,若是外姓弟子习得,必当断其筋脉、废其功法,此事乃剑尊门之大忌,尤其是不可让老门主知道,不然连我也要遭受到相应的处置。” 葛贯亭不敢多想,应声道:“是,徒儿定当谨记。” 萧雁裘饶是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徒儿极其满意,拿起书册翻了几翻,瞳孔骤缩,怔然道:“怎会有梵文...” 他立即陷入了沉思冥想之中,心中不禁忧道:“难道萧尚全留了一手,给他的是假的.....” 葛贯亭解释道:“是这样的,原本全是汉文,后来贯亭怕有太多人惦记剑谱,所以就将它以梵文抄录出来,原原本本一字未改,由于要还给夫子,这两日贯亭便彻夜将它译成汉文。” 萧雁裘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诧,他注视着葛贯亭,奇道:“你竟会梵文?”语言中大有不可思议的口吻。 葛贯亭如实回答道:“实不相瞒,家祖是西域人,很早就迁移到齐鲁定居,无异于汉人,家父涉猎广泛,认为西域梵文有其博大精深之处,故而教授于我,让我世代传之。” 萧雁裘心下一咯噔,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哂道:“如此甚好,这几日剑尊门来了两位大理国皇寺的神僧,他们本来只是与门主叙旧谈心,闲聊之际,提到有几部佛家典籍是由西域番僧传经所带来的,但通篇皆是梵文,所以到处在大理国中广发重金酬谢、寻找能人异士的告示。” 葛贯亭听后欣喜若狂,眸光刷地清亮了不少,应道:“既是如此,贯亭愿意随大理国神僧前往,此乃功德无量啊。” 萧雁裘心中也是敲打好如意算盘的,榛色双眸含着一丝满意之色,颔首道:“好,徒儿侠义为 怀,让为师面上倍感荣光,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屋休息,明日带你见一见两位神僧。” 葛贯亭躬身作揖道:“那徒儿告退。” 冷御臣缓缓走出,望着葛贯亭走远的背影,作揖道:“尚奇师叔来了。” 这话音刚落,萧尚奇便从石拱门徐徐走来,走到萧雁裘跟前,他瞥了一眼葛贯亭离去的那个方向,恻然道:“此子也是痴情郎,为了仙儿,别说去寻乾坤石了,哪怕是剜心掏肺,也在所不辞,这一盘棋的他不但是身先士卒、危及将帅的兵,还很有可能是厉兵秣马、直捣黄龙的士。” 萧尚奇心中早有算计,狰狞狂笑:“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为我们效劳,八颗乾坤石一旦得手,别说一个萧尚全,就算百个萧尚全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要拿下剑尊门门主之位,甚至于整个乾坤神州,还不是探囊取物?” 他张狂霸道之色,不禁让人闻之胆寒,可萧雁裘饶是与他心意相合,他嘴角噙笑,道:“尚奇兄谋略过人,何愁大事不成,日后这剑尊门的也是你我这儿女亲家的了。” 两人放声开怀大笑,笑声邪恶得意,让人听之心中不畅,冷御臣冷面上不知为何会晕染着忧虑与不安之色,那少年的真诚无邪的面容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走到无人过道的葛贯亭眼前闪过一片盎然绿意,一位水绿裳少女从天而降,她挡在葛贯亭面前,以灼灼审视的眼神上下扫视葛贯亭,用质问的口吻道:“你.....这么晚了....在这干嘛...” 葛贯亭心中竟涌现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惭愧感,呐呐道:“我........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不会说谎就别说谎,干嘛委屈自己啊......”萧虹仙将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借用 葛贯亭心生疑窦:“你....对了,你这么晚来这干嘛啊?” 萧虹仙依旧美目四下张望,没有搭理他,随口应道:“找你啊!” 这话饶是有用,把葛贯亭想了无数种理由与疑惑一瞬间就被她一句话烟消云散了,他第一反应回答了一个:“哦”。 萧虹仙“噗嗤”一笑,在夜色里,宛如一朵娇艳绽放的昙花,美丽动人。 “呆子,你这也信,我是跟踪我爹来的,他鬼鬼祟祟的来此,我怕对你不利,可现在想多了,估计他是找那萧雁裘“下棋”。”萧虹仙笑容骤敛,正色道。 葛贯亭将信将疑,嘟哝道:“下棋,这么晚还有精力下棋。” 萧虹仙藕臂环胸,明眸如浩瀚星海,充满着智慧之色,她恻然道:“正如黑夜里杀人一样,夜晚是布置整盘人生棋局的绝佳之时。” ※※※ 剑尊门,养心小筑。 偌大的堂屋内,正中央坐着三人,有两位头顶天光、印有六眼烟头烫烙而成的老和尚,他们身穿穿木兰色袈裟僧袍、颈部挂有玉石缀成连串的佛珠,单手掐转着念珠,嘴里默念着佛号经法,凝神静气,庄严肃穆,让人不禁心生敬畏之心。 两位神僧背后站着两个小沙弥,十七八岁的样子、青涩面容、稚嫩的眼眸在灰溜溜地打转着,忽见侧面一位老者看过来,机灵地低下首,一言不发,大气不敢出。 “波密、波罗两位大师,要不多住几日,你们能来剑尊门,实属我门中荣幸。” 那位老者面容和蔼慈祥,端详两位神僧僧容,客气道。 波罗神僧双手合十,老目微阖,道:“阿弥陀佛,多谢萧门主的好意,大理国崇圣寺与大宋国益州府本就比邻,见面也非难事,只是此次出行耽搁多日,怕住持师兄挂念,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师兄所言甚是,若是萧门主想念大理国的老朋友,可常来崇圣寺小住,我等自是欢迎之至。”波密神僧附和道。 萧遗阳心情舒畅,开怀大笑道:“哈哈哈,这主意好,我们这岁数的老朋友也剩下不多,是该常走动多聚聚。”说着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喟叹道:“哎,说来也是,遗阳已经二十余年未回逍遥门了,甚是想念我的道阳师兄。” 站在右下方的一位中年男子身后的黄赤少年心生疑惑,呢喃道:“道阳师兄?” 与之并肩而立的黑衣青年开口道:“葛师弟,此事你不了解,老门主是逍遥门弟子,道号义阳,与现任逍遥门掌门人道阳真人同为师兄弟,剑尊门与逍遥门渊源极深,就如同六空派创派掌门扈六空,剑尊门第一任门主萧通夫也是逍遥门弟子,就连师傅也是逍遥门道阳真人的徒儿,道号炎丘。” 葛贯亭恍然大悟,随口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多谢冷师兄告知。” 萧遗阳感叹时光飞逝,浑浊的老目充盈着感慨之色:“想来都是各自有琐事缠身啊,崇圣寺如今香火鼎盛,深受大理国国君倚重,应该也过得很好吧。” 波密神僧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淡淡地说:“尚可尚可。” “雁裘,你不是有话对两位大师说吗?”萧遗阳将老目移到坐在下方的萧雁裘上,面色一沉,问道。 萧雁裘闻声抬首,正色道:“两位前辈不是正在寻找通晓梵汉两文之人吗。雁裘有一徒儿正好懂得梵文。” 波罗神僧眸光骤然亮起,问道:“果真如此,那此人又在何处?”他说话间目光在葛贯亭与冷御臣身上来回打量着。 萧雁裘应道:“贯亭,快去拜见两位得道高僧。” 葛贯亭闻言,应了一声:“是”后,缓缓走到中央,朝两位老和尚作揖行礼道:“晚辈葛贯亭,拜见两位神僧。” 波密神僧微阖双目,念起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不必多礼。”说着停下手中转动念珠的动作,注视着葛贯亭:“小施主可愿意与我们两个老和尚一同回大理作客,直至译写完所有梵文佛经呢。” 葛贯亭毫不犹豫应声回答道:“自然愿意,能够熏陶佛法教诲,实乃贯亭的荣幸。” 波罗老目笑成一条缝,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孩子,会说话,那萧门主,这小施主崇圣寺就借用一段时日。” 萧遗阳颔首道:“这孩子能够住在崇圣寺,浸润高深佛法,说明他与佛有缘,实属他的福祉。” ※※※ 剑尊门,地坤小院,火房内。 葛贯亭坐在灶前添薪加火,他望着灶火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怔怔出神,心道:“如果仙儿知道我去大理国,她会不会生气,或者一气之下就跟我去了呢,若是跟我去,那找乾坤石之事不是被她知晓了 吗?” 少年愁绪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葛贯亭,你竟然敢欺负我媳妇,你是不是不想在剑尊门混下去了?” 门口立着一位高瘦少年,这少年腰间斜插着一把金丝天蚕所制的折扇,手中握着地坤剑,正怒目而视对瞪着葛贯亭。 葛贯亭一脸茫然,疑惑道:“萧师兄何出此言?”细细思忖萧戊光所言,这话语中的‘媳妇’指的不就是萧虹仙吗? “难道仙儿出了什么大事!”他心中第一个浮起的念头就是这个,怔然愣在当场,蹙眉沉吟着。 萧戊光举起地坤剑,怒道:“你这小子到底怎么惹仙儿生气的,看你这怂样就想揍你。”见葛贯亭不搭理自己,萧戊光更是怒火中烧:“小子,我刺你几个窟窿,看你还要在本少爷面前装傻充愣不。” 一道剑光在葛贯亭面前锃亮而起,耀眼闪烁,弄得葛贯亭微阖双目,长剑杀气腾腾地斜削他脖颈之处。 葛贯亭忙不迭地随手掏出烧得滚烫的木炭,他将火光透亮的木炭扔向萧戊光,进行挡格,飞掷的木炭荡起零星碎光落向萧戊光。 萧戊光双目惊愕,他立即调转剑头,凸剑横扫,刷刷地连扫荡几下,一块火光炎炎的木炭被切碎成一颗颗小火粒,弄得满地都是这些微不足道却泛着微光的火粒。 而葛贯亭早已消失不见在火房之中,萧戊光持剑冲出门外,阿白阿黑神色黯淡地盯着自己,他问道:“那书呆子呢,你们怎么没有拦住他?” 阿黑丧气着脸,抱怨道:“他跑得贼快,我们两个都拦不住他。” 萧戊光气得将剑狠狠丢在地上,怒道:“气死本少主了,你们两个下令,既然他那么爱待在火房,以后橙坤席的火房杂事,全由他负责,谁都不许帮他。” 阿白犹豫道:“可是,少主他现在是橙坤席副旗主,而且他还被席主派去大理国....不日便要启程...” 萧戊光还未等阿白说完整句话,一巴掌朝他脑袋拍了过去,截口道:“到底你是我的狗还是他的狗啊,他不就一个破副旗主嘛,有我少席主大吗?”说着一脚虚踹了过去,阿白踉跄后退,仰面摔地,只听萧戊光啐道:“去,你们两个这几天别跟着我,在他去大理国之前,给我往死里整他。” 阿黑和阿白一脸无奈,互看对方一眼,连忙应了一声:“是!” 第二百零六章 仓鼠 巽风小院中。 一位火急火燎、喘着粗气的少年,神色焦急,重重敲打着房门。 从门窗紧闭的屋内传来一声清叱道:“萧戊光,你滚,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谁都不想见。” 葛贯亭置若罔闻,依旧不停重击房门,刚要开口言明身份时,大门敞开,门内水绿裳少女怔然望着葛贯亭。 不一会儿,她明眸透着怒色,“砰”地一声闷响,她毫不留情地又将两扇门扉关起,冷冷地说:“你走,我也不想看到你。” “仙儿,你在生我的气,我不是不想带你去,只是因为男女有别,寺庙更是如此,而且我只需十来日便可完事回来。”葛贯亭高声喊道。 屋内的萧虹仙用责怪的语气在说:“那你干嘛还让我爹劝我不要跟去,好,我萧虹仙又不是你的跟屁虫,也没有那么不识趣,既然不愿让我跟,我便不跟,那你赶紧走吧,别烦我。” “好吧,那我先走了,只要你别气,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句话说完之后,门外没有一丝声响,一下子屋内屋外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益州府,集市却是又一番天地,热闹非凡,人群中、摊位上络绎不绝、此起彼伏,俱是人生鼎沸之声。 “老板,三百担大米,记到剑尊门账上。”葛贯亭在米铺柜台处,对米铺掌柜正色道。 米铺掌柜睨了一下门外三四辆推车,推车各站两名橙坤席弟子,怔然道:“前些日子你们剑尊门不是刚买了两千担大米吗?怎么这么快吃完了?” 阿黑白眼一翻,毫无耐心地嚷嚷道:“问那么多作甚,若是不做这生意,老子就去别家了。” 米铺掌柜一愣,赔笑道:“做做做,别生气别生气。”但面容的笑意趁着阿黑不注意便僵住,撇着嘴,表现出对这种狗仗人势鄙夷的神色。 和颜悦色的葛贯亭劝着阿黑道:“阿黑兄台不必动怒,让贯亭解释即可。”说罢,只听阿黑冷哼一声,葛贯亭彬彬有礼地对米铺掌柜说:“老板,这些日子剑尊门门人比较多,所以多屯点米,也无坏处。” 米铺掌柜对这个分外亲切的文弱书生产生了好感,笑道:“小兄弟说得对,我也是多嘴问问,只是最近铺里人手不足,你们多来几个人跟我一起去米仓扛米吧。” 葛贯亭作揖道:“行的,老板稍等片刻。”说着走到铺口,问道:“几位橙坤席的兄弟们,留下两人即可,其余的跟 贯亭去米仓。” 这十来个橙坤席弟子面面相视,然后睨着阿黑阿白一眼,似是在等待什么指示,阿白轻咳一声:“咳,我说葛副旗主不就扛几袋米吗,用不着那么多人去吧。”说着随意指了指四个人:“你,你,你,你,你们跟副旗主去,其余的就在这待命。” 葛贯亭心知肚明萧戊光命这阿黑阿白是故意刁难自己,想让自己多吃些苦头,他也不想让这些橙坤席弟子太过为难,毕竟自己这个副旗主也是徒有虚名,思忖之下便决定忍气吞声,不愿将事情闹大,颔首道:“好,四位兄弟且随贯亭一起去。” 阿黑和阿白见到葛贯亭与四名橙坤席弟子进入里屋,原本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庞,瞬间松弛下来,阿黑呸然道:“呸,什么鬼旗主,看我们怎么把你整得死去活来的。” “要不,我去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偷懒,再暗里给他下个棒子。”阿白一脸坏笑。 阿黑搓了搓下巴,应道:“成啊,阿白你赶紧去,这小子敢欺负门主的掌上明珠,得罪了少主,得往死里整。”说着小眼睛充斥着阴狠之色。 米仓门口,葛贯亭等人与掌柜刚到时,米仓大门敞开,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行色匆匆跑来,急道:“不好了,老板,米仓里有三袋米没了,米仓现在乱七八糟的,不知那三袋米是不是被人偷走了。” 米铺掌柜怔然失色,惊愕道:“这怎么可能,走,快去瞧瞧。” 葛贯亭与米铺掌柜进入米仓之中,扑鼻而来便是浓浓的大米气息,满地堆放着一袋袋装着麻袋的大米,有几袋大米还被咬开两三个缺口,缺口流泻着白色的米粒。 地上东一处、西一处洒着稀稀疏疏的米粒,这些都细枝末节都被葛贯亭看在眼中。 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米,奇道:“这些米还是很干燥,若是隔一日这米肯定潮湿的很,看来这些米定是两三个时辰内流出来的。” 米铺掌柜疑惑道:“那这两三个时辰,米仓外面都有很多人,那贼人怎么可能随意进入米仓,还能轻松扛走大米?” 葛贯亭沉吟片刻,正色道:“估计这偸米的不是人,而是鼠。” 米铺掌柜摇首否然道:“这怎么可能,这么重的大米,老鼠怎么扛得起来,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葛贯亭默然不语,寻着依稀可见的洒在地上的大米之路,在被七八袋大米叠得高高的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发现了三个扁塌塌的麻袋,里面的大米都不翼而飞。 他拿起这三个麻袋,本想仔细端详一下,却发现三个麻袋落脚处竟 然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洞口,洞口处洒着一堆米粒,葛贯亭心中有了答案,粲然一笑道:“看来这些米是从这个洞口运出去了。” 米铺掌柜匪夷所思地睨着这个洞口,洞口已经被一块石头封死,摇首道:“不可能啊,这洞口在一个月前便被封掉,而且这墙洞后面是放杂物的小屋子,那里前几日找人打扫过,也没有发现老鼠。” 葛贯亭伸手轻轻松松便扣走那一块塞在墙洞的大石头,他趴在地上,发现这个墙洞放着一块木板,他不禁赞叹道:“这只小畜生是何等聪颖,竟然会将一块木板倾斜地来偷米。”说罢,指间凝起黄蓝剑气朝那堵墙割开一个方形大小。 “轰隆” 被割成方形的墙面顷刻间崩塌碎裂一地,眼前出现了另一番天地,已经阴暗无光的小屋子瞬间敞亮起来。 这屋子高度明显比这一间大米仓要向下矮上十寸,而这十寸的距离是墙洞放着木板向下倾斜的一个弧度大小。 木板的另一端则是由无数白色米粒堆成的小山包,山包上躺着一只琥珀色的小仓鼠。 这只小仓鼠竟比手掌还要小上几分,难以想像它是用什么法子将木板移到墙洞上。 它的眼睛是幽蓝色的,小仓鼠大腹便便,看似这几日在这一堆大米里吃饱喝足了。 这只琥珀色的仓鼠好像被这一声巨响呆住了,一双鼠目直勾勾地盯着葛贯亭等人,毫无惧怕之色。 米铺掌柜气得胖脸涨红,银牙紧咬,利索地脱下布鞋,嘴里嗔骂着:“好个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他刚要朝那只仓鼠掷去鞋子之时,葛贯亭伸臂拦着米铺掌柜,劝道:“老板,你这样只会把它吓得躲起来,不如你从那屋子正门进去,我从这边下去,两路夹击,有去无回,岂不是更好。” 米铺掌柜饶是满意地频频颔首道:“这法子好,好,那就劳烦公子啦。”说罢,与身后的壮汉匆匆离开米仓。 葛贯亭打发另外四名橙坤席弟子也跟着掌柜去,自己步履轻盈地跳入放杂物的屋子中,蹑手蹑脚地慢慢接近小仓鼠,谁知道小仓鼠有恃无恐地盯着它,眨巴眨巴自己幽蓝色的鼠眼。 它见葛贯亭越走越近,却用后短腿立在地上,前腿成手叉在肥嘟嘟的胖腰之处,鼠态异常嚣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时发出叫嚣声:“吱吱.....” 葛贯亭灿然一笑,眉眼间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溢出一抹宠溺的笑意,他用手指轻而易举地便掐住它的尾巴。 第二百零七章 小琥 小仓鼠整个身体向下倒立,浮空晃荡地,但是停不下来的依旧是““吱吱.....”的叫声。 耳听八方的葛贯亭感觉到有人一步一步向门口靠近,神色肃然,轻轻将小仓鼠从破旧的窗子往外一丢。 门扉发出一声“咯吱”,米铺掌柜和阿白纷纷手持木棍举过头顶,警惕性眼神四处张望着屋子,阿白一脸闷然,问道:“那死老鼠呢?” 葛贯亭无奈苦笑,双手向外张开,左右摇晃脑袋。 是夜,静谧秋凉,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味,不觉让人食欲大振。 巽风小院,有一黄赤少年孑然独立于门扉紧闭的门口外,这少年手捧一碗热腾腾的肉粥,面色诚然,道:“仙儿,我熬了一碗粥,你开门让我送进去吧。” 屋内传来悦耳动听但语调生冷的女声:“放着吧。” 葛贯亭还真是依言,将肉粥放在门槛旁,恻然道:“仙儿,我明日一早便要去大理国,今晚其实就是想与你道个别....” 还未等他说完,门扉打开,萧虹仙神色黯然,她积怨一起,用粉拳不重不轻地推撞捶打着葛贯亭,嗔道:“走吧走吧,都不带我,好,那你快滚,还来干嘛?” 葛贯亭任由着她捶打自己的胸口,憋着气,踉跄退后几步,便如一根柱子扎在当场,又 陷入沉默。 萧虹仙眼眶微红,许是心疼他,也就停止手中动作,微微抬起螓首,浓翘的睫毛有些许湿润,她动容道:“又不说话,你这个呆子,你一个人去大理,真担心你被人卖了。” 葛贯亭挠挠头,憨然一笑:“就算被卖了也无需担心,天涯海角,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归途。” 萧虹仙闻言玉容黯色陡然一扫,笑靥如花,啐道:“贫嘴,定是那狄印教你的吧。” 葛贯亭没有回答,傻傻笑着,眼眸里只有她粲然若花的笑容。 “好啦,我饿了,你的粥呢。”萧虹仙双手一摊,明眸清亮,透着浓浓喜悦,问道。 葛贯亭刚要指着门槛的那一碗肉粥时,目光随着手指移动,目瞪口呆,那一碗肉粥早已空空如也,一只琥珀色的仓鼠吃饱喝足地躺在白色瓷碗里憨憨大睡。 萧虹仙噗嗤一笑,对眼前这个被老鼠欺负的少年,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心,但禁不住被这两个人畜截然不同的表情给逗乐了,一个满足得意,一个窘然木讷。 她憋着浓浓的笑意,佯装严肃道:“原来你的粥,是孝敬它的呀。” 葛贯亭一个劲的摇晃脑袋,否然道:“不是的,不是的,我马上再给你盛一碗去。”说着灰溜溜地跑走了。 须臾,黄赤少年与水绿裳少女并肩坐在门槛上,一只仓鼠依旧躺在瓷碗里呼呼熟睡。 黄赤少年舀着一勺肉粥缓缓送到水绿裳少女唇边,水绿裳少女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的清俊少年,缓缓张开樱口。 “这只死老鼠怎么还不醒啊?” “它好可爱哦,贯亭哥哥,你跟它有缘,不如你就收了它。” “它现在缠上我了,哎,也只能如此了。” “那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小琥吧,它的睡姿就跟一颗琥珀一样。” “小琥,小虎....挺霸气的名字,让它保护你,你去大理我也不担心啦。” “它...它能保护我....算了吧,它只会吃,不给我惹麻烦就行。” “吱吱吱.....” 原本缩成一团圆球的琥珀色小仓鼠不知何时站起来,它又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对着葛贯亭疯狂乱叫着。 许是叫累了,它鼠脑往左一歪,两只小手含着胸,一副傲娇顾冷的模样,但看起来这就是一只可爱滑稽的小仓鼠而已。 “哈哈哈哈.....” “吱吱吱.....” 笑声与鼠叫声成了这个夜里最动听和谐的旋律。 第二百零八章 大理 大理国,羊苴咩城。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穿过南城门,马车遮窗布半掀起,从车内探出一个脑袋,仔细一瞧,这少年眉目清秀、神采奕奕,他清澈的明眸在眼眶中转动着,仿佛深深被这一座繁华都城所吸引。 马车走在通衢大道中央,便不敢驰骋,以龟速慢慢前行,笔直宽敞的大街上人群摩肩击毂,车马、骆驼林林总总、川流不息。 眺望远处,在苍山洱海映衬之中,有三座八角形密檐式空心砖塔鼎足而立,气势恢宏、雄伟高大,高耸入云。 少年心生好奇,缩回脖子到马车之中,问道:“请问,那三塔是建于崇圣寺之中吗?” 马车内有两位阖目凝神、制心一处的老和尚,其中一位黑瘦的老和尚虽未睁开眼,但轻启唇齿,道:“葛施主所言极是,这三座塔已有百年历史,它始建于南诏,当时南诏有泽国之称,多有水患,南诏王故而大兴土木、动员万名奴隶、千名能工巧匠,耗四万余金,历时八年,方才建成此三塔。” 葛贯亭张口不合,惊讶道:“奴隶?百余年前竟还有奴隶之国统治这一块山明水秀之地?” 有一个小和尚掀帘入内,解释道:“如今的大理国虽无奴隶,但人就分为三六九等,葛施主有所不知,大理国的开国之君段思平为南诏国武将,他不满大义宁国主杨干贞暴#政,联合奴隶和农奴起义,自是引以为鉴,解除奴隶,但财阀贵族依旧存在,平民百姓依旧是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观心幼年父母双双惨死于水患,幸得崇圣寺三位师尊收留,不然早已饿死街头。” 葛贯亭神色一黯,幽幽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家为往生之人造福建塔,可昏聩之君却以万名奴隶的血肉铸成这三塔,此非积德而是造孽,真是颠倒佛意。” 高瘦老和尚双手合十,念起佛号:“阿弥陀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崇圣三塔之罪孽,何故殃及后世,我佛慈悲,崇圣千僧一代又一代晨颂夕念,望化怨念。” 葛贯亭颔首道:“波罗神僧所言甚是,泱泱大国不以黎明社稷为重,必亡之,需与时俱进,不断推陈革新,大宋国如此,大理亦如是。” 车马摇摇荡荡,须臾之间,便来到了崇圣寺寺外。 大理国,有上关月、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之称,而崇圣寺作为皇家寺院,最为大理国上下君民敬仰推崇,寺院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规模庞大,屋舍百间、佛像万尊、庄严肃穆。 波密神僧对观心缓缓地说:“观心,葛施主初来乍到,对寺内多有不熟悉,日后他的起居饮食全权由你负责,你现在且带他到处走走,熟悉熟悉之后,等晚膳用完之后,将葛施主带到弥勒殿中。” 观心双掌合十,恭敬行礼,道:“是!波密师叔。”说罢目送波密波罗两位神僧离去的背影后,他扭头对葛贯亭客气地说:“那观心这就先带施主在寺内走走,再回客房休息何如?” 葛贯亭微微颔首道:“一切客随主便,劳烦观心师兄前方引路。” 两人并肩而行,绕着寺院走了一圈,看到了一座座肃穆威仪的佛殿。 有一座观音殿便矗立在眼前,此殿前廊有一口大钟,而天井南北各有一尊小塔,大殿的漏阁中供有地母神,大殿对面还塑有一尊占地面积较小的韦陀菩萨。 两人走过几十个石阶后,一前一后迈入观音殿内,殿内居中的莲花座上立着高高的铜铸贴金雨铜观音。 观心默念一声佛号后,介绍道:“这是寺内的雨铜观音像。” 葛贯亭心 生疑窦,问道:“雨铜观音,这称呼着实有趣,缘何称之呢?” 观心应答道:“在前朝南诏国时,寺内有一位得道高僧曾发誓要铸一铜观音像,但事与愿违,在铸至观音像到肩部时,所准备的铜已用尽,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天上突然降下铜雨,满地都是铜屑,高僧取用铜雨铸像,竟然不多不少,为铸造雨铜观音所需之铜。高僧以为冥冥中有神相助,便将这一尊观音像取名为“雨铜观音”。” 葛贯亭抬首虔诚端详着这“雨铜观音”像,发觉观音像左手持净瓶,右手食指仿佛在点甘露水救渡众生,它神态慈祥妩媚、庄严精美,却让他不禁想起舒晴与萧音音,这分明是两个人的结合体,不禁呢喃道:“真是栩栩如生,太过神奇了。”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到一个有一百来个台阶处,抬首眺望却发现在山包上建有一座钟楼。 “咚” 从那钟楼里传来几声震耳欲聋钟鸣声,让葛贯亭不觉神智清明了许多,他抬头一望,指着钟楼的方向,问道:“那里是放着一口钟吗?钟声竟能如此浑厚。” 观心颔首道:“建极大钟,这口大钟号称大理国第一大钟,体型巨大,其径可达丈余,此钟声在八十里之外都可以听到。它为本寺的镇寺之宝,钟声每日正午必敲一声,若是有喜事或急事会多敲一次,而这多出来的一次还是连敲三下,而小僧也在陛下来此才听到连敲三下的钟声。此地乃本寺禁地,寺内任何人不经方丈同意,不可进入此地,而镇守此地的则是方丈师伯的二弟子观在,观在师兄修为极高,位列于大理国境内六大年轻一辈翘楚之一,由于此钟为寺内禁地,实在不便带葛施主参观,还请多多见谅。” 葛贯亭见观心向自己行了一个僧礼,连忙躬身还礼,抱拳道:“观心师兄不必如此多礼,真是折煞小生了。” “对了,大理国六大卓越翘楚都是哪些人呢?”葛贯亭心下一咯噔,问道。 观心回答道:“我崇圣寺占了三位,波耶师伯的大弟子观世师兄与二弟子观在师兄,还有一位是波罗师伯的小徒弟观自,观自师弟只有十三岁,小小年纪修为却可与观在师兄勉强打成平手,他深受师伯们器重,至于另外四位分别是清平官高升泰、神策军统领余登、唐门少主唐柯。高大人十四岁便文采惊人,可称得上大理国第一才子,除此之外他文武双全,百家兵器无一不通,当今皇帝陛下颇为喜爱他。大理国少将军余登是逍遥门炎钰真人徒弟,其武功造诣自是在这些人之上,他是兴国公余强兴的独子,也是陛下未来的准女婿。唐门少主唐柯本为蜀地人士,可不知为何却长期生活在大理国境内。” 当葛贯亭听到“余登”这个名字,儿时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年的郊外。 还是孩童的自己双足被树妖缠住了,眼前看着自己腿上的枝条向上蔓延时,一把长剑击中树妖,遏制住树妖的行为。 “余登哥哥!” 随着小女孩一声喜悦的呼唤声,有一个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位英挺奇伟的少年人,这少年眉目疏朗,面色冷峻,可当听到小女孩的呼唤时,他的面容上的冷色与英气立刻柔化了。 恍如隔世,当时还是少年面容的葛贯亭依旧清晰记得,嘴里呢喃着:“神策军统领余登。” 清爽的午后,和风习习。 “吱嘎”一声。 两扇门被观心缓缓推开,映入葛贯亭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厢房,厢房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把木椅、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放着茶壶杯子,墙上挂着一幅字,黑墨泼洒写着“佛”字,别无其它。 观心缓缓地说:“葛施主你且在客房好好休息,等晚饭之时 便带施主前去见方丈。” 葛贯亭恭敬地说:“那有劳观心师兄了。”说罢在门口目送观心离开,关上房门后,怀里一只琥珀色的活物溜出,一眨眼的工夫便跳到方桌上,它浑身软趴趴的样子,抻开四肢趴着。 “小琥,你是不是又饿了?”葛贯亭双指掐着一个小馒头伸到它眼前。 这只仓鼠半阖的鼠目瞬间亮出幽蓝色的光芒,两只短手生猛地扑向小馒头,将馒头稳稳地套在颌下后,露出两颗玉米粒般的门牙不停地啃着馒头。 许是饿坏了,馒头也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被啃得只剩下一小块,它直接将最后一小块馒头塞进口里,没有经过牙齿的咀嚼,一下子滑入肚皮里,瘪塌塌的鼠肚子又变大了,它伸出湿润的短小舌头迅速地舔掉桌上的馒头屑后,满足地躺在桌上,毫无防备地睡起大觉来。 葛贯亭仿佛已经对这只只会吃与睡的仓鼠习惯了,面色无奈一笑,从袖口抽出一条灰色汗巾盖在小琥鼠身上。 他手臂交叠支在桌上,将头枕于手臂,盯着眼前这只睡态可掬的小仓鼠,眼皮渐渐泛酸,自己也徐徐步入梦香。 这一人一鼠一桌一梦,宛如一幅画里和谐共生的景与物,交融着,美好着。 一场梦,醒时已是夜半黄昏。 葛贯亭与观心一同食用简单的素餐后,来到庄严典雅的弥勒殿。 弥勒殿内正中央有一座栩栩如生的弥勒像,背后则供着韦驮像,两边列着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等天龙八部之像。 三个老和尚在暗红色蒲团上双足伽趺,端详入定,神态泰然,让人不禁肃然起敬。 葛贯亭独自一人进入弥勒殿内,心中不禁一凛,四处环顾,只见三位神僧,不见他人,便朝眼前三位神僧作揖道:“晚辈剑尊门橙坤席弟子葛贯亭....” 这三个和尚里左右两边各是波罗神僧与波密神僧,而中间的金眉细长垂于眼睑、耳垂饱满圆长,自有福相的老和尚还未等葛贯亭说罢,截口道:“葛施主不必多礼,老衲法号波耶,是这崇圣寺的住持,听两位师弟说起你会梵文,那这些时日便要辛苦施主了。”说着双手合十,微阖老目,低沉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波耶神僧不必客气,这也是贯亭的佛缘,贯亭心中欢喜着呢,未觉辛苦。”当说完这段话的葛贯亭心脏莫名加速狂跳,他端详着望着波耶,感觉体内的两颗乾坤石仿佛要在体内炸开一般,瞬间涌入气海。 他强忍住自己痛苦的神色,假装镇定,作揖道:“那晚辈先回房休息了。”说着缓缓走出殿外,掩上门后,瞬间扑靠在大圆柱子上,重重的喘息,他在原地打坐,开始运气凝神,压制住在体内失控爆棚的乾坤灵力,心中疑惑道:“乾坤石之间互有感应,才会如此,莫非那殿内有乾坤石?” ※※※ 崇圣寺,寂静的藏经楼。 楼内经书浩如烟海,一栋栋一座座林立的书架装满整齐的卷轴或佛经典籍,牙签万轴。 尽管如此,每两个书架的间隔也是留有一定的空间,但只够容人转身。 “葛施主,这是寺内的藏经楼,本属寺内禁地,若无师傅师伯他们允许,谁也不敢入内,但方丈师伯对施主另眼相加,认为您秉性善良、正直不阿,又与佛有缘,方让观心带您来此,这段时日,白日可在此自由译写梵文典籍,但切不可将经楼中任何佛经带出此地,或借阅于人,施主晚上便可回客房休息,早午晚的饭菜自然有观心送来此处。”观心拍了拍临窗处的木桌,正色道。 第二百零九章 礼佛 临窗木桌笔墨纸砚无一不缺,还叠着五层又厚又高的红色书匣,葛贯亭躬身一礼:“方丈重托,贯亭自当竭尽全力,译出通篇梵文。” 须臾,葛贯亭一人独坐在临窗木桌旁,而观心早已离开,他这个位置视野开阔,因为藏经阁在山坡之上,位置极高,所以可以将整个寺院旖旎风光尽收眼里。 他双臂张开,尽情抒怀呼吸,心情分外舒畅,随手抽出一盒红色书匣,解开书匣上的扣子,从书匣中拿出红书册,打开书册,映入眼帘的全是密密麻麻、行文复杂晦涩的梵文。 葛贯亭缓缓瞥了一眼后,他立时摊开由白纸折成的册子,册子上空白,一墨未染。 他提起笔,蘸着墨汁,开始挥毫泼墨、洋洋洒洒间已经写了一行字,他凝着眉,神态认真专注,仿佛陷入了这墨香梵文的熏陶之中。 过了两个时辰,葛贯亭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神色略显疲倦,他心下一咯噔,喃喃自语:“不管弥勒殿内有没有乾坤石?总要去看看。”说罢,在心内暗暗打定好算盘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阁楼廊外,越栏跳下,在半空中来一个后空虚翻,稳稳落地,忽然来了四名持棍僧将他围住。 四位持棍僧早就做好一场恶战的准备,见是葛贯亭,神情马上从嫉恶如仇变成了茫然惊愕,四人互相看对方一眼,有一位持棍僧合十双掌,念道:“阿弥陀佛,葛施主藏经楼有楼梯的,这么跳下来太危险了。” 葛贯亭心中大起波澜,有一种被人逮住的窘迫感,他微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佯装镇定道:“没...事,只是这样快些,我先回房拿下东西,几位师傅告辞了。”说着目光不敢直视他,朝他抱拳一鞠后,快步离去。 弥勒殿,正殿大门只见两个小和尚拿着扫帚在那徐徐清扫着,别说守卫松懈,根本毫无守卫可言,这不禁让葛贯亭心中起疑,心道:“常言道,危险之地即为最安全之所,也罢,不管这殿内有何莫测,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罢,从侧门悄悄入内。 殿内竟是空无一人,但依旧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葛贯亭双手合十,环着殿虔诚叩拜一圈后,凝神虔心念道:“弥勒大佛,弟子葛胤,字贯亭,不请自来,实有苦衷,还望大佛慈悲体谅,勿怪勿怪。” 葛贯亭在弥勒佛像前伏地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心安理得地寻找起来,翻了殿内一百多个放在地上让人叩拜的蒲团,却是一无所获,眼透失望之色的葛贯亭将目光移到了左右两侧天龙八部塑像旁。 而后,他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倒是无意识地摸清了每一座塑像的神态举止动作,略显沮丧的葛贯亭靠在木柱旁,心生疑惑道:“莫非那日只是巧合?”想罢,双掌当胸,左右五指相抵,胸脯濛上一层黄蓝波光,胸腔之内隐隐感觉翻涌激荡着滔滔灵力。 两块乾坤石隐约透着肌肤衣衫渐渐显露出来,如心肺肾般与身体融为一体,难以分开。 殿内四扇侧门,十六扇正殿大门不约而同闪过一排黑压压的人影,铠甲重剑随着一致步伐发出金铜银铁相互碰撞地闷声脆响。 葛贯亭胸脯黄蓝之光骤然一黯,悉数缩回体内,他心中开始忐忑不安,十分警惕地挨着侧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站立着重甲兵士。 “不好,弥勒殿竟被大理国兵士围得水泄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葛贯亭凝神静心,以耳倾听四周动静,思忖之下,怔然道。 情急之下的葛贯亭矮身躲在韦陀像缝隙之中,屏息缄口,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耳畔响起正殿殿门大开的“吱拉”之声。 有一位熟悉的低沉沙哑男音响起:“阿弥陀佛,公主殿下替父诚心礼佛,真是孝心可嘉,实乃大理国之福。” “波耶大师过奖了,莘蓉只是一介女流,怎称得上国家福祉呢,这一年一度的皇家礼佛之期是大理国的头等大事,父皇亦然不可怠慢,只是父皇近来龙体欠安,本可由储君代父行礼佛之仪,可皇弟年幼,莘蓉为长女自然当仁不让。” 这声音温柔如水 、甜美动听,虽然语调柔弱,却无半点无力酥软之感,言语中倒是像粼粼泉水透着一丝丝干脆。 葛贯亭初闻其声以为这个被波耶大师称为公主的少女只有十五六岁,但后来听着又产生了二十五六岁成熟女子的错觉,难以分辨之余,又觉得这女声让听者心旷神怡,毫无厌倦疲惫之感。 有一声厚重的男音与盔甲声一起响起:“哐哐....殿下,请容尔等检查一二再礼佛....” “不必了,在佛像面前亮起刀剑本就不敬,既是礼佛,一些虚礼便免了,你们且在殿外守候,不可擅自入内。”原本柔弱甜美的声音骤然变得清冷,语调英气十足,有号令群兵之威武气势。 刀剑摩擦裤腿,挺胸撞击盔甲,发出“哐啷...”声音,随着一声声断喝:“喏!”,金属摩擦撞击声与断喝声一同戛然而止。 波耶神僧温然开口道:“公主殿下在此礼佛,那波耶亦率众师弟也在殿外候旨,不清扰殿下虔诚之心。” “有劳大师了。” 那女子的声音又变得柔软入骨,让人听之不禁心神一荡。 大门齐声“吱拉”合起,弥勒殿又陷入了空明清净之中,只有他或她微弱匀长的呼吸声。 “信女段莘蓉代父段廉义祈祷大理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父皇龙体安康,皇弟平安喜乐....” 那女孩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又戛然而止,只听到广袖破空叩拜与伏地磕头之声。 葛贯亭听之不由对这未曾蒙面的公主油然生出好感,心道:“这大理公主心存仁德孝义,大理国君能教女如此,自是一代贤明之君,那大理朝堂定是一番清明欣荣景象。” 在他心忖沉吟之时,轻盈的脚步踏着风悄然靠近,让葛贯亭骤然全神贯注起来,屏住呼吸,妄图这大理公主碰巧看走眼。 第二百一十章 公主 随着脚步渐渐映入葛贯亭眼帘的是一位文雅柔美的少女,她的容色娟秀如玉,修眉端鼻,玉颊樱唇,肤光胜雪,淡黄色宫装裹住玲珑剔透身段,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外披一层金色薄纱,如墨玉般的青丝只梳着简单的碧落髻,其余的发丝仍旧零散着披在双肩上,步态雍容得体,难以掩饰的皇家贵气与娴静淡雅的气质交相辉映。 若是公主只是一个身份,那她的姿容她的步履她的举手投足却尽情展现着公主的端庄贵气和皇家风范。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她余光无意一瞥,只是一个回眸,韦陀像后面的黄赤少年清俊的脸庞被她仓皇锁定,她怔然唤道:“你是.....” 她说这句话之时,听者只觉温柔的语调中有些急促与疑惑,却无丝毫盛气凌人之势。 “得罪了!” 一只手掌包住她的樱口,让她话到喉嗓之间便吐不出来,葛贯亭按住她纤弱的香肩,令其动弹不得。 说来也是奇怪这美丽端庄的公主却没有丝毫挣扎失态之色,尽管任由他摆布,但明眸漾出淡雅娴静之色。 “公主,您有事吗?” 定是段莘蓉方才唤出的声音惊动了殿外的侍卫,侍卫也不敢擅自入内,只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葛贯亭本也不想以威逼之势要挟于她,只是向她投向无辜求助的眼神,段莘蓉自是心领神会,螓首缓缓一颔。 由于葛贯亭与莘蓉公主贴得如此之近,那淡淡的幽香徐徐钻入鼻腔之中,这香气不刺鼻浓呛,反而让人静心凝神。 葛贯亭松开包住她樱口的手,尽管出于一份对这女子的敬仰与信任,但他仍没有放松警惕之心,撤回的手陡然扣住她的藕臂,怕她故作镇定、虚与委蛇,让自己深陷危难之中。 “无事!” 显然是葛贯亭多虑了,莘蓉公主非但没有开口唤兵入内,还搪塞无事,让其放心。 葛贯亭心中万分感激,收回他的双手,当胸抱拳,躬身歉然道:“公主大义,小生没齿难忘,更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莘蓉公主轻轻揉着香肩,玉容柔和一笑,温然道:“不必多礼,公子双眸明亮纯澈、仪表堂堂,若是歹人行凶又岂会道一句致歉之词呢,想必公子误闯殿内,也属情急所为。” 葛贯亭语透歉然道:“公主所言极是,小生只是寺内译经的儒生,初来乍到,在寺内迷路,才走到这弥勒殿内,恰巧遇到公主礼佛,无奈惊扰凤驾,还望公主恕罪。” 莘蓉公主摇首道:“既是无心之举,又岂算罪过,你我佛前相逢,也属缘份,公子不必耿耿于怀。”说罢,她缓缓抬起莲步走到门前,语气便冷上几分:“去下一个佛殿吧。” “喏!” 众兵应之,其声铿锵有力 ,门外守着的所有重甲之士依次整齐离开,偌大的弥勒殿真的就只剩下了这黄赤少年。 是夜。 葛贯亭与观心一起踱步在寺内,只听观心提醒道:“葛施主,莘蓉公主住在与你比邻的厢房之中,你切不可到处走动,冒犯了公主殿下可是死罪。” “嗯,观心师兄你且放心,贯亭知晓了。”葛贯亭对观心欣然应道,与观心两人走到岔路,两人便分开而行。 不一会儿,葛贯亭走到幽静的小道之中,若有所思的他走着走着,在一个岔口却又反其道往左拐,这走了须臾之间倒是离自己的厢房小院越来越远。 “哎,想想要在这里住上七日,确实没有意思。” “七日很快就过了,你看看公主都受得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有什么资格叫苦叫闷。” “我们的公主自小就是好脾气的人,哪里都能养活,就跟这海棠花一样,娴静的很。” 三个捧着花的侍女边走边嬉笑着,葛贯亭听到这三个女声,才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猛敲额头,刚要转身时,那三个侍女正从一个拐角出现,迎面朝自己走来,葛贯亭生怕与这些侍女撞个罩面,一个踩柱跃起,飞到屋檐上,探出头,观察这三个侍女。 侍女手中纷纷捧着无数朵娇艳欲滴、粉红色的海棠花,海棠花的茎叶埋在一盆松垮湿润的泥土里。 秋海棠花姿百态,有的花蕾红艳,如点点胭脂,有的状如枫叶,宛如晓天明霞,有的浅红似桃,灼灼灿灿,好不喜人。 “余将军真体贴公主,知道公主喜欢海棠,便差人送来三盆海棠花,公主能够嫁得如意郎君,可真幸福啊!” “是啊,也就待在这寺里七日罢了,这等用心也只有余登将军才有。” 葛贯亭心中不禁疑惑道:“余登,难道就是大理国未来的驸马,莘蓉公主...难道蓉儿....是公主.....” 他兀自仰首望着漫天繁星,眸中渐渐迷离,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夜空中,缓缓显现出一个容貌秀美的小女孩轮廓。 那穿着淡紫色裙子女孩用一双白皙瘦弱的手温柔地握住幼年自己的手臂,只听她稚嫩的声音尽显关怀地说:“小哥哥,你没事吧。” “哎呀,肯定很疼的。” 夜幕里熟悉的小女孩小脸写满焦急,她贝齿咬着唇瓣,用自己的手绢为自己包住手上伤口。 “别叫我丫头啊,我叫蓉儿,听村民说这里有一片梧桐花开了,所以想来看看,我家人便在附近呢,我是偷偷跑过来的,嘻嘻!”小女孩又骤然绽放笑容,置身在满地的桐花中的她尽情舞动纱裙,陶醉于桐花之中,样子可爱迷人。 她欣然捡起娇艳的桐花,用小巧的手将一朵朵梧桐之花嵌入心 状的树皮中,朝着自己嘻嘻一笑,道:““葛胤哥哥,你看,这不就是梧桐之心吗?” 这笑容如此纯粹,如此干净,仿佛要将自己融化了。 可为什么夜空陡然一闪,她的笑颜被愁容取代,大大的眼眸闪烁着泪光,依依不舍的神情不由让自己动容,宛如内心有一根柔软的弦悄然被她的哀愁拨动,耳畔只听到充满憧憬与倔强,语调带着颤音:“葛胤哥哥,再见了,记得来大理找蓉儿哦。” 独立的清幽小院内,莘蓉公主坐在石凳上,支颐凑鼻嗅着海棠花,犹如人与花相映成趣,怡然自得,温婉巧笑,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 黄赤少年坐在屋檐一角,目不斜视,凝望着这花如人、人似花的瑰丽之景,心中不禁油然生出赋诗作词的情怀,吟道:“半抹粉黛半素颜,梅妆洗褪花已眠。秋夜晓卧意淡浓,不知桐心是海棠?” 莘蓉公主倒是没有穿着白日里的华服宫装,一袭淡黄纱衣简单素雅,玉容未涂染半点脂粉,如瀑秀发倾泻垂及腰间,香肩上披着淡黄色披风,拖曳于地,披风无风摆动,许是入夜渐凉,她笑颜骤敛,淡淡地说:“你们都回房休息,这里不需你们伺候。” 她周围的七八个婢女左手压着右手屈膝行礼,应声道:“喏!” 莘蓉公主见婢女都退下之后,恻然道:“看来公子也是惜花之人,既然为了海棠而来,眼下无人打扰我们赏花的雅兴,为何又迟迟不敢现身呢?” 屋檐一角的黄赤少年悚然一惊,一脸茫然地张望四周,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所说的惜花之人竟是自己,立即纵身跃下,长身玉立在莘蓉公主眼前。 莘蓉公主葱白玉指点了点自己旁边的石凳,平易近人地说:“公子请坐。” 黄赤少年犹豫不决,蹙眉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小生只是一介儒生,怎敢与公主比肩而坐...” 段莘蓉却不看他,收回玉指,清眸注视着一朵朵高雅艳美的海棠花,淡淡地说:“有仆才有主,如今这院里除了你我,别无他人,那我还是公主吗?”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明眸移到黄赤少年面前,自信迷人带着浓浓淡雅笑意,用反问的语气问他。 葛贯亭神情一滞,被这纯澈如海之湛蓝、亦如珍珠般的明眸为之为震,心中不知为何荡漾莫名思绪,一张张儿时的她翩然掠过脑海。 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她,与七八岁时的她音容依旧相似,秀美的小女孩仿佛被一块玉柔化了,举止投足、一颦一笑,尽显柔美,这种美蕴含着湖水的静,玉之柔和,竹之淡雅,庄重却不浮躁,高贵却又平易近人。 如果说,舒晴的美清冷而孤傲,萧音音的美倾城而妩媚,萧虹仙的美清丽而俏皮,萧戊曦的美温婉而恬静,而段莘蓉的美就是柔美而高雅。 葛贯亭自是对眼前这位淡雅少女油然生出一种那般对花之娟秀、对竹之高雅的敬慕之心,甚是不敢有任何怠慢与亵渎之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海棠 “难道我真那么可怕,让你不敢与我亲近吗?”段莘蓉又将清眸移到了海棠花色之中,眸光黯淡无光,动容地问道。 葛贯亭听后,连忙坐下,摇首否然道:“不是不是的,蓉...公主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倒是让小生吃惊不少。”说罢,举止憨傻地挠了挠脑门,嘻嘻一笑。 段莘蓉清眸骤然哀怨起来,似是心中想到了一些过去神伤的事情,幽幽地说:“一个公主的名分,所有人都怕我,怕我动怒就斩杀他们,可我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父皇,只有余登哥哥敢与我亲近,把我当妹妹般爱护......” 葛贯亭被她说得心神为之黯然,他没有惊讶于她为何会对一个初识的书生如此表露出心绪,只是觉得此刻的她就是当年那一个与自己告别的小女孩,她用哀婉不舍的眸子镂刻着自己的容颜。 “让你见笑了,公子今晚便别把我当做公主,我也是爱花之人,叫我莘蓉或者蓉儿即可,那公子又怎么称呼?”段莘蓉暂敛愁容,定了定心神,柔声问道。 葛贯亭心头怔然一喜,他张了张口,眸中满是错愕,心里反复念道:“蓉儿,莫非真是蓉儿....” 他的星眸中的喜色很快一闪而过,他的笑意渐渐僵在唇角,似乎在踌躇着什么,许久才应道:“贯亭.....叫我贯亭就行了.....” 段莘蓉锐利的清眸仿佛在他的彷徨无定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什么,她原本神情期待,瞬间化成两眸的冰冷,但很快这冰冷闪烁着咄咄地不甘,她玉齿咬唇,缓缓才问道:“那姓什么呢?” 话音甫落,段莘蓉的清眸注视着葛贯亭,这眸中流露出一股审视与质疑交织的复杂之色。 葛贯亭犹豫了一会儿,才应道:“姓葛....” 段莘蓉柔美的容颜闪过一丝喜色,喃喃自语道:“葛贯亭.....葛贯亭....” 葛贯亭岔开话题,温然道:“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晔而流光,初见公主时便想到这一句词,甚为贴切。” 段莘蓉置若罔闻,试探性地问:“葛公子可是齐鲁人士?” 一句问话,却被葛贯亭打断,只听葛贯亭气恼道:“去,你这只死老鼠,饿到连花都不放过。” 石桌上的三盆艳丽的海棠花被咬得不成样子,花瓣凋敝、叶径落败,让人触目惊心,段莘蓉怔然循着葛贯亭的目光望去,却无怒色,神情反而黯然失神。 而那罪魁祸首的仓鼠小琥鼠口咬着一片粉红花瓣,它眯着幽蓝色的鼠目嘚瑟地朝葛贯亭方向走去,鼠步蹒跚,仿佛喝醉的人摇头晃脑,醉态可掬,举止滑稽可笑,让人忍俊不禁。 “噗”地一声,小琥趴倒于桌,葛贯亭苦笑不得,仓皇起身,朝段莘蓉躬身 歉然道:“家畜无知,毁坏公主殿下的海棠,公主若要怪罪惩罚,小生绝无丝毫怨言。” 段莘蓉本来对这一只小仓鼠萌生出好奇之感,没有一点女儿家对虫鼠的害怕厌恶之感,但听葛贯亭这么一说,心中反倒不悦。 而后,她笑颜一展,道:“为何要怪罪呢,我说了今夜无公主。”说罢,望着桌上的悠然酣睡的小仓鼠,笑容暂敛,恻然道:“花有花的宿命,既然这三株海棠花的归宿是你豢养的小老鼠,那海棠又为何要自恃清高,拒它于千里之外呢。” 这言语之中蕴含它意,心生愧疚的葛贯亭恍然察觉其意,他将小仓鼠收入袖口中,蹙眉道:“公主自有一番道理,但花与鼠岂有归宿一说,既然海棠已毁,小生愧疚难当,自会想方设法还公主海棠艳丽景象。”说着他朝段莘蓉作揖道:“今日承蒙公主不弃,与小生交心,此乃小生万分荣幸,只是此间已晚,孤男寡女独处一院太久,难免落人话柄,小生这就先行告辞。” 段莘蓉自是不答不应,目送这执着倔强的少年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道:“半抹粉黛半素颜,梅妆洗褪花已眠。秋夜晓卧意淡浓,不知桐心是海棠?’葛胤半哥哥,都快十年了,你既已猜出我是蓉儿,为何又不愿与我相认呢,难道你介怀的是这公主的身份吗?” 桌上的海棠花瓣竟浸润在两滴泪水中,它粉桃依旧,嫣然欲滴。 更深露重,秋月如霜,静无边,临窗空坐只一人。 “吱吱” 仓鼠小琥乍然醒来,站在窗棂上极度欢快,还会支起一条鼠腿旋转跳跃,葛贯亭只觉得这个屋子内外也只剩下了小琥的叫声。 葛贯亭气得忍不住掷毫过去,鼠影与毛笔一起落入窗外,不见踪影,他啐道:“你在蓉儿面前装睡是怕被我骂是吧,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不想我与她相认,但你这糟糕的法子,只会让她更伤心,惜花之人向来爱花如命,你这不是朝她心窝子捅刀子吗?” 窗棂处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只小老鼠,这只小老鼠双手捧着刚才葛贯亭用来砸它的毛笔,鼠面两条长须翘起,嗞着浓浓笑意,轻踩小脆步,走到葛贯亭手前,大有向他献笔讨好之意。 葛贯亭接过毛笔,无奈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何自从与这老鼠为伴之后,他本就糯糯温顺的脾气就变得异常毛躁、喜怒无常,有时候又觉得这只小仓鼠又非常具有灵性,哪怕它帮得是倒忙,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他心下一咯噔,似乎想到了什么,左右双指指尖凝起金色光丸朝着两鬓太阳穴一点,光丸瞬息间被太阳穴吸纳入脑,脑海里又是另一番天地,有一个小小的自己站在心境空间之内,一面金色光幕如画轴般在自己眼前展开。 光幕中显现的正是自己坐在屋檐上,而段莘蓉在院子中支颐欣赏海棠花的和谐瑰丽景象。 ※※※ 黑夜渐渐隐去,破晓的晨光正悄然唤醒沉睡的生灵。 一扇门被推开,先跨过门槛的不是英俊的少年郎,而是一只半大手掌的仓鼠,它眯着幽蓝色的鼠目如一只圆球般划过门槛,好不容易站直鼠身,却“啪”地一声,睡趴于地,一动不动。 继而一只靴底黑压压地踩碾向它,在即将踩下去的那一瞬间,腿浮空定了半会,移了几个角度,稳稳落地。 “吱吱吱.....” 仓鼠的小尾巴被黄赤少年捏在指肚之间,连连叫个不停,最后许是叫累了,叫声变得软绵无力,极其敷衍。 徒手抓鼠的葛贯亭伸了伸懒腰,张开大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后,右手轻轻握紧一卷画轴,瞅着画轴莫名一笑。 “葛施主起得这么早啊,昨晚定是睡得很好吧。”观心负手而来,欣然说道。 葛贯亭把画轴斜插在背后,捂着嘴又打了一个哈欠,可是因哈欠连连,眼眶充盈着濛濛水汽,他强制按住来自眼皮深深的疲倦感,还刻意抻开眼脸,让自己显得异常精神一点,可是心觉得不困倦,但身体却很诚实,又一个哈欠不由自主地涌上口鼻,他捂着嘴应道:“贯亭定力自是不如佛家师傅们的虔诚向佛之心,每日可以坚持做到晨钟醒诵,若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如此的话,又何愁学海无涯,仕途之梦,梦无边呢。” 观心侧耳聆听,附和道:“施主所言在理,盖不论是佛门弟子、还是儒生道学,都离不开一个勤字。” 葛贯亭频频颔首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两人穿行在寺院里铺着莲花石板小路上,一个个穿着甲胄的士兵四人为一组,推着放有满满黄色花朵的推车,一朵朵鲜黄欲滴的花朵让人望之不禁心旷神怡。 观心虽然对这一车的黄色花朵产生心旷神怡之感,但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疑惑道:“这些都是什么?看着着实漂亮。” 一位巡视引导士兵的将士闻声扭头看了过来,出于礼貌之心,马上赶走上前来,对观心耐心解释道:“这位小师傅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可内服的忘忧草,有安神明目,健身醒脑,对女子更有滋容养颜的功效,大家都知道我们大理国的莘蓉公主爱花如命,有花痴之称。” 听到此处,葛贯亭神情微黯,想到昨晚小琥咬坏海棠花,不知段莘蓉该有多伤心,他低着首默然不语,只听那位将士继续说道:“但是公主这辈子最不喜服食药物,唯独愿意服用这味道甘凉的忘忧草,所以余将军每年都会去宋国江南一带进购一大批忘忧草讨公主欢心。这不...一等到这忘忧草花季将过,将军知道公主替陛下礼佛住入崇圣寺七日,便叫小的们专程送来,让寺内师傅们一同享用。” 葛贯亭幽幽念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这句话何其熟悉,记得在自己七八岁时,有一个高瘦文雅的中年男人一直对自己说。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萱草 流水镇,家中小院的菜园子里就有一块种着黄橙橙的花,当地老百姓因它好养活又有食用的作用,便简单取了一个俗名:“黄花菜。” 但是在那个中年男子口中,他既不叫它忘忧草,也不叫它黄花菜,而是有一个优雅的名字:“萱草花。” 每年的春天,还是孩童的自己就会跟着自己的父亲扛着锄头,拉牛犁地、种田锄草,但父亲对这些萱草花的关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 “贯亭,你从小便没有娘亲疼爱,但你的心里要有娘亲。以前的大户人家在北堂幽暗处会生长着萱草花,而北堂是母亲的居所,先人便将萱草花称之为母亲花。我们家的小院子之所以种这么多萱草花,是希望你常忆母亲,你的母亲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可惜红颜薄命,你要记得,她依旧在你身边。” 依稀还记得,严肃冷峻的中年男子的清瘦脸庞上荡漾着别样的柔情,眼眶泛着红,充斥着幽怨的眸光,望着萱草花怔怔出神。 忽然,他启唇带着沙哑而颤抖的音调吟诵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儿时的记忆仿佛深深镂刻在自己心中,挥之不去。 葛贯亭现在才明白,如父如母的父亲他默默承受着多少的孤独与痛苦,父亲记恨自己,因为自己的出生残酷地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而还要独自抚养自己长大成人,从小的严苛是父亲对母亲的交代,父亲一十七年来至今未续弦再娶,定是父亲对母亲真挚的守望。 想到此处,葛贯亭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已有数月之久,父亲现在定是起个大早,躬着身子在田里忙活起来,干完农活后,这一抹匆忙却笔直的背影正赶往去私塾给学生们教书的路上。 葛贯亭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触花生情,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父亲,那一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严肃的男人,他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笑,不会像别的父亲一样,嘘寒问暖,柔声细语,尽管如此,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么敬爱着这个男人。 藏经阁,暖暖的夕阳像一束束金色麦子似得射进阁楼窗棂中,洒满整张桌案,伏案的少年沉睡在梦里,他长长的睫毛缀着来自阳光的米粒,衬着清秀的五官,金灿灿的,漂亮极了。 “公主,葛施主他.....” 观心面露难色,朝莘蓉公主行礼,开口解释着,可莘蓉公主葱白玉指抵在唇瓣前,作了一个“嘘”地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打扰了葛贯亭片刻的美梦。 莘蓉公主依旧一身淡紫色素装、没有来时的华丽雍容之感,却浑身散发着简朴淡雅的气息,俨然是清新脱俗的圣女,望之再望,亦不乏目疲怠。 观心自是心领神会,兀自退到阁台外静静等候,莘蓉公主解下披在她玲珑娇躯玉体上的金黄色披风。 披风轻荡,盖在正熟睡着的葛贯亭身上,举止温柔,让一旁的观心都不由一怔,他心中定是在想,堂堂大 理国的公主,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竟对一个草民汉人如此贴心,难道这便是大理国民口口相传所言的谦逊仁爱、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莘蓉公主吗? 莘蓉公主发现他背后斜插着一卷画轴,画轴一角露在披风外面,这样放在背部睡觉定是很不舒服,体贴的她轻轻地、慢慢地将画轴从他背后抽拔出。 葛贯亭许是累坏了,只是挪动了一下睡姿,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安稳的睡着。 莘蓉公主本来想将画轴放在桌上,却不知怎么心中充盈着满满好奇,想展开端详这少年贴身紧随、未曾放开的画轴所画之是何物呢,但天人交战须臾后,她仍然选择将画轴放在少年伏案的桌上,让他睁眼醒来,可第一眼便看到。 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莘蓉公主又回眸望了他一眼,清眸闪烁着粼粼波光,如澄静的湖面被吹起一池波纹,眸光深处仍有一丝怅惘。 观心见莘蓉公主盈盈走到阁台外,正准备下楼时,躬身行个佛礼,小声道:“公主莫要怪罪,晌午与葛施主一起食用午膳时,观心才知道原来葛施主昨晚一夜未眠,可问他在做些什么,他也没有回答,若是公主要与葛施主交谈中原风土文化,可等明早...” 观心见莘蓉公主不言不语,似心思重重,改口道:“公主殿下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可等葛施主醒来之后,让观心告知的吗?” 莘蓉公主怔怔出神的眸光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淡淡地说:“嗯,那就劳烦观心小师傅转告葛公子,今夜定要来西厢禅院饮上一饮萱草茶。” 观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道:“是,公主殿下请放心,观心务必转告葛施主。”观心心中定是产生疑惑,疑惑公主为何如此看重一个书生,不但亲自来看望他,还邀请他入院饮茶。 莘蓉公主从观心眼里瞧出一些端倪,温然道:“观心小师傅莫要多想,大理国向来仰慕汉人儒家文化,礼贤下士,难道不应该吗?对了,本殿下让侍女们煮了些萱草茶,观心小师傅可以尝一尝,此茶有明目养神功效,对身心有益无害。” 观心本就对这位公主心生敬慕之心,没有半点迟疑,谢恩道:“谢公主赏赐。” “噗通” 莘蓉公主与观心刚要下楼的那一刻,一只琥珀色的小仓鼠不知从哪里蹿出,竟用尽浑身解数把巍然不动的画轴推出案角,画轴闷声落地,在地上兀自铺展开来。 小仓鼠伶俐地顺着案腿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吱”了一声表达屁股的疼痛后,溜到画轴上,朝莘蓉公主使劲地龇牙咧嘴的,样子可爱极了。 莘蓉公主眸光中惊讶之色在看到这只小仓鼠之后,很快被欣然之色取代了,她缓缓走上前去,蹲下娇躯,本想逗逗它时,余光却扫到了画轴上的泼墨炫丽之景,令她心中为之一震。 画中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位柔美少女的侧脸,画中描绘着这张侧脸正支颐嗅着海棠花的 怡然之景,这幅水墨丹青画简直将昨夜的她赏花的淡雅举止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 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一份感动油然而生,一缕情愫心间萌动。 一觉梦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吱吱”叫个不停的小琥,它兴奋无比,手舞足蹈地在他眼皮前晃荡,让葛贯心生疑惑,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等到要坐直身子时,才发现自己背上披着淡黄色披风,披风上还散发着淡淡幽香,因他身子挪动,披风渐渐垂到地上。 藏经楼外已被夜幕笼罩,楼内案上灯火晦暗,葛贯亭刚想恼自己这么不争气地睡着时,才发觉背后一空,一卷画轴早已不翼而飞。 刚想站起寻找时,观心端着放有稀粥和馒头的盘子兀自走来,瞥见葛贯亭慌里慌张地在寻找东西,开口道:“葛施主是在找那幅画吧,公主殿下前两个时辰来此看你,见施主还熟睡着便没有打扰,不过看得出公主甚是欣赏施主的才华,临走前还让观心等施主你醒来后告知你一句话。” 葛贯亭一怔,心中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问道:“什么?” 观心如实回答道:“故人借画一览,醒后寻她饮茶。” 葛贯亭捡起柔顺轻薄的披风,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思绪,而后,他望着手中轻柔的披风,竟莫名地咧嘴微笑。 西厢禅院。 一堵刻有“佛”字的灰墙上,窈窕倩影婆娑闪烁。 “公主,萱草茶都分发下去了,可您还没喝呢。” 有一位面容姣好、十七八岁的丫鬟对坐在院落中石凳上的莘蓉公主缓缓说道,莘蓉公主未看她一眼,脉脉眸光不离在石桌上铺展开的水墨丹青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来,垂敛清眸,淡淡地说:“小迎,放着先,我等下会喝的。” 莘蓉公主竟然在这个叫“小迎”的丫鬟面前没有任何公主架势,语气柔和,像是与亲密之人说体己话似得。 这位叫“小迎”的姑娘定是公主的贴身丫鬟,深受公主信任,她应了一个字:“喏!”,并示意让身后的侍女将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萱草茶放在石桌上后,便与侍女退到一旁,等待公主的旨意。 突然来了一个高大黝黑的侍卫走到小迎面前,附耳说了几句,小迎听后便已明了,等侍卫退下后,小迎走到莘蓉公主面前,禀告道:“公主,院外有一位自称葛胤的书生求见....” 谁知原本无精打采的莘蓉公主骤然容光满面,不予理会小迎的回答,宛如一缕清风,径自跑到院外拱门前。 葛贯亭的臂弯搁着莘蓉公主的披风,他呆呆地站在拱门前,幽黑的回廊里渐渐露出一抹人影,如风的少女清丽脱俗,温婉含笑,她容颜上的笑是那么的干净,是那么的纯粹,宛如这黑夜里最闪耀的一颗星,向他靠近,向他扑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相认 莘蓉公主站在葛贯亭面前,没有说话,由于跑得太急促,白皙清隽的锁骨不停地起伏,她对葛贯亭微笑,葛贯亭也迎上她柔然入骨的目光,清俊的脸庞渐渐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仿佛回到儿时的两个少年男女对视着,发自内心的灿然一笑。 石桌上,两碗萱草茶靠得很近,天边的圆月倒映在茶水里,一碗半月明,两茶共承月,秋风掠萱草,涟漪起浮生。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并肩走在寺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落在石砖地上,被月光拉得狭长狭长的。 “葛胤哥哥,你改名了吗?” 段莘蓉款款移动莲步,迎合着葛贯亭的步速,她低着螓首,微微咧开抿着许久的唇瓣,问道。 葛贯亭摇首,回答道:“没有,葛胤是名,贯亭是表字。”说着偷偷瞥了她一眼,呐呐道:“蓉儿,你毕竟是大理国的公主,以后人前,你叫我名字即可,我还是尊称你为公主好吗?” 段莘蓉倏忽间停下莲步,她依旧低着螓首,背着月光的玉容被一团阴影遮住,看不清她的神情。 葛贯亭见她没有回应,解释道:“太过亲昵的称谓反而引人非议,我不想让你为难,况且我们儿时的交情在我们心里就好,不需要让外人知晓。” 段莘蓉倒也不惊讶,他的秉性自是与她相投。若是换了旁人能够与公主亲昵无间、相知相交,定会妄自尊大、谄媚奉承于她,她素来厌恶这种人,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那么的一尘不染、是那么的濯濯青莲。 “既然如此,蓉儿叫你葛公子,可否满意?”段莘蓉柔和的眸光洒满少年清秀的容颜,淡淡地问。 葛贯亭微微一怔,刻意回避这温柔如水的眸色,嘴里沉吟道:“公主,公子,主与子,冥冥之中,自有界定。” 段莘蓉轻晃螓首,否然道:“非也,公主是宫殿之主,公子是书中之玉,玉之璞,主之靡,岂能相提并论。” 葛贯亭仔细思考她所说之余,不吝溢美之词:“皇家贵胄能够做到深明大义、礼贤下士已然不多,更何况堂堂皇女巧言善变、不让须眉,世间少有。” “大理国素来与大宋交好,尊崇汉化,一切所学所教都与汉人毫无区别。”段莘蓉突然截口不语,犹豫了许久,语调略带哀愁地问:“一开始你为何不愿与我相认呢?” 葛贯亭眉梢蹙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应道:“我不愿做一个攀龙附凤之徒,既然你我还各自记得对方,那认与不认,又有何妨呢。” “公主看似尊贵,天子骄女,有人趋之若鹜,有人却避之不及,也罢也罢。”段莘蓉幽幽长叹,惘然道。 两个人同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月光倾泻不到的两个角落,他们的神色染着一片阴云,就仿佛藏在内心中一缕惆怅纠缠在那儿,挥之不去。 一抹黑影在远处的拐角如同鬼魅般闪过。 葛贯亭警 觉性地凝眸望向拐角处,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回头瞥了一眼纤弱一人的段莘蓉,虽在崇圣寺中,仍担心她的安危。 他心下也没有多想,伸手握住段莘蓉的皓腕,拉着她迎着夜风奔跑起来,段莘蓉为之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但望着这少年认真的神情,清眸溢出淡淡笑意,任由着他拉着自己跑着,希望永远停在追风的这一时刻。 两人追着那抹黑影直到放有建极大钟的钟楼百余石阶下,便不见其踪影。 葛贯亭仰着首,望向笼罩在黑幕中彰显狰狞轮廓的钟楼,神情凝重,心中忐忑不安道:“这里是寺内的禁地,那黑影进入里面,不知道那守卫此地的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段莘蓉轻咬唇瓣,双颊绯红,玉容难掩羞赧之色,清眸低低凝视着他紧握自己皓腕的手,纯澈通透的眸光正散发着别样的异彩。 葛贯亭见段莘蓉不理会自己,别过头去,才发现到不对劲,立即松开她的手腕,白净的俊脸也染着淡淡嫣红,呐呐道:“对不起,冒犯了,我...我只是怕把你一人留在那儿会有危险。”说着抬首张望四周,奇道:“奇怪,今夜寺里异常安静,就连蓉....殿下你的侍卫都....” 段莘蓉还未等他说罢,从清喉间传来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头:“私下里,我喜欢你..叫我蓉儿好吗?” 她说话之余,还抬起螓首注视着眼前这少年,秋波流盼,清眸中蕴含不可言喻的脉脉情愫。 葛贯亭剑眉紧蹙,面露难色,避开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目,犹豫片刻,缓缓颔首,艰难地在嗓子眼拼凑成完整的一句话:“好.....蓉儿....” “啊!” 从钟楼的方向传来骇然惊悚的惨叫声,当葛贯亭听到后,他下意识地握住段莘蓉柔软的手,并将她护在身后,提起十二分精神,万分谨慎地一步一个台阶向上走。 等走过百余个高台阶之后,他暂缓步子,慢慢逼近虚掩的阁门,阁门内原本的一点光亮也瞬间熄灭,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葛贯亭挺胸护在段莘蓉身前,凛然道:“无论等下看到什么人,遇到什么危险,你一定要躲起来,保护好自己。” 段莘蓉莫名感到不安,在葛贯亭转身之际,兀自抓住他的手臂,思忖道:“既是凶险难料,不如....” 阁门内一抹刀光从黑暗中刺破透亮而出,葛贯亭余光瞥见森森刀光,他倏然转身一缕黄蓝光束立时从指缝间弹射出来,“叮咚”一声,荡开刀身。 “你是何人?” 站在葛贯亭面前的是一袭血黑劲装的蒙面人,他全身上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闪阴鸷狠毒的目光,正冷冷地盯着葛贯亭。 这蒙面青年与葛贯亭身材相当,他单手紧握一把朴刀,手背上纹有一个骷髅头的图案,顺着他手背抖动发生皮颤褶皱变化,显得狰狞可怖。 蒙面青年缄口不言,目光透 着几分森寒之意,他旋即之间,翻刀横劈向葛贯亭,葛贯亭踉跄后退,余光扫见段莘蓉早已听他所言退到昏暗处时,心中大石骤然放下,方可全力以赴与这蒙面青年决一高下。 两抹黄蓝剑气如电光凝聚在双指指尖,随着双臂凸前交叠顺势斜挥,两道黄蓝色凌冽剑气激荡横扫而出。 蒙面青年翻转刀柄,脱手甩#刀,朴刀兀自旋转成风,他当即反掌虚抵向旋风刀柄,汩汩金色流波悉数覆在朴刀上,迅速聚于刀尖凝化成一条金色玄蛇。 哪怕只是虚相,在张口之际,吸取吞没两道黄蓝剑气,金色玄蛇并未志得意满,而是爆红着灯笼般的双眼,虚幻无影的蛇腹渐渐膨胀起来,咕嘟一声,蛇脖子也爆涨并大放金光。 幻影金蛇蛇口张开,迸射出一个金色的光丸,光丸在半空中爆开,散成金色幻网朝葛贯亭劈天盖地铺展开。 只见葛贯亭阖眸,清叱道:“气血天池。” 十指在胸脯前摆了一个菱形状,两颗乾坤石仿佛被少年唤醒,黄蓝色灵光石印在胸前天池穴上灼灼耀眼,交相辉映的灵光倏地从胸膛与衣帛映射而出,穿过十指摆出的菱形口,与他双臂罩起的金色光波骤然凝聚,在虚空化成一口菱形镜面,镜面向里凹着,但凹进去的位置放射出无数剑气,气势浩浩如一只只猛虎扑咬着迫近盖顶的金色幻网。 矗立在山包上的钟楼,宛如盘踞在巅峰,向着漆黑苍穹嗷嗷咆哮时,嵌在龙口中金光耀眼的定山夜明珠,霞光溢彩,流波旋转。 无数的金色剑气迂回萦绕在夜空中,与金色幻网纠缠,撕扯,抵抗。 此刻,葛贯亭胸前的黄蓝色灵光石印仿佛一口源源不绝的泉眼,涌出脉脉黄蓝水波,不断注入菱形镜面内,演变成一缕缕黄蓝剑气,与其他的金色剑气,顷刻间将金色幻网撕个粉碎。 “乾坤石!” 蒙面青年骤缩瞳孔,不禁愕然脱口道。 话音甫落,他双眸透着灼人邪气,朴刀一横,兀自响起一记悲鸣颤音,刀身瞬间染上数抹阴晦色的血黑光澜,挥舞横扫间凝聚出多少抹血色阴魂。 这霸道的刀决,与素灰少年何其相似,只是刀的材质不同罢了,但蒙面青年的速度更快,招式更老练,更加娴熟。 龙潭论剑,素灰少年也是一声断喝下,在砍劈削舞之间,以琅琊仙刀破晓之光凝结成一张张血骷髅的大口。 “力钦!”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由地让葛贯亭心念一起,他紧锁的剑眉渐渐松开,张了张口,眼神开始发直发愣,喊着。 这一刀竟然是失魂刀决!! 拂肩的青丝被刀锋鼓荡而起,忘记闪躲的少年即将用面门迎接刀光的肆虐、用凡夫之身接受阴魂的嗜血。 虽对修为道行一窍不通的段莘蓉也能看出葛贯亭身处危险之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毫不犹豫,拼劲全力跑上去,想挡在他面前,拦下这一刀。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云越 可有一抹身影比她还快,如闪电一般,抢在她前面,落在葛贯亭面前,“呛”地一声,长剑出鞘,如一道弧划破夜幕。 那把剑通体幽蓝色,泛着湛湛金色光晕,剑身有独特的白色云纹,此剑材质奇特,凛冽无比,正是乾坤四剑中的“云越剑”。 如一道霹雳般出现在葛贯亭面前的黑影渐渐可以看清模样,是一个身材顷长、相貌奇伟、年约二十有六的青年人,这青年一袭深黑色的长衫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他 面前浮光掠影、华光熠熠的云越剑照亮他的身子,旁人根本不可能看清有一个深黑衣衫的英伟青年在此。 蒙面青年似乎有所忌惮,邪戾的眼神闪烁过惊诧之色,眼看着那把云越剑在黑衣青年的催动下,幻出一面无形的乾坤八卦无极门。 嗜血的朴刀猛烈劈砍着兀自旋转、散发着金色光波的乾坤八卦无极门,而催动云越剑的黑衣少年掌心又续上涓涓的上善灵力。 两人进入了比拼灵力的一刻,僵持不下,难分难解。 段莘蓉欣喜地朝黑衣青年喊了一声:“余登哥哥!”但见这个叫“余登”的黑衣青年无暇理会自己时,兀自走到葛贯亭面前,关切道:“你....你无碍吧。” 葛贯亭摇晃着脑袋,与段莘蓉退到一边,他注视着余登,发现他与儿时见到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越来越成熟,功法越来越高强,除此之外,当想到余登也是逍遥门炎钰真人的徒弟,和孟秦飞师出同门,那道行修法自然与自己不能同日而语,不禁恻然问道:“蓉儿,他就是余大哥!” 段莘蓉轻轻嗯了一声后,将美目聚焦在互拼修为的两人。 在这风云变幻的刹那间,一群士兵正从最底下的台阶慢慢向钟楼逼近,这黑压压一片宛如层层阴云即将向两股发光的劲力包围。 蒙面青年眼眶渗着血丝,大有无力维持之感,他余光瞥着四周变化,审时度势下方觉自己正处于下风,心念一起,倏然撤回运劲,斜撇刀光,旋即转身飞进夜幕中的森森阁楼内。 余登骤然收势,乾坤八卦无极门瞬间黯然消失,他斜睨了一眼台阶上伺机以待、军容奕奕的兵士,袖臂一挥。 不需言语,只是一个手势,众兵士心领神会,齐声喝道:“是!”兵分三队,有的鱼贯而行进入阁内,其余两队绕着钟楼外左右搜寻蒙面青年的下落。 余登利索地收云越剑入剑鞘之内,转身第一眼的目光是循着段莘蓉,他原本的目光是冷峻的,可是望着她时,目光是充满着浓浓的柔和之色,用几近宠溺的口吻说:“蓉儿,你刚才那么横冲直撞,真的很危险,就算十个你都抵不住那一刀的威力,以后不要如此好吗?” 段莘蓉眉眼含 笑,她瞥了余登一眼,眸光全部移到余登身侧的葛贯亭,轻移莲步,在两人面前一改温婉柔美少女本色,露出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欣然介绍道:“余登哥哥,你猜猜这位公子是谁?”说着分外亲昵地扯葛贯亭的衣袖,并与他并肩而立,眸眼中满是期待之色地睨着余登。 余登顿觉心头空落落的,柔和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但他依旧嘴角扬起僵硬的微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清俊少年郎,等刚要开口时,段莘蓉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截口道:“他是葛胤,我们当年见到的葛胤哥哥!” 葛贯亭被段莘蓉的亲昵与热情弄得着实不太好意思,对余登寒暄道:“余大哥,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当年的愣头小子葛胤呢。” 还未等余登细细回想,钟楼阁门内匆匆跑来一个甲胄兵士,向余登作揖禀告道:“将军,里面未曾发现刺客的行踪,但....发现一具尸体,好像是波耶方丈的二弟子观在....” 话音方落,在场三人满面愕然,皆哑口无言。 静穆漆黑的钟楼外在无尽黑暗里,除了兵士手中的火把以外,还有云越剑幽暗的蓝色微光,正随着剑身的颤鸣,光影摇曳。 ※※※ 大理国,洱海边。 蔚蓝平静的洱海,形同人耳,镶嵌在这片土地上,倾听风花雪月、感受人情人暖。 洱海依卧着莽莽苍山,让天空、洱海、苍山形成三种蓝的渐变色,海之蔚蓝、山之蓝绿、天之湛蓝,衬着烟云玉带,简直是一幅宁静致远、水天一色的丹青水墨画卷。 孤舟饮海,轻烟浩淼中,舟上有四人,有划桨船工,也有书生坐在船尾意兴酣然地写词作画,好不惬意,有一握剑的侠客青年双臂环胸,阖眸凝思。 船头有一女子,美目流盼,望着海天美景,眸光生辉,她淡黄衣裙随风飘扬,几缕青丝荡漾间微微拂面,她绝尘独立,清雅柔美,如飘然遗世的下凡仙子。 “蓉儿,快披上,海里风大可着凉了。”持剑青年向那少女披上一件柔软斗篷,几近温柔地为她系上绳结。 莘蓉公主早已习惯了青年这哥哥般温情的对待,她微微一笑,兀自走到船尾,船尾坐着儒雅少年正专心致志地提笔弄墨,问道:“葛胤哥哥,洱海的景色如何呢?” 葛贯亭闻言停毫望着平静的海面,不禁心旷神怡:“洱海,美哉,美哉。” 持剑青年淡淡地说:“自然是美,葛兄弟难得来大理国,按理说余登应该作陪带你游遍大理的好山好水。”说着不由皱起眉头:“只是崇圣寺发生命案,还有贼人将萱草茶偷龙转凤,陷害于我,欲让我余氏与崇圣寺发生嫌隙,此事事关重大,等 我与蓉儿回宫禀告皇上后,让蓉儿完成七日斋戒礼佛仪式,我们再相约把臂同游大理国,何如?” 葛贯亭本就没有什么玩心,但见余登如此热忱招待自己,不忍拒绝,他反复思忖着。 但葛贯亭心中对萱草有毒一事本有疑惑,思忖道:“萱草本就分为有毒与无毒两种品性,这我曾听老家的郎中先生提起过,菜园所种的萱草无毒性,而花园中赏花所用的只可观赏不可食用,但大理国无种植萱草之人,而这两种萱草又何其相似,自然无人可辨出。但歹人明知余大哥你有年年派人前往江南采购萱草,献给蓉儿的习惯,而蓉儿是皇家公主,又是大理国君最亲近之人,恐怕这醉翁之意不在崇圣寺的神僧,而是他们想用萱草毒性来谋害大理国君。即使余大哥此次将萱草茶送到了崇圣寺,也成全了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余登微怔,凝视着葛贯亭透着睿智有神的星目,沉思片刻,却是觉得极有道理,但听到他说得一石二鸟之计,不由问道:“一石二鸟?” 葛贯亭解释道:“让余大哥乃至蓉儿代表大理皇家的段氏与崇圣寺众僧结怨,这是其一,其二是那一个黑衣人的身份,着实可疑,他为什么不挑别日,非要挑个公主赏赐萱草茶的那一晚前往钟楼内,而这黑衣人的真正目的应该是觊觎建极大钟内的宝物。” 莘蓉公主柔波荡漾着异样的色彩,疑惑道:“钟楼内有宝物吗?” 葛贯亭微微颔首,续道:“是的,贯亭初来崇圣寺内,曾听观心师兄说过,钟楼是崇圣寺的禁地,由修为极高的观在师兄看守,黑衣人明知观在师兄佛法高深,自然不敢多轻举妄动,即使打败了观在师兄,只要他一敲钟,整个寺内的佛家高手都会聚集在钟楼中,这不是让他插翅难飞,但萱草茶是公主所赐之物,观在师兄自然不会拒绝,昨夜来寺内给所有中毒僧人把脉的大夫不是说了吗?误食萱草少许,无性命之忧,但会腹泻、头晕、乏力,这无疑是给黑衣人闯入钟楼提供了绝佳时机,观在师兄中毒后,更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所以两人搏斗之下,观在师兄被黑衣人一刀毙命,而昨夜寺内除了波耶几位大师无饮用此茶,其他人多半都饮用了,谁又能知道钟楼有黑衣人入窃呢。可是不巧的是,昨晚贯亭与公主刚好还未饮过此茶,又恰巧发现黑衣人的行踪,使得他阴谋未得逞....” 余登认真听着葛贯亭的分析,但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截口道:“那葛兄弟这两日在寺内可千万要小心,我担心这黑衣人会来寻仇,等我回宫禀告陛下后,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今早我已命人请宫内的太医来崇圣寺内,给中毒之人解毒,想必也无大碍。” 说着他拍了拍葛贯亭肩头,道:“今日若不是以游洱海泛舟来松懈黑衣人的戒心,恐怕藏在寺内的黑衣人也不会再寻机会对寺内下手,葛兄弟,我们靠岸后,你可骑马回崇圣寺,若有人问起,你就对外宣称公主中了萱草毒,回宫养病,但你要将实情对波耶方丈详禀,此事需暗中进行,可千万别打草惊蛇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洱海 葛贯亭重重颔首,应道:“放心,余大哥,贯亭知道怎么做。” 眼看着小船即将靠岸,岸上站着一群甲胄兵士与宫女侍婢等待莘蓉公主与余登二人。 莘蓉公主竟生出不舍之心,但左右都是人,又不好表露太多心迹,只是淡淡地对葛贯亭说:“葛....公子,万事一定要小心。” 葛贯亭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望着洱海,粲然一笑,大声道:“多谢公主殿下同游洱海,小生感激不尽,只是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且尽早回宫休息。” 余登扶着莘蓉公主缓缓上了宝马香车,葛贯亭忽然将手中的写的一首诗词,递给莘蓉公主,道:“公主殿下,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游洱海,只有满腔诗词可报答公主荣宠。”说着作揖道:“那小生告辞了。” 莘蓉公主接过他手写的一张纸,望着黄赤少年翻身上马,朝着自己微微一笑后,扬鞭而去。 她兀自舒展开那张纸,纸上笔走龙蛇、清秀隽永的写着三行词:“点苍望夫总关情,万顷浮光开天镜,山水相依月洱海,最难风花雪月事。” ※※※ 大夏国与辽国之间有一片的绿洲,绿洲上建有一座苍林城,城中有一个武林门派,唤作“北苍”,号称东西两北最富庶的门派,此门派行当极多,门下弟子有数万人之多,分布在大夏、北辽、大宋三国。 掌门人郗程南修为高深莫测,虽已退居二线,醉心于求仙问道长生,不管江湖纷争多年,但因独子郗天肃被罚之事后,重新走入江湖众人的视野,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公然向北苍派各大弟子下苍耳令:“凡扈姓之人必杀之。” 苍林城内,处处可见“北苍”大旗高高挂起,旗帜飘扬,猎猎响动,沿街沿路巡弋皆是臂环银臂钏、身穿铁锈红衫的北苍派弟子。 “连师兄!” 有一位相貌平实、精壮黝黑、也穿着铁锈衣衫的青年背着包袱在街上风尘仆仆走着,在大街上瞄到熟悉的身影,马上欢欣雀跃地挥手叫嚷着。 随之呼应的是人群里的一只胖手,这只胖短的手臂上环着臂钏,臂钏在太阳折射下,格外刺眼。 身穿绣红衣衫的青年“咦”了一声,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一只朝他挥臂的手,心下疑惑,挠了挠头。 他突然感应到有人拍打他的肩头,在呼唤着他的名字:“狄师弟,你终于回来啦!” 狄印闻言转身,站在身后的是一位微胖的青年,这青年是结实过度演变成胖的级别,但相貌长得憨厚喜庆,两只小眼睛眯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厚厚的嘴唇轻轻咧开,露出了一口白牙,神情憨然,让人不由生出与之亲近之感。 微胖青年嘻然道:“我听高师兄说你可厉害啦,成为这一次龙潭论剑唯一个进入八甲的北苍派弟子,真是为北苍弟子争光啦。” 说着,他小眼眶里的眼珠子灰溜溜地转了一圈,叹气道:“哎,早知道连师弟你都能赢,我也应该参加,可师傅不让,要我留守派中,听候掌门师祖的指示。” 狄印手臂揽着他的粗大脖子,笑咧咧地说:“哈哈,我说我们北苍派的连胜师兄不参加确实可惜了,师兄你臂力过人,我刚入派时学得北影神拳还是师兄你教的呢,其实我赢也是你这半个师傅教的好啊!” 连胜豪然一笑道:“哈哈哈,你这小子嘴皮子功夫真是渐长啊,拍得我屁股忒舒服!” 话音方落,只听“啪”地一声,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原来是狄印调皮地拍打他的臀部。 狄印晃荡着手掌,黝黑的脸庞露出得逞的嘚瑟之态:“嘻嘻,那是自然,这千年人屁精可不是白叫的,师兄爽不爽?”说罢朝着连胜浓眉向上一挑,极尽挑衅之色。 “好啊,你,那让师兄学两招怎么拍人屁吧” 连胜边说边举手要拍打狄印臀部,哪知道狄印动如脱兔、矫健灵活地钻进人群堆里,连胜则面带笑意,追着狄印后面。 “师兄,还是不要了吧,这可是粗活。” “小师弟,别这样小气,就给我摸了一下,我不会使劲的。” “哇,不要不要,非礼呀,师兄我可是良家妇男,别这样子,人家羞羞。” 你追我赶的两个青年,饶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听到两人对话的少女们都掩口巧笑,壮丁老汉也不管什么,就捧腹大笑。 许是玩累了,两个人又并肩走在一起,只听连胜寒暄道:“师弟,打一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师兄就做好迎接你的准备啦,对了你不是穿着派里的衣袍嘛,干嘛又让我准备两套呢,还多拿两个臂钏?这臂钏可是派内弟子的信物,可不能随意给人。”说着说着连胜嬉笑的脸庞渐渐添了严肃之色。 狄印接过连胜递过来的包袱,连同自己的包袱一起耷拉在肩上,虎目机灵的转动着,搪塞道:“师兄你问那么多干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浑身臭汗,多准备两件衣服,到时候换个好行头,去见掌门师祖也有脸有皮,至于臂钏嘛,我自个儿那个不是弄丢了嘛,给两个,以后也不怕丢失。” 连胜浑然不介意狄印身上所说的“风尘仆仆”的味道,依旧搂着他,应道:“说得也对,以后出门,师兄给你多准备几套,派中其他事情师兄我做不了主,这弄两个臂钏和衣服,我还是做得了主。” 两个青年人亲密无间地勾肩搭背的走在路上,不时有几个巡弋的弟子向着两人打招呼:“连师兄、狄师兄。” 被人称为“狄师兄”的狄印饶是志得意满,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中央,接受旁人路人及派中弟子的交口议论,可谓是荣宠一时。 这次的龙潭论剑他也算是一战成名,从一个寂寂无闻的无名小卒,成为了北苍派的翘楚人 物,声望直逼郗天肃首徒、狄印的大师兄高沛风。 “狄师弟,你如今是北苍派的红人啦,掌门师祖更是对你寄予厚望,准备让你掌管派内一些事物。”连胜在派内与狄印最为要好,若是别人定会生出嫉妒之心,对狄印冷嘲热讽,可这连胜本就是心思澄净、老实憨厚、有一说一、不会拐弯抹角之人,盯着狄印的两只小眼里俱是赤忱之色。 狄印闻言分外诧异,歪着嘴,略带难以置信的口吻说:“真的吗?那怎么可能呢,掌门师祖与师傅一向最为倚重高沛风,哪里会瞧得上我这跳梁小丑呢。” 连胜不禁面露担忧之色,问道:“对了师弟,师傅他老人家在逍遥门可好,这次听高师兄说上次在北冥宫,他要回派详禀,便让你一人送师傅前往逍遥门。” 狄印笑容骤敛,神色黯然,恻然道:“道阳真人要师傅在逍遥门面壁思过三年,师傅他恐怕要三年后方能回到苍林城。” 连胜双掌化拳,发出“咯咯”地声音,愠道:“可恶,都怪扈力钦那厮,竟把我们师傅害得如斯田地。” 狄印能够感受到连胜莫名的愤怒,但是连胜越生气,狄印越感觉无奈,不禁暗暗苦笑,心中狠狠责怪这命运如此捉弄他兄弟二人。 北苍派,苍耳宫。 “徒孙狄印拜见掌门师祖!” 狄印站在中央,朝着前面上首的老者恭敬行了一个叩拜之礼,坐在上首的老者,这老者面色看上去和气的很,颏下稀稀疏疏的花白长须,垂于胸前,但满头乌发未见一丝花白,大约八九十的年纪,两颗鱼目珠子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他意,总给人感觉一种和善之气。 一袭锈红色大袍子却给他这老者穿得正合适,说明他的骨架比同龄人要大上一倍,他正是北苍派掌门人郗程南。 郗程南广袖轻扬,笑吟吟地说:“好孩子,听说你给咱们北苍挣够了面子,不错不错,就连你师傅都勉强进入八甲之列,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太乙宫的翘楚弟子谷灿。” 狄印这时候倒是谦虚了许多,因为在狄印的记忆里他对这个高高在上的掌门师祖又敬又怕,主要也是因为摸不透他的心思,如今见他表扬自己,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他谦然应道:“其实都是徒孙运气好,侥幸进入八甲之列。” “嘿,这臭小子何时学会了谦虚了,少见少见。”坐在郗程南身旁的一位佝偻矮小的老者发出“嗞嗞”的声音,缩起浑浊眼珠,调侃道。 郗程南扭头看向佝偻老者,温然道:“苟兄,年轻人的态度就是要这样,在我们长辈面前要谦虚有礼,在外人面前就要永不服输。” 苟一勃“咯咯”大笑起来:“郗兄你呀,你太抬举这小子啦,老怪我与这小子有处上一些日子,这小子就是一只倔牛脾气,软硬不吃。” 说着他见狄印虎目透着不屑鄙夷之色,斜睨着自己,便不再调侃,肃然道:“不过这小子对师门着实是忠心耿耿,可委以重任。”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用 郗程南“哦”了一声,沉思片刻,欣然道:“既然苟兄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也得给这孩子安排些什么?”说到此,对狄印问道:“狄印你以前在派内有何要职呢?” 狄印缓缓摇了摇头,作揖道:“师傅觉得我不够火候,所以未履要职。” 郗程南睨了一眼站在下首一排第一名弟子,这弟子脸小鼻阔、面透不屑,聋拉着眼皮,饶无兴趣听狄印的威风一刻,只听一个严肃的声音念道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住了:“沛风这段时日为你师傅做了不少事情,你师傅三年内不在派内,大大小小的事情,要你们三个弟子分担完成,如今狄印你火候是够了,不如你就接下沛风的派内防卫一职吧,这样沛风可专心管理派内其他重要之事,也不会无暇分身。” 高沛风闻声作揖道:“是,沛风一定让狄师弟尽快接手防卫一职。” 狄印自然不会反对,大有一种被重视重用之感,心中恍然一喜,抱拳应道:“掌门师祖,狄印定会不负您的期望,保卫好派内及苍耳城的防务工作。” 郗程南喟叹道:“好好,尽管天肃不在,你们都是会管理好派内大大小小的的事情,那何愁我北苍派不兴,今日就说到这,你们都下去吧。” 狄印、高沛风、连胜等人应了一声:“是!”之后便缓缓退下。 只剩下郗程南与苟一勃两人,郗程南面色变得阴沉下来,着实让人胆寒。 苟一勃但是知道其性情,两只尽显老态的手互插到袖子中,缩了缩脖颈,道:“郗兄,这小子不但对师门忠,还对兄弟讲义,他又与扈力钦情谊匪浅,你如此重用他,难道不怕养虎为患吗?” 郗程南匪然一笑:“以恩重之,他便不会为扈氏所用,你若越是轻贱于他,岂不是将他推向敌人那边吗?” 苟一勃竖起拇指,不由赞叹道:“高,实在是高啊。” 狄印与连胜一同走出苍耳宫,只见一位花匠在花丛中打理枝干,这花匠容色冷峻、相貌不扬,穿着补丁的麻衣走在花丛中,低头苦干。 “连师兄,那个是新请的花匠,怎么以前没有见过?”狄印心中猎奇,不禁问道。 连胜不以为奇,解释道:“哦,你说胡叔啊,他都来派里五六年了,深受掌门师祖喜欢,你以往甚少来苍耳宫,自然是不知道。” 狄印“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吭不声,一直望着花匠的背影,总觉得这个背影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是夜,苍子大院,一排排弟子住的房屋整齐矗立,灯火通明。 一张北苍派内的布防图在桌子上展开,一个素灰少年倚着桌子,举着油灯,趁着油灯的光,细细察看图纸的整个布局。 “咯吱”一声,门半开,让素灰少年着实一凛,下意识地握紧负在背后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刀,宝 刀似乎感应到主人的警惕性,隔着黑布散发出濛濛天蓝色的光华,看来定是不凡宝刀。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肩扛灰色被褥的狄印,他两只手臂举着被褥,无奈用脚将门关起,见到紧张兮兮的素灰少年,不由憨憨一笑道:“别紧张,是我是我,力钦,你咋又换回你自己衣服了,赶紧的,你在北苍派还是穿着北苍的衣服比较安全些。”说着把被褥放在地上铺着被子,而床上躺着一位中年男子,早已盖着被子呼噜大睡起来。 狄印挠了挠头,嘻嘻然道:“对了,力钦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啦,我那床实在小,也就别挤着长稼叔啦,咱们兄弟俩睡一窝就好。” 扈力钦应了一声:“好啊!” “长稼叔睡得可真熟啊,看来他的病被普什宗的那几个牛鼻子治得差不多了。”狄印一边在地上铺开被子,一边瞥着床上熟睡的高长稼,欣然道。 然后扈力钦便解下被黑布包裹着的琅琊仙刀放在桌案上,走到床边,给高长稼掖了掖被角,附和道:“是啊,长稼叔的身体确实比以往好了很多,但我师傅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郗玉娆是长稼叔的心药,长稼叔也是她的系铃人,唯有如此。”说着眼眸透着一丝愧疚,望着狄印,歉然道:“只是这次真的苦了阿印你,需要做一些违背你师门之事。” 狄印浑不在意,摇首道:“这也是对郗玉娆也有益处,也不算坏事,就算违背师门,为了长稼叔,只要不伤害北苍的利益,我狄印绝对会往汤里跳、往火里跑。” 扈力钦欣然一笑道:“哈哈,好个赴汤蹈火,阿印你算是配得上这个词的第一人,若是让贯亭知道你这么说,他定会哭笑不得。” 想到葛贯亭,扈力钦笑容骤敛,眸光渐渐变得迷离,不由呢喃道:“哎,自从石城咱们三兄弟一别,不知道他可还好。” 狄印浑然没有察觉扈力钦星目中隐隐的忧虑之色,仍插着腰,调侃道:“葛贯亭这小子,肯定在剑尊门和他的仙儿你侬我侬呢,可美得他啦。”说着想到剑尊门,还有那一温婉秀气的女子,心弦没来由地紧了起来,恻然道:“等这事情忙完后,我也打算去剑尊门找曦儿的父亲提亲去。” 扈力钦漠然不语,似乎脑海里有一抹白衣掠过,像是一缕光装满整个心房,可是又一想到天与地的距离时,他的心又开始空荡荡的。 一间小屋格外温暖,有三个人伴着月光入睡。 高长稼沉重的呼吸声成了屋内独奏的旋律,而两个兄弟各怀心事,对于他们来说,注定今夜是不眠之夜。 ※※※ 北苍派,苍庚雅筑,僻静怡人、清幽淡雅。 郗程南略显苍老的背影穿过湖上板桥,走到依湖而建的雅筑小居,高沛风默默无语地紧随其后,见郗程南突然停在门口,他爬满褶皱的手挂着把铜钥匙,示意让高沛风开锁。 高沛风恭恭敬敬 地接过钥匙,应了一声:“是!” “哐啷”一声,大门的铜锁解开,屋里背坐着一名女子,这女子的背影满是萧瑟之感。 郗程南原先望着这女子的眼神是柔和、充满关切之意的,但瞅着高沛风的眸光骤然阴冷下来,道:“沛风,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高沛风作揖应诺,见郗程南进入屋内,便将两扇门关起来。 屋内的那女子发觉到异动,娇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饶儿,爹来看你了。”郗程南缓缓走到那女子面前,这女子衣衫不整、发髻杂乱,一张憔悴的脸容却是异常的神情专注,低着螓首,纤细的玉指在把玩着六根木头搭成 榫卯结构的十字立方体,绞尽脑汁地想岔开这一个坚固无比的孔明锁,对郗程南的声音置若罔闻,气得急躁地说:“怎么,怎么解不开,为什么解不开?” 说着她张皇失神的眸目四处张望,发现眼前站立的一个老者,毫不客气地扯住他的衣袖,责怪道:“都怪你,都怪你,要是长稼在,这么简单怎么可能解不开。” 郗程南的衣袖几乎快要被她的大力扯破,他没有生气,只是对这个女儿流露出淡淡的怜惜,马上安慰道:“好好,饶儿,不哭,我让你哥哥把高长稼抓过来,让他陪你玩好吗?” 几近癫狂的郗玉娆听到“高长稼”这个名字,通红的眼眶渐渐恢复正常的大小,呆滞恍然的神情,略带惊喜的表情,不停地问道:“真的吗?爹,你说得,你真的不嫌弃高长稼是扈家人吗?你不会害他吗?” 她渐渐松开郗程南的衣袖又因极度缺失的不安感让她产生了质疑,她抓住郗程南的衣领,美目圆睁,愤怒地清吼着:“你骗人,是你害得他被师门责备,都是你害得的,全是你害得。” 郗程南单掌一翻,悬在她螓首处,从掌心汩汩蹿出青色流波源源不断地输入郗玉娆的螓首中,狂躁不安、极度愤怒的郗玉娆缓缓恢复了平静,只听郗程南恻然道:”饶儿,很快你就能看到高长稼。” “很快见到长稼,很快见到长稼......”郗玉娆恍若无事地再次拿起桌上的孔明锁,嘴里毫无感情地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郗程南无奈摇首,惘然轻叹一声,便缓缓走到门外,高沛风见郗程南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将门锁上后,快步跟上郗程南离去。 须臾,雅筑夜色越发宁静,从屋内传来歌谣般的朗声:“一有齿,二有唇,唇齿相依,环环扣。” 门外站着三个人影,全是身着锈铁红衫,其中有一位中年男子,听到这空灵的歌声,还有这熟悉的词句,心中默然不语。 他本就白净的脸庞又惨白无色了几分,眼里噙着泪,神智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明,他呢喃着:“玉娆.....玉娆.....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的‘莫奈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奈何 身旁的俊脸少年扶住他,关切道:“长稼叔,你没事吧。” 还有一位壮实青年四处张望,观察四周环境,看看是否有巡夜弟子,可僻静的雅筑就如同北苍派的冷宫,没有人愿意来此,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位疯癫的女子。 “长稼叔,玉娆师叔一直住在这里,听说她已经疯....病了十三年,神志不清....”壮实青年本想如实说明情况,见高长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不忍便将话咽下去。 高长稼极力调整自己的思绪,定了定神色,振奋起颓然的精气神,正色道:“力钦,阿印,长稼叔是漠北第一盗,此锁怎奈何得了我。”说罢,从袖子里拔出一根针,他将耳朵贴着铜锁,一边把针伸到锁孔里,一边聆听针入锁孔的声响。 只是弹指之间,一把铜锁轻而易举地被解开了,狄印愣了一愣,不由竖起大拇指,道:“哇,长稼叔好厉害,这赶明儿一定得教我,学了这个偷鸡摸狗都方便很多啦。” 高长稼自是推开入门,所有的精力都投向了坐在地上把玩孔明锁的郗玉娆,郗玉娆樱口中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唇瓣反复蠕动着。 在高长稼的眼里,当年的她清丽美艳不可方物,如今憔悴成如此模样,他不敢相信这是他曾经深爱的郗玉娆。 高长稼如根定海神针般杵在那里,眼眸情绪复杂,闪过惊喜、怜惜、惘然之色,他的双眼乍红,幽幽地启唇吟唱道: “木杵陷臼里,可转不可分。 奈何,奈何! 莫慌,莫慌。 一有齿,巽如风。 二有唇,泽入艮。 唇齿相依,环环扣成。” 歌谣婉转动听、郎朗上口,配着高长稼磁性的声音,别有一番韵味,这首歌谣让听者不禁开口和音,唱此歌谣的人脑海中不断涌现出那些年轻时最美好的时光。 江南小镇,杨柳依依、细雨绵绵。 一位相貌清丽的红衣少女秀拳捶向灰衣青年,那青年矮身擦肩躲过,青年面露得意之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的红色束带,他甩手转动着束带成涡。 红衣少女面颊通红,就连白皙的脖颈都红出血来,又羞又气的她捂着因失去束带裹身而松松垮垮的红衫,跺着脚,恨恨地说:“高长稼,你....你这大淫贼快还我。” 高长稼缓缓走近的红衣少女面前,让红衣少女不由紧张起来,却见他将束带朝她腰间一系,弄得红衣少女更加难为情。 红衣少女心生一念,玉足冷不防朝他脚面狠狠地踩下去,疼得高长稼面色难看,高长稼踉跄后退,脸上带着坏坏的噙笑,他亮起掌心里的一块圆弧玉,朝着红衣少女挑起剑眉:“玉娆,是这块玉重要,还是你这块玉重要?” “快还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死高长稼还我。”红衣少女刚要追上去时,高长稼从怀里掏出一块孔明锁朝她掷去,飞身跃起间清喝道:“若你能解开这一个锁,便还你的玉。” 红衣少女手托着孔明锁、张大好奇的眼眸仔细端详着,不由瞥了那抹灰影消失的方向,灿然一笑。 思绪转到一个夜里,高长稼悄然进入一居所,见红衣少女坐在床边仔细摆弄着孔明锁,不由嘚瑟一笑,讥笑道:“怎么样,你这块玉是不是不想要你娘给的那块了。” 郗玉娆恼羞成怒,将孔明锁丢到地上,撇着小嘴,哼然道:“什么破玩意,根本破解不了,哼,不要了,都不要了。” 高长稼嘴角扬起笑意,捡起地上的孔明锁,坐到她身旁,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你自己笨,其实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他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教她如何拆这个孔明锁,又教她如何装孔明锁,郗玉娆仔细地听着,不时瞥了瞥神情专注的高长稼,心中没来由得生出一丝甜意。 郗玉娆鼓掌叫道:“原来这么简单.....高长稼没有想到你这么聪明。” 高长稼哂道:“哈哈,是你太笨啦,这孔明锁是根据玄学所造,我还给它研究了一个口诀,你听好了。”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木杵陷臼里,可转不可分。奈何,奈何!莫慌,莫慌。一有齿,巽如风。二有唇,泽入艮。唇齿相依,环环扣成。”说话间指着自己的唇、指着自己的齿。 画面生动形象,引人联想,让两人陷入了动情的对视中,少年男女的心在那一刻碰撞起来,产生炙热的火花。 过去与现在似曾相识的动作,他握着她冰凉的玉指教她如何摆弄孔明锁,此刻相爱的男女已经青春不再,但他们的眼眸依旧燃烧着一团爱的火焰,流淌着泪水,滑过脸颊,同时间滴落在孔明锁中。 冲撞在他们的脑海里,是多少当年美好的记忆,郗玉娆的神智清明了许多,没有癫狂躁作,没有呆滞无神,而是饱含热泪,含情脉脉,仿佛掩埋在心里十三年的思念如洪水决堤般涌上心头,充斥在脑海里,溢出眼眶外。 扈力钦与狄印听着他们的故事、注视着他们的柔情蜜意,不禁动容起来,兀自叹息。 尽管身处险境、迫在眉睫,他们也不舍得去打扰两人十三年后的重逢,相守相爱,十三年,何其不容易。 “当时你就说这个好像可以唱成歌谣,然后你就自己想了一个调子,还真的很好听,这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歌谣,你让我取一个名字,我就叫它‘莫奈何’,可奈何我们要维护的两方有着世代的仇怨,非得你死我活,又奈何得了。” 高长稼搂着郗玉娆,淡淡地说着,幸福的泪任它肆意流出眼眶,只要相拥着彼此,死又何惧。 郗玉娆柔声喊着心里念了千百遍的名字:“长稼....别离开我.....是我不好....我不该被大哥利用.....害得你如此漂泊.. ..别离开我.....长稼.....” “果然是心病还需心药医,高长稼,你自投罗网,那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门外传来老沉稳重的声音,竟是去而复返的郗程南。 扈力钦与狄印怔然互望,方觉不妙,扈力钦摇首道:“阿印你是北苍派弟子,你不能出去。” 狄印解下自己的锈红衣衫,在柜子里随便找了一身女子的衣裙随便套了,由于女子的身材量身而做的,所以衣裙都被狄印穿得有些地方被撑大裂开,狄印还在镜台上找了一些脂粉涂在自己黝黑的脸上,让自己的显得白皙一点。 他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滑稽可笑,但这个关键节骨眼扈力钦等人无心玩笑,扈力钦知道狄印这样子做是两全之计,一方面不违背自己的师门之恩,也不舍弃兄弟之义。 扈力钦深谙此理,不禁心生感激之意。 破门而出的正是握着不可一世的琅琊仙刀的扈力钦,他身后跟着三人,高长稼扶着郗玉娆紧紧相偎,而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是狄印,他擦脂抹粉,面上罩着一层红色面纱,不想让人看清他的面目,但却没有丝毫美艳的感觉,大有阴阳怪气的味道。 以高沛风为首的北苍派十几名弟子早已将雅筑所有向外通道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高沛风噙笑道:“扈力钦,这下你插翅难飞。” 扈力钦浑然不理会高沛风,指着郗程南怒然道:“郗程南,你害我祖父、父亲,灭我六空,此仇今日定要跟你算上一算。” 郗程南不怒反笑道:“上代仇怨是该你后人背着,但你设计害我儿,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扈力钦冷笑道:“呵呵,可笑,我不屑害你儿,只是他罪孽深重,我替天行道向天下人揭开他的真面目罢了。” 郗程南虽然觊觎这琅琊仙刀,但是没有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过,他冷冷地说:“好小子,别以为你有了琅琊仙刀就可以自不量力。” 苟一勃与郗程南并肩而立,他扭头对郗程南说:“郗兄勿恼,这小子交给老怪我教训教训。” 说罢,他先上下打量着扈力钦,再睨了一眼扈力钦的琅琊仙刀,嘿然道:“嘿,没有想到扈小子去了一趟南疆修为更精进了不少,看来温柔乡不但是英雄冢,还是英雄窝,很好很好,老夫这就与你过上几招。” 话音方落,他鬼魅地身影骤然如电闪到扈力钦面前,刚要广袖出掌时,乔装的狄印内运大椿日月扶摇经,他双臂倏然外屈,双掌合拳,一声大喝后,骤然双臂伸展开来,幻出一双鹰鹏之翼。 他欺身到苟一勃面前,毫不留情地将鸿蒙元气凝铸在双腿之上,浮空连环踢腿苟一勃,苟一勃早已看穿他是何人。 两人打斗之际移动到一旁角落,苟一勃留有情面,只守不攻,拂袖荡开狄印猛烈的拳脚功夫,小声道:“臭小子,你招招致命,连义父都敢下手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误杀 狄印拳劲不歇,应道:“演戏得演全套,义父您就行行好,帮帮忙嘛,我们两个就别搅合他们两个的恩怨啦。” 苟一勃浑浊眼珠子转动,笑道:“嘿,打扮成这鬼样子,想帮你兄弟,又不想背叛师门是吧,不过也聪明,懂得不用北苍的功夫,用上了北冥宫的功法。如此甚好,但你以为就凭你便能拖住老怪我吗?你当那个郗程南是傻子吗?哎,也罢,老怪我求利不求怨,就让扈力钦这小子自个想法子。” 狄印心下暗暗高兴,应道:“谢谢义父,来日肯定好好孝敬您。” 苟一勃滋溜一笑:“你小子就爱贫嘴。” 而扈力钦与郗程南早已过上招,根本不理会狄印和苟一勃这边的异样,扈力钦为了拖住郗程南,给予高长稼与郗玉娆逃离的机会,可是又多了高沛风等数人纠缠,陷入突围苦战之中。 扈力钦舞动湛湛蓝光的琅琊仙刀,郗程南广袖一甩,阵阵如电的气流涌动,竟然控制住琅琊仙刀的刀光之威。 正在僵持之际,忽然有一位中年男子握着匕首环着郗玉娆的脖颈,用威胁的口吻说:“郗程南,你门下赶来的弟子全都中了我养得郁香花毒,若你再用功过猛,只怕有性命之虞,可别怪我。” 郗程南暗自运功,发觉内劲提不起来,仿佛被什么堵塞住了,他草草撤下掌力,怒目直视着那中年男子,银牙一咬,怒道:“胡直,我又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在我派内潜伏六年。” 原来那中年男子是苍耳殿的花匠,他撕开自己的脸部一层人皮,露出了真面目,扈力钦又惊又喜,怔然叫道:“你是长植叔....” 郗程南听到这个名字,恍然大悟:“游长植为了报你师傅的仇怨,竟然当了六年花匠,也真是苦了你。”说着冷冷地笑道:“哈哈,但是你真的以为你师傅扈相农是死在我手里吗?他其实是被西域番僧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筋脉,我才能轻而易举地用九天魔叉杀死他。” 扈力钦面露错愕之色,不由开口道:“什么?” 游长植瞪着郗程南,冷笑道:“郗老贼,不管你如何巧言令色,你杀我恩师这笔仇,你须得血债血偿。” 说话间,他用匕首浅浅地在郗玉娆脖颈一划,高长稼心急如焚,厉声喝道:“别,长植你不可以伤害玉娆,不可以。” 游长植置若罔闻,对郗程南冷冷道:“我不是高长稼,我不会对你女儿心慈手软,你若想女儿活命的话,就让扈力钦和高长稼走,我游长植陪你周旋到底。” 郗程南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于他,更何况还是一个仇家晚辈,心中没来由得气,从鼻中哼了一声:“哼,你若如此,你还有何面目面对你兄弟。”说着强运体内灵力,想一掌毙之游长植。 “爹,你如此相逼,是想把女儿害死吗?”郗程南恼怒之间听到郗玉娆十三年来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一软。 但郗程南强忍住自己的情绪,冷然道:“臭丫头,你为了一个男人恨了你爹十三余年,如今难 道不是你在逼着你亲爹吗?”说着幽幽一叹,摇首道:“也罢,女子外向,我当年利用你离间高长稼与扈相农的师徒关系,让你恨了我一十三年,如今你清醒了,就当我郗程南没生过你这女儿,你们都给我滚。”最后一句话几乎沙哑失声。 扈力钦走到游长植身旁,思忖道:“长植叔如今不是杀郗程南的最佳时机,我们还是撤吧。” 游长植置若罔闻,摇首道:“不可,我等了六年,难得等到一次里应外合的机会,他眼下中毒,功力大减,若是错失良机,此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扈力钦深知游长植卧薪尝胆六年,便等这一次机会,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想杀了此人,但是他不能,一方面他曾答应过狄印此次不是寻仇,是救人。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此间混战之下,等到苟一勃反扑,绝无再逃脱的机会。 思忖之下,他对游长植解释道:“长植叔,苟一勃功法高强,不可再久战,我们先回六空谷好吗,等来日力钦必取郗程南的项上人头。” 游长植思忖之下,无奈应声道:“好,我们走吧。”说着仍然不愿放开郗玉娆,僵持后退,扈力钦扶着高长稼。 四人亦步亦趋,游长植见扈力钦与高长稼渐渐撤离视线时,骤然松开郗玉娆,一把长剑晃晃刺向蹲身的郗程南。 狄印与苟一勃见大事不妙,郗程南此刻正低头喟叹,一抹女子的身影飘然挡在郗程南的面前,正是郗玉娆。 “玉娆......” 那一把剑无情地刺透过了郗玉娆的胸膛,也刺痛了高长稼的心,高长稼不顾一切,挣脱扈力钦的拉扯,冲到了郗玉娆的身前,郗玉娆倒在郗程南的怀里。 郗程南也难以置信,郗玉娆竟然会为了自己挡这一剑,心下大怮,老泪纵横:“娆儿,你怎么这么傻,爹都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死,也不要你救。” 郗玉娆玉容上青筋凸起,忍着穿胸之疼,恻然道:“爹,恨你十三年....女儿不孝.....长稼原谅我了.......我也了无遗憾....终究您是我的父亲.....活在你们两个中间....我真的好难好难....” 高长稼身子瘫软跪在郗玉娆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泣道:“玉娆,你....你.....我们才相逢....又得分离。” 几乎泣不成声的高长稼涕泪横流,看到郗玉娆用尽余下心力对自己微笑时,心中比什么都痛,像是什么被撕扯开似得,郗玉娆将怀里染满鲜血的孔明锁高高举起,塞在高长稼怀里,她微笑地说:“此生....能与你...重逢....也再无遗憾...了....” 郗玉娆的手松开孔明锁的那一刹那,竟无助地垂了下来,笑容永远凝在她生命里最后一刻,她永远阖上眸目,安详地睡去。 高长稼瑟瑟发抖的双手缓缓接过沾血的孔明锁,那触手的鲜血是那么温热,是那么湿润。 “不,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饶儿,我的傻女儿。” 在两个人沉浸在失去至亲之痛的时候,高沛风压制着身体的毒性,身躯踉跄地准备挥刀砍向高长稼。 扈力钦第一时间发现,一把琅琊仙刀与高沛风的刀猛烈撞击在一起,高沛风的长刀不堪一击,碎成两半,他的手臂被琅琊仙刀震得颤栗生疼。 “长稼叔...”扈力钦见高长稼对自己的呼喊无动于衷,无奈将悲痛至极的高长稼打晕,准备趁乱背起高长稼离开时。 游长植脸上阴冷了几分,他趁着郗程南沉浸在丧女之痛时,再次挥起沾着鲜血的长剑,砍向郗程南的脖颈。 “额.....” 游长植惊慌失措,膛目结舌,一把飞剑从后背#飞来,鲜血淋淋地从他脊背透过他胸膛,只留有滴着血珠的剑尖在胸口上,他手中的长剑“哐啷”落地。 “长植叔!” 扛着高长稼的扈力钦恍然惊觉。 游长植这穿胸一剑果真致命,他的身躯瞬息趴倒于地,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淌出,狰狞的瞳孔闪过一丝痛苦,而后被满目的不甘之色所取代,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扈力钦,似乎是想将他的恨意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告知扈力钦。 扈力钦的眸子顺着他身躯倒下的方向渐渐朦胧,他睁大双眼,眸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挤出来,他仿佛从游长植充满不甘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小男孩骑在他的脖子上。 “啪啪,长植叔快走快走,驾驾....” “小力钦飞喽,飞喽!” “呵呵呵...” 小男孩铃铛般地笑声在心田回荡,回荡。 温馨的画面渐渐被绝望与不甘给取代,扈力钦思绪紊乱,隐隐不安,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中。 扈力钦瞪若铜铃的星目循着飞剑的方向望去,是他,是乔装成女子模样的狄印。 狄印面露难色,黝黑的脸庞露出一丝愧疚,可是他如果不那么做,死得人可能是自己的师祖,就如同郗玉娆所说的一样,他一直活在兄弟与师门之间。 他一直思考自己的底线到底是什么,是只要双方无生命之忧,还是其他,可他缓缓与扈力钦对视着,见他的眸光从诧异到难以置信、然后是失望、最后变成了漠然时,他的心彻底凉下来,他此刻才发现,他的底线就是只要不要让自己亲手杀扈力钦,杀谁都可以,哪怕扈力钦恨自己,他也无可奈何。 狄印低下头,缓缓摇首,心中想到这么一句话:“做人真的好难,难于上青天。” 郗程南狰狞狂笑着:“哈哈哈,杀,都给我杀了扈家人,我北苍派与六空永远不共戴天。” 扈力钦置若罔闻,死死地盯着狄印,一动不动,那眼神如鹰一般蕴含着愤怒之色。 第二百一十九章 山盟 一群北苍派弟子听到郗程南的命令纷纷疯狂地拿着刀与剑朝他砍来时,他依然岿然不动,但悲怒与愤懑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琅琊仙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气,开始有片刻的欢愉,兴奋地颤抖着,并绽放着耀眼蓝光。 “杀.....杀....” 扈力钦染着血红色的眼珠子始终倒影的是狄印的身影,他的琅琊仙刀以千军万马之势将冲杀过来的所有北苍派弟子悉数砍成两截。 鲜血喷洒一地,染红了一池湖水,也打破了雅筑十三年来的宁静。 那股怒意冲贯到天灵盖上,扈力钦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尸横遍野、血水横流之中。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就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然活在小时候,爷爷、父亲、母亲、叔叔们都在。 没有仇怨....没有兄弟之情....他只是他....那一个叫扈力钦的少年。 游游荡荡的灵魂仿佛在黑暗中踯躅。 轻飘飘的身体没有力气,感觉手脚都不听使唤。 黑暗处,一束光亮起,浮现一个充满纯真笑颜的男孩骑在一个青年的脖子上,多么幸福,多么欢乐。 两行泪不自禁从眼眶滑落,黑暗里的扈力钦温情一笑:“长植叔....” 忽然有一抹红影从黑暗里穿梭而出,他握着一把剑刺进青年的胸膛里,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只见那红衣青年将头扭了过来。 是他,竟然是狄印,他眉眼间噙着邪魅的笑意,他在对自己微笑,这笑容冷到骨子里,让人胆寒。 扈力钦的笑容骤然僵住,瞳孔睁大,伸出手想要阻止嘶吼着:“不要,狄印,你不能杀了我长植叔,不能....” 他拼劲力气冲向那抹光里的狄印,转眼间他扑了一个空,他颓然跪地,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挣扎怒喝:“兄弟,我们这辈子都不再是兄弟。” 许是过度发泄这些暴怒的情绪,他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掏空似得,他软倒在地上,星目圆睁,眸里从愤怒、无奈、悲怮,直到最后只剩下绝望。 泪无助地流淌,滑过他坚挺的鼻梁,掠过他停不住颤抖的双唇。 心好痛,仿佛被人撕开剁碎。 眼前一团黑,没有一丁点光亮。 倏地,又一道光将黑幕撕开一个缺口,一位白衣女子蓦然出现,她绝世倾城、孤芳傲雪、亮光晶莹地散在她的轻柔的白衣上,宛如翩翩而来的九天仙女。 “力钦.....都过去了....不要怕.....” 有一种温柔的声音空灵而虚无缥缈,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但每一字每一个语调都能够让这个少年感受到莫名的温暖。 他缓缓扇动沉重的眼皮,强烈的光像涛涛洪水冲贯而来,他不由皱了皱眉,一张清冷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 在阳光照耀下的她,清秀绝伦、眸目凝笑,一切仿佛在她看来都是美好,希望就在她眉宇间熠熠生辉。 “舒宫主....” 他第一个念头是诧异,而后却有莫名的喜悦在心田发芽,这是梦吗?他不由地产生了质疑。 可是显然不是,舒晴就在他面前,如果只是梦,没有那么真真切切,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那一夜那一剑是一场梦。 “力钦,你要多谢舒宫主,若不是她,我也找不到你。”又一张脸出现在眼前,他略显沧桑的星目流露出欣然之意,俊朗的容颜并没有因为岁月留痕而掩盖,反而从五官中散发出一种男人独特的韵味。 扈力钦先是一怔,哑然喊道:“二叔。” 仿佛一下子所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倔强的他竟然如一个撒娇的孩子,将头深深地埋在扈长耘的怀里,泣道:“长植叔死了,他死了.....力钦没有用....救不了他....”语调中尽透自责,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无法一气呵成地说完,每一个字都充满着沉重的悲怒。 但在旁人眼里,他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带着极大的痛楚讲出来,就像被扎了一根针后,忍着痛吐出一个字。 舒晴是第一次看到扈力钦放下往常的伪装与倔强,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倾诉、在哭泣、在抱怨,她的心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刺痛感,冷艳的玉容上无端晕染着一丝哀怨之色。 一只粗糙的大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力钦不哭,长植为了复仇恐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生无愧于六空之人,死无祚于六空之魂。” 扈力钦缓缓抬起头,满面泪痕的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男子,重重点了点头,哽咽道:“是,长稼叔。” “扈力钦,你若真的对你长植叔的死感到难过的话,你一定要为他报仇,杀了北苍派的所有人,尤其是那黑小子狄印。”扈长耘俊脸阴冷下来,目透决然之色,正色道。 想到“狄印”这个名字,扈力钦的剑眉皱成一团,眸光隐隐透着挣扎与为难,而后他沉沉一阖眼,清瘦的脸颊微微抽搐,双掌紧握成拳,胸腔涌动着一股愤怒之意,双目尽赤,从牙缝间逼出一句铿锵决绝之语:“此仇不共戴天,我要他....他们血债血偿。” 舒晴柳眉微蹙,凝视着这样充满仇恨、浑身戾气的扈力钦,她的心开始惴惴不安。 安谧的午后,扈力钦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门外,他靠在门上,仰望着天井上的一方蓝天白云,面露一丝责备:“狄印,当你飞出那一剑之时,我们的兄弟之情就被你斩断,呵呵呵呵....” 说到最后他竟惨然苦笑,这笑声无助而嘲讽,连他都开始讨厌现在的自己,还有现在的现在。 “如果夹在两块木板中间,无论选择哪一方,势必都会造成伤害,你为难,他也为难,世间最痛苦的事无非就是在选择...” 舒晴缓缓走来,她白皙的玉指包裹着闪烁着淡紫色光斑的梵姝神剑,启齿说出这一番话时,她的眸光闪烁着别样的色泽,她轻轻靠在门上,与身旁的少年并肩站着。 仿佛一下子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两个人心跳的律动,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接近。 不知为什么,这白衣女子的出现,总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可以让扈力钦烦躁痛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侧着脸静静地看着她。 就只需一眼,就可以将世界的至善至圣的美好收尽眼底,就好像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将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聚集一身,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须臾,舒晴动容地启齿说道:“可是每一个人都活在选择的轮回里,选择至亲、选择挚爱、选择师恩、选择兄弟,有诸多的选择在扰乱着每一个人的心神。以前,师傅曾跟我讲过乾坤子与梵音宫创派祖师杜梵音的山盟情缘,他们相逢到相爱是那么美好,在昆仑山下盟情誓,一对道侣传为佳话。可再多的山盟,那又如何,一经选择也变得一文不值。逍遥门的乾坤子为了他虚无缥缈的道放弃了与梵音祖师的山盟情缘,可梵音祖师依旧坚守着当年对昆仑山的盟誓,哪怕创立了梵音宫,也要与逍遥门比邻,还告诫梵音宫世世代代弟子,与逍遥门弟子交好,真是“两人同山盟,徒留一往而情深”。 她淡淡地说着,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情感讲着一个小时候听起来那么美好又那么让人怅惘的故事,但她的清眸明亮而美丽,像是有一波清水覆在她眸中,闪烁着。 扈力钦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述,不禁重复起她的那一句话,开始细细咀嚼其意:“两人同山盟,徒留一往而情深。” 舒晴依旧继续用她平淡而深沉的言语说着:“师傅说,女子动情就是如此一往而情深,师傅的师姐妹们都是因过于执着于情,而毁了修为,所以她总是告诫我们,不能动情,不能与男子定什么山盟与海誓。” 说着说着,她竟颇有深意地望了扈力钦一眼,眸光又突然黯然下来,她继续说:“我的父母是站在正魔两个对立面,他们有他们各自的抉择,可毅然效仿乾坤子与梵音祖师在昆仑山下盟誓定情,选择将我留在梵音宫,追求他们的天涯海角....”说到最后一个字,明显哽咽住了,让她停顿下来。 细心的扈力钦被这女子的言语说动了,心神为之而牵动,他恻然道:“舒宫主,你说得对,我何尝不知,我和狄印就注定做不了兄弟,一切都是注定的,可我非要违拗,如今我的叔父长植叔惨死在他手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痛恨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 他的星眸渐渐陷入了挣扎与踌躇,略显慌张之后,变得异常冷静下来,冷静得有些可怕,他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感说:“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有兄弟,不配有山盟海誓的爱情,我只想报仇,他们都活在我梦里,日日夜夜在警醒我,我活下去就是为了报仇,别无其他。” 第二百二十章 北苍 扈力钦语气漠然,透着决绝之色,毫无商量的余地。 舒晴清眸闪过一丝失落,她不禁苦涩一笑:“如此,别无其他,嗯,舒晴本就是来向扈掌门告别,来日相见,希望你....安好。” 扈力钦将头放得很低,刻意不想让光照到他的脸庞,他的表情被偏光的阴影掩藏起来,他漠然道:“多谢....舒宫主的襄助之恩,扈力钦生来就是踩在正邪两端,日后还是少见的好,莫要让我玷污了梵音宫的圣洁之名。” 她的娇躯微微一颤,泫然转身,孤影渐渐走出院子。 扈力钦只是低着头,默然不语,可他的心竟莫名感觉空荡荡的,他随意一瞥,屋内的琅琊仙刀仿若失神落魄般不停颤动、发出谪鸣之音。 他‘噗嗤’一笑,这笑诡异而乖戾,他仿若对着琅琊仙刀冷笑道:“你以为你配得上梵姝吗?你注定....你注定要为了六空覆派复仇活着,什么山盟...什么兄弟情义.....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张狂的咒骂,讥讽的言语,看似对琅琊仙剑说,其实他是在对内心的另一个他进行一次讥笑与嘲讽罢了。 拐角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目睹这少男少女的情殇,他兀自颓然靠在墙上,从怀里掏出沾着血迹的孔明锁,眼眸含着泪,一语成谶:“玉娆,我们两人同山盟,却阴阳两隔,留我一往而情深,但力钦这孩子,纵使没有山盟,却已经一往情深,冤孽,冤孽啊。” ※※※ 北苍派,苍耳宫。 宫殿内横梁、匾额皆挂上白布,一群穿着锈红色衣衫的弟子站成十几排站满大半个大殿,他们腰间纷纷系着一束纯白腰带。大殿中央放着一口檀香木棺椁,棺椁里躺着妆容整洁、安详宁静的女子,那女子的嘴角微微弯曲,仿佛死前没有痛苦,很是祥和。 棺椁外站着一个老者,这老者有几缕白发黏在爬满皱纹、尽显沧桑疲倦的脸容上,这老者浑浊的鱼目惨然无光,他扶着棺椁边角木沿,望着棺椁内躺着的那女子,不禁黯然神伤。 殿内的气氛异常诡异,所有弟子皆缄口不语,低首默哀。 忽然,有一青年站直身子,斜睨了一眼身旁的黝黑青年,狡黠噙笑,作揖道:“师祖,沛风有事详禀。” “说...” 郗程南没有转身,只是干脆了当地从嘴里逼出一个字。 高沛风昂然挺胸,正色道:“昨夜那乔装成女子模样、偏帮扈力钦的人,其实是狄印狄师弟。” 狄印漠然不语,一直低着头,只听高沛风续道:“沛风调查过,就他一人不在屋内,而且他掌管派内防务事宜,若非他引狼入室,何至于玉娆师叔惨遭歹人毒手,不幸香消玉殒。” 一旁坐着阖目凝神的佝偻老者哼然道:“哼,若你这么说,那扈力钦与 高长稼一身北苍派行头,难道也是掌管防务事业的狄印所为吗?” 狄印身旁的矮胖青年面露愁色,他灰溜溜的眼珠子飞快在眶里转动,微微斜睨了狄印一眼。 只见狄印神情黯然,无动于衷,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仔细思忖之下,终于明了狄印为何向他要两套北苍衣服,他幽幽一叹,饶是无奈。 高沛风摇首道:“苟长老此事也很简单,北苍派的衣物一向由连胜师弟掌管,那连胜师弟自然受到狄印师弟的蒙骗,而丢失此物。” 郗程南突然转身,狠狠瞪了连胜一眼,问道:“连胜,此事当真?” 连胜被这个可怕眼神吓了一跳,慌张跪地,低着首,本就尊师重道的他,此刻大气都不敢一出,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在等待宽恕。 “连胜....” 郗程南没有耐心,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 狄印蹙着眉,下定决心决意捅破这层纸,他心知郗程南已经知道昨夜那乔装之人是自己,只是想让自己主动承认罢了,心念之下,不禁开口道:“此事不关.......” 连胜抬起头,眼眸突然变得坚毅,他睨了狄印一眼,截断狄印的话头,凛然道:“其实是连胜的失误,中了扈力钦这贼人的奸计,被骗取了两套衣服,此事与狄印师弟无关系,刚才高师兄说昨夜那乔装之人定人是狄印师弟,可连胜愿以性命担保,昨夜那人决计不是狄印师弟,因为昨夜狄印师弟在我屋内睡着了,所以不再他屋内,又怎么可能前往小筑呢。” 他微胖的脸庞透着一股诚实坚定之色,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狄印闻言不禁错愕,他虎目圆睁瞪着这一个与自己最为要好,最照顾自己的师兄连胜,缓缓摇首,刚要开口否然时,只听到一人开口质疑道:“不可能,连胜你如此偏帮狄印,你是不想活了吗?” 这说话之人正是高沛风,高沛风自然不信。 郗程南以审视的目光瞅了瞅连胜,再睨了睨狄印,从两人的表情举止中,他早已猜到了什么,了然于胸的他淡淡地说:“连胜,你愿以性命担保,很好啊,如此讲义气之人,很好。” 他语气突然加重起来,厉声斥责道:“但你竟然可以被扈力钦玩在鼓掌之间,好,连胜失职,撤掉该职务,今后由狄印负责,连胜事后去戒律堂领针砭之刑,以作惩戒,下次勿犯。” 狄印听后大愕,心生愧疚,作揖道:“此事,全由....” 郗程南瞪了狄印一眼,截口道:“狄印你还不谢恩........” 这个言下之意无非是让他不要再苦苦纠缠,谢他的不杀之恩,还有重用之恩。而惩戒连胜,其实是想给他敲一个警钟,让他知道北苍派才是他的家,不要再起异心,此等恩威并施,不禁让苟一勃叹服。 连胜朝着踌躇和为难的狄印释然一笑,示意他不要再起争端,狄印面颊一紧,重重朝地上磕出一声闷响:“狄印谢师祖大恩,日后必然对北苍忠心不二。” 他的这一沉沉猛磕,由于用力过猛,使得两滴泪从眼眶中飞出,宛如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被扯断似得,重重摔碎在地上,他迟迟不起来,不敢抬头,等了很久,所有人都离开了,他的泪凝结成痕迹时,才缓缓起身,身心俱疲地缓缓走出殿外。 苟一勃望着狄印的背影,幽幽一叹:“哎,这小子如今已经与扈力钦彻底决裂,再也回不了头,又欠了连胜这么大的一个情义,真是折磨死他了。” 郗程南否然道:“难道这个情义不是我成全了连胜吗?若是看在他救我一命、迷途知返的份上,一千个一万个狄印,老夫亦照杀不误。”说着言语透着一股阴狠决然。 北苍派,苍子大院。 “啊....啊....啊....啊......疼死我也.......死小子......你是阎王爷派来索命的啊,疼死人了,你给我轻一点......” 一声声钻心刺痛的惨叫从屋内传来,屋内床榻上正躺着一个半身赤裸的青年,这青年有点胖,那白白胖胖的脊背上多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血孔,有的血孔还不时渗出血珠来。 这青年正是刚受过针砭之刑的连胜,而坐在他床边为连胜上药的正是狄印,狄印黑脸皱成一团,满脸溢出愧疚神色,虎目中尽是不忍之色,手中拿着药瓶,时不时给连胜背上伤口洒些药粉。 “哎,你也别难过,我疼也就疼一两天,你要是让师祖知道是你带扈力钦他们进来,而害死玉娆师叔的话,那你肯定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连胜虽然疼得咧咧大叫,但扭着头瞥着狄印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润满满的,说出来的话朴实诚恳,却温暖着狄印的心。 狄印心下一暖,泪水在虎目里打转,他感激道:“连胜师兄北苍派里,就你对我最铁,你这份情,这份恩,狄印以后一定要好好报。” 连胜哈哈一笑:“哈哈,狄印啊狄印,不是帮人就是想要人报恩,你若是记得我的好,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派里呆着,不要再和六空派的人有什么牵扯就行啦。” 狄印黝黑的脸庞渐渐添了一些愁容,怅惘道:“现在也没有什么牵扯了,他一定恨我入骨,兄弟肯定是做不成了。”说着狠狠拍打自己的手臂,自责道:“我这臭手,怎么就傻到去管他们的事情呢,还杀了游长植,这下真的是.....哎....” 连胜动容道:“哎,既然都这样了,就别自责了,你们本来就做不了兄弟,北苍和六空的恩怨已经牵扯数代人,你既然拜入北苍,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狄印惘然叹息,彷徨无助的虎目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道:“葛木头,若是你在,那就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郡主 ※※※ “阿唒......阿唒.....” 黄赤少年无端地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桌案上突然发现一只白色绢帕,这只绢帕微凸起,还会移动,极其诡异。 “吱吱....” 当黄赤少年随手拿起绢帕时,才发现一只琥珀色的仓鼠在绢帕里,它四肢挥舞,样子甚是欢腾雀跃,活力四射。 黄赤少年单皱一撇眉,疑惑地问:“小琥,你这是哪里弄来的?”说着这话,少年都对自己有一些无可奈何了,戏谑地说:“哎,葛贯亭,小琥要是能说话,就成精了。” 谁知小琥还两只脚丫支地,两手叉在鼠腰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然后两只手扑到绢帕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长在帕面上的蜗牛。 葛贯亭蓦然松手,绢帕瞬间软趴趴地落到桌上,而小琥的就跟一个皮球在帕子落地时,滑到一旁,打了两个圆滚滚后,伸展开四肢,它朝着葛贯亭又一阵“吱吱吱”地怒叫,好似在责怪他为何撒手。 一只手掌轻轻抚过它的鼠身,是那么的轻柔,是那么的温顺,顷刻间,这只小仓鼠快要柔化在主人的手掌心似得。 清风徐来,书册页页翻动,小琥懒洋洋地躺在书轴连接处,阳光透过窗棂格子的缝隙,倾泻在小琥身上,将它通体的毛发照得金灿灿的。滋溜一串口水从呼呼大睡的小琥鼠口边流淌出来,哒啦滚落到书册上。 葛贯亭提着笔,认真地端详思考着左手边的那一卷经书时,无意间余光扫到小琥那一口哈喇子把经书染湿,心急之下,失声嚷道:“哎呦.....小琥...” 面上流露出心疼之色的葛贯亭立马将经书抄手夺过,小琥噗嗤一声,啪啦落地,摔在砚台上,浑身被墨汁染得乌黑。 但它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只是稍微抖了抖身子,改了一下睡姿,继续憨憨大睡,可是因它抖动身子而导致身上的墨汁到处飞溅,有几滴弄到葛贯亭清俊的脸庞上。 葛贯亭刚想教训它时,却见它睡态可掬,不忍打扰,唯有作罢,只得唉声叹气将沾染唾液的经书放在阳光下掸了掸。 他睨了睨经书上整齐排列的形同蝌蚪般地梵文,却发现刚好被唾液弄湿的一大块地方原先却是一片空白,他不由心生诧异。 密密麻麻的梵文在水印与阳光的交织下显得愈加明显,且字体底色还是灿灿金色的,好不显眼。 “一切禅定摄心,皆名为三摩提,秦言正心行处。是心从无始世界来常曲不端,得此正心行处,心则端直,譬如蛇行常曲,入竹筒中则直。”葛贯亭蹙起剑眉,喃喃自语道:“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这些梵文不禁引发他的深思。 他心中自是有所疑惑,也不耽搁,默念了一句:“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细细揣摩之意时, 随手一翻,湿页的背面竟显现出一个图案,图案上画着一个光头小和尚双足跏趺,正在阖目凝神。 葛贯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难道这卷梵文经书里蕴藏着释家修佛功法,不由心生奇思怪想。 他亦然照瓢画葫芦地按照图案的动作也盘腿坐在地上,按照梵文所写的禅定方法,放空舒心,入静内定,云台顿觉清明异常,仿佛全身上下的毛孔被打开,从毛孔内钻出一个个金色梵文字样,顺着身体莫名运气的气流,周身骤然回旋飘转着一字字熠熠闪烁的梵文。 已过一炷香的工夫。 不自禁体内难以控制的上善灵力竟然躁动起来,开始近乎粗暴地压制着这禅定的梵文功法生长,仿佛生怕自己的领土被外来之人入侵似得。 可你越是压制越是抵制,从毛孔钻出的金色梵文字样却越发明亮,如闪烁星陨自由自在又神圣不可犯地挂在周身,迂回转动。 每一个金色梵文之间仿佛有金色流光相互贯通连接,如不可撼动的一层层铁链般,熠熠生辉。 奇怪的是体内的乾坤石好像甚是欢喜着梵力的滋长,既不协助上善灵力去抵制,也不助长其威势,俨然成了坐山观虎斗的墙边草,许是在等待哪一边更强,便靠向哪边似得。 当滔滔如江海的上善灵力与涓涓如溪流的梵文功法相遇时,他周身飞速旋转的不止是金色梵文,还交织着金色阴阳太极,如烈火梵身一般,几乎感觉到自己快被两股力量炸开的葛贯亭陡然睁眼,停止禅定,不再依照经书文字所言调息运功,顿觉身上所有争斗之气瞬间消弭。 葛贯亭第一次在修行之中有了挫败之感,他竟然因为早前修行的上善灵力而无法修行此功法,难道道佛两家的功法不可合二为一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许久才稳定住被两股劲流搅成一锅粥的江田气海,定是血色不匀,显得他面色越发苍白,仿佛重病缠身的病人。 不知忧烦什么事情,让黄赤少年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将那卷被弄湿得经书用一块布包好,塞到怀里,仓皇跑出藏经阁时。 “葛施主何故行色匆匆?” 碰巧在路上迎面走来两个和尚,说话得正是观心和尚,而他身边站着是一位小和尚。 这小和尚年纪尚小,十三岁的模样,光头通亮,双目含水,宛如掬两波瀚海清泉于眸眼间,他朝着葛贯亭温然一笑:“葛施主哥哥,你好,小僧是观自,波罗神僧的小徒弟。” 葛贯亭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叫观自的小和尚,特别是望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子后,本来的毛躁焦灼之气一扫而空,他作揖道:“观自小师弟好。”说着也看了一眼观心,续道:“有事想找波耶方丈详谈。” 观自抢先开口道:“方丈师伯因观在师兄无故被害之事一直闷闷不乐,如今寺中繁杂琐事交由观世大师兄处置,若施主哥哥有什么重要之事,可寻小僧的师傅波罗神僧详禀为好。” 葛贯亭欣然一喜,作揖道:“谢谢观自小师弟指点。”说着他恭敬一礼,转身离开。 观心望着少年匆匆的背影,饶有兴致地说:“小师弟,这少年的本事若与你一较高下,孰能赢呢?” 观自也未明说,双手合十,念起佛号道:“阿弥陀佛,佛都说五蕴皆空,那输赢更是一念空相,何必执着。”说着朝观心莫名一笑,便缓缓离开。 “臭小子,你还对你师兄打佛腔啦。”观心不禁苦笑,拍着光溜溜的头顶,啐道。 穿梭在红灰墙阁之间,葛贯亭没有停下自己焦灼的步伐,按了按搁在怀里的那一卷经书,莫名开始忧虑起来。 “麟仙....麟仙.....” 从寂静无人的墙角传来欢乐而稚嫩的女童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发音有些含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听清楚其话意,从清脆稚嫩的孩童声中焕发出喜悦之感。 葛贯亭循声望去,一个四岁女童追赶着一个青年男子,而青年男子身着一袭黄衫随风飘荡,潇洒悠然,手中握着一串冰糖葫芦,丰神朗俊的容颜上此刻挂满浓浓笑意,眉宇之间的刚毅近乎被一缕和风笑语慢慢柔化。 这不是麟仙萧雁麟吗? 葛贯亭心中顿时充满疑惑,他蹙起眉,没有直接上前问个究竟,而是躲在暗处,细细观察。 麟仙一只手臂将这灵气十足、眉清目秀的女童抱起,而另一只拿着冰糖葫芦的手举得很高,对女童柔声道:“筱筱乖啊,如果你亲麟仙一口子,麟仙就把这个送给你好吗?” 那个叫“筱筱”女孩调皮的嘟着嘴,分外傲娇,但两颗灵动的大眼珠子灰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朝麟仙脸颊冷不防亲了一口,然后她咧嘴一笑,两只小白里透红的小粉手朝麟仙一摊,发出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呵呵,快给筱筱,快给筱筱....” 麟仙柔和的目光尽透宠溺之色,将冰糖葫芦递给她,小声道:“记住哦,不许跟任何人说见过麟仙知道吗?” 筱筱用舌头舔了舔冰糖葫芦,大眼睛笑眯成月牙状,略显笨拙的小脑袋点了点,应道:“知道啦,麟仙你是天上的小神仙,让人知道你就不能来给筱筱带好吃的啦。” 麟仙“嗯”了一声,抚摸着她的柔软如丝发髻,柔声道:“筱筱真乖。” 领头年纪偏大的奶娘,看到筱筱一个人在角落舔着冰糖葫芦,一脸茫然惬意,她蹲下身子,上下打量着筱筱郡主,才心安道:“还好没什么事,我们去见公主,去见你娘亲好吗?” 筱筱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哦,见娘亲见娘亲。” 葛贯亭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群侍女围拱着这个叫筱筱的郡主,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个少年眉宇间的疑惑更浓上了几分,他茫然喃喃道:“筱筱....公主....娘亲.....”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译书 崇圣寺,三元宫。 一面面经幡随风飘展,殿外的少年踌躇不前,他抬首仰望蓝天,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大门“咯吱”闷响,一个冷面和尚从殿内走出,朝葛贯亭冷冷地说:“葛施主是找家师吗?” 葛贯亭微一怔,见他望着自己的眸光透着寒意,但眼眸深邃,饶是这冷面和尚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似得,恭敬抱拳道:“是的,还请观身师兄向波罗神僧禀报一下。” 观身和尚合十双掌,应道:“正巧家师与几位师叔伯也聊起葛施主,葛施主有请。”说着身子微侧,双手一摊,大有相迎葛贯亭入内之意。 殿内大门一关,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十几盏长明灯的微弱亮光,有三个蒲团却只坐着两个神僧,分别是波罗与波密,唯独不见方丈波耶。 波罗微睁老目,睨着葛贯亭,用慵懒的口吻地说:“小施主,观在师侄遇害之事,老衲与波耶师兄商议过,此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于萱草,而是志在藏于建极大钟内的大理段氏家族的「乾坤八脉神诀」,此事牵扯皇家众多人,自是不好调查,但观在师侄脖颈上的刀痕,确属唐门的失魂刀决无疑了。” 葛贯亭闻言大怔,愕口道:“失魂刀决?” 他发现自己过于惊讶,引得众人侧目,不由一窘,而后强行定了定神色,心忖道:“难道此事真与力钦有何干系吗?” 不由想到那一夜,那个黑衣人的身形与扈力钦基本差不多,而且他也会使出失魂刀决,除此之外也就那把刀不同罢了,若是想要隐藏身份,黑衣人就算是扈力钦,也未必会拿出琅琊仙刀,如此招摇醒目,岂不是自打嘴巴子。 他心念于此时,波密神僧开口道:“唐门如今落到毒鹰邪王唐义林手中,他又在大理国创立了什么芏教,哎如此邪佞却与扫北王来往甚密,此事若要深究,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诡谲,还是要靠当今陛下来裁决更为妥当。” 波罗屈指转动佛珠,附和道:“师弟所言极是,那夜高升泰率领他的兵士强行入寺,说是护寺寻贼,无非是趁乱搜寺寻宝,可为何他偏偏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大家都中毒之后才来呢,此事老衲看是与鄯阐侯高智升也有牵扯。” 说着他余光瞥了一眼葛贯亭,见葛贯亭面色愁然,以试探性地口吻问道:“小施主是否有什么发现,不然何故不请自来,有何事皆可与我等言明,殿内并无闲杂人等。” 葛贯亭闻言缓缓颔首,从怀里抽出一卷经书,将经书突然出现奇怪文字与图案的页数,悉数在波罗波密两位神僧面前徐徐翻开,解释道:“今日在藏经楼内,小生养得一只仓鼠贪睡不慎让唾沫弄湿了经书,可不知为何却出现了这些奇怪的图文,这些图文恐怕是佛门的高深功法,若是落到旁人手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 波,所以小生便匆匆赶来,告知两位神僧。” 波罗微微一怔,扫了扫经书图文,与波密对视之间,心中早已了然有数,他温然道:“小施主如此拾金不昧的品格,真是世间罕有,若是换了他人,早已将此功法占为己有。” “是的,小施主人品贵重,若是将此功法学得,我等也不会担心小施主会惑乱苍生。”有一个老和尚从内堂中缓缓走来,他朝葛贯亭投射出激赏的目光。 葛贯亭朝他作揖道:“波耶神僧,此功法本为佛门所有,小生自然不敢隐瞒不报。” 波耶神僧捋了捋清须,正色道:“葛施主,实不相瞒,这段日子劳烦你翻译的梵文,是来自西域天竺国婆罗门的无上功法「大智菩提璎珞藏」,此事一直是寺内最高之密,在二十年前,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得道番僧到中土云游传播佛法,这位悉地高僧的首站便是我们崇圣寺,这一待就是一年有余,后来这位高僧又带着徒弟去往各地佛门寺院宣扬佛法,这一去便将近两年,回来之时,悉地高僧仍对崇圣寺甚为满意,打算将「大智菩提璎珞藏」的前两卷留在寺内,而后两卷存放在梵音宫内。可谁料悉地高僧的徒儿一德私欲一起,也不知缘何与一群黑衣人联手,里应外合洗劫了崇圣寺,第二卷经书便这样不翼而飞。悉地高僧知道后,愤怒之下气绝而作古,我们将他肉身葬于寺内三塔之中。悉地高僧临终前有一遗愿,便是等待他的徒儿回心转意,将他师傅的肉身带回西域。” 说着他喟叹不已,缓缓看了一眼那一卷被弄湿的经书,蹙眉道:“此事一直是寺内秘而不宣之事,很多乾坤人士皆以为「大智菩提璎珞藏」前两卷皆被盗走,可却不知有一卷经书,还留在藏经阁内,只是梵文晦涩难懂,常人更难轻易窥视。这十七年来,一直想寻一位既通晓汉梵两文又人品贵重之人译此文,你萧遗阳师祖还有逍遥门的麟仙对你是极其看重,认为你绝不会泄露甚至于觊觎此功法,果然几番试探之下,你却不为所动,如此甚好。” 葛贯亭闻言不由自觉惭愧,摇首道:“我....小生也只是以心而为之,既然此功法如此珍贵,小生还是....” 波罗欣然截口道:“十七年来无人发现此功法藏匿于经书之中,唯有葛施主你能破解,此经书定是与葛施主有缘,译经之事还需劳烦葛施主。” 葛贯亭沉吟片刻,作揖道:“既是如此,葛贯亭定当不负几位神僧重托,译出这一卷经书,以求功德无量。” “观心有事禀告。” 门外有一人高声喝道,声音铿锵有力,透过厚墙红门让殿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只见波耶神僧神色不改,开口道:“何事?” 观心和尚朗声道:“高升泰高大人奉皇命,特请葛贯亭葛施主进宫面圣。” 波耶思忖片刻,温然道:“既是陛下旨意,那观心你且带葛施主去见见高大人。”说着等门外的观 心应了一声:“是!”之后,他望着葛贯亭,续道:“葛施主,恐怕你这几日要在皇宫住上一两日。” 葛贯亭微微紧了紧眉头,诚然道:“梵文功法之事,贯亭定会守口如瓶,绝口不提。”说着莫名心口处有一个东西在跳动,他强忍住心神,抱拳道:“那小生告辞。”说着缓缓走到开门而出。 他捂着心口,与观心和尚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狂跳的心口才慢慢缓和下来,观心和尚察言观色,早已看出葛贯亭的不对劲,问道:“葛施主,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葛贯亭内蕴上善灵力控制住乾坤石的悸动之后,才摇首道:“没事的。” 而三元宫内,除了三个神僧以外,又多了一个青年和尚,这青年和尚却生得眉目极其清秀,长长的睫毛为青年和尚平添了一丝女子的柔美。 “观世,你且用清水试试这卷经书的尾部空白之处,可会出现葛施主所言的图文。”波耶将手中的那一卷经书递到青年和尚的面前,缓缓道。 那个叫“观世”的青年和尚应道:“是,师傅。”说罢接过经书放到木案上,翻到尾页,然后一只手没入装满清水的白色瓷碗中,湿哒哒的手握着汩汩的水帘渗漏进经书内。 众人皆将目光注视在这本经书上,水渍湿透纸背,缓缓在纸上化开成一朵水纹花。 须臾,那被水濡湿的经书上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图画,没有梵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这不由让众人陷入了沉思,只听观世思忖道:“难道是那葛施主的仓鼠唾液有奇效,可徒儿怎么看都觉得那仓鼠平凡无奇,并非是什么灵兽,怎会如此,难道是葛施主有隐晦不报的细节?” 波密附和道:“这也无不可能,葛施主定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破解其经书之奥秘,可见这少年人与佛有缘。” “这少年身怀两颗乾坤石,又修习上善灵力的功法,难得他心性淳良,绝非大奸大恶之徒,还与「大智菩提璎珞藏」有缘,不然我等参详十七年而一无所获的经书,他却能够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解开经书设下的结界,恐怕这一卷经书也只有他一人可解译。”波耶思忖道。 观世清秀的脸庞透着忧虑之色,犹豫道:“可是,师傅若是他习得这....” 波耶释然一笑,摇首道:“佛道两功法本就不能相融,普天之下,能做到融二者功法也只有千百年前的乾坤真人,况且就算他能修得也是造化所然。原本悉地神僧就是想将这「大智菩提璎珞藏」传于乾坤神州至善至德之人,这少年必是当仁不让。” 一个字铿然落地,三元宫内骤然陷入寂静。 而葛贯亭与观心步行至殿阁之间的广场上,广场上站着两列的兵卒,领头有一位白衫青年。 第二百二十三章 面圣 那白衫青年背对着葛贯亭两人,负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他缓缓侧着面,挺直胸膛,笔挺的鼻梁带着些许高傲之气在阳光照耀下,侧脸分明的轮廓尤为清晰可见,说不上他清秀,因为他的脸庞分外英气。 说不上阳光,因为他的神情却有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深沉,说不上俊朗,因为他的长相在中原各地尤为普通,但这如雕刻的五官却散发着常人所没有的独特气质。 高升泰一袭白色锦服,外缀虎皮,颇具贵气,他徐徐转身,将目光移到了葛贯亭身上,他悄然咧开嘴角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面上虽极力表现出谦和温然,但不知为何那一双眼眸让葛贯亭不禁感到怯色。 不知为何葛贯亭望着眼前这个叫高升泰的青年人,想到了观在遇害的那一夜,他有恃无恐地带着五十名兵卒强行闯入。 “所有人给我搜,任何角落不许放过,务必找出那歹人的行踪。”在那天的黑夜里他凝着漆黑眸子,闪过一丝诡异,冷冷地对着兵士们发号士令。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和尚从一群神态疲倦、面透乏色、身中萱草毒的群僧中出来。 他唇色惨白,但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压抑住无数的痛楚之色后,恍如两淬明火般耀眼夺目,他咬着牙根怒然道:“高大人,你如此搜寺有违寺规,此事尚需向方丈师伯禀告。” 高升泰左边唇角微微翘起,微笑道:“观自小师傅,你年纪尚小,有许多事还不明了,皇家寺院归属皇室,有贼人闯入,身为清平官的升泰自然责无旁贷,你放心,此事定当告知波耶国师,只是事情有分个轻重缓急,等我们寻得贼人后,升泰自会前去请罪。”说着阴冷的余光扫向左右两侧,冷然道:“留十人照顾寺内师傅,其余人等....”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有一位女声截住高升泰的话头,对众兵士下令,那女子柔美入骨,清婉文雅,美目流露一丝慧色,声音温柔好听,但言语中却是铿然掷地,透着决然之色,让人闻之肃然起敬。 “参见公主殿下。” 一排排兵士齐齐向着这女子屈膝跪地,甲胄摩擦声铿锵作响,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异口同声喝道。 高升泰循声望去,莘蓉公主身后除了一群兵士以外,左右两边还站着葛贯亭与一袭黑衣的余登。 他笑容僵在嘴角,缓缓朝莘蓉公主行了一个臣子礼:“臣高升泰参见公主,公主殿下为何阻臣追贼,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那贼人会逃之夭夭。” 莘蓉公主睨了他一眼,厉声道:“该逃的,高大人去也追不回来,何必扰了寺内的宁静,况且寺内宝物众多,若是高大人的手下哪个不小心毁坏了一二件,此事若是由波耶国师传入父皇耳朵里,那高大人又作何交代。” 高升泰依旧半躬着身子,抱着双拳 ,眸中透着不甘,但面上仍是和颜悦色,他摇首道:“臣自然不敢,定会让....” 余登截口道:“高兄今夜来得如此之巧,真是让人有所想法,只是那黑衣人早已遁走,余某早已派手下寻过,就不劳高兄费心。” 高升泰眼眸一缩,应道:“是,升泰遵殿下旨意。”说罢缓缓站起,眸光注意到葛贯亭,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儒雅少年,不知为何眸眼渐渐焕发出异样的色彩,嘴角荡漾着莫名的笑意。 这笑意依如今日的高升泰,让葛贯亭不禁感到惴惴不安。 “陛下有请,有劳葛公子与升泰入宫走一遭。”高升泰面色温润,淡淡地对葛贯亭说。 葛贯亭避其目光,缓缓颔首。 大理皇宫,金碧辉煌的鸾殿,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在龙椅之上,他金黄色圆领大袖龙袍裹身,袖大曳地,袍衣无处不绣有花纹,雍容华贵,头髻被黄色头囊包裹着。 龙椅旁分别立着一男一女,那男孩十岁左右,身穿华衣锦服,但身躯瘦小,显得这华衣大了一些,明显不够贴身,但他机灵的眼眸无意地在葛贯亭身上逗留,饶是很有兴趣似得。 而那少女文雅美丽,淡黄色宫装将玲珑身姿衬托而出,外披金色薄纱,肤光胜雪,端庄高贵,不是莘蓉公主又是何人呢。 高升泰朝龙椅上那中年男子跪地磕头道:“臣高升泰拜见陛下。” 葛贯亭闻言也跪地行礼,作揖道:“草民葛贯亭叩见大理国皇帝陛下。”说着他余光微微瞥向莘蓉公主,想到今早那个叫筱筱的小女孩,心思不由蒙尘疑惑。 莘蓉公主亦是感受到他疑惑的目光,柳眉微微蹙起,绛唇轻抿。 龙椅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大理国国君段廉义,他眸眼微微眯起,展颜一笑,眼角的褶子就顺着两鬓毫无征兆地裂开,他拂袖一荡:“不必多礼,都平身吧。”说着对角落的侍从喝道:“来人呐,赐座。” 话音方落,四个侍从纷纷搬出两把椅子出来,葛贯亭与高升泰依言坐下,只听段廉义温然地说:“朕听莘蓉说起你,葛胤葛贯亭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啊。”说着不由问道:“可为何不在大宋朝廷考取一官半职呢?” 葛贯亭抱拳回答道:“禀陛下,大宋向来重文厌武,但文武双修可让文内修其心、武锻其筋骨,可更好为朝堂效力,何况草民葛胤志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逍遥自在,锄强扶弱,无拘无束、岂不快哉。” 高升泰思忖其言语之意,开口道:“孔明有云:“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葛公子莫非是因为宋庭佞臣当道,不屑与之为伍,故而退而求其次不成。” 葛贯亭摇首否然道 :“非也非也,宋庭庙堂之上,皆乃柱石之臣,殿陛之间,诸如临川宰辅、苏大学士等栋梁辅弼,更何况大宋皇帝天纵圣智、善纳直言、体察民隐、励精图治,此时朝堂定是一派清明景象。” 高升泰闻言却没有翻唇言语,而是朝着葛贯亭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这样的微笑反而让葛贯亭莫名心生胆寒。 “哈哈,葛胤公子口齿如此伶俐,我大理国第一才子高升泰高爱卿都不知道如何应答,真是少见啊。”坐在龙椅上的段廉义欣然起身,带有深意地瞥了莘蓉公主一眼,喟叹道:“可惜啊可惜,朕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莘蓉又早就指婚于余国公余强兴的独子,也罢,不过葛胤公子若愿意留在大理国为臣,朕自当不会亏待于你。” 莘蓉公主清眸骤然闪过一丝希冀,而后随着他的话语渐渐黯淡下来,却听那十岁男孩开口道:“父皇,既然你可以娶好多个妃子,为何皇姐不可以娶两个驸马呢?” 许是童言无忌,听之却有嘲讽男人一夫多妻之意,段廉义神色一滞,很快便喜笑颜开,捧腹大笑道:“哈哈哈,皇儿说得也对,莘蓉是真龙天女,就算娶三四个驸马也未有不可。” 葛贯亭倒是没有注意皇太子之言,却对陛下方才让他入大理朝堂为官所言而耿耿于怀,他宛如一只倔牛般撞进墙角不死心的模样,作揖道:“陛下,贯亭醉心大道真法,暂无鸿鹄之志,还望陛下恕草民推恩之罪。” 莘蓉公主旋身朝段廉义微微一躬,道:“父皇,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尽管葛公子是难遇良驹,但人各有志,还是不要过于勉强。” 段廉义的一张国字脸又挤出笑意来,他温然道:“莘蓉你啊,父皇又不是暴君,一不顺心就滥杀无辜,不过葛公子如今在江湖上也是个大人物,无论如何,这大理国的议政殿永远给葛贯亭你敞开。” 正当这时,从偏门处缓缓走来一人,那是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身穿深黑色便服更显得伟岸倾长,大步流星地迈步入殿。他朝段廉义行了一个君臣之礼:“臣余登叩见吾皇陛下。”随即对太子与莘蓉公主作揖道:“延智太子、莘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还未等皇帝说话,延智太子一眨眼工夫就跑到余登面前,举动分外亲昵,嘻嘻道:“未来皇姐夫不必多礼。” 余登向延智太子微微一笑后,目光恭敬地望向段廉义,只见段廉义长袖一摆:“余卿平身,都是自家人不要拘泥礼数。” 等到余登挺拔的身姿站起之后,延智太子扯着他的衣袂,仰首道:“皇姐夫,你等会别走了,住宫里教延智练剑好吗?” 余登望着这一双充满童真与期盼的大眼睛,不由心头一软,应道:“好,余登今晚不走,教太子殿下舞剑。” 段廉义捋了捋短须,突发奇想说道:“余卿剑术超群,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与高爱卿在殿上切磋剑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切磋 高升泰闻言狡黠一笑,应道:“臣自当遵旨领命,只是不知....”说着有意地看了余登一眼,似乎在等他就范。 谁知余登毫不犹豫,截口道:“遵旨。”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奉上两把普通材质的长剑,分别递到余登与高升泰面前,两人二话不说拿过长剑。 还未等两人说上一两句话,便拉开阵势,双方抖动长剑,我刺你躲,你砍我避,互不相让,在段廉义与延智太子眼中却是上演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剑术表演,父子俩人频频鼓掌叫好。 高升泰剑势灵动多变,杀意咄咄,余登长剑晕着灼灼剑辉,气势荡荡,几个回合之下,双方并没有施展全力,各留奇招,却又斗得你来我往,一个剑光,两把长剑,击打在一起,在大殿内响彻着剧烈的金属脆响声。 莘蓉公主饶是对剑术武学没有任何兴趣,看了两眼后,便将所有目光聚焦在坐在一旁静静观看的葛贯亭。 葛贯亭神色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的剑术比斗,他的侧脸落在莘蓉公主眼里,是那么的俊俏不凡,长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在一张长脸上寻到了最佳的位置,拼凑出俊美的感觉,可是这少年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俊美,而是木讷憨傻。 不知为何,此刻她觉得这少年如此认真的神情,却凸显出他先天性的优势--俊俏,这种俊俏不是倜傥公子的潇洒,而是从内心散发出一种不可言喻的俊气。 葛贯亭似乎察觉有一抹目光洒在他半边侧脸上,总觉得侧脸的毛孔透着丝丝凉意,他肃然认真的神色骤然松弛下来寻着莫名的目光望去,是她,是这位高不可攀的公主,是莘蓉公主在望着自己。 她的清眸仿佛荡漾着一层流动的水纹波光,是粼粼闪烁,是含情脉脉,这不禁让葛贯亭神色顿滞。 少年男女的四目在剑光掠影间形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无声无响,仿佛两人置身在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异形空间中。 若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她笑了,仿佛周遭的气体感受到她眉眼间的浓浓笑意,纷纷盛开出一朵朵绮丽的海棠花。 许是佳人倾城一笑,千株万株海棠蓦然夺目绽放。 余登余光无意一瞥,不由心神一荡,莘蓉的笑是那么的甜美,她对着葛贯亭展颜一笑。可不知为何他的心田像是被戳开一个窟窿,一阵又一阵凉风从窟窿中钻进来,吹得他心里凉丝丝的。 她那久违多年的笑意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因为遥远而陌生,因为心凉而陌生。 当年,她还是年幼的女孩时,与他并骑一匹白马,可这个小女孩的心好像丢了,就丢在了那个叫流水镇的梧桐树下。 她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问道:“余登哥哥,葛胤哥哥会来大理看我吗?” 少年的他眉梢微微一紧 ,但依旧嘴角咧开笑意:“会的,只要他有心。” 等了多少个春夏秋冬,那一颗心重回她的身体,一直闷闷不乐的她如今却只对那黄赤少年会心一笑。 莫名的嫉妒之心让他失去了一瞬间的冷静与神智,举起的长剑架住了敌人的挥砍,可阴冷的剑意却莫名沁入他的骨髓。 高升泰循着他黯然失神的目光望去,似是猜到了些什么,得意的嘴角微微扬起,他转动手中长剑往下斜挑。 余登虎口生疼,猛地松开长剑,一把剑有恃无恐地架在他的脖颈之间,他却巍然不动,面无表情,只是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意,寒光照亮他的眼眸,他扭头望着莘蓉公主。 莘蓉公主与葛贯亭此刻的目光完全被两人的打斗吸引了,莘蓉公主笑容骤敛,眸光流露出一丝忧虑。 余登莫名一笑,只是因为她眸光里那淡淡的忧虑,哪怕比前者的浓浓情意大相径庭,他已心满意足。 “啪啪!” 段廉义鼓掌叫好:“很精彩,余卿与高爱卿同是大理国六大青年翘楚之一,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余卿今日怕是状态不佳,才早早败下阵来。” “陛下,既然是切磋,输赢便不重要,两位大人心中有剑能够点到即止,便是难能可贵。”葛贯亭提起声调,正色道。 段廉义笑容满面,颔首道:“葛公子所言极是,嗯,点到即止。”思索片刻后,他先后睨了一眼余登与高升泰,笑容暂敛:“升泰,那这位葛公子就交于你与余登了,务必一定要好好招待。” 余登与高升泰闻声,抱拳应喝道:“遵旨!” “父皇,儿臣饿了。”延智太子嘟着嘴,两只小手捂着咕咕直叫的小肚皮,对段廉义撒娇道。 段廉义抚了抚延智太子的发冠,柔声道:“好,延智乖。” 这谈笑与肃然转换自如的大理国国君如今望着儿子的眼眸是那么的柔和,是那么的和蔼。 可等他望向殿上的几个年轻人时,他的脸上的和蔼可亲却失真似得,像是伪装出来的样子:“几位都留下参与家宴吧,皇弟、高乔公主、还有朕的左膀右臂智升、强兴,都是一家人,家宴少不得你们其中一人,余卿、高爱卿你们两人先带太子与葛胤公子去宴会殿。” 余登与高升泰互看一眼:“喏!” 莘蓉公主望着四人离开的背影,缓缓开口道:“父皇,你为何绝口不提崇圣寺一事?” 段廉义徐徐坐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袍,正色道:“此事若是与高升泰有关,也必须按下去,朝堂上的势力是一杆秤,哪一边轻了都不行。” 莘蓉公主对此言却无惊讶之色,恻然道:“可儿臣以为,加上杨义贞之后,便是三足鼎立,难道不会危及到父皇您的地位吗?” 段廉义沉思片刻,喟叹道:“哎,莘蓉你无论才智气度都有皇者风范,唯独遗憾的是生成女儿家。” 说着他眸色一凝:“父皇登基这不到两年间,不停地扶持余氏家族,就是为了削弱高氏家族的势力,这两个家族的平衡,也无非是为了抗衡杨义贞,杨义贞割据一方,权势熏天。这些年来在这余高两家的打压下,稍有缓和。可三家一直势如水火,而这三家的火不管怎么烧都不会烧到你父皇身上。别忘记了,你皇爷爷在你幼年时便将你许配余家,余登是你未来的夫婿,将来他也是朕的得力助手。而高家有帮你皇爷爷登位之恩,所以你爷爷禅位离世之前,为了让你父皇皇位坐得更稳当,所以你皇爷爷才认高升泰的胞姐高乔为义女,特封为高乔长公主,嫁于你皇叔廉礼,可以说这两家与我段氏有姻亲之别,断不会出现任何幺蛾子。” 莘蓉公主想到自己被自己的父皇作为拉拢家臣的政治工具,心中不禁一黯,思忖了许久才开口道:“高家是否忠心,儿臣不得而知,但余家父子对父皇忠心耿耿,其实无需用婚姻来维系其关系的,况且父皇,如果他朝皇叔出卖了您,您又该如何呢?” 这压制多年的疑惑与不安,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让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向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说出口。 段廉义闻言一怔,摇首道:“你皇叔再怎么反叛,也决计不会反朕,不管如何都是段家后人。” 说话之间,话语一凝,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眸子骤然亮起一丝讥笑:“你....莘蓉你是不是对葛胤这少年动了情愫,所以不想嫁于余登吗?” 莘蓉公主缄默不语,但清眸染着一层流波般的光辉,唇瓣微微抿起,玉颊不禁泛起两抹红霞。 段廉义瞳孔一缩,早已看穿女儿家的心事似得,正色道:“这葛胤虽说是你儿时的至交好友,但他身怀两颗乾坤石,还有剑尊剑气,段萧两家世代交好,唯独这剑尊剑气不共享,可两家武学殊途同源,若能得到乾坤石、萧氏的剑尊剑气与我们段氏的乾坤八脉神诀,谁还敢与我们为敌。” 莘蓉公主清眸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被黯然失色给取代,她明白自己的父皇野心勃勃、无所不知,但她真心不希望自己的父皇算计到那个单纯的少年头上,尤其是利用自己。 她思索一会儿后,似乎笃定了什么,咬着唇瓣,鼓足勇气道:“父皇,你已经利用女儿的终身幸福换取余家的忠心耿耿,请您不要再打葛胤的主意好吗?儿臣....不愿如此。” 从未忤逆自己父皇的莘蓉公主,犹豫了许久,才将最后一句话一鼓作气地说出来,但言语中透着切雪断冰的决绝与干脆。 段廉义眸光一怔,仿佛对自己乖巧的女儿第一次忤逆自己,有点惊讶,但很快这怔然的神色被愠色给取代:“大胆,莘蓉你竟敢如此违逆你父皇....” 说着他顿了一下,语气更冷了几分:“莘蓉你是段家子孙,你的命永远都属于段氏江山基业,甚至于你弟弟段延智都不能为你们命运做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非如此不可。”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月团 莘蓉公主惨然失声,千言万语都哑在喉间,不禁苦笑,唯有发自内心的苦笑,一直以为她是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大理公主,其实她这个公主很悲哀,从她出生在这个皇宫时,就注定了这辈子她连平民百姓的自由与选择都丧失了。 无言的父女俩离的很近很近,可是此刻他们的心却离得很远很远,哪怕是血浓于水,也听不到对方的心声。 大理皇宫,宴会殿。 珍馐美味、色香味俱全,放满整张玉桌,玉桌上的主位正坐得是大理国国君段廉义。而他左手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神色深沉,且一身大理国皇室贵气服装,不用说便知是大理国扫北王段廉礼。 他上唇长着两撇修剪过的八字胡子,但他身侧空着三个位置,而隔着空位又是一位中年男人,看上去显得苍老些,两鬓斑白,但精神奕奕,比之段廉义还要年长些十来岁,他是权倾大理、帮助大理国先皇夺得皇位的三朝元老鄯阐侯高智升。他一旁坐着是他的儿子高升泰。 而段廉义的右手边除了坐着莘蓉公主与延智太子以外,还坐着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他脸庞黝黑,仪表堂堂,不怒自威、不苟言笑,一双眸光射出冷冽寒星,而他身旁则坐着余登。 他面色冷然,神色凝重,似是心事重重的,至于葛贯亭便坐在他身边,葛贯亭的另一边正是高升泰。 突然有一个太监门外高声喊道:“高乔长公主、筱筱郡主、扫北王世子段寿辉、镇南郡王段正明到。” 葛贯亭循声扭头望向殿门外,果然走来几个陌生人,但一个个皆是身着华服的皇室中人,他微微一怔,当日见到的筱筱郡主被一个女子抱着。 这女子大约三十四岁,容颜秀丽、双眉修长、朱唇皓齿、脂粉淡抹,风韵犹生,明艳动人,此美妇正是高乔公主,她怀里抱着的筱筱郡主懵懂不知,当进入殿内,便不理会场合,咋咋呼呼地喊着:“莘蓉姐姐,莘蓉姐姐。” 高乔公主也奈何不了这个调皮鬼,将她放下,筱筱郡主步履蹒跚地跑到莘蓉公主身旁,扯着她的裙摆,叫嚷道:“莘蓉姐姐,你怎么不在那个有很多光头叔叔的地方啊,是不是那里不好玩啊?” 莘蓉公主将只有四岁的筱筱轻而易举地抱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柔声道:“如果知道筱筱来找,那莘蓉姐姐怎么舍得走呢。” 筱筱咧着小嘴,用额头往莘蓉公主身上撒娇似的蹭着,葛贯亭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四岁的女孩是高乔公主的女儿,那这位高乔公主又与麟仙有何关系呢。 他心中的疑惑顺着他的目光开始注视着高乔公主,还未等她先开口,段廉礼兀自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皇兄,筱筱真的很喜欢莘蓉,这小丫头可从来不对我这父王撒娇。”话语间透着醋意,但他望着筱筱的目光是非常的柔和,充满着浓浓的父爱。 葛贯亭凝视着这位高乔公主心中呢喃着:“高乔公主,高乔....”他的思绪不由地回到了五年前的一个中秋节。 那一年的月亮很明亮,可葛贯亭可以感受到麟仙这个仙风道骨、淡然处世的仙人般男子,他的心出现了残缺,这残缺的一角,让他醉倒在葛家小院的田埂里。 十二岁的葛贯亭手中拿着一块月团,跑到麟仙身旁,喊道:“麟仙前辈,你中秋团圆夜没有和家人过,不如在我们家过吧。” 麟仙醉眼朦胧地睨了葛贯亭一眼,将他手中月团夺来,咬了两口,在嘴里咀嚼了两下后,食不知味的他尽数吐了出来,还将剩下月团抛到不远处的黑幕里,他啐道:“什么狗屁月团,怎么是苦的,难吃死了,葛贯亭你们家怎么穷到吃苦月团。” 葛贯亭挠了挠脑袋,懵然不解道:“不可能,这是我做的,前面吃一个还是甜的,还有枣子的味道。” 麟仙置若罔闻,醉意又涌上脑门,便四脚朝天,仰面昏睡过去,即使喝醉的他,嘴里却梦呓般喊着一个女子的名字:“高乔.....高乔....” 如今,葛贯亭才明白,不是月团的味苦,而是麟仙的心是苦涩的。 正当葛贯亭恍惚游离之际,传来少年人叹息声,大家皆将目光注视向高乔公主身后跟着的两位少年。 这两位少年年龄相仿,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显得更稚嫩些,但其中有一个个子较高一些,他面色沉然,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在审视观察着众人,而他身旁与之同龄的少年,偏瘦一点,但神色透着颓然之气,仿佛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寿辉,你与正明一起坐你父王旁边。” 那个慵懒少年被唤作“段寿辉”,他闻言倒是朝着筱筱翻了一个不屑的白眼,可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的名字,眼里的不屑之意又浓了一些。 原来是高乔公主在叫着自己,对于这个继母,段寿辉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实意,摆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脸,扯了扯段正明,小声道:“赶紧的,他们叫你坐下,都是庶出和不待见的孩子,不过你好,没有父母疼,但是我有父亲跟没有差不多。” 段正明听后脸上的笑容一僵,显得有些尴尬,虽然段寿辉这么说,但他仍杵在那,像极了一根高瘦的柱子,许久才坐下,抬头又见段寿辉仍旧憋着嘴,老大不情愿入坐的样子,只得又站起来半推半就才让这个慵懒少年段寿辉入坐。 高乔公主神色凝滞,她缓缓坐到段寿辉身侧,谁知道这个段寿辉硬是在这节骨眼给她下不了台阶。 段寿辉戳戳了鼻子,啐道:“哎,这一身狐骚子味道,谁受得了,来正明,我跟你换一个位置。” “你....”段廉礼狠狠瞪了段寿辉一眼,从牙缝间逼出一个“你”字,而段寿辉饶是不理不睬,与乖巧懂事的 段正明换了一下位置之后,直接拿起筷子夹起肉放嘴里吃起来。 段廉礼喟叹一声,朝段廉义作揖道:“皇兄见笑了,这孩子生母早亡,又不服从我和高乔的管教....” “对啊,老娘死了,二娘怎么管也管不了我。本世子便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孩子。”段寿辉说话间,还略带挑衅似得挑了挑眉锋,自顾自得夹菜咀嚼着,浑然不顾任何人的感受。 段廉义见段廉礼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不禁尴尬一笑,而后定了定神色,淡淡地道:“无妨无妨,这孩子说话比较直接,廉礼你要耐心点。” 一直沉默寡言的高升泰突然开口道:“世子说得是,家姐高乔还是太过年轻,管不得世子,但正明郡王父母早亡,小小年纪世袭前镇南王段廉正的王位,还要照顾家中幼弟,真是不容易,世子若学得正明郡王一星半点,那自然是扫北王府之福,更是大理皇室之福。” 段寿辉听后微皱眉头,他自是晓得这大理国第一才子的口才,不愿与之辩驳,充耳不闻,自己吃自己的。 “正明是个懂事的孩子,带着弟弟在纳楼部戍边镇南,与交趾国打交道,也着实不易,孩子,你在纳楼部过得可好?”段廉义手指松了松筷子,对段正明说。 段正明却一直未动过筷子,举止沉着淡然,通晓人情世故的他对着他的皇叔父微微一笑:“叔父,侄儿过得很好,为段家镇守疆土,也是每一位段氏皇室后裔的职责。” 坐在余登身旁的黑袍男子,他原本不苟言笑的面容微微柔和了许多,带着激赏之色的眼眸瞥了一眼段正明后,渐渐透出苍色:“如果世代的郡王都有镇南郡王的胸襟,那哪有什么皇室离心、宗族倾轧之事。” 两鬓斑白的高智升兀自鼓掌起来,嘴角噙着浓浓意:“强兴兄所言极是,但历数他朝他代的亡#国之君却将亡#国之责推向逆臣身上,却没有想过兄弟若是戮力同心,又岂会让异姓之臣有机可乘呢。” 那个叫余强兴的黑袍男子正襟危坐,须眉间荡漾着戏谑之色:“高兄自有高见,但为臣者应做好尽忠本份,若是一个个将君臣纲常弃之敝履,而趁机篡位,那浩浩乾坤岂不混沌一片。” 葛贯亭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刚正不阿、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的黑袍男子,他的眉目与余登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刻出来的,这种气势可能会遗传。 打从儿时见到余登时,他就有一种对余登莫名的敬意,好似眼前就是两列一老一壮的铮铮铁骨,让他不由肃然起敬。 高智升与余强兴素有嫌隙,但高智升却不怒反笑,但这笑意却透着丝丝敷衍,毫不诚恳,浑浊的眼眸微微眯起:“混沌,纲常,强兴兄言重了,为臣之道智升一向铭记于心,我高氏一族辅弼三朝,一直是殚精竭力,绝不敢怠慢...自然...” 第二百二十六章 筱筱 还未等他说罢,心思缜密的上德帝段廉义早已察觉二人的异样,不由开口道:“两位爱卿忠心耿耿,朕深知,切莫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伤了和气。” 高余二人闻言皆默然不语,看似融洽的气氛亦随酒过三巡发酵在空气之中,弥漫散开。 上德帝段廉义两边眼角的褶子一皱,酒意酣然,面色微醺的他举起酒杯朝着葛贯亭一敬,微笑道:“葛公子,这是朕的家宴,你为上宾,切莫客气了,朕先干为敬,感谢你幼年时救朕的掌上明珠莘蓉性命之恩。” 葛贯亭闻言面露敬意,语透谦然道:“救命之恩实不敢当,何况当年危难之时,贯亭也承蒙余登大哥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若要论救命之恩还是要感激余登大哥才是。” 说着他起身,先是朝段廉义一躬之后,循目望向余登便抱拳一鞠,余登亦摇首回礼,只听葛贯亭又道:“陛下,贯亭以一介草民之身能有缘结识莘蓉公主与余登将军,已然万分荣幸。陛下若是将贯亭奉为上宾,如此岂不折煞贯亭?” 还未等段廉义开口,一直一言不发的莘蓉公主突然启唇言语:“葛公子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若是做不到古人所言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那岂不让人说我大理国怠慢无礼了。” 莘蓉公主将如剪水般的眸光投射向葛贯亭,这洗尽铅华且闪烁着奕奕光彩的清眸,不由让葛贯亭心生莫名之感。 他缓缓低下首来,此刻耳畔又响起了一个沉稳的男音:“莘蓉言辞举动总是不失我大理段氏的皇家风范,难得难得,若不是皇兄早早指婚于余登少将军,莘蓉大可嫁入大宋皇室,定不失泱泱大国、母仪天下的国母之态。” 说话的人正是扫北王段廉礼,而此时还不等莘蓉公主吐出半句话时,年幼的延智太子却是有一股把话当真的倔强劲儿。 他提起嗓门开始反驳道:“不要,不要,才不要阿姐嫁到宋国,余登大哥和阿姐挺配的。”说着双手交叉于胸前,哼然赌气道:“哼,皇叔,若是等延智日后登基为帝,我把筱筱嫁到异国他乡,看你可愿意不?” 延智太子是上德帝的独子,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养成偏激蛮横的性子,却是与温顺明理的莘蓉公主大相径庭,而这种冒犯帝权之语在葛贯亭看来,若是换在他国皇室,定是觊觎帝权的大不敬之罪。 可眼前的上德帝段廉义却毫无怒色,权当太子所言是孩童戏言,他眼眸还不时溢出宠溺之色:“哈哈哈,延智你这是舍不得你阿姐远嫁吧,留在你身边干嘛呢。” 说着他笑容骤敛,语气冷了几分:“你总有一天要长大,要成为大理国的国君,岂能如此依赖他人,更何况这和亲之事筱筱只是郡主之尊,岂能代表大理国远嫁他方,这不是失了体统吗?” 扫北王段廉礼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微一抽搐,他冷眸微微一缩,高乔公主将筱 筱抱在怀里,下巴紧贴着幼女的宽厚柔软额头,柳眉缓缓皱起,仿佛心中莫名生出的忧愁突然凝聚在蛾眉之间。 “哼,我就想依赖阿姐。”延智太子鼓着两边腮帮子,极其赌气地说完后,他便整个脑袋钻进莘蓉公主怀里。 而莘蓉公主自然对幼弟的行为哭笑不得,小声呢喃道:“延智,乖啊,你这样说话,是对父皇的大不敬,阿姐又没有说要离开你,皇叔的一句玩笑话,你何必如此当真呢?” 喜怒多变的上德帝段廉义却一扫怒色,和颜悦色地说:“哈哈,你这孩子,真拿你没有办法。”说着容色一敛,对段廉礼说:“三弟无需当真,筱筱是皇室后裔,此刻虽为郡主之尊,等她到了及笄之年,朕定会赐予公主尊号。” 高乔公主抢在段廉礼开口前,恭敬应道:“谢陛下隆恩。”段廉义僵硬的面色才缓缓挤出一丝喜色。 “哐啷”一声脆响,一个金色瓷碗坠在地上,而从碗中洒出稀粥米粒与浓汁,有的洒得一地,有的弄湿高乔公主与筱筱郡主的衣裳。 随之而来的是筱筱郡主撕心裂肺的哭声:“哇哇哇哇呜呜呜”。 听着心急又心疼的高乔公主将筱筱郡主手臂上的粥汁掸去,轻轻撸起筱筱郡主的袖子,两只白嫩如羊脂玉般的小胳膊竟然被烫得红通通一片,可想而知这火辣辣的烫伤之痛,岂是一个四岁女童能承受的了。 扫北王段廉礼与高升泰纷纷起身,莘蓉公主更是急忙走到高乔公主身旁,心疼地说:“许是筱筱一不小心打翻米粥给烫到了,赶紧传太医。” 还未等莘蓉公主说完,高升泰兀自抱起筱筱郡主,急道:“来不及了,姐姐,我还是先抱筱筱去太医院吧。” 高乔公主心疼之下早已丧失了主见,重重颔首,任由着其弟高升泰抱着筱筱冲出殿外之后,自己也朝上德帝段廉义行了一个礼之后,快步离去。 段寿辉与延智太子仍旧孩儿心智,段寿辉向段廉义躬身一礼道:“伯父,寿辉许久没有与延智和正明玩耍,我们三人便退下了。” 上德帝段廉义摆了摆手,示意应允了他们的要求,段寿辉拉着延智太子的手,对段正明小声道:“快走,我们的镇南王爷。” 虽然段寿辉和段正明同为藩王世子,总是被人拿作比较,但两人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加上段寿辉又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就算经常拌嘴玩笑,不消半刻钟自然和好如初。 沉默寡言的段正明似乎早已察觉殿内众人的异样,他先是瞥了一眼上德帝,然后看了看低首漠然的段廉礼,才缓缓转身,与段寿辉等三人一起离开。 扫北王段廉礼的脸色着实难看,从起初的担忧之色后转变成神情阴沉,左思右想下又一屁股仓皇坐下,但这坐立难安的模样,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人奇怪他为何不追出去。 高智升瞳孔微缩,对这个王爷女婿产生质疑之色,在思忖之间,只听上德帝开口道:“三弟我们是一家人,别拘泥于礼数,快去看看筱筱如何了,莘蓉你也陪你皇叔去太医院。” 莘蓉公主应道:“是,父皇。”说罢将目光聚焦在段廉礼身上,只见段廉礼缓缓颔首,便与莘蓉公主一同退下。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葛贯亭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生疑窦,他作揖道:“多谢陛下款待,贯亭有事先行退下,还望陛下见谅。” 段廉义缓缓颔首,对余强兴道:“好,余卿你且代朕相送葛公子。”余强兴望了一旁余登一眼,应了一声:“喏。” 等到偌大的大殿内只剩下段廉义与余登时,神色冷峻的段廉义缓缓道:“余登,崇圣寺的贼人入内,你可有何看法?” 余登思忖道:“陛下,余登认为那贼人既然是入寺寻宝,宝物未寻到绝不会罢休,可在寺内守株待兔,一网擒之。” 段廉义背对着余登的身子慢慢转过来,他正视着余登,正色道:“葛贯亭这少年身怀两颗乾坤石,中原武林人士又传他是乾坤之子,而波密神僧这时又请他来崇圣寺内,定有其他原因。况且他才来了几日,崇圣寺便有贼人出没,此事绝非偶然,你且要多多留意于他,切不能让他离开大理。” 余登剑眉微蹙,作揖道:“喏!” 是夜,宫阁殿宇陷入一片祥和的宁静,灯火荧荧,仿佛在这夜空下,只有它们在风中夜中默默守候着那微弱的光明。 精致的小床上正躺着一个小女童,她的两只手臂裸露在被子外面,手臂上敷着绿油油的草药,草药还不时散发出刺鼻的异味。 床榻旁坐着的正是高乔公主,她缓缓起身,但仍旧蛾眉紧锁、愁容满面,她望着自己的幼女,天真无害的鹅蛋小脸上徜徉着来自于美梦的喜悦。 “皇婶,筱筱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再担心。”一旁的莘蓉公主动容道。 高乔公主将幽幽的眸光移到莘蓉公主秀美的容颜上,恻然道:“莘蓉,女子出嫁前最看重自己的幸福,可为人母之后,孩子便是你的天与地,这可能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姐姐,虎毒不食子,从小到大,爹何尝不是对我们关怀备至,也只有一些狼心狗肺的人罢了。”平时看上去冷静沉稳的高升泰竟流露出一丝恚怒之色,他余光瞥向站在门外的那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华服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负手蹙眉,来回踱步,心中怅惘的他眼里透着不甘,脑海里不停浮现一个场景。 “麟仙,我疼,筱筱摔倒啦,要吹吹。”那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双手捂抱着膝盖,膝盖处出现因擦伤破皮的小伤口,正嗞着血珠。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隔阂 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出现在小姑娘眼前,那张原本拧巴愁苦的小脸蛋一瞬间绽放出花儿般的笑容,仿佛被一缕祥光打在脸上,稚嫩烂漫。 “那你是想我吹吹,还是想吃冰糖葫芦呢?”一位清俊无邪的黄衫青年握着冰糖葫芦蹲在地上,他一张潇洒的俊脸上的那两撇睫毛都逸出温柔与宠溺。 远处站着一个男人早已双掌握成拳,关节捏压声成了此间最清晰响亮的声音。 双目尽赤的他望着这俨然父与女的温情甜蜜,阴郁憋屈的心如绞拧般疼,他,或他,和她,就仿佛眼前有一层隔膜阻挡在自己面前。 场景转瞬换幕,可能就是前一刻钟,那个安详入眠的小郡主还是醒着的时候,她坐在小木椅上,皱成一团的小脸写满了疼痛。 双臂伸出来,与地面形成两条水平线,任由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医师为自己涂上草药,一点点的刺痛,让筱筱郡主挣扎乱动的身躯失去平衡,几欲倒下。 高乔公主与段廉礼同时间伸手想抱住她时,她却转个方向,扑到高乔公主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攥住母亲的脖颈,这种看似粗鲁的依赖,却让段廉礼怅然若罔。 有人说,意识控制着肢体,可以在一瞬间做出一个最真实的判断,孩子的喜与悲,爱与恶更是明显无需猜度。 “筱筱,到底谁才是你的父亲?” 段廉礼终究还是把步子迈出这个先前一直来回踱步的阁院中,一片新的天地,仿佛在瞬间释放出他压抑的情绪。 “哈哈,段寿辉,你来抓我啊!” 有三个孩子连同三四个侍从在花园里玩游戏,咯咯自乐的延智太子对蒙上双眼摸瞎的段寿辉挑衅道。 “段延智,看我不抓住你。”段寿辉一个猛扑,死死抱住段廉礼,这挺拔的胸膛,让段寿辉为之一愣,他在摸索,他在思考,这个人会是谁。 旁边的段正明从小便是个知书识礼的孩子,他礼貌性地应了一声:“三皇叔。” 段寿辉扯开蒙眼的金色布绸时,原先得意无邪的笑容荡然无存,一张脸阴沉下来,似乎眼前这个男人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不好玩!” 倔强的小少年漠然转身,一手抛起金色布绸,径自离去。 这个一转身,让段廉礼回想起这个少年儿时的模样,在他还是小男孩的时候,他将这个小男孩关在房里。 “父亲,我要母亲,我不要那个女人做我的母亲,你还我母亲。” 一连串的的记忆碎片涌上脑海。 在他打开两扇门之时,触目惊心的是有一位华服少妇用一条白棱将自己的爱情挂在横梁上,从此父父子子隔山隔水,永隔阂。 往事如刀,岁月留痕。 当回到残酷的现实里时,他的儿子头也不回,孩子的背影透着决然之意。 那条金色布绸慢慢地在半空回旋后,渐渐落地,这个男人看似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身份,可就是有一层阻挡在他父与子、父与女心上的隔阂,让他不知所措,束手无策。 ※※※ 大理国,崇圣寺。 “呵呵呵,小迎快来抓我啊。”银铃般的小女孩笑声回荡在金刚杵广场上,五根金光熠熠的金刚杵笔直地耸立着,小女孩与一个叫小迎的婢女你追我赶地在广场上绕圈圈。 小迎喘着粗气,筋疲力尽地喊道:“小心点,筱筱郡主,别摔着。” 不远处站着两位穿着华丽宫装的美丽女子,只见那一袭淡黄色纱裙的柔美少女神情难掩忧虑之色,启唇道:“皇婶,你带着筱筱来崇圣寺暂居一事,岂不是更加深与三皇叔之间的隔阂吗?” 高乔公主容色淡然,哂道:“你昨日也见到了,你皇叔与筱筱本就不亲密,就算我们母女俩在宫里,在王府,或是在他身边,他都无动于衷,那还不如来到这寺里感受这难得的清净。” 莘蓉公主注视着眼前的高乔公主,她一颦一笑间都散发着对凡尘俗世的淡漠与超脱,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很久,谁也走不进她的心间,除了那个人。 “高乔姐姐,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麟仙哥哥?”莘蓉公主嗫嚅着樱唇,终究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高乔公主一言不发,沉默许久,缓缓咧嘴淡淡一笑,这笑意却夹杂着一丝丝忧伤,她恻然道:“莘蓉,我不是说过了吗?女子出嫁后什么海誓山盟都没有子女来得重要,那忘记与否便无足轻重。” 夕阳下,落日熔金,有四人持剑飞舞,剑影交错,铿锵之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 “剑者,需心中有剑道,手中有剑式,一念之间剑意随之而变化,方能克敌制胜。”黄赤少年手持洊雷剑横剑于胸,然后在送剑凸前,再旋即回转后刺,他加快手腕运剑的速度,一个剑花又一个剑花随着他灵活的身形变化闪烁。 这可把一旁三位锦衣武服打扮的少爷公子看得着实一愣一愣,惊呼连连,不由掴掌叫好,这三人正是大理国段氏最为高贵的:太子段延智、扫北王世子段寿辉,以及镇南郡王段正明。 沉稳淡定的段正明最为矜持,只是附和鼓掌,没有像段寿辉与延智太子一样,大叫:“好好好。” 他灿若星辰的眼眸只是荡漾着惊羡的波澜,但很快便消失了。 葛贯亭迎面望向这三个孩子,最为年长的是十四岁的段正明,可不知怎得他却在段正明眼中看到了如扈力钦一样睿智深沉的神色,而这种超乎他十四岁年龄的成熟是同龄人不可能拥有的。 他心中暗暗笃定着,或许早年丧父,又要照顾弟弟的他需要长大,需要成熟,这其中化蛹成蝶般的苦楚心酸,估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知道为何,只要多看这个十四岁少年一眼,他就会想起那个在遥远他方的兄弟,不知道他可好。 “胤哥哥,以后就留在皇宫里教我们练剑好不 好?” 莫名的心疼感与感伤让葛贯亭愣在当场,对段延智的言语充耳不闻,延智太子毫不耐烦地拉扯着葛贯亭的袖子,叫道:“胤哥哥,你怎么啦?” 回过神的葛贯亭倒转剑柄,竖剑于背,应道:“好啊!”说罢,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疑惑道:“但我肯定不会久留于大理国,不如日后让余登大哥教你们吧。” 段寿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啐道:’“不能指望他啊,余登他就只对莘蓉姐姐笑,与其他人吧,他都是摆着一张不屑一顾的脸,哪里会教我们剑术。” 在葛贯亭眼里的段寿辉一开始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叛逆王孙子弟,可他说话之间总是透着快人快语的童真与豪爽。 还未等葛贯亭开口,延智太子附和道:“是的,余登哥哥就是这种人,他眼里都没有本太子,就只有阿姐。” 说着他语气中透着一丝不甘,但两颗大眼珠子灰溜溜地转动,顿时露出一丝狡黠:“哈哈,估计他是怕本太子学会了剑术,抢走他在阿姐面前做英雄的光辉形象。嗯,不行,不能让他得逞,我要学会剑术。对了!为什么父皇可以娶好多女人做老婆,而阿姐就只能嫁一个男人呢,如果阿姐同时嫁给你和余登哥哥,那胤哥哥你是不是就得留下来做大理国的驸马爷啊。” 段寿辉一听之下,立刻附和道:“这个好,到时候等延智登基以后,封胤哥哥为我们大理国的清平官。” 葛贯亭被这两个一唱一和、拥有奇思怪想的少年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应答,他抬首望向远方,隐约看到远方的幻影正盛开一朵娇艳又孤傲的海棠花,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迷离,他张口幽幽地说:“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她如是,我亦如是。” 声音微弱低沉,却具有一种穿透心壁的回响。 残阳下,那淡黄色的柔美身影在大理石砖下映射着,被拉得老长老长,显得纤弱的娇躯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能量把她的心锻造出比钢铁还硬地倔强。 “阿姐,你来啦!” 延智太子爽朗的呼唤声,是如此那般地温暖,可却无法逼退“她如是,我亦如是”这话一般的寒冷。 弟弟亲昵地环抱住姐姐的细腰,将小脑袋轻轻抬起,仰望着姐姐的秀气脸庞:“阿姐,你不要嫁给余登哥哥了,你嫁给胤哥哥吧,这样就有人教我练剑啦。” 若是从前,莘蓉公主听到这句话,一定噗嗤笑出声来,然后会给延智太子额头一个响指:“傻弟弟,你竟然为了练剑把你姐姐卖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莘蓉公主就是高兴不起来,只能勉强咧开嘴角,对眼前这个天真的弟弟说:“这世间,不是什么都由自己的心情可以左右的,即使你贵为皇子皇孙,都不可以。” 这一语双关,话中有话,延智太子是肯定没有听出其中意思,却还是纠缠着莘蓉公主,他似得是要发起孩子脾气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高乔 “我不要,就能左右,大理国的所有事情就要我段延智说得算,哼!”延智太子双手抱胸,赌气地说着。 一言不发的段正明是三个孩子中第一个听出其中意思的少年,他大步迈前,开口转移延智太子的注意力道:“对了太子殿下,听说崇圣寺的棍法也很厉害,眼下还没天黑,我们要不去看看寺里的和尚练棍。” 延智太子紧皱的眉头瞬间松开,两双大眼睛仿佛又重新注入了两道光,他笑道:“好啊好啊,正明哥哥你咋不早点说呢。” 段寿辉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么好玩的又不早说,这闷不吭声的人就喜欢藏着掖着,可恶至极。” 延智太子对葛贯亭与莘蓉公主道:“那阿姐,胤哥哥,我们走啦,明天再教我练剑啊。”说着与段寿辉、段正明两个人离开。 此刻只剩下略显尴尬的一男一女,葛贯亭目送着三人的背影,许久才开口道:“正明比之太子殿下和寿辉成熟许多。” 莘蓉公主思忖片刻,动容道;“是啊,正明是我大伯父段廉正的长子,五年前贵为前太子的大伯父,出征平定南边战事,却牺牲了。皇祖父虽然念及伯父两个孩子孤苦伶仃,加上大伯父文治武功早已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是当时刚平定杨允贤叛乱,朝野各方势力涌动,朝堂不稳。杨允贤的儿子虽假意招安,却极其不安分,所以不能按照规矩立皇太孙正明为储君,最后还是把皇位传给年长的父皇。为了弥补大伯父一家,父皇力排众议封毫无功勋战绩的正明为镇南郡王,世袭罔替。” 葛贯亭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正明这孩子如此懂事沉稳,我想日后他绝对是大理国的栋梁之才,是朝堂上辅弼君王的贤王。” 莘蓉公主颔首道:“嗯,正明他真的是少年帅才,年轻有为,才十三四岁便将所辖领土治理的井井有条,比之延智,更是未来的储君之选,只可惜父皇不可能将皇位传于侄儿。” “你父皇都不会传给你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啦,那还会传给他侄子吗?你弟弟再不济,也是他儿子,在皇位面前,可没有人这么大方啊。”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循声望去,华光乍现,一抹身影如鬼魅般降下,一个英俊的黄衫青年从烟尘中昂首走来,上唇的小胡子夹杂着浓浓的狡黠笑意,他不是说话得麟仙萧雁麟又是谁呢? “麟仙前辈老哥你还是来啦!”葛贯亭欣然脱口道。 麟仙睨了葛贯亭一眼,道:“我不是来看你教徒弟嘛,不错嘛,你这三脚猫的本事竟然还能收得三个徒弟,还就比你小几岁,小子你太有能耐了吧。” 葛贯亭摇首道:“不是,贯亭这本事哪里能收徒弟啊,只是教了几招剑招给他们。”葛贯亭赶紧转移话题,反问道:“对了,麟仙前辈老哥来此是看我吗?这个估计不可能。” 麟仙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斜睨着葛贯亭,咦道:“你这话中有话啊,我不是来看你这木头,我还看花花草草不成。” 葛贯亭想到那日麟仙与筱筱郡主那么亲昵如父女的模样,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是为了筱筱郡主!” 麟仙原本潇洒的表情骤然一凝,像是 被戳中了心思似得,他微微一笑道:“你这木头,胡说什么,我为了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干嘛啊?” 葛贯亭捕捉到麟仙神情大变的一瞬,心中越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缓缓露出得意的坏笑:“那你不去看她,你咋知道筱筱郡主才四岁呢?” 麟仙定了定略显慌张的神色,啐道:“臭小子,人家是大理国郡主,堂堂扫北王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况且我看人家女儿干嘛啊?” “你是来看高乔姐姐吧。” 莘蓉公主要么不说话,要么就直戳中麟仙的心田。麟仙一怔,张了张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莘蓉公主,心下一咯噔,寒暄道:“哇,哇,没有想到高乔身边那个小妮子,如今出落的如此水灵,记得五年前见你,还没有这么好看。”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对了莘蓉公主殿下,你那个跟屁虫、我的余登师侄呢。” “在这!” 三人闻言齐齐目瞪结舌地望向发声之处,正站立着一个身材倾长、相貌奇伟的黑衣青年。 这黑衣青年手中握着一把泛着湛湛金色光晕的长剑,长剑剑鞘上的白色云纹之间刻着两个字:“云越。” “师侄余登见过炎灵师叔。”余登向麟仙抱拳道。 麟仙像是若无其事似得,用指甲盖挠了挠左边额颊,极其敷衍的应道:“好好...”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不闻蝉鸣,不见鸟叫,连悉索之声都很难听到,夜静得让人觉得恐怖。 忽然黑暗里有两掌火烛缓缓蔓延照亮,脚步声由远而近配合着心跳慢慢靠近。 “蓉儿,你和麟仙前辈是怎么认识的?” 幽深的长廊中并肩走着一男一女,他们的前后还跟着三三两两个掌灯侍女为他们引路。 莘蓉公主轻移莲步,侃侃而谈道:“还记得那时他在梧桐林里救了我们吗?后来回到大理,才知道他与高乔姐姐有深交,他们这种关系,很奇怪,就如同我们一样,看着很亲近,却又很遥远,若是说他们关系很遥远,但举手投足之间那种相知相投之感却是旁人不可匹敌。” 葛贯亭听着听着,忽然滞住步子,而后嘴角咧出些许僵硬的微笑,他未免莘蓉公主起疑,快步跟上她的莲步。 莘蓉公主眸光更加分散,她回顾着儿时的记忆,续道:“后来,才知道,他们互相深爱着,不管有没有我这个跟屁虫,他们之间的情感都不会受到半点影响,就仿佛我不在。” 随着莘蓉公主柔软如棉花般地语气,思绪回到了属于麟仙与高乔的那个美好时光。 在洱海泛舟,潇洒英俊的他与秀丽淡雅的她宛如烟尘里两朵相依相偎的并蒂莲,在袅袅翠烟里,谈笑风生。 “高乔,你知道吗?我萧雁麟平素最想成为无拘无束的逍遥剑客,可是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因为你是我一生最大的牵绊。” 她朱唇微晕,弯着一个弧度,荡漾着薰衣草般 地迷醉,螓首情不自禁地倚靠在身旁这个男人的肩上:“那就一直牵绊下去吧。” 岸边,有一个穿着紫色华裙的小姑娘,她拿着一根鱼竿,在垂钓,歆羡的眸光游离在岸上的一对璧人,俏丽的容颜上绽放出花儿似得笑容。 离岸的五里开外,一颗大树下正盘膝坐着一个持剑青年,这青年眉目英挺、仪表堂堂,他微阖双目,手握着一把刻着“云越”二字的长剑,剑身不时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春华秋实,一个花季的轮回,不嗅芬芳,花已谢。 苍山麓下,她盛装华服,红衣翩翩,缓缓掀帘下马,她朱唇欲滴,明眸濛雾,望着映入眸眼里的这个男人,他残忍地将背影留给自己,又有谁知道他把最柔弱的一面藏在心里。 “明日,我便是扫北王妃,皇恩父命不可违,此生有缘无份,下辈子苍山下,望能与你回眸擦肩。” 她含着泪珠,凝噎住话语,掩面泫然涕泪,决然转身入帘,马车扬尘而去。 尘埃里,他颓然匍匐于地,悲怮痛心,一串泪涟融入土里,无助,原来它只是尘埃里一滴微不足道的泪珠罢了。 洞房花烛夜,她为谁在镜前,唇含口脂,晕染一片红,把新郎拒之门外,只为赢得镜面倒映着窗棂那个他的守望。 回忆是过往的情衷。 当下,她还是那个高乔,只是已为人妇。 厢房小院寂静异常,她独自坐在床榻旁,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被褥进入梦乡。 女儿匀称的吐纳声,是这夜里最动听的旋律。 但忽如其来的脚步声,却踩乱她的心绪。 “四年不见,你终究不是为我来。”她略带醋意的口吻有一丝期盼,但更多的则是怅惘。 门扉“咯吱”一声,一个黑影进入明亮的屋内,所有光束聚焦在他身上,把他英俊的五官照亮。 此刻,他不是看透世俗的麟仙,只是踏情而来的萧雁麟。 “筱筱很乖,她有一个好娘亲,却没有一个好父亲。”一向超脱淡漠的萧雁麟眼眶也会红。 这种刺痛眼皮、模糊视野的是什么东西,四年了,它又重新回来了,或者它压抑着四年的情感在见到伊人的这一刻,难以遏制地流淌下来。 高乔伸手想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披风时,她的荑手乍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那淡淡的情愫瞬间从心间喷涌出来。 他为她披上那件金色披风。 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走到四下无人的院落。 沉默了半晌,就仿佛沉默了半个世纪之久,对方都在等待那个先开口的人。 四年不见,思念已经不是一句话能道出。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中秋 “高乔,再过十几日便是中秋了,记得那时候我说过,每年的中秋,都要一起过,可我食言了。”萧雁麟语气透着一股自责,很明显是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话一次性说完。 高乔淡淡一笑,缓缓摇首,否然道:“不,除了五年前我出嫁后那一年的中秋以外,这四年的中秋,你都补给了萧筱。” 一句话说尽四年的脉脉情愫,多少个难忘的中秋之夜,充斥在两个人的记忆里,就算这些记忆不是两人共同的记忆,却总是牵绊着多少个千丝万缕。 五年前的中秋圆月。 他醉倒在葛家小院的田埂里,嘴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高乔.....高乔....” 而她在大理国的皇宫里,与众人观看长袖舞动,她却心不在焉。 四年前的中秋夜。 “哇呜呜....”一个女婴有力的哭啼声,响彻整个扫北王王府,希望与喜悦笼罩这个王府,萦绕每一个人心间。 殊不知,他在某一个角落,放下一块刚刚雕刻好的玉石,那块玉石上雕着一只可爱的小牛。 三年前的中秋夜。 一个黄影悄无声息地从屋内进入,屋内只有一个婴孩,那个婴孩正躺在床上熟睡,他满足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而这块玉石雕着的却是那一年的生肖--虎。 两年前的中秋夜。 “嘿嘿....” 伶俐可爱的幼#童在长廊中欢乐地跑着,几个丫鬟跟在后面追赶着,生怕她摔倒了。 “郡主慢点。” 一个拐角处,幼#童消失了。 等那幼#童出来时,笑吟吟地拿着一块玉石,玉石上刻着的则是小兔子。 一年前的中秋夜。 美丽的少妇抱着女童在怀里安睡,而那女童小手不知何时抓着一个雕刻着一条龙的玉石,她怔怔地望着那一块玉石出神。 回忆涌上心头。 “我们来玩个游戏,若是你输了,你就模仿围牌里的属相如何?” “你们大理人真是出息了,学畜生学得这么有乐趣啊!” “乡野村夫,你才畜生呢,这是我们大理国的掷围筹,逢年过节才玩的,今天刚好中秋,本小姐就与你这个家伙玩玩。” 那清丽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大白瓷碗,碗上扣着七颗骰子,一堆刻有猴马猪的各种属相图案的木牌从布袋中倾倒而出。 “两个队伍,本小姐和五个丫鬟,你可以在本小姐家丁中任选五人组成一队,我们头顺可得三鸡四兔一只獐,二顺可得二鸡二兔,三顺可得一鸡一兔,掷到顺以后,顺者可掷两颗骰子,点到谁,就要给放顺者什么签,直到有人掷得顺,权力即转移,鸡、兔掷完,顺即落产,何如?” “怕你不成,玩就玩,哎呦喂,你们大理的女子是不是都爱女扮男装流连市井赌坊呢。” “我们大理国女 子与你们中原女子不同,我们不喜欢躲在深闺里,喜欢去找点乐趣,人生不该如此吗?” “哈哈哈,说得也是。” 两颗骰子随着扣碗摇晃后,又被拉回现实之中。 多少个回忆就像耳边的骰子声一样回荡在耳边,徘徊在脑海里。 高乔公主从怀里拿出那四个中秋夜赠予筱筱郡主的玉石牌,牌上的牛虎龙兔栩栩如生,跃然石上,仿佛镌刻着这四年来对中秋月圆的思念。 月是故乡圆,有家人的地方即为故乡。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两个相爱的人竟噙泪相视一笑。 “咦,是你呀,我要冰糖葫芦。”温情的一刻,被屋内走出来的一个孩子打搅了。 那小女孩小脸流露出倦意,她用小手轻轻搓着惺忪的双目,当出门看到萧雁麟时,一扫困倦之意,两眼瞬间变得有神起来,立刻毫不客气地张口对萧雁麟讨要心爱之物。 一个披风荡起,与空气产生瞬间的摩擦,发出破空之音后,包裹住小女孩娇小的身躯,高乔蛾眉微蹙,用责备的语气说:“怎么跑出来了,夜很凉,可别着凉了。” 萧雁麟注视着高乔玉容溢出的慈母神色,看着她在照顾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不由一暖。 “原来世俗的情爱不需要惊天动地,一家人细水长流、男耕女织的生活,也比成仙成佛来得幸福。” 他忽然心中触动,感时伤怀起来,且深深吐出一口气,感叹自己不能拥有如此简单的一个家。 重回到屋内时,高乔将筱筱抱到床上,为她擦了擦方才不穿鞋而下床乱走弄脏的小脚丫,地砖本就有寒气,筱筱的脚丫子摸起来透着冰冷,她又责怪道:“筱筱,你这下床不穿鞋,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是要吃苦药的。” 筱筱郡主倒是人小胆大的模样,天真烂漫的应了一句:“母妃,如果你买一百颗冰糖葫芦给筱筱,那筱筱就不怕吃药药啦。” 高乔公主对这个宝贝女儿着实没有办法,只是笑而不语,而筱筱郡主两颗大眼珠子一直盯着萧雁麟看,忽然起了心思,指着他说:“母妃,你为什么会认识麟仙叔叔啊?” 筱筱的一双充满好奇与稚气的灵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仿佛很期待她的答案,可不知为何高乔的心像是被什么揪在一起似得酸痛。 萧雁麟不想让高乔为难,截口道:“麟仙叔叔是神仙,神仙谁都知道,你娘亲当然也知道.....” 筱筱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又陷入了童真的遐想与思索。 “禀告王妃,王爷他也来了寺内,有要事相商,还请王妃移步。”门外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 高乔思忖一会儿,提亮嗓音:“知道了,你且在外等候一会。” 倒映在窗纸上的人影躬身应道:“喏!” 镇定自若的高乔将玉指竖在自己的唇瓣上,朝萧雁麟示意,而后一个眼神瞥了一眼筱筱,懵然不懂的筱筱玩心一起,也有样学样地朝高乔竖起小指头,作了一个“嘘”的动作。 萧雁麟知道她要出去见扫北王段廉礼,想让自己照顾筱筱,便缓缓颔首。 又重新罩上披风的高乔轻轻推开门,随着门外的侍卫一同离开。 窗外原本明亮的灯火骤然暗下,而这偌大的屋内也只剩下他和她。 “筱筱你娘亲有事出去,你先睡觉好吗?”萧雁麟俨然一副慈父的语态,温柔地说。 两只脚丫又从被窝窜出,她闷不吭声一头扎进床底下,就留一个小屁股在外头扭啊扭。 倒腾了一小会儿,这小丫头片子从床底下抱出一个酒坛子,这不由让萧雁麟为之一愣,心中嘀咕道:“这才三四岁的孩子就会饮酒啦?” 筱筱郡主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脚槛上,用足浑身力气掰开小酒坛子上的封口木塞子,嘻嘻道:“麟仙叔叔,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毫无防备的萧雁麟坐在筱筱身旁,接过那个酒坛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诡异的笛声,让萧雁麟不由循声望去,“哐啷”一声,他又回头看向筱筱,碎一地的坛片,还有一片绿油油的大叶片倒在其中。 萧雁麟闷“哼”一声,剑眉轻蹙,突如其来的酥麻感从手背上蔓延到整只手臂。 原来酒坛子里跑出一只血色土蚕,在笛音响起的那一刻,立即咬开他手背上的皮囊,钻进去,顺着穴脉流淌整个手臂。 萧雁麟凝神静气,将手臂上的各处穴道封住,防止那一只血色土蚕随着血液贯穿全身。 窗纸外骤然燃起数把火把,火光熏天,人影攒动,光影重叠,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萧雁麟,这土蚕的滋味可好受。”门外一个男人得意的声音响起。 萧雁麟思忖之下,大呼“中计”,再望向那个目瞪口呆、一脸茫然无措的筱筱,心中不忍。 筱筱见萧雁麟神色大变,急道:“麟仙叔叔你没事吧,那只虫虫是我父王给我的,我不知道它会咬人。” 还未等萧雁麟回过神来,屋顶兀自被掀开,一个黑影穿行而下,那个黑影的目标是正走向自己的筱筱。 一阵阴风在筱筱面前拂面掠过,钻进鼻孔的气味让筱筱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疲倦感。 那抹黑影用黑布罩着面,看不清模样,但他的动作非常迅速,张开手掌,像是老鹰擒住小鸡似的,准备伸向已经昏迷倒地的筱筱。 即便身中虫毒的萧雁麟,他也会拼命一搏,不会让他心爱的孩子落入贼人之手。 他心急之下,单手化掌一抵,掌心涌出金色光飙,凝成金色巨轮。 饶是想阻止黑衣人的行动,谁知黑衣人袖中飞出一把刀,刀光烈烈,与巨轮形成剧烈摩擦,引得火光四射。 萧雁麟又一翻掌准备拍去时,身后“噼里啪啦”巨响,视野骤然开阔了许多,站在门外的是一圈又一圈的盔甲侍卫,而站在最前面的则是一袭劲装的扫北王段廉礼。 看到段廉礼阴狠的嘴脸,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他缓缓撤回掌势,而那黑衣人在段廉礼的眼神示意下,宛如一道闪电从屋顶跃出,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百三十章 土蚕 萧雁麟此刻虽处于劣势,但他心忧筱筱,又见这个陷阱是段廉礼诱自己入局,便笃定段廉礼不会伤害筱筱,此刻,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土蚕?哈哈哈,堂堂扫北王,为了擒住我,竟然以自己女儿筱筱郡主为饵,卑鄙无耻。” 扫北王段廉礼瞳孔微缩,质问道:“到底她是你的女儿,你才会中计,萧雁麟你说是不是?” 萧雁麟冷冷一笑:“狗屁,她怎么可能是我女儿,而且她是谁的孩子,我萧雁麟都心甘情愿因她中计,那又如何?”说这话时,他不禁感觉胸中万丈豪情几乎快要溢出。 段廉礼见他如此,更是火冒三丈,他双拳紧握,双目尽赤,怒道:“段萧两家修为本就殊途同源,即便我段廉礼无缘修得「乾坤八脉神诀」,那就让我用「乾坤九宫八法」来领教一下「乾坤剑气」的厉害。” 萧雁麟自是不惧,邪魅一笑:“好啊,想与我打架,我会怕吗?” 话音甫落,段廉礼身后兵士纷纷退避三舍,萧雁麟将筱筱抱到床榻上,盖好被褥后,他不舍得瞥了一眼筱筱后,神色刷得冷漠下来,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心肠又硬上几分。 他深深呼气,暗运体内的上善灵力将毒性压制住,凛然走到宽阔无比的院落,他单手微微托起,叫道:“麟仙之名绝非浪得虚名。”说罢,他单指指天,突然指尖冒出一淬金色光焰,在他翻手覆掌间扭曲幻化成一块光盘。 光盘爆射出金色流波在浮空引射向段廉礼时,骤变一把把小剑,剑影光叠,金芒熠熠,浩荡如风,气势磅礴。 段廉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内运功法,挥掌朝右侧一抹,指缝间宣泄出金色光粉凝结成一堵墙。而这堵如梦幻泡影的金色光墙瞬间变成一块金色乾坤八卦轮盘,还会兀自旋转,消弭了萧雁麟的攻势。 随着他默念口诀,轮盘以阴阳八卦的中心轴变成一个九宫方格,方格除了中间一格以外,纷纷显示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字,而这八个字在九宫格中各占方位。 二者功法本就殊途同源,若非萧雁麟身中虫毒不能全力以赴,否则,段廉礼绝非这个有“乾坤之子”之称的萧雁麟对手。 气势,萧雁麟自然不会输在气势上,就算一死,他也要死得有骨气,他眼睁睁地看着段廉礼手触乾位轮盘,处于乾位的九宫格轰然一黯,从轮盘也就是九宫格中心倏然吐出金色三横图案,这是明显的乾卦。 这个图案飙出之后击向萧雁麟,在腾空须臾间幻化成一只金色小龙,龙口含着剑,还不断向攻击目标射出。 萧雁麟用单臂在左边一抹,右臂一挥,两团光盾凝聚在一起,在萧雁麟身上形成一个光球,将他保护在其中。 金色小龙吐出的光剑扑了一个空,让段廉礼怒不可遏,决定加大攻势,令萧雁麟措手不及。 段廉礼快速触点离宫、巽宫、震宫三位,雷光火光旋风三势汹涌而出,裹夹袭来。 “六气剑横!” 只听萧雁麟 大喝一声,发丝飞扬,通体澄亮,大放金色光晕,宛如踏云仙人飘逸洒脱,威风凛凛,不可冒犯。 忽然中毒一臂上的光晕黯淡下来,七彩之光除了他中毒一臂以外,悉数贯彻流通,闪烁耀眼。 他五指尖凸前一点,风气、寒气、暑气、湿气、燥气、火气等六气以七色之光如浩浩大军扫荡而出。 段廉礼当胸覆掌一挥,幻出的八卦九宫格轮盘移到自己面前,轮盘被他源源不断输入的灵力,因而膨胀,变得越来越大。 七彩之光与金色轮盘发生强烈撞击,却形成两股力量对峙之势,饶是两人进入了比拼灵力功法的时刻。 一件血黑之衣包裹着一人翩然降下,他就像从天而降的血色蝙蝠,他倒立身躯,冷不防翻掌朝萧雁麟的天灵盖击来。 萧雁麟何等修为,早已察觉头顶大防,但是他眼下无暇用完好手臂抵住攻势, 他心念一起,在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孤注一掷举起中毒一臂,化拳成掌,开窍通灵,金与紫两种光晕汇聚在手臂之中。 萧雁麟忍着痛,一声断喝,迎上那血黑高人的手掌。 “啪” 一声闷响,两掌相击,两股劲力在撞击中,形成巨大的冲击波,那如两弯金色光弧,分别向四周扩散。方圆两里被殃及的房柱直接被横削成两截,轰然发生垮塌,而周围不敢上去的兵士一一被光弧之威击中倒地。 萧雁麟以一抵两,头上顶着血黑高人的猛烈攻势,旁边还有一个实力不俗的段廉礼与之相斗。 “噗” 一口黑血压制不住从萧雁麟口中喷出来,宛如血色的黑雾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缝隙,许是萧雁麟强行运用功法,驱动全身的灵力,导致毒性快速蔓延全身,甚至开始腐蚀心脉,饶不是他灵力雄厚,早已毙命于当场。 英俊的脸庞此刻已惨白成纸,两条青筋暴露在两额边,呈现青黑色,仿佛就是两条蛊虫吊在两边。 此刻段廉礼见眼下形势处于上方,不禁唇角浮现得意之色,他眼神示意甬道站得兵士。 周围的士兵明白段廉礼的意思,一个个手持兵器小心翼翼地向萧雁麟逼近。 萧雁麟虽与段廉礼、血黑高人形成僵持之势,但机敏过人的他早已察觉周遭异动,他此时已然无暇分身,无法撤掌解决这些兵士的突袭。 如果仓促撤掌,那血黑高人的一掌下来就直捣他的天灵盖,就算他要先躲过血黑高人,也躲不过段廉礼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兵士刀剑。 一直是天之骄子的萧雁麟从来没有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他缓缓摇首,冷冷干笑,眼眸里没有畏惧,反而充盈着无限的坦然:“段廉礼,你如此,胜之不武,好,我萧雁麟就算死,也不会向你屈服。” 他忽然闭上双目,而在即将赴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个俏丽无比的白族姑娘和手拿着冰糖葫芦向自己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可爱女娃。 “雁麟....” 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是从梦中传来的,抑或是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她,声音柔弱、音调平缓里透着颤音,这到底是在什么心境之下喊出来的。 就在他陡然睁眼的瞬间,喜悦,惊诧,担忧......各种心绪交织在一起。 倒映在瞳孔里的是高乔公主,但很快被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遮挡住了,失望又如何,此刻那些士兵的刀无情地举起,一张张脸庞被嗜血的快感扭曲成如魔鬼一般的面孔,狰狞,张狂,凶恶...... 一把飞剑夹杂着金色光晕仿若惊虹飞驰而来,那剑竟然还未出鞘,却在人群中打一个迂回,一个个士兵后脑勺、脊背被金色飞剑击中而匍匐倒地。 剑,柄头上刻着震卦,它是黄震席席主之剑----洊雷。 一个黄影如光锥般出现,握住洊雷剑,“哐”,它终于出鞘了,那如黄金般通体的剑身,金光璀璨。 那黄影停顿的那刻才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是葛贯亭,他神色一凝,毫不犹豫挥剑刺向段廉礼。 段廉礼岂会坐以待毙,他突然撤回掌势,身躯后仰,鞋跟与地面摩擦,划出三丈距离,还不时蹭出耀眼的火光。 “余登,你敢破坏本王的好事。” 段廉礼将目光移到一侧,微一怔,饶是余登凌空跃下,手中的云越剑凌冽出鞘,剑快如风,以横扫千军之势彪出金色狂澜。 一排又一排从另外几个方向的兵士纷纷胸膛开花、身首异处。 云越剑尖沾着一层血珠,悄然滑落。 持剑青年巍然站立在当场,孤傲决然,怒不可遏:“你等若敢伤我逍遥门人分毫,云越剑决不会手下留情。” 余登面色冷峻,他对段廉礼微微一躬,指头突然指向段廉礼,冷冷地说:“王爷,你也一样。”说罢,二话不说将云越剑指着段廉礼。 段廉礼面露愠色,气得只得从牙缝中逼出断断续续地一句话来:“你...余强兴有子如此,好.....好” 萧雁麟收回与段廉礼的那一掌,忽然翻掌向血黑高人予以全力还击,谁知那血黑高人早已察觉,亦不会示弱,血黑高人一个推掌拍来。 四掌重重击打在一起,萧雁麟知道这血黑高人方才故意留有一手,不出全力,此下他又注入双倍灵力。 萧雁麟与血黑高人几乎同时在双掌间幻出金色八卦圆盘,几乎势均力敌的两人,此刻在互比灵力的同时,一下子就高下立判,分出个输赢,很明显血黑高人的金色八卦圆盘一步步在蚕食萧雁麟的灵力。 “震来九陵剑诀!” 一旁的葛贯亭岂会冷眼旁观,他一声厉喝,立即竖剑于胸,双掌打旋转动着剑柄,洊雷剑抽离成风飞到天际之中。 漆黑的夜空像是被一道金光劈出一番天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围攻 一个显现出震卦图案的大光盘,贯穿而出一道金柱,金柱中夹带着一颗颗胸口大小的滚石,仿佛陨石坠落一般砸向血黑高人。 血黑高人修为颇深,他一只手在八卦圆盘上一拂,萧雁麟竟受到了某种灵力的剧烈冲撞,浑身上下的虫毒在那一瞬间,在五脏六腑衍生出千万只如蚂蚁大小的蛊虫,蚕食着萧雁麟的骨髓。 萧雁麟在灵力冲击下,仓促撤掌,浓黑血分别从嘴角和耳蜗流溢而出,他单膝跪地,那身体受毒虫蚕食的钻心痛楚也只有他默默忍受。 血黑高人在打退萧雁麟的下一刻竟凭空翻正身子,双掌掌心瞬息间凝聚一团血雾,在呼哧出之时,那血雾化成一个金色丝网,拦截住滚石的侵袭。 在血黑高人揉搓手掌间,金色丝网与滚石形成一个大滚球,随着血黑高人的指引方向,那滚球毫无预兆地扑向葛贯亭。 葛贯亭当即竖起洊雷剑,运起乾坤灵力,两颗乾坤石的光印在他胸口#爆射而出,光印悉数被剑身吸收,他哐然抖剑,洊雷剑“嗖”地变成一把巨剑。 “轰隆”一声,大滚球被刨开两半。 耀眼的光华将整个院落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也让所有人纷纷虚掩刺眼的光束入目。 光渐渐黯淡下来,而那血黑高人与葛贯亭形成面对面僵持之势。 血黑高人一直注视着葛贯亭的紫瞳微缩,他兀自摘下遮住头部的连体血黑色布帽,轻抬起头,那张瘦长的脸只剩下遮盖半张脸庞的面具,而另一半脸布满血筋,令人望之可怖。 葛贯亭神色大变,怔然道:“是你,你是劫走仙儿的毒鹰邪王。” 十几把火把围成圈,火光在风的拉扯下,晦明晦暗。 正当此时,有一人缓缓站起来,他是身中虫毒的萧雁麟,他按着胸口,冷笑道:“唐义林,我的好师兄,你为了害师弟我,真不容易,连土蚕之蛊这样狠毒的法子都用上了。” 毒鹰邪王唐义林布满血筋的半张脸微微抽搐,冷冷地说:“兵不厌诈,只能怪炎灵师弟你太过年轻。” 葛贯亭与余登相互贴近萧雁麟,形成左右相护之势,葛贯亭眼不斜视,严阵以待,横剑于胸,小声关切道:“麟仙前辈,你还好吗?” 萧雁麟两额青筋渐渐泛紫,他淡然一笑,反问道:“呵呵,好,你中毒之后会好吗?” 突然,萧雁麟只觉手腕一紧,只见一华服女子握住自己,可想要搀扶自己的柔荑很快松开。 饶是段廉礼面色阴沉,目透怒色,他几乎粗暴地将那华服女子拉到自己怀里,不知道那怀中的女子从哪里借来的力气,挣脱他束缚,一双充满恨意的杏目狠狠瞪着自己,愠道:“你卑鄙无耻,竟用女儿来害雁...萧雁麟。” 段廉礼双手负背,本来怒火中烧的他故作镇定,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萧雁麟擅闯入 内,欲谋害小郡主,本王定要将此贼碎尸万段。”说着指尖指向萧雁麟。 高乔公主花容失色,樱唇煞白,刚要启唇清叱时,段廉礼掐住她的藕臂,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萧雁麟与筱筱,你只能选一个。” 他的声音柔软耐听,但却在高乔听来,像是梦魇的惨叫,尖锐可恐,在耳腔里回荡着,让她不禁觉得浑身发麻战栗,当场愣住。 萧雁麟见高乔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是段廉礼要挟她什么,他心中不甘,却仍旧装出一副浑然不惧的模样:“段廉礼,你若有气尽管找我萧雁麟,千万别殃及他人。” 段廉礼充耳不闻,对葛贯亭语气颇为客气地说:“葛胤公子你是公主的好友,此事与你无关,你切莫牵扯了进来。” 葛贯亭挺直腰板,朝段廉礼微一躬身,凛然道:“王爷,你们之间的恩怨,贯亭确实不方便插手,但萧雁麟与贯亭亦师亦友,交情匪然,若贯亭弃之不顾,便不配做公主的好友。”说话间扭头对萧雁麟微微一笑。 萧雁麟脸色呈青紫色,甚是吓人,他尽管伤重,但仍旧对着葛贯亭露出眉锋一挑的戏谑表情,让葛贯亭心头不禁一松,担忧之色稍缓。 段廉礼闻言笑意僵在唇边,他缓缓松开高乔,高乔被一旁两名侍卫按住藕臂牵制住行动。 他的脸渐渐阴冷了下来,怪腔怪调地说:“既然今夜葛胤公子想卷入本王家事之中,那得罪了。”说着眼色示意左右,果然两排兵士齐齐亮剑,将葛贯亭与余登、萧雁麟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那三皇叔,蓉儿也卷入你的家事,难道你也要将蓉儿除之而后快吗?”拱门内涌入一排排举着火把的兵士,而这说话的方向很快在火把的照耀下烘托出柔美的人影来。 那少女胜雪肤光下容颜更显如玉般透亮,神态端庄肃然,清眸镇定炯炯,一颦一笑间不失皇家的威严,这不是大理国公主段莘蓉,又是何人? 她身后的神策军军士有恃无恐地冲进扫北王王府卫兵的防戒之中,他们朝余登作揖道:“参见余登将军。” 作为神策军的统领余登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他思绪又仿佛回到了风雨未至的前一刻。 楼墙之间,莘蓉公主与葛贯亭并肩而行,不远处走来一位神色怪异的少妇,少妇身后竟跟着几名士兵。 “皇婶何事匆匆?” 莘蓉公主从高乔公主左右闪烁的眼色看出了端倪,打量了她身后这些脸色阴沉的兵士,试探性地问。 高乔公主仿佛看曙光似得,眸光一亮,摇了摇螓首,强颜欢笑道:“你皇叔他叫我去见他,可没有见到,又......哎,筱筱一个人在房里...” 莘蓉公主心知她有难处,便提了提嗓音道:“皇婶莫急,筱筱自然会有人照料,不如皇婶去莘蓉房里坐坐,聊聊如何啊?”说着她上前挽住她的藕臂弯处。 只听高乔附耳小声呢喃了一句:“莘蓉 ,你叔父要杀雁麟....” 莘蓉公主微抿唇瓣,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看了一眼葛贯亭,再瞥了两眼身后的兵士,木讷的葛贯亭竟然还真就心领神会,朝莘蓉公主颔首,握住手中的洊雷剑又紧了几分。 “你们都退下吧,回去禀告三皇叔,莘蓉请皇婶小聚。”莘蓉公主扶着高乔转身回眸,正色道。 身后四名兵士神色开始不安忐忑起来,有一领头的兵士朝莘蓉公主作揖为难道:“公主殿下,这....” 莘蓉公主向葛贯亭眨了眨浓翘的睫毛,示意他动手拿下这四名兵士。 葛贯亭身法如燕,翩鸿一瞥,剑不出鞘的工夫,一剑连鞘架在为首说话的兵士脖颈上,吓得他不敢动弹,而左边的兵士刚要拔剑,却被葛贯亭指尖射出的金色剑气击中,手中长剑“哐啷”离手落地。 而他身后两名兵士在最一开始时便被葛贯亭两腿踢膛,疼得仰倒于地,这两名兵士好不容易起身想逃时,只觉肩头一紧,才发现一个黑衣高瘦的青年两个手掌如螃蟹的钳子似得,箍着他二人的肩头,这捏得手劲令他们疼得龇牙咧嘴。 莘蓉公主思忖道:“恐怕此次皇叔早有预谋,莘蓉不会武功,皇叔又是长辈,葛胤哥哥、余登哥哥你们先去阻止皇叔,有兵者才能让人忌惮三分。”说着对余登说:“余登哥哥,你的神策军呢?” 余登应道:“我只带了二十五人,让他们驻扎在寺外待命。” 莘蓉公主颔首道:“二十五人足够了,神策军除了你可调遣以外,也只认得我这个公主了,我去寺外带他们入内。” 余登的眼眸里映着莘蓉公主美丽的轮廓,思绪无论在那一刻或这一时,她依旧是那个充满智慧果敢、高不可攀的皇家公主。 而余登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守护这一颗大理国最珍贵最璀璨的明珠。 余登调整了一下思绪后,凛然地说:“扫北王,余登及神策军必当誓死保卫公主殿下,你若是想要伤公主分毫,那余登及兄弟们也绝不放过你。”语气决然,大有视死如归的男儿气概。 四周的王府兵士听之不由心中一凛,生出怯意,大理国谁人不知,余国公的独子余登,年少时便封少将军,修为高强,却唯独钟情于莘蓉公主一人。 在大理国国民眼中余登就是一个疯子。 在五年前,公主的奶娘遇害,莘蓉公主非常伤心,余登几乎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从大理国到大宋国,再到大辽国,历经千山万水才找到这个贼人。 在三年前,莘蓉公主只是随口一句,想要看到不融化的冰雕人,他竟然冒着风雪与生命危险孤身一人前往昆仑仙山,几乎销声匿迹了一个月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扛着一块千年寒冰回到大理国,震惊大理城民。 这是一个街头巷尾无不传颂的故事,他怕冰放在外面容易化了,将自己关在冰窖里一天一夜,雕刻出一个没有脸的冰人,在冰窖里的冰雕人可以说是永不融化。 第二百三十二章 神诀 如果说莘蓉公主任性的话,不如说余登太过执着,用情至深,令人为之动容,他这样的手腕与行径,自然让王府士兵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段廉礼将手一摊,赔笑道:“莘蓉你未来的夫君如此这般也太当真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外人伤了和气呢。” 莘蓉公主沉默片刻,哂道:“葛胤公子有一句话说得对,若无情无义,将好友弃之不顾,就不配为我段莘蓉之友,若我段莘蓉罔顾葛胤公子的生死,那日后又有何人愿意与我这大理国公主为友呢。” 她眸含笑意,清澈如水,但语气铿然有力,掷地有声,言辞锋利,让段廉礼不知如何接话。 葛贯亭对眼前这芊芊弱女子的大义凛然之语由衷敬佩与感动,这让他想起了那一位水绿裳少女,曾经她也是如此激昂言语,看似咄咄逼人,却温暖初心。 “巾帼不让须眉,好女不输男,当是如此吧。”他心中暗暗地说着。 一旁的唐义林骤然鼓掌,上下打量着这个柔弱入骨、却内心强大的大理国公主,开口道:“若是大理国所有女子都如你这般,那这个国家恐怕是女子为王,阴盛阳衰,可以改名为女儿国了。”他话语中有讥讽之意,但是听到这话的人却觉得不无道理。 莘蓉公主微笑摇首道:“莘蓉只是大理国的公主,更是父皇的女儿,有责任为国民尽德,为父皇尽孝,仅此而已。” 一句话坦坦荡荡,简简单单,让周围的兵士都对这位公主生出好感与敬慕之心,但莘蓉公主这一句话仿佛话中有话,像是在说给段廉礼听似得。 段廉礼一向以理服人,见左右兵士生出恻隐之心,此下自己理亏,处于下风,再说这莘蓉公主一直是自己皇兄的掌上明珠,这权衡利弊之下,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们都走吧。” 此话一出,王府兵士各自两边站列,给萧雁麟等人离去让出一条道来,段廉礼突然指头竖起指向萧雁麟,恨恨地说:“萧雁麟你若再骚扰王妃与郡主,本王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拿你的命。” 萧雁麟只是冷冷一笑,任由葛贯亭与余登左右搀扶起来,他扭头看了高乔一眼,心中情愫万千又不可向伊人诉说,高乔虽然此时已经恢复了自由,但为了家族的荣誉与筱筱的安全,她断然不会表露出对萧雁麟的情意,但这眸中深处的恋恋不舍与担忧之色,也只有相爱的人才知晓。 三人从段廉礼身旁穿过时,段廉礼阴鸷眼神陡然亮起,他不怀好意地贴着萧雁麟耳边,森然道:“萧雁麟,走着瞧。”说完此话,段廉礼忽然大笑起来,这笑容甚是诡异。 莘蓉公主跟着这三人及二十五名神策军走到一半时,莲步突然滞住,余登首先察觉到,扭头问道:“蓉儿你怎么了?” 萧雁麟一口黑血从嘴角淌了出来,但他毫不在意地笑道:“蓉儿是担心段廉礼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会对高乔和筱筱不利 。” 莘蓉公主敛容思忖了一下后,附和道:“嗯,我还是先回去,至少我可以安抚高乔姐姐的情绪。” 葛贯亭望着莘蓉公主走进这无尽黑暗里的孑然背影,心中开始莫名不安起来。 他们走了一会儿,葛贯亭只觉四周空无一人,不禁疑惑道“寺内平时都有守夜之人,今日怎如此静悄悄的。” 余登思忖道:“定是扫北王勒令波罗住持撤走这一区域的守卫,换成了他王府的人,果然是早有预谋。” 萧雁麟摇首道:“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大理段氏世代相传的「乾坤八脉神诀」被开国君主段思平放在寺内,由寺内历代住持掌管,段思平死前有遗训:‘此神诀只传仁德贤明之人,非段氏与崇圣寺高僧不可习。’这大理段氏开国百年,又有几位习得了,就算习得皆是出家悟道,方有机会习得,想必段廉礼此次是冲着藏在寺内的乾坤八脉神诀而来。” 葛贯亭听得非常清楚,但是余登却若有所思,回想到当时离去段廉礼自信满满的神态与唐义林的神色,担忧之色瞬间笼罩心头,他神色大变,急道:“糟糕,我怕段廉礼会唆使唐义林对蓉儿不利,用蓉儿要挟你我,交换炎灵师叔。” 余登左思右想,神情露出为难之色,但又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对葛贯亭道:“葛..葛兄弟,你去保护蓉儿周全,炎灵师叔在我等手中没有问题的。” 葛贯亭闻言一惊,他惊讶于余登竟然会让自己去保护莘蓉公主,一直以来他知道余登对莘蓉公主的情意,他思索之后,明白也只有余登这个神策军统领与少将军这个身份、甚至这个修为实力,方能将萧雁麟救出危难之中,并请宫中御医,加以医治,基于这些原因,所以余登将自己最重要的人交给自己。 余登望着葛贯亭许久说不出话来,萧雁麟似乎看穿了余登的心事,揶揄道:“你本来就不喜欢贯亭与莘蓉丫头走的近,你为了我竟能如此大仁大义,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呢?”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结断袖之情,安慰安慰自己。” 萧雁麟剑眉极其戏虐地挑了挑,此刻神色忧虑的余登闻言不禁哭笑不得。 忽然,在广场上,四面八方的士兵涌来,将余登等人团团围住,没有丝毫缝隙,从兵士里走来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人,此人正是高升泰,他用手指关节轻轻搓着自己笔挺的鼻梁,淡淡地说:“余登,我们真是冤家路窄啊。” 余登眼眸一冷,手中的云越剑像是嗅到了敌人的味道,不停颤动,仿佛跃跃欲试。 静谧的夜,有月光悄然透着窗纸入内,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影子。 筱筱安详地躺在床榻上熟睡着,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为了自己身受重伤,只知道她把她的麟仙叔叔弄疼了,可是母亲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不会怪你。 “筱筱睡前还一直不停地问我,怎么认识麟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高乔坐在床旁,凝视着她的女儿,说道。 莘蓉公主动容道:“不要担心,等她长大了,总会明白的”说着环顾四周,疑惑道:“皇婶,三皇叔他可对你不利?” 高乔公主恻然道:“段廉礼他倒是不敢对我做些什么不利的事情,只是怕筱筱....”说着她敛容定色,站起身子,续道:“他急匆匆就走了,听他与唐义林谈论起波罗高僧他们,恐怕你皇叔会为了你们段家的神诀,对波罗高僧他们不利。” 莘蓉公主闻言后,神色突然慌张起来,她匆匆离开自己的别院,只带四名婢女提灯走在寺内。 旁若无人的寺内显得分外诡异,寒风阵阵,沁人心脾。 忽然,一阵阴风吹灭两名走在前面提灯照路的婢女手中的灯火,一个鬼影从背后飘过,身后两名婢女当场见血封喉,等莘蓉公主又一转身时,原本在面前提灯引路的婢女胸口被利器穿透一个大窟窿,张着无法瞑目的大眼睛,仰倒于地,死状恐怖。 莘蓉公主没有惧怕之心,却对追随自己多年的四名惨遭毒手的婢女心生怜悯,她怒叱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要抓我,何必滥杀无辜,段莘蓉就在此处,我不会求饶,要抓便抓,不要装神弄鬼。” 一抹黑影骤然降下,那是一个身高偏瘦的蒙面男子,他手中握着一把沾着血珠的朴刀,顺着他迈进的步子,朴刀的刀尖划过石砖地面,划出一道斑斑血痕来。 “是你,你是那夜在大钟内杀害观在师傅的蒙面杀手。”莘蓉公主注视着蒙面青年充斥着肃杀邪魅之气的双目,认出道。 那蒙面男子闷声不吭,一步一步接近莘蓉公主,就在这危险关头,一个黄影划过天际,翩然旋身坠地,“哐”地一声,这个黄赤少年的剑毅然出鞘。 莘蓉公主喜出望外,脱口道:“葛胤哥哥....” 葛贯亭的背影微微一愣,许久才转身,看了莘蓉公主一眼后,又转身屏息以待,准备与眼前这蒙面青年开始一战。 蒙面青年眼眸闪过一丝诧异,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毫不客气地疾步冲向葛贯亭,挥起他手中的朴刀。 “失魂刀决!” 葛贯亭失声喊道,这个蒙面青年身形与朴刀刀影几乎重影交叠在一起,好快,好快,只与自己一丈的距离,他像扈力钦一样,横削挥砍间呼哧出无数抹血色阴魂。 那来自阎罗地府般地悲鸣之音在葛贯亭耳边反复回响,他眼里忽然出现了幻觉,仿佛眼前这个挥刀的蒙面青年是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与自己兄弟相称,与自己同塌而眠的扈力钦。 时间凝刻住了,他的思绪,他的动作也僵在这一刻,任由着那刀声肆无忌惮地窜进自己两耳,任由着那刀风吹散他两鬓的青丝。 第二百三十三章 躲避 “他不是扈力钦,他不是扈力钦....” 葛贯亭心里的另一种声音哄然响起,他恍惚间再次注视着蒙面青年的眼眸,这双眼眸只有肃杀之气和杀伐得逞之后的快感。 这又岂是他认识的那一位重情重义叫扈力钦的好兄弟呢。 葛贯亭掌心濛起金色柔光,他用洊雷剑在面前虚画了一个阴阳八卦,阴阳八卦印透着金色华光。 随着葛贯亭掌心横推,从兀自旋转的阴阳八卦中射出无数把金色水剑,刺穿迎来的血色阴魂。 葛贯亭立刻横剑于胸,凝神聚气间,染上一抹黄蓝之霞的洊雷剑被他掷丢于夜空,一抹半弧形的黄蓝之光划破黑暗的天空。 “坤生类行剑诀!” 他单手掐诀,慢慢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的洊雷剑乍起灼灼光华,那道剑光登时幻出无数道剑影,随着葛贯亭手势一引,这浩浩荡荡的剑影交叠并列出坤字样式,气势荡荡地向蒙面青年涌来。 这蒙面青年眸光一凝,手势突起,掌心骤然濛起两淬金色光焰,随着他向上一拂,两淬光焰在面前凝聚成一个阴阳无极。 葛贯亭看出此人打得就是上善灵力的功法,而且修为不再自己之下,神色骇然大变,无数个疑惑瞬间占据心头。 一个阴阳无极稳稳接住了坤字剑影。 在蒙面青年余光瞥向葛贯亭旁边站着的莘蓉公主时,蒙面青年猛地用上善灵力转动运灵而生的阴阳无极。 这一排排剑影随着蒙面青年的引动,这些剑影之光从阴阳无极折射弹出,反方向横扫向莘蓉公主,并且这剑影之光在蒙面青年借力打力之时竟受到上善灵力的牵引,速度提升了数十倍,如光之矢般射来。 葛贯亭见大事不妙,草草撤下攻势,一个旋即飞身,用身体之力推开莘蓉公主闪避这来势汹汹的剑影。 一阵劲风贴身拂过,蒙面青年身形如梭。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蕴含着血黑之气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拍向葛贯亭的后背。 那黄赤少年早已忘记男女大防挺身护在莘蓉公主面前,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藕臂,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抱住一起就这样像两个皮球般在地上翻滚着。 葛贯亭后背大涨金蓝之光,两颗乾坤石的光印在背部闪现,这一掌毒性在打在背部的一瞬时,迅速向身体四处散开。 可是在乾坤石光印显现之后,又骤然将毒性聚集在光印之间,但是这一掌的掌力仍旧打得葛贯亭五脏剧痛,血液翻腾。 “葛胤哥哥...” 口中一甜,他歪过头,一口血如瀑布般倾泻溅洒在石砖地上,莘蓉公主玉容失色,她蛾眉紧蹙,喊道。 她扶着他,接住了他依靠而来的全身重心之力。 葛贯亭脸色煞白,他体内的乾坤之力自动在体内周转起来,为他疗伤。 蒙面青年本来 惊讶于这少年人的乾坤灵力奇妙之处,但他银牙一咬,眼眸闪过一丝杀机。 一把朴刀毫无阻挡地刺来。 “吱吱” 一个圆球状大小的红影,从葛贯亭怀中飞速弹出,那个红影突然张开大口,一口黑色墨汁喷出。 等蒙面青年用手背使劲擦掉阻碍视线的墨汁时,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已经不见了,只瞥见不远处一只老鼠仓皇逃跑的鼠影。 弥勒殿内,韦陀像后的缝隙里,依靠藏身着一男一女,还有一只仓鼠,仓鼠跳到那少年的肩上,黄赤少年莞尔一笑道:“小琥,谢谢你啊,每次怪你弄翻我的墨汁,没有想到你竟然还可以用墨汁救我一命。” 那只仓鼠后腿支起鼠身,两只前爪浮空虚抓,发出“吱吱”的得意叫声。 “嘘”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异口同声向仓鼠作出一个嘘的手势动作,谁知道仓鼠有样学样,一只鼠指头也抵在鼠口边,作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二人见到这仓鼠滑稽可爱的举动,都不约而同地喜笑颜开起来。 莘蓉公主笑眼眯成一弯月牙形,梨涡浅浅,煞是迷人。 由于两人紧挨坐着,葛贯亭下意识地扭头望去,这少年男女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分一厘,两张脸庞几乎要贴在一起。 相互对视的两人笑容骤敛,莫名的感觉悄然而生,整个气氛都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下。 两人白净的脸颊乍红,一团不言而喻的火热感从面颊一直蔓延到耳后根。 哪怕只是维持了一分一秒,对于莘蓉公主也是一种幸福。 “还记得吗?当初在大理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也是在这个佛殿里,你躲在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躲回来了,这冥冥之中,是不是注定我们的缘分?” 她神情专注,清眸散发着别样的异常,仿佛在动情诉说,又仿佛感慨这世界的奇妙与匪夷所思,但是等她说完话后,她的目光渐渐移到眼前这个清俊少年面容上,这柔和的眸光里充盈着粼粼水波,像是蕴含着十年的脉脉情愫,几乎要将清俊少年融化。 葛贯亭沉默不语,神色动容,他抬起头,仰望韦陀像威仪凛然的轮廓,涣散迷醉的瞳仁却倒映着那一刻。 “得罪了!” 黄赤少年贸然按住柔美少女的香肩,一只手掌无端包住她的樱口。 这个场景在黄赤少年脑海里浮现,此刻他仿佛还能嗅到那淡淡的幽香,是海棠的香气。 多少年前的,梧桐树下,他救了她,她的心里却镂刻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而那时懵懂的他,却浑然不知情。 葛贯亭宽松的剑眉不知为何皱起,若有所思的他很自然地偏过脑袋,避过莘蓉公主含情脉脉的眼神。 此刻,思绪开始迷乱复杂的 他,不禁喟叹道:“人生若只是初见,何愁海棠失桐心?” 葛贯亭脑海里闪过那水绿裳少女的一颦一笑,他的神情渐渐流露出一丝自责之色。 “咯吱”一声,厚重的殿门哄然打开。 已经深夜,又有何人前来弥勒殿内?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不禁产生如此疑惑,都开始紧绷起神经,紧张起来。 “三位神僧,廉礼今夜叨唠,也是情非得已。”说话之人正是段廉礼。 有一位老者从鼻中‘哼’出声来:“哼,王爷如此费尽心机,下连环毒计无非是想逼老衲三人交出「乾坤八卦神诀」,何来情非何来得已?”这声质问铿锵有力,声音浑厚低沉中透着股愤怒之气。 段廉礼语气淡漠地说:“连环毒计,波密神僧严重了。” 全身软弱无力的波密神僧与波罗、波耶两位神僧并肩在蒲团上盘膝而坐,他性子本就直接,他以鄙夷之色瞥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那抹血黑之影,那血黑男子正是毒鹰邪王唐义林。 只听波密讥讽道:“先是以莘蓉公主的萱草茶大做文章,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陛下与高智升身上,其实这萱草茶的毒性一直是天巫番外门的一种符毒引子,全寺都中了这萱草茶毒,那都要经过太医院的解药,而这无形中我们就服下了这符毒引子,就可以任你等摆布。” 说着他瞳孔骤缩,忍着身上的剧痛,继续道:“而关键是陛下会以为这是天巫番外门所为,只要通过观身这个叛徒之口,嫁祸给高智升与天巫番外门,就可以把你扫北王和芏教的嫌疑洗得一干二净,这计策果然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局中局,厉害厉害,这精密的布局也只有你乾坤三诸葛之一的五毒公子唐义林做得到。” 唐义林冷笑道:“呵呵,世人都是贪生怕死,上德皇帝陛下更是只信自己的耳与目,波耶神僧你因屡次拒绝归还「乾坤八卦神诀」于陛下,圣宠不再,百口莫辩,要怪,便怪你的师侄观身吧。” 观身和尚满脸透着黑气,从角落缓缓走来,面孔时而狰狞、时而惧怕,最后跪在地上,无端求饶道:“师傅,观身中了蛊毒,观身不想死,才出此下策,你们只要交出神诀,就没事的。”说着涕泪横流。 这懦弱怕死的模样,让波罗神僧恨铁不成钢,嗤之以鼻道:“观身,你竟为了一己私欲,背叛师门,协助外贼杀害你观在师兄,又给我等下毒,甚至助纣为虐,阿弥陀佛,恶念恶债,他日定当堕入阿鼻地狱。”说着他开始自责起来:“波罗教徒无方,教徒无方.....” 段廉礼好声好气地说:“三位神僧何必如此呢,只要你们交出神诀,我们可以就当一切都未曾发生,神诀本是我段家绝学,这只是物归原主,无损你等功德,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波耶神僧神情淡然,双掌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太祖段思平将此神诀交到崇圣寺,嘱咐我等后世要将这等绝学传于贤德之人,若是交于你手,大理国乃至天下众生将遭受灭顶之灾,我等万死难赎。” 段廉礼面露凶光,从牙缝间逼出一个:“你......”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虽躲在狭小的韦陀像神台缝隙中,不能清楚看清外面的视野,但闻言纷纷惊诧万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巫 “啪”地一声,一块装着水果贡品的白瓷碗被莘蓉公主不小心打翻。 一下子弥勒殿内陷入了死寂紧张与高度恐怖的气氛。 “谁....” 眼看着众人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韦陀像那一个藏着一对男女的缝隙时,一只苍老的手趁着众人不注意伸出,指尖一脉金色光束击中弥勒佛像座下的暗门。 “哐”的一声,一对男女所处的台座下竟开了一个正方空洞,两个人毫无预兆地掉了进去。 等到段廉礼、唐义林带着一帮侍卫谨慎地走到韦陀像那一位置时,白瓷碗碎裂一地,一只仓鼠正吃着被咬掉半根的香蕉,它大腹便便地躺在地上,打了一个饱嗝,眯着鼠眼大有吃饱喝足就睡觉的打算。 唐义林等人见状,方才疑心渐消。 黑不见底的洞,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正方形狭窄大小的地下洞道,却滑落两个人,他用手臂抱住她的白颈,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螓首上,几乎用整个身子护着她,什么肌肤之亲都抛诸脑后。 她蜷缩在他怀里,两只荑手死死地抓住他的领口。 在两人身子从上往下掉落的那一刻,两人相拥依偎几乎连为一体,尽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这种滑落很快就停止了,两人的身躯顺利地落到平地。 “蓉儿我们好像掉进一个地道里。”葛贯亭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孩,观察四周后,说道。 莘蓉公主有点沉醉于这短暂的幸福中,不愿离开他的怀抱,葛贯亭见莘蓉公主闷不吭声,渐渐松开抱住她的手,可是当发现她仍旧抓住自己衣领不愿放时,他却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少顷,“哧”,火焰突然燃起,葛贯亭手中拿着火折子,小小的火光照亮了这方寸大小的空间。 正前方有一个漆黑且望不到底的地道,他抬头仰望,来时滑落的垂直地道,也是乌漆墨黑,他思忖道:“看来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小琥又救了我们,也罢,如今仅凭你我两人之力也无济于事,况且我们又知道他们的大阴谋,不如在这地道待一会儿,等他们散了,我们再出去,找皇上揭穿这个扫北王的大阴谋。” 好一会儿,莘蓉公主才开口应道:“嗯...” 两人相互扶持地站起来,细心的莘蓉公主通过微弱的光瞄到葛贯亭背后的衣服因方才滑落,与石壁摩擦导致衣服严重磨损,有的甚至绽开。 “你这衣服都破了,有没有受伤?”莘蓉公主容色忧虑,关切道。 葛贯亭见堂堂一国公主竟如此关心一个平头百姓,心中莫名一暖,举起手摇晃道:“无碍,无碍。” 这手无意举起,就连葛贯亭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手背在适才为了保护莘蓉的螓首时被磕到,手背也被磨破皮,斑斑点点的血迹,虽然渺小,可在莘蓉公主的眼里却那么刺眼与心疼。 葛贯亭发觉莘蓉公主低着螓首不说话,明眸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背,眼眶微微发红,这模样怎能不惹 人怜爱。 他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摇首道:“没事的,就算当时是余登,他肯定也会与我一样如此,更何况他既然让我来保护你,我岂能让你损伤一分一毫呢。” 一只白皙的荑手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紧紧握住葛贯亭本想缩回去的那只手背受伤的手。 莘蓉公主玉颊泛红,清眸流波,更显明艳动人,可木讷的葛贯亭只觉得有些许奇怪,却没有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已经对自己情深似海,永不潮退。 “难道你不愿保护我吗?”莘蓉公主一字一句地问道,她的眸里充盈着对答案的期许,就这么眼波流转地凝望着面前这个清俊少年。 葛贯亭剑眉拧起,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后,应道:“当然,你是我的好友,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但余登大哥是你的爱人,我不能越俎代庖。” 莘蓉公主的眼泪早已充溢眼眶,宛如两颗淬着泉水的珍珠,明亮而通透,视野尽管如此模糊,她仍旧固执地凝视着他,眼里透着一股执迷不悟的倔强,她始终不愿去相信,又问道:“难道有了余登大哥,你就不会用生命保护我吗?” “如果换了是我,我会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保护你。”倔强的莘蓉公主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可是她却带着憧憬的笑容,恻然道。 葛贯亭的眼眶不知何时泛起微红,他两颊肌肉骤然绷起,他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蓉儿。” 眼前这个少年神情是这么执着,是这么专注,仿佛不是在开玩笑,可是莘蓉公主是多么希望他就是在说一句玩笑话。 连手的温度他都决然的收回,空荡荡的荑手仿佛失去了这将近七年来的迷恋与情愫的寄托。 夜深沉,地道里的夜是无垠的,光明就如同葛贯亭手中的火折子,在这少年一滴眼泪的滴落下,熄灭。 他不知道那一滴泪从何处来,仿佛自己心间有一块冰,在固执在决绝之后,却抵不过一个女子的深情凝望。 记忆中的那一个她与眼前的女孩渐渐重合,是什么夺去了那手捧桐心天真的笑容。 又是谁这么残忍地让她变成这样,是谁,是自己吗? 酸涩,自责,无奈,因为她的一句话,因为她的低泣,复杂地涌上心头…… 心里的那一块冰在融化。 寒,冷,从两人心间瞬间笼罩。 一个脚步在前面,一个脚步在后面,可是两个脚步之间此刻却仿佛有一条银河那么宽的距离。 在黑暗里一直走下去,谁也没有说话,除了脚步声与呼吸声,就只剩下了啜泣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感情阴霾下的两人沉默沉默。 “天巫,是天巫吗?还是波耶那老贼秃?” 不远处,亮起如磷火般蓝色的瞳孔,沙哑晦涩的声音在地道里反复回响。 当火折 子再次点燃时,面前竟然出现一个四方封闭的钢笼,这钢笼外四周全贴着石壁,透过一根根钢柱可以看到石壁上竟是刻着些奇怪图案,有小人舞剑、也有各种阴阳八卦图案,而最奇怪的是那钢笼顶端竟然有一个九宫格,九宫格内画着一个小人模样。 钢笼正对面的石墙上则是挂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半身画像,这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气宇轩昂,这金箔黄纸竟然与囚禁之人如此之近却没有丝毫破碎。 被囚在钢笼里的是一个穿着破旧的灰色僧袍、披散着黑发的老者,这老者年约百岁,却依旧精神抖擞,一双蓝色瞳孔绽放出奕奕神采。 恍惚之间,关着蓝眸老者的钢笼钢柱上竟伸出一只爬满青筋苍老的手掌,从掌心涌出蓝色波纹,冷不防地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莘蓉公主吸附过去。 葛贯亭大骇。 钢笼里的那个爪子稳稳地箍住莘蓉公主的玉颈,令她几欲窒息。 葛贯亭心急如焚,又不敢上前,刚要迈出的步子,随着这爪子的关节弯曲度,他又收回去,往后退了一小步,急道:“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切莫滥杀无辜。” 蓝眸老者不屑地大笑道:“哈哈,可笑,老夫我掌下冤魂无数,无不是与老夫无冤无仇。” “小子,你可是天巫婆婆派来救老夫?”蓝眸老者擒住莘蓉公主脖颈的手爪仍未放开,他蓝色眼眸微微眯起,反问道。 葛贯亭闻言一愣,疑惑道:“天巫婆婆?” 蓝眸老者见葛贯亭一脸茫然的模样,漠然道:“既然如此,你就解开这牢笼放老夫我出去,我便放了这小妮子。” 葛贯亭毫不犹豫地应道:“我答应救你,可前辈你先放了她,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不反悔。” 蓝眸老者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少年,试探性地说:“信誉和人格有关,但老夫与你素昧平生,怎敢轻易信你?” 葛贯亭蹙眉思索片刻,看了一眼手中的洊雷剑后,将剑扔进钢笼内,‘哐啷’一声,剑落在蓝眸老者脚边。 蓝眸老者睨了睨那把洊雷剑,缓缓松开手,道:“洊雷剑,你是剑尊门的弟子,此剑乃镇席之剑,谅你也不敢弃剑不顾。” 莘蓉公主从他的手掌中逃离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定了定神色,她语气淡然地问道:“老爷爷是何人,为何无故囚于此处?” 蓝眸老者盘膝坐在地上,揶揄道:“你这妮子说话倒是好笑,老夫囚于此处定是得罪了仇家。” 莘蓉公主无意间瞥见蓝眸老者脖颈纹着淡淡龙首痕迹,她像是笃定了什么,问道:“您是俅人?” 蓝眸老者微怔,开始对这个少女刮目相看,问道:“嘿,如今能知道俅人的大理人很少咯,你是如何知道的?” 莘蓉公主指了指他脖子,应道:“我父皇说俅人的脖子上都有纹上龙首的标志。” “父皇......你是段思廉....那老小子的女儿?”蓝眸老者怔然问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老鬼 提及这个名字,莘蓉公主不禁神色一黯,道:“他是我皇爷爷,已经去世了,如今是我父皇段廉义即位。” “哦,这大理国真小,大水冲进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哈哈。”这蓝眸老者真是小孩性子,一言不合便开怀大笑。 莘蓉公主闻言愕然道:“您是....” 蓝眸老者许是一人在这钢笼中闷了太久,一时又多了两个小辈可以唠嗑,让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笑道:“哈哈哈,老夫我啊,叫段一桓,也是段家人,论资排辈的话,你皇爷爷都得叫我一声皇叔呢,可惜我母亲只是俅人,所以老夫这辈子有这皇家血脉,却没有当逍遥王爷的命。”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双双一愕,葛贯亭疑惑道:“那段老前辈你为何被关在这里呢?” 段一桓如实回答道:“老夫我纵横乾坤五十哉,混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号‘蓝眸老鬼’又为净火教效力,自古成王败寇,那老夫也只能被你们这些正派人士关在这个地方,沦为阶下囚。” 葛贯亭错愕万分,虽然知道段一桓已经很信任自己,不然也不会告诉自己真实身份,还不担心自己知道后就不救他,他心中莫名对这个人称魔头的老者产生了一些好感,他正色道:“何为正邪,未必正道人士无恶念,有恶念必是邪,有善念才为正,这世界有多少妖孽精怪,皆有善恶之分的,所以老前辈你日后是正是邪,全在你一念之间。” 段一桓目露激赏,满意地说:“嘿,好小子,你说得很对,可是有多少人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只要有一人为恶,便认定这一群人是邪魔歪道。” 莘蓉公主朝段一桓行礼道:“曾孙侄女段莘蓉见过皇叔爷。” 段一桓闻言一笑,捋须大笑道:“哈哈哈,好好,有这么知书达理的后辈,看来我们大理段氏还算昌盛兴旺。”说着睨了一眼葛贯亭,问道:“莘蓉侄孙女,这小子,是不是你的夫婿?” 莘蓉公主神色骤然一黯,摇首道:“误会了,他是莘蓉至交好友,我们误入此地,说来话长。” 段一桓是过来人,打量着这两个人的神情,便知道了些什么,他以爽朗的笑声打破这个尴尬道:“哈哈哈,话长就别说,先把皇叔爷我救出去,咱们爷孙俩可以慢慢的聊。” 葛贯亭神色一敛,示意莘蓉公主后退,他凝神聚气,双掌瞬息间凝起上善与乾坤两大灵力,双掌间爆涨着黄蓝光芒,这光芒聚成两个形似阴阳无极的光盘,顺着他往前一推。 两掌的灵力狠狠地刮打在钢柱上后,又反弹回来,葛贯亭立刻旋身避过,两股力量如火箭般毫无阻挡地穿过被黑暗掩埋的地道中,随着一个轰隆的巨响,光芒消散。 段一桓摇首道:“小子,你如此是行不通的,若是能用你的上善灵力毁掉这个钢柱,那老夫怎能被关在此处二十年,仍旧无济于事。”说罢,他指了指头顶上方的九宫格,道:“要破了这钢笼一定要用指力破了这个九宫格,你既是剑尊门人,可否学得剑尊剑气?” 葛贯亭如实回答道:“实不相瞒,贯亭有幸习得剑尊剑气,只是这九宫格设置精妙,怎可轻易破之?” “看到这顶部的小人没有,九宫格竟然有九穴,你们应该知道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指力的也只有逍遥门的「太阴阳明指功」,而这逍遥门的一记绝学早已失传百年,恰巧百余年前的弟子里就有我段氏太祖段思平与剑尊门创派祖师萧通夫习得,还分别留下「乾坤八脉神诀」与「剑尊剑气」,可谓一脉相成。”段一桓侃侃而谈道。 莘蓉公主动容道:“曾听爷爷说过,太祖爷爷段思平与剑尊门的萧通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还一起拜入逍遥门下学艺求道。后来两人归来后,还一起推翻大义宁国,建立大理国,萧通夫前辈当属首功,可是他不知为何放弃官爵富贵,不辞而别,远走他乡。” 段一桓望着那幅画像,目光柔和了许多,他淡淡地说:“太祖与萧通夫有金兰之谊,只可惜两人同时爱上一位女子,这个女子也与他两人一样,是白尼人,三人青梅竹马,难免生出情愫。只可惜这个叫莺儿的女子只对萧通夫一往情深,这襄王有情,神女无梦,萧通夫夫妻二人自然要学范蠡协助勾践完成复兴霸业之后,与西施隐居山林。” 说到此处,葛贯亭与莘蓉公主不知为何不约而同地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莫名的感觉又让两人捉摸不透。 “哪想萧通夫竟会隐居在中原川蜀之地,还创立鼎鼎有名的剑尊门。”段一桓定了定神色,正色道:“咳,言归正传,这个九宫格需要用九穴指力打通,但是有这样的指力,唯有「乾坤八脉神诀」,那也就是说需要有两个会「乾坤八脉神诀」的人才能打开,这就是设此牢笼的精妙之处。” 葛贯亭疑惑道:“那又关剑尊剑气何事?这剑气也非指力那般可以透射洞穿这个九宫格啊。” 段一桓解释道:“老夫自然明白此理,但不管怎么说,剑尊剑气与神诀同属「太阴阳明指功」,小子,你不知道吧,这剑尊剑气还是太阴指的一部分。” 葛贯亭嘴里呢喃道:“太阴指?” 段一桓不管陷入迷惘的葛贯亭,继续说:“哎,若老夫当时被关在此处有个伴,只要他习得墙上的「乾坤八脉神诀」,此牢又何愁不解,不过神诀绝学奥秘无穷,不是半刻能学得,你这小子既然有习过剑尊剑气,那自然不难。” 莘蓉公主算是听明白了,脱口道:“那葛胤哥哥岂不是事半功倍,以那什么剑气为基础,学神诀更是易如反掌吗?” 段 一桓附和道:“嗯,莘蓉说得对。”顿了顿,他不禁开怀大笑道:“哈哈,果然天助我也,小子你算赚了,这石壁上的铭文与图案皆是当年我太祖段思平亲手用神诀指力刻上的,这些是我大理段氏的绝学「乾坤八脉神诀」,虽说你这个外姓人不可学,但是你乃剑尊门人。” 说罢,他走到正中央的画像前,朝画像之人虔诚一拜后,将画像一翻,画像背后的那堵墙露出一行字:“乾坤八卦神诀朕刻在墙上,仅供有仁德之心的段萧二氏可学。” “小子你既然会剑尊剑气,那定是剑尊门某个后人的野种,也罢,野种也是萧家后人,如同我段一桓一样。而你临危毅然舍剑救莘蓉侄孙女,有情有义,也算符合这仁德之心了吧,看来你是上天派来,救我之人,哈哈哈。”段一桓欣然大喜道。 莘蓉公主附和道:“皇叔爷所言有理,葛胤哥哥你若能学得此神诀定是乾坤之福,我父皇想得到此神诀已然绞尽脑汁,眼下却被你无意间遇到,看来冥冥之中太祖爷爷指引你来。” 葛贯亭犹豫了一会,抬首仔细端详这九宫格的布局,许久才开口道:“好吧,既是如此,也别无他法。晚辈见这个九宫格,要用两人指力方能打开,我只需学得四层神诀之法便可与段老前辈打通。到时候只要负责这小人足部四个方格穴位,晚辈再辅之打通手四个方格穴位,以及中门气海穴方格,九格同时输入九脉指力,定然可破。” 话语暂歇时,他突然噗通跪下,朝那正前方的画像虔诚三叩首,立誓道:“晚辈逍遥门后辈弟子葛贯亭,今日在段思平前辈面前起誓,这神诀之法我葛贯亭若学得,绝不行恶事,绝不传恶人,若违此誓,定不得好死。” 声音铿锵决然,中气十足,在狭小的地道内,反复回响,这也不禁让段一桓对这个小晚辈刮目相看。 少顷,葛贯亭盘膝而坐,阖眸静思,犹入无人之境。 他前额至鼻柱隐隐有金色水纹流动闪烁,此光未消,彼却涨。胸脯之处骤然映透出椭圆形光球,仿佛心脏的韵律,“噗通....噗通,”沛然有力的光球竟然透体而出。 一个,不,是两个光球,黄与蓝的光辉交织,渐渐移到他天灵盖的上方,双球兀自流转间,黄蓝辉光如月之华光倾泻大地一般,烁烁光粒浸润着黄赤少年。 莘蓉公主怔然脱口问道:“难道这就是乾坤石吗?为什么会跑出体外?” 段一桓捋了捋薄须,正色道:“这乾坤石既然被他吸入体内,怎能如此轻易出体,是这小子催动乾坤石的灵力,产生一个破体的虚像,实则是为他炼功疗伤所用。不过这小子如今没有修得乾坤九宫八法,无法做到与乾坤八脉神诀相辅相成,所以他只能用上善灵力与乾坤灵力配合他,也是难为他了,若是换了别人空无灵力与功法,怕是会沦落到鱼无泽而亡的地步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俅人 莘蓉公主陷入沉思,喃喃自语道:“乾坤九宫八法....” 段一桓观听入微,淡淡地说:“这乾坤九宫八法是我们段家的功法绝学,非段家人不可传,老夫这个庶出之子,都无缘所得,更不用说这异姓之子。” 莘蓉公主低首不语,蛾眉紧蹙,似是满腹心事的模样。 段一桓仿佛一眼洞察她的心思,却笑而不语,他将目光移到那盘膝感受体内气运的葛贯亭身上,面容骤敛,肃然道:“「乾坤八脉神诀」要以奇经八脉为载体,若灵力为水,那八脉便为舟,水舟互应,载舟载水,必时你退它进,它退你进,以柔克刚,顺阴阳柔和之理。脏腑乃精神二气之源,调神行气,切记操之过急,要以督、任、冲、带、阴维、阳维、阴蹻、阳蹻等八脉为沟渠,等灵力渗灌诸脉后,方可运灵以神诀,力荡于指尖。” 葛贯亭虽进入静思运功之境,但神识洞开,将段一桓所言铭记于心,细细咀嚼之下,放松身心,将浑身灵力达到一个最为放松最为自然的状态,如体内血液随意流动周遭各脉。 须臾,他全身爆涨耀眼金光,体内奇经八脉充沛有力,一股热气从头部百会穴一直贯通到双足仆参穴。 段一桓越来越喜欢这个少年,激赏目光更浓了几分,赞道:“好小子,孺子可教也。很好,乾坤八脉神诀与剑尊剑气的指尖发力是一样的,你可尝试一下,以脉过灵,以神出指,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这八大穴便是奇经八脉的灵口,与这九宫格的小人的八个位置一样,出力发力弹力,是神诀的要领。”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 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 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 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葛贯亭嘴里反复念着一串形似绕口令的话,话音方落,少年双眸倏然睁开,眼眸炯炯有神,透着奕奕自信的神采。 他顿觉气血冲上颅脑,一道金色光波从中指射出,在破空之间显现乾卦圆印,瞬间缩小成米粒大小,悉数汇聚点中那石壁九宫格内的小人足部外侧后跟位置,一下子塌陷下去。 但是九宫格互相牵制,互相连通,就算打中公孙脉穴之位,也毫无半点影响。 “段前辈,葛贯亭发力成功,也将神诀八脉出力之法摸个通透,不如你我二人同时发力,尝试破此钢笼。”葛贯亭喜出望外,亟不可待地催促起段一桓来。 段一桓一想到自己即将逃出升天,心中更是无比喜悦,马上点头。 谁知道葛贯亭翻手准备运气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凝,却不再发力。 段一桓心生疑惑,问道:“小子,你怎么了?” 葛贯亭沉吟片刻,才鼓足勇气地说:“段前辈,若是贯亭救你出去,希望你日后不 要为非作歹,存恶念,行恶事。” 段一桓知道这少年心智坚定且固执迂腐,拗不过他,左思右想下,为了能重获自由,唯有顺着他,随口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木头小子,这么啰嗦,跟个娘们似的,干脆点。” 葛贯亭抿了抿嘴,神色肃然,他左右单指互相一凝,他后脑勺骤然显现印出八卦华光圆圈,运起上善灵力,长臂一翻,小指、中指、无名指、食指的指间分别有四道金色光束射出,如来自天外异物的星轨光道般,分别被九宫格小人的离九列缺、震三外关、兑七后溪、艮八内关四个手部位置的要穴格子受力吸纳,且塌陷下去。 与此同时,段一桓以迅雷之势,手势老练地打中巽四临泣、坤二照海、坎一申脉、乾六公孙四穴所对的四个格子。 葛贯亭左臂也不空闲,一个无名指指力发出,准确击中中门气海的位置,一眨眼的工夫,九宫格全部凹陷下去。 “哐” 钢笼的四面钢柱笨重地向上吊起,直到挂在半空后,才停下来。 几个时辰过去了,三个人从地道爬出,太阳折射在门缝的光是那么的透亮,新的一天来临了。 原来已经是翌日的清晨。 晴朗的蓝天,云是那么的纯白,挂在天边。 周遭的一切是那么祥和与宁静,仿佛昨夜的变故都是一场梦。 重获自由的段一桓张开怀抱,尽情呼吸这外面的空气,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被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整整二十年,老夫今日总算出来了,哈哈哈。” 段一桓拍了拍葛贯亭的肩头,谢道:“小子,你叫葛贯亭是吧,你救老夫出去,老夫欠你一份情,以后找个机会一定还你。” 葛贯亭摇首道:“段前辈不要客气,只要你不做坏事,就是在还我的情啦。” 段一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颔首道:“行吧。”说着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告别道:“老夫已经二十年未见老友,就不跟你们两个小朋友唠嗑了,木头小子,皇孙女,日后有缘再会,告辞。”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异口同声道:“后会有期。” 两个人目睹着这个老者在自己的面前如鬼魅般一闪而逝,不见踪影。 “莘蓉公主、葛施主,你们没事就好。” 左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们循声望去,是一个年轻的和尚,他面带笑容,疾步而来,这不是观心和尚吗?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中的疑惑更浓了一些。 “观心师傅,你们....波耶神僧他们....”葛贯亭挠了挠头皮,吞吞吐吐地问道。 观心和尚望着两人的表情,恍然大悟道:“哦,小僧知道啦,昨晚本寺确实被扫北王控制住了,住持与师傅他们都中毒,可是... .” 他话语顿住了,葛贯亭倒是有一些焦急,急道:“可是什么?现在怎么安然无恙?” 观心和尚解释道:“是一个俅人,为我们解毒,还让扫北王的阴谋无法得逞。” 葛贯亭眉梢紧了紧,疑惑道:“俅人?” 阳光在倒映着一个青年男子的挺拔身影,当他无意间瞥见不远处那略显憔悴的少女时,他原本疲倦的双目又重新散发着有神的神采。 “蓉儿...” 他向着那一个女孩跑来,还拉开嗓音呐喊着,转眼间,走到莘蓉公主面前,他早已忘记身旁的任何人,连忙抓住她的藕臂,关切的眼神细细打量着她,止不住地问道:“蓉儿,你昨夜没有被那芏教的黑衣人伤到吧?” 莘蓉公主被余登的紧张情绪弄得有点愣住了,而后,她摇了摇螓首,道:“我没事,幸亏...” 当莘蓉公主下意识地想提到身旁黄赤少年的名字时,莫名的忧伤感突然堵在喉间,她顿了顿,缓慢地将话说清楚:“多亏了葛胤...哥哥....”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的四目又一次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一起,可是不知怎么的,却有一丝不言而喻的尴尬,葛贯亭一脸轻松自然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心思沉稳的余登察觉到两人异动,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敷衍,似是想掩盖他心中的莫名酸涩。 一旁的观心和尚自然是心如止水、心思纯澈,他未发现这三个人的异样,问道:“公主殿下、葛施主你们二人失踪一夜,可是急坏了余将军与陛下,特别是余将军,彻夜不眠不休地在找你们。” 余登突然望向葛贯亭,这目光似是蕴藏着一丝迷惑,葛贯亭迎上这目光,却觉得这目光让自己皮肤发麻,生怕他有所误会,他连忙解释道:“余大哥,我们昨晚为了躲避那一夜杀害观在师傅的杀手,无意中在弥勒殿听到扫北王与毒鹰邪王阴谋,然后我们.......” 莘蓉公主截断他的话头,截口道:“我们就在这殿里的犄角旮旯躲一夜,很怕被人发现,对了观心师傅说俅人破坏了三皇叔的阴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巧妙地将注意力与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葛贯亭虽不明白莘蓉公主的意思,也只得张了张口,认真细听,因为他对俅人这个谜团更感兴趣。 余登沉吟片刻,回答道:“昨夜我们和你们分开以后,我和师叔碰到高升泰,原以为他会落井下石,借机发难,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来保护他姐姐高乔公主的。此外陛下与我父亲、还有高智升也来了,我想应该是高升泰早已察觉扫北王的阴谋,所以他就想来一个一网成擒,好在陛下面前立功。” 观心见他说罢,又续道:“王爷真是丧心病狂,全寺的师兄师弟都被他囚起来,还被下了软骨散,几乎就要任他摆布,还逼住持师伯与我师傅他们交出乾坤八卦神诀,可是我师傅他们宁死不从。”幸好陛下来了,才阻止了他的疯狂行径,可王爷太狡猾了,他竟然把这给师傅他们下毒的罪责污蔑于天巫番外门。”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引虫 “听小僧师傅说王爷本想把这个为了盗取神诀而联合天巫番外门给师傅们下毒的这个脏水泼到高智升大人与余国公身上的。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高升泰高大人棋高一招,竟然带着陛下当场逮住他禁锢师傅的行径。这两相对峙下,王爷本想利用观身师弟为自己洗白的,可谁知道这一下子峰回路转了,原来观身师弟身上的蛊毒竟然被一个俅人解了,这俅人还让观身师弟将计就计,以揭穿王爷的阴谋。”观心缓缓说道。 莘蓉公主听着十分的认真,但心中有所疑惑,忍不住问道:“那父皇有没有给三皇叔定罪?” 余登摇首解释道:“扫北王太狡猾了,他向陛下说如此做,都是为了帮陛下寻得神诀。可没有想到的是,陛下倒是相信了扫北王的花言巧语。原来我父亲私下告诉我,扫北王在昨日有先跟陛下禀告要帮陛下寻神诀一事,陛下对神诀自然是志在必得,早已默许了扫北王的行为,而且扫北王此前为了讨好陛下献上十名来自中原的江南美女。所以陛下并没有怪罪扫北王,只是做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无非是停俸三年罢了。为了安抚寺内上下,陛下也恩威并施,但是这样做,是权衡了一切力量,但是也寒了忠良的心。” 话罢,愤懑的余登,赤手一拳闷声不响地打在墙上,墙面微微凹下去,且墙面生出裂缝向四面蔓延。 莘蓉公主咬着唇瓣,玉容锁愁,不置可否道:“父皇绝不至于如此昏聩,定是有苦衷吧。” 葛贯亭在无奈之余,仍然对这个“俅人“充满了浓厚兴趣,问道:“这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师兄、余将军,那个麟仙怕是不行了....” 不远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和尚,边向他们跑来,边急道。 葛贯亭与莘蓉公主闻言,如当头一棒,还未等观自小和尚跑来,便迎面跟上去。 众人匆匆赶到一间较为僻静的禅房内,一入门便见到有两人围坐在床边,遮挡住视线,所以看不清楚卧榻之人的情况,但连连撕声裂肺的惨叫不绝于耳。 这声音加快了葛贯亭等人的步伐,也揪住了他们的心。 床榻上躺着一位面透血黑之气、赤裸着上身的青年,他的左右两臂乌黑一片,犹如两根干瘪瘪的木炭,时不时蠕动着的黑色经络,跟恶心的小虫在血管里面爬似得,显而易见的是左臂的手背上有一个大血孔,两只手臂的三角肌处都系着麻绳,饶是因为如此,所以手臂的肤色才与身体其他部位有较大差别。 这青年蓬松的乱发与嘴唇张合下略显滑稽的小胡子,还有黑深的眼窝、黑紫色的嘴唇,满是颓唐之样,简直与以往英姿勃勃、丰神俊朗的麟仙萧雁麟判若两人。 为他搭脉的是一位驼着背、矮胖的中年男子,他正聚精会神在思索着些什么,当余光瞥见莘蓉公主,立刻起身正要作揖时。 莘蓉公主截口道:“黄太医不必多礼,救人先。” 那个被称作黄太医的中年男子方才踏踏实实地坐下,继续诊脉。 而坐在床榻的另一人则是穿着一袭纯色素服、未施粉黛的淡雅少妇,面色憔悴,紧咬无助颤抖的唇瓣,眼眸含着泪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床榻上这个男子,一双无处安放的藕臂当听到他的惨惨绝人寰的叫声、但又碍于一旁的太医而变得时伸时缩、犹豫不决。 细心的莘蓉公主察觉了那少妇的心思,等黄太医诊完脉后,恭恭敬敬地请他到门外借一步说话,葛贯亭自然是心忧萧雁麟的安危,见床上的萧雁麟挣扎痛苦,自己又无计可施,便与余登两人跟着莘蓉公主、黄太医走到门外。 “黄太医,此毒可解?”莘蓉公主也不拐弯抹角,直切话题。 黄太医捋须,正色道:“幸亏这位萧大侠修为高强,将深入骨髓的虫毒全部移到两臂上,方才保住性命,若是换了平常人,不出两个时辰早已全身溃烂而亡。在南疆一带,此虫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与蛊毒却又雷同,所以如今也只有两个法子了。” 葛贯亭急道:“什么法子?” 黄太医顿了顿,续道:“要么,斩断双臂,断绝毒性侵蚀,要么,以血引之法,引出毒虫,只是这第二个法子,却有一定的冒险性,以血引之,必以身躯为媒,那这个受蛊之人恐怕也难抵此毒虫侵害,绝非权宜之策。” 余登思忖道:“眼下师叔身躯不可妄动,若是去南疆请普什宗的道长们,这一来回,也于事无补。以血引虫这法子,却是不人道之法,就算是仆役下人都是血肉之躯,有父母生养,如此,唯有斩断双臂...” 葛贯亭截口道:“余大哥你所言极是,让他人以血引虫,确实太过残忍,但若是斩断双臂,对于雁麟前辈怕是生不如死。” 独自站在屋内听着几人谈话的高乔心疼不已,走到萧雁麟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泣道:“雁麟,是我对不起你,没有管教好筱筱....让你受苦...” 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萧雁麟早已没有任何气力说话,但当听到高乔的话语,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濡湿枕巾,他用尽浑身气力朝着高乔摇首,紫黑的双唇咧出笑意,这笑意却让高乔无比的心痛,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大不了一死,我萧雁麟活够了....” 高乔俯下身子,将螓首贴着他嘴边,听他小声地说话,即便大难临头,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么倔强,还是那么豁达,死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但他不想活着生不如死,让爱的人陪着他痛苦。 葛贯亭站在一旁,倾听着这床榻上躺着的男人的话语,是他教会了自己功法、剑术、甚至为人之道,不然他仍然就是那一个十年前只会哭的小男孩,看着他敬佩的人深受折磨,他的心如刀割,恨不得中毒的人是自己。 少顷,高乔神色淡漠,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松开萧雁麟的手,从床边木然起身,她趁着余登不注意,突然“哐”地一声,拔出那把锋利无比的云越剑。 众人都惊愕住了,以为她要自尽。 而此时,门外不远处出现两个人的身影,正是不请自来的上德皇帝段廉义与高升泰,他眼眸闪过一丝诧异,手掌竖起,示意高升泰不要说话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屋内众人,他淡淡地说:“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廉礼与你姐姐都是有故事的人。” 高升泰闻言,目光望向高乔,更是难以掩盖着对家姐的担忧之色。 “不可以,皇婶...高乔姐姐....我们已经有法子了....”莘蓉公主连忙劝道。 高乔面透决然之色,摇首否然道:“你们的办法就是两个,我都知道,但是我希望他完好无缺,所以第二个办法,以血引虫也只有我有资格去承受。” 何等聪明的萧雁麟从她三两句言语之中就听出她要为自己牺牲,两额的血筋吊起,挣扎地起身,几乎整个身子扑了过去,抓住她的衣袂,因为身子不稳几欲倒地,他双目尽赤,声嘶力竭地说:“不要,不要......” 没有什么话比他说出的这两个字更显得无助,对于他来说,他的爱是成全,只要她幸福,哪怕下一个四年,两个相爱的人仍然是陌路也愿意,因为爱还在,人还安好。 可如果她的爱变成了成全时,那这辈子他们的别离就是天与地的距离,不能在每一个四年里,哪怕是瞥一眼,中秋共赏一轮月,他乡两地也无碍。 高乔被萧雁麟的举动惊到了,刚要转身扶起他时,一道黄色光束射来,打中她的手背,手指仿佛被电流触碰到似得,一阵发麻发怵,下意识地松开云越剑。 云越剑尚未落地,便被余登反手接住,“呛”地一声,云越剑利索地被送入剑鞘之中。 射出那一道黄色光束的正是葛贯亭,他仓促之下,用尾指打出一记“乾坤八卦神诀”。 这一幕被段廉义看在眼里,他冷哼了一声,话中有话道:“崇圣寺这帮老秃驴,真是将神诀保护的好,难怪昨夜廉礼要对他们动手,看来这个皇家寺院确实该整顿整顿。” “陛下,要不要升泰将他拿下....?”高升泰深谙圣心,附和道。 段廉义摇了摇首,看了一眼对葛贯亭满面关切的莘蓉公主,他眼眸露出了一丝贪婪之色,道:“不必,又有什么严刑比得过情之一物来得更锋利呢?” 葛贯亭突然从怀里快速拔出匕首来,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背上不痛不痒地划了一道,斑驳血迹瞬间染红一地。 “葛胤哥哥,你这是想要以自己来引虫吗?”莘蓉公主大胆猜测,但很明显事实无限接近于她的假设,不由让她后怕起来,哪里顾得余登的感受,两只纤手就抓了上去,握住了葛贯亭被划开血口的手臂。 第二百三十八章 罔心 葛贯亭镇定自若,颔首道:“是的,我体内有两颗乾坤石,早已百毒不侵,上次中了食蚁蛊,也将它炼化,这种虫毒盖莫过如此。” 莘蓉公主踌躇道:“可是这地蚕毒性未名,不可以贸贸然以身冒险...” 葛贯亭心意已决,立时截口道:“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唯有此法一试,你们莫要阻止我。”说罢,坐到床榻上,注视着萧雁麟,微笑道:“麟仙前辈,你是我的第二个夫子,我不能见死不救,如果我为你而断送了性命,也值得....” 萧雁麟心下暗暗感动,哑然道:“傻木头,你若有什么事情,那你的仙儿该怎么办?” 葛贯亭心头一震,那一抹倩影依旧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凛然道:“自古情义难两全,我可以用这辈子报你的师恩,下辈子还她的情深。” “她是谁?” 莘蓉公主大怔,心里无数个这样的疑惑纠缠着,不由心中暗暗问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情深的她,你就将我的情深拒之门外吗?” 在莘蓉公主失魂落魄之际,葛贯亭竟转过头来,对莘蓉公主露出真诚的笑容,这少年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与温暖。 还记得小时候的他,总是皱着眉,不爱笑,是什么让他变得这么豁达。 两个肤色大相径庭的手臂靠拢在一起,殷红的血渐渐流出,那浓浓的血腥味令那一个血口开始蠕动。 少顷,一只血色地蚕从血口钻出,贪婪的它以最快的速度爬到那一个白皙的手臂上,钻进那血肉张开的血痕中。 黄蓝之光瞬间从血痕亮起,“啊”,随着葛贯亭一声惨叫之后,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怎么样?”莘蓉公主第一个上前搀扶住葛贯亭,关切地问道。 面色惨白的葛贯亭摇首道:“无碍,我想回房里休息休息。” 这一条路很漫长,莘蓉公主搀扶着葛贯亭,艰难前行在楼墙之间,而两个人身后一直跟着的余登。 此刻的余登思绪复杂,是孤独,是悲凉,也有钦佩,他能做的是守候着他爱的人和她爱的人。 漫漫长路,三人成形,影却成双。 迷迷糊糊的葛贯亭身体越发觉得吃力,一种无力感充斥整个四肢,那一刻,他眼前倒映着三个人的身影,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还有一个是整张脸纹面的俅人老妪。 这个俅人老怄满脸褶子加上奇怪的纹面图案,可以说是奇丑无比,可是她望向少年的眸光是那么的温柔,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仿佛一切的痛楚都要被她温柔的明眸沁润掉。 一张皱皱的老脸皮竟然被她悄悄撕开,露出的是一张秀美绝俗的容颜,眼前这个老妪竟然是一个绝美少女,这蛾眉淡扫的柔、这香肌玉雪的澈、这修项秀颈的俏,这清丽无双的可人儿,在清波流盼下,她此刻只不过是脉脉柔情的怀春少女罢了。 “仙儿...” 是错愕,是喜悦,是希望....黄赤少年在悲喜交加下,牵动体内虫毒,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旁若无人的一角,有两个血黑之影隐匿在暗处,正在窥探着这楼墙之间的少男少女们的怅惘与悲喜。 “爹,这个“噬嗑小魔女”萧虹仙乔装成天巫番外门的天巫婆婆的样子,解了这些老秃驴的毒,收买了观身那墙边草,破坏了我们的计划,还在那个狗皇帝面前告了我们芏教一状,实在可恶。” 毒邪鹰王唐义林身旁站着的这个蒙面青年,忽然摘开黑布,露出俊俏的面庞,可这棱角分明的五官下,却透着一股阴鸷浊气。 他愤愤不满地抱怨着,然后撸起袖子,露出纹有骷髅头图案的手臂,指着手臂上的三个针孔的血口,怒道:“昨夜她一直咬着我不放,还使计暗算了我,来日一定将她抓来好好折磨一番。” “柯儿,大丈夫十年报仇为时不晚,这个丫头确实跟他父亲一样阴谋诡计不少,可这场大戏才刚刚上演,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筹码。”唐义林瞳孔微微缩起,冷冷地说。 这个被称之为唐柯的青年人,邪魅一笑道:“罔心蛊!” “咕咕” 一只大金雕突然飞到唐义林肩上,唐义林若无其事地逗着大金雕,淡淡地说:“食蚁蛊被这少年轻易破了,我就不相信罔心蛊,他就那么容易能解,此蛊我研制了将近十年,就是为了毁了剑尊门,让萧尚奇付出惨痛代价而准备的,罔心造业障,血泪染菩提,萧尚奇你上半辈子造得孽,我唐义林要让你的女儿女婿万倍奉还。” ※※※ “吱吱....” 两根葱白玉指捏着一条青菜,忽上忽下,捉弄着一只琥珀色的仓鼠后腿抻直,前腿成爪一直往上扑抓,却就是差那么一点,等仓鼠成匍匐姿势时,那绿油油的青菜又降了下来。几次跃跃欲试,把仓鼠捉弄得有些烦躁起来,只得一屁股坐在石桌上,双爪环胸,露出一副傲娇鼠态。 “小琥,你不乖,连青菜都不给你吃,谁让你叫老虎都没有保护住那一根臭木头呢,你这个假老虎。”秀美少女支着颐,尽情地数落仓鼠小琥。 午后的阳光将一个少年的影子倒映在石桌上,等了许久,这个少年才开口道:“仙儿,你还生我气啊?我有乾坤石,如果我不救麟仙.....” “小琥,你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吗?就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可总有傻子喜欢当救世主,这个世道好像没有他就不行似得。” 固执少年的话头才刚打开,却被面前这个少女的言语给堵了回去,他本就不善辩驳,尤其是在萧虹仙面前。 “行吧,赏你一口菜吃,慢慢吃,别噎着,可别老说本小姐不通情达理了。”她非常洒脱地将那一根青菜松开,青菜盖在仓鼠小琥的头上,将它鼠身包住,吓得它鼠目露出懵懂之色。 葛贯亭灵机一动,开始转移话题:“仙儿,你真的是女中孔明,就三两下的工夫,换一个身份,就轻而易举的破坏了毒邪鹰王的诡计....听波罗神僧说,你还乔装成那个天巫婆婆的样子呢,原来天巫婆婆是俅人啊,下次有机会要拜访拜访。” 萧虹仙倒是不愿搭理葛贯亭,兀自拍打着秀掌,调侃道:“小琥你千万别学人家拍马屁,这就是这怂人的本事,前面还义正言辞,我要牺牲,我要奉献,走两步就晕倒了,男子气概都掉一地咯。” 仓鼠小琥可倒是一个专业的吃菜看众,自顾自得啃着青菜,把青菜啃掉三分之一后,然后龇牙咧嘴地朝葛贯亭嘲笑起来,还不忘用它的鼠指头指着葛贯亭,另一个鼠爪撑着鼠腰,这姿态饶是嚣张好笑。 葛贯亭在萧虹仙面前碰了壁,还被一只老鼠嘲笑的体无完肤,一脸窘样,气得手掌抄来,将仓鼠扫到地上。 仓鼠就跟一个圆球似得,滚到地上,它挠了挠头,干脆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好像在等主人安慰自己。 还未等葛贯亭说话,萧虹仙藕臂环胸,正视着葛贯亭,清叱道:“现在倒是有了点男子气概,前面要赴死救人是什么样子,你可知道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也不是千千万万人的命。” 葛贯亭知道萧虹仙是在关心自己,强行憋住自己得意的笑容,装傻充愣道:“那我的命又是谁的命?” 萧虹仙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我的,我要你死,你才可以死,要你活着,你到了阎罗殿,我也要把你拖回来。” 这心急口快之下才发现葛贯亭是激将之法,见葛贯亭在那捂嘴偷笑的模样,气道:“臭木头,谁让你又欺负我了,还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现在真是翅膀硬啦?” 葛贯亭还未等萧虹仙说完,一把将萧虹仙搂到怀里,柔声道:“就算我有了翅膀,也飞不出你的手掌心啊。” 一开始在怀中挣扎的萧虹仙听到这动情话语后立刻安静下来,心中开始莫名忧伤,她恻然道:“葛木头,你以后要乖乖的,不要强出头,你如果死了,就算做了英雄,那我怎么办呢?你舍得离开我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葛贯亭眼心头莫名一热,他抚摸着萧虹仙的发髻,动容道:“以后,我就做木头,不做英雄好吗?” 依偎在怀里的伊人频频颔首,一切话语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那么动听。 拱门花园一角,一个柔美少女早已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酸涩难过,她泫然转身,一个真龙天女哪怕再怎么骄傲,此刻也龙困情海,多年衷肠已成殇。 翌日,晌午时分,院子里的郎朗读书声络绎不绝。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第二百三十九章 离散 那十三四岁的少年亮起求知且明亮有神的瞳孔,问道:“用兵神也,正明喜欢这一句,葛胤大哥你觉得呢?” 葛贯亭思忖反问道:“正明小王爷认为这用兵之神,神在何处呢?” 段正明段顿了顿,正色道:“兵法所云的用兵神也,神在可以因敌人变化而变化,然后取胜。” 葛贯亭微微颔首,淡淡地说:“但凡大千世界、乾坤日月皆不离其变,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兵法也循此理,兵无常势,且水无常形,若不能做到因敌而致胜,那不可谓神也。人性又何尝不是如此,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又有什么东西不在变化呢?” 他看了一眼段正明,续道:“小王爷是一方少年统帅,日后用兵打战,一定要记得因势而为。” “葛胤大哥说得对,正明会好好学习这用兵之变,谋略之术的。” 段正明细细咀嚼他的话语,心中早有定量,应了一句。 一旁有一个握着书籍的小男孩,他正是段延智,他不禁脱口道:“但是本太子觉得,就一种不变,就是情感,像余登大哥对阿姐的感情就没有变过,而阿姐对感情也很执着的。” “唯有情而不变之,吾亦如此也。”葛贯亭略有触动,神色一黯,喃喃自语。 段延智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书信封面写着:“葛胤启。”他将书信递到葛贯亭面前,正色道:“葛胤大哥,这是阿姐托我交给你的,明日葛胤大哥不是要启程回蜀地吗?阿姐有事无法相送,所以只能把所有的话写在书信里。” 葛贯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过书信,他徐徐打开,只是看了两眼,神色大变,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脸上,有惊诧,有愧疚,有怜悯,有感激,他轻轻喟叹,将那一封信又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 傍晚时分,厢房内。 葛贯亭低头不语,默默地在屋内收拾行囊,萧虹仙站在身旁,早已看出了端倪,不禁问道:“贯亭哥哥,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位美貌的公主?” 萧虹仙见葛贯亭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动容道:“她对你这个木头真的很好,七年前青梅竹马,七年后同生共死。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就马上答应她做驸马呢?” 葛贯亭眉锁紧蹙,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停下手头的动作,他摇首道:“仙儿,你是知道的,没有如果,她有余登大哥,又是堂堂公主,该有的都有了,没有什么遗憾。” 萧虹仙恻然道:“可是如果我是她,我不觉得幸福,身份尊贵,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又有一个那么爱自己的未来驸马,但是最大的遗憾就是求而不得。” 葛贯亭默然不语,深深叹息。 门外有人在敲门,葛贯亭上前将门打开,那个敲门的和尚正是观心,观心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是余登。 余登面色冷峻,漠然道:“葛兄弟,陛下有请,他在弥勒殿有事相商。” 葛贯亭作揖道:“嗯,那劳烦余登大哥带路。” 入夜的崇圣寺,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里,却异常的安静。 弥勒殿,外面站着一层又一层持剑的神策军兵士,黑压压的一片却没有丝毫影响到殿内的灯火通明。 “草民葛胤,来见陛下。” 一个清秀少年,外披连帽的素色披风,里头则是一件黄赤色的儒衫,他戴着连帽遮住整张脸,低着首默默地进入殿内。 当他入殿内之后,两扇虚掩的门突然重重地关起来,从佛像左右两侧涌来两队兵士,将这个黄赤少年团团围住。 黄赤少年的身影略显慌张,仓皇转身时,身后几个兵士早已拔剑相向。 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徐徐从佛像后面走来,他面容难掩得意之色,道:“葛胤公子,听闻你无意间获得乾坤八卦神诀,此乃朕历代祖宗相传承袭之宝,若是葛胤公子能将此物归还于朕,朕自当予以厚谢。” 上德帝段廉义见葛贯亭默然不语,一直背对于他,有些开始不耐烦,瞳孔微缩,言辞中带着威逼之意道:“若是不还,可别怪朕无礼了。”说罢,余光瞥了一眼左右士兵。 七八个士兵拔出刀剑,向这个少年逼近。 这个少年凛然不惧,骤然转身,披风连帽随之鼓荡掉下,一张柔美的脸庞在灯火的照耀下,一览无遗。 眼前这个穿着儒衫的“葛胤”,竟然是女扮男装的莘蓉公主。 段廉义错愕万分,怔然道:“莘蓉,怎么是你?”细细思量之下,方知自己中了自己女儿的李代桃僵之计,气氛之下,怒斥道:“可恶,余登,朕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莘蓉公主凛然道:“父皇,此事都是莘蓉的主意,余登哥哥也是被我所逼,若要惩罚你便惩罚女儿一人。”说着双膝跪地,正色道:“父皇,蓉儿求您放了葛胤公子吧,乾坤石、神诀,这些都不属于父皇,强求不得,父皇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混账,莘蓉,你竟然数落起你父皇来了。”盛怒之下的段廉义面上肌肉微微抽搐,大喝道:“你们赶紧通知高升泰,一定要把葛胤活捉回来,不然你们都给朕提头来见。” 莘蓉公主低着首,泪眼早已朦胧,她恻然自语:“葛胤哥哥,后会无期。” 一场梦,一场戏,终要离散。 马车飞驰出巍峨的城门口,马车里的男女,此刻却是满怀感激与愧疚。 葛贯亭拆开那一封信,将信纸抻平,在萧虹仙面前阅览。 信纸上以娟秀清丽的字体书写着几行字,墨香夹杂着信纸的味道扑鼻而来,可是再看这封信的葛贯亭,表情更加凝重,心情更加复杂。 “葛胤哥哥,明日便是君离别之时,莘蓉无言相送,唯有书信一封,愿君谅之。我父觊觎君乾坤石与神诀二宝,必会发难。但莘蓉有一计,君当从之,余登必来请君见父,莘蓉早已央求余登带君二人离城,君离城之后,望君顾己安危,日后勿入百夷之地。莘蓉与君情谊甚浓,此次别离自是永别,莘蓉无以相送,唯盗得乾坤九宫八法赠之。莘蓉平生有一大喜事,便是认识君,但平生却留一憾事,则是你我二人有缘无份。君与萧姑娘情深义重,莘蓉祝之百年好合,莘蓉顿首。” 书信后面还夹带着两张纸,薄纸上正是莘蓉公主所誊写的乾坤九宫八法口诀。 这个少年的心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荡一荡的,久久无法平静,仿佛某天某夜,那海棠在自己的面前悄然绽放。 ※※※ 大宋,益州府,剑尊门,地坤小院。 “葛师弟,此次去大理,可有收获?”一袭黑衣的冷峻青年,坐在葛贯亭的屋内,端详着正在忙活着卸下行装的葛贯亭。 背对着那青年的葛贯亭闻言骤然停止手头上的动作,莫名回想起当时在大理国崇圣寺的最后一天,波耶神僧语重心长地对着自己说:“既然葛施主执意要离开,老衲也不便强求,况且「大智菩提璎珞藏」也译得差不多,只是老衲有些担心,葛施主如今身怀两颗乾坤石及各种绝学功法,如此容易惹得奸人的窥伺。所以葛施主回到中原之后,一定要学会藏,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最亲近之人。此外「大智菩提璎珞藏」与施主有缘,加上施主心存仁德,学此功法定然是功德无量、造福苍生。” 葛贯亭想罢后,缓缓摇首,否然道:“冷师兄,贯亭本想找到余下乾坤石,这样仙儿就不会被许配给萧戊光师兄,可是没有找到乾坤石,一无所获。” 少年脸上的忧虑被冷御臣看在眼里,不禁让他动容,担忧道:“戊光师弟对虹仙师妹很是执着,况且这两人又是早有婚约,恐怕....” “你们两个师兄弟在说什么,可以与为师分享一下吗?”忽然从门外传来男声截断住冷御臣的话语,冷御臣连忙打开两扇门,门外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轮椅上,身后有一个少年推着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但这少年眉宇间荡漾着懒散之色。 葛贯亭与冷御臣闻言,双双出门相迎,葛贯亭先行向那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作揖道:“萧夫子,贯亭从大理国回来,本想先放下行囊后,再去见您,没有想到您竟专门来访。” 萧雁裘摆摆手道:“无妨,都是一家人。” “葛师弟,你倒是神通广大,你人在大理,可以让门中人的心都随你而去。”萧戊光言语古怪,像是话中有话。 萧雁裘倒是没有说话,狠狠瞪了一眼萧戊光,萧戊光倒是不惧,只是缄口不言,正歪着脖子憋着一股气的模样。 冷御臣深谙其中关系,便找个理由支开萧戊光,萧戊光自然带着全天下都欠他的表情被冷御臣拉到外面去。 葛贯亭缓缓推着萧雁裘入门,还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葛贯亭瞥见萧雁裘的双腿,心中生出怜悯,问道:“萧夫子,记得小时候见你时,你还能行走,难道当年双腿受伤之后就真的无法医治吗?” 第二百四十章 龙筋 萧雁裘将两只略显粗糙的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摩挲着,淡淡地说:“筋骨尽断,很难修补,当时也有一线希望,说是只需要龙族中的一根龙筋,就可以让双腿有了知觉,可这龙族乃神界一族,怎会为了凡人而捐献一根龙筋呢?御臣也为了我寻龙筋一事到处奔波,但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双腿也失去了最佳愈合期。” 葛贯亭思忖道:“龙筋,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神界龙族在传说中都是藏于海中,踪迹难寻..” 萧雁裘截口道:“踪迹难寻是其次,重要是神界龙族本来便自视甚高,再说你冷御臣师兄的生母本是龙族的千河龙母,与龙族有血亲之缘,但御臣与他舅父表亲这些龙子龙孙关系也不是很好,这若想要得龙筋更是登天还难。” “不过腿断了也好,至少感受不到疼痛。”萧雁裘见葛贯亭沉默寡言,不禁恻然道。 葛贯亭附和叹息道:“哎,实在太可惜了。”说着不禁握紧自己的右臂,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夜,烛光摇曳的屋内,葛贯亭独自一人,他手中捧着那一封书信,深深叹息一下后,翻到书信最后的两页写满乾坤九宫八法的口诀,他一目十行,博学强记之下,仅用半个时辰便将功法口诀强记脑中。 薄薄的信纸只是轻轻碰到火焰,便顺势燃烧起来,微弱的火焰在一瞬间焚烧燃尽这两张薄纸,他的眼眸闪烁着那道火光,恻然道:“谢谢你蓉儿,你对我的好,葛胤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段家的功法与神诀,葛胤定会妥善保管,总有一天会原物归还。” 他的话音刚落下时,从右臂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麻疼、抽动,疼得他从喉间迸发出“嘶嘶”的声音。 “难道虫毒不能被乾坤石炼化。” 屋外一个黑影飘过,葛贯亭按住右臂,强忍住那股钻心入骨的疼痛,连忙站起,叫了一声:“谁?” 葛贯亭握住桌上的洊雷剑,小心谨慎地打开门,紧随那抹黑影跑过一条长廊后,来到一个小花园后,却不见其踪迹。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骤然响起,“簌簌”地如风吹叶子的声音,又像百灵鸟的叫声,之后一直在一个音调中颇有节奏感的此起彼伏。 葛贯亭豆大的汗珠不停在额上冒出,来自于右臂莫名的疼痛,随着这奇怪的音调更加频繁。 身材娇小的蒙面黑衣少女突然从自己面前跑过,葛贯亭怔然起身,忍痛叫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少女倏然转身,那一双明眸却充斥着怒意,绝不搀杂其他感情,她怒目而视瞪着葛贯亭,一股杀念莫名充溢双目。 她手中的长剑谪鸣抖动,剑光亮起,长剑没有半点的犹豫地刺向葛贯亭,葛贯亭矮身避过,长剑扑空之后,立即横削葛贯亭胸口,但是那手臂上的疼痛却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一个节拍去躲避。 锋利的长剑削落几根垂在胸前的发丝,胸口的薄衫也被剑锋划破一道口子,再近一点就是皮开肉绽,幸好葛贯亭在最关键的时候旋身闪避。 眼前这蒙面少女几乎可以说是出招狠毒,招招致命,毫不留情,葛贯亭荡开洊雷剑鞘,长剑凸前,准备绝地反攻。 即便如此,葛贯亭仍然想捉一个活口,不会出致命绝招,怕误伤这少女,十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就是比之剑术,也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蒙面少女没有什么耐烦的,反正就是想一剑要了葛贯亭的命,谁知道葛贯亭剑术不赖,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落叶翩翩落下,少女长剑荡起碧波,剑身悉数聚集无数片准备落地的落叶,本就轻薄的落叶随着她长剑一荡,瞬间注入了不可小觑的锐利之芒,无数落叶如根根针雨倾泻而来。 葛贯亭竖剑于胸,浑身上下眨眼间贯穿着金色流剑的剑罩,有几把飞剑在剑罩之外游荡迂回。 “哧哧.....” 一片片落叶被这剑罩流光消弭殆尽。 葛贯亭手腕一转,数把金色流剑犹如一只只飞鸟将鸟喙悉数对准蒙面少女,有在半空中倒转的,有转圈的,也有没有多余的动作,它们以各种形式飞驰袭来。 蒙面少女可以说是神情镇定,从她的美目了没有丝毫的惊讶与惧怕,仍然充斥着杀意,长剑在胸前唰唰飞舞,不断挡格住袭来金剑。 一把金色流剑在少女无需顾及时,划破她的藕臂,黑色的衣袖破开白皙的肌肤,溢出汩汩血珠。 蒙面少女本想下意识捂住藕臂上的伤口时,不知为何鬼魅般地站起,跑进黑幕之中。 葛贯亭余光瞥见蒙面少女离开,马上准备拔腿追去时,三枚金针冷不防射中他的右臂,右臂瞬间传来一种拔凉拔凉的感觉,原先的麻疼感瞬间消失了,但手臂却不知怎么得充盈着一种酸痛之感。 他扭头瞥向金针来的方向,竟然屋檐上站着一抹黑影,这个黑影明显是个男人,他蒙着面,眉眼之间荡漾着浓浓狡黠的笑意,倏然转身一跃,便消失不见。 “葛贯亭,你抢我老婆,我要杀死你。” 话音刚落,沾着血珠的剑尖毫无阻挡地从他后背刺来,穿透他的身体,从腹部左肋透体而出。 一声闷咳之后,随着那把剑拔出的一刹那,一口血喷出,葛贯亭颓然倒地。 身后暗算他的人正是握着一把弥漫着血腥味的地坤剑的萧戊光,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犹如一个癫狂的人轻易取得成功后的喜悦,他狰狞大笑。 想必萧戊光是胡乱刺出这一剑,力道是够了,但没有对准致命的部位,他低着首以胜利者藐视猎物的姿态,张狂道:“哈哈哈哈,怎么样?死是什么滋味?” 葛贯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胸口起伏着心脏跳动,他的那一双眼皮强撑开,眼珠在无力地打转,手臂上的酸痛占据着全身,比之腹部那一剑还要来得难受,生出一种恨不得一剑就跺去右臂的无力感。 萧戊光瞠目而视,眸光的杀气更浓了几分,大有将他大卸八块的感觉,他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去,我要你扒皮剥筋,痛苦的死去,这样仙儿就是我的啦,哈哈哈。” 地坤剑剑柄陡然转动,剑尖无情地刨开这黄赤少年的右臂。 葛贯亭任由着他的摆布,右臂就仿佛有一块硬邦邦的尖锐物在肌肉间搅动,疼....疼到骨子里。 “啊” 无助的他再也忍不住这疼痛感,从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声。 而后,右臂再也没有知觉了,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没有麻疼,没有酸痛,没有任何感觉。 浑身疲乏的他此刻只能隐约感觉到腹部有一道血口在不断汩汩溢出血流来,热热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两颗乾坤石兀自在胸口流转,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隐隐约约可以瞥见眼前这个猖狂得意的少年又将剑举起,准备对着自己的左臂进行残忍的切割。 死亡就仿佛离他很近很近,视野里萧戊光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他得意的笑声又离自己好远好远,难道死了以后,世界还是这样的世界吗? “仙儿....仙儿.....” 他从内心深处喊出的这个少女的名字,也只有自己听到,无助,无力,就这样下去,等待死亡之神的到来,或许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可是他最爱的那个女孩该怎么办呢? 模糊的视线仿佛出现了一抹刹那的红,艳如火,惊若翩鸿。 时间在一步步流失。 身体只感觉轻飘飘的,右臂依旧毫无知觉。 而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 “贯亭........” “葛师弟.....” “葛大哥.....” “傻木头....书呆子.....” 轮回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冥想,可是他只有冥听,一遍又一遍摸不着、看不清的声响,从八方响起。 一直以来他隐约感觉得到有一股热流激荡着他的身子,仿佛自己活在一个温热的泉水里。 沉沉的眼皮被他重重抬起,有一道来自于人界的强光刺透他的瞳孔,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仙儿...原来我还活着...还能看到你....”他的声音充溢着一种虚弱感,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将话说完。 那张美丽的脸庞,劫后余生的他不想再失去,他想伸手摸一下,是否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下意识想抬起的右臂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个右臂就不是自己的。 他从心中涌起一种后怕的恐惧,在萧虹仙藕臂的帮助下,他顺利地支起身子,第一眼急于寻觅自己的右臂,那个握剑除邪、挥毫泼墨的右臂还在吗? 还在,依旧在,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损失。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宽宏 葛贯亭庆幸之余,笑容骤敛,使劲想立起的右臂巍然不动,他深深的无力感占据着心中,从内心传来一个噩耗:“废了,手彻底废了。” 看着失魂落魄、大喜大悲的葛贯亭,萧虹仙与一袭红衣、依旧美艳动人的萧音音都心中莫名忧伤。 强装镇定的萧虹仙坐在床边,用藕臂将他脑袋揽到怀里来,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手会治好的。” 与一位娴静少女一起走到门外的萧音音,她神情凝重,正色道:“曦儿,葛公子如此遭遇,还是不要告诉他人,特别是狄印他们。” 萧戊曦附和道:“阿印在葛大哥来之前刚走,若是他知道葛大哥被戊光哥哥害成这样,肯定会杀了他的。” 蛾眉紧蹙的萧音音颔首道:“对,况且萧戊光是爷爷的宝儿嫡孙,就算萧戊光做了天大的错事,都有人庇护他。如果他被狄印杀了,那你与他的婚事就更别想了,你也是知道你父亲可是唯萧雁裘马首是瞻。” 萧戊曦思忖道:“嗯,阿印他前一段日子刚好得到父亲的肯定,他还告诉我,父亲许他三年君子之约,只要阿印能在三年内在乾坤小有成就,不再只是籍籍无名的北苍派弟子,就会考虑我和他的婚事。阿印一听之后就匆匆忙忙回北苍派去了,也难得有如此的上进心。” 这浓浓的幸福感洋溢在她眼角,让萧音音开始感叹这葛胤与狄印两兄弟大不相同的境遇,心中更加对葛胤感到怜惜,她顿了顿,理了理思绪,问道:“那葛师弟的右手真的就无法治愈吗?” 萧戊曦缓缓摇首道:“筋骨已断,回天乏术,恐怕跟雁裘大伯的腿一样。”她见萧音音眸光里的期许渐渐消失时,续道:“不过若是可以找到龙筋,尚有一线生机。” “萧戊光我要杀了你!” 萧虹仙握着已经出鞘的洊雷剑气冲冲地迈出房门,萧戊曦隐隐有些担心,连忙叫道:“仙儿你冷静一点。” 一只藕臂挡住了萧虹仙的去路,正是萧音音阻挡着她,只听她劝道:“萧虹仙,你这个节骨眼杀了萧戊光那个人渣,也没有办法还葛贯亭一个胳膊。” 萧虹仙盛怒之下,早已不愿去理会任何言语,她白眼一翻,冷冷地说:“别以为你昨夜救了贯亭,我就感激到听你的话,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砍。” 一个欺身避过,让萧虹仙带着盛怒离开了。 “噗通” 屋内的葛贯亭整个人从床上滚下,他单臂用尽想撑起时,萧音音与萧戊曦焦急上前,左右两人一起扶起虚弱的葛贯亭。 葛贯亭两额青筋凸起,激动地说:“不要,拦住仙儿,萧戊光就算再怎么样,他是我萧夫子的儿子,求求你们拦住她。” 他几欲用尽全身气力在说这一句话,即使是急的脖子与整张脸涨红、满眼红血丝,但声音还是很微弱。 萧音音看着这个身体已经到了如此虚弱的程度了,仍然还心挂他人的少年,不禁心疼起他来,欷歔摇首道:“都成这样了,还关心他们....” “轰隆”一声巨响。 两扇门硬生生被萧虹仙劈成四小半,屋内的人皆将目光望向火冒三丈、杀气腾腾的萧虹仙,只听萧虹仙怒骂道:“萧戊光你这个混蛋,你废了他的手,我要废了你的四肢,还要让你断子绝孙。” 本来跪在地上、被藤条打的背部皮开肉绽的萧戊光闻言,马上缩起脖子,躲在萧雁裘的背后,从未见到萧虹仙如此模样,吓得他只能当缩头乌龟。 冷御臣整个人挡在了萧虹仙面前,只听身后的萧雁裘脸色酱紫,极其不是很好看,萧雁裘冷哼道:“好啊,尚奇老弟,令千金要断我萧雁裘的香火,看来咱们这个亲家是做不成了。” 萧尚奇正好坐在旁边,只是他手臂也受了一点剑伤,被包扎起来,他摇首道:“仙儿,就算戊光再怎么不是,你也没有资格替他葛贯亭出面,再说昨晚的黑衣人有四个,我不是也被刺伤吗?” “爹,你就是经常这样蛮不讲理,助纣为虐才被歹人刺伤。”萧虹仙一时气不过,开始嘲讽起自己的父亲来。 萧尚奇一脸无奈地笑道:“呵呵,果然是我的好女儿,连自己的爹爹都敢诅咒了。” “两位哥哥,仙儿是为贯亭打抱不平,我也准备为我徒儿伸张正义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萧雁麟,只见他背着虚弱且面色苍白的葛贯亭走到屋内,身后的萧戊曦连忙搬了一把椅子,与萧音音互相搀扶着葛贯亭坐下。 萧虹仙这时的注意力早已在葛贯亭身上,她玉容透着关心之色,连忙跑到葛贯亭面前。 葛贯亭用左手握住虹仙的藕臂上,摇了摇头。 萧雁裘皱了皱眉,正色道:“三弟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像话了,难道贯亭只是你的徒弟吗?他也是我徒弟,我这不是已经责罚了戊光吗?三十鞭子已经下去,难道你们还想让他死吗?不管怎么说,戊光可是你的亲侄子。”说着,狠狠地将躲在后面的萧戊光往外面拽了出来,指了指他的背部。 葛贯亭本想双手抱拳朝萧雁裘作揖,无奈右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一只左手悬在胸前许久才放下来。 他不禁摇首苦笑之后,恻然道:“萧夫子,此事贯亭也有错,我与仙儿两情相悦,破坏了戊光师弟的婚约,所以他才会如此待我,贯亭不怪他。” “傻木头,你咋这么傻。” “贯亭,你....” 身边各种帮衬着自己的声音,让葛贯亭心中感激,却无法阻止他的心意,他续道:“况且贯亭的右手是因为中了芏教的虫毒所致,贯亭听曦儿姑娘说,虽然此毒已经被乾坤石化解了,但这化解的过程,早已蚕食我右臂的手瓜,手臂没有了肉,那也没有气力,就算戊光师兄没有挑断我的手筋,这辈子我的右手也很难拿得了剑。” 他眼眶闪烁着泪光,他语气很平淡,但是一个个字都充满了他对自己手废了以后不能拿剑拿笔感到的怅惘。 少年人的声音很小,但是大家听得真切,纷纷动容不语,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怜悯与钦佩之感。 萧雁麟将手按在他肩头上,愧疚道:“傻 小子,是麟仙对不起你,是麟仙害了你,早知道让毒在我身上发作死了算了,这样也不连累了你,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对武学道法有那么多的追求与热忱,是我毁掉了你的路。” 他满满的自责,说到后面都哽咽住了。 葛贯亭抬起头,注视着萧雁麟,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没心没肺的仙人如此暖心。 他心中莫名感动,眼眶里的泪光竟亮起了微笑带来的光泽,他摇首道:“贯亭这辈子就算不能拿剑练剑,都不后悔那日的决定,或许我这辈子就只适合做一个教书先生吧。” “啪啪...” 清脆的掌声悄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压抑悲伤的气氛,鼓掌的是一位老者,而这老者身后跟着一位相貌清俊的中年男子,两个人正是剑尊门的门主萧遗阳与萧尚全。 “好孩子,你如此心肠,以德报怨,是我剑尊门之福。”萧遗阳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葛贯亭的头发,就像爷爷抚摸孙儿一般的慈爱。 萧尚全对葛贯亭充满了肯定,心忖道:“贯亭,夫子为有你这样的徒儿感到骄傲。”他缓缓蹲下身子,仰望葛贯亭,语重心长道:“葛师侄心胸宽阔,上天自然会对你加以庇护,路还是要走,只要你有两条腿,乾坤神州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就算一辈子平凡于乡野又如何?你能帮助别人,还是侠义之士。” 葛贯亭眼眸闪过一丝惊诧,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彬彬有礼、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是谁了,是曾经那个萧夫子,还是萧雁裘口中的恶人。 他也不想再多想人家是好是坏,如今自己已经是如斯田地,就算他要在萧遗阳面前讨好自己,也罢,他说得确实真真切切,如同当年萧夫子对自己说得那般,连同神情都何其相似,他微微俯身,诚恳地说:“谨遵掌门、师伯教诲。” 萧遗阳神色凝重,拄着金色拐杖,缓缓走到萧戊光面前。 “你真得要对戊光动手吗?那么忍心吗,当年萧尚全打断孩儿的腿,你可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啊。”萧雁裘隐隐感觉到不安,凝视着萧遗阳的神情,暗呼不妙,急道。 但是萧遗阳仍然无动于衷,将萧戊光拖了出来,谁敢替萧戊光求情,也只有萧雁裘了,萧雁裘第一次当众以央求口吻向着自己的父亲恳切地请求道:“爹,你就饶了戊光吧,雁裘已经罚过他了,他知道错了,他可是你亲孙子啊!” “啊!” 萧遗阳随之而来便是举起拐杖敲打在萧戊光的手臂上,萧戊光一声惨叫,疼得在地上来回打滚。 “疼吧,如此疼一下,你才会长记性,不是年轻就可以任意妄为,我现在把你手臂打断,你养个半年还能痊愈。可是人家呢,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戊光你给老夫好好反省去吧。” 这个看似赏罚分明的老者、仍然难掩护犊之心,他竟然替萧戊光朝葛贯亭躬身一拜,歉然道:“剑尊门萧氏对不起葛小朋友,萧遗阳不能做到断他筋骨,只能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望小朋友大人大量,萧遗阳再此致歉。” 众人见状纷纷大骇,一个百岁老者,竟然向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道歉,这种气魄,这种心胸,让众人汗颜,让葛贯亭心怀敬畏。 第二百四十二章 海誓 ※※※ 大宋,密州,海峪村。 海水蔚蓝,宛如一碧毯子平铺在海面上,海岸边的金沙在阳光下斑斑闪烁。 一波波海浪拍打着岸边,海天一线,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两个人,犹如沙滩上渺小的两点,慢慢移动。 “仙儿,离中秋还剩下几天呢?” “快了五天以后便是中秋节了?” “仙儿,我想回家了。” “好啊,我们以后一起过中秋,回家过中秋好吗?” 葛贯亭故作刁难道:“那你爹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跑出来了,他肯定气死了。” 萧虹仙有样学样,学着他的语气,刁难起他来:“那你爹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跑出来大半年,然后就手拉着手回去跟他过中秋,他会不会气死啦?” “不会的,我死都会娶你。” “那你老爹凶你咋办?” “死都不怕,还怕凶吗?况且我现在都是废人了,肯定也不好找媳妇了,你这个送上门的便宜媳妇,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说谁便宜呢?看我不打你?” “萧女侠饶命啊。” 一对少年少女在沙滩上你追我赶,真是羡煞旁人。 葛贯亭认认真真地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向着蓝天、向着大海竖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葛胤向着大海发誓,此生只爱萧虹仙,永不违誓。” 萧虹仙也正儿八经地学起葛贯亭来,向着大海竖起秀掌,一字一句地说:“我萧虹仙向着大海发誓,此生只爱葛胤,永不违誓。” 葛贯亭停下步子,将头低下来,双唇轻轻吻落她的白皙额头上,阳光,沙滩在那一刻仿佛见证了那一刻山盟海誓。 水绿裳少女就这么被少年十指牵着,好不甜蜜,与之并肩走在海岸边,听着海与地的盟誓,好不惬意。 “以后,你就站在我的左边,我还可以用左手牵你。”那少年一袭黄赤长衫,只是右臂整个垂在裤腿边,不能灵活动弹,只能随着身子而慢慢摆动。 水绿裳少女微微一笑,将螓首枕在他肩膀上,颔首道:“好啊!”她眉宇间不禁荡漾着淡淡忧伤,她恻然道:“都来这里好几天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到龙的踪迹呢?” 葛贯亭浑不在意,淡淡地说:“仙儿,我们随意吧,没有了右臂,有你,也是一样,何必强求呢。” 萧虹仙倏地抬起螓首,执着地说:“虽然我甘心当你一辈子的右 手,但是我不想你一辈子都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葛贯亭缓缓举起左手,摆动了一下,正色道:“没有啊,教书育人也是我喜欢的事情,况且我现在在学习怎么用左手拿筷子吃饭,用左手拿剑比划,总有一天,我的左手可以跟右手一样灵活的。” 凝视着这个天真豁达的少年,萧虹仙不由有一点点心疼起来,开起玩笑道:“那不管怎么灵活,也没有我这个手灵活。”她张开藕臂,缓缓抱住他,只听她柔声道:“一个人,三只手,你现在有我的左手右手,你是不是赚了呢?” “嗯,对,我现在有四个手,三只可以动,是我赚了。” “嘿嘿,那以后看谁敢欺负我们。” 辽阔的大海,衬着金色沙滩,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琥珀色的仓鼠跟着这有情的一对男女身后走着,两双大脚印旁边走出了一个小脚丫,最后一个海浪打了过来,瞬间把它淹没,等海浪退去了,润湿的沙滩上,只剩下耷拉着沙子上的一坨屎般大小的圆球仓鼠小琥。 隐约可见不远处礁石上,紫光乍现,走近看才发现,紫色光柱内困着一只小白龙,几张黄符在紫色光柱四周迂回飘荡,光柱犹如一圈电柱一般,不断闪烁着电光火石。 被困在其中的那一只小白龙通体银白色,龙角呈灰黑色,全身银麟在阳光与光柱摩擦间的火花联合照耀下,银光闪闪。 “仙儿,那里困着一只龙,我们去救他。”葛贯亭见状,急道。 两只方才十指紧扣的手骤然分开,萧虹仙顿住步伐,无故愣住当场,葛贯亭为之一怔,扭头疑惑道:“仙儿,你怎么了?” 萧虹仙眼神闪烁,默然不语,像是在挣扎着什么,而后神情坚定决绝起来,正色道:“我设下了符阵,所以那只小白龙才会被困在那。”说着情绪激动地抓住葛贯亭手臂,安抚道:“贯亭哥哥,我不会伤害它的,只要抽它龙筋就可以,好吗?” “呜呜呜....” 眼前这个女孩满目的期许注视着自己,难得她会去考虑自己的感受,与刚认识那个特立独行、心狠手辣、不顾他人感受的萧虹仙却也是大相径庭。 可是不知怎么得当循目看向那只被困在浅滩的小白龙,听着它无助的悲鸣,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恐惧,就仿佛每个夜晚,自己也躺在地上,向着那个少年投射无助的目光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一把剑就这么刺进自己的肉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从那天夜里,葛贯亭再也不敢去看尖锐的东西,哪怕是自己的洊雷剑也没有勇气举起,他知道他从内心开始恐惧这个,就仿佛废手的心魔一直萦绕他心间,挥之不去。 温顺的他突然难掩心中的恐惧,骤然脾气暴躁起来,狠狠地甩开萧虹仙的藕臂,怒斥道:“不可以....不可以....” 情绪的发泄离不开动作的粗鲁,他几乎粗暴地抓住她的藕臂,重重地捏下去,叱喝道 :“你知道吗?抽了它的龙筋,它也会疼,如果这辈子因此毁了它,它会记恨你一辈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即使情绪激动到极点,他话里不带一个脏字。 萧虹仙被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葛贯亭吓到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他的温润如玉都去哪了,难道一次的打击,足以将他击垮吗? 突然有些担心他,但是此刻的他就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即使喜怒无常她也要去用爱浇灌他,让他走出阴影中,她柔声安慰道:“好好,我们不抓他了,放了他好吗,你别生气。” 许是藕臂被捏得太用力了,萧虹仙一心担忧葛贯亭,强忍住疼痛,直到葛贯亭恍然松开手时,才发现他的手心里,竟然沾着一丝丝血渍。 而萧虹仙藕臂上的水绿色袖子晕染着一点红,如妖冶的一朵玫瑰花,让人看着心生怜悯,渐渐冷静下来的葛贯亭满脸担心与愧疚之色,自责道:“仙儿,你的手怎么了,都怪我太用力了。” 萧虹仙捂着藕臂伤口,缓缓摇首道:“没事,以前的旧伤,回去再处理一下便好。” 葛贯亭心头一热,用单臂骤然将萧虹仙揽到怀里,反复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去杀害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既然已经成这样了,就这样下去吧。”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萧虹仙抚摸着葛贯亭的背部,柔声安慰道:“好,就这样下去吧,日后你想如何,仙儿就陪你,我们就这样下去吧。” 小白龙似乎看懂了这两个少年少女的挣扎与困惑,突然安静下来。 风吹散男女的发丝,浪打湿他们的裤脚,却依然没有影响他们这一刻的地久天长。 ※※※ 流水镇,沉浸在宁静祥和的夜里。 屋舍内,装满热水的木桶中坐着一个赤裸少年,有这么一位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正拿着湿布为木桶中的少年搓背。 那赤裸的少年一只手臂垂在水中动弹不得,而左臂靠在木桶边上,只听这少年满怀歉意地说:“爹,贯亭不孝,放弃科考,还私自闯荡江湖,活该废了一只手,回来还拖累父亲。” “哎,贯亭啊,爹也不想再责怪你放弃科考,你如今右臂已经废了,还不知道左手提得了笔吗?算了,三年以后再试试吧,这段时间回家了以后就别出去瞎走,安心读书,偶尔帮爹去私塾里代代课,好好过平淡的日子吧。”这说话的人正是葛贤德,一直严肃冷峻的葛贤德难得流露出父亲的慈爱,为自己的孩子洗澡搓背。 这让葛贯亭心中一暖,记忆里父亲为自己洗澡都只停留在六岁前,这还是自己长这么大的第一次,他心怀感恩道:“孩儿惭愧,恐怕再也当不起‘葛胤’之名,让爹失望了。” 葛贤德面容骤敛,冷冷地说:“你若这么快放弃,那就不是我葛贤德的儿子,也不配叫‘葛胤’。”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回家 “不,贯亭不会放弃的,一定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爹的期望。”葛贯亭正色道。 葛贤德皱了皱眉,冷冽的目光又柔和下来,淡然道:“明晚让那位萧姑娘与我们一起过中秋吧。” 惊喜万分的葛贯亭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这么快就开始接纳萧虹仙,不禁再度问一次,以确定答案,道:“爹,你真的接受仙儿做我们家儿媳妇吗?” 葛贤德缓缓颔首道:“”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容易,况且她为了你还和她的父亲弄僵了关系,既然她都不嫌弃你,又肯与你共患难,这样的女子也是少见,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当初只是怕江湖女子打打杀杀过不惯清贫安逸的日子。” 他顿了顿,续道:“不过还是要看她日后表现,我葛家儿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三从四德是最基本要求。” 欣喜若狂的葛贯亭喜道:“嗯,那我等下去告诉仙儿,她肯定很高兴的。” 葛贤德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痴恋这个女子,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点不安,他轻轻叹息,继续为儿子擦着背。 翌日,菜圃里的公鸡‘咯咯’的叫,天早已大亮,勤劳的人早已起床,窄小的厨房里有一个水绿裳少女在下厨,白净的脸庞早已弄得乌黑,但认真执着的神情让门外的少年不禁动容。 半晌,在书案上看书的少年肚子早就‘咕咕’大叫,仓鼠小琥仍旧躺在窗边,沐浴着早晨的阳光呼呼大睡,少年瞥了它一眼莞尔一笑,而后,他神色凝重,缓缓用左手握住毛笔,然后慢慢将笔尖在砚台上润润墨汁。 葛贯亭屏住呼吸、凝神专注,用左手将蘸着墨汁的笔压低,尝试着让笔在白纸上写字,哪怕是一个“一”字都好。 太过专注的他汗珠挂满整张俊气的脸庞,当笔尖触到纸上时,他的左手下意识的不习惯而颤抖,无法保持平衡,而导致墨汁很快晕染整张纸,从一个墨点到一个墨汁石圈。 “啪” 笔悄然落到书案上,一种挫败感在那一刻油然而生,这对于饱读诗书、寒窗苦读十五年的他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闷闷不乐的他憋红着脸,左手掌心攥起整张纸,那纸被他拧成团,他也只能依靠这个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气愤的他不禁开始骂自己:“葛贯亭你就是个废物。” “废物是不可以说自己是废物的,所以你不是废物。”满脸被炭熏五乌抹黑的萧虹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动容道。 萧虹仙语重心长地说:“万事开头难,哪有那么快就学会的,你又不是天才,既然右手可以握笔写字,那左手同样也可以,你偏心了十五年,让右手有了优越感,你何尝不能用同样的耐心与自信来对待左手呢。” 葛贯亭陷入深思,想到自己三岁就开始握笔,对右手又是珍之重之,写了十五年的右手当然远胜于左手。 他怔怔出神道:“是啊,只要重新来过,左手未必输给右手。”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中的希望之火又反复重新燃起。 “耐心点,总会成功的。” 她的秀掌握住葛贯的左手,协助他握住那把笔,慢慢地写下略显粗糙的一个字:“仙!” 希望在这一笔一划中蔓延,而窗外目睹这一切的葛贤德不禁淡淡一笑。 堂屋内,一桌子放着馒头、大饼、稀粥、青菜,虽然是个简单的早餐,但是炒糊的青菜、烙焦的大饼让早已饿坏的葛家父子顿时没有了胃口。 一直信心满满、高傲娇气的萧虹仙难得流露出惭愧之色,两只秀掌不知如何安放,一直在摆弄着裙带,她为葛家父子纷纷盛满稀粥,细声细语地说:“那个...葛伯父,仙儿第一次下厨,有点那个啥,你要见谅。” 葛贤德瞥了一眼自惭形秽的萧虹仙,仍旧摆着一张严肃的脸,但是他假意的清嗓子咳嗽,却给他这严肃的神情添加了些许俏皮。 他正色道:“没事,谁没有第一次,只是萧姑娘你是客人,本不该让你下厨,以后还是让亭儿下厨吧。” 说罢,他端起稀粥的饭,小酌了两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然后他再将筷子伸向青菜与大饼之间,犹豫了一会,才在青菜里反复挑了挑,最后还是选择不吃这两样菜。 萧虹仙见葛贤德放下筷子,心头不由一紧,暗呼不妙。 又见葛贤德伸手拿起馒头,慢慢啃了两口,见他紧缩的眉头微微松开时,她绷紧的神经才有了放松的余地。 葛贤德咀嚼着馒头,开口道:“这馒头不错!”说着咬了几口,抬头看了一眼萧虹仙,见萧虹仙一脸尴尬的样子,让他不知所措,他又伸手拿了一个白馒头,冷冷地说:“亭儿,以后还是你煮,不可以偷懒。”他边说边缓缓起身,拿着两个白馒头往门外走。 “是,爹!”葛贯亭望着葛贤德的背影,应了一句。 萧虹仙苦笑道:“除了馒头是外面买的以外,其他都是我做的。”说着她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喝了一口粥,刚碰到舌尖的那一瞬间,萧虹仙就冲到门外,将那口粥吐了出来。 然后,萧虹仙秀掌按着门,掩着樱口,重复了那一句:“以后还是你煮...” ※※※ 繁华的集市,葛贯亭与萧虹仙并肩走在街上,葛贯亭背着一个已经放着两颗白菜的竹篓,他触及伤怀起来:“仙儿,你还记得你以前是在这条街上偷了力钦的东西,然后塞给我,现在想起来,我们当时很幼稚。” 萧虹仙藕臂环胸,故作生气道:“哼,要不是我偷了他的东西,你还能和扈力钦称兄道弟吗?” 葛贯亭无奈一笑,应道:“说得也对,还是得感谢萧女侠。” 两个人走到狄家肉铺前,一个壮实大汉正在埋头切肉,当听到葛贯亭叫他:“狄大伯,来两大块肉咯。” “原来是贯亭啊,真孝顺,都带媳妇回家给你老爹过中秋,比阿印孝顺。”狄大仁先是看到葛贯亭,然后目光扫到萧虹仙,眉开眼笑地说。 葛贯亭被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心下一咯噔,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印也孝顺呢,对了阿印回来了吗?” 狄大仁抱怨道:“别提那混小子,前段日子回来一趟给我塞了一大袋银子后就匆匆走了,说什么要在三年内,在江湖上闯出名气来,到时候还给我带回一个漂亮儿媳妇。我看这小子是白日做梦了,在镇里随便找个就可以啦,也不图他发大财,名气这东西当不了饭。哎,早知道当年就不让他学劳什子功夫,顶屁用。” 抱怨之余,手还是利索地切了两块猪肉,用布包起来,放到葛贯亭的竹篓里,当看到萧虹仙要掏银子给他时,马上拒绝道:“甭给钱了,就当中秋给你们家打牙祭啦。” 萧虹仙盈盈一笑道:“嘿嘿,狄大伯您真好,以后有啥要我帮忙的尽管叫哦。” 狄大仁被小姑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摇首道:“小姑娘真会说话,我们这都是粗活,你干不了的。”说着看了一眼葛贯亭,脱口道:“不过贯亭是个好孩子,你是嫁对人啦。” 这话说得两个少年少女不禁低首害羞起来。 是夜,中秋佳节,葛家小院尤为温馨。 一桌子的菜肴,三个人,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仿佛一切的幸福都是从这一刻开始。 “萧姑娘,葛某以往言语中多有冒犯,从今日起,就以酒饮之,一笔勾销了。”葛贤德端起酒杯,向着萧虹仙敬酒。 萧虹仙明显有些惊愕,马上站起身来,举起杯子恭恭敬敬地敬向葛贤德:“伯父言重了,仙儿先干为敬。”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萧虹仙一杯痛快饮尽。 许是太过喜悦了,因为葛贤德的温和态度,让萧虹仙格外意外也惊喜万分,这酒过三巡,玉颊微红。 葛贤德拍了拍葛贯亭的肩膀,正色道:“萧姑娘啊,我儿葛胤就是个木头,太老实了,若是你日后嫁入我葛家,多多帮衬着他。” 这说得萧虹仙玉颈连着耳后根红成一片,望着有些微醺的葛贤德,她觉得格外亲切,颔首道:“会的,伯父放心。” 葛贤德许是喝了酒之后,特别豪爽直接地说:“萧姑娘,今夜没有当你是外人,但是有一件事,葛某必须要说,葛某不是很喜欢江湖中人为儿媳妇,希望你能够退隐江湖,不再过问什么帮派纷争,安心的相夫教子,你可做到。” 萧虹仙明眸充溢着喜悦之色,不禁重重颔首:“做得到,仙儿会慢慢学得。” 葛贤德突然站起身来,由于有些微醉,身体有些晃动,没有站稳,葛贯亭连忙扶住葛贤德,葛贤德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说:“你们等着,葛某去拿下亭儿他娘的家传信物,等着啊萧姑娘。”说着轻轻推开葛贯亭,独自一人走进屋子里。 萧虹仙望着葛贤德背影,朝葛贯亭举起酒杯,调侃道:“看来,以后我要叫你相公咯!”说着兴致上来,不由分说饮下这一杯。 葛贯亭更是眉宇间都带着浓浓笑意,喜不自胜道:“以后的中秋,我们家就多了你这位娘子啦!那就敬未来娘子一杯。”说着他用左手举起杯子豪然自饮。 “哐啷”一声,从葛贤德屋内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 葛贯亭与萧虹仙互看一眼,颇有默契地冲进屋内。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归墟 此刻,屋内早已经是一片狼藉了,竟然有两个凶神恶煞的蒙面黑衣人手握长刀砍向葛贤德,幸好葛贤德会用桌上的东西砸向两个杀手,以阻挡他们猛烈的进攻。 萧虹仙为了掩护葛贤德与葛贯亭退出屋内,赤手空拳与两个蒙面黑衣人进行过招,况且这黑衣杀手的本事还不是普通的杀手,明显是经过训练的专业级杀手。 这一退一进,萧虹仙与两个杀手一直转移位置,打到大堂,萧虹仙瞥见桌上的洊雷剑,“哐”地清脆一响,拔出洊雷剑与之迎敌。 “亭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好像一直在你屋里找些什么东西?”葛贤德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臂,急道。 葛贯亭左手扶着葛贤德跑到院子中,还来不及回答,便发现了周围的异动,当下护在自己父亲的身前。 屋檐上竟然还站着两个蒙面杀手,但是奇怪的是只有一位蒙面杀手翻身飞下,他手中拿的是一把普通材质的刀,还未开口,便拿刀刺向葛贤德,看来杀手还有一个动机是对葛贤德而来的。 葛贯亭当即将乾坤灵力凝聚在左手掌心之中,翻掌稳稳接住杀手的那一刀,可以看见的是蒙面杀手剑眉星目却充满着奇怪的神色,忽然他瞳孔一缩,似乎想很快打败自己,却因为他的功法修为不在自己之上而略显得吃力。 但是他有刀之锋芒,对于葛贯亭来说是一种劣势。 此刻萧虹仙与屋内两名杀手,纷纷破门而出,也在小小的院子展开了厮杀。 葛贯亭与那蒙面杀手一同撤掌,然后两人竟然同时打出了上善灵力的功法,两个人单掌同时间幻出两个八卦无极,冲撞在一起。 在这比拼之下,葛贯亭明显在内劲修为上更胜一筹,处于下风的蒙面杀手忽然举起大刀,便是朝他挥去,刀光弧影直接扫向葛贯的右臂。 由于葛贯亭只有左臂可以进行抵挡,右臂被刀光弧影划了一刀,虽然葛贯亭不会觉得疼痛,但仍然踉跄后退,等自己要抬首看向蒙面杀手时,杀手翻掌便朝葛贯亭打来。 葛贯亭还来不及反应,胸口便重重受了这一掌。 “噗通!” 葛贯亭仰倒于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萧虹仙与葛贤德见状,急道:“贯亭......” 可是萧虹仙分身乏术,好不容易杀死一个杀手,刚要转身跑向葛贯亭时,从黑幕里又跃出两个杀手,连同她刚才打斗的一个,是三个。 这些杀手的武功路数特别奇怪,让人难以摸透。 葛贤德正要跑到葛贯亭身边时,那一位明显功法高于其他所有杀手的蒙面人持着刀缓缓走向葛贤德。 他从这个蒙面人眼里看到浓浓杀意,这让他奇怪的是,为何他看自己的那一刻,有些许的犹豫,难道父亲与他有什么仇怨不成,可是杀手杀人都是没有理由的。 葛贯亭奋不顾身飞扑过去,趁着蒙面人不在意他这一边,他与蒙面人一同倒地,在拉扯之间 ,蒙面人怀里的一块木制图块,被他拉扯掉了。 这个时候奇怪的曲调响起,让葛贯亭不由一愕的是,这个曲调,曾经在那一天夜里也响起过。 怪异的曲调是屋檐上的那个蒙面人吹起,他的双唇含着一块黑色的叶子,叶子徐徐吹出,如鸟儿在鸣叫的诡异声音。 那一夜,是这个曲调伴随着他失去了右臂,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再次响起。 记得那夜的蒙面女子,她听到这个声音时,异常狂怒,就像中了魔怔时,他划伤了她的手臂。 手臂的刀伤,他忽然想起那女子手臂的刀伤,有一种让人畏惧的猜测,从他心中骤然出现。 “没事,以前的旧伤,回去再处理一下便好。”一句曾经的话语再次回响他的耳边,后怕,匪夷所思,诸多情绪交杂着他,恍然惊觉,抬起头,目光开始寻觅水绿裳少女的身影,不在右边,难道在左边。 等他将目光移到父亲所在的右边时,惊天的一幕永永远远烙印在他心间,他的美梦,他的爱,全部都在那一刻碎成一片一片。 洊雷剑的剑尖穿过那个中年男人的胸口,血汩汩地流淌一地,他用单臂艰难地爬向父亲,可是拦不住那无情的一剑。 十七年来,在他眼里,这个男人是那么的伟岸,是那么的严肃,是那么的决然,可是他是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 在今夜,在这个最让他高兴的中秋节,他最爱的这个男子,被他最爱的女子一剑刺穿了胸膛。 还未等他爬到父亲的身边时,父亲面向自己的脸开始扭曲,或许是因为这一剑的疼痛,但是很快,他笑了。 他含着泪,对着自己慈祥的微笑。 伟岸的身躯倒在自己身上,葛贯亭用尽所有力气抱住这个男人,目瞪口呆、失魂落魄的他,缓缓摇首,很快他的情绪开始慢慢被点燃,他开始哑声啜泣。 “爹....爹....” 他不停地对着他怀里这个男子哭喊着,他的视野里出现了这么一个水绿裳少女。 充斥着浓浓嗜血杀意的美目随着屋檐上那个蒙面男子放下嘴唇上的叶片而恢复了平静。 泪很快地塞满少女的眼眶,她颓然丢下剑,不停地摇首道:“不.....不....”从她清吼间发出的声音带着颤音和无边的恐惧与害怕。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杀了他最爱的父亲。 而自从那一夜她莫名其妙地听到怪声后,就失去了神识,等醒来的那一夜,床边有一件夜行衣,而自己的手臂无故流血了。 那一夜,她的父亲受伤了,她最爱的贯亭哥哥手废了。 几次的思索,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她干的,巧合,一直当做巧合。 可今夜,她神智恢复得很快,她亲眼看着自己握着那把沾着血的剑,看着这个原本已经接受自己的男人倒在了她爱的那个少年的怀里。 她缓缓 爬到他们的身边,她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父亲的男人浑身上下充满着腾腾的杀怒之气,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恨不得一下子将自己剜掉。 倒在葛贯亭怀里的葛贤德,突然把一块玉佩塞到自己手里,用微弱的声音说:“萧姑娘.....这是亭儿他娘留给他的传家宝.....临走前说是让我教给她儿媳妇.....” 萧虹仙缓缓接住那一块玉佩,玉佩上沾着血,已经看不清楚模样,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那块玉佩伸进怀里时,无意间碰到腰间的腰铃,一排的腰铃发出“滴铃铃....”的悲沧脆响。 “您不会死的....您不能死.....仙儿一定会找人救活您。”萧虹仙大怮,泣道。 当萧虹仙要伸手去扶葛贤德时,“啪”地一声脆响,萧虹仙的秀掌被葛贯亭无情地拍开,秀掌顿时一片通红。 萧虹仙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非常恨她,他的眼眸很冷漠,没有丝毫情愫,只有浓浓的恨意。 葛贤德的左手一直抓住一把红色毛笔,他用尽浑身气力向着葛贯亭举起,憋着一口气,时断时续地说:“葛胤,我....我的...孩儿....在爹心里...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我.....胤....” 最后一个字在喉间,还来不及被气息推出时,一口气就这样永远断掉了,双目轰然闭起,那握着笔的手还来不及将笔递给葛贯亭时,骤然失去了重心掉了下来,重重地甩在地上。可是那把笔仍然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笔上面刻着两个字,就是:“葛胤。” “爹.....” 黄赤少年突然歇斯底里地吼着,通红的双目就是一颗眼泪都流不出来,浑身怒不可遏的暴戾涌上心头。 “我要杀了你....们” 他浑身上下倏然充满着无穷的力量,两颗乾坤石暴射出刺眼的金光,他狠心地瞥了一眼萧虹仙,捡起地上的洊雷剑,犹豫了一下后,本想对身边那个蒙面杀手开刀,却发现他早已无影无踪。 黄赤少年兀自转身冲向身后那三名蒙面杀手。 血肉模糊,三具尸体四分五裂地分散一地,就只是弹指间的工夫,他第一次出手如此凶狠,如此毒辣,这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人。 浑身上下都沾着那些杀手的鲜血,血腥味弥漫他全身,或许只有这一丝丝的杀人快感可以让他忘记伤痛。 这一年的中秋之夜,注定是难忘的。 那轮圆月哪里懂得人间的悲欢离合。 素闻人间有归墟,有人说这是生命的终结,是一个人的归宿。 可是他与她最终的归宿又是什么呢? 无从得知,但只知道,今夜的他是对过去那个他的终结,更是这个少年稚嫩的归墟,未来的他将是蔚蓝大海中那一个无底之谷,汇聚着所有怨怼与责任,让他艰难成长。 海之归墟,亦是葛贯亭的归墟。 第二百四十五章 市易 大宋,代州,雄勇寨。 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城寨里已是银装素裹。又是新年伊始,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繁忙的市集之间,即便是数九寒天也抵挡不住他们迎接佳节的热忱。 鹅毛大雪簌簌降下,在纯蓝的天幕间,这六棱形的绝美奇花带着雾的柔、烟的轻、纱的朦翩然旋转。 殊不知有多少人的毡帽上、肩头上、发髻上都沾着斑斑雪白。 十几名穿着宋军甲胄的兵士以两人为一列整齐走在其中,为首的是一位相貌英挺、面容黝黑的青年将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大又圆,与黝黑的肤色形成极大的反差,他腰间佩着一把笨重的铁剑,双手上握着一把全铜双锏,凝神注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身后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朝他作揖道:“报...韦都统,马市有一群人打起来了。” 话音方落,这位韦都统的视野落到了东北一隅。 四周被厚雪覆盖的白茫茫一片,但是东北方向却围着里外三圈黑压压的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从中传来嘈杂之声。 “嘿,我说你们这些鞑子,买你两匹马赊两天钱儿都不行,老子乔三,可是寨子里最有信誉的人,哪里会差你几两银子不还?”那个粗脖子的壮汉双手叉腰骂咧咧地说。 站在乔三对面是穿着一身羊羔皮缝制的长袍中年蒙古汉子,看上起也是殷实富贵之家,他身材高大、体格壮硕,与乔三相比,高出一个头来。 但他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且听他猛哼一声,气道:“钱货当面点清,一手叫钱一手交货,你们宋人诡计多端的很,我小本买卖,赊不起。” 乔三歪着嘴巴子,瞪大眼珠子,叱道:“好你个臭鞑子,契丹人欺负我们就算了,连你都敢欺负我们头上来啦,大伙子,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在煽动群众气氛之余,还不忘指了指左右几个同他一起的兄弟:“哥几个,今个儿,让这些臭鞑子知道我们汉人的厉害。” 蒙古汉子身后几个壮汉与乔三等人扭打在一起,有几个汉人被乔三煽动起来,也加入两边的战局,场面甚为纷乱。 雪无情地下着,冷眼旁观着一群人在械斗。 “嘶---” 有一匹被混乱的局面惊吓到的棕色马身、白色鬃毛的瘦马情绪激动,竟然将拴马桩连根拔起,从马群中冲了出来,撞飞了几个人后,仍旧不愿停下来。 原本群情激奋的两边人都哑然不作声,围观的群众更是被吓得踉跄逃跑。 到处都是马儿来回打圈冲撞下,疾驰的铁蹄碾压踩碎而翻起的冰屑,慌乱的人群堆早已哄然散开,他们早已只顾自个儿选择躲开马儿的冲撞。 空荡荡的一条路,一眼望去,只有一个懵懂的四五岁女童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极其期盼地张开手臂,对着马儿咯咯一笑。 眼看着马儿即将抬起铁蹄要碾压下来时,一抹灰黑身影转瞬而下,只见一个十九二十岁的青年人将女童抱起,这青年人一袭灰黑束身长袍,外衬貂皮袄相貌俊朗不凡、棱角分明犹如雕刻的塑像尽显英挺之色,鼻如悬胆之上,一双瞳孔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稳重。 这灰黑青年左手抱起女童之余,右手翻转着手中的长刀刀柄,那把乌黑如炭的长刀在转动之时,大绽冰蓝光芒。 那匹受惊吓的马儿被冰蓝光芒耀眼刺目后,马#眼中的凶戾之气瞬间消失,它抬起双蹄后,转了一个方向,便渐渐稳定下来。 “好马,好马,果然是百岔铁蹄马。” 灰黑青年伸手捋了捋马儿披散在脖子上的鬃毛,不禁开口赞道,而用手臂托起的女童也浑然不怕的样子,伸手抚摸着马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为女童的安危松了一口气,有一个胖妇人从人群中挤出,对女童投射向担忧之色,朝灰黑青年谢道:“多谢,多谢。” 灰黑青年将女童归还于这位妇人,牵着马,走到乔三与蒙古大汉面前,淡淡地说:“老板,能不能给我来三十匹百岔铁蹄马,这是定金,随后我的随从会去你马厩里牵马。”青年说话间,将手中一袋银子递给蒙古大汉。 蒙古大汉严肃的一张阔脸立即喜笑颜开,道:“好的,好的。” 灰黑青年余光瞥了一眼乔三,哂道:“正当买卖无关蒙汉之别,若是没有银子,没有家当就不要出来坑蒙拐骗、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乔三气得狠狠骂道:“哪来的黄毛小子,瞎管闲事。”说着举拳凿向灰黑青年。 “韦都统,我们要不要插手管管。” 韦都统摇了摇头,将手中双锏递给一旁说话等候军令的士兵,饶有兴致地看向被围在人群中那一个灰黑青年。 灰黑青年左掌一张,稳稳接住他的拳头,微一使劲,把乔三疼得龇牙咧嘴、张开嘴冒着蒸气,不停叫道:“疼疼疼....饶命啊大侠...” 那青年见他求饶便松开手,吃了亏的乔三不再嚣张不再跋扈,低首揉着手关节,装出一副活活脱脱的可怜虫样子。 “这位老板,做生意全在变通,你不能因为他是宋人就起了戒备之心,若是如此,你又何必从遥远的草原来到代州贩卖良驹呢,况且大宋有大宋的市易法度,既然到了大宋境内,就要守此法度。” 灰黑青年一脸正经地对着蒙古大汉说着,赢得了在场众人的附和,他继续道:“总之,双方都有错处,乔三不该煽风点火,老板你不该故意惊吓了这匹良驹,你可是要知道,被惊吓的马犹如被逼到悬崖的老虎,凶猛异常。” 蒙古大汉被他一语揭穿了伎俩,面色窘然,连声应道:“是是,是我的错。”说着脸色透着为难之色,道:“只是这什么市易之法,我个外乡人怎么会知道?” 灰黑青年思忖道:“大宋的市易之法,允许人赊账,但前提是要以田宅与金银玉器作为抵押,无抵押之物者,须由三人作保,当然作为卖家一方,皆可得利息十分之二,逾期不偿还利息者,每月罚钱百分之二,但是此法度对你个外乡人确实有欠妥当。”说着 朝人群外一瞥,问道:“雄勇寨是大宋火山军统辖之地,作为都统,韦将军你责无旁贷。” 韦都统从人群中缓缓走了进来,反问道:“这位少侠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韦允该如何做才算尽责?” 灰黑青年眸光迸射出一股自信,正色道:“若要解决这诸国商贾在此买卖,非官家人的管制不可,韦将军你可以上报朝廷,建议在此建立一个诸国易物市场,由各路官府之人前来管理。这每年正月,都有北边的商人在此买卖,他们这一待都是三月开春才离去,你只需派兵协助其管理,但凡有买卖,盖不论赊钱者都需在三月内不可离开此地,若是当地人,须以物抵当或以三人为保,若是有人犯了规矩,你既可以军法从事,断手断脚,以儆效尤。” 蒙古大汉认真听着,附和道:“这主意好,如果有了大宋官府的庇护,我们自然愿意去赊钱。” 韦允思忖道:“这主意确实好,就算朝廷不予理会,韦允本就是雄勇寨一方戍边将领,掌握着寨里上下户籍簿册,此事甚好解决。”说着向着灰黑青年作揖道:“此事,韦允定会禀报朝廷,多谢少侠的提点,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灰黑青年微微抬起头,嘴角溢出睿智豁达笑意,应道:“扈力钦!” 北风呼啸着,天上的云是那么的纯白,天永远蓝的那么清澈。 雪簌簌得下,官道上,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一排大大小小的脚印,或人或马,踏雪留痕。 “力钦,我们为何来代州买马,明明我们辽国也有良驹,何必舍近求远?”身后骑在马背上爽朗清举的青年开口问道。 扈力钦拉着缰绳,任由着马儿慢慢悠悠地走在雪地上,他正色道:“代州乃全晋咽喉,临近三关,一直是大辽觊觎已久的嘴边肉,奈何有火山军与宁武军镇守此地,故而迟迟久攻不下,此次来此,一方面是帮耶律俨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北苍与代州比邻,所以想知道北苍派这三年在中原又有什么作为,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三年来北苍派倒是没有多大动静。” 那青年略一沉吟,突然后怕起来,试探性地问道:“难道你要帮耶律丞相攻打大宋.....” 扈力钦对青年的问题没有丝毫的动容,他淡淡地说:“游溪,你是知道的,六空派这三年来全靠耶律俨的帮助,我们于情于理是要还这个恩,但是大辽、大宋、大夏他们不管怎么打,作为江湖门派,我们能做的只有保持中立。大宋帮北苍派对我六空有落井下石之仇,但我扈力钦很明白,这只是那个昏君的错误,不能牵连千万大宋子民。可是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不能被你我所能左右的,大宋君主若是昏庸,一旦被灭,也是咎由自取,但大宋不乏忠臣良将,这也是它能存活百年的原因。” 第二百四十六章 葛胤 游溪颔首附和道:“耶律丞相他确实是对六空有恩,大辽这几年奸臣当道,也无暇对大宋用兵,多亏了耶律丞相这等肱股之臣,不然的话...” 扈力钦截口道:“耶律俨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比之耶律乙辛是个忠臣,他如今的心思就是想怎么借助大宋的力量拔出大辽的蛀齿,目前倒是不会对大宋用兵,只是日后等他掌权之日时,辽宋边境再无安宁。” 雪一程,路一程,光透浮云万丈芒。 不知不觉,暖阳穿透云层洒满白茫茫的大地,十几人下马围坐在一起,扈力钦举起水囊轻轻呷了一口,缓缓咽下后,故意提高嗓音道:“一剑萧倾城,萧姑娘跟着扈某一路,定有要事相告,何不早早现身?” 话音方落,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绝世貌美的女子,大约二十二三芳龄,一袭艳丽的桃红色袄裙雍容美艳,一领赤红连帽拖地斗篷披在身上,衬着这雪地里的纯白,反而添了一抹芍药在数九寒天中凌寒傲放的冷冽之美。 她徐徐摘下帽子的那一刻,在场众人皆为之侧目,只是她若媚若妩的明眸骤然冷了下来时,众人皆心生胆寒,低下首收敛住目光。 “扈掌门好敏锐的观察力啊!” 萧音音勾唇一笑尽显妩媚之态,她款款移动莲步欺身靠近扈力钦,谁知扈力钦神色淡漠,巍然不动。 她唇齿间的笑意一敛,翻动樱唇道:“如此定力,倒是个痴情种,是在为舒师妹守身如玉吗?” 扈力钦本就淡漠的神情恍然濛上一抹怅惘,薄唇缓缓溢出一丝讥笑:“萧姑娘说笑了,舒宫主与我全然是朋友之谊,倒是萧姑娘一直对我二哥葛胤照顾有加,这算不算痴情呢?” 萧音音倒是像被人说穿了心思似得,玉容上再也难以掩盖而流露出淡淡愁意,她突然的沉默,让扈力钦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以试探性的口吻问道:“他,这将近三年,可好?” 缄默少许的萧音音神情凝重道:“不好,很不好。” 扈力钦面色乍然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消失了,他剑眉皱起,关切地说:“贯亭他怎么了?” 萧音音柳眉微微一紧,动容道:“我的堂妹虹仙杀了他的父亲,加之断臂之痛,这两年间他一直活在自我折磨的世界里,拒绝所有人的帮助,自怨自艾.....” 从她的话音中连同她自己的思绪都仿佛被这愁思回到了那无穷无尽又带着伤感的秋日里。 三年前的深秋对于这个叫葛胤的少年来说是痛苦的、是漫长的,是煎熬的。 那年的枫叶似乎红的比较早,也落得比较早。 片片落叶,仿佛在阐述着一个自然的规律:落叶归根。 一块石碑,一土新坟立在这荒芜的半山腰上,任着枫叶飘零。 穿着麻衣、头束着白布的清俊少年面容憔悴跪在新坟前,他用自己仅有力气的左手轻轻抚摸着碑文。 石碑上刻着:“显考葛贤德之墓,子葛胤立。” 他沉沉磕了三个响头后,凝重的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爹,你终于和娘亲在九泉之下相聚了,等孩儿什么时候把你的仇报了,再将你与娘亲合葬在一起好吗?” 清俊少年的笑容骤然僵住,渐渐变成了让人不禁动容的苦笑,他不断自责起自己:“可是,这个仇,呵呵,儿葛胤不孝,连累你无辜枉死,可这个仇孩儿不知道怎么报,你常教导孩儿宁愿天下人负我,也不愿我负天下人,对,我可以原谅所有人,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把她带回家,才.....不怨她.....不怨那群杀手......是孩儿的错.....孩儿一直以为习武可以帮助他人,可是倒头来我连自己的父亲都保护不了,我如今就像这只手一样,是个废物罢了。” 激动的他不断拉扯着自己的胸口,悲怮到脸色通红,泪水充塞着双眸,却没有一滴泪流出。 “少年人,你如此想就错了,大错特错。”一个蒙着面的中年男子缓缓从他身后走来。 跪在地上的那个叫葛胤的少年仍然无动于衷,沉默不语,浑然沉浸在自己的罪责之中。 中年男子柔和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下,缓缓哀叹了一声后,目光无意间瞥见少年旁边多出一把毛笔,那把毛笔笔身刻着两个字:“葛胤”。 “葛胤,葛氏后嗣,书香继之,看来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你若如此颓废下去,定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中年男子说话之间,点起三炷香朝坟墓前躬身三次后,插在香炉上。 那麻衣少年情绪稳定下来,神情却异常冷漠,冷冷地询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先生如何称呼?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我父亲生前好友?” 那中年男子眸光流露出超然豁达之色,淡然道:“我自号善先生,与大善之人为友,你父若真是以宁愿天下人负我,而不愿我负天下人如此这般教导于你,便是我的好友,孩子啊,你还年轻,失去了右手,你还可以用左手握起你爹送你的笔写字,才不负你葛胤之名。” 麻衣少年冷冷一笑,望着石碑上字迹粗糙难看的铭文,摇首道:“如今的我,连我爹爹的碑文都写得不成样子,还有什么资格拿起爹爹的笔呢?” 中年男子听罢缓缓摇首,将那把笔递到那少年面前,意味深长地说:“未来之路,这把笔,也只有你葛胤有能力书写,不管写得好与坏,你都用心了、尽力了。” 那个叫葛胤的少年神情沉重,他缓缓抬起头,看了这中年男子一眼,神情交会之处,隐约感到无比熟悉,仿佛在十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用这样执着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兀自接过那把笔。 等他看了一眼笔身再抬起头时,那个蒙面的中年男子早已无影无踪,少年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怅然若失,他又低下首,握紧手中的那把笔,重重地念着笔上的两个字:“葛胤。” 深秋里,葛家小院异常清冷。 篱笆围起的院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中秋之夜的残破不堪,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的一干二净,被少年怒杀的几具杀手的尸首早已被一位姗姗来迟的美丽女子处理干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对于少年而言,就是少了这么一个最重要的人。 一个身穿麻衣的清俊少年,他用瘦弱的肩膀扛着一根圆木走到篱笆内,吃力的他用左臂将圆木推下。 圆木重重滚落在地上,少年举起斧头使劲砍在圆木木身上,砍锯之下不知过了许久,二十来块的木柴被他一一拾掇起来,整齐堆放在一边。 一只白皙的柔荑出现在少年的视野面前,柔荑正要伸向一块狭长的木柴时,被少年抢先拿走木柴。 少年剑眉一紧,冷冷道:“萧师姐,不要让此等粗活脏了你的手。”说着他将木柴移到旁边的位置后,缓缓抬首,注视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美丽女子,正色道:“这些日子,你帮我已经很多了,帮我处理掉那些尸首,帮我葬下父亲,这些本不该让你去做,可....不管如何....此恩我铭记于心,希望接下来的路,让我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可以吗?” 萧音音蹙眉道:“贯亭,一个人走很辛苦的,难道你不需要朋友....的帮助吗?” 眼前的少年神情执着,固执地摇首拒绝道:“右手都帮不了我,朋友又怎么能帮到我自己,我不想拖累任何人,请给我留点尊严好吗?还有那一个懦弱的葛贯亭早已死去,我只想做我父亲眼中独立而自强的葛胤可以吗?以后我就只是葛胤,字贯亭,请叫我葛胤.....” 这个自称葛胤的少年神情倔强,目光坚决,仿佛一切都难以改变他所认定的事情,两人双目对视不消一会儿,萧音音的心便软下来,她略带心疼的口吻缓缓叫唤了一声:“葛师弟....” 少年置若罔闻,仍旧埋头做事。 这个妩媚骄傲的倾城女子不知何时对眼前这个平凡少年生出了一份牵挂。 她的莲步虽然在移动,但是她仍然三步一回眸地望着这个少年,仿佛目光只要稍微失去这少年的身影,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 这种远远的陪伴不知过了多久,从深秋到了隆冬。 流水镇的雪今年来得很早,还下得很大很大。 集市里,穿着略显单薄的少年用左手干搓着冻得发紫但是却没有丝毫感觉的右手在药铺旁蹲着,时不时嘴里哈着气为左手取暖。 第二百四十七章 潦倒 一个十七八岁、穿着厚厚裘衫的少年从药铺里走了出来,用一种惫懒的语气对着门外穿着粗衣麻布的少年说:“贯亭啊,我爷爷说了,以后不让你去山上采药,你现在手废了,这活太危险你干不得,现在你家也穷,落难了,我也是知道,你为了你老爹的丧事花了不少钱。不是我马驷不帮你,我可是向我爷爷求了二两银子给你,这算是你前些日子采药的酬劳吧,你好好给自己整件衣裳,可别冻死了。” 说着马驷将那个银子塞到这个叫贯亭的少年左手掌心中,一溜烟就钻进药铺里,把药铺门一掩,把外面的风雪挡在了外面,也把外面的人情冷暖搁在了雪地里。 马驷躲在门边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叫了一声道:“妈呀,外面可真冷,早知道多穿几件。” 屋内传来一阵轻咳,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咳咳,驷儿,你咋没有让贯亭进来坐坐,这大雪天的.....” 马驷随口捏了一句谎话:“有啊,这葛小子太忙了,都没有空。” 那老者又问道:“这孩子不容易,以前有葛夫子在,家里还不愁生计,现在为了葛夫子的丧事也丧尽家财,何况这孩子几年来老是帮你爷爷去山上摘草药可从没有收过你爷爷半个子,现在右手残了,哎,对了,驷儿我给你的十两银子,你给贯亭了吗?” 马驷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八两银子,放在手心反复掂量一下,贪婪奸笑,敷衍应道:“早给了,你老别瞎操心啊。” 大雪无情地下着,寒风阵阵吹着,集市略显萧索。 “贯亭啊,你这手可是读书的料,怎么干得起粗活啊,叔先给你十文钱,你若以后还有啥缺钱的地方,尽管来酒楼找叔要啊。” “李大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功不受禄,我收不得,这煮菜的活我能干得了,我经常在家里下厨的。” “哎呦,你这孩子真犟,你这手都成这样了,还能切菜嘛,菜板都按不住,哎别不好意思,也是小钱,你先收着,叔落魄的时候,全靠葛夫子接济,还经常免了咱家小子的束脩。” “不了,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贯亭告辞。” 在酒楼,在茶肆,少年碰了闭门羹。 潦倒少年又走回自己的家,推开家门时,发现桌上放着一件灰色裘袍和一袋厚厚的银子。 少年剑眉快要拧成一团,他左手拖着那件裘袍,钱袋放在裘袍之上,他走到门外,将裘袍与钱袋放在门前,大声喊道:“我葛胤活了十七年,都是靠父亲朋友麟仙夫子他们的帮助,还有上天的眷顾,我幸运了十七年,被保护了十七年,现在,我葛胤要靠自己活下去,上天收走了我左臂,让我无法习武无法练剑,那又怎么样,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萧师姐,若你真的为葛胤好,就让葛胤独自承受好吗?” 说着他缓缓将门掩上,此刻的他虽然觉得外面很寒冷,可是没有什么比他的心还冷,这种冷可以将所有温暖拒之门外。 在风雪里,不知何时在葛家小院出现两个人,一个是倾城美丽的女子,她身旁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看身形便是那日在坟墓前自称善先生的蒙面男子。 “爹,你有见过这么固执的人吗?”那女子抬起螓首望向那蒙面男子,问道。 蒙面男子摘开罩脸的布,露出儒雅英俊的模样,他眸光透着隐隐忧伤,恻然道:“这孩子和当年的我太像了,音音,葛胤是你的师弟,也是我收得唯一的徒儿,他有厚德载物还不够,还需要成长,未来的路还漫长着,他现在所经受的打击只是九牛一毛,他现在一直活在自我的谴责中,能不能走出困境还是要靠自己,就像我们赤乾席席令所说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说着他缓缓扯下腰间那一块呈菱形状、赤红色铜炼材质的令牌,令牌上正面刻着一个大大的乾卦图案,等他再翻开另一面时,跃然眼前的正是刻着十个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似水流年,谁知三年后流水镇的初春,飘雪像柳絮、像芦花在风中飞舞。 狄家肉铺前,一个中年大汉露出两只粗大的胳膊浑然不觉得一丝寒意,他正切着一大块肥肉,宽胖的脸庞都渗出涔涔汗珠。 “请问您是狄印的父亲吗?” 那个中年大汉为之一愣,缓缓抬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灰黑青年,疑惑道:“你是?” 灰黑青年拱手道:“晚辈扈力钦,三年前便与阿印结拜为兄弟,今日特来流水镇本想去看望葛胤二哥,无意间路过此地,想到阿印曾说过他家是开肉铺的,故而买了一些好酒,孝敬伯父。”说着便将左右各三壶酒放在肉板上。 狄大仁眼睛笑成一条缝,乐呵呵道:“哈哈,小伙子气宇轩昂,比这雪地里的两块冰还有礼貌....” 扈力钦浑不在意,谦然道:“伯父过誉了,彬彬有礼也是我等晚辈应该做到的。” 狄大仁干干发笑,自嘲道:“哈哈,别见怪啊,我们老狄家都是粗人,没有读过几本书,就阿印那浑小子还上过几天私塾,可这小子不争气,没读几天就到处野去了,幸亏这小子还讲些义气,还能有你和贯亭这样的好孩子做兄弟,以后多多麻烦你们两啦。” 扈力钦赔笑道:“自然自然,其实阿印也很好,为人朴实讲道义,是力钦此生的至交好友。” 他心下一咯噔,问道:“对了,力钦循着三年前的老路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葛胤葛贯亭二哥的家,莫非他另择新居?” 狄大仁虎目骤然浮起忧伤之色,他幽幽喟叹道:“哎,葛夫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呢,留下葛胤这孩子一个人,好端端的秀才,就这么废了手,也算倒霉,贯亭这孩子流年不利啊,三年前一场火烧光了他的家?” 扈力钦闻言大怔,道:“什么,一场大火?” 狄大仁言语间透着复杂的情绪,带着惋惜的语气说:“自从他家中发生变故后,这孩子性格变得特别执拗,不接受我们大家的接济,幸好那私塾的陈夫子见着这孩子可怜,收留他在私塾里做杂役,算是勉强糊口了,但是他这孩子太勤奋了,白天在私塾里干活,偶尔还要抽空打理他家的田地,晚上就读书写字,这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就有一天夜里,许是太劳累了,他睡着时无意打翻了油灯,火就这么烧起来,好在这孩子命大,还捡了一条命。所以这孩子三年来日子过得甚是清贫,无家可归那些日子就干脆躲在私塾,趁着空闲时在原来的地方建起自己的房子,又要读书,还有人见他一大早天没亮,在外面练剑,这苦日子一眨眼就过了一年。 在狄大仁粗犷的声线中,扈力钦仿佛听到了一个少年的无助。 屋檐下的雪结成冰柱,一滴滴的冰水悄然滑落,打在石阶上,声音很细微,却不知为何他隐约倾听到来自于三年前那少年人顽强的脉动。 三年前的雪,亦如今日的雪,飘摇无定。 大街小巷皆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原来又是一年的除夕之夜。 布衣少年孑然一人走在街角,无尽忧伤,不禁吟唱道:“瑞雪流水入,孤梅凌寒开。除夕守岁日,红笼照阑珊。” “贯亭....” 布衣少年闻言转身,只见一个须白老者蹒跚走来,不停叫唤着,这个叫贯亭的少年转身朝老者微微躬身,道:“陈老夫子!” 陈老夫子上气不接下气,喘上几口,正色道:“昨日老夫拒绝你在私塾内教学,并非瞧不起你无力握笔,只是你如今尚需将心思放在考取功名之上,才不枉你先父贤德之期许。但昨夜辗转难眠,思前想后,哎,你这孩子也是备受磨难,也罢,还是让你来私塾帮忙,每月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布衣少年喜出望外,怔然张开,竟然哑然失声,这是自从父亲死后,他黯淡的眸光第一次乍现希望的光泽。 陈老夫子见他不说话,便当他答应,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那你年后定要记得准时来私塾。” 布衣少年望着陈老夫子的身影,万分感激道:“谢谢,谢谢陈老夫子。” 这些日子,他尝遍了风霜雪雨,尝遍了人情冷暖,他也拒绝了很多人的馈赠与帮助,但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即将可以用自己的左手劳动去养活自己的喜悦与自豪。 虽然这一年的除夕夜,对于他来说,是孤独的,可是在他看来,未来的路是宽敞而光明的,如同眼前这一条被两边灯笼照亮的路,是他回家的路。 即使这个家,已经是他一个人的,但是让他唯一惦念的是这个家有他与父亲的回忆。 可是有一天夜里,有一场火将他仅有的家烧得面目全非。 那夜,一如既往的他都是拖着疲倦一天的身子,坐在桌旁,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遍又一遍尝试着努力着用左手写字。 困虫直上脑,少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或许在梦里,他可以感受到一丝的轻松。 可是那也只是或许罢了,自从中秋那一夜,他一直被噩梦缠身。 每每在梦中看到一个水绿裳少女拿着剑狠狠刺穿父亲的胸膛后,又毫不留情地准备拿剑刺向自己。 噩梦中的他挣扎间打翻油灯,火苗如燎原之火,点燃一张张被墨水沾湿的白纸。 第二百四十八章 流年 北风吹打着窗,缕缕入内,助长被点着火焰的白纸而更有力的飞旋。 窗布,蚊帐,床帘,桌布都被蔓延。 一瞬间,整个屋子变成了火海! 包围着睡梦中的少年。 “吱吱....” 一只琥珀色的仓鼠用九牛二虎之力在使劲拉扯着少年,可是怎么也叫不醒。 机智的小琥将一杯水直接泼到少年的脸上。 少年惺忪睁眼,小琥却不知为何,因为沾了一点水珠,就瘫软在桌上。 布衣少年惊愕不已,见火势难以遏制,慌张失措下,捡起几本父亲留给他的书和笔,还有父母的牌位,准备从窗户跑出火海时,才发现桌上瘫软装死的小琥,他情急之下,将小琥放到怀里,破窗而出。 安全逃离火海的少年,失魂落魄的跪在院子里,跪在曾经父亲最后一刻倒地的位置,望着前方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家园。 这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可是在一夜之间,沦为火海。 “贯亭,贯亭....” 狄大仁站在他面前,喊着他的名字,他却置若罔闻,仿佛周围一切在救火、在呼唤他的那些人们,都是在梦里似得,虚无缥缈,亦幻亦真。 泪模糊他的眼眶,他一直憋在心里,一直不敢喊出来的那一句话,终于破口而出,他指着天,歇斯底里般怒吼道:“老天爷,你要折磨的人是我,你为什么又要夺走我一切,连我父亲留给我的家,都毁了。” 第一次开始怨天尤人,令人感觉到判若两人的少年却笑了,他的笑容是苦涩的,泪在风中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朦胧间,他眼前出现一个人影,是个高大的男人,像极了他的父亲,清俊儒雅,他向着自己柔声地喊着:“贯亭....贯亭....” 就这样他倒在了这个被他认为是父亲的男人怀里,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他自父亲死后便没有这么沉沉地睡过觉了,仿佛一次性把以前所有的觉都补回来了。 等醒来之后,他才发现那个男人不是父亲,而是麟仙。 将近七天,他都把自己关在私塾借给他屈身的柴房里,麟仙也被他关在门外。 他知道这个叫麟仙的男子是带着内疚之心来看望他,可没有想到上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人亡以后家破。 这个少年哪里希望让所有人为他的遭遇而担忧和难过。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但开头需要勇气。 临走前,麟仙最后说了一段话:“我知道站起来需要勇气,但是有了这股勇气,你便所向无敌。而你的剑只有靠你的左手才能拿得起来,我帮不了你,你死去的父亲帮不了你,让你又爱又恨的萧虹仙也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不要一直再逃避了,我要走了,你这小子如果再这样没有出息的话,永远都别说认识我麟仙。” 因为他这语重心长的一段话,少年开始愿意尝试走出火灾的阴影中。 “吱吱吱” 伴随着仓鼠的叫声,他一人一鼠站在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家园。 他慢慢地靠自己左臂的力量,将每一块焦木移开。 又靠他一人之力,在三个月内,他亲手建造的家园拔地而起。 少年自强不息的脚步仍未停歇。 每日的清晨,他闻鸡鸣声,起来下田干活。 结束了农活后,赶到私塾,一开始从打扫屋内外,直到最后,陈夫子开始让他讲学授课。 每夜读书写字的间隙,他就开始拿起那把黯淡无光、失去任何光泽与骄傲的洊雷剑,笨重地舞起最基础不过的剑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私塾里,街角边,田埂中,都留下这少年勤奋的身影。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可以用左手握起父亲送给他那把刻着“葛胤”二字的笔,写下字迹工整的一首诗: “岁月踏雪飞絮间,过往是非已流年,不问他故为何故,恩怨情仇已是殇。” 回忆是残酷的,在他人嘴里,可能只是三两句罢了,对于这个叫葛胤的少年来说,这三年的岁月是他这辈子无法磨灭的记忆。 又在谈话中,回到三年后,扈力钦与狄大仁站在由葛胤自己建造的新家,不禁嘘唏不已。 而扈力钦在狄大仁口述之中,仿佛亲历葛胤这两年来的艰难困苦,心中很不是滋味,不自觉摇了摇脑袋,面容上难掩淡淡忧虑之色,只听狄大仁又接着说:“这孩子还是很争气,十三岁便考得乡试第一名,成为齐鲁解元公,真是流水镇全镇骄傲,这不今年科举考试要来了,镇里的乡贤还给这孩子筹了些盘缠,可这孩子脾气倔,硬是没要,还选了一个夜里,自己孤身一人去汴梁。” “汴梁....” 扈力钦默念这两个字,心中的愧疚之责又重了几分,他内心不断责备道:“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以为这三年,对于我来说是艰苦的三年,可是与你相比,都不及你这黑暗三年的万分之一,贯亭,只要有力钦在,我便再也不会让你独自承受。” 天边的云很纯白,纯白间仿佛浮现出一张干净纯澈的笑容,很熟悉很熟悉的面孔,这不正是当年那个叫葛胤的少年吗? 只是不知如今的他,在历经磨难之后,还可以展露出少年时纯真质朴的笑颜吗? ※※※ 大宋,应天府。 一张行头大大的写着“重金悬赏”的白纸黑墨被两个家丁用浆糊糊在墙上,这一举动吸引了四周好奇的百姓来围观。 “鄙人尧夫近日家宅不宁,故以重金五十两寻求广大能人之士、江湖道人为鄙人除家中鬼祟,镇妖邪,以还家宅安宁。” 有个老者眯着眼睛,睨着糊在墙上的白纸黑字,将纸上的文字大声念出,说罢睁大眼珠子,与一旁的看客唠嗑道:“御史大人家竟然闹鬼,这官家人就是麻烦事多。” 老者在往墙上瞄了一眼时,那墙上的纸张早已被一个十九二十岁的青年揭走,周遭的看客都将目光聚焦在这白丁青年身上,开始有些好奇这个看起来年轻瘦弱的青年人又有什么勇气可以除妖镇邪。 这个穿着白丁布衫的青年人头束一块破旧的白巾,脚蹬着一双穿旧的布鞋,虽然服装上看起来是显得寒酸了一些,但相貌俊秀的他从眉宇间散发着儒雅贵气,让人不由以为这青年是从哪来的落魄公子。 他身后背着竹编的箱笼,箱笼里除了那些衣衫书籍和小盒子以外还有一把被灰布包裹严实的长剑,长剑剑柄由于太长露在外头。 且看这文弱书生略显苍白的薄唇衬托着肤色白皙的脸庞,给人一种病弱之感,但他剑眉下那双眼眸深处蕴藏着同龄书生未有的坚毅之色,凝眸之间却从眼帘中散发着浩然正气,这倒是和纸上所寻的能人之士有些贴切。 “这位公子看样子也不像是懂得驱鬼道术,何必揭榜为难自己呢,不如让在下试试。”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伸手捏住青年手中刚揭下的纸张。 白丁青年闻言当即抬头注视着眼前这少年,只见那少年个子偏瘦且矮小、长相平凡,五官倒是精致秀气的很,若不是他脖颈处有喉结在吞咽时上下蠕动,还真让人误以为他是女子,他左手提着一个灯笼,右手却硬扯着青年那张纸不肯放。 “小兄弟怎可如此无礼,无论如何都得顺个先来后到的理儿,况且小兄弟又怎知在下不懂这驱鬼道术。”白丁青年却是不愿相让,还与知辩驳说理起来,倒是面色却无怒气。 那个矮少年饶是心下一怔,似是在思考些什么,竟是轻易撒手,双臂环胸道:“哈哈,也罢,要不咱两一起去,这鬼可是道行颇高,怕你应付不来,可就没命享受这五十两。”说着上下打量着青年人,似乎笃定了他因何如此紧张这悬赏的纸张,定是盘缠用尽,急需补给。 白丁青年倒也不蠢,从那少年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定了定神色,口气凛然不屈道:“在下确实盘缠不够,但是此次揭榜全无看中钱银的意思,只是看重这位范御史大人的博学厚德与家学渊源,所以想为他排忧解难。” 个矮少年轻轻拍去鞋子上的积灰,鄙夷道:“那就是想趁机拍一拍这位范大人的马屁,这应天府谁人不知范大人的父亲楚国公曾官拜宰辅,位极人臣、深受百姓推崇,你如此攀附之下,对你这书生日后仕途有利而无害。” 白丁青年对眼前这说得头头是道的少年倒是越加好奇,却没有对少年言语上的冲突有分毫怒意,正色道:“想必小兄弟也是读书人吧,可惜在下却无攀龙附凤之心,只是敬仰楚国公一生忧国忧民的情怀,楚国公曾有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在下亦愿意以助人为乐而为之。” 个矮少年见他神情专注,一时玩心起,伸手探到他的箱笼,想抽剑而出时,谁知白丁青年察觉异动,左手将纸卷起塞进袖子里后。 第二百四十九章 鲜弘 白丁青年立即飞快地截断个矮少年的右手,这速度风驰电掣,令人看得目不暇接,大感惊诧。 两只手重重撞击在一起,谁知这左右异手甚是灵活地向左右方向扑打,右手在甩,左手封其后路,各自暗中较劲。 这相互较劲的场面被旁边的路人看得不亦乐乎,纷纷退后几步,给二人让出打斗的空间。 说时迟那时快,谁知道那个矮少年心中一急,将左手灯笼朝天空高高抛起,得闲的左手化成爪子朝白丁青年右臂弹去。 个矮少年见右臂纹丝不动,便虚晃一招朝白丁青年右胸口一抓,想逼青年出右臂抵挡。 可是白丁青年就是没有出右臂去挡格,而是让左手当即拍开少年右手的阻挡,左手化掌作势以掌缘切断少年挑衅的左手。 个矮少年当即来个釜底抽薪,将左手化拳猛抽回来,而右手作势拍向白丁青年左臂。 白丁青年右臂仍旧毫无反应,而是胸膛一挺,将身体内劲快速聚集胸口,就这么被他重掌拍在胸口上。 虽无大伤,但白丁青年受这一掌仍旧踉跄后退,那个矮少年神色一怔,瞪大的双目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脱口道:“对不住,不知道你右臂...” 幸好白丁青年作势以内劲化掉受力之功,但他知道这少年全无恶意,只是想试探自己罢了。 此刻,原被个矮少年抛上天空的灯笼已经被少年稳稳接住,且听那少年语气略带愧疚之色道:“哎,是我的错,也罢,这位大兄弟我只是好奇这范大人家中宅院的鬼是什么模样,要不我们联手除鬼如何,就当我方才无意冒犯之罪。” 白丁青年神情骤然黯然下来,像是被戳中要害似得,旋即转身,挤进人群之中,冷冷喊了一句回应道:“不必了。” 谁知道那个矮少年倔强起来就一直跟着白丁青年,不停地说:“大兄弟不要生气,我也是开玩笑罢了,真的不是有意,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大不了我到时候连钱和名气都不要,全归你,就让我与你去范府看看那妖孽是什么模样吧。” 他语气中透着孩子般撒娇之气,但是白丁青年仍旧头也不回兀自走着。 个矮少年岂能这么容易放弃,他依旧紧跟着他,嘴里絮叨道:“哎呦,现在你都把揭榜了,我无榜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范府,我们可以作伴,反正又不与你抢功,况且这妖孽肯定道行颇高,不然那范大人何必绞尽脑汁到处寻求高人呢....所以这妖孽定不是泛泛之辈,真的,这妖孽可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了,好歹我也学了一点茅山道术....” 白丁青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茅山道术.....好吧,既然如此,也就有劳小兄弟了。” 个矮少年嘻嘻一笑,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心下咯噔,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大兄弟,我有几个吃饭的家伙在铺摊上,容我拿一下,我们再去范府如何?” 白丁青年未说话,只是微微一颔首,个矮少年便兴高采烈地引着白丁青年来到一家门店,门店上挂着的匾额写着:“鲜氏灯笼。” 个矮少年利索得将两块木门卸开,却因为太过心急,差点没顶住木门的重力,矮小的身体几欲要被木门压倒了。 白丁青年虽然瘦弱,但个儿还算挺高,他见状便上前为少年搭把手,左掌用力抵住木门后,反掌轻轻一推,在木门旋转的一瞬间,他欺身入内,当即左膝向上一顶,左手向前一抄,那块木门轻易地被他搁置到一旁。 “大兄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可这身手甚是矫健。”个矮少年安置好两块木门后,随口说了一句,便走进里屋。 屋内挂满了做工精致、各式各样的灯笼,白丁青年置若罔闻,紧随着少年走入里屋,里屋满地堆放着未装裱的灯笼状竹制骨架,只听那少年兀自问道:“对了,大兄弟你怎么称呼啊,听你口音也不是应天府人。” 白丁青年沉吟片刻后,应道:“小兄弟猜的没错,在下是东平府流水镇人,姓葛,名胤,字贯亭,因为要赴京赶考,所以路经此处,那兄弟你的名讳呢?” 个矮少年提着一袋包袱,兀自走到门外,指了指匾额,哂道:“看这个字,我叫鲜弘,四海为家,早年在茅山学过道术,也是近三个月来在这里开了一家灯笼店铺营生。” 葛胤嘴里呢喃念道:“鲜弘,这个鲜倒是罕见的姓氏。” 鲜弘眉锋朝葛胤一挑,打趣道:“葛大哥你的葛姓也很罕见啊。” 葛胤不知道为何对这个叫鲜弘的少年有莫名的熟悉与无奈感,他容色骤敛,正色道:“鲜兄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去御史府吧。” 范府,古色古香的书房。 一个家仆引着葛胤与鲜弘二人入内,恭敬地说:“老爷有要事容后再来,请两位少侠在此稍等片刻。”说着为两人倒上两杯清茶后,躬身一礼,便退出门外。 葛胤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两幅字,左右分别写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中间则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画中画着一只大雁,除了蓝天白云,还有一间小农木屋,整个画卷跃然而出的意境便是大雁南归、小桥流水人家的旷远清逸。 葛胤不由想到父亲在世时,与自己在葛家小院的悠闲而温馨的时光,他触画煽情,不禁心神一黯。 少顷,他忽然开口,口诵一首诗: “稻梁留不得,一一起江天。 带雪南离楚,和春北入燕。 依依前伴侣,历历旧山川。 林叶程犹远,梅花信可传。 子规啼到晓,鹦鹉锁经年。 应羡冥冥者,东风羽翼全。” 鲜弘此刻却异常安静,一张长脸何其严肃,仿佛沉浸在这首之中,双唇翻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因何故迟迟说不出口。 葛胤恻然自语道:“若是依依有伴侣,却因子规啼血泪。归雁羽翼断一臂,今生父子已入尘。” “公子何以用归雁自比,就算归雁羽翼不全,焉能无鸿鹄之志,假以时日又何愁不能翱翔九天。” 两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立于门外,那中年男子内穿着深色短襦、里衬褐色圆裳,外罩鹤氅广袍,未有华贵之气,反添一分朴素与儒雅,他脸廓清瘦,双目却炯然有神,两撇浓眉,眉尾几欲入鬓。 他淡淡地说:“此“归雁”之画本就是先父至交好友所画,所指意境正是先父所作的归雁一诗,这位公子博学广见,丝毫未差地吟诵先父生前自作,也属有心之人。何况公子才思敏捷、出口便成章,以情入诗,自成一派,难得难得。”说着他定睛看着葛胤,问道:“老夫范尧夫,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葛胤单手作揖道:“葛胤,字贯亭,东平府人。”说着从袖子里取出揭榜白纸递到范尧夫面前,续道:“葛胤与这位鲜弘鲜小兄弟无意间看到榜文,便揭榜来此。而葛胤本就敬仰楚国公的高风亮节,故而有意到访本府想为御史大人除妖邪。” 鲜弘见葛胤提到自己,便作揖附和道:“草民鲜弘,学过一些茅山道术,望能为御史大人排忧解难。” 范尧夫缓缓坐在椅子上,面色愁容道:“哎,两位有所不知,这屋内厉鬼甚是凶险,绝非凡夫俗子便能应付的,它隐匿在我儿子善书房之内,这不是快临近科考了吗,弄得我儿神智恍惚,精神不振,成天想着去齐鲁崂山学道求鬼。” 突然门外来了一个家仆,禀告道:“老爷,宋用臣宋大人到访。” 范尧夫朝家仆摆了摆手,嘱咐起身边的管家后,对葛胤与鲜弘说:“有客到来,老夫前去招待一二,且让周管家,带二位去我儿书房察看。”说着对身旁的周管家肃然道:“老周,两位贵客,可别怠慢了。” 周管家应道:“是,老爷。”等他目送范尧夫离开后,便对葛胤与鲜弘两人单臂一摆,道:“走吧,两位少侠。” 葛胤与鲜弘二人在周管家的指引下,走过小花园,然后来到一处幽静的庭院,庭院正前方有一处房屋,不由分说从窗棂望进里屋,便可将屋内陈设一览无遗,这正堂中央高高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以金漆写着:“天道酬勤”。 这定然是书房无疑了,只是四周不见人影,正午时分,此处却不由散发着阴森之感,让人久立在门外不禁毛骨悚然,而跟着周管家的两位仆人早已信口念起几个借口,神色慌张的离开这庭院之中。 青苔幽幽,藤蔓交错,枝桠贴墙,饶是有一种破败之感。 还未等三人入书房,书房里突然走出一个神智恍惚的公子,穿着单薄宽松的长衫,衣衫不整,手拿桃木剑不停的挥舞着,嘴里神神叨叨道:“哪来小鬼,看吾不将尔等收去。” 第二百五十章 献策 那公子一剑直接朝周管家刺来,吓得周管家抱头蹲地,告饶道:“大少爷,大少爷,饶命啊,是我啊老周啊,你咋又忘记了。” 范子善闻言兀自收剑,站在原地来回踱步,眉头紧缩的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范子善喃喃自语道:“周管家、大少爷,我是大少爷,我是周管家....我到底是谁?”他情绪激动,亦癫亦狂,按着两额,大喝道:“我不是除妖道人,怎变成管家少爷,我到底是谁?” 倏忽间,范子善又举起桃木剑,指着鲜弘,面目狰狞道:“鬼,你胆敢附在人身,看剑。”说着一摆一眼得送剑而来。 鲜弘只是微一侧身,单脚兀自伸出,忙不迭将范子善来腿勾拌住,把他摔得个人吃土。 周管家连忙将范子善扶起,急道:“哎呦喂,大少爷您没事吧。” 范子善被他搀扶起来后,显然神智清明了许多,兀自拍开自己身上的灰尘,满脸茫然道:“这是怎的,我不是在榻上小憩吗?难道又被那厉鬼近身了。”说着四处张望下,将目光聚集在葛胤两人身上,问道:“老周,这两位是?” 周管家应道:“大少爷,这两位少侠是揭榜而来,为府内驱鬼的。” 范子善脸色骤变,冷哼道:“哼,又来两个骗财的庸碌之辈,父亲大人真是糊涂啊,若是要除妖,不如让孩儿前去齐鲁崂山请那章通道人来。” 鲜弘自是闻言不怒反笑,但依旧是少年气盛,言语间透着讥讽之色:“若是这屋内小鬼,我等轻易除去,在下鲜弘定然不收一分一毫,只要大少爷一句歉言如何?若是大少爷都做不到如此,就算一心想拜在那崂山隐士门下,那大少爷与章通道人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范子善气愤难耐,急红了眼,怒道:“好个江湖术士,怕你不成,我范子善便允了这个诺,你若轻易除妖,我便向你赔不是,倘若你束手无策,我要废你二人一双手,以儆效尤,以防你二人再度行骗。” 这话一出,葛胤下意识反手捂住自己的右臂,仿佛被戳动心防,不禁黯然神伤,陷入一阵怅惘。 “子善休得无礼。” 谁知此刻,范尧夫与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范尧夫面色肃然,怒斥道。 范子善置若罔闻,仍旧仔细打量着葛胤的右臂,似乎察觉到了端倪,嘲讽道:“这位文弱的江湖术士恐怕是到处行骗而被人废了右臂,如今胆敢来我范府行骗,你是想两臂尽断,由双脚营生不成,哈哈哈。” 葛胤隐忍不语,但脸上却流露出些微怒色,左手的五指死死得扣在右臂上。 “好,如果我们驱不了鬼,你断我双臂即可,但若我驱得了鬼,你要送一匾额,且还要向我二人当街下跪道歉,敢与不敢?”鲜弘一言从口出迸出,煞有置气之意,但漆黑的瞳孔却充溢着满满的认真之色。 范子善笑容骤敛,面透不屑,应道:“就这么定了,我要你们这两个骗子身败名裂。” 鲜弘冷冷一笑,道:“子善非善,子恶非恶,孰人身败名裂,翌日可见分晓。” 应天府,范府大院。 书房里,只有范尧夫与宋用臣二人,范尧夫坐在软椅上,歉然道:“正卿兄,我儿此举容你见笑了。” 宋用臣摆手,一笑置之,但忧虑涌上眉间,道:“令郎年轻冲动,常有的事情,只是不知尧夫兄可否考虑过令郎的意愿,或许他不愿意走仕途之路,此次强逼之下,加上这个鬼神影响,就变得神智不清。” 范尧夫摇首,否然道:“断然不会,我范家三代为官,先父也曾是如此教导我兄弟几人,哪个不是出世入仕的,就算这孩子对武学痴迷,那又如何,我朝重文轻武,岂能让这孩子成为一介莽夫,那还了得了。但是这孩子也很孝顺,被我这么一说,就关在书房里认真读书,岂料遇到闹鬼之事,弄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这该如何是好啊?”说着不禁连连叹息。 宋用臣否然道:“这鬼神一说全是一派胡言,怕是有人装神弄鬼,也罢,且让那两个小辈好好与那鬼斗智斗法。” 范尧夫微微颔首,心下一咯噔,问道:“对了,正卿兄你可想到如何根治汴河水患,下月陛下可要等你入朝详禀此事啊。” 宋用臣骤然露出一脸愁容,思忖道:“我曾数次考察过洛汴两地,确有初步应对之策,但还不够完善,以免一众朝臣非议,尚需商榷完善再禀告圣上。”说着拱手虚拜天,以示敬畏。 范尧夫呷了一口茶,问道:“正卿兄若信得过尧夫,不如把应对之策的弊端道出来,让尧夫为你参详参详。” 宋用臣喜笑颜开,朝门外家仆摆了摆手,笑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再好不过。”说着将家仆递过来的卷轴摊开,卷轴之上是描绘着正是汴河洛河以及沿路州府的山川水路图。 范宋二人迅速进入了激烈的讨论,这一言一语,相持之下,已到了黄昏之时,却也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 “这引洛入汴本就是工程浩大,加之我朝近年与辽夏纷争不断,又逢变法革新,早已国库空虚,又让一众贵族记恨其中,若是在洛河沿路开凿通渠,那多少官家良田定受其影响,那必会惹来一些损益者的强烈反对,哎就是不知该如何有一两全之策,既能造福任村沙谷口到卞河口这五十里沿岸百姓,又能让朝廷众人觉得此为长远之计。” 说着他轻轻喝了一口茶,将毛笔搁置到一旁,摇首道:“我曾想过在魏楼、荥泽、孔固三村建泄洪闸口,只等古索河水暴涨,以泄之,但这东墙补之,西墙犹在,这汜水关的北开河源于黄河之水又该如何处置,若是将黄河之水放出,虽可泄伊洛两河之溢,却会最终导致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此计实非我所愿也。” 范尧夫一知半解,附和道:“正是,若是在各处开凿通渠,这费用自然是难以消耗,加之若是要关闭汴口,这势必要撤掉沿河一带的都水监丞,这该有多少官吏怀恨在心,此工程既会得罪官吏,又劳民伤财,恐怕仍需另想他法。” 门外突然有人高声问道:“在下葛胤,有小事麻烦御史大人,此下可否方便见之?” 范尧夫看了一眼宋用臣,宋用臣缓缓颔首,示意其无碍,范尧夫这才回答道:“葛公子请进。” 葛胤闻言推门而入,第一眼便是被铺展在桌上的卷轴图纸所吸引,久久未曾言语。 范尧夫看出异样,问道:“不知葛公子有何事要老夫协助,但说无妨。” 葛胤这才缓过神来,他定了定失态之色,正色道:“今夜子时,一日之中极阴一刻,我们会在令郎书房内设下捉鬼之阵,还望范大人相助。”说着不假大声所言,附耳于范尧夫,说了一通密语。 范尧夫神色变化异常,时怒时忧,最终变成将信将疑之色:“此计是不是....可....” 葛胤见范尧夫未有决断,便自信满满地说:“范大人,葛胤鲜弘两人所言非虚,决不诓骗大人,只是尚需大人的襄助。” 范尧夫缓缓颔首道:“也唯有如此了,一切依计行事。” 葛胤躬身道:“那葛胤先告退了。”说着走之前再看了那图纸一眼,顿刻陷入沉思,一直走到门外。 刚要抬腿迈出坎时,他猛然转身,语透歉然道:“两位大人,方才葛胤在门外久等时,无意间听到两位大人在为汴河水患而苦恼,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本不该妄议朝政,但葛胤舔为齐鲁解元,仍以楚国公生前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忧国忧民之言在葛胤心中一直奉为警世醒言,一刻不可忘怀,葛胤自孩提之年拜入孔子先圣儒门,寒窗苦读十余载,无非是想入朝为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眼下水患为祸,葛胤已知晓两位大人所忧虑之事,心中已有对策,不敢贪功奉承,只是想尽葛胤一片赤子之心罢了。” 范宋二人无不对眼前这青年书生刮目不看,不过十九二十来岁,却有如此心胸气魄,让他二人不由惊讶万分,激赏目光聚焦在白丁青年身上。 “如此甚好,葛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忧国忧民之心,难得难得,公子在你我二人面前,尽可畅所欲言,不必客气。”范尧夫赞赏道。 葛胤闻言,便有了底气将心中思路如数说出:“其实宋大人的应对之策已初具雏形,只需将几个点串成面,一一将难题破解即可。”说话间,他不时指着几个被画上圈的点,续道:“汉朝有一位叫贾让的大臣曾针对黄河治理提出三策且功效甚佳。” 宋用臣有些不耐烦,截口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只是这又与汴河治理有何相关,还请葛公子直入主题。” 第二百五十一章 治水 葛胤自是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有关,治水之法无非都有相通之理,当时贾让所面临的也是因为沿河百姓沿河而居,在堤内筑堤而导致堤距变窄,此乃人祸,而汴河本就不及黄河宽,水质却较之淸澈,自然有数以万计的百姓不顾一切沿河杂居,从任村沙谷口至汴口更是如此,如若强行让百姓迁徙,定是民怨沸腾。” “葛胤认为可以考虑在此发展漕运,若是发展漕运自然繁华沿河两岸百姓,让他们有了生计,他们定当乐享其成,更会答应朝廷将其居之处往后沿上五里,如此河道变宽,且有利于沿河五十里进行开道,从而引伊洛两水灌入汴河,每二十里置束水一,以刍楗为之,以节湍急之势,取水深一丈,此法以便洛汴两地可通漕运,为日后辽宋开战的粮食供给更为便利。此有两处之利,百姓乐成,长远立国,皇上自然允之。”葛胤侃侃而谈道。 宋用臣反复思忖,不禁赞道:“妙哉,妙哉,此策甚妙。”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为难道:“可古索河和汜水关的北开河又该如何处置?此两河汛期一到,更是无可泄洪,两两不可兼顾啊。” 葛胤早已了然于胸,手指轻轻圈了圈图纸上的三个地方,然后指了指了另外三个村庄,一气呵成道:“当时贾让曾又遇到第二个难题,那便是河水至河内北及黎阳一直到都有石堤,但从黎阳向北望之,他发现河水已经高出民屋,一旦汛期到来,水怒之威又岂是修堤建坝可解决的,可贾让有中策应对,那便是多穿几处槽渠到冀州,此法不但分流水怒,又使得百姓有水灌溉农田何乐而不为。如此水到渠成之法,我们亦可炮制,我们可以将古索河注入房、黄、孟三家陂,甚至于其余的三十六陂,以居高地势为利,低洼之处便可为塘,当作潴水之用,以防止洛水枯竭,可开之引入洛河。而汜水关北开河在汛期时,大可上下游置闸紧闭,这样便不会将黄河之水汇入其中,也不会让其流入其他河水之中,导致河水暴涨,我们还可通黄汴两河的船筏,这样就可以变废为宝、再将洛河旧口重新利用起来,贯通黄河,让伊、洛两河泄之;而方才宋大人所忧之事便迎刃而解,那魏楼、荥泽、孔固三村建泄洪闸口,便可利于古索河水暴涨而泄之,这样,互相作用之下,自然不会造成左右难故。” 宋用臣闻言大喜,鼓掌道:“哈哈哈,此法甚好,果然是面面俱到,哎宋某确实想的不够全面,太过囿于局部,导致自己陷入死胡同之中,循环反复,不得启发。” 范尧夫对葛胤越发刮目相看,赞道:“葛胤公子真乃治水高才也,此次科举定是榜上有名。” 葛胤谦虚道:“大人过奖了,葛胤也是引经据典,经世致用罢了,若非古之圣贤的高才,葛胤也只能束手无策。” 宋用臣连连颔首道:“引得好,引得妙,此策由葛公子所想,如果此策得到陛下褒奖,宋某定当会禀告陛下,让陛下大大封赏。” 葛胤摇首,拒绝道:“宋大人好意,葛胤心领了,葛胤只是提醒一二,此策若非宋大人想好初步方针,那葛胤岂能想到个中应对之策,况且葛胤若以此得到封赏,那对于仕途而言,实非好事,反而会遭人妒恨,仕途之路应当脚踏实地即可。”说着葛胤躬身一礼。 范尧夫不由赞叹道:“若是葛公子能入朝为官,定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 是夜。 “滴铃铃...” 通往书房的四个路口处皆系上小铃铛,忽然通往花园的路口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虚影提剑掠过,隐没在屋内的葛胤听到铃铛声响,当即夺门而出想要抓住那惊动铃铛闯入花园的人影。 谁知道人影浑身被罩上一层金色华光便消失不见了。 此刻四方庭院幽光粼粼,弥漫着一抹诡异的气息,忽然,四盏白色灯笼在庭院中央浮空而起,灯笼面身画有红色符咒。 “起!” 一声断喝从屋檐处传来,一抹青影飞跃而下,正是身穿深青色的少年鲜弘。 他双手续上外狮子印,双根食指收回,中指伸展相接,两抹光丸从两根中指指尖跳出。 光丸在半空中分成四重光束分别射入四盏白灯笼之中,灯笼如被注入一种强大灵力后,兀自在半空打转,谁知那淡淡的幽光竟然变成三四根狭长的金毛,轻飘飘地回旋落到地上。 鲜弘见状,仓促收起法印,面露惊讶表情,脱口道:“遭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鬼祟的目标定是在范大人的卧室内。” 话音方落,一抹虚影跟着葛胤一同消失,鲜弘双手一摊,四盏灯笼嗖得一声变成四张符纸飞入他袖子之中。 他缓缓拿出一把木剑,指肚在木剑剑身抹搓,嘴角溢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喃喃自语道:“若不虚晃一招,你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上当。” 范尧夫的卧房,屋内灯火晦明晦暗,范尧夫并未入睡,而是坐在圆桌上,眯着眼睛认真地看书,他背上披着一件鹤氅,随着夜风从窗外吹来,吹得桌上的油灯莹莹闪烁。 他不得已站起身来,将窗户轻掩上,便继续坐回软椅上捧着书册又认真的看书起来,时不时还习惯性地舔了舔大拇指,便于捏起页脚翻动。 一股阴风诡异地将掩上的门轻轻推开,一瞬间屋内的所有灯都被吹灭,范尧夫怔然起身,试探性的大声喝道:“谁?” 不见有人回应自己,他的脊背开始微微发凉,但还是强按住内心的恐惧,鼓足勇气朗声道:“来人哪,来人哪,老周,老周。” 不管如何叫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范尧夫开始莫名的不安起来。 门外突然大风乍起,吹得他衣服猎猎而动,隐约有清幽绿光悉数飘入屋内,瞬间凝结成一个飘浮在半空的幻影。 而这幻影正是一个老者的模样,披散着黑白相间的发丝,一双瞳孔空洞但却散发着绿荧荧的磷光,身着广袖白衣,在大风的鼓荡下,长袖兀自摇摆,但他没有双腿,只有上半身的虚影,让人望之不由心生胆寒。 这绿光幻影竟然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临门最近的木凳,直逼范尧夫眼前,仿佛一切对于他都是形如虚设,这莫非真是鬼魂。 范尧夫早就失去了平时的威仪,整个身子缩在倚墙的木架之下,万分害怕,不敢出来。 “尧夫....” 只听那幽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门外又未见他人,那就是这鬼影发出的声音,但声音在屋子里反复回荡,让人听之不禁毛骨悚然。 范尧夫定睛一看,瞳孔骤缩,满脸充斥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试探性地喊道:“爹...你是...爹..” 原来这眼前的绿影鬼魂竟然是范尧夫亡故快三十年的父亲楚国公范希文。 范尧夫陷入茫然之中,他不停摇首否然道:“不可能,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不可能还活着...绝不可能...”说着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缓缓起身,仓皇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迅速出鞘,朝着那鬼魂范希文指去,凛然不惧道:“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冒充家父的样子,欺骗本官,意欲何为?” 那鬼魂范希文却是不甘心,仍旧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软言软语地说:“我儿啊....你怎认不出爹来呢....爹确实是死了,但心忧孩儿们,一直在范府未曾离去,幸亏子善孙儿用了章通道人的炼魂纸,让我无需投胎转世,得以寄存此处,保佑你一家大小平安。” “尧夫你莫非忘了吗?你次子子夷落入水中,为何又能安然无恙,你那日将陛下赐予的玉瓶打坏,又怎么能完璧无瑕....”鬼魂范希文连连举证,想以理说服范尧夫。 范尧夫本就将信将疑,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其实,范子善沉迷于修道之术,每每精神不振,恐怕被这鬼魂附体,但也无伤害家中一人,还时不时为家中众人摆脱险境。 “父亲,原来您一直在孩儿身边,孩儿一直都谨遵您的教诲....时时不敢忘怀......这太好了,哪怕阴阳相隔我们一家人还是可以团聚在一起,这多亏了子善这孩子。”范尧夫喜出望外,不禁恻然道。 鬼魂范希文脸上露出严肃之色,斥责道:“哼,你这孩子就是顽固倔强,你大哥英年早亡,你便是范家的一家之主了却还是如此不通情达理,该如何了得。你若知道子善这孩子无学文从仕之志,又何必多加强求呢,还不如让他自由发展,岂不更好?” 范尧夫毫不反驳,更是表现出一脸言听计从的样子,连连应道:“父亲,您教训的是,孩儿此后再不强求子善,就算他此次科考不愿去,孩儿也不勉强。 第二百五十二章 鬼笼 鬼魂范希文肃然稍缓,捋了捋黑白相间的薄须,满意道:“孺子可教也,我儿如此,那我也该放心了。” 范尧夫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床头拿了一张书册,他将书册递到鬼魂范希文面前,正色道:“父亲,您还记得您临终前交托孩儿办的事情吗?就是让孩儿将您毕生文集诗稿编撰成册,孩儿花了将近三十年总算完成初稿,您且看看书册如何?若有要斧正之处,孩儿定当及时修改。” 鬼魂范希文毫无戒心地接过书册,虚空的手一翻,一张黄色的纸无意掉落在他的虚空浮影下,他不以为然,一本正经地仔细翻阅着。 范尧夫循循善诱道:“父亲,孩儿将您的那一句最为著名的言语特意放在书册第一页,只要后人一翻开第一页便可以感受到父亲毕生忧国忧民的情怀,父亲您可还记得那一句话是什么?” 鬼魂范希文以为这范尧夫故意试探自己,便顺着第一页所看的文字,随口念出:“岂能忘之,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 话音方落,那第一页的写着“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骤然金光闪烁,字样随着金光乍现化成金印跃然从书中飞出。 在鬼魂范希文虚影之下的那张黄纸焕发出金色光柱贯穿他的全身,变成一个大灯笼,将鬼魂范希文整个困在灯笼之中。而那金光字样化成符咒烙印在灯笼笼面上。 大门外突然站着一位绿衣少年,这少年嘴角溢出一丝得意之色,毫不掩饰内心的猖狂,道:“任你法力如何高强,也终究逃不脱我的鬼笼之中。” 子时,极阴之夜。 尽管白昼的光明被黑夜笼罩,但夜空中总会有最闪亮的那一颗星。 白丁青年赫然出现在绿衣少年身旁,他左手成爪抓勾住一个黑衣青年的后领口,他面色微一沉,兀自松开,那黑衣青年失去重心匍匐于地。 这时管家老周与两个家丁提灯而来,一瞬间被黑暗与阴森笼罩的庭院被火烛照亮。 老周身后还有另外两个家丁他们各自架着一个穿着宽厚白袍、将自己的脸化成青黑之色的扮鬼之人,老周对范尧夫禀告道:“在大少爷书房抓到装神弄鬼的小郑,他正是大少爷的书童。” 书童小郑马上跪地求饶道:“老爷饶命啊,是少爷逼小的,饶命啊老爷!” 那黑衣青年气愤不过,一脚狠狠踹在小郑腹部,摔得他四脚朝天,惨叫连连,只见青年站直腰板,啐道:“背叛主子的狗奴才,要你何用?” “啪!” 黑衣青年还未缓过神来,范尧夫的一巴掌就重重地打在他脸颊上,他眼眶通红,不停张大眼睛瞪着范尧夫。 此刻的范尧夫早已怒火中烧,他一下子恍然明白一切,都是他大儿子搞得鬼,他叱道:“我范纯仁怎生了你这个逆子,如此联合外来妖孽设计诓骗你父亲,还不知悔过,不如将你这逆子打死算了。”说罢,他举起剑鞘正准备打向范子善。 管家老周马上拦住范尧夫,求情道:“老爷您消消气 ,大少爷知错了。” “若是知错,就不会如此嚣张跋扈。”说话的人正是绿衣少年鲜弘,嫉恶如仇的他肃然道:“范大少爷如此巧妙的设计,无非是想御史大人同意他弃文习武罢了,所以联合起这鬼笼里的妖孽设下迷局,迷惑御史大人,若不是我们让御史大人将计就计,再将鬼笼藏在书中,诱骗这妖孽,它岂能如此轻易被困。” 说着他慢慢靠近范子善极其挑衅地说道:“范大少爷,赌局已有结果,我二人轻易擒住此妖孽,还望大少爷履行承诺。” 范子善怒目而视,恨不得将鲜弘千刀万剐,恶狠狠地说:“诡计多端的江湖术士,别嚣张,总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鲜弘容色骤敛,还未说罢,手臂一紧,转身发现是那白丁青年葛胤突然将他拉住,葛胤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充斥着一丝恻隐之意,他朝自己摇首,示意他不要再与之计较。 鲜弘对于葛胤这青年人眼神里奇异的情绪,莫名感到一丝无奈,喟叹一声,唯有作罢。 范子善满眼充满红血丝,他朝范尧夫跪下,动容道:“父亲,孩儿知道如此是不对的,但是唯有这样子善才能追求自己所喜爱的,崂山的章通道人法力高强,我只是想拜在他门下,无心追求虚妄功名,还望父亲答允。”说着朝范尧夫跪地磕头。 一脸酱红色的范尧夫面色冷峻,对范子善狠下心肠,冷冷地说:“邪门歪道怎让你如此醉心此术,竟然沦落到与妖邪为伍,哼!你妄想。” 范子善似乎早已料到父亲的决绝,立刻解释道:“不是的,孩儿未曾与妖邪为伍,此妖龙有意追寻章通道人的下落,孩儿只是先哄骗一二,等孩儿一旦拜入章通道人门下后,定然让章通道人收此妖龙。” 话音一落,那金光熠熠的鬼笼嗖得一声飞到庭院半空,飞速旋转,卷起大风,让在场众人皆无法平稳站立。 “背信弃义的人族,该死,该死....” 从鬼笼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几欲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鬼笼中的妖龙开始发难,葛胤与鲜弘自然不会不予理会,两人对望一眼,颇有默契地一同压制住鬼笼。 鲜弘从双袖中掏出四张黄纸,朝半空一洒,当即双手结成一个法印,四张黄纸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灵力,绽放出金色流光,将鬼笼围住,不停来回旋转。 但是不消一刻,鲜弘明显有些体力难支,涔涔汗水溢满脸庞,但他咽了一口唾液,咬紧牙关,仍旧不肯松开法印,就这么僵持着。 葛胤也是如此,哪怕左掌向着鬼笼输送多少上善灵力,依然无济于事,眼看着鬼笼越来越大,越发壮大,几欲爆开。 他仓促撤掌,从怀中掏出浮屠印,向着空中一抛,浮屠印在葛胤的催动之下,朝着鬼笼的印鉴面上散发出缕缕金光,光芒几乎将鬼笼包围。 “轰隆” 一声巨响,越来越大的鬼笼爆裂开,耀眼的金芒瞬间刺痛所有人的视线,等大家适应着这刺眼的光线时,眼前正盘旋着一只 银白巨龙,它张牙舞爪、鄙睨苍生,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如此猖狂的模样早已吓跑了一些家丁。 葛胤怔然望着这只巨龙时,过往的回忆骤然涌现到脑海,历历在目,让他不禁唏嘘不已。 三年前在东海边上,他与她曾经海誓山盟。 三年前在大礁石旁,他劝服了她放生一只小白龙,放弃他的龙筋。 可是谁都不知道,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他独自一人来到东海边上,跪在沙粒之间,扬尘追悔,那一刻的他一直在悔恨自己的无能,自己无法强大,失臂之痛,丧父之恨,足以让他在东海边上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那时的他在善与恶之间挣扎,如果当时他将小白龙的龙筋夺来,或许他的右臂就可以恢复,或许他可以救父亲一命。 可是没有如果。 正所谓一念成仁、一念成魔,可对于他来说,不管成魔成仁,他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面对茫茫的大海,他的一生与之相比何其渺小,有那么一瞬间,他有动过轻生的念头,因为他现在形如废物一般活着,而他又无法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仇恨谈不上,只有悔恨,他渴望有一根龙筋,让他的右臂恢复如初,恢复他的骄傲。 父亲去世还未到七日,他一直在等待龙筋的下落,可是后来他发现,有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右臂这辈子就是这样子了。 他带着遗憾与悔恨离开东海之滨,回到流水镇,为自己的父亲守孝。 三年后的他依稀可以听到那一年的冬天海风在他耳边吹拂。 一道金光如那年海边耀眼的日光刺透葛胤的双目。 “小心!葛大哥...” 鲜弘奋不顾身地飞扑了过去,与葛胤两人抱成一团,翻滚到一旁。 扑了个空的龙尾硬生生地在石砖上拍开一道深深的沟痕。 银白巨龙吼道:“范子善,你竟敢戏耍本王,本王要你粉身碎骨。”它无情地龙爪狠狠地向着范子善抓来。 范尧夫拉扯着范子善,躲在木柱背后,龙爪深嵌在木柱之间,随着银白巨龙一声低吼,木柱顷刻间断成两截。 龙爪又将左右两边的木柱捏断,长廊失去三根木柱,瞬间崩塌下来。 在最危险的一刻,范子善英勇无惧地将范尧夫重重推出长廊外;也只是那一瞬间,范尧夫亲眼看着儿子所处的长廊内风雨飘摇,淹没在尘土之中。 “不,子善...我儿....” 在瓦砾碎土殘木之下被压着奄奄一息的范子善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向着自己的父亲、向着对生的强烈渴望,虚抓着,肝脏剧裂的他不停地呕出浓血来,嘴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爹...” 第二百五十三章 龙渊 虚抓的手随着声音的嘎然而止,颓然坠在殘木之上。 一双未能瞑目的眼睛隔着木板与瓦砾极其不甘地注视着范尧夫。 范尧夫浑身一震,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与管家老周费尽气力将压在范子善身上的倾轧重物挪开。 悲怮的哭声便是从这一位颇有威仪的御史大人口中发出,这世间最痛,莫过于中年的丧子之痛。 同样遭受着父子阴阳两隔的葛胤又一刻沉浸在少年丧父的悲痛之中,脑海里不停不停地出现那一把剑刺穿父亲胸膛的画面。 “啊,啊,啊!” 压抑许久的葛胤再也控制不住,从喉间迸发出沉闷的低吼,青筋布满他的两额,甚至于脖颈,他通红的双目如两把利剑骤然瞪着银白巨龙。 本来猖狂得意的银白巨龙迎着这目光不由愣住了,一双龙眼竟然闪过一丝惧怕之色。 葛胤浑身竟散发着赤焰之芒,他倏然左掌并拢外翻,竟从掌心幻出一个溢洒着耀光的金钵。 金光奕奕倾洒在银白巨龙身上,随着葛胤右臂幻出右手虚影与左掌合十,一虚一实,亦幻亦真,真如梦幻泡影,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一抹如来佛印顺着葛胤虚实双掌向前外推。 银白巨龙更加动弹不得。 鲜弘此刻拔出背上的木剑,手指咬破皮,挤出一滴血迅速涂在木剑之上,再从袖中拿出一张写有符咒的黄符贴在木剑上。 木剑噌地亮起金光,随着绿衣少年疾驰冲向前去,将木剑肆无忌惮地刺中银白巨龙腰腹位置。 “啊!” 那只巨龙痛到不行,一声撕心裂肺般的低嚎,巨大的龙身不停地在挣扎着,鲜弘用木剑插入龙身之处金光四射。 随着银白巨龙不停地在半空中摇头摆尾,鲜弘未能成功拔出木剑,反而连人带剑跟着巨龙周身摆动而摆动。 葛胤此刻怒意渐渐消退,恢复了一丝冷静与清明,他睁大眼,眼看着鲜弘在银白巨龙故意的折腾下,他的身躯不停地撞到屋檐瓦砾,如此下去定有危险。 但鲜弘似乎有意在巨龙身上进行一些小举动,一把匕首从他靴子中抽出,对准龙身浅浅地扎下去,他竟然在对这只巨龙进行剥皮抽筋!!! 滋溜两下,玄黄龙血早已洒在鲜弘的身上脸上,他浑然不在意,只是用手背抹去沾在脸上的龙血,继续将匕首扎进龙骨之中。 这个顽强的少年简直就是在老虎须上拔毛。 尽管葛胤有这么一瞬间对龙筋有一丝贪恋和渴望,但远没有这个相识才几日小兄弟的安危更来得重要,他不由分说,匆匆撤回掌势。 白丁青年凛然拔地而起,如火枪箭筒斜斜掠过鲜弘身边,左臂一伸,死死抱住鲜弘的腰部,硬是将不甘心的鲜弘拉扯出来。 两人安然无恙地落到地面。 起初的鲜弘脸上露出一点点不悦,但很快就消失了,不禁揶揄起葛胤道:“葛大兄弟的本事倒也不赖,可惜我不是女子,不然可就被你英雄救美了。” 这话一说弄得葛胤哭笑不得,等他再转头望向那只浮空的银白巨龙时,夜空划过两道光束,从光束中隐约露出两只银白龙身。 竟然又来了两只白龙!! 还未等葛胤瞧清楚时,一阵漩涡裹夹着受了重伤的银白巨龙。 眨眼之间,所有的光都隐匿了,无尽的黑暗又笼罩着难眠的夜空。 葛胤望着漆黑的夜空久久不语。 鲜弘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道:“别看了,那妖龙的同族兄弟来了两只将它救走,若是下次见到它定要将它剥皮抽筋,不能让它作恶!” 说着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葛胤,有意转移话题道:“对了葛大哥,你这什么仙术,如此了得,看来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小爷一直小瞧了你啊!” 葛胤却对鲜弘爱答不理,他缓缓将目光收回来,又将目光落到了范尧夫那边去,只见他的次子与三子不知何时跑来,围着范子善的尸身,痛哭哀嚎。 “大哥....大哥....” “子善....子善.....” 孩童的哭泣声与成人的悲怮声交织着。 这幸福的一家子此刻沉浸在失去至亲之痛之中。 范尧夫抱着范子善的尸身,哑声哽咽道:“我儿啊,爹以后再也不逼你学文,你想学道术就学吧,都是爹的错,也不至于害你无辜惨死。” 葛胤眼眶含泪,心中隐隐作痛,曾经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逼迫自己读书,可是如今他才发现,严父之爱外人岂能懂呢,如果没有了生命,那什么梦想什么追求都是空谈。 如果他父亲还活着,就算让他做再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也愿意,哪怕背上愚孝的恶名。 郊外,河滩上。 黑夜里的河流徐徐流动,在月光与星辰的倒映下,粼粼闪动。 河滩石粒早已被玄黄之血染黄。 “啊” 撕声裂肺地叫声,惊扰了河滩深夜的宁静。 方才被救走的银白巨龙此刻幻化成人身,其他与人无异,唯独额上左右两边凸起两只龙角,他后腰插着一把木剑被蹲在一旁的白衣青年倏地拔出。 随着那一瞬间的惨叫,一滩玄黄之血如泉注般射出,溅洒在河滩边,那青年漠然不语,面色冷峻,右掌浮在在他血口之处,不断向其中输入源源不断的金色流波。 很明显那银白巨龙脸上的痛楚减少了许多。 站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额上也同样长有两只龙角,满脸稚气未脱的他灰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盯着他们,淡眉微蹙,眼眸顿时闪过一丝不忍,叫道:“敖沣哥哥你以后还是别惹那些人族了。” 那受伤的龙人被他唤作敖沣,他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哼然道:“你这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插嘴,哼,还替人族说话了,敖洋你可别忘了三年前你还差点被那狡猾的人族活剥了。” 敖洋摇首否然道:“人族之中也有好人,若不是有一个人族少年说服那人族女子救了我,不然我也凶多吉少,而且你今日还杀了一个人族之人,若让天帝与伯父知道,那后果不堪设想。” 敖沣眼眸闪过一丝杀意,恨恨地说:“人族都是一丘之貉,那范子善背信弃义、狡猾多端,实在可恶,罪有应得。还有杀我母后的章通恶道,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敖沣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敖沣你戾气太重,若非看在你是我龙族兄弟,此次我也不会答应洋儿前来救你,你若再胡作妄为,我定当禀告父王。”那个也长着龙角的白衣青年冷眸一凝,缓缓站起身来,面容俊秀的他薄唇抿着一丝倔气,他冷冷地开口说。 随着他身子动弹,他腰间的那把在剑柄上雕刻着一条金龙的宝剑轻轻颤鸣,仿佛它感受到主人的冷意,从而对敖沣发出示警。 敖沣瞳孔微缩,他盯着那白衣青年腰间时不时散发着暗紫色幽光的宝剑,眉头紧了一紧,提起勇气,嗔道:“敖洲!你以为你有了龙渊剑就不可一世了,就算你是龙族嫡子那又如何,若你不能容下我们这些旁系龙子,便犯了龙族团结不睦者废之的规条,也会丧失了这龙族王位的继承权。” 被唤作敖洲的白衣青年浑不在意,他修长的两根葱白手指在反复捏玩着龙渊剑剑穗,淡淡地说:“若是我敖洲容不得你,又岂会前来救你,你倒是要看看你的亲弟敖浅又在何处?” 敖沣眸光一怔,定了定神色,撅起嘴道:“休得离间我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 敖洲缓缓向前方走了几步,直到白靴被河水漫过,他才停了下来,他许久不说话。 有些茫然不懂的敖洋走到敖洲身旁,拉扯着他的衣袂,恻然道:“对了,洲哥哥,我们在范府救敖沣哥哥时,那个在三年前救洋儿的大哥哥也在,只是他的右臂还是断了。” “是那个断了右臂,急需用龙筋恢复的少年吧,这少年的修为真是了得,若是右臂恢复,岂不是如虎添翼。”敖洲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色道。 白衣青年负手于背,脑海里有一串片断的回忆浮现。 在东海之滨,那少年跪在那三天三夜,潮来潮去,他的心却没有一刻动摇,而他的身后总有一位美艳女子躲在暗处。 她貌美绝伦,宛如神界的瑶池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曾经白衣青年曾在海边偶遇过,她竟然设下美人计,故意倒在沙滩之上,诱骗自己献身相救。 冷峻孤傲的白衣青年上当了。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她接近自己是为了那个少年,为了帮他拿到龙筋续命。 女子当真可以为了一个男子倾其所有,包括贞洁。 他那时在想,若是自己的母后在的话,她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龙儿与丈夫,倾其所有。 不知怎么得,自认为无情的龙族嫡子开始有点惦念那美丽的人族女子,从未见过这么倾城绝代的女子,爱得如此甘之如饴。 他微微一笑,想到那个美丽女子被自己诓骗时的担忧之色,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世故 “原来你骗我,我也只是龙族一只小龙,道行很浅,若是失去龙筋,说不定会贬为人身。” “好,只要你肯给你的龙筋,你若褪去龙体,贬为人身,我会保护你一辈子,让你不受他人侵害。” “姑娘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吗?如果我把我的一辈子交给你了,我那龙族的母后岂不是要在龙族之中备受欺凌,你要知道,在我们龙族之中,生得龙子的女子方有尊崇地位。你可有母亲,你会让你母亲孤苦无依吗。” 那女子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丝隐晦的不忍,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最脆弱的那一根弦,柳眉轻轻蹙起,淡淡的玉容怅惘而无奈,她轻轻幽叹。 最终美丽女子还是放弃索要龙筋,转身离开。 那落寞的背影却给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原来人族女子也是口硬心软,他暗暗笃定着。 腰间的龙渊剑又开始轻轻颤鸣,他的思绪又回到前一刻那白丁青年身上,想到了那美丽女子为了这白丁青年可以做到倾其所有,他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醋意。 他摩搓着龙渊剑剑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恻然道:“有意思,有意思!” 月光如洗,隐约倒映在白衣青年瞳孔中的是那勾唇一笑妩媚生的绝世佳人的音容笑貌。 耳边依稀还响起这个倾城绝美的女子对自己倔强地说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的一根龙筋,可以挽救一个少年的骄傲。” ※※※ 大宋,东京汴梁,都城繁华依旧。 一别三年,重归故土的少年郎如今已长成十九二十岁的青年。 白丁青年背着箱笼站在城门口,任由着川流不息人群从他两边走过,只有他巍然不动,他抬头望着城墙上刻着的:“汴梁”二字,仿佛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它永远冷眼旁观地看着芸芸众生此起彼伏,何其潇洒。 想到三年前,他一张白卷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成全了自己的执念,却换来他如今的潦倒与孤独。 这次的科举,他再也不会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失望了。 白丁青年将怀中那把父亲留给他的毛笔掏出,他珍之重之地摩挲着笔身雕刻着依旧只是那两个字,“葛胤”这两个字仿佛永远在心中烙印着他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宿命。 孤身一人的葛胤顺着人群的流动,慢慢走近城内,街巷繁华依旧,叫卖吆喝声、店主敲锣声、看客鼓掌声、种种声音交杂一起,络绎不绝,此起彼伏。 还记得当年初来乍到到的他见这繁华都城,除了欣喜,便是惊讶与震撼,与如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此刻的葛胤,他心静如水。 走了许久,他的步伐停住在一家普通的街边酒肆,他的眼眶渐渐迷离,仿佛看到了那酒肆木桌上放着一个大西瓜,“啪”地一声,西瓜被切成两半,汁水横流。 “来,你俩尝一口这汴梁的老瓜头吧。” 朦胧间,眼前竟出现一个壮实少年,他嬉皮笑脸地双手托着两个切过的大西瓜正递给自己,还不时对着自己嘻嘻一笑,这眉眼间都能溢出的热忱与爽朗,慢慢温暖着白丁青年。 他笑了,这笑容很灿烂,很纯粹,也很简单,只要嘴角往外一扯就是笑,但是这三年来他两颊的肌肉仿佛已经将怎么一扯便能咧嘴笑的本能都丢失了。 等他伸手去触碰面前那壮实少年向自己递来的西瓜时,眼前的画面顿时烟消云散,他内心骤然觉得空空荡荡的,仿佛自己从一个制高点一直往下坠,直到坠落谷底后,嘴角的笑容也倏然消失。 眼前的酒肆木桌上没有西瓜,也没有那三个纯真少年,空荡荡的,原来是自己的错觉。 一种怅然若失的即逝感随着剑眉一蹙而涌上心头。 在街的一角,远远便望见一家门庭若市的客栈,客栈名曰:“至坤!”,看着几个橙衣跑堂在客栈门口迎来送往。 他嘴唇轻抿,不再多看两眼,却发现有两个橙衣跑堂正向着自己这边看来。尽管他们无意间瞥过来,但仍觉敏感的他下意识地低下首,回避他们的目光,生怕他们看到自己,也怕被这家客栈的熟人撞见。 他将头压得很低,加快脚步从至坤客栈路过,也是在路过的那一瞬间,有一位俏美少女身上带着丁香花的扑鼻体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眼角余光间大致扫过那少女的容貌,那俏美少女约摸十五六韶华之年、螓首抬得高高的,一双水灵灵的明眸湛湛有神。 朱唇皓齿、鹅颈香腮、修眉端鼻,这不加雕琢的五官明明就是典雅秀美女子所拥有的,可一颦一笑间逸出精灵顽皮的稚气,却又毫不违和地凸显出少女身上所拥有的另一种独特之美。 那俏美少女突然侧目向自己望来,她本就分散的目光骤然在自己身上聚集,葛胤恍然惊觉到了什么,他压抑住又喜又忧的忐忑情绪,有意将袖子遮盖住被目光扫过感到麻麻的侧脸。 “筱霜,三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他心中反复在思量着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与这个三年未见的小姑娘寒暄才显得不尴尬与唐突。 拥挤的人群里,只是一次的擦肩而过,等到两个人后知后觉地隐约认出了对方时,两个人纷纷被你来我往不可逆的滚滚人流淹没与冲散了。 葛胤以一家酒楼放在门口酒旗飘扬的旗杆为虚掩,靠在酒旗背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再向后方瞟了一眼。 没错,是她,她是冷筱霜,当年也只是个活泼可爱的霜厨小姑娘,一晃眼三年,面容五官更显成熟了不少,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她身上一袭淡黄花裙灵动俏皮,加之她清丽容颜,在人群中分外亮眼。 只是这淡黄花裙女孩不知为何眉头紧锁,一丝慌张与惊诧聚拢在眉心之间,她溯流而上,向着自己走来,还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渴望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到什么似的,但囿于身材娇小,所以无济于事。 可这十五六岁的花裙少女仍旧不死心,轻咬樱唇,利用自己身段小 巧玲珑的优势,在人群中穿花蛱蝶般向着自己迫近。 眼看着这个少女就要走到葛胤面前时,葛胤急中生智,一个箭步般拔腿溜进酒楼之中。 花裙少女从这酒楼悄然路过,走在人群之中,心思烦躁的她懊恼自己定是错觉,嘟着小嘴,气恼道:“哎呀,肯定是看走眼了,亭哥哥若是来了汴梁,怎么会不来找霜儿呢!”说着愁容乍然转晴,那精灵顽皮的稚气马上又在眉眼间凝聚。 “客官,打尖还是吃饭?” 在葛胤庆幸自己没有与花裙少女罩面之余,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矮个子的店小二,他瘦弱的肩上耷拉着一块长布,对自己客客气气地问道。 葛胤下意识摸摸自己身上钱袋,才发现这几日赶路早已花光了积蓄,而科考还剩下几日,每天吃饭和住宿都成了一个问题,而自己在应天府还谢绝了范大人的银两。 他不禁感慨这个世界还是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为何倔强地坚守着那虚无缥缈的骨气,他唏嘘一笑。 “范大人,家贫志不移,贪读如饥渴,葛胤曾与令公子打赌,不收任何银两,所以还请范大人收回。” 耳畔想起自己当时挺直腰板、拍着胸脯说着这一句话,突然觉得就算再怎么贫苦下去,也要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习惯于甘之如饴的他沉吟片刻,咽了一口唾液,一本正经地问:“那个,店里请人吗?在下是寒门书生,为了此次科考才来东京,眼下盘缠用尽...”说着单手虚揖一作。 眼尖的店小二也是极其市侩,在上下打量葛胤后,带着轻慢的口吻截断他的话头道:“哦,那这位公子的右手好像...有点问题,这像小的这样的杂活你是干不得了,你还能干些什么呢?” 说话时,还形象似得举起自己灵活的右手刻意在葛胤面前摆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还不忘给人家一个白眼。 葛胤神色一黯,好像千军万马踩着自己的尊严闷声不响地践踏而过,他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愤闷,好言好语地说道:“那请问,可还有聘请厨子,在下虽然右手已废,但左手还是可以下厨。” 店小二愣是没有好脸色,阴阳怪气地道:“那这小的可做不了主,小的得问问咱小店的掌柜。” 葛胤注视着店小二换了一张奉承的笑脸对酒楼里穿着一身绸衣、矮胖男子正在交头接耳,心又冷了几分。 那矮胖男子听完店小二的话语后,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鄙夷与不屑,可当他旁边有老顾客与他打招呼时,那肥胖的大脸又挤出一丝虚伪的笑意。 等他将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张胖脸立刻拉拢了下来,就像葛胤欠了他很多银两似得,仿佛只要凑近这尖酸的脸庞便能嗅到臭脸的那股钱味,葛胤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的薄唇渐渐抿起,还未等那矮胖掌柜走过来,自己守着仅存的倔强与孤傲,泫然转身离去。 兀自走在人群中的葛胤,此刻他的内心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凉薄 每每从身边路过的男女老少,就有多少张不一样的嘴脸,而这嘴脸背后是由一颗心来控制。 笑,分很多种,有真心开怀的笑,有喜极而泣的笑,有敷衍市侩的笑,有奉承谄媚的笑,他不知道那一张张带着伪装面具的面孔后,到底是有多少的真心坦诚。 自从那水绿裳少女带着阴狠毒辣的眸光将剑捅向自己父亲那一刻,他就开始质疑他的善良与仁爱是对还是错。 三年来他几乎将这辈子面对的人情冷暖都尽收眼底,他想到当年落魄潦倒的扈力钦,想到他面对这些重重打击,难免变得阴沉冷漠,换之自己也会如此吗? 不尽然,性格迥异吧,扈力钦可以在落寞时遇到自己与狄印,在自己最值得怀念的少年岁月里,有了那素灰少年与壮实少年的陪伴,那是永生都难以忘怀。 或许自己天生就如此犯贱,哪怕他人再如何践踏自己的自尊,他都会道一声谢,等他日再遇到这个曾经对自己发难的人有困境时,他依然会选择义不容辞地去搭救。 “宁天下人负我,勿我负于天下人。” 父亲生前的谆谆教导就是简单的这么一句话,他用了十七年的时间、用荆棘一次又一次在自己背上烙印着不可磨灭的斑斑血痕。 性宽仁的葛胤无论如何变化,唯独一身的乾坤正气永远相随相伴。 也不知他在街上徘徊了多久,他重新理了理自己的心绪,刚一抬头,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挂着卜算布旗子的摊位,摊位上的道士因为门可罗雀,耐不住困意上脑竟然在繁华的大街上酣然大睡起来。 一只琥珀色的仓鼠不知拖着什么东西艰难地从葛胤怀里爬出,一个不留神,两只鼠腿踩了空,差点就要摔在地上,幸而葛胤反应敏捷,用左掌接住仓鼠。 这才看清楚那小仓鼠手里紧抓不放的是一张黄纸,葛胤猛然想到这些黄纸不是都放在箱笼吗?咋跑自己怀里呢。 “小琥,你又调皮了!”白丁青年清俊的脸庞流露出温润和气之色,柔声对仓鼠说道。 小琥倒是很有灵性,听得一清二楚,还朝着葛胤吐了吐鼠舌根子,大有与自己的主人挑衅之意。 葛胤不以为忤,手掌缩成爪提起它的细长尾巴,将它轻拿轻放地挪到箱笼里后,摊开那张黄纸,黄纸上写了一些奇怪的符咒。 想到给自己黄纸的那个绿衣少年,不禁嘎然一笑,那个拥有一身茅山道术的绿衣少年虽然也是个市侩的爱钱如命之人,但是这个人却有市侩之人未丧失的热忱,这种热忱看似在冷漠与轻佻的外表里,像一把微弱的火苗在倔强燃烧。 “葛大兄弟,你去你的汴梁吧,我可要想好我卖灯笼的发财大计,小爷我可打算在其他州府再开几家我的鲜氏鬼笼店呢,你若是落榜了,没有了营生,凭你这一身的高强修为,也可以跟小爷混,再不济给你几家店管理管理,咱们在弄个除妖小队,这 乾坤大地、诸国各州,哪里不是我等立足之地?” 玩笑的话语言犹在耳,依稀回想起与绿衣少年离别的场景,只见那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啐道:“怎么,你还不信小爷,小爷可没吹牛,哎算了,打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榆木脑袋,成天闷生不响在想什么,再高的修为在你这臭皮囊身上也是糟蹋了。” 葛胤本就不善反驳,一笑置之。 绿衣少年掏了掏自己的左袖子,然后再是右袖子,最后从怀里掏了掏,再将自己靴子也脱下来,整了一堆黄纸二话不说地塞到葛胤的怀里,还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拒绝了那范大人的赏金吗,可小爷没有拒绝,但小爷天公地道,只拿了十两银子。” 说着手中拿了一锭银子在葛胤面前虚晃,续道:“就知道你这大木头打肿脸充胖子,也罢,知道我给你的钱,你也不收,你这两袖清风的人儿,当了官肯定给皇帝老儿省下不少银两,皇帝老儿做梦都会被乐醒儿。我这些黄符都送你啦,你若是去了汴梁没有钱养活自己,就摆个摊当江湖术士诓骗几个卖几张符,我这黄符可是被我施过咒的,只要念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的咒语,什么魑魅魍魉那都不是事了。” 葛胤越发觉得那绿衣少年像极了狄印,若不是两个长得不一样,定会认错,但是他看得很通透,这个叫鲜弘的少年与狄印相比却是更要厉害几分,若说狄印是贼痞,那这鲜弘便是雅痞。 他的阴谋诡计与心计城府又与萧虹仙和扈力钦旗鼓相当,但是他总能将心计手段付诸在正与邪之间,一次设计降妖龙,便灵活应用了金蝉脱壳和请君入瓮,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着实高明。 白丁青年置身于人群之中,他突然抬起头,望着天,喃喃自语道:“鲜弘兄弟,若是让葛胤以黄符骗人钱财,那葛胤又何必推辞了御史大人的银两,既然你可以雅中带痞,那葛胤又未尝不能痞中带雅,这市井中的贩夫走卒,未尝没有附庸风雅的行当。 等到第二日,林立街摊上又多了一个摊位,摊面上挂着一面旗帜,旗面上写着俊秀文雅的四个字:‘代写书信。’ 白丁青年自己摆了一张木桌,将箱笼里的文房四宝在桌上一摆,饶是架势十足。 这不等了两个时辰,来的都是看热闹的,未见真要写书信的顾客。 就算因此落得清闲的白丁青年也没闲着,得空便打开他心爱的书籍专心致志的阅览起来,大有在喧闹吵杂的集市中闹中取静之意。 “看你左手握笔,当真就能写得了字?” 葛胤低头专注于诗词歌赋之中,且听有人说话,不禁抬首循声望去,却见自己面前站着是一位相貌俊雅、身着绸衣的年轻公子。 只见他手拿一把折扇,“啪”地一声,他极为娴熟的将折扇合起交握在掌心中,他气势凛凛,只是斜睨了一下白丁青年,甚是不屑。 葛胤将书册放下,特意用左手提起笔来,在那绸衣公子面前虚晃一下,便蘸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德”字。 绸衣公子用折扇轻轻点触着那张墨汁未干的宣纸,他阴晴不定的脸庞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意,讥笑道:“这个‘德’字倒是一气呵成,果然是写的一手左撇子好字。” 葛胤容色一凝,知其来者不善,仍旧恭敬地说:“请问这位公子可要代写书信?” 还未等绸衣公子开口说话,他身边的侍从立即截口道:“我家少爷可是中州解元,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怎需要你这在街边设摊的三教九流之人代写书信吗?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绸衣公子狠狠瞪了侍从一眼,侍从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才有了缓和,只听绸衣公子冷嘲热讽道:“本公子要写书信,只要你能用右手写出一模一样的德字,这一锭银子便是你的。”说着毫不犹豫地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木桌上。 葛胤倒是强压制心中的怒气,面不改色道:“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绸衣公子手中扇子潇洒抖开,道:“既然做不了生意,又何必在此虚占摊位,不如捡个饭碗,再穿个邋里邋遢的在路边一坐,岂不更好?”说着他与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都哄然大笑起来。 葛胤面色铁青,左手紧握成拳,这个拳头不时发出关节被碾压的脆响。 “原来时偐兄还以乞丐为伍,不然怎么对行乞之事了如指掌。” 突然从人群中走来一位身穿冰蓝缎衣、丰采高雅、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大概二十二三左右,他腰间系个紫葫芦随着他身子摇摆,显得特别滑稽,与他的容貌装束完全格格不入。 被他叫做时偐的绸衣公子再怎么生气也得挤出一张笑脸,赔笑道:“木壹兄真是风趣幽默啊!” 葛胤闻言望去,不由一愣,原来眼前这个翩翩公子正是杜门仙庄的少庄主杜藤。 杜藤倒是没有直视葛胤,就好像与之不熟似得,他摩挲着腰间的紫葫芦,讥笑道:“哈哈哈,那是当然,时偐兄过几日便要科考,怎有闲情逸致与一个寒门书生开起玩笑来呢。”说着他歪着脑袋,搓了搓自己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道:“也赶巧啦,等下我要去半山世伯家中作客,若是把时偐兄今日所为当成一个玩笑话,你说半山世伯会不会因此对时偐兄你永生难忘呢。” 时偐早已怒火中烧,僵硬的臭脸露出一嘴敷衍的笑:“木壹兄真是....哈哈....对了....冯某突然想起家中还有点事,先告辞了!”说着扇子一合,朝着杜藤作了一下揖后,与自己的侍从便匆匆离开。 而周围的世家子弟见状也纷纷散去。 “少爷,那人是谁,我们何必如此怕他?”侍从跟着冯时偐身后,随口问了一句。 第二百五十六章 萧后 谁知道冯时偐突然停了下来,一张铁青色的脸甚是不耐烦,他啐道:“怕他,倒是不怕他一个卖酒的少东家,只是你不知道他杜门仙庄乃江湖四大世家之一,有庞大的江湖势力撑腰,杜康酒又是皇室贡酒,深得陛下喜爱,这杜门仙庄的地位更是不可小觑,更何况他父亲杜淳如与王丞相私交甚好。”说着眼眸露出艳羡之色,道:“这个草包也非什么习文练武之料,就算他考不得科举,也能向王丞相要个差事做做,眼下是科考在即,他得罪不起,王丞相我们冯家更得罪不得。” 冯时偐哼然道:“哼!若不是萧戊光那家伙叫我故意刁难这个废人,本少爷岂会与这种三教九流一般见识呢。” 杜藤指着冯时偐远走的背影,笑道:“葛兄弟,你别理会这种人,他就是被捧在手心里、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仗着自己老爹冯周是礼部尚书,从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葛胤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藤,杜藤发觉这眼神大有不对劲,马上否认道:“咦,那个我可不是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 说着他眯眼一笑道:“是心存仁爱,潇洒不羁的世家子弟。不过这个冯参,就是刚那个冯时偐,他可是开封府有名的神童,三岁可背诗,七岁能写文章,十五岁便是中州解元,听说他是去各地游历了五六年回来之后才想考科举,赶巧了,跟咱俩碰在一起啦,不过这个人还是很有才学的,只是这人太自负高傲了,总是看不起人,也奇怪,他干嘛针对你啊?” “我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刁难,又与他无仇无怨,只是杜藤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也是来科考呢。”葛胤说罢,瞳孔一缩,开始反复审视杜藤的神情,像是在捕捉什么似的。 杜藤俨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强装镇定,圆谎道:“那个啥,来汴梁不都是为了科考嘛,不然你来干嘛啊,你流水镇多好啊,山清水秀,自由自在,我也是跟着我老爹特意从伏牛山杜康村赶来参加科考。” 一句话胡扯完后,杜藤见葛胤面无怀疑之色,方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萧虹仙啊萧虹仙,你倒是把你的拖油瓶托付给你大表哥照顾了,哎不容易啊,不容易。” 葛胤躬身谢道:“多谢杜藤兄解围,葛胤感激不尽。” 杜藤狡黠一笑,舒臂搭肩,举止分外亲昵,道:“既然你说要感谢我的话,那我就愉快的答应了,来,正愁在汴梁没人和我逛逛呢,走吧。” 葛胤知道自己掉到了一个深坑里,摆了摆头,不禁无奈苦笑。 繁华都城,烟花柳巷之处竟有哀婉凄美的琵琶乐曲。 一个叫“乐音坊”的阁楼早已门庭若市,里外还围着三四圈人,拥堵的水泄不通,根本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进入。 这些人群之中,有不少达官贵客、豪门子弟、书生举子等,皆因为这乐音坊的琵琶音所吸引。 没有叫好声、没有喝彩声,大家都很安静,认真地聆听着这如诉如泣般动人的琵琶音。 “钱,谁的钱哪?” 不知哪个人朝着人群中抛起铜钱, 这天女散花般的铜钱倒是吸引了外三圈的贩夫走卒,可是里三圈的世家子弟根本巍然不动,仿佛早已看惯了这样粗鄙的伎俩。 哄抢的人群纷纷不顾一切地捡起满地的铜钱,整条街几乎都陷入了瘫痪之地,远远来了一波衙役开始疏散人群、稳定秩序。 有两个青年人弯着腰、趁着乱挤进原本如铜墙铁壁的人群之中。 “不容易啊,使出一点钱才挤到中间的位置,早知道就早点来买个位置坐下,还可以好好的喝茶听曲呢。”杜藤在拥挤的人堆里,左右张望着,极其惋惜地说。 他身旁的白丁青年正是葛胤,他本就不喜这风月场所,不禁啐道:“杜藤兄,此乃风月之地,岂能久留,不如你我去一家素净淡雅的茶楼坐坐可好。” 杜藤千方百计地往前挤,不时还拉着葛胤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说:“这家乐音坊哪里是什么风月之地,其实是文人墨客赏音听曲的好地方,这里的女子能歌善舞,精通数十种乐器,尤其最近来了一位叫“音”的姑娘,一把琵琶谈得极好,特别是她的那一首《十香词》,词美,曲美,故事更是感人肺腑。” “葛胤小兄弟?” 总算与杜藤挤到前一排的葛胤,发觉背后有人拍打他肩膀,并叫唤他,他兀自转头,原来是一位年轻的青年书生,彬彬有礼的他朝葛胤作揖道:“可还记得在下秦少游呢。” 葛胤正在回忆之时,杜藤闻言回头瞄了一眼,喜笑颜开道:“哇,少游兄,许久不见,可好啊,此次是你第二次科考啦,是不是准备拿下榜首?” 秦少游哂道:“木壹兄说笑了,葛胤小兄弟如此大才在此,此次科举少游也只是来争个探花。” 杜藤斜睨着葛胤,心中疑惑道:“这个葛胤真有如此大才,修为武学有造诣之人,还能文采出众,这不得遭老天爷的妒忌了,难怪仙儿把他当宝贝。”说着哈哈一笑道:“哈哈哈,原来少游兄也认识我家葛胤兄弟,这样也不用介绍,只是不知少游兄也懂得附庸风雅。” 秦少游惫懒一笑道:“少游也是庸人一个,一直崇敬不幸早逝的柳三变先生为酒肆歌楼所作之词,真是朗朗上口,让人难忘。” 杜藤唏嘘不已道:“只是可惜三变先生一生仕途不顺,命运多舛,不然真是经世济用之才。” 葛胤认真听着两人谈话,却没有插嘴,等他想到了什么,想提出疑惑时,耳边响起歌喉清婉的女声: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词曲相得益彰,顺着那女子的吟唱,反而将词作者的怅惘心境展露无遗,闻者皆心生黯然,不约而同地与词中之意产生共鸣之感。 葛胤开始反复咀嚼词中之意,嘴里呢喃道:“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说着心生感慨,逐字逐句地念道:“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吟唱女子坐在轻纱帘蔓背后,抱着一把琵琶坐在软椅上,这美艳女子薄纱着遮颜不可视之,但眸眼含着春水似清波流盼,青丝随着轻风撩动纱面,倒是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一袭桃红云烟纱裙衬着玲珑身姿,娇媚无骨却添三分明艳,削葱玉指极为灵巧地拨动细弦,随着五根玉指齐齐上弦一抹,“呛”地一声清脆响声,随着歌声停歇而弦断曲止。 众人皆沉浸在方才曲调之中,还未缓过神来时,那弹琵琶的美艳女子又信手三两下,转轴拨弦间曲调未成,却将听者带入了空灵哀婉的幽怨之中。 在那女子轻拢慢挑地快速转调中,弦声时断时续,随着女子朱唇轻启,开嗓而歌: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清喉悠转中歌声动听撩人,如诉如泣,宛如讲述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脉脉衷肠,迎合着哀婉凄厉、情致缠绵的词句,让人不禁黯然神伤。 葛胤甚是动容,眉锋微微蹙起,恻然道:“这词虽初闻会误以为是哪里来的淫诗艳词,但这华丽的词藻之中蕴含着难以为人道的情思,歌词缠绵悱恻、柔肠尽断,听一次以为是深闺怨妇的哭诉,再细细品嚼,搭配着曲调相得益彰,又有男儿郁郁不得志的苦闷,这倒是与三变先生的词曲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词中背后必有故事。” 秦少游颔首道:“葛胤兄弟所言极是,只是此非三变先生所作,而是辽国已故萧后萧观音所写的《十香词》。” 葛胤沉吟片刻,嘴里喃喃自语道:“十香词...” 杜藤附和道:“是的,这也是辽国上下无人不知的十香冤案,我在北冥宫时便有耳闻,这个冤案也是在近半年内在坊间大肆流传,也不知怎得如此迅速竟然传到我大宋都城中。” 第二百五十七章 卿相 葛胤心生疑惑,问道:“到底是何冤屈呢?” 杜藤轻叹一声,应道:“已故萧后萧观音是大辽第一才女,一直是辽国的骄傲,与辽国国主伉俪情深,可是随着岁月的变迁,这辽国国主日渐骄奢淫意,与萧后已然貌合神离,渐渐失宠的萧后终日在教坊作词谱曲为乐,一方面也是想挽回国主的心。岂料那耶律乙辛买通教坊艺人与宫婢诬陷萧后与一名叫赵惟一的乐师有染,更是将萧后所作的一首诗曲解成暗通款曲的罪证,那首诗写道:“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恰好有那乐师的名讳,其实只是一首怀古余抒情的诗句罢了,接过被人大做文章。辽国国主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将萧后打入冷宫,萧后悲愤交加,为保住自己的清誉自尽而亡,可惜一代才女佳人就如此香消玉殒。” 葛胤喟叹不已,恻然道:“果真是应了三变先生那句: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真是奸臣当道,辽国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杜藤连连叹息道:“哎,可惜萧后所生的太子耶律浚也在两年前莫名亡故,眼下也只留下太子的遗腹子罢了。” “什么?那耶律浚怎么会莫名死了?” 葛胤闻言大愕,举止动作让杜藤与秦少游不禁侧面怔然,杜藤着看了一眼葛胤,恍然大悟道:“哎,也难怪你有如此反应,那太子耶律浚与你有一面之缘,当日被扈力钦带到北冥宫,一直站在耶律俨身后的那个契丹少年。” 其实杜藤不知道葛胤与耶律浚何止有一面之缘,在三年前,葛胤与狄印在辽国的宝马村从一群蒙面杀手之中救下耶律浚,并安全将他护送到东丹府,不知为何扈力钦与耶律俨关系甚笃,耶律浚来到北冥宫以后,便一直跟着耶律俨与扈力钦左右。 葛胤脑海里那个端着一盘肉包子到自己面前的真诚少年音容笑貌挥之不去,他虽与这辽国太子并无深交,但这耶律浚恭顺谦仁,言谈举止间尽显儒士之风,若他日继承皇位,必定会将对宋辽两国僵持已久的关系产生破冰的影响,每每想到至此,不禁扼腕叹息。 秦少游愤慨道:“定是那耶律乙辛权欲熏天,想将仁厚的太子处之而后快,毕竟控制一个黄口小儿,比控制一个有思想的成年人更容易的多,再加上耶律浚一直是亲宋一党,与耶律乙辛更是政见不合,耶律乙辛自然想将萧后一派连根拔起,才酿下这十香词冤案。” 还未等三个青年人从这个背后故事走出来时,那蒙着纱面的美艳女子放下琵琶,缓缓起身,从纱帘背后窈窕而出。 在场众人无不翘首以盼,只见蒙纱女子莲步挪来,左右两边来了几个大汉搬了一张桌子,桌上摆好笔墨纸砚,大有比诗作词之意。 “在诸位之中不乏文采出众的才子词人,今日听了小女子两首词曲,都有所感慨,那就即兴作词一首,让小女子为作词者谱曲一首如何?”蒙纱女子气若幽兰,淡淡地说,但却引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被十几个大汉围在门外的人群中此起彼伏般举起双手,连连叫道:“我我我....” 喧闹杂音重重叠叠,让蒙纱女子不由蛾眉微蹙,她正色道:“各位请安静,小女子还未说作词要求,只要 谁能将三变先生的词与辽国萧后的词融为一体,又如出一辙地表达出诗词中男子的郁郁不得志与女子的痴心错付、流年不再的两层情绪,小女子便在三日之后,倾情为作词人以琵琶弹奏,并且答应那位作词人一个不过分的小小要求,大家觉得如何呢?” 尽管能得这美貌女子一要求,众人也因此作词要求而望而却步,皆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原本哄闹的场面眨眼间变得鸦雀无声。 有一位在台下坐着兀自品茶的青年公子拿着杯盏不由地向着四周望去,饶有兴致的期待着这一场好戏。 这三十来岁的青年公子,一身华服加之器宇轩昂的气质,让人不禁微微侧目,但他嘴唇两撇八字胡,更添了这青年人文雅与洒脱交融的味道。 他呷了一口茶,喃喃自语道:“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若是东坡在,又怎得难得了他,本公子倒是要看看这汴梁学子之中可有如此才学之人。” 许久未见有一人应题,蒙纱女子问道:“难道真无人敢应题不成?” 话音方落,从人群中走来一个白丁青年,此青年清俊文雅、恭敬有礼地向着周围躬身行礼,凛然道:“小生葛胤忝为一试。” 蒙纱女子原本略一黯淡的眸光又重现了光泽,她行了一女子礼节,恭敬地说:“葛公子请....” 葛胤闻言用左手极为娴熟地提笔蘸墨,抒写规范,一气呵成,让众人大开眼界,大家都惊讶于一个人竟然可以用左手把字写出如此不失风骨来。 秦少游不禁赞道:“洋洋洒洒,好字好字,没有想到葛胤小兄弟三年以后更让人刮目相看,竟然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实在不易。” 等葛胤停笔写罢之后,那张卷轴纸被两名女子左右举起,让众人看得一清二楚,那力透纸背的几行墨字上写着一首清丽的小词,行头写的真是流年词,落款是葛胤二字,大家纷纷将那首词念了出来: “唱石枯,吟水浅, 问谁怜?眉梢乱, 谁把流年暗偷换? 阿娇误信山盟换流年, 明妃平沙落雁转流年, 萧后十香词中唱流年。 流年只在指缝间,何苦相顾叹惘然。 且把云愁转云舒,一剑风起笑平生。 怎想罢,那道谁家流年凝眸了。” 率先站起身来鼓掌的正是坐在贵宾茶席上的华服青年,他不吝激赏之词道:“好个一剑风起笑平生,好个未来的白衣卿相。” ※※※ 三年一度的科考拉开了序幕,经过乡试的举人在贡院中纷纷动笔鏖战,对于一个叫葛胤的青年来说,他的心情如同三年前一样,脑如白卷,笔落有神。 贡院大门骤然敞开 ,两个青年并肩而出,正是葛胤与杜藤。 两人肩并肩走在宽敞无人的大路上,杜藤搭着葛胤的肩,正色道:“看来咱们两个都考得不错嘛。” 葛胤任由着他揽过肩,长长舒了一口气,淡然道:“权当听天由命,若是有缘进入殿试,也无憾。” 杜藤拍打他的肩头,动容道:“会的,我杜藤进不了殿试,你这齐鲁解元怎会落榜呢,别想那么多,我请你吃酒去。” 数日之后,会试结果在皇榜上公示而出。 “恭喜少爷,您中会元啦,只是....” 皇榜外围放着一张轿子,轿子里坐着青年掀帘问道:“只是什么...” 那家仆不敢说话,只是低着首,等瞥见自己的少爷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后,才缓缓贴耳说了一句:“只是这会元竟有两名,与少爷并列的是一个叫葛胤之人。” 谁知道那青年气愤到帘子掀了下来,骂咧咧地说:“你给我弄清楚那葛胤是何许人也,不然你也别回冯府了,来人起轿,去至坤客栈。” 至坤客栈,包厢里间内,那绸衣青年来回踱步,愤怒之极。 包厢内还有一位大约的十九二十岁青年人,只是这青年看起来颇为瘦弱,脸白且毫无色泽,一双深深的眼窝上有双浅浅的琥珀色眼珠子。 他轻摇以金丝天蚕所制的金扇,怡然自得地坐在位置上,为那青年添了一杯热酒,问道:“时偐兄何必如此动怒,今个儿可是考得会元的大喜日子。” 冯时偐闻言坐下,将那杯酒一口饮下,哼然道:“哼,会元,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这自古以来哪有两位会元一说,戊光贤弟,你说这对我冯参而言是不是奇耻大辱。” 萧戊光怔然道:“什么?这次竟然有两人并列第一,那是何人敢于时偐兄比肩?” 还未等冯时偐开口,掀帘入内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萧戊光的侍从阿黑,而另一位是冯时偐的侍从,只见他对冯时偐作揖道:“少爷,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 冯时偐急不可耐,催促道:“那你快快说来。” 侍从颔首回答道:“此人名叫葛胤,字贯亭,十三岁便中了齐鲁解元,一直在齐鲁一带颇有名望,父亲也是治学的私塾夫子。” “葛胤.....齐鲁解元,我这个中州解元若是在殿试上输了你,岂不贻笑大方?”冯时偐指间死死地掐着杯子,几欲将它掐裂,不禁咬牙切齿道。 萧戊光闻言怔然道:“竟然是他....” 冯时偐疑惑道:“难道戊光贤弟与他相熟?” 萧戊光从嘴里发出阴阳怪气的‘嗬嗬’笑声,怒然道:“当然,这个叫葛胤之人便是我要你为难的街摊边上的落魄书生,他的右手也是我废的,他抢走了我未婚妻的芳心,此人与我仇深似海,我怎能不认识他。” 第二百五十八章 殿试 萧戊光说着重拳击在桌上,白净的脸庞略显狰狞道:“没想到他这个废了右手的人还能考得上解元,早知道当日我连他左手都废掉。” “少爷,筱霜刚行色匆匆离去。” 阿白从门外走了进来,朝萧戊光抱拳道。 萧戊光哼然道:“那个臭丫头除了她冷面的大哥,眼里就只剩下她的亭哥哥。” 三日之后,清晨,春风和煦。 巍峨宽厚的宫墙,两扇红漆大门紧闭,这便是通往皇宫的正门,有多少人憧憬地能够走进去,一跃龙门身价百倍。 皇宫大门前,有那么一群准备参加殿试的贡生也是如此,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都为了这光荣的一刻。 正在等待宫门打开的也有葛胤与杜藤。 “走了狗屎运,才侥幸进入殿试,听闻这殿试的题目是陛下出的,陛下最近喜欢老子的道学,所以我这几日都在拼命地读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杜藤洋洋得意,还摇头晃脑念起诗文来,引起其他人不禁侧目。 冯时偐冷冷一笑,走上前去,揶揄道:“看来王丞相真的对木壹兄不薄,不容易啊,就算这个会试可以随便的浑水摸鱼,你以为殿试还能这么幸运吗?” 杜藤假意轻咳了两声,淡然道:“这说得对,有人侥幸的了会元,还能侥幸得个状元不成。” 冯时偐手指指着杜藤,面色铁青,从牙缝间逼出一个:‘你’字。 只见杜藤还将脸凑了上去,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欠揍模样,这可把冯时偐气得袖子一扬,恨恨地说:“你走着瞧。” 杜藤嘴角逸出得意之色,漠然道:“这个冯时偐一向狂妄自大,自恃不凡,这就是他极大的弱点。” 葛胤动容道:“若是他能谦和待人,以他的才学真的是值得一交的朋友,看来德行真的还是首位。” “亭哥哥!” 正当葛胤与杜藤交谈之际时,耳畔传来一个少女如百灵鸟空灵婉转般悦耳的呼唤声。 葛胤怔然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位绽放着如沐浴春风般笑靥、穿着淡黄花裙的少女。 她不顾一切、毫不忸怩地扑进葛胤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死都不愿放手,仿佛三年离别的思念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筱霜,我....” 葛胤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就僵在那,任由着怀中少女的搂抱。 冷筱霜将螓首埋在他的怀里,像个任性的孩子,开始撒娇起来:“亭哥哥,都三年了,你怎么都没有来看过我,连想都不想筱霜,就算到了汴梁也不愿来寻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言语中透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依恋,葛胤只当她是自己的妹妹,轻轻用左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软言软语地安慰道:“筱霜 说得对,是我不好,其实我只是想考个状元再给你一个大惊喜,并没有想那么多。” 冷筱霜心中有很多怨怼,可当在他面前就立刻烟消云散了,她忽地想起什么,从他怀中弹了起来,握住他毫无反应的左手,关切道:“我听哥哥说,你右手被萧戊光那混蛋弄残了,亭哥哥,你一定很疼很难过吧。” 葛胤心中莫名一暖,这三年来他遇到的冷漠比温暖多上千万倍,眼前这个少女就像一块冬日的炭火,带着光明与温暖抱住自己。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小女孩的面前,他永远是坚强的大哥哥,哪怕这个女孩已经长大了,十五六岁了,那也是需要被呵护与疼爱的妹妹。 他摇首否然道:“不疼,不难过,有你这样的好妹妹想着我念着我,葛胤很幸福了。” 冷筱霜明眸大眼端详着葛胤,表情极其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亭哥哥你放心,我是半个龙族后人,总有一日,你的手会痊愈的,我冷筱霜的下半辈子就是为了你的右手而活,如果你的右手不好,我就当你的右手一辈子。” 她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在说笑,仿佛在向着天与地举掌立誓一般。 葛胤被眼前这个极其固执而又认真到可爱的花裙少女震撼到了,她还是当年自己认识的筱霜吗? 难道自己对于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或许她像依恋她哥哥冷御臣一样,依恋着自己吧,她也是个从小没有爹娘的孩子,想到此处,葛胤开始有些心疼起冷筱霜来,柔声道:“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舍得你这个好妹妹当我的右手一辈子啊!” 冷筱霜不置可否,她又是宠溺地钻进葛胤的怀里,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想守着此刻的温存。 一旁的杜藤不知为何被这个小女孩对葛胤的感情怔住了,他微微有一些动容,抿了抿嘴,心道:“哥哥与妹妹的感情真的有这么深吗?可以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呵护,为什么蔓儿对我这个亲哥哥总是爱答不理的,总是回家向我各种打听扈力钦的消息呢,或许这个没有心上人的妹妹才是哥哥的小棉袄。” “嘎吱”一声,红漆大门被推开,两排宫监向大门两边站列,只听中间的一位领事宫监高声喝道:“陛下有旨,让各位贡生入集英殿参与殿试。” 冷筱霜依依不舍地从葛胤怀里挣扎而出,鼓舞道:“以后亭哥哥的事情就是我冷筱霜的事情,亭哥哥你以后别再躲着筱霜了,亭哥哥你先去考试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出来的。” 葛胤内心有一块蜜糖仿佛正在悄悄融化,甜在心间,像一股难以小觑的力量,他重重颔首,应道:“知道了。” 贡生站成两排鱼贯入内,等葛胤与杜藤最后入内后,大门才重重地关起,冷筱霜兀自窃喜,更是在原地手舞足蹈起来,活脱脱一个被表扬而兴高采烈的小丫头。 皇宫,集英殿。 大殿内摆放着一排排一列列的桌椅,桌椅上坐着一位又一位饱读诗书的贡生。 龙椅上坐着的正是大宋皇帝赵顼,他身着龙袍,器宇轩昂、举止动作无比彰显着皇室贵胄的风范。 他扫视着大殿众位贡生学子,眸眼中坚毅异常,他瞥了一眼左下方的一位穿着官服的大臣。 这个大臣年约四十三四,但相貌俊美,散发着奕奕的风采,他手中恭恭敬敬地端着黄绸卷轴走到正中央,卷轴一翻,他瞄了一眼,朗声道:“此次殿试的题目为:易政,各位贡生开始作答。” 众人听到这个题目皆哗然,一个个的脸庞都露出了匪夷之色,但是有一位白丁青年嘴角扯出自信笑意,左手提笔有神书起来。 那拿着卷轴的大臣退到一旁,与另一位大臣开始交头接耳道:“允东兄,看来陛下最近倒是醉心于道学,不然怎会如此出题,看来令郎就算才华横溢,想要对陛下的胃口,难啊,难于上青天。” 这被唤作允东的大臣正是冯时偐的父亲礼部尚书冯周,他老眼一眯,轻叹道:“也罢,杀杀这孩子的锐气也好。” 少顷,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早已没了耐心,他突然起身,兀自踱步走在每一位贡生身侧,顺便瞄上几眼,他们所作的答案。 但唯独在白丁青年的身侧停留的是最久的,他莫名一笑,走到中央,对着左边的大臣叫了一句:“章爱卿,朕有事与你说。” 这个章爱卿正是这次的主考官,位居翰林学士,而副考官是一位叫范镇的老叟大臣,也是翰林学士。 只是这个范镇今年七十有二,年过古稀,历尽四朝,学问渊博,著书立传无数,他见皇帝叫章爱卿,本就阖目养神的老目微微一张,瞥了他们几眼,又是阖上去,继续凝神静思。 “章惇在此,陛下,有何吩咐?”章惇对着陛下行礼,躬身问道。 大宋皇帝附耳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让他们在殿外候旨,这传胪大典提前进行。” 章惇闻言怔然道:“陛下这如何是好啊,传胪大典理应三日之后举行,眼下时辰还未到,就让他们殿外候旨,时间仓促如何能评出优劣之分。” 大宋皇帝面色一沉,露出不悦之色,厉声道:“大胆章惇你竟敢质疑朕。” 章惇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解释道:“陛下,微臣怎敢质疑您啊,只是疑惑....” 大宋皇帝见除了那白丁青年正在埋头写字以外,其他贡生皆被章惇的举动分散了注意力。 皇帝匪然一笑,扶起章惇,正色道:“你看看,这大殿之内要选的是朕的白衣卿相,而朕心目中的白衣卿相必然是处乱不惊、思路明确、锐意进取、有胆识有才学之人,而不是选些怕死的庸碌之辈,方才只是一场试验,也只有那一位少年处变不惊,很好很好。”说着手指指向那专心致志的白丁青年的方向,目露满意之色。 在场众人闻言后纷纷将好奇的目光聚焦向那位白丁青年,而白丁青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心无旁骛地答写策论。 第二百五十九章 传胪 大宋皇帝心中早有想法,侃然道:“殿试除了考才学,还有就是专注,普天之下,心无旁骛之人鲜矣,而此人能专注于答题,那自然会专注于为国效力,为君效忠,为民请命,况且朕方才也初步看了他们的试卷,有些东西早已高下立判,是龙是凤,应由朕来决定,所以早点唱名也未尝不可。” 章惇见皇帝心意已决,亦不再多言,躬身道:“臣遵旨。”说着走到中央,朗声道:“陛下有旨,考试即刻结束,各位贡生请停笔退出殿外,半个时辰后#进殿举行传胪大典。” 一众贡生皆因题未答完,而一脸沮丧离开集英殿,唯独那白丁青年对着写满扑鼻墨香的卷纸满意一笑。 两扇殿门重重地被四名宫监关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殿门又重新打开,众位贡生皆鱼贯入内。 章惇站在中央,摊开圣旨,当众宣读道:“己未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东平府解元葛胤。” 葛胤闻言愕然,站在那许久才缓缓走到前面,跪地听旨,且听他继续说道:“第二甲开封府解元冯参。” 冯时偐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上前跪地听旨。 章惇继续说道:“第三甲孙成。” 有一位蓝衣书生站了出来跪地听旨。 大宋皇帝摆了摆手,章惇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己未年恩科殿试东平府解元葛胤高中榜首状元及第,官赐翰林院修撰,即日入院就任,特此诏示天下举国同庆,钦此。” 葛胤三跪九叩之后,正色道:“谢陛下隆恩。” 大宋皇帝盈盈起身,龙颜大悦道:“葛爱卿试卷所答,有一言朕甚是满意,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言精辟,既融儒道之学,又纳乾坤宇宙哲意,立意高远,海纳百川,朕心甚悦,葛爱卿定是朕要寻的白衣卿相。” ※※※ 汴梁,尚书府。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连续几声脆响,忽然从屋内响起一个厉声:“都给我滚....” 随着话音方落,从屋中踉跄退出一名婢女与一名家仆,两个人皆是神情沮丧,手中捧着堆放着破碎无形的碗筷碟子。 这婢女家仆低着首跌跌撞撞地刚出屋门便碰到了礼部尚书冯周,他换掉上朝的官服,一身宽厚的常服将他略微肥胖的身子撑得更加丰满,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庞又聋拉下来,悻悻然不可言喻。 他大袖一摆,示意家仆退下,独自推门入内,只见屋内一片 狼藉,而那绸衣青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全然是刚睡醒的模样,他背对着冯周,骂咧咧道:“让你们走,你们还进来,现在是不是都不把我当少爷了?”说着举起瓷瓶转身欲抛,见是自己的父亲冯周,脸上怒气全消,反添惊愕之色,他呐呐唤了一声:“爹....” 冯周小眼睛朝他翻了一下白眼后,胖脸流露出心疼之色,立刻上前伸出两只胖手夺过绸衣青年手中的瓷瓶,分外疼惜的察看瓷瓶是否有所损伤,嗔骂道:“这可是越窑青瓷,这可是老夫多年寻到的宝贝,你若敢拿它置气,看老夫不剥了你皮。”说着将瓷瓶轻拿轻放到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哭笑不得的冯时偐冷笑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儿子现在连状元都不是了,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榜眼,翰林院编修也只是正七品,我堂堂开封府解元,汴梁第一才子如今成了笑柄...” 冯周一边用袖口擦拭着青瓷,一边开口截断他的话道:“开封府解元、汴梁第一才子又如何,那都是空有虚名罢了,他也只不过是正六品的翰林修撰。” 说到至此,语音顿住,他忽然将话锋一转,对着瓷瓶意味深长地说:“无论上至陛下,下到商贾,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钟爱瓷器呢,为何又爱将它们摆放在各大官邸府苑、在皇宫大殿内呢,因为好看,气派,彰显主人的涵养,可是这些花瓶一旦失去了这个作用,那就只能弃置敝履。” “哐啷”一声,冯周竟然将自己方才珍爱的瓷瓶随手一砸,瓷瓶掉在地上,碎成一大片,但是他老眼中毫无疼惜之意,而是浓浓的淡漠之色,这喜怒之间让人心中可怖。 冯时偐被这举动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 “时偐,你当知道天才神童,解元状元这些又当如何,在朝堂中这些连渣都不是,反而会被所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做人不能做花瓶啊!” 冯周深深喟叹一声,似乎感慨颇多,续道:“以往的朝堂,是司马一党与他王介甫两个人的朝堂,现在陛下想革新变法,想有所作为,他就打压一众前朝老臣的气焰,把三朝宰辅司马君实活活逼到洛阳老宅闭门编书,把名动京师的苏大学士调离京都,陛下那是想将他王介甫弄成花瓶供在大殿内,等到日后革新变法出了纰漏,他这个花瓶就是陛下的挡箭牌,古之商鞅如是,他王介甫亦如是。” 冯时偐砸吧砸吧嘴,让他难以置信地是他的父亲,看起来鲁钝不堪,任人欺负,原来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淡淡一笑的冯周肥胖的脸露出褶子来,他恻然道:“这个葛胤无权无势,也只是个固执的愤青书生罢了,陛下这几年大力培植像这样的势力,实则是想为王介甫培育辅助力量,等到王介甫这个花瓶被根深树大的世袭贵族打碎后,这个葛胤自然就成了另一 个众矢之的“集英殿瓷器”。” 冯时偐终于明白冯周的良苦用心,向着父亲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爹,你真是高明,儿子佩服,难怪你这几年不介入王马之争中,一会儿与文彦博、范镇这些隶属司马一党的翰林院老顽固交好,另一方面又与王丞相章惇等革新一党有来往,就算与两党势 力交好,但爹您又不表明立场,实则是为了等这朝堂的风吹哪,你就倒哪里而来保全自己,哈哈哈,太厉害了爹您才是最适合做宰辅的人选!” 看似憨厚和蔼的冯周,他的面庞流露出一丝匪夷所思的寒意,道:“傻孩子,老夫若不与章惇、文彦博、范镇这些翰林院的老学究处好关系,你日后在翰林院又有谁能照顾于你呢,换而言之,这次葛胤因为殿试之事而开罪了这些老学究,你以为他在翰林院还有好果子吃吗?” 面露得意之色的冯时偐在冯周的言语中想到葛胤日后的下场,心中更是好不痛快,不禁笑道:“哈哈哈,这个废物以后的苦日子肯定不好过。” 说着想了一会儿,笑容顿消,他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忽地目透不甘,开口问道:“爹,孩儿还是不甘心,到底陛下为何会钦点那废物做头名状元,你们当时在集英殿到底在说些什么?” 随着冯周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集英殿进行殿试的场景。 身穿云龙纹深红色纱袍、头戴衮冕的大宋皇帝自是一派龙威之态,他反复踱步在二十来名臣子之间,衮冕时而发出珍珠相互碰撞的叮咚脆响声,而这些臣子浑不在意,皆埋头专注地审阅贡生所答之卷,有的时不时进行交头接耳。 “大家只要选出三张卷子即可,不要再犹豫不决,朕的时间很宝贵。”皇帝有些不耐烦,冷冷地朗声道。 二十几名大臣闻言马上匍匐跪地,行礼应道:“遵旨。” 少顷,宋帝紧了紧腰间的金玉带,开口问道:“章爱卿,你来告诉朕,你们选了哪三名?” 章惇闻言大步走到宋帝面前,拱手道:“陛下,臣等一致认为此次一甲应为开封府解元冯参...” 还未等他说完,宋帝开口截断他的话头,喃喃念了几句:“冯参....冯参....开封府解元...”说着踱步走下台阶,随手拿起一张卷子看了一眼后,再放下,再找了几次,总算找到冯参的卷子。 他声音慵懒,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冯参确实是文采出众,难怪是汴梁第一才子,但是与苏东坡比起来,就平淡无奇。” 有一位年迈的大臣上前禀告道:“陛下,苏大学士何等才华,那些后辈怎敢与之比肩....” 宋帝闻言勃然怒道:“文彦博你此话是在说我大宋人才凋敝,继他苏东坡之后就后继无人吗?” 文彦博连忙跪地,解释道:“臣绝无此意,只是学问有长幼之分,不可同日而语。” “对,学问确实有长幼之分,科举既然是为了给朕、为了黎民社稷选拨人才,那定当要选择推陈出新、锐意进取的人才。” 宋帝说罢,不屑地瞄了一眼手中卷子,举起来扬了一扬后,兀自甩掉,肃然道:“而不是选择这种看似严谨,毫无新意,不明朕心的敷衍之卷,这个冯参仗着自己学识渊博,竟然以古讽今。” 第二百六十章 易政 “哼,通篇所提无不是秦之李斯“移风易俗”中的易来指出所谓“易”政乃孝文帝之革新,这不是说朕忘了祖宗之本吗?”宋帝说着手指指向冯周气道:“冯允东你身为礼部尚书竟是如此教育儿子吗?” 宋帝长长吐出几口气,缓缓就近坐下,身旁的近身宫监递了一杯茶给他,他喝了两口,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怒色尽消,淡淡地说:“哎,朕哪里如他所言敢动国之根本呢,年轻晚辈毕竟是想在文字上试图靠近朕的心思,这变相的奉承伎俩,太过肤浅与幼稚。不过冯参此文虽未写出朕所思所想的“易”政,但他是所有贡生之中文采较为出众一位,言辞锋利,论证合理,年轻人有如此笔力也属难得,也难怪你们会选他为状元,但朕却不以为然。” “竟然还有人将朕的“易”曲解为寒暑易节,荒诞,全然狗屁不通。”宋帝信手拿起一张卷子看了一眼,就将卷子丢在地上,悻然道。 整个大殿一下子陷入了死寂,谁人都不敢出言,宋帝有些不耐烦,蹙眉道:“怎么都不敢说话了,难道朕如此可怕。” 二十几名大臣一起朝宋帝跪下,异口同声说:“臣不敢。” 宋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连声说道:“罢了罢了,朕出的题,自是朕亲选出状元,不为难你们。”说着朝着那卷子翻了翻,未找到满意的,急道:“葛胤的卷子呢?” 范镇一脸无奈,将写着葛胤名字的卷子递到宋帝面前,跪着说道:“臣以为葛胤所答之文太大太全,时而周易,时而天地,时而阐明哲学,再后面又草草收笔,虽然别出心裁,但绝非大作,况且他身有残疾,恐怕....” 宋帝截然道:“残疾又如何,战国孙膑双腿残疾,春秋左丘明双目失明,哪个不是千秋留名,况且葛胤不过是右手废了,幸而他身残志坚,用左手也能写的一手好字,如此人才提拔为臣,在民间定当传为佳话。” 文彦博挺直腰板,上前说道:“但是臣以为不妥,他文中所写的“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与“易”政有何相干,况且此人将鬼神道学阐述如此淋漓尽致,全然无儒家子弟的风范,若是让此人入朝为官,岂不是贻笑大方,让他人诬蔑我朝将孔圣先师全然抛诸脑后。” 章惇附和道:“臣附议,科考所选三甲全在翰林院就职,为国本编修撰稿,而孔圣儒学乃国之根本,若让所学颇杂的葛胤入院,那岂不是动摇了国本。” 宋帝此刻倒是没有动怒,侃侃而谈道:“你们这些老学究就是迂腐而顽固,学本无止境,也无界限。天下诸学本就交汇贯通,互相影响,更何况葛胤所阐述的乃是周易之道,正是儒学之首。不过朕最近也喜欢道学,而这道学非黄老道学,也非鬼神道论,而是更为奥妙的乾坤大道。而葛胤这篇行文甚得朕心。他先将朕所指的易分文四种,一之曰:伏羲所画之易,正如他写到“易有太 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不仅仅是鬼道卦象之易,还是他所言的“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此等立意极为高远,容八荒乾坤天地,有海纳百川之量,就算你等这些老学究又谁能想到如此广阔的天地呢,此为其一。二之曰:他由易讲到政,行文领头写道:“生生之谓易”,有承上八荒万物生生不息,启之下段之王道德政,思路大开,何其辽阔啊。尤其是将易政其要旨极为严谨的阐述道来。易为卦之易,也有变之意,他将孟子所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将为政之道述说合情合理,论为政者,不易其变,怎如何为黎民谋福祉呢,这不是说朕今之变法革新吗?” 章惇蹙眉道:“陛下,您方才不是说冯参之易有妄议朝政之嫌,而葛胤此文不是也如此吗?” 宋帝不置可否,否然道:“非也,这二者虽都有妄议朝政之嫌,但是葛胤略显高明,这便是他接下来所述之三曰:王道德政,周易本就属于儒学之易,他所言更是没有错,伏羲以卦论易,舜帝以法#论易,文王以礼论易,孔圣以仁论易,四圣皆是以为政要以德政王道治天下,天地本有设位,本为阳刚的孔儒易之卦序为乾之首,本为柔拙的道老易之卦序为坤之首,乾坤即为阴阳。最后,他将乾坤阴阳由天地到家国,乃至个人臣子之所为该如何阐述深刻,让人不禁喟叹其小小年纪便想得如此透彻,实在不易也。” 范镇心中虽不敢苟同,但仍然发问道:“陛下,葛胤所指的四之曰,是如何将易之乾坤阴阳讲到个人之所为呢?” 宋帝见范镇竟然不耻下问,心中暗暗得意,对着葛胤所写的卷子,淡淡地念道:“呵呵,葛胤写到:以周易所言,乾为天,坤为地,此为天地之道,但在伦理纲常中,乾为父,坤为母,而于国而言,则是乾为君,坤为臣。而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此言不仅在勉力自己要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还要让所有臣子如此,甚至是朕也该如此。此言确也如此,易政之意便是乾坤之意,天道之意。葛胤所言是让朕学这四圣以易政,乾之健,潜龙勿用,循天之道,养精蓄锐,自强不息,坤之德,地势坤,厚德载物也。方能天地归心,驱除鞑掳,既可一统江山。” 说着宋帝龙心大悦道:“哈哈哈哈,甚得朕心,甚得朕心,真乃天赐于朕之白衣卿相也。诸位爱卿,葛胤如此论易,尔等可还有异议。” 众臣皆跪在叩拜道:“臣等无异议。” 回忆里声音落下,也回到了现实之中。 冯时偐仍然愤愤不平,恨恨地说:“看来陛下对那废物甚是喜爱,不然何必不听众人建议。” “我们的陛下是个有主见的人,谁人又能改变他的心意,但也是薄情之人,以往对苏大学士如何爱护,一旦发生抉择,一样也是将这个花瓶弃之不理,如今葛胤已经彻底得罪王马两党,想要在翰林院做出些能让众臣心悦口服的事情方能有升迁之望, 就算陛下再喜欢也不能无故擢升无功之辈,更何况在翰林院的葛胤定是处处掣肘这些老学究,恐再无出头之日,时偐你又何必对此人动怒呢。”冯周倒是颇为淡然,怡然自得地说。 冯时偐闻言看着冯周,父子俩同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尚书府得意之声络绎不绝,而同在汴梁却是隔着几条街的杜府倒是安静了不少。 幽深庭院。 白丁青年燃起三炷香,朝着天拜了三拜,恭敬地说:“爹,孩儿终于完成你生前的心愿,高中状元、入朝为官了。”说着将那三炷香插到香炉之中。 炉烟袅袅,月影婆娑。 等葛胤额头磕在地上时,他耳垂灵敏自动,总感觉一阵疾步之声钻进耳蜗之中。 葛胤乍然弹起身子,果然有一位穿着黑衣武服青年还未等葛胤双眼看清他时,那青年一掌朝葛胤面门拍来。 掌风猎猎,力道霸气,掠起葛胤两鬓青丝乱飞。 葛胤浑然不惧,左掌顺劲一挥,稳稳地接住了来掌,霎时间这两股劲力在电光火石间碰撞在一起,激起出掌两人衣袖浮动,两个人的头顶分别晕染着一缕轻烟。 “没有想到,才三年不见,葛师弟的内劲修为更甚从前。” 说话之人随着撤掌那一刻,他的容貌在葛胤面前一览无遗,古铜色的肌肤下一双无神的双目,随意的长发别在脑后,甚是飘逸,一脸的胡茬子,略带沧桑感,三年后与三年前对于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年岁上多了几年罢了。 葛胤微微一怔,叫道:“冷师兄。” 冷御臣冷酷的脸庞微微柔和下来,他淡淡地说:“葛师弟,这三年师兄知道你躲起来不想见我们,不想接受我们帮助,是为了让你自己强大起来,所以师兄也没有去找你。” 他说话很是直接,听起来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在葛胤听起来,冷御臣才是自己的知音人,葛胤温然一笑,不知道该说些啥,就随口寒暄一句:“师兄你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咯,我哥哥对人还是一样冷酷,不过对亭哥哥和我说话就会好那么一点点,对了还有他的师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花裙女孩与蓝衣青年齐肩而来,只见花裙女孩手中捧着材质绝佳的衣物放到屋里后,缓缓走了出来,嘻嘻一笑道:“亭哥哥你明儿上朝就可以穿着筱霜为你熨好的朝服去啦。”说着亲昵地挽着葛胤的手臂。 葛胤目露宠溺之色,谢道:“谢谢你,小霜儿!” 第二百六十一章 紫薇 “都别瞎客气啦,葛胤兄弟啊,你如今是朝廷命官啦,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有身份的人,不如收了筱霜这小姑娘做丫鬟吧,这样也有人照顾你。”蓝衣青年揶揄道。 冷筱霜狠狠踩了蓝衣青年一脚,嗔道:“肚子疼你才是丫鬟呢,我不要当丫鬟。” 杜藤疼得龇牙咧嘴,立刻服软求饶道:“好好,不当不当,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话嘛。” 冷御臣冷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后,他立即神色一沉,肃然道:“好了,时候不早,霜儿你在杜府叨唠了许久,该回家了。” “知道咯。”冷筱霜闻言神色一黯,拉着葛胤袖子扯了两下,依依不舍地告别道:“亭哥哥再见,明儿筱霜再来骚扰你。”说着又喜笑颜开起来。 葛胤面带微笑,微微一颔首,目送这冷家兄妹离开时,只听一旁杜藤开始揶揄道:“葛大人大恩科已经完成,小恩科何时完成啊,是否考虑等这小姑娘再长大一些,收回房中。” 面无表情的葛胤忽然朝杜藤冷冷一笑,道:“她是我妹妹,你难道会有动你妹妹的心思吗?”说着兀自走到房内,房门“啪啦”一声关起来。 杜藤动容一笑道:“呵呵这小子,是你想动我妹妹的心思,又不敢吧。” ※※※ 太乙山,千峰叠翠。 山麓下,漫山遍野的紫色竹海之间簇拥着一间岩峰下临河而建的茅屋。 河滩边上,独自立着一个青年人,穿着一袭枢机红衫与古铜色的肌肤形成了一种渐变色的反差,高颧长脸,两眉如墨笔斜捺,恍若浑然天成,给算不上英俊的脸庞添了一抹粗犷的豪气。 正在冥神静气的他倏然睁开虎目,一双虎目瞪若铜铃,仿佛将繁星皓月之光悉数收纳在眼里。 “起...” 他乍然一声断喝,双掌如抽刀断水般浅浅没入清澈河水之中,两掌在水中互相推切,倏地齐齐外翻,两团火焰之芒顺着掌心涌出,交汇聚起,在水中这火焰之芒如席卷火龙势不可挡地冲出一条水道出来。 水火本不相容,但火云一掌却能置身于河水之间,并生生不息。 火卷残云之势向两边外扩,竟卷起两层巨浪,而这火云之势并无半点减退,拨开水纹冲出水面,直抵云霄,犹如金龙出水,火光灿灿,声势浩大。 “臭小子,三年了,你总算是将老朽的火云六藏掌练成了。”那枢机红衫青年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披散着黄发,留着红须的怪异老头,他双臂环胸略带讥笑的口吻说道。 枢机红衫青年嘴角噙着笑意,骄傲地说:“哈哈哈,那是自然,再不练成你这淡老头不是要输给狗老头咯。” “哼,狄印你这小混球,你这话 都好意思说,你待这三年,也才练成我两个人的绝学,说出去真是丢人。” 说话之人雪鬓霜鬟,虽然一副枯槁老态,浑浊的目鱼眼珠却分外有神,说话中气十足,还用瘦干的手爪挠了挠自己满脸褶子的侧面,续道:“若不是老怪我跟你师祖郗程南说你这孩子对北苍忠心耿耿,可以好好栽培,加上又与老怪我有缘,反正郗天肃也要被关上三年的光景,就找你师祖把你要来,跟我学上三年本事。不然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算在北苍派练上百年都没有啥出息,还敢在萧雁枳面前立下誓言,说什么三年后一定让自己变强,成为乾坤上下新一辈青年的佼佼者,就答应你娶萧戊曦那丫头...” 狄印闻言眼前乍然亮起,截口道:“对啊,狗义父,我这不是在给自己讨个媳妇嘛,那我这三年也算勤快了,你们交代的活,我可从没有偷懒过。” 苟一勃嘿然道:“嘿,你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只知道贫嘴,一个男人除了身上本领以外就是才智才能屹立于在这乾坤新一辈佼佼者之列,你这小子一没有葛贯亭的悟性与根骨,二没有那扈力钦的才智与出身,你这辈子确实也很难和你这两位兄弟一般有出息咯。” 狄印骤然神色一黯,叹息道:“哎,你说得对,跟他们两个比我狄印是一无是处,我有的他们都有,我没有的那些他们也有,也难怪萧大侠不愿意把曦儿许配给我,如今这两个人,葛木头三年没有消息,力钦又与我结下了杀叔父之仇,断然做不了兄弟。” 淡一添摇首道:“你和扈力钦本就做不了兄弟,你既然选择拜在北苍派门下,那和六空派中人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你将我两人的本事也差不多学全了,虽然火候不够,也足以在乾坤混个一席之地。” 说着他看向苟一勃道:“不过苟老怪当年你我二人曾定下赌约,分别授予这小子你我的拿手绝学,让他与太乙池的神兽貔貅斗上一斗,看看使用哪一种绝学可以斗过二十招而不败方为胜者,可是这小子三年前便擅自与貔貅一斗,如今倒是没有了参照之物,你我又该如何分出胜负?” 苟一勃哈哈大笑道:“淡老朽,你果然玩心很重,还念念不忘我们两个当年的玩笑话,你都已经百岁咯,还这么逞凶斗狠,非得分个胜负。好好好,老怪我倒是有一计,你看如何?” 淡一添好奇之心更浓了几分,不禁问道:“苟老怪,你又有什么主意啊?” 苟一勃心中早已打好算盘,回答道:“老怪最近没事去太乙池偷几颗丹药玩玩,发现太乙池自从阿印上次闯阵之后,青柏那老头便将太乙池的防守布置的更严了,竟然让他旗下十二名专门练太乙紫微剑阵的弟子日夜不辍坚守太乙池。看来这太乙池的灵丹妙药也算是太乙宫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不然怎么会让弟子和神兽貔貅镇守呢。这几天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青松老道闭关修炼,而青柏这几天下山未归,你看要不要让狄印去闯闯太乙紫微剑阵,以十招为限分出你我的胜负呢。” 淡一添思忖了一会,拍手叫好道:“好,这主意不错...” 狄印不以为然,咽了一口唾液,白了这两个人一眼,截口道:“嘿你们两个老头,这不是让我送死吗?十二个人啊,就算青松青柏不在,他们出色的弟子邱季伯与 谷灿就够呛了。” 苟一勃拍了拍他的宽肩,安慰道:“别怕,不还有我们两个在背后给你撑腰吗,一旦在剑阵过完招之后,你只需给我们一手势,我两个必然掩护你安全离去。” 狄印一脸担忧,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老不情愿地说:“那好吧。” 深夜,太乙池。 观宇之间来回巡弋着十二名弟子,而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暗青色道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青年,他手中握着一把以昆仑玉石所铸,品貌上佳的宝剑,剑柄上雕有旋风图案,风涡之处分开刻着两个字迹沧桑的字样:“风轩”。 灯光照不到的一个偏僻角落中隐匿着一抹黑影,而这黑影便是穿着夜行衣的狄印,狄印身后盘膝而坐的两个老者甚是悠哉游哉,躲在偏僻又有大树遮掩下的藏身之处,两个老者竟然拿着酒壶对饮起来,好不快活。 狄印狠狠白了这两个老者一眼,啐道:“两个臭老头,若是不救我,你们的绝学可就失传啦!” 两个老者异口同声道:“别啰嗦,快去吧,别影响我们两个赏月吃酒。” 狄印无奈摇首,把黑布一拉,下半脸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如一只猎豹从隐匿之处窜出。 那持剑青年手中风轩剑无端闪烁着暗青柔光,让一众太乙宫弟子心生警觉,不由左顾右盼。 果然一个黑衣人如黑曜陨落出现在十二人中间,十二名太乙宫弟子互看一眼,立即将黑衣人团团围在中央。 “哐”地一声,风轩剑悄然出鞘,青年漠然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太乙宫禁地。” 狄印双手叉腰,甚为嘚瑟,叫嚣道:“既然闯了,你们就拿出本事来,休要啰嗦。” 持剑青年寒眸一缩,朗声道:“好,那谷灿得罪了,诸位师弟摆太乙紫微剑阵。” 其余十一名弟子纷纷亮剑,异口同声应道:“是!” 十二人各自持剑将狄印困于中央,摆出一个紫微斗数图案,十二人犹如夜空之上的十二颗星石,各守其位,仿佛早已将所有逃生之口都被封死。 狄印心中嘀咕道:“那就用火云六藏掌先过你们十招。”说罢,挥掌而出,朝着左下方位突袭。 长剑指天,互为犄角,十二名太乙弟子纷纷旋转起来,步调一致,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可以在变化之中保持紫微剑阵阵型不变。 在等狄印以火云之掌突袭那个方位三招之后,又换了一个生面孔之人,若是长久战下去绝无胜算的可能。 一层波谲云诡的火云从他双掌吐出,凝铸成了一只狭长的喷火巨龙在圆心之中迂回转动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雪狐 现场局面在常人看来就像是抬头看天空之上,圆月被十二颗星星困在其中,从圆月中向着四面八方分射出金色光芒,而这金色光芒像极了拖着长长星轨的陨石,叶与火,绿与红在一次次的冲撞中,难解难分。 狄印一边数着招式,一边挥掌应敌,喃喃自语:“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说着一掌吐出火星钳住一把长剑,右脚横踢卸去另一人的攻击,嘴里又续道:“十九,二十....成功啦。” 谷灿似乎看出了端倪,眸光骤然一凝,大喝一声:“换阵。”说罢,他跃入中央,与中轴位置调换,他竟然临时将阵眼换成自己,看来他是想出奇招拿下狄印。 他见狄印心不在焉,时而咋呼傻笑,心中甚是不悦,啐道:“贼人切莫猖狂,看剑。” 谷灿凌空跃起,到了至高之点,纵身倒转,呈倒挂金钩之势,一抖风轩剑刺向狄印的天灵盖。 此阵型离狄印最近的四人在紫微剑阵的第二个包围圈之中,他们纷纷提剑刺来,与谷灿互成呼应。 狄印叠掌朝周身一扫,火焰之光如雪花飘散,纷纷击向这四人,而他自然可以感到来自于天灵盖的强大威压之势,他当即凝神阖目,两指并拢竖于胸前,周身冒起一阵灰雾迷障。 “土遁之术!” 谷灿怔然大愕,脱口而出,眼前的狄印竟然凭空消失,而周身四名弟子竟将剑刺向自己,还未来得及收剑。 风轩剑剑尖轻点石砖缝隙,由于重心受力,剑弯了大约百分之三十的弧度。 谷灿见状不妙,单掌用内劲击打在落地石砖上,以借力打力之势在青色冲击波的影响下,他兀自倒转身子,在倒转刹那间,仍然挥动手中风轩剑,以卸去四名同门弟子的误袭。 “呛呛呛....” 五柄剑击打在一起,发出金属连续碰撞的清脆响声,等四名弟子惭愧收剑时,一抹黑影如鬼魅闪过,穿过他四人所镇守的防线,突袭外圈七名弟子的围困。 “嘿,阿印这小子真聪明啊,懂得虚晃一招,淡老朽虽然你的火云六藏掌过了十招之内,但是在第十一招还是用老怪我的土遁术化解了敌人的攻势,你说此次比试算不算老怪的绝学更胜一筹啊,哈哈哈。”苟一勃洋洋得意,张口哈哈大笑。 淡一添从鼻中发出重重地哼声,啐道:“哼,你的绝学才跟人家斗了五招,眼下胜负未分,你现在高兴也为时尚早。”说着扭头看向眼前的战局又演化到什么情形。 说时迟那时快,狄印以迅雷之势突袭外圈包围之际,由于离谷灿最近的那四人将手中四把长剑交叉交叠为谷灿搭了一个发力之点。 谷灿自然与四名同门弟子配合默契,心领神会,他纵身一跃,单脚踏在这发力之点上,随着四名同门弟子共同使劲将交叠架起的长剑向上重重一拨。 暗青青年腾空高高跃起,在凌空下坠之际,双指指尖掐成一个菱形,嘴里默念口诀,他竟分身出三个自己的幻影,皆不约而同地将大涨青光的威威剑势斩下。 狄印早已察觉,在他被七名外圈弟子硬生生被挡了回去之时,他竟扭转方向,往另一方面薄弱的空门逃脱。 一阵罡风毫无阻挡地朝着自己面门劈来,狄印面色一凝,当即从一口两鼻孔两耳耳孔双目及双掌掌心这九窍之中钻出煞气无比的黑雾。 九团黑雾迅速弥漫升腾,汇成一只黑雾巨手,牢牢挡住谷灿那一把剑。 两个青年此刻陷入僵局之中,互拼灵力,但很明显狄印稍逊一筹,尤为吃力。 “谷灿的修为到底还是比阿印强太多,不行,这样下去阿印肯定会受内伤。”淡一添将打斗局面看在眼底,不禁惊叹道。 苟一勃与淡一添双双走了出来,只是苟一勃一人蒙面,这时却来一群太乙宫弟子,领头的是一位穿着深绿道袍老道士,他瞥见苟淡二人,怒目而视,大喝道:“淡老朽你又来捣乱,可恶,来吃老道一掌。” “糟糕,这个青柏竟然又提前回来了。”苟一勃拍了拍淡一添肩头,错愕万分道。 苟淡两人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各自运起功法迎上青柏道人这一霸道掌势,三人形成以二斗一的情形。 谷灿见青柏道人前来救援心中不由一喜,对此次决斗又添了几分胜算,嘴角扬起一抹自信之色。 “谷师弟,师兄来帮你了。” 一群姗姗来迟的太乙宫弟子中有一位英俊挺拔、长身玉立的青年,他正是太乙宫首座大弟子邱季伯,他安排好手下弟子一边去帮助青柏道人,一边将太乙池的各个出口堵住之后,拔剑冲上前去,口中不禁朗声道。 眼下分身乏术的狄印暗叫不好,一下子注意力难以集中对付谷灿,所汇成的黑雾大手竟然被风轩剑剑锋打得四分五裂。 还未等风轩剑斩向狄印时,狄印早已被谷灿的内劲打中胸脯,一口血喷洒而出。 苟一勃见状大叫不好,马上对淡一添说:“淡老朽赶紧去救阿印。” 青柏道人冷冷一笑,肃然道:“谁都别想走。”说着左手幻出一个太极圈死死地封住淡一添的去路。 眼看着谷灿那得意的一剑毫无阻挡地就要劈向狄印的天灵之盖时,狄印只觉得虎腰突然一紧,整个身子嗖得被一种力牵引往后飞出去。 原来是毛绒绒、雪白的狐尾环住自己的腰眼将自己从剑阵与危险中抽离出来,他倒在地上,按着五内俱焚的胸脯,睁开一只虎目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一位美艳女子。 狐尾将他扔倒在地上之后眨眼间便缩回了美艳女子的白裙之中,隐没不见。 这女子惊世绝俗的容颜下,一双柔媚入骨的凤眼随着巧笑勾魂的红唇绽开淡淡的笑意而清眸流转,顾盼媚生,更加迷人慑心。再衬着她身上这一袭洁白圣洁的拖地白裙,及臂腰环绕着的那抹雪白绒巾,仿佛九天降下的玄女一般,绝尘脱俗,美得不可方物。 狄印被她那妩媚一笑 深深愣住了,虎目之中只见那妖媚女子走进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的剑阵之中。 而自己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到狄印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一抹妩媚白裙,而是茅屋的朴素与淡雅,还有两个长相怪异的怪老头。 “额,那救我的姑娘,没事吧...” 狄印骤然弹坐起身子,激动过猛拉扯自己的内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话都说不全。 淡一添不置可否道:“臭小子你还有心思关心人家姑娘,先关心自己吧,人家的道行可是比你高出百倍,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你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原来还有怜香惜玉的色心,试问这对得起你们家曦儿吗?”苟一勃洞察这壮实青年的心思,不禁揶揄道。 狄印摇首否然道:“不是,我哪有什么色心,只是人家救我,我总要谢谢人家吧。” 苟一勃瞥了狄印一眼,讥笑道:“臭小子太臭美了,是我们困住了剑阵,把所有防守力量都吸引过来,她有机会到太乙宫内偷取丹药,出来时发现你危险,应该是过意不去就救你一命。”说着他摸了摸小胡子,思忖道:“不过我们可以逃脱,她一人要面对青柏,势单力薄确实有点难说。” 狄印心中一惊,叫道:“啊,那怎么办?” 苟一勃睨了睨狄印,正色道:“你也不用担心人家,好歹人家是修行千年的白狐,再差也不会到哪里去?” 他顿了顿,心下一咯噔,担忧道:“这下我们可不好了,青柏肯定会四下找我们的下落,看来我们得躲一阵子,对了你小子把斧头埋在林子里有点不安全,还是早早挖出来,不然落入太乙宫就糟了。” 狄印茫然不觉,喃喃自语道:“狐妖?”开口之间,忽然有一颗金丹被一只枯槁的手塞到自己的口里,莫名咽下后,体内隐约感觉有一股暖流在荡开似得。 苟一勃拍了拍枯槁的手,道:“这可是老怪我从太乙池偷来的丹药,专门治疗你这种内伤。” 狄印咽了一口唾沫,不禁苦笑。 时近晌午,紫竹林海,竹声涛涛。 狄印依言找到埋死灵屠龙斧的位置,费了一些工夫将它挖出后,无意瞥见当年自己为大椿仙翁立下的竹碑,记得当时自己没有把“竹仙”二字写完,只有一个尤为难看的“竹”字。 “曦儿,我那个仙字写不来,你过来教我怎么写?” “臭小子,连字都写不来,还学人家刻碑,真冲老翁我眉头啊!” 记忆里的对话言犹在耳,从未消散,三年前的自己本就这么滑稽、大字不识的粗野之人,普天之下除了曦儿和那两个兄弟不嫌弃自己以外,也就只剩下那一缕蓝袍老道了。 触景生情的他不禁开始有些惦念那个曾经给予自己教诲、长得人头竹身的老头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搭救 “老头,你宿怨已了,倒是走得干脆,哪像我现在跟我兄弟力钦心里有一根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狄印忧愁之时,握在手中的死灵屠龙斧突然爆射出暗紫色光芒。 死灵屠龙斧竟然如烫手山芋,令狄印下意识脱手松开,大绽紫光的死灵屠龙斧颇有灵性的悬浮在半空之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着远方飘移。 紧随着死灵屠龙斧紫色光芒的牵引,狄印瞥见不远处竹林间竟然有一只雪白的狐狸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赫然可见它长满雪绒狐毛的背部竟然斜斜插着一把长剑,入剑血口止不住流出鲜血来。 等狄印走到那一只受了剑伤的白狐面前的时候,那白狐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死灵屠龙斧魔性的召唤,竟然变成了人身,正是昨夜救了自己的那位美貌女子。 “姑娘,你没事吧。” 狄印一怔,叫唤着她,却没有任何答应,见她腰间有一抹红,他兀自伸手一扯,竟然是一个小药瓶的瓶塞。 他心下一喜,把瓶塞去掉,将药瓶瓶口放在掌心倾倒而出一颗棕色药丸,忖道:“如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将药丸塞到她樱口中,然后翻掌虚抵在她喉间,用自己的灵力将药丸送入腹腔,随之化开。 狄印瞥了一眼那女子背上插着一把剑,他双掌包住剑柄,狠下心肠,猛地咬牙一拔。 与此同时,美丽女子柳眉一蹙,樱口发出痛哼,像是被这一猝不及防的抽剑给硬生生地痛醒。 “姑娘,多谢昨夜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狄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狄印本来是伶俐嘴贫之人,可不知怎地见了貌美女子就说话有些打结。 雪衣女子蹙着柳眉,虚软无力地应了一句:“你不必谢我...我...我...小...小缺....”还未说完,这略显倔强的美丽女子晕倒在狄印怀中。 “小缺...小缺姑娘.....” 任由着壮实青年如何叫唤,她依旧不醒。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淡淡的木槿花香慢慢钻进狄印的口鼻之中,让他不禁心旷神怡。 狄印将那把沾着这女子鲜血的长剑朝着自己衣袂轻轻一划,随手便撕下有一条细长的布条,本想简单的给怀里的女子后背剑伤包扎一下,可是当她环着她的背部包到酥胸时,黑脸不由一红,难掩羞赧一色,一下子陷入手足无措中。 他浓眉猛然一紧,眯起一只虎眼,举动略显僵硬地将布条包住胸部后,动作明显加快了许多,似乎想早早完成这看似艰难的“工程”。 直到打完一个结之后,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谷师兄,那狐妖受了重伤,决计逃不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话语中狄印的直觉立刻做出判断,一定是太乙宫的弟子,带头的肯定是谷灿。 狄印横抱起那叫小缺的雪狐女子,躲进坡高背处两棵靠得较为紧凑、竹叶较为茂密的竹树后,以坡高山阴来隐藏自己与那女子的行踪,探 头探脑地在缝隙间观察走向竹林小道的那些人行为。 果然是清一色太乙宫持剑弟子,一行十几人,为首的正是谷灿,只见谷灿停下步子,四下观察中还不忘对身旁青年说话:“此狐妖胆敢来太乙宫盗药,但昨夜的魔教妖人又好像与她不是一伙,不然怎会弃她一人离去。” 狄印闻言一怔,低首望了一眼躺在自己怀中昏迷未醒的女子,心中莫名生出愧疚,心道:“若不是她出手救我而暴露了行踪,也不至于寡不敌众,着了这些牛鼻子的道,还受了重伤。” 只听谷灿续道:“那妖女偷了宫内珍贵的灵丹,这些灵丹是师尊们花了不少心血炼成,决计不能让它们落入妖魔之手,助纣为虐。” 狄印听后,忍不住噗嗤一笑,讥讽道:“就你们这些自诩正道之人是命,人家苦修成精的狐妖就不是命吗,如此小气,不就一颗药丸,竟如此斤斤计较,还痛下杀手、赶尽杀绝,真是可笑。” “你们去周围找找有什么蛛丝马迹?”谷灿观察四周环境,这才作下判断,开始下指令分配跟随他的师弟们。 一众太乙宫弟子闻言作揖道:“是,谷师兄。” 话音方落,有敏锐的观察力的谷灿便发现右前方的角落有残留的血迹。 他蹲下身子,用指肚试了试鲜血的温度,反复搓了搓黏在手指的血迹,忖道:“看来这是狐妖留下的,血迹还未干,应该没多久。”说罢,手中的风轩剑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竟然无端地剧烈颤动。 身为风轩之主的谷灿可以感受到剑的异样,还未来得及按住风轩剑,风轩剑兀自出鞘,“嗖”地飞向狄印所在的坡背竹树身后。 狄印的心霍然一紧,加之手中的死灵屠龙斧还不断散发着血绿色的幽光,还一直在连续颤动,就连狄印两只手交握住都难以控制这至邪魔器跃跃欲试的渴望。 “死斧子,就你会在节骨眼竟出幺蛾子。”狄印知道就算骂手中利器也是于事无补,但还是捺不住脾气,小声啐道。 狄印左思右想,心急如焚之下,唯有把心一横,又从自己的衣角扯下一块红布遮住自己的脸庞。 他将怀中女子小心翼翼地平方在坡地上,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她的身上,紧握死灵屠龙斧,踩坡石借力,临空一跃。 “铿锵”一声,斧剑两种冷兵器重重的撞击在一起,青绿双色本就同属一类,却在半空中交汇,冲撞,分离。 一抹身影也快如闪电地飞至半空接下被冲撞而弹开的风轩剑。 狄印趁着这个空档,灵活的双足猛然踏着半空之气,脚下骤然浮起水光之雾,宛如虚无缥缈的云彩。 “流云凝气步。” 谷灿接住剑之后,立即扭头锁定目标人物,便将狄印的轻功路数看在眼底,脑子像是炸开了锅,大愕道。 一晃眼,想到三年前那个同样拿着一把充满邪气的三把斧的黑衣人闯入太乙池 ,曾经自己在无意间扯掉过黑衣人脸上的黑布,而当日那黑衣人正是在自己面前施展这个身法。 即便当时他将那黑衣人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在北冥宫的论剑比试之中,他见到狄印也没有那么笃定狄印是黑衣人。 严谨沉稳的谷灿从不会在无任何确凿证据时冤枉任何人,但他的眼里也从不容半点沙子。 直到那日在高台上与狄印对阵时,狄印再次使出一模一样的身法,也进一步确认了他的猜想。 “原来你就是当晚潜入太乙池的黑衣人。” 他仍然记得,三年前自己是对狄印是这么说的。 这个世上有两张长得一样的脸庞,但是不可能有两片同样纹路的叶子,有相同身法又有相同容貌的概率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及微。 但是,尽管如此,他看到了狄印与扈力钦感情甚笃,他并没有在扈力钦面前说出当日的黑衣人是狄印的过多话语,以免破坏人家的兄弟情谊。 记忆里,三年前某一个夜里,他与素灰少年独自待在小院中。 “扈掌门!当日我太乙宫闯来一人假冒于你,抢走高长稼,此人是北苍派弟子,小道想此事古怪,可如今看到北苍派与你本就有所嫌隙。此人故意造此事端,定是希望在小道师尊心中就留下一根刺,这样便可有意加深六空与太乙两派之间的仇怨,日后好对你发难。” “多谢,谷师兄告知,只是力钦想知道那冒充自己、将我叔父夺走之人是谁?谷师兄可有看清面目?” “那夜天黑,并未看清,但是招式路数却很容易判断。” 素灰少年闻言莫名一笑,这笑容很是僵硬,带着些许苦涩,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天夜里的场景深深地印刻在谷灿脑海里,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的是那素灰少年知道此事后的表情,为什么是洞察了一切,却露出一丝失落与苦涩的表情呢。 谷灿虽然不知道,但对北苍派的阴谋却是有所洞察,可是每每看到狄印,就会在想到他的三板斧呢。 其实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北冥宫出现的狄印身上并没有嗜血魔器死灵屠龙斧,自从见到这个兵器之后,他便查阅了不少古籍,知道此物乃是净火教所有,并且可以摄人心魄,这也是他不愿过多地在扈力钦面前提及此事的原因所在。 可是今天,流云凝气步的功法与三板斧都与眼前这个青年有关,即便蒙着面,他也能轻易地认出这个青年的眼神就是那个叫狄印的锈红少年。 此刻,谷灿唯一要做的便是拿下这个青年,将他的面目摘开在自己面前。 思绪也是在一瞬间变化万千,说时迟那时快,身手矫健的谷灿当下飞身踏过临近的竹身,接着竹身弯曲的力道纵身弹出。 狄印握着三板斧砍下不远处拦住的两名太乙宫弟子,怒杀之气兴奋地涌上心头,毫不留情地手起斧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缺 血绿之光大盛,两个血肉之躯的太乙宫弟子竟然被劈成两半,血浆如泼墨般染红了紫色竹身。 这极其残忍的手段落在谷灿眼中,让他本就想生擒此人的念头开始了动摇,如此狠毒之人不管他是不是狄印,抑或是他人,都不能久留于世,荼毒他人。 谷灿眸光一凝,手中的风轩剑由掌心发力,“嗖”地一声,如箭矢一般飞出。 夹杂着寒光斜斜刺向背对自己的狄印,狄印猛然身子一滞,可以感受到背后的寒意,他强行压制住由冷兵器带来的杀意,泫然转身抡斧劈开来势凶猛的风轩剑。 可是当劈开风轩剑之时,又一把如光锥似得飞刀飙来。 明显只要微微挪身就可以避过,狄印也没有想过,也就大意地侧身躲避,躲避回旋间遮在脸上的红布本就会随着惯性飘起,飘起的距离正好是谷灿算准的准头。 飞刀斜斜掠过,便扎中红布,并顺便扯掉带走,飞刀刀尖扎着红布深深地刺进一根紫竹竹身之中。 面无遮挡的狄印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惊慌后,很快被沉着冷静给取代,他的目光缓缓从那一把飞刀移向了掷刀之人。 谷灿稳稳接住被狄印弹飞的风轩剑,风轩剑“咣”地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顺着主人的手势闪过粼粼剑光对着狄印。 “流云凝气步、死灵屠龙斧、狄印,果然不是巧合,三年前太乙宫的是你,北冥宫与我决战的是你,昨夜闯阵的黑衣人恐怕也是你吧。”谷灿理顺了所有思路,也将所有的猜想都验证了,他坦然质问道。 狄印倒是浑然不惧,反而比谁都来得坦荡,嘴角噙着坏笑道:“没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都是我狄印所为,不过每次都能遇到你,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啊,谷灿。”说着朝谷灿戏虐性的挑眉。 谷灿是油盐不进之人,一本正经的他见这玩世不恭的青年随意杀了自己的同门,却还能面无愧色的在自己面前说笑,心中没来由的愤怒几乎快要将他燃烧,他冷哼道:“哼,你这邪魔妖道,杀我同门之仇,谷灿要你今日以命偿还。” 暗青色的道袍迎风飘展,他脚踏七星,凌空祭起风轩剑,口中断喝着:“玉清留下逍遥诀,四字凝神入旡穴。六月俄看白雪飞,三更又见日轮赫。水中吹起藉巽风,天上游归食坤德。更有一句玄中玄,无何有乡是真宅。” 法决念罢,骤然天空换了颜色,黑云密布,遮盖住所有照耀在紫树林间的每一寸阳光,恍若紫色林海陷入了隐天蔽日的末日之中。 大风吹动所有紫竹,许多直没云霄的苍天紫竹树都聚拢在一起,将仅有的光明都遮挡住了。 紫色落叶飘零斩落,像是唰唰下起瓢泼的叶雨似得,每一根紫竹叶都裹夹着锋利的刃芒,汇聚成一把巨剑。 “杀!” 一声震天怒吼在天边响起,透过厚厚的黑云层,穿过聚拢的苍青,响彻整片林海,也刺痛狄印的耳膜。 狄印瞪若铜铃,不知所措,这一招他曾经看见过谷灿对扈力钦施展过,而如今的谷灿的修为比之三年前更胜一筹。 想那谷灿对自己恨 之入骨,才想痛下杀手。 狄印心下一凛,聚精会神,双臂幻出透明的羽翼,鸿蒙元气立时聚集在死灵屠龙斧之中,他猛地覆盖一顶,斧身幻出由蓝色光波凝聚而成的蓝色羊角,与那把巨剑冲击在一起。 所产生的冲击波,变成了含有强大杀伤力的光弧向着四面八方拦腰斩断无数紫竹。 “吼...” 死灵屠龙斧莫名厉啸嚎叫,声音凄厉无比,宛如龙的哀嚎。 “不可能,竟然能胜了我的逍遥决。” 随着谷灿的一声惊愕质疑,那把巨剑与蓝色羊角竟然被死灵屠龙斧吐出的血盆龙口给悉数吞噬。 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狄印得到了死灵屠龙斧的襄助,转危为安,他紧握三板斧,趁着谷灿不注意,如鬼魅般地身影穿梭在竹林之中。 还未走出方才失败中的谷灿,但却因为天生的敏锐很快便察觉狄印的逃跑,一个身影便如闪电一般,快速地消失在眼前。 一群太乙宫弟子更是手足无措,立即追随谷灿的身影而去。 你追我赶,一场追逐一直到坡地石路上时,谷灿却失去了狄印的踪迹。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秀美女子,薄荷绿色的裙子清新脱俗,衬着淡雅秀丽的容颜,别有一番温婉恬静的味道。 竹林小径,紫芝眉宇、香培玉琢,仿佛带着青草气味的女子遗落了人间,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那深邃美丽的明眸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微微一怔,许久才缓过神来,作揖有礼道:“戊曦姑娘,三年不见,你怎会出现在这竹林之中呢。” 原来眼前这薄荷绿裙的女子竟是萧戊曦,她温然一笑,应道:“曦儿自小便痴迷岐黄之术,太乙山青山绿水,自古聚天地之灵,所以想来寻找奇珍异草”顿了顿,疑惑道:“你是...怎会认识?” 谷灿温润的脸庞闪过一丝落寞,他恻然道:“小道太乙宫青柏真人二弟子谷灿,三年前在北冥宫有幸与戊曦姑娘有一面之缘。” 萧戊曦温婉一笑,欠身道:“原来是太乙宫谷师兄,方才曦儿失礼了,还望师兄切莫见怪。” 谷灿摇首否然道:“无碍,只是戊曦姑娘独自一人在山林之中还须小心为上。” 萧戊曦谢道:“多谢谷师兄的关心,曦儿定当谨记。” 两个人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尴尬。 “师兄,那贼人呢?” 迟迟赶来的一群同门师弟们的提醒让谷灿不由想到了哪里不对,神色骤敛,正色道:“我们再去前面搜搜。”说着对萧戊曦抱拳道:“戊曦姑娘,那谷灿有事先走,日后有机会可来太乙宫坐坐,还有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萧戊曦没有回答,默默微笑颔首。 谷灿带着同门师弟们一起离开,走了好一会儿,有一位太乙宫弟子揶揄道:“嘿嘿,难得见谷师兄如此多话,还挺会关心人家女孩子嘛。” 面色乍红的谷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肃然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开玩笑,再不找到狐妖和贼人,恐怕就让他们逃了。” 萧戊曦望着谷灿一行人的背影,缓缓舒了一口气,还未开口,便有一男子温柔地环住她的细腰,将头贴在她的侧脸上,在耳边小声呢喃道:“曦儿我们好像有一年不见了,阿印好想你啊。” 难掩女儿家羞涩的萧戊曦兀自转身看了看眼前这个让自己惦念的男子没有受伤,心中才安定了许多,略带责怪的语气说道:“阿印你既然拿到斧头就应该早点回去,怎么却惊动了太乙宫的弟子呢。” 狄印牵起萧戊曦的柔荑,笑道:“哈哈,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还要你用美人计救了我,也难为你了,曦儿。” 萧戊曦任由着他牵着自己,噗嗤一笑道:“什么美人计,人家谷师兄可不是笨人,如何能被曦儿骗过,若不是阿印你躲得好,曦儿也没有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狄印附和道:“对,哈哈我们夫妻俩都厉害,那我们回去吧。” 十指相扣的男女漫步在竹林之中,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沉醉了。 “对了,小缺姑娘....”才走了几步狄印恍然想到了那雪狐女子,怔然出口道:“曦儿,昨夜那救我的恩人就是那个叫小缺的狐妖女子,她受了重伤,就在前面躺着,我们去瞧瞧。” 萧戊曦螓首微颔。 等到狄印二人来到原来的位置,却只有一把沾着血的长剑,雪狐女子早已不见踪迹。 狄印开始有些担心这个受伤的雪狐女子,茫然叫了一声道:“小缺姑娘.....” 静谧的紫色林海很快就吞没了这一声的呼唤,而那叫小缺的雪狐女子又在何方呢? ※※※ 汴梁,翰林院。 红柱白墙,亭阁殿宇无不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威仪之感。 “哪位是新科状元葛胤?” 大堂内说话之人正是一位穿着紫色圆领大袖官服,腰束之革带系有金鱼袋的翰林院大臣。 他鼻子大而厚,眼袋深,两颊有髯,须厚而长,直直的垂于胸前,无风自动,这位大臣面色如枣,声如洪钟,气势逼人。 等他话音方落,便有一位相貌俊秀、仪表堂堂的青年疾步上前,左手执着笏板朝那位大臣作揖道:“下臣葛胤,参见黄大人。” 那位黄大人睨着葛胤,上下打量着他,只见眼前的葛胤穿着青色方心曲领朝服、脖颈处衬有白花罗中单,腰束大带,头戴乌纱帽,脚蹬黑皮履,让人看起来不禁眼前一亮。 这新科状元葛胤倒是生了一个俊俏模样,他眉宇间儒雅之气难以遮掩,穿着这一身六品朝服倒是将官员器宇轩昂的气势展示的淋漓尽致。 第二百六十五章 状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右臂形同虚设,让人不觉暗叫遗憾,可能上天嫉妒这青年生得个好模样,又有一身才华,就将他右臂给收了回去。 黄大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盯着葛胤右臂许久才缓缓离开,这时有一位面带轻佻的青年穿着与葛胤一般的朝服,与葛胤齐肩而立,躬身对黄大人道:“小臣冯参,此次恩科榜眼,早就听闻黄中庸黄大人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皇祐连中三元,美名远扬....” “看来冯尚书对黄某人真是了如指掌,真是惶恐惶恐。”黄中庸微微露出不耐之色,截住他的话头,揶揄道。 冯时偐为之一愣,左思右想方才明白自己太过心急,用两眼余光观察四周众人,面色不由露出羞愧之色。 有一位穿着与黄中庸同一品级的官服的年迈大臣白眉含笑,淡淡地说:“长行啊,你有所不知这冯参是汴梁第一才子,可是这次陛下剑走偏锋,不拘一格降人才,才破格提拔了这葛胤,这葛胤才学嘛是有的,但是他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此次策论虽是新颖,但又太过冒进,文风不够沉稳...” 黄中庸微微一笑,截口道:“适逢王丞相革新之时,需要的正是如此的人才,既然陛下已经定了这葛胤为进士一甲,范老啊!我等为臣子的又怎能有微词呢。” 范镇面色一窘,赶忙解释道:“长行你误会了,范镇何敢对陛下有微词啊。” 一旁长相俊美的大臣也为范镇辩驳道:“长行兄,范老的意思是,这个葛胤才十九岁,太过年轻,就算空有才学,也难经世而致用,还需要沉淀一二,方可当此大任,如今他又得到陛下青睐,容易依仗圣宠,生出骄纵之心。若然委以重任难免养成少年人的浮躁心性。” 范镇连连附和道:“子厚所言极是啊!” 黄中庸捋了捋黑须,思忖半晌,许久才开口道:“范老、子厚所言皆不无道理,既然这少年人缺乏沉稳,文词功底不够深厚,那如果让他做修撰实录,确实有所不妥,那这葛胤就先归入文彦博文大人麾下。” 他说着顿了顿,忖道:“只是这几日文大人公务缠身,总得让葛胤手头有些事才好,嗯文大人一直掌管经史,那个西厢的旧阁不是存放着前朝被搁置的史典吗?”说着提高音量对葛胤说:“葛胤,你初来乍到,就先从整理西厢旧阁开始吧。” 葛胤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在意旁边人等的暗讽嘲笑,应声道:“是,葛胤定当尽力而为之,不负黄文两位大人的期望。” 翰林院内的小议就这么结束了,诸位学士官员们陆续离开堂厅中,葛胤也不例外,可当走到门口,便听到冯时偐正与探花孙成交谈着。 冯时偐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了眼葛胤,嘴角溢出不屑不之色,道:“孙兄,幸好我被分在了范老门下,若是去了那黄中庸那岂有好果子吃。” 孙成颔首道:“是啊,不过这个黄大人又与司马大人、丞相关系甚笃,能在他门下,大有前途。” 冯时偐又瞥了葛胤一眼,讥笑道:“孙兄做人应该要知足常乐才是,你如今在章大人门下,章大人又是王丞相的左膀右臂,且深得陛下重用。你不想想我们的状元爷葛大人,如今却沦为旧阁的书仆,这旧阁都是废置之物,说难听点全院中没有用的东西全都堆到那,整一个垃圾场,而文大人这个人是院中头号老学究,你想想他会接受我们这个不拘一格的状元爷吗?” 孙成附和道:“那状元爷肯定境况凄惨,看来再也无出头之日咯。”说罢,他察觉到冯时偐的眼色,知道葛胤在自己后面,朝着葛胤冷冷一笑,这笑容极具得意与戏谑之色。 葛胤眉锋一皱,他倒吸一口寒气,从口中吹出袅袅轻烟的呵气,冷笑而置之。 清俊青年如今孤身一人走在回廊间,背影极其落寞。 大门外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四方阔脸,目如灯笼,他身穿紫色方心曲领大袖长袍一品大员的公服,袍上绣着精致的鸟兽锦纹,腰间束革,配挂金银装饰的鱼袋,头戴梁冠帽,下着白绫袜黑皮履。 他大步流星,毫无阻挡地走了进来,见着他的人无不毕恭毕敬地行礼作揖道:“王丞相。” 章惇一见此人,更是一个箭步从堂厅冲出,朝着王介甫拱手道:“子厚见过王丞相。” 王介甫拂袖道:“子厚,不必多礼,今日本相是想看看此次陛下特意提拔的状元一甲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众臣冠他以革新后党之名。” “哼,此人妄自尊大,只会玩弄易学,在范某看来,连革新党都不如....”言语犀利,尽透不屑,说话之人正是年过古稀的范镇。 王介甫点了点头,捋了捋山羊胡子,反问道:“那范老以为什么又能比革新党强呢?” 范镇浑然不在意王介甫的脸色,昂首挺胸,倔然道:“若是可以上陈圣意,下安民心,不动国本,才算得上为国之栋梁。” 王介甫面色骤然一沉,露出不屑之色,语气加重道:“难道范老认为所谓的国之栋梁所安的是那些顽固世族蛀虫的民心吗?” 范镇不置可否,与之翻唇辩驳道:“国本一旦动摇,百姓自然会有所异动,变法若是过于冒进,定然会遭到他人反对,不是破罐子破摔就叫革新。” 黄中庸姗姗来迟,见两人火药味十足,马上为范镇说情道:“王相,范老说话直接,你切莫怪罪。”说着扯了扯范镇的袖子。 可这范镇却是将袖子一甩,浑然不领情。 半晌,王介甫不怒反笑,不予争论,正色道:“看来范老对本相颇有微词。” 范镇目不视他,傲然道:“不敢,您是宰,我是辅,怎敢对您有意见,范某人也只是针砭时弊罢了。”说着重拳一拱,道:“下官有要事在身,告辞。” 王介甫望着范镇的背影,缓缓一叹息,幽幽道:“好一个针砭时弊啊。” 语气中有说不清与道不明的无奈。 王介甫余光扫到在不远处站在长廊栏杆边上的身影,目光瞬间汇聚在这身影面前,而这个独倚阑干的儒雅青年正是这翰林院人憎鬼厌的新科状元葛胤。 章惇指尖指向葛胤方向,解释道:“那年轻人便是新科状元葛胤。” 王介甫不禁恻然道:“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语气中不乏想要猖狂而不成的怅惘之意。 葛胤本来被刚才的争吵所吸引,见王介甫望向自己,心中不由一慌,他极力稳定住自己的神色,久而久之,他回敬王介甫的目光也多了一份尊崇之意。 虽然他与王介甫并无交集,但这个大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赫赫有名的王介甫王安石是拥有政治铁腕、充满雄心壮志的宰相,不管这个宰相有什么负#面#评价,对于这种敢于站在风口浪尖、推陈求新的勇气与坚韧是他值得去高山仰止的。 王介甫本然严肃冷漠的眼神突然浸润着难得可见的豁达之意,他竟然对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青年人会心一笑。 就连葛胤都感到有一丝诧异,但是他也要将充满敬意的笑容跃然于脸上,以当回敬。 两个满腹才学的一老一少,此刻却能隔着一池春水达到神交已久的共鸣。 偌大的翰林院却有这么一处被荒废的书阁,还未推门而入,清晰可见这大门紧闭的门栓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偶有两个手指印,定是仓促放置书籍便离开的翰林院官员所为。 斜眼可见,那窗棂上挂满蜘蛛网,还未进去即可想象里面是什么个情况。 “葛修撰,这便是旧阁,这是钥匙。” 引路之人是毫无品阶、被翰林院聘来做些杂事的,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递给葛胤之后,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显然是不愿在这个荒废许久的书阁多呆。 葛胤看了看那把生了锈的钥匙,不禁眸光一黯,他用钥匙开了陈旧的锁,轻轻推开门。 当门发出“嘎吱”一声时,从头顶铺盖而下的一层灰,洒在葛胤乌纱帽上,还有的在他面前聚拢着,幸而葛胤用袖子在自己面前拂了拂,方才将这层灰打散了不少。 整个房间一片脏乱不堪,三四个书架上的书册都积着灰白色的尘土,不仅如此,歪歪斜斜地放着,有的掉在地上,有的书架更是离谱的倾倒在一个角落,书册都乱成一片。 有的是新书,没有什么积灰,但是这些书册更是匪夷所思地堆放在离门口不远的空地上,都已经堆成山,严重阻塞了通往到书架的通道,而靠近窗棂的唯一桌椅都不同程度的累着高高的书册,俨然是一座激昂尘土的书山。 书阁内的空间本来很大,若是整齐摆放起来,足够容纳上万本书册。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丁香 只是如今东倒西歪的书架和堆砌成山的书册将书阁空间的既视感硬生生挤没了。 除了观觉看得让人头痛以外,还有随之而来刺鼻难闻的腐朽气味,定是太久没人在此。 那酸腐气息足以钻入鼻腔,侵入咽喉,让人止不住作呕。 葛胤定力十足,只是微微一蹙剑眉,伸到怀里,拿出一个绣着花边的香囊,香囊线口轻轻一扯,从香囊口中徐徐飘出一股沁人心脾、使人宁神静气的丁香香气。 “亭哥哥,第一天上朝就任,霜儿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丁香给你好啦。” 他注视着香囊,不禁想到了今晨花裙少女的话语,本来非常糟糕的心情都被今晨愉快的记忆给冲散了。 温柔的太阳洒在这青年俊俏的侧脸上,金灿灿的阳光将五官的立体感勾勒出来,宛如一尊俊美无比的侧面雕塑。 清俊秀气的青年启唇谢道:“谢谢你,霜儿。” 眼前淡黄衣裙的女孩发出银铃般笑声:“嘿嘿,不要谢我,亭哥哥永远都是霜儿除了哥哥以外,最重要的那个人,所以霜儿希望无论日后在朝廷上遇到怎样的烦恼,亭哥哥只要拿出霜儿送的香囊,闻上一闻,一切烦恼就烟消云散啦。” 那可爱的少女张开怀抱,在原地优美地钻了一个圈圈,喜不自胜地说:“只要看到丁香,就会想到霜儿,只要有霜儿在,什么困难都是在呼吸之间,迎刃而解的哦。” 记忆里的那个淡黄衣裙少女仿佛簇拥在一片红霞白雪的丁香花丛中,盈盈一笑如春风拂面,淡雅的幽香沁人心脾,让人不禁陶醉在其中,瞬间心旷神怡。 哪怕眼前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狼藉景象,却油然生出想让它焕然一新的冲动。 瞬间斗志昂扬的青年,脱下官服,将他挂在门外的一颗苍天大树的枝干上,以免弄脏了,拿下乌纱帽,轻轻拍开帽子上的灰尘,徐徐挂在树梢上。 他去翰林院中的杂役房中借了几块干净的布与木桶,将那木桶装满了水,再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搬到书阁屋内后,神色一敛,把要来的白布包住自己的口鼻,用一口白牙将左右两只手的袖子费劲得拉到臂弯上。 准备工作完成,葛胤开始大干一场,麻利地用布将书阁屋里屋外、每一本书册都擦了一遍。 哪怕只有一只手臂,他也要将所有笨重倾倒在地上的书架立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书册归于书架上,整齐排列。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屋内瞬间焕然一新,干净而整洁,让人望之醒目清爽。 可是葛胤却变成了灰头土脸,满脸沾着灰色的污垢,一身穿在里面的白色衣衫早已灰黑黄三种颜色在衣服上泾渭分明,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纯白与干净。 但是葛胤浑然不在意,用手臂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一瞬间额头到颊面又多了一道灰色的污痕。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满意足地畅快一笑,对自己忙活了这么久的“ 得意之作”,甚是满意。 葛胤将香囊里晒干的丁香在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洒上一点,那酸腐臭味早已不翼而飞。 只是葛胤隐约觉得有人在某个角落窥视自己,他走到院子里,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若有所思的葛胤走到树下,本想取下衣袍时,却发现树上多了一件干净的白衣,他陷入沉思之中。 他忽然大声叫道:“虽然不知你是何人,但是葛胤多谢你的赠衣之恩。” 殊不知一堵墙后头躲着一人,此人玲珑娇小的身子紧挨着墙,秀美的玉容上没有任何喜色,却隐隐透着怅惘与忧愁。 这穿着仆役衣袍、女扮男装的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即使不施粉黛却依然难以遮盖住这倾城秀美、恍若舜华再世的绝美姿容,这修眉联娟、冰玉莹彻哪里与男子有半点干系。 她清波流转的明眸悄然从墙角里露出,含情凝睇地凝望着孤独一人站在院落的清俊青年,两行清泪早已止不住落下。 “葛胤,我知道你一直对三年前的杀父之仇记恨于我,我不怪你,你若是真心想永远忘记仙儿,仙儿愿意成全你,只是这辈子仙儿都不会将你忘记,哪怕这一辈子只能躲在角落这样看着你,仙儿已心满意足。” 一堵墙,竟成了这两个彼此相爱的男女永远跨不过的隔阂。 站在院落里的葛胤已经忘记了时辰,不知杵在那多久,他心中感激赠袍之人,也在担忧着什么,莫名想起三年前的那一个中秋之夜,莫名想到那一位水绿裳少女,心中便没来由地刺痛。 少顷,顿感疲倦的葛胤将白衣与官服尽数带到仆人房内进行洗漱,洗漱间外放着他的官袍。 一个蹑手蹑脚的青年人悄然而至,随手带走了官袍。 那青年正是心怀叵测的冯时偐,他白了那洗漱间一眼,心中得意道:“哈哈,葛胤看你丢了这套官服,明个儿该如何进入翰林院。” 冯时偐嘴里哼着小调,手里拎着葛胤的衣袍,走在园中石径中,霎是悠闲自在。 一个矮个子、老是低着螓首,面容被帽檐的昏暗阴影所遮掩的杂役从冯时偐身边擦肩而过。 猝不及防的一只秀掌重击在脖颈处,一声痛哼从冯时偐口中迸出,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然昏迷倒地的冯时偐。 侨装杂役的正是萧虹仙,她面色阴沉,明眸闪过一丝杀意,冷冷地说:“总有一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狠狠踩了几脚不省人事的冯时偐。 等到葛胤洗漱完毕,从洗漱隔板间出来时,官服安然在原地,他茫然不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 穿上官袍后,恢复了清爽干净的葛胤回到了旧阁之中,此时临窗的桌案不知何时多了一束丁香花。 “亭哥哥,第一天就任感觉如何?” 院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 着一位穿着淡黄衣裙的俏美少女,此人不是冷筱霜,又会是何人呢? 葛胤一怔,还没从桌上多了一束丁香花中缓过神来时,又瞥见冷筱霜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青年人。 先入为主的葛胤一下子知道了先前那一件干净的白衣是从何处来的了,他朝冷筱霜微微一笑。 冷筱霜本就不知其意,先是一愣,而后哪里想那么多,莞尔一笑,在阳光的斜射下,这张笑靥灿烂如花,娇艳而动人。 “咳咳,霜丫头,可是我杜藤带你翻墙进来的哦,你要怎么感谢我呢。”杜藤假意轻咳,想刷一刷存在感,他眉锋挑了挑,眯眼笑着说。 冷筱霜对杜藤柔声细语道:“肚子疼好哥哥,霜儿回去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说着一脸期待的模样,瞪大玲珑明眸注视着杜藤。 杜藤揉了揉下巴,思忖一会儿,应道:“成交,若是把本少爷的胃口伺候好啦,别说带你翻墙咯,就算葛胤在皇宫里,我也带你进去瞧他。” 葛胤闻言,心下一沉,肃然道:“如此真的好吗?”说着对冷筱霜正色道:“筱霜,我不是在翰林院好好的吗?你就不要担心我啦,若是你和木壹兄因此而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冷筱霜摇首毫不在意道:“不会的啦,亭哥哥别瞎担心,霜儿只是想看看你头一日上任可还习惯。”说着打量了旧阁屋内的环境,满意道:“虽然这个阁楼破旧了一点,但是总体还是整洁干净,最重要是有这么多书,亭哥哥在此办公再适合不过了。” 葛胤听罢,先是淡淡的苦笑,强装轻松,附和道:“是啊,此处幽静,是挺适合办公。” 杜藤似乎看出葛胤的胸怀大志,截口道:“这个地方虽然可以偏安一隅,却与葛胤兄弟当官的初衷背道而驰。” 葛胤不予否然,心中确实有苦水,仍旧豁然一笑置之,恻然道:“能为民的官是有两个口,而如今我初来乍到,还只有一张嘴,慢慢来,如果自己都不强大,管不住自己的口,怎么有能力管住百姓托付于自己的这张向圣上传递民意的口呢。” “哎呦喂,打了我,还在这里义正言辞,好个正直的状元爷啊。”冯时偐反复用手揉着脖子,在庭院中路过,瞟了进来,朝葛胤啐道。 杜藤还未等葛胤开口,马上先声夺人起来,揶揄道:“这是哪里来的狗,堂堂翰林院还容得下这畜生随口乱吠,倒也是不容易啊。” “你...” 冯时偐登时面色铁青,忍着暴怒之气,从牙缝中逼出一个字后,又碍于各种因素而将所有愤怒都咽了回去,用手指指了指葛胤与杜藤,便悻悻然转身离去。 葛胤望着冯时偐离去的身影,不禁开始思考起来冯时偐的话,等想开口问杜藤,与之商量时,杜藤的目光像是被电触到似得,很快地就将目光分散到各个角落。 是夜。 杜府别院。 “霜丫头,有一位姑娘来找你,说是替哥哥带你回家呢。”杜藤对冷筱霜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表亲 冷筱霜一脸茫然,好奇地问道:“姑娘,大哥竟然让姑娘来接我,难道是大哥的相好不成?” 葛胤思忖道:“不如去见见吧,说不定此人与筱霜你相熟。” 冷筱霜一边数了数葱白指头,一边问道:“在剑尊门我就认识音音姐、曦儿姐姐、仙儿姐姐....还有就是苑真姨....还有谁啊....” 当冷筱霜提到仙儿这两个字时,葛胤眉头突然皱起,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像是被人狠狠在心上扎了一针,没来由的痛楚涌上心头。 粗中有细的杜藤看在眼里,连忙拉着冷筱霜往屋外走,急道:“赶紧的了,你那么多的姐姐,不管哪个都不能得罪,可别让人家久等。” 屋里只剩下葛胤一人,此刻葛胤早已换下官服,穿着一身白丁圆领袍,书生意气十足。 葛胤却一脸愁容,他缓缓坐到床边,从枕头下拿起一块旧布,旧布包裹着一块圆形木制图案,图案上刻着生动形象的一轮烈日和一片草场。 这木土色的图案纹路若是涂抹上颜料,定是一抹亮丽的山水油彩画。 望着这扁薄圆形木制图案怔怔出神的葛胤,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三年前场景又跃然浮现。 那夜,蒙面杀手正朝着葛贤德逼近时,葛胤可以很明显的看到那杀手望着葛贤德眼神是充满着浓浓的杀意,而当瞥见自己的那一瞬间,眼神却出现了迟疑与恍惚。 葛胤飞身扑上前,与蒙面杀手抱成一团,在地上扭打拉扯间,便将眼前这一块不起眼的木制图案给拉扯出来了。 三年来,他都没有发现这块木制圆形图案的秘密,但是他知道,这个是找到那杀手的唯一线索。 他很想知道这一群杀手都是谁派出来的,到底是谁要致自己的父亲于死地。 父亲葛贤德久居乡野,手无缚鸡之力,一向与人结善,更不可能与人结下仇怨,那这些杀手杀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痛苦难过。 那个杀手的眼神,葛胤至今都难以忘怀,他知道这个人是认识自己,可是他笃定这个人绝对与自己没有半点交情,因为那杀手眼神的阴冷已经完全盖过了所有情感。 在葛胤陷入沉思之时,隐约可见一抹人影在不远处的屋檐踏过,灵敏的葛胤怔然察觉,立即将木制圆形图块塞到袖子里去,一个箭步跑到门外。 “谁?若是要拿葛胤的性命,不要藏头缩尾,葛胤就在此处,三年前都敢暗杀葛胤,三年后又有何不敢?”葛胤只要看到那抹黑影便会想到那年中秋之夜遭受到杀手袭击的场景,心中莫名不快,大声怒斥道。 杜藤与一位面容姣好的秀美女子穿过拱门进入葛胤所处的庭院中,见葛胤如此杜藤脸上乍然露出焦灼之色,连忙劝 道:“胤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葛胤本就有些不耐烦的望向这两人,当看到眼前这秀美女子,怔然道:“曦儿姑娘?” 这穿着一袭薄荷绿衣裙的女子正是萧戊曦,她温婉娴静,唇瓣只是轻轻咧开,温然道:“葛大哥,曦儿是替冷师兄来接霜儿的。” 葛胤欣然一喜,问道:“葛胤也没有想到是曦儿姑娘你呢,你何时来到汴梁的,可是孤身一人而来?” 萧戊曦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刚来几日,一直住在至坤客栈,本来是与阿印一起来的....” “阿.....阿印....阿印人呢?”当葛胤听到这个多年好友的名儿时,止不住心中的兴奋,本来淡然的眼神刷得亮了起来,仿佛将夜空里的星辰装进两颗眼眸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泽。 萧戊曦浑然没有在意葛胤打断她的话语,然后微笑回答道:“阿印他想回北苍复命,毕竟在太乙山太久了,他让曦儿先在汴梁,然后他就会与我汇合,当他知道葛大哥你三年前...” 说着萧戊曦不由言语一滞,幽幽的目光正在打量着葛胤的右臂,定了定神色,哂道:“他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葛大哥手臂之事,所以他很担心你,也很想念葛大哥,一直说等回北苍派复命后,便同曦儿一起去流水镇寻你。” 葛胤闻言,心中因为这个兄弟暗暗激动了一把,动容道:“看来这三年阿印过得甚好,看到曦儿姑娘与阿印感情如此好,葛胤心中也是为你二人高兴。” 萧戊曦隐约看到葛胤眼眶微微泛红,这眼神里饱含的情绪是复杂的,有感动,有欣慰,但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怅惘。 “时候不早了,霜儿该在大堂等久了,萧姑娘不如明儿再来我府上与葛胤好好闲谈一番。” 杜藤见两个人突然沉默起来,这种淡淡忧伤的情绪在慢慢发酵,察觉不太对劲,马上开口化解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 萧戊曦微微颔首,对葛胤道:“那明日再与葛大哥叙旧,葛大哥恭喜你高中状元,得偿所愿。”说着朝葛胤欠身一礼,以示对葛胤的恭贺。 葛胤身子微微一躬,和颜悦色道:“多谢曦儿姑娘,你与筱霜回去歇息,明儿葛胤再叨唠一下阿印的近况。” 杜藤送萧戊曦离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小径中,不见两个人言语,还是萧戊曦最先开口道:“杜师兄是仙儿的亲表兄,不知可有仙儿的消息。” 说话间莲步一停,转身看着跟在自己背后的杜藤,续道:“自从葛大哥断臂之后,仙儿已经三年未回剑尊门,尚奇三伯父很是担心,若是杜师兄知道仙儿下落,还请明言。”说着对杜藤欠身一礼后,抬首注视着他的双眸,在观察杜藤神情变化的同时也在等待他的答复。 “这....仙儿这丫头...我也好几年...没见...” 虽然杜藤 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吞吞吐吐的言语与闪烁其词的表情,早已让聪慧的萧戊曦起疑。 萧戊曦不再进行言语多问,淡淡一笑道:“那曦儿告辞了,杜师兄就送到此处吧,葛大哥心情不畅,劳烦杜师兄多多照顾。” 杜藤似乎听懂了萧戊曦的言下之意,颔首微笑,目送着萧戊曦的娉婷背影悄然消失在花园小径中时,他的眸光才慢慢溢出松懈之色,缓缓吐了一口气,向着四周黑幕中瞥了一眼后,道:“臭丫头,上辈子欠了你,你竟然让你的大表兄给你照顾情郎,若不是看在姑母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 “是吗?我的大表兄真的只是看在我娘的份上吗?” 黑幕处传来动听悦耳的女声,随着这声音落下,从黑幕里走来一位窈窕美丽的少女,身穿一袭血红劲装将玲珑有致的娇小身段凸显出来,眸眼如水,内蕴智慧深海,蛾眉淡扫,两笔勾勒出秀丽山脉的弧线,绛唇如樱,启齿间宛若两瓣娇翠欲滴的花骨朵,这不是人小智大的萧诸葛萧虹仙,又会是何人呢? 但是她清秀的容色虽然比之三年前更显成熟了几分,但是也消瘦憔悴了许多,微微乱拂的青丝偶染风尘之色,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杜藤饶是对自己这个小表妹没有办法,马上赔笑道:“哈哈,那除了看在姑母的面上,还要看在我这神通广大的仙儿表妹的份上,你可要想个法子,让你大表兄得到晴儿师妹的芳心啊,不然咱们杜家长房这脉就要绝后啦。” 萧虹仙嗤之以鼻,撇嘴道:“你还真打算终身非晴儿姐姐不娶呢,人家六根清净,再说你可以让小蔓姐帮你,她与晴儿姐姐自小感情要好。” 杜藤佯装愁容,轻叹道:“哎,这丫头哪里会帮他大哥,再说你与晴儿也是自小有感情的,加上姑母与晴儿师妹的母亲又是情同手足的姐妹,你不得让北冥与杜家亲上加亲不是吗?”说着用肩膀蹭了蹭萧虹仙的香肩,煞有撒娇之意。 萧虹仙身躯微微一侧,被杜藤这个样子弄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她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抖了抖香肩,啐道:“哎呦,那我估计你要孤老终生了,晴儿姐姐一心向佛,是梵音宫的支柱,哪里会还俗回家,你以为亦真师太能容得你夺走她的爱徒吗?我看你尽早换个心仪对象更来得妥当。” 杜藤脸上露出倔色,一本正经地说:“不要,晴儿貌美,我杜木壹一表人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人都不可拆散了我二人的情谊。” “哈哈哈哈...” 突然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一胖一瘦,瘦的中年男子倒是面目清朗,五官三分与杜藤神似,七分与杜蔓一个模子里印出似得,此人正是杜藤杜蔓之父杜淳如。 萧虹仙闻言望去,欣然叫道:“淳如舅父,淳厚堂舅父。”说着上前亲昵地环住两个中年男子的手臂,疑惑道:“对了,怎么没有见到淳良堂舅父啊?” 那微胖的中年男子眉开眼笑道:“你淳良堂舅父自然坐镇仙庄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解仙 中年男子说着指了指杜藤,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要不是为了杜家这嫡长子,你淳如舅父也不会来京都,没有想到没有入三甲之内,也罢!好歹读了这么些年书,进入殿试混个进士功名也不丢人。你这孩子倒是心大,难怪老大不小都不愿意成亲,原来是惦记着北冥家的外孙女啊。”说罢疏眉一挑,尽透戏谑之色。 杜淳如绷着一张脸,啐道:“臭小子你倒是会挑人,这舒晴无论人品与样貌确实是上佳之选,只可惜她是出家之人,又是梵音宫一门之长,早已断情绝爱,怎可与你婚配呢,你还不如从我世家女子中选一位品貌绝佳的女子为妻倒显得妥当。” 萧虹仙见杜藤默然不语,早就知道他甚是倔强,哪里容得他人劝说,不由心下一软,开口为他转移话题起来:“好啦,两位舅父,仙儿好久没有看见你们,你们可有想念仙儿呢?” 杜淳如嘿然一笑:“你这丫头,自然会想念,你娘亲在梵音宫可好?有没有去看她?” 萧虹仙嘟囔着嘴,委屈道:“娘亲都不愿见仙儿,一心向佛,只能靠蔓儿姐照顾娘亲了。” 杜淳厚喟叹道:“哎,若仙从小便很固执,看来她是在记恨你爹,忘记不了那个人。” 萧虹仙疑惑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爹娘都不愿告诉我呢?” 杜淳如与杜淳厚不置可否,缓缓摇首,等了许久,才听杜淳如开口道:“藤儿你要多加照顾你仙儿妹妹,过两日为父要先回杜康村,汴梁酒庄诸事大小还是与你淳厚堂叔商量。” “是,爹!”杜藤恭敬应答道。 杜淳如对萧虹仙道:“仙儿,你有空就多回杜门仙庄,无论你在外怎么样漂泊,总要回家歇歇,知道吗?” 此言戳中萧虹仙三年来居无定所的漂泊经历,心酸苦涩与感动欣慰交织在一起,使得她眼眶微红,她重重颔首。 胖瘦两位中年男子离开后,只听杜藤说道:“仙儿,听到没,女孩子不能老在外漂泊,要回家看看,你爹肯定担心你,老是找人问我,你的下落....” 萧虹仙不置可否,截口道:“你知道娘亲最爱的那个男人不是爹,是吗?那个人到底是谁,足够让娘亲记恨爹整整十年,爹杀了那个男人吗?” 杜藤微微一怔,被萧虹仙此刻古怪的神情吓到了,摇首道:“这个男人据说曾与姑母相爱,可惜被姑父用了计谋拆散了,姑母知道后便一心想要归于我佛,只是这个男人是谁,父亲未曾提起过,大表兄也不知道。” 萧虹仙喃喃自语道:“这个男人若是活着岂不恨死了爹,上辈子的仇怨最终还是要我们承受的。” 杜藤似乎听出萧虹仙话中有意,疑惑道:“你知道此人是谁?” 萧虹仙动容道:“罔心蛊,三年前我被芏教教主唐义 林便是下了此蛊,才失去了神智误杀葛胤的父亲,若不是天巫婆婆帮我解了此蛊,我怎么可能知道唐义林与我爹的深仇大恨呢。” “什么?你是说姑母爱的那个男人是唐门的前任之主唐义林,听闻此人当年乃天之骄子,人称乾坤三诸葛之一的五毒公子,天资聪明,又拜入逍遥门下,可是因为利益熏心,做了一些有违正道之事,被众人伏诛于昆仑山崖之上,他不是应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吗?”杜藤大愕,疑惑道。 萧虹仙否然道:“他并没有死,北冥论剑时他还将我困住以胁迫葛胤放弃比试,天巫婆婆曾经见过他,她老人家说唐义林当时确实死了,但是阴魂不散,肉身得以保存,因缘际会之下以尸解之术,脱离肉身,用了六年时间修成尸解仙之身,此下修为造化以臻下仙之境。” 杜藤张了张口,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有人能死而复生,脱离肉胎炼成尸解仙,这解仙之说太匪夷所思,那这个唐义林不是成了邪灵之首了吗?” 萧虹仙颔首道:“是的,如今的他成了邪灵之首,能起死回生定是因为他掌握了一些天巫番外门从不外传的太极化遯之法,得以修成解仙。若是按照此理,我爹娘的感情定是受了他的蛊惑,此事我也是在三年前听闻天巫婆婆才知晓。” 杜藤被萧虹仙异常镇定的表情吓到了,疑惑道:“那你为何又假装不知,又....” 萧虹仙明白他所问之意,截口道:“只有这样才能从舅父口中知道这个男人与娘亲的事情,可惜舅父们太过固执,他们不想让上辈子的仇恨殃及到我们这下一辈,可是如今唐义林让我与葛胤因为这个杀父之仇形同陌路,此仇不管他是解仙还是地仙,我萧虹仙定要让他百倍偿还。” 随着萧虹仙语气一落,她秀掌重重地拍在柱子上,柱面上,竟然深嵌入五根银针,且这五根银针具有强大的腐蚀性,导致这个整个范围内的针孔开始腐烂发黑,这扑鼻而来的焦味从里面钻出。 杜藤见状双目瞪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 辽国,幽都府,檀州街。 酒楼临窗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位穿着枢机红衫的壮实青年,他腰间挂着一把长相奇特的三板斧,不时散发着诡异的血绿幽光。 “客官您的酒菜上齐了。” 店小二搁下酒菜,赔笑说,那壮实青年掏出一颗碎银当下放在桌上,把店小二激动地一个劲地谢道:“多谢客官,客官慢用。” 壮实青年利索地满上一碗酒,举止豪爽地一饮而尽,他用手背擦去嘴边的酒渍。 “这二师兄就是磨蹭,说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如今却让我好等,等你来了,我不整整你,我狄印的名儿就倒着写了。” 说着他又想提壶添酒,眼角余光无意瞄见窗外街上有一熟悉的身影,让他不禁愕然站起,半个身子都在窗外了,才隐约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是她也往这家酒楼而入,便失去了踪迹。 狄印 还没放正酒壶,便夺门而出,往楼下跑,任由着那半躺在木桌上的酒壶肆意的流淌着。 “小缺...姑娘....” 等狄印来到楼下时,恰巧与那位容貌极美、穿着一袭雪白衣裙的女子撞了个罩面,他不禁失口呐呐道。 谁知那位被狄印称作小缺的雪衣女子敛容一颦,流露出不悦之色,冷冷地说:“你是何人,怎如此无礼?” 狄印指着自己,解释道:“我是狄印,就是在太乙宫那日,你曾救过在下一命,之后在竹林里我们一起躲避追捕,当时你受了重伤,后来我去引开那些太乙宫弟子,回来之后发现姑娘不见,特别担心。”说着放松一口气道:“现在看姑娘气色不错,伤势应该痊愈了吧,这样在下也安心了。” 小缺颦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壮实青年,相貌说不上英俊,但是五官还算周正,说话间带了一点痞气。 她不是善忘之人,被狄印这么言语点播之下,隐隐约约想起了那夜在太乙宫自己相救之人正是眼前这个青年人,而且之后这个青年人还曾在紫竹林中救过自己一命。 所以她心中自然是感激,但是神情却格外的阴冷,她冷冷地说:“就算你救了我一命,那你这么说,不是我也救你一次,你我互不相欠,扯平了。”说着轻轻推开壮实青年,兀自走到楼上去。 小缺也是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随便点了一些茶水菜点,但唯独不点酒水。 狄印也跟了上去,赶巧的是自己的位置也是临窗的,还与之比邻,只是因为一个窗户格挡住了。 “小缺姑娘,在下不是....”狄印干脆大胆地坐在小缺旁边,正色道。 小缺面色露出不悦,截然道:“怎么,你又想如何?莫非要小女子以身相许了不成?” 狄印心知此女子的身份是拥有千年道行的狐妖,而且口齿伶俐,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他一脸苦笑,饶是特别有耐心地解释道:“小缺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想让姑娘报恩,只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小缺微微一怔,她定了定神色,漠然道:“好笑了,你要与小女子交友,那小女子就一定要答应你吗?怎可如此胡搅蛮缠?” 狄印摇首否然道:“不是这意思....”他大有百口莫辩之感,续道:“也罢,那狄印打扰了。”说罢兀自走回自己的位置,见自己桌上酒水四溢,立即叫店小二处理一下,便又叫上一壶好酒来。 小缺见狄印吃了闭门羹,反而莞尔一笑,心中思索着:“竟然有人愿意与我交友,真有意思。”不禁余光瞥向对面被屏风遮掩的狄印,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到这壮实青年正闷闷不乐地喝酒。 此刻酒楼无端喧闹不已,让狄印心中的好奇又浓了几分,恰巧店小二送上一壶酒,狄印便随口问了一句:“楼下这是干嘛,吵吵闹闹的,是不是有人来你们店里闹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手心 店小二也是一脸无奈道:“哎,哪里是闹事,这分明就是赶走客人,一群官差冲进我们酒楼,这二话不说了,把里外都围成一圈,说是什么朝廷要犯进入了我们酒楼,还硬逼着那些不能饮酒的客官饮酒,否则就不让离开,还要抓他们到天牢里去。” 狄印听后顿觉好笑,揶揄道:“嘿,这难道是大辽抓犯人的最新办法吗?难道不会喝酒就是要犯,真有趣。”说着倒满一碗酒,一口便豪饮下去。 店小二倒是不惊讶于狄印的酒量,因为辽国的契丹人一向都是以豪爽豪饮见长,他立即解释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听说这一群官差是当今国舅爷赵王的亲兵....” 还未等店小二说完,一群嚣张跋扈的士兵便从楼下冲了上来,楼上的酒客无比慌张起身,尤其是小缺,她也慌张起身,走到窗旁大有离开之意。 狄印粗中有细的虎目更是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小缺的神色不但慌张,还隐隐透着忧虑,他握着酒壶,摩挲了壶身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当即重拳捶在屏风上,屏风翻然倒地,众人无不侧目望之,就连一旁的店小二都被吓了一跳。 “说你两句就回娘家,不就脸被划伤了吗?放心,我狄印不会嫌弃你,不会抛弃你的。”说着上前按住小缺的香肩。 小缺不知何时用轻纱罩住了脸面,她背对着狄印,倚在窗户旁,兀自低着螓首,见狄印手掌按着自己的肩头,下意识反手握住狄印手掌,想将他过肩摔出窗户。 但是狄印一向是臂力过人,他早已知道小缺会不悦,必会出手教训自己。 他先故意任由着被小缺反手钳住后,当即发力,扣住小缺的玉腕,利用自己臂力的优势,将她的手臂反摁在她的胸脯上,且自己手臂环着她的脖子强行按住她的秀掌,而自己的手臂直接拦腰抱住她的蛮腰,令她的另一只藕臂无法动弹,受制于他。 “配合点,不管你愿意与否,我狄印会把你当朋友,眼下这些人只怕都是冲着你而来,你若要安然无恙,不如乖乖听话,与我演一场好戏。” 狄印见怀中的小缺不停地挣扎,便假装亲昵地将嘴贴在她耳垂,小声说着,这吹入耳朵里的声音如羽毛一般轻软,带点低沉,说不出清的好听与舒服。 小缺闻言后,漠然的脸庞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她定下思绪,任由着这个青年摆布。 穿着辽国甲胄的将领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干嘛呢?别在官爷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可是赵王的人,正在办案,闲人站一边去。” 这辽国将领说得是契丹语,语气极其傲慢。 狄印倒是没有不悦,转身朝辽国将领抱拳,用契丹语赔笑道:“是是,官爷别生气,我家娘子怀着孩子脾气比较大,就拌拌嘴,让官爷见笑了。”说着佯装一脸奉承的样子,时不时比划着小缺的腹部。 小缺白了狄印一眼,二话不说便转身环住狄印的手臂,装出非常亲昵的样子,顺便狠狠地踩了狄印一脚。 狄印疼得整张脸涨红涨红的,但是狄印强行将来自脚丫子的疼痛感压了下去,挤出一点笑容,声如蚊喃道:“原来你还会契丹语。” 小缺也假装与之亲昵,任由着他搂肩搭背,小声道:“是啊,不然给你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呢。” 辽国将领冷冷地对在场坐着的客官说道:“赵王这几日家中遭了贼,此贼是千年狐妖和一只白狐精,幸而赵王府上有位得道高人,我们与王爷上宾章通道人一路追到此处,发现了狐妖的踪迹。” 众人闻言皆人人自危,怔然张口,开始打量着旁边的人,又惧又怕,生怕身边哪里冒出什么妖孽鬼祟。 那辽国将领续道:“都别怕,此狐妖诡计多端,可以随便变成人形,若是让她在幽都府逍遥法外,岂不殃及无辜。章通道人可是世外高人,法力无边,除妖屠龙亦是手到擒来,他想出了一法子,便可让狐妖现出人形。这狐妖只要一沾了酒,便会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妖力,露出狐狸尾巴,到时便可一网成擒。” 五名端着酒坛子的士兵将酒放在桌上,使唤着店小二为每碗斟上酒,这时辽国将领正色道:“你们只要尝一口酒,便可以洗清嫌疑,我们自然不会为难大家,喝过酒的人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 此言一说,几名穿着华服的契丹人马上冲上去将一碗酒悉数饮尽,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那将领只当这些人被妖狐吓破了胆量,更是冷冷一笑。 狄印犹豫了许久,他一直在思前想后该如何处置,说着上前喝了一碗酒后,走到辽国将领面前,一边给他塞了一袋银子,一边赔笑道:“这位将军,我媳妇怀着孩子不能饮酒,加上脸上不小心被划伤了,那更是一滴酒都沾不得了,不如我替她喝了,您就看看这怀着孕的女人不容易的份上....” 辽国将领饶是个财迷,只要手一碰银子马上灵活了许多,将钱藏在袖子里严严实实了后,当即收敛住脸上的得意之色,装出一副公正不阿的模样,口气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本官也不为难妇孺,你们走吧。” 狄印马上点头哈腰,连声谢道:“多谢将军。”说着转身扶着小缺,心中暗喜,准备往楼下走时。 “慢着。” 这时从楼下传来沉闷的声音,慢慢地从楼下走上来一位黑白发丝相间、穿着一身道袍的老者,苍老且布满青筋的手背握着一把拂尘。 深凹下去的眼窝镶嵌着两颗灰色的眼珠子扫视着众人,最后落在狄印与小缺两人之后便不再转移。 狄印下意识地挺身护在小缺面前,这个小小的举动被小缺看在眼里,第一眼小缺是诧异,而后她望着狄印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多了一点柔波。 辽国将领躬身作揖道:“章通道长您老在楼下等候即可,何必上来呢?” 章通道人对挡在自己身前的辽国将领全然漠视,并缓缓推开他,章通道人的目光一直在狄印与小缺身上打量着,时不时用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冷冷地说:“这么浓的狐骚#味,老道不来,岂不可惜了。” 话音方落,章通道人登时瞪大了双眼,将手中的拂尘向着两人甩去,拂尘的百来条白丝灵活,像极了会动的头发丝带着咄咄逼人的寒光涌来。 “小缺你先撤,这里由我挡着。” 狄印朗声一叫,凛然不屈站在小缺身前,他立时拔出死灵屠龙斧迎面将其挡住。 周围的士兵见状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皆面目狰狞起来,纷纷拔刀朝小缺发难。 小缺眼看着这一瞬间白丝将狄印的斧头连同手背都缠绕住,她向前迈了一步,与狄印并肩而立,说道:“小缺能如此不讲义气吗?” 这雪衣女子突然间笑了,冰冷美丽的容颜上添了一抹仿佛霞光万丈的色彩,让狄印不禁心头一暖。 小缺一声厉啸,她裹在身上的雪衣瞬间膨胀起来,从衣裙下突然钻出九只长着雪白毛发的尾巴,这尾巴如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般粗大,向上蓬勃伸展着。 “嗖”得数声,九条狐尾灵活如鞭抽打、绊倒、牵制住周围所有的士兵,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除了那个站在那吓得屁股尿流、迟迟不敢上前、浑身哆嗦的辽国将领以外,其他士兵都仰面倒地。 两只尖尖瘦长的狐狸耳朵随着那一瞬间冒了出来,小缺的瞳孔竟然泛着妖冶的绿光。 小缺十指长出非常人所有的利爪,只是轻轻一挥,便是斩断了狄印手斧上一团白丝的束缚。 狄印毫无惊讶之色,好像早已把身旁的狐妖当做自己的战友一般对待,他在章通道人抖出源源不断的白色丝线出来之时,自己也没有束手就擒,运起鸿蒙元气,抡斧狠狠一削,从斧身幻出一抹狭长的光弧飙飞而去。 章通道人一只手控制着拂尘,另一只手掌只是一抹,手中竟然散发出金色光粒,在光弧来袭一刻凝结成一堵墙,轻而易举地将那道光弧吞没。 狄印见状微微一怔,当即翻掌一抵,掌心噗嗤冒出一团熊熊烈焰,与白丝在中间汇合,倏然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将所有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白丝烧成焦黑一片。 眼看着这一串凶猛的火势要向拂尘蔓延,章通道人当机立断,左手手指不知何时掐着一张黄符。 随着他默念法决那一刻,黄符竟然幻成一脉蓝幽幽的水链子,将火势倏然浇灭。 而在章通道人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狄印不顾一切地拉住小缺的秀掌,小缺顿时褪去了狐妖真身,变成人形,任由着眼前的壮实青年拉住自己,与之从窗外纵身跳下。 这跳下的瞬间对于不谙世故的狐妖来说很漫长,这种来自与人族的手掌心温度很奇妙,也正是如此,某种微妙的情愫悄然在这修行千年的狐妖心中萌芽。 原来人的手心是热的,温热温热的,在感受到人族的热血之后,她才会知道一直以来妖的血是这么冰凉。 第二百七十章 重逢 难怪世人都称自己是冷血妖物。 可是这手心传来的温度在温暖着自己,让自己浑身的妖血在刹那间沸腾起来,别样的色泽如眸映射,心加速地狂跳,冰冷的容色也不知何时多了两抹嫣红。 火辣辣的感觉在全身燃烧。 她竟然在这危难一刻笑了,这莞尔一笑,如木槿花开般灿烂,明媚动人。 等到他与自己安然落入到平地了之后,他酥软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我们快走。” 也就在这么一瞬间,小缺已经没有了思考,没有了理智,没有了方向,奔跑吧,跟着他奔跑,哪里都可以。 章通道人见狄印与小缺趁乱逃之夭夭,勃然愤怒。 他靠着窗户,看着奔跑在街上的那一对男女,更是咬牙切齿,他也夺窗跃下。 一场人与狐,道与妖的追逐在热闹却拥挤的人群中展开。 “我身上有妖气,那章通道人嗅觉灵敏...” 一边与狄印跑在人群之中,小缺一边说道,但是还未等小缺说完,狄印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截口道:“我知道。” 狄印头也不回地拉着小缺走进弥漫着各种气味的菜市之中,其中有刺鼻浓郁的杀鱼宰猪血腥味,还有卖菜的蒜葱味。 章通道人果然走到菜市与主街道便失去了小缺身上妖气的踪迹,他身后连忙跟上的那群士兵气喘吁吁的,与气定神闲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怎么会,妖气竟然会消失了。”章通道人老脸露出诧异,打量着四周环境,最后将笃定的目光落在了菜市中。 突然眼前走来一位相貌俊朗的青年,他开口道:“道长可是寻跑得匆匆忙忙、神色有些慌张的一男一女。” 还未等章通道长说话,辽国将领带着威吓的口吻说道:“快,这两个可是妖人,你若看到知情不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俊朗青年倒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灰黑束身长袍,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那辽国将领的威胁,甚至连看都不看他,只是注视着章通道人,指了指主街的方向,淡淡地说:“他们往那跑了,那女子还抱着一卷葱,甚是奇怪。” 章通道长没有及时回答,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忽然作揖道:“多谢小兄弟了。”说罢领着一群士兵火速跑在主街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 在旁边不起眼的角落,从一堆菜篮子里钻出两个人来,正是狄印与小缺,两个人身上仍然挂着菜根,甚是狼狈。 一股味早已把两个人给熏臭了。 当狄印抬首望向这个俊朗青年时,他面部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先是惊讶,随即是喜悦,最后变成了惆怅。 “阿印,三年了,我们兄弟俩终究还是重逢了。” 曾经的曾经,素灰少年与锈红少年是出生入 死的兄弟。 三年以后,他们终于遇见了,可是此刻在两个兄弟之间却堵着一面无形的高墙,这堵墙好像永远都移不开。 这堵无形高墙在两个人之间仿佛浮现出三年前在北苍派发生的令人终生难忘的画面。 当素灰少年打晕了刚失去挚爱而丧失理性的中年男子,他将昏了过去的中年男子扛在自己肩上后,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可没曾想只是转身的那一刹那,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嘎然而止。 “长植叔!” 一把无名的飞剑无情地穿透了这个承载着他童年所有美好回忆的男人,就这么眼睁睁而无助地看着这个与自己亲如父子的叔叔倒下。 那双至死都带着恨意的眼神,让素灰少年永远无法忘记,三年来,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这双充斥着不甘心的目光仿佛在墙上、在窗边、在梦里出现,像梦魇一般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复仇。 当素灰少年惊愕的目光在循着飞剑飞来的方向望去时,这个让自己三年来都不能放下的那如一塑雕像的壮实少年。 壮实少年虽然佯装成女子的模样,显得不伦不类,但仍然无法掩盖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阳刚之气。 素灰少年看到了壮实少年眼中隐约透着不忍之色,但是壮实少年的姿势仍旧是那掷出飞剑的标准姿态,就是这姿态让自己心房好比千万把利刃刺中般疼痛。 “不要,狄印,你不能杀了我长植叔,不能....” 黑暗将两个人彻底淹没,忽然有一道光隔绝在他与他之间。 不管素灰少年怎样撕心裂肺地嘶吼都无济于事。 “兄弟,我们这辈子都不再是兄弟了。” 近乎于绝望的他恐怕再也很难相信什么兄弟情义,再也不会去轻易地用真心真意对待他人。 因为当自己真心对待的那个人狠狠地伤害自己最亲之人时,他的心除了悲怮,便是绝望。 岁月齿轮在转动了三年以后,两条本该平行而永不相交的直线发生了变化。 记忆里那个一脸悲怮的素灰少年,在三年后却异常稳重,面无表情,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 “没有想到,我还能有救你的一天。” 是的,眼前的灰黑青年正是扈力钦,他凸显成熟的五官轮廓宛如被精雕细琢,衬着这冷峻漠然的神情,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个叫狄印的枢机红衫青年面上肌肉微微一搐,虎目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归于平静,隐隐流露出惭愧之色。 他迟迟未开口,两个曾经的兄弟就这样不言不语地伫立着,让狄印身旁的美丽女子都有些一头雾水了,她启齿打破这一尴尬的僵局。 “你叫阿印....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兄弟俩团聚了。”小缺指了指扈力钦,说道。 狄印神情凝重,他缓缓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小缺容颜上,把她拉到菜市之内,让自己与扈力钦的距离又拉长了不少。 “对,我叫狄印,他是我兄弟。”狄印郑重其事地介绍起自己与扈力钦的关系来了,这倒是让小缺有些诧异。 因为一直以来,小缺以为狄印就是街边善于用小伎俩和小聪明投机取巧的江湖小混混而已,可是此时此刻的狄印给她一种忧郁青年的错觉。 小缺思忖一会,淡淡地说:“今日算我欠了你的人情....” 还未等小缺说完,狄印漠然的面容多了一丝和润之色,他截然道:“我说过你是我的朋友,我帮你是应该的,不需要报恩还人情的。” 小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少顷,玉容上乍然露出温柔的笑容来,揶揄道:“看来你是豁出命了也要和我做朋友,也罢既然你是用生命与我交友,那我小缺也不能不尽人情,就交了你这个朋友。”说罢粉拳轻轻打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她笑容骤敛,明眸流转着淡淡的哀愁之色,恻然道:“那朋友,小缺有事要处理,后会有期。” 狄印闻言,微微一怔,而后勉强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颔首道:“后会有期。” 等他目送着这个雪衣女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后,才缓缓瞥见扈力钦站在不远之处,等候自己。 他轻舒一口气,挺起胸膛走到扈力钦面前,却听扈力钦淡淡地对自己说:“我们兄弟重逢,可有空聚聚?” 这扈力钦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狄印惊诧不已。 难道三年的时光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忘记仇怨,自己可是他的杀叔仇人。 如果是狄印自己,也很难做到,更何况是长期活在多种仇怨的扈力钦,这不禁让狄印除了诧异更多的是质疑。 “怎么?阿印你是不相信我真心不记恨于你吗?”聪敏的扈力钦察觉到迟迟不说话的狄印神色中对自己的质疑,不禁开口反问道。 狄印尴尬一笑,道:“哈哈,怎么会,走,力钦,咱们哥俩三年未见,确实该聚聚。”说着狄印热情地揽着扈力钦的肩膀,与扈力钦走在熙熙攘攘的主街上。 “小缺,你说得这个男人是真的有情有义吗?” 原来小缺没有离开,而躲在某一个角落,她与一位雪白裘袄裹身、拥有曼妙婀娜身材的清丽女子徐徐走到拥挤的人群中。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狄印与扈力钦的背影上,小缺没有回答身旁女子的疑惑,而是若有所思地幽幽道:“小倩,他们真的是好兄弟吗?” 那个叫小倩的清丽女子娇嗔道:“好笑咯,小缺你与这个男人好歹有过几面之缘,我又与他们不熟,你怎就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缺不置可否,恻然道:“我不知道六空派扈力钦是不是有情有义,我只知道这个叫阿印的男人不止有情有义,还很有趣。” 美丽瞳孔顿缩顿张,等到那两个青年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时,小缺的玉容不禁染上一丝淡淡的怅惘之色。 第二百七十一章 皇孙 街边的露天酒肆,简单的一张桌子,一壶温酒,几碟小菜,两个青年人相对而坐,却相顾无言,略显尴尬。 狄印饶是坐立不安,有些惶恐,扈力钦主动为他斟上酒,微笑道:“来,我们哥俩喝一杯。”说罢将酒碗举起,以等待他的回敬。 扈力钦见狄印犹豫一会后才勉强与自己碰杯,他一笑置之,利索地将一碗酒水饮尽。 狄印笑容僵硬,慢慢地将碗中酒喝完后,用手背轻轻擦去嘴角的酒渍,默然无语,手指还止不住地在使劲叩打着桌面。 扈力钦捕捉到狄印的小动作,侃侃而谈道:“阿印,三年前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对我叔父动手的,说到底还是我叔父太冲动。此事我已经想清,也不想怪你,毕竟我们分属两派,你也有你的为难之处。” 狄印见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脸上担忧便消褪一半,放下心中大石的狄印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力钦你能不怪我,我就安心了,其实这三年来我也很内疚,你也不能说你叔父冲动,我这个人也很冲动。”说着满上酒,举起来,道:“那做大哥的就先自罚三杯,喝过这次酒,一切恩怨都让他过去好啦。”说罢麻利地连续喝了三大碗酒水,弄得前襟湿透了一片。 扈力钦面透微笑,注视着狄印,而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镶着红丝边的黄色平安符,正方形大小,平安符还系有红挂线,方便于挂在脖颈处。 “前段时间我本想去流水镇看望贯亭,巧遇狄大伯,与他闲聊了一会,临走前交给我这个平安符,托我交给你。”扈力钦瞥了一眼手心里的平安符,说道。 狄印接过平安符,仔细端倪着,开始有些想念远在老家的父亲,心中不由得酸酸的,他抿了抿嘴,问道:“我老爹可有说些什么?” 扈力钦被狄印这股黯然思乡忧父的神情触动了,不由一叹,开口回答道:“狄大伯跟我说你这些年都在外漂泊,很久未回家,他说在江湖上闯荡不安全,不求你大富大贵,还是希望你早日回家娶个小媳妇,过过小日子算了。” 狄印深有所感,顿觉眼眶发酸干涩,强压制住自己上涌的情绪,干干一笑,故作轻松,动容道:“哈哈哈,我老爹就是这种人,好久没有听他说这些老实话啦。” 扈力钦抿嘴不语,想到自己逝世多年的父亲,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他将目光移到街面,看着这人来人往的百姓,目光渐渐放空。 少顷,扈力钦无意间望见了四名铁锈红衫的持剑青年从人群中匆匆忙忙走过。 他发愣的眼神刷得炯炯有神起来,剑眉骤然一紧,若有所思的他转而看向狄印时,面色稍加缓和了许多,哂道:“阿印,听说这三年贯亭过得很惨,断了手臂,父亲还被人杀死,几乎家破人亡,所以我想什么时候去汴梁至坤客栈找一找他,听说他去科考,不知结果。今日我们兄弟俩就聚到这,我还有一点要事要办,希望我们兄弟三人可以在汴梁重聚。”说罢握着琅琊仙刀的手紧了紧。 狄印颔首,恻然道:“嗯我也听曦儿说过贯亭这三年的境遇,过些日子,我也打算去汴梁,到时候咱们好好在汴梁喝个三天三夜。” 扈力钦起身,抱拳道:“那我告辞了,保重。”说罢转身离开。 狄印望着这个灰黑青年挺拔身影,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力钦你能放下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说着不自禁将嘴唇紧紧抿了起来,再次打量那个平安符,过了许久才将它挂在脖子上。 “臭小子,不是说好了在得闲酒楼等我们吗?你咋放你师兄的鸽子。”身后传来熟悉的责备声。 狄印当即转身,见身后站着一位微胖青年,他虽然言语竟是责备,但是他的小眼睛笑眯眯的,让人不由觉得亲近了几分。 “哈哈,我的好二师兄,我这不是有事情耽搁了嘛,来来喝酒喝酒,老弟给你赔不是啦。”狄印又惊又喜,热情地上前,一把抱住连胜,笑道。 连胜挪动屁股,坐在扈力钦刚才的位置,狄印招呼着摊主换了一副碗筷。 “现在修为肯定不是一般的高吧,能得到苟长老传授绝学,看来我们北苍派的首席大弟子非你狄印莫属咯,将来的掌门之位也得优先考虑你。”连胜淡眉轻挑,揶揄道。 狄印摇首否然道:“哈哈,老哥就知道拍我马屁,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再说师父最重视的还是大师兄,我在北苍派一直位置低说话轻,怎么可能呢?” 连胜解释道:“但是师祖很是器重你,况且你修为突飞猛进,高师兄如今修为与你早已有了差距。而且师父三年期将满,再过四五个月便可提前从逍遥门回来,师祖有命,要你与高师兄去逍遥门接回师父,你看师祖现在可是将你视为派中肱骨之力。” 狄印抓住重点,其余诸事早已抛诸脑海,喜道:“哎呦喂,师父终于可以重获自由,那可是北苍派一大喜事啊。” 连胜附和道:“对,若不是那六空....”说着想到哪里不多立刻嘎然而止,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你和谁喝酒呢?” 狄印深吸一口气,挠了挠脑袋,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道:“就一个多年不见的老乡,所以才唠嗑唠嗑,也打听一下我老爹的情况,索性我老爹身体还是挺好,看来过一段时间,我得趁着师父还没回来的工夫,去流水镇走一趟。” 连胜连忙说道:“不急,师公这些日子闭关,不着急见他老人家,只是我们这边有一个棘手的任务,你要不要帮把手。” “是什么任务?”狄印疑惑道。 连胜正色道:“高师兄也带着师兄弟去布置了,我们此次的任务是协助辽国赵王杀一个人?” 狄印眼眸里的好奇心又浓了几分,问道:“什么人?” 连胜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应道:“皇孙!” 此间话语不断,喧闹不已,他地二十里外的小树林却是异常寂静。 一辆马车和一行骑马的契丹武士飞驰而过,打破了树林的宁静,也激起尘土飞扬。 “秋水姑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将小脑袋枕在一位端庄秀慧的女子膝盖上,头仰了仰,呆萌的大眼睛注视着她宛如美玉无暇的容颜,开口问道。 那女子衣着淡蓝色薄衫长裙,气质淡雅,有出尘浮云之姿,也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仿佛是繁华世俗里隐藏在某个角落未被蒙尘的沧海明珠。 她柔声细语地回答道:“殿下不是想你的音音姑奶奶吗?她在大宋。” 仔细一瞧这孩童穿着贵族服饰,宽大的锦衣裘袍却显得他格外幼小,他站起身来,高兴地举起两只小手,可是由于衣袍太大,整个手臂都没入衣袖里,只有两个摇摇晃晃的衣袖竖在半空中,极为滑稽的摇摇晃晃,叫道:“好耶,可以见到音音姑奶奶咯。”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随着车厢剧烈的晃动,孩童差一点失去平衡摔个四脚朝天,幸好慕容秋水将他软软的身子给抱住,她轻轻抚拍被吓坏的孩童后背,一个车帘掀开一角,问道:“游师兄、萧大哥怎么了?” 从车窗外传来低沉的声音:“慕容小姐莫慌,照顾好皇孙殿下即可,一切有兀纳与游少侠在...” 还未等他说完,几声惨叫打断了他的话语,也在惨叫那一瞬间,有两支冷箭竟插在车门上。 慕容秋水知道遇到险情,马上抱起那被称作皇孙殿下的孩童小心翼翼地下车。 皇孙殿下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跟树袋鼠一样抱着她,紧抓不放。 车窗外竟然有十几名黑衣蒙面杀手,有的甚至骑着马拿着弓弩将马车与余下之人全部包围其中。 而当场被冷箭射杀倒地的契丹武士便不下三个,即便寡不敌众,但他们仍旧众志成城地围成一圈,将皇孙殿下护在身后。 幸而游溪剑术还不赖,一个来回便将手持弓弩的杀手斩于马下,但是鏖战之下,必有死伤。 两边连话都不多说,契丹武士死伤严重,几乎所剩无几,而蒙面杀手虽有损伤,但仍是占着多数。 被称作萧兀纳的契丹武士,身穿盔甲,高八尺,容貌魁伟,给人一种庄严持重之感。 他手持大刀,背着弓弩,凛然不屈的样子,大喝道:“游少侠,你赶紧带皇孙殿下和慕容小姐离开,我不打紧,还有一批拽刺在后头,等到他们一来,杀这些混蛋个片甲不留。” 游溪恨铁不成钢自责道:“早知如此,就不该使什么兵分两路、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法子。”说罢思索后,紧握长剑,应道:“好,兀纳将军你且要小心。”说罢拉住缰绳,马鞭一挥,马车冲向前方。 在萧兀纳等人拼死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后,马车终于冲出包围圈,但是并不是安全离开,大部分的蒙面杀手骑上马追了上去。 恐怕三四岁的辽国皇孙殿下也只能躲在慕容秋水的怀里,哪怕这只能给予自己片刻的安心。 第二百七十二章 狭路 “噼啪”一声。 马车车顶竟被一股强大之力重重掀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疾风悉数肆虐占领车厢内。 “吁...” 游溪见情势不妙骤然拉住马车缰绳,停了下来后,拔剑转身钻进车厢时,却发现车厢里只剩下慕容秋水一人,慕容秋水指着车顶被掀开后抬头可见的那一方蓝天白云。 只见那一方蓝天白云中有一抹枢机红衫身影,那人面罩黑布,手拿一把三板斧,他强有力的胳膊腋下夹着皇孙殿下,孩童又苦又闹,怎么用小拳头拳打他都无济于事,他的身影犹如一筒火箭般直冲云霄。 “秋水你且在此等我,我要把皇孙殿下夺回来。” 游溪话说完,脚踩马车软垫立即纵身扶摇而上,一飞冲天,与那抹身影一起消失在蓝天之间。 一步做五步,五步过十丈,枢机红衫青年见身后的游溪没有跟来,便松了一口气。 此时夹在腋下的孩童突然发难起来,狠狠地朝他的手臂咬了一口,疼得枢机红衫青年龇牙咧嘴,直接撒手将他放下。 皇孙殿下摔在地上,翻了一个滚,倔强地重新站起,一张小脸气鼓鼓的,他将眼睛睁大死死地瞪着红衫青年。 红衫青年扯开黑布,露出他黝黑平实的面庞,只是他的眉宇间似乎凝聚的愁意,他耳边忽然想起一人的话语:“阿印,这个皇孙是未来辽国的继承者,这就是师祖要我们杀他的原因。” 记忆中,他是这么回答的:“可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阿印,不杀他也行,只要让他消失在大辽境内,永远不能出现,或许师祖还可以商榷。” 红衫青年目光一凝,恻然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黑白的记忆画面恢复了色彩,眼前只有那个满脸充溢着犟气与稚嫩的孩童。 狄印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两排齿痕,骂咧咧地说:“小混蛋,你敢咬我,看我不把你关到笼子里。” 孩童虽然面上是毫无惧色,但是小小身躯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一直靠在一棵树身后才停了下来,鼓起勇气,大声吼道:“坏蛋,坏蛋!阿果要让人打你屁股。” 狄印一脸苦笑,始终还是被这孩子给逗乐了,揶揄道:“原来你叫阿果啊!” “哼,不许叫我阿果,你是坏蛋。”阿果双手叉腰,一股不服气的架势,哼然道。 还未等狄印开口,他只觉得脑海突然荡起一阵剑风,传来一声厉喝:“狗贼受死吧。” 狄印转身举起三板斧迎面一挡。 闷“呛”一声,剑与斧两种冷兵器发生剧烈碰撞,火花“噗嗤”地在摩擦间冒了出来。 持剑青年是匆匆赶来的游溪,在火花四射下,他剑眉紧蹙,英俊的脸庞闪过一丝诧异,目瞪如笼,愕然道:“狄印,原来是你。 ” “来得正好,你杀我叔父游长植,此仇不共戴天,拿命来。”游溪抖剑回拍,长剑受力弯折了一个弧度,稳稳地被狄印的三板斧拦截在外围。 那剑锋只需一厘便可割破狄印的喉颈,但是由于受力回弹,无功而返,狄印握斧后退,凛然道:“游溪我念你是力钦的兄弟,不愿对你出手,你若要纠缠,我的斧头可不留情。” 游溪越听越气,横剑于胸,愠道:“你我可不是兄弟,你不必假意手下留情,若要留情,三年前你怎不看在力钦的面上,放过我叔父,现在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又做给谁看。”说凸剑于前,啐道:“受死吧!” 剑花飞舞,寒光浮影,相斗五个回合,不分胜负,只因狄印没有全力以赴。 狄印心神一凛,左掌翻出一团烈焰,右手斧头挥出鸿蒙元气。 游溪并无多大修为,难以对敌,想要躲避烈焰,却被鸿蒙元气给打中,幸而长剑抵在胸前,挡了一重杀伤力,他饶是踉跄后退。 他见狄印突然停下动作,便飞身而起,宛如螺旋状一般,带着长剑刺向狄印,狄印猛然抬起手臂想要抵挡。 谁知道自己眼前倏然黑了下来,原来是阿果突然跳到他背上,一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使得他突然失去了看清前方阻碍的机会。 狄印下意识身子侧了过去,想要将抱坐在他脖子的阿果抖落下来,另一方面则是随着惯性抵挡来剑。 等他抓开阿果的小手时,看到了那把来势凶猛想刺向他身体要害的剑,立即微微挪身一闪,剑刺破他的衣襟,险些刺进他的肉里。 “啊!” 阿果一计不成,又耍起狠来,重重咬在他脖颈处,咬得狄印忍不住惨叫,下意识地将阿果像一个包袱一般扔在地上。 三四岁的孩子哪容得这么一摔,额头磕在地上破皮流血,当即昏了过去。 狄印还未回过神来,游溪又一快剑划破了他握着斧头的右手虎口,虎口如千针万刺那般扎疼。 汩汩的血珠随着狄印下摆手势,有的不禁洒落到死灵屠龙斧上,莫名的杀念随着斧身涌上了握斧之人的心田。 许是沾了血腥以后,又加上激起一阵杀意,狄印手中死灵屠龙斧血绿光芒大盛,那种从斧身传来的热度瞬间蔓延全身,几欲要将自己燃烧起来。 黝黑的脸庞突然狰狞起来,薄怒道:“想杀我,你等下辈子吧。”说着死灵屠龙斧快如闪电,一重斧影连续挥舞,游溪比不过此斧的速度,剑被重斧力道弹开。 而游溪自己被这种莫名强力打得双脚离地,身若浮草无奈地向后摇摇倒退。 狄印虎目倏地闪过一道绿光,那绿光里隐约显现模糊的骷髅头影,甚是可怖。 他忽然一声断喝,死灵屠龙斧重重一撇,数抹绿色斧光快如寒剑向落于下风的游溪袭来。 游溪却毫无察觉,一直被这强大如光波的强力打得身子飘扬无定。 突然忽觉背后有一掌抵在身后,让自己的身体不再像蒲公英随风飘移,双脚稳稳落地。 一把绽放着冰蓝光芒的仙刀任意在半空挥砍了几下,刀光之弧强势而出,与绿色斧光半空相遇,产生强烈撞击后,“轰隆”数响,像极了礼炮鸣天,让人振聋发聩。 “力钦...” 当游溪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后,帮自己解除危机的握刀青年是扈力钦时,不禁喜出望外,喊道。 扈力钦目不斜视,一直盯着狄印看,语气漠然道:“秋水和阿果殿下呢?” 游溪脑子迟钝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是在问自己,马上回答道:“秋水在那边等我。” 说着他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手指软绵无力地指了指远方,续道:“对了,殿下在那边。”说着指了指狄印后面的方向,却发现狄印身后原本躺在地上昏迷的孩童竟然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匪夷所思的游溪张了张口,怔然道:“怎...怎么可能?” 扈力钦不慌不愕,神情淡然,正色道:“高沛风带着一群北苍派弟子要助赵王谋害阿果,我已经通知了耶律俨,但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恐怕现在秋水有危险。” 他的言下之意是让游溪去保护秋水,游溪闻言连忙颔首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说着忙不迭地跑开了。 这下,方圆五里内的树林里只剩下扈力钦与狄印两个人对峙,也不知道两个人站在原地多久,没有一个人开口。 狄印眸光里的嗜杀之气渐渐褪去,被一丝为难之色所取代,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持刀青年,嘴唇翻动,想说什么却总是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前一刻,他们还在酒肆中冰释前嫌,原以为就这么和好如初,雨过天晴。 下一秒,兄弟两人却要刀斧相向,你死我活。 只能说天意弄人。 “你为什么要杀阿果,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扈力钦眼眸的疑惑浓了几分,但与之他俊俏面容上的失望之色相比,这种疑惑更添了一份不言而喻的明朗,明明知道答案的他却总是想在自欺欺人地确定一次最终答案似得。 狄印许久才开口道:“没有,我只是想寻个可以两全的办法,既不违背师门,也不损坏你我兄弟情义。”他浓眉之间的愁意随着他颦眉的举动更浓了。 “好,三年了,你的修为一定增进了不少,不如你我兄弟,就来一场公平的较量。”扈力钦眸光凝铸着怅惘之意,却还是紧紧握住琅琊仙刀,将仙刀荡开,像是准备好了迎击狄印的死灵屠龙斧。 死灵屠龙斧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似得,异常兴奋,被狄印握在手心里,却依旧不断颤动,那幽深的血绿之光,仿佛遇到了千百年来的对手,几欲跃跃欲试。 第二百七十三章 芙蕖 还未等狄印开口,扈力钦琅琊仙刀一挥,一抹流光溢彩随之荡开,与死灵屠龙斧的血绿之光相互映衬。 “噹...” 沉闷的刀斧撞击声刺透耳膜,两个青年人的两双眼睛相对而望,有着多种交织的神色,有剑拨弩张的男儿傲气,有兄弟情深的犹豫与不忍,有难以洞穿的各自秘密。 两重蓝与绿的冲击波各自对外形成两抹光弧,成了这片林子里最绚丽的色彩。 刀斧纵横,难分难解。 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这场比试之中,一如三年前他们从未拉开决斗所留下来的遗憾。 今日算是圆梦了。 冰蓝之芒幻出鬼之斩,血绿之光则亮起鹰之翼,旗鼓相当的两个人,以飞快地速度打了整整二十个回合,还未分出高下。 没有人留情,没有人退让,都在尊重对手,拼劲全力,应该说三年的磨砺,两个人的修为都有进步,但是狄印进步更大些,因为扈力钦一心都扑在复派之业上,而狄印潜心修行。 “够了,光靠一个游溪,怎么可能抵得过赵王和我大师兄二师兄那么多人马,难道你要给他收尸不成。”狄印斜斜将斧光一掠,身侧两棵大树“轰隆”倒下,他虎目中透着不忍。 扈力钦将琅琊仙刀收入刀鞘之中,听到这个消息,扈力钦却没有丝毫的担忧,这恍若无情无义的神情,倒是让狄印格外诧异。 灰黑青年骤然转身,他将他的背影毫无设防地完全留给了狄印。 一步一个脚印,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两个时辰的街头巷尾之中。 在熙熙攘攘的街市里,扈力钦孤身一人走着,他在思索着什么似的,神情格外专注。 “扈掌门!” 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让扈力钦蓦然停下步伐,等转身时,才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暗青色道袍、玉树凌风的青年道士,他手中握着一把用昆仑玉所铸的宝剑,正是乾坤六剑之一的风轩剑。 扈力钦英风内蕴的脸廓掠过一丝诧异,而后他面带微笑,抱拳道:“谷师兄!” “怎么只有谷师兄一人?你门中师兄弟呢?”扈力钦打量了一下谷灿身后,疑惑道。 谷灿淡淡地道:“太乙宫近日遇到狐妖窃药,师傅让我下山探寻狐妖下落,以免狐妖拿着灵药为非作歹。” 扈力钦闻言应道:“哦!竟有如此之事,这狐妖法力定不可小觑,一路上谷师兄要小心为上,若是遇到什么需要我六空派相助的,尽管来六空谷寻我,力钦定当全力协助。” 谷灿颔首道:“嗯,多谢扈掌门,下山入世何尝不是一种修行,谷灿自幼年便入太乙山,一心向 道,也是成年以后才与师傅师伯们行走江湖。”说着蹙眉道:“不知扈掌门为何也在此处呢?” 扈力钦思忖片刻,回答道:“有点小事来此处理一番。” 谷灿见扈力钦不愿明言,也没有多问,他似乎在犹豫了些什么,想开口说话,却在思量,薄唇反复翻动。 扈力钦察觉到谷灿古怪的神色,不禁开口问道:“谷师兄是不是有什么想对力钦说的?但说无妨...” 谷灿犹豫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气,敛容道:“其实三年前,谷灿曾对扈掌门说过在太乙宫冒充你带走高长稼准备嫁祸于你的那个人,他是北苍派的狄印,并非高沛风。” 扈力钦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道:“此事,力钦早已从我长稼叔父那知晓,他或许是为人所迫。” 谷灿闻知后,方才放下心中大石,温然道:“如此,那谷灿便放心了,当初是担心伤害你等兄弟感情,反正那高沛风也非正派人士,只是这个狄印,依谷灿观察,实非善类。他前段时间竟然掩护那狐妖,杀害我门中弟子数名,此人心狠手辣,毫无仁义之心,还望扈掌门不要与此人为伍,以免受其连累。” 扈力钦深邃的瞳仁翻卷着狂澜,他细长的睫毛下闪过狄印的音容笑貌,这异常镇定的神情,却潜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好,多谢谷师兄提醒。” 谷灿握剑作揖道:“那谷灿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当谷灿要转身离开之时,扈力钦心下一咯噔,赶忙开口道:“等等谷师兄,力钦有事相求。” 谷灿停下步子,澄澈的目光充盈了好奇之意,问道:“何事?若是力所能及之事,谷灿定全力以赴。” 扈力钦正色道:“力钦方才跟踪北苍派高沛风等弟子,无意中探听到他们准备协助辽国赵王萧酬斡谋害辽国皇孙殿下耶律延禧,图谋颠覆大辽江山。” 谷灿闻言,面露薄怒之色,道:“可恨,竟然对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下手,北苍派如此行径与魔教有何异同。”说着凛然道:“扈掌门,你是否想好对策,此事谷灿听你吩咐。” 扈力钦上前附其耳旁,呢喃了几句。 回想的黑白画面又回到了现实中,此时面前正是绿荫盎然的景象。 林子里,慕容秋水站在马车边上,秀掌紧握着一把短剑,剑柄上都渗出冷汗来。 她的玉容上充溢着忧虑,她东张西望着,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慕容小姐,你是在等我们吗?” 越是焦急,情形越是紧张,因为很多都难以预测到,就如同这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年轻男子的音质带了一些得意与戏谑。 慕容秋水闻言不由心头一惊,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田 ,她循声回眸,却见一群蒙面黑衣人将自己围了起来。 素来听觉敏锐的慕容秋水,总感觉这声音曾听过,她正在思索着这说话之人是谁,忽而,心下一咯噔,杏目圆睁道:“你是高沛风?” 那一群蒙面杀手中的为首之人正是对她说话的那青年人,他闻言后便没有想过再遮掩,立即摘下黑布,露出真面目。 高沛风匪然一笑道:“慕容小姐也只不过见过我一次,竟然能这么轻易认出我来,实在了得。” 他顿了顿,问道:“看来慕容小姐是我的知音人,那高某也怜香惜玉啊,也不愿意去伤害一个弱女子,这样吧,只要小姐说出耶律延禧的下落。”说着身子微微一侧,手臂朝后面一摆,身后的黑衣人齐齐让开,空出一条路来,只听高沛风说道:“小姐定畅通无阻。” 慕容秋水倒是面不改色,淡定自若,她闻言只是颦眉间散发着一抹倔气,凛然道:“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高沛风讥讽道:“上次小姐为了你的情郎扈力钦女扮男装,差一点死在我掌下,今日你还是因扈力钦,落在我手中。”说着说着,他面色一冷,眼眸中流露出一股狠劲,冷冷地说:“眼下我看扈力钦还能救得了你吗?” 话音方落,一群黑衣杀手拔出长刀,朝着慕容秋水蜂拥围来。 眼看这危及关头,一股淡淡的芙蕖清香翩然而至,随着这香气扑鼻蔓延之后,从树冠天穹间落下一抹白影。 在场众人无不目光一滞,这女子一肌妙肤、弱骨纤形、清丽脱俗、拥有倾城绝俗的容颜,哪里是凡尘之中的女子,俨然是来自九重天外的玄女。 白衣胜雪,翩然灵动,宛若清潭玉池中一朵傲然绝美的芙蕖。 那细柳如画的眉,如樱似桃的唇,如沐清华的颜,却有一双冰冷如霜的眸,她葱白玉指间裹着一把泛着幽明紫晕的利剑,莲步轻移,始终是全场目光汇聚的焦点。 她与慕容秋水齐肩并立,饶是相貌极美的慕容秋水也在姿容上稍逊一筹,她又添了一些空灵清绝的纯粹,与对远古传说中的美丽女子的遐想。 高沛风见状目瞪口呆,心生了一丝怯意,好像对这女子有些畏惧,不禁哑然笑道:“舒宫主,此事您好像不方便插手。” 这清冷女子,正是舒晴,多年之后,她的倾世容颜没有多大变化,即将年满二十的她,在本就精巧细致的五官上更添了一份成熟女子的韵味,只是衬着她玉白衣裙,加上她这得天独厚的清冷气质,俨然有一种修道成佛后的菩提圣女那股子庄重,更让人望而生敬,不敢亵渎。 “世间不平事本都不便插手,可我若就要插手呢。”她宛若冰山玉雕的容颜上毫无它色,明眸清亮纯澈,别无其他,言语中透着切雪断冰似得的干脆。 慕容秋水目光如炬,睨着身旁这清冷的女子,容色渐变且复杂,时而流溢着诧异,时而闪过浓谢之意,但是随着她柳眉一紧,又多了些许讳莫如深的味道。 第二百七十四章 威胁 高沛风没有察觉太多这两位女子的情感变化,只当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忽然他眉锋一挑,不禁生出了离间之心,言语挑拨道:“对,这世界确实有很多不平事,只是唯独此事,舒宫主不便插手了,她可是扈力钦的未婚妻子,而舒宫主你在三年前与扈力钦早有感情纠葛,如此岂不是让舒宫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破坏了他们两人的姻缘,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舒宫主要三思而行啊。” “况且破坏他人姻缘,可是会留下这千古污名,就算是梵音宫也洗不清。”高沛风见舒晴未说话,只是微微低着螓首,如潭波幽澈般的眸光隐约掠过一丝涟漪。 慕容秋水此刻也低首不语,容色似聚起一层阴云,黯然无光。 “放你的狗臭屁” 突然来了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相貌俊朗,女的姿容姣好,一袭雪白衣裙清丽俏皮,年芳十八。 她手握一把出鞘的长剑,与身边俊朗的青年互成犄角掩护之事,从后方攻入,刷刷抖剑而来,双剑剑光大盛,一抹抹血迹泼洒在草地上。她们从背后暗算突袭中,杀了三四名黑衣杀手。 高沛风见三四名杀手轰然倒地,不禁大愕,他睁大了他那两只小眼睛瞪着那一男一女。 “哼,师姐你别听这种搬弄是非的小人胡言乱语,免得坏了好心情。”那白衣少女上前搂住舒晴的藕臂,哼然道。 舒晴冷眸慢慢溢出宠溺之色,注视着与自己关系较好的小师妹,心中的顾忌与不悦也挥之而去。 原来这一男一女是杜蔓与游溪,姗姗来迟的游溪一门心思都在慕容秋水上。 一脸焦急的他上下打量着慕容秋水,关切道:“秋水,你没事吧。”说着重拳击打在他另一只手手掌心,开始自责道:“都怪我,不应该只知道追贼,将你置于险处。” 慕容秋水摇首道:“师兄,我又没有出事,你不用担心自责,对了,阿果殿下呢?” 游溪自责之色有增无减,忧虑道:“哎,皇孙殿下失踪了,那个抓走殿下的是狄印。” 说到此处,他紧咬牙关,从眼眶夺目而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怒色,让人望之不禁一怔,顿了顿,那怒色渐渐被一抹希冀神采慢慢取代,续道:“幸好力钦及时赶到,不然我就死在狄印的手里了。” 当舒晴听到这个叫力钦的名字时,一颗心无端猛跳了两下,那渐渐跃然容上期待三年的悦色,难以掩饰的流露而出,很快却被怅惘与黯然吞没,仿佛这三年来未曾相见的两个人总是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而这个鸿沟也仅仅只能让两人维持于朋友之间的友谊罢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听到这名字的那一刻,内心深处的喜悦之情,像深埋在心田里的定时炸弹,就这么毫无设防地爆开。 未免他人察觉,她极力调整自己的神色,恢复了淡漠的玉容,明眸余光无意瞥见站在自己左右的两位女子。 她看到慕容秋水与杜蔓同时间秀颜上将心花怒放的情绪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这同时间两双 明眸乍现两缕华光溢彩,她不禁有些羡慕这两个可以随意表达自己情绪,甚至于随意表露心迹的女子,比之自己何其幸福。 而她从小到大都会很娴熟地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掩藏自己的表情,可是越是当做不在乎,她的心就莫名有些患得患失,总是觉得缺了一点什么。 三年了,不知道那位总是如她一样深藏自己心事的素灰少年如今可好。 “嘿嘿,太好咯,终于可以看到扈大哥啦。” 舒晴的藕臂被杜蔓拉扯摇晃着,她能清晰感受到杜蔓的喜悦与期待之情,而杜蔓所说的话,或许是自己内心里那段掩埋三年的心声。 马蹄声声,踏草留痕。 三十名骁勇善战的契丹铁骑从四面八荒涌来,他们齐齐翻身下马,拔出战刀将余下人等围了个水泄不通。 杜蔓、游溪、慕容秋水纷纷惊愕失色,不知所措,唯独舒晴神情淡漠,镇定自若。 忽有一名穿着辽国重甲、体壮如牛、相貌雄伟英挺的男子,踩着跪蹲在马下的士兵脊背上翻身下马。 高沛风似乎看到救星一般,马上上前作揖道:“王爷,小的北苍派弟子高沛风,在路上见这些慕容世家梵音宫等人对皇太孙不利,所以带着派中师兄弟前来伸张正义....” 杜蔓听后,气不过,立即截口道:“根本是恶人先告状,高沛风明明是你们这些北苍派弟子对皇孙心存杀念。” 高沛风狡辩道:“可笑,我北苍派是辽国大派,一直是以辽国皇室马首是瞻,有何理由去伤害皇孙,而你这些梵音宫尼姑们一向以大宋汉人自居,想杀害皇孙,去大宋皇帝面前邀功,来为你们亦真师太换取当朝国师之名。” 杜蔓连翻几个白眼,啐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恶心吗?我们出家之人早已看淡功名利禄,岂会如此。” 游溪摇首截然道:“杜师妹无需与此恶贼多费唇舌,试问我慕容世家也非汉人,他们也给我慕容世家扣上这个弑杀皇孙、通敌卖国的污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与赵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哈哈哈,几位真是有意思,慕容世家是辽国贵族,竟然可以与佛门教派有所勾结,在我大辽境内胆敢抢夺我辽国皇太孙。” 他怒目而视,厉声道:“本王萧酬斡身为辽国赵王,岂能让你们这些宵小之辈逃脱。”说着高声喝道:“将士们,这些汉人竟然妄图劫杀皇太孙,导致皇太孙下落不明,你们说该杀不该杀!” 这三十名契丹士兵齐齐挥舞战刀,附和道:“杀杀杀....” 杀声震天,声如洪钟,让人心下一凛。 “呛” 梵姝神剑骤然出鞘,裹夹着一层贯日长虹的紫色清光,划破半空,落在那纤尘不染的白衣女子玉掌之中。 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紫色耀眼清光所瞠目,先前持刀士兵们皆生出怯意,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萧酬斡敛住愕色,喝道:“弓箭手,给本王准备。” 话音方落,一排士兵蹲下身子为后一排站着的士兵留出空间来,他们整齐划一地齐齐搭箭拉弓。 顺着萧酬斡的手臂挥动,数箭齐发,所有的目标无疑是舒晴等人。 舒晴屏住呼吸,握紧有万夫莫敌之威的梵姝神剑,只听“滴滴”的一声,剑穗铃铛随着长剑挥动而发生清脆的声音。 紫色剑弧如一弯纯紫色紫霞,凌冽扫荡,离弦的箭矢像是遇到强大的一层冲击波,纷纷折断。 由于这纯紫色紫霞劲力十足,犹如一层又一层浩浩荡荡、威力无边的滔天巨浪拍打这一排又一排拿着战刀气势熏天的战士们,他们不约而同地地被折断的箭矢打中胸口,齐齐受这强而有力的冲击波冲撞倒地。 萧酬斡见状怒气更甚,眼眸充斥着不甘之色,立时瞪了一眼高沛风,高沛风先是一愣,自是明白其意。 七八名身手矫健的北苍派弟子听懂高沛风的指令,皆手脚灵活如猴子攀树似得爬到树上,像是早有预谋一样,纷纷将绑在手臂上的袖里箭对准舒晴、杜蔓等四人。 “哔....哔....” 接连数声袖里箭射出与凌空阻碍的空气摩擦而产生的声响,七八个箭头等到垂直落下,一张张丝网骤然绽开,悉数将杜蔓、游溪、慕容秋水三人套入网罗其中。 任由着他们的兵器不管如何砍着这特制的丝网,都无法将其扯破。 至于舒晴,在刚才他们射箭的一瞬间,被高沛风分散了注意力,早早就离开了包围网圈的陷阱。 等到舒晴即将将梵姝神剑架在高沛风脖颈的一瞬间,谁知道高沛风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胸有成竹地说:“舒宫主,你且瞧瞧你后面的姐妹同胞。” 舒晴闻言,警惕地微侧了一下柔弱纤瘦的娇躯,冷眸闪过一丝惊诧。 映入她眼帘的场景是杜蔓三人被困在丝网里,而周围的杀手应该是从树下落下,纷纷将刀横在他们的脖颈、胸前,有一种束手就擒之势。 “师姐不要管我们,赶紧杀了高沛风这混蛋。” 舒晴听到杜蔓的声音,玉容又冷了几分,一向聪敏智慧的她竟然被高沛风的诡计而掣肘,凝着一丝不甘的冷眸盯着高沛风,啐道:“卑鄙。” 萧酬斡发出得意地笑声道:“哈哈哈哈....好.....高沛风你干的好,本王记你一功。”说着一张阔脸在舒晴面前聋拉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舒晴看,问道:“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倒是本事不小,沛风她是什么身份?” 高沛风应道:“禀王爷,这位是北冥世家主的外孙女,也是梵音宫最年轻的掌门人舒晴,她手持梵姝神剑,修为高强,是乾坤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什么?”萧酬斡瞳孔骤缩,阔脸露出匪然之色,对舒晴的兴趣又浓了几分,道:“原来是当年乾坤双美之一的北冥葵之女,果然倾城绝代,如此美人做了尼姑,倒是可惜了。” 高沛风看出了萧酬斡的心思,心生一计,威胁道:“舒宫主,你若是想要你的朋友活命,那就将梵姝神剑往远处抛开,并束手就擒,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怎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梵琅 萧酬斡闻言,倒是洋洋得意,笑咧咧道:“哈哈,对,高沛风所言,正是本王的心思,舒姑娘,你若肯乖乖听话,别说放了这些一干人等,本王还可以为了你休了正妃,大张旗鼓地迎娶你,自此之后,辽国王室便与你北冥世家同气连枝...” 还未等萧酬斡说罢,舒晴冷眸闪过一丝鄙夷之色,她冰冷的玉颜又冷了上几分,全身散发着一股神圣不可犯而让人退避三舍的寒气,纯澈的美瞳中迸发出刚毅与不屈,忽然她从玉齿间逼出两个字来:“无耻!” 舒晴越是坚贞不屈,越是吸引萧酬斡的注意力,萧酬斡神色骤敛,咄咄逼人道:“好,那就请舒姑娘做个抉择吧。”说着给高沛风一个眼神。 高沛风领会其意,给了那些北苍派弟子手势,示意他们将手中刀砍向困在丝网里的杜蔓等人。 “慢!” 干脆利落地一个字从这清冷美丽女子的樱口中迸出,是深思熟虑,也是毫不犹豫。 这一个字也让北苍派弟子慢慢放下手中的刀,让高沛风与萧酬斡面露得意之色。 舒晴轻轻向后迈了一步,缓缓将梵姝神剑送入剑鞘之中,她冷眸闪过一丝幽怨,但她也只能颦眉示之。 她将手中入鞘宝剑高高举起,朝着左后方的无人位置,用尽气力将梵姝神剑抛出。 梵姝神剑如一抹紫色光飙飞出,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时,不禁兀自发出颤鸣之音,仿佛它能感受到主人的无奈。 舒晴微微阖上美目,慢慢张开藕臂,微微扬起高傲的螓首,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 此刻的她心境如水,坦然无惧。 即使周围有七八个兵士拿着大刀将她逼来,她也浑然不在乎,心如水,波澜不惊,面若镜,观己透彻。 一抹冰蓝之光竟然与梵姝神剑的紫色之芒交织纠缠在一起,蓝紫异彩,形成一道耀眼的两色通天光柱。 所有人都迫于这道刺眼的光,微阖双眼。 那一刻一闪即逝,等众人纷纷睁开眼睛时,梵姝神剑竟然消失了,所有的格局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舒晴也睁开了美目,对眼前的一切分外诧异,身边所有想对自己不利的人皆轰然倒地,背后皆有一道狭长的刀痕。 在身边那一排又一排如铜墙铁壁的杀手倒地的瞬间,毫无阻挡的视野里浮现这么一位灰黑青年。 英俊不凡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瞳孔,散发着英气的剑眉,这从天而降的英俊青年左手握着梵姝神剑,右手挥动着琅琊仙刀,刀身渗着未干的血珠,顺着刀低垂的姿势,一滴又一滴殷红的血珠溅落在草地上。 当梵姝与琅琊之主的目光透过所有阻碍,交汇在一起时,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所有的动作都是多余的,唯独眼前这个他。 梵姝琅琊本为情侣刀剑,此刻不约而同地散发着蓝紫的光晕,相互辉映,仿佛在诉说着来自一千年前的梵琅之恋。 灰黑青年薄唇轻轻抿起,可当他望见白衣女子清冷的目光时,薄唇不自禁咧开,向着两边扯出不羁的笑意。 这不羁的笑意给清冷的白衣女子莫名的踏实感,让她玉容上的冰冷渐渐消融了不少。 三年来,多少个日日月月,她都反反复复幻想过自己与他将会以什么方式见面。 可是今天,这个素灰少年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除了手足无措的诧异,还有有一种带着惊诧的喜悦在心口溢出,那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喜悦。 短暂的三年,眼前的素灰少年却消瘦了不少,但五官轮廓较之三年前却格外的成熟,如精雕细琢的塑像,将这个青年的棱角一刀一刀地刻出。 是什么可以让他的一双瞳孔闪烁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深邃如海,让人望不见底。 她还清楚记得三年前,素灰少年一夜之间失去了最疼他的游长植游叔父,即便她与扈长耘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可是默默地看着扈力钦在哭泣,在悲怮,她的心也在无端感同身受,她也在极力的控制自己不该有的情感。 但是有些情感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进来,一发不可收拾,无力感与挫败感,甚至于落寞感,瞬间聚集在她玉容上。 她是第一次这么不会控制自己的情感,直到素灰少年倒地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再也不受她的控制,随着心,飞了出去。 因为她知道在那一刻,素灰少年肯定需要她的保护,需要她驱除他身边的一切让他厌恶的恶势力,驱散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力钦.....都过去了....不要怕.....” 她陪着沉睡不醒的素灰少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反复地在他耳畔说着这么温柔而空灵的声音,哪怕只是得到他睫毛颤动那般的回应,也足以让她愁容上一展如花笑靥。 直到一天风和日丽的晴天,带着疲惫困意的她终于等到素灰少年睁开惺忪睡眼的那一刻。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对这个素灰少年一次一次的不放心,可是终究还是换来了他一句决然冷语:“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有兄弟,不配有山盟海誓的爱情,我只想报仇,他们都活在我梦里,日日夜夜在警醒我,我活下去就是为了报仇,别无其他。” 如今当年那个言语决然、充满仇恨的素灰少年又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她本来静如湖水的心又开始泛起波澜。 从惊诧喜悦的美目到黯然怅惘的明眸,只需要一瞬间的念想。 眼前的灰黑青年正是扈力钦,他凝望着这个 冷艳女子许久,最后被来自两边异口同声地女声打断了思绪:“力钦、狄大哥...” 他知道是杜蔓与慕容秋水两人,他没有看向两位女子,只是缓缓走上前去,将双手捧着的梵姝神剑递到冷艳女子面前,温然道:“舒宫主.....好久未见。” 扈力钦酝酿了很多话,总是有很多千言万语想与这位美丽女子倾诉,最终还是止于喉间。 慕容秋水将扈力钦与舒晴微妙的神情眼神变化看在眼底,心中特别不是滋味,她不禁用贝齿咬着唇瓣,让唇瓣深陷下去。 “扈力钦,你赶紧让他放开本王,否则本王定要让人踏平你六空谷。” 萧酬斡竟然被一位高瘦冷峻的青年挟持住,架在他脖颈上的是一把只开了一半鞘的宝剑,露出的剑锋闪烁着寒光足以让脖颈的毛孔不寒而栗。 扈力钦眼眸瞥了一眼萧酬斡,冷笑道:“萧酬斡,你如今还有嚣张的机会吗?”说着了将目光移到高瘦青年身上,道:“谷师兄,若是萧酬斡不愿意下令放过游溪他们,就用你的风轩剑剐了他。” 谷灿与扈力钦眼色交汇间,便与知道他其中意思,便颔首附和道:“好。”说罢,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这一个举动吓得萧酬斡浑身哆嗦,连忙说道:“放放....这位谷少侠别动手....本王保证,不但放了你们所有人,还不会再追究六空派的责任.....”说着对高沛风厉声喉道:“高沛风....快....赶紧放人.....” 高沛风饶是被这一声厉吼愣住了,神情迟钝了一刻,便马上应道:“是是是,放人...”说话时,还挥动双臂。 游溪、杜蔓、慕容秋水从丝网逃出后站在扈力钦与舒晴身旁,一门少女心思的杜蔓本想站在扈力钦身侧,谁知道被慕容秋水抢先一步。 杜蔓眼看着慕容秋水小鸟依人似得站在扈力钦身侧,不觉生出浓浓醋意,一副落寞失望的表情走到舒晴身侧。 灵敏的舒晴察觉到了杜蔓的不对劲,循着杜蔓望着扈力钦的灼灼目光看起,柳眉微微蹙起。 谷灿缓缓将风轩剑放下,萧酬斡才得到喘息,他赶忙跑到高沛风一边,高沛风扶着萧酬斡,问道:“王爷,我们要不要一鼓作气....” 萧酬斡闻言气得拍了拍高沛风的脑门,截口道:“气你个头,这么多高手在,你以为你还能敌得过吗?赶紧走。” 高沛风一脸茫然,连声应道:“是是是。”应完之后,连忙搀扶着萧酬斡上马。 一群原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队伍如今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离开。 谷灿疑惑道道:“谷某救了萧兀纳将军之后,便赶来此处,还算没有耽误,只是扈掌门,不知道你可有救到辽国皇太孙呢。” 扈力钦闻言低首不语,一想到与狄印动手的画面,剑眉拧得更紧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通鉴 这时,有几名契丹大汉仓皇而来,带头说话之人正是萧兀纳,他喊道:“殿下怎么样了?” 扈力钦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开口道:“失踪了....我估计是狐妖所为。”说着从手掌心摊开,可见那几根雪白的毛发。 “狐妖为何会抓皇孙呢,于她也没有好处?”谷灿苦思冥想,沉吟道。 舒晴正色道:“我与小蔓一路南下,也曾遇到过崂山天一观观主章通道人,他告诉我二人,他把狐妖与一只白虎精在辽国东北的巢穴捣毁,还设下符阵,恐怕狐妖二人没有了家,会选择行走江湖。如今她们擒了皇孙的目的,很明确,要么是带他去上京临潢府要挟辽帝索取一些助长她们修为的人命精血,要么就是前往汴梁,游玩之余,也可以向宋帝邀功,蛊惑两国不和,她们可渔翁得利。” 她顿了顿,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几人去大辽上京,几人去大宋寻找,说不定可以发现狐妖的踪迹。” 扈力钦闻言颔首,搓了搓下巴,附和道:“舒宫主分析透彻,但是也无需兵分两路,如果狐妖巢穴被毁,那回上京的概率便是低了几重,不如将你我人力压在汴梁更有胜算,况且辽国有耶律丞相坐镇,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怕无人支援。” 说着他身子一侧,看着身旁慕容秋水与游溪二人,道:“游溪、秋水你们两个先去找耶律俨告诉皇孙失踪之事,然后布置一些人马在上京,我们几个去汴梁一探究竟...” 慕容秋水余光有意无意地瞥了舒晴一眼,心中莫名忐忑不安起来,立即摇首否然道:“我想和你一起去汴梁....毕竟是我没有保护阿果...”说着眸光顿时一黯,容色流露出愧疚之色。 扈力钦劝道:“秋水你与游溪是去找耶律俨禀告此事,禀告完之后,随时皆可来汴梁汇合。” 慕容秋水知道扈力钦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定不会被动摇,可是一想到扈力钦与舒晴独处,心中就有莫名的失落,还未等她开口说话时,谷灿率先开口道:“不如我替你们走一遭,反正我轻功了得,也费不了几日的工夫。” 扈力钦作揖道:“谷师兄仗义,力钦感激不尽。”说着对游溪说:“溪儿你与萧兀纳将军一同陪谷师兄前去,顺便去六空谷与二叔报平安,此事一了,我会把秋水安然带回来的。” 游溪犹豫了片刻,看了慕容秋水一眼,又看了看扈力钦,抿了抿唇,颔首道:“好。” 扈力钦淡淡地吐了一口气,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到了舒晴上,这清冷女子没有看向他,但是可以察觉那如炬目光洒在她的玉容侧颜上。 那玲珑有神的美目,仿佛夜空中两颗最干净清亮的星星,让他忍不住一望再望。 慕容秋水轻咬唇瓣,见状容色流露出不悦之色,但是她仍然低着首,漠然不语。 这几个有着微妙关系的男男女女各怀心思,仿佛这天与地在他们眼里都黯然失色。 ※※※ 大宋,翰林院。 一间清雅的阁楼里,两个穿着官服的青年分别坐在两张桌椅上,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下子整个阁楼里敞亮无比,从外面走来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面如红枣、仪态威严肃然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个矮的杂役,捧着十来本书册。 两位青年见状恭敬上前作揖道:“黄大人。” 黄中庸冷眸扫了扫阁内,神色变得更加阴沉,露出些许怒色,问道:“孙成、冯参,葛胤呢?不是叫你等三人在此等候吗?怎么独缺他一人,是不是你们没有通知到旧阁去?” 孙成和冯参互看对方一眼,连忙异口同声作揖道:“下官通知了,定是他忘记了。” 黄中庸思量片刻,面容上掠过失望之色,轻轻叹息道:“哎,真是成何体统了,也罢,冯参你且要转告于他。”说着指了指杂役放在桌案上的那一叠厚厚的书册,道:“这些是司马君实大人编纂多年的通鉴唐纪的部分手稿,且分摊给你们三人修正,明日午时交于我,如何?” 冯参等两人作揖道:“是,下官定不负大人期许。” 黄中庸与尾随其后的杂役仓促离开了。 只剩下冯参与孙成两人,孙成贼笑道:“哈哈哈,我们等下午告诉他此事,任他有多大神通,明儿也不能如期完成。” 冯参颔首道:“是啊,你我先分个几本,抓紧时间去校对。” 这两个人一忙活,就直到午后时分。 “完蛋了,这墨晕开了,废了。” 孙成站起身子,将书册摊开,将不小心沾染在那本书册内页的墨水倒立放着,墨汁缓缓顺着书册滑落。 这不弄也罢,一折腾反而弄巧成拙,这墨汁在那一页晕散开,整张字迹早已面目全非,还有的渗透到后面几页。 孙成着急道:“若是明日交给黄大人看,黄大人定会重重责罚于我,时偐兄,这该如何是好啊。” 冯时偐神色淡然,似乎早想了对策,道:“孙兄莫慌,此事尚有转圜余地。”说着分散的目光瞬间汇聚在一旁留给葛胤的那四本书册,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个黑锅倒是可以让葛胤背一背,反正黄大人已然对他不满意了,也不差这一事。” 静谧的旧阁里,有一位清俊青年正临窗而坐,专心致志地阅览书册。 “葛兄弟!” 葛胤闻言站起身来,连忙开门相迎,见是孙成与冯参,微笑道:“冯兄、孙兄是有何要事吗?” 孙成将怀中捧着的四本书册放在桌上,赔笑道:“黄大人刚给我们三人分别布置了任务,就是要在明日午时 前将这通鉴手稿修正一片,有何错处于明日尽管指出。” 葛胤蹙眉道:“可是如今都已黄昏了...这....” 冯时偐开口道:“葛兄弟你有所不知,此项任务是黄大人布置于我们的,就是想对我们的考验,难免苛刻不近人情,我们今夜也已经做好挑灯夜战的准备了,那就不多言了,明儿见。”说着朝葛胤作揖躬身,与孙成一同离开。 葛胤饶是对冯时偐今日这么亲善的态度有些诧异,甚觉不自在,望着那四本书册,长长吐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翻了几页,便开始仔细阅览。 转瞬间便已入夜,他在烛火下认真阅览,却无意间发现了第二本书册里某一页早已被干透的墨汁弄得面目全非。 他打开了前一页,念道:“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洒扫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馀人。己未,突厥寇边。朝臣或请修古长城,发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灾异相仍,颉利不惧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 葛胤思忖道:“后面这一页定是被人用墨汁污染了。”说着翻了后两页,念道:“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祖尚固辞。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命斩于朝堂,寻悔之。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魏征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除光州长史,不肯行,杨遵彦奏之。文宣怒,召而责之。恺曰:‘文宣顾谓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长也。”上曰:“然。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复其官廕。” 他念罢后,思忖片刻,喃喃自语道:“看来是少了壬申那一段朝堂发生之事,当时又发生了什么,贞观年间要么多为臣下谏言议政之事,要么就是太宗皇帝平定宇内。”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开始有些毛躁了,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捕捉些他想要的灵感,忽然望见身后书架上的那些放置整齐的书册,心生了一计。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长夜漫漫,葛胤与通鉴为伴。 夜深人静,旧阁内外只有临窗前桌子上那一盏油灯上微弱的光。 葛胤将那一页被墨汁污染的纸换下来,换上新的一张纸,再用细绳串订回去,完完整整的一本书又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他默念着新写的那一页: “壬申,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静在司农,少卿赵元楷善聚敛,静鄙之,对官属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敛,司农非公不可;今天子节俭爱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惭。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迟到 葛胤分外满意地将手中封面写着“旧唐书”的书册叠在桌上那厚厚叠成一座山、显得陈旧的书册,喃喃道:“自从六一居士与范学士修撰了新唐一书后,此旧书估计就丢弃于此了,不然也不知那年王珪所言何话?不管了,先顶上去用上一用,若是让黄大人知道此书有一页被污损,定会对我发难,岂不中了背后奸佞小人的诡计。” “还没有校正完,看来今夜不能睡觉了。” 葛胤故意撑大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眼睛,强行抵制住那浓浓的睡意,张开口打了一个哈欠,使劲眨了眨眼皮,一目十行地进行扫看书册里的内容。 为了让自己提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大声念起里面的内容起来:“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寮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无太甚!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废也。”念着念着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葛胤砸吧砸吧嘴后,似乎想到了些啥,叫道:“好个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唐太宗真是千古明君啊。” 他又继续往下念,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似的,道:“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因自请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覆,尤不能平;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自请出家,寻复违异。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间;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念着念着,他便停顿下来,蹙眉道:“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看来这李世民不喜佛事,也难怪,只是这通鉴史文却没有为唐初玄奘法师译经之事,确实有失偏颇。” 就这样葛胤又恢复了一点精神,便开始认真思索,寻找书中的错处,虽然乐此不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挨不住这强烈的困倦,渐渐趴卧在桌案前。 昏暗的烛火将白丁青年清瘦的轮廓倒映在桌案上,不知怎得那张俊秀的轮廓旁又多了一抹身影,这抹身影有一张秀美的侧颜,乱飞飘拂的青丝成了桌案上动若脱兔的影子 ,像极了飞扬舞动的柳条。 那位清丽俏美的少女,轻挽发髻、玉容憔悴,但一双充满精气神的大眼睛,宛如星辰皓月一般清亮,此刻那双明眸除了清亮还淡淡地濛上了一层朦胧的水纱,颇具脉脉柔情。 她轻轻地将官袍外衫掩罩在早已熟睡的葛胤脊背上,她用柔软无骨、白皙如玉的秀掌徐徐掖好罩在背上外衫的每一个角落,怕他着了凉。 “躲了你三年,避了你三年,贯亭哥哥..不是仙儿不想见你.....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恐怕这三年来你也不想见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这个杀父仇人....” 那身着血红劲装的少女眼眶微微泛红,她淡淡地说着自己的心事,柳眉上的阴郁越聚越深。 她动容道:“只有这样,才可以好好的看着你,不会让你为难。仙儿知道这三年你受了很多的苦,清瘦了不少,没有右臂的你,受尽他人歧视....深刻感受这世间的人情人暖、世态炎凉....仙儿一直都有在暗处看着你保护你.....真的好心疼.....就连流水镇的私塾先生他们都不让你当.....你知道吗...仙儿把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只是委屈你在私塾做杂役,仙儿知道你高傲....你不愿接受他人的施舍.....因为你失去了很多....你唯独不会再失去你的自尊.....可是那个马驷很可恶.....故意为难你....甚至将马夫子给你的钱私吞了一大部分....仙儿知道你不喜欢以暴制暴,但是仙儿还是暗地里狠揍了他.....不管如何....只要能这样看着你保护你.....仙儿真的知足了.....” 动情诉说着她三年来的思念与痛楚的萧虹仙两行清泪早已慢慢流淌而出,这带雨梨花的容颜更添了一抹含苞待放的美艳。 她柔肠百转似得诉说衷肠:“还记得吗?贯亭哥哥...当年....仙儿答应过你....有仙儿在....谁都欺负不了你....仙儿会永远的保护你.....” 一串泪随着萧虹仙低首浅浅亲吻葛胤薄唇时,如一串珍珠项链般断裂,一颗颗珍珠大小的泪珠打在葛胤的鼻梁,慢慢化开。 那浅浅的吻,是带着这血红少女三年来的衷情吻落在葛胤的薄唇上,没有甜蜜,只有一丝丝苦涩,爱而不得,两厢有情却不得厮守的无奈。 只能靠这深情的浅吻将少女的千言万语烙印在他的薄唇上,白丁青年睡得很沉,他没有睁眼,许是他能感受到这一吻的热度,薄唇微微向上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那是微笑的表情。 他的梦定是很美吧,不知道是什么可以让潦倒困苦的他如此开心。 即便不舍,星辰还是要退出夜幕的舞台,迎接朝霞与蓝天,因为它们代表希望的曙光。 惺忪的双眼缓缓睁开,双唇间那淡淡的唇香依旧残留在那,白丁青年最先感觉奇 怪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披在身上的外衫。 难道真是梦里的父亲给自己披上的吗? 抑或者是自己迷迷糊糊拿了衣衫给自己披上。 “遭了,还未修正完,午时快到了。” 忙碌的身影框在窗户上,成了这个清晨最美的风景线。 午时,太阳高空挂。 面透疲倦的葛胤拖着困累的身子左臂拖着那几本书册走行色匆匆地走在长廊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堂厅。 这不赶巧,刚跨过门槛,迎面便碰到了面容冷峻的黄中庸,只听他带着斥责的口吻道:“昨日不来也罢,今儿干脆迟到,葛胤你才入翰林院几日,这官架子却比我这个知制诰还大。” 当葛胤听到昨日未来,心下一咯噔,抬首余光瞥见冯参与孙成纷纷掩口偷乐,便知道是他们搞得诡计,他没有嗔怒,反而选择咽下苦水,歉然道:“葛胤不敢,葛胤知错,下次绝不再犯。” 黄中庸摆了摆手,轻叹道:“哎也罢,年轻人不适应在院内从事,初来乍到,是有些不习惯,你切不可再如此不成体统了。” 葛胤知道黄中庸性子直,不是那种记仇小气之人,听后心中大石方才落地,颔首道:“葛胤定当谨记。” “长行,你说这个年轻人现在在老夫手下作为。”坐在一旁的老者,满头白发,但清瘦的脸庞上有一双透着超乎年龄的神采,他中气十足地问道。 黄中庸面露尊敬之意,躬身道:“是的,文老,此子您在殿试也见过,是今科状元葛胤。” 文彦博老眼睨了睨葛胤,没有丝毫和悦之色,从鼻子哼了一声,啐道:“好个冒进的年轻人。” 挨着他身旁坐着的另一位老者说道:“好了,宽夫,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这三个年轻人都是有才学的,不然怎么会轻易进入殿试,不过范某倒是很想知道,这些孩子能对君实的通鉴唐纪,能提出什么建树性的提议?” “景仁兄你说得对,既然陛下选了他们,这能不能成为国家栋梁就得靠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也罢,你们三个把书放在一旁即可。”文彦博挪了挪屁股,端正坐姿,道。 冯参、孙成闻言起身与葛胤并肩而立,一同作揖应道:“是。”说着将书册整齐放在桌上。 范镇走上前,稍微翻开两下,直到他准备翻动葛胤所带来的书册时,冯参与孙成露出一脸狡黠笑意。 由于范镇没有翻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冯参与孙成两人茫然不知地互看对方一眼,目透惊愕。 第二百七十八章 春瘟 文彦博敏锐的目光发现了这两人神色的不对劲,猝然开口道:“怎么,冯尚书的独子冯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呢?但说无妨。” 冯参乍然惶恐,摇首道:“时偐并无异议。”顿了顿,他开口便是一堆溢美之词:“通鉴堪称大作,不但脉络清晰,而且所续之史甚为生动,此作可与汉之司马迁的《史记》媲美,假以时日,定能名流青史,下官佩服佩服。”说着深躬一礼。 黄中庸饶是不吃这一套,嗤之以鼻道:“冯公子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很简单就仨字:无异议。何须浪费这么多口舌呢。孙成你呢?” 孙成扫视众人一眼,谦卑道:“孙成无异议。” 范镇见葛胤一副轻松的模样,便开口问道:“葛胤你可有异议?” 葛胤咽了一口唾液,鼓足勇气坦然道:“葛胤确实有疑问。”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青年身上,黄中庸饶是感兴趣地问道:“有何疑惑,一一道来。” 葛胤弯腰恭敬行礼,应道:“是。”说着他侃侃而谈道:“葛胤彻夜熟读通鉴,发觉有几段史实,竟没有提及,有损通鉴的全面与客观性,例如,唐纪中并未详细提及唐初玄奘译经,非但如此,就连编制《大衍历》的僧一行都未曾立传....” 还未等葛胤说完,范镇截口道:“佛释之学本就是传之番邦异教,怎可立传流于后世呢,岂不是喧宾夺主了,有碍乾坤先儒正统之说,本末倒置....” 情绪激动的葛胤亦然没有等到范镇一口气说完,便开口截断他的话头,语气强硬道:“那为何又为鸠摩罗什立传,他也是释家传人的代表人物。” 文彦博面色铁青,放低声音道:“鸠摩罗什是龟兹国人,他为大唐译经,影响深远,得以译经泰斗之称,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葛胤摇首否然道:“非也非也,若是下官没有猜错的话,是想大肆宣传我华夏大国对邻国的友谊与交流颇深,才会接纳这些译经人才,以彰显我大国气度胸怀之余,也是在映射如今的龟兹旧国,有刻意讨好之嫌。” 说着他躬身道:“恕下官多言,几位学士既然认为佛释之学是番邦异教,那又为何详细叙述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朝武宗三桩灭佛疯狂行径呢,我等炎黄子孙,泱泱大国,若无容人之量,又怎能让四方夷人甘心俯首称臣,如此厚此薄彼,只记灭佛之事,不念扬佛之益,此书又岂能称得上大史之作。” 他说话铿锵有力,目光坚定,气势十足,浑然没有了当年那个怯懦胆小的白面书生影子,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葛胤你个黄口小儿,竟敢喋喋不休、口出狂言,目无先儒之士,是不是想滚出翰林院?”范 镇本就脾气暴躁,直来直往,素来是得理不牢人的主,他被葛胤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连拍桌子,道。 文彦博更是听得这些话,站了起来,面透怒色,恨恨地说:“倒是能言善辩啊,长行,既然这位葛大人如此瞧不起你与君实编著的通鉴,老夫这庙小也供不起这尊大佛,老夫是个老古董也教不了他了,你要不让他章惇收入门下好了,反正都是一些激进、狂妄、目无尊长的年轻人,刚刚好....” “文老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不就是个有想法、敢于直言的年轻人吗?就这么嫌弃,好,既然你不愿意要,那我王介甫就将他收归门下,可好啊?”从门外走来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他正是大宋宰辅王安石。 王安石身后跟着是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作揖道:“子厚知道王相对三位新科三甲甚为感兴趣,就想借此机会,让王相一睹三人才学与论政的口才,没有想到一个葛胤,竟然能惹得文老、范老如此大动肝火。” 范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袖一摆,跟着小孩子似的赌气耍无赖起来,哼然道:“哼,反正翰林院,有他葛胤,便无我范镇。” 一句话干脆决绝,似乎早已笃定了王安石会就范。 王安石一脸淡然,揶揄道:“这句话倒是耳熟,本相记得,当初他司马君实在朝堂上也是这么威胁陛下,对陛下说:有他司马君实,就不能有我王介甫,今日范老又故技重施,这是想为难谁啊?” 说着他语气漠然道:“朝堂上君无戏言,翰林院还是陛下的院子,岂容得你们这些老头子想留谁就谁,想赶谁便赶谁,你们当这是你们府院,像赶你们家丁仆人一样驱赶他吗?”说着指了指葛胤,一张阔脸肃穆威仪,让人望之生畏。 冯参与孙成两个人吓得躲到一旁,连大气都不敢一出,生怕这两边人的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来,且在心里不断庆幸自己幸好没有提出异议,免得遭到这些老学究的记恨。 王安石斥责的语气渐渐平缓了许多,他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哎,你们这些老前辈、大儒士如此驱赶一个晚辈,这等心胸真是会让人笑掉大牙,这一点倒是要学学苏东坡,一门苏氏,囊尽天下英才。” 说着看了葛胤一眼,淡淡地说:“也罢,本相最近正头疼,汴梁近郊几个村镇突发瘟疫一事,手头上缺些能干些实事的人才,你们翰林院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从来不闻窗外事,只念你等圣贤书,也请不了你们帮衬...” 还未等王安石说完,众人瞠目结舌,异口同声道:“瘟疫?” 章惇颔首解释道:“是的,春瘟来势汹汹,陛下担心此春瘟蔓延扩散,殃及京都,百姓受苦,已经连续两个晚上不眠不休,与几位大臣商量对策。” 王安石注视着葛胤,问道:“葛胤,春瘟很可怕,如今并无良药可以压制,此次随本相去压 制春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可愿意?” 葛胤眸光一亮,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顿觉浑身沸腾,异常兴奋,毫不犹豫地应道:“下臣葛胤,愿意。” ※※※ 大宋,翰林院门外。 王安石拍了拍葛胤肩头,正色道:“少年人的心性确实是该出去闯荡,才有一番作为,这偌大的翰林院一板一眼的咬文嚼字,着实会消磨年轻人的斗志,出来也好。葛胤你且回家休息,明儿便随章惇前往重症疫区,年轻人,任重而道远啊。” 葛胤拿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摇首道:“葛胤毫不畏惧,只要能为国尽忠,为民效劳,就算死在疫区,也死得其所,了无遗憾。” “行,葛胤你果然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今日你离开翰林院,希望未来你的仕途会超越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和与你一同考入殿试的进士们。”章惇目露激赏眼光仔细打量着葛胤,拍了拍他的后背,回道:“你先回去,明儿找我章子厚。” 葛胤应了一声,朝王安石与章惇行了一个九十度的礼,转身离开。 王安石与章惇望着葛胤行走的背影许久不说话,直到章惇实在按捺不住,问道:“相爷,这年轻人太过刚硬,太过执着,真的适合入我革新一派吗?” “执着也好,刚硬也罢,他是难得的人才,况且他已经把那些老学究得罪地差不多,本相正值用人之际,此人当用。” 王安石说着摊开手,恻然道:“本相此刻用了他,就算当初他有对本相有何偏颇之意,本相尽弃前嫌,委以重用。与司马君实一党比之,自然高下立判,陛下的龙心又会向着谁一些,再说少年人还未定性,这刚与柔不都是可以靠本相的双手塑造而成吗?” 葛胤独自穿过平日里熙熙攘攘而今时却冷冷清清的虹桥,行色匆匆的行人从他身边撞肩而过,由于葛胤太过专注于自己所思所想之中,故而浑然不在意他人的冲撞。 当葛胤目光漫无目的地望向桥下的河流时,不由一愣,张了张口,露出匪夷之色,原来虹桥下川流不息的汴河之水竟飘浮着一层薄薄紫色泡沫。 一条滋养着千千万万的汴梁人的河水如今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河面上没有了过往的货船,码头旁不见鱼贯排队光着膀子的搬货郎,就连河岸边摆摊叫卖的小贩都人去摊空,一派死气沉沉的萧条景象。 葛胤见状莫名感到一阵心悸,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重大灾难降临这座繁华的都城。 不知不觉这个身穿官袍、仪表堂堂的英俊青年走到了一条街坊之中,他斜斜睨了左上角一眼,眼前的阁楼正是乐音坊,只是今日的乐音坊门可罗雀,比之初见却显得冷清。 第二百七十九章 愿意 “唱石枯,吟水浅, 问谁怜?眉梢乱, 谁把流年暗偷换? 阿娇误信山盟换流年, 明妃平沙落雁转流年, 萧后十香词中唱流年。 流年只在指缝间,何苦相顾叹惘然。 且把云愁转云舒,一剑风起笑平生。 怎想罢,那道谁家流年凝眸了。” 仿若玉珠走盘的琵琶声衬着轻灵婉转的歌喉,相得益彰,让人听后仿佛进入这词句里所诉说的另一番世界中。 葛胤星目先是闪过一丝怔色,后来听着这犹如天籁般地歌声后,神色略显迷离,他渐渐陶醉这歌声词句中。 “请问是不是今科状元葛胤大人?” 一句简单的问话,将沉浸于其中的葛胤拉出,葛胤闻言扭头一看,并未发现有人,只是头微微一低,却发现站在自己的面前是比自己矮上大半截的侏儒人,目测个子只到自己肚腹的位置他颇为瘦弱,皮肤干皱,但一双眼睛非常锐利。 他撸卷起的两只瘦瘪瘪的胳臂上纹着两条白蛇,吐着长长蛇信子的白蛇栩栩如生,煞是恐怖。 葛胤蹙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礼貌地回答道:“在下正是葛胤,您是....” 那个青年整了整通过身上软甲挂在胸口的一面护心镜后,手臂往后一摆,正色道:“我们家公子有请。” 葛胤顺着他手臂摆动方向看去,只见乐音坊内上宾席桌上正坐着一位华服公子,只是他靠在木椅上,背对着两个人,头戴锦帽的脑袋和着琵琶音律而晃动。 “在下葛胤,请问您有何事...” 葛胤走到跟前,礼貌躬身,单手虚作一揖,可当他一边说话询问,一边抬头之际,却碰巧迎上那华服公子正面目光,那两撇特色的八字胡扬起狷狂笑意,已过而立之年,高额长脸,眉宇间文雅之气十足。 徜徉着浓浓笑意的眼眶一窄,两条鱼尾纹褶子挂在眼角两侧,他带着戏谑的口吻道:“葛公子当日未获功名时,在乐音坊即兴赋词一首,你已忘记,我还记得,这位佳人更是铭记,且将此词谱成曲。” “陛下....” 葛胤瞠目结舌,呐呐断续,不能成句,因为在他眼前的这个华服公子竟然是大宋君王赵顼。 赵顼面带笑容,并没有因为被葛胤的诧异之容而有何触动,反而微微一笑地截断了他的话语:“鄙人留意葛公子许久了,今日也算是在此初见,莫要惊扰了佳人弹奏的雅兴。”说着余光瞥了一眼台面上那一位坐在软塌上抱着琵琶徐徐弹奏的轻纱蒙面的女子。 “阿它,给葛胤看座。”赵顼目不直视,只是启齿正色道。 站在身后的侏儒人毫不犹豫地应道:“是!”一说完马上搬了把靠椅放在赵顼身旁,对葛胤道:“葛大人请。” 葛胤面色一愣,对阿它略一颔首后,缓缓坐下。 赵顼目光凝在台上那弹奏琵琶的蒙面女子上,随口道:“阿它在朕御前五将之中排名老三,你别看他个子矮小,却最懂朕的心意,修为高强,忠心耿耿,你可以称他为蛇将军。” “安席主,哪个是扈力钦,洒家要为狮豹俩兄弟报血海深仇。” 隐约想起有这么一个大汉,虎背熊腰,手拿一把立瓜大铜锤,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当葛胤听到这个“蛇将军”的称呼时,他突然想到在三年前某天夜里,自己与扈力钦、狄印三人与一个被称作“虎将军”的大汉打斗过,还因为不敌,而躲进了芒僖山的梁王墓里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跃然脑海。 赵顼没有察觉到葛胤容色的变化,而是淡淡地说:“葛胤,朕已听闻你在翰林院之事,看来偌大的翰林院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葛胤听着,剑眉一紧,截口道:“陛下,是臣无能,在翰林院帮不上什么忙。” 赵顼神色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被激赏目光给取代,他温然道:“也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大人大量,可是你不知道,自从你上任以后,翰林院的那些老学究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朕面前参奏你,无非都是那些狂妄自大、不尊先儒、能力有限、无编撰之才,还有让朕调离你出京的。但是朕知道你是有胆识有才学的,刚好趁此机会,安石想让你在此次瘟疫之中为国效忠,让那些顽固学究无话可说。不过治瘟事宜一直都是充满危机,这些天前去疫区的官员有七八个都病倒了。你若不愿意,朕也绝不会强求,毕竟你还年轻。” 葛胤凛然不惧,正色道:“臣,愿意。” 一句“愿意”胜过多少谄媚之言,赵顼一想到这几日在大殿上面对那些平日里义正言辞地空喊着为国效忠尽力的大臣们,只要一谈到“哪位卿家愿意主动请缨赴疫区代朕安抚民心”时,那一颗颗高昂扬起的头颅皆低垂下去。 那一个场景令拥有一片锦绣河山、千军万马、百官文臣的宋帝赵顼感到心寒。 有人以年纪老迈推脱、有人以家中上下老幼为搪塞之词,但王安石总是第一个站在前面,道一句:“老臣愿意。” 作为皇帝,他此刻庆幸有这样的肱骨之臣的辅弼,也为只有一位一品大臣敢站出来而感慨。 可能眼前这个叫葛胤的青年没有资格站在大殿上,但是他那一双坚定有神的神情胜过所有闪烁其词的虚伪容色。 “好,葛胤,你好好干,等春瘟过后,朕定有重赏。”赵顼拍了拍葛胤的肩头,欣然道。 葛胤本来有些好奇,宋帝为何这么快就知道翰林院之事,但是后来仔细一想,宋帝执掌江山,普天之下哪里没有他的耳目,想到至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葛胤会竭尽全力。”葛胤微微一颔首,应声道。 忽然,琵琶声歇,蒙纱女子将琵琶稳稳放下,缓缓起身,望向葛胤与赵顼二人。 赵顼站起身来,徐徐鼓掌,不吝溢美之词道:“音姑娘谈得好,谈得妙,来啊,阿它,赏一百两。” “是,公子。” 阿它从下人手中拿过一张银票,个子矮小的他却拿着一张比自己脸还大的银票,略显滑稽。 蒙纱女子摇首拒绝道:“乐音坊本非卖 艺求财之地,能与知音共赏即可,此乃无功之财,小女子岂敢受禄。” 赵顼大有刮目之感,朝阿它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赞道:“音姑娘高风亮节,是鄙人短浅了。”复彬彬有礼道:“鄙人朝旭,姑娘的琴艺鄙人甚是佩服,难得姑娘如此不慕名利,真是难得难得。” “朝公子谬赞了。” 蒙纱女子对赵顼回敬颔首一礼后,她的目光凝在葛胤脸上有那么一刻没有离开。 而葛胤也察觉这熟悉的眼神,他毅然迎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间,他很清楚地能感受到那脉脉眼波从漠然寡淡到柔和恻然的过渡,眉宇间的熟悉感越加强烈,葛胤开始有些后怕,这个蒙纱女子莫非是她? 一想到此处,左掌不知为何拧成了拳。 “正逢春瘟之际,难得两位公子来我乐音坊赏曲,既是知音识曲,那小女子更是怠慢不得,此地人多嘴杂,终非久待之地。不如移步雅间,与两位公子闲聊听曲可好?” 蒙纱女子不知为何很快回避了葛胤的审视目光,她气若如兰,时不时吹拂着那一层薄纱,徐徐道来。 葛胤陷入沉吟,蹙眉凝视着眼前这蒙纱女子,心道:“不对,这声音不是她,那这女子又是何人?总感觉非常熟悉,是敌是友?” 无数个疑惑如阴云汇聚在脑门,让他莫名思忖。 赵顼龙颜大悦,道:“佳人盛情,鄙人怎敢推辞,我们这就移步雅间。” 他说着大步刚迈出去,一个矮小的身子阻挡住他的去路,只见阿它低声劝道:“陛下,您尊贵之躯怎可....” 赵顼笑容骤敛,截口道:“不是还有葛胤吗?阿它你在楼下候旨即可,切勿扰了我等雅兴。” 阿它犹豫了许久,碍于赵顼的执拗,还是应道:“是。” 葛胤与赵顼跟着蒙纱女子一前一后走到二楼,进入一间相对精致典雅的房间,一扇绣着秀丽牡丹的屏风前有一张软席,软席前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正冒着袅袅烟气的香炉。 “葛公子果然贵人事忙,连一身官袍都来不及换掉。”蒙纱女子坐在软席上,姿态甚为典雅。 她长睫毛下的眸光始终在葛胤身上打量,饶是有浓厚兴趣。 赵顼听后,眉头蹙起,用手指肌肤摩挲着双唇,思忖道:“是啊,葛公子看来都比当今皇帝还要日理万机。” 此话一出葛胤甚觉尴尬,窘然不语,赵顼淡淡一笑道:“穿着官袍在此确实有所不妥,这样吧,阿它有多带一套衣袍,你比我瘦些、个子高些,勉强可以一穿,你且去楼下换了上来,我两人等你便是。” 说着眼眸一冷,他睨了一眼门缝之处,道:“阿它,不是让你在楼下候着吗?” 果然有个侏儒人推门而入,抱拳道:“公子,阿它只是怕你有事找我,这样在门外候着,也方便一些。” 蒙纱女子不禁启唇夸道:“朝公子有如此忠仆,真是令人羡慕啊。” 赵顼赔笑道:“呵呵,忠心是忠心,就是脾气太倔了。”说着对阿它敛容道:“行了,赶紧带葛大人换身衣衫,你想待在哪,我都懒得管。” 阿它应了一声:“是。”马上欢喜地上前拉扯着葛胤到门外。 第二百八十章 刺客 葛胤以目光示意二人,自己先行退下,稍后便回来,只是葛胤能感觉到当自己扭头那一刻,自己的后脑勺一阵拔凉拔凉的,仿佛就在那一瞬间那蒙纱女子的眸光从温和刷得变成了阴冷,这种冷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葛胤不寒而栗。 等阿它拿来一套玉白色的缎袍时,葛胤早已脱下自己的官袍与帽子,只是将那缎袍简单地穿在身上,还试探性地问道:“蛇将军,陛下经常来此吗?” 阿它没有多想,如实回答道:“是啊,陛下很喜欢来此,说这里的音姑娘弹得好,有时候琐事一多、心情烦恼时,只要来这里就立即心情舒适起来。” 说着他想到了哪里不对,疑惑道:“只是今天不知怎得陛下的性子比以往更温和了许多,若是从前,我若如此违抗他的旨意,他定会与我犟到底。” 葛胤听后心下一咯噔,揣测阿它言语中的疑惑时,在联想那房间里的异动,鼻翼轻嗅栏杆外的空气,最后想到房里弥漫着香炉的香气。 他发现了不对劲,恍然一惊,愕然道:“不对,屋里有宁神香,那女子估计是刺客,对陛下不利。”说罢,便掉头冲到房里去。 果然当葛胤夺门入内时,屋内早已没有了蒙纱女子与赵顼两人的踪影。 只是奇怪的是屋内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一切都充满着一如平常的诡异。 葛胤当即跑到敞开的窗户边上,摸了摸窗棂上的灰尘,蹙眉道:“看来这刺客轻功了得。”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阿它,轻轻仰首,以鼻息嗅着屋内那怪异的气味, “妖气!” 他突然从怀里拿出浮屠印,猝然朝窗外抛出,自己也闷声不响地跳出窗外,寻着窗外那从浮屠印爆涨的一束亮光。 屋顶瓦砾,光与人的牵引,如一道金色的彩虹,从东到西,划过天际,俨然是人之影与光之速的你追我赶。 一条窄巷处,发现四五个契丹武士,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契丹武士正反手扣住一位青年人,那青年人眼眸黯淡无光,神情略显恍惚。 凌空往下眺望的葛胤大叫不好,当即伸手捉住浮屠印,倒转身子,扶摇落下。 阿它虽然身子瘦小,但是身轻如燕,紧紧追着葛胤到了窄巷之处时,却没有了任何一人的踪影。 “陛下呢?葛大人,你用那法宝再感应一下那妖人?”阿它略显焦急,急忙催促葛胤道。 葛胤满脸疑惑道:“奇怪,我明明看到是几个辽人抓走皇上,怎么现在没有了痕迹,难道只是幻象,可浮屠印确实感应到妖气才引我们至此。” 阿它越听越迷糊了,急道:“哎呀,葛大人,你都把我绕晕了,到底那刺客是妖还是辽人。” “那些人是辽人,七八个辽人破窗而入,冲进屋内,把小女子与朝公子掳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女声,正是那乐音坊的蒙面女子,她按着巷墙,衣衫微乱,娇#喘吁吁地说。 “音姑娘,那陛下呢,就是那朝公子....这些辽人怎么放过你?”阿它心急之下,哪里顾得那些其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一个劲地问着蒙纱女子。 蒙纱女子指了指左手边的巷子,回答道:“往那儿去了,因为你们追来,他们就放了我,看来他们的目标是朝公子。” 阿它闻言,扭头对葛胤道:“葛大人你照顾音姑娘,阿它先去追公子,等下龙将军和虎将军也会来,引他们来此即可。”说着还未等葛胤回应,就一股脑地往深巷子里冲去,连头也不回。 窄巷里只剩下葛胤与蒙面女子两人。 葛胤一直低着首,不言不语,一张严肃的脸庞被着光埋在下面,看不清任何表情,任由着蒙面女子说道:“葛公子,我们先回去吧。” 谁知道葛胤巍然不动,等蒙面女子转身背对着自己时,他突然冷冷地反问道:“你就是刺客,对吗?” 窄巷里互相背对着的青年男女,因为这一句话,瞬间进入了静默。 许久,巍然不动的葛胤突然旋即掷出浮屠印,浮屠印飞到半空后,兀自旋转的印鉴朝下绽放着金色华光,窄窄的巷子里瞬间被华光充盈塞满,就连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华光犹如一面铺展开的画卷,骤然显现出一张光幕,光幕里确实有四五个契丹人,这画面里的赵顼就在前一刻也是被一名高大的契丹人控制住,就连恍惚的表情都一样,这俨然就是葛胤在凌空俯瞰时的场景。 面色异常冷峻的葛胤左掌覆手一翻,浮屠印穿透整个光幕画面,光幕如一张锦绣玉帛被撕扯开,碎裂成点点星光。 三四根白色的虎毛凌空翩然飘落,这一男一女,在这一刻凝铸了身子,任由着周遭的虎毛与星光点点坠下,画面何其美丽与绚烂。 可是这白丁青年的身躯微微一动,青年冷漠的容色缓缓流露出一丝迷惑,也不知是踌躇了多久,才徐徐开口问道:“为什么?音音师姐....你为什么要和妖人劫走陛下?” “他可是一国之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不应该拿大宋的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的安危来开玩笑,更何况如今正值春瘟,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不可一刻无首。” 语气带着一丝责备, 也隐隐透出黯然与不解,葛胤还未等背对自己的蒙纱女子开口时,蓦然转身,疾步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摘下她的面纱。 慢慢脱去薄纱的女子露出她倾世无双的容颜,一双清媚妩媚的明眸,两瓣红日烈焰的朱唇,她宛若烟波浩渺里的窈窕仙子,又不失牡丹的高贵典雅与艳压群芳。 “有些事情....非如此自私不可.....贯亭....你怎么会知道是我呢.....”萧音音颦眉低首,踌躇道。 那如水的明眸倒影着葛胤清俊的面容,只是这张如潘郎俊朗的容颜此刻盖着一层愁容,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闪过一抹怅惘,淡淡地笑意带着戏谑的味道扯开他的嘴角,道:“这普天之下,除了她,也只有你,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就算你想装作不认识,这里还是将你出卖了。” 他说话之余,还用两根手指戳点着自己的眼睛。 萧音音闻言娇躯一震,眸光开始闪烁不定,宛如一池平稳的水波出现了点点波澜,荡起了涟漪,些微动容的绝美容颜微微漾起红晕,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的小姑娘似的,有点害羞,有点诧异,有点暗喜。 这美丽的女子定了定诧异的容色,眼含柔波,轻启朱唇道:“贯亭你看似鲁钝木纳,在常人看来你的天赋与潜质只表现在你的文采与修道上,别无其他。但我和我爹都没有看错,你只是被你后天所受圣贤之书侵染了而变得麻木的固执以及本真的纯善给掩盖了内秀与机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年来这些磨难终究释放出你潜在灵秀与睿智,观人于微,处变不惊,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葛胤很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已经将自己看得透彻,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口中的父亲,那个处处与夫子作对的劲敌、被称作道貌岸然的萧尚全,他为什么那么关心自己,甚至于把自己也了解的如此透彻,难道只是像冷御臣所说的只是笼络自己那么简单。 他不禁开始在思考,自己过去是不是太偏信一些人的言辞,被自己以往纯善的认知给蒙蔽了一些事实与真相,那些曾经与自己关系要好的人,真的有好到让自己深信不疑的地步吗? 萧夫子、冷师兄、他们都是何等精明之人,说谎或许对于他们不是一件难事,对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说谎,更是简单至极。 可是为什么?萧尚全如果真的不是那个萧尚全,与自己有所渊源的话,为何他对自己不予理睬,萧音音为何不为萧尚全辩驳洗白呢,这其中有太多的疑惑,他只能放在心里,谁都不愿去说。 藏在内心的疑惑与假设,他总是没有弄明白,所以他这三年来选择刻意孤独一人的度过,观察下去吧,总会发现蛛丝马迹。 当年固执己见的纯善或许就是错误的,当三年前他拿起剑杀死院子里所有的黑衣杀手时,在那一刻他的手里早已染上斑斑血迹。 第一次杀人对于葛胤来说,是人生里程碑的一次尝试,也是他对当初那个迂腐之极、束手束脚、连父亲都无法保护的那个废物、那个自己的鞭挞。 第二百八十一章 阿螭 葛胤对萧音音的话语不置可否,只是选择一笑而过。 “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我不想让你被陛下撞见,毕竟你代表的是剑尊门和梵音宫,那些迷障也是在演给我看是吗?想让我做证人诬蔑于辽人。音音师姐,你到底为何要劫走皇上,还要嫁祸于辽人?” 此刻的葛胤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执着的抓着心中的疑惑不放,目光炙热地望着萧音音,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对立着,萧音音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抬头望着天,仿佛盼望着时光快速流去,为她争取某些时间。 葛胤察觉了萧音音神色的异常,蹙眉道:“音音师姐,你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拖延时间了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蛇将军前面告诉我,御前龙将军阿螭早已和天一观的章通道人联合起来,对付那妖人,才设下这个请君入瓮的局。” 萧音音闻言,眼眸里的柔波开始散开,逐渐闪烁着不安与担忧,正在此时,忽然从屋檐跳下一只长满金色绒毛,形如狮子的猞猁,这明显就是萧音音的爱宠猞猁梵儿,三年的时光根本没有在这只异兽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猞猁梵儿如闪电一般窜上萧音音香肩,发出“嗷......喵......”各种奇怪的叫声从它兽口中迸出,饶是把藏在葛胤怀里的仓鼠小琥给吸引了出来。 小仓鼠灵活地从他领口钻出,爬到葛胤的肩上,正儿八经地坐下,竖起小鼠耳,似模似样地装出一副在认真听猞猁梵儿说话的模样,这画面真的是人畜交谈,趣味盎然。 萧音音与猞猁梵儿早已达到了心神合一的地步,她明显是听明白了猞猁梵儿的兽语,容色大变,失声道:“倩儿....” “吱吱....” 她刚迈出一步时,便被葛胤挡在了面前,小琥也因为葛胤快速挪动身子,而没有在肩上坐稳,直接从肩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摔疼的它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指着葛胤,骂咧咧地叫个一通。 葛胤恍然没有在意小琥的感受,他坚定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萧音音,语透关切道:“既然知道前方危险,葛胤就不可能让你离开。”说着他突然伸手抓住萧音音的玉腕。 当他的手扣住她的玉腕那一瞬间,恍若一股电流贯穿这美丽女子的全身,她心中满满的感激。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就算自己对这个小师弟有了一丝男女情愫,就算自己如何关心他照顾他保护他。 他都不会接受,他都无动于衷,因为她知道他心里有了别人,哪怕三年前那一剑,他的心除了对自己对那女孩的恨意以外,再也容不下她人,默默地守护,哪怕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不知为何,她就只想这么做。 从小到大,她只知道自己有一张让全天下所有女子艳羡的绝美容颜,从小到大。 她只知道爱情就是父亲萧尚全与母亲柳若音那样哪怕生死永隔也刻骨铭心地想念。从小到大,她以为断情绝爱的自己就连与自己青梅竹马、何其优秀何其英俊的师兄孟秦飞都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 男子了。 可是,当这个男子悄悄地出现在自己心田时,所有的不可能都举手投降,这个男子竟然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这个面容清秀稚嫩、性格柔弱纯善的少年竟然可以让高傲的牡丹花为之绽放,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情为何故? 三年前,三年后,这个少年唯一的变化就是这猝不及防地一握,握住了她的玉腕,温柔了她的心房,浓浓的蜜意悄然从心田散开。 “贯亭....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这个二十三岁的倾城女子竟然绽放出如少女般羞涩地笑容,她柔声地说着。 葛贯亭恍然发觉到哪儿不妥,骤然松开了手,表情恢复了木纳,摇首道:“师姐你别误会,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师姐,葛胤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这一句话就像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似得倾倒在这美丽女子身上,一阵透心的凉意涌上心头。 猞猁梵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口,似乎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还有一个人正深陷危难之中。 她凛然道:“葛胤,你口中的妖人是我的朋友,她为了我把辽国皇太孙带到大宋,就是为了向大宋皇帝呈情,让辽国国主重视当年萧后一案与保护已逝太子的遗腹子安危,这也是我对冤死的观音姑姑唯一能做的,就算再危险,就算你觉得我在伤害你们的皇帝陛下,我也要这么做。” 萧音音亦然拂袖从葛胤擦肩而过,葛胤转身望着萧音音离开的背影,怔然不语。 这个倔强的背影和当年那个绿裳少女没有什么区别,她们有她们的坚守,她们有她们的道义与仁德,只是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到她们的身上。 凌空中有两抹白黄之影,嗖得一声,轻而易举地跃出汴梁城墙外。 那两个人影一着地,便瞧得一清二楚,是一男一女,那女子雪袄裹身,容貌清丽,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两鬓白颊间时不时闪现几抹泛着青光的黑色纹条,让原本清丽无双的面容添了些许狰狞之感。 “大胆妖人,你可知朕是大宋皇帝...”那被扣住肩膀、束缚于那女子秀掌之中的青年怒斥道。 还未等他将话说完,雪袄女子秀掌灵巧一翻,“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在青年脸颊上,这秀掌之力未打得他淌血,倒是把整张侧脸打得有点红肿起来,明显一个纤细的掌印,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渐渐消退下去。 但是把赵顼疼得龇牙咧嘴,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赵顼瞬间感到无比的羞耻感,凶狠的目光瞪着她,恨不得将眼前这女子碎尸万段。 “吵什么,落到我灰倩手里,你以为大宋皇帝这个身份还能救得了你吗?大宋皇帝,你真当自己是玉皇大帝了不成,如此威吓于我....” 白虎精灰倩的瞳孔亮起诡异的青色光泽,她嘴角扯着一丝戏谑笑意:“呵呵,哼,都是因为你下旨关了城门....断了所有村民进城避灾后路,还将汴梁城外杞民村春瘟重疫区的一千多名患症村民关在村里,甚至准备将这些村民活活烧死,如此令人发 指的行为你可称得上大宋皇帝了。” 赵顼闻言目光的恨意瞬间消失,他摇首解释道:“那些都是患了疫病无药可医的村民,如若不处置了,恐怕会殃及更多无辜百姓,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朕若不关上汴梁城门,疫病传播太快,汴梁城内很快在旦夕之间变成一座鬼城。” 灰倩不置可否道:“诡辩,你只是为了保全你的安危罢了,若不是你如此,还纵容你手下的爪牙配合章通老道伤害本想救那些将被活活烧死的疫症村民的小缺姐,也不至于小缺姐深受重伤,还连累阿果皇孙下落不明...” “什么....什么皇孙.....”赵顼目瞪口呆,话音吞吞吐吐难以成句。 但是赵顼可以感受到灰倩的异常愤怒,那张秀掌扣在他的喉咙上越发有力,掐得他难以呼吸,几乎要窒息。 从远处飙来一面椭圆形的镜子,灰倩很快便感应到,拂袖一荡,镜子被重重弹开。 灰倩目光捕捉来者掷镜之人,等目光往下一落,一个身材极其矮小的男子稳稳地接住那面镜子,只见他怒斥道:“妖女,我大宋境内,胆敢作恶,快速速放开陛下。” “阿它,对这妖孽如此客气,岂不辱没了我大宋御前五将的威名。” 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忽然响起,人未至声先到,一批又一批的大宋士兵黑压压一片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说话之人正是一位穿着灰色铠甲,体格壮硕、身材高大的青年人。 他生着一张阔脸,脸庞上镶着精巧的五官,并从中散发着一股冷峻之气,孔武有力、肌肉发达的两只手臂袒露在外,两个手腕上戴着两个银色手环,这手环状如银龙,不断隐隐闪烁着水波流光。 灰倩背靠的一颗大树树枝上正坐在一只猞猁,猞猁饶是似懂非懂地正在探听着这些人类的对话,突然它从树枝跳下,一不留神便从大宋士兵的缝隙间窜出。 “阿螭,你果然预料的不错,这小妖还真打算把陛下带到杞民村。”站在那个叫阿螭身边的虎背熊腰大汉开口道,他说完还不时转动手中的立瓜大铜锤。 阿它与这二人并肩而立,异口同声朝赵顼行礼道:“陛下,请不要担心,我们兄弟仨人一定会将你救出。” 此间话音方落,阿它睨了灰倩一眼,揶揄道:“区区一个白虎精,要我龙虎蛇三兄弟出手,算是给你这妖人莫大的荣幸了。” 灰倩浑然不惧,瞥了一眼缚在自己手掌心的赵顼,凛然道:“你们以为这么多人就有胜算吗?别忘了你们陛下的生与死全在我手中。” 阿螭不为所动,语气淡漠地说:“恐怕你那身受重伤的小缺姐如今被章通道人擒住了,你是觉得要同归于尽呢,还是束手就擒。” 灰倩明眸睁大,厉声道:“少废话,放了我小缺姐,我自然就放了这狗皇帝。” 阿螭脸庞开始流露出不耐之色,余光扫向阿它,阿它明了他眼神中的含义,早已心领神会,暗自往后退了几步,隐藏在人群之中。 第二百八十二章 陈情 虎将军颇不耐烦道:“阿螭我们一起上,看她还敢不敢对陛下不利?” 谁知道此话落入赵顼耳里,赵顼怒道:“阿贲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拿朕的性命开玩笑。” 虎将军阿贲惊慌失色,连忙解释道:“不不....阿贲不敢...陛下您误会了...” 阿螭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得意笑容,冷眸里倒映着前方一个画面,正是灰倩与赵顼树后突然穿过树身伸出一只淬着烈焰的利爪,那利爪冷不防盖向灰倩的螓首。 灰倩警觉性极强,很快便发现了端倪,当即转身,用另一只秀掌罩起青色华光挡住那利爪的迎头痛击。 阿螭掐住这个时间,双拳齐出,套在手腕上的两个银龙环骤然飙出,在半空中变成龙之利剑,凌冽无比,袭击而来。 灰倩无奈草草松开控制住赵顼的那只秀掌,弹指间在掌心汇聚妖灵之力,狠狠地覆掌外推,青色光丸从中吐出,骤然变成一卷风团与银龙环重重撞击在一起,风与水形成两股劲流交缠着,势必要分出个高下。 一抹魁梧的身影如电闪过,劫走赵顼之余,还不忘将手中立瓜大铜锤予以重击灰倩。 受到重物击打的灰倩整个娇躯飞出数丈之外,连续折断两棵小树才将整个冲击力给摩擦缓解掉。 一口血呕了出来,溅洒在整片土地上,灰倩饶是被立瓜铜锤伤得不轻,脸色煞白,若不是早早将体内金丹真元运转起来,换了常人早已毙命当场。 阿螭冷峻的眼眸不掺杂半点情感,喝道:“二弟、三弟,把这妖女...”话未说完,手中作往下斩的姿势。 “堂堂大宋第一修真高手龙将军阿螭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阿螭神色一凛,目光扫视四周,刚回到手腕的银龙环上的水波流光更加浓烈一些,仿佛感应到了有强敌的到来。 一阵清风拂过,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由大宋士兵围成一堵人墙顷刻间被凿开一道裂口,几个士兵被莫名的力道撞倒在地上,悉数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绝代风华、容貌倾城的女子裹着一袭桃红劲装凌然独立在一群男儿之中,香肩上立着一只慵懒的猞猁。 她挺身护在灰倩面前,玉手紧握泛着淡淡清华的青凝仙剑。 “原来这乐音坊的坊主竟然是传闻中梵音宫“一剑萧倾城”萧音音。” 阿螭颇有深意地看了萧音音一眼,脖颈随意向左一歪,发出骨头关节捏压的脆响。 萧音音轻轻将青凝仙剑一抖,冷冷地说:“是又如何,素闻龙将军水系功法高强,不妨让萧音音领教一二。” 阿螭摇首否然道:“萧倾城你错了,阿螭如今是陛下的御前将军,已非江湖中人,也不讲江湖所谓一对一的道义,你现在是自寻死路,我兄弟两人要将你拿下。”说着余光左右瞥了虎将军一眼,道:“阿贲你保护陛下。”说着与阿它飞速冲向萧音音。 “是。” 虎将军应了一声,将赵顼护在身后,指挥其他兵士群起而攻之。 “吭哧”一声,青凝剑尖如光锥般冲点龙将军阿螭手腕的一双银龙环,两种冷兵器在一瞬间发生无数次冲撞摩擦,激起火光四射。 猞猁梵儿张牙舞爪,动若脱兔,整个兽身扑向准备对主人萧音音不利的宋兵,一边作弄一边嬉戏,直把那些宋兵气得牙痒痒,宋兵找不到任何机会对它下手,被捉弄得狼狈不堪。 阿它将自己的法宝护心镜放在胸口,还运劲催动护心镜,护心镜镜面噌得亮起一道火团,扑向萧音音。 萧音音凛然不惧,秀掌一翻,两淬烈日火焰与迎面火团交融消弭,一排士兵从左后方冲上前来欲偷袭于她。 她拂袖一荡,趁着掌心火焰未消褪,向着那一排突袭嚣张的士兵一推,他们如干柴一般瞬间被熊熊火焰吞噬。 玉腕交叠,十指纤纤,她灵动洒脱,玉掌在转身避过七八个士兵的持刀砍来之余,还不忘掐起一记剑诀。 青凝仙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一剑“唰”地横扫前方五个甲胄士兵,青光溅染着淋淋鲜血后,立即倒转一边。 剑身青光更浓了几分,虚空画了一个“乾”卦图案后,一抹火光狂澜贯彻青凝剑身,绿与红成了这片林子最绚丽的色彩。 青凝宛如一把剑尖印着乾卦图案的火剑吐着火舌向阿螭袭来,阿螭急忙召回银龙环后,眉头一蹙,双掌顺势运起水系灵力,两串流水汇聚在双掌之间的银龙环中。 银龙环聚集所有水灵之气后,随着他双掌外翻,在半空中铿然变化,本就环形状的银龙环在流水中吐出两只口嵌利剑的水龙。 当水龙与火剑交织在一起时,就连萧音音自己都了无胜算,她当即想撤回掌势,换招对敌,却碍于左边的阿它一直以护心镜攻击于她,令萧音音无暇分身。 眼看着这水龙吞没火剑后,水龙张开口逼向萧音音时,一道金光乍现,这金光是从一个奇怪的印鉴中爆射而出,持着印鉴的正是一位清瘦俊秀的青年。 金光如爆,如温暖的阳光将俊秀青年的脸庞照亮,只见这青年挺身护在萧音音身前,一只左臂犹如神助,贯透着湛湛金芒。 那道宛若旭日的光华也将青年身后倾城女子的绝美容颜照亮,诧异,喜悦,动容,无数个复杂的情绪充斥在这张原本漠然无色的玉容上。 “贯亭。” 她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呼唤着这个曾经在梦里念过无数次的名字,轻柔的声音,充满着无限的依恋。 “大胆葛胤,到底是谁给你这雄心豹子胆,竟然公然维护刺客,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赵顼面色铁青,走到虎将军面前,厉声怒斥道。 阿螭闻言,收起银龙环,朝赵顼轻轻一礼,开始打量着面前这个叫葛胤的青年,面容清秀,眉宇间愁色不展,瘦弱的身子,若不是个子高些,真会把他误认成女子。 葛胤单手作揖道:“皇上,下臣绝无此意,只是不想陛下滥杀了无辜,况且这女子是臣的师姐,有朋友之情,同门之谊,葛胤断不能见死不救。” 赵顼听着葛胤的话语,怒容稍缓,心中思忖道:“到底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儿郎...” 想罢,他轻咳一声,敛容道:“你既是朝廷命官,你就该明白,朝廷是讲法度的地方,岂能任由你如此率性而为,况且这女子处心积虑,经营乐音坊就是想对朕不利,此等狼子野心岂能纵容....” 萧音音截口道:“宋帝你错了,萧音音经营乐音坊,处心积虑都是为了利用大宋的力量帮助辽国皇太孙耶律延禧重获辽帝的恩宠与疼惜,是为了利用你宋帝的皇权去对抗耶律乙辛谋朝篡位的野心。” 赵顼摇首冷笑道:“利用朕,朕怎么可能会帮助你们这些辽国人巩固辽帝的皇位呢,可笑...太可笑咯。” 萧音音继续解释道:“你会帮的,毕竟辽宋的关系应以和为贵,才能让大宋国泰民安,若是让耶律乙辛得逞了,他定会率军一统南北,到时候大宋只怕永无宁日。” 灰倩这时缓缓站起,许是方才片刻的疗伤之后,脸上恢复了一些气色,她嗔怒道:“哼,狗皇帝,你要为了你冤杀那些患了春瘟的百姓负责,还有都是因为你才害得皇孙殿下走丢了,你若是不找到,辽国国主也会迁怒于大宋,到时候两国开战,你可就是千古罪人。” 这话语中虽有恫吓之意,但是赵顼认为不无道理,还未等他开口时,葛胤单膝跪地请求道:“陛下,她们与辽国已逝萧后情谊深厚,为了帮助辽国皇孙才会不远千里来到汴梁,经营乐音坊恐怕只是为了寻个机会,向着陛下呈情罢了。陛下如果能够不弃前嫌帮助他们找到皇孙,若让辽国国主知道,这对两国关系有益无害。” 赵顼沉吟片刻,犹豫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哎也罢,况且这位才貌双全的音姑娘并无伤害朕的意思,再说音姑娘确实琴艺超绝,朕是惜才之人......但是她们说她们是辽国皇孙的亲信,空口无凭,所言难信,这又有何依据?”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书信 萧音音解释道:“已逝萧后虽非我亲生姑母,但她是从小看着音音长大,感情甚笃,自她因为十香词冤案枉死后,就托音音照顾皇太孙阿果,护他周全,耶律乙辛几次三番想谋害皇太孙,幸而被我等发现...” “陛下若还是不信,草民扈力钦手中有耶律俨耶律丞相的亲笔书信一封,望陛下阅览。” 一排士兵闻言纷纷给身后说话的青年让开一条路来,只见一男一女从中走来,男子英俊,女子貌美,并肩而立,齐步走来,天生一对,让人惊叹艳羡。 葛胤怔然喜道:“力钦.....” 三年不见,今日相逢,葛胤心中激动不已,早已忘记身旁所有人的存在,冲上前,抱住扈力钦。 在此刻,他就是释放天性的葛贯亭,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两个兄弟紧紧抱在一起,让众人不禁一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两个人有龙阳之癖。 站在扈力钦身旁的那娉婷女子没有诧异,轻轻往后推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这兄弟相逢的情景,双唇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秋水,你们终于来了。”萧音音和颜悦色莲步上前,对慕容秋水说道。 慕容秋水温然道:“我们一路上因为春瘟耽搁了一些时日,后来与太乙宫的谷灿师兄汇合之后,才拿到耶律大哥的亲笔书信,收到你的信件之后,才知道阿果失踪了,幸好琅琊仙刀可以感应到青凝仙剑的存在,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萧师姐你被困在此处。” 萧音音打量了扈力钦与慕容秋水的身后,才笃定他们没有带其他人来,小声对慕容秋水说道:“秋水,你不是说和杜蔓他们一起来的吗?人呢?” 一提到此处慕容秋水眸光一黯,语气略显僵硬地说:“她们去黄河口找关于春瘟的破解之法,而谷师兄他在杞民村发现了狐妖的踪迹。” “什么?那是小缺,她是我母亲生前的好友,也是我的至交好友,此次多亏了她们才把阿果护送到宋国来,哎呀,早知道和你们说清楚,自己人打了自己人了。”萧音音闻言愕然,她看了一眼灰倩慌张焦灼的表情,开始自责道。 虎将军开始有些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几个小娃娃不要在陛下面前亲昵叙旧了。”说着朝赵顼抱拳道:“陛下,卑职想起来,三年前,卑职在芒僖山想要将扈力钦这个六空余孽擒住,他身边当时就有这小子的帮助。” 他说着指了指葛胤,气愤地说:“这个葛胤是帮凶,陛下他们都是乱党,更不能相信扈力钦的话,这什么丞相的亲笔信定是伪造的。” 扈力钦缓缓与葛胤分开,他拍了拍葛胤的肩头,星目瞥向虎将军时瞬间阴冷了下来,带着揶揄的口吻道:“虎将军,当年六空的冤案,王丞相在长乐台便为扈某解释的一清二楚,你豹狮两兄弟是死在北苍派之下,你要报仇可别找错了地方,也别记错了仇人,让你的仇敌笑掉大牙。” 虎将军闻言勃然大怒,气愤难平,幸而龙将军阿螭伸臂将他拦住,只听阿螭冷冷地说:“扈掌门果然能言善辩,你如今是辽国耶律俨的入幕之宾,六空派在我大宋是黑是白,是善是恶都不再重要了吧。” “够了,你们不要在朕面前争辩些无用的东西,朕已经下旨不再与六空派为难,况且如今扈力钦手握耶律丞相的亲笔书信,自然是辽国来的上宾,你等二人不得无礼。”赵顼甚是龙颜不悦,当即开口截断他们的话头。 阿螭与虎将军虽心有不甘,但表面上还是如奉圣谕一般,应道:“卑职不敢。” 扈力钦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写着:“大宋皇帝亲启。”落款人是耶律俨。 赵顼认真阅览信封里的书信内容,这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十来字,字体清秀周正,看不出是一个异邦辽人写的,字里行间倒是颇有江南文人墨客的风骨。 “既然有了耶律丞相的亲笔书信,扈力钦,你且亲口转告耶律丞相及辽国国主。这些日子朕算是被乐音坊坊主音音姑娘的琵琶音与十香词所感动所震撼,辽国萧观音真乃旷古才女也,如此香消玉殒,可惜可惜。朕仰慕萧后才华,也感慨其遭遇,如今耶律乙辛已经接连害死萧后与前太子,接下来定不会放过皇太孙。朕为了两国友谊长存,也为了朕的大宋江山稳固、长治久安,愿意呈辽国国主这份情,定当不会让耶律乙辛的奸计得逞。愿意倾力寻回皇孙,让他重归故土。耶律丞相只需待到还君明珠时,辽宋齐心洗十香冤即可。” 赵顼语重心长,声情并茂说着看完亲笔信后的感慨,此言一出,无不让众人对这个铁腕柔情的大宋皇帝钦佩万分。 扈力钦闻言,躬身道:“草民扈力钦,定会如实转告。” 萧音音行了一个女子礼,欣然道:“谢皇上不予怪罪之恩,音音替我观音姑母,多谢皇上的的惜才爱才之谊。” “哈哈,谢倒不必,若朕以后再去乐音坊,萧姑娘能真心实意为朕扶琴唱曲一番,让朕在闲暇之余一饱耳福,也不失为朕之一大幸事,此心足矣。”赵顼感慨道。 萧音音知道这个大宋皇帝一向喜怒弹指变化间,不过他倒是懂得欣赏琴艺的罕见知音,她浅浅一笑,笑语嫣然道:“乐音坊的大门永远为陛下敞开。” 葛胤心中一喜,所有问题和冲突矛盾一下子全部迎刃而解,他朝赵顼躬身道:“陛下深明大义,真是一代明君,臣.....” 他本想抒发此刻情怀,以表达自己对赵顼的钦佩之心,谁料被赵顼硬生生给打断了。 赵顼突然绷着一张脸,冷冷地说:“哼,好你个葛胤,说朕深明大义,那朕就要做到深明大义、赏罚分明,才算得上明君。你有时候真是胆大妄为,浑然没有把朕放在眼里,虽说萧姑娘她们情有可原,但是你明知她们对朕不轨,却意图徇私、包庇刺客、有欺君之嫌,朕可要与你算上这一笔账。” 萧音音立即求情道:“陛下,葛大人他一心为国,决不会背叛陛下,他一直劝小女子不要伤害陛下,不要妄动国本。” 赵顼不置可否,继续开口道:“葛胤啊,枉朕视你为朕的白衣卿相,却没有为朕尽忠尽责,这让朕十分寒心。虽然萧姑娘为你求情,但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一句话一出来,众人神色一凛,甚是期待赵顼将要如何处置葛胤,葛胤也深深吊着一口气没有吐出来,只听赵顼续道:“朕命你全权负责寻找辽国皇太孙一案,还有朕暂时授命你为此次治瘟执行官,直接听命 于朕,即日赶赴杞民村代朕处 理治瘟相关事宜。” 说着他将袖子的一块写着“令”字的金色令牌,递给葛胤道:“见此令牌如见朕,等你完成治瘟与寻皇孙事宜后,归还令牌,朕另有封赏。” “臣葛胤,定不辱皇命。”葛胤毫不犹豫地接过那一块令牌,他心中没有忐忑不安、没有怯懦,整个胸口仿佛充溢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赵顼睨了龙虎蛇三名御前将军,问道:“葛胤,朕看你虽然断了一臂,但身手矫健。可是此次任命你一人怕也难以完成,龙虎蛇三位将军,你且要哪一位助你一臂之力。” 葛胤犹豫了一下,心忖道:“他们与力钦曾有恩怨,就算被化解了,也有隔阂,如此带着,恐怕多添事端。” 一番思考后,他应道:“陛下如今是多事之秋,陛下不能少了三位将军的保护,所以臣不需三位将军襄助。” “哈哈哈哈,好,那朕在汴梁等爱卿荣归。”赵顼对葛胤又多了一份喜爱,激赏的目光如万丈光芒几乎把葛胤照亮。 扈力钦俊俏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三年不见,他对葛胤如今的处事言谈越发的刮目相看,明明一句话是为了自己,他可以将话说得玲珑剔透,让皇帝满意,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说话木讷、不懂圆滑不够世故的葛贯亭了。 开封府,杞民村。 犹若死城,村里一片狼藉和惨败景象,进村的两个村口早已被堵住,只有患症疫民进,不见有人出,就连将患症疫民带入村里的宋兵,哪怕他口鼻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出来之后也要被关在村口的屋子里住上三天,还要全程被外面的郎中搭脉观察身体可否出现其他异状。 作为临危任命的治瘟执行官葛胤,虽无品级,只有一个名头,但是他手中有宋帝亲赐的令牌,整个杞民村的官员都对他恭敬有礼,唯命是从,哪怕他的官阶品级比自己低上一级。 懒洋洋的午后,在一间破茅屋前,葛胤与扈力钦齐肩而坐,许是半日的劳累,难得的休息,也让葛胤松了一口气。 葛胤扯开遮住口鼻的白布,尽情呼吸着这被称为鬼城里的空气。 面遮白布的扈力钦连忙劝道:“贯亭,此乃疫区,你怎么可以随便摘掉白布,若是感染了,可怎么办?” 葛胤镇定自若,否然道:“不用担心,我身体里有两颗乾坤石,早已百毒不侵。” 他顿了顿,恻然道:“力钦,我觉得此次不像是春瘟,倒有点像时疫,如今也才四月份,却燥热不行,犹如初夏,如今以春瘟之法治理也难怪没有任何起效。” 扈力钦闻言,陷入沉思,劝道:“时疫.....贯亭你又不懂歧黄之术,切不可妄自猜度....” 葛胤截口否然道:“我曾在马夫子那看过一本叫《素问》的医书圣典,里头对瘟疫有详细的说明:“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天地无私守信而四时交替不违,人有私心贪欲而失信违时,违背天德地气规律而动。违时而乱。则气机必乱于身内,易感疫恶气之疾于一时。” 第二百八十四章 素问 扈力钦思忖道:“素问........” “天地无私守信而四时交替不违,人有私心贪欲而失信违时,违背天德地气规律而动。违时而乱。则气机必乱于身内,易感疫恶气之疾于一时。” 扈力钦反复默念着这一句话,似乎想从中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葛胤继续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与之分享:“这一段时间汴梁城都没有下过雨,与干旱无疑,而且我发现汴河的水有点问题,初饮时有一点点苦涩,后来竟然甘甜,可是一旦入喉之后就有点咸,好像盐水一样,这时令这水怕是都有出现了问题。” 扈力钦缄默不语,眉宇间的思忖之意又浓了一些,只听葛胤念道着:“素问还说道: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 他停顿了一下,续道:“人的体内本就是阴阳乾坤之体,缺一不可。我看这些患了疫症的百姓面皮干皱、嘴唇干裂,这明显是秋时缺水的模样。 “贯亭你说得也有道理,当时我与舒...宫主从辽国一路来到大宋,在大宋境内的黄河沿岸的村庄无不患上这个疫症,汴河也是受水于黄河,所以开封府才有此疫症,唯独江南安然无恙,这也是舒宫主的推测,所以她与杜师妹前去溯河寻源,察看一下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扈力钦蹙眉道。 葛胤沉吟片刻,断然道:“水肯定出了问题,只是不知是不是辽人所为。” 扈力钦摇首否然道:“不可能,辽国沿河而居的百姓也中了疫症,只是范围没有大宋蔓延的这么快。” 葛胤颔首附和道:“此言在理,那这个在河水里做手脚之徒真是丧心病狂,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一场春瘟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轻轻喟叹道:“哎,前来就诊的御医也说了,此次疫症极其诡异,算是百年罕见,患病者的唾液都会感染传播人。非但如此,而且重症者发病起来时癫时狂,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类同狂犬,但又不尽全是,也有寒症、高烧难退,剧烈咳嗽,古怪至极,就连所有行医多年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真是可怕。” 扈力钦百思不得其解,道:“我师傅如若在此,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受病痛折磨致死。” 葛胤抬首看了扈力钦一眼,哂道:“三年未见,我们重逢竟遇到如此棘手之事,看来也是上天想要考验你我。” 扈力钦心中隐隐感到不安,道:“此事确实棘手,但也是天灾,只怕贯亭你如今是天子门生,人祸将会源源不断,况且这个皇帝并不是想象中如此重用于你。” 葛胤心下一咯噔,问道:“此话怎讲?” 扈力钦正色道:“你只是新科状元,论资历论才学不可能一下子凌驾于所有老臣之上,他如今破格暂封你做什么执行官,无非是想把你逼入众矢之的。” 葛胤神情只是微微一黯,没有诧异之色,他抿了抿嘴,恻然道:“这各种利害,为兄又何尝不知,如今我早已把所有守旧派都得罪了,怕是在这些老学究面前再无立足之地,幸而王丞相慧眼独具、大人大量,对为兄也是唯才是举。可陛下突然封了我治瘟执行官,这明显是想王丞相忌惮于我,我若在此次治瘟中立下功劳,势必永远与革新一党所隔绝,若是这寸功未力,陛下又怎么会重用无德无才之辈呢,刚刚好找个机会治我个罪,以惩我昨日欺君之罪。” 说着他轻轻一叹道:“哎,如今我已经是进退两难,只能誓死效忠陛下,为陛下鞠躬尽瘁,他才会在两党之中护我周全,果然帝王之逆鳞不可触及,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却也陷入这朝堂党派之争中,任人鱼肉。” 扈力钦倒吸了一口凉气,附和道:“这个宋帝果然是善用权术之人,他如此可以牢牢的将你控制在手里,为他卖命,一方面用你来改变朝堂两党之争的格局,两党越是恨你,对他越是有利,他既可以保你,给你权柄与官职,也可以让你万劫不复,此等心机真是可怕。或许这就是朝堂里的江湖吧。” 葛胤一声苦笑,却默然不语,扈力钦似乎看穿了葛胤的心思,动容道:“不过好在贯亭你潜在的智谋与心机绝不会在他们之下,只是你的心不够狠,手段不够辣,不然白衣卿相岂是你的夙愿,宰辅之臣亦岂由不可啊。” 白丁青年深深看了扈力钦一眼,忽然觉得他很懂自己,只是一想到如今四面楚歌的窘境,幽幽道:“我如今在朝堂上孤立无援,我也不想权倾天下,我只是想让自己做一个为民谋福祉,为国家尽忠的父母官罢了。”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正如扈力钦所说的,黑与白,这个白丁青年永远是白,就算扈力钦自己会变成灰色,但是在这个白丁青年心中仍旧坚定着某种难以撼动的信仰。 “或许,守旧派还有一个人不会厌憎你?”扈力钦似乎想到了什么,脱口道。 葛胤好像已经猜中了他所说的那个人,试探性地问:“你说得是不是苏大学士苏东坡?” 他见扈力钦颔首不语,葛胤淡淡一笑道:“苏学士至性至情、有才学有威望,他是傲然屹立在泥潭里的一朵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莲花,如此真性情之人,却也值得成为忘年之交,可是这一切全要靠天意的安排。” 扈力钦目露惋惜,轻轻摩挲着葛胤的右肩,声音很轻很轻地说着:“你的右手真的没有办法....” 右臂对葛胤来说就是没来由的痛,要不是右臂挂在他身上,他恐怕这辈子都不想提起右臂之事,早已当它形同虚设,他摇首截口道:“没事,如今的葛胤一只手也比曾经的葛贯亭强上百倍,别忘了乾坤有云,乾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坤者,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扈力钦续上葛胤后面未完的一句话,两人心意相通,一言即拍,相视一笑,其乐无穷。 开怀大笑的扈力钦望着同时间笑容满面的葛胤,他心中没来由的酸涩,他知道如今的葛胤虽然心志坚定,但仍旧心地善良、从来都不愿让人为他担心或愧疚,一心只为他人的葛胤哪怕遇到任何艰难困苦,他的初心一直还在。 扈力钦兀自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不停地问着自己,如果他是葛胤,所有的灭顶之灾都降临到他头上,他的初心还会在吗? 即使在几年前,他也面临家人相继而亡、派毁污名染身,他也做了一些违背初心的事情。 可他感到庆幸地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他遇到了两束阳光温暖着他,拂去他心中的阴霾,那两束阳光,此刻有一束在自己的身边,对着自己坦然一笑,还有一束在百里之外的远方,那是一抹白衣翩翩的纯洁。 “力钦、葛大哥,你们饿了吗?吃点面填填肚子。” 一句温柔的话语穿破远方的遐想,刺痛他的耳膜,将他拉了回来。 当这位骨子里透着忧郁气息的青年抬起头颅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容颜姣好、气质温婉的美丽女子,只见她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她正对着自己温柔一笑。 可是不知为何扈力钦的感到一种威压感压迫而来,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低下首回避这女子的目光。 “慕容小姐蕙质兰心,真是力钦的福气。”葛胤起身迎上前去,怕慕容秋水捧木盘太久会吃不消,伸左手替她接了过来。 慕容秋水心下一咯噔,道:“对了,音音师姐与那位灰倩姑娘去找阿果与小缺姑娘,她让我向葛大哥说一声。” 第二百八十五章 立威 扈力钦捧着那碗清汤面,犹豫了一会,望了葛胤一眼,蹙眉道:“陛下让你一人治瘟与寻人,根本就是分身乏术,看似重用于你,其实是对你的考验。” 葛胤思忖道:“我本就有打算麻烦萧师姐先行查找,等安顿了此处之后,我会抽身寻找皇孙的下落,只是皇孙一人的性命在葛胤眼里却抵不上千千万万深受瘟疫病痛折磨的平民百姓们,陛下认为治瘟的要领是将所有患病者全部关起来烧死,这样就会杜绝其传染,可是如今看来,传染是小,找到瘟疫爆发的根源才最为关键。” “葛大人,不好了,章大人和虎将军他们下令要将所有村内刚患病的疫民全部圈禁起来,不得让大夫们对他们进行诊治。”一名用白布把口鼻包得严严实实的士兵急匆匆地上前禀告道。 葛胤面色一怔,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他沉吟片刻,突然眼眸中亮起一抹希冀的光泽,扭头对扈力钦道:“力钦,我想到了,或许戊曦姑娘可以想到治瘟之策。” 扈力钦疑惑道:“可是,曦儿师妹不是在蜀地吗?这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 葛胤截口道:“不,她就在至坤客栈,你且去汴梁寻她即可,戊曦姑娘心地善良,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扈力钦犹豫了一下,担忧道:“可是他们.....” 葛胤摇首安慰道:“不用担心,虽然他们是来者不善,不过为兄还是能应付得了,陛下不是封了我个治瘟执行官吗?” 说着他看了慕容秋水一眼,蹙眉道:“对了你把秋水姑娘带上吧,毕竟此处是疫区,容易被感染疫病,还不如让秋水姑娘待在汴梁更为安全。” 扈力钦颔首道:“嗯,那贯亭你要小心为上,若出现什么困难,一定要飞鸽传书通知于我,切不可被人欺辱了....”他说到最后都噎住了,仔细想一想,如今的葛胤心思缜密、虽然依旧心地善良,但内心坚韧,总能化险为夷,不至于到被人欺辱的地步。 他一阵苦笑,朝葛胤作揖了一下,便带着慕容秋水匆匆离去。 葛胤望着刚刚与之重逢的兄弟却又分别的背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白布又重新给自己的口鼻罩上。 等到疾步走到杞民村口时,村口本来的通道只容一人可过,其余的早已被木板围成一堵严严实实的木墙。 “章大人、虎将军......”葛胤循例朝章惇和虎将军作揖,问好。 谁知道虎将军一点都不愿领情,目不直视葛胤,头颅仰得高高的,颇具傲慢地说:“不敢当,葛大人如今是陛下亲自 任命的治瘟执行官,虽然洒家官职比你高,但也不敢受你如此大礼。” “两位大人为何不让大夫为村里患有疫病的村民诊治呢?”葛胤知道虎将军对自己有嫌隙,便不再多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虎将军冷冷地说:“葛大人您还年轻,你不知道此次瘟疫有多么凶猛,很多大夫为他们诊病之后,没多久都病倒了,如果所有的大夫都因此而病倒,那这场瘟疫是不是就会把整个大宋变成人间炼狱。” 葛胤反驳道:“可是如果对这些疫民不管不顾,那我们就是酿成整个大宋变成人间炼狱的真凶,况且大夫病倒并非是...” “葛大人严重了,小心祸从口出,陛下让我们控制疫情,你此言是不是在说当今皇上是酿成此次灾祸的真凶。”说话之人是站在章惇身后同样白布蒙面、穿着七品官袍的青年。 葛胤一听声音便认出此人是冯时偐,他疑惑道:“冯兄,你不是在翰林院吗?怎么也...” 章惇截然道:“本官本打算提拔你,让你来疫区多做些好事,可葛大人如今深受陛下青睐,早已被封为执行官,这个临时的官权可以说是与王丞相旗鼓相当,所以章某只能另觅良才,做章某的得力助手,碰巧冯尚书大义凛然,举荐膝下独子来此,冯公子虽是官家子弟,却也是吃得了苦的好男儿。”说着拍了拍冯时偐的肩头。 葛胤突然朝章惇单膝跪下,求情道:“章大人,葛胤替所有疫民请命,希望你不要撤走所有大夫,不然他们真的就会绝望致死,再说此疫症并非全靠人体传染,就算我们不接触那些病患也会感染这个病症,此瘟疫可能是一种人祸。” 章惇冷冷一笑道:“呵,真是荒谬,无缘无故怎会染上疫病,古之以来,治瘟首要之策,便是隔断一切感染源,如今所有大夫都对此疫症束手无策,为今之计只能先行隔离,不要再让身体无恙的人受到感染。” 葛胤先肯定后否然道:“章大人你说得对,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得了瘟疫,这必有人祸。但是这个感染源可能不止是古之以来从畜生那儿传播而来,就算我们再怎么杀鸡宰羊也无济于事,根源未找到,就会有人不断的患病死去。” 冯时偐质问道:“那请问我们的葛大人,你所说的根源是什么?难道我们好端端的不接触这些畜生与病患,我们就会突然患上疫症吗?” 葛胤解释道:“会,只是如今葛胤还未确定,需要观察才敢说出根源,可能这个根源是我们饮用的水,可能是天气....” “够了,葛胤你如此妄言,真是让我大失所望,我原以为你只是性情直率,可是没有想到你这直率倒是多了一些天真和无知,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讨尽陛下欢心,也不知道你为何愿意 来疫区治瘟,不管你想讨好谁,你都不能如此擅作主张。”章惇越听越气,再也耐不住心中的不满,语气咄咄逼人道。 葛胤并没有被章惇的话语给震慑到,他凛然道:“葛胤并没有想过讨好谁,一切为了百姓,不管如何,杞民村的百姓都是大宋的子民,而大宋是百姓的大宋,如果我们如此草菅人命,我们岂不是枉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之书。” 章惇面色铁青,直接扯掉自己罩口的白布,他厉喝道:“虎将军,治瘟执行官葛胤因长期积劳成疾,导致神智错乱,无力再主持治瘟事宜,快把这疯子关起来,皇上那儿有我章惇一力担着。” 虎将军闻言,心中得意不已,早就想找葛胤出气,他厉声道:“好,来人哪,把葛胤关起来,无本官的命令,谁人都不能放。” 葛胤心知章惇是大性率直之人,可也难免生了对自己的嫌隙,他顿感人心叵测,但是一想到自己要是被章惇关起来,那些村里无辜的疫民真的就会被朝廷弃置敝履,无药等死,胸脯便聚起一团凛然之气。 他亦然扯掉脸上白布,举起怀中的令牌,高声喝道:“见此令牌,如见当今皇上,葛胤乃陛下亲命之治瘟执行官,在治瘟疫区事无巨细全由葛胤亲自下令为准,不得有误,谁人敢对本官不敬,便是对陛下不敬。” “猖狂小子,洒家就不怕,咋滴?” 虎将军上前便是伸出手臂准备将葛胤拿下,谁知道葛胤早已做好了准备,提脚重踹虎将军的膝盖,虎将军由于大意没有防范,着了葛胤的道,虎将军只得作势双膝折地一软,还没有来得及站起。 葛胤手握令牌乍然覆在虎将军的天灵盖上,从手心瞬间爆射出金色光弧,且这光弧充盈着和润祥光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脑颅里。 说时迟那时快,虎将军早已被这莫名的灵力弄得头晕目眩,只要葛胤轻轻往下一拍,自己就变成了一只死虎了。 一群宋兵见状瞬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章惇这样的文弱书生看得都是一愣一愣的。 冯时偐更是对葛胤心生忌惮,第一次知道葛胤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欺负的,原来以前的挑衅都只是这个白丁青年的宽宏大量罢了,想到此处,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双脚不由开始哆嗦起来。 “葛胤既然是治瘟执行官,便有先斩后奏的职权,从今日起,如若有人胆敢再违逆本执行官的命令,便犹如此树。”葛胤缓缓松开虎将军,虎将军早已昏了过去,只见葛胤手指一弹,指尖射出一抹光澜,直直截断那村口的一棵笔直的大树。 众人心生忌惮,匍匐跪地,作揖道:“卑职一切以执行官之令唯命是从。” 第二百八十六章 愧疚 月光如洗,杞民村的夜晚格外安静。 村口外,五六棵梨树略显萧条地各种生长着,本该是繁花似锦、梨花盛开的春天,这些梨树却反而给人一种颓败之感,泛黄的叶子,没有一丝生机。 这其中有一棵刚长成的梨树不知为何树冠被硬生生的削断,只剩下残留的半截树身。 那半截梨树前立着一位白丁青年,他目露歉意注视着那被自己截成半截的树身,他剑眉便拧得更紧了。 此刻夜深人眠,而他却无法难眠,内心深受良心的谴责,可是白日里为了立威的他又出手毁了这棵树的生机,只有在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了,他才愿意来此对树儿赔罪。 “对不起,对不起,树儿!葛贯亭一时鲁莽,哎呀!都怪我太笨了,都十年了,至今才马马虎虎练成四式,这四式亦没至炉火纯青的地步,收放无法自如,才坏了树儿数十年修为,真是罪过罪过呀!虽说期间有麟仙前辈给我指点一二,但人家也不能与夫子那般手把手的教。若是萧夫子在我身边,我或许不会如此这般不济。” 三年前,流水镇,那个青衿少年自责话语言犹在耳,可不知为何白丁青年却无故苦笑,他斥责道:“当年你是因为修为不够精深才毁了它百年道行,如今你的修为可以收放自如了,你却为了人的私心夺走它的活路,葛胤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葛胤用左手使劲刨开那棵深埋树根的泥土,茫然无用的反复着,只是在尽情发泄他心中的愧疚。 白丁青年这手足无措的背身影倒映在不远处一棵梨树下的一位束着血红劲装的清丽少女明眸里。 她樱唇蠕动,欲说还休,明眸渐渐罩着一层朦胧水雾,越发迷离便越发想念,越不愿记起,回忆越是纠缠。 视野里的一切仿佛又换了一副模样。 青山绿意,丛林密扎。 斜坡上,背着青衿少年以铲翻土,投种掩埋,浇水祈祷。 “树儿!树儿!快些长!快些长!葛贯亭向你赔罪了。” 稚气未脱、面目清秀的青衿少年口中诚心诚意地念道着。 “呵呵!一个大男子做事这般婆婆妈妈,说话这般神神叨叨,心肠这般软软弱弱的,真是没出息的家伙。” 清脆女声,朦胧间隐现出越发清晰的当年那个自己,她,一袭淡绿青裳,笑涡飞扬。 笑声穿透着此刻少女的耳膜,正敲动着那白丁青年的心房。 白丁青年僵住了手,缓缓抬首,望向前方被黑暗笼罩的一片漆黑,亮起了一层光幕,那是被上天的画笔勾勒出的青草花丛、树叶繁茂。 他定睛一看,竟是愣住了,那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竟坐着一位倾城曼妙的花季少女,悠然天真的她正对着自己灿烂一笑。 那一笑仿佛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他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一片暖流在心田流溢。 好一个天真的当时少年,好一段青春懵懂、无怨无虑的美好回忆。 “仙儿?” “贯亭?” 此刻有这么一瞬间,白丁青年和血红少女竟然心有灵犀一般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不仅是在视野里,不止是在回忆中,好像就在身边。 白丁青年恍然张望,眉宇间的急促随着他脖颈张望的力度越来越强烈。 “你在想什么?葛胤,你已经不再是葛贯亭了。” 一把剑刺透那个中年男人的胸膛,他倒在自己怀里的画面如梦魇一般闪过。 白丁青年的面容瞬间阴冷了下来,他嘴角微微一扯,竟是无奈的苦笑着。 “姑娘!此言差矣,你可知仁者无敌。一切生灵皆与我平等,我当之于友爱之,方才是我无心之失,伤它性命,必当赔罪。”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那个满脸写着认真与倔强的儒雅少年被不远处那么一个无助而苦笑的冷漠青年给取代。 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不是葛贯亭,他不是葛贯亭,他是代父入仕的葛胤,他是不忘父仇、记恨自己的葛胤。 如今的葛胤,当年的葛贯亭,同一张面孔,两副神情,两颗本就紧紧相连的心渐渐被一层黑幕阻挡住。 泪模糊了视线,无论是青衿还是青裳,无论是固执少年,还是纯真少女,都被眼前的黑暗给替代。 白丁青年孤伶伶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他才缓过神来,把所有的注意力与情感又重新投入了那一棵只剩半截的树身上。 神情愧疚的他自责道:“树儿,是葛胤的自私,无论如何葛胤会倾尽全力为你恢复了生机。”说罢他掏出浮屠印朝夜空中一抛后,当即盘膝而坐,全身充盈着金色流光,这种流波水光剔透祥和,极其好看。 葛胤左掌骤然朝天一拍,金色流光宛若一柱泉涌被浮屠印爆涨的印鉴之光接住。 从葛胤体内骤然钻出两抹黄蓝两色光芒的石头幻影,而这石头幻影在黄蓝光芒中兀自转动,如两颗熠熠生辉的天陨光曜,神奇莫测。 随着葛胤左掌并拢成双指后,石头幻影中的黄蓝光芒汇聚成一条狭长的光束顺着指尖牵引住那金色泉柱的另一端,葛胤倏地向废置一旁的断树一指,断树噌得浮空飘起,并和着截断的树根又重新接了回去。 不消一会,葛胤便大汗淋漓,已有些微的力竭透支之态,体内精魂时而弹出体外,时而又被吸入体内,反反复复,使得罩在葛胤身上的流光忽亮忽暗。 他不惜祭出自己体内乾坤灵力来配合浮屠印的力量为断木残骸重塑木身,断筋接骨,恢复生机。 “大乘道之根基菩提心; 唯此圣念诸佛所行道。 菩提心之善道永不离, 大悲为利众生诵嘛呢。” 葛胤诵念着这个神圣却古老的法决,周身金光爆涨,一重两重三重金圈以他身体为中心不断扩散着。 “啊!” 葛胤一声大喝之后,他身上的金圈流光乍然碎裂,爆射出无数金色光粒,密密麻麻的闪着金光的梵文嵌在金圈上重着影儿在他周身盘旋缠绕。 “这到底是什么功法?竟然有断筋接骨的奇效。” 那血红少女眼前的金圈重影成了一淬烛光火影,发出哧哧的火与空气摩擦的刺耳声。 村口树林变成了一间简陋的木屋,漠然的白丁青年变成了姿容姣好、认真思考、衣着薄荷绿裳的女子。 那女子拖着香腮在思索着什么?见眼前的血红少女黯然不语、神情恍惚的样子,便轻轻一叹,心生忧虑,叫唤道:“仙儿?你没事吧?” 她言语中透着关切,伸出柔荑葱白玉指将血红少女鬓前微乱的青丝理了理,动作温柔,像极了姐姐对妹妹的疼爱。 在这烛火阑珊中,这简单而不起眼的举动,却异常温暖如初。 “没事....没事....”极力掩饰不安情绪的萧虹仙在说完话后又自然而然地轻叹了一声。 薄荷绿裳女子看着心疼,忧虑道:“仙儿你这样子,姐姐很担心你知道吗?葛大哥他没有变,他只是放不下那个误会,毕竟死去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误会?这不是误会,就算是我中了罔心蛊失了理智,可那一剑的的确确是我刺的,永远都改变不了。”萧虹仙黯然地说。 薄荷绿裳女子轻叹一声,道:“哎,会好的,阿印误杀扈师兄的叔父,我前些日子刚听阿印说,三年了,力钦终于放下仇怨,原谅他了。如果葛大哥也能如此....” “什么,曦儿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扈力钦这狐狸最重视的就是他六空派的那些元老,那么念旧的一个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放下仇怨,除非他真的疯了。” 萧虹仙大怔,突然站了起来,烛光由于她如此大举动,火光被起身的那一阵风吹得歪斜,火光摇曳,一晃一晃的。 被萧虹仙激动的举动吓到的萧戊曦神情有些木纳,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起身道:“是真的,我扈师兄本就是一个心怀侠义之人,孰是孰非他看得最是明白....” 萧虹仙截断她的话头,好像一下子对扈力钦的不满一瞬间爆发出来:“嘁,曦儿姐你真是太天真了,扈力钦是什么人,我最明白不过,他现在就是一只还没成熟的小狐狸,等他羽翼丰满,所有当初得罪过他的人,他会一一给予还击,有些恨对于他这种少年时期连续受到祖父、父母在自己面前被杀、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来说,这些都是他一辈子的伤疤,好不了的,狄印这猪头又是他仇人的弟子,这简直就是一把刀悬在他心口,在挑战他的忍耐性,他不是贯亭,贯亭就算三年前突遭变故,他的内心永远都会保留一片净土,就算他现在可以狠下心肠、用些谋略,他的大前提肯定是为国为民,就好比这一次他为了那些疫民,为了让所有官员听从于他,他不得已才砍树立威,换了从前他也决计狠不下他的心肠。” 说着她眸光柔和下来,幽幽地说:“或许,这三年的经历,我的那一剑,让他成熟了,让他独立而坚强了,如果他真的学到了什么厉害的功法可以断筋接骨,希望他能够早日将自己的右臂的旧伤给治好。” 第一次看到萧虹仙这么喋喋不休的说出这么一串对扈力钦的叱责之语,而又这么淋淋尽致地将她心中的葛胤跃然语中。 这个时而要强、趁口舌之快、时而充满柔情、护郎心切、含情脉脉的萧虹仙,让萧戊曦甚是心疼。 第二百八十七章 铃兰 萧戊曦顺着萧虹仙说了一句:“会好的,老天爷总是保佑善人。” 萧虹仙一扫愁容,展颜而笑:“我的好曦儿姐姐,我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诸葛。” 说着她玉容上染上疑虑:“对了,你们家阿印呢,他为什么来汴梁不找葛胤,他难道不知道葛胤这三年来的近况吗?这兄弟到底怎么当的,现在葛胤除了治瘟还要找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咯。” “仙儿,阿印与葛大哥自小一起长大,不能怀疑阿印对葛大哥的兄弟之义,他知道此事,只是他好像在找一个叫小缺的姑娘,那个什么孩子或许被那姑娘掠走了。”萧戊曦语气平缓柔和,气质温婉,宛若铃兰花清幽淡雅。 萧虹仙咦了一声,无奈道:“你看他都找姑娘了,你还帮他说好话,曦儿姐姐你这个软柿子要是遇到负心汉,该怎么忍心背叛你呢,就像铃兰花含在嘴里怕化掉,放在手里怕捏坏。”说着她粉拳握紧,向前一推,自信满满道:“不过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就一拳打爆他的头。” “好好,我知道啦,仙儿最好啦。” 萧戊曦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用简易木头搭起的床前,开始在理起被子来,淡淡地说:“仙儿,今天我在阳口村里发现好多疫民被抓起来,有些官兵还让我们这些大夫不要给疫民看诊,看来这场瘟疫还是需要像葛大哥这样心怀百姓的父母官来维持秩序。对了仙儿,晚上你和我一起睡,你今个儿在村里捡到了个孩子,好可怜啊,饿坏了直接昏了过去,看来是与母亲走散了。” 萧虹仙心不在焉地打量着门外,全然没有将萧戊曦的话听进去,敷衍地应了一声:“好好,晚上和你睡,那个…曦儿姐…蓂灵来了,我去见见啊。”说罢便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外。 寂静的小院落里,站着一位体态丰腴但玲珑婀娜的绝色女子,那一袭青紫色的抹胸长裙在月光的倾洒下,格外妖冶动人。 “蓂灵,查得如何?”萧虹仙与之齐肩并立,她明眸带着期许,不停在这叫蓂灵的女子玉容上流转。 蓂灵正色道:“仙儿啊,此事与唐门脱不了关系,黄河源头已经被污染,沿河村镇的百姓无不意外地患了类似于瘟疫的怪病,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搞些什么东西?” 萧虹仙玉指戳点着唇瓣,思忖道:“姓唐的这对父子早已没有将人命看在眼里,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无非是为了名与利,还有复仇,等着吧,他的目标不是剑尊门,那就是大宋江山,颠覆整个国家,然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这不过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只是不知扈力钦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此事还是不要让曦儿姐知道为好。” “那葛胤呢?” 蓂灵简单的一句话,倒是把萧虹仙的心情瞬间从平缓淡然拉到了一个低谷。 “不,不要让他知道,他如今够头疼的,一切最黑暗的事情,还是让我出手吧,他永远都沾不得任何血腥。” 萧虹仙犹豫了许久,才说出这番心中的话语,那明眸 里闪烁着浓浓的担忧之色,还有那为了瘟疫之事而日渐憔悴的玉容,让蓂灵看在眼里都有些怜惜了。 “情之一物,却也是折磨人的心智,堂堂剑尊门的女诸葛,竟也成了为一个男子暗自神伤的小女子呢?”蓂灵连连叹息,不禁感慨道。 那血红女子浑然不在意蓂灵的话语,朝着屋内喊了一句:“曦儿姐,我这几天出去一下,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说着她看向蓂灵,明眸中闪过一丝狠劲,冷冷地说:“蓂灵,该我们动手杀人了,不流一点血,这场瘟疫恐怕不会停下来。” 话音方落,蓂灵香肩突然长出一双青紫色翅膀,连同整个容貌被淡碧的流光覆盖,渐渐凝成一只青色凤凰的样子。 青鸾神鸟托着萧虹仙,只是扑打着两下翅膀,便飞入茫茫的夜空中。 “仙儿....你去哪儿啊?人呢?” 萧戊曦藕臂搭着一只毛巾,她到处张望,发现夜空里有个青色石头大的光斑。 那光斑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滴地消失在黑暗里。 萧戊曦无奈地摇了摇螓首,刚想走到屋内,却总觉得身后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可是在自己转身之际,那一双眼睛又不见了,萧戊曦只当自己是幻觉,便不多加在意。 当萧戊曦走到一间木屋房间外时,她轻轻推开房门,屋中仅有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早已熟睡的孩子。 一想到白天里,初见这三四岁孩童的情景,她不禁莞尔一笑。 “小弟弟,你怎么了?你的父母呢?” 她问了良久,坐在药铺门边蜷缩成一团的孩童也只是神情极其警惕地冷冷瞪了自己一眼,而后便将头埋了下去,就再也不搭理自己了。 “是饿了吗?这里有一块绿豆糕吃吗?” 一句话瞬间点燃起这孩子的激情,不然他估计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抬起头的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他天真纯洁的大眼睛终于将眼前这个美丽和蔼的大姐姐倒映在眼眶里,这个大姐姐正向自己递来一块散发着诱人的绿豆味儿的糕点。 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孩童没有多想,伸手抢过绿豆糕,一把塞进小小的口腔里。 那孩子涨鼓着嘴,又抬头捕捉着面前大姐姐的表情。 抢了她的东西,她竟还笑了。 她的笑容真挚而纯澈,给这潦倒可怜的孩子心中流过一股暖流,眼前这个铃兰花幽静典雅的女子仿佛救世主一般降临在自己面前,帮自己驱散饥饿与困苦。 “戊曦小姐,你怎么还不休息?今儿你可是一连看了三十来个病人呢?这样身体哪里吃得消,若是让雁枳席主知道,定会责怪老奴。”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仆。 萧戊曦轻轻掖了掖那孩子的被角,转身应道:“好,刘伯,都这么晚了,你老人家赶紧回屋休息去。” 刘伯颔首道:“好,还是戊曦小姐心善,老奴在橙坤席几十年,可没有人对老奴这么称呼,就连戊光少爷都叫老奴老不死的,哎哎,老奴干脆来阳口村,帮雁裘席主打理菜园子,也乐得清闲。” 萧戊曦上前扶着刘伯,轻声细语道:“刘伯,堂哥他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你平时看在伯父的面上,多多包涵,以后让霜儿来这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刘伯捋须,笑咧咧地说:“哈哈,好,好久没尝霜儿的手艺了。” 萧戊曦担忧道:“这几日瘟疫蔓延的好快,明儿我还是派人送你回汴梁,等瘟疫好一些了,你再回来,这里你不用担心,曦儿会照顾好自己。” 刘伯喜笑眉开道:“好,一切都听曦儿小姐安排。” 萧戊曦扶着刘伯回到他的卧房后,自己走到小院子里,本来想要回房。 被黑幕遮盖的林子里有一抹人影晃动,并发出衣服与草丛摩擦的声音。 “谁?” 萧戊曦随手拿起搁在篱笆上的扫帚,慢慢走到林子前,当即对准那人影重重拍下去。 一只男子的手臂从黑压压一片的林子里伸出,把扫帚重拍之力卸去,并将它箍住。 “戊曦姑娘,是我,太乙宫谷灿。” 那俊朗的青年渐渐从黑暗里露出一张笔挺的侧脸,月光之下,他的面色略显苍白。 萧戊曦一怔,道:“谷师兄?” 还未等萧戊曦回过神来,那高瘦的青年整个身子竟毫无预兆地向着她栽倒下去。 萧戊曦用纤弱的娇躯支撑着他身子的重心,任由着他的头埋靠在她的香肩上,她刚准备伸手支起他的身子时,但还未碰到他的手臂,已感觉到秀掌流过一滴又一滴液体,那是以滴漏状在渗流的血迹,还有一丝余温。 她好不容易才将早已昏迷不醒的谷灿扶到床榻上,本准备为谷灿盖上被褥时,烛光照亮谷灿的身子,那一只手臂竟毫无生机地垂靠在床边。 暗黑色的血液,顺着手臂垂落的方向,一滴、两滴地落在地上,萧戊曦先是看到自己秀掌上被沾染的黑色血迹,便是一愣,然后她柳眉紧蹙开始注视着地上的黑血,最后循着手臂不停汩汩流出黑血的位置,把目光停留在谷灿的手掌上。 那张厚大的手掌甚是恐怖,整个手掌极其臃肿乌黑,像极了黑熊的熊掌,手背上几条交错凸起的青筋早已成了暗黑色的,这无疑是中毒的表象。 萧戊曦缓缓用已经沾染血迹的秀掌翻动谷灿的右掌进行详细查看伤势,却发现,他的右掌上赫然扎着三枚黑针,那黑针又细又长,深陷肉里,还不断从针孔肉#缝间冒出汩汩黑色脓血来,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第二百八十八章 岐黄 “入骨三分,毒血即流,筋脉逆行,难解蚀骨之毒。”萧戊曦默念着她曾看到的古书上一句话,她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又寒凉了几分:“蚀骨黑针?这难道是天巫番外门的?不可能,仙儿说过,天巫婆婆只有她一个弟子,而且天巫婆婆从不过问江湖之事。” 萧戊曦在思索着原因,余光瞥见脸色苍白、时不时冒着冷汗的谷灿,他即使昏迷过去,但潜意识依然饱受着蚀骨黑针上毒性的折磨。 “啊,啊.....” 即便心志坚定、强忍住痛楚的谷灿还是按捺不住这蚀骨毒性的侵蚀,闷声哼叫了两声。 萧戊曦轻轻将他衣袖捋起,再解开他衣服,让白净的胸膛敞开在自己面前,她浑然没有女儿家的羞涩,玉容冷静沉稳。 她拿来一块布袋,布袋内侧插着三十来根银针,她用葱白玉指连续捏起几根银针,经过烛火的灼烫后,井然有序地分别扎在右臂各大要穴和胸口上几个可以缓解疼痛的穴道之上。 谷灿脸上的痛楚之色明显减轻了不少,萧戊曦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接下来准备拔出这深扎进肉里的蚀骨黑针。 但奇怪的是,她没有贸贸然进行拔针,而是先端来一盆热水,她朝热水里洒了一些牛黄色的药粉后,将两只玉手没入水中。 少顷,挂着晶莹剔透水珠且冒着腾腾热气的两只玉手从水盆里伸出,她没有进行擦拭,缓缓用一只玉手握住谷灿的手腕,另一手轻轻捏拔蚀骨黑针。 随着谷灿脸上肌肉连续三次抽搐后,蚀骨黑针以他浓眉拧成一团而宣告被安然拔出。 他的手掌被拔出那三根黑针的一瞬间,黑血不断汩汩涌出,幸而萧戊曦的秀掌覆在他的手掌上,两只手掌紧紧包裹在一起,血才稍微止住了一点。 两只手掌就这么紧扣着,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分开过。 清晨,外面的天朦朦亮起,谷灿身上的所有银针早已尽去,他的嘴唇依然残留着牛黄色药粉,饶是昨夜萧戊曦将药粉撒了一点到他唇边,让他通过唾液慢慢地渗透身体。 许是萧戊曦忙会了一夜,又因为自己秀掌被他握得那么紧,心地善良的她不愿吵醒好不容易安详入睡的谷灿,便任由着他这么握着,直到自己禁不住困意,趴坐在床沿边睡着了。 可是第一个醒来的是谷灿,他睁开眼的瞬间,先是看到萧戊曦,他面容一惊,而后他本就冷峻的脸庞却惊现一抹雨后初现红霞般的笑容。 他温和的眼神认真凝视着安然熟睡的萧戊曦那精巧的五官,那弯弯的睫毛带点俏皮,樱唇和润轻轻咧开,像是在睡梦里遇到什么开心事似得。 谷灿见状,脸庞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当他的余光无意瞥见自己的右掌死死地握住她被黑血沾染风干以后的柔荑时,星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惭愧,再想到这两只手就这么握了一夜时,他那又长又窄的脸庞难得染上一抹红光,衬着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就有一种白里透红这样好气色的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谷灿就这么目不转睛注视着萧戊曦,一直看着萧戊曦眼皮颤动,方知她要醒来,立即定了定神色,整张脸又变成了一副肃然。 “谷师兄,你终于醒了,身体感觉好些了吗?”萧戊曦醒来的一时刻是先关心谷灿身体可有好转,全然没有想过其他事情,可当自己也瞥见那两只紧握的手,心口不禁一跳,才知道自己失态了,马上将玉手抽了回来。 谷灿空空荡荡的右手一时间竟忘记了该放在何处,总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略显尴尬的两个人就这么静默了半晌。 “戊曦姑娘的歧黄之术真是了得,真是不辱没南疆普什宗的道医之名。”谷灿为了缓解尴尬,便随口说了两句称赞之语,许是他很少说这样的话,语调上显得生硬与敷衍,让原本尴尬的场面更是加深了一步。 萧戊曦顿了顿,敛了敛微微泛红的玉容,温然道:“谷师兄谬赞了,戊曦医术初浅,也只是靠着师父赐予的一些牛黄灵丹粉,才解了蚀骨黑针之毒,也幸亏了施毒者并非想要谷师兄的性命,黑针之毒的毒性不强,若是他再加重了毒性,那戊 曦也束手无策。”说着疑惑道:“只是不知谷师兄是被谁所伤?怎会知道戊曦暂居此处呢?” 谷灿正色回答道:“谷某本来是受扈掌门之托,前去六空谷替扈掌门报平安,之后便日夜兼程赶到此处,无意中遇到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这男子修为与谷某虽是不相上下,但是他善于用毒针,也怪自己大意轻敌,谁知道他会将这蚀骨黑针夹于掌缝之中,与之接掌力敌时,误中副车,惭愧,惭愧。幸而我立即封住了身体诸个穴道,才遏制住毒血顺流全身,后来来到阳口村见姑娘你行医治药,所以没有打扰,又看到你救了一个孩....” “小伙子,你找谁呢?” 刘伯在门外嚷了一句,不但打断了谷灿的话头,还将二人的目光吸引到门外,果然门缝间站着一个灰黑青年的身影,许是他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才被刘伯发现。 “老人家,你有见过一位叫萧戊曦的女大夫吗?”那女子的声音温柔细腻,让人听之不觉舒心怡神。 又一位男子的声音说道:“你是不是刘伯,我们是至坤客栈霜厨的朋友,专程来寻萧戊曦萧姑娘的。” 从门缝间可以隐约看到那灰黑青年的脸庞,这是一位面容俊俏的负刀青年,他截口道:“秋水,杜师兄你们不要问了,你们刚在前面问路时,我就发现萧师妹在这个屋子里。”说罢缓缓推开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 “扈师兄!” 萧戊曦没有想到这个男子是扈力钦,原以为是贪玩的狄印,她怔然叫了一声。 扈力钦温然道:“见你二人安好,力钦也放心了,萧师妹,如今正值瘟疫,贯亭现在是陛下亲封的治瘟执行官,他眼下在阳口村附近的杞民村想应对之策,他知道你略懂岐黄之 术,想寻你商量一下。但是他繁事缠身无暇离开,只好让我来寻你,我去了汴梁找了霜厨姑娘,她告诉我你在这里,便让杜师兄带我们来此。” 话还未说完,他徐徐观察了一下谷灿与萧戊曦二人的表情后,思忖道:“只是不知道谷师兄也来此地,还被人暗算中了毒,刚听你们说得那个人应该是精通各种毒门暗器的吧。” 谷灿颔首应道:“嗯,没有错,只怪谷某初涉江湖,不知人心险恶,大意了。” 他顿了顿,续道:“对了,扈掌门,谷灿不辱使命,算是完成了你当日交办之事,可不知道原来大宋竟然深陷瘟疫阴霾之中。”说着他脸庞透着一丝担忧。 扈力钦作揖道:“真是连累了谷师兄如此奔波,力钦再此谢过,日后谷师兄若有事需要力钦出力,力钦定全力以赴。” 谷灿蹙眉道:“辽国多地虽有很多地方也得了此瘟疫,但是也没有大宋如此严重,而且前一段日子还下了一场雨。” 扈力钦微微一怔,想到了葛胤的素问之语,心生奇异,愕然道:“什么?辽国没有干旱,还下雨了?” 谷灿颔首道:“是的,我前些日子碰到天一观观主章通道人说大宋这一段时间干旱定是因为自己在大宋,那些龙族子孙便逃之夭夭,看来确有道理。” 扈力钦细细思忖这其中的关联,喃喃自语道:“龙子龙孙、章通道人、屠龙者、毒、水、这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见扈力钦喃喃自语,便没有插话。 “秋水,你这几日先留在这里,帮助戊曦师妹,等我将此事调查清楚之后,再回来与你们汇合。”扈力钦心下一咯噔,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扭头对慕容秋水说道,然后开始拜托起杜藤来:“那杜师兄,劳烦你帮我照顾秋水了。” 杜藤笑嘻嘻地说:“嘻嘻,没有问题,看在我妹子的面上,这个忙肯定会帮,哈哈。”说着朝扈力钦轻佻眉锋。 扈力钦不以为然,作揖道:“谷师兄、萧师兄,贯亭在大宋的治瘟事宜就劳烦诸位了,力钦先去辽国查探一下关于这场瘟疫背后的隐情,告辞了。” “力钦,你万事要小心,早日回来。”慕容秋水知道扈力钦不愿让自己跟去,一方面是分了他的心神,另一方面则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所以她仍旧对扈力钦依依不舍,关切地说。 扈力钦颔首,在众人的眸光中默然转身,他心中笃定着什么,心忖道:“唐柯,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带着这个疑惑,消失中在众人的视野里。 小院外的某个角落露出一抹枢机红衫,凑近一瞧,这穿着枢机红衫的壮实青年腰间斜插着一把斧头,但是他的目光刚一直注视着那扈力钦的背影,动容道:“他难道是来找我的?” 他说着目透决然道:“不,不能让他知道我救了小缺,不然他定会询问那皇太孙的下落。” 第二百八十九章 醋意 喃喃自语后,这枢机红红杉青年碾过草地上的落枝,匆匆向着扈力钦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南一北、一前一后,两个青年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等到那枢机红衫青年来到一间破庙时,一目极望这小庙里破败的陈设环境,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人的踪迹。 他最后将虎目投射向用草堆铺成床的高台上,缓缓走上前,仔细察看,发现石板上刻有一行字,他连忙用手掌扫开草堆,念道:“突然很想见见你那懂得岐黄之术的媳妇,但身有要事,便不再久留,再见了,朋友。” 枢机红衫青年念罢,莫名会心一笑,一想到昨夜与之争辩的情景,对这个叫小缺的女子兴趣更浓了几分。 视野里,这空荡无人的草堆高台上,晃眼间又回到了昨夜。 “嘶....” 他光着膀子,咬着牙,忍着痛。 而他身后有一位容色绝艳的女子,她虽然面色惨白,但一双明眸依旧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特别有神。 她轻轻地拿着小药瓶将药洒在那青年人背后一道狭长的鞭状血痕。 那眸光开始聚拢起一抹愧色,道:“疼就叫出来,可别忍着,那章通道人出手可真狠,这一拂尘下去,力度可与鞭力相抵。”说着小声谢道:“谢谢你,狄印,如果不是你帮我挡这一下,恐怕这伤口都在我脸上了。” 狄印摇首道:“没事,我皮糙肉厚经得住打,这要是打在你们女孩子漂亮小脸蛋上,那怎么办啊?况且我这点伤,也有人能治得了。” “谁?”她突然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惨白的俏容上疑惑更浓了几分,问道。 狄印格外自豪地说:“那说出来就吓死你,她叫萧戊曦,普什宗得意弟子,什么岐黄之术最为娴熟,要不是你前天昏死过去,我没有办法才把你安顿在这个破地方,不然早就找她疗伤啦。对了她可是我媳妇...” “哇....哇......疼....疼....” 还未等狄印一句说完,便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惨叫起来。 饶是小缺听着心中生出醋意,故意戳痛他的伤口,她冷冷地说:“哼,那我可没有什么歧黄之术,疼忍着吧你。” 昨夜的破庙疗伤画面仍旧在脑海里回荡,但是他竟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担心起那会岐黄之术的女子。 又过了几个时辰,那简陋的农家小院又聚集了一群人,正是萧戊曦她们。 “刘伯,你先跟着杜公子与慕容小姐他们先回汴梁,等瘟疫过了之后,再回来。”萧戊曦对刘伯语重心长地说着。 慕容秋水玉容闪过迷惑,启齿道:“萧姑娘,你一人忙得过来吗?真的不需要秋水留下来帮助你吗?” 萧戊曦犹豫了一会,心忖道:“秋水一心向着扈师兄,而扈师兄与阿印早已生出了嫌隙,若是一会儿阿印回来,秋水在,难免多有不便。” 左思右想之下,她温然对慕容秋水说道:“慕容小姐不需要担心,曦儿能应付的过来,况且曦儿接触的多是身染瘟疫的病患,若是慕容小姐也不小心染上疫病,恐怕难以向扈师兄交代。” 慕容秋水见她如此设想周到,且一想到自己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思忖之下,颔首道:“好,那萧姑娘你也要多加注意身体,千万别病着了。” 萧戊曦盈盈一笑道:“嗯,会的,多谢慕容小姐关心。” “那我们走咯,戊曦啊,等我送完他们后,会来找你,咱们一起去帮葛胤。”杜藤扶着刘伯边走边回头挥手。 萧戊曦目送三人走远的背影后,低下头来,本想回头一望时,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人。 “戊曦姑娘,昨日你搭救的孩子,你可知道是谁?” 萧戊曦转身问道:“谷师兄,你但说无妨?” 经过一夜的治疗与服用了牛黄灵丹的谷灿气色明显有所好转,但不知为何,嘴唇异常干燥,毫不润泽。 他手中不知何时提着一个水囊,他先是咬开塞口连饮了几口,像是好些天滴水未进似得。 “咳咳咳....” 没喝上几口便剧烈咳起来,萧戊曦以为他因为喝得太急给呛到了,连忙劝道:“谷师兄,你慢点.....” 谷灿摆手否然道:“无碍。”顿了顿,认真地对萧戊曦说:“只是这孩子千万不能落入北苍派手中,请戊曦姑娘务必不要让狄印知道这孩子的下落。” 萧戊曦闻言一怔,饶是不懂,为什么连谷灿都对狄印怀有戒心,难道只是因为他是北苍派的弟子吗? 她微微颔首,正色道:“好,等找到他的家人,就马上送他回去,绝不会让阿印知道?” 谷灿虽不知眼前这女孩与狄印有什么渊源,但是莫名对她有一种不可言喻的信任感。 他坦然道:“这孩子,便是扈掌门他们要寻的辽国皇太孙阿果,可是他现在被耶律乙辛与北苍派弟子追杀,机缘巧合被狐妖劫走带到大宋,后来谷灿在路上遇到他时,才知道那狐妖与章通道人打斗之时,这孩子逃走了,幸亏他遇到心善的戊曦姑娘你.....咳咳咳....” 等谷灿的咳嗽声停下来后,屋里却传来了清脆稚嫩的咳嗽声,萧戊曦连忙循声疾步走到房里。 那孩子依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在熟睡着,不停地在咳嗽。 萧戊曦开始有些不安:“这孩子都睡了好久了....怎么还不醒?”说着上前坐到床榻上,轻轻将柔荑贴在他的额头上。 她神色骤然大变,然后继续检查这孩子身体其他部位,比如轻掀眼皮 、检查后背体温、最后伸手对这孩子把起脉来,怔然道:“他.....也患上了疫病.....” “什么?” 谷灿目瞪口呆,失声脱口叫道。 “轰隆”一声,两扇木门直接被一阵劲力打得粉碎,门外的光束毫不设防地透了进来,让原本窄小昏暗的屋子明亮了许多。 门外立着一位美艳女子,她柔媚入骨的容颜纯白无色,秀掌止不住地按了按左腹,那一袭雪衣衬着她婀娜的娇躯,倒是有一种九天仙女下凡之感。 “妖女...你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谷灿下意识地将萧戊曦护在身后,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才放着自己的佩剑风轩剑被自己丢在另一间屋子,但他浑然不惧,怒目而视,仿若有视死忽如归的凛然之意。 那美艳女子正是九尾妖狐小缺,她先是打量着谷灿,啐道:“你都自身难保,还想英雄救美,真好笑....”说着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萧戊曦玉容上时,笑意骤敛。 她仔细观察着这个面容姣好、温婉恬静的女子,葱白玉指有恃无恐地指着萧戊曦,问道:“你是萧戊曦?” 在她眼里这个女子的姿容及不上自己于万一,她只是想不通,为何那个狡黠的青年张口闭口都是这名字。 还记得昨夜,她半躺在床榻上,淡淡地说:“狄印,你又救了我一命,我该怎么谢你呢?” “哈哈,看来你我有缘,不然怎么会两次都碰到你被那章通老道追杀呢,不过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就不用言谢啦。”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虽然深受内伤,让她真元耗损了不少,一张美丽的脸庞惨无血色,白得向纸一样,但她的眸光里依旧流露出一丝勾人摄魂般地妩媚,言语透着暧昧说道:“那我以身相许怎么样?”说着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那枢机红衫青年突然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定了定慌张的神色,许是第一次被这么妩媚的女子调戏,黑脸有些害羞,他干干一笑道:“嘿嘿,开什么玩笑,我还有媳妇呢,她在等我,我可不是那什么薄情郎。” 小缺的瞳孔开始从昨夜的情景抽离回来,渐渐映现着眼前这个薄荷绿裳女子柔美的容色。 “是,请问你是....” 还未等萧戊曦说完,小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床榻上的那个沉睡不醒的孩童身上,以命令的口吻说:“把那孩子交给我。” “不...不行,这孩子已经患了瘟疫,给你等于送死。”萧戊曦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小缺断喝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语方落,她衣裙后乍现九条毛绒绒的狐尾巴,纷纷向上伸展,几欲顶破屋顶。 眼下的九尾狐妖小缺尖长的两只狐耳蹭得出来,清亮的瞳仁罩上一层妖冶的绿光,两只纤细的秀掌变成了锋利的十根爪子。 嚣张且冷冽的爪子冷不防朝着谷灿面门抓去,谷灿一臂摊开护着萧戊曦,另一只手化成双指,这双指濛上一层青辉,灵动小巧的双指先是越过爪子,向下迂回而上,急戳她白皙的手腕腕心。 第二百九十章 谷灿 谁知她那一只狐尾巴迅速窜了上来,如一条皮鞭似得狠狠抽打谷灿的来指。 谷灿当即收住攻势,却发现他的双脚脚踝被两团毛绒尾巴紧紧交缠合拢住,弄得双脚无法分开而动弹不得。 忽然,小缺用力将缠住他双腿的大尾巴朝着屋顶一荡,尾巴连着谷灿整个身子破顶而出。 小缺以为搞定谷灿这个大麻烦后,立即松了一口气,爪子向着萧戊曦扑去。 萧戊曦单腿高踢,当即截断爪子的猛烈攻势,小缺愤然挥掌击来,萧戊曦见招拆招,粉拳迎面重击那一掌。 “啪”一声闷响,饶是千年狐妖的道行更胜一筹,萧戊曦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劲力穿透整个拳面,抵达整个手臂。 只有自己清晰听到,那一清脆的“咯吱”骨头错位声音,整个藕臂竟脱臼了。 一条雪白的尾巴快如风甩向萧戊曦时,却不知为何微一迟疑顿在那,小缺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让她本就漠然的玉容闪过一丝踌躇。 也就那么一秒,她选择了不是用尾巴狠狠将萧戊曦连人甩到一边,而是用尾巴将她全身缠裹起来,高高举起。 眼看着小缺与床榻的孩子近在咫尺时,她那漠然的面容添了一抹喜悦。 “妖狐,有我谷灿在,你休想得逞。” 那破空的屋檐房顶上竟然亮起一道青光,青光里包裹着一个人影,他竟全身倒立扶摇而下,双指在下坠的一瞬间掐成一个菱形状,随着他高声喝道:“「太乙金华道」。” 他的身后竟然幻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光幕,那光幕散发着湛湛青光,在旋转之余,射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若说那是太上老君身后的八卦太极,那这个青年双指掐着则是一道来自天外的光束。 小缺哪里肯示弱,她可是修行千年的狐妖,哪怕此刻已经真元损伤不可力拼,但是她也会全力以赴地去挑战这个来自正道人士的挑战。 她口悬濯濯耀眼的金丹,那金丹向着四周不断扩散着威力无比的金色光圈。 凋敝的房屋,哪里承受的了两个修为极高的妖与人肆虐,墙体出现裂缝、有的甚至因为年旧失修,干脆炸开若干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金丹之威与太乙金华道发生了正面冲突。 僵持不过多久,太乙金华道的光芒明显削弱了不少,那强大的金圈之力,竟裹夹着无穷的冲击波贯透着谷灿全身。 那一道道炽烈的光刺痛他的毛孔,钻进他的肉里,微弱的柔光在他身体里守住仅剩的领土。 谷灿若不是有太乙金华道功法护身,恐怕早已筋脉脏腑尽裂而亡。 他眼眶爆涨着血丝,那两双眼球极其痛苦,睁得又大又圆,恨不得要从眼眶里滚出来,可想而知,他的身体正在承受多大威力的侵袭。 鲜血毫无预兆地分别从耳朵、鼻孔、嘴角淌出,他整个身体随着下落之势,摔在地上。 早已失去了知觉 的谷灿,就这么昏死过去。 “谷师兄。” 萧戊曦暗叫不好,全力以赴搭救自己的谷灿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千年狐妖,更何况他自己还因为承受过蚀骨之毒而元气大伤、身体还未痊愈,如此一来,不躺上几日,也很难好了。 属于胜利一方的小缺用尽全力对谷灿予以致命一击,甚至不惜催动自己的金丹真元,可惜她也因此催动了身体的内伤,随着光芒渐淡,一口血呕了出来。 “至于吗?他与你无深仇大恨,你至于对他下如此狠手吗?”被她束缚在狐尾巴高高举起的萧戊曦斥责道。 小缺强行按下喉间翻涌的血液,冷冷一笑,那笑容在沾染着鲜血的双唇间裂开,格外妖艳动人。 “我本就是你们正道所不容的狐妖一族,这个人族青年早已想对我痛下杀手,我为何又要手下留情。”说罢,小缺顿了顿,抬起螓首望了萧戊曦一眼,讥讽道:“怎么你心疼了?” 萧戊曦闻言一窘,摇首道:“不,哎,你们妖族之人总有你们的理由,也罢,反正我身为普什宗弟子,所有人所有妖甚至于所有魔在我眼里都一视同仁,都渴望被拯救,都对生命有无限的眷恋,杀戮只能继续制造杀戮,唯有施以援手....” 小缺听后,对萧戊曦这个女子生了刮目相看之心,截口道:“没有想到你这么善良,也只有你配得上他。” 萧戊曦疑惑道:“什么他....” 小缺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按着胸脯,慢慢向着床榻的孩子靠近。 “小缺姐姐.....小缺....” 身后突然响起两种熟悉的声音,她停住莲步骤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正是两位相貌美丽的女子。 “小倩、音音.....” 也只有熟悉的人儿才能让她眸中的冷血杀戮转瞬即逝,被喜悦惊诧而代替。 那穿着雪袄的清丽女子上前扶住小缺,关切地说:“小缺姐姐你没事吧,我和音音找了你找得好苦啊。” 小缺嫣然一笑,摇首示意她不要担心,目光透过灰倩的发髻,落在慢慢向自己走来的绝美女子。 一屋子里出现了四个貌美女子,但是互相比较之下,还是眼前这个绝美女子萧音音姿容更为出众,让本就爱美的小缺都忍不住多看这绝美女子两眼,她哂道:“音音,我不负众望,终于找到皇太孙阿果了。”说着指了指床上熟睡不醒的阿果。 “音音姐,阿果也感染了瘟疫,你先不能接近他。”萧戊曦虽然被小缺放下而安全着地,但是手脚依然被狐尾巴束缚着,无法动弹。 萧音音美目中闪过诧异,但很快恢复了稳定,她对小缺正色道:“小缺,辛苦了,至于这个小姑娘,是我的堂妹妹萧戊曦,她对皇孙没有恶意,如今阿果患了瘟疫,也要劳烦曦儿诊治。” 小缺一怔,马上将九根狐尾巴收进衣裙下,对萧戊曦淡淡地说:“抱歉,原来都是误会,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幸亏没有伤了你的性命。” 萧戊曦虽然没有对小缺有恶意,却也生不出好感,估计全是因为小缺不分青红皂白把一直保护自己的谷灿打成重伤昏迷。 “不敢当,你前面说得对,你是妖,我是人,你以杀戮为乐,我以救人为荣,就算没有音音姐也做不了朋友。”萧戊曦话中有气,但是她强忍住心中的怨气,语气极其平淡柔和地说完。 萧戊曦上前查看昏迷于地的谷灿伤势,全然没有把小缺等人看在眼里。 “哼....音音啊....你的妹妹真是用大道理把我们妖族给数落了一遍。”灰倩白了萧戊曦一眼,冷冷地说。 萧音音尴尬一笑,不再多言。 ※※※ 汴梁,皇宫,文德殿。 百官在大殿上分成两排站着。 金漆龙椅上端坐着一位相貌堂堂、庄严肃穆的青年,他身穿绛纱袍、腰间系有蔽膝、衬之方心曲领,绣有黑舄图,头戴以玉犀簪贯通的卷云冠,让人望之便生出敬畏之意。 “陛下,如今瘟疫肆虐,不但汴梁城内有百姓染上瘟疫,就连朝中多名大臣也不幸感染瘟疫.....”台下站在第一排、衣着紫色方心曲领大袖长袍的中年男子作揖道。 宋帝赵顼认真听了几句,甚觉烦恼,马上打断他的话头:“安石,此事朕都知道,章惇章大人也病倒了,现在整个汴梁,甚至皇宫都出现疫病,不是控制的好好的吗?怎么会如此呢?” 一位年迈的大臣走了出来,禀告道:“看来是治瘟不利,所导致疫民流窜,造成感染....” “报.....皇上......辽国的赵王萧酬斡在殿外求见。”一个小太监快步如箭,急急忙忙跪地说道。 赵顼睨了一下他,不耐烦道:“朕不是说了吗?先让他在崇政殿等一下吗?等早朝结束,立刻接见他。” 传话太监甚觉为难,吞吞吐吐地说:“但是....他硬是....” “去....让开.....本王乃辽国赵王....有要事与宋帝禀奏....”略显生疏的汉语,吸引了朝堂上所有大臣的侧目。 相貌英伟的萧酬斡穿着辽国服饰大摇大摆地冲了进来,前面还有两名御前侍卫拦住,但也是畏惧于他,而亦步亦趋。 “大胆,陛下面前,怎敢如此无礼?”一个穿着铠甲、双腕戴有银龙环的冷峻男子当即挡在萧酬斡面前,厉声道。 赵顼敛容高喝道:“阿螭,远来是客,不得无礼。” 龙将军阿螭转身朝赵顼作揖道:“是。”便退到一旁。 这下萧酬斡更是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两列群臣百官中间,直到走到王安石面前后,才停了下来。 赵顼疑惑道:“赵王到底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萧酬斡挺胸抬头,朝赵顼抱拳道:“我尊贵的宋帝陛下,这些日子本来辽国境内患有瘟疫的疫民已经减少了大半,也大多被北苍治愈了,可是没有想到因为你们管理不善,让那么多大宋疫民四处流窜,有的甚至跑到我辽地来滋事,导致我边境辽民苦不堪言,而且我们两国的疫病本就不一样,现在搞得我们很多百姓都患了你们这边的疫病。我们尊贵的皇上非常不高兴,所以让臣找陛下要个说法。” 第二百九十一章 弹劾 萧酬斡说着从怀里拿出以羊皮纸写的书信双手奉上,道:“这是我皇托本王递给陛下的国书。” 赵顼从贴身太监手中拿过这称之为国书的羊皮纸,看了两眼后,面透愠色,但是碍于某些原因,他隐忍而不发,从嘴里逼出一句:“朕知道了,赵王先退下吧。” 萧酬斡冷冷一笑,透着得意之色,故意大声说道:“陛下好好考虑我辽国的赔款事宜,以慰我国辽民之心。”说着作揖道:“那臣萧酬斡告辞。”说着大摇大摆离开。 赵顼见萧酬斡出了殿门之后,压制不住怒气,将那被手中抓成一团的羊皮纸狠狠扔到台下,怒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什么叫因我宋民殃及疫病,因以赔款抚恤我大辽子民之心,方能再续邻里友邦之好。威胁,真是欺我大宋不敢与他大辽开战是吗?” 正当龙颜盛怒之时,百官都缄默不语,不敢开口说话,整个大殿陷入异常静穆之中。 “臣,范镇要弹劾一人。” 有一位大臣在皇帝盛怒之时,突然站了出来,让所有百官侧目。 赵顼揉了揉眉心,问道:“弹劾谁?” 范镇敛容正色道:“弹劾治瘟执行官葛胤,治瘟不利之罪。” “臣文彦博也要弹劾治瘟执行官葛胤倒行逆施之罪,葛胤当任治瘟执行官期间,控制疫民不善,将所有关押在一起的疫民放出,导致疫民四处流窜,这是罪一。罪二是并没有研究出治瘟之策,反而因他一人之责,累及大部分御医身处险境,积劳成疾、从而患上疫病,这其中包括章惇章大人。当日章惇敕令葛胤将所有疫民集中关押,不得让没有患症的人对瘟疫之人进行诊治。因为当时并没有想到治瘟的之法,如此贸然诊治,只会连累御医染病,可是葛胤竟胆大妄为,以陛下之名对章大人施压威吓,章大人无奈委曲求全,这是罪三。”文彦博振振有词地列举着葛胤的罪状,让众人哑口无言。 赵顼听着有些烦,截然道:“这事朕知道,葛胤爱卿心地善良,不愿意放过一个疫民,也是为了彰显朕爱民如子之心,此事不怪他。其他爱卿可有事要禀奏,若是无事,就退朝吧....” “臣冯周有本要奏,也是要弹劾治瘟执行官葛胤虐打臣之独子之罪,老臣一直以国事为本,当瘟疫一起,便让爱子冯参前往疫区,为国效力,岂料葛胤以他忤逆罔上之罪,将冯参打得卧床不起,不但如此,也曾因为虎将军不服从他的命令,将虎将军打成重伤,此人滥用私刑,殴打朝廷命官,真是罪不容恕,还望陛下治他罪。”说着屈膝跪地,激动道:“陛下,臣就这么一个儿子,请陛下为臣为虎将军做主。” 龙将军阿螭和蛇将军阿它一起跪下,阿螭先开口道:“陛下,此人出手狠辣,竟对卑职的二弟虎将军下手,全然是没有将陛下放在眼中,望陛下要严惩此人,还卑职二弟一个公道。” 阿它附和道:“是啊,陛下,一定要还卑职二哥一个公道。” “好,你们还有谁对这个葛胤还有意见的,都说出来吧,不要憋着。”赵顼按捺不住狂躁之心,大声道。 赵顼厉喝道:“来人哪,把葛胤给朕叫来。”赵顼说罢站起身来,来回在龙椅前踱来踱去。 众大臣以为皇帝有意要包庇这个葛胤,便缄口不语,不敢触犯皇帝逆鳞。 偌大的殿内静默了许久,赵顼忽然睨了睨王安石,问道:“王爱卿,可有话要说。” 王安石方才趁着众人在弹劾葛胤时,悄悄地捡起扔在地上的羊皮纸,仔细察看了许久,一直都默不作声。 他见赵顼点名问自己,当即作揖道:“臣认为唯今之计,只能广招天下良医彻底控制瘟疫,这是其一,其二是让人前去辽宋边境,稳住耶律乙辛,控制疫民流窜。”说着主动请缨道:“臣王安石愿前往。” 这明显是答非所问,赵顼却也觉得满意,颔首道:“介甫果真是大宋的肱股之臣、国之栋梁,难得难得,朕应允了。”赵顼缓缓坐在龙椅上,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臣有本要奏。” 这熟悉的声音让赵顼再次抬起了头来,面容上的悦色骤然消失,敛容道:“说。” 王安石掀起衣袂,跪在地上,作揖道:“臣以为我大宋瘟疫如此迅速蔓延和辽国突然因为瘟疫之事对陛下发难,这两件事情葛胤难辞其咎,臣认为陛下当撤掉葛胤的治瘟执行官,毕竟葛胤还是太过年轻,难当大任。”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谁知道这话一说出口,却引起了文武百官一片哗然,一些趋炎附势的大臣纷纷附议,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赵顼蹙眉,摇了摇脑袋,心忖道:“葛胤啊葛胤,朕本想好好栽培你,做朕的白衣卿相,没有想到你如此不争气,犯了众怒,朕也保不了你。” “虬蟠龟息,遁乎此山。弄之以绿绮,卧之以碧云,嗽之以琼液,饵之以金砂。童颜益春,真气愈茂,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安能飡君紫霞,荫君青松,乘君鸾鹤,驾君虬龙?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耳,此则未可也。乃相与卷其丹书,匣其瑶瑟,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其有山精木魅,雄虺猛兽,以驱之四荒,磔裂原野,使影迹绝灭,不干户庭。” 竟然有人在大殿中高声吟诵诗词起来,且声音富有情感,抑扬顿挫。 大殿众人闻声望去,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一位身着青色方心曲领朝服,头戴乌纱帽,相貌清秀俊逸,眼眸灿若星辰,眉宇间荡漾着挥之不去的乾坤浩浩正气,他一步一步走在大殿中央,还不忘吟诵诗词。 “臣葛胤拜见皇上,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葛胤掀起衣袂翻然跪地行觐见跪拜之礼。 赵顼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正下面这个青年人,他拱手道:“葛爱卿平身。” 范镇捂着嘴,斥责道:“大胆葛胤,从疫区出来,竟然不掩口鼻,便贸贸然上朝,这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吗?” 葛胤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前襟,反问道:“范大人认为只要从疫区出来或者与疫民接触之人都应戴上口鼻,是吗?” 范镇见葛胤浑然不怕的态度,有些疑惑,当即应道:“难道不是吗?看来你这个治瘟执行官当的果真是不称职啊。” 葛胤微微一笑道:“是啊,就依照范大人所言,葛胤不称职,罪一也,朝堂之中,所有大臣哪一位不是身处疫区之中,谁人不知汴梁如今也是瘟疫泛滥的重灾区,葛胤没有将所有人关起来,这是葛胤的罪过。其罪二也,家中有独子的冯周冯大人是最早从杞民村这个疫区出来的,冯尚书理应也要掩上口鼻上朝,哎,葛胤竟然让冯参大人被冯尚书接回汴梁养病,导致整个汴梁都因为冯参大人所传播,这是葛胤的罪过。既然范大人认为葛胤没有掩上口鼻而上朝,葛胤知错,这是罪之三也。但是据葛胤所知,范大人的令夫人也感染了瘟疫,你是不是也应掩上口鼻来面圣呢。” “你.....” 范镇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拂袖一荡,话都说不出口,一方面也是因为葛胤说得句句在理,让人无法辩驳。 冯周袖子一甩,讥讽道:“葛大人真是好口才,难怪会在殿试一举夺魁,我儿倒是没有这个福份。” 葛胤一笑置之,道:“冯尚书过奖了,葛胤也只是据理力争罢了。” 文彦博冷眸一凝,问道:“葛大人进殿时所诵之词可是当年诗仙李太白隐喻自己怀才不遇所作的?” 葛胤不假思索地应道:“正是。” 文彦博怒斥道:“大胆葛胤,陛下如今这么重用于你,还亲封你为治瘟执行官,尽管你治瘟不利,陛下也未责怪一言半语,你一进大殿,便以此诗作暗讽陛下不重用于你,你岂不是在说陛下是昏聩之君。” 葛胤缓缓摇首道:“文大人真是冤枉葛胤了,葛胤怎敢讽刺陛下,正如文大人如此器重于葛胤,葛胤心怀感恩,定当如诗作所言,以昔日留侯张良、陶朱范蠡为楷模,事君之道,荣亲之义,势必做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独善其身。只是今日朝会,朝堂上一众大臣纷纷弹劾葛胤,葛胤冤枉,故有了这怀才不遇的心境,难道不是拜各位大臣所赐吗?” “好一个据理力争,好一个虬蟠龟息,好一个留侯张良,陶朱范蠡,事君之道,荣亲之义,好一个巧舌如簧的葛胤,你真是有大才,本相真是小看了你。”王安石面色铁青,冷冷地说。 第二百九十二章 命誓 葛胤朝王安石微微躬身道:“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葛胤只是这宇宙乾坤中一粒尘埃,求仙成道自是渺茫,只想做一些利民利国之事,大才更是不敢当,葛胤惭愧,辜负相爷期许,未能想到治瘟之策。” 王安石颇不耐烦,蹙眉道:“既然如此,你就在陛下,在众位臣工面前请辞吧。” 赵顼对葛胤现在表现甚是赞赏不已,突然整个气势扭转到王安石这边,让他有些诧异,他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双手紧攥成拳,为葛胤捏了一把汗。 葛胤向着四周众臣,分别鞠躬,然后走到陛下面前作揖道:“陛下,臣自任命治瘟执行官以来,从未懈怠过,从未忘记过为父母官的职责,但也难以挽救瘟疫大规模扩散的局面,这是臣的罪责。” 说着他凛然举起仅有的左掌,正色道:“可是臣作为皇上亲赐的今科状元,自是不愿有辱皇命,故而臣在这大殿之中,向着陛下、向着列位臣工立下誓言,如若葛胤在七日之内未能找到治瘟之策,葛胤愿意以死谢罪,决不怪罪任何人。” 文武百官纷纷被这个青年人的举动吓到了,一片哗然声从人群中砸开,就连王安石都开始质疑眼前这个白衣卿相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赵顼犹豫了一会,见朝堂有些喧哗之声,大声喝道:“肃静....”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子,慢慢地走到葛胤面前,拍了拍葛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葛爱卿有如此报国志向,朕从未质疑过,只是你当真要以命来立誓,你可知话一旦说出,便不能收回,君无戏言,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还年轻....” 葛胤凛然不惧,断然截口道:“陛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是臣对陛下对诸位对大宋子民的承诺,若是完成不了此承诺,虽死无悔。” 他的眼眸里仿佛把所有最亮丽的日月星辰装了进去,坚定而明亮,充满着难以掩盖的神采。 “陛下,臣只有一个请求。” 赵顼慢慢扶起葛胤,激赏地口吻道:“好,爱卿任何要求,朕都会满足。” “臣的请求很简单,就是在这七日之内,答应臣一切不损坏国家利益的命令。” “朕答应你。” 在这文臣殿的中央,那青年身上的青衣在此刻是最具浓艳的色彩,宛若天边那一抹虹。 命运与承诺始终是捆绑在一起,他又何尝不是呢。 ※※※ 时值阳春,塞北雄石峡,寸草未生、一片萧瑟。 素有“天边锁钥、大漠金汤”之称的雄石峡,本为辽宋夏相交之地,未属哪国,三国城墙以垒成山。 说来这雄石峡自古有“九边重镇、三山国色”之称,这三山国色倒也奇特,北辽倚靠红山红石头 ,西夏临挨黑山黑土岭,东宋据守驼峰黄土丘。 红黄黑三色之间有一座方形砖瓦城,名为贡易城,此城驻扎着宋夏辽三国戍边将士,建有三国驿站。 紧挨贡易城北上方有一方形台基,共有四层,这青砖包砌的台基,各层台顶设有垛口,垛口处分别安有瞭望台,此地高台有一个响亮的名儿:赫连台,此名寓指赫赫与天相连之意。 明堂川宛若一弯清流穿过雄石峡,雄石峡北侧有一片沙漠。 北风刮过这片沙漠,沙砾随风飘荡,一具具埋在沙砾里渐渐腐烂的尸首露了出来。 “师姐,怎么会死这么多人?难道真跟吴堡水寨的百姓说得一样,是个道人所为。”那明媚纯真少女捂着口鼻,一脸厌恶地离那些尸首三丈有余,两只秀掌一直抓着站着自己前面那清冷绝美女子的白衣衣袂。 那清冷绝美女子容色上多了一份惋惜,她当即闭眼,启唇在心中默念佛号:“阿弥陀佛!” 念罢后,她微微翻开清眸,深深叹息,动容道:“小蔓,就算是道人所为,如此心狠手辣,那也是恶道。”说完,玉手紧了紧梵姝剑。 话音一落,她凝眸认真看着那些尸首的脖颈处,虽然尸身有着轻微腐烂,面目早已辨认不错,但是明显的尸体上的骨骼纹路还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杜蔓轻叹一声,满口抱怨道:“哎,我的晴儿师姐,这些日子我们从黄河之北追查瘟疫之事,一直走到这里,倒是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瘟疫的蛛丝马迹,你反而一心想要仗剑江湖了,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起狄仁杰来咯。这不是要让扈大哥在大宋等到猴年马月吗?” 舒晴微微蹲身,视线不离尸首,淡淡地说:“小蔓,梵音宫一向以慈悲为怀、侠义为先,瘟疫虽重,人命更大,我辈岂能袖手旁观呢。”说罢,她认真打量着那尸首的伤处。 她原本黯淡的清眸亮起一抹仿若希冀的光泽,道:“不对,那脖子上的伤口就好像妖兽的爪子,锋利而细长,只是被那如细丝的伤口给掩盖了,可这爪子的穿透力,可以让伤口扎得很深,看来凶手是想欲盖弥彰,这未必是他们口中所说得道人所为。”说话间,她张开玉掌在眼前认真细看。 “舒宫主真是看得仔细,若是不说,沈某实在也看不出来。”身旁温润如玉、清俊爽朗的白衣翩翩公子正色道。 舒晴没有回答,只是朝着沈护轻轻颔首,独自一人,向着前面轻移几步,再此陷入她的思索与观察之中。 杜蔓睨了这位白衣翩翩公子,语透调侃之意道:“沈席主这是在变着法子说自己愚笨,来衬托我师姐英明睿智吗?哈哈哈。” 沈护面色一窘,调整了一下神色,微笑道:“杜姑娘说笑了,沈某只是就事论事,况且舒宫主心慈人善、处世稳重却也是有目共睹的,难道不是吗?” 杜蔓揶揄道:“那倒也是,不过小蔓觉得天下奇女子又不是只有我师姐一人,为何沈席主不对你剑尊门内的萧诸葛与萧倾城如此这般照顾,唯独单单在这些日子里,搁下你凤翔府内的繁琐之事,特地陪同我师姐妹二人查询瘟疫之事呢,小蔓当然知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哦。”说着明眸睨着沈护,大有戏谑之色。 沈护淡淡一笑,眸中倒映着眼前那一缕白衣绝美的身姿,一语成谶道:“弱水三千丈,只饮一瓢足矣。” ※※※ 辽国,蚝土村。 这是一个与宋夏两国比邻的辽国村镇,在如今略显动荡的格局中,呈现着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刚到村口的三人,却被村口四名契丹武士拦在外面,他们只能在村口外,远眺村内街集的井然有序、契丹族人安逸的笑容。 “慢着,此乃辽国属地,宋人与狗不能入内。”凶神恶煞的契丹武士冷冷地说。 杜蔓螓首东张西望,露出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揶揄道:“什么?我们没有带狗啊,难道说得是你自己吗?那我不带你进去,宋人就可以入内了吧。”说着“叮铃铃”一声,将系有铃铛的佩剑朝那契丹武士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重重一挑。 契丹武士本就身材高大、体格壮硕,哪里会被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轻易推开,杜蔓自是会用巧劲,在用佩剑挑臂之余,还不忘拍打他的臂肘筋脉,让臂肘顿感一阵酸麻,兀自怯步踉跄。 “好你个宋人,竟然敢骂人,此地乃辽国,容不得你这宋人撒野。” 那契丹武士拨出长刀,当即朝着杜蔓的面门砍去,沈护岂能坐视不理,手势灵活地抖开兑泽剑剑鞘,雪白剑身通透出鞘间,寒光打在沈护轻柔如玉的脸庞上。 “哐。” 未见兑泽剑的走势,兑泽剑便回到剑鞘之中,而契丹武士手中迎面而来的长刀早已飞出去,斜插在地上,直直晃荡。 契丹武士的胸襟前早已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胸脯之肉虽然秋毫无伤,却被那一阵如风凌冽迅猛的剑术逼得寒毛悚立。 沈护手腕灵动地转动着兑泽剑,随着手斜背在身后,那些契丹武士已然被他高超的剑术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上前欺负于他。 谁知道这杜蔓自是不依不饶,一只秀腿踢出将一个契丹武士死死地按在墙上,腿卡在他的脖颈处,弄得他几乎快要窒息。 不但如此,她还将剑横在另一位契丹武士胸前,叱道:“快,叫两声狗叫,说不定本姑娘听着舒服,就饶了你们这两条狗命。” 而另外两个契丹武士见状便灰溜溜地跑走了,只得留下这两个被杜蔓玩弄在鼓掌间的契丹武士。 “汪汪~” 两个契丹武士无奈学狗叫了几声,倒是弄得周围的路人侧目而捂嘴偷笑。 这两个契丹武士更是面子都挂不住,其中一位契丹武士开始求饶道:“饶命啊,我们也是当差办事,要不是临边几个村子因为好心收留了染病的宋人,也不至于感染了瘟疫。这可是要人命的事,耶律太师下令,让我们镇守各个口子,严禁宋人入内。” 第二百九十三章 投毒 杜蔓冷哼道:“那些可都是可怜的疫民,活生生的生命,哪里能如此这般歧视,哼!说什么听命而为,你们刚拦我们的时候倒是嚣张得意的很,我看你们和什么太师也是一丘之貉,今个儿,我就要把你们这些辽人打成狗。”说罢,杜蔓抡起剑鞘就是朝着契丹武士的侧脸狠狠拍过去。 “铿。” 这是兵器碰撞的闷响声,是那如华光乍现的梵姝神剑,它未脱剑鞘,却晕染着淡紫光华硬是飞出,重重弹开杜蔓的佩剑后,又转了一个弯,回到那清冷女子的玉掌中。 “小蔓,他们也是奉命而为,不必刁难,这蚝土村不进也罢....”舒晴冷眸一缩,似乎笃定了什么,冷冷地说。 杜蔓先是一愣,但是迎上她的淡如清湖的眸光后,思忖半晌,这才缓缓按下心中的疑惑,捡起飞落一旁的佩剑,朝着那契丹武士哼了一声,杏目圆睁的她,带着威胁的口吻:“哼,若是下次再敢瞧不起我们宋人,你的下场可能比狗还惨。” 两个契丹武士被吓破了胆子,哪里敢反驳,低着首,连忙摆动双掌,道:“不敢,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 杜蔓莲步轻盈地跑到舒晴身侧,亲昵地挽着她的藕臂,一转方才怒容而变得笑容满面,喜怒也只是弹指一瞬间。 半晌。 杜蔓见离那蚝土村越来越远,这才抛出心中的疑惑问道:“师姐,你是不是发觉了什么?这才作罢呢。” 舒晴闻言,停下莲步,清眸亮起一抹别样的光泽,敛容道:“蚝土村中有山泉汇入明堂川中,这是明堂川的源头,明堂川流经河鱼镇,但河鱼镇的水明显出了问题。而这村里都是饮这山泉水,山泉水的水质断然是没有出现问题,不然这些村里的百姓又如何没有出现疫病呢,那泉水源头、明堂川流过河鱼镇后并入黄河之水中、这中间的环节肯定出了问题,才会导致沿河两岸的宋夏辽三国村民出现了疫病。原来我们一直往西,一直寻找黄河之源都是浪费时间,徒劳无功。” 杜蔓一脸茫然,摇首道:“师姐,你说得好复杂,要不你再说一遍,一定要慢点说,我没有听明白。” 沈护截断了杜蔓的话头,目露激赏地注视着舒晴,道:“舒宫主见微知著、真是难得。” 说着他锁住眉头,疑惑道:“只是这山泉水没有出现瘟疫之毒,那怎么可能会将此毒过滤到黄河之中呢,看来这下毒之人手法也真是高明。竟然可以瞒过所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让他们误诊成了瘟疫。” “怕是红石峡那一处开始放毒,这样河水自北向东而流,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舒晴认真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杜蔓算是想明白了一些,杏目圆瞪,气鼓鼓地说:“可恶,是什么人如此恶毒,一边放毒,又一边破坏大宋的名声,使得现在三国之间的局面因为瘟疫一事弄得如斯田地,看来这个人成心是在偏袒辽国,不然唯独蚝土村没有瘟疫?” “蚝土村的山泉水从山上顺流而下,分叉而行,一条便是明堂川,一 条则是汇入辽国境内的几个海子口里,这几个海子湖泊可是当地牧民放牛养羊为生的,一旦这里出现了所谓的天灾,那这沿湖的一大片草地牧民绝无生还,这样的后果可能会随着牛羊进行传播疫病,容易动摇辽国国本,弄得辽国国民不得安宁,所以这个下毒之人的目的绝不是辽国,而是大宋,自然不会将这场天灾演变成辽国的天灾。”舒晴正色道。 沈护颔首,附和道:“明明在别人看来是天灾,却是人祸,若不是舒宫主分析得清楚,不然沈某也蒙在其中,只是沈某不明白,这个酿成人祸的人,到底是怎么用毒将瘟疫粉饰成天灾呢。” 舒晴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笃定着什么,恻然道:“瘟疫不是天灾,便是人祸。等着瞧吧,若是人祸总会露出狐狸尾巴,何必让狐狸知道我们来到此处呢,不如见机行事。” 晌午时分,太阳正当空照耀着大地。 河鱼镇。 “什么?你说闯入三个宋人之后,蚝土村的村民就开始陆续染上疫病,他奶奶的,都是这些宋人爱整些什么麻烦,赶紧找人去蚝土村,把所有得了疫病的用火烧了,还有让那个鬼面公子给本太师去弄干净。”说话的这男子,身穿辽国华贵服饰,面容粗犷,留着两撇八字胡,浓眉大眼,目透怒色。 眼前这个辽国将领连忙应道:“是。”当即离开营帐。 “太师,看来这鬼面公子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什么用毒甚神,不过是吹嘘之语...”耶律乙辛身侧站着一个紫袍青年,衣袍上绣有艮卦的图标,上唇滋有紫须,那谄媚的嘴角透着鄙夷之色。 耶律乙辛听着有些不耐烦,截断他的话头:“行了,安修和你少在本太师面前说人是非,你有本事说人家吹嘘,你自己又怎么样,让你去搅合夏宋的关系,都这么久了,也没有见到成效,这不是白费了本太师苦心孤诣下得这么大棋局吗?” 安修和解释道:“太师,你冤枉修和了,夏国自从出现几个宋人闹事之后,早已对宋人恨之入骨,再加上我让手下之人抓了几个患病的宋人到夏国,如今夏国的瘟疫快要泛滥成灾,修和派去夏国的暗探禀告,夏国国君因此事与太后、国舅吵了一架,那年轻皇帝竟然派人来此调查夏宋瘟疫与争端之事。” 耶律乙辛捏了捏自己的八字黑须,哈哈大笑道:“哈哈,李秉常这黄口小儿到底还是亲宋的雏儿,幸亏他老娘老舅掌权,不然这小子在夏国统治一日,定当破坏我大辽统一南北的大业。” 说着余光瞥了安修和,笑容骤敛,哼然道:“哼,别以为本太师不知道你想趁机给绿巽席下绊子,都是些面和心不和的师兄弟。” 安修和赔笑道:“太师果然料事如神啊,不是修和要给他萧尚奇下绊子,是他萧尚奇年轻时孽遭了太深,连我这个师弟都帮不了他。”说着他瞳孔里的笑意顿消,随之浮起的是一抹阴狠之色。 耶律乙辛冷冷一笑,目透凶光,冷冷地说:“本太师不管你们剑尊门之事,安修和你马上去夏国,在半路杀了那李秉常,然后嫁祸给如今一直偏帮宋人的绿巽席,也算卖给唐义林一个大面子。” 安修和颔首 道:“哈哈,修和领命,太师此举真是一箭双雕,一来让夏国记恨大宋,增加其积怨,二来除掉了李秉常这亲宋小儿,真是高招。”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声响亮,传出营帐。 只不过是三四个昼夜,蚝土村竟失去了前些日子的安逸与祥和,市集街道不见有行人的踪迹,村里的村民要么搬到邻村,要么就是大门紧闭、二门不出,整个村子犹如笼罩着一层阴霾。 “怎么会,怎么会才三四日的工夫,蚝土村的村民也感染了瘟疫。” 躲在墙角的杜蔓念了几句后,将螓首探出来,打量着四周环境,这时前面来了一批戴着口罩的辽国士兵正推着三四辆木车,木车上躺着用草席盖着的村民,想必这村民都是患了疫病的辽国百姓。 “咳咳咳...” 突然从那覆盖的草席中传来几声咳嗽,一只脑袋从草席里冒了出来,原来是一位中年汉子实在喘不过气来,他伸出脑袋贪婪地呼吸空气的同时,还是没有强忍住喉间的咳意,开始剧烈咳嗽。 拉着这一车的辽国士兵顿住了步子,扭过头去,目透嫌弃之色,用契丹语叫骂道:“都是那些可恶的宋人,要不然这蚝土村哪里会染上瘟疫,真是挨千刀的,赶紧把这些患病的人全部拿去烧了,烧干净就没事了。” “什么,把活生生的人用火烧死,如此手段也太过残暴吧。”杜蔓花容失色,难以置信道。 沈护紧握兑泽剑,愤慨道:“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国都是这样治瘟,屠杀的借口便是制止瘟疫,这无非是帝君想自保其全、所想的下下之策罢了,真应了老子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正在沈护感叹之余,舒晴怜悯的神情突然乍然现出惊愕之色,她正色道:“不对,他们未必是得了疫病,可能是一种毒,中毒者症状恰与瘟疫雷同,他们的指甲是呈黑色的,而一路走来见过的瘟疫疫民并无此症状。” 沈护、杜蔓闻言俱侧目望向木车方向,定睛发现木车上躺着的人突然将手垂直落下,五根手指的指甲盖皆是呈炭黑之色。 “想必这其中必有隐情,沈席主、小蔓就劳烦你二人前去搭救这些要被活活烧死的村民,舒晴要借此人的诱敌之计,看看这操控整个辽宋夏三国瘟疫的幕后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舒晴心下一咯噔,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话一说完,便握着梵姝剑如一抹惊鸿白影般消失。 杜蔓没有听懂舒晴话中的意思,连忙叫道:“师姐...师姐....你去哪里啊....” 沈护比之倒是沉稳了许多,他目透激赏望向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白影,淡淡地说:“舒宫主如此弱女子,难得这般洞察入微,细致如心,我们岂能扯之后腿,杜姑娘,我们想个办法解救这些即将被焚烧的村民吧。”说着他也拿着剑仓促离开。 “这哪跟哪....沈席主....” 杜蔓先是一愣,当下缓过神来,连忙拔腿追上沈护的步子。 第二百九十四章 诱敌 是夜。 蚝土村外十里的高山水涧,黄土粉刷而成、耸立在这沙土之中,背靠一大片不生寸草的沙地。 这黄沙高丘的石壁上高悬一条白练,它倒垂而下挂在山丘之间,溅起一圈圈水花。 高丘上立着一抹暗紫色的身影,近处一瞧原来是一位蒙面的青年人,他背后插着一把朴刀,剑眉星目间荡漾着阴鸷之色,他朝下眺望,久久不语,很快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字的黄符纸,他骤然抛出后,双指一凝,指了指那浮空飘荡的黄符纸。黄符纸轰然燃起一团烈焰,瞬间被火焰吞噬。 但奇怪的是,没有出现被火焰烧过后的灰烬,而是幻化出一粒粒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紫色粉末。 随着山风的撕扯,紫色粉末渐渐覆盖在水面上。 “唐柯,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搞得鬼。” 蒙面青年闻言怔然转身,站在自己身后的说话之人是一位相貌俊朗的灰黑青年。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六空派的扈掌门,扈力钦你可别忘记我父亲是你的义父,不管怎么说,这趟浑水不是你该趟的。”唐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啐道。 扈力钦面不改色,平静如水的神情流溢出一丝鄙夷之色,道:“如果说,这趟浑水我扈力钦趟定了呢。”说着缓缓拔出负于背后的琅琊仙刀。 唐柯思考许久后,恍然顿悟道:“原来这些都是你的诱敌之计,我说这蚝土村没有下过毒,怎么可能会出现疫病。”说着指了指扈力钦道:“是,你下毒.....果然诡计多端。” “没错,我若不用计引你出来,又怎么可能揪出你这个制造瘟疫的罪魁祸首呢。再则秋浓疲软散并不会让他们有生命危险,只是症状与你释放在水里的毒性表征趋于雷同罢了。”扈力钦饶有兴致地向着唐柯解释道。 唐柯双掌掴起,语气透着讥讽道:“好个绝妙的诱敌之计,倒是抓住了耶律乙辛怕瘟疫牵扯了辽国的心理,定会让我来此解毒。”说着面色阴冷了下来,手背上纹着的骷髅头图案开始随着皮肤的蠕动而变化,让人瞧之惊觉心颤。 他冷瞳扫视了四周一圈后,目光在左前方一个黑暗的角落停了下来,冷哼道:“哼,扈力钦你诱敌也好,擒敌也罢,也用不着暗里寻了一个帮手吧,还是找了个美人儿,我唐柯可不近女色。” “无耻。” 那左下方的黑暗角落里传来冷漠低沉的女声,慢慢地从角落里走出一位白衣女子。 在月光之下,这女子倾世绝美的容颜多了一抹让人侧目的异彩。 那纤尘不染的玉白青衫随风飘逸,她玉掌紧握的一把倾泻着淡紫色清辉的梵姝神剑,与月之光融合在一起,映衬着她的倩影 。 这一刻,她犹如自带耀眼光芒的九天玄女。 “你莫不是梵音宫舒晴舒宫主?” 唐柯的眼眸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从散发着狭长的惫懒之色到聚集着万分的惊诧。 那瞳孔表面仿佛结染上了一抹晶莹的光泽,像极了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她的玉容,嘴唇些微蠕动着,他的心脏有些小小的激动,开始砰砰的跳动,他强忍住略显诧异的神情,淡淡地问。 谁知道那清冷的女子徐徐走到扈力钦身边,清眸没有望向唐柯,语气冷冷地道:“唐门少主唐柯不是逍遥门炎钰真人的弟子吗?怎会如此丧心病狂?”她清眸里的疑惑又浓了几分,缓缓望向身边的扈力钦,似乎在等待他的解答。 唐柯扯掉他脸上的黑布,露出脸如冠玉、唇若涂丹的英俊容貌来,与之扈力钦相比,可以说是不分上下。 只是唐柯的俊偏多了一些秀气,扈力钦的俊则是更加英伟沉稳,尽管如此唐柯的英俊被他眉宇间的邪魅之气弄得反到让人觉得有点坏坏的、不够沉稳。 他在扈舒二人面前浑然不在乎自己的真面目被人看到,听着舒晴不痛不痒的的讥讽,他倒是不怒反笑道:“哈哈哈,舒宫主你要知道这世间丧心病狂有两种,一种像唐某这样不加掩饰的坏、坦坦荡荡的恶,还有一种是你身边站着的这位六空派掌门扈力钦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坏,这种人最喜欢以侠义为名,背地里、心里都不知道有多少阴谋算计..” 说着他张开自己的手掌,嫌弃地说:“嗞嗞...明明是很爱干净的君子,双手却早已脏染了不知多少鲜血....” 扈力钦闻言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低下首,看向身侧那清冷绝美的女子。 她的容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那般清冷如冰,没有多余的表情出现在她的玉容上,只是淡眉微微一紧。 而后她浅浅抿了抿玉唇,漠然道:“恶便是恶,何必多添修饰。唐柯,我只问你,瘟疫此举是你一人所为?你到底有何目的?” 唐柯越发对眼前这清冷女子产生了兴趣,他露出充耳不闻的表情出来,开始揶揄起她道:“唐某原以为舒宫主是姿色平平而天资聪颖的小尼姑,没有像众人所说得美若天仙、因为论这普天下女子的美貌,哪有人与萧音音萧倾城可比,可是今日多亏了扈掌门啊,才让唐某有幸见你这美人儿,真美真美,什么巫山神女、月中嫦娥应不过尔尔吧。”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被唐柯有恃无恐地从眼神到言语的进行调戏早已又羞又气,可是舒晴仍旧面不改色,只是,清眸里的寒意又添了几许,她语气又重了几分,冷冷地道:“唐柯,我只问你,瘟疫此举是你一人所为?你到底有何目的?” 唐柯见状,反而心中暗喜,眼眶里的黑眼珠子转了转,他随口胡诌道:“就下个毒搞个疫病罢了,唐某一人足矣,至于目的嘛,只是觉得好玩罢了,让三位 国君吵得不可开交,舒宫主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他语气风轻云淡,仿佛在说着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你若死了,会不会更有趣?” 舒晴咬紧贝齿,语气透着怒意,反问道,话音方落,玉掌紧握的梵姝神剑似乎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愤怒,呛然出鞘。 淡紫色的梵姝神剑再一次让黑夜添了一抹别样的异彩。 剑,快到极致。 可以说她的话回响在这片山林骤停的那一刻,梵姝神剑的剑尖就指在了唐柯眉心间一寸的位置。 人,影如闪电。 那抹暗紫身影竟灵活如黑蛇般猛然出洞,避过了那快剑的剑锋。 月光之下,他的身子柔软到了极致,他竟腰身向后下弯,连续两个倒空翻,宛若一道光束飙来。 舒晴微一颦眉,她能隐约感觉到有虚影向着自己奔来,她的莲步向后挪移,这个步伐几乎是脚与脚的重影交叠在一起。 微拂的青丝随着她停下动作后,便有几根黏在侧颊上。 “美人青丝多有芳香,舒宫主,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礼物吗?”唐柯不知何时站在舒晴与扈力钦之间,双指揉搓着一缕发丝,轻轻凑到自己鼻尖嗅上一嗅,俊脸透着洋洋得意之色,嘴角扬起浓浓的戏谑笑意,道。 他轻功极高,在弹指间便可避过利剑锋芒,还用了极其诡异的身法欺身到她身边,用指尖的灵力之芒轻削去舒晴发鬓上的发丝。 哪怕再怎么清冷高傲的女子,被这么几番调戏也会有嗔怒之心,更何况舒晴也不过是年芳快要二十的姑娘罢了,她蹙眉微怒道:“巧言吝色...” 正当舒晴回马出剑时,她回首的清眸乍然一滞,动作稍微迟疑,眸光渐渐流溢着淡淡的悦色。 一抹灰黑人影,双脚轻踩着浮云之气,腾挪闪躲,顺手掠走唐柯掐于指尖的那根青丝。 “我的手如果脏满了鲜血,那我的心不管怎样都有一块充盈着乾坤正气的地方,而你的心和你的手一样从骨子里都是满满的狠毒无耻,根本不配动她的头发,一根也不行。” 扈力钦冷冷地说,他将那一根从唐柯手中夺回来的发丝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个紧攥发丝的拳头慢慢靠在了他的侧腿一旁,但这个不起眼的动作却落入了一双清眸之中。 舒晴清冷的眼眸忽而荡漾着盈盈柔波,那一刻的美目美丽极了,仿佛天山边上两块湛蓝深邃的海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永夜 唐柯徐徐拔出光灿灿的朴刀,一张俊脸些微扭曲,肌肉抽搐着抖动着怒气,道:“扈力钦,你想英雄救美是吧,好,我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说着朴刀重重挥起,荡起强大的罡风。 扈力钦将舒晴挡在身后,而自己背后的琅琊仙刀已然出鞘腾空,顺着扈力钦当即双臂合拢下砍的姿势,琅琊仙刀感应到双臂散发出来的灵力,也浩浩荡荡地朝着唐柯的方向斩落。 一把朴刀哪里敢于琅琊仙刀的神威匹敌,那威猛的冰蓝光弧从琅琊仙刀里飙出,扫荡之处无比激起尘土飞扬,黄土地上裂开一道深痕。 乱石扬起,朴刀的罡风被光弧之威撕扯两半,余势难存,而朴刀更是被弹到一边去,斜斜地插在地面上。 唐柯预先料到自己手中兵器不敌,早已想好了后招的他不退反而侧身欺近扈力钦。 这快如闪电般地身影贴近扈力钦之时,单掌外翻,内蕴灵力,一股紫色清辉瞬间覆在手掌中。 唐柯忽然邪魅一笑,那一掌渐渐迫进扈力钦腰眼处,眼看着这生死攸关之时。 这夜色突然间变得凄美动人,漫天的莲花水流在凌空起舞,四溢的花香,伴着山风钻入鼻中。 白衣胜雪,清风舞动,她遗世而独立在莲花流瓣间,倏地她皓婉玉翻,婀娜曼妙,犹如落入凡间的神女在月色之下,莲花簇拥中,翩翩舞动,举止洒脱、轻灵飘逸。 一朵朵莲花瓣在流波的牵引下像无数个跌落凡尘的天地精灵,串联成一缕宛若流水的莲花缎带。 束缚住唐柯的手腕,令其无法施掌偷袭于扈力钦。 此外,梵姝神剑在花瓣的簇拥下,裹夹着紫色寒光刺向唐柯。 唐柯一只手被牵制住,唯有靠着双腿倒立侧翻,才避过这最灼灼其华的一剑,可是腰腹被花瓣寒光摩擦而过。 他用另一只手掌按了按腰腹的伤口,鲜血一下子从他掌缝间渗透而出。 唐柯倒吸一口冷气,忍痛咬紧牙关,单手朝着朴刀扎地的方向猛地合掌,那具有无形牵引之能的灵力让朴刀破土而出,又重回到了唐柯手中。 有了朴刀的唐柯先是虚空随意舞了一抹光花,再将剑尖一挑,光花落向束缚着他手腕的莲花缎带上时,他那只被束缚的手掌向上虚抓,一个法印手势腾空亮起,金色华光如吸铁之石,嗖得一声,加速了光花的落下速度。 光花在金色华光里的法印的催动下,凝成一把匕首,硬生生切断莲花缎带,重获自由的唐柯见扈力钦与舒晴并肩立在一起,便莫名生出了闷气,当下把心一横,准备全力以赴进攻扈力钦。 “天波开,若水空扇江流并。 地野裂,熏风重光集御民。 奎,风雨雷电。 娄,天狱供养。 胃,雷公五谷。 昴,海天相一。 毕,晓雨天街。 参,日寻干戈。 觜,羽族咮锐。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七宿星君,化羽飞仙。” 唐柯口中念着奇怪的口诀,当这个口诀每每念到奎,娄,胃,昴,毕,参,觜这七句话时,朴刀指天的他,整个手臂连同朴刀充盈着上善灵力,灵力如光柱般涌上天际的耀眼夜空,这一刻变成了一 个巨大的罗盘。 那金光湛湛的罗盘塞满整片天,向着大地洒满金色光粒,刺目耀眼,让人无法睁开双目。 转动的金色罗盘上瞬间由繁星汇聚而成的七个图案,分别是他口诀里所说的七宿图案,但只要定睛一瞧,纵观一览,可以发现这个七宿图案俨然拼凑成一只庞大的白虎。 “不好,这是逍遥门的镇派剑决--若水飞仙剑法。” 扈力钦看出了这个端倪,尽管他知道这个剑法的厉害之处,他也毫不犹豫地扶摇而起,凌空独立于舒晴的正上方,像是要准备拼死挡住这剑法的磅礴攻势。 舒晴有些诧异,许久她才反应到了扈力钦是用生命保护自己,哪怕他的修为比自己低那么多,他也没有多想,飞到自己的正上头,仿佛一只老鹰张开翅膀保护自己雏鹰似得,让她不禁暗暗感动。 琅琊仙刀挥动之时,天上的罗盘也开始转动,那只庞大的白虎猛然张开虎口,星宿聚集而成的方位开始发生变化。 天地倏然变色,金色罗盘仿佛被闪电撕开一道裂缝,从裂缝中倾泻#出浩浩荡荡的流光剑雨,气势磅礴,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金色如麦的光芒均匀地洒在这英俊青年的脸庞上,更加凸显他五官的精致。 一双瞳孔映射着那张巨大的虎口吐出铺天盖地的剑雨,但是没有丝毫惧怕,深沉如海的星眸里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灰黑青年剑眉一凝,眉宇间漾起浩然之气,他凛然凌空将琅琊仙刀向天一横,顿刻间琅琊仙刀开始剧烈谪鸣。 冰蓝剑光四射而出,汇聚成一堵蓝色光墙。 在这道光墙的庇护下,灰黑青年肆意潇洒地舞动琅琊仙刀,刀影蓝光重重叠叠,与灰黑身影相重在一起,难以分清,那一抹抹阴暗的血黑光澜充斥在刀身之上,那一段段凌冽的冰蓝刀影宛若破日重光。 “琅琊、失魂、破...” 灰黑青年大声一喝,天地间久久回荡着他的男儿吼声,络绎不绝。 伴随着吼声,他奋力横扫琅琊仙刀,无数只冰蓝色的阎罗阴魂透过光墙而出,张牙舞爪地宣泄而上。 剑雨齐刷刷落下射穿这些阎罗阴魂,金与蓝的较量只在弹指一瞬间,冰蓝的阎罗阴魂像是被一块块金色火剑射穿而开始消融。 眼看着第一道防线被瓦解,扈力钦自是不甘心,他倾注所有的灵力强行催动琅琊仙刀,仙刀幻大数倍抵在光墙之上,形成铜墙铁壁般的守势。 正当此刻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时,鼻尖弥漫而来淡淡的芙蕖清香,他余光瞥向身旁,顿时一怔。 是她。 此刻的她亦凌空立在身侧,衣袂飘飘,白衣若仙的她竟让当夜明月黯然失色。 淡紫微光映射着她的侧颜容光,她是那么的天姿灵秀、肌若冰雪、宛如圣洁的姑射仙子乘云而来。 她祭起了梵姝神剑,纤指捻起一记御剑法决,这美丽的身姿在月光下美轮美奂,让人怦然心动。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古老的真言响彻整片黄土高坡,潺潺流水也静谧沉醉,似乎在等待着这一剑的召唤。 天地草木,聚灵一瞬,梵姝神剑伴着紫色光芒轻易地撕破光墙,在与琅琊仙刀擦肩欺身时,竟出现了些微的停顿。 这让舒晴与扈力钦 特别惊愕,特别是施展过数次梵姝御剑真诀的主人难以置信,梵姝神剑竟然违背了主人的召唤和真言的指引。 梵姝与琅琊在这危及时刻,竟然惺惺相惜在一起,是什么让梵姝的停顿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要到了永恒。 即使是岁月长河,都不足以撼动,甚至于抹灭这纠缠千百年的两柄神兵那浓浓的情意。 她的眸光少了些清冷、添了些柔波,偷偷着望向自己。 他察觉到了那温然目光的感召,不约而同地凝望着身侧的绝美女子。 若是一眼可以万年,那就让他或她在这一刻定格下去吧,就像梵琅刀剑的情谊一样,成为永恒。 冰蓝与淡紫纠缠在一起,就像梵姝与琅琊相隔不过三寸远。 肆虐的剑雨妄图破坏梵琅的相聚,可惜那一束束光剑在接近冰蓝淡紫的光晕时竟然消弭不见。 “呛” 刀与剑撞击在一起,被一批又一批的剑雨所侵扰下,它们怒了。 梵姝与琅琊齐头并尖仿若蓝紫两道光虹飞速扎进罗盘之中,那张虎口、那个罗盘开始崩裂。 这片被罗盘占据的夜幕出现了异光。 “轰隆” 一道道如星石陨落的光石在这片夜幕即将被撕破粉碎之际,坠下坠下,被光石所击之处无不成了一片深凹下去的焦土。 唐柯也被这强大的罗盘破碎之力,弹到一边,五内俱焚的他口溢鲜血。 仰倒于地、嘴角溢着鲜血的唐柯竟然冷冷发笑,笑声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天地裂变,万物覆石,也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总有这么一个厚实的身躯为你遮风挡雨,承担一切的苦厄。 她原本如寒冰清谷的心开始融化,一层层草甸慢慢在心田里铺设温暖的绿毯。 “晴儿,你是爹爹的宝贝,无论未来爹爹在或不在,你要坚强。” 儿时的回忆一下子涌了出来,那个曾经一度是自己天与地的父亲温柔地说着这一句鼓励自己的话,而后只留下那一抹温暖的笑容。 此时此刻,情难自控的她清晰看到用身躯护着自己的人不是父亲,不是这个让自己又恨又爱的舒若尘,而是他——扈力钦。 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幼年经历雷同的灰黑青年,毫不顾忌地挺身护住自己,他竟然可以把所有危难抛诸脑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螓首抱在怀里。 微笑,他竟然对着怀中的自己会心一笑。 这微笑背后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足以让他忘记了此时此刻的危机四伏、乱石侵袭呢。 时光无情,神兵有爱,梵姝与琅琊交叉在一起,向着天形成蓝紫合色的光弧,抵挡住一颗颗陨落击打向舒晴与扈力钦的光石。 哪怕是洪荒末日,也不足以影响到他或她。 一把蓝紫大伞下,一对男女紧紧依偎在一起。 这画面是多么和谐美好。 永夜,永恒的夜晚。 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危难,忘记了他与她二人之间的鸿沟与身份。 希望就这么永夜下去,不到天明。 第二百九十六章 蒺藜 夜幕四合,天空一瞬间黯淡无光。 天与地唯一的颜色恐怕只剩下这蓝紫色淡淡幽波在流转着。 扈力钦抖了抖身上灰土,打量着四周的变化,果然是一片狼藉,乱石堆积,凹凸一地,不见有完整的黄土之地。 琅琊与梵姝甚是不舍地被扈力钦分开,扈力钦握住琅琊仙刀,慢慢地松开怀中那如软玉芳香的白衣女子,他的心有那么一阵感到极不踏实,但仍旧掩饰着内心的失落,关切地说:“舒宫主我们没事了。” 此刻渐渐从他怀中离开的舒晴却是美玉生晕,极为明艳动人,清波流转间溢出淡淡女儿家的羞涩。 扈力钦发现舒晴不说话,以为她是受伤了,当即观察她,却发现她此刻明艳照人的姿容甚是好看,这世间罕有的容貌不禁让他莫名怦然心动,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暗生情愫的男女落在唐柯眼里甚觉恼怒,唐柯硬是推开堆在自己身上的碎石本,甩开一层土灰。 他本来对扈力钦毫无好感的他,如今见这冰山美人对扈力钦有微妙的情感变化时,令他对扈力钦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唐柯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阴谋诡计,嘴角扬起坏坏的笑意,道:“扈力钦,你有种杀了我,不然我会让我父亲废了你这叛徒。” 扈力钦扭头看向唐柯,冷笑道:“呵呵,我看在义父的面上,也不会杀你,休得要离间我父子之情。” 唐柯见扈力钦不中计,更是肆无忌惮地骂道:“狗屁父子之情,你以为我父亲真把你当儿子,你只不过是他复仇的棋子。他平生最恨人背叛他,你如今坏了他的好事,又打伤了我,你以为你能好过吗?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难道你 都忘记了三年前,到底是谁扶持你覆派,帮你设计陷害郗天肃,助你翻身,如果没有我的父亲,你这辈子都只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扈力钦面色一沉,显然流露出愠色,但是他碍于舒晴,隐忍而不发。 舒晴理了理白衫,当她听到唐柯说起三年前设计陷害郗天肃时,她的举动忽然一滞,玉容闪过一丝诧异,生晕的羞涩更是荡然无存。 唐柯察觉到扈力钦神情明显的变化,心中暗喜,继续破口大骂道:“扈力钦,你要杀便杀,我唐柯可不想受你侮辱,如果你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你若是落入我手中,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早早下去见地府你那没有用的祖父和父亲。” 他骤然顿了顿,骂得很爽的唐柯发现扈力钦面容的怒色更浓了几分,便继续添油加醋道:“你们扈家都是孬种,都是废物,你先祖扈六空不就是仗着你手里那把琅琊仙刀才建立六空派吗?若没有这个仙刀加持,你们扈家什么都不是,不然 扈相农和扈长耕就不会连区区的北苍派都对付不了,都是废物,你们全家都是废物,还妄图与我父亲称兄道弟,若不是当年你扈长耕对我父亲有 恩,你这块烂泥谁还会费尽心思帮你....” “唐柯,我今天要替天行道,把你大卸八块。” 扈力钦双掌握成拳,发出骨关节清脆的“咯咯”声响,乍红的星眸透着一丝狂热的杀意,恨不得将眼前的唐柯一刀斩下。 琅琊仙刀贪婪地吮吸着来自主人扈力钦身体的怒意,继而不断剧烈颤鸣,挥斥一举,爆射的冰蓝之光毫不犹豫地向着唐柯方向砍去。 先是“哐当”一声,梵姝神剑拦住了仙刀的攻势,立即刀与剑的摩擦冒出“吭哧哧”的火花。 舒晴忍住玉掌虎口来自于刀剑相击而导致的一阵剧烈的酸麻感。 “力....扈掌门....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败者,这是武者的原则。”舒晴苦苦相劝着,顿了顿,瞥了一眼唐柯,目透鄙夷之色,续道:“更何况他只是在激将于你,你不可中计,而迷失本心。” 舒晴将玉掌轻轻握住扈力钦紧握琅琊仙刀的那一只手臂,她隐隐可以感受到那来自手臂的温度,那流进过这只手臂的鲜血是沸腾的,即将要把这个青年吞没。 扈力钦恍然失色的站在那,低着首,眸光里的红芒一闪一闪的,极为妖冶,那是来自琅琊仙刀的魔怔,在扰乱他的心善。 因为唐柯刚才那一番话一句又一句都是在戳痛他的心痕,冲撞他的心防,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扈力钦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钻入鼻孔里的芙蕖幽香让他顿感心旷神怡。 他徐徐闭上双眼,神台恢复了一片澄澈,那只玉掌始终不离不弃地握住自己,久违的安全感从他心中衍生,全身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他迈出的那条腿徐徐往后退了一步。 等他慢慢睁开双眼,准备放下琅琊仙刀时,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恍然失色。 唐柯竟然趁着自己恍惚的这一刻,将袖中的毒蒺藜朝着自己抛来。 所有心思都放在扈力钦身上的舒晴下意识才发现毒蒺藜扑向扈力钦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扑到扈力钦身前,如同他前一刻用身躯为自己抵挡光石一样,用柔弱的娇躯挡住了毒蒺藜。 也许连她都不知道,握了十七年剑的舒晴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出剑的速度。 在潜意识里她忘记了拿剑去挡格,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那一刻千钧一发,抬剑的速度远不及玉足一抬飞身扑去的速度来得稳妥而快速。 盖不论是出剑快还是挺身相护快,这些都不重要,此刻恐怕没有比她遵从自己的内心、以娇躯做出本能反应去保护深藏在她心里三年来的那个素灰少年更来得重要 。 玉容在刹那间惨白无色,紧咬玉唇的血色不知去了何处,孤傲的她强忍住来自背后的疼痛,像一朵倔强的梅花在积雪的倾轧下,美到动人心魄。 扈力钦丢下琅琊仙刀,奋力将身前的娇躯抱在怀里,麻木三年的心在此刻像是要被撕裂开似得,痛彻心扉。 一如当年祖父父亲死在自己眼前的悲怮涌上心头,心中千千万万个不在哭嚎着,总有一个信念在默默呐喊着:她不能死,她不会死,因为她是舒晴,那个最美的芙蕖花,那朵坚强的雪莲花。 “晴儿....” 他低低地叫着这个名字,这许是在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呼唤,最想要叫却不敢叫出口的名字。 唐柯一直保持着从袖中挥出毒蒺藜的这个动作,眼看着这个毒蒺藜扎进那娇躯脊背上,那玉白的薄裳渗出殷红的鲜血时,他莫名的愧疚笼罩了心头。 他没有想到舒晴会为了扈力钦连命都不要挺身挡住他的暗器,是这个白衣女子性格便是如此刚烈,还是在她清冷的外表中隐藏着一片赤诚的爱呢。 “扈力钦,这辈子,我们的仇结定了。” 那白衣女子越是对灰黑青年好,他的恨就更浓了一些,再加之自己的父亲对灰黑青年好过自己,这新仇旧恨加起来,恨不得让唐柯对扈力钦千刀万剐。 但是此刻不行,唐柯知道自己现在受了严重的内伤,就算和扈力钦再斗下去,最终造成毁灭性的伤害的可能只是被自己打伤的白衣女子。 他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唐柯艰难地站起身来,按住自己的胸口,见扈力钦浑然没有察觉自己这边的动静,而是一门心思都在舒晴身上,他拖着步子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他俊脸露出一丝不忍,再望了舒晴一眼后,便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幽静的小溪边上,扈力钦双臂抱着舒晴的娇躯踉跄走了几步,他的面上写满了焦灼,听着怀里那面色惨白的女子迷迷糊糊地说着:“水....水....娘.....爹...晴儿渴....别走....” 昏迷的她柳眉紧蹙,玉容闪现一丝痛苦之色,玉唇缓缓泛着淡紫色的光泽,更显妖媚动人。 等扈力钦跑到溪边时,突然停住急促的步伐,因为灵敏的他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有一个东西从她怀里掉了出来,落在溪边卵石上。 他回眸定睛一瞧,才发现那卵石缝隙间竟躺着一把成色极好、只是做工粗糙的羊角梳子。 扈力钦心头猛地一震,那不正是三年前自己送给舒晴的那把自己做得羊角梳子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私心 原来舒晴一直都放在身上,从未离身。 想到三年前在南疆的夜晚。 “舒宫主,能帮个忙吗?” 随着话音方落,波光粼粼的卵石上倒映着这样令他终生难忘的画面。 那素灰少年轻轻地拿着羊角梳子,穿过那柔软乌黑的发丝,那是讲述着一个古老的誓言:“羊角直下,终不悔。” 他终生难以忘记,低首凝视怀中那女子一眼,他轻轻地将侧脸贴在她的玉颊上,怜爱的眸光在夜里颤动着,他的心开始触动。 扈力钦笃定怀里这个女子对自己有所情意,只是碍于两人的身份,心中本来刚刚燃起的一团火焰又熄灭了。 他轻轻地将怀中的女子放在溪边卵石上,动作极尽温柔细致。 扈力钦上前捡起那把羊角梳,打量着这把羊角梳,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多了浓郁的芳香气息。 半晌,扈力钦在溪边撘柴燃起一把火焰后,他坐了下来,用双腿当做枕头任由着舒晴枕靠着,一件灰黑外衫轻轻盖在昏睡的舒晴身上。 扈力钦趁着手臂长的优势,轻而易举就可以将手伸到溪水中,鞠起一弯水,攥成拳头,一点一滴地从拳缝间渗漏到她的唇瓣上。 那毒蒺藜俨然是一颗浑身长满刺的球,仍旧扎在她的脊背上,扈力钦将捆在腿上的细带解下,一端紧紧缠绕在手腕上,另一端则是裹着蒺藜上,因为蒺藜上有剧毒,不可接触皮肤,所以他极为小心翼翼的。 “嗯....” 随着舒晴闷哼怪叫一声,扎在肉里的毒蒺藜被拔出,扈力钦将舒晴柔软的娇躯揽在怀里,从来没有想过高冷孤傲的她受了伤却如此温顺柔弱,他的心中不禁有些心疼。 早早便给她服下普什宗疗伤圣药的玉沂清风散却没有任何起色,但是无计可施的扈力钦也只能用玉沂清风散为她的伤口敷上,希望有所疗效。 一切搞定之后,扈力钦本打算将舒晴的娇躯平稳地放靠在卵石之上,谁知道那柔软无骨的荑手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似乎不大愿意离开他的怀抱,迷迷糊糊地喊着:“爹....娘.....师傅....晴儿好冷.....好冷.....” 她的玉容写满了无奈,明明玉颊与两额上渗着香汗,她却口口声声地喊着冷。 “好,晴儿,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扈力钦情急之下连忙握住她的柔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禁脱口应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永远有多久,只是心里在那么一刻蹦出这么一句话,迫不及待地想回应她,这或者就是心声吧。 他用自己的额头亲密地贴在她的额上,以此来测试体温,没有想到她的额头竟像是一块火地毯,热力十足。 但奇怪的是,她的柔荑却冷如冰,这蒺藜的毒性只是一开始怎么与瘟疫的征兆极其相似,扈力钦不禁发出疑惑。 扈力钦没有多想,就这么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火光倒映着一对相互依偎的男女。 剑与刀,梵姝与琅琊不知何时也依靠在一起,紫蓝双色相互辉映。 天渐渐亮起。 暖暖的阳光洒在这对男女的身上,扈力钦轻轻活动着手臂,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掉了,可当看到怀里的女子安静地睡着,心里顿觉暖阳阳的。 “师姐....师姐....扈大哥....”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地发出传来,前面的两声呼唤明显有着情绪激动的起伏,直到后面一个“扈大哥”,声音显然跌入情绪的谷底。 扈力钦闻言望去,怔然自语道:“杜师妹....” 杜蔓与沈护急忙走上前来,查看舒晴的情况,杜蔓见扈力钦将自己的师姐亲密地搂在怀里,脑袋嗡嗡地乱成麻,她不知道到底发什么了什么情况,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心仪舒晴的沈护见状有一丝不满,脸色甚为难看,近处一瞧,见舒晴玉容苍白如纸,哪里顾得其他,蹲下身子,关切道:“舒宫主这是怎么了?”说着以审视的目光瞪着扈力钦,似乎对扈力钦有所不满。 扈力钦解释道:“我们发生制造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是唐柯,晴儿.....舒宫主为了救我,中了他的暗器....” 沈护目光锐利地观察着扈力钦的神情,像是在捕捉着什么,这时杜蔓闻言才缓过神来,尽管她对扈力钦与舒晴之间暧昧关系有所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舒晴的伤势。 她当即袖子里拿出一块瓷瓶,急道:“我们昨夜撞见唐柯,那唐柯受了重伤,不敌我二人,给他跑了,跑之时他丢下这个药瓶,我想定是解毒良药,扈大哥你看一下,看一下能不能救师姐?” 扈力钦将怀中的女子移交给杜蔓,打开药瓶,嗅上一嗅,陷入沉思。 沈护敛容思忖道:“我想唐柯不至于要加害舒宫主,这药瓶怕是唐门秘制解药,不如试上一试。” 扈力钦颔首道:“不错,这应该是唐柯独门解药千金丸,虽未见过,但是家师曾有提过,唐门一向炼制一些以毒攻毒的解药,其中千金丸最是如此,以七草七虫锤炼而成。”说着将药丸倾倒在手心里,发现那瓶药里只有两粒棕色药丸,他递到杜蔓面前,道:“不如都让她吃了吧。”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舒晴柳眉骤蹙,玉掌包住扈力钦的手掌,这一举动着实让在场三人惊愕万分。 “师姐...你醒啦....身体还难受吗?”问完后面一句话杜蔓开始后悔了,这呈紫色的唇瓣哪里看得出舒坦了,看来毒已分散全身 了。 舒晴声音微弱地说:“不可,留一粒作为研究,恐怕这与瘟疫良方有所关联。” 沈护屏住呼吸,认真听着,担忧道:“可是舒宫主你如今剧毒攻心,一粒药丸怎解得了毒呢....” 舒晴缓缓摇了摇螓首,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倔强道:“无妨,一粒足矣,就算一粒救不了我,能拯救千万深受瘟疫肆虐的百姓,舍我也值得。” 三人还是犟不过这白衣女子,最终选择妥协。 服下这粒药丸之后,舒晴再加扈力钦、沈护两个的灵力输送后,明显有了好转。 两个时辰过后。 在溪边,一夜未眠的沈护坐在地上打坐入定,杜蔓去周围找些充饥的食物。 至于扈力钦则是高高举起那个药丸观察了许久。 气色恢复了红润的舒晴捧着扈力钦的外衫,柔声道:“谢谢你,昨晚不离不弃的照顾。” 扈力钦闻言一怔,徐徐接过那件外衫,微微一笑道:“你不也是吗?舍身相救,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 舒晴玉容骤冷,心中无数个疑惑涌上心头:“还有下次吗?还有以后吗?如果还有,我还会不顾一切地护他吗?到底他又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她虽然对扈力钦有淡淡的情意,但是碍于两个人的身份,加上她困惑自己,甚至于看不清这个灰黑青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如昨夜唐柯口中的那些话,有可能是真相有可能是诬蔑之语,但不管怎么样,一想到扈力钦向村民下毒以作诱敌之策,她的心就冷到谷底。 扈力钦本能的伸手准备扶着刚刚大病初愈的舒晴时,却被这白衣女子突然间的冷漠给拒绝了。 他不得不将手缩了回来,凝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只需一眼,他便读懂这女子的所思所想。 恢复了清冷的舒晴,漠然道:“扈掌门,舒晴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救你全是因为朋友之谊,可是这不代表我同意你对蚝土村民下毒来诱敌的这种有违道义的做法,如果那些百姓都被烧死了怎么办呢,自古以来这些当政者都是这样草 率的践踏人命,这一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舒晴见扈力钦将头放得很低很低,一句话都不愿说出口,心又凉了一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那闪烁的眸光,恻然道:“可能我们之间立场不同,你肩上的责任很重,不得不用一些极端手法,可是人命大于天,就好比你手中的药丸,如果它只有一粒,我不会吃。”说着黯然转身。 身后那个灰黑青年想了许久许久,眼看着她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心开始有些急躁,他顾不得许多,终于翻唇说出心中所想:“对,我们的立场不同,你是无私之人,可是我很自私,我的私心很简单,就想着我爱的人好好的活着。如果它只有一粒,我只想让你活着,天下生灵又与我何干。” 第二百九十八章 心意 “我的私心很简单,就想着我爱的人好好的活着。如果它只有一粒,我只想让你活着,天下生灵又与我何干。” 她的耳畔不停地回荡着这一句听起来非常霸道、有违道义的话语,但是当听到他说出这一句话时,她的心开始狂跳,整个娇躯剧烈一震,所有的思绪像是被晴天霹雳搅乱了,什么冷静、沉稳,都早已抛诸九霄云外。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牵动了她的心弦,她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之间诉说心声的场景,但是到头来,多少句甜言蜜语都抵不过这一句来得让她感动。 岁月静好,这一个漫长的清晨在旭日里,在黄土上,在小溪边,两抹一前一后的影子斜斜地倒映在卵石上。 她能隐隐感觉到,那浓浓的喜悦竟像是一坛蜂蜜被轻易地打翻在心田里,甜甜的,腻腻的。 明眸里乍然一红,充溢着滚烫的热泪,这宛若秋波的明眸在流转着,她的呼吸在此刻变得好沉重。 一步一个脚印,他正在靠近自己。 她的芳心几乎要从清喉间跳了出来,她不敢回头看向这个灰黑青年。 灰黑青年思绪复杂,慢慢地走到她的身侧,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羊角梳子。 他徐徐塞到她的玉掌中,恻然道:“不管日后如何,我的心意与三年前一样,未曾改变,家仇责任,扈力钦不能忘却,但是有个女子对我很重要,我会用生命去保护她。羊角直下,终不悔,哪怕到时是陌路。” 身后静坐入定的沈护早已心乱如麻,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将剑眉拧成一团。 而不远处站着一位白衫少女,清丽的花容黯然失色,樱唇紧紧抿着,像是许多心事都在唇边在嘴边,不敢开口。 三年前,梵音宫。 “师姐,你什么时候得了个羊角梳啊,好精美,能送小蔓吗?” “其他都可以,这个不行。” 这么决绝,这么毫无余地的回应,她有些惊愕,因为一直以来她的师姐对她亲如姐妹,这世间又有什么,她可亲可敬的师姐是不可以给自己的。 那是她第一次开口向疼爱自己的师姐要东西被拒绝,她开始急切想要知道羊角梳的来历。 “师姐你爹娘给你的那一个信物,怎么都不见你拿出来睹物思人啦。” “送人了?” “送给谁啊?师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可以告诉小蔓吗?让小蔓给你参谋参谋,看看这个男子配得上师姐吗?” “休得胡言,只是人家送我礼物,我自然要以礼还之。” “咦,师姐可不是这么世故之人,送来送去,也不会把家传之物送给一个陌生人,那人到底送什么东西给师姐啊?是不是那个羊角梳子?” 没有回应,她没有回应,但是杜蔓深刻的记得那一刻的师姐还是第一次流露出娇羞之色。 自那以后她就不断在想这个人是谁,因为与师姐接触过的男子,她都知道。 是才华横溢的书生葛贯亭吗?或者是儒雅俊美的沈护,还是自己的亲哥哥潇洒不凡的杜藤...... 可是千算万算,她都算漏了一人,这个人曾经多次与自己的师姐共患难同生死,而潜意识里她早已将这个人排除在外,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叫扈力钦的少年。 原来一切的一切,真如这三年里所发生的一样,一切疑惑都真相大白,可是她的心不知道有多难受。 看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对自己最要好的师姐一诉衷肠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陷入了癫狂,她再也忍不住,掩着面悄然离去。 那一片黄土地上,只遗留她从哪里买来的用布包裹着的几个馒头。 ※※※ 雄石峡。 面临夏国的那一侧,黑山黑土岭,蔚为壮观。 “陛下,我们快到吴堡水寨,要不先在此歇歇脚,再赶路?” 黑土地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两列商旅装束的带刀随从,有一个掀开马车帘子的魁梧大汉说道。 从马车里传来悦耳的男声:“东哲,一切由你定,赶来这么多天路,也难为大家了,找个茶铺休息休息吧。” “吁” 扬尘而来,翻身下马的佩刀侍从作揖道:“报,司主,前面十里内没有茶铺,再远一点就是吴堡水寨,不然就是前面有一片荒村,村子里有一口井还可以打点水给陛下喝。” 赏东哲思忖一会儿,应道:“那就去荒村休息一会,再天黑之前务必赶到吴堡水寨,你且先行快马加鞭赶到吴堡水寨,告知寨里的大人,陛下黄昏之时即到。” 那侍从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是。”便当即翻身下马,扬鞭而去。 荒村里。 赏东哲寻了一处较为清幽的破院子里,让人简单的打扫出一席地。 那身穿淡黄华服的清瘦青年缓缓坐在一块用布铺盖的石坎上,赏东哲将水囊递到他面前,道:“陛下,正如您当时预料的,我们在路上确实会遇到杀手袭击,我们当初幸亏让人乔装成陛下的模样,兵分两路,他们走官道,我们虽然走得是小路,一路上倒也安全的很。” 李秉常接过水囊,饮了一口,问道:“那假扮朕的那一队人马可有死伤?” 赏东哲禀报道:“回陛下,据探子说,虽然我们人数众多,但是杀手个个武功高强,井然有序,导致我们死伤大半。” 李秉常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可调查清楚这些杀手的身份,谁是主谋,可是我舅父梁义埋?” 赏东哲摇首否然道:“杀手出手狠辣、招招毙命,断然不是国相爪牙所为,而且这些杀手竟然有训练有素的刀斧手和骑兵,看这路数倒是宋人,只是这些杀手袖口内侧绣有这样的图案。”说着将一只染血的黑色断袖递给李秉常。 李秉常翻开袖口内侧的图案,仔细一瞧,那图案分明是巽卦,他面容一怔,眉头一紧,陷入沉思之中。 赏东哲见李秉常沉默不语,便开口道:“这是剑尊门绿巽席的标志,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以我大夏为辖地,弟子众多,而且个个剑法超凡,再则卑职调查过那些杀手的武功路数,无疑是剑尊门的剑气剑法,这是独有的,外人学不会。” 李秉常搓了搓尖尖的下巴,负手起身,摇首道:“这不一定,剑尊门有八席,哪一席不是用剑气剑法呢,况且朕听闻这八席席主虽然师出同门,但是为了门主之位,无不暗中较劲,互相倾轧也绝不是什么奇事,恐怕这都是障眼法,目的太明显的反而不真实。萧尚奇也是亲宋一族,刺杀朕没有理由啊,除非是应了朕对外宣称来赫连台对大宋发难,要大宋因瘟疫连累我大夏国民之事讨个说法,这也未尝不可,只是.....朕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赏东哲似乎看穿了李秉常的心思,截口道:“陛下可是因为萧尚奇是萧诸葛萧姑娘的父亲,才.....” 李秉常虽然贵为一国之君,被自己的心腹说穿了心思,但是他仍觉得是一件极为没面子的事情。他掩饰起内心的暗喜,肃容道:“赏东哲你竟敢揣测朕意,好大的胆子。” 赏东哲紧绷心弦,单膝跪地道:“卑职不敢。” 李秉常见状开怀大笑,扶起赏东哲,道:“哈哈哈,朕是吓唬你的,你是最懂朕的人,朕又何尝不知,确实朕对萧诸葛有欣赏之意,当然会对她父亲爱屋及乌。所以东哲你快快派风鸣司的探子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断然不要被人利用了。” “是” 赏东哲作揖回答道。 “禀陛下,赏司主,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只鸟妖...”四五个侍从忙不迭入内,其中一位侍从跪地禀告道。 二人面色一怔,赏东哲当机立断之下,下令道:“你们几人保护陛下进入内院,不要出来,其余人等跟着我去一探究竟。”说着他手中紧握的九环刀随着他跑动的举动发出剧烈的“叮咚”脆响。 赏东哲说罢,朝着李秉常作了一个揖后,带着三四个侍从冲出破院外。 李秉常在其他侍从的围拱下一直退到一个井口之后,且听“噔噔”数声,左前方一根掉漆的红柱子不知何时扎着三支银针。 而身侧左右四个侍从皆突然趴倒于地,后脖之处无不扎着尖细的银针,倒地侍从一动不动,俨然是被银针扎中哑门穴而晕厥不醒,看来施针之人指力强大,且准头十足。 李秉常刚转身的工夫,另外两名侍从拔刀挥向井上立着的那位飒爽英姿的蒙面少女。 这蒙面少女果然出手狠辣凌冽,双掌平拂而出,掌风无影向左右两边拍出,在那两名侍从挥刀砍到半中央时,那两只秀掌早就先发制人,掌缘干脆利落地切中左右侍从的颈部致命位置。 “哇..哇....”地连续两声,侍从两口血从口中喷出,在空中弥漫成血雾。 但是更为厉害的是,那蒙面少女好像早就预料到鲜血会朝着自己的面门喷来,素爱干净的她身轻如燕般向后打了两个轻盈的后空翻,完美的避过了血雾的沾染。 李秉常周围保护他的侍从们昏厥的昏厥、毙命的毙命,眼看着这个院落井边只剩下他与这个蒙面少女两人罢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交易 李秉常倒是没有任何惧怕之色,神情淡然,嘴角还不时扬起笑意,他镇定如水的眼眸一直凝视着眼前这个蒙着面纱、身穿血红劲装的清丽少女。 “萧诸葛,三年不见,你的功夫还是这么俊,秉常好生佩服。”李秉常清瘦的面容流溢着一抹从容般的自信,仿佛一切都逃不出他那双暗含慧海的星眸。 萧虹仙眉眼间闪过一丝诧异,她这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在思考自己怎么就被他识破了身份呢,难道刚才打斗时,面纱被风吹起、露出了真面容吗? 她扯掉面纱丢在地上,冷哼道:“别以为你夸我两句,我就会放过你。” 李秉常打量着周遭四下无人的环境后,反而向着萧虹仙迈了两步,摆了摆手,道:“是的,朕的侍卫都被虹仙姑娘你制服了,那朕若再不夸夸姑娘你,岂不连小命都不要了吗?” 萧虹仙花容透着浓浓的警惕,她亦往后观察了一下,在思忖着为什么李秉常快要被自己挟持了,却没有任何惧色,难道还有后招。 李秉常似乎看穿了萧虹仙的心思,否然道:“虹仙姑娘不必惊讶,我李秉常没有武功,身边唯一的高手都被姑娘的同伴支开了,正所谓调虎离山,那老虎都被调走了,我这个小羊羔不是好好的在姑娘手心里抓着,跑不脱吗?” 萧虹仙半信半疑地靠近李秉常,从袖子抽出一把匕首,飞速地架在他的脖颈处,却见他依然淡定自若,而周遭又没有任何变化,才信了几分他的话,但是这几番对话之下,这个大夏皇帝的处变不惊倒是让她不由地佩服几分。 “虹仙姑娘挟持朕是因为有求于朕,若是想刺杀我,早就杀了,何必多此一举呢?有事相求但说无妨。” 李秉常谈笑风生地对萧虹仙说着,然后顿了顿,将靠近他脖颈的匕首,慢慢向外面移了几分,续道:“朕非常愿意交姑娘这个朋友,愿意以诚相待,不必用刀子威胁,破坏你我二人的友谊。” 萧虹仙闻言倒是对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刮目相看,收起匕首,酥胸环臂,冷哼道:“哼,花言巧语,谁与你有友谊了,别跟本姑娘套近乎。” 李秉常知道萧虹仙是个口硬心软的女子,见她眸眼间原本的漠然被淡淡的笑意给取代,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侃然道:“虹仙姑娘来此,可是为了大宋瘟疫之事,是因为朕不辞辛苦来到赫连台就是为了联合耶律太师寻大宋的晦气吗?” 萧虹仙灵眸透着激赏之色,疑惑道:“看来真是小看了你,你倒是有些本事,只是你怎么知道是我?还有为何事而来呢?” 李秉常淡淡一笑,解释道:“很简单,朕没有什么本事,就是记性好,自小过目不忘,打三年前看到姑娘用了那个掌法就记住了,听东哲说过,那是剑尊门的寒剑....幽柔掌…. 他在假意苦思冥想着,然后一气呵成地说出,说完之后,还肆无忌惮地将鼻子凑上去嗅了嗅,举止极其轻浮。 萧虹仙被李秉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玉容生起红晕,当即用她特有的骄横 态度掩饰,举掌欲打,冷冷地说:“你想干嘛?” 李秉常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地说:“还有虹仙姑娘身上独特的香气。” 说着他神色骤敛,续道:“至于何事嘛,现在所有的宋人不都以为我李秉常是个不明事理、残暴好战的昏君吗?对,朕是打着这个旗号来赫连台的,所以一路上就有你父亲绿巽席的杀手一直追杀朕,不过虹仙姑娘倒是比这些人懂事一些,还知道生擒于朕,来换取你国家的利益。” 尽管他如此变相的夸奖萧虹仙,可萧虹仙全然不领情,瞪目结舌道:“什么?绿巽席的杀手?不可能的,我爹为什么杀你,再说他巽风儒士想杀人,根本不会傻到自己下手,去落人口实,他要杀你,不管你是帝王还是门派之掌,他都可以设下天衣无缝的局,借他人之手杀之,让自己置身事外。你是大夏皇帝,谁人不知道我绿巽席的辖地就在大夏,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说着她灵眸一转,心下一咯噔道:“看来是有个蠢人设局陷害我父亲,想借大夏之手铲除我绿巽席,再则离间夏宋两国友谊,加深你们大夏对宋人的误会,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李秉常微微一笑,带着揶揄的口吻说:“朕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等见到虹仙姑娘以后就更加笃定了这个猜想,就如同刚才朕说得,如果那些杀手真是绿巽席所派来的,那虹仙姑娘只需要一掌就可以将朕杀死。此处,方才朕的假意试探,也不会让虹仙姑娘如此惊讶。” 萧虹仙对眼前这个谈吐不凡、条理清晰的青年多了一份好感,她定了定神色,开门见山道:“既然如此,我们可否做个交易呢。” 李秉常眸中的疑惑之色又浓了几分,问道:“但说无妨?” 萧虹仙灵眸有些微闪烁,她咬了咬唇瓣,脱口道:“你将计就计,到赫连台发难于宋,然后让耶律乙辛与制造瘟疫的幕后主谋露出狐狸尾巴,最后在宋帝面前对一个人美言几句,怎么样?” 李秉常犹豫了一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的眼眸明显有些黯然,而后被一抹淡然之色冲淡。 他试探地问道:“你要美言之人可是三年前你要从鹤仙手中救出的少年葛贯亭,可是现在大宋的今科状元、深受荣宠的治瘟执行官葛胤?” 萧虹仙没有惊愕,好像早已料到他会猜到,她应道:“是,我萧虹仙不想欠你人情,知道这个忙是再好的朋友也未必会出手,那就做个交易吧,你要什么?我事后还你。” 李秉常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慧黠之色,开口道:“这个交易,朕愿意去换,至于要什么嘛?本来是想让你做朕的妃子,但是强扭的瓜不甜,那就这样吧,事成之后,在大夏国皇宫陪朕,做朕一百日的红颜知己,如何?” 萧虹仙有些诧异,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出这么简单的要求,而这个要求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她没有想太多,只要能帮上葛胤,什么要求她或许都会答应吧。 “一言为定。” 一句话简单直接、有着切冰断雪的干脆。 这不仅是交易,也是萧虹仙对葛胤无悔的执着。 ※※※ 大宋,颍昌府,葛天村。 静夜,月光如水,星灿满空。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藿,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白丁青年站在月光下,默念着一本古籍里所写的诗句,思绪万千,抬首望月,皎洁的明月中渐渐浮现出六岁的他躺在父亲的怀里,听着父亲念着这首诗词。 “爹,为什么你喜欢念这首词呢?”六岁的他用懵懂的双眼抬起下颚,等待这个文雅青年的回答。 文雅青年长睫毛搭配着那一双深邃的眼眸,轻轻眨了眨眼皮,那憧憬的眸光快要流溢而出,动情地说:“你的祖母告诉你父亲的一首词,那时候我还只有五岁,还没有你这么大,她说这是我的父亲与她的定情诗,可惜当年也因为种种原因,她们即便结合也无法相守,因为我父亲的门第太好,曾祖母接受不了母亲是个西域异族的身份,我的母亲只能孤身养大我,四海漂泊,最终选择了在流水镇。” 他淡淡地说着,六岁的葛胤静静地听着:“流水无情,葛根有爱,相逢相守不知归,我的父亲是个负心人,他对不起我的母亲,可我的母亲在临死前都在念着他的好,叫我不要记恨我的父亲,还不让我忘记我是葛天氏的后人。” 当时的葛胤只有六岁,他不知道那些东西,但是他听得很认真,很仔细。 “贯亭!” 极其温柔动听的声音呼唤着他,他乍然从六岁的回忆里抽离回来,明月一如既往地皎洁,仿佛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你的父亲原来是葛天村的葛天氏后人,今天早晨你若不说,我们也不会知道你为何会来葛天村治瘟。” 那女子相貌极美,容光生晕,一袭艳丽的桃红长裙妩媚动人,她就这么与自己并立,那淡淡的清香徐徐钻入自己的鼻腔中,且听她淡淡地说。 葛胤转过头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音音师姐,葛胤来此不单单是因为回到父亲的祖籍,或许这首诗说不定可以找到治瘟的方法,如今陛下给我定下的七日之约,已经过了四日,葛胤惭愧却没有任何头绪,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皇恩圣宠,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解百姓之灾就心满意足了。” 萧音音哂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葛胤眸中透着感激,深深望了她一眼,谢道:“谢谢你,音音师姐。” 第三百章 溯源 这青年的笑容是那么温暖如初,几乎快要将这美艳女子融化,她徐徐摇首,表示没事。 “贯亭,听你说起你父亲的事情,你的祖父母爱得坚贞,却败给了世俗,却输在了命运,如果多一点勇气,你或许就可以出生在葛天村。”萧音音侃侃而谈着,感慨万千中,美目里蕴含着难以明说的黯然。 葛胤颔首道:“虽然父亲很恨我的祖父,但是他更爱我的祖母,所以他很早就放下对祖父的恨,选择了不再互相打扰,虽然姓葛,未姓葛天,但他在留给我的小册子里,落款里写的是:葛天贤德。时过境迁,今日到了父亲嘴里不念、心中却想的葛天村,才知道祖父在十几年前就因故去世,祖父的后人都搬出葛天村,这个村子恐怕除了这片土地埋有祖先的骸骨以外,也没有值得我们父子俩留恋之处,相反流水镇,有我祖母与父亲童年的记忆,还是我长大的地方,意义非凡。” 萧音音樱口反复念了几句:“葛天贤德......葛天胤....”她顿了顿,思忖道:“还是葛胤好,简单明了,葛天的后裔,葛胤,你父亲还是念着葛天这个姓氏,但是他的心依然在流水镇,就如同我的父亲萧尚全,他不是爷爷的亲子,但是作为孤儿的他,他最尊敬的是爷爷,始终觉得自己就是萧氏后人。” 葛胤附和道:“嗯,看来萧尚全萧师叔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萧音音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在葛胤眼里自己的父亲早已被萧雁裘诋毁了千百遍了,他哪里会对自己的父亲有好印象呢。 “葛师侄心胸宽阔,上天自然会对你加以庇护,路还是要走,只要你有两条腿,乾坤神州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就算一辈子平凡于乡野又如何?你能帮助别人,还是侠义之士。” 当萧音音提到萧尚全时,葛胤就想起三年前萧尚全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说得那一句激励的话语,打那时候他就开始对萧尚全改观,况且三年前,萧音音对自己情深义重,总是默默无闻地关怀自己,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即便他一直在逃避,但是那些情谊他始终铭记于心。 “有时候,很多话都是用嘴说得,但是一个人的内在与品质,是用一句话说不清的,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 心思缜密的葛胤看出萧音音的诧异,他摸了摸心口,恻然道:“萧夫子说他恶,可是我的心没有感受到半点恶,萧夫子对我说侠义,可是他变得不像儿时所想像的那样,或许人真的会变吧。所以夫子这三年来许是对我有所愧疚,却没有来看过我一次,只是托冷师兄来接济我,可是一个人要站起来,接济是一种羞辱。” 他异常冷静地对着萧音音诉说出心中的疑惑与满腔的自尊,那平淡如水的眸子里却深藏着波涛汹涌的狂澜。 萧音音听后对葛胤开始有了改观,他虽木讷但不蠢笨,他虽淳厚善良但不可欺,经过上次在朝堂处变不惊地舌战群臣,他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葛贯亭,而是三年后的葛胤。 她唇瓣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附和道:“贯亭,你真的变得越来越成熟了,会思考会辨明是非了。” 葛胤明白她父女俩 与萧雁裘有私怨,他坦然道:“音音师姐,不管怎么说,他对我再不好,他也是我的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希望你能理解。” 这一句话没有说太多,就寥寥得两个字:理解,却包含了多少千言万语,聪慧的萧音音自然明白,便颔首点头。 “葛木头,你这小子还有心思和萧倾城姑娘月下谈心,就剩下不到三日的时间啦,你要怎么交差?”壮实青年不知从何处跑来,急促道。 葛胤注视着他,问道:“阿印,怎么样,交代你的事情,你都办了吗?” 狄印拍了拍胸脯,豪然地说:“哈哈,这点小事,简单的很,你就等着吃全龙宴吧。” 葛胤极为满意地拍了拍狄印肩膀,夸赞道:“好样的阿印,那我们就等着擒龙解旱的那一刻。” “不好了,葛大人!章大人说萧姑娘是庸医,不愿意吃她的药?还要把萧姑娘赶出来?”匆匆跑来一位用白布掩着口鼻的小厮,忙不迭地说。 葛胤闻言立即用白布罩上口鼻,当即与那小厮连忙离开。 萧音音刚要离开,却被狄印拦住,且听狄印说道:“萧大美人请留步。” “何事?”萧音音冷冷地问了一句,似乎很不耐烦。 狄印倒是不紧不慢地地说道:“我听曦儿说起过,萧大美人有一位狐族朋友,这个叫小缺的女子,刚好与我有几面之缘,不知她去何处?” 萧音音玉容浮现着狐疑之色,细细打量着狄印,应道:“不错,小缺和灰倩确实是我的朋友,她二人受我之托将阿果带到此处,如今她们也算完成了使命,我便让她们回到辽国。狄少侠是不是.....” 狄印面色一窘,连忙截口否然道:“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既然这样子,那狄印先告辞了。”说着朝萧音音抱拳转身即走。 “狄少侠,音音不知道你与小缺有何交情,但是我知道曦儿不是很喜欢小缺,希望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小缺。”萧音音就觉得这小缺与狄印之间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当下开口说道。 谁知道这个狄印连头都没有转,只是在那犹豫了一会儿,便开始离开了。 “你们都中了什么魔怔,这种东西还能给人吃吗?就算葛胤被皇上封为治瘟执行官又能怎样?还真可以胡作非为、草菅人命,我章惇就算死,也不会让他葛胤这样摆布折磨。” 葛胤刚走到屋舍外,便听到来自屋内的怒斥声,这声音着实底气十足,倒是听不出像是患了疫病的人。 当葛胤还没入内,便看到门外站着三四个口鼻包着白布的御医,其中还有个温婉秀气的女子。 她身上穿着薄荷绿色的衣裳格外亮眼,葛胤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但是这薄荷绿裳女子玉容上泛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沮丧,只见她秀掌捧着一副被打碎的碗勺。 这四分五裂的碗底里仍然残留着一些混着泥土的烂菜叶。 她轻叹了一声,刚要转身时,却见到葛胤站在自己身后,开口道:“葛大哥...” 还没说完,葛胤温然一笑,截口道:“辛苦你了曦儿师妹,章大人脾气比较急躁了一些。” 萧戊曦摇首否然道:“不是的,哎,葛大哥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全新的法子,想试试可否暂时压制住瘟疫症状,减轻他们的痛苦。” 葛胤没有回答萧戊曦,反而走到屋子门口,两个守门的小厮将紧闭的房门推开,却见里屋虽然摆设简单,但是非常整洁干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地上有一滩汤药四溢的痕迹,看来是刚才章惇摔碗打破汤药所致。 “咳咳咳....” 屋内的章淳面色暗黄、日渐憔悴,被病痛折磨地全然失去了往昔相貌俊美、潇洒奕奕的风采,感觉就是个肺痨子倚靠在床上,不停地咳嗽,病怏怏的一张脸仍然写满了倔强与孤傲。 葛胤只是观察着两下,知道章淳精神有些涣散没有发现门被葛胤打开,葛胤顺势将门关起,转身走到萧戊曦面前,问道:“什么法子?” “贯亭,你别为难你嫂子了,曦儿哪里能伺候得了这个大文豪啊,脾气比牛还倔。” 还未等萧戊曦回答,狄印跟了上来,狄印边从人群中疾步而来,边说道,虽然口鼻被布遮着,但是他吐纳间把白布又凸有凹的画面,倒是滑稽有趣的很。 他激动地说道:“都是你这混蛋,搞什么不好,非要在皇帝老儿面前答应王安石那老头,说那老头离开这段时间,一定会照顾好章淳。你可以照顾得了谷灿和阿果皇孙,你哪里能让这个大文豪乖乖听你的话,他对你的成见那么深,现在你把曦儿给连累的,害得他张口闭口就是骂曦儿是庸医...” 葛胤不以为然,凑上前去,附耳截然小声道:“阿印你是我的助手,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我的不是,那所有人怎么会听我的呢。” 狄印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失态了,打量了四周异样的目光,便假意轻咳一声道:“咳,不过你是我老大,我当然啥都听你的。” 说罢,当下搭着葛胤的肩膀,走到一旁,絮叨道:“你以后还是别叫曦儿伺候他了,每次曦儿给他看病,他就各种刁难曦儿,他奶奶的,敢欺负我家曦儿,我现在恨不得进去掐死他,也甭治好他了,死了活该....” “阿印,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王丞相去易马城之前,就特意在陛下面前,要求我务必照顾好章大人。”葛胤诚然道。 第三百零一章 葛根 “我既然答应了王丞相,我就一定要治好他的病,不然怎么化解我与他们之间的误会呢,不管怎么样,他刁难我,我都会包容他,我想曦儿一样也是这样的吧。”葛胤语重心长地说。 狄印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和曦儿都是好心肠的人真是受不了你们了,这种人....也罢.....我只要做好吃全龙宴的准备就好咯。”说罢双臂环胸,一副大爷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萧戊曦的面前,拿过她手中的破碗,目露怜惜地注视着萧戊曦。 萧戊曦微微一笑,螓首一摇,表示无碍,让他不要担心。 “曦儿师妹,你所想的法子,其他疫民可试过?”葛胤面容沉稳淡然,他突然开口问道。 萧戊曦应道:“此法虽不可尽去瘟疫,但可减缓病痛,压制病症,只是此法算是另辟蹊径,很难让世人接受,幸而谷灿师兄愿意冒险一试,半日后便有奇效,谷灿师兄的高热很快便退去,接着曦儿便准备让阿果皇孙和章大人服用....” 狄印抢住萧戊曦的话头,一个劲地抱怨着:“可不嘛,曦儿一个人自己在那熬药,我都快心疼死了,她又不是那种爱使唤别人的那种人。” 葛胤心下一咯噔,正色道:“曦儿师妹劳烦你现在再去弄两碗你用新法研制的汤药,阿印你去帮忙。” 萧戊曦本就是温婉谦和的性子,见葛胤早有安排,便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狄印闻言愣了一下,本来想问他为何?可虎目扫到他的右臂,心就没来由的软了下来,微一颔首。 葛胤还没等狄萧二人离开,自己便行色匆匆的离开这个院落,穿过一条篱笆,来到一间较为僻静的农家小院。 尽管僻静,外面仍然有两三个蒙面的衙役把守着,他们见到葛胤时,马上精神抖擞起来,躬身行礼以示尊敬。 葛胤和颜还礼,慢慢推门而入,偌大的屋子里有两张木床,分别躺着一青一幼,那三四岁的孩童早已熟睡入眠,均匀的呼吸声可以清晰的听到,而那青年人半躺在床上,双腿盘膝而坐,似乎在入定调息。 “葛大人,阿果皇孙刚服了汤药就睡着了,还是等明日再来看他吧。”那青年双目虽未睁,但他依然能通过脚步的虚浮程度判断出来人。 葛胤不吝溢美之词,道:“谷师兄耳力过人,真是世间罕见,葛胤今日前来,不止是看望小皇孙,还有谷师兄你。” 谷灿慢慢睁开双目,他气色明显好很多,心怀感激地说:“多亏戊曦师妹妙手仁心,多加照顾,不然谷灿恐怕会死在这疫病之手,不过昨日服用了她亲自做的汤药,本来腹泻不止,头痛温热的病症倒是退了不少,整个精气神也缓过来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葛胤无意间瞥见木桌上装着药渣的汤碗边上有一个被砍了半截的像人参一样的东西,呈棕土色。 谷灿很快便察觉葛胤好奇的目光,随口说道:“哦,那是阿果皇孙昨日在林子里捡的,他以为这是地瓜,便拿着我的风轩剑切成两半,硬是要我找人煮给他吃。” 葛胤眸光乍然一亮,疑惑道:“那你可否吃过这东西?” “这东西倒是有点辛,我喝了两口,怕阿果皇孙烫到....”谷灿不知葛胤为何对这个如此感兴趣,他没有多想,解释道。 可是葛胤没有等谷灿说完,拿起那半截像人参的东西,朝着谷灿作揖道:“谷师兄,葛胤有事,先行告辞。”说着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他急忙冲到简陋的火房内,见到狄印端着刚熬好的两碗汤药,他看了一眼锅里的杂物,疑惑道:“戊曦师妹,为何你要拿烂菜叶和一点点黄土熬成药汤呢。” 萧戊曦侃侃而谈道:“天地五行本就相克,而药本无贵贱,凡世间种种皆可入药,我曾听我家师提过一个故事,他说在前唐之时,市集的裁缝就常常用长了绿毛的浆糊涂抹伤口,很快便能愈合。所以我出此下策,以坏掉的菜叶入药,来克制病中隐虫,再加以黄土里的湿度来过渡,因为如果是水出了问题,那这样的水让百姓的肠胃出现了水土不服,那如果加上当地的泥土,不是以五行之法,补之吗?” 葛胤听后喜道:“哈哈哈,对,再加上这个葛根,刚刚好克制你这怪异的法子留下的后遗症----腹泻。” “葛大哥你怎么会知道葛根可以治得了腹泻的,你这么一说,曦儿才恍然大悟,确实这兵行险招确为不妥,难怪刚才给那老者服用汤药以后便腹泻不止,曦儿还一直以为这菜土攻水之法太过霸道呢,原来就是缺了这一味药。可是为何谷 师兄和阿果的腹泻之症又好了呢。”萧戊曦被葛胤点醒,不停在思忖,在询问。 葛胤举起手中那半截人参的植物,正色道:“那是因为谷师兄和阿果无意中吃了葛根熬得汤水,这一来二去还真是缓解了病情。” 顿了顿,想到萧戊曦最开始问得问题,他神色不由一黯,恻然道:“小的时候,我一拉肚子,我爹就会去山上采些葛根,把它碾成粉,熬给我喝,你说葛胤不知道葛根,岂不是连父亲都忘记了。” 狄印与萧戊曦闻言皆为之动容,他们知道葛胤现在心中最不愿提及的就是萧虹仙和葛贤德,而这半截的葛根竟一下子将他儿时的回忆唤起。 “贯亭.....葛夫子是个好人....他就算不在你身边...他也去了天宫御府..说不定去做了神仙.....庇佑着你.....”狄印天马行空地想像着,本想安慰葛胤,却不知怎得越讲越是煽情,越煽情就越来越语无伦次。 心疼葛胤的狄印连忙改口道:“哎呦,贯亭,有我,我这个大哥不是永远在你身边,等你这个官当腻了,你告老还了乡去,咱们还是流水镇的好哥两,走路都是横着走,哈哈。”他干干大笑,只是为了缓解气氛,让葛胤不要沉浸在思念父亲的忧伤中。 葛胤的星眸里盈盈闪烁着一丝泪光,但是他的嘴角是扬起灿烂笑容的,他收敛心绪,笃定地说:“阿印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在葛胤拍了拍狄印肩头的这一刻,狄印满怀豪情刚要开口说些啥时,葛胤马上将那半截葛根举到狄印面前,道:“那就麻烦你把葛根熬成汤吧,我和戊曦师妹先去章大人那,劝他服药....” 狄印只觉得脑门发凉,被葛胤一句话,所有的豪情壮志都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接过葛根,嫌弃地眼神瞥了一眼葛胤,揶揄道:“好啦好啦,你们去吧,谁叫我我是你永远的兄弟,总能熬成婆吧。” 萧戊曦早早地接过狄印先前端着那两碗汤药,见狄印如此,不禁莞尔一笑,便随葛胤身后离开。 葛胤与萧戊曦来到章淳所处的屋子里。 “堂堂治瘟执行官来此,真是不怕我这个疫民传染了你。”章淳一副恃才傲物的模样,语气讥讽地说。 葛胤将罩在自己的口鼻的白布扯掉,这个举动让身后两个用白布遮掩的御医惊讶不已,连忙劝道:“葛大人不可啊,如果不遮住口鼻,真的极易被疫病所感染的,您是皇上亲自任命的治瘟执行官,千万不可病倒,赶紧遮起来。” 章淳冷冷瞥了葛胤一眼,啐道:“哼,你们别劝他,他这是做戏给我看,想劝我喝他那什么汤药,此等心计还想瞒得了我....” 葛胤面无怒色,他截然道:“那章大人你到底怎么样才愿意服药呢?” 章淳目不注视葛胤,冷嘲热讽道:“你那哪里是药,几根从地里挖出来的菜叶,还混着土,让人如何能下咽,你这分明是想借机整我,葛胤我为何要如你所愿?” “子厚兄许久不见,你这脾气依旧没有变。” 门外突然走来一人,此人身上穿着宽袍大袖,把这高瘦身子包在其中,极有格格不入之感。 他头戴子瞻高帽、面上罩着一块黑布,只露出浓密的眉毛,一双深邃幽远的瞳孔,眉宇间的豁达之气难以掩盖,胸前长髯飘拂,举止投足中透着一份洒脱。 章淳见后怔然道:“子瞻兄,你不是在湖州吗?” 这长髯中年男子正是闻名遐迩的苏大学士苏轼,他亦扯掉罩在口鼻的黑布,蹙眉道:“戴着这个,说话都不舒坦,也罢,东坡偏不信我这喝多了长江之水的南方人也会感染这北方的瘟疫。” 萧戊曦闻言疑惑道:“苏大人,小女子方才听您的意思是说南方的百姓是不是没有感染瘟疫?” 苏轼颔首道:“不错,以黄河为界,大宋的南边倒是相安无事,这也奇怪,你说是不是葛大人?”说着饶有兴致地看一眼葛胤。 葛胤与苏轼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心中对苏轼更是仰慕已久,见他在叫自己,他有些惊愕,面容流露出一丝慌张,但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朝他躬身道:“葛胤见过东坡先生....” 第三百零二章 试药 苏轼豪然大笑道:“哈哈哈,难得啊,一般人见苏某无不是大人长学士短,葛大人既然称苏某为东坡先生,看来更是愿意与苏某做文辞之友吗?” 葛胤对苏轼的印象出乎意料的好,深深被眼前这个气质文雅、性格豪爽、举止洒脱、不拘小节的苏轼所折服,激动道:“愿意,若能成为东坡先生的文辞之友,是葛胤之荣幸,葛胤在未入仕之前曾在坊间拜读过东坡先生的词作,甚是仰慕。嘉祐二年,先生以忠厚立论做文章,以应礼部试,以“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此等论言精辟阐述邢赏忠厚之大用,让葛胤拜服。” 他说着长鞠一躬,又侃侃而谈道:“熙宁七年,东坡先生任杭州通判时,一句:“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不但赞美钱塘美景之余,亦以情入景,以表幕僚之谊。其余佳作数不胜数,葛胤不一一列举,如若真与东坡先生相识相交,那便是葛胤三生之大幸也。” “好好,既然你我有缘,苏某今日便交你为友,葛胤,表字贯亭....东平府人,文采出众,深受陛下赏识......”苏轼眉笑眼开,忘记了来此目的,早已将章淳抛到九霄云外,他朝葛胤作揖道:“那今日你我忘年成友,甚是有缘,日后你便唤你为贯亭贤弟,你称我东坡兄,如何?” 葛胤喜不自胜,应道:“如此甚好,东坡兄,等瘟疫一事解决,定要赋词作诗三天三夜。” “咳咳咳...” 被晾在一旁的章淳早已面色铁青,心情不悦,他突然被自己气呛到,胸腹便做起怪来,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口浓痰卡在喉间不吐不快,被憋的脸红脖子粗,恍然有一人一臂搀着他,轻轻抚顺他的背部,想减轻他的咳嗽带来的痛楚。 章淳双目泛着血丝,抬头一望,见是葛胤,这面色又青红了几分,本想推开他时,可这葛胤竟然单手端起地上的痰盂,方便他来吐痰,这一举动让章淳大为惊愕。 谁都知道这痰盂肮脏恶心又有怪味,这举盂的行为一般只有子对父、臣对君、仆对主,而葛胤如今他的职权大于自己,再加上自己所患得是极易传染的疫病,若换了御医也不会如此贸然为自己举盂接痰,更何况是宋帝亲命的治瘟执行官、与自己私怨甚深的葛胤呢。 这天人交战之际,章淳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虽然吐到痰盂里,难免有一丝唾沫飞剑到葛胤的左手背上,可是葛胤浑然不在意。 章淳这时咳喘状况才好一些,只听萧戊曦开口道:“葛大哥,章大人的病越来越严重,痰中都带了一点血丝,若再 不服最新药方压制病症,恐怕性命堪忧。” “哼,小丫头真是危言耸听,我偏偏不吃这套,我若是病死,也不会喝你那菜根混土的汤药。” 章淳本来有对葛胤开始有些歉疚,因为唾液污染到他的手背,再则葛胤卑躬屈膝、以诚相待,没有其他小厮与大夫的冷眼相待,就算再固执的冰山也在这一刻有了触动而渐渐消融,可是一听萧戊曦这么一说,一想到自己要喝那什么汤药,这气就不打一出来,马上反口道。 这一切一切的心思都被苏轼看在眼底,他深知章淳倔强,便想了一个激将之法,让他就范,连忙问道:“子瞻来此之时,发现所有人都喝了这个汤药,既然子厚兄患了疫病,怎不喝此药汤呢,这般固执可是对陛下任命的治瘟执行官心怀不满,还是想抗旨...” 这时狄印端了一碗用葛根熬制的汤药,放到桌上,道:“葛大执行官,这葛根药汤好啦,小的也让所有的大夫用葛根做汤,配合曦儿....戊曦大夫的法子,给所有村子里的病患服用。”狄印见有不认识的外人在,便敛起嬉皮笑脸,一板一眼地说道。 葛胤听出苏轼的弦外之音是想襄助自己,让口硬心软、死要面子的章淳就范,他肃然道:“好,辛苦你了狄少侠。” 说着他看向章淳问道:“章大人,戊曦大夫所研制的压制疫症新法,下官已经让太乙宫的谷少侠和阿果皇孙殿下服用,他们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不少,故而下官打算回禀陛下,让陛下在所有疫区下旨施行此法,若是章大人不愿意施行此法的话,那便是抗旨不遵。” 章淳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他冷哼道:“哼,好你个葛胤竟然用陛下威胁于我....” 苏轼绷着一张脸,截然道:“子厚兄你数月不见,你怎如此这般固执呢,苏某认为,葛大人此举没有任何不妥,如若此法被陛下批准了,你现在喝此汤药和以后喝此汤药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难道真的想违抗皇命吗?” 章淳虽是王安石一党,但与苏轼性格相投,故而两人私交颇深,他见苏轼如此说,但又碍于面子,再则他是从内心排斥这汤药,他从不相信一个混着泥土的烂菜根能压制疫病,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连忙道:“哎,子瞻兄,这什么新法熬制的汤药真是匪夷所思,用烂掉的菜叶熬成的汤药怎么可能治得了病,这简直就是荒唐至极,况且那汤药还有一些泥沙,别说能治病,不把人吃得上吐下泻就是极好的了,还说其他人已经服用此药有所缓解病症,章淳没有亲眼所见,断然不会信服的。”说着盖上被子,挪了挪身子,与葛胤的距离又多了半丈之远。 葛胤走到桌旁上,看了那一眼汤药,正色道:“此汤药真的可以治得了瘟疫,你若不试试,怎么会不知呢,而且 此药决计不会把人喝得上吐下泻,此等症状葛胤已经想到了用葛根汤来解决,虽然这汤药的配方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可是萧戊曦大夫是南疆普什宗的杰出弟子,深得道医要领,道医有云,以道之五行、以天地之本、日月草木皆可入药,那即便是坏掉的野菜也有其利用价值,也可以入药,戊曦大夫曾向下官提起一个故事,就是前唐时,有一位裁缝手指被剪刀割伤,情急之下用了发霉腐坏的浆糊来止血,可奇怪的是,这伤口竟然真的被止住了血,还慢慢愈合,此腐坏之物的奇效便成为了道医之中的一个特例,推陈出新的萧大夫便大胆尝试用腐坏的菜根混着泥土熬成汤药,虽然此药有克制疫症的奇效,但也有其缺陷,便是容易腹泻。可在机缘巧合之下,皇孙服了这葛根敖的汤药,竟然和其他吃了汤药腹泻的人截然不同,不但没有腹泻还安稳地呼呼大睡,素闻葛根本就有止泻退热之功效,与之相辅相成,就算不能根治其疫症,至少可以缓解病痛。章大人你应该知道此次瘟疫在大宋爆发不到一月,就有好多百姓死于疫病....” 章淳见葛胤言之凿凿,又语气激动,颇有担忧自己的意思,他又软下了心肠。 可是当自己瞥到了葛胤手中捧着的那一碗汤药,脊背就冷不住发凉,忍不住说道:“哎,那碗葛根汤,我可以喝,只是那菜根,你虽这么说,但是坊间传闻怎么可以尽信,这药怎可让人喝呢,真是太难以置信了,要不你先喝下这一碗,不然我哪里..” 还未等章淳说完,葛胤举起那碗汤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咕噜一声,一两口便将那怪味辛涩的汤药一饮而尽,他将瓷碗反手扣下,在章淳面前示意他一滴未剩。 在场众人无不被葛胤此举吓得目瞪口呆,狄印怔然叫道:“贯亭你疯了,你没有病怎么可以喝这药,想拉肚子不成。” 说着连忙将手中另外一碗葛根汤端到他面前,心疼地说:“你小子太冲动了,听这头倔牛作甚,他不喝就不管他呗,让他死了算了,幸好我多煮了一碗葛根汤,快,赶紧喝了。” 葛胤对他置若罔闻,用手背擦去水渍,道:“葛胤如大人所言,先喝一碗,那这一碗,大人可否履行诺言呢?” 章淳饶是没有从葛胤方才干脆利落那一饮的举动缓过神来,他张了张口,又微微阖上,最后被一段急咳给侵扰:“咳咳咳....” 苏轼对葛胤这个青年人越来越喜欢,马上开口劝道:“子厚兄,我贯亭贤弟为你的安危以身试药,如此情义你怎可辜负,就算你可以将此情义置之不理,也不能违背自己方才的诺言....” “不用说了,就算是毒药,为了这承诺,为了这胆识,我子厚也敢喝。”章淳躲过萧戊曦手中的那一碗药,飞快地饮下。 葛胤见状,与苏轼相视一笑,仿佛一切都如此简单,一个眼神,一句话,两个人的默契,就这样注定了他们之间日后的牵绊。 第三百零三章 溺仙 葛天村,村外有一蓝色池水,热腾腾的池水向上翻滚,水花四溢,犹如水汽喷泉,此池终年有水、亘古不竭,池水且有灵,坊间传闻求子得子,遇旱祷雨必能应验。 “两位大人,这里便是溺仙灵池。”那年迈老者是葛天村的村长,他须发尽白,却精神奕奕,介绍道。 苏轼闻言,捋了捋长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蓝色灵池,念道:“溺仙灵池.....溺仙,可是有神仙溺之于此呢。” 年迈老者摇首道:“非也,传说是晋朝有一得道修士,将圣灵金丹误投了其中,才让池水变蓝,这金丹是经过昆仑上仙用了九九八十一天炼制而成,且有奇效,故而池水又无色而变蓝。而那修士他从小怕水,曾占卜过自己命中有水劫,他见此金丹不慎入池,心中觉得怕是大劫将至,金丹帮自己挡下一次劫数;他想这定是天意,所以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来破了此劫数,于是就将身上道袍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投入水中。至此之后他的命格果然改掉,而此池水则帮当地百姓完成心愿,所以大家给他取了这溺仙灵池。” 狄印口中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说:“那村长大叔,这溺仙灵池有没有其他功效,我怎么感觉在这里呆久了身体会觉得软绵无力。”说着将口中狗尾巴草吐掉,捏了捏两额太阳穴。 年迈老者看了看狄印一眼,问道:“这位少侠是不是有修习什么道家功法?” 狄印愣了一下,应道:“村长大叔真是神啦,我是修了北冥宫的功法....” 年迈老者捋了捋须,回答道:“此池除了还愿以外,有一奇特之处,便是所有修得道家功法之人一旦靠近灵池两丈之内,必然会觉得全身乏力,功法道行减退不少。此外,传闻中这蓝色池水有洗涤凡人身上的瘴气之效,不知道能不能解这瘟疫之毒?” 葛胤疑惑道:“若是附近的河水被污染了,那这个池水自然可以洗涤其他河水的浊气,我曾看到汴河河面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紫色泡沫,而这附近的小溪无不如此,除了这灵池干净清澈,或许这池水真有如此功效吧。只是老人家,你说修得道家功法之人会有不适之感,为何晚辈没有任何感觉呢?” “那是因为你体内有两块乾坤石,自然不会有反应。” 葛胤等人闻言纷纷向着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铜甲、体格精壮的男子冷冷瞥了葛胤一眼。 他身边站着一个老道士,这个道士便是说话之人,他语气阴冷,皱巴巴的手握着一把白丝拂尘,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苏轼温然道:“龙将军来此是不是有什么旨意?” 龙将军颔首道:“苏大学士果真是洞察人心,倒是了解卑职的来意,不错,卑职是奉陛下旨意,等明日一早,七日限期一到,带 葛大人回汴梁复命,此外,那便是遵太后懿旨前来溺仙灵池为大宋祈福。” 葛胤眉头微微一紧,将目光移到龙将军身边的拂尘道人,开口道:“道长以为这与乾坤石有关。” 龙将军介绍道:“对了忘记介绍了,这是崂山天一观观主章通道人,这几日太后听了章通道人说起此事,便让卑职陪同道人来此。” 章通道人应了一声:“是的,葛大人体内的乾坤石聚集着天地灵气,灵池又拥有金丹之灵,互为感应,相辅相成。”说着他看向狄印,冷眸一凝,冷冷地说:“你是那日协助狐妖逃脱的小辈。” 狄印不躲也不避,擦了擦鼻尖,气焰嚣张地说:“对,我就是那个帮助狐妖的小辈,在辽国你说我犯了法,在大宋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章通道人不怒也不气,轻叹道:“哎,自然不会拿你如何,只是人妖殊途,你如此作茧自缚,真是不该啊。” 葛胤反驳道:“章通道长,这世间的生灵,本就是上天恩德所赐,聚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你我人族也是如此,妖狐亦是如此,天地之灵一切本该平等,无草木贵贱之分,只要心存善念,人妖应是殊途同归的。” 章通道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葛胤,道:“好个生灵无贵贱之分,葛大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老道只是山野村夫哪里能辩得过大人呢。” 龙将军发觉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葛大人不去寻找治瘟之法,为何来此呢?” 葛胤哂道:“听葛天村村长说起此灵池有奇效,便和苏大人来此一探究竟,果真这灵池极为奇特,所以打算让人挑起去净化溪边所漂浮的紫色泡沫。” “不可,龙将军切不能让葛大人如此做,溺仙灵池若是被挑去灵水,势必影响我们为大宋祈福的诚心,会遭受天谴的,那岂不是违抗了太后的懿旨。”章通道人面色大变,急道。 龙将军闻言附和道:“道人所言有理,葛大人你不能取灵池之水,要等章通道人祈福七日后,方可取水,不然真的会影响我等为大宋祈福之诚意,这罪责你我都不敢担下。” 葛胤觉得特别可笑,否然道:“可是如此拖到七日以后,这瘟疫岂不是又要肆虐下去,百姓可等不起,这鬼神祈福之说本就虚无缥缈,如何能尽信?” 苏轼附和道:“龙将军要不通融通融,葛大人本来也寻到了暂时压制了疫病的药方,只要将灵池之水洗涤溪河上的浊气,就可以从根源上解决瘟疫的问题,还青山绿水方能彻底根治疫病。若是被这拖上个七日,你让葛大人无法向陛下复命不说,还连累了疫民受春瘟的煎熬。” 龙将军像是笃定了什么,坚定地说:“葛大人 你既然寻到了治瘟的药方,又怎么想了一出洗涤溪河的无稽之谈呢,溪河若是出了问题,那大宋所有百姓不是都应该得了瘟疫吗?大人如此执着寻了一个借口为难我等办事,而这借口是不是太过牵强附会?” 葛胤面对龙将军的咄咄逼人没有惧怕,执着劝道:“汴河和其他溪流都是黄河之分流,黄河所流经的村庄集镇无不接连患上疫病,而这疫病不是喝水便可感染,要通过个人身体状况及饮水多少而决定的,况且很多村庄百姓是饮用地下井水和山上泉水,方才无碍....” 龙将军心生决然之意,截然道:“葛大人真是天真无邪,如此理由倒是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卑职,就算水出现了问题,那灵池怎可能解得了所有溪水的浊气呢,况且灵池又未必有此洗涤之效,若是被葛大人这么一浪费,那太后为大宋祈福的诚心不是被白白糟蹋了。葛大人你虽是陛下亲封的治瘟执行官,但是太后乃陛下生母尊贵无比,就连陛下都不敢违逆他老人家,你有何胆量竟敢违背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 狄印实在是气不过,冷哼道:“哼,别把老太后搬出来吓唬人,你们这些无非是狗仗人势,就是看不惯我贯亭获得皇帝赏识,见七日之期马上要到了,就故意找了个理由前来拖延刁难,真是可恨。”说着狄印双拳握紧,恨不得上前揍他两拳。 葛胤倒是心平气和,连忙拦住狄印,生怕他因此闯下祸端,摇首劝了一句:“阿印...不要.....” 狄印气得冷哼一声,马上转头离开。 葛胤无奈地说:“那龙将军请便,葛胤告辞。”说着他只得妥协作罢,微一躬身,便失望离去。 苏轼见状,目透无奈,与葛胤并肩同行。 章通道人望着葛胤、苏轼等人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说话:“龙将军,祈雨驱瘟,要以恒心祷告,心无旁念,老道手中有太后与陛下的八字,以黄符为寄,让老道代之祈福,但老道入池方丈有余必定功法全消,犹如凡人,恐怕遇到危险也难以抵御,还望龙将军能够为老道守上七天七日,生人勿近即可。” 龙将军颔首道:“这是自然,太后让卑职护道长周全,卑职自不敢怠慢,就算明日带葛大人回宫复命,也会有我两位师兄弟虎蛇二将前来替卑职保护道长,等回宫复命之后,卑职亦与师兄弟三人一同为道士护法。”说着大喝一声:“所有人以灵池为中心,列阵。” 话音方落,十几名皇城司的侍卫步伐一致,训练有素地以灵池为中央,围成一圈,宛若铜墙一般,气势森然。 入夜,祭台上的烛火在山风的撕扯下摇曳,三柱香火插在香炉之上,香烟袅袅,其余瓜果等放在两边,左右两边的香炉下压着两道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 祭台下章通道人盘膝而坐,手中拂尘搭在肩上,老目紧闭,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些什么。 第三百零四章 蒲团 是夜,林子里的雾瘴越来越浓,皇城司侍卫脸上的疲倦也越来越重。 “呜呜呜.....” 忽然整个灵池周遭涌来怪声厉啸,声音凄厉可怖,像极了刚出世的妖兽,用厉啸之声来引起世人的瞩目。 所有皇城司的侍卫开始怔然张望,而章通道人仍然沉稳冷静,不被外界所干扰,犹入无人之境。 “所有人都稍安勿躁,原地待命,不得有误,本将前去一探究竟。”龙将军亦是面色冷峻,冷叱道。 当即这龙将军的人影也没入这黑夜中。 “嗷嗷嗷嗷.....” 这从未停歇的怪声厉啸突然夹杂着狂怒从四面八方涌来,其声振聋发聩,让人听之方觉心下一凛。 灵池正上方的黑幕骤然炸裂开一道口子,金光从那裂痕中宣泄而下,那耀眼的金芒里隐约浮现一只银白巨龙扶摇直下的龙姿。 眼看着那道光柱即将要坠入灵池之中时,那龙影忽然演变成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 那青年男子额上凸出两只龙角,头戴金冠、相貌惊为天人,他手持一把罩着金光的银枪。 他手指指向章通道人,叱道:“章通恶道,你当年杀害我母后,今日我敖沣要让你血债血偿。”说罢他握紧长枪,内聚灵力冷不防地向章通道人眉心扎去。 章通道人蓦然睁开老目,他右手荡起拂尘挡格,左掌猛地拍在自己所盘膝而坐的蒲团上,整个身子竟坐在蒲团中翩然而起,犹若莲座仙人一般。 拂尘抖动,金色光束夹杂着一团团白丝,竟是卸去了敖沣扎枪而来的攻势。 “怎么可能,你不是在灵池旁就没有了灵力了吗?”敖沣感觉不对劲,质疑道。 可章通道人没有答复于他而是随着蒲团飞得越来越高,直到一个高度,他突然站起瘦弱身子,金鸡独立一般,一脚点在蒲团中。 蒲团凌空旋转,刮起一圈的劲风。 章通道人猛然将蒲团朝下方重重一踢,那块蒲团宛若扑面而来的大饼向敖沣盖来。 敖沣见章通道人不理会自己,登时火冒三丈,他紧握手中银枪,便是朝着蒲团捅了上去。 原来这蒲团另有玄机。 蒲团被银枪捅破撕开的那一刻,竟然从蒲团中倾倒出一团金丝网。 金丝网冷不防地罩在敖沣身上,让他猝不及防,只是他越是挣扎,这金丝网就越搜越紧。 他正在与金丝网争斗之时,突然双腿被什么缠绕住,猛然一紧,且有强大的力气作势往下扯, 敖沣抬头往下一看,饶是溺仙池水上浮着一个半身赤裸的壮实青年,他竟然是狄印。 狄印双手使劲抓扯着敖沣的两条腿,还迎着他得意一笑,这笑容极具挑衅。 敖沣怒火中烧,本想提起手中银枪时,发现那金丝网越缠越紧,一点一滴的压榨光了他所有的自由空隙,两只手臂交错在一起,那泛着金光的金丝网罩在他的脸上,本来俊俏的脸庞被硬生生地勒住痕迹来,几乎快要变形。 “噗通”一声,被金丝网缠裹成一团的敖沣被狄印用力一扯,整个人掉到灵池中,水浪四溢,溅出池外。 狄印在那拉扯的一瞬间,登时踩水纵身跃起,凌空打了一个后空翻,便稳稳落到平地上,双腿由于没入到灵池里过,所以湿哒哒的一片。 原来狄印前面没有走远,而是在入夜之时,乔装成侍卫的模样,一直潜伏在皇城司侍卫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戏给敖沣看。 被裹着金丝网的敖沣深陷在灵池里,无法挣脱,原来这蓝色的灵池之水遇到金丝网会越来越紧,进一步卸去受困者身上的灵力,果真应了溺仙灵池之名。 “哈哈,我们如果不说这灵池有卸去道家功法的魔力,你哪里会中计呢,你也不想想你自己虽是龙族,也是有灵力的,这世间哪有什么灵池可以弱化道家功法而不减弱仙家灵力的道理,你也不带脑子想想。”狄印披上外衣,双手叉腰,不顾自身衣衫不整的样子,得意地笑道。 敖沣知道自己被狄印等人设计了,他气得眼眸血丝泛起,等他准备目光落向章通道人时,章通道人身后突然冒出一排火把,火光荧荧,从火光里走来一个容貌清俊的青年,他正是葛胤。 “又是你,上次在范府便坏本太子好事,如今还敢设局抓我....”敖沣双目一缩,冷冷道。 葛胤截断他的话,凛然道:“万江龙大太子你掌握万江流域、控制沿江村镇布雨,但你却为了一己私欲,不顾苍生百姓死活,三月不降甘霖、润泽大地,你如何又能称得上仙界龙族一派?” 语气铿锵,气势逼人,葛胤在火光倒映下,仿佛一根高大的柏树,垂在地上,英姿凛凛、坚韧挺拔。 敖沣不以为然,放声大笑:“哈哈哈,那又怎么,你们人族若是不听话,晚一些施法降雨又当如何?我龙族办事自有规矩,又岂是你人族可指手画脚的。” 章通道人轻轻叹了一声,动容道:“哎,敖沣,当年我章通年轻气盛,错把你母后当做妖龙,误杀之,这是章通的不是,但是你这些年来四处要寻老道报仇,还连累黎明百姓,许久不施甘泽,又与鬼面公子勾结在一起,在河水里下了毒,不止如此,你还将附近流域施了仙咒,让喝者更渴,多饮者更快得瘟疫,又故意引人去辽国调查唐柯所为,最后无非是想引出老道来,想将老道杀之报仇,真是步步算计啊。” 狄印揽住葛胤肩头,得意道:“幸好我们从冷御臣和萧大美人知道你的事情,我家葛木头就秘密上报皇帝,让龙将军配合与他,找到章通老道,并想到了这计策,白天里你看到的一切除了我和章通确实不和以外,其他都是演戏,就是想你中计,引你现身一网成擒。” 章通道人捋须道:“他说得对,若非老道发现你一直在跟踪于我,又迟迟不现身,老道也不会知道原来龙族人还不放过当年那个屠龙者。” “啊,啊,你们这些人族可恶至极,敢戏耍本太子,本太子要将你们撕个粉碎。” 敖沣思忖半晌,越想越不可遏,面目狰狞,连声斥骂后,全身金光大绽,人身乍然变成一只庞大的银白巨龙的真身,眼看着这金丝网随着巨龙真身的变化而数以百倍的张大,但因为金丝网的那薄薄一层闪电之力所打压下,如皮球一般被静静压缩,越变越小。 “嗤啦啦”的电流声,几欲将银白巨龙的身子压缩成一只蚯蚓般的大小,而且这只“蚯蚓”浑身充溢着没有消退的电流。 章通道人手掌一张,那只被金丝网捆得牢牢的银龙没在灵池中,金丝网向上一浮,像天罗地网般将银龙困在灵池中,任它如何鱼跃龙门般冲撞金丝网,都没有任何丝毫反应。 “葛大人,刚才发出叫声的恐怕是此孽龙的同党,但速度太快,追不上。”龙将军风尘仆仆而来,对葛胤说道。 葛胤躬身道:“多谢龙将军鼎力配合,为我们演了这一出戏,明日无论他愿不愿意布施雨水、润泽大地,葛胤一定随龙将军入宫,接受陛下圣裁。” 龙将军作揖道:“葛大人客气了,陛下既然让卑职任葛大人调遣,不然卑职也不敢妄称以太后懿旨为难于你。明日辰时卑职在葛天村村口恭候葛大人。”说着带着那一批皇城司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开。 被困在灵池里的敖沣似乎听明白了一切,他冷笑道:“呵呵呵....你叫葛胤是吧,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不管你和那人族皇帝有何约定,敖沣决然不会降雨,除非....” 他欲言又止,足够吊人胃口,狄印本就是个急脾气,急道:“除非怎么样?要什么条件赶紧提,别吞吞吐吐的。” 敖沣的龙目意味深长地看了章通道人一眼,葛胤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蹙眉道:“你的除非还是趁早作罢,我让你布施甘露是为了救人,你若要用这个条件让我眼睁睁地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戈然而止的话,那润泽的寓意就变得狭窄而自私。” “说得好,贯亭心地善良,为帝君泽,不辞劳苦,却又不妄造杀孽,实在是难得可贵。”苏轼徐徐走了出来,鼓掌道。 章通道人摇首道:“冤孽啊,冤孽。” 敖沣龙目望向漫天星空,喃喃道:“浅弟,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救大哥,要留住性命,为母后复仇。” 那双被仇恨蒙蔽的龙目就仿佛夜幕里被乌云遮住的圆月,晦明晦暗。 ※※※ 汴梁,皇宫,文德殿。 身穿朝服的葛胤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穿行在两列的文武百官之间,那些目光有不屑有质疑,齐齐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向着他慢慢移动。 金漆龙椅上端坐着的宋帝赵顼非常严肃,他面无表情,一脸庄严肃穆的神情,犹如判人生死的地府阎罗,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他。 第三百零五章 君泽 “治瘟执行官葛胤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葛胤循例行三跪九叩之礼后,并未起身。 他昂首挺胸,凛然道:“陛下,臣当日在陛下及列位臣工面前信誓旦旦承诺七日内寻到治瘟之策,此间葛胤虽找到了压制瘟疫的办法,却仍然没有找到根源,今日乃第七日,臣有罪,陛下请治罪。”葛胤重重朝着平滑如镜的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面容便没有扬起过。 葛胤此话一说,整个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喧闹起来,各种交头接耳像炸开锅一样,在这一刻爆发。 宋帝赵顼面色一沉,冷冷地喊道:“肃静。” 这两个字让大殿又恢复了安静,这种安静有点可怕,而后有一位大臣迈出了脚步,那悉索的脚步声,成了大殿里唯一的声音。 “臣范镇以为,葛胤虽找到了暂行压制瘟疫之策,却只是拖延之法,不能完全解决瘟疫那便是违背他当初的誓言,他必遵循自身的诺言,当赐予死罪。”那年迈的大臣面无同情之色,语气阴冷地说。 陆续三三两两个大臣开始接踵而来的附议:“臣附议.....” 有一位面色如枣的大臣在那些“臣附议”的声音浪潮里冒出头来,念道:“禀陛下,臣黄中庸以为,治瘟执行官葛胤七日内殚精竭虑为治瘟之策劳心劳力,在所有开封府的百姓中是有口界碑的,特别是后面想到用葛根与菜根的暂时压制瘟疫的药方,减轻了不少疫民的痛苦。尽管虽不能尽去瘟疫,但是不应以死罪罚之,以免影响了君之恩泽。” 范镇冷哼道:“哼哼,葛胤他知道自己无计可施,便想到了一些笼络人心之法,这等用心,必须诛之。” 穿着朝服的苏轼从大殿走了进来,风尘仆仆地朝宋帝叩拜,道:“臣苏轼叩拜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慢慢起身,对皇帝作揖道:“臣苏轼有事面见。” 赵顼伸臂一迎,道:“苏爱卿难得从湖州远到而来,请起,有何要事?” 苏轼作揖道:“臣苏轼愿为治瘟执行官求情。”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按理说苏轼与范镇等人同属一派,怎今日贸然提出异议。 苏轼凛然道:“臣前日第一次在葛天村与葛胤葛大人相识,葛大人心怀仁义又极富才学,若真的为了一句承诺,而断送了性命,实非国家之幸也,陛下请三思。” 他义正言辞地说:“古之有云,君王之泽,可泽下尺,可升上尺。更何况是这样的人才,葛大人以葛根菜根缓解瘟疫疫症,得到葛天村的百姓爱戴,这其中包括章淳章大人,臣今日离开葛天村时,章淳大人托臣向陛下求情,他深感葛胤日夜照顾、不辞辛苦的君子之泽,希望陛下多给葛大人几日时间以找到治瘟根源之法。” “此事不能一拖再拖,国不可无信,陛下不可无戏言,他身为臣子更不可妄言,既然说七日便是七日,哪有更改的理由。若按照黄大所言确实有理,他如今治瘟小有成果,获得疫民的爱戴,若贸贸然以死罪杀之,确实不能伤了陛下对百姓的润泽之心。臣文彦博以为,葛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以免去官职,流放边塞,永不录用,以作惩戒。”文彦博躬身道。 苏轼否然道:“文大人此等活罪对于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白衣卿相来说等同死罪,再说据苏轼了解,葛大人已经找到了此次酿成瘟疫的罪魁祸首,只需要一些时日,便可将万民从瘟疫之中解救出来。” 赵顼听着眉头越来越紧,这时龙将军突然从一位太监手中递来一份奏折。 龙将军将奏折呈到赵顼面前,作揖道:“陛下,边境有急报。” 赵顼本就心烦气躁,很不耐烦地翻阅着奏折,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一松,两撇胡子乍然润起浓浓笑意,豁然喜道:“哈哈哈哈,好事好事.....” 所有人都在纳闷之余,殿外来了一个人,那人正是缠上瘟疫的章淳,可是奇怪的是他的面色没有丝毫病态,反而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他穿着朝服,在众人诧异与向后闪躲不敢接近的目光与态度之下,匆匆跪在宋帝面前,求情道:“臣章淳大病初愈,特赶来拜见陛下,陛下,治瘟执行官葛胤不辞辛苦终于找到了治瘟之法,章淳昨夜吃了治瘟之法的灵药,今日经一众太医诊治,大病全消。不仅如此,葛天村的疫民经过服药后也即将痊愈。”他诚心诚意地叩首道:“陛下,葛胤非但无罪,反而有大功,愿陛下赏赐...” 还未等众臣缓过神来,殿外淅沥沥地下起春雨来,这一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整个死寂沉沉的大殿豁然开朗起来,异常兴奋的大臣们看到这久旱逢甘霖的场面,不禁惊喜万分。 赵顼更是如沐春风,龙颜大悦,喜道:“好好,果然是君泽天降,这是天意啊,朕又有何理由治罪于葛爱卿。”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奏折道:“这份奏折是鄜延路经略使吕惠卿呈上的,他里面写到,辽夏两国本想用瘟疫之事借机刁难我朝,幸亏大夏李秉常压制住了辽国耶律乙辛,他还否决了他的母后侵宋决策,在赫连台唱了一出鸿门宴把耶律乙辛给绑了了,还说葛胤葛爱卿派去易马城的几名侠士把解瘟的丹药研制出来,就两天的时间,所有辽夏宋边境的百姓疫病痊愈,瘟疫之围迎刃而解。他还说李秉常卖这个面子全是因为他仰慕朕的盛名与葛胤葛爱卿昔日在大夏国的侠义威名,还要朕重重赏赐于葛胤。” 葛胤满脸错愕,他不知道为什么?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到底谁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让夏国国主相助于自己,还有那丹药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宋帝指了指葛胤,笑道:“哈哈哈葛胤啊葛胤,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为何不告知呢。哈哈哈哈,你真是上天派来助朕的福星福将,朕没有看错,你果真是朕的白衣卿相,朕今日要在列位臣工面前封赏于你,现擢升你为枢密都承旨,赏银千两,赐绢五百匹,宅邸一处。” 葛胤没有缓过神来,略一迟钝地跪地接旨谢恩道:“臣葛胤谢主隆恩。”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殿外那突如其来的及时雨,那淅淅沥沥的甘露就在这么一刻润泽大地,君王之恩泽降临在自己,可是他的眸光仍然呆滞,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第三百零六章 萧瑟 “几朵笑靥几韶颜,寸寸华年思思忖。 何深清眸何浅缘,滴滴萧瑟痴痴睇。” 山风入夜,清俊男子衣着海蓝圆领薄衫,随风鼓荡,长身玉立于林中,好不飘逸。 葱白玉指转弦拨弄,柳琴声起,曲律优美动听,音色圆润饱满,和着林声鸟鸣,犹若天籁。 “萧瑟歌与琴音相伴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那黑衣男子从夜幕中徐徐跨出,柔和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尽显沧桑的脸庞照亮,唇边的胡渣子像是被镀上一抹金边似得,金灿闪亮。 清俊男子循声望去,微微露出悦色道:“冷师兄、音音师姐,这次多谢你们,不然怎么会请得来四海龙王的嫡长子敖洲呢,也不会将力钦他们的解药通过降雨的方式,大规模的驱除瘟疫,洗涤江河的浊气。” “葛师弟,我虽与敖洲有表兄弟血亲,但也没有办法请得动他,多亏了萧师妹.....音音师妹....” 冷御臣说着看了那抱琴端坐于草地上的水红纱裙的美艳女子,续道:“敖洲是看在音音师妹的面上才愿意来此施雨,他们龙族本就分工明确,互不干涉各自水域施雨...” 萧音音闻言玉容一冷,捏在琴弦的玉指陡然一松,否然道:“龙族乃仙界之族,不管看他在谁的份上,这场及时雨他亦甘之如饴,否则天帝责难他龙族,只怕也是灭顶之灾。” “萧小姐倒是言辞犀利,我龙族好歹是这仙界布云施雨的小仙,哪儿有雨哪儿旱倒是可以做得了主,虽说敖沣此次确实做了有违天条的重罪,但他应当有两月不降雨的权限。” 说话的是从天而将的一只白龙,他乍然幻成人身,一袭白衣衬着俊秀绝伦的容颜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原来龙族之子变为人身个个容貌惊为天人,他与萧音音并肩站立,倒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犹如一对璧人。 他饶有意味地深看萧音音一眼,冷峻的面庞多了几许柔和:“萧小姐这份人情你是欠定了。”说着他咧嘴邪魅一笑。 萧音音玉容漠然,只是在那美目移到海蓝青年时,美瞳中才多了一份柔色。 冷御臣注视着敖洲,淡淡地说:“敖沣如此,你该将他带回去交由几位舅父处置为好。” 敖洲脸上的戏谑之色很快被凝重的表情给取代,颔首道:“御臣,那我们这就去溺仙灵池将他绑了。” 话语说罢,敖洲刚与冷御臣向前走了几步时,萧音音突然抱琴说道:“等下...” 敖洲欣然转身,问道:“萧小姐,有何事?” 萧音音将怀中柳琴递到敖洲面前,谢道:“多谢龙太子借琴之谊,眼下萧瑟歌已经奏完,也该还琴,以免多生误会。”说着硬是塞到敖洲怀里,蓦然转身挪步。 敖洲容色骤冷,面容僵硬,道:“此琴是敖洲专程让江南琴匠打造,本就是赠予乐音坊坊主萧小姐你....” 萧音音螓首未回,截然道:“不必了,此琴贵重,音音无功不受禄,龙太子还是赠予有缘人吧。” 敖洲见她心意决然,他神色一黯,慢慢目光移到那站在树下默然不语的葛胤身上,恻然道:“也罢,总有一日,你还是会为了他来求我。”便与冷御臣转身离开。 偌大的地方倒是只剩下葛胤与萧 音音两人,他面无表情,低首默然,许久他开口道:“音音师姐,这次多亏了你,寻到龙太子相助我,此情葛胤铭记于心。” 萧音音摇首否然道:“贯亭,你我之间真的不需要如此客气,这次扈力钦等人在赫连台救治边境百姓,不然也难有如此神来之笔,宋帝如今对你越加倚重,你便越受那些朝臣的孤立,还不如调任地方,来得自由自在。” 葛胤闻言,思忖道:“三年前不愿当官,是为了追求自由,三年后当这个官是为了先父的遗愿,反正葛胤已是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反而多添往事哀愁,不如在仕途浮沉的忙碌中寻求心里的慰藉罢了。” “一切都可以重来,你就当她不存在,重新生活,找个人,寻一处归隐,携手到老....”萧音音能够感受到表面平静的葛胤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在这三年前那一夜的阴霾里从未走出过,她莫名为这个倔强的海蓝青年感到心疼,她低声劝道。 哪怕声音多么轻,多么柔,葛胤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将头转过来,星眸注视着眼前这美艳的女子,指了指胸口,激动地说:“不可能了,我原以为我是可以忘记,可以走出来,可以当她不存在,可是我爹真的是死在她的剑下,死在我最爱的那个女子的剑下,我心口好疼,她让蓂灵来送药,却以扈力钦的名义,她是不想我为难,可是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不知道她在那边做了些什么?可是她为了我做得再多,都无法抹灭她杀害我父亲的事实。” 葛胤重重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眸光里闪烁着泪花,他悲怮地说:“即使我白天里像个寻常人一样过活,但是只要一到夜里,她用剑刺穿我父亲的那一个画面就会出现,我不敢入睡,,这三年来每天每夜都在做那个梦,音音师姐你说让我爱上别的女孩,可是我做不到,心里脑子里,日日夜夜都是她,哪怕再恨,也是爱,不可能再重新开始,我已经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恨不得她那一剑捅得人是我,更来得痛快。”他翻然跪地,放下所有伪装,死死得压着心口,发泄着他三年来的悲愤与酸涩情绪。 素来冷傲无情的萧音音此刻被他的真情流露所动容,她与之一同对立而跪,轻轻地将这个身心俱疲的青年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极尽温柔地说着:“贯亭我知道,我知道,会的,你总有一天会忘记她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葛胤就这么被她抱在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躲在她的怀里寻求安慰。 风无言,却在吹, 心无伤,却在疼。 拂晓,茅屋里灯火通明。 “葛贯亭那负心汉呢,到底去哪里了,老娘千里迢迢从赫连台赶过来给他送药,他却连声谢都不肯说一声吗?”一位身着青紫色抹胸长裙的绝色女子在屋内来回踱步,玉容上充满着愠色。 那薄荷绿裳少女盘膝坐在地上,“咚咚”地不停在用石臼捣着药,她坦然道:“蓂灵姐姐,你不要怪葛大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因为我怕他接受不了,他从宫中回来那天,我也只说是三空师叔将唐柯给的药丸研制出解药来,然后扈师兄托人送来的。” 蓂灵大怔,双手插着蛮腰,语透叱责道:“什么,哎呦喂,曦儿啊曦儿,好歹我们家仙儿叫你一声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坑她呢,她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那个书呆子....” 那靠在墙上的壮实青年,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打了一个哈欠,截口道:“好了,别责怪曦儿了,我前面已经跟贯亭说了,他知道是你来送药,就会猜到是萧大诸葛啦。” 萧戊曦面色一愕,停下手中动作,怔然道:“坏了,阿印你怎么可以告诉葛大哥呢,扈大哥和仙儿在信里千叮万嘱不让泄露一切关于仙儿的事情,就是不想让葛大哥心中有所芥蒂,仙儿也不想看着葛大哥为难,葛大哥现在不可能为了一点事情放下杀父之仇,哎....” 蓂灵拍了拍狄印肩头道:“好样的,你这小子倒是懂事啊。” 她说着望向萧戊曦,语重心长地说:“曦儿,话虽若此,难道你不想仙儿与那木头和好吗?她这三年也不好过,她时时想着他,一切为了他,他呢,他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恨了她三年。你知道不?是她不顾自身安危在安修和手中誓死保护了夏帝李秉常,她肩上还受了一剑,还有那个耶律乙辛一直要李秉常一起刁难大宋,还要杀了大宋的治瘟执行官,说他治瘟不利,导致辽夏边界受到大宋疫民的滋扰,要不是仙儿跟李秉常谈条件,你们以为李秉常凭什么冒着违逆他母后的风险设计诓耶律乙辛,得罪辽国呢,都是因为仙儿答应他留在大夏陪他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 萧戊曦与狄印闻言错愕万分,异口同声道。 狄印疑惑道:“那李秉常想干嘛他,他是不是看上萧诸葛了,想强娶她做皇后!” “嘎吱”一声,两扇木门外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 蓂灵异常警惕地说道:“何人?”说着身姿如电般闪到门前,将门往外一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倾城绝代,浓浓蕴含着担忧之色的眼眸望向身侧的海蓝青年。 海蓝青年就愣在那里,低着头,清秀的面庞流露出难以明说的复杂之色,看似黯然,又似愁色,说不清,理不清。 他眉头紧蹙,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难看至极,左掌紧紧攥成拳,拳缝里藏着被自己激动之下而撕下来的海蓝色袖口布料。 当狄印与萧戊曦见到门外站着是葛胤时,都被他吓了一跳,仿佛整个房间充斥着尴尬与怪异并存的复杂氛围。 狄印“嘿嘿”一声来缓解这怪异气氛,赔笑道:“嘿嘿,贯亭你来啦,你刚听的那啥都是我和这婆娘的玩笑话,莫要当真....莫要....” 蓂灵自是顾不得那些,冷眸一凝,嗔道:“都是真的,葛贯亭你若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在老娘面前要死要活,就你会难过吗?仙儿又不是故意杀你父亲,她那时候中了唐门的蛊毒,她是身不由己的,你都恨了三年还不够吗?” 这近乎泼辣的绝色女子,当着葛胤的面,劈头盖脸的骂着,葛胤一言不发,始终低着首,面上的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什么压抑在唇边,不停地在颤抖,那视线直直地盯着地上,眼眶早已通红。 “啪.....” 蓂灵一个秀掌冷不防地打在葛胤侧脸上,半张侧脸隆起火辣辣的的红掌印,他一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剑眉拧成一团,像是所有情绪都聚集在眉尖,挥之不去。 “懦夫,你知道杵在那里,萧虹仙那傻丫头不该为你做那么多事情,这三年来她一有时间便会去看你,你考上状元她比谁都还开心,怕你被这场瘟疫困住,专门赶到易马城,还抓了李秉常问个究竟,看来她都白做了,肩上的剑也白挨了,也不该将一百日自由换做交换条件,现在想来都是不值得,做那么多事情都抵不上一场误会.....” 蓂灵打完后,恨铁不成钢地斥骂着,可是葛胤始终都是无动于衷,杵在那巍然不动,她气不过又举掌欲打,结果在半空手臂被一只玉掌死死地扣住。 是萧音音,她敛了敛怜惜之色,截口道:“够了,蓂灵,你为了主人出气出够了吧,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你不该一直指责葛贯亭的不是,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无父无母你不能感受到丧父之痛,你凭什么为她出头,萧虹仙不管做什么,她都是在默默的赎罪,她都不想让人知道,你为何又要强行揭穿,枉做好人呢,你这样只会让葛贯亭更难受。” 第三百零七章 传旨 萧音音说着将扣在玉掌的手腕重重向外一甩,冷冷地说:“你给我滚回她的身边去,告诉萧虹仙,一切都过去了,就算她做再多事情,永远都回不了头。从今以后,葛贯亭的事情有我萧音音在,都不用她管。” 众人闻言纷纷大愕侧目,狄印更是张了张口,与萧戊曦对望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葛胤面上肌肉颤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哼,萧音音你这狐媚子又凭什么.....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又要插一腿,既然看上这个男人非要和你堂妹抢上一抢,真是不要脸。”蓂灵勃然大怒,嗔骂之余,气不过,挥掌拍去:“看老娘不教训教训你。” 那秀掌捋起猎猎掌风朝着萧音音玉容面门拍去,萧音音下意识推开葛胤,足尖踩地,纵身一退,足尖竟与地面划出一道耀眼火光。 蓂灵本为千年青鸾鸟自是修为甚高,她瞬间于掌心凝气一个金色光丸由另一只粉掌拍出,萧音音更是不妨多让,玉掌清辉徐来,斜斜切上蓂灵的玉腕。 “蓂灵姑娘胡闹够了.....” 萧音音与蓂灵在打斗之余,听到门口孤立着的海蓝青年蓦然转身说话,便愣了一下,停下手中掌势。 由于葛胤的脸一直低着首,加上右侧的门挡住了光,门影打在了他的脸上,所以他的脸上背着光,看不清任何表情。 只听他启齿道:“回去告诉她,这份恩情,是葛胤欠她的,葛胤会记得,但是那份血仇葛胤也不会忘记,无论她做了再多,都不可以抹灭那段记忆,还不如两厢无事,永不相见。” 他说这话时,声音是在颤抖的,但他是强忍着所有情绪把这段话平稳地说出口。 “好,好,你可以啊葛胤,我会转告。” 蓂灵扑哧一声化出一双羽翼,浑身登时散发青色幽光,演变成一只青色凤凰,飞上天际。 葛胤仰起头看着远处那片蓝天,眼眶里的泪晶莹剔透,但却怎么也流不下来,他默然转身,孤独地走出众人的视野外。 萧戊曦、狄印等人见状,更是面透忧色,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萧音音开口道:“你们留在这,让他冷静一下吧,我会守着他。” 清晨的林子里,海蓝青年在走着,水红女子紧紧跟随,但是两个人之间却有一段长长的距离,那是包容与理解。 终于海蓝青年寻了一棵树下坐下,靠在树身上,眼神放空,身子一动不动,哪怕一只蚂蚁在他脖颈处挠痒痒也不管不顾。 不远处站着的那位美艳的女子一直躲在树后,默默地守望着,他在那坐了多久,她就在那站了多久。 萧瑟的青年,萧瑟的女子,萧瑟的两颗心在跌落。 “阿印,看来音音姐对葛大哥有了儿女私情,这该如何是好,她们堂姐妹本就不合,只怕为了葛大哥会更加不合下去。”萧戊曦仍旧“咚咚”地鼓捣着石臼里的草药,担忧道。 狄印蹲下身子,轻叹道:“哎,都是冤孽,她们姐妹俩就算不为了贯亭也会斗下去,只是苦了贯亭啊,不过他要是娶了萧大美人也挺好的,总之他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吧。” 说着他握着萧戊曦的手,蹙眉道:“倒是要担心我们自己啊,我狄印只有一个媳妇哦,没得选,也不敢选,你爹肯定嫌弃我的出身,我没有贯亭的才学与本事,没有力钦的身份与智慧,但是我有使不完的劲,死死地缠着你,你爹不愿意你嫁给我,也得愿意啦。”他握住伊人的柔荑,用虎臂环着她,搂着她,说着动听的情话。 萧戊曦任由这个男人这样搂着,她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相依相偎的男女,只是额头浅浅的一吻,也是幸福的。 “不会的,爹会接受你的。”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他目睹了这一甜蜜的画面,可他的心却感到被一阵寒冷包围,一直凉到谷底。 “曦儿姑姑....” 天真的孩童哪里知道那么些,他飞快地穿过青年的裤沿,扑到萧戊曦的怀里。 萧戊曦与狄印这才察觉有人来了,萧戊曦摸了摸怀里孩童的额头,唤道:“阿果,刚才去哪儿玩了?” 阿果歪脖眯了眯一眼,指了指门外的高瘦青年,道:“谷叔叔带我去看鸟。” 萧戊曦闻言望向站在门外茫然不语的谷灿,只见谷灿本就冷峻的面容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是他看向狄印的目光是充满浓浓敌视的。 狄印发现了他这敌视的目光,转过身去,语气惫懒地说:“那个谷灿啊,你的病已经好了,干嘛还赖着不走?” 谷灿明显余光多看了萧戊曦几眼,很快在狄印脸上汇聚,那目光仍然是透着不屑与鄙夷,道:“狄印,这里你没有权利赶我走,只有葛大人与萧姑娘可以做主,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说着手中风轩剑一举,大有动戈之意。 狄印被这话气得黑脸都快变青了,瞪大眼珠子,恶狠狠地说:“老子不会拿劳什子鸡毛来吓你,什么叫木头和我媳妇做主,你别忘记了,这些日子你喝得药也有我煎得份儿,这么嚣张,给我吐出来。” 萧戊曦被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吵架的样子给弄得哭笑不得,连忙站在两人中间,劝道:“好啦,以和为贵”说着将狄印拉到身后,转移话题道:“谷师兄,你可是有要事找曦儿?” 谷灿敛容定神道:“戊曦师妹,方才在门外遇到苏大人,他说皇上有旨意要传达给葛大人。” 声音一落,三里外的林子里,海蓝青年仍旧漠然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坐了多久,等他转身在寻觅着些什么时,不远处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贯亭贤弟,真是让为兄好找。” 这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竟也坐在葛胤身旁,语重心长地说:“此次为兄来找你,是有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陛下让为兄与你说,让你亲自护送阿果皇孙回大辽,这里陛下亲手书写的信,交给辽帝,辽帝自然会警惕耶律乙辛,善待阿果皇孙,陛下还说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若要派高手,尽管告知陛下,陛下定然有求必应。”说罢将怀里的书信递到葛胤面前。 葛胤将书信塞到怀里,颔首道:“不需要什么高手,此事要低调,乔装入辽,反而比大战旗鼓来得更为安全妥当。” 苏轼赞扬道:“还是贯亭贤弟想得更为长远。”他忽然起身,轻叹道:“还有便是为兄向你告别,准备回湖州去,你日后若有空闲可来湖州寻我,或者飞鸽传书,也未必不可。” 葛胤也站了起来,朝着苏轼淡淡一笑,应道:“好,东坡兄的情谊,葛胤永不敢忘。” 苏轼拍了拍葛胤肩头,环顾这四周,见这葛天村情清远幽静,俨然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水墨画一般,眺望远方,不时升腾起袅袅炊烟,他情不自禁地张开怀抱、深深呼吸道:“一场甘雨降临,瘟疫尽消,百姓又恢复了平凡而安逸的生活。” 葛胤听后,亦阖上眼眸,感受这鸟语花香的葛天村,半晌才睁眼,附和道:“是啊,我们为官者,无非是为百姓谋福祉,见他们过上好日子,我们也开心。” 苏轼喟叹道:“贤弟所言极是,为何追求功名利禄,也是想一展抱负,保国安民啊,不过这官场上沉浮多年,说来还是这乡野田间最自由自在,远离朝堂的喧嚣。”说着他吟起诗来:“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葛胤细细品味诗中意味,赞道:“好诗,好个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东坡兄虽生处宦海,却心怀乡野人家,难得难得。” “贯亭贤弟又何尝不是,只是文藻里有着耐人寻味的寒意。”苏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狭长的纸条,摊开念道:“黄沙陌,枯桑清冷梦香魂,鸿雁孑然影天风。沧渤茫,海水悠荡入烟淼,鲤鱼寂寥指地寒。” 苏轼将纸条在葛胤面前晃一下,正色道:“这是为兄方才在屋子里等你时无意间看到的,看来贯亭贤弟有偶尔作诗诉说心中苦闷的习惯,除了这张还有许多,只是这张写得意境更为旷远,从西北大漠写到东海之滨,是情是恨,是鸿雁是鲤鱼,是相思还是乡思?” 葛胤闻言脸上的悦色骤然消失,黯然的神色变得好无神采,他久久不语。 苏轼何等聪慧之人,早已察觉出他的异样,动容道:“方才听萧姑娘他们说起你的事情,先父死在心爱之人手中,任谁都难以接受,我的发妻也早逝,这生死真的难以把控,我一直寄情于诗词之中,麻醉自己,可谁想这便是道家所云的上善若水,不管你悲或喜,它终究会发生,你不如任它发生。” 第三百零八章 冷鳞 “不过凡事要朝前看,你身边的美景美人依旧还在。”苏轼说着单臂一摆向着四周绕了一圈,最终在某个角落露出的那一抹水红停了下来。 葛胤微微一笑,仍然不语。 苏轼指了指不远处的书童,示意他过来,然后他利索地从书童那拿了一本书籍和一只毛笔,正色道:“为兄将朋友的好诗词几句收集在这一本书册里,加上为兄偶尔所写的诗词,放个百年定然流芳后世。你那首词为兄甚为喜欢,在为兄走之前,不如题笔留墨,给为兄一个念象何如?” 葛胤颔首应道:“这有何不可,多谢东坡大哥赏识。”说着挥毫泼墨地在书册空白处写下那两行字,字体逎劲自然、隽永秀巧。 苏轼如若珍宝般朝着墨迹未干之处张口吹气,样子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孩子。 溺仙灵池。 “敖沣你怎如此糊涂,那唐柯是在利用你,他的目的恐怕是助辽挑起宋夏之争,到时渔翁得利,这人族的纷争我们本不该搅合进去,你这事情若让父王知道,你怕是会被削去龙筋,永世关在东海归墟之地,永不翻身。”幻为人身的敖洲负手于背,苦心劝道。 困在灵池里的敖沣依旧是银白真龙的模样,就这么在金丝网里躺着,尽显疲态,像是所有灵力被掏空似得。 但是当它的龙目扫到敖洲时骤然有神起来,张开龙口,龇牙咧嘴道:“敖洲是你,那场雨是你降的对吗?你倒是会做好人,这人族纷争又与我敖沣何干,唐柯与我只是有相互的利益罢了,哪里有利用之说,哼说什么渔翁得利,此次瘟疫得意者难道不是你这突降祥雨的福星吗?” “敖沣二十几年不见,你依旧如此固执,为了报母仇,倒是费劲了心机。”面色冷峻的青年睨了敖沣一眼,冷冷地说。 敖沣张了张粗大的鼻孔,冷不防打了一个响鼻,道:“好你个孽种,冷鳞你凭什么说我,我的姑母若不是生了你这人龙结合的孽种,哪里会被关在归墟,遭受天罚?” 冷御臣冷峻的面庞蓦然一黯,是什么足够力量撕开他那伪装的面具,戳破他坚固的心防,宛如一塑冰雕,渐渐融化,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敖沣的话语看似只是嗔骂,可在冷御臣心里像是一根根寒冷的冰棱深深地扎进心里,陷进肉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是记得回忆自己还很小,妹妹都还未出生。 独立寒江,孤筏头,一对璧人揽江景。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四坐且莫喧,愿听歌一言。” 男声歌喉嘹亮高亢,将含蓄内敛的词句淋漓尽致地唱出来,应和着这平静如镜的江面。 山谷回响,清水幽幽,佳人剑客共赏话中画,美哉,美哉。 “爹,娘,鱗儿抓到鱼啦。” 江边浅摊边的十岁少年,半身赤裸、双脚没入清水中,浑身湿透,俊俏的面容上仍垂挂着 晶莹的水珠,他展颜一笑,手里捧着一只肥大的鱼,喜道。 竹筏上的一对男女望向这少年,对视而笑,四目饱含脉脉柔情,那柔美清伦的妇人将螓首倚靠在那布衣男子肩上。 “涯,鳞儿都这么大了,是时候带他去见我父王。” 那布衣男子剑眉微紧,忧虑道:“再长大一些,他还小...” 十年弹指间匆匆而过,美好的十年里,是他此生最难忘的岁月。 东海之滨,湛蓝海域,望不见底。 那布衣男子不知何时唇边多了一抹短须,为他的英俊面庞添了抹成熟的感觉,而并肩而立的美妇小腹隆起,春光满面间凸显孕味。 当年十岁的孩子已长成朝气蓬勃、高大帅气的少年郎,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兴奋地对着浪潮挥舞。 “鳞儿慢点。” 父亲绽开温暖的笑容对着自己喊着,时刻叮嘱着。 “呜呜呜” 忽而,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开始躁动,天色大变,层层乌云笼罩着这片海域,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于海的嚎叫。 海涛滚滚,巨浪滔天,这让持剑青年为之一震,笑容僵在唇边。 等他回首望向那对璧人原本所走的方向时,才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灰蒙蒙的天际,威压感瞬间笼罩在少年的心头,开始不安的少年再望向海面时,那滔天巨浪竟散发着点点金光,向着自己逼近,逼近。 那道金光里汇聚成绚烂的清辉,巨浪的水纹被乍然拨开,飞转的漩涡呼之而出,一只银白龙爪探了出来。 浪花狠狠地打在自己脸颊上,他的腰部竟被龙爪死死地嵌在其中,手中的剑因为与生俱来的恐惧,疯狂地砍着那根爪子。 冥冥中,他随着爪子的纵下,整个人被埋在深蓝的海底,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要窒息。 金光余辉充盈着他的全身,身上一块块布衫被撕开,每一片肌肤向着自己传来奇异的酸麻感,一片片焕发着金华的金色鳞片从那毛孔里蹿出,包裹着自己整个赤裸的身子。 “龙?娘只告诉我,我的外公、舅父姓龙,我的母亲叫龙丕荷,我的父亲叫冷涯,我叫冷鳞。” 微弱的意识在催眠着自己的思绪,等到那一层陌生的驱壳包住自己时,他开始质疑自己的身份。 一只金色的龙在深海里迂回翻滚,所过之处者无不一片狼藉,龙尾摧毁了不计其数的珊瑚礁石。 等到他使劲了全身所有的灵力时,沉沉的眼皮垂了下来,乖乖地昏睡过去。 只是等这少年张开双目时,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眼前的一切仿佛就是美轮美奂的人间溶洞,晶莹剔透的石雕飘浮在中间,光怪陆离的色彩 从珊瑚石中迸射而出,珍珠、玉石、奇珍异宝成了这里的点缀。 龙宫,时不时吞吐着五光十色的气泡、珍藏着海底所有珍宝的地方。 “原来你是孽种啊,人不人,龙不龙的孽种。” 映入眼帘的是两位年龄相仿的俊朗少年,只是他们的额上都长着两只奇怪的龙角。 “敖沣、敖浅,不得无礼,这是你姑母的儿子,是你们的表弟敖鳞。” 说话的男子很严肃,面无表情,头上戴着金冠、一袭华服无比金贵,他额头上的龙角像极了两根蓬勃生长的人参,只是比人参更瘦、更细长一些。 他茫然不懂地摇首,嘴里不停地喃喃念着:“不,我不叫敖鳞,我不叫敖鳞,我是冷鳞,我不是你什么的表弟,我的母亲是凡人,长得不像你们那样奇怪。” 又来了两位男子,也是长着龙角,相貌奇怪无比,其中一位倒是和善一些,柔声道:“孩子,不要怕,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说着分别指向面色肃然的男子与自己身边面带微笑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你大舅父敖丕海,还有一位是你二舅父敖丕江,敖沣、敖浅是你二舅父的孩子,我是你的四舅父敖丕湖,你的母亲是我的三姐敖丕荷,我们是龙族老龙王的子女,这里是龙宫,以后便是你的家了。” “不,不可能,我母亲没有说过,没有说过,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呢,还有我未出生的妹妹?他们都去哪了?”固执的他坚决不信,抓住敖丕湖的衣领重重扯着,激动地说。 敖丕江轻叹道:“哎,三妹她与凡人相恋,人龙本不该相恋,她被你外祖父打入归墟之中,永生永世不能出来,你的父亲自是会受到天谴,至于三妹肚子里的孩子,等她出世了以后,会把她带到你的身边,让你来照顾,好吗?” 任这个叫冷鳞的青年如何挣扎,如何不甘,如何反抗,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不能改变,他们只是来告诉自己一声罢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到那恩爱的一对璧人。 “哇哇哇哇......” 襁褓中的女婴长得极为可爱,可惜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作为哥哥的冷鳞将怀里的女婴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串泪无助地流下。 敖丕海这个大舅父,未来的龙王,他的心是冷的,正如他的面容一样,从未见到他对自己笑过,一直以来对于这个大舅父,冷鳞是又惧又怕。 此时,这个大舅父把女婴交托给自己后开口道:“以后她就叫敖霜,霜是你母亲取得,你外祖父说,你们两个虽是因人龙相恋结合而生的,可是你们体内流得是尊贵的仙界龙族血统,体内有强大的龙族灵力,若在凡间生活,天帝知晓,势必会怪罪,以后就安心的在你万江龙王敖丕江的龙宫里生活吧。” 这三年间的生活在冷鳞的眼里就是炼狱,心中的折磨,肉体的欺压,已是家常便饭。 “冷鳞,你就是孽种,凭什么当我们的兄弟。” 功力不够的冷鳞,任由着敖沣、敖浅的欺辱,拳打脚踢下的他一直躬着身子,抱着脸,任由着星星点点的拳脚打在自己的身上。 第三百零九章 勇气 这种疼却抵不过失去父母的痛,这种疼也挨不过被他们这般言语欺辱的伤。 等一场虐打结束了,他们累了,离开了,只剩下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 有一位英挺的青年,手中握着一条绢帕朝着自己伸来,他温润如玉的笑着:“你好,你是姑母的孩子冷鳞吧,我是敖丕海的独子敖洲。” 他依稀还记得那一双充满温暖的星眸,这个青年哪怕过了十年,即使那星眸没有了以往的温度,变得阴冷,但他隐约可以感受到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青年身上所散发的温暖。 人情自有冷暖,恐怕只有心能感受到。 岁月的磨砺,将冷鳞变成了冷御臣,可是在敖洲的眼里他仍然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冷鳞。 “敖沣,我已经不是冷鳞,在十年前,我已经被废去龙籍、削骨勾筋。”冷御臣异常冷静,仿佛在说着一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 高傲孤冷的敖洲轻拍冷御臣肩头,正色道:“御臣虽然你是凡人,你还是我的兄弟。” 敖沣在金丝网里打了一个滚,带着盈盈电光的金丝网骤然张开,转而紧缩,他冷哼道:“哼,你的血肉是我姑母千河龙母敖丕荷给你的,就算你如何不承认,你永远都是孽种冷鳞。” “哔....” 一声起,一声落,金丝网里的银枪飞速钻了出来,稳稳地被敖洲接住。 敖洲旋身落地,紧握手中那把银枪,问道:“章通道长可否将敖沣交于敖洲带回龙宫,回禀父王处置呢?” 在灵池旁阖目打坐的老道士慢慢睁开眼,站了起来,朝敖洲作揖道:“年轻时,老道一直以屠龙斩妖为乐,自是不知妖龙乃仙界龙族,误杀敖沣的母后,才间接导致敖沣造此恶念。敖洲太子要将敖沣带回去,老道自不会阻拦,还望太子在龙王面前多美言几句,从宽处理。” “哼,章通恶道,本太子不要你的可怜,无论什么惩罚敖沣甘愿受之,只是可恨我没有将你杀之,为母报仇。”那只困住金丝网的银白巨龙幻化成人身,变成一个俊俏的青年,他对章通道人怒目而视,心怀怨怼地说。 章通道人望了敖沣一眼,幽幽地叹息,转身看到有三三两两风华正茂的青年正往这个方向赶来。 他唤了一声道:“葛大人,章通协助大人抓住瘟疫背后的孽龙,理当功成身退,而敖沣如何处置,还要靠你来做主。” 为首的青年正是葛胤,他闻言当即思忖了一会,看了敖洲一眼,躬身道:“龙太子,这是龙族之事,应有你等处置。” 敖洲本就不喜欢葛胤,见葛胤如此谦和有些诧异,他瞥了一眼葛胤身后的美艳女子,面容骤敛,漠然道:“本该如此,那我将敖沣带走了。”说罢挨近灵池一边,双手化掌一摊,两股狂澜覆掌而出,那强大的灵力席卷整个灵池,灵池里的 蓝水翻涌而上,宛如一眼喷泉般将困在金丝网里的敖沣举得高高的。 此刻,大风刮起,沙土飞走,尘埃遮天。 风云变色,乌云密布下,一缕破晓微光透出,一只银白巨龙扶摇而下。 “快,冷鳞、敖洲,快放了我大哥,不然我要敖霜给我大哥陪葬。” 银白巨龙迅速化成一道金光落到地面上,凝结成人形,也是个英俊不凡的青年,双额长着一对龙角,面色阴冷,一手持着一把铜枪,一手抓着一位穿着淡黄花裙的少女,那枪锋正对着少女白皙的脖颈,枪身明显刻着两个字:“不一。” 冷御臣面色大变,错愕万分道:“霜儿....” 所有人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那个被擒的花裙少女正是冷筱霜,特别是爱妹如命的冷御臣整张脸写满了焦灼,恨不得被挟持的人是自己。 “哥哥,亭哥哥,别管霜儿,这个坏敖浅哥哥抓我,还打伤了秋水姐姐、肚子疼哥哥,你们不能让他得 逞。”冷筱霜不停地在那挣扎,一直用玉足踢踹敖浅,可是敖浅仍然无动于衷。 困住金丝网内的敖沣喜道:“二弟,你素来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但今日竟然会想到把敖霜擒了来要挟他人,也算胆识过人,真是没有让大哥看错。” 敖浅被敖沣这么一夸后,本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很快被驱散,他面透阴狠之色,冷哼道:“臭丫头你再乱动,我的不一铜枪可是见血封喉。” 葛胤敛起担忧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开始环顾四周,而后开口道:“这位龙太子千万不要伤害霜儿,一切都好商量。”他说话时缓缓走到敖洲身边,带着命令的口吻地说:“准备放人。” 虽然敖洲孤傲的很,如此被葛胤使唤,他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他先是面透诧异,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可只要看到冷筱霜在敖浅手中,就心软了下来,大喝道:“敖浅,有话好好商量,你且放了霜儿,他可是我们的亲表妹,龙族唯一的公主,你若伤害了她,龙族恐怕再也容不下你兄弟二人,此等代价实在不划算。” 敖浅置若罔闻,睨着冷御臣,啐道:“冷鳞,快放了我大哥。” 冷御臣如获圣谕,连忙恳求道:“葛师弟、敖洲求你们让章通道长给敖沣松绑....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声音些微沙哑,急红了地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可爱的女孩,心如刀割。 章通道人见状,急道:“这位龙太子莫要伤人,老道立刻解网放人。”说着仓促间连忙十指互掐,起了一个法决。 随着他口中喃喃默念着,金丝网突然变大数倍,一个大口突然张开。 正当敖沣得意洋洋地准备从那网口飞出时,余光无意瞥了敖浅一眼,讶然道:“二弟,小心身后。” 这话语刚落,一个壮实青年飞出紧紧地从背后缠抱住敖浅,就像袋鼠一样,死死不撒手,可惜原本他是想用这一突袭,让敖浅松手放开冷筱霜,谁想这敖浅哪里肯放下这个护身符,死不松开。 葛胤一怔,发现此人何其熟悉,正是狄印,便唤了一声道:“阿印。” 敖洲与冷御臣见形势大变,立即互为照应,飞到半空之中,分成左右两边按住敖沣的左右双肩,将他挟持控制住,一同跃然而下。 而敖浅这边,由于敖浅的脖子被狄印卡着难受的紧,他想摆脱狄印的控制唯有幻出真身,庞大的龙身,狄印哪里能纠缠得了,到时候定会被它甩开。 金光大绽,耀眼夺目,众人纷纷扭头避过光芒,等光芒渐褪去,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银白巨龙盘旋着。 这只巨龙异常躁动,甩着龙尾在半空打转盘旋,就连自己的不一铜枪都扔掉不顾,可就是没有轻易放过冷筱霜。 冷筱霜被嵌在龙爪下,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而狄印死死地抓着银白巨龙的脊骨,就是不肯撒手。 葛胤与萧音音饶有默契地互看一眼,飞身上前,分别站在左右两边,聚集灵力挥掌攻击他龙足之处,而冷御臣更是在一旁等待时机将冷筱霜救下。 狄印几乎快要被那银白巨龙转得头昏脑花、浑身气力快将要耗尽,他灵机一动,单手环抱住龙身,另一只手则是要腰间的死灵屠龙斧抽出。 死灵屠龙斧早已对这只肉身充满了无限的渴望与期待,斧身爆射出血绿幽芒。 枢机红衫青年明显感受到掌心握住的那来自于死灵屠龙斧的嗜血气息。 他头脑一阵发热,只感觉一股弑杀的怒气涌上天灵盖,愤然举起死灵屠龙斧,真的应验了三板斧的全名:“以死灵屠斩妖龙”的宿命。 “嗷.....” 凄厉的龙吟惨叫随着那斧头砍下的瞬间响彻天地。 银龙脊背被开了一道狭长的血口,从血口里喷涌出汩汩玄黄精血,斧身沾染着龙族血液后,像是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从斧身钻出无数个骷髅精魄。 狄印浑身无处不沾染着这血腥的玄黄精血,随着银白巨龙长嘶一声后,他连人带斧纵身跃下。 银白巨龙疼痛之余,不禁重重甩动龙尾,冷御臣与萧音音分别跃起躲避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巨爪突然一松,被擒在爪子里的花裙少女整个身子失去了桎梏,摇摇坠下。 哪怕是在半空离地面却还有一段距离,小小年纪的冷筱霜倒是浑然不害怕,她反而趁着这一刹那,用余光扫向她心中最想凝视的那个人。 他真的来了,凌空跃起,飘飘如仙。 海蓝青年以洒脱飘逸的身姿很快地欺身到自己身旁,用他仅有力气的左臂拦腰抱住自己。 两个年轻的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旋转,近到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敛容镇定,别无其他表情,那剑眉眉梢微微有些紧蹙,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霜儿?没事吧?” 等安全落到平地后,葛胤松开那只搂着她纤腰的左臂,关切地问着她。 冷筱霜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勇气,她欣然钻进葛胤的怀里,紧紧抱住。 葛胤为之一愣,但是细想之下,只当她是受了惊,需要哥哥的安慰,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银白巨龙“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化成人身,那个英俊的青年后背赫然可见鲜血淋漓的血痕,可他目光透着凶戾与不甘之色,他强撑着重伤缓缓站了起来。 深受重伤的敖浅全身猝然泛起强大的龙族灵力,一步一步靠近着离他最近的那一对相拥的少男少女。 双掌汇聚着两抹金色光丸,等他举起来的时候,他英俊的面容顿时扭曲在一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占据着他的五官。 “二弟....” 熟悉的呼唤钻进耳朵里,染着玄黄之血的铜枪尖头透过胸膛露出一角。 敖浅露出一丝不甘仰首倒下,却因为背后插着不一铜枪而未全然倒地,那根铜枪就这么支撑着他的身躯巍然不倒。 弥留之际,眼前看到的是一道蓝色的光幕,湛蓝的大海,海面上有三个人影,一大两小,三把枪,金银铜的枪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不一金枪,敖丕江。” “不一银枪,敖沣。” “不一铜枪,敖浅。” 和蔼的男子微笑地说:“孩子,这是父王的祖父日辉龙王敖晗所铸,金枪代表顽强,银枪代表仁义,铜枪代表勇气,你们收下以后一定要做到所代表的那个词啊。” 茫然不懂的两个孩子互看对方一眼,随口应道:“是,孩儿谨记。” “父王....孩儿不想....有了勇气.....失去你们......母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向着天空的那抹云还没说完后,他眼眸充溢着一丝遗憾后,慢慢闭眼。 第三百一十章 挟谷 敖沣若不是被敖洲控制着,他早就冲到自己亲弟弟身边,等他声嘶力竭地喊完最后一句:“二弟”后,他面容变得异常狰狞可怖,他的目光落在灵池另一侧的方向,这是敖浅丢下不一铜枪的位置。 那个位置此刻多了四个人,是三女一男,其中掷出那一把枪的是个青年人,他穿着一袭灰黑束身长袍,背后背着一柄神兵利器,正是琅琊仙刀。 “力钦....” 渐渐地,天暗下来。 原本冷清的茅屋小院,今夜格外热闹,一群人欢聚在一起,围在露天的饭桌上,一边欣赏那轮明月,一边品尝着萧戊曦与葛胤、冷筱霜三个人联手完成的农家菜肴。 “章通道长和敖洲他们都离开了,今夜也只有我们这些人,大家放怀畅饮,明日我便要带着阿果皇孙回大辽,瘟疫一事,连累诸位兄弟姐妹奔波劳累,葛胤再此谢过。”葛胤举起大碗,豪然一饮而尽。 狄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三年的功法,这喝酒的样子真不像葛木头,倒是有白衣卿相葛胤的风范,那啥,那老哥我也干了这一碗。”狄印喉结咕噜打转,一口烈酒很快便下肚,他面露惋惜道:“可惜啊,反正敖浅已死,为何你不让我拔了他的龙筋,为你右臂续上呢。” 有一位高瘦青年拍了拍桌子,冷哼道:“哼,此等不问自取的行为如同行窃,葛兄弟是谦谦君子怎会做此勾当?” 狄印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呵呵,谷灿你倒是什么劳什子君子,但是君子不能当饭吃,还有人家都死了,难道我还去地府问他:龙筋可以送我不?” 这一句戏言一出,倒是引起两个女孩掩口一乐,有个白衫女子性格直爽,直接笑出声来:“呵呵呵,他说得也对,我说谷师兄,你这是为难人还是想为难鬼呀?” 谷灿面色一僵,甚觉尴尬,自是默然不语。 “小蔓,不要取笑人家谷师兄。” 坐在杜蔓身旁那绝美清冷的白衣女子玉容没有丝毫悦色,冷冷地说道。 杜蔓握住那白衣女子的衣袂,小声道:“好啦,我的晴儿师姐,我们开开玩笑,不好吗?你也知道这狄印与扈大哥有仇怨,这样气氛也不尴尬啊。” 舒晴闻言,柳眉微蹙,徐徐用余光打量着扈力钦,扈力钦坐在葛胤的左侧,狄印坐在葛胤右侧,但是扈力钦与狄印却是零交流。 “贯亭,明日我与你一同去辽国,辽国我还算熟悉,说不定能帮上忙,不管如何阿果叫我一声姑姑。”萧音音说这话时,不禁用怜爱的神情看了看坐在身旁那乖巧可爱的孩童。 葛胤颔首一点,看了身侧左右两个人一直都不说话,那阴沉的低气压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到,他赔笑道:“力钦,阿印,我们兄弟三人难得重逢,不如我们喝一杯好吗?” 扈力钦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动容道:“贯亭,这三年来你受苦了,力钦一定会想法子让你手臂恢复如初。” 狄印附和道:“木头,大哥也会的,总有一天我要把萧戊光这个狗东西碎尸万段,给你报仇。” 葛胤莫名感到一丝触动,抿了抿嘴,左掌先是拍拍扈力钦肩膀,然后放在狄印的肩头便不离开,他恻然道:“仇报不报、手能不能恢复,这些都无所谓,只要我们仨能像从前那样就足够了。” 扈力钦与狄印闻言,分别脸上露出讳莫如深地一笑。 狄印尴尬一笑,附和道:“贯亭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爱记仇的人,我们之间也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我怕力钦对我还有芥蒂。” 扈力钦坦然道:“只要他不伤害我六空,力钦其他也无所谓。” 葛胤闻言灿然一笑,他许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用完晚饭后,夜更深,茅屋小院变得更静。 葛胤在露天小院里铺开一张纸,冷筱霜为她磨着墨汁,扈力钦与萧音音坐在一旁面容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冷筱霜忸怩地问道:“亭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们去辽国玩啊。” 葛胤摇首否然道:“这次去辽国,只有我、力钦、音音师姐、还有慕容大小姐,四人足够了,而且辽国也不好玩,此行凶险莫测,哪里能玩呢。” 冷筱霜嘟着嘴,满心的不悦,应了一声:“好吧。” 扈力钦思忖道:“贯亭,如果把阿果就这么还回去,陛下那一封信未必会让辽帝信服,我了解辽帝此人,生性多疑,性情凶残,当年是他亲手误杀了萧后,如今因为他偏心耶律乙辛而害得耶律浚被害,如果他勉强将阿果接回去了,如果他不好好照料阿果的话,耶律乙辛要杀阿果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萧音音坦然道:“扈掌门, 此事音音与贯亭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年我在汴梁潜心经营乐音坊便是想法子让宋帝帮助我们,如今成功了一大半,我还让小缺在辽国上京经营乐音坊的分支,里面都是当年受过萧皇后恩惠的乐师舞女,辽帝好色也好乐,到时候我们自会以魅惑之法诱他来到乐音坊,先听十香词琵琶曲,再让小缺乔装成妇女拿着他当年打死萧皇后的凶器铁骨朵来到辽帝面前唱挟谷歌,然后阿果带上去,小缺再变成萧皇后的模样,定会让辽帝有了愧疚之心,最后耶律俨再旁敲侧击即可。” 扈力钦疑惑道:“挟谷歌?何为挟谷歌?” 葛胤左手提笔在纸上写下“挟谷歌”三个大字,侃然道:“这是我们想到一首词,搭配上哀婉的琴音,自会让他动容。挟谷歌的寓意是妻儿为自己至亲至信之人,如同他手中的铁骨朵,妻子被害,孩子没有保住,只剩下一个孙儿,就像夹在腋下的一颗谷栗,只要自己一不留神便会掉去,掉了以后后悔也莫急。” 扈力钦频频点头,问道:“这首挟谷歌倒是不错,只是词呢?” 葛胤紧了紧手中的毛笔,思忖道:“我...我正在想呢。” 扈力钦对葛胤不禁刮目相看,称赞道:“贯亭你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本事,真的让力钦万分佩服。” 葛胤被他夸得不骄也不躁,朝着他微微一笑后,便开始凝神思考,不一会儿,便自信满满地提笔挥毫抒写起来: “穀甲包禾,筥可载之,筲亦可盛,非啮难开。 西米乃粟,錡为可烹,釜亦可饪,非口出味。 栗稷谷穀,粮不离也,筥筲錡釜,食不缺也。 栗可用捏,亦如手足,谷可用捣,亦同骨朵。 小轻难盛,筥筲易漏。腋窝可挟,不漏不掉。 挟谷于之,一伸一挥,落地无踪,永无完谷。” 萧音音默念了几句,频频颔首道:“真的是朗朗上口,像极了民间歌谣,且又浅显易懂,耶律洪基好汉文,懂诗词,只要他一点便通。” 夜深人静。 冷筱霜没有入睡,披着外裳独自一人走在小院中,似是心事重重。 “霜儿,你是不是舍不得葛师弟?” 冷御臣察觉到妹妹的异常,亦随着她走了出来,望着娉婷少女的背影,问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抽筋 满腹心事的冷筱霜转过身来,敛容道:“哥哥,我想回龙宫,求他们把敖浅哥哥的龙筋给亭哥哥修复右臂。”她说完此话后,明眸流转,续道:“亭哥哥这三年好苦好苦,不能像常人一样有双臂相助,这心里有苦也不说,他很倔强,倔强的让人心疼,就跟哥哥当年一样。” 冷御臣闻言目光渐渐呆滞,好像被冷筱霜揭开了隐藏在他心中的那段尘封十年的回忆。 “哥哥,霜儿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爹,看到娘....霜儿好久没有看到他们.....霜儿都把娘所嘱咐的珍珠串成项链了,怎么还看不到啊,难道娘在骗霜儿?” 只有三岁、相貌灵秀的女娃睁大好奇的眼睛,问着自己,说到后面见冷鳞的脸上毫无表情,她的心空荡荡的,话越说越小声,小嘴说着说着竟瘪了下来,两滴泪正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打滚,几乎要滴了下来。 冷鳞面容一僵,竟不知怎么回答,连忙安慰道:“爹爹出远门了,很快回来,娘亲一直陪着他。霜儿乖,算一下时间,他们这会儿应该回来,哥哥去找爹爹来见你好吗。”说着将小霜儿放到玉椅上。 “真的吗?那为什么敖浅哥哥说这是假的,他还说,霜儿一出生,爹死了,娘被关起来了,那些的爹娘都是你假扮的。”冷筱霜把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说出来,这倒是把冷鳞听得心惊胆跳,可是一见冷筱霜小脸写满固执,续道:“我知道他是骗我的,爹娘都在,哥哥怎么可能会假扮呢?哥哥又不是神仙?” 冷鳞听完这话,方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冷筱霜的小脑袋,安慰道:“他在说笑,霜儿那么聪明怎么会被骗呢,是不是啊?小机灵鬼!”说着将小女娃揽在怀里,宠溺之色难掩其中,道:“乖,哥哥去找爹娘...让爹娘来看你好吗?” 他的眼圈莫名泛红,鼻腔的酸涩没有心中的感伤来的强烈,一滴泪水继而沿着他笔挺的鼻梁淌进他的口中,滋润他的薄唇。 龙宫的生活很枯燥,可是这个叫冷筱霜的小女孩过得很幸福,她神情异常专注的串起珍珠项链。 在光影衬托下何其透亮,何其美丽。 “霜儿!” “娘,你终于来看霜儿,霜儿好想你。” 惊喜万分的小女孩蓦然转身,飞快地扑向美妇的怀抱,将手中那一串刚刚串好的珍珠项链举得高高的,那一颗颗湛湛的珍珠闪烁着的莹莹辉光。 “霜儿,你好棒,这么快就串完啦,待会给你个大大的奖励,让你爹爹带你骑马去。” 这个叫冷筱霜的三岁女娃乐不可支地喜道:“好好,太好啦。”说罢将那一串项链带到美妇的脖颈。 点点滴滴流溢而出的亲情画面,却走向了尽头。 龙宫大殿。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我的爹,若非我去人间寻找我爹的踪迹,我就再也不知道,我爹死得那么惨,你们这些人竟然无动于衷,任由着他被雷公劈死。”华服少年悲愤交加,指着正中央坐着的三位高高在上、华服锦缎的龙族三王。 敖丕海仍旧面色肃然,漠然道:“敖鳞休得胡言,你爹冷涯是凡人,竟然与龙族公主相恋,人龙相恋自古便是大忌,天帝派雷公执行天谴,我等岂能阻止,今日你既然知道了真相,你更应该乖乖在龙族中安分守己,不要做些触犯天威的事情,以你父母之事引以为戒。” 冷鳞嗤之以鼻,冷哼道:“哼,一切都是你们说得算,我就该安分守己吗?龙族就真的那么高高在上吗?就因为我爹是凡人就该死吗?我们凡人就应该遭受你们随意地践踏吗?难道我爹娘真心相爱就算不上安分守己吗?这到底是什么理由?”他将压抑三年的愤怒与不满顷刻间宣泄而出。 满目红丝、眼眶通红的冷鳞双额青筋暴起,许是因为他过于激动的吼叫,声音听起来沙哑,用劲过渡,连连喘着粗气。 三大龙王见状微微露出诧异,互相看了对方几眼,而后又恢复了漠然之色,敖丕江面色铁青,斥责道:“真是年少轻狂,你可别忘记你身上流得血是我龙族尊贵的玄黄之血,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姓氏,都是龙族的,你竟然指责起我们三个舅父的不是,你还否决你死去的外祖父当年的决定,敖鳞你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敖丕湖虽目透不忍之色,却佯装严肃,绷着一张脸,斥责道:“鳞儿你既然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你就应该冷静下来,不能如此冲突的来怨怼我们三个舅父,你这孩子真的太固执了,你要是如此这般,四舅父非得拉你关禁闭不可,以后再也不教你仙术。”说着连忙走下去,扯着他的手臂,强行往外拉。 冷鳞重重地甩开,冷笑道:“哈哈哈哈,看来只有我娘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龙族。” 他放得很低的头倏然抬起,整张脸的肌肉几乎笑到抽搐,但是他的眼眸是漠然的,神情透着不屑,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决然道:“好,从今天起,我是冷鳞,与你们这些姓敖的再无干系,以后我再也不会要你们龙族给的一切,我耻于与你们这些道貌岸然无情无义的龙族为伍。”说着泫然转身推开敖丕湖的阻拦。 “站住,冷鳞,不管你嘴巴怎么说,你都是龙族的后人,你有龙族的灵力,你无论去了哪里,你身上永远都印刻着龙族的印迹,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敖丕海虽心中不忍,但仍然厉声道。 或许在这一刻,敖丕海多么希望冷鳞回头,哪怕不要说自己错了,他也会不计前嫌,毕竟他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敖丕荷的独子。 “噗嗤.....” 数声布帛撕裂开的响声从这个倔强少年身上一时间迸出,一把锋利埕亮的匕首出鞘。 他健硕的胸膛、发达的肌腱此刻徐徐散发金色的清辉,这清辉里游离着紫色的光斑,赤裸的身子上无不闪烁着晶莹的鳞片,这一片片龙麟铠甲一直是龙族最为尊贵的象征,若说皮肉是凡人的第一道保护膜,那这鳞片就是龙族的肌肤,是凡人上阵杀敌的铠甲,如果没有了,那该有多痛。 “那我冷鳞把这些你们给的印迹,全部还给你们。” 他固执地回了他们一句后,猛咬着牙,利索地起刀,切向他的胸脯。 这一刀一刀扎进肉里,他都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憋着一口气,忍着痛。 当每一片鳞片被他剜出时,他眼睛只是下意识地眨了一下,而后仍旧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可很明显这青筋爆起后变红了,像是有一股热血一直徘徊在他的脑袋上。 一片片沾着玄黄之血的鳞片掉落在地上,错落有致地放在剔透水晶的石板上,宛如一朵朵娇艳的玫瑰花瓣拼凑成一张动人的图画。 “啊...” 他始终没有忍住,痛苦地吼出声来,一条龙筋从他脊背抽出,四肢人骨里隐藏着金色龙骨,也被他狠心地抽离身体。 三大龙王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愣住了,而后那一丝丝不忍与心痛早已掩盖了方才的漠然与严肃。 惨白的面色,失去光泽的薄唇、满额的汗珠、爆红的青筋,依旧倔强的双眸,他还是他,只是没有了龙族赋予他的特权。 他拖着千疮百孔的残躯,拖着地上斑斑血迹,死撑着一口气终于在走出这辉煌的宫殿后,才昏过去。 冷御臣依稀还记得,那段日子是他最为艰辛的时刻,他几乎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病痛的折磨快要把他瘦成人干。 哪怕稍微挪动一下身子,那种痛就像翻江倒海的涌来,痛到你后怕,痛到你连移动都是一种奢侈。 那段时间,照顾自己的是敖洲,这个尊贵的龙族青年看似孤傲冷漠、不近人情,倒是颇为细腻。 等他完全好了,也过了大半年的时光,他彻底变成了平凡的人,失去了所有龙族赋予他的灵力。 敖洲离别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保重,他还记得,是带着责怪的语气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固不灵的人。” 又是一年冬天。 丧失了所有仙术的黑衣少年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雪地里。 “哥哥,你病了好久,为什么爹娘都不来看你,也不来看我,爹娘好狠心,我再也不喜欢他们了。”小女孩小脸写满了固执与责怪,这个表情像极了儿时的他。 冷鳞没有责怪妹妹的埋怨,他反而觉得很心酸,原来这个龙族赋予的特权还是有用处的,至少可以让妹妹在爹娘的关怀下成长。 “乖,霜儿,爹娘他们都不在了,以后哥哥陪你好吗?哥哥现在也没有办法帮你找回爹娘了。”他蹲下身子,安慰着妹妹。 冷筱霜颔首道:“好,有哥哥在,霜儿也很幸福。” 当年异常乖巧的冷筱霜现在长成了十五岁的花季少女,她明亮的双眸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执着。 这或许才是兄妹吧。 “霜儿,那我们回一次龙宫,帮你要回那根龙筋,帮你的亭哥哥好吗?”他神情尽透宠溺之色,道。 冷筱霜绽开如花的笑颜,向着哥哥的脸颊亲了一口,欢呼雀跃道:“好哥哥,霜儿爱你呦,有你真好,霜儿好幸福哦。” 第三百一十二章 骨朵 ※※※ 辽国,上京,临潢府。 皇宫,寝殿内。 “这么多人去找阿果都没有头绪,都是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衣着络缝红袍、腰犀玉带、足套獞皮靴的中年男子气冲冲走进殿中,在正中央软塌坐了下来,面透愠色地说。 三名武官跪在地上纷纷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一出。 这时殿外匆匆跑来一个矮小的内侍拱手道:“皇上,我们都找了,您的铁骨朵....好像丢了....” “丢了,你怎么不丢啊,还回来干嘛?滚....” 还未等这内侍一口气说完,异常暴躁的辽帝一脚狠狠踹向内侍,内侍被摔得打了一个滚,连忙跪好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的这就滚。”说着边爬边滚,极尽狼狈地爬出大殿。 “都给朕滚....”辽帝拂袖一荡,啐道,说罢,那三名将官如蒙大赦般麻利地爬出殿外。 辽帝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道:“阿果丢了,铁骨朵也丢了,阿音你是在怪罪朕没有照顾好我们唯一的孙儿吗?” “臣耶律俨殿外候召。” 殿外传来一段熟悉的声音,这让辽帝精神焕然一振,喊道:“进来吧。” 耶律俨先是向辽帝行了一下礼仪后,方才开口道:“皇上可是有烦心事?” 对耶律俨深信不疑的辽帝站了起来,连忙握住他的手背,慌张地说:“耶律丞相,最近怪事连连,阿果失踪,朕已经心力交瘁,如今朕的铁骨朵也不见了,这该怎么办?没有铁骨朵,朕怎么睡得着呢?” 耶律俨淡定自若,问道:“皇上不要着急,皇上最近可有去哪里?” 辽帝闻言方才冷静了下来,使劲回想,应道:“今天一大早就去城外狩猎,回来之时曾路过街市,看来是在那时候丢的。”在他细细回想之际,似乎想到了这各种的因果。 耶律俨颔首道:“那皇上请放心,臣务必派人仔细查找。” 辽帝拉着耶律俨坐在自己旁边,恻然道:“耶律丞相行事,朕一向放心,只是阿果怎么也没有消息,朕很担心,毕竟他是我大辽未来的储君,看来是阿音在怪朕。” 突然有位内侍躬身进殿,躬身道:“皇上,皇后娘娘问您今夜可要在她寝宫留宿。” 辽帝哪有什么心思,失去了铁骨朵像是丢了魂魄似得,他绷着一张脸,啐道:“去,你让她自个儿睡去。” 那内侍碰了一鼻子灰,应声离开。 耶律俨正色道:“皇上您这几日定是被皇孙失踪一事弄得心绪不宁,不如去城中的乐音坊听曲放松一下心情。” 辽帝轻叹道:“哎,没了铁骨朵,在这殿里待久反而心悸的慌,也好,去外面散散心,若思你安排吧。” 上京夜市,灯火辉煌,路上行人如织。 在繁华的街坊中,要属“乐音坊”尤为热闹,简直是门庭若市,宾客满座。 可在乐音坊的后院又是一番迥然不同的景象,格外清静,这时匆匆从后门赶来一位青年。 院落的石凳正坐着两男三女,那面容娟秀的女子正与一个小男童戏耍,气氛极为融洽。 可是因为这仓促而来的青年,他们见状纷纷起身,其中那男子俊朗不凡、目灿若辰,哪怕面色有些焦灼,但眸光异常淡定,宛如一面镜湖,不起波澜。 “游溪怎么了?” 这个叫游溪的持剑青年,连续喘了几下,咽了一口唾液,道:“力钦,耶律丞相让我告诉你们,皇帝的铁骨朵丢了,要我们迅速找到,不然皇帝哪有心思听挟谷歌?” 扈力钦一怔,道:“怎么会?铁骨朵怎么会丢了?” “哼,这皇帝倒是离不开这个铁骨朵,他这是心怀歉疚,当年就是他用这个铁骨朵失手打死萧皇后,却谎称萧皇后畏罪自溢。铁骨朵上沾着萧皇后的血,他这些年让耶律乙辛找了不少道人帮他解这恶鬼缠身的梦,可是就非要用铁骨朵以做道法的寄托,否则他一离开铁骨朵就只会是噩梦连连。”那位白颈红唇的美艳女子冷哼道。 与男童玩耍的貌美女子诧异地问道:“小缺姑娘,秋水曾听过有一种巫蛊道法,就是将冤鬼锁在铁骨朵中,你所说的会不会是此法?” 小缺颔首,不语。 慕秋水玉容上露出无奈之色,轻叹道:“如若这样,那萧后已然冤死,又要受这永世不得轮回超生的磨难,一夜夫妻百夜恩,这辽帝为了一己私欲,也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们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海蓝薄衫的儒生,他手中正握着一把泛着血绿幽光的铁棒,铁棒顶部凸起八片掌心大小的铁包,像极了花骨朵,这铁包头上隐约可见残留着因时间的缘故而生了锈的血迹。 “铁骨朵?” 扈力钦大愕,匪夷所思地问道:“贯亭,耶律洪基的铁骨朵怎么会在你手中?” 葛胤闻言反复打量着手中的铁棒,回答道:“这是辽帝的铁骨朵,是一位朋友捡的,他暂时放我这。” 扈力钦疑惑道:“什么朋友?那他人呢?”说着不时睨了睨葛胤身后,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葛胤紧了紧这手中握着的铁骨朵,他隐隐可以感觉到来自于这铁骨朵上的那缕淡淡忧伤。 在葛胤的回想下,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日暮黄昏的时刻。 集市里,葛胤在四处张望着,第一次来到临横府的他,是寻个机会观察一下辽国的风土人情。 茫茫人海中,有个青衣少年走在其中,格外抢眼。 无论契丹、或是汉人百姓、还是男女绝大部分是身高七尺左右,且体格大,突然多了个身材矮小、体格瘦弱的少年人,这难免引人注目。 葛胤便多看了他两眼,见这青衣少年腰间插着一把类似于铁棒的武器,他以为这是人家的兵器,就没有多想。 可是怀里的浮屠印莫名开始颤动,而且胸口内的两颗乾坤石亦然散发着黄蓝辉光,像是感应到了强烈的嗜血气息。 早已与这两样神兵法宝融为一体的葛胤开始怀疑青衣少年腰间的武器绝非一般之物。 他定睛一瞧,果不其然,这铁棒周身竟晕染着幽绿之光,邪气十足。 葛胤便跟着这青衣少年走了两条街后,当拐到无人的街角时,突然从暗处探出一只手爪抓向他的面门。 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挪身避过,并单腿纵上一踢,左掌重重扣住青衣青年的肩头。 两个人这一罩面,面上怒意全消,不约而同地叫道:“是你。” 葛胤他乡遇旧友,忘乎所以,喜道:“鲜弘兄弟,怎么是你啊?” 这青衣少年面容一敛,但眉锋拧成一团,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葛胤见状连忙松开按住他肩头的手,关切道:“怎么了?你肩膀受伤了?” 鲜弘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按住肩膀,强忍住那来自于肩膀的疼痛,蹙眉道:“没事,一点旧伤没有好。” 葛胤莫名感到愧疚,歉然道:“鲜兄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行了,就一点小伤,别弄得要死要活的,老子可是纯爷们,那个葛胤你来大辽上京干嘛?你不是去科考了吗?” 鲜弘快人快语,最受不得人家在自己面前内疚来内疚去的,连忙截口道,他见葛胤还没回答,问道:“你是不是又想抢老子生意?” 葛胤好像习惯了这个只有两三日交情的旧友鲜弘的豪爽直白性子,摇首道:“不是的,我是觉得你身上这个铁棒很诡异,像是聚着冤魂的邪物,本来以为你是哪里来的邪道,所以.....” 鲜弘截口道:“所以就跟踪我,想把我这个邪道一网成擒,对不对?” 他见葛胤哑口无言,便不开玩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是我捡来的,以我这多年经验,这里藏着一只女鬼阴魂,可这女鬼阴魂却被人设了禁制,才被压制在其中,不得超生,这种禁制简直可以说是灭绝鬼性,人家都成鬼了,还要折磨她取乐,” 说着瞥了一眼葛胤怀里泛着黄蓝清光的三样宝物,解释道:“许是碰到你身上的两颗乾坤石和浮屠印,这女鬼感受到不安,开始冲撞这禁制。” 葛胤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应道:“原来这东西如此邪乎。” 鲜弘打量了葛胤一下,疑惑道:“本道人来此是为了给人驱鬼赚钱,你来这是干嘛?你是不是又想抢我的生意?”说着浓眉一凝,用威胁口吻逼问道。 葛胤苦笑不得,连忙摇首道:“不是的,我来此是有公务,承蒙祖上保佑,我这次科举金榜题名,高中了状元,陛下让我来此办一些事情,这不咱们有缘才相逢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释魂 鲜弘思忖了一会儿,将腰间的铁棒塞到他怀里,道:“那个啥,我还有点要事要做,先把这物件放你这,晚点来取,记得啊,只能你拿,因为只有你身上的宝物可以震住这冤魂,却不可假手于人,不然后果自负。”他丢下铁棒便连忙跑开,还边跑边嘱咐着说。 “鲜兄弟,慢点,你知道去哪找我吗?我在乐音坊等你...”葛胤一脸无奈,心下一咯噔,开口喊着。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这散发着幽绿之光的铁骨朵中,而这时候已是入夜。 乐音坊,正中央靠窗二楼的贵客席上已多了两个男子的身影,这个贵客席倒是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俯视整个高台的表演以及一楼所有的宾客饱览眼底。 沉醉在动人琴音的耶律洪基,点着头迎合着节拍,夸张道:“这曲子不错,娓娓动听,若思啊,听闻乐音坊倒是佳人如云,乐女姿容国色天香,特别是琵琶音弹得可叫出神入化。” 耶律俨附和道:“皇上果然是知音赏曲之才,这乐音坊坊主这些日子又新编了新曲,可以听听?” “好,等下包个厢房,让这乐音坊的坊主差人单独给朕弹奏。”龙颜大悦的耶律洪基一扫丢失铁骨朵的阴霾,喜道。 过了半晌,满怀期待的耶律洪基移步到非常宽敞的厢房中,这个厢房中央也有一个高台,只是宾客位置上也仅容得下一张圆弧桌。 高台上幕帘一扯,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倚榻而坐,抱着琵琶开始轻弹而起。 两位婀娜苗条、容貌美艳的舞姬在台上迎着曲音翩翩而舞。 随着琵琶声起,舞姬曼妙舞动,但这琵琶之音却有着耐人寻味的悲伤,蒙纱女子清喉唱起那带着忧伤的歌词: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如诉如泣的歌声,配着悲怮婉转的琵琶音、还有舞姬相得益彰的凄美演绎,整个厢房内沉浸在这淡淡的哀愁故事里。 “这是阿音的十香词。” 耶律洪基恍然惊觉,喃喃自语道,但是他的眼眸饱含热泪,没有丝毫暴躁,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台上那蒙纱女子。 那蒙纱女子声情并茂的唱着那首歌,灵眸流转,透着多少无奈与愁绪,俨然就是当年在自己面前一展琵琶音的大辽第一才女萧观音。 她姿容颖慧秀逸,娇艳动人,仿佛让耶律洪基开始产生了错觉,把那蒙纱女子当做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萧观音,也是那般极富才情。 耶律洪基慢慢回想起,与萧观音的点点滴滴。 初逢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天骄青年,她还是倾城绝艳、天真烂漫的闺中少女,他们同骑一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阿音,等我,等我成了这片草原的海东青之后,我会娶你。” 少年时期的誓言仿佛仍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年,他二十三岁,她十五岁,他为她戴上后冠,接受百官的朝拜,她是大辽最幸福的女人,他是大辽最有权势的男人。 多少年来,他们还是那般恩爱,她弹琵琶,他赋词,他们相濡以沫,宛若草原上的一对恩爱双雕。 好景不长,一把铁骨朵,打破了这些美好的记忆,也将他最爱的这个女人打死了。 从今以后,他暴戾多疑,凶残无情,只是因为他是失去了牵绊的海东青。 “皇上,门外有一位李姓妇人求见,说是与前萧....萧皇后....好友....她还带来阿果皇太孙殿下...” 内侍惶恐不安地朝耶律洪基禀报,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他这一句话,把沉浸在过去美好的耶律洪基拉了回来,就像那把可恶的铁骨朵,残忍夺走他爱人的生命。 “请....” 本来凶残暴躁的耶律洪基此刻却异常平静,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这倒是让内侍吓了一跳,内侍愣了一下,应道:“喏。” 等耶律洪基睁开双眸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除了是可爱单纯的阿果以外,还有一位中年妇女。 这中年妇女长得倒是秀美,只是因为花残粉褪、加之这一身鄙陋的村野农妇装束,倒是给她貌美的容色大打了折扣。 李姓妇女淡淡地说:“尊贵的皇帝陛下,民妇李氏,除了带回了皇太孙殿下以外,还有民妇的好友萧观音托梦让民妇献上她新写的一首歌。” 懵然不懂的阿果把玩着手中的铁骨朵,耶律洪基见阿果和铁骨朵失而复得,心中高兴之余,听到这李姓妇女诡异的话,不由打了一个激灵,问道:“什么歌?” 李姓妇女面无表情,应了一句:“挟谷歌。” 耶律洪基连续几次默念了这三个字,颔首道:“那你唱吧。” 随着李姓妇女开嗓清唱时,蒙纱女子捏弦续谈,两个一前一后,相得益彰地声声演绎着,这首别有意味的挟谷歌。 “穀甲包禾,筥可载之,筲亦可盛,非啮难开。 西米乃粟,錡为可烹,釜亦可饪,非口出味。 栗稷谷穀,粮不离也,筥筲錡釜,食不缺也。 栗可用捏,亦如手足,谷可用捣,亦同骨朵。 小轻难盛,筥筲易漏。腋窝可挟,不漏不掉。 挟谷于之,一伸一挥,落地无踪,永无完谷。” 尽管词完曲歇,但耶律洪基仍然沉醉其中,深谙其意,幽幽道:“阿音,我错了,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儿子,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阿果。”说着爱怜地摸着阿果圆滚滚的小脑袋。 “啊,疼。” 快要哭出来的阿果用流利的契丹话,摊开手掌寻求耶律洪基的安慰,那手掌心赫然汩汩出豆大的血珠。 谁也没有想到阿果把玩的铁骨朵上竟然有一小块难以发现的缺口,而这个缺口对于成年人来说根本没有丝毫伤害,但是小孩子皮肤细嫩,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划伤。 那一滴滴的鲜血伸进了铁棒里,被气哭的阿果一股脑地把铁棒抛到一边去。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受伤的阿果那边时,谁都没有看到那个滚到一旁角落的铁骨朵正在发生异样。 “天地玄黄,乾坤八荒,阴阳五行,以血释魂。” 一个古老的释魂口诀从青衣少年口中迸出,他捡起铁骨朵,将一条黄符贴在沁着阿果鲜血上,并高高抛起。 青衣少年阖目冥神,掐 诀于十指间,念诀于口中。 绽放着幽绿之光的铁骨朵在半空中飞快的旋转,突然有一抹鬼影飞出。 那耀眼的幽绿之光罩在鬼影之上让人无法睁眼,众人纷纷用手背捂住眼睛。 等光芒黯淡后,半空中却飘浮着一抹虚影,这虚影是一位端庄秀丽的美妇。 她头梳百宝花髻、身披紫金百凤衫、着杏黄金缕裙、足蹬红凤花靴,一颦一笑尽显雍容姿态,宛如九天凤凰降临。 蒙纱女子怔然大愕,扯掉面纱,望着那美妇阴魂,喃喃道:“姑母....” “母后....” 这时屋外徐徐跑来一位华服少妇,朝着美妇阴魂扑了过去,却扑了一个空。 “齐国公主,这是萧皇后的阴魂。”耶律俨自是看出了端倪,连忙对那华服少妇阻止道。 那华服少妇正是萧后与辽帝的次女齐国公主耶律秀骊。 辽帝耶律洪基整张脸惨白无色,他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阴魂是他的发妻萧观音,不停地问道:“你真的是阿音....” 阴魂萧观音朝耶律洪基颔首道:“嗯,皇上,是臣妾,臣妾当年被你用铁骨朵打死之后,虽然肉身被毁,但阴魂一直聚集在铁骨朵里。”说着看向青衣少年鲜弘,道:“幸亏这个少年以阿果的血为媒,破了耶律乙辛找人设下的禁制,臣妾才能重获自由。” 青衣少年鲜弘哂道:“嘿嘿,萧皇后莫要客气,在下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着朝齐国公主眉锋一挑,调戏道:“公主,可别忘记在下的赏银。” 在这么伤感的时刻,气氛倒是被鲜弘弄得有点小欢乐,齐国公主破涕为笑,颔首道:“自然重重赏你。” 耶律洪基置若罔闻,匪夷所思道:“怎么会这样,当年明明乙辛说这铁骨朵里有恶魂,它日日夜夜入朕梦中,化为梦魇,叫得朕寝食难安,他才寻了江湖道人给这铁骨朵设下法咒,怎想那恶魂是阿音?” 蒙纱女子萧音音言语透着指责道:“皇上你当年因为听信谗言,冤枉了姑母,还失手用铁骨朵打死姑母,你自己心中也有愧疚,但是你是辽国之主哪会容忍他人说你的不是,就算你心中觉得此事尚有端倪,你也不会说出自己误会发妻的实情,所以你夜夜噩梦连连。非但如此,竟还再次听信耶律乙辛这奸贼的谗言,还把姑母冤魂困在铁骨朵里,永不得超生,此等用心难道就是皇上对姑母的一往情深吗?” “大胆,萧音音你竟然公然指责朕的不是,朕明白了,你处心积虑开这个乐音坊。” 说着耶律洪基狠狠瞪了身后耶律俨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原来都是在设计朕,哼!好个萧倾城,你别以为你叫阿音一声姑母,朕就不敢治你个欺君愚君之罪。” 耶律俨深谙耶律洪基的秉性,单膝下跪,准备一力承当,凛然道:“皇上,此事全是臣耶律若思所谋划,与萧音音无关,她只是受臣所请罢了。皇上您若是要怪罪,就怪罪若思好了,若思绝不怨言。” “李若思啊,李若思,朕知道你少年时与萧音音在宫中认识,便种下情根,朕知道你是怕朕因此怪罪你心爱之人,好个李妇人献上挟谷歌,朕真的是老了,老了。”耶律洪基踉跄后退,坐了下来,动容道。 此言一出,耶律俨与萧音音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这各种的情愫只有对方知晓。 齐国公主连忙跪下求情道:“父皇,耶律丞相与音音都是为了替母后洗冤,当年十香词案本就有冤屈,父皇您一味纵容耶律乙辛,才殃及太子哥哥惨遭杀害,如今我们请出母后阴魂、联手呈上这首挟谷歌无非只是想父皇重视身边的亲情,保护好阿果。” 阴魂萧观音声音若远若轻道:“洪基,观音当年并无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些孩子也只是想为臣妾洗清冤屈罢了,皇上请你念在我们多年夫妻感情的份上,不要怪罪他们。” 耶律洪基凝视着这一缕刚被释放出的阴魂,她也正情深意切的望着自己,他不由地开始悔恨当初太过冲动,才酿成今日妻儿皆与自己阴阳两隔的悲剧。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阿音 “大辽皇帝陛下,宋臣葛胤奉大宋皇帝旨意护送耶律延禧皇太孙还朝,还君明珠的使命已完成,但我朝皇帝有一封亲笔信,让臣交给陛下,还请陛下阅览。”葛胤与扈力钦等人从后面帘幕走了出来,葛胤向着耶律洪基单腿跪地,将怀里的一封信递给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一脸错愕,敛了敛愧疚的神情,接过信件,打开仔细看了看后,眉宇间的黯然又添了几分。 他正色道:“葛大人,请务必转告贵国皇帝,朕已经收到此信,另外感谢他对皇孙阿果儿的照料之情,这个人情朕先欠着,来日必当奉还。” 葛胤心神一敛,道:“宋臣葛胤他日回到大宋后,定将您的原话转告陛下。”说着犹豫了下,问道:“陛下,虽然葛胤是他国之臣,但是一路与阿果殿下来到大辽,也听音.....萧音音姑娘谈起萧皇后的故事,今日见此景象,葛胤心中有感,不知当不当说,毕竟此事是陛下的家事,外人本不应该插话。” 耶律洪基心生疑惑,道:“朕的家事也为国事,葛大人但说无妨。” 葛胤昂首挺胸,侃然道:“陛下,三年前,葛胤有幸与耶律浚太子有一面之缘,虽然当时葛胤不知晓太子身份,但从他言语中听出他出生在锦衣世家的无奈。他说出生在大辽很有权势的氏族,可是他并不快乐,如果说快乐的时光只 有儿时与父母去草原上赛马狩猎,那是他最难忘的时刻...” 扈力钦听之心有所感,动容截口道:“那是因为那时候他的娘与爹很恩爱,后来等他慢慢长大,爹与娘生了嫌隙,他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一起去草原上赛马狩猎。他说他真的很羡慕草原上牧民那样,虽然辛苦,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的。现在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娘因为一个误会被爹逼死了,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间死去,只是担忧他还未出世的孩儿。他说他的父亲虽然脾气暴躁才不分青红皂白逼死了母亲,但不管如何,父亲依旧是父亲,只要他能活一日,他就用尽真心去孝敬自己的父亲,保护他的妻儿。” 葛胤与扈力钦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葛胤续道:“耶律浚太子说出了葛胤当时的心声,虽然葛胤与家父没有儿时那么亲密,家父非常严厉,不假辞色。但是至少他还在葛胤的身边,可三年前,他因故去世。我们宋人有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葛胤感同身受,曾经偶有埋怨家父的严厉,逼迫自己走仕途,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但是等他真的离开 自己时,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时时刻刻督促自己,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说着他眼眶微微泛红,许是说到心中痛楚。 在场众人无比被葛胤的动情讲述,有所感慨,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鲜弘都低首黯然不语。 扈力钦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递到耶律洪基手上,并说道:“三年前我见到浚太子时,他还遭受到不明来路的杀手追杀,浚太子在临走前把这个交给我,还说等到他哪天遭遇不测时,让我交给陛下您,眼下时机成熟,是该物归原主了。” 耶律洪基接过羊皮纸,摊开一看,热泪竟溢满眼眶,羊皮纸上用契丹文写着:“父皇,您永远是浚儿心目中的海东青。” 羊皮纸上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多少行文官腔,只有寥寥一句话,简单而真挚,让耶律洪基悲怮不已,哑声念道:“浚儿....我的浚儿....” 葛胤定了定略显失态的忧容,正色道:“陛下前事皆可不计,但太子只留下皇太孙这一骨血,若是陛下真的再不重视的话,恐怕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阴魂萧观音静静地听着,她心怀感激,但一提到自己的独子,不禁泪湿满襟,自责道:“浚儿,当年母后若是知道耶律乙辛是这样的恶贼就会劝诫你父皇小心于他,不该在宫中沉迷曲乐,被这小人给利用,就不会有如此下惨。” 鲜弘捡起铁骨朵,面上露出一丝无奈,道:“萧皇后,释魂鬼咒虽能让你的魂魄重获自由,但最终却难免魂归地府,时间怕是已经到了,萧皇后还是长话短说吧。” 耶律洪基闻言开始慌了,即使与萧皇后多有怨怼,却始终难以忘怀当年的夫妻情深,竟对鲜弘说道:“这位道长,快,把皇后留下,只要能留下皇后,朕赏你黄金万两,不,封你为大辽国师.....” 鲜弘的神情流露出不屑一顾,用鄙夷的口吻道:“你就算把你大辽皇帝给我做,我也无可奈何,人命天定,阴魂自有地府司差所管,我区区凡人怎奈何得了。况且你已倒行逆施将她困在铁骨朵四载,早已破坏了阴魂轮回的规矩。你现在如此恳切相求,为何当初又亦然决绝地痛下杀手,这世间可没有后悔之药。” 耶律洪基悔恨交加,全然没有怪罪鲜弘之意,或许鲜弘所言正中他的下怀。 他慌张起身,徐徐靠近那一缕阴魂,涕泪纵横,早已没有了皇帝威严,极其狼狈不堪,连连歉声道:“阿音,是朕错了,朕当初不该听信耶律乙辛的话,误会你,不该一时失察将你错杀,不该冷落浚儿,让浚儿惨遭暗害,朕真的错了,你别走,朕真的错了,自从你走了这些年来,朕没有一刻不思念你。” 耶律洪基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动情的一面,伸出无助的手想要去抓住那一缕阴魂,谁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加速了那一缕阴魂的消散。 “洪基,阿音不怪你,只可惜这一世未能与你白头偕老,若有来世,阿音还是愿意嫁你,与你驰骋天涯。”渐渐消散的阴魂萧观音含泪动容道。 耶律洪基张开怀抱,想要抱住那渐渐消散的阴魂,却扑了一个空,他颓然跪在地上,低低吼道:“阿音.....阿音...” 周围的幽光瞬间移动到窗边,在窗边的那一方天地汇聚成萧观音雍容美丽的模样,可是那夜幕很快便吞噬了那片幽光阴影。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夜幕外的静是死寂,屋内里的吵是执念。 “阿音.....” “母后.....” “姑母.....” 多种不舍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成为了这夜里最忧伤的歌声。 等换了幕景,悲伤仍在继续。 小院中,天井下,圆月明,月下美人正惆怅。 “原以为姑母已经死了,就算她在我面前出现再离开,我也不会有多大难过,可我错了,我错过了她枉死的那一刻,还会错过她魂魄得以超生的这一刻吗?”萧音音倚靠着石桌,神情感伤,幽幽地说。 第三百一十五章 乌台 耶律俨静静地凝视着这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许久才开口道:“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萧皇后的寝宫里....” 岁月的痕迹就是在脑海里拼凑起曾经鲜活的过往。 那年,他还是少年,她只是个小女孩。 “你是谁?干嘛抢我的剑?” 美丽的小女孩双臂环胸,嗔道。 那温润的少年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举起手中那把长剑,揶揄道:“它若真得属于你,我焉能抢得到?” 小女孩举起秀掌,不服气地说:“哼,胡说,我要抢回来。” 这一掌眼看要拍到少年肩头时,谁知的那机灵的少年微微一侧,小女孩没有收住掌势,差点撞上几名突如其来的侍女。 “噼里啪啦” 清脆的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这些侍女身后站着一位华服美妇。 她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宠溺地说:“音音,你如此顽劣,如果让你爹知道,肯定会责罚于你,你看姑母都舍不得打你,对你多好。” 小女孩扑到美妇怀里撒娇道:“对啊,姑母最好了。” 萧观音打量着那温润少年,问道:“你是李刺史之子李俨李若思。” 李若思作揖道:“是,卑职拜见皇后娘娘。”说着恭敬行礼道。 萧观音满意地说:“很好,李公子相貌堂堂,少年才俊,文武双全,当得我侄女的师傅,以后你就教我的音音读书。” 一句皇后的懿旨,没有交集的两人从此以后有了联系。 耶律俨还记得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笑容是他见过最甜的笑容。 虽然只有七日的师生之谊,却给对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等耶律俨再见到她时,已经是长成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徒儿见到师傅,还不行礼。” “耶律俨别在本小姐面前开玩笑,不然这一剑可要让你开玩笑。” “早就听说音音你拜入了梵音宫门下,如今在乾坤海内小有名气.....” “请这位耶律大人,不要直唤本小姐的闺名。” “好,那就萧姑娘,今年的龙潭论剑你可有去,到时候.....” “本小姐绝不留情....” 六年前的话语言犹在耳,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可今夜见她如此柔弱感伤的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莫名感到怜惜。 萧音音决然地说:“可惜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她再也不在了。”说罢,她兀自站起身来,蓦然转身离开。 只留下耶律俨一人,他无奈一笑。 萧音 音独自走在阁楼的过道中,一直沉浸在忧伤里的她很晚才发现,眼前突然站着一位海蓝青年。 是他。 她的心莫名感到一丝温暖,可是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定了定情绪,勉强一笑道:“贯亭...” 葛胤手足无措,安慰道:“音音师姐,你不要难过...或许对于萧皇后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你....” 还未说完,一缕幽香扑满怀,看似倔强孤傲的女子竟也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静静地听着她的抽泣声:“我从小没有娘,姑母是我除了爹以外最亲的人.....” 等他准备好用这只手去轻抚她的脊背时,他的余光扫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当即把手缩了回去。 “葛胤啊,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大宋啊,到时候结个伴呗,这大辽的阴阳钱也赚够了,是时候回应天府扎灯笼去,不然明儿过年可没存货卖。”说话的是洒脱的青衣少年鲜弘。 葛胤瞥见鲜弘眼眸里的怪异神色,方觉自己这样与萧音音如此不成体统,定是让他笑话了,连忙轻推开萧音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过两日就回去,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萧音音亦是流露出尴尬之色,背对着这两个人,语气慌张地说:“贯亭.....我累了....我回房休息.....” 鲜弘慢慢走到葛胤身前,目不转睛盯着萧音音离去的倩影,眉锋一挑,问道:“这美人倒是对你情根深种....你小子艳福不浅,对她可有意思?” 葛胤犹豫了一会,才缓过神来,连忙摇首。 “那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鲜弘眼眸里充满着无限期待,问道。 葛胤没有直接回答,先是苦笑一声,然后口吻带着固执地问:“对了,鲜兄弟,你如此有本事,可以释魂,那你可有法子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这话说出来连葛胤自己都觉得荒唐,可是他就算被人耻笑,也要问出口。 鲜弘先是一愣,而后眼神闪烁了一会儿,摇首否然道:“没有,若是有,我的亲人不就死不了吗?再说我只是茅山宗的小道士,就学了一点法术罢了。” 他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拖着沮丧的背影离开了。 翌日,大辽皇宫。 明显精神不振的耶律洪基在议事殿内坐着,但思绪在游离。 “皇上,臣才两个月不见您,您的精神头咋这么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面容粗犷、浓眉大眼的大臣问道。 耶律洪基定了定心神,摇首道:“乙辛啊不要担心,朕无碍,对了,你此次去大宋可有收获?” “确有所获,大宋自上次瘟疫一事,朝内两党格局发生了大变,有一个叫葛胤的年轻人成了宋帝的新宠。听闻这些日子他失踪了,没有卷入乌台诗案之中。”耶律乙辛侃侃而谈道。 耶律洪基将信将疑,露出疑惑道:“何为乌台诗案,乌台不是御史台吗?” 不善文墨的耶律乙辛蹙眉道:“就是一群御史台的大臣联名告发一人写的诗词,这就叫乌台诗案,现在整个大宋朝堂人心惶惶。不过此事全然是王安石为首的变法党人指使那些乌台之人到宋帝面前狠狠参了守旧派的苏东坡,说苏东坡诗文里有贬斥变法的意思,还有暗讽朝廷,以及对宋帝有大不敬。苏东坡因此被捕 入狱,停职查办。” 耶律洪基听着笑道:“呵呵,这倒有意思,这些宋人斗得不可开交,宋帝竟无法容忍这些乌台饭桶以诗文大做文章,这气量也只有这些宋人才有,若换了我们大辽,哪里如此小气。” 听着不由暗暗鄙夷的耶律乙辛心道:“自己还不是为了十香词而误杀娇妻,能坐上这张龙椅的人没有什么胸襟的。”说着满脸赔笑道:“皇上说得对,这些宋人太过愚蠢,就让他们闹吧,闹吧。” 耶律洪基抖了抖自己前襟的毛发,正色道:“朕准备这次秋闱,要带阿果去,不然放在宫里,多危险,经上次失踪之后,所有人都指责朕过于冷漠无情,另外朕还升了萧兀纳官职,嘉许他这些年保护皇孙的忠肝义胆,两位爱卿可有异议?” 一直沉默不语的耶律俨开口道:“臣无异议。” 耶律乙辛虽有些意见,可还没说出口,就被耶律洪基打断:“那就这样吧,朕乏了,你们且退下。” 两人行了一个礼后,便退下。 半晌后,葛胤与扈力钦从侧门进殿,并行大礼。 耶律洪基轻叹道:“养虎为患,这只老虎是朕养大的,如今却强大到就连朕都奈何不了他。” 扈力钦作揖道:“陛下不用担心,耶律乙辛虽然在朝堂中党羽众多、树大根深,但对付此等悍虎要以怀柔之策安抚之,等到时机成熟一刻,便可连根拔起。” 耶律洪基颔首道:“扈掌门倒是颇有卧龙之才,六空派在我大辽国境与北苍派相比,算得上是乾坤上下一股清流,你的母亲是契丹人,那你也算契丹人,都是人才,都是人才。” 扈力钦微笑道:“对,力钦算半个契丹人,无论大宋或大辽,都是力钦的故乡。” 葛胤听扈力钦的话有点讳莫如深的感觉,不禁睨了他一眼,又见耶律洪基看向自己,马上作揖道:“宋臣葛胤,今日是来向陛下告辞的,明日便准备启程回国复命。” 耶律洪基连忙劝道:“葛大人,朕听闻你在大宋朝廷内树敌累累,恐怕总有一日,宋帝无法保全你,你不但无法一展抱负,还有牢狱之灾。而朕求才若渴,不如....” 葛胤截口回绝道:“陛下好意,葛胤心领,只是葛胤是宋人,只想守着故乡的这片土地。如果葛胤在自己的故乡都无法一展抱负,那怎会来到异国他乡的大辽,陛下您连枕边之人都保全不了,又怎能保全我这么一个外族之人呢。” 耶律洪基闻言震惊万分,他眉宇间又重新染上一丝黯然之色,他并没有怪罪于葛胤,只是有气无力地摆手,轻叹道:“罢了罢了,此事断不能勉强。” 葛胤与扈力钦对望一眼后,便向耶律洪基行礼,退出殿外。 耶律洪基甚觉疲倦,捏了捏眉尖,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头也懒得抬,问道:“若思啊,你说挟谷歌真的是阿音写的吗?” 来人正是耶律俨,他回答道:“并不是,是葛胤写的。” 耶律洪基异常诧异,抬头看了耶律俨一眼,皱了皱眉尖,又问道:“他在大宋是何官职?” “葛胤因治瘟有功,被宋帝封为正五品的枢密都承旨。”耶律俨不假思索的回答。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道:“哈哈,这个昏庸的赵顼,如此人才当得二品大员,这么屈才,可惜可惜,这葛胤是个顽固的儒生,怎么宋人都是这么一群脑子不转弯的顽固人儿呢。看着吧,他此次回宋,势必会被乌台上的乌鸦弄得一声黑。” 第三百一十六章 囹圄 大宋,汴梁。 两个年轻人站在城门口,抬头望着城门上所刻的“汴梁”二字,相视一笑。 “葛大人,等你进入这个城门口之后,定是一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到时候做了宰相以后,可要请我鲜弘做你们家的风水师傅,要不当看家护院也成。”青衣少年鲜弘虽对这个青年人有所不舍,但仍言语中透着些揶揄之意。 葛胤淡淡一笑,道:“鲜兄弟说笑了,葛胤若真能如你所说的,自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兄弟。”说罢,顿了顿,问道:“对了,那鲜兄弟准备去哪里呢?” 鲜弘骤然望向西边,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恻然道:“承诺在远方,何处都是我鲜弘的家。”说着朝葛胤作揖道:“能够认识你,很荣幸,后会有期。” 葛胤有那么一瞬间被鲜弘的眸中的不舍给怔到了,或者他们只是初识,却有一种认识许久的感觉,或许兄弟情义就是如此简单吧,只要志趣相投,哪怕为了他披肝沥胆也值得。 他久久地注视着鲜弘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他重拾心情,昂头挺胸走进城门内。 还未走到皇宫却被一群突如其来的皇城司侍从团团围住,为首的却是个身子极为矮小的侏儒男子,他是皇城司副司主、蛇将军阿它,阿它故弄玄虚地说:“葛大人,你回来的正好啊,陛下命本将军送一份大礼给你。” 阿它不怀好意地看着葛胤,让葛胤不由心生一凛,莫名感到不安,试探性地问道:“有什么大礼要蛇将军率众亲自而来?” “奉皇上圣谕。”阿它提高嗓音,敛容肃然道:“枢密都承旨葛胤虽屡立奇功,但恃才傲物,在翰林院任职期间,以诗文暗讽变法之功,又与湖州知州暗通款曲,公然赠诗写稿讽刺天子,等待回京后,先关入御史台大牢,严加审讯,以待日后判罪。” 等阿它刚说完,两个侍从当即冲上前去扣住葛胤左右肩头,令其不得动弹,而葛胤惊诧万分,不得其解,任其束缚。 御史台大狱。 大狱铁门刚开,扑鼻而来是腥臭难闻的腐霉味,一眼望去阴暗一片,隐隐有微光烛火飘曳。 被扒去外裳、只一身单薄纯白的白衣裹身的葛胤站在铁门间,下意识地不愿往前再进去,谁知道身后粗暴的狱卒重重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本就清瘦且毫无防备的葛胤身子直接踉跄地往前倾,极其狼狈。 等他一进入这昏暗的牢狱中时,可以很明显感受到那刺骨的凉意很快钻进他的浑身的毛孔、侵占他的肌肤,一点一滴的吞噬他身上的温度。 “哐。” 铁牢大门被无情地关起来,也把充盈着无穷暖意的阳光被硬生生地挡在了门外。 一瞬间这牢狱里所有的寒意都笼罩在他心头,前方甬道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些狱卒已然是习惯于在黑暗中行走 ,押着葛胤一步一步走在甬道中。 不知不觉走到了有微弱的灯火中时,可更让人感到阴森的画面,跃入眼帘。 甬道两边皆是间隔有序的牢房,牢房被一根根冰冷入骨的铁梁所阻隔开,但从那根根铁梁的间隙里清晰可见牢房内的场景。 湿哒哒的墙体不断在流淌着水珠,那种湿气混着死老鼠的酸腐臭味扑面袭来,让人闻之不禁作呕。 草梗堆累的地铺上坐着千姿百态的囚犯,有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铺,有的甚至神智失常地在那数着草梗,还边念念有词的自言自语,有的盘膝而坐、背对甬道,仰面望着高高的铁窗。 当然也不缺那种久待囹圄后被压抑的环境逼得几近疯癫的犯人,这种犯人满身结痂的伤痕,只要一发现了来人的声响,便抓着铁梁使劲摇晃,嘶声呐喊着:“放了洒家,洒家是无辜的.....” 葛胤一开始还会被这种无端冲着自己耳边吼叫给吓到,越到后面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亦如自己越往深处走,越是死寂。 “叮当......” 若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可以听到那悉索的金属碰撞声,好像是手脚铁铐摩擦的声响。 这样的声音听久了可以变成一种催眠,让整个人无限困乏下去,可是对于葛胤而言,这是无声的伸冤。 “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向方知冀北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鸟未可辨雌雄。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老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雄厚有力、掷地有声的吟诗声乍然响起,倒是打破了这牢狱里长期沉闷压抑的气氛。 这豪迈激昂、略带着不愤的朗朗声仿佛给这个昏暗的大狱注入一道清流。 葛胤眉宇间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焕然有了精神,高声念道: “一花一世界,一念一人生,一心一菩提。 河谷晴天间,鹤鸟千松立。 胡里愜野情,悠闲踏歌行。 一石一昆仑,一粟一沧海,一声一苍穹。 云啸古风顶,水画苍生卷。 若是清自在,何苦落红尘。 云在青天水在瓶。” 语气中、吟诗之词间无不透着云淡风轻的旷达之意,闻者更是觉得心旷神怡,亦然亢奋。 “没有想到,这些腌臜小人竟把贯亭贤弟弄进来。”说着这语气渐渐沉稳下来,而后从嗓子里迸发出一丝高亢的起伏声,道:“贯亭贤弟,囹圄之外的一片天地是不是被那些变法党搞得乌烟瘴气?” 直角一拐,映入眼帘的是左手边的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他浑身上下赫然可见的血红鞭痕,嘴角破皮的口子仍旧可见发干带紫的血迹。 尽管面色肿青、一身狼狈,但他昂首挺胸,精神奕奕,一双眼眸射出如漆之芒,眉宇间荡起张狂不羁之气,这不是大文豪苏东坡又是何许人呢。 “东坡兄,就算外面乌云遮日,那又如何,你我心清气正,浮云吐气间自是青天云朗。”葛胤虽不知自己为何被抓了进来,但是从蛇将军口中猜测到了一些东西。可是现在一看到自己打心里的钦佩的苏轼不卑不亢地屹立在囹圄中,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狱卒打开囚禁苏轼的对面牢房,怒喝道:“犯人葛胤快给洒家进去。”说着他用厚大有力的手掌扣住葛胤的肩头,重重往里面甩推了进去。 葛胤本就是脾气温和之人,知道人家狱卒习惯如此粗暴待人,就任其推搡,不予还手。 狱卒当即利索地将铁牢门用铁链拴起,便离开了。 苏轼仰靠在草堆中,豁然一笑,豪然道:“好个云在青天水在瓶,贯亭贤弟虽年纪轻轻,却有着出尘入道者超然物外的豁达,实在不易。” 葛胤席地而坐,仰起头,望着那一方高墙铁窗,铁窗外的那一束耀眼的光透过窗棂照了下来,正好落在葛胤的脸庞上,清俊的五官洒上一层金麦色的光泽,就连细黑的发梢都染着金灿灿的光辉,浑似不觉是真人。 “东坡兄,葛胤哪里有如此之境界,也不过凡人罢了,不过这首诗词,也是方才懵然入这囹圄时,感慨所抒。”葛胤说着,顿了顿,那镀上一层金边的睫毛轻轻一颤,所有的金色清辉倾泻而下,好看至极。 葛胤心有所感道:“超然物外的豁达除了入道者有,入禅者亦有,道本同源,不分佛老两家。葛胤所感而作的词正是源于前朝李翺赠予惟严高僧的一首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苏轼徐徐高声朗道,等他声声念罢,他捋须道:“贯亭贤弟,李翺当年是想投桃报李,但苏某认为贯亭贤弟方才所作的诗词比之前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且更有云清旷达之境,让你我二人置身于囹圄之中,心却远在青山绿水之间,好不惬意。” 葛胤微微摇首否然道:“没有前车之鉴,何以青出于蓝。李翺本是崇儒厌释之人,在药山高僧点化下,顿悟入道,故而辞官归隐,过上神仙般的生活。道本在一草一木,在天与地之间,在一山一谷之中。道也在水中,若是看淡了,道会你手中瓶子里,也不必整日追云逐日。” 第三百一十七章 罪证 苏轼频频颔首,似乎看出葛胤眸中的黯然之色,他开始疑惑,一个不为自己铃铛入狱而忧伤的人,又有何事足以让他黯然神伤的呢。 他不禁开口,问道:“贯亭贤弟不慕名利、性子与世无争、淡远而自得,又怎么会选择入朝为官呢?” 葛胤闻言眸光的黯然更浓了几分,恻然道:“实乃先父临终遗愿,葛胤就算千般不愿,也要历尽万难以告慰先父之灵。” 苏轼许是在这牢狱关得太久,难得来了个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儿隔窗畅谈,这精神头更是奕奕。 他笑道:“哈哈,看来贯亭贤弟是至孝之人啊。”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轻叹道:“哎,可惜被为兄连累了,也关入这暗无天日的乌台牢笼中。” 葛胤摇首否然道:“东坡兄何出此言啊?若是葛胤与东坡兄不相识,那明枪暗箭易来造次,躲也躲不了,今日只不过提前一刻罢了。” 苏轼心生愧疚道:“都太过激进,不该在文辞中留下话柄,在数月之前,为兄被调任湖州知府时,曾向陛下呈上一道谢表,本只是想着这多年来的宦海沉浮的繁琐事儿罢了。可被舒亶、何正臣这些御史台等人断章取义了,并在陛下面前告了为兄一个谤讪新政的罪责,不但如此,他们还把为兄以往所收集的诗文一一挖出,逐字逐句的进行曲解,都怪为兄当日不该让你提笔留下那首诗词,硬生生被人曲解为贬低陛下反诗。” “子瞻兄真是好兴致啊,都大祸临头,还有工夫与小辈闲聊。”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低沉的声音,让整个牢狱的气氛变得越加诡异,接着这紧蹙的脚步越来越紧,倒映在甬道地上的几抹身影越来越长,这才看清楚了来人的面目,是个穿着官袍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大约三十有八,上唇蓄着两撇修剪过的短须,肤面白净,言语举止间尽显儒雅之气。 苏轼漫不经心地睨了那来人一眼,淡淡地说:“怎么样?你舒信道是不是又寻到了什么罪责,又想泼到苏某身上了。” 舒信道冷哼道:“我舒亶何德何能敢诬蔑于你这大宋的诗坛大文豪苏东坡,难道我不怕被文人口诛笔伐吗?若非你自作孽不可活,又岂会身陷囹圄?”说着他靠近关押苏轼的牢房,让人将铁牢门开掉。 苏轼嗤之以鼻,冷冷笑道:“哈哈哈哈,对,怪我苏轼名声大噪,又不与你革新党人狼狈为奸,你们自然先拿苏某开刀,曲解苏某的诗词,让陛下怀疑于苏某,如今才若得如斯下场。” 舒信道眸色一冷,大步跨进牢房中,咄咄逼人道:“子瞻兄倒是会找借口,那些诗文难道不是出自子瞻兄的吗?难道子瞻兄所作的“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不是在讥讽新法中的青苗法吗?难道那“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不是在讽刺本朝的盐法吗?” 苏轼昂首阔步,俨然一派生机勃勃,颔首道道:“对,这些是苏某所写不假,也是有贬新政之意....” 舒信道当即截断他的话语,振振有词地说:“先生独何事,四方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抚掌笑先生,年来效喑哑。这是两年前,司马君实被罢相之后,你所写的,难道不是在为他日后重登相位大招舆论声势吗?这不是让陛下被百姓误会是不重用贤才的昏君吗?” 苏轼眸光异常平静,不予否认道:“此诗确实是苏轼对君实不幸被罢官而感到惋惜,若不是这四海苍生寄望于他司马君实出来执政,苏轼又敢出此之言吗?” 舒信道眸色透着一丝焦灼,续道:“居官不任事,萧散羡长卿。胡不归去来,留滞愧渊明。盐事星火急,谁能恤农耕?薨薨晓鼓动,万指罗沟坑。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缨。人如鸭与猪,投泥相溅惊。下马荒堤上,四顾但湖泓。线路不容足,又与 牛羊争。归田虽贱辱,岂失泥中行?寄语故山友,慎毋厌藜羹。苏东坡,你这难道不是在指责陛下开运盐河的不是吗?此等包藏祸心,你又如何解释?” 苏轼淡然颔首道:“是,盐官在汤村一带开运盐河,累及沿河农民不得忙于农事不说,还要被征用为开河工仆,以致于农事荒废,到了秋天竟是颗粒无收,这不是活活断了百姓的生机活路吗?苏轼只是仗义执言罢了,并非想要指责陛下的不是,况 且此事陛下也是在蒙蔽其中,若是他知道各州县盐官如此蛮横霸道,定也不会相饶。” 舒信道越听越气,面色铁青,厉声道:“你如此巧言善变,又能如何,你那么多的文辞中,我御史台可以挑出桩桩件件有违朝廷的词句,任你如何狡辩,又当如何?你明知道你的文辞会在文坛乃至于大宋百姓中引起轩然大波,难道你想让所有人对着陛下脊梁骨后面戳戳点点,指责陛下变法的不是吗?苏东坡,你才华横溢,怎就与那司马君实一般顽固不化呢,倘若这旧制不改,又何以为百姓谋福祉?” 苏轼没有被舒信道咄咄逼人的气势所震慑到,他不但没有畏惧,还挺直了胸膛,与他面面相对,冷笑道:“呵呵,你们的新政若是完善,又岂能担心他人指出错处,如今我苏东坡不仅指出错处,还将新法酿成的后果告知你们,你们非但不予修正,反而说我苏东坡妄图引起朝野动荡,故意诬蔑新法以让新法实施越加困难重重。此外你说我们是顽固一派,非也,我们并非死守着旧制而不改,旧制需要改,也在不影响大宋社稷与祖宗百年根基下循序渐进的改正,而不是你们太过激进。劳民伤财也就罢了,还弄得民怨沸腾。这不知瞻前顾后的变法,只是辜负了黎民百姓对朝廷的期许。试问,舒御史大人,你们如此,几时又在为百姓谋福祉了?” “不予你浪费口舌,反正陛下知道你的累累罪行,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舒信道长袖闷然一甩,说着离开苏轼所关押的牢房中,走到甬道中,瞥了葛胤一眼,冷冷地说:“你是枢密都承旨葛胤?” 葛胤躬身应道:“下官枢密都承旨葛胤。” 舒信道目不正视他,质问道:“你可是与那苏东坡勾结起来,以诗文抨击朝政?” 葛胤没有一丝骇然,镇定自若地应道:“禀舒大人,葛胤与苏东坡志趣相投,算得上至交好友,何以勾结起来抨击朝政?” 舒信道闻言分外惊诧,睨了一眼葛胤,冷冷地说:“ 把苏轼同党葛胤押到刑房严加审讯,不得有误。” 大宋皇宫,垂拱殿。 “阿螭,你说子瞻和葛胤可会怨朕?”宋帝赵顼负手立于中央,面色黯然,又道:“哎,朕看到子瞻在牢里与舒亶争辩不休,也真是难为了葛胤一言不发。” 龙将军阿螭作揖道:“陛下,你既然相信他二人,又为何默许御史台进行审讯这两人。” 赵顼蹙眉道:“朕的相信是一人的信任,变法党的不信却是百人的不信,这悠悠之口总需要拿个人开刀,苏轼再合适不过,变法之业已入最为关键的时刻,百姓难免不适应,出现了一些怨言,再加之苏轼为首的守旧党,以诗文暗讽贬刺,长此以往,朕的皇威岂不是荡然无存,总不能让他们随意评论朕的决定。” 他伸出双掌,翻了一翻,动容道:“这手心手背都是朕的心头肉,动哪一块朕都心痛,但不动就会生变,也罢让他王珪、王介甫做一次坏人,也好过影响了我赵氏皇族的声望,可惜朕的白衣卿相也不过写了一首诗、圈了几处地方,也被御史台他们抓住了痛脚,也罢,到时候一并处置了,这皇宫的漩涡确实不太适合这两个人久留。” 龙将军阿螭闻言怔然赞叹道:“陛下深谋远虑、运筹帷幄,阿螭敬佩万分。” 宋帝赵顼倍感疲倦的摆了摆手,轻叹道:“哎,实乃无奈之举,阿螭,你让大狱之人适度审讯即可,切不可伤其性命。” 龙将军阿螭应道:“喏。”说罢阿螭徐徐退出殿外。 尽显疲惫的宋帝赵顼刚刚靠坐在了龙椅上,正在阖眼休息中,突闻内侍禀告:“陛下,王珪、章惇、冯周、李定四位大人觐见。” 宋帝赵顼止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后,道:“宣。”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入殿四人不约而同地跪地向赵顼叩拜。 赵顼端坐起疲倦的身子,问道:“四位爱卿都请起吧,有什么事需要禀奏的,但说无妨。” 一个年迈的大臣作揖道:“陛下,臣王珪以为所有罪证都网罗清楚,一干人等都被抓入御史台大牢,此案拖延已久,是时候定案判罪。” 赵顼抻了抻眼皮,问道:“那王爱卿,觉得该怎么判呢?” 王珪正色道:“臣以为苏轼胆大包天、恃才傲物,胆敢煽动一众朝野文人写诗赋词来讥讽变法、妄议朝政、蛊惑人心,此外还目无陛下,以诗文贬低陛下,抬高自己,恐有不臣之心,定当判其凌迟并株连九族,亦不为过。” 此言一出,章淳面色怔然,他本就是个直肠子,连忙劝道:“王相,子瞻对新法诸事有颇多微词,此事确为不假,但是这有不臣之心,这罪名太大了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逼供 赵顼截口道:“嗯,章爱卿所言极是,苏轼确实有罪,他本性直率,却也是个忠君爱国之人,哪里有如此胆子敢对朕这样?王爱卿你可有证据。” 王珪一脸笃定的样子,言之凿凿道:“禀告陛下,自然是有其罪证,他曾作过的一首名《桧》的诗便可为证。其诗曰:根至九泉无曲处,岁寒唯有蛰龙知。”这龙本该在九天之外翱翔,他非要写在九泉之下,才有地下蛰有求可应,这不是贬低不下吗?” 御史中丞李定附和道:“这何止是贬低,简直是在诅咒陛下,在阎罗地府之下,方能有天龙之能。” 冯周假意摇首轻叹道:“哎可惜这才华横溢的人儿啊,怎有如此这般用心,这不是要造反吗?” 章淳心有异议,摇首否然道:“陛下,臣觉得,龙并非专指九五之尊的君王,大臣之中自古以来也有称之为龙的,王相所言有失偏驳。” 赵顼思忖道:“有理也,这三国诸葛亮不是有卧龙之称吗?而且汉时颍川有‘荀氏八龙’,莫非他们都是九五之尊吗?对于文人墨客的诗文进行点评,岂可如此以偏盖全呢,就算他咏叹桧树,又与朕何干。” 王珪心有不甘,刚开口解释道:“陛下......” 赵顼露出一丝不耐烦,摆了摆手,截口道:“好了,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皆作揖应道:“喏。” 等众臣皆要退出殿外时,赵顼突然开口道:“李定,葛胤他不管如何是这次瘟疫与护送皇孙的有功之臣,你且要好生审理此案,切勿严刑逼供。” 李定顿住步子,扭头作揖道:“臣领旨。” 当四人退出殿外时,章淳目露愠色停住步子,转身拦住三人,指着王珪:“禹玉兄,章淳一直敬重你德高望重,你今日所为实在让人失望,你如此对陛下说,是想灭了苏轼全族吗?”说着指了指冯周和李定,责怪道:“还有你们,你们与苏轼真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逼人太甚吗?” 冯周和声和气地说:“章淳贤弟不要激动,冯某知道你与他苏子瞻情谊甚笃。” 章淳截口道:“我不仅与他情谊甚笃,王丞相还与我有知遇之恩,这无关于两党相争,此乃关乎的是为人之道。” 王珪冷哼道:“好个章淳,你现在都能教我王某人为人之道了,哼,王某只是据实而言罢了,这是舒亶所说的......” 章淳截然断住他的话语,冷冷地讥讽道:“舒亶所说的?那敢问禹玉兄,他的唾液你也可以吃吗?”说着悻然离开。 王珪指着他的背影,面色铁青道:“你.....” 冯周 连忙劝道:“禹玉兄莫要动怒,章淳毕竟年轻,太过冲动。” 王珪强忍下心头之怒,愤然道:“何止冲动,简直是张狂。”说着长袖重重一甩,敛容道:“允东兄,令郎如今在御史台任侍御史,希望他能早日从葛胤口中问出苏东坡的罪行,到时候王某定会在陛下面前多为令郎美言两句。” 冯周颔首道:“我儿若能得到王相赏识,自是他的荣幸,定会全力为朝廷为陛下为相爷竭尽全力。” 御史台牢狱。 “啪....” 一声声鞭子破空拍打之音,却未听闻受鞭者的惨叫声,让人不觉奇怪。 刑房内,阴暗而潮湿。 狼狈青年被绑缚在十字架上,那一鞭又一鞭的抽打在自己的皮肉上,他只是微微一蹙眉,紧咬牙关,浑然没有叫出声来。 冷汗如豆布满整张惨白的脸庞上,嘴角肿青撕裂。 隐约可见的是,血红的鞭痕挂在他的侧脸上,汗珠顺着血痕变成殷红色流过脖颈处,又渗进胸口的血痕内。 那深深的刺痛感连同鞭子抽在皮肉上那火辣辣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疼得冷汗又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葛胤,你继续憋着吧,我看你能忍到几时?”冯时偐目露阴狠之色,喝道:“来人哪,给鞭子涂上辣椒水。” 持鞭的狱卒犹豫道:“冯大人.....这.....他那么瘦的身子骨,哪里能受得了这个.....万一打死了犯人,陛下怪罪下来....” 冯时偐蛮横地躲过狱卒手中的鞭子,厉声道:“那要不打你身上,这样陛下也不会怪罪下来....然后再治你个包庇嫌犯之罪....你也别来这了....” 狱卒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打了一个激灵,跪地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冯参不要牵连他人....要置气就对我葛胤一人来。”倔强的青年被打得意志开始渐渐迷糊,但他隐约听到冯时偐想对他人施行。 冯时偐给那鞭子在一盆辣椒水里浸润了一下,狠狠地甩鞭抽打在葛胤身上,嘴里还嗔骂道:“叫你装好人,叫你不招供,葛胤你事事以我先,那又如何,陛下偏袒你,委你重任,你解决了瘟疫,又当如何?你如今还不是人人唾弃的阶下囚,贱民永远是贱民,运气只是一时的,你现在还不是在我手中。” “呃....啊.....” 那掺和着辣椒水的鞭子一下一下,反反复复抽打在葛胤旧伤之上,钻心之痛,火烧火烤的疼痛已经一次 次的在冲破他可以忍耐的极限,他再也忍不住,从牙缝间逼出怪声之叫。 用力过猛而气喘吁吁的冯时偐将鞭子递给身旁的狱卒,叱喝道:“葛胤你到底招还是不招,说,苏轼诗集里的那一首留有你名字的词,可是你写的,你写那首词可是在暗讽陛下昏庸,辱骂大宋羸弱,快说....” 葛胤半耷拉着眼睑,开口道:“对,是我写的,只是这首词写的是我自己的心境,这是我两年前写的,我还未见到陛下,又有何资格说陛下昏庸呢?欲加之罪何患无.....啊....啊...” 他被身上突然来袭的撕裂之疼弄得连连哑然惨叫,两额青筋顺着他疼痛到塞满红血丝的眼眶向两边蔓延,此刻的他像极了无辜的孩子,备受折磨。 原来是冯时偐在用尽各种办法在折磨葛胤,还将一碗辣椒水与白盐先后洒在葛胤胸膛上的鞭痕伤口,葛胤惨叫之后,便昏了过去。 这种疼痛可想而知,冯时偐此刻还露出无比邪戾的奸笑,让其他狱卒见了都不觉得心中一凛,定是在想这个冯时偐与犯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让他如此痛下狠手。 半晌,冯时偐让人用冷水将葛胤泼醒,冰冷的一桶水从天灵盖贯涌而下,一阵清醒的凉意又将葛胤从半刻的昏睡中拉回疼痛的漩涡中来。 “葛胤,本官问你,你当日在翰林院中,曾掌管旧阁古籍,你可在古籍中可有将每章每节中誊抄出你自己有感而发的注解:“商君之变法,以重刑厚赏得以助长先秦百姓趋利畏之劣根性,暴秦以法不以仁治国,奴役百姓,国方亡。法之有一曰,颁之垦草令,此乃重农压商之策,农虽未国之本,商但可流通货币,以物易物得以令市贸繁华。故而商君之法有失偏颇,不可恒之。”说,这是不是你写的?”冯时偐死死地用掌心托扣着下巴,目光狠戾地问道。 葛胤两颊骨头被他压得酸痛不已,加之他面颊本就清瘦,也不至于颊肉被挤压的变形,但这样反而显得他越发清瘦,他颔首道:“对,是我写的。” 冯时偐冷笑道:“呵呵呵,你总算认罪了,左右主薄做好笔录,此人认罪了。”说着笑容骤敛续道:“你可知,你这文辞里写的重农压商之策可是在贬斥本朝王丞相变法中的市易之法。” 葛胤瞪大眼睛,辩驳道:“诡辩,市易之法虽有限制商贾控制市场的弊端,但与商君的垦草令有天壤之别,你岂能如此扭曲事实。” 冯时偐冷哼道:“哼,你这么说就对了,主薄记下,葛胤说市易之法有弊端,不利于本朝施行,否则会民怨沸腾,此罪乃妄议朝政之罪。”说着不知从哪里拿来葛胤当日给苏轼提笔写下的那本书册。 他将葛胤所写的那一页硬是凑到葛胤眼前,阴阳怪气地念道:“黄沙陌,枯桑清冷梦香魂,鸿雁孑然影天风。沧渤茫,海水悠荡入烟淼,鲤鱼寂寥指地寒。”说,这是不是一首藏头接尾之词,其中的黄沙可是谐音指的是皇上,这陌可是无情之意,这后面一句“鲤鱼寂寥指地寒”可指天子门生日渐凋零,天风地寒指的可是大宋不如他国,羸弱之意。” 第三百一十九章 贬谪 葛胤越听越觉得可笑,不禁冷冷发笑道:“呵呵哈哈哈....太可笑了,何其的荒谬,真是荒天下之谬,你们若如此解释,又假意来审问于我有何意义,我说不是,你们定会觉得我说谎,那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好了,反正这罪我葛胤抵死不认,你们这场闹剧就这么闹着吧,总有一天会有人看清楚事实的真相。” 冯时偐面容微微一抽搐,狰狞道:“葛胤让你狂,来人哪给我乱棍打个二十下,丢回牢里去,三天不给他水喝,杀杀他的锐气。”说着扭头一走,瞥了身后左右主薄一眼,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二人明日把口供整理清楚,呈给舒大人,就说犯人葛胤宁死不招,但言语中说漏了罪责。” 等冯时偐等人离开后,那三四个身强体壮的狱卒对葛胤拳打脚踢,一拳一脚如雨点一样痛击在他身上。 葛胤的视野也在这一接踵而至的私刑里,渐渐黑了下来,又一次昏了过去。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额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应在浙江西。” 昏睡三日三夜的葛胤,耳边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两首豪迈中透着脉脉男儿柔情的诗词,不觉心思一沉,他突感觉肺部突如其来的撕裂感涌上嗓音眼,他急咳道:“咳咳咳.....” 浑身都无处不是伤痛,葛胤费劲所有气力才盘膝坐了起来,开始运转体内的乾坤石灵力与两大功法来为自己疗伤。 “葛胤醒了....葛兄弟你没事吧,我是杜藤....” “贯亭贤弟....哎那些乌台小人下手可真重,对我倒是没有如此,简直是想要了贯亭贤弟的命,许是在严刑逼迫贯亭贤弟诬陷于我,可是这些卑鄙小人,倒是没有料到贯亭贤弟身子虽然单薄,却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哪里能如此屈服.....” 葛胤突然睁开眼睛,眸光散发着坚毅之色,问道:“杜兄,有酒吗?我想喝酒。” 杜藤本来在气愤之余,听到葛胤这么说,心中不免感到心痛:“哎,这柔弱书生疼到要用酒来麻醉身体的疼痛,若是让仙儿知道,肯定心疼死了,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他,这可不得杀了我。” 将腰间的装满酒的葫芦扯下来,穿过铁梁递到葛胤面前,道:“你已经三日滴水未进,赶紧先喝点酒,解点乏,稍后我差人打点这里的狱卒,送点吃的进来给你们。” 葛胤喉结急速吞咽,他抬头猛惯自己酒水,弄得自己前襟早已湿透一片,他竟然一口气将整瓶酒饮罢,豪然道:“哈哈哈,好酒,杜康之酒真是酒中之仙啊。” 杜藤调整了一下他诧异的神色,笑道:“呵呵,你这小子也有这般真性情的时刻,难得难得。”说着扭头看向苏轼,敛容道:“对了苏先生,你方才说得那两首诗,我定会转告令弟。” 苏轼神情一黯,恻然道:“先别那么早,若我被陛下判了死罪,你再告知亦不迟。” 葛胤苍白的面色上流露出一丝笃定,正色道:“不,不会的,陛下决然不会处你我等死刑,君心本就如此,王党一派可给陛下利益,陛下只是找个机会挫伤守旧派的锐利,再加上.....” 说着他看向杜藤,小声道:“杜兄你一出去,就要到处联络文坛中的儒生,将东坡兄的近况与冤屈告知,同时也要将受过我恩惠的那些贵族和曾得过瘟疫的疫民,他们自然会给陛下,给朝廷施压,陛下自然会考虑周全,不会伤了你我的性命。” 他的眸光渐渐迎上了铁窗外那一道道金灿灿的光芒,整张脸瞬间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神采,恍若浴火重生的凤凰。 七日后。 这暗无天日的大狱里果然降临了一道曙光,金灿灿的圣旨被内侍公然掀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乌台诗案主犯之苏轼有违朕心,以诗文讪谤朝政,其罪本当诛之。可太祖祖训有云:除叛国之罪者,不可斩杀朝臣。遂,贬往苏轼贬往黄州,充团练副使,但不准擅离该州,并无权签署公文。从犯葛胤,念起治瘟与还孙于辽有功,功过相抵,贬谪离京,速速赶往密州墨冀县任县尉一职,钦此。” ※※※ 大宋,密州,墨冀县,县衙。 县衙门口格外冷清,门外只有两个带刀捕快,其中一位个矮的捕快直接倚靠门柱上,将帽子压低,双臂环胸正打着盹呢。 “吸溜吸溜” 而另一个捕快他正忙里偷闲,靠在墙角的角落边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大口大口的吃着。 被汤面占据了的鼻孔乍然闻到一缕芍药花开的清香,那吃面捕快抬头一瞧,他开始神情呆滞、目瞪口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绝色佳人。 这美艳倾城宛若来自九重天外的帝姬一般的女子启唇问道:“请问你们衙门内有没有一位叫葛胤的大人?” 带刀捕快一口面还垂挂在外面,不一会儿,那黏糊糊的面条被风一吹耷拉在他下巴上,这才让他清醒了过来,呐呐道:“姑娘......找我们县尉大人.....他带人去市集巡视去了....容后.....” 那穿着一袭水红衣裙的美艳女子早已消失在这带头捕快眼前。 闹市中。 一群百姓围观着一个菜摊铺子,像是有两个人在争吵些什么? “你这蛋明明就是造了假,还不承认是吧,那咱们见官去。”中年妇女手臂挎着一篮子鸡蛋,厉声道。 摆着十几篮子鸡蛋的菜摊铺前站着一个壮汉,横眉竖眼道:“别浪费老子时间,我看你是找茬了吧,老子的鸡蛋哪里造假,还见官糊弄人,不如先在老子这敲掉两个试试看。” 中年妇女双手叉腰,露出一副蛮横的模样,道:“好啊,让我来挑两个鸡蛋,这样你也做不得假了?”说着随手拈了两颗鸡蛋放在手里垫了垫仍觉得不满意,又放下再拈了两颗垫一下,还算有一点满意,便放在桌上轻轻一磕。 蛋壳破了,当即将蛋壳掰成两半,蛋清蛋黄粘稠成一团流到碗里,中年妇女端起来放在嘴边抿了抿,然后再放在手里捏了捏,竟是粘成了一条丝线。 她摇首怔然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我家里的鸡蛋尝起来味道怪怪的,不可能,肯定是你掺和了真的鸡蛋。”说着伸手一探,道:“得再试几个看看?” 壮汉当即挡在了中年妇女的面前,没有耐心地说:“这位大姐,你胡闹够了没有,老子可是要做生意的,哪里容得你这样折腾,赶紧一边玩去,不要瞎捣乱。”说着随手对中年妇女这么一推。 中年妇女哪里受得了这粗壮的手臂那么一推,整个瘦弱的身子连忙往后仰倒。 幸而身后一位穿着海蓝薄纱的青年忙不迭扶了她一把,只听他淡淡地说:“你既然要验明正身,也缺不了那两三颗鸡蛋,除非有鬼,不然不担心你的招牌,反而心疼起鸡蛋来。” 那壮汉目瞪如铜铃,骂咧咧地说:“关你屁事,哪家的公子哥,瞎捣什么乱....” “朱老二,你胆肥了,这可是我们县衙新上任的县尉葛胤葛大人。”七八个捕快迅速疏散了人群,将这个摊位团团围住,说话的正是官服有别与其他捕快的,看起来是捕头打扮的中年男子,这个中年男子面容粗犷、两颊多髯胡。 第三百二十章 辨蛋 卖鸡蛋的朱老二连忙弯腰求饶道:“哎呦喂,要不是韩捕头这么一说,朱老二哪里知道您是新任的县尉大人,县尉大人不要见怪,朱老二是粗人....” 葛胤温和的眸子里散发着别样的光彩,反问道:“本官自然不会见怪,只是这位妇人买了你一篮子鸡蛋,发现有问题的,你该让本官如何不见怪呢?” 朱老二心下一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佯装苦主道:“葛大人哪,这些鸡蛋可是朱老二花了多少精力孵养出来,哪里容得这刁妇这么....” 中年妇女听着甚是不悦,截口嗔道:“你怎么骂人哪,我就敲了你几颗鸡蛋罢了,至于如此吗?”说着朝着葛胤连忙诉苦道:“葛大人,您不知道,昨日民妇在他朱老二这买了一篮子鸡蛋,结果发现有两颗鸡蛋味道怪异,哪有鸡蛋吃起来是甜腻腻的,这不是造假是什么呢?葛大人请您一定要为民妇主持公道,严惩这造假的恶商。” 葛胤兀自走到摊铺前,随机拿了两颗鸡蛋,用肉眼仔细观察了几下,不禁嘴角扬起莫测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 众人见这个新来的县尉大人不言不语,自个儿做自己的事情,纷纷大感失望。 可唯独这个朱老二满脸横肉上没有流露出一丝轻松之色,反而紧张到直接冒汗,弄得整张脸大汗淋漓不说,还油光满脸的。 朱老二用微笑来掩盖自己心中的紧张,道:“葛大人,要不您就让这大姐随便试,再让她试两个鸡蛋,坏了算我的,如果再试下去,我们小百姓也是要做生意的啊,不能让她这么折腾我。” 韩捕头作揖附和道:“是啊,葛大人,您让我们这些没有下过厨没过菜的大老粗去验这蛋的真假,着实不靠谱,还不如让这大姐自己验个心服口服。而这朱老二为人也是实诚,在这里都摆了七八年的鸡蛋,卑职觉得此事可能是一场误会,一而再再而三去破坏鸡蛋,岂不....” 葛胤面色淡然,截口道:“好,若这位大娘这次再不能验出个真假,这些以及前面被摔了拿来验的全部鸡蛋,由墨冀县县衙伙房全部买下,怎么样?朱老板。” 朱老二闻言笑不拢嘴,赶忙应道:“这个好,多谢大人,多谢葛大人。” 葛胤目光随着中年妇女伸手方向而移动,眼看着这个中年妇女极其谨慎的从那十几篮鸡蛋中拿出两颗看起来又大又圆的鸡蛋时,葛胤双眸一凝,别有深意地说:“大娘,不要挑肥拣瘦,往往这样才会着了歹人的道。” 中年妇女眉头一紧,恍然道:“对了,昨日民妇就是没有好好挑鸡蛋,不是经常给朱老二捧场吗,就让他帮我准备一篮....哦.....民妇晓得了,无论大小各选其一,多谢大人提醒。”说着拿一个又大又圆的,再从竹篮深处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大、但是很轻的鸡蛋,分别持左右手用碗沿敲碎蛋壳,滑了一溜,两颗搀着蛋清的蛋黄完好无损的落到碗中。 “大人,可能是民妇搞错了,这两颗鸡蛋确实没有出现问题。”中年妇女仔细闻了闻这两碗鸡蛋,再用手指掐了掐蛋清,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她摇首无奈道。 葛胤置若罔闻,拿起两颗破开的蛋壳瞧了瞧,然后再转身客气地说:“韩捕头可否接刀一用?” 韩捕头茫然一愣,虽不知葛胤 此举为何,还是拔出腰间的佩刀递到葛胤面前,道:“大人请。” 葛胤左手利索地握着佩刀,将刀尖没入装着蛋清蛋黄的两个碗中,分别用力搅动,但明眼人发现了一个细节,葛胤在将一碗鸡蛋搅拌了好一会儿后,不是立即将刀尖伸到另一个碗中,而是将沾有蛋清的刀尖放在案板上的湿布蹭了蹭,等把 那些痕迹都弄干净了,再伸进去搅合。 看客们都没有发现葛胤右臂无力的问题,只当他的臂力超群,一只胳膊就可以玩溜佩刀,大家开始对这个看似清瘦的文弱书生很是刮目相看。 葛胤搅合完毕后,对中年妇女道:“大娘,你且看看两碗鸡子清的粘稠程度。” 中年妇女听葛胤这么一说,打定了心思,试探性的将手指探进这两碗被搅合过的鸡蛋,竟发现左边那碗蛋清粘度跟方才一般无二。 而右边的那碗的蛋清粘度则是加强了,她恍然大悟,指着这右边的那碗蛋清,道:“大人,这一碗是真的,左边这一碗的鸡子清不粘,哪里是鸡蛋呢?简直就是混了一点糖的水罢了,与昨晚民妇下厨遇到的鸡蛋类似,这个绝对是假的。” 葛胤颔首道:“不错,大家都知道鸡子清经过搅拌会越来越浓稠,而我们平日里在伙房为何要搅拌鸡子清就是为了让它的粘稠性变强,与鸡子黄融合的更加彻底,这样下锅才更容易成形。而朱老二用的假鸡子清虽然有一点粘稠,但只要大家不细看,更是不会在意搅拌后的细节,只是他用的鸡子清倒是像极了糖水的东西,因为这种东西真的难以从外表间辨认出差异,可唯一的败笔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这真的鸡子清是属于那种越受力越发粘稠,而这种掺和了一点点糖的清水,除了味道上发生了变化,任本官如何搅拌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韩捕头疑惑道:“可他是怎么将假的鸡子清倒出来的,那鸡子黄为何没有假的呢?” 葛胤好像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方才他问问题时就在随手把玩破碎的蛋壳,原来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而做准备。 他举起破碎的蛋壳,道:“这是假鸡子清所装的蛋壳,蛋壳里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孔,可惜这个小孔流尽了鸡子清,再装上以假乱真的鸡子清后,被他故意补上了一小块蛋壳片。如果没有仔细去察看,哪里能看到这个被修补后的小孔痕迹呢。” 中年民妇疑惑道:“那为什么民妇前面没有挑出来,大人这三两下的工夫便知道大而轻或小而轻的鸡蛋是假的呢?” “因为葛大人学识渊博,他知道真的鸡子清定是比混着类似于糖水的重,不然大娘你为何在先前专挑大而重的鸡蛋时,没有挑中假鸡蛋呢。这也是卖鸡蛋的高明之处,他不能让你们挑,只能通过熟人之间动了手脚混入假鸡蛋进去,等你们吃到假鸡蛋时,你们反而会被自己的聪明给误导了,习惯性选了重鸡蛋却不知道中了他人的圈套。” 人群中传来温柔而知性的女声,如高山流水般在葛胤未开口时,缓缓为大家解释着。 众人在为这女子的声音所诧异而纷纷投向好奇的目光后,很快这些好奇的目光都变味了,男子无不是带着野兽般贪婪之色,而女子更是投向与男子截然不同的艳羡与嫉妒目光。 “音音...师姐.....” 海蓝青年闻言转身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水红衣裙绝美女子,何其熟悉的倾世容颜,何其令人动容的含情脉脉。 那双炙热而透着担忧之色的美目逐渐蜕变为庆幸与喜悦,她朱唇轻咧,美艳动人,眼眸里仿佛只有这个海蓝青年。 韩捕头朝葛胤作揖,语气中带着钦佩之意,道:“没有想到我们的县尉大人如此了得,果然是读书人懂得多。” 葛胤谦然道:“不敢当,本官在年少时就常常在自己家伙房煮菜,自然懂得了一些。” 萧音音淡淡地说:“葛大人您不仅厨艺了得,更是略懂医术,若非是您,五个月前的瘟疫怎么可能轻易地迎刃而解呢?” 韩捕头分外诧异,喜道:“原来您是当时的治瘟执行官,虽然您当时在京都一带,老韩我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大名,但是整个密州每个百姓都知道京城出了一个刚满二十的治瘟执行官,可是了得,年纪轻轻的,妙手回春,力挽狂澜,拯救大 宋疫民于水火中。” 整条街的百姓都沸腾起来,不约而同地朝葛胤叩拜行礼,把葛胤当做再世菩萨般尊崇着。 “天哪,我们县的县尉大人怎么会是治瘟执行官啊?这是多大的福份啊。” “皇上真是厚爱我们县,把这么一个大人物赐给我们县.....难怪会看出这朱老二的把戏。” “太好了,这么大人物竟然来了我们墨冀县,这可是我们县里的大福气啊。” “葛大人,当日我们全家人都患了瘟疫,要不是您,我们哪里还能活下来。” “是啊,葛大人您可是我们整个密州的菩萨啊,请受草民一拜。” 葛胤被这四面八荒的交口称赞弄得心中莫名感到欣慰,即便他如今被皇帝冤枉而贬谪到这个小小县城里来,可是当他真正在这一刻感受到来自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时,他的仕途继续走下去的决心又坚定了不少。 中年妇女正跟大家一同对葛胤交口称赞之时,无意间瞥见准备趁乱偷懒的朱老二,心中莫名的气涌了上来。 她拿起两颗鸡蛋便是朝朱老二脸上毫不客气地砸去,口中还不时嗔骂道:“好啊你,骗了人就想偷溜,别走,朱老二,我们可是老熟人,你这样骗人真的可以吗?我买鸡蛋可是给我孙儿吃的,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你就造孽了你。” 朱老二本想趁着大家不注意他时,弯着腰偷偷溜走,没想到除了这中年妇女以外,周围围观的妇女也一起群情激奋地朝着朱老二扔鸡蛋,弄得他一脸狼狈,浑身上下无比黏着破蛋壳与蛋清。 他眼看着这一桌子十几篮的鸡蛋都被义愤填膺的群众咋地自己满身都是的时候,他无奈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一想到大家的愤怒,觉得羞愧,连忙告饶道:“大家饶了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前些日子赌钱赌输了,不靠这个鸡子清卖掉银子,我可怎么还一身赌债啊,葛大人,求您劝劝大家吧....” 韩捕头厉声问道:“朱老二你这次做得确实太过分,不过你这鸡子清挤出来也卖不了钱,就单单鸡子清能卖什么钱?” 第三百二十一章 赠匾 “鸡子清性微寒,能解清气,可治火热之病,确有奇效。”说话的是这么一位温婉的薄荷绿裳女子,她玉容上偶染风尘仆仆的疲惫之色,但她见到葛胤、萧音音二人时,一展如花笑颜早已将疲态一扫而去。 朱老二茫然不懂,摇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一个女孩子重金悬赏收集鸡子清,这女孩子好像是从曹员外那边来的,她花了五十两银子把小的家中大部分鸡蛋里的鸡子清都买走了。可这鸡子清卖了那么多钱,残留着鸡子黄的鸡蛋不都浪费了嘛,所以小的才生了邪念。”说着向着葛胤叩首求饶道:“葛大人您行行好,小的是见钱眼开,也是迫不得己,才做了这缺德的事情,小的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 葛胤肃然道:“那你立即赔偿这大娘的所有损失,并赔礼道歉,再去衙内领上十五个板子,这样方能给予如你一样的商贩们起到模范作用,不然本官身为墨冀县县尉大人,何以管辖本县呢?” 朱老二抹了一把脸上粘稠的鸡子清,应道:“好好好,小的,立即去办。” 整个街市顿刻间欢呼雀跃起来,许多百姓无比异口同声地喊着:“葛大人英明....” 墨冀县县衙。 当葛胤等人刚到县衙门口时,原先那两个捕快马上精神振奋起来,不敢偷半点懒,简直判若两人。 葛胤面容格外严肃,厉声道:“守卫衙门是你两个人的职责,若是下回再让本官看到你们一个打盹,一个偷吃。韩捕头,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韩捕头挺直腰板,应道:“是,按照县尉大人新定的处罚办法:凡散漫怠工者,一律革职,永不录用。” 两个捕快不约而同地多看了萧音音一眼,连忙作揖道:“卑职下次再也不敢了,大人请再给一次机会。” 葛胤颔首道:“好,下不为例。”说着刚一脚跨进县衙内时,又想到了些什么,给退了回去,敛容道:“你们的小偷小摸,不需要别人说,本官一眼就能看到,若是要做贼,手脚不处理干净,就甭做了。”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便甩袖入内。 两个捕快互相看向对方,果不其然,一个下巴睡觉时给刀柄印了一个圆柄的模样,而且睡眼惺忪,而另一个则是嘴角残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面渣子。 这时已经到了午时,葛胤领着两位女子到了他的堂屋。 葛胤办公的堂屋摆设简单,可以说是一贫如洗,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就连一幅字一幅画都少见。 “葛大哥你一定是好官,虽然你被贬到此处,却没有失去百姓对你的爱戴,你方才对那几个捕快凶的样子,真的就不像你平时的温文尔雅的模样。”萧戊曦不禁感慨道。 葛胤温然一笑,道:“曦儿师妹过奖了,赏罚自是有度,方为围观之道,只是他们一开始就对我这个刚出茅庐的年轻县尉大人,本就不放在眼里,这里的黄县令是个年纪老迈的老举人了,他自是狠不下心来,这县令县尉本就该相互帮衬 ,若是我再像黄县令那般好说话,这个衙门就真的就懒散下去,还怎么能为老百姓效命呢。” 萧音音附和道:“贯亭说得有理,可惜了这经世致用之才,这个宋帝真的是太糊涂,也罢,在此处还算得上清闲。” 葛胤否然摇首道:“音音师姐,你不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你看这县尉是贬官,实则是明降暗升,虽在京官中微不足道,县尉好歹在地方上是个八品的官员。本来这次乌台诗案,我虽被牵连,按理说是要判个死罪,若不是百姓施压,群臣无奈下,答允了陛下将我和东坡兄以贬谪罪进行严惩,不然哪能消得去这革新党的心火。不过一开始来到此处,我也会觉得闷闷不乐,可经过几日,倒觉得自在舒坦。在这里远离朝堂的波谲云诡,还可以为百姓谋福祉、一展抱负,何乐而不为呢。” 萧音音淡淡一笑,思忖道:“当我们知道你被关押起来又被贬谪时,可是非常的担心,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贯亭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她见葛胤笑而不语,显然比上次见面时日渐沉稳了许多,看来在牢狱里定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不然日渐清瘦的葛胤怎会又有了些许性格上的变化。 萧音音莫名有些心疼起这个海蓝青年,这三年来他没有过上一刻的好日子,不停遇到磨难,也有了越发让人心疼的成长,她轻轻一叹,当即转换话题,望向萧戊曦,问道:“曦儿,你怎么会来此?” “我和阿印一知道葛大哥被贬官的事情,阿印有事走不开,便让我替他来看看情况,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萧戊曦应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对了,我曾路过至坤客栈,没有见到霜儿的踪影,听人说她就在密州呢,我原以为她是担心葛大哥,可怎么没有看到霜儿呢?” “贯亭贤弟啊,您今儿真是在墨迹县出尽了威风哪。” 还未等葛胤回答,有一位年迈的穿着官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身后的韩捕头与三四个捕快搬着两块牌匾,这两块牌匾分别写着:“清正廉洁”与“仁民爱物”。 葛胤疑惑道:“黄县令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韩捕头解释道:“大人哪,这都是县里的百姓自发送的两块匾额,说是赠给葛大人的,刚好葛大人你上任也有些时日,这屋子都没有什么像样的物件,着实会让人笑话。” 葛胤连忙拒绝道:“这怎么行,拿百姓的东西,这也对不起他们送的:“清正廉洁”四个大字啊。” 黄县令正色道:“贯亭贤弟太过谦虚啦,你可是为了大宋百姓驱除瘟疫的头号功臣,早些年苏东坡大人在密州任知州 时,黄某有幸在他手底下担任师爷,他与你一样,不接受百姓的馈赠,但是对于百姓的文墨牌匾,他是不会拒绝的,他说这是百姓用文墨对自己的鞭策,贯亭贤弟与苏大人情谊深厚,何不效仿一二。” 韩捕头解释道:“对啊,葛大人,百姓们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们让我跟您说,没事的,这些都是大家对您的诚挚谢意,若不是您解决了瘟疫,他们恐怕早已殒命了。” 萧戊曦劝道:“葛大哥,你就收下吧。” 葛胤轻叹一声,一脸无奈地颔首,只听韩捕头说道:“对了,外面有个小姑娘和个老头,说是大人您的旧友,吵着要见您呢,对了,那小姑娘叫什么冷的....” 还未等韩捕头说完,葛胤等三人早已不见了行踪,原来这三人欣然赶到衙门口。 这花裙少女与一个慈眉善目的胖老道儿站在一起,这一老一少的模样极为好玩。 “霜儿.....三生师叔.....” 萧戊曦见到这一老一少,惊诧道。 “都是这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要老道我给她的亭哥哥治病.....真是烦....严重影响了老道我悬壶济世的行程。”三生道长满脸嫌弃,埋怨道。 冷筱霜玉掌诧异,冷哼道:“哼,死胖子,你说什么呢?是你自己答应霜儿的,只要帮你收集什么鸡子清,让你拿去给那个什么曹员外治好大脖子病,你便答应霜儿,给亭哥哥治病。” 萧戊曦恍然大悟道:“原来收集鸡子清的是你们两个,难怪那个朱老二说,三生师伯可是用那鸡子清为药引,再配上我普什宗的丹药将那曹员外治愈呢。” 三生道长捋须应道:“不错,萧师侄越发厉害了,那个小丫头,你要给你亭哥哥治什么病啊,可以找我的萧师侄,她可是我掌门师兄的高足啊。” “哼,你们都要给亭哥哥治病,你们普什宗的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冷筱霜嗔怒道。 葛胤一脸茫然,问道:“霜儿!我没有病啊,何必为难老前辈呢.....” 冷筱霜连忙站在葛胤身边,硬是抬起他失去了力量的右臂,固执地说:“就要嘛,霜儿说过的,一定要用龙筋将你右臂修复好,现在龙宫里的人已经答应给霜儿龙筋了,只要我们去海峪村休养个几个月,亭哥哥你的右臂就能恢复如 初啦。” 三生道长圆脸上露出浓浓笑意,颔首道:“哈哈,你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老道只是同你说笑罢了,瞧把你急得,好啦好啦,不就是过肉穿换筋嘛,简单的很。”说着看了一眼萧戊曦道:“再让萧师侄在一旁帮衬着,管保葛少侠右臂恢复如常。” 第三百二十二章 情故 密州,海峪村。 午后,暖阳均匀的铺洒在这片沙滩上。 一条长长的影儿倒映在金黄色的沙滩中,清俊的海蓝青年衣袂飘荡,如若仙风道骨般伫立着,柔和的海风仿佛爱人的荑手轻轻抚摸着他消瘦的侧颊。 可是他的心并没有所面对的那一片茫茫的大海那样辽阔。 曾几何时,这片浅浅的沙滩上有个少年向着蓝天白云、向着蔚蓝大海举起自己的手掌,如盟誓般说道:“我葛胤向着大海发誓,此生只爱萧虹仙,永不违誓。” “我萧虹仙向着大海发誓,此生只爱葛胤,永不违誓。” 耳畔回响起那花儿一般美丽的女孩对着自己说着,等到他恍惚间转头之际,那沙砾瞬息拼凑成熟悉的人儿。 天真烂漫的少女绽放着春风拂面般笑容。 可是他的眉头不知为何紧紧蹙起,决然扭头准备视而不见之际,另一个方向又出现了令他心中莫名黯然的画面。 阳光下,黄赤少年正低着头浅浅地亲吻着水绿少女的额头,画面何其美好,却像触及了扎在他心里的那一根刺,酸痛感涌上心头。 在过去,在从前,这些都是他最美好的回忆,可是自从那一夜后,所有的美好都是负罪,沉沉的压在他心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海蓝青年按耐不住心中的痛楚,用手掌捂着胸口,颓然蹲跪下来。 这无助的孑然孤影落入石瓦房外的那抹血红衣衫的少女灵眸里。 那一双流盼婉转的湿润瞳孔中不时流溢出淡淡的黯然之色。 “萧虹仙,你要明白,当你杀了他父亲那一刻,你们一切都结束了,你还来干嘛呢?想他伤心还是想他原谅你呢....” 说话的人正是倾城美艳的萧音音,她挡在了萧虹仙的面前,将她望向那海蓝青年仅有的视野给硬生生地阻断了。 萧虹仙敛起黯然之色,灵眸一翻,透着一丝厌恶,嗔道:“关你屁事,就算我和葛贯亭结束了,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喜欢你。”说着她悻然转身准备离开。 “那至少,我可以永远陪在他左右。”萧音音红唇翻动,语透漠然地说。 这一句话,倒是像一把冷箭从暗处射出,毫无防备地插在萧虹仙的脊背上,让她闻言一怔,定住了步子。 半晌,她背对着萧音音的娇躯开始在瑟瑟颤抖,也不知娇弱的她用尽什么气力拔腿奔跑进那一片低矮的林子里。 萧音音望着那抹血红之影渐渐消失在低矮的林子里,美目中方才流露出自嘲之色,恻然道:“就算能永远陪着 他又如何,他的心哪里容得其他女子靠近半步。” 她的香肩上这时却多了一只长着金色绒毛的小猞猁,那两颗幽蓝色的兽目略显呆萌的眨着,样子可爱极了,倒是与主人的黯然迥然不相称。 血红少女跑到林子深处,才停了下来,袖子里露出三枚银针齐齐并指扫荡而出,在银针透着三棵树身而过后,她倏然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这长鞭甚是诡异,鞭身滑#嫩如蛇皮纹路,但成色却是以紫绿渐变色为主,让人看着不觉得心中一凛,定会在思忖这是什么厉害的兵器。 这长鞭鞭身还泛着血色光晕,鞭柄头是个暗紫色的翡翠圆筒的物件,不时闪烁着光芒,有一丝诡异之感的是翡翠圆筒上缀着一个骷髅头,这个骷髅头的口还是裂开的,由于这暗紫色的光芒时闪时灭,像极了这骷髅头的两颗暗紫色且会发光的眼球,看久了会有晕眩之感。 可是这血红少女浑然不惧,挥动着那诡异的长鞭,长鞭宛若灵蛇出洞,迂回挥斥,不但将前面六棵大树拦腰截断,还将那三根银针给托了回来。 “轰隆”数声,六棵大树的树身轰然倒地,激起尘埃飞屑、树叶飘零,长鞭转动回来时,那湛湛血光像是有着摄人的魔力一般,将所有经过的尘土与落叶悉数卷荡成一大捆流波。 随着血红少女轻舒藕臂,长鞭狠狠拍开这捆流波,这流波着实诡异的很,明明是在半空飞驰,但所经之处的平地却是裂开一道狭长的地缝,其威力在清波流水间便有破土开地之力。 “好个九曲回魂鞭啊,素闻这是阴域界的三九奇兵之首,天巫番外门的镇门之宝,可惜啊可惜,如今却成了你发泄情怨的利器罢了,若是让天巫婆婆知道了,她不知该作何想?”血红少女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英俊不凡的翩翩公子。 萧虹仙一改玉容上的哀愁变成了嗔怒之色,道:“孟秦飞,你找你的音音师妹送猫去啊,干嘛来消遣本小姐。” 孟秦飞向她慢慢靠近,嘴角噙着笑意,揶揄道:“你是吃醋了呢,还是吃醋了呢?” 他说完,立刻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萧虹仙的玉容上的神情,这神情甚是古怪,像是憋着一股怨气,又像是被说到了什么痛楚,难以发泄出来。 他见萧虹仙这副懒得与自己打闹的模样,心中莫名开始心疼起她来,骤敛笑容,恻然道:“还是想把我赶到音音身边,把音音带走,好让葛贯亭....” “行了,别提他,你们不要总是以为我没有了那木头活不下去,我是看他可怜,才来看看他手臂是不是有转机,孟秦飞你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萧虹仙被他戳穿了心事,整个神情刷得惨白无色,可她倔强的很,说这话时,硬是将眼眶里那不争气的眼泪硬是向着两边匀散开,显得美眸晶莹圆亮。 孟秦飞本是想着把话说开,让她放下,谁知这少女的脾气倒是倔强的很,反而把话题说死了,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频频颔首,动情地说:“对,是该看看他,毕竟你杀了人家父亲,你这些年到处奔走不就是想为他补偿吗?可是你已经十八岁了,按照当年你与你爹的约定,明年你就要按照当年指腹为婚的约定,嫁给你最讨厌的人.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清你,三年前你死都不愿意嫁给萧戊光,为了这个,还到处找乾坤石。可如今的你呢,还是当年的萧虹仙吗?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终身幸福都不管不顾了,还和你父亲大吵一架,最后还是以明年成亲来换取你这三年的自由限期,你如今的自由也就是为了他对吧?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他,你这样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值得吗?萧虹仙,你说句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找个剑尊门找不到的地方....找个没有葛贯亭的地方.....” 萧虹仙彻底被孟秦飞撕开了心防,三年来的矛盾与苦楚一下子如决堤的洪水翻涌而出,眼眶的泪早已止不住梨花带雨般流过玉颊。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幽怨,当下截口道:“幸福?没有了他,嫁给谁都没有幸福可言,我爹还有爷爷他们不就喜欢萧戊光吗?好,那我就嫁,成亲那日,我一定要斩下他的胳膊,替那木头报仇,到时候,也不让别人找我爹的麻烦,大不了就是一剑封喉,简单干脆。自由?我如今的自由就是用我的余生拿来弥补我给他留下来的创伤...孟秦飞......你不是葛贯亭.....我不会跟你走....不会跟你走....”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几乎要崩溃,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却又固执地喃喃着那一句话:“不会跟你走...” 孟秦飞凝视着如此固执到让人心疼的少女在自己面前清泪纵横、失声哑语,便毫不犹豫地将手臂上前一探,将她的藕臂紧紧抓住,顺势将这个没有了任何气力、略显精神憔悴的少女揽到自己怀中,柔声安慰道:“好好,不会带你走,真的拿你没有法子,恨不得自己就是葛贯亭,好好地对你说:仙儿,我不怪你,一辈子都不舍得怪你。” 萧虹仙任由着他紧紧搂着,竟没有了嚣张跋扈的抵抗,反而将螓首深深埋在他怀里啜泣着。 孟秦飞可以明显感觉到他胸口的衣襟慢慢透着一股湿哒哒的凉意,怀里女孩的娇躯随着啜泣声开始瑟瑟发抖,像是一具宣泄完情感后被掏空所有精力的驱壳,又被那难以抵御、来自心田间的那阵阵寒意所侵袭。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动情地说:“可是我不是,我是孟秦飞,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去爱你,去守护你,萧虹仙你知道吗?我孟秦飞活了这三十一年,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你这般让我动心的。” 怀里的女孩竟然听了这般衷情话语没有丝毫的反应,整个螓首埋在他的怀里,看似极其平静,这种平静却让人感到可怕,就像掉落在地上的九曲回魂鞭,在那绽放着妖冶的血色光晕。 “乾坤石,惘情蛊,青衿绿裳,未见当年少年,只留一情故。” ※※※ 东海,海滩边上。 “霜儿,龙族真的答应给你龙筋吗?”衣着薄荷绿色裙子的秀美女子倚着一位娇俏可爱的淡黄衣裙少女身旁坐下,她的一双美目不停注视着少女俏丽的脸庞,许是在捕捉着某些表情。 被唤作“霜儿”的淡黄衣裙少女听后眼神闪过一丝犹豫,她极力掩饰自己心虚的神情,急忙应道:“对对对。” “这小丫头菜烧的好,慌也扯的圆啊,但是你把葛贯亭骗了过来,总不能让他失望而归吧。”说话之人却是一位迎面走来的貌美女子。 第三百二十三章 龙宫 薄荷绿色裙子的秀美女子闻声扭头望向那貌美女子,唤道:“音音师姐,你此话何意?” 萧音音嘴角微微一扬,漠然道:“曦儿,你真是天真,霜儿只是先稳住葛贯亭,这龙筋之事有谱没谱,尚未可知?” 话音方落,冷筱霜香腮鼓起,娇嗔道:“音音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没有骗人,是真的......”说着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一颗正焕发着水蓝色光辉的珠子:“那个叫敖洲的哥哥给我这个避水珠,他告诉我,他一定劝服他父亲四海龙王敖丕海将敖浅的龙筋送给我,拿来救治亭哥哥的右臂。” 萧音音与萧戊曦纷纷流露出匪夷之色,还未等这两人开口,冷筱霜早就急不可耐地解释道:“前段时日,我背着哥哥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由于霜儿不会武功,被两个地痞欺负,还好敖洲哥哥出来解围,他知道我是为了龙筋而来,表示愿意帮忙,并且拿给我避水珠,说明日海边有人指引我到龙宫去,所以我才找了三生道长和亭哥哥,以免再耽误右臂的治愈良机。” “既是如此,你明日一定要小心为妙。”萧音音容色透着忧色道。 翌日。 清晨的海峪村,红日出海,霞光万斛,仿若光焰夺目的玛瑙盘。 清癯俊秀的海蓝衣衫青年漫步在海滩边上,他肩上坐着一只懒洋洋、未睡醒的小仓鼠,这一人一鼠的身姿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映在沙滩上,好不潇洒惬意。 “贯亭.....” 这惬意闲适的情景很快随着一声急迫的呼唤声戛然而止。 当葛胤闻声蓦然转身之际,肩上慵懒坐着的小仓鼠小琥猝不及防地高高坠下,狠狠地扎进了沙土里。 小琥的半截身子都扎进土里,这小畜生气哼哼地想抽身而出,却因为用劲过猛从土里拔地而起后,灰头土脸地趴倒于地。 等小琥好不容易站起鼠身,正准备用爪子啪打啪打自己身上的尘土时,身后一股海浪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将小琥没身而过。 小琥被这股浪推了一百米处后才停下来,等它正抖落身上的水珠、打了个机灵转身时,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让它目瞪口呆。 浪退潮之后,湿哒哒的沙滩上竟堆积着一具具虾兵蟹将的残骸。 葛胤顺着小琥目瞪口呆的鼠目望向海面上,竟然发现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具虾蟹贝龟的残骸,咸海味混着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海域上空。 “看来东海龙宫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刚才呼唤葛胤的那名貌美女子与他并肩而立,她疑惑地说。 这尸骸遍野的场景还未等葛胤回过神时,不远处的海面上传来救命呼唤声:“亭哥哥......” 葛胤闻声扭头,只见一少女在海面上载沉载浮,不停地挣扎求救,而这时靠近她不远处的海面上波浪汹涌,一只银白巨龙从海面中飞腾跃起直插云霄。 银白巨龙搅乱了整个海面的平静,也将载浮载沉的少女彻底淹没。 “霜儿.....” 葛胤大惊失色,大喝一声,腾空跃起,二话不说便跃入海中。 海中的世界宛若梦幻的蓝色玻璃,即便浮游着虾蟹贝龟的残骸也丝毫掩盖不了海的澄澈。 葛胤单手如浆划开水浪,不断游向海底深处,游了半晌,方觉筋疲力尽的葛胤暗自调动乾坤石与大智菩提璎珞藏、上善九道三股灵力,这三股灵力为他调整内息、不断蓄劲以游。 眼看着葛胤靠着单臂即将游到海底最深处的泛着耀眼蓝光的漩涡时,从那漩涡钻出三三两两握着刀叉剑戟的虾兵蟹将和七八个长相奇特的巡海夜叉。 他们一见葛胤立马凶神恶煞地举起手中兵器向葛胤挥刺而来。 葛胤微微一愕,当即用左手捏起一记法决,黄蓝剑气如一把把水剑般在海底飞射,迎面而来的巡海夜叉还来不及闪躲便被这股凌冽的水剑之气打得形神俱灭。 这狠厉的出招画面落到了一直紧随葛胤身后的貌美女子眼中,她美目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因为在这女子记忆里葛胤这青年一直都是仁厚善良、行事优柔寡断之人。 两人前后游进海底的蓝色漩涡后,来到了一片新天地。 海草丛生、珊瑚林列、岩石嶙峋、水墙壁立,都在七彩光影中耀眼夺目,最让人称奇的是被海草、珊瑚、岩石簇拥于中央的一座被五彩水晶堆砌成的宫殿,宫殿外矗立着由一条卧龙形状雕成的的拱门,拱门上笔走龙蛇地写着:“龙宫”二字。 原来葛胤二人闯入了这如梦如幻的海底龙宫。 还未等缓过神来时,一群虾兵蟹将从拱门冒出,将葛胤二人团团围住,这些虾兵蟹将一次排开,为一位男子让出一条通道。 细看这男子相貌俊秀绝伦、身着一袭白玉锦袍、金冠束发、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额上两只龙角。 “我二人只是来寻小师妹霜儿,何至于让龙族太子亲身来迎?”葛胤身后的女子轻迈莲步,与葛胤并肩而立,漠然道。 眼前这男子是龙族太子敖洲,他听完此话后,原本冷峻的脸庞反而多了一丝温柔,道:“既然相遇,都是缘分,音音小姐你说是吗?” 葛胤浑然不在乎敖洲所言,满脸透着忧虑,依然不失礼节地作揖道:“擅闯贵宝地,是葛胤二人唐突,只是方才发现舍妹遇险求救,所以事急从权,来此寻找筱霜舍妹,还望龙族太子见谅。” 敖洲面无表情地瞥了葛胤一眼,反问道:“葛大人的舍妹是本太子姑母的女儿,也是本太子的亲表妹,那葛大人岂不得叫我声兄长吗?” 他见葛胤顿时沉默,不愿回答,他便摇首道:“玩笑之言不必当真,霜儿她无恙,我已命人安置于龙宫之内.....” 萧音音察觉异样,截口道:“龙族太子亲身相迎,难道 是有人擅闯龙宫......” 敖洲微微颔首,附和道:“没错,被关押于龙宫的敖沣突然被两个蒙面人劫走,还同时把敖浅的尸首带走,我带人在这片海域寻找他们的踪迹时,发现受伤昏迷的霜儿,所以带着霜儿回龙宫,此时你们两个闯入以为是那些蒙面人去而复返,所以就出来一探究竟。” 水晶龙宫,囚牛殿外。 “我龙族承袭自日辉龙王敖晗一脉,自祖父日辉龙王始,将龙族改为四庭:四海、五湖、万江、千河,由四海龙王敖丕海、万江龙王敖丕江、千河龙母敖丕荷、五湖敖丕湖共同管辖乾坤海域川流布云施雨,三王以我父王四海龙王敖丕海为尊,东海便是龙族总坛,这水晶龙宫也是千万年来龙族权利的核心。水晶龙宫自然是耀眼夺目,而这水晶龙宫分为九宫一殿布局,九宫指的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一殿当然是龙宫中央位置的龙渊殿,取自潜龙在渊的意思,也是主殿,龙族商议大事与举行仪式之所。” 敖洲尽显地主之谊,引领着葛胤、萧音音走到一座匾额写着“囚牛殿”的宫门口方才停下步子,指着“囚牛殿”三个字,介绍道:“而我们现在来到的这个囚牛殿是我姑母敖丕荷原来居所,霜儿表妹便在此处。” 话音方落,殿内侍女早已将殿门敞开,葛胤与萧音音刚一抬腿入内时,熟悉的声音骤然入耳。 “什么?你说敖浅的尸首被敖沣带走了吗?” “是的,霜儿不要着急......” 原来对话的两人是冷筱霜与五湖龙王敖丕湖。 冷筱霜情绪甚为激动,她清秀绝伦的脸庞上时而闪过无奈与彷徨,后来她焦急万分地截口道:“四舅父,霜儿听哥哥说要这么叫你的,霜儿没有叫错吧。嗯,对了四舅父,还有龙筋吗?霜儿有一个好朋友他需要龙筋.....还有吗?” 眼前这清秀少女竟然从床榻上爬起来,她娇颜惨白、毫无血色,白皙的脑门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色淤伤,眼眶里含着激动与忧虑的泪水,泪水在她的言语中很快凝成了清澈的泪光,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得极为心疼。 只见她跪在了敖丕湖面前,紧紧抓着敖丕湖的衣袂,苦苦哀求道:“四舅父求你了,帮我在龙族再找一条龙筋吧,霜儿求你了。” 说着想到了什么似得,将自己的衣袖卷起,举着自己的白皙藕臂不停地戳点着臂弯,行为几近乖张,她急道:“如果实在不行,就抽霜儿的龙筋,哥哥当年也不是把自己龙筋抽出来吗?那霜儿也有龙筋的,霜儿也可以......” “霜儿,葛胤如果要让你个弱女子为了我抽筋扒皮,那葛胤宁愿一辈子当废人。”站在内屋外的葛胤听后大吃一惊,在感动冷筱霜为自己付出之余,很是心疼这个小丫头的他再也按耐不住说道。 冷筱霜见是葛胤,微微一怔,却是愣在当场,敖洲站了出来,连忙介绍:“四叔父,这两位分别是乾坤剑尊门的葛胤葛少侠以及素有“一剑萧倾城”之称的萧音音萧小姐。” 还未等敖丕湖开口时,冷筱霜全然沉浸在自责与忧伤的情境中,她缓缓站起,当要走到葛胤面前时,她忽觉眼前一黑,几欲晕厥,身子失去了平衡。 第三百二十四章 舅父 幸而葛胤上前相扶,眼看着冷筱霜娇躯重心朝着葛胤倾倒,葛胤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任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 葛胤将冷筱霜扶到床榻上,小心翼翼地让她卧躺下来,可是冷筱霜从半昏半醒的状态变得精神抖擞起来,握着葛胤的手,连连自责道:“亭哥哥,都是霜儿的错,是霜儿不小心把敖沣和蒙面人放走的,才导致龙筋被敖沣这个坏哥哥一并带走。” 随着冷筱霜的一句自责之语,大家的思绪渐渐被带到了冷筱霜的回忆之中。 海岸边,冷筱霜深深凝视着手掌心中焕发着水蓝色光辉的避水珠,正色道:“亭哥哥,霜儿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是霜儿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换得你手臂康健。”说罢这固执的少女将避水珠放在心口位置,缓缓阖眼,娇躯如箭矢般跃入碧海蓝天中。 在海水浮层之处,避水珠爆绽出水蓝色的光芒将冷筱霜周身笼罩,像是形成薄而透明的保护膜将她护在其中,水火难侵。 眼看着这个带着爱与希望的懵懂少女在避水珠形成的保护膜下越潜越深,向着海底的深处尽头潜去。 半晌,她终于看到了象征着希望的耀眼蓝光漩涡,只要进入这个漩涡后,迎接自己的许是又一个天地。 一座如梦如幻的海底龙宫呈现在这懵懂少女的眼前,她恍若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宝藏,樱唇逸出豁然之笑。 同时,作为有一半龙族血统的冷筱霜莫名想到了儿时生活在龙宫里的记忆。 她的笑容也渐渐僵在唇边,耳畔仿佛传来或远或近的清脆童音。 “哥哥,我答应母亲串好的珍珠项链你藏哪里啦?”相貌灵秀的三岁小女娃朝着自己的哥哥冷鳞摊开小手掌,皱了皱小琼鼻,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问道。 冷鳞露出狡黠的笑颜将一串珍珠项链高高举起,笑道:“在这哪,如果霜儿能拿到的话,哥肯定还你。” “你真是坏哥哥。” 气鼓鼓的小女娃就算双脚垫高也够不着,因为身高差距太大,谁知道这小女娃灵机一动,开始挠起哥哥的痒痒来,吓得冷鳞下意思身子往后缩退,实在受不了这个挠痒痒的攻势,撒腿便跑。 这两兄妹们在你追我赶的欢声笑语里,沉浸于岁月的美好。 沉浸在旧日回忆的冷筱霜没有察觉到周身气流骤然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眼前的水晶龙宫向她不断投放出强大的威压感,不禁让本就在凡间生活的冷筱霜开始产生极为不适的眩晕感。 冷筱霜只当是初来乍到的不适,没有想过其他,当即紧握手中的避水珠以驱动周身的保护膜加快速度向着龙宫靠近。 奇异的是一旦向着龙宫逼近就仿佛被一块强大的吸附力给吞食,避水珠也出现了 异样,它从冷筱霜手缝中溜出,兀自旋转漂浮至冷筱霜螓首上空。 避水珠绽开幽蓝光波,光波在前方汇聚成一缕光弧破开眼前吸附力般的流波,开出一条让冷筱霜进入龙宫的康庄大道。 而正当此时,两抹黑影如电光火石般迫近。 这两抹黑影浮空立在冷筱霜眼前,他们全身紧身黑衣,脸庞被黑布照着,看不清模样,其中一名蒙面人肩上扛着一只毫无气息、紧闭双目的银白小龙。 还未等冷筱霜抬首看清时,一缕银白光束随之射来,眨眼间在两名蒙面人面前凝成人形,此人头戴金冠,发丝微乱,面露疲态,一身乳白色薄衫极不齐整,像是刚从床榻中爬起来而未梳洗的模样。 他探出手将那浮空的避水珠抓起,冷冽一笑道:“天助我也,有了这个珠子足够破解这东海龙宫的结界。”说罢他定睛看向冷筱霜,露出一丝讳莫之笑,冷冷地道:“多谢了,我的好妹妹。” 冷筱霜闻言,心下一凛,下意思往后一退,呐呐道:“你是敖.....沣...” “敖沣,事不宜迟先杀了这丫头,我们赶紧撤,不然龙族的人就追上来了。”蒙面人阴鸷般的眸子闪过阴狠的杀意,说话间右手张开化爪罩起金色华光正欲对冷筱霜痛下杀手时。 敖沣闻言冷漠的脸庞难掩不忍之色,便当即截住他的手腕,阻止道:“唐兄,算了,无须浪费时间。” 唐姓蒙面人听后微微颔首,但等到在敖沣跃然飞身丈许后,旋身朝着冷筱霜华光一掌击空。 失去避水珠庇护的冷筱霜本就岌岌可危,却因为这一掌顺势加大了她周身的浮力,中掌的冷筱霜整个娇躯向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弹开。 “亭哥哥....” 冷筱霜很快被这浮力打到海面上,害怕无助的她由于失去了避水珠的庇护而在海面上不停地挣扎呼唤着。 越是挣扎,海中的漩涡越是猖狂,眼看着不识水性的冷筱霜即将溺亡时,一只通体金黄巨龙乍现,将她周身盘起。 回忆在冷筱霜眼里渐渐从大放金光恢复到暗淡平静的瞳孔之色,但是她俏容隐隐流露着愧疚与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非但没有求得龙筋,反而还将敖沣放跑了。” 一向冷峻的敖洲微露怜惜之色,动容道:“霜儿,这不能怪你,是我们太大意了,疏于防范,让两个凡人闯入龙宫.....” “这龙宫结界怎能让这两个凡人轻而易举地进来却又依靠避水珠而离开呢?”萧音音面透疑惑,截口问道。 敖洲敛容解释道:“本来这结界就是设来引敖沣同党入内,一网成擒,只是霜儿本就凡人身子,又不识水性,所以才弄了这个避水珠,让她可以自由出入龙宫,谁曾想因缘际会却被敖沣钻了空子,也只能怪我龙宫防范太弱,被他们轻易逃脱。” 冷筱霜听后越发的 自责起来,,她紧握住葛胤的手臂,却神情沮丧地低首不停地呐呐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 葛胤皱了皱眉头,伸手抚了抚冷筱霜的发髻,柔声安慰道:“霜儿不怪你,亭哥哥的手臂都已经这样三年了,真的无所谓了,你的好意我知道,谢谢你.....” “年轻人,龙筋有是有,只是这龙筋是曾经一位龙族长者死后所遗存之物,从活体取出年代已久,恐怕早已失去了活力,不知道是否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头戴金冠、身着华服锦缎的中年男子双手负背走来,此人正是东海之主、四海龙王敖丕海。 一旁的敖丕湖连忙站起,为敖丕海让出玉椅,躬身作揖道:“大哥。” 冷筱霜诧异万分,喜极而泣道:“大舅父,谢谢你......” 敖丕海坐在冷筱霜床榻边上,向着她投射出慈父般的目光,欣慰无比道:“霜儿,多年不见,没有想到你还认我这个舅父。” 冷筱霜频频颔首,附和道:“那是自然,母亲赐予我半身龙族血统,血浓于水任谁都难以割舍。” 敖丕海闻言深感欣慰,只是想到当年剔筋削鳞的冷御臣不禁唏嘘道:“哎,若是当年你哥哥冷鳞如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 密州,海峪村。 简单的木屋门口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胖老道儿,他捋了捋稀疏的紫黑色长须,一双眸子定睛打量着屋内木桌上狭长的桐木盒子几乎出了神。 “三生师叔难道这龙筋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身着薄荷绿衣裙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三生道长身后,她开口问道。 三生道长摇了摇首,兀自走进屋内,走到放置最角落的木凳旁坐下,叹了一口气,竟也垂首默然。 “道长你是否有了办法,却不知道是否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欲言又止。”拥有倾城之貌的美丽女子与一位清俊青年并肩走来,这青年听着身旁女子说话之余,不禁下意思地按了按自己早已失去自觉的右臂,眉锋微微蹙起,俊俏的脸庞上多了抹不言而喻的愁意。 三生道长老眸闪过一丝笑意,一语成谶道:“音音师侄果然聪慧,这把握不在于老道,而在于你们。” 而门外忽然闪过一抹淡黄身影。 白天转黑夜,夜色笼罩整个海空,大海隐没在夜色中,整个村庄静谧地都可以清晰听到海浪声。 “霜儿,傻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一刀下去抽出你体内龙筋就真能帮到葛大哥吗?如果真如此,那葛大哥该多难过多自责。”萧戊曦夺下冷筱霜手中匕首,责备道。 这时葛胤与萧音音闻声赶到,只见屋内灯火昏暗,冷筱霜坐于桌旁,她修长白皙的藕臂腕内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狭长的玄黄色血口子。 第三百二十五章 度朔 血口子还时不时地沁出血珠,木桌上、地上无不滴上玄黄色的血滴。 葛胤注视着她臂腕上的血口,面透自责之色,他敛起蹙眉心疼的神色,决绝道:“霜儿你若当真如此,我情愿一刀斩断右臂绝了所有的念象。”说着“铿”地一声,冷不防抽出手中的洊雷剑。 萧音音怔然一惊,当下玉掌翻去,扣住葛胤左手手腕,柳眉蹙起,阻止道:“贯亭,不可。” 冷筱霜见状更是白皙的脸庞又惨白了几分,她不顾手臂伤口的疼痛,当即转身死死地抱住葛胤的右臂,情急之下两行清泪竟夺眶而出,央求道:“不要呀,亭哥哥,是霜儿错了,霜儿再也不做让你伤心的事情,你也不要伤害自己可以吗,求你了。” 还未等葛胤开口时,三生道长早已在门外洞悉一切,他连连摇首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拼个鱼死网破是不罢休的,那还不如把所有气力留着去对付海鬣蜥。” 四人异口同声道:“海鬣蜥。” “没有错,海鬣蜥有断尾重生的本领,那它的尾液便可以浸泡龙族那根存在了五百年的龙筋,使它重新焕发活力。”三生道人面透难色,续道:“只是这海鬣蜥在六十年前就已经消失了踪迹。” 萧音音玉容透着一丝不甘,追问道:“那六十年前最后出现时,海鬣蜥在哪里呢?” “沧海度朔山圣灵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俊秀的白衣青年徐徐走来,此青年正是龙族嫡子敖洲。 萧戊曦闻言一惊,疑惑道:“度朔山圣灵坛是净火教总坛呀,听说这圣灵坛早在六十年前被正道合力锁入海底,那海鬣蜥定是在正魔大战中逃遁了,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敖洲摇首否然道:“海本辽阔,但无穷尽,一针一叶只要有心尚可寻得,更何况是硕大的圣灵坛呢。”他目光扫了所有人后最终停留在萧音音玉容上,恻然一笑道:“敖洲作为东海少主,愿意为几位引路同行。” 冷筱霜灿然一笑,道:“太好咯,那就有劳敖洲表哥啦。” ※※※ 东海,度朔山。 层恋叠翠,林海涛涛,山脉绵延犹如龙盘虎踞;登崖远眺,碧波环抱,洪波荡漾,海面上鸥鹭翱翔,俨然是一幅山海交融的绮丽画卷。 度朔山远离陆洲,山岛狭长,宛若一柄翡翠玉勺静谧地徜徉在烟波浩渺的沧海中。 在度朔山山脚下沿着海岸铺着一袭银白球石的长滩,镶嵌在青山绿野间,犹如深邃幽静的夜空 上遥挂着一弯新月。 新月长滩上出现三女两男的身影与足迹,正是葛胤、萧音音等人。 “度朔山这么美,真的想不到曾经这里发生过闻名乾坤的正魔大战,奇怪的是这里犹如仙境,魔教净火教为何会选择在此地设立总坛呢?”说话的女子是萧戊曦,她斜肩背着药箱,腰间挂着一把精致镰刀和她柔弱的身子极不相匹配。 萧音音眸光望向山崖之上,正色道:“度朔山乃乾坤最东之地,也是冥界鬼门之所在,鬼门乃阴阳两界交叉点,凡人可于鬼门通幽冥,鬼魂亦可从鬼门到达人界,但神界怕阴阳两界大乱,故而让神荼和郁垒两大冥府之神镇守鬼门,至此厉鬼绝了还阳之路。可在两百余年前净火教从天竺国传入中土之后,发现许多厉鬼鲜入鬼门,经正道人士联手龙族一查究竟后,才知道原来是净火教以渡化为名,将悉数身怀恶念的厉鬼收为己用,故而对天下苍生产生巨大威胁,所以正道人士发起了六十年前轰动一时的正魔大战。” 话到至此,她美目流转,目光落到萧戊曦脸上,顿了顿,道:“想必净火教以此为根据地,设立总坛,也是为了鬼门之要塞,收天下厉鬼为己用,以图他们所云的大道乾坤霸业吧。” “啪啪.....” 站在萧音音身旁的龙族太子敖洲乍然双手鼓起掌来,道:“萧倾城所言不虚,确为如此,只是这净火教是正是魔尚未定论,它的教义秉承于天竺禅宗佛法,或许是辗转到中土后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便沦入魔道,想必六十年前第十七代教主欧阳御阗倒行逆施,引起乾坤正道人士不满,群起而攻之,才导致如今灭教之果。” 本就心怀仁义的青年葛胤听后更是唏嘘不已,喟叹道:“道本在心,盖不论仙佛两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皆乃归因于一念之间。” 紧随着冷筱霜听着几个人谈话不禁觉得烦闷无趣,更是哈欠连连,不耐烦地说:“敖洲表哥,这些前世今生的话以后再说嘛,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海鬣蜥,那个圣灵坛遗址在何处呀?” 敖洲不急不躁,镇定自若地说:“霜儿表妹莫急,这圣灵坛的踪迹早已在六十年前沉于海底。它原本在度朔山山坳最东之处,地势为谷。它之所以被沉入海底是因为我龙族父辈合力所为,在六十年前,逍遥门、普什宗两大修道正派领袖君阳真人等人到东海恳求我龙族为他们正魔大战助上一臂之力。我龙族本仙界小神,有镇海安民之责,自然是责无旁贷,但是净火教以火为尊,修行的是火系功法,又通过九幽伏灵鼎将三百只厉鬼炼成焱灵,正魔大战灭掉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后,为了防止魔教利用焱灵死灰复燃,所以龙族的四海、五湖、万江、千河这四位龙王合力方可做到移海填谷之能,这圣灵坛就此沉于海中,并且东南西北四处被逍遥门乾坤八荒飞仙阵设下符锁锁住,以绝圣灵坛升陆之念。” 葛胤张了张口,满面愕然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竟然可以将一方魔教总坛沉入海底,想必这焱灵怕水吧,所以才如此兴师动众吧。” 萧音音颔首附和道:“没有错,焱灵力量强大,就算稍有修为的道家子弟也是难以匹敌,更何况是三百只呢,它被海水浸泡六十余年,又经乾坤八荒飞仙阵阵法之能压制,恐怕早已无昔日威力,但是海鬣蜥不同,它是千年东海妖兽,百余年前被净火教降服,六十年前应该也被困在「乾坤八荒飞仙阵」中了吧。” 冷筱霜闻言登时心惊肉跳地一双瞳目在眼眶里急速转了一圈,她急道:“那困在海中阵里,我们肉体凡胎的怎么可能入阵呀,不然会被阵法威力吞噬的。” 萧戊曦似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后,摇首否然道:“不会的,家师曾参与过这正魔大战,他曾告诉我,「乾坤八荒飞仙阵」既是诛魔阵也是剑阵,它能诛魔降妖,却唯独不会伤害人,除非有人刻意要逆阵毁之,才会反受其害。” “不错,两位萧姑娘和葛兄弟是凡人之躯,你们可以潜入海底找到圣灵坛,接近「乾坤八荒飞仙阵」必然能寻到海鬣蜥的踪迹,而霜儿与我是龙族血统不能随你们前去,否则会削弱「乾坤八荒飞仙阵」的阵法威力,故而到时候在岸边为你们护法便是。”敖洲说话之余瞥了一眼萧音音,目光极为柔和,最后落在了冷筱霜脸上。 冷筱霜一脸的不情愿,憋着嘴委屈地说:“我承认我很没有用,没有本事不能帮助亭哥哥,可是我就只有一半的龙族血统嘛,顶多算半个神嘛。”说着扯了扯葛胤的袖角,像是温顺的小猫咪朝着主人在撒娇。 躲在葛胤肩上的仓鼠小琥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竟然对着冷筱霜龇牙咧嘴以做恫吓之意,一蹦一跳地滚到葛胤的袖口上,用它的两只鼠手妄图掰开冷筱霜的纤纤细手,可谁料冷筱霜只是轻轻一挥手,竟把小琥整个鼠身弹开了。 萧音音裙角躲着的小猞猁梵儿早已揭开裙纱露出半只脑袋,见仓鼠小琥自不量力的模样大有嘲讽之意,它咧开兽口发出“喵嗷”的叫声。 谁知道小琥弹开的放下正是猞猁梵儿的头顶方位,结果被小琥圆滚滚的鼠身迎头盖面地砸到脑袋,砸得梵儿兽目发直,一脸呆萌的模样。 葛胤见状,淡淡一笑,蹲身抄手将小琥收入怀中后,转身走到冷筱霜面前,将小琥放到她怀里,道:“小琥怕水,霜儿你到时候可以帮我照顾它吗?” 这言下之意就是要冷筱霜不要冒险潜入海中,冷筱霜哪里受得了心爱之人的重托,马上失去了无为的争辩,神情略显呆滞地点了点螓首。 眼神之间的交换却被萧音音看在眼里。 第三百二十六章 鬼门 云海落日、暝烟无际。 岩崖临海边上,燃起耕火炊烟,一股扑鼻的鱼肉香气徐徐飘荡。 这居高临下的岩崖位置极好,背靠山岭,面朝大海,视野开阔,哪怕是海滩上停留着一只鸥鸟皆可一览无余。 背靠着宛若象鼻状的崖洞,是遮风避雨、休憩安眠的好居所。 萧戊曦在崖洞内架上火把,铺上四块简易的草垫子后,钻出洞外,注视着敖洲,问道:“这位龙族太子,你今夜是否也要与我们......” 敖洲独自一人站在崖边上,怀里抱着龙渊剑,冷冽的眸光眺望四周远方,容色甚是警惕。 他耳力极好,当下截口道:“不需要,我是龙族,沧海是我的家,从无安枕于洞内的道理,你们今晚在洞内好好休息,我为你们守夜,以防山中野兽来犯。” 葛胤深知此人是仙界龙族之躯,一宿不眠一日不食绝对无伤根本,但觉他是堂堂龙族太子的尊贵身份却纡尊降贵地保护我们,不觉心生敬意,作揖躬身道:“有劳......” “葛少侠不必谢我,霜儿是我的表妹,你们是霜儿的好友,那也是我敖洲的朋友。”敖洲周身纹丝不动却仅凭耳力察觉葛胤的一举一动,并截口说。 冷筱霜坐在火堆认真烹调着手中的美味,她左手握着烤鱼,右手插着烤鸡,浑然不知道周围都发生了什么,这充耳不闻的样子着实给人一种成熟贤惠的错觉。 葛胤刚刚拾完柴火回来,他扑打了一下前襟灰尘后,见冷筱霜不需要他帮忙,便起身朝着大海方向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在扭身之际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海滩上最东边有一位身着血红裙衫的少女身影。 等他晃过神来想定睛细看时,却早已不见那少女的人影了,他心中不禁开始在思索着这少女为何会出现于此,可是左思右想之下才觉得这里远离中土,她怎么可能会来此地呢,顿刻间疑虑全消。 正当葛胤恍惚之际,敖洲“嗖”地一声化作一只金龙隐匿在西边落日之中。 夜渐渐黑了下来,整个度朔山唯独靠着星空的微光照亮。 在度朔山的另一侧山岭间有一片茂密的桃林,桃林中有一棵成精的千年桃树,桃树旁斜斜躺着一根硕大的大桃木,这只大桃木向着四周延长着许多姿态万千的枝干,有圆有方,但最为特色醒目的是一条形似拱门的桃木枝干,这个位置恰巧向着一片桃花林深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抹血红俏丽身姿衬着桃林中的一片粉红,亮丽登场。 这神姿秀丽的少女衣着血红裙纱,腰间系一条纯净色的纱带,纱带上隐约露出妖冶的铃铛,随着少女的挪动,发出清脆的“啷啷”声响。 她走到形似拱门的桃木枝干前方才停下步子,只见她竖掌于胸前,指缝间夹着三枚用红色血 迹涂写符咒的铜钱。 “嗖”地一声,三枚铜钱斜插入于拱门左右旁的三条桃木枝干上,这血红少女当下作揖高声喝道:“天巫婆婆座下弟子凡人萧虹仙求见郁垒、神茶两位冥神。” 声落光起,桃木间乍起阴风,两道金光兀自出现,瞬息凝成两个高大的人形,左边一位身着银盔银甲、手持钢鞭、面如生漆、两眉朝天,颌下长着络腮胡须,不怒而生威。右边一位则是身着顶盔贯甲、手持铁锏、白脸玉面,凤眼英目,长须剑眉,英气十足,这左右二位正是冥界神将神茶和郁垒。 且听冥将神茶冷冷地说:“小丫头怎么又是你,不管你有何目的,本神还是如三年前一样,冥界鬼门非鬼神不可入内。” 萧虹仙闻言想到了三年前自己为了寻回葛胤之父葛贤德的魂魄,擅闯鬼门被阻拦的情景,不由唉声叹气方觉当时的自己太过莽撞冲动。 忽而她心念一动,讪笑道:“两位神将误会了,小女子只是奉天巫婆婆之命,捉拿一个要犯厉鬼,此鬼在世为人时在南疆残害无辜,杀害数十条人命,且灭绝人性,杀害生父奸#淫庶母,简直是....” 还未等萧虹仙说完,她腰间的铃铛倏然泛起血黑光晕,并发出“啷啷”略显哀鸣的声响,许是听不下去萧虹仙的杜撰之语,发出无声抗议。 神茶和郁垒被腰铃吸引,两位神将蹙起眉头,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且听萧虹仙续道:“简直是罪恶滔天,他临死前还夺走我天巫番外门的一样宝物,此事事关人间安危,所以家师三年前派我前来寻找,三年前才无知擅闯鬼门,可这三年来未发现这恶鬼踪迹,故而来此造次求见。” 说话间,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像,准备递给神茶和郁垒二将,道:“还请两位神将看看是否见过此鬼?” 两位神将摊开画像详细查看,这画像里画着一位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他们瞧了须臾,郁垒摇首否然道:“这三年来未见此等厉鬼,看来此鬼尚在人间,尔等还需速速告知天巫,令她尽快详禀罗酆山鬼帝圣裁。” 萧虹仙莫名得意起来,她美瞳流转,尽显机敏,却装出一副恭顺乖巧的模样,敛容作揖道:“弟子遵命。” 神茶见萧虹仙半晌未离开,疑惑道:“怎么,小丫头还有何事?” 萧虹仙故作为难道:“是的,家师在弟子临走前曾交代一件小事,便是让弟子到鬼门要上两根冥柴,以图后用。” 郁垒漠然拒绝道:“尔等只是区区凡人怎可潜入鬼门取冥柴,此乃凶险万分之事,你要知道这鬼门内的幽冥之境里有多少恶鬼,你这肉体凡胎一旦入内只怕是尸骨无存、形神俱灭,有去无回。况且这冥柴是冥界之物,事关燃起冥火之责,若是当真必须讨要,你且让天巫自己亲身前来,本神自当取出两三块奉上。” 萧虹仙尽管又被吃了一个闭门羹,但是古灵精怪的她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她淡然作揖道:“神将所言甚是,那弟子告退。”说罢,迅速以鬼魅的身影隐匿于度朔山的黑夜之中。 桃花岙。 心思沉重的萧虹仙兀自行走在山间小径内,淡眉紧锁,似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些什么。 小径山脚处隐约可见火把开路,若是静心倾听可以感觉到三五人的脚步声正在向着自己靠近。 越是靠近,交谈之声越发明显。 萧虹仙何等警惕,她身法轻如飞燕旋身躲进草丛暗处,想一探这帮人的身份。 “多谢唐兄、丁兄相助,不然敖沣就终身软禁在龙宫之中,再无为弟弟、母亲报仇之日。”说话之人竟是昔日逃出龙宫的龙族敖沣,他掩去龙身龙角,扮成凡人贵公子的模样,他对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位青年说道。 其中一位长相偏西域模样的异族青年哂道:“敖兄客气了,唐师弟的事情便是我丁司杰的事情,以后咱们也算兄弟,日后要肝胆相照。” 他身旁站着那位脸如冠玉、唇若涂丹的英俊青年附和道:“哈哈哈,丁司杰丁师兄所言甚是,我唐柯因大宋瘟疫之事连累敖沣太子痛失爱弟,更累其罪名,心中愧疚不已,所以从今往后敖沣兄的事情便是我唐柯之事。” 敖沣心中分外感激,谢道:“唐兄丁兄经此一役,我敖沣交定你们二人为兄弟了,真的是难得呀,两位兄弟不但助我脱困,还陪我去崂山天一观找那章通恶道报仇,虽然那恶道不在天一观,烧他老巢,杀他徒子徒孙也是何其畅快呀。”说罢三人相视而笑,前面两个手持火把的唐门弟子一脸干笑,不知所云,唯有附和。 隐藏在暗处的萧虹仙见此情景反觉恶心,这时又见敖洲横眉立目,咬牙切齿地说:“这血海深仇不仅要章通恶道付出代价,还有那两个叫葛胤和狄印的凡人,我敖沣要将他们挫骨扬灰。”说着双掌化成拳,拳头关节砰砰作响。 唐柯深邃眸光流转,邪魅一笑,道:“家父唐义林乃邪灵之首,此次将敖兄带到这度朔山也是家父的意思,敖浅太子虽为神界,但是死后鬼魂仍要走鬼门幽冥一关,方可投胎转世,那我们此次何不携手闯一闯这鬼门。”说着见敖沣眼眸燃起希望之焰,唐柯嘴角更是润开得意之色,眨眼间他却故作为难之色,踟躇道:“可是鬼门有神茶郁垒两名神将看守,这神将神威莫测,恐怕不能硬拼,只可智取。” 敖沣心思简单,没有察觉唐柯话中有话,一笑置之道:“哈哈,那有何难,圣灵坛的镇守之责神茶郁垒亦是责无旁贷,只要我潜入海底,闯它一闯「乾坤八荒飞仙阵」,这三百焱灵的安生,神茶郁垒可是要顾及顾及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水晶龙珠,龙珠呈透明色,珠子内躺着一只毫无生机的小白龙,敖沣望着龙珠的眸光柔和许多,他痴痴地说:“浅弟,哥一定会找会回你的魂魄,再去南疆找天巫番外门天巫婆婆助你起死回生。” “柯儿,为父是怎么教你的,凡事不可逞莽夫之勇,既然有力可借,不如借力打力,我等尽收渔翁之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这一团血黑之衣犹如血色蝙蝠从天而降,趁着黑夜,这血黑之衣脱掉连衣的帽子,露出半张血筋满布的脸庞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偷听 除了唐柯淡然自若以外,敖沣、丁司杰等人皆被吓得一跳,整个身子不由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而暗处的萧虹仙胆子格外大,不畏惧反而粉拳紧握,眸光闪过一丝杀意,耳畔响起一段话:“婆婆知道你生不由已,若非被这罔心蛊所控,也决计不会将葛父杀害。” 话音方落,脑海又回想起与这血黑之人相处的那一段时日的记忆。 “小丫头,这蛊虫你只要服下,你体内的余毒尽可全消,从今以后你可以和你的情郎双宿双飞。” 萧虹仙回想过去种种,才知道自己原是这唐义林报复父亲的棋子,一步一步地让自己与爱人决裂、痛苦,无非全是因为自己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司杰敛起惧怕之色,作揖道:“丁司杰见过炎易师叔。” 唐义林冷眸一转,侃侃而谈道:“丁师侄与柯儿此方下山历练,必然收获颇丰,年轻人确实不该困在昆仑山上参禅悟道,道在人间,不入红尘焉能入道。” 丁司杰附和道:“师叔所言甚是,师侄定要与唐师弟一起入道历练。” “哇哇....呜呜.....” 一只大金雕从黑夜深处飞来,乖巧地停驻足于唐义林身侧,鹰嘴不知在叫着些什么,饶是与唐义林在说些什么不言而喻的秘密。 唐义林将望着金雕的目光移向唐柯等人瞬间变得冰冷无情,冷冷地说:“东海太子敖洲、大宋文臣葛胤、梵音宫萧音音一行人也到此处,看来是敖洲发现了你们的行踪,所以才同他们一起来此,幸好唐某让雕儿前去吸引敖洲注意,才让你们安然入山,否则行踪败露,日后行事恐怕有所掣肘。” 谁知唐柯闻言一声冷笑,大有不屑之意,唐义林眸光如剑,寒目一扫,咄道:“柯儿你别自视甚高,葛胤此人绝不可小觑,况且不是与你说了吗?要借力打力,眼下葛胤等人是为了圣灵坛的海鬣蜥而来,那么我们可以按兵不动.....” 暗处草丛树枝“咯吱”声忽起,萧虹仙惊觉行踪暴露,立即准备逃离时,一抹黑影如闪电般落到自己跟前,此黑影正是唐义林。 萧虹仙敛起慌张神色,不嗔反笑道:“嘻嘻,唐叔叔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唐柯与丁司杰将火把凑近一照,唐柯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萧虹仙你这小魔女,又来会情郎啦。” 萧虹仙顾盼左右,讥讽道:“是啊我就是来此擒狼的,请问你是白狼还是黑狼,是公狼还是母狼。” 唐柯着实听出她的嘲讽之意,哼了一声,骂道:“臭丫头,死到临头还牙尖嘴利。” “萧丫头,罔心蚀骨的滋味如何?”唐义林面透淡然,不温不火地问道。 萧虹仙倏然从袖间抽出一条濛着血色光晕的长鞭,转笑为嗔,愠然道:“全拜你所赐,一步步地下圈套,无非是想报复我父亲,你以为你这样做我母亲会和你破镜重圆吗?妄想,罔心蛊之仇我萧虹仙就算穷尽一生都要和你算清楚。”说罢,手中九曲回魂鞭狠狠重甩,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唐义林半张血筋因嗤笑蠕动,眼神充溢着阴狠之色,道:“萧丫头你若非是若仙 所生,早就没命可活,连当棋子的机会都没有,还在唐某面前叫嚣,好若要报仇,唐某来者不拒。” 他瞥了一眼九曲回魂鞭,瞳孔顿缩,道:“天巫果真疼你,连九曲回魂鞭都传你,好,那作为前辈的我,就好好教你如何使鞭。” “咻!” 九曲回魂鞭横扫而出,鞭梢如蛇信子吞吐自如,暗紫色的血光从鞭子内激射而出,余光威力横削周遭草木,唐义林轻松自如地以鬼魅身法躲过鞭力。 鞭光余威势不可挡,唐柯与丁司杰朝左右闪开躲过一遭,但是他们身旁的两名唐门弟子没有那么幸运,脖颈皆多了一条血淋淋的鞭痕,入肉三寸,直接仰面倒地,气绝身亡,火把掉落山坡之下,一晃眼周遭漆黑一片。 萧虹仙蓄势而动,她凌空浮起,再次挥动鞭子,霎时间,鞭声作响,风云变色,四周幽冥之魂如蒙诏令,群起而动,纷纷响应。 黑暗里,草木精石的青光猎猎闪烁,血色鞭影重叠,上下翻飞,无数鞭劲如狂风,如骤雨,如巨浪,呼啸席卷而来。 由于涉及范围广,唐柯和丁司杰各自拔出刀剑运劲挡格,敖洲龙族之身,周身罩起金色清辉,邪灵难侵。 “雕虫小技。” 唐义林嘴角逸出不屑之色,他左掌拂袖一荡牢牢地将重重鞭劲纳入袖口漩涡内,右手成爪,爪间紫色濛辉律动将鞭梢稳稳地控制在手心里。 萧虹仙自是吃力不少,方才早已打好偷溜的如意算盘,结果被这么一钳制住,恐怕是凶多吉少,她也不能坐以待毙,袖口三根银针借着掌力一挥。 谁料唐义林已然洞悉出招手段,他冷眸一笑,右爪一挥,紫色濛辉若光华风劲扬起,三枚银针失去劲力反而弹了回去。 萧虹仙长鞭受困,无法挪身离开,心中暗叫不好。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英俊的蓝衣青年如鬼魅般挡在了萧虹仙身前,手持一把剑柄刻有离卦图案的长剑。 他单手持剑,竟然一气呵成快速地将长剑在自己前面舞动,剑影重叠难分,倏忽间水蓝流光伴着离卦图案点缀剑影,这招舞得漂亮,舞得流畅,简直与舞蹈异同。 “孟秦飞....” “大师兄....” 唐柯与丁司杰不约而同唤道。 孟秦飞淡淡一笑,讥讽道:“以四打一,何况还是一介女晚辈,唐师叔这是不是太过份了?” 唐义林撤回掌势,负手于背,温然道:“打,若是打了,我只要一招之内你的小师妹就毙命当场,就是因为我是长辈,我才耐心教导她的鞭法,孟师侄你觉得是我过分了,还是你过虑了。” 孟秦飞是个见好就收的主,见萧虹仙杏目圆睁甚是愤怒的模样,他单手按住她握的手,摇首示意她轻举妄动。 然后他才抬首注视着唐义林作揖道:“那肯定是师侄过虑了,时候不早,那师侄带着这小师妹告辞了。”说罢,当即扯着萧虹仙的手臂没入这黑暗桃林之中。 唐柯本想上前追去,却被唐义林横臂挡住,唐柯急道:“ 这丫头偷听了我们的计划.....” “我是故意而为之,她既是棋子,那整盘棋局,她非走不可。”唐义林瞳孔顿缩,仿佛纳入了深邃星海一般。 黑夜里,那一红一蓝在桃林中穿梭须臾,方才停了下来。 “仙儿你也是胆子够大的,唐义林和你父亲有血海深仇,你与他这般不死不休,受伤的只有你自己。” 孟秦飞转身松开萧虹仙的手臂,略带责备的语气说着,但是萧虹仙没有回应,他续道:“还有我知道你孤身来此为何,你想一个人去鬼门取冥柴,寻葛胤父亲,你是肉体凡胎,区区凡人,怎总是做些超乎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安慰吗?” 萧虹仙背对着孟秦飞,冷冷地说:“我就是自不量力,自从三年前的中秋夜,我就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我的事情不需要管。”说着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孟秦飞莫名感到心酸,大感怜惜,动容道:“萧虹仙你这又是何苦呢,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一辈子为了这个愧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吗?”孟秦飞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小声,生怕戳痛少女的心事,而此刻那血红少女早已走远。 夜深沉。 度朔山山坳,湖海谷崖之上。 葛胤、萧音音等人站在谷崖上,望着崖下那圆形湖口,这俨然是一个口径庞大壮观的湖口,仿佛是一座高山随着沧海桑田的变迁沉入海中。 “曦儿,霜儿你们就和敖洲太子留在此处,若遇强敌,不可力拼,躲起来即可。”萧音音一边整了整手腕上的腕带,一边说道。 只见萧音音为了方便入海形势,一袭水红劲装衬托玲珑有致的身材,这倒是把一旁的敖洲看得神情痴迷呆滞,连萧音音所言都没反应过来。 冷筱霜察觉异样,捂嘴偷笑道:“表哥,我知道音音姐姐倾城倾国,你作为龙族神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矜持呢?”说罢拉了拉敖洲的袖口。 这话说得让整个气氛变得异常暧昧和尴尬,萧戊曦也是闻言偷笑,萧音音清冷的玉颊上多了两抹红晕,但眸光仍时不时地注视着葛胤脸上的变化。 葛胤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原来葛胤回想起前面自己闲来无聊,走到桃花林处,看到几个手持火把的神秘人,还无意间偷听到萧虹仙与唐义林的对话,耳边仿佛回荡着那两句对话。 “萧丫头,罔心蚀骨的滋味如何?” “全拜你所赐,一步步地下圈套,无非是想报复我父亲,你以为你这样做我母亲会和你破镜重圆吗?妄想,罔心蛊之仇我萧虹仙就算穷尽一生都要和你算清楚。” 葛胤心中更是疑窦重重,心道:“罔心蛊?圈套?难道都是那唐义林设得局吗?” 萧音音发觉葛胤神情不对,手持清凝仙剑慢慢走到葛胤身旁,温然道:“贯亭,你怎么了?” 葛胤这才晃过神来,他温然一笑摇首示意她不需要担心。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冥柴 敖洲从怀里拿出两颗晶莹剔透、泛着金黄光晕的避水珠递到葛胤与萧音音面前,道:“这两颗避水珠可以保你们凡人在水中行动自如若陆地一般。” 谁知道葛胤拒绝道:“太子客气了,我体内有乾坤石护体,你还是把这个给音音师姐吧。” 萧音音闻言接过敖洲手中的避水珠,放在怀里,微点螓首以表谢意。 葛胤与萧音音互看对方一眼,颇为默契地纵身跃入海中。 桃树林,鬼门关口。 “果然神茶郁垒都吸引到了葛胤那头去了。” 丁司杰与唐柯同时双手抱胸,分外得意,丁司杰环顾四周,得意道。 “愚蠢凡人,这等把戏,我等怎会不防。”电光一闪,在鬼门前凭空凝成一个高大人形,此人正是冥神郁垒。 郁垒手持铁锏,未等丁唐二人晃过神来,便挥动铁锏击向他们二人。 霎时间,桃树林光亮无比,五彩绚丽,金光、紫光、红光四射,炫彩夺目,照亮了半个山坳。 一抹血红身影趁着以二敌一的战局打得难解难分时,径自跑到鬼门前。 “天地冥魂,为我天巫。” 萧虹仙纤手起决,虚空画了一道符咒后,鬼门立即幻化出金光大绽的漩涡光洞,萧虹仙毫不犹豫地飞身入洞。 郁垒察觉异样,大喊:“不好,有凡人入鬼门。” 可是由于与丁司杰和唐柯掣肘,迟迟不能抽身,怕是内心一直在催促神茶早点回来相助。 鬼门幽冥道上。 无头鬼、长舌魂、七窍流血鬼,各种奇形怪状的厉鬼从萧虹仙身边擦肩而过,萧虹仙定睛仔细瞧了瞧周身的鬼魂半晌,神情失望,唉声叹气道:“哎,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葛老头的鬼魂呢。” 此话一落,腰间铃铛再此发出“唧唧”响声,且所焕发的血黑色光辉与手中的九曲回魂鞭紫绿色光晕交相辉映,令周边厉鬼有所忌惮,纷纷不敢越雷池半步。 “嘿嘿,竟然有凡人,还是这般容颜姣好,国色天香。” 鬼魂们对萧虹仙这个肉身不禁趋之若鹜,垂涎三尺,有甚者更是不惧九曲回魂鞭与腰铃的威力,而伸爪抓去,萧虹仙遇到一些特别厉害凶恶的鬼魂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狠厉的她毫不留情地挥动九曲回魂鞭,打得欺身而来的恶鬼近乎灰飞烟灭。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本就是肉体凡胎的萧虹仙不宜久留这阴气过重的幽冥之地,她心中打定主意:“不行,这贪婪嚣张的恶鬼还是太多,打不完除不尽,况且这是他们的地盘,哎,到底是贪多嚼不烂,哪有一次就可以找到葛老头儿和冥柴的,还是 两者舍其一,尽早找到冥柴方为上策。” 她娇容上尽显疲态,酥胸发闷,身体微有不适,但是又想到葛胤去找海鬣蜥,莫名担心起来,想着自己要速战速决才能去帮葛胤。 九曲回魂鞭回荡横扫,鞭影变化万千,唯有鞭劲锐减,看来是因为在幽冥界让这鞭力施展不开而大打折扣。 萧虹仙静心一处,两块用朱砂笔写了符咒的铜币置于眼前,粉掌一拂,一双瞳孔亮起金色瞳华,双目视野更是看得越发清晰。 瞳华所视之处的幽冥之道原来是金色木栈道铺成,木栈道上有两块特别奇特,木栈道的木板上显现出骷髅图案,这不禁让萧虹仙想到曾经在天巫婆婆那的古籍中所记载“冥柴”的描写类似:冥柴之于幽冥之道,坎位之处,冥鬼印记。 萧虹仙大喜过望,正要挥鞭取木时,恶鬼厉魂聚集得越来越多,像一群饿狼遇到鲜美的食物一般,向着萧虹仙这块鲜肉扑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九曲回魂鞭与腰铃的震慑能力正在减弱,让萧虹仙大感不妙,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态,灵机一动的她,嘴角漾起自信笑意,握紧鞭头,凌空跃起,魅影如燕,飞进众鬼群之中。 萧虹仙本就姿容绝佳,无论凡人还是厉鬼,都离不开为美色而驱使而相争,即便萧虹仙从小就厌恶以色诱人,可是为了节约去相助葛胤,她已经顾不得许多。 此刻的血红少女立于恶鬼厉魂之间,眸含魅意,万般风情萦绕眉梢,红唇贝齿微泛起勾魂笑意,时颦时嗔,媚态百出。 幽冥之道的时间仿佛被凝固,四周缓缓靠近是那些因神情呆滞而行动迟缓的恶鬼厉魂,且不分男女,想必男鬼贪恋妖娆美色,女鬼贪图美好皮相,各取所需。 九曲回魂鞭宛如绝色舞姬身上加持的舞裙丝带,失去劲力的翩翩舞动,阴柔入骨,少女莲步轻盈,巧笑盼兮,忽远忽近,欲拒还迎地穿梭在男鬼女魂之间,勾起他们的占有之欲与嗔恨妒心。 一时间幽冥大道竟乱成一锅粥,魑魅魍魉、恶鬼厉魂缠斗扭打,不分敌我,喊杀怒骂声交织熏天。 血红少女轻功了得,身影灵动,她见计谋可成,便趁机拿出朱砂血笔向着木栈道上一一勾画,直到发现了有骷髅图案的木板时,才挥鞭一探,用鞭梢将木板一卷,往回一提,那块木板在空中裂成三根,正是冥柴无疑。 萧虹仙稳稳将冥柴收入包囊之中后,志得意满的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竟然将后背空挡毫无设防的留给了那些早已知晓被她戏弄的恶鬼厉魂。 凌厉两掌空灵击中她的后背,肉体凡胎哪里能受得了邪鬼恶掌袭击,萧虹仙只觉胸肋之处传来透骨刺痛,“哇”的一声,樱口中吐出一朵正在绽放出漫天血瓣的莲花。 装在包囊的冥柴被鲜血沾染,竟然不经意间开始泛着妖冶的紫色流光。 魂魄很轻很轻,轻到自己的娇躯在坠入,坠入时余光可以望见一层一层黑压压的丑陋而贪婪的恶鬼 向着自己扑来。 仿佛那个时候血红少女也隐约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位青衿少年对着自己憨然一笑。 仇恨,愧疚,都会因为这一刻结束了吗? 三年间的自己如行尸走肉般活着,还不如这一刻来得畅快而释然。 即便如此,慢慢闭上双眼的她,仍然不忘对着心里的他说着:“对不起,葛胤.....” 两滴泪顺着眼角流溢而出。 “仙儿....仙儿....” 风起时,周遭的气流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强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眼,溢蔓而来的缕缕男儿体香钻入鼻翼,迷糊的声音不清晰,又有那么点儿的熟悉,她张了张略微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英俊不凡的蓝衣青年怀里。 蓝衣青年双手抱着她,还能用手指尖的剑气气流将一个个前来挑衅的恶鬼粉碎消弭。 等她再觉得有气力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鬼门幽冥道内。 桃林后崖边上,那轮明月高高挂着,显得清冷与孤傲。 此刻血红少女却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位绝色女子怀里,这女子芳菲妩媚、美艳动人,但凝视着萧虹仙的美目却含着脉脉疼惜之意。 她启唇责备道:“仙儿,就知道你不会乖乖的去大夏国,背着我偷偷跟着葛胤那负心汉去度朔山,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和你一起去取冥柴,你可是凡人啊,这幽冥之境不是闹着玩的......” “蓂灵前辈不要说了,仙儿她还小,什么事情都由着她吧。” 原来蓂灵身旁还蹲着一位蓝衣青年,此人正是一直悄悄跟随和保护萧虹仙的孟秦飞,他竟一反常态,口吻极其宠溺地截口说着。 蓂灵似是听着很是刺耳,加之心中愤懑不平的情绪无处释放,又听孟秦飞这样附和之语,更是怒火中烧,秀掌外翻,一巴掌冷不防地打在孟秦飞左颊之上,咄道:“你由着她的方式就是让她差点送命吗?你由着她的方式就是让她以色诱鬼取冥柴,而置之不理,不帮不助吗?英雄救美就是要让你的美人儿遍体鳞伤后你可以温香满怀吗?可笑,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孟秦飞从小到大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天之骄子,未曾被人轻慢、辱骂过,更遑论责打。但是他却不怒不气,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萧虹仙。 萧虹仙被蓂灵渡了几口灵力,又吃了孟秦飞从逍遥门拿来的保命丹药算是生命无虞,只是身体太过虚弱,但是她浑然没有把蓂灵与孟秦飞的对话听到耳朵里。 将放有冥柴的包囊塞到蓂灵怀里后,自己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急切而带着央求的口吻道:“快,蓂灵带我去圣灵坛那边,我我......” “你都这样了,还去那干嘛呀?”蓂灵本想拒绝萧虹仙的请求,但是被她那倔强的让人心疼的神情给触动了,蓂灵喟叹道:“哎,都是痴男怨女,罢了,走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灵 度朔山山坳,湖海谷崖边早已成了人神龙大战的战场。 神茶神将与龙族敖洲、敖沣持续过招数十个回合,加之敖沣又和敖洲不是同一个正营,导致三方争斗不休,你来我往未曾停歇。 萧戊曦一开始有加入助攻的争斗之中,却因为功法低微受了些许轻伤,与冷筱霜站在一旁等待战局结束。 正当此时,唐柯贸然出现,大喝一声:“敖沣,快去鬼门,今天我们算是给萧虹仙做了嫁衣了,先别管这边,赶紧去,我帮你拖着他们。”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神茶神将恍然大悟,暗叫不好,方才发现自己中了两帮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也顾不得其他,便草草退出战局,化为一缕流光消失的无疑无踪了。 敖沣却没有依言前往鬼门之地,只见唐柯附耳对敖沣说道:“不必去了,那只是将神茶引到鬼门罢了,如今鬼门幽冥被萧虹仙与孟秦飞弄得乱七八糟,怕是幽冥众鬼皆难逃劫数,令弟恐怕再无还魂之机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被这些凡人愚弄....”敖沣如闻噩耗,颓然瘫软在地上,又气又愤道。 唐柯佯装难过道:“哎,本想这萧虹仙志在葛胤,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志在冥柴,看来她是和葛胤等人商量了兵分两路,引我等上当。” 敖沣对唐柯所言深信不疑,痛骂敖洲道:“敖洲你东海何苦苦苦相逼,敖浅与你又有多大仇怨,至于你如此穷追不舍吗?” 唐柯见敖洲与萧戊曦一知半解时,欺身挟持冷筱霜,他将朴刀架在冷筱霜脖颈之处,得意道:“敖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便黄雀是萧虹仙,我唐门至少可以做一次螳螂。” 敖洲见状,心中生疑,漠然问道:“唐柯,你区区凡人怎敢与龙族作对,说挟持霜儿是不是想让我龙族为你所用?” 唐柯冷哼道:“哼,凡人又怎样,要挟又如何?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说着目光移到身旁的敖沣,道:“敖兄,他们把我们害的如斯田地,那我们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让他们好过,用龙族神力刻意破坏「乾坤八荒飞仙阵」阵法,让阵法困住葛胤萧音音,让他们葬身海底。” 敖洲这才明白唐柯为何要挟持冷筱霜,原来是想触怒「乾坤八荒飞仙阵」,让已经入海的两个人有去无回,此等狠毒手段真让人胆寒。 他反口劝道:“敖沣不要听他胡说,如果「乾坤八荒飞仙阵」被破坏,那圣灵坛有可能会重回陆洲,那后果不堪设想....你好好想想唐柯他们为何会这么费尽心机讨好于你,他们极有可能是净火教余孽,妄图复辟魔教,危害人间,此等用心实在狠毒。” 萧戊曦闻言一震,倒是敖沣早已活在仇恨之中,无可自拔,他冷笑道:“哈哈哈,圣灵坛被符锁困住,怎么可能轻易拔起,况且这圣灵坛只是一座空城,又如何作妖,敖洲你别危言耸听,敖霜是你的亲表妹,你难道真的忍心不顾她的性命吗?再则我敖沣已经叛出龙族,被削神籍,那苍生人间又与我这孽龙何干?” 正在这两拨人僵持之际,萧虹仙坐在青鸾之上飞到崖边降下。 “仙儿.....仙儿.....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青鸾蓂灵扶着娇躯虚弱的萧虹仙走到萧戊曦面前,萧戊曦错愕万分,又见萧虹仙玉容惨白,毫无血色,连忙关切道。 还未等萧虹仙开口,萧戊曦搭手把脉,担忧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胸骨透入邪气,这不是寻常的内伤,像是冥魂侵体.....” 蓂灵颔首道:“没错,仙儿她孤身擅闯鬼门幽冥界,差一点魂飞魄散......她还执意要来找葛胤,她担心葛胤这家伙的安危....” 萧戊曦边听边将药囊里的一颗泛着金晕的灵丹给萧虹仙喂下去,安慰道:“霜儿,你怎么如此逞强,这是还魂驱邪丹,吃下会一点。” “你们一定不能让葛胤接近海鬣蜥,虽然鬣蜥的尾液有断尾重生的功效,但是乾坤石可以激发鬣蜥的兽性,让它变得贪婪而强大。” 萧虹仙根本无法顾及自己的伤势,满心担忧葛胤,她本想自己拿到冥柴后,当下入海相助葛胤取得尾液,可是如今自己却深受重伤,让她越发担心起葛胤。 蓂灵否然道:“你就是瞎担心,葛胤与萧音音都是功法了得之人,肯定能自保无虞,你说是吧,曦儿.....”说着看向萧戊曦。 萧虹仙见众人皆对自己所言无动于衷,心中莫名开始担心起来,她趁着蓂灵与萧戊曦不注意,正准备纵身跃入海之际,却觉脖颈一麻,当即昏厥过去。 原来在身后出掌弄晕萧虹仙的是紧随其后的孟秦飞,孟秦飞将萧虹仙横抱于胸前,他凝视着怀里这个终于有片刻宁静的血红少女,方才轻舒了一口气。 “啊.....” 众人惊闻一声嘶声裂肺的娇吼,纷纷侧目循声发现被唐柯要挟的冷筱霜竟然发现了奇特异动。 她通体燃起汹汹金色烈焰,肌肤竟现出金色龙鳞片甲,瞳孔倏然变金色,泫然间冷筱霜挣脱唐柯控制,于凌空幻化成小金龙,如一把箭矢般直插入海。 想必是因为冷筱霜担忧葛胤安危,而激发体内的龙鳞之血,现出半龙真身。 圣灵坛海底。 一方灵坛层梯形状,共有四棱四面,四面皆有九千九百多台玉阶,可见圣灵坛在海底有多深。 坛面上斜插着一面烧毁半截痕迹的火红旗帜,旗帜上写着“净火”二字。 圣灵坛后有一座比圣灵坛还要高上丈许的庞大宫殿,这宫殿总体呈暗红色,建筑结构颇为天竺西域风格。 宫殿正门写着:“御凰”二字,还是用梵文所书写的,这一点被一位悬浮于海中却吐纳均匀的清俊青年念出口来。 “奇怪,音音师姐,难道这净火教也是以梵文为主吗?”青年人疑惑问道。 身 旁冷艳绝色女子思忖道:“净火教传自西域,想必是通晓梵文的,贯亭你真的是博学多才,梵文也是晦涩难懂的。”说罢,看了一眼叫葛胤的青年。 葛胤知晓她是在夸奖自己,但是却一笑置之,不作回答,他四肢浮游摆动,半晌工夫才将这圣灵坛四周详察了一遭,发现这圣灵坛四处被八把挂有符旗的石剑用铁锁拴住。 那八把石剑深插入珊瑚石内巍然不动,石剑的符旗旗面上都是用朱砂笔画的八卦图案,从乾卦-兑卦。 葛胤不禁疑惑道:“这逍遥门的「乾坤八荒飞仙阵」阵法竟然与剑尊门八卦有点相似,八剑八席殊途同归,无非乾坤。” 萧音音微微颔首道:“没错,剑尊门本就师承逍遥门,阵法相似再寻常不过,贯亭你是天赋异禀,拜在萧雁裘门下着实有些浪费了,因为萧雁裘这人血脉偏见颇深,不会真心倾囊你功法的。” 葛胤深知萧雁裘与萧音音之父萧尚全不睦,虽然自己对萧雁裘心存芥蒂,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夫子。 他也不敢有怨言,只得微笑答之:“萧夫子他因为腿伤之后性情可能有所大变,但是对我也算是尽心尽力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不能有任何怨言,至于修行深浅也全非在于师傅是否倾囊相授,我自问自己所学功法颇杂,有剑尊门的剑气,逍遥门的上善九道,有乾坤石的加持,还有.....大智.......也罢修为除了悟性也是要看机缘吧。”葛胤说到一半,方觉自己说得太多了,马上草草截口。 萧音音似乎猜出这青年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是她浑然不在乎,眼下恐怕只有他的安康更来得重要。 海底物种丰富、海草丰美、珊瑚绚丽、峭壁崎岖,两人穿梭在万象丛生的一片蔚蓝海底世界。 葛胤沿着峭壁游走,只觉胸口中的乾坤石闷闷溢动,时不时闪烁着黄蓝光晕。 “怎么了,贯亭。”萧音音察觉到葛胤的异样,关切道。 葛胤按了按胸口,百思不得其解道:“不知道,感觉乾坤石特别的躁动,难道此处还有乾坤石吗?” 萧音音灵眸流转,思忖道:“那未必,或许乾坤石与妖兽之间也有感应,毕竟乾坤石也是聚天地灵气的至宝。” “嘶咻.....” 万籁寂静的海底却响起奇异的叫声,这叫声很是温柔,像撒娇似的,这叫声从宫殿石阶旁的岩洞传来。 葛胤与萧音音对视一眼后,颇为默契地游了过去,等游到岩洞口时,身后的左下方和右上方不约而同地响起了诡异的声响,像鼓乐声、又像琴音。 “为什么会有乐器的声音,难道有人在奏乐器?”葛胤神情茫然,被这杂乱无章的乐器声搅得有点躁动不安起来。 萧音音静心聆听之余,又守心一处默念起「大梵咒」,让自己心澈神宁,不受其干扰。 奏乐声如四面楚歌般,四周各处无不响起笛声、鼓声、琴音、埙声等多种乐器,由远及近,八方韵动,本杂乱无章、不成曲调的奏乐声,却渐渐联成曼妙奇特的旋律。 第三百三十章 鬣蜥 这旋律又与中土韵律有所不同,像念咒诵经一般,古朴沉郁,久而久之令听者困倦疲乏,精神松弛而昏沉入眠。 相比萧音音的清醒静心,葛胤倒觉得困虫上脑,眼皮疲乏如沉,他软绵无力地说:“这奏乐声好像一首西域古曲,听着听着就好...想.....” 一直精神紧绷的葛胤被这奏乐声所影响,仿佛回到了儿时与父亲相处的快乐时光,听父亲哼唱西域曲调,静静入睡。 萧音音上前扶着神识迷乱的葛胤,重重摇晃他的手臂,道:“贯亭,不要听,这乐曲有问题,它会迷人心智,像是一个阵法。” 情急之下,萧音音将暗运内劲的玉指掐点葛胤头天灵盖上的百会穴,葛胤明显感受到一股气流涌入神识,瞬间清醒万分。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当即暗运「上道九道」,令自己守心一处,不受奇异乐声影响,他盘膝而坐,疑惑道:“难道这乐声就是「乾坤八荒飞仙阵」吗?” 精通乐理的萧音音否然道:“道家仙阵以灵力乾坤八卦为主,恐怕这是阵中阵。”不知怎得她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阵中阵.....”葛胤怔然一惊,张了张嘴,目光四处逡巡,陷入回想与沉思,他揣测道:“三年前,在昆仑山就见过一种叫「暮雨琴音魔阵」,难道这也是.....” 萧音音听后又笃定了几分,截口道:“不错,这与「暮雨琴音魔阵」别无二致,净火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金发老魔舒一覃是乐理大师,又是设阵谋士,看来他是故意设下阵法,用来保护圣灵坛,估计是担心有人误闯「暮雨琴音魔阵」而毁坏他们魔教圣地,另一方面也是为护卫东海妖兽海鬣蜥。” 葛胤又陷入疑惑困境,问道:“那破阵之要在于奏乐之人,这奏乐之人又在何处?” “只怕不是人在奏乐,是海中生灵,这有阵靶子的估计是乐器,还是西域的乐器,我们在四周一探究竟可能有所发现。”萧音音聪慧过人,又深谙乐理,她不由大胆假设起来。 乾坤锦绫灵动出袖,循声之处的遮挡物峭壁和珊瑚悉数被锦绫搬开,萧音音还拔出青凝仙剑,虚空挥舞,四周传来乐声之处皆被剑威震荡开去,峭壁碎裂,珊瑚石破。 在青凝仙剑的开道下,乾坤锦绫可谓是畅通无阻,“嗖”的一声从红色海星手中夺走了一把木制长颈的琉特琴,此琴迷你小巧,饶是适合红海星奏响。 那把木制琉特琴稳稳地落到萧音音手中,此时周遭的奏乐声有点形单影只的感觉,只剩下寂寥的鼓声在律动。 “这是天竺的锡塔琴,看来这琴音来自于此,那么只剩下这鼓声了。”说着循着鼓声挥动乾坤锦绫,锦绫动如脱兔,如电钻火凿般入珊瑚石内,抽丝剥茧从中“抱”出一个用山羊皮包 成鼓面的手鼓。 萧音音反复摩搓着这手鼓,思忖道:“又是西域的乐器-塔不拉鼓。”说着看了一遍四周,道:“除了这琴音和鼓声发出来的乐器以外,其他的乐器声恐怕是那白鳝和江鱼拟声而来。”说着指了指游弋海中的鳗鱼与头部棋石的黄色小鱼。 果不其然,除却鼓声琴音之外,只剩下那鳗鱼与江鱼口中发出的声音,许是方才被雷鸣般巨响所吓到了才一时哑声。 “我还发现了这个会说话的海螺。”葛胤不知何时走到岩洞处,伸手去摘取洞内的雪白色海螺,这海螺奇特的很,附耳倾听可传来晦涩难懂的歌声与诵经之音。 正当萧音音要走向葛胤时,葛胤身后的岩洞竟然钻出一条滑腻粗长的圆状形异物,如长鞭,又仿佛是蛇尾,狠狠朝着葛胤背后空挡重甩,葛胤整个身体冷不防受重力甩出。 萧音音玉容失色,顾不上男女大防,上前抱住葛胤,两个人就这么拥抱对方在海底平行漂浮着。 葛胤面露疼痛之色,痛得龇牙咧嘴,口角涎出一丝血水,可是凝视着近乎贴面在自己眼前的萧音音,他仿佛忘记了疼痛,心中生出异样的暧昧之感。 萧音音自是难掩羞赧之色,可抱着葛胤后背的秀掌传来一丝湿哒哒的凉意时,她心中莫名生出忧虑。 那一抽力果真是皮开肉绽,打得葛胤肋骨错位,幸而葛胤有乾坤石卸去了不少力道,葛胤从萧音音绝美玉容上读出了她对自己的担忧,他微微一笑,摇首示意自己无恙。 “嘶咻.....” 一声有别于方才温柔的叫声,这一声吼叫如惊雷巨响,震得眼前这个蔚蓝世界,峭壁断裂倾覆而下,岩洞岩石滚坠击来。 葛胤与萧音音察觉周遭翻天变化,两人携手躲过倾覆而来的滚石,极其默契。 等到两人站稳之后,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庞然巨兽,这巨兽的兽身深青色,头部突起一块瘤体,全身布满红色斑点。 它尾部竟然有三条青色尾巴,两只状如钩的臂爪,锋利尖长,牢牢地攀附在岩洞碎石上,吐着细长如蛇信子似的舌头,一双瘆人的青幽色瞳目直勾勾地盯着葛胤与萧音音二人,像是等待千年后终于等来自己的猎物而垂涎唾沫的模样。 葛胤大怔,张口唤道:“海鬣蜥.....” 东海妖兽海鬣蜥尾部横扫而去,葛胤与萧音音以不变而应万变,凌空跃起巧妙躲过。 但是海鬣蜥仍然紧追不舍,扭动它庞大的瘦身,向着葛萧二人逼近,葛胤与萧音音互看一眼,颇有默契地分别向着海鬣蜥左右两边跑去。 海鬣蜥对葛胤颇为感兴趣,完全不在乎萧音音的存在与威胁,一直追着葛胤,扑爪甩尾都未能碰到葛胤一根毫毛,全是因为葛胤与之比起小而轻盈。 “嘶咻.....” 不乐意的海鬣蜥开始躁动起来,青幽色的瞳孔突然缩成一条线,两条线猛然一张,从中喷出浓浓血水。 葛胤错愕万分,但隐约觉得血水危险莫测,便旋即躲过,果不其然,这血水扑空喷洒到了一汪汪绿油油的海草上。 霎时间,海草化为一堆死气沉沉的乌黑枯草,可见这海鬣蜥可以用兽目喷射出具有剧毒的血水。 葛胤与萧音音皆怔然对视双方,对海鬣蜥这一招甚是出乎意料。 喷吐出的血水在海中流动扩散漫延,正因为海水是流动的,那毒性如若没有在海水稀释殆尽时,那么最近的葛胤与萧音音接触到的海水就是有着剧毒的。 须臾工夫,就近的海草渐渐枯萎、海星死亡、珊瑚失去勃勃生机。 葛胤大叫不好,眼看着有毒的海水向着自己与萧音音逼近,他自然不担心此剧毒血水,反而对萧音音的安危起了忧虑,他左掌双指并拢凝成黄蓝光华气流,朝前虚空一抹,光华气流向着自己周身散发着气流,气流形成圆形光盾,成了葛胤的保护光伞。 在光伞护卫下,毒血流动接触葛胤时却因为光伞而形成冲击波,向着四周分散,毒血与葛胤周身的水流没有互相融合,成了泾渭分明的红蓝两界色泽。 他左臂暗运上善灵力,让光伞加速到达萧音音面前后,葛胤将萧音音护在身后,左手双指提劲运灵,戳中光伞中心轴,轴处冒出一股强劲水流,速度之快,如飞剑矢出。 在葛胤手指驱使下,水流飞剑环绕毒血,竟然将毒血聚集成团,毒血凝团后被水流飞剑牵引推移,向着海面推散开来。 谁知道这海鬣蜥甚是愤怒,它见自己喷出的血水被葛胤带走,又准备朝着葛胤两人喷剧毒血水。 幸而萧音音早已防范,她只身冲出葛胤的光伞保护圈,将乾坤锦绫回旋转动后,锦绫顺势抛出,于凌空铺展开去。 萧音音纤指灵动,虚作缠绕指令,锦绫何等神兵,它得到指令后迅速将海鬣蜥青幽兽目缠绕数圈包裹严实,令其无法喷射毒血。 海鬣蜥兽目被遮蔽后,兽识一滞,愤怒之状顿消,像极了茫然不知的孩童,站在原地发呆一般。 因锦绫轻薄,海鬣蜥依然可目视前方,只是不易破损,所以等到海鬣蜥后知后觉,想用利爪撕开锦绫时,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趁现在,萧音音果决地举起青凝仙剑,朝虚空抛出,秀掌外翻,掐起一记「天一利贞决」,青凝仙剑荡开海波,剑尖隐约绕着如禾稻的流光,且茁壮蓬勃,枝繁叶茂。 倏忽间,青凝仙剑在强大的海波流光下斩落海鬣蜥的一只尾巴,但斩落之时,仙剑剑影向左右溢散,剑光重影层叠,另外三只尾巴竟然被剑影削断。 第三百三十一章 断尾 “嘶咻.....” 撕不开锦绫本就焦躁不安,这下三条尾巴齐齐被削掉的海鬣蜥兽怒南平,如火山爆发般,兽口大开,怒吼一声。 海波随着怒吼振幅影响而涟漪重重,这涟漪的张力令离它最近的萧音音娇躯被反弹摔向岩壁。 葛胤迅速游来,伸手抓住萧音音的手腕,萧音音娇躯被葛胤一拉找回了平衡,眼看着自己要撞向岩壁时,她单脚朝着岩壁一点,反而找到了一个平衡支撑点,不会受到涟漪张力的影响。 海鬣蜥的利爪向着萧音音迎面抓去,葛胤火速拦在萧音音身前,口中默诵着佛经,单手凝起佛家法决,多重由“卐”组成的金圈流波环身扩散,一一套住海鬣蜥的利爪。 受钳制的海鬣蜥又将左爪挣扎扑来,“卐”字金圈吐出无数个金光梵文字样,凝成一柄梵文金剑将左爪爪锋砍断。 萧音音对葛胤所修行的功法甚为诧异,心中沉思:“短短三年,贯亭修为已臻神盈之境,竟与我不分上下,如今不是我护他,而是他处处护着我。” 想到此处心中莫名一暖,容色越发焕发神采,但心中仍有疑惑:“而这法决,怎么看着像是禅学密宗,与我梵音宫的修为别无二致,这三年来他难道有怎样的奇遇,让他修为突飞猛进。” 眼下虽然是葛萧二人技胜一筹,但不可给妖兽喘息机会,更何况它的三条尾巴已经被斩断,现在是夺起尾液的最佳时期。 萧音音想到这一点,对葛胤正色道:“贯亭,它对你乾坤石有兴趣,那你吸引他的注意力,我趁机收集尾液,然后离开此地,不宜久战。” 葛胤早有此想,被萧音音说穿,心中欢喜,敛容颔首道:“音音师姐,你要万分小心。” 萧音音闻言,对这“万分小心”四个字甚感欢喜,心口一甜,一对眸子流波清逸,她纤臂左右划开,游到海鬣蜥尾部。 只见尾部断尾创口处汩汩流出青色浓稠尾液,萧音音灿然一笑,笑意若春风拂面,雨后初霁。 时不我待,她拿出一个木制葫芦准备上前收集青色尾液。 此时的海鬣蜥连失尾巴与爪锋,竟兽性大发起来,狰狞的妖兽右爪青光大涨,将所套金圈粉碎幻灭。 海鬣蜥竟然断尾重生了! 它的尾部突然刺溜地长出三条新尾,新尾灵动,在萧音音全神贯注收集尾液时,突然甩开萧音音紧握的木制葫芦,葫芦坠落到一旁的珊瑚堆中,刚刚收集来的尾液徐徐流淌而出。 心急如焚的萧音音不想辛苦所得的尾液浪费,她浑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凌空一跃,终身扑到珊瑚堆中,正当伸手想将葫芦立起时,一个庞大的身影欺身而来。 饶是海鬣蜥匍匐前行,靠着双爪滑行珊瑚石面,倏忽间便到了萧音音面前,它贪婪地张开兽口想要吞掉萧音音。 葛胤见势不妙,为了赶超海鬣蜥,竟然在海鬣蜥掉转方向之时,飞身一跳,左手抓住了遮蔽缠绕在海鬣蜥兽目的乾坤锦绫。 乾坤锦绫被葛胤一拔而越拉越长,他也借着海鬣蜥滑行速度 和锦绫回旋荡开之力,似猿人攀树姿态绕过海鬣蜥抢先抵达萧音音身边。 可是葛胤来不及防范海鬣蜥的血盆兽口,他就像老鹰护住瘦小的雏鹰一般,用自己的身躯将蜷缩在地上的萧音音护在怀里,无力的右臂被他当做肉盾搭在萧音音的香肩上左臂死死地抓着乾坤锦绫。 他在等待乾坤锦绫绕开荡出最后一圈,以用引力将自己与萧音音带离即将来临的兽口。 乾坤锦绫感应到主人的危险,是用锦绫之灵力,将葛胤与萧音音凌空荡起,谁知道这海鬣蜥不死心,凌空扑起,咬住了一个“救命稻草”后,便用兽口重重一扯。 “啊。” 这兽口一扯锦绫一拉间,传来裂帛的“嘶啦”声,但却被随后而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给掩盖。 在锦绫的护卫下,两具年轻的身体相拥相护于凌空划出一道妖冶血色的弯弯弧线后坠地。 那弯弧线的殷红色血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更有甚者是来自两个身体坠地方向还源源不断的冒着一条血色水线,水线在海波的推散下开出一朵妖冶的红莲。 萧音音笃定刚才那个撕心裂肺的叫声是紧紧抱着自己护着的葛胤发出来的,她开始后怕,瑟瑟发抖的秀掌本想摸向葛胤脸庞时,却触及了一淌血。 等她蹲身抬首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嗜血妖兽的兽口里紧紧咬着一只断臂,它舌头翻卷,竟然将那断臂吞进肚子里。 这只断臂是葛胤的。 葛胤为了自己真的断了一臂。 萧音音娇躯一震,芳心大乱,心中悲痛,她望着如今失去右臂的葛胤,他依然将自己仅剩的左臂护着自己,生怕自己受到一点儿的伤害。 失血过多的葛胤清俊的脸庞上早已惨白,胸口的黄蓝光芒大绽,似乎在给他输入源源不断的灵力,延续他正在流失的心血。 萧音音深知在海中浮力大,只会加速右臂创口处血液流失,她封住葛胤右臂创口血脉,用锦绫包住一直在淌血的创口,可是那来自手掌心的汩汩凉意从未间断,让她后怕起来。 “贯亭,贯亭,不要睡......” 许是怕失去挚爱,她反身将葛胤抱在怀里,见葛胤眼皮深沉,半开半阖,她开始呼唤着虚弱而无力的葛胤,让他坚持下去。 海鬣蜥以胜利者的姿态,它放缓了靠近葛萧二人的步伐。 一只小金龙拨弄海波,直垂坠下,眨眼间来到海底。 金龙来者非恶,它竟然将龙尾把葛萧二人护在其中,这个举动倒是让本想殊死搏斗的萧音音舒了一口气。 小金龙扭头注视着半昏半醒的葛胤,一双龙目汩汩流出泪珠,它吐出龙舌,舔了舔葛胤脸颊,隐约可以听到虚浮之声传来:“亭哥哥你要振作,我是霜儿啊。” “霜儿,你怎么会现出龙身?” 知晓小金龙身份的萧音音错愕万分,不禁问道。 金龙冷筱霜以虚浮之声说道:“仙儿姐姐说 ,亭哥哥身怀乾坤石不可与海鬣蜥正面较量,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许是听到关键词汇,半昏迷的葛胤手指微微颤动。 海鬣蜥骄傲姿态顿消,略显警惕地向着走了几步之后,便生猛地扑爪而来。 忽然一束金光落下,凝成一位英俊青年,他将手中长剑一抛,长剑幻成巨剑,抵住海鬣蜥凶猛来爪,此人正是敖洲,他以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快走,我殿后。” 说时迟那时快,萧音音搀扶着葛胤坐上小金龙的龙背上,乘龙而上。 ※※※ 密州,海峪村。 某日深夜,葛胤缓缓醒来,他一按右臂袖口空荡,方觉心沉大海,一股绝望占据心疼。 他在梦里梦见自己断了右臂,可是他仍然笃信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可醒来之后才发现都是自欺欺人。 清俊青年不禁发出刺骨冷笑,生无可恋的他开始回想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境遇,从年少时与严苛父亲相依相伴,到少年丧父、与挚爱永绝情爱,再到青年入仕,空有报国之心,却无奈在朝堂上树立众敌,遭奸人诬陷而入狱贬谪,直到如今恢复右臂不成,反而成了如今永失右臂的结局。 “贯亭,我的好兄弟,劳资可想你啦。” 石屋内,忙不迭地冲进一位壮实青年,二话不说便抱住葛胤。 葛胤心神微微荡漾,但却很快被断臂的阴霾所掩盖,他嗓子一哽,憋着嘴说:“阿印.....我真的成了废人....”话中悲沧凄凉之意显而易见。 “亭哥哥,不会的,你即便没有了右臂,你在霜儿心中永远是最好最厉害的人。”原来冷筱霜与萧音音、萧戊曦等人听到屋内狄印的声音,马上来到葛胤所住的屋子一探究竟。 狄印见葛胤颓废失魂的模样,他心中直泛酸,佯装笑道:“哈哈,是啊贯亭你这三年不是一直都断了右臂嘛,这右臂本来就是形同虚设,你不是照样考上状元、消除瘟疫吗,你可是大宋除瘟英雄.....” 冷筱霜坐到葛胤床边,硬是把狄印给推开,附和道:“虽然这个没有文化的大猪头说话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亭哥哥你一定要振作,不要难过颓废。”冷筱霜说话露骨,但是心肠是好的。 葛胤看在眼里,他嘴角缓缓咧开笑意,不愿意让他们自己担心,道:“你们说得对,右臂废了已经三年,我也不难过,只是觉得天意弄人罢了,一时间接受不了而已,你们不需要为我担心。” 他强忍住沮丧的情绪,控制住语调,生怕让他们听出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敖洲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只见敖洲冷冷地说:“葛大人,你这次脱难,第一个要感谢的是霜儿,她惊闻你有难,强行突破龙族禁制,摆脱唐柯的挟持,现出龙身入海救你,第二个感谢的是萧音音姑娘这几日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你,第三.......” 第三百三十二章 青臂 敖洲语气冷漠无情,他本就不懂人情世故,但又为妹子与心仪之人打不平,出发点是极好的,可是被狄印听着总觉刺耳,狄印实在受不了,一边拉着敖洲离开,一边截口道:“第三要感谢敖洲太子的相助之恩,好啦,敖洲太子赶紧回东海打牙祭去.....” 萧音音漠然瞥了一眼敖洲,目光凌冽如刀,直刮心房,敖洲见状欲言又止,才发觉自己说话唐突,欲言又止,便任由着狄印拉出门外。 是夜,月影孤寂,当空高照。 葛胤坐在沙滩上,海风习习,入骨三分,飕飕凉意。 “对不起,贯亭,若非为了救我,你也不至于.....”一向冷艳无情的萧音音却流露出疼惜与愧疚之色。 葛胤眸光平淡,凝视海面,淡淡地说:“师姐言重了,师姐为我入海寻宝,何曾不是被我拖累,我葛胤就算断了双臂也不会让你受伤分毫。” 越是这般轻描淡写,越是让萧音音心中酸楚,此刻的她竟能体会到萧虹仙愧疚之情,这种情感却来源于对这青年最深沉的爱。 萧音音胸中激荡着一股浓浓情愫,令她不吐不快,素来矜持的她竟然蹲下身子,轻握葛胤的左手,一诉衷肠道:“贯亭,你与萧虹仙隔着父仇而不能爱,而我们之间一直都有着无限可能,我不知道何时对你倾心,但,未来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右臂,与你相伴一生,同偕白首。” “一个人,三只手,你现在有我的左手右手,你是不是赚了呢?” 三年前,水绿裳少女也在这片海滩边上,说着如斯话语,可为何再此听到类似之余,葛胤的心却隐隐作痛。 他低首,声音微微嘶哑道:“爱,是平等的,我不想因为愧疚被你这样一辈子照顾,虽然师姐你对我一往情深,也请给我有一次爱人的权利。”他缓缓将手从她的秀掌抽离出来。 萧音音慢慢站起来,心中一团情火仿佛被瞬间浇灭,她明知会是这个结果,却还是想说出口,只是因为她如今只想毫无遮掩、毫无顾忌地去追求心中所爱罢了。 风萧萧,月泠泠,多情只把无情误。 阴冷惆怅处躲着一名血红少女,玉容惨白的她倚着树干徐徐轻咳着,她的黛目含泪,凝望着海滩上的男女,心中莫名酸楚。 “仙儿,你内伤未愈,岂能如此受风?”一名薄荷绿色女子站在她身后,蹙眉责备道。 猩红大氅一抖,披在了病弱的萧虹仙娇躯上,这披氅青年相貌英俊,举止儒雅,他温然开口道:“曦儿你先回去吧,以免葛胤发现仙儿也在附近养伤。” 萧戊曦连声叹气,对着英俊青年颔首道:“那仙儿有劳秦飞师兄照拂。”说罢瞥了一眼萧虹仙后,便挪步离去。 孟秦飞抚了抚萧虹仙香肩,劝道:“葛胤尚好,你也该安心,回去吧,这些日子你每晚都来看他,他如今醒了,你也该顾顾自己身体,若非邪气入体多亏了三生道长.....。” 萧虹仙面无表情,蓦然转身,截口道:“走吧。”她语气冰冷,却不知道为何让人听得凉意习习。 “唧唧.....” 萧虹仙腰间铃铛兀自清响,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铃声很快惊动葛胤。 葛胤猛然起身,想寻着铃声追去,可还没走出一丈外竟赫然倒地。 只见葛胤躺在地上痛苦万分,他死死地按着右臂创口处,咬牙切齿间发出嗯哼之声,清俊的面容痛苦到扭曲抽搐,冷汗涔涔,汗湿衣衫。 萧音音错愕万分,跪在地上,抓着葛胤左手,眼看着心爱之人痛苦连连,心急如焚的她也束手无策,反复问道:“贯亭,你怎么了?” 狄印、萧戊曦、冷筱霜、三生道人闻声敢来,三生道人见势不妙,连忙说道:“快按住他,老夫才可施针减轻他的痛苦。” 萧戊曦听后,当即拿出随手携带的银针皮带,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取出递到三生道人面前,狄印与冷筱霜纷纷按住不停挣扎使劲的葛胤手脚。 三生道人左掌氤氲金华抵在葛胤脊背上,右手施以银针扎住葛胤身上各个穴道,以减轻其痛处。 谁知葛胤举动越发癫狂粗暴,突然力大无穷的他竟然能将壮实的狄印推搡到一旁,狄印与冷筱霜皆被推开摔得身子四脚朝天。 “啊.......” 一股神秘力量在葛胤身上瞬间爆发,如岩浆迸发,力气难受。 葛胤双目尽青,青幽色泽如野兽一般,右臂创口竟然长出一只青色兽臂,兽臂粗犷,角质粗糙如兽皮,纹路凹凸不平,五爪爪锋尖长,神似鬣蜥之臂。 这兽臂俨然如破茧重生,无论大小恰如其分地长在葛胤身上,好似天然而生。 众人骇然,三生道长瞳孔骤缩,捋须笑道:“哈哈哈,好好好,鬣蜥断尾重生,葛胤师侄因祸得福断臂重生,此乃大幸大幸呀。” 葛胤痛苦之色骤减,目色清幽消退,此时竟与常人无异,却平添了一只青色右臂,这右臂方才状如兽臂,如今与常人兽臂相似,只是肤色青幽,肤体较之粗糙罢了。 暗处的萧虹仙与孟秦飞并未走远,反而目睹了一切,萧虹仙惊喜万分,她不禁灿然一笑,为惨白容色增添了桃红容色,明艳照人,令观者孟秦飞心驰神往。 敖洲肩扛木盒从黑夜中缓缓走来,他打开木盒,手持一根金色龙筋,正色道:“若是填了这龙筋,他的手臂定当活动自如,恢复如初。” 三生道长二话不说,左手掐着龙筋,右手手指亮起金光在葛胤右臂上轻轻一划,一道血口划出,他左手一引,龙筋动如脱兔遂然钻入葛胤右臂之中。 须臾间,葛胤只觉右臂涨麻,右臂任其摆动控制,甩动自如,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气力蕴藏其中。 “哈哈哈,太好了,贯亭你如今可是如虎添翼,如木添轴呀。”狄印开怀大笑道。 葛胤甚是喜出望外,不禁展颜一笑,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心。 清俊青年缓缓舒展开这青臂,仿佛这青臂就是冥冥之中上天赐予他的神兵利刃。 ※※※ 大宋,东平府,流水镇。 “噼里啪啦” 清脆的鞭炮声在街集里轰然响起,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的烟屑之味。 狄家肉铺,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原来狄家肉铺除了摆在外面的摊位以外,还开了一家小食店,专门做些小菜以解决无闲暇时间之人的口腹之欲。 随着炮声戛然而止,一个壮实青年兴高采烈地拉掉遮住新牌匾的红布,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大仁酒馆。” “恭喜,狄兄弟开业大吉,杜藤送上杜门仙庄一百坛杜康酒,以做开业大吉。”杜藤拱手贺喜道。 狄印笑得合不拢嘴,谢道:“杜大哥真是够义气,那狄印就替我老爹谢过啦,来来,杜大哥里面请,大老远的从汴梁赶来,真是不容易啊。” 杜藤淡淡地说:“哈哈,不妨事,本来是想来看葛胤兄弟的,哪里知道今个儿碰巧遇上狄兄弟的开业吉时,那哪里能空手而来,不然霜儿那丫头又要说我杜康世家的人小气啦,这不,赶紧让庄中人送上这一百坛新酿的好酒。”说着指了指身后,果然一群人鱼贯而入,这些人无比怀里包着一坛子,酒坛上贴着红色字样,写的正是:“杜康”二字。 “狄兄弟,我有点事情找葛兄弟,他在哪啊?”杜藤四周张望着说。 狄印应道:“他今儿一早便给他爹上坟去了,等下就会来,杜大哥你在里面坐坐,喝点小酒等等啊。”说着连忙叫了个小二好生招待。 “哎呦喂,阿印你这小子怎么认识这么有钱的公子哥。”忙得不可开交的中年大汉,今个儿穿着一身棕红色、质地上佳且宽大的绸袍,与他粗犷的面容着实不搭,俨然给人一种暴发户的错觉。 狄印面带笑容,小声应道:“爹,这杜藤杜公子哪里是我的朋友,都是看在贯亭这小子的面子上,他是贯亭原来媳妇的表哥,那他们才是一家人....” 听着迷迷糊糊的狄大仁,马上截口问道:“什么原来媳妇,那贯亭他现在还有媳妇啦?” 狄印轻拍自己脑门,无奈地说:“我的老爹啊,这怎么跟你解释呢,一两句说不清,回头跟你讲,你赶紧招呼客人去,今儿你就别去火房下厨,你以后便是这小酒馆的老板啦,尽管使唤伙计干活,你年纪那么大了,就别瞎忙活。” “可你未来媳妇和那个叫霜厨的小丫头在火房掌厨,这不好吧,人家可都是客人啊。”狄大仁为难道。 狄印附耳小声道:“我媳妇一向贤惠,她孝敬你老人家啊,给她一次机会嘛,至于那个臭丫头,她反正是葛木头的跟屁虫,葛木头做啥她也做啥,别管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仁 整了整衣襟的狄大仁喜道:“你看我这一身行头,就是你媳妇给买的,估计花了不少银子。不错不错,哈哈哈,阿印啊你这小子出息了,赚了那么多银两给老子开酒馆,还带回了这么一个漂亮又贤惠的姑娘,真是尽得你老爹的....那个什么词来着。”他一时想不起词来,问道。 狄印思忖了一会,喜笑颜开道:“熏陶.....” “对,就是这玩意,孩子不错,要不你就别到处跑了,回家经营小酒馆,把媳妇娶了,陪老子,再给老子生上七八个孙子,也让老子乐呵乐呵。”狄大仁揽着儿子的肩膀,说着贴己话。 狄印黝黑的脸庞上笑容骤敛,又是思忖了一会,扶着狄大仁朝着就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赔笑道:“老爹啊,男儿志在远方,如今北苍派的师祖这么器重我,我得好好干些成绩来,再把我们家好好拾掇拾掇,不然怎么配得上人家曦儿啊,她可是堂堂剑尊门老门主的嫡亲孙女,她老爹又是什么席主,人家肯定觉得我配不上他女儿,我现在不努力混出些东西来,怎么行啊。”说着将狄大仁的大腿举起来,笑道:“你老人家在等等吧,好好守着这小酒馆,不要总是自己去养猪下地,交代给别人做,你就翘着二郎腿等着儿子出人头地,成亲生子,让你享清福咯。” “哈哈哈,好,老子就翘着二郎腿,等着你。”狄大仁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个儿子,便哈哈大笑附和道。 墓碑前。 外罩天蓝色鹤氅、内着海蓝襦裙的青年燃起三柱香朝着墓碑三拜后,插入香炉中,再掀起衣袂沉沉跪下,恻然道:“爹,您的不孝儿葛胤葛贯亭高中科举回来了,儿子去年春高中,今年开春才回来,是儿子的不孝,但是儿子一直秉承您当年的遗志,用尽毕生才学为国为民谋福祉。这一年的仕途虽然忐忑,屡遭陷害,如今儿子在密州墨冀县做了数月的县尉,倒觉得比在京中来得自由自在。”说着举起自己刚刚痊愈的右臂,喜道:“爹,儿子的右臂治好了,幸亏小霜儿,原来她的娘亲是龙族公主,不然这龙筋哪里是我等凡人可拥有的。有了这右臂之后,儿子日后会更加努力,做爹当年想要的那个葛胤,也会寻个机会还了霜儿的这份恩情。” “霜儿若是让你以身相许,你可愿意呢?”说话的人竟是裹着水红纱裙、风姿绰约的女子,只见她兀自走到葛胤身前,跪下叩首三拜,然后将一束野菊花放在坟前。 葛胤目光落在那束野菊花后,便没有在移开,他幽幽地说:“我葛胤这一生,欠了太多人的恩情,其他都能做到,唯独就是做不到以身相许。”说着缓缓望向她,道:“音音师姐,你是知道的。” 萧音音恻然一笑,道:“如若你当真愿意以身相许,那我更希望是以心相许。” 清俊的青年与貌美的女子并肩走在流水镇的集市里,总是会吸 引着周围人的侧目。 “咦,这不是贯亭那孩子吗?怎么一回来就带回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啊。” “可不嘛,他如今高中状元,只是运气背了一些,得罪了京师里的权贵,被连累而贬谪到了密州当个小小的县尉,真是可惜。” “这也没有什么可惜,不管怎么样,这孩子是我们流水镇难得一见的状元,我们流水镇百年来最多出个进士什么的,第一回出了一个状元。” “少年丧父嘛,这孩子早早就当家了,三年来在私塾里忙活着,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得空读书,不容易啊。” 几句街坊邻里的闲聊有一句没一句的皆被功法深厚的葛胤听在耳朵。 突然一只柔软的玉掌轻轻挽住自己的右臂,葛胤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是萧音音,她挽住了自己手臂,许是不想让自己听那些闲话,扰了心神。 想到此处,葛胤对着萧音音温然一笑,萧音音明显玉容上的悦色与红晕齐齐染起,令人望之,惊觉其美艳不可方物。 眼看着葛胤与萧音音已经走到大仁酒馆时,身后有一个青年喊道:“葛贯亭,很久不见啊,听说你勾结乱党,被贬到东海某个小渔村当保镖去了。” 葛胤漠然转身,看向那个傲慢青年,不言不语,只听那青年抱拳道:“哎,贯亭哪,你真的是丢了我们流水镇的脸,勾结什么不好,勾结个乱党,这不是给死去的葛夫子抹黑吗?你看你右臂已经残了,你怎么连脑子都残了呢。” 萧音音听罢,柳眉微蹙,背后玉掌倏然一翻,一股金色暗流聚在她掌心之中。 可是葛胤似乎早就预料到萧音音的举动,冷不防地将右手灵活一转,稳稳扣住她的玉腕,眼神示意她不要动手。 那青年眼尖,察觉到葛胤右手的异动,有些惊讶,连忙思索了一会,讥讽道:“哦哦哦,你的右臂好啦,看来老天爷对你不错,让你被人贬,还肯还你右臂愈合,渍渍渍....” “他奶奶的马驷,你信不信我扁你的头呢,狗嘴尽头臭腥味,到底谁脑子残了,你全家脑子残了。”原来狄印一早就看到葛胤来了,本来很高兴想去欢迎葛胤,却看到马驷不怀好意地来讥讽,听了两句更是火冒三丈,马上冲上前去,抓起马驷的领口,举拳准备狠揍他,道:“好歹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你都把你那些劳什子的圣贤书丢进粪坑里去了啊,这么说混账话,看老子不打残你。” 马驷哪里打得过力大无穷的狄印, 马上缩起脖子,浑身哆嗦,叫道:“狄大侠,狄大爷,饶命啊,我我我就开玩笑,别打我。” “阿印,算了。”葛胤当即拦住狄印,淡淡地说:“马驷,如果墨冀县是小渔村,那流水镇算什么?如果县尉是保镖,那你觉得县丞又算什么?祸从口出方为乱党,有时候说一句话,不止是挨拳头那么简单....”说罢,转身一脚走进大仁酒馆。 狄印松开马驷,并推了他一把,并将拳头举起来,假意吓唬了他一下,便跟上葛胤与萧音音的步子去。 马驷踉跄了几步,忿忿不平地抖了抖领口的皮屑,冷哼道:“有拳头了不起了,哼。” 大仁酒馆火房外。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 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 每日早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葛胤手中拿着一封信纸,看完吟罢后,豪然道:“东坡兄真是过得逍遥自在,他信里写着自己自从到了黄州后,便亲自下田种地,自己做了一首打油诗,把怎么做红烧肉的方法经验写进这《食猪肉诗》里去,还给这道菜取名叫“东坡肉”,最后一句写到:愿余弟胤共勉之。哈哈哈,这真是妙哉妙哉。” 杜藤闻言,哂道:“倒是有趣,这苏大学士也是有趣的人儿,我原以为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是来鼓励你不要气馁,要振作什么的,原来却是教你做菜的方法,普天之下也只有苏东坡才能做到了,真是太有意思啦,葛胤兄弟,你要不做来尝尝,反正这酒馆多一道招牌菜,不是给流水镇老百姓添了一份口福嘛。” 狄印心下一咯噔,附和道:“对对,杜大哥说得对,东坡肉肯定有很多人喜欢,而且就我大仁酒馆才有,多么威风啊。” “那我试试。”葛胤一边说,一边脱掉鹤氅,卷起双臂袖子,与冷筱霜一起按照纸上所言,拿起一大块瘦猪肉开始做起菜来。 狄印硬是把萧戊曦拉了出来,理了理她乱拂的发丝,正色道:“你啊,曦儿就是太贤惠啦,先歇息,让他们两个忙去就好了,我们去看看这个酒馆的布局。”说着便是拉着萧戊曦往楼上走。 走到酒馆二楼,却是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储之地,萧戊曦用袖子捂着口鼻挡住那扑鼻而来的灰尘,问道:“这二楼为何不善加利用,好大的地方竟然拿去当仓料房,太浪费了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滚肉 狄印解释道:“我这不刚回家嘛,先前老爹说要开酒馆,我就托本派弟子送些银两给他,等我回来后,爹这小酒馆都差不多都弄好了,他连开业吉时都定好了,哪里能改,改了非骂死我不可。” 萧戊曦摇了摇首,环着二楼外廊走了一圈,正色道:“我大概数了一圈,二楼虽只有三间房,但这三间屋子也太大了吧。如果把它们一一隔开,至少可以弄出十二间小房间,这样都可以搞个大客栈了,临窗临街的房间弄成饭桌雅间,价格提高三倍,自然会吸引那些喜好亲近自然人儿。不过你这临窗的房间总共有四间,选出两间做雅间即可,其他的作为上等客房。而至于剩下的八间就坐中等客房。一楼后院不是还有六间靠近伙房和柴房的房间吗,那就当做下等房,尽管说是下等客房也不能太差,该有的条件要跟上,到时候把伙房和柴房归于不向阳的那一边,隔着一大块天井,下等客房的环境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上中下三等客房是以价格为区分的,让入店者按需选用,绝无等级之分。” “那我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下等房?”狄印佯装不悦,歪着嘴巴子,问道。 萧戊曦以为他因为这上下等之分想到自己门第有别而不开心,连忙安慰道:“阿印不要对号入座,我从未看轻过你。”说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真挚地说:“在曦儿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狄印心头一热,忍不住将伊人揽到怀里,动容道:“曦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老爹知道,我是最好的,你没有选错。” 一番温存之后,这对男女气氛融洽的继续讨论着自己未来的遐想。 “曦儿,那等以后,我跟我老爹说一下,把这酒馆扩大一下,弄三个店名,一个店名是摆在外面的狄氏肉铺,第二个店名还是老爹的大仁酒馆,最大的一个店名就是曦儿客栈,以后你是老板娘,我给你打一辈子工,怎么样?” “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曦儿客栈这名字太难听啦,得改改。” “好好,老板娘说改便改,小的狄印一定听,到时候让葛木头取个名字,他那么有文采的人,不能浪费了,哈哈。” 晌午。 一桌子热腾腾的美味佳肴吸引着一群人坐了下来。 “当当当,大家请注意,东坡焖肉来啦。” 狄印左手提着大铁锅,右手拿着锅铲,敲个不停,嘴里还兴高采烈地说。 果然,葛胤端着一盘色香俱全的焖肉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大家的目光皆被这道菜所吸引,这道菜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鲜红透亮的麻将块儿,像极了玛瑙,让人望之垂涎三尺。 狄大仁尝了一口,频频点头叫好:“真是他妈的好吃。”说着不好意思地看了萧戊曦和萧音音一眼,憨笑道:“哈哈哈,两位萧小姐可别介意,俺是粗人,一时口快,说话有些粗野。” 萧音音自是摇着螓首没有说话,而萧戊曦否然道:“狄伯父是性情中人,我们怎么会介 意呢。” 狄印嘻嘻地说:“老爹,你这说得是哪里的话,我就经常这么粗野,曦儿也没介意,赶紧吃。”说着自己早就吃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问道:“对了这名儿叫啥啊,不能真的叫东坡焖肉吧。” “阿印说得对,这得把人家大官名儿写下来,挂在酒馆里,不是太好。”狄大仁愁道。 葛胤思忖道:“说得也对,那就叫滚肉吧,这名儿特别,大家听了就想点,我把这个煮法教给酒馆里的厨子,以后就这样上菜即可。” “葛大人,总算找到您了。”韩捕头气喘吁吁地跑到酒馆后院天井下。 葛胤疑惑道:“韩捕头,怎么了,是不是衙门出了什么事情?” 韩捕头摇首否然道:“不是,是京中的大人蛇将军来传陛下的圣旨给葛大人您啊....” 这话音方落,蛇将军阿它一行人匆匆而来,阿它更是手捧圣旨,并喝道:“葛大人,陛下让本将军亲自来宣旨,这可是陛下对你莫大的恩宠啊,还不快快接旨。” 葛胤镇定自若,掩饰住自己的诧异,双膝跪地,恭敬道:“葛胤在。” 蛇将军阿它摊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密州墨冀县县尉葛胤在任期间体察民意、且曾为治理水患出谋划策,颇有奇效,朕甚觉葛胤有经世致用之才,特任为延州都水监丞,接旨后即刻前往延州到任不得有误,钦此。” 葛胤三叩九拜,谢恩道:“臣葛胤谢陛下隆恩。”并起身接过圣旨。 蛇将军阿它赔笑道:“葛大人真是了得啊,竟然能先后得到宋用臣与范纯仁两位大人在陛下美言,连刚刚因治理水患立功的宋用臣宋大人都不惜用自己的功劳来让陛下特恩于你,了不起了不起。”说着作揖道:“那葛大人赶紧到任吧,本将军回京复命去了,告辞。” 狄印朝蛇将军阿它等人离开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呸然道:“我呸,什么狗#娘养的矮个子,这么嚣张,明明是贯亭自己有本事罢了,还要靠别人吗?” 葛胤恻然道:“阿印,我虽然曾经为宋用臣大人提过一些治水患的建议,可从未说过以此来得到陛下的赏赐。但是今日这个旨意,也是范宋两位大人在陛下面前谏言。这个莫大的恩情,葛胤断然不忘。” ※※※ 大夏国,兴元府,皇宫。 头戴白鹿皮弁、穿皂地圆领窄袖团龙纹袍,腰束白革带、脚登白毡靴的青年坐在龙榻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没有听下首一旁的穿着大夏朝服的大臣说话。 “陛下....陛下你要听舅父的话,千万不能听那些只会咬文嚼字的汉人的话,去乱改祖制番礼....”那位大臣面庞宽大,除了头顶秃光,无一根毛发以外,环头部一圈皆长着茂密的黑发,且有两撮发辫沿着两鬓垂了下来,他一脸焦灼,连忙劝道。 大夏国国君李秉常这才缓过神来,他眉头一紧,截口道:“行了,梁义埋你既与朕商量国事,那就不可以舅父自居。若是经常如 此,外人会以为,梁相不敬朕,总是舅父长、舅父短的,那这君臣之仪难不成就这么被弃置敝履了吗?” 梁义埋甚觉诧异,他本是一介武夫,脾气就是直来直去的,哪里懂得拐弯抹角,见自己的皇帝外甥在这么多大臣面前教训自己,他感觉特别没有面子,用余光观察周围大臣的表情,心中一急,脱口道:“秉常啊,你可是舅父一手拉扯大的,尽管你亲政了,你还是舅父的外甥,整个大夏子民都知道,谁敢乱叫嚼舌根子,让本相知道,非得剪了他舌头不可,敢说本相不敬陛下....” 李秉常面色阴沉,冷冷地说:“对,这普天之下都知道你是朕的舅父,又岂是只有大夏子民而已,就是因为如此,大辽从未把朕放在眼里,数月前还找杀手刺杀朕。难道不是因为你作为舅父作为相国的不是吗?” 他将自己心中的积怨,一口气说出来,倒是觉得痛快许多,只是看着梁义埋不甘的脸色,他知道后面定有一番龙争虎斗。 “陛下若是没有把你的舅父放在眼里,那哀家呢?”殿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雍容的中年美妇,她头戴桃形金花冠、广插簪钗、耳戴镶珠宝大耳环,妆容艳丽,双目有神,让人望之不觉心中一凛。 一众大臣见之,皆叩拜行礼,齐声道:“臣等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肃然的面容乍然露出和悦笑意,道:“各位大臣不必多礼。”说话声音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甚是和蔼亲切,续道:“各位大臣且先行退下,哀家有要事与陛下详谈。” 众大臣纷纷向太后及李秉常行礼,便鱼贯而出。 整个大殿,只剩下李秉常及母舅三人。 太后敛容,坐到李秉常身侧,抚着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儿啊,母后和你舅父是这大夏国你唯一的至亲,我们又不会害你,打你很小的时候就辅佐你坐上这张龙榻。是,如今你确实亲政了,凡事我们要听你这个一国之君的,可是母后不是怕你年轻气盛,一时行差就错吗?你方才怎么可以这么对你舅父呢,他是我大夏的相国,你叫他日后如何统率群臣呢?” 李秉常面无表情,清瘦的面庞微微一缩,两颊颧骨更是凸了出来,整张脸估计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他反口质问道:“舅父、相国,那舅父在群臣面前顶撞朕,那叫朕日后如何治理大夏,如何统领百官?” 梁义埋摇首否然道:“都是误会,臣怎敢顶撞陛下呢,只是陛下这些日子行事越发有违祖制,臣只是怕这个江山要么改姓宋,要么改姓孔?” 李秉常面色一紧,冷哼道:“哼,舅父严重了,这大夏的江山只会是我拓跋李氏的,当年北魏先祖孝文皇帝不是移风易俗、大力推行汉化改制,我大夏开国皇帝李元昊更是依照大宋制度设百官、定服制仪,而朕的父皇更是锐意图治,废番礼而施行汉礼,增设汉官,向宋求赐儒经。朕如今只是承袭祖辈父辈遗志进行革新,有何不可?” 太后轻叹一声,道:“哎,陛下啊,你亲政后推行的一些政令,就算再怎么胡闹,母后都没有干涉于你,可是你要废除你祖父定下的秃发令,这就是忘祖背宗。”说着冷不防地伸手摘掉李秉常头上戴的白鹿皮弁,却是露出宋人结发为冠的发式,语气透着责备道:“皇儿自小身体孱弱,少时就开始不秃发,成天以帽盖头,像极了宋人,也是情有可原,只是皇儿你怎可下令年二十以下的百姓无须遵循秃发令呢?日后我党项一族被同化成汉人,你叫母后死后到了黄泉怎么与你父皇交代?”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断袖 李秉常蹙眉道:“母后,时移世易,秃发乃我鲜卑先祖的旧俗,而这发式又非我大夏一国而推行,大辽契丹、吐蕃一族亦是如此。儿臣如今在推行汉化改制,就务必要从头开始,若是换了儒衫汉服、还留着这种发式,给人留有不伦不类之感,况且这《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朕要推崇儒治,首要的便是废除这违反孝道的旧制。在皇爷爷时期为何要推行秃发令,无非就是要向大宋立威。可是如今大宋与大夏两国交好,又何必再立威树敌呢。母后,朕如今亲政了,就要做些破旧除新的事情.....” 太后不以为然,截口道:“皇儿你虽然亲政,但是还是太过年轻,你崇儒亲宋,建立什么慕儒馆,招揽那些饱读诗书的汉人,母后不曾说过你,你在朝内朝外、大力推行汉服,提拔汉官,母后也不怪你,这是你皇帝的权利。你前些一日子,一味亲宋,得罪大辽,还向宋帝和亲,请娶汉女为妃,冷落你皇后表妹,你舅父虽有微词,母后也不怪你。可你越发的离谱,恩宠那个来自剑尊门绿巽席姓萧的汉人,对他听之任之,让党项贵族碰了一鼻子灰就算了,还把手伸到军中,调走了军中党项贵族的将领,提拔那些来路不明的汉人官员,还将国库的钱交给他一个大数儿,让他去在大夏国各州建立慕儒馆,推行汉化,这整个大夏的天真的快变了,你让母后怎么不担心啊,皇儿。” “太后娘娘严重了,萧某乃一介草民,哪里有如此本事可以让陛下听之任之,萧某只是奉陛下之命而为之罢了,不过太后娘娘左一句汉人、右一句汉人,倒是差点把自己汉人的身份忘记了吧。”这时候殿后竟走出一个俊俏的少年,这少年黑发束冠,余发披肩,长相极其清秀,肤齿白净,薄唇点绛,眉如远山,鼻梁眉骨间透着股英气,他一袭血红衣衫衬着他那双幽亮的大眼睛更显得妖冶邪魅。 清秀少年恭敬地朝着太后、李秉常、梁义埋行礼道:“草民萧仙见过太后娘娘、皇帝陛下、梁相国。” 梁义埋打一见到这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萧虹仙,便是没来由的气愤,冷哼道:“哼,大胆萧仙,我等在商量家事,你个外人怎么敢贸然入内,真是个没规矩的宋人。”说着向殿外喊道:“来人哪,把这小子拉出去。” “梁相国,恕草民直言,你们方才聊得可是国事,何来家事呢,况且草民只是谨遵陛下圣谕,在一个时辰后入殿听后陛下差遣罢了,又岂是贸然入内。”萧虹仙自是坦然道。 被梁义埋唤到殿内的侍卫闻言楞在当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李秉常颇觉满意地看了萧虹仙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朝那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道:“母后、舅父,这位萧仙的少年虽是宋人,可他是绿巽席席主巽风公子的独生爱子,朕与他情谊相投,结为八拜之交。别看他年纪尚轻,奇门八卦无一不通,可是位极富才学之人,日后见到他,还请礼贤下士,莫要轻贱了人家。” 太后冷冷一笑,语透讥讽道:“宋人也罢汉人也好,哀家自嫁入这大夏宫中后,就没有把自己当做汉女,哀家的梁氏一族也一直以党项族自居。皇儿啊,你说此人如此有能耐,母后老咯,眼神不行倒是半点没看出来,只有看出这位萧仙小先生口齿伶俐,是个辩才。” 李秉常捏了捏眉尖,叹了一口气,面容尽显疲倦感,道:“母后,儿臣这几日夜不 能寐,寝食不安,身体乏了,你与舅父先回宫吧。” 太后流露出担忧之色,应道:“好好,皇儿好生休息,若是哪里不舒服,定要请太医看看,不要强撑着。”顿了顿,扭头回看了萧虹仙一眼,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敛容道:“皇儿啊,你要多少银子就拨多少银子,想建多少家慕儒馆,想重用这个汉人,母后都可以依你,唯独这秃发令决不可施行啊。” 李秉常闻言强行按住内心的喜悦,佯装不悦道:“可是儿臣是要以秃发令推行汉化,这.....好吧.....儿臣不能忤逆母后....那母后可否将贺兰群牧司一职换成萧仙呢,儿臣知道贺兰群牧司一职是舅父的堂侄梁炳权担任,但儿臣听闻贺兰山有一鬼怪在作祟,导致这贺兰一带百姓苦不堪言,正好萧仙有驱鬼斩怪之能,不如且让他管理一下。母后放心,朕定当将梁炳权调到兴元府中委以重任,不管怎么说儿臣身上留有梁家一半的骨血。” 太后思忖片刻,颔首道:“好,母后都依你,要封个官给他又有何难。” 李秉常目送梁太后与梁义埋离开殿外后,脸上的疲态顿然全消,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唇边原来被一层白#粉所覆,才显得毫无血色,如今这一口茶水顺着唇边沁出,倒是增添了不少气色,他整个精神瞬间容光焕发起来,眸子陡然奕奕,他嘴角扬起一丝得意之色,道:“虹仙姑娘果然是机智聪慧,以一招以退为进,倒是让母后轻轻松松地将贺兰群牧司一职拱手让出不说,并再也不对国库拨给慕儒馆的银两横加干涉,还让她与舅父以为,朕是太过推崇孔儒圣贤而失去理智,胆敢动用皇爷爷当年颁布的秃发令,此计甚妙啊。” 萧虹仙倒是不客气地坐到一旁,吃起果子来,淡淡然地说:“自然,太后不管再怎么迷恋权势,她也不会任由着你废除祖制的,这秃发令若是废除,有多少与她本就不合的拓跋李姓的皇族会找这个借口刁难陛下和她,她那么不容易让你当上这个大夏皇帝,哪里会让这些皇族人找借口把你拉下来呢。这样也好,太后觉得你任意妄为毫无仁君之范,这样她也不会起疑你在暗中拔掉她梁氏的人,到时候把梁炳权扔到位高无权的职位即可。” 李秉常附和道:“嗯,有道理,母后知道这贺兰群牧司虽是个苦差事,但是权利很大,掌管贺兰周围各州的牛马羊,也算富庶之地,只是被虹仙姑娘的神鸟化成鬼怪一闹之下,这贺兰群牧司一职就是个烫手山芋,母后会以为朕想让你立功提拔你,所以才将你任到贺兰群牧司,其实她不知道,贺兰群牧司日后将是朕的大夏铁骑的藏身之地。慕儒馆的银子是攒够了,是时候把这些钱粮投到贺兰口里去。” 萧虹仙吃了果子又开始啃起苹果来,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却讲着朝堂里最为波谲云诡的权利斗争:“东西买好了自然就开始把虎崽子养大了嘛,到时候就让本小姐在贺兰一带任意妄为,让你母后觉得本小姐无能胡闹就放松了对我的警惕,来来到时候本小姐就开始在绿巽席内找一群人来挖煤,暗中做点生意,到时候你舅父定会告我一状,陛下你就继续昏庸,假意恩宠我,那他们就越发觉得我荒唐也不管我,这暗里挖煤,实际上在操练骑兵。陛下你再趁这个时候找各种理由清理你朝堂上的吏部官员,这样声东击西,他们也无暇管我二人,这样既清理了吏部梁氏的爪牙,又养大了骑兵,何乐而不为呢?对了在皇后面前......你....” 正当萧虹仙轻松畅谈 心中计划时,突然李秉常走了过来,竟极其暧昧地贴身靠近自己,一张清瘦地脸几乎要贴在自己玉容之上,饶是把萧虹仙吓得一时语塞,下意识感觉即将要受到羞辱似得,杏目圆睁,怒气冒出,玉足冷不防想踢开李秉常,可是李秉常仿佛早就猜到萧虹仙有此后招一样,双腿忙不迭地将她迎来玉足紧紧夹住,两手连忙扣住她刚要举起的秀掌,,将她整个娇躯牵制在椅子上。 哪怕再要强的萧虹仙,被他这扑鼻而来的气息湿哒哒的打在玉容上,不觉玉颊染上红晕,嗔道:“你要干嘛?” 李秉常将唇贴在她耳垂边上,喃喃道:“别激动,你不是说在皇后面前吗?皇后现在在殿外偷看我们二人,既然她来了,就让她误会下,龙阳之癖也岂有未可。” 萧虹仙听罢,余光瞥见殿外虚掩的大门门缝处果然有一女子的身影,便任由着李秉常将自己拦腰抱起,她心下咯噔,粗声粗气地说:“陛下,这样让人看到不好,若让人知道陛下有断袖之好,那不是有损陛下的名声吗?” 李秉常暧昧一笑,霸气外露道:“朕是大夏国君,有断袖之好又能怎么了,哪朝哪代的皇帝不会养些男宠女宠什么的?难道朕就养不得了吗?” 等李秉常抱着萧虹仙放到龙榻时,那殿外门缝间的身影早已不见,萧虹仙当即利索地反手扣住李秉常的手腕,将它向外弯折了过去,把李秉常疼得直叫道:“疼.....疼.....朕放手.....” 萧虹仙见状才解了心中之气,松开他的手,嗔道:“下不为例,本小姐是来给你做一百日的红颜知己,可不是给你当妻妾的。算了一下,已经有两个月了,还剩下一个月,当日的承诺,我也算履行。” 李秉常心神一黯,恻然道:“当日你为了那个叫葛胤的男子,不惜救朕,来交换条件,以助他赢得时机,三个月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可对朕是最幸福的时光,朕自小除了赏东哲就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大家对朕好是因为朕的身份,从来没有人可以忤逆朕,朝堂上的事情朕虽做不了主,但是生活上,母后事事依我,自从与姑娘相识后,朕才越发觉得做个平常百姓还比较开心些,你是朕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飒爽英姿,不畏强权,比草原上的女孩还来得豪放。” 萧虹仙见他与自己谈心,不由心下一软,动容道:“我虽是汉人,但从小到大长在大夏国,家父的绿巽席辖地便在这里,什么豪放,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刁蛮罢了,总之,我会尽全力帮你,夺得皇权,也算得上相交一场,只是你的男女心思还是收起来....” “是因为他吗?三年前和三年后你都想救的那个男子葛胤....朕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等朕彻底掌控这皇权之后,定封你为后,所有的一切朕都可以给你,朕自问没有哪一点比不上那汉人.....”李秉常一脸不甘心,急切地说。 萧虹仙转身背对着他,幽幽地说:“他可以在我心里,你做不到。” 李秉常恍然若失,望着萧虹仙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的心头莫名涌上来一丝挫败感。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六空 “姐姐,你怎么就轻易允诺了陛下,还真让他把大把大把的银子投进这鸟不拉屎的慕儒馆里吗?还要把群牧司这么重要的职位给那个寸功未立的草民?”梁义埋停下脚步,对梁太后说。 梁太后异常冷静,淡淡地说:“义埋,稍安勿躁,陛下越是醉心慕儒馆,朝政不是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吗?秉常这孩子还是很聪明的,懂得以退为进,以废除秃发令来要挟,让哀家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这孩子是有几分的机智,可惜玩心太大,不知天高地厚,耳根子软,听信这个萧仙的谗言,也好,陛下越是胡闹,大臣越不敢让陛下亲政,到时候还是要哀家出来帮他收拾残局,就让他这么闹下去吧。” 频频点头的粱义埋竖起大拇指,赞道:“姐姐真是高明啊,也好,臣弟知道了,这段时间会派人监视贺兰群牧司的动静。”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解道:“从未听过萧尚奇有个儿子,莫非是个私生子吗?这萧仙的身份有点古怪,臣弟也找人好好调查一下,切不可让宋人的奸细迷惑了陛下。” “爹...母后.....陛下他......” 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妇掩着面容,哭哭啼啼地朝着二人跑来,还语气带着委屈声呜咽道。 梁义埋见状,登时心疼万分,担忧道:“女儿,你这是怎么了?陛下欺负你了吗?” 那梁氏少妇依靠在梁义埋怀里,断断续续地说:“爹,女儿这个皇后真的连.........个男人都不如,陛下竟然.......有龙阳之癖,方才在殿内与那叫萧仙的少年举止暧昧.......” 此言一出,梁太后与梁义埋纷纷瞠目结舌,梁义埋甚是诧异,张了张口,问道:“不可能啊,陛下怎么会喜欢男人,女儿你可是看错了?” 梁皇后颔首道:“女儿也不相信,只是与陛下大婚之后,陛下就很少来我的寝宫,虽然也纳了几个汉人妃嫔,他也很少去,他一门心思要么在慕儒馆,要么就与萧仙在一起,女儿还觉得奇怪,可今日见两个人竟然在殿中.....” 她说着说着两滴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样子惹人怜爱,梁皇后玉颜大变,愠道:“胡闹,秉常太过胡闹,原本以为他过了二十,成了亲后会成熟起来,不会再任意妄为,他如今放着宫中娇妻美妾不过,养起男宠来,绝不能让他如此胡闹下来了。”说着看向梁义埋 ,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漠然道:“义埋,找个机会务必要除了这少年,绝不能让他毁了秉常。” 梁义埋瞳孔一缩,应道:“臣弟知道怎么做。” ※※※ 大辽,穆州,六空谷。 青山碧草,幽谷蓝天,鸟鸣悦耳,泉水叮咚,好一幅让人如痴如醉的山水画卷。 溪沟纵横,飞瀑流泉之间的峡谷中,十余名风华正茂的少年弟子手持长剑,不约而同地挥剑舞动。 长剑猎猎,少年呼哧,男儿气概一览无遗。 “水穿天明处大哀,首空善行无辙迹。楚棘生之不道蚤,善言仲空无暇谪。有物昆成天地生,善果而已哀三空。 人地无法于自然,四空以御今之有。视之弗见其名微,沕望五空执今道。善渊善地予善人,利万物有静六空。” 空谷回响,气势如虹,其声异口同声、铿锵有力,让人澎湃激昂,不绝于耳。 “你们都是我六空派的新一辈子弟,而六空派这一辈人的荣光要靠你们的争气,就如同你们手中的剑一样,剑舞走蛇,变幻其形,不变剑意。”一位清俊的中年男子身着武服,站在磐石之上,高声一呼,声音洪亮浑厚且振聋发聩,不禁令人一凛,不敢有稍微松弛。 齐齐穿着清一色灰白衣袍的少年皆抱拳握剑应道:“是,祖祖辈辈为六空人,世世代代亦为六空魂。”说着步伐一致地凸剑向前,再扭身在半空回旋,以长剑剑尖点地跃起,并在半空中匀剑舞动剑花。 剑招灵活突变,力度恰到好处,剑势漂亮干脆,十几个人的默契犹如同个人一般,非常简洁统一,浑然天成的剑招被十几人不约而同地舞出,简直是群舞剑式的模范。 灰黑青年英俊的面容上染上了久违的欣慰之色,他望着蓝天白云,幽幽心道:“爷爷,爹,力钦花了整整三年的光阴,寻到这十八名六空派弟子的后人,现在他们在二叔的带领下,越发成熟,每一招 每一剑都没有辱没我六空派的名声,力钦在慢慢地让六空派崛起,终有一日,我六空派会重回往昔的辉煌,再也没有任何门派敢欺负我们六空。” 扈力钦裤腿旁的双手陡然紧握成拳,像是所有的气力只要这么一握起来,就会汇聚成两股难以撼动的力量。 “二叔,您也忙会了一早上,要不先休息?”扈力钦在扈长耘闲暇空隙走到他身侧,关切地说。 扈长耘眉尖一紧,漠然无视于他,厉声道:“休息什么休息?郗天肃可不会让我们休息,他如今已被放出,回到北苍派,必是在想法子,如何对付我六空。我们练了三年,也没有多大长进,还不及你爷爷当年的三成,还想找北苍派报仇,扈力钦啊你作为六空派掌门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双眸深邃无光的扈力钦附和道:“是,二叔你说得对,力钦是不及爷爷,但力钦就算拼死也要重振六空派之威望。” 扈长耘僵硬的语气稍缓,轻叹道:“哎,可惜这琅琊仙刀的刀谱下落不明,不然你若练成,十个郗天肃又有何惧?”说着拍了拍扈力钦的肩头,安慰道:“不过你如今身怀北冥宫的大椿日月扶摇经、逍遥门的上善九道、普什宗的普缘心法,假以时日必定是乾坤新一辈的佼佼者,这三大功法是在乾坤之中享誉盛名的奥秘修仙之法门,得其一便与道有缘,习其三那则是离成仙不远了。力钦你是我扈家仅剩的独苗,二叔不求你得道成仙,只要能守住祖宗这个家业,余愿便足矣了。” “二叔,力钦哪怕倾其所有、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扈力钦闻言,浑然一震,凛然应道。 六空谷,环两山空谷之间有三间面阔山门的宫殿楼阁,这宫殿楼阁建以歇山式、墨绿琉璃瓦覆顶,极为古朴典雅,尤其是以蓝天白云为天幕、那垂脊上雕有栩栩如生的吻兽最为耀眼。 此宫阁牌匾上写着:“六空阁”三个字,穿过六空阁,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坐落在六空阁中轴线的院子,叫了一个极其平常的名儿:“扈家院。” 这扈家院的前院左右两边都有两棵参天古柏,像是从哪里移植而来的,不然这泥土怎是棕红色的翻新色泽。 穿过一个拱门便是来到一处极为清幽的花园里,这花园建得甚是奇特,以阴阳八卦图案而建,一半是围着假山种有奇珍花草,一半则是荷花池塘,只是六空谷的初春来得迟一些。 第三百三十七章 补丁 这荷花里的绿藻中栽着一颗颗玉米棒大小的莲藕托,绿油油的芙蕖骨朵刚刚冒出头来,水盈盈的,甚是惹人怜爱。 走在这个林荫垂柳下、鹅卵石铺成的石路上,会给人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既视感。 这石路四个方位各有一路通往东南西北的拱门,都是通往各处院落的地方,可见这偌大的六空派府邸还算得上中规中矩的格局,岂是寻常人家可比之。 不知行径了多久,终于结束了漫漫石路,过了一个石刻牌匾上写着“芙蕖园”的拱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左一右的两间屋子。 而这左边还有一个拱门则是通往偏院的四方院落,右边则是倚靠山崖,虽没有院落,但崖璧间有一个可以容纳下一间阁楼的崖洞,通往这个崖洞的石阶还未砌成,七八个工仆正在热火朝天的赶工之中。 那左手边的阁楼唤作:“紫藤阁”,而右手边的阁楼比左边要大一些,虽然半靠半倚着山崖,但是明显装饰构造别具一格,名儿唤叫:六空堂。 透过半掩的门缝清晰可见屋内大致陈设,堂内中央砌有一方莲花台,砖台上立着一位相貌丰神朗俊的中年男子雕像,雕像下放着一百来个牌位,且一层一层递进而上,环拱着雕像而放,整个屋子香火萦绕,昏暗的光给人一种黯然神伤之感。 扈力钦与扈长耘一前一后#进入这六空堂内,三名六空派弟子见状拿着扫帚躬身离去。 “快四年了,六空派总算恢复了当年的模样,力钦,六空派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复派,要感谢一个人啊。”扈长耘双手掐着三枝香举过眉心拜上三拜,便插入香炉之中,转身对扈力钦语重心长地说:“秋水对你情深义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二叔知道你心有所属,但你需要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情,而是在你身边真真切切的爱。” 扈力钦头微微一颔,眸光闪烁难定,他蹙眉恻然道:“力钦知道秋水这些年来不辞辛苦在六空谷的陪伴,很多时候那些重建家业的银子都是靠她去慕容家讨来的,这份恩情力钦何尝不知,只是恩归恩,情归情......切不能混为一谈。” 渐渐开始焦躁起来的扈长耘目光一冷,厉声道:“那舒晴虽好,长得美、功法极深,可终归是梵音宫的佛门子弟,梵音宫有一个规矩,但凡满二十岁的关门弟子要剃发为尼,不然终生与宫主无缘,她十六岁就接掌宫主一职,恐怕她已经削发为尼,了断凡尘俗世情孽,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娶了秋水,得到慕容世家的支持,六空派未来的发展指日可待。” 扈力钦蓦然不语,一直沉浸于扈长耘所说的:“但凡满二十岁的关门弟子要剃发为尼,”的这一句话,让他面色大变,神情忽而紧张焦虑忽而诧异与慌张,让人揣摩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游溪说,今个儿慕容水丞一家就会来到谷内,明着说是来看六空谷复建的情况,实则是想知道我们六空扈家对当年婚约有一个交代,二叔是你唯一的嫡亲长辈,你的婚约我是做得了主的。”扈长耘见扈力钦低着首,神情复杂、思绪万千,缄默不语的模样,莫名幽叹道:“哎,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做主的好,我不管你的心在爱谁,从你出生在这六空谷中,你也没得选择,慕容秋水你是不娶也得娶了。”话语间扈长耘神色一急,语气带着威胁,他当即甩袖离开内堂。 脑海里偶然飘过的那一缕纯白的身影,更是让他心思沉重,也不知他呆呆地站在那多久,他才走了出来。 刚走到院落时,那一波来自于太阳的强光打在自己的眼眶上,措手不及的眼帘忍不住耷拉下来,两双剑目竟也眯成一条缝。 等这条缝看到了“紫藤阁”门口的那抹清秀绝伦的淡蓝身影时,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淡蓝薄裳的世家小姐也不知为了谁走出了养尊处优的闺阁里,在他的六空谷中,忙里忙外,就连那些弟子都默认她是这六空谷未来的女主人。 且看她原来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玉手却黑了不少,此刻的她正用着这双玉手拿着破布与侍女一起在阁柱墙角擦洗着。 她原本纯白柔滑的侧脸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抹灰色的污痕,不过这污痕更是凸显她玉容的白净。 “慕容小姐,您快去歇息吧,都忙了一早上,再不歇息,被掌门看到了,我们肯定会被骂的。”两名侍女连忙劝道。 慕容秋水难掩玉容上的疲倦之意,她轻轻用玉腕想要捋开那根贴在玉颊上的青丝,却是没有成功。 这时有两根手指将指肚贴在她的玉颊上,极其温柔的将那根青丝捏起,夹到耳后。 “力钦....” 第一直觉是扈力钦的慕容秋水一颗芳心砰砰直跳,她欣然抬首想要用热切地眸光捕捉她心心念念那个男子的面容时,迎来的却是失望。 眼前这个为她捏青丝的温柔男子不是扈力钦,而是默默在一旁守护自己的爽朗青年游溪。 游溪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女子眸光从欣喜万分到黯然失望,这种渐变的感觉也是一道一道闷雷在他心潮里回响,没有什么比这失望的神情更让人心碎,没有什么比这充满期盼的呼唤更来的刺耳。 神情瞬间黯然的游溪就将手僵硬地举在半空中,难过、痛心、无奈,种种思绪就写在他的脸上,可是慕容秋水再次重燃起光辉与希望的眸光却无视他的存在,穿过他的脸颊,落在他后脑勺那个本来想转身离开的灰黑青年身上。 只听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自己由衷爱慕的女子正从喉间迸发出所有喜悦的情绪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力钦....” 那声充满热切的呼唤也随着那一阵风、那一抹淡蓝色身影从自己的身边擦身而过。 无比失落的青年就彷徨地伫立在那儿,任由着那心中仅存的温度被她一丝丝的抽剥走。 灰色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 “力钦,你不要走,我终于把后院的房子清洗干净,紫藤阁的花还没那么快到,等到时候,我们的紫藤阁里都是开满紫藤花,你说好吗?”慕容秋水炙热的目光正洒在扈力钦的脸庞上,她的玉掌正紧紧地抓着扈力钦的手臂。 扈力钦一脸透着无奈,随口应了一声:“都随你吧。” “哈哈哈,长耘贤弟,你的精神头还是这么好,有你在,这六空谷还算是有个当家的人,力钦还是太年轻。” “年轻是年轻,还是需要你这个未来的岳丈大人多多指教,你说是不是?水丞兄!” 两个交谈的中年男子并肩从那拱门处走了过来,正好与扈力钦与慕容秋水照了一个面。 扈长耘面色一僵,见这庭院里的两男一女脸上表情各异,不由生出疑惑,又瞥见身边的慕容水丞笑容骤敛,连忙开口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道:“力钦还愣着干嘛?还不见见你未来岳丈大人?” 慕容水丞摇首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未来岳父八字未有一撇,还是叫慕容世伯来的清爽一些。” 略一迟疑的扈力钦拱手道:“小侄力钦见过慕容世伯....” “不好了,掌门师兄,方才有一位白衣女子妄图从南面闯入谷中,却不料被困在了掌门师兄所设的八门五毒灵符阵里,这灵符太过复杂,我等还未完全掌握,不敢擅自入阵抓住那误闯谷中的女子。可是等我们按照掌门师兄的方法沿着卦位入内一探究竟时,那女子早已不见踪迹,下落不明。”那匆匆前来禀告的六空派弟子背着一个被弄脏的灰色细软,他说罢将那细软举起,正色道:“这是在她失踪的符阵口发现的包裹,许是那白衣女子的。” 当这个“白衣”女子的字眼钻入扈力钦的耳朵里时,他就莫名兴奋起来,可是听到“下落不明”,他的心瞬间就提到嗓子眼。 扈力钦强装镇定,接过那细软打开细细查看,这细软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件弥漫着芙蕖淡香的雪白衣裳。 这雪白衣裳的袖臂处赫然有一块用黑发丝穿成的补丁图案。 第三百三十八章 言情 依稀还记得,三年前。 在北冥宫的时候,在溪谷之畔,有这么一对男女。 “舒宫主,能把你头发上的簪子借我吗?” 素灰少年摊开手掌,嘴角向上扯开如暖阳般洒着光辉的笑意,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这位清冷绝美的白衣女子有些诧异。 等她将发簪递给素灰少年后,明眸始终凝视着素灰少年奇异的举动。 簪子,在素灰少年手中,用娴熟的手法,一穿、回引、打结,不一会儿的工夫,素灰少年竟是用自己的发丝做了线,从自己素灰色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这衣服破损之处缝上了一个不起眼的补丁。 “你竟会女红?” 那美丽的女子走在绿油油的草甸上,语气疑惑地问道。 “嗯,自从父母家人都走了之后,也不得不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随着当年那似远或近的声音渐渐停顿下来,捧在手心里的那件白衣轻裳仿佛就在自己眼前浮现,裹在那美人细腰身上,一颦一笑,尽是那般牵动自己心间那最敏感的一根弦。 思绪如风筝一般,就算飞得再高再远,总有一条细线拉扯着,终将回到现实之中。 扈力钦低首凝视正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白衣轻裳上那一块补丁图案。 素灰色补丁、配上黑色发丝缝合边,看似这一灰一白两种炯然不同的颜色搭配在一起,倒是给人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原来她还留着这件衣裳......” 扈力钦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这补丁图案的恍惚间抽离回来,急道:“二叔,力钦有急事.....” 他匆匆地跑开,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涌上心头,那雪白衣裳被他放进细软内,紧紧背着,细软朝着胸口的位置放着。 许是这样子,放在心口上,才算得上最安全的位置,正如他心里所思所念,如今所忧之人那样,永远放在心里某个安全而隐秘的角落,神圣而不可侵犯。 “力钦....” 慕容秋水早已将扈力钦一时惊诧、一时痴迷、忽而动容、忽而焦虑的多种神情看在眼底,她心内的那酸溜溜的醋坛子就在这神色慌张的青年将所有事情抛诸脑后,不顾一切地奔向芙蓉园的那一刻,被打翻了。 酸涩的苦味瞬息间透着血脉,浸润着舌尖,渗透进毛孔,那阴冷的无助感也在那一刻漾起心房。 “舒宫主......舒宫.......晴儿.....是你吗.......你在哪儿......” 青光迷雾间,灰黑青年孑然一人在徘徊,在寻觅,在呐喊,一颗心前所未有地被满满的忧虑占据着。 一只只长节肢的红头蜈蚣夹杂着青色瘴气破土钻出,红头如烛火闪烁,从四面八方向着扈力钦围来。 扈力钦凛然不惧,心神当即一敛,双手交错深入各自左右袖口中抽出两张无字的灵符,朝空中一抛。 双指指尖凝起金黄光束遥遥射在浮于半空的灵符上,虚写着一行字奇怪的文字,这奇怪的文字登时金光大绽。 灵符瞬间飘忽灵动,犹如神助般在周围转了一圈后,破碎成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粉。 红头蜈蚣像是非常畏惧这些金色光粉,在光粉洒满落地之前,纷纷钻入土里。 “扈..大....哥” 一阵清风荡起,将断断续续、轻轻柔柔的女声传来,扈力钦耳垂轻颤,他定了定慌张的神情,屏住呼吸,开始思索那声音从何处来。 半晌,他反而拔腿朝着右手边纵身一跃,果真那青光雾瘴里确实有着一个异形世界,一眨眼就把灰黑身影吸入到青色漩涡里。 树林里又恢复了带着诡异的平静。 迷障中,一只庞大的红头蜈蚣正将头部的棱针伸向那摔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 定睛一瞧,那清丽少女的一袭白衣衣裙早已被沾染了青色的瘴毒唾液。 等到少女将惶恐失色的玉容侧了过来,扈力钦才看清楚眼前这清丽少女的模样。 这清丽女子双眉弯弯,眸鼻如画、容颜姣好,只是这肤若白雪的颜被弄脏了,像极了一只狼狈的小花猫,可怜巴巴的躺在那,用又惧又怕的眼神朝着扈力钦望来。 扈力钦错愕万分,忍不住喊出口来:“杜蔓....杜师妹.....” 杜蔓在迷雾之中伸出玉掌,拼命地向着半空虚抓,她的那双眸眼充盈着对生命炙热般渴望。 她望向扈力钦的视线很快被那只庞大的红头蜈蚣黑压压的身子给阻隔了。 扈力钦大叫不好,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阵法里的幻物去伤害无辜之人,当即内蕴鸿蒙元气,聚集于掌心之中,并覆掌击地,蓝色光波钻入泥地里,顺着它的指向,沿着红头蜈蚣所在的方位运了过去。 “天地玄极,八荒莫御。” 扈力钦指间夹着一条黄符,举过头顶,口中念起灵符起阵的法决。 可是刚一念罢,红头蜈蚣浮空荡起,一条刺尾冷不防地甩了过来,扈力钦处变不惊,凌空后跃的同时,袖口挥出一面青纸方形灵符旗,旗面上写着正是蜈字。 灵符旗迎风飘扬,瞬间飙射出无数流光淬火,悉数砸向红头蜈蚣。 红头蜈蚣哪里受得了这流光淬火的侵袭,红头萤火亮起,可是一抹灰黑身影从它身下斜斜掠过,犹如穿花蛱蝶般鬼魅迅速。 一张灵符纸就在刹那间贴在蜈蚣身下三寸位置,通身冻成一节冰棱,等到流光淬火齐刷刷降下后,那一节冰棱早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 整个地面轰然往下深陷五尺,原本躺在地上的受了伤的杜蔓却没有了踪迹。 原来多亏了这扈力钦在危难之际,以灵符贴兽之身后,顺带着将杜蔓抱走。 杜蔓被扈力钦抱在怀里,迷迷糊糊的意识隐约看到扈力钦坚毅而英俊的侧颜,便带着微笑昏睡了过去。 等杜蔓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 当她睁开眼眸时,发现坐在旁边守护自己的是扈力钦时,心中不知有多么欢欣雀跃,只是他手中正紧紧揉着那一件雪白女裳,随即着用掌纹轻轻地摩搓着衣裳的补丁位置,这痴痴的神情倒是被杜蔓看在眼里,她心中的喜悦也渐渐地被莫名的忧伤给取代。 因为在她的意识里,曾经还有一位外表清冷实则内心对爱痴缠的女子也是这般爱护着那件有些破旧的白衣。 “师姐,那衣服都破了,你怎么还舍不得扔掉?” 纯真的少女带着疑惑,无意间发现师姐的衣柜里放着一件叠着整齐的白衣,白衣不显眼,让她不解的是这件有些陈旧的白衣明明有个补丁,却被她的师姐视若珍宝。 清冷的白衣女子一颦眉,将那件衣服藏了回来,眉宇间闪过一丝紧张,理了理那件白衣,将它珍之重之地放在床头。 那白衣女子敛了敛容,又恢复了肃然清冷的姿态,道:“小蔓,不要随便动人家东西.....这衣服再旧....也要留着.....” 尽管语气冰冷严肃,言语中却难掩一丝紧张的颤音,杜蔓饶是打量着白衣女子的玉容,许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此后杜蔓寻了一个机会,在舒晴不在屋中的时候,从她的床头翻出那一件白衣,摊开仔细瞧上一瞧。 “什么都没有,这晴儿师姐到底为什么这么宝贝它呢?” 这件白衣除了那一块补丁,别无其他异常,没有找到线索的杜蔓轻叹了一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趴倒在床榻上,将白衣一摊,用里衬往脸上一盖。 无意间看见那袖口处有一个用头发线缝上的字眼,整个娇躯登时坐直起来,紧凑地将那袖口里衬往外翻开,竟是发现那补丁里衬的位置,这是用女子细软的头发丝绣上一个“情”的字眼。 说时迟,那时快,在杜蔓回想到这个情节时,眼帘外的灰黑青年竟也心思缜密地寻到了这补丁里衬的“情”字。 灰黑青年本就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事情给怔到了,恍然失色。 杜蔓偷偷眯眼瞥着扈力钦的脸容从惊诧变化成莫名咧嘴窃喜,这种窃喜的表情是她从未看到过的。 因为在杜蔓的印象里扈力钦就是一本正经、严肃冷傲的人,难得有这么温情的神色,她当下一猜,便是知道了是这个“情”的魔力。 且听这灰黑青年幽幽地念着:“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杜蔓闻言大愕,这个字让她琢磨了小半年都无头绪,却被他一语道破了。 某天某夜,梵音宫。 “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窗棂旁,那清冷的女子凝视着白衣里衬的补丁上的“情”字,一语成谶道。 恰巧路过、捧着一盘栗子的天真少女骤然敛起笑意,娇躯顿刻僵硬起来,站在那一动不动,自己的影子耷拉在地上,而窗棂的那一抹窈窕影儿也折射在石砖地上,好不萧瑟,好不情意浅浅。 杜蔓怔怔望着那地上的白光与黑影的重重叠叠,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顿刻成一片白幕。 白幕上,隐约可以看到一条溪流,她大概叫不出这个地方的名儿,但是这条溪水与溪边的一对男女,这个画面像是烙铁棒镂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个旭日的清晨,暖暖的太阳将那英俊青年的面庞照亮,她的心只要轻轻一瞥见他,就无比温暖如春。 卵石上,高低的影儿,何其般配的男女,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这么饱含热泪、深情地对望着。 而她只能躲在某个角落,让自己的心像个大石头一直向着大海深处渐渐沉下去,视线被泪花模糊着,她仍然固执地睁大明眸,随着那英俊的青年徐徐步伐而移动。 第三百三十九章 情丝 杜蔓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着她最要好的师姐,一把羊角梳子被他塞在了绝美女子的玉掌中,只听他动容地说:“不管日后如何,我的心意与三年前一样,未曾改变,家仇责任,扈力钦不能忘却,但是有个女子对我很重要,我会用生命去保护她。羊角直下,终不悔,哪怕到时是陌路。” 多么真挚的情话,可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白幕里的旭日与清晨、男男与女女又一次被泪腺侵刷了干净。 脑海嗡嗡得直叫,那忽远忽近地声音不停地用低沉的男声与温柔的女声交替着,在她耳畔不停地诉说着衷情:“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最珍爱的师姐有了心爱的人,一把羊角梳、一件有补丁的旧衣服,被师姐视若生命一般重要,可是她总是掩藏起自己的情绪,从不流露出来。 杜蔓知道自己曾经自私地怨恨过舒晴,嫉妒过她的师姐,可是当她每每看到这多么绝傲的女子总是在怅惘着什么的时候,她的心开始软了下来。 最难忘的还是那一夜,她的背影何其凄凉,从小到大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因为父母的事情而流露出半点的伤感,可是那一夜的她,愁绪满怀。 崖边月台,孤冷的女子伫立望月,梵姝神剑反手负于背,却是感受到主人的心绪,莫名散发着淡紫色的清辉。 “师姐,你怎么还不休息呢,是不是师傅责备你了?”杜蔓在身后,试探性地问道。 舒晴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恻然地反问道:“小蔓,如果斩断了这三千烦恼丝,一切的尘缘是不是就该放下?” 杜蔓不明其意,应了道:“是啊,梵音宫是佛门圣地,本来就是要六根清净,小蔓自然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以选择戴发修行,可是师姐你不一样,你是梵音宫的宫主,对咯,按照规矩你今年就已经满了二十岁,就该削去头发,这.....”她越说着,心越开始躁动起来,担心道:“师姐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父母....过去尘缘确实就要了断,小蔓觉得你爹娘把你送到梵音宫那一刻,就已经舍弃你了,你又何必....” “我怕我剪了这些头发,还是放不下这乾坤内的尘缘.....” 这清冷的女子侧着身子,将半张染满哀愁的素颜对着自己,答非所问地截口道。 杜蔓终究是明白了她的话中意思,那凄美的背影至始至终还在自己脑海徘徊,想着心疼,念着心酸。 她的眼眸又重新倒映着那英俊青年的容貌,他竟是向着那白衣补丁处,会心一笑道: “卿将青丝结成情,他日今朝钦定不负晴。” 扈力钦这泛着浓浓情意的眼眸正凝视着那件白衣上的“情”字,这个情字的线是细软的发丝精心勾缝上。 一拭之,仿若佳人在身侧。 “力钦,那杜姑娘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那温柔的女声随着门咯吱一开响了起来,杜蔓连忙闭上眼睛。 来人是慕容秋水,她端着一碗稀粥,放在桌案上,关切地说:“先吃点吧,你自从救了杜姑娘以后,就没怎么吃东西,连日连夜的守着,还给她治病。”说着蹙眉瞥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杜蔓,疑惑道:“这就算中了八门五毒灵符阵之毒,照理说,你给她服了药也该醒了,怎么还昏着?” 扈力钦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直盯着那补丁看着,不停地用指肚摩挲着。 慕容秋水知道扈力钦有了心事,却也不愿戳穿,轻叹一声,兀自走出门外。 门外,一位青年将头往里探了探,见慕容秋水一脸怅惘地关上门,问道:“妹妹,怎么了?难道力钦这三年心心念念的人是杜门仙庄的大小姐杜蔓....” 慕容秋水摇首,怅然若失道:“大哥,你叫流水,我叫秋水,小妹叫弱水,却也不是什么好名儿,小妹早早因一个情之落水殒命。而大哥你的流水倒是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来映衬着妹妹我的望穿秋水......” 蒙头蒙脑的慕容流水望着慕容秋水恍然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轻叹道:“哎,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半晌。 扈力钦才将那白衣放在桌案上,缓缓起身,淡淡地说:“杜师妹,你再这么躺下去.....岂不是辜负了你来此的目的。” 杜蔓闻言方才知道扈力钦早已发现了自己已经醒来了,她马上弹起身子,嘻嘻一笑道:“嘻嘻,刚才本来想醒来的,只是那慕容小姐来寻你.....” 扈力钦神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让人看不清他此刻所思所想,他截断杜蔓的话,置若罔闻地问道:“你师姐还好吗?” 杜蔓这才恍然大悟,前面还暗喜扈力钦彻夜守着自己,照顾自己,原来他最关心的只是师姐的消息。 这个小女子的一颗芳心一瞬间就沉入谷底,但一想到自己的师姐,连忙地说:“她很不好,她被师傅逼着剃发 为尼了,因为我们梵音宫有个不成文的严规,就是继任宫主则满二十岁之时,须削去三千青丝,永入空门。我与萧音音都是戴发修行的弟子所以可以免于.....” 扈力钦恍然一震,早将沉着冷静抛出脑后,连话都未说一句,便冲出房门。 而那桌案上的白衣已然不见了。 夜已深。 灰黑青年一直在庭院外来回踱步,急道:“力钦深夜有急事叨唠二叔,二叔可否一见....” 大门仍然紧锁,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响声,仿若那屋内空无一人似得。 “力钦,你二叔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在你看来的急事,都没有他认为的重要,更何况你是为了一个女子,来寻你二叔,你以为你二叔会答应吗?” 不知何时,院子里出现了一位穿着素衣的中年男子,他上唇一溜胡须,肤色白净,眉宇间却是有着超乎年龄的豁达。 扈力钦一怔,唤了一声,问道:“长稼叔你怎么还不睡?” 高长稼轻声一叹,负手恻然道:“自从玉娆死后,我睡与不睡,醒或不醒,都不再重要。”顿了顿,他注视着扈力钦,语重心长地说:“力钦啊,当年你长稼叔就是为了师门而放弃心中所爱,门派之争永不休止,若是将情至于门派之中,那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何不将它放在心上,用力去爱,不然到了后悔莫及的时候.....” 扈力钦闻言心口莫名产生失落感,他按着胸口,截口道:“有,一直在心里,我只是想等个两全的机会........” “等......又有多少岁月等得起,你长稼叔就是等到头发都白了,却等到什么?等来的只是她倒在血泊里的那一瞬间......你既然要爱,那就千方百计去拥有,这难道不是你该做得吗?”高长稼先是冷冷一笑,嗤之以鼻地应了一句,然后深有所感地劝着说。 高长稼见扈力钦不再言语,他幽幽一叹,转身走在黑暗深处,口中喃喃道:“你长稼叔现在要去睡了,这样也可以千方百计地在梦里见到她....” 他的气息很长很长,语气里夹杂着多少惆怅与无奈,渐渐地被黑夜里淹没。 扈力钦紧了紧手中那一件包裹着补丁白衣的细软,想到了某天某夜,那绝美的白衣女用纤纤素手轻捏着九曜玉笛,幽怨的曲子里隐约可以听出,那曲子似乎在诉说着她的衷情: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第三百四十章 悔婚 翌日。 “什么?扈力钦,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否了老夫与你扈家的婚约....” 慕容水丞气急败坏地在堂厅拍桌子,骂咧咧地说。 扈长耘按了按慕容水丞的肩头,劝道:“水丞兄稍安勿躁,或许这孩子有什么理由?且....” 慕容水丞耸了耸肩,甩开他按在肩上的手,截口道:“不管什么理由都是对我慕容世家的羞辱,简直是奇耻大辱.....乾坤上下、四大世家都已然知道秋水与扈力钦的婚约,也知道秋水衷情于扈力钦,不惜牺牲女儿家的清誉,在你们这六空谷忙里忙外....扈力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可别忘了在北冥宫,是谁说服四大世家站在你这边,协助你还击郗天肃的......” 面无表情的扈力钦骤然露出阴冷的笑意,嗤之以鼻道:“慕容世伯,正如你曾经说过,祖辈婚约是爷爷与你当年的一句戏言罢了,六空派式微,恐怕也早就高攀不上你龙泉山庄,不如放手让秋水寻一段良缘,也不必被小侄所累。至于北冥宫四大世家相助一事,呵呵,慕容世伯可别忘记这是你当年承诺过,只要我扈力钦找到琅琊仙刀,借你一览,你便说服四大世家助小侄一臂之力,三年来,你何止一览,数览无数次琅琊仙刀,小侄自问没有亏待过秋水,况且秋水对力钦的恩情,力钦他日定会寻个机会相报。倒是当年世伯在扈力钦落泊时,从来只讲利而非情。” 慕容水丞怒不可遏的样子,用指尖触点着扈力钦的鼻梁,骂道:“三年来,慕容秋水这丫头将所有积蓄投入这六空派复建之中,花了不少心血,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还去辽国商贾中做买卖,周旋在那些五大三粗的蛮汉中,就是为了筹钱恢复你们六空谷往昔的家园,可是好了,眼看你们的六空谷建得倒是漂亮,你们就可以卸磨杀驴,这又是何道理......哼,好你个扈力钦,就算再怎么不可一世,我慕容水丞的掌上明珠又岂是你扈力钦随意可以践踏真情的。” 扈力钦闻言甚是诧异,他扭头望向慕容秋水,一句话竟是歉疚地说不出口:“秋水.....你.....” 慕容秋水闻言黯然的眸光流露出复杂之色,她默然低下首来,晶莹如珠的瞳孔仿佛倒映着三年来她不辞辛苦到处奔波的场景。 临潢府,一家姓萧的富甲大商的府邸。 “慕容大小姐,我们老爷说了,这银器的买卖也只能与你龙泉山庄做,如今你是为了六空谷做这单子生意,加上你父亲曾与老爷说过,其他人的银饰不可做....尤其是小姐你的....”那胖管家在门外一脸无奈地劝道。 慕容秋水玉容上透着少见的执拗之色,应道:“可是萧老爷是临横府银器市场的掌舵者,秋水若要打开这市场,必须与萧老爷合作。秋水年轻,不愿以家父龙泉山庄的名声与萧老爷做买卖,可是六空谷如今也有一片冶银的作坊,有两三个师傅还是我龙泉山庄出来的,决计不会太差,况且这首批的银饰可以比龙泉山庄卖给倪老爷的低上三成......还请大管家转告一二,若是萧老爷不出来,那慕容秋水就在此等候,等到萧老爷出来为止。” 胖管家摇了摇脑袋,轻叹一声道:“哎,好吧,那慕容大小姐请便,小的去禀告老爷便是。”说着“哐”地一声,大门被关了起来。 两天二十四个时辰,外面 飘着小雪,寒风袭来,三面通透的府邸门梁下,自是寒冷刺骨。 慕容秋水紧了紧披风,娇躯蜷缩着一团依靠在门柱上,时不时搓了搓冻得通红的玉手,饶有耐心的等待着。 “师妹,你怎么跑来这里冷冻挨饿....就算萧老板不与我们做买卖,你个姑娘家也不至于如此作践自己。”俊朗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慕容秋水面前,一脸心疼地他带着责备的语气说着。 他喟叹一声,连忙解下披在身上的斗篷,抖开斗篷上的雪花,盖在慕容秋水身上,并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留着一丝缝隙让寒风钻了空子。 慕容秋水玉容上惨白无色,红唇早已被冻得发紫,涣散疲倦的眸光里隐隐透着一股倔气,摇首道:“不行,六空谷的生计还是得依仗萧老板,才能打开整个临横府的银饰市场,况且皇宫里的银器也是要靠萧老板顺藤摸瓜才行,我就不行,我一直守在这,萧老板不会视而不见....”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续道:“对了,游师兄你一定不能让力钦知道此事....我不想他因为愧疚而对我有所怜惜....” 游溪蹙眉,满目的疼惜与无奈,他双拳一紧,硬是气不过,朝着柱子凿了过去,自责道:“都是游溪没有用,帮不了你,让师妹你如此受苦.....力钦若是知道也会责怪自己,毕竟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就算要覆派重建,也不应该让你个柔弱女子独自承担生计的窘境。” “嘎吱”一声,沉重的两扇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矮胖男子,这着实给尽显疲态的慕容秋水注入一道莫名的力量,慕容秋水忙不迭的起身,挡在矮胖男子面前,语气恳切道:“萧伯父,六空谷的银饰绝不输于龙泉山庄,还望您能给六空谷一次机会....” 萧老板一脸错愕,问道:“慕容大小姐听说你可是在这等了萧某两天两夜....” 游溪抱拳作揖道:“是的,秋水在这么冷的天气不吃不喝坐在门外就是两天,若是换了七尺男儿也未必能受得了,更何况她是慕容世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萧老板您就看在秋水一片赤诚的份上给我们六空谷一次机会,我们定然不会让您失望,当然师傅那边我们可以隐瞒,自然不会违背您对师傅的承诺。” “这.....”萧老板颇为犹豫,他捏了捏薄须,似是在天人交战一番,但亦然为慕容秋水的诚心而动容道:“罢了罢了,萧某就答应你便是,慕容大小姐真是至刚至情的奇女子,六空谷日后若是能得到这样的女主人,不是一大幸事吗?” 慕容秋水紧蹙的蛾眉方才轻轻舒展开来,她舒了一口气,又不知为何蹙了起来,还未等她开口。 大道上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人翻身下马,问道:“耶律某人可是来得巧了吗,有幸遇到慕容小姐与游溪兄弟二人,怎么没有看到力钦兄弟呢?” 慕容秋水仿佛看到曙光一般,连忙上前,抓住耶律俨的袖口,恳切地求道:“耶律大哥,麻烦你一件事可好?” 耶律俨一怔,定了定惊愕的神情,赶忙扶着站不稳的慕容秋水,问道:“到底何事?慕容小姐你且说无妨。” 慕容秋水强忍住身体的虚弱感,坦然道:“今日见到秋水之事请不要告之力钦,还有就是麻烦你与萧伯父撒个谎,就说萧伯父之所以答应与六空谷合作是 全部仰仗你的面子....其余的就不必多说....”还未说完,她眼皮一沉,竟是昏了过去。 “慕容小姐....” “师妹....” 一时间,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慕容秋水眸光里的景象又恢复如常,可是在俊朗青年游溪的星眸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午后,芙蕖园里的荷苞倒是随风摇摆,好不自由自在,但是荷塘池水却没有那么惬意,被吹皱的池水,漾起淡淡愁绪般地涟漪。 “力钦,你这个混蛋,我妹妹这么好的姑娘,你却要悔婚,我慕容流水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慕容流水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就是粗鲁地一把攥着扈力钦的领口,连续推搡着,把扈力钦硬是逼到了荷塘池边上,无路可退,就差一点儿要掉到池水里。 游溪忙不迭地上前抓住慕容流水的拳头,生怕他一拳打向扈力钦,劝道:“大师兄,你的拳头打在他的身上,却是痛在秋水的心上。” 慕容流水硬是憋着一股子怨气,松开了扈力钦,站在一旁硬是气得咬牙切齿,没有说出话来。 游溪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个木瓢子伸到池里舀了一勺毫无预兆地朝扈力钦迎面泼去。 扈力钦不闪不避,就是僵硬地站在那,神情凝重,任由着泼在脸上的水串成链,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流下,长长的睫毛湿哒哒的粘成一团,也不影响他眼眸的情绪,仍然是一派颓然之态,让人看不透。 “扈力钦,我游溪虽是你兄弟,可是你今日所作所为,真的比这池水还要凉薄。秋水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不可以辜负她。”游溪绷着一张脸,厉声训斥,为慕容秋水打抱不平,道:“她做了那么多,她都不想告诉你。这三年来她所做的,我游溪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的,每晚她为了给你打理六空谷上下的事情,每天忙到深夜,还不忘抽空给你煮面,她说:你每天要训练弟子,还要练功,不能饿着.....而你呢,你就对她视而不见,不是所有人的付出都是不计回报的,她要的回报也就很简单,她只希望你能对她好一点,哪怕只是笑上一笑,她也心满意足了。” 话语间,游溪回想起慕容秋水最让他动容的那一刻,可是一想到她为得只是那一段流水无情、落花有意的孽缘,他的心就没来由的酸痛。 那年的夏日,太阳高空而照,炙烤着大地,灼热感蔓延着官道上那一群旅人。 一箱箱银饰被安然地捆在马车上,在车轮咕隆咕隆的转动下,驱使了一路。 这些押运箱子的马车后面跟着一辆可以遮挡烈日照晒的有篷马车,车帘一掀,一位容貌清雅的女子探出螓首来,正色道:“游师兄,天气这么热,不如让弟子们找个阴凉处先行休息....”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游溪闻言,举起握剑的手来,喝道:“大家找个地方休息,打点水来解解渴。”说着他调转马头,骑到马车边上,“吁”了一声停了下来,关切道:“师妹你就别出来了,外面日头烈得很,可别晒脱了一层皮。” 第三百四十一章 流水 慕容秋水颔首道:“好,辛苦师兄了。”说着盈盈一笑之余,还将水囊递到游溪面前。 游溪心口一甜,哂道:“多谢师妹。”说罢接过水囊,咬开囊口,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车马旅人原地休整了半晌,眼看着这日头被乌云遮住了,天渐渐阴沉了下来,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去了原本的燥热。 他们又开始行了一段官道的路途,可是这天越发的阴沉灰暗,俨然是要变天的样子。 “轰.....轰轰....” 三声惊天动地的响雷后,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瓢泼大雨。 一道闪电撕破黑压压的天幕,宛若一条银龙穿梭乌云之间,雨越下越大,瞬间整条官道都陷入了泥泞不堪之中。 “他妈的巴子,这该死的雷公电母,早不下晚不下,竟还不客气地降下这么多雹子来。” 雨声越发的清脆,雨水里竟夹杂着大小不一的冰块和雪珠倾盆而下,车队里的弟子不少人被这冰块给砸中,疼得直指着天骂咧咧地说。 这雹霰之雨果真是来势汹汹,越演越烈,齐刷刷而下,把路边的花草小树被压得不成样子不说,有两三个装满银饰的木箱子竟是被一些较大的冰块砸开一个裂口,挡不住这雨水倾灌而入。 “大家把衣服脱了,挡住雨水入箱子里,务必要保护这些银饰....不然这单生意泡汤了不说,我们连日的辛苦也就白费了。”游溪见状,急喝道。 弟子们听到游溪所言,皆不约而同脱下衣袍,包住箱子,他们就算赤裸着胸膛也不愿意让箱子里的银饰被雨水倒灌。 这样的情景让慕容秋水分外动容,她也顾不得许多,从马车跳下,凛然道:“这马车的顶篷委实坚固的很,不怕这雹子破坏。人的皮肉更是金贵的很,你们这样不穿衣服,难免会被雹子砸伤。你们快快把所有的箱子搬入我的马车里。” 一众弟子纷纷大愕,怔在那儿犹豫不觉,不知做何主意。 游溪更是摇首拒绝道:“这不行,秋水你这样会被雹子砸伤的,我们可以不要这一批货,也不能让你个女儿家的受伤。” 众弟子闻言,纷纷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都是粗皮粗肉的男 子,秋水小姐你赶紧上车,切不可受伤了。” 慕容秋水却是倔强的很,她不准备上马车,固执地说:“好,那你们不如我所言那么做,那我也不上马车。”说着甚是执拗地用所有气力准备搬起木箱子,岂料这箱子笨重的很,哪里是她女儿家能说搬就能搬得起来的。 游溪见状也只得妥协,他与弟子上前帮她搬起一箱银饰,小心翼翼地运上车子。 等大家都把箱子放在马车里后,冰雹仍旧没有停过,不少人被冰屑刮伤了。 慕容秋水全身已然湿透,发鬓有些凌乱,湿哒哒的青丝贴在玉颊上,那双原本大大的明眸此刻被这雨珠淋得眯成一条线。 她的玉颈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被冰屑蹭伤的血痕,触目惊心,让游溪至今还历历在目,心疼不已。 扈力钦更是恍然一惊,思绪杂乱的他颓然蹲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深深歉疚的他不停地在心中懊恼、在自责他以往对慕容秋水的冷漠,可是一想到心房深处那一抹白衣时,他更是心乱成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本来生机盎然的芙蕖园陷入一片死寂,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一股淡淡的紫藤幽香扑鼻而来,他余光瞥见那淡蓝色的裙摆上挂着一个红香囊,那味道是从里面传来的。 “力钦,这芙蕖园,这荷花池,你是为了你心中那朵白莲花所建得吧,你还爱着那个她。我知道我们回不到小时候那般的情感了,就像大哥的名字一样,我只是落花有意,而你不管三年还是三十年,是不是都是流水那般的无情呢?” 芙蕖园里。 那穿着淡蓝衣裙的娉婷女子明眸含着婆娑的泪光,低声哭诉着。 可对于灰黑青年而言,这声音响如巨雷在他心田回荡,他终究站起身子来,迎头面对着这让他无比歉疚的女子。 两抹泪痕在扈力钦的英俊面容上清晰可见,眼眶通红的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脑海里却翻江倒海地涌现着令他为难的剪影。 在织梦峰上,她纵身一跃,随他坠入龙潭。 在乘槎河边,他为她的白衣缝上补丁,从此留下情丝结发的痴缠。 在青云大殿上,她不顾自身清誉,挺身而出以性命为他作保。 在普什山,他为她梳理三千青丝,冥冥之中,许下羊角直下终不悔的誓言。 在紫霞峰倒石堆中,她为了守住他的手环,凛然承受高沛风几乎致命的一拳。 在寒天雪地里,她为了他的六空谷在萧老爷的门外苦等了两天两夜。 在雹雨交加中,她为了他的覆派梦,被冰屑打伤,被风雨肆虐。 在这三年里,她默默地在背后付出了青春与辛劳,只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 这一幕幕鲜活的画面,或是自己亲身经历,或是由他人转述,在无形中冲撞着他的脑壳。 许久,许久。 扈力钦终究是开口道:“力钦欠你的太多太多,只是,我不能违背我的初心,她深爱着我,却不愿打扰我。我不能让她剪去青丝,不能.....即便我和她没有可能.....我也不能让她如此......秋水,等我回来,亏欠你的,我扈力钦用余生去补偿。我答应你,婚约不悔,给你个明媒正娶好吗?” 慕容秋水涕泪纵横,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啜泣道: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馀里,各在天一涯。” 她含泪而笑,柔声道:“我等你,等你回来.....” 芙蕖园的拱门边上伫立着一位中年男子,略显苍老的他佝偻着脊背,眼眸难掩淡淡地哀伤,想到那青春年少时那缠绵的情意时,他眼含泪光,幽幽道:“玉娆....原来他们活着也与我们死别那般痛苦,爱而不能相守,无非是世间最凄苦之事。” “木杵陷臼里,可转不可分。 奈何,奈何! 莫慌,莫慌。 一有齿,巽如风。 二有唇,泽入艮。 唇齿相依,环环扣成。” 原本透着戏谑趣味的歌词,却被他唱出了耐人寻味的悲沧与无奈的味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委任 ※※※ 苍林城,苍山。 一座坟茔前的墓碑上刻着:“爱女郗玉娆之墓,父郗程南泣立。” 墓碑前,伫立着两个男子,其中已过齯齿之年的老者,面容沉重,原本一头乌发的他,两鬓间也多了一些花白头发,与他颏下稀稀疏疏的白须倒也相称。 “小妹,大哥回来看你了,这三年来六空派欺我辱我北苍,这个仇我郗天肃总有一天要和扈力钦算个清楚,让他血债血偿。”郗天肃目透狠劲,说话间,他挥掌朝前一拂,淡蓝色的流光幻成一只大手,竟是将一旁的树连根拔起。 郗程南老目一凝,睫眸间难掩隐晦的戾气,冷冷地说:“扈力钦不就凭着他的琅琊仙刀吗?可他又使不出仙刀刀法来,这没有牙齿的老虎就是猫,早晚我们要扫荡他的六空谷。”说着看了郗天肃一眼,语气顿时柔和起来:“倒是你啊,郗家第三代早夭,你又在洗尘崖洞虚度三年光阴,是时候考虑娶妻生子,不能再拖下去。” 扬起脑袋的郗天肃捏了捏上唇小胡子,双眸透着笃定之色,道:“爹,这事天肃早有打算。” 苍耳殿。 “沛风、阿胜、阿印,为师三年不在派中,多亏你三人担起责任来,代师处理派中要务,着实不容易啊。”郗天肃与郗程南坐在太师椅上,郗天肃大发感慨道。 高沛风噙笑,作揖道:“师傅过奖,这是徒儿们的份内之事。” 郗程南冷哼道:“你的徒儿倒是懂事,可是一想到我那不孝徒儿,哼,真的让老夫我汗颜,这东哲在大夏国虽然深受夏帝重视,但是也因此得罪了梁太后,这梁义埋拖人送信来,要求我们北苍派配合梁太后,除掉一个汉人....天肃你既然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处理,老夫老了,也只想潜心修道,不想插手太多这世间纷扰,只是日后与东哲交手,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把他带回来交给老夫惩戒即可。” “爹您请放心,三年前就是因为天肃太过不小心,给人留下把柄,一次教训,一生铭记。此事天肃定会办好,不管怎么说梁太后对我北苍派多有照顾。”郗天肃思忖道,顿了顿,瞥向高沛风身旁的枢机红衫青年,侃然道:“阿印啊,你对北苍派、对为师的忠心,为师一直都看在眼里,三年来你也是尽心尽力地为派中效命。苟长老也称赞你的为人,为师深感欣慰。” 狄印闻言为之振奋,抱拳道:“师傅是狄印的再生父母,北苍派是狄印的师门,狄印对师门的效命也是应该的,不敢居功。” 郗程南捋须开怀大笑,一双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线,道:“天肃啊你说得对,这阿印真是实诚的人,当日那扈力钦来我派刺杀老夫,幸好他急中生智杀了游长植,不然老夫也是性命堪忧啊。他虽然与扈力钦有些兄弟义气,但是他的心是向着师门,向着我北苍。你已经回来了,可得好好重用阿印啊,这三年幸亏这一勃兄倾囊相授,阿印现在的修为已经是北苍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只怕再练上几年就要赶上你这个当师傅的了。” “哈哈哈....”郗天肃赔笑道:“爹说得是,我北苍派人才凋敝,难得出现一个可以进入龙潭论剑贰试的弟子,也怪天肃当年没有发现阿印这么一块璞玉,有些怠慢了。阿印啊....”郗天肃注视着狄印,叫了一声。 狄印怔然应道:“狄印在,师傅有何吩咐?” 郗天肃突然起身, 摆了摆袖子,敛容道:“没有什么吩咐,你莫要紧张。”顿了顿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说:“当年你资质虽不及你两位师兄,但是你后天勤能补拙,再加上人品贵重,是北苍派五十年来不可多得的人才,从今日起,为师任命你为北苍派首席嫡传弟子,并传授你本门绝学「北苍玉山功」,望你日后能将师门发扬光大,屡立奇功。” 狄印错愕万分,呆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恍如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他张了张口,嘴唇蠕动,竟是一句话也说出来。 他身侧的壮实男子连忙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道:“阿印,师傅这是要重用你呢,你还傻愣着干嘛?” 狄印这才缓过神来,饱含热泪,一时之间竟是激动万分,想想他二十三年来都只是别人的陪衬,从未授到他人重视,毕竟他的天资与他的兄弟葛贯亭、扈力钦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就连他的师兄高沛风都比不上,也难怪他这突如其来的重用着实让他心花怒放。 郗天肃调侃道:“哈哈,这小子真是实诚到底了,许是高兴坏了,连连胜说话也没有听到。” 狄印“噗通”跪地,叩谢道:“狄印何德何能能受到师傅师祖如此器重,这辈子我狄印生是北苍之人,死是北苍之鬼,生死也不背叛我北苍。”他重重朝着地板磕了两声响头。 郗程南颇有深意地狡黠一笑,与郗天肃目光交汇一下,让人难以洞察其意。 ※※※ 大宋,延州,曲姚村。 集市,药铺。 “公子可是来问诊抓药,哪里不舒服了?不如把手伸过来,先把个脉瞧瞧...”大胡子郎中极为热忱地将穿着海蓝薄衫的清俊青年迎到凳子边,扶他坐下来。 谁知道海蓝青年坐立难安,颇为扭捏的样子,窘然道:“大夫你误会了,不是小生看病,是我家的小琥生病了。”说着将怀里琥珀色的小仓鼠抱了出来,只见这仓鼠极其惫懒的蜷缩成小球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原本毛绒绒的脊背上便是秃掉了,左右两半鼠毛竟是一干二净,只留着脊背中间的毛发,样子像极了刺猬。 “这畜生也是生灵,你无非是担心银两的问题,那这个够不够?”青衣少年邪魅一笑,将掌心上的那个大元宝垫了垫。 大胡子郎中咽了一口唾液,露出极为市侩的笑容,道:“够够......” 他刚伸手想接过青衣少年手中的大元宝时,却被海蓝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手夺走,海蓝青年将元宝负手于背,敛容道:“鲜兄弟,既然他没有爱护生灵的心,就算用钱财驱使他去做,受伤害的也只是被施救的畜生。若是如此,不如另寻他人,何必浪费这钱两,助长他人的气焰呢。” 鲜弘有些诧异地望向海蓝青年,大有刮目相看之意,当即附和道:“哈哈,葛大哥说得对,那我们走吧。”说着扯着海蓝青年的袖口走出药铺。 “对了,才多久没有见你,你这右臂竟是好了?倒是哪个神医有如此本事?”鲜弘无意间发现葛胤的右手灵活自如,不由疑惑道。 葛胤尴尬一笑,将银元宝递给他后,解释道:“是我一位妹妹找了法子治好了右臂,此事说来话长。对了鲜兄弟怎么在这延州还能遇到你啊?” 鲜弘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拭了拭银元宝,并凑到嘴边,张口呵了呵气,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安心放到怀里,眉锋一挑,道:“钱钱.....当然是准备去做生意的路上,碰到了你,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哪,要不拜个把子做兄弟如何?” 葛胤拍了拍鲜弘的肩头,哂道:“呵呵,不需要拜,我葛胤已经把你鲜弘当好兄弟了,你不也叫我葛大哥了吗?” “这位小兄弟,请问你怀里的小仓鼠可是你的?” 正当二人惺惺相惜之际,突然有个邋遢道人站在两人面前,并流露出贼眉鼠眼的神色不停地盯着葛胤怀里那刚睡醒、正揉搓着惺忪鼠目的仓鼠小琥。 葛胤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用手掌遮挡着小琥,应道:“是的,这位道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邋遢道士目光不离小琥,却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老道道号翠玄子,素来喜欢收集些奇珍异宝和飞禽走兽,小兄弟你这仓鼠啊太有灵性,又很可爱,老道看了一眼甚是喜欢,要不你出个价,把仓鼠卖给老道如何?” 鲜弘饶是对这个叫翠玄子的中年邋遢道士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甚是反感,马上挡在葛胤的面前,灵机一动,准备调侃他一二道:“哦,翠玄子道长真是好眼力,我大哥的这只仓鼠可不是一般的老鼠,这可是来自极地之火的异兽啊,价格嘛,道长一身衣衫褴褛的,怕你负担不起,还是算了吧。”说着一脸无奈的摆了摆手,心里却比谁还偷着乐呢。 翠玄子却是满脸写着较真之色,焦急道:“别啊,买得起,哪怕万金都买得起....”说着连忙朝着自己身上穿的破旧衣衫寻了寻。 葛胤面容一敛,否然道:“道长不必寻了,这仓鼠是我的伙伴,就算千金万金,小生也不会卖的。”说罢向翠玄子欠身拱手,便加快步子走进人群里。 翠玄子望着葛胤与鲜弘离开的背影,不但没有失望之色,反而深邃的眸眼里那股子兴趣劲儿更浓了几分。 是夜。 一碗红油汤底、臊子豆腐掺和着的面条端放在桌子上,葛胤解下油腻腻的围布,反复用手在围布上蹭了蹭,笑道:“臊子面,我刚学的,你肯定饿坏了,赶紧尝尝。” 鲜弘目放精光,舔了舔淌到嘴边的哈喇子,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我的天哪,葛大哥你武功棒,文采佳,厨艺又好,简直是全能中的全能,这样的人才真是少见,那我就不客气啦。”他放开胆子,大口大口“吸溜吸溜”吃起来。 这么狼吞虎咽的样子着实把葛胤给乐得,他劝道:“慢点慢点,里屋还有呢,没有人跟你抢...” 鲜弘吃得热汗淋漓,一张白净的俊脸红得跟猴屁股似得,葛胤浑然不在意,问道:“对了,鲜兄弟你路经延州是准备去哪里啊?” “我是从塞外过来,听说大夏国贺兰境内有鬼怪作祟,这一时之间就技痒,想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怪把贺兰山的前任群牧司梁炳权吓得屁股尿流?”鲜弘说罢,当即捧起碗“咕噜咕噜”地把汤底喝个不剩。 葛胤若有所思道:“前任群牧司,听闻这大夏国也奇怪,夏帝专宠一个少年郎,还因此与梁太后闹得不是很愉快,这现任群牧司就是夏帝新给这少年郎安排的官职...” 鲜弘擦了擦嘴边的汤渍,“呃”地一声,打了一个饱嗝,随口说道:“对,叫什么萧仙....” 葛胤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萧仙.......萧仙......” 他竟无意间发现鲜弘脸上的异样,整张脸一眨眼的工夫长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红斑,样子着实吓人。 “怎么了?我的脸咋了,葛大哥?”鲜弘发现葛胤的表情很是奇怪,马上摸了摸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红斑,为之大震,急道:“你这臊子面里是不是有鸡蛋.....” 葛胤目瞪口呆,颔首道:“是你的,放了一些蛋碎下去,你怎么了?你不能吃蛋吗?” 鲜弘对葛胤的话置若罔闻,口里碎碎念叨着:“惨了,惨了....老子去去就回.....你在这等着....”说着慌里慌张地摘下门口的斗笠戴在头上,一溜烟地竟是跑没了。 葛胤走到门外,望着那青衣少年消失之处,满脸内疚的他,轻叹了一声,开始收拾碗筷。 半晌,葛胤伫立在那窗外,望着星空,静思不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葳蕤 突然漫天的羽毛降下,美丽至极,这羽毛的颜色霎时奇特,是青紫的渐变色。 一片片羽毛飘荡而来,整个空气里都仿佛被凝固在这羽毛雨中。 有的羽毛还黏在他的头发上,神情凝重的他将头上的羽毛摘了下来,并仔细察看羽毛端倪,忖道:“葳蕤青紫之鸾鸟....蓂灵......” 夜幕下,那不远处竟有一抹血红之影闪过,极其妖冶。 “是谁?” 正在思忖的葛胤发现了周围的异样,马上腾空点地飞起,追了上去。 即便远处的林子黑压压的一片,但是浮屠印莫名绽放着金芒,将前方的一派草木茂盛、枝叶垂条,绿意盎然的葳蕤景象照亮。 绿草枝茂之中玉立着清秀绝伦的少女身姿。 葛胤的心越发沉重,矛盾忐忑之余,抬首只一凝望这抹身影一不消一刻,便难以自持内心的情思,他蹙着剑眉,幽幽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念娉婷白桑,莫到深处见。是你吗?” 她,置身在草丛里,一直不愿将真容侧目与之相见。 这血红少女,在葛胤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娇躯乍然一震。 “萧虹仙,你我三年不见,这样的场景,我想了三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去面对你。你我都在逃避,那一剑最终还是落在我心里,没有消退。今日蓂灵有意引我来见你,是想让我跟你道声谢吧。”葛胤思绪复杂,恻然道。 他冷冷苦笑道:“也是,说到底,若不是你在那场瘟疫里及时稳住夏辽国君,我定当腹背受敌,你也及时地把千金丸托蓂灵送来,不然就算有一百个轻功高超的扈力钦,也来不及。” 血红少女闻言蓦然转身,清丽无伦的容颜上早已梨花带雨,泪眼模糊,她咬着樱唇,终究还是开口道:“贯亭.......你无须谢我,我欠你太多,既然我们的情抵不过那一剑给你带来的伤痛,那我做多少,都是应该的。我不奢求你还能再爱我,只要不记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 当葛胤听到这清脆悦耳的熟悉声音时,他立刻想到三年前与眼前这个少女的甜蜜时光。 流水镇,他们初次相识。 淡绿衣裳少女误中蝎毒,青衿少年抛下男女之别强行背着她下山解毒。 那一夜,他睡地上,她躺在床上,心灵碰撞的少男少女,因为乾坤石而亲密接触,被父亲误会。 他受了责罚,她握住他的手,想减轻他的痛苦,他忍着痛不愿伤害她。 有这么一段时光,他们嬉笑怒骂着,成了一对欢喜冤家,也因为一只误吞乾坤石的小猪而意见不合,生出嫌隙。 也因为这嫌隙的产生,他们终于正视自己的真心,在斜阳下,互诉衷肠,告白相拥。 一首告别信,他们因此分开,他埋怨她不辞而别,对他并非真心,她却蒙在鼓里。 他误食食蚁蛊将她忘记,她默 默守护,此情不渝。 皇天不负苦心人,困在八门五毒灵符阵里的葛胤终于恢复记忆,但是她却为了救自己身中剧毒。 梵音宫,他们相偎相伴闯过结界。 北冥宫,他为了她,放弃论剑魁首。 剑尊门,他不愿她嫁给他人,毅然选择寻找乾坤石,可是乾坤石没有寻到,他却废了一臂。 东海扬尘,他们山盟海誓,不离不弃。 中秋之夜,一剑惘心恨茫茫,他们之间至此隔着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血海父仇。 一别即是三年。 这历历在目的过往,痛心疾首的诀别,让葛胤踌躇不语,许久他敛起深情的眸光,硬了硬心肠,漠然道:“恩归恩,仇归仇,我葛胤分得清楚,不会欠你,也不想欠你,这个恩,总有一日,我会找个机会还给你。” 葛胤不再望向血红少女,低着首,双手紧握成拳,决然转身,迈着一步一步艰难的步伐走进夜幕深处,任由着黑夜里的深沉与冷漠将自己吞噬。 忽然,一缕青光乍现,幻成一只青鸾神鸟的模样,这只神鸟有一双青紫色的翅膀、一对雪亮的蓝色凤眼,扑打着它的一双羽翼的翅膀,青紫色的羽毛竟是脆飘落了一地。 这只青鸾张了张喙,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不时用翅膀故意蹭了蹭萧虹仙,好像在撒娇似的,样子特别滑稽可爱。 “蓂灵,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用羽毛吸引他的注意呢,这不是弄得我与他越发的尴尬吗?我只是想偷偷地看他一眼,就足够了。”萧虹仙躲在暗处,看不清她玉容上任何的表情,隐约可以感觉到那双被青鸾身上的青光照亮的玉手死死地抓着裙摆,还止不住在瑟瑟颤抖,想必此刻她的内心是有多少难过,多么煎熬。 落寞寂寥的海蓝青年漫无目地跑在黑夜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只知道自己这样跑着,身体在疲劳的时候,心就不那么的痛。 否则,他只要蹲在或者伫立在某个地方,他的心口就像是被什么撕裂开,那么地疼。 奔跑在黑夜里的无助青年,一直跑到一个被废弃的石井旁才停下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贪婪地吐纳着空气。 两只手臂撑着石井边,整个头深到井口里,向下望着,望着井水里的那个自己。 “葛胤.....葛胤....你有什么权利原谅她.......她是你的杀父仇人....如果就这么算了.....你的父亲怎么办......不可能.....不可能......再爱也不能和杀父仇人相守.......”他在自责,他在对心里另外一种声音抗衡,甚至于强行要说服另一个自己。 纠结、矛盾、困惑、折磨,接近崩溃的边缘。 他放声大吼:“痴人说梦.....你在痴人说梦.....” 水井里的回声不断在葛胤耳边回响。 许是通过这样的形式痛苦地发泄心中的不愤,很快葛胤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猛地感 觉身后一只手重重向他背后一推,葛胤习惯性地往前倾,差点整个人要掉进水井里时,那只手拽着他的后背衣口,才将他拉了回来。 可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倒是让葛胤怀里的仓鼠滑落到水井中,后知后觉的葛胤才缓过神来,双手向前虚抓,倒是因为背后之人将他往后一拽,这虚抓着实扑了个空。 葛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才看清楚推搡自己的人是白日里见到的邋遢道人翠玄子,他手上提着一只灯笼,火红的光折射在他的脸上,配上他嘚瑟的奸笑,看得让人毛孔悚然。 “小兄弟,这么年轻就想不开要投井自尽,真是浪费老天爷给你的年轻肉身。”翠玄子手掌一摊,眉锋极为戏谑地一挑,道:“那老道可不拦你,要不你死前先把你那只小仓鼠卖给我如何?” 葛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个儿跑到井边,趴在那,疾呼道:“小琥......” 翠玄子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疑惑道:“哎呦嘿,小兄弟好生不礼貌,老道我在和你做买卖呢,什么小琥,你心上人也跳井啦。” 葛胤一脸无奈,转身解释道:“就是小生的那只仓鼠也掉进井里去了。” 翠玄子听后薄怒道:“哼,好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小兄弟,不愿卖给我,就把仓鼠丢进井里,后生如此草菅生灵,今个儿翠玄子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说着单手微伸,五指迸张,化手为掌,冷不防朝葛胤面门掴掌而来。 葛胤瞬间恢复了机敏,腾挪闪躲避过掌势,但是一想到是因为这个邋遢道人害得自己丢了小琥,没来由了生出怨怼之气,愠道:“若非是你,小琥怎么可能掉到井里,可恶..” “剑气双合...” 葛胤大喝一声,登时胸口两颗乾坤石映射出黄蓝清辉,顺着葛胤双手化掌而分流凝聚在翳风穴与天地穴,再从这两穴运气同时逼到右臂的中指与无名指射出两股黄蓝剑气。 这整个动作葛胤做得非常连贯快速,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朝着翠玄子射出剑气,翠玄子有些诧异道:“剑尊剑气....” 他虽有些惊讶,但仍旧不慌不忙,好像知道如何能应对。 只见他一手提灯,一手向着迎面而来的气流,匀掌刷过,那夹于指缝间的金色流波沛然形成一个圆盾,竟是将黄蓝剑气吸纳得一干二净。 葛胤被翠玄子这么轻易地化解了自己的招式感到惊愕。 而翠玄子似乎将葛胤的神色看在眼底,淡淡地说:“好小子竟然会剑尊剑气第六式,还能如此娴熟.....看你年纪不大,估摸着是萧遗阳那老头的孙子辈吧,也好,那作为长辈,就陪你玩玩....” 话一说完,翠玄子五指向掌心微微一卷,掌心里的金色流波像极了聚拢的莲花,倏地顺着手势一挥,本来阴柔无比的金色流波宛若莲花绽开花瓣,却又不及花瓣那样的柔和,倒是多了一些凌冽的刚劲之气,俨然成了飙飞而来的金色狂澜,铺展散开。 葛胤阖目凝神,双手合十,起了一个佛家法决,金芒瞬息间从他的身躯爆射而出,在他周身衍生成金色流光,这金色流光围着葛胤周身一圈,不断在流光间时闪时现着一排排一列列的“卐”字。 第三百四十四章 火鼠 这卐字光墙简直就是金钟罩,将葛胤罩在里面,为他挡住一切苦厄灾祸,葛胤双唇微微翻动,不知在不停默念着什么厉害的法决,而这闭目养神的禅定举动倒是给清瘦俊气的葛胤平添了戴发修行的禅宗弟子庄严肃穆之感。 果真这浩浩荡荡的金色狂澜遇到葛胤周身的卐字光墙,像是中了什么魔怔似得,向着左右分流开去,被十里外的黑压压的夜幕吞没。 “大智菩提璎珞藏.....好小子,老道真是小瞧了你,你竟拥有禅道双宗的功法。”翠玄子见状一怔,说着说着,心下一咯噔,老目闪过狡黠之色,捋须道:“真有意思,师傅最近也一直在烦恼于这两大迥然不同的功法可否兼容并蓄,看来不把你抓回去给师傅研究研究,老道就太对不起师傅的栽培之恩了。” 翠玄子本就是道法修行精纯之人,他敛起玩心,决定快速拿下葛胤。 他微一阖眼,头顶天灵盖上登时升起袅袅清烟,在半空中凝成一座铜炉,炉口倏然飘出一个婴孩的光影,那婴孩倒不是慈眉善目的主儿,一双空洞无瞳孔的眼孔乍然一睁,便从五官之孔吐出紫色邪气,萦绕葛胤周身左右,并不断冲撞撕扯葛胤周身的光墙,像是在伺机钻入。 “哔....” 那婴孩显然是被消磨了耐心,猛地张开贪婪之口,竟是一瞬间的时间,把葛胤周身的卐字光墙吸附了进去。 葛胤失去了保护屏障,即将成为那无数欺身而来的紫色邪气口中的盘中餐。 紫色邪气凝聚成无数双邪灵之目,蹭蹭地无数声,邪灵的紫瞳散发着如荧荧鬼火般的光泽,向着葛胤袭来。 “噗嗤...” 一片青叶穿透翠玄子手中所提灯笼的薄膜,并打破灯芯,捏灭灯火。 也在那灯火幻灭的一瞬间,无数双邪灵紫瞳失去了那鬼火光泽,它们像是失去了方向一样,飘浮在半空中。 邪灵张狂之气乍然被神色呆滞所取代,俨然成了无数只居无定所、没有目标的游魂野鬼,在葛胤周身飘来荡去。 葛胤还没缓过神来,便有一只柔软臂膀勾住他的脖颈,并且把身体的重心之力压在他身上,直接把他压倒在草地上。 “是你....” 葛胤被迫趴倒在地,才侧目看清楚与自己一同栽倒得是五官清秀、面色文俊的青衣少年鲜弘。 鲜弘哪里顾得其他,一巴掌包住葛胤的口,就是为了阻止葛胤发出声响来,并用手指着游曳在他们上方周围的一群寻觅食物的紫色邪灵。 “臭小子,你竟然欺负老道夜盲,弄灭了老道的灯笼,哼,最好别走,跟老道我耗上一夜,等到白日你就死定了。”翠玄子空洞无神的眸子睁得很大,但是仍然通过双手伸直寻找前方的路,俨 如盲人摸瞎一般,他心有不甘,不甘心自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戏耍,甚为愤怒,骂咧咧地说。 葛胤这才明白是鲜弘救了他,鲜弘脸上的红斑明显褪去了不少,但仍旧依稀可见斑痕,只见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上几岁、却足智多谋的少年正在指手画脚,为二人逃离险境出谋划策,他不由心中一暖,对着鲜弘颔首,并听从他的手势,向着左边慢慢爬行。 眼看这两人顺利地向着左边徐徐爬行,即将离开邪灵所控制的范围时,葛胤怀里的浮屠印意外落地。 浮屠印感应到周遭邪灵戾气而散发出金色幽光,这时候所有的邪灵紫瞳亮起幽冥鬼火,瞬间朝葛胤聚集。 一个青影张开怀抱,扑了过去并用胸膛遮盖住浮屠印的幽光,并且将浮屠印徐徐塞到怀里。 这一电光火石间光泽的变化,邪灵紫瞳也黯淡无光,又继续以游魂的姿态飘忽寻觅。 当葛胤松一口气之余,鲜弘的脚踝硬是被无意识、看不见的翠玄子一脚碾踩了下去,但是鲜弘强忍下这来自脚踝的碾压骨裂之疼而没有叫出声来,所以翠玄子并未察觉异样,安然抬腿踏了过去。 只苦得鲜弘拖着被碾压过的左腿,匍匐前行,他的面色竟是疼得毫无惨白无色,眉头紧成一团,两额的青筋时现时没,一丝痛苦的神色从未消失过。 葛胤蹲起身子,蹑手蹑脚地弯躬走到鲜弘身侧,准备扶起鲜弘时,那一块浮屠印却极其不听话,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兀自从鲜弘怀里飞出。 不仅如此,浮屠印还嚣张跋扈地盘旋在半空中,并绽放着灼灼华光。 葛胤见状大愕,心头一惊,知道那些邪灵紫瞳与翠玄子必然发现了自己与鲜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唯有在那一双双狰狞的紫瞳扑咬而来前,挡在鲜弘身前,整个身子紧紧抱住鲜弘,将他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 这个姿势说是壮士赴义就死本也不为过,可是葛胤比鲜弘高那么一截,倒像极了在天塌地陷之时,父亲依然用自己的胸膛护住自己的孩子,将危险挡在脊背之外。 鲜弘只觉得那海蓝青年宽厚的胸怀将他温暖的包裹在其中,不由讶然,而后感觉到他紧闭双眼、将头紧贴在自己额上,不由暗暗感动,心中大暖。 那一刻,他们是兄弟,血肉亲情也在这一刻融在一起,即便真的天塌地陷,也都不怕。 死对他们不恐惧,可怕的是对方有人受伤或者面对危险,而无法扑救。 “吼......” 惊天动地的异兽怒吼声。 赤红如火的光芒照亮整片天穹与大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灼热感被红色光波不停地冲刷着葛胤的脊背,拂乱他的青丝,葛胤怔然一睁眼,他只感觉到周围的温度瞬间变得炙热难耐,俨然进入了火炉里。 葛胤微一松开鲜弘,蓦然转身察看火光来源与吼声所响起的方向。 倒映在自己眼眸里的不仅是那一大坨红灿灿的火光,还有那置身于烈焰熊火里不可一世的洪荒异兽-----火鼠。 邪灵紫瞳在这只体型巨大的火鼠眼里简直微不足道,翠玄子整个人像是被火烧过一遍后,通体冒着烧焦的气味,黑乎乎的脸庞愕然张开异常纯白的眼眸,露出两排与黑焦土灰色肌肤形成强烈对比的牙齿,呐呐道:“火光兽.......” 这翠玄子口中的火光兽便是在火焰里行走的火鼠,重逾百斤的庞大兽体,毛长一米的火鼠却并非通体长着赤黑色的鼠毛,而是略显的参差不齐,脊背上一排整齐的毛发,左右两边光秃秃的,露出淡紫色的皮肉。 火鼠身躯庞大,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赤光,只要有人一靠近它,便会被那炙热高温烤焦,火鼠周边三丈之内的绿树青草、民房田埂无不成了一片焦土,这周围本来沉睡在梦乡的村民们早就被这惊天巨吼而惊醒,早早仓皇逃跑,更没有偷窥瞧看这火鼠的心思与胆量。 这火鼠长相着实奇特,它的两前足霎时短小,而后两足的大小是前足的数十倍有余,通体琥珀色,却晕染着如火焰般的火红色云岚,一条琥珀色的尾巴,像是淬着火焰的火鞭,在半空中恣意摇摆。 在这亮如白昼的夜晚里,火鼠俨然就是这烈火中不可侵犯的霸王。 被烈火冲击波冲到三丈外的葛胤与鲜弘身上竟是完好无损,并没有像翠玄子那样浑身如黑炭一般,更无一处烧焦,说来也奇,许是葛胤在那紧急一刻,他体内的两块乾坤石湛湛发光,抵消了烈火冲击波的侵袭,抑或是乾坤石有辟火之奇效。 “小琥......小琥....” 葛胤抬首注视着那火鼠,火鼠所盘踞的地方便是那井口,而它此刻正用幽蓝色的明眸打量着葛胤二人,且毫无狰狞之色,哪里半点像不可一世的洪荒异兽,倒是像宠溺的家禽遇到了自己主人,温顺无比。葛胤倒是觉得这鼠目神情特别亲切,它像极了自己那只坠井的仓鼠,那只与自己生活了三年,陪伴自己度过这三年来最黑暗最无助的岁月,他不禁脱口唤道。 火鼠定睛一瞧,鼠目越发的柔和下来,发出晦涩难听的“吱吱吱”声音。 虽然这声音难听,与小琥的清脆叫声大相径同,但是葛胤能听出来这熟悉的叫声,他豁然喜道:“真的是你,小琥,你没事太好了。” 葛胤见仓鼠小琥掉到井口里没有溺水而亡,心中大石方才落地,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小琥最怕水,哪怕是身上洒了一点点水渍,这个小东西便难受的紧,有一次还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第三百四十五章 沈括 翠玄子面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疑惑之色,茫然无措的摇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古籍曾记载,火光兽怕水,见水即死,这水火本就相克,火光兽落到井水里非但没死,还解了它身上的禁制,现出原形....完全不合情理.....” 葛胤听到翠玄子所言,不由也陷入沉思之中,这一不注意,却没有发现火鼠小琥伸出鼠爪,把葛胤与鲜弘二人拎到火鼠脖颈处。 两个人只感觉浑身如被烈火燃烧,却又没有感受到有半点痛楚,这俨然置身在这暖炉之中的二人便相依相偎的犯困睡了过去。 等葛胤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在一处被烧焦秃顶的高坡上,鲜弘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正沉浸在他的美梦中,还咧嘴一笑。 这看着葛胤好不羡慕,他亦舒心微笑,可是一想到昨夜之事,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那只庞然大物的踪迹。 焦急的他并没有发现火鼠小琥的下落,失落的他终于将视线低下来,无意间瞥见自己右手臂胳肢窝下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仓鼠,这只仓鼠倒是奇怪,全身上下的毛发仿佛被人剃光了似得,光秃秃的,一点都没有以前毛绒绒的可爱劲。 即便如此,在葛胤宠溺的目光中,它永远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小伙伴。 “哎呦妈呀,老子的脚疼得要死。” 鲜弘不知何时醒来,坐直了身子,抱着自己的左脚脚踝,龇牙咧嘴的粗鲁骂道。 葛胤怔然敛容,关切询问道:“没....没事吧,鲜兄弟。” 鲜弘摇了摇首,瞥了一下自己脚踝,沮丧道:“死不了,就是走不了路,这段时间,哎可惜那贺兰山的鬼怪啊,还没看过,就这么无缘错过,算了算了....” 葛胤闻言越发的愧疚,蹙眉自责道:“都怪为兄,若非兄弟你来救为兄,就不会被那那恶道踩伤了腿。”说着,心下一咯噔,打起精神道:“要不,为兄圆你个除妖的心愿,背你去贺兰山,会会那鬼怪如何?” 鲜弘一惊,犹豫道:“这样不是会影响你吗?况且葛大哥你可是延州的都水监丞,这样去大夏国,不好吧,再说作为你的兄弟也是真心诚意救你,不图你回报,出门在外讲个义字啦。” 葛胤抿了抿嘴,被鲜弘这番推己及人的义气之语莫名感动到了,他动容道:“好兄弟,以后你我之间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这份情谊为兄永生难忘。”说着按了按鲜弘的肩头,续道:“为兄虽为延州都水监丞,但是在延州也没有什么需要为兄处理的本职工作,所以这些日子为兄在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沈梦溪麾下从事,沈大人知人善用、宽厚友善,待为兄更是好的紧,陪你去大夏国七八日,他定会应允。” 鲜弘装模作样的学着葛胤平日里见人便行书生礼的姿势,也向着葛胤躬身作揖道:“那小弟日后就给葛大哥添堵了啊,小弟先行再此多谢葛大哥啦。”说着本来因为脚踝受伤,以独脚支撑着自己身体,这样的动作更是好笑至极,由于自己行礼 的弧度有些大,整个身体都站不住,差点就摔倒。 幸而葛胤抄手拦腰抱扶住他,见他面色大窘,他调侃笑道:“嘿嘿,看吧,这个谢礼太大,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还是得让为兄扶你,你看你这份恩情是不是又多欠了一份呢。” 鲜弘面褪窘色,顺着葛胤的手势故意躺到葛胤怀里,佯装女声,阴阳怪气地说:“是,看来小弟要以身相许咯,可惜小弟不是女的,不知大哥介意我们成龙阳之好呢。” 葛胤被鲜弘这一调侃,脸皮本就薄,双颊乍然连着耳根红了起来,马上撒手推开鲜弘,装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道:“嗞嗞,那还是算了吧,我葛胤堂堂七尺男儿,好端端的女儿家不娶,还要你个男人以身相许,赶紧一边去。” 鲜弘闻言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葛胤见状亦与之哄然而笑起来,两个年轻人的情谊又更加深厚了几分。 延州知州府。 葛胤背着鲜弘站在大门外,这两个大男人如此亲密,倒是把一路人弄得捂嘴偷笑,还真把这二人当成了龙阳之友呢,但是这二人自己心中倒是坦荡,浑然不在意,依旧谈笑风生。 “以后叫你阿弘吧。” 葛胤歪着脖子,对着背在身后的鲜弘,说道。 鲜弘漫不经心地应道:“没有问题,阿弘可以,那我反正叫大哥,你的那些扈兄弟、阿印兄弟我也不是很熟悉,也没有办法一起连襟做兄弟,你就给我开个小灶,搭伴做兄弟好了。” 葛胤闻言嘿嘿一笑,颔首道:“这个好,阿弘你的性格倒是与阿印差不多,不过你又比阿印聪明,上次你在大辽设的局,倒是让辽帝见到了萧皇后,智谋与力钦有的一拼。” 鲜弘拧起眉尖,转了转眼球,道:“大哥也聪明,只是内秀了许多,心地善良的人都是这样,但是真正算得上有智谋的人就是像大哥这样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兵不血刃,反正我是不行的,我比较自私吧,从小无父无母,在茅山宗长大,师兄弟们都不怎么待见我,如今有了你这样的大哥,也是我鲜弘活了一十九年的福份。” 葛胤安慰道:“许是你们茅山宗的师兄弟们本就是修行修道的寡淡性格,也不喜与人交情,不过都过去了,就冲你那般对我,大哥以后绝不亏待你。”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疑惑道:“对了,鲜弘你懂得那么多,有件事我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小琥是洪荒异兽火光兽呢,那道人说火光兽遇水则死,为何小琥不但没死,反而功力大增,现出原形。” 鲜弘沉吟片刻,摇首否然道:“这个,我也没有弄明白,古籍里记载也不能尽信,说不定小琥是不怕水的火光兽呢,不过书中记载火光兽是夜间发光异兽,遇火则威力巨大,一发不可收拾,这我们昨夜都亲眼所见,只是到了白日就恢复了这贪吃鼠的模样。可是毕竟是神兽,难免有些特别,大哥得此神兽庇护,也是大哥的福份啊。” 葛胤歪了歪脖子,瞥了一眼坐在肩头上的那只咬着一根草,发出“吱吱”声音的小琥,自觉有些不可思议,无奈地苦笑着。 “葛大人,知州大人有请....” 从知州府走出一位管家打扮的男子,朝葛胤躬身礼貌地说,然后单臂向着府内一迎。 葛胤微微颔首,与鲜弘两人在那男子的指引下,穿过府内大堂,一直走向偏院的火房之中,方才停下来,鲜弘路上不免疑惑,质疑道:“这沈括好生奇怪,接待拜访者不是应该在书房或大堂吗?怎么选择来到火房这种地方?” “沈大人学识渊博,且对万事万物都是孜孜不倦,总是俯下身去田埂去荒山去泥地里寻物认真研究,涉猎之广,古之圣贤皆与之难以比拟。”葛胤目露钦佩之意,淡淡地说,想到于此,他顿了顿,蹙眉道:“许是沈大人又发现了稀奇玩意。” 葛胤扶着腿脚不便的鲜弘踏入火房内,却见一个布料普通的灰袍男子站在两人面前,这男子原本白净的脸庞上被不小心抹了石炭之黑,搭上那两抹浓眉,简直浑然天成,像极了不修边幅、很是邋遢的伙夫。 “贯亭啊你来啦,稍等一下,等这火候差不多了,沈某再与你聊一聊,若你有什么急事,也可以畅所欲言,这里也并无外人。”沈括拍了拍他被弄得乌漆墨黑的手,对葛胤淡淡一笑,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柴堆边上的一碗墨黑色的粘稠液,用筷子搅拌着,这简直与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与萧雁麟共奏琴瑟的沈梦溪判若两人,若是没有细瞧,还真以为是哪里的伙夫在捣腾疱室之事呢。 葛胤摇首否然道:“倒是有些琐事,想向梦溪先生禀告,不过眼下梦溪先生恐怕另有大事而为之,既是要烹煮什么美味,需不需要葛胤打个下手。”葛胤将鲜弘扶到一个可以坐下来的板凳上,自己卷起两臂袖子,大有说干便干的干脆利落。 “哈哈哈哈......贯亭可莫要笑话沈某便好,沈某哪里会烹煮美味佳肴呢。”沈括本想用手捋一捋下巴的短须,可快要碰到短须的那一瞬间才恍然惊觉这手肮脏不堪,一旦触及短须岂不是黑上加黑,当即尴尬地朝着后背一放,又觉得哪里不妥把双手摊成掌干放在面前,瞥了一眼鲜弘,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葛胤当下才记起自己忘记介绍鲜弘,拍打自己前额,马上解释道:“哦葛胤糊涂了,忘记介绍阿弘,这位是我认识的一位好兄弟叫鲜弘,他足智多谋、精通除妖捉鬼的玄门之术,是茅山宗的弟子,多次在危难之际助葛胤,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鲜弘被葛胤这么一说,难免觉得不好意思,他敛容抱拳道:“沈大人,是草民的大哥谬赞了,鲜弘也只是一介江湖术士罢了,哪里有那般厉害,一切都是巧合与运气而已。” 沈括豪然大笑道:“都是性情中人,莫要谦虚,显得矫情了些,大大方方的即可,鲜小兄弟你和贯亭都是有才有本事有修为的能人,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而我沈梦溪最喜欢与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为友,以后到了延州,鲜小兄弟若有什么需要沈某相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鲜弘闻言,甚中其下怀,朗声应道:“好叻,既然梦溪先生慷慨豪迈,那鲜弘也不是个忸怩拘礼之人,能与先生交上朋友,也是鲜弘的荣幸,以后定会多来延州叨扰叨扰先生。” 第三百四十六章 水肥 葛胤见两人相见甚欢,为之高兴之余,余光注意到了那一碗墨黑色的粘稠液,不免心生好奇,问道:“梦溪先生,这是何物?” 沈括举起碗来,解释道:“这个叫水肥,鄜县百姓口口相传的起火烧饭的土法子,说也奇怪,那鄜县的洧水多是混杂这样的墨垢,在机缘巧合下,还发现了这遇火可燃的功效,这不,最近延州的石炭都供不应求,百姓为了生计难免就会想个别的法子,所以沈某就想研究研究这石炭与水肥起火的差异,若是真如百姓那一般觉得水肥可以代替石炭,这对于百姓而言倒是一个减轻家中开销的好法子。” 葛胤闻言,竟陷入深思沉吟之中,口中反复念道:“水肥.....水肥......” 鲜弘疑惑道:“这石炭不都是那些塞北人运来贱卖的吗?怎么会供不应求?” 沈括闻言,轻叹一声道:“哎,小兄弟有所不知,延州的石炭由塞北人运过来必经大夏国,以往这大夏国贺兰有个做石炭买卖的老板,都是他经手转卖的,价格哪里是贱卖呢。但这个叫什么贺正秋的老板也不算太贵,毕竟这贺兰山也是一处有丰富石炭的宝地。可一年前,这贺正秋一家子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听说是家大业大被仇家给劫了财,但是依沈某看应该是被这贺兰山的前任群牧司梁炳权劫财起意,想独占这石炭的采煤权,就暗地里杀了贺正秋全家。”顿了顿,续道:“这虽为沈某的猜测之言,但以梁炳权的嗜杀的性子,加上他成了此次血案的最大获益者来看,定有其因果。梁炳权成了石炭的大财主后,我延州的石炭就是天价,不买也得买,不然怎么生火煮饭,大冬天的,北地不与南方相比,冰天雪地、冷得紧,没有烧炭取暖,怎么过冬啊。这富人不缺这点银子,涨多少都买得起,可是穷苦百姓,哎....那沈某就要研究研究,什么法子可以不用石炭也可以烧火。” 葛胤不禁肃然起敬,作揖道:“梦溪先生高风亮节、忧国忧民,身为一方知州,心系百姓,真是让葛胤佩服,也是葛胤日后学习的榜样。” 沈括摇首谦然道:“沈某虽有此心,但能力有限,这水肥来路不明,遇火即便可燃,这气味难闻的很,多嗅对身体绝无好处,尚需多加深究为好。”说着蹙眉扇风,一脸嫌弃的样子,对着炉口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续道:“况且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水中的墨垢也是少之又少。症结还是要在于解决大夏国贺兰群牧司独占、垄断石炭这个问题上,如今听说这梁炳权因为贺兰出了鬼怪的事情,他就被调回了大夏京都。换了个叫萧仙的人,这个萧仙听说大有来头,是夏帝的男宠,夏帝对他好的不得了,几乎到了听之任之的地步。听闻他是汉人,若是能让他对石炭的垄断稍微有些松懈,哪怕是降价,都对百姓是一大福祉。” 葛胤沉吟片刻,凛然道:“此事葛胤愿意前往大夏贺兰一试。” 沈括一脸惊愕地盯着葛胤,问道:“贯亭,此事可不那么简单,你可有信心?” 葛胤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本来葛胤就是想向先生说起陪鲜弘兄弟去贺兰除鬼之事,恰巧知道延州百姓买炭难,葛胤身为父母官,自然是有为百姓谋福祉的不可推卸的职责。”他抱拳道:“梦溪先生,葛胤对此事还是有信心的。” 沈括甚是满意,频频颔首道:“好好,贯亭你真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委身于一个小小的都水监丞,真是难为你了。”说着拍了拍葛胤肩头,道:“你一路西行,万事都要小心。” ※※※ 大夏国,贺兰山。 一群青黑色瘊子甲战士不约而同地翻身上马,提枪甩鞭冲上前方,战马蹬蹬,扬起沙尘。 “刺.....刺.....刺.....” 大夏战士齐声大喝,凸枪刺去,所有的枪头步伐一致地刺穿一排排稻草人的胸膛,紧接着他们纷纷扭动长枪,枪头拔出。 哪怕只是操场演练,大夏国的战士们却是不敢怠慢,纵马驰骋之余,个个威风凛凛,动作灵活洒脱,双脚翻于右侧马镫,并忙不迭举枪朝着稻草人的头凌冽一扫。 这些战士动作一致,整个演练下来,每一个行为及枪法皆是一气呵成,气势熏天,令人骇然这大夏骑兵之余,更是赢得一人鼓掌叫好。 “好好.....这就是朕的骑兵,才两月的工夫,竟能练得似模似样...”那面庞清瘦、身穿淡黄锦袍的青年缓缓拍掌,并望向站在身侧的穿着扎甲的清秀少年,说:“还是萧诸葛有本事,若是过了这三个月,你替朕训练的这九百人的风鸣骑兵又该何去何从?” 女扮男装的萧虹仙发髻高高梳起,清清爽爽地绑成一个锥子头,一身戎装更显得飒爽英姿,她唇角微微翘起,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该教得我都教了。”说着拔出腰间的佩剑,在夏帝李秉常的面前虚晃挥动,意味深长地说:“好比这把剑,经过工匠打磨锋利了,才会交给剑客,而剑客如何使用这柄锋利的宝剑,就要看他个人,并不是思考这把剑该何去何从。” 那握着九环刀的粗犷男子见萧虹仙对着李秉常舞剑,下意识警惕心起,挡在李秉常面前,肃然道:“不可对陛下无礼。” 谁知李秉常并未发怒,只是捏住粗犷男子肩头,示意他退下,道:“东哲.....” 识趣的赏东哲收起九环刀退到李秉常身后,李秉常反手接过萧虹仙手中的那把佩剑,饶有兴致地横剑当胸,任由着太阳折射在剑身的光打在自己的脸庞上,他嘴角缓缓扯出笑意,道:“虹仙姑娘说得对,如果朕无法驾驭这把剑,那剑就算锻造的再无坚不摧,也只是破铜烂铁。” “哐当”一声,李秉常甚是潇洒地将剑松开,任凭着剑垂直落地。 这时,匆匆赶来一名士兵,向李秉常作揖道:“禀陛下,梁相国一行人正向着石嘴镇赶来。” 李秉常闻言面色越发凝重,掸了掸手,示意那名士兵退下,敛容道:“看来母后是让他来此一探究竟的。” 萧虹仙倒是面无惧色,镇定自若地用玉足轻踩剑柄,长剑倏然弹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后,稳稳地被她接住,她高举长剑,凛然厉喝道:“听口令,聚.....” 草原上分散开来的八九百名骑在战马上的兵士们极为灵敏的听到号令后,挥舞着马鞭,纷纷驾驭着战马以萧虹仙为中心,纷纷聚了起来。 萧虹仙站在高台之上,毫无女儿家的胆怯,她肃容高喝道:“敌军探子前来窥探我营中军情,全军上下九百人听号本司号令,立即掩护身份,不得有误,如有懈怠延误军机者,斩无赦。” “喏....” 骑在战马的兵士挥动长枪,异口同声喝道。 半晌。 脸庞宽大、衣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朝李秉常作揖道:“臣梁义埋叩见陛下。” 刚要准备掀起衣袂下跪时,李秉常连忙上前搀扶制止梁义埋下跪,并和颜悦色地说:“舅父,你我甥舅之间何须多礼?” 梁义埋被李秉常今日如此温和的异常态度有些惊讶到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秉常,一直在思忖着什么。 李秉常负手,淡淡地问道:“舅父可是来巡视这新任贺兰群牧司萧仙的就任情况....”他略有深意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叹息道:“哎,可惜萧仙他还是太过年轻,毕竟从未打理这么多战马。况且与战马待久本就乏味,萧爱卿此刻在镇里的慕儒馆听书呢,舅父你来得真不巧啊,要不朕让人宣来?” 梁义埋一脸纳闷地打量着李秉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摇首否然道:“哦不,这倒不需要,陛下,臣是奉太后懿旨来看看陛下委以重任的萧仙有什么本事可以降服得了这贺兰山中的鬼怪。” 第三百四十七章 后卿 李秉常假装明白的,张口“哦”了一声,言语恳切地说:“原来如此,母后真是劳心劳力,想必这段时间在责怪朕撤了吏部穆尚书是吧,舅父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朕知道这穆尚书为人乖戾,最喜踩下捧上,尤其喜好在背后说人坏话,他竟然拿了一些证据呈给朕,说舅父胆大包天,公然挪动善款为已用,纵容手下在城外抢占民宅建造豪华府邸,还多次受财枉法....” 梁义埋听着大惊失色,心绪不宁,慌张跪地,连忙否然道:“陛下,臣身居高位,怎么敢如此啊,你切莫听从那穆尚书胡言乱话.....离间你我甥舅之情、君臣之谊啊。” 李秉常心中暗暗自喜,却装出一副怜悯之色,伸手扶起梁义埋,道:“舅父何须如此慌张,朕从未怀疑过舅父,故而着手给穆尚书治了个谬言之罪,这吏部尚书之职还需年轻人而为之,所以从慕儒馆中选拨人才,舅父自然没有异议吧。” 梁义埋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误入了李秉常所设的陷阱里,作揖赔笑道:“陛下圣明,一切全由陛下定夺,臣怎么敢有异议。”说着顿了顿,续道:“若陛下没有其他吩咐,臣就看看这马场的情况了。” 李秉常微微一颔首,目光注视着梁义埋离开的背影,嘚瑟一笑,道:“东哲啊,朕这么做,这是砍了他一刀,又给他伤口涂上药,你说朕的舅父会不会记恨朕。” 赏东哲敛容道:“陛下,梁相国本身这些罪证都是在劫难逃的,如果不借此拔掉他在吏部的人,恐怕日后他越发地肆无忌惮,到时这大夏的天下又是听谁的,岂不是由他梁义埋说得算。” 李秉常搓了搓下巴,冷冷地说:“吏部清了,接下来是刑部,一部一步慢慢来,总有海晏河清的时候。”顿了顿,眉间染上一丝担忧之色,道:“东哲,你派人暗中保护虹仙姑娘,如今她因朕而被迫走到朝堂的风口浪尖,母后决计会有动作,务必要保护她的周全,不得有误。” 赏东哲眉头一紧,应道:“是。” 突然有一名士兵仓促而来,神色慌张地禀告道:“禀陛下,梁炳权梁大人公然在石嘴镇杀害与之有口角过节的百姓.....” 李秉常大怔,截口愤怒道:“什么?这梁炳权全然目无王法了,朕定要严惩他。” 贺兰山,石嘴镇。 茶铺,一口露天方桌旁正坐着一位海蓝青年,他双手捧着一只秃了毛发的仓鼠,仓鼠时不时朝着他,撒娇似的“吱吱”怪叫。 “你啊,小琥原来你可不是一般的仓鼠,你是洪荒异兽火光兽,那你岂不是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大上几千岁了吗?怎么就生个这般普通的原样呢,不过说也是,若非普通的贼鼠哪里能以一鼠之力把那城中的米仓捣得乌天黑地的。”海蓝青年温然一笑,用指肚使劲搓揉着仓鼠的鼠脑袋。 小琥好似很享受的样子,微阖起鼠目,任由他搓揉着,等这厢戳罢后,干脆仰倒在他手心里,还极其慵懒地在他手心里翻了两个滚,样子霎时可爱。 这一宠一人倒是分外温馨,让周围的人都投向诧异的目光。 “来来,让大哥久等啦,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买得的油香饼。”青衣少年一首拄着拐杖,一手用黄纸包着一块油腻腻的大圆饼,圆饼上黄灿灿、金油油的一片,还没凑上去嗅上一嗅,那浓浓的油炸香扑鼻而来,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青衣少年费劲地扭动腿脚,缓缓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油香饼递到海蓝青年面前,哂道:“在当地没有什么节庆或者好日子,是买不到的,我在镇上找了十几家,才找到有一家的孩子刚刚好满月,不然也很难吃到。葛大哥你有福气啊,赶紧趁热尝尝。” 葛胤缓缓接过那油香饼,动容道:“阿弘,原来你去了大半天是为了替我买油香饼啊,你这腿脚不好,还如此折腾,万一引得脚伤严重起来,那又如何是好?” 鲜弘见葛胤如此关心自己,心下莫名感动,赔笑道:“嘿嘿,大哥你真是比女子还婆妈啰嗦,若不是你父母给你生了个男儿身,我还真会把你当成姑娘。” 葛胤将油香饼撕成两半,将较大的一块递给鲜弘,鲜弘瞥了一眼,拒绝道:“大哥,我偶尔路过此地,也吃过几次,你可是第一次尝这油香饼,还分给我们那么一大块......” “你是我弟弟,而且你还小,还在长个,得多吃,况且我们兄弟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有让为兄吃独食的道理。”葛胤眉宇间充盈着固执之色,截口道。 鲜弘见状,唯有接过那一大半的油香饼,啐道:“嘿,葛大哥你就别埋汰我啦,我是个矮,但是都十八十九的人了,就算再怎么疯长个,也长不过大哥,吃那么大块的饼也倒是挺浪费粮食的。”说着极不情愿地啃了一口,咀嚼着。 “梁炳权,你赚了那么多银子,就他妈的拿不出我们矿洞十五个炭工拖欠了半年的血汗钱吗?” 窄小的街市中,听到一人高声喝骂着,整条街的百姓都纷纷被吸引了,围攻着这个人,只见那人赤裸着半身、炭黑色的皮肤与脸庞,他拿着一把斧头,挡在路中央,拦住了一批车马。 那马车受了惊吓,被马夫强行勒停,车帘一掀,从车厢里钻出个三十几岁的华服青年,这青年身宽体胖,满脸横肉,肤色白嫩,简直可以用“游走在街上、穿着华服的胖猪”来形容,此人应该是梁炳权。 梁炳权大腹便便,还挺直了腰板子,甚是滑稽可笑,他连看都不愿意去看那炭工,冷哼道:“哼,哪来的刁民,胆敢挡住本官的去路,你若是欠了钱,怎么不去找你现任的群牧司萧仙那小白脸去要,竟然要到本官的头上来了。” 炭工举起斧头指着梁炳权,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是个东西,就知道搪塞推诿,这是你欠下的钱,哪里让人家还的道理,难道你当年害死贺老板全家的血债与梦魇还要让人家来背不成?” 梁炳权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炭工揭了短处,一时间神色慌张,气道:“别胡说八道,你们这些饭桶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本官拿下他。” 四五个练家子一拥而上,三两下的工夫便把炭工缴械拿下,梁炳权明显这气色有些不大好,即便肥嫩白净的脸庞上还有很深的眼袋,看来夜里定是寝寐难安,他见炭工这么轻松拿下,眸光透着得意之色,捡起炭工被制服后松开的斧头,用斧身 拍了拍炭工的脸,威胁道:“不就为了钱嘛,你就这么闹来闹去,小心连命都没了。” 炭工即使被左右两边的侍卫束缚住手脚,仍然挣扎不愤,朝着梁炳权毫不客气地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呸然道:“呸!为了钱,我好歹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若非当年贺老板请我来挖取石炭,你以为我会给你卖命吗?你当年找人灭了贺正秋全家,天知地知贺兰的百姓全部都知道,就算你欺上瞒下,也堵不住幽幽众口.....” 还未等炭工说完,暴戾的粱炳权竟是凶狠地将斧头捅进了他的胸膛里去。 炭工一口浓血从嘴边淌了出来,他目瞪如笼,充斥着不甘之色,他用尽最后气力死死地拽住梁炳权的持握着斧柄不愿放手,从混着牙缝间迫出一串谶语来:“我诅咒你,就算我死后化为厉鬼,也要寻你梁炳权报仇,这辈子你永远都会遭受魔星后卿的纠缠,不得好死。” 梁炳权闻言不禁暗暗后怕,一只胖脚提起将他踹开,那炭工倒在地上,在地上用血色写了一个“冤”字字样后,一番挣扎后,便已断了气。 “阿弘,你为何拦我,不然也可救下这人的性命,也不至于被那厮残忍杀害。” 在人群中围观的葛胤与鲜弘见状不禁唏嘘不已,但是葛胤的手脚饶是被鲜弘用符咒牵制了住,动弹不得,眼下鲜弘见事情已经结束,便屈指一弹,撕开贴在葛胤肩背上的玄色符纸,葛胤这才恢复了行动力,责怪道。 鲜弘神色凝重,对葛胤嘘然小声道:“嘘,葛大哥不要激动,莫要惊扰了那具尸身的怨气。” 若是平时,葛胤还以为鲜弘是在装神弄鬼,可是他曾经见过鲜弘的玄门道术,自然是打心眼里佩服这十八九岁的少年,又见鲜弘这么说,眉宇间的疑惑又浓了几分,问道:“什么怨气?” 鲜弘指了指那躺在街上炭工的尸体,竟是出现了奇怪的征兆,等到他咽气了那一刻,他身体的血就没有在流出来,而前面流淌到地上的鲜血竟消失不见,好像回流到他胸膛的斧伤血口进去似得。 “这是传闻中幽冥界的一种叫后卿聚怨起灵咒的方法,想来这个炭工是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故意近身于梁炳权,让他残忍杀害自己。”鲜弘眸光一凝,开口说道。 葛胤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悚然听闻,茫然道:“后卿......” 鲜弘微微轻叹道:“哎,这种法子就是来复仇用的,极其诡异,只是不知道这炭工是如何得知的,你看他身上用自己精纯之血依次在后腰与肚脐处分别写着“后卿”二字。且一开始他朝梁炳权吐得那一口浓痰,绝不简单,是为了下诅咒而用的。接下来,垂死挣扎的他在接近梁炳权的时候,挣扎间,扯下他的头发,这是有诅咒定魂之效的,最后他念出后卿聚怨起灵咒的谶语后,在地上写了一个怨字,这个起灵咒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只差后面的人收尾了。” 葛胤按照鲜弘之言,仔细察看始终躺在街道中央的炭工尸首,他虽然死了,但是他双手紧握成拳,拳缝里遗露出三根黑发丝。 果然他的后背写着“后”字,而他肚脐眼上也写着一个“卿”,出现更为奇怪的征兆是他僵硬的尸首竟扭曲成弓字型,他充满戾气与不甘的双眸未曾瞑目。 第三百四十八章 跳尸 葛胤剑眉紧紧蹙起,疑惑道:“那魔星后卿又是什么样的人物,怎有如此能耐,让他趋之若鹜,而妄想聚魂起灵于这后卿呢。” 鲜弘瞳孔一凝,解释道:“在上古时期,这后卿本是轩辕黄帝麾下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曾经助黄帝攻打蚩尤,因为颇受黄帝器重,可惜这蚩尤麾下悍将云集,后卿英勇战死,但是黄帝在后卿死后尸首未能为他收尸,后卿的尸首就这么暴露在荒野,他的魂魄得不到安息。长此以往,他对黄帝的怨念越来越重,最后他为了报复黄帝,竟愿意将自己的三魂七魄献给了异兽犼,从而得以借助自己的尸首复活,成了拥有无穷力量的跳尸。所以传闻中冥界便说过:后卿曾在死前用自身灵魂对所有冤死的尸体下锅诅咒,只要聚怨起灵将可借尸还魂,以洗冤屈。” 葛胤闻言甚觉匪夷所思,这时发现那无人问津的炭工尸首,竟有两个人将一摊血围着尸首的周边倾倒了一圈,举止煞是古怪。 鲜弘早已察觉,他连忙冲上前去,抓住一人的手,问道:“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 这两个青年见状吓了一跳,两个人互看了一眼,那被鲜弘牵制在手里的青年慌张地说:“是....是他生前要我们这么做,说是等他死了后,围着他一圈,倒上他的鲜血。”说着举起那一碗浓稠的鲜血,道:“这就是他前面交给我们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方落,那一具被鲜血围成一圈的尸首,竟然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是夜。 石嘴镇的夜却是异常的死寂,仿佛笼罩在诡异的氛围中。 “梁大人,你的堂侄梁炳权当街行凶,可有将大夏王法放在眼里,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女扮男装的萧虹仙甚为俊俏,玉容冷峻的她厉声对梁义埋说道。 梁义埋自是端着一副傲然姿态,冷哼道:“哼,王法,我说萧仙萧大人,你素来做事乖张,也没有把我们大夏的王法放在眼里,况且不是说了吗?定是些刁民故意为难炳权,冲撞之下,刀剑又没长眼睛,难免出现落差.....” 还未等梁义埋说完,萧虹仙藕臂轻舒,指缝剑三枚银针倏然飞出,竟是将梁义埋腰间系挂着玉佩的金线扯断,玉佩“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已然经不住碎成两半。 萧虹仙收起手势,玉容饶是流露出与她不相干的表情,淡淡然道:“哦,相国大人,萧某不是故意的,这针也没有长眼睛....” 梁义埋气得牙龈紧咬,从牙缝间逼出一个字:“你.....” 坐在一旁怡然自得的李秉常见状捂 嘴偷笑,又见梁义埋气得面色铁青,故意收敛笑容,绷着一张阴沉的脸,拿出帝王的威仪,冷冷地截口道:“好了,两位爱卿不要再这般争执下去了,若叫人看到,真不知成何体统。” “报,陛下、梁相国......萧大人,梁炳权梁大人被....杀害.....” 门外匆匆跑来一名侍卫,打量着屋内的三人,不明所以,兀自双膝跪地,低首禀告道。 梁义埋万分惊诧,急忙问道:“给本官说清楚,梁大人到底被谁杀害。” 跪地作揖禀告的侍卫被吓得一脸冷汗,脊背发凉,哆哆嗦嗦道:“是被.....跳尸咬颈而亡....” 梁义埋闻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吓得连胆子都没有了,满脸苍白,目透悚然之色。 集市街口,鲜有路人,晦暗的灯火给人一种怪异之感。 一群大夏士兵围着那一具梁炳权肥胖的尸首,等待李秉常的圣驾。 “炳权啊.....” 梁义埋痛哭流涕,冲到人群中央蹲下身子,朝着梁炳权的尸首哭喊。 只见这具尸首脖颈处赫然有两排血淋淋的牙齿印记,还未等梁义埋靠近他,尸身陡然弹起,那一双紧闭的瞑目默然睁开,只是瞳孔里眼眸,只是空洞漆黑一片,并向外冒着袅袅黑气,甚是吓人。 两只手臂抻直掐着梁义埋的脖颈处,异常的有力让梁义埋无法招架,用尽浑身气力拉开这双突如其来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 士兵们被这尸首的举动吓了一条,下意识地往后推了几步,李秉常和萧虹仙被侍卫团团围在中央,李秉常见状,心中留有不忍,急忙喊道:“东哲,快速速救下朕的舅父.....” 赏东哲闻言颔首,快速欺身到梁义埋身旁,在那尸身露出血口白牙咬向梁义埋脖颈时,将九环血刀刀尖横了过去,卡在尸身的牙齿间,赏东哲臂力强劲,猛地将九环血刀抽出,刀身在齿间摩擦飞射出火花,可见这跳尸的牙齿是何其坚固。 他好不容易抽出九环血刀,当即反手用刀身用力拍打着梁炳权的尸身,尸身只是顺势往后退了一小步,但是也激起了跳尸的强烈反攻。 赏东哲自是不惧,双手紧握九环血刀,猛地挥砍向跳尸胸膛,谁知那跳尸胸膛如钢铁一般,毫无不惧怕刀枪剑戟。 梁义埋吓得脸色煞白,安然虎 口脱险的梁义埋被两名侍卫搀扶着,双脚软绵无力,连站都没有办法站直,哪里有一丝一毫昔日的嚣张跋扈的模样。 赏东哲这厢与跳尸力战之余,却没有丝毫结果,这时前方拐角处,一批双臂抻直、镂空的双眸散发着黑气的跳尸缓慢着向着人群中涌来。 周围的士兵被这一具具跳尸都吓破了胆子,更是一步一步往后移动。 “陛下,赶紧离开此地,跳尸横行不得久留。”赏东哲略显吃力的往后一推,扭头朝着李秉常喊着,当即喝道:“所有风鸣司的兄弟们听令,务必誓死保护陛下安危。” 果然那些士兵中有服饰显得奇特些的侍卫纷纷作揖应声道:“喏。” 李秉常虽有些被这跳尸吓到了,但是他一心全部系于萧虹仙身上,对萧虹仙说:“虹仙姑娘,赶紧走,这不是一般的鬼怪,不是你个女儿家能应对的。” 萧虹仙似乎心中早有主意,神情凝重,转身对李秉常所:“陛下,你先离开此地,躲到我设的法阵里去,天亮之前不可出来。魔星后卿现世,既是我放他出来,必须由我将他收了回去。” 李秉常茫然不懂她话语之意,而此时的赏东哲,从沿街店铺前拿了两块门板,堵住了不断从巷口涌来的跳尸后。他飞到李秉常身侧,对李秉常又拉又扯地,费了好一会工夫才将那李秉常带走。 余下的士兵站在萧虹仙的身侧迟疑不敢上前,眼看着这堵住一群跳尸去路的木板被他们撕破,甚至于有几名用身躯用蛮力去堵住木板不被冲破的士兵也被撞倒在地,硬生生成了跳尸的口中餐。 那几名士兵被咬断了颈部,瞬间也变成了跳尸的模样,与跳尸为伍,一跳两步向着其他士兵逼近。 这时,街的尽头,正有一位海蓝青年朝着这里徐徐赶来,他见此情况,骇然丢下手中用黄纸包着的油香饼,当即凌空飞身跃起,稳稳闪身落到跳尸面前,他余光瞥见萧虹仙,不由一怔,便偏过头来,不再看她,袖口掉出一把洊雷剑,运起乾坤灵力,倏然飞舞长剑,剑身金光大涨。 剑光如虹,以横扫千军之势荡开这群涌来的跳尸。 一层层剑光四射,激起淡淡烟尘,却对跳尸没有丝毫伤害,就算倒下之后,也亦然爬起,张开那呈现黑色、尖锐无比的十指,伸向他。 “贯亭,小心。” 萧虹仙扭身之间抽出裹在纤腰间的九曲回魂鞭,甩鞭缠住葛胤身后从天而降的一只跳尸的手臂。 第三百四十九章 欺骗 葛胤见状转身,才发现从夜幕中不停地降下跳尸,犹如天外来客般,仅剩下的那些士兵接二连三的被这些跳尸咬了脖子,演变成了跳尸。 顷刻间,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把萧虹仙与葛胤团团包围。 大街小巷都是无处不在的跳尸,偌大的石嘴镇俨然成了人间的炼狱。 萧虹仙与葛胤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慢慢地两个人背对背地靠在一起。 多年陌路而行、两个深爱彼此的男女又一次并肩战斗,相依相靠着,共同抵御这四面八方、狰狞恐怖的跳尸。 不过那些跳尸似乎有些畏惧萧虹仙手中的九曲回魂鞭和葛胤刚刚拿出的浮屠印,这两个具有除魔降妖的异宝多多少少有震慑跳尸的威力。 葛胤愕然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贺兰不是只出现了贺正秋一家的阴魂吗?怎么出现这么多无坚不摧的跳尸,这些跳尸到底从何而来?是你设下的圈套,来玩弄整个大夏朝堂吗?” 萧虹仙闻言,心头莫名一震,被身后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如此的质疑与误会,她的心中远比被这些跳尸杀死还来着痛苦与折磨。 “这恐怕是魔星后卿出世的征兆,所有后面从天而降的跳尸都是魔星后卿的障眼法,而方才那些堵在巷口杀了梁炳权的跳尸是白天被梁炳权冤杀起灵下诅咒的炭工,都是被炭工咬了之后,变成了跳尸。”萧虹仙敛起哀愁,凝神思量,解释道。 葛胤疑惑道:“那你为何又知道这么清楚?” 萧虹仙坦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梁炳权在接任贺兰群牧司一职时,嚣张跋扈,与掌管这一带石炭开采与运输的贺正秋发生口角,利益熏心的梁炳权把贺正秋他全家全部杀了。刚刚好被藏在贺兰山柱中的后卿知道他们的冤屈,贺正秋一家十几口的怨魂至此就被锁在了贺兰山柱之中,而我当时只是想协助大夏皇帝练兵罢了,就选了这一块地方,可是梁炳权自然不愿意离开,就想到了把这些冤魂放出来恫吓梁炳权,果不其然梁炳权做贼心虚自然是怕了个紧,我就如愿成了这贺兰群牧司。贺正秋的鬼魂一直问我如何能被放出,并能亲手手刃仇人,所以我才将这个聚怨起灵的法子教给了贺正秋,谁知道这贺正秋进入了这个炭工的身子,借助炭工来施展聚怨起灵咒。我没有想过后卿会被召唤出来.....” “你还是像从前那般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你让我如何信你......”葛胤这才听明白,语气中透着责怪之意。 萧虹仙无奈叹息道:“哎,我也不愿意如此,谁知这后卿竟然利用人心的贪婪来让自己托世,我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说着心下一咯噔,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葛胤说:“贯亭你且在这里以浮屠印震慑住这些跳尸,千万不要让他们去伤害镇中百姓,我去贺兰山矿洞中阻止后卿的出世,才能让这些跳尸自动消失。” 葛胤闻言,颔首道:“好,唯有如此了,你去吧.....一切小心。” 萧虹仙听到葛胤关切之语,心中荡起一股暖流,微微一笑,道:“你也是,务必小心。”说着她化成一抹青虹消失在这夜幕之中。 “糟了,鲜弘还在矿洞那,他的腿伤还没好,一人怎么能应付的了后卿......”葛胤恍然一惊,在他迟疑分神那一刻,两只跳尸分别抓住他的左右手臂,还故意将他手中的浮屠印拍开,失手落地。 葛胤猛地将洊雷剑掷开,心神骤然一凝,印堂亮起一把小剑的光影,随着葛胤神识的牵动,那洊雷剑剑身顷刻间染上一抹金辉,分成两把剑光,飚电如芒,分别斩断牵制葛胤左右的两只跳尸尸臂。 尸臂与尸身分开,却没有流出丝毫血液,只是截断处不断冒出“噗嗤”的黑气。 葛胤催动体内乾坤与上善两股灵力,全身上下濛起黄蓝之辉,那两只抓着葛胤左右的尸臂如触到烫手山芋似得,马上松开,并重回跳尸断臂截口上。 这个画面霎时诡异。 葛胤伸手一探,在地上的浮屠印被他掌心的灵力所吸引,又回到了葛胤手中。 他一手举着浮屠印,一手起了一个剑诀,悬在他头顶的洊雷剑,衍化出万剑之芒。 顺着葛胤手臂一引,数以万计的剑光穿透这些八方迎来不死不灭的跳尸胸膛。 但是仍然无法将这些跳尸消灭,跳尸只是尸身略迟疑停顿了一会,又恢复了狰狞,疯狂地向着葛胤冲来。 “起.....” 葛胤闻言,蓦然抬起首,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水红之影。 这凌空翩然而至、宛若神女帝姬一般、神圣不可侵犯,倾城倾国不可久观其貌。 葛胤应声而起,当即旋身跃入高空,只见那美艳女子颇为默契地抖开缠绕在她藕臂上的乾坤锦绫。 绽放着濯濯华光的红绫迎风舒展开来,越变越大,俨然成香车华盖,这遮天蔽日红绫乍然罩盖而下,将这十字巷口内聚拢而来跳尸笼罩起来。 异常凶戾的小猞俐梵儿从美艳女子肩上跃到红绫之上,竟无端起了威吓之力,所覆跳尸皆不敢动弹挣扎。 周围黑幕之处仍然有源源不断的跳尸出现,当前局势依然险峻,难以预测。 “乾夕若厉决....” 萧音音清喝一声,青凝仙剑如灌入火焰之助一般,呼啸而起,随着她左右玉指捏起剑诀,指尖浮空画出“乾”卦图案。 青凝仙剑犹如一把火剑,剑尖猛然印现着“乾”卦图案,夹着火焰之尾,如火舌,如火箭,扫荡迂回,透穿跳尸之身。 周遭无数只的跳尸被烈火焚身,摇摇摆动,咯吱一声,皆成了黑气化为无形。 葛胤见状心中大喜,作揖谢道:“音音师姐还是你有法子,谢谢你。” 萧音音毫不懈怠,玉指仍旧掐着法决,匀剑不敢松懈,启唇道:“跳尸怕火,只是这源源不断的跳尸是烧不尽的,唯有灭了后卿真身,才能解了这跳尸之围。” 葛胤应声道:“那葛胤这就去矿洞,以火来攻灭后卿真身。” 萧音音玉容透着一丝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贯亭,我在此地观察许久,就是想知道萧虹仙处心积虑做些什么。萧虹仙她方才所言不尽不实,她骗了你, 这后卿是她故意设计放出,她的目的恐怕是要取得后卿玄炭,玄炭可燃幽幽不灭之冥火。不管她因何要夺得后卿玄炭,你定要从她手中抢先拿到后卿玄炭,且将玄炭交由逍遥门中,切不能落到魔界之手,不然冥火一燃,涂炭生灵,后果不堪设想。” 葛胤这才恍然惊觉被萧虹仙设计了,就知道她身为天巫番外门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对付不了这些跳尸,原来只是想借此牵制自己,好让她自己找了个机会取得矿洞里后卿玄炭。 这思前想后,葛胤更是心中莫名懊悔不已,对萧音音应道:“多谢音音师姐提醒,这次葛胤断然不会被她利用,一定阻止她获得后卿玄炭。” 贺兰山,石炭矿洞处。 十来个蒙面人出现在这乌漆墨黑、四下无人,一片荒凉的地方,不由四处张望,寻找人烟。 “为什么没有看到那萧仙的踪迹,不是说这娘娘腔经常来此吗?是不是有人谎报了消息?”为首的蒙面人扯开黑布,露出脸庞来,质疑道。 他身侧的另一位蒙面人亦是扯下黑布,显露出黝黑的面庞,疑惑道:“我说高大师兄,你到底搞清楚没有啊,梁相国的人是不是耍了我们?” “狄印,你别说风凉话,师傅让我两个配合暗杀萧仙,若是杀不了,任务失败你也是有责任的。”高沛风指着狄印的鼻子,斥责道。 狄印摆了摆手,冷笑道:“师兄不要生气,现在我们在这鸟不拉蛋的地方,也没有办法,现在还是赶紧找找有没有萧仙的下落吧。” “绿巽席令狐晓,在此恭候多时了,几位北苍派的师兄们,是不是在找我大师姐呢?。”二十来个隐秘在暗处、身着绿巽席服饰的弟子持剑将狄印与高沛风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其中有一位相貌俊俏,年纪尚轻的绿衣少年双臂环胸,得意地说道。 狄印打量着这个叫令狐晓的绿衣少年,饶有兴致地说:“原来你就是萧虹仙的小师弟啊,令狐晓我们没有打算找你大师姐,我们是来找你的大师兄萧仙的。” 令狐晓少年性子,他捏了捏下巴,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哪有什么萧仙大师兄,我们绿巽席只有大师姐,便是我虹仙师姐,你们到现在都不知自己想暗杀的人到底是何许人也,活着也没有任何用处了。”说着他星目一寒,拔出长剑,一时间所有的绿巽席弟子纷纷拔出长剑。 高沛风被这令狐晓的话语弄得气急败坏,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太过猖狂,就凭你这么些人还想拿我们,你以为绿巽席有如此能耐吗?” 这话音一落,眼看着他们两边剑拔弩张的样子很快被周围剧烈的变化而搅乱。 矿洞崩塌,天崩地裂,地动山摇,这一夜俨然成了世界末日。 在矿洞里的所有炭工顷刻间变成了跳尸,即便矿洞崩塌,也对这些跳尸没有丝毫伤害,还会从废墟中飞出,俨然比石嘴镇上的跳尸还要厉害百倍。 高沛风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却被这些莫名出现的跳尸吓了一跳,奇道:“这到底是何怪物?” 令狐晓心神一凛,敛容道:“弟子们,请注意,魔星后卿已经出世,赶紧列阵。” 第三百五十章 魔星 巍峨连绵的贺兰山山背轰然裂开一条狭长的缝隙,从这裂缝中弥散开一团团黑雾。 黑雾遮月,仿佛整个世界笼罩在黑雾之中。 “孤乃魔星后卿,藐粟竖子,休得猖狂。” 黑雾萦绕间,隐约可见一身玄衣、高长九丈,面目狰狞的男子,他五官英挺,披散着紫发,左目眼眸呈血红色、高额印有血绿云岚,右目更是奇特,无眼球,但眼眶里燃着一淬烈火,火焰之尾斜斜飞出眶外,任由着被阴风撕扯。 他挺拔屹立,所有跳尸见到他,纷纷跪地行礼,高喝:“魔星.....” 这整个场面赫然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之感。 令狐晓等一众绿巽弟子与北苍派那些开始胆怯的蒙面弟子比起来,倒是浑然不惧,各自变换好方位,以魔星后卿为中心,摆开阵势,并举起黄色玄旗,高高举起,那玄旗上写着奇怪的红色符咒字样。 “后卿,你怎可出尔反尔,本姑娘答应过协助你复生,不是说好了,今夜子时,以贺正秋一家十几口人冤魂为你施行聚怨起灵咒让你复生吗?可你怎么可以如此违背诺言,你还把贺正秋的阴魂占为己用,还让贺正秋的阴魂入了炭工老崔的身子,用他的性命帮你施行聚怨起灵咒。那些炭工还有贺家所有的阴魂都是无辜的,你这样子做是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啊。” 女扮男装的萧虹仙突然出现在令狐晓面前,饶是把令狐晓高兴坏了,直唤道:“大师姐....” 狄印张了张口,不可思议地说:“原来萧仙还真是你女扮男装的啊,我说大妹子你怎么好端端的来这里胡闹呢。” 萧虹仙见了狄印便是一肚子气,嗔骂道:“你闭嘴,狄印你现在都成了你们北苍派的走狗了,竟然敢对我下手,好啊,看来我绿巽席日后与北苍派势不两立,这笔账先记着,现在没工夫与你算账,等这事了了,我们慢慢算。” 狄印被萧虹仙的话呛住了,捂住口,拿出死灵屠龙斧,抬首望着这高大的后卿,已经做好了与之战斗的准备。 后卿冷冷地说:“好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孤乃洪荒神将,怎会听从你这黄毛丫头的安排,只不过是利用你的单纯罢了。况且这聚怨起灵咒没有性命与阴魂来祭,孤的神力怎能增加?”说着双臂举起,黑云狂卷,瞬间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划开云层,破云而出,悉数灌入后卿张开的双臂之中。 萧虹仙美目闪过一丝怒意,冷冷地说:“令狐晓及众弟子,摆起八门九幽冥火阵。” “是,师姐....” 这些二十来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绿衣少年们扬起黄色玄旗。 令狐晓更是凌空跃起,怀中火石扫荡飞掷向这些举旗少年,二十名绿衣少年颇有默契地用黄色玄旗接住火石,火石在空中与玄旗旗面摩擦瞬间火光四溅,整个旗面燃起烈焰来。 二十名举着火旗的绿衣少年以后卿为中心,围着这个圈不停迂回跑起。 “满腹坏心肠的黄毛丫头,原来你早已处心积虑设好阵法用来对付孤,却还装模作样讲仁德讲道义,孤岂能容你!”后卿冷眸一凝,右目的那淬火焰竟是喷射而出,落地的目标正是萧虹仙。 萧虹仙凛然不惧,玉手紧握着九曲回魂鞭,啐道:“复活你这怪物,就是为了摧毁你,你还真以为我是打算利用你来对付梁炳权的吗?可笑,只是一石二鸟罢了。” 话音方落,萧虹仙对准迎面而来的那淬火焰挥舞九曲回魂鞭,当鞭子破空鸣响之际,鞭身迅速濛上血色光晕。 鞭身与火焰相交那一刻,火焰尽数蔓延燃在鞭身上,随着九曲回魂鞭诡异的变化而尾行。 火焰之鞭拂过夜幕,如烟火明亮,破晓流光,灼灼其焰,烛照乾坤。 萧虹仙纵横甩鞭荡开后卿周身的跳尸,火焰之鞭透过尸身,熊熊烈火瞬间焚身。 一具具跳尸宛如披着火焰风衣仍然倔强地向着舞动火旗不断飞奔的绿衣少年迈进,但是没有走几步路,便被这冥火烧成灰烬。 再加上绿衣少年的火旗飞扬,火星子被火旗一掷,像极了滚雷一般,朝着包围圈内的跳尸砸去。 跳尸为了躲避火星子的侵袭而弹身跳起,却不懂得与其他跳尸相逼,有的跳尸没有飞起,像极了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欲冲出八门九幽冥火阵,可是只要与舞着火旗的绿衣少年欺身同行,竟然被地下莫名裂开的地火之炎被烧个透彻,这一具具跳尸就算攻击性在强,只要在这火阵之中,便是无计可施,结果乱成一团。 就算没有被火星子砸到,也和自己的同伴跳尸跌跌撞撞在一起,落在地上碎成尸酱。 若是成功飞起来的跳尸也逃不过萧虹仙火焰之鞭迎面扫荡,一时之间后卿身下的跳尸大军竟是溃不成军。 “丫头,孤绝不容你.....” 这可把后卿气得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张开嘴,便从口中飘出浓浓黑雾,这黑雾升腾到半空中凝成一具具跳尸纵身跳下。 这些跳尸散布之广,已经跨出了火阵包围圈,有的跳到北苍派蒙面弟子头上,架在他脖子便是一口咬了下去,有几个北苍派弟子眼球瞬间被黑雾遮盖,失去了意识,彻底沦为了嗜血的跳尸。 狄印死灵屠龙斧呼啸劈去,即使将这跳尸劈成两半,也诡异的融为一体,具有巨大威力的死灵屠龙斧,竟对这些跳尸没有任何伤害,这可把看得一愣一愣的,嗔骂道:“妈的,这什么鸟东西,老子的三板斧竟没有任何用处。” 赤手空拳的后卿张开尖长的黑爪,准确无误的捏住气势凶焰的火焰之鞭。 只要轻轻一扯,萧虹仙连人带鞭便是悬空飞去,在半空中游荡着。 “大师姐.....” 令狐晓抬头,目光循着萧虹仙娇躯飞旋而移动,不禁骇然道。 等长鞭飘到后卿嘴边的高度时,后卿得意一笑,启唇微微一开,均匀如面的火舌倏地顺着火鞭吞噬向萧虹仙。 萧虹仙见大事不妙,当即松开长鞭,整个娇躯在半空翻转,本想稳稳地找个地方落地,后卿另一个巴掌便是冷不防地朝她拍来。 这一覆掌,萧虹仙周身的风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的轻功却中了魔怔似得,施展不开,总感觉有一股力量一直将她的身子往下拉扯。 眼看萧虹仙的娇躯失去平衡的往下坠,萧虹仙本就混杂着失望与遗憾的美目余光瞥见在梦里萦绕的那个清俊青年竟向着他翩翩而至。 还在思忖这画面是真或假之时,纤腰蓦然一紧,那强有力的臂膀搂着她。 两个年轻的身子相依相偎,在这夜空中静静旋转。 月光之下,他的眸眼是那么的柔和,恍若初见的当时少年,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剑眉微微蹙起,闪过一丝担忧之色,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漠然。 是啊,那星眸中淡淡忧虑总让人为之触动,她知晓他心中还关心自己,只是总有那么些难以解决的隔阂萦绕在两人的心田,让心若近若离,时冷时热。 海蓝青年耳垂轻颤,蓦然抬起首来,警觉到后卿指尖捏着九曲回魂鞭甩向自己。 他一只手臂紧紧搂着她柔软的娇躯,另一只手化成掌,瞬间运起湛湛金光,一个佛光法印在他的掌心浮现。 海蓝青年的手掌在接住九曲回魂鞭之时,幻出厚大的掌影把这淬上熊熊烈火的鞭子扑灭,且将九曲回魂鞭用劲朝自己这边一拽。 后卿饶是较上了劲,不肯撒手,海蓝青年催动长鞭,并硬生生地将他拉长,且双脚交叠,加快步伐,在后卿周身硬是缠绕了三圈。 “竖子大胆!” 后卿猛地张口,竟是将这对男女吸入口中。 “贯亭.....” 狄印眼睁睁地看着这魔星后卿把葛胤与萧虹仙双双吞到口中,不禁激动不已,纵身跃起,举起死灵屠龙斧便是愤然朝着后卿面门砍去。 在葛胤被吞进去时,葛胤怀里脱了毛的小琥不知为何被他掏了出来,往外一抛。 小琥蜷缩成球,在空中掠过,落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反弹而起,最后等它舒展开四肢后才平稳着地,它慢慢从地上爬起,挠了挠脑袋,发出“吱吱”的叫声。 第三百五十一章 玄炭 这时一个青衣少年,伸手托起它,用宠溺的眼神注视着它,叫道:“小家伙,你的主人是在救你哦。” 后卿俾睨而视,仍旧面不改色,双臂交叠向着他斧头一挡,死灵屠龙斧竟只是在后卿手掌掌心刨开一道狭长的口子,从那狭长的口子里钻出浓浓的黑气,甚是刺鼻。 至于葛胤与萧虹仙二人双双进入后卿口中,顺着咽喉穿过食道滑到胃里。 奇怪的是后卿的胃部是透明的,没有肌肉,只有薄薄、透明的一层皮,皮外面弥漫着黑雾,黑雾有部分散布在干涸的血管里,只是这血管皱巴巴的,像是奄奄一息的枯萎草。 在这两人滑落之时,葛胤早已将所有的隔阂抛诸脑后,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躯护住怀中的少女,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两个人跌落在软软且颇有弹性的胃部,葛胤慢慢松开怀抱,注视着萧虹仙,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开口关切道:“你....你没有受伤吧。” 萧虹仙闻言却觉心中一暖,眸光仿佛染上一抹温柔的水纹,让人不禁心神一荡,她螓首轻轻一摇,樱唇上咧开淡淡的微笑。 葛胤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渐渐歪过头,回避她的眸光,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正在寻求逃脱之法。 萧虹仙顺着葛胤的目光,也打量着这四周的环境,思忖道:“我们估计进入后卿的肚子里了。” 葛胤充耳不闻,也不作答,萧虹仙并不在意,她走到胃部边缘,顺着透明可视的胃部薄膜往下一望,却发现有一根巨长不见底的乳白色脊柱一直从头部贯穿而下,这脊柱没有尽头,她隐约可见它没入被黑雾笼罩难以看清的深渊里,捉摸不清。 但这一根乳白色脊柱下段处有小半截脊骨是呈血红色的,还时不时焕发着血红光晕。 等她渐渐黯淡的美目落在这血红色的半截脊骨上时,她的心蓦然激动猛跳,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就在这,难怪有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说着走到葛胤的跟前,对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宛若白桑花开,娇艳美丽。 葛胤不禁怔住了,迟疑之中带着一丝迷惘,只见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孩兀自解开缠绕在自己手臂的九曲回魂鞭,仍旧对着自己笑而不语,并走到那那胃薄膜边缘处,静静地在 等待着什么似的。 “那鞭子威力强大,而且戾气很重,绝非普通之物,你一个女孩子是怎么得到的?”葛胤见萧虹仙玉手紧握着九曲回魂鞭,鞭身徐徐散发出血色之芒,邪魅可怖,让葛胤不由心神一紧,开口问道。 萧虹仙转过螓首,“扑哧”一笑,嗔道:“戾气有我这个剑尊门小魔女魔气重吗?我还是有驾驭这九曲回魂鞭的自信,只是狄印这猴头不知可否能控制得了这死灵屠龙斧?这就不知道.....” 她莫名话语一滞,才意识到自己竟与这个三年来不说话不见面的青年可以这么心平气和、风轻云淡的唠嗑起来,不但如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平时说话带刺的习惯搬了出来,仿佛回到了与他初相识的时候。 “阿印我从小便了解他,正直善良,就算他的斧头是邪物,心正不怕影子斜。”葛胤一直低着头淡淡地说,突然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萧虹仙,那目光何其寒冷刺骨,只听他冷冷地说:“而你不止一次欺骗我,算计、狠毒、不择手段,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如此。这等心肠确实是控制的了那鞭子的,看来我真是多虑了。” 萧虹仙闻言娇躯大震,失望的眸光怔怔望着葛胤出了神,一向聪慧的她很快从葛胤异常冷漠甚至于透着一丝责备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柳眉微微蹙起,眉心聚拢着难以言喻的淡淡愁绪,但很快被突如其来的决然之色所取代。 “噼啪” 她,漠然背对葛胤,藕臂重重一甩,九曲回魂鞭破空裂响,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的鞭音,在鞭身划开薄膜时,一时间电光火石,薄膜竟是被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鞭子以迅雷之势在黑雾弥漫间穿梭,很快鞭子勾住系住血红色的半截脊骨。 “不可........” 葛胤这才缓过神来,伸手一探,失色喊道。 随着她藕臂往回一屈,九曲回魂鞭裹挟着血红之芒在黑雾中化作一缕红霞射入薄膜之中。 铺天盖地的黑雾在这一刻瞬间占据了所有空间,葛胤眼前那一点一滴的血红之光很快被淹没吞噬。 一切陷入了黑雾混沌中。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 “去死吧。” 魔星后卿一只大掌向着狄印覆来,狄印昂首一挺,双臂蓦地弹出一双蓝色鹰翼,飞掠而上,幸运地避过那一掌。 可是那一掌击在地上,不但激起尘土飞扬,还将千钧掌劲透过地面分散向在后卿四周来回有序、扬旗奔跑的绿衣少年们。 绿衣少年们齐齐受冲击波影响,在地裂扬尘时,悉数仰面倒地,唯有令狐晓一人只是踉跄后退罢了。 令狐晓受冲击波冲撞之下,强行将火旗旗杆插在地上以形成一股摩擦力,谁知这冲击波像狂澜般,旗杆硬是招架不住,连连往后划开一条裂缝才停了下来。 后卿眼看着这冥火阵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更是洋洋得意,双掌一张,黑雾流泻,竟是凝聚成一具具跳尸,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在半空中飞旋。 这贺兰山下,却成为了数以百计的跳尸地盘。 “风积之厚犹乘风,九万里如斯涌狂澜。大鹏高飞逐培风,游龙戏海只等闲。” 翱翔在半空的羽翼青年狄印情急之下,大喝一声,念出大椿日月扶摇经的法决。 羽翼呼哧间,蓝色旋地光波刮起龙卷飓风,这山呼海啸般的壮观奇景里,那一个壮实青年尤为抢眼,仿佛从九万里振翅击空落下的雄鹰,挥动着那一双羽翼,将风涌狂澜推向这些灭绝人性、嗜血如狂的跳尸。 后卿神情异常癫狂,恨不得将这羽翼青年掐死在手心里,他一只独目乍现猩红之色,而另一只漾开火焰的鬼目俨然成了吞云吐雾的漩涡,竟是将蓝色光波与飓风狂澜悉数吸纳了进去。 在吸光最后一丝蓝色光波时,他的面目开始扭曲起来,像是受了什么折磨似得,无比痛苦,凛凛高大身躯通体爆射出黑雾之气。 后卿顷刻间失去了能量一般,变得与狄印一样高大,失去了魁梧之躯的他怔然呐呐道:“怎么可能?是谁夺了孤的玄炭.....” 果不其然那黑雾弥漫中隐现两抹身影。 正是葛胤与萧虹仙二人。 只见萧虹仙玉手紧攥着湛湛发光的血色脊骨,此物也是后卿所言的玄炭。 第三百五十二章 燎原 葛胤眸中闪过失望之色,神情异常冷漠地注视着萧虹仙,怒斥道:“你处心积虑复活后卿,全然没有把这贺兰百姓的安危放在心里,如此心肠歹毒,无非就是为了千方百计夺得这后卿玄炭。你到底要用玄炭做何用处?” 萧虹仙清眸尽透着无奈,她微微阖上清眸,而后才张开清眸,樱唇蠕动,似有难言之隐,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管你为何要瞒骗我,但是我绝不会看着你为非作歹。你要知道玄炭可以燃起不灭冥火,若是落到歹人手里,会涂炭生灵。你能把你手里的玄炭交给我吗?”葛胤思忖许久,最终心肠还是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朝着萧虹仙伸出手来。 萧虹仙娇躯一颤,她闻言心里说不出的酸涩滋味,她对着葛胤摇了摇螓首,玉容透着决然阴冷之色,冷笑道:“呵,为非作歹,歹人,葛贯亭我在你心里无论做什么,都抵不过那一剑,既然这样我何必做个好人。对,后卿是我故意让他复活的,我连一人的性命都挽救不了,还顾得了这些与我毫不相干的贺兰人吗?”她举起后卿玄炭,决然道:“这玄炭就算生灵涂炭了,也断不会交给你。” 葛胤双手紧握成拳,拳骨挤压间发出“咯咯”脆响,他宛若唤作一人似得,冷冷地说:“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 “黄口竖儿可有将孤放在眼里?” 暴跳如雷的后卿拂掌向着葛胤后背袭来,葛胤虽将所有注意力聚焦在萧虹仙身上,但此刻的他处于异常盛怒之下,耳听八方早已察觉到后卿的异动,他倏然转身,双拳化掌裹挟着狂澜之势迎面还击后卿。 四掌相击,气势磅礴,周围的气流受到严重影响,乱窜肆流,葛胤通臂焕发着金色华光,背后映现着祥和佛光,与之对掌的后卿则是双掌透着血色流雾,异常诡异。 谁知此时的萧虹仙竟流露出轻佻之色,向着后卿挥动闪烁着血色之光的后卿玄炭,大有故意挑衅后卿,令其分神之意。 “丫头快还孤的玄炭。”后卿余光瞥见萧虹仙,情急之下果真中计,发狂的后卿轻易扯下与葛胤的对掌,如飞云掣电般向着萧虹仙扑来。 一旁的狄印抓住时机,与葛胤眼神进行交换,心领神会的兄弟二人各懂其意,一个举斧,一个举印,分别从左右两边而来,向着后卿后背偷袭去。 霹雳斧光划开后卿的后背,金光大绽的浮屠印更是盖在后卿左边侧脸上。 意想不到的情况乍然发生了,后卿后背竟从肉身分割出一个乌黑的魂灵,而这魂灵正视狄印,双手虚开,夹住狄印的斧头,令其无法动弹。 即使后背的裂开在肆无忌惮地流溢出黑雾之气,却对后卿没有丝毫影响,后卿转过脸来,对葛胤狰狞一吼。 “啊......” 如雷巨响的回音从他口中迸发而出,葛胤莫名感受到后卿口中那强大的回波灵圈,不断在震慑自己,自己不禁用浮屠印挡住这强大的灵圈之力,并踉跄后退,葛胤震耳欲聋,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神识渐渐涣散。 一抹青色身影弹指欺身,这是个多么清秀矮小的少年郎,他掌心掠出一张黄色灵符,朝着后卿额心贴了下去。 “阿弘.....” 葛胤见状,神识顿刻清醒许多,脱口唤道。 这声音方落,后卿突然抬腿狠狠踹向鲜弘,鲜弘整个身躯飞出去,仰倒在地上,胸口钻心绞痛。 他按着胸口,斜躺着身子,呕出一口血来。 奇怪的是,后卿额上那张黄色灵符没有收到鲜弘这个起符者的任何法令,反而兀自焕发着金色光华。 后卿的脖颈一直到双臂都开始被这光华化成的薄膜束缚在其中,无法动弹,后卿异常惊恐,目露怒色的盯着鲜弘。 鲜弘嘴角扬起得意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只葫芦,咬开塞口,原本以为他会将葫芦口对准后卿,可是鲜弘转过身来,把葫芦里的水倾泻泼洒到他身后那一只慵懒的 仓鼠小琥身上。 “不可,小琥怕水.....” 葛胤不管鲜弘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他面容失色,大声阻止道。 可是已然太迟了。 哗啦啦的水渍毫无预兆地向着仓鼠灌顶而下,小琥一脸呆萌地看了看鲜弘,打了一个哆嗦,甩了甩身上的水渍。 一眨眼的工夫,小琥鼠身正在发生着翻天地覆的变化,小小的身躯在燃起火焰,并幻大一倍,与鲜弘一样高大。 俨然成了凶戾不可欺的火鼠,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赤光,且身上晕染着如火焰般的火红色云岚。 鼠嘴两根须毛透着丝丝渗人的诡异翘了起来,狷狂的鼠目倒映着被黄符定身的后卿。 飞云掣电的火鼠小琥宛若一把火剑冲向后卿,并穿透他的身躯。 后卿整个身躯都被火鼠小琥通体火焰燃烧殆尽,且形成一个火鼠穿过时一般大小的镂空窟窿。 “火光兽.....火光兽......” 诧异万分的后卿,他的一双瞳孔快要从眼眶滑下似得,一直盯着火鼠,喃喃自语道。 后卿除了身躯被镂空烧毁了以外,就只有一个头颅定在薄膜里,连双臂到半条腿。 他中间其余的部分都被火鼠撞破掏空,像极了一张胸膛被烧掉的纸片人无助地站在黑夜里,挣扎着。 在顷刻间,后卿仅剩的头颅、双臂、半条腿被火鼠身上留下的火焰吞噬成灰。 不可一世的魔星后卿在这一刻,彻底被摧毁。 所有因他而生的跳尸,不管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也在后卿消失的瞬间,化为灰烬。 贺兰山的夜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只留下了那徐徐散发着血色光晕的后卿玄炭,与繁星璀璨的夜空交相辉映。 后卿几千年的执念也走向了终点,是怨,或是冤,终究曲终人散。 狄印被后卿泯灭那一抹亮光所反击,倒地昏了过去。 葛胤略一迟疑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狄印,饶是思索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向萧虹仙的身上。 “后卿玄炭,交给我吧。” 他话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甚是漠然,一只手掌摊在萧虹仙的面前。 萧虹仙五根葱白玉指紧了紧掌心里握着的后卿玄炭,贴在酥胸前,这将后卿玄炭视若珍宝的神情与玉容乍然闪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形成巨大的反差。 她定了定神色,敛容决然道:“不管如何,后卿玄炭与我命同在,你若要夺走,就连我的性命一起夺去吧。” “不管她因何要夺得后卿玄炭,你定要从她手中抢先拿到后卿玄炭,且将玄炭交由逍遥门中,切不能落到魔界之手,不然冥火一燃,涂炭生灵,后果不堪设想。” 一脸失望的葛胤耳畔忽然响起一女子的嘱咐之声,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硬下心肠,漠然道:“好,葛胤得罪了。” 葛胤微微阖上眸子,举起手掌正准备向着萧虹仙手中探去时,他脊背一阵刺痛,眉头顿然一蹙,从他口中发出一声:“呃.....” 等葛胤低下首来,才发现一把长剑的剑尖从他后背猛然穿到前胸来,鲜血淬染着剑尖,汇成一滴又一滴鲜血落在地上。 “不许你伤害我大师姐。” 站在自己身后,神情固执,透着一丝阴狠的绿衣少年手臂平稳的握着一把剑,始终做着刺剑的姿势,对葛胤冷冷地说。 “令狐晓.....” 萧虹仙这才发现葛胤受伤的动静,目光狠狠地瞪了绿衣少年,叱喝道。 最终,令狐晓拔出那把剑的一刹那,加速了葛胤的肩膀上的痛苦,竟颓然倒地,两眼翻白,痛到昏厥了过去。 “贯亭......” 焦急的呼唤声音若远若近,亦幻亦真。 等葛胤醒来时,周遭的环境早已大变了模样,强烈的光透过厚矮的十字窗棂照在葛胤清俊的脸庞上。 他用手背挡住强光,缓缓睁开眼睛,可是只要他稍微一挪动肩头,整个肩膀像是要被撕裂开似得疼痛。 葛胤低着首,才看清肩头被一块渗着血迹的白布草草包扎着伤口。 他的四肢关节处扣着手铐与脚铐,只要轻轻一动,手上就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葛师侄,不要乱动,你肩上的伤口容易裂开。” 这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从隔壁一间用黄土堆砌成的小房间传来。 葛胤循目望去,隔壁一间的小房间与自己所呆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眼前那一面墙多有大小不一的窟窿,眯着眼便可透过墙体窟窿看到对面房间的情景。 “前辈您是....请问我们认识吗?您为何称晚辈师侄呢.....”葛胤闻言,当下开口问道,心中的疑惑驱使着他慢慢起身,忍着肩上的伤痛,靠着墙体挪到了那一堵墙上去。 他坐靠着那一堵墙,透过墙体上的大窟窿,定睛瞧了过去,原来那隔壁的小屋子里囚着一位面庞和雅的中年男子,他整个人被困在一只庞大且暗黄的文蛤,从那细小的壳缝间便可看清楚他的模样。 “萧....尚全萧师叔.....你怎么会被困在这奇怪的东西里面?”葛胤一张俊脸交织着诧异与疑惑,不禁开口问道。 困在文蛤里的萧尚全安静了许久,才开口应道:“中了歹人设下的陷阱,我已经被困在这龙族法宝里已有数日了,前天发现你被两个青唐人带到这,还受了严重的剑伤,一直昏迷着,要不是有个少年人中途偷偷潜进来给包扎伤口,喂了一点水,再加上你体内两颗乾坤石为你疗伤,萧师侄你的性命恐怕早就不保了。” 葛胤低头睨了一眼肩上所包扎的白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萧师叔,请问那少年可是个子矮小、身穿青衣?” 萧尚全在文蛤里盘膝而坐,他思忖道:“倒是没有穿着青衣,一身大红藏袍,个子确实矮小,不过对你似乎颇为要好。” 葛胤闻言细想了一会儿,望向文蛤里的萧尚全,担忧道:“前些日子在贺兰多亏了音音师姐,只是不知音音师姐会不会知道师叔受困于此,若是她知道,定会焦急的很。”顿了顿,正色道:“萧师叔还请放心,葛胤一定会想法子逃出去,并将师叔一同救出去。” “救不救我,都不是最重要,只是这青唐人遭受了奸人挑拨,准备听从那辣心毒手鬼面公子唐柯的唆使,用摄魂之术让青唐军变得强大,再设下陷阱将大宋的种家军一举歼灭,到时候青唐与大宋定然仇深似海,烟火四起,后果不堪设想。听小女说如今葛师侄在大宋为官,那定要阻止忠勇的种家军免于全军覆没之险。”萧尚全摇首,认真将其中利弊,一一说出。 葛胤听后,对唐柯的印象又憎恶了几分,双手捏成拳,恨恨地说:“可恶,这唐柯简直是丧心病狂,一年前酿就了这瘟疫之果,故意让宋夏辽三国因此而争吵不休还不算,今日又设计让青唐人与大宋结怨,这势必牵扯到大夏国的利益,到时候无非成了大夏与青唐两国联手对付大宋的局势罢了。此等用心当真是歹毒,不知这样对他个江湖人士又有何好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枯巫 萧尚全轻轻一叹,道:“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自然有这些宵小之人的好处,这唐柯如今还不是与北苍派结为朋党,哎,世事艰难,葛师侄初心不改,已属难得。” 葛胤谦然拱手道:“萧师叔过奖了,初心不改者比比皆是,葛胤又未为苍天世道做过多大功德。只是这大辽的耶律乙辛被辽帝削掉王爵,外任为知南院大王事,早已不足为惧,北苍派已经失去了辽国的控制权,唐柯与北苍派又有何可谋呢?” 萧尚全摇首道:“非也,耶律乙辛虽被外派,仍然可能死灰复燃,毕竟这北苍派的郗程南与他是师兄弟,绝不可小觑。” 葛胤抿了抿干燥的双唇,陷入沉思。 “铿锵”几声,门外传来铁锁被打开的声音,葛胤忍着肩上的伤痛,一步一步挪走到门外,还未等他走到门口,房门大敞,外面如金麦的强光倾泻入屋。 四个穿着甲胄的彪形大汉二话不说便是上前架起葛胤,并押着葛胤往门外走,一脸茫然的葛胤扭头望了一眼窟窿口内的文蛤后,便任由着他们将自己带走。 当彪形大汉带着葛胤走到一间帐篷里后,只见一个面容粗犷、却流露出浓浓的爱怜之意的中年男子望着自己,他双手紧紧抓着葛胤的手臂,热泪盈眶道:“蔺逋比,真的是蔺逋比,我的儿啊。”说罢这个中年男子竟将满脸错愕的葛胤硬是抱在怀里。 这一抱也就算了,还弄疼了葛胤肩上的伤口,让葛胤忍不住疼痛,倒吸一口凉气,从牙缝间发出古怪的声音:“嘶.....” “父汗,您是不是看错了,这小子哪里像我大哥?”旁边一个年龄还比葛胤大上两三岁的魁梧青年一脸疑惑地说。 谁知道这个被他称作父汗的人一点都不愿意搭理那魁梧青年仍然抱着葛胤。 葛胤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子为何将自己错认成他的孩儿,但是葛胤能够感受到这个男子的舐犊之情,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心中莫名一软,哪里愿意推开这个思子亲切的男子,就任由着他这么抱着自己。 “是啊,义父,欺丁说得是,这人虽长相与蔺逋比有点相似,但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而且这人年龄还比蔺逋比小上几岁,义父您是不是太过想念蔺逋比?”与欺丁齐肩并立的高大健硕男子道。 高大健硕的男子身后站着一位穿着整洁的纯蓝色得罗、发束飘逸的庄子巾的青年,但这青年五官相貌像极了西域人,与中土汉人迥然不同。 这异族青年开口附和道:“大汗,阿里骨所言极是。况且此人还是欺丁公子从贺兰夏军那捡来的,当时他深受重伤,且身份不明,万一是大夏或大宋的细作.....” 葛胤余光瞥见这异族青年,这才将此人认了出来,此人不正是昔日在南疆见到的逍遥门丁司杰吗? 只是奇怪的是,丁司杰好像装作不认识自己似得,神情漠然无情。 抱着葛胤的中年男子突然松开葛胤,转身截口道:“丁少侠,我董戬敬重你是逍遥门炎钰真人的四弟子,可你怎么可以如此诬蔑我儿?我儿堂堂未来青唐之主,怎么就成了夏宋的细作呢,简直荒谬。” 阿里骨愤而不平,作揖开口道:“义父.....” 丁司杰按住阿里骨的肩头,摇首示意他不要与董戬无谓争辩。 董戬把葛胤视若珍宝,拉着他的手臂,与自己并坐在软塌上,还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葛胤肩上,生怕葛胤着凉。 这一小小的举动倒是让葛胤特感意外,葛胤本想拒绝,却被眼前这个须发微白、有些苍老的中年男子所动容。 他的慈眉善目、嘘寒问暖深深温暖葛胤的心房,葛胤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个给予自己片刻父爱的中年男子。 “蔺逋比回来就好,父汗再也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这身上的伤,好生养着.....”这哪里是西北戈壁的一代青唐枭雄,俨然成了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慈祥和蔼的老父亲。 董戬扭过头来,立即换了一副阴沉冷酷的神情,对身旁的侍卫用命令口吻说道:“快,把本汗的枯巫请进来,让本汗好好答谢答谢。” “喏。” 那侍卫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抚胸行了一下礼后,便匆匆离开帐篷内。 众人无不疑惑万分,纷纷异口同声地喃喃自语着:“枯巫......” 葛胤亦是如此,对董戬口中的“枯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青唐可汗陛下,可是在寻本巫......” 这时果然有一个面容清秀、个子矮小的男子自称“枯巫”不请自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帐篷中。 穿着一身红袍巫师服饰的男子精神奕奕地站在众人眼前,他清秀白净的脸庞上的上唇长着两撇短须,给他本就稚嫩的脸添上了几分成熟与戏谑。 所有人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红袍男子,可这红袍男子浑然不在意,亦然挺直腰板,整了整宽厚的腰带,腰带上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声。 葛胤注视着这个“枯巫”男子,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不禁惊诧万分,嘴唇蠕动着,似乎想对眼前这男子说些什么。 只听这位枯巫笑道:“尊敬的汗王大人,是否如愿以偿了?” 董戬捋须喜道:“哈哈,枯巫先生果然料事如神,若非枯巫先生告知我儿下落,我儿岂不是被他两个兄弟关在这牢狱里,重伤不治,枉死其中了。”说着马上一敛容,狠狠瞪了欺丁与阿里骨两人一眼。 葛胤与那位被称作枯巫的男子眼神交汇在一起,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把想说出口的话咽下去。 “汗王陛下,蔺逋比既然回到您的身边,不知陛下还要围剿种家军吗?”枯巫摸了摸唇上的两撇问道。 还未等董戬开口,欺丁冷哼道:“你这臭老巫算什么东西,胆敢妄议我青唐政事...” “欺丁,枯巫乃是本汗的上宾,理当礼遇,你不得 无礼啊。”董戬面透不悦,截口厉声道。 这可把欺丁吓得不敢再开口,只听董戬肃容道:“种家军劫走我儿,这笔账本汗怎么可以不算,岂不是让种谔这个老匹夫小瞧了本汗善良可欺吗?”说着扭头对阿里骨吩咐道:“阿里骨,想个法子引种家军入石火寨,设计让种家军全军覆没,并嫁祸给大夏。”他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阴狠,完全与方才的慈祥和蔼父亲判若两人。 “不可以,种家军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怎么可以......”葛胤哪里顾得其他,当即开口劝道。 董戬流露匪夷之色,睨了睨葛胤,忽然恍然道:“你这孩子定是受伤损坏了脑袋,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争我夺,哪有什么性命金贵可言。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让你娶得大夏国公主的婆娘担忧吧,这大夏与大宋的恩怨,咱们是管不着了,反正你老丈母娘如今也掌不了权,最多有损他李秉常的名声罢了。”说着厉喝道:“世子累了,你们两个赶紧扶世子去休息,务必好生照顾。” 葛胤被两个侍卫左右搀扶着,但是他仍然想劝诫董戬,而此刻枯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葛胤终究还是忍下来。 枯巫见葛胤离开后,神色方才流露一丝松懈之色,他正色道:“汗王陛下,青唐此次出兵应对种家军,本巫认为需要来一场预思之礼,方能得到上苍的庇佑。” 素来笃行巫人的董戬颔首道:“确实有道理,每次我青唐男儿出兵不都是要靠上苍庇佑吗?枯巫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枯巫先生所言的预思之礼是想要以人祭还是畜生来祭奠开礼呢。” 枯巫先生摇首否然道:“都不是,预思之礼不需要以人畜之血来祭之,只需要汗王选出青唐最英俊的男子作为青唐聆听上天指引的载体,此男子只要听从本巫的吩咐,就可以轻易观察天象,通达苍天对此次出兵的意见,对出兵有益而无害,不知汗王意下如何?” 董戬思忖道:“若是能选出本族之人来听一听上苍旨意,这何乐而不为呢”顿了顿,蹙眉问道:“只是我青唐最英俊的男子?又是何人?这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寻找?” 丁司杰打量了枯巫先生许久,终于开口道:“汗王,丁某认为不必寻找,阿里骨公子仪表堂堂,不正是这位枯巫先生所要寻的预思之人吗?” 欺丁闻言只觉得好笑,冷哼道:“哼,我说丁司杰,你又不是不知阿里骨出生于南疆,怎么可能是我青唐最英俊的人呢?要说我青唐最英俊的人不是我父汗,便是我大哥蔺逋比.....”他刚说完这名字,就觉得哪里不对,马上截口不语。 枯巫先生嘴角扬起得意之色,附和道:“对,欺丁公子所言极是,我尊敬的汗王陛下,您的身份虽然是青唐最高贵最英俊的男子,但是预思之礼需要耗费许多精力,大有折寿之险,还是需要青年人为好,蔺逋比是汗王的长子,方才本巫见了容貌,世子还真算得上英俊不凡、人中之龙.....” “怎么可以.....那人根本就不是我大哥......”性格急躁的欺丁一时间心急口快,连忙说道。 董戬目光锐利地瞪着欺丁,这眼神里大有责备之意,欺丁见了这犀利的目光,后面的话语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再也难以说出口。 机敏的阿里骨开口替欺丁解围道:“义父莫要怪罪欺丁,欺丁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在说蔺逋比受了重伤,也没有精力做这预思之礼,要不另选他人,免得影响了我青唐出兵的战机。” 第三百五十四章 预思 枯巫先生仿佛料定了阿里骨会说这样的话,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应道:“汗王不用担心,本巫还可以用我巫族的气血之术,让世子尽快康复。” 董戬甚是满意地频频颔首,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枯巫先生了。” 半晌,阿里骨与丁司杰悻悻然走出汗帐外,只听阿里骨气愤道:“欺丁这个草包,一步一步走进这个来历不明的枯巫圈套,什么蔺逋比,蔺逋比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是那宋人....” 丁司杰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出生来,并扭头打量着周围的情况,道:“阿里骨你不要着急,此事也急不得。哎,看来不是欺丁中了这枯巫的圈套,是我们全部都被他算计了,这宋人是传说中的乾坤之子,修为了得,听他方才口气他定会襄助种家军。我们倒不如将计就计,彻底让汗王对他的儿子蔺逋比失望,岂不更好?到时候青唐人都知道蔺逋比通敌叛国,汗王也不会选欺丁这无能之辈为世子,而阿里骨你战功赫赫,难道汗王不会将青唐未来之主交到你的手中吗?” 阿里骨听后,一扫脸上的阴云,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所言有理,所言有理啊,不愧是我阿里骨的好兄弟。”说着拍了拍丁司杰的肩头。 入夜。 西北大荒,戈壁滩上,月湖中央,耕火伴着数以百计的帐篷熊熊燃烧着。 这其中有一个金色帐篷里正充满着浓浓的不解与疑惑,只等一个掀开帷布的红袍少年走了进来,才开始一一解开。 “阿.....你们都退下吧,本世子不需要你们的服侍。”葛胤穿着深蓝色毡袍、头裹晨云色头巾,腰间佩戴着一把镶有珍珠的短剑,他朝着身前两名婢女,拱手道。 两名婢女向着葛胤行了一个礼后,便退出帐篷外。 这穿着一身华贵的青唐服装的葛胤,倒是有几分西北男子的英俊伟岸之感,只是葛胤受了剑伤,气色有些不好,脸色有些苍白。 “我的葛大哥啊,你还真有青唐人的感觉,青唐最英俊的男子非你莫属了,哈哈。”红袍少年双手叉腰,笑出声来,上唇两撇胡须由于他笑得过于激动,左角翘了起来,极其滑稽。 葛胤按着受伤的肩膀走到红袍少年面前,哭笑不得道:“阿弘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哪里什么英俊不英俊的,你看你的胡子都快掉了。”说着伸手替他粘好那两撇胡子。 “阿弘你怎么成了什么枯巫,还那么受那位汗王信任,此外为什么汗王把我认作他的儿子呢?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贺兰吗?那天晚上我被一个少年刺了一剑,咋就来到这里。”葛胤将心中疑惑一股脑地说出来,越想越不多劲,急道:“对了我的小琥呢,它怎么那天会变得火光兽的,你到底朝它倒了什么?还有后卿玄炭呢,是不是被她拿走了?” 葛胤越想越懊恼,好像错过好多东西似的,可是鲜弘却不知为何目光发直发愣,呆呆地杵在那里,看样子心思重重一般,他没有答话。 “阿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葛胤发觉到了鲜弘的不对劲,摇了摇他的肩头,担忧道。 鲜弘这才缓过神来,白净的脸庞莫名窘然一红,揶揄道:“我说葛大哥你一次性问那么多问题,还真把我鲜弘当成了无所不知的枯巫了,哈哈。”说着擦了擦鼻子,坦然道:“好吧,看你那么诚心发问,那我就好好跟你说说。事情要从那天夜里说起,你被绿巽席那个叫令狐晓的小子刺伤了,后面你昏了过去。之后夏帝李秉常来了,带走了就是那个叫萧虹仙的姑娘,这个后卿玄炭自然也被她带走,她是出了名的主意多。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也没有相拦,反而还嘱咐我,让我照顾你。后来又来了一批人,就是那个阿里骨的人在对付一个人,对了那个人便是关在你隔壁同时还困在文蛤里的人。我本来想看清楚这些人的来路的,结果一回来你就不见了,后来一路跟踪才发现你被带到了青唐军驻扎的营帐这边。” “吱吱吱....” 鲜弘的怀里钻出一只琥珀色的仓鼠,它看到葛胤欢脱地叫个不停,并腾空一跃,蹦到葛胤手臂上,顺着葛胤手臂爬到他的肩上,反复蹭着他的脖子,这分明就是撒娇。 葛胤饶是很受用,许是这几天没有看到小琥,就开始有些担忧和想念,如今见它安好,还比以往更加活泼,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这畜生真的是.....难伺候,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它就是懒洋洋的,倒是一看到你,就激动成这样。”鲜弘一脸嫉妒着盯着这一人一鼠的亲昵,心中有些小小的嫉妒,道:“那天我给它泼的是酒啊,酒里有可燃之物,小琥是火光兽遇火可燃,而后卿是怕火的,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消灭得了它。” 葛胤恍然大悟,赞道:“阿弘你真的是心思缜密、智谋无双,与虹仙...与她还有力钦不相上下,她也想到用冥火阵对付后卿,只不过她是有私心的,她处心积虑就是想夺得后卿玄炭,复活后卿之余还可以铲除大夏国那些威胁她的人。而你不一样,你是....” 鲜弘听得有些不耐烦,截口道:“不必这么夸我,我也是有私心的,换了以前对付后卿是为了银子,现在呢,是为你这个兄弟。我虽然与你口中的萧虹仙不熟悉,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关心你,不然她哪里会叮嘱我照顾你,早就让你自生自灭了。” 葛胤闻言后,神情越来越凝重,变得沉默不语,这心思重重的模样,让鲜弘不由动容,当即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道:“对啦,葛大哥我这枯巫也是瞎打扮的,没添个胡子也不像。倒是你啊,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个老汗王把你认作了他的儿子吗?” “为什么?”葛胤被他说得,疑惑更浓了,抬头问道。 鲜弘淡淡地说:“这是一种南疆的巫术叫灵寄,当日我亲眼看到汗王长子惨死于唐柯之手,见过他临终最后一面,他央求我务必阻止他们的阴谋,不要让汗王对大宋开战,更不要以此嫁祸于大夏。而这灵寄之术也是蔺逋比教授于我的。蔺逋比少年时在南疆师从一位灵慧老巫为徒,他说这灵寄之术便是将将死之人的骨血存于净瓶之中。” 果不其然,鲜弘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净瓶放在葛胤面前,续道:“等此人死后骨血里的执念会最大化,服下此人骨血的两人便会承接着骨血之人的灵思。你被关在此处后,我就曾偷偷来看过你,并分别给你和汗王服过骨血,你两人见面之时,自然是蔺逋比骨血之思最强烈的时候。青唐汗王很疼爱蔺逋比,自从蔺逋比出事之后,他心急如焚,见了你肯定会把你当做他的儿子。” 葛胤接过那净瓶,怔怔看了许久,恻然道:“难怪一看到青唐汗王就会想到先父,原来是这骨血灵寄之术在作祟。” “灵寄之术我是不会的,蔺逋比通晓此术,不然我也无法让汗王信任你,预思之术要求的是本族最英俊的男子,我就随口捏了一个谎,说你是青唐最英俊的男子,必须由你来观测天象,来承受上苍对此次出兵种家军的指引。我还说我会用白巫气血术让你身体痊愈。”鲜弘正色道。 葛胤向鲜弘投向了激赏之色,怔然道:“阿弘你怎么如此厉害,这什么预思、气血巫术都精通.....” 鲜弘摇首否然道:“我一个江湖术士哪里会这两大巫术啊,都是胡诌诓骗他们的,我会给你吃些丹药,你虽然不能让你痊愈,但是气色绝对会好一些,再加上你有乾坤石加身,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至于预思之术嘛,我们可以故作迷障,好歹我也是茅山宗的道士,这装神弄鬼之术还是会一点皮毛。你到时候假装站着聆听上苍对他们出兵种家军的旨意就好啦。”说着他剑眉朝葛胤戏谑一挑,嘚瑟道:“那些劳什子的阿里骨、丁司杰之流还不是得屁颠屁颠听你发号施令,哪里敢说半句不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意 葛胤笑而不语,频频颔首。 “蔺逋比,你的伤怎么样了?让父汗看看。”帐外传来关切的男声,葛胤闻言立即脱下外袍,半躺在床上,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而鲜弘更是默契配合,提着药箱坐在葛胤床沿,掏出绷带,准备替葛胤肩上的剑伤换药包扎。 一进帐篷的董戬疾步走到葛胤面前,坐到他的床边,目光透着心疼地落在葛胤肩上的血窟窿,这被剑一次性穿透肩头。 他凝视了许久,没来由地生出怒气来,愠道:“这么深的伤口,到底是何人干的,这么狠心,是不是种谔那老匹夫...” 被鲜弘包扎伤口时,触碰到痛处,葛胤剑眉皱成一团,依然摇首道:“父.....汗不是种家军所为,我是被误伤的。” 董戬理了理葛胤发鬓上的乱拂青丝,神情难掩怜爱之色,道:“你这孩子就是善良,父汗也不说什么,这几日你好好养伤,听这位枯巫先生的话,早点好,预思之礼缺不得你。我青唐男儿此战必定在石火寨血洗种家军。” 葛胤见董戬时而慈祥和蔼,时而暴戾残忍,转换之间,虽没有让自己不寒而栗,只是感到惋惜。 “蔺逋比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吗?你跟父汗说你喜欢天上的大雕,父汗当时以为你想让父汗将鹰打下来送给你当八岁生辰礼物。所以想都没想,弯弓射下一只大雕给你,结果你还因此生了父汗七天的气,说父汗残暴不仁。后来父汗才知道你只是想成为天上飞翔的禽,是啊,父汗有时候忽略你们的感受,虽是父子,却不懂你们。” 这样的一代漠北枭雄也有如此浓厚的舐犊之情。 葛胤不禁动容,可脑海里竟出现了不属于却又鲜活的画面。 画面里的小男孩对着死去的雕大哭一场,还让人拿一块破布为雕遮风挡雨,这小男孩的纯真善良,打动了在不远处那一位身躯凛凛的男子,也打动了葛胤。 “爹,雕是一条生灵,儿子向往自由,也羡慕他。你射死了它,儿子自然会伤心。当时儿子也很固执,不与爹您说清楚,还与您置气,找了一块破帷布还为死去的雕儿挡住倾盆大雨。儿子是不想爹你造了杀孽,可每次都连累爹出手,这次也一样。”葛胤变了一个人似的,将脑海里的画面,与所思所想,真情意切地说出,仿佛就已经和画面里的小男孩融为一体。 董戬微微一怔,动容的他情不自禁地将葛胤的头揽靠在肩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孩子,你终究还是记得这个事情,爹以后都听你的,爹也不想做个残暴的人,只是想保护我的孩儿,保护我青唐的家园,不得已而为之。” 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被骨血之术牵引下,俨然成了一对最幸福最温情的父子。 鲜弘静静地退到帐篷外,注视着这动容的画面,他的心渐渐快要被融化,眼眶里不知什么时候被热泪填满。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木架祭台上,谷物瓜果、烛火焚香,无一不缺。 绘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的杏黄色方旗猎猎飘扬,祭台下,七八个身披彩衣的巫师手舞足蹈,口中诵念着奇怪的咒语。 鲜弘身着红袍,手持桃木剑与葛胤一起走到祭台旁,台下的董戬、阿里骨、欺丁、丁司杰都将目光投射向这两个人。 只见鲜弘左手袖子掉出一个黄铜法铃,轻轻晃动,清脆的“滴铃铃”之音响彻整个营帐。 “人发地元、地发天乾、天发皆众。” 鲜弘大喝一声,当即拂袖一荡,桃木剑剑尖上多了一张燃起火焰的黄符,并向着天空一指。 丁司杰屈指一弹,指尖清辉流洒,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黄符的火焰熄灭了。 机敏的葛胤察觉了异动,便暗中运起大智菩提璎珞藏,周围的气流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大风乍起,狂流激荡,在场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吸入空气中的气流塞满整张嘴,但快难以负荷。 都纷纷掩上眼皮,干涩的眼泪止不住挤出眼角。 等众人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抬首望向天,原本天朗气清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破晓的祥光。 那道祥光极其准确地洒在葛胤身上,贯穿他的全身。 沐浴在祥光里的葛胤张开怀抱,阖眸享受这一刻,金光闪闪的他此刻仿若仙人一般。 “上苍显灵了。” 不管是青唐的牧民还是士兵见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都纷纷跪下来,朝着葛胤虔诚地叩拜。 直到天幕那裂开一道祥光的口子闭合后,葛胤身上的异光才消退黯淡,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强劲的气流、没有古怪的大风、没有祥和的异光。 众人都把葛胤奉做神灵,不停对着葛胤叩拜作揖着,异口同声地说:“上苍有何旨意?” 镇定自若的葛胤徐徐张开灵眸,一副庄严肃穆之态,一语成谶道:“大汗金帐不可离,丑时三刻起风时,漠北文蛤留不住,石火梅花路难寻。” “大汗金帐不可离,丑时三刻起风时,漠北文蛤留不住,石火梅花路难寻。”董戬口中喃喃自语,思忖半晌后,淡淡地说:“好,既然我儿请得上苍的旨意,本汗就该按照天意而为之,阿里骨,本汗就不与你们前往,你们务必于明日丑时三刻,设计将所有种家军的人全部引到丁香沟,将种家军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他眸中闪现一丝让人望而生怯的阴狠之色,阿里骨听罢,单膝跪地,以拳覆胸,喝道:“阿里骨领命。”说罢他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微微颔首,问道:“义父,漠北文蛤留不住,石火梅花路难寻,是不是在说我们擒住的那个宋人,阿里骨这就按照上苍之意杀之。” 阿里骨马上起身,“嚯噹”一声,他拔出腰间佩刀准备离开时。 葛胤见状惊觉不妙,脸色登时大变,这时鲜弘轻轻扯着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冷静,葛胤方才定下心神,深深呼吸,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之色后,他才开口道:“父汗,万万不可,这漠北文蛤留不住之意其实是让我们将这宋人放了....” “引蛇出洞,此计甚妙啊,世子果然高明。”丁司杰还未等葛胤说完,当即截口,说到后面又顿了顿,向董戬作揖道:“大汗,带着这宋人上路虽然比较麻烦一些,但是宋人之间一向以仁义治军待民,断然不会对这个饵置之不理。” 葛胤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连忙说道:“父汗,不可,如此鼠辈行径,岂不是有损我青唐之名....” 董戬充耳不闻,抬首望着又恢复了晴朗的天空,截口道:“既然这是丁少侠擒来的人,若能襄助我们,这有何不可,况且我们承天意,上苍定不会怪罪,就这么办吧。” “喏.....” 第三百五十六章 鹿群 石火寨,丁香沟。 丹峰青翠,沟谷流香,一簇簇箭竹长在木林之间,这漫山遍野草木葱茏,一派生机盎然,为这西北大地添了一抹南国姿色。 夜已深,春风徐来,丛摇草动,茂树密林中隐隐闪烁着刀身的寒光。 沟谷两岸的峭崖石壁潜伏着一排排拉弓搭箭准备射击的弓弩手。 石壁窟口里燃起微弱的萤火,每一个窟口前都有三三两两穿着甲胄、身材魁梧的青唐士兵扶着一个硕大的滚木伺机蹲守着,士兵脸庞上虽面透倦色,但仍然不敢有半点松懈。 “已到丑时,再过三刻,那些赶路的种家军定会在此安营扎寨。”身着盔甲的阿里骨站在窟口前,将目光投射向一片漆黑的深沟里,冷冷地说。 丁司杰星眸一寒,颔首道:“阿里骨不必担心,我师弟已经在半路设法用文蛤引种家军入谷。那种谔与萧尚全颇有交情,断然不会见死不救。” 阿里骨饶是满意地放松脸上肌肉,道:“司杰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找的人,我自然不会担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素有辣心毒手鬼面公子之称的唐柯,此次他也出了不少力,助我杀了蔺逋比,等事成之后一定要好好答谢他不可。”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东张西望道:“对了那个叫葛胤的宋人呢?” 丁司杰疑惑道:“阿里骨你是怎么了?你不记得了吗?是你让葛胤和欺丁到沟口埋伏起来,还嘱咐欺丁到时候寻个机会把葛胤杀掉。” 阿里骨恍然大悟,双手按了按脑门,摇了摇头道:“想起了,这记性,也不知怎么的,从早晨开始,脑子就涨得厉害。” “将军,你看,这沟里怎么有一大群梅花鹿跑过。” 阿里骨闻言顺着身旁副将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沟谷之中隐约可见一群浑身长满白色梅花斑点的巨鹿踏水而过,“噼里哗啦”沟水被溅起的声音络绎不绝的传来。 这声势浩荡的梅花鹿群俨然成了一大批迁徙移居的飞禽走兽,且一只只梅花鹿身躯庞大,较之普通的梅花鹿还要大上一倍,着实把潜伏在密林处的青唐士兵吓到了。 “竟然有这么多梅花鹿,来人哪,将这些鹿群统统射杀了。”丁司杰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朗声道。 阿里骨立即举起手掌,阻止道:“等等,石火梅花路难寻这不是那宋人所说的上苍之意吗?还真出现这些梅花鹿,看来那葛胤的话未必空穴来风。不要动手,这定是有人故意将这些梅花鹿放出来分散我们的注意,马上就快到丑时三刻,不可以把精力耽误在射鹿的时间上。” 丁司杰见阿里骨胸有成竹就不再多言。 半晌,随着梅花鹿群踏水声的消褪,归于平静的丁香沟又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让人不觉头皮发麻。 阿里骨眼看着这时辰早就过去,不由开始生疑道:“怎么回事,你那师弟是不是失手了?” “去他娘的,那个宋人竟然跑了。”一脸晦气的欺丁从窟口出走,握拳气道。 阿里骨怔然道:“什么?你竟然没有杀掉他,还让他跑了。”他蹙眉思索着,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起来。 “将军,来了,种家军来了。”身旁的副将急呼道。 阿里骨定睛望向沟谷之间,一把把火把,一匹 匹战马,一个个穿着重甲、但看不清楚具体容貌的士兵徐徐被沟谷的黑夜笼罩。 他狰狞狂笑,拔出腰刀,举起来,发号施令道:“呵呵,所有人按计划行事,把这些种家军杀个片甲不留。” 随着阿里骨一声令下,令旗挥舞飘扬,藏在密林中的弓弩手万箭齐发,在沟谷里行走的军队们像是早已预料到似得,纷纷拿出盾牌在周围围成一堵墙,如此这般铜墙铁壁的防守,哪怕是万箭箭雨都扑了一个空。 眼看着在峭壁上的士兵要推着滚木砸向这些军队时,被盾牌包围的军队中央举起无数道旗帜,旗帜上用大夏文写着一个“夏”字。 这旗帜中突然飞出一个身着甲胄的魁梧大汉,他手中握着九环刀,面透坚毅的他轻功了得,连连斩下从密林中冲出来搏斗的青唐士兵。 魁梧大汉仅一人便斩下七名青唐士兵,他站在这七名士兵的尸首上,高声大喝道:“小小青唐竟然敢挑衅我大夏,好,这笔账,我赏东哲定要禀告陛下,好好与你青唐算上一算。” 丁司杰满脸错愕,匪夷所思道:“这怎么可能,不是种家军吗?怎么变成了大夏国的赏东哲?” 欺丁更是手足无措,摇首道:“阿里骨,你看我们埋伏错人了,这让父汗知道该怎么办?青唐大夏交恶又该如何是好啊?” 阿里骨本就烦躁,耳边听着欺丁的埋怨话,更是异常燥怒不安,他敛了敛容,眸光闪过杀意,冷哼道:“哼,那就将错就错,将这些大夏人全部杀了嫁祸给种家军不就行了吗?” 这话音方落刚落下,峭壁间竟出现了一抹抹黑影,黑影背部皆悬挂着一条绳锁,任由着他们身体轻松自如地在峭壁边弹跳而起,这些人手中都露出一把匕首,行动迅速且步伐一致地钻入所有窟口,将窟口边上三两个正抬着滚木的青唐士兵一一见血封喉,手段残忍,训练有素,俨然就是一批从天而降的杀手。 “阿里骨,你以为就你会背地里搞动作吗?想灭了种家军再将这个罪过栽赃嫁祸给大夏,你难道忘记现在在大夏国做主的可是我大师姐萧诸葛啊。”这些杀手里跳出一个俊朗少年,正是令狐晓。 丁司杰拔出长剑,浑然不惧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剑尊门黄毛小子,就你这些人那有如何,就算萧虹仙来了,我丁司杰也不怕。”说着匀剑刺向令狐晓。 阿里骨看着眼前混乱的厮杀局面,顿时失去了方寸,这时一个士兵急匆匆前来禀告道:“不好了,将军,大汗营帐着火了。” 欺丁瞠目结舌道:“什么?父汗他不会有事吧。”说着轻叹一声:“哎呀,这哪里是我们在设局,明明是我们被人设计了。” 谷口前,梅花鹿群如千军万马从丁香沟奔涌而出,突然又神使鬼差般地齐齐停了下来。 每一只梅花鹿的腹部皆跳下一名身披虎皮、里衬甲胄、头系红巾的宋军士兵,其中有一位年岁略大、五十来岁,但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眉锋入鬓、目炯双瞳、蓄着一口络腮胡,且见他向着葛胤作揖道:“多亏了葛大人让那萧音音姑娘前来提醒,还想到让我等军士披着虎皮藏身在鹿腹之下、趁着夜色蒙混过沟。不然我们种家军怎么走出丁香沟都不知道,种谔在此多谢葛大人搭救之恩。”说着长鞠俯身而下。 “老种经略相公无需多礼,晚辈久闻盛名,况且同是宋人,岂能见死不救。葛胤乃晚辈又怎敢受此大礼。”黑幕里徐徐走出一个身着青唐服饰的青年,正是葛胤,他说罢,当下伸手搀扶着种谔。 种谔折了折手中的虎皮耷拉在臂弯上,问道:“葛大人真是 谦虚啊,只是不知你是如何想到用梅花鹿欲盖弥彰的?” 葛胤淡淡一笑,正色道:“阿里骨心性急躁,好比田里的蛙子,若是直接把它放到热水里,它务必会跳出,只有将它放在冷水里,慢慢加热水,它才不会察觉,等到蛙子想跳出时就来不及了。一开始我曾以上苍之语警示过他,他生性高傲,当然不愿意轻信于我,时辰一到,即便是一群梅花鹿都无法引起他的疑心,反而他会觉得这是一种假象,可是这个假象只是在考验他的耐心,等他没有这个耐心,忽视过去后,等待的则是大夏军。” 种谔疑惑道:“只是你是如何知道大夏军会来此呢?” 葛胤犹豫了一会儿,许久才回答道:“大夏国国君也不想被青唐诬陷,从而酿成大宋开战。葛胤以书信一封,他自然愿意配合,这样子将计就计,让青唐欠大夏一个大大的人情,有何不妥呢?” 种谔不禁称赞道:“少年人谦卑有礼、又能巧用计策也是少见啊,让我等不动声色地从敌人的眼皮下逃脱,实属难得。区区一个都水监丞也着实是委屈了你,陛下真是屈才啊。” 葛胤摇首否然道:“老种经略相公谬赞了。”说着想到了什么,四处张望,问道:“只是为何我音音师姐迟迟没有与我们汇合,不是说好了事成之后....”顿了顿,心中莫名忐忑不安,喃喃自语道:“那唐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岂是那么容易应付的,文蛤里的萧师叔又.....葛胤啊葛胤你怎可以让师姐独自去救人呢。”自责了一会儿后,朝种谔作揖道:“种大帅你们再往东走上三十里路就到了夏宋边境,葛胤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种谔回礼作揖,目送这个清俊青年淹没在黑幕之中,不见踪影。 摇摇晃晃的深谷铁索吊桥上站着怒目而视的一男一女,两人剑拔弩张之下斗了几十个回合,眼看着天边的黑幕渗出微弱的曙光,即将迎来新一天的晨曦,却仍然没有分出个胜负。 只见这面如冠玉的玄衣青年一手举着变小的文蛤,一手托着一把朴刀,扫了扫对岸桥头躺着的十几具尸首,冷嘲热讽道:“经常听人说我唐柯辣心毒手,怎么就没有人说你这梵音宫的一剑萧倾城蛇蝎心肠呢。” 一袭水红长裙的美艳女子一只玉掌握着染上鲜血的青凝仙剑,徐徐转动剑柄,冷冷地说:“我萧音音从未将自己划入心慈仁善之列。唐柯,这一地的青唐尸首是我萧音音一人所为,任凭你如何辱骂也好,莫要将我的罪责怪到我梵音宫头上。”虽然萧音音与之恶斗不分胜负,渐露疲倦之色,但她毫无怯懦之意,厉声道:“唐柯你潜心修行三载,与我斗法却故意躲闪,是故意想要拖延时间吧,快,将我父亲放出,不然我萧音音定要斗得你不死不休。” 萧音音话音刚落下,便玉影迅如风,周身裹夹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劲风,剑尖虚画出一个“乾”卦图案,毫无预兆地以烈火之势向着唐柯袭来。 唐柯忙不迭地在自己面前匀刀回转,刀影交叠,形成强大的回旋气流,与势如破竹的青凝仙剑两两对峙,不分上下。 心机颇重的唐柯露出狡黠一笑,故意在萧音音眼前将手掌拖着的困住萧尚全的文蛤朝吊桥外的沟谷深渊抛出。 萧音音见状当即玉容失色,分了心神,却没有想到唐柯这时暗聚灵力重重挥掌拍向萧音音。 一抹身影快如闪电般地挡在萧音音身前,只见他四平八稳地架起马步,左袖一甩,呼哧出金光佛印,竟是硬生生地唐柯格挡在外面一层。 “贯亭...” 这美艳的女子欣然一喜,侧目而视着眼前的青年,玉容漾起淡淡柔光,唤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巽风 唐柯有点惊讶,没有想到三年前那个被废去右手的落魄少年不但右手痊愈,而且修为又突飞猛进。 在唐柯惊愕之余,萧音音竟然在自己与葛胤对峙之时,悄然将手中青凝往前一送。 唐柯心中大叫不好,连忙撤回掌势避过那一剑,也因此被葛胤的金光佛印被击中。 一串鲜血从唐柯嘴角淌出,他摁压着胸口见形势不妙,便旋身一转,眨眼间消失在吊桥上。 “爹......” 困住萧尚全的文蛤在刚才的一瞬间没入漆黑一片的渊谷里,这可把萧音音急得几欲要纵身跳下,幸而葛胤用尽强行拉住她的藕臂,只听着她黯然失声地大喝着。 葛胤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激动失态的萧音音,他心中也难过,懊悔的他开始自责自己为何不是三头六臂,这样既能接住文蛤,也可以让萧音音不受一丝伤害。 “天乾左,巽风右,二巳护萧,尚齐全。” 无比漆黑、望不到底的渊谷里突然传来低沉厚实的回响之声。 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让人捉摸不透,且意味犹长。 一缕金芒掰开黑暗中的迷雾,从渊谷里扶摇而上,若光如锥落在吊桥上,吊桥轻轻摇摆间才将眼前这抹金芒拂去,渐渐勾勒出一名清俊男子的轮廓。 这丰神朗俊的绿袍男子手掌心虚拖着一个晕染着金光的文蛤站在葛胤与萧音音面前,只听葛胤惊诧万分地注视着他,脱口道:“萧.....尚奇萧师叔.....” 萧尚奇冷冷地瞥了一眼葛胤,漠然道:“呵....真不知道仙儿这丫头喜欢你什么?三年了,连家都不归,还带着大夏军搅合起青唐与大宋的事情来了......” 突然文蛤里发出声音来,截断萧尚奇的话头:“阿奇,你的女儿这性子不由着你吗?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或人,就算千方百计也要得到,全然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如今问仙儿为何喜欢贯亭这孩子,还不如问问十八年前的你为何对杜若仙一片痴情。” 此言戳中萧尚奇的心事,他清俊的面庞开始流露出令人费解的苦笑,不禁摇了摇首,将手中虚拖着的文蛤平稳放在桥面上,啐道:“萧尚全你总是自以为是,我现在真后悔救你,就该让你粉身碎骨。” “爹......” 萧音音狠狠瞪了萧尚奇一眼后,蹲下身子,现在变得比方才还大一倍的文蛤缝隙里察看萧尚全的情况,玉容透着担忧之色。 困在文 蛤里萧尚全顺着这狭窄的缝隙,对萧音音微笑以示自己无碍,便端坐起身子来,苦口婆心地劝道:“阿奇,你就是嘴犟。大哥知道这次行动是萧雁裘与你还有唐义林一起谋划的,要不然唐柯怎么可能想到将幻影蛊放在这龙族之子的文蛤里,幻出若音的模样来引我入蛤呢。你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都是为了帮萧雁裘,可萧雁裘的目的是让宋夏交战,好引得逍遥门等正派的注意,这样他们就可以借机渔翁得利。而你真的甘愿做唐义林复仇的棋子吗?别忘了唐义林平生最恨的人可是你啊,阿奇你切莫再助纣为虐。” 萧尚奇闻言神情一滞,不一会儿,他闪烁不定的眸光渐渐被漠然之色所取代,恻然道:“萧尚全,这些你不说我自然都懂,唐义林重出乾坤无非是想杀我以报当年夺爱之仇,至于雁裘与我有子女姻亲之约,加之我与雁裘相交相知二十余载,他断然不会害我,就算他们如何搅#弄风云,又与我何干。你莫要自视清高,还相劝于我,若不是因为你是我嫡亲大哥,我岂会出手救你。”说着双袖一甩,负于背后,准备踱步离开。 “天乾左,巽风右,二巳护萧,尚齐全。阿奇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一句话。还记得这是我们幼时,义父收我们两个为义子时对我们所说的话。他老人家怜我们流露街头、孤苦无依,收养我们,还将所学剑法倾囊相授。他对我二人寄予厚望,我们岂能辜负义父的嘱托,任由萧雁裘胡作非为啊。”萧尚全顺着狭窄的缝隙望着萧尚奇的背影,动容道。 萧尚奇的身躯微微一震,便停在那,没有转身,他踌躇的眸光里仿佛荡漾着幼时的模样。 “以后你们就叫萧尚全和萧尚奇吧,天乾左,巽风右,二巳护萧,尚齐全。义父将天乾、巽风两柄剑交于你们,望你二子尽心竭力让我萧氏剑尊门永兴而不衰。”记忆里的儒雅男子将两柄分别刻有“乾”与“巽”的宝剑递给两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两位纯真少年欣然接过两柄宝剑,互看一眼,朝着儒雅男子异口同声道:“是,孩儿定不负义父期许,毕生护佑萧氏剑尊门,永不离叛。” 这永远难忘的誓言还回荡在萧尚奇的耳畔,他从未忘记过少年时的誓言,但是不知为何他神情很快被漠然之色覆盖,他冷冷地说:“我萧尚奇,毕生护佑萧氏剑尊门,永不离叛,从未忘记。未来剑尊门之主定是萧雁裘,大哥你妄想取而代之。” 葛胤缓缓阖上错愕万分的嘴,他望着这清俊决然的男子消失在自己眼前后,便陷入了迷惘与疑惑之中。 “萧师叔,你方才说得都是真的吗?我师傅真的如此机关算尽,挑拨宋夏关系,还害你受困于此吗?”葛胤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中的质疑,脱口问道。 萧音音美目闪过恨铁不成钢之色,急道:“贯亭,你真的被他骗了,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曾经在老门主面前挑拨是非,多次阻扰我父母,风流成性的他不知道欺骗过多少个女子,还妄图染指我母亲,若不是他,我母亲也不会惨死。他收你为徒,只是想利用你.....” “音音.....不要说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葛师侄自有其思量。”困在文蛤里的萧尚全截口劝道。 萧音音欲言又止,玉容上愠色未消,贝齿咬着红唇,似有不甘之意。 葛胤沉吟片刻,开口道:“萧师叔,不管我师傅是怎样的人,葛胤都会去用心感受,绝不会失去判断,助纣为虐。” ※※※ 大宋,延州知州府。 忙碌的知州府邸,十几名兵士从府内酒窖陆陆续续地搬出三十几坛用红纸密封成的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抬到府外的马车上,十几辆马车依次排开,其阵势真是浩大。 “贯亭啊,你回来的正好,这些酒都是种家军种谔种元帅所赠,说是为了答谢你解种家军在丁香沟之围。”在一旁察看属下搬运酒坛进度的中年男子瞥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海蓝轻衫的青年,当即迎面上前,笑逐颜开道。 葛胤与一位青衣少年齐肩而立,他朝着中年男子微微躬身道:“梦溪先生,葛胤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碰到种谔元帅。” 沈梦溪拍着葛胤的肩头,豪然道:“你这少年就是谦虚,种元帅信里写的很是清楚,你以声东击西、偷梁换柱之法,不但让种家军安然逃出险境,还化解了被有心人所挑起的宋夏矛盾,这于国于民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沈某他日上京定要向陛下替你请赏。” “梦溪先生说得太对了,这次若不是我大哥葛胤佯装成青唐大汗之子,并将计就计、见招拆招,不然现在延州只怕是战火连绵了。我大哥还说服了青唐大汗,青唐大汗知道这是丁司杰这些歹人所为,就不再将丧子之仇怪罪在种家军的头上,反而还治了那阿里骨失察之罪。大夏这次呈了大哥的情,更是感恩戴德,那贺兰群牧司愿意以平价向我延州百姓买卖石炭,算是了结了梦溪先生一大心病了。”青衣少年抢在葛胤开口前,赔笑夸赞道。 葛胤露出惭愧之色,扭头对青衣少年低声喃喃道:“阿弘.......莫要夸张了....” 眼尖的沈梦溪倒是察觉到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异样,附和道:“对,鲜弘小兄弟你所言不无道理,贯亭啊不要再谦虚啦,这延州百姓不要因为石炭昂贵而愁,沈某真的要感谢于你啊。” 葛胤见沈梦溪将要对自己躬身时,连忙否然道:“不不不,葛胤身为大宋父母官,应该而为之....” “沈大人,种大帅送来的五十坛酒连同陛下赏赐大人的三十五坛已经全部装上车。”一位副官朝沈梦溪抱拳禀告道。 沈梦溪敛容道:“都把这些酒送到军营中,大部分用于犒赏日夜不辞辛苦的戍边军士们,剩下一小部分留作日后奖赏于边民子女骑射优胜者。” 那副官似乎有些诧异,愣了一会,面容露出窃喜之意,连忙应道:“喏。” 第三百五十八章 石油 葛胤目露激赏道:“梦溪先生果真是大公无私,把陛下赏赐的美酒都送给军士享用,在大宋这样的经略安抚使已是少见。” 沈梦溪捋须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况且这杜康美酒尚属酒中佳酿,而这西北的边境百姓们本就好酒,若以美酒作为骑马射箭的奖赏,边民子弟定然会群情踊跃。” 葛胤恍然大悟,道:“葛胤明白了,先生是想通过骑马射箭的比试从这些边民子弟中选出精锐之士,充实到延州军队中,这样延州的军防实力定是不可小觑,大夏青唐乃至辽国,也不会轻易挑起战火。” 沈梦溪附和道:“对,陛下任沈某为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统领延州军民,那沈某除了要为延州一方百姓谋得福祉,也要提升其军力,让那些异国蛮夷不敢擅自骚扰。”说着目露期许道:“贯亭经此丁香沟一役,你一人以瘦弱之躯竟然能力挽狂澜,谈笑间拯救一军将士之性命,足见你足智多谋,有将帅之才。若是可以,沈某愿意举荐你到吕惠卿麾下为官,吕惠卿他与王安石虽为师徒,如今也出现了嫌隙,他自然不会因为你不是王安石一党而不重用你,相反此人惜才,自会重用于你。” 葛胤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多谢梦溪先生好意,贯亭入仕为官,一不为功名利禄,二不为平步青云,只是想为百姓为大宋为君王排忧解难。贯亭若与吕大人为伍,那王丞相的变法派与朝中的守旧派又如何看待贯亭呢,还不如现在这番来的自由自在。” 沈梦溪频频颔首,眸中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色,道:“四年前见你时,你还在茫然迷惘,四年后的你愈加明白所求之物,很好,真是淡泊以明志、乾坤一儒生,雁麟兄有此心性澄澈的佳徒,也属他人生之一大幸事。” 被沈梦溪夸得怪有些不好意思的葛胤立即转开话头道:“先生过誉了,对了先生可有研究出水肥的用途?” 沈梦溪颔首道:“自然有一定进展,且去沈某书房,给你们看一看沈某所寻到关于水肥的蛛丝马迹的古籍。”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古朴雅静的书房。 “汉时班固孟坚所著的《汉书》有云:“高奴有洧水可燃”,前朝的《酉阳杂俎》也写到“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水上,如漆,采以燃灯,极明。”沈梦溪分别翻了翻两本古籍,依次指出他注上批注的地方,念道。 沈梦溪见葛胤将古籍接到面前,仔细阅览时,他又端起书桌上的一碗混着墨漆的水,续道:“高奴便是鄜县,当时贯亭你离开时,沈某曾说过鄜县的衙役发现洧水多是混杂这样的墨垢,在机缘巧合下,还发现了这遇火可燃的功效。与书中所提功效不谋而合。故而沈某研究了这水肥许久,并无头绪,便专程去了一趟鄜县,一番尝试之后,果真洧水与书中所写一样,遇火可燃。这是沈某从高奴洧水盛来的水,与当日衙役送来给沈某研究的墨垢相差无几。”说着将碗里的墨垢流体水渍小心翼翼地滴到书桌上的烛台上。 烛台竟出现了剧烈的反应,原本微弱到快要 熄灭的火焰遇到“水”没被浇灭,反而扑哧向上延伸出火舌来。 葛胤一脸匪夷所思地注视着烛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敛容道:“贯亭想起来了,除了高奴洧水有如此奇特之效以外,还有前朝时称作肃州的南山泉水。贯亭曾在宫中崇文院看过一本叫《水经》一书看到过一句话:““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燃极明,与膏无异,膏与水碓缸甚佳,彼方人谓之石漆。水上有肥,可接取用之。那若是能加以使用,百姓也不用去花银两去购置石炭啦,况且这水肥漆黑如凝膏,说不定还可以制成墨汁。” 一旁的鲜弘终于恍然大悟道:“哦哦哦,难怪,我当时在贺兰就是拿到什么类似水肥的墨垢,不是想到梦溪先生临走前在研究水肥嘛,感觉长得一样,就拿去试试,小琥遇火则变成火光兽,看来这贺兰的也藏着不少的水肥。” “怎么会?古籍曾记载,火光兽怕水,见水即死,这水火本就相克,火光兽落到井水里非但没死,还解了它身上的禁制,现出原形....完全不合情理.....” 葛胤突然想到了当日在曲姚村遇到难缠的翠玄子,他所言之语更是发人深醒,他越发笃定了一件事情,喜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日小琥掉到曲姚村井水里变成火光兽,也就是说那井水也含有丰富的水肥,不如我们前去曲姚村看看,如果曲姚村有水肥的话,那曲姚村的百姓就不必大老远的去鄜县取水肥。” 沈梦溪突然从书架后头拿出三个空荡荡的革制酒囊递给葛胤与鲜弘二人,正色道:“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赶到曲姚村一探究竟。” 三个人互望一眼,齐齐颔首。 马车上,三个人坐于其中,显得异常兴奋。 此刻,葛胤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琥珀色的仓鼠,一脸好奇地发出:“吱吱”之声。 原来仓鼠小琥身上被剃光的鼠毛又重新长了出来,显得它此刻越发的精神抖擞。 这只小小的仓鼠倒是不约而同地吸引着马车里三个人的目光,葛胤仔细打量着小琥,思忖道:“梦溪先生,葛胤的小伙伴就是这只仓鼠小琥当时被郎中确诊为疥癣之疾,没有想到它那夜无意中掉到井水中,这疥癣之疾竟不药而愈。若是葛胤没有猜错的话,这水肥还有治疗牛羊等禽兽的疥癣之疾。” 鲜弘一脸嫌弃地瞥了仓鼠小琥,啐道:“虽然这宝贝有这么多的功效,也不能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儿啊,水肥水肥多难听啊,不如你我想个好听的名儿,说不定还可以流芳百世啊。” 葛胤谦虚地说:“这是梦溪先生所研究的成果,你我两人岂能贪功取名,越俎代庖了,梦溪先生不如你给水肥取个新名吧。” 沈梦溪淡然一笑道:“呵呵,发现此物之功效,贯亭你也有提点之功,不必自谦,况且这取名之事又何须互相推让呢。贯亭你是今科状元,文采出众,还是你来取吧。” 还未等葛胤回答,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 来。 沈梦溪蹙起眉头,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赶车的马车夫作揖道:“沈大人并无大事发生,只是小的这老家伙的车轱辘有点锈了,润一润就好,劳烦两位大人稍等片刻。” 葛胤一时间好奇心起,跳下马车仔细观察马车夫的举动,只见这马车夫朝着车轱辘处倒了倒一点水,别无其他。 “大哥,你这倒点水,有用吗?这得用菜油啊。”葛胤见马车夫三两下捣腾完毕,不禁开口问道。 马车夫没有多想,解释道:“葛大人您不知道,小的老家都是这么做的,取点井水就可以当菜油用,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梦溪一脸匪然所思道:“哦,那你老家是哪里啊?” 马车夫回答道:“回沈大人,正是你们要去的曲姚村。” 葛胤接过马车夫方才装着水的酒囊,打开囊口,将水倾倒一点在手心里,反复搓了搓,喜道:“哈哈哈,原来这肥水还有润滑的功效,既然它集石炭菜油两大奇效,梦溪先生,不如我们称它为石油如何?” “石油石油.....”沈梦溪反复嘟囔了几句,哈哈大笑道:“哈哈,这名字不错,就叫石油吧。” 大宋,延州,曲姚村。 “即便曲姚村有这么一口石油井,也不能惠及延州各县各村庄,远水毕竟解不了近渴,若是能在每一个村凿个这样的井口,那就好了。”葛胤站在井口边,注视着陆陆续续来井口提水的村民,不禁发出感慨。 他身侧的鲜弘思忖道:“葛大哥,那不是很简单嘛,每一个地方都挖上这样的一口井.....” 葛胤截口否然道:“若是像你说得这么简单,我又干嘛烦忧呢。水与石油总是要分开,如果按照打井的法子,这石油容易把食用水给弄脏了,绝非两全之策,看来是得选个凿井抽油的法子。” 闷闷不悦的葛胤与鲜弘并肩走在村里的街集上,鲜弘问道:“看来梦溪先生急冲冲的回知州府,想必是为了从古籍里找到应对之策吧。” 鲜弘见葛胤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马上灵机一动,开口转移话题道:“对了葛大哥,你那漂亮师姐呢,还有困在文蛤里的师叔去哪了?不是说她们在延州等你吗?怎么没有在延州看到他们?” 葛胤闻言突然停住步子,摇首道:“不知道,那天清晨,在丁香沟的路上就遇到一位青唐士兵,说青唐大帐着火,我那时候没有想太多,便与萧师姐约定在延州汇合。哎我真糊涂,一个弱女子怎么扛得动那么重的文蛤,若是有我在,还能搭把手,想必师姐在路上遇到什么波折,她现在肯定很想找到龙族太子敖洲寻求这开启文蛤之法。” 第三百五十九章 采石 鲜弘哂道:“这你就多虑啦,她个女子是抬不动,她可以用银子使唤人来搬,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怎么可能找不到裙下之臣来搭把手呢。” 葛胤一听,敛容不悦道:“阿弘若不是你擅自行动,放火烧营帐,我怎么可能会情急之下撇下师姐,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鲜弘皱了皱鼻子,冷哼道:“哼,怪我咯,我这不是担心你这个大哥应付不了那些人嘛。放一把火帮你怎么了?真是好心没好报。”说着白了葛胤一眼,便转过身去,拉下一张冷脸,不再理会他。 在这一点葛胤本身特别倔,他语气毫不示弱地叱责道:“草菅人命,这叫帮吗?一把火,万一殃及无辜怎么办,你能保证吗?就算是精通玄术恐怕也无法控制火势吧。” 鲜弘是个少年性子,第一次见葛胤用如此重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大有自尊心受挫之感,冷冷地说:“劳资才懒得帮你,好心都当了狗肺。”说着气冲冲地大步向前走,头也没有回。 葛胤望着青衣少年的背影,轻叹一声,开始自责道:“葛胤啊葛胤,如今的你,说话怎么得理不饶人了?” 脑海里莫名闪过与萧虹仙初识的场景,那时的自己哪里会顶嘴争辩,他不由暗叹着时光流逝,人也会随着经历的成长而变化。 “你这作奸犯科的小贼也有胆子来应征乡兵,你看看你做了三年的牢,瞧瞧你这耳根后的刺面,怎么看都是个贼字。” 葛胤听到前方正排着长队,最前头穿着兵卒行头之人冷嘲热讽地对着排队在前头的青年人说话。 只见这青年人耳根后果然是刺着环状图案,他低着首,忍气吞声地任由着他数落自己。 “对啊,这做过贼的怎么可以当兵呢,这不是乱套了嘛。” “这确实闹笑话了,赶紧走。” 瞎起哄的应征者排在后头,一脸不耐烦地你一句、我一句,有甚者更是出手推搡,将刺环青年挤出了队伍。 “难道坐过牢、做过贼,都不能有洗心革面的机会吗?那本官还被下过大狱、吃过牢饭呢。” 刺环青年埋着头,满脸沮丧的样子,刚准备离开时,听到有人替他说话,不由好奇心起,回头看了过去,是个儒雅清俊的青年,仔细瞧上几眼,甚是熟悉,连忙瞠目结舌地叫道:“是你......” 这话饶是把征召乡兵的长官吸引了过来,只见这长官作揖赔笑道:“葛大人真会说笑,小的怎么敢如此啊?”说着扭头给坐在那登记的兵卒使了使脸色,续道:“我们这是与他开玩笑呢,赶紧的,你给他登记一下。” 葛胤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世道的炎凉世故,他嗤之以鼻,冷冷一笑,转过身来,对刺环青年,面带微笑地问道:“兄弟,你怎么称呼.....”还未问完,见眼前这刺环青年非常面熟,碎 片记忆在脑海拼凑着,道:“你是大名府.....” 刺环青年又惊又喜,连忙叩拜答谢道:“小的胡全,四年前无意冒犯公子,公子大人大量,非但没怪罪,还送银子让小的从良,此恩此德胡全从不敢忘。” “原来是你啊,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胡兄弟,你怎么后来被关在牢中呢?”葛胤恍然大悟,上前扶起胡全,疑惑道。 胡全起身,摇了摇首回答道:“当年小的确实也就从良做了些小本买卖,谁知被以前偷窃过的仇人寻上门来,被硬生生押到牢里,就这么做了三年的牢。” 葛胤闻言唏嘘不已,动容道:“也真难为你了,就算坐牢,之后一定也要秉持初心,不得为恶。” 胡全附和道:“公子说得对,哎可是这牢底都快坐穿了,总算出来后,小的记得当年公子说得一句话: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所以小的也不敢行偷盗之事。不过这年头不好,还是得吃官粮好养活,这不看到告示这里招乡兵,就来碰碰运气,谁曾想遇到了公子你。” 葛胤深有感触,喃喃自语:“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顿了顿,才开口道:“能洗心革面,你足以当得起这乡兵一职啊。”说罢,走到那征兵长官面前,窃窃私语了两句后,对胡全道:“我住村里头,以后有空可来寻我,有事先告辞了。”说着朝胡全作揖,微笑离开。 翌日,晌午,葛胤正在屋内翻着古籍,似是在研究着什么。 鲜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为了让葛胤注意到自己,故意轻咳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那个啥,是我错了,大哥你大人有大量....” 葛胤抬首,对他微微一笑道:“阿弘,我早已忘记了那事,大哥语气太硬,你别放在心上。” 鲜弘立马露出嬉皮笑脸起来,凑上前去,打量着桌案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张,问道:“葛大哥你在捣腾什么呢?需不需要阿弘帮忙?” 葛胤又露出了严谨认真的神色,他拿着三根木棍在那比划着。 这三根木棍有一端被削的尖细如锥子一般,任由着他在手中用麻绳系了起来。 “又在想怎么凿石油井呢,用铲子挖挖不就行了吗?”鲜弘脱口道。 葛胤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的三根木棍锥子,应道:“不行,得想个办法抽出地底的石油,又不污染和损害地下河道,这才是上上之策。” 鲜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说道:“对了,外面有个人来拜访你呢,要不出去看看?” 葛胤有些应接不暇,应道:“阿弘,我这里走不开,你要不将他请进来好了。” 鲜弘喜不自胜道:“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人家就在门外,赶紧的,葛大人宣你呢,快点。” 大门突然被推开,来人正是穿着一身武服打扮、 格外硬朗的胡全,只见他怀里揣着一本书册,双手提着一篮子水果,放在桌上,笑道:“葛大人,小的胡全是来感谢您的,不知是否打扰到您办公?” 葛胤有些诧异,立即停下手头工作,温然道:“胡兄弟,你怎么来啦,不会不会,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头绪。” 胡全打开话匣子道:“自从葛大人和那兵头说了好话,胡全才能留在村里当兵,还好吃好喝的照料着小的,小的感激不尽,这不,打听了一下葛大人,本来想来谢谢大人呢,没有想到大人遇到了烦心事。葛大人您真是我们的父母官,为了解决大家柴火问题,还把自个关在屋里想法子,真是难为您了。小的是粗人没有读过什么书,就送些苹果梨子给大人您解解乏。”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写着“井盐之法”的崭新书册递到葛胤面前,正色道:“这是小的三个月前在盐仓里,一位老师傅所赠的,兴许对您的困惑有帮助。” 葛胤接过那本书,郑重其事地翻阅着,欣喜道:“井盐之法,此书写的皆是如何开采地下水来制盐的方法,或许有所帮助,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胡兄弟的好意。”说着将书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一边给胡全倒上一杯茶水,一边说道:“胡兄弟你来此,葛胤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一杯水还是有的。” 露出受宠若惊之色的胡全正襟危坐,马上伸手阻止葛胤斟茶倒水的举动,道:“别别,胡全何等何能,让小的自己来。” 这两人你推我去的样子,让一旁的鲜弘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想抢过杯子,结果这三人六手的折腾下,杯子的水倾倒出来一大半,全部泼在了胡全刚送的那本书上。 葛胤一脸心疼地用袖子细心擦拭着书册,并且翻了翻书册,想将渗到书页里的水渍给搽干,结果翻到了一页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不由一愣,整个双手动作也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一页画着的是由五根木棍组成的木质碓架,锥头还往下吊着一个圆锉,圆锉里嵌着一把直刃,有两三个光着膀子的壮汉站在碓架上,踩着捣碓。 葛胤脑子里蓦然灵光乍现,豁然开朗道:“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怎么开采地下石油啦。此乃奇书啊,汲取地下盐与开采石油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说着用手指戳点着图案,解释道:“如此一来,只要搭起这碓架,再以人工巧力,借力打力,带动这悬在中央的圆锉,上下凿进后务必能击碎地底岩石,这样井口的位置就会形成一个尖细的小口,而且这细小的井口凿得很深,也不会形成大规模的破坏,那样只要选好地下水的位置,自然也不会损坏地下水道,更不会污染水源。蜀地制盐师傅真是巧夺天工、机智无双啊。” 自从葛胤想到如何开采石油、搭建油井之法后,延州各县各村纷纷推行。 石油的开采减轻了百姓的柴火负担,也大大减少了对树木砍伐,百姓们更是交口称赞。 沈梦溪亦在自己未来将要流芳百世的著作《梦溪笔谈》中写道:“鄜、延境内有石油……颇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甚黑……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 十日后,延州的石油井口处,如火如荼地施工,因此由州府出资招收的职务-----碓工也诞生了。 第三百六十章 抗旨 “贯亭啊,你真的是奇才啊,看来沈某真是老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不是你想出这油井之法,延州百姓哪里能这么快的享受到石油的好处,我已将此事禀告于朝廷,你等着接受陛下的封赏吧。”沈梦溪拍着葛胤的肩头,不吝夸张之词道。 葛胤目透谦卑之色,摇首否然道:“石油的发现全靠梦溪先生,葛胤只不过在一旁起到辅佐之效。” 沈梦溪捋须大笑道:“哈哈,你这小辈就是太过谦虚,好不与你争辩,不管你怎么说,不可否认这是你我二人合力之功。。” 他双目精光大盛,兴奋地说:“贯亭,石油百世之后必大行于世,你相信吗?” “相信,不止葛大哥相信,鲜弘还深信不疑呢。”鲜弘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旁,揶揄道。 蓝天白云之下,三个人豪放不羁地开怀大笑起来。 “梦溪兄何事如此高兴?” 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风尘仆仆、外罩鹤氅广袍、内穿褐色圆裳的中年男子正徐徐走来。 沈梦溪豁然一笑道:“哈哈,尧夫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葛胤与鲜弘作揖齐声道:“范大人。” “咦,你们两位后生倒是捉鬼捉到了延州,这样也能聚在一起,真是有缘分啊。”范纯仁眯着眼睛,打量着葛胤与鲜弘二人。 沈梦溪疑惑道:“尧夫兄认识这两位后生?” 范尧夫捋须应道:“自然认识,这位葛胤葛大人嘛整个大宋朝堂哪个不识。一年前葛大人进京赶考时,途经应天府,与这位鲜兄弟在我府上住过一段时日,也算有缘啊。” 沈梦溪“哦”了一声,恍然知晓。 范尧夫正色道:“方才梦溪兄问老夫是什么风把老夫吹来这,哈哈哈,是陛下让老夫来传圣谕。” 沈梦溪与葛胤闻言几乎在同一时间掀起衣袂准备屈膝跪下接旨时,范纯仁伸出双臂扶住二人,道:“既是口谕,一切都从简,老夫也长话短说。梦溪兄在延州发现石油解决延州百姓的柴火问题,颇受当地百姓爱戴,陛下想让你官复原职,回京继续任三司使。至于葛胤葛大人才智过人、有辅弼梦溪兄寻到石油之功,且研制出如何开采石油,还有种家军种谔元帅上书陛下大大褒奖于你,说葛大人如何以一人之力盘旋在青唐大夏两国之间,令种家军精锐之师免于涂炭,陛下准备擢升你为枢密直学士。” 鲜弘张了张口,脸上溢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愕然道:“我的老天爷呀,枢密直学士啊,从一个八品芝麻官一下变成正三品大员,这皇帝老儿封个官真的很随意啊。” 范尧夫解释道:“老夫看得出陛下是真心喜欢葛大人,要不然你与苏大学士一起被贬,按理说就是绝了这仕途升迁之念。当时用臣兄在陛下面前说出你对治理水患有功之事,陛下正好抓住这个契机把你放在延州做个小小的都水监丞。这下葛大人发现石油开采之法,且化解种家军危机、缓和宋夏矛盾,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擢升为正三品合情合理,不管是王党还是顽固派都不敢有任何意见。”说着看了看葛胤与沈梦溪两人,温然道:“此外,还命你二人与老夫一同回京,事不宜迟,即日便启程吧。” “贯亭啊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与范大人回京,沈某刚刚开始接手延州,诸事繁多,就不回去了。”沈梦溪淡淡地说。 葛胤神色大变,劝道:“不可啊,梦溪先生要三思而行,这可是抗旨。” 沈梦溪脸上透着浑不在乎的样子,拍了拍葛胤的肩头,豁然道:“这世间有两种抗旨是可以原谅的,一种是秉持初心、坚守执念,还有一种便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延州的军民刚刚接受沈某这个知州,沈某在百废待兴之时,如若弃他们而去,这些时日沈某的良苦用心都将付之东流。为臣者应当效忠君王,为官者更当将百姓放在首位。在延州镇守边境,也是为国效忠,而在庙堂之中反而会被那些虚浮之物迷惑而失去初心,还不如在此逍遥自在。” 他尽是褶皱的眼角微微一扯,勾勒出这世间最美丽的弧度,只听他用轻若鸿毛的语气说:“不早咯,沈某手头还有些百姓的琐事未处理,就不多陪你了, 范兄。你们收拾收拾早日启程,沈某公务繁忙或许不能相送,两位可别怪罪啦。” 葛胤凝视着这个伟岸的背影渐渐走进百姓之中,才慢慢闭上眼睛,许是在细心品味此言。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朝霞又迎来崭新的一天,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清新的泥土香气。 官道上,三辆车马准备就绪,两位肝胆相照的兄弟正面临着离别。 “葛大哥,你去京城,我就不去啦,自从接触了青唐的灵寄之术,我觉得太有趣啦,准备一路西行,去南疆瞧瞧。”鲜弘还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用风轻云淡的口吻掩饰内心的不舍。 葛胤倒是喜怒形于色,哪怕他一直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可是终究在这些日子与眼前这位个子矮小的青衣少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好,去吧,孑然一身就应该去天涯海角,人生在世要潇潇洒洒的活着,我们兄弟二人有缘定会重逢再见,阿弘,保重。”葛胤双手抱拳,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眼角莫名被一股湿意沁润着。 鲜弘顿时眼眶一红,蓦然转身背对着葛胤的他不言不语,尽管有多么不舍,都要面对分别,他狠下心肠径自走向前路,先行一步。 葛胤望着那抹青衣消失在眼前后,心中的沮丧与失落决堤般涌来。 “离别别去茫茫路,从此兄弟各天涯。 再见何年是何月,不问苍天问鸿雁。 长衫衣袂泪沾湿,一句保重已断肠。” 这个清俊青年并没有多少包袱,与来时一样,一个细软,一把洊雷剑,一只仓鼠,一袭与蓝天白云融为一体的海蓝薄衫,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第三百六十一章 国宾 大宋,汴梁,皇宫文德殿。 “枢密直学士葛胤拜见陛下。”器宇轩昂的葛胤衣着六梁冠朝服双膝跪拜,行君臣之礼。 龙椅上端坐的宋帝身着云龙纹深红色纱袍、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他正与一位相貌俊美的大臣相谈要事,听到葛胤之声后,连忙起身走到葛胤面前扶起他道:“哈哈,葛爱卿果真是朕的白衣卿相,数月不见在延州立下大功,不负朕心啊。”说罢,目视左右内监示意其搬张椅子。 葛胤察言观色下,正襟危坐,凝神静气,顾盼左右。 大殿内的另一位大臣将目光投射向葛胤,寒暄道:“葛大人,屡立奇功,绝非偶然,以往是章惇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葛大人海涵。” 葛胤受宠若惊,怔然起身向着章惇躬身,诚然道:“章相言重了,春瘟之事是小官冒犯上官,如今章相身为参知政事,仍能礼贤下士,葛胤佩服。” 这话里行间透着诚恳之意,章惇深有所感,一笑置之。 “陛下,国宾已至殿外。”体格壮硕、身材高大的侍卫统领作揖禀告道。 宋帝长袖一荡,欣然道:“快快有请。” 葛胤满心疑惑,心中正思忖这“国宾是何方神圣”时,大殿门全部敞开,两列皇城司侍卫在虎蛇两位副司主带领下依次在殿门外并列排开,一道红毯早已铺在中轴位上,整个气氛无不充斥着庄重神圣的气息。 这让葛胤的好奇心更浓了几分,是什么样的国宾竟摆出如此高规格的排场。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黄白相间、满绣花纹的圆领大袖长袍裹身的中年男子,浑身散发着威仪凛凛的王者之气。 这中年男子身后紧随着一位年芳十九、清秀貌美的华服少女。华服少女步态柔美淡雅,气质空 灵透彻,更引人瞩目。细看她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金黄纱裙,纱裙裙尾曳地两尺半,玉钗珠鬟、薄施粉黛,却已明艳照人。 “段兄从大理国不远千里而来,路上定是辛劳。”宋帝早已按奈不住,小步快跑上前相迎,含笑寒暄道。 随着宋帝目视左右内监后,数十名内监宫婢手捧珍馐美味从两面侧门鱼贯入内,眨眼间竟将文德殿的陈设布置换成了宫廷宴席,井然有序令人骇然。 两列下首席位都坐满朝廷文武官员,中间则是十几名妆容浓艳的舞姬在宫廷乐师的奏乐下,跳起曼妙灵动的舞步起来,让整个大殿沉浸在祥和融洽的气氛之中。 大理国国君与华服少女欣然入坐,只是这华服少女环顾四周,最后将又惊又喜的目光落到了葛胤脸上,葛胤与之对视许久,从少女入殿之时他就错愕万分,还没缓过神的他也有恃无恐地注视着少女,浑然没有自卑之色。 “大宋皇帝陛下,段某人一行冒昧叨唠贵国,还劳烦陛下您派遣皇城司一众高手在蜀地相迎,一路保护至汴京,这等隆重礼遇令大理国感到万分荣耀。”大理国国君段廉义端起杯盏向宋帝敬酒道:“为表诚挚谢意,段某人先干为敬。”他说罢一饮而尽,豪迈直爽让人望而生敬。 宋帝坐在龙椅之上,也举起酒杯豪然饮尽,笑道:“哈哈哈,段兄果真是豪爽之人,其实不必太过客气,这两国边境山匪常有出没,朕收到段兄将出访大宋的国书后,喜不自胜,又恐路上出现危险,就特意让沿路州官以及朕的皇城司前去护卫,也是谨慎之举呀。”说着瞥了一眼段廉义下首席位端坐的华服少女,赞道:“想必这小姑娘是大理国的莘蓉公主吧,果真是清雅绝美,蕙质兰心。” 莘蓉公主气质如兰,不骄不躁,闻言起身行礼道:“莘蓉见过大宋皇帝陛下。” 宋帝对莘蓉公主的样貌气质甚为满意,不禁喟叹道:“可惜呀,这样落落大方的姑娘我大宋却无福结为姻亲,朕膝下最为年长的皇子也才四岁,难以婚配。” 段廉义摸须淡笑道:“呵呵,莘蓉是段某人的掌上明珠,她若能与大宋联姻,这也不失为一场良配,若是宋帝日后有相中的王孙贵胄,段某人愿意与大宋结为姻亲。” 莘蓉公主微微一怔,向来沉稳持重的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和神情,但是那眸光还是情不自禁地望向坐在对面最下首方席位的葛胤脸上。 葛胤眉头蹙起,神情尽显担忧之色,这一点倒是让莘蓉公主心中感到意外甜蜜,她的唇齿竟沁起一丝豁然笑意。 而此刻葛胤的目光已经移到了站在段廉义身后衣着深黑色武服、相貌奇伟的青年脸上,只见这青年神情复杂,隐隐交杂着惊愕与愤懑之色而后很快被冷峻之色给替代。 频频颔首的宋帝似乎捕捉到深黑青年的不悦神情,佯装笑意的龙颜下大有恚怒之色。 他掸了掸袖子,颇为不满地说:“这些舞姬舞艺平平,柔绵无力的,难登大雅之堂,全部给朕撤了。”舞姬们闻言吓得连忙跪地叩头,踉跄离殿,且听宋帝朗声道:“礼部尚书冯周何在?” 话音甫落,一个肥胖男子慌张地匍匐跪地,颤声道:“臣.......在。” 宋帝面色冷峻,冷冷地说:“你当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等平庸才技怎能在国宴摆弄,岂不让国宾见笑,你该多引进一些民间乐坊的舞姬伶人.....就比如民间闻名遐迩的乐音坊,那里不乏精通舞乐的人才...” 冯周擅长察言观色,他左思右想下方知宋帝是话中有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眯了眯小眼,赔笑道:“陛下教训的是,是臣所思不周,今个儿大理国莘蓉公主出席国宴,莘蓉公主国色天香,令宴会蓬荜生辉,这些姿色平庸的舞姬自然是黯淡无光。”说着睨了一眼那深黑青年,狡黠一笑,道:“陛下,素闻大理国有一位叫余登的少将军,是大理国境内六大年轻一辈翘楚之首,修为不凡,但是我们大宋也是高手如云,不如来一场比武切磋,这样既可增进两国间的友谊,还能增加武功修为的交流。” 第三百六十二章 剑心 神色阴晴不定的宋帝闻言瞬间龙颜大悦,只觉冯周所言道出他的心声,本想着如若冯周不能拿出一个方案来就治罪于他,可是这老家伙龙屁拍得奇准无比,令他开怀大笑道:“哈哈哈,这个主意好,段兄你觉得如何?” 段廉义沉思一会,颔首道:“甚好甚好。”说着扭头注视着深黑青年,道:“余登一切都量力而行,莫伤两国邦交友谊。” 两列席位各自向后退了数丈远,为接下来的比试腾出偌大空间。 皇城司龙虎蛇三将并肩站成一列,个子瘦小的蛇将军阿它率先出列,抱拳道:“皇城司副司主阿它领教大理国神策军余统领高招。”双手化掌,掌风猎猎,两臂齐绣蛇纹时舒时皱,栩栩如生。 余登巍然不动,见掌风嘬来,且苍劲有力,他脚下轻浮,身法绝妙,轻易躲过之余,亦不忘反手探拿。 谁知阿它露出的双臂滑腻如蛇,嘶溜而过,余登出招奇准且变化无常,他见一招错失,当下化掌虚扣,横过阿它双臂,奋力直掐脖颈。 阿它忽觉愕下阴风阵阵,单指朝胸虚指,口中默念法决,胸口的护心镜被莫名驱动,贴着胸中软甲“噼啪”颤动,镜面乍起火焰似得华光,耀眼灼目,让余登不禁扭过头去紧闭双目,但手中爪形仍在。 五爪贴颈之时,隐感火焰灼烧,十指连心,不可强攻,仓促缩手之余,右手所持的云越剑突前露鞘,剑锋寒逼阿它左肋却停了下来。 “蛇将军,你败了。” 余登双目炯炯,唇齿逸出得意之色,冷冷地贴着阿它的耳边说。 阿它悚然一惊,呆立当场,不敢动弹,贼溜溜的双目满是狐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还未正式出招,竟然就败下阵来。 段廉义率先鼓掌叫好,宋帝见状却硬是将脸上的不悦之色给挤成尴尬笑意,他开口问道:“既是如此,我大宋还有谁敢应战?” 高大威猛的虎将军早已按奈不住,相貌凶横的他手持一把立瓜大铜锤,从旁腾空飞起,口中喝道:“洒家得罪了,小子看锤。” 大铜锤忙不迭便盖顶而来,招招致命狠辣,大有为蛇将军报仇解气之势。 出招快准狠,浑然没有给余登留一丝一毫反应的机会。余登自是信心满满,他云越剑依然未出鞘,只是趁着弯腰凸面,将云越剑当作棍棒之态在右上方旋转横扫。 “铛铛呛呛......” 铜锤铁剑激烈碰撞,擦起连连火花,余登与虎将军的比武切磋大有看头,不仅是力量的对决,还是借力打力,以力化无,以无化有的演变。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已经对招二十余次,仍未分出胜负。 余登身法过人,筋斗侧翻,“呛”地一声,云越出鞘,剑鞘如锥冷不防飞向虎将军阿贲,阿贲有恃无恐,抡起大铜锤狠狠迎面凿去,剑鞘被铜锤击打换了个方向,斜斜插入不远处红柱一寸有余。 众人见状皆是骇然,胆小者更是缩脖掩面,怕殃及池鱼,饶是大理国莘蓉公主凛然不惧,淡然端坐,优雅姿态令人生羡。 通体幽蓝的云越剑晕着金色流光煞是好看,它兀自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光弧线。 阿贲两掌握拳,一向自负的他,不由生出愤怼之色。 “呀哈”一声,亦是将大铜锤脱马由僵般飞掷出去后,他未坐享其成,双拳虚抡,两腿微蹲,马步一沉,拳劲狠厉,随他双臂一扬,劲力幻成根根木屑,如木雨簌簌、如木尘席卷,潇潇洒洒紧随铜锤而去。 余登淡然自若,屏息以待,耳听八方,在危急之时,蓦然睁目,口吐“呔”声,悬空以待的云越剑瞬间流光溢彩,刷刷坠下,剑影浮光,一一削去迎来木屑。 而云越剑却以竖为横,掉转方向,以电光火石闪现,云越剑尖穿透阿贲领口,将阿贲神乎其神地钉在阶梯木板上。 阿贲自是很不服气,不顾身上衣袍被钉于木板而挣扎立起,“嘶啦”地裂帛声骤响,他的外袍浑然被扯破离身,光着虎背熊腰的胸膛膀子的他恶狠狠地冲向余登。 谁知迎来送往的铜锤不知何时被余登踢了过来,正是落向阿贲的面门,阿贲吓得肥脸颤抖,双目瞪圆,竟是愣在当场。 忽然一只手掌抓住阿贲肩头一捞,阿贲才意外脱险。 阿贲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随着前方的铜锤坠下的位置望去,木板受到重力锤击,竟深凹塌陷下去,不由生出后怕,一身激灵,冷汗涔涔。 挂于红柱上的红缎忽然被一抹身影扯下,此人正是皇城司司主龙将军阿螭,他将扯下的红缎披在阿贲的身上,抱拳道:“皇城司司主阿螭领教阁下高招。” 宋帝见手下干将连败两人,已然愤愤难平,他面如重枣,焦灼万分,忽见段廉义彬彬有礼的目光投向自己时,他又只能装出一副淡淡无畏的样子,无奈干笑。 此刻宋帝对阿螭寄予厚望,长长吐了一口气,似是重振内心之信任一般。 余登再不敢有一丝一毫地轻敌,他与阿螭开场便打得难解难分,抽剑如丝、你来我往,堪堪斗了三十个回合,余登方觉遇到劲敌,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才能取得胜负。 阿螭是御前五将之首,修习水系功法,手中法宝银龙环不可小觑。他深知此战关乎大宋颜面,即便他知道对战之人是逍遥门炎钰真人座下二弟子余登,素闻炎钰真人四弟子功法排名是:孟秦飞第一,以剑气为傲,余登武力过人,与唐柯并列第二,但唐柯善谋,功法诡变多端,以不变而应万变,又专攻毒术,二人若以综合实力论之,余登大有第三趋势,丁司杰修为最末而垫底,每每想到此处,他更不敢懈怠,势必会全力以赴,力挽狂澜。 云越突刺,阿螭借力跃起,轻点剑尖,头下脚上,身如红枪,银龙环击出,倒挂直插余登天灵盖。 失去云越剑挡格的余登临危不惧,一向以武力取胜的他,拳法身法掌力从不弱于剑法,他两腿一屈,沉腰扎马,下盘如磐石之稳,难以撼动。 余登面朝凌空,内蕴「上善灵力」,这修为臻至神盈,掌力叠出,金光大绽,竟抵住银龙环袭击,托举起阿螭身躯重心。 葛胤瞧得真切,他开始嘀咕起来:余登大哥内修灵力,外练劲力,功法深厚且扎实,我若与之一战,恐也无必胜之把握。 这心念一动下,余登浑身暴涨起金色华光,他大喝一声,猛得运力上提,阿螭难抵其势,只觉最后一道防线将破,却也是不甘心,冒着反力而噬的风险,迅速将水系之力化为源源流泉注入银龙环,期盼在能挡上一挡。 余登早已汗流浃背,两劲过猛,双腿所立之处难以负荷,轰然塌陷下去。 宋帝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见余登略显吃力的模样,心中大悦,以为胜利以待时,眼前两人交抵之处金光乍起,强光入眼,不禁泫然阖眼。 等张开双目时,阿螭被强大劲力弹开,眼看着他欲摇摇坠地,他忽然在地上顺势打了三个滚后,缓缓站起,嗓子一堵,喉结一动,嘴唇沁出一条血线,看来阿螭受了一定程度的内伤。 宋帝见状连连沮丧地摇了摇首,可败局已定的阿螭甚是桀骜,他长啸一声,大有以命相拼之势,这倒令宋帝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阿螭银龙环凸前一掷,环振一转,缕缕水剑悉数纷纷涌出,从四面八方向着余登围拱而来。 云越剑盘旋御空,莫御而下,金光如虹,流光薄纱,将余登罩在其中,水剑拱之,皆被抽刀断水般切开而失去锋芒坠下。 阿螭竖掌于胸,银龙环巨颤,一条水汽凝成的银龙呼啸而出,环着余登再此拱来,余登单指朝天,云越剑一引,剑光四射,透水穿空般熔开银龙盘旋。 余登双掌大力外翻,剑光横扫,又在半空中形成劲力,奈何阿螭疯狂用手掌呼拍格挡,却还是被劲力打中,胸口闷疼,踉跄后退。 一个鬼魅身影欺近,一把云越剑架在阿螭脖颈之间。 胜负已分。 可隐藏危机却未化解,方才混乱之时,无形劲力也将银龙环震飞,银龙环电光火石般飞向旁边席坐。 席座端坐的莘蓉公主玉容失色,只觉一阵劲风即将扑面而来,她也不知闪躲,凝眸阖目,细掌兀自抓紧双膝衣袂,仿佛做好就死的准备。 乌黑纱帽凌空飞来,准确无误地砸中银龙环,巧妙地化解危机。 莘蓉公主欣然睁眼,她似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打赌,赌对面的那清俊青年是否会施以援手,果然对面站着的一位面透担忧之色的青年,那青年右臂作着抛物姿态,饶是那乌纱帽是他丢出,这青年正是葛胤,他暗运「上善灵力」聚于乌纱帽一抛而出。 葛胤见对面淡雅少女安然无恙,豁然松了一口气。 莘蓉公主莞尔一笑,朝着葛胤行礼谢道:“多谢,葛.....这位大人救命之恩。”说是救命之恩,而方才危机却对莘蓉公主毫无影响,若是换了寻常公主早就吓得浑身哆嗦,这样的稳重,让众人看在眼底皆是万分叹服。 余登一脸懊悔,收剑入鞘,跑到莘蓉公主面前,打量着她是否受伤,但是碍于环境所迫,不敢太过亲昵,双手握拳道:“公主....无碍吧....” 莘蓉公主充耳不闻,只是怔怔望着对面的葛胤出了神。 这一切的微妙关系仿佛被宋帝看在眼底,他竟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段廉义骤然起身,连连鼓掌,笑道:“大理国余登以车轮战胜大宋三英,全是大宋皇帝陛下御下有术,承蒙多让。” 本来是段廉义想找个台阶给宋帝,不能太过驳了宋帝的脸面,结果这话入了宋帝耳朵却变了味了,异常讽刺,令宋帝甚为愤怒,却仍然要装出一副肚量海涵的模样。 他银牙一咬,两腮鼓动,咧嘴一笑,笑容却很快僵在唇角,谦然道:“段兄谦虚了,这余登将军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呀,想我大宋幅员辽阔,却也不能尽收人才,是朕的失策。” 段廉义突觉气氛尴尬至极,温然一笑,欲打破尴尬,正色道:“陛下才是谦虚了,大宋人才济济,我大理国才是望尘莫及。”说着指了指葛胤,不吝溢美之词,夸道:“这位葛贯亭葛大人是文武兼备的人才,修为了得,本领绝伦,与余登不妨多让,且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若是擅加用之,可是武能安邦定国,文能治世济民的人才啊。哎三年前,段某人想将他委以重任,可葛大人只愿为大宋效力,不知三年后,他在大宋也成了肱股之臣,治春瘟研火油解种家军青唐之危等等之事也是有所耳闻。” 宋帝沉默许久,面色闪过一丝诧异,指头反复摩娑着龙椅上的龙首雕刻,这使得全场氛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陛下,臣觉得大宋人才辈出,区区大理国将军,我大宋只要一名文臣即可胜之,何须武将。”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大家颇为好奇是谁说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连御前龙虎蛇三将听之皆怒火中烧,只觉说话之人可谓是大言不惭。 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是个七品芝麻小官,这七品小官站在最末端,连席位都没有,却脊梁骨抻得老直,许是不知祸从口出。 冯周吓得两腿瘫软匍匐在地,声音哆嗦地说:“小儿时偐年少无知,口出....狂言,还望陛下....恕罪。”说罢忙抬起头打量周遭众人的表情,眼看着大理国国君面透怒色,宋帝则是面无表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令人琢磨不透,冯周眼下恨不得将坑爹的儿子毒打一顿才算解气,他用袖口擦了擦肥脸上的汗珠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喜怒无常的宋帝噗嗤一笑,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水,揶揄道:“ 那这能为大宋取胜的文臣是谁......难道是你吗?” 冯时偐本来就翰林院编修,三年间仕途平平,反而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却平步青云,对葛胤甚是愤愤不平,他目光恶狠狠地刮了一眼葛胤,恨不得将葛胤生吞活剥,噙笑道:“陛下,臣与葛胤同年入仕为官,葛胤葛大人武功高强,他与余登将军比武切磋,绝对可以.....” 宋帝知道冯时偐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睨了睨葛胤,截口道:“葛胤,你右臂可好了?” 葛胤微微皱了一下剑眉,他仿佛看出这皇帝眼中的质疑,他颔首道:“陛下,臣在贬到密州时,偶遇神医得逢妙手医治已然痊愈。” 莘蓉公主长于深宫之中,她瞧出了宋帝对葛胤的不信任,莫名开始担忧起葛胤。 果然宋帝见葛胤右臂活动自如确实心生疑窦,如今连大理国国君都对葛胤青睐有加,这多疑的毛病自然是又犯了,总觉得葛胤有事瞒着自己,且看葛胤与莘蓉公主眉目传情,更是令他对葛胤与大理国的关系蒙上了一层令人费解的薄纱。 “既然诸位对葛爱卿夸赞有加,那葛爱卿你可愿意为大宋一战。” 宋帝朝葛胤投向了期许的目光,他这一句话虽是一语双关,但也让这场原本只是两国间的比武切磋演变成了一场关乎大国颜面而非胜不输的比试。 葛胤又何尝不知这其中道理,若是拒绝,便是触碰皇帝逆鳞,绝了此生的仕途之路,倘若答应,那未必有取胜的十足把握,毕竟对手是他儿时保护过自己的大哥余登。 “臣,愿意。” 葛胤起身,朝宋帝作揖,铿锵有力地应道。 余登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他将云越剑放置在莘蓉公主桌上,因为他深知葛胤定然不会随身佩戴萧雁麟所赠之物:洊雷剑,所以他打算空手与之切磋,以示公允。 “葛大人,你乃一介文弱书生,这对余某武夫而言本就胜之不武,那这样吧,余某赤手空拳对战,葛大人自可任选一样兵器。”余登此言一出,知情人以为他不愿占葛胤便宜,不知情者觉得他是来羞辱整个大宋的文人,因为大宋一直是重文轻武。 龙将军阿螭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青釭剑,递到葛胤面前,正色道:“葛大人,此乃阿螭佩剑,望助你此战必胜。” 葛胤淡然一笑,抱拳谢道:“多谢将军好意,葛胤也打算赤手空拳应战,否则胜之不武。”说罢将宽厚的官服外袍脱下,内衫衣袂回折夹于腰间后,缓缓走到大殿中央,作揖道:“武人比剑,以剑比力,文人比剑,以剑比气,剑气无形,无需用剑,剑心足矣。”说着指了指心房位置。 余登闻言不知为何心生一股嫉恨之气,剑目一寒,咄道:“那余登就领教一下葛大人的剑心。” 金光剑气噌起指尖,横气于胸,纵横驰骋弹指间。 葛胤飘然闪躲五招之后,「上善灵力」与体内的乾坤灵力齐齐交融运出,黄蓝剑气随着他潇洒迎风的身姿而颤动,葛胤出招不弱,架起剑气横削余登面门。 余登纵身后仰,拦腰倾斜,避过葛胤剑气之余,却迂回欺身滑过他身边,余登仍不忘将指尖金光剑气扫向葛胤腰眼。 葛胤不闪不避,翻手挥掌,掌心瞬息间聚起「大智菩提璎珞藏」的佛字金圈,金圈兀自旋转,汩汩溢出金色光粒,光粒与剑气交锋竟也产生了恰到好处的电光火石般的反应,“嗤嗤”火花四射,坠在红毯上,倒是燃起了火星子。 这无剑胜有剑、无光已见火花的场景让众人瞧得是一愣一愣的,恍若变戏法似的,看得观者大呼过瘾,连连叫好。 饶是莘蓉公主被这场争锋相对的较量弄得忐忑不安,她只当葛胤还是三年前的葛胤,定然不敌余登。但余登又带着一股怨气去与葛胤比试,这不得不让她开始莫名担心葛胤的安危。 两股剑气交锋相抵,两个青年欺身相对,互不相让。 余登直视面前青年,不禁骇然,面露匪夷之色,心忖道:“我用了六年的时间,潜心苦修「上善灵力」方才臻至神盈之境,他竟然只用了三年时间便与我持平,且剑气运用收放自如,出招娴熟老练,哪里是当年那初出茅庐的稚嫩少年,但他除了修习「上善灵力」,他怎么还修习一种佛家功法,仿佛是梵音宫的功法....” 葛胤不似余登左思右想,他心神守一,神智放空,将所有精力投入在这场比试之中,他隐约察觉余登心存杂念,便趁着余登恍惚之际,左手运起佛字金圈缓缓向着余登两肋渗透。 这样柔中带刚的招式,不伤人却能钳制住人的行动,潜移默化间金圈灵力会从两肋会向丹田聚集,久而久之受制者将无法运起灵力,这样的话就可以让出招人不战而屈人之兵。 余登隐隐察觉两肋处传来丝丝凉意,还慢慢向着丹田转移,他大感不妙,洞悉到这是葛胤所出招数后,竟没来由地生出愠气。 他单手抄出,扣住葛胤手腕,大喝一声,臂力强劲的他将葛胤狠狠甩出,但由于紧抓葛胤手腕不放,令葛胤周身弹起,却仍围绕着余登重心且双脚离地迂回飞转。 葛胤匆匆撤回金圈灵力,身子却不随自己所控,受制于余登而在空中荡来荡去。 见招拆招的葛胤双脚脚眼互勾,提气令自己纵身倒挂,倒悬如斗的葛胤将乾坤灵力通抵周身,成功地让自己不再被余登来回甩荡。 紧接着,葛胤因倒悬之时,双方剑气互撤,他空余的右手内劲十足,随之猛提灵力痛击余登肩头,这一招由于迅猛令余登来不及闪躲。 余登受葛胤充沛有力的一掌,无奈松开葛胤手腕,且身子踉跄后退,悔不当初的余登一直以为葛胤只是柔弱文人,哪怕有剑气灵力加持,手脚无劲何以趁勇。 第三百六十三章 剑弈 哪想右臂痊愈后的葛胤仿若脱胎换骨似得,臂力大胜往昔不说,每招每式干脆老练,与三年前那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葛胤完全判若两人。 余登踉跄后退数步后,挺身耸肩,脚踏红毯,指尖剑气随手横胸一扫,红毯拦腰截断,随风荡起,似惊涛拍浪般向葛胤翻涌吞卷而来。 “剑气双合.....” 葛胤凛然不惧,断喝一声,双臂交叉拱起,指尖互点双臂穴位,分别调动体内乾坤灵力和上善灵力,将乾坤灵力聚于翳风穴、将上善灵力聚于天地穴,两穴各自凝聚金色光团与黄蓝之色杂糅的光团,须臾间光团化成剑气贯通经脉。 随着葛胤曲臂一指,黄蓝剑气分别从右臂的中指与无名指射出,两股强大的剑气在空中交汇,“哗”地一声,电光火石间化成一朵耀眼光花。 光花花瓣溢散出一道道光束,冷冽穿透红毯,红毯被光束削成一条条狭长红丝带,漫天散落,如雪花坠落。 那一道道光束中暗藏着一束微不足道的剑气,在红毯的遮蔽下直削余登面门,余登惊觉剑气涌动,及时侧身避过,竟也慢了半拍,鬓角飘荡发丝被剑气削落。 “天波开,若水空扇江流并。地野裂,熏风重光集御民。奎,风雨雷电。娄,天狱供养。胃,雷公五谷。昴,海天相一。毕,晓雨天街。参,日寻干戈。觜,羽族咮锐。天之四灵,以正四方,七宿星君,化羽飞仙。” 余登眼看自己落于下风,立即冷静下来,沉住气,一边口中默念「若水飞仙剑法」法决,一边双指并拢虚指凌空,灵力从指尖涌出,汇聚成一道光柱,在半空裂开形成状若磐石般的金光罗盘,奎、娄、胃、昴、毕、参、觜、这七个图案似繁星点缀浮现在罗盘之上,若是细瞧,可以看出这七宿图案形成的是一只巨大白虎。 随着余登指尖驱动,繁星缀成的白虎猛然张开兽口,金色罗盘也瞬间被扯开一条裂缝,裂缝间倾泻而下的是一阵宛如万马奔腾似得流光剑雨。 罗盘下只有余登与葛胤,余登是剑法的施行者,流光剑雨唯独对余登一滴不淋,而对葛胤却没有这般客气,可以说是大雨将至,倾盆而下。 一旁的段莘蓉一颗芳心仿佛揪成一团,玉容惨白,凝眉紧蹙,若不是碍于场合与身份,她恨不得冲上前去制止这场打斗。 葛胤浑然不知周围观者为他提心吊胆,他沉着冷静, 恍若将这场比试当成一场棋局博弈,对方黑子落,那么就该到他白子出。 只见葛胤挥掌凭空一拂,指缝间散逸处的上善灵力于头顶上空凝成一块兀自转动的金色乾坤八卦轮盘,轮盘中心轴处投射倒影于葛胤身侧方位,在他身侧形成一个九宫方格,方格上显现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大字。 葛胤十指指尖朝空中虚指,金色光波不知为何从他身侧的九宫格的乾位涌出,汇入八卦轮盘之中,紧接着葛胤十指连续翻动,其他七个大字宫位分别涌出光波汇入轮盘中。 八卦轮盘映现强大耀眼的八卦图案,亦如磐石不破的天空凹处一个金色漩涡,漩涡兀自旋转下,吞没一重又一重的流光剑雨。 葛胤十指联结的金色光波形成了八个三角形状,随着他周身奇经八脉牵引下,八脉屈指猛弹,八条莫御的剑气从九宫方格凸出,朝着余登驶来。 “这是乾坤八脉神诀。” 段廉义双目瞪圆,满脸错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心中思忖道:“才三年呀,这小子竟然把我段家的绝学#运用得了如此融会贯通。”他越想越不甘心:“不行,段家绝学怎可被外人学之,还是剑尊门的人。”说着恶狠狠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莘蓉公主。 莘蓉公主玉容也闪过一丝惊诧之色,她只觉侧脸被一道目光看得阴冷,不知为何她忽然低下螓首,陷入沉默。 余登见状甚是惊讶,但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时,他即将面临八条剑气的纵横交错。 “呛”地一声,云越剑收到主人的召唤,华丽出剑,晕染着金色光辉的云越剑落入到余登手中。 有宝剑护身的余登,挥削劈砍下,八道剑气被抵挡了几重,仍有两道剑气钻了空子,其中一道剑气擦肩而过,肩头被擦出一道狭窄的血痕,而另一道则被挡在身旁的葛胤用掌心吞没。 “是我余登输了。” 余登虽然一脸颓唐,眉宇间却透着释然之色,他握住剑柄抱拳朝葛胤作揖道:“葛大人剑艺了得,修为不凡,余登输得心服口服。” 宋帝观看这场比试真是心惊肉跳的,却又不舍得眨眼,生怕错过精彩的瞬间。他见输赢已定,缓缓起身,怀着一片诚挚敬意,鼓掌道:“好一场剑弈,精彩,实在精彩,大宋与大理之间这场剑弈,是剑心和剑意胜了。” 段廉义脸色铁青,似 乎对葛胤学得段氏绝学之事而耿耿有怀,沉浸在埋怨与愤恨的情绪中,浑然未察觉宋帝在叫唤他:“段兄,你觉得呢?” 余登站在段廉义身后,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陛下,大宋皇帝在叫您。” 段廉义恍然惊觉,定了定失态的神色,佯装欣然道:“大宋皇帝陛下所言在理,此间两国重臣切磋武艺,这无疑是增进两国之间的友谊与信任,段某人甚感欢喜。” 宋帝缓缓颔首,眸光阴冷森然,他似笑非笑,定睛望着葛胤,道:“葛爱卿,大理国是我大宋的上宾,这些日子大理国的上宾在大宋的安全与招待就交于你手中,你务必做好,有何需要,朕定会满足。” 葛胤未曾多想,二话不说地行礼应答:“微臣葛胤遵旨。” 国宴结束,人走菜凉,偌大宫殿只剩下宋帝与御前三将四人,宋帝瘫坐在龙椅上,指尖捏着鼻尖,仿佛很疲倦的样子。 沉默了许多,宋帝淡淡地问道:“阿螭,这葛胤的右臂是真如所言数月前痊愈呢,还是他一直在装出一副残废病弱的模样?朕看得出他的修为可比你们几个还高上几分啊,而且这大理的段廉义似乎对他赞赏有加。” 阿螭思忖了半晌,顿了顿,回答道:“陛下慧眼,自有答案,只是卑职觉得这葛胤是深不可测的修仙者,右臂好坏与否,都无法影响他,至于大理国上宾好像与葛胤交情匪浅,特别是大理国的莘蓉公主对葛胤似乎有.....”阿螭言语至此,似有难言之意,一时语塞,冷峻的面颊却乍然泛红。 宋帝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螭,他蹙眉续道:“你是想说莘蓉公主似乎对葛胤生出爱慕之情是吗?” 阿螭对男女之情一向一窍不通,本想回答宋帝是甚为关切,结果宋帝龙心不可测,他也只得怀疑自己所言是否太过肤浅,唯有顺着宋帝之言,道:“陛下所言极是。” 宋帝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忖道:“这个好,看来葛胤与大理国的情谊和牵绊要比之大宋更深一些,朕的白衣卿相啊,怎么可能便成了他人的驸马呢?”他瞳孔微微一缩,瞳孔深处却翻卷着一丝不安定的暴虐,冷冷地说:“阿螭,朕要段家父女在大宋期间不得安宁,但是不得伤其性命,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说着目视左右蛇虎两位将军。 御前三将为之一震,对宋帝的心思更是捉摸不透,唯有跪地接旨,异口同声道:“卑职遵旨。” 第三百六十四章 葛府 汴梁,大宋怀远驿馆。 宋朝驿馆因下榻之人的身份贵贱而分为三六九等,此外还因国别地域区分,最普遍的驿馆专为大宋国民而设,上至官员富商,下至平民百姓,以金钱多寡而定服务与奢简程度。 汴梁城内专门招待海外诸国或蕃客使者的国宾驿馆有八处,且按照来访国宾身份与地域区分的,比如都亭驿馆和班荆驿馆专门接待与大宋来访密切的辽国使节,城西还有一家都亭西驿馆则是接待西夏使者。此外,礼宾院接待回纥、青唐、于阗使臣,大食国等来自西南方向的使者则居住于怀远驿馆。所以在大宋西南边陲的大理国使团自然居住在怀远驿馆。 大理使团以大理国国君与莘蓉公主为首,可以说是国宾最高级别,这也是大宋很少出现的级别,以往最高身份都是各国王爷,所以宋帝知道大理使团要出访大宋时,就早早对怀远驿馆进行整修与扩建,怀远驿馆可想而知该有多么的豪华壮观。 怀远驿馆为屋三十二楹,堂守庐分,翼以两庑,重垣四周,且装潢别致,颇有中土古风。 “今日时辰不早,还请大理国国君陛下、莘蓉公主殿下早日歇息,以解这几日舟车劳顿之乏,葛胤明日定准时在驿馆门口等候。”葛胤穿戴齐整,一改白天比武时衣衫微乱之相,他刚送大理国使团一行至驿馆内院时,躬身作揖道。 大理国君段廉义负手于背,目视夜空繁星,讥讽道:“葛大人如今圣眷正荣,怎么很怕与我们这些大理故人来往过密而惹来你大宋皇帝的猜疑吗?” 葛胤一脸尴尬,偷偷望了一眼莘蓉公主,却又将目光移到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余登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聪慧的莘蓉公主心知葛胤想早日离开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怕宋帝猜疑,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让余登与段廉义误会自己与她的关系,可段廉义却对葛胤误会加深,让自己陷入一阵尴尬。 她眼见本不善于争辩的葛胤陷入两难境地,继而又被自己的父亲为难,顿觉于心不忍,秀掌捂住樱口打了一个哈欠,佯装困倦道:“父皇,这连夜赶路好不困倦,父皇你要注意龙体。”说着露出小家碧玉的女儿家姿态搂住自己父亲的手臂,续道:“葛大人他也是关怀备至,怎么会因为宋帝而故意远离我们呢,父皇你真是太过多虑了,不如今夜早点休息,明晚我们再和葛大人促膝叙旧岂不更好。” 段廉义明知这个颇为善解人意的女儿是故意帮葛胤解围,也只得束手无策,摆手道:“也罢,女生外向所言不虚啊,葛大人那咱们明日再好好把酒言欢,聊聊你三年前因为何故而不辞而别。” 葛胤从段廉义言语中听出他对自己三年前遁逃大理国之事耿耿于怀,只得无奈苦笑,作揖告别之际,转身离开。 莘蓉公主随着这青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笑颜骤然消失,冥冥之中诠释着一句诗词:“海棠花开不曾笑,只因未遇赏花人。” 余登见现下无外人便朝段廉义噗通跪地,莘蓉公主怔然一惊,迷茫地望着余登,倒是段廉义神色平淡,丝毫未露动容之色,他对莘蓉公主温然道:“莘蓉你先回房休息吧。”说着瞪了一眼莘蓉公主身旁的婢女小迎,小迎连忙上前扶着莘蓉公主离开。 “余登,你是想说朕为何出尔反尔,要让莘蓉与大宋联姻是吗?”段廉义面色阴冷,语气漠然道。 余登闻言更是不敢站起,面不改色的他 抬头望了一眼段廉义,否然道:“臣余家世代为大理效忠,皇上要我们联姻便联姻,不让我们联姻,臣等不敢有丝毫怨言......但是臣与莘蓉公主自小青梅竹马,臣此生只愿娶公主一人,公主若真的嫁入大宋,人生地不熟,恐怕联姻之人也不会真心善待公主,公主又.....” 段廉义当即截断余登话头,怒斥道:“余登啊余登,你是想说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会真心对待莘蓉是吗?你这个是在威胁朕,要让朕用自己的女儿去感恩你们余家的世代忠心,可朕是九五之尊,想让朕的明珠送给谁便送给谁,你作为臣子就只要乖乖听话便是。” 这一通的怒骂羞辱几乎让余登的忠心被一盆水给浇凉了,余登是第一次看到段廉义如此生气,段廉义气得脖颈间青筋暴起,他甩了甩袖口,踱步离开。 余登不敢站起,一直颓然跪在当场许久许久。 一顶精致轿子停在了一座挂有“葛府”二字牌匾的府邸门口,尽显疲惫的葛胤掀开轿帘缓缓走出,只听身旁的侍从说道:“葛大人,这就是皇上当时提拔你为枢密都承旨之时,赠你的宅邸。” 葛胤微微颔首后,他站在这葛府府邸门口,抬首望着府邸,陷入了沉思之中,耳畔仿佛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严肃声音:“贯亭,为父让你读圣贤之书不仅是为了让你明白这做人的道理,还要让你为我葛家光耀门楣。” 他从小就明白父亲为何要让自己走仕途之路,无非是因为自己父亲是私生之子,不受书香门第的葛天氏所接纳,葛贤德一生要强,他的父亲要光耀的门楣是他葛贤德的门楣,如今葛胤是朝廷三品官员、深受荣宠,算得上光宗耀祖,可是葛胤就是高兴不起来,好像这眼前都是一场不切实的梦。 “亭哥哥,你终于回来啦,霜儿等了好久呢。” 从府邸内传来一阵呼唤声,声音还没消散,就从中跑出一位十六岁的花裙少女,正是花儿一般的女孩冷筱霜。 冷筱霜身后跟着一位身着冰蓝缎衣的翩翩公子,他腰间系着一个精致的紫葫芦,且听他寒暄道:“我说葛大人你是不是升大官了,所以架子也变大啦,让我们等你等了这么久,霜儿姑娘忙里忙外、为你准备一桌接风洗尘的菜都凉透啦。” 葛胤又惊又喜,与两人一同走进葛府。 这葛府院子说不上华丽,却也是精致古朴。整个府邸分为中西东三个院落,中院分别是大堂、内堂、议事厅和几处厢房、火房、柴房、仆役房,一改中院为主人卧房的主心骨格局。穿过中院正堂,走到西院有一座矮小的假山,假山伴着亭阁和一波碧潭,风景极为幽静。坐落在这西院有八间屋子,分别用作休憩的主人卧房、读书的书房、藏宝的阁楼、客人厢房。东院是以主人父母高堂、子女的卧室、书房、主人的练武堂为主,可见这屋子的构造是以主人四世同堂而建造。 葛胤与冷筱霜、杜藤走进中院内堂,内堂里的圆桌上摆放着可口的美味佳肴,左右站着两名侍女,向着葛胤请安。 “你们虽然是陛下赏赐的家仆婢女,但是在葛府中,你们不需要太多礼节。”葛胤不习惯被婢女请安和伺候,便将婢女劝散后,对冷筱霜致谢道:“辛苦你啦,霜儿。” 冷筱霜拉着葛胤的手臂,将他推到椅子上摁坐下来后,挨着葛胤身边也坐了下来,握起筷子,道:“霜儿不辛苦,自从亭哥哥你去了延州,霜儿就很想很想你呀,这次你不但回来了,那个皇帝老 儿还给你送宅子和仆人,以后霜儿就当你们葛府的管家好啦。” 杜藤附和道:“葛兄弟啊,你这白得便宜管家,可真幸福啊。”说着闷闷不乐地打开自己的酒葫芦塞口,朝口中倾倒酒水,幽幽地说:“哎,哪里像我,无论如何努力,怎么也追不上那貌若天仙的女子。” “哥哥,你何时努力过了?” 只见一名清秀俏丽的白衣少女从门口径直走来,犹入无人之境,她挨着杜藤坐下,举起筷子猛夹菜到樱口里,活脱脱像极了一只女饿鬼般。 杜藤一愣,怔然问道:“小蔓,你不在梵音宫,咋跑来开封府啦?”说着猛然跳起来,满怀憧憬地跑到门外,朗道:“舒宫主,既然到访,不如来此喝上几杯。” “别瞎嚷嚷了,真是白日做梦,我师姐没有来,她在梵音宫准备削发皈依我佛。”杜蔓白了一眼杜藤,边吃边说。 杜藤双目圆睁,惊愕道:“什么,舒晴为什么要削发,难道就不能代发修行吗?” 正眼未瞧杜藤的杜蔓依旧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语气慵懒地说:“我梵音宫有不成文的规定,一旦宫主年满二十必须剃度落发。” 杜藤顿觉焦急万分,在原地来回踱步,双手反复搓#捏,叱骂道:“什么破规定,都成宫主了还不够心如止水,还要做表面文章。不行,我要去梵音宫阻止这荒唐举动。” 不知怎得,杜蔓听此言,神情一滞,浓翘睫毛微微颤抖,手中动作迟缓了许多,啐道:“别去丢人了,已经有人去了,这个人如果阻止不了师姐剃度,你更没指望。” 杜藤满脸疑惑,左思右想下不得其解,疑惑道:“谁有这能耐,难道是舒晴的父亲舒若尘吗?” “他是六空派的扈力钦,还是我亲自去六空谷请他去的,也只有他的话,师姐会听吧。”说到此处,杜蔓似没了胃口,像失了魂魄似得一个劲地自堪自饮酒水,幽幽地说。 葛胤闻言甚是惊诧,喃喃自语道:“莫非力钦与舒宫主情投意合......” 杜藤置若罔闻,摇首道:“我不信,我一定要去梵音宫看看。”说着一脸颓然,径自走出门外。 “葛大哥,我们是亲戚....那杜蔓就和筱霜在你这借宿多宿。”杜蔓本想开口提自己是萧虹仙的表姐,那两个人是亲戚关系之类的话,可是后来发现不对,立即截口尴尬一笑,自顾自儿地继续吃起来。 冷筱霜端起一坛酒放在桌上,道:“小蔓姐,慢慢吃,小时候我和仙儿姐姐还经常去你家杜门仙庄玩呢,我们自然是亲戚呢,慢慢吃,别急,藤哥哥还送了好多杜康酒呢,你最爱酒啦,慢慢喝啊。” 杜蔓娴熟地拍开酒坛子坛口上的封口,把酒杯换成了大碗,“哗啦”一声,酒水倒满后,她一口闷饮,举止豪爽令葛胤叹为观止。 葛胤本想劝她慢些喝,可是一想到她是杜康世家的大小姐,从小泡在酒坛子里,可谓是千杯不醉,加之她喝酒如此不节制,许是因为心中有忧愁,想一醉解千愁吧。 想到此处,他苦笑一声,对冷筱霜说道:“霜儿,你陪杜姑娘说说女儿家的体己话吧,我先回房沐浴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解忧 月上中天,静夜如沉。 “我没醉,霜儿你去炒两盘下酒菜端我屋里,我要喝个天荒地老、天昏地暗。”冷筱霜搀扶着醉态酣然的杜蔓回到客房内,杜蔓两手各抱着一坛子酒,满口醉话。 冷筱霜哭笑不得,知道她心情苦闷才借酒浇愁,也不与她较真,附和道:“好好,小蔓姐你先躺下休息会,霜儿马上去炒。” 醉眼朦胧的杜蔓听后登时变得乖巧了许多,把两坛酒放在桌上后,立马仰倒在床上,不一会儿沉重的呼吸声便从杜蔓琼鼻传来。 冷筱霜只当杜蔓乖乖地睡着了,顺手将被褥盖在杜蔓身上,兀自蹑手蹑脚地离开客房。 半晌,两扇门“咯吱”一响,房门半开,一抹海绿衣裳翩然入内,等这抹身影站稳之后,才能清楚看清身影的容貌。 这是一位身着海绿衣裳的蒙纱少女,蒙纱少女缓缓摘下遮面的轻纱,露出清秀绝伦的容颜,她明眸如水,眉似远山,气质举止间无不体现着清爽英姿四个字。 “行了,小蔓姐别装睡了,不是说好今晚与我一醉解千愁吗?”海绿衣裳少女望着躺在床上的杜蔓,道。 杜蔓马上弹身而起,一改方才醉醺醺的模样,清醒如常,玉容含笑,道:“仙儿,我就知道你会来,果然是葛胤去哪,你便随到哪。”说着将那两坛杜康酒一一解封,递了一坛酒到萧虹仙面前,道:“来,这杜康酒可是你表哥杜藤从杜门仙庄带到京城,专门送给葛胤庆他升迁之喜。” 当听到“葛胤”二字时,萧虹仙容色闪过一丝愁意,但很快被她佯装出的淡然给取代。 萧虹仙也不接话,托起酒坛子随即灌酒入口,举止英姿豪爽,绝不输于任何一男子,杜蔓自是二话不说,提坛倒酒,倾倒入口,前襟湿了一片。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干,全干了。” “好,爽利,不喝完谁都不许睡。” 这两人两坛酒竟也喝了一两个时辰,两位少女从房内喝到了屋顶上,迎着习习凉风,促膝长谈着。 “仙儿,你和葛胤还没和好吗?”杜蔓仿佛从萧虹仙眼底深处那淡淡的忧愁看出了答案,可是仍旧想了解一下情况,脱口问道。 萧虹仙摇首否然道:“难,太难了,在大夏我诓骗他而夺取后卿玄炭,恐怕他是对我越来越失望 了。” 杜蔓心生同情,醉眼睨了睨萧虹仙,干干发笑以此缓解悲凉气氛,道:“没事,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好。” “小蔓,你是打算放手扈力钦,成全他和你师姐吗?”萧虹仙打了一个酒嗝,突然间发问。 杜蔓两颊绯红,眉宇间醉意可见,眯着狭长的美目,呵呵直笑,让人摸不透瞧不出她是多情苦笑还是揶揄醉乐。 她握住萧虹仙的柔荑,将她秀掌摊开高高举起,指了指掌心与掌背,语气醉态道:“掌心是舒晴师姐,掌背是倾心之人扈力钦,掌心掌背都是肉,换了你,我是你的亲表姐,舒晴是你儿时相交挚友,你会帮谁护谁呢?” 杜蔓语气虽是吞吐含糊、尽显醉熏迷糊之态,但是言语间词意通达,思路清晰,只是故作醉态以掩饰心中忧愁。 萧虹仙似是听出话中之意,神情黯然,幽幽道:“我与他父亲,何尝不是手心手背之理,难分难舍。”她说罢,竟暗暗苦笑。 杜蔓沉浸在自己的忧愁中,未发现萧虹仙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可是这掌心和掌背暗生情愫,我又能如何,掌心掌背都很重要,我只能守护他们,成全他们。”说着捏了捏莫名泛着酸楚的心口,泪眼朦胧,啜泣道:“可是,我杜蔓从来没有正眼喜欢过谁,就他而已,怎么就.....”嗓子一哽,话到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将螓首埋在了萧虹仙怀里,寻求一丝一毫的温暖。 萧虹仙任由着杜蔓钻进自己怀里,她轻柔地抚摸着杜蔓的秀发,神情异常淡然镇定,安慰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月光下,一道鬼魅身影在西院走廊穿梭。 萧虹仙察觉动静,一扫忧虑之色,警惕地说:“小蔓你先在这等我,我随后就来。”说着松开怀里的杜蔓,如飞燕掠湖般轻松踏走两片瓦砾后,飞身跃下,紧随那鬼魅身影而去。 西院主人卧室灯火通明,那抹玄衣身影在窗外打量了一会后,竟毫无顾忌地夺门而入。 萧虹仙贴于窗角旁,一脸狐疑,心忧道:“这不是葛胤的房间吗?这么晚了葛胤怎么会没在房里休息?”心怀忧虑的她四处张望西院附近,回廊拐角处的书房也如同卧房一样灯火敞亮,莫非葛胤深夜在书房读书抑或是修习功法。 那抹玄衣身影在卧房穿梭行走,不时地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萧虹仙注视着玄衣身影倒映在窗纸上的倒影,开始思 索此人来历。 “嘎吱”一声,这玄衣人两手空空地准备开门离开时,萧虹仙从袖口处溜出九曲回魂鞭,冷不防朝着玄衣人扫荡而去。 这玄衣人警觉性极高且身法轻盈,轻而易举地旋身避过,但是为了躲避鞭梢夹着的碧血银针,身影甩动太过,导致自己连帽披风的帽子被抖落了,一头系着几绦辫子的雪白银发垂拱而下,而碧血银针早已叮在身前的木梁之上。 萧虹仙仔细打量着这抹身影,不可思议地张了张樱口,明眸充斥着匪夷之色,愕然唤道:“解忧.....姥姥.....” 被萧虹仙唤作解忧姥姥的玄衣人自知身份败露,当下落落大方地转身迎面面向萧虹仙,满头银发的玄衣人是年约八旬的老妪,但这老妪整张白净脸庞布满皱纹,脊背微微有些驼,一双老目却不显老态,眼底深处如幽蓝泉眼一般绽放着深邃光芒,煞是炯炯有神,身高与萧虹仙相差无几,那双唇抹着血红的胭脂红,与纯白脸庞形成反差。 “萧丫头,你怎么会在此处?”解忧姥姥神色淡定,定睛望着萧虹仙疑惑道。 萧虹仙灵眸流转,反复打量着解忧姥姥的神色,似是在查找些什么,道:“姥姥,这该是仙儿问您才是,您不在天巫番外门待着,怎么跑这里来了,还鬼鬼祟祟的。”说罢,她明眸遽然一缩,很是期待解忧姥姥的回答。 解忧姥姥依旧神情淡然,甚是经受地住萧虹仙锐利目光的审视,顾左右而言他道:“素闻杜康世家的杜藤与这位府邸的主人葛胤交好,所以姥姥我趁着夜色潜入府中偷酒喝。” 萧虹仙半信半疑,但是细想下,这解忧姥姥是天巫番外门的解忧冥使,可却是个老顽童,喜爱世间稀奇之物,若是来盗取杜康酒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她疑惑地是这解忧姥姥不去杜门仙庄倒酒,反而却来偷葛胤的酒呢。只听萧虹仙用审问的口吻,问道:“是吗?” 解忧姥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色,嗔道:“丫头,你虽是天巫番外门的嫡传少主,你也不可以这么怀疑姥姥我吧,姥姥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谁在那边?” 一声厉喝打断了祖孙两人的对话,这声音何其熟悉,是葛胤的声音。 萧虹仙立马朝着窗纸挥掌一荡,屋内的烛光刷地齐齐熄灭,黑夜的纱幔瞬间将萧虹仙包围。 等萧虹仙螓首转向解忧姥姥时,这玄衣老妪的身影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倾心 一阵风欺近,是这海蓝薄衫青年的掌风扬起,反手即将扣住萧虹仙的香肩,萧虹仙轻盈闪躲,拦腰下马之际,想要脱离葛胤的视野。 葛胤仿若洞悉一切,另一只手臂拦截住萧虹仙的去路,萧虹仙生怕葛胤发现自己,也不敢转身直面相对,两只纤指直戳葛胤腋窝。 谁知葛胤手臂一紧,想用腋窝夹住萧虹仙的纤指,萧虹仙玉掌拂袖拍向葛胤的胸口。 岂料葛胤一动不动,就站在那儿毫不闪避地受萧虹仙那一掌,萧虹仙恍然惊觉是葛胤故意而为之,目的是想测试一下萧虹仙是否会为了不打那一掌而转身面对自己。 萧虹仙紧咬唇瓣,蓦然转身,紧接着强收秀掌掌势,掌心几乎贴近葛胤胸膛停了下来。 年轻的青年少女就这样四目相对,许久许久。 葛胤敛起复杂的神色,面色阴沉,冷冷地说:“萧姑娘,你这次夜探葛某府邸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后卿玄炭吗?”一想到在大夏被萧虹仙欺骗,丧失后卿玄炭,葛胤心中更不是滋味。 萧虹仙慢慢缩回了自己的秀掌,玉容略过一丝委屈,她口气笃定道:“总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相爱的人相顾无言,再此陷入尴尬境地。 萧虹仙泫然转身,背着葛胤缓缓走进黑夜里,葛胤寸步难行,就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那秀美少女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 ※※※ 清晨,大宋怀远驿馆。 葛胤身着一袭海蓝圆领袍服、白玉冠束发,尽显俊朗飘逸之态,他肩头坐着的一只琥珀色的仓鼠格外醒目。 “葛大人果真是来得早,这些日子在葛大人的陪同之下这东京风貌也是大致游览了,今天打算去皇宫与大宋皇帝陛下详谈治国理政之道。”大理上德帝段廉义仰首挺胸,仿佛心情大好,欣然道。 段廉义身旁站着柔美如玉、着一身淡紫色素装的文雅少女哂道:“父皇,儿臣想去城里刺绣坊学刺绣针线之法,大宋的刺绣与大理的不一样,更为精细,所以大宋服饰花纹多彩生动,若能让我们大理的宫女们习得所长,日后带回大理传授民间秀女,对我大理刺绣纺织发展平添助力。” “莘蓉啊,这大宋宫廷文绣院的刺绣也是工艺精湛,为何偏偏去民间市井呢?”知女莫若父的段廉义深知莘蓉心性,知道这几日虽然葛胤陪同身侧,却碍于自己而刻意与葛胤保持距离,连基本叙旧都少了许多,所以今日以学习刺绣为借口寻个独处机会罢了,但是他偏偏装作茫然不知,追问下去。 段莘蓉举止淡定,直面段廉义的审视,缓缓解释道:“古之圣贤有云: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民间自古多匠人,或许儿臣有幸在民间遇到擅长绣艺的匠人。” “民间市井不乏三教九流之辈,人流复杂,为保护公主安危,还是由余登陪公主前去吧,陛下。”余登向段廉义作揖,急切地说。 段廉义分别睨了睨葛胤和段莘蓉,心如明镜般咧嘴洋洋一笑,否然道:“余登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你需留下保护朕,况且你对东京城内不甚熟悉。”说着将目光投向葛胤,道:“不如劳烦葛胤大人陪同小女寻访绣艺如何?” 葛胤犹豫了一会,作揖道:“葛胤本就奉我皇陛下之诏令保护大理国宾,大理皇帝陛下放心,臣葛胤务必护莘蓉公主周全。” 段廉义连连颔首,甚是满意,便与依依不舍的余登匆忙离去。 莘蓉公主见父亲与余登离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婢女小迎小声呢喃后,小迎恭敬地行了一下礼后,带着左右侍从鱼贯入府。 原来莘蓉公主不想让人跟着自己,她只想当个普通百姓一样逛街游园,享受这其中难得的自由乐趣。 莘蓉公主目视着葛胤身后的六名皇城司侍卫,敛容道:“葛大人我们皆是乔装成百姓出行,何须带上几名侍卫,这样反而引来他人侧目。” 一脸迷茫的葛胤终于明白莘蓉公主为何今日妆容异常简朴,原来她早就打算与自己两人把臂同游民间市井了。葛胤恍然一笑,他继而敛容,装出一副谦恭之态,正色道:“公主所言有理,你们且都退下吧。” 侍卫们煞是诧异,互看对方一眼,无奈地颔首诺道:“遵命。” 汴梁街坊,此刻多了两个寻常的青年少女。 两人走了许久,却同时都缄默不言,两人并肩齐步依旧保持着一定距离,许是三年以后,难得独处的男女不知如何开口道流年时光。 “葛胤哥哥,自上次大理国离别后,蓉儿以为我们再难有相聚之时了,此次能见到你.....真好...”莘蓉公主打破沉寂,率先开口寒暄,说道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压抑着激动的颤音,仿佛这话里被注入了这三年来每日每夜的少女情思。 面对儿时伙伴,葛胤卸下三年间故作冷漠孤僻的伪装,他温柔一笑,如春风拂面的昔日少年,道:“蓉儿,看到你如此安好,葛胤也很开心。” 段莘蓉被葛胤的一句“蓉儿”叫唤之声弄得怔然于当场,一块蜜枣似在岁月沉淀下于心田催化开,甜蜜欣喜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颠颠撞撞的卖货郎打破了这美好的瞬间。 “小心....” 葛胤情急之下单臂一伸,护在段莘蓉玉颈上,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扯,避过了卖货郎迎面相撞的货车,也缩短了两人刻意保持的陌生距离。 温香满怀,柔软如她,碰撞紧贴的青年少女双目四眸对望,一丝丝暧昧情愫缠绕丛生,仿佛这熙熙攘攘、人来人人往的街市与两人无关。 哪怕是活在死亡阴霾下三年的葛胤却被身旁这温婉柔美的少女清眸凝望下,心思悸动,清俊面颊红光满天。 他僵住了自己的手势,低首望着贴靠自己的柔美少女,只觉得她红霞染颊、清眸流盼、明艳动人的模样煞是好看,令人沉醉。 可在那忘情刹那,一抹俏丽身影掠过心头,没来由地痛感笼罩心头,他微皱了一下眉头,往后一退,下意思地闪避目光以仰视心中的不安,道:“蓉......儿...我们...” 段莘蓉情迷深陷,未察觉异样,只当葛胤是儒生木讷,羞赧难当,可不知为何想到三年前葛胤钟情的那女子,莫名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截断葛胤的话头,鼓起勇气问道:“葛胤哥哥你和那姑娘是否相守白头....” 葛胤眼神闪过苦笑无奈的狂澜,一股怨恨之气堵在胸臆之上,难以平复,且听他口吻阴冷道:“此生与她无缘白首。”说罢加快脚步走在前头。 段莘蓉先是一阵狂喜,而后被疑惑与担忧笼罩,亦迈开莲步,赶快跟上,只见葛胤一直低首走着,抿着嘴,神情阴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心疼葛胤的段莘蓉清眸凝辉,伸出柔荑悄无声息地握住葛胤的手掌,隐隐感觉到手掌心传来的那股子凉意,她莫名担忧道:“葛胤哥哥,小时候你就很坚强,哪怕多大的委屈你都不想与人分享,蓉儿也是,可是我不想被你的委屈与心事隔绝开,你是我一辈子的至交好友,能告诉我,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在大理国,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受万人仰慕、万民臣服。 而在大宋,她是异邦平民,无人与她相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握住想握的那个人的手,只要父亲不在,她率真的性格依然可以洒脱而出,没有人会说她有违公主凤仪。 何其理智、矜持大方的莘蓉公主,面对自己心爱之人却也变得有点蛮横与率真,许是这样才是潜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她。 葛胤不再躲避其炙热关怀的流盼,敢于接受这少女的关心,他心中觉得一股暖流充斥而来,令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去信任她。 他释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对于蓉儿你,我觉得没有必要相瞒,长话短说吧,那女孩叫萧虹仙,我原打算与她情定三生,可她误杀我父亲,这股恨也绝了这段情,此事过了三年,我也缓过来了,我已不是曾经那庸庸懦懦的葛贯亭,我是我父亲骄傲的葛胤。”这话与其说是与人敞开心扉,不如说像是葛胤给内心的自己不断地暗示。 “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好的葛胤。” 段莘蓉眸含笑意,仿佛深信眼前这个青年对自己情谊深厚,不觉兴高采烈心花怒放,口吻坚定,一字一顿地说。 葛胤将隐藏多年的心事一吐为快,心情畅快,他心怀浓浓谢意,道:“蓉儿,谢谢你,那时候还赠我「乾坤九宫八法」法决。”他似想到了什么,陡生担忧,续道:“对了,那日在大殿与余登大哥比武,你父亲好像看出来我使用八法与神诀,他可有怪你?” 段莘蓉清眸略过一丝烦忧,但很快被她隐了下来,换之欣然之色,否然道:“不会的,父亲自小对蓉儿严格,但他很是心疼于我。蓉儿虽然未修习武艺,可我觉得葛胤哥哥你得八法相助,神诀与「剑尊剑气」大有长进,你在武学造诣上已经和余登哥哥相差无几。” 葛胤呐呐地挠了挠脑门,露出少年时的木讷害羞之态,谦虚道:“嘿嘿,我也未曾想可以与余登大哥匹敌,儿时就觉得他很厉害,可能当时是余登大哥有心想让。” “贯亭兄,咦,怎么又多了位姑娘?” 迎面走来一位翩翩佳公子,正朝着葛胤二人打招呼,此人正是杜门仙庄少主杜藤。 葛胤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当即抽出与段莘蓉遥遥相握的手,及时调整神色,道:“杜兄,我身边这位姑娘是大理国.....” 段莘蓉当下截断葛胤的话头,恭敬地行一女子礼,道:“小女子大理国段莘蓉,一介商贾之女,与葛胤哥哥从小相熟。此次到大宋东京城有意修习大宋刺绣技艺,不巧与哥哥偶遇,得逢葛胤哥哥热情款待。” 这三两句话竟详细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份来意,葛胤心知段莘蓉有意隐瞒身份,一方面是不想多惹事端,另一方面是不愿有人高看自己,只愿平辈相交,想到此处葛胤也不敢多言,连忙颔首。 杜藤仔细打量了这两个人,眼尖的他刚好捕捉到两人牵手松手的瞬间,他仿佛嗅到了八卦和暧昧的气息,将信将疑地迎合道:“这样啊,那个在下大宋杜康世家杜门仙庄少主杜藤,也是葛胤兄的好友,段小姐幸会幸会,千里迢迢来到大宋,晚上杜某做东,在葛府设下席宴为段小姐接风洗尘。” 第三百六十七章 箜篌 段莘蓉温然一笑,落落大方地致谢道:“多谢杜公子。” 葛胤疑惑道:“对了,杜兄你不是去梵音宫阻止舒晴宫主剃度吗?怎么....” 杜藤截口否然道:“这个阻止剃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个时间还有个把月呢,我昨日碰巧遇到舒师妹的表兄北冥冶,才知此事。我不管舒晴喜欢谁,我非阻止她不可。” 这至情至性的杜藤倒是让段莘蓉平添了些许好感,许是佩服他敢爱敢爱的性子。 杜藤挠了挠下巴,温然道:“段姑娘,你方才说要修习刺绣技艺是吗?杜某倒是知道东京城内有一位叫绣音阁的阁主颜弄影,刺绣技艺精湛绝伦,她可以以琴弦穿刺佛经佛像,堪称一绝啊,赶巧了,绣音阁每逢初一十五便向公众收取银两,方可进入阁内观赏绣音绝技,这入阁票劵可谓是一票难求,幸好我预先重金购置四张,走起。”说话间杜藤双眉一扬,难掩得意之色。 市坊,绣音阁。 容纳下五十人的阁楼大厅,已然坐满了观者,葛胤等人便在其中。 观众席正中央的高台上竖放着一只奇特的箜篌,奇怪的是箜篌几根细弦上按有许多细针,针孔上缠绕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丝线。箜篌前放着一个高木架子,架子上竖挂着绷子,一块白布镶在竹篾做的圆形绷子上。 长于深宫的段莘蓉深谙刺绣工艺,但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边弹箜篌,一边刺绣的绝活,让她充满无限期待,道:“这定是专门为刺绣而定制的箜篌。” 话音方落,门帘处两位婢女拉起珠帘,帘子后面盈盈走来一位柔媚佳人,她浅粉色缎裙裹着玲珑有致的诱人身姿,身披雪色翠水薄烟轻纱,玉簪轻挽流云乌发,朱唇如血,妩媚雍容,令人顾盼生怜。 “多谢各位赏脸光临本阁,今日颜弄影为各位献上一幅刺绣鸳鸯戏水图。” 众人闻言皆齐声鼓掌叫好,此女子正是绣音阁阁主颜弄影,她行完礼后,落坐于箜篌后面的椅子上,她十指纤纤,长着无比细长的指甲,透明指甲上点缀着淡淡梅花图案,极为好看。 且看颜弄影十指左右拨弄箜篌长弦,全情投入于弹奏箜篌乐音之中。 款款而来的渺渺仙音,绕梁不绝,时而声声哀怨似怨妇嘤嘤啼哭,时而高亢喜悦如凤鸣凰啼,转音拨弦时如秋雨突来,天惊石破,让听者完全沉醉在这空灵般的箜篌之音中。 隐匿在长弦上的细针如抽丝剥茧般被颜弄影轻拨弹出,夹带着 丝线穿过棚子上的白布,白布上一穿一引,迂回反复,且跟着丝线颜色的不同而拨弹细针,落针之处着实恰当。 颜弄影不若二十芳华,却弹得一手好箜篌不说,还能隔空刺绣,绣品绝佳,让人扼腕称绝。 以细针代笔,以丝作丹青,揉抹拨弦间,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浮现在原本白净一片的布帛上,俨如神来之笔。 清越空灵的箜篌乐音,伴随着越弹越沉醉的颜弄影舞蹈雅姿,可谓是轻舞曼妙,仙音蒙尘。 随着箜篌音消,舞步停歇后,一幅鸳鸯戏水图也绣完了。 “噼里啪啦”的掌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其中也不乏段莘蓉的身影,她将崇敬之意投入台上的颜弄影,真心羡慕之态跃然玉容之上。 饶是葛胤坐在台下,反复思忖,心道:“以弦乐隔空穿针引线的刺绣绝技,倒是与剑尊门的指尖剑气发力的道理不谋而合,看来这位颜阁主也是擅长指尖发力的江湖中人。” 颜弄影将完成的绣品鸳鸯戏水图高高举起,让台下客官看清楚,她缓缓道:“各位客官,此次绣音表演结束,若是有意竞拍此绣品的客官可以先行留下,其他客官下次再会。”说着左右四名婢女齐齐下台,疏散台下客官人群,令其有序退场。 须臾后,台下就剩下不过十余人,皆是华服锦缎的贵公子和达官显贵的商贾高门。 “呦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杜公子与葛胤葛大人......”说话之人是一位身材瘦弱的青年男子,他轻摇金丝天蚕所制的折扇,尽显纨绔姿态。他身旁站着两个弯身哈腰、分别穿着一白一黑衣衫的侍从,还有一位颐指气使的青年人。 杜藤冷哼一声,讥讽道:“剑尊门的萧戊光萧少席主和冯参冯大人真是蛇鼠一窝,哪哪都有你们啊。” 不知为何冯参似有忌惮,收敛许多,若换了平时定是倨傲的主,可能是因为段莘蓉在场。 萧戊光哪里知晓,他色眼直勾勾地盯着段莘蓉,心生调戏之意,道:“葛贯亭啊,你这艳福不浅,断了手臂后,原以为你落泊潦倒如过街老鼠,没有想到走了我媳妇萧虹仙,又勾搭上了一个小美人。”说着凑近段莘蓉,挑眉问道:“小美人,你叫何芳名?”说完刚要将手中折扇顶向段莘蓉下颚。 默不作声的葛胤神情阴沉,他伸手弹指一掸竟是将折扇弹开,所用的那一根手指正是右臂。 这指力强大直接把折扇脱手弹飞,萧戊光侍从阿黑连忙捡起折扇递到萧戊光 手中,萧戊光把折扇一合,反复打量着葛胤的右臂,阴阳怪气道:“看来你被我弄断的右臂又续上啦,哈哈好啊,你若是再打我媳妇的主意,下次我一有机会把你两个手臂全给卸了。” 段莘蓉见状,杏目圆睁,啐道:“剑尊门萧氏后人萧戊光是吧,如果你胆敢伤害葛胤一分一毫,我大理段氏要将你蜀地剑尊门夷为平地,我段莘蓉说到做到。”段莘蓉气焰熏天,浑然换了平时温婉秀气的模样,饶是成了高高在上、俾睨天下、杀伐决断的一国公主模样。 这强大的气势威压把萧戊光吓得连连踉跄后退,直觉这女子看似柔弱,凶狠起来说得绝不是夸大的口气,绝对是个狠角色。 冯参附耳对萧戊光小声嘟囔道:“这小美人是大理国国君的掌上明珠莘蓉公主,是大宋的国宾,我朝皇帝都礼遇有加,你还是别得罪她吧。” 萧戊光错愕万分,想到了大理国与剑尊门本有前仇宿怨,连自己的萧氏祖先为了躲避大理段氏的追杀才举家定居在蜀地,靠着大宋国境而偏安一隅,如今自己若真是得罪了这狠厉公主,恐怕后果难以设想,一想到此处,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冷汗涔涔。 “各位,现下可以竞拍鸳鸯戏水图了,请各位客官出价。”台上婢女提颜弄影高声问价。 台下一位肥胖油腻的中年商贾,叫道:“二十两银子。” 萧戊光饶是对竞拍感兴趣,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道:“三十两银子。”说完之后,满脸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嘴里喃喃道:“就一块破帕子,顶多三十两了,到时候送给我媳妇,讨一讨她的欢心。” “五十两银子。” 萧戊光闻言,笑容立即僵在唇角,循声望去想看看是哪个人在乱叫价,只见台下某个角落坐着一位身着暗蓝色锦缎、英俊绝伦的青年。 杜藤一惊,唤道:“北冥师兄,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原来你就在这看戏呀。” 这英俊绝伦的青年正是北冥世家的嫡子、北冥宫未来的宫主北冥冶,他嘴角噙笑,缓缓站起。 萧戊光紧攥折扇,气鼓鼓地说:“什么鬼,一块破帕子连财大气粗的北冥世家都跟我来争,真晦气。”说着甩袖与冯周等人离开。 冯周边走边附耳道:“这大理公主明着不能得罪,我们可以暗着来,何况这葛胤奉皇命保护公主周全,如果出了差错,他小命休矣。” 萧戊光眼神狠戾,面孔狰狞,道:“好个借刀杀人之计,好主意。” 第三百六十八章 授渔 阁楼内,随着婢女连叫三下五十两,未有他人叫价,眼看着北冥冶即将一锤定音获得鸳鸯戏水图案时,颜弄影立刻截口道:“各位客官,小女子今天不打算将此物售出,因为此物在小女子眼里是无价之宝,只赠知音之人。” 台下观众先是一愣,然后纷纷沮丧摇首离开。 “弄影,你怎知我北冥冶不是你的知音?”北冥冶一改沉稳之色,颇为激动道。 颜弄影正眼未瞧北冥冶,径自下台走到段莘蓉面前,准备将鸳鸯戏水手帕赠给她,道:“这位小姐,看来你很喜欢刺绣,不如我将这绣帕赠给你,结个善缘如何?” 段莘蓉却之不恭,否然道:“颜阁主,此物太过贵重,小女子无法领受。赠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女子段莘蓉来自大理国,甚是佩服阁主刺绣绝技,而我大理国的刺绣太过粗糙,以致绣品无法达到贵国绣品这般精致小巧,所以小女子希望学习本国技艺,来日回国教授绣女,让大宋绣艺传承远播,让绣女以技为生而不需要依靠男子。” 颜弄影听之甚是欢喜,眸光遂然亮起,附和道:“好个让绣女以技为生,脱离男子家庭桎梏,对,女子为何不能有一技之长,非要嫁夫从夫,三从四德呢。”说着望向北冥冶,冷冷地说:“难道女子以舞艺、琴音、绣艺为生就该被世人所鄙夷,就该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吗?何其的不公平,好,段小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颜某愿意倾囊相授,不收任何重金酬谢。” 段莘蓉怔然一喜,频频颔首,只觉与这女子兴趣相投,但听到她谢绝酬金,劝道:“颜阁主,这世间哪有授教不收酬金之理,让莘蓉心中愧疚难安。” 颜弄影将绣帕塞进段莘蓉掌心内,摇首否然道:“你我既为知音,又同为女子,你愿为大理国女子造福,我颜弄影为何不能倾囊相授呢,这酬金只对那些臭男人收,万万收不得女子。这绣帕赠你,你收下便是,若是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颜弄影。” 此话一出,段莘蓉哪里敢婉拒,她定睛望着绣帕上的鸳鸯戏水图案怔怔出神,颔首谢道:“我段莘蓉愿意交你这位好友,颜姐姐,我给你一块玉牌,到了大理国,你随时可以寻我。”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写着“段”字玉牌递给塞到颜弄影手里,颜弄影也不多想,徐徐收下。 葛胤见二人志趣相投与当年自己和狄印扈力钦三人结义何其相似,他作揖道:“颜阁主高义,葛胤佩服佩服。” 颜弄影似乎早知葛胤是何人,她朝着葛胤微微颔首一笑。 北冥冶被冷在一旁许久,按奈不住的他上前抓住颜弄影的玉腕,急道:“弄影那帕子你想赠给谁便赠给谁,我不在乎,但是你难道真的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吗?” 颜弄影依旧玉容阴冷,她对段莘蓉温然道:“段小姐,你和你的朋友先回去,明日弄影定当好好亲授绣艺。” 段莘蓉微微颔首,即便对两人暧昧关系有所好奇,但毕竟是他们的私事,自己也不好惨和,便与葛胤、杜藤一起离开。 颜弄影见四下无人,抽回自己的玉腕,冷冷地说:“您是堂堂富甲一方的北冥世家少主,即便我对你有所情 谊又如何,你父母不还是嫌弃我青楼艺伎,连入你北冥府做妾都没资格。” 北冥冶眼中含着脉脉情愫,动容道:“弄影,五年前北冥冶无能,但如今的北冥冶绝不会抛弃你,无论如何,我会让父亲母亲接受你,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颜弄影眸光含泪,似是受北冥冶情绪牵扯,本该无情的心肠又软了下来,她语带颤音,质问道:“若是他们还是接受不了我呢?” 北冥冶深吸一口气,言语透着决然之色,道:“祖父母、父母皆是顽固之辈,当年强行拆散姑母北冥葵和舒若尘的姻缘,那如果再不答应,北冥冶愿意效仿姑母壮举,永出北冥世家,与你远遁江南。” 颜弄影泫然转身,娇躯一震,凄然道:“希望如你所愿。” 是夜,灯火通明的葛府。 “段小姐,今天晚上你就别回客栈啦,在葛府住一晚好了,反正他房间也多,我妹妹也住这,也不会有什么孤男寡女的闲话。”杜藤俨然一副主人姿态,盛情相邀,说着余光瞥了一眼身旁闷闷不乐的北冥冶,语气备懒道。 摆满珍馐美味的圆桌上,分别坐着男男女女,这其中除了段莘蓉、北冥冶以外、自然还有冷筱霜与杜蔓。 杜蔓睨了一眼杜藤,揶揄道:“哥,你是来搞笑的吗?葛胤大哥才是这葛府的主人,你这样活脱脱地像个管家,喧宾夺主的。”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掩嘴偷笑。杜蔓饶有兴致地盯着段莘蓉,似是希望在她神情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话中有话道:“段小姐,你如果不怕家人担心的话自然可以住这里,因为我家人反正同意我住着,况且我与葛胤大人本来差点成为姻亲关系。” 杜蔓出了名的直言不讳,段莘蓉闻言甚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姻亲关系,玉容闪过一丝好奇,但是碍于此刻环境,不敢多问,她莞尔一笑,温然道:“我父亲知晓我在葛府之事,而大理素有南蛮异邦称号,民风彪悍,没有那么多男女闲话。”说着转首对葛胤低声道:“葛胤哥哥,我方才已经让小迎回去禀报我父亲,我们二人三年未聚,想来他也不会介怀。” 葛胤向着段莘蓉颔首微笑示意,这眉宇间难得的温柔,更让杜蔓狐疑这葛段两人的暧昧关系,杜蔓满脸写满不悦,她突然起身,拎了拎空空如也的酒坛,蹙眉道:“酒没了,我去拿酒。” 冷筱霜亦随之起身,自告奋勇道:“小蔓姐姐,我们一起去吧,我把火房快蒸熟的灌汤包子端来。” 两人手挽手,极为亲密要好地携手走出厅堂,走在回廊时,杜蔓露出一副诡计多端的模样,口气八卦道:“霜儿,这段小姐怕是看上了你们家的亭哥哥,我哥发现他俩曾在街上光明正大地牵手。” 冷筱霜甚是惊诧,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亭哥哥自从仙儿姐姐那事以后已经心如止水,不对任何女孩动心了,就连萧音音姐姐都无法走进他心里,这位蓉儿姐姐又怎....” 杜蔓朝冷筱霜投向刮目相看的眸光,捏了捏冷筱霜粉嫩的脸颊,道:“哇,小丫头片子心和明镜似的,连萧音音那点心事都被你看穿啦。”顿了顿,敛容道:“不行,仙儿可是我表妹,我不能让任何女子勾搭这个葛木头,既 然这段小姐不动声色是吧,那就用杜康酒挖出她的心事。”她一副自在必得的样子,听得冷筱霜哭笑不得。 房门外,姑娘们各怀心事,大厅内,青年们开门见山。 “北冥冶,你们北冥世家因慕容秋水执意嫁于扈力钦的缘故和慕容世家不成,如今北冥世伯又想与我杜康世家结亲。”杜藤爽利地说道。 北冥冶目光空洞,似是心事重重,他截然道:“不错,家父打算让我迎娶杜康世家的大小姐、你妹妹杜蔓,所以才让我赶到杜门仙庄商议婚事。” 杜藤百思不得其解,质问道:“那你为何又与绣音阁的颜弄影纠缠不清?” 北冥冶言辞犀利,反口道:“你怎么不说杜蔓一心思慕六空派扈力钦,我与弄影在大辽相识相爱,本该结为连理,可是因为弄影是青楼艺伎,家父素爱门面,就连让我纳她为妾都不允许,在五年前,我北冥冶只是区区第三代北冥宫弟子,我五年来潜心修行,名声大噪,不说与孟秦飞比肩,与这位人称乾坤之子的葛胤葛公子相比,绝不相让。你放心,你妹妹如果不愿意嫁,我也不会娶,大不了我带着弄影隐居乡野,不问乾坤之事又如何?” 杜藤闻言很是气愤,站起身来回踱步,竟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北冥冶,你敢爱敢恨,倒是性情中人,可惜你我二人并非良配,我杜蔓是思慕扈力钦,即便扈力钦喜欢我舒师姐,瞧不上我,那我也不会委身于一个我不爱的人。”杜蔓与冷筱霜先后入内,杜蔓将两坛杜康酒放在桌上,豪情万丈地说。 北冥冶大愕,双目圆睁,质疑道:“什么?你说扈力钦喜欢我表妹晴儿,这怎么可能,于法理难容,晴儿她是出家人,况且接下来要剃度皈依,而这扈力钦不是打算与慕容秋水成婚吗?这扈力钦怎可一脚踏两船......” “不可能.....力钦/扈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葛胤与杜蔓听到北冥冶有诋毁诬蔑扈力钦的言语,两人马上异口同声地否然道,这两个人发现言语颇为默契,互相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且听杜蔓说道:“扈大哥是因为家族长辈逼迫,加之慕容秋水不断施恩于他,令他陷入情义难两全的境地,可当他听到师姐要剃度之时,他心急如焚地匆忙离开六空谷,还问我随他一行吗?我自然是没有,我......”杜蔓回想起当时与扈力钦离别的情景,眼看着自己思慕男子却满是担忧着她人,她心中就没来由地心痛,竟也一时语塞。 北冥冶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言归正传道:“不管扈力钦和晴儿之事,我们之间的婚事总要和两方家长说清楚吧,那我们可以一同前往杜门仙庄解除婚约,你敢吗?”说着倒满一碗酒准备饮尽。 杜蔓触及心事,酒虫上脑,开坛提酒,干脆利落道:“有何不敢,就这么说定了。”说罢,酒坛猛地碰撞北冥冶,本想干杯,这力度过大,导致北冥冶碗中酒水洒出一大半,幸而北冥冶身法了得、躲得快,一滩酒水溢洒在地上。 素有酒仙之称的杜蔓号称千杯不醉,喝酒豪爽如同男子,加上她这些日子心情不畅,喝酒解乏,便是将酒坛子抡起,一滴不剩地倾倒尽樱口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杜康 在场男子无比面面相觑,段莘蓉目睹一切,对杜蔓这女子甚是钦佩不已,长于深宫的她有一颗向往江湖儿女放荡不羁的心,她倒满一碗酒,举起来准备敬杜蔓道:“杜小姐豪爽直率,甚是钦佩,莘蓉酒量有限,先行干下这一碗酒。”说罢将一碗酒一干而尽。 冷筱霜见段莘蓉刚一喝完,马上向她敬一碗酒,道:“那霜儿也敬这位初次认识的蓉儿姐姐酒,以后常来汴梁寻霜儿玩,霜儿不会功夫、不懂文墨,但是煮饭烧菜喝酒是没有问题的。”说着也是一碗闷掉。 段莘蓉欣然一笑,仍不失文雅地将酒水沾满饮罢,道:“霜儿妹妹客气了,这满桌菜色甚是美味,不输皇家御厨,真是让蓉儿一饱口福。” 这段莘蓉文雅柔美,气质高贵大方,让冷筱霜好是喜欢,仿佛在这女子身上隐约可以看到葛胤儒雅气质,简直就是女版葛胤。 杜蔓又一次举起酒坛子,回敬段莘蓉道:“段小姐雅量,那小蔓就回敬小姐啦,这杜康酒是我杜门仙庄的产业,若是段小姐有机会,可以光临我杜门仙庄。” 葛胤见杜蔓寻各种机会,与冷筱霜两人轮番敬酒段莘蓉,似有灌醉段莘蓉之意,他不知段莘蓉酒量,但见段莘蓉双颊玉颈皆是绯红,看来酒劲发出,大有酒量难支之意,心生袒护,将段莘蓉盛满酒的瓷碗按下,劝道:“蓉儿,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你会醉的。”说着将酒水夺去,准备替她饮下,道:“蓉儿酒量不好,这碗酒我替她喝下。” 杜蔓容色透着不悦之色,起身按住那碗酒水,嗔道:“这可不行,你若要替酒,必须三碗,这可是我杜门仙庄的规矩,除非你是段小姐的情郎,那这一碗替一碗自然没有话说。” 葛胤干脆了当地应道:“那我三碗替一碗。”当即干脆利落地连喝三碗,由于喝酒急促,前襟湿了一片,这三碗倒是把葛胤喝得酒劲上脸,清俊脸庞满是通红。 这接风洗尘宴俨然成了一场斗酒宴席。 杜蔓先后用脚尖微踢杜藤膝盖,眼神示意杜藤也要向段莘蓉敬酒,杜藤早已看穿了妹妹心思,知道她为了帮萧虹仙出气而轮番敬酒于段莘蓉,妄图将她灌醉。 “来,今晚这酒菜钱都是我杜藤出,杜藤作为东家一定要敬段小姐一杯。”杜藤收到指令,立刻起身,举碗欲敬。 葛胤毫不犹豫地说:“敬酒是吧,我喝三碗。”又是连续三碗,连一旁的冷筱霜开始担忧起葛胤,拉扯葛胤袖口,示意他别再喝了。 段莘蓉心中感激,微微一笑,黛眉生忧虑,阻止道:“葛胤哥哥,你不要再替蓉儿了,蓉儿没有那么娇弱。” 葛胤酒量本就不好,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酒水,面透难色,摇首道:“无妨。”说着似喉间一股酸水涌出,恶心之感势不可挡,放下酒碗,连忙冲出门去。 杜藤与冷筱霜纷纷起身,紧随其后照顾一二,段莘蓉面露忧色,刚要转身跟去时,被杜蔓拦在前面,杜蔓本想灌醉段莘蓉却被葛胤一拦再拦,她心中更是不快,葛胤越是帮她,她越是起劲,如今却是把葛胤灌吐了。 现下除了段莘蓉与杜蔓,整个屋子就多了一个北冥冶,北冥冶被杜蔓狠狠一瞪,倒是颇为识趣地离开。 “杜小姐你是不是想将我灌醉,然后让我吐露心声。”段莘蓉心思玲珑,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她按奈不住,问道。 杜蔓秀颜微微一怔,颔首道:“痛快,那我就开门见山说吧,这个葛胤原是我表妹萧虹仙所中意之人,可阴差阳错分开了,只是不知道你与他可有超过男女以外的情感。” 段莘蓉清眸坚定,斩钉截铁地说:“有。” 一股火药味随着这个字而渐渐蔓延开去,两位相貌清秀、年纪相仿的女子双目相对,先有较真之意,后来不知为何从双方眼底捕捉到爱而不得的无奈,继而两人竟惺惺相惜起来。 酒过三巡,两人借着酒意不约而同地开始敞开心扉,互诉女儿衷肠。 “这杜康酒真是远近闻名,好酒好酒,蓉儿可否与杜小姐一起去杜门仙庄一览酿酒技艺吗?”段莘蓉玉容微醺,问道。 杜蔓藕臂揽着段莘蓉玉颈,佯装一丝醉意,嘻然道:“嘻嘻,好呀,后日就随我去伏牛山杜门仙庄,我杜蔓交定你这个朋友啦。”说着提起酒坛又是一回敬酒。 段莘蓉粉靥霞红、酒意酣然,一口闷干一碗酒水,继而顿觉头晕目眩,浑身散发着热火滚烫之感,娇躯瘫软趴在桌上,许是大醉,她口中囔囔道:“好,我段莘蓉也交你这个朋友。” 杜蔓也将下颚趴靠在酒桌上,一只秀掌斜托着螓首,幽幽道:“蓉儿,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仙儿和葛胤是不可能了,但是我喜欢的人和我师姐早已情根深种,难以撼动,就算他们没可能,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慕容秋水,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段莘蓉眯着眼缝,凝睇含笑,恻然道:“情之一物哪里有什么先后顺序,若论青梅竹马,蓉儿八岁与他相识,可那又如何?最终他爱上的女子,也不是我。即便我们这次相逢,还是要分开,我只想拖着一天是一天,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就算日后被关在深宫牢笼里,也无憾了。” “都是苦命的人,来,为我们的苦命再敬一坛。”杜蔓提起酒坛又 是闷声痛饮。 段莘蓉莫名起身,抱起桌上一坛酒,半醉半醒的她兴致勃勃地准备喝这一坛酒时,酒醒一大半的葛胤不知何时出现夺过她手中那坛酒。 这一伸手夺酒本觉得是轻而易举之事,谁知一向柔弱的段莘蓉不知哪里来的吃奶的劲,使攥着酒壶不放,但葛胤右臂力大,这么一扯确实把酒扯了回来,可是段莘蓉用劲过猛,天旋地转的她娇躯难以平衡,旋身欲倒。 葛胤哪里顾得那坛甩飞出去的酒,率先拦腰抱起这醉醺醺的女子,他正色道:“霜儿你先和杜兄留下来照顾杜姑娘,我先送她回房,随后便过来帮我。” 冷筱霜目送葛胤二人离开后,心中莫名酸楚。 葛胤将莘蓉抱到客房床榻上,刚一放下段莘蓉的娇躯时,醉醺醺的段莘蓉不知哪来的力气,藕臂勾住葛胤的脖颈,竟将葛胤冷不防地倾压到了自己身上,口中迷迷糊糊地说着:“不要走,葛胤哥哥,蓉儿舍不得,不要离开蓉儿。” 容色乍红的葛胤只觉得身下女子全身滚烫,体香扑鼻而来,细看霞容生彩煞是柔美,许是因为酒精催发竟生出意乱情迷之感。 葛胤暗自运起上善灵力,渐渐让自己灵台清明,他缓缓松开段莘蓉的藕臂,将被子为她盖好,刚刚站起转身准备离开时,发觉身后站着一位花裙少女,是冷筱霜。 冷筱霜尴尬一笑,道:“亭哥哥男女有别,你先回房去吧,我留下来照顾蓉儿姐姐。” 葛胤颔首走出房门,将门关起时,隐约觉得身后柱子后面有一抹人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萧虹仙,你出来吧。” 果真黑夜里渐渐露出一抹海绿衣裳身影,正是萧虹仙。 萧虹仙深邃的明眸远远地凝望着葛胤许久不说话。 葛胤神情黯然,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要跟着我,都随你吧。” “你喜欢她吗?那大理公主......”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俏丽少女,终究开口问道,声音略带颤音。 葛胤沉吟了许久,眸光闪过一丝无奈与不忍,而后被决然之色给替代,只听他道了一声:“是。” 那抹海绿衣裳的神色与黑夜相连,看不清楚任何变化,只觉得娇躯重重一颤,像是被一道雷电击中。 仿佛两颗心相连的最后一条红线被悄然扯断。 第三百七十章 匠人 ※※※ 高峻雄伟的伏牛山,山脚下有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庄,村庄屋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此村唤为杜康村。 清凉碧透的杜康河流经杜康村,一颗空桑树树龄长约千年,它沿河而生,枝繁叶茂,绿茵碧下,三三两两的村民在杜康河边挑水洗衣,别有一番乡野滋味。 四名男女骑着马儿到达枯桑树下,纷纷下马,几名仆役弯身哈腰前来牵马,口中恭敬地说:“大少爷,大小姐。” 这口中少爷小姐所说得自然是杜藤与杜蔓,只听杜藤介绍道:“葛兄弟、段小姐,你们第一次来到杜康村,我就稍微介绍一下吧,我们现在已经进入杜康村村口,走过不远处这座石板桥,就到了杜门仙庄,杜门仙庄创始人是这杜康村主人,也是酒圣杜康,他是酿酒大师,以秫酿成酒,后人将此酒称之为杜康酒。在大宋甚至于前唐的制酒行当无不将我祖先杜康封为酒圣。” 杜藤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古朴的庙宇,道:“那儿是供奉祖先杜康的杜康庙,杜康村全是杜康的后人,而杜门仙庄则是杜康嫡系后人,一直秉承着嫡长子继承家业的宗旨,杜康世家之所以为何可以名列四大世家之中,大家都知道慕容世家是炼银世家,北冥世家则是铸铁,专门铸炼各类兵器,素有天下兵器尽出北冥之称,江南皇甫世家制盐,那我们杜康世家自然以酿酒为行当了,所以天下秫酒尽出杜康。” 葛胤认真倾听,喃喃自语道:“伏牛山杜康世家酿酒、辽阳府慕容世家炼银、沈州城北冥世家铸铁、扬州城江南皇甫世家制盐,就杜康世家身居乡野,好山好水可酿好酒啊。” 杜蔓似乎听到葛胤所言,颔首道:“没错,酿酒靠的是好水,好水养美人,所以梵音宫的创派祖师杜梵音就是杜康世家的后人。” “这棵千年空桑树历史悠久,有一典故不得不提:在杜康幼时牧羊至此,一时贪玩的杜康将吃剩的黍米饭团倒入一棵空桑树洞内。一个多月后,经过雨水浸泡,黍米饭团竟化为甘洌醇香的“水”。杜康因此从“空桑秽饭,酝以稷麦,以成醇醪”中得到启迪,反复试验后,遂得酿秫酒之法。”杜藤指着空桑酒树,娓娓道来其中故事。 杜蔓皱鼻冷哼道:“空桑定情,也是这棵树的故事吧,逍遥门乾坤子下昆仑山历劫,与先祖杜梵音相恋,于这树下定下情盟,结果昆仑子为了长生得道背盟弃情,简直就是个负心人。”说话之余死死盯着葛胤,像是对葛胤说的。 葛胤一脸苦笑,他深知那夜与萧虹仙的对话被杜蔓知晓,所以她一直针对着自己。 “吁......” 一位英姿勃发的海绿衣裳少女策马而来,她勒僵下马,好不身姿轻盈。 她腰间腰铃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唧唧”声响。 “乾坤子是负心人,任他修为再高,我也瞧不起他,小蔓姐你何必为此人而生气动怒呢。”海绿衣裳少女下马走到杜蔓面前,浑然没有正眼瞧过葛胤一眼。 走过石板桥,来到杜门仙庄门口,飞檐翘角、青瓦高墙,无不显露庄园庞大气派。 “大少爷,大小姐,仙儿小姐,北冥少主......”门口甲兵纷纷作揖问好。 刚一进杜门仙庄,醒目可见是两大碑楼,碑楼上密密麻麻地记载酿酒故事与杜康生平。 杜门仙庄整体以廊院结构、依山傍水建立的大型庄园,以纵横轴线布局建造院落、屋舍、厅堂、花园、祠堂、庙宇,更不乏占地庞大的练武场、酿酒坊,可以说杜门仙庄以三个为主:练武场、院落区、酿酒坊所组成。 酒圣大殿殿门敞开,两位一胖一瘦的中年男子站在殿内,只听那面目清朗的较瘦男子放声大笑道:“哈哈,你们回来啦。” 杜蔓与杜藤跨过门槛,异口同声道:“爹爹。” 面目清朗的中年男子是杜门仙庄庄主杜淳如,身旁微胖男子是杜淳如族弟杜淳厚。 北冥冶作揖道:“北冥宫北冥冶见过杜庄主,淳厚副庄主。” 杜淳如拍了拍北冥冶的肩头,甚是满意地说:“阿冶,不需要太客气,我们是世家,你爹明日应到我庄上,到时候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婚事啊。”说着瞥了一眼杜蔓。 “仙儿呀,你这孩子都多少年没有到庄里看舅舅啦,每次都是舅舅去找你。”杜淳如一脸宠溺地看着萧虹仙,捏了捏萧虹仙的水嫩脸颊。 萧虹仙抱着杜淳如手臂,将螓首枕在杜淳如肩头,用撒娇的语气道:“哪有,仙儿最喜欢舅舅了,母亲不管我,爹爹不疼我,就舅舅最疼我了。” 杜淳厚笑道:“嘿,仙儿这丫头就是鬼灵精,既然回来了,一定要多住几天,淳厚舅舅给你煮好吃的。” 这一番的温馨场面却被杜藤打破,他轻咳一声,道:“对了,此次还有两位贵客光临寒舍,剑尊门葛胤葛兄弟,大理段莘蓉小姐。” 葛胤与段莘蓉不约而同地行礼,且听葛胤道:“杜庄主,晚辈的这位好友段莘蓉姑娘对酿酒技艺格外好奇,所以冒昧打扰。” 杜淳如捋须一笑,道:“无需客气,晚辈好学也是好事,葛少侠是乾坤之子,侠名远播,能够光临本庄,实乃本庄的荣幸。” 萧虹仙兀自走到葛胤与段莘蓉之间,却把所有目光集中在段莘蓉身上,眸光灼灼,但是段莘蓉神情淡然,敢于直视萧虹仙的审视,只听萧虹仙正色道:“这酿酒技艺是杜门仙庄的重中之重,岂能随意给旁人观之,特别是像来自异国他邦的大理公主.....” 还未等她说完,众人皆闻言骇然,杜蔓目瞪口呆,质问道:“这....你说蓉.....她是大理公主.....” 段莘蓉并不恼萧虹仙故意接触自己的身份,她大大方方地对众人致歉道:“对不起,莘蓉不是故意和葛胤哥哥隐瞒身份,这位萧姑娘说得是,我是大理国莘蓉公主。” 杜淳如调整惊讶之色,哂道:“公主有苦衷可以理解,杜门仙庄能得公主青睐光临,也是仙庄荣幸,公主在庄内随意行走便是,杜某人定尽地主之谊。” 午后,杜门仙庄外,桃黍园。 “公主,家兄琐事缠身无暇陪同,故而让淳厚带公主以及葛少侠参观一下我杜门仙庄的酿酒工序。”杜淳厚致以歉意。 这一行人里只有葛胤、段莘蓉、杜藤就没有其他人了,不见杜蔓,段莘蓉甚是失落,心想是不是杜蔓怪她有意隐瞒身份,怔怔出神,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她微微颔首。 葛胤知她有心事,小声关切道:“蓉儿,你怎么了?” 段莘蓉一扫玉 容上阴霾,莞尔一笑,如沐春风,消除了葛胤心中的顾虑。 杜藤长袖摆向身后桃黍园那一片火红的桃黍穗子,籽粒饱满,仿佛无数根灼灼火把随风摇荡,映红天际,他介绍道:“这便是酿酒所需的原料-桃黍,接下来我们去酿酒坊看看。” 一行人走到酿酒坊内,只见满地摆满整齐的酒缸,仆役们站在酒缸上拿着竹杆没入酒缸内使劲地搅拌。他们忙碌于手上的工作,未察觉他们的到访。 杜淳厚仔细叙述道:“桃黍经过一日一夜的浸泡淘洗后,再通过慢火煮沸,碾成糊状后,放置露天晾晒,这个时间不宜太久,也不能太过暴晒。之后冷却的原料放置这些酒缸之中进行发酵。” 此时一位上身赤裸、满身大汗的男子从酒缸上跳下,唤道:“淳厚哥,阿腾,这里面很闷热,你们怎么也来了。” 这空气中弥漫潮湿闷热气息的窖房内,时不时有淡淡的酒香钻入鼻孔。 杜淳厚介绍起这上身赤裸的青年,道:“这是我族兄杜淳良,也是我杜门仙庄的副庄主,专门管理酿酒工序,是一位技艺娴熟的酿酒大师。” “两位贵客,随意参观,淳良先去忙啦。”杜淳良打量了葛胤与段莘蓉,微笑示好后,又回到了自己的酒缸上,开始忙活了。 杜藤尴尬一笑,道:“两位别介意啊,我这淳良叔一心扎在酒缸里,除了酒他什么都不敢兴趣,别人读书读得木讷,他是酿酒酿到痴迷,有杜门酒痴之称。” 段莘蓉清眸充斥着钦佩之色,道:“痴,匠人也,佩服之至,何敢介意呀。” 是夜,空桑酒树下,周围格外安静,只听到淡淡水流声。 萧虹仙站在树下,望着空桑酒树,许久许久。 “空桑情缘也是杜梵音姑奶奶情殇之地,到底当年她是否真的斩断情丝入禅道。”萧虹仙望着枝蔓盛天的空桑酒树若有所思。 此刻,石板桥上隐约走来一男一女,萧虹仙情急之下躲在粗大根深的空桑酒树后面。 “蓉儿,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么晚来此处?”紧随段莘蓉身后的海蓝青年,疑惑道。 段莘蓉站在杜康河边,仰望着空桑酒树,只觉得在夜空之下那延展的枝干,影影绰绰,枝影斑驳,给人一种沧桑悲凉之感。 她恻然道:“白天,听了空桑情缘为之动容,所以想来亲身感受一下乾坤子与杜梵音定情故地。”她清眸流转,凝视葛胤,眸光荡漾着无限期待,道:“葛胤哥哥,在葛府我发现你房里有一盆海棠花,你是想送给我吗?” 葛胤先是一愣,而后陷入前几日的短暂回忆之中,想到那日黄昏,送段莘蓉到怀远驿馆后,自己孑然一人回葛府的路上,遇到一个七八岁、卖海棠花的小姑娘。 “哥哥,你买花吗?这几朵海棠花刚开的,可美啦。” 那时的葛胤望着红嫩娇妍的几朵海棠花,仿佛想到了大理国的那位柔美少女支颐嗅海棠的淡雅画面,他不禁恻然一笑,默念道:“半抹粉黛半素颜,梅妆洗褪花已眠。秋夜晓卧意淡浓,不知桐心是海棠。” 葛胤将小姑娘手中的海棠花全部买回家,每天照料,希望找个机会送给爱花的少女。 第三百七十一章 杀手 可此时葛胤余光扫见空桑酒树下的那一抹海绿衣角,他开始迟疑,眼底深处充斥着为难之色,言辞闪烁,微微颔首。 段莘蓉粲然一笑,越显明媚动人,血脉里流淌的情愫正慢慢发酵。 “葛胤,你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这一段女声犹如神祗敕令,打破了美好的瞬间。两人循声望去,是一位身着雪白衣裙的俏丽少女,她藕臂环胸,翩然玉立河对岸,在黑夜的笼罩下格外飘逸脱尘。 段莘蓉咧嘴微笑,对葛胤摇首道:“葛胤哥哥,小蔓姑娘找你,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葛胤运气跃起,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虚踩河面,荡起圈圈水纹,稳稳落在河对岸的杜蔓身前。 “葛胤你个负心汉,有你这般始乱终弃的吗?就算仙儿再有什么不是,你也不可以移情别恋,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大理公主的权势,想当驸马了?”杜蔓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怒斥道。 葛胤低首抿嘴不语,神色极为复杂,而后越发的淡漠隐忍,任由着杜蔓痛骂自己,却无动于衷。 躲在空桑酒树后的萧虹仙望着段莘蓉的清雅侧容,发现段莘蓉那明亮澄澈中掺糅着脉脉如水柔意的眸光聚焦之处只有对岸的海蓝青年。 想到那夜海蓝青年的答案,她原是不信的,可为什么今夜她发现眼前这个少女对葛胤的情愫是那么深沉而纯粹时,她开始有些慌了,她怕自己多年来的筹谋将付之东流,没有比这一刻,这么在乎这么害怕失去那海蓝青年的真心。 即便慌张与忐忑占据着自己的思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出去问问这个清雅少女:他真的爱你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用力过猛,酒树的树皮竟深深地被萧虹仙撕扯下,等萧虹仙低首想察看异样时,三四个黑衣人从树林窜出,直接把毫无防备、毫无抵抗之力的段莘蓉捂嘴架走。 萧虹仙下意识是想冲出去救段莘蓉的,可是她迟疑了,一个恶念从内心生出:“如果她死了,葛胤还是自己的,还是自己的。” 这恶魔的念头像铅水似得灌满自己的双脚,一步也迈不出去。 萧虹仙粉拳握紧,痛击树身,容色上的纠结瞬间被自嘲自讽的愤懑取代,她喃喃自责道:“萧虹仙,你怎么有这么卑劣的念头,如果你不救她,那葛胤就算是你的,你也配不上他了。”说罢,她娇躯微微一晃,已如穿花蛱蝶般没入黑暗的林中。 “葛胤,你哑巴啊,干嘛不说话,你是默认了吗?”杜蔓骂得有些口干,见葛胤漠然不语,她更是气得直跺脚。 漠然的葛胤反而变得释然了,他余光微微瞥向对岸的段莘蓉时,却发现段莘蓉早已无影无踪了,而那酒树下的那抹海绿衣裳也被黑暗吞并。 葛胤暗叫:“不好,蓉儿有危险。”他哪里顾及杜蔓,招呼都不打就化为一缕黄蓝之光遥遥坠向对岸的黑暗里。 树林间,一条紫绿渐变色的九曲回魂鞭穿梭在林间,如灵蛇出洞,凌冽拍空,鞭鞘火辣辣地如烙铁般摔打在拼命逃窜的黑衣人脊背上,这黑衣人原本将段莘蓉整个娇躯扛在肩头上,脊背受鞭力重击后,踉跄倒地,差点把段莘蓉整个身子甩飞出去。 一抹浅紫色蒙面身影又从侧面钻出,手掌翻出,如老鹰凌空横掠一般,张开鹰爪叼住草地上蹦跳的小白 兔似得抓住段莘蓉的香肩,拖着她凌空斜掠。 萧虹仙本想上前追去,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多名身手矫健、行动迅速的黑衣杀手,将自己团团围住。 海绿少女斜攀树身,借力下翻,身法轻盈,双腿一字排开分别架在两个黑衣人肩头上,秀掌轻拂,两枚碧血银针直透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头骨,又是衣袖一荡,银针刺穿她身后拿剑欲砍向自己的黑衣人双目,出招狠辣,令四周黑衣人心生胆怯。 萧虹仙明眸一缩,眼神狠戾,寒若冰霜,一字双腿并拢一晃,原本受她牵制的两名黑衣人狠狠相撞在一起,撞晕了过去。 她凌空跃起之时,手中九曲回魂鞭狠狠一荡,血色鞭影重叠,上下翻出绿色骷髅,嗜血一般地咬住周围几名黑衣人的脖颈。 随着几名黑衣人惨叫连连,周围的黑衣人少了一大半。 而又一波整齐有序的黑衣人来了,这有别于前面的黑衣人,他们皆身穿铁甲且装备齐全,黑衣铁人在领头黑衣铁人的带领下,从树冠上降下,个个手臂按着袖箭,统统向着萧虹仙射出。 萧虹仙心忧段莘蓉,准备速战速决,她慧眸巡视四周,迅速抓准目标。但四周袖箭朝着她聚拢而来,出手迅速的她拦腰下马,在原地挥鞭抡转形成血色漩涡,将四面八方的袖箭吸纳卷成一团箭球。 “嗖”地一声,鞭梢拍落其中一名黑衣人面纱,一只秀掌化成爪状冷不防地以锁喉之姿钳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 原来萧虹仙认定这个黑衣人是黑衣杀手的领头羊,所以钳制住他,可当揭穿这黑衣人的真面目时,她不由一怔,道:“萧戊光。” 萧戊光吓得腿软,连忙求饶道:“仙儿,是我是我,别杀我。” 一群黑衣铁人里走出来一位领头黑衣人,他扯下遮脸黑布,露出一张黝黑如炭、长着络腮胡子的脸庞,道:“萧师妹,我们放你走,你放了戊光师弟。” 萧虹仙杏目圆睁,冷哼道:“哼,付安泰,你们橙坤席是闹哪样?”说着紧了紧手中力道,喝道:“快把大理公主给我放了。” 付安泰急道:“萧师妹,方才抓走莘蓉公主的那蒙面人真不是我们橙坤席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来一人半路截胡。” 萧虹仙越想越不妙,当下松开萧戊光的脖子,顺着原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付安泰,赶紧给我追,不要让葛胤抢先救了那公主,必要时杀了她,也不能便宜了葛胤那小子。”萧戊光气急败坏,眼中透出凌厉杀气,清瘦的面庞渐渐扭曲,命令道。 付安泰握剑作揖道:“是。”说罢向着周围的黑衣铁人作了一个命令手势,一众黑衣铁人像蜘蛛吐丝般钻入树冠上,顺着铁丝线沿着树林深处滑去。 那浅紫色的蒙面身影按着段莘蓉的香肩穿过层层树林,到了宽阔的河滩边上,河滩对岸有一条垂挂在山崖上的水涧处晃出一道黄蓝之光。 蒙面青年身子不知为何一震,脚步莫名往后一退,是畏惧,还是心虚。 那道黄蓝之光只要一着地,就可以看清楚来人的容貌,是从另一个方向绕路追来的葛胤,葛胤缓缓拔出洊雷剑,将剑尖指着蒙面青年,眼神凌厉中糅着一丝恚色,他冷冷地呵斥道:“放了她。” 蒙面 青年丝毫没有打算与他决斗之意,他一双星眸深处透着慌张,无措的他按着段莘蓉的肩头缓缓后退。 段莘蓉即便被人挟持却是临危不惧,只是低声叫着:“葛胤哥哥....” 她似乎很坚定眼前的海蓝青年会解救她于危难之中。 葛胤诧异于这蒙面青年并没有打算用段莘蓉要挟自己的打算,他孤注一掷地持剑直取蒙面青年喉咙。 蒙面青年臂力过人,他抓住段莘蓉肩头往右边一提,段莘蓉稳稳地落到右后方的大树下。 剑尖刺破东风,向着蒙面青年喉间逼近,蒙面青年踉跄后退,双脚浮起,脚尖踏在河滩上,水花四溅。 眼看着后面直接穿入水涧之中,退无可退之时,蒙面青年终于还手了,他掌心外翻,“嘶”地一声,掌心燃起一团火焰,随着手势一探,掌心火焰直抵来势剑尖。 蒙面青年侧身一闪,右拳作势勾向葛胤肩头,葛胤左掌向前猛抓,握剑右手翻转回刺。 原来葛胤的左掌故意抓向蒙脸黑布,这是虚晃一招,蒙面青年无心一战,又过于紧张怕暴露身份,所以右拳化爪扣住葛胤左掌手腕。 岂料葛胤剑势一转,向上一捞,借势扯破蒙面黑布,蒙面青年虎目圆睁,露出了他的黝黑脸庞。 “阿印,怎么是你。” 葛胤错愕万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然道,语气里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怼之色。 两个人直接落到了河滩内,河水毫无预兆地没过他们的膝盖,水涧上的水花也将他们的头发衣服淋湿。 狄印一脸为难,言辞闪烁,呐呐道:“我.....我.....” “跫跫.....” 林子里,马蹄声声,吸引了葛胤与狄印的注意力,一名身材高大壮硕的蒙面人策马而来,将段莘蓉直接擒到马背上,与十二三个骑马的蒙面黑衣人一同踏尘而去。 葛胤休迅飞凫,仿佛一溜轻烟吹入黑暗可怖的森林中。 树冠谍影重重,似有暗丝浮动,葛胤再欺身几分,可发现不远处两股势力在厮杀,刀光剑影,你争我夺,杀声一片。 忽而,随着马声嘶鸣,两名坐在马背上疾驰的蒙面黑衣人整个头颅被树冠间藏得隐匿的铁丝线截断,血洒颅飞, 从许多树冠上落下黑衣铁人,他们训练有素,拔出手中利剑,纷纷将几名骑马的蒙面黑衣人斩落马下,整个林子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匆匆赶到的葛胤见状,只觉心惊肉跳,一颗担忧之心悬在嗓子眼,生怕劫走段莘蓉的那个骑马黑衣人会中伏身亡,将段莘蓉置于危险境地。 索性的是挟持段莘蓉于马背上的蒙面男子身手了得,几次虎口脱险,看来绝非泛泛之辈。 狄印紧随葛胤脚步跟来,他微微一怔,疑惑道:“妈的,一波、两波,怎么有这么多人打这大理公主的主意。” 听到狄印这话,葛胤更是没来由地火大,他怒瞪一眼狄印,道:“你不也是其中一波吗?” 狄印还是第一次看到葛胤这么生气,饶是被吓得虎胆乱颤,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不敢言语,却又偷偷观察这两波人的行径,不由恍然大悟,道:“贯亭,这些人不是三年前,在流水镇想追杀力钦的杀手吗?对,是橙坤席冷御臣麾下的杀手。” 第三百七十二章 空桑 原来这些是付安泰所带领的那一群黑衣铁人,可葛胤误以为是冷御臣带领橙坤席的杀手。 正当葛胤在纠结之际,熟悉的声音传来:“哈哈哈,狄印你猜的没错,不管是两波还是三波杀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将大理公主灭口。” 说话之人正是付安泰,他制止了准备追赶那些被杀得只剩下五六名骑马蒙面人的黑衣铁人,看来他是打算借刀杀人,不管这骑马蒙面人是哪股势力。 葛胤见这为首之人不是冷御臣,倒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因为发现付安泰在拖延时间,不由一急道:“付师兄,你快闪开,不然就别怪葛胤不顾同门之谊了。” 付安泰镇定置若,语气放缓且噙笑道:“是吗?这就是你不对了葛师弟,我带领同门弟子来此处伏击契丹人,怎么你偏偏来多管闲事呢?”这一顿胡扯下,倒是把自己的行径给洗白了。 狄印挡在葛胤身前,从腰间拔出死灵屠龙斧,凛然道:“贯亭你去追大理公主,这些人我一人足矣应付。” 葛胤低头瞥了一眼死灵屠龙斧,知道狄印已经今非昔比,微微颔首,他双足一点,跃到树冠之上,霎时蹿掠于数丈之外,令人望尘莫及。 “付安泰,你以为我们还是三年前任你欺凌的少年吗?”狄印内蕴鸿蒙元气,虎目泛起浓浓杀伐之意,许是想到三年前受付安泰关押过往,新仇旧怨累于一处,让死灵屠龙斧仿佛嗅到了嗜血气息。 落叶枯花被狂风荡起,随着斧影横挥斜劈下,几名黑衣铁人还未看清招式就倒在血泊之中。 金光大绽的洊雷剑刺破长空,直抵那名挟持段莘蓉的蒙面男子后脊背,蒙面男子早已察觉,他身躯后仰靠于马背,避过咄咄剑锋。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翩若惊鸿地身影从树冠落下,一臂环着树身,一只手臂化爪探出,打算将所载段莘蓉的烈马经过树身时,自己将段莘蓉救下。 不甘心的蒙面人就在葛胤探爪抓向段莘蓉时,两腿脱开马镫,向上连踢,准确无误的踢中了葛胤的手腕,那蒙面人同时也整个身体脱离了马鞍,稳稳地落在地上。 那载着段莘蓉的烈马因两人的打斗而受了惊吓,几近癫狂地往前跑,坐在马背上的段莘蓉左右摇晃,每每摇摇欲坠。 葛胤正打算追上去,相救段莘蓉时,那蒙面人双拳击出,欲阻拦葛胤,葛胤双指一凝,剑气飙飞。 蒙面人双腕互抵,一块银龙环从他袖中飞出,银龙环浮空旋转,一 道道水剑横扫而来。 葛胤一见这银龙环就明白这杀手正是皇城司司主龙将军阿螭,当下惊诧道:“龙将军阿螭。”说话之余,不忘还手,双掌内拐外翻,默念法决,一缕缕卍字佛印于周身缠绕,以柔克刚的方式消弭水剑攻势。 而蒙面的龙将军知道自己身份败露早已隐遁于黑夜里。 “蓉儿,你没事吧。” 甚是担忧的葛胤没追上几步就发现了段莘蓉的踪迹,只见这柔美少女怔然站在树下,身边躺着一匹翻身倒地、奄奄一息的烈马。 段莘蓉恍然听到葛胤在呼唤自己,心中一喜,原本环绕她惊吓与恐惧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再也不顾及什么女儿家矜持的她蓦然钻进葛胤怀里。 葛胤只觉一股幽香入怀,他先是一愣,而后才露出一丝温柔的之色,抚了抚怀中柔美少女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蓉儿。” 怀中少女仍然紧紧抱着葛胤,像是劫后余生的小羊羔在母羊的怀里寻求温暖。 葛胤眉头一皱,他余光瞥见了烈马的异样,倒地烈马马腹流血不止,可见触目惊心地三个针孔,一个针孔还插着一根碧血银针,此等狠辣的手法,不用多说,他心中猜出七八分,是萧虹仙出手救了段莘蓉。 黎明时分。 空桑酒树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抹海绿身影。 那是心事重重的萧虹仙,只见她蹲坐在树下,美目黯然,脑海一直闪现一男一女相拥的画面,这画面的青年,她何等熟悉,每每想到此处,心中平添了不少酸楚。 “梵音姑奶奶,如果我的爱人和乾坤子一样是为了道而舍我而去,那或许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坦然地剃度出家吧,可他却移情别恋了,那我是该杀了他,还是杀了他的恋人呢?。”她幽幽地说。 两行清泪悄然滴落在萧虹仙的玉腕上的凰涅璎珞,不断颤鸣的凰涅璎珞仿佛感受到千年前那段空桑情缘的召唤,正散发着金色祥光。 千年前,空桑树。 “柳郎,你终于回来了。” 相貌清秀、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怀里搂着一位拥有倾城容颜的绝美女子,她扑在心爱之人的怀里,美眸漾着脉脉清波的流盼,语气透着欣喜若狂的狂澜。 被唤作柳郎的白衣青年仿佛将两眼深邃的幽潭装入瞳孔中,眼底深处是那么的澄明清澈,他缓缓地说:“梵音,这三个月来,我在红尘中历练领悟师傅说得上善若水 之境,我终于悟道了。” 一言一词无不体现着强烈的激动之情,原本云淡风轻的神色很快被心旷神怡的忻悦所占据,这种忻悦之色糅着超然物外的释然。 梵音充耳不闻,只沉浸在自己的甜蜜窃喜中,忽而双颊绯红,抿了抿樱唇,羞赧道:“柳郎,你要当爹了,我有了你的骨肉,以后你再也不要离开杜门仙庄好吗?” 柳郎微微一怔,松开怀中的绝美女子,缓缓起身,他淡淡地望着那空桑树的枝叶,释怀一笑,一语成谶道:“道,放弃,才能悟道,看来上天又给了我一个诱惑,师傅啊,师傅,乾坤知道如何抉择了。” 梵音对柳郎的举止言行甚为不解,只觉得此时的他很陌生,她隐下惊诧之色,故作笑颜道:“柳郎,你这是怎么了?” 柳郎从怀里拿出一块以小篆为字体的“凤”字的圆状玉佩,玉佩上有个心型凹槽上嵌着如璎珞状的圈子,他正色道:“我是昆仑仙境逍遥门逍遥子的徒弟,道号乾坤,家师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希望我能够入道飞仙,所以十八岁那年,我下山进入红尘历练,领悟道的“上善若水”。因为家师俗名姓柳,所以我以柳为姓。梵音,谢谢你,让我感悟到了红尘之爱。” 说到此处,乾坤顿了顿,坦然道:“这进红尘容易,出红尘难,三个月来我踏遍五岳山川,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是煌煌乾坤的一粒尘埃,唯有放弃才能成道。所以我此次是与你告别的,我想回昆仑山修行成道,希望你可以找到属于你的道。” 梵音全然不信,仍眉宇间聚着一股执念,否然道:“不,柳郎,你是我的道,我亦是你的道。”说罢,她柔荑紧抓着柳郎手腕,生怕他消失离开。 波澜不惊的柳郎面色沉稳超然,似乎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荡起他平静如水的内心,他将玉佩放在梵音的掌心中,淡淡地说:“这玉佩是幼时无意间在昆仑仙境所得,此物是凤凰之恋的绝尘至宝,在千年前,上古鸟王凤与雌鸟凰相爱,得到神帝允许,赐下凤磐朱佩、凰涅璎珞,这合二为一,可难侵,留着我们未出世的孩儿吧,就当做是父亲的守护,保佑他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难,早日悟道。” 光影似幻,空桑成空,高悬在半空中的凰涅璎珞轻轻一晃,璎珞里的金光幻影又换了一帧画面。 “柳郎,你如今已然飞仙,掌管逍遥门,那梵音执念甚深,连遁入空门、削发为尼都不配,所以梵音决定倾其一生守护你,守护你的道,戴发修行,创立禅宗,收尽世间孤女,只盼与你逍遥门遥遥相望,得以道禅双修,了此残生。”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违逆 梵音手握梵妹神剑削去一缕青丝,青丝载着这绝美女子千年的守护执念融入空桑树内。 岁月静止,刻苦铭心的画面消散,承载千年记忆的凰涅璎珞兀自钻入空桑酒树内。 须臾间,凰涅璎珞再次回到了萧虹仙的玉腕上,与此同时,她的掌心又多了一缕泛着华光的青丝,青丝褪去岁月的尘埃,幻化成一块刻着小篆字体的树皮。 树皮上写:“梵音一生痴念难以削发为尼,唯有戴发修行参悟道禅双修。” ※※※ 大宋,汴梁,绣音阁。 窗格子旁,倚坐着柔美入骨的黄裙少女,对着花绷圈架素手纤指掐着丝线一穿一引,动作娴熟,尽显蕙质兰心之态。 这花棚圈架内的布帛渐渐现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轮廓,且听耳边有人淡淡地说:“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就将我这齐针、缠针学全了。段小姐你这绣得是海棠花吧,栩栩如生。” 说话的是一位妩媚雍容的女子,她轻轻地用指肚拭着花棚上的图案,心思灵动,道:“你可以用打花的手法去绣海棠花蕊,这样更为生动逼真,你且试试将花蕊绣在我这鞶带上。”说着她将自己绣到一半的水纹镶边图案的鞶带递到段莘蓉面前。 段莘蓉欣然接过鞶带便开始穿针引线,那妩媚女子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开口道:“对了鞶带皮质有点硬,你且要小心....” 还未等她说完,段莘蓉的指肚上已被针孔扎出血珠,这个举动倒是把原本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海蓝青年给惊动了,他神色紧张,半跪地上,握住段莘蓉的手指,察看伤势,关切道:“蓉儿,你的手还好吗?”说着温柔地对着伤口吹了吹,希望以此缓解她的疼痛。 这关怀备至的举动落到这妩媚女子眼里,让她生出黯然之色,许是这原本些微细小的关怀让她联想到曾经也遇过类似于此情此景的举动,不由地令她想起了当年风度翩翩的少年。 段莘蓉见海蓝青年如此关怀自己心口一甜,可当她瞥见妩媚女子怔怔出神的神情,让她玉容乍红,抿着樱唇,否然道:“葛胤哥哥,这是小事,别让弄影姐姐瞧见了说我们大惊小怪。” 葛胤闻言一惊,挠了挠脑门,为解尴尬氛围,寻了个理由道:“那你慢慢学,手务必小心就是了,我先去外面买 些糕点给你们解解乏。” 颜弄影见葛胤走后,不禁莞尔一笑,问道:“这位葛公子每日陪你到我阁中学绣艺,他该是你的未婚夫婿吧?” 段莘蓉美目遽然失去了方才的欣喜光泽,淡淡一笑,道:“弄影姐姐你真会说笑。” 这一句话与一个眼神就让颜弄影明白了女儿心事,她不再追问下去,信手绣着以往未完成的绣品。 半晌,两人仍旧保持沉默,段莘蓉心中早已疑惑,她问道:“弄影姐姐,你和那位北冥冶公子是不是......” 颜弄影仿佛早就料到段莘蓉会询问,她长舒一口气,截口道:“段小姐你所想的没错,我与他少年相爱,可是因为我的贱籍身份,而无法得到他家人的应允,也是有缘无份。” 段莘蓉微微一怔,而后摇首否然道:“这身份之别是他父母拆散你们的理由,而不是弄影姐姐你放弃心中所爱的借口。”她回想起前些日子在杜门仙庄的事情,缓缓叙说着。 杜门仙庄,酒圣大殿内。 “北冥兄啊,等你等到花都快谢啦。”面带笑意的杜淳如坐在木椅上,激动地拍案说道。 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闻言神色舒缓了许多,致歉道:“让淳如兄久等,是北冥泰的疏忽,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个儿令爱和犬子都在,不如就把这个亲事定下来吧。” 这大殿内列坐着杜蔓与北冥冶、葛胤、段莘蓉、杜藤等人,杜蔓与北冥冶各怀心事。 杜淳如呵呵直笑道:“呵呵,如此甚好,杜某纵观乾坤上下,四大世家,也只有你北冥家的公子和我杜康世家有缘,原本以为你们会与慕容水丞家的大女儿结亲,这因缘际会下,还是我们家小蔓有福气啊。小蔓与冶儿成亲后,我会让小蔓从梵音宫还俗,这样......” “女儿不愿嫁于北冥冶。” 杜蔓骤然起身,语气透着决然之色,斩钉截铁地说。 北冥泰与杜淳如不由一愣,杜藤无奈地掩面似是不想去看这尴尬的景象。 早已按捺不住的北冥冶双手紧握成拳,神色坚毅,坚定果决地说:“北冥冶心有所属,配不上杜家大小姐,希望两位长辈就此作罢。”说罢,站起身来,作揖道:“北冥冶有事在身,就此告辞。” 北冥泰面色铁青,指着北冥冶即将走出大殿的背影,怒斥道:“北冥冶,你是翅膀硬了吗?为了那个低 贱女子竟然如此忤逆不孝,若是有我北冥泰在,你这辈子也休想纳她为妾。” 这个决然走出大殿的高大身影突然停住了,他蓦然转身,冷笑道:“呵呵,父亲,五年了,你的威胁用了五年,我不会再为了你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抛弃所爱,这辈子我不会纳她为妾,我会娶颜弄影为我的妻子。” 盛怒之下的北冥泰信手抓起桌上闲置的茶盖向他面门抛弃,北冥冶就矗立在那儿,不闪也不躲,这茶盖直接砸在北冥冶的脑门上,脑门一角早已头破血流,一滩鲜血顺着眼眶睫毛流淌下来,但是北冥冶的神色依旧不变。 葛胤见状甚是震撼,仿佛五年前的北冥冶就是如今的自己,一直为父命是从,但是却失去了自我,可这一切都又不同了,至少自己再也没有父命可从,只是对曾经那个唯命是从的自己感到唏嘘不已。 “你个逆子,如果今日胆敢迈出这殿内一步,你北冥冶再也不是我北冥世家的少主,再也不是我北冥泰的儿子。”北冥泰双目瞪圆,血丝充斥着双目,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很快被他的冷漠给取代,他语气决绝道。 北冥冶浑然没有感到额角上的头疼,他竟释然一笑道:“好,既然父亲为了一名女子不认我这个儿子,那北冥冶也为了这名女子永出北冥世家。”他剑目噙着泪,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段莘蓉细水长流的叙述中,颜弄影仿佛身临其中,她一双美眸早已沁满泪花,神情复杂,时而忧虑,时而感动,时而悔恨,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娇躯一震,颓然倚靠在木椅上。 段莘蓉俯下身子,轻轻握住颜弄影的手背,恻然道:“弄影姐姐,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北冥公子一直有苦衷,如今他肯为了你与家族决裂,如此情深义重的男子,你若错过了日后就更难遇到。” “弄影,弄影.....” 正当颜弄影踌躇之际,阁楼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让她心田荡漾起一阵久违的狂喜与期盼的波澜。 英俊绝伦的青年站在门口,他额角上缠着一块白色布帛,剑眸里泛滥如潮水似的浓情思念,他动容道:“弄影,我以后再也不是北冥世家的少主了,我如你所言做到了,你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颜弄影在段莘蓉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的她胸中波翻浪涌,再也禁不住内心被压抑五年的情愫,泪流满面,蓦然扑到北冥冶的怀里,行动胜过言语。 手捧着一提用纸皮包裹枣泥酥的葛胤站在北冥冶身后,见证着这温情一刻的葛胤与段莘蓉相视一笑。 第三百七十四章 帝怒 入夜时分,汴梁,葛府。 葛胤端着一道菜徐徐走到大厅,将手中菜品放到桌案上,桌案上早已摆满七八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亭哥哥,你这道菜应该是你们那的四喜丸子吧。”娇俏可爱的少女盯着葛胤那盘放着四个炸透蒸熟并浇上汤汁的大丸子,思忖道。 口叼竹签、身着浅紫衣袍的青年虎目透着钦佩之色,频频点头叫好道:“霜儿你这小丫头片子,几日不见又变聪明啦。”说着舔了舔嘴唇,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道:“哇,我狄印好久没有吃到家乡菜了。” 狄印刚要伸出筷子夹菜时,被冷筱霜用一双筷子掐住了筷头,只听她嗔道:“谁让你先吃的,大家都还没动快,今天是亭哥哥亲自下厨宴请我哥哥、北冥哥哥、弄影姐姐、蓉儿姐姐的,有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家伙什么事情吗?蹭吃蹭喝还不懂规矩....” 颜弄影挨着北冥冶身侧坐着,两个人十指紧扣,格外甜蜜,羡煞旁人,倒是冷御臣神色冷峻,余光时不时地扫向段莘蓉,若有所思的样子,浑然成了这屋内的局外人。 狄印本身理亏,偷偷睨了一眼葛胤,见葛胤未有怒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更别说有胆量与冷筱霜逞口舌之快,他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它道:“蓉儿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大理公主,好歹我们儿时还曾一起共过患难呢,怎么小时候都不告诉我们,你是公主的身份,这样我和葛木头还可以去大理国谋个一官半职嘛。” “够了,阿印,你若是知晓蓉儿就是你要暗杀的公主,你还会听命于北苍派吗?”葛胤神色骤变,言语中透着怒色,质问道。 狄印咽了一口唾沫,神色慌张,反口解释道:“贯亭,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想暗杀莘蓉公主,师傅只是让我将她绑到北苍派......” 葛胤眼底满是失望,斥责道:“你是不是只有师命没有脑子,如果北苍派把大理国公主给绑了,那不是想断了大宋与大理的两国邦交吗?大宋一直依仗着大理国的滇马,如果失去战马的大宋,大宋骑兵羸弱,谁能渔翁得利,大宋百姓将会有灭顶之灾,你作为宋人的北苍弟子难道连家国情怀都沦丧了吗?” 他虽言语犀利,但字字珠玑,令狄印哑口无言,自惭形秽,毕竟在狄印的心中葛胤一直是温和谦让、不善争辩,让他大感意外。 蕙质兰心的段莘蓉见状连忙开口化解尴尬气氛道:“葛胤哥哥,狄大哥可能深受蒙蔽,他如今已经知错了,你就别再怪罪他了。” 北冥冶故作轻松,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大丸子,嚼了嚼,频频颔首道:“这丸子味道好极了,葛大人厨艺精湛,只是这道菜名着实其特,为何这道菜叫四喜丸子?”北冥冶将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葛胤,这也是一种化解现场气氛的办法。 葛胤微微一沉吟,调整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这道菜名有个故事,来自于前唐诗人张九龄,相传他高中状元且得逢皇帝赏识,赐婚驸马,如此深受荣宠之际,他将父母高堂接到长安城内,当时有个厨子为了得到张九龄的重用,故做了这道菜。一喜老爷金榜题名,二喜成家完婚,三喜做了乘龙快婿,四喜阖家团圆。故名“四喜丸子”。” 一旁默不作声的冷御臣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段莘蓉,默然道:“看来得逢皇帝赏 识的就是葛师弟你了,驸马也是好的。” 没有想到这话被葛胤听到了,葛胤温然一笑,道:“冷师兄真会开玩笑呀,这大宋驸马我可没有资格做。” 谁知狄印一改惭愧之色,揶揄道:“别呀,大宋驸马做不了,大理驸马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一出,倒是把段莘蓉说得双颊微红,葛胤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了狄印一眼,狄印马上没了虎胆,如小羔羊似得低头缄默。 酒过三巡。 葛胤与冷御臣并肩走在回廊吹风。 心事重重的葛胤终于开口问道:“这次挟持公主的还有一拨人是橙坤席的少主萧戊光和付安泰,不知师傅知道不知道?”他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冷御臣,似是希望从冷御臣神色中猜出答案。 冷御臣神色漠然,摇首道:“师傅如今一直在蜀地,此事我和他皆不知情。” 葛胤微微颔首,仿佛在思索些什么,冷御臣谨慎的神色缓缓轻松下来,他对葛胤投向了刮目相看之色,心道:“看来这个小师弟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了。” 翌日,大宋皇宫,文德殿。 “多谢大宋皇帝陛下多日来的照顾,段某人感激不尽,只是这出访大宋时日过长,是时候回大理处理政务,所以此次廉义携女儿莘蓉向皇帝陛下告辞的。”段廉义恭敬地说。 龙椅上的宋帝温然一笑,致谢道:“段兄客气了,大宋大理一直是兄弟友邦,你也知道自前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后,致使中原关隘尽失,导致我大宋无险可守、无马可用,受尽北方蛮族践踏欺凌,那辽帝还下了严令禁止辽国马贩售马于宋,多亏大理国仁义,将大理良驹不远千里半卖半赠我朝,朕不胜感激。” 宋帝突然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射向葛胤,葛胤只觉脊背一凉,且听宋帝深呼一口气,欣然道:“若是大宋能与大理联姻,岂不成就一段旷世佳话。” 段廉义微微一笑,颔首道:“乐意之至,只是陛下有何人选,可配段某的莘蓉公主,成为大理驸马?” 宋帝突然指向葛胤,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枢密直学士葛胤,你人品贵重,文武双全,一直是朕的白衣卿相,朕打算让太后认你为义子,与朕做异姓兄弟,封你为蜀王,统辖黔蜀一带,并且代表大宋皇室迎娶大理莘蓉公主,与大理联姻。” 此言一出,在场文武百官皆是惊讶不已,葛胤错愕万分,心中大感疑惑,他深知是宋帝明着要自己保护大理国宾,暗里却派龙将军挟持段莘蓉,这无非是皇帝在考验自己的忠臣之心。如今宋帝要让自己迎娶段莘蓉,无非是看中了段莘蓉对自己情根深种,此外还因为自己想用联姻继续获得大理在兵力与良驹上的无限支持,这宋帝的远交近攻之策真是高明之至。 可是葛胤一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对宋帝尽忠,宋帝却始终怀疑自己,上次的乌台诗案如是,这次亦如是,不由让葛胤感到心寒,想着自己十年寒窗苦读要报效的君王又是怎么样的,自己所读的圣贤之书又是如何教会自己要对皇帝愚忠、对那个心狠手辣、不顾师门情谊的师傅萧雁裘愚孝,他忽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现在的葛胤 陷入了左右两难之境,他想到如果抗旨不遵的话,自己绝了仕途之路不说,还让段莘蓉伤心失望。若接旨成婚的话,受封蜀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算是满足亡父的光耀门楣的夙愿,余登痛失所爱肯定深恨自己,最重要的是绝了对萧虹仙的痴念。这两者结果相较而言,确实是接旨成婚最两全其美。 “这世间有两种抗旨是可以原谅的,一种是秉持初心、坚守执念,还有一种便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延州的军民刚刚接受沈某这个知州,沈某在百废待兴之时,如若弃他们而去,这些时日沈某的良苦用心都将付之东流。为臣者应当效忠君王,为官者更当将百姓放在首位。在延州镇守边境,也是为国效忠,而在庙堂之中反而会被那些虚浮的东西失去初心,还不如在此来得逍遥自在。”葛胤蓦然想到当日在延州沈梦溪对自己说得一段至理之言,他的心更加倾向于抗旨不遵的念头。 葛胤思忖半晌,目视段莘蓉玉容满是娇羞与期盼之色,心头顿生于心不忍之感,可葛胤想到心中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俏丽少女时,他竟然莫名有了坦然抗旨拒婚的勇气。 他言语中透着切冰碎雪的决然干脆,道:“臣葛胤自知自己难以莘蓉公主相配,不愿误了公主的美满婚姻,宁死不愿迎娶公主,望陛下成全。”葛胤拂袖跪地,重重叩首。 宋帝先是一惊,而后怒色涌上心头,但他暗自压住翻江倒海的暴怒,问道:“葛胤,朕让你做蜀王,做朕的皇弟,你都不愿吗?” 葛胤跪地俯身没有起身,他将头埋在两袖间,瞧不出一丝神色,只听他视死忽如归地说:“臣葛胤,宁死不愿......” 宋帝愠然起身,怒拍桌案,面色铁青,森然道:“好,好个葛胤,朕的白衣卿相却不知道为朕分忧为朕尽忠,好朕成全你。葛胤狂悖逆君,不守为臣之道,公然违旨忤意、有负朕心,即日起革去一切职务,受其凌迟,以儆效尤。” 偌大的文德殿,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文武大臣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一出,更别说是为葛胤求情了。 此时此刻,一位相貌俊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俯身跪地,道:“陛下,臣章惇为葛胤大人虽然生性直爽倨傲,但他文武双全,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也彰显陛下仁德。” 宋帝脸上的怒气稍缓,他面颊肌肉抽搐,冷笑道:“章惇,呵呵,你的意思是朕杀了一个葛胤,朕就有失仁德吗?” 章惇悚然一惊,不敢起身,大喝道:“臣不敢,臣只是.....” 宋帝拂袖一荡,转身面壁,截口道“朕心意已决,谁再多言,与葛胤同罪。” 殿内众臣吓得皆翻然跪地,齐声呼道:“陛下圣明。” 葛胤见状浑然没有一丝惧怕,反而释然一笑,眼底涌现着超然豁达之色,似乎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恭敬地向着宋帝的身影跪拜了三下,郑重其事地脱下头顶乌纱帽和身上官服,整齐地折叠放到前面的台阶上。 他身上只有一袭纯白薄纱如同他此刻澄明清澈的心境,孑然立在当场的葛胤淡淡一笑,仿佛一缕清风吹过山川五岳,他倨傲地说:“草民葛胤自愿放弃官位,自愿赴死,与人无尤,更不会有损陛下仁德。”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守护 葛胤遽然转身,他昂胸阔步地走向大殿,一双清澈的眸子犹如将这世界最美的星辰装入眼底,此刻他是一介草民葛胤,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葛胤。 众臣们见这眼前白衣如雪的青年不由心生敬佩之色,纷纷目光紧随着青年的身影,目送他走出大殿。 “大宋皇帝陛下,能否请听莘蓉一言?若莘蓉说得不对,莘蓉愿意与葛胤同罪。” 身着雍容华丽的宫装少女凛然站在大殿最中央的位置,殿内所有的目光向着她聚焦,她玉容镇定,微一行礼,问道。 冷漠无情的宋帝悠然坐在龙椅上,把握着拇指上的玉指环,拱手颔首。 段莘蓉清眸蕴藏着冷静坚定的辉光,她用清脆如雪、中气十足的音量缓缓说道:“素闻大宋以儒治国,莘蓉幼时熟读儒学典籍,从小便将儒学五常:“仁义礼智信”作为自己修身养德之准则。父皇在莘蓉幼年时就将莘蓉许配于大理国余强兴之子余登将军,此事大理国臣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父皇与皇帝陛下今日为莘蓉另择夫婿实在不妥,此举一曰,有违仁常,仁于他人而言为爱,但于已而言为良知,反复无常,辜负余将军实乃不仁。二曰,有违义常,余国公与父皇虽为君臣,实为兄弟,未断婚约,辜负余段结义之情实乃不义。三曰,有违礼常,自古一女不侍二夫,若莘蓉嫁于葛胤实乃不礼。四曰,有违智常,父皇若强行与大宋联姻必当被大理举国臣民视为昏聩之君,实乃不智。五曰,有违信常,旧约未废,覆定新盟,实乃不信。莘蓉若是不言不劝不阻止,让父皇违背五常,那莘蓉便为不孝,莘蓉盼请陛下收回赐婚旨意,成全莘蓉的仁义礼智孝。”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一片,对此女无不投射出满意称赞的目光,余登望着段莘蓉怔怔出神,他明知道段莘蓉是乐成宋理联姻的,可是为了不让葛胤有事,她竟然公然公开和承认了与余登那段不为人知的婚约,这简直就是打段廉义的脸,段廉义面色铁青,眼神尽显狠戾,他此刻恨不得将这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女儿打晕带走。 宋帝双目圆睁盯着眼前仅仅十九岁的清雅少女须臾,质疑地问道:“莘蓉公主你当真不喜欢葛胤?” 段莘蓉蓦然回首深深地望了一眼葛胤。 葛胤缓缓抬首,迎上她炙热的眸光,心头莫名一颤,他知道段莘蓉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如此忤逆君父,违背内心的自己,他抿着嘴,心里荡漾着一丝愧疚之感。 泪水在她的清眸内打转,段莘蓉贝齿一咬,粉拳紧握,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思绪,决然道:“莘蓉与葛胤无半点儿女私情,此生只钟情于余登将军,望大宋皇帝陛下成全。”最后一句话嗓音失声变哑,她粉拳忽而紧抓衣裙,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脑海里闪现着与葛胤幼时初识到大理国相逢的场景,让她心塞不已,隐约感到一个声音再对自己说:“爱又如何,爱只会害了葛胤,不如用不爱来守护她心爱之人。” 宋帝期许的眸光失去了光泽,略显失望地低下头来,他摇了摇首,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似乎此刻的情况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明明这大理公主与葛胤情根深种,而大理段廉义总是旁交侧击地希望自己下旨让葛胤与大理联姻,如今这个局面,是进又该是退,进了就是杀了葛胤,与大理结怨,若是放 了葛胤,那就是把葛胤推向了大理国,葛胤一旦辅佐大理,那大宋又树立强敌。况且今日杀葛胤本就冒着寒全天下读书人之心的风险。 沉默了半晌,宋帝终于有了决断,他欣然一笑,道“哈哈,段兄这小辈们的情感倒真是难以琢磨,也罢,那看来是朕枉做小人了,既然莘蓉公主与余登将军早已有了婚约,那大理与大宋的婚约就此作罢。”他注视着葛胤,风轻云淡地说:“葛爱卿,你是因为知道莘蓉公主另许他人,所以不愿误了公主的姻缘,所以才宁死拒婚吧。也罢也罢,是朕错怪.....” 葛胤目透倔傲之色,截口道:“皇上,是葛胤不懂如何忠臣侍君,不懂如何察言观色,不懂如何谄媚奉主,葛胤忝为白衣卿相,葛胤方才脱下官服官帽,已然选择辞官退隐,希望陛下能够成全。” 群臣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如此忤逆君上,个个皆是错愕不已,屏息以待龙颜盛怒。 宋帝闻言更是惊诧,对葛胤的铮铮铁骨感到敬佩,也悔恨自己一直猜疑他,导致自己错失良臣,不由长叹一声,喟叹道:“哎,既是如此,朕不再强人所难。” “大宋皇帝陛下,段某希望此次回国路上有葛胤的护送,毕竟葛胤葛大人......葛少侠武功盖世,宵小难欺。”段廉义起身,缓缓道。 宋帝略一沉思,颔首道:“好,葛胤你我君臣之谊虽尽,你若愿意与龙将军一起护送大理国宾回国,那朕欠你一份情,日后你有任何需要,朕务必答允。”这言语尽透着央求之色,让群臣们大感意外,这喜怒无常、杀伐决断的大宋皇帝竟然有求于一介草民,不由令人唏嘘。 葛胤嘴唇泛着一丝讥讽,否然道:“皇上您言重了,我葛胤是宋人,为国尽忠实属分内之事,不要任何赏赐。” 文德殿内发生的事情仿如昨日,在海蓝青年与清雅少女脑海里不停闪现。 漫漫官道,浩浩銮驾行至大理与大宋交界之地:盐津豆沙关。 盐津豆沙关素来是“锁钥南滇,扼守西蜀”的重要关隘,道宽五尺,壁立千仞的岩石被劈成两半,形成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处有一座古城堡,唤作:关楼。 关楼后面是大理国国境,十名大理国守兵,守卫关楼。 时值黄昏拂晓,一群大理国銮驾队伍就此安营扎寨。 龙将军阿螭对二十八名皇城司侍卫进行整顿。 关楼脚下的磐石上坐着一位若有所思的海蓝青年,腰间悬着一把洊雷剑,青年神识恍惚,把玩着剑柄上的剑穗。 一个水囊悄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将水囊递给自己的是一位柔美的素雅少女,她香肩上披着淡黄色披风,眉宇间隐有风尘之色。 即将入夜,凉意越深,素雅少女兀自紧了紧披风,海蓝青年伸手将水囊接过,温然一笑:“蓉儿,谢谢你。” 段莘蓉微笑摇首,缓缓挨着海蓝青年身侧坐下来,关切道:“葛胤哥哥你还在为宋帝的所作所为而耿耿于怀吗?” 葛胤纵观这近一年来的入仕生涯,不禁怅然一笑,道:“我用了三年时间去努力考取状元,考了之后,我却用了一年时间结束了入仕之路。真是讽刺,我总说阿印没有主见,只知道一味地遵从师命,而我又何尝不是呢。父亲在世时教我做人要做到“宁可人负我,勿我负于人”,我从不敢违逆。入朝为官时,忠君爱民从不敢懈怠,可皇帝他却疑我试我虐我,我只是他保持朝堂平衡的一枚棋子,当他发现这个棋子可能为了大理而出卖大宋时,他让龙将军挟持你离间我和你大理国的关系,我就算是最后为了.....抗旨拒婚,就算有千般不是,也不至于让他雷霆震怒,起了处死我的心思吧,在这个朝堂上,有一丝寸功升迁很快,但无数的功劳在关键时刻都无法消除皇帝的怒火。” 他尽情地倾诉着心中的不解,突然停顿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葛贯亭!你是白痴,还是傻子呀!别人打你,为什么不反抗!” “爹做事总是对的,做儿子的,不能违逆。” 多年前,葛胤与萧虹仙最初相识时之间的对话,那时候葛胤还因为太过执拗,把萧虹仙气得直跺脚,起了改造他的念头。 想到这过去的回忆,葛胤不禁幽幽道:“萧虹仙说得对,我就是个木头,只会服从不会反抗,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段莘蓉听得很认真,当听到“萧虹仙”三个字时,她芳心莫名紧张了一下,她柔声道:“傻哥哥,你就是你,以前的你太善良,总怕辜负别人,可是别人总把你善良当成愚蠢,既然你从大宋朝廷脱离出来,也是一件好事呀。”说着她心头猛跳,她下意识地抬首望向身后矗立的关楼,隐隐感到一阵失落,恻然道:“过两日就到大理国都城了,我....我......”说着伸手紧紧抓住葛胤的袖子,道:“葛胤哥哥,你能留在大理国生活吗?反正你在大宋已经没有亲人了。” 还未等葛胤开口回答,只听龙将军高声喝道:“大理国皇帝陛下,如今已经到了大理国境内,那么皇城司的护送使命也完成,今夜我们打算趁夜赶到就近的驿站修整后,回京复命。阿螭在此率皇城司众兄弟与陛下和莘蓉公主作别。”说罢,一众皇城司侍卫紧握双拳齐齐作揖。 大理国上德帝段廉义示意身旁的玄衣青年带领将士为这些皇城司侍卫分发酬金,他致谢道:“有劳各位大宋将士的护送,段某感激不尽,唯有赠些酬金以犒赏各位的护送之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各位大宋将士回京路上万事小心。” 一众皇城司侍卫拿到一小袋银两时,皆是笑逐颜开,喜不自胜,齐声喝道:“多谢陛下隆恩。” 龙将军阿螭走到葛胤面前,正色道:“葛大......公子,你皇命已经完成,请随我们一起回大宋吧。” 段莘蓉突感隐隐忧虑,连忙起身,敛容道:“葛公子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大理国境内,但是这路上还是不乏流民山匪,你可愿意护送我们到都城吗?” 葛胤望着段莘蓉充满央求的眸光,想到段莘蓉为守护自己的性命,站在文德殿与宋帝唇枪舌剑,他心中生出不忍之意,颔首道:“送佛送到西,葛胤愿意守护公主与陛下....” 第三百七十六章 拓印 龙将军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失望,而后被阴冷深沉之色所塞满,他作揖道:“那葛公子保重。”说罢带着皇城司一众将士纷纷侧身骑马,扬尘离开于五尺道。 葛胤与段莘蓉这才安心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只听段莘蓉坦然道:“我总觉得这个龙将军急迫想让你与他回大宋是想对你不利,因为感觉宋帝睚眦必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你才让我留下来,保护你们是吗?”葛胤心中感动不已,恻然问道。 段莘蓉中抿唇,重重颔首。 素雅少女望着葛胤充满感激之色的双眸,想了许久,她嘴唇蠕动,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夜深沉,大理护卫军们吃完晚饭后,早早歇息。 余登见心思重重的段莘蓉兀自向着林间崖道中走去,担忧道:“蓉儿,你这么晚了想去哪?我陪你去吧。” 段莘蓉闻言,蹙眉越紧,似有难言隐衷。 “余大哥,你留下来保护陛下吧,我陪蓉儿去去就回。”葛胤突然站出来,手持洊雷剑,道。 余登犹豫了一会儿,颔首道:“那就麻烦葛师弟了。”说罢他转身离开。 葛胤望着这个玄衣青年,心下莫名欣喜,因为余登的一个称呼“葛师弟”,原以为余登会因为段莘蓉喜欢自己而心生怨恨,没有想到余登依然将他视为萧雁麟的徒弟,逍遥门的弟子。 段莘蓉与葛胤缓缓走上一小段路,一直走到关上一处亭子才停下来,温然道:“葛胤哥哥,我曾在史书说起这里有一处岩壁上有前唐御使中丞袁滋所题写的摩崖石刻,袁滋是书法大家,但是传世字帖却少之又少,所以莘蓉想将摩崖石刻的字拓印下来。”说着她将背于身后的包裹打开给葛胤看,是一大卷红色布帛、粗大的毛笔和三四盒墨汁。 葛胤拿着墨汁和毛笔凌空跃起,攀附在摩崖岩壁顶部,顺着岩壁将墨汁倾倒而出,墨汁自上而下地向着四周流窜,双足浮空的葛胤拿出毛笔,向着岩壁的墨汁不均匀处涂抹横扫。 在墨汁未干时,段莘蓉将红色布帛向着葛胤一抛,葛胤随手一抓,将布帛铺展开来,紧贴向被墨汁涂匀的摩崖石刻。 须臾间,摩崖石刻的烙印完成了。 等到风干之后,两人一起将布帛卷起。 葛胤疑惑道:“你拓印前人笔墨是件好事啊,为什么不让余登大哥知道呢?” 段莘蓉神情一黯,摇首道:“余登哥哥是武痴,从来不喜舞文弄墨,所以我不想勉强他陪我去做一件不喜欢的事情。” 葛胤心领神会,竟然与段莘蓉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看来我们的兴趣是一样的,都是喜欢舞文弄墨的书痴啊。” 这默契程度不禁让两人欣然相望,怔怔出神,一丝丝的情愫悄无声息地萦绕在两人心间,此刻天与地都暗淡下来,唯有对方是双方眼底最亮的那道光。 半晌,段莘蓉眼眶骤红,她心里对葛胤的情感只增不减,可她心中一直对葛胤拒婚一事,耿耿于怀,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葛胤哥哥,既然你我如此兴趣相投,你为什么宁死都不愿娶我?宋帝封你为蜀王,许你高官厚禄、裂土封王,你都不愿,宁愿死都不愿.....”心中积压许多的委屈与愤慨如决堤般翻涌出,两行清泪早已滑过脸颊。 葛胤面对眼前这般情深义重的素雅少女,再如何铁石心肠他还是会心软,心头一热的葛胤蓦然上前,将已经哭成泪人的段莘蓉抱入怀里,动容道:“对不起,对不起,莘蓉,是我伤害了你,辜负了你的一往情深,你真的很好,是那么的大方得体,是那么的善良果敢,是那么的知书达理,我尝试过去喜欢你,我.....我就是忘记不了萧虹仙,所以我配不上你,我真的不想为了忘记一个人,而去接受另一个人的情感,那样的我就太无耻了,我.....” 温软的樱唇猝不及防地吻落在青年的脸颊上,素雅少女通过脚尖的踮起拔升了高度,这一刻让葛胤错愕不已,因为段莘蓉有着江南女子的矜持,可此刻她却将南蛮的直爽粗犷体现的淋漓尽致,身躯犹如触电般呆立在当场,浑身只感觉有一股暖流顺着脸颊向着四处溢漫,这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 被儒学礼教浸润了整整二十年的葛胤接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心中的甜蜜与身体的酥麻感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负罪感。 他缓缓推开温软的亲密接触,转身单臂按着岩壁,酱红的脸庞喘着粗气,慌张地说:“蓉儿,我.....你.....” 段莘蓉抿着樱唇,玉容早已红霞满天,她隐下羞赧道:“我不需要你去忘记她,或许她说得对,去拥有不如去守护,这样至少两相安好。” 静谧的夜,让段莘蓉想到了在杜门仙庄的那一夜。 月光洒满整个四方院落,假山后的石椅旁正坐着一位淡黄素装的清雅女子,她心思深沉,清眸放空一处。 回廊处,迎面走来秀美俏丽的海绿衣裳少女,她注视着清雅女子许久,抬首望着浩瀚夜空中高挂的那轮圆月,竟陷入一阵 迷惘。 “萧姑娘!” 清雅少女恍然惊觉这一位十八岁的海绿衣裳少女正站在自己身侧,怔然叫了一声,她一想到那夜这海绿少女出手相救,玉容流露出诚挚笑意,道:“那夜,多谢萧姑娘出手相救。” 萧姓少女微微惊诧,她眸光游离涣散,也不直视清雅少女,漫不经心地说:“不必谢我,我萧虹仙只是看不惯那么多男人挟持一个柔弱女子罢了。” 清雅少女并没有在意萧虹仙的无视与漠然,颔首道:“不管如何,莘蓉会记住萧姑娘这份恩的。”说着微微行礼。 萧虹仙听后没来由地怄火,嗔道:“公主殿下真是知恩图报,多年前因为有个男孩救你,你就记了这么多年,甚至以身相许,那请问是不是有人给你端茶倒水,你都会记一辈子吗?” 段莘蓉不怒反笑,眉宇间漾起一抹天真无邪的光泽,恻然道:“许是吧,莘蓉从未看轻过端茶倒水的宫婢,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将一辈子的刹那芳华献给自己,难道不值得刻骨铭记吗?” 萧虹仙原本只是想揶揄一下她,没想到段莘蓉把一句玩笑话当真了,还言之有理地解释,这让萧虹仙气得直跺脚,这种挫败感,除了三年前那个来自流水镇的青衿少年以外,也就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段莘蓉了。 “哈哈哈,公主就是公主,胸襟自然博大,可我萧虹仙偏偏不想承你这个情,我们之间无瓜无葛的,以后更是不会往来,而且我心狠手辣。” 萧虹仙怒目相视,步步紧逼,靠近段莘蓉,这恫吓之势让段莘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萧虹仙附耳吓唬道:“我只要轻轻地.....” 她秀掌虚翻,假山石缝间多了三枚透骨钉,道:“你的身上就会多了几个血窟窿,所以我不喜欢跟你这种只会外表装柔弱、遇事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弱女子做朋友。” 段莘蓉掩起惧怕之色,不知哪来的胆子,勇敢向前迈了一步,坦然道:“我段莘蓉虽不会武功,但是我绝不是弱女子,绝不会躲在男子身后故作柔弱,我也可以强大到用生命去守护我爱的人,所以我相信萧姑娘你也是这样的人,那我们都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做朋友呢?” 萧虹仙神情一滞,她向来直爽蛮横惯了,可就是对眼前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文雅少女生了束手无策之感,她虽觉得段莘蓉与自己倒是秉性相投,但是她仍旧有芥蒂,冷笑道:“呵呵,公主你高高在上,我是江湖义气儿女,朋友就只是个笑话。”说着蓦然转身准备离开。 第三百七十七章 乌蒙 “那萧姑娘你是江湖儿女,葛胤哥哥他是一介儒生,你们所身处的环境本就大相径庭,你为何却对葛胤芳心萌动呢?”段莘蓉言语犀利,咄咄相问。 这个问题连萧虹仙自己都想不明白,她定住了娇躯,沉吟一会儿,恻然道:“那是因为我傻,从今以后我和葛胤再无可能,所以你也别假惺惺地与我套近乎。” 段莘蓉仍然不死心,一语中的地说:“不,这世间的情感不只是为了拥有,而是可以选择守护,萧姑娘你是在默默守护他对吗?” 萧虹仙脚步停滞,她娇躯一颤,似是被人道破了心事,但是她依然背对段莘蓉,呆立一会后,凄然道:“去拥有不如去守护,这样至少两相安好。” 仿若隔世的深刻记忆萦绕在段莘蓉心头,久久未散。她兀自站起身来,走在悠长的坡道上,香肩一挺,似乎她在心里做了某个重大决定,让她娇躯振奋起来,容色摒弃黯然之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紧随其后的葛胤清俊脸庞写满愧疚,他有意于前面的清雅少女保持距离。 “呱呱呱......” 夜黑风高,风啸树晃,四周气氛诡异,让人生怖。 一直向着与来时相反方向走着的段莘蓉茫然的眸光无意间看见右手边悬崖绝壁上竟有异样,定睛一瞧,这崖壁凹槽状的洞穴处竟然盛放着长方形木盒状的不明物,瞧这轮廓,像极了死人棺木。 段莘蓉本能地浑身颤栗,心惊肉跳,向后一迈步,往河岸一侧的坡道边上踩了下去,双膝软绵无力,脚步趔趄,娇躯失衡。 若不是葛胤心急手快,上前握住她的玉腕,让她稳住了重心,不然段莘蓉一只脚就踩空,就会坠落溪水中。 段莘蓉心中感恩葛胤救她,但是一想到当时被葛胤拒绝的尴尬境地,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学一学萧虹仙矜持守护,这样葛胤会对自己心生好感一些呢,想到此处,她兀自将玉腕抽离脱手,且刻意与葛胤保持距离。 葛胤察觉到了段莘蓉的异样,他自知自己以往定是伤了她的心,所以不由轻声一叹,指着岩壁上的棺木,安慰道:“不要怕,这只是存放许久的棺木,这西南一带的悬棺倒只是在书里看过,今日一见,真是鬼斧神工,堪称一绝。”他将充满好奇之色的目光投射到岩壁边,仔细打量,浑然没有惧怕之色。 段莘蓉调整心神,定了定神色,也循着葛胤目光瞧了过去。 强而有力的手爪冷不防地锁住毫不设防的段莘蓉咽喉,葛胤察觉到有蒙面人想对段莘蓉不利,右臂狠狠地斩向蒙面人锁喉手爪的去路,可是太迟了,那蒙面人形同鬼魅,从溪边陡坡爬出,突袭两人背部,自然一击即中。 葛胤一脸懊悔,怒斥道:“何处贼人,如此猖狂,快将她放了。” 蒙面人一手箍住段莘蓉的咽喉,一手向着葛胤丢去一本册子,威逼利诱道:“葛胤,命你在天亮之前将「乾坤八脉神诀」默下来,否则莘蓉公主就稥消玉陨。” 葛胤与段莘蓉闻言俱是一怔,都在细细思量着这蒙面人到底是谁?既知道两人身份且还觊觎神诀。 蒙面人见葛胤迟疑,手腕劲力加足,掐住段莘蓉的喉管,呼吸受阻,令她几欲窒息。 葛胤唯有就范,甚为担忧,连忙叫道:“好,好,你 停手。”说罢捧着空荡荡的册子,急忙寻找身上毛笔和方才剩余的墨汁,续道:“你若肯放了公主,让我写神诀又何妨。” 面颈俱红的段莘蓉虽对葛胤如此紧张自己的表现欣喜不已,但颦眉间很快被倨傲不屈之色给占据,她面色一沉,道:“葛胤哥哥,不要管我,神诀绝不能落入大奸大恶之人手中。” 话音一落,段莘蓉可以感觉到身后蒙面人浑身一震,手腕一抖,似乎此话戳中了蒙面人的心防,这让段莘蓉心生疑惑。 葛胤哪里知道段莘蓉此言是试探之言,充耳不闻地在默写神诀。 段莘蓉轻叹一声,忽然想到了萧虹仙曾对自己说的讥讽之语:“我不喜欢跟你这种只会外表装柔弱、遇事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弱女子。” 她心中自责道:“我绝不能成为掣肘葛胤哥哥的弱女子。”想罢之后的段莘蓉目透决绝之色,似有了视死忽如归的打算,趁着蒙面人松懈之际,银牙狠狠地咬在蒙面人所掐住自己的手爪虎口上。 蒙面人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将手爪收回,准备伸出右手探拿打算虎口脱险的段莘蓉。 机警的葛胤预先做了防范,在段莘蓉跑向自己的时候,他侧身一掠,将手中墨盒抛洒向蒙面人面门。 墨汁冷不防洒了蒙面人一脸,就连眼眶都是墨黑色,蒙面人在眨眼擦拭墨汁时,葛胤一脚以旋风之势踹向蒙面人的胸口。 蒙面人内功雄厚,即便是被踢中胸口,也未倒地,只是趔趄后退,等葛胤再拔剑横削时,蒙面人身法轻盈以飞檐走壁身姿攀爬岩壁躲过葛胤这一剑。 剑尖紧随蒙面人的脚步顺着岩壁划出一道电光石火般的火花。 那蒙面人不欲久战竟向着岩壁攀崖直上,葛胤并未打算追去,而是担忧段莘蓉安危,转身细细打量着段莘蓉,关切道:“蓉儿你可有受伤?” 经历上次挟持之事的段莘蓉明显镇定自若多了,坚强的她摇了摇首,忖道:“这人肯定不愿意伤我,只是为了拿到神诀。”她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只是未被证实而不敢下判断。 葛胤思索了一下,皱眉道:“他可能是扫北王的人,扫北王觊觎神诀,我们得赶紧回大部队营寨内。” 段莘蓉微微颔首,与葛胤一路小跑回到了营寨旁的关楼外,只见不远处的营寨方向灯火通明,刀光剑影,杀声一片。 两队人马正在拼死厮杀,关楼下接是守卫士兵的尸体,状况及其惨烈。 这让从未看过战争厮杀的两人不由惊惧万分。 葛胤二人不敢贸然前往,唯有躲在城门墙外窥视,毕竟葛胤功法再高,也难以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些来历不明、人数众多且野蛮勇猛的斗士。 这对着大理国神策军士厮杀的野蛮斗士皆头梳着髻髻、衣着牛羊皮、面身俱是古铜色的肌肤,他们奇装异服、举止粗俗狂野,如同山中野人,与大理国白族百姓、中土人士更是大相径庭,但与大理国兵士厮杀搏命时却勇猛果敢,这些人仿佛全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蛮劲,让人望而生畏。 “难道这是乌蒙部的人?” 段莘蓉从他们的装束中大抵判断出他们的身份,这时他们身后一个胸口连中数刀、即将奄奄一息的大理国神策军军士口涎鲜血,突然抓住了葛胤的脚踝, 道:“公主,快走,乌蒙部要弑君,陛下他.....”还未把话说完,这军士由于受伤过重而咽气死亡。 慌张失神的段莘蓉许是担忧自己父亲的安慰,急切道:“我父皇,我父皇他怎么了?” 葛胤仔细查看路口的兵力厮杀程度与死伤人数,安慰道:“没事的,你父皇有余登大哥保护,定然无碍,这乌蒙部看来是夜间突袭,士兵们都在睡觉,加上他们对这个地势了如指掌,所以他们的突袭给了我们惨痛的一击,导致神策军死伤大半,但是剩余的估计保护你父皇撤退到那密林之中了。”他望着一小队神策军撤离的方向与路径,大胆的猜测。 “这夜间,密林毒瘴丛生,虽然也是险象环生,但是这些乌蒙部不会贸然追捕,只会守住关隘与我们方才所经的悬棺坡道,以此困住你父皇他们,这样他们即便暂避追捕,也陷入包围之中,绝了回大理都城的去路。”葛胤深谙兵法之道,细细思索下,笃定道。 段莘蓉听葛胤这么说,玉容上的担忧之色顿消,附和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离此处最近的府衙是归石城郡管辖,这是扫北王的辖地,我们只能请求扫北王派兵来援,想办法突围成功。” 葛胤一直对扫北王段廉礼没有好感,他否然道:“不妥,你叔叔扫北王是个心胸狭隘之人,若是他想弑君,你这不是引来敌火吗?” 段莘蓉反复思量,只觉葛胤说得有理,蹙眉道:“此处离乌蒙部最近的还有乃娘部,乃娘部与乌蒙部皆是与先祖段思平一起起义创立大理国的乌蛮三十七部之一,或许只能请求乃娘部驰援了。” 葛胤思忖半晌,道:“不如这样,向扫北王统辖之地的暗哨传播你父皇假死之讯,引扫北王来查看,我拿下扫北王,要挟扫北王亲兵效命于我们,另一方面我们现在就去乃娘部,你以公主身份许下丰厚恩典承诺,让他们驰援。” 段莘蓉觉得此计绝妙,频频颔首。 “大鬼主,下面有一男一女。” 不远处传来一句用南蛮语说得话,说话之人是乌蒙部的士兵,他在坡高之处眺望时发现了葛胤与段莘蓉的行踪,急忙禀报一位身材壮实、长相粗犷、手中握着大刀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噙笑一声道:“是嘛,哈哈,好久没有尝到女人的味道,段廉义出门带宫女,也是为了送给我玛纳赤,好,女的留活口,男的杀无赦。” 由于居高临下,他们所说之声在山谷间形成回声。 段莘蓉是大理国公主,自小学习大理国各部族语言,她大惊失色,道:“葛胤哥哥,我们被乌蒙人发现了,他们要对我们痛下杀手。” 葛胤闻言,连忙握住段莘蓉的柔荑向着悬棺坡道方向跑去。 谁知道后有乌蒙追兵,前有蒙面杀手。 要岔口冲出十余名持刀的蒙面杀手挡住葛胤二人的去路。 葛胤左手紧紧牵着段莘蓉,右臂挥舞着洊雷剑与迎面劈砍而来且杀气腾腾的蒙面杀手过招。 劈砍横刺,你来我往,葛胤剑招凛冽,来者蒙面杀手见葛胤极为不易对付,他横刀挥砍段莘蓉,故意分散葛胤注意力,葛胤见蒙面杀手空挡大漏,他趁势斜斜刺中蒙面杀手的肋部一寸,这时身侧又来一名气势汹汹的蒙面杀手,他用剑身横拍蒙面杀手的胸脯。 葛胤左臂拦腰抱住段莘蓉腰眼,顺势双足点地攀空,跃上要岔口的坡道通往一片密林方向。 第三百七十八章 毒瘴 这时,蒙面杀手与乌蒙士兵不期而遇,蒙面杀手以为是来救援葛胤二人的护卫,便与之厮杀,可是由于乌蒙士兵人越来越多,蒙面杀手中的领头之人,下令撤退,也向着弥漫着毒瘴的密林深处逃窜。 随着夜色深处,空气中的毒瘴越发浓烈,葛胤与段莘蓉在奔跑之际,加速了毒瘴对肺部的吸入,段莘蓉本就柔弱,为了不拖葛胤的后腿,一直强撑着。 葛胤见已经跑了一里开外,后面没有追兵的踪迹,他渐渐松了一口气,可望向段莘蓉时,才大感不妙。 此刻段莘蓉容色泛青,唇瓣呈紫,整个娇躯软绵无力,几欲失去平衡准备倒在地上,像极了中毒者的状态。 葛胤将她揽到怀里,蹲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身怀乾坤石,小小瘴气焉能侵他分毫,可他情急下忘记了段莘蓉身子娇柔,不禁懊悔不已。 “莘蓉,莘蓉,你怎么样?”葛胤轻轻摇晃着怀中女子,关切道。 段莘蓉头晕目眩,也未到昏厥之态,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没事,葛胤哥哥,我只是觉得肺部不适,难以呼吸,可能中了瘴气。” 葛胤从怀里摸到了一个玉瓶,是狄印临走前给他的普什宗玉沂清风散,他赶忙倒出一粒药丸,让段莘蓉服下。 五六名蒙面杀手从弥漫的瘴气中现出了气势咄咄的身影,葛胤搀扶起身体有转好趋势的段莘蓉,徐徐向着身后退着。 蒙面杀手见到葛胤二人如饿狼遇到食物一样,猛地上前扑杀而去。 葛胤站在段莘蓉身前,左掌凝着青黄光辉抵在右臂手肘上,气流迅速游遍右手血脉,穴位灌倒了剑气,从手指射出,连到剑身剑尖,剑锋大盛,葛贯亭怒喝:“剑震百里。” 黄蓝剑气连扫铺满枯叶的平地,形成一堆枯叶漩涡般的排山倒海气场,除了领头蒙面杀手,其余一干蒙面杀手皆被剑气所伤,右腿脚筋齐齐被剑气伤到切断,纷纷仰面倒地,失去了反抗能力。 葛胤不想杀其性命,又不想让他们为非作歹,只得切断脚筋让他们无法追赶自己。 这漩涡般的气场中跃出领头蒙面杀手,他脸上的黑布被剑气消弭,脸颊上多了三道狭长的血淋淋剑伤。 “龙将军,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葛胤终于知道追杀自己的蒙面杀手,不禁大怔,一边与龙将军斗剑,一边疑惑道。 龙将军剑风猎猎分别刺向葛胤左肋右肩,似乎希望用更快地速度撕开葛胤的防线,但他脸色也是泛着青色,好像也染了毒瘴,却还强行运气使劲,只是期盼在自 己倒下前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开口道:“圣上有令,如果你完成护送皇命后不愿归国便杀之,如若回国,废其手筋脚筋、挖掉双眼,既然你不愿为陛下效命,那让你此生活在黑暗与无助之中,以免为歹人利用,危害大宋江山。” 这句句让人胆寒,葛胤一想到那个表面儒雅的宋帝,实则是心狠手辣、狭隘自私之辈就不由感到深深的失望,他凄冷一笑,道:“圣上竟然会惧怕我一介书生的存在,怕我危及大宋江山,真的是太可笑了,我葛胤怎有如此本事。” 阿螭目光狠厉,闪过杀念,森然道:“怪你就怪,你文武双全,能谋善断、又深得大理大辽大夏青唐四国君主的喜爱,葛胤,阿螭虽敬你是位仁义英雄,但是君令不可不从,得罪了。” 葛胤与阿螭浮于一片沼泽泥地之上连过数招,剑气横扫动荡,激起水花四溅。 体力难支的阿螭弱于下风,手腕被黄蓝剑气割伤,手中长剑脱甩飞出,斜斜插在泥地边。 阿螭心有不甘,将手中银龙环向着头顶上空一抛,幻出一只水蓝银龙自环内盘旋而出。 葛胤凛然不惧,在半空中双脚盘膝,阖目凝神,双手合十。 “大智菩提璎珞藏。” 随着葛胤大喝一声,双掌外翻,掌心乍起金色流光,流光吐出源源不断的“卐”字。 金光水蓝两股灵力功法相遇,水蓝银龙瞬间被炸裂开去,一条条流光水剑向着四周闪射。 阿螭被浑厚的卐灵力打中,整个身躯摇摇坠落沼泽之中。 与阿螭毕竟共事过的葛胤于心不忍,扭身一跃,向着阿螭的肩膀抓去。 谁知一握住阿螭肩头时,阿螭竟然死死地抱住葛胤右腿且猛得往下一拉,顺着下落的方向,两人双双坠入沼泽内。 “葛胤哥哥。” 段莘蓉大惊失色,急忙跑到沼泽边上,唤道。 葛胤半个身子陷在沼泽内,两只手摊开,不敢动弹,阻止道:“蓉儿,你别过来,我没事。” 由于阿螭一开始使劲挣扎所以越陷越深,只剩下一只头颅浮在半空,只听葛胤提醒道:“龙将军,这沼泽不可挣扎,既来之则安之,不然你会被沼泽吞没。” 阿螭心下一咯噔,对葛胤暗生感激,他凝神静气,戒骄戒躁,仔细观察葛胤的动作,也学他一动不动,平静以待沼泽,果然身子不再往下陷落,脖子也脱离了沼泽的桎梏。 葛胤熟习 水性,这水中浮力与沼泽泥潭原理相同,所以他试图将身子趴在沼泽上,以增加身体与沼泽的接触面积,减少压强。 段莘蓉捡起地上的剑鞘,打量了一会儿,兀自走到一棵大树下挑选了一根粗细恰当的枝条插入剑鞘内,这样剑鞘加枝干的长度就足以够得着葛胤,她向葛胤伸出剑鞘,道:“葛胤哥哥,你这样想从沼泽出来要花费不少时间,不如借助这个外力脱困吧。” 葛胤深知段莘蓉对沼泽脱困心中有数,且段莘蓉已经看出葛胤想用匍匐姿态慢慢抽身沼泽,确实这要花费很长时间,他微微颔首道:“那蓉儿,我抓住这剑鞘时,你身子重心务必要向后仰。” 段莘蓉依言保持娇躯重心向后,且看葛胤左手抓住剑鞘,右掌聚集着上善灵力,抵在沼泽泥潭上,借着相反的力道,金光乍起,葛胤整个身子顺势拨地而起,凌空一个筋斗,稳稳地落在了沼泽边上。 葛胤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望着依然困陷在泥潭里的阿螭心生不忍,阿螭见葛胤脱困,一脸颓然,双目霎时间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 善解人意的段莘蓉心知葛胤陷入救与不救的两难境地,温然道:“葛胤哥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若掉入这沼泽的是羔羊畜生之类的,想必你也会倾其所能去搭救它吧,更何况是与你曾为袍泽的龙将军呢,况且龙将军也是皇命难违,罪大恶极的应是宋帝,而不是忠心耿耿的龙将军。” 葛胤轻叹一声,对段莘蓉能够洞悉自己心思也感到惊诧和欣慰,颔首道:“蓉儿你说得对,宋帝狭隘,我要做到心胸开阔。” 话音一落,身迅飞凫,凌空一探,抓住阿螭的肩头,向上一拔,将他整个身子拖出沼泽。 脱困的阿螭立马沾地就倒,脸上青色更浓,嘴唇渐变黑紫色,艰难喘息,两眼翻白,这整个中毒瘴的症状比段莘蓉还要严重。 葛胤蹲身详细察看阿螭的症状,唤道:“阿螭将军......阿螭将军......” 阿螭意识模糊,难以应答,段莘蓉蹙眉道:“葛胤哥哥你方才给我服用克制瘴气的药丸还有吗?拿一粒给他服食。” 葛胤毫不犹豫地掏出怀里的药丸,由于药丸用玉瓶装着,没有被进水,他拿出一粒给阿螭服下。 半晌,阿螭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他朝葛胤跪地作揖道:“葛胤兄弟,我屡次伤害你,你还能不尽前嫌,救阿螭性命,真让我汗颜,此恩此德我阿螭必当永记于心,来日必报。” 第三百七十九章 挑火 葛胤连忙搀扶起阿螭,哂道:“龙将军客气了,你是不得已为之,既然我们一笑泯恩仇,岂不更好。” 阿螭沉思一会儿,颔首道:“葛胤兄弟你放心,我若有机会回京,必定将你假死消息禀告给他,令他断了再伤害你的念头。” 葛胤喟叹道:“进朝堂容易,出朝堂难呀,既是如此,有劳阿螭将军了。” 几个时辰后,天渐濛濛亮起,弥漫在密林里的瘴气随着倾泻的阳光刺透而入,渐渐散去,随之取代的是缥缈的晨雾。 清晰而恍惚的晨雾里款款走来一位五官秀气、个头瘦小的青衣少年,少年背上插着一把桃木剑,胸口挂着一个圆形铜镜,铜镜背部中环刻有八卦符号,外环处有篆书字样的铭文,铭文上写着:清阳为天,浊阴为地,阴阳五行,大道乾坤,降临诸仙,缚鬼伏邪。 “阿弘....” 葛胤凝神细看,不禁惊喜万分,连忙喝道。 这青衣少年是鲜弘无疑,鲜弘更是一愣,两人一前一后分别向着对方奔来,久别重逢的两人抱成一团,欣喜不已。 葛胤疑惑道:“阿弘你不是去南疆了吗?怎么会在此处啊?” 鲜弘瞳孔一凝,嗔道:“昆仑山以南为南疆,大理国为大宋南境的边陲小国,有南蛮之称,亦是南疆,我一路从昆仑山走到蜀地,准备去南疆天巫番外门学习学习一下南疆巫术,天巫番外门在大理国以南地区,路径此处很正常,倒是葛大哥你为何在此,你不是应该大宋东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吗?” 葛胤喟叹一声,大感世事浮沉,变化之大,道:“哎,回京述职后,恰逢大理国国君与莘蓉公主到访,皇帝命我保护国宾,可后来皇帝处处疑心于我,又想利用我与大理国联姻,所以打算封我为蜀王,管辖蜀地,与蜀王身份与莘蓉公主成亲,可我不愿,结果皇帝要将我凌迟处死,幸好莘蓉公主挺身而出,说她与大理国余登将军有婚姻在身,请求宽恕我忤逆之罪,然后罢了我的官职,令我护送国宾回大理国,在盐津豆沙关遭到大理国的乌蒙部弑君夜袭,所以我们都被困在了这密林之中,才能躲过乌蒙部的追捕。” 鲜弘神情多变,时而惊诧、时而愤怒,时而冷静、时而嘘唏,让人难以捕捉到他脸上最终的表情。 葛胤转头指了指段莘蓉与阿螭介绍道:“这一位是莘蓉公主,他是大宋皇城司阿螭将军。” 鲜弘察看阿螭身上多处是伤口,还穿着夜行黑衣,心中似是笃定了什么,怒然夺过葛胤手中洊雷剑,道:“看来这位将军定是狗皇帝派来灭口的鹰爪吧,葛大哥你就是心软下不了手,那沾血的事情让小弟来吧。” 葛胤连忙横臂将快意恩仇的鲜弘拦住,他心中感激鲜弘对自己的仗义关怀,但也不能让他与阿螭起了冲突,连忙解释道:“阿弘你误会了,阿螭将军是皇命所迫,如今他已经改过自新,与我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你切莫对他无礼。” 阿螭身体大抵痊愈,见鲜弘气势汹汹地走来,不由心下一凛,见葛胤劝道之言,暗暗感激,全身放下戒备,正色道:“对,阿螭这辈子都不会与葛兄弟为敌,江湖中人言出必行,若违背誓言,天人共诛。” 鲜弘见 这形势唯有作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段莘蓉,邪魅一笑,道:“公主长得不赖啊,那狗皇帝愿意封你为蜀王,又许你一位公主做娇妻,这等恩宠,小弟真的不明白葛大哥你为何不愿意娶人家?” 段莘蓉闻言黯然低首,葛胤一脸尴尬,顾左右而言它地说:“阿弘此事复杂,下次与你说,现在当务之急的是找到大理国皇帝,然后想个法子突破乌蒙部的包围。” 鲜弘思量一会,笑道:“第一件事情就不用找了,大理国皇帝也在密林里,离这里大概五里路,我本来是想研究一下毒瘴的,然后就巧遇那皇帝一干人等,他们以重金聘我,去盐津豆沙关找莘蓉公主和一位葛少侠前来相助,我猜是你们吧,至于第二件事你们想如何突围呢?”说着拿出一块玉腰牌。 段莘蓉看到那玉腰牌,一直担忧的心才落下,急切地问道:“这位鲜少侠,请问我父皇还安好?” 鲜弘倒是对这段莘蓉多了一些好感,欣然道:“公主放心,你父皇就是中了一些毒瘴,没有什么大事。” 葛胤就鲜弘第二个问题思索良久,将玉腰牌拿了过来,忖道:“我打算用你这个大理国皇帝腰牌去请求另一个部族乃娘部驰援,另一方面就是劳烦龙将军跑一趟石郡城,将皇帝......” 鲜弘连忙截断葛胤的话头,摇首道:“不妥,我也算在这里待过一阵,乃娘部与乌蒙部一样,自他们随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一起打下大理江山后,由于大理国后几任君王想削去他们的权利和打算让他们摒弃部族习俗,而便于大理国统治,这两个部族为躲避归流一统皆躲入深山内,所以两部对大理国有深深的敌意,绝不会驰援,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葛胤沉思不语,半晌,心下一咯噔,星眸遽然一亮,似有了主意,转头问道:“龙将军,你手下皇城司可还在附近?” 龙将军颔首道:“还有十八名在两国交界处修整,葛兄弟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葛胤正色道:“麻烦阿弘你领着龙将军找到乃娘部营寨,率军士予以突袭,只要将他们打痛即可,不可恋战,并且要放声出去说是奉了大宋朝廷的命令,联合乌蒙部一起消灭乃娘部,且要让乃娘部知道是乌蒙部一直与大宋勾结,里应外合想吞并了乃娘部。而我和公主赶紧和大部队汇合,我们会佯装成乌蒙部民趁着乌蒙部厮杀之际,从盐津豆沙关偷偷离开,所以阿弘你一定要让乃娘部在明日夜晚子时寻乌蒙部报仇,等我送公主与大部队集合后我会去寻你们。” 鲜弘思忖道:“这主意好是好,但是就缺一个奇兵为大理皇帝开道,我怕的是乌蒙部万一不把重兵撤走怎么办?” 葛胤神情为之一振,兴奋道:“找不到奇兵,我就和余登大哥杀出一条血路,拼死保护他们过关隘。” 鲜弘笑而不语,一双深邃的瞳孔仿佛将星辰装入其中。 翌日深夜。 河滩林间聚集着三十几名南蛮装束的乃娘部勇士,他们皆是身穿蓝色大襟右衽长衫,身披羊毛披毡,头缠着黑色帕子,较之乌蒙部,他们的肤色略白一些,这些勇士胸口裹着牛皮甲,一手持着手盾,一手持长刀长斧,身上装备甚是齐全。 “他妈的,乌蒙部玛纳赤这家伙,为了吞我乃娘部,竟然猪 油蒙了心,与大宋勾结,烧我营寨,抢我马队商货,是要断我部财路,灭我部族,我依火敦身为乃娘部大鬼主岂能容忍,今晚,乃娘部的兄弟们,我们要报仇,给他营寨狠狠一击。”领头的乃娘部勇士正是该部大鬼主依火敦。 他三十八岁左右,一双虎目瞪如铜铃,依火敦鼓着腮帮子猛得吹响龙头牛角号,“呜呜呜呜”的声音响彻河滩。 这一群乃娘部勇士如黑暗里中的猎豹极速包围乌蒙部的营寨,他们近乎野蛮到拿起长刀长剑见人便砍,不分男女老少。 三四个持着火把的乃娘部勇士将火把用力抛向木制营寨里,这些营寨一下子就烧成熊熊烈火。 不远处的山坡上躲着两个人,正是葛胤与鲜弘,葛胤见此厮杀场景,只觉得残忍,摇首道:“我们的计策是不是太残忍了,这样子有些无辜的乌蒙部部民会因此丧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鲜弘笑嘻嘻的容色骤敛,安慰道:“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你别胡想啦,我们现在时机成熟了,赶紧去通知余登将军,带皇帝冲隘口离开。” 葛胤轻叹一声,与鲜弘一起撤离。 在这场厮杀中,一开始乌蒙部的勇士是很迷茫的,他们慌张拿去武器抵抗。 乌蒙部大鬼主玛纳赤一脸迷茫的样子,拨出战刀砍向汹汹而来的乃娘部勇士,急道:“你们是被鬼附身了吗,怎么见人就砍,见寨就烧。” 玛纳赤的声音被喊杀声迅速覆盖了,他望见乃娘部的大鬼主依火敦,马上跑上前去,谁知依火敦二话不说,拿刀砍向自己,玛纳赤连忙横起战刀挡格。 “我说依火敦,我乌蒙部怎么得罪你了?”玛纳赤趁着挡格的空挡,对依火敦问道。 依火敦见玛纳赤装傻充楞,心里更是怄火,怒斥道:“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昨夜,你乌蒙部竟然与大宋勾结,烧我营寨,抢我马队商货,那些大宋士兵里还有你们乌蒙打扮的人,你们还敢狡辩说你没有得罪我?”说罢他手中长刀一抖,旋身一掠,换砍为削,直抵玛纳赤腰腹。 玛纳赤一脸郁闷,连忙避过攻势,解释道:“天大的误会啊,我玛纳赤与你们无冤无仇,做这些又有何好处,更不可能与大宋结盟,这服装打扮是可以偷抢得来假装换上的,冒充我们也是有可能的。” 依火敦停下攻势,愣在当场,使劲联想当时的场景,似乎发现了破绽,那些乌蒙打扮的士兵肤色较白,与乌蒙人的肤黑大相径庭。 只听玛纳赤思索道:“肯定是有人要离间我二部的关系,而渔翁得利。”他苦思冥想,终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妈的,肯定是段廉义那老小子带人假扮我们乌蒙人去突袭你们,故意制造机会,想通过关隘回京,想得倒美。” 依火敦见玛纳赤言之凿凿,连忙吹起牛角号,鸣号收兵。 玛纳赤正色道:“依兄弟果然明理,我是答应了大理扫北王段廉礼,在段廉义回京的关隘处将他截杀,段廉礼想弑兄篡位,还给我写了圣旨盖了印信,承诺封我为王。”他说到此处越发着急,连忙道:“不行,现在不是闲聊的时间,等我去盐津豆沙关灭了段廉义残兵再请你吃酒好好唠嗑。”说着他翻身上马,带着一群士兵扬尘而去。 第三百八十章 悬棺 盐津豆沙关,悬棺坡道处。 四下漆黑无人,已不见任何段廉义等人的踪影。 这倒是让迟迟赶到的玛纳赤一行人甚是疑惑,玛纳赤笃定道:“幸好他们还没来,那我们就重兵扎在此处,看那段廉义如何脱逃。” 须臾,死气沉沉的悬棺坡道的崖壁边亮起两淬鬼火。 “轰隆.....” 一声巨响,岩壁的碎石落下,乌蒙部勇士连忙躲到一旁,齐齐抬头望向崖壁上的六个悬崖棺木,那棺木甚是诡异,竟然兀自颤动,吓得乌蒙勇士们纷纷噤若寒蝉,大气不敢一出。 只听一位乌蒙部的兵卒低声嘀咕着:“是不是僰人先民要死而复生了?” 玛纳赤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斥责道:“狗屁,死了几百年还能复活,别瞎说。” 此话一说,六个悬棺巨颤,六个棺盖突然发生了移位,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悬棺内血光大绽,从里面竟然跳出六具骷髅,这六具骷髅尸身裹着麻布,六具骷髅的爪子分别紧握铁刀、铁棒、铁剑、铁棍、铁斧、铁锏。 六具骷髅齐齐从悬棺中跳下,凌空用铁刀、铁棒、铁剑、铁棍、铁斧、铁锏劈砍自上而下地向着乌蒙部劈砍。 血光淋淋,十二名乌蒙勇士还来不及还手竟被这六具骷髅劈成两半,血腥味一下子充斥着整个坡道,磷火光亮蹭蹭冒出,为坡道平添了些许诡异。 一向自视甚高的玛纳赤眼看着自己弹指间折损十二名勇士,他挫败感占据心间,带着兵卒连连后退,见骷髅如此神勇不敢贸然前往。 六具骷髅再次发力,整个尸身扑杀上去,六名乌蒙勇士在扑杀下,化为粼粼白骨。 “人不与鬼斗,我们撤退。” 玛纳赤见大事不妙,下令撤退,余下乌蒙勇士如蒙大赦般仓皇逃离。 半晌,一抹青影落下,是青衣少年鲜弘,他一手握着六张黄色符纸,一手高举八卦铜镜,口中念道:“降临诸仙,缚鬼伏邪,僰人六怨,上邪入棺。” 随着话音落下,六张黄色符纸飞出,贴在六具骷髅的颅骨顶额处。 铜镜如蒙敕令,金光亮起,照在六具骷髅上,骷髅随着鲜弘手势向上一引,腾空跃起,飞回到了悬棺之内。 悬棺棺盖兀自轰然盖上,磷火消散,眼前的悬棺坡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突然从黑夜里走出一群人马,正是 大理国国君段廉义的人马,站在最前面的是葛胤,他正色道:“看来阿弘你是知道乌蒙部会回撤,所以一直叫我们在此等候你的奇兵,想用奇兵吓破乌蒙勇士的虎胆,这样我们自然不用担心他们会追来,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奇兵竟然是悬棺僰人。” ※※※ 梵音宫。 “嗵-嗵-嗵!” 清彻悦耳的梵音之钟如常响起,伴随着天边燃烧一片的晚霞悄悄睁开如墨的瞳仁,无情地俾睨大地。 怡人清幽的梵心堂,庙宇屋后栽满四季常青的杉柏,堂前香火袅袅,映衬着堂内晦明晦暗的烛光,仿佛一颗摇曳无助的心。 柏树苍翠,凉风习习。 堂前银砖铺就的台阶倒映着一抹玲珑有致的身影,那盈盈走来的白衣女子,只见这温婉清秀的女子用纤指轻扣门扉,低声道:“舒师妹,师尊遣我来瞧瞧你。” “阮师姐,进来吧。” 从门缝里传来清脆如玉石的声音,音调平淡清冷。 阮姓女子轻轻推开两扇门,依言入内,眸扫堂内,只见正前方的佛龛上供奉着一尊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四面佛像,佛像四面神色各异,有慈祥、悲悯、欢喜、豁达四个状态,令人望之肃然起敬。 梵心堂内陈设简单,除了四面佛像,就剩下一张四方桌,后堂则是主人休憩的床榻,床榻上被褥整洁堆叠着,让阮姓女子看在眼底,便没来由地生出心疼之感,缓缓走到前堂佛龛旁,注视着高台蒲团上盘膝而坐着一位绝美女子。 这女子白衣胜雪,气质清逸脱俗,她凝神阖目,虽拥有着天资胜仙的绝世容颜,却总给人一种不争不抢的淡然豁达之感。 “哎晴儿师妹,你这十余日不寝不眠、不吃不喝,肉体凡胎如何能受得了你这般苦修啊。”阮姓女子轻叹一声,责备道。 舒晴缓缓睁开清眸,纯澈如水的眸中倒映着阮姓女子的秀颜,她淡淡道:“敏儿师姐,你多虑了,禅学苦修本就清苦,辟谷不眠也属常事,先师祖五若师太不也如此吗?” 阮敏见她容色雅致清艳,言语中气力十足、顿挫有力,无半点羸弱病色,这才放心,舒了一口气道:“五若先师祖年逾八旬才做苦禅修行,已然是半仙之身,将日月精华以供养半具肉身,与你岂能相同。你才到二十芳龄,修为尚浅,哪里挨得住困饿。” 舒晴倒也无争辩之意,她清眸 流转,望向门扉外的静夜月色,不由黯然道:“又过了一夜.......”欲言又止,像是期盼着时光年轮可以转慢一点,让她的一头青丝伴她老去。 刹那的怅惘从她眼底消失,转而是清冷的眸色,配上淡淡的语调道:“师尊是想让师姐你来提醒我,明日的授戒仪式是否准备好?是吗?” 阮敏略一迟疑,微微颔首道:“晴儿师妹果然最懂师尊,对,师尊怕你是因为舍不得这芳华青春、舍不得这一头秀发、舍不得你心中一缕执念,所以才以闭门清修之名将自己关在梵心堂内十余日。” 舒晴容色淡然,不予辩驳,眸光清冽,微微一转,道:“师尊说笑了,晴儿自小长在梵音,无父无母,毫无牵挂,若论牵挂,也就是你与小蔓了。”说着清眸望向黑夜里点缀的繁星,心思遥远,幼年的情景仿若隔世,让她唇瓣轻咧笑意,诉说道:“还记得刚进梵音宫不到三年,晴儿的性格过于孤僻,在梵音宫内竟没有一人愿意与我为友,只有师姐你,在晴儿夜寐难眠时,哼着家乡的歌谣,伴我入眠。又过了三年,小蔓被她父亲送入梵音宫,她是杜门仙庄大小姐,还是创宫祖师奶奶杜梵音母族后裔,所以娇蛮霸道,却唯独对晴儿温柔以待。二十年的红尘之路是绚烂短暂,晴儿也没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毕竟传戒与否,晴儿终究还是以梵音宫为家。” 如斯之语,清眸凝起一层薄雾,心田一处却泛着莫名的酸楚,似有一丝不甘和怅惘,让她念念不舍,想用苦修坐禅去相忘,只是这刻意相忘的年轮早已深深扎根在心房最深处,如磐石、如盘根大树,生根发芽,难以撼动。 阮敏未察觉舒晴异样,只觉这多愁伤感的姑娘是在即将传戒落发之际,陶醉于过往的美好,放下日常宫主清冷的伪装,与自己倾诉少女情怀,阮敏听着眉宇间荡漾着浓浓笑意,轻握舒晴柔荑,微笑道:“晴儿,无论传戒与否,阮师姐永远待你如初,小蔓也是.....”一提起杜蔓,她眉头紧锁,担忧道:“这丫头说什么为了让你不后悔,离宫找什么你的执念,我不明白这其中意思.....” 两个字“执念”清脆入耳,沉重入心,令舒晴平静舒缓的心境泛起一丝涟漪,她念了一句:“小蔓.....”似是猜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阮敏见舒晴神情微变,以为她是担心杜蔓安慰,连忙安慰道:“无妨的,小蔓机灵的很,决计会在传戒之礼前赶回来。”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你今夜就早些休息,莫要不寝不眠了,着实让人心疼,师姐这就回去向师尊复命。” 舒晴将阮敏送至门前,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顿觉心头空荡荡的,前所未有的寂寥吹入心怀。 第三百八十一章 授戒 静夜如沉,只听到四周树叶沙沙作响,白衣女子徐徐掩上门扉,准备继续苦修入定时,斜倚在墙边的梵姝神剑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周身闪烁着淡紫色清辉且兀自清鸣。 “琅琊.....” 与梵姝心剑合一的舒晴怎会猜不出它的异样,她怔然一惊,蓦地转身望向门扉,隔着门窗朦胧可见一抹身影。 “嘎吱”一声,当舒晴开门之时,门槛旁放着一个包袱,舒晴缓缓拆开包袱,令她惊诧万分的是包裹里藏着一件绣着补丁的雪白衣裳,这不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吗?一直以来被她锁在柜子里,怎么会被人偷到这里。 “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黑夜里缓缓走来一位生得俊朗不凡、身着蓝灰色衣袍的青年,他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冰蓝光晕的琅琊仙刀,剑眉星目漾着一抹深情温柔的色泽,口中温柔地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眼底深处灼灼炽热,凝视着舒晴,仿佛只有眼前的那一抹胜雪的颜色,其他都黯然失色。 舒晴错愕万分,但很快她敛起愕然与惊喜交错的神色,清眸迎面直视蓝灰青年的灼灼目光,不禁疑惑道:“扈掌门......这话......你如何得知....” 扈力钦嘴角一扯,露出浓浓得意笑容,道:“补丁里多了个“情”字,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无人告知,此情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深情青年指尖忽而指着天,时而指着地,然后指着自己的心口,最后将这个指尖指向面前清冷绝美的白衣女子。 舒晴不禁芳心巨颤,玉颊乍起红晕,她蓦然转身,背对着扈力钦,避过他柔情款款的目光,也不愿意让扈力钦再看到她的异样。 一颗心猛烈撞击心房,这女儿家的心事就这么被道破,哪怕是修为极高,清苦修行多年、心如止水的舒晴都控制不住内心骤起的波澜。 静默良久的两人,任由着月光倾泻,凉风猎猎拉扯着双方的衣袂。 “舒宫主,我知道你明日要传戒剃度,小蔓专程到六空谷告知我,我也知道你方才对你师姐说,你舍不得师姐妹的世俗情谊,可你舍得你我之间那从未道破的红尘情缘吗?”扈力钦声音洪亮,动容地问着,生怕眼前的女子听不见。 扈力钦见舒晴一直背对着自己,明白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有任何的答复,这样的苦衷,扈力钦何曾没有,他没有继续逼问,只是倾心一笑,自问自答:“你师姐说,你舍不得心中的一缕执念,我猜就是那个情字吧,我很高兴,你这般看重我,我又何尝不是呢,当知道你要剃度的消息,当知道你为了忘记这个执念而选择不寝不眠的苦修时,我心中痛如刀绞.....”说着他面色闪过一丝痛处的抽搐,手掌紧紧按着胸口。 背对着扈力钦的舒晴清眸凝着泪,悄悄滑落,仿佛蓝灰色青年的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颤动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扈力钦敛起痛苦之色,露出坚决之色,恻然道:“我来此,不是为了逼迫你去做任何决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明日的传戒仪式我绝不会让剃刀削掉你一丝青丝,削去任何你与红尘一点一滴的牵绊。” ※※※ 翌日,大梵殿。 大梵殿雄伟庄严,屋瓦镀金,夺目壮观,外墙红漆围拢着栏杆,栏杆上镶嵌着白玉浮雕,皆是栩栩如生雕刻着关于释迦摩尼的传说,如觉者降生、九龙灌浴、割肉喂鹰、涅槃成佛等等。 “嗵-嗵-嗵!” 三声梵音之钟响起,金碧辉煌的大梵殿站满二百九十九名梵音宫一代到三代的记名弟子。殿门大敞,大梵殿前广场上整齐立着三百六十六名梵音宫女弟子,她们容光焕发,目视殿内,似乎在等待最庄严最神圣的一刻。 传戒之礼,一直以来是梵音宫仅次于宫主继任的第二大盛事,随着钟声响起,也预示着今日的传戒大典准备开始。 殿内正中央有一尊面目慈善、庄严肃穆的释迦牟尼佛像,这是一尊站立的佛像,手势为左手下垂,右手屈臂向上伸,称为栴檀佛像。 “恭请师尊。” 阮敏与同辈弟子齐肩并立,高声喝道,梵音宫一众女子闻言皆作揖行礼。 这时从殿后走来一位身着海清尼姑长袍,头戴绣着佛字的藏蓝色布帽的中年尼姑,这尼姑貌如童颜、一双深邃的眸子不怒自威,望之令人肃然起敬,她正是梵音宫亦真师太。 亦真师太手持佛珠,扫视众人,冷冷问道:“今儿是晴儿传戒的大日子,怎么不见音音与小蔓?” 阮敏身旁的一位妩媚机敏女子出列,禀告道:“师尊,小诗知道音音师姐因父亲有难所以无暇参加此次大典,至于小蔓师妹好像回杜门仙庄,听说她家中长辈准备给他说亲。” 眼看着亦真师太淡眉一皱,面色隐有愠色时,殿外徐徐走来一男一女,青年男子长相俊朗,女子身着白衣纱裙,少女模样俏丽,举止投足间尽显纯真明媚之态,她作揖道:“徒儿小蔓见过师父。”说着狠狠瞪了一眼宋诗,啐道:“宋师姐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渐长呀,竟然瞎扯出我的一段亲事来,我爹娘可都不知道这事呢。” 众女弟子闻言皆捂口偷笑,宋诗柳眉倒竖,双眸瞪圆,嗔怒难消,见此情景更是大觉没有面子,又因为亦真师太在,不好发作。 杜蔓身侧的青年正是其兄杜藤,他一直打量着四周,却不见舒晴身影,心中莫名黯然失望,又见亦真师太望向自己,不由一凛,作揖道:“北冥宫杜藤见过师太,师太,晚辈此次送妹回宫,有幸瞻仰传戒大典....” “人既然齐了,准备开始吧。” 亦真师太也不愿搭理杜藤,颇为不耐烦地截口说着,结果把杜藤一路琢磨的说辞给堵回去了,杜藤自然不敢有意见,自小他对这个师太就有敬畏之心,他咽下一口唾沫,默默站在一旁。 随着亦真师太话音一落,殿内众人移步到了大殿外的广场上。 一众女弟子围着广场中央站着,只见广场中央白玉石砖齐齐下沉,向下凹处圆形深坑,瞬间从深坑弹出圆状华光之柱,直贯天际。 华光之柱渐渐暗淡后,深坑奇迹般被抹平且郎朗升腾出一座玉石堆砌成的莲花状戒坛。此戒坛只在传戒大典中出现,距离上一次出现应是亦真师太传戒剃度之时,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恭请授戒之人:梵音宫第九代宫主舒晴接受传戒。” 阮敏 恭敬地站在戒坛下,左右分别站着杜蔓与宋诗,她们双手分别端着大典所需用品,且听阮敏肃穆唤道。 话音甫落,大梵殿内款款走来一位清秀绝美的白衣女子,她三千青丝未有一钗一簪所束,如瀑散落肩头,发丝无风自扬,美艳动人,清逸脱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跌落凡尘,郑重接受尘世的洗礼。 一旁的杜藤目光落在这绝美的白衣女子身上后就不曾离开,痴痴凝望,剑眸漾起一丝不忍与怅惘之色。 舒晴白衣素裙裹身,薄若蝉翼,飘逸洒脱,她盈盈跃起落坐到莲花戒坛上,戒坛仿佛有了感应,四面的白玉砖缝间向上喷出一道水柱,无数道水柱在空中聚拢,自上而下溢满水花,水花色彩斑斓,形成多彩水雾珠帘垂拱而下。 这时莲花戒坛竟向着四周绽放出莲花之瓣,与水雾珠帘交相辉映,莲中白衣女子盘膝而坐,双眸微阖,水柱倾泻其中,奇怪的是未沾湿她一发一丝,浑然是与这莲座托生的观音菩萨一般,庄严肃穆,此时此景可谓是美不胜收。 “浴佛礼毕后,传戒三式第一式开始,请师尊传戒敕令。”阮敏郑重开口,主持传戒事宜。 亦真师太拿起宋诗双手所端木盘上的拂尘,她凌空浮在莲花戒坛上,环着莲中舒晴周身掸去,似有拂去尘埃俗念之禅意。 她一边摇晃拂尘,一边肃然说道:“梵音宫第九代宫主舒晴,年二十,依照梵音圣令,传戒剃度绝尘入禅,望舒晴宫主能秉承梵音法旨。戒弑父、杀母、弑阿罗汉、破羯磨转法&**轮僧、出佛身血此五逆,戒杀、盗、淫、妄语、两舌、恶口、绪语、贪欲、随意、瞋、恚、邪见等十种恶业,戒出家前父母之念,戒心魔执念,戒去一切凡尘俗恋,皈依我佛,得逢大乘法礼,修成正果。”说着亦真师太掌心一摊,由杜蔓所端木盘上的戒尺兀自飞入她手中,只见亦真用戒尺朝着舒晴眉心庄重地点了三下。 阮敏再次开口说道:“请授戒人别尘明誓。” 舒晴闻言缓缓张开清眸,清眸隐隐闪过一丝对红尘留恋之色,但在亦真师太的犀利双眸注视下,很快被漠然取代。 她秀掌合十举至眉心,清脆悦耳之声随之从她樱口中传出:“授戒人舒晴自愿入禅道行清修,即日起谨遵授戒盟誓,戒弑父、杀母、弑阿罗汉、破羯磨转法##轮僧、出佛身血此五逆,戒杀、盗、淫、妄语、两舌、恶口、绪语、贪欲、随意、瞋、恚、邪见等十种恶业,戒出家前父母之念,戒心魔执念,戒去一切凡尘俗恋,皈依我佛,得逢大乘法礼,修成正果。” 别尘明誓之声,干脆决绝,响彻梵音山,不绝于耳。 阮敏续道:“传戒三式第二式开始,请师尊为授戒人削发剪愁。” 杜蔓握着剃刀小心翼翼地走到亦真师太下侧,亦真师太也不看她,玉掌一翻,掌心华光荡起,她朝剃刀方向一扬,华光劲力凝成一束水纹绳墨套住剃刀之柄。 剃刀死死地被杜蔓握住,杜蔓掌背青筋暴起,她无奈地瞥了一眼舒晴,舒晴双眸眯起,一滴清泪淌出内心难遣的无奈与踟躇。 亦真师太发现杜蔓与自己暗中较劲,目光明亮犹如刀锋,狠狠瞪向杜蔓,杜蔓眼底尽显不忍之色,再望向莲中白衣女子时,那清冷的白衣女子玉眸呆滞无神,渐透一丝冰冷气息,好似待宰的羔羊放弃一切无畏的抵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剃度 杜蔓紧咬朱唇,隐约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它手中剃刀拖走,她娇躯趔趄,双膝无助地跪倒于地,左手掌心处多了一道血痕,似是方才妄图阻止剃刀离手时被刀身所伤,可手中刀身却不及她心中深深的绝望与隐隐的作痛。 舒晴眼见沾着血迹的剃刀浮在自己螓首半空,随时要在亦真师太的控制下削去自己的三千青丝时,此刻她内心已不再平静,内心波涛汹涌,玉眸竟是难以掩饰的不甘,脑海里一抹抹与那手持琅琊仙刀的青年相遇相知相护的画面如剪影般闪过。 “力钦,对不起,请来生许我个倾心相守。” 青丝一落,三载情断。 一阵阴风吹来,将一缕削弱的发丝从地上荡起,于半空中回旋,大有不甘于落发归土的宿命。 “师太且慢。” 一声洪亮低沉的男子嗓音如一把锐剑搅乱这过于死寂与肃穆的传戒大典,梵音宫一众女子皆秀目愕然看向说话青年。 人未到,声先响,声已落,人浮现。 在广场上传输法阵闪现一道深蓝色光柱,光柱内站着一位英俊的蓝灰青年,他肩负琅琊仙刀,身姿挺拔,衣袂猎猎,在众人的目光簇拥下走向戒坛。 跪地绝望的杜蔓见状立即起身,惊诧不已的她仿佛眼中亮起一抹希望的光泽,樱口张了又张,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蓝灰青年。 蓝灰青年躬身作揖道:“六空派掌门扈力钦见过亦真师太,力钦贸然前来,是希望师太不要对舒.....宫主行剃度之礼.....”说话之余,原本沉稳的目光瞥向舒晴时,目光平添了一丝难掩的柔意。 舒晴与扈力钦对视一眼,一直陷入纠结与不舍的她原本在最后一刻削发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却因扈力钦的出现,让她平静的心再荡起层层波澜。 两两相望,有那么一瞬是脉脉流波互诉衷肠,可白衣女子隐隐感觉身边的师妹师姐都在捕捉着自己的一神一色,她最亲近最敬重的师傅更是以审视的目光灼灼洒在自己的玉容上,她紧咬唇瓣,第一时间将一切的情感隐没了下去,显现出来的是寒冰入骨的清冷。 亦真师太冷冷地瞥了一眼扈力钦,隐隐透着不屑之色,漠然道:“扈掌门,传戒大典乃是我梵音宫内之事,你不请自来本就有失体统,却还妄想阻止老尼为爱徒削发,你当我梵音宫是你扈力钦的六空派吗?可以让你任意 妄为。”语气冰冷,连续两句反问,句句刺骨渗人,一宫之长的威仪尽显无遗,听之让人不寒而栗。 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杜藤挤到了最前面,他翻然跪地,坦然道:“杜康世家杜藤有意与北冥世家的外孙女舒晴结亲,此事杜藤已经得到两家长辈首肯,所以舒晴舒师妹既有红尘姻亲,按照梵音宫的规矩就不能行传戒之礼。还请亦真师太三思。” 杜藤的一席话让在场众人惊诧不已,就连杜蔓茫然无措地望了两眼杜藤,似是捉摸不透自己哥哥的想法,但又对杜藤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感到钦佩。 亦真师太冷冷一笑,讥讽之色凝在嘴角,叱道:“杜藤师侄,若非我看在你是北冥宫的弟子,小蔓的哥哥,你以为你有资格参加此次传戒大典吗?好个红尘姻亲,北冥世家的外孙女?晴儿五岁时回过北冥世家,她舅舅北冥泰不认她,早已与她断绝了舅甥关系。再则晴儿已经入梵音禅门一十五年,已然断了过往俗事,你休得用姻亲来玷污我梵音清誉。”说罢,玉掌怒拂,杜藤以跪姿之态拖曳至两丈外,两名梵音宫女弟子颇为默契地拔剑架在杜藤喉间。 杜蔓见状,求情道:“师傅,他是小蔓唯一的哥哥,虽对晴儿师姐有爱慕之心,却从无不轨行径,望师傅饶哥哥一命。”虽然杜蔓从小喜欢与杜藤作对,但关键时刻始终是兄妹情深,她又知道自己师傅杀伐决断的手段和对红尘情事的厌恶与憎恨,为保自己哥哥的性命,她语气诚恳:“望师傅念在小蔓与梵音姑奶奶的面上饶了哥哥一命。” 亦真师太视若罔闻,许是几十年前她的师妹们纷纷栽在情字上让她对儿女情事心怀芥蒂,对弟子们更是苛刻不已,她知道舒晴貌美容易遭来一些追求爱慕者,但她始终教导自己最钟爱的徒儿要心如止水,所以养成了舒晴清冷寡淡的品性。 “呛。” 梵姝神剑竟在亦真师太的催动下凛冽出鞘,神剑之威凌空悬在沉着淡然的扈力钦头顶上,只听亦真师太质问道:“扈力钦,你莫非也是为了求娶我徒儿?” 扈力钦以沉稳的目光迎上亦真师太灼灼刺眼的眼神,语透坚决之色,道:“是,舒宫主清新脱俗,气质怡然,若扈力钦有幸与之白首,也许是为了成全千年前琅琊梵姝的美谈。” 亦真师太闻言玉容闪过一丝恚怒之色,柳眉横竖叱道:“好,梵姝神剑若是斩下琅琊后人,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她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驱使梵姝神剑斩向扈力钦的天灵盖。 扈力钦纹丝不动,如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他将蕴涵着冷静坚定辉光的瞳孔凝望向莲中白衣女 子,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任由剑光冷冽,扬起他的发丝。 琅琊仙刀隐隐感觉到主人的危险,止不住地颤动,跃跃欲试地准备出鞘与梵神剑对抗,谁知扈力钦曲臂死死地按住剑柄,不让仙刀出鞘。 眼看着梵姝神剑夹杂着猎猎剑光要无情地斩杀扈力钦时,梵姝神剑似是感受到它如今主人的感应,停在距离扈力钦天灵盖半寸之间,左右两缕发丝早已被剑光寒气削落。 是舒晴,控制住了梵姝神剑。 这清冷的白衣女子,在莲花瓣里,她玉指灵动,隐隐控制住了梵姝神剑的斩势,梵姝神剑在新旧两位主人的抉择下,选择了服从新主人舒晴。 扈力钦心中狂喜,欣然望向对面外冷内柔的白衣女子,嘴角一扬,溢出一名赌徒以命相赌得胜之后的得意之色。 他绝了所有的后路,一直赌舒晴会不会不顾一切、甚至违抗师命去救自己,结果扈力钦赌赢了。 “晴儿,你......在做什么?” 亦真师太甚是惊讶,她难以想象违抗自己的竟是自己最为钟爱、最为懂事乖巧的徒儿,她秀目诧异之色很快被失望之色给取代,而后眉宇间聚集着浓浓怫郁之气。 舒晴能够感觉到她师傅对自己的失望,一直以来她都不想辜负师傅寄予的厚望,所以十五年来苦练剑法、清心寡欲的苦修,只是为了得到师傅的赞许,如今师傅原本充满褒奖与得意之色的眼底被换成了失望与错愕。 她心中隐隐涌出愧疚痛楚,可事已至此,她唯有去坚强面对。 白衣浮动,她早已落在扈力钦面前,梵姝神剑兀自回到了舒晴手中,只见舒晴屈膝一跪,动容道:“师傅,请不要为了晴儿去伤及无辜。” 这时一抹白影闪过,也跪在了亦真师太身前,这人一身白衣不是杜蔓,是宋诗。 她狡黠一笑,作揖道:“师尊,我们的舒师妹与这位扈掌门早有勾结之事,此事徒儿一直不敢禀告,就是怕有损本门名声,如今师妹却为了情郎性命公然违逆师尊。那徒儿一定要将此事详情禀告师尊知晓。当日她二人在北冥论剑时就曾同时在太乙山失踪一天一夜而未归,而且舒师妹处处维护扈力钦,还为了他在乾坤大会上对着各门各派的长辈面前以性命担保他的人格,凡此种种皆劣迹可寻,且江湖乾坤上下各大派早有说辞,说我梵音宫与六空派要结秦晋之好,共同完成禅道双修......” 第三百八十三章 舐犊 亦真师太早已听不下去,她面藏怒色,瞳孔时收时缩,截口道:“够了,如此污言秽语,休要再说。” 宋诗本与舒晴心生嫌隙,见亦真师太盛怒万分,更是心中暗喜,不知收敛的她连忙添油加醋,巴不得让舒晴玉面扫地,嗔道:“师尊,舒师妹品行卑劣,屡动春心,德不配位,难堪大任,希望师尊罢免舒晴的宫主之位,免得她倾我全宫之力为她情郎扈力钦覆派,而将六空仇敌之火殃及到我梵音宫头上。况且舒晴已非清白之身......” 亦真师太终究是站在舒晴这边,见自己的另一个徒儿如此诋毁自己爱徒,她甚是愤怒,一巴掌冷冷打在宋诗脸上,截断了宋诗的话头,怒斥道:“胡说八道,小诗你与晴儿心生怨怼,还当为师不知吗?晴儿是不是处子之身,难道为师会不知吗?你这般诋毁晴儿,简直毫不顾忌梵音宫的清誉、为师的颜面,来人哪,把宋诗关到清心阁内静心思过,反省反省自己到底有何错处。” 两名梵音宫弟子闻言上前将宋诗带走,宋诗一脸悔恨,捂着脸颊,痛哭流涕道:“师尊,徒儿所言不虚,师尊.....” 眼里不容沙子的亦真师太将审视的眸光落在了舒晴玉容上,冷冷地说:“晴儿,小诗话中虽有夸大之词,但有些事情确实绝非空穴来风。为师不管这男子对你有何心思。”她玉指指了指扈力钦,浑然没有将他放在眼底,亦真师太一直盯着舒晴,急切期盼听到答案,道:“你到底有没有对扈力钦动过一丝一毫的儿女之情.......” 亦真师太的目光如锋利刀刃,让舒晴甚是为难,她双唇嗫嚅,嗓子里却似堵了什么,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向清冷沉稳的舒晴如今却慌张失神、左右为难,这样的神情落在亦真师太眼里,答案可能早已让她心知肚明了,也未必要问出个所以然。 亦真师太面色一沉,失望道:“好,师尊知道了,无论为师的徒儿做错了什么,走错了什么路,作为师尊就该有责任将她带回正途。”她语中透着怅惘与坦然:“晴儿,落发别尘,这是你作为梵音宫宫主必走的道路,你且坐回原位,让师傅为你削去三千烦恼丝吧。” 舒晴与扈力钦怅然对望一眼后,颔首依言走向戒坛。 扈力钦眉头紧锁,目光紧随心爱女子身影,心中不忍道:“不要,晴儿.....再等等......” 这蓝灰青年似有了阻止她落发的打算,却一直在故意拖延时间,但见这个时间和形势未有改变,不由焦急万分的他竟然冲向舒晴,一改沉着冷静之色,大声喝道:“不.....不要.....” 亦真师太拂袖一荡,三层内劲猛击扈力钦的胸脯,扈力钦不躲不避顺势跪倒在地只觉胸口闷痛,血腥之气涌上喉间,一口血止不住淌出嘴角。 孑然走向戒坛的白衣女子没有转身,但她察觉到身后的举动,娇躯莫名一颤,犹豫了停滞住了莲步,一 行清泪无声且无助地逸出玉眸。 亦真师太发现了舒晴的异样,催促道:“晴儿,红尘之痛,必须割舍,你是为师的骄傲,也是梵音宫的希望。” 天穹骤变颜色,蓝天白云化为乌云密布,两道光柱擎天直下,落入凡尘,渐渐现出两个人影。 “休要将你们梵音宫重担都丢给我的小晴儿。”清瘦奕奕、丰神朗俊的的金发老者屹立在莲瓣戒坛上,暗蓝衣袍衬着他高瘦玉立身姿,衣袂猎猎,好不飘逸潇洒。 梵音宫一众女子皆爬剑将金发老者和另一位光头和尚团团围住,大有如临大敌之势。 亦真师太惊愕万分,她瞳孔一缩,面色闪过一丝惧怕之色,愣道:“你是.....净火教四大护法之一金发老魔舒一覃。” 舒晴更是愣在当场,直视眼前的金发老者,唇瓣蠕动,似有话卡在喉间,不知如何说起。 只听舒一覃以慈祥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清冷的白衣女子,淡然一笑,道:“呵呵,没有想到二十多年过去,还有晚辈记得舒某这个称号。”说着,他目光移到亦真师太,道:“唐小侄,你与小女若芙同为师门姐妹,可为何却要逼迫舒某独生孙女出家剃度,难道你要让我舒家唯一的骨血就这么断了吗?” 亦真师太恢复了往昔的威仪神采,冷哼道:“哼,前辈你是邪门歪道,就算若芙师妹与你是父女关系,她早已被先师五若师太除去魔性,归入我佛。况且晴儿更是北冥葵师妹托付于我,何来逼迫之理。” 舒一覃寒瞳焕发出奕奕神采,讥讽道:“说到五若这老尼姑,狡诈的很,将我八岁的幼女若芙使计抢走,让她与舒某父女反目,实则是为了牵制我净火教的复教势力,可耻可恨。舒某人用了十年时间破了你们梵音宫的结界,还将破结界之法授予令弟唐义林。这五若老尼姑和舒某斗了半辈子,没有想到她的后人设下的结界一日不如一日,舒某一下子就破了,着实无趣。” 说着他兀自轻叹一声,大感孤寂道:“如今同辈老朽走得走,归隐的归隐,三年前北冥宫的大椿仙逝后,也只剩下了逍遥门道阳、义阳、紫阳可以过招过过瘾。哎可惜你师父五若二十年前就已经圆寂,若是知道舒某那一掌是她的催命符,那舒某决计饶她一掌,至少如今她还能与舒某话当年。” 亦真师太柳眉倒竖,怒道:“老魔你休要颠倒黑白,损我先师的威名,当年先师若非受了你们教主欧阳魔头那一掌,你以为你能伤得了她吗?更别说你可以在六十余年前的正魔大战中侥幸脱逃,得以逍遥法外。” 舒一覃轻描淡写地侮辱先师祖五若师太让一众梵音宫女弟子甚为不满,纷纷举剑相向,傲然之气#淋漓展现。 与舒一覃同行的光头和尚性子寡淡沉默,见此情景,不由嘿嘿一笑道:“舒兄,这些小小辈真的是安逸了六十年,他们竟然不自量力 地将剑对着我们两人,简直是不自量力”说话之余,他身上猩红僧袍一抖,印现着“卍”字金芒宣泄而出,形成强劲的磁波引力,将悉数举剑的梵音宫女子威慑趔趄一退,手中长剑纷纷脱手落地。 如此气势让众人再也不敢小觑这光头和尚,这光头和尚年逾八十高龄,却毫无老态,眨眼一看以为是四十五六岁的中年和尚,他长着络腮黑胡子,左眼被黑色眼罩包着,像是瞎了一只眼睛似得,一身猩红破旧僧袍,脖颈环挂着颗大饱满的佛珠串子,佛珠串子上刻着梵文字样。 亦真师太盯着这独眼和尚许久,见他方才招式,猜出了来人路数,心中莫名一惊,不由问道:“「大智菩提璎珞藏」....你是....当年来自天竺国的悉地高僧徒弟,也是净火教三大圣使之一的独龙尊者。” 独龙尊者颔首道:“不错,独龙是佛门弟子,况且我师父悉地高僧于二十多年前亲自到梵音宫与你师父五若师太讲经论禅,这样说来独龙与梵音宫也是有缘,今日是陪老友前来寻孙女.....” 亦真师太眸子闪过一丝慌张,连忙截口道:“独龙尊者,如今净火已灭,你也归隐六十余年,何必又将净火魔教挂在嘴边,这不是违背了家师悉地高僧慈悲为怀的本心吗?当年家师就是想寻回你这徒儿,带你回天竺,不愿你再卷入中土正魔之争里,所以才专程到访向先师五若师太询问你的下落。” 此言倒是勾起了独龙尊者浓厚的兴趣,他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老衲倒是要与亦真师太好好了解了解二十年前的事情原委。” 舒一覃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道:“独龙,你此行的目的稍后再说,容舒某先劝服孙女归家。”说罢冷目陡变慈眸望向舒晴,语透愧疚道:“是爷爷当年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那自私无情的父母弃你而去,你父亲若尘一生狂放不羁,也是爷爷没有管教好他,连累你变得如今这孤寂寡淡的性子。” 亦真师太正色道:“舒前辈所言差矣,当年令郎清笛公子舒若尘受到北冥葵师妹的感召,准备弃魔从正,所以才将晴儿交托于晚辈抚养,晚辈自问十五年来对晴儿严格教导,绝不怠慢,这梵音宫就是晴儿的家。” 舒一覃置若罔闻,漠然道:“可笑,一个尼姑庵有什么家可言,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刚满二十就要人家削发为尼,这可不行,我这个做爷爷的还未与孙儿享受片刻的天伦之乐呢,舒某还打算为我家晴儿选个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与之婚配。”说这话时,不禁望向舒晴,愧疚与痛惜之色充斥着这将近百岁高龄的迟暮老者双眸,颇为动情地说着,似是在劝说自己的孙女,而后又像个稚气的老顽童一般,以耍赖的口吻说:“反正晴儿今日休要落发,我这个爷爷第一个不答应。” 这舐犊之情令人动容,连亦真师太都不知该如何辩驳,不管如何,舒晴始终是这金发老魔嫡亲的孙女,仿佛一切的决定权又重新归回到了外表清冷内心实则微泛涟漪的白衣女子手中。 第三百八十四章 初衷 内心陷入挣扎的白衣女子紧紧握着梵姝神剑,梵姝神剑泛着淡紫色的流光,许是听出主人纠结无奈的心声。 她蓦然回首望向身后一直跪在地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蓝灰青年,只见这个叫扈力钦的青年剑眉紧皱,缓缓摇首,示意她不要与自己爷爷去抗争。 舒晴终于拿定了主意,从小到大深受亦真师太宠爱的她,在师傅那里获得了亦父亦母的疼爱,与眼前这位只有血缘没有回忆的爷爷相比,孰轻孰重她早已有了打算,只是她前面一直犹豫是因为她为了身后的蓝灰青年有那么一刻生出了对青丝红尘的留恋。 “舒晴自五岁时便入梵音,已经与红尘丈外的爷爷和父母断了关系,生为禅门中人,死为禅门中鬼。”舒晴以切雪断冰的语气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眼前那对自己满满舐犊之情的金发老者,她紧握梵姝向着舒一覃作揖道:“舒老前辈,晴儿承蒙你的厚爱,今生晴儿不再只是你的孙女,望来世再叙爷孙之缘。” 金发老者浑身大震,连连趔趄后退,双目瞪眼失色,徐徐摇首道:“不,晴儿你不能意气用事,你爹娘下落不明,你就算不肯认爷爷,也不能对你爹娘不管不顾,更何况他们现在东海归墟之地生死未卜,你怎么可以放得下这血缘牵绊执意出家呢。” 一直低首不语的舒晴莫名惊诧,闪烁着担忧之色的清眸扬起,怔怔望着亦真师太陷入踟蹰当中。 氛围凝重,让整个气氛推向了静默与无声。 “都闹哪样?亦真师太你这般逼迫晴儿姐姐落发是不信任她吗?这情感之事就算剃发了也可以还俗,你拦得住她的人却拦不住她的心,又何必呢?” 众人闻言皆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清丽俏美、身着海绿衣裳的少女兀自坐在大梵殿殿顶上,她玉足悬空垂直,轻松晃动,嘴角噙着笑意,这笑意夹杂着一股邪厉之气,只听她漫不经心地说:“老尼姑,我萧虹仙觉得你执意让晴儿姐姐削发是违背了你们梵音宫祖师奶奶杜梵音的夙愿。” 亦真师太寒眸一怔,瞪向萧虹仙,质问道:“丫头,你胡说什么?” 萧虹仙轻盈洒脱地旋身跃下,她有恃无恐地盈盈一笑,道:“梵音宫创派祖师奶奶根本就没有出家,她一直以来都是代发修行,那梵音宫宫主但凡年满二十就要削发这根本就是后几任梵音宫宫主的选择,所谓不成文的规定根本就是老尼姑你自作多情罢了。” 亦真师太面色铁青,怒不可遏,道:“丫头,你若再胡言乱语,别怪老尼废了你的舌头。”说着手掌心聚集起一股强劲的灵力。 扈力钦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希望的微光,开口问道:“萧姑娘,你如此言之凿凿,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萧虹仙朝着扈力钦讳莫如深地一笑,颔首道:“扈掌门果真是洞察先机,没有错,杜梵音姑奶奶有遗存影像,此影像也表明了她建立梵音宫的初衷并非得道,而是守护。” 话音一落,萧虹仙抖动玉腕上的凰涅璎珞,凰涅璎珞受得主人的驱动,兀自高悬半空,散发出祥光异彩。 璎珞圈面在金光的普照下,如一面光滑的镜面,逐渐显现出一位倾城绝美女子与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相拥画面。 杜蔓率先跪地,虔诚道:“这真是杜梵音姑奶奶,侄孙辈杜蔓拜见祖师奶奶。”说着俯首叩拜。 一众女子见画面里的女子与他们一直参拜的祖师奶奶杜梵音画像简直一模一样,她们一一放下长剑纷纷跪叩行礼。 亦真师太先是一愣,慌忙跪地,一双秀目直盯着璎珞圈内不断流转闪现的画面,甚是惊诧,口中呐呐道:“不可能.....不可能.....” 光影流转着千年前的空桑树下乾坤真人为了得道成仙而拒绝有孕在身的杜梵音,而后光影转换了一帧画面,竟然是杜梵音手持梵姝神剑削去青丝,并道出创宫初衷。 舒晴清眸注视着光影画面,深深被画面里的内容震撼到了,她怔怔出神,樱口默念着:“梵音执念甚深,连遁入空门、削发为尼都不配,所以梵音决定倾其一生守护你,守护你的道,戴发修行,创立禅宗,收尽世间孤女,只盼与你逍遥门遥遥相望,得以道禅双修,了此残生。” 随着光影落幕,凰涅璎珞失去光泽异彩静静归入萧虹仙的玉腕之中,而同为当时的见证者梵姝神剑与琅琊仙刀同时发生颤鸣,淡紫与冰蓝光彩交相辉映,似是对千年前的禅道双修表示鉴证。 萧虹仙见梵音宫的所有人都沉浸于方才的光影画面里,迟迟未缓过神来,她淡淡一笑,从袖中甩出一块刻着小篆字体的树皮。 她将树皮抛向亦真师太面前,亦真师太下意识地用伸手接住,聚精会神地念着树皮上的一句话:“梵音一生痴念难以削发为尼,唯有戴发修行参悟道禅双修。” 梵音宫众女子包括舒晴、杜蔓、亦真师太皆是万分震惊,原来她们梵音宫所奉行的宫旨一直不是得道,而是守护。 亦真师太更是踉跄一退,身躯颓然一软,失去平衡差点倒地,幸而阮敏与杜蔓一左一右搀扶住了她,失魂落魄的她仍旧双目圆睁,面色透着至死不信的表情。 在这年过半百的中年女子记忆里,她进入梵音宫就是为了得道涅槃,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模糊里拼凑出五十多年前自己还是七岁女童的模样。 昔日的大梵殿里,佛祖尊下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这老尼姑已有一百五十多岁的高寿,她头戴布帽,两弯柳眉早已尽白,奇怪的是除了一张毫无褶皱的不老童颜以外,两只骨瘦如柴的手爬满褶皱,尽显苍老,这位正是五若师太。 殿前站着十名五到八岁的小女孩,五若师太一眼扫视这十名女孩,幽幽道:“正魔大战之后,我梵音宫弟子折损大半,我五若门下弟子无不丧命于魔教之手,为了我梵音宫禅学传承,今日要从你们十名女弟子里,收一名为我关门首徒。你们且说说为何要入梵音宫呢?” 女孩子们由于年纪太小,要么面面相觑、要么埋头沉默,只有一名清秀的小女孩出列说道:“因为我想学禅成佛,匡扶正义,铲奸除恶。” 五若师太对这名小女孩投向刮目相看的眸光,频频颔首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毫不怯生,大声叫道:“我是唐门唐义真。” 五若师太略一沉吟,喃喃道:“义真,义真,那从今日起,你是梵音宫若之辈首徒,法名若真.....” 时光轮转,那个叫法号若真的小女孩长到二十五岁时,已经是娉婷貌美的女子,她清冷漠然,站在五若师太面前,代师管教新收徒儿。 “若宜、若音、若芙、若仙。以后你们便是五若师太名下若字辈的弟子,你们在梵音宫的生活琐事都交给大师姐我,进入这梵音宫以后,就与家中父母姐妹兄弟断了联系,要静心苦修,早日得道成佛,莫要妄动其他不该有的心思。”若真缓缓走在四名小女孩面前,语气严厉地说。 岁月弹指一挥间,这个叫若真的貌美女子到了三十六岁的年纪时,她成为了梵音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接受快要贰佰高龄的五若师太的传戒大礼。 一直心如止水的她从不知何为红尘,更不知情为何物就授戒削发成为梵音宫新一代的掌舵人。 “授戒人唐若真自愿入禅道行清修,即日起谨遵授戒盟誓,戒弑父、杀母、弑阿罗汉、破羯磨转法##轮僧、出佛身血此五逆,戒杀、盗、淫、妄语、两舌、恶口、绪语、贪欲、随意、瞋、恚、邪见等十种恶业,戒出家前父母之念,戒心魔执念,戒去一切凡尘俗恋,皈依我佛,得逢大乘法礼,修成正果。” 这誓言言犹在耳,可如今却说是后几任宫主曲解了祖师奶奶杜梵音的意思,这对于此时此刻的唐若真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唐若真在梵音宫清修近六十载,从懵懂幼#童到清秀少女,再到不惑中年,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春秋可度,她只觉得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黯然道:“怎么会如此,难道梵音宫真的就是为了守护逍遥门,为了成就禅道双修吗?不可能....” 第三百八十五章 禅道 “没错,老尼姑你韶华已逝,蹉跎半身于禅学苦修中,为何要拖晴儿姐姐下水,她十六岁就当了梵音宫宫主,把所有一宫重担担在肩上已经很痛苦了,如今你还要让刚满二十芳龄的她削发为尼,断情绝爱,真的是太残忍了。” 清脆的责备之声从萧虹仙口中说出,她冷冷一笑,揶揄道:“更何况这传戒剃度本就是违背了梵音宫祖师奶奶杜梵音的初衷,若如今真心剃度也就罢了,可是她父母高堂下落不明,为何当宫主就一定要剃发呢,梵音宫的初衷就是禅道双修,守护逍遥门,守护乾坤正道,而不是自顾自地苦修成佛,不管人间疾苦,不管大道乾坤安危,这何其狭隘。” 句句针砭时弊,字字振聋发聩,令全场梵音宫弟子骇然沉默。 舒晴轻抿唇瓣,清眸透着一丝心疼与不忍,望向自己的师傅亦真师太,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亦真师太沉浸在无助与彷徨中,只觉头昏眼花,对海绿衣裳少女之言更是无力反驳,大感身心俱疲。 只听萧虹仙气势未减,咄咄逼人道:“原来禅道双修可参悟大道,杜梵音与乾坤子摒弃一切红尘情爱,共同参悟禅道双修之礼,最终并肩羽化飞仙。难怪除了梵音宫第一任宫主能够得道涅槃,余下几任宫主只是活了个长生圆寂罢了。” 独龙尊者双手合十,附和道:“阿弥陀佛,小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远见实属难得,煌煌乾坤上下有多少修真人士因为这根深蒂固的禅道门户之见,而无法将禅学与道学两种功法合二为一,最终还是抱憾终身,至死都难以参悟大道。先师悉地高僧佛法精深,不远万里从天竺佛国而来,就是为了与中土的道法修真融二为一,没有想到屡次遭受中土修仙大派逍遥门、太乙宫、北冥宫等人的回绝。”说着他幽幽一叹,似是想到悉地高僧的音容笑貌,不由动容哽咽。 “罢了罢了,自此之后,梵音宫宫主必当授戒这一宫规就此废止,授戒与否不加强求。”亦真师太在阮敏与杜蔓的搀扶下,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她平静如水,用软绵无力的声音,开口说。 亦真师太向舒晴投向爱怜的目光,骤然握住舒晴的玉腕,语重心长地说:“晴儿,你若要去东海归墟处寻找你父母便去吧,梵音宫的宫主始终是你的,师傅从未改变心意。哎若真的要渡己成佛,你也要先学会渡人,渡人渡己方可成大道。” 舒晴闻言强装镇定,唇瓣止不住地颤抖,两抹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噙着泪,作揖叩谢道:“谢谢师傅体谅。晴儿不管授戒与否,都会守着梵音宫,完成师傅渡己渡人的大道。”说罢躬身叩拜自己的恩师,两行泪像断了链的珍珠终究摔落于地。 扈力钦与杜藤皆松了一口气,只见扈力钦嘴角扬起得意之色,对着萧虹仙微微躬身示意以表达他的谢意。 萧虹仙得意一笑,向着扈力钦做了一个鬼脸,令扈力钦哭笑不得,这小魔女饶是还未长大的顽劣少女。 独龙尊者敛容道:“既然舒兄的一桩心事了了,那该说一说贫僧的一桩潜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疑问了。”说着他看着亦真师太,双手合十道:“亦真师太,在二十多年前,家师是否将半部「大智菩提璎珞藏」的经书寄存于令师五若师太手中。” 亦真师太深吸一口气,沉吟一会,坦然道:“不错,当时悉地高僧曾有意将天竺禅学圣经「大智菩提璎珞藏」托家师五若神尼保管,可惜可惜.....”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连连哀叹,欲言又止。 独龙尊者铜铃般地圆目睁大,充斥着满满期待,急切问道:“可惜什么.?” 亦真师太顿了顿,眼底翻卷着狂澜,正色道:“当年与悉地高僧随行的徒弟,他应该也是独龙尊者你的师弟一德和尚,一德和尚利益熏心,觊觎经书,还犯了色戒,色诱蒙骗我单纯的二师妹李若宜,他利用并怂恿我二师姐期骗先师,偷偷盗取「大智菩提璎珞藏」,同时事发后,他重创悉地高僧,并将他连同经书一并带走,不知所踪,家师接连受到几位师妹之事后郁郁而终。”说话之余,她双手紧握成拳,眼眸闪过一丝恨意,恨不得将这“一德”挫骨扬灰。 独龙尊者甚为惊愕,恍然一晃,深信 不疑的他,摇首叹息,连连自责道:“哎,师傅师傅,是徒儿为了净火教离开您六十余年,也不至于让您万里迢迢从天竺国来寻徒儿,来劝徒儿弃教归国。都是徒儿不好,徒儿不在您身旁尽孝,连累你晚年之际还收了一个徒儿在旁边伺候,结果这个徒儿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言语透着深深的悔恨之意,愠然道:“师傅,独龙一定会找到这个一德将他掏心挖肺、生不如死,徒儿会竭尽全力找到您的遗体,送您归家。”他目光望向无边天际,似是希望将此言通过风稍向远方。 这六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净火教魔使竟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让扈力钦与舒晴皆侧目黯然。 是夜,梵音宫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后,归入了清净。 “晴儿,为师原来一直都做错了,不该让小小年纪的你承受如此重担。”因为今日惊晓杜梵音创宫初衷而深受打击与震撼的亦真师太明显老了十几岁,容色憔悴的她坐蒲团上,隐隐透着一丝心疼愧疚地说。 舒晴玉容闪过担忧之色,摇首否然道:“师傅不要这么说,晴儿自小由师傅养大,深受师傅教导大恩,梵音宫一直是晴儿的家。师傅任命我为梵音宫宫主,那晴儿自然不会推卸。师傅你也不要因为今日之事耿耿于怀,禅道双修之事也是千年前的传说,我梵音宫一直奉行渡人禅修,无愧于祖师奶奶的初衷。” 亦真师太几尽宠溺地抚了抚舒晴的鬓发,恻然道:“不是师傅深恨禅修,哎,实在是二十多年前,你那三位师叔皆因一个情字而落个芳华早逝的下场,萧虹仙的母亲你小师叔杜若仙虽独善其身,也是饱受为师的弟弟唐义林和剑尊门的萧尚奇三角痴恋的折磨。所以三年前紫阳真人的徒弟五玄子想与你禅道双修,此人心术不正,常练采阴补阳之邪淫之术,故而为师才予以回绝。若真的要修习禅道双修这等功法,必须找一名人品贵重的道家男子方可。可如今的时代禅道双修也非成道正果的唯一途径。哎,晴儿,为师还是希望你能心如止水,断却红尘,用心于清苦禅修最为妥当。” 舒晴抿唇蹙眉,微微颔首,面透抉择难色,似是将脑海里的那一抹蓝灰青年身影有意抹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阴谋 入夜,大理国皇宫,清心殿。 “咳咳咳......” 龙椅上端坐的中年男子面色苍白,显露病态,他捂口竭力咳嗽,苍白的脸庞渐渐酱红。 明艳圣洁、一袭华服纱裙曳地的素雅少女玉容尽显忧色,上前掸了掸父亲的后背,望着台阶下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眉目清秀的华服少年,道:“延智,父皇身子不适,你快去请太医来诊脉。” 大理国太子段延智较之几年前沉稳了许多,他连声应道:“是,阿姐。” 上德皇帝段廉义摆手否然道:“不必了,这只是上次在毒瘴林里所中瘴气过久而烙下的旧疾,咳出来就舒坦了,延智你先回寝宫,父皇有话要与你阿姐说。”说着示意段延智退下。 段延智拱手行礼之后,徐徐离开大殿。 上德帝段廉义呼了一口气,坦然道:“这葛胤身怀乾坤石、剑尊剑气绝以及我段氏失传多年的乾坤八脉神诀等三大异宝,所以朕才执意要他护送我们回京,若不然就凭他拒婚抗旨一事,朕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语气透着杀伐之色,但由于他过于激动,牵动肺部旧疾,害得他连连咳嗽。 吓得段莘蓉花容失色,连忙跪下,求情道:“拒婚一事不能怪人家葛公子,他深知蓉儿与余大哥早有婚姻,君子不夺人所爱,如今他愿意客居大理,为我朝效力,实属大幸,父皇你莫要与他计较好吗?” 段廉义扶起段莘蓉,敛容道:“拒婚之事暂且不提,蓉儿你是段家后人,你一定要想法子骗他将乾坤八脉神诀默下,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也了了父皇一大心愿。” 陷入沉思的段莘蓉突似是想明白什么,终于恍然大悟,她突然踉跄后退,甩开父亲搀扶的手,感觉眼前的父亲何其陌生,她恍然道:“那日,一个蒙面杀手要挟女儿威逼葛公子默下神诀,想必这杀手是父皇你派来的吧。” 她见段廉义默然不语,这个表情一看便是默认了,她何其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气神情,一向仁孝乖巧的段莘蓉微带责备语气地说:“父皇你怎么可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对待这么至纯至善的人,更何况他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想要神诀可以向他说明情况,难道一国之君就不能放下身段去请他默下吗?非要不顾女儿的性命,利用女儿去骗去抢去夺吗?” 勃然大怒的段廉义拍案起身,厉声道:“蓉儿,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指责朕,朕是你的父皇,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为了段家的江山。” 段莘蓉只感觉眼前的人很是陌生,她双眸噙着泪花,否然道:“不,你就是为了你自己而已。”说着泫然转身离开。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怒不可遏的段廉义一人,他气得怒火攻心,急咳了几声,颓然坐下来,一股孤家寡人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满面泪痕的段莘蓉冲出大殿后,被一直守在门外的玄衣青年瞧在眼底、听在心中。 “蓉儿......” 玄衣青年面容上难掩惭愧之色,连忙追上前去,一个腾空翻跃,拦住了段莘蓉的去路,他满是担忧地唤了一声。 谁知道段莘蓉冷不防伸手抓住玄衣青年的手腕,迅速将手腕举起,赫然发现在他的手爪虎口上有两排牙印。 段莘蓉玉容怔然失神,错愕道:“余登哥哥.....那夜果真是你......”尽管她早已猜出那蒙面人是余登,可她一直保有余地不愿去揭穿,如今知道这事情的真相终究万分震惊,感到降下一阵晴天霹雳。 余登悔恨交加,见段莘蓉失魂落魄的神情,心如刀绞,急忙解释道:“蓉儿,君令难为,我没有想过去伤害你,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你父 皇不会愿意让你嫁给我......” 鼻酸眼热的段莘蓉狠狠地甩开余登的手臂,她清幽眸光早已朦胧,樱唇止不住地颤抖,质问道:“可是你不能用我要挟葛胤哥哥,我算什么呢?你和父皇交易的筹码,你的工具吗?” 余登百口莫辩,执意摇首否然道:“不,不是这样的......” 段莘蓉凄然转身离开,早已跑进黑暗的长廊尽头,消失在黑夜中。 伤心的素雅少女兀自跑过几个回廊,终于来到了葛胤的所住的院落,这院落在皇宫最偏僻的角落。 “葛胤哥哥,我是蓉儿,你在吗?” 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却未收到任何回应。 段莘蓉内心深处莫名涌动着一股不安感,她推开房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一名宫婢偶然路过回廊,被慌张无措的段莘蓉给拦住,段莘蓉紧张的神色把宫婢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在宫婢眼里莘蓉公主一直高贵典雅、处变不惊。 段莘蓉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她微微调整思绪与神色,佯装镇定地问道:“住在这里的葛公子呢?” 宫婢不敢隐瞒,回答道:“葛公子在一个时辰前被高升泰将军请走了,说是您宴请葛公子。” 段莘蓉大感不妙,她强忍住神色,等宫婢走远之后,才流露出焦虑之容,她顿感这一切诡异的事情有些巧合。 她回想起前三个时辰,高升泰曾有意出现,而当时的自己捧着一盆海棠花正准备送给葛胤来装饰他的卧室。 高升泰突然撞到了自己,害得手中海棠花差点脱手,幸好眼疾手快的高升泰一个纵身回旋稳稳将海棠花接住,并且递给了自己。 “公主殿下凡事要留个心眼,切莫着急,着急吃不了热豆腐。”高升泰似是话中有话,让段莘蓉反复琢磨此言。 段莘蓉只觉得这其中暗藏着天大阴谋,她急忙回到葛胤屋内,只见桌上依旧放着那盆美丽的海棠花,她上前打量了那一盆花,发现花盆边沿残留着白色的药粉。 她将药粉蹭一点到指尖,闻了一闻,顿感一阵眩晕。 心生疑窦的段莘蓉猜测道:“难道这是迷药,那葛胤.....糟了.....” 半晌,匆匆跑到自己寝殿时,发现前殿玉桌上放有珍馐美味,两杯酒杯摆放着,其中一杯酒杯空空如也,而地上仰倒两把木凳,宫殿仿佛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 她发现后殿躺着一位昏迷的宫婢,正是自己的贴身宫婢小迎,她连忙唤醒小迎:“小迎,你怎么了,你不是被余登哥哥叫去帮忙?” 小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按了按额角,惺忪的双眼怔然瞪着段莘蓉,问道:“公主你终于回来了,余登将军让我去帮忙照顾御花园里的海棠,可后来您不是被皇上叫去了吗?他又叫我回您的寝宫准备酒菜,说是您和陛下、高大人要宴请葛胤公子。后来.....”她使劲回想前面发生的事情...... 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两个时辰以前,葛胤与高升泰齐肩走到了莘蓉公主的寝宫中,寝宫内只有正在准备酒菜的宫婢小迎。 葛胤知道小迎是莘蓉公主的贴身宫婢自然不敢起疑,他随口问道:“小迎姑娘,莘蓉公主怎么没有在此?” 宫婢小迎先是一愣,她一脸狐疑地看了高升泰一眼,呐呐地说:“公主被皇上.....” 高升泰神情一惊,连忙截口道:“嗯没错,公主被皇上请去商议一件要事,等下会与陛下一起来此,与葛胤 公子把酒共饮。”佯装镇定的高升泰罢手示意小迎退下。 “葛公子请坐。”高升泰彬彬有礼,单臂一展,指着木凳位置,有意邀请葛胤坐在木凳上。 葛胤躬身作揖,缓缓坐了下来。 高升泰挨着葛胤旁边也坐了下来,他为葛胤与自己的酒杯不约而同地斟上酒水,高升泰举起自己的酒杯敬向葛胤,道:“陛下和公主稍后会到,不如先让高某敬一敬葛公子,以免酒桌无趣。”说着他将杯中酒水先干为敬。 葛胤见高升泰如此豪爽,自然不敢怠慢,他微笑回礼,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半晌,葛胤发觉一阵头晕恶心、全身酥软乏力,体内乾坤石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似得,无法像往常一样驱动以祛除身体莫名的不适感,他心生疑窦:“难道酒水有迷药。” 葛胤望着高升泰酒量海涵,还自顾自地连续喝上了几杯酒水,浑然没有不适之感,既然这酒水没有问题,那为何自己会感到乏力头晕呢,葛胤陷入了深深疑惑中。 这时,高升泰突然站起身来,他邪魅一笑,坦然道:“葛公子是不是在想这乏力迷药不在酒中,又在哪里是吗?”葛胤闻言当即大怔,身子踉跄后仰,直接木凳一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高升泰续道:“我在公主送给你的海棠花做了手脚,这海棠花的粉末遇到酒水就会发挥迷药的功效,但是我知道葛公子身怀百毒不侵的乾坤石,所以这迷药花粉只是控制你脑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乾坤石自然会将药性祛除。” 葛胤强行忍住沉沉压来的晕眩感,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疑惑道:“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高升泰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我们的陛下想要你的乾坤石和两大绝学,但是葛公子修为了得,又得逢公主青睐庇佑,所以不得不用这个法子,请你到陛下的天牢坐一坐。”他语气透着一股阴狠之气,让人闻之毛骨肃然,但他仍然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葛胤这才恍然发觉一切都是擒拿他的阴谋,趁着高升泰低首吃酒的瞬间,他忍住身体不适感,准备夺门而出时。 高升泰单手饮酒,好像早有了防备,只见他单脚猛得将旁边的木凳提起运劲向着葛胤踢去。 葛胤即便再怎么手脚乏力,还知道如何侧身闪躲,木凳直接飞踢撞到了门扉上,碎成四分五裂。 殿外的甲兵听到了里面的声响,纷纷冲了进来,将葛胤围得水泄不通,绝了他逃脱的生路。 高升泰踩起凳面冷不防飞身踢中葛胤胸脯,昏昏沉沉的葛胤仰倒于地,竟是提不起所有力气,便也昏了过去。 宫内密牢。 御林军统领余登领着身披金黄斗篷的莘蓉公主顺利进入密牢之中。 此间密牢建于宫殿之下,阴暗潮湿,与外界河道相通,故有大内水牢之称。 段莘蓉是第一次来到水牢内,一直跟着余登,迂回往下台阶走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越往下走,越是阴冷,她兀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余登发现段莘蓉的不适,正准备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时,听到身后素雅女子漠然道:“不必麻烦了,余登将军,你今日带我去见葛胤哥哥,加之上次要挟之事我们之间的恩怨算两清,以后我们最多只是有婚约的两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语气透着决然之色,余登听之心生怅惘,他双拳紧握,按奈不住心中的困惑与不解,皱眉质问道:“蓉儿,你这是为何?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这次又助陛下拿下葛胤,你定会记恨于我,可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当真比不过你儿时见过一面的小男孩吗?”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囚禁 段莘蓉芳心一颤,生出于心不忍之色,她定了定神色,恻然道:“余登哥哥,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好,是因为你想娶我,可是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哥哥而已,而此次你受父皇驱使,要挟我且利用我伙同高升泰擒拿葛胤哥哥,这些种种让我真的很失望。是你不顾及我们之间的情谊.....”她不知为何无语凝噎,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狠绝,想到昔日这位大哥哥对自己的好,没来由地心中抽搐,一句狠话却卡在喉间,说不下去。 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如今却因为心生隔阂而陷入沉默尴尬境地。 “走吧,公主,我带你去看看你的葛胤哥哥。” 余登一脸无奈,摇摇头,大有妥协之意,头也不转,兀自走在前面,冷冷地说了一句。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一间宽敞的水牢隔间内,只见被铁柱围成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站着一人,他一身染血白衣,两道铁链一端锁在身后的墙体,一端嵌入他两间的肩胛骨,肩胛骨被铁链穿出两个血洞,从血洞里淌着汩汩鲜血。 “葛胤哥哥.....” 段莘蓉一眼便认出此囚徒是葛胤,迷迷糊糊的葛胤恍然听到段莘蓉在唤他,缓缓抬首,虚弱无力的他蹙眉应了一声:“蓉儿。” 葛胤双肩被锁着铁链,双脚泡在水潭之中,早已没过膝盖,冰冷刺骨之感漫延全身,这样非人的待遇,被段莘蓉看在眼底,更是心痛万分。 段莘蓉顺着铁柱间能容纳拳头大小的缝隙观察牢里的一举一动,她强忍住焦虑之色,用命令的口吻说:“余将军,开门。” 手握钥匙串的狱卒瞥了一眼余登,犹豫道:“公主,这没有陛下的命令.....” 段莘蓉玉容肃穆,余光瞪了一眼那狱卒,冷冷道:“难道这个公主是叫假的吗?”语气散发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仪。 狱卒吓得哆嗦,连手中的钥匙串都掉在地上,只见余登一脸无奈地对狱卒颔首示意给她开门,狱卒这才松了一口气,应道:“诺。” “呛”地一声,两扇铁门被打开,满心担忧葛胤的段莘蓉不顾忌地上的积水,玉足没入水潭中,正准备走到葛胤身旁察看他的伤势。 葛胤紧皱眉头,忍着双肩剧痛,长嘶一口气,断喝道:“公主殿下你不要过来,这里肮脏不堪,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葛公子既然知道此地不堪,那就赶紧默下两大绝学的心法,再由我等刨胸取出乾坤石,就可以早早离开此地。”说话之人正是清平官高升泰。 段莘蓉刚伸出秀掌想去触摸葛胤脸庞时,却被高升泰的声音莫名停顿在半空中,悲恸、愤慨、悔恨多种情绪牵扯交织在胸中波翻浪涌,将这素雅端庄的少女情绪推向了愤怒的极点,她忽然转身,艰难地从水潭走到岸上。 气势汹汹的段莘蓉冷不防地一巴掌呼打在高升泰脸庞上,这一举动连高升泰都错愕万分,捂着拍红的俊脸扔在当场。 “高升泰你假借本宫名义下毒诓骗葛胤公子,这笔账本宫还没与你清算,你还敢来此叫嚣,难道真不怕本宫斩杀于你吗?” 柔弱入骨的段莘蓉霎时间英姿勃发,犹如杀伐决断的男儿一般,兀自抽出余登手中的云越剑,通体幽蓝色的长剑稳稳地横架在高升泰脖颈间。 这个举动,让全场众人骇然,这原本善良柔弱、端庄温柔、手无缚鸡之力的莘蓉公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滔天气势与果敢勇气,一把剑就被她握在手中。 许是莘蓉公主第一次握剑,所以握剑手势有些别扭,但是她坚毅果敢的玉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握剑的单手没有丝毫的颤抖。 因为她明白此时她可以借此机会命令众人将葛胤放下,这个念头一直从她进入密牢前就开始酝酿着。 “朕的蓉儿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惜朕从小让人教你识文断字、绣花琴艺,却唯独没有教你习武练剑,因为朕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倾国之力保护朕的掌上明珠。”面无血色的上德帝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进入密牢,他面容淡然,瞧不着半点怒色。 倏忽间,段廉义的容色闪烁着焦躁的戾气,阴鸷道:“可是朕,今日才知道朕的蓉儿是文武之才,竟然为了个区区汉人,胆敢违逆自己的父皇,更与朕刀剑相向。”说着两指掐住锋利的剑尖慢慢将云越剑从高升泰脖颈挪开。 双手紧握云越剑的段莘蓉内心最后一道倔强的防线在这个越显苍老的父亲面前瞬间崩塌,两只秀掌捏着一把冷汗,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一股虚弱无力之感涌上心头,这至仁至孝的虚名终究要将越狱的计划搁浅。 “哐啷”一声,素雅少女的玉腕再承载不起云越剑的重量,砰然坠地。 她玉容充斥着无助之感,回眸望向身后受到禁锢的血衣青年,眼眸里泛着悔恨的晶莹泪珠悄然滑落,此刻的她恨不得再也没有与这无辜的清俊青年重逢,没有用自己的一缕无妄执念将他强留此地,这样就没有如今的凡此种种。 柔弱坚强的少女不顾湿漉漉的地砖泫然双膝下跪,她放下倔强与骄傲,央求自己的父亲,道:“父皇,求您了,神诀与剑气两大绝学可以让他默写,蓉儿替您说服他,但蓉儿只求父皇不要刨胸取石,这样他会没命的,蓉儿只求您饶他性命......” 漠然无情的段廉义许是被女儿苦苦央求的神情所动容,他眸子漾起一丝不忍与怜惜,而后被决然之色所代替,他无情地松开女儿的手,道:“只要他愿意娶你,做朕的女婿,命可以饶,石可以不取,但是他如果不愿意娶你,朕如何知道他是否对大理忠心呢,朕给你一日的时间,你好好劝他吧。” 段莘蓉闻言,颓然失神地跪坐在地上,她明白自己父亲如今为了得到一切已经变得铁石心肠,再劝也毫无意义,唯有暂且妥协。 余登万分震惊,感觉自己又被这位无情的君主欺骗与戏弄,前一秒还承诺只要相助他拿下葛胤,就会将莘蓉许配于自己,结果这后一秒,又执意将公主托付于葛胤。 正当余登懊恼迷惘之际,段廉义眼神狰狞,望着余登不由让人生出一股寒意,他给高升泰眼神示意,森然道:“神策军统领余登屡次违抗朕令,此次挟持公主欲救重犯葛胤越狱,罪不容恕,即日起革去余登统领之职,囚于密牢内,他日审问。” 无端的罪名如晴天霹雳劈头盖脸地降下,让余登和段莘蓉皆措手不及,满目愕然,只有葛胤嘴角泛起讥讽冷笑,道:“君心难测,亦如昔日越王勾践对待大夫文种那般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大理皇帝,我葛胤此生此世决不向你妥协,要杀便杀。” 他与余登素有好感,见余登落得如此下场,新仇旧恨加起来让他浑身沸腾,一股男儿血性涌上心头,俨然与平常的葛胤判若两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高升泰仿佛知晓段廉义有意彻底削弱余家势力,此事正合他心意,他得到段廉义的默许,当下提起脚尖狠踹余登两脚膝盖内关节。 陷入失望与彷徨的余登颓然跪地,失去了抵抗能力,任由着高升泰将自己绑缚,押解到另一个囚室内。 离开时,余登仍旧对无奈怔然的段莘蓉深情凝望,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只想用这一望来排遣内心的无奈与眷恋。 段莘蓉何尝不对眼前这个俨然判若两人的父亲失望透底,见屡次保护自己的余登,竟落个如此下场,心中对他的恨意早已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愧疚与担忧。 “升泰,这个宋人骨头很硬,你把他打散架了再交给公主劝说。”段廉义满是焦躁的眼眸就连最后仅剩的耐心都被吞没,他阴狠地说完这一句话后,又在宦官的搀扶下离开密牢。 高升泰恭敬应道:“臣遵命。”说着直接无视段莘蓉的存在,对手下狱卒命令道:“来人呐,拿木棍给我打,直到打得他骨头散架为止。” 段莘蓉闻言激动万分,情急之下横臂堵在了铁门上,不让任何人走进去,她凛然怒斥道:“谁敢,要打他,先从本宫身上碾过去。” 高升泰摇了摇头,双掌凝聚着无形的内劲,将左右两名狱卒手中的木棍运劲浮于半空,随着他手势外翻,两条木棍在内劲的带动下毫无阻挡地穿过铁柱间的缝隙,狠狠地撞击在葛胤的胸肋和腹部。 五内翻滚的葛胤止不住从口中喷出一口血箭,染红水潭,但是他仍然紧咬血红的牙齿,不屈倨傲地盯着高升泰,从血红牙缝间发出:“嗬嗬”颤音。 段莘蓉紧抓铁门,芳心大恸,愤怒到极点的她从喉咙间磨出三个字,道:“高-升-泰....” 声音听之令人悚然一惊,在场狱卒与侍从皆被如此盛怒的莘蓉公主吓得脊背发凉,倒是高升泰泰然自若。 第三百八十八章 越狱 翌日,扫北王府。 “高乔姐姐,父皇一时昏聩,竟罢免余登哥哥官职,囚禁葛胤公子,如此行径令天下忠臣义士齿寒。”异常沉着冷静的段莘蓉对着一位容颜秀丽的少妇倾诉道。 那唤作高乔的少妇深知段莘蓉受了不少委屈与打击,但仍然用坚强与沉稳来伪装内心的不安与痛楚,这三年来她何尝不是与扫北王貌合神离,扫北王疑心段筱筱的身世,对高乔母女俩人早已不复当年,许多苦楚也只能与贴心的段莘蓉倾诉交谈,所以俩人一直是互诉心事的闺中密友。 不禁心疼起段莘蓉的高乔缓缓将她螓首揽入怀里,安慰道:“蓉儿,姐姐会想办法,求你三皇叔助葛胤公子越狱,也算报了当年他相助雁麟之恩。” 段莘蓉感激万分,摇首否然道:“这如何使得,高乔姐姐你在扫北王府也是如履薄冰,要求三皇叔,也是我去求他。”她心知高乔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哪里会轻易与扫北王段廉礼妥协。 “咦,蓉儿姐姐你来啦。”床榻上躺着一个七岁且相貌清秀的小女孩,她搂了搂惺忪的小眼睛,眼含笑意唤道。 段莘蓉缓缓起身,被这天真无邪的笑容感染,仿佛所有烦恼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她一把抱起小女孩,颔首道:“是啊,蓉儿姐姐是来看可爱的筱筱。” “莘蓉啊,你来扫北王府,怎么没跟三皇叔说声呀。” 门外传来一位华服男子的声音,也打破屋内的温馨祥和,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沉闷起来,连七岁的筱筱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她很是惧怕从门外走来的那位面色深沉的华服男子,不自禁地躲进了被窝,一双大大的圆目偷偷在掀出一角的缝隙间观察外面的环境。 段莘蓉彬彬有礼站起身来,朝华服男子行礼道:“莘蓉见过三皇叔。” 面含微笑的段廉礼热情地迎上前去,示意段莘蓉不要客气,道:“莘蓉你太客气了,我们名为君臣,实为叔侄,是再亲不过的亲人,所以以后来叔父家就不要客气了。” 段莘蓉似打定了主意,突然蓦然下跪,虔诚恳求道:“三皇叔,莘蓉有一事相求,希望叔父能够相助。” 大感意外的段廉礼连忙扶起段莘蓉,慌张道:“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公主千金之躯怎可轻易下跪,快起来,有任何事情叔父都会相助。” 段莘蓉沉吟一会儿,开口道:“蓉儿希望三皇叔能够带人去密牢支开高升泰,让我的人将葛胤公子救出。” “这有何难,明日皇叔与你皇婶进宫便是。”说着面露难色,犹豫道:“只是如今你父皇将神策军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密牢周边,恐怕你们很难入内。” 段莘蓉从怀里掏出一块神策军的令牌,正色道:“这是当日余登哥哥给我的神策军令牌,皇叔到时候假借父皇的命令将神策军支走 即可,至于支开的理由就说是父皇遇到刺客,如果父皇到时候真的知道此事,这欺君之罪大可推到莘蓉身上,说是我偷走神策军令牌给皇叔,让皇叔去请神策军到父皇身边护驾。” 眸光闪过别样的光彩的段廉礼频频颔首,似乎对这个主意很是满意,道:“如此甚好,那一言为定。” 段莘蓉心下石头终于落地,她走到王府门口时,遇到了两名十七岁的少年。 两位少年不约而同地唤道:“蓉儿姐姐....” 段莘蓉玉容上闪过一丝欣喜,怔然道:“正明、寿辉.....” 镇南郡王段正明温然道:“蓉儿姐姐,三年不见,正明可想姐姐了。” “寿辉我倒是常见,正明三年不见,长大成熟了不少,这些年在南境可好。”段莘蓉对段正明关切道。 段正明哂道:“还可以。”说罢他对身旁的段寿辉说:“寿辉你先回房,我先与蓉儿姐姐叙叙旧,等下来找你。” 本来有些浮躁的段寿辉如蒙大赦似得,颔首道:“好勒,那我回房先斗蛐蛐,正明你要赶紧来,那蓉儿姐姐,寿辉告退。”说着对段莘蓉恭敬行礼,拨腿便跑。 段正明是有意支开段寿辉,他见段寿辉走远,开诚布公道:“蓉儿姐姐,正明好寿辉刚才听到你与三叔的对话,知道葛胤大哥身陷囹圄,三年前曾受到大哥的指教,正明想助蓉儿姐姐一臂之力。” 闻言顿觉欣喜的段莘蓉道:“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今夜我们就行动。” 是夜,大理皇宫密牢。 “公主殿下,您这么晚又来审问那宋人啦。”狱卒仿佛已经习惯了段莘蓉的到访,只是对夜深人静时格外积极这个举动,感到异样。 段莘蓉身后跟着四名太监装束打扮的随从,一等狱卒为大门开锁之际,这四名随从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分别将前后左右的狱卒打昏过去,动作麻利顺畅,身手着实不凡。 “蓉儿姐姐,正明先去门外伺机而动,以防三叔食言,向二叔告密。”其中一名太监打扮的随从是大理镇南郡王段正明。 段莘蓉缓缓摘下金黄披风兜帽,转头颔首道:“正明你一定要小心,若是三皇叔食言,拿着令牌将神策军挪为他用,你要去阻止。” 太监打扮的段正明手握长剑,温然点头,带着其中一名侍从匆匆离开。 仅剩的两名随从是余登心腹,身手了得,这两人互看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凌空一跃,准备斩断拴住葛胤两肩肩胛骨的铁链时,发现除了发出嘶嘶的金属敲击磨出的火花声以外,那铁链没有丝毫损伤。 “是我大意了,父皇疑心很重,决计不会拿寻常铁链锁住要犯,这铁链为能工巧匠打造,非寻常兵刃可摧之,如今只能破了锁头, 暂且离开此地为重。”段莘蓉恍然大悟,思忖片刻后,急切的她涉水而入,走到拴住铁链终端的墙体凹槽,一左一右的凹槽中间有一个八卦图案的圆盘,让段莘蓉陷入迷茫中。 段莘蓉扭头望向剩余两名随从,正色道:“你们先去救余登将军。” 两名随从双手抱拳,作揖应道:“诺。” 葛胤双肩被铁链所缚,难以行动,他扭过头去,问道:“蓉儿,是不是有棘手的机关?” 段莘蓉正在研究如何破解圆盘奥秘,当听到葛胤说话,当即回答道:“对,这是八卦圆盘,我想与当日在崇圣寺囚于段一恒的机关有异曲同工之处。” 葛胤扭过头勉强睨了一眼这八卦圆盘的模样,思忖道:“八卦圆盘乾坤震巽坎离决计与人体的九宫八穴相通,这圆盘里圈是八卦,外圈标识的却是一至九,我想这个是要移动内圈扣住外圈机关,方可开启机关,而这个机关的码数许是与你父皇所心爱的数字有关。” 段莘蓉摸了摸圆盘的纹路,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这个圆盘实则是个数字密码锁,可是只有一和九,却没有十如何是好?” 葛胤大胆假设道:“或者就是五和五、九和一,凡是能加成十的即可代替十。” 段莘蓉闻言颔首,蹙眉道:“嗯,那至于这个数字是.....”她陷入冥想,突然亮起清眸,道:“或许试试父皇的生辰三月十五。”说着依言先将乾位移到外圈三的位置,分别将坤与震、巽挪到五五五的位置。 且听“呠”的一声脆响,乾到巽四个皆为齐齐塌陷下去,随之冒出尖锐的齿轮状的物体冷不防地将段莘蓉四根手指指肚割伤,若不是段莘蓉手指收得快,再慢一些,手指可能会被齿轮之物切割截断。 四滴血悄然落到水潭内,激起涟漪。 葛胤听到段莘蓉一声惊叫,急道:“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段莘蓉蹙着眉头,拿出手帕将四根手指包裹起来,她见机关没有开启,知道这一次失败了,一脸沮丧道:“没事,只是这机关每一次失败后会冒出尖锐之物,对破机关者进行二次伤害,而且每次错误都会导致圆盘的八卦字样塌陷,我想如果一直错下去,圆盘自毁,我和你都会被困死在这个地方。父皇真狠,设置这样的机关要将被救之人与施救者一网打尽。” 葛胤目透绝望之色,摇首道:“那这么说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是四个数字,算了,太冒险了,蓉儿你快走,别管我,我不想你为了我陷入危险。” 执着冷静的段莘蓉置若罔闻,她怅然一笑,道:“若我救不了你,与你一起困死于此,我此生也无憾了。”说着眸光亮起最后一抹辉光,凄然道:“父皇,从小你说你最疼爱的人是我,好,今日我想试试,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 第三百八十九章 逼宫 段莘蓉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她分别挪动余下四个位置至五五五三,这是她的生辰,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去尝试这个数字,或许是想让自己死心,毕竟心中那伟岸的父亲在昨日就彻底崩塌。 “轰隆”一声巨响,给闭上双目准备赴死的段莘蓉带来了些许希望与惊喜,拴着铁链的两端竟然塌陷下去,铁链被硬生生截断扯了出来。 虽然仍要拖着两条铁链所缚的葛胤,但至少重获自由。 葛胤受到两条铁链拔出的后劲猛然向前一仰,他单膝跪地,双手涉水撑起自己的身体,早已五劳七伤的葛胤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等他想站起身子感谢身后让他重获新生的素雅少女时,金黄披风倏然披在他的身上,素雅少女朝着他露出温柔的笑容,令他心中莫名感到温暖。 余登此刻被自己的心腹解救出来,不经意间看到葛胤与段莘蓉四目相对的模样,莫名生出一丝醋意,刚要转过头去时。 只听段莘蓉唤道:“余登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被父皇利用,生不由已,所以我原谅你了。” 余登闻言只觉心中荡漾起一丝波澜,欣然颔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再说。” 葛胤等人从密牢走出来时,发现大殿间的宫道上躺着不计其数的神策军侍卫的尸首。 不远处的宫殿大火熊熊,火光滔天,左边宫墙外传来厮杀之声打破了大理皇宫往常的肃穆与宁静。 十来名神策军将士匆匆赶来,他们皆露着疲惫之态,身上分别有或大或小的伤口,领头的神策军士见是余登,格外激动,连忙作揖道:“余登将军,你没事就太好了。”又见段莘蓉搀扶着葛胤,不敢怠慢,行礼道:“公主殿下....” 这军士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急促起来,大叫不好道:“公主殿下,大事不好,扫北王段廉礼勾结杨义贞谋反逼宫,扫北王拿着神策军的令牌大开宫门,深夜将杨义贞的兵马放了进来,神策军半数为段廉礼效力,整个皇宫全乱了。杨义贞到处烧杀抢掠,要逼皇上退位,公主您赶紧走,不要留在此处。” 段莘蓉闻言震惊万分,花容失色,仿佛这个消息是晴天霹雳一般,整个思绪乱成一团,她愣在当场,呐呐道:“什么,三皇叔拿着我的令牌与外人里应外合,要亡我大理。”说着想到了什么,担忧不已道:“不行,父皇,我要救父皇。” 葛胤与余登一左一右分别同时捂住段莘蓉的玉腕,异口同声道:“我陪你去。” 一群神策军在高升泰的带领下冲了过来,将葛胤、段莘蓉、余登等人团团围住,只听高升泰呵斥道:“莘蓉公主为了救这宋人,引杨义贞这个狗贼入宫,造成宫中哗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来人哪,将一干人等拿下。” 心忧父皇的段莘蓉早已手足无措,哪里懂得辩驳,余登见高升泰颠倒黑白,不由火冒三丈,愠道:“高升泰你这个乱臣贼子休要胡言,扫北王勾结 杨义贞起兵造反,你作为扫北王的小舅子也难辞其咎,神策军的将士们,你们是我大理国的国之栋梁,切不可被这狗贼所蒙蔽。” 余登打算说服昔日袍泽手足的一众神策军弟兄们,这些神策军与余登有着深厚的情谊,被这么一说,皆面面相觑,有一小波神策军动了维护余登的念头。 高升泰见情形不妙,他拨出长剑,连忙斩杀身边两名犹豫不决的神策军将士,喝道:“谁敢有二心,高某人定斩不赦。” “升泰,三年不见,倒是颇有大将之风,不愧是乔儿的胞弟。” 一袭飘然潇洒若仙的黄衫男子从天而降,他双手负背,望着高升泰谈笑风生地说。 葛胤惊诧万分,唤道:“麟仙前辈。”这话音一落,宫殿高墙外凌空飞出二十多名身手矫捷的黄衣青年,这些青年的黄衣上皆绣有震卦图案,定是剑尊门黄震席的弟子。 萧雁麟正色道:“余登,你带上你的神策军和我的黄震席弟子去救驾吧,如今逼宫趋势已经难以改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余登握住云越剑,犹豫了一会,作揖道:“是,师叔小心。”说罢,与葛胤、段莘蓉一群人向着火光熏天的宫殿方向跑去。 高升泰定了定惊讶和惧怕之色,讥笑道:“萧雁麟,你不过是我姐昔日的情人,你有什么资格拦我,就凭你一身道法吗?” 萧雁麟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口,淡然道:“我一身道法阻止你一人足够,阻止你一群神策军,那确实也可以勉强而为之,但是我没有这么打算,因为你一定会为了我去阻止段廉礼的狼子野心。” 高升泰冷冷一笑,道:“呵呵,笑话,段廉礼当了皇帝,我作为小舅子,就是开国功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阻止他呢?” 萧雁麟毫无惧色,一步一步走到高升泰面前,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吓得高升泰不由往后一退,只听他附耳说:“就凭我是筱筱的亲生父亲。” 高升泰惊诧不已,双目圆睁,愣在当场,就连手中长剑都被吓得哐啷落地。 清心殿外两队兵马在对峙中,而偌大的清心殿内早已热火炎炎,火光一片。 段莘蓉与葛胤、余登三人冲进清心殿内,只见龙椅上站着一位举止动作极为疯癫、身着金黄龙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他高举双手,神色惊恐失常地说:“大哥,我对不起你,抢了你的皇位,害死了你,现在杨义贞和三弟要找我算账,要抢我皇位。”说着蹲坐在地上,与孩童似得紧紧地抱住龙椅,小声道:“别抢,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父皇,你这是怎么了,儿臣是莘蓉,父皇你认不得儿臣吗?”段莘蓉悔恨不已,见自己父亲沦落如此疯癫之状,更是心痛万分,她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 段廉义定睛打量了许久,满脸骤然露出惶恐之色,双目瞪圆,朗道:“蓉儿,朕刚看到你皇伯父来 锁朕的命。”说着自己掐着自己的脖颈,装着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叫道:“他要掐死我掐死我。” 细心的段莘蓉未曾发现段廉义脖颈上有任何掐痕,猜想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神智错乱、犯了癔病,心疼不已的她急得眼眶通红,拉着父亲的手生怕他疯癫举动伤了自己,道:“父皇.....父皇.....没有人会掐你....皇伯父已经死了很多年,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从小在马大夫身旁受到岐黄之术耳濡目染的葛胤神色镇定,他蹲下来,仔细检查段廉义身上是否有患处,然后搭了搭段廉义的脉,思索了一会,神情凝重地说:“他筋脉错乱,难怪会出现幻觉与疯癫之举。”说着指了指段廉义胸口几处细微但却很深的血口,深吸一口气,道:“身上还有几处剑气状的伤口,导致他奇经八脉多处严重受损,这伤口真的很像剑尊门的剑气所伤。”他越想越不对劲,隐隐感到惴惴不安。 “不,是乾坤乾坤八脉神诀,有六处的神诀指力,其中一处已经震断了心脉。”余登神情黯然,大胆假设地说完后,长叹一口气,将头别过去,怒不可遏的他,愤恨地说:“这些狗贼,葛兄弟,蓉儿就托你照顾了。”说着按了按葛胤肩头,恭敬地向着段廉义拱手,仿佛他向着自己的君主最后一次道别似得,泫然冲出火势越旺的清心殿。 这一浪高过一浪的火焰向着葛胤等人扑来,葛胤一脸担忧,他蹲身劝道:“蓉儿,我们先把陛下带离这里,这里的火越烧越旺,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这时段廉义突然伸手抓住葛胤的手臂,用威胁地口吻道:“小子,你又出来了,我女儿待你真好,屡次救你,你真的不可负她,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说着一脸肃然之色,饶是个没事人似得。 葛胤愣了一下,即便这皇帝利用自己折磨自己,但此刻只是个垂死挣扎的可怜人,让葛胤不禁心生怜悯,附和道:“好好,我不服她,陛下你要撑住,离开这,我们就都没事了。” 倏忽间,满脸乍红的段廉义猛得喷出一淌鲜血,瞳孔开始涣散,精神逐渐恍惚,他两根青筋吊在额角,悔恨交加的面色上难掩痛苦之色,,他用尽气力抓住段莘蓉的手腕,道:“蓉儿,爹对不起你,不该利用你,可你....你是爹的掌上明珠。” 从父皇的称呼之间回到了爹的叫法,让段莘蓉甚感亲切,一切的怨恨都烟消云散,她怀着深深的愧疚,悲泣道:“都是蓉儿不好,蓉儿不该把令牌交给狼子野心的三皇叔,爹你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横祸,都是蓉儿的错,爹,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三皇叔吗....” 挣扎在生死边沿的段廉义眼神失去了往昔的神采,他将手中的玉玺艰难地塞到了段莘蓉的掌心里,用劲最后一口气说道:“不怪他,是我夺了他们家的皇位,不怪他......蓉儿.....段家的玉玺交给你了.......给你弟弟,还是给他....都由着你......” 最后一个字虚弱到极点,终于连贯地说完,他的呼吸也走到了尽头。 第三百九十章 驾崩 哪怕在世时是多么暴戾狠辣的一国君主,在永远闭上双目时,竟然也会流露出宁静祥和的神情,仿佛这世间的嗔怒哀怨再和他无关了。 “父皇.......” 凄厉的哭泣声响彻这座在火中燃烧的大殿,穿透宫墙外,落到两队兵马的耳朵里,仿佛一个噩耗随着一声丧钟的敲响,一个国君的朝代也随之画上句号。 “咚咚。” 余登怀着沉重与悲痛的心情飞到清心殿旁的钟楼内,敲响三下哀钟。 “皇上驾崩了......” 清心殿外的两队人马中,有一队站在清心殿对面的御林军为首统帅惊闻噩耗,面露悲痛之色,大叫一声。 与之对峙的另一队人马领头之人,他一身华服骑在白马之上,惊诧万分,怒喝道:“余强兴,你胡说什么?小小旧疾怎么可能会要了我皇兄段廉义的性命。这丧钟根本就是假的。” 骑马之人正是扫北王段廉礼,他跌跌撞撞地从马鞍跳下,一个趔趄才站稳身姿,似是对段廉义的死讯受到沉重打击,他敛了敛悔恨的神色,佯装笑容,道:“难道是真的被这一场他咎由自取的大火给烧死的吗?哈哈哈,好,段廉义你的皇位交给你的三弟段廉礼守下去吧。” “大理国上德皇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太子年幼,且如今又不知所踪,这继任之君舍本王其谁呢?”段廉礼面部抽搐,他毫不掩饰内心的贪婪,猖狂地道。 玄衣青年抽出云越剑孑然出现在两军对峙中央,凛然不惧,怒斥道:“段廉礼谋朝篡位,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理护卫皇室的御林军与神策军将士们,不要被这乱臣贼子所蒙蔽,我们要为先皇报仇,杀了这乱臣贼子,找到太子殿下,拥立太子段延智为帝。” 站在段廉礼身后的神策军皆面面相觑,犹豫不决,而余强兴所统帅的御林军纷纷举起刀剑,齐声附和道:“斩杀乱臣贼子,拥立太子称帝....” 声势浩大,如雷贯耳,令段廉礼丧失一大半的士气。 火光熏天的清心殿这时禁不住大火灼烧,殿门屋檐皆出现坍塌,从殿门往里一望,早已是一片火海。 段廉礼怔然指着清心殿,颠倒黑白地说:“余强兴你们父子俩将我皇兄丢弃在这清心殿里,让他被烧得尸骨无存,还好意思说本王是乱臣贼子。”说着,他指着身后那一批正在救火的侍卫,这些侍卫累得大汗淋漓,面色犹如黑炭,他续道:“若不是本王发现,让人救火,这大理皇宫恐怕要烧成灰烬了。” 余登冷冷一笑,啐道:“可笑,这火明明是你和杨义贞所放,你就是在假装救火,却不打算去救清心殿的先帝,你是想他活活烧死吧,却又不让我父帅 余国公带人入内,还将所有罪责推给我们父子俩,让我们做你替罪的羔羊,你这等把戏,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段廉礼眼神狠戾,狞笑道:“如今所有证据都被大火烧没了,成王败寇,朕说你们余家父子是乱臣贼子,谁又敢说个不字.....” 突然清心殿的大火火舌窜出,两道人影随之显现出来,正是葛胤与段莘蓉。 段莘蓉望着那殿内的汹汹火光,莫名跪下,啜泣道:“父皇......” 这素雅少女许是在懊恼自己无法拯救父亲的生命,就连遗体都护不住,无情地被大火吞噬,满心自责的她朝着茫茫大火,躬身行礼三叩九拜,似是以尊贵之礼送父亲最后一程。 “三皇叔,你才是那个乱臣贼子,你利用蓉儿救人心切之心,将神策军令牌挪为它用,这等野心也非一日两日,只是父皇与你情同手足,你为何要如此对他?”段莘蓉凛然面对两军将士,风姿绰约的公主之姿散发着些许凛凛之气,道。 段廉礼眸眼一缩,掩起愧色,道:“莘蓉,你为了这个男子连自己父皇都敢背叛,为何如今却指责自己的皇叔起来。”他指了指葛胤,冷然道:“不过如今你父皇走了,皇叔是你的长辈,登基之后决不亏待你,你依然是我大理国尊贵的公主。” “来人哪,还不请公主过来,公主若有一丝一毫损伤,你们人头不保。”段廉礼睨了睨左右侍从,示意他们上前挟持住段莘蓉,毕竟段莘蓉靠他们最近。 葛胤忍着疼痛,大喝一声,抡起钳在双肩的铁链,挡在段莘蓉面前,生猛地原地转动铁链。 三名侍卫冷不防地被铁链抡倒击伤,又来了四名侍卫拿刀砍向葛胤,葛胤用左臂铁链挡住刀锋,猛甩右臂铁链重击他们的胸脯。 段廉礼弹指一挥,无名指指尖涌出一道金色光波打穿射透葛胤的右腿小腿腹,鲜血从腿腹的血洞中汩汩涌出。 “乾坤八脉神诀。” 葛胤腿部受了剑气损伤,踉跄跪地,他惊诧大喝一声。 段莘蓉随着葛胤的一声大喝,终于断定杀害自己父皇的凶手确实是段廉礼无疑,这柔弱的女子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挡在了葛胤身前,只见她摊开双臂,将所有危险拦在自己身上。 三人三刀正准备捅向段莘蓉时,余登身若魅影飞驰而来,云越剑凌空横剑一荡,三人后脖瞬间开裂,齐齐倒地毙命。 “御林军将士们,快上前保护公主。” 余强兴见状,挥剑指挥自己所统领的御林军将士冲杀上前,突破段廉礼府兵与神策军的包围圈。 这浴血奋战的场面,令人骇然。 余登一手搀着葛胤,一 手护着段莘蓉,在自己的心腹的护卫中,渐渐与父帅的御林军汇合。 “登儿,你带着部分兵士保护公主与葛公子撤退,离开皇宫。”余氏两父子终于汇合,两人背对背,以正面对着敌人,丝毫不敢懈怠,只听余强兴正色道。 余登内心揪起一丝担忧,道:“可是你.....我不能抛弃父帅不管.....” 坦然一笑的余强兴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将手中的兵符塞到余登怀里,语重心长地道:“儿啊,余家一直是大理段氏的家臣,世世代代如此,我余强兴的命始终都是他段家的,如今杨义贞起兵谋反,他很快就杀到这里了,段廉礼是嚣张不了多久,可不管如何他始终是段家皇室后人,也好过杨义贞称帝。你的使命是保护公主安然无恙,拿着这个兵符,这兵符是先帝赐予我的,要我在最危险的时候,请出昔日助大理国开国皇帝段思平打下大理江山的乌蛮三十七部出兵叛乱。况且这时候太子没有下落不明,你必须完成你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是守卫这皇宫到最后一刻,不要让杨义贞将大理国祚彻底毁灭。”说着狠狠地将余登用力一抓,往后一甩,让余登躲在自己身后,余强兴用自己的双臂如老鹰护住鹰雏一般,他回首断喝道:“记住,余登你的使命,是国殇下最后一丝希冀。” 余登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咬牙下定决心,他把心肠一横,紧握云越剑背起葛胤,牵着段莘蓉匆匆逃离。 正当两股势力在厮杀之际时,一大波骑兵踏砖而来。 段廉礼在这场厮杀中消耗过多体力,已经渐露疲态,欣然一喜,以为是救星来了,喜道:“杨兄你终于来了,可有抓到段延智那小子?” 骑在马背上那虎背熊腰、身着重甲的大汉翻身下马,阴鸷一笑,道:“这小子很能跑,但是如今不死也残了,他躲进御花园的一处角落里,死都不肯出来,老子也懒得费工夫,就一把火烧死他了,这段廉义的一脉算是断了。” 不远处拼命逃离奔跑的段莘蓉惊闻亲弟噩耗,气血上脑,情急之下竟然昏厥过去,余登急不可耐,将葛胤托付左右心腹搀扶,连忙抱起段莘蓉,向着追兵没有包围的方向跑去。 段廉礼先是一愣,他的表情很复杂,是惊讶、是惶恐、是担忧、而后成了一脸漠然,勉强挤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附和道:“是吗?那就不需要斩草除根了,我皇兄已死,如今我段廉礼可以称帝了。” 中年大汉肥腻的脸庞挤出一丝狡黠,漠然道:“错,是我杨家的大义宁国要复国了,段廉礼多谢你助我杨义贞,哦不,是助朕复国。”说着高举双臂,扬起头颅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一笑、 段廉礼瞳孔骤缩,愕然道:“什么,杨义贞,这是我段家的江山,你岂能染指,别忘了当年你父杨允贤叛乱被绞杀时,是本王向先皇求情。不但如此,这么多年来是本王助你在朝中步步高升,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第三百九十一章 国殇 杨义贞冷冷一笑,眼神眯起,啐道:“我呸,说得好听,一直以来是你段家先祖段思平夺了我杨家的江山,我利用你这不肖子孙,夺回自己东西,难道不应该吗?” 段廉礼气得脸色涨紫,一股悔恨之意涌上心头,这时一名侍从快马赶到,见到段廉礼翻身下马,急道:“大事不好,王爷,杨义贞的军队包围了扫北王府,王妃请您速速回去解围。” 吓得双腿猛得一软的段廉礼才知道自己是这场阴谋的棋子罢了。 一旁听得仔细的余强兴悻然摇首,双眸难掩对国运堪忧的怅惘与无奈,他讥讽冷笑道:“呵呵,段廉礼你如此的筹谋到底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国之若亡,罪魁是你,国之若殇,你难辞其咎。” 段廉礼听着余强兴恨铁不成钢的讽刺之语,又是懊悔又是愤懑,他一想到扫北王府被围困哪里顾得上去逞口舌之快,当即翻身上马,准备拍鞭策马离开时,杨义贞的皮甲骑兵率先冲出一列,齐齐突起钢枪猛刺,有意拦住段廉礼的兵马。 英勇果敢的余强兴断喝一声,凌空跃起,将一名甲兵踢下战马,他稳稳地落在战马之上后,一手提着马缰,一手长剑横扫,那一列突刺的皮甲骑兵凭着他一人之力斩下马下的五人。 余强兴所率领的御林军见余强兴护卫段廉礼撤退,也没有多想,反而唤起了他们抗敌的热血,他们纷纷举着大刀将段廉礼的一干人马护在身后,向着不断突进拦截的杨义贞皮甲军士杀去。 段廉礼扭头一望,察觉异样,大感触动,心下生出感激之色,放缓骑马速度,他大觉惭愧,有一声感谢却又碍于面子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只见余强兴睁目一扫,诚然道:“不用问为什么,你虽罪恶滔天,但始终是段家后裔,我余家先祖自百余年前随太祖段思平打下江山,余家世代皆为段氏家臣,忠肝义胆,不落人后,扫北王你快走,日后一定要扫除这些奸佞。” 余强兴激动地催促着段廉礼离开,段廉礼即便再如何铁石心肠也会动容,他眼眶顿红,致谢道:“多谢了。”说着猛得挥鞭拍马,带着自己的兵士杀出重围,向着宫门口涌去。 杨义贞自然不想放火归山,奈何余强兴所带的御林军异常勇猛,挡住自己皮甲军的去路,他甚是愤怒,口吻阴狠道:“余强兴你屡次坏我好事,如今你要忠心的君王已经死了,你何必如此执著,难道你不要命了吗?” 余强兴淡淡一笑,语气风轻云淡地说:“杨义贞,我说过了,我余家世代是段氏家臣,只为段氏而生,也为段氏而死。” 杨义贞目瞪铜铃,气得肥腻的面部开始扭曲,愠道:“好,那就让你死得其所,来人哪,给本帅夺下他的人头,赏万金。” 一声令下,也激起了皮甲军奋勇力拼的熊熊斗志,两军交战,敌多我寡,胜败即便已经注定,御林军由于顽强的斗志鏖战许久,终于到了只剩下五名兵卒与余强兴并肩作战。 成百上千的皮甲军几乎歼灭所有的御林军,将余强兴等人围在中央。 百箭搭弦齐齐对准余强兴一人,其余五名兵卒早已被弓弩手射杀,即便孤身奋战的余强兴他已经露出力竭之色,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傲然站在敌军之中,浑身沾满血污,如雄鹰一般灼灼环视四周皮甲军,哪怕这些皮甲军向着他围拱刺去手中的钢枪,他也未露退缩之色。 一道道血孔从他周身冒出,还来不及还手,余强兴的身躯已经被扎满钢枪头,血涌如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挺拔傲然若松柏,不失英雄本色。 “余强兴也是一条汉子,赠他一块风水宝地,好好安葬。”杨义贞见状顿感嘘唏,不禁开口命令道。 在一处宫墙的角落,有一位玄衣青年被四名衣绣有震卦服饰的剑尊门黄震席弟子死死地按在地上,激动到青筋暴露的玄衣青年双眸充满血丝,呜咽的声响从他喉中迸发出来,可因为被那黄震席弟子捂口封住,声音发不出来,但断断续续可以听到一丝沙哑晦涩的音调,像是在呼唤:“爹.....” 萧雁麟站在一旁,扼腕长叹,许是在责怪自己来迟一步无法救下余强兴的性命,可如今又不能让玄衣青年冲出去送死,他怅惘叹息道:“余登,你父已死,你要秉承父志活下去,继续做好段氏家臣,如果你要是死了,莘蓉公主怎么办?大理段氏该如何?” 余登似乎放弃了挣扎,瘫软在地上,任由着他人按压着,喉咙深深发出啜泣之声,整张英挺的脸庞早已泪流满面。 萧雁麟一个眼神示意四名黄震席弟子让他们放开余登,黄震席弟子依言松开余登,余登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双泪目死死地盯着远处那挺拔屹立的身姿。 这一场大理国宫廷叛变最终在杨义贞的胜利下画上了句号。 史料记载:大义宁国杨干贞后裔杨义贞为祖先复国,趁着上德皇帝病重,带兵冲入大理皇宫,且控制整个大理国都城,杨义贞弑帝自立,改元德安,自称广安皇帝,他正式宣布大理改朝换代。 大理国至此陷入四分五裂,乌蛮三十七部渐生崛起之势, 此刻段家势力仍雄踞一方,分为三方势力:扫北王段廉礼自与杨义贞不欢而散后,匆匆带着兵马逃回自己的辖地,此刻他所掌控西北部的三府两郡,又有老丈人鄯阐候高智升做靠山,也成为了新帝杨义贞最大的心腹之患。此外,镇南郡王段正明割据南部一带,顽强抵抗杨义贞的南下大军,也成为不可小觑的段氏崛起的新生力量。 半月有余,大理皇宫又恢复了往昔平静,只是清冷了许多。 黄袍加身的杨义贞自觉周边势力多有崛起,大感坐在龙座上让他如坐针毡,起于草莽的他夙兴夜寐,不敢有一丝松懈,对着墙上挂着的大理国军事作战图,反复思索研究灭敌方案。 “杨兄,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如今坐拥天下,怎么还这般的愁眉紧锁、心事重重啊。”一抹身影如鬼魅般浮现在杨义贞身侧,这身影终于在灯光下露出真面容。 这鬼魅之人身着血黑之衣,他面容丑陋,布满血筋,一双紫瞳透着一丝渗人的冷冽寒意,不是毒鹰邪王唐义林,又是何人呢。 杨义贞睨了他一眼,对他的到来也不惊讶,轻叹一声,道:“唐老兄,你不明白这君王背后的孤独与磨难,自古称王称帝之人脚下不都是累累白骨吗?我杨义贞虽然称帝了,但是大理反杨势力仍然蠢蠢欲动。一个扫北王段廉礼就够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不断北进的镇南郡王段正明小儿,段廉义的女儿还活着,她手里有玉玺和兵符,如今和那个叫葛胤的宋人一起下落不明,朕想他们肯定是在民间私下聚集段氏家臣势力,整个三十七部想当年可都是段思平的家臣啊,还有剑尊门萧氏。” 说着他定睛直直望向唐义林,刻意挑起唐义林的怒火,道:“一百多年前,剑尊门创派祖师萧通夫与段思平同为逍遥门弟子,两人一起灭了我先祖的大义宁国,建立了大理国。如今这兵符在段莘蓉手中,一旦她找到剑尊门以及其他家臣,那我杨义林这皇位还能坐稳吗?如果剑尊门与大理段氏和好如初,我当日答应你称帝之后举国兵力灭了蜀中剑尊门之事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唐义林淡然自若,否然道:“杨兄,可当年还有一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吗?百年前萧段两人就算再好,段思平却还是为了一个白族女子而自己兄弟反目,这和好如初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除这百年的宿怨。”顿了顿,眼神露出一丝狠厉,道:“不过你担心段莘蓉与葛胤会坏事,那唐某让人扫除这两个障碍就是了,到时候杨兄稳坐江山,可别忘记了对兄弟的承诺。”说着,徐徐按了按杨义贞的肩头。 杨义贞胖脸挤出一丝微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朕帮你一举荡平蜀中剑尊门。”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家臣 ※※※ 大理国,秀山郡。 一辆简易的马车沿官道徐徐行驶向城门口。 马车里坐着一男一女,青年清俊不凡、少女素雅恬淡,眉宇间却漾着浓浓的愁绪。 “蓉儿,你不要担心余大哥,有麟仙去救他,说不定可以将他与余国公一起救回来。虽然余登大哥让人送我们到崇圣寺,并叫我们等他回来后,一起前往纳楼部....”那清俊青年开始回忆起当时紧张的情景。 国殇之夜,终究是难以入眠。 “葛兄弟,麻烦你照顾一下蓉儿,我必须回去助我父亲,等救出来后,我们在崇圣寺汇合。”余登握着云越剑将昏厥的段莘蓉交给两名心腹侍从,对葛胤珍而重之地说。 虽然葛胤的右腿受伤,他被人搀扶着,但是他眼神仍然有灼灼燃烧的火焰,只见他重重地颔首:“余大哥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 葛胤望着余登焦急万分的背影许久不语,这时不远处有一群军士匆匆跑向皇宫大门的方向,他神色凝重,道:“高升泰带人去往宫门,我们不能自投罗网,我和公主又这样也决计不能以轻功脱逃,不如从水牢河道口下去,水牢与宫门外的河道相通,水牢的机关已毁,水闸恐怕也破了。” 三名余登的心腹军士频频颔首,应道:“那就听葛公子安排。” 葛胤等人来到水牢,葛胤撕下披在身上的披风一角将自己右腿腿腹的伤口包扎严实后,将段莘蓉的娇躯背在身后,用披风一裹连着自己身上紧紧捆住,仿佛生怕莘蓉受到什么危险。 几人潜入水牢监狱口处一直往下走,果然是一条水漫到腰部的河道,河道与外界河流相同的闸口竟然打开了,心思缜密的葛胤在从水牢监狱口下来时,就刻意将那一块通往水牢的石板封死盖起,这样也不会让人知道皇宫水牢与外界相通的密道。 从涉水趟河到没水浅游,由浅及深,这个过程葛胤时时刻刻地将体内的乾坤石之力顺着段莘蓉的玉腕源源不断地输过去,令她昏迷之中不受到水侵的影响。 以艰难的方式顺利离开了火光熏天、杀声一片的大理皇宫,葛胤等人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崇圣寺。 崇圣寺依旧沉浸在一片祥和宁静的氛围里,仿佛外界的一切与之无关。 寺内方丈波耶大师收留了葛胤与段莘蓉等人。 翌日清晨。 “延智......姐姐来救你了.....不要......不要伤害他,要杀要刮冲我来.....不要.....” 一直昏迷的段莘蓉香汗淋漓,仿佛在一场噩梦里挣扎着,蹙眉颤动,终于在惊慌失措地呼唤声惊醒。 葛胤见状甚为担忧,知她在担心自己弟弟,忙不迭地握住段莘蓉向着半空无助虚抓的秀掌,安慰道:“蓉儿,没事了,我们都出来了。” 段莘蓉醒来的第一眼见是葛胤才 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不少,等她呆呆思索昨夜发生的一切,发现葛胤的双肩仍然嵌着铁链,右腿的伤口被紧紧包扎着,他清俊的脸庞上淤痕犹在,倒是原本胸口上的伤患因为换了一身旧僧袍而被遮掩,反而给这个清俊青年平添了硬朗不屈之感。 “延智他是不是被杨义贞、三皇叔杀害了.....”段莘蓉淡眉漾起一丝怅惘,终究开口问道。 葛胤本就不善于说谎,他低首幽然道:“延智最多是下落不明,如今他们并没有公布延智的死讯,只是说太子下落不明。” 段莘蓉蜷缩着娇躯躲在墙角,两行愧疚的泪目梨花带雨般扑簌簌落了下来,她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中:“父皇,儿臣引狼入室,害了您,害了阿弟,害了大理,而蓉儿却置身事外,为什么死得人不是我,下落不明不是我.....” 语气里透着一股绝望与愤慨,这让葛胤内疚不已,他何尝不知段莘蓉所做得一切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吗? 若说害得她如今几乎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是杨义贞,不是段廉礼,而是他自己。 段莘蓉无助地躲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一双泪目除了止不住地泪如雨下以外,已经失去了往昔柔雅自信的神采,仿佛陷入了空洞与绝望之中。 红唇止不住地颤抖,啜泣之声在她的克制下愈加强烈,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聚集在嗓子眼和泪腺中,如脱缰的野马般难以遏制。 望着甚是心疼的葛胤,早已鼻酸眼热,上前将这个如今已经一无所有的落魄公主搂到怀里,他嗓子微微一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清俊少年此刻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个凛然赴死的念头,不然他快被那一股情深恩重的压迫感弄得窒息。 世间最大的恩,是情债。 这位高贵优雅的大理公主,为了他,背叛父皇,造成一个稳定的国家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内乱中。 拥有百姓爱戴与万千宠爱的大理明珠如今为了他,沦落为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浮萍。 这样的债,恐怕葛胤倾其一生都无法弥补与偿还。 又过了一日,段莘蓉依然躲在床榻墙角,虽然她的玉容上难见笑颜,心情极其低落,但是她至少接受葛胤送来的粥饭。 这容颜憔悴的素雅少女一边一勺一勺地喝着稀粥,一边思索地询问:“余登哥哥来找我们了吗?” 葛胤星眸闪过一丝黯然,缓缓摇首道:“或许余登哥哥被麟仙救走了,麟仙不知我们的约定,加之如今杨义贞准备称帝,倾尽兵力在全城搜索我和....你的下落...” 他生怕段莘蓉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难过,但内心觉得不该相瞒,终究将所知道的话,一股脑地向她坦白:“叛贼杨义贞真是可恶,他怕得位不正,就颠倒黑白,说你父皇是被你和扫北王一起气死得,说你勾结扫北王为了救我这个囚犯,逼宫造反,他杨义贞知道后带兵进宫,发现你父皇病死,太子下落不明,大理段氏如今无人可立,他只能当仁不让自己称帝主持大理军政之要,简直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得也不无道理,父皇的死,我这辈子都难辞其咎,所以杨义贞有了这个借口向全大理人声讨我通缉我。”段莘蓉眸光幽幽,漾着哀愁之色,她截口道。 葛胤知道段莘蓉对上德帝的死耿耿于怀,他轻轻一叹,对感情之事向来笨拙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不管如何弥补,他在昨日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从今以后,他葛胤的命就是段莘蓉的,哪怕为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段莘蓉沉浸在自己时而恍惚时而惶恐的情绪中,没有察觉葛胤的异样,只听她沉吟道:“杨义贞如此费尽心思,他是心虚,是怕助太祖当年打下大理江山的开国功勋,如乌蛮三十七部的各大鬼主与段氏家臣的口诛笔伐,如果开国功勋与段氏家臣形成合力,杨义贞的龙椅是坐不稳的。” 这心思缜密的素雅女子在这样情绪低落的心态里依然能将所有思绪理清,这静动转换下的沉稳之态,倒是让葛胤想到了另一位女子,那一位女子清冷而孤傲,她的隐忍与沉稳可是让同辈之人望尘莫及。 葛胤联想的人正是梵音宫的舒晴,舒晴虽与葛胤只有几面之缘,说不上深交,但葛胤总感觉隐隐的亲切感,这种感觉很微妙,让葛胤不知道如何描述。 “段氏家臣都有谁?余登大哥一家,还有.....”葛胤打住联想,不禁开口问出心中疑窦。 段莘蓉眸光敛起微微异彩,正色道:“太祖段思平祖上是簪缨世家,是南诏贵族后裔,他任通海节度使时,因不满大义宁国主杨干贞的迫害,他与高升泰先祖高方、余登哥哥先祖余渊、剑尊门创派祖先萧通夫、谋士董迦罗,侠士张珠、乌蛮三十七部共同起事,推翻杨干贞暴##政。所谓家臣只是当时为了区分君臣之别,又要体现这些开国元勋对大理国的突出贡献以及与先祖深厚的情谊,所以才有家臣之称,家臣高方、余渊、萧通夫、董迦罗、张珠皆是能人异士,高方祖上显赫,当时是善巨守,他擅长用兵,后来建国后封为岳侯,余渊与先祖幼年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在起事时,屡为前锋且为先祖挡下三十九箭,救了先祖八次性命,最后为先祖牺牲,先祖为了感恩余渊的付出,封为余国公,世袭罔替。大将张珠是先祖后来收得一名勇将,他忠心耿耿,所以后来建国,先祖封为御林军统领,只是后来因为萧通夫之事,全家灭族,这一脉家臣恐怕已不承认自己是段氏家臣了。谋士董迦罗谋略过人,为先祖上战伐谋,后来是大理第一任相国。至于萧通夫.....” 她提到这个名字,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叙述下去,神情渐渐黯然下去,仿佛陷入了彷徨无助之中。 段莘蓉欲言又止,倒是勾起了葛胤浓厚的兴趣,他语气略带急切地问道:“当时段一恒前辈说过此事,萧通夫与一位叫莺儿的白尼姑娘相爱,难道是因为此事与大理太祖反目成仇吗?” “没错,我曾向父皇求教过此事,父皇说是因为太祖不满心爱之人被夺,所以屡次派兵去蜀地围剿剑尊门,可萧通夫善于设阵和经商,他曾富甲一方,且倾尽家财在益州建了巧妙的八卦城,此城用了四相八卦剑阵,导致太祖的军队无功而返,这位萧通夫可以说是智勇双全、修为高强的一代宗师,太祖能打下江山,他功不可没,可是百年来萧段后人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张珠因为与萧通夫感情深厚,所以他因私放萧通夫之罪而被太祖诛杀。”段莘蓉微微颔首,缓缓叙述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救星 葛胤悻然摇首道:“果然人只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就会被心中的欲望所左右,所有人与事都不值得一提。”顿了顿,敛容续道:“那如果剑尊门的萧氏后人愿意相助蓉儿你平定大理叛乱的话,这百年的仇怨不就烟消云散了。” 段莘蓉微微颔首,恻然道:“或许吧,但是希望渺茫,当务之急我们必须去纳楼部,找其部的大鬼王吴三炯,他是余登哥哥的舅父,只是这人脾气古怪,所以正明管辖大理国南境时与之打交道总是碰壁,但是吴三炯在三十七部中威望极高,有二十六部部落领主与他结义。如果余登哥哥迟迟未与我们汇合的话,他定会去找他舅父驰援的。” 葛胤捏了捏下巴,思忖道:“如今大理都城人心惶惶,崇圣寺自不是久留之地,明天我们就离开此地,前往纳楼部,我们可以留下书信,如果余大哥有来此处,我们托寺内的观自师傅将书信交给余大哥,余大哥定会赶往纳楼部,与我们汇合。” 段莘蓉一扫哀怨愁绪,仿佛寻到了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瞬间精神振奋起来,她微一颔首。 葛胤心知段莘蓉虽对上德帝之死耿耿于怀,但是她知道当务之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此精神转换下,倒是比自己颓废时还想得更通透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 海蓝青年奋笔疾书写下书信,封存在信封之中后,便兀自走出禅房外,他沿着小道一直走到幽静的小院内时,突然双肩的铁链患处隐隐作痛,且痛感由轻到重,徐徐而来,令葛胤疼得扶墙停步,最终这所有痛感全部集中于右臂的肩部,如撕心裂肺一般地疼痛,让葛胤痛不欲生,瞬间冷汗淋漓,额角青筋暴起,双目乍红。 在太阳的倒映下一抹人影出现在葛胤面前,被葛胤察觉,只觉背后阴风阵阵,惊现一道刀光。 葛胤身体哪怕再怎么不适,也会旋身闪躲,只是没有平日里那般敏捷,再加上他双肩的铁链锁住了他的大部分的灵力与内劲,葛胤只能通过少许乾坤石的灵力压制住右臂的痛感。 那抹身影见葛胤笨拙地躲开了刀光,却冷不防拂袖一掌拍在葛胤胸脯,葛胤受着掌力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地在地上连翻三个滚才停下来。 一口血呕了出来,直吐在地砖之上,还未等葛胤起身时,那右臂的痛感夹杂着脏腑闷闷作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倒在地上的葛胤用斜眼微微一睨,依稀间看清了来者之人的容貌,此人拥有着格外英俊的容貌,却有一双透着灼人邪气的瞳孔,狠戾之色晕染在眉宇之间。 “唐柯?” 葛胤似乎认出了此人的样子,他痛苦的眸光闪过一丝诧异,怔然道。 唐柯嘴角浮起邪魅一笑,他朴刀举过头顶直直地砍向葛胤,葛胤来不及闪躲,但又不愿意任人宰割,唯有奋力举起那不断传来蚀骨之痛的右臂挡格。 “啊......” 随着葛胤痛喝一声,通体青幽的右臂耐不住涨麻之感,爆射出湛湛青芒,朴刀刀身虽然抵在右臂之上,切出一道刀痕血口,却被右臂的无穷之力反弹回去。 唐柯趔趄一退,紧了紧手中朴刀,以匪夷所思的目光睨向青芒渐褪的右臂,右臂上的刀痕血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 这一点就连葛胤都惊诧万分,葛胤的右臂长出了青臂之后,总是时不时传来涨麻感,只是这次因为肩胛骨嵌入铁链的原因,所以导致他周身的灵力无法释放所以全部汇集在右臂之中,乾坤灵力、上善灵力、大智菩提璎珞藏的禅力等多种力量在右臂内相互冲撞,才出现了方才的蚀骨之痛,而因此也释放出了葛胤青臂的无穷神力以及超强自愈的能力。 正当葛胤恍惚思索之际,唐柯掌心凝聚着一团可怖的黑气,顺着他的手势向着葛胤面门拍来,这一掌掌风凛冽且恶毒,在空气中弥漫着嗜血之气,此掌法正是唐门的「七杀毒掌」。 清紫华光乍起,簌簌直下,挡在葛胤面门前的却是一把大泛紫光的利剑,它兀自凌空回旋,将唐柯手心凝着的黑气扑散消弭。 “舒.....宫....主...” 唐柯瞳孔一缩,甚是惊诧,目光一瞥,只见葛胤身后三丈外正徐徐走来一位清冷绝美的白衣女子。 葛胤闻言也饶是诧异,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与自己毫无交情的梵音宫宫主舒晴,还未等他扭头时,他见眼前的唐柯再次向自己发难,竟然向着自己举起手中的朴刀,准备砍向自己,可是被无穷神力满满占据的右臂却不听使唤,向着右侧墙体猛地砸去,墙面竟然凹陷进去,右臂内的无穷神力仿佛不受控制又急于向外宣泄力量一般。 这一举动只是让唐柯稍作迟疑却没有放弃用朴刀砍向葛胤的攻势,葛胤自然想躲也因为右臂无端宣泄而动作迟缓,僵硬万分。 舒晴玉指微微掐起,梵姝神剑如蒙敕令般骤然斩下,朴刀哪里抵得过这通天神剑之威,唐柯虎口闷疼马上松开手中朴刀,他捂着手踉跄后退,悻然摇首直直望向舒晴,大呼因为舒晴而失去了一次除掉葛胤这个未来劲敌的机会。 唐柯缓缓捡起朴刀,邪魅一笑,问道:“舒宫主,你为何屡次坏我好事?” 舒晴玉容清冷,漠然道:“路不铲不平,事不为不成,人不劝不善。” 唐柯嘴角浮起轻佻之色,揶揄道:“好个人不劝不善,那舒宫主你要劝我唐柯为善可不容易,除非是作我唐柯的妻子,不然我是不会为善的。”说罢向着舒晴双眉一挑,露出一副极为期待舒晴答复的神情。 舒晴神情淡漠,冷冷地说:“极恶之人何以为人,是为鬼也,劝不动则诛之。”说着走到葛胤身侧也不瞧他,玉掌虚张,梵姝神剑稳稳落在 她的手中,看着这架势大有一战之意。 唐柯本就心仪此女子,见她如此剑拔弩张反倒更加心驰神遥,微微一笑,作揖道:“美人在此,无需动刀戈,唐某告辞。”说着披肩一荡,翻过高墙消失无踪。 葛胤强制压住右臂蠢蠢欲动的神力,准备抱拳致谢时,见舒晴举起梵姝神剑分别向着自己的左右肩头挥砍了两下。 “哐啷”两声,利剑华光一闪,葛胤肩头上锁着的两条铁链悄然被砍断,他的肩胛骨不再受到束缚,右臂的神力没有受到淤堵而散开,在葛胤的提气运劲下归入四肢百骸。 葛胤在原地盘膝而坐,阖目凝神打了一个小周天后,容色焕发异彩,浑然褪去疲倦之色,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两只手臂关节,欣然一喜,作揖致谢道:“多谢舒宫主。” 舒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两个性格内敛的青年男女倒是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 葛胤见气氛怪异,摸了摸后脑勺,率先开口问道:“舒宫主你为何会来此?” 舒晴略一沉吟,应道:“奉家师之命拜访崇圣寺波耶方丈。” 此话一落后,相对无言的两人又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尴尬一笑的葛胤正思忖着该如何搭话,却觉得过于寒暄的话语对这位清冷女子来说倒是累赘之语,他不由瞥见舒晴那一头乌黑秀发散落在肩头,不禁生出疑窦,呐呐地问道:“舒宫主你不是准备落发吗?这想必已经......怎么......” 不知怎么葛胤的舌头像是被打了结似得,甚是笨拙。 舒晴毫不在意,一想到此处,神情焕发别样异彩,恻然道:“虹仙找出师祖的遗愿,梵音宫此后不是修行而是守护,所以无需强制落发。”说着脑海里一名俊朗青年的模样掠过,让她沉着稳重的心境莫名泛起一丝波澜。 葛胤听闻是萧虹仙破坏人家的削发仪式为之一惊,还来不及细想,心下咯噔,担忧道:“糟糕,行踪泄露,崇圣寺不再安全。”说着对舒晴恭敬地说:“舒宫主此次多谢你了,在下有要事在身,你若是碰见波耶方丈帮我跟他说一声:葛胤如今行踪暴露,不能留在寺内连累方丈,唯有带公主前往纳楼部以图复国大业,这里有一份书信若见到余登大哥请方丈代为转交。”说罢,他将怀里的信,递到舒晴面前双手抱拳向着舒晴躬身一礼后,匆匆离开。 舒晴望着葛胤的背影怔怔出神,其实连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出手相救,葛胤与自己毫无相干,如果真的是为了除强扶弱这倒是对那海蓝青年是一种侮辱,可不知怎么得她越发觉得这个叫葛胤的青年很是亲切,融到骨子里地那般的信任与亲近,或许是因为另一位深沉青年的原因吧,心思沉重的白衣女子注视着手中的书信,书信扉页写着清秀隽永的四个字:“余登亲启。” 第三百九十四章 郡公 三日之后,正午时分,三元宫内焚香袅袅,大殿静穆肃然,一名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他身穿木兰色袈裟僧袍、颈部挂有玉石缀成连串的佛珠,一只枯槁的手兀自掐转着念珠,眼睑下垂,闭目养息。 “梵音宫舒晴见过波耶高僧。” 一袭白衣无风自摆,清冷寡淡的神情下蕴藏着冷静坚定的辉光,舒晴恭敬一礼,道。 波耶高僧张开老目,和颜之色乍然绽开,和蔼可亲地说:“小辈年轻有为,乾坤上下无不知晓,如今舒宫主是一宫之长,与波耶无辈分之别,无需多礼。这些日子波耶闭关坐禅,让舒宫主久等,还请见谅。” 舒晴缓缓摇首,忽然蛾眉微颦,从袖口中掏出一份书信递到波耶面前,正色道:“有位叫葛胤的公子托晚辈将此书信交给方丈,他还有一句话代为转告:葛胤如今行踪暴露,不能留在寺内连累方丈,唯有带公主前往纳楼部以图复国大业,这里有一份书信若见到余登大哥请方丈代为转交。” 波耶方丈神情凝重,他接过书信后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满脸流露出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 “不好了,师兄,那杨义贞派重兵将我们寺院团团包围,怕是来者不善。”一位高瘦的老和尚急急忙忙地走进大殿,焦虑万分地说。 波耶眉头一紧,长舒一口气,敛容道:“波罗师弟你且去拦着,这里有梵音宫的贵客不得怠慢,此间事毕后波耶自会去与那杨义贞会上一会。” 闻言的波罗恭敬地应道:“是,方丈师兄。” 随着波罗离开,大殿两扇门也随之关起,仿佛殿外的声响与里面毫无干系,只听波耶言归正传,开门见山地说:“舒宫主此次到访是否是因为悉地高僧之事?” 舒晴清眸掠过诧色,很快恢复清冷的她不失恭敬之语道:“是的,悉地高僧的大徒弟独龙尊者前日到访梵音宫,有意寻回「大智菩提璎珞藏」余下三卷经书,可这独龙尊者是魔教余孽,若让他得到经书恐怕贻害千年,所以家师当时谎称第三第四卷经书被一德和尚盗走,为了怕独龙尊者染指经书,家师令晚辈前往崇圣寺告知方丈此事,希望能够保护好当年高僧存放在崇圣寺的第一卷经书。” “阿弥陀佛....”波耶高僧双掌合十,诵出一声佛号,道:“第一卷经书已经不在崇圣寺内,老衲将此经书托付于能译出它的有缘人了,这位有缘人正是舒宫主见到的葛胤葛施主。” 舒晴清冷的玉容上难掩惊诧之色,她微微张了张樱口,一抹忧虑的阴霾笼罩很快笼罩在她的眉间。 波罗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思,正色道:“葛胤这个年轻人心明澄澈、悟性非凡,经书放在他那最为安全,只是此刻他卷入大理国内乱之中,恐怕凶多吉少,还望舒宫主多加保护他,决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也是功德一件,阿弥陀佛。”说到最后老目一阖,双掌 合十,又念了一句佛号。 记忆的丝线时收时放,再次回到了大理国叛乱的半月之后。 大理国秀山郡的城门口下,停着一辆马车,葛胤与段莘蓉纷纷掀帘下马。 城门口三十几名士兵守卫,大门紧闭,不让来往百姓出入城门口,俨然准备门禁的架势。 “因镇南郡王被刺客刺伤,故从即日起关闭秀山郡城门,不让百姓出入,等抓到刺客之后,再开城门,望各位百姓多多见谅。”城门为首的将领高声大喝。 一群想要进入城门的百姓皆一脸沮丧,互相交头接耳,有抱怨声、有咒骂声、有叹息声,此起彼伏。 段莘蓉闻言蛾眉紧蹙,担忧道:“半月前,正明一人逃离皇宫,原想他安然回到辖地,统帅一方将士对杨义贞施压,可没想到他竟也受到刺客的伤害。看来这刺客与杨义贞有关。” 葛胤见段莘蓉隐隐透着忧虑之色,安慰道:“没事的,我们等下偷偷潜入王府去看看镇南郡王。” 时值深夜,偌大的镇南王府显得格外幽静。 葛胤搭着段莘蓉的香肩以行云流水的轻功悄然翻过高墙,双双落到镇南王府的花园小径间。 四下无人且一片昏暗,倒是让人觉得这镇南王府太过疏于防范。 “什么人?来人呐赶紧围了。” 稚嫩的声音刺破宁静的花园,也掀起了暗涌浮动的勃勃杀机,躲在花丛假山身后的军士如蒙敕令纷纷抽刀而出,将葛胤与段莘蓉团团围住,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中一小,男孩大约十岁年龄,穿着一身锦衣华服,长得浓眉大眼,灰溜溜的大眼珠子本来望着葛胤时怒不可遏的样子,可很快目光落在了段莘蓉时,大眼珠子乍起欣喜之色,眉开眼笑的他连忙唤道:“蓉儿姐姐......” 段莘蓉恍然一惊,定睛瞧着那男孩许久,顿然开怀一乐,叫道:“阿淳.....四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啦。” 被唤作阿淳的男孩早已放下主人家的矜持,扑到段莘蓉怀里,一副撒娇宠溺的模样,让人望之觉得这孩子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咳咳.....秀山郡公,你如今都长成少年,这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原来站在那男孩身侧的中年男子一脸严肃,冷冷咳了一声,责道。 葛胤凝眸打量着说话的中年男子,这男子右腿似乎瘸了,只能依靠着自己腋下撑着的钩镰拐,这钩镰拐不仅可以作为拐杖,又可以当做武器,细看这拐柄的两端各有一钩镰枪头,兼具了枪与拐的两大特点。 秀山郡公颇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倨傲道:“刀仁崇,到底你是郡公还是我是郡公.....大哥不在,这镇南王府我段正淳最大。” 刀仁崇冷面毫无怒色,作揖道:“属下不敢。” 段正淳拉着段莘蓉的袖口,柔声道:“蓉儿姐姐,都是误会,自从杨义贞叛变后,我大理南境时不时有杨义贞的暗探眼线潜入,所以镇南王府看似防卫松懈,实则是为了诱敌而设下陷阱,没有想到没等来刺客,倒是把蓉儿姐姐盼来啦。”当下神色严肃,正色道:“你们快退下,刀管事,你让人准备一些酒菜为莘蓉公主接风洗尘。” 刀仁崇用眼角余光示意左右军士退下,颔首应道:“诺。” 灯火通明的镇南王府大堂内,摆放着七八样珍馐美味,人小鬼大的段正淳对段莘蓉倒是表现出暖男体质,他一个劲地朝段莘蓉饭碗里夹菜,做足了主人殷勤热情之势。 “葛胤哥哥,阿淳是我皇伯父的次子,也是正明的弟弟,是蓉儿的堂弟,他在宫里出生,长到六岁才出宫回到镇南王府,所以与蓉儿感情甚笃。”段莘蓉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向葛胤介绍起这个十岁的段正淳起来。 葛胤一直细细留意着段正淳,段正淳对段莘蓉的态度与对其他和自己都是判若两人,他那一双大眼眸只有看到段莘蓉时才会溢出金灿灿的光泽。 段莘蓉向段正淳介绍起葛胤:“阿淳,这位是剑尊门的葛胤少侠,四年前曾教导过正明剑术。”一提到段正明,她疑惑道:“对了听说正明遭到刺客刺伤,严重吗?” 探头探脑的段正淳见四下无人,他不停地用灰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葛胤,似有难言之隐,碍于葛胤在又不好说出口。 段莘蓉察觉段正淳有所顾虑,柔声道:“阿淳,葛公子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眉头紧锁的段正淳犹豫了一会后,流露真性情,语气激动道:“蓉儿姐姐,大哥被芏教掳走了。” 正当葛胤与段莘蓉震惊万分时,刀仁崇独自一人撑着钩镰拐入内,向着段莘蓉噗通跪地,一改平时的冷傲态度,以央求的口吻说:“看那刺客的修为路数像极了唐门少主唐柯,芏教与杨义贞早有勾结,小王爷定是被掳到天鹰巢中。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我们封锁小王爷失踪的消息,谎称小王爷受伤静养,莘蓉公主老奴右腿是因先帝所废,所以以往难免对公主有不敬,还望公主看在王爷与您姐弟情深的面上,去天鹰巢救救他。自从公主失踪后,王爷甚是担忧,为了夺回段氏江山日夜不寐,还不忘到处搜寻公主的下.....” 葛胤听出刀仁崇的弦外之音,讥讽一笑道:“呵呵,你这厮怎有如此恶毒心肠,全大理百姓都知道杨义贞在到底找莘蓉公主,觊觎她手中的兵符与玉玺,你让莘蓉公主去天鹰巢救镇南郡王,不是打算一命换一命吗?那如果真如此的话,段氏江山彻底覆灭,到时候镇南郡王也是出师无名,只能割据南境苟且偷安。”葛胤心生护卫之心,一听刀仁崇之言便觉大为不妥,对段莘蓉的安危构成威胁,他岂能置之不理,就显露出他骨子深处的那股子嫉恶如仇,挺身仗义执言。 第三百九十五章 考澜 段莘蓉闻言甚为感动,知道葛胤虽然言语直白,却尽显对她的关爱与保护,她水眸流转,上前扶起刀仁崇,温然道:“刀先生你是皇伯父的心腹,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把正明与正淳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照顾,我父皇当年对你的伤害,作为女儿跟你道歉,逝者已矣,恩怨仇消。正明是我的堂弟,莘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侧身望向葛胤,玉容流露出一脉娟妍清丽之气,嘴角咧开温婉入骨的笑意,问道:“葛胤哥哥,如果蓉儿一定要去天鹰巢救出正明,你会陪我吗?” 葛胤毫不犹豫地颔首,应道:“会,我不会让蓉儿有危险的,况且正明本就是心善之人,自然不会让他无辜受累,毒鹰邪王害我手臂,伤麟仙前辈,祸乱乾坤,实乃大奸大恶之人,若有机会定要阻止他的阴谋。” 这豪情盖世之语让段莘蓉颇为动容,她漾起感动笑容,颔首道:“谢谢你,葛胤哥哥。” ※※※ 秀山郡内,哀牢山。 深山密林之处,柔云淡雾缭绕群峰,哀牢山中有一片原始森林,可谓是林海苍黛,俨然是碧翠映空的生机勃勃景象。 葛胤与段莘蓉带着十来名随从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林间,林子里的大树形如盘龙蛟蟒,老树苍翠,藤牵蔓缠,树身长满青苔,绒嫩枝叶的轮廓在阳光的勾勒下盎然生机,尽显勃勃生命力。 半晌,林间凉风习习、炊烟袅袅,赶路的一行人就地歇息,竟然开始野炊生火,他们就地取材,砍下林间的竹筒。 只见段莘蓉手法娴熟地将所带的糯米进行浸泡后装入其中,用叶子把筒口塞紧,放在火上烧烤,而随行的侍从也是这般熟练地操作,各自烧火烘烤。 听着火堆里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鼻尖时不时钻入烤熟的米香味道,这味道香气袭人,令人垂涎三尺。 “这个叫考澜,大理南境一带的百姓都是这么做的,因为以往在山林里狩猎就是要花上两天的工夫,先民们为了上山打猎轻装上阵,所以就地取材,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段莘蓉一边留意着火堆上烤得竹筒,一边侃侃而谈道。 葛胤侧耳聆听,兴趣渐浓,频频颔首叫好:“考澜这个法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确实是个绝妙的办法。” 段莘蓉微微一笑,用树枝将竹筒从火堆挑出后,兀自用芭蕉叶 包住纤手准备将竹筒拿过来时。 葛胤见状一急,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抢先一步拿住表层被烧焦、滚烫的竹筒,担忧道:“这很烫,让我来吧。” 段莘蓉乍感心惊肉跳,紧张万分,连忙上前想察看葛胤右手的情况。 葛胤倒是没有感觉到灼热,将竹筒置于地上,未免段莘蓉担忧,硬把手藏在身后。 “傻哥哥你也知道很烫,那还徒手去拿,我们都是肉体凡胎,你关心我会烫到,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葛胤自是拗不过段莘蓉,任由着段莘蓉握住自己的右手腕,段莘蓉检查右掌的情况,许是太过心疼,口中责备道。 葛胤的右掌手指指肚只是轻微红肿,心疼不已的段莘蓉以为葛胤不想她担心,所以不敢流露出疼痛之色,她向着葛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吹气,希望能缓解葛胤的疼痛。 “我真不会疼,蓉儿你不要担心。”毫无疼痛之感的葛胤瞥见段莘蓉如此关怀举动,心中不由一暖,抿嘴笑道。 段莘蓉蹙眉,“咦”地一声,惊诧万分地望着原本红肿的指尖,此刻却恢复如常,仿佛就未曾烫伤过,一点红肿的痕迹都没有,她哑然道:“奇了,怎么烫伤的手指好起来了。” 葛胤循声定睛一瞧,恍然一笑道:“哦对了,这右臂本就有断尾重生的奇效,一点小伤极速就能恢复。” 段莘蓉“哦”了一声,也不愿多问,等了一小会儿后,用匕首将竹筒竹皮刨开,只见藏在竹筒里面的米饭被一层薄薄的竹膜包裹着,一颗颗晶莹饱满的米粒正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看在眼底的葛胤不禁赞叹道:“没有想到堂堂大理国公主的手如此灵巧贤惠。”对于葛胤而言,贤惠的姑娘冷筱霜算一个,第二个目前没有发现,可是莘蓉公主大有这方面的趋势,让他觉得眼前这莘蓉公主简直完美无瑕,人中之凤夫复何求,他一想到此处,莫名一黯,仿佛自己的世界里除了那一位俏丽少女就再也不能接受其他人似得。 段莘蓉将竹筒饭递到葛胤面前,怀着些许期待的心情,道:“来,尝一尝。” 葛胤心头一暖,缓缓接过竹筒饭,用筷子搅拌了一下热腾腾的米粒,正准备尝尝鲜时,身后三名正食用了一半竹筒饭的随从轰然倒地,葛胤转身定睛细看,那三名随从目瞪如铃,口吐黑血,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了一会后,周身化作一团黑气,死状奇特,尸骨无存。 “这考澜里含有剧毒。” 葛胤恍然惊觉,蓦然松开手中的竹筒饭,连忙抓着段莘蓉的玉腕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左手拔出身后的洊雷剑,万分警惕地环视四周。 十余的随从皆因为食用了竹筒饭后,齐齐倒地,死状可怖骇然,最终化作一团黑气弥漫在林间,形成强烈的瘴气。 葛胤与段莘蓉见紫黑瘴气弥漫开去,纷纷掀起袖口捂住口鼻。 “葛胤,十里含香散的滋味你是无缘享受了,那这气味你觉得如何啊?”紫黑瘴气中缓缓走来一群身披血黑色斗篷、半块黑色面具遮住半张脸的人,那群人中为首的英俊青年,他穿着玄衣,长发飘逸且垂拱而下,漠然道。 葛胤瞳孔微微一缩,惊诧道:“唐柯,你到底是如何下毒的?”说着余光瞥向地上未食用的竹筒筒壁内染着有别于炭黑的紫黑之色,他指尖一荡,前方的半截竹子瞬间开裂,向左右垂下的竹面呈紫黑色,他悚然一惊,大骇道:“原来你早有防备,处心积虑地将剧毒下在了竹子内,又知晓我们定会劈竹烧火,火催化了毒素。可你要抓的是我与公主两人,何必连累这么多无辜之人呢,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唐柯不怒反笑,满脸流露出风轻云淡的神色,冷笑道:“葛胤,你少拿出一副正派说辞,我唐柯平生最讨厌你这种人,上次在大宋的瘟疫就是被你这种人搅混了,如今插手起大理之事了吗?可惜大理是我芏教的地盘,还由不得你胡来。” 段莘蓉闻言大愠,挺身站出,玉容露出冷傲冰霜之色,肃然道:“真是大言不惭,大理江山是我段家的,什么时候是你这邪魔歪道的地盘了,你等助纣为虐,干涉我国内政,无非也是谋利罢了。可是我段莘蓉哪怕最后死在此地,也不会让你们得逞。”这一身铮铮傲骨的淡黄纱裙女子言辞凿凿、不让须眉的举止,让众人无不骇然。 唐柯朝段莘蓉投向刮目之色,频频颔首道:“你们段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父亲段廉义杀兄夺嫡,你皇叔段廉礼谋权篡位,倒是你这个大理公主颇具胆色,好,我唐柯只要你手中的玉玺和兵符,绝不伤你性命。” “要玉玺和兵符,就拿本事来取,休要逞口舌之快。”葛胤一手握住段莘蓉的玉腕,一手突前化掌拂面,银黄粉末被葛胤洒出,随风四溢。 等银黄粉末散去时,已不见葛胤与段莘蓉的踪影,唐柯饶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抱胸一笑,道:“不急,这个游戏才慢慢开始,哀牢山是天鹰巢的屏障,这两人进入了「八门五毒灵符阵」之中,想脱身难上加难,且磨磨他们的傲气,再瓮中捉鳖。”说着单掌紧握成拳。 第三百九十六章 土龙 哀牢山,双峰峡谷,佳木繁阴,潭池密布。 溪水潺潺有声且清澈见底,葛胤与段莘蓉紧赶慢跑花了两个时辰,仍旧在这峡谷之中迂回。 “他们为何没有追来?”段莘蓉心生疑惑,不禁问道。 葛胤饶是淡定自若,神情镇定,敛容道:“我们来天鹰巢是为了救人,想必他们是知道,只是不想我们带着一群人罢了。”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天鹰巢所处位置不容易寻找,听阿弘说是在峡谷深处,靠近纳楼部的方位,到时候我们把人救出来,只要往纳楼部跑就行,到时候余登大哥和阿弘会来接应我们。” “啊....” 段莘蓉突然失足踩到流溪之中,慌张惊呼了一声,这时溪边草丛里跳出一群棕褐色的蟾蜍向着葛胤二人扑来。 四年前曾目睹过「八门五毒灵符阵」的葛胤骇然道:“八门五毒灵符阵中的蟾蜍毒阵,果然是因势而生的阵法。” 此话一落,溪边树冠上也跳下二十来只体型中等的暗绿色蟾蜍,它们下巴处长着一个大大的肉瘤,铜铃打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葛胤二人。 蟾蜍们张口吐出一丝丝脓流状的毒液,这毒液极具腐蚀性,在散射之间无意滴落的湿润土壤或花草都化成一堆焦土。 葛胤五指虚弹,指尖黄蓝剑气连续飙飞射出,消弭周遭扑来的成群结队蟾蜍,另一只手化掌虚空抡转,体内多种强大灵力糅合在一起,灵力光剑在当空凝成一朵光苞,光苞向着左右开出两缕带尾的光瓣,垂拱而下,环着葛胤与段莘蓉周身形成一道百邪难侵的光罩。 “剑运天横。” 葛胤当下大喝一声,他翻转剑柄,单手运势而起,一记「剑尊剑气」的顶级招式-第十一式竟被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不费吹飞之力地使出。 此时这个海蓝青年通体黄蓝之光大绽,十二条经脉被灌入了黄蓝光路,通体印现,十二道剑气依次顺着他十指指缝鱼贯而出,凌空而出的这十二道剑气如排山倒海般扫荡激射,周遭高大的树冠皆被削成秃顶,纷飞踏来的蟾蜍连同吐出的毒液齐齐被碾碎成齑粉。 阴森的天鹰巢内,一面光墙中也同时倒映着如斯画面。 “不可能,我父亲花了八十年的时光千辛万苦地练到「剑尊剑气」的第十一式「剑运天横」,这木讷小子今年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就轻而易举地学会了第十一式,还是自己顿悟,怎么可能?” 光墙正对面有一位坐在特制的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他目瞪如铃,眼底竟是匪夷之色,兀自摇首否然地说。 身旁立着的一位被血黑之衣通体包裹着的面具男子,神色淡定,冷冽的眼神如平静的湖水未起波澜,敛容道:“雁裘兄,这葛胤即便是天纵奇才那又如何,还不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如若使用的好,还是一把杀人利器。” 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怔怔盯着画面里的葛胤出了神,匪夷的眼神转之为狠戾之色,他谶然道:“对,确实是一把护我登上剑尊门门主宝座的利剑。”说罢朝身旁的面具男子作揖,噙笑道:“还请炎易师弟好生雕琢一二。” 炎易讳莫如深地发出一声笑意,道:“不急不急,这只是五毒的第一关,唐某会让他知道我天鹰巢不是轻而易举就能随意进入的。” 正当光墙画面前的人在谋算之际,葛胤已经用剑气扫荡了成千上百且源源不断的蟾蜍,他微露疲倦之色,缓缓喘着粗气,思忖着如何破解这一阵法时。 忽然,他心下一咯噔,想到了什么似得,附耳对段莘蓉说了一句话后,腾空跃起,离开剑罩的保护圈外,他自信一笑道:“考澜靠你了。” 段莘蓉闻言颇为默契地将身上的一带装满米粒的米袋口扯开,向着林间方向用力抛洒。 漫天米粒,随着葛胤双掌掌心如涓涓细流钻出的「大智菩提璎珞藏」禅宗灵力,灵力在葛胤的翻转下,凝成气流,气流迂回着金色卐字佛印,推动着米粒打穿林间的一根根绿油油的竹子,竹子洞穿之后发现奇特的变化,竹洞内竟然飘散出紫黑色的粉末。 四周风向轻易受着葛胤摆布,紫黑色粉末也被吹落到成千三百只的蟾蜍身上, 这时葛胤右手执剑,左手幻出一道黄蓝剑气,剑气与洊雷剑相抵,电光火石闪烁着呛呛剑花。 剑花之火与紫黑色粉末在空中相遇时,发生了化合反应,火势连绵燃烧,原本唐柯想用考澜下毒的计策,没有想到却被葛胤用来破了蟾蜍之阵。 蟾蜍遇火又与遇毒,哪里能存活,即便是源源不断幻出来的蟾蜍也不及这攻势的猛烈。 葛胤与段莘蓉趁着这个时机溯溪而下。 两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溪边,溪水由窄变宽,由缓慢变得湍急,原来溪水流到了溪滩的尽头后急速下垂,形成巨大的流瀑白练。 葛胤屏息以待,紧握段莘蓉的秀掌,向着她微一颔首,仿佛对她传递莫大的勇气,段莘蓉温柔一笑,两人双双跳下那落差极大的千尺飞流中。 银白瀑布色体冰肌,如珠帘银铃,似彩练垂空,流光四溢,将未免被冲散而紧紧相拥的两名青年男女推向无尽水潭深渊。 扶摇而下的青年男女紧紧相拥,双目紧闭,仿佛已经不在乎下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一张露着锋利又光滑兽牙的血盆大口猛得从最底下的水潭跳出而扑咬上来,葛胤悚然察觉异样,立即将洊雷剑没过飞流瀑布插入峭壁内。 葛胤一手紧抓剑柄,一手紧紧揽着段莘蓉腰部,两人停止下坠之势,悬挂在飞瀑中间,得以免受潭中猛禽突袭。 飞瀑之下竟然有十几头鳄鱼,这些鳄鱼的背上长满深绿色的坚硬甲壳,粗长如辫的尾巴,长在头部两侧鼓鼓的眼睛一直盯着葛胤二人,似乎在等待他们什么时候掉下来,成为自己的盘中餐。 “这是土龙.....” 段莘蓉紧紧抓着葛胤的手臂不松开,她咽了一口唾沫,为了不让葛胤担心,她强装镇定,正色道。 葛胤心知段莘蓉虽柔弱却果敢,即便是遇到这么凶猛的禽类,难掩惧怕之色,他可以感受到段莘蓉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掌心传来的那一股子寒颤,他将环着段莘蓉腰部的手臂更紧了一些,柔声道:“蓉儿,别怕,有我在。” 许是这温柔却又带着一股子莫名力量的话语驱散段莘蓉的惧色,带来一丝丝春风沐浴的暖意。 潜伏在水潭深处的鳄鱼发现了猎物,皆不约而同地冒出脑袋 ,可是见葛胤与段莘蓉两人迟迟不下来,鳄鱼有一些浮躁,开始在潭水里来回翻转,甚至于向上攀跃,激起了层层水浪,恨不得将葛胤两人扯下来。 半晌,此番僵持之下,葛胤体力渐乏,而且洊雷剑剑体承受重量过重而大幅度弯曲,剑尖所扎入的峭壁也渐渐往下溜滑,石与剑摩擦出四射的火花。 这也意味着洊雷剑不堪重负,支撑不了葛胤二人令其不断坠落。 眼看着两人即将落入鳄鱼兽口时,葛胤情急之下纵身踩点光滑的峭壁,想借力弹到潭水岸边的树冠上,却因为自己搂着段莘蓉,两人体重加起来影响了轻功的发挥,加之峭壁湿滑导致借力效果大打折扣。 但是,在凌空之际,葛胤掌心内聚浑厚且祥和的禅宗灵力抵在段莘蓉腰眼处,用灵力将她送到岸边安全的树冠之上。 “啊...” “葛胤哥哥.....” 一声惨叫和一声疾呼同时响起,鲜血瞬间染红鳄鱼潭水,葛胤的身子倒立,右臂却因为方才逃遁慢了一步而被鳄鱼咬在口中,令其不得随意动弹。 索性的是葛胤只身一人倒是可以轻易施展轻功,身轻如燕倒立临空,唯独一只右臂被紧咬在兽口之中,血涌不断,可见右臂伤势何其严重。 葛胤强忍住疼痛,微笑示意段莘蓉,让其不必担心,咬牙镇定道:“土龙越是咬着自己,我越不能挣扎,因为越是挣扎,它就会咬住更多地方,所以唯有断臂重生。”说罢,当机立断的海蓝青年竟然挥剑砍断右臂,趁机飞到岸边。 段莘蓉见此血腥场面,甚为心疼葛胤,紧抓树冠,早已泪目,凝噎道:“葛胤哥哥......” 葛胤痛得几乎面目扭曲,冷汗淋漓的他支剑跪地,封住肩口断臂处几个穴位,让血流暂时止住,但是这断臂撕裂之痛彻骨而来,让他瞬间脸色苍白。 一群贪得不厌的鳄鱼嗅着血腥味朝着岸边爬来,身受重伤的葛胤此刻是危机四伏,他凛然不惧,沉着冷静地内运起两颗黄蓝乾坤石护住心脉,减轻伤痛。 他细细观察周遭从水潭里爬出水潭的那十六只鳄鱼,想到了临行前一位叫鲜弘的少年曾指点过他如何破解八门五毒灵符阵之言:“要记住,八门五毒灵符阵是玄门中精巧之阵,而天鹰巢的灵符阵更是玄妙之极,绝对是阵中有阵,奇门遁甲以次序相列八门与八宫同位:一休、二生、三伤、四杜、五景、六死、七惊、八开。若是阵法之兽多时,不能以方位找出生门,而应该算时辰,按照你当时的时辰,按天干地支术数术数算出数号,数号所对的九宫八卦之位灭之,阵则破。” “葛胤哥哥,此时是卯时三刻。”段莘蓉压抑住悲伤担忧之色,冷静沉着地说出此时的时辰。 素来机敏聪慧的葛胤凝神思索,恍然道:“是巽位杜门,西北为开,对冲东南则为杜。” “雷厉乘刚决,震来厉,乘刚也。” 葛胤口中默念剑诀,左掌掌心蓄着黄蓝光丸,他向天外翻,抹开朝天一扬,天空瞬间风云变色,云间登时撕开一条裂缝,滚雷巨响,倏忽间,一道闪电落下,准确无误的劈中东南方位的两只鳄鱼,鳄鱼承受不了这雷霆一击,化为一团焦烟。 岸上其它的鳄鱼见状悚然面面相觑,仿佛被吓破了鱼胆似得,全部缩回水潭里去,饶是不知鳄鱼阵被迫导致。 第三百九十七章 鹰巢 “年轻人,破阵又如何,还不是瓮中之鳖吗?” 葛胤循声望去,说话之人凌空漂浮在鳄鱼水潭之上,她身姿窈窕,螓首戴着骷髅形状的面具,无法看清此女子的模样,但是听这声音低沉沙哑,给人一种中年妇女的即逝感。 只见那黑衣女子鬼魅一抹,形如闪电,眨眼间将树冠上的段莘蓉拿肩下坠,稳稳落地,段莘蓉被她肩头一拿,一股电流莫名入体,还未来得及挣扎早已昏厥过去。 葛胤见此女子身法奇异,绝非泛泛之辈,加之断臂失血早已体力难支,他释然一笑,丢下洊雷剑,似乎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打算。 天鹰巢,处于飞瀑低谷之间,位置极为隐秘,环境阴暗潮湿且闷热,多有五毒虫蛇,阵法多端,一般外人入内皆是有去无回,几乎尸骨无存。 巢内树屋众多,以大树为框,搭之建以屋舍,树屋隐藏在茂盛的树木间,黄昏与清晨多有云雾缭绕,仿佛进入世外桃源。 “天鹰巢,这是人间炼狱,还是世外桃源?”断臂青年孑然站在丛林树冠之上,居高俯瞰,对这天鹰巢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构建的布局感到惊叹之余,也对这芏教之人的行为举止深表憎恶。 断臂青年徐徐飞到天鹰巢的边际之处,正准备伺机擅闯所设结界时,发现结界所形成的墨色隐形树纹印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断臂青年往后推了一步。 悻悻离开的青年人兀自走在树屋之间,树屋下有六处农田,农田颜色分别为黄、青、紫、黑、红、白。黄色农田种植的是糜子,这糜子有别于北方的庄稼,连叶片草根、颗粒皆为土黄之色,且扎根的土壤之处爬有五色毒蛇,这倒是让人费解。 紫色农田里种植着一种奇特诡异的紫色大豆,大豆之间蜘蛛网密布,随处可见花色毒蜘蛛自由穿行,让人望之胆寒,更有甚者的是施肥的仆人,形同木偶,无意识,面色土黄,神情淡漠,动作僵硬,所施洒肥料皆为血腥脓血,洒在紫色土壤上还徐徐冒出轻烟。 断臂青年见状留步驻足,这时一位仆从提木桶转身撞见了自己,却头也不抬,语气漠然道:“葛公子。” 葛胤本就儒雅绅士,见这仆役如此称呼自己,连忙作揖道:“对不起,老大爷。” 可这被唤作老大爷的仆役毫无反应,径自往前走去,仿佛没有听到似得。 “葛胤,你可知这些仆役是何人吗?可不是你所想的灌了失魂药的凡人,他们都是丧失*精魄的魂灵。”唐柯不知何时走来,他负手于背,饶有兴致地解释道。 葛胤蹙眉思索,口中呢喃着:“丧失#精魂的魂灵。” 唐柯毫无不耐之色,解释道:“人有三魂七魄,而这些仆人皆是这世间丧失七魄中任意三魄的魂灵,所以不能称之为人,但是又能滋养肉身,人称活死人。而我父亲为解仙之体,亦为邪灵之首。” 葛胤甚感嗤之以鼻,不屑冷哼道:“哼,什么魑魅魍魉光怪陆离的东西都是你们这魔教所有......无非是研制出危害乾坤的邪物毒药罢了。”说着睨了一眼其余的青、黑、红、白四块农田。 另外四块农田亦如既往的诡异,白色农田最为平实一些,是种着一片洁白的曼陀罗花,但是曼陀罗花含有剧毒。而青色农田栽种的是断肠草,草茎上躺着青色蜈蚣,简直是二者色泽统一,浑然天成,如有不察者误摘此草不仅会身中钩吻之毒,还会被五毒之一的蜈蚣毒咬。 黑色农田比较奇怪,除了一片黑色土壤上爬满黑色蝎子以外,不见其他植物或者庄稼,红色农田栽种的是一片红色小花,小花状如伞形,花瓣呈倒披针形,这些小花病恹恹似得,毫无生机可言,由于葛胤没有认出此物,不由多看几眼,不禁问道:“这是何物?” 唐柯悦然应道:“此乃幽冥花,凡人称它为曼珠沙华,夜间开得极美,白日里却是病弱之态,也是假象。” 葛胤悚然一惊,略有迟疑,口中嘟囔道:“曼珠沙华......” 环着高大树身拱门走了半晌,葛胤走到一间树屋前,停下步子,转身对紧随自己的唐柯冷冷地说:“无需跟着我,你设了结界,我即便有通天本领,也很难逃脱,况且你还囚了莘蓉公主,不就是为了让我就范吗?” 唐柯狞笑一声,道:“呵呵....知道便好,我父亲封你为上宾,却将公主囚禁,如果你将兵符与玉玺交出的话,那公主自然与你同为上宾,否则,你就在我天鹰巢当一辈子上宾吧。”后面一句话带着威胁的口吻,早已丧失仅剩的耐心,他甩袖蓦然离开。 葛胤俊美的面庞露出恚色,他紧握左臂拳头,眉宇间漾起一丝倨傲,他走进树屋内,树屋内有张简易木床与桌椅,一位淡黄衣裙的柔雅少女见到自己恍然一喜,道:“葛胤哥哥...” 话音一落,等柔雅少女要上前走几步,缩短与之的距离时,门扉边亮起一堵华光将她娇躯反弹回去,令她无助地趔趄后退。 葛胤心急道:“别,蓉儿你别过来,这结界为你而设,对我没有影响,我过来找你。”说着加快步伐,走到段莘蓉的旁边。 段莘蓉神情失望地注视着葛胤空荡荡的右袖,不禁黯然道:“葛胤哥哥,你的右臂.....” 刚说完此话,身躯发生异样的葛胤赫然倒地,他面色扭曲、冷汗涔涔,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占据他的肉身,让他无法压制,他死死地按着右臂断口处,牙缝间迸出“嗯哼.....”的痛苦之声。 段莘蓉被吓坏了,两抹泪帘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她蹲下身子,心急如焚道:“怎么了?葛胤哥哥,你别吓蓉儿...” “啊.......” 在葛胤身上的神秘力量突然发难,如岩浆迸发,他双目亮起青幽光泽,创口处竟长出了一只青色兽臂,断臂又重生了。 段莘蓉又惊又喜,破涕而笑道:“原来这断臂重生之言是真的,太好了,葛胤哥哥你的手臂又长出来了。” 葛胤脸上的痛色消退,缓缓平定呼吸,举起新长出来的青臂打量了一下,连他都不知道对这新长出的右臂,该是喜还是忧。 此间奇异的瞬间被一直在暗处观察的毒鹰邪王唐义林看在眼里,他饶有兴趣地道:“有趣,着实有趣。” “这年轻人身怀两颗乾坤石,我是志在必得,义林你该 知晓?”那日出来的头戴骷髅面具的神秘女子再次出现,她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用高冷的口吻说。 唐义林恭敬地朝着那神秘女子作揖道:“是,冥王放心,在下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他们一个个套入圈中,定能促成冥王光复大业。” 还未等唐义林抬首时,神秘女子早已消失无踪,唐柯忽然站在唐义林身后,不解道:“父亲,你何必听那老太婆的话,我倒是觉得葛胤那小子不以为惧。” 唐义林面色森然,厉声道:“不以为惧,这小子用了四年时间,如今修为与你旗鼓相当,再给他几年时间,岂不是超越为父。”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暂缓道:“不过葛胤的作用不可小觑,有了他足够摧毁剑尊门。” 某天夜里,月光皎洁,巢内寂静无人。 葛胤与白衣少年并肩走到段莘蓉所在的书屋内。 “蓉儿姐姐,是正明连累你被囚于此。” 白衣少年正是满心自责的段正明,段莘蓉见段正明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不打紧,我不会武艺、又无爵位兵马,挽救大理江山本就力不从心,若是能以我一人换你出去,至少你能助三皇叔围剿读杨义贞。” 段正明否然道:“不,姐姐你是大理公主,先皇嫡女,若是你带领我们剿灭叛兵,更是出师有名。”说着顿了顿,道:“三皇叔引狼入室,谋反逼宫,害死先皇,姐姐你怎么原谅他了?” 毫无恨意的段莘蓉坦然道:“都是段家子孙,况且父皇临死前,曾让我选择将玉玺交于阿弟或皇叔,延智下落不明,加之年幼,皇叔虽利益熏心,被一时冲昏头脑,但他一定心怀愧疚,他的兵马强大又得多种势力支持,是段家诸王里最有机会一举剿灭杨义贞势力。” 段正明闻言面上肌肉微微一松,容色闪过惊诧之色,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握住段正明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正明你心怀仁德,若你为大理新君确实是不二人选。可如今的形势不是立谁为帝,而是段家人应该同心同德,恢复旧山河才是。” 眼前这柔弱少女的胸襟却比一般男子还要宽广,没有被狭隘的仇恨所蒙蔽,反而跳出了桎梏,站在大局之上盘旋。 段正明惊诧万分,眼底生出钦佩之色,附和道:“蓉儿姐姐你有如此心胸,若是男儿,这大理新帝舍你其谁。”说罢,紧握拳头凿墙自责道:“都怪我,当时被唐柯那狗贼所困,无暇阻止皇叔的阴谋,让他一时受到杨义贞的蒙蔽,打开宫门放狼入内。” 白衣少年突然朝段莘蓉跪下,大有负荆请罪之意,歉然道:“臣弟有罪,对不起皇姐,辜负先皇厚望,自古长姐如母,请皇姐降罪,臣弟绝无怨言。” 段莘蓉连忙扶起段正明,正色道:“无论你做错何事,姐姐都不会怪罪,更何况你自身受困,这也不能怪你,况且我们当务之急是要逃出此地。” 葛胤附和道:“对,小王爷,他们能够放你出来,全然是料定你我二人决计不会抛弃公主而逃之夭夭。葛胤认为他们志在公主的兵符与玉玺,那么我们就抓住他们这一需求,让你率先脱困,里应外合,伺机救出公主脱险。” 第三百九十八章 炎易 清晨,天鹰巢。 巢内最宽敞华丽的树屋内,唐义林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认真端详着,悠闲如常,唐柯独自站在一旁,似是心思极重。 唐义林一眼看穿了唐柯的心思,问道:“柯儿,你这是怎么了?” 他见唐柯摇首就不想再多问下去,询问道:“力钦回来了,他的心事可比你重多了,好像与梵音宫舒晴有关。” 一提到“舒晴”二字,唐柯眉头一皱,敛容道:“父亲,扈力钦心仪舒晴,却又打算迎娶慕容世家大小姐秋水为妻,简直是.....” “唐师兄言重了,力钦是打算迎娶秋水,但是对舒宫主岂有半分染指之心。”门外出现一位青年的身影,他身着蓝灰色衣袍,背负琅琊仙刀,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唐柯面色一沉,本就与之有嫌隙,眼下更是眼含怒色,质问道:“笑话,那你去梵音宫阻止舒晴剃度,又是为了什么?” 扈力钦置若罔闻,作揖道:“义父,除了杜若仙和亦真师太、舒晴宫主的居所未找过以外,力钦把整个梵音宫的其余角落寻遍,包括义父所说得大梵殿的暗格,并未找到义父所说得琅琊仙刀刀谱、大智菩提璎珞藏、梵琅双修法。” 唐义林微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与过往的回忆之中。 在二十多年前,梵音宫。 他还是面如冠玉的青年人,对着一位身着海蓝禅袍的尼姑,说:“姐,你如今是梵音宫的宫主,我求你把仙儿师妹许配给我好吗?” 亦真师太唉声叹气道:“义林,我知道你与若仙师妹情深似海,家师如今被若宜和若芙两位师妹之事气得病倒,你现在让我去向她老人家替你求娶若仙师妹,那家师断然不会答应的。” 唐义林不解道:“可是姐禅道双修本就是逍遥门与梵音宫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况且仙儿是杜门仙庄大小姐本就是戴发修行,我是逍遥门弟子,又是唐门门主,还是你的胞弟,自然是信得过,五若师太就算是因为那悉地神僧的徒儿一德色诱李若宜,舒若芙错嫁负心汉萧雁裘,那也不能因此牵连我和仙儿呀,我和仙儿相识许久,早已定下婚约.....” “义林,不要为难大师姐,她也有难言的苦衷,我们的婚事可以推一推。”容貌秀丽、温婉妩媚的白衣少女缓缓走来,毫不避嫌地站在唐义林身侧,两人相差二十来岁,却也瞧不出来,仿佛就是差个十来岁的年轻男女一般。 亦真师太望见两人如此亲密,不由地黯然摇首。 感情甚笃的两人十指相扣走在小径上,浑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杜若仙温柔地说:“义林,你为何如此心急呢?你明知道梵音宫此刻是多事之秋,若宜师姐为了一德那秃驴叛出本门,若音师姐算是过得最好的,她得偿所愿嫁于萧尚全师兄,只是萧雁裘苦苦纠缠于她,这萧雁裘果真是浪荡子弟,与若芙师姐定了终生后,却又到处拈花惹草,听说萧雁裘在多年前曾与自己的师妹醉酒产下一子,听说这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唐义林俊美的脸庞散发着温柔入骨的辉光,侃然道:“剑尊门萧氏子弟都是情场高手,萧雁裘萧师兄如此,他的弟弟萧尚奇也是如此,不知为什么老是纠缠你,明知道仙儿你名花有主了,所以你说我能不急吗?即将到不惑之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心爱之人,当然要牢牢抓到手中,不会轻易放手。”说罢,他紧握心爱之人的秀掌,并将秀掌贴于自己心口位置,仿佛生怕她突然离开自己似得。 杜若仙难掩娇羞之态,嗔道:“哪有纠缠我,人家萧尚奇师兄也是如玉君子,义林呀你就是心眼多。”顿了顿,黯然道:“自从若宜师姐走了之后,师尊一病不起,梵音宫的诸多事情都要大师姐料理,我如今是若字辈唯一留下来陪师姐的人,我想趁着还未出嫁时,多帮衬帮衬师姐,如果没有师尊让我参加禅道大会,仙儿也不可能与你相识。” 唐义林颔首道:“也罢,那只能推迟我们的婚事了。”说罢,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一德和尚是否通过若宜师妹夺得「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第四卷?” 杜若仙摇首,坦然道:“自然没有,这经书绝学自然是要紧的很,师尊一直将经书与梵琅双修之法藏于.....”说着面露谨慎,反复打量四周环境,小声附耳道:“藏在大梵殿的暗格内,师尊当时曾说过,希望从我或者柳若音师姐中择一人中修习此法,因为柳若音的郎君萧尚全澄澈心善、侠骨道心,而师尊说你虽倨傲冷漠,但又不失准则,就算他日误入歧途,也自有其分寸,会坚守原则。” 唐义林面露淡然之色,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师父很是了解我呀,我唐义林此生就是为了以修道提高修为,让唐门威震武林,除妖惩恶。”说着将身侧佳人揽到怀里,柔声道:“还有就是护妻儿周全,与你白首到老。” “好你个炎易师兄,你怎么可以打趣我呢,哪有什么妻儿嘛?人家还小。” 曾经依稀的话语言犹在耳,那温暖人心的画面浮现脑海,让如今年逾六旬的唐义林大有感怀人事变迁之意,面容尽显黯然神伤之色。 半晌,唐义林才晃过神来,他捏了捏鼻尖,无意间碰到被半块面具遮掩的侧脸,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恨意,他森然问道:“萧尚奇这厮现在何处?” 唐柯微微一愣,应道:“萧尚奇行踪难测,前一阵子还在蜀地剑尊门,如今又去了大夏......” “不打紧,他还是会心疼他的宝贝女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不请自来。”喜怒无常的唐义林此刻又长舒一口气,瞥了一眼扈力钦,缓缓接上前面的话头:“力钦啊,琅琊仙刀谱总会找到的,你不要担心,到时候义父亲自去梵音宫走一遭,定能找到刀谱。” 唐柯见唐义林与扈力钦流露出父子温情的状态,甚是不悦,他灵机一动,故意挑拨道:“力钦啊,你的义兄最近被我们请到天鹰巢做客,你可千万别自作聪明将他放走,这葛胤如今可是我们灭剑尊门的一大法宝啊。” 扈力钦闻言毫无惊讶之色,神情异常淡定,他细细咀嚼话头深意,淡然一笑道:“放心,既是贵客,我岂能坏了义父一盘好棋,我绝不在此与之相认,他若来了定当换上面具行头,不以真容示之。” “葛胤有事求见敝教教主。” 说时迟,那时快,葛胤站在门外,没有贸然入内,高声喝道。 唐义林睨了一眼扈力钦,扈力钦便知其深意,他微微颔首,躲进屏风内的里屋中,只听唐柯喝道:“请.....” 葛胤与段正明两人缓缓入内,葛胤大卖关子道:“唐教主身为一教之主,既然把我二人奉为贵宾,那葛胤自然要以礼相回。” 唐义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葛胤,问道:“是何礼如此贵重?” 葛胤眼底含着慧色,道:“唐教主将我等三人囚于此处,无非是想拿到莘蓉公主身上的兵符与玉玺吧,只是这些重要之物都放在秀山郡镇南王府内,大家都知道,秀山郡原是大理国太祖龙兴之地,镇南王府曾经更是通海都督府,府内曾有太祖让能工巧匠的机关密室,存放这两件重要之物,再合适不过。”说罢,顿了顿,他忽然转头看向段正明,道:“正明小王爷是镇南郡王,熟悉王府环境,让他去取那两件重要之物拿来换公主殿下自由,妥否?” 唐义林犹豫了一会,频频颔首道:“好,柯儿你送镇南郡王离开,不用派弟子相随。” 这思考的时间短暂的让葛胤有点诧异,他定了定神色,作揖道:“多谢唐教主成全,那葛胤也先行退下了。”说着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屏风方向,径自离开。 第三百九十九章 初见 唐柯心生疑窦道:“父亲,你怎如此轻率就答应了,难道不怕他们想到外面寻救兵,来个里应外合吗?” 淡定自若的唐义林倒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淡然道:“我唐义林还有一名徒儿,他就在镇南王府,所以无需担心,就算他们要里应外合,又岂能轻易破解我的阵法。” 唐柯见唐义林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再多问,倒是躲在里屋的扈力钦剑眉紧皱,心思重重。 五日之后。 葛胤亦如往常,闲适地踱步在农田小径间。 一名挑粪仆役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经过时还抬首向他微笑,这笑容何其熟悉,让葛胤又惊又喜地说:“阿弘,你怎么进来的?” 葛胤定了定心中狂喜之色,不时地扭头打量四周是否有人察觉或者监视。 鲜弘眉锋一挑,几近狡黠,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放心吧,一切准备就绪,今日丑时是此阵和结界最薄弱之际,你到时候带着公主离开即可。” 葛胤见鲜弘不明说,他也不多问,由于芏教的手段,莫名开始担忧鲜弘,关切道:“阿弘,你要千万小心。” 这话中关怀之意让鲜弘为之一愣,一股暖意从他心底蔓延而生,他嘴角扬起风轻云淡的笑容,微微颔首。 是夜,月明星稀。 唐义林独自一人在凉亭下自堪自饮,与清风为伴,与松涛共月,甚是逍遥洒脱。 清风徐来,一团山雾被吹入凉亭之中,氤氲弥漫,仿佛置身于瑶池仙境一般,而此刻的唐义林醉眼朦胧,心头愁苦在酒精的压制下,又想起一些让人怀旧的陈年往事。 岁月年轮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逍遥梵音禅道交流大会。 “这位师兄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容貌秀丽的白衣少女欣然走来,开口问道,眉宇间尽显俏皮机灵之色。 那俊秀青年头戴堰月冠,脚踏云履,身着蓝色得罗,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着飘逸清俊之态,只是他的性格格外内敛沉稳,冷傲中带着一丝冰冷入骨的气息。 “你是梵音宫的若仙师妹吧,在下道阳真人座下四弟子炎知,俗名萧雁枳,这是我三师兄炎易,俗名唐义林,唐门大公子,人称五毒公子。”自称炎知的青年装束打扮与炎易一致,他眉开眼笑,热情地介绍道。 炎易冷哼一声,对炎知啐道:“要你小子多嘴。” 杜若仙口中囔囔自语,反复思索念着“炎易”这个名字,心下一咯噔,恍然知晓道:“五毒公子炎易,原来你是我大师姐的胞弟呀,还是早年间名动神州的乾坤三大诸葛:清笛先生、五毒公子、巽风儒士,其中的五毒公子,与清笛公子舒若尘齐名。”说着扭过螓首,对着一位清秀娟丽的白衣女子挥手道:“舒师姐,此人与你哥哥齐名勒。” 舒若芙闻言马上莲步上前,朝着炎易与炎知作揖道:“梵音宫五若师太座下四弟子舒若芙见过两位逍遥门师兄。” 炎知性子爽朗,他连忙揶揄道:“舒师妹客气啦,你们梵音宫的女子个个绝艳美貌,一直都说柳若音师妹何其美艳动人,舒师妹和杜师妹亦是不遑多让。” “咳咳咳,五若师姐,此次逍遥梵音禅道交流大会欢迎你带着五名高徒光临我逍遥门昆仑山来,道阳感激不尽。”大殿上遗世独立着一位仙风道骨、白发苍苍却风采奕奕的老道士,正是逍遥门门主道阳真人。 他对着身侧那位老尼姑格外恭敬有礼,那老尼姑是梵音宫师尊五若神尼,她身旁立着四名女弟子,各是美貌非凡,忍不住让在场的逍遥门男弟子难守道心,多看几眼。 五若师太咯咯一笑,道:“道阳师弟客气了,这逍遥梵音禅道交流大会一直是十年一次,两派先祖传下来的规矩,梵音岂敢推辞。” 道阳真人指着下面一排统一着装蓝色得罗的六名男弟子,一一介绍起来:“自从三十多年前的正魔大战之后,我逍遥门一直广纳有慧根的弟子,这六名是我炎字辈最为出众的弟子。大弟子炎钰最为年长,今年即将四十有二了,二弟子炎丘,俗名萧雁裘,义阳师弟的长子,剑术绝伦。三弟子炎易,俗名唐义林,有五毒公子之称,谋略过人,用毒用药堪称奇绝。” 炎易听到师尊提及自己,阴沉的脸庞挤出一丝微笑,对着道阳真人与五若师太两位前辈恭敬一礼后,再转头对着对面一排清一色的白衣女子,躬身行礼,煞是彬彬有礼,却不知杜若仙正在对面笑吟吟地盯着自己,饶是兴趣十足。 道阳真人继续介绍着:“四弟子炎知,俗名萧雁枳,义阳师弟次子,今年刚到而立之年,五弟子炎树,俗名郗天肃,北苍派少掌门,今年十六岁。六弟子炎灵,我最小的徒儿,十三岁,义阳师弟的小儿子,悟性极高。” 五若师太见道阳真人介绍完毕后,便睨了一旁冷漠冰霜的大弟子唐若真,道:“亦真,你如今是梵音宫宫主,你且介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师妹们。” 唐若真清冷的玉容未起波澜,颔首道:“二师妹李若宜,三师妹柳若音,乾坤子与杜梵音祖师奶奶嫡传后裔,四师妹舒若芙,五师 妹杜若仙,杜门仙庄大小姐。” 当炎易听到姐姐介绍杜若仙时,眼神无意识地望向她,却发现杜若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两人的初次见面就是如此简单。 紧接着记忆书册又继续翻开下一页的篇章。 “炎易师兄,我能挑战你吗?” 杜若仙手持长剑,白衣翩翩,英姿飒爽,她嘴角浮起满满的自信,问道。 炎易上前捡起杜若仙长剑的剑鞘,淡淡道:“我虚长了快要两轮的年纪,那我让你一只手,用剑鞘对你的长剑,我若是在十招内未将你拿下,那算在下输,你觉得如何?” 杜若仙本就是少女率真性情,闻言大为不满,只当他过于自信,冷哼一声道:“哼,好啊,那既然你不想当师兄,那就当大叔好了,炎易大叔,小姑娘未必输给你。”说罢,凌厉出剑,汹汹猛刺向炎易。 炎易的出招方式如同他沉稳漠然的性子一样,不紧不慢,不闪不躲,直到剑尖凝着剑势正要刺到他的鼻尖时,炎易两指牢牢地掐住剑尖,控住汹汹剑势。 他右手横胸极速旋转剑鞘,形成夹带着劲风的漩涡,掠起杜若仙的发丝,霎时间漩涡劲风转瞬如刀锋,随着炎易的不断推近,削弱了一根发丝。 爱发如命的杜若仙见状又气又怒,娇躯后仰,玉足高抬,猛地踢向炎易手肘,谁知炎易抢先丢下剑鞘,用手掌按住足尖,并顺着自己方式往后一扯,倒是让杜若仙的双腿作一字型横向劈叉。 胜券在握的炎易得意一笑,他另一只掐住剑尖的手以百炼刚化为绕指柔之态,将长剑向着里侧一百八十度弯折。 在炎易松手之际,只听“乓....”的一声,长剑材质过硬,接受不了这个大幅度弯折,导致力过截断。 断剑残肢冷不防弹飞割向杜若仙娇颜玉容,杜若仙见状吓得玉容失色,也来不及闪躲,竟松开手中断剑之柄,明眸紧闭,不敢睁眼看去。 劈成一字型的玉足膝盖处有两滴水滴落,渗入其中,隐隐感觉到那股子淡淡的温热,她好奇地睁开双眸。 眼前的一切,让她惊诧万分,原来炎易在方才千金一发之际,徒手握住了断剑,剑锋划开掌心的肌肤,一滴两滴三滴....血止不住地溢出。 但是这个叫炎易的青年依旧面不改色,眸中闪过动人心魄的担忧辉光,仿佛此时此刻,两人的眸中清澈地倒映着双方的绝世容颜。 第四百章 算漏 忆当年,大宋南部连续降雨,洪涝灾频发,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流寇乘势而起,四处作乱,导致南方受灾之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逍遥门道阳真人与梵音宫五若师太决定,让两派弟子下山历练,得以达到渡人渡己的双重效果。 云梦泽畔,饥贫交困的灾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列列灾民排队排得整整齐齐依次领取粮食。 在棚内发放粮食的爱心人士是杜门仙庄的大少爷杜淳如和大小姐杜若仙。 炎易、炎丘、炎知三人从旁协助,炎丘身侧多了一位丰神朗俊、举止儒雅的绿袍青年。 “咦,逍遥门的几位师兄们都来帮忙啦。”杜若仙与舒若芙走上前去,温婉秀丽的舒若芙缄默不言,倒是杜若仙寒暄几句之后,余光忍不住多看了炎易一眼,炎易对她的态度与在逍遥门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在那么冷漠,反而眉宇间难掩喜悦之色,容色之中多了些许亲切与熟稔之感。 炎丘作为逍遥门的二师兄,作揖道:“两位师妹客气了,洪灾不断,百姓困苦不安,作为逍遥门一员自当出力。” 一旁的炎知附和道:“是啊,我大哥说得没有错,像你们杜门仙庄家大业大的,出钱,那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就只能出些力气勒。” 杜若仙揶揄道:“这话说得,你们剑尊门也是家大业大,弟子成千上万,家业丰厚,我杜门仙庄哪里比得了你们呀。” 绿袍青年微微一笑,否然道:“杜姑娘此言差矣,剑尊门虽弟子成千上万,但是分为八席,与杜门仙庄的财力比之,反而不够具有凝聚之力,有些分散,况且弟子越多,所赚的银子就要养活这些弟子,那杜门仙庄却又不同,专营酿酒,五湖四海无不买账。” 杜若仙这才注意到这位绿袍青年,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炎知连忙介绍道:“哦,这是我三哥萧尚奇,江湖人称巽风儒士,与炎易师兄齐名。” 杜若仙淡然瞧了瞧他一眼,“哦”了一声,道:“原来又是一位精于谋算的诸葛孔明呀。” 这时灾民队伍中出现了骚动,一个个人心惶惶的,甚至出现了推搡插队的情况。 杜淳如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心急如焚道:“这不知怎么得又多了一大波灾民,我们的粮食怕是不够分,有灾民瞧出此事就开始哄抢闹事。” 果然话音一落,年轻力壮的灾民们开始上前哄抢棚里的粮食,与守护粮食的两派弟子与杜门仙庄们弟子打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现场眨眼间乱成一团。 炎易等人二话不说上前维持秩序,准备将闹事之人拿下,炎易与杜若仙配合相当默契,双双跑到棚边,将那些受到推搡有生命之危的老弱妇孺们救到一旁,以免受到伤害。 “你们这些人粮食不够还来寒碜我们,把我们当乞丐打发吗?”一群灾民中有一名带头闹事的中年大汉凶巴巴地直嚷嚷道。 炎易瞳孔一缩,犀利的眼眸很快捕捉到闹事之人,纵身一跃,抓住中年大汉的肩头,那大汉妄图挣扎,勾拳回甩,谁知炎易双指迎面戳点大汉的拳面,再指尖化掌以横切之势重击大汉的胸口。 中 年大汉轰然仰倒于地,只等大汉颠颠撞撞地爬起准备还击时,却发现自己手掌突然感到一阵麻痒,掌背冒出一粒粒红斑点,煞是恐怖。 “你手臂中了我的花虫之毒,若你在十二时辰内拿不到解药的话,毒性蔓延全身,周身溃烂而亡,且这样的毒性若不解的话,与你接触一丈之内的人皆会传染得病。”炎易漠然道。 此言一出,闹事的灾民噤若寒蝉,更是远离那中年大汉两丈之远,中年大汉贪生怕死,见状连忙跪地磕头,告饶道:“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闹事了,乖乖听话,求您赐解药。” 许是炎易方才之语让其他灾民开始后怕,他们见炎易冷漠不语,不由地生出畏惧之心,齐齐跪地央求道:“大侠求求您救救他吧,我们不管分没分到粮食绝无怨言。” 炎易此举果然不动声色地镇住了所有灾民,炎易邪魅一笑,将方才双指凝起一团金色光丸,向着中年大汉手臂关节一点,眨眼的工夫,竟然让他手背上的红斑消退了。 “你们都放心,粮食都够分,如果不够分的话也要按照你们的老幼次序进行分配。”炎易高声一喝,煞有一派之长的威仪,他指了指中年大汉,道:“你去统计一下,灾民总共多少人,灾民中共有多少户,每户又有多少人,其中户中有多少老幼病残,如若有的话,若一户有五人,半数中是老幼病残的家庭,与家庭健康的灾户区分统计。” 中年大汉一脸懵逼地盯着炎易看,这时萧尚奇站了出来,温然道:“炎易师兄,不如由尚奇与这位大哥一起统计吧。” 炎易与萧尚奇相视一笑,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了。” “劳烦杜师弟和杜师妹统计一下,到底所剩多少石粮食?”胸有成竹的炎易早有了解决粮食不均分之法,他思路清晰,井井有条地安排起杜淳如与杜若仙兄妹两人。 杜若仙二话不说地应道:“谨遵炎易师兄法令。”语中尽透俏皮和揶揄之色。 半晌,两方皆有结果,杜若仙率先向炎易说道:“仅剩二百石粮食。” 萧尚奇思索道:“共有一千一百一十名灾民,且有五百户,每户平均一到三人,我精确统计过每户老弱病残的数量,共有三百户多为病弱老人与嗷嗷待哺的孩童,剩余两百户多为精壮。” 炎易手中握着一个蝎子形状的木雕不停地摆弄揉搓,似是在谋算之中,思索沉默许久,开口道:“为了照顾老弱病残的百姓们,我们分配的粮食偏多于三百户,所以三百户中,每户得一斛十三分斗之十,两百户中,每户得三斗十三分升之九,各位可满意?” 灾民们闻言无不喜出望外,纷纷举手叫喝道:“好好,大侠分配的好,我们甚是满意。” 当天夜里,灾民们心满意足地拿着粮食离开,粮食棚内外瞬间变得人烟稀少的,甚是安静。在空荡荡的粮食棚外,只留下杜门仙庄、逍遥门等人留在此处休整歇息。 火堆旁,炎易凝神打坐,闭目养神。 “你那个是怎么算出来的?”杜若仙玉容充斥着满满的崇拜之色,蹲坐在地上,细细打量着炎易,双手托着两腮,好奇道。 炎易缓缓睁开了双眸,淡淡地说:“这是粟米衰分术,多看看书,你自然就会知晓。”顿了顿,道:“如果不这么分配 是怎么分都不匀的,况且灾民里多是老弱病残,若是均分,反而有失公允,他们之所以闹事也是想多为一家老小多分一些口粮罢了。” 杜若仙白了炎易一眼,讥讽道:“吱吱吱,说得好像自己跟菩萨似得,你朝灾民下毒恐吓这个行为简直是离经叛道,有违正道人士所为,若是让你师尊知道,绝对会大大的责罚于你。”说话之余,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两眼炎易,生怕他听了有不快之色,她见炎易面不改色,才舒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个手段很有效果,这样才能震慑住这些灾民,不愧是五毒公子啊。” 这给了一巴掌又塞一粒糖的说话方式,让炎易有一些哭笑不得,他冷冷一笑道:“正道人士手段过于刻板,如何对付得了那些鬼灵精的魔教之徒呢,况且我行得端,坐得正,又怕什么呢?” 杜若仙频频颔首,大觉有道理,有些着急道:“那你还没告诉我,如何算出那个粮食呢?” 炎易眸光一凝,一本正经地揶揄道:“那个太过复杂了,你这么笨,许是一辈子的时间也算不清楚。” 杜若仙听出他的嘲讽之意,莫名急躁起来,但灵机一动,俏皮一笑道:“好呀,那我如果一辈子算不出来,就缠着你一辈子。”说罢趁着炎易不注意,从他手中故意抢走木蝎子形状的木雕。 沉稳冷漠的炎易见自己珍贵之物被抢走,难掩焦急怒色,语气急道:“别闹,快还我。”说罢,猛得伸手一探,杜若仙翩然一闪轻松躲过。 谁知道杜若仙脚下踩中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玉足一崴,娇躯失去平衡,几欲摔倒之际,炎易张臂一捞,将眼前这位俏丽美艳的白衣少女揽入怀里。 淡淡清香揽入怀,男女心跳快如麻,四目对望,各自感受对方身体的温度,一丝丝情愫犹然而生。 “若仙......若仙......我自以为我能算无遗漏,却被狗贼算计,却独独算漏了你......” 一段撕心裂肺的悔恨之语,将思绪拉回了二十多年以后,当年意气风华的五毒公子如今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毒鹰邪王,可到了夜间独处时,他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时光年轮转瞬即逝,又到了二十年前的刻骨铭心画面。 洗尘崖洞。 “义林,是我,是仙儿,仙儿来救你了,你师尊如今闭关,你逍遥门师兄弟们几乎下山了。我们趁这个时间赶紧离开。”杜若仙在洞口对着洞内的炎易说。 炎易摇首否然道:“不行,虽说这洗尘崖洞的结界对我而言,轻易可破,但是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这勾结净火教,盗取九幽伏灵鼎,妄图放出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的罪名,我唐义林就再也洗不清了。如果那样我一辈子都会被正道摈弃,那我就不能正大光明地迎娶你....” 杜若仙心下感动,两行清泪早已滑落脸颊,截口道:“不....相比这些,你活下来,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梵音宫、北冥宫、太乙宫、剑尊门、普什宗等门派联名说要声讨你,就连唐门你弟弟唐义海都诬蔑诋毁你,他们处心积虑地要谋害你,你知道吗?我只想你活下去,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炎易悲愤交加,苦笑道:“哈哈哈,一个个到底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于我,我唐义林如何招惹他们了?”说罢单掌濛着金光,划开洞前流瀑状的金芒。 第四百零一章 若仙 炎易不再犹豫,抱住心爱之人,决然道:“走,我们浪迹天涯,无论正邪,只要你相信我,一切都无所谓了。” 两人同心携手离别的画面正温暖如新时,可过了三个月后,又变成了离恨诀别。 依旧在洗尘崖洞,依旧是杜若仙孑然站在洞外,只是她的眉宇间晕染着难以言喻的怅惘与无奈。 白衣少女异常冷静,她樱唇蠕动,欲言又止,只听炎易颓然苦笑道:“师尊师兄弟们都不相信我,这乾坤大地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师尊竟然要让所有的正道门派一起在昆仑山崖将我伏法,我唐义林到底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要让他们如此器重我,用这么大气派大规格的方式将我处置了。” 杜若仙置若罔闻,玉容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而后变得冷漠无情,她粉拳紧握,粲然一笑,泪眼婆娑,神情有些呆滞,自说自话道:“义林,我算出来了,你当年让我算:禀粟五斛,五人分之,若三人得三,二人得二。该如何分之?我算出来了,是三人之中,每人得一斛一斗五升、十三分升之五。二人之中,每人得七斗六升、十三分升之十二。” 炎易莫名感到惶恐不安,此时此刻的杜若仙极为奇怪异常,他紧皱眉头,怔然道:“若仙,你怎么了?” 杜若仙泪目不敢抬眼望向自己心爱的男子,低着螓首,恻然道:“曾经我迷恋你,可是我知道这种迷恋是错误的,梵音宫如今有三位师姐为了一个情字香消玉殒,我想是不是我太命硬了,所以连累了你沦落至此,” 她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硬了硬心肠,语透决然道:“当年我说过,如果我算不出来,我要缠着你一辈子,如今我将它算出,我可以不用再缠着你了。我想了好多天,一直以来我就赌气想胜过你,因为你聪明,所以我才纠缠着你痴迷着你。可后来想想,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痴恋在这样毫无结果的情感里。我爹说我傻,是啊,我真是傻,傻傻地迷恋你这么多年,所以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再爱你了,你....好自为之....”说着泫然转身,不敢面对他。 炎易如遭受了晴天霹雳,浑身大震,至死也不愿相信,摇首否然道:“不,仙儿你不可能,是谁逼迫你说出这些话是吗?” 杜若仙背对着他,凝噎道:“是我想通了,唐义林你谋算所有,却从不重视我,重视师门远重于我,上次南疆一役,你为了救你师门,却对我的安危置之不理,还有我父亲让你洗去身上毒功和毒术,你为了你的骄傲,你不愿意,有时候你的付出还不如萧尚奇萧师兄,如果可以再选一次对话,我宁愿选他 ,不愿意选你。哎....我真的觉得很累,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后会无期.....” 话音中尽透决绝之色,她的背影在自己的眼眸渐渐模糊。 为什么杜若仙在自己最潦倒最无助的时候说出那般狠绝的话语,这多年的不解之惑,直到至今唐义林都弄不明白。死里逃生之后,他只能把一切的罪责推给萧尚奇,他把斗垮所有正道门派当做自己余生奋斗的目标。 一壶酒一饮而尽,却是愁上加愁,痛上加痛,未增未减。 许是沉迷在痛苦与回忆之中的唐义林丝毫未察觉到大门敞开,一抹惊鸿身影闪现,一句熟悉的呼唤响起:“义林.....” 白衣胜雪的身影露出了雪肤花貌,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妩媚巧笑间尽显俏皮与温婉,是她,真的是她吗? 二十年弹指间,岁月没有在她秀丽的容颜上留下一丝痕迹,她还是那年初次相见只有十五岁的杜若仙。 她轻启朱唇吟道:“青梅一颦,竹马幽,凤凰比目不老颜,璎珞缚身心印印,朱佩系腰情栖栖,情难忘,意犹在,白首携影到黄昏。”声音柔媚婉转,听之让人觉得一阵酥麻陶醉。 “若仙,你真的是若仙....” 唐义林眼底充溢着幽幽的浓情之意,眼眶通红,热泪充盈,点燃原本阴冷无情的瞳孔,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白衣少女玉颈上戴着正泛着金色柔光的凰涅璎珞,心中又笃定了几分,因为他前面一直以为是酒虫上脑产生的幻觉,可现实却那么地真实。 心口潜藏的二十年思念在此刻决堤而出,他一个箭步上前毫无顾忌地将白衣少女揽入怀里,仿佛此刻的自己是二十多年前清癯俊容、风度翩翩的蓝袍青年。 他喜不自胜,破涕而笑道:“对不起,当年是我忽略了你,让你离开了我,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 声音戛然而止,一股疼痛之感从脖颈传来,他的面孔疼得开始扭曲抽搐,脖颈上赫然插着三根透着黑血的碧血银针,黑血汩汩流淌而出,俨然变成一只只可怖的蛊虫,瞬间爬满他脖颈的青筋。 “噬嗑玄针....” 唐义林恍然醒觉,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又气又怒,猛得一掌提气将怀里的白衣少女猛得拍出,噬嗑蛊毒瞬间随着针孔没入血脉,整个声音几乎沙哑,他强忍着疼痛,怒瞪着白衣少女,道。 白衣少女虽然得逞,却被唐义林那尚有余威的一掌震得娇躯飞起,弹到树屋的两扇虚掩的木门上,木门招架不住这掌力威势轰然倒地。 那白衣少女在关键时刻幸而启动玉颈上的凰涅璎珞,凰涅璎珞突然幻成一面光镜挡住了那盛怒下的掌势,却还是让白衣少女肩膀撞击在木门上而受了一些淤青外伤,少女眉宇间凝着一丝倔强,缓缓起身,樱唇晕开淡淡得意之色,道:“唐义林,这三针是报你罔心蛊之仇。” 她扯开容颜最外一层皮囊,露出了她原本的真面目,这白衣少女面容秀美绝俗、一双清丽透亮的灵眸圆瞪唐义林,那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逸散而出。 “萧虹仙,小丫头,若非你是若仙的女儿,你早就死上七回八回了,如今敢来算计唐某,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唐义林对眼前这个与杜若仙有六分相像的少女就是不知为何生不出怒色,他开始悔恨自己如此妇人之仁的举动,用沙哑晦涩的嗓音痛斥道。 等唐义林准备动手时,却发现肚脐位置贴着一道时闪时无的黄色灵符,他微微一怔,在嗅了嗅树屋内的檀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又一次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 他冷笑道:“檀香中的迷幻散,与酒搭配起来,着实是让人致幻失去理智的好法子。这灵符是噬嗑玄术中的嗜血玄符。没想到,我五毒公子竟然被你这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暗算,真是可笑可笑。”他僵硬着身姿,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只要稍微动弹,那贴在腰腹位置的黄色灵符就会被吸附到体内,随着血液横行后果将不堪设想。 萧虹仙灵眸一转,冷哼道:“哼,老话说莫欺少年穷,你总是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好,那今日我萧虹仙要你清算一下三笔账:第一,你用罔心蛊让我永失所爱,第二,你离间我父母感情,让我从小就沦为孤儿,第三,你欺骗我母亲的情感。唐义林今日我萧虹仙要与你斗个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唐义林闻言狰狞狂笑,眼底难掩苦涩与辛酸委屈,频频摇首道:“可笑,这三笔账除了第一笔是我唐义林做的以外,另外两笔是你父亲萧尚奇造下的孽账,凭什么统统将这污水一股脑地全泼到我身上。” 他愠道:“丫头,这次我不会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而手软,让你看看什么叫邪灵之首的灵力。” 熊熊燃烧地怒火让唐义林热血沸腾,浑然不在意身上双重禁制的阻碍,他挺胸一震,爬满暗血色筋脉的手臂忽然一张,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之感。 第四百零二章 墨箓 黄色灵符破体飞出,落入唐义林长着血红指甲的手掌心内,被扑哧燃起的火焰瞬间燃烧殆尽。 唐义林见萧虹仙翩然跃起飞到树屋外面空旷之处,他也追了上去。 在空旷之地,唐义林的紫瞳亮起两淬凌厉寒光,发觉周遭磁气场发生了巨大变化 四周倏忽间燃起八处无名磷火,磷火之上各自悬着一块血染的墨箓,“唧唧”的铃铛声骤然响起,与磷火交相辉映,让黑暗的四周多了抹诡异的气息。 “你用冥魂血铃启动「直符灵动鬼阵」着实聪慧,果然是天巫婆婆最钟爱的弟子,可是天鹰巢设有「八门五毒灵符阵」,就算你在内阵设阵又奈何的了我吗?等我的「八门五毒灵符阵」启动,你的阵法也只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吞虾米的结果。”唐义林吃了一回亏,开始警惕起萧虹仙,观察四周变化,才松了一口气,不禁讥笑道。 萧虹仙嘴角浮起一丝冷傲凛冽的笑意,用讳莫如深的口吻道:“是吗?若是你「八门五毒灵符阵」有三门洞开,你这阵法就如外泄的皮囊,好不中用,反而会成吸纳这四周的鬼灵汇聚在这天鹰巢内,搅得你的鹰巢天昏地暗,永无宁日,你的那些毒虫毒草都将付之一炬。”说话之间尽透狠戾恨意,让人听之悚然一惊。 唐义林不由眉头一紧,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阵法不是一般人可破,还能在丑时之际,同时破三门,这决计不可能,就算力钦背叛了我,也只是一门罢了。” 他心绪难宁,被萧虹仙说得有一些后怕,开始心指盘算,正在谋算谁还能破阵时,唐柯匆匆跑来,浑身乌黑,像是掉进火堆里被烧了一轮似得,只有一双眸子与一口白牙还算敞亮洁白。 唐柯焦急道:“父亲,不好了,巢内的六处农田突然被鬼灵占据,还肆意纵火,很多灵草灵蛊被烧成灰烬,损失惨烈。” 如遭逢晴天霹雳的唐义林浑身一震,踉跄后退,唐柯连忙上前扶住他,继续禀告道:“弟子快马来报,距离我天鹰巢二十里以外的坟场无不被墨箓开灵,所以一大群的鬼灵无家可归全部被这小丫头的冥魂血铃引了过来。”说着指了指萧虹仙秀掌缠着的冥魂血铃,面透惶恐,续道:“还有不知道是谁同时间将「八门五毒灵符阵」生、惊、死门破阵,所以鬼灵都一蜂拥地朝那三门方位涌进来。” 唐义林惊诧万分,仿佛失去以往的谨慎与沉稳,他愣在当场开始忐忑不安,口中发出一声惨笑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就是准备好算计我啊。” 萧虹仙袖中钻出一条泛着红色光晕的长鞭,做好了鏖战一搏的架势,凛然道:“对,若不是你,我就不会四年孤苦,遭人误会,有家难归,这般蚀骨之痛,我终身难忘。我萧虹仙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你总要为你犯下的孽债付出惨痛的代价。今日我要让你记住,我噬嗑小魔女名头不是浪得虚名。” 话音一落,萧虹仙率先发难,她将冥魂血铃系在九曲回魂鞭鞭梢上,娇躯凌空独立,翩然舞动九曲回魂鞭。 随着“唧唧”铃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八处磷火窜出青幽冥光投射在墨箓内,墨箓青光大绽,向着黑暗天际反射弧光,一瞬间天地颤动,幽光冥闪,摄人心魄,偌大的天鹰巢仿佛进入了聚集幽冥鬼灵之 地的修罗道场。 “法箓祭起天地暗,直符灵动神鬼惊。” 白衣少女周身萦绕着青幽辉光,宛如黑暗里玲珑剔透的精灵使者向着天地念出一句让幽冥震惊的古老谶语。 乌云聚拢,风云突变。 黑暗里,煜煜神电划开一道耀眼亮光,神电冥冥响应,突降坠落,在半空中分成八抹金色光澜,如烁烁火苗点燃人间火炬。 八块墨箓承接住八抹光澜骤然通连起一道光网,从光网缝隙源源不断地钻入嗜血狠戾的鬼灵,向着唐义林扑去。 “大言不惭,你此等雕虫小技,我唐义林又有何惧,你毁我家园,暗算于我,这两大仇怨,再加上你父抢我娇妻、陷害于我,这些新仇旧恨我统统要你这个做女儿的用命来偿还。”唐义林紫瞳亮起愤怒之色,不顾身上两处噬嗑蛊毒和嗜血玄符的隐患禁制,他大声怒斥,几近癫狂地张开双臂,逆行经脉,倒转周身灵力回路,通体精元泄体而出,聚成紫色魂魄,将扑来且张扬舞爪的鬼灵纳入自己紫色魂魄内,作为滋养。 萧虹仙错愕不已,她发现这「直符灵动鬼阵」就算招引来所有的鬼灵,无不是给唐义林破体而出的紫色魂魄作为养分,以增长他的灵力。她到底是太过年轻,棋差一招,这唐义林已经跳脱了人身,化为尸解仙,所以才能成为邪鬼魔三灵中最年轻的邪灵之首。 即便出现了力量悬殊的反转,萧虹仙哪里肯轻言放弃,她咬着贝齿坚持着,一手紧攥着九曲回魂鞭,一手在虚空画着八句符咒,让符咒印现纳入八块墨箓的符胆之内,妄图以嗜血玄术来阻挡住鬼灵被吸纳的情况。 唐义林早有后招,那凌空盘踞着的紫色魂魄竟然化成一只虚掌半路抓住鞭子中间靠后的位置,令萧虹仙无法施展启阵之力。 “呜呜....” 破空撕裂长鸣,一只体型庞大的金雕张开一对柳叶削刀似的后颈羽翼击空而来,凶狠的鹰眼倒映着萧虹仙的身影,向着她的玉颈勾爪而去,大有掐扭扼喉之势。 唐柯朴刀一翻,体迅飞凫,凌空施展「失魂刀决」,一记幽冥之声突然响起,随着他飞快地舞动刀决中的斜劈、横削等几个招式后,刀身瞬息染上血黑光澜,刀光在半空中凝成几十道血魂,从另一个方向向着萧虹仙单臂无助的脊背袭去。 此刻的萧虹仙眼看是腹背受敌,毫无生还之机可言。 一抹海蓝身影从天而降,孑然立在萧虹仙身侧。 只见这一位清俊儒雅的海蓝青年左手内蕴黄蓝之色的乾坤灵力化成一抹黄蓝剑盾将大金雕隔绝在外,另一只手掌向着唐柯方向迅速凝结浑厚的「大智菩提璎珞藏」禅宗灵力,掌心飙飞出卍字金色流光,汇聚成祥和佛掌之势,随着佛掌握拳收势,嚣张嗜血的血魂皆被收入佛掌掌心之内。 这时他袖口随着拂袖而出时,扔出一只琥珀色的仓鼠,仓鼠直接张开四肢包住迎面汹汹而来的大金雕的鹰眼,大金雕瞬间从肆无忌惮转变成了失去了光明无助彷徨的鸟儿,跌跌撞撞地撞到不远处的大树上,撞得天昏地转的大金雕恨不得将遮住 鹰眼仓鼠拎下来时,仓鼠一蹦三跳消失在丛林里,让大金雕失去了头绪,只能暗自在原地愤懑憋气。 “葛胤,你如今的修为竟然可以轻松拦截我的失魂刀决。”唐柯仓促收起刀势,满脸惊诧,匪夷地说。 原来来人是葛胤,这倒是让萧虹仙欣喜不已,但很快她压抑住心中的喜悦之色,漠然道:“你明明已经带着你的宝贝公主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进来....” 即便语气冷漠却带着一丝责备之色,隐隐透着关切,这一点葛胤虽有察觉,他也不能领受。 唐义林突然发难松开九曲回魂鞭,导致九曲回魂鞭受着拉力过猛而反弹回去,让分神的萧虹仙受着鞭力撤回时,娇躯失去平衡,幸而葛胤悚然一惊,下意识伸手扶住萧虹仙的藕臂,让她站稳,且他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回弹的鞭子,让萧虹仙得以避免被鞭子伤到。 曾经相爱的男女四目凝望一会儿后,双双不约而同地低首避过对方的目光,海蓝青年也缓缓收起他搀扶萧虹仙的手,语气透着冰冷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此处,只是担心力钦。” 这言下之意,倒是表明自己不是刻意来营救萧虹仙,更不知道是萧虹仙在此鏖战,虽然葛胤目睹了一切,他对萧虹仙心怀感激,但是一想到萧虹仙为了报仇,扰乱四周魂灵的安宁,不由地觉得脊背发凉,心又寒了几分。 萧虹仙余光瞥了一眼葛胤,知道葛胤对自己心怀芥蒂,她也不愿意多费唇舌,嗔道:“我不是来救你,我是来找唐义林报仇的。” 唐义林见眼前这两个因为自己罔心蛊而产生深深隔阂的年轻男女,不禁暗暗得意,讥笑道:“葛公子你既然是为了力钦而来,那请你站在一旁,不要干涉我与这个丫头的恩怨。” 葛胤闻言登时火冒三丈,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凛然站在萧虹仙身前,拔出洊雷剑,铿锵有力地说:“她也只是一介弱女子罢了,若我不管不顾,那岂不是猪狗不如,我葛胤断不能做此等不仁不义之事,不管她与我有多大仇怨,我都不能见死不救,让你们以多欺少。” 如此表明立场,倒让萧虹仙哭笑不得,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辛酸,这言语间虽然正义凛然,却也将两人的情谊撇得一干二净,着实让人心寒。 离开唐义林肉身的紫色魂魄浮空一荡,现出了唐义林的人形模样,他紫瞳闪过杀意,道:“好,那我就送你们二人去地狱里恩怨情仇去吧。” “多年不见,炎易师兄,好大的口气。” 大家循声望去,黑夜里缓缓露出一抹挺拔身姿,仔细一瞧,是一位身穿绿袍的清瘦温润的中年男子。 他捋了捋泛黄的胡须,咧起人畜无害的笑意,淡然道:“小女顽皮,让师兄费心了,不如让我这个做父亲亲自管教可好?” 说话语气闲适淡然,但唐义林听之只觉刺耳,不由得怒火中烧,牙龈紧咬,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与自己有通天仇怨的萧尚奇嗜血啖肉才能缓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只听唐义林紫瞳一缩,散发着一丝阴冷森然,道:“萧尚奇,你来得果真是时候,躲了我整整二十年,今日是想趁着......” 第四百零三章 唐恪 话还没说完,唐义林离体的肉身受到噬嗑蛊毒浑身颤栗,一口黑血从口中喷出,令他的话头戛然而止。 萧尚奇儒雅温润的脸庞上忽然泛起狠戾之色,眼底深处渐渐透出一丝冰冷气息,道:“你倒行逆施,又身中噬嗑蛊毒,离体越久,恐怕会遭受到你肉身的排斥。” 语气温柔无害,却散发着令人颤栗的惧怕之色,这一点让萧虹仙看在眼底都不由地一愣,完全与平时儒雅的父亲判若两人,萧虹仙不禁恍然一惊,喃喃叫道:“爹.....” 萧尚奇全然未察觉其他人的异样,他目光明亮犹如锋刃,始终盯着唐义林的那一缕渐渐暗淡的紫色魂魄,噙笑道:“需不需要我帮你再次尸解入仙?” 唐柯闻言极为警惕地回到了唐义林身侧,持刀打算护卫肉身之处,只听紫色魂魄凝成的唐义林强行压制住噬嗑蛊毒的蔓延,用沙哑的嗓音发出嗬嗬怪叫声,道:“二十多年前,你联合我胞弟唐义海算计陷害我诬蔑我,导致太乙宫、普什宗、北冥宫、梵音宫等乾坤修仙大派憎恨我,以为是我杀害他们各派弟子,还让逍遥门我师尊道阳真人误会我,说我杀害同门弟子,妄图助净火教余孽盗取九幽伏灵鼎放出魔教魁首,说我心术不正,枉为逍遥门修道弟子。所以一众正道人士在逍遥门麒麟崖上将我灭杀。但是对于我唐义林而言什么名声都不重要,我最恨的是.....”说着用血色指甲指了指萧尚奇,生出挖心恨意,怒道:“是你,你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身败名裂,这样你就可以乘虚而入得到若仙,人人都道你心怀仁德、巽风儒士,无双大侠,我呸,萧尚奇你只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这般指名道姓的辱骂却未让萧尚奇生出一丝怒意,萧尚奇面不改色,嘴角浮起不屑之色,道:“炎易师兄我一直都很是尊重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诬蔑我,真是让人寒心。你若要将所有罪孽推给我,我也无可奈何。但是,若要说你的罪行那真是罄竹难书,不说远的,就说说十六年前,你在魔教圣使九幽冥王相助之下以太极化遯之法修成尸解仙之身,办下两件惨案,其一是惨杀唐门门主、你胞弟唐义海满门一十二口人,为了达到你的复仇计划,你将唐义海的独子以唐门年轻少主身份拜入逍遥门炎钰师兄门下,你为了掩饰你犯下的罪孽,你刻意抹去这孩子的记忆,让他认贼作父,改去旧名,从唐恪改成唐柯......”说话之余,犀利目光投向一旁茫然的唐柯。 唐柯惊闻身世如遭受五雷击顶,心中震惊万分,他茫然失措,全身麻木愣在当场,一颗心很快像灌满重铅一直往下坠。 “其二,毒鹰邪王你当年还残忍杀害我梵音宫柳若音师叔,妄图嫁祸于萧雁裘,让萧雁裘与萧尚全兄弟反目,让你复仇还击剑尊门得偿所愿,此仇到底该如何算?” 正当在场众人惊诧不已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叱责之语,声音铿镪顿挫,却不失悦耳动听的嗓音之色。 循声望去,那衣袂飘飘、白衣若仙的清冷女子在山雾萦绕下绝尘而来,她清眸凝着一脉坚毅注视着唐义林那缕紫色魂魄。 唐义 林紫瞳猛得一缩,闪过惶恐之色,他喉中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无奈苦笑道:“就连梵音宫的小妮子都来插一脚,看来你们今日是有备而来,要亡我唐义林啊。呵呵,也不需要捏那么多罪名到我头上,柳若音之死到底是谁告诉舒宫主的,你且要打个问号,萧雁裘与我交好,若他知道他心爱女子柳若音死在我手中,岂会真心相交呢.....二十多年前你梵音宫记名弟子十八人去往荒原无归,你们梵音宫就将这十八条性命赖在我头上,五若师太就此暴毙而亡,也怪我罪孽滔天气死师太,哎....今日你效仿你师祖五若师太将这一条人命硬塞给我,也是可笑,一切都是口说无凭,没有真凭实据,不要诬陷于我....” 此言倒是没有得到舒晴半句回复,舒晴蹙眉不语,清冷依旧。 唐义林睨了一眼身侧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里而彷徨无助的唐柯,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惜痛色,缓缓道:“柯儿,你是为父的骨血,切勿听这些人挑拨离间,此刻是我芏教生死存亡之时,应该同舟共济。” 萧尚奇嘴角浮起一丝得意之色,手中幻出一把泛着深绿波光的巽风剑,缓缓逼近唐义林的肉身。 保持警惕的萧虹仙紧握九曲回魂鞭,大有打算将唐义林那缕紫色魂魄打散之势。 唐义林见这父女俩打算一左一右围攻而来,毫无惧色,早已做出来了视死忽如归的打算。 只见萧尚奇指尖掐起一记「风利攸往决」,巽风剑化为深绿波光,钻入厚土泥地之内,忽然长风乍起,如地龙破土而出,旋风狂劲,嚎啕大啸。 凝成唐义林模样的紫色魂魄眨眼闪现到肉身前面,紫色魂魄氤氲着妖冶的气息,张开血筋手掌,一手掐住状如地龙的旋风风颈,一手掌心卷起紫色灵力“嗖”地一声虚扣着巽风剑剑尖,形成力拼灵力修为之势。 萧虹仙灵机一动,横鞭一甩,鞭梢灵敏如大蟒蛇信直抵纹丝不动的唐义林肉身,唐柯重拾心情,朴刀翻身一挥,斩在九曲回魂鞭的鞭尾之处。 这时一边观战的葛胤莫名担忧萧虹仙,因为他一直把萧虹仙记成四年前修为略低的绿裳少女,想她今日如此算计唐义林,无非是因为罔心蛊破坏了他二人的一段情缘,这么说来唐义林间接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那么葛胤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海蓝青年手持洊雷剑矫健如飞鸿一般跃起,凌空虚画震卦图案,向着唐柯打去,意图分散唐柯的注意力,不要为难萧虹仙。 唐柯知道葛胤是劲敌,更不敢小觑,掌心微合,内蕴「上善九道」顺着葛胤凌空荡来的金色震卦光影方向,打出一朵金色光花,光花流溢形成一个圆状乾坤八卦旋风转盘。 萧虹仙对葛胤出手相助的举动感到一阵暗喜,她心下一咯噔,玉足凌空一抬,袖口对着唐义林肉身一荡,袖口飞出一枚碧血银针,朝着唐义林眉心印堂穴掷去,出手狠辣,大有一招毙命的打算。 “噼啪”一响,碧血银针被一把通体乌黑如炭的长刀刀身拦截住了,与刀身摩擦发出金 属脆响后,失去力度反而陷入土里。 萧虹仙娇颜一怔,杏目圆睁,质问道:“扈力钦你到底帮谁?” 原来那从天而降,坏了萧虹仙好事的不速之客是扈力钦,他缓缓放下手中琅琊仙刀,一脸无奈,余光偷瞄了一眼角落的舒晴,却发现那清冷的白衣女子一直在凝视着自己,那神情似有不解之色。 他无奈苦笑,沉吟片刻,决然道:“唐义林是我义父,四年来是他待我如子,屡次护我救我,不然我扈力钦这个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的六空余孽早就被北苍派诛杀。无论我义父曾经犯下多少罪孽,他是真心待我,那我必以真心报答。萧姑娘,贯亭你们若要伤害我义父,那请踩着我扈力钦的尸身过去吧。” 众人闻言皆被扈力钦这一表明立场的肺腑之言感到震惊,与萧尚奇互拼修为不分上下的唐义林听罢更是万分感动。 萧虹仙佯装镇定,按捺住心中怒火,劝道:“扈力钦,你今天为了葛胤破了他「八门五毒灵符阵」的生门,你以为他此次化险为夷后还能原谅你吗?首先就是要除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如果我们此次将他诛杀之后,你扈力钦定然会在乾坤上下美名远扬.....” 扈力钦何等聪慧,知道萧虹仙后面要说些什么,力表决心,截口道:“萧诸葛,我一心只想让贯亭等人脱险,所以一时不察,未料到你与令尊设下这惊天死局,全怪我扈力钦被兄弟之情所蒙蔽,既然如此我更不该对义父置之不理。” 萧虹仙见扈力钦立场坚定,气得直跺脚,嗔怒道:“好,扈力钦今天你若坏我好事,我绝不饶你。”说着扭头望向舒晴,温然道:“晴儿姐姐,你是佛家子女,以众敌寡,我知道你心中的坎过去,仙儿现在只想请求你帮一个小忙....”露出坏坏笑容,道:“就是帮我牵制住扈力钦,不要让他捣乱...” 舒晴蹙眉犹豫了一会,抿唇微微颔首,握紧梵姝神剑,移动莲步兀自靠近扈力钦,琅琊仙刀感应到梵姝神剑的欺近,竟然亮起湛湛冰蓝光晕,与梵姝神剑的淡紫色光晕交相辉映,这牵扯千年的梵姝与琅琊再次被无情地推向了宿命对决。 “以四对三,设局暗算,天鹰巢外还有一大批士兵,难道这就是正道人士所为吗?” 一道电光破空闪烁坠落,凝成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模样,那女子玉容被骷髅形状的面具遮掩,她启唇质问道,声音沙哑低沉,大显老态。 萧虹仙凛然不惧,藕臂环胸,道:“我萧虹仙才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有仇必报,爽快恩仇才活得清爽。” 面具女子眼底的兴趣又浓了几分,细细打量着萧虹仙,缄默不语。 舒晴突然停下莲步,开口问道:“阁下是何人?” 面具女子孤傲冷漠,长叹道:“哎,都六十年了,太久没有杀人,这偌大的江湖都没有人认识老身了。”说着张开秀掌,仔细欣赏自己纤长的紫色指甲,浑然没有把萧虹仙等人放在眼里。 第四百零四章 冥王 葛胤见状匆匆撤下与唐柯的斗势,站到萧虹仙身前,心下一凛,恭敬地问道:“前辈与唐义林有何关系,为何要横插一手?” 谁知道那面具女子不言不语,一脸傲慢的模样,葛胤有意上前试探,故意挑起洊雷剑,可被面具女子轻易看穿了。 她身魅如影,指尖凝起隐隐电光欺身抵在洊雷剑剑尖上,一瞬间的工夫,葛胤儒雅白净的脸庞满脸酱紫,“哐啷”一声,手臂承受不住强大电流的负荷登时撒手松剑。 这时萧虹仙恍然大悟,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暗暗感到不妙,她突然挺身挡在葛胤身前,张开藕臂,大有庇护姿态,言语尽透恳求之色,道:“九幽师叔,求您老人家别和我们这一群小娃娃计较,你若要放了唐义林那狗贼,我们便放。”说罢竟然在这屏住呼吸的紧张局势下,她咧嘴嬉皮一笑。 九幽收起闪烁着紫色电流的秀掌,定睛细瞧浑然不惧于她的萧虹仙,对这小丫头的胆识着实感到刮目相待,思忖道:“小丫头你称我为师叔,看你年岁不大,胆子倒是挺大的,肯以身护你的情郎,难道你是天巫老婆子近些年收的关门小徒弟仙儿...” 萧虹仙被九幽说得娇颜微微泛起红潮,偷偷瞥了一眼葛胤,只见葛胤躲在一旁按着手臂,低着脑袋,沉浸在思索之中,她才缓缓抒怀一笑,发出银铃般爽朗的声音道:“是的,在八年前,仙儿有缘在天巫番外门见过九幽师叔一眼,所以今日一见师叔,就认出来了,师叔您老人家年岁那么大,我们与唐义林这老头是闹着玩的,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您定不会计较的对吧。”萧虹仙拍起了彩虹屁,她深知此人修为了得,就算全场所有人与之力拼都未必有赢面,所以此刻也全无了报仇的打算,只想大家一起全身而退。 九幽拍了拍萧虹仙的香肩,频频颔首道:“小丫头小小年纪有胆有识,有谋有策,看来你师父是收了一个值得培养的好徒儿。既然你如此给师叔面子,那师叔自然不与你计较。” 萧尚奇悚然一惊,恍然明白九幽的身份,他撤下掌势,瞳孔一张,疑惑道:“前辈你是六十年前净火教三大圣使之一的九幽冥王,传闻九幽冥王是男子....” 九幽冥王闻言甚为不悦,嗔怒道:“难道只有男子才能被称为九幽冥王吗?天巫老婆子也不是以女子之身撑起偌大的天巫番外门,况且我天巫番外门一向是巾帼不让须眉,小兄弟你女儿便是如此。” 这一声小兄弟指得是萧尚奇,但两人看上去年龄相仿,让人听之不由产生错觉。 萧虹仙见好就收,马上抓住自己父亲萧尚奇的手臂,微微颔首道:“那师侄这就带他们退下,多有得罪,还请师叔见谅。” 葛胤等人在萧 虹仙的半推半就下,匆匆离开天鹰巢。 天鹰巢此刻就只剩下唐义林、扈力钦等人,只听唐柯不忿道:“冥王神威无人匹敌,为何不将这些人一举灭之....” 九幽冥王狠狠白了一眼唐柯,斥责道:“你小子懂什么?萧虹仙如此有胆识杀之可惜,况且老身岂能得罪自己的师姐,这对大业毫无裨益。” ※※※ 晨曦拂晓,哀牢山山雾弥漫,犹如天庭仙境。 舒晴站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萧虹仙看穿了舒晴的心思,安慰道:“没事的,扈力钦绝不会有事的,他这次挺身相护,那唐义林绝对会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仙儿,柳若音师叔的死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吗?还是你故意放出这个消息引我来救葛胤,助你报仇吗?”舒晴冷静分析了许久,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中的疑惑,启唇问道。 萧虹仙言辞闪烁,强装镇定,轻松一笑道:“怎么可能,是真的,萧音音告诉我柳若音中了唐义林的蛊毒,所以....哎....”她假装忧伤,缓缓摇首,话头戛然而止。 舒晴心中自有一面明镜,也不愿多问。 萧虹仙故意转移话题,揶揄道:“对了,晴儿姐姐你是为了什么来到大理,你好像是有目的来找葛胤这个木头的,莫非你对他....”说着刻意捏了捏自己下巴,柳眉一挑,极为戏谑。 舒晴闻言玉容闪过尴尬之色,这时葛胤上前,朝舒晴作揖致谢道:“多谢舒宫主的相助之恩,想必宫主是为了悉地高僧....” 内秀聪颖的葛胤仿佛猜出了舒晴的来意,不禁开门见山坦白直言,可是周遭都是人,舒晴大觉不妥,连忙截口道:“此乃小事,容后再说吧。” 萧尚奇绷着一张冰冷的脸,走到萧虹仙面前,再三确认地问:“她真是九幽冥王?” “没错,她是天巫婆婆的师妹,至今已有五百灵寿,此刻她已修得解仙最高境界,她的修为在净火教三大圣使之中排行榜首,所以我们不能与之正面冲突....”萧虹仙想到九幽冥王不由心中一凛,侃然道。 这时来了一大波人,为首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壮实青年,他守护在段莘蓉身侧,向着葛胤这边走来,段莘蓉远远就看到葛胤,欣喜欲狂呼唤道:“葛胤哥哥...” 葛胤循声望去,认出两人,咧嘴一笑道:“阿印,蓉儿....原来阿印是阿弘请来的帮手啊....” 狄印笑嘻嘻地挠了挠脑袋,解释道:“在汴京听说你当众拒婚差点被那狗皇帝斩了,幸好公主大人大量向皇帝求情,然后你就护送大理国公主来大理,此事整个汴京城都传遍了,所以我就敢到大理,结果碰到大理国内乱,在路上碰到鲜弘那小子,知道你被困在天鹰巢,所以就来到此处啦,对了你为什么不娶公主,那皇帝还给你封了一个蜀王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说着瞥了一眼萧虹仙,挤眉弄眼示意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 谁知道每一句话都被萧虹仙听到耳朵里,她突然急冲冲上前,狠狠踩了狄印一脚,狄印痛咧咧地直嚷嚷投降道:“我滴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疼死老子了,下手真恨...” 段莘蓉清眸眼底只有葛胤,她走到葛胤跟前,反复打量下才确认葛胤安然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葛胤哥哥,担心死蓉儿了,你无大碍我就放心了。” 葛胤可以察觉到萧虹仙有意无意地余光瞥向自己,注意着自己与段莘蓉的一举一动,原本想伸手握住段莘蓉藕臂的举动在半空戛然而止,他颔首道:“我自然没事,你不用担心。”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狄印,问道:“对了阿弘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狄印坐在地上捏了捏脚指头,随口应道:“哦,那小子把公主交给我之后就撤了....感觉急冲冲的,哎呀这些玩玄术的人都是这么神出鬼没,无需担心,你需要时他自然会出现。” 这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狄印后面一句话真是说到了葛胤心坎里,对于鲜弘的屡次出手相助之恩,葛胤心怀感激,可是萧虹仙这次的援手之恩,他又该如何报答,连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转头深深望了一眼那白衣少女。 此刻萧虹仙也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在一起,只是一秒钟又相顾无言,以各自回避对方的目光而告终。 “大师姐。” 原来狄印等人身后还有一波绿衣少年,其中有一位绿衣少年生得格外俊朗,他见到萧虹仙喜出望外,大声唤道。 “阿晓,你这次做得很好。”萧虹仙难得摆出了师姐的姿态,表扬起这眼底深处藏着期待微光的俊朗少年。 令狐晓沾沾自喜,持剑挠了挠脑门,突然发现萧尚奇走到自己跟前,连忙收起孩子心性,浑身一震,作揖道:“师傅,令狐晓完成使命,带一众弟子前来复命。” 萧尚奇白了令狐晓一眼,冷哼道:“哼,你令狐晓现在到底是我的弟子还是萧虹仙的弟子....”说罢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对萧虹仙道:“仙儿,你过来一下。” 第四百零五章 河马 葛胤见萧尚奇故意将萧虹仙带到不远处的角落,大有教训之意,俨然想到了自己严肃的父亲教训自己的模样,他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又不能干涉人家的家务之事,唯有凝神静气,侧耳倾听。 面露愠色的萧尚奇质从怀里拿出一个蝎子状的木雕丢到萧虹仙身上,质问道:“是不是你拿这个给令狐晓,让他跑来告诉我,你娘亲被唐义林抓到天鹰巢去了?” 萧虹仙接住从萧尚奇手中抛来的那个蝎子状木雕,她摸着木雕上清晰的纹路,脑海里闪过一段儿时的记忆。 冬雪簌簌降下,屋内暖炉燃起,笼罩整个屋子暖洋洋的,俏丽的美少妇倚在木椅上望着窗外的雪花,蹙眉不语。 “娘亲,这是什么虫虫啊,好可爱....” 三岁绿裳小女娃肥嫩嫩的小手抓着一个蝎子状的木雕,跌跌撞撞地跑到俏丽少妇的怀里。 俏丽少妇以宠溺的柔目注视着小女娃,将她抱坐到膝间,温然道:“这是蝎子,有毒的,不可爱,仙儿以后遇到了一定要躲远远的,知道吗?” 那小女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自己的母亲,许久才微微颔首。 此时,三岁小女娃已经长大成人,这个木雕是她母亲小时候留给她的信物,萧虹仙明白这木雕对母亲的意义,也晓得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而萧尚奇一直以为这个木雕还在杜若仙手中,所以她偷偷用这个利用了萧尚奇来此助他破阵与报仇。 她抿了抿樱唇,长舒一口气,迎上萧尚奇审视而犀利的眸光,坦然道:“是,是我让阿晓把这个给你的,并告诉你,娘亲被唐义林抓到了天鹰巢,只有这样你才会出手对付天鹰巢,他的三门阵法,你与我、扈力钦一起破的。”她顿了顿,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说出内心的疑惑与不快道:“爹,为什么每每提到此人,你都是避重就轻。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那么怕他,那么躲着他...难道你真如他所言,诬蔑他,抢走他的心爱女子,也就是娘亲,所以娘亲知道真相后,才在我七岁时抛弃了我们母女俩....” “啪”地一声脆响,每一句话戳中了萧尚奇内心深处最敏感最脆弱的软肋与心事,他在萧虹仙连连逼问与质疑下,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与愤懑,掴掌狠狠地打在萧虹仙的脸颊上,白皙水嫩的脸颊登时一片红肿。 只听萧尚奇怒斥道:“你这个逆女,为了一个男人,出走快四年,这次为了去救他,连你 爹都敢算计与利用,唐义林的修为何其了得,他背后的势力你也看到了,你如此以卵击石到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次你设计于他,毁他老巢,等他卷土重来之时,你、我甚至于剑尊门都将面临一场不可估量的灾劫。都是我太过宠溺你,才让你养成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气得萧尚奇面色胀#红,但是眼眸深处也潜藏着怜惜之色,他掴掌的那一只手举了许久,才缓缓放下,负于背后,恻然道:“你要好生反省自己,难道你做女儿的就该如此戏弄和数落父亲吗?” 萧虹仙用手掌捂着侧脸,此刻她情绪复杂,委屈、愤怒、叛逆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眼眶早已通红,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发泄心中的情绪。 “师傅,不关大师姐的错,是...是令狐晓误信了人言,才导致与芏教产生如此大的冲突,师傅若要怪罪,怪令狐晓,不要怪师姐....”一心袒护萧虹仙的令狐晓面临着被责打的风险挡在了萧尚奇面前,急忙解释道。 萧尚奇见到令狐晓更是没来由地怒气,一脚踹在令狐晓的胸口上,令狐晓年轻体健自然不会有任何影响,而是作势仰倒于地,只听萧尚奇斥责道:“你的罪责,我还没与你算清,你倒来替你师姐求情了,真是不开窍的蠢东西,给我滚。” 葛胤恍然大悟,莫名悲怮,听到萧尚奇所言,他才明白,萧虹仙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不由生出满心的疼惜,他难掩深情目光凝望着萧虹仙,可是要强的萧虹仙哪里会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让他看到,她故意背对着葛胤,捂着脸颊,向着雾林间走去。 一个时辰过去后,林间四周的溪水溢满上来,葛胤、萧尚奇、萧虹仙等一群人皆被困住孤林中央,若要离开此处,唯有坐船才能到达纳楼部。 狄印心中早有应对策略,两手叉着腰,道:“各位莫急,这是唐义林天鹰巢外故意设下的机关,若有人强行离开,林子四周都会塌陷下去,溪湖倒灌,水就涨上来了。”说着他对心不在焉的葛胤,说:“鲜弘那小子洞察先机,早就联系了在纳楼部的救兵,他们已经在林外等待多时了,就等这溪水满起来,我们坐“船”离开。”说着对着葛胤眉锋一挑。 葛胤哪里有心情说笑逗乐,心事重重的他不时余光瞄向不远处蹲坐在大树的白衣少女,这时他发现舒晴兀自走上前且俯身为萧虹仙递去了绣帕。 萧虹仙只是眼眶通红,却未曾流过一滴泪珠,这倒是让舒晴感到意外,而后却又对这个少女心怀疼惜,将她缓缓揽到怀里,恻然 道:“好了,仙儿,你爹他是急火攻心,你也应该要谅解。情之一物总是让人冲昏头脑,哎,无论你是否骗过我,我都不会怪你,本来我此次来到大理就是为了保护葛胤。” “谢谢你,晴儿姐姐...” 听到舒晴肺腑之言的萧虹仙不由心生感激,她像个委屈的孩童一般尽情享受来自于舒晴的抚慰与温暖。 溪水溢满形成了环林湖,湖面上冒出七八只头大体硕、皮肤黑褐色、状似马儿的野兽,其中一只湖中游的马儿马背上驮着一人,那人身着玄衣、相貌奇伟,只听岸边人朝他喊道:“余登大哥..余登哥哥....” 余登目光最先搜寻岸边是否有段莘蓉的身影,见段莘蓉安然无恙,才舒了一口气,并朝着葛胤等人挥手,道:“葛师弟,我们乘着这纳楼部的坐骑前往纳楼部吧。” 众人闻言纷纷坐上湖中大马,一只大马的马背可以坐上四五人左右,葛胤等所有人上马,特别是萧虹仙安然上马之后,才一跃跳到马背。 在湖中游走的大马特别稳健,坐在马背上都不觉晃动,狄印疑惑道:“余将军啊,这到底什么怪物,马儿还能游泳,鼻孔又比马儿大上好几倍,真是稀罕玩意。” 余登解释道:“纳楼部生长在河滩上,常年与交趾国来往,而交趾国河道密布,都是以大象来运输货物,但是纳楼部只有这个叫“河马”的稀有兽种,所以祖辈将他们驯化后为己所用,河马可以浮游在水底,战斗力很强,纳楼部有此良驹,周边部族皆不敢欺近。” 狄印盯着河马的硕大马孔,揶揄道:“河马河马....这鼻孔大真好,不用去抠鼻孔,鼻屎就可以掉出来啦,省事啊。”说着极为滑稽地扣了扣自己的鼻孔。 众人闻言皆是捧腹大笑,被狄印这一论断弄得哭笑不得。 就连一直寡言不语、满腹心事的萧虹仙都噗嗤一乐,她狠狠白了一眼狄印,啐道:“狄印,你能别这么恶心吗?小心我让曦儿姐姐另嫁他人。” 狄印听罢哪里敢顶嘴,他朝葛胤使了使眼色,用口型说了一段哑语,好像在说:“没事啦,你兄弟正冒着没有老婆的风险逗你媳妇开心呢。” 葛胤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暗自抿住笑容,故意扭头看向别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直把狄印气得唯有无奈地连连叹息。 第四百零六章 纳楼 ※※※ 秀山郡,建水纳楼部。 纳楼部整个村寨很大,它沿着河岸建着土掌房,土掌房的所有房屋是由木制达成三层,屋子的土墙厚实,屋面上堆着厚重的草顶,每间屋子都有火塘,火塘边上筑有灶台,整体建筑极为平民化。 是夜,热闹非凡的纳楼部,夜空中满是火树银花,火堆旁环着载歌载舞的部族百姓,恰逢当地的库扎扎节日,他们盛装出席,庆贺节庆之余,也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木架台上,站着一位纳楼部首领,他藏青色土布衣袍,头裹黑色包头,脚踏木板鞋,年约五旬左右,他端着一碗酒,豪情万丈道:“各位部民们,今日我纳楼部有幸迎来我们大理国的莘蓉公主、还有几位来自中原大宋的乾坤侠士们,时逢库扎扎,我们用纳楼部的习俗为几位贵客接风洗尘,不醉不归。” 由十个方桌拼成的长桌坐满两排人,葛胤、萧虹仙、舒晴、狄印、段莘蓉、余登等人皆坐在其中,作为公主,段莘蓉自然坐在最上首的尊位。 等纳楼部首领说完话之后,台下部民们响起雷鸣般掌声和叫好声,各种乐器声乍然响起,整个氛围甚为热闹。 段莘蓉感到万分激动与感激,她起身向着纳楼部部民们鞠躬行礼,道:“真是万分感谢你们的热情款待。”说着对台上的中年男子行礼道:“特别是纳楼部大鬼王吴三炯伯伯...” 吴三炯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公主客气了,这声伯伯,吴三炯担当不起,纳楼部虽然远在边陲,却一直将大理段氏封为主君,可是如今杨义贞叛乱,让大理陷入内战之中,三炯也深表遗憾,若是公主日后需要我们纳楼部出力的地方,纳楼部决然不推辞。” 段莘蓉闻言才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传闻中的吴三炯性格古怪、油盐不进,如今看来吴三炯也是忠臣良将之辈。 只听吴三炯睨了一眼余登,笑吟吟地说:“况且公主与余登早已婚约,余登是吴某的外甥,那也是半个纳楼部人,公主日后也自然是嫁鸡随鸡。” 一句话点明了吴三炯之所以相帮的目的,这让段莘蓉不由感到失望,她知道这背后余登或许做出了许多努力才得到如此结果,若是自己当中驳了舅甥面子也为不妥,她转身望向葛胤与萧虹仙两人,这两人虽然坐在对面,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她看得出来,葛胤有意无意流露出对萧虹仙的关切与担忧,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至于萧虹仙为了葛胤远赴大理,为了救他性命,设计诓骗自己父亲前来相助,这其中付出的代价与辛酸自然不言而喻,也让段莘蓉开始欣赏和喜欢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姑娘。 段莘蓉仔细思量之后也按住了解释的由头,仿佛已然接受了从出生以来那命中注定由不得自己改变的安排,而此次自己身负重担,其他都不再重要。 萧虹仙虽然低首自顾自地夹着菜品,但是听到吴三炯所言,也不经意间偷偷瞄了一眼葛胤,只听耳边的令狐晓担忧道:“大师姐,师傅他身体不适,所以在屋里休息,你要不要去看一下他?” “他不是身体不适,是心里不舒服,好像受委屈的人是我吧,阿晓你别管我 们父女俩的事情,不然别叫我大师姐。”萧虹仙闻言,一阵苦笑,嗔怒道。 令狐晓噤若寒蝉,咽了一口唾沫,伸筷夹了一卷野菜,递到萧虹仙碗里,大为殷勤道:“师姐,这个特别好吃,听人说这个叫什么芭蕉心,我们那可没有,赶紧尝尝鲜。” 狄印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令狐晓,托腮揶揄道:“我说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咋成天跟着你大师姐呀,跟个跟屁虫似的,还让不让你大师姐找情郎结婚生子呀。” 令狐晓的一张笑嘻嘻脸庞转到狄印面前瞬间变得不耐烦的样子,他啐道:“关你屁事,我才不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自己还不是成天跟着那个葛木头...” 萧虹仙蹙眉分别瞪了狄印与令狐晓一眼,两人皆埋下头去不敢吭声,饶是把这两人治得服服贴贴的。 舒晴清冷依旧,她长舒一口气,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载歌载舞的纳楼部部民,不禁开始担忧起心中那个琅琊仙刀的主人。 “吴伯伯,不知余登哥哥可有跟您说过三十七部会盟之事?”段莘蓉注视着吴三炯,缓缓开口道。 吴三炯捋了捋胡须,思忖道:“此事,余登早已跟老臣说起,老臣也着手行动,乌蛮三十七部中,一向与我纳楼部交好的铁容甸部、思陀部、伴溪部、七溪部等二十六部已经表明愿意参加三十七部会盟,并且会奉太祖兵符诏令,支持公主起事。同时他们还推选老臣为二十六部部长,代表二十六部发声。但是另外如普摩部、磨弥部、罗鸠部、夜苴部、磨弥殿部、落温部、乌蒙部、乃娘部、弥勒部等十一部与高智升、扫北王段廉礼关系非浅,此次三十七部会盟之地又选择在石城郡,石城郡却又是扫北王辖地,只怕对会盟的顺利举行是百害而无一利。” 葛胤在一旁听得仔细,他否然道:“吴部长,公主选择石城郡有两个原因。其一,石城郡是百年前太祖段思平与乌蛮三十七部会盟立誓的故地,在此进行第二次会盟定然会唤醒各部族鬼王先祖效忠大理的宏愿。其二,就是因为另外十一部部落聚居在石城郡四周,这样才能以表公主会盟的诚意与决心。” 段莘蓉心中所想被葛胤洞悉透彻,她莫名感到心口一甜,微微颔首道:“正如葛胤公子所言,希望吴伯伯能理解蓉儿的良苦用心。” 吴三炯沉吟片刻,酣然一笑,不吝称赞之词,道:“公主远见不输男儿,老臣自当以公主马首是瞻。” 余登眼眸含着淡淡忧虑,道:“只是此次会盟也邀请了剑尊门门主萧遗阳,他年事已高,不知是否会到场?” 段莘蓉望向葛胤,道:“葛胤...公子,萧姑娘的父亲是剑尊门绿巽席席主萧尚奇,他不是也在纳楼部休憩吗?那我们不如一同前往探探虚实,还有以表他搭救你我之恩。” 葛胤开始觉得自己对段莘蓉的谋略与心机一直是低估的,段莘蓉善良却也善谋,以往一直被父亲与余登保护地太好,她若是玩起手段来,自己定会败下阵去,他定了定神色,颔首答允。 酒过三巡后,葛胤与段莘蓉齐肩走到萧虹仙、萧尚奇暂居的土掌房,刚到屋门口,发现令狐晓带着七八个绿巽席弟子在房子四周来回巡逻,似有彻夜守卫之意,这不由地让葛胤感到惊诧,这绿巽席的弟子 们皆是训练有素,若是上了战场,绝对是以一敌十。 葛胤作揖道:“剑尊门橙坤席弟子葛胤求见萧尚奇师叔,还请令狐师弟代为转告。” 因为萧虹仙的原因,令狐晓对葛胤有莫名的敌意,他揶揄道:“原来葛大人还有橙坤席弟子这一身份,那看来你我还是同门师兄弟啊。那葛师兄且等着...” 还未等令狐晓说完时,二楼屋内传来一句严厉声音:“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爹,我始终要履行我做父亲的职责。萧虹仙四年前是你说的,给你三年自由让你完成你所谓的大事,三年期满,定与萧戊光成亲,绝不推辞。如今已经四年了,今年你无论如何要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要讲条件。” 屋中走出一位神色愤懑的海绿薄裳女子,正是萧虹仙,她赌气道:“好,不就嫁人嘛,你把娘亲请回来,今年年底我嫁萧戊光。”说着匆匆跑下二楼,一股脑子撞到了葛胤身上,葛胤听到所有对话,不由生出怜惜之色,准备开口关切,却又欲言又止。 倨傲的萧虹仙更不会领情,啐道;“滚开...”说罢,重重推开葛胤,葛胤望着萧虹仙仓皇跑走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一丝痛楚。 “两位夜深来此,有何见教?”萧尚奇走到二楼屋门本是想察看萧虹仙跑去何处,却发现一楼站着葛胤与段莘蓉,不禁问道。 段莘蓉知道葛胤此刻心不在焉,也不为难他,她抢先开口道:“下月初一,在大理石城郡举行三十七部与大理家臣会盟,剑尊门先祖萧通夫曾与先祖感情深厚,故而我们向剑尊门萧老门主发出邀请帖,敢问萧席主,家父是否会光临本次会盟?” 萧尚奇负手于背,徐徐开口道:“家父年事已高不宜远行,此事家父已交由在下与家兄萧雁裘全权处理,公主到了那一日自然知晓。” ※※※ 大理,石城郡,盟誓碑亭。 碑亭虽小,但是四周露天宽阔,可容纳百人,服装各异的各部族首领在二十里开外就安营扎寨,安顿好随行兵马,就带十来名随从前往碑亭。 乌蛮三十七部中,就数纳楼部为首的二十六部人来得最少,人马虽少,但各部首领无一缺席。 纳楼部的部民们以莘蓉公主马首是瞻,为了准备这次会盟,早早到达石城郡布置,搭建木棚,摆放桌椅席位,可谓是任劳任怨。 有兵卒吹起号角,大喝道:“扫北王段廉礼、镇南郡王段正明、鄯阐侯高智升与乌蛮十一部部族首领到。” 一众人等列席就坐,作为大理上德皇帝的嫡女莘蓉公主自然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她一袭素雅的淡黄纱衣,香肩上披着淡黄色披风,拖曳于地,她气质雍容,坐在中央位置,无不体现一国公主的风范与气度。 “剑尊门萧雁裘、萧尚奇到.....” 随着兵卒传讯大喝之声响起,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在自己高足冷御臣的推移下缓缓进入会盟核心区域碑亭的正前方,萧尚奇亦随行而来。 段莘蓉起身,率先开口道:“各位叔伯,莘蓉今日遵先父遗愿,以先祖段思平兵符为令...”说着她藕臂高举,手中露出一块刻有“段”字模样的伏虎形状令牌。 第四百零七章 会盟 段莘蓉续道:“此兵符在百年前的会盟之时,曾言道:如果大理段氏有难,若兵符一出,乌蛮三十七部与昔日段氏家臣后人望出兵平叛,以还大理朗朗乾坤。今日大理段氏十二代段莘蓉在此会盟,启用兵符,希望各位叔伯能予以配合。”声音铿锵有力,毫不胆怯,不输男儿气概。 毫不犹豫的吴三炯与身旁的乌蛮二十六部代表齐齐单膝跪地,盔甲声摩擦作响,步调一致,整齐划一,齐声喝道:“纳楼部、容甸部、思陀部、伴溪部、七溪部....等二十六部拥护莘蓉公主平定大理叛乱。” 段正明见状起身作揖道:“镇南郡王段正明誓死拥护莘蓉公主平定大理叛乱。” 吴三炯凛然道:“各部族首领推举吴某人为二十六部部长,公主若是要找身先士卒之人,吴三炯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剩余十一部首领闻言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余登环视这些首领,问道:“其余十一部以及扫北王、剑尊门,你们如何打算?” 扫北王段廉礼笑而不语,默不作声。 剑尊门萧雁裘手指反复叩敲着轮椅的扶手,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余登身侧的葛胤,侃侃而谈道:“在下萧雁裘,是剑尊门第八代门主萧遗阳嫡长子,此次受到莘蓉公主相邀,替家父前往会盟,发表意见。大家都知道,当年我先祖为大理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其功勋绝不输于段氏家臣的任何一位。可是当年大理段氏先祖却恩将仇报,不仁不义,毁约背盟,对我先祖萧通夫赶尽杀绝,苦了我先祖远离家乡故土,在蜀地扎根建立剑尊门。百年以后,你们大理段氏却要我们剑尊门萧氏为了早已被践踏的盟约而为你们段氏卖命,各位三十七部部族首领你们评评理,这又是何道理?” 此话一出,众人交头接耳,发出窸窸窣窣的谈论声,这声音由小变大,把整个会盟的局面推向了不温不火的尴尬境地。 段莘蓉凝眉深思许久,从余登手中接过一面晶莹剔透的玉玺,对将玉玺高举环视众人,只听高智升疑惑道:“公主你将玉玺拿出,这是何意啊?莫非是先帝在临终前有旨意将皇位传给谁?” “哐啷”一声脆响,段莘蓉竟然松开玉玺,任由着玉玺高空坠地,以至于玉玺底盘裂开,碎成上下两部分。 这一举动,让在场哗然一片,众人皆惊诧万分,更是不明白公主此举何意,唯独只有葛胤面色沉然,处变不惊,仿佛早已洞悉公主此次惊天举动。 葛胤蹲下身子,捡起碎成两部分的玉玺,捧在手里递到段莘蓉面前,段莘蓉在众人面前将底部位置的一个小缝隙缺口向着众人环视后,从那缝隙中抽出一块白色布帛。 众人瞪目结舌,饶是明白了段莘蓉缘何摔玉玺的举动,吴三炯一脸疑惑,问道:“公主,那是何物?难道先祖制作这玉玺时可留下遗训?” 段莘蓉仔细瞧了瞧那白色布帛上写的朱砂字体,豁然一喜,将那布帛上的字迹摊开,以示众人,她悦然道:“ 大喜大喜,原来先祖留有遗遗诏让能工巧匠封存在玉玺之内,他想必希望这个遗诏与玉玺流传后世,能让后人发现这其中奥秘,自从玉玺在莘蓉手中时,莘蓉小心翼翼,后来发现这玉玺内含乾坤,今日就在众人面前,破玺取诏。” 在场各部族的首领皆对遗诏的内容跃跃欲试,一个个伸脖探脑恨不得将这遗诏内容瞧清楚,却又碍于身份与视力原因只得悻悻而归。 高智升倒是镇定泰然,徐徐道:“公主既然太祖留有遗诏,不如念出来,供大家参详参详。” 段莘蓉颔首,缓缓念出遗诏内容:“朕自受天命所托,万民拥戴,登基称帝,建立大理,二十年间,夙兴夜寐、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大理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乐业,朕深感欣慰,唯独有一事如鲠在喉,难以忘却。曾记否,当年与结拜义弟萧氏通夫离家学艺,拜入昆仑逍遥门下,修习武艺。每每想到少年时光,感怀余弟通夫何在,二十年前,大理初立,朕因一己私欲错怪余弟,累他背井离乡,逃遁川渝蜀地,不得归家,段萧两家情义因此决裂。朕自觉悔恨,恐余生再无与余弟相见之时,故写下此诏书,让后世子孙参阅,若等朕百年之后,朕之子孙须请回余弟通夫后人,必以礼相待,朕特封萧通夫为大理国忠勇王爵,世袭罔替,以表朕之歉意与诚心。望段氏后人谨记遵循。段思平书。” 萧雁裘、萧尚奇闻言俱惊愕不已,萧雁裘向萧尚奇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前去检查一下白色布帛的真假。 微微颔首的萧尚奇一个箭步上前,从段莘蓉手中夺过布帛仔细验看,且听耳边的葛胤作揖道:“素闻剑尊门巽风儒士萧尚奇萧师叔文韬武略、博学强记、熟读大家书体,不知萧师叔可否看出端倪?” 萧尚奇凝神仔细查看了许久,轻叹一口气,余光望向萧雁裘,朝他缓缓摇首,他思忖道:“公主所念一字不差,萧某曾拜读过段思平赠予先祖的书信,这遗诏字迹与段思平无不吻合,这字体泛黄,年代久远,不似伪造。” 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骤然动怒,“噼啪”一声,摔下桌案上的杯盏,冷哼道:“哼,可笑,就算你们段氏先祖有意与我萧氏后人重归于好,那凭什么我们萧氏就该答应?”说着满脸露出不近人情之色,瞳孔一缩,有意刁难道:“除非你们的祖先从皇陵爬出来,向我们祖先端茶赔礼道歉,还可以商量。” 众人皆对萧雁裘的言辞举动指手画脚,这时段莘蓉端着茶杯走到萧雁裘面前,温然道:“萧伯伯,请容晚辈这般称呼你,莘蓉的先祖早已逝去恐难以赔礼道歉,萧氏先祖也无法享用道歉之茶,既然我们两位祖先都不在,那么就让段莘蓉以大理公主的身份替祖先的过失,在众人的鉴证下,向萧伯伯所代表的的剑尊门萧氏赔礼道歉。”说着极为恭敬地弯身行礼,此礼为一国公主向国君行的君臣之礼。 段莘蓉将茶杯高举于眉心之后,随着弯身举动,缓缓平递到萧雁裘面前,充满诚心诚意地歉然道:“大理段氏十二代子孙段莘蓉今日秉承先祖遗诏,代先祖段思平向萧氏萧通夫及其后人致歉,日后大理国后世子孙定当以礼相待于萧氏后人。” 此等胸襟气度极为大显一国公主凤仪,让在场众人观之,无不向段莘蓉投向佩服与赞许目光。 段莘蓉甘愿纡尊降贵赔礼道歉这一举动让葛胤甚为诧异,也甚是心疼,他双拳紧握,很怕自己的师傅萧雁裘有意刁难,让段莘蓉受到任何委屈,所以此刻的他心急如焚,又伺机而动。 果不其然,萧雁裘极不买账,在段莘蓉说完之后准备将茶杯递来时,他有意在段莘蓉松开手那一刻,故意佯装成段莘蓉松开太早而错过了自己接茶的错觉。 茶杯果真扑了空,正要倾倒坠地时,忽然一只手抄上前去往下一捞,稳稳地将茶杯包在手中。 “萧雁麟,没有人邀请你,你来此作甚?”段廉礼看清了接住茶杯的那一抹极快的身影,怒气陡生,啐道。 萧雁麟将那杯茶兀自一饮而尽,嬉笑道:“大哥哪怕不领情,也不能故意糟践了这一杯好茶啊。”说着望着段莘蓉,温然道:“那莘蓉小侄女,剑尊门萧氏第九代子孙萧雁麟替先祖及后世子孙饮下此盏茶,从此以后萧段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 葛胤见状登时松了一口气,他喜出望外,小声唤道:“麟仙前辈....” 萧雁裘如意算盘被萧雁麟破坏不由心生愤恨,他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唯有按耐住怒色,指责道:“三弟,你怎如此越俎代庖,我乃家中长子,你不过是幼子,怎可肆意违拗家父意愿?” 淡然如风的萧雁麟以谈笑风生的语气反驳道:“大哥,我们剑尊门一直都是立贤不立长,你怎么还老是拿长子的身份欺负弟弟我呢,况且我此次来参加会盟就是遵循父亲意愿,这里有父亲给的邀请帖与他亲手书写的信件,父亲托我交给莘蓉公主,以表我剑尊门之态。”说着从怀里拿出两样物件交给段莘蓉。 他兀自走到段廉礼的面前,调侃道:“段氏子孙要以礼相待于萧氏子孙,请扫北王段廉礼遵从你先祖的遗愿,休要指名道姓地称呼我,这实在是太过失礼。”说罢,单眼微微一眨,大有嘲讽之意。 气得段廉礼双拳紧握,发出咯咯作响的关节声。 段莘蓉打开萧遗阳所书写的信件,信件白纸黑字寥寥几个字写着:“一笑泯恩仇,萧氏子孙必当竭诚助力大理靖国难。” 这张白纸再通过萧雁麟递到萧雁裘与萧尚奇手中,萧雁裘见此字迹,面露黯然失望之色,只听萧雁麟得意一笑,道:“既然两位兄长看了此信后,毫无异议的话,那我们剑尊门表态无条件拥护莘蓉公主平乱。” 高智升疑惑道:“等等,高某有个疑惑,既然是会盟,那百年前太祖的会盟碑呢?不应该请出会盟碑吗?” 这时候其余十一部领袖见高智升发话,纷纷附和嚷嚷道:“是啊,没有会盟碑,我们如何盟誓?” 段莘蓉眉宇间不由泛起一丝忧虑,葛胤瞧出了她的担忧,小声附耳道:“蓉儿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阿印派人去找了,舒晴宫主修为了得,定能与阿印一起从高升泰、令狐晓两人抢回会盟碑的。” 第四百零八章 盟誓 “会盟碑来了。” 循声望去见一位步履稳健的壮实青年缓缓走来,这青年肩膀扛着一块重逾千斤的长方石碑,等那青年将石碑放下时,由于石碑沉重而着地时发出轰然闷响,土地载重凹陷下去,力大无穷的青年人不是狄印又是何人。 狄印身后紧接着跟着一群人,他们一脸沮丧走到萧尚奇身后,只听那绿衣少年无奈道:“师傅,徒儿无能,没有将碑藏好,被北苍派狄印与梵音宫舒晴、还有大师姐识破...”说着埋下头不敢直视萧尚奇的眼色,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身边的怒火正在燃烧。 萧尚奇按耐住心中的怒火,愠道:“这逆女处处与父亲作对,你大师姐人呢?” 令狐晓哪里敢暴露萧虹仙的行踪,随口胡诌道:“大师姐说她不敢回来,准备自己偷偷回剑尊门,等候家法伺候。”他发现高智升注视着自己,猜他担心自己的儿子,马上小声应道:“高升泰将军只是受了一些小伤,他随后就到。” 这话刚说完,受了些许内伤的高升泰面色沉闷地走到萧智升身后。 吴三炯在大庭广众中,依次念出石碑上的碑文:“明政三年,岁次辛未,宣谕足屈奉承统率戎行,委服恩,抚安边塞。是以剪除辶众镇长奇宗、求州首领代连弄、兔覆磨乃等三邑,统置辶众镇。以二月八日回军,至三月七日到石城,更讨打贼郎羽兮、阿房田洞,合集卅七部女考伽诺、十二将弄略等,于四月九日斫罗沙一遍,兼颁赐职赏。故迺共约盟誓,务存久长,上对众圣之鉴知,下揆一德而血占血。”他顿了顿,对众人说:“此碑确实是当年的会盟碑,既然如此十一部可还有异议?” 余下的十一部的领袖纷纷摇首低头没有答复,只是余光偷瞄着高智升与段廉礼二人,仿佛等待两人指示。 段廉礼眼神讥诮锐利,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问道:“本王段廉礼为段氏第十一代子孙,若为大理平乱,自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如今会盟需要选出盟主才可凝聚人心,莘蓉是一介女流,日后就算平乱成功也无法拥立为帝,太子延智又失踪....不知道各位有何人选?” 此言一出,目的昭然若揭,各部首领皆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之中。 段莘蓉清眸澄明清澈、仿佛蕴藏着冷静坚定的辉光,坦然道:“无需再讨论,莘蓉认为绝佳人选是三皇叔段廉礼。” 余登、吴三炯、段正明甚是惊讶,因为他们一直以为日后称帝,可以荣登宝座的人定是段正明,因为段廉礼有逼宫谋逆嫌疑。 焦急万分的余登当下作揖 道:“公主不可,扫北王段廉礼当日私自带兵入宫,有谋逆篡位之嫌,如此人品已失民心,怎可为君?” 吴三炯为首的二十六部首领皆附和道:“不可,此次杨义贞叛乱全由扫北王而起...不配为君。” 段廉礼非常诧异段莘蓉的决定,心中不由生出悔恨愧疚之意,又见众人反对自己称帝,不禁大感悔恨自己曾经自毁长城的行为,他大气不敢一出,生怕成为众矢之的,连连叹气。 正当在场众人纠结吵闹不休时,葛胤站了出来,解释道:“公主之所以要让扫北王称帝是因为父辈一脉只剩下扫北王,而且扫北王实力雄厚,兵强马壮,得逢乌蛮十一部与高智升侯爷的支持,如此势力,若此次会盟所有势力加起来定然势如破竹,平乱指日可待。况且扫北王在皇位的承继者中最为年长,从政经验丰富,不输先帝,若为帝君,也许可以避免君王年幼,权臣把控朝堂的情况,这是公主的考量。” 段莘蓉与葛胤四目相待,相视一笑,只听段莘蓉肯定道:“是的,葛胤公子所言正是莘蓉所想,适逢大理段氏生死垂危之际,身为大理段氏后人应当摒弃前嫌旧仇,同舟共济,勠力同心,完成平乱大业,这是父皇临终之前的遗愿,也是莘蓉再三思量下的决定,还望各位能够支持与配合。” 一句诚心诚意颇为大度的话语从这位刚满二十岁的柔弱女子口中说出,让听者不禁佩服莘蓉公主的胆识与胸襟,也不由感慨公主的女子身份。 吴三炯对段莘蓉生出崇敬之色,感慨万分道:“哎可惜啊,公主若为男儿这气概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贤明君主,可公主您能原谅扫北王过往罪责,但是一众拥护先帝与皇室正统的兵士们无法原谅啊,还望公主另择贤君。” 段莘蓉思量了一会,见此种情景甚是焦灼,须臾,心下一咯噔顿时豁然开朗道:“不如这样,我们拥立扫北王段廉礼的独子段寿辉为君如何,寿辉如今刚满十八,他虽然年轻,但有扫北王辅佐,决计也是大理之幸。” 吴三炯与余登思忖片刻后,舅甥互望一眼,唯有听令形势,与各部首领作揖道:“一切听从公主安排。” 一番讨论下,得到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答案,一干人等歃血为盟,齐声盟誓道:“我等今日盟誓,我们要勠力同心为大理江山而战,不灭杨义贞不死不休。” “公主,王爷,大事不妙,杨义贞的十万皮甲军将整个石城郡内外三十里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五千皮甲军正向我们这里赶来。”一名神情慌张的士兵匆匆跑来,他跌跌撞撞跪地,禀告道。 众人闻言无不 惊讶地站起,各个部族的鬼王们由于级别一样而出现失去主心骨各自为政的情况,慌张与焦虑之色充斥在他们每个人面容上,哗然之声瞬间在人群中沸腾响起。 段莘蓉缓缓起身,她敛起担忧之色,露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她清桑大喝道:“各位叔伯们请稍安勿躁,如今我们已是四面楚歌,我们内部更不得起了内讧,应该团结一致,共御外敌。既然我们方才已经决定拥立扫北王段廉礼的独子段寿辉为君,那么今日要化解危机必须选一位统帅,这样将令方可授出,力才能往一出使。” 吴三炯捋了捋须发,颔首道:“公主所言在理,不如公主为帅,我等为将如何?”说着拱手等待段莘蓉的答复。 段莘蓉微怔,摇首否然道:“吴伯伯说笑了,莘蓉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征战经验岂可为帅,莘蓉觉得皇叔扫北王可担此重任,需要各位.....” 吴三炯虽与段廉礼无仇怨,却不知为何总是看他不爽,当即截口劝道:“公主三思,扫北王他一向自私狭隘,吴某身为二十六部部长,岂敢把二十六部兄弟们的安危交给扫北王一人,若是他再向出卖自己兄弟一样出卖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惶恐不安,纷纷向段廉礼投向质疑之色,段廉礼因为害死自己的皇兄从而失信于天下人,这无疑也是段廉礼心中一根刺,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渐变铁青。只听身侧的高智升冷哼道:“吴兄真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前面我们要封扫北王之子为君了,那我们自然与扫北王统一战线,扫北王可以欺兄不可能会害自己儿子的江山吧。”说话之余朝一旁的乃娘部与乌蒙部两位鬼王使了使眼色。 乃娘部鬼王依火敦与乌蒙部鬼王玛纳赤连忙附和道:“对,我等愿奉扫北王为帅。” “哈哈哈哈......两个哈巴狗倒是很会表忠心,但是你们也该让其余二十六部的人吃个定心丸才是啊。”众人循声望去,原来说话之人是萧雁麟,他坐在椅子上淡然自若地自堪自饮起来,浑然不在意玛纳赤和依火敦向他投向怒目之色。 高智升是心思深沉之人,他按住玛纳赤和依火敦的肩头,有意让他们不要动怒,他温然问道:“萧席主有何高见?” 萧雁麟缓缓起身,淡然道:“高见不敢当,拙见倒是有,为了让在场各位都放心,那就让此次征讨杨义贞的大元帅给扫北王段廉礼,毕竟扫北王在大理北部地区经营十多年,根基稳固,那公主本应该为副元帅,可公主觉得自己是女儿身难以委任,那萧某人推荐一位公主心腹之人。” 第四百零九章 歃血 说着萧雁麟缓缓走到葛胤面前,猝不及防地举起葛胤手臂,道:“葛胤葛公子曾为大宋状元,一年间履立奇功,解瘟疫、化解种家军之危,受到宋帝信任,破格为二品大员,他文武双全,熟知上阵伐谋之略,相信他的人品与才智可担副帅之职,这样三十七部各鬼王就可以齐心协力听命为之了吧。” 段正明频频颔首,忍不住开口支持道:“是的,本王段正明也推荐葛胤葛大哥为副帅,他熟读兵法,四年前曾在大理皇宫教授一些如何克敌如何治理大理南境的谋略于本王,本王受用无穷。” 葛胤深为惊诧,本想拒绝,见段萧二人替自己美言,又望见段莘蓉眼眸中对自己的信任与依恋,他细想之下知道大理国如此遭难,自己有一半的责任,哪里敢推辞,即便是自己命丧战场也无悔,也算报了莘蓉公主的深情厚谊,他心中燃起炙热之炎,挺身而出,拔出后背洊雷剑朝着手心一划,一抹血痕被他高高举起,只听他大喝道:“葛胤愿意为副帅,若担任副帅期间,有任何背叛三十七部以及大理段氏的举动,葛胤必定遭受天谴之罚。” 扫北王段廉礼听罢后,毅然站出来,用袖口的匕首也在自己手心上一划,高举染着血痕的手掌,附和道:“段廉礼愿意为帅,若担任主帅期间,有任何背叛三十七部以及大理段氏的举动,段廉礼必定遭受天谴之罚。” 众人见此二人赤诚举动,不敢再有质疑之色,纷纷以自己部族的礼仪来表示对两人的忠诚与信任,齐声大喝道:“我等听命帅之令绝不怨言。”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迅速就地铺开石城郡一带的地形图,就此次危机进行了热烈讨论,但是由于时间紧急,很快他们做出了应对防御方案。 段廉礼与葛胤商量之下,由段廉礼发号军令:“葛胤葛副帅有个很好的计策,就是采取声东击西扰乱敌人的思绪,分散敌人兵力。既然杨义贞此次亲自带兵志在我等,那我们就将他十万皮甲军吸引九万过来,他率兵而来,那我们就让他有来无回。鄯阐侯高智升与乌蛮二十六部部长吴三炯听命,我们等下会将五千围堵之兵悉数吸引至后山密林之中,你二人分别掌握十五万精锐之师,务必回到驻地,分别率兵北上直取帝都。” 高智升与吴三炯不约而同地颔首,应道:“诺。” 葛胤身为副帅,紧接着由他下第 二道军令:“余登与高升泰你二人身手了得,请两位在等下鏖战之际保护镇南郡王段正明趁乱突围,你们三人分别前往鄯阐府、东川郡、秀山郡调兵助援以解石城之困。” 高升泰与段正明纷纷应道:“得令。” 唯独余登闻言愣了一下,缓缓看向段廉礼,只见段廉礼将袖中的令牌递到余登手中,道:“用此令牌可号令我在东川郡的三万兵马,石城郡内有两万军士且城内粮草齐全,守城十日不在话下,还望余登将军能够在七日内带领援兵为我等解围。”他对萧雁裘等人开口道:“剑尊门几位贵客,你们功法高强,独自困难不难,如果你们愿意相助我大理段氏,那就请几位前往石城郡守城,以保郡城不破。若是不愿,段某人绝不强人所难。” 萧雁麟还未等萧雁裘与萧尚奇开口回应,马上抢下话语权,应和道:“我们方才已经盟誓了,自然不会临阵脱逃,我大哥萧雁裘腿脚不便,不宜前往石城郡,而我这位萧尚奇哥哥善谋,若是去守城再好不过,尚奇哥哥你意下如何?” “哼....你既然给我带了高帽,又允诺人家了,我萧尚奇岂敢丢了剑尊门的名声。在你们突围之前,我定保石郡城不失。”萧尚奇面色一沉,冷冷应道。 谁知道段廉礼早已写好血书并盖上印章,连同自己身上的玉佩信物一起交给萧尚奇,萧雁裘温然一笑,道:“那我剑尊门就留我兄弟二人与诸位同生共死吧。” 剩余的三十七部鬼王首领们闻言有些疑惑,纷纷望向莘蓉公主,其中一位鬼王担忧道:“那这声东击西之饵岂不是公主吗?我等都是七尺男儿绝不怕这些皮甲军,但是公主是先皇之女,身份尊贵且无缚鸡之力,岂可犯险?” 段廉礼解释道:“此次我段廉礼与莘蓉公主皆是声东击西的诱敌之饵,只有这样杨义贞才会倾注兵力围困我等,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自然懂,更何况天下人皆知公主手上有玉玺,杨义贞称帝是否名正言顺就靠玉玺,他自然不会放过抓住公主与我的机会,只有这样他才会离他的野心更近一步,夺城容易得民心难。” 葛胤颔首附和道:“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这是在下想的声东击西之策,要彻底击垮杨义贞,唯有让他轻敌,疏于防范。这山林身后地势凶险万分,易守难攻,我们这里虽不足一千人,但三十七部最骁勇善战的勇士都在此处,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先秦长平之战,战神白起采 取佯败后退、诱敌脱离阵地,方可分割包围、予以歼灭,我们大可效仿先哲,诱敌而来,乘势而起,借地势之便灭敌五千,再将杨义贞的精锐之师诱来,到时候在等他兵力引来时,我们可以绕林逃脱回到石城郡,再徐徐图之,拖个五日等援兵一来,那时候杨义贞兵马士气大减、人困马乏,早已不堪一击,时机一到,吴部长与高大人早已拿下帝都,杨义贞知道此噩耗也是无城之兵,灭之指日可待。此计策虽有风险,但是这一战可一次性击垮杨义贞叛军,希望各位能够迎难而上,若哪位鬼王有不愿,葛胤绝不勉强,但若愿意留下来同为诱敌之饵,那葛胤一定会与各位同生共死,决不相弃。”说罢,他拔出长剑高高举起,此等举动大为激起在场众人势力。 而在场的乌蛮三十七部就属听命于段廉礼的那十一部人马最多,他们却被葛胤的一番豪情壮语所感染,瞬间士气大振,纷纷应和道:“乌蛮三十七部誓死保卫大理,绝不怯懦。” 二十个时辰以后,入夜时分。 杨义贞的皮甲军一路追寻着葛胤等人,却不知他们从山坳的瘴气密林翻到山谷之外,一路追寻的杨义贞等人早已人困马乏,失去了耐心。 “杨叔叔,恐怕这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际,唐柯认为穷寇莫追,我们还是先攻下石城郡,让他们成为无巢的马蜂,这样反而更容易拿下他们。”披着一袭黑色风衣的俊朗青年敛容道。 身着皮甲的中年肥腻男子捏了捏肥脸上的短须,微缩瞳孔,道:“他们有意将我们带离石城郡,可贤侄啊,段廉礼的老巢可不单单只有石城郡,他是扫北王,所辖之地广阔,按他如今逃窜路线是想往东川郡走。此次他与莘蓉公主手中兵马不过八百余人,若是放虎归山,恐怕日后再无擒他可能,他们既然想分散我们的兵力,那就遂他们所愿,给他们一些甜头,等他们主动出击,我们再一网成擒。” 唐柯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道:“原来杨叔叔早有后招,是唐柯多虑了,他们现在兵分两路,段廉礼一路走牯牛寨方向,段莘蓉等人一路前往海峰泽地,唐柯所带的一百多名教中弟子正在海峰泽地对岸石林内埋伏,不如让小侄带一路人马拿下公主。” 杨义贞颔首道:“哈哈哈,正合我意,段廉礼只带了两百余人朝牯牛寨方向走,那杨某人自然要带上两千人去追他即可,剩下的皮甲军就交给贤侄了,后面会有一万皮甲军来驰援。” 第四百一十章 鏖战 午夜时分,一场鏖战即将以海峰泽地为起点拉开序幕。 唐柯所带四千皮甲军沿着岸边草地小心翼翼地行走,周边一片死寂,突然响起几声“呱呱.....”地晦涩乌鸦叫声。 “唐公子,这里有死亡沼泽之称,听说一到夜里泽地里就有鬼手会将岸上的人拖入泽内,我们....”唐柯身后一位皮甲将领眼含惧怕之色道。 唐柯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你怕了?” 话音刚落下,前面便传来十余名皮甲军的惨叫声,唐柯循声望去,发现前面有一座横跨泽地、通往对岸的木桥突然垮塌,走在前面的先锋官纷纷陷入泽地里。 “哈哈,唐柯,你这癞皮狗追了我们一天一夜,也不累,好,我若是把这座桥毁了,看你如何能追上我们?”说话之人正是手持死灵屠龙斧的狄印,他双脚踏着两块长木板如蜻蜓点水般浮立在泽地中。 狄印双脚一纵,脚下木板竟然在泽地内肆意滑行,他双脚灵动,单臂也不闲着,随着大喝一声,挥动手中的死灵屠龙斧,血绿之光闪现,数道斧影拦腰截断桥身,桥面上的皮甲军噗通一声栽入泽地内,这一场面吓得皮甲军畏缩不前,仓皇后退,不敢上桥。 横跨两岸的木桥在狄印斧影挥舞下,碎成木屑,看来狄印是故意为之,不想让唐柯等人借着浮木到达岸边,以断了他们的追击念头。 唐柯早已瞧出了狄印的打算,冷哼道:“呵呵,你以为如此就可以断了我们的去路吗?哼可笑。”话音一落,他转头之际,眼神闪过一丝可怖的杀意,一把朴刀夹带着怒意,挥斥左右,二十多名皮甲军瞬间毙命,在唐柯刀身推动下,他们的尸身倒在了泽地上,漂浮在上面。 皮甲军军士们纷纷惊诧不已,面面相觑,不知唐柯如此心狠手辣,又为何如此? 只听唐柯目瞪铜铃,怒斥道:“快,踩着他们尸身到岸边,若有迟疑不前者,斩落泽内。” 此话一出,皮甲军军士恍然大悟,想着自己踩着尸身跳到岸边万一掉入泽内也是死,不走也是死,还不如踩着尸体还有一线生机,这两相权衡下,皮甲军们冲在前头,踩着袍泽的尸身跑到岸边,但也有不少慌不择路而踩空入泽的情况。 狄印见情形不妙,一面恨唐柯的狠毒,另一面也担心葛胤与段莘蓉等人,马上旋身入林,消失无踪。 漆黑一片的石林内,鬼火淋淋闪现,整个气氛透露着一丝诡异,让葛胤所带领的三十七部勇士们亦步亦趋,四处张望。 段莘蓉作为唯一的女子,却显得大胆的许多,她与葛胤齐肩并行,没有露出丝毫胆怯之色,许是之前看过悬棺所致。 “扫北王有我师傅萧雁裘与麟仙相护,也绝不会有危险,杨义贞忌惮蓉儿你手中的玉玺,就算阿印砍断木桥让他们无法追来,但我总觉得与之勾结的芏教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葛胤漆亮的双眸隐隐透着忧虑之色,他侃然道。 段莘蓉倒也坦然,她莞尔一笑,道:“玉玺已碎,它完成了太祖的使命, 就算落入杨义贞的手里也起不了作用。只要有你在,哪怕等下有暴风雨,蓉儿也不怕。”那充满坚定与不惧的清眸抬首望着葛胤,让葛胤为之一振,心中的忧虑顿时消散。 清俊青年温柔一笑,与身侧的少女四目相交,仿佛二人置身于一片纯净的花海湖畔中。 “啊....啊.....” 一声声惊恐惨叫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与美好,传声之处除了一抹身影倒下后,还弥漫着血腥味的血雾与黑暗交织着,一滩滩血水喷洒石柱,原本周围的石林就显得狭窄,让置身其中的人们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下越发显得窒息惊恐。 “乌蛮战士们不要害怕,这世界无鬼,只有比鬼更可怕的人,我们身为乌蛮战士要谨记祖训,我们作为战士只能将胸膛对敌,不可怯懦后退。” 乃娘部大鬼王依火敦为了鼓舞士气,竟然解下右衽长衫绑缚在腰间,露出精壮的胸膛,许是这沸腾人心之语感染到了一旁乌蒙部的鬼王玛纳赤他亦然坦胸露背,大喝道:“对,乌蛮战士永不将后背留给敌人。”他转身望向葛胤道:“葛副帅,等下恐怕有一场恶战,望你护住公主殿下突出重围。” 葛胤因为上次乌蒙部在盐津豆沙关设伏之事,对玛纳赤心存芥蒂,此刻隔阂全消,他也拔出长剑,浩然道:“此事容后再说,敌人未明,我们不可涨他人意气,葛胤身为副帅,自然要与各位并肩作战,绝不苟且偷生。” 话音一落,一抹抹身着芏教血黑衣袍的身影从黑暗中扑来,有的从石林夹缝间装出,打得乌蛮战士措手不及。 “看来这些都是唐柯派来的芏教弟子,我们不可以久战,不能中了他们拖延之策。”葛胤大骇,护在段莘蓉身前,他将怀中的仓鼠小琥放到段莘蓉香肩上,意在用小琥保护她,自己以凌冽的剑法刺中一名从石柱上如鬼魅身影跳下的血衣人,这干脆的一剑浑然没有了往日过于善良、犹豫不决的柔弱书生影子,俨然变成冲在最前头的先锋官。 只见葛胤横剑当胸,凝神运气,洊雷剑乍然染上一抹黄蓝之辉,他将剑向后往回一丢,纯蓝的天空划过一抹半弧形的黄蓝之光,黄蓝之光瞬间幻化出数十道犀利剑影,斜削一个个失去理智嗜血杀来的芏教弟子。 这些芏教弟子可谓是以一抵十,因为有毒功在身不可欺身相斗,动不动从袖口、披风内飞出五毒之物,扑咬乌蛮战士,这样的对手确实让乌蛮战士甚感棘手。 鏖战半个时辰后,一抹血绿斧光从芏教弟子中杀了出来,出手狠辣,连连砍杀十几名芏教弟子,以至于他们手脚离体、颅脑飞身,这样的血腥惨状,在百人厮杀大战中却也不少见,整个石林陷入了战场的阿鼻地狱一般,血腥味、嘶吼声充斥着。 “贯亭,唐柯带着他的四千皮甲军快来,我没有拦住他们,这些芏教弟子只是他们的拖延计策,你赶紧带着大部队撤,我带着小部分人垫后拦住他们。”原来那个骁勇的持斧青年是狄印,他一身衣袍被血水染红,黝黑的脸庞早已混杂着汗水与血珠,他急喝道。 葛胤停止手中动作,担忧道:“可是你们...” 乌蒙部大鬼王玛纳赤按了按葛胤肩头,道:“葛副帅你不可妇人之仁,我们六百 余人现在已经损失快一百人,而且皮甲军还没到,若是他们来了,我们肯定会被全军覆没,别忘记了我们声东击西的计策呀,你作为主帅应该以大局为重,带着公主和大部队走,不要犹豫,我玛纳赤带着乌蒙部五十名战士留下来与狄印兄弟拖住敌军。”说着瞪了一眼乃娘部的依火敦,怒喝道:“依火敦别他娘娘的盯着我,你带他们走,他们要是受点伤,老子日后做鬼都不放过你。”说着一只手臂重重推向依火敦。 依火敦一手拉着葛胤,一手拉着段莘蓉,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眼眶乍红,他双额青筋暴涨,重重颔首道:“不许你做鬼,老子还要和你喝上三天三夜的酒呢。” 葛胤在依火敦的拉扯下,与大部队人马往着无边黑暗里跑去,他只得无奈地望着那一个个曾经与自己刀剑相向、蛮不讲理的乌蒙部勇士们留下来,拼死与敌人厮杀。 耳畔回荡着令人振奋的喧天吼声:“乌蛮战士永不将后背留给敌人。” 唐柯的皮甲军在葛胤离开的前一秒,马上敢来,如大象吞并蚂蚁一般,将玛纳赤、狄印等五十余名乌蒙部战士们团团围住,四千对五十,这简直是天文数字,但是眼前的乌蛮战士们他们坦胸露背毫无怯懦之色,仿佛在这一场鏖战中被血腥味洗礼下刺激了体内好战的血液,瞬间浑身沸腾,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 准确的说,因为方才海峰泽地而有些损兵折将的唐柯,如今手中只有三千九百多名皮甲军,加上仅剩下的芏教弟子,还不够四千人。唐柯本就不善带兵,对自己士兵伤亡折损浑然不在意,眼中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狄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吐了一口血痰,讽刺道:“我呸,我倒是谁来了,也不过是他义父养的疯狗罢了,自己的父母都死在自己义父手中,还认贼作父这么多年,知道真相以后还屁颠屁颠地跑来乱咬人,你那遭天杀的假老爹知道你这么忠心吗?” 这每一句话仿佛一把把尖刀般刺透唐柯心房,自从知道真相以后半信半疑的他一直很矛盾很苦恼,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毕竟那是养育他多年的父亲,他只能妥协与盲从,还奢望着一切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萧虹仙那丫头编造出来离间父子感情罢了。 可是被狄印一股脑地说出来,唐柯嘴角的得意之色瞬间僵住了,眼神闪过浓浓狠戾杀念,愠道:“闭嘴,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休要离间我父子二人。”话音刚落,朴刀顺风荡起,夹杂着刀劲毫无阻挡地刨开挡住狄印的两名皮甲军兵士,两名兵士本来与狄印激斗,却被身后主帅劈成两半。 这狠辣手段让在场械斗的敌我双方目瞪口呆,纷纷愣在当场。 狄印不闪不躲,举起死灵屠龙斧迎面挡格,“哐”地一声响起金属敲击的脆响,朴刀劲力倾泻于斧刀相交处,反而触发死灵屠龙斧内含的无穷灵力。 随着狄印一声大喝,死灵屠龙斧的血绿光芒大绽,朴刀发现了强烈地震颤,刀身开始弯折,仿佛所有刀劲被斧身灵力吸食殆尽后,反弹出巨大的振幅,让唐柯无法负荷。 唐柯左手掌心运起「上善灵力」覆于刀柄,趁着刀身将弯折便立即作势往上一提,刀面竖起与斧面相切激起猎猎火花,发出“嘶啦”脆响。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战魂 强大推力致使唐柯纵身向后外翻,猎猎火花离开金属交织出火焰光弧,还未来得及欣赏,这个时候狄印衣袂猎猎而动,他化掌成拳,拳面青光大盛,向着唐柯小腹凿去。 唐柯好歹是逍遥门弟子,早已察觉异动,他掌心瞬息凝起可怖黑气,将凛冽且恶毒的掌风去迎上狄印的拳面。 那掌风如贪婪的毒蛇,吐着蛇信子黏附在狄印拳面,毒气瞬息渗透狄印拳面上暴露的青筋,狄印大觉不好,知其这一掌是七杀毒掌,他便匆匆撤回拳头,但整个身子却被掌风与自己的拳劲反弹倒地。 还未等他一口血喷出,左右四名皮甲军士抡起铁锤朝他凿去,幸而狄印机敏,忍着手心的毒性与痛楚,在地上飞快地打了两个滚,索性避过一劫。 四名皮甲军士的铁锤凿的土地凹陷下去,却也扑了一个空,他们在发愣之际,才恍然惊觉狄印滚到四人身后,并且借着臂打土地之力弹飞而起,双脚凌空一张,狠狠往前一扫,四名皮甲军士的头颅受猛烈外力而一股脑地撞击在一起,脑浆飞洒,当场倒地。 狄印屈腿一跪,一口毒血再也憋不住从他口中喷了出来,他极速封住手臂臂弯上的穴位,以防止毒气从拳面向全身蔓延。 而此时,三千九百人包围着七人,这七人中除了狄印以外,就是乌蒙部的玛纳赤大鬼王和他身边的五名乌蒙部的战士们,他们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顽强不屈地握着手中的长刀。 地上躺满敌人与自己战友的尸首,他们没有时间悲痛,因为敌人还虎视眈眈地环视着他们。即便是实力悬殊,他们的眼底仍然燃烧着灼灼火焰,那是战魂的意志。 玛纳赤扯下环在腰间的长衫,依靠牙齿与手臂的力量粗糙地包扎着左胸的刀伤,两三名伺机而动的皮甲军见玛纳赤在包扎伤口之际,抡锤击打向他的两肋。 洞察到的他一手将一名皮甲军战士脖颈卡在腋窝,一手抡起大刀凌冽地斩下另外两名皮甲军战士的胳膊。 如此的勇猛,让皮甲军军士们不敢欺近,而是对另外五名的乌蒙部战士开刀,五名战士早已身负重伤,一个由于失血过多、动作迟缓而趔趄倒地,结果被七八名皮甲军军士用长枪捅破了胸膛,而另一名乌蒙战士双手持短刀在砍杀六名皮甲军之时,因为负背受敌,背部被两名皮甲军军士用长剑刺穿,轰然倒地时,他的双目难以瞑目瞪如铜铃,口中咕哝着:“乌蛮战士永不将后背留给敌人。” 这是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乌蛮三十七部勇士们的后裔,他们眼中除了对生的渴望,还有对战的执着。 “除了他....其他全部给我杀了。”唐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狄印,嘴角浮起一丝不耐烦之色,冷冷地下令道:“斩一人首级者升军阶三级,赏百金。” 这一指令倒是激起了三千多名皮甲军战魂,他们纷纷大喝一声,集体剿杀余下乌蒙部的三名战士们,乌蒙部战士三人何其团结,三人背贴着背,在连砍八名皮甲军军士后,被无情的刀枪捅成三人为一体的血窟窿,鲜血止不住流淌,三人包团支撑身体,尸身毅然不倒。 玛纳赤骁勇善战,支撑许久,斩杀皮甲军士十余名,却也不敌暗枪,他小腹被一名皮甲军军士用长枪扎中,忍痛怒喝的他,紧紧握着长枪枪头,奋力往前冲,将那皮甲军军士抵亚在石柱上,碾压的血肉模糊,四周八名左右皮甲军朝着他后背空门砍去,他扭断长枪枪头,身子作势后仰,长刀往后横扫,四名皮甲军当成毙命。 这时另外四名皮甲军军士分别从左右两边持剑劈砍来,玛纳赤左手重拳一击,击倒了一名皮甲军军士,却被另一名皮甲军割伤了手臂,另一侧的两名皮甲军军士朝他侧面腹部横削过去,幸而狄印突然纵身一跃,斧光一荡,那两名皮甲军军士还未得逞,已经倒下。 “小心,狄兄弟。” 狄印中了毒掌不宜举动过快,这一下加速了毒性的蔓延,在他微皱眉头恍惚迟疑之际,却没有察觉到有八名皮甲军将长枪送刺而来,幸而玛纳赤整个身躯挡住他的后背,他一边提醒狄印小心,一边用自己的行动去护住狄印。 一口火热粘稠的血液顺着狄印的肩头往下流淌,那是玛纳赤挡在狄印身后,将头倚在狄印肩头吐出的浓血。 “玛纳赤大鬼王.....”狄印悲怮大喝,他隐隐感觉身后那具身体开始将重心压在自己背后,开始颤抖,随后渐渐僵硬下去。 狄印双臂外屈,臂劲溢出。拳锋间爆射出蓝色光澜,四周围拱准备将他拿下的皮甲军军士死伤十多名,其余人皆不敢贸然上前,因为此刻的狄印俨然是一头盛怒下的狮子。 只见狄印缓缓将玛纳赤尸身平方在地面,单膝跪在地上,向着救他性命的恩人阖目默哀,仿佛将所有皮甲军都不放在眼底。 唐柯慢慢走到皮甲军包围圈的最前头,冷笑道:“呵呵,你束手就擒吧,看在葛胤的面上,本公子可以暂留你的性命。” 狄印闻言陡然睁开虎目,虎目怒视着唐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狄印发出令人寒颤地沙哑嘲讽笑声:“哈哈,休想用我去威胁我兄弟。” 声音刚落下,只见狄印单指凝起,默念口诀,周身卷起如刀风劲,一瞬间狄印如一卷旋风般将挡在他周边去路的皮甲军军士荡开,那卷旋风瞬间融入到无尽的黑夜里。 “他竟然会....「风遁术」....” 又过了二十四个时辰。 唐柯发现葛胤等人是故意拖延时间,他让余下的芏教弟子去寻找杨义贞,告诉他不要在追赶段廉礼,应该回到石城郡,直接攻城。 而他自己带领着三千多名皮甲军继续追击葛胤等人,彻夜行走在一段狭长的地缝,曲径通幽、高深莫测的地缝两边是陡峭的崖壁,崖壁潮湿、长满含着露水的野草。 一位副统领作揖道:“这是通往东川郡的捷径,就算他们不往这边走,也要绕远路,到时候我们在前面与驰援的一万皮甲军汇合即可。” 唐柯昂起自信的头颅,漠然道:“ 就算没有那一万人,我也会拿下他们。”说罢,他涉水踩在浅滩上,双腿处发出“吱吱”地划水声。 突然头顶上原本漆黑一片且狭长的夜空倾泻而下莫名的火光,那火光像衔着火焰的箭筒朝着他们射来。 一瞬间原本漆黑一片的狭长地缝瞬间明亮起来,那如大雨倾盆般地箭雨毫无预兆地降下,三千多名皮甲军来不及拿出盾牌挡格,有许多士兵被那箭雨射中。 那体格壮实的副统帅与皮甲军军士有多年感情,见兄弟们受难,忍不住大喝提醒道:“快,有敌军,大家做好防护。” 唐柯是临危受命的统帅,虽然对皮甲军没有多少情谊,但是也不想让自己的部队损失太过惨烈,不然也不好复命,他以壁虎游墙的敏捷身姿跃到山崖之间,双腿劈开架在其中,双掌迅速运起十层的「上善九道」灵力,幻出无限扩大的八卦乾坤,挡住了一重又一重箭雨。 眼看着皮甲军士兵因受到敌军重创之下还拿去盾牌挡住箭雨的时候,唐柯又下了一道军令:“你们分为十组依次攀附这藤条,上去将敌军灭之。” 原来是唐柯发现了崖壁上垂挂着藤条,心生一计,连忙下令让皮甲军军士依次持盾挡格一边借藤条攀登上顶,而他自己不断用灵力抵抗箭雨侵袭以护卫攀登的士兵可以安然登顶。 “轰隆....轰隆......”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原来在这个时候一团团火球被抛了下来,有的在半空中炸裂,有的直接砸在盾牌上爆裂,铁皮碎片、爆炸产生的烟雾瞬间弥漫整个地缝空间。 这些火球哪里是盾牌能抵挡住的,只要一着地就引爆,偌大的地缝传来阵阵哭嚎惨叫,皮甲军被火球弄得溃不成军,几乎是被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有些攀爬在藤条上的皮甲军军士倒是幸免于难,但此时藤条顶部被砍断,导致攀在崖壁上的藤条被连根离体,摇摇欲坠,加上这些皮甲军依附在藤条上的重量,反而加剧了他们自由落体的速度。 一个个皮甲军军士像叠罗汉似得堆积如山,摔得脚断手断也无法估算,就在这个时候崖顶发起第二轮的突袭,火球再次被抛下,轰鸣声此起彼伏。 狭长的地缝已然成为了一片葬身三千多名皮甲军的火海,无一人可幸免。 半晌,夜空被霞光拉开了黑幕,露出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原来地缝之上是高山草甸,长满翠绿的绿草,地势极为平缓。 葛胤等人就驻扎在这一片草甸上。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三千多名敌军将士终究因我而死。” 身着软甲的葛胤孑然站在崖边,向下眺望一眼,见崖下地缝尸横遍野、青烟袅袅的情景,他心中莫名生出自责之感。 第四百一十二章 火球 此刻,他身后走来一位清雅女子,正是大理国莘蓉公主,她眉宇间凝着怅惘之意,缓缓摇晃螓首,幽幽道:“不,这一切战乱因莘蓉而起,若非莘蓉一时不察,让杨义贞有可乘之机,大理国的百姓们就不会陷入这半年多来的战乱之苦,就不会有那么多敌我两方的战士牺牲。乌蛮三十七部的战士们原本可以在他们的部落里过着安逸的生活,却为了我们段氏的江山而血染疆场。希望早点擒住杨义贞,早日结束这场叛乱,只有这样或许才能让更少人受到战火的伤害。” 葛胤心知段莘蓉有意安慰自己,也知道她心中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责难,因为她是爱民如子的大理国公主。 “还是贯亭厉害,若非你在会盟前事先让我们准备好这个震天雷的材料,我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制造出这么多的震天雷,这个震天雷的威力巨大,近四千敌军顷刻间灰飞烟灭呀。”说话之人饶是狄印,原来他早已回到了葛胤身边,并且得到了及时的丹药救治,慢慢痊愈。 狄印见葛胤与段莘蓉默然不语,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的模样,就转了一个话题,捡起地上的半截藤条,温然道:“幸好贯亭有先见之明,在会盟还没开始,就带我们来此勘察地形,还制作了这些藤条,没有这些藤条,我们这些人早就被那皮甲军给一锅端了。”顿了顿,得意道:“这藤条反而成了我们灭敌的利器,那唐柯着实是个笨蛋,竟然那么不谨慎,让兵士爬这个藤条,活该摔个人仰马翻。真不是个好元帅,害了这么多士兵。” 葛胤一想到那震天雷,淡淡然地说:“那震天雷又叫霹雳火球,是我们宋人发明之物,我也是当时在延州任职时,从沈大人编著的书册内发现的,霹雳火球成分复杂,加入了砒#霜与铁钉之类的材料,在铁皮外面涂抹上松脂点燃可爆,是个极具杀伤力的武器,我当时是怕扫北王刁难我们,想用此物助我们脱身罢了,没有想到这次救了我们,也让敌军全军覆没。若不是这个地缝地形,也不会让霹雳火球的功力发挥极限,若换到地势平坦之处或许就如炮竹一样吧。”说罢,葛胤与段莘蓉竟然异口同声地喟叹起来,何其默契。 本来想夸赞葛胤的狄印,见葛胤与段莘蓉唉声叹气的样子,他双臂环胸,恻然道:“好啦,你们不用再自责了,两军相争自有损伤的,我是看着乌蒙部五十名战士惨死在我眼前,我救不了,那种无助,你们明白吗?”当狄印回想起那日的惨烈画面双拳不禁握紧,眼眶渐渐泛红,一丝杀意从腰间的死灵屠龙斧缓缓蔓延到他的意识内,他咬牙启齿地说:“战场本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恨不得将唐柯千刀万剐。” “狄印兄弟说得对,如果我们都死了,那杨义贞就将彻底荼毒大理国百姓。葛副帅你和公主不必自责,战场生死无常,当我们选择穿上这一身铠甲就注定为了守护家园而战,这是我们乌蛮三十七部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战魂,我们要用自己的胸膛去保护家人,绝不退缩,虽 死无憾。” 葛胤与狄印等人循声转头望去,发现是依火敦与其余三十几部的部族鬼王与乌蛮战士,方才说话的人正是依火敦,他与他身后的乌蛮战士们纷纷提着酒囊朝着远方一敬,齐声开口道:“敬乌蒙部的战魂们,愿你们早日魂归故里,我们会传承你们的战魂,为家园而战。” 他们整齐划一地将手捧的酒囊洒泻在地上,然后将酒灌入自己的喉间,酣然一场。 这崇高的仪式,让葛胤与狄印瞬间热血沸腾,仿佛全身都灌注了一缕叫战魂的信仰与能量。 远山缥缈,危峰矗立,云绕雾漫,这是在晨光倾泻下广阔无垠的高山草场,行经在草场上的一队人马井然有序的样子,像一条小溪流淌在绿原画册内,添了一抹人烟气息。 “绕过这座山我们就到达东川郡,可以与余登将军会师,余登将军那有三万将士,我们去石城郡解围城之危大有胜算。”熟悉这一带地形的依火敦指着不远处的山峦,侃然道。 葛胤思忖道:“从东川郡骑马走官道到达石城郡需要两日时间,我倒是希望余登大哥早已在去往石城郡的路上,毕竟石城郡的粮食只能守城十日,我们在这里已经耽误了三日了。” “呵呵,怕是你们此生再无可能与余登会师了。” 熟悉的声音在草原中回荡,四面山坡上纷纷策马跑来成千上万的皮甲军,从四面八方将葛胤等人团团围住。 又见皮甲军,让狄印悚然一惊,一下子懵圈了,口中嘀咕道:“怎么还有这么多皮甲军,难道是那地缝死去的皮甲军,不对,这有近万人啊。”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皮甲军包围圈中出现,只见这个英俊邪魅的青年骑在白马之上,拉着缰绳,嘴角逸出得意之色,道:“没有错,这是我们从石城郡调兵来的一万皮甲骑兵,这次葛胤你们是插翅难飞了吧。” 狄印认出说话之人是大难不死的唐柯,心中怒火蹭得冒了出来,怒道:“狗贼唐柯,你真的是千年王八,震天雷都炸不死你啊。” 唐柯白了一眼狄印,浑然不理会他,将目光投向葛胤,讥讽道:“原以为当年那个救民于水火的治瘟官是多么的大慈大悲,可今日一见,不过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罢了。” 此话正中葛胤下怀,他摊开双手,恻然道:“是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世间因果是有循环的,我自己种下的因,自然会结什么果,无论如何得到什么样的报应,葛胤绝不后悔当时的决定。请唐公子也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唐柯眼眸翻过暴戾之色,扫视被包围的一众人等,口吻狠绝道:“放心,我唐柯有毒公子之称,若论狠毒绝 不输任何人。今日你们在场之人中除了葛胤与莘蓉公主两人,所有人都得死。” “堂堂逍遥门弟子,不秉持正义道心,却在此助纣为虐,残害无辜,简直天理难容。” 说话之人是一位白衣如雪,清尘脱俗的冷艳女子,她宛如点缀草原里的一颗乳白纯澈的珍珠,焕发着耀眼的魅力。 唐柯定睛扭头望去,神情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道:“舒宫主,大理上德皇帝和扫北王弑兄篡位,杨义贞阻止扫北王的阴谋,匡扶正义,你却说我助纣为虐,真是冤枉呀。” 狄印还未等舒晴启齿,骂咧咧道:“唐柯你真能胡扯,颠倒黑白,把死得吹成活的,把你能耐的,怎不去当师爷。” 唐柯面色铁青,手指一抖,下令道:“你们去把那黑小子的舌头割了....”说罢,五六十名持刀的皮甲军军士收到指令,翻身下马,当即如一排铜墙铁壁涌向狄印他们。 “哐啷”一声,梵姝神剑倏然出鞘,舒晴凛然站在最前面,以剑背横扫过去,这一批蜂拥而来的皮甲军军士被梵姝神剑的剑气震开,胸前的护心皮甲齐齐开裂。 一众皮甲军军士见状开始畏惧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相貌绝美且拥有一把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剑,无不纷纷后退。 且听那冷艳女子启齿道:“若有人胆敢欺近,我必以剑身相待。” 一句唯美动听的声线话语,却蕴含着让人胆寒的威慑之意,让皮甲军军士不敢贸然前进,因为她方才只是剑背相待就足以削铁如泥,若是用剑身挥来,岂不是身首异处。 唐柯见此情况非常生气,拔出朴刀,向着踌躇不前的皮甲军军士后背挥刀砍去,四名皮甲军军士当场毙命,只听他怒斥道:“怕什么,她是出家人,我佛慈悲,休要听她危言耸听,给我杀过去。” 一条命令下达,却没有一名皮甲军军士响应,因为他们都震惊于自己的统帅无情地杀害了自己的兵卒。 唐柯察觉无一人听命于他,盛怒而下的他,一边挥起朴刀劈向身旁的皮甲军军士,一边大喝道:”若有怯懦者,立斩不饶。” “哐.....” 朴刀正要劈下去时,被一道强劲的剑光劈成两截,原来那一道剑光是舒晴挥舞起梵姝神剑而来的,神剑之威摧毁一把朴刀倒也简单,但是此刻的唐柯可谓是在万名皮甲军阵前丢了大面子,他目瞪于舒晴,质问道:“舒宫主我怜你是一介女流,不愿伤你,你为何为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与我作对。” 舒晴漠然道:“我此次到大理是为了保护葛胤葛公子,若有人想伤他,舒晴必以性命相搏。你以万抵百,以多欺少,我绝不袖手旁观。” 第四百一十三章 风鸣 唐柯闻言惊讶不已,他扭头瞥了一眼葛胤,葛胤一脸茫然,与段莘蓉对视一眼,这其中气氛倒显暧昧,唐柯猜了七八分,心中大为不爽,哭笑不得道:“原来你想保护的人是这书呆子......不是扈力钦....而是他......” 语气中透着无限的质疑与彷徨,无论唐柯如何绞尽脑汁就是想不通舒晴为何会对鲜有接触的葛胤另眼相待,这越发乱想,越是怒火中烧,他愠道:“我原想留他性命,就冲着你这句话,我非杀他不可。你们所有人若有取葛胤首级者,赏万金,那女子本帅来对付,你们直管冲。”说着双掌蒙起毒气,朝着舒晴走去。 这些皮甲军军士闻言气势大涨,纷纷向着葛胤冲杀而去。 此时周围响起一阵马蹄声,不远处烟尘滚滚,由远及近,清晰可见来者是一群身着铁甲且训练有素的骑兵,而山峦身后突然出现潜伏已久的弓箭手,他们纷纷朝着皮甲军军士射箭,让整个战局陷入了异常焦灼的局面。 为首的弓箭手手臂分别绣着两个标志,分别是震卦与巽卦两种图案,带领这两批弓箭手队伍的正是绿巽席令狐晓,而那铁甲骑兵的领头人却是身姿娇小、飒爽英姿、骑在乌蒙马背上的秀美少女。 只见那少女身着血红劲装,外披雪白披风,冷眸一凝,纤指一掸,她身后的铁甲骑兵如蒙敕令,立马手提长枪甚为凶猛地朝着皮甲军骑兵冲杀过去。 二十余名皮甲军骑兵没有察觉被长枪刺破喉管摔下马去,而这些铁甲骑兵井然有序地勒缰掉头,纷纷拿出铁丝线,一头用弓弩射到另一头的铁甲骑兵兵士手中,连续反复,形成十字网铁丝线圈,将慌不择路的六十名皮甲军全部套入铁丝网之中,随着牵引着铁丝线头的十名铁甲骑兵一扯,网内六十名皮甲军皆身首异处,血洒当场。 铁甲骑兵仿佛是地狱派来的杀人武器,刚杀完六十名皮甲军军士又冲着周边的八十名皮甲军套去,如草原套羊群一般利索与敏捷,此种杀人方法可以以十抵百,杀人于无形。 整个草原上共有一百名铁甲骑兵,除了有三十名以铁丝套敌杀人以外,还有七十名铁甲骑兵,他们以马为车摆出一个巽形风阵,风口处将敌军吸纳进去,被变化多端的风阵骑兵联合绞杀,此阵变化万千、诡异莫测,只消半个时辰,一万皮甲骑兵瞬间锐减至八千余人,这个速度让唐柯甚至于葛胤都惊讶不已。 “萧虹仙你让你的骑兵停手,快.....我不取葛胤首级了... ...”唐柯开始后怕,他怕自己又一次让好端端的军队全军覆没,那样只能一次次的证明自己无领兵之才,此外还会坏了大事。他一边大声嚷嚷道,一边随手捡起一把长刀准备将就近地铁甲骑兵砍下马。 谁知道骑在马背上巍然不动的萧虹仙秀掌一翻,三枚透骨针刺穿唐柯的手背,只听萧虹仙反问道:“唐柯,我带我的大夏风鸣骑兵搅乱你的棋局,你以为我只想带走一个葛胤吗?”顿了顿,道:“我和晴儿姐姐的想法一样,我只要你退兵....” 唐柯按着手背被刺穿的血窟窿,冷笑道:“你这小丫头胃口倒不小,你的风鸣骑兵不过百人,就算加上黄震席和绿巽席弟子也不过两百人,我一万.....我八千多名皮甲骑兵凭什么要退兵,就算我们对阵,就算你的骑兵训练有素,你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萧虹仙是吃软不吃硬的主,狠绝道:“哼,好呀,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唐柯本就没有底气,被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心口一凉,原本只想吓唬吓唬萧虹仙,却被她的气势压得自己军队士气低迷,这样下去确实绝无胜算。 “大师姐,跟这种人同归于尽可不是个好事情,不如我们亮出底牌,让他们心甘情愿退兵如何?” 令狐晓灵眸一转,开口劝道,见萧虹仙缓缓颔首,这才下令道:“来人,把那个死肥猪抬出来.....” 此话一落,两名绿巽席弟子押出一名中年男子,面罩一摘,众人惊讶不已,原来被押之人竟然是杨义贞。 八千皮甲军见状顿觉失去了所有胜算,皆流露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唐柯何尝不知士气落人下风的情况,他敛起愕然之色,道:“好,只要不伤害杨叔叔,我们甘愿退兵,来人哪,全部就地将武器放下,把所有马匹赠给他们,所有人往东行走二十里后就地安营扎寨,等本帅回营。” 所有皮甲军依言照做,等到了两个时辰以后,风鸣骑兵护送葛胤等人准备离开时,令狐晓才将被捆住手脚、封住口而不能言语的杨义贞扔在原地,一大队人马骑马绝尘离去。 是夜。 葛胤等人安营扎寨在回到石城郡的官道旁河滩边上。 狄印不禁赞叹道:“萧诸葛就是萧诸葛,用一百大夏风鸣骑兵吓破一万皮甲骑兵的狗胆,这也就算了,用假的杨义贞, 让我们全身而退,若是让唐柯知道,不就气炸了吗?” 萧虹仙白了狄印一眼,讥讽道:“哼哼,就知道拍马屁,我这风鸣骑兵才训练一年多,此次只是拿出来溜溜,我当时跟唐柯比的是气势,你懂吗?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兵法的最高境界,我和唐柯打得是心理战,如果换了唐义林,我是没有胜算了。算了不跟你这个猪头说这个,一边玩去。” 狄印吐了吐舌头,灰头土脸地离开。 “有劳了.....” 葛胤见狄印碰了一鼻子灰,缓缓走上前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对萧虹仙有爱也有恨还有更多的愧疚,以及难以言喻的某些情感,他走到河滩边上,对着席地而坐的萧虹仙呐呐道。 萧虹仙灵眸并未望向他,只是呆呆望着水面,冷冷地说:“不必谢我,我只是帮晴儿姐姐,她要护你,那我也要替她护你。” 正当葛胤无奈地转身之际,却碰见了舒晴,舒晴玉容上流露出尴尬之色,道:“仙儿你说笑了....我....” 葛胤细想之下,知道舒晴为何屡次护自己,许是因为自己身怀悉地高僧的绝学佛经,他截口解释道:“舒宫主,悉地高僧之事,等此事一了,我们可以前往崇圣寺了解清楚。” 舒晴温然颔首,葛胤准备离开时,扭头再望了一眼那秀美少女的背影一眼,心中莫名感到一阵心酸。 “萧姑娘,莘蓉多谢你屡次搭救之恩,大夏与大理素无交情,萧姑娘能随意调遣风鸣骑兵,看来与大夏国君交情匪浅。” 说话之人是远远走来的段莘蓉,段莘蓉先是与舒晴一笑回礼,然后开口说道。 萧虹仙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裳的灰尘,漠然道:“我剑尊门萧氏一族与大理一直是君臣关系,此次会盟我爷爷已经承诺相助公主叛乱,那我爹爹要做的事情,我自然当仁不让。所以公主到时候庆功酒上别忘了恢复我剑尊门萧氏名誉便可。”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紧,担忧道:“此次最关键的一战是石城郡的守城战役,唐义林带着杨义贞九万皮甲军攻打石城郡,石城郡只有我爹和两万守城兵,不知如今战况如何?” 随着萧虹仙担忧的神色与话语,不禁让人开始担心起那一座叫石城郡的城池。 第四百一十四章 棋兵 石城郡,城楼上正坐着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萧尚奇。 萧尚奇眺望着城楼之外的那一片土地,而距离城门十里驻扎着一支皮甲军军队,可谓是声势浩大,领军的统帅是身披血黑色斗篷的唐义林,面色阴沉的他坐在一张茶桌前自堪自饮。 “都已经六个时辰了,你这一步棋子走还是不走,萧尚奇你是不是想认输了?还是在等你的援军,到时候好让这场棋局变成活局?” 唐义林虽然所处位置与城楼上的萧尚奇相差很远,但是他以内息功法将自己的话千里传音到萧尚奇耳朵里,萧尚奇听后也用相同的法子说道:“急什么,我萧尚奇这次一定要用棋局与你分出胜负,若是你赢了,我将这座城送你,若是你输了从此以后休要帮杨义林插手此事。” “爹,你倒是有兴致用两军之兵作为棋子棋兵,相互对弈。” 饶是说话之人是萧虹仙,萧虹仙分别站着葛胤、狄印二人,这让萧尚奇心生疑惑,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那莘蓉公主他们呢?” 葛胤连忙解释道:“萧师叔不必担心,余登大哥亲率三万大军与莘蓉公主汇合,正往我们这边赶,由于大部队脚程比较慢,要明晚才能抵达石郡城,所以我等三人就先行赶来,看看萧师叔是否需要帮助的地方,公主有舒晴宫主相护,无需担心。” 萧尚奇看了一眼葛胤,颔首道:“那如此甚好,你们且下去休息吧,我与唐义林决定以棋弈分出胜负,胜者得石城郡。” 葛胤扭头仔细查看城楼下的四方土地,土地上纵横交错地躺着头系黑布的皮甲军军士和头系白布的石郡城守城兵的尸首,整个形状八卦阵以黑棋兵强攻、白棋兵防守为主,可谓是步步紧逼、处处设防,令人看得心惊动魄。 “这种以人为棋兵的方式倒属罕见,若是双方互为平四,那就以棋兵互斗决出后者下棋一方,棋兵虽为人棋,但下棋之人的快慢奇准还是要靠哪方棋兵的武艺更胜一筹,若是能与下棋之人心意相通,那在对方下棋后,率先在敌方落棋时将占棋位的敌手打败,那也有可能以一棋之力挽救整个棋面。”萧尚奇饶有耐心地解释起人棋的奥妙之处,他知道葛胤大为感兴趣,不由提醒道:“此棋局的胜负关乎到我与唐义林数十年的恩怨,唐义林怨恨我多年,我们当年同为乾坤三诸葛之列,他早有打算在运筹帷幄方面与我斗个输赢,此次机会难得,所以你们几个年轻人就莫要插手了。” 愁眉难舒的葛胤刚要开口劝解时,被萧虹仙抢了话头道:“好,我们也懒得管,刚好今天特别累,我们仨去喝个小酒好好睡个回笼觉。” 三人走下城楼后,葛胤疑惑道:“你知道我想跟你父亲说这场棋局,你父亲必败无疑,为何又不让我开口,或许我能帮他呢?” 萧虹仙冷冷一笑,道:“呵呵,帮他,我爹是多么骄傲的人,他一向自傲,自觉聪明绝顶、机智无双,断然不会让你一个晚辈相助,更何况那个唐义林是他的宿敌,更不会假手于人。” 葛胤皱眉道:“可是这不是他二人的对弈,是关乎石城郡百姓和守城兵的性命与安危,这个赌注太大了,我不能让萧师叔胡闹下去。”说着越想越不对,径自转身准备走回去,想要说服萧尚奇。 萧虹仙又气又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呵斥道:“你走吧,如果你觉得你这样莽莽撞撞地可以帮你的公主妹妹平乱的话,你就去。真的是木头,读书人的思维都是直线的,愣头青一个,凡事都不会动脑筋,就知道让别人在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 她情不自禁地一 声牢骚,说破了她的心事,也流露出她对葛胤的关切之情,葛胤僵住了步子,他细细地咀嚼着萧虹仙最后一句话的含义,陷入沉思之中。 萧虹仙察觉到了葛胤的异样,知道葛胤在怀疑一些什么,当即心软下来急忙转移话题:“我的意思是说我有了谋划,可以让你代替我爹下最后一步棋局,你等着瞧吧。”她顿了顿,指了指狄印,道:“你过来,帮我忙?” 狄印知道萧虹仙早打好如意算盘,便坏坏一笑道:“嘿嘿,我最喜欢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啦” 萧虹仙附耳对狄印说了一些悄悄话,狄印听完虎目登时变得明亮有神起来,他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高,实在是高呀。” 午夜时分。 萧尚奇仍然端坐在城楼上思索着该如何走棋。 “萧前辈,不好了,唐义林竟然叫唐柯潜入城内,他想绑走萧虹仙姑娘,幸好萧姑娘在她的房间设下符阵得以困住唐柯,可是萧姑娘被唐柯所擒,难以妥协,麻烦您去救救她。”神色慌张的狄印匆忙跑来,与萧尚奇说起此事。 深信不疑的萧尚奇怔然起身,愕然道:“什么,我就知道唐义林留有后招,走,快带路。” 萧尚奇与狄印一路走到郡守府衙的后院内,那个后院连同屋子大堂都设了结界,无数道灵符漂浮在夜空中,灵符之间隐约幻出金黄弧光,弧光相连形成了一张金色弧光网把偌大的院落罩在其中。 等萧尚奇匆匆开门进屋时,那屋门兀自关起,门锁位置瞬间贴满了符贴,任萧尚奇如何运用内劲推门就是无用。 施咒驱符的萧虹仙单指一凝,虚空一划极为流畅地完成了锁门的动作,这个举动倒是让在暗中观察的葛胤看得一清二楚,葛胤感到这个行为举动何其熟悉,让他想到一个熟悉的朋友。 “爹,这是天巫婆婆教我的锁妖符术,所以你不要反抗了,明日午时自然此术失效,你且好好睡上一觉,接下来的路,我们来走。”萧虹仙得意道。 萧尚奇这才知道落入了自己女儿的陷阱,怒道:“你个逆女又算计你父亲,你如此行为,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唐义林要是知道对弈的是你,将来会把这怨恨如数家珍的报在剑尊门中。” 置若罔闻的萧虹仙早已走出了这个院落,一下子整个院子变成了可怖的死寂。 翌日清晨。 狄印穿着大理国兵士甲胄的服饰站在城门边,而葛胤自然是换上与萧尚奇一致的服装打扮,大有佯装之意,只听葛胤对狄印认真地说:“我到时候让你走八卦阵中的艮位方向,但是你要故意杀左边连线的黑棋,这样他会一直补位,到时候我们的上一与左二、下一连成一线时,你就是整个八卦阵的八卦点,一枚棋兵定乾坤。” 频频颔首的狄印欣然道:“放心好了,我会用我杀得他的旗兵片甲不留的。” 葛胤目送狄印离开后,转身准备走上城楼时,萧虹仙拿出一只透明无形的蛊虫,正色道:“这是天巫番外门的法宝易形蛊,只要贴在你脸上,就可以将你的容貌变成你想要的人的样子,从声音到面容皆可改变,为了怕唐义林起疑,你还是带着它吧。” 半晌,葛胤望着那易形蛊出了神,久久未给答复,萧虹仙不禁心急关切道:“你怎么了?” 葛胤这才恍然回神,微微颔首。 果然那易形蛊贴在葛胤脸上后,形成一层薄薄似水纹的膜,随着萧虹仙纤纤玉指的拉扯抹平下,这才让它服服帖帖地罩在葛胤面容上。 因为萧虹仙在葛胤脸上拉扯抹平也让这对曾经深爱的男女近距离接触靠近,萌动的两颗心情不自禁地开始狂跳。 四目相望,互看双方眼底的倒影依旧是那么美好,宛如四年前两人初次相遇的模样,绿裳少女与青衿少年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二人的脑海。 是什么让原本相爱的男女变成熟悉的陌生人,又是什么让爱在恨的压抑下寂寞想念,是宿命,还是阴差阳错。 这一秒的对望,如果是永恒那该多好,因为只有这一刻,两人之间的肌肤温度才会达到燃点,只有这一刻,温柔才会抚平岁月的泪痕。 美好是短暂的,等两人晃过神来时,只剩下背对背的尴尬与沉默。 石城郡的城楼上,葛胤佯装成萧尚奇的模样,俯瞰整个棋局,他蹙眉思索着,倏然他自信地微笑,仿佛一切的局面都被他掌控着。 唐义林好像失去了所有耐心,催促道:“再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不下,那就当做你自动认输了。” 葛胤置若罔闻,下令道:“我最后一步的棋兵下兑位横八竖五。” 此刻城门大开,狄印头系白布,骑在棕色骏马之上,双手舞动白色旗帜,等到了指定方位后,狄印故意用旗帜打中左右黑色棋兵,黑色棋兵亦然扛起黑旗横削向狄印,狄印双脚脱离马镫,凌空一纵,手臂向外伸展开来,无形间施展了「逍遥大翼臂功」中的翼张式,双臂隐隐幻出一双鹰的羽翼,羽翼席卷下的左右黑棋棋兵胸腔受到气运的猛烈撞击,无不倒伏昏迷,俨然成了死棋。 这让唐义林很是惊慌,因为上阵为黑棋棋兵都是自己教中的得意弟子,一般是不会输给寻常的守城兵,而此时出现的狄印让他甚为惊讶,他愕然站了起来,目瞪如铃,而这个时候按照规矩,棋兵棋局的最后一步是不允许将活棋兵换了死棋兵,只能通过棋盘已经有的活棋兵中较量。 唐义林屡屡摇首,无奈下令道:“离位补兑仓。” 离位所在的黑棋兵迅速往兑位补位,与身处兑位的狄印出现了手脚冲突,狄印怕唐义林认出自己招式,就以内劲拳法打爆来自离位黑棋兵的头颅,出手狠戾,出招干脆,倒是一枚决胜的好棋兵。 “兑位以马步走艮位。”葛胤见招拆招,当即下令。 这时唐义林继续以活棋兵补位,道:“震位补离仓。” 葛胤捏了捏胡须,欣然一笑,道:“直走坎位。” 唐义林突然急躁起来,已经不按照章法走步,而是带着一丝暴躁,一味地去攻击对方,他急道:“杀艮位。” 葛胤故意将对方逼急,乱其章法后,瞬间占据八卦点,他双拳击打栏杆,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用无比自信的语气说:“五白连线,八卦点定乾坤,多谢唐师叔手下留情。” 狄印依言站在五白连线的补仓八卦点位。 第四百一十五章 平乱 兴奋的狄印丢下头盔,露出面容,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白色旗帜,与仅存的活白棋兵摇旗呐喊道:“白棋兵胜胜.....” 唐义林终于认出了狄印的样子,怔然道:“你不是北苍派的黑小子吗?那葛胤....”说着指了指城楼上的葛胤,仔细一瞧,发现他胸口因为激动而一闪一闪的黄蓝乾坤石,恍然大悟道:“你不是萧尚奇,你是葛胤,萧尚奇人呢?” 萧虹仙知道事情败露,突然站在葛胤身侧,将葛胤脸上所贴的易形蛊收到袖口内,她漠然道:“不要管我爹在哪,此次棋局是我们胜,唐义林你该履行你的诺言,永远不助杨义贞,赶紧退兵吧。” 唐义林面色铁青,愠道:“你们用这种雕虫小技取胜,还要我退兵,休想,我要让九万皮甲军踏平石城郡。” “唐师叔,你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们这有三万多名大理国士兵。” 余登率领三万名来自东川郡守军赶到石城郡城外,他高声喝道。 这时又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好像又有万余骑兵蜂拥而来,须臾,看清了一支部队所挂的段字帅旗才知道,这是镇南郡王段正明带领的来自秀山郡的三万骑兵。 萧虹仙屈指一算,喜道:“呵呵,现在加上镇南郡王的三万骑兵,九对九,唐义林你可有攻城把握?” 这语气夹带着讥讽与叫嚣之意,唐义林焉能听不出,这时有探子来报:“教主,大事不好,杨义贞在逃回帝都途中,被高智升与高升泰父子内外夹击,杨义贞被高升泰斩下首级,挂在帝都示众。” 九万皮甲军惊闻噩耗,俨然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经过近一个月的肃清杨义贞残余,杨义贞之乱被平,因上德皇帝独子下落不明,高智升父子、乌蛮三十七部决定拥立上德皇帝之侄、扫北王之子段寿辉,改元上明。 大理国,羊苴咩城。 在上明皇帝登基之际,对平叛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乌蛮三十七部以金赏之,封高智升为布燮,封高升泰为鄯阐侯,余登任余国公兼督爽一职,莘蓉公主升为护国长公主、段廉礼为摄政王,段正明为镇南王,同时为剑尊门萧通夫洗刷冤案,封剑尊门萧氏后人萧遗阳忠勇王爵,爵位世袭罔替。由于葛胤是宋人,所以他拒绝了所有封赏。 摄政王段廉礼为了犒赏三军和有功之臣在皇宫内摆了三天三夜的酒席。 这是个普天同庆、火树银花的夜晚。 “这次平乱有功,各位都出了不少力,本王段廉礼在此敬上诸位三杯,以表诚意。”段廉礼兴致酣然,连饮三杯,尽显醉态。 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温然道:“王爷客气了,此次平乱也是我们应尽之责。” 段廉礼用醉眼平扫台下众人,疑惑道:“怎么不见令弟萧尚奇萧兄....” 还未等萧雁裘开口,萧雁麟截口道:“我尚奇哥 哥席内有事,已经带着女儿和弟子回去了。”说着故意瞄了葛胤一眼,道:“他是我父亲的义子,我父亲打算让我大哥的儿子与尚奇哥哥的女儿成亲,届时有请诸位能够光临我剑尊门。” 此言一出,如一根针毫无设防地扎进葛胤心田,他不禁低首回避萧雁麟的目光,这样无声的举动被段莘蓉尽收眼底,这位心思细腻的女子不禁开始心疼起葛胤。 高智升“哦”了一声,笑道:“哈哈这倒是喜事一件,那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智谋无双,一场守城棋局着实把芏教教主气得够呛,若有谁家男儿娶了这样的女儿,也是天大的福气啊。”说着朝萧雁裘作揖道:“恭喜萧兄啦。” 萧雁裘按了按轮椅上的扶手,哂道:“这婚事一拖再拖,也应该有个圆满的结果。” “陛下,此次大家都有封赏,雁麟曾出手搭救过摄政王段廉礼,可否向陛下讨个恩典。”萧雁麟突然起身,向中央正襟危坐、身穿龙袍华服的上明帝段寿辉作揖道。 段寿辉似有所忌惮地瞥了一眼身侧已经醉态百出的段廉礼,见他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便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萧大侠要何赏赐?但说无妨,朕定当予以满足。” 萧雁麟突然默然不语,明亮的星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前上首的一位容颜秀丽的美妇,美妇身侧坐着一个八岁大的清秀小女孩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萧雁麟,时不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眼神交流被一旁的段廉礼瞧在眼底,他心中大为不悦,朝着那八岁小女孩招招手,用命令的口吻道:“来,筱筱,到父王这儿来。” 筱筱脸上的笑容乍然被无端的恐惧所代替,她使劲摇晃脑袋,小嘴一瘪,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段廉礼阴沉的脸色骤然大变,借着酒劲站了起来,呵斥道:“哭哭,除了哭你就会哭,筱筱你如今是公主,你要有公主的样子,不能仗着自己小就知道拿哭来博同情。” 谁知道段廉礼的一番教训,加剧了筱筱的情绪,这哭声越发大声,高乔将她抱起在怀里,不停地安慰着。 这一哭着实揪起了高智升、高升泰、萧雁麟等人的心,他们不约而同地上前安慰着惊吓过度的筱筱。 “王爷言重了,小公主年纪还小,你作为父亲应该要细心呵护才是,如果太过严苛,反而会伤了父女间的情感。”萧雁麟被筱筱的哭声弄得心情烦躁,有意开口教训段廉礼。 谁知道这一下子却把整个气氛弄得最尴尬的爆发点,段廉礼再也压抑不住对萧雁麟的积怨,将整张桌子踢翻,眯着醉眼,啐道:“本王家事,休要外人置喙。” 处变不惊的段莘蓉骤然起身,开口稳定大局道:“让各位见笑了,三皇叔喝醉失态让各位见笑了。”说着对段寿辉行礼道:“陛下,时辰不早,不如结束夜宴,让大家早早回去歇息吧。” 段寿辉见此情景,一脸尴尬,他一改四年前胆大的性子,对自己的父亲心有忌惮,见段廉礼发怒,吓得下意识躲在桌案下,全无一国君主的稳重大气,他见段莘蓉替自己解围,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似得,从桌案钻了出来,整了整仪容,清 嗓提胆道:“皇姐所言极是,一切都依皇姐去做,朕要摆驾回宫,各位都散了吧。”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到余登、段正明身旁,紧抓余登、段正明的手臂,与二人一同离开。 高乔抱着筱筱在段莘蓉、高升泰二人的陪同下径自走出大殿。 余登、段正明与段寿辉在四名掌灯宫娥的引路下,走在安静的石板路上,余登知道段寿辉与段廉礼素来不和,他关切地问道:“陛下是不是还怕着王爷?” 段寿辉闻言停下步子,屏退左右宫娥与侍卫,四下张望后见四周无人,才安心敞开心扉道:“余登哥,正明,我不想当这个皇帝,莘蓉姐姐让我当这个皇帝是因为延智失踪了,而我父王让我当皇帝是因为他想当太上皇,我不想受他的控制。” “寿辉你是不是过分紧张了,三皇叔毕竟是长辈,他有多年的治国经验,在他们眼里,我们都只是刚满十八岁的孩子,长辈苛刻了一点,倒也还好。若我父王还在,我宁愿他对我苛刻,这样至少我还能看到他们。”段正明触发心事,侃侃而谈。 余登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扫北王因陛下幼时丧母,所以难免苛刻些,如今陛下登基后,自然与众不同。” 段寿辉摇首否然道:“不,父王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严苛的父皇了,我不是怕严苛,我是怕他发狂,你们知道吗?父王这几年来不知道在修习什么样的内功,脾气异常暴怒,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说着说着段寿辉瞳孔放大,透着无尽的恐惧,续道:“有一次我看到她毒打筱筱,就是因为筱筱不愿意与他亲近....所以每次筱筱看到父王就是哭,一个劲地哭,她真的很可怜,小时候我觉得她夺走了我父王的爱,可是我现在才发现父王根本不疼爱她,只是为了在高智升父子面前做个样子,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忠心于他。” 余登与段正明愕然一惊,露出匪夷之色,只听段正明质疑道:“不可能,三皇叔怎么会毒打筱筱,筱筱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就算走火入魔也不可能。” 段寿辉喟叹一声,道:“不,筱筱根本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四年前我偷偷听到父王与高乔那女人争执,原来高乔那女人水性杨花,与剑尊门人有私情,所以产下筱筱。”说着他突然噗嗤一笑,显得格外释然道:“呵呵,至那以后,我不讨厌筱筱,倒是有点可怜她。” 听闻这个消息,余登与段正明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截然不同,相比段正明的惊讶,余登异常镇定,思忖道:“扫北王所修行的内功是「乾坤九宫八法」,这是段氏皇室世代相传的心法不至于走火入魔,但是扫北王竟然懂得「乾坤八脉神诀」,这套绝学已经失传,先皇上德帝就是死于扫北王的「乾坤八脉神诀」,余登认为扫北王是修习了错误的「乾坤八脉神诀」,才导致自己的奇经八脉出现紊乱,以至于走火入魔。” 段寿辉心中一咯噔,想到了什么似得,悚然一惊,道:“对,两年前,有一个黑衣人在他屋里教他什么口诀,那个黑衣人声音低沉,好像五六十岁的样子。” 余登闻言陷入了沉思与迷惘。 原来此次在暗处站着一位海蓝青年,那青年眉头紧锁仿佛也在思考这话中的黑衣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第四百一十六章 宿怨 大理皇宫,摄政王王妃寝宫。 “筱筱,不哭不哭.....”段莘蓉抚了抚筱筱的脊背。 当听门扉“哐”地发出关门声响后,筱筱的哭声一瞬间止住了,她趴在段莘蓉的香肩上,缓缓张开双眼,扫视所有人,见到身边都是关切自己的母亲高乔、舅父高升泰、还有一位是曾经很熟悉的葛胤时,她才放松一口气,破涕为笑,指了指葛胤,笑吟吟道:“咦,你是小时候救麟仙叔叔的那个葛哥哥....” 葛胤惊讶于筱筱情绪的三百六十五度大转变,听到筱筱还记得自己,微笑道:“小公主还记得我呀。” 高升泰面色铁青,漠然道:“姐,段廉礼还有再打你和筱筱吗?” 眼神闪烁的高乔强颜一笑,摇首道:“没有了,升泰你别担心,也不要因为我们娘俩与他起冲突,如今他今非昔比,我们高家更应该.....” 高升泰冷哼一声,截口道:“哼,就算他儿子如今当了国君又如何,若非我高家为他斩杀杨义贞,他岂能可以轻易得到皇位。”语气间尽显不忿之色。 段莘蓉玉容透着不悦之色,啐道:“高大人护姐之心,莘蓉可以理解,但是平乱之事,绝非你一家之功,还请谨言慎行,不要祸从口出。” 高升泰自然不敢与之争辩,拂袖离开,打开大门之际,正好撞见一直守在门外的萧雁麟,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萧雁麟,你若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话,请不顾一切地带走你的妻女。”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麟仙,麟仙....” 筱筱见到萧雁麟马上乐开了花,大声叫唤着他的名字,萧雁麟敛起忧伤之色,负背疾步入内,走到筱筱面前,从后背拿出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递给筱筱。 连忙接过冰糖葫芦的筱筱此刻是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样子。 萧雁麟关切地问道:“筱筱为什么今天哭得那么厉害呢?他可是你父王,和父王亲近不行吗?” 筱筱一听到“父王”二字,惊恐之色跃然脸上,连忙摇首道:“不,父王是恶魔,就知道打筱筱和娘亲,他也打寿辉哥哥,寿辉哥哥一不听他的话就打人家,我只要对他哭,他就不打我,筱筱不想看到他,见了一定要哭。” 俗话说童言无忌,可越是无忌越是真切,让听者不禁心疼起这个只有八岁却异常懂事的小女孩。 她伸手之际,袖口一抻小皙白胳膊露出被烫伤的伤痕,萧雁裘急忙抓住筱筱的手腕,拉开一瞧,果真是一大片 红肿且逐渐变紫的疤痕,许是烫伤之后又被掐打导致旧伤又添新伤。 高乔连忙解释道:“这是筱筱自己不小心把汤弄洒了烫伤的?” 筱筱急忙摇首,委屈的小脸透着一丝坚毅,道:“筱筱不痛,麟仙不要紧张,不是父王的错,是筱筱不乖,所以恶魔才要打不听话的孩子。” 段莘蓉闻言眼眶莫名一红,潸然低下螓首。 一向风轻云淡惯得萧雁麟心生怒意,俊朗的脸庞顿时变得酱紫,双手捏成拳头,准备出门时被葛胤拦住,道:“麟仙前辈不要冲动,我听镇南王与余登大哥说起过虐打之事,扫北王许是走火入魔了所以丧失本性。” 萧雁麟摇首否然道:“不,他与我宿怨已久,只是通过这个方式爆发了,如今他大权独揽,绝不会轻言放过我。” 三日后,傍晚时分。 葛胤为双腿不便的萧雁裘洗脚,只听萧雁裘欣然道:“贯亭,为师庆幸你并没有为了四年前之事而怨恨为师。” “夫子言重了,幼时能够与夫子相遇,有幸习得「剑尊剑气」,可以实现贯亭幼时仗剑天涯的梦想,也要感谢夫子的教诲。萧师兄是夫子独子,他误会我与仙儿....师妹....”葛胤诚恳解释道。 萧雁裘伸手抚了抚葛胤的头发,截口道:“仙儿与戊光之事,你也全不知情,不怪你,贯亭你如今二十有一,父母早逝,为师希望你能够早日找到所爱之人,娶妻生子,这也是每个父母的心愿。为师此次来到大理国发现大理莘蓉公主对你情谊深厚,若你能与之结合,也属良配。” 葛胤突然停住手上用湿布摩挲萧雁裘脚背的动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强颜笑道:“夫子说笑了,公主与余登大哥早有婚约,与仙儿师妹一样,我岂能破坏他们的姻缘呢。” 许是听者无意,说者却有心,他也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反复提醒自己,去忘记那个叫仙儿的女孩。 “葛公子,公主有请.....” 一名婢女在门外高声禀报,打断了葛胤沉重的思绪,他缓过神来,抬头瞥了一眼萧雁裘,道:“夫子,再过两日,徒儿便随你回蜀地,我打算与公主告别,毕竟今此一役后,与公主日后恐有见面的机会。” 萧雁裘微微颔首,葛胤收拾完水桶与洗脚布后,提剑离开。 “炎丘师兄,逍遥门新任掌门之位我们争了这么多年,如今却便宜了炎灵这小子。”从里屋走来一位用血黑色大氅包裹自己的面具男子,他顿了顿,说:“ 听说师尊打算六个月后在逍遥门举行传道大会,师尊他竟然让炎钰师兄通知我这个已经被他抛弃的徒儿前去观礼,真是可笑。” 萧雁裘瞳孔微微一缩,闪过一丝杀意,道:“炎易师弟,当年你可是师尊最为器重的徒儿,既然师尊要传道给他最小的徒儿,不如今夜我们就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御花园内。 葛胤与段莘蓉齐肩漫步在假山后的回廊小径中,两两默然不语。 终究还是段莘蓉最先启齿,道:“今晨我与舒宫主讲禅学佛经时,她告诉我,她知道你身怀一位番僧绝学之事并希望你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将佛经禅学外泄于有心之人,否则会被他人所利用。舒宫主此次出来多日,打算回去向她师傅复命,准备明日离开大理。” 葛胤缓缓颔首,似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说到不可外泄,有一事我想告诉你,还记得我们四年前在崇圣寺的密牢内吗?我有幸学得「乾坤八脉神诀」,这一直是你们段氏失传绝学,所以在四年前,我将此心法传于镇南王段正明。没有提前告知,你不会怪我吧,因为我想物归原主,见正明心善正直,是可托付之人。” 段莘蓉附和道:“无碍,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正明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能干沉稳、懂事正直,与心性软弱的寿辉比起来更适合继承皇位,可惜当时情况....哎....” 葛胤喟叹一声就没有继续开口答复,半晌,两人又陷入了尴尬难言的境地。直到段莘蓉开口打破,她幽幽道:“葛胤哥哥,这次多亏你和萧姑娘、还有狄印大哥,不然平乱之事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狄大哥他有事先行离开了,不然一定要让皇叔重赏于他。而萧姑娘呢,她比我想象中更加的巾帼不让须眉,蓉儿从小就希望像她那样活得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可是公主这一个凤冠不允许蓉儿如此。” 说着她怅惘地捏了捏束发的发冠,她忽而舒展蛾眉,莞尔一笑道:“不过昨日莘蓉与舒晴宫主一起前往崇圣寺,得到波耶大师点拨,终于想通了。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情也不外如是,你与萧姑娘虽然隔着杀父之仇而不能相守,但是你们深爱着对方,何不将宿怨仇恨埋葬呢。” 葛胤恻然道:“并非是因为什么宿怨仇恨,还有婚约,她是我夫子的未来儿媳妇,我岂能......”他有话难言,如鲠在喉,竟然又把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段莘蓉否然道:“不,婚约又如何,若你真的爱我,蓉儿愿意抛弃婚约与你相守,若你真的爱她,你也不会在乎世俗约定的婚约。”说着她缓缓举起葛胤的手掌放在他的胸口,语重心长道:“葛胤哥哥,你问问你的心,萧虹仙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否超越了一切,如果它说是,请你追回她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牵绊 “蓉儿姐姐.....快救救娘亲.....恶魔父王把娘亲关起来了....”发髻混乱的筱筱从假山爬了出来,急哭道。 高升泰与段正明偶然路过,听到筱筱的哭声,赶忙跑来,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葛胤来不及细问抱起筱筱,与莘蓉公主急忙跑到摄政王的寝宫,高升泰与段正明亦相随而去。 深夜,摄政王寝宫。 “段廉礼,你是疯了吗?高乔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她?” 萧雁麟闯进宫殿内,发现高乔被段廉礼锁住喉咙,而高乔藕臂与玉容上无不是红肿的淤青,看得让人着实心疼。 高乔两行清泪从眼角溢出,她对萧雁麟劝道:“雁麟,快走,赶紧带着筱筱离开,不要回来,段廉礼他已经疯了。” 只见段廉礼虽穿着一身华服,却披头散发,眼圈极黑,嘴唇呈血黑色,两额青筋暴突,整个精神面貌陷入一种异常癫狂之境,仿佛是经脉逆行导致自己走火入魔。 他发出异常尖锐的高亢声音道:“不可能,萧雁麟与你夫妻情深,怎么会抛弃你,是不是萧雁麟?” 萧雁麟一声不响,便以飘逸身法欺近段廉礼,段廉礼屈指一弹,金色光波从中指弹出,削弱萧雁麟一根发丝。 段廉礼死死扣住高乔的喉间,闪身离开萧雁麟的丈余之地后,他挥掌朝右侧一抹,指缝间宣泄出金色光粉凝结成一块兀自旋转的金色乾坤八卦轮盘,轮盘以阴阳八卦的中心轴变成一个显现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字的九宫方格。八条莫御的剑气从九宫方格凸出,朝着萧雁麟飚去。 原以为萧雁麟会以守为攻,没有想到他以力打力,一手以上善灵力幻出八卦无极圈,一手使出「剑尊剑气」的一到五式剑气,五指化五式,灵动飘逸,从八卦无极圈透射而出,与段廉礼狂射而来的剑气,互相消弭。 一抹黄衫如影闪过,旋风疾驰的一掌冷不防击中段廉礼,段廉礼受掌力飞弹至墙面上,受内伤倒地,朝着地板呕了一口血。 那黄衫正是以迅雷之势从段廉礼手中救下高乔的萧雁麟。 “阿乔,从今以后,雁麟不再执迷于成道之事,我会带着你和筱筱归隐山林。”这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感让萧雁麟倍加珍惜这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他将自己日日夜夜所思念的爱人高乔紧紧抱在怀里,仿佛一切都这样结束了一般。 突然,从屋顶破顶而下的一位黑衣人,他伸出爬满血筋的手掌朝着萧雁麟的天灵盖击去。 “七星照月。” 随着一记剑诀响起,“轰隆”声如雷巨响,大殿紧闭的两扇门轰然垮塌,一股强大的黄蓝剑气如光花般飚而来,让那黑衣人不得不停在半空之中用自己身上的大氅挡住这剑气的力量,可见此人的修为何其了得,但是也因此让萧雁麟察觉到他的存在,失去了对萧雁麟下手的最好时机。 破门之处瞬间烟尘滚滚,隐约可见烟尘中站着一位海蓝衣衫的清俊青年,是葛胤,他决然自信道:“麟仙前辈你带着高乔公主先走,葛胤垫后。” 萧雁麟抱起高乔朝着葛胤眉锋一挑,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谢意,殿外的段莘蓉与高升泰纷纷上前查看高乔伤势。 “你以为你一人,就能垫后吗?” 这黑衣人露出半张丑陋的面庞,原来是毒鹰邪王唐义林。 “那加上梵音宫舒晴,可足够?” 清脆决绝的女声空灵响起,舒晴手持梵姝神剑站在葛胤身侧,只听她对葛胤温然道:“送佛送到西,仙儿妹妹之托,舒晴不能食言。” 葛胤闻言心下一咯噔,而后感觉心田荡漾着浓浓暖意。 段廉礼按着隐隐作痛的胸脯与唐义林齐肩并立,拍了拍手掌,噙笑道:“别忘了这不是江湖,是皇宫。” 掌声三下后,从墙外翻来十几名弓弩手以及不可估计的神策军军士,把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这些神策军是反了吗?连陛下都敢拦。”这门外传来熟悉的怒斥声,原来是余登与段寿辉径自入内。 段廉礼瞪了一眼段寿辉,用威胁的语气说:“寿辉,不管你是皇帝与否,你永远是本王的儿子,你的一切都是本王赐予的,你要分出轻重。” 以四年前性格截然不同反而懦弱胆小的段寿辉调整心态,勇敢反驳道:“父王你勾结杨义贞旧党准备杀害自己的妻女,还有你的救命恩人,简直是天理难容,朕作为一国之君,今日绝不会让你一错再错。”说着躲过身旁士兵的长刀,壮胆道:“若有谁敢忤逆朕的旨意,朕定斩不饶。” 气得段廉礼疾步而来,准备上前抓住段寿辉的衣领时,却被余登与段莘蓉挡住了,段莘蓉苦口婆心地劝道:“皇叔,四年前你为了对付麟仙就已经不择手段了,这次为什么又要如此执着。” 段廉礼异常愤怒地指了指高乔与萧雁麟,怒道:“莘蓉你休要多管,这是本王的家事,本王今天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唐义林冷眼含笑瞥了一眼段廉礼孤独的背影,道:“舒晴你是我姐姐的高徒,为何三番两次与我作对,难道不怕牵连梵音宫吗?” 舒晴浑然不惧,冷冷地说:“梵音宫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为念,还望前辈能够早日醒悟,不要到处作恶。” 唐义林苦笑道:“呵呵,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说罢,举掌向着屋顶狠狠一击,瓦砾破损,轰然掉下。 此刻,怪异的声音从屋檐传来,熟悉而诡异,如百灵鸟的叫声,节奏中带着一丝此起彼伏。 葛胤悚然一惊,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曲调,四年前的中秋之夜,父亲就在这个死亡之曲中被自己最爱的女子萧虹仙杀死。 暴怒的葛胤如箭矢般跃上破洞屋顶,站在屋顶上极目一扫,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位蒙面黑衣人,他双唇如四年前一样含着一块黑色的叶子,这是罔心蛊的催命符啊。 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毫无设防的萧雁麟的小腹,持刀之人正是中了罔心蛊的高乔,她虽然一脸茫然,可是在潜意识里是知道自己的举动,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唯有瞪大双瞳不禁汩汩泪流。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表情的萧雁麟缓缓松开怀中魔怔的女子。 随着那蒙面黑衣人反复吹奏着黑色叶子时,受到魔怔的高乔再次举起匕首砍向萧雁麟。 葛胤见大事不妙,准备出手阻止并擒拿那黑衣蒙面人时,身后三根透骨针刺破黑夜里的阴暗,扎进黑衣人的手背,让他兀自松开叶子。 一抹血红衣衫惊鸿一瞥闪过,那倏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怀着满满怒意翻掌朝蒙面黑衣人面门拍去。 这蒙面黑衣人眉头一紧,当下双脚重重以内劲向屋檐一踏,不计其数的瓦砾碎片随着黑衣人的旋风扫腿朝着神秘少女扫荡而来。 神秘少女玉容一惊,突然感到腰间一紧,被葛胤紧紧揽在怀里,那少女遮脸的黑布被旋风吹掉,露出清秀美丽的容颜,她是萧虹仙。 原来萧虹仙并没有与萧尚奇离开,她估计又偷溜,去而复返,她的来意除了是 想抓住罔心蛊的咒曲人,还有再看一眼心爱的他。 葛胤恍然察觉,不禁心中莫名感到一阵狂喜,他兀自将萧虹仙搂紧,另一只手掌浮空一翻,以上善灵力运转幻出一抹光墙瞬间消弭了瓦砾碎片。 而那黑衣蒙面人早已消失无踪。 “不,阿乔.....” “姐姐.....乔儿.....高乔姐姐....娘亲.....” 萧雁麟撕心裂肺地那一吼,直接掩盖了高升泰、段莘蓉、段廉礼、筱筱的声音。 原来高乔在断曲的那一刻,意识瞬间战胜了罔心蛊,她在用匕首砍向心爱之人的那一刻,拼命地掉转了匕首的方向,将刀面割破自己脖颈的血脉,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抵御罔心蛊的控制,这是多么的贞烈的女子,她对萧雁麟的爱是深沉而无畏的。 殷红的血水止不住地从喉管涌出,萧雁麟一手抱住她,并贴于后背为她输入灵力,另一只手掌用最笨拙的方式,也就是包住出血口,恨不得将涌出的血压制住,可是那血水很快吞没他无助而兀自颤抖的手掌。 萧雁麟早已泪流满面,他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我是修道之人,你就算怎么砍我刺我,我都不会死,可是你是弱女子,怎么受得了这一刀....” 高乔仿佛意识到了死神的来临,没有多余的力气辩解,只是将纤细的手掌摩挲着萧雁麟的侧脸,凝泪灿然一笑:“雁麟,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机会,我不会选择高氏的荣耀,我会选择陪你做个自由自在...逍遥剑客.....” 八年来,她一直活在高氏与段氏为她编织的牢笼里,此刻她明亮的美目里却倒影着无限美好的画面。 是在洱海上,潇洒英俊的他与秀丽淡雅的她宛如烟尘里两朵相依相偎的并蒂莲。 耳边静静回荡着最动人的情话:“高乔,你知道吗?我萧雁麟平素最想成为无拘无束的逍遥剑客,可是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因为你是我一生最大的牵绊。” 生命停止了,她却带着那最美的画面最动听的话语离开了。 “阿乔....我不允许你走,我要与你白首偕老.....” 痛心绝望的萧雁麟激动嘶吼下,也昏厥过去,但是他的手臂依然紧紧抱住怀里的她。 “娘亲......” 懂事的筱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在她母亲阖目的那一刻,她兀自起身,想跑到母亲身旁,她哭泣地喊着。 段廉礼因为高乔之死而深受打击,也牵引了受损的奇经八脉,加之回想起爱而不得与灵魂背叛的种种宿怨,让他再次疯魔丧失理性,他擦掉通红眼眶的泪水,异颠异狂道:“萧雁麟,你夺走了我心爱的高乔,那我就让你失去你的骨肉。” 癫狂的他如恶魔一般,竟然将屠杀的手掌伸向无辜的稚子-----筱筱..... 长刀深深从段廉礼后背插入,也让他停止了疯狂行为,有了一丝一毫的意识苏醒。 持刀之人竟然是段廉礼的亲生儿子段寿辉,他双目尽赤,一双握刀的手在段廉礼回眸瞪向他的时候,怔然松开,却止不住地颤抖着,那是恐惧还是悔恨..... 段寿辉匍匐跪地,一瞬间泪流满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父想转身抓向自己以兴师问罪时却轰然倒地,一口血在身体抽搐下垂涎而出,一双不甘而愤怒的双目瞪如铜铃,仿佛所有的宿怨都在这一刀下彻底结束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情劫 ※※※ 大宋益州府,剑尊门乾坤阁。 绿漾幽深的月池边上坐着一老一幼,握杆静心垂钓,何等惬意。 “爷爷,筱筱肚子饿了?”年约七八岁、长相秀气的小女孩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颇难为情地腼腆说。 正阖目养神、怡然自得的白发老者微微睁开老目,用充溢着宠溺之色的眸光睨了一眼小女孩筱筱,当下放下手中的鱼竿,扯开嘴角的细纹,笑道:“好,爷爷带筱筱去吃葛家哥哥做的豆花。” 小馋虫筱筱一听到美食就激动地手舞足蹈,直接鼓掌叫好:“好好.....” 院落大厅内,桌上摆满了色香味齐全的珍馐美味,一位相貌清俊的海蓝青年端着一碗豆花径自走来,递到早已乖乖就坐的筱筱面前,筱筱大声致谢道:“辛苦葛哥哥....” 葛胤眼见筱筱享用着豆花的模样,心中不禁感到一阵伤感。 “贯亭,你真不错,烧得一手好菜,你爷爷要知道有你这样能文能武能烧火煮菜的孙儿肯定乐开花了。”白发老者举起筷子夹了一口鸡块,细细咀嚼,不禁赞叹,但是想到了什么而神色黯然道:“我的孙儿们,一个纨绔,一个孤傲,曦儿虽是知书达理,可惜是个女儿身,那两个孙女更不用说了,若你是我萧遗阳的孙儿,那真的是修福积德了,可是老天爷就是这样,美味总是别人碗里的,仙儿又偏偏不喜欢戊光....” 谦卑有礼的葛胤莫名心疼起眼前这位近百岁的白发老者,他愁于儿孙之事,甚为烦忧,葛胤谦然道:“门主说笑了,门主的儿孙里多有豪杰之辈,葛胤不过是一无用儒生罢了。” 筱筱嘻嘻一笑道:“爷爷,麟仙爹爹说,筱筱是爷爷的亲孙女,筱筱不叫段筱筱,叫萧筱,孙女长大以后学会煮豆花给爷爷吃,爷爷就不会不开心啦是不是?” 贴心的孩童之语,让萧遗阳乐开了花,他抚了抚筱筱的发髻,笑道:“对对,筱筱是爷爷的好孙儿。” “父亲......” 萧遗阳循声抬首一睨,见到屋内进来两位中年男子,其中一位是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他们异口同声道。 葛胤见状,恭敬作揖道:“萧夫子,尚全师伯....” 当萧遗阳见到萧雁裘、萧尚全二人,长满褶皱的脸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毫无方才的宠溺与慈祥之色,他肃然起身,在萧尚全的搀扶下走到偏厅,瞥了一眼在大厅吃饭的筱筱,发现她在葛胤的照料下丝毫未察觉自己的离开,这才安下心来,他开口问道:“雁麟怎么样了?” 萧尚全恻然道:“麟弟身上的伤势已经被戊曦治好,只是他因为高乔之死而一蹶不振,这心病还是要心药医。” “父亲不必担忧,小弟他生性活脱,时间会治愈一切的。”萧雁裘温然道。 萧遗阳老目一缩,冷笑道:“呵,雁裘你是太不了解雁麟的脾气了,你们这些孩子里,他是最像为父的,看似吊儿郎当,那是他把所有事无论好坏都藏心里,高乔是他多年的心病,原想就算两人不能相守,好歹有个念想。这下他的念想没有了,那他如今可以说是心如死灰,也可以说是心如止水。这是修道之人最难过的一道劫---情劫啊。”说着分别指了指萧尚全与萧雁裘二人,幽幽道:“你二人也不是为了情劫斗了二十多年吗,也不怪你们,百年前先祖萧通夫与段思平是八拜之交呀,最终为了先祖母沦为仇人,情劫难过呀,若是过得了可像乾坤真人那般羽化飞仙,若是过不得,就像杜梵音那般守着青灯古佛孤独到老。” 一提到梵音宫,萧雁裘心下一咯噔,禀告道:“父亲,小弟他好像有意将他刚认回的独生爱女萧筱拜入梵音宫现任宫主舒晴门下,舒宫主也知道此事,她需向她师尊禀告给予小弟答复....” 萧遗阳闻言微怒,叱责道:“简直是胡闹,我堂堂剑尊门难道教不出出类拔萃的女娃吗?好端端的去什么尼姑庵,雁麟这是糊涂,当年尚奇打算让仙儿拜入梵音宫我就是不肯,音音是柳家梵音后裔也就算了了,仙儿那么机灵倘若拜入,为父好端端的孙媳妇就磨没了机灵劲怎么使得。” 在萧遗阳的余威下,萧雁裘与萧尚全皆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只听萧遗阳唠叨道:“就算筱筱要拜入梵音宫,那也得拜到那亦真门下,我的孙儿岂能差辈分,让人笑话。五若与为父同辈,舒晴那小妮子顶多与贯亭、秦飞同辈,焉能让筱筱拜入她的门下。” 这近百岁的白发老者脾气真让人难以捉摸,此刻他又和颜悦色换了个话题:“雁裘你师傅道阳真人准备于三个月后在逍遥门召开传道大会,他曾差弟子请为父去,为父有了筱 筱这个乖孙后就没有心思参加这般无趣的活动,你就替为父告诉你师傅,为父让尚全替我参会。” 萧雁裘应了一声道:“是。”可一想到萧雁麟,连忙问道:“对了雁麟不愿见我,所以此事我已让戊曦转告雁麟,雁麟却说他不愿意参加,这该如何是好,这次大会许是师尊要从我们炎字辈中选出未来逍遥门门主。” 顿觉疲乏的萧遗阳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如今就算给他当大宋皇帝,他也没有这个心思了,都随他吧。” 在大厅的葛胤虽然与偏厅有一定距离,但是他内功浑厚,三人话语皆被他听到耳朵里,他不禁喟叹一声,心念道:“情劫.....” ※※※ 大辽,穆州六空谷,紫藤阁。 圆桌上放着零零散散的牛皮、针线等制作刀鞘的工具,一个开料初具皱形但未上色缝合的牛皮刀鞘握在一位衣着浅蓝衣裳的端庄秀气女子纤手中,只见她用锥子为牛皮刀鞘表层凿孔,在凿孔之际一晃神间被锥子扎到指肚,疼得她停下手头工作,准备用帕子随意包扎沁出血来的伤口。 “别弄了,秋水,都流血了,这扎得好深...”门外突然冲进来一名俊气青年,心生怜惜的青年将慕容秋水受伤的指肚捧在眼前细心呵气,责备道:“如何能随意包扎,这锥子乃利器,你看都开始肿起来,不行得拿草药包扎,秋水你且等我一下。” 慕容秋水望着那青年行色匆匆离开的背影,暗自感动,连忙叫道:“游溪师兄无需麻烦....”她见游溪离开的空隙就开始单手捏起针线缝合刀鞘边沿,显得有些笨拙,但她缝针的神情异常的认真。 许是缝得过于投入了,她未察觉到游溪去而复返,游溪愣站在门口,满脸充溢着心疼与无奈,他略带责备的语气道:“难道就这么一点工夫都等不了吗?” 慕容秋水被吓得一跳,大有做贼心虚之感,她连忙放下针线,将藕臂负于后背,求饶似得甜甜傻笑,煞是令人望之动容。 “傻丫头,你做这么多,他知道吗?”游溪坐在椅子上,拿起捣碎的草药渣为慕容秋水敷上,他小心翼翼地包扎着,生怕弄疼慕容秋水,不经意间抬首睨了他一眼,幽幽道。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木炭 慕容秋水怎会不知道游溪对她的特殊情感,可是纵使游溪待她千般好,都比不上扈力钦对她稍加辞色。 “游溪师兄,你知道的,力钦走了快半年,难得前些日子有书信送回来说他今年腊八回来祭祖,距离腊八也只剩半月有余,力钦的刀鞘旧得厉害,我想快点把这刀鞘赶制出来。”慕容秋水敞开心扉,解释道。 但越是解释,游溪的情绪越是低落,他莫名感到一阵拔凉拔凉地酸楚感,是心疼秋水,还是嫉妒扈力钦,就连他也弄不清楚了。 人言道,情使人盲目,也会让人狭隘或是大度,若过于盲目执着反而会适得其反,成为人生之路中的劫难。 无意间路过的中年男子,从门缝看得一清二楚,他何尝不知这是一场劫难,只是他的劫难刚刚结束,又用另一个方式继续折磨着他。 “长稼,这秋水对力钦真是用情至深啊。”有人将手搭在那位叫长稼的中年男子肩膀上,恻然道。 高长稼与那搭肩的中年男子齐肩并行兀自走到池塘边上,他打趣道:“长耘师兄你个光棍头子,还会知道情深二字不容易呀。” 扈长耘一改向来严肃容色,和颜一笑道:“哈哈,有心之人就算无钟情之人,也知何为情深。”他突然眉头一紧,怅然道:“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梦。这力钦从小命运多舛,又是个异常懂事,喜欢把心事藏心里的孩子,他喜欢那梵音宫的舒晴却不敢放手一搏,却又觉得对不起秋水这丫头,秋水确实是好姑娘,为我六空谷奉献四年青春,六空谷上下谁人不默认秋水是六空谷的女主人,这么贤惠,罕见少有。若是换了那梵音宫的舒晴会做到吗?她可是天之娇女,孤傲冷漠的很,娶妻要娶贤,你说是吗?” 高长稼缄默不语,思索片刻后,朝着扈长耘讳莫一笑,兀自转身准备离开时,扈长耘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哦,对了,快到年关了有一大笔银子在穆州没有收回来,外面冰天雪地的也别让秋水去收账了,这个事情你看是我去呢,还是你去。” 闻言思索半晌的高长稼坦然道:“让我去吧,六空谷不能群龙无首,你留下坐镇就好,我让游溪陪我去,如今北苍派郗天肃回来了,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七日之后,六空谷迎来了一场今冬大雪。 大雪无穷无尽地从天穹深处簌簌飘下,堆满整个山谷,绿树、荷塘、苍山皆披上了雪白的大袄,六空谷的冬天依旧那么的宁静美好,仿佛是隔绝世外的世外桃源,用整座山谷去接受纯洁的礼赞。 慕容秋水依旧倚坐在窗边的圆桌上,沉浸在刀鞘的工序制作中,她连夜赶制下终于结束了缝制边沿的工序,如今她开始绣花的特有工序。 这个工序极其考验刺绣功底,因为牛皮皮厚,不容易刺穿,更何况还需要 在其中绣出精美的图案。 慕容秋水从小长于龙泉山庄,是大家闺秀,女红与算盘都是必学的,所以慕容秋水来到六空谷后每天忙于整个院子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外,还有关于生计的钱财收支。她打算在刀鞘上缝制一个紫藤花,因为她喜欢紫藤,这样可以让力钦看到刀鞘就想到自己,想到至此,就开始认真绣起紫藤花。 这一绣就是一宿,她绣着绣着情不自禁地伏案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才发现天已经大亮,整个屋子尽管窗门紧闭,却越发的寒冷,她走到铜炉旁,才发现炉子里的木炭烧完了。 她走到门前堆放木炭的木桶,取出两根木炭时,不禁想到了游溪临走时的画面,让她不禁心中感到一暖。 “师妹,师兄离开几天你肯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也罢,你做你的刀鞘吧,我已经嘱咐孙大娘每天饭点按时给你送饭,外面天气太冷了,不要老是出去,这谷里的木炭快用完了,我已经让老郑去采购了。”游溪提着一桶木炭放在门边上,道:“你屋里的木炭都用完了还不知道,哎你忙起来就懒得动了,那也不能冻着,我把这个木炭给你备好了,有我屋里剩的,够你用到我回来为止了。” 游溪走到窗户边上,将新制作的窗棱子敲了敲,这才安下心,道:“换了一个新的,准保大风难侵。” 慕容秋水温然一笑道:“师兄,你又不是不回来,干嘛弄得我什么都不会似得呢,跟个老管家一样啰嗦呀。” 游溪摇了摇首,又不放心地走到桌案上,检查了一个装有草药的布袋,再三叮嘱道:“记住,过几日你这月事要来了,万一腹部疼痛难忍的话,用这艾叶熏熏肚子就会好些,我这个可是问了郎中的。”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不许熬夜.....” 慕容秋水不知为何被游溪的贴心付出感动到了,早已热泪盈眶扑到游溪怀里,啜泣道:“求你了,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对秋水这么好,秋水真的不能放弃力钦。” 这一句话对于游溪来说就是一盆凉水一瞬间不由分说地浇灭了他的热情,可是他依然面带微笑,安慰起怀里哭泣的女子,抚了抚她的发髻,柔声道:“傻瓜,哥哥待妹妹好是应该的,不是要你放弃力钦,你喜欢他就去追,作为哥哥的,只想妹妹幸福和安康。” 慕容秋水深知如果是她的亲哥哥慕容流水都难以做到这般贴心,除了情愫以外又有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卑微到如此呢。 她想到游溪与自己暂别时的画面,竟无语凝噎。 这时门外有人在嚷嚷道:“秋水,我是二叔扈长耘,老郑刚从城里购置了木炭回来,你屋里要不要添一些。” 慕容秋水闻声连忙披着雪白色的狐裘,一打开门扉,外面的冷风嗖嗖地一直往里 灌,冷得慕容秋水脸色煞白,她摇首道:“二叔,不用了,秋水这还有,多给师兄弟们留一些吧,他们平时练剑辛苦,夜里可不能冻着。” 扈长耘颔首道:“那好。” 是夜。 慕容秋水终于将刀鞘上的紫藤花绣好了,她望着刀鞘那朵由蓝白丝线绣出且栩栩如深的紫藤花,竟兀自莞尔一笑,她开始想象扈力钦收到这个刀鞘之后欣喜和惊讶的表情,就莫名感到知足。 一抹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她屋外窗棂闪过,慕容秋水瞥见后立即蛾眉紧锁,莫名感到惴惴不安,她披起狐裘,将扈力钦赠予她的宿铁刀插入刀鞘之中,兀自握刀出门。 “二叔.....二叔.....” 当走到扈长耘的房间时,慕容秋水发现他大门紧闭,怎么敲门叫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慕容秋水撞门而入,发现扈长耘睡得很沉,而屋子里有一股浓烈的迷烟雾气,让人嗅之头晕目眩,她断定是炉子里的木炭有毒,立即捧着一脸盆倒入炉子里,浇灭了火焰。 “木炭若是有问题,那老郑采购的木炭除了我屋里以外,都出了问题。”慕容秋水心忖之下连忙跑到屋外,拉起连着城楼上警钟的绳子,开启了六空谷的防御警报系统。 随着“咚咚”声响,四周脚步声大作,八名巡夜弟子第一时间赶到慕容秋水面前,作揖道:“慕容小姐有何吩咐?” 慕容秋水异常冷静,她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地指挥道:“有细作潜入谷内,你们四人去通知其他守夜弟子把所有在屋中就寝的人唤醒,并且把屋内的炉炭用水浇灭,你们两人赶紧将老郑擒到议事厅,另外两人立即通知各处把关要口弟子们做好应战准备,不得让任何闲杂人等进出,特别是老郑。” “怎么了慕容小姐....” 行色匆匆的十九岁少年持剑赶来,作揖问道。 慕容秋水敛容道:“大事不好,老郑所采购的木炭有毒,所有今夜就寝的弟子都昏迷不醒,扈二叔也是如此。徐力诚徐师弟我们可能要做好谷内警戒设阵的准备,恐怕有细作潜入谷内。” 还未等徐力诚恍过神来,一名六空派弟子急忙跑来禀告道:“不好了,慕容小姐,谷外有一群北苍派弟子在擅自破阵。” 慕容秋水蛾眉紧锁,忧心忡忡道:“看来有一场硬战要打了,徐师弟开启求救烟火,让远在上京的大辽耶律丞相可以看到。” 徐力诚惊讶不已,他定了定容色作揖道:“诺。” 倏然,吼得一声巨响,一朵朵五彩火花盛开在无边夜空中,与簌簌落下的雪花形成了今夜这夜空中最凄冷的色彩。 第四百二十章 寒流 六空谷外,大批北苍派弟子集结在谷口前,俨然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在冰天雪地里,这一群北苍派弟子带着一车车御寒的装备与干粮,还挨着树下临时搭建营帐,仿佛抱着不攻此谷誓不还的决心。 时值深夜,他们高举火把,其中一名身穿铁锈红衫的青年,朝着一位坐在树下的红袍男子作揖道:“师傅,一切准备就绪。” “沛风,算时辰,阿印和安修和也快到了吧。”这红袍男子原来是北苍派的少掌门郗天肃,他手中把玩着一块银臂钏,思忖道。 高沛风自信满满道:“师傅,我们如今完全控制住了六空谷的局面,老郑是我们藏在六空谷多年的暗探,他将该购的木炭都做了手脚,眼下六空谷一大半的弟子都昏迷不醒,一座无兵无将的空城,就算他们没来,我们拿下六空谷也是轻而易举。” 郗天肃敛容道:“毕竟这六空谷的阵法结界有唐义林的的真传,不可小觑,扈力钦这家伙虽然不在,谷内的扈长耘仍然是个棘手的家伙。” 这个时候六空谷内地势最高可俯瞰整个六空谷的瞭望台上出现两个人的身影,正是慕容秋水与徐力诚,徐力诚率先高声问道:“来者何人?深夜造访有何目的?” 郗天肃不紧不慢地坐在原地,怀里捧着一个火热的暖手炉,眼色示意高沛风去回应他的问题。 高沛风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北苍派少掌门郗天肃专程拜访六空谷扈长耘前辈,还送来五百担过冬用的粮食与木炭,以表两派结盟友好之意,还望禀报扈长耘前辈,解谷口结界,迎我们入谷避寒。” 慕容秋水微嗔道:“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知道我们如今木炭有毒,屋内冻得更呛,这木炭之事一定与这些北苍派有关系,力诚我们如今只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已经向我父亲报信了,等耶律丞相与我父亲来救援,最快至少也要四天时间,我们一定要撑下去。” 徐力诚朝慕容秋水颔首,这时慕容秋水鼓起勇气,对谷外大喝道:“各位不必猫哭耗子了,北苍与六空仇深似海,今生今世恐难结盟为友,你们识趣地赶紧滚,不然我六空谷众人让你们有去无回。” 这颇为骨气的一段喊话响彻山谷内外,振聋发聩,让六空谷的守夜弟子们热血沸腾,齐声呐喊道:“北苍派快滚......” 高沛风听后气得面色铁青,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得带人冲进去,骂咧咧地说:“一群死到临头的蠢货,给脸不要脸....” 郗天肃倒是面不改色,淡淡然道:“不急,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我们就在这等着,没有火炉的寒冬看他们的骨头能硬气多久?” 高沛风噙笑一声,随后大喝回应道:“好,既然贵派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北苍派众弟子在谷口等候各位求饶的那一天。”说着开始指挥北苍派弟子们生火 搭帐篷,过起了草原游牧人的营帐生活。 六空谷,议事厅内。 慕容秋水来回踱步,地上跪着一名六十来岁的老头儿,只听她用失望地口吻指责道:“老郑,我们六空谷待你不薄,四年前你差点冻死街头,是我救你回来,你是如何报答我们的。” 名唤老郑的老头儿匍匐跪地,坦白道:“慕容小姐你是待我不薄,可我唯一的女儿嫁到了苍林城里,我若不照做,我的女儿女婿还有小外孙都会没命。” 慕容秋水闻言却不知该如何问罪这个孤寡可怜的老者,她开始沉默,在思索该如何处理时,老郑愧疚道:“对不起,慕容小姐,老郑只能用这条命去向您赔罪了。”说罢抱着必死之心,冲到旁边的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血溅当场。 “给老人家准备最好的棺木,好好葬了。”慕容秋水定了定惊讶与无奈的神情,拭去眼角沁出的泪珠,怅然道。 两名六空派弟子上前作揖,将老郑的尸体带走,这时徐力诚匆匆入内,对慕容秋水禀告道:“慕容小姐,此次木炭之事导致我六空谷内救治无效有三十八人,多为年老体弱的仆役与侍女,这其中精锐弟子死伤约为十一人。眼下还有连同师傅在内昏迷人数共有六十六人,身强体壮苏醒康复的弟子有九人,加上其余无恙弟子,全谷仅剩三十二人。而北苍派此次人马众多,大约一百二十人。” 慕容秋水登时愁容满面,她本就不是守城管派之人,而此刻危急关头,她必须当仁不让,令她甚是惆怅。 徐力诚见慕容秋水沉默不语,轻叹一声,犹豫道:“还有一事很棘手,老郑所采购的木炭和粮食都有问题,我们谷内木炭早已用尽,粮食的话幸好力钦师兄有先见之明,特意在密室内存了一些粮食,估计这粮食是为了少数人入密室修炼所用,所以粮食不多。若这粮食要供应这么多人食用的话,最多一天的量,还有三天大家恐怕饿肚子了,加上这大雪天的,没有木炭取暖避寒,再吃不饱,恐怕无力抗敌。” 慕容秋水来回原地踱步,思索半晌道:“力诚,我屋内有不足一桶的木炭,那是游溪师兄临走前留给我的,并没有被老郑做手脚,你让人把它提来。还有除了轮班守夜出巡的弟子以外,其余人等包括昏迷不醒的弟子们全部都集中在这个大厅内,大家一起用仅剩下的木炭来抱团取暖。虽然大厅比较大,所需的木炭要多,但是可以集中供暖,至少可以撑上两日吧。粮食所剩不多这个问题只能让守夜的弟子们多吃一点,我们少吃一些来解决,希望大家能够同舟共济,撑过四日,就会雨过晴天。” 一众六空派弟子纷纷作揖道:“我们会撑下去,与六空共存亡。” 三日之后,六空谷风雪依旧很大,谷口的北苍派弟子们仿佛就地安了家似得。 而此时的六空谷弟子们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艰难时刻,失去木炭与粮食的供给,屋内皆是半躺着靠棉被与众人吐纳的气体来取暖的渐渐苏醒弟子们,只是这些弟子即便慢慢痊愈,却因为缺医少药、饮食不当而全身乏力, 如同废人一般躺在议事厅内。 徐力诚见昏迷三日的扈长耘眼皮颤动,大有苏醒的迹象,不禁欣喜道:“看来力钦师兄留下来的普什宗药丸有效果,太好了,师傅醒了。” 扈长耘果真渐渐睁开双目,他脸色依旧苍白,浑身乏力,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慕容秋水与徐力诚。 慕容秋水关切道:“二叔,你还好吗?” 扈长耘隐隐感觉不安,但他仍然温然一笑,摇首道:“我没事,就是有些乏力,睡上一觉就好了。” 这时门外仓皇跑来一位六空派弟子急道:“慕容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吧,北苍派这些狗贼竟然将高师叔绑在了雪地中。” 慕容秋水闻言悚然一惊,只觉螓首一阵昏眩,她强制压下身体的不适,与徐力诚一起匆匆跑到眺望台内。 极目远望下,果不其然北苍派弟子围着一人,那中年男子正是高长稼,他被脱了外袍,只穿着一件薄衫整个身体被无助地绑在十字木架上。 簌簌而下的雪花一瞬间就覆在他的身上,而他身旁分别站着眼神中隐隐透着无奈之色的壮实青年与一位留着紫须的紫袍男子。 那紫袍男子双臂环胸,噙笑道:“狄印你别再动什么救人的恻隐之心了,此次我好不容易拿下高长稼与游溪这二人,却被你这个叛徒破坏了。若不是你有意暗中相助,游溪岂能逃脱,也罢就一个游溪也搅不起什么风浪。” 郗天肃对狄印怒目而视,叱责道:“狄印你今生今世是北苍派的人,就该尽北苍派弟子的责任,别做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知道吗?”他见狄印一直低头不语,却眉头紧锁,仿佛憋着一股怨气的模样,不禁语气放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侃侃而谈道:“哎,为师也是为你好,阿印你要知道当你杀了游长植的那一刻,就别再妄想和扈力钦称兄道弟了。” 狄印仍然沉默不语,黝黑的脸庞写满了挣扎与惆怅,他于心不忍地瞥了一眼高长稼,高长稼反而朝他释然一笑,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高沛风颇为得意,朝着谷内瞭望台方向大喝道:“慕容秋水,你如今是六空谷的主事人是吧,好。我师傅郗天肃让我告诉你,高长稼现在在我们手中,你们若不将谷口阵法和结界解开,我们会将高长稼放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给你六个时辰的时间,今夜子时若不解阵,明日就替高长稼收尸体吧。” 慕容秋水怔然不语,此刻心乱如麻的她蛾眉紧蹙,眼眶乍红,两额只感觉嗡嗡闷叫,她不禁将怀里绣着紫藤花的刀鞘抱紧,兀自往前走了几步竟然昏倒在雪地里。 等她醒来时,却听到扈长耘的责备与不忍混杂之语:“哎你这孩子,我都听力诚说了,你怎么可以不吃饭呢,还说自己不饿,结果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此次六空派遭逢大难,也不是你省下一人口粮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也罢,都是我们六空派对不起你。” 第四百二十一章 紫藤 他见秋水脸色惨白,不忍过多指责,连连叹息道:“若是为了救长稼一人去换我们全谷的安危,那真的是....可是长稼他....我宁愿绑在那的是我扈长耘,至少死得轰轰烈烈,也不能这般窝囊地躺在这。” 扈长耘捶胸顿足,一丝无力之感占据他的心头,左思右想下,脑子里闪过高长稼的音容笑貌,眼眸乍然闪烁着无奈的泪花。 风雪交加的今夜注定是忐忑漫长难熬。 彷徨无助的慕容秋水身披雪白色的狐裘,头戴狐裘连帽,她独自走进漆黑一片的紫藤阁内,徐徐点燃微弱的烛光让阴冷漆黑的屋子平添一丝暖意,照亮屋子的同时也勾起让人煽情的回忆。 三年前,紫藤阁还在建设中,只有木构框架,记忆里有这么一位长相俊朗的素灰少年爬上了木架梯子顶端,一手拿着凿子一手握着锤子正在给房梁上雕花,木屑随着“咚咚”清脆声响也簌簌飞落。 “力钦,你在雕什么?”三年前的慕容秋水一袭水浅蓝轻裳灵秀飘逸,她提着一个食盒子,关切道。 扈力钦用袖臂拭去额上的汗水,再从腰间抽出一把锉刀,用尖锐处将房梁初具皱形的雕花模样进行精细的打磨,力求完美。 他一边精雕细琢,一边开口应道:“我想在房梁上雕一片紫藤花海,这样才能配得上“紫藤阁”的名字。长稼叔年纪大了,怕他雕花身体吃不消,不然他木匠技艺可是一绝,我儿时的玩具都是他雕的,所以我也学了一点,手艺粗糙,还请见谅。”说罢,素灰少年爽然一笑,,几乎要柔化眼前这个浅蓝轻裳的端庄女子。 在记忆里,她爱的那个男子笑容是那么干净与温暖,而此刻他却在遥远的地方,抬首仰望房梁上那栩栩如深的紫藤木雕,仿佛一股莫名的力量注入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娇躯里,让她不再赶到无助与彷徨。 倏忽间,一阵怪风钻进门缝吹灭了烛光。 慕容秋水紧了紧手中宿铁刀,摸了摸刀鞘上的紫藤花,兀自走到房门外,果然一名黑衣人有恃无恐地背对着自己,缓缓摘下连着黑色披风的兜帽。 黑衣人徐徐转身朝着慕容秋水邪魅一笑,慕容秋水警惕地拔出长刀时,当见到那黑衣人的真面目不由一怔,愕然道:“阁下是力钦义父唐义林的独子唐柯吗?” 唐柯微微颔首,道:“不错,慕容小姐果然好记性,虽然你我只在三年前在六空谷见过一次面。”他顿了顿,坦白来意道:“长话短说吧,我是奉家父之命替扈力钦前来相助六空派的,你也知道扈力钦是我父亲的义子与高徒,扈力钦的父亲曾有恩于家父。如今六空派的境遇我已经晓得,力钦在梵音宫走不开,那唐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当慕容秋水听到“梵音宫”三个字时,充满希冀的清眸乍然被失望之色占据,她犹豫了一会,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敛容道:“唐公子智谋无双,只是不知你有何办法能够既为六空解围,又不能让长稼叔安然无恙。” 唐柯侃侃而谈道:“北苍此次有备而来,就凭你我之力自然难成,但是如果你真打算郗天肃以解开谷口阵法结界为由换得高长稼性命的 话,或许有一人可以在你破解阵法之后再重新启动谷口结界。” 慕容秋水疑惑道:“八门五毒灵符阵此阵若是一关,那结界自然是破了,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重新开启阵法呢,唐公子你说得那人又是谁呢?” 唐柯正色道:“她是天巫婆婆的师妹九幽冥王,就是她传授家父这个阵法的原型八门九幽冥火阵,家父结合唐门毒功加以改造,若是你有九幽冥王帮助,等到救出高长稼之后,让冥王开启冥火阵即可重启结界,以保六空谷无疑。” “小姑娘,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若是你要请本王开启阵法,那这个阵法需要有宿主,这是阵法的本钱,也可能会给你带来生命危险,你可要想清楚,到底为了扈力钦这个男人,值不值得让你牺牲性命去拯救属于他的家园。”一道电光陡然乍现凝成一个窈窕婀娜的女子形态,她螓首戴着骷髅形状的面具,冷艳的眸光里看不出她任何的情感,仿佛是一个冷血的女人用沙哑的声音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唐柯见到九幽冥王连忙作揖道:“唐柯见过冥王,此次是为了我兄弟扈力钦之事,有劳冥王了。” 九幽冥王漠然道:“不用谢本王,本王也看不惯这些北苍派的作为,只是本王是净火教的余孽,恐怕到时候不能以真身相助,以免为六空派带来麻烦,更何况这临界启阵,需用九泉封妖印与宿主相衔,恐有风险。” 慕容秋水思索须臾,抿唇决然道:“就算是死,秋水也要守住他的家园。” 是夜子时。 “你们只要肯把长稼叔安然送到谷口,我们自然会同时解开阵法结界,这个结界一旦解开,没有力钦在我们也不可能重新启动。”慕容秋水率徐力诚等一众六空派弟子站在谷口前,谷口前因为设阵的原因,隐隐闪现血色浮光,只听慕容秋水正色道。 郗天肃眸含贪婪之色,毫不犹豫地应道:“好。”说着瞥了一眼安修和,噙笑道:“有劳安兄了。” 安修和狡黠一笑,他竟然让狄印押着高长稼走向谷口,他自己带着四名紫艮席弟子紧随其后,以防有诈。 慕容秋水对徐力诚命令道:“撤阵。” 随着一声令下,两排谷口的一众六空派弟子持剑在雪地里舞起长剑,齐齐长剑横扫雪地,地面瞬间飞出八面化有符咒的旗帜,八名六空派弟子将旗帜握在手中站成两排。 谷口阵法一撤,照着这片山谷的血色浮光骤然消失。 徐力诚从狄印手中接到早已冻僵的高长稼后,正准备将厚厚的狐裘披到高长稼身上时,安修和率先发难,他抽出长剑准备刺向高长稼时,狄印最先察觉异样,立即右臂臂肘猛地朝安修和胸口一顶。 安修和受力踉跄后退时,身后的紫艮席弟弟与紧随其后的北苍派弟子持刀纷纷涌上谷口。 这时幻成一抹雪风的九幽冥王凝现而出,双袖激荡间就地席卷起一堵由雪水凝珠而成的冰墙,封住了冰墙,也将慕容秋水一人同徐力诚、高长稼等人隔绝在谷内。 慕容秋水面对着一群穷凶极恶的狂徒们凛然不屈,她高声大喝 道:“六空弟子扬旗举阵。” “她竟然有九幽冥王的「九泉封妖印」。”郗天肃停住脚步,愣在当场,惊讶道。 随着法决响起,凌空飘扬的八面白旗围着慕容秋水为中心萦绕着,它们不断地吞噬着从秋水手心流溢而出的血珠,瞬息化成了百面旗帜,旗帜上印现出了红色火焰标志,那是净火教的图腾。 这时大雪疯狂地从天穹簌簌降下,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谷石壁出现了崩塌滑落的现象,如泥石流般突如其来地将谷外的许多北苍派弟子一一活埋。 此刻来谷外纷纷来了穿着各种门派服饰的弟子,其中就有率领太乙宫弟子的邱季伯、带着北冥宫弟子和一群辽国士兵的耶律俨以及龙泉山庄的慕容流水、游溪,还有梵音宫一众女弟子,其中为首的是手持梵姝神剑的舒晴。 耶律俨将观察四周环境的异样,发觉四周的气场发生了变化,当他们冲到谷外准备与北苍派一决高下时,仿佛进入了某个阵法的包围圈,所有雪花在空中凝成冰凌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各派弟子涌去,许多弟子毫无防备地被冰棱钉死在谷壁上。 “不好,这是净火教的冰凌玉雪魔阵,秋水竟然是施阵之人,秋水你赶紧停下来,不然你会被魔阵阵眼吸干精血的。”耶律俨看出了端倪怔然吼道。 此刻随着百面白色旗帜围绕着慕容秋水不断地吸纳她手心汩汩而出的血珠,而变得越来越多,演变成了上千的白色旗帜,凌空飘荡的冰凌以及天穹不断降下的雪花也越来越多,整个山谷瞬间变成了雪风呼号、大雪狂作的冰雪地狱,所有人成为了冰雪恶魔里的食物。 慕容秋水恍然惊觉体内的血液不停地流出被白旗吸纳,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唐柯与九幽冥王的诡计,他们的目的是要让所有门派葬身六空谷,那样泼在扈力钦身上的脏水就洗不干净了。 安修和离慕容秋水最近,听到耶律俨的呐喊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眼眸闪过杀意,道:“没用的,这个魔阵的宿主只有死了,魔阵才能消失。”说罢,他当机立断拔剑冲了过去准备刺向慕容秋水时,一抹冰蓝刀光飚来割破了他的喉咙,他瞥见那施展刀法之人,愕然道:“扈....力....钦....”还未说完他便当场倒地毙命。 扈力钦持刀站在面前,担忧道:“秋水.....” 慕容秋水欣然一喜,那手握琅琊仙刀的青年就站在那,神情极其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她很想扑到他的怀里,可是这时耳边回荡起安修和临死前的一句话:“没用的,这魔阵的宿主只有死了,魔阵才能消失。” 这一句话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幻想,她停住了前行的脚步,即便她心爱的男子只离自己一丈距离,可这一丈即将成为最遥远的距离,她知道她如今已经将他推向了众矢之的,如果不结束这场因她而起的魔阵的话,所有人都会因她而死,包括扈力钦。 那披着雪白狐裘的温柔女子对着扈力钦凄然一笑,她用扈力钦送给她的宿铁刀抹向自己的玉颈。 “不,秋水,不要.....”扈力钦竭力嘶吼着,希望能够阻止眼前的那一朵紫藤花在自己面前凋谢。 可是这一朵紫藤花来不及盛开便已经在雪地里凋零。 第四百二十二章 问罪 六空谷,紫藤阁。 独坐窗棂边上的一位衣着淡蓝色薄衫长裙的淡雅女子,她秀掌轻拂着宿铁刀不禁莞尔一笑。 “秋水....我的宿铁刀原来跑你这啦,害我一顿好找。”素灰少年推门而入,先是一怔,而后露出柔和之色,温然道。 慕容秋水清眸一转,难掩玉容上的羞涩,抿唇道:“力钦你如今有了琅琊仙刀,那可以将你这把贴身的宿铁刀赠予我防身吗?”她见扈力钦眉头微微皱起,似有忧虑,截口抢答道:“你不用担心,我力气很大,宿铁刀虽然有点重,但是习惯就好啦。” 扈力钦思忖了一会,颔首道:“好,这宿铁刀是我鹰师唐义林赠予我的,他与我虽为师徒,实为父子,按理说他相赠之物我要妥善保管,不过秋水你最是贤惠,放你那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丢失。” 慕容秋水如获至宝一般地注视着那把套着破旧刀鞘的宿铁刀,心忖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念想了,有机会给你换个刀鞘。” 那巧笑倩兮的淡雅女子宛如泡沫幻影,蓝灰衣袍的青年只要伸手一触,就会烟消云散。 “秋水....秋水....” 蓝灰青年在昏睡中不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也突然从梦中苏醒,怀里竟然还抱着一把刀鞘绣有紫藤花的宿铁刀,他恍然发觉原来那鲜活的画面只是记忆的部分,只能在睡梦里出现的那位淡雅女子如今已经冰冷地躺在了冰棺里。 后悔的他不停地自责着:“若是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就不会将宿铁刀赠予你。”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滑过下巴的胡渣,滴落在那朵绣在宿铁刀上的紫藤花上。 “你难道不了解秋水的脾气吗?她只要认定的事,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去完成,谁都不能阻止她。”憔悴失落的游溪兀自走进紫藤阁中,他缓缓地走到冰棺,泪水哗哗直下,悄无声息地占据着他的眼眶,泪目婆娑里倒映着冰棺里安详躺着的慕容秋水。 他动容道:“我离开六空谷的那天,她还在紫藤阁里日夜不辍地为你扈力钦做刀鞘,好端端地大家闺秀的一双手被割伤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就是这么卑微地爱着你,卑微到连性命都不要了。”说到后面他愤怒难耐,牙根紧咬加重了语气转身指着扈力钦,恨不得上前揍上几拳。 可游溪见到扈力钦满脸颓废、唇边蓄着 胡渣的邋遢颓唐模样时,他又开始心软,以命令地口吻道:“她的死不是你的错,若是打了你,秋水该多心疼,但是害死秋水的那些人,你扈力钦不可以放过。”他忽然一改伤心之色,异常冷静道:“力诚那天夜里偷偷躲在角落里听到唐柯与秋水的对话,是他联合九幽冥王设计害死秋水,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你.....” 扈力钦颓然倚靠在冰棺旁,双目尽赤的他神色却平静如水,但是毛孔里散发着令人感觉可怖的窒息感,他漠然道:“够了,这事我早已知道,你与力诚如今不需要去报仇,只要保密就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郗天肃父子、唐柯、九幽冥王他们的账,我扈力钦会慢慢算。” 此刻的六空谷内的议事厅早已乱成一团。 “扈长耘,你的侄儿杀了我剑尊门的席主,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身着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怒道。 扈长耘冷哼道:“哼,萧雁枳你要弄明白,是你的师弟安修和与北苍派勾结,乘虚而入,想灭我六空,难道我们连自卫的权利都没有吗?” 一旁长相英俊的太乙宫弟子作揖道:“两位前辈孰是孰非如今说不清,但是此次我太乙宫与北冥宫的班大有班师兄在途中收到贵派游溪的求救消息,才带弟子从大辽赶到此地,没有想到中了九幽冥王的魔阵,当时龙泉山庄的慕容流水慕容公子也在场,小辈邱季伯想知道的是贵派的扈力钦掌门是否与净火教勾结,故意设下魔阵,毕竟此次死伤的人数众多,我太乙宫弟子、北冥宫班大有师兄及其师兄弟、梵音宫的女弟子们很多都惨死在这场魔阵之中。此事我已经禀报了我派师尊。” 北冥宫的一众弟子纷纷开口应道:“不错,我们要替班大有师兄以及正道门派同仁讨一个说法和公道。” 在场的梵音宫女弟子们本想开口附和时,被她们为首的一位冷艳女子瞪了一眼,皆沉默不语,只听那冷艳女子正色道:“梵音宫舒晴觉得各位前辈与师兄们要调查清楚再兴师问罪,我们梵音宫此次虽是追踪九幽冥王来此而被困在魔阵中,但是若不是慕容秋水小姐牺牲小我,我们在座的诸位同仁们可能命丧黄泉。” 此言一出,让整个哄闹的局面瞬间停止了,大家皆是哑口无言,他们许是惊讶于一向沉默寡言的舒晴会说出如此犀利之语。 “舒宫主说得对,我耶律俨虽是亡者班大有师弟的师兄,但凡事要调查个清楚,不能中了魔教的阴谋。更何况长耘师兄也是师从我北冥宫,焉能陷害同门手足呢。”耶律俨开口道:“我当时收到 秋意公主也就是慕容秋水小姐的求救烟花,我们才来救援的,秋意公主是我大辽公主,此次派兵救援而死于魔阵的大辽士兵不计其数,这笔账是该向六空扈力钦算,还是向九幽冥王算,还言之过早。” 萧雁枳反口道:“可是你们当时没有一人看到九幽冥王的身影,况且扈力钦一直师从唐义林,唐义林早年就是勾结魔教余孽才被我逍遥门逐出师门的。” “炎知师弟,耶律丞相与舒宫主所言在理,此次尚未查清,不要再为此争吵不休了。”一袭天蓝色道袍老者带着四名逍遥门弟子径自入内,众人循声望去甚为惊讶,而后改为对他投向了敬意,只听萧雁枳愕然道:“炎钰师兄你怎么来了?” 炎钰捋须道:“此事炎树师弟早早报信传来,他说九幽冥王藏身于六空谷,所以他决定带弟子前往一探究竟,所以我们在半个月前就与梵音宫舒宫主商谈此事。这次魔阵之事,师尊有令,让炎钰来此请六空派扈力钦扈掌门到逍遥门相谈此事,毕竟此事关乎净火教余孽与各位正道同仁的性命,逍遥门作为乾坤第一大门派岂能袖手旁观。”说罢望向扈长耘道:“长耘师弟,令侄何在?” 扈长耘一脸无奈,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舒晴向前迈了一步,作揖道:“炎钰真人,六空扈掌门的未婚妻子慕容秋水小姐为了拯救我等而选择在魔阵中自缢,扈掌门是个重情义之人,他为慕容小姐守灵。死者为大,希望真人能宽限多日,等扈掌门处理完慕容小姐身后之事后,再到逍遥门与郗天肃对峙。” 萧雁枳冷笑道:“呵呵,舒宫主果然是天真的小女娃,若是扈力钦他跑了怎么办?” 舒晴清眸闪过坚毅之色,用掷地有声地口吻决然道:“舒晴愿意以人格作保绝不会出现此事,到时舒晴定带他一同参加逍遥门传道大会。” 这是舒晴第一次这么地忘记自己梵音宫宫主的身份替他说话,就算以前也会稍加掩饰,许是舒晴因为慕容秋水为爱赴死的举动触动到她了,以往的她一直在逃避着这段情感,可是当看到秋水坦然赴死的场景时,她想到了她那为了爱不顾双方立场与身份依然也要在一起的父母,难道她流淌的血液里只有对爱的怯懦吗?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舒晴独自徘徊于结成冰的荷花池塘边上,一抹壮实青年的身影从假山边上晃过。 舒晴何其眼尖,早已瞧出此人身影,她冷冷地说:“狄少侠是担心扈掌门吧,可是如今他恨透了北苍派,而你此次又是北苍派挑衅之事的一员,实在不宜出现在此。” 第四百二十三章 秋水 一脸惭愧的狄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作揖道:“宫主所言在理,可我与师傅回北苍的路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想偷偷来看看,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你去看看外面那些问罪的人,你若能帮他们赶走,那才算本事,狄印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如若不是你当日在与安修和擒我与长稼叔时,偷偷将我放的话,我今日肯定要将你大卸八块以告慰师妹在天之灵。”游溪恶脸上充满怨怼之色,怒斥道。 舒晴幽幽一叹道:“或许我们都成了人家的棋子,他们在下一盘叫六空魔阵的棋局罢了。” 狄印与游溪似懂非懂地听了一愣一愣的,狄印喟叹一声,作揖道:“那力钦交给两位照顾了,狄印告辞。” 游溪见狄印离开后,扭头望了舒晴一眼,这一眼很奇怪,他是在替慕容秋水嫉恨舒晴,还是为了扈力钦与舒晴的纠缠而耽误了慕容秋水呢,恐怕也只有心思缜密的舒晴能读懂这个眼神。 舒晴撇下游溪,径自走到一座写着“芙蕖园”的拱门,她蓦然一怔,一字一句念道:“芙...蕖...园....” “这座园子是力钦亲手设计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督建。我当时不知道这孩子建这园子的意义?如今看到舒宫主你如此袒护力钦,我明白他为何这么多年来心念于你,哪怕有一往情深的慕容秋水,他还默默地在这六空谷建造一座只属于你的小天地。”扈长耘从紫藤阁的方向穿了出来,手上提着食盒,恻然道。 舒晴惊诧不已,芳心砰然一跳,感觉一股电流从心田溢满散出,直抵天灵盖,她按了按闷闷作响的螓首,启了启唇,又欲言又止。 扈长耘突然将手中食盒朝她递来,喟叹道:“他这几日状态不好,滴水未尽,劳烦舒宫主劝劝他。” 舒晴毫不犹豫地接过食盒,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紫藤阁。 她缓缓推开紫藤阁的房门,只觉得从里头涌出阴冷寒意,微弱的烛光隐隐将屋内照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房梁上挂满用浅紫色丝巾裁剪成一串又一串藤蔓相连的紫藤花串。 随着屋外的雪风吹入,那挂在房梁上垂拱而下的紫藤花串们随风飘曳,煞是好看,那无比憔悴邋遢的扈力钦就倚坐在冰棺边上,满眼凝泪的他手头上不停地裁剪着浅紫色丝巾,只为做满九百九十九串的紫藤花串来告慰已逝佳人的魂灵。 舒晴被这个场面深深震撼到了,也深深体会到了扈力钦此刻痛苦的心境,她清冷的玉容稍有动容疼惜之色。 她能感受到这间屋子因为冰棺的原因所传来的寒意,这种寒意比之外面大雪纷飞又是不一样,这是渗透骨子里的寒冷与颤意。 舒晴首先朝着冰棺的亡者行三鞠躬之礼,而后将食盒放在了扈力钦身旁,还来不及打开盒子,耳边却传来了一声漠然之语:“不必麻烦舒宫主了,扈力钦没有胃口....” 早已预料到会吃闭门羹的舒晴缓缓站起,她咬了咬唇瓣,硬下心肠,冷冷地说:“扈掌门如今外面所有人都在向你讨个说法,你却躲在这里偏安一隅,六空派的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名声?”扈力钦摸了摸脑门,冷冷发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两 个字:“名声....”他突然按了按冰棺,讥讽道:“如今因为这个名声都有人自缢了,难道我不应该先陪陪她吗?她陪了我四年,我却辜负了她四年,我还能狼心狗肺到为了理会那些无趣的正义人士而去冷落她吗?” 舒晴眼眶乍然红起来,扈力钦这般地自怨自艾让她心痛万分,她克制住唇瓣的颤意,话语透着一丝狠绝道:“慕容小姐绝不会想看到如此自暴自弃的你,世事难料,你不必为了她的死而内疚,如若她不自尽,也许我会拿梵姝送她离开。” 她蓦然转身,避过扈力钦诧异的眼神,一串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项链悄悄滑落,她攥紧拳头,动容道:“如若换了我,我也会如慕容秋水一样自尽,那是最好的选择别无其他,至少这样可以维护自己最心爱的男人,维护他的生命与名声,所以我敬佩慕容小姐。可你却在此以这种颓废不堪的模样、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糟蹋她的牺牲,任由外面的人肆无忌惮地朝六空派泼脏水,力钦我真的好失望。” 舒晴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回头看到扈力钦那憔悴无助的模样,她的心就不再那么地坚强。 扈力钦恋恋不舍地目送舒晴离开,想开口叫她回来,与她解释,可是心中压着一个磐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蓝灰青年压抑心中许久的愤懑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泪腺早已忘记男人的倔强,满面泪流,他仰靠着头颅,啜泣发颤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张手掌死死地按着面门希望能止住这如决堤泛滥而来的泪水。 两日后,议事厅又迎来了一位问罪的贵客。 “扈力钦那小子在哪里,我好端端的一个女儿,怎么就这么死了,难道他扈力钦不应该给我一个说法吗?”龙泉山庄庄主慕容水丞气冲冲地闯进议事厅内。 慕容流水与游溪上前相拦,慕容流水劝道:“爹,妹妹已经走了,我们现在问罪还有意义吗?你就不要在这里给他们添乱了,如今妹妹的身后之事才最为重要....” “噼啪”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慕容流水脸上,只听慕容水丞啐道:“逆子你说得什么混账话,难道人死了就不需要讨回公道吗?若是一句道歉就可以了事,那主持公道的官府是摆设吗?况且秋水还是待嫁之身,这身后之事他六空派有何资格处理?”他那股子兴师问罪的怨气不禁让人后怕,没有人敢上去拦他。 扈长耘哂道:“慕容兄何必如此动怒,这秋水与力钦本有婚约再身,秋水为了守护六空派而香消玉殒。我会让力钦将秋水写入扈氏族谱内,让她以扈力钦亡妻的名分入葬扈家祖坟,绝不亏待于她。” 慕容水丞煞有得理不饶人的气势,他冷哼道:“哼,亡妻?他扈力钦为了一个方外之人屡次辜负秋水....” 他瞥了一眼款款而来的舒晴,讥讽道:“就一个净火教余孽生的妖女就算修了仙骨也成不了神仙,也不知道扈力钦是着了魔还是怎么了,生前屡次亏待秋水,结果硬生生地逼死她。”说着佯装悲切之色。 “慕容世叔言重了,我表妹舒晴是我爷爷的亲外孙,她的身份就是北冥世家最尊贵的掌上明珠,怎么配不上他扈力钦,就算力钦爱慕我表妹而误了秋水妹妹,世叔何故迁怒于我表妹,竟然辱骂她是妖女........难道不该为你们慕容世家留些口德吗?”英俊不凡的蓝袍青年飘然入内,他正是北冥宫的未来掌舵人北冥冶。 北冥冶语气之中处处维护舒晴,舒晴又何尝不知,只是舒晴一向清冷,动容的她极 力掩饰情绪,默然不语,好像并不领情。 慕容水丞一脸尴尬地看向北冥冶,原来凶神恶煞的底气泄了一大半,故意转移话题道:“扈力钦呢,这厮害死我女儿,怎么还不出来?” “世伯咄咄逼人不就是为了撇清你自己的罪过吗?” 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时隔半月终于从紫藤阁走来的扈力钦,他一改颓废邋遢的模样,剔去胡渣,又是一张英俊的容貌,他鄙夷道。 慕容水丞闻言一脸心虚,反口道:“我有什么罪过?你休得胡言。” 扈力钦坦白指责道:“当日游溪得以逃脱,他赶到龙泉山庄,求你派兵解六空之围,结果你因为记恨我迟迟不迎娶秋水以及你不愿意为了我六空派而开罪北苍派,所以让游溪苦苦求了你一日,结果等来的是拒绝求援。幸好慕容流水私自带人与游溪一同来援,可是还是来迟了一步。所以若不是你,秋水或许就不用自尽。” 慕容水丞吓得踉跄后退,冷汗涔涔不敢接话,这时游溪再也忍不住心中不忿,挺身而出,决然坦白道:“对,我的好师傅看起来永远是那么的公道,实则是睚眦必报、胸襟狭窄的小人。秋水师妹在六空的这四年里,每每为了六空派的营生而弄得焦头烂额,而师妹的好父亲竟然还给自己女儿下绊子,就是怕他们抢走了龙泉山庄银器的销路,还下令封杀六空派所售的银器,所以师妹只能去上京、穆州一家家地求他们与六空合作银器生意,师妹吃了多少闭门羹,还有一次师傅明明躲在人家家里,就看着那王老板羞辱甚至差点玷污师妹,师傅都无动于衷,还好我赶来阻止,师傅的心真是铁做的。在六空派最难的时候,也是师妹最苦的时刻,不管师妹怎么求他,他都不愿意相助六空派渡过难关,嘴上还说要与六空结亲,其实只是为了窥视琅琊仙刀,想让师妹嫁给琅琊仙刀的后人,等力钦被北苍派杀了之后,那琅琊仙刀就断了后人,他龙泉山庄就可以拥有琅琊仙刀。这些心思我都知道,可是师傅永远是师傅,即便为了一己之私也可以理解,但是他竟然自私到枉顾师妹的生死。”说着他两行眼泪刷刷地流淌而下,众人闻言纷纷为了慕容秋水的至情至性感到动容。 “你这个逆徒,胆敢如此指责自己的师傅,你别忘了你是我龙泉山庄的一员....”慕容水丞羞愤难当,面对他的问罪,恨不得钻进狗洞里,他气急败坏地想冲上去扇游溪一耳光。 急红脸的游溪仿佛做好了破釜沉舟也要为了自己的师妹鸣怨的打算,他死死地扣住慕容水丞的手腕,狠狠地甩开,决然道:“哼,师傅?从那日我苦苦央求你,你拒绝派人救援的那一刻起,我游溪就不再是龙泉山庄的弟子,慕容水丞再也不是我的师傅了。”说着衣袂一荡,被他硬生生地撕开一块布脚丢在了慕容水丞的面前。 游溪憋着对慕容秋水的委屈,从怀里拿出一个绣得精致的香囊,哽咽道:“可怜的师妹临死都不知道你的铁石心肠,在我去往穆州时,还让我给你带去她亲手缝制与挑选的提神醒脑香囊。呵呵呵有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爹真的好可笑,如果不是你嫌贫爱富,小师妹洛水就不会为了陆子明殉情早逝。” 慕容水丞握着由游溪抛来的香囊,不禁潸然泪下,悔恨的泪水许是来得太迟,连他突然颓然失落重心不稳而摇摇倒地时,都没有人愿意去搀扶他一下,他颓然坐在地上,望着自己仅剩的儿子慕容流水漠然无情的模样,孤独之感油然而生。 面对着慕容水丞的问罪,扈力钦身心都在煎熬着,那是来自于绣在琅琊仙刀刀鞘上紫藤花主人的至情至性,只可惜她再也不在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诡辩 逍遥门,天虚殿。 “师尊您一定要为徒儿做主,此次炎树是想与六空派重修旧好,所以特意带着钱粮相交,您也知道冬天六空谷那个地方可是缺衣少粮。可是没有想到却遇到了扈力钦的未婚妻子开启魔阵一事,才会造成那么多的损伤,这「冰凌玉雪魔阵」如若没有得到魔教之人指点,怎么可能轻易设阵,况且梵音宫、太乙宫、北冥宫等弟子都亲眼所见,慕容秋水手捧九泉封妖印开启魔阵的模样,那九泉封妖印明明是九幽冥王的宝物,怎会落入六空之人手中,这大家都知道,扈力钦拜唐义林为师,我炎易师兄想当年可是威震乾坤啊....”郗天肃抓住机会就开始为自己辩驳,生怕别人不信任自己。 偌大的金殿噤若寒蝉,郗天肃辩驳之语都响起了回声,且听他讥讽道:“炎易师兄勾结净火教,妄图盗取放在我逍遥门内的「九幽伏灵鼎」,大家都知道那鼎内困着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的死灵,若将它放出,后果不堪设想。这炎易师兄当年一度是逍遥门下一任掌门人的热门人选之一,他竟然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炎树师弟,我唐义林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还要如此造谣诬蔑于我?”唐义林身着一袭黑色连兜袍、头戴面具与唐柯一前一后走入大殿。 逍遥门二十多年前的风云人物堂而皇之的重登天虚殿,让在场各派俊彦哗然一片,皆揣测此次的传道大会到底是何目的。 坐在最中央位置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老目微眯,冷眼旁观众人,一直默不吭声,但直到唐义林的入殿,让老目倏然张开,肃然道:“此事已过了多年,况且炎易已经付出惨痛代价,难道不足以让各派满意吗?炎树你与炎易为师兄弟,二十多年前你还小,休要胡言。” 道阳真人言语中无不透漏着对唐义林的袒护,不禁让唐义林惊诧万分,暗自动容,仿佛少年时与道阳真人学剑的场景映入脑海。 “炎易,我们逍遥门里的剑,练得是剑心,有心才有剑,有剑才有法,万法之源离不开一个心字。”二十多年前的道阳真人依旧是仙风道骨,黑白相间的飘逸束发平添了几许仙姿之态,手中一把木剑竟然被随着他的身法时隐时现,亦幻亦真,让人捉摸不透。 眨眼间,木剑剑尖直抵俊俏蓝衣少年的眉心,剑风荡起少年缕缕青丝,却没有让少年有丝毫畏惧,初生牛犊的少年狡黠一笑,抡起手中木剑,故意迂回缠绕着道阳真人送剑而出的手臂,欺身避不及,木剑斜斜削飞荡起道阳真人的长须。 三个回合下来,炎易利用道阳真人的轻敌,以欺身之法来化险为夷,还得到绝地反攻的机会,一根黑须不知何时躺在了少年人的掌心,他得意一笑,作揖道:“多谢师尊承让,才能让炎易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剑之法。” 道阳真人后知后觉,怔然一笑,道:“哈哈,你这孩子就是聪明,脑子灵活,很好很好,继续保持。” 嬉笑舞剑的画面仿如隔世,用二十多年学会无情的唐义林却在弹指间被道阳真人唤醒了一丝久违的师徒之情。 道阳真人一眼便捕捉到唐义林无意间流露出的恍惚与动容,他的面容越发柔和了许多,一改严肃之色,和颜悦色道:“欢迎各门各派不远千里赶到昆仑山,还有二十年未见的老道师弟紫阳真人,以及徒子徒孙们。长话短说,今日逍遥门有两件大事,一为逍遥门内部的传道大会,二为主持魔阵之祸所带来的影响。”说着他横扫殿内众人,白眉微微蹙起,肃然道:“炎钰,义阳师弟和炎灵何在?” 一脸为难的炎钰真人正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时,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道:“禀告师尊,家父年事已高不愿走动,所以缺席此次大会。至于雁麟他因为心爱之人高乔公主的死一蹶不振,不愿理会外界一切事宜,终日待着房内....” “徒孙葛胤,得逢麟仙前辈信赖,临走前,麟仙前辈有书信一封让徒孙交于真人。”葛胤听着萧雁裘的答话越觉越不对,当下截口道。 道阳真人把一双光彩奕奕的眸光投射到这个叫葛胤的海蓝青年身上,缓缓颔首。 葛胤手持书信上前递给道阳真人,道阳真人一手接过书信,一手冷不防按住葛胤肩胛骨处,有意摸底试探,一层金色光辉渗透着少年的胳臂上。 倏忽间,道阳真人松开了葛胤的肩头,欣喜万分,频频颔首道:“好,好好,炎钰啊,这孩子根骨之佳、内修 之基都远胜于秦飞与炎灵,难得难得。” 道阳真人的那一双目光依旧盯着葛胤打转,仿佛在欣赏一件从天而降的天然宝石,笑道:“哈哈,乾坤之子又要换人,炎丘你若不好好栽培,冷落了人家,为师绝不饶你。” 萧雁裘见一向严肃的道阳真人如此开怀欣喜,如同孩童一般,让他不由诧异,闻言如蒙敕令,作揖道:“炎丘谨记教诲。” 道阳真人拆开信件,认真查看萧雁麟所写书信,整个大殿在此刻变得鸦雀无声,只听道阳真人突然喟叹道:“哎.....终究是情劫难渡,也罢,老朽还是以风烛残年之躯再耽误几年吧。” 这捉摸不透地自言自语,让人听得费解,但是唐义林与萧雁裘等年长之辈却听得明明白白,瞬间松了一口气。 道阳真人拂袖道:“今日的传道大会已过仙期不如推迟一下,于六年后再择日举行,各位可好?” 一旁满头紫发的老者捋须道:“一切听从师兄安排,紫阳绝无异议。”说罢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葛胤。 其余人等皆附和道:“全听真人安排。” 道阳真人爽然一笑后,立刻语重心长地道:“扈力钦扈掌门,你先祖扈六空师从逍遥门,那六空派也算逍遥门分支,你手持琅琊仙刀,那你定要继承琅琊后人的良好品质。” 背负琅琊仙刀的蓝灰青年作揖道:“扈力钦自当谨记真人教诲。” 道阳真人睨了睨他,以说玩笑话的口吻道:“那你可敢以先祖琅琊后人之名发誓,你对魔阵之祸一无所知,否则你会失去你最心爱的那个人。”他竟然一语道穿左下方默然不语的冷艳女子心事,令她娇躯为之一震,刚准备抬首一探究竟时,却被道阳真人戏谑的眼光逮个正着,看来乾坤上下盛传绯闻已然入道阳真人之耳,这不禁让那冷艳女子流露出羞涩之态。 “师尊你这般处置是否过于草率,一声誓言怎可作数,况且那扈力钦确实亲手杀死我剑尊门的师弟安修和。”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不依不饶道。 第四百二十五章 魔鼎 扈力钦坦然道:“没错,萧雁枳席主所言不虚,当时安修和要对我的未婚妻子慕容秋水下手,我不后悔杀死安修和,若是剑尊门要向我讨公道,扈力钦奉陪到底。” 一袭深绿色道袍的老道士眼神讥诮锐利,冷哼道:“好个奉陪到底,我太乙宫因魔阵之事而死伤十几名弟子,这笔账你该如何奉陪。” “青柏老儿你真好笑,你派出徒弟去追踪魔教余孽,结果在人家六空派家门口误中魔阵,那魔阵之中各门各派都有损伤,这都是你徒弟技不如人,你看梵音宫虽然有所死伤,却也不像你这般锱铢必较。”一位海绿衣裳少女坐在萧雁裘与葛胤身侧,她一直把握腰间铃铛,听到青柏真人之语,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青柏真人认出此女子,眼眸微缩,肃然道:“剑尊门的小魔女怎么可以这般没大没小的。” 萧虹仙身侧的翩翩俊朗青年截口道:“秦飞认为我们家的小师妹所言有理,技不如人难免会有损伤,眼下各门各派在纠结是何原因,这也于事无补,不如回家练好本事,也不惧那魔教余孽。对了真人作为长辈不可随意诬蔑晚辈,若仙儿师妹是魔女,那剑尊门不是一个大魔窟吗?请真人慎言。”孟秦飞最后一句话非常的严肃,与平时嬉笑怒骂的模样判若两人。 青柏真人面色铁青,闷闷不悦,只听扈力钦正色道:“诸位觉得我六空与那九幽冥王勾结,有意设阵让各派陷入危险,那请问各位有何凭据呢?若是我六空真如此,那为何我的未婚妻子慕容秋水为了救我们所有人选择自缢,魔阵之祸让我六空白白损失一位未来的掌门夫人,又能给我六空带来什么好处。” 他突然停顿,目光移到郗天肃身上,怒然道:“北苍派说是因为我六空派缺衣少粮所以专程而来,那请问他是如何知道我六空派刚刚出现内奸导致取暖的木炭有毒,又这么巧派中众多弟子纷纷因木炭而中毒昏迷。郗少掌门专程带粮食前来却为何要绑架我长稼叔来威胁当时的秋水打开谷口我所设的结界呢,难道这就是北苍派结盟相交的诚心吗?” 郗天肃面色酱红,眼神闪烁,呐呐道:“高长稼在去穆州的路上被盗匪刁难,我们出手相救,专程相送....” 扈力钦冷笑道:“呵呵,好个盗匪刁难,到底谁是盗谁是匪。”说着他朝各门各派的弟子以表歉意,躬身作揖道:“各位,我承认秋水是为了救长稼叔又怕北苍派屠戮六空孤寡,所以被九幽冥王利用,误开魔阵,若是她知道这魔阵的宿主会精血吸干而死的话,我相信她决然不会做,可见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所以当时她怕我们都死在魔阵中,所以选择牺牲自己而顾全大局,可以说北苍派、北冥宫、梵音宫、太乙宫等诸位同仁的性命都是秋水以牺牲一人的性命而换取的。就算各派确实是在魔阵中有所损失,这是我六空的责任不假,但是请不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向我早逝的妻子身上,要是大家真的要出口气,要杀要刮请找我扈力钦,扈力钦绝无怨言。” 蓝灰青年凛然跪地,用拳头使劲地拍打着胸口,眼眶里早已被热泪润湿,这股子的担当与不忿是为了至情至性的慕容秋水,也是为了不让那位清冷的白衣女子失望。 舒晴清眸闪烁着动容的泪光,她嘴角轻咧,微微露出会心一笑。 “逝者如斯,孰是孰非又有何重要,不如找个两全的法子解决问题。”唐义林凝望着此刻的扈力钦想到了当年那个无端负罪的自己,感同身受的他喟叹道。 穿着北冥服饰的英俊青年率先站了出来,附和道:“这位炎易前辈所言有理,道阳真人,家师闭关,我派的班大有师弟惨死于魔阵之中,北冥冶奉师命管理北冥宫上下事宜,此次来到逍遥门就是想找个解决的办法,平息此事。方才听扈掌门一席话铿锵有力,不似矫揉造作,晚辈北冥冶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道阳真人饶有兴趣地睨着北冥冶,温然道:“北冥师侄但说无妨。” 北冥冶微一颔首,侃侃而谈:“既然北苍与六空都各执一词,都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如此僵持下去,这样有损各派和气,若真是九幽冥王的离间诡计,这反而让魔教余孽得逞。我们先不管扈掌门是否与魔教勾结,此次北冥宫、梵音宫、太乙宫、剑尊门都有死伤,确实也都在六空谷谷口发生祸事,六空难辞其咎,为了弥补各派,不如让扈力钦掌门到这四大门派内无偿服务一年半载,以当弥补如何?” 青柏真人频频点头,附和道:“这个主意甚好。” 郗天肃开口质疑道:“我北苍此次损失惨重,为何我北苍不在服务之列呢?” 北冥冶耐心解释:“北苍六空有世代仇怨,若让扈掌门为你派服务,岂有命活,况且若真是北苍故意挑衅六空而酿成魔阵之祸的话,那北苍就是罪魁祸首,那北苍的死伤自然是咎由自取。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唯有让北苍派吃这哑巴亏,小辈相信北苍郗天肃少掌门是道阳真人的徒弟,自然有此容人之量。” 此话一出倒是让郗天肃哑口无言,只得妥协。 道阳真人捋须欣然道:“好,就如此决定,各门各派以及扈掌门你们可有异议?” 在场众人皆心服口服,异口同声地说:“绝无异议。” “师祖,徒孙唐柯有门中要事禀告。”神色匆匆的唐柯穿过人群,走到道阳真人面前,附耳道:“师祖,弟子途径无涯阁发现阁内的魔鼎散发很强的魔气,且不断地发出巨大震动,担心是有魔教余孽潜入其中,疑有不妥,特此向师祖禀报。” 道阳真人心下一凛,朝着唐柯挥手示意他退下,老目依然散发着从容之色,哂道:“此次逍遥门传道大会结束,各位若是闲暇无事可多在逍遥门住上两日,若是有要事再身,自然不会强留。道阳再此感谢各位的光临。” 是夜。 道阳真人与炎钰真人、孟秦飞、唐柯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高阁前,那座高阁的匾额上用笔走龙蛇的字体写着:“无涯阁”三个字。 无涯阁内的窗棂不停散发着黑紫色的魔气,从阁楼里面不断地传来金属敲击地面的颤鸣声。 道阳真人见状,生出隐隐忧虑,他皱眉道:“炎钰你去通知各处巡夜弟子这段日子要提起精神,谨防魔教余孽乘虚而入。” 炎钰如蒙敕令应道:“诺。” 道阳真人环视孟秦飞与唐柯二人,命令道:“你们在这守着,未经通报不得放任何人入内。” 孟秦飞与唐柯作揖应道:“谨遵师祖敕令。” 道阳真人广袖一荡,双掌左右凝 起两抹光锥顺着他的手势扶摇而上,通体罩住偌大高阁,阁顶之上轰然幻出亦真亦幻的八卦无极圈,在黑云夜雾中盘旋转动,阁口忽然撕开一道口子,正当道阳真人准备入内时,突然身后响起一丝沙哑晦涩的女声:“道阳小儿,许久不见怎么越发显得苍老。” 一道电流划过夜空击落凡尘,隐隐现出一抹人影,她头戴骷髅形状的面具,丰胸巨臀身材窈窕,何其魅惑。 道阳真人悚然一惊,怔然道:“九幽冥王.....你竟然还活着.....” 九幽冥王冷眸闪过一丝恨意,冷哼道:“哼,当年大战我身躯虽毁,但你们别忘了我是天巫番外门的邪灵之首,天巫婆婆是我师姐,元神吸纳电光流体令我重获新生,功力修为反而更胜从前。道阳今日我要取回你们正派人士所说得魔鼎,九幽伏灵鼎是我天巫番外门的三九之兵,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 道阳真人淡然一笑,道:“哈哈,九幽,九幽伏灵鼎曾是先师君阳真人向天巫婆婆所借,若是要来讨要也该由天巫婆婆前来,况且九幽伏灵鼎如今困着欧阳御阗死灵,已是魔鼎,又岂能轻易交由你这魔教冥王手中。” “牛鼻子老道,你当你是你师父君阳真人,就算六十年过去,就凭你一人之力,怎会抵得了我净火教两大护法与九幽圣使三人联手。”白髯老怪苟一勃与红须老朽淡一添以旋风之势杀光守卫无涯阁的逍遥门弟子,毫无阻挡地出现在九幽冥王身后,这个局面让孟秦飞与唐柯纷纷捏了一把冷汗。 道阳真人倒是风轻云淡,凛然不惧道:“当年正魔之战,先师君阳真人以一可抵你们净火教四大护法,而当年的道阳功法微弱,最多与你苟一勃勉强打平。可如今的道阳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道阳,老夫是逍遥门门主,绝不会让你们这些邪魔歪道得逞。”说着广袖一浮,吞吐出一把闪烁隐隐雷光的通体散发着蓝色光晕、剑身状如一道闪电模样、剑柄刻有八卦无极标志的长剑。 淡一添怔然一惊,道:“朱天雷剑....堪比梵姝神剑与琅琊仙刀的逍遥门七大神兵之首,老道士是准备跟我们杠上了啊,苟兄。.” 苟一博老目一缩,漠然道:“怕什么,圣使再此,以我三人难道拿不下他一一个老道士和一把破剑吗?今日我们必须救出魔鼎中的教主,否则我们一辈子都只能被这些道貌岸然的臭道士追在后面打。”说着他宽大的白袍瞬息间激荡出滚滚黑雾,朝着道阳真人挥去黑雾凝成的巨大手掌。 淡一添与九幽冥王纷纷加入以三抵一的对战之中。 雷电、火云、雾掌同时间以强大攻势向着道阳真人袭来,道阳真人举起朱天雷剑,朝茫茫夜空指去,夜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无数道闪电扶摇而下,在朱天雷剑的指引下,聚起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苟一勃、九幽冥王、淡一添飙去。 登时间这对战的四人浑身上下都被电流汇聚形成巨大的磁场,磁场四周不停地闪烁着隐隐电光,令人无法入内。 孟秦飞与唐柯被隔绝在外,正当两人一脸焦急着,不知该如何帮助道阳真人时,一抹鬼魅黑影悄然闯入无涯阁内,道阳真人洞悉一切,命令道:“实力太过悬殊,你们无需相助,快到阁内守护魔鼎,不可让任何人染指。” 两人立即作揖应道:“是。” 第四百二十六章 悔恨 逍遥门,无涯阁。 阁内中央浮空飘荡着一座巨大的四足青铜方鼎,鼎口设有两耳,鼎身两侧绘有冥界晦涩的符文,不停巨颤的魔鼎漂浮在半空时,周围环绕着无数血色骷髅形状的死灵,随着鼎身颤鸣,仿佛鼎内聚集着那一团青色魔气快要冲出禁制重见天日。 罩着金色柔光的凰涅璎珞乍然出现在魔鼎上空,开始向着鼎口聚集的魔气倾泻着祥和的光辉,令人惊诧的是,金色光辉竟然压制住了魔气,魔鼎停止了颤动。 那擅闯入内的黑衣少女揭开遮脸的黑纱,露出了她神姿秀丽的绝世容颜,她一手握着红晕长鞭,一手荡起九张黄符,金色灵符环着九幽伏灵鼎,她启唇口诵法决:“天巫煌煌,九幽伏灵,魑魅魍魉,莫不入鼎。” 九幽伏灵鼎登时缩小一圈,随着黑衣少女扬臂荡开长鞭,长鞭鞭鞘环着鼎身缠绕两圈顺着黑衣少女玉腕一抖,向着少女放下坠落。 眼看着魔鼎落在自己面前的黑衣少女不禁嘴角漾起得意之色,伸手准备摸向鼎身时,身后传来一声叱责之语:“仙儿师妹你万万不可为了一个男人而盗取这九幽伏灵鼎,这可是通天大罪,若是那鼎内的欧阳御阗死灵被放出,乾坤大地将会面临一场喧天浩劫。” 萧虹仙旋即转身,将手中九曲回魂鞭向长空一甩,发出破空的噼啪之声,她漠然道:“孟秦飞,我奉家师天巫婆婆之命取回九幽伏灵鼎,又有何错。” 唐柯见是萧虹仙擅闯阁中,大露轻敌之态,双手环胸,讥笑道:“大师兄,这是你心爱女子,师弟可不敢出手对付,且由你拿下此女,我来守护魔鼎最为妥当。”说着小心翼翼地朝着萧虹仙身后慢慢走去。 孟秦飞无奈颔首,手持火离剑朝着萧虹仙走来,萧虹仙甩鞭拍向孟秦飞的面门,孟秦飞停住步子,双脚叠步重影,侧身轻松一避。 萧虹仙连续发难,拂掌荡起掌风,双掌似水花飞溅,粉蝶飞舞,玉指拂袖莫测且拖曳着淡淡紫掌尾余辉,朝孟秦飞左肩发难。 孟秦飞是掌中高手,早已看出萧虹仙露出的破绽,他左掌掌腕抵靠萧虹仙双掌掌面,然后以轻柔飘忽掌风卸去她的掌势,右手回剑穿过萧虹仙空门之处,倏忽间已然把火离剑架在了萧虹仙玉颈处,恻然道:“仙儿,「寒剑幽柔掌」是我在你十 一岁时教你的,你怎么可能胜得了我。” 轻敌恍惚间,令孟秦飞脑海里闪过多年前教授萧虹仙掌法的青葱记忆,也让萧虹仙钻了空隙,他忽然觉得手背一侧传来针扎痛感,原来是被萧虹仙冷不防用玉齿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下意识松了松火离剑剑柄时,却被萧虹仙抢先反手夺下火离剑。 他暗呼轻敌,准备怔然上前抢回火离剑时,那把火离剑已经被萧虹仙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见眼前这个机灵秀美的少女得意一笑,道:“我是故意用这一招让你轻敌,不然我确实胜不了你。” 唐柯在两人相斗时,妄想伸手拿去九幽伏灵鼎,结果被魔鼎所散发出的青色魔气与凰涅璎珞的金色柔光的两股力量弹飞。 被强大力量弹飞到阁柱上的唐柯嘴角沁出一条血线,他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准备上前再此尝试触碰魔鼎时,萧虹仙的九曲回魂鞭冷不防朝着他背部挥去,结果害得唐柯整个身子受力一头撞到了鼎口上,脑门被磕出血来的唐柯昏厥过去。 此时九幽伏灵鼎内的青色魔气仿佛嗅到了鲜血的气息,激发了魔气的力量,魔气变得越发强大,瞬间变成一团青色骷髅鬼影模样,冲出凰涅璎珞的压制。 这些魔气一瞬间全部钻入了昏迷倒地的唐柯额头血口内,九幽伏魔鼎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突然缩成手掌大小,与凰涅璎珞安静祥和且黯然无光地躺在玉石地砖上。 萧虹仙与孟秦飞皆惊诧于魔气钻入唐柯体内的异样,但是萧虹仙心系魔鼎,见魔鼎安然无恙便不愿多想,长鞭一转,将魔鼎与凰涅璎珞悉数收到手中。 孟秦飞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眼睁睁地看着萧虹仙将自己的穴位封住令自己动弹不得后,将原本架在自己脖颈的火离剑丢在地上,那少女蒙起脸上的纱布兀自离开,他激动地双眼尽赤,喝道:“萧虹仙你是疯了吗?为了他,可以让自己让苍生万劫不复吗?” 他渴望用最后一声呐喊唤回那决然少女的蓦然回首,可等来的却是惊讶不已的海蓝青年身影。 “葛胤师弟,快,去追萧虹仙,她夺走了九幽伏魔鼎,此事不得张扬。” 那海蓝青年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还来不及细想,怔然追了出去。 阁口外依然是一场以一抵三的鏖战,一瞬间的时间已经是三百三十三 个回合,虽然双方难分胜负,但是依然可见是道阳真人险占上风。 苟一勃借着对战的空隙休息了一会,他冷汗涔涔,不禁佩服道:“没有想到道阳这些年的修为精进了不少,再给他六年时间,恐怕与君阳那牛鼻老道不遑多让。” 道阳真人畅快一笑,道:“哈哈哈,狗老儿,道阳苦修一个甲子,就是为了不让先师失望,为了守护这芸芸苍生而....”他突然语塞,面容挤出痛苦之色,突然单膝跪地,按住从胸口穿空冒出的一团嗜血毒气,这是「七杀毒掌」的掌风。 “炎易你这孩子终究还是误入歧途,就算为师当年误会而降罪于你,你也不该堕入魔道,与净火教为伍.....”道阳真人没有输给这三个魔教余孽,却被自己最心爱最倚重的徒儿暗算重伤,他以恨铁不成钢地口吻说道。 唐义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有些恍惚,他迟疑了一会,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掌势,原本丑陋的面容越发扭曲狰狞,他的嗓音邪佞可怖到像是从地狱传来似得:“师尊,你若真的是我唐义林的师尊。二十多年前就不会冷眼旁观地让各大正派人士诬蔑我,也不会亲手送我到麒麟崖同那些人一起将我残忍杀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你道阳亲手将我推入魔道,推入那暗无天日的炼狱里。” 道阳真人受唐义林重重地一掌,又因为强行从四人对战中抽离,被自己的朱天雷剑给击中元神魂体,一口血呕洒一地,元神开始涣散。 他不禁放下手中的朱天雷剑,强行启动体内上善灵力护住真元,坦然道:“不,当年证据确凿,为师是无奈之举,为师不止是你的师傅,还是逍遥门的门主,不能枉顾道规律法,为师也专程拜访了天巫婆婆,让她暗中以太极化遯之法护住你的元神,让你得以修为尸解仙身,这对你来说不是另一种机遇,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为师的良苦用心,却要被九幽冥王这些妖人的蛊惑,做出如此弑师逆天之举。这次传道大会,为师有意请你回来,就是为了将逍遥门副门主之位传授于你,想让你辅佐炎灵.....” 唐义林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按住双耳,摇首否然道:“不要说了,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不信你一个字,道阳,你不要说了.....” 不知是不是动摇了尘封已久的师徒情谊,唐义林开始流露出了一丝悔恨,但是他又不愿意去相信道阳真人所说得一切,他开始陷入了自我癫狂的境地。 第四百二十七章 鬼帝 因为唐义林怕被道阳真人说服,说服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那样他活下来的信念就会瞬间崩塌,所以他不停地在心里说服自己:道阳在骗人。 九幽冥王手持内蕴魔气的九泉封妖印朝着跪地重伤的道阳真人靠近,漠然道:“笑话,唐义林是本王所救,干你何事,你莫要为了活命而颠倒黑白,道阳你可是一派之主,临时死前要拿出一门之主的气概才是。”说着举起印鉴向着道阳真人天灵盖击去。 这时匆匆敢来的海蓝青年本想追击萧虹仙时,眼见阁口千钧一刻时,他趁着唐义林恍惚癫狂分神之际,就地一滚,拾起朱天雷剑,朱天雷剑的电流通体贯彻葛胤,葛胤按奈不住大声一喊:“啊....” 朱天雷剑瞬间抵住了九泉封妖印,两大奇兵相击,向着四周荡起强大的电流冲击波,竟然让一旁的苟一勃与淡一添受力踉跄后退。 九幽冥王惊诧道:“不可能,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承受得了朱天雷剑的万钧电流,难道是他体内的乾坤石和浑厚的两股不同派别的灵力。” 果不其然,葛胤伸臂一舒,握剑抵住那印鉴时,他体内的两颗乾坤石在他胸口熠熠发光,上善灵力的八卦无极、大智菩提璎珞藏的卍字禅印从他周身环绕倾泻而出,为他护体。 姗姗来迟的炎钰真人、梵音宫舒晴、紫阳真人、萧雁裘等人纷纷赶到,也目睹了奇迹的一瞬间。 七日后的清晨。 天虚大殿内,不见道阳真人高坐大殿中央,换成了紫阳真人。 炎钰真人黯然道:“师尊被魔教余孽和本门败类炎易重创,幸好有紫阳师伯相助,才让师尊保住元神,只是师尊如今失去一甲子的功力,恐怕要从头再修行.....” 紫阳真人捋须,淡然道:“炎钰师侄也不必伤感,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更何况这一身的修为呢,能留住性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次逍遥门的危机关乎各派生死存亡,本尊希望梵音宫舒宫主以及我门中弟子务必守住道阳师兄重伤秘密,不可让魔教中人获悉。” 葛胤、孟秦飞等人纷纷颔首道:“是,谨遵紫阳真人敕令。” 紫阳真人喟叹道:“哎,适逢逍遥门困难之际,日后我门中主事还是要交由炎钰师侄处理,炎钰师侄你且放心,紫阳自然也会从旁协助。”他见炎钰真人颔首,疑惑道:“只是这次九幽伏魔鼎失窃之事,我们必须追回,唐柯受伤昏迷,秦飞你当时在阁内可有看清盗窃之人的模样?” 孟秦飞下意识瞥了葛胤一眼,犹豫了一下,摇首道:“那黑衣女子蒙着面,并未看清样子。” 这时紫阳真人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葛胤,葛胤压住惊讶疑窦之色,附和摇首道:“葛胤也不知。” 紧接着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后,紫阳真人独自留下舒晴,坦然道:“舒宫主你那日可看到葛胤同时使用道禅两派功法运起朱天雷剑,这是老道第一次看到两种功法融合在一起施展,恐怕也就千年前的乾坤真人能够 如此吧。老道只是疑惑,那葛胤所修的大智菩提璎珞藏禅学功法可是从你梵音宫学得的。” 舒晴摇首否然道:“真人明鉴,此禅学就连我梵音宫上下弟子都不会,葛胤师兄怎么会我派学得呢,虽说这功法有两卷曾经是悉地高僧存于我梵音宫内,可舒晴从未见过。” 紫阳真人一直执着于道禅双修,此次第一次见到葛胤施展出来,不禁砰然心动,有心想向舒晴讨要此功法,却被拒绝,他不免感到失望。 ※※※ 大宋,忠州南宾郡,罗酆山。 “力钦委屈你了,如今你要在四大门派无偿服务,没有想到第一个服务的门派是剑尊门。”海蓝青年对着身负琅琊仙刀的扈力钦正色道。 扈力钦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委屈,自从秋水死后,我个人的自尊比之六空派的荣誉微乎其微,我已是行尸走肉。贯亭,在剑尊门这三个月日子里,幸亏有你的照顾,不然我肯定会被萧戊光这个二世主刁难。” 葛胤摇首否然道:“我也做不了什么,萧戊光因为仙儿...她与我不和,门主知道此事就故意对他严厉批评,如今他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与她成亲,得偿所愿,自然也不会与我刁难,反而对我很客气。安修和死后,孟秦飞师兄接管紫艮席。” 扈力钦沉默片刻,不禁开口问道:“仙儿姑娘她真的勾结九幽冥王盗取魔鼎吗?这次她回到剑尊门后,我们也找个她的住所并没有魔鼎,她说不定将魔鼎藏在天巫番外门,为何我们要跟随她来到罗酆山,这可是冥鬼界鬼帝的地盘。” 葛胤见前面二十丈远的萧虹仙独自一人走到一间路边歇脚的茶铺边上就地坐了下来,他登时拉着扈力钦躲进了大树身后,生怕机敏的萧虹仙察觉到自己。 “孟师兄已经去天巫番外门看过了,天巫婆婆闭门谢客,也进不去,我们唯有一路跟着她,看她到底欲意何为?”葛胤解释道。 扈力钦思忖道:“仙儿姑娘此次很反常,若是以往的性格她肯定会拒绝与萧戊光的婚约,没有想到她在你们门主面前答应的很快,还说时间越快越好。” 葛胤紧蹙剑眉,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他神情恍惚,默然不语。 半晌,萧虹仙在茶桌上喝了许久的茶水,甚是怡然自得。 “唧唧....” 她腰间血铃突然响起,让她不由一怔,这时路边走来一位背着一块画板、身着浅蓝道袍的中年道人。 “敢问阁下可是鬼道人.....”萧虹仙匆忙上前将那中年道人拦住,问道。 那中年道人神神叨叨地说:“鬼非鬼,人非人,黄泉之路常常走,何为鬼道?” 即便他反问自己,萧虹仙也不着急,好像早已料到似得,颇有耐心地说:“如是恶人,身坏命终,堕于鬼道,如是善人,业火焚身,魂灵入狱,轮回六道,天巫番外,罗酆鬼帝,方为鬼道。” 鬼道人会心一笑,坐在石头边上,拿出画板,随口问道:“小姑娘,同道中人,有何所求,但说无妨?” 萧虹仙见他如此,这才松了一口气,诚心恳求道:“鬼帝师祖,徒孙萧虹仙想求将臣火绒一用。” 被萧虹仙称之为鬼帝的道人微微一怔,而后淡然一笑,画板上幻出一张贝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细细的毛笔,在贝叶上随手作画,道:“将臣小徒顽皮之甚,火绒一取,他定当睚眦必报,小姑娘找将臣需要鬼缘,不如放下鬼道,回头是岸吧。” 随着鬼帝话罢,在贝叶上的一幅叶脉画也大功告成,那幅画中画着一块玉佩与璎珞镶嵌合体的画面。 萧虹仙接过贝叶画,正在思忖画中含义时,那鬼帝背着画板走进林子里,须臾间竟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悠远的谶语:“凤凰于飞凤栖梧,比翼否犀鹣鲽离。青衿相系莫相忘,乾坤一转断魂处。” 葛胤低头仔细咀嚼其中意思,望着萧虹仙的背影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感,情不自禁间从树身露出半个身子来。 “出来吧,两个大男人,这棵树怎么可能挡得住呢?”萧虹仙白了那树身一眼,漠然道。 葛胤与扈力钦见状互看对方一眼,尴尬一笑,各自搔首弄发,缓解尴尬氛围。 萧虹仙见两人如此,不禁掩口偷笑道:“既然爱跟,那就随我去山中鬼村走走,那有一作恶的吸血妖物,名为将臣。” 是夜,罗酆山鬼村夜市。 “鬼村居住的都是一些群居安家的鬼魂,他们是毫无恶念的鬼,都是在阳间一家老小同时间死于火灾、水灾,在冥界仍然相亲相爱,鬼帝感念舐犊之情,所以专门在罗酆山下设立鬼村,将一群积善之家的鬼聚集在这里,鬼怕阳气,所以都是夜间活动,自然鬼村的夜市就成了南宾郡最热闹且最出名的地方。当然凡人想来到这里必须贴有懂得招魂之术的道士所给的黄冥符,毕竟人鬼殊途。”萧虹仙分别给葛胤与扈力钦胸口上贴着写有冥文咒语的符纸,续道:“这夜市最有名的店铺是孟婆酒家,俗话说的好,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今生前世了无痕。”她动情地说着最后一句话,情不自禁间深情地凝望向葛胤。 葛胤心中虽有对她的恨,但是如今更多的是疑惑与好奇,因为他觉得这个娇小机敏的女孩正在做着一件不可告人之事。 仓鼠小琥不自禁地从葛胤怀里钻出,爬到葛胤肩上,饶有兴致地眺望着夜市内各自买卖、鬼来鬼往的热闹场面。 身边很少有凡人,大多是不靠走路、靠漂移的鬼魂,他们有的带着孩童,有的搀扶着父母、还有的是一对对情深伉俪,整个夜市的气氛是和谐而融洽的,仿佛就是在凡间一般。 第四百二十八章 将臣 鬼村夜市,孟婆酒家内。 当葛胤与扈力钦走进一间靠窗雅间时,发现桌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酒坛,酒坛标有杜门仙庄的标志,雅间内早就坐着一男三女,其中的相貌俊俏的绿衣少年站起身来,笑道:“大师姐,阿晓把杜家大小姐、梵音宫舒宫主、萧音音师姐都请来了,杜家小姐也专程带来了你最爱的杜门仙酒,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仿佛今夜的酒局是早有安排,这让葛胤感到惊讶,许久不见那美艳的水红女子,他不失礼貌地问好道:“音音师姐,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萧音音温然一笑道:“还好。” 这时令狐晓故意将葛胤安排坐在萧音音身边,而葛胤另一边是扈力钦,扈力钦的另一边却是杜蔓,杜蔓身侧则是舒晴,紧接着是他的位置,整个位置的布局也着实让人摸不透,难道让葛胤与萧音音一起坐,萧虹仙不吃醋吗? 萧虹仙果然风轻云淡,恻然道:“在坐的各位有我的亲人、曾经的爱人、朋友、知己、兄弟、战友,再过六十天,萧虹仙就要出嫁为人妇,难得今日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与各位相聚,今夜我们不谈仇怨,只谈风月,不醉不归。”萧虹仙顺手拍开印泥,举坛豪饮,此等海量让人惊诧之余,也让葛胤莫名开始担心起来,可能是越发地风轻云淡,越是心事重重。 “虽然出家人不能喝酒,但是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与大家吃饭,晴儿姐姐你无论如何都要喝一杯。”萧虹仙示意令狐晓上酒。 这时一位脸色苍青、面无血色的黄发老妪飘然入内,她手捧一壶温热的酒水交给令狐晓,哂道:“诸位侠士莅临孟婆的酒楼,让酒楼蓬荜生辉,仙儿小姐是鬼村的常客,孟婆甚是喜欢,今日这壶孟婆酒算老身请你们喝了,各位一定要尽兴。”孟婆离开厢房。 萧虹仙介绍道:“这位孟婆奶奶可是专门负责在奈何桥上为即将投胎的鬼魂递上洗去前尘往事的孟婆汤,她一家老小都是居住在鬼村内,为人很好,为了赚一些冥钱,开了这家酒楼,也算给自己后人有所营生。”说着看了一眼令狐晓,令狐晓哪敢怠慢,纷纷将孟婆送的酒水,为在座的每个人斟上一杯。 “你这酒水确定是没有毒的吗?”萧音音一句玩笑话,倒是让葛胤起了疑心。 杜蔓率先将自己面前的孟婆酒一口饮下,白了萧音音一眼,道:“要是有毒,先毒死仙儿她姐-我杜蔓,萧倾城你现在还怀疑吗?” 萧虹仙也当众饮下孟婆酒,淡然道:“或许在座有人对我的诚心表示质疑,也罢,萧虹仙一杯以证清白,若是...” 还未等萧虹仙说完,舒晴独自饮下一杯酒,道:“仙儿,你虽顽皮,却有一颗执着的赤子之心,舒晴自然信你。” 扈力钦还是第一次见到舒晴饮酒,不由神情一滞。 酒 过三巡。 众人渐露醉态,大有乐曲助兴的意思,萧音音在萧虹仙的鼓动下弹起琵琶小调,微醺的萧虹仙用筷子敲打节拍,还对舒晴说道:“晴儿姐,你用那九曜玉笛也吹上一曲,与琴音和鸣。” 舒晴依微微颔首,依言拿出笛子,捏孔迎上萧音音所咒的琵琶小调。 一旁的扈力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舒晴,仿佛只需一瞬间已在笛声里沉醉。 有了乐曲,自然也要有舞蹈,杜蔓与萧虹仙在酒精的催发下,竟然翩翩起舞起来,杜蔓的舞姿更添英气,在长剑的搭配下,显得轻盈如水。 萧虹仙融入了寒剑幽柔掌的掌风,与自己曼妙的身段相搭,柔美中多了一抹妩媚。 在窗边,她一袭海绿衣裳临风舞动,时舒时收的藕臂,若仙若灵,在窗外的月光与屋内的烛光共同映照下,她宛如盛开在骄阳下的白桑花。 葛胤望着那朵在自己身侧起舞的白桑花,不禁看痴了。 倏忽间,萧虹仙转变舞态,从窗边轻灵跃下,屋内的一群人早已沉醉在动听的乐曲中,无人察觉萧虹仙的离开,唯独葛胤。 就在孟婆酒家门口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单纯无邪的五岁孩童,他一头血红长发扎着两个冲天锥,身穿红色虎纹肚兜,他摇头晃脑的小脑袋,口中哼着小调,样子极其高兴,原来他是被酒楼里萧音音的琴音与舒晴的笛声吸引而来的。 “来,小朋友,这个酒可香了,送你要不要?”令狐晓不知何时也坐在旁边,朝那红发孩童递去一个酒葫芦。 红发孩童凑上去嗅了嗅,圆滚滚的大眼睛登时亮起,口涎空咽,小脑袋像拨浪鼓似得频频颔首,趁令狐晓不注意上前抢过酒葫芦,对着葫芦口便是一阵狂饮,这喝酒的利索样俨然就是小酒鬼的架势。 说时迟,那时快。萧虹仙从厢房窗边翩然跃下,落到红发孩童的身后,她在红发孩童喝酒之际,从袖中拿出匕首朝着红发孩童的其中一个冲天锥一削,一束红发被她削断。 萧虹仙将那一束红发用纱巾包裹起来,心满意足地灿烂一笑。 葛胤不知何时跃下,紧随其后的他看到了萧虹仙手持匕首对着红发孩童天灵盖的情景,让他心生误会,他心中将萧虹仙比作一朵纯洁无邪的白桑花那仅存的幻想瞬间破灭,失望透顶的他伸手紧掐住萧虹仙握着匕首的玉腕,大声斥责道:“萧虹仙,你疯了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那红发孩童许是听到身后二人的争吵,丢下酒葫芦,转身发现自己的红头发被萧虹仙剪了一撮去,登时红发冲天锥披散下来,头发迅速变长直抵脚跟,原本那一双圆滚滚且充满童真的眼睛变成火红之色,嘴角两边长出一双獠牙,背部冒出一双巨型翅膀,他低吼道:“我的头发......” 葛 胤与萧虹仙皆被这猝不及防的吼声吓到了,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变身怪物的红发孩童用巨型翅膀煽打向萧虹仙与葛胤二人。 萧虹仙重重推开葛胤,而自己整个娇躯被翅膀重击下,弹飞到酒楼两扇门内,一只柔软的藕臂勾住萧虹仙的腰眼,让她娇躯恢复了平衡,萧虹仙欣喜道:“晴儿姐姐....那孟婆酒酒劲很足,你.....” 舒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温然道:“早就知道你是在利用我的笛声、萧音音的琴音、小蔓的美酒来吸引将臣,传说鬼帝的徒儿将臣是个五岁孩童最喜欢这三样东西,若是不开心就会变成这般妖物。” 她指了指眼前叫作将臣的红发孩童,可这红发孩童却被葛胤体内的两颗乾坤石所吸引,只听舒晴续道:“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宝物---乾坤石。” “果然是宴无好宴.....一点烈酒,你就想灌醉我萧音音,萧虹仙你到底还是改不了利用人的臭毛病。”萧音音与扈力钦、杜蔓纷纷站在门口,俨然没有被这烈酒失去理性,原来这其实是扈力钦偷偷换了孟婆送来的酒水,所以做了手脚的烈酒根本没起作用。 杜蔓嗔怒道:“仙儿,你总是一意孤行,你为什么要招惹将臣这个怪物,他和你天巫婆婆都是鬼帝的高足,若是要帮忙你直说就好,小蔓姐何时跟你说过一个不字,何需要你如此布局设计。”说话间,她拔出长剑,早已做了备战的准备。 萧虹仙听到杜蔓的话,又惊又喜,不禁热泪盈眶,微微颔首,本就直爽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她的谢意。 状如吸血蝙蝠的将臣张开獠牙之口朝着葛胤扑咬而来,葛胤心急之下,随手从怀里捞出一个浮屠印直接丢到将臣口中,结果由于东西过大卡在了将臣嗓子眼,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气得将臣伸手长满利爪的手臂乱凿。 孟婆酒楼的两根支撑墙体的石柱被将臣强健的手臂给凿垮,房廊屋顶轰然倒塌,葛胤、扈力钦、舒晴等人纷纷迅速离开垮塌之地,才避过一劫。 这时整个热闹的鬼村夜市瞬息变成了无人的荒市,许多在此定居的鬼魂见状纷纷飘走。 将臣从废墟里爬出,他用手爪摘掉塞在口中的浮屠印丢给葛胤,葛胤运起所有灵力聚在手臂上才勉强接住匆忙劲力一抛的浮屠印,只听将臣用稚嫩的孩童声音道:“你们这些凡人胆敢偷取本尊宝贵的头发,到底欲意何为?” 萧虹仙作揖道:“师叔勿怒,师侄萧虹仙是天巫婆婆麾下嫡传弟子,这次贸然取发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师叔见谅。” 将臣冷哼道:“哼,就算是天巫师妹的徒儿也不能如此目无尊长,不问自取,看来本尊要替天巫好好管教你。”说着煽动一双翅膀,飞掠而起,直接朝萧虹仙扑去。 萧虹仙拿出九曲回魂鞭,鞭梢如蛇信子吞吐自如,暗紫色的血光从鞭子内激射而出。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白桑 谁知道鞭与将臣同属冥界,所以长鞭的血光与鞭劲对将臣没有任何影响,最多是挠痒痒的效果。 将臣见到长鞭玩心一起,在萧虹仙一甩一荡竟然在原地上下蹦跳,俨然当做跳绳的孩童玩耍项目,蹦跳之时,还发出清脆悦耳的孩童笑声:“嗬嗬.....” 前一秒愤怒,后一秒欢乐,将臣简直就是喜怒无常的冥界顽童,拥有千年冥寿,却可以依然保持着孩童心性,这让葛胤、舒晴、扈力钦三人看在眼底不禁有些羡慕,因为对他们三个人而言,许多责任与负担,让他们难免活得压抑与惆怅。 杜蔓与令狐晓见状,纷纷提起长剑朝着将臣背部刺去,谁知道这长剑深嵌入将臣背部血肉一半后却被悉数吸纳了进去,等两个人惊讶之时,那两把长剑突然从血肉中吐了出来。 萧音音挺身而出,祭出青凝仙剑将反弹飞来的两把长剑打落在地上,正色道:“你们两个先走,离开鬼村,我们等下随后就到。” 杜蔓与令狐晓还来不及思考,就被萧音音袖口中钻出的乾坤锦绫一荡,两个身躯向着村口阴阳结界处飞去。 开始不耐烦的将臣停止蹦跳,徒手勾住萧虹仙的鞭鞘,运劲将长鞭往自己一拉,本就娇小力弱的萧虹仙连人带鞭被将臣拖曳过去。 葛胤当即上前,以右手青臂助力,往萧虹仙方向将鞭子拉扯过来,青臂噌得亮起青幽之芒,他的力气竟然与将臣旗鼓相当。 “哐啷”两声,扈力钦与舒晴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双双拔出梵姝神剑与琅琊仙刀,刀剑凭空用力相击摩擦间激起蓝紫火光,顺势抵在鞭身之上,刀剑将火光朝着将臣猛得推了过去,蓝紫火光顺势而下如火焰一般灼伤将臣手掌,令其撒手。 气得火烧火燎的将臣准备提步上前时,一块红绫突然掩面而来,冷不防遮住了他的视野。 须臾,等将臣好不容易扯开交缠如麻的红绫时,红绫嗖地一声没入夜空,死寂的鬼市里只剩下将臣一人。 葛胤拉着萧虹仙的玉腕与舒晴等人齐齐以轻功跃至村口阴阳结界处时,才轻松下来。 而此刻气愤难当,他举起萧虹仙的玉腕,质问道:“你到底有多少个阴谋,为什么要招惹那将臣,若不是它还是小孩性子,它的力量足以捏死我们所有人....” 莫名感到委屈的萧虹仙凄然一笑,狠狠将手腕挣脱抽离出来,道:“葛贯亭,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我爱招惹谁这是我的事情,你莫要管。”说着漠然转身,准备离去。 葛胤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质疑道:“你勾结净火教盗取九幽伏灵鼎,导致鼎内的净火教教主死灵被放出,附在唐柯身上,唐柯如今昏迷不醒,如果此事让逍遥门知道,你.....” 他嘴唇不禁颤抖,担忧与愤怒交织的情绪让他开始矛盾,终究还是心软下来,不忍道:“你会被问罪,可能会有危险。” 这一句关切之语,萧虹仙听得真切,背对葛胤的萧虹仙就像生长在高原中的一朵倔强与孤傲的白桑花,她嘴角漾起笑意,咬了咬贝齿,狠下心肠道:“天下人问我罪又如何,我萧虹仙天不怕地不怕,何惧生死,我只想做我认为对的事。” ※※※ 天巫番外门,九幽殿内。 “两位到访天巫番外门又是为了拜访天巫婆婆吗?”脊背佝偻的八旬老妪淡然问道。 葛胤瞥了一眼身侧漠然不语、背负琅琊仙刀的扈力钦,微微颔首道:“晚辈手头有一件万分紧急之事,还请解忧前辈向天巫婆婆通报。” 解忧冥使眯着老目上下打量着葛胤,许久才答话:“天巫婆婆确实回来了,但是她在门中有事,暂不见客,要不两位少侠晚些再来。” 扈力钦开口应道:“若是有事,我们可在门外等候,直到老门主愿意见我们为止,还请解忧前辈成全。” 解忧冥使深知这二人极其倔强,喟叹道:“哎也罢,若是让你们在门外风吹雨淋,那岂是我天巫番外门的待客之道,让门主知道也会怪罪老身,不如你们暂住门内客房吧。” 葛胤与扈力钦异口同声道:“那有劳前辈了。” 偌大的天巫番外门建于地下城内,终年阴暗潮湿,解忧冥使领着葛胤二人从九幽殿门出来,经过一个真火岩浆池潭,再穿过石洞,走过黄泉渊上的莫奈桥后,才到了地下城的后方,一条路通向九个洞穴,每个洞穴#里有一间厢房,厢房内部构造极为简易,一张床,一个壁灯磷火,一张矮矮的石桌,就不会有多余的陈设,九个洞穴皆是如此,许是天巫番外门准备给客人以及自己居住的场所。 且听解忧冥使介绍道:“我们方才经过的两处地方比较危险,一处是熔炼妖邪之物的真火岩浆池潭,还有一处是黄泉渊,黄泉渊下是通往冥界地府的,万万不可靠近,此外石洞另一条路是门中禁地落迦洞,这个地方与忘川河接壤,未经门主应允不可入内。” 葛胤二人颔首目送解忧冥使离开后,进入洞穴厢房内,在昏暗的烛光下整个房间显得非常压抑,葛胤思忖道:“力钦,萧虹仙她自从将臣一事后便回到了天巫番外门,不出意外那九幽伏灵鼎定在此处,我们等下分头去找,若无收获我们在落迦洞集合。”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果真一无所获,同时在落迦洞集合,这时萧虹仙突然出现背着一个包袱径自走到洞口,由于葛胤与扈力钦躲在了不远处的隐蔽之处,所以萧虹仙并未察觉。 走进落迦洞内不一会儿,就到一个石墙边上,萧虹仙在那墙面虚画一个暗色冥字,这抹石墙轰然打开,萧虹仙万分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后,确认没有异样便走进石墙内部。 等了半晌,葛胤与扈力钦才出现在石墙面前,原来石墙并未彻底关上只因为地上卡着一块浮屠印才留有一个缝隙,是葛胤在萧虹仙打开石墙离开不久,石墙自动落下时将浮屠印扔到石墙底部。 葛胤利用青臂神力轻松将石墙抬高二尺,可让自己与扈力钦钻过去。 等两人安然进入洞内后,扈力钦赞叹道:“这青臂之力真是神奇,贯亭你是因祸得福呀。” 葛胤笑而不语,两人站在忘川河的渡头边上,一起跳到小舟上,运用灵力驱桨迎舟滑行,直到小舟行驶到对岸码头才停了下来,对岸独有一座石屋,石屋窗棂透着里面的烛光倒映着海绿轻裳婀娜的剪影,那是一朵在黑暗里默默绽放的白桑花。 第四百三十章 复生 石屋子内,正中央放着一具冰玉棺椁,棺椁前面放着九幽伏灵鼎,石榻上坐着一位拥有独龙纹面的老妪,她身着血红衣袍,一双眼眸如葡萄一般大小且深邃幽蓝,一头白发被暗红色抹额包住,满脸特殊的纹面记号与沧桑岁月留下的皱纹融为一体。 “婆婆,仙儿已经收集到所有倒转乾坤需要的物品,你就帮帮仙儿嘛。”萧虹仙挽着天巫婆婆的手臂,尽显撒娇之态。 天巫婆婆许是受不了萧虹仙的撒娇,连连发出“咯咯..”笑声,她幽幽道:“哎,仙儿你这孩子,老身真拿你没有办法,罢了罢了,你如此冒天下大不韪收集到将臣火绒、幽冥冥柴、火烷布、后卿玄炭这几样稀罕宝物,那老身我就帮你燃起九幽冥火启动九幽伏灵鼎,做一次倒转乾坤,改判生死的逆天之举。” “师姐,你倒是疼爱这小丫头,以往我让你做此等事情,你可是千般不愿呀,真是寒了师妹我的心。”九幽冥王突然走进石屋内,愤愤不平道。 萧虹仙正色道:“师叔可不能这么说,此次盗取九幽伏灵鼎,若非你我联手恐怕盗取不了,你利用师侄放出欧阳御阗,那我利用你顺利盗取魔鼎,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所以师叔应该感谢师侄有此等举动,不然你们岂能如此顺利取得魔鼎,还顺利重创道阳真人。” 这一句话被刚好到达石屋外侧耳偷听的葛胤听到,葛胤气得面色铁青,双手捏拳,恨不得冲进去夺回魔鼎。幸好扈力钦按住他的肩头,劝道:“不可,里面有天巫番外门的两大灵魂人物,天巫婆婆与九幽冥王我们岂能斗得过,不如我们静观其变,看她们到底打算如何使用。” “很好,真是牙尖嘴利、诡计多端的小丫头。”九幽冥王面色阴沉,冷冷说了一句后,甩袖离开。 天巫婆婆将手中冥魂玉杖突前一横,敛容道:“仙儿,我们开始吧。”在冥魂玉杖的驱动下的九幽伏灵鼎兀自飞转而起,在半空中旋转。 萧虹仙依言将曾经从仓鼠琥珀那收集而来的火烷布与后卿玄炭、少许幽冥冥柴悉数飞掷到九幽伏灵鼎鼎座下端,“噌”得一声,幽幽不灭的冥火火焰在鼎座下端冒出,在三种助燃宝物的催化下,冥火火焰越燃越旺。 随着“唧唧”声响,萧虹仙解下腰间绽放着血黑色光泽的冥魂血铃向着鼎口处抛去,血铃浮在鼎口,不停地发出脆响声。 “难道净火教教主的死灵在那血铃里,她们要复活净火教教主....不行,力钦我们必须阻止她们。”葛胤话音一落,当即拔出扈力钦身后的琅琊仙刀,猛得运劲劈砍下去,将石屋的石门劈成一片碎块。 萧虹仙闻声一惊,天巫婆婆仍然坐在榻上,利用冥魂玉杖施法向着魔鼎不断输送紫色冥力,以保九幽伏灵鼎下面的冥火不灭的同时,还要将冥魂血铃的魂魄取出,果然这个时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一刻不敢松懈,灵识仿佛进入了虚空之境。 此刻的萧虹仙只能张开藕臂挡在了葛胤面前,不惜放下尊严,苦苦哀求道:“葛胤,你再等我一会,我们马上就成功了,等我一下好吗?” 充耳不闻的葛胤按着萧虹仙的藕臂将她硬生生地掰开,漠然道:“我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了,萧虹仙。” 谁知道这个时候萧虹仙突然扑到葛胤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只听葛胤决然道:“萧虹仙,别逼我杀你,快让开。”他红着眼眶,满脑子都是萧虹仙如何设计利用她以及一剑杀死他父亲的场面,对她压抑许久的怨恨一下子如火山般爆发出来,他低吼道:“滚开,你一次次利用我,我不 会再信你了,我不会再用天下苍生当做你玩笑的资本,你滚开。” 萧虹仙死死地抱住他,用力摇首道:“不,就最后一次,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如果不成功,你杀了我我也无憾了。” 扈力钦冲了进来,见葛胤与萧虹仙拉扯的场景,不由一愣,这个时候葛胤把琅琊仙刀递到扈力钦面前,大喝道:“力钦,快拿着琅琊仙刀去阻止天巫婆婆,不能复活他,这样做会给乾坤大地带来一大浩劫,快。” 谁知道萧虹仙一双秀掌紧紧地掐住锋利的琅琊仙刀刀面,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垂下,琅琊仙刀绽放出冰蓝之光,发出阵阵颤鸣。 于心不忍的扈力钦咬着牙夺过琅琊仙刀,硬生生地将刀面从萧虹仙的时掌心抽离而出,那手掌心的剧痛仍然不及来自于她心中那无奈而委屈的疼痛。 这时九幽伏灵鼎成功凝聚起血铃内的魂魄,鼎口吐出一抹成形的魂魄瞬间回到了冰玉棺椁之内,棺椁内沉睡三年的人终于复生了。 “爹......” 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出现在葛胤眼前,从棺椁里站起一名儒雅白净的中年男子,他瞬间冷静了下来,轻轻唤道。 原来萧虹仙千方百计,处心积虑要复活的是葛胤的父亲葛贤德,她怕自己失败,让他失望,所以选择了隐瞒。 萧虹仙见到葛贤德复活苏醒,悬了四年的心中巨石终于放下,她喜极而泣,那笑容如花灿烂,仿佛她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变得值得。 葛贤德一脸纳闷地环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最终将迷茫的目光落到了葛胤身上,他依旧用严肃的口吻叫了一声:“贯亭你在那和萧姑娘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多么熟悉的训斥声,让他莫名热泪盈眶,也不知道怎么辩解。 “啪”得一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葛胤脸颊上,这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倒是让葛胤想起了什么。 打他的人是身着一袭青紫色抹胸长裙的绝色女子蓂灵,她柳眉倒竖、杏目含怒,怒斥道:“混蛋,葛胤你个狗#娘养的东西,你知道萧虹仙这个傻丫头这四年来都默默为你做了什么吗?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一双手伤得血淋淋的。” 蓂灵心疼地指着萧虹仙那双被琅琊仙刀伤得血流不止的手掌,恻然道:“她四年前误杀你父亲,这个傻丫头很愧疚,她无意间发现那天你父亲死得时候,有一缕魂魄被她所带的冥魂血铃所保存,她心想可能有机会复活你父亲,因为她是天巫番外门的弟子,普天之下死而复生这个逆天想法也只有天巫番外门能做到。但是这个逆天想法根本就是不切实际。即便她跪求了天巫婆婆七天七夜,也不得其果,唯有偷偷盗取天巫婆婆的藏书查找线索,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让这个傻丫头查到了只要找到将臣火绒、幽冥冥柴、火烷布、即可燃起幽幽不灭之冥火让九幽伏灵鼎启动,让血铃的魂魄与肉体融合,达到倒转乾坤,改判生死之效。四年间,你是在怨恨之中度过,而她则是在赎罪中度过。”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还是失望与释然等多种情绪交织导致萧虹仙玉容煞白,毫无血色。 整个娇躯几乎半靠在与蓂灵一起来的舒晴身上,舒晴小心翼翼地将她受伤的秀掌用白布裹住,可是很快鲜血润湿白布,仿佛不停流血地伤口还有她的心,孤傲倔强的她发现葛胤心疼悔恨的眼神落在自己秀掌时,竟然固执地将双手藏在身后不愿让他看到,她紧咬唇瓣,喝道:“蓂灵,不要说了.....” 置若罔闻的蓂灵仍然动情地讲述着:“研究,她反复的研究,什么是将臣火绒,何为后卿玄炭,这都是千年宝物,难寻,太难寻了。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尝试,偏偏这个丫头又很固执,不想连累别人,最多帮她找的人也只有我和令狐晓,可最难最苦的部分都是她一人行动。几件宝物的寻找中,火烷布是从你的火光兽琥珀那得到的,这是最容易的。后卿火绒和将臣火绒都是设计而得。我记得这个傻丫头,去年在度朔山,她独自擅闯鬼门幽冥道,为了取得冥柴竟然以色诱鬼,即便得逞却被邪鬼知道,取冥柴之时被邪鬼偷袭,若不是我和孟秦飞赶到,她差一点就魂飞魄散。在贺兰山,她设计唤醒后卿,为了取后卿玄炭,被你误会,她的心理也不好受,可是她能怎么办,打破牙齿往肚子里咽。最难的还是盗取九幽伏灵鼎,在逍遥门,与九幽冥王做交易,共同设计盗取九幽伏灵鼎,若是让逍遥门门人知道,她就是魔教余孽,万夫所指。” 恍然大悟、悔恨交加的葛胤终于明白了所有真相,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依稀还记得,在贺兰山,那个倔强固执的少女为了后卿玄炭,竟然说:“不管如何,后卿玄炭与我命同在,你若要夺走,就连我的性命一起夺去吧。” 海蓝青年眼神哀怨地望向萧虹仙,想到了方才对她的冷漠与野蛮的举动,他也很恨自己,自己真的不值得原谅,连续三个耳光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葛胤突然用洊雷剑朝着两只手掌划了两道,两抹血痕随着他用力化掌成拳的举动,加速了伤口渗血的恶化,这种皮肉之痛,来不及他心中的悔恨之痛与她心中的失望。 “对不起,我葛贯亭就是个混蛋,我对得起天地,却对不起你。”堂堂七尺男子居然对着他最心爱的女子单膝下跪,因为他知道不管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对她所做得伤害,唯有放下自尊,诚心道歉。 萧虹仙凄然一笑,泪珠好不争气地滑落脸颊,无论有多少的爱不能抚平曾经对对方造成的伤害,她知道他们终究回不到过去了,见到葛胤如此,她反而更觉得辛酸,不停地压制住无助颤抖的唇瓣,决然道:“贯亭哥哥,仙儿终于不欠你的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就好。” 一声贯亭哥哥,仿佛回到了初相识的他们,可此时此刻,这个称呼反而是一把刀深深扎在自己的胸口,眼睁睁地看着萧虹仙,他最爱的女孩在舒晴与蓂灵的搀扶下离开时,那种绝望到窒息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 大宋益州府,剑尊门。 “原来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亭儿你比之从前确实成长了不少,可以做你爹心目中的那个“葛胤”了,为父真的很欣慰啊。”葛家父子俩在屋里的浴盆边上,葛胤正在为光着膀子的葛贤德搓背,历经生死的葛贤德不禁感慨道。 葛胤拧干一条毛巾,把葛贤德后背利索地擦了一遍,一想到过往,仿佛一场梦一般,他动容道:“爹,以后葛胤要好好孝顺您。” 温然一笑的葛贤德突然站起身来,抚了抚儿子的脸庞,一改以往严苛冷漠的样子,尽显和蔼可亲的父爱形象。 他侃然道:“傻孩子,为父知道亭儿孝顺,不然也不至于恨萧姑娘恨了四年,萧姑娘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她为你付出了很多,既然误会都说开了,你就应该去努力挽回这段感情。在四年前为父就已经接受她这个未来儿媳,所以你无需问为父的意见。” 第四百三十一章 孝子 葛胤紧锁眉头,想到萧虹仙背后所做得一切与自己却辜负了她,不禁感到惭愧,犹豫道:“她对我已经心死了,不然她不会甘愿嫁给我那夫子的儿子,曾经她是多么讨厌,千方百计地悔婚,若不如此,恐怕我与她也无缘相遇。” “冥冥之中,缘分自有天定,或许你们在还没降生之时就有了这一段姻缘,放弃实在可惜。更何况你剑尊门那萧夫子也不会因为你抢他儿子未婚妻而嫉恨于你吧。”若有所思的葛贤德恻然道,顿了顿,他忽然疑惑道:“你说你在七八岁时就遇到你这个教你武艺的萧夫子了吗?” 葛胤只觉得不该再对自己的父亲隐瞒,以往的苦衷是因为不想泄露剑尊剑气剑谱的承诺,如今这剑谱早早就完璧归赵,再则葛贤德已经不再介意他习武,经此大难父子间的感情又更近了一步,葛胤突然坦然说道:“当年将剑谱给我且收我为徒的萧夫子其实不叫萧尚全,他是剑尊门橙坤席的席主萧雁裘,夫子与那萧尚全有宿怨,所以为了躲避他人觊觎剑谱,就故意易容为萧尚全的容貌,所以我儿时见到的模样才大相径庭。” 葛贤德突然脸色大变,满眼无不露出震惊之色,须臾间,被一股强大的怒意所取得,红眼面赤的葛贤德双手紧握成拳,问:“你说什么?你竟然拜了萧雁裘这个狗贼为师?” 葛胤第一次见到怀着深深恨意的葛贤德,他惊诧万分,而后感到一阵不安,不禁疑惑道:“爹,萧雁裘是我的夫子,为什么你叫他狗贼?” “葛师弟,你在吗?是我冷御臣,师傅专程来你这看看你父亲,方便相见吗?”门外突然响起“咚咚”敲门声,也打破了父子间尴尬的局面。 不知何时用一块布蒙住口鼻的葛贤德,异常镇定的他朝着葛胤点头,示意他可以开门让他们进来,而自己故意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躺在床上,还扯着嗓子眼假意咳嗽。 葛胤上前将门一开,尴尬的脸庞无奈地挤出一丝笑意,问道:“萧夫子,冷师兄你们怎么来啦?” 冷御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入内,只听萧雁裘神情淡然,道:“听说你父亲被仙儿救活,也在她成婚前彻底了了她的一桩心事,况且贯亭你是我的徒儿,我自然要拜访你父亲。这几日师傅忙着戊光与仙儿的婚事,无暇抽空,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这个时候葛贤德突然从床上充满爬起,有意让葛胤搀扶着自己,他掩面不停地咳嗽截口道:“咳咳.....萧席主客气了,若不是您收我儿为徒,他今日岂有如此能耐,应该说是葛某怠慢才是,因为这些日子偶感风寒,不得已 而掩面示人,怕风寒过人,所以迟迟未拜访萧席主。” 萧雁裘稍微打量了一下葛贤德,饶是觉得他不过是体弱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关切道:“葛先生是不是水土不服啊,这样可不行,我让我家中侄女萧戊曦给你瞧瞧病....” 葛胤当下截口道:“不麻烦戊曦师妹,其实一早力钦....扈掌门已经看过了,也开了一些药,他是普什宗弟子也通晓岐黄之术,萧夫子不必担心。” 萧雁裘温然道:“既是如此,那萧某不打扰葛先生休息,过些日子便是我儿戊光大婚的日子,葛先生务必留下来喝喜酒啊。” 葛贤德寒暄道:“哈哈,那鄙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席主若是明晚有闲暇时间,可来此处,让鄙人亲手烧上一些家乡小菜,喝酒解解乏,以诚挚感谢萧席主对我儿的照拂与栽培之恩。” 萧雁裘拍了一下轮椅扶手,附和道:“好,萧某必定与先生不醉不归。” 等到葛胤送萧雁裘与冷御臣离开后,回房紧闭房门时,葛贤德早已扯下遮脸之布,异常平静的他双眸却闪烁着焦躁的戾气,他哭笑不得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原来害死宜儿的仇人是我儿的师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葛胤浑身一震,犹如遭到晴天霹雳,头皮一阵发怵,愕然道:“什么,娘亲不是生我难产而死的吗?怎么会是他杀害的。”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当初说难产而死,只是不想让你活在仇恨之中。萧雁裘是个伪君子,他当年是什么剑尊门橙坤席席主,在汴京财雄势大,此人风流成性,总是欺负良家女子。在你刚出生那时,他玷污了你娘的好姐妹结果却不愿负责,导致你娘的好姐妹含恨而终,你娘气不过与之理论,结果被他残忍杀害,他为了斩草除根,掩饰丑闻,竟然还要对你我进行铲草除根,幸而我带着尚在襁褓的你,一路从汴京逃到流水镇。”葛贤德面部随着回忆过往而阴沉扭曲,那从骨子里的恨意在言语中展漏无疑,他猛得抓住葛胤的手腕,眼神透着狠戾,道:“明晚就是为你母亲报仇的最佳时期,务必支开你那个冷师兄,为父在菜里下毒,等他吃了之后,你再给他几刀痛快,让他血债血偿。” 葛胤正在细细思考萧雁裘的所作所为确实如葛贤德所言的,风流成性,不然孟秦飞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生的。发觉一反常态的父亲抓住自己,说出那番狠心之语时,他只觉得脊背发凉,这还是曾经那个善良儒雅、饱读圣贤书的父亲吗?难道四年的沉睡让他被魔性侵蚀而迷失了神智,还是母亲的死给他带来沉痛的打击。 “爹,可是他是我的夫子,我怎么可以.....”当他一想到多年前那个温和侠义的萧夫子收他为徒的情景时,他的心竟然一阵慌乱,开始口不择言。 葛贤德怒斥道:“亭儿,你这是愚忠,夫子难道有亲生父母重要吗?父母有生你养你之恩,你若是孝子就要为你母亲报仇,否则你这辈子都不是我们的孩子。” 父亲语气很是决绝,但是葛胤却为难犹豫,他已经为了这个孝子之名,将自己最爱的女子伤得遍体鳞伤,如今却要让他将屠刀对向自己的夫子。 不管是善还是恶,总是要查个究竟,不能再重蹈对萧虹仙的负责。这是戴着孝子枷锁的葛胤打算做得一件第一次不孝的事情。 翌日夜晚,正在为了报仇而精心准备的葛贤德兴致勃勃地烧了一桌子的好菜,却等来了自己的儿子。 “爹,你不必等了,我已经以你生病不适为由将今夜的饭局取消了,萧夫子他不会来了。”葛胤轰然跪下,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葛贤德听后,勃然大怒,就是上前抡起一巴掌,狠狠打在葛胤脸庞上,愠道:“好个不孝子,亭儿你这是第一次忤逆为父,既然你要认贼为师,就不要来见我,滚。” 短暂的父子天伦,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你爹让你好好反省,你真想跑回家好好反省,果然是个好儿子啊。” “我爹说得对,我太轻信他人,不辨是非。” “你太过质朴,人家太狡诈,也不能怪你,但你还觉得要“宁可人负于我,我不可负于人”吗?” “自然如此,被人骗了一两次,就对人失去了信任与信心,那太过偏执了,还是要相信的,如果不信任别人,我可能会失去认识到好人的机会,就比如你和狄印,你们不会骗我,不是吗?” 走在花园小径的葛胤不知为何想起了当时因为自己被马驷等同窗利用而与萧虹仙产生的对话,他喃喃自语道:“若是过去的两年里,我对你多一点信任的话,你会不会就不会离开我?” 失落的他无意间抬起头时,发现花园拱门处正站着一位海绿衣裳的秀美少女,她也正望向自己,脉脉柔情里闪过多少无奈,也是因为这么多的无奈成为两个相爱男女之间深深的鸿沟。 第四百三十二章 婚宴 偌大的剑尊门,每个角落无不是挂红灯笼贴双喜的一派喜庆装扮,每个人从杂役到八席弟子皆是面含春风笑意,只为迎接明日这场剑尊门二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各门各派的宾客早早到访,八席席主除了孟秦飞以外皆在门口迎宾招待参加婚礼的贵客。 “杜门仙庄杜庄主到。” 随着门口迎宾的剑尊门弟子高声喝道,杜门仙庄杜淳如携一儿一女欣然而来,儒雅的绿袍中年男子立刻拱手上前相迎,结果杜淳如漠然视之,反而对那绿袍男子身后的一位赤衫中年男子作揖道:“尚全大哥,好久不见呀。” 萧尚全尴尬一笑,拍了拍左前方绿袍男子的肩头,笑道:“淳如啊,尚奇可一直念着你这个小舅子,今夜你可得多与他喝上几杯。” 杜淳如一见萧尚奇面色突然一沉,朝萧尚奇附耳恻然道:“这次仙儿的婚礼,听说若仙会参加,请你善待她,不要再欺骗她。” 萧尚奇闻言脸色大变,神情莫名一惊,而后被一阵欣喜所取代,猛得扭头刚打算想问个究竟时,杜淳如一行已然走远。 巽风小院,会客厅。 “麟儿大半年了,你终于肯出来见老夫了。”萧遗阳坐在大厅的软椅上,老目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面容憔悴的萧雁麟经爱人伤逝整个人清瘦了不少,两侧脸颊颧骨高高隆起,眼底竟然长出了一对厚厚的卧蚕,他侃然道:“四年前与大哥约定,如果葛胤这小子碌碌无为,是不是该让他转拜入我的名下了,爹你是不是该为儿子做主。” 一旁的萧雁裘大为不悦,反问道:“贯亭助莘蓉公主平定杨义贞之乱,怎么说是碌碌无为?” 萧雁麟一边吃着桌案上的葡萄,一边用惫懒的口吻,说:“他能平乱靠得是我传他的上善九道,干你橙坤席毛事,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收徒多年可有亲手传过一招半式,不过都是假手于人,这孩子的剑尊剑气还是我在他八岁时教导的....” “什么,三弟你胆肥了,这剑尊剑气是我剑尊门萧氏不传剑谱,你怎可未经父亲同意就授予外姓人。”萧雁枳勃然大怒,转头对萧遗阳告罪道:“父亲,三弟违反门规,您一定要重罚于他,以儆效尤。” 萧遗阳面不改色,睨了萧雁枳一眼,不愿搭理他,叱责道:“麟儿做事一向自有主张,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不知爱护幼弟,整天就知道斗来斗去,毫无手足情谊。这葛胤才华出众、人品贵重,又天资聪颖,我打算将你家的曦儿许配于他,雁裘可将他收为义子,这剑尊剑气外传之事就迎刃而解了嘛,麟儿说得对,雁裘教导徒弟的本事确实差强人意,从今日起,葛胤转投黄震席萧雁麟一席。” “爷爷,你又想给谁指婚了,曦儿姐姐蕙质兰心,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自有主张,爷爷不可以乱指婚,误了她的终生。”身着一袭海绿衣裙的萧虹仙突然走了进来,敛容道。 萧遗阳在偌大的剑尊门中最疼爱的人莫过于萧雁麟与萧虹仙,见到萧虹仙临近大婚却紧锁蛾眉,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愁意,不由心疼道:“好好,仙儿说得对,那就让曦儿自己找,爷爷不管。只是仙儿呀,快要大婚了,你怎么总是感觉闷闷不乐,是不是对爷爷给你选的夫婿不满意。” 嘴角勉强挤出一 丝笑意的萧虹仙,恻然道:“怎么会呢,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当日入夜时分。 萧虹仙望着红帷床幔内整齐叠放的凤冠霞帔,不禁黯然神伤,默默不语。 “仙儿,你若是不愿,母亲支持你去追求心中所爱。”许是太过入神,萧虹仙丝毫未察觉,有人进入自己的闺房内。 循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是一位容貌秀丽的素雅妇人,她身着海蓝尼姑衣袍,长发束起仅用一根荆钗斜插着,妆容朴素。 她身侧相貌清丽的白衣女子温然道:“怎么了,连你娘亲,我杜蔓的姑母都不认得了吗?” 萧虹仙灵眸罩起一层水雾,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十多年未曾相见的母亲,那个曾经铁石心肠抛弃自己,选择苦修禅学的绝情女子,突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娘....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萧虹仙僵住步子,阻止自己准备上前抱住母亲的手脚,用讥笑的口吻说。 她何等要强,哪怕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仍然桀骜不屈地选择伪装自己的情绪,用刺猬的外壳去扎痛最爱的人,也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常言道,知女莫若母,杜若仙何尝不知萧虹仙在怨恨自己当年的离开,她幽幽道:“孩子,娘亲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娘亲做错了一件事,娘亲辜负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所以娘亲不配拥有幸福,只能终生长伴青灯古佛。” 杜若仙的性子在年轻时就与萧虹仙一个模子印出来,她对自己的女儿毫不避忌地阐述心声,希望得到萧虹仙的原谅,只是这个时候萧虹仙早已心乱如麻。 此时杜蔓身侧梵姝神剑的主人、清冷而绝美的女子舒晴规劝道:“仙儿,杜师叔知道你要出嫁之事后,就想出山参加你的大婚,也许这是杜师叔最后一次出山,你可不要因为要赌气而辜负了与母亲相处的时光。” 萧虹仙蹙眉不语,杜若仙突然握住她的柔荑,动容道:“母亲不怪你,总要给你时间去适应,萧戊光是舒若芙的独子,也是你晴儿姐姐的表兄,虽是纨绔,但是至少知根知底,本性纯良。不过指腹为婚终究抵不过深情缱绻,无论你明日如何决定,母亲都会支持你。” 半晌,舒晴与杜若仙、杜蔓黯然走出萧虹仙的闺房,却撞见了鬼鬼祟祟的纨绔青年,只听他以谄媚奉承之态,笑吟吟地说:“小侄萧戊光见过叔母。”说着转头对舒晴与杜蔓问好道:“杜姑娘,晴儿表妹....” 杜若仙敛起黯然之色,上下打量着萧戊光,问道:“你是若芙的孩子戊光.....”还未等萧戊光开口,心下一咯噔,道:“你母亲走得时候可有将她的贴身玉佩赠予你?” 萧戊光一脸迷茫,摇首道:“可能有吧,母亲遗物如此贵重,一般交由父亲保管。” 杜若仙细想之下,也觉得有理,朝萧戊光微笑示意,旋即转身离开。 “晴儿表妹,且慢,表兄有话与你说。” 谁知道萧戊光突然伸手欲抓住舒晴的藕臂,结果被舒晴的轻盈一侧,扑空撞到了墙上,笔挺的鼻梁撞得歪斜红肿,他捂 着鼻子,一脸尴尬赔笑道:“表兄是想问你表嫂子,就是仙儿的情况。” 舒晴对这个表兄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加上他为人纨绔轻浮,莫名让人生厌,她漠然转身不愿意搭理他。 杜藤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萧戊光拦在身前,讥笑道:“我说萧贤弟啊,这舒宫主已是方外中人,不可能会认你这红尘内的表兄,你就别烦人家啦,况且我表妹明日出嫁,你若是识趣就该避嫌。”说着恭敬拱手,甩袖离开。 在回廊穿行的杜若仙,无意间遇到了落落寡欢的葛胤与并肩同行的扈力钦,当他遇见杜若仙时,诧异万分,许是因为萧虹仙与其母神似的缘故,不禁呆呆地望着杜若仙出神,须臾,方觉自己唐突无礼,作揖道:“杜前辈.......小生葛胤初次相见,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一旁的杜蔓激动地拉着杜若仙的手臂,介绍道:“姑母,他就是那个名震江湖的乾坤之子葛胤葛贯亭....” 杜若仙倒是很镇定,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葛胤,对他甚是满意,频频颔首道:“葛少侠少年英雄,为大宋屡立奇功,又得逢大理公主青睐,扫平大理内乱,今日一见,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只可惜少侠与小女奈何情深缘浅,不能结为良配,也是一件憾事。”说着不失礼貌的微笑转身离开。 扈力钦与迎面走来的舒晴擦肩而过,四目相交,终是不为人道哉的的缱绻之意。 深夜时分,此夜终将难眠,海蓝青年独坐在房顶之上,只听他突然开口道:“音音师姐,不用担心,我没事,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吧,就让我静静地守着这最后一夜吧。” 果不其然,屋檐下娉婷玉立的美艳女子抬眸仰首中,眸光却闪过一丝怅惘,这时,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淡然道:“音音,人总要学会长大,学会舍与得,你也一样。” 萧音音看向自己的父亲,黯然颔首,与之离开。 海蓝青年不知坐了多久,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位青衣少年,饶是怔然转头,又惊又喜道:“阿弘....” 许久未见的鲜弘黯然不语,低首幽幽道:“葛大哥,我现在是孤儿了,我最爱的那个人走了.....” 葛胤见他心情低落,也不敢多问,恻然道:“原来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我最爱的那个人明日要出嫁了。” 鲜弘循声望着葛胤,葛胤俊气的侧脸被月光勾勒下反而多了一抹幽怨,鲜弘揽住葛胤的颈部,安慰道:“那敢情好,以后我们可以相依为命。”顿了顿,向他投向无限期盼的眼神,问道:“葛大哥,我打算去西域闯荡江湖,你可愿意同行?” 葛胤闻言特别想答应,可又因为心中牵挂的东西有许多,诸如生闷气的父亲与即将出嫁的爱人,让他不禁欲言又止。 鲜弘敛起黯然失望之色,淡淡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希望葛大哥以后能永远都记得曾经有个叫鲜弘的兄弟,他与你肝胆相照,明日等你观完她的昏礼时,可到此处与我告别,我会等你到戊时,时间一过,我们有缘再见。不过我希望你到时候可以带仙儿姑娘前来,这样我也安心,毕竟你那个时候已不是孤家寡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戊锋 葛胤心生不舍,他明白鲜弘是除了希望自己与之浪迹天涯,还更希望自己能够主动出击,拥有所爱。 鲜弘见葛胤未答复,准备起身离开,慌乱失神的葛胤急道:“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你告别。” 翌日。 院外热闹一片,萧虹仙身着喜服枯坐红绸床榻上,郁郁寡欢。 随着门外“嘎吱”一声,长身玉立的英俊青年悄然入内,萧虹仙砰然心动,她怀着满满欣喜之色抬首望去,却因为来者不是自己期待之人而失望收神。 “仙儿,你是在期待葛胤师弟吗?结果看到是我孟秦飞,所以失望了?”孟秦飞把她玉容上的神情变化瞧得透透的,他何尝不是欣喜而来,失望收神,但还是不甘愿地质问道。 萧虹仙冷然道:“没有希望何来失望,我萧虹仙这辈子就这样吧。” 孟秦飞心中憋着一口气,愤慨道:“你为了救活他的父亲,几次身陷险境,他却辜负你。也罢,萧虹仙,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嫁给萧戊光那个纨绔,你走着瞧。” 一个时辰以后,至坤小院大堂内。 萧尚奇看到杜若仙按奈不住激动之情,又怕她对自己生厌,说话小心翼翼道:“仙儿,你这次能来,我真高兴,一晃眼都十九年过去了,我们的女儿都要出嫁了。” 谁知杜若仙一盆冷水径自泼来,冷冷地说:“尚奇,我们夫妻早已情断,若不是你那般陷害义林,或许我们至少不用相见如仇人一般。这次不是为了虹仙,我这辈子都不会出梵音。”她顿了顿,口气软下来道:“我去看看虹仙,失陪。” 萧尚奇看着杜若仙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不禁感到怅然若失。 喜上眉梢的萧雁裘目睹这一切,推着轮椅上前,敛容道:“尚奇,你不用难过,今天是你我儿女结亲的大喜日子,要欢欢喜喜的才是,戊光准备出来了,开心点。” 话音一落,从里屋帘内走出一位仪表堂堂的新郎官,他身着一袭大红圆领喜袍,腰缠蹀躞金玉带,乌发系以长条红丝带,额前几缕发丝随风飘荡,俊朗的脸上漾着从心底发出的欣喜之情。 萧雁裘惊讶不已,怔然道:“秦飞怎么会是你?戊光呢?” 这时老态龙钟的萧遗阳在萧戊曦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只听他坦然道:“欢迎各位亲朋好友在百忙之际,参加我孙儿成亲大喜,大家都知道老夫长子雁裘有一子叫萧戊光,可不知长子早年与小徒苑真私定终身,并产下一子名孟秦飞,雁裘原配舒氏早逝。从今日起,遗阳打算给小徒苑真萧氏儿媳名份,其子秦飞认祖归宗,名曰萧戊锋,萧氏戊字辈嫡长孙。”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愕,皆是面面相觑。 只听萧遗阳续道:“戊光为次,戊锋为长,长孙未娶,焉能论及次孙,故而此次与萧家义子萧尚奇之女萧虹仙成婚之良配是长孙萧戊锋。” 以新郎官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孟秦飞眉宇间漾着自信与得意,眼眸深处倒映着他在前半个时辰所作决定的缩影。 萧戊光正张着双臂,任由着自己手下阿黑和阿白为他脱衣准备换上喜袍时,孟秦飞突然有恃无恐地闯了进来,阿黑阿白连忙拦住他,急道:“孟席主你这是做什么?少爷正在换衣服。” 孟秦飞出手迅猛,用手腕关节敲击阿黑阿白肩颈处,直接将两人击昏过去。 萧戊光面色铁青,上前骂道:“孟秦飞,你个狗#娘养的,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大哥了,敢在我大喜日子砸场子。” 孟秦飞双指一凝,瞬间封住萧戊光身体几大麻穴,令他动弹不得,俊朗不凡的孟秦飞邪魅一笑,道:“放心,我不会砸场子,因为今日的新郎官将是我。” 萧戊光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红绸,有苦难言,气得发出闷闷叫声。 在萧戊曦的搀扶下突然而来的萧 遗阳看到了这一切,震怒不已,准备开口训斥孟秦飞时,孟秦飞倏然掀袂双膝跪地,平生第一次以央求的口吻说:“门主,萧戊光生性纨绔风流若是与虹仙成婚绝不会真心以待,秦飞心仪虹仙已久,不忍看到虹仙终身被误,希望门主能够成全,让我以您长孙萧戊锋的身份代替萧戊光迎娶虹仙。” 萧遗阳顿时怒气全消,惊喜万分的他张了张口,匪夷道:“你说什么,秦飞你终于肯认祖归宗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这个迟暮老者开心如孩童一般,要知道他等这一刻等到十几年,眼前这个蓝袍青年是多么的倔强,他一直恨萧雁裘欺辱自己的母亲,所以耻为萧家人。 依稀还记得七岁那年的孟秦飞,被母亲孟苑真带到萧遗阳面前,萧遗阳深知他的身份,不禁欣喜若狂道:“来,来爷爷这......你是爷爷的孙儿,你知道吗?你的原名应该叫萧戊锋。” 倔强的男孩小孟秦飞摇首道:“不,门主,您错了,我是母亲的儿子,我的父亲是禽兽,他已经被母亲赶走了,所以母亲从小叫我秦飞,我不叫戊锋。” 萧遗阳失望的手臂僵在半空,喟叹道:“苑真,是师傅对不起你,教子无方,让你因为雁裘那年酒后乱性之事承受了不少的委屈,你离开剑尊门独自隐居,孩子也受不了不少苦,如今回来了,为什么还让孩子去承受不能认祖归宗的委屈呢?” 谁知道孟秦飞抢下母亲的话头,截口道:“您不要怪罪我母亲,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愿意回来,只是不想母亲失去亲爱的师傅,她想孝顺师傅,那秦飞自然要孝顺母亲。” 转眼间,当年那个孝顺固执的男孩已经三十而立,他为了迎娶心中所爱,甘愿放下儿时的执着与倔强,接受萧戊锋的一切。 “秦飞,当年爷爷之所以给你取名为戊锋,是因为对你寄以厚望,希望你成为剑尊门的领路先锋,锐利沉稳,卓尔不群,所向匹敌。”迟暮老者语重心长地解释着“戊锋”这个名字的寓意。 第四百三十四章 抢婚 “仙儿,还没来接亲,新郎就换人了,这可是头回见呀。”匆匆而来的俊俏青年径自走进精心布置的喜庆闺房内,嚷嚷道。 杜蔓突然起身,惊诧道:“哥,你瞎说什么,什么换新郎,难道换成葛贯亭?” 无意间的一句戏言让梳妆台前菱形鸾镜中的红衣少女娇颜上闪现过一抹别样的异彩,且看那红唇白皓的明艳少女一袭宛如天边红霞的嫁衣,外罩绯桃色的霞影薄纱,腰束凤凰红带,红带外系着散发妖冶流彩的腰铃,如云发髻插着凤状镶金八珠不摇,与胜雪肌肤相衬更显明艳动人,足踏用金丝绣得一对鸳鸯翘头履。 杜藤神色环视一扫,在一位清冷的白衣绝美女子玉容上停留许久,等到那绝美女子冷眸一寒瞥了他一眼,让他不由心下一凛,大感失态,咽了一口唾沫,正色道:“不不,不是葛兄弟,是孟秦飞,他为了仙儿表妹,竟然选择认祖归宗,以萧家嫡长孙萧戊锋的身份迎娶仙儿,真看不出来这位孟师兄平时风流倜傥,没有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 萧虹仙闻言惊诧万分,耳畔仿佛传来一位倔强少年的声音:“娘,你不要劝我了,秦飞是不可能认萧雁裘这禽兽为父,孩儿知道你是受到老门主的劝说心软了,可是您别忘了,是他害得您失去名节,未婚产子遭世人白眼,七年里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养大孩儿。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所做的错事,付出代价。我孟秦飞没日没夜的刻苦练剑不是为了成为什么大侠,只为了给我们母子俩争气。” 多年前,那位蓝衣少年对着自己的母亲倾诉心中的愤懑,徒手用掌打向身后的圆柱,导致柱身凹陷形成一个手掌形状。 而那个时候,在不远处的门楣躲着一位无意间经过此处的七八岁绿裳女孩,女孩将那少年的倔强模样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如今那女孩已成十九岁少女,她思忖许久,灵眸晕染着一抹无奈的忧伤,幽幽道:“有的人倔强到骨子里,却可以为了我放弃倔强,而有的人即便失去我,也不甘愿放弃他的倔强。” 她身侧的白衣女子感同身受,抚了抚她的香肩,安慰道:“仙儿,晴儿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或许都是上天注定的因缘际会。” 萧虹仙反手按住舒晴的柔荑,深呼吸一口气,淡然道:“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杜蔓微微颔首,准备摊开手中的红盖头为她盖上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道:“能不能让葛胤与仙儿师妹单独聊聊?” 原来是葛胤突然入内,神情慌张焦急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萧虹仙,可此刻的萧虹仙娇颜一冷,漠然道:“晴儿姐、小蔓姐你们在门外等我。” 舒晴、杜蔓、杜藤依言退出门外,葛胤心下一缓,微微露出笑意,又见她今日美艳动人,不禁愣在当场,痴痴望了许久,才开口道:“仙儿,你今天好美...我....” 原本是一句赞美之言,却让萧虹仙听出一丝讥笑,她冷冷一笑,截口道:“呵呵,美或不美与你何干?” “对不起,我知道以往是我一直在误会你,辜负你的真心,但是我真的不想你嫁给别人,不管是萧戊光还是孟师兄,我都不愿意。” 萧虹仙突然站起身来,红妆嫁衣婀娜妩媚,但她娇躯上下皆散发出令人发颤的寒意,她移动莲步,靠近葛胤,无动于衷道:“我做那些不是为了乞求你的爱,只是不想被你恨,仅此而已。”她顿了顿,反问道:“你若真的不愿意我嫁给他们,你会怎么做呢?” 葛胤犹豫了一会,为难道:“我......我会帮你找到余下的乾坤石,让你说服你的父亲,让他们....” 这是多么熟悉的话语,曾经萧虹仙的一句戏言却被葛胤当真了许久,也无 端地暴露出葛胤的为难与犹豫,让萧虹仙大感失望。 她漠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无情地说:“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这次不是我父亲逼我嫁,是我爱倦了,想嫁个爱我的人了。没有任何人逼我。孟秦飞为了我可以改变自己,愿意接受让他最厌恶的父亲宗族,那我为什么偏偏要选一个永远只为了他的倔强牺牲放弃怀疑我的人呢。看来我们是情深缘浅,不如相忘于乾坤吧。你走吧,别让我们连陌生人都做不了。” 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葛胤,他颓然愣在当场。 “新郎官来接亲,新娘子可以出门咯。”随着一声门外高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衣少女径自走到门前,被杜蔓盖上红盖头,在杜蔓与舒晴两人的搀扶下蓦然离开,头也不回。 挂满红绸的偌大议事厅六扇大门敞开,两列坐满着远道而来观礼的贵客。 铺地的红毯也迎来一对红绸带子相牵手的新人,新郎丰神朗俊、新娘美艳不可方物。 高堂坐着萧遗阳,他捋了捋须发,欣喜不已,仿佛对眼前的男女甚是满意。 萧雁裘与萧尚奇、杜若仙分别坐在左右下首位置,萧雁裘眼见萧遗阳如此高兴,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放下。 作为主持的萧雁枳站在一侧,高声笑道:“今日乃剑尊门萧氏长孙萧戊锋与孙媳萧虹仙成亲之喜,仪式正式开始,请新人行三拜九叩大礼。” “阿弥陀佛!”杜若仙突然起身,口诵佛号,这让在场宾客大感诧异,他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只听杜若仙对孟秦飞语重心长地说:“贫尼虽是方外之人,但总是小女虹仙的母亲,只觉得这场婚事大为不妥。这位孟师侄....不....既然认祖归宗,那应该称为萧戊锋萧师侄,首先多谢师侄你对小女的抬爱,但是在十多年前,我与本门舒若芙舒师姐有过璎珞朱佩之约,让我们二人的儿女结亲,共修禅道之侣。萧师侄你与舒师姐独子萧戊光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你们毕竟同父异母,岂能代替戊光师侄娶亲之礼。” 孟秦飞淡然自若、处变不惊,他不怒反笑道:“璎珞朱佩之约,戊锋略有耳闻,可今日这凰涅璎珞是在仙儿手中。”他指了指萧虹仙玉腕上的泛着金光璎珞,续道:“但是那凤磐朱佩却早已下落不明,戊光从小就将他母亲赠予的朱佩丢失,那这段约定早已作废。杜师叔,你若是觉得没有朱佩的人就不配迎娶仙儿,岂不是要她孤老终生呢?” 杜若仙被这铿锵有力的话语给堵住了话头,正当她思忖该如何应答时,萧尚奇正色道:“是啊,仙儿,况且戊锋的人品与修为是乾坤新一辈屈指可数的,多年前凭一人之力夺下北冥魁首,又是逍遥门炎钰真人的高足,可堪为良配。” 萧遗阳老目咪出笑意,道:“哈哈,若仙,戊锋认祖归宗以后,以他的能力,老夫可以承诺他是萧氏第三代最有希望继承我剑尊门门主之位,而且仙儿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一直以来老夫就打算让她成为我剑尊门未来的女主人,这段婚事绝对不会让仙儿这丫头吃亏的,老夫愿意用整个剑尊门作为仙儿的聘礼。” 此言一出,让众人惊骇不已,也让觊觎剑尊门门主之位已久的萧雁裘心花怒放,嘴角渐渐浮起得意之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仙儿,娘就问你,你当真心甘情愿嫁给孟师侄吗?”杜若仙置若罔闻,对着萧虹仙小声问道。 谁知道萧虹仙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当年若是心甘情愿嫁给父亲,那仙儿也是。” 杜若仙闻言娇躯一震,恍然坐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萧雁枳大声道:“一拜天地日月星,请两位新人叩拜天地。” “且慢.......” 正当两人要叩拜天地时,葛胤终于勇敢地站了出来,他走到萧虹仙的面前,坦然道:“萧虹仙,我叫葛贯亭,今日我要告诉你,我不会再为了自己的倔强而放弃你,哪怕我的萧夫子不认我这个徒弟,哪怕乾坤之地不容于我,我也要与你在一起。你说我们情深缘浅,那如若情深何惧缘浅,我也不要相忘于乾坤,我们相濡以沫吧。” 一句话让整个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哗然之声此起彼伏,红毯中央的三人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孟秦飞眉头微微皱起,莫名开始患得患失,他扭头望向被红盖头遮面的萧虹仙,见她娇躯纹丝不动,方才松了一口气。 葛胤哪能罢休,他从袖口中抽出一根用三根红藤绑成的红绳子,动情道:“元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情,缘定三生。小时候我爹告诉我,传说中,在三生石畔,每隔五百年才会长出一根红藤,要一千五百年才能绑成三根红藤绑成的三生绳,如果将这根绳子绑在心爱之人的左脚踝上,他们会永生永世,不离不弃。仙儿,我花了三年的时间,从大辽、大宋再到大理,我找了这三地的细小红藤,做成这三生绳,今日我要在各位的见证下,为你戴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葛胤永生永世要与你不离不弃。” 一场宣之于众的动情告白,打动了知情者的心,也让萧虹仙原本变冷的心肠渐渐软下来,当情难自禁的她泫然扯下红盖头时,充溢灵眸的热泪珠子里倒影着是那位海蓝青年俯下身子,将三生绳系在她自己左脚踝的动情画面。 “贯亭你是疯了吗?今日是我儿的婚礼,快退下。”萧雁裘怒拍轮椅扶手,面色铁青道。 葛胤系完三生绳,朝萧雁裘作揖道:“萧夫子,自古师恩难还,但仙儿是葛胤此生挚爱,情深似海难以辜负,唯有辜负师恩。”说着他以深情的眸光凝视近在咫尺的佳人,温柔地牵住萧虹仙的柔荑,含情脉脉道:“灵眸凝,朱颜上两腮菡萏,几回醉,怎把男儿蓝巾刻双瞳,谁说情难顾,只把尺素展情愫。璎珞锁,明月下一对钗环,何时停,哪堪少女花裙挂相思,不道爱辜恋,若将红豆藏鱼腹。” 情难自控的萧虹仙轻抿红唇,卸下自己最后一丝冷漠伪装,倏然松开与孟秦飞相牵的红绸,不顾一切地向前一迈,仿佛一颗芳心早已按奈不住,扑向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心中。 孟秦飞神情异常失落,他满怀期待的心随着那红绸另一端悄然落地的瞬间也沉入绝望的谷底,一股怅惘无奈的思绪占据心头。 “逍遥门炎钰携小徒唐柯奉家师之命拜会义阳师叔。”随着一声以灵力传播而来的厉啸声响彻整个小院,也让所有宾客蓦然起身。 一群逍遥门服饰的弟子从天而降,仙气十足,犹如仙风道骨的仙人以飘逸之姿坠落凡尘。 全程焦点瞬间从葛胤与萧虹仙二人移到了仙风道骨的炎钰真人与早已苏醒的唐柯、但他两额太阳穴却时印时现出火焰印记,煞是诡异。 此刻的孟秦飞却异常的镇定,难掩对萧虹仙的关切之情,他挡在葛胤与萧虹仙二人面前,小声呢喃道:“葛胤你快带仙儿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孟秦飞仿佛预料到了自己师傅来者不善,便打算让葛胤二人趁乱离开。 心怀感激的葛胤敛起诧异之色,他微微颔首,与萧虹仙十指相扣准备伺机离去。 萧遗阳理了理思绪,微笑问道:“师侄来访是参加你大徒儿秦飞的婚礼吗?” 炎钰闻言容色闪过惊讶之色,敛容道:“秦飞婚礼?此事炎钰不知,但前一阵子存于逍遥门的九幽伏灵鼎被盗,师尊以一抵三,最终受到魔教余孽与本门叛徒炎易重创,当时我徒唐柯为了守护九幽伏灵鼎而被盗窃之人拼死搏斗,最终被她偷袭而昏迷不醒,最近幸得紫阳师伯相助,方能苏醒。今日炎钰是受代门主紫阳师伯与师尊之命擒拿与魔教勾结的盗鼎之人。” 第四百三十五章 彻悟 此言一出,各大门派无不将所有目光都投向扈力钦,因为曾经扈力钦就遭受诬蔑有口难免,他心下一沉,打量了一下葛胤与萧虹仙,见这两人正听完此言从后门窜出时,才安下心来。 萧雁裘疑惑道:“炎钰师兄,到底是谁胆敢勾结魔教、盗取魔鼎?” 唐柯嘴角浮起一丝得意之色,坦然道:“炎丘师叔,这个人唐柯亲眼所见,正是剑尊门小魔女萧虹仙......她与九幽冥王、苟一勃等人联手盗取魔鼎、重创我师祖。” 众人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开始寻找萧虹仙的身影,这个时候有人质疑道:“怎么,萧虹仙做贼心虚,逃走了不成。”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混乱的境地,而此刻的葛胤与萧虹仙二人来到了昨夜与鲜弘相约告别的后院亭子中,葛胤却不见那青衣少年的身影,不免焦急道:“还未戊时,阿弘应该不会这么快走吧,说好了与我浪迹天涯的。”说着望向萧虹仙,耐心地说:“仙儿,我们和阿弘一起去西域吧,找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浪迹天涯好吗?” 萧虹仙闻言芳心甚是窃喜,她装出一副顾虑重重的模样,问道:“可是那你爹、萧夫子怎么办?” 葛胤一想到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父亲不由感到无奈与失望,忖道:“我与父亲商量好了,他继续回流水镇教书,至于萧夫子,我发现我与他的想法越来越不一致,总觉得他与我若即若离,如今我当真他的面抢了他儿子的媳妇,恐怕他此生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吧。而我欠你太多了,不能总是顾虑他们,而放弃你,所以我决定了我打算用余生守护你。”说着他缓缓将萧虹仙揽入怀中。 相爱的两人倾心相拥,初心不改,情深不变,这或许就是爱情最初的模样吧。 “傻哥哥,我骗了一件事,你别恨我好吗?”怀里的红妆少女温然一笑,徐徐问道。 葛胤一脸懵懂,有些诧异地注视着萧虹仙,只见她从袖口中钻出一只透明 无形的蛊虫,放到他的手掌心,开口道:“你不用等鲜弘了,因为他如今就在你面前。” 话音一落,那透明蛊虫突然凝成一个人脸凝模兀自贴向萧虹仙的玉容上,一瞬间的时机,萧虹仙的玉容乍然变成了熟悉的面孔-----鲜弘。 “易形蛊可换人与声音,却独独不能食用鸡蛋,当日我在延州时,吃了你煮得面中鸡蛋,出现了红斑,无奈恢复了自己的容貌,所以不得不躲起来,可是当看到那老道对付你,所以就出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也因为强行易形而被蛊虫反噬,遭受那蛊虫的撕咬之苦..还好当时也顺利取得了小琥火光兽的兽毛,才可制成火烷布。”那纯真美丽的女子用最平实的语言动情地诉说着,一边用指尖挑逗闻声从葛胤怀里跑出来的仓鼠小琥。 葛胤浑然一震,等他缓过神来,更是又惊又喜,他张了张口,呐呐道:“原来一直....在危难中出现....用符术相助我的鲜弘....是仙儿你变得.....鲜弘....虹仙.....”恍然大悟的葛胤拍了拍脑门,责备道:“哎呀,我怎么如此笨拙,你那施展符纸的手势与他一模一样,我早该想到了。” “蠢小子,你不知道仙儿这丫头在背后默默地为你做了多少事情,让老娘一一细数告诉你。”一只青鸾从天而降,凝聚成人形,此人正是青鸾蓂灵,她坦然道:“还记得大辽萧观音鬼魂所缚的铁骨朵吗?这都是仙儿偷来的,她故意设下局,让辽帝中计,这样才能以皇孙之血起血咒放出鬼魂萧后,仙儿为了偷铁骨朵深入辽宫,被耶律俨认成刺客,肩膀受了重伤,结果被你小子轻轻一按,越发的严重,被曦儿治了许久才好,只是留下疤痕。”说着她轻轻拉下萧虹仙的领口,赫然露出香肩的一道结痂的剑伤。 葛胤闻言想起那日自己出手按住鲜弘肩头时的场景: “鲜弘兄弟,怎么是你啊?” 那青衣少年面容一敛,但眉锋拧成一团,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葛胤见状连忙松开按住他肩头的手,关切 道:“怎么了?你肩膀受伤了?” 鲜弘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按住肩膀,强忍住那来自于肩膀的疼痛,蹙眉道:“没事,一点旧伤没有好。” 葛胤莫名感到愧疚,歉然道:“鲜兄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行了,就一点小伤,别弄得要死要活的,老子可是纯爷们,那个葛胤你来大辽上京干嘛?你不是去科考了吗?”鲜弘快人快语,最受不得人家在自己面前内疚来内疚去的,连忙截口道,他见葛胤还没回答,问道:“你是不是又想抢老子生意?” 回想当时的场景,让葛胤越发生出愧疚之情,他耳边依稀回想起在大理国时,萧虹仙的一句话:“你走吧,如果你觉得你这样莽莽撞撞地可以帮你的公主妹妹平乱的话,你就去。真的是木头,读书人的思维都是直线的,愣头青一个,凡事都不会动脑筋,就知道让别人在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 葛胤才知道一直以来萧虹仙都在背后默默为他收拾烂摊子,不禁心下一暖,他兀自紧了紧萧虹仙的秀掌,仿佛一辈子都不打算松开。 且听蓂灵续道:“在贺兰山,你怪仙儿拿后卿玄炭,却不知道她是为了日后复活你父亲而做准备,那次你们大战后卿,所出现的鲜弘是我幻形乔装,目的是不让你对鲜弘这个身份起疑,那次想到用水肥让小琥变身成火光兽才击败后卿,这全是仙儿所教。后来你一剑被令狐晓刺伤不醒却被抓到青唐,这也是仙儿设得局,目的是让你去救困在文蛤里的萧尚全,阻止唐柯等人的阴谋,保全种家军,不让宋夏交恶,也让你在大宋立下军功,为日后提拔铺路。在你烦恼于如何凿出石油井而不损坏地下河道的两全法子,你小子走运,仙儿是蜀地人,她知道蜀地有一种冲击式顿钻法来凿盐井,所以她花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写下一本书籍,假意弄成市井杂书托准备给你送礼的胡全,托他拿给你,从而给你提点,让你成功地开凿石油井。” 第四百三十六章 危机 “可你这家伙偏偏因为青唐大帐失火之事怪罪大师姐所扮的鲜弘,如果不算师姐放火,怎么可能分散得了青唐军的注意力。说到青唐蔺逋比,他被唐柯所杀,尚存一口气时,他施展灵寄之术将自己的骨血存于净瓶中,让师姐带回青唐交给其父董戬,若非师姐把结交青唐的功劳给你,你也不可能与青唐之主相交。”令狐晓不知何时紧随其后,他为萧虹仙抱不平道:“还有你护送大理国君回国时,在宋理交界隘口遭到乌蒙部伏击,是师姐以天巫术唤醒僰人悬棺吓跑乌蒙部,不然你有多大能耐呀葛胤.......说这些也就算了,你如今是大理国的英雄,但是你知道师姐带领大夏风鸣骑兵在会泽与唐柯对抗有多难,调动风鸣骑兵的代价就是师姐故意答应嫁给大夏国君李秉常才换来的。” 惊闻萧虹仙背后默默付出的一切真相的葛胤恍然大悟,他向萧虹仙投向心疼与愧疚交织的眼神,问道:“仙儿你原来....这都是真的吗?” 令狐晓还未等萧虹仙回答,露出焦急的神情,截口道:“师姐,大事不妙,李秉常知道师姐你欺骗他,他得到宋帝首肯,带着一大批军队包围了整个剑尊门,以迎娶师姐的名义,实则是为了要挟剑尊门,如若不将师姐交出,屠尽剑尊门,所以师姐你赶紧换上仆役的衣服从后门偷偷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原来令狐晓早已准备好了包裹与行囊,他塞到了萧虹仙的怀里,做好了保护师姐誓死一战的准备。 萧虹仙蹙眉道:“不可,李秉常许是受到了唐义林的挑唆,看来今日炎钰真人问罪剑尊门,事情都搅和在一起了,定然不是偶然,是唐义林报复剑尊门的阴谋。” 说着她望向葛胤,敛容道:“贯亭,剑尊门是我的家,尽管我父亲对我苛刻,但爷爷很疼爱我,他年纪大了,我做不了他的孙媳也就算了,也不能在剑尊门生死存亡之时,将所有灾祸引到剑尊门后,自己逃走,这不是我萧虹仙所为。所以你和阿弘的浪迹天 涯的约定就延后吧。” 偌大的剑尊门被一万风鸣骑兵与一千名大宋军士围得水泄不通,仿佛一场屠门大战蓄势待发。 剑尊门大门外形成对峙之势,形势剑拔弩张,萧尚全、萧尚奇、萧雁裘安抚好萧遗阳以后,与剑尊门一众席主站在门外,只听萧尚全作揖道:“夏帝你要来此寻我侄女虹仙,不巧今日她与敝派弟子葛胤逃婚离开,请陛下带着您的军队离开吧。” 脸庞消瘦、身体羸弱的青年从一顶华丽的轿撵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衣着淡黄锦袍,身披雪色大氅,质问道:“尚奇席主,令爱虹仙姑娘半年前曾答应嫁我大夏皇室,做朕的新后,你怎可将她嫁于他人,此等违诺之举是江湖道义所不齿的行为,朕今日就是来你剑尊门迎娶虹仙姑娘,早已命人准备好丰厚的嫁妆。如若不允,就别怪朕以本国习俗行抢婚之礼。” 萧尚奇正色道:“小女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答应陛下嫁娶之言只是小孩家家的戏言,陛下何必当真呢?” “好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我唐义林与若仙有了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你还不是设计夺我未婚妻子,今日怎么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出来。”一只大金雕舒展后劲羽翼斜掠而下,雕背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袭血黑之衣包裹身子,形如血色蝙蝠,他从金雕背上跃下,怒喝道。 李秉常眸光阴冷,眼底深处翻卷着不安定的暴虐,道:“请诸位转告萧老门主,若是今日不愿让虹仙姑娘随朕去大夏,那今日朕的铁骑就会踏平整个剑尊门的八卦城。” “小子好大的口气,我萧遗阳活到这个年纪,从未有人胆敢放出如此放肆之语。”萧遗阳在萧雁麟与萧戊曦的搀扶下走到大门前,一把椅子被一名剑尊门弟子搬来,萧遗阳淡然自若地坐了下来,老目瞪圆盯着李秉常,灼灼目光盯得李秉常脊背发凉,不免低下头来。 炎钰真人与唐柯紧随其后,只见炎钰真人作揖道:“师叔,请不要为难师侄,萧虹仙身上关乎整个逍遥门乃至乾坤正道的安危,我们必须押她回去,仔细询问。” 唐义林见到唐柯莫名暴怒起来,叱责道:“唐柯,你虽非我亲子,也是我亲手将你养大,你为了区区师门竟然背叛为父,真让人寒心,幸好有萧虹仙相助,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不费吹飞之力夺得魔鼎。” 此言一出,让众人哗然不已,炎钰真人半信半疑地盯着唐义林,喟叹道:“炎易,你我师兄弟二十多年,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沉沦魔道,还与魔教余孽联手伤害师尊,这些年师尊一直都念着你呀。” 唐义林冷哼道:“哼,若不是他的不信任,我也不至于沦落如此,既然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怀疑我勾结魔道,盗取魔鼎,那我唐义林就遂你们的愿。” 说着转身对李秉常道:“陛下,今日唐义林的目的是血洗剑尊门,找那萧尚奇报夺妻之仇,当然我也会助你报得美人归,萧虹仙虽是我仇人之女,但她这次为了葛胤盗取魔鼎复活他的父亲,愿意归顺净火教作为代价,不然九幽冥王怎会轻易出手。” “不错,虹仙是我天巫番外门的高徒,作为师叔,本王愿意相助,毕竟她愿意许诺将八块乾坤石收集起来一同为我净火圣教效力。”九幽冥王与苟一勃、淡一添三人如鬼魅般身影现身当场,九幽冥王敛容道。 一记鞭响“啪”地数声,惊得最前排的风鸣铁骑骏马受惊长嘶,萧虹仙一袭嫁衣美艳动人,她手持九幽回魂鞭与葛胤并肩而立,仿若一对璧人。 萧虹仙不怒反笑道:“九幽师叔果然舌灿莲花,我当日是与你联手设计夺下魔鼎,但我所作的代价绝非是归顺净火教,只是我答应愿意将九幽伏灵鼎中的死灵救出交给你罢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缱绻 这一句话无异于默认自己勾结净火教,萧虹仙本身就已经知道此事瞒不住,如今她与葛胤破镜重圆已经打算了结此事后,远遁西域,从此不问中土之事。 葛胤惊闻真相,不由大骇,大骇之后深感内疚,他知道萧虹仙为了救活他的父亲不惜勾结魔教,此等深情厚谊他岂能责怪与辜负。 萧尚奇责备道:“虹仙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你这样说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萧虹仙与葛胤深情对望,两人双手盈盈一握,粲然一笑道:“爹,勾结魔教不就是问罪嘛,只要能让葛胤不要再恨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唐义林向萧虹仙投向赞许之色,道:“小丫头你这性子倒是豪爽,比你父亲强多了,你父亲是个外表儒雅,内心肮脏龌龊的狗贼,为了让若仙嫁给他,他设下计谋引我入套,让我成了勾结魔教余孽的正道叛徒,当年之事实非我所愿。今日我便要与萧尚奇做个了断。” 萧虹仙突然挡在萧尚奇面前,杏目圆瞪道:“父债女还,唐义林你用罔心蛊害得我与葛胤有了隔阂,又故意让我入你盗鼎之局,就是为了让我萧虹仙尝一尝你当年被诬陷设计之苦,你如今还要伤害我父亲,伤害剑尊门,我萧虹仙断不会饶你。”说着指了指李秉常,叱责道:“李秉常,当日我说要嫁你,是骗你的,你若要怪责,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为我一人,想踏平剑尊门,难道你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李秉常见佳人动怒,不禁心思大乱,连忙解释道:“不,你当年不是说你不愿意嫁给萧戊光吗?那我真心待你,既然葛胤不愿意放下父仇,我不可能坐视不管让他人娶你,所以才来抢亲。” 谁知道唐义林身影如魅,拂袖荡开萧虹仙甩来的九曲回魂鞭,径自直取萧尚奇的喉颈。 唐柯见此情况,故意大喝道:“师尊,我们快快乘机拿下萧虹仙这妖女。” 炎钰真人见萧虹仙承认自己盗取魔鼎,便微微颔首,准备与唐柯对付萧虹仙时,扈力钦与舒晴双双手持刀剑冲上前来,拦住炎钰师徒二人,萧雁麟身子飘逸斜掠而来,挡在炎钰真人面前,道:“师兄,这是炎易与我家尚奇哥哥的恩怨,何必对虹仙下手,就算她有罪过,也要到师尊面前审问便知,如今这些魔教余孽来势汹汹,我们不可助纣为虐,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如果你们不能相助,不如静观其变,以观后效吧。” 思忖不语的炎钰真人松开紧抓衣袂的手掌,微微颔首。 而此刻唐义林与萧尚奇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几个回合,唐义林为解仙之身,很快萧尚奇战至下风,已出现力竭之态的萧尚奇仍然坚持不懈,他双手掐出一记剑诀,道:“巽申志穷剑诀。” 巽 风剑随着手势破空长天飞射没入无尽黑夜之中,倏忽间,夜空中一片黑云被巽风剑撕开一道口子,墨绿色的长风聚成长龙形状喧天降下,直贯唐义林天灵盖。 唐义林身影一闪即逝,宛如飞鹰,抖开大氅纵起,他竟然迎着扶摇而下的风龙迎难直上,血黑身躯化成无数冥火血鸦,如蚂蚁吞象一般将风龙蚕食殆尽。 巽风剑以失败之姿斜插在萧尚奇面前,萧尚奇白净脸庞突然酱紫,他紧握剑柄,一口血喷洒到地面,他释然一笑,仿佛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厉声道:“我输了,要杀便杀,反正爱而不得,活着受罪,唐义林要报仇赶紧来吧。” “好,去死吧,萧尚奇。”唐义林呼啸一声,在凌空仍然以冥火血鸦之态掉转方向,以黑云灌顶之势纵下。 萧尚全见到亲弟面临危险,当下与女儿萧音音准备提剑上前,却被九幽冥王和苟一勃挡在了面前,无奈之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萧虹仙飞身扑去,口中喊着父亲的名字:“爹.....” 《仙木奇缘》 纵然萧虹仙与萧尚奇父女隔阂颇深,但到底在危机之时,有父女情谊。 葛胤紧随其后,以身躯相护,快速施展「大智菩提璎珞藏」,骤然周身梵文金圈爆涨,随着葛胤挥掌上前,梵文金圈变成金圈圆盾拼死挡住了冥火血鸦的扑袭,可实力悬殊,葛胤难敌唐义林金圈圆盾被弹开,导致自己整个身子飞弹而起,扑倒于地,鲜血溢出的他仍然心系萧虹仙。 唐义林现出真身,单掌翻转击向护着萧尚奇的萧虹仙时,一声疾呼响起:“不,义林,仙儿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惊骇的消息,让唐义林浑身一震,突然停手,他抬首循声望去,杜若仙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了出来,按着门柱,玉容尽透心急如焚之色,声泪俱下道:“虹仙不是尚奇的女儿,是我和你的女儿,当年尚奇骗我,如果我离开你的话,就可以救你出来,他说他手中有澄清你罪名的证据,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所以我只能嫁给尚奇。六七年以后,我才知道尚奇一直在骗我,还说你被你师尊关进崖洞内面壁思过,原来当时你已经被正道人士伏诛了。所以我因此恨了萧尚奇整整十二年,也在梵音宫避世苦修,如果你要报仇,就恨我吧,是我最先抛下你的。可是仙儿她无罪,她只是个孩子。” 深受重伤的萧尚奇按着胸口,异常镇定道:“对,唐义林,虹仙是你的女儿,我养了你的女儿十九年,就算当年害了你,你也该功过相抵了吧。” 唐义林哑然失声,盯着萧虹仙恍然一笑,热泪盈眶,喃喃自语道:“女儿,仙儿,她是我们的女儿.....” 萧虹仙娇躯一震,失魂落魄地望着唐义林、萧尚奇、杜若仙三人,张了张樱口,彷徨无助地望向葛胤时,才发 现葛胤半蹲在地上朝着自己温柔一笑,仿佛在告诉他,无论孰是孰非,他都会永远守候自己,这股子缱绻之情,四目相视间已心领神会。 这时心思深沉的萧雁裘许是对葛胤抢婚之事耿耿于怀,兀自翻转轮椅欺身上前,假意关切葛胤,实则暗藏杀机,拂袖内蕴一股强大的剑气,准备伺机朝毫无防范地葛胤左肋打去,这个举动被萧虹仙看得一清二楚,蛾眉紧锁的萧虹仙准备上前时,又发现了葛胤的异动。 “萧雁裘,你杀我爱妻,我要你偿命。” 一声咬牙切齿之语突然响起,葛胤望向萧雁裘身后却看得真真切切,那如闪电一般冲来的身影是他儒雅羸弱的父亲葛贤德,让他惊讶的是他的父亲竟然会「大智菩提璎珞藏」,一掌用尽了全力的“卐”字金光佛印挥向萧雁裘的后背。 葛胤忍住疼痛,义无反顾地疾步上前,将萧雁裘拦在身下,后背留给了自己父亲,将胸膛留给了自己最亲爱的萧夫子,天意弄人的是自己亲爱的萧夫子竟然没有知恩图报,反而旋身拂袖而来,打算将前面内蕴的强大剑气向着葛胤胸口击去。 父与师,竟然成了终结天之骄子生命的刽子手。 “天地玄黄,乾坤八荒,阴阳五行,以血释魂。” 冥界的释魂鬼咒响起,与此同时,唧唧”地冥魂血铃之声悄然响动,红妆少女咬破手指,凝血虚指一划,竟然将自己与葛胤的生辰八字分别徒手虚写在冥魂血铃上,祭起冥魂血铃的同时,又一个古老可怖的咒语念出:“天地同寿,日月同光,我祭乾坤,撕危仝穴。” “这丫头真是大胆,竟然以血肉之躯血祭冥魂血铃,启动释魂咒与撕危仝穴咒,以魂换命,永堕阎罗。”九幽冥王大骇道。 如她所言,暗碧冥光大涨,身披嫁装的红衣少女肉身与魂灵痛苦分开,瞬息间在祭出冥魂血铃的同时,冥魂血铃带着一抹罩着暗碧冥光的少女魂灵异形间将置身险地的葛胤换出,葛胤被冥光通体贯入,一眨眼的工夫整个身子竟然出现在红衣少女毫无生机的肉身一旁,而替他挡下前后夹击的那缕少女魂灵,发出痛苦的哀鸣。 这魂之哀鸣如血铃啼哭,震天幽怨,让天地几乎哑声。 “仙儿....不......” 葛胤终于知道萧虹仙为了救自己竟然祭出魂灵,以魂相换,使用了天巫番外门最高的冥术,不可逆转。 那一缕暗碧魂魄被剑气禅力相互挤压几乎变形,但隐约可以看到魂魄的模样,那是个秀美的少女,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她温柔一笑,仿佛天地静止,缱绻爱恋已成殇。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仲秋 荏苒六载,弹指一挥间。 红枫簌簌,秋意正浓,时值仲秋佳节团圆日,却独有一人枯守寂寥与悲思。 齐鲁之地,流水小镇,久无炊烟的葛家小院竟然亮起灯火。 小院篱笆外倒映着一抹瘦长萧瑟的人影儿,仔细一瞧,那人相貌生得儒雅清俊,一袭灰白深衣显得格外清瘦,他俊秀的脸庞上镶着一双清澈明亮且蕴含着沉稳智慧的眼眸,让人一望可见湛蓝湖泊,再望又见慧泉。 他腰间悬系着一块呈菱形状、赤红色铜炼材质的令牌,令牌上赫然刻着十个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仿佛一句古语预示着他从前半生的“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到未来的下半生该奉行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金句良言。 “贯亭.....你终于肯来看爹了?” 在灰白青年颓然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小院门扉一开,面容熟悉的中年男子难掩愧疚之色,问道。 葛胤背对着父亲葛贤德,漠然道:“先帝驾崩,幼帝即位,宋夏两境暂止兵戈,我已功成身退,辞去辅国大将军与知枢密院事文武双职,我答应重回剑尊门,为萧尚全萧夫子效力,完成儿时与他的承诺:习武定要侠义当头。” 那愈显苍老的葛贤德不知何时两鬓冒出了几缕白发,他动容道:“你还在怪爹?当年是爹错杀仙儿姑娘,那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娘死在萧雁裘手中,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你又被那狗贼瞒骗,错认夫子多年,当年他动了杀你念头,若非他的那一掌,仙儿姑娘怎么可能会三魂七魄尽散。” 葛胤决然转身,一改曾经唯唯诺诺、温和柔善的性格,他话锋犀利道:“难道爹你没有瞒骗孩儿吗?曾经 你是孩儿心中儒雅善良、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匠,可你那夜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竟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更可笑的是,我敬爱的父亲曾经是悉地高僧的徒儿一德和尚,二十多年前你背叛了自己的师傅悉地番僧,盗取禅经,你从小教导我“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可负天下人”,可你却违背仁义礼智信,你不配为师为父。” 他声音急颤,嗓子微微一哽,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不忿,道:“仙儿说得对,做人不能愚忠,更不能愚孝,先帝暴虐五路伐夏,最终惨败。爹,杀母之仇孩儿不会忘,但孩儿如今真的没有办法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因为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葛贤德露出狂戾之态,怒喝道:“好,好你个逆子,给我滚....” 这个中秋团圆夜却显得格外孤寂与漫长。 益州府,剑尊门。 “萧夫子,贯亭辞官归来,今生只愿随师行侠除恶,了此残生,还望夫子成全。”葛胤向一位赤袍男子作揖道。 那赤袍男子年约六十有八,他眼如丹凤、天仓饱满、额宽顶平,慈眉善目,让人不禁想与之亲近,只听他用悦耳低沉的声音说:“贯亭你在外漂泊整整六年,若你愿意回到剑尊门,夫子自然欢迎。夫子膝下无子,虽有义子秦飞,但论到秉性,你与夫子最像,对虹仙用情极深,令我想起了青年时与你师母若音的一段刻苦铭心之恋。” 他顿了顿,喟叹道:“虹仙之殇,你怪责令尊,秦飞更是深恨萧雁裘,萧雁裘瞒骗于你,无非是想取得剑谱,利用你,可后来你破坏他儿子亲事,让他起了杀你之心。宽仁与自强,二者兼有方为乾坤。如今你经过六年磨炼,入仕从军,平息辽夏宋三国战火,修习禅道双修,在修为上更胜一筹,六年来除恶卫道,“乾坤之子”的侠名远扬,你未及而立之年却取得了如此成就,夫子深感欣慰。” 葛胤声音轻如羽毛,但一句一顿间显得格外有力量,道:“宽仁只对善者,对待恶人,只有自强修身,方能令人畏惧。过去的我太过柔善,反而害了身边爱我的人。” “萧席主,葛旗主,不好了,音音小姐带席中弟子调查邛崃山竹熊祸乱之事,结果迷路困在山林之中。”那名略显狼狈的弟子作揖道。 心思缜密的葛胤突然伸手擒拿住那名报讯的弟子,顺手一扯他手腕上的袖口,他手腕处赫然出现蓝紫色椭形叶片标志,葛胤喝道:“你根本不是我剑尊门人,你到底是谁?” 萧尚全思忖道:“这是唐门的门标,看来是唐门的新任门主有意借竹熊之事,吸引我们注意力,来个调虎离山计。益州府守卫八卦城的赤乾席弟子不过五十余人,其他精英弟子皆去逍遥门所领头组织的除魔灭火盟中密训。”他见葛胤面透疑惑之色,便侃侃而谈道:“这个除魔灭火盟是专门为了近年来日益活跃的净火教所组织的正道修真派精英弟子联盟,逍遥门是带头组织者,盟主则是萧雁裘...除了梵音宫与六空派未派弟子加入以外,这个联盟组织可是网罗了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 葛胤三两下便将假扮赤乾席弟子用腰带束手绑住之后,他蹙眉道:“夫子,贯亭只听过唐门门主是唐义林,少主是唐柯,怎么短短六年间,就出现了唐门新门主,莫非是唐柯继承了?” “唐柯是我逍遥门的弟子,如今唐义林与逍遥门势同水火,唐柯又在我师尊炎钰真人面前立下报仇誓言,说是唐义林杀害自己亲父唐义海,认贼作父多年的唐柯早已与唐义林恩断义绝,有生之年要报杀父灭门之仇,所以唐柯早已不是唐门少主,早已被唐门除名。”这说话的紫衫青年英俊不凡,风姿特秀,上唇蓄着修整过的两撇八字短须,为他平添了一丝沉稳。他腰间佩剑通体火红,剑柄刻着离卦图案,气质文雅,但谈吐之间却隐隐透着一股莫名忧郁之感。 第四百三十九章 唐苋 萧尚全欣然问道:“秦飞,你不是在大辽吗?怎么回八卦城?” 孟秦飞恭敬地说:“义父,近年来这唐门新门主唐苋竟然可以让净火教苟一勃、淡一添为唐门所用,看来净火教打算借唐门之力复教,太师尊因六年前受挫而修为锐减,大不如前,开始入洞修行,逍遥门诸事由师尊处理,师尊担心魔教死灰复燃,故而让我一探唐门新门主虚实,看看这唐苋到底是何方神圣?” 葛胤心知孟秦飞因萧虹仙之死而对自己心存芥蒂,但想到萧音音身处险境,不由凛然开口道:“事不宜迟,秦飞师兄可愿与葛胤一同前往邛崃山。” 孟秦飞眸似幽潭,冷冷地说:“音音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我没有照顾好虹仙,难道还要失去自己的青梅竹马吗?葛胤你是义父的徒弟,如今剑尊门不能少了义父坐镇,此去邛崃山你自然当仁不让。” ※※※ 邛崃山,此山的东西两坡景象截然不同,东坡植被茂密,绿野丛丛,西坡植被稀疏,云少雾散,更显苍茫悲凉。 越是往西,山峦连绵起伏,高耸山峰层层叠叠,其中有四座连绵起伏的雪峰最为挺拔秀美,这四座山峰长年被冰雪覆盖,宛如披上白色头纱的羞涩少女,姿容俏丽的她们俯瞰江水滔滔,仿佛在等待掀开盖头的情郎。此山有四女神山之称,大女峰尖笔挺,二女山尖险峭,峰顶狭窄,三女顶峰窄如城堡,幺女最为俊秀,狭窄的山脊犹如倾斜的刀刃,在云雾缠绕遮掩间越发朦胧动人。 蓝天白云之际划过两束光影,踏剑而来的两位青年轻松穿入山林雾海中,飘逸如风,犹如驾云踏剑的仙人下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葛胤不过六年来你的「上善九道」御风乘云术与我相差无几,想想十年前初见你时,你还是个无法掌控剑气的懵懂少年。”一想到过去,孟秦飞不由感慨道。 脑海里掠过十年前与葛胤初见时的场景,依稀还记得少年时的葛胤护在萧虹仙的面前,指责道:“兄台未免太狠,她是你师妹,你却招招致命。” “小弟弟!你怎知我招招致命,身为习武之人,使得每一招、每一式轻重缓急皆心中有数.刚才那一招只不过吓吓这不知好歹的师妹,全无恶意。你出此言,只怕是你的功夫尚未到家吧。”当年自己的修为与葛胤是天壤之别,如今这个少年长成了稳重青年,他以禅道双修的独特方式加之异禀的天赋,一步步地将两人的差距无限缩小。 孟秦飞只觉当初少年时的荣耀已在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洪流中淹没,想想当年的自己是新一辈佼佼者,少年夺得北冥剑魁,继萧雁麟之后获得“乾坤之子”的荣誉,可自从葛胤的出现,仿佛所有的惊叹与荣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孟秦飞本就是个孤傲之人,淡漠一切的世俗荣誉,唯独对六年前那个擅自使用以魂换命的红衣少女感到惋惜,那一夜她即将成为自己的新婚娘子,如今却阴阳两隔。 “对不起,秦飞师兄,当年 是我破坏了你的亲事,但是我葛胤无悔当时的决定。”心怀仁德的葛胤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他向孟秦飞表示歉意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不悔的决心。 孟秦飞灿然一笑,笑容里夹杂着宠溺之色,很快随着语言的起伏,瞬间充斥着深深的怅惘,道:“你在拜堂之时抢走虹仙,我不怪你,因为那个时候她至少开心,但是我恨你没有带她远走高飞,还让她为了救你而香消玉殒,这是我最不能原谅你的。” 说时迟,那时快。 突然一抹花色豹影从二人身边擦肩掠过,那迅敏如电的兽影很快窜进青枫林内。 红枫似火,绿叶如刀,行走在那青红相间的枫叶林子里,不过半晌,忽然响起一阵呜咽悲鸣声。 一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背对着葛胤与孟秦飞二人,它微微一侧,赫然看清了那形似狗熊的野兽,它憨态可掬的圆滚滚兽脸上嵌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兽目,除兽目皮毛和一对招风耳是墨黑色以外,脸上其余的的毛发皆是雪白发亮,它整个身躯肥嘟嘟的,一双墨黑色的粗短肥手莫名凸前一探,一个花色劲装的男子被它轻易压在兽掌之下,束手就擒。 “竹熊....” 孟秦飞骇然一喝后,与葛胤互望一眼,两人颇为默契地手持长剑向着那只被唤为竹熊的庞然大物后背荡去。 剑光如影,剑风瑟瑟,怎知那竹熊竟然行动如此笨拙,与传闻中那破坏沿途村庄田地的凶恶竹熊大相径庭,还未等它回身想避开时,火离剑与洊雷剑双剑齐发,夹杂着上善灵力之劲将竹熊硬生生地钉插在两颗枫树树身之间,竹熊肩部被剑尖钉穿透血而出,竹熊再次发出哀嚎之声。 葛胤心下一舒,想上前扶起那个躺在地上的花色劲装男子时,孟秦飞蹙眉叫道:“方才那悲鸣声是这竹熊发出,小心有诈。” 闻言准备缩回手来的葛胤悚然一惊,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花色劲装男子突然张开双目,那双瞳孔倏然亮起鬼魅蓝泽,原本白净清瘦的人脸乍地浮现椭圆形色斑点,且这斑点瞬间染满他的全身,好端端的人模人样竟然变成了一只通体鲜黄、头圆耳短、凶猛异常的花豹,它一双尖锐的利爪狠狠地朝着自己抓扑而来。 慌张失神的葛胤忙不迭侧身回避,可惜还是在手背上留下五根血淋淋的利爪抓痕。 此时,葛胤与孟秦飞顿感四周变化异常,地动山摇之感如大地雷霆震怒一般瞬间爆发,不远处的那四座山峰连绵的四女神山华光亮起,如托生在这四抹强光的四名姿容美艳的女子轰然降世。 “大胆凡人,休要伤害我等岷弟弟。” 一声犀利女声锐啸异口同声响起,四名美艳的雪裳女子凌空环立,怒不可遏地盯着葛胤与孟秦飞二人,仿佛对两人有深深的敌视。 而那花豹早已窜跑到不知何处,那偌大的竹熊也消失在了青枫林间,葛胤与孟秦飞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中了花豹精的诡计。 葛胤心下一凛,作揖道:“四位神山山神还请息怒,我们并未伤害令弟,决计是误会。” 谁知那四名美艳仙女怒火难消,一言不合便 施展缥缈灵动的仙力向着葛胤与孟秦飞二人袭去。 情急之下的葛胤双手迅速掐起一记佛家法决,金芒从他体内爆射而出,他体内的黄蓝乾坤石竟然被他轻易驱动,以他胸膛为中心轴环射溢出于周身形成黄蓝光膜,随着他法印推手而出后,一尊由“卐”字堆砌形成的坐姿佛身与那四名仙女的仙力相抗衡。 “天波开,若水空扇江流并。 地野裂,熏风重光集御民。 奎,风雨雷电。娄,天狱供养。胃,雷公五谷。昴,海天相一。毕,晓雨天街。参,日寻干戈。觜,羽族咮锐。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七宿星君,化羽飞仙。” 随着孟秦飞默诵「若水飞仙剑法」口诀,火离剑指向长空,金光湛湛的上善灵力如光柱般涌上纯蓝天空,凌空瞬间幻出一个巨大的罗盘。 那金光四射的罗盘塞满整片天空,向着大地洒满金色光粒,刺目耀眼,让人无法睁开双目。 转动的金色罗盘上瞬间由繁星汇聚而成的七个图案,分别是他口诀里所说的七宿图案,但只要定睛一瞧,纵观一览,可以发现这个七宿图案俨然拼凑成一只庞大的白虎。 天地倏然变色,金色罗盘内的庞大白虎突然张开虎口,天际仿佛被闪电撕开一道裂缝,从裂缝中倾泻#出浩浩荡荡的流光剑雨,气势磅礴,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那四名仙女分为两组,她们皆是玉容沉着,仿佛对眼前看似强大的功法招式不放在眼底,其中两名仙女驱动环腰玉带以极柔之力迂回穿梭在流光剑雨之间,巧妙地以刚克柔之势将逍遥门引以为傲的「若水飞仙剑法」化为无形。 她们曼妙舞动玉带,双双对舞,仙气环绕,玉带飘逸,嘴角浮起一丝俏皮笑意,仙女蒙尘,山神暴怒,两个状态仿佛就是天壤之别,却在此刻让人看到了动怒的仙女们用最柔和的仙力驱散对手刚强的戾气,达到克敌制胜的效果。 注定是仙凡有别,葛胤修习的「大智菩提璎珞藏」更是蚂蚁撼树,一场对战十个回合后败局已定。 玉带如绳墨缠住了葛胤与孟秦飞的手脚,令他们无法动弹。 “四位神山姐姐稍安勿躁,令弟阿岷只是因为趁乱之际被花豹精劫走,它受了这两人的剑伤,并无大碍。” 这声音何其熟悉,让葛胤有一种感到故人依旧在身侧的错觉感,他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一位身着墨绿衣裳、头戴蓝紫色椭形面具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八名暗红劲装的男子,他们亦如那女子一样头戴面具,手腕无不露出蓝紫色椭形叶片标志,其中两名男子一起肩扛抬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狰狞发狂的花豹。 受了肩伤的竹熊阿岷迈着笨重的脚步扑到四名仙女的怀里,仿佛用空灵的欣喜声在说:“大姐、二姐、三姐、幺姐岷弟没事,是这个小姐姐救了阿岷的。” 四名仙女中最为年长的女子欣然致谢道:“多谢姑娘的救弟之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日后若有需要我姐妹四人相助之事,我姐妹绝不推脱。” 那女子巧然一笑,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唐门唐苋。” 第四百四十章 竹熊 葛胤闻言不由抬首望向那位叫“唐苋”的神秘女子,可是却得到了她漠然回应的神情,仿佛在她的灵眸深处看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神色。 唐苋灵眸一翻,突然伸出玉指指向葛胤与孟秦飞二人,正色道:“此二人乃大奸大恶之辈,与我唐门仇怨甚深,不如将这两个人交于我唐门处置。至于那花豹精的生杀大权自然由四位神山姐姐定夺。” 最为年长的神山仙女颔首道:“小姑娘你救了我们的岷弟,要这两人又有何不可。” 唐苋睨了睨左右弟子示意他们上前绑住葛胤与孟秦飞二人,她嘴角扬起笑意,作揖道:“那多谢神仙姐姐们啦。” 这个时候那花豹精愤怒难当,在铁笼子里不停地挣扎,骂咧咧道:“唐苋你不是说好了吗?骗这两个凡人上钩后,就把竹熊送我,怎么现在我成了你的鱼饵,真是卸磨杀驴。气煞老子也,臭丫头别让老子看到你,下次一定要把你挫骨扬灰。” 葛胤与孟秦飞闻言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唐苋设下的圈套,让他们误以为竹熊伤人,结果自己却成了伤竹熊的真凶,还惹怒了四位护弟情深的女山神,兜兜转转下要擒住自己的却是这个唐苋。 是夜。 唐苋等人歇脚在就近的一座被废弃的破庙中。 偌大的破庙内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灰尘,正中央的佛像早已蒙尘许久,屋檐上蛛网密布,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墙洞,月光透着墙洞钻进屋内,反而将尘埃照得透亮。 被绑在佛龛后面阴暗处的葛胤与孟秦飞瞥见佛像前那独坐在火堆前思忖许久的面具女子,却发现那拥有玲珑身侧的面具女子突然站了起来,负手踱步走出门外。 屋顶上那破旧镂空的大窟窿倏然跃下一抹轻盈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紫红长裙在黑夜里明艳动人,细细一瞧,她相貌极美,拥有一张谪仙般倾城绝世的容颜,一双明眸凝视着葛胤与孟秦飞二人,仿佛眼底的冷漠被一丝丝担忧所取代。 她的香肩不知何时坐着两只优哉游哉的宠兽,分别是一只琥珀色的仓鼠与金毛密发的猞猁,这俨然是猫科禽兽的猞猁却与仓鼠相处的极为和谐,仓鼠躺在猞猁怀里,眯着鼠目,打了个哈欠,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情而如释重负的样子。 葛胤怔然一喜,轻声唤道:“音音师姐,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原来是仓鼠小琥感应到灵兽猞猁梵儿的气息,从葛胤怀里逃窜而出,向就在附近的萧音音报信求救,这才一路指引萧音音来此破庙营救葛胤与孟秦飞。 孟秦飞问道:“师妹,这竹熊之祸到底怎么回事?” 萧音音正色道:“小琥叽叽喳喳地把你们当时被抓情况描述了一下,我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这竹熊之祸只是唐门门主唐苋设得障眼法,她串通那花豹精目的就是在于擒住我剑尊门人,我当时见到竹熊时,并未出手相救伪装成凡人被竹熊欺负的花豹精,所以四女山的山神自然不会迁怒于我。” “说得没有错,萧倾城是铁石心肠,就无法请君入瓮,但是本门主目标是葛胤与孟秦飞,这两人是正道俊彦,侠义心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说话之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唐苋,她玉指猛得戳了一记响声,从屋顶窟窿中陆续跳下九名身形矫健的唐门弟子,他们手腕个个装有针筒机匣,将萧音音团团围住,不让萧音音接近葛胤与孟秦飞半步,生怕解开束缚他们的特殊绳墨,令其平添助力。 此等阵仗吓得仓鼠小琥与猞猁梵儿悚然逃窜,不知所踪。 萧音音拂袖一荡,青凝仙剑华光一闪,凝聚成形握在萧音音的玉掌之中,没想到六年后的萧音音修为更上一层楼,达到了禅法中虚空化物、隔空取物的空灵境界。 只听这倾城美艳女子冷眸一寒,不屑道:“区区唐门,胆敢叫嚣。” 此言一出,倒是让九名唐门弟子大感羞辱,齐声怒喝道:“暴雨梨花阵。” 唐门弟子们分散而立,纷纷露腕开启针筒机匣,梨花针如汹涌狂飙的暴风雨向着萧音音围拱射去。 萧音音乾坤锦绫环臂一绕,她玉足轻抬,青凝仙剑凌空舞动,宛如莲花瓣的水流随着剑气迂回萦绕,一朵莲花在剑尖的驱使下绽放凄美芬芳,青凝仙剑被花瓣簇拥形成的花带,轻盈飘逸穿梭于排山倒海而来的暴雨梨花针中,这是剑与针的较量,是刚与柔的对决,煞是精彩,煞是招招流畅,仿佛萧音音是阵中翩翩起舞的舞娘,而那九名唐门弟子不断快速转换步法,像极了伴舞的簇拥花童。 “叮叮叮......” 无数声针与剑交锋的脆响,有几声金属声响,就有几次的难解难分。 二十个回合以后,双方战局依旧僵持,不分输赢。 随着那九名唐门弟子变化莫测的步伐,萧音音犹如困在阵法里的笼中之鸟,在短暂的飞行与冲撞下,依然没有寻到挣脱桎梏的突破口。 「暴雨梨花针」是唐门世代相传引以为傲的暗器,结果在这个新门主的改良下,演变成缥缈无踪、杀机四伏的阵法,不由让观者感到骇然,特别是熟悉各派功法路数的孟秦飞,他不禁赞叹道:“没想到,这唐苋竟有如此本事,能将九名持暗器的平庸弟子训练成神秘难测的剑阵,融入了八卦九宫的玄妙,俨然是困死敌人的笼中阵,让人不能有一刻松懈,否则稍有差池会中了喂毒的梨花针,当场七孔流血,中毒身亡。” 葛胤仔细观察这「暴雨梨花阵」,希望找到突破口,让萧音音脱困,他思忖否然道:“不,不仅仅是八卦九宫,这九名 弟子的步法与设阵方式,走的是九宫飞星,那是按照九星五行排列,甚是深奥玄妙,九星指为:一白、二黑、三碧、四绿、五黄、六白、七赤、八白、九紫。” 唐苋难掩钦佩刮目之色,认真打量着葛胤,欣然道:“葛公子真是见识广博,这确实是九宫飞星,只是破阵比设阵要难得很多,这也只是我第二次使用罢了,第一次用在大理国,九人可抵百余人,不要半个时辰就可以闻到胜利的气息,尸横遍野,唯我九星独存。”她闭上灵眸,仿佛在享受那个鲜血淋漓的嗜血画面,她自顾自地沉浸在莫名而无比的自豪与成就感中。 葛胤不由心下一凛,对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出手狠辣且善于五行布阵的女子感到莫名惧怕,好像在这个女子眼里生命如草芥。 谈话间,萧音音出现力竭之态,一个剑影慢了半拍,袖口被梨花针射穿两个洞,具有强大腐蚀性的毒液顺着袖口向玉腕肌肤蔓延,幸而萧音音发现的及时,玉指凝气,迅速削断染毒袖口。 葛胤见状心中开始急躁,他反复阖目思忖破阵之法,而束于后背的双手躲着一只仓鼠小琥,它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和猞猁将洊雷剑偷抬而来,让葛胤得以偷偷地用洊雷剑剑身削断束缚自己双手的绳墨。 这个灰白青年突然心下一咯噔,想到了克敌之法,粲然一笑道:“音音师姐,此阵无论逆移或顺移,都是按照乾卦六白、兑卦七赤、艮卦八白、离卦九紫、坎卦一白、坤卦二黑、震卦三碧、巽卦四绿、中宫无卦走得,若观今日天象,文曲走正北位,乃四绿也,需斩断巽卦。” 萧音音依言屏息握紧青凝,一声清啸下,血染七尺,一名站在巽卦北位的唐门弟子轰然倒地,「暴雨梨花阵」顷刻间破绽百出。 唐苋见自己所创的得意阵法被葛胤轻易识破不由又急又怒,芳心大怒,当下对葛胤动了杀念,她双手一凝,血黑之雾凝聚掌心,准备向着葛胤后脑拍去。 而在葛胤的视角,察觉到了一只迅猛的花色母豹向着唐苋后方扑去,本就善良的葛胤情急之下早已忘记了敌我关系,解开手中绳墨,捡起洊雷剑,飞身上前,救下唐苋。 无奈相拥的男女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如此的肌肤相亲与亲密接触,让两人心中莫名生出异样的情愫,仿佛这种情愫曾经出现过,只是潜藏在内心深处,抑或是各怀情爱的男女莫名生出熟悉的错觉。 正当难掩羞赧之色的唐苋惊讶且感激于葛胤不尽前嫌、以德抱怨的举动之时,花色母豹一个敏捷回旋,双爪猛抓,直把葛胤与唐苋二人擒于身下,一个飞身跃起,消失无踪。 夜路难寻,更何况是被花色母豹所擒的二人,速度极快,两侧极目的景象交叠重影,越发模糊不清,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刀一般,簌簌刺骨。 葛胤望着唐苋怔怔出神,仿佛在她的眉宇间瞧见了故人的影儿,情不自禁伸手想趁着她不注意摘下唐苋的面具。 唐苋蛾眉紧蹙,杏目圆瞪,秀掌一翻,袖中射出一个竹镖,直击葛胤臂腕之处。 当葛胤出神之际哪里来得及及时躲避,微微一侧,只听他痛哼一声,臂腕处多了一条狭长的血痕。 唐苋见葛胤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由一阵得意。 忽然唐苋眸光一寒,阴狠之色极速占据眼底,秀掌掌心浮起一层灰暗铁砂,狠狠击打向花色母豹身上。 花色母豹深感痛楚,长鸣一声,动作明显迟缓了不少,突然豹身就地翻滚,尖爪一张竟松开了葛胤与唐苋二人。 “唐门五毒神砂,打中人身,即中其毒,遍体麻木,不能动弹。挂破体肤,终生脓血不止,无药可医。可惜老身不是凡人,是豹妖。”花色母豹豹眼一缩,豹口长嘶,双爪突前猛探,狠狠地抓挠向葛胤与唐苋二人。 葛胤下意识挺身相护,双腿微屈,左右手施展不同招式,内涵之人一看便知道他左手单掌施展「七星照月」,只见一股黄蓝灵力气流从地机穴倏忽间从脚底往上窜,再到京门处停留片刻,打开各处穴脉之时,又汇聚于凤池,登时从左指尖发出,威力甚是强大,横扫而去。而他的右手同时间施以「九气连珠」,他一边左手施掌,一边气沉丹田,隔空以灵识念力打穴,结合上善灵力,瞬息凝聚起乾坤灵力于周遭诸穴,右臂九处大穴灵力一凝,立刻从右手指尖幻出一道狭长通透的剑气。 幸好花色母豹动作敏捷,窜上一棵树,又跃到另一棵树冠上,那排山倒海的剑势扫荡腰斩七八棵大树后,却依旧不见那母豹的行踪。 烟尘滚滚,周遭风声鹤唳,母豹快如闪电的豹影缥缈无定,让葛胤与唐苋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葛胤空有强大的剑气却无人可对战,即便掉起十二分警惕却也捉不到花色母豹的任何行踪。 半晌,唐苋灵眸深处翻卷着不安的狞色,灵机一动的她,袖里连着丝线的银针射向四周五棵树身,将银针丝线环着自己周围转了一圈,她微微颔首灵眸,静心感受周遭的异动。 倏忽间,她突然夺下葛胤腰间系着的洊雷剑,三步作一步地急速向着前方大树奔去,玉足攀上树身。 葛胤呆若木鸡,彷徨站在当场,忽然发觉四周环绕的银针顿时巨颤,银针针光相互交相辉映,明晃晃地银针反射光亮闪葛胤,他当下明白这是唐苋布下的诱敌之计,而自己就是这局中的敌饵。 他当下卸去身上所有的警惕,神色异常轻松地望着唐苋,大有性命相托之意。 就连葛胤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相信眼前这个想对自己下毒手的素未蒙面的姑娘,一个妄念与痴念结合,哪怕死一次又有何惧。 身后一股阴风逼来,葛胤发现对面的唐苋嘴角浮起一丝得意之色,又见唐苋举剑重重朝自己一抛,他便知道一切都如那女子所愿,不禁微微脑袋一歪,给朝自己 面门抛射而来的洊雷剑让位。 果然准备对葛胤下手的花色母豹遭受到突如其来的迎头痛击,狰狞豹容乍然被惊楚痛色所占据,洊雷剑斜插豹身,母豹被硬生生地钉在了树身上。 唐苋秀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闪耀幽冥暗绿之光的印鉴,印鉴鉴面上刻着晦涩的冥文,她眼中透出凌厉杀气,举着印鉴向着母豹靠近。 “九泉封妖印。” 葛胤大骇,失声一喊,喃喃道:“这明明是天巫番外门九幽冥王之物,怎么会在她手中,难道.....”无数个假想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突然感到狂喜与激动,星眸亮起别样的光泽,他张了张口,可是嘴唇止不住颤动,一句话梗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许是太激动了。 他强制压下激动的情绪,调整心态,再次张口,动容道:“你是仙儿吗?你是萧虹仙吗?” 唐苋灵眸深处平淡如水,未起波澜,仿佛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她眸光突然一冷,啐道:“什么萧虹仙,我不认识这个人。” 她的声音很冷,没有夹杂丝毫情绪,甚至于有些不耐烦,这样的冷漠就像一盆冷水灌顶泼来,葛胤不停地捕捉着唐苋神情上的异动,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留恋与犹豫,仿佛这个名字这个人与她从无瓜葛。 什么眉宇间神似、音色雷同,或许她是失忆了,可就算失忆也会动容与恍惚,可什么都没有,只有冷漠与不耐烦,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深深的失望萦绕心间,苦涩滋味顺着嗓子眼爬到舌尖,发麻发怵。 唐苋没有察觉葛胤的异样,也可以说丝毫不在乎他的感受,继续举起九泉封妖印,想用三九奇兵之力灭杀花色母豹。 “唐苋,不要伤害我母亲,要杀要剐冲我来。” 那一只被四女仙子带走的男花豹精突然出现,不顾一切地挡在了花色母豹身前。 竹熊阿岷一脸呆萌地蹒跚走来,发出咿呀学语的怪叫声,依稀在说:“豹子....豹子...没打阿岷.....” “音音师姐、戊曦师妹。” 随着葛胤一声叫唤,映入眼帘的两位相貌美丽女子盈盈走来,站在竹熊阿岷身侧,而此时安然无恙的孟秦飞也出现在萧音音与萧戊曦身边。 六年后的萧戊曦身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裙,衬着秀美无害的玉容,更显得亲切可人、小家碧玉的气质。 竹熊阿岷竟然将脑袋低下来朝萧戊曦秀发轻轻一噌,样子可爱极了,像是在对她撒娇,萧戊曦察看竹熊身上敷了草药的伤口,她耐心温柔地劝道:“没事的,这些草药会止痛,不疼不疼。” 谁知竹熊阿岷熊掌朝唐苋一指,囫囵吞枣地说:“是那个小姐姐说....假话...她的鼻子会变得很长.....” 萧戊曦恍然大悟,敛容道:“唐姑娘,一切都是你搞得鬼,你利用花豹精去设局诓骗葛胤大哥,现在又要用九泉封妖印取他母亲的性命,他母亲只是担忧儿子,就算有得罪你之处,你又何必下此狠手。” 葛胤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唐苋,只听萧音音解释道:“贯亭,你不知道一切的真相,都是这个女子设下擒你与孟师兄的局罢了。一切都要从竹熊阿岷说起,其实四女峰的山神与竹熊阿岷是姐弟,相传在几百年前,邛崃山下,生活着五只修炼百年的竹熊,但是最小竹熊阿岷误食忘忧果,不管它如何修行永远没有进展,智力为零。所以他的四个竹熊姐姐就特别爱护他的小弟阿岷,可是后来一只修炼千年的豹妖贪图竹熊阿岷修习百年的真元,见他痴傻,起了贪念,想取他被忘忧果纯化干净的真元,结果他的四个姐姐自然不允,与豹妖决斗,七天七夜不分胜负,为了镇压豹妖,四个竹熊姐姐答应邛崃山山神的要求,就是入化神山,永生永世守候邛崃山,在邛崃山山神的渡化下,四个竹熊姐姐入化神山,将豹妖镇压于山下以后,她们四姐妹身躯也化为四峰神山永生永世镇守此妖。百年以后,花豹精为了救出被镇压的豹妖父亲,就想了个邪念,诱骗竹熊阿岷,威胁四位姐姐,所以才会被唐苋利用。花豹精的母亲也是千年花豹,一百年前为了救出夫君,强行与四位姐姐对抗,结果真元被打散了一半,所以她如今的修为才能被你与唐苋轻易拿下。” 竹熊阿岷熊眼眨了眨,欢喜地拍了拍熊掌,叫道:“姐姐们说,爱阿岷和爱孩儿与夫君是一样重要,都是可以给竹子吃的,不能打它们。”说着拿出自己心爱的翠绿竹子咬了两口,仿佛一切的纷扰与这天真无邪的熊孩子无关。 “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妖为了救夫救子,所以才想对这位唐门门主下手,而那花豹精虽有一片孝心,却起了邪念,想利用阿岷威胁他人放出自己的父亲。”葛胤理了理思绪,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 唐苋当袖口一抖将九泉封妖印收入囊中,她唇瓣轻咧,露出讥讽笑意,凛然不屈道:“恶就是恶,不管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恶,你们如今人多势众,若要拿我,我唐苋自然无话可说。” 孟秦飞淡然道:“唐姑娘这么说倒是在讽刺我剑尊门以少欺多,那既然这样放过你又如何?” 萧戊曦缓缓走到花豹精面前,敛容道:“阿岷答应去劝服他的四位姐姐,让你母子二人见一见你父亲。” 花豹精与母豹纷纷欣喜不已,母豹恻然道:“毕竟百年前是我夫君贪念一起所犯下的孽债,被镇压在山下,也是一种赎罪,只是我这孩儿从小都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才做了出格的傻事,我们不奢望她们能放出她,只要能见上一面,我等余愿足矣。” “看在戊曦妹妹为我阿岷弟弟治伤的份上,见上一面又有何难。”突然一抹人影凭空在半空凝聚成形,这是四女山神中最为年长的姐姐。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心结 只见她玉掌一翻,华光初开,幻出一座大山虚影,随着她手势一抓,大山被刨开两半,虚影里竟然出现了一只豹妖的模样,豹妖由虚到实,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移到了现在这个空间。 豹妖变成人形,见到花豹精与母豹当下热泪盈眶,动容道:“悠娘,小镇.....”看着昔日的小豹崽长大了,他一时激动哽咽,与花豹精与母豹抱成一团。 “阿俭,这么多年,你可还好?”伉俪情深的豹子夫妻深情对望,母豹关切道。 豹妖重重颔首,道:“好,当然好,不管怎么说,当年是我的贪婪才自食后果,只是苦了你们母子俩.....”他一想到自己被压在山下百年无法照顾妻儿,不由感到无比悔恨与愧疚。 花豹精突然朝萧戊曦与女山神虔诚跪下,恳求道:“仙家若要惩罚要赎罪,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替我父亲赎罪吧。” 豹妖夫妇闻言大骇,异口同声道:“不,小镇你还年轻.....” 如此情形,不禁让葛胤等人动容,萧戊曦恻然道:“山神姐姐,豹妖当年差点害得你们四人与阿岷骨肉分离,他何尝不是因此自食轮回的恶果吗?百年的悔恨总有彻悟,骨肉亲情无论是人是妖还是仙,都难以忍受那分离之苦,能否以德报怨,成全一美事呢?” 女山神思忖半晌,喟叹道:“阿岷是我四姐妹的至亲骨肉,豹妖一家何尝不是至亲骨肉,我们有幸因牺牲自我而得道成神,位列山神,神之所量定要做到推己及人。也罢,赎罪百年足矣,豹妖这次将你释放,希望你能珍惜机会,不能再为非作歹,一定要修行向善。” 豹妖一家人皆心怀感激,对着那女山神跪地,千恩万谢道:“山神宽宏大量,此等大恩小妖一家没齿难忘,此生此世愿意留在此地,保护竹熊阿岷一世无虞。” 竹熊阿岷蹦蹦跳跳地甚是欢脱,好像听得懂所有人的对话,附和道:“好呀好呀,以后又有人陪我玩啦。” “糟糕,那个唐门妖女逃了。”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一笑泯恩仇的温情里时,萧音音无意间察觉到唐苋趁机离开,她大感不妙,急道。 葛胤循声望向那唐苋消失的暗处,好奇之感总是萦绕心间挥之不散。 ※※※ 剑尊门,月池边上。 葛胤独坐池边怔怔出神,仿佛因那唐苋之事而心事重重一般。 忽然鼻尖袭来一股令人沁脾的芳香,还未等葛胤转身之际,一双细长的秀掌遮住了他的眼眸,耳畔响起清脆悦耳的嬉笑声:“嘻嘻.....猜猜我是谁?” 葛胤灿然一笑,故作肃然道:“萧筱,你现在可是大姑娘啦,怎么还如此毛毛躁躁的?” 谁知身后那衣着淡黄衣裙的少女闻言当下松开遮眼秀掌,只见这芳龄 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相貌丰神清丽,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活泼灵动,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桃色粉红,眉宇间隐隐与萧雁麟有四五分相似,活脱脱的女版麟仙。 萧筱喜怒形于色,被葛胤一说之下,故作不悦道:“什么嘛,筱筱再怎么长大,难道不是你们疼爱的小宝贝吗?” “这么大的姑娘对个男人说小宝贝真不知羞,人家葛胤哥哥可是未婚男子,与你筱筱最多是同门之谊,你这般言语岂不让人听得暧昧。”萧音音从远处缓缓走来。 萧筱睨了她一眼,嗔道:“大师姐,在筱筱眼里葛胤哥哥就是我最亲的哥哥,你不要担心什么男女之别,放心我不会抢走你的心头好的,谁人不知葛胤哥哥是尚全伯伯最钟爱的徒弟和最器重的未来女婿呀。”说着故意上前挽住葛胤的手臂,将螓首特意贴靠在他身上,样子极其亲昵。 “筱筱,你如今拜入梵音宫亦真师太门下,作为师太第六弟子,是不是该秉承佛禅之心,此言一出也不怕别人听着笑掉大牙,说我萧雁麟的姑娘不知羞羞。”说话之人是难得露出严慈相济父亲之态的黄衫男子萧雁麟,他自从六年前高乔之死后,颓废了一阵慢慢走出阴影,但是面容上整整苍老了十岁,不再是曾经潇洒倜傥的麟仙,上唇蓄着两撇浓密却干脆利落的胡须,下巴之处留着尖短稀薄的胡子,为他平添了些许稳重之感。 萧筱冷哼道:“麟仙爹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筱筱呢,哼,好不容易向师傅告假回来探亲,就被你这么数落了一场。” 葛胤憋着笑意,安慰道:“好啦,筱筱怎么可以生麟仙爹爹的气呢,作为剑尊门的萧家后人是不是该大气一点,不然被爷爷笑话。”一向木讷的葛胤竟然研究出了一套哄小丫头的方法,特别是对萧筱百试百灵。 萧筱灵眸一转,妥协道:“那好吧,爷爷说了,要孝顺爹爹,作为萧家的女娃也要大气,不能跟寻常家的姑娘一般小肚鸡肠。” 多年未见葛胤的萧雁麟拍了拍葛胤肩头,向他投向刮目相待之色,道:“贯亭你如今变化很大,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软弱可欺的少年了,我爹他老人家很喜欢你,觉得让你呆在剑尊门屈尊担任旗主觉得有些委屈于你。他知道我大哥萧雁裘瞒骗你之事也非常震惊,也不怪罪尚全大哥擅自将萧氏剑尊剑气剑谱交给外人,反而反复叮嘱尚全大哥要真诚待你。我大哥生性狡诈,六年前我就打算从他手中将你抢到我门下为徒,不想让他误人子弟,如今你有了尚全大哥作为师傅,我反而放心了许多。” 葛胤悔恨道:“当年是我太过单纯,一味听信萧雁裘的言语,却全然不知自己的夫子原来一直都在暗中关怀着自己,而我差点就听从萧雁裘的话语对萧夫子不利。” 萧雁麟否然道:“无需自责,不知者无罪,你与音音回天乾小院吧,这段时间是一年一度的八席会盟的日子,萧雁裘、萧尚奇也回来了,还是少与这些人碰面为好。”说着对萧筱投向慈父柔光,道:“筱筱,我们去乾坤阁内看爷爷吧。” 葛胤目送萧雁麟与萧筱离开后,与萧音音并肩离开月池,穿到假山花园之处,多年未见的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萧音音率先开口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梵音宫潜心修行,贯亭,多谢你照料我的父亲。” 葛胤淡淡一笑,摇首道:“我与夫子阴错阳差错过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相认,我自然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若不是我七八岁时与夫子相识,我也不可能习武修行,走向这一条我梦寐以求的仁侠之路。” 心事重重的萧音音始终暗藏心结,她突然停住莲步,葛胤察觉到了萧音音的异样,也停下步子,转身望向她,只听萧音音坦然道:“还记得十年前吗,你打算去寻扈力钦,与狄印等人在相州客栈的时候,我以为你是萧雁裘的徒弟,所以对你施以幻术,偷得你刚刚用梵文写成的剑尊剑气剑谱,只是不想你把这剑谱给那萧雁裘。” “贯亭你还没睡呢?” “萧师姐!” “「剑尊剑气」剑谱何在?” 葛胤努力回想十年前那个深夜的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始终想不明白后面为什么一下子到萧虹仙与萧音音打斗的场面,中间少了些过渡,仿佛记忆断层了似得,现在听萧音音提起,他终于恍然大悟,道:“难怪自那一夜我故意翻译成梵文的剑谱不翼而飞了,我还以为是哪个蟊贼盗走了。不过师姐你也是出于好心,不想我将剑谱交给萧雁裘手中,可是后面的八席会盟,我还是誊写了一本剑谱交给了萧雁裘,自以为是物归原主,原来我一直在被人蒙骗十多年。真的是可笑。”他一想到当年的自己傻傻守着剑谱,就连麟仙与父亲都不愿意告知,却还是着了他人的道。 原来最先违背承诺的人还是自己。 “麟仙前辈你在这十年中给我很大的帮助,起初我真以为你是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可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你与剑尊门、逍遥门都有这么大的渊源,更是我师傅的亲弟弟。只是我曾经答应过,这本册子不给任何人看,你既然已经修习过「剑尊剑气」,那这本册子对你便无任何作用了,你又何故为难我,破坏我对他人承诺呢。” “你这书呆子就是一条筋,拿你真的没有法子了,你说我好好的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侄女怎么就会看上你这块呆木头呢,哎!” “对了,你真的这么笃定你现在的夫子,是你当年见到传你内功的夫子吗?” 想到当年麟仙有意不让自己交出誊写的剑谱于萧雁裘,他一直在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轻言相信,可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的纯真好骗呢,只是因为冷御臣对自己的好,就先入为主深信不疑了吗? 萧音音瞧出了葛胤的愧疚与自责,不禁感到心疼,安慰道:“没事的,这不怪你,只能怪萧雁裘老谋深算,实在可恨,就算萧雁裘拿到剑谱又如何,瘸了腿的凤凰不如鸡。” “好个瘸腿的凤凰不如鸡,萧音音好歹你得叫我爹一声伯父,出言怎么尖酸刻薄。”这时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人,其中手摇金丝天蚕扇的瘦弱青年怒斥道。 萧音音甚是清冷倨傲,她摸了摸怀里的猞猁梵儿,正眼未瞧他,漫不经心地啐道:“难道你有真心叫过我父亲一声叔叔吗?不过都是虚情假意,你爹的所作所为你自己都清楚吧,醉酒迷奸同门师妹,欺骗你母亲的感情,害死我母亲,滥情不专,为人卑劣,简直禽兽不如,梵儿你说是吗?” 猞猁梵儿仿佛听懂了一般,颇有灵性地叫了一声:“喵嗷....”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反目 萧戊光自感被萧音音羞辱,折扇一合丢给身侧的侍从阿黑,再从阿白手中抽出地坤剑,愤怒地砍向萧音音。 葛胤双指一探,迎着剑锋指尖晕染着金色光澜,饶是荡开了剑锋威力,并且牢牢钳住萧戊光的地坤剑剑尖。 出手对付萧戊光的葛胤浑然不觉吃力,反而淡定自若,谈笑风生。 他唇边溢出自信之色,随着弹指一挥,那瘦弱的萧戊光竟然被强大的指力弹开,不禁趔趄后退。 萧戊光气得脸色酱紫,握紧地坤剑横扫切向葛胤。 此等场景刚刚好被方才而至的儒雅男子与一位身穿玄衣的男子看在眼底,那玄衣的男子面色冷峻,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儒雅男子不禁多看了葛胤一眼,原本冷峻无情的神情闪过愧疚之色,仿佛一座冰山碰到燃点才会出现消融之态。 “御臣,才六年的时间,葛贯亭这小子的修为可能已在你之上,上善九道修为已臻至柔之境,恐怕再过两年,连为师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小子的悟性真是高,他竟然学会了将「乾坤八脉神诀」和「上善九道」融于指尖。”坐于轮椅上的萧雁裘反复盯着葛胤,不由惊叹道,快七旬的萧雁裘双鬓掺杂着花白头发,却衬着他榛色的瞳仁,反而精神抖擞。 还未来得及冷御臣回答,萧戊光败下阵来,整个身躯被弹飞跃起,冷御臣凌空一纵上前一掌抵住萧戊光的腰眼,慢慢护送他到平地,耳边只听萧戊光用命令的口吻呵斥道:“快,冷御臣给本少主杀了这个叛徒....” 尽管冷御臣对萧戊光的言语与态度有厌恶鄙夷之心,但是方才听萧雁裘那一席话,倒是想与眼前这个曾经的师弟切磋一二,他夺过萧戊光手中的地坤剑,身形如电,迅猛地凌空劈砍而下。 葛胤对冷御臣本有师兄弟情谊,尽管冷御臣欺骗他,但他仍然不愿与之正面冲突,如今见冷御臣来势汹汹,便不得已施展轻功闪避防守。 越是退让越是让冷御臣感到羞辱,冷御臣厉啸一声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他浮空跃起,双指迅速燃起一撮血橙光澜。 一旁的葛胤看得真切,这是冷御臣当年教他的「至哉坤元剑气」,老天爷竟然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情同兄弟的冷御臣,如今又如当年一样,在他面前施展「至哉坤元剑气」,随着冷御臣双指凭空一岔,那光澜划破天际,在当空形成一道彩虹。 突然冷御臣凝指指天,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坤卦,上下坤相叠,再随着手臂下划,数十道光芒以势如破竹向葛胤喧天盖来。 葛胤愣住当场,脑海里不停闪过与冷御臣相交相识的画面,而后被一个身披嫁装的秀美少女施展以魂换命的瞬间所取代。 “天地同寿,日月同光,我祭乾坤,撕危仝穴。” 此生此世他都无法忘怀那一夜响彻天地的古老咒语。 莫名的自责与愧疚萦绕心中,是自己的无知与单纯,才轻易地把后背留给最信任的师傅萧雁裘,也是他狠下心来对自己痛下杀手,更是因为他多年前的肆意妄为,造成了父亲的悲剧,使仇恨的种子摧毁了一个本该父慈母贤子孝的家庭,也让一朵盛开绝世芳华的昙花在那一夜顷刻间枯萎。 悔恨、愤怒占据了他的灵魂,只要想到是那位红衣少女祭出自己的魂灵替他挡下了父与师的前后痛击,从那一刻软弱犹豫的葛胤就已经死了。 杀念一起,葛胤双眼一红,大喝一声:“气震九州。” 他竟然对冷御臣施以「剑尊剑气」的最后一式「气震九州」,灰白青年独立灵力风口,单手朝天一指,黄蓝剑气直抵云霄后,向左右分散两股弧面,形成剑罩将所有的伤害都抵挡反弹回去,冷御臣来不及闪避,那「至哉坤元剑气」用内劲卸了六重,却受了四重,口鼻鲜血瞬间横流。 但葛胤那边没有结束,黄蓝气流顺着他的奇经八脉迅速走了十次,在他十指一挥下,十股剑气在半空中衍生无数遍,如千军万马的巨浪即将把身受重伤的冷御臣吞没。 “哥哥,亭哥哥,不要杀我哥哥.....”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也将葛胤从仇恨的杀念里拉出来,他望见那一袭鲜黄色裙纱女子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准备上前拦在自己哥哥冷御臣身上,葛胤不禁大怔唤道:“筱霜....” 一位白袍老者从天而降,他手持金色拐杖于胸前旋转成影,幻出巨大的八卦无极金盾,将那巨浪悉数吸纳其中。 许是这一招威力强大,让修为莫测的老者正面相抗有些吃力,只见他趔趄后退,才站稳脚跟。 萧尚全与一位青衣男子突然出现,互相搀扶在他身侧,异口同声关切道:“义父,您没事吧。” 原来那出手援助的白袍老者是萧遗阳,他定了定胸口翻滚的气血,拄着金色拐杖,笑咧咧道:“哈哈,尚全、尚奇,为父没事没事,快一百岁的老头咯,开始不中用了,难怪道阳师兄轻易被唐义林偷袭。” 萧遗阳 用拐杖指了指葛胤,不惜投向刮目之色,频频颔首道:“乾坤之子葛胤,真好真好,老夫花了九十年的时间,于今年才勉强参透第十二式,成为继我剑尊门创派祖先萧通夫练成剑尊门第二人,你这个外姓之人倒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成为这练成的第三人,真的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不由感慨道:“或许天下武学不该藏私,应该共同参透,尚全,当年若非你将剑谱传授这孩子,他也不会有如此造诣,为父不怪你不怪你。” “爹,萧尚全未经您允许将剑谱授予外姓人,违背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按照祖训应.....”萧雁裘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终究开口劝道。 谁知道却换来的萧遗阳的当面训斥,他截口道:“住口,雁裘你让为父太失望了,仗着你是我萧遗阳的嫡长子,你一味的为所欲为。三十多年前,你醉酒迷奸苑真,弄得如今父父子子破碎不全,这也罢了,你还害死人家葛贤德的妻子、葛胤的母亲李若宜,酿成了虹仙以魂换命的悲剧。虹仙是你害死的。” 一想到萧虹仙亲眼殒命在自己面前,萧遗阳很是自责自己当时未能出手相救,因为天巫番外门的番术来得实在太快了,许是自己有了一个私心,想想葛胤抢走自己的孙媳妇,若是换他一命去救自己儿子萧雁裘,可能可以让萧虹仙这丫头回头,可没有想到萧虹仙这个丫头为了这个葛胤连命都不要了。 萧遗阳狠狠地用金色拐杖敲打地砖,以表达自己的愤慨与悔恨,痛惜道:“仙儿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尽管她不是尚奇的女儿,那也是最疼爱的孙女,好好的孙媳妇就被你造下的孽害死了,雁裘你到现在还不知错,还在怪尚全,剑谱是为父交由尚全保管的,你竟然为了得到剑谱,假意诋毁尚全,冒充葛胤的师傅,用这样诓骗的手段何其卑劣,为父对你太失望了,一切都是门主之位让你变成这样是吗?好,我萧遗阳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开了,你萧雁裘此生无缘门主之位。”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劈头盖脸地降下,把萧雁裘吓得全身瘫软在轮椅上,失魂落魄的萧雁裘仿佛被剥夺了他为之奋斗五十年的目标,他激动地喊着:“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可是你亲生长子,你怎可将剑尊门交由外姓人手中。” 谁都知道这外姓人指得是萧尚全,因为萧尚全并非萧遗阳亲生儿子,却备受他的器重与宠爱,令萧雁裘从小到大都活在与之比较的阴霾中,父亲的爱,喜爱之人的情都被萧尚全夺走了,这些打击几乎让萧雁裘变得异常癫狂,一改儒雅的模样,痛骂道:“萧尚全都是你,你就知道会做好人,抢走了我的父亲,抢走了若音的爱,害得我双腿残疾,抢走剑谱,抢走我的好徒儿,这些都算了,如今你还要抢走门主之位,我萧雁裘死也不会答应。”说着不顾脚疾飞扑向萧尚全。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任 萧尚全躲得及时,漠然道:“雁裘大哥,你还是太执着了,我从来没有与你争过抢过。”说着与葛胤二人上前搀扶着萧遗阳漠然离开。 颓废又悲愤的萧雁裘跪在地上,一直与萧雁裘感情甚笃的萧尚奇虽然因为萧虹仙之死心存隔阂,但他也没有表明怪罪之意,他蹲在一旁,不由感到心疼道:“好了,雁裘哥,我们这局输了,义父说得许是气话,现在要做的是挽回义父的心,你这样癫狂的模样,只会让他们得逞。” 乾坤阁内。 葛胤兀自发呆,仿佛沉浸在方才萧雁裘的悲愤与指责中未走出,其实他心里很矛盾,他憎恨萧雁裘是因为萧虹仙的悲剧是萧雁裘一手造成,他与萧夫子不能相认也是因为萧雁裘。 但是当看到他可怜巴巴无助地跪在地上时,葛胤不禁想到了与萧雁裘相处的画面,即便萧雁裘对自己没有多少真情实意,但是自己曾经是真心相待,如父如师那深沉的感情曾经有过,不然他不会为了怕伤害萧雁裘而犹豫于是否抢亲夺回萧虹仙,也不会因为自己右臂被萧戊光弄残却从无怪罪之意,一切源于真心的付出。 可是萧雁裘在六年前为了自己的儿子起了杀念,想对不顾一切挺身相护的葛胤痛下杀手,那一股子的心寒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贯亭,我儿雁裘的所作所为对你伤害极大,师祖今天替他向你赔罪。” 萧遗阳是一派之掌,掌管剑尊门七十余年,他竟然向葛胤这个晚辈躬身致歉,这等胸襟与气魄让葛胤骇然,连忙上前阻止道:“万万不可,徒孙葛胤受不起。” 那迟暮老者突然伸出枯槁的手握住葛胤,赞叹道:“好孩子,你真是好孩子,尚全收了个好徒儿。”说着想到了一件事,问道:“贯亭啊,你到底是如何参透「剑尊剑气」全式的?” 葛胤坦白道:“师祖,实不相瞒,多年前葛胤无意间在大理修习到段氏失传的「乾坤八脉神诀」与莘蓉公主倾囊相授的「乾坤九宫八法」,而这两种段氏绝学其实是修习「剑尊剑气」的基础。” 萧遗阳大骇,匪夷所思道:“什么,这二者是基础?” 葛胤解释道:“其实「剑尊剑气」与「乾坤八脉神诀」是剑尊门先祖萧通夫与大理国太祖段思平所创,二者殊途同归,因为萧段两人在百年前师从逍遥门,两人学艺回到大理时,一起创出两姓绝学,可是后来萧段二人为了一女子决裂所以导致两姓绝学无法互通有无,所以「剑尊剑气」无「乾坤八脉神诀」的根基,自然是难以轻易学会。” 萧遗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经过六年前大理叛乱后,萧段关系趋于缓和,希望日后两姓后人可以共同修习两姓绝学,延续先祖遗志。” 葛胤正色道:“其实莘蓉公主早有打算,她如今是大理国的长公主,她有打算让葛胤将「乾坤八脉神诀」绝学誊写出来交给剑尊门,这几日葛胤就将此绝学誊写完毕交给师祖。” 萧遗阳捋须道:“好孩子,若有机会定要前往大理向深明大义的莘蓉公主致以谢意。” 葛胤作揖道:“那徒孙这就回房默出「乾坤八脉神诀」,师祖、萧夫子,贯亭告辞。” 萧遗阳望着葛胤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许久才开口道:“哎可惜他怎么不是我的好孙儿,要不然我就不要日愁夜愁这继承人了。”后面一句大有老顽童的戏谑感慨之语。 “义父言重了,您的孙辈里戊锋也是特别优秀的,如果以后贯亭留在门中,或许可以任之为副门主,辅佐戊锋。”萧尚全开口附和道,此言深得萧遗阳所愿 萧遗阳老目凝着怅然之色,不由感慨道:“是啊,都好都好,尚全把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原本为父属意戊锋为门主,仙儿为副门主,这样可保我剑尊门基业永旭,可好好的仙儿就这样的走了,戊锋如今恨透了雁裘,不愿认祖归宗,更不愿意认我这个爷爷咯。” “义父,人心都是肉长的啊,戊锋他迟早会想通的。”萧尚全 安慰道。 萧遗阳思忖半晌,心下一咯噔,问道:“说到延续萧段关系,唯有联姻,萧家第三代只有戊光与戊锋两个男儿,戊锋年纪不小了,快要到不惑之年,莘蓉公主今年该是二十五六芳龄吧,也算良配,不如....” “爹,你想得可真美,仙儿指婚不成,又拉上人家莘蓉公主,可惜这些好女孩都心仪葛胤这个孩子,都瞧不上我萧家人。”萧雁麟与萧筱不请而入。 萧筱连忙附和道:“是呀,麟仙阿爹说得对,蓉儿姐姐特别喜欢葛胤哥哥。” 闻言的萧遗阳只得作罢,颓然坐在软椅上,连连无奈叹息。 是夜,天乾客栈。 “葛旗主.....这段时间客栈内生意如常。” 赤乾席弟子上前禀告道,闷闷不乐的葛胤摆了摆手,敛容道:“好,那我坐一会就走。” 葛胤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弟子们甚是尊重他,为他奉上酒菜。 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个清俊青年学会了自堪自饮,许是寻求麻醉自己的方法,让自己忘记痛苦与烦恼。 酒精上脑,那麻醉感刺痛了敏感的神经,仿佛方才发生的为难与苦楚趁着醉意翻涌上来。 “霜儿,我是来看冷师兄的,他还好吗?。” 葛胤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偷偷潜入地坤小院偷偷看望冷御臣,他等萧雁裘等人离开后,才敢现身。 冷筱霜捧着水盆,背对着葛胤,漠然道:“不需要,你既然选择杀他,又何必假惺惺地来看我哥哥呢。” 葛胤被这番话堵住了话头,竟然陷入沉默不语的尴尬境地。 突然冷筱霜转过身来,那晶莹的明眸闪烁着失望的泪光,她憋着樱口,按耐不住心中的委屈,指责道:“为什么?就因为哥哥骗了你,你就想杀他吗?他是无奈,因为他是萧雁裘的徒弟,他的命是萧雁裘给的,忠义难两全,但至少他是真心待你的,就算你不看在哥哥份上,难道你就不在乎霜儿的感受吗?他是我唯一的哥哥,竟然差点被我最爱的亭哥哥杀死,还不如一刀劈了我来的痛快。那样至少你也会像记得仙儿姐姐一样,记得霜儿吧。” 那女孩说完这一席话后,泪珠夺眶而出,她掩着玉容如一阵风与葛胤擦肩而过,兀自躲进了屋内。 冷筱霜的一席话像一根根芒刺毫无预兆地扎进自己的心里,很痛很痛。 朦胧的醉眼仿佛定格在那一扇无情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竟醉倒过去。 “音音小姐您来了,葛旗主闷酒喝得太凶了,我们等下抬他回八卦城。”弯弓哈腰哈的赤乾弟子对一位绝美女子作揖道。 萧音音微微颔首,她目不斜视,一直深情望着醉倒过去的葛胤,心内涌起怅惘与无奈。 “情为何物,竟能让人亦颠亦狂,还好我小缺是千年狐妖,不懂情爱。” 说话之声是从隔壁厢房传出,这时那说话的柔媚女子掀开珠帘,格外惊艳地走了出来,她清丽的容颜上绽放着巧笑魅兮的笑靥,宛如在俗世浮尘中傲然盛开的木槿花。 萧音音凝眸含笑,寒暄道:“小缺,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小倩呢?” 小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十指纤纤的花甲,漫不经心道:“在洞中枯修七年,有些乏味,就出来寻故友叙叙旧,灰倩那婆娘甚是惫懒,懒得挪动,那小缺只能独自行动咯。” “来人呐,给爷上好酒好菜,银子赊在你们葛旗主账上,他若问起就说他兄弟狄印到此让他请吃酒。” 忽然爽利的大嗓门声音从大门口传到楼上厢房,当小缺听到这个 熟悉的名字,不禁心口一跳,心道:“看来我与这位叫狄印的故友甚是有缘呀。” 这时噼里啪啦的楼道脚步声密集响起,只听那赤乾席弟子无奈道:“我们店里是不允许赊账的,你若真是我们葛旗主的兄弟,不如亲自跟他说为好,他就在那....吃酒....”那赤乾席弟子耷拉着汗巾到肩上,指了指葛胤的位置,发现葛胤自己伏案昏睡,不由一愣。 那紧随其后的壮实青年见状一怔,虎目一扫葛胤、萧音音两人,最后落到了许久不见的小缺娇颜上,喜道:“咦,小缺姑娘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呀?” 小缺循声细细打量着狄印,只见这个壮实青年身着暗紫色衣袍,三十而立的年纪,整个容貌虽然比一往白净了许多,但更显粗犷稳重,腰间的死灵屠龙斧一如既往地闪烁着暗绿光晕。 狄印见小缺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也不答话,他黝黑的脸庞露出羞赧之色,道:“怎么,难道小缺姑娘贵人多忘事,把狄印给忘了?” 小缺扑哧一声,灿然一笑,道:“呵呵,记得,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小缺虽为妖族,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狄大侠如今是北苍派第一大红人,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仙儿....我对不起你.....你不该以魂换命,宁愿死得那个人是我,是我葛贯亭....” 突如其来的呐喊声打破了小缺与狄印的对话,原来是葛胤在睡梦中又梦到了六年前的那痛彻心扉的一夜。 萧音音与狄印紧张地上前扶起被惊醒而失魂落魄的葛胤,他冷汗涔涔,惶恐失落的眼神横扫四周,这才察觉自己方才是在梦中。 “阿印,你怎么来了?”葛胤见到狄印,心中莫名一喜,欣然问道。 狄印凑上前去,哂道:“当然是来看你这个兄弟啊。” “音音小姐、葛旗主,席主有令,让你们快点回到八卦城,今夜老门主临时有急事公布。”匆匆忙忙跑来一名赤乾席弟子禀告道。 剑尊门,乾坤阁。 八席席主皆就坐两排,上首中央位置自然是剑尊门门主萧遗阳。 萧遗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如今逍遥门陷入群龙无首的危机之中,我剑尊门一直以逍遥门马首是瞻,今日提前公布一大人事任免,此外由于近日有逍遥门贵客到,八席会盟的时间延后十日举行,届时有一大喜讯公布。” 青坎席萧雁枳开口问道:“父亲,到底有何人事任免需要让八席连夜聚于乾坤阁呢?难道父亲有了副门主的人选。” 这试探性的反问,不禁让在场其余六席席主的好奇之心更浓了许多,他们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瞪大眼睛。 萧雁麟温然起身,笑道:“哈哈,四哥真会说笑,父亲春秋鼎盛,为何要立副门主辅弼。”说着他扭头将葛胤放在桌上的洊雷剑仔细摩挲,仿佛在对自己随身多年的兵器郑重告别。 捋了捋胡须的萧遗阳敛容道:“黄震席席主萧雁麟另有任命,从即日起辞去黄震席席主之位,新任黄震席席主由赤乾席旗主葛胤继任,葛胤人品贵重、修为精深、又对我剑尊门忠心耿耿,可担大任。各位可有异议?” 沉默许久的萧雁裘终于开口否然道:“儿子以为不妥,葛胤非萧氏后人,按祖规是不能位列前三席席主,况且黄震席所辖之地是黔贵滇三地,大理可是我剑尊门祖荫之地,除非葛胤愿意改姓更祖。” 看来萧雁裘明知自己失去了竞选门主的机会,既然得不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喜爱,不如破罐子破摔,将剑尊门的八席控制在手中,反而稳超胜券。 萧尚奇附和道:“大哥所言有理,若雁麟无暇管理黄震席,不如择萧氏后人委任,尚奇个人觉得可任大哥嫡子萧戊光。” 第四百四十四章 洊雷 “没有错,戊光这几年长进了不少,也算是把橙坤席打理的井井有条,况且我们萧家第三代男儿本就少,早晚都要让他担当重任,早任晚任,不如这个时候。”萧雁枳一直依附于萧雁裘,连忙附和道。 萧尚全正色道:“按理说祖训有云:前三列的席主优选儿子,次选女儿女婿,再择优而选,戊光的能力还不足以担此大任,戊曦虽然心地善良但才干不足、戊筱,也就是筱筱,年纪尚小,音音是出家修行人,三个姑娘都未婚配,自然无夫婿,那唯有任贤。我徒葛胤七年前助莘蓉公主平定大理内乱,在大理国威望极高,人脉颇广。他饱读诗书,有仕途州府官员的经验,绝对是优中之选。” 顿了顿,他迟疑了许久,开口道:“我萧尚全膝下只有一女,如果大家觉得一定要亲疏有别才可委任的话,我愿意将女儿音音嫁于葛胤,这样他就是萧氏半子,就算委任副门主辅弼后任门主,也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特别是葛胤与萧音音,二人对望一眼,最终以葛胤闪烁的神情结束了二人的对视。 葛胤终于明白了在召开此会前,萧雁麟突然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贯亭,无论未来你如何选择,厚德载物和自强不息皆是不可弃,但不可少了一个“震”,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身。人要时常有畏惧之心,怀恐惧之心,不敢懈怠,遇事方能安然自若,这就是洊雷剑的剑意。” 一向儒雅沉稳的萧尚奇不知为何面露恚色,站起身来,极力反对道:“不可,葛胤与我那早逝的女儿两情相悦,仙儿为了救他香消玉殒,如今真的是只听新人笑,未闻旧人哭,葛胤此生此世都不能娶妻,否则我萧尚奇第一个不答应。” 他的言语中无不透着对那逝去的昙花抱不平,尽管萧尚奇对萧虹仙从来都是苛刻无比,可能是因为他心里知道萧虹仙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忽冷忽热,可是多年的感情哪里用只言片语说得清。 这喜怒之间的嗔意或许只有葛胤看得清, 葛胤开始动容,想到了六年前的某一天夜里的场景。 那一夜,大雨滂沱,寒气逼人。 但是雨水的寒意还未及得上心中痛失所爱所带来的寒冷。 洊雷剑被饮醉含恨的青年紧紧握着,他不解地大喝道:“为什么?萧夫子,你为什么要杀我,那天是我挺身相救你呀?” 一个轮椅被轻轻推了出来,冷御臣站在一旁替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打伞,那中年男子面色漠然,嘴角噙笑道:“呵呵,为什么,很简单,是你破坏了我儿戊锋的婚礼,打破了我多年的布局,若不是你,我可能就有机会登上门主之位?葛胤你作为徒儿,难道不该死吗?结果你害死了人家仙儿,她本来能成为未来门主夫人,却为了你,挡在我和你父亲的内外夹击,难道你不该怪你父亲吗?” 大雨如洗扑面盖来,葛胤任由着雨水在他脸庞肆虐,一双充满浓浓恨意的眼眸使劲睁开,却一次次在雨水的冲刷中不停阖眼。 葛胤难以置信道:“不,萧夫子你不是那样的的人,你当年说过,他日习武定要以侠义当头,你又怎么会为了门主之位而违背侠义,机关算尽呢,葛胤一个字都不信,你是否有苦衷?而我爹他与你是否有误会,你告诉葛胤好吗?你当年并没有杀害我母亲?” 萧雁裘狭长的眼睛阴冷森然,狰狞道:“哈哈,其实葛胤,我根本就不是你的萧夫子,我一直在骗你,萧尚全才是你那师傅,当年我与你夫子在流水镇河滩边上打斗,你这孩子出来的不巧,若不是萧尚全护着你,我早就杀了你。后来知道你身上有剑尊剑气剑谱,所以就利用你收你为徒,你该庆幸自己有利用价值才对。” 葛胤惊闻多年真相,颓然跪地,双腿碾压地面积水,令水花四溅。 原来他至始至终都被萧雁裘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真相几乎要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葛胤无比懊悔,连连苦笑道:“呵呵呵.....原来我不敢接近的萧 尚全是我寻了那么多年的萧夫子,原来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父亲决裂,认杀母之人为师,原来我还为了这个人不顾性命的挡住父亲的拼命一击,结果害得自己最爱的女子以魂换命,原来到头来我才是最傻最蠢最笨的那个人。” 葛胤越是这样,萧雁裘越是得意,他森然道:“我算来算去,却算漏了你是悉地番僧叛徒弟子一德与梵音宫李若宜的儿子,真的是失策,若是我知道我定会将你挫骨扬灰。你这孩子口口声声地仁义道德,真是个讽刺,其实你爹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爹一德盗取佛经背叛恩师,他的儿子今天却在我面前说道义,简直可笑。你娘李若宜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梵音宫,这也就算了,她竟然劝说我的妻子若芙离开我,还想帮她逃跑,我自然要替天行道一掌毙了她,你爹抱着你跑得快,不然我决计会让你一家人一起见阎王。” “轰隆”一声雷鸣巨响,闪电划过夜空,照亮萧雁裘狰狞可怕的脸庞,萧雁裘仿佛毫无忌惮,尽情地发泄心中伪装多年的情绪。 一旁看得不免心疼的冷御臣一直抿唇,默然不语。 暴雨如注,淋得葛胤异常清醒,醉意全无,那一股脑的仇怨涌上心头,他大喝道:“狗贼,杀我母亲还敢如此猖狂,我葛胤今日就算造下杀孽又如何?”说着飞身弹起,一把洊雷剑剑尖直扫向萧雁裘眉心。 萧雁裘颇为自信,按住冷御臣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驱动轮椅兀自翻转,形成旋涡状,轻易卸去了葛胤的剑势,他突然出其不意,伸手屈指点中葛胤的手肘,顺势双指化掌狠狠击向葛胤的咯吱窝,打得他胳臂骨折,滑倒躺在雨水泥地里。 一口血喷涌而出,体内两颗乾坤石突然自动开启护住心脉。 萧雁裘因为手脚不便,朝冷御臣使了使眼神,命令道:“御臣从今日起,他不再是你的小师弟,他如今痛失所爱,生不如死,不如你给他个痛快,把他体内乾坤石挖出来,以免糟蹋宝物。” 第四百四十五章 正明 冷御臣悚然一惊,对萧雁裘的手段感到一阵的恶心,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持剑上前,一步一步地靠近葛胤。 心如死灰的葛胤坦然不惧,一心求死的他仿佛只想冷御臣给他一剑,让他结束这无尽轮回的痛苦。 蓦然闭上双眸的葛胤做好了迎接生命终结的准备。 忽然一阵风掠过,一只手掌扣住葛胤的肩膀,葛胤怔然抬首睁眼,看不清楚救他的人是谁,通体黑衣包裹严密,只有一双犀利的眸眼瞥了一眼葛胤。 他出手凌冽迅速,直接一掌打中冷御臣,带着葛胤瞬息间离开了地坤小院。 冷御臣按着胸口的伤势,准备追上去时,只听萧雁裘阻止道:“不必了,来人修为高深,你不是他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救走葛胤的那个黑衣人径自闯入天乾小院,将昏昏沉沉的葛胤亲手交给了萧尚全。 萧尚全好像认出了那个黑衣人,不禁动容道:“尚奇,这算不算第一次违背你雁裘大哥的决定,去救他想杀的人。” 那个黑衣人拉开蒙脸黑罩,竟然是日渐消瘦的萧尚奇,他漠然道:“我只是不想仙儿白死。” 时光荏苒,六年的时间足以让萧尚奇看清萧虹仙这个女儿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的份量,多年来他对葛胤心怀怨恨,是因为他嫉恨葛胤拥有女儿的真心付出,但在葛胤有危险时,他总会出手相救,许是他不甘心自己女儿要守护的男子就这样被人伤害,冥冥之中他学会了替女儿去守护葛胤。 不管过了多久,葛胤依然迷迷糊糊记得那个黑衣人的身影与话语,从那一刻开始,他和这个孤独的中年男人有了共同的忧愁与依恋,那就是萧虹仙。 自那以后,萧虹仙的父亲便是他的父亲,而萧虹仙的爱人也是他父亲要爱护的人。 思绪切换到如今的萧尚奇身上,这个倔强而儒雅、情深而爱重的孤独男人因为丧女而两鬓斑白,蓄着的山羊胡须,夹杂着白须,眸眼深凹下去,仿佛比之六年前清瘦了不少,而他今年仅仅只有六十六岁。 是什么勇气将葛胤推了出来,葛胤站在正中央,倨傲道:“多谢萧夫子好意,葛胤的心早已随仙儿走了,此生此世永不娶妻。” 萧尚全闻言不禁微微一叹,他含着心疼的目光柔和地望了自己女儿一眼,萧音音灿然一笑,对着自己释然摇首,仿佛父女俩达成了某种协定。 葛胤这般当众表明决心,反而让在场喜欢萧虹仙的叔伯长辈们感到动容与支持。 萧遗阳老目莫名一红,好像是哪里的沙子吹进了眼眶似得,他轻抬起脑袋,不停地与眼眶里的泪水做掉与不掉的斗争。 孟秦飞突然起身,打破这莫名伤感的局面,恻然道:“秦飞觉得葛胤可担黄震席席主之位,门主,我剑尊门需要第三代的新鲜力量撑起一片天,如今净火魔教高举复辟大旗,正是我正道乾坤生死存亡之际,希望各位能够放下祖规,广纳贤才,为我剑尊门光大效力。” 一声慷慨豪迈之语倒是让萧雁裘等人缄默不语,因为毕竟在场所有人对葛胤的仇怨最深的还是孟秦飞,夺妻之恨大如天,孟秦飞本就不是不明就理之人自然会在关键时刻说句公道话。 萧遗阳畅快一笑道:“哈哈,好,那即日起葛胤任黄震席席主,不日回大理辖地就任。” 手持黄震席席令与洊雷剑的萧雁麟郑而重之地走到葛胤面前,将席令与洊雷剑交到葛胤手中,语重心长道:“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身。希望葛席主能够延续君子德风,还 我黄震席一片昌隆景象。” 葛胤欣然掀袂跪地,接过席令与洊雷剑,如蒙敕令道:“葛胤定不负众望。” ※※※ 大理国都城,黄震席辖地洊雷客栈。 “阿印,其实你不必随我来大理,多陪陪戊曦师妹不是很好吗?”葛胤坐在书桌旁认真查阅黄震席近一年的买卖账簿,开口问道。 狄印坐在一旁,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梅子,一边咀嚼一边道:“如今你是一席之主,升官发财,作为兄弟自然要在一边沾沾光嘛,再说人家萧音音不是也不放心你,但是自己又走不开,这不,也让她的妖族朋友也跟来了吗?”说着指了指门外倚栏背坐的窈窕女子。 葛胤闻言不由轻轻一叹,忖道:“音音师姐对我很好,如今我与萧夫子相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但她还是把我当成十年前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年葛贯亭。” 狄印狡黠坏笑道:“嘿嘿,我看她不止把你当成师弟,她对你的感情倒是有那么共结连理、比翼双飞的味道。” 葛胤哭笑不得,反而喟叹道:“哎,别拿我打趣了,仙儿走了,我此生与情爱无缘。” 狄印心知葛胤心性,不愿强迫于他,为了让他心情愉悦,有意转移话题道:“别这么想,萧诸葛要是活着也不想你如此,生死无常,长路漫漫,你总要寻一人共度余生嘛,既然你对萧大美人不感兴趣,那个大理国莘蓉公主呢,你如今是黄震席席主,许是与之有缘,刚刚好分配到此地。” 这文绉绉的话语被狄印说出口着实滑稽可笑,葛胤一扫心中阴霾,不禁揶揄道:“看来你为了迎娶戊曦师妹,这些年喝了不少墨水呀。” 正中下怀的狄印颔首道:“是啊,剑尊门乃江湖名门,若要让你们门主将孙女嫁给我这个胸无一点墨的混小子还真是不可能,不过我师傅七日后就会抵达剑尊门八卦城,到时候顺便让我师傅为我上门提亲,我存了八年的聘礼已经都准备好啦。” “席主,大理皇帝陛下銮驾就在客栈门口,陛下的总管大臣刀大人让您出来接驾。”火急火燎的黄震席弟子忙不迭地冲了进来,作揖禀告道。 正当葛胤与狄印从书房走到大厅的路上时,一群宫女内侍并列两排,其走在最中间气宇轩昂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到葛胤面前,他身着金黄色且绣满花纹的圆领大袖长袍,甚是雍容华贵。 葛胤不禁骇然道:“正明小王爷......” 站在那皇袍青年身侧的一位腿有残疾、靠着拐柄撑住平衡,他肃然道:“大胆葛胤,竟然敢直言陛下名讳。” 段正明并未动怒,摇首道:“仁崇叔无碍,葛胤大哥曾经对朕有教诲之恩,称朕的名讳又有何不可?”说着对葛胤温然道:“葛胤大哥,故友到访,可有美酒一饮?” 狄印见段正明贵为一国之君却毫无架子,不由心生好感替葛胤开口吆喝道:“来人哪,大理皇帝陛下光临洊雷客栈,赶紧让厨子准备一桌好酒好菜。” 叙酒酒宴只有段正明与葛胤、狄印以及重回大理的萧筱,至于小缺不宜饮酒,自然与刀崇仁等人守在门外。 “筱筱都长成大姑娘啦,真的很欣慰,若高乔姐姐还活着肯定会为你感到高兴。”段正明注视着萧筱,不由感慨道。 在萧筱的儿时记忆里,段正明一直是沉稳寡语的大哥哥,两人相差整整十岁, 如今的段正明也是二十四岁的青年人,多年不见感情稍有些生疏,萧筱盈盈一笑道:“正明哥哥你如今是大理掌权人,希望你能够超过伯伯,还有.....”一想到曾经给过她片刻父爱的段廉礼,不由黯然道:“还有那个段廉礼,让大理百姓安居乐业。” 小小年纪讲出如斯话语,倒是让段正明有些意外,他话语中透着难得的温情道:“会的,筱筱大理以后还是你的家,你还是我大理国的筱筱郡主....欢迎常回来。” 萧筱会心一笑,重重点头,仿佛一句温暖话语化解多年不见的生疏与隔阂。 段正明见葛胤一直沉默不语,像是疑虑重重的模样,不禁开口道:“葛胤大哥,朕知道你肯定好奇为何朕会继位,六年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寿辉因七年前误杀亲父段廉礼而日夜心神恍惚,忐忑不安,患了严重的癔病,在五年前的某一天,天象发生异变,日月交晦,星辰昼见,他说这是因为自己弑杀亲父,违背天道,苍天给予他警示,如果他不退位出家赎罪的话,上天会降下惊雷要取他的性命。” 葛胤思忖这话中之语,不禁否然道:“这简直是虚妄之语,危言耸听啊。看来寿辉的癔病真的很严重。” 段正明颔首道:“葛胤大哥所言甚是,虽为虚妄之语,寿辉确实不愿意久坐皇位,毕竟他精神恍惚难以正常理政,那一年来所有政事交于高家父子裁决,他形如傀儡。”说到高家父子之时,不禁瞥了一眼萧筱。 萧筱何其聪颖,明白其中意思,坦然道:“正明哥哥不必在意,虽然他们是我的外公与舅父,若他们有错,萧筱绝对是大义灭亲。” 段正明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葛胤看出来段正明这些年执政不易,受到高家父子许多掣肘,连说句话都这般谨言慎行。 “寿辉膝下无子,所以禅位于正明,此时的大理朝堂已经不再是皇伯父当年帝君为政的情景,可以说正明算是当了整整五年的傀儡皇帝,可又能如何,只要他父子俩愿意造福百姓,正明愿意牺牲小我。”段正明打开话匣子,道出心中不快,反而一身轻松。 葛胤按住段正明的肩头,鼓励道:“若陛下能做到政策归仁,恪尚俭素,百姓自然拥戴你,民心所向,就算高氏父子有篡位野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民心的。” 段正明重重颔首,寒暄道:“葛胤大哥所言说到正明心坎里去了,听闻你在剑尊门升为一席之主,正巧大理也是你一席之地,看来你与大理甚是有缘,以后一定要常常与正明把酒言欢,犹如当年初识那样。” 葛胤想到十年前初见彬彬有礼的段正明时,甚是万万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段正明竟然挑起江山重担,他感慨道:“是啊,葛胤此行最为震惊的消息,还是陛下,没想到大理国国君还是传到陛下手中,当年陛下年纪虽小,却稳重宽仁,有君王风范,你莘蓉姐姐还一直希望你代替寿辉为君,毕竟寿辉的性子太过孩子气。” 说到莘蓉公主,段正明竟然低首黯然不语,仿佛有一件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正当段正明要开口道出烦忧之事时,一位十七岁的华服少年有恃无恐地冲了进来,拦不住的内侍连忙跟着身后喊道:“正淳王爷........陛下在与故友小聚....请容小的通禀。” 段正淳长成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只是眉宇间凝着惆怅之意,还未开口,却被段正明肃然训道:“正淳你如今是镇南亲王,怎可如此毛躁,今日皇兄.....” 急不可耐的段正淳截口道:“皇兄,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那么多劳什子规矩,你知道吗,今日申时一刻,蓉儿姐姐就要剃度出家了。” 众人闻言骇然起身,尤其是葛胤清俊的脸庞满是不解与惊讶,手中杯盏倏然坠地,他惴惴不安道:“蓉儿,到底是何事让你甘愿逃离红尘?” 第四百四十六章 削发 大理国,崇圣寺。 “公主,你真的想好了削发为尼,此生断绝红尘之事吗?”一位身着木兰色袈裟僧袍、耳垂饱满的金眉老和尚手持剪刀,正色道。 虔诚跪在蒲团上的柔雅女子相貌纯洁美丽,一袭海清衣袍衬着一头乌黑长发,素雅中平添了楚楚动人的韵味。 她清眸闪过一丝坚毅,斩钉截铁道:“是,波耶方丈动手吧。” 波耶大师老目微阖,口诵佛号:“阿弥陀佛。”说罢,他手持剪刀缓缓向着莘蓉公主秀发夹去。 莘蓉公主坦然阖上清眸,但却不知为何双眸眼角悄然滚落无助的泪珠,仿佛是对自己最不舍的想念做一场郑重的离别。 正当波耶大师准备剪下那一刀时,一抹猩红身影掠过,身影中翻掌一出, 卐字金光大涨,叠影佛手在与波耶过招之后,瞬息间打落波耶手中剪刀。 波耶还未看清来者面容,只觉他浑身绽放着金光甚是刺眼,但与之过招数下后,终于摸清来者路数,不禁惊叹道:“「大智菩提璎珞藏」....” 话音一落,那金光里伸出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那手臂皮肤粗糙却有着健美的肌肉纹理,化拳成掌冷不防落到莘蓉公主香肩上,用力箍住准备将自己的猎物带走时,被波耶洞悉。 波耶老目精光四射,袖袍一荡,一掌拍向挟持公主的猩红身影,许是因为动作放缓,那猩红身影渐渐现出清晰面容,呐呐道:“独龙尊者。” 这是一位独眼和尚,脖颈环挂着颗粒饱满的佛珠串子,他目视波耶,嘴角凝着噙笑,徐徐推掌而出,迎上波耶大师那沛然有力的掌势,森然道:“波耶多年不见,你是拦不住老衲。” 双掌相抵,两股华光内劲沿着掌边四溢,须臾间高下立判,卐字佛手透掌而出,强劲地顺着波耶掌心透去。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换源神器app】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波耶自感不敌,充满褶皱的老脸显出酱红吃力之色,一条血线顺着他唇形沁出,流到稀疏的胡子上,混着血液胡子越发的黏连起来。 “师兄.... .” 波耶身后的两名老和尚见自己方丈师兄不敌独龙尊者,见波耶与之对掌受了很重的内伤,不由异口同声道。 两人惊呼之余,亦然齐齐左右截掌,想要将被独龙尊者擒住的莘蓉公主救出。 一名青年和尚上前扶住受了内伤的波耶大师,急唤道:“师傅....” 波耶按住胸脯,定了定体内翻涌的血气,强颜欢笑道:“无碍...观世快紧闭殿门,不要让独龙尊者逃了。.” 可惜独龙尊者与波罗、波密两人从殿内斗法斗到殿外,让人震惊的是独龙尊者一手擒住莘蓉公主,一手与二人过招,仅凭单手却不落人下风之态。 这时六名手持木棍的武僧轮棍凿向独龙尊者,独龙尊者在分身乏术之下,竟然用一呼一吸间的吐纳法,将鼻孔的气息变成了一股金色光流,光流无声无息,且透明无形,凡人肉眼难以察觉。 无形的光流形成无数根手指纷纷嵌住武僧凿来的木棍,六根木棍瞬间被这金色光流所幻化之物牵引抽离,他竟然可以以意念控制吐纳出的气息光流让有形的木棍眨眼间变成吐出蛇信的狰狞金蛇,受到他的指挥,掉转方向,直扑六名武僧面门。 波罗与波密见状大骇,互望对方一眼,齐声唤道:“他竟然练成了「大智菩提璎珞藏」的空相卷。” 正当二人分神之际,独龙尊者嘚瑟一笑,阴鸷道:“老衲早已练成菩提、空相、璎珞三卷,既然你们一直不愿交出第四卷,那就只能受死。” 话音方落,独龙尊者分别从喉间、眼眸里、耳孔内汩汩钻出金色气体,这气体仍旧无色无形,正验证了佛家空相一次,气体在凌空脱颖成两只巨龙猛烈地撞向波罗与波密二人。 波耶突然弹身而起,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他将波罗与波密两人推开,双掌无畏一伸,掌心浮起赤色华光借势迎上独龙尊者的巨龙禅力。 “轰隆”一声巨响。 巨龙禅力沛然莫御使波耶尽受,波耶衣袍猎猎扬起,口吐血莲在空中散漫成雾气,他的胸口突然亮起赤色石状光晕,仿佛在为心脉尽断的波耶续上绵薄力量。 独龙尊者漠然道: “你们转告段正明,若要莘蓉公主的性命,今夜子时到苍山普陀崖上,否则别怪老衲又造杀孽。” “何必多此一举,朕段正明在此,尊者有何要求快快提出,不要为难朕的皇姐。”段正明与葛胤等人突然从门廊冲来,他们身后有一位身披铠甲的玄衣男子,他身材高瘦、相貌奇伟,手持一把通体幽蓝之剑,带领着一群训练有素的神策军将士将大殿外的广场阶梯围得水泄不通。 独龙尊者丝毫没有忌惮之意,正色道:“好,快人快语,老衲此次到访就是要你大理交出恩师悉地高僧当年暂存崇圣寺的「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一卷、第二卷。” 看来独龙尊者故意让大理皇帝对崇圣寺施压,还未等段正明开口时,葛胤挺身而出,解释道:“这位前辈,实不相瞒令师的「大智菩提璎珞藏」其中的第二卷早在多年前被该师弟一德盗走,而第一卷....”他说到此处,似有忌惮,眼神不经意间瞥向波罗与波密等人。 波罗与波密正在为波耶输入源源不断的内力续命,波罗读懂了波耶的眼神,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其将这个崇圣寺的秘密宣之于口。 葛胤有了他们的默许后,反而瞬间拥有坦率直言的胆量,道:“第一卷在我手中,若是前辈答应放了莘蓉公主,并从此以后不再找崇圣寺的麻烦,第一卷经书葛胤定原物归还。” 受擒的莘蓉公主本来心如止水,可当再次见到六年未见的葛胤,心口不由一甜,灿然一笑,那绽放在嘴角的笑容仿佛在有生之年看到了最不敢见又最想见的那个人,于愿足矣。 独龙尊者独眼瞳孔微微一缩,敛容道:“葛胤?你爹是葛贤德,是那个背叛师傅,还俗娶妻生子的一德?” 葛胤眉宇间闪过犹豫之色,耳边竟是对他父亲的切切私语声,他咽了一口唾沫,调整思绪,坦然道:“对,我父亲罪孽滔天,其子葛胤甘愿承受,只是前辈如此为难一名女子,也非君子所为。” 独龙尊者神情掠过刮目惊诧之色,频频颔首道:“好小子,你爹道貌岸然,倒是有个敢作敢当的儿子,既然你愿意允诺交出第一卷经书,那老衲自然愿意不再为难公主。”说着单掌一收,松开了莘蓉公主香肩。 葛胤果不其然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册,书册封面写着梵文字样,他举起书册缓缓走向面朝自己的莘蓉公主。 第四百四十七章 逆鳞 两两相望的男女,他们之间拥有着多年的情谊,而此刻即便在岁月的消磨下,仍然不忘初心地以纯澈无染的眸光相互对视。 儿时初逢的场景涌上心头。 当年拥有童心的两个孩子因桐心结下了不解之缘。 七年之后,大理崇圣寺,他们再次相逢,弥勒殿的挟持到小院内共赏海棠、同游洱海。 又一个三年,大宋相逢,他朝堂拒婚,她挺身相护。 她为了他间接酿成了上德内乱、父薨弟散,他为了她四处奔走,恢复旧河山。 此刻,他们已经是二十六、二十七岁的青年人,理性的沉稳铸就了他们超乎情爱的关系,也发酵出最纯真的友谊。 葛胤伸手将莘蓉公主往自己身后一拉,一手把书册向着独龙尊者用力一抛。 “蓉儿.....你没事吧。” 他回过身来,关切的神情在莘蓉公主身上静静打量,柔声道。 莘蓉公主低下螓首,轻抿唇瓣,缓缓摇首,那羞涩之态仿佛拂晓后的海棠,汲取一夜露水的养分,露出含珠欲滴的娇容。 独龙尊者接住抛来的书册,粗略翻开一下,大悦道:“好好,那老衲告辞。”说着凌空一旋,化为金光直没天际。 葛胤第一时间跑到波耶面前,单膝跪地,安慰道:“波耶神僧不必担心,那经书是假的,是葛胤用梵文译出的另一本混淆视听经书,里面错漏百出,若不细看察觉不出,那独龙尊者看是梵文自然不会心存疑心,即便习得第一卷,他也不会修习此经书,那经书对他自然是束之高阁的圣物罢了。”说罢,他双手握住波耶的两只手腕,向着他体内输入黄蓝之色的乾坤灵力。 面色惨白的波耶欣慰一笑,微微阖目,接受着他们的灵力疗伤。 葛胤隐隐感觉自己的黄蓝乾坤灵力在汇入波耶体内时被他体内的某种力量吸引,仿佛前世的冤家无意间相遇,不断在磨合在交融。 “赤色乾坤石?” 突然,波耶胸口绽放出赤色华光,那印现而出的石块模样,正是乾坤石。 葛胤吃惊一喝,想到十年前为了寻乾坤石来到崇圣寺,冥冥之中感应到乾坤石,一直认为乾坤石藏在弥勒殿。 他不禁回想起十年前时,自己在弥勒殿面见三位神僧的场景。 “晚辈剑尊门橙坤席弟子葛贯亭....” “葛施主不必多礼,老衲法号波耶,是这崇圣寺的住持,听两位师弟说起你会梵文,那这些时日便要辛苦施主了。”波耶神僧双手合十,微阖老目,低沉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波耶神僧不必客气,这也是贯亭的佛缘,贯亭心中欢喜着呢,未觉辛苦。”当说完这段话的葛贯亭心脏莫名加速狂跳,他端详着望着波耶,感觉体内的两颗乾坤石仿佛要在体内炸开一般,瞬间涌入气海。 他强忍住自己痛苦的神色,假装镇定,作揖道:“那晚辈先回房休息了。”说着缓缓走出殿外,掩上门后,瞬间扑靠在大圆柱子 上,重重的喘息,他在原地打坐,开始运气凝神,压制住在体内失控爆棚的乾坤灵力,心中疑惑道:“乾坤石之间互有感应,才会如此,莫非那殿内有乾坤石?” 联想到今日在波耶神僧身上发生的场景,葛胤终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千辛万苦要寻找的乾坤石一直在波耶体内,所以每每见到波耶神僧,那乾坤石之间的感应就会变得越发强烈。 波耶身受重伤,陷入半昏半醒状态,但是他听到葛胤发现了自己这个秘密后,兀自伸手紧抓葛胤手腕不放,但是没有气力向他解释,嘴里嘟囔几句,唯有作罢。 一旁的波耶大弟子观世深谙令师心意,解释道:“葛施主,实不相瞒,家师体内之物确实乃剑尊门失散百年的宝物赤色「乾坤石」,家师曾告诉观世,他幼时多病,其父母偶然从苍山所得,被一位来自南疆普什宗道人用利器分为百余块吞咽服用,得以延长寿命,乾坤石受各大门派所觊觎,所以此事从不外传,今日乾坤石在家师性命垂危之际又受到施主乾坤石之间的感应,所以....” 萧筱不知从哪里窜出,惊讶道:“葛胤哥哥,方丈体内的乾坤石倒是与萧戊光那坏哥哥一样,都是因为幼时身体虚弱,用其强身驱病,延年益寿。” 波耶用尽气力,开口道:“赤色乾坤石,若老衲不幸离世,相赠葛施主.....以免落入歹人手中.....” 葛胤见波耶如此信任自己,竟然做好了临终托付乾坤石的打算,不由一黯,否然道:“方丈说笑了,您要撑下去,我们大家都会拼命救你的。”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换源神器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此话一出,众人推掌向着波耶输送灵力,可是却仿佛泥牛入海一样不起任何作用。 眼看着波耶越来越虚弱,波罗与波密终究放弃了输送灵力,异常冷静地阖目,手中搓着佛珠,口中默诵着经文。 葛胤见状,心口莫名一凉,睁大星眸,缓缓将抵在波耶胸口的手掌撤了回来,无助的眼神到处打量四周。 “崇圣寺住持之位波罗师弟暂任,等观世年满四十,再由他接手。”波耶的精神却突然变得很好,用柔和的声音讲了一句话,俨然有一种回光返照的状态。 波罗与波密终止诵经,不约而同颔首道:“师弟遵令。” 观自、观心等观字辈弟子用蒲团拼成一张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波耶平躺在蒲团中央,他们纷纷围着波耶身躯兀自打坐默念经文。 此起彼伏的诵经之声在殿内响起,莘蓉公主、段正明、余登、萧筱、狄印等人的心突然静下来了,整个大殿在诵经之声下营造出肃穆悲悯的氛围。 慢慢地,波耶体内的赤色乾坤石瞬间黯淡下来了,好像本来飘浮在人生之河中某一掌生命之灯熄灭了。 油尽灯枯的波耶永远的闭上老目,他的面容祥和与慈悲,令人望之肃然起敬。 崇圣寺的诵经之声自此开始,日日夜夜的回荡在整个寺内,好像在为逝去的人超度往生。 僻静的小院子里,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蓉儿姐姐,你为什么好端端地出家.....”萧筱疑惑地问着莘蓉公主。 莘蓉公主细细看着萧筱许久,终于认出了女大十八变的萧筱,欣然道:“你是....筱筱.....六年 不见都成大姑娘嘛....” “可不是嘛,连我这个做舅父的都认不出来了?筱筱,我是你舅父高升泰,你可记得?”年近四旬的华服男子兀自入内,他上唇长着小胡子,给他英气的面庞平添了些许沉稳。 葛胤深知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是今非昔比的高升泰,他如今贵为大理国仅次于其父高智升的第二大权臣,权柄熏天,逆鳞难测,令葛胤不禁走到莘蓉公主面前,有意护之。 萧筱想到儿时与舅父高升泰的嬉闹回忆,放下戒备,扑到高升泰怀里,心喜道:“舅父,筱筱好想你呀。” 段正明对高升泰未将自己放在眼里的举动不以为意,兀自走到莘蓉公主面前,恻然道:“蓉儿姐姐,你不能出家,延智还下落不明....” 这话语中隐透深意,竟让段莘蓉娇躯莫名一颤,清眸含着一丝恨意瞥向段正明,这种神情落到葛胤眼里,让他大为震惊与好奇。 “皇帝陛下,寿辉都可以在崇圣寺出家,为何我段莘蓉不行,若是我出家了陛下大可对外宣布,我莘蓉与寿辉一样,因神智错乱、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自感愧对大理皇室,请愿出家为大理臣民祈福。”段莘蓉目不相视,漠然道。 此言一出,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令葛胤一脸迷茫。 段正明难掩尴尬之色,眼含愧色,愧疚道:“蓉儿姐姐,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可能我们永远都回不到以前的时候,但是如今已成定局,正明会做个好皇帝,希望姐姐可以理解正明的苦心。” 谁知段莘蓉浑然不愿意接受段正明给自己的台阶,冷笑道:“苦心?是皇室后人的逆鳞吧,坐上那皇位的人都有不可触碰的逆鳞,父皇的逆鳞是皇权,皇叔的逆鳞是荣耀,陛下的逆鳞就是复仇吧,寿辉与你何辜,你一手将他推向了杀父悔恨的深渊里,又夺了他的皇位。” 段正明不敢正视段莘蓉,深吸一口气,负手于背,扬起头颅,白净的脸庞瞬间阴沉下来,漠然道:“来人哪,莘蓉公主自从延智先太子失踪多年,思弟成疾,看破红尘,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送公主回禅房清修,这段时间崇圣寺怪事连连,刺客甚多,神策军们务必彻夜保护公主,若有差池者,朕定斩不赦。” 葛胤即便不清楚这姐弟二人到底有多深的矛盾,但是他永远会站在段莘蓉一边,挺身相护于她,他拨出宝剑,阻止道:“正明你这么做是要幽禁公主,她可是最信任你的姐姐。”他见段正明背对与他,身躯巍然不动,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与举动,心中莫名一寒,凛然道:“我不管大理如今谁为君王,总之,谁敢动公主分毫,我葛胤定让他有来无回?” 段莘蓉见葛胤如此相待,心中甚是感激,握住葛胤手臂,感激道:“葛胤哥哥你有心了,出家是我所愿,哎,我与正明之事一时难以说清,你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葛胤紧蹙剑眉,犹豫道:“可是....” 突然从段正明那儿传来命令吼声,打断了葛胤的话语:“朕最后重复一次,神策军保护公主,若有差池,朕定斩不赦。” 余登也是一脸茫然,目视那背对众人、令人感到无比陌生、让人不禁悚然害怕的青年君王段正明。 曾经彬彬有礼、仁爱无害的少年如今成了一位喜怒不形于色、手握生杀大权、杀伐决断的冷傲君王,不得让任何人触碰自己的逆鳞。 第四百四十八章 志坚 是夜,僻静禅房院落外重兵把守,禅房中的淡雅却又孤寂的女子独自坐在蒲团上打坐,纤手转动佛珠、阖目默诵经文,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与外界交流。 葛胤一直守在旁边,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淡雅女子心事重重,与当年认识的那坚强乐观的段莘蓉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可以改变一个人积极的心态,他的疑惑越来越浓,令葛胤忍不住开口问道:“蓉儿?你和正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恨他,要知道当年你皇叔父段廉礼杀害你父皇,你都可以为了大局和大义一笑泯恩仇....” 她手中的佛珠悄然断开,一颗颗佛珠抖落在地上。 蓦然张开清眸的段莘蓉神情异常凝重,她截口道:“不,我父皇不是皇叔父段廉礼杀得,是段正明。” 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质疑,这一句话对葛胤而言仿若晴天霹雳,他脑子一片混乱,嗡嗡作响。 惊骇不已的葛胤张了张口,迟疑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段莘蓉异常冷静,坦白道:“是延智告诉我的,他还活着,当年他亲眼看到是正明对父皇下毒手,可是他因为来见我,被正明撞见,如今囚于宫中。” 随着段莘蓉的叙述,两人的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 崇圣寺,段寿辉所住的禅房内。 “蓉儿姐姐....寿辉昨夜梦见父王,父王掐死我的母亲,我为了救母亲就一刀将他杀死,可是一醒来怎么成了我为了救段筱筱那臭丫头,还梦见自己当了皇帝.....”剃成光头、身着僧袍的段寿辉瞪大了眼睛,精神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癫狂,他一惊一乍道:“哦对了,是高升泰在背后推了我一下,我没有想过杀我爹的,结果一刀就捅了进去,后来我就做了一个很长的春秋梦,梦到高升泰当了鄯阐侯。那个高升泰叫我出家,不出家的话,爹就会找我索命,所以我不想一个人生活在那个皇宫里了,我把皇位传给了正明。” 段莘蓉见段寿辉神情恍惚,一脸狼狈的模样,开始心疼他,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不管梦里是谁害你杀了皇叔,都是南柯一梦,如今你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天天在崇圣寺里无忧无虑的。” 闻言一喜的段寿辉频频颔首,附和道:“对,蓉儿姐你说得对,我再也不要在梦里批奏折了,反正高升泰喜欢,就让他批吧,正明比我聪明,让他当皇帝去吧,反正正明是大伯父的长子,本来皇位就是他的。 ”说着,面透恐惧之色,道:“可在这崇圣寺更可怕,会见到鬼,我前几天看到有一个人贴在窗口看我,简直就是鬼呀,还说自己是延智,吓死我了。”说着指了指窗棂。 此刻窗棂露出一张极其丑陋脸庞、犹如妖魔一般,吓得段寿辉躲进被窝里,浑身颤抖,叫道:“鬼......延智的鬼魂来了.....” 段莘蓉见状也循目望去,那窗棂的如鬼魅的头颅一眨眼就消失了,匪夷所思的她竟然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兀自夺门而出,追了上去。 因为她坚信那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庞,眉宇间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延智.....” 紧追不舍的段莘蓉追赶着那抹身影,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听到呼唤声的背影突然停了下来,那青年二十岁左右,一身素黑劲装,头发披散流苏垂下,由于右腿有残疾,所以跑不快,但是轻功极好。 眼看着自己很快在一个拐角的工夫就可以甩开身后的段莘蓉时,他竟然被那声呼唤停住了步子。 段莘蓉见状欣然一喜,清眸充盈着期盼的光泽,恻然道:“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要躲避阿姐,这么多年阿姐从来没有放弃寻你,因为阿姐相信我的弟弟还活着。” 素黑青年身躯微微一颤,蓦然转身,露出一张长满黑色结痂的脸,样子丑陋无比,但他的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他张了张口,道:“阿姐,延智落得如此田地,没脸见你。” 原来这青年就是失踪七八年的段延智,段莘蓉激动地冲上前,将段延智揽入怀里,喜极而泣道:“傻弟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阿姐的弟弟,永远不会变。” 重逢的姐弟俩坐在回廊边上,互诉这几年的境遇。 “延智,那年杨义贞带叛兵入宫时,你去哪里了?”段莘蓉不禁开口问道。 段延智讲述道:“阿姐,我当时躲在了御花园密道里,那该死的杨义贞竟然朝御花园放火,想烧死我,害得我的脸被火焰灼烧,后来顺着密道口一直逃,总算逃出皇宫。结果在宫外遇到杨义贞的追兵,一路跑,不慎从山坡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算是躲过了追兵,结果遇到了一个蒙面人,帮我抓入一个密牢里,天天毒打我。”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恨恨道:“他好狠的心,把毒蝎子塞我口中,弄破我嗓子,烧伤的脸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但是他竟然用刀朝我脸上起泡的伤口刮,还撒上毒药粉,把我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我的脸就是被他彻底毁的,我以为他是 段廉礼派来的,所以一直逼问我玉玺的下落。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我被一个老前辈救了出来,他对我极好,教我习武,他告诉我只有习武自强才能报仇,我的腿伤被那个蒙面人拖延,落下个残疾,所以我的师傅为我取名志坚,让我隐姓埋名,刻苦习武。” 他的声音甚是沙哑,好像被人弄坏了嗓子才导致如此,眼眶里充满着浓浓的仇恨,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让段莘蓉感到惋惜与心疼,她动容道:“这个人到底与我段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如此虐待你,你那时候才十三岁呀。” 段延智双手握拳,满脸铁青,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燃起,愠道:“阿姐,这个人的身份我在三年前才发现,他是段正明的狗腿子刀仁崇,他的右腿是父皇弄断的,他的眼神我至死都记得。” 震惊无比的段莘蓉瞠目结舌,掩口惊呼道:“不可能,刀仁崇为何会这么做,正明如今是大理国君.....” 段延智面容难掩暴虐之色,狰狞冷笑道:“呵呵,不,阿姐你被骗了,段正明才是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他精心谋划杀死父皇,为了就是替他父王段廉正报仇,夺取皇位,我当时就躲在清心殿里目睹了一切,他扮成皇伯父的模样去吓唬因为神智错乱的父皇,结果被父皇看穿,在最关键时刻竟然用「乾坤八卦神诀」致命一击,而父皇之所以变成如此,是因为假的「乾坤八卦神诀」,导致父皇经脉逆行,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皇叔段廉礼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发狂想要杀害筱筱,结果被寿辉误杀....” 随着段延智的回顾,段莘蓉的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 大理皇宫,清心殿内。 “谁.....” 段廉义在盘腿凝神修习内息时,灵敏的耳朵听到了脆响声,等他陡然张开高度警张的双眸。 一位青年男子突然出现,他漠然道:“呵呵,二弟,竟然连大哥都记不得了吗?” 段廉义颓然瘫靠在墙上,悚然一惊,呐呐道:“大哥,你是鬼还是人.......” 阴暗处站着段廉正模样的神秘人冷哼道:“哼,鬼又如何,人又怎样?八年前,若不是你在我战马上做手脚,我怎么可能在征讨叛贼时摔下马,被叛贼暗算,惨遭斩杀。” 段廉义露出心惧胆寒之色,踉跄后退,神色慌张解释道:“大哥,你误会了,都是廉礼做的,我只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更不愿父皇的江山落到他的手里,我才出手夺你皇位的,他叫我在你马上做手脚,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战马,可是.....” 第四百四十九章 复仇 段廉义突然胸口发闷,印堂一青一紫,两额青筋凸起,完全没有前一刻的慌张惧怕之色,反露出狰狞之色,癫狂一笑道:“哈哈哈,对,是我和廉礼一起夺你皇位的,谁叫父皇偏爱你,自你十八岁就立你为储君,他正眼都未瞧过我们,我们只是想个公平的法子去争夺储位罢了。段廉正你命里该绝又怨得了谁?” 谁知道那个段廉正突然发难,双指亮起两抹细长如针的剑气朝着段廉义胸口一捅,眼含杀意的段廉正又是愤怒挥了两次,胸口此次多出了六道细微深长的血口,正汩汩地流淌着血珠。 段廉义闷哼一声,脸色酱紫,踉跄后退,这时眼前的段廉正撕开了一抹薄薄的人皮,露出了真容,他指着那少年,错愕道:“正明....怎么会是你?” 一改以往温润和善模样的段正明露出邪魅一笑,指责道:“段廉义,想不到吧,无诏进宫,全是蓉儿姐姐救人心切,借我令牌入宫。今日我要为我父王报仇,要你血债血偿。” 恍然大悟的段廉义质问道:“原来你躬身谦让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一直以来都是在做戏,把「乾坤八卦神诀」献给我,想必也是个圈套吧。”说着暗运体内灵力,才发现自己体内的奇经八脉乱如麻,刚想出手对付段正明时,胸脯一阵刺痛,充沛灵力倒冲入天灵盖,头脑感到强烈的涨麻感,他一声癫狂吼叫道:“啊......” 皇冠被自己打落,一头束发披散落下,一双瞪圆瞳孔血红一片,他突然朝段正明扑去,结果打翻了烛火,烛火点燃帷帐,迅速燃起熊熊火焰。 段正明见段廉义如此癫狂之状,不禁冷冷一笑,道:“段廉义,我献给你的「乾坤八卦神诀」,后半部分口诀全是错乱的,难怪你会走火入魔。哎自作孽不可活,搞定你之后,接下来我会向段廉礼索命。”说着一步一步走向段廉义,摊手道:“交出国玺吧,那本来就是我父王之物,今日你要物归原主。” 躲在角落的段延智故意发出动静吸引段正明的注意力,段正明果然中计,神色慌张地望向暗处,吼道:“谁......” 一段话结束了段延智的回顾,也让难以置信的段莘蓉久久未走出这晴天霹雳的阴霾中。 段延智继续说道:“段正明的修为不可小觑,他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他是芏教唐义林最小的徒弟,我想那唐义林是想借段正明获得大理国政权。” 惊闻真相的段莘蓉脑子一片空白,嘀嘀咕咕地念着:“正明是为了皇伯父报仇....是父 皇害死皇伯父....大理的叛乱根据就是一个阴谋,是他立功得民心的圈套.....” “为什么延智你要看到这一切?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蓉儿姐姐,虽然我痛恨虚伪的二皇叔三皇叔,但是我段正明是真心相待你姐弟两人的。”段正明与刀仁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段正明身着华服,眼含泪光,怅然道。 段莘蓉闻言悚然护在段延智身前,段正明的一句话证实了一切的真相。双唇止不住颤抖的段莘蓉质问道:“正明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尽管这个答案心知肚明,但是段莘蓉还是想亲口听到她最看重的弟弟段正明解释,段正明沉默良久,突然抬头温然一笑道:“蓉儿姐姐,若是你的父皇被自己的亲兄弟谋害惨死,你会怎么做?我们原本是至亲的姐弟,是二皇叔和三皇叔的自私让我们走向了一条分叉路。父王死后,我和正淳还很小很小,全靠刀仁崇照顾我们,仁崇的右腿是二皇叔弄瘸的,我们离开京城,躲在南境卧薪尝胆多年就是为了复仇,向他们讨回我镇南王府应有的一切。”说着朝段延智问道:“是不是,志坚,你这些年是不是体会到了我兄弟两人的痛苦了?” 眼前这个华服青年依旧露出六畜无害的笑容,可是在此刻却让段莘蓉感到一阵脊背发麻发凉。 段延智目光坚毅,冷哼道:“哼,不管你这几年是如何做个爱民如子的仁君,但是你得位不正,你骨子里都是肮脏无耻的,你就是个伪君子,与我不同,我就算化名段志坚,也只是想揭开你伪善的真面目罢了。” “正明,我父皇是有不对之处,可是他后来也活在悔恨之中,我知道他是在后悔伤害伯父的行为,因为他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想你父亲,若不是他因为悔恨愧疚而不愿意斩草除根,你与正淳当时就无法活命,他把玉玺交到我手中时,说了一句话....” 还记得挣扎在生死边沿的段廉义将手中的玉玺艰难地塞到了段莘蓉的掌心里,用劲最后一口气说道:“不怪他,是我夺了他们家的皇位,不怪他......蓉儿.....段家的玉玺交给你了.......给你弟弟,还是给他....都由着你......” 段莘蓉开始回想起段廉义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一直以来她都不明白这话中之意,如今她终于明白段廉义所指的那个他是段正明。 震惊不已的段正明陷入茫然无措的状态,摇首道:“不可能.....” 段延智见段正明恍惚之际,欺身上前,准备一掌打向段正明的小腹,谁知道被一旁的刀仁崇看到,刀仁崇提起钩镰拐凸前一荡。 这一荡虽被段延智侥幸躲过,却未发现刀仁崇的钩镰拐藏有机关,拐柄处突然冒出一端横柄如枪头直接拍打段延智胸脯,打得他下意识身子后仰倒地。 守护段正明的持刀侍卫们立即拔刀架在仰面而倒的段延智脖颈之处,段延智见状愤怒难当,只得束手就擒。 只见刀仁崇瞳孔一缩,冷冷地说:“不自量力,当年我废你嗓子、容貌、右腿,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你父皇在我身上造下的孽,自然要父债子偿,第二毁了你的容貌,就算你侥幸逃走,也绝了你以延智太子的身份继承皇位,阻碍陛下复仇夺位之路。” 段延智紧咬牙关,发出嗬嗬之声,道:“有种杀了我,不然终有一日,我要将你主仆二人搓骨扬飞。” 一旁的刀仁崇杵着拐杖,不愿搭理段延智,反而对段正明耐心劝道:“陛下,你别听蓉儿公主胡说,我们筹谋多年,好不容易借杨义贞、段廉礼之手改朝换代,又让段廉礼死在段寿辉手中,借着段寿辉软弱昏聩的样子,得到禅位的机会,坐稳你父王的皇位,如今我们只要把莘蓉公主与段延智杀了,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陛下你的位置。” 陷入挣扎与犹豫之中的段正明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动容道:“他们终究是我段家的后人,莘蓉公主如我同胞亲姐,延智落得如此下场是你欺瞒朕私下动刑所为。也罢先把延智关入宫中密牢,公主释放。” 刀仁崇跪地苦劝道:“不可,陛下你应该下旨将公主一同幽禁,否则....” 段正明丧失仅剩的耐心,截口厉声道:“朕相信蓉儿姐姐不会枉顾延智性命,刀仁崇你莫要再多言,照朕所言就是,否则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反复的回顾叙说,在段正明的最后一句话截然而止。 葛胤认真倾听段莘蓉声情并茂的叙说,心情恢复了一往的平静。 他从叙说中可以感受到段正明与段延智兄弟两人一先一后活在复仇中,结果在仇恨的日日夜夜折磨里逐渐失去往昔的初心。 这也令葛胤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葛贤德为了杀妻之仇到处躲藏,伺机复仇,结果造成了自己与萧虹仙的阴阳两隔,他不禁感慨复仇的罪恶。 第四百五十章 抢石 “蓉儿,你是多么善良多么宽厚的女子,竟然也会因为仇恨而这么痛恨一个人,我想仇恨真的太可怕了,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因为萧虹仙误杀我父亲,我整整恨了她四年,结果人家以德报怨,不惜一切地救活我父亲,但是却在最关键时刻以魂换命挺身相救,不然我可能早已死在我父亲的仇恨里了,我父亲与我那个师傅竟然有杀妻之仇,我却傻傻地认贼为师多年,还在我父亲对他不利时,挺身相护,结果害得仙儿香消玉殒。我现在是该恨我那师傅、还是恨我慈爱的父亲呢?”葛胤以自身经历语重心长地向段莘蓉讲述着仇恨的罪恶。 一番诉说下,段莘蓉知道葛胤这六年的不易,不由心疼道:“葛胤哥哥,没有想到你这几年过得如此苦,我还以为你抢下亲事,与仙儿姑娘结成神仙眷侣。仙儿姑娘真是至情至性的好女孩,为爱献身此举令人动容。” 葛胤嘴角溢出淡淡苦笑,竟黯然失色,许是想到六年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为之动容凝噎。 段莘蓉轻轻握住葛胤冰冷的手掌,动容道:“仙儿姑娘会希望你更好地活下去,才会以魂换命。有时候活着的人要面对很多真相,反而活得痛苦。当我知道正明杀我父皇真相时,我很震惊很愤怒,可是后来觉得事已至此,也只能让正明为大理国君,别无选择,正明的不幸是父皇造成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的延智与当年的正明别无二致,我觉得好累,寿辉出家为僧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既然正明抓了延智目的是怕我向国民揭穿他的真面目,那我出家皈依,或许他会看在儿时情谊善待延智。” “蓉儿你瞒得我好苦呀,原来你出家的苦衷是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此生无法与葛胤师弟厮守,心灰意冷下才出家。”躲在门外偷听一切的余登,突然推门而入,恍然道:“既然你不愿找正明寻仇,那么我们只要救出延智,然后我们抛弃大理国的荣华富贵,归隐山林可好?” 段莘蓉期盼许久的愿景就是与心爱之人归隐山林,可当她望向眼前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灰白青年时,她的心不知为何更加怅然失落。 许是灰白青年眼底隐藏着不可跨越的鸿沟,是那此生无法相守的念想,也是做好用孤老终生的准备为那段刻苦铭心的爱恋坚守到底的执念。 整整六年了,当她开始学会放下这段痴恋时,他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把最软弱却又最具魅力的一面展现在自己的眼里,或许从儿时的期盼到少年时的倾慕、再到青年时的相知,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情爱,放手与成全是对这样情感最大的保护。 葛胤凝望着段莘蓉,一眼便看穿了这淡雅女子心中的情愫,他抿了抿唇,正色道:“余登大哥,蓉儿是不愿你为了她放弃余家世代荣耀与功勋,所以才选择出家。蓉儿,余登大哥不宜出面相救延智太子,那葛胤自然当仁不让,不管怎么说,那「乾坤八卦神诀」是我交给正明的,助纣为虐的人是我,那我更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还有我。” 狄印从门外走了进来,凛然直言道:“我与贯亭兄弟情深,要救人怎么可以少了我。” 匆匆跑来的观心和尚神色慌张地说:“不好了,各位施主,有人潜入寺中竟然对波耶方丈的遗体动手,开膛破腹取走了赤色乾坤石。” 葛胤闻言大骇,蹙眉问道:“那此人是何模样?人抓到了吗?” 观心摇首否然道:“没有,那是一名修为极高的蒙面女子,我们追到此处就不见了,怕她对公主不利。” 此言一落,“轰隆”一声巨响,一抹鬼魅身影从屋顶如箭矢扶摇坠下,纤手化爪直扣段莘蓉香肩。 幸亏葛胤及时察觉,旋身上前,右臂朝她细腰一搂,往自己怀里一捞,只听怀里的淡雅女子闷哼一声,香肩留下五道血淋淋的尖长抓痕。 眼前那头戴蓝紫色椭形面具、身着墨绿衣裳的女子虽然失手却也不燥不嗔,道:“葛胤,怎么哪里都有你?” 当听到墨绿女子清脆的声音,他的心砰然一跳,莫名产生熟悉感,顿了顿,他敛容道:“唐门主你连死者的遗物都敢偷,会不会太过份了?” 唐苋灵眸一转,冷哼道:“哪有偷,我唐苋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本门主是明抢好吗?要不然我来此作甚?”说罢,饶有兴致地望向葛胤怀里的淡雅女子。 葛胤将段莘蓉护在身后,余登与狄印纷纷上前各持剑与斧护卫左右,只听葛胤漠然道:“妖女抢石亦非正道所为。” 唐苋不怒反笑道:“好呀,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妖女所为?” 随着她做鼓掌的动作,屋内瞬息灯火尽灭,唐苋拂袖一荡,屋内骤然弥漫着浓浓呛鼻青烟,而这青烟在狄印与余登用袖口浮荡之际,在摩擦之下俨然窜燃起幽幽磷火,磷火里冒出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骷髅虚影,骷髅虚影极为凶猛的扑咬在场众人。 观心修为低微,没有两下就被虚影咬中脖颈,昏迷倒地。 至于狄印与余登手持剑与斧向着骷髅虚影劈砍,而葛胤指尖射出黄蓝剑气瞬息间消弭诡异虚影。 唐苋趁着屋中漆黑,顺势按住段莘蓉的肩头,刚准备离开时,被葛胤发现,葛胤迎面抚掌拍去,唐苋身姿矫健,微微一侧避过掌风,但出手狠辣的她故意将有毒的银针朝着葛胤掌心飙去。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葛胤来不及躲避还是遭了唐苋的道,他痛哼一声,收回掌心,迟疑之间,只听耳边想起一声断断续续的求救:“葛胤哥哥....救....” 还未等段莘蓉说完,眼前的段莘蓉与唐苋同时间消失,葛胤焦急一喝:“莘蓉.....”他不顾掌心疼痛,摸黑追了上去,余登与狄印听到声响亦然随着葛胤身影追去。 大理国都夜色深沉,城中屋檐却多了两抹色彩,墨绿与灰白相互追逐的身影,一直移动到大理皇宫。 直到这两抹色彩钻进一座宫殿后,就再也难寻除黑夜以外别样色彩的踪影。 葛胤发觉自己追到了七年前自己被关押的皇宫水牢内,此时这个水牢早已换了模样,变成了宽敞的密室。 等葛胤走进密室内时,密室大门兀自关起,而面前除了段莘蓉与唐苋两人以外,还多了一位相貌极丑的青年,当这 个青年看见葛胤与段莘蓉时,突然起身怔然道:“阿姐....葛哥哥.....” 段莘蓉见到段延智安然无恙时,欣然一喜,一番挣扎下,从唐苋手中挣脱,跑到段延智面前,关切道:“延智你没有受伤吧,正明他们没有为难我。” 摇首否然的段延智开口道:“没有,段正明对我们有愧疚决计不会为难我,倒是那刀仁崇故意让人不给我饮食,还好段正明有良心,每天来我这忏悔,想让我们姐弟俩原谅他,简直是妄想。” 葛胤仔细观察四周,发现除了他们四人以外未有伏兵,他迈步走到唐苋面前,大有不让她逃离密室的准备。 唐苋何等聪颖,早就看出他的心思,瞥了一眼葛胤被银针扎穿的血孔,还渗着黑血,像是中毒症状,可葛胤清俊脸庞上却毫无任何中毒症状,左思右想下,温然道:“看来你体内的两颗乾坤石倒是让你百毒不侵,我唐门研制的毒药竟然对你全无作用。” 段莘蓉听罢后,才发现葛胤方才为了救自己手掌受伤,显露出紧张关切之色的她连忙上前,并从怀里拿出一块绣着花朵的丝帕,朝着他手心轻轻一裹。 葛胤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暖意,可当他无意间瞥见那丝帕随风扬起的角落清晰绣着一个“胤”字,笑容僵在嘴角,望着那个字怔怔发呆。 段莘蓉瞧出葛胤的异样表情,低首抿唇,漫不经心地说:“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大宋学绣艺吗?后来我尝试着想绣个汗巾送给你,想给你留个念想,后面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忘记给你了。” 葛胤深知是何原因,因为段莘蓉知道自己永远走不进他心中,还不如学会放手与成全,所以干脆就断了留念想的打算,可这自己绣的丝帕不知何时却成了自己的念想。 唐苋见到葛胤与段莘蓉极为暧昧的言语举动,有意讥讽道:“男人都是始乱终弃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剑尊门萧虹仙为了救你以魂换命,你却在此与大理公主你侬我侬,你对得起那个萧虹仙吗?” “你是仙儿吗?你是萧虹仙吗?” “什么萧虹仙,我不认识这个人。” 自从上次因为竹熊之事与葛胤交锋时,听到萧虹仙这个名字后,唐苋让门中弟子去了解情况,才知道这个萧虹仙曾是剑尊门萧尚奇之女,又是天巫番外门嫡传弟子,有“噬嗑小魔女”之称,她倒是对敢爱敢恨的萧虹仙颇为欣赏,见到葛胤与段莘蓉暧昧不清,更是不禁为那位素昧蒙面的萧虹仙抱不平。 被唐苋一席话倒是勾起了莫名愧疚感的葛胤兀自缩回自己的手掌,尴尬地睨了一眼段莘蓉。 段延智指了指唐苋,怒斥道:“妖女,你懂什么?我不知道那个萧虹仙是谁,我只知道我阿姐对葛哥哥的感情绝不会少于那个女子,当年我阿姐为了救葛哥哥,不惜忤逆君父,差一点就造成了大理国倾轧覆灭。她能做到以魂换命,阿姐也可以做到以国许情。” 年纪轻轻的段延智倒是把段莘蓉这一段的感情看得通透,从小到大他都是非常支持段莘蓉的决定,当年他知道葛胤被关,本来准备去清心殿趁着段廉义不注意偷出令牌,准备假传圣旨放了葛胤,机缘巧合间撞见了段正明的阴谋。 第四百五十一章 解语 唐苋白了段延智一眼,冷笑道:“小丑八怪你倒是很了解你阿姐嘛,可惜你与你阿姐能不能出去,还是个未知之数。段正明让我将你姐抓来陪你,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段延智眼眸散发着深深的恨意,啐道:“我呸,段正明这混蛋,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段莘蓉走到段延智身旁,劝道:“阿姐想了很久,想通了,正明他虽然杀害我们父皇,但是他并没有想过伤害我们,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子,说到底都是我们父皇的错,如果换了我们是他,我们也许会想找父皇报杀父之仇,延智冤冤相报何时了,葛胤哥哥这次如果救我们出去后,我们就归隐山林吧,只要我们不威胁到正明的皇位,他自然会放过我们。” 葛胤听到段莘蓉如此所言,先是惊讶而后感到欣慰,他知道在这么短时间可以让她放下仇怨真的很难,没有广阔的胸怀与悲悯百姓之心是做不到的,而恰恰段莘蓉作为大理国公主一直以大理国民为念,当年也为了平乱,原谅段廉礼所为,还推段寿辉为下一任君主,她一直都是识大体顾大局、深明大义的公主。 传说中海棠能解语,而段莘蓉就是那个永远将每个人的心事放在心上,巧以解之,这也是葛胤与之感情超越男女之情的原因。 “阿姐,那可是我们亲父皇呀,难道段正明做错了事情就不该让他付出代价吗?还让他当大理国君.....”段延智置若罔闻,否然道。 段莘蓉喟叹一声,突然她心下一咯噔道:“延智,你如果让他血债血偿了,父皇会复活吗?大理国该由谁当皇帝呢?是你,是正淳,还是高家父子.....” 到底是孩子性子的段延智闻言细想一下,为难道:“我才不想当皇帝,自从父皇当皇帝以后对我们一点都不好,非要逼着自己女儿嫁给 不喜欢的人来巩固他的政权,当皇帝一点自由都没有,正淳今年十七岁,那也太小了吧,现在大理国是高智升为布燮,这老狐狸好像只有正明这个小狐狸可以对付.....” 一句话分析的很是通透,让段莘蓉开始对段延智刮目相看,段莘蓉继续分析道:“是啊,不得不说我们段家第三代子孙,就数正明最适合为君,至少他比父皇少了一些暴戾和猜疑,比皇叔多了一份仁爱。如果我们将他杀了,是报仇了,可大理可能会被高氏父子把持,祖宗的江山又会面临倾覆的危险,而我们的大理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七年的太平日子,又要回到当年杨义贞叛乱中,国泰民安才是我皇室子弟应该要享有的担当。” 段莘蓉的一席话,让段延智陷入了沉思之中,令葛胤欣然一笑,投以钦佩目光,也让密室左侧因为一堵墙而隔绝的小房间里的皇袍青年为之动容,那深感内疚的青年眼含热泪,不禁开始悔恨过去的所作所为。 唐苋对段莘蓉不知为何此刻多了一些莫名的好感,她定了定神色,提高音量道:“段正明,你还听够了吗?还不给我滚出来?” “轰”得一声,密室石墙突然掀开,皇袍青年兀自走出,他作揖道:“师姐....多谢师姐将我蓉儿姐姐带到此处。” 唐苋玉容一沉,漠然道:“别谢的太早。”说着走到段莘蓉与段延智之间,漫不经心地说:“葛胤,今日你若想带她姐弟二人出去,你交出你体内两颗乾坤石,我绝不让段正明伤害她们分毫,并且让你们三个人安然离开大理国都。段正明是我的小师弟,他如今的荣华富贵是我唐门与芏教所给,若不是我们间接挑起杨义贞、高智升、扫北王三方势力对上德帝的矛盾,上德帝怎么可能覆灭,然后我们借着高升泰父子对段廉礼的不满,最终让段廉礼死于亲生儿子手中,段寿辉的疯癫除了自身愧疚,还有我唐门的迷幻散所致,所以葛胤,我唐苋想放你们出去易如反掌。” 段正明与唐苋是师姐弟的关系,段正明是唐义林最小的徒弟,也就是说唐苋也是唐义林的徒弟,葛胤从唐苋言语中反复思量其用意,终于恍然大悟,他明白大理国的所有矛盾都是因唐义林所起,说白了段正明只是唐义林控制大理皇权的棋子罢了。 可是他一想到唐义林毕竟是萧虹仙的生父,却也恨不起来,他浩然一笑道:“哈哈,说白了,你唐门不就是想得到我体内的两颗乾坤石吗?好,只要你答应不再让任何人伤害莘蓉公主姐弟俩,我葛胤愿意当场刨胸取石。”说着双指凝起一道黄蓝剑气正准备指向自己胸膛。 段莘蓉准备上前阻止,却被唐苋扣住了玉腕,只听到她哭喊道:“不,葛胤哥哥如果这样,莘蓉宁愿不要你救。” 唐苋不禁暗自动容,对葛胤的好感莫名倍增,只听葛胤凛然不惧道:“蓉儿,我葛胤的命是萧虹仙给的,她父亲唐义林既然想要,那就给他吧,反正我活在这个世间也只是无心的行尸走肉罢了。” 此言令唐苋格外诧异,当她准备出手打断葛胤手中凝剑开胸之势时,一道斧影“轰隆”一声,从出口的位置破墙而入,正是余登与狄印。 余登率先冲上前去,手持云越剑朝向着唐苋迎面横扫,唐苋弯腰下马惊险避开,余登喝道:“狄兄弟、葛胤师弟你们快带公主与延智太子离开,我垫后。” 葛胤与狄印互看对方一眼,重重颔首,分别上前扶起段莘蓉与段延智二人,此刻段正明突然挡在了密室破墙之处。 心事重重的段正明内心陷入放与不放的挣扎之中,因为段莘蓉方才对段延智的那一席解语之言格外让他感到震撼,他一直在想自己曾经一味的复仇是否过于自私,未想到大理百姓是否会陷入内乱之中,可相反这些都被段莘蓉想到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释怀 在葛胤心中,这个如海棠一般美丽而端庄的女子永远有着不让须眉的胸襟,解语之言如庭花雨露滋润他快要被仇恨榨干的灵魂。 “你们走吧,出了密牢后,不要往殿外走,直接从左边小门穿出,那里有一间书房,书房正堂有一幅画,只需往内转动画轴,就会打开通往宫外后山的密道口,你们一路小心,我会保证余登哥哥的安全。”段正明侧身一站,让出一条道来,低首提醒道。 段莘蓉与段延智闻言惊讶不已,不禁停住焦急的步伐,段莘蓉朝着段正明露出温暖如初的笑颜,道:“正明,你要像大伯父一样,为君以德,终会成为大理国的好皇帝。” 不敢面对段莘蓉的段正明微微颔首,直到四人离开后,他才潸然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葛胤等人刚要踏进书房门口时,一群大理兵士突然窜出,将四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扶着钩镰拐的刀仁崇与一位黄发红须的老者,那刀仁崇对那老者客气地说:“一添老前辈,你要找的唐门主就在里面,她或许是被葛胤一干人等缠住了,无法抽身,因为葛胤体内有两颗乾坤石,你务必一定要助我们拿下葛胤,这样好向唐门主交差。” 淡一添白了刀仁崇一眼,道:“你少拿唐苋命令老夫,老夫活了近百岁,自有分寸,要不是我教中圣使为了复派要我们相助唐门,老夫才不会被那臭丫头所驱使。” 狄印见到淡一添,暗呼不妙,咽下一口唾沫,故作嬉皮之态道:“咦,您老怎么从太乙山出来了?” 淡一添先是睨了一眼葛胤,而后目视狄印,冷冷地说:“少废话,阿印你的本事是老夫教的,你要是想阻止老夫对付葛胤,老夫非废了你不可。” 狄印听后把心一横,断了犹豫的念头,抽出死灵屠龙斧,凛然道:“既然这样,那阿印只能护贯亭而得罪您啦。”说着一步迈两步,上前持斧一挥。 淡一添何等修为,他浑然没有将狄印放在眼里,一招火云六藏魔掌暗蓄于掌心内,迎着斧身罩去,谁知狄印只是虚晃一招,他竟然在须臾间用火遁术,让自己周身化为一团火焰,那淬火焰与淡一添掌心的火云之势相融,令人无法判断他的行踪。 果不其然,狄印化身的那一淬火焰竟然从淡一添身后冒出,瞬息凝成狄印人形,狄印向着淡一添冷不防地持斧砍去。 灵敏的淡一添转身拂袖一荡,直击狄印胸口,所幸得是葛胤大步上前,以黄蓝剑气罩起一层剑罩护住了自己与狄印,避过一劫。 刀仁崇见葛胤离开段莘蓉与段延智身边,便命令兵士上前捉拿姐弟二人,段延智护在段莘蓉身前,迅速出手一探,扣住一名兵士的喉管,用力一扭,那兵士顿时毙命,他夺下那兵士的长剑,又是迅速抄手一挥,左侧伺机而来的两名兵士皆是见血封喉。 段莘蓉见段延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不禁嘘唏不已,但想到他如今负背受敌,也难怪他因为求胜心切而手段残忍了一些。 刀仁崇专门寻到段延智对付兵士无暇分神之际,用手中钩镰拐朝他冷不防后背一拍,打得他措手不及而仰面倒地,一口血喉涌而出。 正当段延智面对持刀仰面捅来的兵士时,葛胤旋身凌空跃起,指尖剑气三指齐发,三名兵士当即毙命。 淡一添与狄印又是两个回合,由于葛胤被刀仁崇等人缠住,无暇分神,导致狄印落于下风,胸前洞门大开,被淡一添一眼瞧见,他凝掌猛烈朝他胸口一记。 狄印还未来得及施展北苍派玉山功就被这一掌打得身躯离地飞起。 突然他觉得背部一紧,一股强大的灵力抵在他背部让他不至于被淡一添那火焰一掌伤及肺腑。 那缕缕的芳香钻鼻而来,等狄印被身后之人扺掌之下逐渐恢复平衡后安然着地,他扭头回望,发现危急之时出手相救自己的是一位柔媚绝美的雪衣女子,他怔然道:“小缺......” 小缺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玉容不禁染着两抹红晕,她嗔道:“你小子都六七年了,怎么修为还是如此差呢?” 葛胤本来要上前出手相助时,发现小缺的出现让狄印安然无恙,心口不禁放下悬着的心,等他转身之际,竟然目睹那刀仁崇用露出尖枪头的钩镰拐捅向浑然未察觉的段莘蓉,他大喝一声道:“蓉儿.....快让开.....” 眼看着尖枪头要没入段莘蓉的腰腹时,刀仁崇的身躯突然颓然跪地,他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插着一把箭矢。 葛胤循着射箭的方向,才发现另一批兵马涌了过来,这些兵马里正有一位十七岁英俊少年手持弓弩朝着刀仁崇方向射箭,此人正是镇南王段正淳。 段正淳面露黯然之色,蹲下察看刀仁崇伤势时,刀仁崇早已仰面倒地,那把箭直透心口,刀仁崇挣扎了一下后,睁目咽气。 他注视着刀仁崇满眼充满浓浓恨意与不甘的眼神时,惊慌失色,悔恨道:“仁崇叔,谁让你要杀我蓉儿姐姐,你只是我父王的家臣而已,她却是我段家三代最好的阿姐,我不允许你杀他,你别怪正淳狠心。” 善良纯真的段正淳留下对刀仁崇内疚的泪水,这一幕让段莘蓉为之动容,原来段正淳对自己还是如小时候那般的信任与喜爱。 段正明匆匆而来,瞠目结舌地望着刀仁崇被自己弟弟射杀的尸首,露出匪夷之色,责备道:“正淳,你怎么可以杀仁崇叔.....是他照顾我兄弟二人.....” “大哥,段廉礼和段廉义都死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对付蓉儿姐姐和延智哥哥,难道你要我们大理第三代都死绝了吗?”段正淳早已压制不住心中的不满,指责道:“都是你,老是纵容他,不然我也不会动手射杀他,毕竟蓉儿姐姐才是我们最亲的亲人,我不可能做到像你那般绝情,我要保护蓉儿 姐姐。” 段正明闻言浑身一震,段正淳的一句指责,令他当头棒喝,愣在当场。 那一批姗姗来迟的兵马中,高升泰与萧筱同骑在一匹白马之上,萧筱翻身下马,跑到段莘蓉面前,上下检查她是否有受伤,关切道:“蓉儿姐姐,你没事吧。” 萧筱见段莘蓉欣然摇首,小声道:“蓉儿姐姐,不用再担心正明哥哥再对你和延智哥哥不利了,我求外公和舅父出手,外公和舅父很疼筱筱,再则那正明哥哥在朝堂上根基不稳,不敢得罪外公和舅父,他们断然会保护你们安然无虞的。” 高升泰骑在马上也没有下马拜谒,浑然不把段正明放在眼底,只听他傲然道:“怎么?陛下如今还想对先皇长女、我朝长公主不利吗?” 段正淳见段正明默然不语,便敛起难过之色,替他回答道:“高大人说笑了,本王了解皇兄,他对蓉儿姐姐敬爱有佳,哎都是这个刀仁崇起了谋害公主姐姐之心,本王早已将他射杀。” 一句话滴水不漏,既将所有对段正明不利的言行撇得一干二净,又合理解释了自己为何要射杀刀仁崇的行为,段正淳虽然年纪轻轻,但应变能力绝对不输于其兄。 高升泰睨了一眼早已面目全非的段延智,不禁疑惑道:“这位是?” 段莘蓉挡在段延智身前,赔笑解释道:“这位是本宫新聘的贴身侍从,他方才为了救本宫,差一点被刀仁崇这个逆贼所害。” 心知肚明的高升泰看穿却不说穿,因为萧筱一直对着自己使眼色,而周围所有的将士们也好奇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升泰用马鞭随意指了指听命于刀仁崇的那些兵士们,决然道:“来人哪,把这些刀仁崇的同党们全部拿下,通通拖出去斩杀。” 这些士兵们纷纷被高升泰所带领的士兵擒拿下,一一带离殿前。 高升泰见众人不言语,淡然道:“既然贼乱已平,陛下,升泰就此告退。”说着望向萧筱道:“筱筱,你让舅父做的事,舅父已经做完,你是跟舅父回家陪陪外公呢,还是留在这里多与你蓉儿姐姐絮叨呢。” 萧筱挽起段莘蓉的藕臂,道:“舅父你先回去吧,筱筱等下就来。” 此时淡一添早已趁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暗处洞察一切的唐苋嘴角扬起讳莫如深的笑意,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翌日,大理国都城门口。 长亭外,小雨淅沥,古道上皆是被车轱辘碾压的泥泞痕迹。 “蓉儿姐姐,你可以不要走吗?阿淳舍不得你。”段正淳像个孩子一样攥着段莘蓉的衣袂,不舍道。 此刻的段莘蓉妆容清雅、一袭淡紫色素装清新脱俗,她温柔地捋了捋段正淳鬓前发丝,哂道:“阿淳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我和余登哥哥不在,你一定要辅佐正明,保我段氏江山永旭长存、百姓安居乐业。” 段正淳重重点了点头,应道:“会的。” 身披金色斗篷的段正明面色隐隐透着愧色,恻然道:“蓉儿姐姐,对不起,以前正明骗了你,做了很多伤害你与延智的事情,但是正明自己也很矛盾,有时候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和余登哥哥可以留下来辅佐正明....” 段莘蓉早已释怀,摇首道:“正明,蓉儿姐姐与余登哥哥已经完成平叛的使命,在六年前就应该功成身退,有时候住在那皇宫里就会想到许多往事,本想在崇圣寺出家,却被你们阻拦,那这样我找个隐蔽的地方重新开始,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一直是我所向往的。”说着按了按段正明的肩头,道:“正明,身在帝王之家有很多无奈,但是要不忘初心,以社稷黎民为念,那样段氏江山才能根基永固。” 微微颔首的段正明冒着淅沥的小雨走到一辆精致马车旁,段延智正倚靠在车厢上,他见段正明走过来,有意别过头去,不愿搭理他。 段正明心知段延智心中有坎过不去,也不愿勉强,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把木制匕首,放到段延智脚边,动容道:“小时候,延智你说想要一把匕首,可那时候二皇叔不让你用匕首,怕你误伤了自己,后来我就偷偷用木头做了一把匕首,当我想给你的时候,你已经失踪了。我不知道仁崇叔当年是那样伤害你,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或许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正明哥哥,永远都不会伤害你。”说罢他见段延智依旧不理会自己,怅然转身离开。 坐在马车边的段延智神情纠结地瞥了一眼脚边的木制匕首,脑海里不禁想到十年前任性的自己与对自己耐心有佳的段正明,眼眶慢慢湿润,他冷冷地说:“人都死了,对不起也不必说了。段正明你要记住,这个江山是我们还给你的,你要对得起爷爷,做个好皇帝,不然我段延智第一个不放过你。” 语言是那么的生硬,但话语暗藏的讳莫情感,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突然停住步伐的段正明扬起头颅,一滴泪不争气地流过脸颊,他大声喝道:“会的,若我段正明对不起祖宗社稷,那你和正淳、寿辉都可以讨伐我。” 葛胤望着这慢慢释怀的段家四姐弟,不禁咧嘴一笑,他对着余登作揖道:“余登师兄,以后蓉儿就拜托你了,你们此去南境山高路远,一路要小心。” 余登微微颔首,道:“会的,以后我可能会少回逍遥门,若师弟有机会帮我多在师尊面前尽一份孝心。” 葛胤瞥了一眼段莘蓉,敛容道:“如今魔教余孽暗涌浮动,逍遥门诸事繁多,麟仙前辈与我亦师亦友,逍遥门的事情就是我葛胤的事情,放心吧。” 葛胤说着缓缓走 到段莘蓉面前,正色道:“乾坤九宫八法和剑尊剑气,是段萧两家先祖共创绝学,蓉儿谢谢你说服正明,代表段氏答应将乾坤九宫八法借给剑尊门学习。” 段莘蓉欣然一笑道:“无碍,先祖段思平与萧通夫本就情同手足,如果这样子做可以延续两姓之好,如果是先祖在世,我想他也会这么做的。”顿了顿,她突然想到自己要离开,清眸闪烁着晶莹泪光,抬首嘱咐道:“葛胤哥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蓉儿要走了,要去南境了。” 葛胤见段莘蓉泪珠夺眶而出,知道她不舍自己,不禁安慰道:“蓉儿,去南境寻找自由,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这是好事情,不要难过。”说着,用手背轻轻拭去段莘蓉玉颊上的泪痕。 这一个温柔的举动,让段莘蓉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愫涌了出来,她放下所有的矜持,当着众人面前,扑到葛胤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仿佛这一个拥抱即将给这一段刻骨难忘的情谊画上最后的句号。 葛胤轻轻抚着段莘蓉的秀发,只听段莘蓉不争气地哭泣道:“葛胤哥哥,这次真的是永别了,蓉儿好舍不得你,但是蓉儿不想不想成为你的感情束缚,你需要自由地飞翔,寻找属于你的那片天空。” 放手与释怀,无论何种都是最艰难的抉择,可对于深明大义的段莘蓉而言,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或许她最爱的不是自己,而是爱的本身。 马车上的段莘蓉始终将螓首探出外面,向着长亭外的葛胤、段正明等人挥手告别,许久才将螓首伸回来。 段正明释怀的目光悠远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幽幽道:“阿淳,你说这场雨是想留住蓉儿姐姐的是吧。” “是吧,蓉儿姐姐这么好,谁都会想留住她的。”段正淳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马车,抿唇道。 狄印见望着马车方向怔怔出神的葛胤,感同身受地拍了拍葛胤肩头,揶揄道:“仙儿走了,你还要送走莘蓉公主,如果你愿意娶她,她或许愿意与你仗剑天涯,这样剑尊门与大理段氏的情谊不是更加永固了吗?” 葛胤深知狄印是玩笑话,幽幽道:“娶得了人,给不了心,还不如让她寻找自由,有时候情谊不需要用什么来维系,因为它一直在这里。”说着指了指心口位置,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手掌心那条精美的丝帕,丝帕上依旧绣着一个:“胤”字。 ※※※ 大宋益州府,剑尊门天乾小院。 “贯亭,你此去大理算是正式接掌了黄震席,但是你让筱筱这个女娃当黄震席旗主,这是何意呀?”慈眉善目的赤袍男子捋须问道。 葛胤思忖道:“萧夫子,筱筱从小生长于大理,与大理感情甚笃,再加上她的外公与舅父在大理国权柄熏天,如果让筱筱管理黄震席,反而拥有天时地利与人和绝佳条件,虽然筱筱年纪还小,但她聪明伶俐,假以时日定能担任黄震席席主。” 萧尚全一旁坐着一位美艳女子,她附和道:“贯亭所言有理,如今贯亭虽然为黄震席席主,但他也是爹你的左膀右臂,留在益州八卦城比较妥帖,毕竟如今魔教余孽蠢蠢欲动。还有唐门虎视眈眈。” “音音,你此次从梵音宫回来,可有发现梵音宫有何异样?”心思重重的萧尚全不禁开口询问道。 萧音音敛容道:“师尊说独龙尊者对「大智菩提璎珞藏」觊觎已久,想请贯亭到梵音宫商量经书一事。眼下爷爷准备在明日的八席会盟时公布一件喜讯,等会盟结束后,女儿与贯亭前往梵音宫一趟。” “净火教三大圣使中的九幽冥王与唐义林关系匪浅,四大长老中原本与北苍派郗程南交好的苟一勃,如今却与淡一添一同效命唐门唐苋,这个唐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轻轻却能让白髯老怪与红须老朽听命于她,这到底是为何呢?”萧尚全持毫沾墨在纸上一一书写九幽冥王、苟一勃、淡一添等人的名字,这时他又写下另一个名字:段一桓。 他反复思忖道:“净火教四大护法之首的蓝眸老鬼段一桓十年前被贯亭无意间救出,贯亭你又说听大理延智太子提起这个段一桓曾在多年前救过延智太子,并授其功法,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段一桓是大理皇室后裔,心疼侄孙也属正常。还有一个舒一覃如今也不知踪迹,如果这四大护法与三大圣使同时集结,净火教的浩劫又将重现乾坤。” 葛胤心下一咯噔,道:“若是他们之间有分歧,就难以集结,这样或许可以阻止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重生,净火教始终是各自为政,缺乏主心骨。不管他们是在帮唐义林也好,还是助唐苋也罢,都只是小打小闹。”一提到唐苋,他心中的疑惑更浓了一些,问道:“我只是不明白唐苋为何要收集乾坤石,难道乾坤石可以让欧阳御阗复生吗?” 萧音音用笃定的口吻说:“我想唐苋当时之所以想将你与秦飞骗入邛崃山,是为了取你们两人体内的乾坤石,不管她缘何要收集乾坤石,我们决不能让她得逞,甚至于有机会要夺回她身上所有的乾坤石。” 晌午时分。 “阿印,你这画得是什么鬼?” 葛胤无奈地看了一眼桌上展开的一幅画,那画里用粗线条七拼八凑出一座三层房子的模样,令葛胤看得大呼头疼道:“算了,你把你的构思告诉我,我帮你画你要建得客栈的示意图吧。” 狄印闻言一惊,蹭了蹭印在脸上早已干掉的墨汁,责备道:“早说嘛,害老子画了一宿,也没有把老子脑子里的构想画出来。” 充耳不闻的葛胤坐在案前,提笔挥毫认真画房子外观雏形。 狄印摸了摸下巴,大发奇思妙想道:“我打算把大仁酒馆的二楼装潢成客栈,二楼不是仓料房嘛,准备隔出十二间小房间。” 第四百五十三章 惜别 “这个客栈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曦儿与阿印客栈,这个客栈主营食宿,准备打造成流水镇最大最好的客栈。”狄印犹豫了一会,捏了捏下巴,咋咋呼呼道。 葛胤噗嗤一声,赔笑道:“这名字太过朴实,不够有韵味,不如叫曦曦相印吧,曦儿的曦,你的印,取自心心相印的谐音,预示你与曦儿以后鹣鲽情深、永结同心。” 狄印反复喃喃自语念着这个名字,拍案叫好道:“这名字真不错,就叫曦曦相印客栈,如果你们以后准备不打算当大侠掌门宫主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经营这家客栈,有钱大家一起赚,我负责养猪宰猪,你和筱霜做掌厨,曦儿和我自然是老板娘和老板,如果萧诸葛还活着的话,那她和扈狸头肯定是做掌柜的料,由他们管理客栈,顺便收收钱,萧大美人和舒大美人就负责拉客,小蔓和小缺负责做店小二,我到时候再和曦儿生两个孩儿一起负责洗碗卫生的活计,这样子我们客栈肯定赚得到钱,你们一辈子求佛问道最后也没得到什么,还不如我们这样多快活。” 葛胤虽然知道这是美丽的遐想,可如今他对这种简单而单纯的生活很是向往,因为曾经就拥有过,自从心中那位清丽少女离世之后,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半晌,葛胤便将狄印脑海里的想法画在纸上,狄印小心翼翼地朝着画纸未干的墨迹吹了吹气,高兴地说:“图纸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付诸行动,给曦儿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事儿你得给我保密啊。”说着偷偷将图纸藏在葛胤书房的某个角落,然后朝着葛胤眉锋一挑,一溜烟地离开屋子。 神清气爽的狄印口中负手于背,哼着小曲,饶是惬意。 一根簪子突然向他抛来,狄印伸手一探,极其敏捷地接住了那根簪子,他仔细打量了那根簪子,簪花面上雕刻着一朵精美的绛红色朱槿。 “别瞧了,没有暗器,这簪子送你了。”拱门处不知何时娉婷玉立着一位白衣女子,她清眸灵动,媚态尽显。 狄印百无聊赖地看了那白衣女子一眼,将簪子在指缝间翻转,道:“你那个簪子给我干嘛?我又不是娘们。”说着准备将簪子插向白衣女子时。 那白衣女子被这么一问,倒是玉颊绯红,越显明艳照人,她呐呐道:“自然不是给你戴的,这是我最心爱的簪子,你一定要给你喜欢的人。” 狄印闻言虎目灵机一转,不禁放下准备抛出簪子的动作,细细打量着簪子,乍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那如果我心爱的人是你,这送来送去,岂不无趣。”只是一句百无聊赖的玩笑话,但在这白衣女子心里却是打翻一坛蜜般甜蜜。 狄印见白衣女子流露出娇羞之态,不禁将簪子收入怀里,淡然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小缺姑娘的簪子,来日定会送给我心爱女子,也会将小缺姑娘的祝福送到她的心坎里。”说着浑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小缺望着眼前这个壮实青年的背影,脑海里依稀浮现与他初次相逢的画面, “姑娘,多谢昨夜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狄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壮实青年语气格外内敛地说。 雪衣女子蹙着柳眉,虚软无力地应了一句:“你不必谢我...我...我...小...小缺....”还未说完,这略显倔强的美丽女子晕倒在狄印怀中。 “小缺...小缺姑娘.....” 自太乙宫初逢以后,两人又在幽都府檀州街偶遇,当时狄印又一次搭救小缺,两人为了避过大辽士兵的盘问假扮夫妻,后来为了躲避章通道人的追捕,他不顾一切地牵起她的手,从窗户跃下。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人族的血是热的。 由于自己妖气重,他带着自己躲进气味重的菜篮子里躲过了追捕。 “今日算我欠了你的人情....” “我说过你是我的朋友,我帮你是应该的,不需要报恩还人情的。” “看来你是豁出命了也要和我做朋友,也罢既然你是用生命与我交友,那我小缺也不能不近人情,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自那以后他们成了患难之交,许是患难见真情,哪怕她知道这个壮实青年心有所属,她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人妖殊途,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一根簪子是个期盼也是一份祝福,她在纠结送与不送时,她的心或许早已替她做出了决定,而这个决定有可能对狄印而言是一种试探,对小缺来说或者是潜藏的伤害罢了。 当狄印走到水坎小院门口时,突然停下步子,他兀自将怀里的簪子拿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端详了许久。 “阿印...我爹打算见你,刚好你来了,我们现在进去吧。”从院子里盈盈走来的一位秀美女子,她身着天青色衣裙,一颦一笑间尽显温婉恬静的气质。 她见到狄印时欣然一喜,可当见到狄印呆呆站在那对着一根簪子发愣,心中疑窦丛生。 狄印闻言迟疑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抬首一瞥立即神色慌张地将簪子藏到怀里,大有做贼心虚之感,呐呐道:“好,曦儿我们现在马上就去。”说着加快脚步,为了不让萧戊曦察觉他神色有异,故意走到最前头。 萧戊曦见他有事相瞒,也不愿戳穿他,兀自跟在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水坎小院的正堂大厅。 大厅内,一位中年男子独坐中央,举着茶盏润喉品茗,他原本闲适的目光撞见狄印时,骤然变得阴冷傲慢起来。 惴惴不安的狄印抱拳行礼道:“狄印见过雁枳叔叔......” 萧雁枳冷哼道:“谁是你叔叔,休要乱攀亲戚,叫我萧席主。” 一向胆大的狄印却变得唯唯诺诺,双手掌心捏了一把冷汗,当即改口道:“是,萧席主。” 萧戊曦心知狄印是为了自己才变得如此乖巧听话,若是换了别人,哪有机会让他如此相待,想到此处她心中甚是感动,连忙开口缓和尴尬氛围道:“爹,你别吓唬人家,阿印是老实人,阿印你坐下来喝杯茶。” 说着上前领着狄印坐到一边,还特意为他斟上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 “哎,果真是女生外向,也罢,狄印你这几年来确实有长进,能够成为北苍派嫡传弟子,郗天肃无子,你如今尽得北苍派真传,掌握了玉山功,等郗程南百年之后副掌门之位你大有指望。”萧雁枳思忖道:“你这几年还攒了不少私产,分别在北苍派苍林城与汴梁购置了一套房产,也不至于让我女儿嫁过去就露宿街头,这样吧,三媒六聘这是娶亲的规矩,你若在会盟那日准备好聘礼到我府内,这门亲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意外之喜来得太快,不禁让狄印欣然一喜,频频颔首道:“会的,狄印一定如期准备好聘礼。” 傍晚时分。 在地坤小院门口焦急等待的狄印终于等来了一群北苍派弟子。 为首之人正是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锈红色衣袍,上下唇长着修整过的短须,左臂戴着一个银臂钏,相貌白净,但是此刻他看上去很是严肃,瞪了狄印一眼,便侧目径自走到院子里,仿佛焦急进去寻一位故友。 茫然不知的狄印望了一眼那中年男子的背影,道:“师傅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严肃的表情?” “阿印,你想多了,师傅他是想进去找那个剑尊门的什么萧雁裘席主替你说亲呢,你是知道的,师傅与萧雁裘可是交好,这次亲事准保能成,这不?我还让人把你要的聘礼悉数带来了。”一个宽厚的手臂搭过狄印肩头,这个略显肥胖的青年心有成竹地说,还回头指了指身后扛着九大箱子的北苍派弟子。 狄印忐忑的心这才放下,激动道:“太好了,连师兄你这聘礼来得正是时候,不对呀,我那时候只让你准备两箱,怎么有九大箱,是不是搞错了?”说着顿了顿,狐疑的他不禁再三确认道:“连师兄你真的跟师傅禀告我要让他替我求亲之事吗?” 连胜犹豫了一下,嘻然道:“可不嘛,所以师傅才让我们替你准备了九大箱子的聘礼,你原来那两箱哪里够呢,他说要提亲也不能丢了北苍派的面子,你知道吗?师傅连你迎亲的日子都订好了,就是下月初三,宜嫁娶,好日子呀。” “恭喜狄师弟了,沛风作为大师兄如今都不如你,狄师弟如今深得师傅师尊青睐,升为嫡传弟子,此次又能迎娶美娇娘,还有师傅专程替你说亲,真的是天大的面子。”连胜身后那灰巾束发、上唇蓄着短须的铁锈红衫男子难掩虚伪赔笑之色,作揖道。 狄印本就与之不睦,尴尬一笑,便也不想搭理高沛风,对连胜感激道:“这事回头阿印一定要好好感谢连师兄,晚上请你吃酒,我先去把这个好事告诉人家曦儿啊。”说着兴致勃勃的狄印着急忙慌地跑开。 高沛风见状骤然敛容,嘴角溢出嘲讽与不屑之色,连胜朝高沛风作揖道:“阿印这说亲之事还是要感谢大师兄,若非大师兄在师傅面前美言,我这笨嘴怎么能说服师傅。大师兄以后有什么要麻烦连胜的事情,但说无妨。” 连胜在高沛风面前拍了拍胸脯,难掩感激之情。 高沛风强颜欢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第四百五十四章 联姻 翌日清晨,乾坤阁热闹非凡,不仅聚齐了八席席主,还迎来了北苍派少掌门郗天肃,郗天肃携高沛风、连胜、狄印三名弟子入席看座。 狄印独自走到萧戊曦身侧,小声说道:“九大箱子的聘礼今天早晨已经放在水坎小院院口,跟你爹说一声,让他不能反悔哦。” 萧戊曦轻抿唇瓣,双颊晕起羞红之态,她微微颔首,羞于启齿。 “哈哈哈,今日除了是我剑尊门八席会盟之日,也是老夫孙女萧戊曦订亲佳期,大喜大喜。”手拄金色拐杖的白发老者笑逐颜开,道。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向那白发老者投向好奇目光,萧尚全问道:“门主是打算将戊曦许配何人?” 狄印闻言期许不已,挺起胸膛,满心欢喜,仿佛在等待宣布喜讯那激动人心的那一刻。 萧遗阳准备开门见山,直插主题,坦然笑道:“大家都知道,北苍一直与剑尊门交好,老夫早有联姻之意,刚好昨夜雁裘、雁枳、尚奇三人前来替北苍派说亲做媒,郗天肃师侄早年丧子,年岁虽大,但成熟稳重,又是北苍派未来的继承者,戊曦是老夫的嫡亲孙女,剑尊门的掌上明珠,恰好她的父亲也属意天肃。那不如让两人联姻,结剑尊门与北苍派两派的秦晋之好。趁热打铁,今日北苍派天肃师侄光临本门八席会盟,他这次专程准备了提亲的聘礼,打算在下月初三迎娶戊曦。”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一片,狄印更是如遭受晴天霹雳,双腿颓然一软,幸而连胜搀扶着他。 狄印经过多年的磨炼,脾气越发沉稳,若换了以往,他定会当场大闹一场,可他心中充满无数疑惑,若是这样一闹,万一给自己的师傅郗天肃丢了面子如何是好,所以他压制住内心的愤怒之气。 他虎目瞪圆,斜睨了连胜一眼,压低声音质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是师傅替我提亲吗?为什么变成了师傅自己提亲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连胜能够感受到狄印的狂怒,他肥腻的脸庞冷汗涔涔而下,用手臂蹭了一下额头汗珠,连忙安抚道:“阿印不要生气,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定有回旋的余地。”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小声,甚是没有底气。 他说话之余还不忘瞥向身旁的高沛风,高沛风竟然朝着他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悔恨交加的连胜瞬间明白了一切。 萧戊曦何尝不是一脸茫然地望向狄印,见狄印的表情是又惊又怒,她瞬间知道一切都像一场闹剧发生了,此刻的她芳心大乱。 郗天肃浑然没有察觉到狄印等人的异样,上前作揖 道:“萧师伯,天肃心仪戊曦已久,早想在六年前就上门提亲,可是因为当时剑尊门刚刚遇到一件不幸之事,所以推迟至今,如今天肃年岁不小,家父时常催促天肃赶紧完婚,天肃此生只愿迎娶戊曦为正妻,今日提亲能得到萧师伯应允,天肃高兴之至,明日天肃就赶回北苍派向家父禀告两派联姻的喜讯,届时天肃定八抬大轿来八卦城迎娶戊曦回北苍。” 在这个一锤定音之时,有一位灰白青年突然站了出来,凛然道:“师祖,葛胤以为不可,戊曦师妹与我等同辈,而郗天肃师叔与麟仙、萧夫子同辈,焉能违背伦理纲常,叔父娶侄女呢,若是传出去有损剑尊门名誉,对于戊曦师妹而言也老少夫妻也非良配。” 大家都惊讶于一言不发的葛胤会仗义直言,要知道六七年前,他即便与萧虹仙情深似海,当面对萧戊光与萧虹仙的婚约时,竟然选择了沉默不语。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个青年人的初衷,是因为过往懦弱无能的自己,还是因为曾经幸福就在眼前时,他的犹豫不决,让幸福的机会彻底丧失。 不管什么原因,如今葛胤的举动,让萧雁麟、萧音音、萧尚全等人刮目相看,让狄印感激万分。 萧音音迈出步子,与葛胤齐肩并立,附和道:“爷爷,贯亭所言有理,我们不能以牺牲戊曦的幸福去换取所谓的联姻,况且这几年北苍派早已声名狼藉,何以为良配。” 这话中大有讥讽北苍之意,气得郗天肃站了起来,啐道:“萧师侄如此出口伤人,难道是没有把我们北苍放在眼里吗?” 萧雁裘大有看戏之意,他漠然不语,只听萧雁枳起身安抚郗天肃情绪道:“天肃师弟莫要动怒,不要与晚辈计较。”说着分别指责起萧音音与葛胤,道:“音音,我作为父亲会为了牺牲自己亲生女儿幸福来换取联姻利益吗?看来是你爹没有好好教你说话做人。还有葛师侄你觉得辈分问题是吗?北苍派是大夏党项一族,而我剑尊门萧氏是大理白族一脉,我们都不是汉人,为何要遵循孔儒伦常那酸腐一套?” “可父亲,女儿心仪北苍派狄印,早已与他私定终身。”萧雁枳身侧的萧戊曦清眸闪过坚定之色,坦然道。 这一句话如惊天雷鸣,让在场众人惊骇万分。 萧雁枳闻言又惊又怒,抡掌朝着萧戊曦脸颊就是一记耳光,打得她嘴角出血,幸而冷筱霜上前扶住萧戊曦,她心疼道:“曦儿姐姐.....” 狄印见状甚是心疼,要不是连胜抱住他的虎腰,他恨不得冲上前去,郗天肃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让他甚是为难不已,陷入了当年葛胤一样的师恩与情爱的两难之境。 他急得虎目通红,双额青筋凸起,双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咯作响声,重重敲打自己的胸口,那是一种无助与愤懑的发泄方式,因为他在责怪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之人受委屈了,都不能出面相护,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师傅与北苍派的名誉。 萧遗阳瞳孔微微一缩,打量着狄印与萧戊曦两人,他恍然明白了一切,不动声色的他,思忖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曦儿,你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休得胡言。” 一句责备之语,让萧戊曦明白了自己的爷爷在怪她不顾女儿家的声誉、不在乎剑尊门的名誉。 是啊,对于拥有显赫家世的郗天肃来说,狄印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屠夫之子,论仙风道骨,狄印平庸无奇,这样的抉择题对于年近百寿的萧遗阳来说很好作选择。 从小到大,乖巧懂事的萧戊曦都明白,出身在剑尊门这样的名门世家,身为女子的职责就是通过联姻为家族争取荣誉、实现价值,要么就是如萧音音那般修为格外出众,在乾坤新一辈青年里独占鳌头,可萧戊曦从记事起就喜欢救人多于杀人,拜入普什宗渴望学得道医之术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最终因为有个毫无主见、死守门户之见的父亲萧雁枳,让她的婚姻再次被铐上枷锁,可自己不比萧虹仙那般在爷爷面前得宠,加之自己乖顺仁孝的性格,被爷爷这一责备之下,萧戊曦潜藏于内心深深的家族荣誉感与负罪感油然而生,她竟然颓然瘫软跪地,两行清泪无助横流。 “爹,曦儿婚事岂能如此草率,雁麟觉得炎树师兄年岁过大并非良配,何苦又要促成一对联姻怨侣徒增悲哀呢,难道仙儿的的悲剧还要重蹈覆辙吗?”萧雁麟平生格外憎恨因门第、政治、家族等各类联姻,因为自己此生挚爱高乔便是政治联姻的牺牲者,他感同身受不愿让萧戊曦受其磨难,凛然劝道。 众人饶是为萧雁麟捏了一把汗,若论言语犀利胆大剑尊门除了萧虹仙敢认第一,萧雁麟就敢认第二,因为这两人备受萧遗阳的宠爱。 萧遗阳闻言刷得面色阴沉下来,老目瞪如铜铃,使劲用金色拐杖重击地砖,森然道:“混账,婚姻大事自古乃父母做主,什么叫重蹈覆辙,难道仙儿的悲剧是老夫一手造成的吗?什么叫联姻怨侣徒增悲哀,你萧雁麟的无媒苟合难道就幸福了是吗?” 葛胤见局面尴尬,连忙在萧雁麟身侧拉扯他的手臂,小声提醒道:“麟仙前辈不要再说了。” 萧雁麟的软肋就是高乔,若不是葛胤在一侧相劝,他定会上前与自己父亲理论一二,可今日还有北苍派外人在场,如果当面驳斥父亲,那绝对是成了他人的笑话,他唯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第四百五十五章 禅定 “曦儿的婚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要多说一个字,曦儿的出嫁事宜便交由尚奇一手操办,天肃师侄下月初三静候佳音。”萧遗阳见众人一言不发,他打了一个哈欠,大感疲倦,草草做下安排后,蓦然离场。 萧尚奇全场未表态只言片语,但萧遗阳让他着手安排事宜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是萧雁裘一派,与萧雁枳交好,绝对会尽心竭力地将此事办好,他作揖应了一声:“是。” 志得意满的郗天肃抱拳感谢道:“多谢萧师叔成全,天肃不日就启程回北苍筹备婚事。” 晌午时分,水坎小院。 狄印憋着一早上的委屈与愤怒,径自闯进萧雁枳所在的小院里,兴高采烈的萧雁枳正在清点院子里的聘礼,一改以往客气之态,用质问的语气说:“萧席主你身为一席之主怎么能出尔反尔,整整十年了,你让晚辈努力奋斗、积攒家产,就是为了让晚辈配得上曦儿才能答应这桩婚事,而且昨日你明明答应晚辈与曦儿的婚事,怎么一下子你就将曦儿许配给我师傅,你如此行径真是太不厚道了。” 萧雁枳脸上无不展现出对狄印的鄙夷与不屑之态,他甚至连正眼都不愿瞧狄印,他自顾自地与高沛风核对聘礼账目,漫不经心地应道:“小子猖狂,本席主昨日说得是:你若在会盟那日准备好聘礼到我府内,这门亲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今日确实没有等到你的聘礼,你连聘礼都准备不出来,凭什么说能给小女幸福呢?狄印啊你等下辈子吧,好好投胎,或许能投个富贵人家。” 狄印大感自尊受挫,愤怒地握掌成拳,若不是因为萧雁枳是萧戊曦的父亲,恨不得一拳打爆他的脑袋,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破口大骂道:“萧席主你说话能不能留点口德,他娘的真欠刷?难道我一个屠夫之子就可以被你这他妈的当猴耍吗?十年了,你让老子出人头地,好,老子拼命练功,努力奋斗成为北苍派嫡传弟子,结果你他奶奶的连屁都不放,就把曦儿许给了我师傅,你这个卖女求荣的狗东西,狗屁席主......” “沛风、阿胜,快把这只疯狗给为师拖回去关起来,别让他在这丢人现眼。”原来郗天肃突然出现,听到狄印在辱骂自己未来老丈人,心中便没来由地窝火,怒斥道。 高沛风与连胜一左一右准备上前架住狄印,谁知道狄印力大过人挣开二人的束缚,连忙解释道:“师傅,你别被这个狗#娘养的萧席主骗了,他原来是答应我与曦儿的婚事,后来改变了主意,定是图我北苍派什么,师傅我们不能上当。” 狄印言语中尽透对郗天肃的尊敬与信任,他以为郗天肃定是因为什么误会被萧雁枳瞒骗,可郗天肃充耳不闻,见狄印如此反抗,面透怒色的他呵斥道:“师门不幸,真是混账的狗东西。”说罢,一拳没来由地便朝狄印右颊凿去。 “哇.....”地一声,狄印整个虎躯翻身倒地,牙齿硬生生被打落两颗,混着血水吐了出来,右颊瞬间臃肿起来。 连胜与高沛风左右架起身心重创的狄印匆匆离开。 直到两人架着狄印进入地坤小院门口时,心疼狄印的葛胤焦急跑来,他躬身查看狄印脸上的伤势,心 疼道:“阿印,你怎么了?是找雁枳师叔理论被打了吗?” 连胜与狄印感情要好,见到葛胤连忙诉苦道:“阿印是被我师傅打的,这小子真的太执着了,好端端地去跟人家理论,怎么可能.....” 精疲力尽的狄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甩开高沛风,发疯似的掐住连胜脖颈,把他死死地按在墙角,由于牙齿被打掉两颗,口齿不清地质问道:“连胜,你他娘的到底有没有和师傅说?” 连胜被这一股子突如其来的大力钳住喉咙,险些要窒息,他肥脸通红,难以言喻,瞪大眼睛不停地盯着高沛风打转。 狄印见一旁的高沛风隐隐偷乐,他立即松开连胜,连胜倚靠墙角,大口大口呼吸空气,呛咳了几声,道:“咳咳....咳咳.....我当时....拜托大师兄去找师傅说,大师兄昨天还拍着胸脯说保证已经跟师傅说了...还说师傅答应了,专程从北苍派赶来替你提亲.......” “狗#娘养的高沛风.....” 狄印从高沛风的讥笑中明白了一切,上前冷不防地便是一拳击向高沛风的面门,高沛风何等狡猾,当下侧身躲过,可是来不及躲避狄印抬脚一踹,被踹中小腹的高沛风,踉跄仰面倒地,因为受重力挤压,胃里的食物翻江倒海地呕了出来。 谁知道高沛风被挨揍却毫无怒色,反而甚是开心,他用手背抹去哈喇子,捧腹大笑道:“哈哈哈,没错,有种你打死我啊,狄印老子就是看不惯你当嫡传弟子,凭什么你可以爬到我头顶作威作福,我才是师傅的大弟子,你个屠夫之子也配呀,你喜欢萧戊曦,我非不让你得逞,凭什么你又得师傅宠爱又能迎娶名门千金。”高沛风对狄印积怨已深,他畅快淋漓地发泄出对狄印的鄙夷与不满:“连胜让我传话,我一个字都没有说,我一直都知道师傅对萧戊曦有意思,所以我只跟师傅说你举双手支持师傅迎娶萧戊曦,我还说你觉得师傅与萧戊曦很般配,你与萧戊曦是好友,定会尽力撮合她成为我们的师娘,哈哈哈。” 高沛风好像是故意激怒狄印,狄印看到高沛风躺在地上大笑连连,还不时就地打滚,狄印愤怒几乎要达到燃点,他整个人都快被胸臆中这难以负荷的愤怒爆炸开来,双目尽赤的他怒吼道:“啊.....高沛风.....老子要将你大卸八块.......” 狄印腰间的死灵屠龙斧感受到狄印浓浓的恨意,死灵屠龙斧贪婪地吸纳着他体内的暴戾之气,斧身阵阵颤鸣,骤然亮起血绿之芒。 血绿之芒的反射弧迅速蔓延狄印天灵盖,直抵中枢,魔化灵识,狄印通红的双眼登时燃起两淬血绿火焰。 狄印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 暴怒的狄印抽出死灵屠龙斧毫无顾忌地朝着高沛风劈砍而去,高沛风脸色陡然大变,吓得惊慌失措,忙不迭地紧闭双眼。 灰白之影突然挡在了狄印面前,是葛胤,他双指当胸一凝,瞬息凝起双道黄蓝剑气,剑气浮光出乍现金光梵文,梵文缠绕剑气迂回转动。 “砰”地一声,双指凝出的剑气梵文光华与死灵屠龙斧正面相抗,葛胤受两股力量相击形成的反射弧而踉跄后退。 葛胤极力调整脚步,站稳身子,劝道:“阿印,莫要中了此等小人的挑拨动怒之计。” 狄印因死灵屠龙斧的魔性而丧失理性,他充耳不闻,大喝一声,挥动死灵屠龙斧朝葛胤砍去。 死灵屠龙斧在天际划出一道血绿光弧,呼啸而来的是一只暗绿巨龙,巨龙长嘶吟叫,以神龙摆尾之势向着葛胤吞噬。 葛胤虽不知这是何招式,但他知道这并非狄印所愿,料定狄印是被他手中斧头魔气所控制失去了理性,结果无意间召唤出死灵屠龙斧中的巨龙死灵。 “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 葛胤沉着冷静,合十双掌迅速展开,从掌心倾泻#出如泉涌的金色流光,那一个个卐字金铭层出不穷,绕着葛胤周身堆叠成魔邪难侵且兀自旋转的金色转经筒。 直冲贯入的暗绿色巨龙死灵竟然在触碰到旋转的转经筒华光时,被徐徐消弭殆尽。 华光重影,葛胤犹如一道金光以光之速贴近狄印,他双指指尖朝狄印左右太阳穴分别一凝,左右指尖分别散射出脉脉金色流波钻入狄印灵台之中。 “大乘道之根基菩提心; 唯此圣念诸佛所行道。 菩提心之善道永不离, 大悲为利众生诵嘛呢。” 葛胤在狄印耳边诵念「大智菩提璎珞藏」菩提卷的真言口诀,每念一字,便从他口中蹦出相应的金色铭字,一串串金色铭字没入狄印脑中。 狄印原本天灵盖萦绕着一团暗绿色的魔气,瞬间被金色铭字驱赶出脑,他灵台瞬间恢复了清明,原本嗜血愤怒的虎目缓缓闭了起来。 只听葛胤念道:“魔气入脑,当以禅定克魔,尔以身心凝然,舒展遍身毛孔,气息徐入,入无积聚,出无分散,可为初禅天定。” 狄印果真听从葛胤所言,当下坐禅入定,调息静心,让自己体内的魔气渐渐散去。 禅定之术果然奏效,狄印去焦戒燥,慢慢睁开虎目,顿觉心情畅快无比,欣然问道:“贯亭我方才是怎么了?你那一招好舒服?是什么内功?” 葛胤见狄印如大梦初醒,对方才之事茫然不知,解释道:“阿印你刚才好像被死灵屠龙斧的魔气占据了心神,好像入魔了,还好你听我言,以禅定祛魔,日后你若要动怒,还是要将死灵屠龙斧离身为好,以免成了它的器奴。” 此时的死灵屠龙斧丧失了所有魔性,极为安祥地躺在角落,仿佛在冷眼旁观尘世一切的爱恨忧愁。 第四百五十六章 若宜 ※※※ 梵音宫,有一处格外僻静的居所,唤曰:梵姝水筑。 它地处高山湖泊中央,四面环绕碧绿湖水,与水筑紧挨着一片高山竹海,云雾萦绕间翠绿幽深、碧波沃野万里,与梵姝水筑遥遥相望的琅琊竹筑便藏在竹海之中,犹如绿野丛中镶嵌着一颗璀璨的金色宝石。 梵姝水筑地势较高,从湖泊崖壁向竹海方向眺望,竹海中央以淡绿与深绿为两种不同颜色形成的竹林半弧,勾勒成浑然天成的八卦太极,而太极中央的正方形神似金色宝石的位置便是琅琊竹筑。 作为千年禅学佛派的梵音宫竟然有一片形似道家太极标志的处女地,其原因令人匪夷所思。 更为奇特的是梵姝水筑所处的高山湖泊背靠一座连绵起伏的险峻山峰,山峰形状宛如如来佛手,故而得名“如来佛手峰。” 如来佛手峰是梵音山最高峰,若登上峰巅可俯瞰梵音宫的每一次角落,而万顷碧波的莫淡海便卧躺在如来佛手峰的峰脚之下。 若有所思的青年隔湖而立,在梵姝水筑对岸静静远望,他身负乌黑如炭的长刀,一袭炭灰衣衫随风飘扬,猎猎而动。 炭灰青年轩昂伟岸、傲然挺立,一张棱角分明的俊俏脸庞上隐隐含着耐人寻味的怅惘,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眸深处暗藏冷傲孤清之色。 他流发简束,长巾飘逸,翘密长睫柔化刚棱脸廓,薄唇轻抿间尽透凉薄冰冷气息。 “扈大哥,明日晴儿师姐便修满整整六年的苦禅,可以出关.....相见.....” 炭灰青年身后突然出现一位殊璃清丽的白衣女子,只见那女子纤腰环系着浅蓝色宫绦,宫绦如缕在风中轻轻飘舞。 她明媚动人的姿容上却不知为何晕染着黯然愁绪,她轻启朱唇,幽幽道:“届时你就可以看到她了,你可欢喜?” 扈力钦被这么直白一问,嘴角溢起苦笑尴尬之色,他深吸一口气,敛容道:“小蔓师妹你说笑了,力钦来此只是登高望远罢了,想想过几日就将到为期一年半在梵音宫惩戒反思之时,这六年来分别在剑尊门、北冥宫、太乙宫、梵音宫无偿服务一年半载的惩戒之期终于结束,想到自己要回归自由之身,回到六年未归的六空谷,总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 杜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扈力钦,好像是想捕捉到眼前这个习惯伪装与隐藏情绪的青年脸上任何表情,可她失望而归,心下一咯噔,向他抛去直击心灵地问题:“你是不是不舍得师姐,一年半载在梵音宫,却没有看到师姐一分一秒,是不是很失望?” 这个固执的姑娘明明心中早有了答案,却仍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仿佛将眼前这个炭灰青年的内心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眼前,她才甘心。 扈力钦微微一怔,望着眼前这位抿唇期待的女子,他竟鬼使神差地吐露真心,应了一句:“是.....” “原来扈掌门在梵音水筑,害我们到琅琊竹筑一顿好找。”突然走来一位妩媚生姿的持剑女子,她极为厌恶地白了一眼杜蔓,口吻透着暧昧与讥讽地说道。 扈力钦脸上挂起不失礼貌的赔笑道:“宋诗师姐寻力钦有何要事?” 宋诗敛容应道:“师尊请扈掌门移步至小梵殿,说是有扈掌门的故友有到访,望请一叙。” 扈力钦略一沉吟,眸中好奇之色稍纵即逝,应道:“劳烦宋师姐带路。” 小梵殿,仅次于大梵殿的主殿,可谓是缩小版的大梵殿,奇特的是小梵殿除了供奉着大日如来佛与观音、文殊、普贤、地藏四尊菩萨像以外,后殿竟然还挂有一幅元始天尊画像。 大殿佛龛前供养台旁摆放着九十九盏依旧点燃火焰的长明灯。 蒲团上盘膝而坐着位老尼姑,那尼姑衣着广袖圆领海清尼姑长袍,头戴藏蓝色布帽,手中搓转着黑玛瑙佛珠。 “晚辈葛胤见过亦真师太。” 亦真师太身后竟不知何时走进两人,分别是灰白衣衫青年与紫红衣裙女子。 “音音你终于把你葛师弟请到梵音宫了。”亦真师太转身望向葛胤与萧音音,最终将关注目光集中落在葛胤身上。 聪慧的萧音音自然听从亦真师太所指意思,因为萧音音的母亲柳若音与葛胤母亲李若宜是同门师姐妹,那延续到后代葛胤与萧音音自然又多了一层师姐弟的关系。 亦真师太见葛胤不言语,一改肃容,和颜悦色道:“十年前,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与若芙和若宜师妹都有点相像,原来是老花眼了,这样一回想,说到样貌轮廓性格秉性你更像若宜师妹,没有想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若宜的孩子,胤儿啊,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座佛殿内修行,她脾气温顺、性子沉稳,所以当年师尊把宫内大大小小的琐事交由她处理,她总是能有条不紊的弄明白,可是你母亲的慧根不够、悟性差,在修为上总是差强人意,但是在师姐妹里她的人缘是最好的,几乎每个师妹都愿意与她谈心,比我这个脾气怪、严肃的大师姐来说,她更讨大家喜欢。” 葛胤静静听着亦真师太讲述与母亲生前的往事,这彻底满足了葛胤脑海里对早逝母亲的念想。 亦真师太依旧寒暄道:“真的想不到,悟性差的若宜却生出了你这么天赋异禀的孩子,许是遗传你父亲一德,虽然说你父母曾经盗取过「大智菩 提璎珞藏」第三卷璎珞,但是你爹把你教养的很好,尊师重道、仁爱谦逊,若不是你爹行差踏错,或许还能成为知书识礼、博望甚高的儒师。” 一句话将亦真师太脑中多年的回忆牵扯出来。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她无意间路过梵事堂,梵事堂收藏了囊括佛道儒各派经典藏书。 “一德师兄,没想到你还读过这么多书籍。” 从梵事堂的窗棂里传来沉稳的女声,紧接着又响起了男子的声音:“若宜师妹,实不相瞒,一德并非完全是西域人,我父亲是汉人,祖籍在颍昌府葛天村,母亲是西域孤女,偶然与到西域经商的父亲相遇,两人情投意合下才有了我。” 说话的男子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和尚,他额宽鼻挺、肤色偏白,一身素衣禅袍显得身子清瘦单薄,但一双如漆的瞳孔闪烁着奕奕神采。 被勾起浓浓好奇心的李若宜欣然追问道:“那后来怎么会辗转成了悉地大师的徒儿?” 一德和尚被这么一问,勾起心中难过痛苦的往事,他坦然道:“五六岁那年,父亲带着我和母亲回到老家,却被父亲族亲长辈所不容,他们嫌弃母亲是西域异族,身份不明,配不上葛天氏书香世家。母亲不愿让父亲为难,带着年幼的我回到西域,那一路艰辛困苦,吃不饱睡不好,母亲结果累病了。母亲把我养到十岁那年,心念父亲,怕父亲找不到我们,就特意搬到与父亲居住的西域小房子里,一直等到母亲病逝,都没有等到父亲。后来我长大后专程到中原打听过父亲,原来父亲早已背叛了母亲,结婚生子,我一气之下不再姓葛天。”一提到这段往事,他双拳握紧,清眸中燃起仇恨焰火,样子极为吓人。 半晌,一德调整心态,继续叙述道:“后来孤苦无依的我乞讨了大半年,幸而偶遇师傅,师傅怜我身世凄惨,故而收我为徒,传我佛法禅学,所以才有如今的我。” 他顿了顿,低吟道:“乾以易知,坤以简能。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有易简之德,则能成可久可大之功。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天地易简,万物久载其形,圣人不为,群方各遂其业。德业既成,则入于形器,故以贤人目其德业也。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说罢,停顿了一会,突然望向李若宜,目光荡漾着期许的柔波,问道:“我俗家名字便取自《周易》这一段话中,你猜猜叫什么?” 李若宜甜甜一笑,清眸转动下,缓缓摇晃螓首,表示猜不出。 一德和尚也不愿意故作哑谜,对李若宜心生好感的他早已忘记男女大防,唇齿贴近李若宜耳畔,声如蚊蝻:“我只告诉你一人,请师妹替我保密,贤人之德,取为葛天贤德,但父亲背叛母亲后,我改名为葛贤德。” 第四百五十七章 璎珞 李若宜只感觉耳朵吹入羽毛一般轻软的声音,是那么的酥麻温柔,令人莫名感到一阵眩晕,她双颊霎时滚烫火红。 一德和尚未察觉到李若宜的异样,沉浸于幼时悲惨回忆中,让他思绪久久难以平复,幽幽道:“我很喜欢中土儒学文化,所以我从出家以后便将所有的积蓄用于购置书籍,几乎可以说是熟读了许多诗经子集。可能好学习文这一点与我那凉薄的父亲有所相似,如果我当时没有出家,我真的很想开一间私塾,一方面以教书育人为乐,另一方面还可以博览群书。” 李若宜双眸瞪如铜铃,向他投向充满钦慕的目光,道:“我没有读过除经书以外的其他书籍,虽然梵事堂内藏书众多,但是我不明其意,不知如何涉猎,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读书,若有机会一德师兄你可以指点迷津吗?” 一德和尚畅然一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又何乐而不为呢?一德在梵音宫的日子里,都会呆在梵事堂读书,你竟可在此寻我就是了,以书为伴其乐无穷,以友为伴其乐无穷,与知音为伴更是其乐无穷。” 葛胤聆听着亦真师太讲述父母之间的甜蜜往事,不禁对这一段禁忌爱恋感慨万千,可一想起葛贤德当时对萧虹仙打出的一招「大智菩提璎珞藏」时,心生疑惑道:“我父亲当时对仙儿打出的并非第三卷璎珞,好像是第二卷空相,葛胤只从崇圣寺波耶神僧那学得「大智菩提璎珞藏」的第一卷,后续虽有在经书总纲中简单介绍过,但从只言片语里与我父亲所施展的有所类似,所以晚辈猜测是空相卷。” 亦真师太面透匪夷之色,敛容道:“胤儿,你说你父亲还会第二卷空相,看来当年他除了与若宜一起在梵音宫誊抄第三卷璎珞以外,还曾从悉地神僧那盗走过第二卷,你父亲如今的修为也不可小觑。这么多年来,难道他未曾传授你一招半式吗?” 葛胤茫然摇首,他难掩苦笑无奈之色,说来也可笑,作为父亲的儿子,他竟然被他亲生父亲瞒骗了整整二十年,就算当年他临死前都未曾吐露出任何真相。 一直以来葛胤都以为父亲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儒生罢了,但是六年前的一掌,彻底暴露他的身份与身负旷世绝学的秘密,葛胤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父亲要苦苦瞒骗自己,甚至于在当年那么危险关头,都不显山漏水,隐瞒真相的初衷又是什么? “在我眼中,我父亲就是个教书匠,他不喜欢习武,也不想我沾染任何武艺,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我清楚母亲死因后,才明白父亲是恨透了萧雁裘,是他残忍杀害了我母亲。”葛胤表露心中疑惑,坦诚道。 亦真师太不禁开始心疼起眼前这个仁爱青年起来,动容道:“真是冤孽,天意弄人,我虽早已知道虹仙是我的侄女,却不知道她竟对你如此情根深种,与她父母简直一模一样,她父亲为了当年失去所爱之痛,报复所有正派人士,她母亲为了救她父亲当年委身萧尚奇,后来知道真相,伤心欲绝的若仙师妹选择在洞中清修,六年前好不容易出宫一次,却亲眼见到爱女惨死在自己眼前,心死身痛,让人唏嘘动容。” 葛胤可以从亦真师太言语中听出她对萧虹仙的关怀,不禁心生感激,可一想到萧虹仙,嘴唇止不住地颤动,欲言又止,无语凝噎。 这一细微的情绪转变被萧音音看在眼里,她开口打破这蔓延着低落的氛围,话锋一转:“师傅,葛师弟在大理国亲眼目睹波耶神僧被独龙尊者所害,幸好葛师弟将改过的第一卷给他,暂且骗住了他,得以换取崇圣寺免遭涂炭,独龙尊者明明身怀「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一到三卷,为何又想夺取崇圣寺中的第一卷?” 惊闻波耶神僧噩耗的亦真师太面露悲悯之色,双掌合十默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波耶神僧佛法高深,哎,可惜可惜。”顿了顿,隐隐透着担忧道:“想必独龙尊者打算收集整套「大智菩提璎珞藏」,传授他们净火教教众,为净火教复辟多添胜算,不知他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我梵音宫?” 亦真师太思忖片刻后,对葛胤正色道:“既然波耶神僧愿意将第一卷托付于你,定是因为胤儿你人品贵重,那天下绝学尽贵仁善者手中,方能天下大安。既然如此,老尼愿意将「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璎珞授予你,你学成之后便将此卷毁掉,以免落入魔教手中。” 葛胤只觉保护经书的千斤重担顷刻间落到自己肩上,倍感压力,但见亦真师太如此信任自己,便不忍推辞,应诺道:“葛胤必当以性命相护,不让它落入奸恶之人手中。” 亦真师太多多少少从萧音音那听到葛胤守护剑谱的的轻生重诺义举,对眼前这青年更加钦佩与喜爱。 “师傅,扈掌门来了。” 随着殿门外传来一句女声,吸引了葛胤的注意力,六年未见的兄弟扈力钦突然站在自己面前,英姿俊秀的他越发的沉稳与内敛,星眸里仿佛卷起一幅浩瀚无边的星辰大海图。 惊喜万分的葛胤唤了一声:“力钦....”他不顾旁人的目光,跑上前去,与他的兄弟抵肩相拥,此温馨举动令人侧目。 “贯亭.....” 沉闷孤寂六年的的扈力钦始终活在慕容秋水之死的悔恨中,六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开怀一笑,笑如春风,俨然回到了少年时光里最温柔的岁月当中。 亦真师太眸光敛起多余的情感,依旧绽放着寒冰如泉的眼波,肃然道:“扈掌门,请你来此,一方面是让你与故友相聚,还有就是你在梵音宫的一年半载之期已满,可以重获自由返回你六空谷去了。” 她言语中透着冰冷的凉薄气息,让扈力钦听着很刺耳,扈力钦何等聪颖,早已听从亦真师太的言下之意,他的一颗期盼之心莫名跌入了冰谷里, 扈力钦眉头一锁,否然道:“师太是不是记错了,力钦在梵音宫只待了五百四十五天,按理说应该是五百四十八天才算完成对力钦的惩戒。当年力钦被道阳真人惩罚,要求在六空谷有弟子伤亡的门派中无偿服务一年半载,若是在梵音宫未满五百四十八天,岂不让人说扈力钦半途而废,也有可能会引人非议,而这非议的对象会说梵音宫舒宫主对力钦有包庇之嫌,力钦自然不能毁损贵派清誉。既然要罚就不能鱼目混珠,待满期数,才算功德圆满。” 这话说得亦真师太顿时玉容大变,脸色铁青,亦真师太又是何等冷傲之人,被扈力钦一句又一句话说得倒是像自己的错似的。 亦真师太骤然停止搓转手中佛珠的举动,让整个气氛推向了特别尴尬的冰点。 “扈掌门真是好口才,果然能花言巧语哄得慕容秋水为了护住六空谷不惜勾结魔教余孽,甚至为了保住六空派不受众人怀疑而甘愿自缢。”亦真师太言语犀利,冷嘲热讽间瞥了一眼扈力钦身后的杜蔓,续道:“还让贫尼精心教导的两名徒儿对扈掌门动了情爱之念,阿弥陀佛,这到底是罪是孽啊。” 仿佛扎在心中的一根刺被人无情地拨动,痛得扈力钦星眸泛起血丝,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师太说笑了,力钦何德何能,也是承蒙这些女子抬爱罢了.....” 葛胤见此情况不妙,生怕扈力钦在冲动之下与亦真师太逞一时口舌之快,以激怒前辈,连忙截口道:“师太海涵,能否让扈掌门在梵音宫陪我三日,我与这位义弟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久久不语的萧音音突然附和道:“师傅,扈掌门所言在理,若不是不让他在我梵音宫待满一年半载,恐怕有人会说我梵音宫刻意包庇他,况且葛师弟与扈掌门六年未见,兄弟肝胆之情甚是让人动容,不如让他们叙叙旧情,这样葛师弟方能在梵音宫内安心修行。” 亦真师太沉吟片刻,摆手道:“罢了罢了,那扈掌门就劳烦你多在梵音宫待三日。” 半晌,等众人退出大殿,小梵殿内只剩下亦真师太一人时,顿感孤寂的亦真师太莫名喟叹,空旷无人的大殿瞬间回荡着她的叹息声。 突然从后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原来是一位容貌秀丽、肤色白皙的中年尼姑,她启唇道:“大师姐,你一味刁难这孩子,是不是因为想保护你自己的徒儿不被情爱之事扰乱心神。可人之情爱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若是晴儿她心如止水,自然不会动摇向佛之心,你这般刻意怕是会达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她一语道破了亦真师太的心事,之所以亦真师太为何要让扈力钦早早离开梵音宫,都是因为明日舒晴要出关,她很害怕舒晴与扈力钦再有情感瓜葛。 亦真师太竟然没有动怒,反而露出忧愁的神色,喟叹道:“若仙,你不懂师姐的心情,一直以来你都是师傅最小的徒弟,无忧无虑,你来梵音宫是为了历练,而我年纪轻轻就要承担延续梵音宫千年传承的重担,师傅对我有多器重,如今我对舒晴就有多看重。晴儿是我梵音宫未来的希望,如果她被情爱所迷失,那梵音宫的千年传承将会断开,此等罪过师姐是担待不起。” 杜若仙难得听到何等刚强的师姐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不由动容道:“晴儿外柔内刚的性子是受你磨炼的,可师姐你有想过这些是她所愿的吗?她或许只是想过平凡人的生活。” “有的人做着一些惊天动地的举动,不是为了名扬乾坤,可能只是为了实现挚爱一生、归隐田园的绮梦。我那可怜的孩儿仙儿就是这么傻,若宜师姐的孩儿葛胤也是如此,若是知道这两个孩子会走到一起,我当年就不该与若芙师姐定什么儿女亲事,结果误了这两个孩子的一生。”杜若仙两鬓不知何时藏了几根白发,她言语中尽透悔恨,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出关 葛胤与扈力钦齐肩行走,两人一直走到大梵殿前的广场边缘才停下步子。 只听扈力钦侃侃而谈:“我听杜师妹说,你的母亲曾是梵音宫弟子,父亲还是悉地神僧的徒弟一德和尚,看来贯亭你与梵音宫渊源颇深。” 他见葛胤不言不语,清俊脸庞露出一丝苦笑,不禁喟叹道:“世事难料,谁想这上辈子的恩怨纠葛会祸及下一代人,萧诸葛为人敢爱敢恨、以魂换命,此等奇女子令人敬佩。但是人生哪有事事如意,老天爷总是喜欢拆散那些鹣鲽情深的男女。” 葛胤极力掩饰心中的愁绪,话锋一转问道:“力钦,斯人已逝,你应当珍惜眼前有情之人,莫要辜负大好年华。你与舒宫主难道不能放下彼此的负累吗?” 扈力钦心头为之一震,恻然道:“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特别当有个爱慕你的女子在你面前拿刀自缢时,这一切已经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他怀着悔恨的眸光动情地凝视着手中琅琊仙刀的刀鞘,皮质刀鞘上依旧绣着经年不褪、格外鲜活的紫藤花。 突然响起“咚咚咚”三声梵音清鸣。 钟鸣声振聋发聩,却让望着眼前七色彩虹铺成‘虹道’的葛胤想起十年前,与清丽少女第一次来到梵音宫携手闯过七七生相梵音之阶道中的七宝阶道、七重罗网、七道宝墙等场景。 “胤哥哥!如果我去当了尼姑,那仙儿就必须斩断情丝,你可舍得?”曾经那个清俊少年听着心爱之人的笑声,说着动听的情话:“那肯定不舍得,我们还是不要成仙成佛了,只要做这乾坤两儿女,阴阳一魂侣,也自是乐哉。” 那清丽少女嫣然一笑,绽放着彷佛梨花暴雨的美丽,一言为谶道:“好啊!我们就是执迷不悟的这乾坤两儿女,阴阳一魂侣。” 脑海里又换成了另一个画面。 只见那清俊少年难掩羞涩之态,巧然握住心爱少女的纤手,与之十指紧紧扣紧。 心爱少女灵眸闪过诧异与娇羞,她不禁开口问道:“你忘记了你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金玉良言吗?” 清俊少年动情道:“止乎于情、发乎于礼,它是不会因任何的戒条警言所约束,若是十指相扣,必然今生不放。” 心爱少女迎上他柔和且决然的目光,扑哧一笑,灿若昙花,望着这盈盈星辰,目光幽然道:“未来谁知道,我只想此刻与你在一起,一刻便消一刻,这样的一刻亦抵得过一辈子了。” 清俊少年紧了紧自己与之相握的手,伊人依旧在自己身旁,心中更加踏实无惧,心中暗暗叫道:“仙儿!你说得对,未来之事,我们无法预知,只要此刻,我们十指相扣,管它黑夜或白昼。” 甜蜜与苦涩总是交织缠绵,还记得自己在虹道中的虚幻迷惑,见到自己心爱的清丽少女残忍杀害自己父亲,让自己陷入癫狂:“啊!仙儿!你为何杀我爹爹,为何为何?” “葛木头,胤哥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我怎么可能会杀害你的父亲呢。”身旁忧虑不安的少女担心询问着。 那一帧帧一幕幕是那么地鲜活,恍如昨日,可等一切一切回到原点时,眼前的虹道依旧孤寂,再也不见青春的踪迹。 回忆是最痛的伤口,一针一针扎入肉里。 灰白青年的一颗心瞬间空荡荡的,心中失望地念着:“她真的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翌日,清晨,这是一个充满希望与期待的早晨, 暂居清心阁里的葛胤一夜难眠,彻夜熟读亦真师太所授的「大智菩提璎珞藏」,他不禁打了一个哈欠,强行睁大疲惫的双眸,念道:“璎珞五藴,为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 他细细咀嚼其中意思,喃喃自语:“其一:色蕴分别内色与外色,内色所指的是眼、耳、鼻、舌、身这五根,外色意为五境:色、声、香、味、触,第三卷要求第一层便是做到五根与五境合一,让自己禅力驱动身体的五根,以开启五根的感觉,达到化色为器,以色驱灵,此乃大化境界。” 葛胤眉头紧锁,为难道:“这第三卷璎珞比之第一卷菩提而言,真是难上加难,禅学与武学、道学应该相一致,许是跳过第二卷空相的原因吧。” “贯亭,切莫操之过急,修行也是要循序渐进。”葛胤循声望向门外,只见美艳冷傲的萧音音推门而入,安慰道:“我师傅也将第三卷璎珞拿给我们梵音宫舒晴宫主修习,为了让她摒弃一切杂念,要求她孤身一人在梵音水筑苦修六年,此外她还同时兼修只有我派掌门可练的「梵览摩无上心经」,她今日出关绝对是脱胎换骨,远胜于我。” 她眸中闪烁着黯然与不甘,而后被一丝从容之色所取代,续道:“到时候你若有在修习经书有不懂之处,大可询问她,毕竟你从未修习过禅学功法,同时间修习禅道两种功法本就前所未有,困难重重也是在所难免,你如今能把第一卷菩提卷打下如此坚实的基础已属难得。” 葛胤心知萧音音心中苦闷原因,因为她一向心高 气傲,又是梵音宫杜梵音的嫡传后人,与梵音宫宫主之位无缘也就罢了,还要处处低她四师妹舒晴一头,舒晴把师傅的宠爱与器重揽于一身,这一直是萧音音与舒晴不和的原因所在。 “音音师姐,相比舒宫主而言,你更让贯亭佩服,她是宫主所有绝学心法自然是可以先睹为快,但是你能将自己与萧夫子所授的功法招式学精学透,还与舒宫主不分上下,真的很难得了。”葛胤说出心中对萧音音的钦佩之言,续道:“禅道功法本就是殊途同归,师姐你或许可以兼修禅道双法,取得更大造诣。”说着双指一凝指向萧音音太阳穴位置。 葛胤竟然使用「幻心禅」将「上善九道」的口诀心法悉数刻录到萧音音脑海里,只听他正色道:“这是「上善九道」所有的心法与口诀,音音师姐日后若有时间可以参详修习一二,道法有修身养性、固本培元之效,不求如何克敌制胜,就当做一种与天 地交融的方式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各门各派要固守成见,不让天下功法互融互通,但是每个功法存在的必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希望师姐可以学有所获。” 如此磊落的灰白青年,让萧音音心中一暖,更加倾慕于他,她稍加辞色,感激道:“谢谢你,贯亭。” 梵音水筑。 当水筑之门缓缓开启,这扇门的背后徐徐迈出一位拥有盛颜仙姿的绝美女子,她一袭胜雪白衣迎风飘动,肤若凝脂、气似幽兰、蛾眉若柳、乌珠顾盼扫视众人却散发着寒似玄冰的辉光。 “晴儿师姐......” 杜蔓见到闭关苦修四年的舒晴不禁欢呼雀跃,娇声唤道。 扈力钦站在葛胤身侧,俊俏的脸庞聚拢着警惕之色,在看到那一抹白衣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时,最初给自己打得多少根沉着冷静的预防针,在刹那间失去了任何效用,一颗心不停地跳动。 仿佛他目光所及处只有那一朵盛开碧湖中央的美丽芙蕖。 六年已逝,舒晴容颜未变,清冷的气质在岁月的沉淀里更多了一份别致的娴静与成熟。 她葱白玉指包裹间的一把泛着淡紫光晕的梵妹神剑仿佛感应到它交织千年的宿命冤家琅琊仙刀的召唤,无端颤鸣。 扈力钦紧了紧手中早已躁动不安的琅琊仙刀。 这千年交缠的神剑与仙刀从来不会像自己的主人那般隐藏内心的狂喜,它们习惯用最纯粹的方式去表达快意情仇。 第四百五十九章 苦禅 舒晴白衣蹁跹,如一抹惊鸿轻轻划过碧湖,平稳落入对岸,纤尘不染、衣袂未湿,宛如下凡的九天仙女,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一起。 杜蔓像一枝娇艳的白色鸢尾在阳光普照下绽放,她不顾一切地钻进自己心爱的舒晴师姐怀里,撒娇的模样像个孩子,道:“师姐,你终于出来了,小蔓好想你啊。” 萧音音淡然一笑,讥讽道:“师妹真是禅心一执,六年的苦禅竟然轻易坐了下来,辟谷不食,容光依旧神采奕奕,真是了不得。” 杜蔓闻言笑容刹那消失,冷哼道:“哼,羡慕吧,大师姐,我看你的贪念那么大,若是换你在水筑坐禅,不用六年,六个时辰就受不了了吧。” 萧音音不想与之趁口舌之快,特别是葛胤也在面前,她拦住与自己要好的宋诗,眼神示意她不要与杜蔓吵架,她漠然道:“舒师妹,师傅让你出关后速速到大梵殿见她。” 舒晴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光不经意间瞥见扈力钦在若无其事地望着自己,她的眸光微微泛起波澜,但很快恢复平静。 这两两对望的男女,总是在对方的眼底里发现了令人心动的刹那芳华,诉不尽的是情愁,言不明的是情愫。 大梵殿内,铜炉上插满香火,焚起袅袅烟雾。 亦真师太双目阖起,盘膝而坐,淡淡地问:“晴儿,「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璎珞修习的如何?在这六年的苦禅里可有迷惑之处?” 舒晴沉吟片刻,应道:“「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璎珞晴儿已经练至娴熟,至于「梵览魔无上心经」进度缓慢,只是到了第五层左右。” 亦真师太蓦然睁眼,眼里亮起满意的辉光,频频颔首道:“很好很好,师傅当年如你这般岁数之时,也不过在第二和第三层徘徊。你有如此进度已是了不得了,晴儿你要知道「梵览魔无上心经」是祖师婆婆杜梵音独创心法,与逍遥门「上善九道」相呼应,所以晦涩难懂,当年祖师婆婆她老人家才练到了第十三层,一共十六层,练到第八层恐怕也难遇敌手。所以师傅在你刚入门时就要求你将「小月尘心梵音功」练到根基稳固,才让你接触这一心经。” 她顿了顿,蛾眉微蹙,幽幽道:“为师已经将「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璎珞授予葛胤,他被为师邀请我们宫中清心阁暂居半月,胤儿是你李若宜师伯的独子,他年龄与你相仿,你日后见到胤儿也要称他一声师兄。他为人善良宽厚,但他同时间修习「大智菩提璎珞藏」和「上善九道」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禅道功法相融本就困难,幸好这孩子悟性极高,能将第一卷菩提练得炉火纯青真是不易。只是在最近的第三卷上进展缓慢,你若得空去清心阁交流指导一二。” 舒晴对葛胤甚是有好感,所以她对亦真师太如此器重葛胤的行为不感到意外,她颔首应道:“是,晴儿谨记于心,必当时常与葛师兄交流。” 亦真师太虽然有了珠玉在前,却浑然不担心葛胤与舒晴的私下交流过于频繁会出现情感问题,因为她明白这两个孩子心中各有所爱,而这爱又藏得极深,深入骨髓,深到无法丈量。 “胤儿这孩子真是不错,他还打算等晴儿你出关后将「大智菩提璎珞藏 」第一卷倾囊相授。”亦真师太突然止住话头,打量着心思重重的舒晴,不禁关切道:“怎么,晴儿你有心事。” 提及苦禅的难处,舒晴慢慢回想着这六年在水筑内坐苦禅的场景,一语成谶道:“师傅,晴儿有一事不明,佛经有云: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而这八苦真的能用禅中化苦为甜吗?这六年来,晴儿觉得自己没有对食物之欲、受得了寂寞之苦,却唯独觉得心中有一种苦最难度过,那就是爱别离之苦,闭关中总是会想到外面的一些人与事,父母离开近二十五年,晴儿总是在想他们过得好吗?人一旦有了爱人之心,是不是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就难以做到心如止水,晴儿在想这样子的话,苦中坐禅,苦可受,却难释怀,算不算白坐了苦禅?” 亦真师太一眼便瞧出了舒晴的心事,舒晴所指的“爱别离之苦,不仅指的是父母别离,还有爱而不得和对心中那个人的牵挂,让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她看破却不道破,语重心长地说:“苦禅闭关这是坐禅,还有一种禅叫行禅,它又为生活之禅,更胜于坐禅,行禅要做的很难,处处行事步步为法,不可懈怠。晴儿,你看葛胤这六年好想是在行禅,但其实从他出生开始就在行苦禅。哎,这孩子出生后命运多舛,母亲惨死,父亲严苛,后来遇到萧虹仙,结果被我那弟弟唐义林弄得罔心断肠,父死情恨,好不容易父亲被仙儿救活了,父亲为了报母仇,结果机缘巧合下让仙儿以魂换命。好在胤儿这孩子心胸宽广,不藏私不算计,不管他经历多少背叛与困苦,他依然能够守得住初心,这初心与禅佛之心别无二致,也难怪只有他这般心澄志坚的人才能将禅佛两种功法兼容其深,在这阿谀狡诈的乾坤之地里已属少见,难怪世人称他为乾坤之子,晴儿你要向他多多学习与交流,你坐得六年苦禅,他却将爱别离坐到禅道之中,六年里一刻不得闲,小至克己复礼,到处行侠仗义、惩恶锄奸,大到家国天下,以一瘦弱之躯为大宋靖边乱,为百姓谋福祉,以禅佛的仁爱与道家的无为展现地淋漓尽致。” 舒晴认真侧耳倾听,不禁动容道:“都说先苦后甜能得禅意,其实不然,情到深处方是苦禅。” “情到深处是苦禅。” 原来在大梵殿的前后某个两处角落,有两个人在倾听舒晴与亦真师太的对话,他们不禁异口同声地念道。 舒晴独自一人从大梵殿走了出来,迎面正巧遇到葛胤与扈力钦两人,她清眸不经意间瞥了眼扈力钦,而后望向葛胤,正色道:“葛师兄,家师让舒晴与你多多交流「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一卷与第三卷,日后恐怕要叨唠了。” 葛胤的性子本就是彬彬有礼,他谦然颔首,哂道:“舒宫主客气了,交流是互相进步的,何来叨唠?”说着他察觉到舒晴与扈力钦之间的那一丝暧昧情绪,识趣的他寻了个借口道:“若无其他事情,那葛胤先离开,午后时分,葛胤会准时在清心阁等候。” 扈力钦见葛胤拱手作别后离开的背影,犹豫了许久,直到舒晴抬起玉足准备离开时,他略带焦急的语气道:“舒....宫主你这六年闭关可还好?” 舒晴冰冷的玉容没有多余的神色,她礼貌地点了点螓首,还没走出几步,扈力钦突然急道:“情到深处是苦禅,这样的苦禅我也坐了六年,再过两日我也要出关了,恢复自由之身,可心里依旧空荡荡的...可是今日见到你.....还是没有变,....真好.....” 一句话断断续续,却听着让人拎不清重点,但字字句句透着一股缠绵悱恻的气息,扈力钦不是说话不沉稳的人,而是他心中的负担压得他难以正常的呼吸。 舒晴闻言娇躯微微一颤,她没有回头只是停下步子,半晌以后,莲步轻盈如飞,很快消失在扈力钦的面前。 惬意的午后,暖阳笼罩偌大的清心阁。 清心阁外孑然立着一位衣着紫红长裙的美艳女子,她如绚烂夺目的芍药在阳光的倾泻下,显得格外妖娆美丽。 但不知为何她的神情呆呆地望着清心阁,清心阁里的窗棂处浮现两个人打坐禅定的身影,虽然这一男一女在独处屋中,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大师姐,小诗知道你喜欢葛公子,虽然师尊让他与舒晴多多交流,也未必会出现什么事情?你何必如此忧虑重重呢?”宋诗突然出现在萧音音的身侧,连忙安慰道。 萧音音并未给宋诗任何回应,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她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清心阁,耳畔一直回荡着那一句话:“情到深处是苦禅。” 原来萧音音清晨在大梵殿的后殿偷偷听着舒晴与亦真师太的对话,不禁让她感触极深,久久难以忘怀。 清心阁里,倒是和谐共处的一派景象。 “舒宫主天赋极高,只是稍微点拨,就可以将菩提卷大致掌握下来,葛胤佩服。”葛胤见盘膝坐在自己对面的舒晴瞬息间将浑身毛孔打开,一抹狭长的金色流光在舒晴周身盘旋,让葛胤惊叹道。 舒晴玉掌缓缓合十,周身金色流光徐徐散去,她睁开清眸,谦虚道:“师兄夸奖了,天下禅学经书殊途同源,许是因为舒晴常年修习本门心经的缘故,再则舒晴本就是喜静,菩提卷要求修习者禅定到物化之境,自然是我性子上占了便宜。” 葛胤紧蹙眉头,疑惑道:“葛胤觉得第三卷璎珞与第二卷空相和第一卷菩提有着紧密关联,大概是从一到三层层递进的关系。我虽然没有看过空相卷心法,但是当日我在大理崇圣寺曾亲眼见到独龙尊者施展过,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眼、耳、鼻等五官,让五官之有形驱动无形的灵力,这种禅力倒是与璎珞卷所提的色蕴别无二致。” 舒晴清眸亮起一丝诧异,微微颔首道:“葛师兄所言有在理之处,也有可辩驳之处,二者确实是互为关联与层层递进的关系,在你所言,空相卷是对六识的运用,但璎珞卷却更胜一筹,它分为五个层次,第一层的色蕴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不仅说得是眼耳鼻舌身五根的积聚,还说到对意的扩展,意为外色之五境。第二层便是说如何做到意的领取纳受,再分解为苦、乐、忧、喜、舍五种意受,这意思是将内心这样的五种情绪接受聚集起来。第三层的想蕴,以心驱使五种情绪,幻化空相为法能。第四层的行蕴是想蕴的升华。至于第五层的识蕴便是有辨识的将所有情绪化为灵识,在虚无中创造心念。” 清冷的舒晴解释地非常详细,让葛胤豁然开窍,他默然闭上双目,静心凝神,感受这五种层次的递进之感。 时间在修习的长河里是弹指一挥间,一晃眼已到扈力钦要离开的那一天清晨。 第四百六十章 鬼徒 连续两天两夜不寝不食的葛胤倒是显露出疲惫与饥饿之态。 “砰砰.....”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各自盘膝凝神的葛胤与舒晴二人蓦然睁开双眸,这时杜蔓径自开门而入,急道:“师姐你都与葛大哥修炼了两天两夜了,你不歇息,人家葛大哥可会饿坏了,我们先暂停一下好吗?今天扈大哥要走了,你难道不该与他道别吗?” 舒晴闻言玉容闪现出惊诧之色,她柳眉凝起一丝黯然,而后眸光被决绝之色所取代,道:“他终究要离开,也在未来的某一日又会相见,小蔓何必要执着于道别?” 杜蔓被不紧不慢、怡然自得的舒晴气得玉足直跺脚,火急火燎的她直接对惊讶不已的葛胤道:“葛大哥你肯定不会那么铁石心肠对吗?那你赶紧跟我去送送扈大哥,他看到你肯定也会开心的。” 本来尽显疲态的葛胤不知哪里来得精神,他连忙站起来,应道:“那我们走吧。” 在大梵殿前的广场上,扈力钦站在那一道穿透云层的深蓝色光柱旁边,他身旁那位温婉清秀的白衣女子作揖道:“阮敏奉师尊之命,恭送扈掌门下山。” 扈力钦望了一眼通往清心阁方向的小径,那个方向依旧空无一人,没有出现让他期待的身影,失望的他口吻沮丧道:“劳烦阮师姐了......” 阮敏竖剑于胸,喝道:“众弟子听命,开启我派传输法阵,送扈掌门离开。” 其余六名梵音宫女弟子纷纷响应,齐声应道:“诺。” 阮敏与另外六名女弟子挥剑朝天一指,七道剑光聚集天际处那道顶天立地的深蓝色光柱,光柱在七道剑光一引下,深蓝色的光柱瞬间又圆柱变成一道长方门形,深蓝幽邃的传输门里如漩涡一般不停旋转。 扈力钦深深发出叹息之声,失望的他扭头走向深蓝幽邃的传输门,步履极为缓慢,仿佛恋恋不舍。 等到扈力钦扭头准备走进那深蓝色光柱状的传输法阵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声:“力钦......” 原来是葛胤与杜蔓火速赶来,葛胤难掩不舍之情,道:“你我兄弟好不容易相聚,又要分开,尽管我有很多不舍,但是我知道你还有你的使命要去完成。”说着拍打扈力钦的肩头。 扈力钦被葛胤一句话想起了自己未尽的责任与使命,决然之色很快取代了仅剩的犹豫,他抿嘴颔首道:“贯亭保重。”说罢朝杜蔓微微一笑,蓦然转身离开。 杜蔓望着那坚定决然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扈大哥.....”言语中尽透不舍与无奈。 原来还有一道目光隐藏在某个角落,是舒晴,她不愿露面,站在隐蔽的角落,深深凝望炭灰青年的背影,一切尽在不言中。 “轰隆”一声巨响。 突然天空风云变色,那道深蓝幽邃的传输门骤然变得一片幽暗,从传输门里灌入如泉红波。 红波猝不及防的杀气形成一道道胡乱飚射的弧光,六名女弟子皆中飚倒地,阮敏虽然勉强用手中长剑抵了一重,但仍然被弧光二次伤害,长剑被折断之后,剑尖受力反弹直接没入左肩,鲜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阮师姐......” 杜蔓因葛胤挺身以黄蓝剑气化为剑罩护在其中而安然无恙,她见阮敏受伤,与躲在暗处的舒晴异口同声惊呼道。 舒晴一袭白衣翩翩跃起,乘风落到葛胤与杜蔓身侧,纤指温柔凭空虚画,竟是卸去了乱飚的弧光,她清眸难掩担忧之色,目不转睛地望着刚刚进入传输门的炭灰青年。 红波魔幻诡异,变成圆形漩涡,从漩涡中弹飞出一人,正是扈力钦,扈力钦受了内伤,摔卧在白玉石砖上,还未等他起身,一股由红波射来的火红光束直接砸向扈力钦。 扈力钦强制按下胸口的内伤,咬牙用力就地翻滚,以为躲过了火红光束的余威,没有想到那火红光束竟然顺着石砖如涓涓长流的水劲向着他抓来。 “哐”地一声,大绽冰蓝之芒的琅琊仙刀华丽出鞘为单膝跪地的扈力钦拦下了这诡异的水劲。 红波汇成的圆形漩涡涌出一道光澜,光澜迅速在半空凝成一个个人形,皆是统一服装----猩红长袍。 这些人形皆是身穿猩红长袍,内穿红软甲,头披戴兜帽火红披风,披风上赫然可见图腾标志,图腾标志如燃烧火焰,定睛一瞧那标志所写的是两个字:“净火。” 最为诡异的还是他们每个人的脸,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眼神空洞被两淬火焰代替了眼珠子,脸色呈血红色,都是光头,没有头发,两鬓处印现着时闪时没的金色梵 文云岚,细数之下,这样打扮的人共有三十三人,他们手持纯银制造的月牙铲,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杜蔓见到这一群擅闯梵音宫的不速之客心中莫名开始惴惴不安,咽了一口唾沫,娇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梵音佛境。” “他们不是人,是厉鬼,两百多年前,净火教以渡化为名,将入鬼门的厉鬼炼化成焱灵,对外以渡化为名,其实是借机利用厉鬼怨念,建立焱灵军团,称霸乾坤大地。所以才有了七十年前的正魔大战。” 说话之人正是从大梵殿内缓缓走出的亦真师太,她身后还有一群以萧音音与宋诗为首的梵音宫女子,她们神情凝重,早已做好持剑对敌的恶战准备。 突然从那漩涡里传来诡异的笑声,声音尖锐刺耳,好像是来自女子的笑声,一束波光奕奕着地,凝成三个人形,发出笑声的正是一位拥有窈窕身姿、戴着骷髅形状面具的丰腴女子:“哈哈哈,亦真还是你有见识,但是我九幽辛苦造出的焱灵军团,早在七十年前就被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毁掉了。这些是我花了整整十年的工夫建造的鬼徒军团,今日只来了三十三名,他们虽然不及焱灵军团,但它们有鬼的特质,凡人难侵。” 亦真师太心中不禁惊骇,匪夷道:“九幽冥王看来你对你净火教真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仍然妄想复派。” “阿弥陀佛,亦真,我净火教早已复派,如今的实力只是未有显露罢了。”九幽冥王身侧的独眼和尚厉声道。 在场众人皆认出了这独眼和尚的身份,葛胤凛然问道:“独龙尊者,你上次惊扰崇圣寺,害得波耶神僧与世长辞,如今你带着这一群净火教....鬼徒破了梵音宫结界,来梵音宫作甚?” 独龙尊者定睛瞧了一眼葛胤,讥笑道:“葛胤,老衲倒是要问你为何出现在此,你反而质问我了,不过你上次献上菩提卷,这次你能献上什么保住你的小命?” 葛胤否然道:“上次那菩提卷并非换葛胤一人偷生,而是崇圣寺的清幽,尊者是世外高人,何必执着于处处造下杀孽?” 独龙尊者冷哼道:“匹夫之言,杀孽造不造不是由老衲决定,而是这芸芸众生的私欲决定。”说话之余,扭头看向亦真师太,眼神犀利,大有兴师问罪之感,他厉声道:“亦真,七年老衲看在舒老魔的面上放过你梵音宫一回,可没有想到你却把我等骗得团团装,说什么第四卷不在你梵音宫,害得老衲一顿好找,崇圣寺没有,你说在一德那,可为什么又说他亲眼所见,当年家师将「大智菩提璎珞藏」的第三卷与第四卷亲手交到你师傅五若手中。” 第四百六十一章 色蕴 当葛胤听到自己父亲的另一个名字“一德”,一颗心莫名揪成一团,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即便有仇怨,葛胤还是会担心父亲,从独龙尊者的言下之意可判断,一德被独龙尊者抓到,搜寻未果,从一德口中逼出经书仍在梵音宫之言,那眼下一德和尚是不是生死未卜? 葛胤激动地问道:“那我爹呢?你把我爹如何了?” 独龙尊者耷拉着眼皮,语透不屑道:“一德这个叛徒,老衲怎么可能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去呢,自然要折磨一番。况且家师的尸骨下落不明,至少要让这个叛徒跪在家师骸骨前忏悔,才能算是大仇得报。”他唇角泛起噙笑:“呵呵,不过他如今被老衲托付给唐门好生看管,这叛徒与唐义林之间有杀女之仇,亲家做不成作仇家,不知我这个好师弟如今在唐家堡是喝茶还是喂毒?” 葛胤双手紧握成拳,幸而萧音音走到身旁附耳安抚道:“别动怒,他与九幽冥王修为深不可测,若是我们率先出手,他反而抓了话头,好对付我们。况且你父亲如今知道第二卷经书所在,他断然不会轻易伤害他。” 听着萧音音仔细分析这其中利害的葛胤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他长舒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 亦真师太走到舒晴身侧,小声道:“晴儿,他们来者不善,师傅已经向逍遥门发出求助信号,你杜师叔早早下山求援,等下必有大战,师傅会拼死护你们周全,你务必带着这些孩子以及我们梵音宫的弟子全部躲进梵音宫禁地--梵心崖洞府,独龙尊者是出家之人,谅他不敢损坏佛寺。” 舒晴玉容上晕染为难之色,呢喃道:“可是师傅您.....” 亦真师太目光坚决,仿佛早有了难以动摇的主意,舒晴见状便不再多言,她紧了紧秀掌握住的梵音神剑,打算随后伺机而动。 “那么尊者与冥王如此兴师动众光临我梵音宫,是为了第三卷和第四卷经书吗?”冷静沉着的舒晴洞悉独龙尊者的来意,不禁开口道。 葛胤听到此言,心怀侥幸的他暗暗叫到:“还好昨夜亦真师太将第四卷的梵文经书让我记下,估计她早已料到净火教会来,所以早早将经书毁掉。” 九幽冥王抢在独龙尊者的话头,截口道:“舒宫主年纪轻轻,倒是沉着冷静,不愧是一覃的孙女。不错,独龙是为了经书,而我九幽来此是为了让梵音宫归顺我净火圣教。” 冷傲决然的舒晴毫不犹豫地说:“如果我梵音宫不愿呢?” 九幽冥王倒是个狠角色,闻言之后的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眼神讥诮锐利,语透狠戾道:“从此乾坤不再有梵音......” “大言不惭,亦真领受阁下高招。”亦真师太一声厉啸,玉掌内蕴「小月尘心梵音功」踏风袭来。 同时一场梵音宫女弟子与鬼徒的群战也拉开了序幕。 “小蔓,你与宋师姐赶紧带着阮师姐与我宫中二十岁以下的弟子先行躲进梵心崖洞府去。”舒晴说话间,望向宋诗,格外强调道:“这也是师傅的法旨。” 宋诗与舒晴多有嫌隙,但听到舒晴将生路留给自己,她选择断后的决定,不禁带着赌气的口吻动容道:“不可,就算是师傅的命令.....我们也不想你们....总之,梵音宫的师姐妹要同进同退,不然以后多么无趣,都没有人与我和大师姐斗嘴...” 萧音音截口道:“小诗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意气用事,既然这样安排了,那就按照宫主所言去做。” 宋诗噤若寒蝉,频频颔首,与杜蔓一同扶着阮敏,带着一众比较稚嫩年轻的女弟子推到大后方。 萧音音抬首望向舒晴,浑然没有了平时的争锋相对,凛然道:“舒师妹,既然决定让小诗她们带着受伤的阮师妹离开,我们便无法施展「五相梵音剑阵」,那么眼下这两大强敌,无论有无取胜的把握,你我作为师尊的嫡传弟子,自然要 同心协力,共御外敌。” 此言正中舒晴下怀,舒晴欣然颔首,感激道:“多谢萧师姐鼎力支持。”说着手持梵姝神剑与萧音音以左右攻向九幽冥王。 那三十三名鬼徒们毫无人性、残忍无情,他们对迎面而来的梵音宫女弟子出手狠辣,越是凶猛,击败敌人的速度越是迅速,况且他们本就是男儿身躯,与女子对战自然可以以蛮力取胜。 葛胤见到眼前一名鬼徒被三名梵音宫女弟子围攻,只听“哐嚓”两声脆响,其中两名梵音宫女弟子的长剑被蛮力无穷的鬼徒硬生生地徒手折断,鬼徒两只手臂破空掐住那两名女弟子细脖,轻轻一扭,那二人当即倒地毙命。 另外一名梵音宫女弟子见状浑然没有惧怕,一声娇喝下,提剑准备刺向那鬼徒后背,结果长剑半截没入鬼徒胸膛,却鬼畜般地愈合且未流一滴血,对他没有产生丝毫伤害。 眼看着那鬼徒抡起扎在地缝上的月牙铲,朝那女弟子螓首凿去,愤怒难当的葛胤身形如电,抬起神力加持的青臂猛得砸向鬼徒脑门,葛胤出手如此快准狠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鬼徒是作恶多端的厉鬼所化。 鬼徒怪叫一声后轰然倒地,从被砸得创面上汩汩流出腥臭的暗绿色血浆。 正当葛胤准备上前询问那女弟子是否有受伤时,他身后扑来两名如恶犬一般的鬼徒,纷纷向葛胤挥来月牙铲。 葛胤耳垂颤动,早已察觉身后有鬼徒的偷袭,他下腰后仰,这个动作倒是给站在自己正前方的扈力钦提供了空间,扈力钦提刀一挥,琅琊仙刀冰蓝刀弧横扫而出,直接将葛胤身后的两名鬼徒拦腰斩断。 兄弟两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扈力钦与起身的葛胤双掌对击,背靠背地紧挨在一起,共同对付剩下的鬼徒。 九幽冥王与舒晴、萧音音二人对阵,浑然没有吃力的感觉,反而是略胜一筹。 一道暗紫色电流随着九幽冥纤手玉指交错,从指孔陆续散射出六道强劲的电流,数道电流分别如铁链似得捆绑着舒晴与萧音音手中的神兵利器,饶是梵姝神剑都失去了控制之能。 “九幽,没想到你竟然可以轻易地钳制住五若当年不可一世的梵姝神剑,看来此时的乾坤仙派已经不是七十年前那威风凛凛的乾坤仙派了,不过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一直以来不动声色地站在鬼徒身后的那个神秘的面具人突然发出一句讥讽之语。 那面具人一袭猩红衣袍裹身,肩胛扣有连帽披风,身后背着用一块黑布包裹着狭长的利器,他用一双戴着暗红铜套的手不停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仿佛对梵音宫的对战志在必得似得。 谁知一句讥讽之语饶是让冷傲的舒晴勃然大怒,只听她一声娇喝后,纤手掐成一记法印,瞬息间吃从她周身迸射出夺目光束。 无数道光束悉数钻入那法印缺口,再从缺口吐出,那光束已成了祥和的金色莲花形状,金莲里吞吐出九十九颗金色珠子,依次环绕着被电光束缚而不停颤鸣的梵姝神剑。 梵姝神剑犹如被那九十九颗所连接成的佛珠注入了浩瀚无穷的灵力,焕发耀眼华光,它兀自旋转撕破束缚。 重获自由的梵姝神剑许是受到主人的牵引,“咻”地一声,斩断束缚青凝仙剑电流,电流与华光摩擦出四射火光。 “「梵览摩无上心经」....” 一直在一旁默默旁观的神秘面具人认出了舒晴的路数,犀利眼眸不禁闪过一丝惊诧。 舒晴也未将梵姝神剑召唤到自己手中,反而改变手中纤指法印,她将中指与拇指相抵,竖起食指,形成降魔法印。 这圣洁冷傲的白衣女子突然默念神圣口诀:“愿度母护持十方苦难终生,降服一切魔障。” 随着法印的变化,九十九颗金色佛珠竟然幻成一面 二臂、寂静尊的绿度母,绿度母坐于莲花月轮上,双脚屈左展右,左腿单坐,右腿向下舒展,她左右手各持乌巴拉花以作不同姿态的法印。 突然,她将左手握着地正盛开着的乌巴拉花置于胸前以作三宝法印,三宝法印重影幻出,与乌巴拉花的幻影形成普照华光吞没九幽冥王。 萧音音见状,眼眸亮起希冀光泽,她灵动玉指开始驱使浮空青凝仙剑,剑身噌得钻出无数个莲花瓣,这如莲花水流的莲花瓣在空中盘旋,在半空中翩翩起舞,花香四溢。 青凝仙剑在花瓣簇拥下形成一条狭长飘逸的花带,一起没入舒晴所施展的普照华光幻影。 九幽冥王本就高傲,但她见到舒晴与萧音音拼劲全力的举动,不由心下一凛,掌心焕发出汩汩电流当胸汇成一道闪烁四射电火之光的漩涡。 但电流汇聚的漩涡与三宝法印等幻影撞击下,虽然稍胜一筹,但在青凝仙剑所施展的「妙法莲华剑法」,竟然互相消弭,形成平局之势。 这让九幽冥王感到特别意外,没有想到眼前的两个晚辈经过六年的修炼,修为大有长进。 但是心机深沉的九幽冥王嘴角微微扬起邪魅讥笑之色,她佯装落于下风之态,娇躯后仰凌空飘扬,电流漩涡极速缩小,像是被人突然间抽去灵力一般。 舒晴本就心善,见自己占了上风,就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她正准备摊掌收回梵姝神剑时。 她身侧的萧音音如白驹过隙之速向着九幽冥王迎面而去,她兀自凭空驱动远处的青凝仙剑,喝道:“乾夕若厉决。” 声随人动,萧音音掐出一记剑诀,凭空画出“乾”卦火字,一淬火焰宛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环着剑身噌得燃起熊熊烈火,火舌长卷,乍起燃烧熏天。 赤炎之火眼看着要向九幽冥王袭来,九幽冥王立即娇躯弹起,撕开佯装弱小羊羔的伪装转变成一只凶猛反扑的母虎。 烁烁电流,嗤嗤闪耀,在九幽冥王细长手掌掌心间仿佛摩挲,电流漩涡像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与赤炎火焰迎面相撞。 “轰”地一声巨响,嗤嗤电流顷刻间穿透刺破火焰包围圈,如一把破天雷剑飞飚向萧音音。 舒晴情急之下,挺身凌空而立,玉指轻凝,藕臂舒展,清眸如月,倾泻#出金色流光宛如月之光华。 这月之光华乍然将舒展开来的藕臂淹没,不,应该是她玉体的每一个毛孔、五官都被打开,释放出祥和的藴光,这藴光强大而不耀眼,柔和且温柔,足以普照人世。 那嗤嗤的电流与祥和的藴光后,俨然成了刚与柔的较量,慢慢地被这柔软如棉花的力量稀释,这也叫色蕴之力。 “什么?这是璎珞卷.....” 独龙尊者虽与亦真师太过招,但是他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地将注意力分散到舒晴这边,他见舒晴施展出璎珞卷,又惊又怒道:“亦真,你果真是骗我,原来这第三卷和第四卷都在你们梵音宫,你还监守自盗传授给你徒弟,你如此行为对得起你师傅五若和我师傅悉地神僧吗?” 亦真师太没有打算解释,漠然道:“对你们这些邪魔歪道讲诚信是对诚信的侮辱。” “既然如此,老衲就大开杀戒,让你看看什么叫做邪魔歪道......” 一声夹杂着愤怒与灵力的长啸从独龙尊者喉中传出,极富穿透力,直透众人耳膜,令人不禁捂住耳朵,以减少耳朵的不适感。 更为诡异的是这锐啸声竟然成了一种沛然莫御的色蕴之力,如山洪爆发的金波夹杂着“卐”字佛印从四面八方向着亦真师太涌来,瞬间将亦真师太淹没,占据了她所处的气场,也营造出了属于独龙尊者的紧迫到令人窒息的气场,它也叫色蕴之力。 第四百六十二章 舍身 亦真师太内蕴「梵览摩无上心经」护住周身灵力,同时双掌外翻,法印徐徐柔和而出。 这样的感觉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鱼儿被汪洋大海包围,只是用屏住呼吸的方式来守住自己仅存的方寸之地,若是放弃呼吸,那将面临两种可能,第一窒息而亡,第二便是在一呼一吸间被色蕴之力瞬间打破所有灵力防线。 亦真紧咬牙关口诵心经口诀:“嗡达咧都达咧都咧玛玛阿优布涅嘉那不真咕噜梭#哈。” 她手中法印瞬间弹出金色佛丸,佛丸当胸爆裂打开,从那佛丸中形成一尊头戴金冠、身白如月,左手掌胸,捏作无畏印,双足踏在莲花月轮之上,何其庄严祥和。 随着亦真师太开口道一句“破”字后,那白度母突然双眼张开、在双脚心、双掌心、前额心亮起金色天眼,从这七只眼睛里爆射出金色华光,迅速与色蕴之力争锋相撞。 两大不同派系的禅佛灵力竟然在须臾间争锋较劲,让周围众人不禁侧目相望,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独龙尊者不甘示弱,嗔怒之心熊熊燃烧的他早已忘记了我佛慈悲,他再次加持璎珞卷中的色蕴之力。 他口中不停默念什么咒语,何其快速,两耳耳垂颤动,像是在认真倾听些什么,且他的鼻孔在喷张,他用劲力气调动身上的所有器官,让器官感召着身边无形寻常的力量迅速转变成他所需要的灵力,让他的色蕴之力越来越强大。 “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 杀念一起的独龙尊者几乎癫狂,他再次乘胜追击,张开狠戾双目,大声念出第一卷菩提卷的真决。 在那一瞬间,无数道金圈流光从他周身陆续窜出,形成排山倒海的金色光粒,而这一颗颗光粒带着“卐”字紧随色蕴之力粉碎亦真师太的法印防线。 九幽冥王花容变色,当下疾呼阻止道:“独龙你要留她一命,否则本王如何与唐义林交代.....” 这微妙的情绪 变化让舒晴与萧音音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九幽冥王并未撤手,还与她二人苦苦周旋,让两人无法抽身驰援自己的师傅,不禁异口同声担忧道:“师傅.....” 高丈许的色蕴之力如洪水一般喧天涌来,眼看这一刻生死存亡之际,一抹灰白身影如一道闪电突然闪现在了亦真师太身前。 那灰白青年何其淡定,仿佛无视眼前的危机,镇定阖目,默念禅学口诀:““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 何其熟悉的口诀,被这个叫葛胤的青年念了出来,只见他双手合十,虚空盘腿,那金色流光瞬间从他周身爆射而出,一排排一列列的“卐”字堆砌成了防御光墙,在一个回旋的光速转变中变成了护住葛胤与亦真师太一前一后的金钟光罩。 “咚咚.....” 势不可挡的色蕴之力在猛烈撞击金钟光罩,那清脆的声响听得令人揪心。 一秒,两秒,三秒,蚍蜉戴盆的金钟光罩彻底投降了。 那么,那个舍身护人的灰白青年葛胤是该如何? 是彻底淹没在这强大的色蕴洪流中呢,还是粉身碎骨地去面对这眼看要逼近的狂风骤雨。 舍身.....舍己.....舍利子...... “阿弥陀佛.....” 多么庄严而悲悯的佛号响起,一颗颗黑玛瑙佛珠因断链而叮咚落地,与白玉石砖摩擦,发出一段可歌可泣的弦乐。 那个俗名叫唐义真的身着海蓝衣袍尼姑竟然选择倾其所有,祭出了封存在体内舍利子里的真元与禅力,这是苦修七十载的宝贵财富。 如果选择舍弃,那么意味着她将打回原形,从半佛之躯变成了肉体凡胎,她的修为将要重头再来。 那颗耀眼夺目的舍利子绽放着无穷的力量,这力量祥和而美好,瞬间将气势汹汹的色蕴洪流温柔化解。 “师太.....” 葛胤不敢相信自己要保护的亦真师太竟然在生死存亡之际贡献出自己的禅力真元来护住自己。 看着那半佛之躯轰然倒地,他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激动的葛胤还没来得及去接住亦真师太的肉体凡胎,危机又一次向着他们逼近。 独龙尊者还没看清楚情况,便又拂袖抡掌击来,葛胤没有回过神反应,那一掌生猛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一口血喷洒一地。 扈力钦手持琅琊仙刀冲出鬼徒的包围圈,持剑护在葛胤身侧,扭头担忧道:“贯亭你没事吧.....” 葛胤有乾坤石相护,若非常人哪里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他后背传来钻心一般地疼痛,令他难以起身,他蹲在地上,暗自调动乾坤灵力、大智禅力、上善灵力,减轻身体的痛楚。 这时舒晴与萧音音终于得以抽身回到了亦真师太的身边,仅剩下的梵音宫女弟子拖着伤痛,持剑护在亦真师太的身侧,仿佛做好了视死忽如归的准备。 “好个亦真,你竟然舍得你七十年的修为,就为了护住与你毫不相干的小子,难道他是你的私生子。”独龙尊者终于停住了脚步,独目打量着众人,微微一缩,讥讽道。 亦真师太真元散去早已虚弱不堪,她瘫软倒地,即便是周身动弹不得,但她的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眸狠狠地瞪着独龙尊者,恨不得用眼神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有气无劲地啐道:“无耻恶僧,枉为空门弟子。” 一旁看戏已久的神秘面具人敛容道:“独龙,如今你已废了亦真的功法,那梵音宫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威胁我派复辟,你何必要与这废人逞口舌之快。” 独龙尊者极为尊敬那面具人,扭头微微颔首,但一转头露出一副好狠凶残的模样,厉声道:“老衲再重申一次,此次到此,只为家师遗物,只要交出那两卷经书,并保证你梵音宫从此以后不与我净火教作对,那我们将保证不再与你派为难,否则千年古刹毁于一旦.....谁能担得起....” 第四百六十三章 铜锏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停顿了下来,他一直盯着舒晴看了许久,方才一气呵成说完此话。 舒晴悲愤交加,清冷的眸光含着担忧之色,在娇躯蹲下抱住自己师傅的身躯时,眼中不禁染上湿哒哒的雾气。 异常冷静的萧音音突然拉扯着自己衣袂,呢喃道:“舒晴,给我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梵音宫所有的希望都系于你一人,你务必带着师傅躲到宫中梵心崖洞府内,留下我与剩下的弟子足够周旋。” 她的口吻带着一丝丝命令的语气,仿佛不容任何人与之商量。 萧音音又望向扈力钦,作揖道:“扈掌门有劳你背着我师傅与葛师弟、舒师妹一起离开,务必不要回头。” 扈力钦听罢甚是犹豫,皱眉瞧了一眼葛胤,只见葛胤忍着疼痛艰难站起身来,装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 葛胤向着他摇了摇头,而后又别有深意地缓缓点头,这样的肢体语言估计也只有葛胤与扈力钦自己能看得明白。 扈力钦蹲下身子将无比虚弱的亦真师太背在身后,舒晴在一旁帮衬着扈力钦,她清眸闪烁着一丝犹豫,但望见萧音音的眼神如此坚定,不由硬下心肠,心怀感激道:“多谢了,你要小心。”说着与扈力钦一起匆匆往后殿撤离。 奇怪的是净火教的鬼徒没有一人追去,就连九幽冥王、独龙尊者都异常镇定,仿佛一切算计都逃不脱他们的手掌。 离开的身影里,并没有深受内伤的葛胤,他强撑着身体,站在萧音音身后,萧音音察觉到这个闷声不语的青年葛胤准备与自己共进退的决心,她微微一愣,蹙眉道:“贯亭,你受了伤.....” 葛胤向前迈了一步,与萧音音齐肩并立,面色惨白的他突然嘴角向上牵扯起温暖的弧度,截口道:“没事,我不能让你一人面对....音音师姐请别再让我离开.......” 萧音音绽放出宛如芍药的倾城笑颜,她紧了紧手中的青凝仙剑,仿佛赴死的决心更坚定了一些,道:“独龙尊者你此次前来不就是想要第三卷和第四卷吗?这些都在我脑子里,如果你有本事可以来取,为难我师尊与师姐妹都毫无意义?”说话之余,戳点自己的螓首。 独龙尊者镇定地打量着萧音音许久,一笑置之道:“空口无凭,老衲为何信你?” “十八界十二处,于心境开合,各有不同。若详言心而略言境者,五蕴是也。观于凡夫一切心行,不出五蕴。蕴者旧译作阴,又作众。阴者积集之义,众者众多和聚之义,皆云数多积集,显有为法之自性也。” 萧音音极为流利地说出璎珞卷经书的要领,这让葛胤甚是匪夷所思,他左思右想下,方才明白,原来在自己与舒晴交流璎珞卷时,萧音音在某个角落偷听二人交流,并且将第一卷与第二卷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葛胤虽知其原因,但是却不愿意深究,因为萧音音是个心思缜密、很有运筹之人。 萧音音解释道:“音音虽非梵音宫宫主,但家师对音音委以重任,让音音记下两卷经书,并且加以保管,所以独龙尊者你要经书就找音音讨要,不要为难梵音宫....”说着她深情望了一眼身侧的葛胤,动容道:“和.....我葛胤师弟......” 一句饱含情义的话语葛胤何尝不知其中深意,他心头莫名一震,焦急的心开始慌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独龙尊者频频颔首道:“很好,既然你会背经书,就不怕你不开口,跟老衲走一遭吧。” 眼看着独龙尊者一步一步向那倾城女子靠近时,葛胤早已按耐不住,情急之下他辩驳道:“不,独龙尊者,音音师姐在说谎这经书是我教她的,不然我背出后面的经文以证事实。”紧接着他将烂熟于心的经文娴熟背出:“阿赖耶识者,谓能摄藏一切种子,又能摄藏我慢相故。又复缘身为境界故,又此亦名阿陀那识,执持身故。最胜 意者,谓缘藏识为境之识,恒与我痴我见我慢我爱相应,前后一类相续随转。除阿罗汉圣道灭定现在前位,如是六转识,及染污意。阿赖耶识,此八名识蕴。” 独龙尊者突然停住步伐,转身指了指葛胤,那望向葛胤的目光极为欣赏,道:“不错,果真是患难见真情,真是好一对互相舍己为人的青年男女,既然有情何必又以师姐弟相称,道道僧僧弄个不清不楚也够头疼,那就把你师姐弟俩一并带走。” 萧音音虽然感到一丝沮丧,但是对于葛胤方才关心自己的举动,莫名感到一丝温暖。 可葛胤一直纠结于独龙尊者的话语,不由急道:“独龙尊者既然我已道出实情,你怎么还要抓我师姐....”说着不禁伸手一探,抓住独龙尊者的肩头。 独龙尊者挺胸抖肩,沛然莫御的内劲兀自外泄,直接荡起劲风打中葛胤胸脯,葛胤踉跄一退,只感觉胸口一阵钻心剧痛,许是新伤加旧伤,导致重上加重,浓血冲上嗓子眼呕了出来,眼前莫名一黑,他竟然兀自昏厥过去。 “贯亭........” 一声呼唤响彻梵音宫。 听到这个声音的扈力钦不禁停下步子,剑眉蹙起,俊俏脸庞难掩深深担忧之色。 舒晴察觉到了扈力钦的异样,安慰道:“不必担心......他身怀绝学.....” 身后突然传来时有时无的脚步声,这耐人寻味的声音打断了舒晴的话语,舒晴与背着亦真师太的扈力钦突然蹲下身子躲在了一颗磐石身后。 何等机敏的舒晴沉吟片刻,敛容道:“看来净火教派人跟着我们,是想与我们一同进入梵心崖洞府,梵心崖洞府是我梵音宫禁地,净火教动机不善,断断不能让他们得逞....”她突然伸出玉掌握紧扈力钦的手腕,大有托付之意道:“劳烦扈掌门送我师傅安然到梵心崖洞府,舒晴引那些人往梵音水筑.....” 话音方落,这个清冷的女子立即提剑凌空飞出,那一抹身影如清风明月为伴的花絮,是那么地飘逸洒脱,是那么地让人恋恋不舍。 扈力钦还来不及开口说拒绝,就已经是孤身一人,身侧那一缕沁人心鼻的幽香依旧踟躇不散。 梵姝水筑。 在碧绿湖水中央,她白衣倏忽如风,足踏一片绿竹,遗世而独立,那一点圣洁之白宛如一湾碧湖里的珍珠,天然而成,毫不违和。 九幽冥王负手立于对岸,身侧站着一位头戴面具的青年人,他与在大梵殿前的神秘面具人相比显得更瘦一些,但他一头流苏头发散落,眸中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望着不远处湖中央的白衣女子,纹着骷髅头的手突然握紧成拳。 “独龙拿走了他梦寐以求的经书,那么我们就要彻底翻一翻杜梵音的老巢到底有什么宝贝?这丫头是你的了,唐柯,你可别辜负你身体里那尊贵的灵魂。”九幽冥王森然道。 原来她身侧头戴面具的青年人是唐柯,唐柯身后突然多了一把被黑布包裹的武器,而这个武器原来一直是那神秘面具人背着的,如今不知为何落入到唐柯手中。 唐柯解开黑布包裹的利器,露出利器真面目,那利器是一把通体火红、闪烁金黄光晕的铜锏,锏体截面呈方棱状,锏身顶端尖锐,形似火焰。 他双手紧握铜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应道:“诺。”话音一落,迎风一荡,轻踩湖面,马上欺近那踏竹过湖的白衣女子。 舒晴有意停留在湖面,目的就是为了引出紧跟其后的净火教中人,这样才能确保扈力钦那边的安全与位置不被泄露。 梵姝神剑“呛”地一声凌然出鞘,清冷的白衣女子立即回身猛刺,足下那一片绿竹由于旋转过快,与湖面摩擦,荡起四射水花。 唐柯不紧不慢地将铜锏当胸竖起,“铿” 地一声闷响,梵姝的剑尖在使劲之余,竟然被铜锏锏身拦住了,金属利器之间摩擦出电光火花。 但是这从铜锏散射出的火花闪烁仿若白昼流星,熠熠火星在凌空堆砌成两抹火光彩带,两段带头如中魔怔向着舒晴左右两端包抄围拱而来。 舒晴微微一怔,她惊讶的是这铜锏竟然可以拦住梵姝神剑的剑威,还未等她细细思索时,她察觉到左右两边炎炎高温向着自己包围过来,令自己的处境处于被动局面。 她灵活地翻转梵姝神剑,玉足轻点湖面,作势往后飘移,身姿翩若惊鸿,随着她剑势扬起,淡紫光辉透剑横扫方丈。 刹那间,一池平静的湖水躁动不安起来,“哗啦啦”地一排水波在湖面皱起,许是因梵姝鼓荡之下,水波竟然在舒晴与唐柯之间拉起一堵水帘雾墙。 扑面而来的水珠带着湿哒哒的凉意弄湿了舒晴的发丝与衣袂,她毫不在意,以梵姝神剑徐徐#向前一推,那一堵水帘雾墙直接将那两条火花彩带给掩埋浇灭。 唐柯虽然面不改色,但此时的他与以往完全判若两人,两眸噌得骤然亮起两淬绿光,天灵盖处瞬间覆盖着一层暗绿幽光,仿佛英俊脸庞上的面肌内爬着一只肉##虫,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庞越发的抽搐扭曲。 就好像有一种灵识在那一瞬间侵占了他的肉体,关键是唐柯没有丝毫地挣扎与反抗,还很享受这一股子的侵占。 暴涨的暗紫色灵力瞬间充盈唐柯手持铜锏的右臂,他原地当胸反复抡转铜锏,竟然搅乱了那一堵浩浩荡荡的水帘雾墙,且让水帘雾墙变了形状,反而成了一圈圈圆柱状水流漩涡。 水流漩涡在唐柯的驱动下,变成了螺旋状的水锥势如破竹地向着舒晴翻卷而来。 “一方般若,三世诸佛。 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那清冷绝代的白衣女子阖眸凝神,口诵真言,她终于还是施展起属于梵姝神剑引以为傲的御剑法决。 水浪一浪翻过一浪,她挺身立在浪头,发丝凌乱,衣袂猎猎。 蓝天白云的天空骤然风云变色,紫色光芒顺着不可一世的神剑指引芒聚成柱,柱面如电。 山峦为之一撼,湖水任其搅动。 这一剑怀着山怒、湖涛、竹灵之气以铺天席地的水浪之势,在紫色光芒的开路下,顷刻间劈散凌冽的螺旋状水锥。 碧波湖水的中央竟然被那一煌煌剑威劈出一条水道,水道两侧皆是十丈水浪,蔚为壮观,令人惊叹。 “啊.....啊......” 唐柯突如其来的锐啸响彻整个山巅,暗紫色灵力从他周身激射而出,他原本是想用铜锏自不量力地挡上一挡,若不是这铜锏有千年奇兵之威挡了一层,唐柯此刻就被劈得形神俱灭。 可是他脸上的面具被强大的冲击波劈成两半,一道狭长的剑伤深深烙在他的脸上,伤口直径狭长,自右眉眉尖直接穿过鼻子,直接到他的最左边下巴位置。 两淬绿光明亮有神,眉心处竟然印现出净火教的血红图腾,他面容狰狞,声音古怪道:“小女娃,唐柯手下留情,不代表本教主就要怜香惜玉。” 话音一落,仰天嘶嚎一声后,他双臂一挺,左手化拳成掌,一撮妖冶的烈火噗嗤地被他直接抛向右手横握的铜锏。 铜锏仿佛被这一撮妖冶烈火点燃起无穷力量,狂澜横扫一荡,竟然那水道的两侧水浪变成滚滚波浪涌向那白衣女子。 还未等白衣女子持剑相对时,那滚滚波浪背后竟然伸出两只并指来,暗紫色光波从指尖幻出一记金色指头,指头身后有一抹火红披风的鬼影,它是从唐柯身体抽离分身出来的死灵。 第四百六十四章 芍药 金色指头准确地戳中舒晴的右肩,那血色的蛊虫冷不防从那指缝盖处钻出,顺着指头戳点的位置,直接渗进舒晴肩头肉里。 白衣女子深受重创,但她仍然不明白自己是败在谁的手中,明明是与自己难以匹敌的唐柯,怎么一下子换了一个人? 还来不及细想,钻心疼痛从右肩弥散开来,这种痛还带着一丝丝酸麻感,仿佛被一只虫子咬了一口,可明明那是一个强劲的指力直接震碎自己的肩胛骨,血闷声不响地从唇瓣淌出。 这个时候,只觉得身体很轻很轻,无助地在空中飘荡,时间又过得很慢很慢,不知何时才能落到碧湖里。 “晴儿.......”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了一声极为遥远的呼唤声,仿佛在梦里。 是他,是那个叫扈力钦的俊朗青年,他握着琅琊仙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拦腰搂住自己的娇躯,让下坠之势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支撑点。 舒晴粲然一笑,徘徊在喉间的疑惑却失去了重量,悄然地被抛到脑后,或许此刻只要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就够了,任由着他抱着自己飞到对岸的梵姝水筑。 唐柯恍然失神,呆呆地浮立在半空,恢复神智的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那双手掌,仿佛在自责自己为何对她下手那么重。 九幽冥王从他身边掠过,如老鹰伸出鹰爪擒住一只小鹰雏一样,她抓住唐柯肩头一起落到水筑屋子门口,厉声道:“唐柯,你如今是炎天火锏的主人,也是我净火教的希望,如此儿女情长,只怕会得不偿失。” 唐柯闻言一扫恍然阴霾,精神为之一振,他直接踹门而入,一阵胜利的喜悦感莫名涌上心头。 可是奇怪的是偌大的屋舍里却空无一人,不见舒晴与扈力钦的踪迹。 ※※※ 某夜,荒野外,一座破旧且荒废许久的土地庙。 这是一个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深夜,破旧的土地庙里因为屋檐破洞而引起一部分雨水流进屋子里。 狭窄的土地庙内,最干净、唯一不漏雨的位置已经被一位独眼和尚所占据,他盘膝打坐,早已进入了禅定凝神之境。 独眼和尚所处的斜对面,雨水倾泻而下,地面早已汇成一片水池,水池边上用杂草堆成的榻上躺着一个蜷缩一团的灰白青年。 “仙儿......对不起.....我不该责怪你,如果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父亲而勾结净火教,我就不会怪你......你别离开我好吗?” 昏昏沉沉的葛胤身躯瑟瑟发抖,反复做着一个熟悉的噩梦,紧皱的剑眉,一张脸写满了不安,口中梦呓道。 柔媚的紫红衣裙女子美艳的脸庞染上了疲倦之态,她不顾地上的脏乱,徒手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让破庙中漏雨的各处水流统一汇聚在这深坑里。 她刚刚忙完深坑的活计,转身拾起一堆杂草刚走到葛胤身侧时,听到因受伤过重而昏迷不醒的葛胤在说梦话,心疼葛胤的她急忙坐到葛胤榻前,伸出手背摸了摸葛胤额头,额头传来强烈热感,如刚出炉的热炭滚烫无比。 葛胤浑身在寒颤发抖,嘴唇发白打颤,这种冷应该是从他心里传来的寒气,又恰逢“屋漏偏逢连夜雨”,咻咻咻地冷风顺着漏洞的屋顶倒灌而入。 那柔媚女子情急之下,竟然将葛胤紧紧搂在身上,希望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散一些寒意,带来一丝丝温暖。 “贯亭.....听音音说,仙儿她没有离开你,她一直在......在你心里,永远都在,谁都赶不走。” 萧音音用细腻声线、温柔的话语,动情地安慰着他,让他渐渐情绪平静了下来。 可这些话语对她而言却一直是一根刺,是拦在他与她之间永远跨越不了的鸿沟。 她反复用手摩搓着葛胤的手臂与胸口,这个微妙却温 柔的举动让葛胤感到一丝平静,渐渐地,他没有瑟瑟发抖,僵硬的身体柔软下来,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缓缓进入了梦乡。 这朵娇艳美好的芍药花在今夜即便孤芳自赏,却开得那么的灿烂,灿烂中带着酸涩与无悔,融入这无尽的雨夜里。 ※※※ 梵音宫,自从净火教的闯入,陷入了一场几乎灭顶之灾的死寂中,空荡荡的梵音山里,再也没有想起梵音之鸣与诵经佛音。 “副教主,此次算是重创梵音宫,只是九幽不懂的是为何任由着独龙将葛胤等人带走,他可是乾坤之子,极可能威胁我教复派大业。”九幽冥王以恭敬的态度询问道。 被九幽冥王称呼为副教主的是那位猩红衣袍裹身的面具男子,他颇为有耐心地解释道:“不急,总有一日,他会为我们所用,如今他身兼禅道两大不同的绝学,若是杀了岂不可惜?” “冥王.....副教主.....” 背负炎天火锏的唐柯扯下面具,他脸上赫然可见一道狭长的剑伤,只见他恭敬地朝九幽冥王与猩红衣袍男子作揖道,许是对那猩红衣袍男子很陌生,他愣了一会,随口唤了一句,不禁仔细打量着那猩红衣袍男子起来。 九幽冥王瞬间从恭敬的态度切换成了严肃的威仪感,问道:“唐柯,怎么样?有找到琅琊仙刀的刀谱与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四卷吗?” 唐柯禀告道:“属下带着鬼徒将整个梵音宫的殿宇翻遍,并未找到。”他犹豫了一下,顿了顿,道:“除了那梵心崖洞府被结界封死,无法入内搜查,梵音宫一干人等都躲进那洞府内,或许经书藏在里面。” 猩红衣袍男子细细思量着唐柯的话语,忖道:“这梵音宫处处透着诡异,舒晴与扈力钦好端端地在梵音水筑消失,这其中必有蹊跷。唐柯你除了要想法子破解洞府结界以外,还要严守梵音水筑,若是有可能还要潜入那碧波底下瞧瞧。” 此言不知是不是戳中了唐柯心事,他听后面色陡然大变,神色异常紧张,让他的思绪回到了昨日傍晚。 第四百六十五章 心动 搜索一日一无所获的唐柯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个想法,他噗通一声跳进碧湖里,一直憋气潜入湖底,竟然发现湖底有一尊完好挺立的白玉雕像。那雕像与人齐高,雕像真容雕刻的是一位英俊倜傥的风流男子,那男子身着飘逸的道袍,这让他不禁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此地是佛门清净之地,为何有一尊男子雕塑藏于湖底。 此外,令他最为诧异的是那湖底的磐石上竟然沾着血迹,血迹混有蛊虫残肢所以变重了,由于深陷在狭窄的石缝间而无法漂浮而出。这血迹暗红之色,明显有中毒迹象,让他更为坚信地是舒晴与扈力钦定是曾经躲在这湖底里过。 “阴阳离合蛊......” 唐柯从石缝里抠出那个蛊虫残肢,不禁担忧道。 许是因为对那清冷女子的一丝眷恋,让他对此事隐瞒不报,毕竟净火教的所有人是冷血无情的,加之他当时施展的致命一击是藏在他体内的欧阳御阗死灵作祟,所以他有一点愧疚,更不想让那清冷女子落入到他们的手中。 怀着复杂情绪再一次孤身来到梵音水筑旁的唐柯,他望着波澜不惊的湖水,不由深深叹息。 此时他体内灵魂深处的死灵突然从他头顶钻出,那是一层诡异的暗绿幽光,突然在头顶凝成一缕骷髅状的气体,发出咯咯笑声:“呵呵呵,怎么心疼了......小子,若不是本教主帮你在她体内种下阴阳离合蛊,就凭你的本事如何是她的敌手,你该感激本教主才是。” 唐柯英俊的脸庞突然狰狞起来,眼神充满怫郁,狠狠瞪着那缕死灵,责备道:“闭嘴,若不是你,她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如今她肯定恨死我,你这是弄巧成拙.....” “都说唐门出情种,唐义林、唐苋如此,你唐柯也如此,好,你只要乖乖照料你的身体,本教主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不管如何,如今咱们是一体的,本教主要靠你成就霸业,你要依仗本教主的力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欧阳御阗的死灵早已看穿了唐柯的心事,有恃无恐地一语道破。 碧湖湖面上的变化不及湖底深处来得令人刻骨铭心。 在某一处的地宫里,藏着一对男女,那炭灰青年身体受了一些内伤、一宿未睡的面色上稍显疲倦,可他怀里依靠着一位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她玉容惨白如纸、容色异常憔悴,右肩肩胛之处赫然可见深深的血孔,那血孔跟指头一样大小,血孔仍然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他静静地凝视着怀里的白衣女子,侃侃而谈道:“六年了,晴儿,你还是没有变,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你一人面对危险,你还是选择那么做,所以我只能把你师傅亲手交到杜蔓师妹她们手里,才赶来此支援你。这次梵音宫遭逢大难,你依旧面不改色,依然保持着一颗善心,而当年秋水惨死在我面前,我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那是一颗不可回头、 出卖灵魂的仇恨种子,这或许就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吧。” 说话之间,他轻轻将手捋了捋那白衣女子的两鬓发丝,动作极其轻柔,却还是让那白衣女子苏醒了。 一声闷哼后,舒晴颤动阖目下的长长睫毛,缓缓睁开清眸。 即便她肩胛骨粉碎性的骨折都无法让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舒晴最先意识到自己靠在扈力钦的怀里,那天生的羞赧之态瞬间跃然脸上,反而为她惨白的脸色平添了绯红的色泽。 许是她心中固守的执念令自己大举动地挪动身子想要与扈力钦保持一定距离,而导致肩胛骨向她全身发出警报且传来强烈的疼痛感。 倔强的清冷女子即便疼痛也会闷声不吭地强忍下来,她咬紧唇瓣,哪怕痛得香汗淋漓,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喝。 “别动,你肩上是被净火教欧阳御阗的「虚空藏金刚指」所伤,导致肩胛骨粉碎,指尖戳中你肩部时,还有蛊毒,我已经用....帮你吸出了......”扈力钦拿出早已撕好的裂帛与平薄的石块准备为舒晴的伤处包扎,一提到蛊毒之事,他微微一顿,呐呐地将话糊弄了过去,续道:“你睡得很沉,我不敢给你包扎伤口,怕吵醒你,所以这个时候你忍着疼,一会便包扎好。” 扈力钦先是在舒晴肩部涂上他随身携带的普什宗的疗伤圣药,然后替她小心翼翼地接骨包扎,这短暂的过程却显得格外漫长。 即便这个过程很痛,心志坚定的舒晴仍然能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这不由地让扈力钦感到敬佩。 等到扈力钦接骨包扎完好了之后,他正准备将舒晴的白衣衣口拉好时,才意识到了自己一开始就冒犯了她。 扈力钦流露出做贼心虚神情的扈力钦慌张地转过身去,呐呐道:“对不起,情急之下,不得已解衣冒犯了。” 一句道歉之语这才让舒晴翻然醒悟,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白色衣裳原本在昏迷时被他曾解开过,如今的自己除了身上衣着亵衣裹胸以外,雪颈、右手藕臂无不裸露在外,还好扈力钦解下自己的外衫罩在自己身上,才让自己昏睡时不会感到寒冷。许是扈力钦为了替自己吸毒与检查肩胛骨伤口时不得已冒犯了自己。 但这仍然令严守男女大防的她大吃一惊,她急忙穿好身上的衣裳,玉容乍然绯红,下意识地检查玉腕的守宫砂是否完好,可当看到守宫砂赫然还在时,才发觉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毕竟身后的炭灰青年还是一名正人君子,她轻抿双唇,玉容难掩羞涩与尴尬。 “指尖戳中你肩部时,还有蛊毒,我已经用....帮你吸出了......” 她不禁莫名想到了扈力钦方才话语,隐约回想到在湖底时,那炭灰青年突然俯身解开她的衣口,用嘴替自己吸毒的画面,她登时感受到那来自脸颊上的滚烫与心口内猛烈的跃动。 相互背对的男女沉默了许久,没有一人言语,他们都在思索如何开口化解这尴尬的场面。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扈力钦在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解释道:“在水里,我发现你肩上有一只蛊虫快钻出,后来我用手扯断了它两条腿还是没将它扯出来,反而让她钻入你体内,情急之下用口想吸出来,这蛊虫出自唐门,它极为嗜血,或许......我可以用舌尖上鲜血诱它出来......” 一句简单却令人无比温暖震撼的话语,深深打动舒晴,她才发现原来这个腼腆内敛的炭灰青年有难言的苦衷。舒晴蓦然转头,凝视眼前的炭灰青年,发现他的下唇有被牙齿咬破留下的痕迹,虽然伤口已经快要愈合了,那一条牙齿留下深深的痕迹却是多么痛的决定。 扈力钦从她清眸里望到脉脉的情意,心口莫名感到一暖,温然一笑道:“不必担心,我是唐义林的义子,即便蛊虫在我体内,我也不怕,总比你受到它折磨要好吧......” 他笑容微微一敛,许是因为担忧蛊虫在她体内作怪而感到惴惴不安。 舒晴读懂他微妙变化的表情,她在扈力钦情不自禁地搀扶下缓缓起身,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当她仰头才发现他们被困在一间四方形的地宫里,但这个地宫极为奇特,最上面的石板竟然是透明的,清晰可见湖底斑斓多彩的浮游生物与海草鱼群。 这样的深蓝多彩景象不禁让两人豁然开朗,早已忘记了之前所受的困难与尴尬。 “这真的好美.......我们是在哪里?” 舒晴仰望这湖底景象不禁粲然一笑,笑颜宛如芙蕖绽放美丽芳华,这笑容深深吸引扈力钦,在那一刹那令扈力钦心驰神往。 相视一笑的男女四目相望,情深难掩,一眼万年。 时间的车轮不知碾压了多少个枝桠,才让深情凝望的一对男女意识到它的流逝。 时光静好,多么希望这一刻的心动永远凝固。 “我也不知道,那日我安顿好亦真师太后,赶到梵姝水筑发现你被着魔的唐柯所伤,我救下你后,躲进梵姝水筑的小屋子里,我无意间发现你那屋子里的床榻边有个卍字凸起标记,用琅琊仙刀试探之后,才发现是一口通往碧湖的深井。也没有想那么多,与其你我二人落到净火教的手里,不如在井里憋气躲一躲。”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上邪 扈力钦与舒晴依靠在墙面上,扈力钦静静地讲述着当时的惊险奇遇。 舒晴也使劲地回想着那意识模糊的记忆,仿佛还记得当时扈力钦横抱着自己,用双腿猛蹬,艰难地游到了井口与碧湖相连的湖底。 扈力钦怀里昏昏沉沉的舒晴柳眉紧锁,许是因为自己昏迷而无法换气呼吸,竟然出现了呼气急促的情况。 情急之下的扈力钦用口覆在舒晴的樱口上,为她渡了长长的气息,才让舒晴恢复了正常的吐纳。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肩上血孔处竟然露出一只蛊虫的两只脚,扈力钦用手劲扯断了蛊虫的残肢,却也没有将蛊虫攥出,结果只能咬破嘴唇以血诱虫,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无奈之下,扈力钦发现湖底深处竟然斜躺着一尊英俊男子的白玉雕像,雕像底座与之分离,这让扈力钦极为不解。 灵机一动的扈力钦一手搂着昏迷的舒晴,一手借着琅琊仙刀的威力与体内上善灵力合力将白玉雕像扶正到底座。 “哗啦....”一声,扈力钦所处的位置的海草珊瑚石竟然挪位,出现一个幽深莫测的金色漩涡,直接将两人吸附进去。 一个短暂的甬道滑行后,两人来到了如今的地宫密室内。 地宫里的陈设很简单,如死人的墓寝,除了方寸之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瓷器贡品供奉在高台上,还不乏长明灯盏、石桌石椅,仿佛这里是地宫的前室。 在舒晴自己的回想与扈力钦的讲述结合下,她意识到了自己与扈力钦还因为渡气吐纳而发生了进一步的肌肤之亲,她轻轻抚着双唇,若有所思的样子令扈力钦恍然大悟。 “我....佛说救人自然要舍得,想必如果佛祖为了救人也会出卖色相吧,可那时......我...只想你好好的.....”情急之下令一直很有逻辑的扈力钦说话开始语无伦次,但一句动情的话语,直接表明心中情意。 舒晴对扈力钦所言何尝不会为之所动,但细细思量之下,不由感慨道:“是啊,师傅为了葛胤师兄可以舍弃自己的七十年修为,若当时有难的是你,我也会舍弃所有的一切,色相为空,却总是执念守护,这也许是我不够坦然。” 此言让扈力钦感同身受,想到了为自己牺牲的慕容秋水,原本拉近两人距离的情愫又被什么揪住似得,不敢释怀也不能释怀。 舒晴望着这个所处的地宫想到了以往与扈力钦一起走过的地灵窟与华严塔,都是密闭的空间和未知的机关,可即便如此,只要有身边这个炭灰青年,总是有意想不到的怦然心动在等着自己。 “我想这里是梵姝水筑下面的乾坤水墓地宫,曾经听师傅提起,我派创派祖师婆婆杜梵音.....深爱逍遥门乾坤真人,后来因为乾坤真人一心求道,自己才建立这梵音宫,但始终难以忘怀旧爱,等到自己百岁大限之时,为了让乾坤真人葬于自己身侧,她举全宫之力配合凡间能工巧匠结合水火五行相融之理,在碧湖湖底修建水墓,水墓墓口是一尊乾坤真人年轻时的塑像,你定是对真人的崇敬之心, 才有意将真人塑像归位,机缘巧合进入这墓口,此事乃宫中绝密,仅以世代宫主口口相传。”舒晴侃侃而谈,清眸流转间无不体现着对扈力钦的信任。 扈力钦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暗暗感动,不禁动容道:“舒....晴儿你放心,此事扈力钦决计不会告知第三个人。”顿了顿,续道:“杜梵音真乃用情至深的奇女子,为乾坤子建立梵音,也因为不舍在这里修了乾坤子的陵墓,许是想与他长眠于此。” 舒晴听到扈力钦唤自己“晴儿”,莫名感到心中蜜#汁横流,可一提到他的后话,黯然道:“是啊,可惜事与愿违,乾坤真人向道之心何其坚定,不愿意将身后之事留给梵音宫,这也彻底断了祖师婆婆的念想,祖师婆婆一气之下把所有关于乾坤真人的物件放到水墓里,水墓就成了乾坤真人的衣冠冢,祖师婆婆还特意给自己修了一个火墓,一直希望水火相融的祖师婆婆最终还是让两个坟墓建得水火难容,祖师婆婆的火墓葬于梵心崖洞府里面,那是别有洞天,也是梵音宫的禁地,由于祖师婆婆生前所设的结界复杂,净火教的高手即便有通天本领也破解不了。” 扈力钦忧虑道:“如今唐柯被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的死灵所附身,他可以同时施展欧阳御阗当年不可一世的绝学「虚空藏金刚指」和「悉地摩诃九乘真经」,且修为深不可测,就算你我合力都难以与之匹敌,即便出去也是九死一生,不如等待逍遥门的除魔灭火盟支援,希望贯亭与萧倾城可以安然无恙。” 舒晴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仔细观察四周环境,发现正中央有一道墙体挂着一幅发黄的画像,那画像上画着一座没有山峰的山,山下有一条河,可这河水竟然是干的,三两只河虾因为河水枯竭而躺在岸边,天空中画着雷电与一朵朵簌簌而下的雪花,这画中景象参照物何其古怪复杂,让舒晴与扈力钦纷纷陷入了沉思。 扈力钦将那幅画举起,发现后面的一堵白墙上竟然刻着一个大大的“邪”字。 “邪......” 舒晴不明其意地喃喃念着这个邪字,她兀自紧了紧手中的梵姝神剑,隐约觉得这墙体后面藏有什么古怪的邪祟。 扈力钦心下一咯噔,彻底恍然大悟,道:“不,这不是邪魔之邪,而是上邪之邪。”他指了指那幅奇怪的工笔画,耐心地解释道:“这画里的山是没有棱角没有山峰的,河水枯竭,天气极端,有雷雨雪花......” 一幅画中藏着一往情深的乾坤,被这两人同时看穿。 两人不经意间想到了一首名为《上邪》的千古情诗,纷纷四目相视,会心一笑,颇为默契地异口同声诵出: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随着诗诵话音落下,“轰隆”一声,墙体发生地动山摇式的震荡,顶部尘灰倾泻而下。 扈力钦虽不知为何会发生如此强烈的震感,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将舒 晴揽在怀里,用身体护住舒晴,生怕舒晴有任何闪失,这一举动宛如老鹰护小鸡似的,令人难以意料。 舒晴惊诧不已,等震感结束后恢复了风平浪静,她缓缓将螓首从他怀里探出,这股子风波已平、尴尬又起的局势,让后知后觉的两人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发酵的情愫如醇香美酒一样只会越酿越甘甜。 “原来上邪这首诗是从地宫前室进入后室的机关开启之法。” 扈力钦哗然一惊,指了指挂着那幅风景画像的墙体石门突然打开,而出现在两人面前是三面呈现着透明可见湖底斑斓多彩的深蓝画面,这通往地宫甬道简直就是一个深长却美丽的湖底隧道。 两人缓缓置身于美轮美奂的海底隧道当中,不禁心驰神往,忘记了深藏多年的家仇派恨与宫主责任。 “如果一辈子能留在这地宫里,不与世俗作抗争,不用卷入门派纷争,那也是极乐世界。”舒晴陶醉于眼前这美景之中,早已忘却所有烦恼,深深地凝望一眼身旁的炭灰青年,感慨道。 扈力钦欣然一笑,附和道:“是啊,不问纷争、不与争斗,隔绝世外,真乃桃源,如果有心爱之人相伴,哪怕三生三世留在此间,也是一大美事。” 此刻的扈力钦也迎上了舒晴的柔光,目光何其坚定,似乎早已将六空派的复派使命抛诸脑后。 他缓缓将手伸上去,当手心触碰到那一只冰冷的柔荑时,那朵深埋在心中开至绚烂而后凋零的紫藤花突然涌现脑海。 自难忘,不相忘,曾几何时,还记得那披着雪白狐裘的温柔女子对着扈力钦凄然一笑,她用扈力钦送给她的宿铁刀抹向自己的玉颈。 在那一瞬间,血染紫藤,从此这世间不再有那个叫秋水姑娘的音容笑貌。 突然那只想握住心中所爱的手在半空中迟疑了,手好像被沉重的负担灌入铅水一样,难以控制。 聪慧过人的舒晴将扈力钦所有的情绪举动变化深深看在眼底,她抛下所有矜持与执念在扈力钦选择缩回手掌时,盈盈一握。 冰凉的秀掌,它的掌心却是温热的,仿佛一股热流在那一瞬间顺着扈力钦的掌心直抵脑门。 那一瞬间的执手相握,让扈力钦乍然脑门发蒙。 迟疑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一颗装满负累的心不允许他如此潇洒的活着,满怀惆怅的他缓缓问道:“你真的愿意....放弃师门的一切....与我.....相守吗......” 是啊,眼下的梵音宫面临灭顶之灾,师傅修为尽丧,如今她就是梵音宫真正的主心骨,她不可以在此时此刻当师门的叛徒,唯有作#爱情的逃兵。 那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冲垮瞬间建立起一往无前的堡垒。 无处安放的柔荑蓦然缩了回去,兀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袂。 恨不得执手相握的冲动原来在现实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第四百六十七章 地宫 此刻的两人各怀心事,早已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一前一后的男女迈着沉甸甸地脚步走着走着。 直到走到湖底隧道的尽头,一面刻有阴阳无极八卦的石门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扈力钦与舒晴在沮丧之际,才发现这阴阳无极八卦石门上标有两头凹进去的机关槽口,槽口形状类似于他们各自手中的琅琊仙刀与梵姝神剑的手柄端头。 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即逝感令两人不约而同地绽放笑容,这一对男女颇有默契地各自举起手中的琅琊仙刀与梵姝神剑,分别将刀与剑的手柄端头准确无误地插入石门的机关槽口。 石门上的阴阳无极八卦发出一声沉寂千年的机关闷响后,竟然整个凸起来兀自极速旋转,从阴阳无极八卦里流泻#出炎炎火焰与湛湛水流。 阴为火,阳为水,水墓地宫主室石门轰然打开。 映入二人眼帘的地宫主室是一座空旷的石殿,里面没有棺椁,主室中央石板上依然是一块庞大的阴阳无极八卦。 四周八盏长明灯在石门开启时骤然燃起,一瞬间照亮了偌大的地宫主室。 主室放着一共八箱精致的石柜,分散在主室八个方位角落。 等两人进入主室之后,石门兀自关起,这不禁让两人心存忌惮。 “想必这就是千年前梵音祖师婆婆为乾坤真人修建的陵寝。”舒晴仔细察看四周环境,思忖道:“陵寝的布局是按照仙道派的八卦所设计,每个石柜的方位不可轻易挪动,因为都包含着五行八卦的原理,石柜所存放之物可能是乾坤真人生前的遗物吧。” 扈力钦不敢欺身打开石柜,而是用掌心挥出上善灵力凭空开启石柜,石柜在开启一刹那并没有出现任何机关暗算,这倒是让扈力钦可以安心上前察看。 果不其然随手打开的箱子存放的是两件陈旧的道袍和一件叠得整齐的白衣长衫,扈力钦见没有设置机关便开始徒手一一开启石柜,第二个石柜放着几十本的经书,这让扈力钦匪夷所思,问道:“那独龙尊者所要的经书是不是也藏在这里?” 舒晴摇首坦然道:“实不相瞒,「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与第四卷都交给了葛胤师兄与我二人,我们这些日子将经书内容强行背下后,已经将两卷经书焚毁,目的就是怕独龙尊者前来讨要,而这一石柜里的经书估计是乾坤真人平时最爱细读的道家经典吧。” 扈力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纷纷开启第三、第四、第五个石柜发现里面分别存放着瓷碗、木筷、被褥、玉枕甚至于孩童所穿戴的襁褓和长命锁,还有孩童的玩具陶响球 、拨浪鼓等老物件,他思忖道:“看来杜梵音对乾坤子用情至深,她还保留着乾坤子这么多所用的物件,还有两人孩子的衣物。” 不知为何扈力钦开始生出一个期盼念头,那就是这里面或许藏有乾坤子一手自创的「琅琊刀法」与「太阴阳明双指」、「阴阳离合神功」两大双修绝学。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第六个和第七个柜子相继是空的,好像原来存放之物凭空消失似得。 舒晴解释道:“这两个空柜子可能存放着是千年前梵音祖师婆婆与乾坤真人的定情之物:凤磐朱佩与凰涅璎珞。相传两个乾坤至宝是上古鸟王凤与雌鸟凰相爱,得到神帝允许,赐下凤磐朱佩、凰涅璎珞,让双鸟有灵动,并相互感应,两个结合一起便会产生巨大的威力。如今这两个乾坤至宝应该传到了仙儿与我那未蒙面的表兄萧戊光手中吧,可惜两人无情无缘也无份。” 扈力钦大胆假设道:“想必这第七个箱子原本是打算放琅琊仙刀与梵姝神剑,没有想到后来这两件宝物会被后世子孙世代相传。”说罢,他静静地打量着手中的琅琊仙刀,此时梵姝神剑与琅琊仙刀同时间泛着淡淡冰蓝与紫色的微光,仿佛感应到了千年前主人的召唤。 两人互看对方一眼,一起打开最后一个石柜,石柜在开启的那一瞬间从中亮起熠熠华光,里面放着竟然是珍贵无比的男女成亲喜服,这不用细想便知道喜服的来历定是杜梵音与乾坤子在决定厮守终生时所穿着的凤冠霞帔与男子喜袍。 还未等两人回过神来,周边发生了异常变化,四周八个打开的石柜内绽放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道不同颜色的华光光柱,同一时间齐齐汇聚在主室中央顶部。 顶部聚焦点将这八道华光聚集一起后刷得垂拱直下,直抵中央底部的阴阳无极八卦圈,原本黯淡无光的阴阳无极八卦圈骤然亮起圆柱光华,与中央顶部八大光华汇聚点联结在一起。 令人措手不及的是扈力钦与舒晴手中的琅琊仙刀与梵姝神剑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似得,兀自睁开两人双手的束缚,飞到那圆柱光华内。 眼前这个如顶天立地的石柱一般的圆柱光华竟然传来了成熟动听的女声:“梵姝、琅琊的继任者,欢迎你们来到柳郎的水墓。” 圆柱光华上逐渐凝成一位倾城绝美女子,舒晴一眼便认出这女子正是梵音宫的创派祖师婆婆杜梵音,她不禁作揖行礼道:“梵音宫第九代宫主舒晴见过祖师婆婆。” 那梵姝神剑、琅琊仙刀在圆柱光华内盘旋交融,但却毫不影响光华里的杜梵音成像,只听她置若罔闻道:“梵姝与琅琊是一对阴阳情侣刀剑,它们之间拥有千年的情怨,你们两人能够分别手持梵姝与琅琊而来,想必你们之间早已情深似海。” 此言一出,倒是让舒晴惭愧不已,不禁玉容乍起绯红,扈力钦瞧出端倪,匪 夷道:“这许是千年前杜梵音早早以灵识幻化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她并不能听到我们的话语,与我们正常交流。” 正当舒晴微微颔首陷入沉思之际,漂浮在圆柱光华里的梵姝与琅琊突然垂直落入,直接嵌入中央凸起的阴阳无极八卦圈内。 那阴阳无极八卦圈上投射出的圆柱光华内竟然浮着一块兀自翻转的锦盒。 扈力钦第一时间发现到这个变化,当即凌空跃起,他伸手一探摘下那锦盒时,整个身躯没入了圆柱光华内,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舒晴察觉异常,惊诧之余不忘纵身飞扑而去,早已忘记了自身安危,她也紧随扈力钦一同没入这诡异的圆柱光华之中。 在异形空间里,身不由己的两人高速旋转着,从头到脚都触碰不到空间里的光壁,周围的环境就像一个漩涡黑洞充满了极大的吸附力。 也在这危急关头,他毅然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许是因为这双掌相握的力量足以驱使心中的恐慌。 两人昏昏沉沉睡了一夜,舒晴率先苏醒,张开双眸时才发现眼前的空间又换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唯一不变的是那个炭灰青年依旧在自己的身侧。 原来她将螓首一直枕在他的胸口上,两双紧握的手舍不得分开。 扈力钦也相继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量着四周环境。 原来两人进入了一个岩体为火红色的地宫,而这地宫里的温度较之前面那个水墓地宫要高了许多,四周以圆拱状为主,有别于其他的四方形地宫。 “这又是何处?” 扈力钦见舒晴安然无恙,又看到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那个锦盒仍然还在,心中方才踏实下来,不由好奇问道。 舒晴缓缓缩回自己的柔荑,快速调整羞赧的神色,恢复清冷的玉容,道:“这里应该是葬有祖师婆婆圣体的火墓,听闻祖师婆婆杜梵音性格如火,当遇到乾坤子后才得以修养心性,她生平素爱红色,所以将自己的地宫陵寝建成火墓。说来其怪,火墓其实是建于琅琊竹筑正中央位置,深埋竹海地底下,而梵音宫世代宫主及其弟子死后都会火化焚身,然后她们修行百年的真元都封存于体内的舍利子当中,舍利子当然安放在我梵音宫禁地梵音火墓内的的一层舍利地宫内,但进入地宫的自古以来只有梵音宫宫主一人而已,所以这安放舍利子的责任自然落到世代宫主肩上。” 扈力钦流露出匪夷之色,盯着手中的锦盒看了许久,自责道:“想必水墓与火墓设置了传输结界带,所以我们触动了机关,才会来到这里,那昨日是我擅自去拿这锦盒.....”他心生疑惑,不禁发问道:“只是这火墓到底有多大,我们该如何才能出去呢?” 第四百六十八章 火墓 舒晴并未显露责怪之意,缓缓解释道:“火墓的面积可以说是覆盖了整片竹海,你从水筑的崖壁向琅琊竹筑往下眺望,可以发现偌大的竹海是以竹筑为中心点,而火墓地宫的中心正殿正是在那竹筑底下,但是通往火墓的唯一路口应该只有梵心崖洞府,加上这个洞府地势很高,它却设有通往火墓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传输阵,所以很难有人会联想到一个在悬崖峭壁上的寻常洞府竟然可以通往梵音宫最绝密最庄严最神圣的火墓地宫,偌大的悬崖峭壁里面其实是空心的,是有密道可走的,甚至于那一片深浅不一的竹海都是当年祖师婆婆引导而栽种的,这巧妙设计估计也只有祖师婆婆这样的奇女子才能想到吧。” 扈力钦闻言顿时瞠目结舌,对这个庞大而巧妙的火墓地宫惊叹不已,他曾暂居在琅琊竹筑一年半载却对这个火墓地宫的秘密毫无察觉,他只有在水筑苦等舒晴时,会在崖壁俯瞰竹海,发现那以淡绿与深绿为两种不同竹子颜色形成的竹林半弧,竟然神似八卦太极,他以为那只是巧合罢了,这样说来恍然大悟,不由称赞道:“绝,梵音前辈真的是女中诸葛,原以为她只擅长五行算术,没有想到可以将五行融入于地宫建造之中,简直是奇才啊。我当时真的以为这一深一浅的竹海是浑然天成的,没有想到是梵音前辈为了纪念琅琊仙刀的主人乾坤子有意建造的巨型乾坤八卦无极,她真是奇女子啊。”他兀自捡起地上的琅琊仙刀和梵姝神剑,莫名感到来自于梵姝神剑那千年前的执念。 舒晴清眸也流溢出对杜梵音的崇拜神色,带着敬慕的口吻说:“是啊,我一直都很佩服祖师婆婆对情感的执着,甚至于她经营梵音宫的大格局与大智慧。” 许是因为这段日子两人共患难的原因而拉近了两人心与心的距离,一向少言寡语的舒晴,还是第一次这般主动地坦白心中感受:“力钦你知道吗?梵音宫的每一位新任宫主除了主殿地宫以外,通往火墓东西南北方向的传输阵都要去走一遭,还要掌握这其中启动阵法结界的奥秘,所以我终于明白为何师傅从小到大对我那般严格,要我修行之余,还要熟习五行八卦之术,涉猎各家的经典子籍,看来师傅当年是将晴儿当作继承者来培养。” 扈力钦竟然沉醉于舒晴动情地讲述之中,不忍心打断,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倾听着她的诉说:“还记得在十一二年前,师傅领着我走遍火墓东南西北四座火殿,东殿是舍利殿,里面的石壁上嵌着一百零八个佛龛,佛龛下存放着历代梵音宫宫主及修行颇高的长老舍利。” “为什么要设置一百零八个佛龛呢?”扈力钦有意抛砖引玉,想让舒晴侃侃而谈,因为他觉得此刻的舒晴才是放下所有包袱最真实最自然最舒服的状态。 舒晴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解释道:“一百零八出自《大品般若经》所提的,摩诃衍品说百八种之三昧,通俗来说是修佛可断除人世间的一百零八种烦恼。如果我们有幸走到结界口时可能可以前往参观东殿,南殿则是藏书殿,里面藏着八十一本由祖师婆婆亲笔书写的经书典籍,异常珍贵。西殿我当时没有细看,是个极 为普通的宫殿,里面有许多孩童的木构摆设,许是当时祖师婆婆将她的孩子所珍爱之物全部存放在其中吧。至于北殿有两层隔室,最外层隔室是一间封闭式的禅室,室内墙壁挂有许多祖师婆婆当年留存下来的字画,千年不腐也是因为火墓在地底引岩浆铸造,使火墓的室内外热度与体感比寻常地宫高处许多。别人的地宫都是冰冷无比,可祖师婆婆不爱潮湿冰冷,所以特意而为之。细想我派弟子也只有我一人有幸入火墓一览,而你应该是梵音宫千年来第一个进入梵音火墓的男子了。” 当扈力钦听到自己是千年以来进入火墓的第一人时,他淡淡一笑,似有心事想一吐为快,却又忌惮些什么,可每每看到舒晴以真诚相待的清眸望着自己时,他不知哪里的勇气,坦白道:“其实我在梵音宫待得这一年半载还有一个使命,就是想找回我六空派失传已久的琅琊仙刀刀谱,所以我这一年半载里除了等你出关以外,还翻遍了整个梵音宫。如果我此次在梵音宫找到刀谱的话,能将它赠予我吗?” 他试探性地询问着,仿佛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舒晴没有丝毫犹豫地颔首道:“物归原主,情理之中,况且这刀谱本就不是梵音宫之物。” 扈力钦灿然一笑,他搓干手心的冷汗,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手中紧握的锦盒,锦盒里竟然藏着卷起的绢帛,他将绢帛拿出来摊摊开细看,欣喜若狂道:“这真的是琅琊仙刀的刀谱........还有......这应该是逍遥门所谓的双修内功之法「阴阳离合内功」......” 舒晴一听到「阴阳离合内功」这个名字后,玉颊绯红,竟然螓首歪了过去,不愿意直视扈力钦。 扈力钦自然明白为何如此,他缓缓将写有「阴阳离合内功」的绢帛卷起递到舒晴面前,道:“这「阴阳离合内功」我是万万要不得的,毕竟我不是逍遥门人,还是要归还你梵音宫.....” 虽说这失传多年的「阴阳离合内功」曾经给柳若音与萧尚全二人修习过,并且双修合体施展过强大的威力,扈舒二人皆有耳闻,但扈力钦见好就收,不敢贸然领受,这一点倒是博得舒晴一丝好感,舒晴调整心绪,淡然道:“「阴阳离合内功」虽是梵音与逍遥两派合修之功,但师傅曾有严令,此后的梵音宫弟子不再与逍遥门修炼此等双修功法,以免再出现两派弟子媾和之事情,所以就当做我将「阴阳离合内功」心法赠予你好了.......以后你若是有幸出去,可与你日后的心爱女子一起修习此功,说不定能成为一对乾坤道侣。” 不知为何舒晴说到后面那一段话,语气格外低沉,让人感觉她心中不快似得。 扈力钦缓缓摇首,黯然道:“呵呵,此生我心爱的女子恐怕不可能与我修习此功.......也罢,既然无缘修习,那我日后有机会赠予贯亭也好,他或许还可以和萧音音萧倾城.....” 这话一出倒是与舒晴方才所言格格 不入,让舒晴柳眉不禁蹙起,见扈力钦收起这「阴阳离合内功」后,兀自开始研读琅琊仙刀刀谱,她才松了一口气,当他说得是玩笑话。 两个时辰过去后,天赋异禀的扈力钦早已将琅琊仙刀刀谱熟记于心,而此时的舒晴正在研究如何走到主殿位置,再从主殿通过传输阵回到梵心崖洞府。 扈力钦自然不敢打扰于她,他用琅琊仙刀刀背敲打墙体和察看四周是否有暗格,结果当扈力钦走到最左边的火岩石门时,他的手臂竟然轻易透过火岩石门穿了过去,扈力钦得到如此新鲜尝试,心血来潮地打算用身体穿过石门,没有想到假设得到成功的验证,这简直活似修真道人的穿墙之术,令舒晴怔然一惊。 舒晴匆匆跑上前去,并未带走地上的梵姝神剑,却被虚者实之的火岩石门隔绝在外,无法入内,她与扈力钦隔着一扇石门,疑惑的她不停用手掌摩挲着岩石墙体,除了感觉这堵门火热滚烫以外,没有其他异样,还是那般结实。 扈力钦无意间瞥见地上的梵姝神剑,不禁灵机一动,大胆假设道:“晴儿,你试试携带梵姝穿墙入过?” 舒晴依言玉掌一张,地上的梵姝神剑感应到她的召唤,“咻”得一声,飞速落到她手中。 果不其然,有了梵姝神剑的舒晴就像拥有开门砖,轻松穿过火岩石门,与扈力钦汇合。 而火岩石门的另一端是狭窄的甬道,越往里走越是狭窄,也不知道两人走了多久,高温蒸腾下令两人汗流浃背。 舒晴虽然喜静,能耐热挨冻,却也到了香汗淋漓的地步。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两人终于又到了甬道尽头,奇怪的是那尽头的石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启。 两人来不及细想,进入地宫宫殿后,才发现这是火墓的北殿,果然如舒晴所料,它是由内外两层的隔室所组成。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最外层隔室,四周墙体挂满多种多样的字画,所有字画的落款都是“梵音”二字。 “这是北殿,那北殿是否有离开的传输结界?”扈力钦疑惑问道。 舒晴许是掐指细算如今的时辰,蹙眉道:“师傅说穿行到各个殿宇是要结合五行时辰,可师傅当时可以以梵音令随意改变时辰开启传输阵,我们如今没有梵音令,只能等时辰一到,我再以「梵览摩无上心经」开启传输结界,我们就可以离开此地。” 扈力钦问道:“那什么时辰才可开启呢?” 舒晴思忖道:“如今应该是震时,这北殿则是坎位,那只能到第二天的坎时才是绝佳开启北殿的时机。” 第四百六十九章 合璧 扈力钦闻言微微颔首,既来之则安之的他选择席地而坐,而舒晴也寻了个角落盘膝打坐入定。 几乎这将近六个时辰,两人都没有交流,直到后面扈力钦突然握起琅琊仙刀欣然舞动时,让舒晴不禁兴趣大起,不顾肩膀的伤痛,举起梵姝神剑与之刀剑交锋。 流畅的刀剑招式,颇为默契的交锋配合,你来我往,你削我挡,你刺我避,两人竟然以各自灵力修为驱动起刀剑相融,仿佛浑然天成的刀剑合璧。 两人忘我交锋,纵情肆意,每一招每一式都融入了对方的情愫,像极了翩翩起舞的两名男女舞伴。 华光初现,这两人的舞台仿佛变了模样,越发的宽敞和明亮。 醉心刀剑舞动的男女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原来琅琊与梵姝的刀剑合璧竟然也是开启传输结界的法宝。 只不过两个人来到的不是火墓的出口,而是壮阔大气的火墓主殿。 火墓主殿中央有一个万年不化的水晶冰棺,冰棺里静静躺着一位倾城绝代的红衣女子,她安详阖目,却略施粉黛,烈焰红唇下潜藏着一丝丝释怀的笑意,她就是千年不腐的梵音宫创派祖师杜梵音。 扈力钦能有幸亲眼目睹这集美貌、智慧于一身的奇女子,不禁惊叹万分道:“她就是惊为天人的杜梵音,真的很美,也只有乾坤子这样的宗师仙人能与之相配。” 颇为敬畏的舒晴蓦然双膝跪地,三跪九拜后,高声肃然道:“梵音宫第九代宫主舒晴拜见祖师婆婆......” 扈力钦亦跪在舒晴身侧,作揖道:“六空派第十九代掌门扈力钦参加杜梵音前辈。” 话音骤然一落,这偌大的宫殿圆拱形顶端竟然亮起红光,红光乍现一道狭长的环形光幕,光幕上倒影着杜梵音终其一生的传奇过往。 从呱呱落地的婴孩到天真无邪的红妆少女,再到与乾坤子的初识相知相爱相守,最后到两人的分离、杜梵音倾其一生创立梵音宫的过程。 每一帧、每一段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看得扈舒二人目不转睛,可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光幕以杜梵音三百多岁的佛龄涅槃成佛为最后画面的结束。 原以为光幕随着杜梵音故事的终结而黯淡消失,可后面竟然出现了杜梵音与乾坤子各持梵姝与琅琊刀剑合璧的全过程。 每一招、每一式被扈舒二人看在眼底,也铭记于心,因为他们知道梵琅双修剑法或许有机会击败那些净火教的高手。 这个念头或许只是两人的奢望,但是两人从来没有放弃,他们没有一句言语,只是互相举起自己的梵姝与琅琊按照光幕所放的梵姝双修的过程进行修习。 又过了一日,双剑合璧大功告成。 扈力钦畅快一笑,用手背擦 了擦额上的汗珠,刚想用自己的袖口为面前的舒晴拭去玉容上的香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缩了回去。 舒晴难掩失落之色,别过螓首,漠然不语。 扈力钦犹豫了一会,佯装笑意道:“呵呵,刀剑合璧就算唐柯有欧阳御阗的死灵相助,我们也有胜算,这次我们要多多感谢梵音前辈提点才是。” 刚一说完,两人颇为默契地朝着冰棺作揖躬身,虽然这三鞠躬充满着诚挚的敬意,却大有新人拜堂的既视感。 没想到这三下鞠躬,竟然悄然打开了主殿的传输结界,一道金色光柱喧天贯透垂下。 “看来祖师婆婆对拥有梵姝与琅琊的男女以及对她表明敬畏之心的人格外照拂,这传输法阵也变得特别的通情达理。”舒晴粲然一笑,欣然道。 扈力钦颔首附和道:“因为梵音前辈一生为情所困,她自然爱护天下有情人,希望她们终成眷属。” 这动情的话语仿佛是在言明自己与舒晴,许是扈力钦心有负累,但也羡慕杜梵音的敢爱敢恨。 舒晴心知此次可以顺利离开火墓,即将与同门师姐妹们汇合,她不禁心生不舍之意,有意避过扈力钦的目光,黯然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传输法阵上,眼看着光华即将吞没两人全身时,舒晴突然动情地说了一句:“如果没有净火教的威逼,我真的很希望与你一辈子困在这里。” 扈力钦朝着舒晴会心一笑,柔声道:“如果没有如果,我扈力钦希望把你困在我心中,永远永远。”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在进入传输光道的那一刹那,再一次表达心中情愫。 也在那一瞬间,心怀情愫的男女才能毫不顾忌地敞开心扉,道出心中所愿,因为他们知道未来也许难以回到曾经的美好。 “舒师姐......” “舒师妹......” “晴儿师姐......” “晴儿......” 当绮梦初醒的舒晴睁开双眸时,四周传来各种熟悉的呼唤,原来她与扈力钦还是通过传输法阵回到了梵心崖洞府的结界口。 热情簇拥而来的师姐妹们将舒晴与扈力钦两人拆散,舒晴敛起不舍眸光,又重新恢复清冷的伪装。 “晴儿师姐你和扈大哥....没事,小蔓就放心了....”杜蔓许是看出了舒晴与扈力钦互相不舍对方的神情,明白了这几天两人定是经历了什么奇遇,也增加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她极力掩饰心中的醋意,佯装豁达道。 舒晴流露出担忧的眸光,询问道:“师傅?师傅无碍吧?” 脸色不好 、形如废人的亦真师太在宋诗的搀扶下走到舒晴面前,摇首否然道:“晴儿无需担心为师,为师无碍,倒是你这几日可还好....”她先是瞥了一眼一旁的扈力钦,而后将目光落到舒晴包扎的肩膀,担忧道:“晴儿,你受伤了.....” 舒晴按了按肩膀的伤口,否然道:“师傅不用担心,多亏扈掌门的包扎,现在伤口在慢慢愈合,我如今还可以用左肩左臂使剑用力.....” 亦真师太缓缓颔首,虽然心中有疑惑在众人面前也不愿提及,她喟叹道:“如今梵音宫被净火教占领,真是梵音宫成派千年来的耻辱。哎,音音和葛胤被独龙尊者抓走,生死未卜,如今外面有九幽冥王虎视眈眈,晴儿你一定要养好伤,一定要心如止水,不要忘记你肩上的责任与使命。” 扈舒二人同时间听出了亦真师太的弦外之音,舒晴莫名感到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令自己喘不过气来,黯然失色的她唯有颔首答应。 而扈力钦开始心疼起舒晴,便挺身作揖道:“师太放心,扈力钦定当誓死保护梵音宫各位师姐妹的安全,绝不相弃。” 谁知亦真师太对扈力钦心存偏见与敌意,并未搭理扈力钦,反而拉着舒晴到了角落位置,小声交流起来。 “晴儿,你们一起进入火墓地宫内了?”亦真师太怀着试探性的口吻询问道。 舒晴缓缓颔首,坦白道:“是,我们从碧湖的梵姝水筑误入水墓,一路误打误撞进入火墓地宫,我与扈掌门还在祖师婆婆冥冥之中的指引下,练成了梵姝与琅琊的刀剑合璧。” 亦真师太惊诧不已,匪夷所思道:“晴儿,你说你们练成了梵琅双修之法的刀剑合璧......” 她见舒晴微微颔首却不言语,便继续询问道:“那你们可有在火墓内做一些逾越礼法的事情.....” 亦真师太深深地感觉到此次再一次见到舒晴与扈力钦出现在她眼前时,扈舒二人的感情绝对是更上一层楼,那么她心中的担忧更加浓了一些,这强烈的后怕感与不安感,令亦真师太对舒晴产生了一丝的不信任,她开始有意识地想睨了睨舒晴玉腕上的守宫砂。 而来自自己恩师的不信任让舒晴心中蒙上了失落与委屈,她恻然道:“师傅,你的所有担心都是多虑的,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况且如今梵音宫遭逢大难,晴儿始终铭记你的教诲,一直会履行身为宫主的责任与使命。” 这一段话倒是让亦真师太有些语塞和尴尬,她竟起了责备自己的心思,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儿恭敬有加地行礼后,选择转身离开,她意识到师徒之间的距离被她拉得越来越远。 “扈大哥,看到你和.....师姐没事,小蔓就放心了.....这几日好担心你们.....”杜蔓刻意走到扈力钦身旁,寒暄道。 郁郁寡欢的扈力钦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舒晴,发现舒晴与亦真师太的交谈以不欢而散为结束,莫名开始担忧起那孤寂清冷的白衣女子。 第四百七十章 御天 略显迟钝的扈力钦许久才发现杜蔓的话语,答非所问道:“杜师妹你们都好就好...我们无碍的......” 杜蔓深知扈力钦心事重重,便知难而退,悄然离开。 “亦真师太......本王知道你们梵音宫的一干人等全部躲在这洞府内不愿出来,但这就是梵音宫的待客之道吗?如果贵宫以此礼数招待我教的话,那就莫怪我教以毒术入洞请各位出来叙叙.......” 洞外传来浑厚又有层层回音的女声,这一听咄咄逼人的口气便知是九幽冥王。 果真洞外的唐柯都已经让鬼徒弟子们准备好了各种易燃的火石、杂草,当然不乏一罐罐毒虫毒蛊。 净火教的神秘副教主独自站在鬼徒中央位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九幽冥王与戴着面具、斜背着炎天火锏的唐柯,大有坐等看戏之感。 突然有一对手持刀与剑的青年男女凛然走出洞府,他们未带一兵一卒,仿佛早已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唐柯瞠目结舌地盯着扈力钦与舒晴两人,在庆幸舒晴安然无恙之余,又嫉恨扈力钦因为英雄救美而博得美人好感。 “舒宫主,本王这些日子几乎已经将整座梵音山翻个底朝天,可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你与这位年轻的小哥哥躲进了这洞府里。若非我们要对这洞府实行威压攻势,想必你二人准备在里面相守一生,完成千年前你祖师婆婆未尽之宿愿。”九幽冥王言语中无不透着讥讽嘲笑之意。 不急不躁的舒晴直接无视九幽冥王的话语,正色道:“欧阳副教主,您在七八十年前曾是享誉乾坤的净火教高手,当年舒晴还没降世,今日与您这号人物相遇,到底是有幸还是不幸.....” 原来是扈力钦提醒舒晴,此次净火教胆敢一举来犯,是因为隐匿七十余年的净火教副教主欧阳御天又为了复辟之事重现乾坤,他策划了所有阴谋,是净火教如今最高首脑,就连独龙尊者、九幽冥王这样的高手都听命于他。 欧阳御天依然没有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他淡淡地说:“小姑娘有胆有识,不输你师祖五若,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娃儿。只是小姑娘人要追本溯源,你亲祖父舒一覃是我净火教四大护法之一,在你还未出世时你注定是我净火教一员,如今你倒戈相向便也不多说了......” 舒晴截口道:“不,舒晴自小惨遭父母遗弃,幸得家师收留,方懂得是非善恶、悲悯人心之理,若说倒戈相向,不如说是拨乱反正、正本清源。” 这毫不留情的犀利言语,让欧阳御天的面色阴沉铁青下来,他一个一百六十岁的老前辈竟然被个初出茅庐的晚辈如此数落,令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 扈力钦见情形不对,沉思片刻后,连忙岔开话题道:“前辈,晚辈乃六空派扈相农之孙扈力钦,久闻欧阳教主威名......”这话说得欧阳御天心情愉快了许久,可后来扈力钦的一席话却让欧阳御天的脸色极为难看:“可今日见到欧阳教主也不过浪得虚名,为了七十年前的仇怨,兴师动众地带着教中这么多高手与 教徒,可惜报复不了当年的五若神尼,也只能欺负她的徒子徒孙,即便欧阳前辈你这次能够一举灭掉梵音宫,但是传到乾坤各派耳朵里,只会说你是欺负小辈的无耻之徒罢了....” “放肆,扈力钦,本王对你义父有再造之恩,你如此言行难道不怕给你义父带来灭顶之灾吗?”九幽冥王本就是心狠手辣,她见扈力钦言语上冒犯了欧阳御天,当即断喝道。 欧阳御天原先铁青的眸光反而松弛淡然了不少,他温然道:“小辈所言也在理,当年是五若与我欧阳御天的恩怨,可惜她已不再人世,那么既然如此舒晴宫主你若要让我净火教放过梵音宫,总是要拿出真本事来吧。”说着指了指唐柯,续道:“这是我教中弟子,与你年龄相仿,不如你与之决斗,若能胜他,我教定然离开,在你舒晴任宫主之时绝不来犯。但若你败了,梵音宫此生决不可以正道自居,不可与逍遥门等正道人士联合起来对付我净火教......” 他的一句言语表明了他来此梵音宫的目的,原本想让梵音宫成为净火教的复派宝地,可这硬骨头不是一时半会啃下来,所以他就换了一个以柔克刚的法子。 “呵呵呵呵......”扈力钦突然开怀大笑,引起众人侧目,唯独舒晴清冷以待。 唐柯对扈力钦本有宿怨,见扈力钦得意的模样,心重便没来由得气,质问道:“此事与你的六空派何干,为何无端发笑?” 扈力钦憋住笑意,嘲讽道:“晚辈只是在笑欧阳副教主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位仁兄与舒宫主是同辈人员没有错,但是他是逍遥门的弟子唐柯,人人都知道当年不可一世的欧阳御阗大教主的死灵附在他身上,即便令兄欧阳御阗死灵不如当年他生前之威,但至少余威尚存,况且唐柯手持逍遥门七大神兵之一的炎天火锏,威力与梵姝神剑别无二致。哎,舒宫主如若以一敌二,这败局已定,说来说去,还是欧阳教主在欺负我们这些懵懂无知的晚辈......” 欧阳御天神情古怪,他耷拉着眼皮,手中双指互相摩搓,开口问道:“那小兄弟你又有何高见?” 扈力钦正色道:“倘若让晚辈协助舒宫主与贵教弟子一战,且将比试时间控制在九个回合以内,若是贵教输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说贵教弟子技不如人,同理,对于梵音宫与我六空派也是一样的,大家各自维护好颜面,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唐柯从来都没有将扈力钦放在眼里,干脆道:“好,九个回合以内若我唐柯没有打败你二人,算我输了......” 九幽冥王察觉出这其中的猫腻,大感不妥,准备开口阻止时,欧阳御天微微颔首,道:“九个回合以内,我教中人若不胜你梵音宫,那就算我净火教输了。” 唐柯听到此言,斗心大起,“嚯”地一声亮出炎天火锏,猛得向扈力钦击来。 洞外空间本就狭窄,稍微退后就会逼近悬崖边沿,扈力钦先是以防守为上,屡屡后退,直到退到悬崖边上时腾空跃起,悬浮在两崖之间的溜索上。 琅琊仙刀登时出鞘,面对唐柯的步步紧逼冰蓝刀光大绽,两 人发生了猛烈的近身搏斗,浑然将舒晴忽略在某个角落。 因强烈的恨意令唐柯灵台中的死灵再次活跃起来,两淬绿光充盈他的双眸,他扯掉头上面具,露出一张曾被梵姝神剑留下一条狭长剑痕的脸庞,那脸庞肌肉抽搐,依然是一只肉#虫钳在面肌里蠕动。 “哐”地一声,琅琊仙刀与炎天火锏发生了猛烈地金属撞击。 瞬息间,暗紫色的灵力再次点燃了炎天火锏的属性,熊熊燃烧起来。 火锏如刚经过火炉锤炼过似得,形状仿佛一淬炎炎赤焰,在上撩下盖间火球激射乱飞。 两人在溜索上的一攻一守,水似冰蓝、火似炎火,完全呈现了一场水火难容的溜索杂技表演。 面对唐柯的步步紧逼,扈力钦似乎更显得稳健了许多,他双足紧扣溜索,手持琅琊仙刀纵身环着溜索翻腾数圈。 火锏的赤焰噌噌不断冒出,却如跟随扈力钦脚步盲目旋转的火球,一直找不到北。 唐柯终于明白扈力钦是有意拖延时间,并无战胜自己的打算,眼看着与他的决斗已经过了六个回合,心急如焚的他长啸一声,抡起火锏直接以威压之势锤打而下。 扈力钦竟然不闪不躲,双腿悬空浮起,身体横卧于空中,与溜索成两条水平线,身随手中琅琊仙刀高速旋转成影,直戳向唐柯心口。 那自上而下抡下来的火锏硬生生地架在了琅琊仙刀模糊成影的刀面上,冰蓝与暗紫色的金属利器发生了剧烈的冲撞,两种颜色重影交融。 唐柯还留后手,双指并拢聚起暗紫色灵力随着伸臂一展正戳中扈力钦咽喉位置,这简直就是致命的一招「虚空藏金刚指」。 舒晴提剑凌空跃来相助,举起梵姝神剑朝唐柯背后挥去。 唐柯自然感觉脊背发凉,无奈草草撤回指力,向后以指化掌,掌心运起妖冶的滔滔烈火向着舒晴发出攻势。 扈力钦皱眉暗觉不好,因为唐柯那一掌是向着舒晴受伤的右肩回打去,焦急万分的他,掌心运起鸿蒙元气在琅琊仙刀的庇护下稳稳地拍中了唐柯的胸口。 谁知唐柯体内的死灵在这时大发神威,那凶狠的鬼影透体而出,幻成巨大的黑色骷髅,直接伸出利爪轻轻一推,鸿蒙元气竟然如挠痒痒似得从唐柯胸口闷声散开。 鬼影骷髅狰狞地提腿向扈力钦身躯踩踏下去,扈力钦凛然不惧,登时松开琅琊仙刀。 “两仪乾坤,四御天帝。 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炭灰青年双手起了一个法印,他昂首挺胸,高喝那世世代代六空派引以为傲的真诀。 随着他的手势虚空一划,山川草木仿佛得到神的指令,所有精魄灵力汇聚在他的头顶凌空位置。 第四百七十一章 灵犀 万里无云的天际骤然降下一道金色神雷,当神雷在来自天地万物的精魄灵力凝聚拼凑下,逐渐幻成一个顶天立地、高大伟岸的神将,神将身着黄金铠甲、头戴召云冲天盔,额心立目怒瞪,威风凛凛,令人闻风丧胆。 “琅琊御刀真诀。” 惊讶不已的欧阳御天一眼便看出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真诀刀法,只是他惊叹的是这个真诀刀法的后继者是这么年纪轻轻的炭灰青年。 在扈力钦的法印虚挥下,神将竟然缓缓握住了琅琊仙刀,琅琊仙刀在它握住的那一瞬间,仙刀虚影幻大数十倍。 神将信手一挥琅琊仙刀,强大的冲击波以神将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两岸崖壁碎石震落,山川为之动摇,那巨大的黑色骷髅居然在强大的金光扫荡下被击得支离破碎。 唐柯被冲击波打中胸脯,整个身躯离地飞起,若不是九幽冥王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唐柯必跌入悬崖。 打得唐柯深受重伤,加之他体内的死灵也受到琅琊仙刀的神威影响,唐柯整个人昏迷过去。 九幽冥王搂着唐柯,神情紧张,不停对昏厥的唐柯喊着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御阗.....御阗......” 难得流露出深情一面的九幽冥王,被扈力钦与舒晴看在眼底,倒是颇为惊诧。 扈力钦调整心绪,收刀入鞘,道:“刚好九个回合,欧阳前辈这算不算我们赢了?” 九幽冥王突然起身,她一改方才的担忧柔情之色,露出一副阴冷森然的神情,嗔道:“不算,我们方才说得是九个回合以内,我教中人若不胜你梵音宫,那就算我净火教输了,可刚才一直是你与逍遥门唐柯的械斗,与我净火教和梵音宫何干?舒晴也只是在你危机时相助罢了,也算不上你协助她与我净火教比试。” 扈力钦压抑住愤懑不满的情绪,冷冷一笑道:“好,那如今你教中弟子唐柯已经昏迷,那敢问欧阳教主要派何人应战?” 九幽冥王满怀报复之心,未等欧阳御天回答,回答道:“自然是本王.....” 扈力钦直接无视九幽冥王,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是欧阳教主让九幽冥王在晚辈消耗战力之后与我等应战,实在有失公允......” 欧阳御天截口道:“那如果你二人能在五个回合内没有一人出现败迹的话,算你们赢。” 扈力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舒晴,仿佛在等待舒晴的答案,只听舒晴切冰断雪的口吻应道:“一言为定。” 他们将战场直接转向了琅琊竹筑的竹林之中。 竹林涛涛,风吹竹吟。 九幽冥王由于要在五个回合内击败两人,她率先出手,两掌之间顿时浮荡起超负荷的电流,随着她双掌外翻,滔滔电流朝舒晴与扈力钦席卷荡来。 在电流的激荡下,地上的片片绿竹叶子齐齐凭空飘起,整个战局画面显得飘逸唯美。 扈力钦与舒晴互望一眼后,各自手持琅琊仙刀与梵姝神剑,作出整齐划一的起手。 当两人刀或剑当胸一挺时,在下一秒,又将梵姝与琅琊相互交叉,刀剑相击铿锵而鸣,冰蓝与淡紫光辉交融辉映。 两股流光凝成一股绳势如破竹地冲向滔滔电流,发生了猛烈撞击。 九幽冥王察觉到了两人刀剑合璧的默契配合,紧接着她打算逐一突破,让两人无法神形合一、完成刀剑共御的效果。 她选择了肩伤未愈的舒晴,一串电流直接幻成一张利爪钳制住梵姝神剑的剑尖,而另一个手掌吐出如长蛇一般的电流长劲直扑舒晴右肩。 都说琅琊仙刀擅砍、梵姝神剑擅刺,扈力钦自从学会了琅琊仙刀刀法,他对琅琊仙刀的运用更是驾轻就熟。 他举起琅琊仙刀当空一斩,琅琊神威咆哮间截断直扑舒晴右肩的电流长劲,顺势削断电流对梵姝神剑的束缚。 紧接着,他没有给九幽冥王喘息的机会,握刀迎头猛拍,那一条狭长的电流长劲在琅琊仙刀的推动下,竟然卷成一团电流丸子。 舒晴正好来得巧,她提剑向着琅琊仙刀方向扫去,当梵姝神剑的剑尖在凌空触碰到琅琊仙刀的刀尖时,产生了巨大的灵力能量,直接贯透持刀与剑的男女身体。 他们同时间将那股强大的灵力抛出,同时也拨开浮空不动的那团电流丸子,电流丸子被强大灵力套中,如陨石屁股后面加了加速器似得,直冲向九幽冥王的后脑勺。 谁知九幽冥王浑然没有将眼前的危机放在眼底,她抬手虚空一抹,九泉封妖印竟然突然浮现。 随着她的挥指一引,九泉封妖印大绽金芒,直接将飞来的电流丸子吞没吃掉。 九幽冥王还是第一次觉得舒晴与扈力钦这两人的联手是如此难应付,因为扈舒二人的默契已经达到了心灵相通的地步,他们的一攻一防毫无破绽可言,即便是使出同样的招式也像双生子一样整齐划一,各持一半,融为一体。 就在当下,舒晴与扈力钦朝着竹林的左右两个方向极速飞奔,奔到相应距离后这一对男女突然凌空飞起。 直到飞到竹冠之上后,这对男女竟然四目相望,互相一笑,仿佛同时想到了二人在火墓学习刀剑合璧、灵犀相通的那个场景。 梵姝与琅琊,那是水与火的交融。 他们一笑泯之之后,双双张开双臂跃下,脱手的梵姝神剑与琅琊仙刀在空中交汇,冰蓝与淡紫再次相融,如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舒晴在跃下的那一瞬间默念「小月尘心梵音功」法门口诀,而扈力钦也同时间在心中诵起「上善九道」真言。 当金色的佛家法印“卍”与八卦无极圈重叠交错时,这奇迹般的禅道双修在神兵利器的身上实现了高度融合。 梵姝琅琊不分你我,竟然虚影重叠,汇成刀剑合体的神兵异器 直接斩向九幽冥王。 “天地同寿,日月同光,我祭乾坤,撕危仝穴。” 熟悉而令人忧伤的咒语突然被九幽冥王诵起,扈力钦曾经在六年前亲眼看到一个叫萧虹仙的红妆少女为了救葛胤的性命施展过这个番术,如今又听到令扈力钦莫名浑身一震,悚然惊讶的他突然迟疑了。 在凌空,一张温热的秀掌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掌,是她,是这个能够给他带来希望与温暖的白衣女子。 清眸流转间,他读懂了她的善意提醒,是在告诉自己不要迟疑不要分神,因为刀剑合璧的分解式才刚刚开始,不能让这个九幽冥王有喘息的机会。 落到凡尘的男女十指紧扣,梵琅刀剑合璧感应到了来自于主人强烈的召唤,在斩下那一下时,刀剑重影飚射而出,无数的“卍”与八卦无极席卷地上的枯叶凝聚成四面墙体,将九幽冥王隔绝其中。 刚刚念完「撕危仝穴咒」后,九幽冥王有别于萧虹仙以血祭魂,她是以自己强大的冥力灌入九泉封妖印之中,九泉封妖印绽放出无边的冥光冲击波。 此时,竹林大地发生了剧烈颤动,成千上万的幽冥从地缝钻出,张狂扑咬着那四面由枯叶凝成的墙体,也顺利地接住了那刀剑合体的一斩。 “梵琅情,阴阳融,刀剑合璧,卍字无极定乾坤。” 扈舒两人终于诵出梵琅双修的口诀,这是多么罡气的招式。 梵姝与琅琊再次抽离重影回到了扈舒两人的手中,此时的扈舒两人十指相扣,各持刀剑,瞬间被两种不同的灵力淹没。 不,是他们自身与梵姝刀剑相融合,实现了真正的人器合一。 天空在此刻暗淡无光,狭长的金光撕开了天际一口,悲悯的菩萨与威武的神将乍然降世。 佛手“卍”在梵姝神剑的推动下,将竹林里所有的幽冥消弭。 琅琊仙刀吐出的金色阴阳八卦无极圈,降临到九幽冥王面前时,突然分成两半半月弧形状,直接抠喉锁来。 九幽冥王强行抛弃九泉封妖印抵住了这两半月弧形状的无极圈,却没有拦住刀剑合璧中的人器真身的左右互刺。 扈力钦与舒晴突然出现在九幽冥王的前后,纷纷用手中的琅琊与梵姝刺中九幽冥王的腰腹位置。 九幽冥王邪魅一笑,竟然肉身化成一缕烟气消失了,留下的是她的披风。 在某个角落突然出现一抹身影,那身影竟然是九幽冥王,她压制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九幽冥王在紧急时刻用上了「撕危仝穴咒」祭出了自己五分之一的冥力,方能抽离保命。 欧阳御天双掌相击,“咚咚”地掌声结束了这场比试,他微微一笑道:“好个梵琅双修的刀剑合璧,原以为此生无缘一见,真的是精彩,小姑娘、小伙子你们赢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接亲 益州府,剑尊门八卦城。 “你说什么?扈力钦练成了琅琊刀法,还与梵音宫的舒晴修成了梵琅双修刀剑合璧。”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难掩惊讶之色,怔然道。 他对面坐着一位貌寝身瘦的身着锈红衣袍男子隐隐担忧道:“是啊,炎丘师兄,如今这事情已经传遍各大门派了,舒晴与扈力钦已刀剑合璧击败了有五百冥寿的净火教三大圣使之一的九幽冥王,可谓是一战成名。如今我们除魔灭火盟的盟友们都纷纷要求让梵音宫与六空派加入,想到扈力钦这小子就头疼,这小子运气真好,怎么找到了琅琊仙刀刀谱,以后想对付六空派就难上加难,师兄你可要护着天肃啊,天肃一向是以你马首是瞻。” 郗天肃见萧雁裘沉默不语,急道:“扈力钦不仅与我北苍有仇怨,当年他还杀死了你们剑尊门的安修和,他可是恨透了我们北苍与剑尊门,我们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他与葛胤称兄道弟,万一他到时候助萧雁麟登上逍遥门门主之位,我们精心谋划数十年的算盘就全部付之一炬了。” 萧雁裘白了郗天肃一眼,漠然道:“慌什么?不就是琅琊刀法吗?这刀剑合璧也不会用来对付你我,因为舒晴是梵音宫宫主,如今你要做得是到处制造舒晴与扈力钦媾和的言论,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清不白,这样素来爱护清誉的梵音宫自然会要求舒晴与扈力钦保持距离,还有扈力钦一直就与唐义林不清不楚,他就算这次打败了九幽冥王,但倒在他身上的脏水还没那么容易洗清吧。” 他拍了拍郗天肃的肩头,双眼微微眯起,笑道:“眼下你不要想其他事情,明日就是你大喜日子,先安心做新郎官,其他事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来。” 是夜,水坎小院。 那身着天青色衣裙的秀美女子坐在床榻边上,手中捧着做工粗糙却扬起憨实笑脸的竹人,莫名神伤。 今夜对她而言注定是漫漫长夜,因为明日她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若干年前她对自己的妹妹萧虹仙曾有怜惜之感,如今感同身受,却格外痛彻心扉。 多少往事涌上心头,特别让她难忘的还是她与自己心爱的那个壮实青年因为竹人而互相表明心迹。 “哎呦!你到底买还是不买,别又摸又比较的,你这竹人的做法牛头不对马嘴,还敢拿出来吓哄人。” 在凤翔府的集市上,当她看到那个高大壮实的身影站在编竹摊上被摊主数落时,心疼那个叫狄印的少年,她蓦然冲上前去,欣然道:“我倒不觉得,你这竹人做的太好,却失去了生命力,就是一个死物,我觉得他的竹人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温柔的她将竹人捧在手掌心:“狄大哥!能把这竹人送给我吗?” 面前的壮实少年先是惊诧万分,竟然傻眼了,后来才缓过神来,高兴不已道:“好啊好啊!别说竹人送给你了,就算把我自己送给你,我都愿意!” 你侬我侬的少女少男,哪怕是一句贫嘴之语,都足以让人羞涩不已。 还记得当时壮实少年与郭大成的打斗,自己为了竹人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去拾起掉落的竹人。 结果差点被郭大成所伤,幸而壮实少年挺身相护,还记得他责备自己:“曦儿!你好傻,为了个小竹人连命都不要吗?” 她嫣然一笑,灿如蕙兰,表明心迹道:“是啊!我好傻!我竟然会爱上一个普通的、臭臭的、平凡的小竹人,连命都不要了,真的好傻好傻。” “真的吗?难道你真不嫌弃这个小竹人吗?它没有葛木头那般的超凡悟性、没有他满肚子的墨水、也不像扈狸头那样一出生就注定是未来六空派的掌门,你不怕爱上这个竹人,就得去养猪就得下田做农活,变成了一个黄脸婆吗?”壮实少年兴奋不已,激动问道。 她给予那少年心中肯定的答复:“当然不嫌弃,因为我喜欢它的朴实、它的纯粹、它的豪爽,就算变成黄脸婆,就算去养猪,就算下田,我也非常愿意的。” “曦儿!你别喜欢那个竹人,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做狄印的媳妇吧,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爱护你。”壮实少年高兴坏了,动情地说。 一个人思念的回忆是孤独,两人在想念的回忆是美满。 不知何时,她越是用力去想曾经美好的回忆,心中越是酸涩痛楚,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始终保持笑容的竹人身上。 她很想问它,竹人,他还会用生命去保护自己,爱护自己吗? “哐”得一声,门被人突然推开,也令闺房里的秀美女子敛起伤心情绪,急忙擦掉眼角的泪珠,不愿意让人看到她最软弱的一面。 从门外走来一位蹑手蹑脚的鲜黄衣裙姑娘,她见眼前的秀美女子当即健步如飞挨着她旁边坐下,道:“曦儿姐姐,你真打算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郗天肃啊?难道你不想和狄猴子私奔吗?” 萧戊曦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抿唇,晶莹的泪光仍然在眼眶里闪烁。 格外心疼起萧戊曦的鲜黄衣裙姑娘开始为她抱不平道:“这个狄印还是男人吗?都这个节骨眼了,连人影都没见着,我听他北苍派的连胜二师兄说,他竟然没来接亲,简直就是缩头乌龟.....” 萧戊曦勉强一笑,摇首道:“筱霜,阿印他有苦衷,他也不想我嫁给他的授业恩师,他也难受......” 酸涩的话语,却道尽了她对狄印的宽容与谅解,这或许是两人心意相通达到极致的结果。 不眠的一夜从月升到月落,从月落到日出,是拂晓的轮回,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她们希望这一天的清晨可以迟到。 “噼里啪啦......” 爆竹声声响,时隔六年,剑尊门又迎来了挂红添 彩的喜事。 拄着金色拐杖的白发老者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精神格外矍铄,坐在高堂上接受穿着喜服的新人男女的叩拜后。 他拄着拐杖在旁人的搀扶下走到剑尊门府门外,语重心长地对穿着凤冠霞帔、遮着红盖头的萧戊曦道:“曦儿,爷爷知道你心中的委屈,虽然你喜欢是那个痞小子,但是他出身不好,胸无点墨,你若是嫁他决计会受苦。你爹选得女婿不会错,郗天肃是北苍派的未来掌门,无论门楣家世他都不会亏待你,唯独这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是年纪大的夫婿沉稳疼人,你若是日后为他郗家生个一男半女,这孩子是会受到郗萧两家人的宠爱,剑尊门与北苍派之间就更是紧密相连。” 此刻的萧遗阳放下高高在上的长辈与掌门容色,就像邻家和蔼可亲的爷爷对着即将远嫁的孙女嘱咐叮咛。 一向乖巧孝顺的萧戊曦最是受不了这般的温情,微微颔首,泪珠像断链子的珍珠悄然滑落,她哽咽道:“曦儿谨记爷爷教诲.....” 笑逐颜开的郗天肃拱手道:“萧师叔放心,天肃会好好疼爱戊曦,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萧遗阳微微颔首,祥和的老目一直注视着萧戊曦,从她三步一回头的恋恋不舍,一直走到红幔马车面前,到最后头也不回的她凄然坐上马车。 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同时间响起,声音震耳欲聋,但马车里的红衣女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仿佛外面的热闹与她无关,心中的孤寂宛如涓涓细流溢满整片心田。 车辕滚滚,烟尘飞扬,由北苍派一众弟子组成的浩浩荡荡接亲队伍一路从川渝蜀地来到了夏辽宋三国边境的小村庄,这座村庄是在沙漠里的村落,四周被漫漫黄沙包围着,三三两两的由土墙砌成的屋子,屋子旁边挺拔高大的胡杨树成了沙漠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被黑夜笼罩下的沙漠村庄格外宁静,或许在屋子里只会听到风沙呼号声。 一行接亲队伍歇脚在沙漠村庄的客栈里。 连续赶了三天路的萧戊曦甚是疲倦,好不容易坐下来时,门外突然穿来熟悉的声音:“曦儿,你睡了吗?为父想与你聊聊.....” 萧戊曦漠然道:“爹,女儿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爹您也回房休息吧。” 门外的中年男子连声叹气道:“哎,为父知道你因这桩婚事怨恨为父,可为父是为了你好,你娘早早就走了,从小到大为父事事顺着你宠着你,你想学医为父就引荐你到普什宗,从来都是顺着你的心意走,可就独独这婚事让你不顺心,为父是不希望你嫁给那个粗鄙的屠夫之子受苦,还不如选个以后能让你衣食富裕的如意郎君。” 萧雁枳见屋子里的萧戊曦沉默不语,不禁连连摇首,硬下心肠狠心道:“总之,不管你愿不愿意,木已成舟,无法改变,日后你便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说罢,他甩袖愤愤离开。 屋子里的萧戊曦早已伏案痛哭,许是多日来的委屈与不甘愿寻了一个发泄口释放出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私奔 半晌,两双袖口早已湿透一片,冰冷的泪水似寒冰刮痛双颊。 “咚咚.....” 突如其来的几声急促敲门声让萧戊曦蓦然一惊,她敛容擦泪,刚起身上前准备开门时,门外之人发现房门未锁,便径自推门入内。 萧戊曦恍然惊觉莽撞入内的是个身着暗紫色衣袍壮实青年,他还未等萧戊曦开口便将伊人紧紧搂住,激动问道:“曦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你可愿意与我私奔?” 热血盈眶的萧戊曦重重颔首,发自肺腑地道:“我愿意与你远走天涯,不管这尘世的纷乱,就算未来我们再苦再累,也好过与不爱的人过着囚笼的日子。” 狄印怀着炽热的爱朝她额头重重地吻了两下,紧握萧戊曦的手夺门而出。 常言道,茫茫漠北夜路难走,但不知,星夜在为相爱之人指路。 狂沙呼啸,马蹄声声。 深夜的沙漠里,一对已经打算抛弃所有、私奔远走的男女并乘一骑策马奔腾,仿佛这大大世界却渺小的只剩了他们两人。 一夜狂奔,直到拂晓,两人不眠不休地赶路仍然精神抖擞,他们停在了两棵天然相连的梭梭树,这两棵梭梭树格外茂盛,却也难掩梭梭树树干短小、树冠离地近的缺点。 “都跑一宿了,马儿和我们都得歇歇。”狄印挨着梭梭树旁翻身下马,从马鞍上解下一袋水囊递给坐在树旁休憩的萧戊曦,柔声道。 远处起伏的沙丘被拂晓的红霞勾勒出典雅而孤寂的美,青色的雾霭在沙海中弥散开来,在别有风韵的沙丘点缀下格外让人沉醉,那是大自然粗犷而又悲沧的美。 萧戊曦将螓首斜靠在狄印宽厚的肩膀上,情动的男女守着沙海的拂晓,享受第一缕晨曦的倾泻。 “真好,象征着希望的日出在我们面前冉冉升起....”萧戊曦清眸装满如太阳般地光泽,欣然道,她抬首望了一眼狄印,问道:“阿印,我们准备私奔到哪里呢?” 狄印虎目眺望远方,显得格外奕奕有神,思忖道:“先回流水镇去接我老爹,带着老爹我们去海边渔村躲个一年半载,等到木已成舟、瓜熟蒂落的时候,你爹也就不会再嫌弃我了,我师傅到那个时间也应该想通了,最多就是不认我这个不孝徒弟.....” 萧戊曦被狄印说得“木已成舟”、“瓜熟蒂落”等词语给逗乐了,扑哧一笑,微微泛红的双颊与她一身红衣相称,更是明艳照人。 “狄印,你若是知道自己是不孝的徒儿,就不该欺师灭祖,带着你师父的未婚妻子私奔?” 一阵诡异的风沙如龙卷风一般席卷而 来,责备厉声从风沙中传来,等声音刚刚落下,那风沙扬尘中走出三个人的身影,分别是面色铁青的郗天肃与萧雁枳以及嘴角藏着讥笑的铁锈红衫男子,那男子蓄着八字短须,配上一张脸小鼻阔的脸庞,多了一丝奸诈小人的即视感。 那铁锈红衫男子火上浇油道:“是啊,阿印,师傅多么器重你,升你为嫡传弟子,倾囊传授我派玉山神功,可你是如何回报师恩的,恬不知耻地骗走未来师娘,简直是狼心狗肺。” 狄印被这般数落与质疑下,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反口争辩,只听郗天肃口吻阴阳怪气道:“沛风,这是为师的错,没有想过自己最疼爱的徒弟会这么背叛我,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萧戊曦心知狄印的为难与苦衷,见他神色愧疚,不免感到心疼,连忙挺身上前维护道:“郗师叔,你错怪了阿印,他很重情重义,正是因为在乎你们师徒关系,才不愿意正面与你为敌,他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一声不响地带我离开。” 郗天肃与萧戊曦之父萧雁枳是同门师兄弟,所以这也是萧戊曦对郗天肃一直生份的原因,这个类似于长辈与晚辈的联姻在她的家族中却没有人反对,对于一向传统的萧戊曦来说是一种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愤恨与失望交织下的郗天肃一直对“郗师叔”耿耿于怀,因为他对萧戊曦始终与之保持着那淡漠而又彬彬有礼的距离很是芥蒂,此外,萧戊曦从来未用任何亲昵的称呼唤过自己。 萧雁枳察觉到郗天肃的情绪变化,责备道:“曦儿你疯了吗?人家天肃大老远地到蜀地剑尊门娶你过门,若是你在路上跟着这个屠夫之子私奔的话,剑尊门的颜面定然扫地,还有你怎么可以称你未来夫君为师叔呢?也不怕人笑话?” “爹,郗师叔是你的师弟,女儿这般称呼又有何错?你当初决定让女儿嫁到北苍派时,可曾想过女儿的感受,若不是为了剑尊门的百年荣耀,女儿就不会才在此时此刻选择与自己心爱的男子远走他乡。”萧戊曦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愤慨,坦然道。 萧雁枳有些惊讶于一向温顺的萧戊曦的态度变化,指责道:“曦儿你从小到大是多么乖巧温顺的孩子,怎么认识了这个小子之后就沾了一些市井犟气,浑然丢了大家闺秀的脸面.....走,跟爹走,别胡闹.....”近乎野蛮的他二话不说便上前拉住萧戊曦的玉腕,向他往回扯。 狄印见状连忙冲上前去,口中急道:“萧席主,这不关曦儿的事情,您别为难她.....”说着孔武有力地手掌朝萧雁枳手臂一抓。 谁知萧雁枳连招呼都不打,左掌化拳,冷不防地打中狄印壮实的胸膛,狄印对萧雁枳甚是敬重,所以没有防备之心,来不及阻挡的他只能用强健的体魄硬这一拳,身躯首拳劲一击踉跄后退,胸脯只觉闷闷作痛,却没有什么大碍。 萧戊曦被萧雁枳拖走了几步之后,她用劲全身气力睁开萧雁枳的手掌对玉腕的束缚,强行停住步子。 她赶忙冲到郗天肃面前,向他表达深深的歉意,道:“郗师叔,您是曦儿的长辈,这辈子都是,无论您日后如何待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曦儿只爱您的徒儿狄印,只想嫁他一人,曦儿尊重您的原因除了你是长辈以外,你还是阿印最敬重的师傅,请您成全我们,让我们就这样离开吧,您日后回到北苍派就对外说我萧戊曦不幸罹患重病逝世,这样也好维护剑尊门与北苍派两派威名与情谊。” “啪”地一声闷响,萧雁枳无情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萧戊曦白皙水嫩的脸颊上,打得她脸颊登时留下了红肿的五指掌印。 威严的父亲形象在萧雁枳身上一展无遗,他叱责道:“戊曦你真是疯了,怎可为了一个屠夫之子甘愿抛弃你的家人,简直不孝。”话语中透着不忍,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狄印见到萧戊曦为了自己蒙受前所未有的委屈与父亲的责打,他心疼之余,对萧雁枳的敬畏之心瞬间荡然无存。 此刻他非常的震怒,挺身而出,直言不讳道:“萧席主就算你是曦儿的生父,你也无权主宰她的人生。还有我狄印虽是屠夫之子,但最我重情重义,对他人的尊敬,我从小就懂,可你作为长辈对自己的孩子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对我这样的晚辈言而无信,一开始答应的婚约,回头遇到我师傅更高的门第就背信弃义。说句难听的屠夫土话,就算像你这样无礼无信的人就算穿上龙袍,也是猪头暴君。” 狄印的话语铿锵有力、犀利有劲,却很有他特有的痞气,让萧戊曦甚是惊讶,她一直以为狄印会因为萧雁枳是自己父亲的缘故而忍气吞声,可没有料到看到自己受了委屈的狄印竟然仗义执言,显露自己与生俱来的骨气与硬气,不禁让人刮目相待。 但是有很深门户之见的萧雁枳一直以来瞧不上狄印,被他这般当众数落,令素爱脸面、高傲的萧雁枳甚是暴怒难当,他愤怒道:“腌臜小子毫无教养,看萧某不撕烂你的嘴。”说着探臂伸爪,内劲呼出,径自朝着狄印脸上抓去。 狄印下意识微微侧身闪躲,使得步法轻功是普什宗的流云凝气步,身法轻飘如浮云,双足踏步凝气如风,煞是潇洒自如,倒是连续躲过了萧雁枳两次的攻袭。 可对于萧雁枳而言大有被戏耍之意,简直是奇耻大辱,令他登时暴跳如雷,五掌一摊,如汩汩水流的剑气冷不防从五指间蹦出,但在空中随着手指翻转移动,饶是有一种虚指弹琴之感,那剑气水流柔软无形,变化万千,令人摸不透。 一旁的郗天肃瞧出了端倪,喃喃自语道:“青坎席「习坎有孚剑气」。”他见萧雁枳替自己出气,心中愤懑之气不由顿消。 狄印格外警惕地踉跄后退,不敢轻易接招,弹指思考的工夫,须臾他心下一咯噔,纵身浮空一荡,便开始施展「逍遥大翼臂功」的第二招击水式。 第四百七十四章 水坎 狄印双臂贯透一抹来自于鸿蒙元气的强大蓝色幽波,随着他双臂突前合臂相击,“啪啪”地击水声响起,浮空的壮实青年身躯平俯,如蓝鲸挥动左右鳍肢,在深海中击水浮游跃起,竟然巧妙地化解了萧雁枳准备以柔克刚的习坎有孚剑气。 紧接着,萧雁枳攻势不断,他左右双指当胸一张,两抹金光从左右双指之间拉出一柄白而发青色的长剑,剑柄上刻着坎卦标志,这是青坎席的镇席剑--水坎剑。 “维心亨,行有尚。” 从萧雁枳口中喊出一记剑诀声,水坎剑得到剑令兀自在空中飞旋,剑身不断爆射出蓝色水波,依然是柔中带刚、暗涌浮动、杀人于无形的招式。 「坎维心亨剑诀」所发出的攻势变化多端,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如湍湍飞瀑,令狄印乍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对。 “鸿濛沆茫定崇山,寒冰埏垓饮大泽,日薄虞渊夸父力,东发旸谷落西禺。” 狄印流利地诵出「大椿日月扶摇经」沆茫域法决,周身通体爆绽出滔滔鸿蒙元气,浩浩荡荡地宣泄而出。 鸿蒙元气遇到了剑诀的蓝色水波时,如瞬间将水波冻成静态寒冰,一道道冰棱剑气就这样浮空飘着。 当随着狄印双掌外翻,向萧雁枳方向挥斥而去,所有浮空的冰棱剑气像是选定了目标,朝着萧雁枳扑去。 萧雁枳倒是凛然不惧,淡定自若,双掌掌心运起「上善九道」的金色灵力,须臾间那金色灵力从他掌心吐出的金色光华凝成了一面阴阳八卦,它把所有扑打而来的尖锐冰棱剑气一一消弭。 两人之间在沙海间又连续斗了八个回合,依然胜负难分,这让郗天肃与高沛风着实惊讶,原来他们一直小觑了狄印的实力。 高沛风仍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师傅,狄印这个叛徒竟然背着师门修习了不少北冥宫的功法与绝学,真是贪得不厌、心机深沉的家伙。” 郗天肃虽然面上不为所动,但是他对狄印不显山不露水的实力甚是惊讶到隐隐忧虑,他心中嘀咕道:“阿印这小子这些年着实刻苦,竟然能与萧雁枳斗得难解难分,恐怕假以时日他就会远超于我,那我做师傅的岂不是丢脸丢大了,不行,得让这小子知道从云层跌下来的苦头,不然何以为我所用?更难消我心头之恨。” 此刻的狄印施展起了「北苍玉山神功」,浑身沛然莫御的乳白色的光华从他周身投射而出,瞬间在他周身凝成一座乳白色的圣山幻影,与萧雁枳出掌间使出的上善九道交叠重影。 郗天肃见状面露愠色,“咻”地一声使出北苍拂袖步,他虚影上前,拦在狄印面前,也同样使出了「北苍玉山神功」,弹指一挥间乳白圣山的幻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师傅......” 狄印对郗天肃本就心怀愧疚之情,见自己师傅出手相助萧雁枳,他更不敢施展他师傅传授于他的「北苍玉山神功」,慌张之下撤回 掌势。 可谁料这一撤,让自己面前洞门大开,玉山神功即便被消抵了一些,剩余劲力依然被狄印收入怀中。 狄印翻然倒地,面部酱红的他因胸口内伤痛到极致而青筋凸起,“哇”地一声,连呕三次浓血。 萧戊曦失声唤道:“阿印.....”焦急的她准备上前察看伤势却被自己父亲萧雁枳拦住。 痛到难以起身的狄印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翻身,高沛风上前赶忙上前落井下石,先是狠狠地朝狄印肋部踹了一脚后,俯下身子束缚住狄印的双臂,令他难以逃脱。 高沛风早已按拦不住对狄印的报复,抬首询问道:“师傅,对这种北苍派叛徒应该千刀万剐,你看我要不就在此将他就地正法。” 萧戊曦闻言,连忙开口道:“不要,郗师叔,请不要伤害狄印的性命,曦儿愿意嫁入北苍,无怨无悔。” 这般情深义重的袒护,让郗天肃与萧雁枳格外诧异,狄印趴在地上,口中模糊不清地说着:“不要....不要.....” 沙海里的生命是那般的顽强,如这一对苦命鸳鸯一般向着命运不断地抗争,但在敬畏自然时,也要为了守护生命而臣服茫茫沙海。 ※※※ 苍林城,北苍派。 偌大的的北苍派上上下下无不装饰着喜庆的红绸与大红囍字,一对对象征着祝福新婚夫妇的喜庆对联贴在各处的大门门柱两侧。 在苍子大院内最为幽静的厢房里,萧戊曦终于换上了自己喜爱的天青色衣裙,她目光凝视着桌案上陈设着那一对双喜桌灯,秀颜难掩黯然忧色。 半晌,她突然敛起愁容,明眸流转间亮起一抹坚定的光泽,蓦然转身推门而出。 刚走出屋子没几步,身后乍然传来一声漠然之语:“曦儿,这是北苍派的地盘,你莫要白费工夫去救他,如果你想狄印安然无恙,最好明日乖乖地与天肃拜堂成亲,否则为父也很难帮你。” 萧雁枳负手走了过来,萧戊曦并未转身,冷冷地说:“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拱门拐角处,只留下孑然一人的萧雁枳。 父女之间的隔阂因狄印而越来越深,就算善解人意的萧戊曦也在所难免,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苍子大院,一直走到大院出口,出口是通往整座苍林城的中心位置,那是较为繁华的街市。 萧戊曦虽然修为平平,当她可以察觉到身后有两人正鬼鬼祟祟地跟踪自己,她故意躲进拐角的巷子里不走,直接迎面撞见那两名身穿铁锈衣衫的男子,他们手臂上都是环着银臂钏,见到自己行踪败露,颇为不好意思地低头抱拳道:“萧小姐,少掌门有令,要我们等弟子形影不离地保护您,还请见谅。” 刚想训斥几声的萧 戊曦左思右想下为有作罢,因为毕竟这两名北苍派弟子也是听从使命,闷闷不悦的萧戊曦加快脚步赶紧走到熙熙攘攘的街市中。 那两名北苍派弟子深知萧戊曦介意自己跟着她,便刻意保持距离,可这远远地跟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终究还是被萧戊曦一个眨眼地工夫给跟丢了。 懊恼万分的两人焦急地寻找着萧戊曦的人影,却不知道被一个头戴斗笠的神秘男子拉到了一间沿街的绸缎庄里,这绸缎庄里客源络绎不绝,柜台上的伙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察觉到萧戊曦与神秘男子的入内。 “你是.....” 格外警惕的萧戊曦睁开那神秘人抓她藕臂的手掌,蹙眉厉声道。 头戴斗笠男子先是打量并确保四周没有尾随萧戊曦的北苍派弟子后,才松口气摘下斗笠,露出了他英俊沉稳的面容,并朝他作竖指于唇的动作,发出“嘘.....”的声音。 萧戊曦认出这神秘人后,不禁惊诧道:“扈师兄......” 扈力钦压低声音道:“当务之急,我只能长话短说,阿印被郗天肃囚禁起来,我好想了一些办法好不容易见他一面,他知道你明日为了救他而甘愿委身郗天肃,所以他很自责。”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玲珑的竹镯,那镯子的材质是用竹子最光滑也最脆弱的部位,它经过反复的打磨才有如宝玉一般地剔透光泽。 “这竹镯是狄印花了六年的时间、花了不少心血完成,他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扈力钦将竹镯递到萧戊曦面前,正色道。 萧戊曦接过那个透着碧绿光泽的竹镯,一颗心怅然失落,因为这个竹镯让她想起了狄印所赠的竹人,多少年的光景,他依旧用他憨实而倔强的心态去真心相待自己。 她将竹镯贴于酥胸心房位置,粲然一笑,这一笑掺杂着许多五味杂陈,但终究是那般对赤子之情的感触。 萧戊曦抬首急切地开口询问道:“扈师兄,阿印有说什么转告之言吗?” 扈力钦俊俏的脸庞莫名凝着阴郁之色,他回答道:“他说这个竹镯本想在与你成亲当天赠予你,可如今的局势恐怕遥遥无期,他怕自己时日无多,不愿留下遗憾。” 这一番的转告之语好似临终遗言,听得萧戊曦花容失色、心惊肉跳,她还来不及细想,紧抓扈力钦手臂不放,并朝扈力钦投向恳求的目光,用央求的口吻说:“扈师兄你与阿印是结拜兄弟,他如今被郗天肃囚禁,恐怕凶多吉少,请你务必营救他。” 扈力钦心知萧戊曦担忧狄印,终于将心中想得周密的营救计划向她坦诚布公道:“萧师妹无需担心,我早已想好营救之策,如今郗天肃对狄印看守严密,如果要将狄印救出,必须选个北苍派里外最忙、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同时也需要狄印在北苍派最为要好的师兄连胜相助,他如今顶替狄印兼任苍林城的防务守卫职责,希望能得到他的鼎力相助,我们才能将他安然带出城去,届时我会抢在洞房花烛之夜前将你就出来,与城外的阿印汇合。而那良机应为明日你与郗天肃的大婚行礼之时。” 第四百七十五章 竹镯 萧戊曦听到如此周密的计划,激动不已应道:“这办法极好,扈师兄请放心,连胜师兄与阿印情同手足,曦儿一定说服他全力配合。” 扈力钦欣然一笑道:“那太好了,我也不愿意让那连胜为难,只要在你们拜堂之时,也就是酉时到戊时之间,让他疏于苍林城各个要口的防卫,我们便可以将你与阿印先后带出苍林城,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说着他皱眉为难道:“只是阿印那边被郗天肃关在一处重兵把守的地方,如果能让郗天肃心甘情愿下令带他出来....” 萧戊曦灵机一动,截口道:“这个好办,我求那郗天肃让阿印来观礼,郗天肃不可能不会答应我这个最后的请求,到时候你们在路上将他截下。”说着见扈力钦孤身一人,思忖道:“只是扈大哥你如今孤身一人,实在分身乏术。” “曦儿师妹可还记得我谷灿.....” 她循声望去,才发现有两个青年男子从街市迈进绸缎庄,说话之人是一位穿暗青色道袍的男子,他正是手持风轩剑的太乙宫杰出弟子谷灿,他身侧站着爽朗清举的青年,那青年作揖道:“若是曦儿姑娘不嫌弃游溪修为低微,游溪也愿意鼎力相助。” 谷灿见萧戊曦目瞪口呆的模样,微微一笑道:“虽然我谷灿不喜欢这个狄印,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曦儿师妹这么好的女子嫁给郗天肃这样心术不正、年岁又大的伪君子。” 萧戊曦感动万分,不禁盈盈泪目,诚挚地表达谢意道:“多谢、多谢两位师兄能够相助,曦儿实在感激不尽。”说着恭敬行了一个女儿家的礼仪,大显大家闺秀风范。 这般举止谈吐落在谷灿眼中,谷灿难掩心中倾慕之色,缓缓扶起萧戊曦,否然道:“我们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仗义相助本就是江湖道义,曦儿师妹太客气了。” 下载咪咪阅读app永久免费看书 是夜。 萧戊曦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的石椅上,珍之重之地抚摸着戴在玉腕上的竹镯,她在睹物思人。 由于太过出神,萧戊曦丝毫未察觉有人靠近,原来走到萧戊曦面前的是郗天肃,郗天肃目睹萧戊曦对竹镯的喜爱与痴痴神情,他心中大概猜出这竹镯是何人相送,没来由的恼怒之气占据他整个心田。 郗天肃极力调整自己的状态,极力佯装出温润和善的样子,问道:“曦儿你这镯子真好看,是何人所赠,可以送给我吗?” 萧戊曦悚然一惊,这才晃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她将戴着竹镯的玉腕藏在身后,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苦笑,她沉默了一会儿,直接跳过郗天肃的问题,终于以恳求的语气说:“天....肃.....明日曦儿便与你成亲,此后你我夫妻一体,曦儿有一事相求,能否. ....” 郗天肃还是第一次听萧戊用如此温柔的语气与态度和自己说话并且叫唤自己的名讳,心中怫郁之气瞬间散去,他激动截口道:“好.....你说.....” 萧戊曦微微惊讶于郗天肃眼下毫不犹豫答应自己的态度,但她明白这是因为自己为了狄印而低声下气地选择以色侍人的结果,她犹豫了一会,紧紧搓了搓那竹镯,为了它的主人,不由硬下心肠,开口道:“我与狄印此生有缘无分,但是我希望明日他能够亲临现场观礼,见证我们的拜堂仪式.....” 郗天肃缓缓吐了一口气,面上表现出从狂喜到失落的断崖式落差,他极力掩饰心中的失落感,干干发笑道:“呵呵,好,这样也可以让他彻底死心,也是个好主意。”说着他准备伸手去握住萧戊曦时,却发现萧戊曦下意识地因为畏惧而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摸了摸脑门,微笑道:“时辰不早,曦儿你好好休息....我告辞了。” 回到苍术居的郗天肃心中愤愤难平,他坐在茶桌旁,将茶壶倒满一盏竹制茶杯,准备拿起茶杯时,他突然望着桌上那几样竹制茶具怔怔出神,此刻他因为竹镯联想到了酷爱制作竹制品的狄印曾经送他一套竹制茶具的情景。 “师傅,这是阿印做了半个多月的茶杯、茶勺儿、茶蛤蟆,徒儿知道您爱喝茶,喜爱茶道,也不知道今年您寿诞该送些什么称心的礼物,所以就投师傅爱茶所好,做了这些,工艺粗糙些,还望师傅别介意。” 郗天肃脑海里不禁想起在自己两年前的生辰之日时,狄印送了一套竹制茶具,那茶具虽然做工粗糙,但是大为用心,深得他喜爱,这也是他近年来之所以为何那么重视狄印的缘故。 可是师徒二人的关系因为同时间爱上一个女子的原因彻底破裂。 郗天肃越想越是愤怒,他将桌上的那些狄印送的竹制茶具统统掸到地上,听着砰砰作响的声音,那天青女子珍之重之玉腕上的竹镯画面不停闪现脑海令他几乎癫狂嘶吼。 翌日,格外喜庆的苍耳殿。 百岁高龄的乌发老者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眉笑眼开道:“哈哈哈,从今日开始,北苍派与剑尊门便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了,雁枳贤侄啊,此次是天肃与令爱的大喜日子,时值多事之秋,老夫没有邀请各门各派掌门前来观礼,今日参加仪式的都是你我两派嫡亲的朋友。” 萧雁枳频频颔首,赔笑道:“郗师伯所言极是,如今净火教重出乾坤,我剑尊门的几位师兄弟纷纷为了灭火盟而四处奔波,所以我大哥雁裘他们都无暇参加曦儿的喜事,家父年事已高、鲜少离开蜀地,送嫁当天他对这对新人再三叮咛与祝愿。” 郗程南一想到净火教,不禁敛容道:“净火教如今四大长老与三大圣 使频频冒尖,更听闻他们纷纷臣服于净火教副教主欧阳御天的号令,看来今后的正道乾坤将会再起浩劫。哎也怪老夫,当年见苟一勃孤苦一人,误以为他痛改前非,打算归顺我派才将他奉为我派上宾,可没有想到苟一勃也只是暂时栖居我派养精蓄锐,暗中网罗魔教势力。” 萧雁枳劝道:“师伯无需自责,魔教本就狡诈奸猾,防不胜防,日后小心行事即可。” 郗天肃早已一身喜袍穿在身上,里里外外地照顾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忙得不可开交。 高沛风自从狄印被关后,他在北苍派的大师兄地位又恢复到往昔,趾高气扬的他走路带风,径自走到郗天肃面前,朝他附耳道:“师傅,沛风已将阿印押到内堂候着,何时入殿,入殿该坐在哪个位置?还请师傅指示。” 郗天肃笑容骤然消失,阴沉的脸庞皱了皱眉头,思忖道:“差不多现在就可以入殿,将他穴道封住,放在殿中央左手边角落的观礼区域,由你亲自看管他,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说着犹豫了一会,恻然道:“沛风,不管如何你与阿印是从小长在北苍派的师兄弟,你切勿对他拳脚相向,日后他或许还能为我派继续效力。” 此言一出,高沛风面色大变,莫名感到惶恐不安的他,双目眼珠极速飞转,缓缓应了一声:“喏。” 若有所思的高沛风神情恍惚地走到苍耳殿内堂,内堂里的一把太师椅上坐着被五花大绑在上面的狄印,狄印被点了麻穴而导致全身动弹不得,一双虎目瞪圆地死死盯着高沛风,呸道:“呸,狗仗人势,高沛风你若嫌这几日打我打得不够,你还可以使劲打我,有种的别只用鞭子抽老子身体,脸上随便抽,反正老子是不靠脸吃饭的主儿。” 这言下之意指的是高沛风报复毒打狄印,却不敢动脸,毕竟狄印如今的修为可是郗天肃得以倚重的嫡传弟子,高沛风生怕郗天肃责怪自己动用私刑,这一点忌惮倒是被狄印死死地抓住。 高沛风见狄印面上越是得意,他心中便非常不爽利,狠狠一拳又一拳地故意打在狄印腹部,狄印胃部受到重力强烈挤压,口中喷出胃里酸水。 等狄印吐到胃里没有酸水也适应了这高强度的胃部挤压时,高沛风也打累了,扭了扭脖子,用手背轻轻拍打狄印的侧脸,恨恨地说:“就不打你脸,狄印你运气好,今天可以亲眼看到你最爱的女子出嫁,让你彻底死心哈哈哈。” “沛风,你们都退下,为师有话与阿印说?” 一声熟悉的话语突然从高沛风后脑勺传来,吓得高沛风浑身激灵,俯身唯唯诺诺颔首并与内堂中的另外两名北苍派弟子一起退到门外。 郗天肃走到狄印跟前,盯着他看了许久,无意间瞄见狄印脖颈处戴着一枚镶着红丝边的黄色平安符。 第四百七十六章 虵蛊 郗天肃的眉头不觉皱紧,脸色也越显阴沉,伸手准备触摸那黄色平安符,问道:“阿印,你这平安符戴在身上六年,定是有人相赠,可否给为师看看?” 动弹不得的狄印满脸写满不愿,否然道:“师傅这只是寻常不过的平安符,没有什么好看的,是我爹爹希望我平安喜乐,专门去庙里求的......” 郗天肃扯下狄印脖颈的黄色平安符,仔细打量着,余光瞥见狄印满是紧张的神色,大致猜出相赠之人是何人,又听狄印的话语,更是将信将疑道:“哦....你爹吗?五大三粗的屠夫能有如此女儿家的细致心思.....” 狄印听出郗天肃的言下之意,明白郗天肃是误会了这个黄色平安符赠送者是萧戊曦,他深知如今的郗天肃疑心很重,可明知他师傅误会了,狄印还是急不可耐地解释:“是真的,师傅,这是我爹送的.....不信你....问.....” 他本想提及狄大仁托扈力钦将平安符送到自己手中的来龙去脉,可这扈力钦与郗天肃的仇怨他心知肚明,这下顿觉语塞。 郗天肃从狄印为难的脸色中更加笃定这黄色平安符是萧戊曦所赠,没来由的浮躁怒气充斥心头,兀自握紧捏于手心的黄色平安符,转身高喝道:“沛风,请你狄师弟入席.....” 就这样狄印如傀儡一般被高沛风等人架到了苍耳殿左手边角落的观礼区域,而此刻整个大殿宾客已至,热闹非凡。 挨着狄印附近坐着一位上唇蓄着胡子的青年男子,突然转过头来目视狄印,那眼神何其镇定,也很是熟悉,让狄印瞳孔微微缩起,眉宇间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那青年男子朝着他咧开别有深意的微笑时,狄印终于恍然大悟,认出此人是谷灿。 高堂上齐坐着郗程南与萧雁枳,面对着眼前的一对新人,笑得不亦乐乎。 “有请两位新人入殿行礼.....” 随着殿门口一人高喝后,郗天肃与萧戊曦分别牵着红绸两端入内,也迎来了在场宾客的鼓掌喝彩,而此刻狄印的心也紧了一下。 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紧随着红盖头遮面的红衣女子萧戊曦,从萧戊曦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时,身体无法动弹的狄印激动地眼眶泛红、面部额角布满青筋。 一旁的高沛风察觉到了异常激动的狄印,反而轻松得意一笑,贴耳有意刺激道:“师傅说,你若是能不吵不闹看完全场,你依然可以留在北苍叫她一声师娘。” 这话几乎要点燃暴怒的火焰,登时眼眸里布满血丝的狄印狠戾地瞪着高沛风,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剜成一片片似得。 突然走来一名行色匆匆的北苍派弟子,他对高沛风附耳说了一句话,令高沛风惊讶不已,慌张起身的他望了一眼郗天肃,犹豫了一会才下定了决心,转身跟着那名北苍派弟子离开。 谷灿见高沛风匆匆离开后,他捏了捏上唇贴的假胡须,缓缓站起身子,异常镇定的绕了一圈站在靠近狄印后方的角落,他双指以灵力驱动凭空弹出,击中坐在狄印左右两侧北苍派弟子的昏穴。 等到那两名北苍弟子头部一歪,贴靠在狄印左右两肩时,谷灿才走到狄印面前,用以快狠准的手法解开他身体的麻穴。 神经异常紧绷的狄印一下子如释重负似得松弛下来,他身躯得以动弹之后,准备站起身时,却被谷灿用劲透着肩部按了下去。 只听谷灿镇定地说:“狄印,如果你想与萧师妹一起离开此地,就听我安排,你先离开此地再说。” 狄印置若罔闻,一双虎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戊曦,早已失去了思考与冷静,倔强地说:“不行,我一定要带走曦儿,不能让曦儿为了成全我而嫁给我师傅。” 谷灿见情势不妙,正准备抄手将狄印打晕,却被狄印察觉闪身一躲,他只得眼睁睁地见到狄印不顾一切地冲向殿中央,口中大喝道:“曦儿,我狄印不允许你嫁给我师傅。” 一段话中断了成亲的仪式,也吸引全场宾客的注意力,狄印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郗程南面色顿时阴沉睨了睨狄印。 郗天肃面色铁青,但在众人面前不愿发作,这时身侧的萧戊曦激动地掀开红盖头,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狄印,本来心生迷惑与惊奇,但见他安然无恙,心中的忧虑方才烟消云散。 咪咪阅读app 狄印大声坦然道:“各位宾客,萧戊曦与我师傅年岁相差甚远,加上两人还差了辈分,更为关键的是萧戊曦与我狄印两情相悦,可我师傅却要棒打鸳鸯,这也不怪师傅。”说着目光移到郗天肃脸上,见他面色难堪、双手紧握成拳,朝自己投向愤怒的目光,狄印丝毫不惧,犹豫了一会儿,他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拱手,诚恳道:“师傅,我与曦儿最先认识,可命运捉弄我们仨人,但是追求所爱并无过错,如果师傅愿意成全我二人,狄印从此以后会对你尽心竭力、九死不悔。” 全场宾客皆炸开锅似得,纷纷传来各种不同的见解之声,可对于郗氏父子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刻的萧戊曦见狄印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甘愿辜负师恩,她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她丢下手中红绸正准备跑到狄印身侧时,发现戴着竹镯的玉腕突然被人死死地箍住。 是郗天肃,勃然大怒的他按奈不住心中的狂风怒号般地怒火,几近粗暴地掐住了萧戊曦的玉腕,野蛮的力度几乎要用手指捏碎竹镯。 可是他犹豫了,为了怕捏碎竹镯伤害到萧戊曦,他粗暴地将竹镯强行从萧戊曦的玉腕脱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厉声道:“逆徒.......” “砰”地一声,那着地的竹镯刹那间炸裂,从那竹镯中竟然释放出浓郁的绿雾,这诡异的雾气极速扩散,“嘶”地一声,从绿雾里飞出一只张开兽口的竹叶青,直接扑向此刻袖口里散发出黄色气味的郗天 肃脖颈。 郗程南见大事不妙,当前挡在了自己儿子的面前,准备内蕴体内灵力时,发现由郗天肃袖口里弥漫溢出的黄色气味迅速钻入自己的鼻尖,令自己的体内灵力在那一瞬间暂时禁锢无法释放。 这个活了百岁且拥有充沛灵力的乌发老者第一次觉得在那一刻的无助,只能选择束手就擒的他却甘之如饴,无悔于这个决定。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生猛扑来的竹叶青张开血口咬住自己的脖子,并将自己的身体缠绕在自己的脖颈,那种窒息的坐以待毙感悉数蔓延喉管。 “爹.....” 郗天肃瞠目结舌,疾呼一声,他却发现郗程南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依然还担忧自己的安危,整张脸是青绿色的郗程南竟然七孔还冒出腾腾刺鼻的青烟,他一只左手死死地掐住那只剧毒无比的竹叶青,生怕它再次扑咬郗天肃,而另一只手却重重推开郗天肃,拒绝郗天肃的搀扶,用尽气力沙哑地吼道:“快脱下藏有吸引这毒物气味的衣袍.....快离我远点......” 恍然惊觉的郗天肃从衣袍袖口里掏出那个从狄印那拿来的黄色平安符掷于地上,思绪迷乱的他眸光含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郗程南身体精气被那竹叶青吸干,从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瞬间变成一具直立行走的白骨躯干。 那白骨躯干摇晃了几下后轰然散架倒地,而竹叶青在郗程南变成白骨时就扑到了地上的黄色平安符身上。 萧雁枳格外大吃一惊,在殿内所有人惊慌失措地逃窜出殿外时,没有离开的他下意识地护在女儿萧戊曦身前,他双指并拢聚集内劲朝着地上的竹叶青一荡,金波剑气乍然将那竹叶青消弭殆尽。 目睹这一切的狄印错愕交加,他看到自己敬重的师祖郗程南在自己面前死于非命,而致死的因素竟然还与父亲送给自己的黄色平安符有关,这个东西能够吸引竹叶青的注意力的同时,还能让人暂时失去所有灵力的运用,变成失能之人。 “谷师兄,劳烦你带着我的大哥与戊曦师妹离开苍林城。” 说话之人竟然是扈力钦,他身后站着青年是游溪,两人肆无忌惮地闯进苍耳殿,这让狄印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的他脑回路不够用,一双虎目一直盯着扈力钦,这是他当年肝胆相照的兄弟。 扈力钦的眼神是闪烁的,当望向狄印时眼含愧疚,他温然道:“阿印,从此以后好好和戊曦师妹过日子,这个江湖的波谲云诡不适合你。”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狄印疑惑万分,谷灿与萧戊曦上前拉着狄印头也不回地离开苍耳殿,萧雁枳心忧自己女儿,便跟随而去,毕竟这殿内只剩下北苍派与六空派横跨近百年的恩怨。 郗天肃见到扈力钦终于厘清所有思路,恍然大悟道:“这是虵蛊,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扈力钦弄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我北苍报仇是吧。” 第四百七十七章 阳谋 扈力钦并未否认,他沉稳淡然的面容里柔软而无害,澄澈的眼底却翻卷着狂澜,仿佛隐藏在内心深处最深最痛的积怨在肆意涌动。 “不错,一切都是我在设局,是我在挑拨你与狄印的师徒关系,趁机利用这虵蛊想让你在大婚之日死无全尸,以报我长植叔和秋水以及我那早年惨死于你们手中的祖父与父母之仇。” 扈力钦依旧很冷静,这种冷静仿佛暴风雨前夜那般死寂,他虽然星眸闪烁着焦躁的戾气,但眉宇间却晕染着大仇得报、如释重负的畅快感,是因为他被仇怨压抑了太久了,整整二十年他都在谋算着如何复仇如何雪恨,此刻的他能够这么的抒发心中的郁结,何其痛快。 郗天肃瞳孔微微一缩,迷惑道:“那这虵蛊......明明竹镯和平安符是狄印与曦儿的定情交换之物,为何你能料到我会夺之?” 扈力钦面无表情,坦然道:“十年前,在长植叔死后,我就开始策划,虵蛊可在那平安符吸引下释放出剧毒无比的竹叶青,所以我在七年前就将这平安符以狄印之父游大仁之名交给狄印,狄印孝顺自然珍之重之,你见了自然会误以为是戊曦师妹所赠之物。郗天肃怪只怪你偏听偏信、多疑猜忌。我知道你对戊曦师妹动了男女心思,而且你的大徒弟高沛风心胸狭窄自然容不下狄印飞黄腾达,所以我就对他加以指点,让他故意隐瞒了狄印要娶戊曦师妹的打算。我与狄印兄弟情深,可他对你这个师傅却是愚忠的很,所以我只能通过这个办法让你们师徒出现隔阂。也只能怪你一步步地走进了我的圈套,因为狄印夺走你心头所爱,你就嫉恨他,想拆散他们,你岂能容下这平安符和竹镯呢,至于这竹镯是昨日我以狄印之名赠予戊曦师妹。也是我让人将控制住狄印的高沛风引走,因为只有这样狄印才能出来当众激怒你,只有你的怒气才能释放出写有你的生辰八字的平安符,你方才摔镯的行为是加速了虵蛊的释放,可惜死得是你父亲,不然今日死得定是你郗天肃。” 越说越是激情澎湃的扈力钦,手指指向郗天肃愤愤道。 郗天肃听完扈力钦的叙述,咬牙切齿,愤恨难耐,他只觉自己一直以来小看了面前这个炭灰青年,他面露阴鸷之态,悔不当初道:“果然是好手段好计谋,不愧是唐义林的义子,是我一直小瞧你了。” 狄印被谷灿与萧戊曦两人带出了大殿,却被萧雁枳拦在了身前,萧雁枳为难道:“曦儿你不能与他私奔,就算今日你与郗天肃成不了亲,你还是我的女儿,跟爹爹回家吧。” 萧戊曦此刻格外释然,她挺身护在狄印与谷灿面前,恻然道:“不,爹爹,戊曦自从被你和爷爷送嫁到北苍结亲之后,戊曦便想明白了,虽然剑尊门的女子婚姻大事永远无法做主,可是仙儿在六年前为了葛大哥赴死,那股子的奋不顾身令我感触良多。如果我不能嫁给自己所爱,我宁愿坚贞不屈地赴死。” 格外硬气的萧雁枳面色铁青,用绝情的口吻狠心说道:“仙儿那是叛逆的主儿,曦儿你是多么乖顺的孩子,你若是真要与这个屠夫之子离开的话,从此以后你我父女再无瓜葛。” 他负手于背,手心撵出一把汗,他在后悔自己怎么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可是为了守住自己的面子,只能坚决下去,因为他在盼望着萧戊曦给他服个软。 可是一向温顺的萧戊曦仿佛异常坚决,她蓦然噗通跪地,向着萧雁枳叩三个响头,决然道:“女儿在此感谢父亲多年来的生养之恩,恕女儿不孝,曦儿以后再也不能侍奉父亲与爷爷左右。” 萧戊曦连连哽咽才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站起身来,牵着狄印的手决然离开,只留下萧雁枳一人。 谷灿与狄印站在萧戊曦身侧左右,见这个青草般的天青女孩掩面压制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狄印心疼道:“曦儿,你虽这么做,我很感动,但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狄印原本沉浸在郗程南之死的阴霾里未走出来,可见到萧戊曦为了自己竟然选择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心中甚是感动。 萧戊曦强行敛容破涕为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曦儿无碍,只是觉得这样也好,他们总是觉得我们作为子女就该顺从他们所谓的好,仙儿的父亲是这样,我的父亲也是如此。” “狄印......你竟然勾结六空,引一大群辽兵闯进苍林城,害得我连胜现在成了不折不扣的北苍派叛徒,真他奶奶的错信你这个兄弟了。” 径自冲来一位气冲冲的微胖男子,他长得憨厚喜人,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整张肥腻的脸庞写满愤怒之色,他毫不客气地拎住狄印的领口,骂咧咧道。 狄印一脸茫然,疑惑道:“连师兄,怎么了?什么辽兵?” 连胜气得肥拳紧握,斥责道:“还不都是你,你和萧戊曦小姐不是打算在这会儿要逃出苍林城吗?戊曦小姐让我故意放松一个时辰的城门防务警戒,结果先是一些黑衣人偷偷潜入城内一探虚实,然后就是大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俨带领着一大波辽兵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便把我们北苍派的所有弟子杀害。你知道吗?现在整个苍林城都插满了大辽的耶律旗帜。难道你是因为师傅抢你老婆,你就勾结大辽,背叛师门,这简直是猪狗不如,算我连胜信错了你。” 萧戊曦见连胜怒火中烧,当下截口解释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连师兄,让你松懈防务的事情阿印全然不知情,我也是听扈师兄说得去做,他想助我们......”她越想越不对劲,好像发现了自己是被扈力钦利用了。 狄印睁开连胜的手,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便“嗖”地一声,如风一般没了影子。 原来狄印去而复返,并没有直接进入苍耳殿,而是躲在殿外听清了扈力钦与郗天肃的所有对话,惊闻真相的他浑身一震,失魂落魄。 而此时的苍耳殿又进来一群人。 “力钦,郗程南这个老匹夫已死,郗天肃如今孤立无援,我们六空大仇即将得报,是让二叔来还是你来取他项上人头?”从殿外突然冲进来七八名穿着六空派服饰的弟子,其中为首的清俊中年男子手持血刀,急道。 扈力钦缓缓拔出琅琊仙刀,漠然道:“二叔,苍林城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郗天肃也只是瓮中之鳖。”说着将泛着冰蓝光辉的琅琊仙刀刀尖指向郗天肃,道:“郗天肃,今日我要为长植叔、秋水、祖父、母亲父亲向你雪恨。” 郗天肃闻言悚然一惊,疑惑道:“什么,我苍林城有重兵把守,城防坚固,又得大夏太皇太后庇护,怎么可能轻易被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一举.....” “师傅,大事不妙,耶律俨亲率二十五万大辽军士攻占我苍林城,哎,这个连胜竟然听信萧戊曦所言,为了便于狄印逃跑,而造成防务不利,轻易被敌军偷袭,并且我还听说苍林城在辽国的所有据点全部被耶律俨毁掉,我们现在恐怕难以逃脱,该如何是好?”高沛风一脸狼狈地从后殿径自跑到郗天肃面前,截口禀报道。 郗天肃见到高沛风就没来由地生气,一巴掌打在高沛风脸上,啐道:“狗东西,都是你搞得鬼,若不是你离间为师与阿印,我们怎么可能会被六空暗算.....” 此刻虽然对高沛风心怀怨恨,但也担心祖宗留下来的北苍基业毁于一旦,他满脸写着不信,左思右想道:“不可能,就算连胜防务不利,大辽怎么可能会对我北苍下手,好歹我北苍几十年来给他大辽纳了不少赋税,况且大辽的许多生钱的行当一直被我北苍包揽,不可能为了区区六空派而将我们北苍连根拔起.....” 扈力钦眼神讥诮锐利,讥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六空这十多年的经营终见成效,你北苍派的所有行当我六空都可以做得,而且会做得比你北苍更好更多。况且辽国国主亲疏有别,我扈力钦的母族是耶律皇族后裔,六空对大辽的忠诚绝不输于你北苍,你北苍号称东西两北最富庶的门派,无非是贪多嚼不烂,各占辽夏宋三国利益,自古皇帝最为多疑,绝不会容下你这般三心两意之人。再则我扈力钦向辽国耶律洪基做了交易,若他能将你北苍灭派,我扈力钦愿意为大辽效忠献策。郗天肃,你北苍派此次是真的要亡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失望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降在郗天肃头上,郗天肃踉跄后退,还有高沛风扶着他,郗天肃仔细思量下,这十几年来六空在初期时的慕容秋水经营下所获利益颇丰,也日益壮大,后期虽然平淡,加之六年来扈力钦一直只能借游溪与扈长耘之手管理六空派,但也算是日益根基加厚。 茫然无状的郗天肃讥笑道:“呵呵,可惜啊可惜,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替慕容秋水与你祖父扈相农报仇,因为害死他们的何止我北苍。” 扈长耘见扈力钦异常的镇定仿佛知道了真相似得,他焦急问道:“不是你北苍,难道还有别人吗?” 郗天肃此刻犹如疯狗一般随意攀咬,他打算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在二十年前,扈相农虽然是因为我父亲用九天摩叉杀死,但若不是因为被一德这个西域番僧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筋脉,我父亲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呢?” 扈力钦平静的星眸未起丝毫波澜,他淡淡地问:“那秋水?还有谁害死了她?” 郗天肃狰狞噙笑道:“六年前,除了九幽冥王与唐柯以外,还有唐义林,我原以为他们是想助我灭了你六空,没有想到唐义林和九幽冥王竟然故意制造这样的危机重创你六空,目的是想你遭到正道各派摒弃,心甘情愿地替净火教效力.....” 这极其有利的信息直穿扈力钦心房,给他沉重的打击,仿佛闷头一棒,那一刻有一些惊讶失落的扈力钦感到了一丝被人背叛的挫败感,他每每想到慕容秋水香消玉陨的那一刻,他心中便没来由的抽痛。 虽然郗天肃所言是那么的煞有其事,但是扈力钦也并非全信,而是将信将疑,因为在潜意识里他只把秋水的死归因于北苍与九幽冥王、唐柯。 郗天肃虽然从扈力钦的眼里看出了扈力钦对唐义林的犹豫与质疑,想到自己离间两人的计谋得逞,心中更是洋洋得意。可是他一想到北苍派即将灭派,那一丝丝的得意之感瞬间荡然无存,他凄然惨笑道:“哈哈哈哈,好好的北苍亡我郗天肃手中,郗天肃就算万死也难赎其罪,既然这样,扈力钦、扈长耘你们叔侄两人要一起上就来吧,反正你们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了。” 扈力钦紧了紧手中琅琊仙刀,干脆利落道:“好,既然如此,我便让你死个痛快。”说着举刀径自朝郗天肃面门砍去。 此时,一把晕染着血绿光辉的三板斧飚出,击中琅琊仙刀,分别来自仙魔两派的的神兵魔器发生了强烈的碰撞,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神兵魔器在撞击后,分别回到了各自主人的手中,手持三板斧的暗紫色衣袍青年面容阴沉、一双虎目潜藏着怫然之色,令人望之生畏。 那暗紫色衣袍身旁跑来一位微胖的铁锈红衫男子,他大口喘着粗气,走到郗天肃旁边,心怀歉疚道:“师傅您没事吧,一切都是连胜的错,连累了我们北苍.....” 事已至此,郗天肃也不愿意多加怪责连胜什么,疑惑道:“无碍,都过去了,我们如今一定要团结一致,对了,沛风呢?他刚离开说去找你,可有遇到他?” 连胜一脸茫然,摇了摇首,道:“我与阿印一路上都未看到高师兄。” 郗天肃大致猜出了什么,只感觉心中一丝悲凉,喟叹道:“也罢,树倒猢狲散,随他去吧。” 原来高沛风当时在向郗天肃禀告之后,见扈力钦、扈长耘来势汹汹,便寻了借口逃之夭夭了。 扈力钦与那暗紫色衣袍青年四目相交,仿佛洞悉到了他眼神深处的迷惘与痛恨,扈力钦黯然道:“阿印,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好好的和戊曦师妹长相厮守不好吗?难道眼前这个道貌岸然、夺你所爱的师傅郗天肃还值得你这般袒护吗?” 狄印一直注视着扈力钦,似乎想从他眼中寻找到一些想要的答案,可是除了望见一丝愧疚,便是那潜藏在眼底的冰冷气息,他压抑住心中满满的迷惑,真诚的开口问道:“扈力钦,方才在殿内你我师傅的所有对话,可是真的?” 扈力钦星眸闪烁着不忍之色,犹豫了许久,他微微颔首,默认了所有一切。 狄印见扈力钦默认了,他心中顿感被满满的失落感包围,惨淡苦笑的他脑子里竟然浮现出当初三人盟义的场景。 十年前,流水镇,青山绿水间。 “行啦!你俩就别寒暄啊,我是个粗人,受不了这客套话。”壮实少年将双手各自搭在那灰衣少年与清俊少年肩上,道:“都是自家兄弟,就别说这些场面话啦,也别咬文嚼字。” 灰衣少年与清俊少年同时将单手搭在壮实少年肩臂,齐声应道:“是啊我们都是好兄弟,以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壮实少年乐不可支:“这句话中听,我喜欢。以后我们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奶兄奶弟了,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刀子一起挨,有茅坑一起拉,有床一起睡......” 灰衣青年截口道:“那是当然的了,总之我们生不能同胞,死定要同穴。” 清俊少年悦然道:“阿印年长,是老大,我次之,力钦最末。以后我们要兄弟齐心,莫失莫忘。”二人重重点头。 三人向苍天齐呼:“以后我们要兄弟齐心,莫失莫忘,若违此誓,天人共诛!”呼声御天,由风声将誓言封印起来。 回忆是最伤人的,狄印压抑住的情绪,沉默了许久,似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十三岁拜入北苍派,得到师祖与师傅的教导与关爱,才有如今的狄印。”狄印充满着真挚情感讲述出他为何来此的原因,言语透着浓浓情意,而后随着他的停顿,语气完全变调了,说话的速度随之变快,他带着质问的口吻道:“虽然说师傅有意拆散我与曦儿,但力钦你方才不是都袒露实情了吗?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安排,早在十年前你就设计了我,假借我父亲之名,把黄色平安符交到我手里,原来这是你近十年的筹谋,就是在今日你想用以我之名给曦儿的竹镯让郗天肃坠入你的圈套里,结果毒死了我师祖郗程南。你还故意引导高沛风离间我与他的师徒关系。你有你的苦衷,你想报血仇,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十年前,是我亲手杀死游长植的,你对我的报复与利用都是我狄印亏欠你的。” 狄印的讲述让他与扈力钦同时间想起了十年前游长植死在他们面前的画面与七年前,狄印与扈力钦别后重逢的寒暄。 十年前,在苍庚雅筑,发生了惊心动魄的打斗。 “长植叔!”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响起,一把飞剑从游长植的后背#飞来,鲜血淋淋地从他脊背透过他的胸膛,只留有滴着血珠的剑尖在胸口上,游长植手中的长剑“哐啷”落地。 扈力钦永远无法忘记游长植死前的那一双眼睛,那是满目的不甘之色死死地盯着扈力钦,似乎是想将他的恨意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告知扈力钦。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掷剑射杀游长植的人是乔装成女子模样的狄印,自从后,兄弟二人埋下了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七年前,在辽国幽都府。 “阿印,三年了,我们兄弟俩终究还是重逢了。” 重逢的两人曾经设想过无数个场景,却没有想过再次重逢的他们可以这么的平静,但谁也没有预料那一次的重逢其实暗藏着杀机的涌动。 “我们兄弟重逢,可有空聚聚?” 当时有些诧异与质疑的狄印对眼前的扈力钦最后还是选择了毫无保留地去信赖。 “怎么?阿印你是不相信我真心不记恨于你吗?” “哈哈,怎么会,走,力钦,咱们哥俩三年未见,确实该聚聚。” “阿印,三年前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对我叔父动手的,说到底还是我叔父太冲动。此事我已经想清,也不想怪你,毕竟我们分属两派,你也有你的为难之处。” “哈哈,力钦你能不怪我,我就安心了,其实这三年来我也很内疚,你也不能说你叔父冲动,我这个人也很冲动。” “前段时间我本想去流水镇看望贯亭,巧遇狄大伯,与他闲聊了一会,临走前交给我这个平安符,托我交给你。”扈力钦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镶着红丝边的黄色平安符交到了狄印的手中。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设计好了,狄印现在才惊觉自己原来只是那棋局里的一枚关键的棋子。 此刻的狄印早已泪噙虎目,他紧咬着止不住颤抖的嘴唇,重复当年的那一句盟义誓言:“以后我们要兄弟齐心,莫失莫忘,若违此誓,天人共诛!” 他现在脑海里与眼前这个炭灰青年的美好回忆都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扈力钦本就不善言辞,内敛的他格外动容,星眸闪烁着盈盈泪花,他是极其会掩饰自己忧伤情绪的人,他凝望着狄印,一丝内疚如刺刀一般在心口反复地绞痛着。 第四百七十九章 断义 扈力钦深深呼了一口气的他感觉鼻腔充斥着酸楚的滋味,恻然道:“我承认我扈力钦所做得一切伤害到了你,违背了我们兄弟的盟义,但是我不想你再认贼为师,我只是想让你尽快地认清郗天肃多疑无情的一面而已。就算我如今没有推动你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但迟早你们还是会被残酷的命运推向今时今刻的。” 声音流露出些许哽咽的颤音,但极其饱满深情的表达出了对狄印的苦衷与愧疚,在这一刻扈力钦是渴望得到兄弟狄印的谅解,不禁呼唤一声:“狄大哥。” “无论你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不要用这些为你强行洗白,背叛就是背叛了,利用便是利用了。我们永远都做不成兄弟了,就从你利用我那一刻起,是你扈力钦彻底违背了我们的誓言。”狄印闻言浑身颤栗,他任由着一滴又一滴泪淌出眼眶,但依然嘴角保持着倔强的笑意,似乎在时刻提醒自己没有什么可难过、可在乎的。 游溪能够深刻的体会到扈力钦的难过与无奈,因为他全程参与了整个谋算之中,他幽幽道:“狄印,你不能这么说他,扈力钦是六空的掌门,他不只是你的兄弟,就如同你不只是扈力钦的兄弟一样,你还是北苍派郗天肃的弟子。每个人都有无奈与苦衷,若换了是你,你也不得不如此。” 他的一席话深刻且一语中的的道出了狄扈两人的难处与痛楚。 “古人有割袍断义,那老子狄印就效仿一下,扈力钦,今日,我狄印与你不再是兄弟。” 狄印用手强行扯开衣袍一角,“哗”得一声,裂帛撕裂一响,两颗心悄然滑落谷底,也预示着这个举动彻底断绝了两人的兄弟情义。 “力钦,男儿不能像女儿家似得优柔寡断,在派仇家恨面前,什么儿女私情、兄弟情义都不足以一提。二叔答应你可以饶这个狄印一命,但是你今日绝对不能心慈手软,放过郗天肃这一条狗命。”扈长耘何其了解侄儿扈力钦的性子,生怕他因为对狄印的内疚而优柔寡断,不禁提醒道。 扈力钦恍然一惊,他快速调整情绪,极力掩饰神色的怫郁之色,紧了紧手中的琅琊仙刀走向郗天肃。 狄印握紧死灵屠龙斧,厉喝道:“扈掌门,你这次成功利用我毒杀郗程南,不费吹飞之力地给予北苍派灭派的打击,你以三击二就算杀了郗天肃也是有损道义的行为,这是我阻止你的第一个原因,第二,郗天肃虽然对我不仁不义,但是他依然还是我狄印的师傅,我请求你看在我的薄面饶他一次。” 郗天肃闻言大感惭愧,睨了一眼狄印,不禁暗暗感动,动容道:“阿印,是为师听信了谗言,不信任你,与你产生了如此隔阂,也造成了如此局面,不管怎么样师傅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你。” 狄印抿了抿唇,恻然道:“师傅,可能今日是我最后唤你一声师傅,北苍之难,我也难辞其咎,无以为北苍弟子 ,从此以后狄印退出北苍派,你的师恩我终将铭记于心。” 这话说得郗天肃哭笑不得,而一旁的游溪早已愤懑难当,激动否然道:“七年前,北苍派可讲过江湖道义,他们带着各大高手围攻六空谷不说,还拿长稼叔要挟秋水这么一个柔弱女子打开六空谷结界。敢问狄印,你们北苍派可曾放过秋水,不是你们硬生生地逼她知自缢而亡吗?”他朝扈力钦喊道:“力钦,你尽管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郗天肃总要还我六空近二十年来一百零四条亡魂的血债,狄印就交给我来对付。” 这一句话无疑是直击狄印与扈力钦两人的心房,让扈力钦坚定了自己报仇的意志,断喝道:“郗天肃,你受死吧。”说着迎面抡起琅琊仙刀横胸砍去,郗天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在苍耳殿外的广场上展开了你来我往的激烈决斗。 狄印冲出大殿正准备跃起相助郗天肃,却被游溪与扈长耘拦住,而一旁的连胜一脸茫然,想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帮助郗天肃。 多源app:咪咪阅读 “游溪你去杀了那个北苍派弟子,别让他分散了力钦的注意力。”扈长耘来到游溪跟前,提醒道。 微微颔首的游溪依言与长剑刺向连胜,连胜与游溪相比,尽管他稳扎稳打,但实力还是稍逊一筹。 扈长耘与狄印的过招就是北冥宫自家功法的较量,辅之北苍派的玉山神功。 “风积之厚犹乘风,九万里如斯涌狂澜。大鹏高飞逐培风,游龙戏海只等闲。” 扈长耘长刀横于胸前,口中默诵法决,鸿蒙元气瞬间从体内散发而出,覆盖在长刀上,随着他长刀向着狄印一挥,鸿蒙元气分成两层蓝色云团聚在长刀左右,弹指间则两股蓝色云团在呼哧间旋转成蓝色飓风,直冲云霄。 蓝色飓风在冲到云端后,立即掉转风向,极速扶摇而下,仿佛从九万里振翅击空落下的雄鹰,挥动着一双蓝色羽翼,向着狄印天灵盖袭来。 狄印抬首仰望那一双由蓝色飓风组成的冲击破,微微皱了皱眉头,他顿时掷斧于空中,双臂向上并举,随着他化掌成拳时,「逍遥大翼臂功」的第三招抟搏式呼之欲出。 他内蕴鸿蒙元气输送至双拳拳面,爆射而出的蓝色光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庞大的蓝色光球,蓝色光球随着狄印双臂一指,光球两侧骤然两处两只羽翼,它如大鹏一般逆风而上,向着扈长耘所施展的蓝色飓风所形成的雄鹰展翅正面相撞。 当雄鹰与大鹏在高空盘旋飞翔中抟搏而产生激烈的冲撞时,胜负已不再重要,因为是同门同派功法的较量。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夜色渐暗的高空上划过一道血绿色弧光,弧光扶摇坠下,离地越近越是看得清楚,那弧光正是方才狄印抛掷而上的死灵屠龙斧。 死灵屠龙斧如着了魔怔似得,疯狂挥砍着扈长耘,扈长耘丝毫不敢懈 怠,拿着长刀与无人驱使的死灵屠龙斧展开了你来我往的回合式的激斗,仿佛死灵屠龙斧里的死灵被狄印召唤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 扈力钦与郗天肃不分胜败的展开了十八个回合,最终扈力钦以琅琊仙刀刀法重创郗天肃。 郗天肃的胸膛被冰蓝刀光划了一道,踉跄后退的他感受到胸口那狭长的鲜血浸透而出,他单手紧紧按住胸口刀伤,想让血流得少一些。 一抹亮丽的刀光夺目刺眼,郗天肃略一迟疑的抬首时,才发现琅琊仙刀凌厉地准备朝自己砍来,可他发现的有些晚。 刀锋震震,他下意识地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但是能死在千年神兵琅琊仙刀刀身之下,也不枉此生。 正当郗天肃准备阖目赴死时,一个肥胖的身躯挡在了自己面前,琅琊仙刀无情地划开他的后背,刀痕从脖颈穿过后背直抵后腰。 肥腻的脸庞忍着痛挤出一丝笑脸,催促道:“师傅,您快走,连胜护着您。” “连师兄.....” 狄印目睹连胜挺身袒护郗天肃的全过程,暴怒之下的他也彻底释放出了死灵屠龙斧的魔气,虎目遂然亮起绿光,一声大喝,拳头击中扈长耘,他挣脱了扈长耘的束缚,跃到连胜面前,抱住连胜的身体,悲怮道。 连胜的血不停地流出体外,瞬间地砖上、狄印的身上全是浓稠的鲜血,他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自己的脖颈,但是他还依然亮出一排渗着血红牙齿的,微笑道:“阿印,是阿胜错怪了你,不是你背叛北苍,但是你不能离开北苍.......因为在北苍,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不要丢下我....” 原来狄印要脱离北苍的一句话被连胜铭记心头,见他如此耿耿于怀,他连忙摇首道:“不.....阿印不走,阿印不会丢下我在北苍最好最亲的兄弟....连胜...连师兄.....” 还未等狄印说完话语,连胜终究还是阖目咽气了,狄印最后的呼唤竟然成了诀别。 郗天肃惊慌失措地看了狄印与连胜两眼,虽然对连胜挺身相救心怀感激,但他见扈长耘被狄印打中胸口,匍匐倒地。 更重要的是扈力钦怔然矗立当场,星眸流溢出悔恨与愧疚之色,已经无暇对付自己,郗天肃这才放下心里,忍着胸脯剧痛,撒腿便跑。 游溪意识到郗天肃跑走,准备追上去时,狄印突然握着死灵屠龙斧拦住了游溪的去路,因为受这连续大悲大惊的双重打击之下的狄印仿佛沾染了死灵屠龙斧的魔气,但是与十年前相比,他不是器奴,而是成为了死灵屠龙斧真正的主人,可以在最关键时用心中的怒气召唤出死灵屠龙斧力量为自己所用。 第四百八十章 饶恕 狄印阴狠的眸光瞪了游溪一眼,用威胁的口吻怒喝道:“谁要追他,我狄印便要他死无全尸。” 游溪被这股子前所未有的如虎一般狠绝的眼神吓到了,悚然愣在当场,只听扈力钦开口道:“游溪,算了,郗天肃如今是丧家之犬,成不了气候。” 咪咪阅读app 今日对决,不管是扈力钦还是狄印,两人修为都已经可以与郗天肃、扈长耘这个年长自己一辈的前辈不相伯仲,若说为何会胜,无非是因为他们各自手持神兵魔器的缘故。 悲痛到极致后便是失魂落落,狄印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他倔强地抱起微胖的连胜尸首,径自地往前走。 他与扈力钦擦肩而过,但是狄印没有正眼看过扈力钦,仿佛扈力钦在他眼里就是空气似得。 此时此刻,扈力钦可以彻底感受到当年慕容秋水与游长植惨死时,狄印的心境,这种心境很苦涩很无奈,欲诉还休,如一口闷气堵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夜,苍山格外凄冷,墓园里,又多了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连胜之墓。” 狄印坐靠在墓碑前,脑海里皆是连胜生前的音容笑貌。 还记得七年前在北苍派,自己为了帮助扈力钦救出高长稼而连累了连胜,连胜承担了所有责罚。 “其实是连胜的失误,中了扈力钦这贼人的奸计,被骗取了两套衣服,此事与狄印师弟无关系,刚才高师兄说昨夜那乔装之人定人是狄印师弟,可连胜愿以性命担保,昨夜那人决计不是狄印师弟,因为昨夜狄印师弟在我屋内睡着了,所以不再他屋内,又怎么可能前往小筑呢。”连胜微胖的脸庞透着一股诚实坚定之色,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之后连胜受了针砭之刑躺在床上养伤,却还依然安慰着狄印:“哎,你也别难过,我疼也就疼一两天,你要是让师祖知道是你带扈力钦他们进来,而害死玉娆师叔的话,那你肯定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连胜师兄北苍派里,就你对我最铁,你这份情,这份恩,狄印以后一定要好好报。” “哈哈,狄印啊狄印,不是帮人就是想要人报恩,你若是记得我的好,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派里呆着,不要再和六空派的人有什么牵扯就行啦。” “现在也没有什么牵扯了,他一定恨我入骨,兄弟肯定是做不成了。” “哎,既然都这样了,就别自责了,你们本来就做不了兄弟,北苍和六空的恩怨已经牵扯数代人,你既然拜入北苍,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狄印依稀还记得连胜劝解自己的话语,如今想来一语成谶。 今日之事恍如大梦初醒,狄印幽幽道:“连胜师兄,你说得对,我与他不可能做兄弟,如果他当我是兄弟就不会逼我骗我设计我.....” “原来人复杂起来比妖可怕得多.....” 狄印循声望去,从黑暗里盈盈走出一位极美的雪袄女子,红唇凤眼,一颦一笑间妖魅生姿,这不是九尾妖狐小缺又是何人? 神情黯然的狄印仍然沉浸在悲痛的世界里,随口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小缺听着这话中意思顿觉刺耳无比,她掩起失落之感,嗔道:“我只是看看你如何抢回心中所爱,可没想到却被你的结义兄弟给背叛了。” 这话语好似在狄印的伤口撒盐,但也是小缺特有的关心方式,小缺见狄印默然不语,不禁动容道:“不过背叛就背叛了,北苍派的郗天肃郗程南本就不是善茬,你又何必为这些人感到内疚呢?” 小缺的性子就是外冷内热、快人快语,后面一句话说得极为敢爱敢恨,倒是比如今深陷恩与义泥潭里的狄印来得干脆清楚。 狄印没有理会小缺,兀自站起疲倦的身子,刚刚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竟然眼前突然一黑,昏厥了过去。 怔然一惊的小缺难掩担忧之色,立即俯身察看情况,她秀掌轻拂在狄印眉心,清透的绿辉徐徐从掌心溢出,突然从狄印眉心冒出一层诡异的绿雾,与她的绿辉灵力砰然相撞。 “他体内竟然还有魔气。”小缺瞥了一眼狄印腰间插着的正泛着绿光的死灵屠龙斧,顿时恍然大悟。 小缺加注掌心灵力设法吸出覆在狄印体内的诡异绿雾,须臾之后,狄印原本青黑色的印堂渐渐淡去,小缺见了之后这才安心撤掌。 “阿印.....阿印....” 从半山腰位置传来几声女子的呼唤,小缺心头莫名一紧,她深知来者何人,最终神情地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狄印后,她带着一丝恋恋不舍化为一抹绿光瞬间隐匿于夜空之中。 ※※※ 大宋,流水镇,大仁酒馆。 “臭小子,到底有啥坎过不去,也不跟你老爹说道说道,每天活得比一头猪还懒散。人家曦儿姑娘每天替你照顾你老爹的酒馆,你也不心疼心疼......”虎背熊腰的大汉拍了拍房门,念道。 妆容素雅、服饰异常朴素的萧戊曦缓缓从楼下走上来,温然道:“伯父,阿印是舍不得以前的师兄弟们,过几天就好了,您不要担心,我去安慰他就好。” 狄大仁微微颔首,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唠叨道:“这都回家整整七天了,也罢,儿大不由爹,以后都得劳烦曦儿姑娘你好好管束,随便打随便骂,伯伯绝不心疼。”说话时笑咧咧地,格外亲切和蔼。 萧戊曦被这话语弄得秀颜微微泛红,她抿唇颔首,目送狄大仁下楼后,缓缓敲了敲门。 狄印见来者是萧戊曦便从床榻上爬起开门,他一脸颓废,似乎因为扈力钦之事而心情不爽利。 他兀自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水饮了一口,惫懒道:“曦儿,别听我爹瞎说,我狄印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就是累了,好不 容易回趟家就想好好休息。我爹他就是想让我起来给他干活。” 萧戊曦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狄印,问道:“你真的不是因为连师兄被扈师兄杀害,所以才闷闷不乐.....” 狄印突然面色一沉,一言未发,这令萧戊曦大感意外,她恻然道:“扈师兄他从小到大都活在仇恨的世界里,他那么做也是有苦衷。可是他后来不也选择了饶恕郗天肃吗?即便这一次的饶恕是看在你的面上。” “砰”地一声闷响,原来是狄印心情不悦地用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木桌的缘故,他是故意用这个举动来表达他心中的不痛快。 萧戊曦微微一怔,尽管她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仍然选择在老虎头上拔毛,因为她不想看到狄印与扈力钦兄弟反目。 “阿印,你即便不爱听,我也要说,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为了北苍派而扈师兄反目成仇,如果换了葛胤师兄,他也不会乐见的.....”萧戊曦固执地劝道。 狄印容色大变,截口道:“不,如果是扈力钦杀了葛夫子,贯亭可能比我做得更绝情,你还记得萧诸葛吗?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也会为了一点点误会而形同陌生人,更何况现在我们三个都做不了兄弟了。”他的虎目晕染着莫名的担忧。 萧戊曦隐约感觉狄印话中有话,问道:“什么意思?” 狄印骤然想起当日郗天肃对扈力钦说得一句话:“在二十年前,扈相农虽然是因为我父亲用九天摩叉杀死,但若不是因为被一德这个西域番僧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筋脉,我父亲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呢。” “你知道吗?原来贯亭的父亲是当年西域番僧的徒弟一德,而那一德竟然在二十年前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扈力钦他爷爷扈相农的筋脉,才导致扈相农那么轻易地被郗程南所杀。也就是说葛夫子葛贤德与力钦有杀祖之仇。”狄印顿了顿,像是在仔细思索着什么,让自己至今也想不明白,他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语道:“只是扈力钦听到我师傅那么说,他还是那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似得。” 萧戊曦闻言错愕不已,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只听狄印嘀咕道:“不行,我一定要提醒贯亭和葛夫子,不能让他们被扈力钦所害,扈力钦这个家伙就是为了仇恨而生,不可忽视。”说罢,他边穿外衫边一溜烟地跑出房门。 可是当狄印来到葛家小院时,才发现院在人空,没有见到葛贤德的踪迹。 狄印又着急忙慌地跑回家去,询问正在楼下吃午饭的狄大仁,道:“爹,葛夫子怎么没有在家啊?” “他已经快一个月不在家了,许是去寻贯亭了吧。”狄大仁咀嚼着口中猪肉,随口应道。 狄印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爹,你在七年前可曾给我一个叫扈力钦的兄弟什么平安符.....” “有呀,当时我就学人家去庙里求的,怎么?你那兄弟没有把平安符给你吗?”狄大仁一脸纳闷地回答狄印的问题。 第四百八十一章 彼岸 可是狄印沉浸在自己的迷惑中,咋咋呼呼的他突然跑到萧戊曦跟前,道:“葛夫子可能有危险,我一定要去剑尊门一趟,告诉贯亭,萧诸葛好不容易把葛夫子弄活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萧诸葛的心血付之东流。曦儿你在家等,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 大宋,辰州,棉竹峡。 棉竹峡藏于蓊郁幽深的峡谷之间,峡谷两岸耸立着千姿百态的奇峰怪石,且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着,青翠欲滴,好似世外桃源,让人窥谷忘返。 一叶扁舟穿行于棉竹峡内,溯溪而下,舟上站着两男一女。 那两男之中有位独目和尚面色阴沉,望之生怖,他瞑目养神、盘膝坐于舟头,双指并拢斜指溪面,令那小舟以极速在溪水里渐行渐远,可见此僧修为颇高。 小舟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一对年龄相仿的清俊青年与美艳女子,那清俊青年面部较为清瘦,他皱起剑眉仿佛若有所思一般,一双炯炯有神的眸眼却倒映着溪水的澄澈与温润。 “好小子,看你文文弱弱的模样,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一开始要死要活的,现在跟没事人似得。”独龙和尚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姿态,并没转头看向身后的清俊青年,刮目道。 清俊青年没有回应他,仍然沉默思忖,独龙和尚倒也不生气,讥讽道:“不过除了你体内的乾坤石以外,自然少不了萧音音这姑娘的功劳,若非她衣不解带的照料你,恐怕脑子都被烧坏了。” 许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清俊青年,他蓦然抬首望向对面坐着的美艳女子,眸光里平添了一丝温柔之色。 美艳女子似乎感受到这温柔的目光,亦以似水柔波相望。 须臾,清俊青年终于开口问道:“独龙前辈敢问你准备带我们去何处?不是说让晚辈见一见家父吗?” 独龙尊者极有耐心地应道:“葛胤,你爹被我放在了川渝之地,那儿极为安全,没有人可以寻到。” 萧音音与葛胤异口同声喃喃念道:“川渝之地....莫不是剑尊门?” 独龙尊者耳力极好,即便二人声音极小,但他听得一清二楚,否然道:“川渝之地岂有剑尊门一家门派,况且剑尊门与老衲没有交情,老衲何以将如此重要之人寄放于那呢,你们也别猜了,老老实实地跟着老衲便是了。” 遂然睁开眼眸的独龙尊者见天色渐渐暗下,极目远望四周环境,敛容道:“晚上就在这里委屈一下,葛胤你们该肚子饿了吧,等下老衲弄三条溪鱼,麻烦你烤一下。”说着下意识地抚了抚咕咕直叫的肚子。 萧音音白了独龙尊者一眼,啐道:“梵音宫戒规要求我宫中弟子终生食素....” 独龙尊者截口道:“老衲知道,萧倾城你也修习辟谷术,所 以老衲多打的一条鱼是给自己补充体力的,与你无关。” 小舟在独龙尊者的灵力驱使下顺利靠岸后,独龙尊者单掌蓄以灵力向着溪面拍去,金色灵力如狂风一般搅动溪水,溪水卷起漩涡状劲流,劲流中跳跃着许多溪中小鱼,但是随着独龙尊者指尖一扬,奇怪的是只有三只活蹦乱跳的溪鱼被漩涡状的劲流甩到岸上。 独龙尊者利索地运气凝指地上三根树枝,“咻”得一声,那三根树枝直接插入溪鱼体内,鱼血飞溅,手段极其残忍,让葛胤顿感心下一凛。 葛胤喟叹一声,还不要独龙尊者要求便主动上前将那三只小鱼拾起,兀自蹲在溪边进行简单的内脏处理与清洗的工作。 萧音音虽然不食溪鱼,为了减轻葛胤的工作,自己跑到丛林里去拾捡焚烧的木材。 葛胤见她孤身一人行动,想去帮忙便睨了一眼独龙尊者,独龙尊者在岸边盘膝入定,他双目阖起,却依然发现葛胤的所想所念,他漠然道:“想去帮忙就去吧,谅你二人也跑不出老衲的手掌心。” 欣然一喜的葛胤微微朝独龙尊者躬身后,便纵身腾空跃起,追上萧音音。 由于树木沿着两岸绝壁向上伸展着,所以葛胤与萧音音只能沿着岸边不断溯溪而上捡拾树枝,因为这林子水汽很足,所以植被大多数是生长在潮湿的环境中,许多树枝都失去了干燥易燃的属性,这也拖延了捡拾的进度。 两岸峭壁有难登的崖径,崖径蜿蜒而上通向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溶洞,溶洞是悬在峭壁上倒是风险难测。 葛胤追上萧音音之后,与之齐肩而走,小心提醒道:“音音师姐,这峡谷幽深的很,也长着许多奇特的植被,得小心为上。” 萧音音心下莫名感到一暖,她微微颔首,思忖一会,问道:“若是如此此地岂不易于我们脱困,我们要不在此想个法子脱身?” 永久保存书架,记录阅读历史下载() 葛胤摇首否然道:“家父还在他手中,他因此才能随意放任我二人行走,不过音音师姐你没必要陪我冒险,此地离益州府不远,有机会你还是回去照料萧夫子。” 萧音音置若罔闻,细想之下,心中一咯噔,推测道:“独龙尊者方才透漏了你父亲的行踪,川渝之地,或许指的是渝州唐门。” “渝州唐门.....唐苋.....”当葛胤听到这四个字时,不禁脑子里浮现了那个叫唐苋的蒙面女子,喃喃自语道。 萧音音未察觉葛胤异样,仍然思忖道:“如今川渝之地的所有门派中与净火教有勾结的只有唐门,唐门门主唐苋是九幽冥王的义女,九幽冥王与独龙尊者本就同气连枝,有着几十年的交情,所以我们若要让独龙尊者带我们进入唐门,不如出其不意,化被动为主动,让唐苋损失一大威胁我们的人质。” 葛胤对萧音音的思量甚是赞同,附和道:“师姐所言极是。” 萧音音发现崖径两旁长着一堆赤红如血的妖艳之花,这花很是奇特,每一朵的形状很奇特,大致分为两种,要么就是一团火红开出鲜红花色,却没有叶子,要么是开满红叶却无花#芯。 无论是哪一种形状都开得格外娇艳美丽,让人不禁想摘花一闻。 萧音音凝视着妖艳之花怔怔出神,仿佛着了魔似得,神情越发呆滞,玉掌却不听使唤,准备伸荑摘去。 “不可随意触碰,这花根茎含有剧毒。”熟悉花草药性的葛胤急道,说话不如手快,他伸手一探紧握萧音音玉腕,解释道:“我曾在家父的佛经典籍里介绍过此花,此花名为彼岸,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萧音音闻言不禁灿然一笑,柔媚动人,她动容道:“听你这么说,倒是极像彼岸花。”顿了顿,她细细思量佛经所描述的彼岸花禅意,不由感触道:“彼岸花,开彼岸,花开时不见叶,叶生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她凝眸流转之际,发现葛胤的手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玉腕不松,她不知为何有感而发道:“虽然它们花叶不相见,生生世世要承受着相思之苦,但至少它们曾经相爱过,总不独自承受对心爱之人的无尽思念,而得不到任何回复要来得痛快。”说罢意味深长地凝视眼前的清俊青年。 这话中深意葛胤又何尝不知,他怔然松开自己的手,选择了沉默不语。 两人此刻竟然陷入了一个尴尬无言的境地,许是各自在用沉默理清心中思绪。 “彼岸花又称为引魂之花,传说中它是冥界冥界唯一的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只是这花在这里生长了一片,倒是让人觉得诡异。”萧音音玉容难掩疑惑之色,侃侃而谈道。 葛胤摊开衣袂裹在手上,隔着衣袂去摘取彼岸花的赤红花叶,道:“不管它有何来历,或许它可以带我们逃出魔掌。” 回到岸边的两人开始准备生火烤鱼,而萧音音因为捡树枝时弄脏了双手,她独自一人蹲在溪边清洗手。 葛胤一边翻动着篝火架上的烤鱼,一边问道:“独龙前辈,不是都说佛家弟子不食荤不杀生吗?为何你与音音师姐的梵音宫截然不同?” 独龙尊者睁开双眸,反问道:“你和你爹生活了那么多年可见他只吃素不吃荤吗?” 葛胤认真思考了一会,摇首否然,独龙尊者继续说道:“梵音宫是汉传佛学自然守得是汉传佛学的规矩,不食荤不近女色,但老衲修得是西域禅宗,可以食肉可以娶妻生子,只有享受过七情六欲,方能看破恋恋红尘。”说着瞥了一眼萧音音的背影,道:“我们的西域禅宗还奉行男女双修,修行本就是苦禅,有人结伴方能苦中作乐。” 萧音音从鼻中发出冷哼之声,大有不屑之色,嗔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是诡辩。” 第四百八十二章 烤鱼 独龙尊者听后不怒反笑,讥笑道:“丫头你虽为禅宗弟子,从小守着清规戒律,但是你却守不住你的心,试问这是诡辩还是验证呢?” 萧音音选择了沉默不语,一句话都不愿意回应独龙尊者,或许是因为独龙尊者的玩笑之语倒是正中她下怀。 独龙尊者见自己话锋占了上风,不由洋洋得意道:“这种规矩守着也是白守,不如返璞归真。” 在篝火的炙烤下,烤出来的溪鱼香气四溢,令人闻之不禁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葛胤将一根溪鱼从火堆里拿了出来,在溪鱼上撒上特有的调料后准备递给一旁闭目养神的独龙尊者时。 萧音音突然向葛胤递上一条被溪水濡湿的丝帕,温然道:“贯亭你脸上被弄脏了,拿去擦擦吧。” 葛胤出于感激接过丝帕,致谢道:“多谢师姐好意,我正打算去溪边洗洗。”说罢一边用丝帕轻轻擦拭脸颊,一边将烤完的溪鱼递到独龙尊者眼前。 独龙尊者嗅到那扑鼻而来的烤鱼香依然保持着不为所动的状态,道:“老规矩,你先尝一口。” 葛胤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不信任的感觉,他微微颔首,用手从烤鱼上面撕下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咀嚼了一下后,对独龙尊者说:“前辈可以吃了吗?” 独龙尊者这才放心地接过那一枝烤鱼坐在羹火边敞开肚皮好好吃。 葛胤与萧音音一起走到溪边鞠水洗了一把脸,等到两人站起来时,独龙尊者已经瘫软在地上,一双瞪若铜铃的眼神夹杂着愤恨之色望着葛胤二人,质疑道:“怎么可能?明明你也有吃这溪鱼,为何你没有事?” “因为有问题的不是烤鱼,而是这火堆里的彼岸花花叶,这个号称冥界之花的彼岸花的花叶经过焚烧之后所散发出的气味轻则头晕乏力,重则昏迷不醒。”葛胤用打湿的丝帕捂住口鼻,解释道:“所以以前辈的修为只是头晕乏力,比常人迟缓罢了。” 独龙尊者竭力运劲调动体内灵力却得不到任何的响应,他怒道:“葛胤,原以为你是善良质朴的傻小子,看来老衲小瞧你了,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奸滑小人。” 葛胤与萧音音并未理会独龙尊者,径自向着长满彼岸花的小径走去。 “这小子干得漂亮,不然三条鱼都被你这个老秃驴全吃了。” 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一个五六岁孩童,他将火堆上放着完好的溪鱼偷走,坐在溪边一边啃着外焦里嫩的溪鱼,一边啐道。 这直接把独龙尊者气得鼻眼歪斜,骂道:“无极,你还袖手旁观,看老衲笑话,老衲告诉你,刚才逃走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叫葛胤,他身兼禅道两种功法,不可放过他。” 被唤作无极的孩童长相稚嫩可爱,肥嘟嘟的小脸脸颊好似涂了胭脂似的,粉嫩嫩的,他身上穿着大红肚兜,小脑袋扎着两个冲天髻,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除了无邪就是天真,他好奇道:“身兼禅道两种功法,此乃奇人呀。” 他声音稚嫩奶气,浑然未觉他与正常孩童有任何区别。 一声紫色旋风乍起,那个叫无极的男童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葛胤与萧音音已经走到了那长着一堆妖艳彼岸花的崖径旁,突逢一阵暴雨来袭,豆大的雨点刷刷落下,让葛胤二人猝不及防难以躲避。 葛胤双掌交叉覆在萧音音螓首上,非常绅士地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风挡雨,还将树下狭窄的避雨空间留给了她,他身上早已被倾盆大雨淋湿,萧音音见状心中不禁一暖,动容道:“贯亭你也躲进来一点,别淋到了。”说着将他身体一扯,让他挨自己近一些。 男女之所以要保持距离,是因为磁场不同,越是靠近越容易产生异样的磁场,而这磁场会让两颗心格外贴近。 骤然心跳加速的葛胤将头抬得老高,不敢低首注视几乎要贴在怀里的萧音音,这一抬首无意间发现崖径最近处有一个隐隐闪烁着暗红血光的溶洞。 “师姐,上面有一处可以避雨的洞穴。”葛胤欣然一喜,不由多想,指着溶洞说道。 萧音音随着葛胤的目光望了过去,那个溶洞透着一丝丝诡异,此时突然从那溶洞中传来女子的悲惨哭声。 葛胤心中莫名感到一丝悲戚,正当他准备进入溶洞时,被萧音音握住了胳膊,只听萧音音隐隐担忧道:“这溶洞透着诡异,可能有妖魔藏身,贯亭我们在这等一会,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可以选择走水路去渝州。” “可是这天色已晚,我怕我们连夜赶路会有危险,总是要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躲一晚,不如我去里面一探究竟,若发现并无异样,师姐你再进来。”葛胤很是执着地想要劝服萧音音,打算以行动来打消萧音音的顾虑。 此时,在葛胤与萧音音前面乍然出现方才那个叫无极的孩童,他手里拿着溪鱼,边啃边以懵懂的口气道:“哥哥姐姐,你们在干嘛呢?” 无极任由着雨水冲刷着身体,浑然不觉有不适感,由于吃溪鱼的缘故,他满嘴都是油腻的鱼油,他许是饿极了三两下便吃完了鱼肉。 葛胤一见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不禁问道:“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娘呢?” 无极转动圆滚滚的大眼睛,应道:“我和爹娘走散了,我已经在这山谷里走了好几天,刚才看到一个秃驴和尚身边有两只烤鱼,我真的太饿了,所以就偷了那烤鱼。” 葛胤闻言心生怜悯,无极指了指那溶洞,喜道:“呀,有个洞哦,可以避雨,哥哥姐姐我躲里面睡觉去啦,无极好困。”说着忙不迭地爬山崖径,头也不回地走进溶洞里去。 葛胤见状担忧道:“不行,这个孩子都进那洞穴#里,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我一定要去里面看一下。”说着脱下外衫盖在萧音音头上,旋身跃到洞前。 “不可,那孩子来历不明,万一.....”还未等萧音音说完,葛胤已经进入溶洞之内,萧音音自然不会在此等候,毅 然选择跟随。 溶洞深邃漆黑,唯有溶洞尽头亮着一缕暗淡的暗红色血光,越是往里走,越是觉得静谧,那女子的哭声早已消失无踪,只能听到葛胤自己的脚步声。 须臾,葛胤眼前的甬道突然铺满绚烂鲜红的彼岸花,远远望去像是被鲜血染红的地毯不断向尽头深处蔓延。 那彼岸花铺成的地毯里蓦地出现一名红装女子的背影,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与赤红如血的彼岸花融为一体。 她幽幽道:“彼岸花开,花开彼岸,只留一簇赤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想念相惜却不得相见。” 那明艳照人的红装女子眉似远山、如水眼眸、肌若凝脂、颜如舜华,不是当年那以魂换命的清丽女子,又是何人? 葛胤喜不自胜,蓦地热泪盈眶,柔声道:“仙儿...你还活着.....” 红装女子黯然道:“可我的魂魄已经离开阳间,这里是通往冥界的火照之路。”说着指了指满地赤红如血的彼岸花,道:“你看这一路的彼岸花,一路的曼珠沙华,却只能生长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冥洞里,而我在等....在等葛胤你来救我....” 当葛胤见到日思夜想的萧虹仙,早已失去了所有理智,他加快脚步,动容道:“仙儿,我一定会救你,你别怕......你的肉身被你生父唐义林保存的很好,只要你肯从这冥洞中出去,或许你可以还阳.....” 自卑的红装女子自己抱紧藕臂,害怕道:“可是我现在就只是一缕魂魄,怎么出得去......”说话之余,她的娇躯瞬间变成一缕透明的魂灵,轻飘飘、荡悠悠,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散。 她紧蹙蛾眉,用担忧的口吻说:“若无外力护体,我一旦离开这里,便会魂飞魄散,除非有两颗乾坤石护持我左右,尚有离开的可能。”顿了顿,续道:“可我不想你为了我开胸取石。” 闻言一怔的葛胤因为这一句熟悉的话语,不禁想到了许多前尘往事。 十年前,那个叫萧虹仙的女孩双膝跪在她养父萧尚奇面前,道:“爹,你要打要骂冲我来,不要惦记贯亭哥哥他身上的乾坤石。” 萧尚奇决然道:“当日我说过:在三个月之内寻得五颗乾坤石,可如今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你一颗乾坤石都没有,那没有办法了,你必须依照承诺嫁于萧戊光。” 水绿裳少女低头不语,螓首许久才缓缓僵硬地一点。 萧尚奇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保护他的乾坤石,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情,仙儿啊.....仙儿....也罢....你走吧....省得让我看到你心烦。” 此时此刻,在这个亦真亦幻的境地里,葛胤眼神越来越迷离,愧疚之色占据心头。 第四百八十三章 曼珠 葛胤眼里还浮现着当年那个倔强的水绿衣裳少女孤身跪地的画面,不禁动容道:“这十年来,都是你在默默地为我付出,为我牺牲,哪怕你被我误解,你也甘之如饴。我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比你更重要,仙儿,我会用乾坤石护你离开的。” 话语一落,葛胤手心竟然幻出一把洊雷剑向着自己的胸口刺去,剑尖切入胸口的那一刻,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尖轮廓汩汩涌出。 正当葛胤准备将剑尖再向胸口捅进一分一毫时却被一股力量给牵制住了,一只白皙纤细的玉掌死死地握住了剑尖上一截位置,原来是姗姗来迟、不顾自身安危的萧音音。 “不,贯亭不要,那是假的,你怎么那么傻。” 锋利的剑锋划破她的玉掌肌肤,鲜血止不住地从她手心里渗出,滴滴红血就地滑落,沾染在由彼岸花铺成的火照之路,瞬间彼岸花如藤蔓向着岩壁蔓延,长满整个岩壁与岩顶,这如梦如幻的花海景象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忧伤。 鼻尖钻入浓呛的血腥味让葛胤大梦初醒,他见状惊讶道:“音音.....你没事吧....”说着怔然拔出沾着他与萧音音鲜血的洊雷剑。 幻化成萧虹仙的那一缕魂灵突然咻得一声换了一张面孔,她身披赤红斗篷,斗篷连帽处像极了彼岸花的火红花瓣,这女子杏脸桃腮、盛臀修腿且拥有着一头火红长发,两鬓赤红云岚为她秀美的容颜平添了一抹妩媚。 她杏目微嗔,娇喝道:“哪来的狐媚娘们搅坏了老娘的好事。” 被这个妖媚女子说成狐媚的萧音音不由怒道:“何方妖孽在此迷人心智,还敢出言不逊。”说着她不顾手掌一直渗血的疼痛,从腰间抽出乾坤锦绫。 锦绫荡出,瞬间由小变大,如一抹红毯在掀起时荡起阵阵劲风,锦绫前端准备拍向眼前的妩媚女子。 那妖媚女子柳眉横竖叱道:“老娘乃守护彼岸花千年的花妖曼珠,区区凡人胆敢如此狂妄,好,那老娘便让你吃吃苦头。”她娇躯浮空纵起,捻指凭空运起红色波光,波光缥缈间幻成三条狭长的红色光束,这三条红色光束兀自呈螺旋转成一股强劲的绳墨环着乾坤锦绫不断地缠绕,结果锦绫被花妖曼珠凭空控制在手里。 萧音音与曼珠之间隔着被死死缠绕地乾坤锦绫在互相较量、力拼灵力,僵持不到一会后,一旁的葛胤终于整理好思绪加入了战局。 葛胤左指抵在右臂手腕之处,调动起全身的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瞬息间黄蓝两股劲流贯穿全身奇经八脉后,统统流聚于玉堂穴位,随着他一声发力大喝:“气聚玉堂。” 全身的气流乍然从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射出,且葛胤 的方向还很特别,是循着那被缠绕的乾坤锦绫截面斜斜地通抵向花妖曼珠的手肘位置。 花妖只觉手肘被一股电流打中,怔然松手,“噗嗤”一声,缠绕的锦绫如蒸锅爆开,莫名的雾气弥散整个甬道,令人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 葛胤心忧萧音音,扶着她问道:“音音师姐,你的手还在流血。”虽然葛胤胸口的剑伤已经被他用气血凝滞的方法止住了,但还隐隐作痛,不过眼下他更加担心萧音音玉掌上的伤口,他以为此刻暂时安全,撕开自己衣袂一角,替她玉掌伤口缠绕了几圈。 正在这时,藏于暗处的曼珠突然发力,一掌暗藏灵力向着葛胤后背拍去。 “小心.....”连忙提醒葛胤的萧音音下意识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这强劲的一掌。 哇地一声,一口血雾从她樱口中猝不及防地喷出,斑斑血迹洒落葛胤的衣袂,他怔然抱住萧音音,激动道:“音音.....” 愤怒之下的葛胤在混杂着血雾与迷雾之间发现了花妖曼珠的踪迹,她正对着自己露出邪魅而得意的笑容,可这个笑容却彻底点燃了葛胤的斗志。 葛胤一只手臂紧紧将受伤的萧音音搂着怀里,另一只手凝指虚空画出一记佛家法决,他的手指、星眸、一呼一吸间、甚至于愤怒的情绪都向外散发出强劲的色蕴之力。 金色流光矫揉着所见所闻所触所感,向着曼珠势如破竹地涌来。 曼珠见状不急不躲,灵动晃荡着左右藕臂,甬道间的所有彼岸花花瓣仿佛感应到她的召唤齐齐飘荡浮空,裹夹着柔中带刚的韧力与强劲的色蕴之力迎面较量,却在花残败落下失去了所有抵抗之力。 轰隆一声巨响,雾气渐渐散去,甬道里的所有彼岸花瞬间凋零,而花妖曼珠仰倒于地,嘴角淌出一抹妖冶鲜血,最终是以惨败而落幕。 葛胤没有一丝犹豫,挺剑向前,直抵曼珠喉眼处,只听曼珠告饶道:“葛公子饶命......曼珠也是迫不得已,被人利用.....才会自不量力地去与公子较量.....” “被何人利用?快快道来.....”葛胤心忧怀中萧音音,想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溶洞内,厉声道。 曼珠解释道:“是一位叫唐苋的凡人,她诡计多端、修为奇高,但是她可以让曼珠看到沙华.....还承诺我,如果我能取得你体内的乾坤石,她就让我与沙华通过这溶洞两端结界永世相见。” 玉容惨白的萧音音虽然身中内伤,娇躯软绵无力,但听到曼珠的话语,不禁问道:“我曾在佛经里看过彼岸花的来历,彼岸花还有一个名字便叫曼珠沙华,这是一个守护的故事。曼珠你口中的沙华是不是彼岸花的另一部分叶妖沙华.....” \\\ 曼珠微微颔首,侃然道:“ 没错,我与沙华,分别是守护彼岸花千年的花妖与叶妖,我们只能长在通往冥界的两端尽头,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因为你们都知道彼岸花一旦花开就看不到叶子,当长出叶子时花便凋零了,花叶永远交错无法相见,所以我们在千年前的某一天,偷偷违背了天帝的规定见了一次面,记得那时,彼岸花不再是赤红如血,还被沙华青碧的绿叶所衬托,那时候的曼珠沙华美丽极了,让死气沉沉的冥界多了一些勃勃生机,绿叶红花在人间本属常见,可天帝觉得冥界就不该有这般景象,所以他一气之下怪罪下来,给我与沙华下了一个生生世世不得相见的诅咒,在诅咒的轮回里,我们只能在黄泉路的两端为那些死去的凡人记起他们前世的自己,我们希望这些记起前世的凡人们可以在下一世不要再忘记上一世的美好。” 葛胤听着这个前尘往事的无奈,不禁动容道:“彼岸花开,花开彼岸,只留一簇赤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想念相惜却不得相见。” “那个叫唐苋的凡人有打通冥界两端的冥力,她特意在此处设置通往鬼城的传输结界,所以我为了让沙华记得我,所以特意在洞口开满引路的彼岸花。我等了一千年,终于在唐门主的帮助下,看到了沙华,就那么一眼,我也满足了。所以我要报答她的恩德,只能对公子下手了。”曼珠缓缓叙述着,许是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可是公子你心里所思所想的那个姑娘,叫仙儿的姑娘,我曾经在黄泉路上看到.....” 葛胤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要炸开似得,他惊喜交加,目光遽然一亮,急道:“你见过她....她是不是投胎了......” 曼珠否然道:“不,她被鬼灵之首天巫婆婆与她的师妹九幽一起带走了......” “天机不可泄露,曼珠你是不是永远不想见到沙华了?” 突然整个甬道传来一声缥缈深邃的娇喝,这声音极其耳熟,好像是唐苋的声音,但是这个娇喝极具震撼力与穿透力,甬道发生了地动山摇般地颤动,曼珠因为心生畏惧化作一朵格外妖艳的彼岸花飞抵甬道的尽头。 葛胤揽着怀里的萧音音,踏剑运气,剑身如滚滚火轮一般极速向着曼珠消失的方向飞去。 半晌,葛胤二人来到了溶洞的尽头,尽头处有一抹时闪时没的漩涡状洞口,洞口正下方斜斜插着一朵妖艳的彼岸花,依旧是赤红如血。 葛胤低首瞥了一眼倚靠在怀里的萧音音,萧音音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因为此刻的他更希望早点出去,他巴不得此刻飞到天巫番外门质问天巫婆婆与九幽冥王,她们把萧虹仙的魂魄藏于何处? 萧音音恻然道:“走吧,无论前路多么凶险难测,我萧音音愿与你共担风雨,直到你找到她为止。” 葛胤心下很是感动,他向萧音音温然一笑后,敛容凛然走进那凶险莫测的漩涡状洞口。 第四百八十四章 无极 可从洞口出去之后,竟然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那是一片被绿油油藤蔓填满的树洞口,树洞口的左下方竟然开着一点无红花点缀、只有被绿叶包围的花茎,花茎旁边莫名蹲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那孩童正发出银铃般咯咯的笑声,肥嘟嘟的小手一直拨弄着树洞口的绿叶花茎。 “小屁孩给老娘滚蛋,要不是老娘现在被唐苋那个臭丫头设了符术,不然老娘肯定一口吃了你。” 孩童浑然不怕,还冲那花茎做鬼脸,调皮道:“来呀来呀,无极才不怕呢。” 葛胤见到那个孩童安然无恙,不禁喜道:“小弟弟......” 萧音音察觉到异样,敛容道:“那无红花的绿叶花茎可能就是曼珠要寻的姐妹沙华....”说着睨了一眼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孩童,不由心下一凛,担忧道:“这个孩子来历不明,万万不可轻视。” “嘻嘻,小哥哥,小姐姐,你们终于找到无极啦,这个地方跟迷宫似的,好好玩呀。”无极拍了拍肥嘟嘟的手掌,乐呵呵道。 葛胤对萧音音摇首否然道:“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没事的。”说着伸手摸了摸无极的冲天髻,微笑道:“无极小弟弟这边容易迷路,你一定要紧跟着我们。” 无极脑袋重重一点,伸手紧抓着葛胤衣袂不放,这倒是让葛胤哭笑不得。 萧音音深知葛胤即便这些年遭遇很多尔虞我诈的事情,但仍然保持着赤子之心,依然愿意用善心去对待每个人,所以她就不多劝解。 “请问前辈是不是彼岸花的守护者叶妖沙华....”葛胤温然开口问道。 那绿叶花茎无法现出真身,疑惑道:“没错,老娘真是花样,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 自从葛胤听了曼珠沙华千年交错的故事,不由地对叶妖产生怜惜之色,解释道:“我们方才从结界另一端来此,曾遇到过花妖曼珠,听花妖前辈讲述过你二人姐妹生生世世不得相见的诅咒,葛胤深表同情....” 当叶妖听到葛胤提起花妖曼珠的名字,激动截口道:“你真的见过曼珠,她还好吧,哎....都是那个唐苋臭丫头,故意捉弄我二人....” 萧音音靠着自己的气力独自站在原地,问道:“那你说得唐苋不是唐门门主吗?她为何要让你与曼珠去迷惑我身边这位葛胤公子,以便得到他体内的乾坤石呢?” 叶妖虽然性子火爆,但知道葛胤二人毫无恶意,便摊开心扉道:“哎,这个唐苋性子古怪,我们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我与曼珠姐妹情深,已经千年未见了,想想这个唐苋能让我们见一面,就与她交易,可这个唐苋此刻说变就变,还把两端连接的通道全部关闭,结果我现在变成了在唐门里,她却依然在那个冥洞内,哎想必她是冲着你们来的。” 刚刚服食了梵音宫特制疗伤药丸的萧音音脸色 明显好转了许多,葛胤心忧于她,仍然伸手护在她后背,生怕她伤势又起难以站立。 只听萧音音担忧道:“看来我们现在是被困在了距离辰州数百里之外的渝州唐门,这个唐苋比我想象的更精通冥界符阵道法,她将两个不同地域的地方分别设置了传输法阵,让叶妖与花妖避开天帝的耳目,在人界与冥界神界三界之外的一个虚拟空间相见,既成全了两人的千年难以相见的姐妹情谊,也让叶花二妖甘愿为她卖命,她的目标一直都是你体内的乾坤石.....” 叶妖听得一清二白,附和道:“小美人说得没有错,她的本事通天,我们虽然恨她关闭了相见的法阵,但是依然要感激她让我与花妖能够见上一面。” 葛胤对唐苋感到莫名的胆寒,可一想到唐苋可能与萧虹仙还阳的魂灵有关,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敛容道:“如果这里是唐门,那就太好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唐苋,问问她,她到底与九幽冥王有何干系,是不是她将我父亲与仙儿的魂魄藏起来了?” “道阻且长,年轻人你们现在虽然在唐门内,但这里却是唐门最为奥秘的树洞迷宫里,凶险万分,祝愿你们能够达成所愿,若是见到她,请替我与花妖跟她说一声,希望能够将我二人依然放在冥界内,即便不能相见,依然可以一起追溯凡人的前世今生。”叶妖深知自己无法脱离花茎真身,所以请求道。 葛胤微微颔首,应道:“前辈请放心,葛胤定当转告。” 叶妖指了指前方三个岔口,岔口处漆黑一片,但岔口上下皆被绿荫包围,煞是绿意盎然,她正色道:“若我没猜错,中间的岔口是正确的,一直往前面走吧。” 下载永久免费看书 在叶妖的指引下,葛胤二人与男童无极走进了中间岔路口内,他们行走在这个绿荫密布的圆形甬道里,一直走了两个时辰。 “咕咕.....”男童无极紧紧牵着葛胤的衣袂,小肚子发出了饥饿的信号,他腼腆地摸了摸小脑袋,笑嘻嘻道:“小哥哥....我又饿了.....” 葛胤掐指一算,此时外界的世界已经是清晨,也就是说他们一夜未眠,体力难免耗尽,小孩子的性子最为直接,即便大人能忍得了饥饿感,肚子饿的孩子不哭哭啼啼地就已经很不错了。 思忖半晌的葛胤找了找身上的干粮,才发现原来怀里还藏着昨日清晨在某个小镇厨房自己亲手烙过得葱油饼,但是葱油饼只剩下两块了。 那两块葱油饼被粗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当打开的一刹那,香味扑鼻而来,令男童无极不禁馋涎欲滴。 葛胤将其中一块葱油饼递到男童无极的面前,无极早已压制不住心里的馋虫,急忙接过来,塞在嘴里狼吞虎咽。 见状微微一笑的葛胤不以为然,将仅剩的一块葱油饼递到萧音音面前,温然道:“音音,你吃吧,我不饿.....” 萧音音知道葛胤的 秉性,便没有推辞,但她却将葱油饼掰成两半,把另一半给葛胤,道:“这么大块我吃不下,我们一人一半吧。” 葛胤没有拒绝,微微颔首,接过半块葱油饼,细细咀嚼,许是两人相处太久,已经熟知对方性格,多余的礼让反而适得其反,不如坦然接受。 半晌,无极三两下便将葱油饼吃得一点不剩,他坐靠在地上打了一个饱嗝,笑道:“小哥哥做得饼真的好好吃,厨艺比我娘亲还厉害。”说着他灰溜溜的眼珠子机灵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册,道:“这是我娘亲捡的一本如何煮好吃的书本,可我娘亲不识字,小哥哥送给你了,你以后可以做更多好吃的。” 葛胤本想回绝无极的好意,但望见他朝自己投向期待的目光时,他竟不忍心拒绝,微笑接受道:“那就谢谢无极啦。”他接过书册后,理了理书册封面皱起的书角,瞥了一眼书册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食谱”时,不禁粲然一笑,缓缓将书册收入怀中,关切道:“无极,你娘和你在辰州走丢了,那你还记得你老家在哪吗?哥哥想法子送你回家。” 无极失落地摇了摇首,指手画脚地描绘道:“我家很漂亮,有大公鸡有大黄狗,还有一座山.....” 葛胤听他毫无逻辑的描述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人家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罢了,他转头对萧音音关切问道:“音音,你背上的内伤可好些了?” 萧音音盘膝入定,调动体内灵力运转来缓解内伤,葛胤见状不再打扰,举掌将自己体内乾坤灵力汩汩输入到她背部,希望能令其伤势有所好转。 须臾之后,萧音音缓缓睁开眼睛,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她温然道:“贯亭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 葛胤知道萧音音不愿让自己担忧,所以把伤势好转的情况理想化,他也不想当面拆穿,微微颔首。 三人极为顺利地穿行在这绿荫甬道内,只是甬道顺着高低地形不断变化,有呈环形向上绕圈的趋势,也有一直曲折转弯的路段,更为奇特的还有地是地面呈现六十度斜坡。 此刻他们便在这六十度斜坡中艰难匍匐爬行犹如壁虎游墙一般,葛胤背着男童无极,用乾坤锦绫作为绳墨系在自己与萧音音玉腕两边,怕万一出现危险时还可以互相照应。 嘎吱一声,不知从何处突然发出铁链齿轮的旋转闷响声,六十度斜坡突然发生了一百二十度倾斜,猝不及防的三人还来不及寻找支点,他们几乎难以匍匐,整个身子弹飞起来。 圆弧形的空间也因此受到挤压,他们三人前面的六十度斜坡支撑点一下子变成了一百二十度的斜坡,让整块地面几乎翘起,葛胤在弹飞的第一时间又借着脚力打了一个回旋又贴回斜坡,他一手抓着斜坡翘起的平板顶部,无极知道眼下危险,紧紧地抱着葛胤,那姿态像极了抱着树干不放的树袋熊。 第四百八十五章 树洞 而葛胤的另一只手死死扯着乾坤锦绫的另一端,因为那一端紧攥着萧音音,但是三个人加起来的重量无形中加重了一百二十度斜坡绿荫地面的重量,整个空间就像跷跷板一样,哪一边轻哪一边就会越翘越高,同理,这里的斜坡只会向着一百八十度趋势不断靠近。 翘起的另一个空间是漆黑一片的正方形深渊,让人心生忌惮。 “贯亭....快放开,我们这样都会掉下去。”萧音音本就伤势未愈,这样死死地攥着乾坤锦绫,体力渐渐透支,她更心疼葛胤,因为葛胤要支撑三方之力。 葛胤早已汗流浃背,却仍然咬紧牙关坚持不放,凛然不惧道:“不,这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机关?我怎么可以放手,音音,即便要死,我也要与你一起。” 这一句话多么地打动萧音音,她不禁灿然一笑,那笑容很甜、仿佛被阳光塞满,她动情地说:“可是,我不舍得.....” 仿佛葛胤的这一句话给她无畏赴死的力量,她选择放手,选择成全,即便葛胤不爱她,她也只希望葛胤好好的。 萧音音松开了乾坤锦绫,娇躯顺着正方形的深渊不断坠落,但她面向葛胤时,依然展开甘之如饴的笑颜,仿佛在告诉葛胤:你也要好好的。 “不,不.....音音.......” 葛胤紧紧抓着乾坤锦绫,无助地朝着萧音音坠落的方向呐喊,眼睁睁地看到她的笑容被黑暗瞬间吞没。 他的心仿佛被人撕开一般痛彻心扉,因为对于葛胤而言,萧音音就是他这十年来,痛苦挣扎时,最温暖的那一束阳光,总是默默无言地温暖着自己。 如果没有背着无极,葛胤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同她一起坠入那未知的深渊里去。 命运喜欢说笑,就连这一块斜坡地面也会捉弄人,它突然恢复了六十度斜坡,并且缓缓地向着零度平地靠近。 平地彻底把那个莫名出现的正方形黑洞深渊彻底掩埋,它把葛胤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无情地掐灭了。 无极从葛胤后背跳下,可此刻的葛胤失魂落魄地匍匐在地上,不停地敲打绿荫铺成的地砖,仿佛在寻找打开方才机关的方法。 刚坐靠在地上的无极微微一叹,一块透明的隔板轰然降下,将葛胤与自己隔绝开来,无极仍然淡定地坐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谁的来临。 轰隆一声,葛胤最左边的绿荫岩壁突然打开一个椭圆形的树门,树门此刻正悄然立着一位身着墨绿衣裳的清丽女子,那女子面容被一块蓝紫色椭形面具给遮盖,无法看清真面目,但她透着面具露出一双邪魅入骨的灵眸,一直盯着匍匐于地、无助的葛胤。 “看来你是喜欢上了你师姐萧音音了,这么快就将萧 虹仙给忘了吗?”那清丽女子灵眸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藕臂环胸,啐道。 她见葛胤闷声不吭,放松警惕,缓缓挪步靠近葛胤,突然葛胤如一只暴怒的猛虎突然起身扑向她,口中怒喝道:“唐苋我要杀了你。” 猝不及防的唐苋被葛胤用手死死地掐着脖颈,并且用劲十足,直接将唐苋连连逼退到她方才进入椭圆形树门上。 树门在葛胤与唐苋进入之后轰然关起,两人竟然来到了另一个密闭空间-圆形树室内,葛胤浑然不在意周遭的变化,他一手紧紧勒住唐苋的咽喉,把唐苋死死地按到角落树壁上,掐得唐苋灵眸血丝泛起,呼吸急促,几乎要窒息,毫无招架之力。 眼看着葛胤要掐死唐苋时,唐苋向葛胤投向一个无助且绝望的眼神,她泪水充溢滴落到葛胤的手背,湿润湿润的感觉。 这个眼神何其熟悉,让葛胤不禁动容,想起了那个曾经以魂换命的秀美少女,那一年她只有二十芳华,却毅然选择无悔地为爱凋零。 “咳咳咳....”葛胤怔然松开唐苋的咽喉,让唐苋得以喘息之余,也令她咽喉在极度紧缩下产生了剧烈地咳嗽,等唐苋缓过这个劲来时,她灵眸锐利,威胁道:“葛胤你若掐死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萧音音和你父亲葛贤德.....他们的命统统攥在我唐苋的手里。” 暴怒之后的葛胤瞬间精神松弛下来,神情恍惚的他一直在回想着方才那眼神的错觉,当听到唐苋毫不客气地威胁之语,他对这个狠毒女孩的恨意又开始爆发,只是他仍然有所顾虑地选择克制,恨恨地说:“妖女,若你敢伤他们分毫,我葛胤绝对要同你玉石俱焚。”说罢,右手握成拳头准备重击向唐苋时,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而奋力敲击唐苋身侧的树壁。 谁知葛胤这无意间的敲打竟然触动了当前空间的机关,葛胤与唐苋所站立的位置竟然踏空,许是机关将底部隔板弹开,两人身躯瞬间失重,猝不及防直直坠落。 一向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阴狠女子唐苋竟然畏惧这种密闭坠落的失重感,在那一刻她抛下对葛胤的敌我身份,突然藕臂紧紧环抱住葛胤腰部,惊讶万分的葛胤浑身一颤,只觉她娇躯传来一抹淡淡的清冽芳香,他蓦然对唐苋的怒气与成见全消,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那缕芳香极似昙花香气,是多么熟悉的气味。 此刻葛胤的心也变得柔软下来,仿佛沉浸于故人依旧在的错觉当中。 这种坠落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后,两人才结束了短暂的失重坠落,正当两人准备先后落到了铺满鹅卵石的平地时,葛胤知道这重重地摔在鹅卵石的痛楚,背部肯定会被鹅卵石弄痛,他竟然极为绅士地护住怀里的姑娘且转了一个下落的方向,令自己的背后最先着地。 结果葛胤后背磕在鹅卵石上,后背传来犹如电击石凿的钝痛之感,而唐苋因为有 葛胤以身相护且做人肉垫子自然安然无恙。 唐苋被葛胤这一暖心的举动惊诧不已,而后发现自己紧紧抱着他,她怔然松开葛胤,被面具所罩的双颊滚烫闷热,莫名的情感蓦地从心田油然而生, 前一秒他那么恨自己,后一秒他选择以身相护,还是因为自己神似他的心爱之人萧虹仙吗? 她心中不禁被疑惑所占据,正当准备启齿时,才发现葛胤按着后背,紧皱眉头,疼得龇牙咧嘴。 唐苋见状竟然生出忍不住想要去关心他的冲动,这个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冲动感很快被她压制下去,她容色阴沉下来,冷冷地问道:“你不是恨不得掐死我吗?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葛胤莫名噗嗤一笑,许是对这个质问他自己也懵懂不知,他缓缓起身,耸了耸肩背,自行调动乾坤石的灵力来缓解肩背上的疼痛感,冷笑道:“呵呵....我也不知道.....” 他的这一声冷笑不是在嘲笑唐苋,而是讥笑自己如此反常的心理与举动,明明眼前这个狠毒女子不值得让人去保护和心疼,可为什么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生了怜悯之心,越发觉得他自己不可理喻。 唐苋见葛胤茫然无措的模样,她越是刻意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却越是流露出些许关切之色,这细微的情感变化许是连她自己都大感意外。 葛胤敛容振作起精神,打量着四周的密布环境,仔细瞧了许久仍然毫无头绪,他屈指一弹,一股黄蓝剑气从指间射出,直接射向墙体一角,结果没有射穿,反而又一次触动了机关。 紧靠葛胤后背的那一堵绿荫墙面竟然凹了进去,轱辘间又从中换了一面爬满吸血臭虫的墙体匀速像葛胤靠近,葛胤当即举起洊雷剑,准备打出一记「剑尊剑气」时,唐苋连忙急道:“葛胤你要想清楚,这树洞里的所有机关毒阵都是环环相扣,你若是擅自用蛮力想要破解阵法,那只会影响被关在其他区域的另外两个人。” [咪咪阅读]() 葛胤听此言并非危言耸听,他无奈收起剑势,气得跺脚,啐道:“这到底什么鬼地方,处处是机关....” 眼看着那一堵爬满吸血臭虫的墙体即将靠近,退无可退的葛胤,突然紧握唐苋的藕臂,坦然道:“好,如果要被这些吸血虫咬死的话,那唐苋我们一起。” 唐苋本想转身抽离却被葛胤逮个正着,她发现葛胤大力紧握令自己藕臂无法挣脱,愤恨难当的她唯有用芊芊手指在墙体的另一面虚画奇怪的符号,这个动作像极了当年萧虹仙佯装的鲜弘虚画符咒的模样。 符号印现出金色光印,那堵虫墙轰然沉入底部,而在二人面前出现一段下坡石板台阶,石板台阶上布满青苔与毒蛇虫蚁,但等到唐苋靠近时,这些毒蛇虫蚁瞬间钻进缝隙里,不敢探头,好像很是害怕唐苋似得。 第四百八十六章 唐门 葛胤发现这个异样后,紧随唐苋身后,两人一起来到一间四面墙体长满青苔与绿色藤蔓的宫殿,整座宫殿阴冷刺骨。 突然正前方的殿门开启,从殿门里陆续走来十名身着唐门服饰的弟子,迅速将葛胤一人包围在其中,此时的唐苋自然不会再受到葛胤的挟持了。 “你想干嘛?唐苋.....”葛胤明显感觉气氛不对,警惕极高的他紧握手中剑柄,厉声道。 唐苋揉了揉被葛胤方才抓疼的藕臂,漠然道:“入我唐门者,非敌即友,葛胤,你今天只能跟我们做一笔交易,才能救萧音音与葛贤德其中一人,否则他们都得死......” 葛胤立即问道:“什么交易?” 唐苋樱唇染起一丝自信之色,清脆的掌声因她拍响,左右两侧的青苔石墙受到掌声的指令分别亮起一层金色光幕,光幕里分别出现不同受困者面临危机的不同场景。 “爹.....音音......” 葛胤从两面光幕中分别认出了葛贤德与萧音音,葛贤德被关在一处密闭的圆形深井里,他在井底盘膝打坐,泰然若定,而从井口不断注入的哗啦啦水流几乎没过葛贤德的胸部,但是他依然可以以自己修行的禅力抗拒水中的浮力,不让自己身体漂浮起来。 这不禁让唐苋开口夸张道:“一德和尚不愧是悉地神僧的高徒,如此危机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另一面的萧音音被关在绿荫的狭窄空间里,里面布满千只青色毒蛇,可惜此时的萧音音全身瘫软倒地,难以利用自己的灵力去消灭围拢着自己的毒蛇,只能手持青凝仙剑,以仙剑之威暂时震慑住千只毒蛇不敢轻易侵犯。 更加岌岌可危的是从四面墙角缝隙钻入有毒的雾气,一瞬间叙述弥漫整个狭窄空间。 神情风轻云淡的唐苋浑然不在乎这二人的死活,只当作一场交易和游戏,她用慢悠悠的口吻说:“我的交易是要你体内的乾坤石去换葛贤德或者萧音音其中一人的性命,如果你愿意交换,这两个人就有一人会幸免于难。” 一个即将被水淹死,另一个马上要被毒气窒息而亡,这看得葛胤很是揪心,顾盼左右,却不知该如何搭救,此刻的葛胤对唐苋的狠毒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唐苋挫骨扬灰,他怒斥道:“唐苋你好狠毒的心,人命在你眼中就是草芥吗?你快放了他们,有事冲我来。”说着准备冲向唐苋时,四周包围他的唐门弟子迅速变换脚步。 这十名唐门弟子箭步如飞,袖口皆是按着装有暴雨梨花针的针筒,万针齐发的梨花针如针雨一般向着葛胤袭来,葛胤早已方寸大乱,不敢贸然使用功法,因为此地太过狭窄,万一一个不小心触及某地机关,反而会让葛贤德与萧音音危险加倍,所以他只能巧用轻功身法躲避。 唐苋置若罔闻,唇角轻咧浓浓笑意,加重一层语气,道:“葛胤你这样只是浪费时间,快选吧,不然他们全部都得死。”最后一句话语气阴冷森然,尽透狠戾之态,令人听之脊梁骨发麻。 眼看着大水淹到葛贤德的喉部,心急如焚的葛胤反复思量之下,终于做好了决断,道:“好,两颗乾坤石换一人,但是能不能在这个交易上跟我定个赌约?” 唐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葛胤,对此刻急中生智的葛胤颇为欣赏,问道:“什么赌约?” 葛胤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这个赌约就是我与你唐门门主唐苋比试,你现在无非是仗着这个地宫由你所设,这对我很不公平。要不我们公平起见,如果我用两颗乾坤石换了一人以后,而我们一起在你地宫的中枢位置算出我要救的那个人的区域,那就算是我胜了,因为你的地宫整体布局无非是八门五毒迷宫阵而已,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中枢阵眼。” 唐苋怔然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葛胤竟然能猜出阵眼,而且还有胆识与自己比拼阵法#功力,一向自负的唐苋浑然不觉得自己会输,应道:“好,这个游戏好玩,那等你选完人之后,我开启中枢布阵图,我不停地搅乱阵法,看你如何能找到另一人的位置,若真能找到,那送你一人又何妨?”说着指了指葛胤问道:“说吧,两颗乾坤石换谁的命?” 葛胤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名字:“我爹葛贤德。” 当唐苋听到葛胤说出的是他父亲名字时,心头莫名一松。可葛胤又补了一句话:“我的生命是我父亲给我的,所以我死他都不能死,否则视为不孝。而萧音音是我师姐,我师傅唯一的女儿,如果我救不了她,我宁愿和她一起死。” 这一句话让唐苋欣喜的一颗心直接落空,她笑容骤敛,杏目圆瞪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救她,更不会让你和她同生共死,这样拆散一对有情人,是不是更有趣?”她似乎更加笃定葛胤对萧音音有情,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要和葛胤赌气,是不是女儿家小肚鸡肠的醋劲让她故意刁难葛胤与萧音音,连她自己都茫然不清。 葛胤抚了抚胸口,坦然道:“我胸口的两颗乾坤石,一个是我萧夫子给我的,另一个是仙儿无意中给我的,唐苋你要拿便来取,我葛胤决不反抗。”说着他准备解开衣服坦胸露背。 唐苋定了定慌张的神色,明明不忍心的她,硬是装出一副无情狠辣的样子,道:“等下,开胸取石就玩不了余下的游戏,那两颗乾坤石暂存在你体内,谅你不敢反悔。”说罢,她秀掌轻轻一拂,在葛胤与自己之间亮起一道金色光墙。 金色光墙里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罗盘,罗盘里标志着整个树洞迷宫的所有区域位置,统统以生、伤、杜、景、死、惊、开、休八个区域字符,而最中间亮起的红点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这个金色 罗盘除了八门字符以外,还巧妙融合了三奇八宫、九遁、六甲,几乎将奇门遁甲四大要素融汇在其中,可谓是复杂玄妙至极。 唐苋纤指轻轻拨动罗盘,所有的位置随着时辰徐徐发生改变,她灵眸望向对面的葛胤,提醒道:“给你三刻钟的时间,让你猜三次,最后一次若是错了,就算萧音音有青凝仙剑也难以活命。” 葛胤闻言心下一凛,立即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罗盘内的八门字符转动方向,紧张到额头直冒冷汗,他紧闭双眸,转动大脑飞速思考,现在恨不得将脑袋里自己毕生所学的有关奇门遁甲之术统统倒出来。 此时整个宫殿同时间在四周开启八座石门,这些石门是通往八个区域字符的路口,葛胤双目遽然一睁:“庚午时,休门东北方位....” 葛胤毫不犹疑地跑进休门字符区域的石门内,结果是失望而归,里面是空荡荡的绿荫树洞。 唐苋噗嗤一笑,摇首否然道:“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若是以时辰算出所在位置,那这个赌约是不是太过儿戏?” 葛胤听到唐苋讥笑大觉刺耳,没来由地怒气从心头涌来,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易怒,许是唐苋这样坏到骨子里的女孩本就与他八字相冲,他目光亮如锋刃瞪着唐苋。 唐苋却没有丝毫地不自在,反而觉得葛胤越急越气,她心中越是舒坦开怀,骤然敛容道:“还有两次机会,你剩下两刻钟时间.....” 葛胤不敢贸然选择,一直盯着金色罗盘思索,直到时间悄然过了一刻半钟,他依然犹豫不决。 “正北方定为坎宫,而九遁之中有天、地、人、风、云、龙、虎、神、鬼,此刻依然是庚午时辰,所指的虽是休门,也在天冲之内,但天冲为震以外,还有杜门算在天冲之域内,可伤门居东方震宫,伤门亦有可能。”葛胤随着金色罗盘的转动,他的眼眸也随之而转,他犹豫道:“不对,这或许还与六甲有关,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杜门与休门皆在甲午之内,那伤门排除,休门方才已经进去过,那就只剩下杜门了。” 这下葛胤心中有了决断,他坚信心中的答案,不顾一切地冲进杜门,唐苋见状玉容大变,许是从她的容色就可以断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杜门里果真是萧音音,萧音音被千条青色毒蛇围攻,葛胤手持洊雷剑凛然大喝道:“冥灭高悬。” 他极速调动体内乾坤灵力与上善灵力聚于神庭穴,一刹那的工夫,黄蓝色的气流瞬间分成两股气流在左手中指和右手无名指射出,两股不同方向的气流在洊雷剑掷到半空时,齐齐调转了射出的方向,它们纷纷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在洊雷剑剑尖汇聚,随着葛胤手势一荡,黄蓝剑气凌冽扫荡而去,它如一圈光弧罩在萧音音身上,以她为中心轴,顺着四面八荒的青色毒蛇一扫而去,直接将它们消弭殆尽。 第四百八十七章 落魄 匍匐于地的萧音音长时间以体内灵力驱动青凝仙剑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因为之前得到葛胤疗伤之后的她故意装作全然恢复的模样,只是为了不想让葛胤担心罢了。 “贯亭.....” 原本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当最危险的时刻,葛胤的出现宛如黑暗里失去希望与方向的迷途羔羊又看到了最亮的启明星似得,让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含着感触的泪光,唤道。 还来不及扑到葛胤怀里的萧音音,虚弱感占据整个身体,令她突然娇躯失去了平衡,即将摔倒时,葛胤见状笑容骤敛,不禁心头一惊,加快步伐将萧音音紧紧抱住。 两人也不知道这十年来一起走过多少患难,从萧音音对自己的保护,逐渐转变为葛胤开始足够保护她,也见证了怀中的柔媚女子一步步卸下倔强自傲的外壳,在自己心爱的男子面前慢慢露出女子最脆弱而无助的一面,这种从不信与深信的变化,是需要花多少磨难才能达到的巨大蜕变。 “没事了,音音,有贯亭在....”他温柔地抚了抚萧音音的发髻,柔声抚慰道。 这一切的温馨场景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会误以为这两人是一对遭逢大难依旧不离不弃的恋人。 目睹这温馨瞬间的唐苋便深深误会了,一股憋屈直抵胸臆,令她整个灵魂在娇躯内难以平静,仿佛被莫名而来的怒火点燃似得。 “本门主后悔了,葛胤你和这个女人都去死吧。”唐苋眼神狠戾,闪过一丝暴虐的杀意,两只秀掌骤然晕起暗紫色的毒气,掌风卷如漩涡向着葛胤与萧音音二人击去。 葛胤闻言一怔,单掌一翻,翻转重影之间竟然还夹杂着指尖剑气,如泉涌的金色流光从掌心鼓荡而出。 金色流光顷刻间吞没滔滔而来的暗紫色毒气,隐藏在其中的剑气似金色光弧穿过毒气的阻隔,直接劈开唐苋脸上的面具。 唐苋大怔,她并未察觉到葛胤竟然可以把禅学功法与剑尊剑气融合在一起,出奇制胜地来袭,让自己措手不及,惊恐之下的她仓皇后退,遮脸的面具已经被劈成两半摔了一地。 葛胤不经意间的回眸,亲眼瞥见唐苋的真面容,不禁瞠目结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露出秀美绝俗容颜的唐苋令人不禁眼前一亮,她修眉联娟、绛唇如樱、清亮灵眸中闪过一丝慌张,这眉眼、这五官、这一颦一笑不是神似萧虹仙,而是与萧虹仙一模一样。 “你是仙儿.......” 葛胤神情上的错愕已经被款款的深情所取代,他浅浅一笑,神情痴痴地望着眼前何其熟悉的女孩,动情地唤道。 “她不是萧虹仙,只是我唐义林失散多年的掌上明珠唐苋......” 他们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说话之人是一头暗黑色的头发、血黑之衣将 自己紧紧包裹着,一张丑陋森然的脸庞布满血筋,让人第一眼看得不禁心惊肉跳,这不是毒鹰邪王唐义林又是何人? 唐苋转头望向唐义林,灵眸流转着欣喜之色,唤道:“爹......” 一向冷峻狠辣的唐义林难得眼眸溢出一丝宠溺,柔声道:“苋儿.....你又调皮了,杀了葛胤对我们而言毫无好处......不如....” 唐苋余光瞥向葛胤,灵眸凌厉,皱着琼鼻哼了一声道:“我就是憎恨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 葛胤整个状态是沉浸在唐苋是萧虹仙的迷惑中,神情呆滞,喃喃自语:“仙儿.....苋儿.....” 是夜。 唐苋独自坐在屋内,她仔细打量着手掌心里的那根用红藤绑成的红绳子,喃喃道:“姥姥,你说我真的是萧虹仙吗?”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约八旬、满头银发的玄衣老妪,她动容道:“以前的萧虹仙对老身我没有那么客气,可这五年来,我奉天巫婆婆之命照顾你,苋儿你待我如长辈,唐门上下皆对解忧礼遇三分,在老身眼里过去的萧虹仙已经死了,你是唐苋。” 唐苋将手掌心的红绳子举了起来,问道:“那这个东西是萧虹仙遗物吗?为什么会戴在我的腿上。爹告诉我,萧虹仙是过去的我,我如今已经没有过去,重新开始,过去的一切我都想不起来了。” 茫然无状的唐苋望着那红绳子怔怔出神,解忧冥使走上前去,将唐苋揽入怀里,关切道:“就听你爹的吧,不管过去种种,重新开始。” 唐苋蹙眉道:“可是那个叫葛胤的男子现在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一开始他的眼神是充满敌意的,如今是愧疚与柔情交织,我知道他深爱萧虹仙.....可他这种男人如今有了萧音音这样的大美人在身边,早已把旧爱忘得一干二净,我就是气不过,恨不得.....”一股子狠劲却又怎么提不起来,犹豫了一下,又把话给咽下去了。 解忧冥使一眼便看穿了唐苋的心思,恻然道:“苋儿,你是不是喜欢上他....” 唐苋砰然心跳加速,她眼神闪烁,否然道:“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解忧冥使微微一叹,幽深的老目仿佛在意看穿了一切,幽幽道:“是孽逃不过,是债躲不了.....” 唐门府邸内的密室铁牢中关着葛胤、萧音音、葛贤德三人。 萧音音因为伤势反复,竟然陷入了昏迷,葛胤解下衣袍盖在萧音音身上,只听一旁的葛贤德开口道:“亭儿,这位姑娘是你剑尊门夫子萧尚全的女儿吗?” 葛胤微微颔首,葛贤德不由叹息道:“哎,没有想到亭儿你与你娘的几个姐妹的女儿牵扯不清,先是与杜若仙之女萧虹仙爱得死去活来,如今又与柳若音的女儿同生共死,如今萧虹仙已经死了,你应该放下....” 一提及这个名字,葛胤便没来由的怒气,他愤然道:“不,她没死,她化名为唐苋,成了唐门的门主.....”他对父亲多有怨言,特别是对葛贤德总是带着命令的口吻要求自己,可能是受到萧虹仙的缘故,如今的葛胤极度反感。 “葛胤,我父亲要见你一面....” 牢门外突然站着一位头戴面具的黑衣青年,他手背上纹着骷髅头的图案暴露了他的身份,葛胤认出此人,不禁开口问道:“唐柯.....唐苋是萧虹仙吗?” 唐柯没有回应,嘴角逸出邪魅之色。 葛胤被唐柯带到一间清净舒适的书房内,唐义林坐在椅子上正在品茗茶香,见到葛胤进来,眼神示意唐柯离开后,他为葛胤斟上一杯清茶,徐徐道:“葛胤,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 “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葛胤异常镇定,举杯轻轻抿了一口,一针见血地说道。 唐义林对如今镇定自若的葛胤刮目相看,哂道:“不仅如此,我们还都深爱同个人,只想她好。” 葛胤细细咀嚼唐义林话中所指之意,莫名一惊,急道:“她.....真的是....仙儿.....仙儿没死吗?” 唐义林微微颔首,慢慢地说:“六年前,她为了救你以魂换命,本来是阴阳永隔,可万幸的是她与你爹当年一样的幸运,冥魂血铃锁住了她三魂七魄中的灵魂与生魂,而地魂与另外五魄散得太快,飘到冥界中,还好被我和天巫婆婆、九幽冥王三人花了不少的工夫才从冥界寻回她的一魂五魄,使她肉身得以还魂。” 葛胤认真倾听,不敢打断,但见唐义林突然长时间的停顿,他急不可耐地询问道:“可人有三魂七魄,那如今的唐苋没有另外两魄吗?” 唐义林之不置可否,叙述道:“不错,至今未寻找到余下两魄,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老夫也不打算找到,因为现在的苋儿很好,忘记前尘往事与负心旧爱,永远不会哀伤与忧愁,不会受到情爱的折磨,这算是因祸得福。” 瞠目结舌的葛胤张了张口,露出匪夷所思之色,唐义林不以为然,解释道:“你应该知道人的三魂七魄,是指哪七魄吧,喜、怒、哀、惧、爱、恶、欲,她如今丢的是爱魄与哀魄,也就是说过去的哀愁与情爱,都与她无关。她生生世世都想不起她曾经的养父萧尚奇、永远记不得你这个给她刻骨铭心的挚爱,她如今的三魂五魄只封存着这五年来与我这个生父的记忆。” 不知为何听闻这个真相的葛胤心乱如麻,一想到萧虹仙再也不复存在,现在的唐苋只是拥有她的躯壳,失去原来与他相爱的灵魂,这般晴天霹雳他如何能承受,双眸濛着水汽的他,否然道:“不,这样的她不完整,唐义林你这样是自欺欺人,少了爱魄与哀魄,她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包括爱你这个生父,她也不能感悟人世界的喜怒哀乐,不会有悲悯之心,难怪唐苋如此的狠毒.......” 第四百八十八章 爱魄 唐义林闻言勃然大怒,他重重敲茶桌,伸手勒住葛胤的衣领,训斥道:“混蛋,现在的她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她当初那么深爱着你,你却因为她误杀你父亲,你怨了她整整三年,她只能乔装鲜弘默默地帮着你护着你,最后为了救活你父亲,她还不惜一切地收集神荼冥柴、后卿玄炭等物,你却还埋怨她勾结魔教,伤了她的心,这也就罢了。傻丫头竟然到最后为了救你以魂换命,她爱你入骨,你又是如何待她,这六年来你又做了些什么?你让她记起过去与哀愁,难道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这样的她只会痛苦地活着,葛胤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鞭子狠狠地敲打他的心口,他何尝不是这般怪罪自己整整六年,只是此时的他无法接受心爱之人将自己忘记,但这般细想下,忘记未曾对萧虹仙而言不是一种解脱,至少他再也记不得那个曾经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葛胤。 葛胤仔细想来,这些教训的话谁都可以说,唯独眼前的唐义林说不得,因为造成这十年来两人分分合合的罪魁祸首便是唐义林。 他狠狠地甩开唐义林抓住自己衣口的手背,驳斥道:“我承认我对仙儿的伤害,这都是我咎由自取,但是唐义林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对我与仙儿的伤害早已罄竹难书。首先,你为了报复她养父萧尚奇,便算计她,想让她爱而不得,给她种下罔心蛊,才有我父亲被她错手杀害的这一幕。其次,你为了勾结净火教,复活欧阳御阗,你故意让人诱导她复活我父亲,偷取九幽伏灵鼎。最后,六年了,你让她做了你将近六年的杀人工具-唐门门主唐苋,所有的骂名与最肮脏的手段都让她实行,不让她与养父生母相认,不让她......” 葛胤竟然说到动情一刻,无语哽噎了,最后一句其实他是想表达自己与萧虹仙的情缘被唐义林亲手断送的恨意,可他说不出口,因为造成这个原因最大的责任是他自己,毕竟确实萧虹仙是为了救他而被自己父亲与曾经的恩师联手杀害。 这个活在愧疚里的灰白青年背过身子,眸眼通红如血,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急促的呼吸暴露出了他心中的不安与痛楚,他兀自向着房门走去,许是想逃离这里,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葛胤的话语铿锵有力,直击唐义林内心,唐义林脸色大变,似是葛胤道出了自己内心不敢去面对的事实真相罢了,殊不知唐义林想要报复萧尚奇才造成了葛胤与萧虹仙的不幸。不管罪与罚,作为萧虹仙的生父他都难辞其咎。 唐义林任由着葛胤的离开,颓废心累的他兀自走到书案旁,转动书案上的笔筒后,他身后的一堵墙竟然轰然打开,里面是一间整洁、五脏俱全的密室,密室里坐着一位身着海清衣衫、极其素雅的中年妇人。 安详的她双膝盘坐似是在打坐,见唐义林进来,开口道:“义林,那孩子说得没有错, 你如今有我与苋儿在你身侧,难道你还放不下对剑尊门、对萧尚奇的怨恨吗?” 唐义林很是失魂落魄,他突然缩到那妇人的怀里,卸下所有伪装,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声泪俱下道:“若仙,是我害了咱们的女儿,你为什么以前不愿意告诉我?你没有背叛我们的感情,你只是为了救我才嫁给萧尚奇,这样我就不会伤害到苋儿......”说着他突然探出脑袋,以央求的口气说道:“若仙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们父女俩了,苋儿需要母亲的照顾,如今梵音宫彻底完了,你就算回去也没有用了。” 原来杜若仙当日下山准备去请援兵救援梵音宫,结果被唐义林撞见,但是唐义林深爱杜若仙,自然不会刁难她,只是如今的唐义林已经与三十年前儒雅的翩翩君子截然不同,他早已被仇恨折磨地几近疯魔。 杜若仙格外心疼地抚了抚唐义林的脸颊,像安慰孩子一般,柔声道:“好,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离。” 她心中暗暗决定道:“义林,都是若仙的错,若不是当年我被尚奇欺骗,给你带来如此巨大的身心伤害,也不至于连累我们的女儿,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够永远在一起,你可以慢慢地放下仇恨。” 被两名唐门弟子押到去往密牢路上的葛胤竟然在路上碰到了熟悉的炭灰青年,那青年相貌英俊,身负一把冰蓝光晕的琅琊仙刀,他见唐柯没有前往,命令道:“你们两个一旁候着,我有要事询问此人。” 那两名唐门弟子互看对方一眼后,犹豫了一会,最终作揖道:“是,还请扈公子要快一些,此等要犯若有闪失,门主与老门主绝不会轻饶了我二人。” 扈力钦是唐门唐义林的义子,所以在唐门的地位位列第四,仅次于唐苋与唐柯兄妹两人,自然他的话语在唐门弟子心中有一定份量。 他见两名唐门弟子走远了之后,才放心开口问道:“贯亭,你怎么会被抓进来?” 葛胤一直沉浸在方才唐苋是萧虹仙的真相里,久久未走出来,他看到扈力钦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得,急于向他倾诉道:“力钦,你知道吗?原来仙儿还活着.....她就是唐苋.....” 扈力钦好像早已知道真相,神情淡然,见葛胤如此激动,坦然道:“是,此事我在半月前便已知晓,我当时也很惊讶,萧诸葛能够还魂复生,也是好事,只是她如今是我的义妹,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如今她失去爱魄,已经记不得你了.....”顿了顿,续道:“对了,你和你父亲还有萧音音姑娘如今是不是被囚在后院的密牢里?” 葛胤微微颔首,只听扈力钦附耳小声道:“三日之后,唐义林会带着唐苋去南疆,届时是你们逃 离唐门的绝佳时候,我会对唐柯下药,令他昏昏沉沉地睡一夜,第三日后那一晚,我会破解机关放你们离开,否则等到独龙尊者来此,就来不及了。” 一门心思如今都在唐苋身上的葛胤浑然没有逃离此地的心思,但是他担忧萧音音与葛贤德,唯有颔首,他突然记起什么,担忧道:“那你怎么办?不会被发现吗?还有一个叫无极的孩子还在那树洞迷宫内?” 扈力钦急道:“你别担心什么孩子了,唐门不至于滥杀无辜,你也别担心我,我到时候就假装被人下药,到时候把这个下药的事情推给你们剑尊门萧尚全不就好了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帛布递给葛胤道:“这是当日我与舒晴在梵音宫禁地找到当年乾坤子与杜梵音留下的「阴阳离合内功」心法口诀,我已经记下,拿给你,希望你若有机会可以与萧音音一起修炼,日后若是遇到强敌也可以一拼。” “你们两个人竟然不守着那个要犯.....”原来唐苋突然出现,发现了扈力钦与葛胤在秘密交谈什么,不禁起疑,道:“扈力钦......你与葛胤到底什么关系....你们是在叙旧还是......” 扈力钦有意提高嗓音,顾左右而言它道:“贯亭你知道吗?我终于知道十年前我们三人初到汴梁至坤客栈时,有人故意暗中相助阿印来挑拨我们与地坤席弟子的矛盾,你还记得吗?” 葛胤后知后觉,急忙将那帛布收入怀中,真心发问道:“那人是谁?” 扈力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是令尊葛贤德,原来他是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我们当时三个人联手未必是令尊的对手,令尊之所以要挑拨我们与地坤席的矛盾,许是因为他憎恨萧雁裘,想要报杀妻之仇。” 葛胤竟然把这话深深记在心里,敛容道:“积怨甚深,无法改变。”他不经意间瞥见唐苋。 此刻的唐苋在一边听得不明不白,她不以为然,只是瞧着葛胤的目光与之前不一样,而葛胤自从知道唐苋的身份后,他对唐苋整个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不再怒目而视,总是用带着一丝愧疚但又温柔的目光望着唐苋,让唐苋大感不自在,有意闪躲他的眸光。 “苋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葛胤在心中想了好久,终究还是不愿意重提旧事,但更多地是想对眼前的唐苋加倍的好,引她向善。 唐苋灵眸莫名一怔,对葛胤突如其来的改变,不知所措,挠了挠发髻,冷冷地说:“别,你来我这是坐牢不是作客,你还是叫我全名就好,否则本门主会心慈手软.....” 扈力钦温然道:“义妹.....我与葛胤是结拜兄弟...许久不见便.....” 第四百八十九章 木鱼 还未等扈力钦说完,唐苋竟然主动伸手挽住扈力钦的臂弯,这个亲密的动作让扈力钦惊叹截然停住话头,更令葛胤错愕万分。 “好啦,力钦哥哥....我们今夜来喝两杯,这多久没喝酒了,妹妹可想你啦.....”唐苋故作温柔,语调中格外强调“哥哥”、“想”这些字眼,好像故意气葛胤。 葛胤目送扈力钦与唐苋举止亲密的离开时,他的心不禁黯然神伤,无奈暗暗苦笑。 ※※※ 剑尊门八卦城,天乾小院。 “贯亭,你是说这次除了扈力钦暗中搭救你们以外,还有天巫番外门的解忧姥姥......”相貌儒雅的赤袍男子侃然道。 葛胤颔首道:“嗯,这位解忧姥姥说她曾是夫子你的故友,不忍看见音音....师姐囚于唐门,加之当时师姐身体状况极其不好,多亏了她赠衣施药。” 萧尚全仔细思索着解忧冥使的来历,毫无头绪道:“为师并未有如此年纪的故友,不管如何,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顿了顿,欣然道:“贯亭,此次你算是与音音共患难,你也知道为师曾经想将她许配于秦飞,可惜秦飞喜欢虹仙,而音音又心仪于你。你们本是为师最亲之人,为师真心希望你二人可以结成伉俪,也算是给我义父萧遗阳一百寿诞最好的贺礼,毕竟这六年前后的两门亲事皆以悲剧落幕,戊曦与阿印私奔,北苍派几乎被扈力钦全灭,郗天肃下落不明....” “爹,你不要为难贯亭,心仪是我萧音音一人之事,何必强求他呢。”身体痊愈的萧音音容光焕发,仍旧美艳动人,她注视着葛胤恻然道:“况且萧虹仙并未死,她被唐义林救活了,现在已经改名换姓,她就是唐门近年来的门主唐苋,只是她已经忘记了我们所有人,有关萧虹仙的所有记忆都丢了。” 此事葛胤本想慢慢向萧尚全提起,可被萧音音抢先说起,他唯有点头示意。 “什么?仙儿还活着......”身着一袭墨绿衣袍的中年男子无意间听到三人对话,激动地开门入内,问道。 葛胤见是萧尚奇,便将唐义林所说得一切从头到尾一一讲述给众人听。 萧尚奇听罢,不禁嘘唏道:“这都是父辈的冤孽呀,全部都报在孩子们身上,难怪唐苋浑然记不得我这个养父了......”难得在自己亲哥哥萧尚全面前流露出真性情的萧尚奇不停自责道。 感慨万千的萧尚全抚了抚萧尚奇肩头,安慰道:“尚奇,不打紧,父女缘分是前世修来的,不管她记不记得,她还是我们剑尊门的后辈。” 萧尚奇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甩开萧尚全的手,敛容道:“大哥.....雁裘大哥要我们几个兄弟商量一下,翌日的义父百岁寿诞......” 当听到“大哥”二字时,萧尚全喜不自胜,他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悦,重重地点头。 萧尚全兄弟二人离开后,屋里只剩下葛胤与萧音音,却是相对无言,各自沉默。 “唐苋是仙儿......那你今后打算如何?”萧音音思量了许久,终究将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 葛胤犹豫一会,嗫嚅嘴唇,眸中怔然亮起坚定的辉光,道:“六年前,是她守护我,往后余生,换我守护她。” 翌日清晨,剑尊门上上下下忙于布置明日萧遗阳百岁寿诞宴席,只是这次的宴席有别于萧虹仙那次的婚宴,寿宴一切从简,只请萧遗阳一辈的亲朋好友。 早早便起床的葛胤正在八卦城城门口陪同赤乾席的弟子们清扫与布置。 “贯亭.....” 葛胤循声望去,远远走来一名身着暗紫色衣袍的壮实青年,他见到葛胤转头,便极速跑上前来,抱住葛胤,高兴道:“贯亭,阿印想死你啦,咱哥俩多久没见了,走,去小酒馆喝几盅....” 心有顾虑的葛胤犹豫道:“一会儿就有参加寿宴的宾客入府,我不能走远,不如就在府里面陪你喝口茶吧。” 狄印无奈一笑,只得点头答应,与葛胤并肩走到一处小院后堂内。 葛胤为他斟上茶水,细瞧之下才发现狄印脸上多了两撇假胡子与一颗黑痣,恍然大悟道:“你如今身份尴尬,与戊曦师妹私奔,怕撞见剑尊门萧雁枳师叔一脉弟子是吗?” “是啊,所以不想进来,万一见到那固执老头儿,多尴尬,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得好。”狄印干脆利落地饮下茶水,直言不讳道:“我特意从流水镇赶来剑尊门,就是想告诉你,你一定要提防扈力钦,我如今被他害得师门尽灭。” 葛胤深知狄印与扈力钦如今仇深似海,他夹在中间本就为难,见狄印让自己小心扈力钦,不由劝道:“阿印,我知道你们现在有矛盾,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想力钦或许是想你早日看清郗天肃真面目,他绝非良师,虽然力钦确实是利用你了,可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让你彻底从北苍派出来.....” 狄印对葛胤处处维护扈力钦感到不满,怨气打一处来,截口道:“我滴祖宗,我狄印和你葛贯亭从小一起长大,你现在怎么帮那锤子说话了,不就认识才十年的兄弟吗?反正我和他现在你只能选一个做你兄弟.....有我没他.....” 这决绝的语气让葛胤不禁陷入两难的境地,狄印见葛胤一脸为难的模样,心软道:“罢了罢了,不为难你这个大木头。贯亭我告诉你,我当时听到我师傅郗天肃说起一件事,扈力钦他爷爷扈相农其实是被你爹葛夫子,也就是一德和尚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筋脉,才被我师祖郗程南轻而易举杀死。” 葛胤犹如遭逢晴天霹雳般目瞪口呆,狄印见状深叹一口气,道:“换一句话说你爹与扈力钦有着很大的仇恨,可扈力钦听到这个事情竟然无动于衷,好像一开始便知道一样,反正你把这个事情藏心里,对扈力钦这个人留个心眼,不要对他掏心掏肺,否则被他卖了都找不着北。”说着他搓了搓葛胤心口。 葛胤思绪复杂,他重新调整心态,微微 颔首道:“我记下了,阿印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找力钦报仇吗?” 狄印眸光闪过一丝犹豫与无奈,摇首道:“报仇谈不上,我也杀了他长植叔,算扯平了,只是我和他这辈子做不成兄弟了,下次见面只能是死敌,因为他杀了我连胜师兄,这个仇我得记着。” 快意恩仇的狄印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前后矛盾,因为此刻他的内心也很矛盾,每每想到连胜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他就越发坚定报复扈力钦的决心。 “我把这事情告诉你之后,心里就舒畅了,接下来准备和戊曦成亲,在流水镇开属于我们的客栈,把小日子过好,也不想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狄印虎目难掩憧憬之色,欣然道。 葛胤拍了拍狄印肩头,恻然道:“以前我们总想过快意江湖的痛快日子,可如今只想过一生、两人、三餐、四季的平凡生活,因为那样我们不会有生死别离、没有尔虞我诈。阿印,祝福你与曦儿白头偕老,共结连理。” 狄印闻言不禁动容,因为他望见葛胤眼底深处那一抹无处诉说的怅惘,只能化作无声的泪光在眸中盈盈闪烁。 是夜,葛胤自从今日见到狄印与送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一股压抑感袭来,似是对自己父亲越发看不清楚。 直到他走到自己的小屋门口时,才发现屋内灯火通明,原来葛贤德并未睡下,还在挑灯看书。 他轻轻推开房门,眸光凝视着书案上那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依旧还是记忆里那认真严厉的父亲,只是他的两鬓多了两抹斑白的发丝。 葛贤德自从错杀萧虹仙以后,与葛胤的父子感情已经生疏到陌生的地步,只是因为这次独龙尊者的缘故,葛胤才会将葛贤德亲自接到身边照料,不管如何始终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更何况萧虹仙并未死,这算是给这对父子的冰点关系得到了些许缓和。 “亭儿....爹想通了,以前爹对你太严厉,从来没有顾忌你的感受,后来害得你和萧姑娘阴阳两隔,你也恨了爹整整六年,是爹活该,怨不得他人.......这次爹落到自己大师兄独龙尊者手中,本来想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心里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你说明白.....”葛贤德眯着略显眼花的老目,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块土褐色木鱼,放到桌案上。 葛贤德抚了抚那块木鱼,动容道:“这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遗物,她说你未来定然不凡,一定要在你长大成人后交给你。爹本来打算在十年前的中秋之夜时交给你,那时候萧姑娘刚好也在,这算是你娘给你们的祝福吧.....可没想到因为我过去造下的孽债,连累你与萧姑娘劳燕分飞.....萧姑娘是个好女孩,至情至性,原来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是剑尊门人,我和萧雁裘的仇怨你懂得,永远都化解不清,可没想到她会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不过还好,她还活着......亭儿....爹知道以你的性子,你下半辈子肯定会守着她,守着现在的唐苋是吗?” 果真是知子莫若父,葛胤在这一刻,侧耳倾听葛贤德话痨似得真心话,此刻内心一片澄澈,他接过木鱼,轻轻抚摸着,隐隐可以感受到来自于木鱼里的那一点点温度。 第四百九十章 前嫌 “六空派扈相农是不是被你用「乾坤八部神诀」震碎了筋脉.....”葛胤突然想起今晨与狄印的对话,不禁质问道。 葛贤德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诧,而后容色平缓下来,他微微颔首,坦然道:“是,当年我一德在崇圣寺偷学得「乾坤八部神诀」,把恩师悉地的经书偷走之后,辗转逃到大辽,郗程南收留了我,我就助他暗算扈相农.....没想到十几年后,他儿子郗天肃还特意来到流水镇,专程找我,说你根骨奇佳,想收你为北苍派弟子,我推辞了。” 从葛贤德的缓缓叙述中,葛胤想起十多年前郗天肃专程来家中拜访父亲,两人交谈了许久,最终郗天肃闷闷不乐地走出来,葛胤还请求郗天肃收狄印为徒,没有想到当时好心好意的决定,导致狄印与扈力钦之间留下了这么深的隔阂。 此刻的葛胤真的很后悔,只听葛贤德继续讲述道:“我之所以拒绝,我是怕你卷入了这尔虞我诈的江湖里,要遭受很多很多的阴谋算计,你本性善良,但上天恩赐了你非凡的天赋与绝佳的根骨,不说修道法你是最好的人选,就说是禅学佛法,你性子坚韧纯澈、悟性绝佳,也是修行佛陀舍利的绝佳人选。爹一直引导你去读书习文、走科举仕途,最终你还是机缘巧合下学得「大智菩提璎珞藏」和「上善九道」、「剑尊剑气」这两大道法绝学,真正做到了禅道双修融合,若我恩师还活着定深感欣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道:“爹当年送你的那把毛笔,你还放在身上吗?” 葛胤应道:“有.....”他转移话题道:“爹,你当年对悉地神僧造成巨大伤害,你是不是应该前往大理崇圣寺对悉地高僧忏悔.....” 有悔恨之意的葛贤德深深叹息道:“罪孽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要偿还的,爹从未忘记师恩,等明日寿宴结束,爹随你去大理吧。” 他思索片刻,敛容道:“亭儿,身为人子,你母亲的仇不得不报,况且萧雁裘与你已无师徒之谊,他还诓骗你多年.....你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葛胤沉吟片刻,痛定思痛之下终于决然道:“爹,萧雁裘人品不端,为非作歹,母亲之仇,葛胤一定在去大理之前报之,绝不食言。” 欣然不已的葛贤德拍打葛胤肩头,悦然道:“好孩子,以后我们父子俩冰释前嫌好好过日子。” “对了,爹你方才不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说吗?”葛胤心下一咯噔,连忙问道。 葛贤德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晦涩一笑,道:“没事,以后再与你说。” 终于到了萧遗阳百岁 寿宴之日,拜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剑尊门内最大的宴会大厅分别摆上了十八桌宴席,但宴席宾客并无各门各派的掌门,绝大部分是剑尊门的嫡亲亲属与萧遗阳年轻时的至交好友。 大厅正中央挂着一幅写着行云流水、挥洒错落“寿”字,供桌上放着桃红鲜艳的寿桃。 手摇金丝天蚕折扇的纨绔青年一脸闷闷不乐,他碎碎念道:“这老头儿过寿光本少爷屁事,若不是他喜欢孟秦飞这个私生子,萧虹仙也不会跟葛贯亭私奔,也就不会出现那股子事情....” “戊光少爷你说得是,但老门主不是还没把门主之位传给我们席主吗,等传了之后也没他老头什么事了。但现在我们还得看老门主脸色,若我们长房一脉缺席寿宴,不来祝寿,说出去必有人非议......”萧戊光身侧的白袍侍从阿白躬身附和道。 萧戊光听得神色舒缓了不少,折扇微微一合,敲了敲阿白脑门,道:“阿白你跟了本少爷多年,脑子倒是越来越灵光了。”说着睨了睨葛胤与葛贤德父子俩,皱眉道:“你说葛胤父子俩与我橙坤席有深仇大恨,他们来此干嘛?” “少爷,他们有了赤乾席撑腰,故意和咱们橙坤席作对,这种跳梁小丑也蹦跶不了几天....”阿白赔笑道,说话之余,极为殷勤地为萧戊光捶背揉肩,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一名黑衣武服男子端着盏茶递到萧戊光面前,敛容道:“师傅有令,让你把这杯参茶呈给老门主.....” 萧戊光一脸不情愿地睨了睨桌上的那杯温热的参茶,道:“冷御臣你自己干嘛不送,凭什么让我去,再说送什么送,吃力不讨好,那老头儿反正也不喜欢我这个孙子,哼,从小到大正眼也未瞧过我.....”说着正准备把那杯参茶自己喝下时,被冷御臣抢先按住了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冷御臣漠然道:“师傅有令,你若有违抗,家法从事....” 萧戊光一个激灵,抽出手腕揉了揉,道:“送送.....”说着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参茶走到萧遗阳面前,萧遗阳坐在高堂上甚是欢喜,可一见到萧戊光时,他满脸褶子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 “例行检查,孟秦飞得罪了。” 这时半路杀出一名紫色飘逸长衫的英俊青年,他手法极快地躲过萧戊光手中参茶,打开茶盖,一股子浓郁的参味扑鼻而来,他动作利索地拿出一枚银针没入茶水里。 “喂喂,你他奶奶的孟秦飞,敢怀疑老子,老子怎么可能害自己爷爷.....”这个举动令萧戊光火冒三丈,骂咧咧道。 但是此等仔细的动作让萧遗阳心中莫名一暖,瞪了一眼萧戊光,啐道:“戊光言语无状也就罢了,还敢辱骂你早逝的祖母简直不孝.....跟你爹一副德行.....看得让人厌恶....” 萧戊光敢怒不敢言,心中却已经骂了千万句:“孟秦飞不也是我老爹生的吗?为啥就骂我不骂他,这老头真他妈的眼斜心歪、偏心偏到家了。” 孟秦飞仔细察看从茶水中抽出的银针,没有发生任何异样,他这才安心将那杯参茶递到萧遗阳面前。 萧遗阳呷了一口参茶,哂道:“戊锋昨日之事你可考虑清楚了,真的就下定决心了吗?” 孟秦飞微微一怔,他未料到萧遗阳仍然惦记着昨日之事,恍惚间让他想到了昨日的话语。 “戊锋,你当时说若是可以迎娶仙儿就愿意认祖归宗,可爷爷知道仙儿死了,你对认祖归宗之事已毫无兴趣,但不管怎么样?你血液里流得是我萧家的骨血,这是不争的事情,爷爷明日就一百岁了,难道就不能当做爷爷的寿礼为爷爷祝寿吗?”萧遗阳一改肃然之色,怀着殷切希望之态,以恳求的口吻说。 孟秦飞毫不犹豫地迎上萧遗阳炙热的目光,决然道:“仙儿死了,戊锋也死了,萧家的门第太高,我孟秦飞攀不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萧雁裘对我娘做得那些禽兽的行为。”说着作揖道:“秦飞告辞.....” 萧遗阳望着他转身决然离开的背影,激动道:“如果老夫让你继承下一任门主之位呢......” 孟秦飞停住步子,但没有转身,冷冷笑道:“门主之位,一个没有门主夫人的门主,没有子嗣的萧氏后人,剑尊门永远不需要.....门主.....您放心,就算不认祖归宗,秦飞也会孝顺您老人家,对剑尊门尽心竭力。” “秦飞心意已绝,门主请收回成命。”孟秦飞恭敬作揖彻底回绝了萧遗阳的好意。 此时的萧遗阳坐在大厅中央,望着这宾客满坐的热闹场景,却格外的寂寥与孤独,一种无奈涌上心头,望着孟秦飞离开的身影,他一口饮尽那杯参茶,毕竟他活了一百高龄,最大的遗憾还是第三代无以为继。 随着寿宴的开始,萧遗阳徐徐调整好心态,起身拱手致谢道:“今天是老夫的百岁寿辰,各位亲朋好友,多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抽身而来,为老夫祝寿,各位一定要在剑尊门不醉不归。” 全场宾客举杯齐声祝寿道:“祝老寿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四百九十一章 祝寿 第一杯饮罢后,萧雁枳充当司仪高声喝道:“接着,请八席席主祝寿献礼。”话一说完,他率先奉上祝寿之礼,道:“这是戊曦在出嫁前专门为您老人家缝制的寿幛,名为麻姑献寿。”说罢,让席下弟子展开寿幛,绣工精美的红幛上绣有麻姑献寿的并茂图文。 不禁黯然的萧遗阳许是想到了萧戊曦,不禁感叹道:“哎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回家......” 萧尚奇拱手道:“爹,孩儿与雁裘大哥一起完成了八仙庆寿的寿屏,里面的提字是孩儿写的,制作是雁裘大哥专门请来能工巧匠制作完成。”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一直闷不做声,萧戊光替他作揖道:“是啊,爷爷,这是我们二席合力完成。”说着连连鼓掌三下,橙坤席弟子从门口抬来一幅九个屏面的屏风,做工精巧,不禁令人大开眼界。 萧遗阳睨了一眼萧尚奇与萧雁裘,淡然道:“你兄弟二人有心了。”他顿了顿,似乎早已下定决心,道:“今日不仅仅是寿宴,老夫还要公布一件本门大事,未来我剑尊门的第九代掌门人选......” “爷爷......仙儿来给您祝寿了.....” 突然大厅传来一句清脆女声打断了萧遗阳的话语,大家循声望去,从外面走来一位风姿绰约的秀美女子,她一袭墨绿衣裳衬着玲珑有致的娇躯煞是别有韵味。 萧尚奇、萧尚全皆流露出匪夷所思之色,齐声唤道:“仙儿.....” 震惊不已的萧遗阳瞳孔微缩,问道:“你真是仙儿吗?我的好孙女.....” 唐苋身后紧随八旬老妪,她应道:“不错,老婆子解忧可以为证,天巫婆婆花了一年的工夫,让她得以还魂,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仙儿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还请剑尊门的各位见谅....” 萧戊光头一个冲到唐苋面前,跟个苍蝇似地问道:“仙儿,还认得我吗?我是萧戊光,与你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还定了娃娃亲....” 唐苋直接推开萧戊光,浑然对他毫无兴趣一般,穿过一群人的包围圈里,接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审阅,他们皆是错愕万分,可唐苋仿佛带着一个目的而来,她冰冷的眸光在宾客面前寻找什么,直到葛胤映入她眼帘时,那眸中的些许眸光才亮起一抹柔光。 萧遗阳欣然大喜道:“好事,好事,没有想到我失而复得的乖孙女又回来了,真是感谢天巫婆婆的厚恩,快快....仙儿你做爷爷身旁来....” 葛胤知道萧遗阳对萧虹仙的喜欢,可如今的唐苋不再是以前爱戴老门主的萧虹仙,不禁作揖道:“葛胤以为不妥,即便老门主喜欢....仙儿师妹....她岂能逾越众人,坐在老门主身侧....” 许是葛胤担忧唐苋为了替唐义林复仇而来,不想让唐苋接近萧遗阳,所以才开口阻止,岂料唐苋反而没有发怒,哂道:“不打紧,葛胤师兄说得对,那我就坐在爷爷与葛胤师兄的中间吧,这样说明仙儿较之葛胤师兄而言,与爷爷更为亲近,又没有逾越尊卑有序的规矩。” 所有认识萧虹仙的人都知道她一向是不守规矩、刁蛮任性的,此次回来却换了一个人似的,越发的通情达理,不禁让人大吃一惊。 正当唐苋准备坐在指定位置时,葛胤突然靠近她并紧攥她的玉腕,呢喃道:“唐苋不管你因何来此,你也不可以闹事,因为这是你爷爷百岁寿诞.....你不能听信你爹唐义林一面之词而对剑尊门造成伤害,剑尊门曾经是你的家....” 唐苋面色一冷,甩开葛胤的手,漠然道:“葛胤,叫你一声师兄是给你面子,我唐苋做任何事自有主张,不要你多管闲事。”说着戳点他的胸脯,道:“对了你还欠我两颗乾坤石.....” 谁知道葛胤竟然和她掰扯起来,应道:“放心,我现在整个人甚至整条命都可以给你了,不就两颗破石头嘛,我葛胤绝不赖账。” 这一句听得暧昧之语,倒是让唐苋心跳加速,流露出羞涩之态,她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时,萧尚奇欣然道:“仙儿,你没有死实在太好了,你娘知道吗?” 唐苋思索道:“我最近是多了一个亲娘,她叫杜若仙,对我极好,请问大叔你是.....” 萧尚奇闻言神情难掩失望之色,道:“我是你的....养父萧尚奇....”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唐苋神色乍然阴沉下来,灵眸闪过令人胆寒的杀意,但是她很快敛容,赔笑道:“哦,养父...萧虹仙的养父.....” 萧尚奇身旁的青衣青年欣喜道:“大师姐,我是令狐晓,是你的小师弟啊.....” 唐苋微微颔首道:“现在知道了,小师弟令狐晓。”此话让令狐晓大感失望。 纵观所有人眼神,唯独萧雁裘神色不变,仿佛他早已料到唐苋的不请自来,这一点被一位自有仙风道骨的黄袍男子看在眼底,他突然起身道:“爹,雁麟最近忙于逍遥门诸事,所以没有准备寿礼,而筱筱自从梵音宫被净火教袭击之后,也回到梵音宫,这段时间无法抽身回来....” “雁麟,不孝就是不孝,别说那么多,让人听到会笑话的,你看尚全家的闺女萧音音也是梵音宫的弟子,为何她就可以回来呢.....”萧雁枳素来与萧雁麟不和,并落井下石道。 谁知道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音音此时开口道:“叔叔所言是也不是,音音与葛胤师弟在梵音宫被独龙尊者所擒,万幸在回到益州的路上得以逃脱,临近寿宴自然先参加寿宴为重。自古忠孝难两全,筱筱本就孝顺,相信她有她的苦衷。” 一句解围之语说得滴水不漏,让萧雁枳无以反驳,萧音音说完之后,将灼灼目光落在唐苋身上,唐苋似乎察觉到了这目光,与萧音音四目相对,大有争锋相对之意。 萧雁枳为缓解尴尬,开口道:“葛胤师侄你这次可有准备寿礼?” 葛胤似乎早有准备,望向萧音音道:“我与音音师姐连夜做了寿糕,此寿糕加了一些草药有提气安神、化解百毒的功效,所以名为万寿糕,希望老门主却病延年、万寿无疆。”说着将那一盘精致小巧的雪白色糕点递到萧遗阳面前。 这份礼让萧雁裘、萧雁枳二人大感意外,萧遗阳尝了几块万 寿糕,频频颔首道:“好好,这份礼真是有心了。” 孟秦飞一直注视着唐苋,看得唐苋有些不自在,只听孟秦飞温然道:“仙儿,你还记得孟秦飞吗?” 唐苋觉得这个孟秦飞长相英俊、言语之间透着真诚情意,让她毫无讨厌之感,她微微一笑道:“记不得....”说着她突然起身开口道:“爷爷,仙儿此次从天巫番外门回来,特意准备了寿礼给您老人家贺寿的......”说罢鼓掌示意。 掌声一落,从大厅走来两名身着唐门服饰、头戴面具的唐门弟子将一幅绘有一千个用不同文字、不同字体书写而成寿字的千寿图。 这份寿礼让众人眼前一亮,特别是萧遗阳亲自挪步上前将这一幅画拿在手上,爱不释手的他命人摊开挂在身后,满意道:“仙儿你还是一日既往的让爷爷欣喜满意。” 萧遗阳起身敛容道:“今日,老夫很是高兴,孙女回来了,儿孙满堂,方才所提的剑尊门第九代掌门人选,本想定萧雁麟,可他如今在逍遥门无暇抽身,所以老夫委任萧尚全为....” “爹,你真是老糊涂了....”一言不发的萧雁裘终于截口道。 正当萧遗阳准备叱责他时,眼前突然一黑,他竟然瘫坐在八仙椅子上,他知道自己定是中了眸中无色无味的毒,不经意间瞥见桌上放着的参茶与万寿糕。 “爷爷,你怎么了.....” 萧戊光突然冲上前去,假意关切实则眸中闪过阴狠之色,趁着萧遗阳对他毫无防备之际,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捅进萧遗阳的小腹之内。 大吃一惊的萧雁麟与萧尚全连忙上前将萧戊光狠狠拉开,护在萧遗阳左右,萧遗阳始终都不相信自己的亲孙儿萧戊光会刺杀自己。 孟秦飞猛踹萧戊光一脚,踹得他四脚朝天,他拔出火离剑架在萧戊光脖子上,怒道:“萧戊光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是你亲爷爷,你怎么可以暗算他.....” 萧戊光几近癫狂,仰天讥笑道:“哈哈,什么亲爷爷,他待我不如猪狗,从未把我当做剑尊门的长孙,他眼里只有你,就连我娘给我的婚约,都要硬生生地送给你这个私生子,呸....自从六年前你与仙儿成亲那一日,萧遗阳就不再是我爷爷,我恨不得这个老不死的早点死,不要总是想着把我剑尊门的祖宗基业让给外人。” “啪....啪.....” 突然径自上前一名温婉秀气的中年妇人,她毫不留情地连掴萧戊光几巴掌,训斥道:“萧戊光,你娘舒若芙是多么好的女子,怎么生出你这般心肠歹毒、睚眦必报的孩子,连欺师灭祖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还有脸骂我儿秦飞,秦飞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他更是我剑尊门第三代嫡长孙.....” “苑真,这孩子千错万错,也不能由你教训,毕竟你不是他母亲....”萧雁裘开口否然道。 萧戊光冷笑道:“哈哈,对,我爹萧雁裘都让我送上一杯可以致那老头全身瘫痪的参茶,为何我不能捅他一刀,泄一泄我压抑多年的怨恨呢。” 第四百九十二章 符毒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统统将目光望向萧雁裘,萧雁裘浑然不在意,漠然道:“今日,是我爹的寿宴,也是我萧雁裘登上剑尊门第九代掌门人大喜日子,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将忘记今天,因为你们明天会失去今天这个记忆,你们不要反抗,所有酒水里都换了一种迷药,这个叫忘忧草,在酒水的催发下,可以让你们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第二天又是崭新的一日。” 随着萧雁裘这一句话说罢,从大厅传来一种诡异的曲调声,声如百灵,起起伏伏,听之让人迷迷沉沉,特别是喝过今日寿酒的宾客皆不自禁地昏厥过去,留下来的是那些滴酒未沾的人,他们分别是葛胤、萧音音、孟秦飞、萧雁裘、萧雁麟、萧尚奇,就连萧雁枳都被萧雁裘蒙在鼓里,中招昏厥过去。 这个声音如同催化剂一般,催化了所有人体内的酒精,曲调的熟悉也让葛胤心中为之一凛,他正打算起身察看吹奏曲子之人时,萧遗阳竟然“哇”得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萧雁麟唤道:“爹....你怎么了?” 此时挂在后面的千寿图发生了异样变化,竟然从千寿图里钻出一串串来自冥界的金色符字,金色符字受着曲调的变化,在萧遗阳周身迂回盘旋。 饮了一点酒的萧尚全由于自己体内强劲功力支撑下只是全身乏力,并没有昏迷,他以虚弱的口气说:“雁麟、秦飞你二人要以上善灵力为爹护体,否则让这诡异的符字钻入爹的体内,爹恐怕就危在旦夕。” 萧雁麟与孟秦飞依言,纷纷坐在萧遗阳身旁,双掌抵在他的身上,金色阴阳无极圈幻出来,形成了保护罩,将所有的金色冥界符字隔绝在外面。 “贯亭,你且赶紧给师祖把脉,瞧瞧为何如此,我们明明把解百毒的万寿糕给他吃了,按理说那参茶里的毒性早已解了。”萧尚全疑惑道。 葛胤先后检查了参茶与万寿糕,神情凝固失色,怔然道:“这万寿糕里也有参茶特有的毒性。” 萧音音恍然大悟,敛容道:“除了你我以外,昨晚你爹葛贤德也有碰过.....” 葛胤闻言宛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失望与惊愕交织。 “精彩精彩,这场剑尊门的换主大戏,我唐义林岂能错过.....” 此刻大厅所有的门被唐门弟子悉数撞毁,大厅之外的广场空地上竟然分别站着橙坤席弟子与唐门弟子,人数旗鼓相当,唐义林与唐柯站在最前方,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头戴面具的神秘男子,他口中含着一块黑色叶子,不停地吹奏控制金色符字与他们体内毒性的曲子。 唐苋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这种毒是结合了冥界的符术与唐门的毒功炼制而成,我唐苋花了五年时间,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雪恨的,这个叫符毒,无色无味、但是最受不得起符曲与酒精的催化。”她望向萧尚奇冷冷一笑道:“怎么样,我的养父萧尚奇,当年你对我父亲唐义林的伤害是不是该算上一算?” 葛胤恍然大悟,他神情极度失望地瞥了一眼那以叶吹曲的神秘男子,又望向唐苋,劝道:“苋儿....不管你现在是唐苋还是萧虹仙,他始终是你的养父,你若助你生父杀他,实在天理难容。” 唐苋白了一眼葛胤,漠然道:“葛胤你如今是自身难保,别瞎管本门主的闲事,一德大师你也恨透了剑尊门,幸亏你在万寿糕里放了我的符毒,才能避过葛胤与萧尚全的检查,现在是你雪恨的时刻来了,为何迟迟不出来?难道你不想亲手杀了萧雁裘吗?” 葛贤德闻声从后堂缓缓走出,他的出现让萧雁裘悚然一惊,他惊慌失措地睨了睨唐义林,质问道:“炎易师弟,你怎么还帮葛贤德对付我....” 唐义林淡然道:“局中局,戏中戏,你当年为了逍遥门掌门之位,不满我受师尊器重,又故意道貌岸然地与我交好,却暗中与萧雁枳一起怂恿你的义弟萧尚奇对付我,萧尚奇心仪若仙师妹,这事情被你看在眼里,所以你也一起和萧尚奇引我走进了深渊,若不是你萧雁裘的私欲,我唐义林早就是逍遥门门主,还能与我妻女共享天伦,就不会沦落到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最后一声嘶吼刺耳难听,令人振聋发聩。 随着他的眼神示意,唐柯立刻带着唐门弟子将一旁的所有橙坤席弟子陷入了械斗之中,橙坤席弟子由于毫无防备,受到突袭,所以损失惨重。 “萧雁裘呀萧雁裘,你何等聪明,怎么就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现在剑尊门若是毁灭,就要全然算在你头上。”萧尚全整个形势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禁痛骂道。 葛胤跑到葛贤德面前,劝道:“爹,我们现在不是报母仇的时候,现在是剑尊门生死存亡之时,我们能不能....” 唐苋坐在桌上,兀自斟酒自饮道:“一德大师,我们之所以这么轻易地放你父子二人,也是希望你能报仇雪恨,毕竟你与我父亲一样,都是被萧雁裘伤害过。葛胤你说生死存亡,难道酿成今天生死存亡的缘故不是因为萧雁裘为了这剑尊门门主之位吗?即便没有我们唐门介入此事,萧雁裘还是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届时剑尊门就该洗牌,不再是八席,而是仅剩橙坤席一席.....” 如此漫不经心地挑拨离间,让众人都惊骇于唐苋的言辞犀利 ,萧雁裘心下一凛,他悔不当初,并痛恨自己是给唐义林做了嫁衣,就算得了门主之位,剑尊门也难以在唐门与净火教的夹击下存活。 唐义林哂道:“葛胤,你放心,我唐义林向来恩怨分明,你们家与萧雁裘的仇恨,我们唐门绝不插手,此次唐门倾巢出动,只为了找萧尚奇算账。” 萧尚奇凛然一笑道:“哈哈哈,我萧尚奇是对不起你唐义林,你若要报仇就来吧。” “音音,快助你叔父.....”萧尚全虽与萧尚奇不和,但是始终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见唐苋与唐义林准备出手对付萧尚奇,急喝道。 萧尚奇闻言暗暗感动,对自己的亲大哥更是羞愧难当,兄弟二人多年的隔阂仿佛在此刻瞬间消散了。 唐义林与唐苋对战萧尚奇、萧音音,一场精彩的决斗在大厅广场上拉开序幕。 葛胤此刻分身乏术,他想阻止唐苋不要伤害萧尚奇,又不得不听从父亲的使命对萧雁裘下手,只听葛贤德厉声道:“亭儿,今日是我父子二人为你娘报仇的绝佳时刻,你答应过爹的,一定要替你娘报仇,此事一了,爹一定遵守诺言,从此洗心革面,与你隐居起来,不问世事。” 他何尝不知这是葛贤德的心病,葛胤只能遵父命从之,他准备上前协助父亲时,被冷御臣拦住,冷御臣眸光闪过一丝无奈道:“贯亭,不管怎么样,冷御臣始终当做你是我的小师弟,可我们始终要一战,你痛快地杀了我,你就可以找我师父报母仇了。” 冷御臣见葛胤犹豫不决而迟迟不动手,他手指轻凝两股剑气齐刷刷地从指尖亮出,这凌冽的剑光幻出数十道重影复叠、变化万千,横在葛胤与冷御臣之间的桌席杯盏噼啪碎裂,这些剑影凌空映射出坤字图案,竟然推动这些碎裂的杯盏浮空扫荡袭来。 心下迟疑的葛胤瞥见自己父亲葛贤德竟然追着萧雁裘展开猛烈攻势,萧雁裘以灵力驱动轮椅不断踉跄后退,当遇到门槛时,轮椅竟然随着他手势浮空一荡,飘了起来,直接飞落到外面的广场空地,而此刻外面的广场已经血流成河,地上躺着多数是橙坤席弟子,而后守卫八卦城的赤乾席弟子闻声赶来,与唐柯率领的唐门弟子展开激烈争斗,场面异常血腥暴虐。 “葛贯亭,你父亲这二十七年的痛苦、你与萧夫子阴差阳错迟迟才相认、你与仙儿相爱不得相守、仙儿父母的悲剧、唐义林这个魔头的悲哀,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因于萧雁裘的贪婪与自私,所以你不能手软,除掉他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葛胤心中反复思忖,他蓦然想通一切,星眸遽然一亮,手指捏起法决。 第四百九十三章 朱佩 顷刻间,他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杯盏器皿,无论是碎裂的还是完整的,都在这一刻被眸中绵绵而出的色蕴之力所柔化,且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之态,所有扫荡袭来的东西粉碎成颗粒大小的金色光雾。 随着葛胤手势的变化,祥和的色蕴之力竟然变成了气势如虹的黄蓝剑气,他大喝一声:“气聚玉堂。” 他全身的气流悉数聚于玉堂穴上,右臂的中指与无名指齐齐射出两道强劲的黄蓝剑气以极速凶猛之势横扫而去,所及之处的桌席菜肴受到摧毁式的影响,几乎一片狼藉。 被前面色蕴之力所产生的金色光雾蒙蔽的冷御臣并未察觉葛胤连续出招,可听到他一声大喝法决时,冷御臣心中大骇,惊觉为时已晚,他准备运起全身灵力拼劲全力一挡时,一抹灰白之影浑身裹挟着剑气光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拍在自己的胸口上。 冷御臣受掌力飞身弹起,仰面倒地,他依稀看清出掌人的模样,是葛胤,他以招中招的姿态击败自己的同时,又将方才那一招剑气外化左右,左右两边的圆柱被剑气切进狭长幽深的口子。 “哥哥,你别在与亭哥哥作对了,他不想与你为敌,更不想伤你,所以才故意在方才那一刻将你击倒,因为他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屈服的。”淡黄花裙的俏丽姑娘不知从哪里跑到冷御臣身旁,急忙劝道。 冷御臣本就一身傲骨,他惊愕于自己怎么在几招之内便败下阵来,也佩服进步神速的葛胤,如今的葛胤又比几个月前更胜一筹,也超过了自己,但眼睁睁地看着葛胤向着大厅广场走去时,他痛喝一声:“霜儿扶我起来,我要困住他.....” 刚用劲全力拼命想起身的冷御臣才发现自己胸前肋骨被葛胤打断了,只要稍微一动,胸口便是牵连全身筋骨一般的疼痛。 冷御臣冷汗涔涔,他思索冷筱霜的话语,才明白葛胤不愿伤他,更不想让自己卷入他们父子与萧雁裘之间的仇恨中。 “呵呵.....一德...你当我萧雁裘断了两腿就不敌你了吗?太小瞧我了,我多年勤学苦练,终于将「剑尊剑气」十二式练成,你只能去阴间和李若宜团聚了。”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连行施展与葛胤截然不同的「剑尊剑气」第九式剑气扬空和第十一式剑运天横,他的十根手指爆射出强劲的剑气,结合所内蕴的上善灵力,那剑气像狂轰滥炸式地几千道金色气流源源不断射出。 葛贤德拼劲全力施展「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三卷空相,宛若悲悯的佛陀浮空盘腿而坐,口中默诵着庄严的佛号:“辨此空状,故云空相,或真空体相也。” 金色气流从他的喉间、眼眸里、耳孔内汩汩钻出,以绵柔祥和之力对抗着萧雁裘嚣张的强攻。 “怎么会这样,萧雁裘所修习的「剑尊剑气」第九式与第十一式与我不尽相同,他的反而更像剑谱内所施展的那般,难道我练错了,难道后面的四式不应该结合「乾坤八部神诀」吗?化灵力为指力?”葛胤看出了不同之处,怔然呆立在眼前。 萧雁 裘越发疯狂暴戾,他几乎是施以全力,整个人脱离了轮椅,飘浮在半空之中,他不停地打出排山倒海的剑势时,还在半空中画出一道阴阳无极金圈猛烈外推,无数剑气穿圈而过。 这凶猛攻势让葛贤德难以招架,还未来得及运气抵挡,所有的绵柔祥和之力全部被萧雁裘的阴阳无极金圈吃透,剑气滔滔降下。 葛胤见情况不妙,凌空跃起,挡在葛贤德的面前,他将全身乾坤之力与滔滔翻涌的内力形成灵力流聚于双掌之上,随着他一声大喝,双掌虚空一抹,一道光弧剑罩罩在自己的面前,这是圆壁上观。 哪晓得所有的剑气被光弧剑罩抵挡住了,阴阳无极金圈反射而来的劲力狠狠地击中了葛胤胸脯,葛胤整个身体飞弹而起,怀里的木鱼悄然滑落,滚落在仓促跑出来的解忧冥使旁边,她眸光闪过一丝担忧,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葛胤。 葛胤竟然在身躯受劲力飞弹而出时,内蕴色蕴之力透体而出,直接卸去了击中胸口的劲力,虽然迟了一步,只是让葛胤唇间溢出一沁血线,他很快调整状态,轮空倒转身躯,令自己的身躯得以平衡。 “萧雁裘,你所修习的「剑尊剑气」后面可能都是错的,你不能再继续施展下去,否则你会经脉逆行、爆体而亡。”葛胤终于明白了缘由,他朗声大喝。 这时,萧雁麟一边运起灵力守护萧遗阳,一边时刻留意外面的战局,他听到了葛胤的声音,不禁附和道道:“大哥,贯亭所言非虚,这个事情恐怕只有我知道,当年父亲怕你抢夺剑谱,就把半真半假的剑谱交给了尚全大哥,其实那本剑谱越到后面越是错漏百出,自然是假的。而真的剑谱一直在我这,葛胤后面所修行的剑谱,大致都是我把真的传授于他,你不能再一直用假的剑谱拼命地对付葛胤,否则真会走火入魔的。” 谁知道萧雁裘浑然不领情两人的好心相劝,只当他们嫉妒自己,他狰狞狂笑道:“都住嘴,你们一个个是看不惯我练成了剑尊门至高无上的「剑尊剑气」,所以诋毁剑谱。萧雁麟、萧尚全你们都觉得自己培养出的徒弟葛胤只要练成十二式就可以与我抗衡是吧,好,今日我一定要将他杀了,让你们知道「剑尊剑气」十二式唯我独尊。” 杀念涌上心头的萧雁裘早已几近癫狂,他一声锐啸,束发尽散,状如疯魔一般,此刻悉数气流在他身体奇经八脉乱窜燃烧,他又不停地施展着上善灵力道法,阴阳无极金圈形成无数小圈环着大圈重叠之态呈现在苍穹之上。 萧雁裘早已抛下碍事的轮椅,整个身体浮空而立,他厉声道:“葛胤,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剑尊剑气」剑运天横和气震九州。” 苍穹之上,阴阳无极金圈之下,金光漫天的剑气仿佛天庭的千军万马奔涌而下。 葛胤也同时施展了剑运天横和气震九州,因为他想让萧雁裘看清楚何为真何为假,可他并不知道萧雁裘的剑尊剑气号称声势巨大,带着他五十多年的道法修为去灭杀自己。 不知危机将要来临的葛胤通体大绽黄蓝之光,黄蓝光路灌入十二条经脉中,通体乍现,那煌煌十二道剑气从他十指指缝鱼贯射出,那排山倒海般地扫荡激射直接与金光漫天的 剑气正面相抗。 当然,葛胤再施展气震九州,先以金色光罩罩住自身,再从第一式到第十式虚影施展,所有的气流在他体内反复循环了十余次,最后以小流汇成江河之势,剑芒灼灼,鹰击长空。 象征着一柔一刚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剑尊剑气」正面杠上,是谁能够取胜,结局在剑雨气雾中成形。 “贯亭.....” 与唐苋对招的萧音音一直心绪不宁,她始终关注着葛胤与萧雁裘的激烈对战,眼睁睁地看着萧雁裘浩浩荡荡的剑气将葛胤整个身体包裹住,再一步一步地碾压甚至于吞噬着葛胤周围的剑罩,剑罩很快被瓦解。 萧音音的呼声,也让唐苋精神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潜意识想和萧音音一样飞扑上前,蓄以灵力替葛胤卸去一些伤害。 娇躯里住的魂魄好像空荡荡的,一种回声在心底深处不停地呐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贯亭......” 神情恍惚的唐苋愣住了,她呆立当场,目睹着那个灰白青年被逐渐削弱的剑气所吞没。 解忧冥使突然将脚下木鱼捡起狠狠抛了过去,“哐啷”一声,木鱼粉碎成灰烬,扬空飘散,一缕缕金色光芒透着灰烬耀眼射出,那是凤磐朱佩重现人间的力量。 细看,浮空之物,是刻有以小篆为字体的“凤”字的圆状玉佩,它正放射出一缕缕的金色光芒,将所有人的脸庞照亮,让他们为之惊骇。 这个有着美丽传说与无穷魔力的玉佩唤作:凤磐朱佩。 凤磐朱佩爆射出的金芒消弭了所有对葛胤不利的剑气,而此时,唐苋怀里突然凭空飞出一个泛着金色祥光的圆圈子,它许是受到凤磐朱佩的召唤,飞了出来。 当凤磐朱佩与凰涅璎珞在凌空相遇时,有多少个美丽动人的传说又一次回荡在众人的脑海里。 “这不是若芙给戊光的凤磐朱佩吗?”萧雁裘错愕万分,目瞪口呆的他一直望着那两件乾坤至宝。 解忧冥使突然走到葛胤身旁,缓缓扶起他,她朝葛胤露出慈母似得笑颜,令葛胤心中莫名一暖,仿佛所有的恨意都在此刻消散了。 “萧雁裘,你本就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如今你还想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吗?” 解忧冥使用动听成熟的妇女之声叱责萧雁裘,她忽然用双掌掩面,一只露出人皮的蛊虫蓦地从她身体里飞出,原本满脸皱纹、些微驼背的老妪竟然蜕去伪装的壳变成了容貌绝美的年轻美妇。 清秀娟丽、倾城绝俗的容色下漾起淡淡愁意,如兰凝脂的肤色、精美玲珑的五官与舒晴三分神似,又与葛胤六分相似。 萧雁裘大骇,竟然身体一瘫,坐在地上,情绪激动的他眼眸漾起晶莹泪光,怔然道:“若芙......你还活着.....” 第四百九十四章 换子 所有打斗在此刻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葛胤与萧雁裘、还有这个露出真面目的舒若芙吸引,就连方才吹起叶子的面具男子也惊诧万分,缓缓停止演奏。 身形飘逸的萧雁麟凌空落到舒若芙面前,他难掩惊讶之色,唤道:“嫂子,你是说......葛胤葛贯亭是我大哥萧雁裘的亲生儿子是吗?” 舒若芙螓首一颔,缓缓道:“就在二十七年前,我与若宜师姐同时生下男孩,还未足月,我便带着孩子离开剑尊门,千里迢迢跑到若宜师姐与一德隐居之所,没想到若宜师姐的孩子一出生就病弱、有夭折之相,寻访当地名医皆束手无策。我不忍心若宜师姐爱子惨遭夭折就想到了一个救命办法。那就是我与她交换孩子,因为我的孩子一出生,萧雁裘并未抱过,他的一颗心都扑在若音师姐身上,碰巧若音师姐生死未卜,他以找弟妹的理由到处寻她。所以孩子他并未看过,如果换子可以让萧雁裘以为自己的孩子天生孱弱,那他一定会舍得拿出他手中的乾坤石为那孩子续命。萧雁裘最终苦苦寻来,把若宜师姐的孩子错认成自己的孩子带走,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让孩子得以续命,有了乾坤石的滋养,孩子日益康健。我准备再回若宜师姐那想找回我的孩子时,惊闻若宜师姐被萧雁裘一掌击毙的噩耗,而一德和尚带着我的孩子为了躲避萧雁裘的追杀,竟然跳入河水里,生死未卜。”她声情并茂地讲述那尘封多年的往事,让人闻之动容。 “河水那么冰冷,孩子决计活不了,但是我不甘心,我一定找到孩子的尸首,寻了整整半年,毫无头绪,萧雁裘一直在找我。我心灰意冷,也不想被他寻到,这一生爱而不得,原以为萧雁裘值得托付终身,可谁想他生性风流、寡情薄意,他一直想得到的女子是我若音师姐,只是因为我与她要好,并且萧雁裘嫉恨尚全师兄,所以他不满我对尚全师兄动了儿女私情,便有意诓骗我的感情,令我嫁他为妻。婚后一个月便原形毕露,当我后悔时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十月怀胎的唯一寄托都已幻灭,我当时只想跳崖了此残生,可冥冥之中却有天意,被天巫婆婆所救,她知道我命运凄苦,让我掩饰年轻美貌的容色,用易形蛊扮成老妪,改名解忧。” 舒若芙将她半生凄苦遭遇倾诉而出,她的清眸闪烁着近三十年的期盼凝望着面前这个与她血肉相连、十指连心的孩子---葛胤。 葛胤仿佛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似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满脑子的迷茫与惊愕,他不敢直视舒若芙的目光,选择转头望向身后蹲坐在地上的葛贤德,期待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 “呵呵,别听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太婆胡说八道,葛贯亭是我爹的儿子,那我是谁?我还是萧戊光吗?”哭笑不得的萧戊光跌跌撞撞地从大厅走出来,啐骂道。 葛贤德根本就不敢对视葛胤,可萧戊光的出现彻底牵动他的心,他温润含笑道:“孩子,你不是萧戊光,你是我葛贤德与李若宜的孩子.....” 是什么让原本严肃无情的人此生第一次流露出父亲的担忧与牵绊之色,这是葛胤近三十年与之相处从未得到过这般温润如玉的父爱。 都说父爱深沉而含蓄,可能对葛胤而言,只有感受到无限深沉而遥远的父爱,含蓄与温润是缺失的,是遥不可及的。 葛贤德一句话已经默认了所有一切,给出了最坚定的答案,毋庸置疑,葛胤不是葛贤德的孩子,这对于葛胤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童年记忆中的严厉。 那七岁的孩子跪在灵位前,接受来自于所谓父亲的责备:“亭儿!你看看你娘,你对得起她么?你对得起葛家列祖列宗们,葛氏一门代代君子,怎出了你这么一个小人,你小小年纪淘气骗人,不好好念书,长大决计不是个好人.你娘生你难产而死,你娘若见你如此,定伤心而死.爹爹是如何教你?爹爹可没教过你做错事还找借口骗人,你说说爹爹平常是如何教你的?” “爹爹!亭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亭儿知错了!亭儿不敢了。”说罢下意识摊出双掌,抿嘴道:“请爹爹责打。” “记住,你不是葛胤,等你什么时候考个功名给爹看一下,你才能做葛胤,以后不许你跟任何人说起你这名字,这个名字,你现在不配,不配。” 高瘦的青年男子,一把木条使劲地抽打在这小男孩的脊背上,恨铁不成钢地说:“胤者,继也,嗣也。你死去的娘亲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成为我夫妇二人骨血之延续,为父更是对你寄之厚望,将为父未完成的功名之梦寄托在你身上,可你贪玩。” 少年记忆中的厚望。 “可是爹....我...孩儿不想走...仕途这条路....人人都说官场险恶...亭儿只想终生在父亲身旁尽孝....” “好你个逆子,从你牙牙学语之时,爹就把仕途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精心栽培着你,你寒窗苦读十八年,仕途之路就在你眼前,你竟然和我说你要放弃,自从你认识了那个萧丫头后,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什么尽孝?你若是孝顺,就该考个状元回来,那我葛贤德现在就算一命归天也是笑着死的。” “亭儿知错了,我愿意去走仕途之路,无论多难,儿子也会走下去,只要不让父亲失望,亭 儿做什么都愿意!” 灰白青年此刻彻底恍然大悟,为什么别人的父亲是温润如玉,而自己的父亲永远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童年的严厉与责打被他误以为自己不够努力,少年的束缚与仕途被他误认为这是父亲望子成龙的期盼..... 葛胤眼眸血红,两额青筋暴起,他嘴角却扬起淡淡苦笑:“胤者,继也,嗣也。我一直努力地做你心中的葛胤,可原来你只是把我当成复仇的工具,而我要复仇的人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好可笑.....呵呵呵.....” 后知后觉的葛贤德才意识到对葛胤的伤害,但是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愧疚,很快被狂躁的暴虐所取代,五官与面肌几乎都在抽搐与扭曲,嘴里发出嗬嗬的颤音:“父债子偿,若宜是我此生挚爱,萧雁裘毁了我葛贤德的希望,难道我葛贤德不该用他儿子摧毁他萧雁裘最器重的一切的吗?” 他顿了顿,极力调整自己的癫狂情绪道:“当年,若宜惨死在我眼前,我把所有的佛心全部都丢到那口井里了,也包括你,后来我回来找若宜时,她已经被人安葬了,井口里的你挂在那个木桶里,一夜一宿你竟然没有哭,更没有死,是你自己不想让你爹找到你吧。好,既然你也觉得你爹混蛋,那我就把你养大,让你在痛苦中长大,报仇......我等报仇的今天,等了整整二十七年。” 葛贤德骤然转变暴虐的面容,痛哭流涕,无奈道:“可亭儿......你为何就心软.....明明你方才有机会杀死他,你为什么要保存实力,为什么.....”狰狞的他突然身躯弹起,生猛地扑掐葛胤。 萧音音生怕葛胤有危险,一掌击在葛贤德后背,葛贤德匍匐倒地,苦笑连连,可怜至极,令人动容。 “没想到,弄来弄去,我唐义林和你萧雁裘还是冥冥之中的儿女亲家,当年若仙与若芙师妹的娃娃亲,看来怎么逃也逃不脱....萧雁裘你很幸运,毕生活得像道貌岸然的人渣,却有个正直善良的好儿子,老天爷真是厚待了你这个恶人。”唐义林容色与言语之中尽透对萧雁裘的鄙夷与讥讽,大有故意激怒萧雁裘的意思。 悔恨交加的萧雁裘恍惚间,想到了许多伤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回忆。 记得在流水镇的小河边,那孩子只有七岁无意间闯入了自己与萧尚全之间的打斗之中,稚嫩的孩童右手鲜血淋淋,脸上写满恐惧,他忽然晕倒在河滩边上。 “敢瞧我办事,找死。”本想出招杀死那孩童时,现在的他却庆幸萧尚全及时出手制止。 第四百九十五章 养父 曾记否,在汴梁至坤客栈与长成少年的葛胤初次相见以后,他竟然与唐义林合谋去毒害葛胤。 黑影毒人手掌托着一只血红透明的蛊虫,森然道:“这是本门的食蚁蛊,是由七十七种蛊虫炼化百年而成,你也知道唐某师祖是天巫番外门天巫婆婆的师兄,本门与天巫番外门亦属同源同宗,千年以来,一直都是天巫番外门掌管鬼界,以修炼巫蛊之术为长,芏教掌管人界,以修炼毒功之术为长,这食蚁蛊若放在他体内,即可封印乾坤石,这样他再也不能吸收乾坤灵力且不能运用乾坤石为自己所用,并且以他如今的功力亦不会运用那半甲子的精纯内力。” 当时的他还开怀大笑,附和道:“哈哈,鹰王此蛊甚妙,正和我意,等他日,我与他铲除了萧尚全,他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即可开胸取石。” 萧雁裘一想到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不禁哭笑不得,从自己亲生儿子的出生开始,他就差一点杀死了亲子,紧接着制造了养大仇敌的亲子,又在那孩子七岁时,差一点就误杀了他。然后自己又不甘心又嫉妒萧尚全凭什么有这么优秀的徒弟就诓骗他,骗剑谱、让他错认自己为师傅、葛胤断手时的凉薄相待、直到后来自己嫉恨葛胤抢婚,差一点便一掌打死挺身相护自己的葛胤......种种罪过简直是罄竹难书,仿佛老天爷在与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原来斗来斗去、争来争去,他都在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愤懑难当的他突然仰天长啸:“老天爷,这就是你对我萧雁裘最大的惩罚吗?” 哇得一声,激动之下,他全身经脉方才本就逆行,一口血箭喷洒而出,萧雁裘轰然倒地。 耳畔里还忽远忽近地传来初见那个青衿少年时所说的话语:““萧夫子,哦不!师傅,徒儿葛贯亭终于找你老人家了,当年你把剑谱交给我,还让我自学成才,并且要求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贯亭诚惶诚恐,自是不辜负所托,终于可以把剑谱物归原主了。” “仙儿......孩子....”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与目光全部集中在葛胤与萧雁裘身上时,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刻唐苋捡起地上的一把剑直接从萧尚奇身后插入他的身体,可萧尚奇虽然面露痛色,他转头睨向唐苋时,却是面带苦涩与宠溺交织的笑容,缓缓唤道。 原以为自己父仇得报的唐苋会感到痛快与得意,却没有料到回应自己的是一双柔软入骨、泪眼婆娑的眼神,眸光里隐隐约约倒映着一个秀气的小姑娘与儒雅温润的父亲共享天伦之乐的融洽画面。 “嘻嘻嘻.....爹....仙儿要举高高 .....这样可以看到娘亲.....” 儒雅温润的中年男子将秀气女娃抱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宽厚结实的肩上,问道:“仙儿,你看到了什么?” 胆大的秀气女娃竟然松开手兀自鼓掌叫好道:“仙儿看到了好多房子,娘亲是不是在里面.....” 那中年男子应了一声:“是啊,等仙儿长大了就可以御剑而行,飞过所有的房子看到娘亲了。” “好呀好呀,爹爹最好啦,到时候让仙儿背着爹爹飞咯。”女娃在中年男子的额上亲了一口,这个吻足以让中年男子心中乐开了花。 不知为何,眼里像揉进了一颗沙粒,让它发红发酸,一滴泪悄然滑落脸颊。 唐苋怔然松开那把剑的剑柄踉跄后退,恍惚道:“为什么?你明明是我爹的仇人,为什么我会叫你一声爹......” 她使劲敲打着两额太阳穴,脑海里莫名而来地记忆不断冲击头颅,爱魄与哀魄丢失的她,到底是什么让她心疼与哀伤。 “仙儿,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养父,你为什么听你父亲的话,伤害他....”躲在暗处的容貌秀丽妇人跑了出来,蹲在萧尚奇身侧,眼见他的鲜血止不住淌出嘴角,不忍的她责备着唐苋。 “我......他是害我父亲的仇人,你不是我母亲吗?为什么你要帮他?为什么?”仿佛一切所设想都超出了自己所承载的范围,唐苋面临着指责,茫然无措。 唐义林缓缓走到杜若仙面前,漠然道:“若仙,这个男人害得我们一家三口无法团聚,害得我唐义林沦落成这般不人不鬼的田地,你不应该同情他......” 杜若仙眸光充溢着一丝失望,望着唐义林,否然道:“纵使他千错万错,萧尚奇帮我们养大了仙儿.....你这是在欺骗自己的女儿,让她成为你的杀人的工具,等仙儿何时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时,她将如何自处?” 她失望透顶,叱责道:“难道义林仇恨比你女儿的感受更重要吗?一家三口都得以团聚,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于报仇?” 唐义林一向固执己见,却唯独听进去杜若仙的话语,此刻他陷入了茫然与怅惘,或许是因为今日见到剑尊门受到重创、自己大仇得报,可为什么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高兴与畅快。 这种感受与唐苋一样,唐苋左顾右盼之际,发现唐柯流露出阴狠神 色,一把朴刀斜斜地砍向杜若仙,下意识提醒道:“小心后面......” 那把朴刀竟然硬生生地砍在挺身护住杜若仙的萧尚奇脖颈之处,只听唐柯还得意洋洋地劝道:“爹,不要听这女人胡言乱语,成大事者不能妇人之仁。” 唐义林见唐柯起了伤害杜若仙的心思,猛然出掌重击唐柯腹部,唐柯整个身躯受力飞出三丈远,当即吐血倒地。 “尚奇.....” 萧尚全与杜若仙异口同声唤着萧尚奇的名字,杜若仙推开唐义林的关切之手,对唐义林的关怀之语置之不理:“若仙,你没事吧?” “尚奇,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你已经被仙儿....”杜若仙感怀萧尚奇的挺身相护,又对唐苋的所作所为深表歉意,早已泪流玉面的她啜泣道。 一只手竭尽全力地高举起来,掩住了杜若仙的樱口,是生命垂危的萧尚奇,他依旧保持着倔强的笑容,深情道:“若仙,从我见到你时,我就不知道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我这一生大家都说我为你而活,做了不少错事,如果我知道我对你的爱,会让你受这么多的苦,我宁愿放手.....对不起....我太笨....领悟地太迟了.....” 中了符毒的萧尚全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他来到萧尚奇身侧,他紧紧握着萧尚奇的手,早已老泪纵横,道:“阿奇....你这个家伙怎么可以.....大哥还想你继续跟我斗气.....斗一辈子.....” 虚弱无比的萧尚奇温润一笑,脑海里出现鲜活的少年画面。 “以后你们就叫萧尚全和萧尚奇吧,天乾左,巽风右,二巳护萧,尚齐全。义父将天乾、巽风两柄剑交于你们,望你二子尽心竭力让我萧氏剑尊门永兴而不衰。”记忆里的儒雅男子将两柄分别刻有“乾”与“巽”的宝剑递给两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两位纯真少年欣然接过两柄宝剑,互看一眼,朝着儒雅男子异口同声道:“是,孩子定不负义父期许,毕生护佑萧氏剑尊门,永不离叛。” 此时的萧尚奇筋疲力尽,好像生命的长度极度缩短,他摇了摇首:“不....我累了,大哥.....以后都不与你作对......因为爹要我们:天乾左,巽风右,二巳护萧,尚齐全。” 仓促的呼吸,戛然而止的生命,兄弟隔阂抵不过生命的长短选择了尽情释怀。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木槿 流雨纷飞,江天茫茫,几笼烟尘不见清晰纹路,俯瞰齐鲁,山腰如拳,双拳相簇,夹裹一片灿灿金黄,袅袅数缕炊烟,已知青黄之地乃有人家聚村所在,遥望远处,大江东流,若有山隘阻隔,便溯江分流,不曾千万寒暑已然沃野村镇,清流温柔,不失仁爱,滋养于斯人也,古为之称:流水镇。 时逢惊蛰蚕月,雨过放晴,百花不碍水露负荷,夭夭虚态,曾难想,寒雨袭人,湿身冰莹,东风解语,正如久眠流水,破冰驱冻,几欲汇集大江,求得新年伊始:落叶归根与分流汇江之执念。 晓看春花瓦解冰泮,当松筋骨,又逢细雨,折腰颓然,不复初时群芳争艳之姿。 嘘唏之余,震撼后至,难以入眼疙瘩一隅,竟有暗香浮动、饶非定睛一瞧,恐难发现,砖墙深处绿枝探头,驮着一朵绛红木槿花骨朵,南风轻浮,哪容他方戏谑,颤颤抖动,晶莹露珠不禁随波逐流,借势滑落,可怜小小骨朵哪受此般负荷,躬身一折,珠水宛如断链珍珠悄然坠下,滑落着地,“啤啵”洒落成碎裂,露水横流于泥地上几瓣如红唇般落瓣,一满其中,哪怕残花败瓣亦闪烁着不弱他人的欲滴娇艳。 仔细瞧着这落瓣色泽,俨然是砖墙隙鎼处骨朵如出一辙,莫非前日细雨狂虐之下,花瓣零落,摇摇坠地,忽想起方才露水折腰,不知骨朵是堪折枝,抑或是勃勃生机消弭,如同百花一般,徒留奄奄一息颓势,心微微一颤,不是定睛,不是常思,所能想入非非,木槿骨朵红火生研,灼灼其姿,傲然挺立其中,轻颤微摆,这咄咄逼人之势仿佛仰首指天俾睨苍穹,不屈不饶,倔强存活,宛如滚滚红尘中一袭绛红女子在风雨中,在萧瑟中,在等待,在等候,在温柔的岁月里,等待那惜花之人的到来。 “咯吱” 一声脆响,茎断花折,小小的木槿骨朵,又是折何人之手。 “好一朵木槿,可叹那个惜花之人让妳苦苦蹉跎。” 清脆女音,言语中透着一股愤懑与嘲讽,这清丽女子,一袭雪白裘袄裹身,玲珑轻佻身子宛如这春风细雨中,百花争艳的梨花,妩媚多姿,这雪袄不显臃肿,更衬着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姿,这雪肤玉#肌、凝脂欲滴,顾盼双眸间摄着凌凌冷冽,唯独望着纤纤素手捏拿的木槿花时,方能感受到这美丽女子的淡淡温柔。 倏忽,香风乍来,吹动了静静躺在雪袄上乌黑美丽的秀发发丝,美眸微嗔,花容变色,如兽一般地灵敏与警惕,骤然可以让一个嘴角逸着温暖笑意的美丽女子变得杀气凛然、怒目而视的冷漠女子。 “倩儿,既然她要在那等候惜花之人,妳又何苦搅了她的美梦呢?” 风动,影落,不知何时,那一朵木槿骨朵竟落到了她人之手,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已见其影,花已无踪,已见其花,花衬美人入浮尘。 绛红木槿躺在腕白肌红柔夷掌心中,笔挺的琼鼻轻嗅花香,如陶醉的绝美容颜,舒展开来的蛾眉,巧笑的唇角,长睫轻掩玲珑眼,唇红齿白亦生姿,这依旧一袭脱俗洁白的白衣,臂腰环绕着雪白绒巾,这倾世容貌,难以掩盖的妩媚惑心,正如巴山有巫女,窈窕神女颜,一颦一笑,怎让人不动心呢。 比之方才那女子,美丽更胜几筹,俨然白裙身后浮动,雪白毛绒的九条尾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怡然心情,无风却轻轻摇曳,若是旁人看了非得吓昏过去 不可,这美丽的白衣女子绝非凡人,俨然是修行千年的九尾狐妖,只是戾气已经被这年华秋波温柔地所剩无几,尽管是人见人怕的美丽妖魅妖狐,此时宛如是悲天悯人、伤春惜花、飘然绝尘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小缺,妳何必顾影自怜呢?” 原来这千年狐妖名唤小缺,而身旁缓缓散发着戾气的女子,话音方落,秀美的脸庞肃然狰狞可怖,白净的美颜上幻出几条黑色纹条,自双颊两边向琼鼻左右聚拢,青光一闪,幻化成一只白虎妖,这只白虎通体雪白,毫无其他条纹,莫非这千年狐妖的同伴是千年白虎妖。 “小倩,你别.....” 仅是一刹间,白虎妖如风驰电掣般速度消失不见,随着小缺的话音一起同声同消,小缺黛眉氤氲起一团焦灼与忧虑,恍惚间,消失在这砖墙小巷之中。 细细雨丝从迷茫的天际如棉絮似的悄然飘落,石砖堆砌的街道早已寻不到一处干的地方。 一直门庭若市的客栈,终于有短暂片刻的宁静,这家客栈名叫“曦曦相印”,字体飘逸灵动,隽永清秀,乃有大家风范,只是这客栈右下角却是摆着猪肉铺,仿佛跟这陈设素雅精致的客栈格格不入,这猪肉铺只是个铺位,挂着一条写着“狄家猪肉”四个大字,字体俨然是一笔一划临摹而成,显得粗鄙难看,与“曦曦相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铺上站着穿着暗紫色衣袍的男子,双袖平整细致折叠到胳膊眼,露着两截黝黑的胳膊,这俨然不是这大汉所能有的细心,只看这青年小伙,汗流满面,竟然豪气地用袖臂擦拭额脸上的层层汗珠,长相平实,说不上俊俏,最多算得上五官端正吧,眉宇间洋溢着浓浓幸福笑意,他反手将一把菜刀插在肉案上,转身进入客栈里,坐在椅子上,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裙的秀美少女款款走来,紫芝眉宇、颜如渥丹、樱口樊素,笑容嫣然,亲切可人,小家碧玉气质逼人,虽与那九尾妖狐与白虎妖的魅惑之美相差逊色,却独独有着难以掩盖的大家闺秀的恬静淡雅。 果不其然,她小巧娴熟地用柔夷上的绢帕轻轻拭去那青年额角与脖颈上的汗珠,眼波流转的脉脉浓情,便知这两人伉俪情深。 青年猿臂环腰将她搂在怀里,举止亲昵,活活地隔绝世外独居的山野小两口。 看在眼里的是路人,看在心里的是心疼,这般浓情蜜意的情景却独独在暗处的人儿心酸流泪。 “小缺你说我们是妖,得不到的也可以毁去啊,何必又如此黯然神伤。”方才的名唤小倩的白虎妖消失不见,原来是来此找事,只是被紧随其后的白狐小缺拦住了。 小缺充耳不闻,呆呆屹立在风雨之中,绵绵细雨下得更频繁,弄湿了如瀑的秀发,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两颊上,更添惊心动魄的美丽,若是其他人瞧见,必定生怜爱之心。 此刻,这个叫小缺的白衣女子心里眼里也只容得下前方的那个长相平实的男子,她幽幽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透着股责怨与委屈:阿印,为什么我怎么做,你的眼里只有你的曦儿,难道就是因为我是妖吗,如果那样,我宁愿用一千年的真元,哪怕去换取你一日的这般疼惜。” “我们是妖,人妖始终疏途,你就算与他成眷属,那也是弹指一挥间的数十载,而一世的孤独都留给你了,这真的值得吗?” 小倩听罢后,甚是觉得此话嗤之以鼻,不屑地口吻质问道,但是语言中尽透着不解与怜惜。 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其实早已经听在心里,却表面装着不在乎,她神色淡然,缓缓将那灼灼深情的目光移到了那朵木槿,好似在对它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你都可以在几年的寒暑里,挣脱暴雪与春雨的侵袭,执着的绽放在我眼里,那我一千年的枯燥就是在等一个男人哪怕一片刻的擦肩。” 她一边说着,一边嘴角洋溢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倔强的木槿被细雨的珠泪滋润着,却轻轻地躺在她的手心里,而身旁的小倩轻叹一声,或许对于她的一千年来说,这比成仙成妖还晦涩难懂。 寂静无声,不知谁的心在滴血在流泪,只是那个叫阿印的青年,根本不知,在哪个角落有这么一个美丽女子一日复一日的在看着自己,关心中带着苦涩,苦涩中带着满足。 阿印笑了,笑得真实,笑得自然,笑得畅快,但是他是为他怀里秀美少女而笑,对于他来说,他的曦儿是他的天与地,以前追求扬名立万,现在只想平凡生活在山野,只要有曦儿。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雕刻着绛红色朱槿的簪子,悄悄然插在了曦儿的发髻上,满意地笑着。 某个角落,某个心田,早已泛滥成灾。 小缺看着这画面,嘴角却露着诡异而凄凉的笑意。 “你那个簪子给我干嘛,我又不是娘们。” 依稀话语在耳畔回响,只听到这个壮实青年懵懵懂懂地问着,却不知道一旁美丽的白衣女子心中意思,这个白衣女子,玉颊绯红,呐呐道:“自然不是给你戴的,这是我最心爱的簪子,你一定要给你喜欢的人。” 壮实青年露出狡黠的笑容:“那如果我心爱的人是你,这送来送去,岂不无趣。”只是一句百无聊赖的玩笑话,但在这白衣女子心里却是打翻一坛蜜般甜蜜。 回荡,重复,回荡,重复,沉醉美好的画面,如今却成为了罪恶的源泉,宛如失去控制的鞭子一遍一遍地抽打着,在小缺心里这种疼痛远远胜过修身进阶冲破死门。 陡然零落地木槿,失去了手掌心的温存,失去了惜花人的温柔,摇摇坠入无尽的深渊,坠着,坠着,飘飘荡荡,那一世的等待只是换来惜花之人无情的冷漠与抛弃。 碾落泥浆,失去花泽与恩宠,那倔强的守候又有什么用呢? ※※※ 曦曦相印客栈,方寸之大的火房内,香气扑鼻。 这些美味的香气全赖于一人之手,那清俊青年腰部系着沾有油脂的围裙,脖颈缠着雪白的毛巾,与肮脏的围裙形成鲜明对比。 清俊青年专注地烹调着锅里的食材,仿佛外面的世界与自己无关。 “葛大厨.....黄鱼豆腐羹好了吗?” 暗紫色衣袍的青年一溜烟窜进屋子里,满头大汗的他用手背粗暴地蹭掉脸上的汗水,问道。 第四百九十七章 面对 被唤作“葛大厨”的青年一言未发,一铲子将锅里煮熟的黄鱼装盘,又舀了几勺子的水把大铁锅清洗了一遍,动作麻利娴熟,让一旁的暗紫色衣袍青年颇为满意地频频颔首道:“好家伙,贯亭啊,我这曦曦相印客栈多亏有你这个大厨坐镇,否则真得吃西北风去呀。”他摆了摆手,道:“刘老哥那厨艺不行,只能哄哄乡下土人。” “嘿呦勒,阿印,你要夸贯亭便夸,犯不着埋汰俺老牛吧,等贯亭啥时候想清楚去朝廷做大官了,看你这客栈谁负责烧菜。”比狄印还大一个块头的壮实青年赤裸着上半身,腰部也系着被弄脏的围裙,他纳闷地说。 狄印揽着那青年的脖颈,马上赔礼道歉道:“我的刘哥,刘犇大厨啊,别那么小气嘛,阿印就是嘴欠喜欢说笑,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真怕哪天他就被谁请去做大官。哎呀我这个客栈,贯亭是大厨,你是二厨,都离不开你们。” 葛胤闷不作声继续做着下一盘菜,狄印知晓葛胤不善说笑的性子,连忙劝道:“好了,没有啥客人今天,老爹说你们辛苦,今天多烧几盘犒劳犒劳你们,贯亭你先出去坐着等,忙了一天了,让刘犇做好了。”说着连拉带拽终于把葛胤带离了火房。 解下围裙的葛胤方才显露出他浑然天成的儒雅书卷气,只听狄印坦白道:“到底剑尊门发生了什么事?你自从回到流水镇以后,白天在火房里拼命干活,晚上就躲进屋子里大门不出,你连你自个儿家都不回,都整整十六个月了,你这样我很担心。” 葛胤嘴角微微咧开,勉强一笑道:“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过过普通的生活,让自己冷静冷静,我在流水镇最好的朋友是你了,只想在你这待着,难道不好吗?” 这么一问,倒是显得狄印小气,一脸纳闷的狄印正准备说话时,从前院走来身着天青色衣裙、温婉秀气的女子,她淡淡地说:“阿印,该吃晚饭了,别让人家等着了。” 狄印当即颔首,攥着葛胤的手臂与他齐肩走到前院,前院露天处摆着一张圆桌,满桌子放着香甜可口的菜肴,除了坐着中年大汉以外,还多了两男一女围坐圆桌边上,他们见到葛胤时,纷纷欣然起身。 “亭哥哥......最近好吗?筱霜好担心你呀。”冷筱霜自从那一次对葛胤伤害冷御臣而产生了误解,后来知道萧雁裘的所作所为之后,便恍然大悟,又知晓葛胤的身世,格外心疼与担忧他。 葛胤温然一笑道:“你们不需要担心,我还好,只是想过平凡人的日子罢了。” 紧挨着冷筱霜坐着相貌俊俏的绿袍青年,他动容道:“师兄,如今剑尊门遭逢大变,已不胜往昔,我师傅萧尚奇惨死在.....唐义林与唐柯手中,老门主被符毒所害,至今昏迷不醒,萧雁裘师伯作茧自缚、走火入魔而导致神志不清、犹如痴傻的孩童.....” “噼啪”一声,那温婉秀气的女子惊闻剑尊门噩耗,手中瓷碗怔然坠地,碎裂一地,她大骇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爷爷一向身体康健....” 狄印连忙检查地上的瓷碗碎片是否有割伤温婉秀气的女子,关切道:“曦儿,你小心脚上硌得慌,往后退一点。” 冷筱霜解释道:“曦儿姐姐,是萧虹仙,她如今是唐门唐义林的女儿唐苋,失去爱魄与哀魄的她认不得我们,与唐义林一起对付我们剑尊门,那符毒便是她研制的,萧尚奇师叔被她狠心杀害....” 这一个比一个还惊天的消息让萧戊曦难以置信道:“仙儿不是死了吗?她为何会如此残忍对待剑尊门,没想到我与阿印成亲不到一年的光景,剑尊门竟然.....” “令狐晓、筱霜.....此事狄印与戊曦估计不知情,贯亭没有说,这我们日后慢慢解释。” 丰神朗俊的黄衫男子慢悠悠地说道,还兀自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夹菜放到口中细细咀嚼,目视众人,劝道:“快快,先吃饭再说,事情都发生了,难过也于事无补,吃饱睡好才能为剑尊门出一份力是不。” 一旁中年大汉听得云里雾里,见所有人流露出悲伤难过的神情,他识趣地选择了沉默,可一听这黄衫男子的一席话,赶忙附和道:“是是,麟仙先生说得对,吃喝拉撒睡一个都不能耽误,大家都是来我狄大仁家里做客嘛,那就别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若是真要想边吃边说,总之天塌下来,个高的人顶 着。” 狄大仁的乡土话语倒是让整个气氛缓和了不少,狄印尴尬一笑道:“对对,个高的人顶着,我也可以顶上一顶。”说着朝狄大仁眉锋一挑,大有夸赞之意。 一桌子的人开始大口吃肉喝酒,酒过三巡,话匣子又打开了。 萧雁麟坦然说明来意道:“这次我来流水镇有两个目的,第一,就是想叫戊曦回去给家父治病,若是有好转,曦儿自然可以回来,毕竟曦儿如今与父亲关系尴尬,况且也嫁为人妇、不宜久居娘家。第二,便是希望贯亭回到剑尊门去承担自己应当肩负的那份责任。”说着目视葛胤,语重心长地说:“贯亭,我知道你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但不管怎么说萧雁裘是你的生父,他如今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你的生母舒若芙虽然与你生父不和,但是她选择留在剑尊门照顾你生父的饮食起居,这样的胸怀,作为男子都会汗颜。我临行前,她曾跟我说一句话,让我转告你。” 他有意地长时间停顿倒是勾起了葛胤的好奇心,葛胤迎上他真挚的目光,问道:“她说什么?” 萧雁麟嘴角溢出得意之色,一语成谶道:“纵使上一辈行差踏错,他们已经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而你与唐苋如果都选择放弃过去,遗忘痛楚,选择逃避的话,那大道乾坤焉能郎朗清平?” 这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给了沉闷怅惘的葛胤当头一棒,他细想这十多个月的忙碌,是为了麻醉自己,遗忘伤痛,可越是选择去逃避,那股子的担忧与不安一直萦绕在心间,令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或许他在责怪天意弄人,对生父与养父的相继失望,对爱人的遗忘与无情束手无策。 可有些事情越是失望,越是因为自己重视而赋予期望。或许他失望的是过去的父与子、师与徒,期望的是在过去的师与徒,这里的师与徒指的是他与萧尚全的师徒关系,同时也泛指曾经与萧雁裘的假师徒关系以及如今与他的真父子关系。 真假难辨,唯心而感。 葛胤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应道:“明日启程回益州剑尊门。” 第四百九十八章 假死 益州八卦城,剑尊门。 葛胤站在浮雕式石牌坊大门前,迟迟未入内,大门口值守的赤乾席弟子见状欣然跑上前相迎道:“葛席主.....你终于回来啦。” “你说错了,不是葛席主,应该唤称呼叫萧少门主....”另一名赤乾席弟子否然道。 葛胤闻言哭笑不得,他还未打算自称自己为萧戊光,这些弟子都已经默认了,还直接拍上马屁,封自己为萧少门主。 若论世态炎凉,人便是如此,当你虎落平阳时,就会一个劲地欺凌你,可当知道你身价百倍时,便会换一副嘴脸阿谀奉承你。 葛胤缓缓走进这座八卦城,他明显感觉里面的整体状态有所不同,守卫弟子变多了,他们的精神面貌从以往的松弛自信转变为现在的高度警惕,甚至由于精神紧绷到了有些疑神疑鬼,或许是因为剑尊门曾经被唐门与橙坤席重创导致。 “贯亭,你这孩子终于肯回来了。”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径自走向葛胤,欣喜道。 葛胤会心一笑,作揖道:“萧夫子........” 萧尚全身侧的青衣男子眉眼含笑道:“这傻孩子还叫萧夫子,你是我萧雁枳的亲侄儿,那你得唤我二人叔叔才是.....” “雁枳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贯亭才刚刚回来,总要让人家适应适应,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他愿意回来,叫我们什么称呼、自己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贯亭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无论你叫葛胤还是萧戊光,你始终是我们的晚辈。”萧雁麟与萧戊曦、令狐晓冷筱霜紧随葛胤脚步,只听萧雁麟坦然道。 当萧雁枳瞥见萧戊曦时,笑容骤敛,冷冷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吗?” 萧戊曦低首不语,似有愧色,却低声唤了一句:“爹....” 这极小的呼唤瞬间融化萧雁枳的冷面冰心,他神色稍缓,但仍然爱面子,不肯当面服个软,萧雁麟为缓和气氛,开口道:“雁枳哥,如今我剑尊门遭逢重创,务必要勠力同心,这可是你说过的,不再分门中派,派中帮,关起门来都姓萧。曦儿是担心爹的身体,过来瞧病,毕竟她是普什宗道医传人。” 此言算是给萧雁枳顺理成章搭了下面子的台阶,他敛容道:“那事不宜迟,随我去看看吧。” 乾坤阁。 满头银发的迟暮老者躺在床榻上,仍然紧闭老目、昏迷不醒,身旁坐着一男一女正在为他擦洗手臂与换衣衫,这个场景看得令人鼻酸心寒,谁会料到曾经那名满乾坤的义阳真人会沦落到半死不活的地步。 “阿护、苑真辛苦你们了,曦儿从齐鲁赶来专程为爹瞧病。”萧尚全诚挚致谢道。 沈护为萧遗阳穿上外衫后,转身道:“尚全师兄客气了,沈护双亲早逝,得逢师傅从小教养,照顾师傅应属份内之事。” 孟苑真附和道:“是啊,苑真是师傅的徒儿也是他的儿媳,只是后面这个身份迟迟不愿承认罢了,但是名分本就过眼云烟,最重要的是能尽绵薄之力。” 这二人的话语,让葛胤不禁深有触动,如今的剑尊门有别往昔,更加精诚团结,处处体现其乐融融之态。 他深深望向那沉沉昏睡的迟暮老者,心道:“门主,若你能醒来,剑尊门如今的一切都正合你意,他们不再为了门主而争斗,反而齐心协力地静心护卫这个叫剑尊门的家。” 萧戊曦将纤指搭在萧遗阳的手腕上聚精会神地把脉诊断,随后察看萧遗阳的眼睑,玉容凝重地摇了摇首,百思不得姐道:“爷爷中了一种奇怪的符毒,我推测这种符毒是用五行符术与五毒毒功所练而成,可是为什么这种毒竟然在爷爷体内维持了整整一年却未让爷爷有生命之危?只是呈现假死状态。” 葛胤骇然道:“怎么会这样?当年此事一发生,我便逼仙....唐苋交出解符毒的解药.....原以为老门主可以痊愈....难道她给的解药是假的?” 孟苑真正色道:“对,秦飞大觉不妥,所以他前些日子便去渝州寻唐苋要真正的解药,他怀疑唐苋一年前给的解药虽无危险,却可以让师傅终身呈现假死之状。” 萧雁枳本就暴躁脾气,他愤愤不平道:“尚全哥你如今是我剑尊门的代门主,唐门害我剑尊门如此地步,我们是不是要倾八席之力灭了唐门,为枉死的尚奇哥报仇雪恨,替爹讨回公道。” 他的话语中体现了萧尚全如今在剑尊门众望所归的统领地位,也表现出萧雁枳绝对服从与支持萧尚全,与以往他对萧雁裘马首是瞻、故意与萧尚全作对的状态截然不同,这或许是因为萧雁裘为了争夺剑尊门门主之位,勾结唐门、对亲父下毒的行为让萧雁枳彻底失望、最后选择了拨乱反正。 萧尚全沉着冷静地说:“别急,唐门如今有净火教为依仗,净火教这几年先后借他人之手重创梵音宫、北苍派、逍遥门,以及我派,此等行径大有称霸乾坤、唯我独尊的趋势,此刻剑尊门元气大伤不可与唐门力拼,当务之急是先将爹的符毒治好,再从长计议。” “这样说来,确实是解药的缘故,爷爷痊愈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时间漫长且困难重重。首先若要痊愈务必要有解药才行,这解药一定要从唐门下手,我只能帮爷爷每天扎针与草药沐浴浸泡来缓解毒素蔓延心脉,再想想其他的法子能将毒素逼出。”萧戊曦思忖道。 萧尚全听后微微颔首,他顿了顿,敛容道:“贯亭,唐苋对你似乎有别常人,若你能去唐门走一趟,一则拿到真正的符毒解药,二则去探探唐门虚实.....” 谁知葛胤想都不想便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是,萧夫子,此事交给我了,也怪我,一年前得到解药也未等到老门主痊愈便不辞而别,此等行为犹如缩头乌龟,令人汗颜。”愧疚难当的葛胤言语尽透悔恨之意。 地坤小院。 葛胤与冷筱霜徐徐入内,只听冷筱霜叙说道:“萧雁裘自从走火入魔后,得了疯癫之症,谁都认不得了,智力与五六岁孩童无异,饮食起居都是哥哥与舒姨照料,舒姨人真好,她性子如水、善良温婉,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亭哥哥你可以那么的温厚仁义,原来儿子像母亲。” 冷筱霜的话语正中葛胤下怀,因为在葛胤的印象里母亲的形象就如她说得那样,温婉善良,与舒若芙别无二致,可以说她无限满足了他脑海里的母亲形象。 当葛胤走到萧雁裘的房门时,里面传来一声叫骂令葛胤停住了敲门的举动:“你是坏人,欺负裘裘,不让裘裘玩空筝。” “裘裘乖,不是不让你玩,是怕你受伤了,你看你早上玩了一下,结果头被磕破了,膝盖还被蹭破皮了,是不是很疼....”这声音很柔和、声线很细腻,听得让人觉得很舒服,不禁让葛胤闻声将脑袋贴上门去,透过门缝定睛一瞥。 原来说话的是位容貌秀丽的妇人,她正在为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额头磕伤处涂上药油,动作轻柔舒缓,让人舒服踏心,只听那温婉妇人缓缓劝道。 那中年男子年逾七旬、披散着黑白相间的头发,他相貌英俊儒雅,虽然说话 犹如孩童,但他拥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给人精神奕奕之感,他正是疯癫失常的萧雁裘。 萧雁裘的双腿早年便坏了,毫无知觉的两条腿没在木桶里,任由着冷峻的武服男子为他洗脚,若非失去知觉动弹不得,以他如今的孩童性子定然会用双脚将木桶中的水踹踢溅出。 冷峻男子眸光的无奈与心疼一闪而逝,随之替换的是阴沉面孔,佯装厉声道:“裘裘要是不听话,冷哥哥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闻言的萧雁裘立即噤若寒蝉,端正坐姿,一双炯眸瞪得老大,像极了知错就改的孩童,这样的场景让葛胤看得莫名辛酸,虽然他与萧雁裘误会重重,但始终他对其有付出过真心,也有过诚挚的师徒情谊,他深知萧雁裘是个自傲的人,如今的模样应该是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葛胤心中反复作了一番挣扎后,他终于愿意去面对屋子里的亲生父母,缓缓推开这一扇比之以往还要厚重的门扉。 “贯亭师弟....不....你是师傅的亲生儿子....应该唤你戊光.....”冷御臣见来者是葛胤,心中惊喜万分,欣然道。 葛胤否然道:“冷师兄,我现在还接受不了自己叫萧戊光,因为总觉得别人再叫另一个人的名字。虽然葛胤这个名字按理说不能再叫了,但是萧夫子说得对,名字都是代号,代表不了什么,暂时还叫这个名字吧,我不是葛贤德的孩子,这个名字也与他无关。” 冷御臣对此刻放下心中隔阂的葛胤大生好感,附和道:“好,都可以,只要你肯回来,与我们并肩而行,什么都可以,我还是叫你贯亭吧。” “胤儿,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原是若宜师姐取给她的孩儿。虽然你被娘换给了你的养父,那时候娘亲还来不及给你取乳名,娘可以叫你胤儿吗?”舒若芙眸中透着一丝惭愧,她极力掩饰这种情绪,故作寒暄问道。 葛胤微微颔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觉得舒若芙给他很强烈的亲切感,许是天生的母子连心所致。 萧雁裘突然探手一抓,竟然把葛胤腰间的毛笔笔头穗子一起扯了出来,他打量着那把笔身刻着“葛胤”二字的毛笔,痴傻地笑道:“小哥哥,你这筷子很特别,怎么还长着头发啊?” 这把笔一直以来是他养父葛贤德送给他的宝贵之物,可自从身世真相大白之后,他对葛贤德是有一股恨意存在,他之所以留着这把毛笔也是想有机会亲手还给葛贤德。 葛胤并未下意识地去抢回那把毛笔,而是任由着萧雁裘把玩,直到萧雁裘使用蛮劲把毛笔头部掰断时,他的心里隐隐生出怅惘之感。 这个不经意的失落眼神被舒若芙捕捉到了,所谓知子莫若母,舒若芙向萧雁裘讨要他手中弄成长短不一的两截残笔,道:“裘裘不乖,把人家小哥哥的东西弄坏了....” “筷子坏了....小哥哥.....裘裘不是故意的.....”萧雁裘缩着脖子、表露出做贼心虚之态,他一边将残笔塞到舒若芙手掌心,颇不好意思地说,这让人看得既心疼又好笑,他把一个做坏事感到惭愧的孩童心理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脸上,简直与以往的萧雁裘完全判若两人。 葛胤看到这一刻,反而没有责怪之意,顿觉上天对自己生父这样的惩罚是多么的残忍。 “胤儿,娘亲知道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但他真的是无心的,你别怪他,回头娘亲找人试着修理.....”舒若芙轻声细语,言语透着一丝谨慎,处处体现她对萧雁裘的袒护与自己的心疼。 第四百九十九章 血缘 葛胤只觉一股暖流莫名涌上心头,他将那两截残笔拿了回来,收到袖口里,微笑道:“不必了,有些东西再怎么重要都过去了,断了就让它断了。”说着径自走出门外,准备将那两截残笔抛向草丛时,又莫名顿感犹豫,情不自禁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犹豫挣扎的举动全被紧随其后的舒若芙看在眼底,只听她淡淡地说:“其实萧雁裘与葛贤德都是可怜人,特别是葛贤德,他是因为一念之差后还来不及悔恨就只能步步错下去,用上辈人的错误去惩罚下代人,他此刻应该很矛盾,不知道怎么去获取你的宽恕。而你生父萧雁裘在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时,他一时悔恨交加只能选择急气攻心、走火入魔的方式去逃避,把自己封闭起来,想必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葛胤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宽容大度的温婉妇人,仿佛只要这么一望,他心中的所有烦恼哀愁与浮躁怒气就会烟消云散,这许是那妇人特有的魅力。 “那前辈.....娘.....你是因为他可怜所以选择留下来照顾他吗?”葛胤这一声蹩脚且听得不自在的“娘”却让舒若芙热泪盈眶,欣喜万分,仿佛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舒若芙动容道:“胤儿,你刚才叫我什么?可以再叫一次吗?” 那炙热期盼的眼眸,闪烁着盈盈泪光让葛胤感触万分,他情不自禁地想向舒若芙诉说心中的情感,恻然道:“我从未想过,我的娘亲还活着,从小看到别人都有娘亲疼爱,突然间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其实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以后我都不是一个人,是有娘疼有娘可以尽孝的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有很多东西是等不起的,娘.....我想了好久好久,我想认您的.....可我怕会不会太唐突,刚刚看到您对萧....我生父那么地尽心,我明白了心里的坎是不需要去突破,因为我们一直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这一番真挚的话语把葛胤之所以矛盾与犹豫的原因表达了出来,也让二人的母子关系更加紧密相连。 舒若芙想到了这二十八年来的境遇,仿佛苦尽甘来,她凝睇含笑道:“是啊,母子连心,是怎么割也割不断,自从七年前在天巫番外门见到你时,我其实早就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乾坤之子葛胤,一德师兄的儿子,那不正是我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孩子吗?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的孩儿还活着.....” 她缓缓想到了一件事情,续道:“胤儿你的名气很早就为世人所知,我常常听仙儿与天巫婆婆提起你,她说杀了你的父亲葛贤德时,我就知道你是我孩儿无疑了,后来我为了查证你的身份,想看看你有没有我当年放在你身上的朱佩,所以有一次我专门夜探杜门仙庄,结果在你包裹里没有看到朱佩,刚巧那时还被仙儿逮个正着。” 听着舒若芙的讲述,葛胤仿佛回想起当年在杜门仙庄的记忆。 “谁在那边?” 当时葛胤用一声厉喝打断了萧虹仙与一位玄衣老妪的对话,萧虹仙将屋内烛光熄灭,葛胤与萧虹仙进行了你来我往的过招。 “萧姑娘,你这次夜探葛某府邸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后卿玄炭吗?” “总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这段回忆让葛胤感到愧疚与悔恨,为什么当时自己这般不信任萧虹仙,每次对她表现出强烈的质疑与敌视,试问,若换了自己,那该有多心痛难过啊。 每每想到此处,也坚定了葛胤要找回萧虹仙爱魄、唤醒她记忆的决心,因为他想当面对曾经那个不顾一切深爱自己的女孩说声对不起。 复杂的神色转变被舒若芙看在眼底,她喟叹道:“哎,冥冥之中,你与仙儿就是天注定的姻缘,在你们还没出生时,我就与杜师妹商量好定下你们的娃娃亲,想着你们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有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儿时情谊,再到长大成人结为连理。这样可以延续我们姐妹情谊甚至于乾坤子与梵音祖师的禅道双修,也是一大美谈。只是没想到萧雁裘的自私与残暴害得你们分分合合.....直到现在她彻底变成一个没有情愫、冷血之人。娘何尝不是心疼你们两个,所以当天巫婆婆与九幽冥王复活了仙儿,我就主动去照顾唐苋,人心是肉长得,我与萧虹仙的关系还没有如今与唐苋的关系亲密。即便她忘记了你,虽然以前的萧虹仙回不来了,但娘觉得如今的唐苋对你并不是无半点情意。” 葛胤闻言不禁精神奕奕,豁然开朗道:“是啊,人心是肉长的,即便少了两缕精魄,我相信日久见人心。” 舒若芙眼角扯开笑意,语重心长地说:“对,就好比萧雁裘之前做尽坏事、阴狠毒辣、道貌岸然, 为什么我那么恨他,却还要去照顾他呢?其实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我孩儿的父亲,胤儿,父亲再如何不对,做子女的都不可以去指责。你外公、我的父亲舒一覃,他一直是净火教的四大长老之一,世人喊打喊杀的大魔头,可我觉得我爹他只是固执而已,他对我们兄妹二人算是尽心尽力,他当年知道自己的死对头五若师太想收我为徒时,他一口回绝,更痛骂我师傅修为不如他还敢收我为徒。可当他知道我喜欢师傅、想拜在师傅名下为徒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我还记得他当时的原话是:芙儿...爹背了一身的魔头骂名,爹怕你去梵音宫会遭人白眼,爹会心疼,但是我女儿喜欢的,爹又怎么会说不呢.... 葛胤仔细聆听舒若芙讲述着那个曾经见过一次的外公时,那言语中尽透着浓浓的幸福之感,断然对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发老魔舒一覃不禁生出强烈好感。 只听舒若芙讲述道:“所以在娘亲眼里,你外公是最好的父亲,即便他是大魔头。而萧雁裘也是如此,你看他几乎是坏透了,所有人都被他伤害过,就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难遭牵连,可当我知道他将若宜师姐病弱的孩子错认成你时,他竟然把他视若珍宝的乾坤石给那孩子续命.....这可能就是父爱吧,恶人也有柔情的一面。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真的让人觉得可怜,恨不起来。佛说宽容是一种美德,原谅是一种慈悲。我的师姐妹中,若仙师妹是真的做到了宽容了萧尚奇的欺骗,所以作为师姐的我,是不是该去学会原谅....” 这一番话给葛胤心中深深的触动,他默默念道:“宽容是一种美德,原谅是一种慈悲。” 舒若芙言语交谈中不禁溢散着迷人的人格魅力,令葛胤肃然起敬,她继续缓缓地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三十多年前,萧雁裘挑拨唐义林、若仙师妹、萧尚奇三人的关系,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道阳真人最器重的徒弟,他恨尚全师兄,因为尚全师兄的宽厚沉稳得到了萧老门主的器重与信任,让他这么自负的人被最敬爱恩师与父亲轻贱.....他心中的苦有谁知道?特别是当他深爱的女子若音师姐只倾慕尚全师兄时,他的恨彻底让他丧失自我。说来娘与你爹也是同命相连的苦命人儿,都是爱而不得,苦苦单恋着他人,难怪我们会到最后互相取暖,互相依靠。所以这样想来也怪不得你爹会骗得娘亲嫁给他.....” 一句话深深勾起了舒若芙当年的回忆,不知这回忆是苦还是甜...... 第五百章 空筝 古道边,古色古香的客栈里。 木桌上放着十几坛酒,两名年轻貌美的白衣女子放开束缚喝得酩酊大醉,只听清秀娟丽的白衣女子醉眼迷离、粉面烧霞道:“若仙,你说若音师姐那么好,在我们师姐妹里天赋最高,又是祖师婆婆的嫡传后裔,师傅最器重她,几乎要让大师姐把掌门之位让给她了,可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些所有,选择还俗出嫁,嫁给萧尚全师兄呢。” 被她唤作若仙的明艳妩媚女子突然举起酒坛子,嬉笑道:“呵呵,管她做什么啊,若芙师姐,你我一向关系好,若音师姐从来冷傲的很,也瞧不上你我俩姐妹。她人美家世好,萧尚全自然喜欢她,但说心里话,在若仙心中,若芙师姐你平易近人,除了若宜师姐以外,我最喜欢与你交心了,这个萧尚全是瞎了眼才拒绝你的嘛,师姐你就当他是一个屁放了就算了,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来来喝酒喝酒,虽然这酒没有我家杜康酒好,但是酒能化愁,你愁爱而不得,我愁唐义林这个大坏蛋不理我,都是苦命人.....” 还未把话说完杜若仙已经昏睡过去,舒若芙迷迷糊糊间摇了摇首,才发现面前出现两名男子站在眼前,其中一位儒雅的持剑男子一直注视着杜若仙,眸中满满的怜惜之色,他缓缓脱下外衫披在杜若仙身上。 “尚奇,你扶杜师妹回房休息,她这般喝酒简直是胡闹,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回梵音宫向五若师太禀告净火教余孽下落。”另一名清俊男子面色阴沉,肃然道。 萧尚奇微微颔首,小心翼翼地将杜若仙拦腰抱起向着客栈客房走去,舒若芙紧随其后,等安顿好杜若仙时,见萧尚奇一直守在门口不愿离开,不禁问道:“尚奇师兄你不必担心,若仙师妹睡一觉便会好了。” “不妨事,我是怕她半夜起来要喝水,守在门外就好,若芙师妹你快快去休息吧。”萧尚奇兀自坐靠在门外石柱上,缓缓说。 舒若芙心知萧尚奇的一往情深,便不多加相劝,她只觉心中郁结难舒,兀自走到客栈院落天井边上,竟然发现另一名清俊男子的孑然孤独身影。 他独自一人坐在大树底下,拿着酒坛子尽情畅饮,眸眼里闪烁着怅惘之色,仿佛在这一刹那,舒若芙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由生出关切之心,走近问道:“雁裘师兄方才你还责备杜师妹喝酒胡闹,你怎么也这般喝酒解愁呢?” 萧雁裘转过头,朝舒若芙温润一笑,那笑容极具感染力,他恻然道:“她与炎易师弟互相爱慕,只是因为小小矛盾而酗酒,有些小题大做。这酒不是该给爱而不得的苦命人解千愁吗?” 舒若芙感同身受,缓缓挨着他身旁坐下,附和道:“是啊,世间最苦唯独单相思.....” “为什么?你和若音师妹都那么地喜欢萧尚全,他有什么好?”萧雁裘借着酒劲发问。 舒若芙动情地说:“就觉得尚全师兄待人很好,很舒服,总是事无巨细的照顾我们。” 萧雁裘面透怒色,冷哼道:“哼,就他萧尚全会做人,处处讨好,我爹也很喜欢他,远超过我这个亲生儿子,无论我如何努力都达不到我爹心中的那个标准,就感觉萧尚全做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可我不觉得自己比他差多少,就连若音那么冷傲的女子都对他另眼相待.....”愤怒如皮球一般来得快、散得也快,留下来的就是懊恼与无奈。 在舒若芙眼中的萧雁裘一直是自负高傲的,她第一次 看到这么渴望受到器重与关注而坦露心扉的萧雁裘,不禁心生怜意,或多或少在他那看到与之相同的影子,师傅的器重与爱而不得的苦闷,这些种种何其相似。 “不,雁裘师兄,你也很好,你是我见过的,除了萧尚全师兄以外,也很优秀的男子。”舒若芙发自肺腑地说。 这话中暖意如春风拂面,令萧雁裘心生感动,他动容道:“你也是,若芙师妹你也很好。” 四目相对,暧昧的情绪悄然钻入两人心田,原本两颗失落的心在此刻靠得很近,互相取暖。 “雁裘师兄,你有听过一首歌谣叫《白头吟》?”舒若芙用秀掌拖着下巴,缓缓问道。 萧雁裘丢下酒坛,思忖道:“歌谣没有听过,但是我知道这是一首汉代诗,说得是蜀地巨贾之女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卓文君是一代才女,精通音律、晓诗文,她与司马相如相爱,不嫌弃司马相如贫贱,还资助他走仕途,可司马相如平步青云后竟然要纳妾,卓文君便写了这首诗来表达自己的哀怨之情,司马相如知道后断然打消纳妾之念。若是编成歌谣,雁裘愿意侧耳聆听.....” 他深知舒若芙精通音律,传自舒一覃,不禁勾起他浓浓的兴趣。 舒若芙以空灵的歌喉婉转低唱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清歌袅袅,含情脉脉,唱出了诗文里的幽怨与哀婉,仿佛在讲述那才华横溢的女子对那份情意的浓浓眷恋,似叹息似挽留。 在舒若芙的深情诉说与情不自禁地清唱中,葛胤仿佛沉浸在他们当年的如歌岁月里,也想到了自己与唐苋此刻无法相守的苦闷境地,他动容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不知是不是因为葛胤太专注于一件事情,指头压着笔端截口,结果被蹭破沁出血珠来。 葛胤眉头紧锁,正准备把受伤的手指藏于后背,却被舒若芙逮个正着,责备道:“你这孩子,笔头刺头那么多,扎肉里该多疼。”说着硬是把葛胤手指截住,并举高仔细端详着,生怕有刺头嵌进肉里。 小小的举动让葛胤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母爱,他望着自己的母亲怔怔出神,也坚定了他内心想要去孝顺生母的决心:“娘,以后孩儿不是一个人,有你有他.....从新开始.....” 舒若芙举动温柔地捋了捋葛胤鬓角的发丝,泪光烁烁,倾心一笑,苦尽甘来的她重重颔首,泪珠随着像断了链的珍珠滑过。 “胤儿....这笔里头藏着东西......”舒若芙无意间低首瞥见那笔端截口处藏 着卷起来的白色丝巾。 葛胤闻声仔细瞧了瞧那笔端截口,他见状微微一怔,用指甲盖小心翼翼地塞在里面的丝巾抠出来,这块白色丝巾上正反两面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字样,字体细小如蚂蚁。 他凝眸细看须臾,怔然道:“这是「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二卷空相,原来他.....是葛贤德给我.....” 此刻葛胤思绪复杂,惊诧万分,他不知道葛贤德为何会在十年前临死之际,将这把藏着空相卷的毛笔交给自己。如果说葛贤德对自己有藏私有隔阂,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自己不是葛贤德的亲生儿子,但在临死前做出来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难道他曾经对自己有过一丝父子情意。 他依稀还记得十年前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中秋之夜。 葛贤德将一把红色毛笔递给葛胤,时断时续道:“葛胤,我....我的...孩儿....在爹心里...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我.....胤....” 沮丧不已的他在不停地进行记忆回想,当晚生命垂危的葛贤德曾经把一块玉佩塞到萧虹仙的手里,用微弱地声音说:“萧姑娘.....这是亭儿他娘留给他的传家宝.....临走前说是让我交给她儿媳妇.....” “奇怪,凤磐朱佩明明在十年前就已经交给了仙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木鱼里呢?”葛胤皱起眉头,匪夷所思道。 舒若芙细细思索着葛胤的话语,恍然大悟道:“此事也怪娘亲,当时弄了两块一真一假的凤磐朱佩,本来想把那一块假的放在若宜师姐刚出生的孩儿身上,这样萧雁裘才不会起疑心,我想是因为被葛贤德无意间拿走了,而真的也被若宜师姐藏于木鱼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葛贤德察觉,结果弄巧成拙,那这么说假的朱佩在唐苋手中。” 她见葛胤默然不语,缓缓道:“葛贤德既然愿意将佛经第二卷交给你,说明他从未把你当做外人。因为这个佛经对他的意义很重大,胤儿,娘知道你已经修习了「大智菩提璎珞藏」第一卷和第三卷,如今第二卷在你手中,看来你与禅学佛经有缘,你又同时修习上善九道,禅道双修这估计也只听过乾坤子真人有此悟性,我儿何其幸甚。” “可是他并没有亲口说过此事.....”葛胤犹豫不决,仍然心怀芥蒂。 舒若芙摇首否然,语重心长地劝道:“葛贤德也是可怜人,被你爹害得太苦了,所以这么多年才活在仇恨的折磨中,万幸他把你培养成正直善良的孩子,娘该感激他对你的不杀之恩。” 葛胤听了舒若芙的一席话后,对葛贤德的恨意减少了许多,或许都是争一口气的执念,他释然道:“当敬重深爱的那个人突然间欺骗和利用自己,这种恨意反而就成了自己的执念,或许这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 “砰”地一声闷响,一个莫名的飞行物体直接撞击在虚掩的两扇门扉上,而在葛胤与舒若芙看来是一抹剪影在撞向门扉后便立刻支离破碎。 映入母子二人眼帘的是失落无比、自己转动轮椅的萧雁裘,他憋着嘴、异常沮丧难过道:“空筝坏了,裘裘没得玩了.......小姐姐.....” 当萧雁裘心疼与自责于空筝碎落时,他瞥见了舒若芙,因为与之亲近,便第一时间找她求救。 第五百零一章 苏遁 葛胤注视着沮丧难过的萧雁裘,他的手里紧搓着由两根细棍连成的棉线绳,细节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做错事怕挨骂又心疼自己弄坏玩具的孩童,这让葛胤不禁心有触动,莫名辛酸。 他疾步上前拾起空筝碎片,递到萧雁裘面前,柔声道:“裘裘乖,坏了,咱们再去外面买个,又是新的,不要难过了。” “买不到了,这可是秦飞哥哥亲手做给我,他如果知道我把他弄坏了,肯定会生气不理我,不再陪我玩抖空筝.....”满脸委屈与悔恨的萧雁裘,语调里尽是自责之意。 葛胤蹲下身子,温然道:“放心,我会做个一模一样的给你,秦飞哥哥绝对不会发现是你被弄坏的,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陪你玩抖空筝好吗?” 萧雁裘的眼眸仿佛被注入了希望的辉光,欣然喜道:“真的吗?太好了。” 刚刚在里屋整理完被褥的冷御臣出来发现了萧雁裘与葛胤难得的父子温馨互动场面,不禁动容,与舒若芙微微一笑,这也令舒若芙大感欣慰。 深夜时分,重新住回了地坤小院卧房内的葛胤正在专注地用割刀磨平状如陀螺的竹筒子。 一夜一宿,从天黑到拂晓,从镂空竹子到初具皱形的陀螺形空筝,化腐朽为神奇的前提是用心与坚持。 葛胤见大功告成,不禁起身伸了伸拦腰,打了一个哈欠,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空筝,瞬间倦意全消,他匆忙走到萧雁裘所在的院子门口。 萧雁裘一大早就坐在院子门口,沐浴在阳光下面,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好不惬意。 “嗡嗡.....” 抖空筝特殊的鸣响声吸引了萧雁裘的注意力,萧雁裘豁然开朗,不停地鼓掌,叫好:“哇,小哥哥好棒好厉害......” 葛胤双手各自握着抖棍,让自己做得空筝在那两根抖棍之间翩翩起舞,那一刹那让这个灰白青年仿佛回到了儿时与狄印偷玩抖空筝的童年回忆。 如今的灰白青年手把手地教着智力消退的低能老者抖动空筝,弥补了这对父子间本来缺失的亲情记忆。 这一幕被萧尚全与舒若芙看在眼底,他们热泪盈眶,感慨万千,不禁互望一眼,其中意思自是心领神会。 “若雁裘一直痴傻下去,或许对他父子而言未尝不是一忘抿恩仇的绝佳办法。”萧尚全感慨道。 舒若芙凝望着眼前这对其乐融融的父子,附和道:“是啊,胤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能够这么短的时间放下心结,我真的为有这样的孩子感到自豪。”说着真挚地望向身旁这个曾经深爱过的中年男子,诚挚感谢道:“谢谢你,尚全师兄,谢谢你收我的胤儿为徒,教他仁侠道义。” 萧尚全自是不敢居功,摇首道:“不,应该是要感谢一德和尚,是他用儒学浸润了这个孩子,我最多是在他茫然无措时施以援手,更重要的是葛胤他纯善的本性,也感染了我的女儿音音,让她对这个孩子一往情深。” 舒若芙在萧尚全的提点下,恍然想到了萧音音对葛胤的情意,幽幽道:“是啊,音音是个好女孩,可惜我当年早已与若仙师妹定下胤儿与仙儿的娃娃亲事,巧合的是这两个孩子互相深爱着对方,就像当年尚全师兄与若音师姐一样,禅道双修...”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隐隐透着一丝赌气的味道,仿佛舒若芙为曾经的自己在被拒绝的萧尚全身上争了一口气。 ※※※ 益州,天乾客栈。 “子霞,没想到能在益州吃到这么地道的东坡滚肉,还真想见见这家客栈的厨子。”那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举筷夹着桌上滚肉细细咀嚼,惊喜万分地对身侧的清新洁雅妇人缓缓道。 身侧的妇人身着一袭素净衣裙、黛眉轻扫、朱唇微点,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股空谷幽兰的清新之感,她附和道:“是啊,官人,这东坡滚肉真是入味三分,就好像与我们在黄州一起待过,看到我们制作这道菜肴似得。” 这勾起了中年男子强烈的好奇心,不禁叫唤着一旁的小二过来,仔细问道:“你们店里的滚肉真的很好吃,不知你们天乾客栈是从何处学得?” 衣着赤乾席服饰的小二解释道:“哎呦,客官真是行家呀,这是我们剑尊门的少门主教给我们客栈的厨子,可是我客栈的招牌菜呀。” 中年男子眉心的好奇心更浓了,他继续追问道:“哦,那请问贵派的少门主如何称呼?” 小二挠了挠头皮,思忖道:“我们少门主原来叫葛胤,后来发现他是我们老门主失而复得的嫡亲孙儿,现在他刚认祖归宗,名儿还没说....” 还未等小二说完,中年男子惊喜连连,起身望向正走进客栈的葛胤,截口唤道:“贯亭贤弟,原来真是你啊....” 葛胤循声望去,认出了中年男子,欣喜道:“东坡兄,多年未见,你怎么与朝云夫人来此.....” 阔别相逢的两人不禁相拥在一起,令人侧目,可谁又能知道这两人曾经一起经历了囹圄之苦,有着割头换命的交情,又是诗文上的知己。 苏轼热情道:“坐坐,让为兄慢慢道来....”这话一说,识趣的小二为坐下的葛胤准备了一副碗筷。 “为兄一直在想,我这东坡滚肉不是还没口口相传吧,怎么在益州的客栈里能尝到这么正宗的滚肉味道,左想右想,还真是你呀,贯亭贤弟厨艺好,这也算是让我苏东坡有一样东西留在食客的舌尖上,美名远扬,哈哈。” 苏轼举杯朝葛胤敬酒,喜不自胜道:“我们真是有缘呀,本来这段时间为兄忙里偷闲带着子霞到眉州老家与家人团聚,准备返程回京,路上经过益州,没有想到可以碰上你,想想我们也是六年不见。还记得六年前,为兄老来得子,子霞为为兄产下一男孩,那名字还是得你提点,取名为苏遁。” 这一番寒暄下,让两人同时间想到了六年前的回忆。 “贯亭贤弟,这是我苏东坡的第四子,他是在黄州出生,为兄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干儿,自乌台之后,为兄对朝廷与仕途心灰意冷,不盼望他出相入仕,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东坡抱着不哭也不闹、异常安静的襁褓中婴孩,恻然道:“不如贯亭贤弟赐个名讳吧。” 六年前的葛胤沉浸在萧虹仙香消玉殒的阴霾中,消沉厌世,他幽幽道:“仕途宦海捉摸不透,绝非可留之地,多年前我便因为拒绝了当今陛下与大理国公主和亲的旨意,触怒了陛下的逆鳞,陛下竟然要将我斩首,令人心寒,我便绝了仕途之心。东坡兄遭到诬蔑而贬谪,郁郁不得志,那这个孩子就叫遁儿吧,《易经》的第三十七卦遁卦,嘉遁,贞吉,好遁,君子吉,异卦相叠小人得势君子退隐,岂有不可。” 葛胤说话之余,还用茶水将指头弄湿在桌上画出遁卦卦面。 “苏遁.....苏遁....”苏轼反复思索着,拍案叫绝道:“苏遁这名儿好极了,正巧为兄最近在遵先父遗命为《易经》作《传》,看来这干儿与这名儿有缘,苏遁名儿寓意非凡,既满足了你我如今的远遁世外之意,又对这孩儿报以美好的祝愿,就叫苏遁了。” 不知为何,记忆的回想让眼前的苏轼与其妾侍朝云黯然忧伤,仿佛勾起了伤心往事,只听朝云 掩面流泪道:“可惜这遁儿福薄,才活到两岁就夭折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提起幼子的苏轼眼眸通红,泪水早已溢满眼眶,有些甚至夺眶而出。 葛胤受其感染,不禁动容道:“逝者已矣,东坡兄你们要节哀。”他还未当人父,不知人父丧子的心情,但是他这些日子深深体会到了他的母亲舒若芙那细水长流的母爱,感触良多。 这忧伤的情绪持续了好一会儿,方因为苏轼的怅然一笑而缓缓结束,只听苏轼释怀道:“这孩子与我们无缘,也罢,或许他真的选择在某个地方遁世逍遥世外吧。”他粲然一笑,眸光里又恢复了希望的光泽。 “当年我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去找你,让你为戍边大夏的种家军作参谋,击退大夏大军。那年大宋边境也是风波不断,大夏梁太后幽禁李秉常,夺取了大夏的主导权,并对我大宋发难,不过当时陛下穷兵黩武、一意孤行,在夏、银、宥三州界修建永乐城,对大夏产生威胁,同时还派了五十万宋军兵分五路对大夏征讨,才致使梁太后决定反击,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略,让我宋军节节败退,最终大夏兵临永乐城,我军惨败。那时候陛下不知道听谁说你有将帅之才,曾经在大理国助莘蓉公主平定内乱,所以才让为兄请你为大宋而战。”苏轼对当年战局记忆犹新,侃侃而谈道。 葛胤附和道:“是啊,当年葛胤也是临危受命,那次永乐大败后,种家军统帅种谔元帅因此战惨败,心中郁结成疾,后因背上痈疽发作而不幸离世,种家军就此无统帅。又逢辽国国主背信弃义,不遵循两国曾经定下不互相侵犯的盟约,与大夏一起对我大宋趁火打劫,想谋取利益。作为大宋子民,葛胤自然不愿大宋边境百姓受到夏辽盟军滋扰,便到任延州知州,又得到我义父青唐之主董戬相助,对大夏施以声东击西之策,才能击退辽夏夹击,可惜我的义父不久便病逝了,如今青唐落到了阿里骨手中。” 苏轼太了解其中情况,坦然道:“贯亭贤弟能够击败宋夏,也是因为你有统帅之才,你当时在军中任人唯贤,擅长调兵遣将,先后任用的火山军统领韦允和小卒胡全,他们骁勇善战,为戍边之战立下汗马功劳,也因此得到了提拔与封赏,韦允如今任忻州刺史,胡全任宁华军副都统,而你也被先帝封为辅国大将军与知枢密院事文武双职,此等殊荣在本朝绝无仅有,之后先帝驾崩,太后想让你辅弼幼帝,你却选择了辞官隐退,这倒是做到了遁的境界。” 葛胤解释道:“功名利禄、达官显贵本就不是我之所求,我现在只想远遁物外,做个平凡自在的寻常百姓就好。” 苏轼隐隐担忧道:“只怕事与愿违,因为贤弟当年任知枢密院事时,曾经向先帝美言,从汝州转任到了常州,常州是个养老隐遁的好地方,后来也因为贯亭贤弟你向高太后推荐为兄辅弼年幼的陛下,为兄才能以礼部郎中被召还朝,可你那时早已不在朝中,我们无缘一见。后面为兄算是一路顺畅升至翰林学士,如今为兄准备任龙图阁学士,不过最近边境不安宁,大夏李秉常三年前忧愤病死,继任夏帝才不到七岁,大权旁落,好在梁太后无与大宋开战之意。但是大辽很奇怪,自从耶律乙辛死后,丞相耶律俨已经掌控了大辽实权,大有对我朝开战的苗头,最近不停地在我国边境挑衅。” 葛胤因扈力钦的缘故,对耶律俨印象很好,愕然道:“应该不至于如此,耶律俨是个良臣,绝对....” 苏轼截口否然道:“贯亭贤弟你还是太善良了,耶律俨即便是良臣,也是对大辽效忠,他对我大宋又有何情谊,开疆拓土一直是大辽每代君王的霸业,他作为良臣肯定会为了辽主而尽心竭力。” 葛胤不禁悚然一惊,皱眉道:“贯亭谨记,贯亭义弟扈力钦与耶律俨交情匪浅,若有机会一定让义弟劝一劝耶律俨,希望他不要为了帝王霸业而让两国生灵涂炭。” 谁知此言一出,苏轼眉梢上的愁意又浓了几分。 第五百零二章 温馨 ※※※ 渝州,唐门。 一间全封闭的练功房内,里面除了摆放着林林总总兵器的兵器架,还有一个格外突出醒目的小盒子,这个盒子的长度大概是可以容纳一把宝剑,深度是三个手掌并成一排。盒子外面立着一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的一张瘦长面容布满血筋,紫瞳里凝着冰冷的气息,他夸张道:“苋儿你果真是我唐义林的女儿,遗传了你爹的聪颖,才六年的工夫你已经把唐门的所有绝学都学全了,就连「心脉阴极柔功」这种对初学者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的功法,你都轻易掌握,真是了不得。” 盒子上的盒盖被人轻轻推开,从里面缓缓爬出一名容貌清丽的墨绿女子,原来这小小的盒子里竟然可以容纳一人,这该是要做到身体有极大的柔韧性才能做到。 由于要藏身在这盒子里,就要让整个身体柔软如棉花,缩起全身的骨架,让骨骼缝隙缩至极限,但一旦她从盒子里出来后,全身骨骼关节齐齐复位而发出十几声“咯吱咯吱....”的闷响。 那墨绿女子又恢复了常人的身材骨架,凸显出玲珑有致的娇艳身姿,一双灵亮慧黠的如水眼眸令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徐徐披上外裳,道:“爹,「心脉阴极柔功」是我唐门不外传的神秘内功,既然可以让我们的身体柔软度极速提高,竟然如此难练,不知唐门世代可有男子练成?” 唐义林侃侃而谈道:“这种内功,若是练成,可有提高身体的灵敏度,可以在弹指一挥间给予敌人迎头痛击,唐门世代祖先里只有两名男子练成,但也是因为他们的身材缩小才被选中修炼。你唐柯大哥对这种阴柔的功法不感兴趣,所以爹一直担心这道功法 无人传继下去。如今苋儿你把唐门的所有绝学都传承下去,是当之无愧的唐门门主,爹也大仇得报,与你娘团聚一起,我夫妇二人也可以隐退世外,去共度余生岁月。” “爹,自从萧尚奇死后,你一颗心全部都在娘身上,难道你不打算助九幽义母的净火教统一乾坤,让这些所谓各门各派的弟子臣服于净火教吗?”唐苋蹙眉问道。 唐义林原本充满恨意的鹰眼仿佛失去了往昔犀利的光芒,似是被满满的浓情蜜意覆盖,他释然一笑道:“孩子,你爹苦了大半辈子,活在仇恨里,自从我们一家团聚以后,我就彻底解脱了。呵呵,什么霸业什么臣服,这都不是我唐义林毕生所思所求,若非九幽冥王有恩于我,又将你救活,我堂堂正派弟子怎么可能甘愿沦为魔教的刽子手,一切源于报仇,我利用净火教与九幽冥王向我恩师逍遥门道阳真人复仇,向剑尊门萧尚奇、萧雁裘雪恨,如今道阳真人功法退半、如迟暮老者不足为惧,净火教也让欧阳御阗得以重现人间,剑尊门萧尚奇被你与柯儿联手杀死,萧雁裘走火入魔、现在只是个痴傻孩童,北苍派被我义子力钦连根拔起。试问如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唐义林做这些无非是解心头之恨,若仙回到我身边,我夫妻团聚,长相厮守,这比什么鸿图霸业都重要....” “义林,若仙也是这么想的.....”容光焕发的美貌妇人雍容而至,许是她在门外听到了唐义林真挚的一席话,不禁动容道:“当年若仙知道是尚奇陷害了你,让你遭受那般痛苦,就连我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了保护式的放弃你,原以为尚奇可以见好就收,可谁想到因为他的私心,害得你我夫妻二人分开长达近三十年,我悔恨自己为何听信尚奇,所以抛下苋儿.....” 她饱含愧色的眸光深深看了一眼唐苋,这般神情让本来漫不经心的唐苋心中莫名感到触动,只听杜若仙声情并茂地说:“我选择在梵音宫梵心崖洞府坐了整整二十年的苦禅,想忘却红尘,一心求佛,结果我们之间就这么浪费了 近三十年可以相守的美好岁月。你我过尽千帆,庆幸归来仍是少年,下半辈子的时光,我杜若仙不想求佛成仙,只想与你、还有苋儿生活在一起,此生便足矣。” 唐义林格外动情地将杜若仙揽入怀里,肩膀上隐隐感觉被感触的泪水濡湿了一片,泪光闪烁在紫瞳中,感慨万千的他柔声道:“青梅一颦,竹马幽,凤凰比目不老颜,璎珞缚身心印印,朱佩系腰情栖栖,情难忘,意犹在,白首携影到黄昏。这是我们最初的誓言,义林从未改变心意,等我为苋儿寻一可终生托付之人后,若仙,我们夫妻二人就可以去南疆老林里隐遁终老。” 虽然有所感触的唐苋却始终无法体会到唐义林与杜若仙那般的情爱,许是因为她失去了爱魄与哀魄的缘故,不知为何在见证父母动情时刻的她竟然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一位灰白青年,他也如同自己父亲那般,用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深深地望着自己,她不禁陷入浓浓的疑惑之中:他爱的人是我唐苋,还是萧虹仙? 在某个角落里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眸光如狼似虎地环视着这一家三口,心中翻卷着滔滔恨意道:“你们是一家三口,那我唐柯算什么......我到底是不是你唐义林的儿子,还是真如你们所说的,我唐柯是唐义海的儿子.....” 唐门会客厅内,一桌可口丰盛的菜肴仿佛在酝酿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小蔓冒昧到访唐门,多谢姑母....”那一袭雪白衣裙的俏丽女子打量着唐义林敬酒道:“姑父....你们的热情招待,小蔓先敬上三杯,以表谢意。” 豪情万丈的女子连饮三杯酒水,眼睛都不眨一眼,这着实让唐义林甚是喜欢眼前这姑娘豪爽性子,又听她这一声姑父叫得令他心花怒放,唐义林笑道:“哈哈哈,好,小蔓这性子真像若仙你年轻时的模样,杜门仙庄以醇酒养人,女子更是豪爽大气,这样的姑娘能不讨人喜欢吗?” 第五百零三章 贵客 杜若仙哂道:“小蔓这性格确实讨人喜欢,苋儿这是你小蔓表姐,你们姐妹俩曾经感情甚笃,即便你现在把过往的人与事都忘了,血浓于水的亲人还是割舍不掉的,以后你们一定要互相照应着。” 唐苋对杜蔓很是陌生,但是也被杜蔓这样的直爽性格所吸引,好感倍增,温然道:“是吗?嘿嘿,小蔓姐大家都是亲戚,以后苋儿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话一出倒是有一些萧虹仙的味道,杜蔓与唐苋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了几分,她颔首道:“必须的,仙...苋儿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大块喝酒、大块吃肉....” 坐在一旁的唐柯噗嗤冷笑道:“杜姑娘你不是梵音宫弟子吗?怎么可以不守戒律,照样喝酒吃肉。” 杜蔓本就因为唐柯没有一丝好感,甚至很厌恶他,白了他一眼,嗔道:“那我也没有听过堂堂逍遥门弟子的唐柯师兄可以不遵循道心侠义,勾结净火教滥杀无辜,甚至对我梵音宫出狠手,这恐怕比不遵守戒律还要严重一些吧。” 此话令唐义林与唐苋父女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唐柯充耳不闻,拒不认账道:“是吗?我怎么可能对梵音宫出狠手?杜姑娘严重了。” “小蔓师妹所言不虚,当日扈力钦也亲眼看到唐柯兄你与净火教一起对付梵音宫,若非力钦与舒宫主联手将你打败,梵音宫恐怕不复存在了。”一袭炭灰衣衫的英俊青年直言不讳道。 本来唐柯是不会动怒的,但是因为情敌扈力钦的帮腔,让他没来由得心里怄火,道:“”扈力钦,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难道就不是净火教的狗腿子吗?凭什么好人给你做了,却把脏水全泼我身上,你敢说你去梵音宫不是为了找回你六空刀谱吗?” 此言让杜蔓甚是诧异,她眼眸闪烁着不确定的迷惑之色一直注视着扈力钦。 “都少说一句,今日是家宴,慎儿你也别站着,坐你苋儿姐那,一起吃饭吧。”唐义林对三人的争吵很是不满意,紫瞳深处眼底翻卷着浮躁的狂澜,对身后站着的灰衣青年温然道。 那灰衣青年二十二岁左右,相貌平凡说不上俊俏,目炯双瞳,眉似八字,恭敬有礼的他作揖道:“是,伯父。”说着坐在唐苋身侧。 唐义林用商量的口吻说:“若仙,今天在座的都是我们的子侄,力钦是我的义子,年轻有为、修为不凡,也是六空派的掌门,年龄与苋儿相仿,他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与咱们女儿匹配,所以我想让力钦与苋儿成婚.....苋儿有人照顾,我也....” 众人闻言皆是惊诧不已,尤其是扈力钦、唐苋、杜蔓各自心中有许多的不情愿,纷纷惊骇万分。 杜若仙截口道:“不妥,力钦这孩子我最近是有接触过,的确不错,只是人不可言而无信,三十年前我便与若芙师姐给苋儿与她的孩儿定下凤凰姻亲之盟.....” 微妙的情绪在场内的气氛中不断发酵,只见一名唐门弟子匆匆上前,高声禀告道:“禀老门主、门主,门外来了两人,自称是若仙夫人的挚友舒若芙.....” 甚是惊喜的杜若仙乍然起身,还不等唐义林与唐苋两人开口,便命令道:“快快有请.....” 这果真是说曹 操、曹操便到,舒若芙与葛胤母子二人的登门到访,让整个气氛变得异常怪异。 “既然有贵客来访,慎儿你命人多准备两副碗筷,多上些酒菜,我们唐门也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唐义林反而没有任何怒色,不知是不是因为与杜若仙一起生活的缘故,性子变得更儒雅宽厚,简直与之前的毒鹰邪王判若两人,少了一丝狠戾与乖张。 正襟危坐的唐慎连忙起身应道:“诺。” 葛胤与舒若芙在唐门弟子的指引下来到了会客厅内,葛胤镇定沉稳的星眸当瞥见扈力钦时闪烁着别样的色彩,最后他把目光投在了唐苋身上,那脉脉的情意仿佛足以柔化狠戾的墨绿女子。 “舒师姐,你来得正巧。”杜若仙迎面上去牵着舒若芙的手,热情地安抚舒若芙坐下,并续道:“唐门是若仙的家,那师姐随时都可以来唐门做客,谁都不会刁难你们....”杜若仙拿出了唐门女主人的架势,对在场的众人旁敲侧击提醒道,唐苋与唐柯闻言漠然不语,似有一丝无奈潜藏在心中。 葛胤挨着舒若芙身旁坐下,诚恳道:“唐门主,此次叨唠贵门是为了让家慈可以与故友叙叙旧。”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凤磐朱佩,放在桌上,道:“此外,还有完成母亲与杜若仙前辈当年定下来的凤凰亲事,迎娶唐苋师妹.....” 最后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纷纷望向这个异常冷静的灰白青年。 唐苋心中砰然一跳,莫名感到一块蜜糖在心田里化开,可沉吟片刻的她灵眸深处的笑意逐渐被冰冷气息,仿佛有一种声音在不停地提醒自己:“他是为了萧虹仙而来....。” “谁是你师妹,别乱攀亲戚....”唐苋白了葛胤一眼,嗔道:“还有凤凰亲事,我又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们为什么要按照当年大人们定下来的亲事去强求自己呢?难道是因为我曾经是萧虹仙吗?” 沉着冷静的葛胤轻抿嘴唇,此刻他思绪复杂,沉默不语。 唐义林对唐苋如此激动的神情浑然不觉得奇怪,淡淡一笑道:“苋儿,来者是客,你不能这般无礼,有话有事都先由父母做主即可。” 舒若芙与唐苋相处过一段日子,深知她对葛胤并非全无感情,只是介意葛胤把自己当做萧虹仙罢了,舒若芙温然道:“是胤儿太急了,我好不容易才与他相认,此事慢慢来,也不必着急,若芙到此也是想见见杜师妹罢了。” 唐义林开诚布公地说:“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趁早说清,舒师妹,萧雁裘是害我夫妻二人离散的罪魁祸首,试问我唐义林岂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仇人的儿子,就算葛胤再怎么优秀,他和曾经的萧虹仙是爱得多么死去活来,这都过去了,你与若仙定下的娃娃亲,也就算了吧。”说着瞥了一眼扈力钦,道:“我打算让唐苋嫁给我的义子扈力钦......” 此话让葛胤扈力钦两人如何自处,尴尬无比,就连杜蔓都觉得苦笑不得,她是亲眼看着萧虹仙对葛胤的付出,为什么相爱的人竟然会成了陌生人,她不禁为萧虹仙抱不平,刚想说话的冲动却被杜若仙按了下去,只听杜若仙小声劝道:“义林,你与萧雁裘的恩怨赖不上这两个孩子,况且力钦心有所属,你又不是不知道....” “罢了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吧。”唐义林被她这么一劝,心绪全部被搅乱,连 忙摆手道:“舒师妹可别见笑,你们母子二人既然来此,便是我唐门贵客,务必要在府里多住上几日。” 一顿奇怪的宴席仓促落幕之后,唐义林单独与葛胤交谈。 “我现在该叫你葛胤还是萧胤.....”唐义林缓缓问道。 葛胤淡淡一笑道:“爷爷萧遗阳昏迷不醒,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名字,还是叫葛胤吧。”他顿了顿,开口恳求道:“我爷爷中了唐门主的符毒,一直昏迷不醒,能否请鹰王赐解药.......毕竟父债子偿,子债未必父偿.....” 唐义林本就对葛胤很是赏识,他转头望向葛胤,质问道:“那这么说你生父的债是该由你还吗?” 葛胤没有犹豫,应道:“还....鹰王想怎么还都可以,哪怕要了我的性命也足矣。” 唐义林负手于背,幽幽道:“我若是要了你的性命,那七年前的萧虹仙不是白死了吗?”愧疚之色溢于言表,烁烁泪光仿佛在诉说一位父亲的无奈之处。 “这样吧,葛胤我与你父亲的仇怨,在萧尚奇以死相护若仙那一刻一笔勾销了,至于符毒解药,我要拿你们剑尊门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唐义林紫瞳深处焕发动人心魄辉光,续道:“八颗乾坤石.....” 葛胤微微有些诧异,他不知道唐义林为何要收集乾坤石,但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但乾坤....” 唐义林截口道:“符毒在苋儿手里,我会让她交给你,你先拿去救萧遗阳吧,毕竟他曾经疼爱过我的苋儿.....” 葛胤对眼前的唐义林不禁大大改观,他不再是冷血狠毒的毒鹰邪王唐义林,他现在是拥有无穷父爱的父亲唐义林,不由地平添了许多好感,葛胤拱手谢道:“多谢炎易师伯,那葛胤先告辞了。”说着欣然转身。 从鹰王到炎易师伯的称呼转变,让唐义林分外诧异,仿佛坚如磐石的铁石心肠被一股暖流包围柔软下去,他蓦然扭头望向灰白青年,动容道:“葛胤,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收集那八颗乾坤石吗?” 葛胤闻声转头,满脸表现出他对这个答案的急切期待,他并未直言,只听唐义林犹豫了一会,最终坦然道:“因为这八颗乾坤石可以让苋儿重铸爱魄与哀魄,或许她可以想起所有的过去,并拥有爱人与忧伤的能力,你说得对,如果我的苋儿只记得这六年的记忆,对她不公平,这样的唐苋不完整。说到底是我怕这个女儿想起过去,想起我曾经对你们两人的伤害,害怕她不再认我这个父亲。可若仙说,女儿大了都要离开父母,不如把所有的权利交给她来选择吧,这其中也包括你们的凤凰亲事。” 唐义林一改方才在宴席上的初衷,在反复思想挣扎之下,他最终选择了坦白此事,这让葛胤暗暗感动不已。 “不会的,我认识的萧虹仙会接受你这个亲生父亲......就像我现在还会接受萧雁裘是我生父一样,因为人心是肉长的的,始终是血浓于水。”葛胤朝唐义林会心一笑,恻然道。 若有所思的唐义林望着葛胤离开的背影,久久未离开。 第五百零四章 情蛊 “义父,你并没有向他坦白收集八颗乾坤石的另一个目的,是怕他不答应吗?”原来扈力钦一直躲在暗处,听到两人的谈话,他越来越看不清楚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不禁动容道。 唐义林嘴角咧开阴冷笑意,讥笑道:“或许吧,乾坤石本来就是女娲补天用的八彩灵石,有重铸精魄、肉身的神奇功效,当年萧尚奇收集这些灵石竟然是为了让我的肉身得以重铸,真是可笑。” 原来唐义林早早就从杜若仙口中知道萧尚奇为了让杜若仙幸福快乐,竟然想为自己重铸肉身,给自己一个与之争取杜若仙的机会,结果后来发现自己还在,萧尚奇便慢慢对乾坤石的执念就淡去了。 在唐义林冷笑之余,想到了与杜若仙一年前的对话。 “你知道吗,义林,萧尚奇罪不至死,虽然他把我们伤得片体鳞伤,但是他想弥补,我当年离开他时,就与他说过一句话,如果他能收集到八颗乾坤石让你肉身重铸的话,我就愿意原谅他。一个渴望去弥补去被原谅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唐义林犹如遭到晴天霹雳,大骇道:“难怪他要让苋儿去找乾坤石.....可惜我恨了半辈子的对手、情敌就这么轻松地死了,我还没来得及与他一较高下。” 掺杂着一丝丝苦涩笑声的唐义林在回忆中抽离出来后,紫瞳又恢复了深邃与森然道:“如今九幽冥王收集八颗乾坤石无非是想牺牲唐柯,让欧阳御阗的死灵得以重铸肉身罢了,到那时候乾坤大地才真正地暗无天地、大祸临头,那还不如让葛胤从中搅局,一方面净火教也不会因此迁怒于我们,另一方面还能把苋儿的两魄修复齐全。” 扈力钦从唐义林的言语中发现他仍然良心未泯,但无不处处设局令自己得利,这般利己的手段让扈力钦心中胆寒,越发笃定慕容秋水之死绝对与唐义林脱不了干系。 唐义林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对了我听你义母说起,杜蔓来此是为了她师姐舒晴讨要阴阳离合蛊的解药.....” 他的这句话勾起了扈力钦浓厚的注意力,还未等扈力钦开口,唐义林马上泼了一盆凉水给扈力钦道:“可惜这个解药早在多年前被萧虹仙大闹天鹰巢时便毁掉了,也不知道唐柯这小子什么时候还藏了这个蛊虫,看来他是想用蛊术得到舒晴的人......” 不知是不是自己曾经被情敌萧尚奇用过类似的卑劣手段拆散过自己与杜若仙的缘故,唐义林 对唐柯此举嗤之以鼻道:“唐柯能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真是丢尽我唐门的脸。” 一向沉稳冷静的扈力钦因为担忧舒晴的原因而顿时方寸大乱,急道:“请义父明示,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舒宫主吗?” 唐义林早已洞悉扈力钦的心思,恻然道:“看来你是对舒晴动了真情,难怪不愿意娶苋儿,也罢。阴阳离合蛊俗称情蛊,种蛊者会对施蛊者无限迷恋,同时会受到施蛊者意念所驱使,丧失本性。如果没有见到施蛊者的话,她会受到冰火两重天之苦以及蚀骨灼心之痛。若施蛊者不幸离世,种蛊者活不过一百日,必将肝肠寸断而死,舒晴修得是清心寡欲的禅学功法的确可以压制住蛊毒,让其保持清醒,但是久而久之也毫无用处,除非她愿意放下梵音宫的清规戒律与男子同修阴阳离合内功。” 扈力钦心忧如焚,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似得,他思绪混乱,微微躬身,便默然离开。 满满心思的炭灰青年茫然无措地穿行在鹅卵石小路,他一直沉浸在情蛊之中,未发现迎面即将撞上眼前的杜蔓。 杜蔓紧抓扈力钦的双臂,不禁急道:“扈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姑父不愿意给解药?” “呵呵,不是不给,是唐苋把她毁了,你们去找情蛊的解药,不如劝劝舒晴嫁给我唐柯,或许会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痛苦。”唐柯不知从哪里跑来,站在扈力钦与杜蔓身前,双臂环胸,得意啐道。 扈力钦愤怒难当,断喝道:“唐柯,你这个人渣,我要杀了你.....”说着推开杜蔓,纵身抡拳扑打上去。 奇怪的是唐柯不躲不避任由着扈力钦痛击自己脸颊与胸脯,被打得就地翻滚的他舔了舔嘴角咧开的血渍,啐了一口血沫,嘚瑟道:“打,使劲打,最好把我打死,她就会肝肠寸断而死....” 扈力钦骑在唐柯身上,盛怒之下的他气得青筋凸起、面色铁青,刚抡拳准备朝唐柯脑袋砸下去时,听到他的话后,只得砸在鹅卵石上,以此发泄自己暴怒的情绪。 ※※※ 唐门,昏暗的密室中。 “师兄啊,师兄,没想到你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邪魅俊气的青年对被藤蔓死死地捆缚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树身上的满身血污的青年,整间密室宛如是进入了树洞之中,四面墙体爬满青苔与藤蔓,时不时窜出毒虫蛇蚁,令人胆寒。 那满身血污的青年一脸疲惫,俊美的脸庞上留有被藤蔓划伤的血痕,但他明亮莹澈的眼眸中隐含七分傲气、三分鄙夷,冷笑道:“唐柯,我孟秦飞是心甘情愿地被唐苋所擒,不为别的,就为她曾是萧虹仙。而你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何必如此得意。” 唐柯闻言盛怒不已,眼神狰狞,嘴角噙笑道:“呵呵,好好,师兄看似是硬骨头,那让我来折磨折磨你,让你知道什么叫狗仗人势?”说着双掌向着大树两端树枝挥去,树枝在流泻而出的金色清辉召唤下,两端枝桠处竟开出花苞,而这花苞里滋溜钻出细长灵动的柳藤。 长满尖利钩刺的柳藤如灵蛇出洞一般,瞬间反复缠绕着孟秦飞的胸部直逼脖颈,那钩刺直接深扎血肉里,这种千钻百搅的痛感迅速蔓延整个神经,传达到神经末梢,生不如死的孟秦飞却有用自己的一身傲骨压制住,并没有叫出声来,但满脸痛得通红,冷汗涔涔如雨下。 “行了,唐柯,你这么折磨人家,还不如杀了他。”一堵树墙掀起,从里面走来秀颜阴沉、不苟言笑的墨绿女子,她身后紧随两名戴着面具的唐门弟子。 随着她话语一落,两抹狂澜从她指尖挥向树身,柳藤如蒙敕令地缩回花苞内,唐柯身后的四名戴着面具的唐门弟子朝墨绿女子行礼作揖道:“参见门主。” 唐柯瞳孔微微一缩,满脸溢出怫郁之色,冷哼道:“哼,唐苋,冥王要你收集八颗乾坤石,你不折磨他又如何要到乾坤石。” “何必折磨他,直接开胸取石不就行了吗?”唐苋灵眸闪烁着不耐烦的浮躁之气,啐道。 孟秦飞虽然对唐柯鄙夷,但对唐苋思绪复杂,他忍着身体的疼痛,皱眉道:“仙儿,你要折磨我要开胸取石都可以,本来我体内的这颗乾坤石就是你为了解我体内唐义林所施之毒送给我的,我孟秦飞无怨无悔....” 唐苋微微蹙眉,脑海里反复思索着孟秦飞所说得记忆,但仿佛这记忆本来就与她毫无干系似得,怎么也想不起来,郁闷无比的她注视着孟秦飞时,竟然发现他凝视自己的眼眸深处里竟然藏着与葛胤一模一样的脉脉情意,也正是这个脉脉情意才让孟秦飞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的唐苋开始躲避孟秦飞的眼神。 只听孟秦飞倒吸一口凉气,痛哼一声,续道:“只要你能交出符毒的解药,孟秦飞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不管怎么说萧遗阳曾经那么疼爱你,萧虹仙.....” 第五百零五章 赌命 当听到萧虹仙这个名字后的唐苋神色大变,杏目圆瞪,嗔怒道:“我不是萧虹仙,凭什么为了她的爷爷,我唐苋就要起悲悯之心。本来我打算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地以身犯险份上,将解药赠给你,现在我改变注意了。”说罢她灵眸亮起杀气寒光,秀掌化爪朝孟秦飞方向虚空一掏。 藏于花苞的柳藤仿佛得到了唐苋的命令,咻得冒了出来,并极其凶残地在钩刺地开路下直接渗进孟秦飞胸脯大绽白芒的位置。 这种掏心挖肺的疼痛令人生不如死,孟秦飞疼得血丝布满眼眶,忍不住痛哼大叫一声:“啊......” 血淋淋的白色乾坤石被柳藤硬生生地掏了出来,不断地绽放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唐苋丝毫无动容之色,灵眸里只有对那颗浮空的乾坤石流露出贪婪之色,唇角竟咧开得逞笑意。 孟秦飞眯着眼睛望着唐苋,那股子的失望直透心田,比之胸脯的掏心之痛还要痛上千万倍。 “你救我一命,我也用我宝贝的乾坤石还你一命,扯平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叫萧虹仙的绿裳少女外冷内热的话语,不知是不是疼到恍惚,他隐约看到了那个绿裳少女侧身低首,嘟嘴不语且调皮可爱的模样。 曾经的萧虹仙即便诡计多端,狠毒傲慢,但至少她有悲悯与爱人之心,而眼前的唐苋冷血无情,仿佛就是来自于地狱里邪恶的魔鬼。 一抹凌厉的剑气斜斜射来,直接削断钻入孟秦飞胸膛的柳藤,同时也阻止了唐苋伸手欲夺白色乾坤石的行动,那道剑气划破唐苋袖口,在她手肘处留下狭长的剑气血痕。 唐苋惊诧万分,并未察觉紧随其后的其中一名蒙面唐门弟子有异动,加之唐柯故意不出手相护,也不做任何提醒,结果让自己被人暗算了。 只见那蒙面唐门弟子率先跃起夺下白色乾坤石,并用右掌五指以准确无比的剑气削掉所有捆绑在孟秦飞身上的藤蔓,他用肩膀立刻探入孟秦飞的咯吱窝处,并将孟秦飞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拐杖搀扶住因失血过多、伤痕累累而难以独自站立的孟秦飞,他缓缓摘下唐门特制的面具,露出他清俊的面容。 “葛胤...” 惊骇万分的唐苋认出了射出剑气,并先眼前率先夺下白色乾坤石的蒙面唐门弟子是葛胤,可葛胤望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他把失望、悲愤、怅惘、难过等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投射向唐苋,这让唐苋莫名一愣,还来不及细细思索时,他的神情被怜惜之色所取代,只听他关切道:“苋儿...你手没事吧.....” 唐苋本想狠狠地痛骂眼前这个清俊青年时,却不知为何被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关切之语而弄得心情杂乱,刻意将袖口上的剑气血痕藏在后头。 一把寒冷刺骨的青光短剑肆无忌惮地落在唐苋的脖颈处,原来自己身后还站着一名乔装成唐门弟子混在唐柯身后、一直伺机而动的刺客。 许是因为唐苋被葛胤弄得神情恍惚而未发现自己身后还有刺客,那刺客摘下黑色兜帽与面具的一刹那,一头如瀑青丝舒展飘逸垂下,修项秀颈、绝色之姿、艳芳逼人,她勾唇一笑,衬着一身唐门的黑衣劲装,仿佛是一朵绝美的芍药仿披上了黑夜之色倏然绽放在众人面前,美艳不可方物。 葛胤怔然认出了她,眼看着那绝美女子在盛怒之下手里的短剑剑锋直贴唐苋颈部,不禁急道:“音音.....不要伤她.....” 萧音音被葛胤这一句话搅乱了本来澄澈的湖水心田,失望的水波在心中不停地泛滥,难掩叱责口吻:“贯亭.....这魔女心狠手辣,对秦飞下手如此之重,你也看到了,她不再是萧虹仙,只是魔女唐苋,你何必怜惜....” 葛胤否然摇首道:“不,是我害得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果连我都放弃她了,那我真的就是狼心狗肺。” 唐苋冷冷一笑,漠然道:“萧音音,你拿我作要挟,无非是想得到符毒解药罢了,好,我可以给你解药。”说着葱指指向葛胤手中乾坤石,道:“但是乾坤石必须给我,否则就算你把我杀了,你们仨休想离开此地。” 她浑然没有把自己当作受制于人的弱方,言语凛然间透着勃勃威吓之意,仿佛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余光瞪了一眼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唐柯,娇喝道:“唐柯你还在等什么,你不就想看着他们杀了我吗,这样你就可以夺得唐门门主之位吗,好,你要拿门主之位就赶紧把这三个人给我围住,如果他们不肯交出乾坤石,我唐苋的命就搁这了。” 这一点让萧音音与葛胤 都大感意外,从来没见过被人威胁还有勇气同归于尽的,令人猜不出唐苋的所思所想,仿佛她已经备着后招似得。 其实她只是在赌命,赌葛胤为了曾经萧虹仙而妥协。 唐柯闻言,奸滑一笑,示意左右唐门弟子道:“你们给我堵住路口,并通知外面的唐门弟子严阵以待,绝对不能放过这三人。”唐门弟子听后立即开启这密室的警报机关,并死守着路口。 萧音音微露愠色,冷笑道:“呵呵,唐苋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吓到我们,我萧音音让你血溅当场也是手起剑落的事,葛胤也救不了你。”说着手中青凝剑剑身立刻在唐苋脖颈划开一条血线。 “不要....” 葛胤与孟秦飞异口同声喊道,葛胤心知孟秦飞对唐苋有情,奈何命运弄人,自己与他是亲兄弟,即便如此他依然将孟秦飞背在身后,恻然道:“唐苋,我答应你,我帮你找到余下所有的乾坤石,我只要我大哥、我师姐萧音音带着符毒解药平安离开此处,这个交易你我都不亏,如何?”说着将手中白色乾坤石抛向唐苋,道:“为表诚意,先奉上这颗乾坤石。” 所有人都很诧异葛胤的决定,也包括孟秦飞,特别是那一声“我大哥”,让他不禁心泛波澜,暗暗感动。 怔然不已的唐苋稳稳接住那颗轻而易举得到的白色乾坤石,欣然笑道:“快人快语,这份诚意我收下了,符毒解药我就交给萧音音,如若这是假的....唐苋的命随你们来取.....” 她怕他们质疑解药的真实性,便撂下狠话,这等果决之态令人不禁刮目相待。 萧音音见唐苋从怀里掏出一瓶瓷瓶,递到自己面前,她谨慎地将瓷瓶收入怀中,只听唐苋温然道;“别急,符毒解药需要以起符曲引出这瓶中疗伤蛊,疗伤蛊吸出萧遗阳体内的毒血后,自然慢慢可以痊愈,所以起符曲需要我来吹,不知你们敢不敢请我唐苋到剑尊门做客呢。” 十分警惕的萧音音不知唐苋为何要前往剑尊门,但她说得似模似样,让自己也无法拒绝,在她细想之际,葛胤当即答应道:“好.....一言为定,音音....你放了她吧。” 萧音音发觉葛胤神情淡定,不似被情爱冲昏头脑,许是有所打算,并缓缓松开了唐苋。 第五百零六章 长兄 是夜。 唐苋果然是言出必行,不但为失血过多的孟秦飞请来医师进行救治,还礼遇萧音音,为萧音音安顿好客房。 “萧音音,你这几年都死哪去了,梵音宫受重创,已经今非昔比,多年都没见你回去几次。”杜蔓与萧音音早有宿怨,她见到萧音音也来了唐门,心中怨气就不打一处来,嗔怪道:“现在师傅没有气力管你了,所以你就翅膀硬了吗?好歹你也是我们梵音宫的大弟子啊,就算师傅没有给你宫主之位,你也不能这么傲慢地对待师门。” 萧音音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许久才回答道:“小蔓,如今师傅功力全失,净火教对我宫虎视眈眈,我们几个师姐妹也没有那个工夫再分成两派,互相勾心斗角。我也是这么说过宋诗,她也答应从此以后真心尊舒晴为宫主,绝无二心。那你是不是该对我这个大师姐客气一点....”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让杜蔓露出惭愧之色,她一改对萧音音固有姿态,极力调整想要娇嗔怒怼的情绪,温然客气地说:“你说得....对,那我杜蔓就事论事了.....现在梵音宫由晴儿师姐一人掌管,她太辛苦....而且她中了什么唐柯的阴阳离合蛊,只要她不练功,她晚上就像在寒冰地狱里冷得瑟瑟发抖,白天燥热难安,如烈火焚身,被体内蛊毒折磨地死去活来,她这六年过得真的很苦。”顿了顿,目露怜惜之色,动容道:“所以她让我下山寻你回宫,她想把梵音宫宫主之位交由你,她打算潜心闭关修炼,直到将体内蛊虫炼化为止....” “没用的.....我已经问过我义父,阴阳离合蛊不是寻常蛊毒,是炼不化,就算闭关修炼只能暂时压制与缓解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扈力钦听到两人的对话,愁眉不展,沮丧道。 萧音音见杜蔓好像知晓真相,却选择了低首沉默不语,玉容流溢出失落与伤感,让萧音音不免担忧,动容问道:“那怎么办?符毒都有解药,这个阴阳离合蛊毒难道没有解药吗?” 扈力钦蹙眉摇首道:“天鹰巢的解药在七年前就被萧虹仙毁了,如今别无他法,要么舒宫主与....施蛊者唐柯....”后面的话让扈力钦又愤怒又痛苦,紧抿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续道:“与他成亲,但这是下下策,舒宫主那么外柔内刚,她许是宁死都不愿意那么做。那么唯有最后一个法子:她与掌握道法的男子同修阴阳离合内功。” 葛胤刚刚照顾孟秦飞睡下后,走出房门便听到三人的对话,不由对舒晴的遭遇感到担忧与同情,因为自从身世大白之后,他知道舒晴与自己还有表亲关系,思索之下的他欲言又止。 “情蛊也是一种蛊,就算解药毁了又如何,可以试试用同样救萧遗阳的法子救救那个叫舒晴的女子.....”唐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完全不懂众人的悲伤,冷冷地说。 葛胤恍然大悟道:“苋儿,你的意思是用你给我的瓷瓶吹起起符曲,引出疗伤蛊,替舒宫主解毒也会达到同样的疗效是吗?” 唐苋微微颔首,漠然道:“对,葛胤我与你们口中的舒晴不熟,没有卖这个救命人情的必要。我今晚找你是跟你商量明日启程去剑尊门的事情。”说着眼神不经意瞥向扈力钦,仿佛把扈力钦脸上担忧与惊讶交织之色看在眼底,她的唇角竟然扯开了匪夷的笑意。 葛胤与唐苋一同走到角落,葛胤发现唐苋手肘上用丝巾随意包扎着被自己用剑气留下来的狭长血痕,不禁动容道:“你手臂的伤还疼吗?” 唐苋倒是没有料到葛胤先是开口关心起自己的手臂伤势,心中莫名一暖,但她故作不在意,冷冷地说:“砍你一刀,看你疼不疼?” 葛胤被这话说得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问道:“你方才说要与我商量何事?” 唐苋负手在原地踱步了几下,忖道:“孟秦飞的伤势很重,大夫说不宜赶路,即便益州与渝州很近,不如再过两日我们一同前往剑尊门吧。” 葛胤心忧孟秦飞伤势,应道:“苋儿,你想得周到,那我们就叨唠几日。”说着见唐苋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他浑身不自在,呐呐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此时的唐苋倒是平易近人,只听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收集八颗乾坤石呢?” 葛胤没有马上回答,他心中思忖:“她那么介意自己是萧虹仙,肯定不希望我帮她重塑爱魄与哀魄。”心思缜密的葛胤一想到此处,便不置可否问道:“那你呢?为什么不折手段的收集它们?若我没有猜错上次你用竹熊就是为了让我与我大哥入局....因为我们两人体内共有三颗乾坤石。” 唐苋灵眸一转,欣然道:“我义母九幽冥王要我收集乾坤石。” 葛胤莫名一怔,他疑惑九幽冥王收集乾坤石的目的是否与净火教有关,那如果真如他所想的话,乾坤石若真的落入九幽冥王后果定不堪设想,不由后怕的他掩饰起自己担忧的神色,佯装淡然道:“既然答应你了,赴汤蹈火,我葛胤也愿意前往。” 唐苋凝视着葛胤,似是在捕捉他脸上是否有异样的神情,很可惜,他的表情很真挚,真挚地让自己莫名心慌,一句话让她心口不禁一甜,那是一口蜜糖在心田处化开一般,酥酥麻麻的。 翌日午时。 葛胤一直守在昏睡不醒的孟秦飞身侧,一刻也未离开。 这时孟秦飞缓缓睁开眼眸,见到葛胤坐在一旁,满脸写着疲倦,不禁动容道:“葛师弟.....你守了一夜.....” 葛胤脸上除了写着疲倦,还有满腹心事,他见孟秦飞醒来,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马上起身,道:“大哥,你先等下.....”说完一溜烟便跑出房门。 而刚睡醒的孟秦飞身体极其虚弱,他迷迷糊糊地听到葛胤叫得一声大哥,不禁心下一咯噔,一股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半晌,葛胤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养生粥,小心翼翼地坐在孟秦飞身侧,缓缓用勺子舀了一口粥,轻轻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后,递到孟秦飞面前,道:“大哥,这是我加了一些党参、黄芪的药草熬出来,有补气益中之效,你身体虚弱,还是让我喂你吃吧。” 孟秦飞大感受宠若惊,摇首道:“不不...这如何是好.....”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疑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葛胤恻然道:“葛胤决定了要认回自己的亲生父母、爷爷,还有你这位同父异母的长兄,如今剑尊门已经不如往昔,我们的生父萧雁裘疯癫失常,祖父昏迷不醒,如同活死人,我们各自的母亲都担起了照顾家中亲人的职责。长兄为父,秦飞大哥,以后剑尊门诸事,贯亭定以你马首是瞻。” 这一句“长兄为父”让孟秦飞第一次尝到了亲情的甜头,从来都没有在萧戊光身上得到长兄该有的尊重, 却在眼前这个刚刚身世大白的灰白青年身上初次体验到了手足之情,让他倍感欣喜与激动,这声长兄也预示着他身上该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贯亭....你的心胸比我而言更宽阔,我与我们的父亲决裂了整整三十八年,在他疯癫以后,我才慢慢地选择放下仇恨去接纳他,但是你用了一年的时间愿意去原谅一个曾经那么伤害你的人,去接纳这些曾经与你有师门瓜葛的剑尊门一切,这该是要有多大的胸怀才能做到。”孟秦飞感慨万千,向葛胤侃侃而谈道。 葛胤谦虚地摇首否然道:“大哥你谬赞了,有一种关系是怎么狠下心来都割舍不了的,这是我母亲舒若芙教诲我的,那就是亲情。” “胤儿,你说得对,所以你与秦飞兄弟二人一定要团结一致,这样剑尊门才能恢复往昔的鼎盛。”舒若芙缓缓推门而入,动容道。 孟秦飞摊开手掌,温暖一笑道:“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好弟弟,我是你亲哥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这一句话说得葛胤热血沸腾,他知道孟秦飞伸掌向自己表达诚意,他是愿意放下因萧虹仙的隔阂接纳自己,不禁令他喜不自胜,忙不迭伸手与之一握,两只拳头握得很紧,两人在双掌握成拳的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澎湃热血,那是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力量。 葛胤为孟秦飞喂完养生粥后,与舒若芙一起离开,走到通往火房的道路上,遇到了唐苋、杜若仙母子二人。 “解忧姥姥....不对,应该叫舒姨.....你真的是瞒了苋儿好苦呀,兜兜转转你竟然是这家伙的亲娘.....难怪你时常向我打听他的消息。”唐苋嗔怪道。 杜若仙温然道:“苋儿,你不能怪罪人家,你舒姨也是有苦衷,若不是为了胤儿这孩子,她断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葛胤朝杜若仙作揖道:“若仙师叔....” 杜若仙甚是喜欢葛胤的品性,频频颔首道:“胤儿你这孩子就是彬彬有礼,哎呦,若芙师姐你怎么生出这般乖巧温良的孩子....”说罢拉着葛胤的手腕,歉然道:“胤儿,你别怪苋儿,她这孩子现在做事情是有点狠辣,但她本性不坏,只是做事情欠考虑,所以才伤了你大哥孟秦飞。” 葛胤赔笑摇首道:“若仙师叔请放心,苋儿是我认定的女子,此生此世她做任何错事,我都不会怪她。” 这番话语让唐苋微微一愣,芳心猛然一跳,她抿了抿唇,表情透着一丝古怪,只听杜若仙称赞道:“好孩子,有你这话,我就不后悔曾经与你娘定下来的娃娃亲,果然是冥冥之中上天给苋儿撮合了这般好姻缘。”说着眸光渐渐闪过黯然之色,不由地瞥了一眼唐苋,大有怅惘无奈之色。 唐苋捕捉这眼神背后之意,她明白自己的生母一直对自己失去记忆与害死养父萧尚奇而耿耿于怀,她玉容乍然阴沉下来,转身一句话也没留下便径直离开。 葛胤本想追上前去,却被突然出现的杜蔓给抓住手臂,杜蔓焦急道:“能否将唐苋给你的疗伤蛊借我一用....” “当然可以,小蔓师妹...只是没有苋儿吹起符曲,怎么可能唤醒那疗伤蛊呢?”葛胤好奇问道,但见杜蔓低首不语,眼神闪烁,像是有不为人知的的秘密,这也勾起了他对杜蔓为何急于想要这疗伤蛊的浓厚兴趣,唯有应道:“那你随我去房里取吧。” 第五百零七章 圈套 日落时分。 神情怫郁的葛胤独自倚坐在门栏台阶上,清俊的脸庞上仿佛凝着一层阴郁的乌云,紧锁的剑眉猜不透他在忧愁些什么? “贯亭,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葛胤循声望去,见扈力钦远远走来,他抬起星眸的那一刻,眼神透出一丝凌厉的怒意,而后渐渐褪成了冰冷如锋刃的目光。 扈力钦被这一双突如其来的眼神转变给惊到了,当迎上葛胤冰冷的目光时,他的嘴角刚扯开的笑容瞬间凝固,迟疑的步伐表达他内心的不安与担忧。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避过这审视的眸光,话锋一转,赔笑道:“贯亭,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葛胤敛起容色,但脸上仍然流溢着清隽入骨的倔气,嘴角强行扯开一丝牵强笑意,不置可否道:“力钦,你说什么东西会改变一个人的初心,做一些违背意愿的事情?” 扈力钦闻言面色一怔,只觉此言仿佛直戳他心房,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他极力掩饰情绪,幽幽道:“或许命运吧,无奈地改变初心,去伤害去毁灭,却始终失望透顶。” 葛胤明亮莹澈的眸光闪烁着一丝浮躁的狂澜,他抬首微笑道:“力钦,苋儿如今成这样,我也只能慢慢用自己的初心改变和感化她。你与我的表妹晴儿一定要好好的,若是真的很爱请深爱,不要有任何顾忌,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战胜的。” 扈力钦重重颔首,附和道:“若是可能,我们会亲上加亲。”他将充满浓浓真挚与诚恳的双眸投向葛胤,这是习惯隐藏容色的他第一次用充满真情实意的目光去表达深深的诚意。 可不知为何,他刚巧低头避过了,皱眉道:“听小蔓师妹说,晴儿她其实在渝州城,住在兴隆客栈甲字一号房内,可小蔓师妹不想让我们告诉你,怕你担心,因为她身中情蛊,受冰火煎熬影响,整个人消瘦如柴。你若是得空可以偷偷去看一看她。”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扈力钦恍然明白葛胤方才的神情为什么那般凝重,一想到那清冷的白衣女子在这座城里的某个角落默默受着煎熬时,他心急如焚,拨腿便朝大门方向冲去。 葛胤望向扈力钦离开的眼神晕染着一丝失望,双掌竟然紧握成拳,关节咯咯声里却是透着一股浮躁之气。 拼命狂奔的扈力钦只感觉自己全身有使不完地力量,因为那力量之泉在他心里最深处不断地汩汩涌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一抹绝美的容颜。 焦灼之中想到了杜蔓对自己 的话语:“扈师兄,我已经拿到这疗伤蛊的瓶子,可是唐苋这臭丫头死活都不愿意吹起符曲去试试救救晴儿师姐,晴儿师姐是那么倔强的人,她不可能会为了活命,就去求唐门求唐柯,所以我只能孤身来唐门。我把这疗伤蛊交给你,如果你有办法,就试一试,葛胤师兄还准备拿这个疗伤蛊去救萧老门主呢。”说着将瓷瓶塞到自己手里。 扈力钦手中不知何时紧握着瓷瓶,他握得很紧,可想而知这瓷瓶的重要性。 “我凭什么帮你,扈力钦你以为你是我爹的义子就可以让我去救你的情人吗?唐柯下情蛊也是为了我义母九幽冥王,我若是救了舒晴,那岂不是和她老人家作对。”唐苋神情淡漠,冷冷一笑道:“况且你要知道一瓶的疗伤蛊只能吸出一人的蛊毒,一旦吸出疗伤蛊就死掉了,我还要靠这个与葛胤好好做交易呢。” 他回忆起几个时辰前与唐苋的对话,心中备受煎熬,可还是选择让杜蔓去要了那疗伤蛊,他本想把疗伤蛊换一瓶假得还回去,可一听到舒晴来到渝州的消息,他想去救舒晴的心已经急不可待了。 “对不起,贯亭,我又一次伤害了你.....” 千言万语也道不尽他对葛胤的内疚,激动的他双眼通红,眼角淌出的泪水承载着他多年来难以排遣的无奈与愧疚。 但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他只能选择不计后果地自私一次。 渝州城,兴隆客栈。 早已失去理性的扈力钦不顾客栈小厮的询问与阻拦,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甲子一号房的小院门口。 门口站着一名绝世貌美的紫红衣裙女子,她对着大门恻然道:“舒师妹,以往我们之间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将你最脆弱的一面让我们看到,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同门师姐妹,音音作为大师姐要担负起师门大师姐的职责,好好照顾你与杜蔓师妹,况且杜蔓师妹已经说了,她快找到可以解情蛊的办法,你不如见见我,我们好好商量如何应对,可以吗?” 萧音音与舒晴的恩怨纠葛,扈力钦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萧音音的诚意是毋庸置疑的,便走上前去,附和道:“晴儿...舒宫主,我是扈力钦,身中情蛊也非你之所愿,你若不愿意见我们,也不打紧,但是我和杜蔓师妹已经找到了解情蛊的办法,只要你愿意让我进去试一试,或许真的有效。” “师姐,师姐,你在里面吗?我是小蔓呀,扈师兄所言非虚,我们从葛胤师兄手中拿到了疗伤蛊,听唐苋....就是仙儿说只要吹起起符曲,那疗伤蛊就会将你体内的情蛊蛊虫吸出。”杜蔓不知什么时候匆匆赶来,她先是一脸茫然无措地盯着扈力钦与萧音音两人,听到两人的话语,便露出 信以为真的表情,连忙劝道。 扈力钦激动道:“舒宫主,那起符曲我会,你若不愿意当面一试,不打紧,你让小蔓把这瓶子送进去,贴身放在你手臂上,这样我好吹起起符曲,让蛊虫为你解毒。”说着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杜蔓。 杜蔓忙不迭地接过,靠近大门,劝道:“是啊,师姐让小蔓进来吧,你现在的模样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是消瘦了不少,但在小蔓心里你还是美若天仙,扈师兄那么担心你,他也不会嫌弃你吧。” “慢.....小蔓一人进来便是.....要试便试吧,反正我如今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屋子里传来沙哑晦涩的女声,声音带着浓烈的哭腔。 扈力钦浑然没有在意,许是因为受那情蛊折磨所致,眼见杜蔓推门入内,那门缝间瞥见一抹白衣身影躺在床上,只是惊鸿的一瞥也让扈力钦担忧不已。 杜蔓进去之后,房门立即关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里面传来杜蔓软绵无力、吞吞吐吐的声音:“扈师兄可以吹曲了....” 一颗心全然扑在那白衣女子身上的扈力钦全然忘记所有顾忌,随手向着身后大树摘下一片绿叶子,用双唇含着那片叶子,徐徐吹出曲调,诡异的状况出现了,随着他曲调的吹响,他唇边的绿叶子竟然变成了黑色的。 这曲调很是怪异,“簌簌”声如百灵,听之让人心颤。 萧音音玉容大变,熟知音律的她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她心中恍然大悟:这声调不就是当年在萧遗阳寿宴上,与唐义林等人一起来的蒙面男子吹起的起符曲吗? “啊....”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扈力钦心急如焚,当即破门而入,一把斧锋在他后背划了一斧子血口。 扈力钦按着后背,手掌上染满了自己的鲜血,他蓦然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名壮实青年。 那壮实青年面色铁青,他脱下罩在身上的白衣掷于地上,一手握着三板斧,一手松开一直用手肘勾住的杜蔓,许是方才那声惨叫是因为杜蔓反抗他的束缚,狠狠踩了他一脚。 “狄印.....” 扈力钦惊骇万分,他认出了那壮实青年的身份,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舒晴的身影,下意识大感不妥,原来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 在等他察觉门口动态时,才发现门口正中央的位置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清癯俊秀的灰白青年,只是那青年的星眸燃起熊熊怒火,这怒火里掺杂着多种情绪,失望、讥诮、痛心、狷狂。 第五百零八章 决裂 “十一年前,剑尊门,是你吹起这要命的起符曲,让身中罔心蛊的仙儿发了疯似的对我下杀手。在那一年的中秋夜,你也同样让仙儿失手错杀我养父葛贤德。我一直不明白当年你的眼神明明对我父亲是充满深深恨意,为什么看到我的那一刻,你是犹豫与恍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我找了十一年的吹曲人竟然是我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扈力钦。”灰白青年白净面庞气得青紫,两条青筋在两额鬓角暴凸而起,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艴然之气,他不禁冷冷发笑道。 扈力钦从一开始的大骇慢慢变成了无奈与怅惘,委屈、愧疚牵扯交织在紧皱的眉间,喉间原本想呼唤出一个叫“贯亭”的名字,却始终卡在喉咙里,艰难焦灼后又咽了回去。 经过一番良心谴责与家仇派恨的挣扎后,他的眼神只剩下了满满的冷漠与狂悖。 他不想去为自己争辩什么,异常沉稳冷静的他好像一颗本来柔弱的心变得坚硬如石,冷漠笼罩心头。 在此刻,葛胤与扈力钦进入了长达许久的四目对望,这两双曾经将情义与肝胆装进心中的星眸,如今只剩下了深深的陌生感。 葛胤从怀里拿出一块木制图块,这图块圆形扁薄,上面刻着一轮烈日和一片草场,他指着那图块上刻画的图案,饱含深意道:“红日妍妍、草色青青,是艾非爱,是晴非情。若不是杜蔓师妹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十一年前在流水镇想要杀死我父子二人的蒙面杀手是你,还记得你当年怀里的这个与我表妹舒晴的定情信物吗?我不停地在想这上面的烈日与草地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日青为晴,是我舅父舒若尘当年为女儿晴儿取名时专门刻了这么有象征意义的东西。” 扈力钦瞠目结舌,双眸盯着那块自己丢失已久的心爱之物,脑海里想到了一幕幕的往事,令他震惊不已。 十一年前,流水镇葛家小院的中秋夜。 蒙面的扈力钦与奋不顾身飞扑而来的葛胤一同倒地,在拉扯之时,他怀里的这个木制图块,却被葛胤扯掉了。 同样的时间,他与舒晴在南疆的那一个不眠之夜。 “舒宫主,能帮个忙吗?” 那素灰少年轻轻地拿着羊角梳子,穿过那柔软乌黑的发丝,那是讲述着一个古老的誓言:“羊角直下,终不悔。” “这把羊角梳子做工粗糙,但我此生只为你而制作,希望你别嫌弃。”素灰少年将羊角梳子递到清冷绝美的白衣女子面前。 白衣女子一直沉浸在前一刻这素灰少年为自己梳那三千青丝的动情画面里,久久才晃过神来。 此刻的她放下以往的冷傲与漠然,接过那羊角梳子,珍之重之地摩挲着羊角梳子。 “这个在我看来是最精致的头梳。” 她清眸流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唇瓣凝起柔和悦色,她从袖口里拿出一块刻着一轮烈日与一片草场的图案圆块,温然道:“红日妍妍、草色青青,是艾非爱,是晴非情,这是我爹给幼时的我做得信物,里面藏着我的名字,就当交换吧。 ” 这虽然名曰是物物交换,其实在这一对男女心中这是不宣之于众的睹物思人的另一种方式。 可在这个美好的故事之后,却成了足够让葛胤与扈力钦决裂的导火线。 悔恨的杜蔓扶着墙壁,左看葛胤右瞧扈力钦,不停地自责,因为是她无意间点燃了这兄弟决裂的导火线。 就在前面几个时辰,受到扈力钦之托的杜蔓向葛胤借用装有疗伤蛊的瓷瓶。 葛胤带着杜蔓去自己房中包袱里取瓷瓶时,那一块一直被葛胤收藏着的木制圆块竟然掉了出来。 杜蔓捡起那块木制圆块,仔细打量里面的图案,惊奇道:“咦,这不是我晴儿师姐的贵重信物吗?怎么会在葛胤师兄你这?”一脸匪夷所思的她开始大胆猜测道:“师姐明明说把这个送给她心上人了,难道扈师兄不是师姐心上人,葛胤师兄你才是......” 葛胤闻言猛然一惊,追问道:“你说什么?这是舒晴之物,我表妹的吗?送心上人?力钦?” 杜蔓见葛胤一脸茫然,便不敢妄自猜度,耐心解释道:“这可是晴儿师姐她爹娘留给她的东西,你看这图案寓意着晴字,红日妍妍、草色青青,是艾非爱,是晴非情,这是他父亲舒若尘所说的。后来在十一年前就没有看到师姐拿出这个了,因为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几乎逢年过节她都会拿出来睹物思人一番。我还问过她东西去向,她说送给一个曾经送过她礼物的人,那扈师兄送过羊角梳子,师姐对他有情意,那这东西不应该是在扈师兄手里吗?难道是扈师兄转送给你了吗?” 葛胤犹如遭受晴天霹雳,浑身震颤,当他解开了心中一个追寻十几年的答案时,他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思绪混乱,那不确定感与不安感依旧笼罩心头。 多个巧合联在一起,将葛胤与扈力钦远远隔开,兄弟之间的失望与背叛将两人推向了关系决裂的悬崖边上,永远难以回头。 “我养父葛贤德是杀害你爷爷扈相农的凶手之一,这是你要动手的原因是吗?但是我和仙儿又如何伤害你,你一次次地用起符曲折磨我们,这是为何?”葛胤注视着扈力钦,一直等待扈力钦的答复。 狄印持着三板斧,怒喝道:“这狐狸头就是把我们兄弟俩当猴耍,他明明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会对我们带来巨大的伤害,他仍然选择这么做,根本就没真心把我们当兄弟。贯亭你今天认清他的为人还来得及。” 萧音音冷静的清眸中闪烁着惊怔的微漾,敛容道:“一年前,替唐义林吹起符曲,令爷爷体内符毒发酵的蒙面人是你扈力钦,可慕容秋水不是被唐门和净火教所害吗?你怎么能助纣为虐?” 扈力钦按着后背的斧伤,面色煞白,冷汗涔涔,他紧皱的剑眉微微一抖,咬牙忍痛嘴里发出“嗬嗬,嗬嗬”冷笑,俊俏的脸庞凝着决绝后的无畏之色,坦白道:“我们三个从来都不在同个起跑线上,根本无法体会各自的处境。葛胤你是天之骄子,永远不需要面对世间最黑恶的一面,自有贵人相助,剑谱绝学唾手可得。当年对你下手,我也是逼于无奈,谁让我成了我义父唐义林的棋子,恩恩怨怨就与狄印一样,北苍派让狄印赴汤 蹈火,狄印莫敢不从,这也是我的处境。而我对狄印没有愧疚,报仇雪恨天经地义,谁让你拜在我仇家门下,灭他北苍全派,只留你一人性命,那许是我扈力钦对盟义最大的仁慈。”说着目光移向葛胤,露出匪夷之色道:“只是我千算万算却未料到贯亭你既然知道我是那吹曲之人,还能那么冷静地质问我,并设下这样的圈套引我自现原形,了不得了不得....这算不算你在算计我?” 许是说话过于激动,气力过猛,牵扯背后伤势,他不禁身躯趔趄欲倒,他单膝蹲身,内疚不已的杜蔓心疼被推向众矢之的的扈力钦,歉然道:“对不起,都是小蔓的错,小蔓的多嘴,才.....” “什么叫算计,若不是你心忧舒晴,我如何能让如此警惕的你露出狐狸尾巴,你既然心中无愧,又怎怕我的试探,扈力钦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葛胤一声怒斥打断杜蔓的话语,也把杜蔓吓了一跳而噤若寒蝉。 扈力钦惨淡一笑,摇首道:“没有什么好解释了,既然这样我们只能为敌,也好,以后我不要再有顾忌地去报仇,昧着良心地下狠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释然感。 狄印向着扈力钦一步一步靠近,那股子的怒气顺着死灵屠龙斧的绿光爆绽起来,仇恨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控制,森然道:“扈力钦,既然为敌,那我二人的这笔账,你今日不算清楚别想离开,我们先来算算连胜师兄这笔血债。” “他为祖父报仇,就算伤害了仙儿和你们,那有什么错,只能说立场不同。狄印你翻脸不认人,就想对你曾经的兄弟痛下杀手吗?”杜蔓感受到了狄印身上浓浓的暴戾之气,她当即张开藕臂挺身护着扈力钦,质问道。 葛胤察觉到了狄印的古怪变化,再瞥了一眼蹲在地上咬牙痛恨的扈力钦,背上斧头所伤的鲜血一滴又一滴地洒落在地上,看来狄印这一斧头下去是有多重,那对他的恨意要有多深才能这么用力地挥下这一斧。 他幽幽吐了一口心中愤懑之气,厉喝道:“阿印,任你多么想算账,你都得放他这一次,毕竟当年你在苍林城,他曾护过你。做人不能忘本,但也不能任人践踏。扈力钦,从此我们山水不相逢,恩义到尽头。” 狄印犹闻言犹豫了一下,终究将手中斧头负手于背,也是这般冷静下使他身上的戾气消褪了不少。 杜蔓搀扶着受伤的扈力钦艰难地走出客栈。 唐苋在两人前脚刚离开后,便后脚赶来,藕臂环胸,漠然道:“还好这瓶疗伤蛊是假的,不然葛胤你就折了夫人又赔了兵。” 葛胤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仿佛早已洞悉了唐苋有意离间他与扈力钦的兄弟情义,但在他看来若说离间,不如说趁势揭穿。 他淡淡苦笑,神色阴沉中透着一丝怫郁之色,一步一步靠近唐苋,朝唐苋附耳道:“你处心积虑地煽风点火,不就是想我与他彻底决裂吗?” 唐苋微微一怔,只感觉耳边传来如羽毛般的声音酥麻酥麻,但是她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舒适感,反而因为他的话语令人心下一沉。 第五百零九章 鸢尾 唐苋怔然的是葛胤为何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还依然选择顺水推舟地去设计诱扈力钦去承认,这倒是让她对葛胤的心思有些猜不透。 “你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你是融入骨子里的正道之人,而他亦正亦邪,你永远看不穿他,何必勉强自己与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呢。”唐苋唇边勾起讥笑之色,嘲讽道。 这一句话说得让葛胤莫名怄火,他一改彬彬儒雅之态,粗暴地伸手掐住唐苋的玉腕,用霸道的口吻道:“我们也一样,但是唐苋,我告诉你,不管你亦正亦邪也好,是彻头彻尾的魔教妖女也罢,我都不会放手。” 唐苋心下一骇,注视着他那双决然坚定的浩瀚星眸,本来倨傲冷漠的心不禁柔软下来。 葛胤的变化一直被一旁的萧音音看在眼底,她嘘唏不已,原来当年那个纯善软弱的青衿少年,也学会了用计谋去保护自己、用霸道去守护心爱之人。 偌大的渝州城,扈力钦与杜蔓二人一直徘徊在街头,不知该去往何方。 街角无人的小巷子里,一袋袋废弃的沙包堆成的软塌上趴着受了斧伤的扈力钦,他身下紧紧搂着琅琊仙刀,血珠一滴滴地渗入刀鞘,冰蓝的华光时闪时没,仿佛体会到了主人孤寂倨傲的心境。 手忙脚乱的杜蔓心忧如焚,抱着一堆东西跑到扈力钦身旁,见扈力钦病恹恹地趴在沙包上,不由心疼道:“扈大哥,你还好吗?小蔓依你所言,去附近的药铺要了一些止血散,还有一壶酒。” 她秀目望着扈力钦后背那一道狭长且深深的斧头伤口,左右瞥了两眼酒壶与止血散,惊慌失措的她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不争气的泪珠止不住地滑落眼角,她急道:“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不愿意去药铺治疗,让我这么个笨手笨脚的人为你疗伤。” 扈力钦既然选择默默承受痛苦,草草包扎伤口,定有深意,她见扈力钦疼得话说不出来,便话锋一转,劝道:“哎呀,不想去药铺,也可以回唐门,唐义林可是你义父呀。” “不行,药铺人多眼杂,这渝州城处处都是唐柯的眼线,被唐柯这等小人知道了,又会落井下石,他早就希望看我们兄弟三人决裂,想看我笑话,我偏偏不能让他得逞。” 尽管木已成舟,扈力钦仍然不希望与葛狄二人的恩怨纠葛让外人置喙,他言语中透着一股子的倔强,但不知是不是后背凉风灌入伤口的蚀骨之痛,令他痛哼一声,脸色又惨白了不少。 可一想到他的义父唐义林,莫名的不信任感涌上心头,摇首道:“唐义林与唐柯始终是叔侄,我扈力钦是个外人......唐苋有意挑拨我们的关系,定受他默许,也罢,也罢,都是我当年的助纣为虐......劳烦杜师妹依我所言,处理斧伤即可,没什么大碍。” 杜蔓捕捉到扈力钦眼里那一瞬间对唐门以及唐义林的怨怼之色,她明白或许他内心深处对唐义林有很深的隔阂,只是习惯伪装起来。一想到他明明是为了唐义林才深深伤了与葛胤的兄弟情义,就为他感到大大的不值,明明他很重视这段兄弟情义,却任他如何解释都说不清捋不开这已成定局的恩怨纠葛。 可能在扈力钦心中有过悔恨与愧疚,想过如何去弥补,可是太迟了,还是在唐苋的搅#弄下彻底决裂,这种委屈与无奈的心酸苦楚比背上的伤口还痛上千倍万倍。 杜蔓开始不停地自责道:“对不起,是小蔓不好,傻乎乎地说些什么话不知道,我原来听音音师姐说晴儿师姐专程为了治蛊毒一声不响地来到渝州,没有想到这是音音师姐串通了葛胤师兄演得一场戏罢了.....” 扈力钦全然没有怪罪之意,当听到杜蔓提起舒晴时,不禁忘掉了背上的伤痛,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你们是在哪里?她还好吗?” 杜蔓抿嘴沉吟,一眼便看穿了扈力钦眼中的那一丝怜惜与担忧之色,对舒晴之情溢于言表,那拔凉拔凉的冷风肆无忌惮地吹入心房,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情绪,重重颔首道:“她很好,虽然中了情蛊,但是她意志坚定,把自己关在洞里闭关。” 扈力钦听罢后才松了一口气,皱眉道:“来吧,杜师妹,按我说得做去包扎伤口。” 杜蔓饮下一口酒水,为自己壮胆,大大咧咧的她对于疗伤这细致活是毫无头绪,她缓缓将酒壶之水倾倒在伤口上,听着渍渍哗哗的洒水声与扈力钦急促的呼吸哼哧声,两串泪帘悄然滑落。 紧接着伤口被酒水濡湿的丝巾擦拭之后,均匀地在伤口上洒些止血散,一圈两圈的白色布带缠绕在扈力钦的胸膛,总算是大功告成的杜蔓仰倒于地。 “呦.....我倒是谁呀,扈掌门你如今胆大到了可以在大庭广众的街巷里,与一位姑娘坦胸相见。”那长相颇具西域风的异族青年与四五名身着逍遥门服饰的男弟子停在了巷口的位置,他先后认出了扈力钦与杜蔓,不禁讥讽道:“这姑娘不是梵音宫的杜蔓师妹吗?你们是在行云布雨还是学乾坤祖师与杜梵音禅道双修啊?” 这一群人闻言瞬间哄堂大笑。 杜蔓慌忙拭掉娇容上的泪痕,径自起身,从袖口抽出一把软剑,娇喝道:“胡言乱语,丁司杰,你这个逍遥门的败类,说我杜蔓可以,诋毁梵音宫不行,我要撕烂你的臭嘴。”说罢当即出剑猛刺。 丁司杰旋身一闪,避过杜蔓这一猛刺,杜蔓见他面色傲慢轻浮,浑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凝剑一引,施展起梵音宫「妙法莲华剑法」。 那殊璃清丽的白衣女子,软剑笔直破空而上,片片花瓣簇拥着长剑在半空盘旋起舞,空灵曼妙的剑法,猝不及防地向着丁司杰袭来,她像极了一朵白色鸢尾绽开纯真明媚般地俏丽。 丁司杰左手掌心一抹,运起上善灵力,一轮阴阳无极金圈华光乍起,在虚转呼哧间将杜蔓的飘逸剑法打散,一掌冷不防击落于杜蔓左肩上。 杜蔓娇躯弹飞,重重撞击在墙上,弹起落空,嘎吱一声,可见肩部骨头定被撞裂。 “小蔓师妹....” 扈力钦怒喝一声,忍痛起身,披着自己的外衫,蹲身察看杜蔓伤势,只见杜蔓嘴角溢出血水,但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仍然摇首道:“小蔓没事,丁司杰来者不善,扈大哥你趁机逃走,免遭羞辱,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闻言脸庞流露出感动之色,幽幽道:“一直以来,多谢小蔓师妹你的支持与关爱,可是扈力钦是不祥之人,害得秋水香消玉殒。丁司杰与我本有宿怨,所以该离开的人是你。” “十几年前,在南疆,我丁家三兄弟想追求萧戊曦,被你英雄救美,好呀,今天你又换了佳人在侧,果真是艳福不浅啊。”一直站在身后的鼻阔眼大、浓眉长脸的青年肆无忌惮地走上前去,拾起扈力钦丢在一旁的琅琊仙刀打量了几番,啐道。 扈力钦傲然道:“丁司南,不要用你的脏手动我的琅琊,否则我会卸了你的胳膊。”他转头对丁司杰续道:“逍遥门是名门正派,你如今带着你派中弟子,在这大庭广众下以多欺少,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丁司南浑然不惧,紧握琅琊仙刀,肆无忌惮地抬到砍向扈力钦左肩,谁知道扈力钦口中默念琅琊仙刀的刀决,唤起了琅琊仙刀的刀魂,冰蓝之光华丽亮起,让丁司南所握仙刀之手犹如被触电一般,断然松开刀柄,琅琊仙刀咻得一声落到了扈力钦手中。 一直在观察扈力钦的丁司杰深知扈力钦背部受了斧伤 ,但扈力钦自从在梵音宫与舒晴击败九幽冥王之事传来后,让他对扈力钦心有忌惮,若一群人合围攻之,或许有取胜的把握。 丁司杰没有答复扈力钦,疾步上前,凌空幻出一把长剑直挥扈力钦面门,扈力钦有伤在身,不敢全力相击,一直仓促后退,躲避丁司杰凌冽的攻势,直到被他逼到墙角,才准备奋力持刀一击时,才发现丁司杰突然收起攻势,并急速后退,长剑剑尖直接扎进杜蔓白衣衣口,轻轻一扯,衣口连着衣服侧面被斜斜扯开了一大道长长的口子,他也手速极快,直接封住杜蔓几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 “扈力钦,你竟然轻薄梵音宫杜蔓师妹,我们逍遥门弟子岂能袖手旁观,今日我们要惩奸除恶。”丁司杰灵机一动,反口呵斥道。 这时丁司杰身侧的几名逍遥门弟子一脸茫然,后知后觉懂得了丁司杰想趁机铲除扈力钦,纷纷邪魅一笑,依言大喝道:“是,我等定当全力配合丁师兄铲除这六空派淫贼。” “你们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诬蔑,还用所谓的正道来粉饰太平,简直太无耻了。” 扈力钦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的诬蔑与算计,连同以往的怨恨一股脑地全部冲上天灵盖,浑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紧握琅琊仙刀凌空反击。 以丁司杰为首的六名逍遥门弟子,一起轮番群攻扈力钦,负背受敌的扈力钦,左脚被丁司杰用剑暗算割伤。 只剩下一个丁司南置身事外,他把自己的目标转移到了杜蔓身上。 丁司南色眯眯地盯着杜蔓,色心大起,道:“杜蔓姑娘别怕,那扈力钦这个禽兽这么欺负你,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说着上前抓住她的肩头,准备上下其手,大有轻薄之意。 杜蔓用眼睛死死剜着他,娇躯无法动弹只能任人摆布的她心有不甘,颇为傲骨,娇喝一声:“滚,你再过来,我便咬舌自尽,做鬼都放不过你。” 许是扈力钦听到宛如倨傲鸢尾花的杜蔓在以死明志的呼声时,盛怒之下的他双手掐出一个法印,诵出煌煌威武的御刀真诀: “两仪乾坤,四御天帝。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随着他凭空一划,琅琊仙刀带着不可一世的巍巍华光直冲云霄。 云霄没入琅琊仙刀之后,突然风云变色,一抹金色祥云燃烧席卷。 巷子正上方的方寸天空竟然降下一道金色神雷,那召集了八方精魄灵力的神雷凝幻成一位伟岸威武、身着黄金铠甲的神将,神将紧握云霄飞出的琅琊仙刀,只消信手一挥,强大的冲击破在扈力钦的屈指挥斥下,那五名逍遥门弟子便毫无招架之力地倒地惨死。 丁司杰情急之下,竟用自己同门弟子的身躯挡住飚向自己的冲击波,虽未致命,但也被那冲击波余威弹飞到巷口。 扈力钦虚光斜斜一挥,那准备轻薄杜蔓的丁司南顷刻间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哥惨死在自己面前的丁司杰愤怒之际却惧于琅琊仙刀之威,大气不敢出,选择了为了保命而撒腿逃遁。 扈力钦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险遭欺辱的杜蔓身上,并解开她的穴位,惊恐万分的杜蔓整个娇躯蜷缩到扈力钦怀里,浑然不在意他是上身赤裸着,不停地啜泣道:“扈大哥.....” “不怕,不怕,这些恶人死了,扈大哥会保护你。”一声轻柔的安慰之语足以让这朵受惊惶恐的鸢尾花再次流溢出明媚异彩。 第五百一十章 爷爷 益州,剑尊门。 萧遗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他的徒子徒孙们皆在屋外守候,一曲轻快灵动的起符曲悠扬响起,吹动起符曲的是一位清丽的墨绿衣裳女子,她启唇轻抿黑色叶子,幻出一个个金色符字。 葛胤手心托着的瓷瓶发生猛烈颤动,一缕袅袅绿烟冒出,随即一只绿油油的蛊虫跳了出来,直接跳到萧遗阳的手臂上。 那蛊虫张口顺着血管咬下去,咕咕鲜血直没入它的腹腔,此时那墨绿女子所吹出的金色符字全部浮在萧遗阳的周身。 萧遗阳身躯莫名剧烈抖动,可把一旁的萧尚全、萧雁枳、孟秦飞吓得一跳,面容姣好的天青色衣裳女子镇定道:“这是疗伤蛊在吸出爷爷体内的符毒,你们不要担心。” 果然接下来萧遗阳手臂上的血管竟然呈乌黑色,令血管暴凸起,好像有黑色的小虫子在血管上爬行蠕动,须臾之后,那只疗伤蛊竟然从绿油油变成了乌黑色,而那时流经手臂的血管也慢慢变成了原来的颜色。 目睹这一切的天青色衣裳女子不知为何一阵恶心反胃。 眼见这疗伤蛊完成吸取符毒的使命后,便奄奄一息了。 葛胤见那疗伤蛊一命呜呼,心道:“还好当时苋儿给的是假的疗伤蛊,若被扈力钦用了,岂不是救不了爷爷。”他忐忑之余又对唐苋心怀感激。 那墨绿女子停止专注吹曲的举动,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劳烦戊曦姑娘给萧门主继续针灸药浴吧,相信这两日内,萧门主就会苏醒。” “不管你是仙儿还是唐苋,你怎么可以不叫爷爷,叫门主。这么生份呢,他可是最疼爱你的。”萧雁枳本就是心直口快的火爆性子,自从萧尚奇死后,他便对唐苋有很深的怨气,他斥责道:“他老人家平时最疼爱你了,怎么丢了精魄就可以忘恩负义呢?” 无动于衷的唐苋狠狠白了一眼萧雁枳,讥讽道:“他也只是利用当年的仙儿罢了,为他那个不孝孙儿、扶不起的阿斗萧戊光找个贤内助来延续剑尊 门萧氏日后的辉煌,他也不过是老奸巨猾的老家伙。”说罢转身径自走向门口。 萧雁枳气得面色铁青,一掌拍碎扶手的茶几,怒斥道:“臭丫头,简直反了天,你养父萧尚奇尸骨未寒,你便这么对待生你养你的剑尊门,真不是个东西,看我不劈了你。”说着举掌凌冽地呼向唐苋的后脑勺。 葛胤见状悚然一惊,体迅飞凫,直接挡在唐苋身后,迎面挥出凝聚着禅道两股绝学内劲的一掌,与萧雁枳那一掌竟相抵在一起。 两人不相伯仲地踉跄后退,萧雁枳错愕万分,喃喃自语道:“才短短十几个月的时间,这小子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禅道两股内劲也更加融合了。”他极力敛起惊讶之色,敛容道:“胤儿,你护着这臭丫头干嘛,她反正也不认得你,你要是稍有差池,我这做叔父的,怎么对得起萧氏列祖列宗。” 唐苋恍然转身,下意识地担心起为他化解危机的葛胤,又见葛胤只是胸脯气血翻滚的猛烈些,并无大碍,她便安下心来。 “咳咳咳......” 萧遗阳突如起来的咳嗽打断了萧雁枳的话语,也引起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爷爷.....爹.....”两种不同称呼的呼唤声此起彼伏,萧戊曦小心翼翼地搀着苏醒且坐直的萧遗阳。 萧遗阳用虚弱的声音道:“雁枳吾儿莽撞,过府便是客,唐门主能够放下父辈恩怨,救老夫这条老命,又有什么可奢求的。”他顿了顿,坦然道:“在这床上躺了十多个月,你们的交谈老夫都听得一清二楚,却不能言语和动弹,着实憋得慌。” “爹,你现在怎么样了,手脚可以动吗?”萧尚全关切道。 唐苋漠然道:“哪有那么容易好,这老头儿如今只是恢复了意识,周身还是难以动弹,毕竟毒素在身体流转,难免有所残留,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你们作为儿孙应该好好在他身侧尽孝才是,别总拽扯着外人替你们披麻戴孝。”说罢何其傲慢的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雁枳被她的话气得火冒三丈,手指指着她离开的方向,骂道:“这臭丫头说话真难听,简直简直.......毫无礼数。” 虽然唐苋所言难听,但并非没有道理,萧遗阳神色黯然道:“这小丫头还是和以前那样面冷心热,话糙理不糙,你们也别难为她了,免得让胤儿难做....”说着饱含真挚情感的老目凝望着一旁心忧唐苋的葛胤。 当葛胤听到这个百岁老人多么亲昵地叫唤着自己的名字时,不由愣在当场,胸中波翻浪涌,激动、狂喜、怅惘牵扯交织在一起,引得灰白青年鼻酸眼热,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胤儿,既然选择认祖归宗,你怎么还傻愣愣着,听娘亲的,快叫爷爷啊。”舒若芙理了理葛胤衣领,令它得以保持整洁,连忙劝道。 萧遗阳虽然急切盼望着那一声爷爷的到来,但是也心疼葛胤一时接受不了,露出慈祥的面容道:“不急,若芙,来日方长,谁都想不到自己的亲孙儿近在眼前,难怪老夫就是和以前那个萧戊光亲近不起来,倒是喜欢胤儿这孩子几分,原来都是天注定的血缘。雁裘作恶多端,受到了难享天伦的报应,好在他的两个亲生孩儿都是至纯至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说着和蔼的老目缓缓移向一旁坐着的孟秦飞,仿佛对他孤身前往唐门为自己求药犯险了然于胸。 葛胤许是被萧遗阳这般和蔼可亲的话语触动了,他蓦然跪地,作揖道:“爷爷.....胤儿愿意替我的生父萧雁裘为您老人家在旁尽孝。” 这声爷爷叫进了萧遗阳心坎里,萧遗阳激动地嘴唇止不住在颤抖,一串串泪珠顺着舒展开的满脸皱纹流淌而下,仿佛盛开的菊花瓣鞠着一颗颗晶莹的朝露,每条皱纹都散发着幸福的笑意。 “好好好.....剑尊门萧氏有二孙延续香火,此乃上天赐福,待我萧遗阳不薄。”萧遗阳执掌剑尊门一生,兢兢业业,奈何孙辈人才凋零,此刻葛胤认祖归宗,犹如神助,不禁感慨道:“胤儿,当年给你取名字叫戊光,是希望你能将萧家剑尊门光大发扬,可是天意弄人,怎料会出现换子风波,哎。” 第五百一十一章 赐名 这迟暮老人思索之下,忖道:“萧戊光这个名字有太多的纨绔之名,不适合你了。爷爷再给你取个新的名字.....” 他皱眉思索了半晌,眼角拉开两条鱼尾纹,欣然道:“叫萧明胤吧,明有日月交辉而大放光明之意,喻指日月阴阳乾坤,你与乾坤石从小结缘,又得到凤凰盟约中的朱佩,有乾坤之子的名声,萧明胤特指剑尊门萧氏公开的后裔孙辈,这名字最适合你不过。” 葛胤嘴里反复默念着“萧明胤”这个名字,他甚是喜欢,不禁动容道:“是,孙儿萧明胤多谢爷爷赐名。”但一想到葛贤德,就愁眉难舒。 萧遗阳一眼便看穿了葛胤心中所忧虑之事,侃然道“以后你在剑尊门便叫这个名字,但世人皆叫惯你为葛胤,你日后行走江湖还是可以唤作葛胤,毕竟这是你生父以及我们整个剑尊门对你养父葛贤德的亏欠,我们不能就这么蛮横地便让你认祖归宗,等什么时候请你养父来剑尊门,老夫要向他道歉,以化解葛萧两家恩怨后,再将你这个名字正式公布天下,并纳入萧氏族谱内。” “爹,此举英明,既保全了葛贤德养育之恩,又彰显我剑尊门萧氏海纳百川之量。”萧尚全对萧遗阳这般深思熟虑的决定表示赞同,不禁附和道。 萧遗阳望向孟秦飞,恻然道:“戊锋,这些时间,爷爷和你父亲多亏了你娘苑真与你的照顾,有些事情爷爷从不强求,认与不认都不重要,爷爷只是希望在剑尊门生死存亡之际,你不要忘记你身上所留的萧家血统就可以了。” 孟秦飞突然跪在葛胤身侧,动容道:“爷爷,不管我是秦飞还是戊锋,您都是我的爷爷,从今以后我会在剑尊门照顾你与....他.....”说着将手掌按在葛胤肩头上,正色道:“和明胤二弟同进同退,肩负剑尊门第三代子孙的使命与责任。”他顿了顿,犹豫道:“虽然秦飞是长孙,但是我不愿意去担任剑尊门门主之位,二弟宽仁厚德、才学渊博,文武兼备,他是未来剑尊门门主的不二人选。” 葛胤心知孟秦飞谦虚相让,截口道:“不,爷爷,大哥是长孙,修为高强,心思沉稳,无论杀伐决断还是为人处世都比我强,从他管理紫艮席的这些 年便可知晓,所以大哥比我更适合继任门主之位。” 萧遗阳见兄弟二人如此礼让,甚感欣慰道:“你们不必相让,原本你们的父亲不争气,所以爷爷打算让尚全继任,如今剑尊门遭逢大难,你们兄弟二人团结一心,让爷爷分外动容。可净火教蠢蠢欲动,不灭净火,乾坤焉能太平。尚全你继续担任本门代门主,秦飞任副门主辅之,尚奇一死,雁裘疯了,这两席还是需要年轻人继任。” “爹,尚全在您昏迷时已经做了安排,尚奇徒儿令狐晓虽然修为微弱,脾气执拗,但为人正直可担任绿巽席席主一职,雁裘大徒弟冷御臣掌管橙坤席多年,自然是担任不让。”萧尚全缓缓叙述,瞥了一眼葛胤,温然道:“明胤如今还是暂任黄震席,免得让净火教以为我剑尊门有崛起之势,反而会对我们一举攻之,等荡平净火之后,尚全定然将门主之位还于他。” 这般深谋远虑让葛胤不禁生出佩服之心,本想开口推辞时,萧遗阳正色道:“尚全设想周到,如今我们剑尊门不能锋芒毕露,还是养精蓄锐,到时候才能为歼灭净火教出一份力,对外还是宣称我半身不遂,功法全失。”他望着葛胤与孟秦飞兄弟二人,投向无限期许的目光,道:“戊锋、明胤,萧家男孙只有你二人,希望你二人能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保我剑尊门永世其昌。” 葛胤与孟秦飞互看对方一眼,目光坚定的两人异口同声应道:“是,爷爷。” 原来唐苋一直并未走远,她在门外认真听着屋里众人的话语,心中莫名生出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门派的愧疚之感,她也开始质疑自己当初对剑尊门所做之事是对还是错,可始终有一种声音在脑子里不停地提醒自己:“唐苋,这是他们萧家人的温馨,你从头到尾都是外人。” 晌午时分,地坤小院。 萧戊曦正为坐在轮椅上的疯癫老者把脉,而那疯癫老者一见到孟秦飞与葛胤同时进来时,激动地唤道:“嘿嘿,秦飞哥哥,小哥哥你们回来啦,太好了,以后有人陪裘裘玩空筝了,那冷哥哥太无趣了。”说着白了一眼身侧的冷御臣。 冷御臣并无怒色,冷峻的脸庞反而流 露出些许悲痛之色,葛胤按着他的肩膀,温然一笑,转头对萧雁裘道:“是啊,所以裘裘以后要乖乖听话,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知道吗?” 萧雁裘等萧戊曦把完脉后,立刻端起桌上的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很是乖巧听话,活脱脱像极了五六岁孩童。 把完脉的萧戊曦沉吟片刻,蛾眉微蹙,担忧道:“伯父他的筋脉非常混乱,导致灵台不清明,我到时候开一些镇定安神的药兼头部针灸,还需你们加以关怀呵护,能否痊愈,恢复如常要看他的个人意愿,因为这个时候他表现出状如孩童的行为也是他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这话刚说完,萧雁裘因为吃得太快,被米饭噎住了喉管,呼吸困难导致整张脸涨红,葛胤与孟秦飞纷纷上前,一边轻轻拍打萧雁裘后背,一边劝萧雁裘俯身吐出来,道:“裘裘乖,把饭吐出就不会难受了。” 冷御臣忙不迭倒上一杯水,递到萧雁裘面前,将喉咙里的米饭一股脑吐出来后的萧雁裘赶忙把那一杯水大口饮下。 “曦儿姐姐,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与舒若芙一起进来的花裙姑娘目睹萧戊曦一直捂着樱口,作恶心欲呕之状,令她不禁担忧道。 舒若芙一眼便看穿了萧戊曦缘何如此,欣然一喜道:“曦儿你是不是有喜了?” 萧戊曦难掩满满的幸福感,唇角向上扯开甜蜜与娇羞交织的弧度,默然颔首。 葛胤闻言悦然道:“那这么说阿印要做父亲,我和大哥要做舅父了。” 花裙姑娘欢快地挽住萧戊曦的藕臂,问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曦儿姐姐你还瞒着霜儿,难怪你最近都不敢去味大熏人的火房,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了嘛?” 萧戊曦羞赧道:“快四个月了,还没来得及与阿印说。”说罢温柔地抚了抚小腹,浑身上下处处散发着淡淡的母爱光辉。 第五百一十二章 有喜 黄昏时刻,当萧戊曦回到自己的卧房、准备关门时,一双手臂从身后搂抱住萧戊曦的纤腰,那身后的壮实青年将脸贴在自己的侧脸上,浅浅地吻了吻自己的耳垂,炙热的呼吸在她耳畔吐纳着,登时让她羞涩不已。 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浓情倒是没有令萧戊曦感到惊骇与不适,温然道:“阿印,原来你一直在益州啊。”说着欣然转身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钻进自己丈夫怀里。 狄印搂着怀中的妻子,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是啊,还好我没离开,你一个人在剑尊门我怎么放心回流水镇呢,你怎么忍心瞒着我,你有喜之事呢?” 萧戊曦玉容上露出委屈之色,道:“想再养一养,等胎儿稳了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嘛,况且你当时也一心想助明胤哥哥一臂之力。” 明胤这个称呼让狄印听得有些不习惯,他听后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黝黑的脸庞上洋溢着宠溺的味道,道:“是是,这个惊喜我受到啦,想想自己都要当爹了,真的做梦都会笑醒,曦儿你待阿印真好,愿意为阿印生儿育女。”说着猛地朝她右颊亲了一口。 “咚咚....” 门外突然出现一抹身影,那身影正在重重地叩响房门,只听门外之人冷冷地说:“是我....” 萧戊曦认出了此人是谁,惊愕交加的她敛起慌张之色,指了指衣柜位置,示意让狄印躲在里面别出来。 狄印马上依言蹑手蹑脚地躲进了衣柜里。 萧戊曦定了定神色,缓缓打开房门,她怔然道:“爹....” 面色阴沉的萧雁枳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碗刚出炉的苹果银耳红枣汤和一碟壮似龙眼的糕点。 他将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后,故作漠然之态道:“今天闲着没事就多做了龙眼酥和苹果银耳红枣汤,听说你这个丫头身体不适,没有胃口吃饭,反正丢了也浪费,你拿去吃吧。” 此言看似漫不经心,却隐含着深深的父爱之情,使萧戊曦格外动容,想起了幼时疼爱自己的父亲经常做龙眼酥的场景。 “曦儿,书看累了吧,爹爹给你做了最爱吃的龙眼酥,快尝尝。”年轻的父亲在对一个只有七八岁的秀气小姑娘柔声地说。 往事历历在目,让萧戊曦热泪盈眶,望着这个倔强而又心软的父亲离开背影,她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爹爹....谢谢您....” 这一声呼唤让萧雁枳身体僵在原地,他没有转身,缓缓仰起头颅,那两串不争气地泪水早已溢出眼眶,他仍然用固执的口吻说:“不要谢,这是给我孙儿吃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孙儿,否则我定不饶你。” 当倨傲与情感发生冲突时,萧雁枳其实早已妥协于情感,只是故作伪装罢了,许是因为萧雁枳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既能顾及自己的颜面,又可以表达心中情感。 可当他说到后面时,故作冷漠的声调已经被涌上心头的情感彻底瓦解,他带着哽咽的颤音好不容易才说完这一句话。 午夜,剑尊门八卦城,紫薇园。 开满紫薇花的陵园内,在深夜的笼罩下,却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多样色彩,红色似火,紫色妖艳,白色纯洁,它们一朵朵盛开在婆娑的枝叶上,花团锦簇、幽香馥郁。 一座刻着“萧尚奇之墓”的坟墓前,不知何时立着一名神姿秀丽的墨绿衣裳女 子,她腰间环着一串晕着血黑色光泽的腰铃,散发着格外妖冶的颜色,秀掌紧握着九曲回魂鞭,九曲回魂鞭在这个充满浓烈阴气的地方反而令它格外兴奋,时不时亮起红色光晕与鞭柄骷髅头上的暗紫色幽光交相辉映。 “你不必费尽心思了,尚奇师叔墓中并无你要的绿色乾坤石。自从尚奇师叔不幸逝世以后,我师傅在整理尚奇师叔遗物时,发现了他的绿色乾坤石,我师傅萧尚全便将这块绿色乾坤石交于我保管。”清俊的灰白青年从黑幕里缓缓走出来,手中亮起一抹绿色幽光,他一早便看穿了萧虹仙的心思,反而有意顺承她,道:“你手中有赤色与白色乾坤石、加上我体内的蓝色与黄色两颗乾坤石,我们现在集合了五颗乾坤石,就差橙色、青色、紫色这三颗乾坤石。我先把这一块绿色乾坤石交给你吧。”说着将手中的泛着幽幽绿光的绿色乾坤石摊开递到唐苋面前。 这满满的诚意让向来警惕漠然的唐苋露出惊讶之色,不由迟疑了一下,将审视的眸光投向葛胤,问道:“为什么你会心甘情愿地为我收集八颗乾坤石,难道不怕我为非作歹吗?” 葛胤温然一笑,摇首道:“曾经我一直不信任你,不知道你付出了那么多,如今不管你要为非作歹也好,还是危害天下也罢,我都会替你收集这八颗乾坤石,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这灰白青年清澈的星眸里装满了诚挚之意,令人望之动容,唐苋微微一怔,她有意避过葛胤的眸光,低首思索片刻,不得不说葛胤的一番话很真挚很打动人心,即便唐苋没有爱魄,但是她仍然可以用心感受到葛胤的真情实意。 她轻轻抿了抿唇,用口硬心软的语气说:“先由你保管吧,等收集了余下的乾坤石之后再交给我,我谅你也不敢戏弄我。”最后一句非但没有咄咄逼人的威胁之感,反而尽显娇嗔之意。 葛胤见唐苋第一次选择相信自己,心中欣喜无比,唇角洋溢着春风拂面的笑容,那笑容里也交织着一丝得意的暗喜。 唐苋明显察觉到了葛胤偷乐暗喜的神情,秀颜微染羞红之态,她跺了跺玉足,开始后悔方才所说之语,不知是不是这一句话让葛胤产生了什么歧义,反而让两人的关系越发的暧昧。 她话锋一转,冷冷地说:“现在不是偷乐的时候,还剩下三颗乾坤石没找到,葛胤你可有头绪?” 葛胤迎上唐苋询问的目光,思忖道:“据我所知,橙色乾坤石在萧戊光体内,青色曾经在我生父手中,如今我父亲痴傻,所以这颗乾坤石下落不明,紫色乾坤石的踪迹尚需查明?” “那紫色乾坤石不是在仙儿大师姐你手中吗?” 两人循声望去,一抹人影从黑夜中缓缓走来,等走近时才看清那人的模样,这绿袍青年相貌俊俏、年约二十四岁左右,他腰间挂着泛着深绿波光的长剑,剑身中央明显刻有‘巽’字图案,这不正是巽风剑吗? 唐苋一眼便认出此人身份,啐道:“令狐晓,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是你那大师姐萧虹仙,我可是杀你敬爱师傅的大仇人,别跟我攀亲戚好吗?” 令狐晓牛脾气一来,便会犟到底,他固执道:“你就是我大师姐萧虹仙,你虽然换了个名字,还是和我大师姐一样的谋略过人、阴狠毒辣。”他见唐苋秀颜一沉,大概是自己的后面说得四个字令她不悦,他顿了顿,急道:“虽然你是错手伤了我师傅,但是你也是无心的,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真正杀我师傅的人其实是唐柯那狗贼。” 唐苋心生怒意,想出言教训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青年,但是后面一句话非常诚恳,让唐苋刚到舌尖的怒言又咽了回去。 令狐晓径自走到身边的坟头,蹲下身子,用手掌掸了掸碑前放着一个用于焚烧冥纸的破锅 ,破锅积攒了厚厚的冥纸灰烬,被他这么用手一掸,里面竟然露出一朵洁白无瑕的昙花,他捡起那一朵鲜艳的昙花,又分别走到坟头两侧,他从两侧尘土里分别挖出十六根干枯发黄的花枝枝干,奇怪的是每根的枝干颜色深浅不一,有的顶部枝干还残留着枯黄的枝叶,而有的连同枝干都干瘪枯槁且呈现深褐色。 只听令狐晓恻然道:“你表面上冷漠无情,是人人喊杀的魔女妖人,但你跟大师姐一样,毒舌佛心。自从师傅去世以后,你几乎每个月都会给师傅送上一朵昙花,因为师傅在世时最爱昙花,所以大师姐也很喜欢昙花。你怕别人发现有人送花给师傅,就藏在了土里或者冥纸堆中,今天是你送给师傅的第十七朵昙花了吧。” 被令狐晓戳穿心事的唐苋秀颜绯红,她反口解释道:“别自作多情,我只是.....觉得杀死曾经养大我的人有点忘恩负义罢了,我唐苋敢爱敢恨,有人待我于一倍真心,那我必定以百倍真心报之。” 唐苋激动的灵眸闪烁着一丝慌张,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葛胤,许是想知道葛胤此刻的表情,谁料被葛胤的目光逮个正着。 葛胤星眸中交织着喜悦与欣慰之色,仿佛一个眼神便能确认她还是他心中的那个敢爱敢恨、口硬心软的萧虹仙。 令狐晓见唐苋转身准备仓皇离开时,不禁欣然喝道:“大师姐,不管你姓什么,令狐晓永远都是你的小师弟,为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唐苋闻言身子竟然怔住了,总觉得这一句话很熟悉,仿佛灵台里有一抹记忆是这么描述的。 石亭下,拿着鞭子追着着九岁男孩抽打的跋扈少女,跋扈少女十一岁芳龄,她绿裳翩翩,舞动手中软鞭,怒斥道:“阿晓,你这个小子就知道插科打诨,剑法还是如此平庸,以后如何辅佐我爹呢。也罢,既然你连我十招都接不住的话,那就吃我十鞭子吧。” 名叫阿晓的少年绕着石亭转圈圈,与跋扈少女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求饶道:“大师姐,阿晓错了,阿晓以后一定用功练剑。” “仙儿、阿晓,你们师姐弟两个在干嘛?”绿袍男子负手于背,面色冷峻,质问道,见阿晓心虚不语的模样,便猜出了几分,责备道:“阿晓你是不是又偷懒了,为师让你练坎维心亨剑诀的基本剑招练得怎样?” 绿裳少女截口应道:“爹,阿晓这两天哪有空练剑呀,今个儿正值昙花花期,你那片园子里的昙花需要有人打理,全靠阿晓心灵手巧,不然真的就是昙花一现了。”说着从亭子里捧出一盆水培的昙花。 那盆昙花开得娇艳喜人,绿袍男子一见此花,早已无了责备之意,他抱起那盆昙花,心不在焉道:“阿晓懂事,仙儿更懂事,你们这么乖,那爹爹就放心赏花去了。” 阿晓望着绿袍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动容道:“大师姐你待阿晓最好了,阿晓一定要努力练功,永远做你最能干的小师弟,为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明明这个记忆本该随着爱魄的丢失而失去,为何总是会想起一些来呢,这让唐苋很是不解,她没有转身,而是孤身一人走向漆黑的深夜。 令狐晓与葛胤相视一笑,仿佛此刻二人的共同目标就是为了让这个墨绿女子慢慢地寻回本该有的初心。 两个人搭着各自的肩膀向着墨绿女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此时,萧尚奇坟墓前又出现了一抹人影,那是个儒雅的赤袍男子,那男子蹲身抚了抚墓碑,幽幽道:“尚奇,大哥来看你了,你看到了没有,仙儿对你并不是无情无义,她还是觉得对你有亏。”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兵戈 赤袍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续道:“大哥对你有亏,若不是当年大哥对你苛刻到不近人情,你就不会与萧雁裘交好,也不会因此被萧雁裘的利用去拆散唐义林与杜若仙这对有情人,也不至于酿成现在这样的悲剧。” 随着萧尚全的自述,记忆的丝线像秋日的风筝越扯越长,越飞越高。 “大哥,你与若芙师妹交好,若芙师妹又与若仙师妹情同姐妹,能否把这一盆我养的昙花交给若芙师妹,让她替我赠予若仙师妹。”青年时的萧尚奇对杜若仙动了情愫,不禁恳求起萧尚全。 萧尚全面色一沉,他否然道:“不行,人家若仙师妹与唐义林两情相悦,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就别总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人家若仙师妹身上了。”说着将那一盆本来要递给他的昙花又推了回去,结果这一推一接间落了空,“噼啪”一声摔个粉碎。 因此而迁怒于萧尚全的萧尚奇将心中对萧尚全的不满一股脑地说出来:“萧尚全你算什么劳什子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义父器重你,起初将剑尊剑气剑谱交给你保管,我就想向你借来看两眼,你不答应也就算了了,生怕我盗走你的剑谱,防我当防贼般。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个亲弟弟,这些年我一直疏远你,与雁裘大哥亲近,你不乐意是吗?难道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否有问题。对,你是个正人君子,所有人都对你称赞有加。你还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吗?我为了让我们绿巽席客栈生意好起来罢了,就在饭菜里放了一些可以让客人上瘾的米壳花罢了,你就死咬着不放,还向爹告状,结果爹让你当众责打我,你为了怕剑尊门的师兄弟们说你偏袒徇私,你都没有替我求情,哪怕一句话都没有,只有雁裘大哥替我说话....” 萧尚全截口道:“二弟,你误会了,当年你用南疆米壳花掺在饭菜里吸引客人,但是这种花粉会令人上瘾,简直是毒药,有违我剑尊门门中宗旨与道义,我也是为你好,不想你一错再错。” 捡起地上昙花的萧尚奇置若罔闻,愤然转身,冷冷地说:“够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求你任何事情,我萧尚奇就当做没有你这个大哥,你也别当我是你二弟。” 回溯过往,萧尚全感慨万千,仿佛有许多难以弥补的遗憾因为萧尚奇的离世而彻底尘封在泥土里,他幽幽道:“大哥欠你一个对不起,但是大哥当年不能跟你道歉,因为怕害了你。尚奇,以后大哥会好好照顾仙儿,哪怕她与我们兄弟俩毫无血缘。” 湿哒哒的泪水早已弄湿了这孤寂男子的面颊,但怅惘的心绪就像理不清的丝线堵在心口里散发着深深的寒意,过去与未来,兄与弟总是缺少一道通抵信任的桥梁。 ※※※ 剑尊门,乾坤阁。 经过一段时间修养的萧遗阳双手可以轻微晃动,但仍然需要坐靠在床上。 “义阳师弟,道阳师兄身体大不如前,没想到你剑尊门也 被净火教的爪牙唐门突袭,昏迷一年有余,师兄甚是担心,道阳师兄听到你遭逢大难,也是担心不已,遣我来蜀地看望你。今日见你气色尚佳,为兄便安心了。不过此次剑尊门大劫,还好你因祸得福,认回了亲生孙儿,又得到了解药救治,假以时日必然痊愈。”满头紫发、精神奕奕的道袍老者捋了捋紫色长须,正色道。 萧遗阳微微颔首,温然道:“是啊,紫阳师兄,你所言甚是,庆幸上天赐我义阳如此佳孙,胤儿这孩子着实天资聪颖,更胜于戊锋、雁麟,此乃剑尊门大幸呀,我年过百岁也该趁着此次机会将剑尊门放手交给这些年轻人掌管了。” 紫阳真人脑子里回想起葛胤当年在逍遥门同时使用道禅两派功法运起朱天雷剑的场景,不由老目烁烁放光,道:“你孙儿葛胤能够同时运用禅道两派功法运起朱天雷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义阳师弟,你是知道的,为兄早早离开山门,自创紫阳派无非是想看破长生,领悟道禅双修之术,可这其中也受了不少歧路,门下收了两名弟子,翠玄子、五玄子,就五玄子痴迷钻研禅道双修,可惜迟迟不得相宜的道侣互修。不过师弟你的孙儿葛胤与你义子之女萧音音男才女貌,又修着不同的功法,不如试试我这道禅双修的法门,为兄愿意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若是能成,也算是实现先祖媾术之宿愿,为日后荡平净火教平添助力。” 萧遗阳思忖片刻,坦然道:“师兄,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何必执着于年轻的执念呢,我这孙儿胤儿是断断不会尝试修习禅道双修的。” 紫阳真人老目深处微微一黯,摇首道:“也罢,人各有志,是不得勉强,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孙儿的人品与德行,出仕入仕,拿得起放得下,拥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胸襟气魄,了不得了不得。” “孙儿给爷爷、紫阳真人请安。”葛胤来得正巧,他从门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走来进来,缓缓道:“爷爷该吃药了,曦儿妹妹怀有身孕便不宜操劳,所以接下来为您熬药与药浴之事就由我与大哥轮流进行。” 萧遗阳望着那碗汤药,眉头微微蹙起,道:“这都是小事,何必要你兄弟二人亲力亲为,你们也忙....” 葛胤截口否然道:“此事虽小,但断不能假手于人,毕竟净火教耳目众多。万一稍不留神,恐有生变。” 紫阳真人向萧遗阳投向欣羡目光,道:“师弟,有如此乖孙在侧,真是夫复何求呀,那老道便去外面走走,等你孙儿喂你吃完药后,我们再好好闲扯。”说着兀自开门离开。 半晌,喂完药的葛胤端着一滴不剩的空碗从房里走出来,发现紫阳真人坐在半月池边闭目打坐。 葛胤恭敬地提醒道:“让紫阳真人久等了,爷爷他已经服用完药了,真人可以进去与爷爷寒暄。” 紫阳真人缓缓睁开老目,答非所问道:“孩子,听闻你曾经入仕为官,得到隆恩眷顾,官拜正二品的知枢密院事,又获封辅国大将军,算得上位极人臣,可你后来竟然选择辞职隐退,这 般胸怀常人所不能及呀。” 葛胤没有讲话,认真聆听,紫阳真人似想到了陈年往事,打开话匣子,感慨道:“我俗名唤张伯端,从小便熟读儒学经典,立志要科举入仕,老道我有幸做到了府吏职位,但是老道我性格放浪不羁,对当时朝廷下达的公文不满,不懂得揣测君意,就一把火把那公文烧个精光,结果我被充军陕南,也让老道对官场仕途看透,后来我干脆弃官学道,拜入逍遥门君阳真人门下,有幸与你爷爷同门访道,你爷爷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身体也极好,年轻时鲜有病痛,记得当时他得了一场重病,硬是不愿吃药,后来老道才得知他这人怕药苦,说来也好笑....” 他一说到此事,便开怀大笑,仿佛过往的趣事涌上心头,他顿了顿,温然道:“我当时与大师兄道阳不管怎么劝,你爷爷就是不愿服药,结果那一场大病硬是给他硬扛了过去,难得今日见他把你熬得汤药喝得精光,这老家伙也有怕死服软的时候,看到如今的他儿孙绕膝,幸福得很呀。” 葛胤动容道:“爷爷他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似的,喝药要人哄,所以我会给他吃点山楂缓解药的涩味,令他爽口一些。” 紫阳真人附和道:“也只能你们这些孙子才能哄得了他,他平时对你们的父辈那么严厉,看来这是一物降一物,你和秦飞就是他的软肋,因为你们是剑尊门的未来,你爷爷最担心的就是剑尊门,所以都不愿意让你同我修习紫阳派的道禅双修媾术。” 葛胤婉拒道:“前辈好意,胤儿心领了,道禅双修未必要男女同修,晚辈觉得道与禅应该和前辈提出的儒释道三教合一不谋而合,不管是三修还是双修,舍得亦不舍方能成就乾坤大道。” 此言一说,让紫阳真人对葛胤越加的刮目相待。 “不好,外面有一群官兵闯进剑尊门,指名道姓要找少主你。”令狐晓匆忙而来,急道。 葛胤闻言惊讶万分,便随令狐晓疾步跑到剑尊门大门口。 大门口站着两列穿着皇城司服饰的军士,中间伫立着一名体格壮硕、身材高大的冷峻男子,他手中握着一卷黄帛玉轴。 葛胤认出了那冷峻男子的身份,愕然道:“龙将军阿螭。” 龙将军阿螭温然道:“葛大人好久不见,此次本司是带着当今圣上的圣旨来的,请葛胤接旨。” 葛胤闻言掀袂跪地,聆听龙将军打开圣旨宣读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逢宋辽兵戈再起,辽毁约背信、栽赃构陷,借以陈兵六十万瓦桥关,攻占雄、霸二州,令大宋边境重燃烽火。朕恐大宋河山失陷、百姓受战火侵扰,奈何朝中柱石介甫早逝、无能臣武将敢于虎辽应战。太后为念葛胤履立奇功,有平乱靖边不世之才干,故任葛胤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复辅国大将军、知枢密院文武双职,全权处置宋辽边境六州军政之事,望葛爱卿念国危民生,为国一战,平息兵戈,钦此。” 第五百一十四章 贡品 宋辽边境,雄州榷场贸易所。 熙熙攘攘的宋辽两国商贩在这所边境互市市场进行买卖交易,突然来了一群宋军打断了贸易买卖,这为首的宋军官员,身着四品官袍、头戴乌纱帽、唇角蓄着八字短须的青年傲视四周,只听身侧的兵卒作揖道:“冯大人,再过一个时辰,大辽的南院枢密副使萧兀纳便会来此,与我们交割岁币贡帛。” 被唤作冯大人的的青年瞳孔微微一缩,问道:“我们的岁币贡帛可准备好了?” 兵卒颔首应道:“万无一失,已经交给了宁华军胡副都统,今年交割贡品轮到宁华军负责。” 当那冯大人听到胡副都统时,嘴角不禁扬起戏谑讥讽之色,道:“哦,听说他是葛胤一手提拔的武官,出身粗鄙,既然来了,那我冯参便去会会这贼匪出身的莽夫。” 冯参带着一群官兵来到了存放岁币贡帛的三四十箱子旁,这些箱子整齐堆叠在一间简陋的遮雨棚内,而遮雨棚四周被一列士兵所包围。 只见箱子边上站着一位身着铠甲、魁梧凛然的青年,他正准备打开箱子时,被冯参一声断喝叫停了他的行为:“哪个莽夫兵卒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乱翻朝廷准备的岁币贡帛。” 那青年镇定地缩回了手,扭头迎上了冯参鄙夷的目光,抱拳道:“这位应该是河北都转运使冯参冯大人吧,卑职是宁武军副都统胡全,此次奉军令来此保卫贡品,方才只是想循律检查一二....” 冯参大摆官位,截口道:“检查一二,这么说胡都统是不信任本官了,本官一路从汴梁护送至此,兢兢业业,一刻不敢怠慢。况且大辽的人快来了,你若是检查中造成了贡品的缺失与损坏,那这个罪责是该你担着,还是算在本官头上呢?” 胡全看出来这个冯参从骨子里便瞧不起自己,有意与之作对,但是他也是倨傲之人,哪里肯服软,重重拍打箱子三下,凛然道:“若下官不循律检查,到时候贡品若有闪失,那我们大宋的颜面岂不是要扫地。” 在两人剑拨弩张,针锋相对时,一名行色匆匆、气喘吁吁的兵卒上前禀告道:“大辽的人提前来了.....” 话音甫落,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宋军纷纷循声望去,扬尘策马而来的一百多名契丹骑兵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首统帅身披契丹特色的铠甲,那统帅容貌魁伟,腰间挂着大刀,后背背着弓弩,格外娴熟地翻身下马,豪爽一笑,问道:“哈哈哈,哪位是大宋的河北都转运使冯参冯大人?” 冯参微微一怔,立马一改方才的狂妄高傲之态,转变成阿谀赔笑之容,道:“下官正是冯参,您可是大辽南院枢密副使萧兀纳萧大人?” 萧兀纳颔首道:“没错,冯大人今年是你代表大宋向我朝交纳岁币贡帛吧。” 冯参一路小跑躬身哈腰道:“是,今年我大宋朝廷依然向大辽交割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这些都在此处,请萧大人查收。” 萧兀纳嘴角溢出嘚瑟笑意,他右手臂举起轻轻一挥,拱手道:“那我们大辽就笑纳啦。”说罢,身后的八十多名辽兵齐步上前。 在第一排辽兵准备开箱一起打开二十箱箱子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二十箱装得竟然是满满的碎石头。 紧接着余下十个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从箱子里面飞出黑压压一片的毒蜂,嗡嗡怪叫的毒蜂冷不防将开箱的十名排头兵迅速包围,一刹那工夫,那十名士兵被毒蜂吸噬血肉,只剩下十具完整的骨头架子,他们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两步后,便粉碎成齑粉。 萧兀纳见状怒不可遏,指着冯参鼻梁怒斥道:“狗宋人,看来你们并非诚心诚意与我大辽交好,竟然在贡品里使诈,暗算我契丹勇士,来人呐把这些狗宋人都杀光,让他们知道我们契丹人可没那么好欺负。”他最后一句话用契丹语大喝命令道。 命令一下,周围不知从哪里冲来几百名气势汹汹的辽兵持刀杀来,与宁华军军士展开突如其来的厮杀,宁华军为了自卫只能选择拼命抵抗。 原本在榷场互市市场内与宋民宋商做买卖的契丹人竟然纷纷拔出大刀,狠心砍杀对面的宋民宋商,并将所有银两与交易商品占为己有,形同土匪。 整个雄州榷场贸易所像炸开锅似得,陷入了两国厮杀之中。 冯参一脸茫然,见到这种嗜血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双脚一软,连逃跑的力气都吓没了。 怒目而视的萧兀纳拔出腰间大刀狠狠砍向冯参头部,幸好胡全弹指飞出一颗石子,打中冯参膝盖内侧,让他踉跄一跪,保住了项上人头,只是乌纱帽直接被萧兀纳砍飞。 胡全飞驰而来,踢腿重击萧兀纳面门,萧兀纳用强有力的两只胳臂挡在了面上,硬生生地接住了胡全的踢腿,不禁踉跄后退。 “不管此次贡品孰是孰非,你大辽定是故意挑衅而为之。”胡全斐然质疑道。 萧兀纳嘴角噙笑道:“哼,是又如何,你们大宋等着亡国吧。”说着拍刀砸向胡全侧面。 得到胡全解围的冯参缩着脑袋捂着头部,灰头土脸地找个地方躲了起来,浑然没有了方才狂傲之态。 胡全凛然不惧,拔出腰间长剑迎面相挡,刀背之力本就胜过长剑,长剑受力向后弯曲,胡全见萧兀纳腹部空门大开,单拳狠狠击打萧兀纳腰腹之处。 萧兀纳曾经是大辽皇孙的近侍,力大无穷且最擅长的便是单打独斗,他故意露出腹部空门引胡全入局,见胡全单拳击来,他竟然用 右臂夹住胡全手臂,运劲一折,疼得胡全一声痛恨惨叫,胡全手臂筋骨尽断。 胡全捂着手臂疼得就地打滚,眼睁睁地看着萧兀纳举刀斩向自己而束手无策的他正准备闭眼时,一条马鞭鞭梢扑打过来,缠绕着萧兀纳的大刀两圈,束缚住他的砍刀动作,耳边响起握鞭男子的声音道:“萧兀纳,靖南王有令,一切与葛胤有关的一干人等不杀,其余闲杂人等,包括宋民杀无赦。” ※※※ 大宋,真定府府衙。 大厅内,一道墙面挂满一张牛皮图纸,图纸上显示的正是宋辽边境各州各县,而大厅中央放置着一方堆砌着河流、山脉、城寨的军事沙盘。 沙盘边上站着一位用双臂俯撑于木案上的清俊青年,他相貌文雅俊朗、头戴凤翅兜鍪、身披朱漆山文甲、两袖缀有披膊、护腹镶着虎首,双肩兽首乃怒目而视的睚眦,双足套着云头靴,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甲胄,英气逼人。 “禀告葛元帅.....忻州刺史韦允亲率三万宁化军来真定府驰援。”拱手禀告的军士作揖道。 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中送炭,让临危受命的葛胤欣喜若狂,急道:“快快有请,韦将军。” 还未等军士应声相迎,外面传来中气十足的笑声:“葛元帅,贯亭兄弟自从宋夏夹击一战后,韦允甚是想念贯亭兄弟,没有想到我们又能并肩作战,为大宋出一份绵薄之力。” 等葛胤循声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大步流星向自己走来的身穿铠甲青年,他一见到葛胤便单膝作揖道:“忻州刺史韦允参加辅国大将军。” 受宠若惊的葛胤赶忙上前扶起韦允,寒暄道:“哎呀,韦大哥何必如此矫情,我们之间可是割头换命的交情,战场之上本无尊卑,这次韦大哥能够亲率军士驰援,让葛胤感动不已。” 韦允温然道:“不管如何,你是主帅,属下为先锋,今后的日子全权听贯亭兄弟的帅令,必定披荆斩棘,保卫大宋河山。” “国信司司主杜藤大人到...” 随着门外军士一声嘹亮的高喝,让葛胤不禁错愕万分,他心生疑惑,转头望去,见门口疾步走来的身着暗红色武服的青年,那武服外披锁子甲,头戴乌纱帽,行走间尽显器宇轩昂的大家气度,唯一不变的是他腰间仍然系着一个紫色葫芦。 杜藤见到葛胤欣然道:“贯亭,许久未见,没有想到你又被皇家临危受命啦。” 这一句话倒是让葛胤着实哭笑不得,他难掩尴尬地一笑,话锋一转道:“木壹兄,你怎么会成为国信司司主的?” 第五百一十五章 靖南 杜藤侃然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是长话短说。自从几年前王介甫和司马君实相继离世后,文彦博任宰辅,他又与我父亲交好,加之朝廷本就因为重文轻武的风气,文武双全之人鲜矣,恰好一年多以前国信司司主因公殉职,此空位缺失,刚好我杜藤能文能武,又是名门之后,有进士身份,便特任命我为国信司副司主,由于我表现突出,屡立奇功,遂提拔我为正司主。” 葛胤思忖道:“听闻这国信司是极为隐秘的机构,专门负责刺探大辽机密之事,司内拥有许多本领高强的机敏少年暗探,他们在宋辽边境走动,定期收集大辽情报。木壹兄是北冥宫高徒,修为极高,为人机敏,也难怪会任木壹兄为司主。” 杜藤摇首,谦卑道:“不不,贯亭你夸奖了,我这不算机敏,顶多是小聪明,哎呀这国信司的情报成天都有,我每天要面对亦真亦假的情报头都要大了,哎这司主若要说合适还是仙儿这个丫头合适,不对,人家现在认祖归宗了,该叫唐苋了,听小蔓来信说,贯亭你原来是剑尊门萧氏长房孙儿,那你不刚刚好与唐苋有婚约吗?这不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吗?” 葛胤见他闲扯之下打开了话匣子,把韦允彻底晾在一旁,韦允一听到唐苋与自己有婚约这事情,原本不苟言笑的他嘴角竟然溢出浓浓笑意。 “咳咳咳...”葛胤一脸窘迫,他假意轻咳一声,用眼神向杜藤示意身边还有一个韦允在等着,自己也开口扯开话题道:“那你今日来此,是不是向本帅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大辽情报,对辽宋战事有裨益。” 杜藤读懂了葛胤的神情,正色道:“那是必须的,我国信司的几名潜伏在大辽的暗探回禀说,此次大辽是蓄谋已久,打算染指我大宋河山。你看这次明着说是我大宋没有诚意,对每年交割缴纳给大辽的岁币贡帛以次充好、甚至在那箱子里藏着毒蜂故意袭击他大辽的士兵,反正明着这么说,其实只是找个正当的理由侵犯我大宋,与我大宋开战。不然怎么可能在雄州榷场贸易所交割之日过去不到三日的时间,连袭宋辽边境十二座城寨并一举攻占我雄、霸二州,还在瓦桥关陈兵六十万大军,斩杀我大宋军民九万人。” 他顿了顿,续道:“此外,还听说你先前在辽夏夹击一战中的得力将领、宁华军副都统胡全被活活生擒,奇怪的是 当时交割之日,几乎所有在场的大宋军民近八九百人因此被屠杀,宁武军的两百名将士是负责保卫此次交易的岁币贡帛,除了胡全一人以外,其余人等无一幸免。” 韦允担忧道:“看来辽人是故意留下胡全的性命,来要挟贯亭兄弟你,可是时隔一个多月了,辽人怎么会料事如神,知道太后与年幼的陛下会任命你为此次宋辽之战的宋军元帅呢。” 正当葛胤陷入沉思之时,杜藤忖道:“此次大辽六十万大军是由大辽丞相、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就是我的师兄耶律俨为元帅,副元帅是大辽的新晋皇室贵胄靖南王,听说这个靖南王很是神秘,不知其真实姓名,但是深受辽帝器重,还兼任大辽平州辽兴军节度使与南院枢密使,统管南京兵马都元帅府。” 韦允对这个初来乍到的靖南王颇有耳闻,不禁附和道:“耶律俨虽为主帅却把所有兵马交予这个靖南王统管,靖南王用兵诡异,擅长伐谋,运筹帷幄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且兵贵神速,他还擅长工巧和制作,并研制了攻克我雄霸二州城池的床子弩和神臂弓,这些原是我大宋的精良装备,本想这大辽蛮夷怎么会这些精巧之物,所以大大的轻敌,遇到大辽这两样弓弩,就算那二州囤守重兵又如何?还是被攻陷了。” 葛胤微微一怔,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敌军元帅靖南王生出好奇之心,道:“果真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这靖南王太了解我大宋的军事装备与武器了,所以选择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神臂弓,乃先帝神宗时期研制发明出的克敌器械,我也了解过,它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远达二百四十多步,若是夜袭攻城最无招架之力。” 韦允对葛胤如此了解本国军事器械不以为然,反而对他最后一句话感兴趣,附和道:“对,他就是在交割日当天,以神臂弓夜袭霸州,霸州不知宋辽关系破裂,疏于防守,结果不到十几个时辰就被拿下,雄州城墙坚固算是坚守最久的,但是依然势力悬殊,最后还是被契丹铁骑攻陷,传闻辽军是用床子弩射出弩箭直接射杀雄州守军之将的,诡异的是那弩箭淬上一种尸毒,中箭者一日后沦丧成嗜血干尸,死而复活且力大无穷,被嗜血干尸咬中者三个时辰的工夫也会染上尸毒,形同瘟疫,这一传十,十传百,以这样的方式屠城,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葛胤深吸一口气,对靖南王这般用兵之诡感到一丝反感与厌恶,频频摇首,针砭时弊道:“床子弩一向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如今却被大辽加以改良利用,成了助纣为虐的杀人屠刀。我曾经还对床子弩之威赞叹不已,因为在八十多年前的澶渊之战,我军在城头安设床子弩巧妙阻挡了辽军攻城。床子弩箭无虚发,一发击中了辽军当时的主将萧挞凛,令其当场毙命,辽军因主将殒命,军心溃散,无心恋战,遂与大宋议和。只是在弩箭淬上尸毒这样不人道的拙劣手段,真让人不敢恭维,原以为这个靖南王能文能武、精于工匠制造,是个极具才华之人,屠城之举不禁令人大失所望,果真说辽人狼性未化,野蛮成性,真是所说非虚。” 杜藤心下一咯噔,咦了一声,问道:“咦,对了,贯亭,你猜我国信司的暗探在雄州找到一个目睹交割之日情况的宋人是谁?” 被杜藤勾起好奇心的葛胤缓缓摇首,只听杜藤欣然揭晓道:“是你当年中状元时,屈居你榜下的榜眼冯参冯时偐,这家伙靠溜须拍马和老爹庇护提携,升至河北都转运使,他就是当日负责岁币贡帛的长官,结果也不知怎的,他竟然命大活下来,经过我一番审问下,他原来靠自己躲在死人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后来乔装成辽军兵卒,装疯卖傻苟活于雄州沦陷之地,我的暗探也把这个家伙带来了,若贯亭你要审问他,了解更多当日发生的情景也未尝不可。”说着对门外一喝道:“来人哪,带河北都转运使冯时偐。” 冯时偐穿着一身破旧的辽军衣袍,蓬头垢面、邋遢狼狈的他在两名国信司暗探的左右搀扶下进入议事厅,那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扑鼻的浓浓酸臭味,让韦允与杜藤二人不禁捂住口鼻,杜藤嫌弃道:“你二人怎么回事,都不带这家伙去洗洗,想臭死我们?” 两名暗探用惊愕的目光互看对方一眼,齐齐拱手,异口同声道:“司主您不是说他这种癞皮狗不配洗漱吗?” 杜藤白了一眼这两名暗探,道:“那是玩笑话也当真,算了算了,那我们将就查问此人。” 谁知冯时偐大觉羞辱,怒道:“杜藤你这泼皮怎么敢辱骂朝廷命官,我冯时偐虽然在敌军之中苟且偷生,但也没有出卖我大宋一分一毫,我还是陛下亲封的河北都转运使。” 第五百一十六章 宣战 “多年不见,冯大人的官威依旧不减当年。”葛胤那焕发动人心魄辉光的眼眸直视冯时偐,啐道。 冯时偐闻言才望向葛胤,定睛一瞧,惊诧万分的他才看清楚杜藤旁边身着甲胄、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青年是葛胤,因为葛胤一改在他印象中文弱的模样,冯时偐敛容道:“葛胤你简直阴魂不散,不是辞官隐退了吗?怎么又搅和进来?” 冷峻的韦允旋即欺身上前,用手中双锏一一痛击冯时偐的腿膝处,令他冷不防翻然跪地,韦允按着冯时偐肩头不让他起身,厉声道:“大胆冯参,胆敢口出恶言对葛元帅不敬。” 冯时偐虽然被韦允牵制住,但很是不服气,反唇相讥道:“些小兵卒有何资格审问本官?狐假虎威...” 葛胤俊容铁青,怒叱道:“敢问冯大人,本帅这个朝廷任命的北路都招讨制置使能不能审问你这个河北都转运使?” 冯时偐被葛胤突如其来的威压之语惊呆了,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葛胤续道:“冯时偐你身为河北都转运使,奉命护送岁币贡帛,但是为何在交割当日,辽使验收的岁币贡帛成了一箱箱碎石和袭人的毒蜂呢?当日所有宋人都被辽军屠杀,为何你苟且偷生,作为朝廷命官,你犯了失职之罪,且因为你的失职导致辽宋关系严峻,边境战火四起。况且你是否出卖大宋这还尚待商榷,本帅奉陛下旨意统管宋辽边境六州军政要事,你若是不从实招来,军法从事,立斩不饶。” 吓得冯时偐打了一个激灵,只觉葛胤说话不似恫吓,心虚的他急道:“贯亭兄,我们好歹同时入仕,我冯参虽然以往对你多有得罪,这次交割岁币贡帛实乃中了路上辽人的诡计,下官一时不察才酿成此祸,但是下官自小饱读圣贤书,明白忠君爱国之理,断断然不会私通敌国....” 最怕空气安静到凝固,冯时偐见葛胤一脸漠然,一声不吭,令他心惊肉跳,生怕葛胤将自己斩首,便坦白直言道:“还有下官在护送岁币贡帛的途中,有一夜歇脚在沿路驿站时,遇到一帮贩马的西北商贾,这驿站赶巧走水着火,西北商贾的骏马受惊冲撞了马棚,下官担心那畜生和火势对岁币贡帛不利,便让大部分的护卫兵卒们去救火牵马儿,估摸着是那个时候岁币贡帛被人掉包,可岁币贡帛上的封条与锁头并无损坏,所以当时胡全想检查,下官出于私心便断然拒绝了,哎这细想下来,也只有驿站之事充满蹊跷。” 葛胤仔细思索道:“大辽若是有心使坏,那仿照封条、不费吹灰之力解锁都是易如反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看来大辽借机想染指我大宋疆土。” 冯时偐心下一咯噔,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惊一乍道:“那一帮西北商贾中有一男子很是眼熟,似乎在大辽位居高位,当时雄州沦陷后,他曾骑马巡城,辽兵都唤他靖南王。” 葛胤皱眉陷入沉思之中,缄默不语,韦允瞥了一眼冯时偐,问道:“葛帅,那冯参该如何处置?” 冯时偐闻言猛然一惊,咽了一口唾沫,想想多年前与葛胤的恩怨纠葛,不由提心吊胆起来。 “命人送他回京,如实向陛下禀告,由陛下裁决吧。”葛胤罢了罢手,浑然没有趁势打压冯时偐的念头,缓缓道。 韦允附和道:“诺,来人呐,按照元帅所言照办,不得有误。” 杜藤见状不禁一脸纳闷,嘀咕道:“贯亭兄弟,那冯时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干嘛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拉下朝堂,反而....” 葛胤徐徐走到沙盘边,目视沙盘上辽宋鲜明的旗帜,敛容道:“恩怨要分明,虽然冯时偐德行有失,但是他才华横溢,没有必要为了小恩小怨,要他性命,我会修书一封,将他的过错如实详禀,渎职之罪、护送不力,就这两桩事儿就足够让他贬谪,今生恐怕难回朝堂,他这是自食恶果,也怨不得别人。” 半晌,葛胤用手指一直摩搓着沙盘上的写着宋字的小旗,若有所思地问道:“胡全被囚于何处?” 杜藤思忖道:“他被囚于雄州靖南王军营大帐内,重兵把守。我听下属暗探说起这个胡全本来在交割之日就要被斩杀,结果被靖南王留下性命,说是留有后用。这个胡全本就是一介武夫,全凭与你当时立下赫赫军功才能平步青云。我想靖南王故意留下胡全性命,目的是用来要挟你,让你就范,看来靖南王对贯亭兄弟你很是了解。” 葛胤脸色沉稳,丝毫未起波澜,反而气定神闲地将那支宋字小旗从沙盘上拔出,插在了写着雄州二字的城池上,正色道:“韦将军,请你帮本帅拟一封宣战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雄州靖南王手中,同时做好六日后举兵攻打雄州的准备,特别是攻城的八牛弩要加紧制造,既然这个靖南王很喜欢用我们大宋制造的神臂弓和床子弩来攻打我大宋,那我们便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他尝尝这些克敌器械真正的厉害。” 韦允面不改色,作揖道:“韦允领命。” 这样睚眦必报、雷厉风行的葛胤着实让杜藤甚是惊诧,他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葛胤截口道:“木壹兄,劳烦你让国信司的所有暗探在辽境广而告之本帅要向靖南王宣战之事。” 杜藤迟疑了一下,终于缓过神来,作揖道:“国信司司主杜藤领命。” ※※※ 雄州,瓦桥关外,二十万宋军安营扎寨且严阵以待,大有攻城之势。 “报,葛帅,雄州城由靖南王亲自守城,城中辽兵大概有三十万左右。”一名宋兵探子进入大帅营帐内,作揖道。 那探子续道:“此外大辽靖南王派出五千骑兵准备对战我军。” 葛胤始终负手站在营帐内的沙盘边上,他听后举手缓缓一晃,示意那宋兵探子退下,他倒是举起水囊风轻云淡地呷了一口。 杜藤见葛胤如此淡定,但又不向自己说明打算,让自己心急如焚,他催促道:“辽军严守城门关口,雄州如今是铜墙铁壁,且自从我军宣战以后,那靖南王日夜操练兵卒,派出五千骑兵出城挑衅我军。” 他的话让葛胤丝毫未起波澜,喝完水之后的葛胤依旧气定神闲地用手捋了捋沙盘上的沙子,这可让杜藤急不可耐道:“贯亭,你真是个慢性子,如今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谁知葛胤仍然置若罔闻,还答非所问道:“部队,这沙盘中的雄霸二州之间缺了些东西,不够栩栩如生,对,是水....”说罢,慧然一笑,将水囊中的水倾倒于沙盘上那凹陷处,那哗啦啦的水流顺着形似河槽的凹陷处潺动。 杜藤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啐道:“你可是大宋主帅,是不是该拿个主意,人家可是整整三十万人,我们才二十万人马,而且你又把陛下给我们这七拼八凑的五十万人马 拆成东边十五万,西边十五万,若我们集中兵力五十万还能打不败他雄州辽军三十万人吗?” 葛胤充耳不闻,搓了搓黏在手上的沙子,若有所思道:“史书有载,景德年间,宋辽边境曾开修塘泺,东起雄州、西至顺安军,合大莲花淀、洛阳淀、牛横淀、康池淀、畴淀、掘鲤淀为一水,衡广七十里,纵三十里或四十五里,其深一丈或六尺,或七尺,这一条河道有地下长城之美名。” 杜藤一脸茫然,连连叹息道:“哎哎,仙儿果真说得没错,你啊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 韦允随即入帐,神色凝重的他作揖道:“大帅,一切准备就绪,请准许末将迎战率领五千骑兵出城的辽将拨里帖。” 葛胤微微颔首,仿佛一场对辽帅靖南王的宣战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瓦桥关口,尘土飞扬,马蹄声声,踏破长空。 宋辽两军在关口拉开相互对峙的双条弧线,那五千多名辽军铁骑由一位虎背熊腰的将领所率领,而这辽军铁骑则是雄州城外三十万名辽兵的先锋部队。 “区区二十万兵马就敢来攻城,弱宋何时有这般胆大的豹子心。”那虎背熊腰的将领骑在战马之上,左右双手持着铜锤,讥讽道。 韦允手握双锏骑马突前,凛然道:“拨里帖休要猖狂,胜败输赢绝非多寡可定,你既然被你军中主帅派为先锋,那就乖乖吃韦某一锏子。” 话语一落,韦允扬鞭策马疾驶而去,左右使劲旋转双锏,他双足紧扣马镫,身子重心超前立起,双锏直戳向迎面而来的辽将拨里帖。 拨里帖目瞪如铃,他敏捷地扭动虎腰单腿离开马镫,身躯半悬浮空,右手铜锤自上而下砸落,与韦允手中的雁灵锏产生猛烈撞击,发出嗡嗡呛呛的金属撞击声响。 同时,两人各乘一骑的骏马擦肩而过,韦允自不罢休,举起左手空闲的雁灵锏直劈拨里帖肩头,索性拨里帖拿得也是双锤,格外警惕的他发现了韦允这来者不善的一锏,他大喝一声,横锤迎了上去。 锤与锏再次敲击出铿锵之声,但持续不过一秒,求胜心切的两人很快将各自的锤与锏分开。 两人的坐骑极为识趣地停住了马蹄步子,为两人提供了稳定的较量境地。 韦允随着挥动锏法的方式变化,其身形也从俯、仰、开、合等方式轮番变动,与素有大辽猛将之称的拨里帖连续进行了近二十个回合的较量,依然难解难分,但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两人的超强耐力。 即便打得冷汗涔涔,却依旧是你来我往,锤锏互击,仿佛不分出个胜败就不会停手一般。 作为主帅的葛胤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他紧蹙眉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韦允与拨里帖的较量。 葛胤还发现拨里帖所带出城的五千辽军骑兵共分成十支队伍,但他们不断调整步法和改变方针,无形间向着以韦允与拨里帖二人为中心而聚拢包围,形成了中、前、后、左、右的五个棱形方阵,葛胤认出了这个阵法,神色大变,暗呼不妙:“这辽军竟然摆出了五军阵,看来一直我小觑了大辽靖南王,五军阵乃汉代名将卫青用于抵御匈奴的阵法,如今被用来对付我汉家朝廷,简直是一种讽刺,不行再这么下去,形势对韦允尤为不妙。” 第五百一十七章 攻城 “我军将士请听本帅号令,步兵为一列,骑兵押后,步骑为一组,每组两千,共两组兵马,摆二龙出水阵,双爪共擒。”葛胤长喝一声,他举起帅旗猎猎挥动,煞是威风凛凛、英气勃发。 帅令一出,四千名大宋军士齐齐响应,经过葛胤五六日紧迫训练下的军士们按照葛胤帅令整齐划一地形成两组长列队伍,在快要逼近韦允与拨里帖二人时,分流左右两只长队,如双龙戏珠般,分散移步,并与辽军的骑兵形成了双军汇聚之势,饶是压制住了辽军本来马上要形成的五军阵。 韦允一心系在如何击败对手,浑然没有察觉身侧风云变色的战局。 雁灵锏以侧撩之势即将迎击向拨里帖胸脯时,他却抡锏急速之下,虚晃一招,转为绞压之势反勾击拨里帖侧腰。 拨里帖受生猛之力立即从马背上摔下,韦允提缰纵马,身体向下一俯,伸臂一挥,大有乘势追击之意。 正当韦允准备拿雁灵锏对拨里帖下手时,一支弩箭破风射来,韦允耳垂颤动下意识察觉异样,遂然挥锏一荡,将那支弩箭折成两截。 韦允抬首望去,才发现那骑马围拱而来的五千辽军摆出了五军阵,分成五队的五千辽军中有一位头戴银盔银甲的青年将领正向着自己策马奔驰而来,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着刚射出箭的弩,煞是潇洒自在。 当那青年将领发现韦允注视着自己时,他毫无避讳地直视着韦允,四目相视大有较量之意,他将弩扣在马鞍边,而自己在快马疾驶的间隙竟然双足踏着马鞍,身子挺立在马背上。 倏忽间,他拔出腰间长剑,身如箭矢,踏马而飞,凌冽的剑势直逼向韦允,韦允双锏以滚换砸,令青年将领受重力弯折。 而在此时以辽军骑兵为主的五军阵与葛胤所指挥宋军的二龙出水阵开始了正面的厮杀。 “龙尾收,水龙淹.....” 葛胤掌控着整个战局的导向,有条不紊地挥动手中帅旗,中气十足的他大声发号帅令道。 随着他一声大喝,摆出二龙出水阵的四千名宋军军士整齐有序地将五千大辽骑兵围住,无形之中像极了神龙摆尾,呈圆形状两条龙尾形成左右抄底。 但是对于宋军的包围,一向勇猛的 大辽骑兵丝毫不放在眼底,因为在他们眼中,大宋柔弱无力、不堪一击,无论做任何小动作,都是蚂蚁撼树、以卵击石。 可能也是因为大辽骑兵的蔑视与自傲,才让葛胤的军阵方队非常顺畅地铺展开来。 葛胤见形势如已所料,嘴角轻扬一抹自信,手臂重重一挥,喝道:“弩兵发球....” 一排排用黑布遮住的床子弩被弩兵掀开,床子弩上弦处被两名弩兵挂上一把长枪,枪头紧紧系着一个黑色球体,随着葛胤声音落下,弩兵用火把点燃黑色球体的火引线后,十架床子弩上的长枪被弹射出,直接射到四五里远,直接射落到被宋军围拱的辽军骑兵的腹地。 腹地站满了三千余名辽军骑兵,他们浑然没有察觉危机向他们迎面射来,而是一心扑在与宋军步兵的厮杀之中,而这些宋军步兵仿佛看到了扬起的帅旗,极为训练有素的步兵在押后的宋军骑兵的接应下,迅速地翻身上马,扬鞭疾驶,向着自己的阵营方向奔去。 辽军骑兵见宋军步兵纷纷一哄而散,这也给他们一种佯胜的假象,呆在原地的辽军骑兵正得意自满时,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头顶正中央飚来冒着黑烟、扑鼻的火药味儿的长枪。 “轰隆”连续十声数响,把腹地的辽军骑兵炸得肢体横飞、血肉模糊,就算幸免于难的外围骑兵也因为身下战马受到火药声惊吓过度而人仰马翻。 五千名辽军骑兵折损了一大部分,只剩下由青年将领所率领的一千多名辽军骑兵在原地踌躇。 这一绝地反击给足了所有宋军军士久违的信心,眼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辽军骑兵尸横遍野、溃不成军,十分鼓舞了全军士气,也让身为统帅的葛胤博得了全军威望。 葛胤舒眉一笑,振臂一呼道:“全军将士随本帅攻城去,冲....” 大展主帅之风的葛胤策马扬鞭带着身后十多万大宋骑兵向着雄州瓦桥关口冲杀而起,气势浩大,士气如虹,杀声冲天。 自知势力悬殊的辽军青年将领惊怔万分,与丢盔弃甲、被吓破虎胆的拨里帖一起掉转马头疾驶向关口闸门方向。 许是近一些,葛胤才认出了那青年将领的模样,他哑口道:“游溪.....” 葛胤所率领的十多万大宋军士兵临 关下,守关的辽军将士被如此凶猛的虎狼之师吓破了胆子,等所有仓皇逃回的辽兵悉数进入关口时,连忙紧闭关门。 瓦桥关关城土墙巍峨,不易攀爬,易守难攻,但是了然于胸的葛胤似乎早已对这一带地势勘察清楚,他喝道:“弓弩手佯攻关口,床子弩弩兵后续发射入关。” 五六排弓弩手以阶梯式状态朝关城上不断拉弩射箭,关城上的辽国守兵们忙不迭射箭与挡格,双方进入了焦灼的攻防交错中。 半晌,宋军力士们拉着床子弩随后赶到,搭好箭支,十架床子弩齐齐发射踏橛箭,连发三波,三十支踏橛箭宛如标枪牢牢钉入关城土墙内。 紧随其后的宋军步兵个个身手矫健、如游墙壁虎般攀岩而上,而那三十支踏橛箭高低起伏颇有层次,像极了错落有致的台阶,宋军步兵脚步生风、有如神助,借着层层踏橛箭,扶摇而上,杀得辽军措手不及。 守城的辽军刚刚抛下滚石、檑木却与攀岩而来的宋军步兵完美错过。 眼看着这些源源不断地宋军步兵瞬间瓦解关楼上的防范,游溪大骇,正准备拼命厮杀时,手持双锏的韦允冲锋陷阵,率先带领宋军步兵占领关楼,韦允豪然道:“兄弟们,拔下大辽这个鸠占鹊巢的旗帜,这是我大宋的瓦桥关。” 关楼上的宋军步兵当即作揖道:“诺。” 游溪见这些宋军步兵一个个训练有素,身法轻若飞雁、以一抵五,不可小觑,令他不禁匪夷所思,细细观察步兵武功路数,恍然惊骇道:“这不是宋兵,是剑尊门弟子?” 葛胤自信一笑,大义凛然道:“游溪兄,你错了,他们虽是我剑尊门黄震席弟子,但他们都是汉人、我大宋子民,守土戍边不分派别。” 游溪眼看这关口被打开,大宋骑兵得以踏水入关,他无奈之下只得做保存战斗力的准备,他鼓动余下的辽兵随他仓皇而逃。 葛胤率领十多万宋军将士以胜利者的姿态鱼贯入内,并纷纷驱逐大辽残兵败将,重新收复这个被大辽无理侵占的瓦桥关。 令人意料的是葛胤没有做过多的休整,只是留下两千名士兵来守瓦桥关,自己带着余下兵马准备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至两三里外的雄州城。 第五百一十八章 伐谋 扬尘席卷,马蹄声声,浩浩荡荡的大宋军队抵达雄州城外。 尽显大帅之风的葛胤勒缰驭马,仰头望向雄州瓮城城楼,凛然大喝道:“吾乃大宋北路都招讨制置使葛胤,奉诏护国靖边,大辽夺攘奸#我雄霸二州,无论何由皆乃不义之举,快快唤出你们此次统帅靖南王...” “不必以正义之名给你们大宋正冠,本王便是葛大帅要寻的大辽靖南王、平州辽兴军节度使、南院枢密使扈力钦。”城楼上出现一位身着银色铠甲、面容俊朗、英气外显的青年男子,他胸前挂有银甲圆护,头戴裘皮外罩的银盔,剑眉入鬓,再衬上这身戎装英气勃发、威武不凡。 葛胤与之四目相视,他惊骇万分,很快敛起容色,嗤之以鼻道:“扈力钦...你竟然替大辽攻打大宋,不管怎么说你血液里有一半是宋人的。” 扈力钦将双臂支撑在城墙垛口上,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道:“哼,大宋....宋人....当年我六空派还曾被大宋先帝所通缉,在大宋皇室眼里我六空派只不过是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罢了,没有什么情谊可言。葛胤你怎么不说我的母亲是大辽皇室后裔呢,况且我六空扈家一直自前朝便隐居在六空谷,要算汉人也该算大唐的汉人。与大宋何干?不管你怎么算,我扈力钦也该是个彻头彻尾的辽人吧。” 葛胤眼眸深处潜藏着对扈力钦的一丝希冀彻底被淹没,他失望地摇首道:“所谓侠义,不搅#弄庙堂风云,不引燃两国兵戈,但是你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为了复仇,对兄弟不仁不义,为了私欲,甘愿沦为大辽鹰犬,用阴谋诡计让宋辽开战,浑然不顾及两国百姓的死活。” 激动的葛胤紧攥缰绳,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星眸泛红,嘴唇止不住地颤抖道:“我当年那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扈力钦去哪儿了?” 这最后一句的质问深深刺痛扈力钦的心房,他十根手指死死地扣抓着垛口上的石砖,给石砖上留下了斑斑爪痕,星眸里沸腾着无奈与怅惘,最后只剩下一抹复杂的漠然之色,这漠然之色中隐含着三分愠气,三分傲气,三分戾气。 “至始至终,我们都不是同路人,情义只是自作多情罢了。至于宋辽为何开战,事已至此各种缘由何必多做深究。”扈力钦神色沉稳,漠然道:“葛胤你我如今各为其主,此次辽宋之战就是你我之间的对决,你凭借床子弩攻防皆备、二龙出水阵破我五军阵,攻下瓦桥关,第一回合你赢了。若我没有猜错,你用床子弩的超远射程射出的箭支上包着黑色的火药吧?” 葛胤颔首解释道:“没错,它叫霹雳火球,由黑色火药、铁钉、砒#霜等物炼制而成,床子弩、神臂弓本是我汉人先贤为了抵御外敌侵入中原而研制出的神奇器械,断然不能为你这般助纣为虐。” 扈力钦不置可否,否然道:“你错了,这世间没有什么正与邪、善与恶,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葛胤你今日代表大宋,施以计谋害我大辽军士死伤三千余名,难道他们就没有父母子女吗?若换在我大辽眼里你葛大帅就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我大辽侵宋,只是为了我大辽在这个你强我弱的乾坤天地占据一席之地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葛胤自小便不善辩驳,更何况扈力钦所言虽有诡辩之意,但他细细想来并非没道理,他喃喃沉吟了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嘴角扬起一丝戏谑笑意。 “我们如今孰善孰恶确实已不重要,但是扈力钦,只要有我葛胤在,你们休想侵犯我国领土一丝一毫,你们侵占的每一寸土地我必定索要回来。”葛胤凛然不屈,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表达自己的决心:“犯宋地必还之,侵宋者必诛之。” 在葛胤的振臂一呼下,十几万大宋军士纷纷响应,异口同声道:““犯宋地必还之,侵宋者必诛之。” 这时杜藤一声甲胄策马奔驰而来,一脸沮丧地说:“大事不妙,耶律俨亲率二十五万兵马攻陷代州。” 韦允曾经担任过火山军都统,惊闻噩耗,浑身一震,慌张下马,冲到杜藤面前,疑惑道:“你说什么?代州有火山军与宁武军二十万人马,怎么可能轻易被攻陷?” 杜藤甚是理解韦允此刻几乎要崩溃的心情,解释道:“因宁武军支援我方,导致代州只剩下十万火山军,耶律俨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便率军夜袭代州。火山军的战马出现了癫狂之状,在两军交阵时,战马发狂活生生地将三万骑兵摔下马背,辽军趁势碾压发难,导致三万骑兵尽遭屠炭。仅剩下的七万火山军先后因为陆远之都统与代州刺史殉国而失去了主心骨,所以守城不到五日,代州城轻易被耶律俨拿下,七万火山军宁死不降被耶律俨屠尽。听闻代州的火山军与宁武军的战马曾经是经由六空派向大辽商贩采购良驹,所以我国信司暗探一经调查,笃定这全是六空派与大辽的阴谋。” 这一噩耗让葛胤与韦允接连崩溃,只听一向冷峻的韦允失去了稳重,用锏向城楼上的扈力钦,他想到了多年前与扈力钦在代州雄勇寨初识的场景,不禁恍然大悟道:“扈力钦,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精心谋划的,我韦允真傻,当年在火山军任都统时,还以为你是为了促进各国有序交易而献言献策,让我们上报提出建立诸国易物市场,原来当时你就是来为大辽侵宋运筹帷幄,你有意与我等亲近,趁势打入我火山军良驹买卖之中,从而垄断我代州良驹的买卖,只为了今时今日,以次充好、以疯癫之马乱我军心,毁我火山军,真是其心可诛啊。” 随着韦允的一番痛斥与指责,让扈力钦想起了当年在雄勇寨的记忆。 “这位少侠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韦允该如何做才算尽责?”当年任火山军都统的韦允对扈力钦大有英雄相惜之意,不禁附和问道。 灰黑青年眸光迸射出一股自信,正色道:“若要解决这诸国商贾在此买卖,非官家人的管制不可,韦将军你可以上报朝廷,建议在此建立一个诸国易物市场,由各路官府之人前来管理。这每年正月,都有北边的商人在此买卖,他们这一待都是三月开春才离去,你只需派兵协助其管理,但凡有买卖,盖不论赊钱者都需在三月内不可离开此地,若是当地人,须以物抵当或以三人为保,若是有人犯了规矩,你既可以军法从事,断手断脚,以儆效尤。” “这主意确实好,就算朝廷不予理会,韦允本就是雄勇寨一方戍边将领,掌握着寨里上下户籍簿册,此事甚好解决。”韦允向灰黑青年作揖道:“此事,韦允定会禀报朝廷,多谢少侠的提点,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灰黑青年微微抬起头,嘴角溢出睿智豁达笑意,应道:“扈力钦!” 白茫茫的官道上。 “力钦,我们为何来代州买马,明明我们辽国也有良驹,何必舍近求远?”身后骑在马背上爽朗清举的青年开口问道。 灰黑青年正色道:“代州乃全晋咽喉,临近三关,一 直是大辽觊觎已久的嘴边肉,奈何有火山军与宁武军镇守此地,故而迟迟久攻不下,此次来此,一方面是帮耶律俨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北苍与代州比邻,所以想知道北苍派这三年在中原又有什么作为,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三年来北苍派倒是没有多大动静。” 经过多年的运筹帷幄,扈力钦凭借六空派童叟无欺的义商之举博得了代州一众官吏的信赖,紧接着耶律俨与之的交易,这一有心之举成了自己进入大辽皇室核心的重要砝码。 “力钦,原来你早有打算,既然你掌握了代州军马的供应权,耶律俨有一计策不知你意下如何?”耶律俨脸上充溢着满满的贪婪之色,欣然道:“对军马做手脚,让代州成为我大辽的探囊之物,一旦代州拿下,我大辽六十万军士自可长驱直入大宋腹地,称霸中原指日可待。” 扈力钦星眸闪过一丝不忍,犹豫道:“可是二十万的火山军和宁武军何罪之有,若是真那么做,会有太多人在这次辽宋之战中无辜丧命,那我们对得起自己奉行道义的师门吗?” 耶律俨目露狠戾,否然道:“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师门只为学艺成才,大辽国运才是我耶律俨以及你扈力钦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早有称霸中原的决心,奈何大宋文武之才辈出,如今王安石、赵顼已死,大宋皇帝年幼无法主政,此时是攻打大宋的良机。” 回忆镌刻在扈力钦脑海深处,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双拳紧握,漠然道:“上战伐谋,敌我双方若有死伤也属常事,韦允你既然选择从戎为将,生死早已度外,若要怪就怪你代州官吏疏于防范....” 韦允惊闻昔日袍泽十万火山军先后殒命,怒不可遏,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迅速翻身上马,大喝道:“将士们,这些辽人毫无人性,我们要为十万火山军报仇雪恨,有血性的兄弟们随本将军攻进城门。” 大宋军士中有不少来自于代州或者曾经在韦允麾下效力,韦允这一番动容之语,倒是得到了三千名大宋军士的响应,他们没有听从葛胤帅令,便随着韦允冲杀雄州瓮城。 雄州瓮城上发生异变,雉堞上冒出一根根长约一丈、用青竹制成的发射竿,上面装有鞭箭,箭杆中间装一竹签橛,镞后按有火药球。 大辽军士在扈力钦单手一挥下,纷纷用火把点燃起一淬呛鼻气味的火药球,随着力士向后拉箭使竿后弯并突然松手之下,鞭箭利用竹竿的回弹力从高处抛射出成百上千的火箭,火光四射,蔚为壮观。 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葛胤一眼便认出这是何物,大叫不妙道:“不好,这是火药鞭箭,你们快速速撤回,不要盲目攻城。” 葛胤心忧韦允所率的三千名大宋军士等人的安危,但是这些火箭的着落点正是这些军士的位置。 攻城的军士们浑然不知大难临头,盲目的攻城而遭受到扈力钦的火药鞭箭的突袭,三千军士几乎死伤大半。 葛胤痛惜不已,痛喝道:“所有军士听令,据守瓦桥关就地扎营,无本帅命令者不可贸然攻城,否则军法从事。” 是夜。 据守瓦桥关就地扎营的十多万大宋军士们因白日里听闻火山军噩耗以及攻城失利的缘故,皆是士气低落。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军法 大帅营帐外,跪着一群因为攻城失利而被火药鞭箭所伤的将士们,他们身上无不包扎着伤口,这其中也包括坦胸露背的韦允,他头上缠着白布,看样子额上受了一些伤,红色血迹沁着白布透出,依稀可见。 韦允满怀悲愤与歉疚,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帅,韦允不遵帅令、擅自攻城,导致近两千名我军将士死伤,犯了军法大忌,韦允自请罪责,愿大帅军法从事,以儆效尤。” 身后的一群受伤的将士们齐齐翻然跪地,异口同声道:“我等愿与韦将军同罚,还请大帅成全。” 从大帅营帐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人,葛胤身披火红锦缎披风、内穿一袭灰白武服,杜藤紧随其后。 “法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分高低贵贱。军纪严明,法令方可一统,倘若军纪疏慢,军心涣散,军令无人从命,其战必败。”葛胤肃然喝道,一众将士皆侧耳倾听。 葛胤长时间地停顿,令众将士大气不敢出,随后他星眸直视韦允,严厉道:“韦允身为军中将领,理因奉军令行事,但他以一腔血勇擅自攻城,以致我军损兵折将,理当严惩不贷。”他深吸一口气,扫视一众将士,只见他们朝自己投向悲悯之色,他轻抿嘴唇,恻然道:“但念韦允忠君体国、军功卓著,按军规鞭刑八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刑罚由国信司杜藤执行,若有徇私留情,定当严惩。”说罢,他缓缓从身后拿出一条软鞭递到杜藤面前。 杜藤一脸无奈,本想翻唇相劝,但见葛胤面透决绝之色,悻然摇首的他只得上前接过那把软鞭,作揖道:“卑职谨遵帅令。” 葛胤解下身上的火红锦缎披风,大步迈到韦允面前,一边将披风披在韦允身上,一边敛容道:“韦允之罪,葛胤身为大帅有劝解阻拦之责,但未及时行责,罪究其源,终归在我,韦允受伤未愈,若身受鞭刑,我军岂有虎将身先士卒、所向摧破。因此本帅深思慎取,决定由本帅代受鞭刑八十....” 此言一出,韦允为首的一众将士哗然一片,韦允更是惊骇万分,截口劝道:“万万不可,大帅乃全军主心骨,若有闪失,我军何以对敌,大宋何时方能收复旧河山。” “帅令一出,覆水难收,概莫多言,杜藤快快行使鞭刑,不得有误。”葛胤心意已决,他置若罔闻,朝杜藤一声厉吼道。 这一声厉吼,饶是把杜藤吓了一跳,眼前的葛胤哪里还有以往儒雅温文之态,威仪与决然集于一身,简直判若两人,杜藤不敢迟疑,紧握鞭头,轻轻甩动鞭子,避重就轻地抽在葛胤后背。 哪怕力度再轻,葛胤后背的外衫也经不起鞭力而被撕扯破裂,他极不满意这股子力道,急喝道:“太轻了,你若有意留情,轻一鞭子便加上五鞭子,现在是八十四鞭子,杜藤你够哥们就继续这么抽,本帅准保你抽到天亮。” 杜藤深深被葛胤的坚韧与执拗所折服,他无奈摇首道:“你这木头何时变得如此牛倔.....现在是严声军纪的时候吗?你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让大辽看热闹吗?” 葛胤一言不发,如漆眼眸溢满坚决之色抬首瞪向杜藤,这凌冽决然的眼神着实令人望之而脊背发凉。 发怵的杜藤无奈之下唯有狠下心肠,使劲挥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葛胤背上,打得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是对于从小受到他养父鞭笞之刑的葛胤早已练就出了极度耐打的秉性,葛胤一声也不吭,只是两鬓青筋暴凸以表示他身体在承受超出负荷的疼痛。 注定今夜难以入眠,全军上下无不走出营帐,齐齐跪在葛胤面前,不忍与折服之色交织在他们的脸庞,齐声大喝道:“葛大帅,我等今后以帅令是从,绝不违逆。” 齐声震天,回音响彻关内关外。 此时的雄州城城楼上,大风起兮,有一炭灰青年眺望城外夜空下那不足五里的燎原星火,神情凝重中夹杂着怅惘与黯然之色,他幽幽一叹,却叹不尽心中愁意与无奈。 “扈大哥,小蔓刚从那边回来,葛胤他因为今日损兵折将借机重罚自己,他逼我大哥重打他八十鞭子,现如今躺在榻上,无法下床。” 炭灰青年循声便知是何人,他并未转头,只是漠然道:“好深的心机,杜师妹你看他表面是在整顿军纪,实则是为了聚拢军心,为他立威,但葛胤还是葛胤,固执与仁善具备,他又想聚拢军心,又不忍心责备有勇无谋的韦允,只得亲自受刑,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杜蔓见扈力钦看得如此通透,不由一惊道:“咦你怎么这么清楚?” 扈力钦无奈苦笑,转身指了指自己微微肿起的侧颊,道:“唐门门主唐苋刚从唐门赶到此处,一见葛胤受了重伤,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我一耳光,还警告我此战所有人都可以死伤,唯独不能让葛胤伤了一分一毫,之后她便向我讨要我普什宗治疗外伤的药膏,现在估计去了大宋军营中,当然大宋军营有我六空门弟子,想要了解此事不难。” 杜蔓深知扈力钦从未改变,忍不住开口问道:“哎你们明明心中还有兄弟情义,为何又选择相互开战呢?”扈力钦依旧低首不语,眉宇间皱起隐衷之色,杜蔓便不继续追问下去。 她细细揣测方才之语,不禁对唐苋所作所为甚是看不清,不经意间瞥见扈力钦侧颊红肿的位置,不由心疼道:“我这仙儿表妹自从复活以后越发拎不清,明明你与她是同属一个阵营,她怎么对你还能下这么重的手,这丫头越发狠辣了....” “一巴掌就算狠辣...我早已再三强调,葛胤现在是我的手下,扈力钦不可以为了区区一场辽宋战役就伤了他,他还要替本小姐寻到八颗乾坤石。要不是看在这家伙是我 爹的义子,他早就被本小姐毒得七荤八素,杜蔓表姐你现在估计只能和一具尸体说话咯。”如入无人之境的墨绿衣裳女子不知何时欺身到扈力钦、杜蔓面前,白了扈力钦一眼,嗔道。 杜蔓与唐苋心有芥蒂,忙不迭替扈力钦抱不平,纳闷道:“可葛胤逼我大哥打自己,这关扈大哥什么事,唐苋你这样子做倒是有些蛮不讲理呀。” 唐苋嗤之以鼻,按了按纤腰裹缚着且散发着红色光晕的九曲回魂鞭,冷冷道:“本小姐只认前因与后果,此事是由扈力钦使计让十万火山军被坑杀而起,导致韦允报仇心切,可惜这家伙的火药鞭箭没有让那三千名自不量力的傻瓜全军覆没,所以葛胤才要振军心、立军威,结果葛胤却受了重伤....这前因后果只能怪这家伙了....”唐苋实在掰扯不下去,旋即反问道:“哎呀,我干嘛跟你费那么多话,打人还要理由还要讲道理,我的好表姐,你有见过魔女讲道理吗?” 杜蔓几乎要败在唐苋如今奇怪的脑回路,她只当唐苋情根深种有意庇护葛胤,连连摇首,哑口难辨。 正当此时,游溪疾步走来,神色匆匆,附耳小声对扈力钦道:“我们混在大宋军中的我派弟子洛力珩在给我们报讯回营后,被杜藤的国信司所擒,估计身份暴露了。” 扈力钦微微一怔,神情异常古怪,思量片刻,嘴角上扬讥讽笑意,恍然大悟道:“看来我们都小觑他了,他假意以严纪立威为由让我们都同情于他,你二人先后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更不会对此产生怀疑,毕竟葛胤就是仁善少谋,替将罚己这种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这样子我便会让六空派弟子洛力珩详查细禀,那我们藏于宋军之中的暗探自然会轻易被他拔出。果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原以为他会对我手下留情,结果换他对我步步紧逼。” 唏嘘之语的感慨被游溪与杜蔓看在眼底,不禁也让二人对如今的葛胤感到一丝的后怕,越来越摸不清他后面该如何过招下棋。 唐苋惊闻背后真相,颇觉对不起扈力钦,大感惭愧的她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拿出一瓶药,呐呐道:“扈力钦....本小姐突然觉得不能白白地便宜葛胤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不如你在里面放点毒粉,让他毫无心思与你对战。” 扈力钦苦笑不语,摇了摇首,长吁短叹,兀自转身离开。 杜蔓紧随扈力钦身后,刚想开口替葛胤说句好话时,却又觉得自己与唐苋都成了葛胤对付扈力钦的棋子,不由心下一寒,对葛胤仅剩的好感全然消失。 许久,扈力钦才开口问道:“杜师妹,你这次回梵音宫,可见到你晴儿师姐,她可还安好?” 这一句话像一桶冰水不打一声招呼便劈头盖脸地浇灭杜蔓的热情,杜蔓笑意渐消,沉默片刻,才回答:“我没有见到师姐,她一直闭关。” 扈力钦闻言,剑眉微微一紧,那股子看不透的愁意晕染眼眸。 第五百二十章 破壁 大宋军营,如常依旧,格外宁静祥和。 营帐内,葛胤趴在床榻上,因为背上有血淋淋的鞭伤而上身袒露。 “贯亭,你怎么不早说,原来你是故意而为之,想演一出戏揪出潜伏在我军营内的六空暗探,哎还让我往死里打....”一脸愧疚的杜藤站在床榻旁边,正眼不敢细瞧葛胤背上的鞭伤。 葛胤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是精神奕奕,他欣然道:“若是事先告知你们,你们就不会施以重手,扈力钦他们就不会相信,那么这顿鞭刑我便白挨了。此次与扈力钦对战,我军死伤三千余人,又因代州沦陷与十万火山军被屠杀之事,让众军甚是愤恨,士气萎靡,长此以往下去对我军不利,所以此次立威一则让我军军心凝聚、士气昂扬,二则重申军纪、立威得令,三则揪出暗探,我军清明,四则.....”他顿了顿,讳莫如深道:“麻痹敌军,敌志乱萃,声....” 他怔然察觉到营帐外轻盈窸窣的脚步,话语骤然一顿,清澈的眼眸染上一丝笑意,一语成谶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云里雾里的杜藤不明其意,一头雾水,话锋一转问道:“那个六空派暗探我们该如何处置呢?” 葛胤思忖道:“区区一名六空派弟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木壹兄,你代我对外宣称将此人处以生瘗之刑,刑罚由黄震席弟子执行,然后偷偷将此人放了....” 杜藤一听到这个“生瘗之刑”不禁悚然一惊,但又听葛胤后面之语,终于明白葛胤的心思,竖起大拇指,面上流露出对葛胤的佩服之色,道:“高,实在是高,生瘗之刑是大辽特有的刑罚,贯亭你对外宣称用辽刑对待暗探这是在像大辽挑衅,同时也让辽军予以震慑,对我军士气更是莫大的鼓舞。虽然你仁善泛滥、不忍杀之,但是你这个法子,于情于理都像极了你葛胤的为人处世,无愧于己啊。” “什么狗屁为人,我看葛胤就是奸险小人罢了,敢利用本小姐...的同理心,替你传讯给扈力钦,结果害得人家的暗探被你揪出.......”唐苋早已按奈不住,气冲冲地擅自入内,兴师问罪道。 杜藤拦住唐苋,连忙劝道:“仙儿....我的好表妹呀,你这话说得不对了,表哥一定要好好批评你,不管你是不是丢了精魄,要换了从前,谁敢欺负葛胤,你肯定跟他死磕到底,不能因为自己认祖归宗了,就转头扈力钦的怀抱,扈力钦这家伙城府极深,早有心仪之人,我呸,他现在配不上那心仪之人。况且这个扈力钦曾经害得你与葛胤积怨加深,阴阳永隔....” 唐苋闻言甚是不悦,毫不留情面地上前就是一巴掌呼了过去,让杜藤俊俏的脸庞落下红彤彤的手掌印记,嗔道:“你才阴阳永隔,再胡说八道,别说你是我表哥,就算你是我亲哥,我都把你嘴巴撕烂,滚出去,不要影响本小姐算账。” 杜藤还是第一次见到唐苋这般泼辣蛮横 的样子,悚然一惊,大气不敢一出,捂着侧脸,委屈巴巴地转头看了一眼葛胤,谁知道葛胤一脸无奈地朝他一笑,手指指了指帐外,示意他回避,杜藤心领神会,扭头便走。 等杜藤离开后,唐苋疾步上前,抽出腰间的九曲回魂鞭,正准备抽向葛胤时,却瞥见葛胤背上那新旧交错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为之一震。 只听淡然不惧的葛胤娓娓道来道:“打吧,反正我早已被我的养父葛贤德打习惯了,近十七年的伤痕打在我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麻木了。你还记得当年你为了偷乾坤石与我共榻而眠吗?被我养父误会我们有所苟且,气得他用荆棘在我背上狠狠地打了二十下,皮开肉绽。” 葛胤缓缓坐起,慢慢伸手握住唐苋握鞭的柔荑,眸含款款深情,动情地说:“可是我不痛,因为那时候有你在我的身旁,也是这般紧握着我的手,温柔以待。” 唐苋怔然失色,怒气顿消,在葛胤的动情诉说中,脑子里浮现着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还记得记忆里,清俊少年在撕开身上与血肉黏连的单衣那一瞬间,止不住地发出惨叫声。 秀美少女目睹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浓稠的血水还从它那儿流淌而下,一颗原本狠辣决然的心肠瞬间柔软了,她情不自禁地为他拭去血渍,新伤之处隐约可见旧疤。 每一次的触碰伤口都会引起清俊少年身子疼痛挣扎的颤栗。 只见那清俊少年紧攥被褥,几欲痛到要撕裂被褥,她将秀掌紧紧握住清俊少年的手,让独自忍受痛苦的少年感受一丝温暖。 第一次的携手相握,两两凝望的少年少女,情深不知几许。 画面与情愫一样温暖依旧,慢慢从心间蔓延而生,温暖的手掌依旧如最初时那般紧紧相握,柔软的心此刻在两颗心间狂跳不止。 为什么凝望之下的眼眸里只倒映着对方深情的容颜,因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放下腐朽的矜持与陈规,他把握当下的温存,第一次动情地去亲吻自己深爱的女子。 浅浅的一吻,是试探,也是温柔的体现。 对于唐苋而言,这一吻给予她的是意料之外的触电之感,一股电流在红唇蜻蜓点水下传达了炙热的爱意,却急速地蔓延全身。 芳心乱颤、小鹿乱撞感油然而生。 在当他浅吻下的试探没有得到任何抵触与拒绝时,毫无顾忌的他深情地吻下去,盼望着得到爱人的回应。 唇瓣的温存却被颜染潮红、心花怒放的唐苋强行挣开了,她轻抿酥麻柔软的唇瓣,极力调整泛滥的心潮狂浪,平 时牙尖嘴利的自己在此刻舌头变得笨拙起来,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迅速占据,葛胤难得的主动与正式情感的举动是打破过去的固执,以及对曾经爱恋的珍惜。 “你无赖,你无耻,堂堂儒生葛胤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声声怒娇嗔叱责从娇羞不已的唐苋樱口中陆续蹦出,但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在嘴角轻轻扬起,甜蜜的羞涩感在心田散开,羞怒交加的唐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暧昧到甜蜜的尴尬气氛。 葛胤一眼便看穿了唐苋的心事,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不解风情的懵懂少年,他选择了人类最原始的方式去表达内心的情愫,选择做#爱情里最勇敢的破壁者。 他舒展手臂温柔地环抱住背对自己羞涩的心爱女子,贴着她的耳垂,用轻如羽毛的气息动情道:“我说过,不管你是萧虹仙,还是唐苋,我都愿意执手相看两不厌,以前把清誉仁义忠孝这些虚名看得太重了,都不知去珍惜所爱。为了所谓的父亲恨了你三年,为了所谓的忠义,结果被先帝贬谪,为了所谓的礼义廉耻,不敢去拥抱心爱的女子....为了这些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请容我任性最后一次,等我与扈力钦做个最终了断后,我愿意与你隐居,不问世俗恩怨,只问今生你我,可好?” 这听得令人耳红心颊热、砰然心动的话语倒是让唐苋第一次这般放松自我,肆意徜徉在爱情蜜海里。 可是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那么的虚无缥缈、亦真亦幻,令唐苋不禁忐忑不安,她总觉得此刻触手可及的情感是属于那个叫萧虹仙的女孩,是萧虹仙通过七年的隐忍与牺牲换来的。 她这么轻易所得的情感只会给她带来一种偷窃般的负罪感,虽然她曾经是萧虹仙,但是萧虹仙对她而言又非常陌生,就如同当初唐苋初见葛胤时的那种情感一样,即便如今的她对葛胤发生了一丝情感的变异。 滋生的情愫让她看不透、道不清这份情由何处起。 最终唐苋还是选择无情地推开身后拥抱自己的破壁者,选择将孤寂的背影留给了他。 那位破壁者没有被拒绝的怨怼与愤懑,依旧用宠溺的眸光静静地凝望着那一抹窈窕背影。 岁月静好,愿我的初心可以融化你的无情,破开你心中的壁垒,学会拥抱与亲吻来表达心中情愫。 十日后,宋军营帐。 “贯亭,你这背上的鞭伤涂了唐苋那丫头向扈力钦讨要的药膏,虽然有所起效,但是你的精神头儿大不如从前,成天疲倦困怠。”杜藤皱眉担忧道,他心下一咯噔,怀疑道:“定是唐苋的药膏下了药,才导致如此,哎你不知道这个药是我那古灵精怪妹妹要来的,还是从那个狡猾无比、城府极深的扈力钦手中拿到,你都不担心这是毒药就往后背涂,还要不要命啦?” 第五百二十一章 信任 葛胤披着毯子坐靠在榻上,单掌捧着一把破旧泛黄的书册认真阅读,他虽未侧目望向杜藤,但是仍然轻抿一笑,不以为然道:“以前我就是不信任她,如今我要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哪怕那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说着目光不经意间向帐外一瞥,流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帐外的确出现一抹女子的窈窕身姿,是神情凝重的唐苋,她紧蹙蛾眉,不禁因心生愧疚而扪心自问道:“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思绪在她脑海里犹豫踌躇间回想起若干日前的一晚。 “肚子疼表哥....怎么样...给葛胤这个无赖上药了吗?”唐苋坐在营帐外的火堆旁,时不时往火里添柴加薪,揶揄道。 杜藤一见唐苋,惫懒之色染上俊脸,他双臂环胸,不怒反笑道:“上药了,我的唐小贱表妹,葛胤那不是无赖,根本就是傻子,都不担心我的好表妹会给他下毒,什么都愿意往身上抹。” 唐苋闻言灵眸微微泛起动人心魄的狂澜,她敛容道:“毒死这种无赖活该,我还嫌药量下轻了呢,他要是无碍定会不惜一切平息辽宋战火,这对于我义母九幽而言何以乐见。” 杜藤隐隐透出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之态,摇首道:“哎呀,我的好表妹,你如今怎么认贼作母,九幽冥王是净火教女魔头,她是想利用你去颠覆乾坤、复辟魔教,你这样精心谋划让辽宋烽火四起,对你有啥好处。你还怪人家葛贯亭,我的天,要是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虹仙找回了精魄,她是不是该气傻了。” 唐苋被杜藤这番不中听之言气得杏目圆睁,啐道:“我认贼作母也好,助纣为虐也罢,关你屁事,还有别把我跟那个傻姑娘萧虹仙相提并论,我可不会傻到为了一个无赖傻子连命都不要....”说罢,她傲然转身准备离开。 杜藤动容道:“可是你不知道?这傻姑娘是多么深爱着你说得无赖傻子,不惜一切地守护在他身边,化身叫鲜弘的少年为他排忧解难,驱逐仕途上的障碍。如今这个叫葛胤的傻子终于知道她的心意,他也在不顾一切地爱护着失去精魄的她,宠溺着她。这两人的傻里傻气,我是一路看过来的,换我,我是做不到如此卑微地去爱。” 唐苋停滞住步子,细细想来与葛胤初识到现在,这个叫葛胤的男子内敛固执中却散发着睿智一般的魅力,就如同此次与扈力钦的斗智斗勇,以及他深情告白的那一刹足够唤醒自己内心的娇羞与甜蜜。 她嘴硬心软道:“你曾说,只要有人欺负葛胤,她就会跟那人死磕到底,我曾经的她就那么傻吗?” 杜藤一提起曾经的萧虹仙,不由恻然道:“傻,是真傻,你有见过一个傻丫头为了一个决定不爱自己的男人孤身犯险与大夏皇帝做交易,用自己一百日的自由去换取大夏皇帝将计就计引出制造瘟疫的幕后主谋,为了那个傻子寻求治瘟药方而争取更多的时间....” “你有见过一个傻丫头为了复活那个绝情男子的父亲,冒天下之大不韪、历经千辛万苦收集后卿玄炭、神荼冥柴等物,你有见过一个傻丫头被绝情男子连番误会与无法谅解下,毅然选择以魂换命,舍身救他,终结自己。”一道金光乍落,凝幻成妆容华丽的妩媚女子,她截口续道。 唐苋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思绪久久无法平复,须臾,她突然望向那妩媚女子,怔道:“蓂灵你怎么来了?” 蓂灵恻然道:“杜藤,你这些话,我蓂灵何尝不知,虹仙的付出,老娘是看在眼底,可是你不能怪责唐苋,她失去爱魄记不起所有,她的所作所为也不能代表是萧虹仙,自然萧虹仙的曾经也全然不能施加于唐苋。” 她注视着唐苋,语重心长道:“苋儿,蓂灵是看着虹仙长大,也是看着你这几年的成长,说实话如果你以后的所作所为如果是在伤害葛胤这家伙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因为痛苦的只有你自己。毕竟我们刚才说得那个傻丫头就是你自己,爱魄没了还可以重生,人心是肉长的,若是葛胤会浪子回头的话,你何不顺手推舟,也算成就一段叫葛萧的良缘。” 唐苋静静地听着蓂灵的话语,没有从前的抵触与厌恶,或许是蓂灵的话更能说尽她自己心坎里。 她没有回复,选择了默默离开。 蓂灵温然道:“杜藤,你跟葛胤说,给唐苋一些时间吧,要想铁杵磨针,他自己要付出比萧虹仙当年倾注于他的百倍千倍甚至万倍的爱。” 这一句句振聋发聩的话语早已被营帐内的葛胤悉数听到,他弓着身子躺在榻上,两行悔恨的清泪已经濡湿枕巾。 午后时分,葛胤正在伏案眯眼小憩。 “贯亭,萧倾城萧大美人专程来探望你啦。”杜藤欣然入内,眉锋一挑,赔笑道。 一袭紫红色抹胸衣裙的美艳女子从帐外掀帘入内,她肩披雪白狐裘,为其平添了一抹清秀典雅的韵味。 葛胤怔然睁开星眸,哂道:“音音师姐,贯亭无碍,怎么烦劳你从剑尊门百忙之中抽身而来,祖父他们一切可安好?” 萧音音螓首微颔道:“蜀地一切都安好,你无须挂念,祖父与父亲担心你在雄州势单力薄,毕竟此次刻意挑拨宋辽战火争端的始作俑者是净火教,扈力钦、唐柯不过是九幽冥王、欧阳御天的傀儡。这天下越纷乱,我们正道诸派更是无暇对付净火教,我来时的路上便听到耶律俨亲率三十万大军攻陷代州,眼下代州邻近州县危矣,耶律俨好歹是北冥宫正道弟子,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成了魔教的刽子手呢?”提及耶律俨,她不禁嘘唏不已。 葛胤思忖道:“耶律俨他不仅是北冥宫弟子,他更是有野心有城府的契丹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从他绊倒政敌耶律乙辛之后,成为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兵马大元帅,权欲可让人膨胀而迷失,他现在只想为辽帝侵犯我大宋领土,以满足他们的私欲与野心,果真是物以类聚,扈力钦也是这种有野心有私欲的人。” 萧音音安慰道:“耶律俨的三十万兵马,我看看可否与沈护一起拖延几日,你且专心养好伤,打好与扈力钦的这一场硬战。” 葛胤虽然感激萧音音,但心有他虑,否然道:“师姐,你的好意贯亭心领了,可是贯亭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优柔寡断、软弱可欺的少年郎,与大辽靖南王、甚至与耶律俨的这场战,我有胜算,不想你为了我...孤身犯险...” 萧音音清眸怔然一亮,朝葛胤投向刮目之色,缓缓道:“贯亭你的成长,我也看在眼里,此次音音不只是为了助你,更是为了助自己,净火教若是复辟,天下若是大乱,我萧音音又岂有一隅偏安之地,更愧对梵音宫梵音祖师奶奶除恶务尽、清明乾坤的遗志。” “唧唧” 几声熟悉的鼠鸣从萧音音身上传来,饶是一只可爱的仓鼠被萧音音捧在手掌心,她和颜悦色道:“这段日子小琥很挂念你,所以我把它带来了。” 葛胤见到小琥时脸色的愁容与困倦之态顷刻间烟消云散,精神奕奕的他摊手准备接过仓鼠小琥,谁知这小琥见到主人欣喜万分,一蹦三跳钻进葛胤怀里,“唧唧”声不绝于耳,甚是欢脱极了。 这一人一鼠的融洽画面令人观之羡慕不已。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不虞 雄州城内。 “扈力钦,你到底在等什么,半个多月过去了,为何迟迟按兵不动,葛胤现在每天昏昏沉沉的,紧闭大帐不出,就算他有乾坤石也难以抵挡我唐门半醉就寝散的药力。”脸如冠玉的邪魅青年急道。 这一番催促下倒是让扈力钦微露愠色,他厉声道:“唐柯,我乃大辽靖南王,是此次对战的统帅,你只不过是唐苋与九幽冥王的爪牙,耶律俨是让你等辅佐我,不是让你给我添麻烦。” “好个威风凛凛的靖南王,虽然唐柯的话不中听,但是所言不虚,葛胤我多方观察确实是中了半醉就寝散,这半个月都是以榻而眠,只是一味防守,无心战事。扈力钦你不如就此出战给他个痛快,这样我好差遣他为我办事。”唐苋负手于背,徐徐而来。 扈力钦皱眉思索片刻,忖道:“耶律俨自从攻陷代州后,留五万精锐之师于代州,自己带着二十五万兵马一路往东南方向,结果在西隆关遭受奇兵突袭,损兵折将百余人,这奇兵是葛胤原来的十五万宋军以及剑尊门沈护所带领的二千多名白兑席弟子,所以我迟迟按兵不动的是在担心葛胤往东十五万人马在何处?” 他顿了顿,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苍派只剩下一个郗天肃,未曾想他联合葛胤故意与我发难,他依附大夏太皇太后,亲率当年由你唐苋亲自培养的八万大夏风鸣骑兵趁乱攻打代州,想趁机分一杯羹,如今耶律俨骑虎难下,唯有支出五万人马给代州驰援。为了解耶律俨前后夹击之危,我军随后也抽调五万兵马驰援,我打算留雄州城三万,因为对付葛胤只需要二十二万人马就足够,对他也算公平。”他星眸亮起灼灼火焰,仿佛早已按耐不住与葛胤真正的殊死较量。 唐苋见扈力钦以商量的口吻道出自己的思量,低头沉吟一会后,他漠然道:“看来你早就打好如意算盘,我和唐柯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扈力钦缓缓戴上夹在咯吱窝下的头盔,朝着雄州瓮城中的二十五万名辽军,用流利的契丹语发号施令道:“契丹勇士们,请听本王号令,拔里贴带兵三万绕道敌营后方以作策应,萧兀纳亲率先锋部队五万,留雄州城守护后方大本营的三万人等统一听命于唐柯,其余人等随本王拔营不得有误。” 一众二十五万名大辽军士举刀齐声高喝道:“一切听从大王安排。” 扈力钦目视唐柯,讥讽道:“给你三万兵马留守后方大本营,你若是守不住雄州城,我想九幽冥王都保不住你了。” 唐柯隐隐感觉到扈力钦眼眸中透露着深深的轻蔑,他心知多年前自己与葛胤在大理时的交锋,以惨败落幕,他咽了一口唾沫,傲然道:“你别瞧不起人,当年若不是萧虹仙的风鸣骑兵挺身相护,葛胤如今早已投胎为人了。”说着余光以鄙夷之色瞥了一眼唐苋。 微微一怔的唐苋冷哼道:“哼,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怪当年的我作甚。” 浩浩荡荡的二十二万大辽军士鱼贯出城,目标直指据守瓦桥关的近二十万宋军。 时值初冬时节,雄州内外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纷飞的大雪,白雪皑皑,冰天雪地,河流草木陆续结冰。 雄霸二州之间乃陂泽之地,河泊相连,因天寒地冻,悉数结冰,形成一道绵延数百里、 弯弯曲曲的冰上河道,蔚为壮观。 河水湖泊结冰之后也扩大了宋辽双方对战的战场,两军对峙,在这个极其恶劣的环境下,除了对战武艺与兵法,还有耐寒抗冻的毅力。 大辽军士常年生活在极北边陲之地,非常适宜恶劣高寒的气候,而对于大宋军士而言是个磨炼毅力的时候,毕竟这近二十万的宋军都是从东西南北各路各府抽调而来,耐寒毅力更是参差不齐,有近八万人是来自南方潮湿温暖之地,自然不知严寒与干燥为何物。 扈力钦骑于马背,极目望去,见葛胤躺在用帷帐顶蓬遮盖的软轿上,病恹恹的浑然没有来时的英武勃发,但是多疑谨慎的他仍然在观察葛胤身后的一群兵士们,一个个长时间在雪地里呆着身体有些瑟瑟发抖、表现出缩手缩脚的样子。 他得意一笑,敛容大喝道:“葛胤,你这迟迟按兵不动,不就为了等这一场初冬大雪吗?是啊,一场大雪冰封了河道与湖泊,我大辽骑兵就算在厉害,焉能在冰上与你矫健灵敏的步兵一争高下。但祸福是相依的,你也不考虑看看自己的士兵们都是从哪儿来的,一个个冻得身体僵硬,如何能抵挡我大辽虎狼之师。” 躺在软轿上的葛胤用极其困倦疲乏的嗓音缓缓道:“至少这个法子能压制住你的骑兵,也算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虽然我中了你的半醉就寝散之毒,但是你我双方之争,争得是兵法谋略。” 扈力钦瞳孔微微一缩,颔首道:“好,那话不多说,既然你要在冰上分出个高下,我便成全你,萧兀纳你领两千步兵上冰湖与之对战。” 萧兀纳应道:“属下领命。” “大帅,杜藤请缨作战。”身穿重甲、意气风发的杜藤手持长剑主动请缨。 葛胤颔首答应道:“准了,杜司主一定要务必小心。” 萧兀纳所率领的两千名步兵背后皆是背着一块特制木板,举止娴熟地踩着踏板站在冰湖之上,全然没有步履蹒跚之感,反而借着踏板与手持木棍在冰湖上顺畅滑行,如履平地一般,他们还挥舞手中大刀,不停叫嚣道:“宋狗来呀来呀。” 杜藤不紧不慢地走上冰面,浑然没有溜滑之感,眼尖的扈力钦先是一怔,而后发现所有宋兵的靴子底部都安有形似火镰的刃片,如此一来靴子与冰面的摩擦力增大、受力面缩小,反而让宋兵在冰面上行动自如。 扈力钦朝葛胤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葛胤,我这踏板是长居北国之人的经验,而你这火镰冰靴子倒是别具一格。” 葛胤温然一笑道:“夸奖了,这是冰火摩擦出的魔力吧。” 随着葛胤话语一落,杀声刀剑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地。 宋兵穿着特制的火镰冰靴在行走疾步时与冰湖摩擦出四射火花,但是与辽兵的滑板相比,似乎解放了双手,不需要用木棍木竿支地滑行,这两军较量,倒是势均力敌。 萧兀纳手持大刀,身材魁梧,以力大无穷为傲,他生猛地砍向杜藤,杜藤是北冥宫杰出弟子,这一来二去,一直以敏捷身手躲避萧兀纳,有意拖累他,更好像故意在拖延时间。 两个时辰以后,冰湖上的辽宋双方渐露疲态,倒是因为宋兵靴子取巧了,渐渐凸显了优势,占了上风。 杜藤有意瞥了一眼葛胤方向,只见葛胤身披大氅缓缓起身,心领神会的他邪魅一笑,准备反击。 他扬起手臂,内蕴鸿蒙元气的蓝波崭然变成回旋地光波,一撮螺旋状的蓝色光波倏然变成羊角状,冷不防朝萧兀纳袭来。 萧兀纳吓得来不及躲身,手中木棍被余风之劲巧然折断,他失去支点,脚底猛地一滑,倏然沉沉摔倒在地,虽然避过了杜藤这一强大的臂劲,但他身后的数十名辽兵齐齐被羊角状的蓝色光波席卷飘至半空。 随着杜藤手臂一松,那些浮空的辽兵重重地摔在地上,冰湖受此重力而裂开了一个大窟窿,把摔倒的辽兵坠入了冰湖窟窿中。 冰湖先锋之战以杜藤一方胜利而将落幕时,一人策马疾驶而来,扈力钦见状认出了来人是游溪,他心下一咯噔,隐隐透着不安感,问道:“游溪怎么了?” 游溪还未来得及下马,便对扈力钦禀告道:“大事不好,霸州在三日前被令狐晓所率领的五万大宋骑兵攻陷,同时你们前脚刚走,雄州城便大乱,不知城里何时冒出的五万大宋士兵,他们与北城外的五万宋军里应外合,不断对雄州城发起猛烈攻势,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恐怕眼下雄州城已经被以狄印为首的宋军攻占。” 这个不虞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让扈力钦大感惊骇、始料不及。 扈力钦紧拧手中缰绳,默然不语,他紧皱剑眉,陷入沉思之中。 而冰湖上的萧兀纳闻讯骇然,浑然不信,连番质疑道:“不可能,通往霸州只有两个法子,要么水路,要么官道,这个半个月以来,水路并无可疑船只通过,况且沿路码头都有我军驻守,绝无可能。而官道被我军严防死守,五万大宋骑兵也是浩浩荡荡的兵马,焉能悄无声息地从我眼皮底下溜过。” 葛胤站在大宋军士最前一列,精神大振,一扫原先的困倦疲乏之态,星眸炯炯有神,如夜空中最灿烂最耀眼的启明星。 他正色道:“五千人马乔装成契丹马商、处于宋辽边境的大宋流民,用了半个月时间分散进入官道。至于水路,扈力钦你应该听过秦汉韩信木罂渡河,古人以木罂缻渡军破敌,吾辈自然可以效仿之。雄霸二州之间的一片芦苇洋淀川堑渎沟,葭苇丛蔽,夜时漆黑一片,木罂缻又小巧不起眼、加之以芦苇遮蔽,你们焉能察觉。虽然雄霸二州相距甚远,但是每日十二个时辰有早晚两次河流涨浮,届时激流勇进,自然在两个时辰以后令载人的木罂缻成功抵达你辽军防守松懈的沿岸。” 杜藤嘚瑟一笑,附和道:“短短几日想要东拼西凑出五百个木罂缻简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葛大帅,幸亏你结识了本少主,杜门仙庄的杜康酒畅销各国,宋辽之间有多家制陶老板愿意鼎力相助,也是因为本少主许诺免费赠送几坛杜康酒才谈成的买卖。所以若是到时候凯旋归京,当向朝廷予以我杜家首功啊。” 葛胤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朝杜藤颔首,续道:“最近适逢大雪河水结冰,你们自然会松懈于沿路河道排查,也加速了我仅剩的两千士兵的渡河进度,半个多月我迟迟按兵不动,便是为了暗渡这不到两万的兵卒。” 第五百二十三章 对决 扈力钦剑眉凝起疑惑,问道:“若我没有猜错,你东边的十五万士兵是为了援救霸州以及突袭雄州,这么说来,你援助霸州的五万士兵,分别以水路汇聚霸州的共有不足三万兵卒,那剩下的二万五千名又从何而来?” 葛胤目视扈力钦,曾经的兄弟,今日的仇敌,四目交锋有冷漠、不羁、踌躇等多种复杂神色。 只听葛胤徐徐应答:“其实早在接旨领兵之时,我便请求我师傅萧尚全以门主的身份密令剑尊门中绿巽席、紫艮席、青坎席、橙坤席四席弟子秘密集结于霸州城,大概一万九千余名弟子在本门师弟令狐晓的带领下,成功隐藏霸州城外。而当时我临危受命赶赴真定府时,朝廷七拼八凑的并非四十万,而是三十七万八千余人,为了掩人耳目,让你大辽忌惮于我大宋,我有意对外宣称四十万人。” 扈力钦发出一声酸涩苦笑,讥讽道:“葛胤,真是难为你了,为了保卫大宋、与我一战,哪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都能说服剑尊门倾巢出动,与大辽为敌。” 游溪深知扈力钦此刻心情跌入谷底,不由喟叹一声,忍不住问道:“那眼下狄印突袭雄州五万人马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雄洲城内?” 葛胤侃然道:“雄霸二州有水道,也有地道,此地道长达两百多里,但是很窄,所以一开始去往霸州的一万兵卒中有五千人是走地道,他们先行到达霸州安排马匹,以便与余下乔装成契丹马商的兵卒汇合。当然一直对外宣传往东的十五万士兵之中,还剩下的五万兵马就藏在地道之内,此地下战道乃我大宋名将杨延昭所修建的,地道内错综复杂,年久失修,内设有迷魂洞、藏兵洞,迷魂洞不知其路者会迷失方向,有落入陷阱的危险。地道可以通往雄州城内的引导洞,联结了雄州城内外,这个起始点在瓦桥关中,所以拿下瓦桥关是决定此战胜负的关键。” “雄州本无天险可据,当年杨家将之所以据守此城,屡战屡胜全然归因于这个地下战道,而这战道的藏身与寻找之法只有大宋翰林院被废弃的藏书阁内可知,多年前我有幸在翰林院任修撰,得以了解其法。”葛胤毫无顾忌地坦然相告也是因为这个地道藏得极其隐蔽,加之地道内错综复杂的缘故。 扈力钦颇有节奏地鼓掌赞道:“好一个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连环计策。”他骤然敛容,面色阴沉,森然道:“葛胤若论兵法谋略,你确实是绝世无双、更胜我一筹,但是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扈力钦能深受耶律俨与辽帝器重统帅大辽三十万兵马,断然不是外强中干、欺世盗名之辈。别忘了我还有二十二万大辽勇士,既然连失两城,那我就要让你身后所有的宋兵为死去的大辽勇士陪葬祭旗。” 被暴戾的胜负之心冲昏理智的扈力钦拔出不可一世的琅琊仙刀,猛然朝天一指,刀魂里的冰蓝之光贯于体内,一双星眸嵌以蓝芒,瞬间血涌翻腾,煞气十足,他厉声大喝道:“黄河悠悠、天地荡荡,冰雪祭天承地,九曲黄泉鬼阵。” 随着他冥令一出,二十二万军士不约而同地掏出怀里血黑方巾,他们纷纷拔出各自的刀剑朝手臂一抹,一抹抹鲜红的血水洒在方巾上,紧接着这些大辽军士以契丹语念出扈力钦方才所喝之语:“黄河悠悠、天地荡荡,冰雪祭天承地,九曲黄泉鬼阵。” 洒在方 巾上的血水瞬间凝聚成用冥语写的“鬼”字符,来自于二十二万大辽军士的腾腾怨怼怒气凝结于半空之中,汇成一个盘大的圆盘,圆盘上拥有二十二万个黑雾聚拢的黑点。 咻得连声,所有黑点黑雾直直垂贯而下,注入相对应的大辽军士体内,他们眼眸齐齐散发出失去理智的黑雾戾气,仿如来自地府里的冥兵嗜血残杀,纷纷持刀砍向对面的宋军,个个凶猛无比,如狼似虎,不可抗拒。 圆盘黑雾弥漫整个苍穹,阴风飒飒,杳杳冥冥,冰雪天地间的敌我双方笼罩着浓郁的血腥气息,染红雪地与冰湖的红色血液,成了战场上最鲜明的颜色,此起彼伏的杀声,在宋辽两军之间回荡着。 惨气冲霄,阴霾彻地,在九曲黄泉鬼阵的启动下,这冰湖战场俨然成了人间炼狱。 这前所未见的场面就连葛胤都悚然一惊,还未来得及部署策略,宋军被这狂风暴雨下的战局瞬间席卷进去,他们在惊恐之下仓促迎战,自然不敌于辽。 黑雾席卷,冰湖崩裂,天塌地陷,惊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葛胤眼睁睁地目睹着原本站在冰湖上陷入厮杀格斗的宋军军士纷纷不慎坠入冻彻心扉的冰湖里,他却无束手无策,连忙急喝道:“所有人离开冰湖。” 裂开的冰湖之下是湛蓝的湖泊,大小不一,错落棋布,呼哧间翻腾的湖水从湖底涌出,疯狂地扑打着冰岸,近乎诡异地将岸上的宋辽士兵硬生生地拔扯下湖。 葛胤抽出洊雷剑,朝扈力钦怒目而视,叱责道:“扈力钦,你用这样惨无人道的鬼阵,只会两败俱伤,若你要赢,这一局算你赢了。” 扈力钦隐隐感觉到来自于葛胤身上的愤怒之气,虽然他微微感到一丝犹豫,但仍然被心中莫名涌来的暴戾弄得烦躁不安,许是因为琅琊仙刀的刀魂加以利用并无限放大他心中的暴戾感。 只听他嘴角扬起噙笑之色,道:“看来我的半醉就寝散对你毫无作用,果然你体内的乾坤石已经渗透你肌理骨髓,让你早已百毒不侵。不过也罢,我们这一场对战,我扈力钦不仅仅要赢下第一局,还要让你彻头彻尾地放弃为大宋而战。” 葛胤闻言冷冷讥笑道:“不可能,葛胤生为宋人,今生今世便要为我大宋子民而战,这是我此生的赤子初心,你若要我放弃,那你就请将我杀了吧。” 这个答复早在扈力钦的意料之内,他握紧手中琅琊仙刀,仙刀立即罩起冰蓝光晕,他俊俏的脸庞在光晕的照射下仍然闪烁着一团如黑雾的焦躁戾气,道:“贯亭,你永远都觉得所有人都该臣服于你认为的赤子之心,那我今日要用琅琊仙刀挑战你身上的道禅两大绝学。” 这一声“贯亭”何其熟悉,仿佛春日里的暖风拂面掠过,但暖阳春风之后,冰冷的寒光毫不客气地朝着自己面门挥去。 葛胤内蕴上善灵力,忙不迭用洊雷剑挡格,洊雷剑乍起金色阴阳无极圈硬生生地挡下这一重琅琊之威。 “哐”得一声,琅琊之威绽放出的蓝光光弧迅速挤压洊雷剑的金色 阴阳无极圈,因为势力悬殊,金色阴阳无极圈乍然粉碎,蓝色光弧撞击在洊雷剑剑身发出金属闷响。 猛烈的闷响之后,葛胤抵挡不住这强劲的琅琊之威,身子失去平衡,连连踉跄后退,足部与积雪覆盖的地面竟然摩擦出一道长长的火光。 而葛胤手中的长剑也相继脱手弹飞出去,斜斜深插于地面,步步紧逼的扈力钦抡起琅琊仙刀大开大合地劈向葛胤。 “辨此空状,故云空相,或真空体相也。” 葛胤双手合十,诵念「大智菩提璎珞藏」空相卷法决,随着他一呼一吸间,吐纳出的气息在空中凝聚成金色光华。 金色光华如瓣瓣绽放的莲座,又在葛胤左右手掌互相挥抹时化莲瓣为光流,有形与无形间骤然变化。 时而似有形的绳墨轮番交缠住琅琊仙刀刀身,令其受到牵绊。又时而幻化无形的金色佛掌,在葛胤双手合十后,金色佛掌也随之相合,琅琊仙刀刀尖被佛掌夹于掌心,妄图强行压制住仙刀之威,令它无法劈下。 此时扈力钦明显受制于他,颇感吃力的他竭尽全力想要抽出琅琊仙刀而摆脱所有空相光流的束缚,可那空相光流于有形的铁链束缚刀身、于无形的佛掌夹住刀尖,这强大的束缚感散发出汩汩涓流的祥和气息,让他不禁灵识清明不少。 总有另一种声音在耳边竭力劝说自己:“还等什么?扈力钦你不用御刀真诀焉能战胜葛胤,战胜不了他,你对不起耶律俨与大辽,言而无信、一无是处,难道你又想被所有人瞧不起吗?” 如山洪爆发的戾气激起九曲黄泉鬼阵的阵心黑雾,所有的黑雾瞬间笼罩在他身上,他猛地重重跺脚,冰湖的塌陷呈现出不可遏制的趋势,冰棱、冰晶从冰湖里飚出,黑雾凝聚成一只只跳梁鬼灵,张开血口咬断不曾血洒方巾的宋兵头颅。 鬼阵之阵眼瞬间转移到了扈力钦身上,如注的黑雾在圆盘的光罩下悉数被扈力钦身体吸纳。 焦躁狂悖的炭灰青年终于忍不住喝出那个曾经被正道各派引以为傲、让魔教闻风丧胆的御刀真诀:“两仪乾坤,四御天帝。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这个真诀的响起,让葛胤莫名感到不安,他只感觉那无边的苍穹上骤然降下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法能量,这其中便有赫然可见的金色神雷,但是这金色神雷却被掺杂着浓郁的鬼灵邪气,许是所有的鬼阵能量都与之杂糅起来,轰然划破天际,如暴雨骤降一般,哗啦啦的降下。 当至邪至魅的九曲黄泉鬼阵与至刚至阳的琅琊刀决融合在一起时,会擦出什么样不可思议的火花? 黑雾神雷悉数贯透炭灰青年通体,也在他的上空凝聚拼凑成一个黑黄混杂、浑身散发着烁烁闪电的黑甲雷将,与以往截然不同。 在黑甲雷将的神威下,葛胤强烈感到自己的空相气流被撕扯碾压,整个气场被打得七零八碎,所有的形势仿佛走向让他难以驾驭的局面。 第五百二十四章 暗助 “扈力钦,我说过这个男人只有我能伤他分毫。” 熟悉的娇喝在耳边响起,声落人至,一抹墨绿轻裳挡在了自己面前,她傲然挺立于阵眼中央位置,右只藕臂悬空高举,手掌紧紧握着九泉封妖印。 九泉封妖印在召唤下打开封印面光,如漩涡般兀自吸纳喧天笼罩的鬼灵戾气,她在瓦解所有伤害葛胤的阵眼能量,但无情冷漠的她仍然冷眼旁观那些被鬼阵折磨的形神俱灭的宋兵们。 虽然九曲黄泉鬼阵威慑于九泉封妖印,且在唐苋的搅#弄下出现了紊乱,但不可一世的琅琊刀决丝毫没有减弱,琅琊仙刀的虚影依然来势汹汹地破空斩下。 曾经那个叫萧虹仙的女孩为了葛胤以魂换命,如今这个叫唐苋的魔女用九泉封妖印为自己化解危机,且不论唐苋出于何目的,是自己有利用价值也好,抑或是对自己心存情意也罢,在葛胤眼里都不重要,因为唐苋的相助之举令自己想到了曾经的萧虹仙,给予他深深的触动,他大喝道:“苋儿危险,快让开,我是男人,我不能永远让你保护。” 葛胤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唐苋藕臂一拉,自己用左臂徒手抢过了高举的九泉封妖印,右手掐起一记阴阳八卦金圈的剑诀。 在盛怒之下,彻底激发了葛胤身上无限的潜能,他周身倏忽间绽放着黄蓝灵光,体内的两颗乾坤石竟然脱壳浮影投射在半空中。 两颗黄蓝乾坤石爆射出的华光折射在阴阳八卦金圈上,透着金圈向着天穹方向如光伞一般扶摇而上。 浮影幻成两座巨大的山巅石峰悍然接住了琅琊仙刀的一斩,这一接令两股力量相互冲撞所产生的强大的冲击波朝着四周飚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分宋辽,周遭一圈又一圈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轰然倒地。 葛胤所幻出的两颗乾坤石虚影凝聚着禅道两种灵力,卍字金文与阴阳无极道记源源不断地环绕在葛胤舒臂紧握的九泉封妖印四周。 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家族绝学琅琊刀决竟与葛胤打成平局,他不由惊诧万分,心中大为不服,愠道:“乾坤石、禅道双修,我就不信我六空琅琊会输给它们....” 他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羁与倨傲,重新驱动琅琊仙刀,又是一记沉沉一斩的虚影无以复加地重叠在斩落于九泉封妖印面光之上。 葛胤明显感觉双臂受力难以负荷而微微一屈,加之四周阴风乍起,圆盘上的黑雾又卷土重来,趁势侵袭葛胤灵台,令葛胤徐徐露出疲惫之感,大有力竭之势。 唐苋见状不由心下一凛,她隐约察觉到了九曲黄泉鬼阵并未被压制,仍然蠢蠢欲动,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背后强行推动,使之又重新注入了强大的九幽冥力。 她悚然一惊,心中暗叫不好:“是义母.....她竟然在暗处相助扈力钦。” 果不其然,圆盘之上的黑雾里藏着一抹人影,在那人影的搅#弄下,九曲黄泉鬼阵越发猖獗肆虐。 唐苋不忍心见葛胤受伤,下意识起了忤逆之举,她纤指当胸掐决,还未来得及施展开来时,四周一团又一团的黑雾像禁锢人的铁链紧紧缠绕着唐苋,令唐苋无法脱身。 葛胤虽然自顾不暇,但仍然心忧唐苋,这一分神之下,倒令自己陷入不可逆转的颓势,所有方才的努力全部化为梦幻泡影。 琅琊仙刀直接将两颗乾坤石浮影拍回葛胤体内,那霸道的一刀在黑雾冥力加持之下肆无忌惮地斩向葛胤的颅脑。 且听“呛”地一声闷响,一抹淡紫色的光辉划破天际,刺透黑雾,重重击落在琅琊仙刀上。 两大痴缠千年的奇兵势均力敌地相撞在一起,琅琊仙刀斩落的位置也随着那抹光辉隐现出的剑身相击而稍微偏移了一丝一毫。 冰雪覆盖的大地哪能承受这如此霸道的一斩,瞬间裂开一条狭长的冰缝,凹陷下去的裂缝也随之引发地动山摇的晃动。 等众人站稳时,才发现苍穹上酝酿的黑雾散开了不少,冰缝处斜斜地插着一把慢慢黯淡下去的琅琊仙刀。 不知何时面前出现那位长风伫立的白衣女子,她螓首戴着轻纱帷帽,朦胧间那细柳如画的眉,如樱似桃的唇,如沐清华的颜依然动人心魄,葱白玉指咻得包裹住一把泛着幽明紫晕的利剑,衬着她高冷绝俗的气质,让定睛一望的扈力钦在惊诧情绪下竟然呆立住了,焦躁的瞳孔渐渐柔和下来,仿佛眼前这似曾相识的白衣女子是九天降下的甘泉瞬间洗涤他内心的戾气。 “晴儿....舒宫主你体内的蛊毒还好吗....”原本沉稳内敛的扈力钦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他极速组织语言,仍也掩不住他内心澎湃的激动,呐呐道。 这一番关切询问令舒晴大感意外,她玉躯微微一震,半晌才晃过神来,用清冷的口吻道:“扈掌门你助纣为虐、侵犯大宋,枉为六空后人。” 扈力钦原本对这些叱责之语习以为常,甚至于到了冷漠的地步,可不知为何,当舒晴说出口时,他心中的委屈如滔滔江水般翻滚涌动,恨不得开口解释一二,可半句话一直在喉间打转,欲言又止。 只见舒晴玉指指了指琅琊仙刀,清眸凝着一丝失望,反问道:“方才你这么狠戾的一刀斩向你义兄,难道这么做你不后悔吗?” 那炭灰青年一声惨然冷笑,摇首否然道:“舒宫主言重了,我与他分属不同阵营,两军交战各凭本事,又有何对错?” 青年固执倨傲的模样倒映着舒晴的清眸里,不禁令她神色黯然,顿了顿,她眸光骤然亮起一丝清冷决然之色,切冰断雪道:“我舒晴为天下苍生而战,为大宋百姓而战,靖南王你此战若要赢,请问我手中梵姝愿意否?”说着举起手中梵姝神剑朝扈力钦胸前一指。 这般相爱相杀的场面不禁让葛胤与唐苋二人动容,他们情不自禁地互望对方一眼,又因为双方之间猝不及防的尴尬而把各自眼神分离开。 原本斗志昂扬的扈力钦瞬间失去了争斗之心,他仔细打量眼前纤弱的白衣女子,柔弱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绝傲倔强的心。 扈力钦单掌微微一张,咻得一声,斜插于地的琅琊仙刀蓦然拔地而起,被扈力钦紧握手心,踌躇犹豫的他突然高举琅琊仙刀,用流利的契丹语大喝道:“鸣金收兵,他日再战。” 因为舒晴的出现间接导致胜券在握的扈力钦偃旗息鼓,令大辽军士甚为惊骇不解,即便如此一向军纪严明的辽军在帅令的指挥下火速收兵整顿。 一场大战下来,导致近二十万人马的宋军直接锐减为十七万余人,而辽军损失了千余人,这不得不说明扈力钦在与葛胤的对决之中稍逊一筹,但雄霸二州再次回到宋军之手,反而在整个战局上葛胤更凸显运筹帷幄。 失而复得的雄州城再次插满宋军葛帅大旗,但满目疮痍下的城池尚需百废待兴的整顿。 六日后,雄州城府衙大厅内。 杜藤对葛胤佩服万分道:“贯亭你此次一石二鸟设局连续拿下雄霸二州,这简直把扈力钦与耶律俨气得脸歪鼻青。虽然我军损失近三万人,但能取得如此胜利实在难得。” 葛胤一直察看宋辽边境地形图,始终忧虑万分道:“可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代州沦陷实乃始料不及,宋辽之争又该何时能平息?” “贯亭你何必如此悲观,我们反正收回两块肥地,接下来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呀。扈力钦这厮虽然会装神弄鬼,但是轮到兵法战略你还是远胜于他。”身着暗紫衣袍、腰间插着一把三板斧的壮实青年附和道。 葛胤不以为然,话锋一转,疑惑道:“阿印你带兵入雄州地道怎么如此顺利,唐柯如今可是有净火教欧阳御阗死灵附身,今非昔比、棘手万分,你如何轻易击败于他呢?”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圣器 狄印否然道:“哎呀你这话说得我跟草包似得,区区一个唐柯又能奈何得了我狄印,我故意将他引入地道迷魂洞令他迷失方向落入陷阱,主要这家伙还有炎天火锏护持,不然他就是个草包,我怕作甚?” “呿呿.....狄印牛皮快吹爆了,难道不是唐柯打狗入穷巷,吓得你落荒而逃,还好遇到本姑娘出手相助,不然你即便夺下了雄州城,若不摆脱唐柯,恐怕你连小命都丢了,现在还能在此自吹自擂?” 一句戏谑揶揄之语从门外传来,众人不禁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位衣着雪袄的柔媚女子,她巧笑魅兮、亦嗔亦笑的容颜下深藏着柔媚入骨的清艳。 狄印黝黑的脸庞染上一抹尴尬之色,截口道:“哎呀我这蠢记性,咋把这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狐仙给忘记了,贯亭我补充一下,幸好小缺姑娘与我联手,不然那个唐柯确实难以迎难而退,我们也不能轻易攻下雄州,小缺真乃什麽神来之笔、画龙点睛之笔呀。” 这番流利逗趣的言语倒是让整个气氛活跃有趣了不少,葛胤难掩揶揄偷乐之色,微微颔首道:“是啊,多亏了你二人,书中有载着雄州地道宏伟绵长,内部错综复杂,内设藏兵洞、迷魂洞,防御性极强,若不是你用地道中的一酱釉水缸测出扈力钦所率多少兵马出城,我也不敢让你贸然突袭攻城。” “是啊,此次真的是多亏了狄大侠与小缺姑娘搭救,不然末将胡全此生恐难逃出生天,再在葛帅麾下效力。”韦允搀扶起微微透着虚弱之态的胡全,胡全感慨万分,不禁作揖道。 葛胤疾步上前,扶起胡全,欣然道:“胡全你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况且你还有伤在身,不必行此虚礼。” 胡全闻言甚是感激涕零,摇首道:“大帅不必担忧,区区外伤,养几天便好了。” 葛胤将目光转移到头戴帷帽的舒晴身上,致谢道:“此次之围多谢舒....晴儿表妹仗义相助。” 舒晴蓦然一怔,而后恢复了清冷的容色,冷冷地应道:“是萧音音告诉我,你与力....他的恩怨纠葛,能够劝他回头是岸又能还大宋安宁,也是功德一件。” 她这清冷的性子与骨子里那洒脱淡然、习惯享受孤独的葛胤有共鸣相通之处,葛胤深知她的性子,温然颔首。 杜蔓见这有血缘的表兄妹们如此见外与疏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她不禁急道:“师妹,葛大哥可是你的亲表兄,你姑母是他的母亲,你们这般客气说话作甚...” 舒晴沉默不语,朝葛胤微微颔首后,便绝尘而去。 杜藤与之打了一个照面,却未得到舒晴余光一瞥,他不禁黯然失落,但很快调整状态,佯装笑意道:“小蔓,虽然他们是表兄妹,但是这两人都是客气惯了,需要时间缓冲,再说你这丫头激动啥。” 谁知杜蔓朝杜藤做了一个鬼脸后,后脚紧随舒晴身后。 葛胤心忧唐苋,不禁开口问道:“木壹兄...苋儿她人呢?” 杜藤一脸纳闷地回答道:“这小妮子鬼精鬼精的,你别担心人家,我听她嘀咕着对不住扈力钦与九幽冥王的意思,去找他们请罪了。” 葛胤闻言面色微微一沉,忧愁之意凝于眉间。 狄印与小缺两人从大厅齐肩并行走到大院中。 “不管怎么说,这次能够成功击败唐柯,还是得多谢小缺你的相助。”狄印难得敛起惫懒之色,一张长着青皮胡的黝黑脸庞染上难得一见的憨厚之态 。 小缺心口莫名一甜,却喜怒不溢于神色,道:“别谢,我与萧音音是好友,也是拖她之托相助葛胤,碰巧相助了你。”说着拍了拍狄印的肩头,续道:“不过你不是一直当我小缺是异性“兄弟”吗?义字当头,义不容辞。” 狄印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方能放下心中大石,大感如释重负道:“哎呀,我还以为你因为我名草有主了,就刻意与我保持距离,原来真是我想多了,小狐仙哪里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一边言语一边猿臂一展毫不客气地搭在小缺的肩头。 小缺神情微滞,故意娇躯一挪,轻盈地避过了狄印这一揽肩搭背举动,兀自快步离开,道:“得了吧,真臭不要脸,你有见过哪只狐妖与臭男人称兄道弟的。” 狄印望着小缺的背影,黝黑的脸庞流露出温然笑意,脑海里不禁想起与这女子背水一战、共赴患难的回忆。 还记得那一场与唐柯的决斗,让狄印格外吃力,毕竟面对的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净火教魔头的死灵。 昏暗的地道内,那黑衣男子手持铜锏,英俊的脸庞扭曲抽搐,头顶浮着暗绿幽光,给整个环境平添了些许诡异之感。 “黑小子,你别以为你躲起来了,我就弄不死你,有种出来单挑,我唐柯绝不输你。”唐柯保持着高度警戒地往前走。 藏于地道狭窄石缝之间的狄印许是方才被唐柯在胸脯狠狠击打了一掌,嘴角还残留着刚涎出口的血渍,他只要稍一作仰靠的举动,胸脯便传来内伤的拉扯之痛。 一场猫捉老鼠一般的游戏,在狄印不断地引他深入到地道中的两个岔口而结束,唐柯终于追上了负伤前行的狄印,喝道:“你别跑了,引我入此,不就是为了方便你所带的宋军顺利拿下雄州吗?呵呵可惜我唐柯从不在乎一时得失,既然你选择以命相诱,引我入瓮,我若出不去,死也要拉你陪葬。” 话语一落,唐柯飞身伸掌猛抓向狄印背部,狄印察觉身后危机,旋身横斧迎面挡格,原本嗜血的死灵屠龙斧似乎感应到了唐柯身上藏有欧阳御阗这个院落主人的死灵缘故,当即丧失了血绿光芒。 威猛的一掌硬生生地击中狄印胸脯,狄印连人带斧纵身弹起,撞到墙上甚是狼狈地落于地面,他单腿支地,黑脸酱红,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他惊骇怪责道:“死斧头,要命的节骨眼竟然给老子使棒子。”说着将死灵屠龙斧重重朝地上砸。 唐柯目视死灵屠龙斧,瞳孔一缩,乍起两淬绿光,嗓音低沉晦涩,与之前判若两人,他讳莫如深道:“狄印,这是本教的圣器,岂能任你这般轻视。”说着手掌缓缓一张,那死灵屠龙斧瞬间灵动地泛起血绿光芒,蠢蠢欲动的魔斧准备挣脱狄印手掌飞走。 狄印深知魔斧落到唐柯的后果,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紧攥着魔斧之余,不禁灵机一动,想出了破釜沉舟的主意。 他竟然用自己的右掌掌心直接握住锋利的斧面,斧头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汩汩的血水被贪婪的死灵屠龙斧吸纳,让魔斧彻底忘记了唐柯下达的召回指令,而沉迷于嗜血的诱惑之中。 “啊....” 一声几乎被抽干精血的痛喝从狄印口中爆发而出,魔斧自身的血绿魔气瞬间蔓延狄印整个身躯。 唐柯微微一怔,用欧阳御阗的口吻与语调道:“好小子,狠绝到连命都不要,既然你要以血祭斧,那本教主便让你以命偿之。”说着爬满血筋的手掌冷不防地盖向狄印面门。 一双尖长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朝唐柯手掌抓去,一时间打量了唐柯的盖掌之举,左爪右掌,搏击数招之余,唐柯才看清楚来人的照面,那是一只美艳摄魂的九尾狐妖,背后长出如漫天藤蔓般的雪白尾巴,富有勃勃生机地不断向上伸展。 她的一双泛着妖冶绿光的美瞳里闪烁着狠绝与兽性,但是余光瞥向身后的狄印时,却流溢着怜惜与忧虑,看来她大有庇护身后狄印之意。 唐柯微诧道:“九尾妖狐小缺,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坏我好事。” 小缺倒是爽利的性子,嗔怒道:“欧阳御阗,你若敢伤他,我小缺便要与你净火教闹个不死不休。” 暗紫色的魔气与血绿的妖光交织重叠,这是魔与妖的争斗,凌厉且迅猛,阴柔而诡异,充斥整个地道之中。 可惜唐柯的炎天火锏很快加入了魔与妖的战局,炎天火锏本就是斩妖除魔的圣器,在唐柯这样的凡人手中却成了一种克制九尾妖狐的法宝,甚是讽刺。 很快一个眨眼的工夫,还未看清楚小缺凝眸的方向,一抹血绿之光罩在狄印身上,咻得一声,整个地道再难寻觅九尾妖狐与狄印的踪迹。 “你怎么这么傻,不要命了吗?失灵屠龙斧是净火教的圣器,原是欧阳御阗之物,他想收回圣器,你焉能阻止,还想了以血诱之的蠢办法,难道你不怕自己被魔斧吸干全身精血而死吗?”小缺带着狄印藏于一个无名洞穴内,她一边双掌抵在狄印后背,向他身体输入幽幽灵力,为他疗伤,一边叱责道。 徐徐将小缺所施的灵力吸纳体内的狄印在这个节骨眼中还倔强一笑道:“呵呵,就算我狄印死了,也不能白白便宜唐柯。” 这桀骜的性子令小缺甚是欣赏,但也心疼,她幽幽道:“可你若死了....我....你怀有身孕的妻子该如何自处....” 狄印脖子一抻,揶揄道:“你怎么知道曦儿有喜了?莫非你一直.....” 还未等狄印说完,小缺简单粗暴地用纤指掐住狄印手臂上的肉,掐得狄印阴阳怪气得直叫疼,而她脸上不知何时晕染着羞赧之色。 记忆的丝线很快被狄印拉扯回来,每每想到小缺的搭救之恩,他心中莫名一暖,可一想到自己腰间不时散发着诡异的血绿之光的九幽屠龙斧,他不禁暗暗心悸。 “阿印,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不知何时,葛胤出现在狄印身旁,他按了按狄印的肩头,吓得狄印打了一个寒颤,耸肩一缩,大有做贼心虚之感,令葛胤惊诧不已。 狄印尴尬一笑,摇首否然道:“瞎说啥,我有啥心事。”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提醒道:“贯亭啊,扈力钦现在行踪不明,他肯定会卷头重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葛胤闻言幽幽一叹,微微颔首,许是因为这场战役虽然名义上是大宋胜利,但是大宋损失近三万兵马,一向心怀仁义的葛胤心中的负罪感何其沉重,自是不言而喻。 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狄印腰间的死灵屠龙斧,心中不禁一沉,眉头紧锁,忧虑道:“阿印,你这斧子散发魔气,绝非良器,若是有机会我们到逍遥门找麟仙将斧子里的魔气炼化了,以免伤己伤人。” 狄印下意识地用手掌护住腰间的死灵屠龙斧,许是血祭缘故,他与这魔斧已经达到了心器相通的地步,他隐隐感觉到了魔斧所发出的焦躁颤动。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木鸢 一个月之后的某个深夜时刻。 夜深人静,一片祥和安宁,却不知黑幕之下的这座雄州城已经陷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压之境。 深夜未眠的葛胤正在榻上阖目盘膝入定,灵敏的听觉察觉到急促的脚步声正向自己靠近。 “大帅不好了,今夜雄州城正上空出现许多飞鸟,还朝着我城中投向蒺藜火毬,城中房屋与百姓遭殃,死伤不计其数。”门外小卒焦急禀告道。 葛胤怔然睁眸,迅速穿上衣袍,身披一件狐裘大氅径自走出大门,一只琥珀色的仓鼠本来蜷缩在他怀里打盹,被他的举动给惊醒了,小琥用爪背揉了揉惺忪的鼠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但它实在挨不住困境,又眯眼睡了过去。 此时的雄州城里满目疮痍,许多木制房屋被投射而下的蒺藜火毬点燃爆炸,现场一片混乱,宋军们正忙于扛桶救火,这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火速赶来的葛胤在现场分别遇到了狄印与杜藤,他抬首望着被黑夜笼罩的苍穹,苍穹之上盘旋着木制的飞鸟。 “真见鬼了,木制的大鸟不但能在上空盘旋,还能向我们投向火球,难道还有人坐在飞鸟里面操控不成?”杜藤耸人听闻道。 葛胤凝望黑幕里诡异的飞鸟,皱眉道:“不,这应该是千年前公输子制造的木鸢,史书记载,公输子曾根据天上飞鸟为蓝本研制出木制的飞鸢,据说他曾骑着木鸢遨游天际,当年他还乘着这木鸢窥视宋国都城,只是这墨家技术早已失传了,怎么会突然出现...” 说着他将目光移到了正带领着兵士挨家挨户救人的胡全身上,正色道:“胡全,本帅命你带领我军五万军士加入救援之中,把城中所有百姓都安全带到雄州地道中的藏兵洞内,等此事一了,你们再出来,狄印你协助胡全。” 狄印与胡全不敢怠慢,异口同声应道:“是。” 韦允匆匆跑到葛胤身侧,面色难堪,禀告道:“大辽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俨与靖南王扈力钦亲率四十六万兵马兵临雄州城下,由于人数众多且来势汹汹,瞬间截断我军后方,将雄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葛胤为微微诧异,神情凝重道:“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军驻扎城中大概有二十七万人马,与之虽势力悬殊 ,但守城的是我们,火速向外界传讯,令代州那十五万人马前来雄州驰援,至于霸州的一万多名人马是动不得,不然老是拆东补西,何时是个头。” 韦允闻言似有忧虑,迟迟未开口,此时小缺突然的出现,将韦允的顾虑道了出来:“现在雄州城已经被围成铁桶一样,哪个探子有如此通天能耐可以在四十六万兵马面前如入无人之境,普天之下人是办不到的,但是身为妖,我小缺愿意效劳。” 若是有小缺助力确实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葛胤感激万分,躬身作揖道:“那就有劳小缺姑娘,此恩此德....” 小缺截口道:“不必说客套话,我是看在音音的面上,她现在无暇相助于你,请我来相助,那作为朋友,义字当先,并非贪图一个谢字。” 葛胤望着小缺离开的背影,心中清澈磊然,他心思一沉,步履加快。雷厉风行的葛胤忙不迭地径自走上城楼,准备仔细观察敌情。 由于葛胤转身迅速,直接把怀里的小琥甩了出去,还好紧随其后的杜藤连忙接住,他盯着捧在手掌心继续安详入睡的小琥,欣然一笑,皱鼻数落道:“畜生就畜生,你主人都火急火燎了,你还只顾睡觉啊,真是不解人意的小畜生。” 葛胤站在瞭望台,他极目眺望,瓮城之外满是辽军铁骑,甲光与火把交织摇曳之下的夜幕格外醒目刺眼。 他定睛一望便发现了远处就地安营扎寨的辽军敌营中走出一位重甲青年,他缓缓掀帐而出,手中拿着一支冥旗,饶有兴致地望着夜空上的木鸢。 葛胤这才恍然大悟,敛容道:“原来木鸢之所以可以能够任意盘旋翱翔,不是受木鸢上的人操作,而是被扈力钦贴了冥符纸,以冥术驱使木鸢上安放的木头人按动扳机,点燃引爆蒺藜火毬,目的在于导致我城中军心大乱....遭了存放于城东的军粮木屋.....” 这时刚好有一名小卒对韦允附耳小声禀告,韦允闻言脸色霎时大变,他对葛胤如实禀告道:“木鸢上的蒺藜火毬引燃城东的军粮木屋,城中军民数万担粮食顷刻间化为灰烬。” 葛胤脸色刷得惨白如纸,那股子视死忽如归的怒火油然而生,他愤愤难平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一场因私怨挑起的战役,百姓何辜、将士何辜?” 杜藤感同身受道:“是 啊,这些自私的家伙,好一招狠毒的计策,扈力钦看来我们一直小觑他了,坏起来不输毒鹰邪王。”说着眼见葛胤面色凝重,不由安慰道:“贯亭别急,地道内有一千担的粮食,尚能缓燃眉之急。” 这时,天开始蒙蒙亮起,天空上的木鸢清晰可见,只见这三百多架的木鸢又开始了对雄州城内第二轮的狂轰乱炸。 心急如焚的葛胤朝城外辽军怒吼道:“扈力钦你用木鸢投火是绝妙之策,但城中也有无辜的百姓,你如此行径又与禽兽何异。” 一声大吼借着葛胤浑厚的内劲传播数十里开外,扈力钦听得真真切切,他的脸色阴沉冷漠,但深邃的眸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与无奈。 扈力钦身侧不知何时临风玉立着中年男子,他英伟高大,身穿全铁重甲,胸前悬着一面护心铜镜、腰环龙纹金带、细长手指间套着两枚狼腾铜戒。 他仿佛一眼洞悉了扈力钦的心思,淡然的他缓缓将手搭在扈力钦的肩上,朝着葛胤的方向以低沉浑厚的嗓音喝道:“葛大帅,你我曾经一同击溃耶律乙辛,也算战友,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不同往日,战场上无兄弟,亦不可妇人之仁。你若只是一味地怨天尤人,不如趁早打开城门投降算了,我耶律俨以大辽元帅身份担保绝不伤害城中一人性命。” 一番大放厥词的话语令葛胤不禁陷入沉思,倒是把杜藤气坏了,他拍砖怒喝道:“这个耶律师兄怎如此嚣张,说得什么混账话。” 葛胤遂然转身拿起弓箭手的长弓,他搭箭拉弦对着空中的木鸢,怒不可遏地一声大吼,以卸去他内心对眼下困境束手无策的愤恨。 拉满弓却迟迟不发,即便是怒火中烧,但葛胤仍然思前顾后,他知道这一箭就算射出去了,也够不着高空之上的木鸢。 “寻常长弓怎能与苍穹浩渺比高下,不如试试这支昊天玉弓。”头戴帷帽、清冷脱俗的舒晴玉掌紧握着一把白玉雕琢而成的长弓,长弓正上方以朱砂刻着两个字:“昊天。” 葛胤缓缓接过这把晕染着冰黄光辉的昊天玉弓,定睛打量着。 只听杜藤欣然一喜道:“此乃乾坤七宝之一的昊天玉弓,传闻是夸父当年射日之弓锻造而成,但是若想拉满弓弦绝非易事,舒师妹,你这弓从何而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玉弓 舒晴凝眸一敛,似是想到了当日托弓之人的画面。 “晴儿,这昊天玉弓是我师傅五若师太偶然在净火教圣坛所得,一直被藏于我派水墓之内,现下净火余孽烽烟四起,辽宋战火绵延不断,或许对你下山除魔有所用处。”亦真师太语重心长地说:“音音说得对,扈力钦的心结需要由你来解,你的情蛊也应由他来化,师傅不再强求你些什么?你此次下山若不想回来,师傅绝不怨你。” 舒晴微微一怔,玉膝蓦然沉沉一跪,动容道:“师傅....您放心,晴儿此次下山绝不眷恋凡尘,若他助纣为虐,晴儿手中梵姝绝不手软。”说着泫然一叩,不知何时那深含怅惘的泪珠洒落在冰冷的玉砖上。 清晰的记忆让舒晴沉浸其中缄默不语,杜藤见舒晴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打算不愿多问,扭头之际,却发现身侧的葛胤竟然凭借着自己青臂的神力拉开了昊天玉弓。 绽放的冰蓝光芒激发了葛胤体内的黄蓝乾坤石,弓石灵力相互交融,交相辉映,仿佛承载了千年的记忆的它们再次重逢。 木制弓箭如一道闪电快速地冲上云霄,扎入木鸢上,由于木鸢比之大了不少,浑然撼动不了木鸢的根基,木鸢只是被撞击了一下,身体发生重重的颤动,而后很快被扈力钦手中冥旗所控制,又恢复了空中的平静。 杜藤见葛胤沮丧忧愁的模样,便也挠头思索对策,无意间瞥见了自己怀里已经睡醒且一脸呆萌的仓鼠,将仓鼠捧在手心里递到葛胤面前。 他眼看着葛胤满脸纳闷地盯着自己,便将仓鼠塞到他怀里,兀自将腰间的紫葫芦一扯,拔出木塞,冷不防地将里面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仓鼠身上,正色道:“贯亭,接下来就看你是否有百步穿杨的射鸢之功了,可别糟蹋了我的好酒。”说罢,他大口大口地闷饮酒水,以解身心疲惫。 仓鼠被酒水倾灌而下,刚打完一个激灵就被葛胤置于箭矢一端,葛胤正准备拉满玉弓时,舒晴毫无预兆地拔出梵姝神剑递到葛胤面前,所有话语都不言而喻。 葛胤欣然接受舒晴的慷慨助力,他立刻将木箭换成梵姝神剑,临射前还对仓鼠小琥神神叨叨地说:“小琥,我要你一把火全部将这些木鸢烧光。” 以梵姝为箭、以仓鼠为矢,这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箭穿透云层,以一箭三雕之势直接燃爆三只木鸢。 极具灵气的梵姝神剑在心意相通的主人舒晴指挥下,掉转剑头,乘势追击余下的所有木鸢。 经过酒精催化燃烧成一团火球的小琥何其生猛地吞噬所有木鸢,燃爆声声脆响,拂晓的天空绽放着灿烂的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说得便是现在的景象。 扈力钦闻声仰望,才知道自己的木鸢投火被葛胤击败了,眼尖的他认出了纵天翱翔的长剑是梵姝神剑,心 中五味杂陈的他不禁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她还是选择站在她的表兄一边,看来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总是排在师门与亲情之后。” 一声扼腕叹息,瞬间掩没在轰轰烟火中。 经此一役后,平息木鸢之危的葛胤因为双方兵力悬殊的缘故,而选择了保守之法,据守雄州城不出,任由敌军随意叫嚣。 这一僵持之下便过去了七日光景,雄州城中早已到了药尽粮绝的地步,但是因为葛胤想出了与民同乐的法子,全城上下军民一心、士气大振,早已做好了共御外敌的决心。 守城的每个夜晚,全城所有人聚集在瓮城之中,围绕着一堆羮火载歌载舞,其乐融融的画面瞬间让所有人忘记了被辽军围城的恐惧。 葛胤豪然道:“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守城,因为明日我们要与城外四十六万辽军一决胜负,所以大家今夜尽情地饮酒吃肉,开怀畅饮。” 雄州城的军民们举手附和道:“好好....一切听从葛帅安排。” 葛胤指了指身侧的两女一男,欣然介绍道:“今日我雄州又迎来贵客,除了萧音音姑娘以外,还有北冥世家少主北冥冶与颜弄影颜姑娘,颜姑娘擅奏箜篌、音音姑娘擅弹琵琶、再配上舒晴姑娘的清妙笛音,今夜大家可以尽情歌唱。” 紧接着清越空灵的箜篌乐音、款款动人的琵琶音调、悠扬的清笛声极为融洽的响起,偌大的雄州瓮城仿佛沉浸在歌舞乐宴之中。 葛胤不禁好奇问道:“北冥兄,你不是与颜姑娘隐居起来了吗?为何会与音音师姐一起来到雄州城内。” 英俊绝伦的蓝衣青年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萧音音与颜弄影二人,似有难言之隐,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犹豫了一会,缓缓道:“实不相瞒,在半年前我与弄影就重回北冥世家了,我父亲北冥泰终于放下心结肯退让一步,接受弄影,弄影也劝我不要与年迈的老父作对,各让一步吧,毕竟在下是家父的独子,偌大的家业需要有人管理,何况眼下正道各派连续遭逢净火教重创,家师木雩仙人自木春师伯之事耿耿于怀,无心宫内事务,在六年前便将北冥宫宫主之责交托于我,任重而道远。弄影与我在北冥宫始终是没名没分,好在家父想开了,答允了我纳弄影为妾。”提及娶妾之事,他不禁脸上流露出愧疚之意。 颜弄影停下弹箜篌的纤手悄然握住北冥冶的手掌,明眸含着剪水情意,轻声细语地安慰道:“无碍,妻与妾只是名份罢了,只要能让你化解与父亲的隔阂,就算没有妾这个名份,弄影也甘之如饴。” 这般体贴入微的举动与情深似海的情谊让北冥冶灿然一笑,与之十指相扣,四目相交间浓情蜜意,真是羡煞旁人。 只听他续道:“在大辽我二人偶遇音音姑娘,听闻葛胤你有难, 便敢来相助,同时也调动了一千名北冥宫弟子准备赶往此处,大概明后日能到。” 舒晴虽然外表清冷,但将两人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为北冥冶二人的情意欣慰感动之余,也心生羡慕之意令自己落落寡欢,旋即一声清喉婉转,一首悲壮的民歌唱出声来: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萧音音骤然断弦停奏,漠然怪责道:“舒晴你这首《战南行》是先贤为在战场上的阵亡者而作,过于悲壮,不适合今夜场合,不利于鼓舞军民抗敌之心。” 葛胤心知萧音音与舒晴虽然因为梵音宫之事放下成隔阂、和好如初,但难免因性格不同而摩擦出火花,他灵机一动,为打破尴尬局面,高歌一曲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一首前朝诗人杨炯所作的《从军行》明快激烈、气势磅礴、豪迈激昂引得全军将士齐声吟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倾城复倾国,佳人难再得。” 谁知从敌营深处传来浑厚的男声,发声歌唱的正是耶律俨,他许是听到了连续多日的雄州歌声,也认出了今日独特的琵琶之声,一直心仪萧音音的耶律俨毫不避讳地以民歌表达心迹。 这同时也是一种挑衅与威压,雄州瓮城的军民们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很快便恢复了载歌载舞的热闹场面,浑然忘记了耶律俨的歌声。 萧音音何尝听不出这歌外之音,她脸色凝重,似有心结难舒。 第五百二十八章 令状 酣唱须臾之后。 忧虑明日一战的葛胤独自登临望楼,却不知一位身着墨绿衣裳的秀美女子坐在城墙之上,两只空悬的玉足轻快地摇晃摆动,这个举动让葛胤想起了初见萧虹仙时的场景,何其相似,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在流水镇的树林里,那十五岁的秀美少女宛如一只美丽的青鸟在树枝上憩息,不禁让他痴痴凝望。 许是方才载歌载舞的场景让唐苋不经意间想起了曾经自己为了对付将臣而故意摆下聚宴,引诱舒晴吹笛、萧音音弹琴的场景。 正当她准备开口时,才发现葛胤痴傻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难掩羞涩之态的唐苋轻咳了一声,冷冷地说:“葛胤你不是自恃才高八斗,不如给本门主写首诗吧,说不定弄得本门主心花怒放,明儿想个法子让扈力钦退兵....” 葛胤动情一笑,亦步亦趋不断靠近唐苋,当即将胸臆满满浓情蜜意化作可以吟唱的动情诗句娓娓道出: “凤酔凰,比翼相携丝丝扣情缘,不弱凤凰一曲荡沱江。 菜缠牙,骨肉同连缕缕吹恋曲,怎犟菜牙三生还潇水。” 等唱完最后一句时,葛胤不顾男女大防,肆无忌惮地右臂环着唐苋的纤腰,清俊的一张脸深情款款地凝视眼前的女子,他们的距离只剩下一节指间,双方的呼吸与心跳声感受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仿佛此刻的时间凝固静止了,只剩下二人的四目凝望。 空气中弥漫着爱发酵的气息,这是爱赤裸的挑逗,也是情意以随风潜入夜的方式侵入对方心房。 但很快以双颊滚烫羞红的唐苋怔然推开葛胤而结束。 唐苋避重就轻地推开葛胤,背对着葛胤,秀掌捂着滚烫的双颊,抿嘴偷乐的她嗔道:“无赖,让你作诗,不是作情诗艳词,好了,你别再妄想本门主助你退兵,哼。”一声娇哼之后,唐苋加快莲步忙不迭地逃离暧昧的地方,她却不知嘴角何时向上扯开甜蜜入骨的笑意。 望楼的另一侧竟然还遗世独立着一位清冷的白衣女子,她将唐苋与葛胤二人的款款情意看在眼里,也为二人的情路嘘唏不已。 她幽幽轻叹,寂寞无人的望楼眼下真的只剩下她一人而已,瓮城里一群人的狂欢与她一人的落寞形成巨大的反差。 这时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倒影在自己的面前,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葛胤现在真的很聪明,他想到了最好的方式与唐苋相处,既能互相慰藉、打动心扉,又能掩起各自身上的刺,找到合适的距离拥抱对方,不扎伤对方。” 熟悉的嗓音令白衣女子芳心莫名一颤,仿佛一颗石子的抛投让平静的湖水泛起些微波澜,她沉默不语,倾听那磁性的嗓音续道:“在寒冬里,人们可以通过拥抱对方而互相取暖,驱散寒冷,可是猬鼠却不行,它们各自身上都长满刺,它们的靠近会伤到对方。葛胤与唐苋就是两只长满刺的猬鼠,一个习惯打破原则,一个固守原则。当猬鼠实在冷得受不了时想凑到一起,它们需要找到合适 的距离,既能互相获得对方的温暖而又不至于被扎.....” 白衣女子清眸黯然,截口道:“你我之间何尝不是两只长满刺的猬鼠,我们也可以找到合适的距离,互相给予对方温暖。” 这一番真挚之意宛如一缕春风悄无声息地吹入炭灰青年的心房,他恻然道:“是啊,我们何尝不是,但又不一样,你极善,我扈力钦为了家仇背叛兄弟情义,是极恶之徒,没有人会真正地去信赖我,只会觉得我是虚情假意罢了。” 炭灰青年心中的懊恼与自责跃然脸上,让舒晴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刚想伸出柔荑触碰他的后背时,体内的情蛊在此刻突然发作,一股寒流如潮水滚滚而来,蔓延全身,冻人心脾。 许是因为舒晴见到心爱之人动了真情,牵动情蛊发作,蛾眉受寒气影响结成小小冰晶,吐纳呼吸之间竟是吐出一口口冰凉之气。 她扶着墙角,慌忙背对着扈力钦,凝神静心默念着梵音宫「梵览魔无上心经」,她全身焕发出金色柔光,不断顺着她周身缠绕循环,这是她以心法令自己静心一处来压制体内作祟的情蛊。 “我知道舒宫主你是来劝我不要与葛胤开战,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六空派之所以能够让北苍派得以灭派,仰赖于耶律俨、辽帝鼎力相助,我扈力钦欠他们一份情,我不得不报。”扈力钦道出心中难言的苦衷:“今日我来此处,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康....”他徐徐转身,却发现舒晴的异样,怔然一惊道:“你怎么了?” 舒晴是何等孤傲的女子,她怎会让自己最憔悴最无助的一面袒露在自己心爱男子面前,她带着一丝倔强的口吻阻止道:“别过来,我没事......” 扈力钦何尝不是倨傲之人,他感同身受,心怀爱怜之意,立刻滞住步子,与之保持距离,言语中尽透关切之色,安慰道:“世间无不解之毒,无不克之蛊,我师出普什宗,师傅师伯他们定有办法为你解情蛊,你愿意与我再次前往普什宗吗?” 经过舒晴一番调息压制后,她缓缓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可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扈力钦,而是反问道:“你与葛胤、狄印的手足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断绝,若是误会也有苦衷,总要有人选择退让,你若觉得对他们心中有亏,可否想过退让与补偿呢?” 此间话语给扈力钦一种醍醐灌顶之感,令他不禁自省,他仰起头,眼神飘浮不定,似被迷离感笼罩,沉吟片刻,坦然道:“狄印与我有派别之仇,他杀我叔父,我杀他师兄,虽都是错手,但以一抵一,不拖不欠。至于葛胤,他与唐苋爱恨纠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害他如今与唐苋爱而不得,但他对我至始至终是真心相待,若是他养父之仇也怪不得他头上,我对他确实心有所亏,他恨我入骨,我该如何是好.....我也很苦恼.....” 他的踌躇与愧疚跃然脸上,令人心疼,舒晴恻然道:“若是要补偿与化解并非无法,葛胤至仁至善,心怀百姓社稷,你若站在他的角度思索,或许这样的退让,可以让你们的关系缓和不少,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若你真的做好决定了,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在雄州西城门等你,告诉你,我的答案。” 这一夜,两人的对话让扈力钦心绪不宁,难以入眠,他 披着斗篷独自走出营帐,立于寒风之中,踌躇不定。 “力钦,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发现你的弱点,今日你只是去与那冷傲佳人见了一面,就足以让你失魂落寞,看来你的致命弱点是一个情字。”耶律俨坐在火堆旁,一边饮酒,一边啃着羊腿,浑然全无了平日里威风冷峻、杀伐决断的一军之帅的风范。 扈力钦毫无顾忌地坐于他身侧,躲过耶律俨手中的羊腿与酒壶,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以发泄心中的愤懑情绪。 耶律俨对扈力钦的举动早已习以为常,他恻然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与她少年相识,她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永远也走不进她心中,整整二十年了,直到葛胤这个少年的出现,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只为了这个少年,她萧音音是希望替代萧虹仙的位置,成为他的助力,可是这个傻姑娘永远都不知爱不能勉强,她和我一样都是爱错人了。” 扈力钦痛饮一口,沉默不语,只听耶律俨拍着自己的肩头,袒露心扉道:“力钦,你我一直惺惺相惜,我懂你所求,你知我所欲。之所以我们要派兵助你灭北苍,不是只要你为大辽效忠,虽然此事让你很为难,你与葛胤如今不得不一战。这也只是一个承诺而已,我们助你灭北苍,你助我大辽灭大宋,前者容易,后者难呀,那只是我与陛下毕生宏愿罢了。可是你践行诺言,兢兢业业,为兄感激不已。未来胜败真乃兵家常事,你无须平添负担。” 一言不发的扈力钦心绪不宁,仿佛一只沉睡的狮子在积蓄着爆发的力量。 翌日清晨,四十六万辽军依然在城下叫嚣,但得到的是宋军奋力一战的回应。 号角吹响,战鼓震天,葛胤一身戎装英武不凡挺立城楼,大喝道:“靖南王,这番拖延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你我之间再作较量,若是谁输,谁便引咎辞职如何?” 扈力钦骑在战马之上,高举一卷卷轴,将卷轴徐徐一抖,舒展开来,正色道:“引咎辞职又有何惧,既然比试,确实不该以多欺少,有违江湖道义,但是我扈力钦作为辽军副帅,此等言论只属我一人观点。昨夜本王对耶律丞相立下阵前军令状,军令状所言:令我扈力钦在今日与你葛胤全力以赴斗阵,若致我军惨败,扈力钦辞去副帅、王爵,自尽于阵前,绝不后悔,特以卷轴为证。” 此番视死如归的悲壮之语引得四十六万辽军军心大振,纷纷举械高喝道:“靖南王威武,我军必胜。” 葛胤闻言不禁心头一震,看来这一场战扈力钦已经做好了赌命的准备,让自己甚是意外,葛胤一改优柔寡断的柔善性子,面露果决与坚毅之色,决然道:“好,扈力钦,我葛胤决不手软,全军上下近三十万人的性命在我手中,我要对得起天地民心,只要有我在,你们这些契丹人休想踏进我大宋领土半步。” 吼声震天,气势磅礴,这样的振臂一呼让整个雄州城的军民都瞬间热血沸腾,顽强的抗敌斗志迅速燃烧起来,他们齐声共喝道:“驱逐契丹虎狼之师,誓保大宋领土不可失。” “九宫八卦阵,二十万大辽骑兵列阵,萧兀纳、拨里帖、游溪兵分三路走。” 第五百二十九章 车悬 随着扈力钦高声下令,浩浩荡荡的大辽骑兵在萧兀纳、拨里帖、游溪三人的带领下形成三路骑兵逐渐将摆出了呈正方形的九宫八卦阵,非常体现善于设阵的扈力钦的特点。 整个阵法将三路骑兵又分为了前、右、中、左、后等五个部分,以中军为核心,而中军主将竟然是亲自上阵的扈力钦,他轻功了得,在全军即将形成阵形时,驾马奔驰一段后,迎风跃起,立于阵眼中心,坐阵中军。 葛胤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阵法,微微诧异道:“此阵乃蜀地唐门先祖所创阵法,与诸葛孔明当年的八卦阵如出一辙,看来他为了赢下此战准备全力以赴了。”说着对城门下方的一众将士大喝道:“狄印、韦允、胡全你等三人亲率二十五万兵马从左及右迂回攻入,狄印由你直取敌军中军腹地。” 狄印、韦允、胡全纷纷凛然作揖应道:“遵令。” 城门顷刻打开,浩浩荡荡的二十五万兵马鱼贯而出,按照葛胤所嘱咐的,韦允、胡全掩护狄印深入敌军中军腹地,而葛胤解下披风,正了正衣冠,对杜藤敛容道:“我上阵指挥了,雄州诸事就交由你了木壹兄。” 杜藤眼眸亮起一抹奕奕神采,应道:“放心,大帅。” 葛胤站在四轮战车上扬尘进入战场,唐苋不知何时出现在杜藤身侧,与之一起站在城楼上眺望城外战场局势。 杜藤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唐苋,揶揄道:“既然担心人家,为何不随他而去,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唐苋白了一眼杜藤,嗔道:“这是他与扈力钦之间的决战,我又不是他娘,瞎操这份心干嘛?” 杜藤剑眉一挑,莫名坏坏一笑,这笑容含着一丝狡诈,令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二十五万大宋军士格外有秩序,在葛胤的指挥下,形成方圆状阵形,机动兵力围在最外围,第二层结成若干小方块的步兵突击游阵。当两军对战时,中间的游阵竟然发生了变化,他们向着从左往右的统一方向旋转,轮番攻击与夹击辽军的左右两军,这样形如转动的车轮模式,形散却神不散,给予敌军出其不意的攻击,在等敌军摸清对手路数时,又换成另一批游阵夹击他们。宋军这流动性极大的阵法再持久下去对辽军战局极为不利。 扈力钦观察许久才摸清楚对方阵法的规 律,他紧攥马缰,惊骇万分道:“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车悬之阵,看来葛胤是想打持久战来耗损我军士气。” 他心想不对,举起军旗扬空一挥,用契丹话命令道:“所有人不要被这车悬阵所干扰,按照我们原来的所摆阵形,不要乱,努力斩杀敌军,破坏其车轮式的阵形....” “咻”地一声,一支冷箭直接向扈力钦扬旗右臂射来,还好扈力钦十分机敏,迅速察觉并反应,他飞速地举旗抡动旋转,冷箭被漩涡成影的旗面吞没,弹飞坠地的是两截残箭。 扈力钦定睛一瞧,原来马上射箭的是箭法奇准的韦允,他不禁猜想熟悉契丹语的韦允定是听出自己方才的话语,有意干扰自己布阵指挥。 果不其然,韦允朝着狄印方向呐喊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扈力钦看出我军阵法,狄印你务必要全力干扰他,令他不能指挥辽军。” 五大三粗的狄印自然不懂什么兵法谋略,他听到韦允之语,又对扈力钦心怀私怨,断喝道:“好,扈力钦交给我了。” 狄印甩鞭驾马疾驶而来,手中死灵屠龙斧不停挥动斩杀左右迎击的敌军,这一下子的杀意彻底激发了死灵屠龙斧的魔性了。 他竟将死灵屠龙斧飞掷而出,血绿之芒大绽的魔斧呼啸着死灵鬼魅之音,如贪婪嗜血的骷髅迅速割下前方八名辽军骑兵将士的头颅。 狄印出手狠辣让辽军着实大吃一惊,对这样一员从天而降的大宋猛将倒是令辽军将士心生畏惧,起了畏缩不前的念头。 拨里帖一向勇猛,见狄印出尽风头,让辽军闻风丧胆,他自是不甘心,目瞪铜铃的他,紧握双锤,叫嚣道:“哪来的病弱宋人,吃爷爷一锤。” 眼看着狄印要冲杀欺近到扈力钦中军位置,半路却杀出一个程咬金,令狄印很是不爽,他单掌一张收回了死灵屠龙斧,冷笑道:“呵呵,你个腌臜混沌,好生猖狂,看老子不削平你脑门。” 狄印不闪也不躲,眼见拨里帖抡锤砸向自己,他也振臂挥斧迎了上去,“嗡嗡”的金属撞击声。 拨里帖的铜锤哪里受得了魔斧的猛烈一击,他连人带马摔出三丈开外,还未等自己爬起时,狄印截住一名辽兵长矛凌空纵身跃起又迅猛举矛扎了下去。 这番狠戾的杀法,两招之内让拨 里帖当场毙命,血溅三尺,喷洒狄印全身,狄印反而没有感到恶心与反感,对这股子的血腥气味倒是越发喜爱到发狂。 狄印举斧头凌空跃起,犹如凶残的雄鹰目光一炬直向全军核心扈力钦迎面挥斧劈来。 沉稳持重的扈力钦朝天过顶横起琅琊仙刀截住了狄印猛烈一劈,魔斧仙刀一邪一正,势均力敌,刀斧的撞击形成强大的冲击波。 冲击波蔓延四周宋辽军士,如飓风过后倒伏的稻田。 对于狄印而言,扈力钦无疑是强大的劲敌,他银牙一咬,浮空振臂,双掌化爪,如大鹏迎风五爪控投之态。 狄印使出的是「逍遥大翼臂功」的第四招控投式,配合着他体内的鸿蒙元气,蓝色清辉倾泻在双臂之上,聚集于爪锋之间,随着狄印低飞斜掠,呈控投式的双爪何其生猛地擒抓向扈力钦。 扈力钦也熟悉「大椿日月扶摇经」,他默念心经总诀:“御六气以游无穷扶摇而上,生之以不息哉。”周身泛起湛湛蓝光,随着他舒臂举刀之际,原本蓝天白云的苍穹之上,骤然变色,风起云涌,幽深的蓝波如漩涡般在天空之心直贯而下,顺着琅琊仙刀刀尖,贯通扈力钦全身。 如乘风狂澜、如羊角回旋、如鸿蒙沆茫,扈力钦瞬息间将「大椿日月扶摇经」第一式到第三式融汇杂糅在一起,彻底粉碎狄印的「逍遥大翼臂功」控投式。 技高一筹的扈力钦完败狄印,狄印宛如被击中的大鹏失去了平衡,随风飘摇。 一只美丽的九尾狐乘风而来,用九尾之力裹住狄印,狄印怔然一喜,唤道:“小缺。” 九尾狐显露美丽动人的真身,搂着狄印的虎腰,怒瞪他一眼,嗔怪道:“傻子,这是两军交锋,你那么逞能作甚,扈力钦如今的修为已非往昔,他只是无心单打独斗,若是以琅琊之威攻你,你早已形神俱灭了。” 狄印闻言一惊,遂然望去,确实发现扈力钦无心与自己交锋,一心扑在战局之上,若说他重视此战,却又与以往相比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时回望雄州城楼上,似是在寻觅些什么。 葛胤临风立于战车之上,对扈力钦隔空喊话道:“这一阵法似车悬而非车悬,扈力钦,你要知道兵法有云,天下无不变之法,全赖于以势而导。” 第五百三十章 人质 扈力钦闻言后聚精会神地观察整体战局,见韦允与胡全各自带领的宋军整齐有序,中间车轮阵形不断地循环更迭,打得辽军九宫八卦阵中圈阵形混乱。 宋军的布阵虽然形似车轮,但实乃以中军为轴的六花阵,弥补了车轮阵的小格局与不能突击只能持久而战的缺陷,大阵包裹着小阵,大营藏着小营,各自阵营相连,让骑兵步兵等不同兵种互相配合,达到了高效协同集中的效果。 扈力钦因这一局输得着实输得心服口服,道:“妙妙,原以为我的九宫八卦阵无人匹敌,你将车悬阵与六花阵交融在一起,出奇制胜,以势利导,若论兵法,我着实不如你。” “大帅,不好了,耶律俨趁着我军主力与辽军决斗时,亲率二十万兵马进攻雄州城城门。”胡全一边持刀厮杀,一边将外围所探查的紧急军情禀报给葛胤。 葛胤脸色微诧,但作为主帅他一定要沉稳,以免乱了军心,他举旗一扬,准备抽调部分兵力驰援,可未曾想九宫八卦阵若是进入,要出去就是难上加难,除非达到全胜方可抽身,而此刻离全胜至少需要五六个时辰,他不禁皱眉思索着破解之法。 扈力钦一眼便看出了葛胤的所虑之事,正色道:“虽然此战是你赢了,但是我说了这一战只是我与你的决战,并非耶律俨与你的争斗,葛胤想出这九宫八卦阵,你要破一门而出,至于哪一门,每人的所思所想各具特色,你好好猜猜吧。” 葛胤扭头回望城门口的位置,耶律俨亲率二十万大军猛烈强攻不足两万军士的雄州城城门,城门的鹿角木早已被碾压,阻拦骑兵的陷马坑在浩浩大军的前仆后继下早已填平,辽军军士何其勇猛地踩着自己战友的尸身进入城门位置。 城门即将攻陷,城墙挂满无数攀爬的士兵,雄州城危矣。 微露惊讶的葛胤急道:“原来你用的也是声东击西之计啊,好那我就破了你这个九宫八卦阵。” 葛胤鉴于对扈力钦性格的了解与以往对布阵的交流判断出九宫八卦阵生门位置。 头脑高速运转下,让自己不经意间忆起十一年前与扈力钦、狄印三人在流水镇听扈力钦讲阵法的画面。 “我比较喜欢研究这设阵之法,以前看书时学过,按照要求的话,这个阵法一般只开生、死、惊、开这四门,但古人因死字犯忌,所以不开,我扈力钦本就百无禁忌,有句话说得好,向死而生,我必开死门,这也是让误入我设之阵的兄弟朋友们想起我时可以自救。”扈力钦用树枝朝着草地上的泥土圈起“死门”二字。 葛胤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喃喃自语道:“向死而生,扈力钦,我最后信你一次,希望你良心未泯。” 他扬起手中军旗,振臂一挥,下令道:“胡全与韦允你二人率外围军士强攻东南方位的死门,若成功,率十万军士驰援城门。” 韦允、胡全齐声一喝:“谨遵帅令。”二人互相配合,不消半个时辰,果然将九宫八卦阵撕开了一个裂口,十万骑兵在二人的率领下鱼贯而出,像极了漏水的水桶。 扈力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高声大喝道:“此战扈力钦败了,扈力钦愿意遵循军令状之诺,自刎阵前,得以谢罪全军将士的期望与陛下的厚望。”说着举起琅琊仙刀凛然就义。 这一个举动让葛胤、狄印错愕不已,也让宋辽两军惊愕万分。 一声:“力钦”脱口而出,就像十一年前眼睁睁地看着扈力钦被苟一勃所擒的场景一样,吼声震天,声嘶力竭,是什么让他们忘记了现在的恨意与怨怼,是什么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那浓浓的兄弟情义。 此时此刻的扈力钦完全能够感受到当年慕容秋水自尽的无助彷徨心境,而他更多的是在搏命,为自己许下的承诺做个交代,也在试探某人的真心。 白衣翩翩、迎风而立,那绝美的清冷女子如一抹祥云瞬间聚拢在扈力钦面前,淡紫色光辉如电光闪烁,梵姝神剑嵌入琅琊仙刀与扈力钦脖颈狭小的位置。 扈力钦欣然睁眼,嘴角扬起浓浓自信的笑容,那眸眼深处却有些许释然之意,道:“我就知道,你会出现,为大辽效忠的靖南王自刎践诺,为复仇践诺的扈力钦向死而生。” 清冷女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全是扈力钦试探与全身而退的阴谋,清眸闪过一抹怫然之色,而后被无奈与怅惘所取代。 辽军阵心处的扈力钦在那一眨眼的瞬间与清冷的白衣女子同时间消失无踪。 正在葛胤担忧与惊讶扈力钦举动时,城门被辽军生猛的撞开,雄州城此刻岌岌可危。 耶律俨率着大军长驱而入,顺利进入瓮城。 也在此刻,由小缺通知的以剑尊门沈护率领的代州十五万人马犹如天降神兵一般驰援赶来,左右夹击截断了入城的大军。 耶律俨见情势不妙,急道:“快关上城门。” 他之所以做这个决定,许是想靠自己一半的辽军先拿下雄州城,至少外面的辽军有三十多万人,自然不输于葛胤,而葛胤失去了雄州据点,定然掣肘,这样的如意算盘,让二十万辽军硬生生被拆分成两半,十四万的辽军硬生生被耶律俨关在了城门外,城内只有耶律俨所率的六万人马。 但是让耶律俨万万想不到的是雄州城的瓮城又是另一番天地,瓮城城上城下都站满着弓弩相对、刀剑相持、严阵以待、由杜藤率领的不足两万宋军军士。 在进入主城的瓮城门口处,大门微掩,从门中盈盈走来一位相貌极美的倾城女子,她一袭明艳动人的紫红长裙随风飘扬,紧握一把青凝仙剑,更显英姿飒爽。 耶律俨微微一怔,唤道:“音音.....怎么是你守城....”他生平天不怕地不怕,最惧怕的就是眼前这个为爱痴狂的美丽女子,因为她的眼里从未有过自己,眸眼深处清晰可见那冷漠中夹杂着不屑之色。 萧音音藕臂环胸道:“耶律俨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好,想里应外合,让葛胤的三十多万大军成为无城军士,可我萧音音偏偏不让你得逞。” 耶律俨心口微微一松,否然道:“音音你区区两万人,又能如何为难我呢?” “果然耶律丞相活学活用了这招声东击西,那就让葛胤请丞相学习一下什么叫请君入瓮。” 姗姗来迟的葛胤以敏捷的轻功身法攀岩入城,他与萧音音齐肩而立,一双清澈的眸眼充满沉稳与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瓮城通往主城的大门突然大开,从里面鱼贯而入的是一千名身着淡蓝色道袍、蓝色乐天巾遮发的青年,他们道袍上广袖绣着八卦图案,衣袂绣有深黑色的“冥”字,不由分说他们是来自于北冥宫的弟子,为首的是北冥冶,北冥冶朝耶律俨作揖道:“耶律师兄,我北冥宫一千名弟子可抵你两万辽军?” “若是丞相还觉得不够,我完颜旻这边还有两千余名女真勇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身着麇皮直领武服、身材高大的壮实少年,他腰间配着一把大刀,三塔头辫披肩散落。而他身后有两千名与他服装打扮相似的女真勇士。 十多年未见的旧人惊喜出现,让葛胤惊喜万分,脑海里那有关完颜旻的记忆层出不穷。 在十一年前,他们在窟窿山追逐鹿妖时偶遇一个叫阿骨打的女真族男孩,他那时候只有八岁。 “葛大哥,能教我汉文吗?我非常喜欢你们那的文化。”八岁时的阿骨打用充满浓烈求知欲的眼神望着自己,用蹩脚的汉语说:“葛大哥,能教我汉文吗?我非常喜欢你们那的文化。” 任性的女真族男孩赌着气说:“我的名字太长了,我想取一个汉名,就一个字就可以了,葛大哥能把我取一个吗?” 葛胤颔首答应道:“可以,可是汉语的文字有很多意思,你喜欢什么呢?” 那女真族男孩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露出孩童天真的微笑,一字一顿地说:“天空,我想当自由翱翔的雄鹰。” “旻!天空的意思。”他在树面上刻出一个“旻”字,字体刚劲飘逸、浑厚有力。 男孩心里默念了几遍名字后,欢快地站起来,毫无顾忌地、开心地呐喊着:“那我以后叫阿旻,完颜旻啦!” 时间一晃即逝,这个叫旻的男孩长成壮实少年,他的眼眸亦如当年一般,装下浩瀚星辰,只是比儿时多了一份坚毅与稳重。 “旻,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怎么会来此?”葛胤疑惑与惊诧交织心头,不禁开口问道。 完颜旻睨了一眼萧音音,欣然道:“这位音音姐姐是大辽鼎鼎有名的人物,阿旻知道她是葛大哥你的朋友,在大辽偶遇音音姐姐,她说你有麻烦,我自然要帮。” 他发自内心的质朴让葛胤感同身受,葛胤心怀感激道:“谢谢你,旻。” 耶律俨异常镇定,漠然道:“如此更好,我耶律俨不是以多欺少的人,葛胤你要如何一战,说吧。” 还未等葛胤开口,萧音音挺身而出,截口道:“请君入瓮不是为了与你分出输赢,耶律俨我要你举兵停战。” 耶律俨闻言只觉得可笑至极,缓缓摇首道:“音音,你是不是傻得有些天真,凭什么......” “就凭大辽至高无上的陛下在我们手里。”萧音音冷眸一寒,失去了仅剩的耐心,她鼓掌三下。 完颜旻双臂押着身着盘领左衽绿衣窄袖袍的中年男子,他发髻微散、面容狼狈不堪,双手被粗绳缚于背后,口中塞着一块破布无法言语,被完颜旻推搡向前,他一趔趄,扭头用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珠向完颜旻怒目而视,恨不得要把束缚自己的人生吞活剥。 “瞪了什么瞪,你现在只是阶下囚,我完颜旻藏于深山老林中,可不怕你。”完颜旻也瞪圆眼珠,厉声道。 耶律俨见状大骇不已,唤道:“陛下,你怎么会......” 完颜旻掏出耶律洪基口中的破布,却得到了耶律洪基的威胁恐吓:“女真小儿,快告诉朕,你是女真谁的娃娃,朕一定要抄他九族,治你个犯上谋逆之罪。” “还有你,萧音音,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焉能为了大宋挟持朕....”耶律洪基心中积愤已久,他开口指责道。 谁知萧音音无动于衷,闷不作声地将青凝仙剑架在耶律洪基的脖颈之处,眸如寒锋利刃,冷冷地说:“我要的很简单,一封和战书换耶律洪基一条命,耶律俨你觉得如何?” 第五百三十一章 铜戒 耶律洪基深知萧音音也是杀伐决断之人,命悬一线之际的他自是认栽变怂,好言好语地说:“一切都好商量,不就一封和战书吗?又有何不可?” 他扬起头颅,认真发誓道:“只要你答应放过朕,朕答应自此以后,大辽世代君主永不犯宋,若为此誓,国祚难续,天人共诛。” 完颜旻接到萧音音眼神示意,立即松开耶律洪基束手的绳子,耶律洪基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杜藤拿出一块布,完颜旻躬身弯腰,将背部对着自己,那块布摊放在完颜旻的脊背上。 杜藤粗暴地用匕首划开耶律洪基的手指,指了指那块空白的白布,道:“立下字据,方能钱货两讫,请吧。” 这一个举动着实让耶律洪基心生怨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唯有妥协。 葛胤目睹这一切,他惊讶于耶律洪基与完颜旻的出现,好像都是萧音音一手安排好的局似得,这让他感激萧音音之余,又担忧完颜旻会卷入这场争斗之中,不禁开口道:“陛下,请你在一纸承诺里写下,你不能因为此事而为难女真族,为难完颜旻。” 耶律洪基忍着指头的疼痛洋洋洒洒地用契丹文写下了方才永不犯宋的承诺,一听到葛胤的要求,冷哼道:“哼,朕身为大辽国主岂会如此小气,不过是个黄头小儿,我怎会因此事嫉恨于他,多加一段话罢了。”他随即在后面补了一段话:“此外朕在位之际决不追究完颜旻之过,决不刁难女真族。” 神色透着满满失望与无奈的耶律俨眼睁睁地看着耶律洪基写下和战书,他却无能为力,仿佛心中唾手可得的鸿图霸业终成梦幻泡影。 宋辽议和,结束了短短五个月的宋辽战役。 雄州城庆功之夜,也是为友人践行的分别之夜。 葛胤还记得为完颜旻践行的那一夜,完颜旻道出了自己如何擒拿耶律洪基的全过程。 完颜旻瞥了一眼萧音音,挠了挠脑袋,谦虚道:“葛大哥,其实皇帝老儿可狡猾了,他谁也不信,就信任耶律俨,音音姐姐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枚耶律俨特有的狼腾铜戒,听闻那狼腾铜戒有三枚,耶律俨视若珍宝从不离手,皇帝老儿自然知道这一习性,所以乔装成手下的我们用那枚狼腾铜戒可以在王宫内畅通无阻,并谎称耶律俨请陛下移步到梵宗寺一览当年悉地神僧从西域带到中土的佛经「大智菩提璎珞藏」。” 萧音音补充解释道:“贯亭,此事还要多亏你养父一德和尚相助,他如今剃度为僧,许是因为他对你的愧疚所以让他彻底放下仇怨,选择了剃度出家,他以悉地神僧嫡传弟子的身份邀约虔诚向佛的耶律洪基,才让我们能够轻易拿下耶律洪基。” 葛胤沉默不语,眼神中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仿佛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只听萧音音续道:“他说他亏欠你太多,他知道你此次选择恢复官职相助大宋平息战乱,此等胸怀义举,他不能企及,但是他很骄傲,曾经能与你有一段父子教养之缘,至少证明自己能教出顶天 立地的好男儿。” 许是最后一段话深深刺破葛胤坚固的心防,他眼眶微微发红,语气仍然透着冰冷,问道:“他人呢?” 萧音音正色道:“他为了躲避扈力钦的追杀与独龙尊者的追寻,这些年来居无定所,流浪漂泊,还要牵挂着他那不成器的亲生儿子萧戊光,过得也不容易,他说他没有脸面去见你,所以让你别找他。” 她的话语温柔而舒缓,一字一顿极其考虑到葛胤的感受,生怕哪一句话让葛胤听得心情不畅,便做好了戛然而止的准备。 葛胤用轻柔如风的声音致谢道:“葛胤知道了,谢谢你,音音。” 半晌,萧音音独自走到无人的街角,她冷静下来思考自己近日所做之事是否有亏于人,可一想到那枚狼腾铜戒便莫名惴惴不安。 “这铜戒有何用处呢?如此之大,我萧音音也戴不了。” 耳畔回荡着多年前自己的冷漠之语,记忆随着语言渐渐拉扯出当年鲜活熟悉的画面。 那英俊的狐裘男子嘴角扯出宠溺的笑意,否然道:“傻丫头,这不是给你戴,这是男子权力的象征,我有三枚铜戒,下至大辽勋贵、上达皇帝陛下,只要你随时随刻拿出铜戒,大辽皇宫任你畅通无阻,大辽兵卒为你保驾护航。我只希望你萧音音只要回到大辽就像回家一样,不会因为萧皇后的逝世而有任何的改变,你说这个是不是很厉害?” “我不要你可怜,大辽让我唯一可以留恋的只有我姑母,可是她被耶律洪基亲手杀死了,如今姑母魂灵得以释怀,恐怕此生此世我萧音音都不会踏入大辽半步。”萧音音将铜戒塞到耶律俨的怀里,倔强道。 耶律俨仿佛习惯了这种拒绝,他坚韧如劲草,微微一笑,动容道:“可是你萧音音是我李若思在大辽最美的记忆,有你的出现,我才努力习武练剑,努力成为皇宫最有权势的人,只想看你一眼,因为你是萧皇后心尖上的人,也是那皇宫最明艳的红装。” 一句动情的表白将所有的心思倾诉而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只倒映着伊人的红装。 此时此刻,他只是曾经的温润少年,只是想用一枚铜戒告诉眼前那女子:“在大辽,换我守护你。” ※※※ 益州府,剑尊门八卦城。 “不管你是臭小子还是臭丫头,都给老子乖乖的,让你娘少受点冤枉罪。”黝黑壮实青年满脸充溢着宠溺之色,他将脑袋附耳贴于身怀六甲的温婉女子腹部,感悟生命的律动。 温婉女子抚了抚壮实青年的脑袋,甜甜一笑,道:“孩子可乖呢,我怎么会受罪呢,阿印你出去这大半年,就是黑了不少。”话语里透着一丝疼惜之意。 狄印缓缓坐起,极其温柔地为温婉女子捏肩捶背,道:“黑一点没事,只要我的曦儿娘子白白嫩嫩的就好啦。” 这般耍贫嘴倒是让萧戊曦早已习以为常,正准备开口说两句时,房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曦儿,是我。” 狄印认出这声音是何人,便慌忙寻找屋子里可以躲藏的地方,眼瞧着门外男子要推门入内,狄印身形一滑,竟钻进床底。 “听明胤说,你准备和那小子回流水镇,那地方条件简陋,他估计连稳婆都请不起吧,反正你都快要临盆了,不如把孩子生了再回去,我可不想我萧雁枳的孙儿受苦。”萧雁枳虽心中不舍,却碍于面子,寻个理由否定道。 萧戊曦性子温顺,她闻言也不介怀,正色道:“爷爷的病经过数月的调养也有起色,阿印如今也回来了,我不想你二人见面尴尬,不如...” “尴尬,是他不敢见我吧,你们现在都要当父母的人了,我还能拆散你们不成吗?”面冷心热的萧雁枳急忙截口道。 狄印闻言瞬间顾虑全消,他连忙从床底钻出,一惊一乍道:“萧席主又不是老虎豹子,狄印有啥不敢见的。” 萧雁枳面色阴沉,浑然没有惊讶之色,好像早已察觉狄印躲在床底,冷哼道:“哼,果然是粗鄙不堪的乡野小子,除了躲柜子就是藏床底,还说不敢见我。要不是看在我宝贝孙儿的面上,你连床底都没得躲。” 格外傲娇的萧雁枳倒是把萧戊曦给逗乐了,她熟悉亲父的性格,掩嘴偷笑,狄印亦抿嘴一笑,附和道:“是是,多谢萧席主的慷慨与宽宏,那我们一家三口就多在贵府赖上几日了。” 狄印的一副官腔倒是让一脸严肃的萧雁枳容色稍缓,他轻甩袖子,冷哼一声,便径直离开。 等萧雁枳前脚刚走,一直憋笑的狄印才能毫无顾忌地捧腹大笑起来。 午后,阳光倾泻于四方院落内,一老一青,一父一子,在空筝的两根抖棍拉扯下,俨然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 “小哥哥真棒,裘裘好久没有玩空筝咯。”举止动作无异于孩童的低能老人憋着嘴,装着一副委屈的模样,道:“秦飞哥哥跟你一样到外面去玩,把裘裘一个人丢这.....” 许是玩了好久让萧雁裘有些疲乏,看着葛胤陪自己玩,不禁感慨一番,顺便以孩童的方式向葛胤告秦飞的状。 百岁老叟由于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之上,在院落下享受日光的沐浴,看着萧雁裘与葛胤这对父子玩耍抖空筝,却不知为何神情黯然,他微微一叹,仿佛对如今犹如稚子的萧雁裘似是唏嘘不已,开口道:“明胤,秦飞如今继任灭火盟盟主,诸事繁多,无人陪你爹玩耍,他可纳闷了许久。” 葛胤恭敬道:“爷爷放心,这段时间葛胤不走了,在爷爷爹娘、还有夫子膝下尽孝。” 萧遗阳扭头睨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中年男女,乐呵呵道:“尚全、若芙,这孩子就是孝顺懂事,你们教养了一个好徒儿和好儿子。” 第五百三十二章 姝歌 充满歧义的一句话倒是让舒若芙与萧尚全莫名生出了尴尬,他们互看对方一眼,尴尬赔笑。 狄印径自走来,朝萧遗阳等长辈微微躬身行礼,甚是恭敬,而后手臂环着葛胤脖颈,将他揽到一旁去,急道:“我媳妇,也就是你堂妹准备临盆了,孩子要出生,没取好名字心好慌呀,贯亭你这么有文化的人,取个名字不是小菜一碟嘛,快快赶紧给我想个名字。”说罢,一本正经地从袖口掏出一把笔与纸来,递到葛胤面前。 葛胤闻言甚是苦笑不得,鄙夷道:“那不是还没出生吗,急什么呀,你又不知道曦儿生得是男孩女孩?” 固执的狄印否然道:“那哪能不急,我这大字不识的父亲,如果到时候连孩子名字都不会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所以先学着把孩子们名字写得熟练了,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哎呀,贯亭你就别婆妈了,男孩女孩你各取一个吧。” 葛胤自是对他束手无策,挠了挠脑门,仔细思索名儿,忽而灵机一动,满意到自己连连颔首,握毫将名字书写下,并解释道:“女孩就叫狄姝,《诗经》有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姝有美丽与美好之意,明胤,你这名字取得妙,取得好。” 萧遗阳早已把两人的对话听进耳朵里,不禁开口赞道。 狄印嘴里不停嘀咕着“狄姝”二字,又见萧遗阳甚是满意,这无疑是让他脸上添光,好像给他捡了宝似得,欣然道:“好名字,女孩就叫狄姝,生女富养生男穷养,男孩就别取那么好听的名字,不利他的成长,若是男孩就叫狄哥,这样也对称。我和曦儿总要生两三个孩子吧,就这么决定了。”说着自作主张地在纸上“狄姝”二字写上“狄哥”,字体歪斜潦草,奇丑无比,与葛胤所写的清秀字体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大跌眼镜。 葛胤对狄印的偏心表示无奈,啐道:“你对儿子女儿的待遇也差太多了吧,狄哥这名字会不会太敷衍?”说着把狄印的笔夺了过来,朝那哥字填了几笔,把哥写成了“歌”字,解释道:“歌者咏也,歌颂美好,抒怀抱负。” 狄印虽然觉得这名字也不错,但还是偏心于“狄姝”二字,附和道:“那成吧,狄歌就狄歌,算我欠他的啊。” “葛师兄,令狐晓回来复命。” 英俊的绿袍青年持剑缓缓入内,朝萧尚全、萧遗阳作揖道:“师祖...师伯....” 葛胤笑容骤然消失,疾步走到令狐晓面前,问道:“令狐师弟辛苦了,不知你后来到大辽是否打听到了音音师姐的消息,还有辽帝是否借机刁难女真族人?” 令狐晓正色道:“辽帝并没有刁难女真族人,一回上京,就因为耶律俨狼腾铜戒之事,狐疑耶律俨联手萧音音背叛自己背叛大辽,遂罢免耶律俨所有官职、卸去一切爵位,将他终生圈禁。” 在大宋官场上几经沉浮的葛胤对辽帝无情之举浑然不惊讶,只是对这般忠心耿耿的良臣耶律俨感到惋惜,他轻叹一声,问道:“那音音师姐她是不是?” 令狐晓颔首附和道:“对,音音师姐的确想救他离开,可是他因为狼腾铜戒之事对她很是失望,不愿领情。之后师姐就独自离开,我以为她先行回到八卦城中。” 心怀愧疚的葛胤不禁担忧行踪不明的萧音音。 益州城,繁华的集市。 沿街两边摆放着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商品物件,摊贩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俨然这些集市不可缺少的元素构成了益州城繁花似锦的景象。 冷峻的武服男子缓缓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行动不便、年逾花甲的男子,他举止状态如同六七岁孩童,手指指着对面摆摊桌子上呈放着一盘盘刚制作完成的雪白色饴糖,不停地嚷嚷道:“冷哥哥,裘裘要饴糖.....” “好好,裘裘乖,冷哥哥这就让人去买。”冷御臣一改冷峻阴沉之色,露出耐心之态,柔声道。 安抚好萧雁裘的性子后,冷御臣转头面色骤变冷峻,他对着身后一白一黑的仆从吩咐道:“阿黑,快去买点给席主吃。” 阿黑哪里敢怠慢,连忙躬身哈腰应道:“是,冷师兄。” 阿黑离开没有多久,萧雁裘一不小心将随手把玩的陶响球掉落到地上,陶响球滚到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陶响球眨眼便消失了,若想找到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萧雁裘发现陶响球丢了,急道:“冷哥哥,球掉了.....裘裘要球....” 这一份固执的模样倒是与清醒时的萧雁裘别无二致,慢性子的冷御臣自是无可奈何,拿出宠爱孩童一般地耐心立刻安慰道:“好好,冷哥哥这就去捡回来。” 百依百顺的冷御臣漠然对一旁的阿白道:“这儿人多,阿白你先把席主带到就近的天乾客栈等我与阿黑。” 阿白颔首应道:“遵命.....”说罢小心翼翼地推着萧雁裘没入人群里。 “席主乖,阿白带你去吃好吃的咋样?”阿白惫懒无奈的面容硬是挤出敷衍附和的笑意,哄道。 萧雁裘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问道:“真的吗?可是裘裘就想吃饴糖。” “饴糖我这有,要不要?”突然拦路杀出一位瘦弱白净的青年,他一身破旧的灰色衣袍与腰间插着一把金丝天蚕所制的华丽折扇形成强烈反差,微乱的发丝随风飘荡,琥珀色的眼眸流露着狡黠之色,他朝萧雁裘晃了晃手中一袋饴糖,不怀好意道。 阿白望着那瘦弱白净的青年张了张口,愕然道:“少....爷...” 原来眼前的青年正是隐匿失踪多年的萧戊光,自从身世揭晓那日以后,落魄的他过上了潦 倒漂泊的日子,他冷笑道:“嘿嘿,阿白你这狗奴才,许久不见还认得你主人,比起橙坤席其他人而言你还算有良心。” 茫然不知的萧雁裘兀自接过他手中的饴糖,天真烂漫地致谢道:“嘿嘿,谢谢哥哥。” 一场弥漫着诡异气息的阴谋在川流不息的街头发酵蔓延。 焦急万分的阿白匆匆跑到紧挨着乾坤阁的月池旁,此时葛胤正陪着萧遗阳晒太阳,爷孙其乐融融的场景令人羡煞。 阿白双臂撑着膝盖,直喘着粗气,急道:“少门主...我家席主...被少爷....” 他急得舌头打结,发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打住,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子,呸然道:“我呸,去他奶奶的少爷......小的说得是原来那个抱错的假少爷萧戊光他趁着冷师兄不在,硬生生从小的手中绑走了我家席主,小的无能、不中用对付不过他,冷师兄已经带人把整个益州城翻个底朝天了。”他言语中透着深深的自责之意。 葛胤闻言大骇道:“萧戊光为何要带走我爹,他有说明目的吗?” 阿白犹豫不决,似有难言之隐,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萧遗阳,呐呐道:“这个....” 葛胤察觉到阿白的顾虑,朝萧遗阳作揖道:“爷爷,父亲之事您老人家不必担心,胤儿会处理得当,安然带回父亲。” 萧遗阳长叹一声,仿佛猜到了一二,他故作淡然,幽幽道:“无碍,他的债任他疯癫痴傻都得还清,只是苦了胤儿你呀,你的能力爷爷从不担心,放心去吧,爷爷在家等着你回来。” 葛胤微微颔首,温润的脸庞流露出暖人笑意,他旋身之后面色骤然变得凝重了许多,也不知何时这个清俊青年也学会了要么喜怒不形于色,要么佯装喜怒各异容色。 等阿白与葛胤走到离月池不远的拱门旁时方才停下脚步,忐忑惶恐的阿白才肯坦白相告道:“少门主,萧戊光带走老席主时留下一句话:“告诉葛胤,想要萧雁裘的老命只身一人至大光明山鸳鸯池,否则萧雁裘只会尸骨无存。”萧戊光让小的告诉你务必一人赴约地点,切不可带人同往,还要求在五月初五那天到,不得早不能晚。” “贯亭,这事情让我狄印撞见了,我更不会袖手旁观,咱们可是好兄弟,我们一前一后前往,看看萧戊光这小白脸唱得是哪出戏,要是他敢耍花样,我狄印第一个撕碎他。”狄印不知何时出现,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执拗的牛脾气登时上脸,愤愤不平道。 葛胤感怀于狄印的义薄云天,但他仍然保持着一份理性,耐心劝道:“阿印你的好意,兄弟我一直都知道,也心领了。概不论萧戊光如此大放厥词是否背后有高人撑腰还是欲意何为,我想如今的我不再是曾经单纯心软的少年郎,我有我的判断与思量,每个人都要学会成长,学会独自面对,虽然此次辽宋之战,你们帮助我很多,但我一直希望自己独自去消除困厄,不然未来我该如何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和爱人呢。” 第五百三十三章 龙丰 他语重心长地道出心中所思所想,让狄印深深感觉到了眼前的葛胤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事事要与兄弟同进同退、互相协作的葛贯亭,现如今的他可以独当一面地去面对所有江湖上的阴谋诡计,这不仅仅是因为岁月与经历锻炼了他的独立性,更多的还是那个叫萧虹仙的女子用爱与守护让他明白成长的重要性。 葛胤话锋一转,提醒道:“况且曦儿即将临盆,她的身边离不开你的照料。” 狄印熟悉葛胤的脾气,一旦确定下来的事情,就算千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得妥协道:“那好吧,反正你得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家阿姝或者歌儿要是一出生,肯定需要认你做义父的,没有你这个义父的照拂,他们还得夹着尾巴做人,那我狄印可饶不了你。” 葛胤听后甚是苦笑不得,点头道:“好,为了你的姝歌,我会珍重。” ※※※ 邛州,临邛郡,金霖镇。 街上皆是来来往往的喇嘛,喇嘛们手捧木钵、沿路请求虔诚的信众给予布施,这些喇嘛服装一致,皆穿着长齐脚面的紫红僧裙,上身穿着土黄色坎肩,外披一件乌日哈木吉的紫红色披单,头戴紫红色僧帽。 金霖镇是大宋途径吐蕃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常年有往来传教的番僧与吐蕃喇嘛,所以该镇镇民深受西域禅学佛法影响,虔诚供养与布施这些途径或客居传教的番僧与喇嘛们。 萧戊光推着轮椅上的萧雁裘在就近的露天茶棚歇脚,由于痴傻的萧雁裘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而引起旁边的路人侧目。 闷闷不悦的萧雁裘胀鼓两边腮帮子,双臂环胸,冷哼道:“哼,坏哥哥,我要回家,这边一点都不好玩。”说罢朝萧戊光耍起孩童性子来,将手中的一袋饴糖塞到萧戊光怀里,耍性子道:“我不要饴糖,我要回家。” 虽然萧雁裘是黑白相间的花甲老人却扯着大嗓门如孩子一般大声哭闹,这一哭闹越发惹人注目。 “我的老祖宗勒,别发疯了好不。” 萧戊光本就是急性子,被萧雁裘这般哭闹下,着实手忙脚乱,一肚子火噌得冒了出来,情急之下一巴掌便是掴了过去,威胁道:“再哭我就打死你。” 这个耳光下去打得萧雁裘憋着嘴啜泣,因为惧怕不敢哭出声来,来往的行人纷纷围观,对着萧戊光指手画脚,责怪之语不绝于耳。 “这是畜生吗?连自己父亲都敢虐打,真该被雷劈。” “谁说不是呢,他爹好像疯了,被打成傻子...” 人群中议论纷纷的话语让萧戊光几乎要癫狂,厉吼一声:“够了,关你们屁事,再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说着拂袖一荡,指尖剑气横扫而去,左边的木制桌椅全部垮塌,吓得围观的人群噤若寒蝉,大气不敢一出,赶忙远远走开。 此时,一位玉冠束发、俊秀绝伦的黄衣青年负手而立,一双眸眼直勾勾地盯着萧戊光二人,嘴角露出邪魅笑意,他热情唤道:“萧少席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戊光对此人如此的称呼生出惊骇之色,他神情一滞,愣了一会后,回过神仔细端详着说话之人,疑惑道:“敢问阁下是?” 黄衣青年回答道:“还记得八年前在汴梁吗?在下龙丰。” “龙丰....哦,你就是与唐门少门主唐柯联手设计杀死那章通老道的龙丰龙公子呀。”龙丰抛砖引玉的一段话让萧戊光想起了多年前在汴梁的回忆。 那年的午夜时分,汴梁城的某个街角。 萧戊光在外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在仆从阿黑阿白的左右搀扶下,左晃右摆着走在夜深人静、人烟稀少的大街上。 “啊.....孽龙敖沣怎么是你?”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吸引了一向喜欢看热闹的萧戊光。 这不凑热闹还好、一凑热闹便撞见了骇人听闻的仇杀场面,只见窄巷深处那一身道袍的老者后背透出一把沾着鲜血的银色枪头,他面色露出难掩的痛苦,随着眼前那一只长相奇丑的狗妖拔出银色长枪时,他扭动一下身体,仰面倒地。 握枪的狗妖竟然因为身上金光大绽而摇身一变,蜕变成了玉冠青年,他眼神狠戾,畅快一笑道:“章通恶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等了快二十年,我敖沣终于报了杀母之仇,哈哈哈哈。” 原来倒地的章通道人身后还站着一名漠然英俊的邪魅青年,他袖掌一拂,阴暗处爬出无数只血蜘蛛,向着章通道人包围而来,他漠然道:“敖兄,那这具尸身就给我的宝贝们滋补滋补了。” “我此次能够报仇,全靠唐柯兄想到了以佯装狗妖害人诱他这个自以为惩奸除恶的正道人士出来,你我二人合力得以擒杀之。敖沣还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唐柯相助之谊呢,区区一具尸体赏给这些宝贝儿又何妨?赶明儿我抓些东海中的鱼虾投桃报李、以作谢礼。” 冷眼旁观的敖沣自是不会理会章通道人的死活,他睨了一眼章通道人,眼看着所有血蜘蛛爬满章通道人的身体,嗜血地撕咬着他的血肉,他仍然谈笑风生,仿佛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无比痛快。 章通道人面目扭曲,眼含不甘与恐惧,叫了两声:“不要....不要....”之后,他一番无助地挣扎之后,便痛苦地死去。 萧戊光见状惊恐万分,那活生生的人被这些嗜血的血蜘蛛蚕食殆尽,只感觉一阵恶心,胃里的酒味直抵嗓子眼,哗啦啦直接扶墙大呕。 这种记忆自然是令萧戊光难以忘记,化成灰都记得眼前之人是龙族龙裔敖沣,后来被削去龙籍,更名为龙丰。 龙丰缓缓颔首,瞳孔微微一缩,露出一丝诧色,瞥了眼萧雁裘,匪夷所思道:“咦,这不是令严萧雁裘萧席主吗?好像真如唐柯兄所言被毒鹰邪王打得走火入魔、经脉错乱,而神志不清。” 萧戊光从话语中听出了敖沣的嘲讽之色,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那你应该也听唐柯说过,我与萧雁裘并非亲生父子,何必在此埋汰我呢。” 龙丰倒是对萧戊光的敏感没有生出怒意,淡淡一笑,温然道:“萧....戊光兄弟稍安勿躁,龙某一时口误,不过并非亲生父子,但也是养父子,就好比你生父葛贤德还心心念念着人家葛胤一样....萧雁裘即便痴傻,他还是对你有感情....” 一提到葛胤简直是给萧戊光情绪上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他本就心胸促狭,这样附和下,更是心生恚气,一口浓痰啐出,呸道:“我呸,葛胤算个什么东西,我那生父更是没有把我当成亲生儿子,若明知道葛胤是杀妻仇人之子,还把人家儿子生养地如此之好,要是我非毁了他的样貌,再打得他个残废,让他人见人憎,这样才解气。” 阴狠毒辣的他说着越发心中不爽,埋怨道:“哪有这样的父亲,对仇人之子生了恻隐之心,还老在我面前说自己对不起他,还说他哪哪比我好,我才懒得和他生活在一起,真他妈的背运,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投胎给这种废物做儿子,好好的指腹为婚的媳妇成了人家的两小无猜,还硬给人家截胡了,真他妈的不爽。”埋怨到最后,他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萧雁裘一听到葛胤的名字连忙激动道:“不许你骂人家葛胤小哥哥....他对裘裘可好了。” 萧戊光本就怒火中烧,看着萧雁裘一心袒护葛胤,便想起儿时萧雁裘对自己严格要求的记忆,新仇旧恨加起来令他近乎残暴地提腿猛踹。 毫无反手之力的萧雁裘胸口被这一踹,整个轮椅向后一翻,整个人仰面倒地。 谁知萧戊光气红了眼,疾步上前再对萧雁裘连续施加拳脚,还恶狠狠地道:“葛胤葛胤,糟老头子你现在是傻子了你还护着他,我偏偏要骂他,不仅要骂他,还要把你打怕打疼,以解我的心痛之恨。” 围观的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只是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萧雁裘除了号啕大哭,便是扯着嗓子固执地说:“坏人,你个大坏人....” “哭哭...我欠你的吗?从小到大我哭得时候你就对我拳脚相向,现在轮到你对我使性子,好,那就看看我这个曾经的假儿子是怎么伺候你这个傻老子的。”萧戊光听着萧雁裘辱骂自己,便接连两三下拳头直凿他的面颊,打得他皮青脸肿,还一边厉声道。 冷针一闪,只听“哔”地一声,三根银针冷不防扎进萧戊光手腕处,萧戊光本来准备朝萧雁裘打下去的拳头猛得收了回来,他只觉手肘刺痛,低首一瞧,大骇道:“虹仙....仙儿....” 他循声望去,那围观的人群中傲然走出一位身着墨绿衣裳的秀美女子,她玉颈环着凰涅璎珞,九曲回魂鞭缠于蛮腰之间,步履之中透着难掩的飒爽风姿,她啐道:“萧戊光你这般无耻,也难怪萧虹仙看不上你,不管怎么说这傻老头曾经是你的养父,你与葛胤都是遭遇了换子风波,怎么在为人处世上总是天差地别呢。” 这一句袒护葛胤的话语真的很萧虹仙,更何况此言是与葛胤曾有过节的唐苋说出口。 萧戊光乍然褪去身上的狂躁之气,他神色慌张,一边极力掩饰容色,一边解释道:“虹仙你误会了,这个老头....不....他现在疯傻,老是胡闹....” 唐苋疾言厉色,截口道:“请叫我唐苋......” 萧戊光着实被唐苋这一声娇喝给吓了一跳,怂态尽露,附和道:“是是,唐姑娘,在下只是和这老头儿闹着玩。”说罢和声和气地将萧雁裘连着轮椅扶正,谁知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萧雁裘甚是惧怕他,整个人蜷缩一团,对萧戊光的虚情假意毫不领情,口中朝唐苋直嚷嚷道:“别打我.....坏人.....快走....坏人.....女侠姐姐救我....” 唐苋对萧戊光如此怂样甚是嗤之以鼻,颇为不屑,她白了萧戊光一眼,摇首道:“这种人活着简直是祸害。”说话间,秀掌微微泛起一团幽绿黑气,灵眸染上一抹杀机。 龙丰察觉异样,心中暗叫不好,虽然他心知肚明唐苋的身份来历,仍旧和颜悦色地转移话题道:“姑娘可是唐门门主唐苋?” 唐苋正眼未瞧他,许是因为龙丰眉宇间溢出阿谀谄媚之色,她傲慢地应了一声:“是,你是何人?” 龙丰明显感受到唐苋对自己的轻慢,仿佛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仍然面不改色,道:“那咱们可是老相识,令兄唐柯与龙丰一直是好兄弟....” 唐苋言辞爽利地截口道:“是吗?唐柯是我唐门的忠犬家仆,既然阁下与那只忠犬是好兄弟,那阁下岂不得如他一般尊称本门主为主人,或者叫一声也可以。”话语尽透着讽刺,丝毫不留情面。 饶是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龙族贵子龙丰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驳了面子,龙丰气得面色铁青,实在按奈不住道:“你.....” “唐门主....我院桑杰上师知道您此次到访贵刹是等候独龙仁波切,他让小僧前来传话,独龙仁波切五月初五将归来,还请您移步贵寺稍等几日。”一名双手合十的少年喇嘛匆匆而至,他恰如其分地打破了僵局,恭敬道。 萧戊光被“独龙”二字所吸引,连忙站起身来,忙不迭上前,模仿喇嘛行了个禅礼,笑脸迎人道:“小师傅,在下也是前来拜访独龙尊者,独龙尊者也嘱咐在下到雪岩禅寺先行等候。” 少年喇嘛沉吟片刻,颔首道:“既是如此请随小僧入寺面见我院桑杰上师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雪岩 ※※※ 在大光明山与金岭雪山之间有一处古老的藏传禅院,名曰雪岩禅寺。 两座雪峰环抱着雪岩禅寺,禅寺背靠着白岩险峰,一块巨大的玉白色磐石坐落在雪岩禅寺正中央,以至于只能禅院内的红白禅舍刻意避开它且环绕着玉白色磐石而建,显得更加错落有致。 而整个禅院的最外围形成圆拱形的石头小路,禅院最外围是环形长廊,长廊里的内墙嵌着一座座金色转经筒,三三两两的当地信众左手持着精致小巧的转经筒徐徐摇动着,右手慢慢以顺时针方向拨内嵌着的大型金色转经筒,口中默诵着佛家的六字真言:“奄嘛呢叭咩哞。” 小路两旁栽满一棵棵身姿挺拔的银杏树,翠绿的银杏树像参天绿伞为沿路转经祈福的虔诚修行者遮风挡雨。 玉白色磐石上亦如白岩险峰山体石头上也刻着藏字经文,磐石上悬挂的五彩经幡随风猎猎而动,经幡上描绘着佛陀教言和鸟兽图案,凸显深深禅意。 九座雪白色的印度佛塔矗立于磐石四周,佛塔上的左右佛龛内供奉着形态各异、悲悯的西域佛像,神圣而庄严。 绛红色的僧舍里住着出家修行的喇嘛,也迎来了唐苋、萧戊光等人。 夜深人静时,萧戊光所居住的禅房里火光通明。 经过白天的毒打,萧雁裘明显学乖,硬生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对萧戊光心生畏惧,也懒得理会萧戊光。 萧戊光特意将毛巾打湿准备上前为萧雁裘擦拭伤口,许是因为冷静下来对这个曾经有过父子之情的萧雁裘生了恻隐之心。 他口气舒缓道:“老家伙,你要乖,我就不打你。”说罢手中毛巾刚要触碰到萧雁裘 肿青的侧脸时,萧雁裘下意识地将脑袋偏到一边,不愿领情,这一扭脖动静太大,牵动了脸上的伤痛,不禁皱眉痛哼了一声。 暗生愧疚的萧戊光停住手中动作,恻然道:“这也是你老人家在我小时候说得,在我八岁时,我贪玩不练剑,你就狠狠打了我一顿,还说我要乖,你就不打我。” 记忆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八岁的瘦弱孩童贪玩回来之后,被严厉的男子用木棒责打手心,孩童最怕疼没两下便抱着男子的腿,告饶道:“别打,儿子接下来一定好好练剑,爹你别打儿子了,真的好疼啊。”说着躺倒在地佯装虚弱。 悻然丢棒的橙袍男子责怪道:“萧戊光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学文文不行,习武武不行,还偏偏身子孱弱,柔弱如女子,打不得骂不得,我与若芙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你还怎么在你爷爷面前给老子争气呀,哎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那颗乾坤石留给自己修炼,也好比泥牛入海、一无是处。” 他言语中虽然恶毒,但只要睨了一眼那个佯装虚弱的孩童便心软道:“你以后要乖,爹就不打你,你可以争气一点吗?” 萧戊光至今还对萧雁裘那一刻回眸的动容神情记忆犹新,他也随之心软下来,抱怨道:“爹....当你知道我不是你儿子,你是不是后悔用你宝贝的乾坤石给婴孩的我续命,是啊,你肯定后悔,因为你的亲生儿子天资聪颖、骨骼精奇,他还文武双全,深受爷爷喜爱,关键是我的虹仙,她眼里只有葛胤,为了葛胤甚至连命都不要。” 苦涩、悲愤、揶揄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在萧戊光心中决堤泛滥,情绪如火山爆发,尽情地宣泄着:“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平,我爹竟然是个色心大起的秃驴,我娘是相貌平庸的尼姑,我一出生就身体孱弱,为什么我娘不是舒若芙,我不是葛胤.....” 泪流满面的萧戊光向着茫然不知、痴傻恐惧的萧雁裘哭诉着,萧雁裘 神情呆滞中却含着脉脉动容恻隐之色,幽幽地望着萧戊光,似乎对他有所同情,刚鼓足勇气准备伸手触碰萧戊光的额头时,却被门外的男声给惊到而缩回去了。 “不,你就是葛胤,我葛天贤德的亲生儿子,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父子。” 衣着禅衣素袍、头戴僧帽、头发尽削的葛贤德倏然推开禅房之门,他泪目凝睇,愧疚道:“孩子,是爹不好,爹不该为了让你续命而答应你娘与舒若芙的办法,换子续命,以至于我们父子难以相认。爹一生罪孽深重,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师傅、也对不起那个叫了我二十多年爹的孩子。” 萧戊光泫然转身,用手背逝去面颊上的泪水,冷笑道:“哈哈哈,血浓于水又顶个屁用,我要的你给不了我,你又算哪门子的父亲。” 葛贤德睨了一眼蜷缩在轮椅上的萧雁裘,发现萧雁裘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他登时怒火中烧、愤恨难当,伸出手指怒指萧雁裘怪责道:“萧雁裘你看什么?我们父子如今沦落到如斯田地,都拜你所赐,别以为现在装傻充愣,我便不杀你,今天我们父子二人要为若宜报仇。”说话间,抚掌一翻,金光禅力大涨准备向萧雁裘拍去。 萧戊光迎面一挡,拦住了葛贤德的去路,只听他朗声道:“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你若要为我们讨回公道,不如杀了他的亲生儿子葛胤,这样才能让他生不如死。”说罢攥着葛贤德手臂,强行将葛贤德拉扯到门外小院子里。 “怎么,你心软了。”萧戊光从葛贤德眼中并没有看到任何坚定的答复,反而言辞闪烁,似是于心不忍,无比失望的他冷冷一笑道:“呵呵,说到底你始终是当他是你儿子,你觉得愧疚,下不手了是吗?可葛贤德你是个连自己师傅都敢背叛的大恶人,何必对仇人之子如此仁善。三日后,五月初五,我约葛胤在鸳鸯池一见,你若到时能够趁他不备时将他杀了,你我还是父子,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不再心怀怨望。但若你不愿意,我们之间的父子情谊也就别谈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桑杰 萧戊光语气决绝,丝毫无商量的余地,仿佛仇恨与怨怼令他整个性格扭曲变形。 纠结的心境依然在禅舍外的一对父子心中蔓延。 葛贤德对葛胤自是于心不忍,毕竟自己曾经屡次伤害他,人心是肉长的,他又何尝不是。 犹豫不决的他开口劝说眼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萧戊光,道:“孩子,爹知道你因萧虹仙而痛恨葛胤,可爹对不起葛胤那孩子,你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这场换子风波的受害者,真正该受到制裁的是萧雁裘....” 失望透顶的萧戊光缓缓走到葛贤德身侧,他单手沉沉地拍打着葛贤德的后背,面容狰狞,阴阳怪气道:“呵呵,好,你果然是好父亲,只不过是葛胤的好父亲。既然你选择保护葛胤,那就别怪我出卖你了。”说着双手一收,大声吼道:“独龙大师,萧戊光按照先前约定,将我这个爹亲手送上门给你,你可莫忘记与晚辈的约定,替晚辈斩杀葛胤。” “哈哈哈,好好,师侄,你以你父一命换葛胤一命,这个买卖值得值得,师伯一向言出必行,只要你引葛胤出来,师伯一定取葛胤项上首级。” 径自从黑夜里走出一人,他一身猩红破旧僧袍,脖颈环挂着颗大饱满的佛珠串子,佛珠串子上刻着梵文字样,一只独目被眼罩遮住,他豪然大笑道:“一德师弟,你应该听说过西域番术定佛印吧,我已经传授给令郎,这样才能光大我禅门衣钵,你可好受?哈哈哈。” 葛贤德闻言惊骇不已,他发现自己周身难以动弹,原来萧戊光前面在手掌心画下梵文字符,覆掌拍打他的背部时,将手掌心的禅学定佛印种入他背后,只要独龙尊者默念咒语,葛贤德便动弹不得,周身环绕的卍字金刚佛圈随着咒语时缩时松,如紧箍圈一般。 “孩子,你为了能够除掉葛胤,竟然连生父都敢出卖.....”葛贤德恍然大悟,瞠目圆睁的他眼含失望与痛心地凝视着萧戊光。 萧戊光被这目光一望莫名心生忌惮,他避过这个眼神,唇角噙笑道:“呵呵,生父又能如此,还不是心心念念着别人,我与葛胤的仇恨不共戴天,既然你不愿意选择我,那我为何要与你上演虚情假意的戏码。” “咚咚....” 雪岩禅寺的钟声悄然敲响,宛如这钟声敲进了父子二人的心中,两人不由悚然颤栗。 一道黄符随着阴风嗖地从窗棂中吹入禅舍,使得禅舍的烛光骤然一熄,黄符乍然爆射出数道金澜,金澜凝成窈窕人影。 “神仙姐姐....你终于来救裘裘啦?” 原本心生顾忌的萧雁裘不知哪来的勇气定睛端详后,惊喜万分,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灿然一笑道。 唐苋撕下贴于香肩上的一道隐形黄符,凝聚的人形才显得越发清晰真实,她从袖口里掏出金疮药扔到萧雁裘身上,冷冷地说:“别叫我神仙姐姐,我可担当不起。要不是看在你是那人的老爹,我才懒 得管你们的事情。老小孩,拿这个涂一下身上的伤口就不疼了。”说罢不耐烦的她兀自准备离开。 “神仙姐姐,这个好吃吗?怎么打不开,裘裘不知道?”心智如五六岁孩童的萧雁裘上下倒腾着手中金疮药,纳闷道。 唐苋闻言有点头大,她摁了摁脑门,轻吐出一口浊气,挣扎一番后选择妥协,道:“罢了,算我欠你的,葛胤。” 她上前拿出药瓶将木塞拔出,一边上手在他脸上手臂上涂抹轻揉,一边介绍使用方法,耐心道:“这不能吃,哪里疼就把这个拔出来,将药粉倒出,沾点水,朝脸上痛疼处涂抹,再轻轻揉一下,让药力在你身上化开。” 萧雁裘虽然被触碰了面颊上的肿青之处,像个孩子似得,惨叫连连道:“疼....疼.....”,但是他仍然对面前外冷心热的墨绿女子心怀感激道:“你真好,神仙姐姐.....” 唐苋没有理会他,一直在为他上药涂抹,半晌之后,萧雁裘这个机灵老小孩突然甜滋滋一乐,试探性地问:“神仙姐姐,你对裘裘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喜欢上了葛胤小哥哥....” 这一句足够洞穿人心,刺透她的心房,她手上的动作怔然一滞,羞涩之态瞬间跃然娇颜。 她眸光闪烁,故作轻慢之色,道:“你个老小孩肯定是装傻充愣,连男女之情的喜欢都知道,喜欢装傻卖乖这一点,我看葛胤是遗传你,自己好好涂,本门主不伺候了。”说着慌张转身。 “什么男女之情,我也喜欢葛胤小哥哥,但是听哥哥姐姐们说小哥哥只喜欢一个叫苋儿的姐姐.....”委屈的萧雁裘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让唐苋不开心,不禁自责地喃喃嘀咕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唐苋芳心莫名乱颤,仿佛那一声喜欢像是那清俊青年亲口对自己说得一般,她不知所措的秀掌紧张地放到小腹旁,双掌指尖互相抠揉着。 萧雁裘见唐苋要离开,心生担忧的他不禁急道:“姐姐,你既然和裘裘一样喜欢小哥哥,求你保护他好吗?不要让那个坏蛋哥哥欺负他好吗?” 是啊,喜欢此人就要保护所爱,这是天真孩童最直接最粗暴的想法,为什么偏偏自己老是担心让别人发现自己对他的好,何苦自欺欺人。 五月初四,雪岩禅寺的院门外有一清俊青年专程到访。 他伫立院门外,沉默许久,隐隐流露着担忧之色的他回想起,早上自己在金霖镇询问鸳鸯池如何走时,听客栈掌柜与小二的对话。 “掌柜你晓得不,前日,有个不孝子当街狠狠虐打自己痴傻的老父亲,可怜他的老父亲不但脑子痴傻,还不良于行。” “怎么有这么狠的人啊,哎这种人就该遭雷劈。” 清俊青年无意间听到了两人对话,不禁激动万分,连忙问道“敢问两位,你们方才所得痴傻老者被不孝子虐打,那不孝子可是白净瘦弱,他的父亲是不是坐着 轮椅?” 一脸茫然的小二回答道:“是啊,公子如何知晓,而且那老人家还称自己叫什么裘裘。” 清俊青年灿烂一笑,心头一阵狂喜,急道:“那后来他二人去哪里了?” 小二甚是热忱地回答道:“还好后来来了一位相貌美丽的女侠狠狠地教训了那不孝子,不孝子对那女侠很是害怕,还一直唤女侠为仙儿...还是虹仙,他们全部都去雪岩禅寺拜访桑杰上师。” “嘎吱”一声,院外禅门突然被里面的喇嘛打开,也把清俊青年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 友好的喇嘛用蹩脚的汉文问道:“阿弥陀佛,施主是在找人吗?” 清俊青年拱手道:“在下葛胤,有事求见贵寺桑杰上师,能否请小师傅通传一声?” 喇嘛将葛胤迎进了禅院内的九座印度佛塔之间,开口道:“施主在院内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向上师禀告。” 葛胤见喇嘛离开后,便开始东张西望,打量四周环境,隐隐感觉九座印度佛塔响起似有若无的梵音,声音极小,听不仔细。 他俯身一瞧,原来自己不经意间走到了禅院最中心的雪岩磐石位置,总觉得从磐石上传来一股强烈的热感,向穿靴的双足传来一股火热的灼烧之感,等葛胤走出雪岩磐石的位置时,前面的所有感觉全部消失。 “施主,上师有请。”喇嘛去而复返,双手合十道。 葛胤跟随喇嘛进入一间供奉着诸天神佛的大殿内,蒲团上坐着一位光头喇嘛,他头戴班沙帽、身披赤色乌日哈木吉,上下唇蓄着八字短须,年纪大概只是刚过而立之年罢了。 当葛胤正眼看见那桑杰上师真容时,不由一怔,喃喃道:“丁司....杰.....” 这让人惊讶的是这年轻的桑杰上师竟然与逍遥门丁司杰长得一模一样,犹如双生子一般,葛胤虽然与丁司杰只有几面之缘,但他从不看走眼,心中登时疑窦丛生。 “小僧是雪岩禅寺住持桑杰,阁下真是大名鼎鼎的乾坤之子葛胤葛施主吗?” 桑杰上师神情淡然,讲得一口流利的汉文,他不禁开口发问道。 葛胤徐徐缓过神来,哂道:“乾坤之子不敢当,区区葛胤罢了,此次在下不请自来,贸然到访,是来寻找在下的父亲,家父被仇人所擒,一路打听下从路人那获悉,家父与仇人一同进入了贵寺。” 桑杰上师一脸茫然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喇嘛,与之用藏语小声交谈了一番后,淡然回应葛胤道:“近日到访禅院的信徒与贵客众多,我们需要深入了解才能给施主准确答复,施主今晚可留宿于此....” 葛胤莫名感到忐忑不安,当即截口道:“多谢桑杰上师的好意,在下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必麻烦了。”说罢他拱手答谢后,徐徐转身离开。 第五百三十六章 火坑 翌日,大光明山,鸳鸯池。 山霭苍苍、云雾缭绕。 登极山巅处,向左下方俯瞰可一览鸳鸯池水,鸳鸯池中鸳鸯成群,而在山巅与鸳鸯池之间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名曰火山坑。 火山坑时不时溢出一股股清泉,其声叮咚作响,一片火红的火山坑表面山体,那是曾经火红岩浆留下来的痕迹。 鸳鸯池边,一棵翠绿的古茶树下,独龙尊者盘膝端坐其中,静心打坐。 如约而至的葛胤目光四处逡巡,并没有发现萧戊光与萧雁裘的身影,他却对独龙尊者的存在没有丝毫惊讶,问道:“独龙前辈可是在等晚辈。” “你终于来了,葛胤.....”独龙尊者陡然睁开独眼,敛容道:“好家伙,你有胆有识,杀了有些可惜,但是萧戊光要用一德的命换你一命,既然他已经履行承诺将一德哄骗到雪岩禅寺内,那贫僧自然要履行承诺将你击杀。” 他顿了顿,续道:“你放心,一德不管怎么说都是贫僧的师弟,必定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先师曾经是在雪岩禅寺圆寂,让一德在此伏法,方以告慰先师在天之灵。” 葛胤一想到葛贤德曾经的好,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急忙劝道:“独龙前辈杀人容易,忏悔不易,一德他已经悔过,削发为僧重回禅宗,况且他还未将「大智菩提璎珞藏」其余几卷心法寻到,若他一死,悉地神僧的禅宗绝学岂不是要失传?” 独龙尊者独眼深处未起波澜,似乎对葛胤的话毫不在意,淡然道:“第二卷,他曾经打算传授给他亲子,也就是萧戊光师侄,这位乖师侄把他爹出卖之余,为表诚意连同第二卷的心法一起给了贫僧。至于余下几卷,除了第四卷下落不明且贫僧不会以外,默写出心法亦不是问题。” 他洞悉葛胤修为,幽幽一叹道:“可惜可惜,你修得禅道双修,真如先师所愿,是继承我禅宗绝学的不二人选,想必你如今已经修得前三卷了吧,确实杀之可惜,不过我独龙一向言出必行,得罪了小兄弟。” 一呼一吸间的吐与纳在独龙尊者娴熟施展之下,俨然让鼻息、耳听等五官感知化为如狼似虎的色蕴之力,看来独龙尊者想取葛胤性命的意志很坚决,所以出手招招迅猛,将原本柔软如绵的祥和之力变成了刚强猛烈的力量,色蕴之力悉数填充塞满甚至挤压葛胤。 在这股强大之力挤压的葛胤几乎快要窒息,还好葛胤灵活掌握着「大智菩提璎珞藏」前三卷心法,他双腿盘膝,双手合十、眼眸阖闭、悬浮于半空,俨然是静心一处的如来佛像,口中悲悯默念着心经真言,将所有外力隔绝在外。 “禅定,清愚三昧,三摩地,三摩提。”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积聚有为,盖覆真性也。五蕴者,谓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也。” 从禅定到空相、璎珞,三卷的轮回,“卐”字金色流光往往复复,如真言光墙在他周身盘旋转动,而后金色流光形成透明无形的光流在云雾环绕间吸纳与抽离,转瞬间又到了另一个阶段,绵延焕发着汩汩的色蕴之力与独龙尊者阳刚猛烈的色蕴之力一交融反复。 是输,是赢,数百个回合,在弹指一挥间一闪而过。 两个时辰过去,一攻一守,依然僵持着,但总体而言,面对如此禅宗大家,葛胤除了防守便是防守,丝毫没有机会进攻对方。 无论是气场、抑或是修为,一直都是下风,只是生命的顽强抵抗让他苦苦支撑。 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力与内劲的耗损,不屈的葛胤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他启动体内两颗乾坤石,以脉脉乾坤灵力予以补充耗损之力。 此时,萦绕葛胤周身的“卐”字金流以外,还有来自于上善道力的阴阳无极圈,小圈环着大圈,圈圈金光印现,那是阴阳太极的力量,同时也召唤启动了葛胤腰间悬挂的凤磐朱佩,玉佩纹理不断散发着缕缕金光缠绕着他的身体。 独龙尊者心中大生挫败感,不由刮目相看道:“好小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又将三卷心法修为精进了不少,还与道宗无极交融地如此玄妙,没有排斥,没有冲突,真正的达到双修。” 这一顿猛夸出自独龙尊者的真心,也故意令葛胤分神,明显开始吃力的葛胤额上冒出涔涔汗珠。 “尊者你莫要手软,晚辈今天一定要见葛胤形神俱灭。” 萧戊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萧雁裘,啐道。 一见葛胤便激动不已的萧雁裘,连声唤道:“小哥哥,小哥哥.....” 这几声呼唤足以让葛胤侧目,余光一瞥受伤的萧雁裘满脸肿青,心中悲愤的葛胤青筋暴跳,立即强制收心,以达静心一处。 “独龙你如此欺负一个晚辈,真是丢尽你禅宗脸面,就算让你胜了又如何?”不知何时,独龙尊者身后出现一个五六岁的稚嫩孩童,他穿着大红肚兜,脑袋扎着两个冲天髻,样子天真无邪,但言语犀利,令人不禁惊讶侧目。 葛胤一眼便认出这个孩童是谁,这不是曾经在棉竹峡偶遇的神秘孩童无极吗? 独龙尊者眼含狠戾之气,骤然将色蕴之力分流而出,朝着无极倾泻而去。 见无极有危险,葛胤大叫不好,情急之下他将合十的双手兀自分离,单掌拍出,一抹暗紫色灵力于他掌心幻出黑色莲花在幽幽净火燃烧下呼啸而出,与打向无极的色蕴之力发生猛烈撞击,互相消弭。 而葛胤因为分神而彻底败于下风,周身三种灵力一一被独龙尊者的阳刚之力击碎,最后一道力量无处抵挡,狠狠地拍中葛胤胸脯,葛胤身躯踉跄坠地,匍匐于地的葛胤一口淤血呕洒于地。 独龙尊者被葛胤方才一招愣住了,他匪夷所思地盯着葛胤与无极两人,道:“葛胤你怎么会本教无上法门「悉地摩诃九乘真经」,莫非.....是你无极真君私相授受?” 无极真君双手一摊,佯装委屈道:“冤枉呀,本君可没有教授过他?” 葛胤在两人争执之际,他意识到这个叫无极的孩童绝非一般人,但是他对两人的对话甚是疑惑,喃喃自语道:“悉地摩诃九乘真经....” “这是我娘亲捡的一本如何煮好吃的书本,可我娘亲不识字,小哥哥送给你了,你以后可以做更多好吃的。”这也让葛胤莫名回忆起无极当时送给他的一本破旧的书册,他以为那只是食谱,后来仔细研读时才发现那书册是一本写着梵文且图文并茂介绍与禅宗相似的绝学,只是它更加霸道,仿佛与禅宗的至柔至善相比是另一个极端。 葛胤读了前面三分之一后便觉得过于霸道就没有再修习下去,可方才因为自己所有灵力用劲力竭之余,那股来自于体内第三个领域的灵力悉数被调动而出。 “原来那本食谱是净火教的无上心法,那无极为何.....”还来不及仔细思索的葛胤一脸纳闷地盯着无极真君。 无极真君肥嘟嘟的手掌蹭得冒出一朵黑莲花,他敛容道:“独龙,两个孩子的恩怨情仇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介入不是太好,你若是太无聊,要刷刷存在感,不如与本君过几招。”说罢邪魅一笑,朝独龙尊者噗嗤拍去。 独龙尊者受到势均力敌的无极真君牵绊而无暇击杀葛胤,让葛胤有人援救萧雁裘的机会,葛胤感激无极真君之余,也对萧戊光提供了警惕之心。 他按着胸脯的伤痛,缓缓走向萧戊光与萧雁裘。 萧戊光刚才亲眼目睹葛胤与独龙尊者的斗法,他心中明白若要单打独斗他绝不是葛胤的的对手,因为眼前的葛胤已经不再是十年前任由他欺负的单纯少年,他缓缓指尖轻轻一凝,一道剑气凝成一把长剑斜斜地架在萧雁裘的脖颈之处,萧雁裘也成为了他反败为胜的最后砝码。 无耻卑劣的他狰狞大笑道:“哈哈,葛胤我剑气、灵力、轻功、修为什么都不不如你,但我坚信有一点,我比你强,那就是我比你更心狠,更无耻。” 葛胤连忙停住前进的脚步,对已经失控癫狂的萧戊光,劝说道:“萧戊光,你不能伤害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养父,你....” 萧戊光大口呼吸了一下,面肌开始抽搐,漠然道:“他是不是我养父,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你心里很重要,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还是你曾经的夫子,你好歹与他有感情,我说得对不对葛胤。” 虽然萧他的话很极端,但是他的话一字一顿深深触动葛胤的心房,把葛胤的心思抓得牢牢的,葛胤刻意装出的不在乎与不关心完全对萧戊光不管用, 第五百三十七章 凤凰 只听萧戊光咄咄相逼道:“我今天要的很简单,就是要以命换命,你的命很贵,是虹仙那个傻丫头换给你的,可现在虹仙变成了唐苋,所以你的命在我眼里又不值钱了。我好恨你,真的好恨你,你夺走爷爷对我的疼爱,你夺走了我的仙儿,还要夺走我的父亲,甚至于我萧戊光这个身份和名字,这都算了,就连我的亲爹都念着你想着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萧戊光就要比你葛胤低贱,所以你必须死。” 萧戊光指着鸳鸯池旁的火山坑,噙笑道:“呵呵,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五月初五约你在此呢,因为这个叫鸳鸯池的火山坑每十年的五月初五喷涌一次,今年刚刚好是第十个年头,葛胤你只要跳进火山坑,我萧戊光就答应你,不但不伤害你父亲萧雁裘,还给他养老送终,如若不愿意的话,那他这一条老命今天就要因你而断送。”说着剑气再向着脖颈靠近一寸,一条血线沁出。 可是怕疼的萧雁裘没有哭闹叫疼,他眼含热泪,含笑摇首道:“不要,小哥哥,裘裘不怕疼,不怕死,就怕小哥哥死....” 这一句话几乎要让葛胤崩溃,他早已泪目,急忙喝道:“不要....”他顿了顿,拳头一紧,凛然道:“好,死便死,我葛胤从不怕,只要你答应我,照顾好我的父亲就够了。” 他朝萧雁温暖一笑道:“裘裘,以后要听秦飞哥哥、冷哥哥的话,小哥哥马上要去很遥远的地方,不要想我,也不要哭。” 葛胤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了一眼那苍茫古朴的火山坑,莫名热血澎湃,一向重情重义的葛胤一直最看轻的是自己的生命,早在萧虹仙为他以魂换命的那一刻,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此刻心中眷恋的是刚刚相认的亲生父母、爷爷、剑尊门的所有亲人,还有最重要的女子唐苋。 “不要,小哥哥.....” “年轻人有事好商量,不要做傻事....” 他身后传来各种各样的挽留之声,他并没有回头,而是选择灿然一笑道:“苋儿,我们来世再续情缘。” “葛胤,你既答允我收齐八颗乾坤石,怎能言而无信?若你敢离开,我今生今世,不,我生生世世都不放过你.....”藏于暗处的唐苋错愕不已,她灵眸凝泪,一颗芳心悬于嗓子眼,敢爱敢恨的她最终战胜了心中的犹豫,现身于崖口,娇喝道。 太迟了,葛胤挺身一跃,身如箭矢遥遥坠入火山坑之内。 当葛胤一头栽进了火山坑洞口里时,腰间忽而一紧,坦然赴死的他心头莫名一一跳,睁开双眸,发现缚于腰间的是泛着暗紫光晕的九曲回魂鞭,他惊喜交织怔然转头,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原来唐苋也随着自己纵身一跃,只是她用九曲回魂鞭拉近了两人坠落的距离。 “既然你要跳,我唐苋奉陪到底。” 固执的唐苋用傲慢的口吻道,她紧抓葛胤手臂不放,生怕葛胤推开她,还用九曲回魂鞭将两人腰部紧紧捆在一起,仿佛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摇摇欲坠的两个人在火山坑里穿梭着,离洞口外的蓝天白云渐行渐远,隐隐可以感觉到下坠方向那炎炎火焰的强大热感在向着两人扑来。 “你疯了吗?苋儿快回去。” 葛胤感动之余,还是免不了对唐苋的心疼之意,以命令地口吻责怪道。 茫然无措的唐苋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与他一起跳下,是为了是乾坤石还是放不下她,此刻她也分不清楚,可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眼看着自己无法抽离洞口,周身被火山坑内强大的引力所吸附,不算往下坠。 她紧咬红唇,神情骤然变 得风轻云淡,用玉指指向洞口,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道:“来不及了,只要一进火山坑,我们这两个凡人还能回得去吗?”她谈笑风生间,仿佛早已看轻了生死。 葛胤对唐苋的轻慢神色弄得哭笑不得,用手指关节轻轻勾抹一下唐苋的鼻梁,动容道:“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这又不关你的事情,你真的不怕死吗?” 随着下坠的速度加快,坑内的吸附力令两人摇晃而无法站稳,唐苋下意识将藕臂紧紧搂住葛胤的腰部,生怕与之冲散,嗔怪道:“葛胤你是一根筋吗?人家拿你父亲威胁你,要你跳崖你就跳,那我也要一根筋,你承诺我的事还没办成就敢死?你就算做鬼我也会追到阴曹地府把你揪出来,总之我不许你死在我前头。” 何其霸道泼辣野蛮的一句话,可在葛胤听来却又是最动听的情话,他心口骤然一热,不是因为身处岩浆隧道内,而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让自己热血沸腾。 “贯亭!贯亭哥哥!我是仙儿!” 耳畔传来悦耳动听的少女声,朦胧间眼前的女子令他想到了当年自己为了救扈力钦而无助坠崖的情景。 一团青影划破天际低飙下来,散发着缕缕青光的巨大神鸟青鸾载着绿裳少女穿云而来,她深情凝望自己的眼眸里仿佛永久地将这少年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镌刻在心里。 此刻的墨绿女子又何尝不是呢? 一眼便望到羞涩中蕴含着脉脉情深,娇嗔中杂糅着深深无悔。 沧海桑田、过尽千帆,令葛胤动容的是眼前失去情魄的女子灵眸深处依然有他,与当年的绿裳少女别无二致,难道她的情魄又失而复得了? 笃定唐苋情魄寻回的葛胤不禁深情泪目,他炙热地吻向唐苋,吻落她清甜的双唇,这宛如暴雨一般狂热地吻,倾注了葛胤对唐苋深深的爱。唐苋并没有反抗,而是沉醉在这份浓密深吻之中,不知所措。 仿佛在生命即将被爆发而出的浓浓岩浆吞没之时,两人用世间最动情的举动向这段情这段爱定格最美的瞬间。 炙热的岩浆以迅雷之速瞬间吞没这一对情深几许的男女。 生命因凋零而美好,情爱因炙热而灿烂。 心心相印的有情人召唤出了他们身体各自佩戴的凰涅璎珞和凤磐朱佩,朱佩与璎珞在他们头顶上空两两旋转。 金光倾泻而出,垂拱而下,凤与凰两只金色玄鸟印现而出,它们双双用金色翅膀将拥吻的男女笼罩包围,如一把凤凰之伞在爱的召唤下盛开,用洪荒之力守护爱。 那也是来自千年前的凤凰之力。 雪岩禅寺。 “我的好师弟,这个至纯至孝的葛胤为了换他生父萧雁裘的性命,自愿跳入火山坑,被山火吞噬。” 独龙尊者言语中透着一丝惋惜,注视着葛贤德续道:“他只是早走一步罢了,你明晚就能与他在地底下相会。” 惊闻噩耗的葛贤德脑海里闪过一抹抹与葛胤朝夕相处的鲜活画面,不禁心生悲恸,双眼通红,潸然泪下。 失魂落魄的萧雁裘颓然仰靠在轮椅上,任由着萧戊光将他推到关葛贤德的屋子里。 萧戊光虽然也沉浸在唐苋随葛胤而去的痛苦阴霾之中,但也是因为唐苋的离开令他彻底看开释然,他冷嘲热讽道:“呵呵,是我的留不住,原以为弄死了葛胤,仙儿就是我的了,没有想到不管是仙儿还是失去情魄的唐苋,她们都心系葛胤一人,既然都甘愿为他赴死。那我萧戊光又为何要难过,天底 下好女子多的是。” 葛贤德听闻唐苋随葛胤赴死的事,不由一惊,抬首道:“你说什么,那唐苋也随他跳下去了.....”等了好一会儿,萧戊光并没有理会他,他目露刮目之色,道:“她骨子里就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与我家的孩子就是无缘。” “放心,无缘的东西,我萧戊光就毁了他,你也一样。”萧戊光眸中溢出狠厉之色,他指尖泛起一抹剑气,气势汹汹地快步朝葛贤德迈进。 一抹剑气手起剑落,割断了葛贤德束缚手腕上的绳索。 萧戊光故意将葛贤德与萧雁裘留在同一个屋子内,他邪魅一笑道:“葛贤德,好好算账,不要把一些恨与债留到地府里,那样我亲娘都会恨透你。”说着与独龙尊者一起走出禅舍。 禅舍外,独龙尊者瞥了一眼被萧戊光扣上铜锁的两扇门,瞳孔微缩,道:“若论心狠,你爹着实不如你。” 萧戊光自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漠然道:“过奖过奖,我是答应过葛胤赡养他的亲爹,但是他的养父若是杀了他的亲爹,那也只是意外,因为我怎么可能防备自己的亲爹呢。我与葛胤这辈子算是了得一干二净,那么他们上辈子的恩怨是应该清算了吧。” 静谧的禅舍里,曾经仇深似海的两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相处了近一个时辰,你不言我不语,唯一共鸣的是来自于葛胤殒命的悲伤。 这种悲伤弥漫整间屋舍。 葛贤德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痴傻啜泣的萧雁裘,怅惘道:“阿弥陀佛,我终于明白先师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句话的禅意不就是要我们学会宽恕,不要让上一辈的仇怨殃及下一辈人身上吗?如今我的儿子杀了你的儿子,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可是那孩子真的很乖很好,任谁都舍不得去伤害他....” 萧雁裘置若罔闻,张了张口,涕泪横流,黏连在花白胡须上,此时的他更像一个失孤的老者,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我的孩子故意将你我关在一起,是想让我杀你,我等这一刻等了近三十年了,可是我为了仇恨失去了太多太多,而你如今沦落为要靠装疯卖傻去博取你儿子、妻子、父亲的怜悯,这生不如死的感觉比杀了你还解恨,哈哈哈。” 葛贤德一眼洞悉所有,他将心中所有的恨一股脑地发泄而出,咬牙切齿地说着,最后的那一声笑,带着一丝悲凉与凄惨,仿佛他也在耻笑曾经的自己。 萧雁裘面色阴沉下来,脸上那股子天真孩童般委屈与难过荡然无存,深邃如泉的眼眸里溢出莹莹泪光,幽幽道:“上天眷恋我,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原以为我装装疯卖傻一辈子,至少能享受那片刻的天伦之乐,可是我错了,罪孽是洗不清的,老天爷让我修为尽失还不够。到头来还是报应在我的胤儿身上,让他为了赎我过往犯下的滔天罪过而白白断送了年轻的性命。我萧雁裘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葛贤德早已看穿了萧雁裘故意装疯卖傻,他丝毫没有惊讶。 此刻他见萧雁裘如此自责,他原以为自己心中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可并没有,只有与萧雁裘一样沉重的悲痛与悔恨,他惨然一笑道:“我们都一样,杀来杀去又能如何,老天爷早有报应,谁也料不到是这般结局。” 萧雁裘与葛贤德相视一笑,笑容是那么地释然开怀,仿佛这一笑已然抿去恩仇。 这种和谐相处的场面一直到翌日的黄昏。 萧戊光第一个前来开门,当他开门之际,竟然发现屋子里的陈设依旧没变,仇深似海的两个人居然可以和平相处。 第五百三十八章 经筒 “呵呵....都疯了,你恨了他一辈子,竟然临死前选择放过他,那你就别怪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满足你临死遗愿。”匪夷所思的萧戊光,怨怼苦笑道。 葛贤德摇首否然道:“孩子,你爹现在最大的遗愿便是希望你能够放下所有怨恨,未来的日子平安喜乐。什么仇什么怨都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萧戊光置若罔闻,摆了摆手道:“快,你们几个送这位得道高僧上西天。” 两名喇嘛一脸无奈地进入禅舍内,给予葛贤德极大的尊重,一左一右请他自行走出禅舍,奔赴法场。 以木材搭建高叠的架子上盘膝而坐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和尚,他手指搓转佛珠,默念着晦涩的经文,任由着下面的喇嘛朝木架子撒酒,他神色淡然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萧雁裘被萧戊光强行带到现场观礼,他身侧围着木架子坐着一排排念经超度的喇嘛,喇嘛们手摇转经筒,声如蚊蝻。 这俨然成了一场由千名喇嘛诵读往生经文、庄严肃穆的火葬仪式,主持仪式自然是独龙尊者,他高喝道:“大家都知道四十年前从西域天竺国不远万里来到中土传法的悉地神僧,他佛法高深,慈悲为怀,游走各国传法,受到点拨僧众数以万千,在大理、吐蕃、大辽、大宋、大夏等国佛家古刹留下不少珍贵禅宗法典。奈何人心难测,先师悉地神僧竟然被他的小徒一德和尚背叛。” 独龙尊者手指葛贤德,大声控诉道:“对,就是他,贫僧的小师弟一德,为了一己私欲而盗取先师禅宗绝学「大智菩提璎珞藏」,还破了淫戒,与梵音宫女弟子李若宜无媒苟合,仁慈宽厚的先师知晓真相后,希望他能回头是岸,可是这一等便是三年,江湖传言先师曾在崇圣寺圆寂,葬于三塔之内,没想到这只是波耶那几个老儿的幌子罢了,怕贫僧为了要回先师遗物,而大开杀戒毁了崇圣寺的古刹,所以撒下此等谎言。好在贫僧几经调查下,才发现心怀遗恨的先师在多年前幸得雪岩禅寺桑杰上师的师傅甸天仁波切收留,在贵寺得以安详圆寂,尸身葬于西域塔下,寿元一百零二岁。独龙有幸擒获逃遁近三十年的师弟一德,今日择选吉时,以烈火惩戒恶徒,为他洗清罪孽,让在西方极乐的先师得以安心。” “一德罪孽深重,愧对先师,自当伏法,毫无怨言,阿弥陀佛。”葛贤德早已放弃辩解,坦然高诵着经文:“普施一切众生财物外命。是故诸佛说不盗戒。名为甘露清凉安隐。护持是戒名生天路。名得道处名涅槃衣名解脱命。是故诸佛赞叹不盗断饿鬼因。偷盗果报有十种恶。一者盗报。必定当堕肉山地狱。肉山罪人项如大山有百千头。于一一头颊生肉埠。百千铁狗从铁山出。啀喍嗥吠争取食之。有诸铁钉从狗口出。入罪人顶从足跟出。剥取其皮敷百千由旬铁刺之上。身皮俱苦经八万四千岁。心如刀割苦痛难处。是名第一偷盗果报。是时阎罗王呵责罪人。汝乐偷盗今受此苦。是事乐不。汝今复当百千万劫偿他人债。终不可尽。第二盗报。生饿鬼中.....” 桑杰上师冷眸一寒,大喝道:“点火。” 一根火把划破黑夜抛掷木架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萧戊光望着在火堆里安然赴死的葛贤德,嘴角仍然泛起一丝不甘,直到此刻他还是憎恨葛贤德故作释然的模样。 “轰隆...” 天塌地陷一般地巨响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地动山摇,九座矗立的印度塔顷刻间崩塌粉碎。 由九座印度塔包围的那一大块玉白色磐石上覆盖的五彩经幡被无形的力量所扯掉撕开。 玉白色磐石仿佛失去了禁制,骤然崩裂,烟尘四起,从磐石中升腾而出一个巨大的金色转经筒。 更不可思议的是从金色转经筒中顶端飞出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正是昨日双双跃入火山坑被山火吞噬的葛胤与唐苋。 体迅飞凫的葛胤第一时间飞落到熊熊大火焚烧中的葛贤德身侧,葛胤内蕴上善灵力,双掌噌噌绽放出金色之光,它形态多变,乍然变成金色长龙,迂回萦绕于大火之间,以喧天盖顶的灵力骤然熄灭熊熊火焰。 葛贤德见葛胤安然无恙,惊喜万分,唤道:“胤儿....” 瞠目惊骇的萧戊光后知后觉想到了萧雁裘这一要挟葛胤的砝码,刚要探手抓向萧雁裘时,一抹长鞭宛如灵蛇吐信自 上而下狠狠抽来,鞭影如刃、内劲生猛、削铁如泥,半截手腕断肢抛掷凌空,鲜血溅洒一地。 饶是唐苋出手狠厉、鞭法挥出内劲鞭力,硬生生地用鞭影切断了萧戊光的手肘至手掌的半截残肢,痛得踉跄后退的萧戊光发出连连惨叫。 唐苋毫无怜悯之意,嗔怒道:“无耻小人,看你以后如何再使出剑气威胁他人......” 萧戊光见形势不妙,忍痛紧按伤口,匆匆掉头离开。 唐苋似是想到了什么,毅然后脚追上萧戊光。 “真是福大命大的乾坤之子呀,无极真君你现在还要再怪我吗?”独龙尊者浑然不在乎萧戊光的死活,他冷眼睨向一直坐在禅舍房顶上的无极真君,道。 无极真君从屋子里跃了下来,淡然道:“死而复生,这下独龙你还要依照承诺再杀他一次吗?”他没有等待独龙尊者的答案,急道:“葛胤如今是身兼禅道魔三种功法,你若杀他便是违背我净火教两百年前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礼遇身怀我教功法的双修者。” 葛胤闻言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无极真君之所以故意将净火教功法传于自己的原因是为了让自己免于净火教的杀戮,更深的目的或许是想让自己成为净火教的领袖。 独龙尊者沉吟片刻,冷眸含笑道:“哈哈哈,这祖宗规矩,我独龙未必要遵守,再则若论规矩,你无极未经教主允许私自传授外人本教真经,论罪当诛,贫僧把你二人都杀了,到时候所有罪名便是你无极一人来当,亦岂有不可呀。” 他谈笑风生间的狠戾之态让人观之不禁瑟瑟发抖。 葛胤挺身护着葛贤德,凛然道:“独龙前辈,你不能伤害你的师弟一德....”他顿了顿道:“此事有隐衷,还请屏退左右。” 独龙尊者见葛胤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他让桑杰上师劝退千名喇嘛,只留下自己、葛贤德、萧雁裘、无极真君。 他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五百三十九章 悉地 葛胤东张西望,似是寻找一人,见满腹心事的唐苋慢慢走来,欣然道:“苋儿,你当时是用璎珞录下我们在转经筒内的画面,借我一用。” 唐苋微微一怔,驱动玉腕上的凰涅璎珞,泛着金色祥光的凰涅璎珞“咻”得脱离玉腕,幻到一面镜子的大小,华光如洗,倒映着清晰的光影画面。 原来葛胤与唐苋在凤凰之力的庇护下,乘坐一只火凤凰飞速穿行于充斥着满满岩浆的隧道里,直至抵达尽头岩浆火潭,火潭头顶有一扇熔岩之门,门上烙刻着一朵黑莲花。 唐苋见状不由惊道:“这不是净火教最圣洁的图腾--净火黑莲?难道火山坑与净火教的分坛相连?” “净火黑莲.....”葛胤沉吟片刻,疑惑道:“净火教的图腾不是火焰吗?怎会是黑莲....” 唐苋耐心解释道:“听义母说净火黑莲只有教主与副教主配用,所以见净火黑莲如见教主,而火焰只是净火教最寻常的图腾,净火教最高级的令牌也叫净火黑莲令。” 葛胤单掌一翻,内蕴至阴至柔的灵力,他的掌心噌得亮起熊熊火焰,火焰上悬浮着一朵黑色莲花,他猛地将掌心向熔岩之门击去。 所幻出的黑色莲花没入门上烙刻着黑莲花的图案,图案骤然亮起,那扇门兀自轰然开启。 唐苋欣然一喜,她惊诧道:“葛胤你为什么会净火教功法?” 葛胤也陷入了匪夷所思的迷惑之中,所以并未回答唐苋,等两人进入这扇门时,凤凰之力所召唤出的凤凰消失不见,璎珞与朱佩又回到了两人手中。 “我也是才知道我修习的这个是净火教功法,原以为它写着梵文,应该是西域禅学密宗功法,想着对「大智菩提璎珞藏」有益,难怪这功法至阴至邪,不练也罢。”葛胤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啐道。 唐苋摇首否然道:“这世间所有的功法本就没有善恶之分,而真正的善恶在于人的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看唐柯他修习的是至善至纯的上善九道,可他在作恶时,这功法就变得霸道狠戾,哪有善良可言,你再看独龙尊者他与你修习的是同样的功法,为什么你用时柔和如水,他却是阳刚如虎。” 葛胤恍然大悟,唐苋的一席话正中他的下怀,他频频颔首道:“是啊,说得很对,苋儿你虽然被人称为妖女魔女,但是只要你心存善念,那你使出的功法便可以救人,我以前一直把善与恶分得太清楚了,有时候这些是没有那么深的界定。如果太较真,反而对所有的善与恶产生了偏见,就好像阿印的好朋友小缺与灰倩一样,她们虽是妖,但只要为善,那我们也不能轻视他们,毕竟人类里也有好坏之分。” 唐苋不禁会心一笑,但一想到葛贤德,不由担忧道:“既然明白,我们就想个法子赶紧出去,不然你的养父怕是会被独龙弄死,他一心想让你养父在悉地神僧坟前忏悔。” 葛胤闻言心中一急 ,忙不迭伸手握住唐苋的柔荑,径自极速向前跑,应道:“哦,对,那我们赶紧想法子离开这。” 芳心乱颤的唐苋抿唇甜甜一笑,双颊早已羞红,任由着他牵着,仿佛此刻那长长的隧道,向两人共赴喜堂的红地毯,幸福感溢满两人心间。 隧道之后是环形的阶梯,一阶又一阶循着中心轴的金色圆柱不停地旋转,走久了有一种旋转感,感觉圆柱在转动,原来两人置身于巨大的金色转经筒内。 随着隧道外的岩浆随着地壳变化猛烈喷涌,转经筒亦随之转动,从未停歇。 八个时辰过去后,火山岩浆停止了喷涌,转经筒也停止了转动。 唐苋察觉异样道:“停下来了,山火估计不再喷涌,所以我们所置身巨大的转经筒也停止转动。” 葛胤附和道:“那我们一直往上走,可能就会找到出口。” 又一个时辰过去后,果然不再转动的转经筒没有那么强烈的眩晕感,而最上面的尽头是一间隔层禁室,禁室顶部雕刻着数百朵金色莲花,看得葛胤与唐苋眼花缭乱。 禁室中央的金色莲花蒲团上盘膝而坐着一位上身赤裸的白眉老人家,他枯槁的脸庞安详静谧,紧闭的双眸之上一对白眉紧皱一团,似有忧心之事。 葛胤不知为何看着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心中生出怜悯之色,他用自己的灵力试探着老和尚的气息,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才笃定这位苦行僧已然作古。 只要稍微一凑近就可以嗅到他身上浓浓的难闻臭味,可又不是腐尸味,更像是不洗澡而产生的酸臭味,这种味道自然让爱干净的唐苋厌而远之,她见葛胤有意凑近观察,不禁劝道:“别上前,他身上好臭,是不是死了好久....说不定有尸毒.....” 葛胤仔细端详这老人家,只见老人家一头亚麻色的卷发被一条灰色头巾包裹着,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全身黝黑,却涂着一层不均匀的白色粉末与灰色木炭,包括他的那张蓬头垢面的脸也涂满白色粉末,与胡须与眉毛的花白相比更显惨白。 他翻然跪地,三叩九拜之后,双手合十,道:“大师,圣僧二人并非有意擅闯贵宝地,还望圣僧莫要见怪。”说罢,将身上外衫脱了下来,恭敬地披在苦行僧身上。 唐苋匪夷所思道:“葛胤你干嘛呀,衣服会弄脏的....” 葛胤转身摇首道:“衣服只是身外之物,况且这位得道高僧,他身上虽然很脏,但是他的心很圣洁很纯净,你我都无法企及,他已经圆寂了,我们既然有缘一见,自然不能让他的圣体裸露在外,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唐苋茫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得道高僧....?” 葛胤思忖道:“小时候,养父常常与我将天竺国苦行僧的故事 ,在西域天竺国的僧人很苦,他们会将木炭灰与逝去之人的骨灰涂抹在脸上与身上,带着这些逝去之人的魂灵继续修行,一般只有高僧大德之人才能涂抹如此厚厚的骨灰......” 唐苋听之不禁毛骨悚然,胃里泛着恶心,娇颜上写满嫌弃之色,只听葛胤续道:“因为逝去的人坚信这些苦行僧可以带着他们的魂灵往生净土,这里是雪岩禅寺,他相貌偏西域人,我想他应该是我养父一德的师傅悉地神僧,没有想到我们进入了他圆寂之地。” 话语刚落,葛胤身后的苦行僧蓦然睁开双眸,用蹩脚的汉文道:“小兄弟,你是小徒一德的养子。” 这话一出,倒是把唐苋这么大胆的姑娘吓得缩脖跳脚,紧抓葛胤手臂不放,叫道:“他是鬼,还是没有没有死...” 倒是葛胤镇定自若,见唐苋惧怕胆怯的模样,不由揶揄道:“原来堂堂的天巫番外门小魔女,不怕鬼,不怕妖,竟然怕得道圣僧。” 唐苋闻言立刻松开他的手臂,酥胸环臂,冷哼道:“笑什么,我说过我怕他吗?我只是被他吓到了。” 葛胤双膝跪地,作揖道:“是,晚辈葛胤,一德养子,有幸学得圣僧绝学「大智菩提璎珞藏」前三卷,所以称圣僧为师祖,也不为过。” 悉地神僧上下凝视葛胤许久,颔首道:“好,你这孩子不为世俗、本性善良,有禅根道心,若是「大智菩提璎珞藏」传与你也不浪费。可惜你太晚出世,老僧到中土四十余载,便是为了找到禅学传人,奈何你养父一德禅心不坚,犯了淫盗二戒,不知所踪,老僧本来阳寿已近,可以往生极乐,可心忧膝下两名徒儿,尤其是一德,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他,已经等了三十余载。” 唐苋惊愕万分,问道:“原来你一直在等独龙大师与一德....那为何外界一直说你早已圆寂?且圆寂的地点更是众说纷纭,有说你是在崇圣寺圆寂,还有说你在雪岩禅寺圆寂。更奇怪的是他二人现在便在雪岩禅寺内,为何不相见?” 悉地神僧徐徐摇首,恍然大悟道:“圆寂?看来老僧是被欧阳御天骗了,他故意将老僧困在此处,名义上是让老僧在此等候独龙与一德,到头来他也是觊觎老僧的「大智菩提璎珞藏」,女施主你说老僧在崇圣寺圆寂之事吧,那是故意让波耶这么说,以免有人觊觎在崇圣寺内的经书,至于雪岩禅寺圆寂一说只是那欧阳御天想让独龙彻底为他所用罢了。” 葛胤怔然问道:“师祖您是说是净火教副教主欧阳御天骗你到此,那雪岩禅寺的住持是一个叫桑杰的年轻上师,莫不是他的师傅?” 悉地神僧正色道:“欧阳御天原来是吐蕃高僧,法号甸天,此地是他修行之所,三十年前,老僧到处寻找一德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途径至此与欧阳御天相谈甚欢,他让我在此地修行静候,并答应我会将此事告知我的大徒儿独龙,独龙是净火教圣使,而净火教又传于西域母国,我自然深信不疑。” 第五百四十章 归根 葛胤欣然道:“那太好了,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师祖随我们一起离开....” 悉地神僧截口否然道:“不了,老僧阳寿已近,只是靠着一息执念尚存至今。葛施主,老僧有一事相求,你可否.....” 葛胤心知悉地神僧自有打算,又见他心有所求,当即应允道:“师祖有何吩咐,葛胤在所不辞。” “你若见到老僧那两个徒儿,告诉他们:独龙、一德你二人过往罪孽,为师从不计较,只愿你二人知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道理,为师生前最后的遗愿,望你师兄弟两人共同完成,那便是将为师遗骨与舍利子带回母国落叶归根。” 悉地神僧说完此话之后,周身肉身突然消散成白色灰烬,只留下上半身的黝黑皮囊、一身遗骨、以及金色舍利子一枚,这些全部被葛胤衣衫包裹着。 但悉地神僧的声音却未消散,而是变得越发悠远虚无:“第四卷真经老僧一直纹在上身皮囊,随老僧意念灵力所内化,故而欧阳御天无法察觉,当年存于梵音宫第四卷是假的,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以保第四卷安全罢了,今日老僧便将第四卷赠予你,望你得成大道。” 凰涅璎珞里的画面随着悉地神僧的往生而消失黯淡。 独龙尊者与葛贤德早已泪流满面,朝着转经筒沉沉一跪,泣道:“师傅,徒儿知错,从此以后再不为恶,定当协力送您回归母国落叶归根。” 清晨时分。 唐苋摇首道:“我翻了整座禅院并没有找到桑杰的踪影,那个桑杰上师早已溜之大吉。” 葛胤搓了搓下巴,道:“可是我总觉得桑杰上师与逍遥门丁司杰是同一个人,不行此事一了,我一定要去逍遥门探一探丁司杰的底细。” 无极真君大步流星地走来,哂道:“小兄弟,萧戊光在昨夜逃跑途中,不知道被谁杀了,两个小和尚今早在打扫后院时发现他的尸身,本君命人搬来,你要不解气可以捅他几刀。” 葛贤德目睹亲子萧戊光的尸体,悲恸道:“孩子.....你怎么.....都是爹害得....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当唐苋闻言脸色大变,她眼神飘忽闪烁,似有难言隐衷,还不自禁地用秀掌护住腰腹位置,好像有宝物藏在里头,生怕有所闪失。 这些奇怪的动作与表情全然被葛胤看在眼里,葛胤并没有当面揭穿,而是俯下身去检查尸首。 “哎,我与戊光兄弟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见他惨死,也难过。”英俊的玉冠束发青年道。 葛胤认出英俊青年的身份,道:“你是....龙族叛子敖沣.....你来这做啥....” 敖沣不怒反笑道:“葛兄弟好眼力,我来此是想告诉 你,是谁杀死了戊光兄弟....” 葛贤德急道:“是谁?” 敖沣犹豫了一下,将指头指向唐苋,道:“是她,昨夜我亲眼所见,她砍断戊光兄弟手臂后,还穷追不舍,她为了抢夺戊光兄弟体内的乾坤石,所以大开杀戒。” 唐苋杏目圆睁道:“你胡说八道,我确实是为了抢他体内的乾坤石朝他背部开了一刀,但那不致命.....”说罢缓缓将怀里那颗从萧戊光那得到的橙色乾坤石。 葛胤坚定的眸光注视着唐苋,截口道:“我相信你,苋儿。” 唐苋灿然一笑,只听葛胤解释道:“爹....一德师傅令郎身上还有一处致命的伤口是从背部直没入体的,应该是枪头所致,凶手故意在苋儿开过的背部伤处下手,目的就是为了加重令郎的伤势,掩人耳目,嫁祸于苋儿,我想这个枪口应该是不一银枪....” 还未等葛胤说完,敖沣见真相败露便急不可耐地想抢走唐苋手中的乾坤石,幸而葛胤及时察觉,伸臂一探将唐苋一把拉到怀里,才使敖沣未能得逞。 独龙尊者准备抓住敖沣肩头,控制住敖沣时,敖沣骤然幻出真龙之身,破顶而出,逃之夭夭。 葛贤德恍然大悟道:“看来敖沣故意接近戊光,就是为了抢夺乾坤石,他见唐苋姑娘先行一步,便故意设计杀害戊光,陷害唐苋,他是把你我的脾气摸得透透的,谁料如今的胤儿对唐苋姑娘深信不疑。” 葛胤与唐苋听到此言,不禁深深互望对方一眼,眼眸含笑,一丝甜蜜与信任交织其间。 七日之后,也是离散之日。 两条路的分叉口。 处理完萧戊光身后事之后的葛贤德与独龙尊者准备带悉地神僧的遗骨回乡。 葛胤朝无极真君致谢道:“多谢真君屡次相助。” 无极真君欣然道:“不必不必,本君我虽为净火教圣使,却总是看不惯我家教主的所作所为,本君认为那是违背了净火教创教原义,下次你我若是相见,不要真打便好。” 独龙尊者揶揄道:“无极呀无极,你若真不想卷入本教与正道各派之争的话,不如随我前往西域,那也是一番自由天地。” 无极真君白了他一眼,奶声奶气道:“呿呿,本君又不是西域人,中土才是本君的根,要落叶归根也只能在中土。” 见两人斗嘴的葛胤心中莫名一乐,仿佛所有烦恼都忘记了。 葛贤德紧紧抱着装着萧戊光骨灰瓶,幽幽道:“孩子,以后你我父子再也不分离,爹带你回家,回到爹曾经生长的地方。” 这温柔的声音令葛胤不禁黯然,不管怎么说二人曾经是父子,恋恋不舍的他朝葛贤德重重一跪一叩首,道:“爹,胤儿想在离别之际,告诉您 ,胤儿早就原谅您了,只是胤儿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所以这些年来刻意躲避你。你对胤儿的养育之恩,胤儿从未忘记,您此次离开,或许我们此生无相见之日,请接受胤儿对您养育之恩的答谢。”说罢又叩拜了两下。 葛贤德沉沉地拍打葛胤肩头,望着葛胤的目光引以为傲,他泪目道:“我知道,你恨过我,怨过我,也敬过我,过往种种你爹萧雁裘有错,而我错上加错,还好我没有让你误入歧途,这也算对得起你娘舒师妹。”说着颇有深意地望着远远呆坐的萧雁裘,道:“更对得起你爹,我的仇人萧雁裘,现在我也不恨他了。若有那么一天,你爹不再痴傻,恢复正常,你也不要怪他,他始终是你父亲,我相信当他知道你是他儿子时,他肯定是悔恨大于天,胤儿保重。”说着对独龙尊者开口道:“师兄,我们启程吧。” 萧雁裘朝葛贤德离开的方向,会心一笑,两行清泪不自禁滑落眼角。 葛胤望着葛贤德的背影,与葛贤德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不舍之情如洪水决堤泛滥心田,他早已泪水夺眶而出,向着葛贤德,郑重地喊了一声,道:“爹,请容胤儿最后最后一次叫您一声爹。”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有易简之德,则能成可久可大之功。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天地易简,万物久载其形,圣人不为,群方各遂其业。德业既成,则入于形器,故以贤人目其德业也。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我葛胤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葛胤用最特殊的道别方式,向着那个影响他终生的男子道别,他大声吟诵,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儿时的自己。 当年倔强的少年也对着他的父亲这么吟诵,人生仿若只如初见。 那消瘦的背影只是微微一滞,并没有转身,而是一直向着落叶归根的西方走去。 ※※※ 千峰竟秀的普什山下,山花烂漫的草甸上长着各色各样的灵草野参,一对俊男美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步履,穿行其间。 “还记得十一年前吗?我们与..贯...唐苋他们一起来此,为长稼叔治病,一晃那么多年,我扈力钦竟然这么久才回到我曾经习武修炼的师门,说来真惭愧。这些年四处奔波于复派报仇、重振六空,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沉稳内敛的俊朗青年,一袭炭灰衣衫束身,如曜石幽深般的剑眸流溢着对世事沉浮的感慨与无奈,一抹沧桑厌世之感凝于他的眉宇间,是谁在他俊美的脸庞平添了些许愁意,他轻吐一口浊气,幽幽道。 与他齐肩并行的白衣女子,玉容清雅绝俗,其形态、那气质真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这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清冷玉容上却晕染着时隐时现的惆意。 她启唇欲言,却抿于心间,忽而颦眉抬睑轻瞥,剪水清眸似幽潭清冽,涟涟柔波又被清冷按下。 第五百四十一章 质疑 “嚜.嚜..” 怪声作响,打乱各怀心事的男女,远远走来一只状如黄囊、身如赤红丹火的异兽,圆滚滚的脸庞却没有五官面目,长着两双黑白相间的翅膀,六只五爪的粗腿向着炭灰青年手舞足蹈,似是急于表达它内心欢脱的心情。 原本黯然神伤的炭灰青年抬首定睛一瞧,嘴角向上牵出温暖的弧度,唤道:“浑敦....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可爱。” 温暖的笑容沁润着他对普什宗灵尊浑敦的诚挚喜爱,许是在这一刻他才不需要披着伪装的皮去谋算去防备,因为异兽灵而质朴,与人的七情六欲相比,它喜怒形于色,更为纯粹憨厚。 浑敦的小短腿无法满足它此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与欢喜,它干脆直接用上了那两双翅膀,扑哧扑哧低飞于草甸之间,像极了寻到蜂蜜的蜜蜂,恨不得一头栽进蜜糖里。 因为人与兽的身形悬殊,这一大一小抱成一团的反差萌,倒是让舒晴抿唇浅笑、平添悦色。 “嚜.嚜..” 浑敦用它软软的皮囊反复蹭着炭灰青年的脑袋,乐不可支地叫着,似是在欢迎两人的到来。 白衣女子伸出柔荑极其温柔地抚摸着浑敦的大肚皮,问道:“我是舒晴...还记得我吗?浑敦。” 本就不善于人际沟通的舒晴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去问候,这倒是让扈力钦有些惊讶。 浑敦愣了一下,停止自己手头上的动作,很快它那只短腿张开五指的手掌先是试探性地戳点舒晴腰间的九曜玉笛,见舒晴毫不介意,便将玉笛拔了出来,时而放在指缝旋转,时而横于肚皮摆出吹笛的模样,活活得像个玩疯的孩子。 若是别人会以为浑敦在捉弄人,但舒晴一眼便知这是浑敦打招呼的特殊方式,它是在模仿自己吹笛的模样,因为这是给它留下最深的印象之一。 舒晴微微颔首示意,浑敦与她熟悉了便更加大胆地用胖手将扈力钦的手搭放在舒晴的玉掌上,欢脱地鼓掌叫着:“嚜.嚜..” 浑敦好像有意撮合两人,舒扈二人何尝没有心领神会,弄得两人尴尬不已,被搭放在一起的手如被一股电流击中,怔然松开。 两人的面颊早已被粉红的胭脂涂了一层羞涩似得。 “浑敦,那是梵音宫舒宫主,不得无礼。”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十六岁的道袍少年翩然落下,他腰间环着一条串联着十个比巴掌略小的竹筒,随着少年的迈步移动,几个竹筒相撞一起发出“咚咚”的脆响。 道袍少年将目光落到扈力钦身后背负的琅琊仙刀,温然道:“想必阁下便是三空师叔的爱徒扈力钦扈师兄。” 这个不经意间的眼神被舒晴捕捉到,舒晴恍然明白眼前这道袍少年是如何知晓自己的是何人,她忽然紧了紧玉掌中的梵姝神剑。 扈力钦微微颔首,思忖道:“那你是.....三生师伯七年前新收的徒儿皇甫世家家主皇甫齐堂弟皇甫毅。” 皇甫毅温润谦和,他哂道:“扈师兄果真是好眼力好记性,不愧是六空派的一派之掌。” 扈力钦淡淡一笑,仿佛对这样的夸奖看得习以为常,他附和道:“皇甫师弟你也不赖,小小 年纪就如此沉稳谦和,就凭我二人的兵器便断定身份,只能说你见识广博、观察入微。” 皇甫毅腼腆一笑,谦然道:“扈师兄谬赞了,煌煌乾坤,琅琊梵姝扈舒刀剑合璧,已是江湖神话,若我不知岂不是太过孤陋寡闻。不过今日有幸见到真人,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幸福,果然是男子英俊沉稳,女子清艳绝尘,真是般配。”说话之余,眉宇间凝着浓浓笑意。 扈力钦听出话里乾坤,生怕舒晴尴尬,连忙支开话题,话锋一转道:“普什山的护宗结界好像与往常略显不同,是不是因为净火教而刻意更换,以防遭受净火教突袭。” 皇甫毅闻言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回答略显含糊:“这个...最近净火教肆虐,逍遥门以及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成立了灭火盟,前些日子灭火盟弟子前来提醒,担心净火教对我派不利,所以要我们严加防范。扈师兄你也知道我派弟子不多,多得只是这一地的珍贵药草,师傅师叔们更是闲云野鹤惯了,四处云游扶弱救病....” “毅儿休要胡言,宗主让你更换结界自有道理,何必多加解释?免得让潜藏在附近的魔教探子偷听去了。”那说话的道人黄衫飘逸、清瘦脱尘,他面色冷峻,盯着扈力钦疾言厉色道:“扈师侄,你此次助净火教在宋辽边境放了好大的一场“火”,怎么被人搅局了就回普什山看看是否有利可图吗?” 扈力钦心知江湖多有传言说自己为了复仇灭北苍,与净火教九幽冥王、唐义林走得很近,加之宋辽一战自己又是辽军副统帅,难免令人误会,但是扈力钦从来都不想去解释过多,他一笑置之,并未回答。 “三境你这榆木脑袋,又怀疑我徒儿,老夫不是解释了吗?力钦这孩子是绝对不会与净火教勾结,你和宗主师兄非要更换结界,你们这是防净火教吗?分别是防我徒儿,好在你们无论设何种复杂的结界对力钦都没有任何作用。”匆匆赶来的老道,他蓄着八字黑胡,朝胡力钦挑眉一笑,已过百岁的他却浑然不嫌老态,看上去五六十岁左右,性格直率的他连忙截口护犊子。 扈力钦见自己的恩师三空道人一直维护自己,他感激不已,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一向嫉恶如仇的三境道人讥讽道:“三空师兄你说得也对,力钦善于设阵,这样简单的结界确实难不倒他。” 舒晴知道扈力钦受了委屈,眼见他轻抿薄唇,隐忍不发的神情,情不自禁启唇道:“三境道长,作为旁观者,舒晴本就无权置喙贵宗之事,但你方才之言过于武断,毕竟扈掌门是你普什宗弟子,若你们真的怀疑他,那也要拿出真凭实据才好.....” “真凭实据,是一回事,扪心自问又是一回事,扈力钦拜毒鹰邪王为义父,依仗他背后净火教的势力复派报仇,这是不争的事实。” 从木屋远远走来两名老道士,其中一位老道士鹤发童颜、精神抖擞,他一双深邃老目不怒自威,反之他身侧那留着紫黑色相间长须、体态丰满的老道士更显得慈眉善目、亲近和蔼。 不怒自威的老道士手持什禅竹骨杖,厉声稍缓道:“梵姝琅琊刀剑合璧一举击败九幽冥王,舒宫主,本宗明白扈力钦巧合之下助你梵音宫解灭派之围,所以你对他心怀感激与信任,但这个弟子是本宗瞧着长大,他的秉性本宗何尝不知,家仇派恨早已让他一步一步地选择出卖灵魂,不然北苍派何以一夜之间灭派....” 三空道长急道:“宗主师兄,你也不能因为怜悯郗天肃全派被灭,而偏听偏信他一家之言 。虽然郗程南确实是中了力钦的虵蛊而惨死,但是力钦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北苍派欺人太甚。” “各位道医仙长,不要因为我炎树而伤了你们自家的和气,炎树自知罪孽深重,当年不该因为六空北苍两派多年的恩怨而处处针对扈掌门,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知道此理,悲剧已然发生,悔之晚矣。”那穿着锈红大袍的中年男子,一双桃花眼眯着狡黠之色,故作悔恨之态,连声泣道。 三境道人曾经受过郗程南恩惠,见炎树如此不禁心生怜悯道:“炎树师侄所言在理,都是他们祖辈世代仇怨交缠。况且郗程南郗老掌门也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五十多年前,三境曾在大夏遭受一只蜥蜴精袭击,若非郗程南郗兄挺身相救,老道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现如今我派扈力钦弄得人家北苍派全派覆灭,分布宋辽夏各地的分舵悉数被六空派与唐门连根拔起,这般狠辣手段实在非正道人士所为。” 他对扈力钦失望道:“力钦啊,换而言之,当年你六空派失势时,他们也没有做得像你这么狠绝,非要对人家赶尽杀绝,你去瞧瞧屋子里躺着那个炎树师侄的爱徒高沛风,人家只是北苍派的三代弟子罢了,你何苦让他受那千孓万螽之蛊,这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扈力钦闻言大骇,他冷冷一笑,嗤之以鼻道:“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郗程南是我扈力钦所杀,高沛风我从未下蛊过。”他朝郗天肃厉声喝道:“郗天肃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乱泼脏水于我....” 郗天肃佯装委屈悲愤,反唇相讥道:“好你个扈力钦,我本觉得我北苍派对你六空派理亏,不愿意与你多多计较,我父亲被你害死,算是偿还你爷爷一命,可我的徒儿沛风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拜入我北苍派门下你便要赶尽杀绝,下此毒手,现在还不认账。多日前不是你和唐柯对我师徒二人出手的吗?我肩上还硬生生挨了你失魂刀决一刀.....” 说罢他竟然当众宽衣解带、坦胸露背,将肩上包扎的白布扯开,露出一条血淋淋、狭长的刀伤,这个刀伤何其吓人,伤口深到一眼便看到里面的肩胛骨。 舒晴缓缓低下螓首,蹙眉凝望着扈力钦,担忧之色跃然玉容。 扈力钦仔细端详伤口,双掌紧握成拳,心中愤愤不平道:“看来这一刀是唐柯所为,不管是谁伤他,这笔债他是铁定要赖在我头上,多说无益。” 一番思索下,扈力钦决定不再与之多做辩解,他选择沉默,因为郗天肃是有备而来,所有人都不会怀疑郗天肃是故意伤害自己而嫁祸给他,而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与之无关,此刻的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清。 三清道长深深一叹,宽慰道:“炎树师侄稍安勿躁,力钦确实有做得不对之处,但是眼下我们普什宗会倾全宗之力诊治你与令徒身上的伤势,若要论罪,到时候我们可请你师兄炎钰真人一同为你主持公道。”说罢,他用失望的眸光睨了一眼扈力钦,肃然道:“而我普什宗绝不偏袒宗内弟子,定然秉持公道。” 郗天肃嘴角露出得意之色,作揖道:“多谢三清道长。” 这个结果仿佛早在扈力钦的意料之内,一股愤懑不快之感憋于胸臆,不吐不快,他惨淡苦笑,而这神情的变化被心细的舒晴瞧在眼底,令她心生怜惜之意。 几个时辰以后,暮气夹杂着袅袅雾气铺天盖地而来,雪峰与高山湖泊匆匆披上晚霞的披风,金灿灿与绿油油在色差的强烈辉映下,沉醉如画。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成见 木屋旁,围栏边。 落寞的炭灰青年坐在围栏上,一堆枯草紧攥于手掌中,咯咯作响的指间关节体现着他心中的愤恨。 “你别想太多,既然郗天肃有备而来,只要心正就不怕影子斜。”舒晴见他如此闷闷不悦,不禁开口安稳道。 扈力钦自嘲冷笑,摇首否然道:“不,在他眼里,我扈力钦就是个心怀恶念之人,十二年前我父母惨死在我眼前,六空派几乎覆灭,我被北苍构陷而惨遭大宋朝廷通缉时,我唯一的寄托便是师门普什宗,可又得到了什么?一句:生死幻灭、缘起缘灭、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轨,顺其大道,方得正果。” 愤懑迷离了他的双眸,朦胧间眼前的木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跪地少年,他恳求道:“宗主师伯,力钦如今被北苍派郗家父子害得家破人亡,还请师伯替力钦讨回一个公道。” 怨怼让炭灰青年再次回忆起当时无助的自己。 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负手漠然道:“公道?力钦你们六空与北苍的世代恩怨岂是讨个公道便可了结?若是这么简单,你爹害死他郗程南的孙子,他为了讨回公道自然要害你爷爷与父亲,那你呢?杀了郗家父子,就不会有人找你讨回公道吗?你十二三岁时便拜入三空师弟门下,而那时你每天都怀着替你爷爷报仇的恨意修炼,这本就有违我普什宗大道在医、仁心仁术的宗旨,所以本宗明令你师傅不传你道医之术。” 素灰少年置若罔闻道:“我承认拜入普什宗门下学艺是为了替爷爷报仇,难道看到自己的亲人眼睁睁地尝试在自己眼里,连恨都是罪吗?” 老道士缓缓摇首,失望道:“恨对于修行者而言本身就是大忌,你入门三年为何修为没有长进,因为你无法做到心无杂念、抱元守一。” 他见素灰少年低首惭愧不已,他坦然道:“力钦,你让师门替你去讨回所谓的公道,普什宗一向与世无争,若真的替你出头对付北苍,北苍背靠逍遥门,届时会引来正道人士的轮番指责,难道你未曾替你的师门想过,不怕普什宗背上仗势欺人的污名吗?” 老道士幽幽一 叹,决然道:“派别之争非你一人之力可扭转,父母早逝于你而言虽为苦难,但也是磨砺,你若能放下恨意、潜修养德,或许能参悟大道。所谓父母、所谓名利,生死幻灭、缘起缘灭、一切以道而生,因循乾坤之轨,顺其大道,方得正果。” 记忆定格在老道士漠然转身的背影之中,而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是清冷绝俗的白衣女子。 “若真如三清道人所言,修道之人就要无心无情,何以悲悯怀仁,惠泽世间。力钦你做你自己便好,无需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 舒晴一眼便洞悉了扈力钦的所思所想,以及他选择沉默不予辩解的缘由苦衷,他不愿意与三清、与师门闹僵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求于师门,解情蛊除了唐门以外,非道医不可。 扈力钦微微一怔,他惊讶于舒晴竟然了解自己的所思所忧,正当自己准备开口解释,掩饰隐衷,不让她多想时。 眼前这位不善情感表达的白衣女子兀自拔出腰间的九曜玉笛,捏孔浅奏,袅袅笛音初起时明亮而空灵,而后渐渐融入吹笛女子的涓涓情愫,婉转低回,让一曲玄妙天籁吹出了百转回肠的迷惘。 入夜,木屋外冷风飕飕,宁静悠远,木屋内烛火通明、香炉袅袅。 扈力钦诚恳央求道:“师傅,三清师伯对徒儿成见颇深,如今只有你能帮力钦救舒宫主。” 三空道人否然道:“力钦,此言差矣,舒晴宫主是你北冥葵师姐的独生爱女,论资排辈是你三清师伯的徒孙,焉有不救她之理。再则道医仁心,你三清师伯对你虽有微词,在救人方面断然不会迟疑,况且于我们道医而言,病者无善恶好坏,一视同仁,施以救治。所以只要郗天肃在普什宗一刻,你就不能心怀仇恨、睚眦相待。” 扈力钦不再是当年嫉恶如仇的素灰少年,他早已学会了隐忍,更何况此刻舒晴的康健比之仇恨更来得重要,他分得清孰轻孰重,应道:“是,徒儿谨记。” 三空道人捋须道:“至于舒晴宫主的情蛊病症,还是需要把脉深入了解其情况,方能应对,不过情蛊为师也略有耳闻,曾有杂书记载 ,南越之地常常施以此蛊,以表妻子忠贞不二,倘若远行的丈夫在约定归期日未归,那妻子蛊发身亡予以殉情,是为鬼妻。遂有“三年返,则其妇下三年之蛊;五年,则下五年之蛊,谓之定年药。愆期,则蛊发膨胀而死”的说法,这种情蛊培植极其复杂,非一年之功,看来这是唐柯花费多年研制的独门蛊毒,它强于寻常情蛊,可称为最毒之蛊,只要中蛊者一旦想起心爱之人,动了真情,蛊毒就会啃噬心房,使其心痛,但它最为玄妙之处应该是在于情蛊受施蛊者意念所驱使,易丧失本性。” 扈力钦对三空道人准确无误的判断表示肯定,颔首道:“正如师傅所言,培植复杂,普天之下能解此蛊的恐怕只有唐柯一人,我义父....唐义林恐怕也束手无策,唐柯迷恋舒宫主多年,他想用此卑劣手段将她占为已有,可舒宫主是方外之人,早已断情弃爱,他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三空道人将扈力钦的愤恨看在眼底,他眼眸深处潜藏着对舒晴的浓浓爱恋又岂能瞒过三空道人,三空道人正色道:“她真的断情弃爱了吗?为什么她对你不一般,怕是情蛊作祟,有情却不敢深情吧。力钦你想必也知道,想解此情蛊,必然要男女双修,不然它为何又叫阴阳离合蛊。男女结合、阴阳乾坤,情蛊不药而愈.....” 扈力钦截口否然道:“不行,若她真甘愿如此,那我们为何不远千里来此寻医问药,男女之情未必要阴阳结合,她在力钦心中永远都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蕖,此生扈力钦哪怕终生不娶,也只想看着她盛放在清潭深处,不要沾染一丝污垢与浊气。” “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吗?力钦啊力钦,为师第一次见你时,十二三岁的你是多么自信骄傲的少年,你出身名门,聪慧沉稳、一派之长,也算得上乾坤新一辈中的杰出俊彦,你年纪轻轻继承琅琊仙刀,天之骄子,与舒晴可谓是绝配,倘若你与她表明心迹,你们的结合无疑是琅琊梵姝的佳话....”三空道人语重心长道。 固执的扈力钦自有思量,口吻坚决道:“师傅,配与不配,力钦知道,但她肩上的重担一点也不少,如今的我们哪有心思顾及儿女之情,心迹屡次表明只会让我与她越发尴尬,再则我也不愿勉强。哎我还是去找三清师伯详谈此事吧。”说罢他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第五百四十三章 蛊惑 三空道人连忙提醒道:“哎你这猴急的,他好像在为高沛风诊治,你切不可与之起了冲突。” 原来师徒二人的谈话被木屋外的清冷女子不经意间听到,她藏于木屋另一侧,凝望炭灰青年匆匆背影,耳畔静静地回响着方才他真挚的话语:“男女之情未必要阴阳结合,她在力钦心中永远都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蕖,此生扈力钦哪怕终生不娶,也只想看着她盛放在清潭深处,不要沾染一丝污垢与浊气。” 只要稍微动真情想那炭灰青年,她的心田宛如被千万只蛊虫啃噬一般地钻心之痛,拔凉的寒气从骨髓渗透到肌理,散布周身,这是什么样的寒冰煎熬,令坚强的清冷女子痛彻心扉到一双清眸凝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一无所知的扈力钦一心只扑向恳求三清道人救治舒晴身上,等他疾步走到一间双层木屋时,刚好撞见三清道人、三境道人、三生道人与郗天肃在谈论着些什么? 碍于有这么多人的缘故,扈力钦没有贸然前去相求,而是隐匿于角落,偷听几人的对话。 三境道长坦然道:“这千孓万螽之蛊已经长满令徒的全身,恐怕要用火筒之术铺满他全身,将体内一千只孑孓和一万只螽斯闷死,然后去黑血割脓疱,这是绝佳方法。” 微微颔首的三清道医赞同道:“炎树师侄,三境师弟是本宗内治疗外伤的高手,而火罐之术又是三生师弟的绝技,只是三生师弟年岁已深,吃不消长时间施以火筒之术,故而让他的爱徒皇甫毅师侄代劳。药草方面也令三空师弟的小徒使君子去研制。” 郗天肃按着肩上的刀伤,驮着背,一副虚弱感跃然脸上,他佯装满脸的感激之色,作揖道:“多谢三清、三境、三生三位道长们的全力救治,炎树深表感激,日后若是痊愈,一定为普什宗效犬马之劳。” 三清道医扶着他的拱手,道:“不必如此,你二人沦落至此,也怪我普什宗教徒不利,仁心仁术、道者道医,这是我普什宗应尽之责,权当弥补,还望 炎树师侄能够放下仇恨,两家不要再为了世仇而屠遭杀戮。” 郗天肃目露悲悯,附和道:“道长所言极是,自从家父不幸离世以后,天肃细想之下,郗扈两家的仇怨纠葛整整五代人,互相的屠戮确实只是两败俱伤,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乾坤正道派系,这样只会耗损我正道门派的战斗力,让魔教余孽得逞。所以天肃便回到逍遥门,日日奔走与灭火盟之中,只想为朗朗乾坤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无奈扈力钦他依然沉浸于祖辈仇恨里,想将我赶尽杀绝,还好小徒高沛风为天肃挡下这千孓万螽之蛊,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不想再怪责扈力钦,只愿我徒儿沛风能够痊愈。” 躲在暗处的扈力钦闻言甚是嗤之以鼻,他只觉得郗天肃这个小人是在蛊惑人心,他回想起方才对郗天肃的质问。 “当时在苍林城你北苍灭派之日,他高沛风背叛了你,你二人怎么会和好如初,他又怎么会中了这千孓万螽之蛊,你我心知肚明,只是我不知道你的心肠如此恶毒,竟然对自己昔日的爱徒下此狠手,来嫁祸于我。”扈力钦独自去见郗天肃,质问道。 谁知郗天肃甚是狡诈,人前人后两副嘴脸,他冷笑道:“这种叛徒换了以前我早就将他挫骨扬灰,不过他此次也算立了大功,只要能让你与普什宗离心,我郗天肃肩上的刀伤就不是白受。” 扈力钦双拳一紧,怒目而视道:“卑鄙小人,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细细回想个中细节,扈力钦笃定高沛风此刻肯定恨透了郗天肃,那郗天肃自然不会让普什宗治愈他,定会蓄意破坏宗内之人的救治。 忐忑不安的他趁着木屋外三清道医等人的不注意,闪身进入木屋,掩于木柜后的缝隙处,只见木屋里的软塌上躺着身染蛊毒、全身流脓的赤裸男子,眼垂半阖、紧皱眉头、奄奄一息的模样不似伪装。 而正在用火筒之术救治高沛风的皇甫毅双手摊掌一荡,原来串联于腰间的十个竹筒早已悬浮在高沛风身上,十个竹筒上燃烧着一撮撮火焰,随着皇甫毅双手交叠一合,那燃烧火焰的竹筒瞬息间调换了位 置。 火焰之光一寸一寸地灼烤着高沛风身上的脓包,竹筒之术也对他体内的孑孓与螽斯起到了一定镇压作用,藏于浅表皮肤中的孑孓与螽斯因四处逃窜而呈现出的蠕动状态,令人观之愕然。 须臾,满头大汗的皇甫毅因为实在受不了施以火筒之术而让自己感到一阵燥热。 他徐徐收势,将十个熄灭的竹筒嗖地收了回来,又重新串联在一起环于腰间,长舒一口气的皇甫毅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使君子你研制好了吗?”木屋外三清道医的声音传到皇甫毅耳朵里,他喃喃自语道:“看来使君子师兄寻到药草回来了。”他指着高沛风道:“看来你福大命大,有我普什宗上下一心救治于你,若你死了岂不是败坏我宗门信誉。”说罢他急忙开门离开木屋。 扈力钦这才有机可乘,他松了一口气,听着屋内的大声交谈声,有些落寞。 “对了炎树师侄,我这位师侄名叫使君子,是三空师弟的高徒,对草药特别熟悉,道医之术在第二辈中与小徒萧戊曦不遑多让。”三清道医介绍道。 郗天肃朝那位名唤使君子的十八岁少年作揖道:“那就劳烦使君子小道长了。” 使君子性格内敛,不苟言笑,他对郗天肃本就没有好感,他只是微微一笑。 在屋内的扈力钦并未听到使君子的声音,对这个与自己同门同脉的小师弟只是略有耳闻、却未曾蒙面。 扈力钦迟疑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师傅三空道人对小师弟的介绍:“你十一年未回普什宗,普什宗也收了两名新弟子来延续我辈衣钵。使君子是十年前为师在江南一小镇收留的,他从小是孤儿,得到了一农户抚养,为师见到他时他才八岁,全村人死于天花痘,还好为师来得及时,给予他救治,他心存感激又无处可去,想立志学医救人,为师念他心志坚韧、有悬壶济世之心,便收他为徒,赐名为使君子。” 第五百四十四章 禁足 这踌躇间使扈力钦平添了对使君子的好感,此刻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高沛风因为体内的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哼,成功吸引了扈力钦的注意力。 扈力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观察一番才认定高沛风并未伪装,见他如此痛楚,一双眼睛瞪圆盯着扈力钦,口中艰难地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话语:“扈....力钦....郗天....他...禽兽...不.....如....救我.....” 两额激动地暴凸起青筋的高沛风一只手朝扈力钦伸去,似乎向他求救,动了恻隐之心的扈力钦缓缓伸手抓住高沛风的手腕,安抚道:“别急,我们会救你,你是不是被郗天肃下蛊而变成这副模样?” 高沛风艰难地伸长脖子以后又躺了回去,他重重颔首,两行来自于体内痛苦而流出的清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他张了张口道:“唐...柯.....联手...用我....对付....你....” 扈力钦一想到曾经那个奸猾小人高沛风如今因为自己的背叛沦落至此,他嘘唏不已,可一听到唐柯的名字,他剑眉不禁一紧,莫名惴惴不安起来,他灵机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安慰道:“千孓万螽之蛊若真是唐柯所下,那都是唐门之蛊,我或许可以用唐义林研制的驱蛊还灵丹救你,且让我为你把脉看看你的伤情如何?” 正当扈力钦将指尖搭在高沛风手腕把脉那一刻,高沛风突然激动地眼珠暴凸,全身上下的筋脉被蛊毒搅乱,令扈力钦震惊不已道:“怎么会这样,蛊毒突然发力,病体垂危。” 话语刚落下,高沛风的病情急转而下,他浑身抽搐,口中的黑血不断呕出,流满整个面颊,一口气接不上来竟咽了过去。 扈力钦察觉高沛风脉息全无,睨向他放大的瞳孔深处竟含着一丝不甘与怨恨,始终难以瞑目。 “沛风...沛风.....扈力钦你这个混蛋....他都这样了你还要杀他灭口。” 郗天肃碰巧撞见了这一幕,怒气冲冲的他冲了进来,将扈力钦狠狠地推开,蹲坐在床榻旁,他先是试探高沛风有无气息,而后装出一副惊恐悲痛的神情,朝暴毙的高沛风佯装悲戚道:“沛风....沛风....是师傅对不起你....不过是我们郗扈两家的世仇怎就连累你枉死。” 闻声赶来的三清、三生、三境道人、皇甫毅以及姗姗来迟的三空道人、使君子惊诧万分,纷纷将匪夷目光聚焦在扈力钦一人身上,三生、三境、三空、使君子上前检查高沛风的尸首,三清道医怒不可遏,肃然道:“扈力钦,你方才到底做了些什么?明明皇甫毅施以火筒之术令他病情大有好转,怎么你一来人家就咽气了?” 扈力钦一言不发,只是怔然盯着自己的双手,神情呆滞。 三生道长面露为难之色,瞥了一眼扈力钦,如实详禀道:“高沛风中了一种来自于唐门的涣心粉之毒,千孓万螽之蛊加剧了此毒的蔓延,顷刻间令其毙命。” 面色冷峻的使君子俯身检查异样时,发现高沛风手腕上留有一抹指头印,印上还有残留着接近高沛风手腕肤色的粉末。 他掏出袖口的帕子,从腰间抽出一排插满袖珍工具的腰带,拔出一把细小的刀片,他顺着高沛风手腕的纹路,将粘在上面的粉末刮了一层下来,皱眉道:“传闻中这涣心粉在唐门稀松平常,有凝神静气、润肤去燥之效,但这种毒又很微妙,一旦身上有创口,这种毒就足以致命,或许这种毒便是因为高沛风中了千孓万螽之蛊,而导致身上长出脓包,让这种毒可以通过高沛风全身起脓疱的皮肤毛孔渗透入髓攻心,无声无息也无形,但相较于常人而言,这涣心粉只是五石散加女子所用的玉润膏双重功效 罢了,绝不致命。” 扈力钦闻言剑眉一紧,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将双手负于后背,这个举动被眼尖的三境道长抓个正着,他毫不客气地上前将扈力钦的双手举起,端详了一会儿,凑鼻嗅之,愕然道:“这....他右手手指指头有一股类似女子用的玉润膏怪味。” 三生道长与使君子上前仔细检查扈力钦右手手指,发现扈力钦的右手食指有一层厚厚的肉色粉末。 使君子与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扈师兄在此刻关系微妙而尴尬,他极力调整心中万分震惊的滔天波澜,敛容道:“许是因为这是润肤的玉润膏,可也会由于天气干燥让膏状体很快在反复抠#挖涂抹的食指指头留下了干瘪的粉末,而这种粉末长时间是难以洗干净,患者方才又经历了皇甫师弟的火筒之术,皮肤毛孔因为排汗而被打开,手腕上的汗珠润化了扈师兄食指上的粉末,或许是巧合。 郗天肃怒目而视,质疑道:“巧合,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涣心粉与千孓万螽之蛊都是扈力钦之物,他是怕沛风得以痊愈慢慢开口道出当日扈力钦下狠手的事实,所以抢先下狠手,故作悲悯之态为他把脉察看病情,实则是想将小徒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嫁祸给方才为小徒诊治的三生道长与皇甫毅小道长。” 被郗天肃这一番分析一下,令三清等人对扈力钦的怀疑越发加深,三清道医面色一沉,质问道:“真的如他们所言,是你扈力钦所为吗?” 扈力钦惨然一笑,缓缓摇首,自嘲道:“看来一切都是一出算计我扈力钦的好戏,天衣无缝。” 他敛起容色,阴沉冷峻,嗤之以鼻道:“是我把得脉,这个我扈力钦承认,但是高沛风中毒这笔债早已算在我头上,我杀了他岂不是多此一举。”说着朝三清道医揶揄冷笑道:“呵呵,宗主师伯你早已认定我扈力钦是凶手,何必多此一问?” 三清道医因扈力钦表现出一副猖狂肆意的态度而雷霆大怒,厉声道:“孽障,你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却又不承认,这又是什么态度?难道你以为自己是琅琊传人就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草菅人命。” “师兄切勿动怒,此事蹊跷,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力钦,但我们不能草草定罪,需要反复推敲查验,至于力钦是师弟三空的弟子,他若真滥杀无辜,三空决不轻饶。”三空道人神情慌张,急忙为扈力钦说好话,又佯装提高音量,大声叱责道:“力钦,你焉能用如此口气对宗主说话,简直毫无礼数,为师一定要好好严厉管教你。” 三空道人对使君子喝道道:“使君子,把你师兄关入宗内后院草药堂中静思己过,由你看管,不得擅自放出。” 使君子作揖道:“诺。” 翌日,清晨。 烟雨濛濛的普什山,云雾缭绕着高山草甸,草甸木屋中弥漫着经雨水洗礼的泥土芳香。 被锁在草药堂里静思己过的扈力钦颓然坐靠着木板门上,手中把玩着白色的袖珍瓷瓶,当他回想起这一个瓷瓶的来历时,他嘴角浮起一层戏谑之色。 “力钦,义父明白你对舒晴一往情深,曾经义父不愿看到你沉迷于与舒晴的痴恋之中,因为吃力不讨好的感情最是耽误人与事,可我唐义林这辈子却被感情耽误了一生,怨恨了一生,好在你义母若仙终于回到了我身边,让我重新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感情。所以你想爱就用力去爱吧。”浓浓的幸福感爬上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毒鹰邪王唐义林的眉梢。 脑海里的画面中,唐义林拿出一个白色的袖珍瓷瓶, 缓缓道:“唐柯也是被爱一时冲昏了头脑,才想到了情蛊这种爱到极致而选择毁灭的极端方式想去占有舒晴,说白了对唐柯如此行为,义父甚为不齿,这与当年机关算尽陷害我的萧尚奇有何不同。破解情蛊之法虽唯有唐柯一人可解,但义父会想法子研制出解药,在此期间,你可以将这个玉润养神膏赠予舒晴,在她蛊毒发作时,这瓶药膏分别涂在太阳穴、四肢关节上有养神静心、暂时压制蛊毒发作的功效,涂抹女子手背上有柔肤玉润奇效,这是义父以毒功研制出的奇特膏药,你义母与唐苋甚是喜欢,常常用之。但要谨记,若有创口万万不可涂抹。” 扈力钦思忖着唐义林赠予玉润养神膏的行为是否别有阴谋时,草药堂外突然响起使君子的声音:“舒宫主,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见扈师兄,你还是请回吧。” “使君子,让舒晴宫主进去吧,她是有分寸之人,自然不会擅自将他放出来。”三空道人负手于背、踱步而来,正色道。 这一句话让扈力钦激动地站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调整颓然失落的心态,准备与舒晴见面。 未曾想舒晴会婉言拒绝道:“多谢三空道长的好意,既然有明令不予相见,舒晴自当遵守,晚辈来此只是想问扈掌门一句话,问完便离开,绝不为难。” 与唐苋的单刀直入、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相比,舒晴因思虑甚深、调和各方矛盾,故而她的为人处世更加的周到,浑不感情用事,言语中尽显一宫之主风范,让三空道人投向激赏目光。 当扈力钦听到舒晴为了避嫌而不愿入内时,他心中莫名黯然失落,只听屋外的白衣女子用清冷的口吻问道:“玉润养神膏可是你义父唐义林相赠?” 扈力钦微微一怔,他惊讶于舒晴竟然猜出了玉润养神膏的来源,这不禁让他回想起自己曾经为她涂抹玉润养神膏的记忆。 那时扈力钦本来打算在千军万马中引刀自刎,幸而舒晴及时阻止,两人踏上了向西前往普什宗的寻医之行。 途径绿野千里、辽阔壮美的草原,深夜的溪河帐外,两人曾促膝长谈。 扈力钦凝望着绝美的白衣女子许久才开口致谢道:“谢谢你晴儿,是你让扈力钦向死而生,否则我也走不出这场困局。” 他见白衣女子低首不语,侃侃而谈道:“若非耶律俨与辽帝陛下鼎力相助,那我六空世仇岂能得偿所愿,树大根深的北苍派如何能连根拔起、一网打尽,这也是我与他们的交易,他们助我报仇,我为他们攻宋,可万万想不到葛胤会为了曾经陷害他、想至他于死地的大宋朝廷心甘情愿的卖命,还倾剑尊门之力。到底是他傻,还是我太无情了。” 舒晴终于启唇道:“立场不同,秉性不同,选择自是各异,葛胤是大仁大义之辈,心地纯善的他也有仇敌,是他的养父葛贤德、生父萧雁裘、甚至他的爱人仙儿,一个个曾经在命运的捉弄下伤害过他。即便遍体鳞伤的他到最后还是选择宽恕,这种胸襟气魄真像禅宗弟子。扈力钦,你不是无情,你是太无助,你这次选择自刎是让自己堂而皇之地放下为辽帝攻宋的承诺,也是在试探我是否会救你?可是我舒晴救你,不仅仅是因为狭隘的儿女私情,还因为你是琅琊仙刀的传人,你的使命是匡扶正道、荡灭净火。” 她的清眸透彻如水,清清冽冽,眸中倒映着扈力钦的英俊面容,这一颦一笑间尽显柔情,令扈力钦望之出神。 “我原以为你会怪我试探你,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匡扶正道、荡灭净火,我现在都成了勾结魔教的正道叛徒了,还会有人信我吗?”须臾,扈力钦摇首否然,语气中夹杂着自嘲冷笑。 第五百四十五章 师弟 舒晴静静地凝望着扈力钦,一字一顿道:“我信你....” “如若不是你,梵音宫早就被灭派,我舒晴作为梵音宫宫主可能已然引剑自刎,虽然你到梵音宫是为了寻找琅琊刀谱,但若不是你的仗义相助,你我岂能机缘巧合练成刀剑合璧,击败九幽冥王。” 舒晴语气温然,神情娴静淡雅,令扈力钦听之砰然心动,特别是“我信你”三个字,宛若一颗石砾投入一湾湖水中,激起心间涟漪。 热血澎湃的扈力钦激动地反复翻唇抿嘴,动容道:“为了你这句话,哪怕此刻让我扈力钦为你赴汤蹈火、割头换命,也甘之如饴。” 舒晴猛然芳心乱颤,心间的糖罐被打翻而溢散着满满的甜蜜,可情牵一线,心动几许,这蚀心啃噬之痛便深几分。 为了不让扈力钦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匆匆起身跑到溪边另一侧的草滩边上,径自盘膝打坐,阖目静心一处,启唇反复吟诵着口诀「梵览魔无上心经」,金色流辉萦绕周身。 她紧蹙着染霜的蛾眉、玉唇却是赤红如火,似是被火焰灼烧过,随着她默念心经口诀的启唇动作,一团腾腾热气如云雾缭绕一般吞吐而出,这情蛊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与苦痛在她修为的压制下,而反复涌动。 一缕豆蔻清香突然在两额间萦绕,是扈力钦悄无声息地靠近,双手指头从一个白色的袖珍瓷瓶中抠出两抹膏状体涂抹在舒晴两额太阳穴位置,轻揉间渗透药力,香气四溢,清凉感从太阳穴渗入,一时间令她醍醐灌顶、沁入心脾,神智清明了不少。 渐渐消退的情蛊之痛,仿如昨夜大雨洗礼了一番,弄得玉容绝美的清冷女子额上香汗淋漓、疲态尽显。 舒晴徐徐睁开清眸,回眸一望,才发现扈力钦几近温柔地为自己涂抹按压太阳穴,此时的她早已玉靥霞红,耳垂烫红,明艳不可方无。 “这是何物?涂着好不清爽怡神。”舒晴难掩羞赧之色,抿唇问道。 扈力钦应答道:“这是唐门的玉润养神膏,有润肤养神之效,若日日涂抹于太阳穴,或许能缓解你情蛊之痛,我有两瓶,赠你一瓶。”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白瓷瓶递到舒晴面前。 舒晴本就不擅于表达情感,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过那个瓷瓶,而此时的扈力钦脱手的一瞬间,灵机一动提醒道:“接下来我们反正要结伴同行去普什宗,这些日子我每日为你涂抹.....” 扈力钦当时不经意间的话语被现在舒晴听来还是会面 红耳赤。 记忆重返时光轴,扈力钦与舒晴隔着一堵墙两两相对,心中波涛汹涌,思绪复杂,许久之后扈力钦才开口应道:“是,玉润养神膏为我义父所赠.....不过.....” 还未等扈力钦把话说完,舒晴截口道:“舒晴明白了,多谢扈掌门。” 虽然扈力钦未与之见面详谈,但是通过舒晴的语调变化便清楚了解她心情起伏,他下意识思忖半晌,心下一咯噔,喃喃道:“不好,她是认定了唐义林与唐柯诬陷我,想找唐柯他们调查清楚.....” 担忧不已的扈力钦重重拍打木门,急道:“师傅,放我出去,舒宫主她有危险,不能让她去找唐柯.....” 三空道长将木门解锁推开,纳闷道:“唐柯不可能来此,他如今是逍遥门头号叛徒,怎么会来普什宗?” 扈力钦心中自有算盘,心忧如焚道:“师傅,普天之下能知晓千孓万螽之蛊与涣心粉致死,并灵活运用的只有我义父唐义林、唐柯、唐苋这三人,唐柯与我过节甚深,舒晴她又中了情蛊,施以情蛊的人是唐柯,若她为了我去引他现身,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所以师傅我一定要出去,就算背叛这个师门,我也在所不惜。” 三空道长从未见过一向稳重冷静的扈力钦如此冲动莽撞,叱责道:“混账,你要背叛师门,可有想过为师的感受,为师在你宗主师伯面前力保你是被人诬陷,眼下你若贸然离开,那我又如何与他交代?” 扈力钦紧抓木栓,竟然因为用力过猛将木栓硬生生地掰扯下来,捏个粉碎,他激动道:“师傅,徒儿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师门,可你没有我这个徒儿,你还有使君子这么好的徒儿,但是晴儿只有一个,这个世间真心爱我知我的女子只有她一人.....明知她为我以身犯险,我岂能置之不理。” 三空道长被扈力钦剑眸深处浓浓的情意给触动到了,他踌躇纠葛间咬牙决断道:“好,你爱的女子师傅救,师傅来保护,师傅答应你,若她被歹人伤了分毫,师傅就自废修为。”说罢重重拍打扈力钦肩头,安抚他的情绪,扭头对使君子命令道:“使君子你与皇甫毅轮流守着他,切不可让你扈师兄离开,落人话柄。” 扈力钦望着三空道人凛然离开的背影,感激之色充盈双眸。 使君子拦住扈力钦去路,安抚道:“扈师兄,师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说能力保舒宫主安全,你又何需当心。” 他见扈力钦激动神色稍缓,续道:“不过高沛风之死说是有人诬陷师兄你也不为过,为什么师兄偏偏在我们诊治的间隙对他下手,又被我们逮个正着,还 有师兄你既然要害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一个了断,还要用这种蛊毒去折腾,一切一切都有太多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在设局。” 扈力钦听着自己唯一的同门同宗的小师弟如此信任自己,不禁和颜悦色,豁然一笑道:“谢谢你,使君子师弟.....” 许久之后,这两个师兄弟隔着木门寒暄起来以缓解担忧的心情。 扈力钦问道:“使君子这个名字很特别,小师弟,师傅曾说过与你相见的来龙去脉,只是不知你养父母可有给你取过入道前的名字?” 使君子摇首否然道:“养父母也是贫苦人家出生,他们的亲生儿子三岁时便病死了,我们那的习俗就是男孩不取好听名儿好养活,所以后来养父母捡到我以后,便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屎壳郎,大名想等我成年以后请村里的老夫子取个,可未曾想养父母在一场天花痘中相继离世。师傅收我为徒以后,便给我取名叫使君子。使君子是一味杀虫消积的药名儿,是师傅想让我忘记过去痛苦的回忆,去腐生肌、重获新生之意。” 扈力钦哂道:“师傅一向别出心裁,我十三岁时便拜入他门下,其实也是机缘巧合,因为当时我爹想我拜入三清师伯名下,但是三清师伯觉得我心怀怨念,向道之心不纯,谢绝了我父亲,可是当时固执的我就在普什宗木屋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那时候还下起了大雪,是师傅感念我孝顺之心与坚韧意志,便恳请三清师伯,让师傅收我为徒。” 使君子静静地听着扈力钦的讲述,不禁开口道:“师傅是个慈善之人,他也说我这个坚韧性子像你,所以才收我为徒,他说我们这两个徒儿都是遭逢大难之后想拜入普什宗,性格隐忍坚韧如高山海子边上顽强的塔黄,越是冰霜雪雨、越是逆风成长,人如草木,却比草木有情。” 这一句话很是熟悉,曾经那位蓄着两撇八字黑胡的老道士对自己也说过如斯话语,让扈力钦不禁想起当年拜师的场景。 “孩子,雪下得比你人都还要高,你如果为了拜师丢了性命,得不偿失,赶紧回去吧,我师兄心意已决是不会收留你的。” 被厚厚积雪几乎盖过头顶的少年突然挺直腰板,倔强地从雪堆里蹿了出来,摇首道:“不,道长是在考验我,我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就能拜三清道长为师。” 老道士喟叹道:“真是固执的孩子,就像那普什山上受尽风霜雪雨仍旧傲然挺立的塔黄,人如草木,却比草木有情,师兄呀,你这是何苦?” 也是在那一刻,扈力钦第一次见到三空道人,对这个老道士的仗义执言莫名生出了好感与崇敬之意。 第五百四十六章 构陷 是夜。 陪着半天的使君子轮换成了皇甫毅,皇甫毅昨夜一宿未睡,现在依靠在墙角眯眼打盹。 神色匆匆的郗天肃仓皇赶来,急道:“皇甫道长,有个身着血黑之衣神秘人潜入普什宗,还一直在几位道长的木屋外鬼鬼祟祟。” 皇甫毅信以为真,认真倾听这郗天肃的话语,问道:“那人现在何处,得赶紧禀告...呃....”他突然觉得脖颈一紧,原来背后有人用掌面暗算自己脖颈,令自己吃痛,随即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郗天肃对那背后暗算皇甫毅的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男子得意一笑,道:“敖沣龙太子你我第一次配合就如此默契,何愁大事不成。” 那男子摘下斗篷连帽,双眸寒冷森然,道:“扈力钦与狄印联手害死我亲弟敖浅,此仇不共戴天。既然扈力钦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说配合不如说合作。” 他低眉睨了一眼昏厥的皇甫毅,用脚踹了皇甫毅一下,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嫌弃道:“只是这个小道士为何不杀了,打晕有何用?” 郗天肃余光扫了一眼关在草药堂内的扈力钦,有意而言之道:“杀他毫无意义,重要还是要让大家都以为这个神秘人与扈力钦是同谋,不过我这个师兄最擅长利用人心,扈力钦被他骗得团团转,为他复仇为他勾结净火教,这个扈力钦至死都不知道慕容秋水当年的死如果不是受他主使,我焉能与唐柯里应外合撬开六空谷的结界。现如今他还是故技重施,让唐柯与我联手诬陷扈力钦,让扈力钦众叛亲离之后,更好地为他所,用颠覆整个乾坤大地,如此野心也只有我这个师兄配有了。” 扈力钦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即便他知道郗天肃话语间有夸大之嫌,但是说这些一切是唐义林所为又未尝不可。 “那舒晴这美人不是白白便宜唐柯兄了吗?哎可惜可惜呀,三空老道喜欢插手,却不知道自己成了三清老道的替死鬼。”敖沣所言句句含着讥讽嘲笑之意,却又仿佛早有筹谋一般,不似故说大话。 这让扈力钦震惊万分,一想到自己敬爱的授业恩师有性命之危,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都不容他迟疑片刻,他双掌猛张,长声大喝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休要伤害我的家人。” 浑厚的上道灵力从他胸臆散发而出,自从练成琅琊仙刀的他早已可以感应并召唤自己的琅琊仙刀,他剑眸灵光一闪,两抹琅琊仙刀的金色幻影倒映在他眼眸深处。 被暂存于三清道医木屋中的琅琊仙刀受到主人的召唤,从铿铿巨颤到咻地一声,如电光飞石一般穿透木屋墙体飞往扈力钦所在的草药堂。 三清道医原先正在打坐修行,被充斥着浓浓肃杀之气的琅琊仙刀惊动之后大骇睁眼,惊道:“不好,扈力钦还是失控了。” 扈力钦一掌呼出,金色阴阳无极圈狠狠撞塌草药堂的两扇木门,琅琊仙刀浮空飞落到他的手中,他狠戾的眸光瞪向郗天肃与敖沣。 郗天肃悚然一惊,身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被这个眼神吓到的他竟然心生胆怯不敢欺身上前。 扈力钦抡起琅琊仙刀虚空回旋间 ,凛冽霸道的琅琊刀光向着一左一右的郗天肃与敖沣飚射而去,敖沣是龙族之躯自然是犹如蛟龙般腾空飞转,避过刀光。 而郗天肃自然是没有那么幸运,他一直沉浸于扈力钦狠戾眼神的恐惧中,等他缓过神来,捡起地上皇甫毅的长剑横胸挡格时,琅琊刀光直接将长剑削成两半,刀光冲击力虽被长剑卸去一大半,但甩出的长剑断截拍打郗天肃胸脯,郗天肃整个人弹飞三丈开外,翻身一滚,一口血踏舌而出。 扈力钦腾身飞跃,双足凝气轻飘,踏风无痕,他到处寻找舒晴与三空道人的身影,直到在草甸沿河一侧发现了两个人影。 等他欺身准备详细察看时,眼前震惊的一幕在自己面前出现。 一名身着血黑之衣的高瘦男子,那中年男子在三空道人转身之时,一把长刀从身后毫无阻挡地没入三空道人胸膛,刀尖沾着浓浓血珠断了线似得垂落,一颗颗血珠染红了草甸上的格桑花。 “师傅.......” 一声悲号从炭灰青年口中喉出,响天彻地。 大感意料之外的三空道人扭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身后的血黑之人,发出一声痛哼话语,但由于扈力钦同一时间发出悲号声把三空道人的话语全部掩盖,耳力极好的扈力钦隐隐约约听到了类似于这样的字眼道:“哼...炎易....你......” 那血黑之人惊闻扈力钦的震天吼声,十分紧张的戴上面具,慌忙松开长刀,如一只血色蝙蝠腾空跃起隐匿于黑夜之中。 “师傅.......” 声泪俱下的扈力钦悲怮的哀嚎着,他支撑着一刀穿心而过的三空道人。 三空道人并没有倒地,而是依然长身挺立着,会心一笑间却因伤势过重而口涎如注血水,他缓缓摇首道:“力钦,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是跑出来了,师傅没事,不要喊,免得让人知道你逃了出来....” 他一大口血水呕了出来,扈力钦见状甚是忧心不已,令扈力钦不禁动容的是三空道人受了重伤还依然牵挂着自己的安危,一瞬间涕泪纵横的他慌张失神道:“师傅,不要管徒儿,徒儿不怕,是谁到底,到底谁干的?” 扈力钦目睹被长刀插入胸膛的伤口止不住地向外淌着浓浓血水,他无助地用左手手掌按着伤口,用右手轻轻握住长刀刀柄准备将他拔出,动作格外小心,可这一握,他却震惊不已,呆立当场。 长刀手柄上裹着缠绳裸露出一个刻字,刻字写着:“林”字,这个字的震撼让他怔怔仓皇松开,犹如碰到电流被触电一般,意料不到的恐惧与惊愕一股脑地占据他的心房,他双唇止不住瑟瑟发抖,道:“宿...铁刀....” 这把宿铁刀令他回想到了多年前还刀的回忆。 “义父,力钦现在有了琅琊仙刀,那宿铁刀理应早早物归原主,可是力钦却未经过您的同意,将宿铁刀赠给秋水。可未曾想她竟然用宿铁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都是力钦的错,力钦不该贪心,有了琅琊还惦记着宿铁刀,而自酿苦酒,连累他人,所以请义父务必收下。”炭灰青年双手高举着宿铁刀,自责与悔恨交织心头,道。 身着血黑之衣的紫瞳男 子神色黯然,紫瞳深处荡漾着愧疚之色,但很快便稍纵即逝,他恻然道:“力钦,我知道你是因为秋水所以不敢拥有此刀,怕睹物思人。秋水姑娘至情至性,着实可惜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也罢,世上最难还的债是情债,最难忘的人是伯仁。”说罢他缓缓将宿铁刀接了过去。 还等不急让扈力钦细想,三空道人因伤势过重而转瞬病情山河日下,濒死的他紧抓扈力钦那刚刚松开宿铁刀刀柄的手背,道:“力钦,师傅永远相信你,师傅这次没有保护你,着了人家的道,舒晴她没事.....为师让她去找你了....你看到她了吗?” 即便三空道人自己已经如此了,还依然惦念着扈力钦所忧之事,可把扈力钦说得越发的愧疚与痛惜,哽咽道:“师傅,不要说这些,您要撑着......” 三空道人还是第一次看着扈力钦哭得这么悲痛,他安慰道:“不要哭,孩子,你是普什山上逆风成长、顽强坚韧的塔黄,师傅要离开了....” 一大口一大口止不住地呕出嘴角,鲜血顺势而流染红了下巴与衣领,生命在此刻何其脆弱,但他对着眼前这个充满无限期许的徒儿,道出生命将止的最后一句话:“不管害为师的人是谁,或许他是误入歧途,你也一样,但为师相信.......人如草木,却比草木有情......你去找舒晴....她会....” 还来不及说完,死神像是死死地掐住他的咽管,呼吸极度的困难,终究他还是永远闭上了慈目。 一只沾着鲜血的苍老之手无助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 “三空师弟.....” “三空..师兄....” “师傅.....” 由远而近的呼唤声向着扈力钦师靠近,难以解开的误会也在眼见为实的错觉中酝酿而生。 质疑、震惊、怨怼多种情绪在闻声赶来的众人中蔓延,所有人都看到了扈力钦双手沾满了自己师傅的鲜血,他一脸的愧疚与悔恨令人误以为是他杀死自己的师傅。 “孽障,你怎么连一心袒护你的授业恩师都下得了手?”三境道长悲愤交加,怒喝道。 三清道医面色铁青,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厉声决然道:“三境师弟、三生师弟,本宗命你速速当场击杀此等十恶不赦的普什宗叛徒扈力钦。” 站在三清道医身侧的两位道医似乎早已感觉到了三清道医的愤怒,纷纷颔首应道:“谨遵宗令。” 三境与三生两人分别相对而立,抡转手中法印,染着金色光澜拈指向着虚空分别画出日与月。 “乾坤荡荡,以自身寿命为媒,以肉体身躯为引、日月浩然,正气长存。”仙风道骨的两位老道士同声念出「大日普缘什道真决」,特别是与扈力钦交好的三生道长圆脸露出不忍之色,但是被三清道医冷眸一瞪之下,无奈的他唯有咬牙配合三境道长施展双人真诀。 虽然三生道长故意削弱了不少灵力,导致他所虚画出的月牙状法印比之三境道长画出的圆日状法印小了不少,但是浑然没有影响「大日普缘什道真决」势不可挡的威力。 第五百四十七章 塔黄 一抹映日金辉的祥光从苍穹之下通贯泻下,将两人所画出的日月法印照得透亮刺眼,仿佛这遭受到上天感应的日月披着星辰大氅,它声势浩大地分别从扈力钦上、左、右三个方位席卷而来。 身姿婉若游龙的清冷女子握着梵姝神剑翩然闪现而至,一声清啸响彻天际:“一方般若,三世诸佛。仙姝彼岸,呗梵音灭虚相。” 随着真诀召唤的梵姝神剑以破天长空之势撕开万丈天幕,紫色光芒照亮方圆十里的高山草甸,与映日金辉的祥光交融,那是双色的交锋与争辉,是多么绚丽而灿烂。 在这期间,三清道医认出了相救扈力钦的是舒晴,这令他想起了当年不顾一切要与魔教中人舒若尘相守的逆徒北冥葵。 一向固守着正魔门户之见的他恨铁不成钢道:“舒晴,扈力钦已经入魔,他嗜杀成性,杀害自己授业恩师,你身为梵音宫宫主岂能与魔人为伍,岂不与你母亲北冥葵一样自甘堕落,你可知你如今所作所为会给师门带来多大的耻辱。” 那清冷女子神色漠然,一双冷眸转望向炭灰青年时,如似水柔情的幽潭泉水,早有决断的她大义凛然道:“正魔之间,念也。三清道长非要说扈力钦是魔,那道长的心魔又有多深多强,我舒晴即便不做这梵音宫宫主,也不能枉顾他的性命.....” 语气中的决绝与倨傲仿佛已经把生死名利置之度外,以柔弱女流之力与两大普什宗期颐老道相抗衡。 普什宗的「大日普缘什道真决」与梵音宫的梵姝御剑真诀第一次的针锋较量,几乎让整座普什山映照出巍峨的轮廓,在黑夜里霞光初染。 胜负又在此时何其重要,无关门派之争,而是执念相抗。 每一寸肌肤被镀上了祥和金边,每一个毛孔被温柔抚摸,清冷的容颜始终溢出不甘与傲气,誓以天比高的壮志胆识仍然不敌眼前加起来两百余岁的修为高强的老道士。 梵姝神剑咯咯挡了又挡,迎风撕扯的鲜血溢散着,染红了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袂,她宛如一朵傲然绝美的芙蕖,凌寒独放间被鲜血缀红了花骨朵。 “晴儿....” 目睹舒晴惨败于三生、三境两位师伯的炭灰青年终于从恩师仙逝的悲痛中抽离出来,心系那抹清冷白衣的扈力钦愤怒地吼叫着。 单手伸臂将摇摇欲坠、负伤一败的白衣女子紧揽过腰,贴心入怀,一手握着琅琊仙刀的炭灰青年早已被冰蓝之光的刀魂倾泻周身,他面对着余威发难且向着自己围拢而来那磅礴大气的金色光粒,露出凛然俾睨的蔑笑。 “两仪乾坤,四御天帝。 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嘹亮震天的真诀如声声惊雷、震耳欲聋,苍穹之上的黑幕华光一闪,裂开一条狭长缝隙,缝隙倾泻降落一道金色神雷。 这神雷有别于以往的琅琊御刀真诀,它杂糅着上善九道之灵,不断幻大且波及百丈之远的阴阳无极八卦金圈灌顶而下,悬着中轴位置的琅琊仙刀,涌动飚射的金色刀影宛如阴阳无极八卦金圈的镶边齿轮,杀伐之意无相而无形,与祥和的日月法印发生了猛烈撞击。 轰轰数声巨响,随后两道金光飚射遁入黑夜深处,烟尘云雾间已然不见扈舒二人身影。 三空道人那屹立而不倒的身躯,即便没了气息,却还留存着一道之长的铮铮仙骨,只是插入他胸口的宿铁刀已经消失无踪,一滩残血留在草甸上。 “嚜.嚜..” 赤如丹火的呆萌灵尊浑敦一脸无辜地站在三空道人身侧,用粗腿化掌的手 轻轻抚摸着三空道人的后背,仿佛在哄他徐徐入睡。 “混账,浑敦你到底是普什宗的灵尊,还是他扈力钦的宠兽,事到如今你助纣为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三清道医一眼便看穿了浑敦故意掩护扈舒二人离开,他气得面色酱紫,恨恨道。 拂晓刺破黑暗,给沉浸于悲伤的普什宗带来了一丝光明与温暖。 塔松林间。 炭灰青年怀里躺着甚是虚弱的白衣女子,昏昏沉沉的她蛾眉紧蹙梦呓道:“不要,不要伤害他,他不是魔人,不是.....” 即便她身受重伤还惦念着自己的安危,这让扈力钦心中大痛,情不自禁地浅吻她的额头,热泪盈眶道:“晴儿,我在我在.....” 他缓缓将指肚搭在她的玉腕上,紊乱的脉象、微弱的气息,令扈力钦束手无策,慌乱情急之下,从怀里反复掏寻普什宗的治疗内伤的圣药玉沂清风散,咬牙掰开药瓶木塞,却发现药瓶早已空空如也。 愤懑难耐的扈力钦将药瓶狠狠地抛向远方,他一手运起上善灵力抵在舒晴背部,却发现所有灵力向泥牛入海一般毫无起色,因为束手无策、无计可施而焦急万分的他第一次丧失了沉着冷静的性子,狂躁不安起来。 患得患失的他倏然满眼泪光,蓦然将舒晴的柔弱娇躯紧紧搂在怀里,对着心爱之人吐露心声:“晴儿你不要有事....我扈力钦现在是众叛亲离,恩师枉死、义父唐义林笑里藏刀屡次陷害于我,如今害得我被师门误解,惨被逐出师门,为正道各派而不容,葛胤与狄印不认我这个兄弟,如果你再有点什么事?那我扈力钦复仇有何意义?活着又有何生趣?” 哭得声嘶力竭、涕泪纵横的扈力钦此刻不再是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六空派掌门,而是个渴望被爱、无助委屈的弃儿,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选择隐忍,而是痛痛快快地发泄情绪,直击心房。 “嗯哼....” 一声痛哼下,舒晴缓缓睁开清眸,玉容惨白如纸的她用尽气力抹去扈力钦脸上的泪水,咬唇倔强道:“我没事,我休养一下便会好...我咳咳.......” “阿印,你看前面好像两个人.....扈师兄....舒宫主......舒宫主怎么了?” 远远走来一对男女,男子黝黑壮实、一双虎目瞪得圆圆的,且露出震惊之色,连忙拉住大腹便便、怀有身孕的温婉女子,他拔出三板斧,嫉恶如仇道:“曦儿别过去,他不是你的扈师兄,他是我狄印的仇人....” 温婉女子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秀掌轻轻敲打狄印的宽额,娇嗔道:“仇你个头,我不管你与扈师兄有什么恩怨,也许扈师兄曾经是利用你我的终身大事作过文章来报仇,但是他始终是我的扈师兄,舒晴宫主如此圣洁的女子也绝不会害我等,你怕什么呢?”说着甩开狄印的手,挺着大肚子,缓缓走上前去。 扈力钦此刻也没有什么骄傲与敌我之分,因为此时的他宛如大海里找不到航标的小船,载沉载浮、随时将要倾覆,他急道:“戊曦师妹,求你救救她,她为了救我被....被「大日普缘什道真决」重创.....” 萧戊曦微微一怔,茫然喃喃念了一句:“被「大日普缘什道真决」重创...”之后便蹲身搭脉诊断病情起来。 狄印深知萧戊曦纯善性子,自是阻挡不住她,他嘟囔道:“又一尊女葛胤菩萨,不过舒晴是葛胤的亲表妹,那我不让曦儿救,要是被贯亭知道了,不是变成我的不是了?”仔细想了一想,他终于想通了,低眉睨了一眼扈力钦,用脚板蹭了蹭扈力钦肋部,冷冷道:“喂喂,你怎么会在这,还害得人家姑娘受重伤?难道是净火教的人在此处....”说罢,乍然变得十分警惕,探头探脑地环视四周,却 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 可是扈力钦一心扑在舒晴身上,丝毫没有理会狄印,把他当做空气一般,这让狄印甚是不满道:“哼,不理便不理,老子还管你作甚?” “快,阿印拿我的药盒来。”萧戊曦柳眉微蹙,正色道,这一声可把狄印方才傲娇的样子吓没了,他下一秒俨然成了百依百顺的侍从,依言将身上斜背的药盒双手奉上不说,还乖乖打开,让各色药瓶与针灸带子全部摆了出来。 只听专注诊治的萧戊曦顺手且十分精准地倒出一粒咖啡色药丸轻轻塞到舒晴樱口里,而后徐徐将针灸带子铺展在自己腿膝之处,一边拔针入穴,一边坦然道:“五脏俱损、六腑靡沉、气机不调,若换了没有灵力修为的常人早已无力回天,还好舒宫主内功修为根基扎实稳健,虽被强大的「大日普缘什道真决」所侵扰,好在她体内的阴阳离合蛊挡了一挡,倒是不致命,只是三种力量在体内互相争斗抗衡,导致脉息紊乱......” 她说着扭头对扈力钦道:“扈师兄,方才曦儿给舒宫主服用了本门丹药护住心脉,接下来曦儿在颅脑以金针开穴通窍,你和狄印分别用上善灵力与鸿蒙元气将她体内杂糅霸道的「大日普缘什道真决」之力逼出,这样她就不会有生命之危。” 狄印愣了一下,虽然他满不情愿,但是他一向听从萧戊曦之言,哪敢违背,便露出惫懒之色,徐徐举起双掌虚空抵向舒晴。 扈力钦见狄印可以不计前嫌,相助自己救治舒晴,心生感动,温然道:“有劳了。” 狄印虽在某一刻有一丝心软和触动,但固执的他佯装不屑道:“劳个屁,老子又不是救你,是救人家舒宫主,贯亭的亲表妹....” 扈力钦自然不与之争辩,两人缓缓向着舒晴体内输入两股浑然不一样的灵力:金色柔和的上善灵力与湛湛蓝光的鸿蒙元气。 许久以后,一缕轻烟顺着舒晴螓首扎针处冒出,香汗淋漓的舒晴玉容和润了不少,扈力钦见状登时笑逐颜开。 一个时辰以后,舒晴缓缓苏醒,而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被废弃的破旧牛棚里,而自己的身下铺着是扈力钦的外衫,许是扈力钦怕一向爱干净的舒晴嫌弃简陋的栖息之地,而特意为之。 这温暖的举动,让她心中砰然一暖,可也不知是不是情动之际牵动了情蛊,以至于本就虚弱的身体难以抗衡情蛊的侵扰,蚀骨灼心之痛令她躬身缩卷成一团。 此时的牛棚里不见狄印与萧戊曦的身影,两人许是去外面寻找草药救治舒晴,留下扈力钦一人照料舒晴。 扈力钦始终沉浸于三空道人莫名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悲痛里,他悲愤交加地怒视着手中血淋淋的宿铁刀,瞥到了宿铁刀刀柄上隐藏着“林”字,他明白这林字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也令他如此咬牙愤恨。 他又联想到了三空道人临死前身中那血黑之人的宿铁刀一刀时,含糊不清地说着一句话:“哼...炎易....你......” 此话至今让他记忆犹新,也使他认定了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 “师傅,力钦不孝,拜错了义父,连累您被他害死....”扈力钦悲愤道。 舒晴忍着来自情蛊的蚀骨灼心之痛,摇首道:“不,他始终相信你是个至纯至孝之人,不然他不会为你挺身而出,更不会将「大日普缘什道真决」整本心法托我交给你,他让我带你离开,逃得越远越好,让你做高山上自由自在、逆风成长的塔黄.....” 一束金灿灿、像雄伟的宝塔的塔黄从舒晴袖口里幻出,递到扈力钦眼前,扈力钦望着那一束笔挺、蓬勃向上的塔黄,他的心莫名大怮。 第五百四十八章 噩耗 扈力钦凝视着那一束金灿灿的塔黄,泣道:“师傅,您处处替力钦着想,力钦却一次次让你失望.....” 许是一声声动容之语受到冥冥之中三空道人的魂灵感应,风起时,塔黄随风轻扬化作一片片金色花瓣,那染上晶莹微光的花瓣一片片没入扈力钦的额头,在他的脑海里拼凑出一幅狭长的幻影长卷。 神色诧异的扈力钦蓦然闭上剑目,凝神静气地去感受幻影长卷描绘的字符,这里记录的是「大日普缘什道真决」整本心法。 须臾以后,散去焦躁之气的扈力钦顿时从幻影长卷的轮回中出来,他徐徐睁开双眸,问道:“他临死前让我去寻你,莫不是因为他将真诀心法刻录在这塔黄之中?那你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舒晴缓缓坐靠而起,回答道:“我找到唐柯,可唐柯是阴阳离合蛊的施蛊者,他只要驱蛊吹埙,我竟毫无招架之力,功法失常,奈何不了他。幸好三空道人及时解围,他让我先行离开,并将他手中幻化出的一束塔黄交给我,让我务必交到你手中。”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用担忧目光瞥了一眼扈力钦,见扈力钦神色黯然,心中莫名生出自责之意,致歉道:“对不起,我若是知道离开之后三空道人会被你义父唐义林偷袭,我便是死也不会独自离开。” 扈力钦一把握住宿铁刀森然走到牛棚外,他长啸一声,使劲挥动宿铁刀,刻意用刀面狠狠拍打着一棵七层高的松塔,怒道:“唐义林,都是你,你害死秋水还不够,还要杀死我师傅,是要逼死我吗?” 谁知宿铁刀即便没有用刀锋拍打松塔,在连续十几下的击打下,却没有丝毫损伤,倒是那松塔禁不住这猛烈地拍打,拦腰折断,轰然倒地。 这无疑是给愤懑不已的扈力钦心中加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斜睨着那把锋利的宿铁刀,不禁想起曾经那位披着雪裘的温柔女子对着自己举着这把宿铁刀引颈自刎的凄然画面。 暴怒的他厉吼道:“这沾满我亲人鲜血的宿铁刀,我才不要?”说着狠狠挥刀一抛,他几乎用尽所有气力,连身子都因为这一抛的举动而旋转过度,差 一点让自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宿铁刀斜斜地插在了远处的一棵松塔身上,冷眼旁观着那炭灰青年的无助与愤慨。 “你现在终于明白我被众叛亲离的痛苦了吧。” 狄印与萧戊曦正从宿铁刀斜插松塔的方向走过来,他背着药篓,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戊曦,许是被扈力钦乱掷宿铁刀吓了一跳,责备了一声。 嘴硬心软的狄印上前拔出宿铁刀,缓缓走到扈力钦面前,恻然道:“倘若你真的很痛心就该振作起来,成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你。”说罢将宿铁刀递到他眼前。 扈力钦本就要强倨傲,他快速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敛起容色,见狄印将宿铁刀递给自己,他对此举动大感意外,怔然一愣。 娇躯虚弱的舒晴担忧扈力钦,她目睹了所有过程,动容的她见扈力钦迟迟没有接过宿铁刀,便上前替他接了过去,漠然道:“器者无情,何错之有。” 扈力钦见逞强的舒晴竟然自己起来了,便将所有的情绪抛诸脑后,忙不迭上前搀扶着舒晴,道:“你身体很虚弱,要好好静养才是,如何能走动?” 萧戊曦温然一笑道:“扈师兄不必担心,舒宫主她底子好,虽然身体有些虚,也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夸张,我与阿印去山上采了一些番红花,还找了附近农户借了炉具,到时候你可以煎熬番红花给舒宫主服用。”说罢有意将右臂藏于身后,眼尖的扈力钦一眼便捕捉到她右臂袖子被划出一道不规则的裂口。 狄印心疼起萧戊曦,嗔怪道:“扈力钦,我们夫妇俩算是仁至义尽了,曦儿她怀着孩子还冒着险为你们去采药,手臂还差一点骨折了,还好只是被石缝划了一点皮。” 这话一说,倒是让扈力钦心生愧疚,忍不住多看两眼萧戊曦藏于身后的手臂,萧戊曦听着有些尴尬,摇首道:“别听阿印胡说,他是夸大其词了,我没事的,只是笨手笨脚被石缝剐蹭了一下。” 狄印自是拿萧戊曦毫无办法,他兀自将身后的背篓脱下来塞到扈力钦怀里,牵起 萧戊曦的手,柔声道:“曦儿,我们去普什宗拜访你师傅吧,你不是一直担心你师傅吗?还好你宗门之人传错了消息,死得人不是你师傅。” 萧戊曦用责备的口吻嗔道:“阿印,你不能这么说,虽然皇甫师弟传错了噩耗,师傅既然没事,可逝世的也是我三空师叔....” 听得一脸茫然的扈力钦诧异道:“曦儿师妹,你说什么皇甫师弟传错了噩耗?” 萧戊曦解释道:“数日前,皇甫毅师弟专程来剑尊门捎信,说我师傅三清道长被净火教余孽重创,生命垂危,让我务必赶赴普什宗见师傅最后一面。” 狄印补充道:“可不是嘛,曦儿一听是自己师傅病重,连自己即将临盆的身子都不顾了,不听众人劝解非要前往普什宗,那我作夫君的自然要一路护送前往。” 舒晴疑惑道:“这事情很是蹊跷,好像有人故意引你二人前来普什宗,仿佛早已预料到普什宗会有噩耗,却说得是三清道长病重....” 萧戊曦莫名惴惴不安起来,道:“若是有人设局,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行我们得前往普什宗向皇甫师弟核实清楚。” 普什宗,简易灵堂装饰着一间木屋,木屋内存放着三空道人的遗体。 狄印与萧戊曦二人悄悄走进这沉浸在悲伤的灵台中,三生、三境道人盘膝而坐,阖目默哀。 三清道医对萧戊曦二人的突然到访有些惊愕,唤道:“曦儿,你怎么来了?” 萧戊曦一边行礼,一边开口道:“徒儿见过师傅。” 一向严肃的三清道医脸上难得流露出舐犊之情,上前扶起行礼的萧戊曦,上下打量着自己唯一在世的徒儿,欣然道:“好好好,没有想到我的曦儿即将为人母了,师傅要有第一个徒孙,来继承我普什宗第三代弟子的衣钵。” 萧戊曦的到来着实打破了沉闷悲伤的氛围,平添了和悦喜色,毕竟逝者已走,当期未来。 第五百四十九章 黑莲 狄印作揖道:“徒婿狄印给三清道长以及三生、三境两位道长们行礼了。”说罢躬身一拜。 三生道长圆脸上露出悦色,侃然道:“小子,你的名声也如你兄弟葛胤一样响亮,北苍派狄印却为了曦儿公然与自己师傅郗天肃抢亲,是个有真性情的血性男儿。” 狄印虎目笑眯成缝,道:“不敢当,不敢当,狄印只是大字不识的草莽之人,以后若有唐突失礼之处,还要各位长辈们多多提点海涵。” 三清道长指了指皇甫毅以及一直守在木屋内的使君子,介绍道:“来,给曦儿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这些年宗门新收的弟子,皇甫毅是你三生道长的弟子,擅长火筒之术,使君子是....”提及使君子他骤然面色一沉,深深叹了一口气,续道:“哎,是你已故三空师叔的爱徒,他精通药石灵草,在道医方面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 皇甫毅热情地朝萧戊曦拱手行礼,而使君子因为三空道长离世而郁郁寡欢,他只是对萧戊曦微微颔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萧戊曦纷纷以微笑示人,一颦一笑间尽显温婉秀丽之态,只是一想到不幸离世的三空道人。 她眉宇间染着悲伤之色,问道:“师傅,三空师伯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离世,是不是受到歹人暗算,净火教吗?”说罢,她最后疑惑的目光落在了皇甫毅脸上,而皇甫毅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 提及此事三境道长甚是忿忿不平,不禁咬牙切齿,冷哼道:“哼,歹人暗算也就算了,竟然被自己养大的家犬狠狠地反咬一口,真是师门不幸,我宗门竟会出现扈力钦这样弑师恶徒。” 狄印与萧戊曦闻言震惊不已,张了张口,瞠目结舌道:“什么?” 三清道医面色凝重,缓缓颔首道:“不错,是我们亲眼目睹扈力钦用他的宿铁刀突袭三空师弟,此前他还毒死了来此求药的北苍派高沛风,因世仇而打伤郗天肃,许是因为我们要调查他是否毒杀高沛风,而将他关入草药堂,他却执意要逃出,还伙同净火教余孽打伤皇甫毅,等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将三空师弟杀害。”越是想到扈力钦,三清道医越是愤恨难平,决然道:“扈力钦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泯灭了人心,做出如此丧尽天良、有悖人伦之事,我普什宗要公布乾坤各派,从今以后扈力钦不再是我普什宗弟子......” 萧戊曦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傅如此震怒,她本想当场与皇甫毅对峙,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守灵的最后一夜。 灵堂中,除了跪地守灵的使君子以外,还有皇甫毅、萧戊曦与狄印三人。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萧戊曦向皇甫毅道出心中疑惑:“皇甫师弟,你这段时间可否前往剑尊门,向戊曦告知家师病重之讯?” 皇甫毅摇首否然道:“我这段时间都未曾离开过宗门?师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萧戊曦的猜想被证实了,不禁娇躯一震,她佯装镇定续道:“前段日子,有人乔装成皇甫师弟的样子到剑尊门寻我,说家师三清道医被净火教余孽重创而病危,让我速速赶到普什宗见师傅最后一面,可未曾想在普什山下偶遇扈...师兄,从而得知三空道人不幸离世的消息,扈师兄很难过,他不至于对自己的师傅下手,也许这其中有阴谋。我不知道为何那人要故意假扮成皇甫师弟的模样,大费周章地引我二人前来普什宗.....此事也不知该如何向师傅和师弟们开口?” 皇甫毅与使君子闻声大骇,不约而同地望向萧戊曦,皇甫毅怔然道:“怎么会有人假扮我?这说得让人毛孔悚然、不知所云。” 敛起惊诧之色的使君子异常镇定道:“萧师姐,等明日家师入葬后,我们务必要将此事详禀师傅们,以免被净火教离心突袭。” 皇甫毅登时坐立难安,他急道:“不行,此事一定要先向我师傅禀告一下,这样会放心一些。”说罢,他行色匆匆地离开。 狄印双臂环胸道:“瞧这怂样,净火教有这么可怕吗?既然他们要引我夫妇二人来此,那我狄印奉陪到底。”他紧握死灵屠龙斧,来自斧身死灵的暴戾之气充斥灵识。 萧戊曦正色道:“概不论杀害三空师叔的凶手是谁?我相信在三空师叔入土前,他定会想让扈师兄来见他最后一面。” 使君子自是明理之人,一点便通的他颔首道:“萧师姐,使君子明白了,定当在此恭候师兄的到来。” 卯时一刻,天空还未大亮。 灵堂内,突然迎来一位炭灰青年,炭灰青年双膝沉沉跪地,朝着三空道人的遗体翻然叩首,悲怮道:“师傅,力钦经此一役,终于知道我的仇人是谁了?我一定会让那些害我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说罢泫然叩首,两行泪水洒落于地。 使君子一直守在灵柩旁,三空道人的两个徒弟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两两沉默,许久许久。 直到扈力钦开口致谢道:“多谢师弟,容我见师傅最后一面。” 使君子把扈力钦的悲痛之色看在眼底,他明白凶手另有其人,所以他沉着冷静地应道:“师傅在世前经常念到你,在他眼中你是个沉稳大气、机智果敢、隐忍坚韧的好孩子,他是那么地信任你,那我作为他的徒儿、你的师弟有什么理由质疑他的眼光,不信任我唯一的师兄呢。” “人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师弟你年纪轻轻却看得如此通透,你也是师傅的好徒儿,我的好师弟。”扈力钦对使君子刮目相看,动容道。 使君子瞥了一眼灵堂外的天空,思忖道:“师兄,辰时已至,宗主师伯他们会来到灵堂,为师傅起灵。你还是先行离开,以免让师傅入土难安。” 扈力钦微微颔首,依依不舍地回望灵柩两眼,坚定的眼波荡漾眸眼,他泫然离开。 原来扈力钦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远处观望着,目送三空道人从起灵到入葬的全过程,他心中的委屈与悲愤又有谁能知。 “嚜.嚜..” 与之要好的浑敦依偎着扈力钦身侧坐着,一大一小相差悬殊的身子坐靠在一起,平添戏谑之色,浑敦用粗腿化掌轻抚扈力钦的脑袋。 “浑敦虽然你没有五官,却能识歌舞、辨人心,可为什么世人总是会被眼见为实的虚像所蒙骗。”扈力钦向着浑敦倾诉心中的委屈,他扬起头颅,释然一笑道:“不过无所谓了,我总是为了名誉与表象而活着,却总是束手束脚,有些事情解释太过多余,只有争取之后的事实才更震撼人心。” 他一扫面容上的阴霾,一抹坚毅凝于眉间,他朝着远处坟茔叩首伏拜三下,动容道:“师傅您一路走好,未来的路力钦知道如何走。” 入夜,破旧的牛棚 外。 “曦儿,扈力钦这家伙啥时候回来,凭什么让我夫妇俩寸步不离地去照料他的女人,你还怀着身孕呢。”狄印见萧戊曦挺着大肚子还忙活着烧炉煎药,不禁心疼道。 萧戊曦竖指于唇间,嘘道:“嘘,小声点,舒宫主在修炼,你这样会吵到她的,她已经服用了七日的番红花,加之内息调理与功法修习,想必内伤好的差不多了。多亏了扈师兄精心照顾,我们只是帮他照顾一日罢了,总不能让扈师兄无法送三空师伯最后一尘嘛。”说罢小心翼翼地将煎熬完的药汤过滤之后,亲手端到牛棚内。 大病渐愈的舒晴正盘膝静修,她缓缓睁开清眸,本就不喜麻烦他人照料的她把狄印与萧戊曦的话语记在心中,惭愧道:“戊曦姑娘,不如你二人先回普什宗吧,我身体已无大碍,况且不知他是否有.....” 萧戊曦将汤药递到舒晴面前,截口道:“我这身子也不方便走来走去,你若是担心扈师兄,我且让阿印到宗内察看,这么久未归,也确实让人担心。” 善解人意的萧戊曦一眼便洞悉了舒晴顾虑,扭头对狄印说:“阿印,麻烦你啦。” 虽然狄印不情愿,但也拗不过她,心想有舒晴这样的高手在侧,萧戊曦没有什么危险。 他上前为自己的爱妻披上大氅,投向宠溺的目光,温然道:“好,阿印遵命,天气冷,你可别着凉了,我去去便回。”说着将自己的死灵屠龙斧交到萧戊曦手中,续道:“这个斧子给你傍身。” 半晌。 喝完药的舒晴与萧戊曦坐在牛棚草堆前促膝长谈。 “他对你很好....戊曦姑娘很幸福....”舒晴被狄印与萧戊曦相濡以沫的感情动容道。 萧戊曦附和道:“舒宫主....你我年龄相仿,叫你晴儿好了,其实晴儿你也很幸福,看得出来扈师兄很在乎你。” 舒晴闻言微微一笑,娇羞的模样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萧戊曦心下一咯噔,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道:“我忘了炉子里还煎着药呢,晴儿你在这稍等片刻。” 等萧戊曦走出牛棚须臾工夫,“噼里啪啦...”突然响起炉碗碎裂声,让舒晴登时警惕起来,她紧握着梵姝神剑匆忙跑出牛棚。 牛棚外已经没有萧戊曦的身影,而架起烧火的炉子被摔得七零八落,刚刚熄灭的柴火徐徐冒出轻烟。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身着暗褐色衣袍的英俊青年,他两额时没时现的火焰印记随着他面容的变化竟然幻化成黑色妖莲,他邪魅一笑道:“晴儿.....我们又见面了....” 这魅惑的神色仿佛在唇齿间驱动了阴阳离合蛊,让舒晴感到体内情蛊在骚动在发力,全身恢复一大半的禅力像是被堵在了丹田处,任自己如何默念心法也毫无起色。 舒晴心忧萧戊曦,她敛起容色,娇喝道:“唐柯,萧戊曦与你无冤无仇,你把她带到何处?莫要伤害她,有什么事冲我舒晴来。” 唐柯噙笑道:“今夜子时净火黑莲要托世,敖沣以上神神识洞悉她腹内麟儿绝不一般,所以他向御天副教主、九幽冥王进言。让死灵屠龙斧的黑莲死灵托生于她腹里的孩儿,成为净火教下一任教主,净火黑莲即将出世,你我都无法抵挡。” 第五百五十章 危机 “什么黑莲托世....简直是妖言惑众.....那只是无辜的孩子....你们这些魔教妖人怎如此残忍?”嫉恶如仇的舒晴闻言悚然一惊,嗔怒道:“若不告知萧戊曦的去向,舒晴就算死于情蛊,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倨傲的冷艳女子从不受他人要挟,哪怕她深受着情蛊的折磨,却也不甘愿折腰,梵姝神剑凛然荡起剑光,凸前一刺。 谁知唐柯轻易避过,还勾唇讥笑道:“晴儿,这阴阳离合蛊早已将你我二人紧紧相连,阴阳相合,阳生阴生,阳死阴死,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 “无耻败类....” 舒晴啐了一句道,见唐柯拿出黑色骨埙,贴于唇边吹起《阴阳离合驱蛊曲》,向来冷傲的她哪里肯屈服,即便所有功法灵力被体内情蛊限制,她仍然强行调动「梵览摩无上心经」的功法,默诵真言:“嗡达咧都达咧、都咧玛玛、阿优布涅、嘉那不真、咕噜梭#哈。” 她手中法印瞬间弹出金色佛丸,佛丸当胸爆裂打开,从那佛丸中形成一尊头戴金冠、身白如月,左手掌胸,捏作无畏印的白度母,白度母双足踏在莲花月轮之上,将梵姝神剑悬浮控制在空中。 正当舒晴准备送剑一挥时,唐柯周身爆射出一抹抹黑色浊气,黑色骨埙吹出的声音颇有震慑力,其埙声浊钝而喧喧鸣,声悲戚而悠悠然,幽深而绵绵不绝,哀婉且如诉如泣,一声声音符化作阴阳蛊虫的黑色剪影模样,随埙口袅袅钻出。 大病未愈的舒晴哪里受得了情蛊发作,全身气血瞬间倒逆而行,刚刚挥出的梵姝神剑竟然诡异一般地弹射回来,以禅学功法幻出的白度母瞬间幻灭,一口血箭夺口射出,纤尘不染的白衣女子还没开始斗就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情蛊作祟,乱其五脏经络,导致气血逆行,七窍涎出浓浓血水,那白衣女子瞬间身负重伤,玉体将倾。 唐柯见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打败梵音宫最杰出、甚至于乾坤正道新一辈最优秀的女弟子舒晴,嘴角勾起浓浓得意之色,准备上前一揽温香满怀时。 一抹冰蓝刀光闪现,那炭灰身影从天而降,破牛棚之顶而入,舒臂一搂将舒晴揽到怀里,眼含疼惜之色,关切唤道:“晴儿,情蛊之痛,你岂能逆转筋脉而行之,难道你为了争一口气,连命都不要了吗?” 心疼不已的扈力钦一面用手背抹起怀中女子眼角与唇边的血水,一面责备自 己姗姗来迟,道:“都怪我,来得太迟....” 唐柯缓缓放下黑色骨埙,漠然道:“扈力钦,上次你与晴儿用刀剑合璧胜过我,今日只要有情蛊在,她此生再也无法与你刀剑合璧,你该如何苟活?” 这几日认真修习「大日普缘什道真决」的扈力钦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一份底气,冷笑道:“呵呵,是吗?那我让你这个净火教黑莲的傀儡输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落,扈力钦将舒晴娇躯平摊放于榻上后,挥动琅琊仙刀,冰蓝之芒大绽,长刀破空一送,凛然不惧的唐柯体内被欧阳御阗侵占的灵魂登时冒出,两眸骤然亮起两淬绿光,天灵盖处覆着一层暗绿幽光,面肌上蠕动的肉#虫让整张英俊的脸庞变得丑陋扭曲,他泛着暗紫色灵力的双掌竟然徒手虚钳住琅琊仙刀的刀尖,悬浮的双脚踉跄后退。 两人一直退到牛棚外之后,一股相互对峙的内劲循着两人周围一丈外爆裂开的金光激起千层烟尘。 “乾坤荡荡,以自身寿命为媒,以肉体身躯为引、日月浩然,正气长存。” 炭灰青年将初学的普什宗真诀朗朗诵出,被黑夜笼罩的黑幕瞬间拉扯开一道金灿灿的光帘,金辉倾泻而下,直接贯透扈力钦全身。 充盈一身浩然正气的扈力钦双臂一合以作斩落之势,冰蓝大绽的琅琊仙刀顺势一斩。 唐柯见大事不妙,急忙幻出炎天火锏,运起暗紫色的黑色莲花并将其幻大数百倍,在幽幽净火的炙烤下遂然绽放,也与炎天火锏拦住了琅琊仙刀这一斩落攻势,“哐”地一声闷响,两股强大功法的冲击波无法释放,向着四周扩散,四周松塔倒伏数十棵,牛棚轰然倒塌,却不波及昏迷不醒的舒晴一分一毫。 嘴角沁出血线的唐柯明显弱于下风,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道:“好个扈力钦,才多久不见,修为又大进一步,但是就算你多么无敌,你都不能伤我,施蛊者一旦死了,那美丽的人就活不过百日.....杀人容易,救人难啊....” 扈力钦自然有此顾虑,闻声犹豫的他缓缓放下琅琊仙刀,冷哼道:“哼,威胁我,如果她离开了,我也不会独活,绝不受你掣肘。” 唐柯森然一笑道:“呵呵,死很容易,仇该怎么办?扈力钦你这辈子为那么多人而活,你甘愿不报仇吗?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助我杀一人,我告诉你如何解情蛊?” 扈力钦瞳孔微微一 缩,双手倏然紧握成拳,应道:“好....” “混蛋,扈力钦你果然与唐柯有所勾结,我曦儿呢?” 闻声赶来的狄印听到了扈力钦与唐柯的谈话,又见牛棚已经物是人非,不见萧戊曦的踪迹,对扈力钦的怨恨又平添了不少,厉喝道:“若知道你是如此败类,早知道我就答应郗天肃一起去找普什宗告发你,让他们来此制裁你,也不至于连累我的曦儿下落不明。” 原来在狄印方才赶回普什宗的路上,偶遇郗天肃,郗天肃苦苦相劝他:“阿印,师傅....不....我希望你认清楚扈力钦这种人,他眼里只有利益,只要能为他所用,这一刻是敌人,下一秒便是朋友,你看他和唐柯联手杀死自己的师傅三空道人,难道你还助纣为虐吗?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一定要去告发他,否则你总有一天会被他连累。” 当狄印想到了郗天肃的话语时,又对唐柯与之的对话起了疑心,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帮扈力钦,明知道两人的兄弟情义早就在多年前了断了。 唐柯一眼便看出了狄印的思绪,故意添油加醋道:“力钦,那个萧戊曦是冥王看中的人,就算是你的师妹你也得割舍,反正你师父都被你杀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师妹有啥好.....” 扈力钦对唐柯的诛心之语很是不满,断喝道:“唐柯你够了,休要胡说,我一来就没有见到她.....” 愤怒交加的狄印自然是一叶障目,当他想开口责备扈力钦时,竟然感受到了死灵屠龙斧的气息,因为他早已与这血祭过的魔斧有了特殊感应。 狄印循着这种特殊感应身躯一纵,体迅飞凫一般没入黑暗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 身怀六甲的萧戊曦被幻出真龙之身的敖沣挟持到了一汪湛蓝的高山海子旁。 “姑娘,别怪我龙丰欺负妇孺,谁让你是狄印的妻子,狄印杀我亲弟敖浅,此仇不共戴天,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至亲之痛。”说罢他朝着黑夜大喝道:“九幽冥王,龙某将黑莲托生的人选送来,冥王你可要按照承诺助我龙丰复仇....” 突然从黑幕降下两抹身影,一袭猩红衣袍裹身、头戴面具的中年男子与戴着骷髅形状面具的窈窕女子同时闪现。 那窈窕女子便是九幽冥王,她美瞳定睛打量着萧戊曦许久。 第五百五十一章 母性 只见萧戊曦虽然怀着孩子,但是单手紧握泛着幽绿之光的死灵屠龙斧,提防所有靠近想要伤害自己和肚中孩子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大有视死如归之意,凛然道:“你们这些魔教余孽,休要利用我威胁他们,我萧戊曦虽然修为不济,但也决不让你们得逞。” “这小姑娘有胆有识,腹中孩子想必也不错,敖沣太子选得黑莲托生之人定然是绝佳的,事成之后,本王一定助你诛杀扈力钦、狄印、敖洲....”九幽冥王先是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萧戊曦,而后露出狠绝之色,厉声道。 猩红衣袍男子森然道:“九幽,既然选好了人,那你我二人便开始施法吧。” 九幽冥王恭敬颔首道:“是,副教主....” 萧戊曦深知眼前两个人是净火教领袖人物,就算自己师傅三清道人在场也最多打个平手,她心下一凛,紧握死灵屠龙斧向着九幽冥王与欧阳御天遥遥虚挥。 欧阳御天两袖一荡,凝结成一朵散发着妖艳之气的黑色妖莲朝萧戊曦飞来,而九幽冥王十指虚空一划,十张正燃烧着幽幽冥火的黄符围绕着萧戊曦周身旋转,仿佛一抹九幽灵罩将她浑身罩住。 惊慌失措的萧戊曦发现手中的死灵屠龙斧无法控制,并从死灵屠龙斧中散发着一抹幽魂,亦随着黑色妖莲陆续没入萧戊曦的体内。 那朵黑色妖莲绽起绿幽之光映射在她的肚腹之处,萧戊曦只觉腹部传来剧痛,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啊.....” 虽然黑色妖莲已经顺利进入她的腹中,但是死灵屠龙斧的魂灵只有一半入内,还有一半由于太大,一时间进不去。 “妖人,快速速放开戊曦师妹.....” 一群飘飘若仙的青年踏剑而来,其中有一位手持风轩剑、身着暗青色衣袍的青年认出了萧戊曦,怒喝道。 他浮空玉立,脚踏七星,祭起风轩剑,风轩剑大放青色剑芒且幻出十二抹青色幻剑,将九幽冥王与欧阳御天围成一圈,剑影宛如十二颗夜空中的十二主星,摆出的方正位置正是紫微斗数的布局。 这十二抹青色幻剑纷纷狂爆出青色星耀,从一锥之光演化成狭长的光路,互相连结贯通之后,向着敌人宣泄而来。 九幽冥王虽然不怕这一青年,但是陆续出现的对手都是乾坤正道派出的青年俊彦,其中为首的紫衫青年背负通体火红的长剑,手握一把长一丈三的铁戟,戟头为月牙形双刃,杆身赤红之色,纹着两条阴阳相交的八荒玄龙,被这英俊不凡、风姿特秀青年握着倒是有挺拔威武风姿,令她微微一怔,道:“什么?幽天神戟也出世了,逍遥门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错,幽天神戟出世了,不过并非逍遥门所有,是乾坤正道灭火盟所持有。”紫衫青年抡起神戟一荡,火红烈焰破空而出,硬生生地焚毁十张黄符,切断了死灵屠龙斧中剩余一半的魂灵侵入萧戊曦体内。 龙丰见不速之客的到来破坏了自己的好事,厉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要破坏我等好事?” 紫衫青年凛然道:“灭火盟继任盟主孟秦飞。” 心系萧戊曦安危的暗青色衣袍青年连忙搀扶着萧戊曦,担忧道:“戊曦师 妹,你还好吗?” 萧戊曦腹部隐隐作痛,闪烁着黑莲幽光,但她不想让人担心,摇首道:“谷灿师兄,我没事,还好你们及时赶到。” 谷灿身侧长身玉立的青年是谷灿的师兄邱季伯,他也上前搀扶着她,安慰道“师妹不必担心,我们知道净火教突袭普什宗,所以与孟师兄一起率全盟弟子驰援。” 此时,三清道医、三境道长匆匆赶来,怒斥道:“魔教妖人敢在我宗门内撒野。”两人向着九幽冥王与欧阳御天抵掌互拼功法。 须臾间,欧阳御见情形不妙,正色道:“九幽,寡不敌众,我们撤。”说着与九幽冥王匆匆撤掌隐匿黑夜之中,而敖沣早已不见踪影。 “曦儿.....” 仅靠与死灵屠龙斧的感应姗姗来迟的狄印忧心如焚道。 萧戊曦见到心爱之人灿然一笑,激动地昏了过去。 翌日。 三清道医、三生道长、三境道长、孟秦飞四人萧戊曦所在的木屋中彻夜长谈,直至翌日清晨。 神情凝重的孟秦飞缓缓从木屋中走了出来,狄印焦急上前,询问道:“孟大哥,曦儿怎么样了?为什么你们在里面谈了这么久,却不肯让我们进去。” 孟秦飞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摇首道:“肚子里的孩子无碍,狄印你不用担心,至于为什么不让你们进去,毕竟诊断需要安静的环境,不宜人太多,孩子大概今夜就会出生,好好准备一下。”说罢,单手轻轻拍打着狄印的肩膀。 谷灿仿佛看出了一丝端倪,等狄印进入木屋时,小声问道:“孟师兄,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这时三境与三生两位道长颓然而出,一位灰白青年缓缓走来,正色道:“晚辈葛胤,麻烦两位道长去救治梵音宫宫主、晚辈表妹舒晴。” 葛胤的到来,让孟秦飞与三境、三生等人很是惊讶,三境冷哼道:“这小丫头是受了我宗内真诀之伤,若是救她,岂不是我普什宗自打嘴巴?哼反正她一心扑在那叛徒扈力钦身上,不救也罢。” 三生道长否然道:“三境师弟你言重了,我普什宗一直以医者为先,本来就不分正魔,更何况舒宫主是乾坤正道一宫之长,你这不是要我们与梵音宫交恶吗?” 愤愤难平的三境道长叱责道:“可若不是她与扈力钦,怎么会无端连累戊曦师侄?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曦儿的遭遇不能全怪舒晴,命运使然。况且三生师弟所言有理,我普什宗要以医者为先。两位师弟务必要全力治愈舒晴,以免落人口实。”三清道医敛容道。 等到这些人离开之后,孟秦飞才坦然相告道:“哎,净火黑莲鸠占鹊巢,侵占胎儿母体,若是今夜曦儿生下孩子,那孩子也是黑莲之体,残留着欧阳御阗半缕死魂,也有可能受妖莲之气侵蚀而胎死腹中,所以经过三位道长的商量之下,定了一个法子,而这个法子也得到了曦儿与我的首肯,但是此事曦儿说一定要对狄印保密,因为狄印定然不会同意,还会捣乱。” 谷灿闻言不禁生出惴惴不安感,手心紧张到直冒汗,问道:“是什么法子?” 孟秦飞难掩黯然 之色,哽咽道:“三位道长合力,将所有黑莲之气转移到曦儿心肺之处,弃母保子。” 震惊的谷灿摇首道:“为什么要弃母保子,孩子可以在有,萧戊曦只有一人,这绝不是万全之策....” 孟秦飞恻然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曦儿执意如此,我这个长兄又奈何了他吗?” 刚引三生道长等人去见舒晴后回来的葛胤恰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葛胤怔然道:“母性使然.....若是阿印知道,会崩溃..” 孟秦飞颔首道:“是,所以今夜产下孩儿后,我们要保持一致口径,曦儿因难产而离世。” 谷灿苦笑不得道:“呵呵...难产离世,堂堂普什宗三位道医接生会难产离世,这简直是天大笑话,这个谎又骗得了谁,不行我一定要劝她....”他当即转身准备进入萧戊曦所住的木屋时,却被里面的话语而停住了脚步。 原来狄印进去之后,萧戊曦依偎在狄印怀里,安慰道:“我又没事,你不要怪自己,也不可以怪扈师兄和晴儿,知道吗?” 狄印紧紧搂着怀里的爱人,乖巧地点头道:“只要你没事,我谁也不怪。” 萧戊曦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温柔一笑,道:“阿印,我想等我们孩子出生了以后,让他们拜入普什宗或者太乙宫,要么学道医之术,要么学炼丹之术,可好?” 狄印一脸宠溺地望着萧戊曦,附和道:“都听你的,想学啥我都没有意见?” 萧戊曦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续道:“还有我这段时间做了好多孩子的衣服,男女都各做了好几套,到时候把孩子放在剑尊门养吧,虽然我爹不承认你这个女婿,但是看到外孙肯定会可劲疼爱,你以后呀看到他一定要让着他,他就是个急脾气的老好人。” 这一句句的唠叨像极了交待后事,让狄印莫名一怔,犹豫了许久,纳闷道:“我发现你怎么经此一役后,变得好啰嗦呀,跟个老太婆似的。” “你说谁是老太婆呢,哼不理你了。”萧戊曦强颜欢笑,扭过头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实则是为了赶忙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蒙在鼓里的狄印以为萧戊曦真的生气,连忙哄着她道:“别生气嘛,我的好曦儿,不说你是老太婆,你永远都不会老,我是个老太公,可以吗?” 萧戊曦无意间瞥见谷灿露出的衣袂,敛容道:“阿印,我好饿,你去火房看看有啥好吃的,我听秦飞哥哥说葛胤哥哥也来了,你让他做一碗担担面好吗?” 狄印应声道:“好叻,既然那小子也来了,那就得让他好好孝敬我的夫人哈哈。”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 等狄印走远之后,谷灿才缓缓走进屋子里,他注视着这位恬静秀美女子,柔声道:“戊曦师妹,我都听孟师兄说起,为什么一定要弃母保子,孩子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这一句话让萧戊曦瞬间热泪盈眶,她用瑟瑟发抖的秀掌轻轻抚摸泛着淡淡幽光的腹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暖暖的母爱与母性的光辉,极尽温柔,仿佛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爱一次性倾注在腹中孩儿身上,铿然道:“对,比我的命还重要,因为他在我肚子里住了整整二百八十个昼夜,三千四百个时辰,我能真真切切感受他的呼吸与心跳。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死与失去他相比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成仁 原来两人的对话被躲在暗处的墨绿衣裳女子听到,她眸光的泪水悄然滑落,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怔然失神的她连忙抹去娇颜上的泪水,喃喃自语道:“有什么好哭得,傻子才流泪,我又没有情魄与哀魄,怎么会流泪?” 墨绿衣裳女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草甸上,正好撞见了九幽冥王,她悚然一惊,恭声道:“唐苋见过义母....” 九幽冥王打量着唐苋许久,似是在捕捉她脸上别样的情绪,一针见血道:“苋儿,你哭过?又因为葛胤?” 唐苋眼神闪烁,她敛起愁意,哂道:“义母说笑了,我接近葛胤就是为了乾坤石,怎会为他哭呢....只是方才无意中听到萧戊曦说打算弃母保子,他们打算将她体内的黑莲之气转移到母体心肺.....” “弃母保子,好个舍身成仁的法子。”诧异的九幽冥王思忖片刻,美瞳乍然一亮,道:“决不能让他们破坏黑莲托生,即使是一半的魂灵也不得浪费。苋儿,义母要你在今夜她生子之际,务必将此事告诉狄印,一定让他阻止普什宗的老道士施功法转移黑莲,最好让他们走火入魔,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唐苋微微一愕,应了一句:“他们虽然是出于好心,但是剥夺了狄印的知情权,真是不尊重人。义母,苋儿明白了。” 虽然她口头上答应了,但是对萧戊曦此等舍身成仁的做法甚是钦佩与感动,这也让她开始抵触九幽冥王的行为。 是夜。 唐苋趁着萧戊曦木屋无人,偷偷以隐形符潜入,称赞道:“你是女中豪杰,唐苋佩服。” 萧戊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本以为她会忧伤,她反而释然一笑道:“女中豪杰不敢当,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苋儿你是来看我最后一面吗?” 最后一句看淡生死的反问让唐苋甚是惊愕,在她心里荡起波澜,她顿了顿问道:“或许是吧,葛胤说我们曾经感情很好,那我们以前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吗?” 这个疑问藏在唐苋心中许久,许是因为萧尚奇的离开让她抱有遗憾,对于萧戊曦给自己莫名的亲切感,也拉近了两人心与心的距离,她充满期许的目光正注视着萧戊曦。 萧戊曦露出温柔的笑容,重重颔首道:“是,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们亲如姐妹,从小你就是女中豪杰,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有你萧虹仙。可我知道你是因为缺少母亲的陪伴,所以伪装自己。你与葛胤经历了不少坎坷磨难,但是你依然深爱着他,他也爱着你。” 说着她缓缓握住唐苋的秀掌,恻然道:“苋儿真的很羡慕你,还有机会守在自己爱的人身边,不管你是否会记起,请记住不要辜负一人的真心,因为若是失去了,那该有多痛苦?” 这个假装坚强的温婉女子一想到自己将出生的孩子与深爱自己的丈夫要与自己阴阳永隔,那种悲伤之感谁能晓得。 她凝涕道:“不是我怕死,是我舍不得他们?可我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成为净火教颠覆乾坤大地的牺牲品,若要牺牲,就牺牲我一人好了。” 唐苋闻言眼眶微微发红,欲言又止的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曦儿,师傅都准备好了,你可还有什么要做得、要说得?”三清、三生、三境、皇甫毅、使君子以及两名普什宗女弟子鱼贯入内。 而此时的唐苋早已消失无踪,萧戊曦摇首道:“没有了,今天我吃了一碗家乡的担担面,织好孩子的袜子,缝补完阿印破洞的袍子.....应该没有了....”从肚子里传来一股震痛感,疼得她眉头一紧。 “曦儿,你在里面好好生哦,我在外面守着呢,如果疼,记得拿出我缝得铃兰花香囊,虽然有点丑,但是你看到它就会想到我,或许就不疼啦。”狄印径自入内,将萧戊曦怀里放着的铃兰花香囊拿出来塞到她手中,欣然道。 这天真之语让在场众人皆黯然忧伤,唯有狄印蒙在鼓里,高兴傻乐。 萧戊曦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悲伤与不舍,粲然一笑,幽幽道:“阿印,我会的,你以后一定要做个好父亲,照顾好我们的孩儿,好吗?” 狄印重重颔首,低头亲吻萧戊曦的双唇,柔声道:“那必须的,你和孩儿是我狄印的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命”。” 紧随狄印入内的葛胤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好了,阿印,我们出去吧。” 等狄印与葛胤二人离开后,木屋的两扇门被谷灿缓缓关上,那门缝间的一望让谷灿心中防线瞬间崩溃,泪水含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却被憋红脸的谷灿控制着不让它落下。 这个举动被狄印捕捉到,他心生疑窦对葛胤赔笑道:“他们都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医,孩子会平安出生的。” 不善扯谎的葛胤避过狄印的眸光微微颔首,狄印只觉所有人气氛怪异,他挠了挠脑袋,惫懒道:“生孩子应该没那么快,贯亭你教我煮得担担面,我学会了,我现在去火房 煮一碗,等曦儿生完孩子肯定饿得紧。” 异常兴奋的狄印独自一人前往火房,半晌,他在火房忙活了好一会后,他将热腾腾的担担面装在食盒里,为了使其保温还多放了几条毛巾包着。 唐苋一直守在火房门外的某个角落里,就等着狄印出来准备告知她弃母保子的真相,可她也陷入了说与不说的纠结中,若是说了,会有很深的负罪感,若是不说违背了九幽冥王也就罢了,还可能给狄印留下了毕生遗憾。 在她踌躇之际,狄印抱着食盒走了出来,却被貌寝身瘦的中年男子捷足先登。 狄印微微一怔,问道:“师傅....郗少掌门你有何贵干?” 郗天肃双手负于背后,冷笑道:“阿印阿印,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你应该懂得吧,何以如此之快换了称呼,反正扈力钦也不在,戏又做给谁看?” 狄印恭敬作揖道:“是,是连着筋,但是狄印于北苍派而言已无利用价值,北苍灭派我也有责任,是我不敢自称北苍弟子。” 郗天肃明白狄印与自己的疏远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抢走他心中所爱,这也让他更加坚信等下所说之语的份量,佯装悲戚道:“也罢,认与不认不打紧,萧戊曦可是个好姑娘,可惜红颜薄命,被扈力钦害苦了.....” 狄印闻言大怔,厉喝道:“你说什么?” 郗天肃喟叹道:“我白日里无意间听那孟秦飞与谷灿说起戊曦姑娘之事,原来当夜萧戊曦被扈力钦这个净火教余孽出卖给九幽冥王做黑莲托生的人选,想让欧阳御阗的魂灵托生于她腹中孩子,结果被你们阻止了。可是仍然还有一半黑莲魂灵残留在孩子腹中,普什宗三清道长等人知道后担忧那孩子成为净火黑莲而危害人间,强行让戊曦姑娘打掉这个孩子。戊曦姑娘哪里肯,她甘愿放弃生命来换取孩儿的平安降生,最终普什宗与孟秦飞是拗不过她,便做了弃母保子的决定,担心你会破坏此事便让所有人隐瞒你。哎,今夜那孩子会平安出生,可惜戊曦姑娘只会留下难产离世的结果。” 这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让狄印大骇,他怔然松开食盒,拔腿跑向萧戊曦所住的木屋,任由着被打翻的食盒流出滚烫的汤汁。 郗天肃一扫悲戚之色,嘴角咧出狡诈笑意。 面色冷峻的狄印话也不说准备冲进木屋时,被谷灿与邱季伯拦住,葛胤见状连忙上前相劝道:“阿印你做什么?不能影响曦儿生产。” 第五百五十三章 龙凤 狄印重重甩开葛胤的手,讥讽道:“呵呵,什么影响生产,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所有人瞒我一人,做了弃母保子的决定,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惊愕万分的神情,尤其是葛胤神色还掺杂着愧疚之色,失望与暴怒交织于心头的狄印手指戳点葛胤鼻尖,眼眶乍红,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道:“葛胤,你算他奶奶的劳什子兄弟,连这种事情都敢串通他们这些牛鼻子瞒骗我,里面躺得可是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狄印的孩子,难道他们的生杀大权,我无权决定吗?” 他用盛气凌人的语气道出一句诛心之语:“葛胤如果里面躺得是你的仙儿,你是不是要杀人放火。” 葛胤原本在想该如何相劝狄印,可听到这一番痛心指责,感同身受的他缓缓低下头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句欲言又止的话语堵在嗓子眼。 孟秦飞见状赶忙,耐心劝道:“你冷静一下,我们瞒着你也是曦儿的决定,她不想你难过,不想你做抉择.....” 盛怒之下的狄印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言,他置若罔闻,截口道:“可笑,说得好像你们都由着她似得,明明是你们逼着她做这个决定吧,反正都是黑莲托生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妖孽,你们这些牛鼻子不是对妖孽恨之入骨吗?你让曦儿这个母亲打掉这个孩子,不如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就是因为曦儿师妹不忍心,她才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那孩子的安康,狄印我...你以为我们心里好受是吗?我们也舍不得她....可是她说那是她的孩子,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不忍心.....”两额青筋爆凸的谷灿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悲痛与难过,他厉喝道。 狄印怫然道:“不,总之我不愿,我宁愿不要那孩子,也不能牺牲曦儿。”说着准备擅闯木屋。 谷灿与邱季伯内蕴「太乙金华道」,两人齐齐挥掌相迎,青色光芒凝结成的太极八卦圈与狄印振臂一挥的双拳相抵,一拳激怒之下运起以「北苍玉山神功」为功底的北影神拳,拳影相叠,拳劲刚满,强劲的拳风透过掌风直接吹得邱季伯的面容凹陷变形,而另一拳则是幻翅的鸿蒙元气,双拳之间却是截然不同的功法,许是怒气激发并释放了狄印无限的潜能。 葛胤与孟秦飞运起上善九道灵力,两人纷纷双指凝起强劲的剑尊指力,葛胤迫不得已地将指力戳点狄印肩部,而孟秦飞把指尖灵力直接射向狄印的双腿腿膝内弯处。 吃痛的狄印愤然双膝跪地,整个身子岿然一倒,但不知是什么力气让他如猛虎出山一般地纵身弹起,直扑近在咫尺的木门。 邱季伯单掌化拳向上一拂,痛击狄印下巴,下巴猛得向上一合,发出两排磕磕撞击声,他整个人仰面倒地,口腔浸泡在血水里,顺着唇线沁出一条红血。 于心不忍的葛胤连忙上前相扶,并劝道:“阿印,我们不要进去好吗?尊重曦儿的决定。” 谁知狄印丝毫不领情,倔强地掸开他的手, 喝道:“滚开......”说罢纵身跃起,遍体鳞伤的他靠着信念朝着木门走去。 葛胤单掌一挥,有意用掌力恫吓他,让狄印知难而退。 谁知狄印对葛胤全然无戒备之心,不避也不躲的狄印用宽厚的胸膛稳稳接住了葛胤这不轻也不重的一掌,整个身体飞出两丈之远,“哗”得一声一口血喷洒一地。 面露歉然的葛胤用自责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恻然道:“阿印,对不起,我只是想吓唬你,你怎么都不躲,哎,都这样了你还要为难我们,为难曦儿吗?你这又是何苦呢?” 狄印傲然一笑,露出两排染着血水的牙齿,威吓道:“葛胤你再拦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说罢,他忍着腿上的疼痛艰难地站起身来,即便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仍然选择吃力地起身,身躯摇晃地一步一步走向木门。 谷灿与邱季伯虽然于心不忍,但仍然敛容上前,架着他左右双臂,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地,齐声道:“得罪了。” 尽管被压制住的狄印依然激烈地挣扎,他双目尽赤,声嘶力竭地哭嚎道:“曦儿,我不允许你死,不允许你抛弃我,我不要那孩儿,我只要你,求求你了,不要为了那孩子离开我好吗?我他妈的和这孩子连面都没见过,你这样对我真的好残忍,没有经过我同意瞒骗我,我不怪你,就求你不要舍弃我....” 声音哭到沙哑,哭到无助地哀求着,这男人在此刻卑微的央求着他最爱的女子不要离开自己。 木屋外悲痛欲绝的呐喊让屋内的所有人动容不已,尤其是静躺在床榻上的萧戊曦,她两行清泪无助地滴落在枕巾上。 三清、三生、三境三位道人以萧戊曦为中心,围拱而盘膝坐着,他们施展毕生功力强行将母体黑莲之气转移到萧戊曦心肺间。 金色祥光幻出两轮日与月覆盖在萧戊曦之上,她肚子上闪现的黑色妖莲被三位道人一步步向上挪动。 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抹灵符消散,幻出一名墨绿衣裳的女子,她秀掌凝着一排透骨银针,却迟迟没有向着三位道人飞掷而去。 眼眸煞红的唐苋在犹豫是否要阻止他们转移黑莲之气,可当她踌躇许久下定决心之后,那温柔入骨的眸光含泪凝望着自己,是无助,是感激,是真挚,还是央求..... 最终唐苋被萧戊曦含泪凝眸所触动,缓缓放下准备飞掷银针的秀掌,她灵眸闪烁着泪光对着那温婉女子粲然一笑。 “哇....哇....哇......” 一声声连续且清脆的婴孩哭啼,代表着蓬勃新生的力量打碎了所有人心中的阴霾与忧伤,也将屋外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他们停下手上的动作,纷纷脸上露出悲喜交加之色。 那只被困住的猛虎得到了一丝喘息立马飞身扑向木屋,跌跌撞撞的他急忙撞开两扇木门, 含泪的虎目没有望向初生的婴孩,而是那躺在床上用尽气力将孩子生出的女子。 奄奄一息的她破涕为笑,笑颜溢出初为人母的喜悦,温热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冰冷无力的柔荑,耳边呢喃着:“傻丫头,傻曦儿,你真的不要阿印了吗?” 狄印无比心疼地凝视着萧戊曦,温柔地用手指捏去粘在她脸庞的发丝,此刻所有的恨意都抵不过她如此静好的模样,涕泪纵横的他哭得跟孩子似的。 萧戊曦许是有愧于他又格外心疼起他来,抿唇致歉道:“阿印,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不忍心舍弃我们的孩子.....” 狄印哭得双唇发颤,反问道:“那你就忍心舍弃我吗?” “曦儿,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三清道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难掩慈祥疼惜之色,走到萧戊曦面前,俯下身子让萧戊曦看清楚女婴的模样。 只见那女婴的小脸蛋如半熟的红桃,粉嫩嫩、圆滚滚,煞是可爱,这一瞥饶是让萧戊曦的母爱瞬间泛滥,她含泪凝睇,无语凝噎。 “宗主,曦儿师姐生得是一龙一凤,还有个男娃娃。”一名陪产的普什宗女弟子抱出浑身沾着血垢的男婴,喜道。 这个男婴明显比女婴小一些,经过女弟子的擦洗后,交到了葛胤的手中,葛胤小心翼翼地接住那男婴,心中的悲愁被男婴无忧无虑地咯咯笑声,弄得烟消云散,这可以治愈一切的笑容瞬间将他的心柔化。 等葛胤将男婴递到狄印面前,倔强的狄印十分不领情,一眼都不愿瞧他,漠然道:“都滚开,老子没心思伺候这俩龙凤小娃娃。” “阿印,不要心生怨望好吗?你要怪就怪我....孩子是无辜的。”萧戊曦明显没有气力说话,全身上下被黑莲之气所笼罩,整个娇躯肤色全部变成了暗紫色,此时就连流下的眼泪都是浅紫色的。 狄印能够明显感觉到萧戊曦的虚弱感,他乍然变得乖巧听话,紧紧将她一双秀掌裹在手心,重重颔首道:“好好.....我没怪他们,我只是....心疼你...” 此刻,萧戊曦的一呼一吸变得越来越艰难,仿佛死神的力量在拉扯着她的精魄,抑或是黑莲之气在撕咬着她的灵识,她依然选择灿然一笑,断断续续道:“阿印.......两个孩子交给你...不要...怪..别人...我也舍不得....你..们....” 她在死神面前争分夺秒,最终怀着对爱的憧憬与不舍,永远地阖上含泪的灵眸,垂下的柔荑终于松开了紧握不放的铃兰花香囊。 是情之所钟,还是心之所灭,是恋恋不舍,还是无悔无憾。 那朵温婉恬静的铃兰花在最美的年华盛开而迅速凋零,留下一对龙凤婴孩,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回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珍惜 逍遥门,玄霄宫。 这是一座红漆黑瓦,两庑四门的宫殿,宫殿依山傍岩,巍峨壮观,它四周建以垣墙,更显庄严肃穆。 玄霄宫中央广场矗立着一尊铜炉,焚香雾漫。 “贯亭,你如今算是认祖归宗了,虽然你拜在萧尚全名下为徒,但我知道你颇有向道慧根,不可白白浪费了,所以未经你同意便向师尊请愿收你为逍遥门弟子,道号:清胤。”那头戴堰月冠、丰神朗俊的道袍男子欣然道。 灰白青年认真思忖着这个名字:“清胤....清流风骨相承而续也。” 道袍男子附和道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我炎灵是炎之辈,清是继炎之辈的再传弟子,逍遥门的清之辈寥寥无几,虽说唐义林炎易收义子扈力钦传习功法,郗天肃炎树收三个徒弟,如今只剩下一个狄印,但这些都并非正式入道,没有道号,也无修行,作不得数,至于炎钰师兄的四名弟子秦飞、唐柯、丁司杰、余登,就只有秦飞与唐柯正式入道,拜过祖师爷爷,分别得逢师尊取了两个道名:清风、清恪。只有有道名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未来门主的竞选,你仙风道骨、淡薄名利,若是炎之辈以后的门主之选,非你莫属。” 葛胤闻言一怔,谦然道:“麟仙前辈....叔父你说笑了,道阳真人还能再担任数十年的门主,换了你们这一辈人,再过个六十余年,我葛胤垂垂老矣,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萧雁麟拍打葛胤的肩头,对他唤得一声“叔父”,很是满意,哂道:“呦,好小子这声叔父叫得可真亲呀,比前辈好听多了,不过你在逍遥门还是叫我麟仙师傅吧,这样公私分明一些。” 他忽然眉头一紧,忖道:“至于你说传承之事,师尊自被唐义林偷袭之后,身体大不如前,精力日衰,又逢魔教乱世之时,他打算从逍遥门炎之辈弟子中选出一人继任门主,领袖乾坤正道各派剿灭净火教,我辈之中炎易叛门、炎丘疯傻,只剩下我炎灵、炎钰、炎树、炎知四人有资格,你雁枳叔父遇到中年丧女之事无心此次门主之选,所以自请退出,炎树屡犯错误,早失人心,算来算去就剩下炎钰师兄与我争,不过师父曾经老是说炎钰师兄老成持重,而我早年锐意进取,如今沉稳大气,这门主之位众人皆知是属意于我,可大家都不知如若不是高乔离开,我可能早就隐遁世外,不问世事。” 葛胤隐隐感受到萧雁麟的怅惘,动容道:“麟仙前辈,逝者已去,你要....” 萧雁麟听着不对劲,连忙截口道:“逝者已去这种官话对你雁枳叔父说才对,你呀还叫我麟仙前辈,不是让你叫我师傅吗?” 葛胤坦然道:“可一人哪有拜两位师傅的道理,葛胤已经有夫子了,麟仙前辈你在葛胤心中一直都是大哥哥...不....现在又是叔父了。” 萧雁麟摇首否然道:“一仆不侍二主,一人又没有规定只能拜一个师傅 ,况且尚全大哥教你侠义仁心,我教你的是上善若水与大道乾坤,又不矛盾,也不收你束脩,这逍遥门一百多号新弟子,有多少人是想拜在我炎灵门下的,我可是一个都瞧不上,你却百般推辞,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为你这个最新的乾坤之子为师呀?” 葛胤闻言哭笑不得,尴尬一笑道:“麟仙师傅说笑了,是贯亭迂腐了方才听师傅这么一说,很有道理,萧夫子教我侠义仁心,师傅你教我上善若水的灵,大道乾坤的慧。” 萧雁麟颔首道:“对,你就是太迂腐,难怪到现在还没把唐苋追到手,人家的心可野着呢,你可不能用孔老圣人那一套,最好是霸王硬上弓,她最喜欢。” “小叔,你如此不正经,可别教坏了贯亭。”英俊不凡的紫衫青年啐道。 葛胤欣然唤道:“大哥,你不是护送曦儿的灵柩回八卦城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孟秦飞眉头紧锁,正色道:“路上遇到了苋儿的母亲杜若仙杜叔婶,她说唐义林会在这次的新门主继任仪式上闹事,所以我托太乙宫谷灿与邱季伯照料,雁枳叔父知道曦儿离世的消息马上与冷御臣赶过来,我们在中途碰见,他哭得很惨,一直痛骂狄印。那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倒是疼得不得了,有这么多人护送,我就把所有灭火盟的弟子留下来护送他们,自己与杜叔婶马不停蹄地往逍遥门赶。” 一提到狄印与萧戊曦,葛胤神色黯然,担忧道:“那阿印还好吗?” 孟秦飞摇首道:“应该算很不好吧,原本爱打趣的一个人变得沉闷寡言,他心里肯定很苦很恨,只是因为没有看到曦儿入土为安,所以憋着不敢发作。他对那两个孩子更是冷漠的很,我们不敢劝他,他不会领情,毕竟当时我和谷灿、邱季伯三个人也有份拦着他,他心里记恨着呢,哎这种痛苦没有两三年是无法释怀的。” 葛胤对狄印如此反常的行为甚是惊诧,皱眉道:“阿印不至于记恨我们,我们也是为他好,为曦儿好,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萧雁麟轻叹一声,慨然道:“那不一定,这种打击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智,唐义林便是如此。” “哐”地一声,玄霄宫的宫门被推开,只敞开容两人进出的空隙,一袭天蓝色道袍老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身后紧随着衣着纯蓝色得罗的异族青年。 萧雁麟迎面上前,询问道:“怎么样?炎钰师兄,师尊愿见一见小徒清胤吗?” 还未等炎钰开口,异族青年作揖道:“司杰见过炎灵师叔、孟师兄。” 萧雁麟不失礼貌地微笑点头,只听炎钰真人敛容道:“师弟,师尊他眼下身体不适,说以后自有机会相见,便早早地睡下了,不如等明日的新门主继任仪式结束之后再让清胤师侄拜见。” “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见,这些日子有劳师兄对师 傅的照料,辛苦了。”萧雁麟顿了顿,应道。 炎钰真人淡然道:“你我都是师尊的徒儿,照料师尊本就是份内之事,何谈辛苦。”说罢,瞥了丁司杰一眼,续道:“为兄有事要办,那就先告辞了。” 丁司杰紧随炎钰真人匆匆离开,而葛胤一直盯着丁司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喃喃道:“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孟秦飞听从葛胤话外音,问道:“贯亭,你是在怀疑丁司杰与那个桑杰上师是同个人?” 葛胤微微颔首,忖道:“不无可能,桑杰上师是净火教的爪牙,刻意囚禁悉地神僧,而普什宗的三空道人又死于非命,这些都是净火教所为。” 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一天下来,葛胤一直暗中观察丁司杰的一举一动,似是要找出他的把柄。 是夜。 丁司杰独自一人鬼鬼祟祟地来到玄霄宫的僻静后院。 等到丁司杰进入后院的一间寮房后,葛胤便贴窗偷听,忽然有人拍打他肩头,讥讽道:“这后院隔间共有三层,你这般做是听不清任何东西,不如进去。” 葛胤循声望去,身前不知何时玉立着窈窕清丽的墨绿衣裳女子,她正朝着自己盈盈一笑,那笑容灿若昙花般明艳动人。 “苋儿.....你不是回唐门了吗?” 唐苋肆无忌惮地推开寮房之门,径自入内,她不言也不语。 葛胤亦随之入内,果然这一间寮房又通过走廊连着另一间寮房,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第三个寮房内时。 唐苋盯着房内中央悬挂着一幅泼墨书写的“道”字,她缓缓开口道:“葛胤,萧戊曦生子时,我曾在她身边,本想阻止你们弃母保子,可她却反劝我,珍惜眼前人。”她停顿了许久,扭头直视葛胤,神情真挚道:“你是不是我的眼前人?” 原本充满疑惑与警惕的葛胤被唐苋一反常态的神情怔住了,他重重颔首,动容道:“我知道我曾经是,却不知道现在对你而言是不是,但你一直都是我的眼前人。” 闻言微微动容的唐苋娇颜闪逝过怅惘之色,她轻抿唇瓣,犹豫了一下,终于启齿道:“好,我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 说话间,她将那幅道字重重往下一扯,竟然后面还藏着一幅淡墨晕染的玉女图,画中秀美少女螓首斜插凤钗,对着铜镜点绛画唇,那灵眸中却不知为何盈盈闪烁着泪光,似有千愁万绪聚于心头。 唐苋指着那幅画,正色道:“葛胤你才华横溢,这画中女子名唤倾挚,若你能在顷刻间为此画作首词,词中务必表达画中女子的思绪,以及你对我的浓浓情意。若能成,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唐苋眼中之人。” 第五百五十五章 倾挚 葛胤并没有深思唐苋对逍遥门屋舍内的布局如此清楚,也并未心存疑虑,他凝望这幅画,被画中少女的满腹愁绪动容到了,思忖顷刻,吟道:“倾挚词:梳青丝,画朱唇,一笔修眉思齐眉,两小无猜插凤钗。剪白发,贴花黄,几抹清泪捻作涙,千愁难舒凝倾挚。” 一首倾挚词道尽自己与唐苋的前尘过往与离愁别绪,声声凝噎、字字悱恻,深情的灰白青年刚想伸手触摸眼前的墨绿女子玉颊时。 灰白青年所处位置的太极石砖发生剧烈颤动,震惊的葛胤第一时间顾及自己安危,而是朝唐苋急喝道:“苋儿别过来,这里有机关,危险。” 这一句话很暖心很打动人,当唐苋听到此言时,她整个人怔然呆立当场,感到一股暖流从头到脚溢漫心间,但很快被愧疚之色所占据。 太极石砖顺着葛胤周身笼罩出暗紫色结界光流,把葛胤困在其中,只要稍微触碰那光流,所触肌肤仿若被烈火灼伤一般刺痛。 “玄霄宫原是逍遥门乾坤真人的屋舍,此画乃乾坤子为心爱之人杜梵音所画,画中的杜梵音只有十六岁芳龄,来逍遥门问道客居于此,与乾坤子初次相见,那时她的芳名叫倾挚,这些都是我爹与我娘告诉我的。” 唐苋故作冷漠却眸泛泪光,她紧咬唇瓣,只是倔强地不愿让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冷冷地说:“葛胤,这结界机关是我父唐义林所设,所以这里有多少个机关与陈设,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葛胤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着了唐苋的道,但他并没有责备唐苋,因为从她的神情中可以捕捉到愧疚与无奈,只是令他惴惴不安的是怕后面有更大的阴谋对付逍遥门。 他问道:“苋儿,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把我困在这是不是你爹唐义林的意思,他想对道阳真人,对逍遥门做些什么?” 唐苋抬起灵眸望着头顶的房梁,不忍注视葛胤,幽幽道:“我爹说,他这次要彻底了结与道阳真人的恩怨,了断与逍遥门的所有纠葛,最后一次作恶,然后全身而退,带着我娘、我隐居世外,不问世事。”说罢,她缓缓低下首,眸眼里的泪珠顺势夺眶滑落,她凝望葛胤, 生出了恻隐之心,问道:“葛胤你愿与我们一起吗?” 葛胤不知唐苋的心中承受了哪般的煎熬,被她那带雨梨花的神情与动情一问而深深打动,迟疑一会后,他淡然一笑道:“苋儿,作恶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管你逃到何方?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你前面问我是不是你的眼前人,是心中存疑,故意引我作词,说出结界暗语:凤钗、唇这两个字眼,是想把我困在此处,那又如何,逍遥门高手如云,少了我葛胤一人,你们又能如何得逞?” “唐门门主果然是好手段,请君入瓮容易,让君作词难于上青天呀。丁某人前面还寻思着葛胤会不会中招,没有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丁司杰双手鼓掌,徐徐走来,噙笑道。 谁知神情乍然染上恚色的唐苋还未等丁司杰说完,她拂袖一荡,袖口窜出一抹鞭影,如灵蛇出洞,风驰电掣,冷不防在丁司杰右颊处留下一条鞭伤,他痛得面色扭曲,双手不敢触碰火辣辣的右颊,从牙缝中逼出一个字:“你.......” 唐苋灵眸狠厉,除了漠然以外其他神情荡然无存,她嗔怒道:“多嘴,要你丁司杰笑人家,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义母的一只狗罢了。你若敢再笑一声,我敢保顷刻间拧下你的脑袋当蹴鞠踢。” 丁司杰深知唐苋的狠辣手段,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一口怨气不敢出,连忙转身离开,离开时还不忘行礼以表示恭敬。 这震慑人心的手段葛胤也不是第一次领略,他庆幸的是眼前这个墨绿女子对自己尚有一丝情意,否则三番两次地与之作对,哪里有命可活。 几个时辰后,相处两生安好的葛唐二人进入了互相休憩的阶段,蜷缩在角落的唐苋阖目浅睡,而自己担忧天亮后公布新门主的仪式,难以入睡。 也就瞥一眼此时乖巧安睡的唐苋才能让葛胤感到一丝舒畅悦心,浅睡的唐苋许是因为夜深露重的寒凉而不自禁用秀掌互搓着左右藕臂,莫名让葛胤看得有些心疼。 可是葛胤碍于自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即便近在咫尺却无法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他还是选择解下自己的外衫, 准备赌一把,试着用自己的掌力将外衫抛投到唐苋身上。 当灰白外衫被葛胤一抛一投,穿过方寸之间的结界之后,所有掌力都卸去了一大半,原本恰到好处的准头与力度也大打折扣。 眼看着那件外衫盖在了唐苋脚踝位置,沮丧摇首的葛胤又寻思着想其他办法。 “无极真君给我的那本食谱里有记载一种神秘指功,叫:虚空藏金刚指,这种指功凌冽而无形,可以做到以气驭气,隔空打牛之效,我已经修习了剑尊剑气,若是想将此指功练成,也是顷刻间的事情。”葛胤盯着指尖凝着的暗紫色光丸,喃喃自语。 灵机一动的葛胤将注意力落到了墙上挂着那把闲置的桃木剑上,他眸光遂然一亮,竟然用将乾坤灵力凝于双指指尖,再以「虚空藏金刚指」将指尖暗紫色光丸顺着桃木剑方向射出,当指尖之气即将触及结界光流时瞬间断掉了半截,但是另一半指尖之气却在光流之外又神奇般地续上了,并且成功地隔空驱使桃木剑为己所用,这种以气驭气的法子竟然不被结界光流所阻隔。 但是以气驭气的法子很难做到持久有效,正当葛胤将桃木剑用指尖之气凝聚翻动时,却因为葛胤对此等指功不娴熟,导致翻转时匆匆滑落,还将那一幅玉女图剐蹭下来,齐齐掉在地上。 这个动静算挺大的,可把葛胤吓得故意盘膝阖目装作一副打坐入定的模样,还眯着眼睛偷睨向浅睡的唐苋。 唐苋浑然没有察觉,只是将蜷缩的娇躯又换了姿态,把螓首转了过去,这样反而有利于葛胤操作桃木剑。 葛胤经过前面的不娴熟到第二次的施展指功越发的老练,他终于借着桃木剑将轻飘飘的外衫捞起,覆在唐苋身上。 这个暖心的举动原来唐苋一直都知道,只是故意装睡,不愿戳穿,阖起灵眸的秀美女子嘴角轻轻咧开甜蜜笑意。 “咦,不对,既然可以以气驭气,隔空驱物,我为什么不直接驱动那衣衫,而费尽折腾弄那把木剑作甚。”葛胤猛然觉得自己所做之事不对劲,暗暗自责,心道。 第五百五十六章 香灰 逍遥门,天虚殿。 东张西望的萧雁麟纳闷道:“秦飞,怎么不见贯亭?” 孟秦飞忧虑道:“他一大早就不在房里,听住在隔壁的弟子说起,他一宿没有回屋休息,不至于不告而别,怕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炎钰真人与丁司杰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径自走到殿前中央上首位置坐下,老道士头戴五岳冠、一袭淡黄色道袍无风自摆。 满头紫发的道人敛容道:“师兄,如今我乾坤正道各派先后遭受净火魔教重创,就连普什宗也在所难免,你精力大不如前,此次务必选出众望所归之人担任我派新任门主,领袖正道乾坤,除魔净火。” 郗天肃赔笑道:“紫阳师叔莫急,师傅今日请您来逍遥门便是为了此事。” 白发苍苍的老道士神情迟疑地睨了一眼炎钰真人,顿了顿,肃然道:“我道阳身为逍遥门第七代门主,掌门八十余载,适逢净火魔教重现乾坤之乱世,大感心力交瘁,已无力领袖群英荡灭魔教,特于今日从我膝下五名弟子中择一人,接任逍遥门门主之位,承续万世大道。道阳膝下共五名弟子分别是炎钰、炎丘、炎易、炎知、炎树、炎灵,近日听闻早年离叛本门的炎易勾结净火教杀害三空道医,故而此弟子永除在逍遥门之道籍,另炎丘、炎树屡犯错误、德行有亏,难当大任,炎知冲动暴躁,道行低微,仅剩两名徒儿,稳重大气的炎钰与天资英伟、常怀济物之心的炎灵可作角逐。” 萧雁麟与炎钰真人双双出列,拱手作揖,齐声共喝道:“弟子在。” 道阳真人捂口虚咳一声,神色骤敛,正色道:“大徒炎钰为人稳重、修为精深、在各派之中颇有威望,且遇事临危不乱,可堪重用,特委任大弟子炎钰为逍遥门第八代门主,以期扭转乾坤,成就大道。” 众人对道阳真人的决定纷纷露出了惊讶之色,喃喃自语的议论之声在人群中像砸开锅似得,沸沸不绝。 紫阳真人作为德道望重的逍遥门元老,第一个发出异议道:“师兄,你曾经不是这么与师弟说得,你不是一直都属意炎灵吗?虽然炎钰也很好,但是炎灵....” 郗天肃截断他的话语道:“紫阳师叔,曾经与今日所思所想自是可以改变,况且师傅除了重视炎灵师弟以外,他也器重大师兄,这近五十年的岁月里,师傅每每闭关,逍遥门大小事务一直都是大师兄处置,他的德才威望一直让我辈师兄弟心服口服,炎钰师兄为门主,我炎树第一个服。” 道阳真人对紫阳真人所言充耳不闻,而是冷眼睨向萧雁麟,问道:“炎灵,你对为师决定可有异议?” 面色沉闷的萧雁麟微一皱眉,应道:“一切都遵从师命,炎灵无异议。” “我有异议。” 原以为萧雁麟的话语落下可以让道阳真人眉头一松,奈何径自走进一人,他身着一袭灰白衣衫,昂扬阔步走来,一字一顿道。 丁司杰怒喝道:“葛胤,连炎灵师叔都没有异议,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葛胤坦然道:“因为眼前这个人不是真的道阳真人.....是龙族敖沣假扮的。” 众人闻言乍然万分,将所有匪夷所思的目光聚焦在道阳真人身上,道阳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叱责道:“葛胤,你放肆.....” “好,既然你不承认是吗?那我唯有逼你现出真身,大家都知道龙族怕米,其实怕的是米中蛀虫。”葛胤从 怀里拿出一包用厚厚粗纸包裹着的粉末状物体,他凌空一跃,朝着道阳真人抛去。 由敖沣假扮的道阳真人一听到葛胤用大米试探自己,眼看着抛来之物散开,飞出些许白色之物,心惊胆战的敖沣现出白龙之身,仓皇躲避扑来的白色之物。 谁知葛胤抛来之物是香道燃尽的白色香灰,原来葛胤进来之时,刻意从就近的寮房中抓取了香灰,因为他笃定那假扮之人是敖沣无疑,所以故意逼着他现身,毕竟在修行辟谷之术的逍遥门里想找到白米是难于上青天。 敖沣哪怕躲得再快,身上也沾惹了一些白色粉末,当他发现自己被葛胤欺骗时,大怒道:“竟然用香灰逼我现身,好你个狡猾的凡人,本神这就取你性命。” 葛胤浑然不惧,双指一凝,金色光晕罩在双指指尖,如抽刀断水之力向着白龙龙身七寸之处戳去。 打蛇打七寸,葛胤按着常理思路直打龙身七寸,谁知巨龙毫无吃痛反应,依然猖獗摇摆。 葛胤冒险骑在巨龙上身,一左一右分别发力,金色光晕罩在其中还幻出环形金色无极圈,死死地箍缩着龙身脖颈处位置。 “太阴阳明双指.....难道是师尊传授于他....” 萧雁麟认出葛胤的特殊指功,怔然道,话语刚落,只见丁司杰抽出袖里长剑直击葛胤后脑勺,萧雁麟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准备向前相助时,被森然一笑的炎钰真人所拦。 炎钰真人一改往常慈祥和蔼之态,眼色阴鸷,噙笑道:“好师弟,这么年了,这场好戏看来是瞒不住了。” 萧雁麟感受到炎钰真人身上的肃杀之气,震惊道:“你不是炎钰师兄.....你是谁......” 炎钰真人噙笑道:“哈哈哈,事到如今,本教便告知你真相吧,这具皮囊是炎钰的,但他的魂灵早在三十年前就被本教抽离焚灭。当年大战,你们所谓的乾坤正道各派联盟血洗我净火教总坛,我大哥欧阳御阗魂灵分为一半,一半锁在死灵屠龙斧内,一半在九幽伏灵鼎中。而我的肉身被君阳老道与五若老尼联手以真火焚毁,只留一缕灵识残存在度朔山下的一颗海螺里,等了近四十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这个得感谢萧雁裘,是他特意找到海螺,想讨柳若音的开心,却把我带到了逍遥门,炎钰那老小子阴差阳错间将我灵识放出,也让我与九幽重逢,九幽与我一同设计将炎钰灵识抽出焚灭,再将我的灵识嫁接过去。”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满意道:“虽然炎钰长得没有萧雁裘那么俊俏,倒也是一副好皮囊。这些年来我在逍遥门卧薪尝胆、任劳任怨,就是要为炎钰留下好名声、好威望,取得逍遥门门主之位。这个事情还是要和道阳细细说说,他三十年前最爱的徒弟是唐义林,我用萧尚奇、炎丘毁了他以后,让他为我所用,奈何半路杀出个萧雁麟,屡次坏我好事,没有办法,只能逼着我走到这一步。” 如遭受晴天霹雳的孟秦飞身躯大震,他一想到这三十年来与自己相处之人是净火教的第二号大魔头欧阳御天,他不禁毛骨悚然,从回忆中找寻蛛丝马迹,难怪他当年在自己祖父萧遗阳的引荐下拜炎钰真人为师,初见炎钰真人时觉得他性格宽和敦厚,可一年以后炎钰真人的性格像换了个人似得,变得古怪阴沉。 他猜不透炎钰的性格,总觉得他时好时坏便开始疏远于他,而后炎钰真人陆续收了唐门唐柯、丁司杰、余登为徒,除了余登是萧雁麟推荐的以外,唐柯是因为唐义林的缘故,丁司杰则是他自己专门挑选的,难怪两人坏事做尽,炎钰真人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紫阳真人怔然一惊道:“什么?原来你是欧阳御 天,难怪我们率所有弟子翻遍了度朔山,一无所获。” 炎钰真人冷瞳一缩,眼神充斥着恨意,道:“紫阳,七十多年过去了,害得我欧阳御天真身焚烧尽毁的君阳老道已经作古,你与你师兄道阳、甚至义阳又能奈我何?今日我本想抢下这门主之位,让你们自相残杀,可没有想到被那儒生撞破了,那你们所有人都给我葬身逍遥门,以报我七十载灭教之仇。”说罢掌声响起,一直跟随炎钰真人的逍遥门弟子齐齐从天虚殿后殿涌出,其中自是不乏乔装打扮的净火教弟子。 萧雁麟临危不惧道:“呵呵,你以为你装得真的天衣无缝吗?其实师尊早就对你起疑,这次多亏了杜若仙杜师姐前来报讯,让我们提前有了防范,她告诉我们,九幽冥王要求唐义林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杀道阳,扶炎钰为门主,事成之后你们答允让唐义林一家三口隐居起来是吗?我猜你不会这么好心,到最后他肯定是落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惨。” 等萧雁麟话声落下,天虚殿殿门大开,外面站着一群来自乾坤各派的弟子,分别有北冥宫北冥冶、周大成所带领的北冥宫弟子、普什宗三境道人、皇甫毅所带领的弟子、与萧筱同行的梵音宫女弟子。 “多谢各位不远万里前来参加我逍遥门除魔大会。”运筹帷幄的萧雁麟朝各派弟子躬身拱手,致谢道。 三境道人捋须笑道:“客气客气,净火教与我普什宗不共戴天,此次若能一举铲除欧阳御天,也是一件人生快事、功德无量。” 炎钰真人微微一怔,眼神狠戾,森然道:“原来你们早有防范,可是别得意太早,道阳还在我们的手里,九幽与唐义林会好好伺候他的。” 此时葛胤已经用「太阴阳明神功」与「太阴阳明双指」重创了方才偷袭自己的丁司杰,丁司杰胸脯肋骨尽断,奄奄一息地仰倒于地,刚要挣扎起身,便草草咽气了。 敖沣见形势不妙,便以银龙之身破顶而出,逃之夭夭,许是他只是受唐柯相邀前来助阵罢了。 葛胤听欧阳御天所言,暗叫不好,他扭头对孟秦飞开口道:“道阳真人还在玄霄宫,当时因为苋儿守着,我没有办法救出,不行,我现在回去看看,不能让唐义林再受欧阳御天的蒙骗酿下大祸。” 孟秦飞凛然道:“你一人如何能应对,我陪你一起去。” 两兄弟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窜离天虚殿。 当两人来到玄霄宫时,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当置身玄霄宫的一间寮房时,不禁让葛胤想起昨夜自己受困于唐义林所设下的结界光流,自己隔空驱物之时无意间发现那幅挂画的墙体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猫眼洞口,洞的另一侧则是一间昏暗的禁室。 从禁室中传来悠远的声音:“葛胤......没有想到再见你时,老道与你竟然都沦为阶下之囚。” 葛胤闻言变得十分警惕,下意识观察浅睡的唐苋是否察觉到了这个声音,可唐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这让葛胤甚是疑惑。 “她是听不见的,老道我用的是上善功法传声于你,而你修行的也是我派功法,所以你才能听到。你也可以试着用上善功法使所思所想沉于丹田,通过腹腔发声,我便能听到,唐苋却听不见。”那悠远的声音一阵阵地传入自己耳畔。 葛胤按照道阳真人所言去做,他气沉丹田,通过腹腔发声道:“道阳真人,你怎么会在此处,炎钰真人说你不是早早安寝了吗?” 第五百五十七章 阴阳 道阳真人以功法传声道:“炎钰其实是欧阳御天的灵识,我的大徒儿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欧阳御天与九幽冥王残忍杀害,他利用我徒儿唐义林对我的仇恨,命唐义林将我关押此处,找了龙族太子敖沣以幻身术变成我的模样哄人,这已经是七日之前的事情了.....” 震惊不已的葛胤按耐住心中满满的疑惑,认真听道阳真人讲述来龙去脉,等道阳真人讲完后,他担忧道:“那欧阳御天不是想趁势篡夺逍遥门门主之位,这样灭火盟不就危矣,乾坤大地岂不是尽在他净火教掌握吗?简直是狼子野心。” 道阳真人颔首道:“是啊,所以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不能让他得逞,虽然炎灵已经疑心炎钰,但他不知这个中缘由,我如今被囚于这钢构所铸的禁室内,如欧阳御天囚于悉地神僧一样,无法逃出升天,但是你不一样。因为唐苋向唐义林求情,饶你一命,故意将你困在此处,不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事后他们一家三口会带着你离开中土,远遁世外,所以唐义林用最简单的结界困住了你。” 从道阳真人口中听到唐苋对自己的关切所为,他不由感到一阵暖意,凝望那浅睡的秀美女子,动容之色尽显清俊容颜。 “这种结界当年是他在我面前所设,我焉能不知破解之法。”这不禁让道阳真人想到了当年与少年时的炎易师徒一心的场景。 当年意气风发的炎易对结界阵法颇有一套,所以道阳真人便让炎灵在玄霄宫设下结界,以防止贼人入内。 “师尊,虽说净火教已灭,天下太平,但是总有一些宵小会自不量力前来挑衅,我们最好防范于未然。可以在进入玄霄宫内殿的各个通道设下结界陷阱。” 俊俏少年指着这间空空如也的寮房,开始指点江山道:“比如这间房间,我觉得隔壁要设一间禁室,来关要犯,在危机时我们自己还能躲在此间,而隔着禁室的这间屋舍陈设不可过于简单,应该置办一张香案,墙上挂着一幅画,我想让暗语与这幅画做个文章,就拿祖师爷的那幅倾挚玉女图吧,如果能进入此地的小贼无不是仰慕我派的功法造诣,定会对那图画大发感慨,断然不会毁坏。” 黑发老道捋须笑道:“好好,你这小子连设个陷阱都开始附庸风雅,好吧,那就按你说得做,用暗语设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怎么破这暗语结界呢?” 少年炎 易忖道:“自然是只有师尊一人可破,这样才有意思,毕竟玄霄宫可是师尊的休憩之地,那就以太阴阳明双指和太阴阳明神功可破此结界。” 当提及少年的唐义林时,让道阳真人感慨万千道:“哎,炎易是我众多徒儿中最让我满意的弟子,只是遭到你生父炎丘妒忌,再为欧阳御天所利用,才酿成如此大祸,也怪我不该对他太好,并且我在他落难时没有维护他,以至于他心灰意冷,走向不归之路。” 他喟叹一声,摇首道:“往事不提了,葛胤你是炎灵之徒道号清胤,师祖这就将只有门主所学的功法:太阴阳明双指和太阴阳明神功,传授于你。方才我看你用的那一招驱动指功的功法是净火教的高阶指功「虚空藏金刚指」,你是怎么学到的?” 葛胤如实回答:“是无极真君传授于我,他应该是净火教真正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道阳真人侃然道:“是啊,无极真君是三大净火魔教魔使之一,也是当年正魔大战中唯一未参与大战的净火魔使。他性格古怪,一直觉得由欧阳御天与欧阳御阗两兄弟所领导的净火教走向了一条入魔杀伐之路,所以他不苟同,便隐遁了起来。净火教本来也是西域传入的禅学宗派,只是后来在欧阳御天的自私与贪婪之下,沦为魔教,是欧阳兄弟俩贪心所致,酿成了乾坤各派多少人的悲剧。” 提到往事道阳真人感慨颇多,而后道阳真人敛容道:“不过所幸你此刻学得了禅道魔三大功法,成为了净火教中教规规定的不可伤害的正道人士,这「虚空藏金刚指」与你所学的剑尊剑气、以及我逍遥门的太阴阳明双指都是如出一辙,天下功法、殊途同归,我只要将这一整套心法传授给你,你自然不消一炷香内便能够学会。太阴阳明双指和太阴阳明神功是指功与功法合二为一可用的奥秘绝学,这是当年乾坤子与杜梵音一起双修的功法,威力极大,练到第九层便可纵横天下。这套功法体系分为太阴指与阳明指,以剑尊剑气与乾坤八脉神诀为基础,双修指功指的是男子练太阴指,女子练阳明指,我且把女子所修的阳明指也传授于你,若你真的能让唐苋这女娃归入正途,你便传于她,到时候你们二人可用此功法击败欧阳御天的「虚空藏金刚指」。” 说罢他睨了一眼唐苋,续道:“若是她执迷不悟,你一定要寻个梵音宫女弟子一起修习,老道推荐舒晴或萧音音,记住孩子,不能为情所困,阴阳为乾坤,乾坤为大道,不可强求也。” 一炷香以后,练成「太阴阳明双指」和「太 阴阳明神功」的葛胤将功法凝于十指指肚,朝着自己眼前的结界光流触指按下,结界光流中形成十个金色光环,分别向周围散射弧光,弧光在各处位置凝结成十抹光斑,定睛一瞧是太极图案。 “噼啪”一声,结界光流闪现烁烁电光,随声落下,光流溢散消失,葛胤得以离开这无形的桎梏中,他朝道阳真人颔首道:“道阳真人请放心,葛胤揭穿了欧阳御天的阴谋以后,一定与麟仙师傅一起救出您,保重。” 唐苋听到动静蓦然睁开灵眸时,一抹双指快如闪电迅速封住她周身要穴,令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声音娇喝道:“葛胤,你敢封我穴道,是不是找死?” 葛胤缓缓将唐苋拦腰抱至自己原来所困住的太极石砖位置,吟诵道:“点绛唇、簪凤钗,燕侣莺俦结青丝、齐眉举案同白首。” 重新出现的结界光流将唐苋与葛胤阻隔分开,也把唐苋困在其中,葛胤用指功之力隔空打穴,解开唐苋身上各处穴位,使得她娇躯可以动弹。 “你想困住我......葛胤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就凭你一人之力你焉能阻止我义母九幽与欧阳御天,此次净火教可是倾巢出动,即便你揭穿了欧阳御天的阴谋,那只会让逍遥门遭受灭顶之灾,他们是做了万全准备。你别去,爹已经答应我,可以带你一同离开这纷纷扰扰的世界....”唐苋束缚其中,玲珑剔透的她洞悉葛胤的打算,不由急道。 心怀愧疚的葛胤欣慰于唐苋对自己所做一切,恻然道:“苋儿,不管你是真心待我,还是为了利用我找到乾坤石,我都不在乎。虽然你不想让我卷入正魔之争,我对你而言,亦如此。但是有些事情非做不可,你爹唐义林被欧阳御天、九幽冥王蒙骗,所以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总是有人要救赎,拉他一把。你娘杜若仙说你爹早有退意,九幽冥王让你爹做最后一次恶事,可这恶事一旦做完,你爹于他们来说便无价值了,而你爹知道事实真相,他杀害自己授业恩师,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决然转身离开,头也不回道:“揭穿真相若真会鱼死网破,那我葛胤亦不后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求问心无愧。” “傻瓜木头.....你别走....你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世间怎有你这样的大傻瓜.....”困于结界中的唐苋焦急万分,嗔怒道。 这偌大的玄霄宫只剩下了那回声响彻的无助娇喝。 第五百五十八章 芥子 逍遥门,麒麟崖。 一抹血黑之影翩然着地,那身影犹如黑夜里的血色蝙蝠,令人胆寒。 定睛一瞧,那男子一袭连帽血黑斗篷微微一掀,露出一张丑陋不堪、满脸布满血筋的脸庞,浑身散发着渗人的毒气,一双紫瞳凝着一股噤若寒蝉的冷冽。 随着他斗篷轻轻一掸,长着一对柳叶削刀般羽翼的大金雕发出尖啸的“咕咕”声,它斜掠而来,低空翱翔,抛下一位发丝乱拂的道袍老者。 他曾经是领袖乾坤各大派、令人高山仰止的道阳真人,如今却因为多年前一役而功法尽散、轻而易举被自己的爱徒所掣肘的迟暮老人。 血衣男子紫瞳一缩,喝道:“道阳....还记得这里吗?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让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将我唐义林伏诛于此,你我师徒之情在那一刻就断了。今日我们回到原点,回到这里做最后的了断吧。” 道阳真人艰难爬起,老目泛着泪光,愧疚道:“炎易,是师傅错了,师傅向你道歉。” 人人敬仰的道阳真人放下所有顾忌真诚地向着唐义林拱手躬身致歉,续道:“当年不该顾忌师门声誉,不该偏听偏信,让你蒙受这么多年的无妄之罪。现如今始作俑者萧尚奇已死、炎丘疯傻如孩童、他们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苦尽甘来,与爱女唐苋相认、与爱妻杜若仙相守,仇也怨也,是不是该放下?” 不知是不是道阳真人的诚心之语打动了唐义林,唐义林面容上的肃杀之气渐渐消退,踌躇与恻然之色交织紫瞳。 “师尊,你说得倒是轻巧,这怎么可能轻易便能放下,我的炎易师兄是受了不少苦难呀。”郗天肃突然出现,见风使舵的他浑然不担心自己师傅道阳真人的安危,而是添油加醋。 道阳真人对郗天肃失望透顶,叱责道:“炎树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到底那九幽冥王给了你多少好处。” “好处?有些好处胜过钱财,哪怕为他们争一口气就可以让你的徒弟们为本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九幽冥王携二十余名鬼徒军团踏云而至,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 九幽冥王身后还站着一位高瘦玉立、满头金发的暗蓝衣袍老者,他年逾百岁,斜背着七星冰琴,气质泰然文雅。 道阳真人认出此人身份,冷笑道:“呵呵,九幽冥王、金发老魔,看来你们净火教此次是高手云集,就是想毁我逍遥门千年根基,可是我煌煌逍遥门,并非就我道阳一人,杀我辱我又当如何?这朗朗乾坤大地还有数千数万的豪侠义士对你们净火教嗤之以鼻。” 郗天肃上前便是一掌狠狠掴在道阳真人的脸上,羞辱道:“死老头,临死前还如此嚣张得意,你如今功法被炎易师兄全部封锁,形如废人,还敢嘴硬,得罪冥王可没好果子吃。”说着抬首一掌刚想打下去时,一股强劲的光丸仿佛包裹着石头似的重重击打在自己的手背,手背背骨尽断,疼得郗天肃骂咧咧地叫道:“他奶奶的,是哪个不知死活的.....” 当他望见施以指功之人是葛胤时,不禁怔然道:“葛胤....是你....” 葛胤凛然走来,面临敌强我弱的局面,他浑然没有惧怕之色,前一刻他与孟秦飞匆匆赶 到玄霄宫,没有发现唐苋与道阳真人的身影,所以与孟秦飞分头寻找,他寻着运气找到了麒麟崖,撞见了如今的场面。 金发老魔舒一覃初见自己亲外孙葛胤,不禁喃喃道:“葛胤.....你是若芙与炎丘的孩儿吗?” 葛胤曾经与舒一覃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知道自己身世,便知晓舒一覃是自己的亲外公,此次祖孙见面让葛胤甚是意外,他敛容道:“是,晚辈葛胤见过...外...舒前辈....” 这一声欲言又止的称呼让舒一覃听得失落至极,一时间使他手足无措,怅然道:“好好....好个明理识礼的后生孙儿,先礼后兵,自是无可厚非,来吧,让外祖父探一探你的底子。” 舒一覃如此举动让九幽冥王出乎意料,原以为他会感情用事,没有想到舒一覃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主动出击牵制住葛胤。 祖孙二人的斗法何其精彩,更何况葛胤已非十多年前功法低微的少年,他井然有序地以「大智菩提璎珞藏」与舒一覃的「大泽玉寒掌」稳扎稳打地过上了数十招之后,他又迅速转换为「太阴阳明双指」反攻舒一覃。 舒一覃摊掌吐风,掌风袭来,即结冰晶,寒冰刺骨。 葛胤十指齐挥,凝气成光,光锥如凿,刺穿冰晶,乍起太极金圈,光锥四射,如旋转的齿轮硬生生削切而来。 九幽冥王目睹二人过程,美瞳微缩,愕然道:“这小子又有长进,看来真是养虎为患。”说罢瞪了一眼唐义林,命令道:“唐义林,你还等什么,还不送他上路,难道你忘记答应我的承诺吗?” 唐义林踌躇须臾之后终露决然之色,他缓缓张开长满血筋的手掌,一团黑色毒气聚于掌心,当他准备顺势以掌心拍向道阳真人天灵盖时。 阖目安然赴死的道阳真人一语成谶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发人深省的一句话让唐义林怔然停住了手势,他面容凝重,紫瞳闪烁着泪光,仿佛一眼便可以望到曾经那个清俊少年的身影。 “师尊,你堂堂逍遥门门主,怎么自己偷偷躲到蜀地种起芥菜来?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以为你身在道宗,心向人间呢。” 绿油油的菜园子里,清俊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粗袍,一边帮忙摘菜,一边打趣道。 背着菜篓子的中年男子用手臂拭去额上的汗水,道:“臭小子,这么多弟子里也就你敢打趣为师。不过我亲手种芥菜不是为了自己食用、不是为了发财,而是想身体力行地为一方百姓做些什么,芥菜所卖的银两捐给贫困人家,让贫困孩子有书读,有饭吃。师傅小时候很穷,若不是你师祖收留,早就饿死了。” 他想起往事,侃侃而谈道:“那该是一个甲子前的事情,我与你师祖君阳真人下山历练在蜀地偶遇一位得道高僧,他和你师祖论禅与道,抓了一把芥子,和师祖打赌,猜他知道这是何物,有何用处?你师祖骄傲的很,就轻易答应了这个赌约,结果你师祖回答那是种芥菜的种子,老和尚说猜错了,原来那不是种菜的种子。” 清俊少年疑惑道“不是种菜的种子又是何物?” 中年道士笑道:“是啊,我那时候也疑惑,其实它就是芥菜的种子,只是那老和尚打了一手好太极,说这不是芥菜的种子,而是一味利气豁痰,温中散寒的药,我们肯定不信,结果老和尚尝试着给当地农户治病,果有奇效。师祖自然是输得心服口服,就答应了赌约,在这个地方种一辈子芥菜,你师祖到离世之时都不知芥子和芥菜是有关系的。” 清俊少年冷哼道:“哼,出家人不打诳语,那老和尚竟然戏耍师祖。” 中年道士否然道:“不,老和尚是在点醒我们,不要总是关在山门内坐而论道,而是要走到尘世间去感受烟尘与泥土的气息,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的知道与悟道。若不是我们孤陋寡闻,焉能被人家戏耍呢,你师祖离世后,我接管了这片菜园子,春播秋收,四季循环,若我不得闲,我也会让你炎钰师兄过来打理一下。老和尚有一句话甚好: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人说须弥山可容三千世界,但你若走到凡尘之中,你会发现芥子虽小亦可纳须弥山,书中黄金屋优于道听途说,亲力亲为优于书中黄金屋。” 他拍打清俊少年肩头,珍而重之道:“孩子,师傅希望你如那芥子一般容纳得下高耸的须弥山。” 唐义林的迟疑是因为忆起了与道阳真人的种种往事,这让九幽冥王甚是不悦,她朝郗天肃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郗天肃面露狠戾之色,倾尽所有灵力聚于双掌之间,朝着唐义林背后生猛击去。 那掌心的上善道法如绽放的金色莲花,在阴阳无极圈的裹夹下飚来,唐义林浑然没有察觉,道阳真人突然起身扑来倒是让他甚为诧异。 道阳真人抓着唐义林手臂将他重重推开,以老弱之躯尽受郗天肃睚眦报复的这一掌,一抹血箭从他喉间喷洒而出。 原本迟疑的唐义林在此刻把所有深埋在心中对道阳真人的师徒情感瞬间爆发出来,他先是震惊,而后变成了震怒,反手聚起十层的七杀毒掌之气狠狠地打中郗天肃胸膛。 被道阳真人挺身相护的行为给怔住的郗天肃猝不及防地受唐义林一掌,整个身体被震飞三丈之远,仰倒于地,他肝脏剧烈,血呕不止,瞪目指着道阳真人,凄然惨笑道:“师尊,任他炎易如何为非作歹....你最终还是最疼爱他.....” 郗天肃怀着满目的不甘咽下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唐义林蹲下身子抱住生命垂危的道阳真人,紫瞳之泪如泉涌出,悔恨交加道:“师尊,你何苦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儿赔上自己的性命....” 道阳真人的白胡子被浓血粘稠成一团,他摇首截口道:“不....芥子在小也不可轻视,当年是师尊误会了你,没能保护你,让你受了三十多年的委屈,师傅很自责很懊悔。可是此刻师傅释然了,能为我的徒儿遮风挡雨,我甘之如饴。” 他紧紧抓住炎易的手腕,自责道:“炎易,你是师傅最器重的徒弟,我曾经想委任你为下一任门主,可连累你受同门师兄弟嫉恨,才酿成如此悲剧。” 唐义林听着道阳真人这一席肺腑之言,想到了多年前自己偷袭他的场景,想到了少年时期授业修行的回忆。 第五百五十九章 诛心 唐义林还想起了当年诚挚的话语:“当年证据确凿,为师是无奈之举,为师不止是你的师傅,还是逍遥门的门主,不能枉顾道规律法,为师也专程拜访了天巫婆婆,让她暗中以太极化遯之法护住你的元神,让你得以修为尸解仙身,这对你来说不是另一种机遇,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为师的良苦用心,却要被九幽冥王这些妖人的蛊惑,做出如此弑师逆天之举。这次传道大会,为师有意请你回来,就是为了将逍遥门副门主之位传授于你,想让你辅佐炎灵.....” 陷入崩溃之中的唐义林恍然厘清了思路,原来真正在帮助自己保护自己的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而自己却恨了他整整三十余年。 唐义林丑陋的面容早已泪流满面,他啜泣自责道:“师傅,炎易知错了.....师傅你撑着,我带你去普什宗,求那些牛鼻子老道给你治病,就算我唐义林给他当牛做马,也请求他们治好你的病....” 已然看透生死的道阳真人淡然一笑道:“不必浪费时间,为师寿元将至,早已料到命中有此一劫,若是能换你幡然醒悟,为师死而无憾。”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许是一口气力上来,紧接着说话变得异常急促,仿佛在与生命赛跑:“你至始至终....都是师傅心中那颗....芥子,望....师傅..之死可以了结你....心中.....仇怨。” 道阳真人终于在临死之际,将自己的心愿了结,安然阖目,他在自己最器重的徒儿唐义林怀里永远沉睡下去。 “师尊.....” 哭嚎声响彻整个逍遥门,一缕魂魄随风飘扬,飞向远方。 须臾之后。 调整心态的唐义林小心翼翼地将道阳真人的尸身放到一旁,面色肃然的他向着九幽冥王慢慢走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杀伐怒气。 九幽冥王邪魅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她身后二十名头戴面具的鬼徒向着左右跑散开去,将唐义林一人围在中间。 其中有六名不知身份的鬼徒齐齐双手互拍,从地缝中破土钻出六面暗红冥幡,至阴至邪的鬼气随着冥幡扬起,弥漫着唐义林周身。 唐义林紫瞳一缩,冷冷地说:“芥子六合鬼阵,看来冥王你要卸磨杀驴了。” 九幽冥王美目阴冷,语气森然道:“是啊,人若是没了价值,还不如去冥界为鬼,在本王手中这些人太多了,唐义林,本王可以捧你做邪灵之首,也可以让你魂飞魄散,你以为自己有了不死之身,就有条件选择与你一家三口隐居起来了吗?今日你承诺的事情没有办成,就算办成了,结局还是一样。” 六名头戴面具的鬼徒高举暗红冥幡,默念冥咒,鬼气瞬间形成六棱柱体,将唐义林困在其中,暗紫色的无形鬼气如蜘蛛网般抽丝吐茧顷刻间将唐义林四肢束缚着,唐义林因是尸解仙之身,最怕的便是这鬼阵,也是他的命门,只要困在其中,所有功法道行都削去一半。 “芥子六合鬼阵,将设六名鬼徒的生辰八字以血书之匿于冥幡,此阵最是仙魔妖鬼的克星,唯独 破阵之法便是猜出这设阵六人的生辰八字,否则须臾间阵中人只能魂飞魄散,神形俱灭。”舒一覃认出这鬼阵,不禁神色大变,匪夷所思道。 葛胤闻言担忧不已,本想冲上前去相助唐义林时,被舒一覃横臂相拦道:“傻孩子,你是凡人之身,若是贸然入阵,你也会魂飞魄散的。”他突然换了一个口吻,寒暄道:“孩子,你娘还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之语让葛胤动容一怔,葛胤颔首道:“我娘很好,多谢外公关心。” 迟来的一声“外公”,让舒一覃惊喜万分,眉眼的笑意渐浓,慨然道:“好孩子,这一声外公真好听....” 唐义林用尽全力,大声一吼,全身绽放着金色光华,溢漫四射的数道金色光流猛烈撞击着围在唐义林周身飘散的暗紫色鬼气,谁知那暗紫色鬼气在六名鬼徒反复掀舞冥幡之后,越发强大。 六名鬼徒齐齐咬破指肚沁出血珠向面前凌空涂抹,鲜血汇成冥符字样,将各站不同方位的冥符字样瞬间联结在一起,汇成三阴三阳六爻的六棱柱,加固了困在唐义林的鬼气光罩。 唐义林所施展的金色光束宛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但他无意间却发现其中一名鬼徒手背上纹有骷髅头图案,他怔然一惊,道:“唐柯.....连你都想置为父于死地吗?” 那名头戴面具的鬼徒浑身一颤,并未言语,九幽冥王冷眼旁观,冷笑道:“唐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别怪本王没有给你机会,把握好机会后,毒鹰邪王这个称号由你接任,本王必当重用。”说罢睨了一眼葛胤,只见葛胤出于对唐苋的私心而竭尽全力相助唐义林,可任他如何用指尖之力撕扯着鬼气光罩,也是徒劳无功。 九幽冥王讥讽道:“葛胤你只是肉体凡胎,焉能破得了此阵,别白费工夫了。”说罢举止傲娇地打了一哈欠,道:“戏唱完了,也得去瞧瞧御天收拾那些牛鼻子收得如何。” 话音一落,一抹魅影一闪而逝。 缓缓摘下面具的鬼徒露出了一张脸如冠玉的英俊面庞,他唇角噙笑道:“九幽冥王说得对,唐义林,我们之间的仇怨是该清算,事到如今我也不与你扮什么父慈子孝,你杀我亲父唐义海,可有想到今日?” 唐义林被自己养大的侄儿唐柯当众指责,心中自不是滋味,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苦笑道:“呵呵呵.....纵观我唐义林一生,无不是被人利用,造下不少孽债,如今沦落到了父不慈儿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师不义徒不仁的地步。” 他敛起悲沧之色,目露狠戾,决然道:“但是你亲父唐义海记恨我,勾结外人谋害亲兄,杀他我无愧于心.....只恨我没有将你这孩儿斩草除根。” 被此言激怒的唐柯掩去一丝愧色,英俊面容开始抽搐扭曲,双眸亮起两淬绿光,随着他的一声低吼:“唐义林,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他手中幻出一把炎天火锏,暗紫色的灵力如烈焰一般令他整个身子沸腾起来,灵识早已被欧阳御阗的灵魂满满侵占。 炎天火锏挥 舞间烈火冥焱翻卷着火舌向着唐义林吞噬而去,唐义林凛然不惧,哪怕因鬼阵影响,失去一半灵力的他依然选择倾其所有地向命运去抗争。 聪明的唐义林明知自己的天巫番术对鬼阵毫无还击之力,他最终选择用逍遥门的功法予以还击。 “乾坤阴阳,周而复始,万劫阴灵,道心可逆。” 真诀一出,他手中阴阳环向着空中一抛,阴阳环是方才道阳真人临时前偷偷塞到他怀里,许是道阳真人意料到唐义林会遭遇不测。 阴阳换旋转腾空,金光大绽,飞旋地砖间竟然将鬼气光罩的顶端撕开了一个圆形口子。 唐义林余光瞥向葛胤,苦无法子的葛胤立刻浑身一震,他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唐义林在向自己求救,他高高跃起,如冲天飞箭,抵达高空时,又掉转方向,身躯倒立着,色蕴之力聚于掌心,舒臂挥掌向着鬼气光罩凿去。 “扈力钦,不是说好了一起报仇吗?你愣着作甚,还不封阵燃起幽冥之火。”唐柯见形势不妙,火速求援,怒喝道。 扮成鬼徒的扈力钦刷得眸光亮起一抹仇怨,当即将冥幡向上一展,直接封住了光罩顶部缺口,随即他左右掌心呼哧一拍,冥符光印噌得飞出。 当冥符光印与炎天火锏的烈火冥焱相撞时,发出了惊天般地雷鸣声,一圈圈绿淬淬的火焰缠绕着唐义林,一步步地压缩他的生存空间。 一条由数十颗骷髅串联成的冥链在扈力钦手中驱使下,率先将唐义林周身紧紧束缚着。 “力钦,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唐柯狼狈为奸,背叛于我。”唐义林紫瞳饱含失望之色,试着挣脱身上的冥链,却无计可施,悲愤交加的他问道。 戴着面具的扈力钦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瞥见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被怫然之色取代,怒道:“待我不薄?我只不过是你复仇的工具罢了,你指使唐柯设局让慕容秋水在我面前自刎,在普什宗将高沛风毒杀令我被师门唾弃,最可恨的是将我授业恩师三空道人残忍杀害,一步步地逼我走向如你当年一般被正道抛弃的道路,其行可恨,其心可诛。” 唐义林闻言瞬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从昨日与之相见时,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一份恨意藏也藏不住。 “你师父的死,义父也深表同情,没事,从今以后你还有义父这个家人...” “活在仇恨里的人是不是不配有家人?” 昨夜两人的一问一答充斥着猜忌、冷漠、质疑、无奈....已将情同父子的两人深深隔出一条无法迈过的鸿沟。 唐义林眸含一丝戏谑与自嘲,惨然一笑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慕容秋水是我一手策划,但三空道人与高沛风之死与我唐义林毫无半点瓜葛。” 第五百六十章 而立 扈力钦被唐义林一双坚定而坦荡的眼神所怔到了,正当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圈套时,面前的唐义林发出一声痛哼,炎天火锏的烈火冥焱在唐柯的狠心推送下,穿透唐义林整个胸膛。 尸解仙之躯本有不死不灭之身,可在这特殊的情景下,谁能抵挡的了这可烧尽世间之灵的烈火冥焱。 “哈哈哈,受死吧唐义林。” 早已被仇恨冲昏头脑,变得亦颠亦狂的唐柯彻底释放了芥子六合鬼阵的阵眼,浑然不顾及手持冥链深入鬼阵的同伴扈力钦的死活。 芥子六合鬼阵上承来自浩浩苍穹的烈火冥焱,下接藏于地底冥界的魑魅魍魉。 鬼气光罩之中冥火纷飞、恶鬼扑嚎,唐义林与扈力钦成了冥火恶鬼争相扑咬的饕餮大餐。 狂悖一生的唐义林不惧生死,低眸俾睨一切,顺手一抓,莹莹生辉的阴阳环回到了自己手中,他将手中的唯一生路阴阳环朝着扈力钦抛去,快意恩仇道:“扈力钦,我唐义林从不怕死,最恨的是被人冤枉,我欠你慕容秋水的一条性命,今日我还你,咱们父子情谊今日已断,恩怨同削。” 阴阳环套在扈力钦全身,形成金色保护圆柱光罩,将扈力钦顷刻送出鬼阵之外。 扈力钦震惊不已,张了张口,剑眸深处仍然倒影着那即将被冥火与恶鬼吞没的傲然身躯,愧疚与悔恨涌上心头。 “咕咕.....” 谁道人有情,鸟兽在此时此刻比之人而言,更有情意,去而复还的大金雕无召而来,不断振翅击空,反复锤打着鬼气光罩,就是为了救自己主人毒鹰邪王。 “爹.....” “义林.....” 亲眼目睹至亲至爱之人身处险境的唐苋与杜若仙,她们姗姗来迟,特别是准备冲向鬼阵之中救父的唐苋被站在这鬼阵之外束手无策的葛胤撞见,葛胤情景之下舒臂拦腰紧紧将墨绿女子抱在怀里,任由着她在怀里挣扎哭嚎着:“放开我,放开我....爹.....” 紧随母子二人而来的还有孟秦飞,他见杜若仙不顾危险直扑向鬼阵时,孟秦飞凌空跃起,抓住杜若仙的藕臂。 “义林,当年我松开了你,如今我决不抛下你。” 杜若仙一心系着爱人,早已不在乎生死,她怔然藕臂一缩,含笑奔向冥火焚身的挚爱。 孟秦飞手中紧握着被撕破的袖口一角,满怀自责的他眼睁睁地望着那挚爱一生的一对伉俪在熊熊冥火中深情相拥。 “仙儿,明知危险,为何前 来...我们苋儿该怎么办?” “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我与你早为一体,你若死了,我岂可独活。” 幽幽冥火间传来一男一女的动情对白,见火光之中模糊了他们的身影,却将这般深沉的爱烙印在生者的心头。 ※※※ 流年似水,荏苒两载,剑尊门内紫薇园又到紫薇盛开时。 一座刻着:“爱女萧戊曦之墓”的墓碑前蹲着一位青袍男子,他理了理墓碑前石案上的蔬果贡品,挪出空位来放置一盘龙眼酥,满脸褶子扯出温润的笑意,道:“曦儿,今天是你的生辰,爹爹给你做了你最爱的龙眼酥,你一定好好尝尝。” “姝儿与歌儿他们会叫爷爷和娘了,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娘亲为了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曦儿你放心,两个孩子爹会好生照料,狄印那小子已经走了两年,没有任何消息。你别怪爹,当年爹真的是气糊涂了,才骂他,没想到那小子还使性子,这一走连人影都摸不着。” 面露愧疚的萧雁枳用委屈的口吻向着墓碑倾诉着,回想起两年前在紫薇园发生的场景。 翻新的泥土,刚立得墓碑,眼看着萧戊曦的棺椁要被四名力士扛到墓坑内,皮肤黝黑的壮实青年激动地冲上前来,阻止道:“不可以,萧席主,曦儿是我狄印的妻子,她不该葬在紫薇园中,我要带她回流水镇.....” 沉浸在丧女之痛的萧雁枳对狄印心怀怨怼,嗔道:“妻子...你可有父母之命....可有媒妁之言.....她从来都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萧某人是看在两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的面上,才允许你护送灵柩入剑尊门,但不能表示我接受你这个女婿,如今你没有保护好我女儿,让我女儿不幸早逝,这笔债我做父亲的还没与你算,你却在此胡搅蛮缠..” 他重重横臂一推,将狄印强行推到一边,冷笑道:“呵呵,带到流水镇,你个乡野村夫,家中有几亩地,可有祖墓?可有宗祠?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 狄印深知萧雁枳一直以来都瞧不起自己,原来他是为了不让萧戊曦为难,而处处礼让,如今这般当面羞辱,犹如火上浇油致使他不甘隐忍彻底爆发,他截口道:“够了,我狄印是无能是没有用,家里只有一亩三分地,没有祖墓没有宗祠,是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但我会向你们所有人证明,我狄印不是孬种,我会让那些有份谋害曦儿的人付出惨痛代价。”桀骜的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殊不知他心中暗暗发誓道:“曦儿,你爹说得对,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只能委屈你留在此处,至少在这里,每天都有人陪你说话,你孤单不寂寞,还可以听到两个娃娃的哭闹声。但是,终有一日阿印会带你回家,回到属于我们的家。” 墓碑新立两载,始终未见那壮实青年归来。 萧雁枳身后挺立着刚满而立之年、清俊儒雅的灰白青年,眉眼间晕染着淡淡忧愁,他幽幽道:“雁枳叔父,你不必自责,狄印他深爱着曦儿妹妹,他断然不会有事...只是当时也怪我,没有阻止曦儿做弃母保子的决定....” “贯亭,你不是有阻止吗?只是曦儿一意孤行,我们又如何能拗得过母爱泛滥的曦儿。” 葛胤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身后站着一位紫袍青年,他上唇蓄着两撇短须,为英俊的脸庞平添了一丝沉稳。 这不禁让葛胤翻出脑海里的记忆。 木屋外,双目尽赤的壮实青年声嘶力竭地哭嚎道:“曦儿,我不允许你死,不允许你抛弃我,我不要那孩儿,我只要你,求求你了,不要为了那孩子离开我好吗?我他妈的和这孩子连面都没见过,你这样对我真的好残忍,没有经过我同意瞒骗我,我不怪你,就求你不要舍弃我....” 束手无策的葛胤呆立一旁,暗暗自责道:“是啊,推己及人,若躺在里面的是苋儿,那我是不是该崩溃,作为阿印兄弟的我,怎能忍心让阿印遭受这般摧骨灼心之痛?” 在他彷徨自责之际,一声孩童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让跪在地上无助的狄印浑身一震,如一只猛虎直接扑向木屋,葛胤手心顷刻间凝聚起一团祥和而无形的灵力,顺着狄印撞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抢先撞开那两扇将一对爱侣生生阻隔开的木门。 葛胤眉宇间的自责与怅惘释然挥散而去,望着那奋不顾身扑向爱人的背影,他慨然一笑。 这细微的动作与神情早被一旁的英俊青年看在眼里,哪怕时过境迁,仍然记忆犹新。 萧雁枳略显艰难地站起身来,摇首道:“不怪你,曦儿这孩子有想法惯了,否则怎么就不听她亲爹的劝,非要在即将临盆之际特意赶到普什宗看望她师傅呢,惯坏了,嗯,对,孩子不能惯。” 两年时光让他瞬间老了好几岁,两鬓青丝早已发白,自问自答的他像是笃定着什么,哪怕眼眶润湿却仍然面带暖暖笑容,加快脚步,着急回去见谁似得。 单薄的背影搭配着火急火燎的步伐,令人望之不禁嘘唏不已。 “贯亭,你今年三十而立了,是时候接管剑尊门任副门主一职,分担你萧夫子的琐事。”英俊青年拍打着葛胤肩头,满眼期许地望着他,道。 葛胤哂道:“大哥,看来你这两年忙于灭火盟诸事,许久没有回来,不知门中之事,早在两年前我便是门内副门主,全面掌管八席,希望养精蓄锐,可以协助大哥,帮到初任逍遥门门主的麟仙师傅,而立之年是人生的分水岭,于我而言,是要激励我努力成为一个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相助,靠着自己的力量撑起剑尊门这一片天,成为真正顶天立地、不惧邪魔,不怕磨难一人而立、家人大安的大丈夫。” 第五百六十一章 石殿 度朔山,高山崖巅之处盘踞着一座火红石砖堆砌的石殿,殿名唤作磐涅殿,字体用梵文书写,笔走龙蛇、自成风骨。 磐涅殿外的高台广场依山而建,浑然天成,古朴中不失巍峨壮阔。 高台广场上净火锦旗随风猎猎而动,磐涅殿内较为昏暗,偌大石殿只有十几根火烛时明时暗,熠熠闪烁。 石殿上首中央软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猩红衣袍的白发老者,他虽是一头白发,却蓄着如黑墨一般地长须垂于当胸,这不正是曾经在逍遥门颇有德望、慈眉善目的炎钰真人吗? 可他的一副皮囊落到了欧阳御天手中,一双眼眸如深沉而阴晦,令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副教主,逍遥门如今在萧雁麟手中,没有出现衰颓之势,反而上下一心,无可攻之软肋,他们为了防范我教再犯他逍遥门,竟然将入山结界改成了乾坤八荒飞仙阵,唐义林已死,没有人为我们破解结界...”下首位置站着红须黄发的老翁满脸写着愁意,为难道。 谁知话还没说完被他身侧佝偻矮小、雪鬓霜鬟的白袍老头截口道:“淡一添,你这是逞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唐义林死了,我们不是还有智谋通天的舒老魔在,人家的儿子舒若尘可是当年乾坤三诸葛之一,与五毒公子唐义林可是齐名,逍遥门的小小结界怕什么,我们净火教四个老家伙到时候一哄而上,还不愁大事不成。” 冷峻漠然的金发老者冷冷应道:“苟一勃,你这高帽戴在舒某头上,万一舒某做不到,岂不是让你自打嘴巴了,这罪名老夫可当不了。” 端坐上首的欧阳御天用套着铜套的手指敲打着扶手,他突然停下动作,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四位是我净火教四大长老,可不是来教中说风凉话的,是让你们来此商讨应对之策,眼下逍遥门的灭火盟在孟秦飞的率领下步步紧逼,已经毁了我教在中原六个据点,乾坤各派虽然被我们一一击破,元气大伤,但短短的两年时间,他们迅速地重整旗鼓,还凝聚成一团,一致对外。” 苟一勃不屑道:“副教主,你的担忧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给你想法子的嘛,虽然这些门派很是精诚团结,但是他们都是第三代弟子,与他们师祖相比,还相差甚远,又有何惧啊?” “呵呵,相差甚远?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句俗语还是有 所道理的。” 拥有蓝色瞳孔的披发老者用沙哑晦涩的声音说:“萧雁麟、孟秦飞、葛胤,这三人曾经都被乾坤众人称之为乾坤之子,眼下这三个人形成了三角互助之势,萧雁麟坐镇大后方逍遥门,指点江山。孟秦飞负责运筹帷幄,聚拢乾坤各派之力。葛胤掌管剑尊门,养精蓄锐,为孟秦飞提供后援助力。” “那就瓦解这三角互助之势,只要三角之中有一角垮塌,再坚固的三角也不懈一击。”眼下从殿外缓缓走来一男一女,那英俊男子上唇蓄着八字胡,邪魅一笑的他朝欧阳御天赔笑作揖道:“徒儿唐柯见过师尊。” 欧阳御天对自己的心腹徒儿唐柯甚是满意,肃容稍加辞色,哂道:“好徒儿,有魄力有胆识,你们几个老家伙是不是该向人家年轻人学习一二,多做些实事,少说些无用之言。”说罢睨了睨四大长老,咄咄之色令人胆寒。 唐柯身后戴着骷髅形状面具的窈窕女子巧笑倩兮道:“御天,你可不能这么说我教的四大长老,他们对我教忠心耿耿,净火复教离不开他们的鼎力相助。” 苟一勃的浑浊眼珠漾起浓浓笑意,语重心长道:“还是九幽姐姐会说话,欧阳副教主,自从我教覆灭后,我们这些老头一直被那些乾坤正道弟子戳着脊梁骨骂是净火教余孽,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净火教得以复教你欧阳副教主居功至伟,你七十年来忍辱负重,隐匿于仇人身边弯弓哈腰、佯装实力,此等隐忍才换来我派一举重创逍遥门、普什宗、剑尊门的成果,苟一勃佩服万分。哪怕教主嫌弃我几个老家伙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好使唤,但是只要教主有什么丰富,老头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没半点哼哈。” 一向目中无人的唐柯睨了他一眼,目露鄙夷之色道:“是吗?那苟长老为何要一味地偏袒敌人,与我教作对。” 苟一勃老目一凝,冷笑道:“年轻人说话就是不经脑子,老怪何时偏袒敌人,偏袒谁了?” 唐柯讥诮一笑,口吻咄咄逼人道:“那狄印作何解释?他明明在一年多以前被我与龙丰二人打得几乎葬身大海,为什么他会藏身于苟长老的住处?” 欧阳御天闻言微微一怔,眸光濛上一层光泽,愕然道:“什么,不是说狄印已死了吗?没死更好,从他手中夺来的死灵屠龙斧已然全无了当年在大哥手中撼天动地的威力,怕是被狄印以血养之,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人可驱动我教圣器死灵屠龙斧。” 九幽冥王附和道:“御天,这有何难?既然他还活着,那我们自然要以礼相待,收为己用,这样圣器自然受我等驱使。”说着凑到欧阳御天耳边,小声呢喃了几句,这着实勾起了苟一勃等人的浓厚兴趣。 欧阳御天浓眉一抬,颇为满意道:“好好好,甚好甚好,九幽真是我教智囊,狄印这等虎将若能为我教所用,自有裨益。苟长老,本教不怪你偏袒此人,你若是能劝服他归顺本教,前尘往事本教皆不与之追究。” 苟一勃沉吟片刻,朝欧阳御天作揖道:“那属下试一试。” 磐涅殿后有一条下山的窄道,苟一勃与淡一添并肩而行,顺道而下,一直往窄到拐角处的一条清寂且湍急的山涧走去。 “淡老朽,你是不是在人家唐柯面前露馅了,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是我们将阿印藏起来的?” 苟一勃一脸纳闷余光瞪了一眼身侧的淡一添,停住脚步,质问道。 大感冤枉的淡一添无奈苦笑道:“老怪,老朽我有那么蠢笨不堪吗?自从阿印被那九尾狐带到我们这,老朽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让阿印出洞半步,什么端茶倒水的活都是老朽干,把他当做祖宗似得供着,生怕被唐柯、九幽瞧出端倪。” 苟一勃喃喃自语道:“人常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所在,明明我等如此谨慎为何还会被唐柯发现,唐柯发现也就罢了,这九幽又打了什么鬼主意,竟然能轻易说服副教主接纳狄印,还想劝服他为己所用?” “你们别猜了,是扈力钦发现了狄印,定是他告知九幽,许是唐柯从九幽口中知晓,故意发难,现在唐柯里外不是人,扈力钦因舒晴而与之面和心不和,唐柯借此邀功,是想让欧阳御天对你们四大长老不信任,从而降低你们在他心中的地位,毕竟人家是后生仔,远不及你四人在教中威望。” 两人循声望去,山涧后不知何时娉婷玉立着一名绝美的雪衣女子,一双妩媚惑心的美瞳流转间散发着淡淡凉薄气息。 淡一添怔然问道:“什么?小缺姑娘你说是扈力钦发现阿印,何时的事情?” 小缺微微颔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通过平淡的口吻叙述道出当时的场景。 第五百六十二章 逢生 随着小缺的叙述淡苟二人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前日。 亦是此地,却非此时。 叮咚作响的山涧后有一洞窟,洞窟下荡漾着碧绿水潭,水潭中三两只红鲫鱼惬意地游曳着。 潭影倒映着一位蓄着青皮胡、肤色黝黑、长相粗犷的壮实男子,他举着一瓶酒壶痛快豪饮,耷拉着一双半醉半醒的虎目,精神颓萎、似有惆怅之意郁结于心。 “阿印,原来你一直躲在此处,这里可是净火教的地盘,看来苟一勃与淡一添对你非同一般啊。” 当狄印闻声抬头时,望见眼前孑然立着身穿炭灰衣袍的俊朗青年倏然面色大变,将手中酒壶狠狠地抛了过去,手掌化拳直凿那青年面门,俨然如暴怒的猛虎遇到搏杀的敌人露出凶狠之态,他口中大喝:“扈力钦,我不找你,你却送上门,当我狄印是软柿子吗?” 扈力钦双足一纵,凝着灵力,身形飘逸如风,向后闪躲,他气息平稳,双手交叉于背,举止状态稳健自如,冷冷地说:“我说了,曦儿师妹殒命我也深表惋惜,但你断断不能错认为我是杀人凶手,真正的凶手是敖沣,是他向九....” 谁知扬眉眴目的狄印浑然不听规劝,对扈力钦甚是咬牙切齿,断喝道:“惋惜,够了假装仁慈给谁看,若非是你故意让曦儿为你的晴儿治病,她能出事吗?况且我那日明明听到你和唐柯在密谋着什么交易,你还浑然不顾及曦儿的死活,任由着她被人掳走,看来我夫妻二人枉做好人,为你忙里忙外,你却勾结敖沣出卖曦儿,还在此狡辩推卸,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狄印对扈力钦积怨已深,新仇旧恨加起来自然让狄印愤恨不满,只见他一边以虎虎生风、拳影相交的北影神拳速度极快地凿锤向扈力钦,虽然一一被扈力钦迅速躲过,但不甘心的他依然步步急逼。 扈力钦对萧戊曦不幸殒命心有愧疚,他剑眉一皱,质问道:“既然你这么觉得,我也无话可说,说到底曦儿师妹之死,我扈力钦难辞其咎。但你在此迟早会被净火教中人发现,他们可是害死曦儿的真凶,我们可以....” 置若罔闻的狄印截口道:“其他先别管,我先解决了你这个真凶再说。”说罢,他手心亮起一抹暗紫色光华,隐隐盛开出一朵黑色莲花何其霸道地向扈力钦扑面袭来。 扈力钦见状惊愕不已,浮空往后猛退,他反手虚空一抹,金光耀眼四射于手心,抵掌间现出金色日月光影,与之暗紫色光华相抵互消。 恍然震惊的扈力钦认出了狄印这一掌的功法,愕道“悉地摩诃九乘真经....为什么你会净火教绝顶功法,净火教中除了欧阳御天,就剩无极真君掌握这道功法,不然就是葛胤...” 随着小缺叙述的结束,也将众人的思路拉回了现实之中。 淡一添与苟一勃后脚便紧随小缺进入了洞窟之中,顺着晦暗潮湿的洞窟一直往里走,走到了一口天井大小的窟窿洞穴旁,淡苟二人相视一笑后立即朝窟窿洞穴纵身跃下。 穿过甬道进入一间潮湿阴冷的石屋内,由破旧的虎皮毯子铺成的石床上盘膝坐着壮实青年,闭目养神的他头顶浮着一朵黑色莲花,向着他周身倾泻着暗紫余辉。 淡一添瞪大圆目,好奇道:“其实老朽也想知道阿印你是如何学成我教绝顶功法的?” 狄印蓦然睁眸,从他眼眸中隐隐看到一年多以前,他在度朔山与龙丰、唐柯打斗的场景 。 湖海谷崖边。 狄印在龙丰与唐柯联手猛攻下,整整过了数十招,仍然难以匹敌,被两人硬是逼到了湖海谷崖边,他方才硬生生地挨了幻出银龙真身的龙丰偷袭一掌,口吐鲜血,扭头发现身后是沉入圣灵坛的湛湛大海。 “黑小子,你果然比你兄弟葛胤、扈力钦缺脑子,缺根筋,一腔热血就贸然前来报仇。”唐柯白了狄印一眼,用鄙夷的口吻说。 狄印虎目尽透着仇恨之意,愠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要什么算计要什么筹谋,一斧子杀了你们,就算是死了,我狄印也认命,反正我早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敖沣讥笑道:“就算你不惜命,也要搞清楚,谁才是真凶吧,我们只是想让你的孩子一出世便充满着这世间最顶级的功法与修为,并未打算害他性命。真正害死你妻子的人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阻拦你救妻、自私地选择保子弃妻的所谓正道人士,以及与你平日里称兄道弟、肝胆相照的兄弟葛胤与扈力钦。” 虽然敖沣话语有意离间狄印与葛胤的感情,但这话却正中狄印下怀,无助的狄印亲眼送走了自己的所爱,所有人都拦着他,这让他深深地感受到正道人士的冰冷与无情,对于情义至上的他来说,正邪善恶比不上浓浓的情义。 当年他也是因为如此,而与扈力钦决裂,哪怕北苍派作恶多端,在他看来最难以辜负的是师恩。 狄印闻言甚是闷头棒喝,恍惚沉思的他脑子里一帧一帧翻过自己被葛胤、孟秦飞、谷灿等人拦在木屋外的画面。 “得罪了。”谷灿与邱季伯架着狄印双臂,将他死死地压倒于地。 拼死挣扎的狄印依然激烈地挣扎,他双目尽赤,声嘶力竭地哭嚎道:“曦儿,我不允许你死,不允许你抛弃我,我不要那孩儿,我只要你,求求你了,不要为了那孩子离开我好吗?我他妈的和这孩子连面都没见过,你这样对我真的好残忍,没有经过我同意瞒骗我,我不怪你,就求你不要舍弃我....” 无助、悲痛、怨恨多种情绪交织心头,最后只剩下了满腔愤怒,这种愤恨瞬间点燃了狄印手中紧握的死灵屠龙斧的怒火。 “你们都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都得去死。” 藏在魔斧之中的欧阳御阗元神满满占据着狄印的灵识,散发着浑身戾气的他蓦然张开血红的虎目、睚眦欲裂、怒吼道。 他猛然举斧势如破竹地劈斩向唐柯与敖沣二人,两人怔然飘然浮起,努力避开,并颇有默契地分散在狄印的一前一后,做好拿下他的准备。 魔斧之力扑空落地,在土地上裂开一条狭长的地缝。 唐柯为了吸引狄印的所有注意力,让敖沣变幻出真身偷袭于狄印。他全力以赴施以一掌,此掌掌风恶毒至极,焕发着浓浓的嗜血之气。 狄印岂能坐以待毙,立即将聚集在丹田中的真气逼于单掌,呼之而出的是滚滚黑雾,与他九窍间冒出浓浓煞气的黑雾汇成一个巨大通透且凄厉诡异的手掌,与之对掌相撞。 谁知那龙丰如一条灵活的水蛇猝不及防地以尾端缠住他的脖颈令他不得呼吸,以头部张开龙口重重咬在狄印握斧的手背,疼得狄印长啸痛哼:“啊啊.....” 他怔然松开死灵屠龙斧,而死灵屠龙斧散发出缕缕血气不断钻进狄印的九窍之中,扭曲的面孔像是被体内的元 神拉扯争斗间变了形状。 唐柯见狄印像是中了魔怔一般,双手死死地摁着额角,不再反击,他得意一笑,冷不防拍出一抹七杀毒掌,重击狄印胸膛。 狄印顺势向后仰倒,无助的身体向着大海摇摇坠下,但是对于他而言,体内侵袭的力量撕扯着自己的灵魂,这种痛苦比之胸口一掌疼上千倍万倍。 “噗通”一声。 置于绝境的他沉入海底,湛蓝的深海中折射着一抹透亮的光路水道,突然出现一只九尾狐仙,她圣洁美艳如九天玄女下凡,眉染深情与忧思,绝尘而来。 疼到失去知觉的狄印任由着自己沉入海中,缓缓闭上了疲倦的虎目,昏厥过去。 狄印自从萧戊曦死后,他一心报仇,也是一味求死而生,那逢生之路又该何去何处。 朦胧的睡梦里,依稀看到那爱到骨子里的温婉女子,她一身质朴裙纱从火房灶台上蓦然转身,朝着自己盈盈一笑。 可当自己要伸手触摸她时,却飘散无踪。 “曦儿.....曦儿.....别走......” 当昏迷许久的狄印睁开双目时,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温婉女子,而是美艳妩媚的雪袄女子。 黯然失落的他怔然松开原先紧紧握住雪袄女子的玉腕,一个转身才发现胸口的剧痛牵引着全身,加之来自右脚传来撕裂般地阵痛,疼得他龇牙咧嘴。 “别动....你这条命可是我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好生养着,不要为了扮演痴情郎而寻死觅活。”雪袄女子敛起怜惜心疼之色,讥讽道。 郁闷难舒的狄印抬起眼睑睨向那雪袄女子,本欲对她加以斥责时,却发现她正在用一块黑色布帛为自己包扎着腿部伤口,温柔细致的举止神情不禁让狄印想起了萧戊曦,人影交叠,心疲神倦的他竟产生了错觉,痴痴唤道:“曦儿...” 雪袄女子闻言先是神情怅惘一滞,而后颦眉间闪过一丝嗔色,将放在自己膝盖上狄印的腿撒手一挪,这手法虽然不重,却把狄印疼得呱呱大叫道:“哎呦喂,小缺你干嘛?疼死老子了。” 小缺玉容掠过怜惜之色,很快被漠然取代,冷哼道:“哼,亏你还是个大男人,一点割皮切肉的小伤,至于哭天喊地吗?” 谁知这句话正中狄印敏感的心结,仰靠着墙壁,悲凉苦笑道:“是啊,我就是个废物,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根本算个屁大男人....” 口硬心软的小缺忍不住流露出心疼之色,她兀自伸荑将狄印右脚轻拿轻放到自己膝盖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完伤口,一边续道:“若是废物就更不该自暴自弃,你的曦儿要是知道岂不后悔嫁给你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净火教的妖兽海鬣蜥都伤不了你,你说不定还是净火教的克星呢,所以要好好养伤,以图来日....” 狄印瞠目结舌,骇然道:“什么海鬣蜥伤不了我?我们现在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坠入大海之中吗?” 小缺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叙述道:“是啊,你坠入大海之后,我便后脚追了上去,还来不及救你,便遇到了被困于乾坤八荒飞仙阵的海鬣蜥.....” 在小缺声情并茂的讲述下,狄印模模糊糊间记起了些什么,仿若进入了深海梦境之中。 第五百六十三章 焱灵 幽蓝深海里,一只深青色的庞然大物向着坠落昏厥的狄印靠近,它模样古怪,头部突出个瘤,三条青色尾巴如划水的桨,滑稽而有趣,但它严肃的青幽兽目瞪着狄印。 长如蛇信的舌头脱口而出,直接翻卷向狄印,幸而那九尾狐仙的来临扰乱了这妖兽饱餐一顿的计划。 她娇喝一声,藕臂一张,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妖气,九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向外蔓延伸长数倍,迅速没过她的头顶,分成两条路径,一边将妖兽兽目连脑袋缠绕着里外三圈,令其一叶障目,一边动如脱兔地向着狄印腰部伸去,大有救护之意。 岂料这妖兽被蒙住了兽目导致他脾气狂躁起来,伸出老长的舌头狠狠翻卷甩动,直接拍打在狄印胸膛上,伤上加伤的狄印面色一紧,整个人受力而狠狠撞击到岩石上,右脚更是被海中岩石尖锐之处划破一道狭长的口子,且因为被狠狠地受力撞击而发出嘎吱的骨折脆响声。 九尾狐仙眼见那昏厥的狄印发出一声痛哼惨叫,身子似浮萍般随着水中浮力而向上浮起,心揪成一团的九尾狐仙立即松开遮蔽妖兽兽目的雪白狐尾。 她发力驱使所有雪白狐尾铺天盖地地卷裹起狄印的身躯。 一张血盆大口猛然咬下,硬生生咬断雪白狐尾,把狄印整个吞到肚子里。 “狄印....” 九尾狐仙惊骇万分,悲愤交加的她唤了一声狄印的名字后,登时变得杏目圆睁,清眸充满着逼人的杀气。 她咬着贝齿忍痛将撕裂的雪白狐尾振奋一抖,又幻出了崭新的九条尾巴,玉掌一翻,瞬息间长出了十根锋利的爪子,她倏然挥起利爪扑空抓向妖兽,幽绿妖光隐隐闪烁。 这时的妖兽古怪异常,兽目呆滞,腮边晕染着血红之光,忽而两行晶莹兽泪流溢而出,这一点让九尾狐仙震惊不已。 紧接着令她意料之外的是妖兽竟然将原本吞到肚子里的狄印吐出。 一番叙述下让此时此刻的狄印甚是骇然,狄印匪夷所思道:“什么?这畜生还会哭?” 小缺颔首道:“对,不仅如此,它还变得非常友善,带我二人来到了曾经是净火教的总坛圣地御凰殿中。多年前音音与葛胤有与之周旋过,奈何这海鬣蜥凶悍无比,根本占不得一丝一毫的便宜,葛胤还被它咬断了手臂。” 狄印沉 思片刻,不禁浮想联翩道:“为什么会这样呢?它难道看上我....” 小缺噗嗤一笑,笑颜如花,美艳不可方物,让狄印莫名感到焕然一新的清新感扑面而来,只听她啐道:“看上你吗?你身上有什么值得让它看上的地方。” 她敛容道:“不过我估计是因为你身上有很重的魔气,准备说是来自于死灵屠龙斧身上的元神戾气,海鬣蜥据说曾经与净火教教主欧阳御阗很亲密,它许是在你身上感受到它主人的气息,所以对你口下留情,还将你我带入这水火不侵的圣灵坛御凰殿之中。” 狄印闻言目光四处逡巡周边,发现自己原来置身于由玄色石砖砌成庄严肃穆的宫殿,宫殿八根内柱尤为特别,暗棕色巨柱上内嵌着栩栩如生的火红凤鸟与凰鸟,双双互相缠绕在巨柱上,相得映彰,别有趣味。 大殿顶部雕刻着一大朵净火黑莲图案,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御凰殿被闲置荒废了整整七十余年,内部陈设却依然一尘不染。 两日后。 狄印身上伤势有所好转,他扶着墙壁来回走了两圈,索性腋下夹着一根木棍支撑着受伤的右腿,他皱眉道:“躲在此处,也不是办法,小缺我们想个法子逃出去吧,谁知道那海鬣蜥是敌是友?畜生可是不定性的。” 小缺未回答,只是朝他微微颔首,两人便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贴墙寻找离开的蛛丝马迹。 狄印摸墙走了许久,隐约摸到一处墙体深深凹陷下去,可当他的手掌一不注意摸了个空,贴到了凹陷槽体时,他感觉体内有一处紫色魔气登时从身体溢漫而出,身体的异样也让他有一种瞬间被榨干的错觉。 紫色魔气依次被吸纳到凹槽处之后,雕刻在凹槽处的黑色莲花竟莫名亮起妖冶紫光。 “轰隆” 从狄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他顶部的殿砖顷刻间坍塌碎裂,碎石滚落下来,狄印旋即侧身躲避。 那坍塌碎裂的顶部竟露出一个方正深长的黑洞,从黑洞里涌出一个个燃烧着赤团火焰的圆球,陆续朝着狄印砸来。 轻敌的狄印以为自己运气好,开启了机关,他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却没料到祸福相依,顷刻而至。 一道光如闪电一般欺身而来,小缺现出九尾狐身将不良于行的狄印护在身下,她尽受圆球一个个砸在自己后背。 狄印恍然一惊,回过神后,发现那一只九尾雪狐紧闭狐目、面透痛苦之色,那一刻他满满感激之情涌上心头,喝道:“小缺.....” 小缺后背忍受着千锤万凿、炽热灼烧的痛楚,依然敛起容色,嗔道:“别吵,这净火可不是你凡人之身可承受的,我是妖族,大不了被烫去毛发,不必担心。” 这言语虽透着盛气凌人之意,但被她说出口却隐隐发出痛哼颤音,许是被那一团团赤焰火球所灼伤所致,她又是要强之人言语说着无碍,声音却将她出卖了。 一团凶焰火球狠狠地砸到她的后背,远远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范围,致使她幻成人形倒在狄印怀里。 狄印将小缺搂在怀里,重伤之下的小缺止不住地呛出几口浓血,弄得狄印方寸大乱,想着如今只剩下至情至性的小缺可以做到如此奋不顾身地对待自己,不由心中悲痛不舍,急道:“小缺...小缺....” 此时,黑洞吞吐完最后一团凶焰火球后,悉数飞出至魅至幻且通体火红色的魔灵,这些魔灵面色狰狞,七窍镂空且燃着一淬熊熊净火,内穿红软甲,外披兜帽火红披风,披风上赫然可见净火教黑莲标志。 小缺虽身受重伤,却没有缓解,她斜睨周遭围拱而来的魔灵,怔然道:“这是七十年前被一举镇压在此的剩余焱灵,怨望凶戾,你一人难以对付,狄印你快走,我拦住他们,别管我。” 倔强的女子在即便如此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安危,狄印动容万分,热血澎湃,摇首道:“不,谁都不要牺牲,要么你离开,要么我们一起死。” 这句话让小缺骇然一怔,热泪盈眶的她不知为何灿然一笑,她紧紧握住狄印的手掌,仿佛早已将自己性命与之捆绑在一起,将生死置之度外。 热血沸腾的狄印昂首挺胸,全身焕发出乳白色的光华,瞬间在他周身凝成一座乳白色的圣山幻影,随着他双掌举空抡转,所有光华向着四周围拱而来的焱灵扫荡去。 凶戾执著的焱灵可谓是前仆后继,似乎对围在中间的一男一女势在必得,有的焱灵趁着狄印喘息换招空隙,身形如魅一般,直接矮身突袭狄印的双脚与后背,速度极快,让人难以抵挡。 此时狄印慌张意乱之下,见难以应对这行踪难测的焱灵,便用宽厚的胸膛将他挺身护在怀里,双臂狠狠甩起,以鸿蒙臂力将欺近的焱灵重重拍开,但焱灵越来越多,几乎压缩了狄印所有的生存空间,令狄印狂躁起来,发出一声厉吼:“你们这些妖孽,滚.....” 第五百六十四章 斧灵 意念之间,狄印激发了他体内诡异而强大的紫色魔气,幻出一把死灵屠龙斧的光影,在半空中旋转横扫,周身环伺的焱灵尽数被弹开。 “死灵屠龙斧....不是被那唐柯夺走了吗?怎么还会出现....”狄印极力平复激动的情绪,骇然惊道。 小缺冷瞳一缩,思忖道:“看来这死灵屠龙斧与你一身精血早已融合在一起,即便在遥远的地方,你可以召唤出斧灵,化解危机。” “斧灵....” 狄印闻言后陷入沉思之中,他隐隐察觉到了死灵屠龙斧每每沾染自己血迹时,就会狂躁兴奋起来,仿佛自己与那斧头融为一体一般。 此时眼前所有凶狠邪魅的焱灵悉数朝着狄印匍匐跪地,齐声大喝道:“浩浩净火,涅槃寂静,黑莲降世,渡厄无边。” 不知为何狄印听到这一句净火教口令时,竟痴痴迷迷,犹中魔怔,喃喃自语:“浩浩净火,涅槃寂静,黑莲降世,渡厄无边。” 当他话音一落,这无数只焱灵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化作紫色光辉倾泻融入狄印印堂,另一部分的紫色魔气悉数没入墙面,墙面哗得透射出字字辉光,一行行潇洒飘逸的的梵文字体印现其中。 经过狄印简单明了的概述后,淡一添与苟一勃纷纷面透匪夷之色,张了张惊讶的口,两人互望一眼,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心直口快的淡一添思忖道:“原来你小子走了狗屎运,得到了我教中绝密心法。你方才说得斧灵,绝有可能是我们欧阳教主的元神,焱灵与海鬣蜥对你礼遇有加,估计是将你错认成我们教主、至于异空驱使魔斧之威,倒是匪夷所思。” 苟一勃拍了拍狄印肩头,目露刮目之色,道:“「净莲花大士心咒」和「悉地摩诃九乘真经」皆是我教至高无上的功法,阿印你这悟性本就差强人意,却能在不到两年的工夫修习完成此功法,这悟性大致是你体内残留着魔斧斧灵所致,说明你与我教有缘,不如你加入我教算了,反正正道人士屡次阻拦你救妻,害得曦儿香消玉殒,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牺牲无辜之人,与我们这些被他们称之为冷血残暴的魔教魔头相比,又有何异呢。” 狄印落难时多亏苟一勃与淡一添所救,又师承二人,他深知两人是净火魔教,却更喜欢这二人快意恩仇的豪爽性子,此刻自然对两人所言并无反感之意,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回忆着萧戊曦临盆那一日,所有正道人士无情地阻挡着自己,每每想起他紧咬虎牙,如切肤之痛疼到骨髓。 他双拳紧握发出咯咯脆响,愤恨难当道:“普什宗、太乙宫这些道貌岸然的无耻正道,为了虚无缥缈的魔道,竟然忍心对未出世的稚子下毒手,若非他们将仁义道德压在曦儿身上,曦儿断然不会选择弃母保子的做法。” “年轻人有如此远见,比之那些固执自傲的牛鼻子老道要强上许多,真乃冲出樊笼的雏鸟,飞高望远,不被浮云而遮望眼,自得真谛自在。” 众人循声抬首望去,原来欧阳御天在洞窟外,以功法传音的方式说话。 狄印见行踪败露,便与苟一勃等人坦然面对,陆续走到了洞窟口,洞窟外站着欧阳御天、九幽冥王、舒一覃、段一桓、唐柯等人,如此 声势浩大,不禁让狄印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他双拳紧握,冷哼道:“哼,别以为你夸我两句,我就不与你算一算我妻子腹中孩子种了你净火教黑莲之事。” 欧阳御天坦然道:“此事虽是本教所为,但本教绝无伤害你妻儿性命之意,只是我亲兄欧阳御阗的元神藏在死灵屠龙斧已久,而圣斧被你以血祭之,元神与你性命共存,而本教听闻敖沣说你妻子腹中所孕育之子,是净火黑莲托生的最佳人选,那天选之子必承其重,本教本打算将所有功法与圣教之力倾囊授予那孩子,让他成为非凡之子。只是那三清老道过于执拗,总是指责我教所做所为是旁门左道、魔教行径,还未实证便全盘否定,如此之深的成见才酿成你妻子的悲剧。” 说着他拱手朝狄印恭敬一鞠,致歉道:“不管如此,本教也难辞其咎,在此向你致歉,还望小兄弟海涵万分。”他诚意满满,令人骇然。 这不禁让狄印怒气渐消,还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感,也在此刻不明其意的唐柯挑衅道:“狄印,我们教主纡尊降贵向你这等乡野粗鄙之人道歉,你还犹豫什么,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伸手欲抓住狄印肩头,大有对狄印出手对付之意,幸而狄印侧身躲开。 狄印本就性子倨傲,被唐柯言语挑拨下,冷哼道:“好呀,上罚酒便是,老子要是犹豫便是孬种。” 他立即双指一凝,一撮净火之焰噗嗤燃起,瞬息间光芒四射,身后浮起一朵净火黑莲光晕神圣而妖艳。 唐柯一向瞧不起狄印,难免对狄印轻敌,他一掌七杀毒气内蕴拍去,谁知那净火光芒以暗紫色辉光形成一抹抹光陨,如流星雨一般倾泻而下,手指间的净火之焰幻出妖冶黑莲随之绽放,卸去了七杀毒气的掌势,还让唐柯受挫而踉跄后退,败于下风。 不服气的唐柯准备驭掌还击,却被欧阳御天横臂相拦,道:“唐柯不得对我教贵客无礼。” 谁知唐柯不甘心道:“师尊,这小子....” 喜怒无常的欧阳御天冷眸一寒,广袖一甩,一抹紫气冷不防打在唐柯脸上,如耳光一般响亮。 只听他厉声道:“让你别找贵客麻烦,难道听不懂吗?从今以后,狄印是我教中贵客,所有人不得对其无礼,否则休怪本教以教规严惩。” 说罢,袖口一抖,一把死灵屠龙斧浮空而现,他将魔斧一扬送到狄印面前,欣然道:“孽徒无礼莫要见怪,这死灵屠龙斧与你有缘,本教物归原主,希望你与本教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素无心机的狄印被欧阳御天如此礼遇有加的行为所震惊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唯有对眼前的欧阳御天多了一些好感。 他缓缓接过死灵屠龙斧,原本暗淡无光的魔斧乍然亮起暗绿色幽光,他隐隐感觉到来自于这魔斧之中的沸腾热血,他顿时感到一阵亢奋,全身拥有使不完的气劲,仿佛自己与魔斧早已血脉相连。 天巫番外门,黄泉渊。 极渊峭石之上,蹲踞着一只大金雕,它兽容无精打采,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啸声,似是在思念逝去的故人。 对岸伫立着一位长身玉立的俊朗青年,身后负着一把乌黑如炭的长刀,他身着一袭炭灰衣衫,随风猎猎飘动,飘逸长巾轻束着流发,几缕发丝不安分困于束发之中溜了出来,垂溢而下,为炭灰青年平添了俊美之态。 他剑眉凝着一丝怅惘悔恨之色,望着对岸的大金雕,幽幽道:“我知道你是生我气,嘲笑我愚蠢,被唐柯算计利用,对自己的义父下手。” “蓂灵,我曾经听我爹说过一个关于你同族的故事,名叫亸凤破鸾,相传在汉时的西域小国羯宾国国王偶然得到一只鸾鸟,他花尽心思就是想让这鸾鸟鸣叫一声,但三年了它不曾鸣一声,后来王后提出了一个建议,便是让这只鸟看到同类或许会叫,不如试着用镜子照一下它,让它看到自己的模样。果然那国王按照王后所言去做,结果那鸟不知为何慨然悲鸣,展翅奋飞而死。” 此时来了两位并肩而行的女子,其中墨绿衣裳的秀美女子启唇缓缓说道,清丽透亮的灵眸时不时瞥向炭灰青年,道:“我爹说青鸟最是情钟,见不得生离死别,它定是想到所爱之人不在身侧,镜中形单影只,因而悲愤。爹说他与娘的情感便是如此,谁也离不开谁,若是离开了,他便不是唐义林,而是心狠手辣、人人忌惮的毒鹰邪王。我不明白这其中之意,可当看到我那傻娘亲即便是净火焚身也要随爹离去。” 那位唤作蓂灵的丰腴女子,她芳菲妩媚的容颜流露出疼惜之色,恻然道:“苋儿,你像极了你爹娘,为爱而生,为爱而恨,为爱而死。有时候活着不能那么较真,否则痛苦的只有自己。” 唐苋虽然对蓂灵所言有所触动,但很快恢复了漠然神色,冷哼道:“哼,只是我爹娘爱得悲惨,全是拜人所赐,逍遥门的师兄弟们一个个算计我爹这也就罢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最终却被尽心尽力培养的唐柯与扈力钦合谋施以芥子六合鬼阵,落个尸骨无存的下惨。难怪说好人做不得,好人没有好报....” 她突然极目瞪向炭灰青年,灵眸浓浓恨意,冷冽森然,嗔道:“扈力钦,若不是我爹生前还不牺用阴阳环救你一命,我唐苋早就将你挫骨扬灰,以报父母之仇。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被唐柯算计利用,最该死的是唐柯。”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仇人啖肉啃骨以解她心头之恨。 扈力钦并未转身,而是兀自仰首发出一声喟叹,往事幕幕交织心头。 他依稀还记得那一日,自己想要置之死地的唐义林竟然将自己唯一逃生机会阴阳环向着自己抛来,等于说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唐义林还坦然对自己说道:“扈力钦,我唐义林从不怕死,最恨的是被人冤枉,我欠你慕容秋水的一条性命,今日我还你,咱们父子情谊今日已断,恩怨同消。” 话语决绝却饱含深情,至今仍然言犹在耳,那股子的愧疚瞬间蔓延心防。 “哼...炎易....你......”他敬爱的恩师三空道人被血黑之人以宿铁刀偷袭时,留下的一句愕然话语,如今想来是自己听岔了,不是说:炎易,应该是炎钰,这样所有的逻辑依然成立,他反复琢磨,许是三空道人与炎钰真人交谈,三空道人自然与炎钰真人毫无戒心,可谁曾想那炎钰真人竟是欧阳御天,炎钰与炎易前音相同,再加之自己因为高沛风与慕容秋水之死,对唐义林有所成见、心存疑心,才让唐柯有可趁之机。 第五百六十五章 九幽 扈力钦如今想来悔之晚矣,双掌紧握成拳,而此时他突然想起了舒晴的一句话:“力钦,仇恨只会让人迷失真心,唐义林因为杜师叔选择放下仇恨,却遭到九幽冥王的嫉恨,她借你二人的手除掉唐义林,她何尝不是三十多年前借着唐义林的仇恨而颠覆乾坤。仇恨伤人却最伤己,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放下私欲,以正道公心而战,这样反而能无愧于心。” 一席振聋发聩的话语每每让扈力钦想起来,他都思忖许久,话中之理并无道理,他何尝不是不知道,半生为仇恨奔波的自己,却因仇恨而伤害了自己最亲的人,这是多大的讽刺。 “呵呵,道人易,说已难,唐门主你何尝不是被人利用,孰敌孰友,你可分得清。”扈力钦怅然冷笑,笑声苦涩而又杂糅着戏谑味道。 唐苋闻言娇躯为之一震,容色闪过一丝不确定的迷茫,沉默良久,她才敛起容色,漠然道:“你有恨,我有仇,但是你也有顾虑,是怕阴阳离合蛊吧,若是我告诉你,此蛊我能解,你可否与我联手除了他。” 这一句话着实具有吸引力,蓦然转身的他剑眸亮起耀眼星光,一扫之前的怅惘与犹豫之态。 九幽殿。 “咳咳...” 独龙纹面的白发老妪拄着冥魂玉杖端坐于大殿中央上首椅子上,睨了一眼身侧的唐苋,话中有话道:“没想到你两个小娃娃还可以这么平静的站在一起,原以为你二人一见面定是你死我活。” “师姐说笑了,唐义林之死怪不得扈力钦,力钦也是被唐柯挑唆利用,苋儿是知道的,这是唐义林与唐柯的仇怨。”戴着骷髅面具的窈窕女子温然道。 天巫婆婆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下首的窈窕女子,反而对唐苋稍加辞色道:“苋儿,今日贵客不少,还有两位贵客约摸着到天巫番外门门口,你且代表婆婆亲身相迎,务必礼遇,不可怠慢。” 唐苋微微颔首道:“是,苋儿这就去。”说罢走过窈窕女子身侧微微一笑,但是这一笑很世故,许是因为唐苋在唐义林之事后与她产生了隔阂与疑窦。 扈力钦见状,也朝天巫婆婆作揖道:“天巫婆婆,冥王,那扈力钦也先行离开。” 天巫婆婆等唐苋与扈力钦先后走出九幽殿后,面色倏然铁青,他用玉杖狠狠戳点着地砖,厉声道:“九幽,为了一个欧阳御阗,你到处搅#弄风云,你利用唐义林先后让逍遥门与剑尊门内部四分五裂,你的净火教已然复辟,你何时才甘愿收手。” 九幽冥王面不改色,淡淡应道:“师姐,唐义林不听话了,师妹只能放手,不过你放心,他的女儿我决不会贸然杀之,毕竟好不容易将她救活,又是那么听话乖巧的姑娘,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天巫婆婆打断她的话头,语透质疑道:“是吗?九幽那你此次专程来此,为了何事,还如此兴师动众,带着你净火教四大长老,怎么,你灭了那么多门派,接下来是不是准备灭我天巫番外门?” 九幽冥王娇躯一震,神色微露慌张,连忙解释道:“师姐言重了,九幽不知师姐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成见,天巫番外门是九幽师门,九幽岂能背叛师门。” 说着她幽幽一叹,晓之以情道:“只是九幽此生独独有一个心愿,便是与御阗长相厮守。但是七十多年前,这些正道人士偏偏说我净火教行恶作歹,研制焱灵为魔教行径,不分青红皂白便群起而攻之,净火一灭,御阗殒命,九幽感恩师姐搭救,才得以生还,可九幽不甘,九幽今日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争天下、图霸业,只是要御阗完完整整的站在我面前。师姐如此责怪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是御阗还未复生,他魂灵在唐柯体内,元神却困在死灵屠龙斧之中....” 天巫婆婆似乎猜出九幽冥王心中所求,老目一缩,截口道:“你是想让老身将死灵屠龙斧中的元神融到唐柯体内。” 九幽冥王颔首附和道:“是,师姐英明,除此之外,那狄印的一身精血早已与我教圣器熔合在一起,死灵屠龙斧只为他一人所驱使,希望师姐届时能将狄印与圣器投入真火岩浆池潭之中,真正做到熔炼合一。否则狄印早晚被圣器丧失神识,入魔癫狂。” 天巫婆婆疾言厉色否然道:“不可,九幽你想得倒是好,把活生生一个人与那魔斧熔炼合一,此等有损阴德之事,老身断然不会做,况且人器熔炼合一,只会让那魔斧越发无敌,对乾坤正道又有何益处。” 九幽冥王见天巫婆婆老谋机敏,不受其惑,便软下心肠,换了一个口吻道:“师姐误会了,师妹只是怕那狄印入魔,到时候也是一发不可收拾,既然师姐不愿意,那师妹也不勉强,只是将圣器中的元神引入唐柯体内之事,还望师姐务必相助,师妹答应你,只要御阗复生,我与他携手退出乾坤正邪之争,永不为恶,若违背誓言,我九幽必遭天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为了取得天巫婆婆的信任与相助,九幽冥王不惜举起单掌,立下恶毒誓言,这等用心让天巫婆婆终究心软。 天巫婆婆与师妹九幽相依相伴三百余载,虽因心性不同,但始终是感情深厚,她目睹师妹九幽如何与欧阳御阗结识相爱相守,最终为了他的私欲与贪婪一步步为爱入魔。 她嘘唏不已道:“哎,你和苋儿骨子里就是个至情至爱的傻姑娘,都一样都一样,她为了葛胤不顾生死,你为了欧阳御阗为爱入魔。是老身当年的罪过啊,一百多年前,不该答应宸头陀,让你成为净火教的什么圣使。” 在天巫婆婆痛定思痛的回忆讲述下,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九幽殿内。 “天巫婆婆,本教初立不过二百年,本教传于西域,经过前面三任教主殚精竭虑,才在度朔山有如此基业。令师妹九幽与我教有缘,还望婆婆同意九幽担任我教圣使之位,以便更好地为我教传道授法、灭尽世间恶欲。” 干瘦的光头老者,身穿净火教教主衣袍,他五官尽是西域长相,眉宇间却柔和慈祥,让人愿意亲近几分。 似有顾虑的天巫婆婆犹豫道:“宸头陀,不是老身不答应你,老身知道你净火教一直虽然远遁海外,但一直为人间正道奔走,承蒙贵教高看我天巫番外门。只是我这师妹心性不羁、恣意惯了,若是在你教中任要职,只怕受不了你们的教规,反而徒增麻烦。” “师姐,哪有这么说你师妹的,九幽虽然信马由缰惯了,但是说我怕教规,那岂不是丢了我门中脸面。”负手而来的俏美女子,明艳灵动、天真活泼,宛如一朵刚刚盛开的花儿灿烂美丽。 岁月除了有 抹平伤痛的能力以外,还会镌刻青春年华最美的模样,九幽冥王被天巫婆婆的思绪带回了曾经那欢乐有趣的时光,她渐渐露出甜蜜的笑容。 度朔山,海滩边。 “冥王师叔,你是不是在想情郎.....” 坐在海滩边打坐冥想的九幽蓦然睁眼,转身发现一名玄衣少年将脑袋贴靠着自己,露出坏坏笑容,这模样让她莫名一怔,用手指关节轻轻敲打他的脑门,道:“臭小子,谁想情郎了,师叔我是在打坐,你小子这六根不净,满脑子怎么老想着这般邪淫龌龊之事。” 玄衣少年皱眉揉了揉脑门,听着九幽说完后,否然道:“师叔真是无趣,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是邪淫龌龊之事,那中土许多老百姓为何又要成家生子,若无你所说的邪淫龌龊之事,你我又何以降生人世呢。” 被他说得九幽娇颜一红,一时语塞,这般言语闪烁,饶是被玄衣少年看在眼底,他眉锋一扬,揶揄道:“莫非师叔活了三百多岁还未经情事?哎呀,那方才是御阗无礼了,怎么可以把师叔打坐入定曲解成了想情郎....” 九幽一把揪起玄衣少年的耳朵,嗔道:“好小子,转个弯子取笑你师叔呀,看我不替你师尊好好管教你这顽劣徒儿。” 玄衣少年如一只皮猴似得,见情形不对,忙不迭地挣脱了九幽的掣肘,撒腿就跑,连忙告饶道:“师叔,御阗错了,师叔饶命呀,御阗再也不敢了。” 哪知九幽得理不饶还在他身后追赶着,口吻泼辣道:“臭小子,说声错了就行了吗?快给我站住.....” 你追我赶,嬉戏怒骂,记忆犹新,恍若隔世。 天巫婆婆叹息道:“九幽啊,你多少年都是这样,有事才会与老身相见,你让老身救唐义林,老身没有多问一句,不但救他,还传他本门冥术,可你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替你报仇。老身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为了那个男人,哎真是孽缘啊,你本与欧阳御阗是叔侄关系,却逾越了道德伦常,生出了儿女私情,罢了罢了,若你真的答应只要欧阳御阗复生,你便与之归隐,不问世事,平息净火祸乱乾坤灾祸,那老身再做一次有损阴德之事又有何妨。” 九幽冥王狂喜谢道:“师姐厚恩,九幽感激,定按方才誓言,与之归隐,不问世事。” 殿外一直附耳窃#听的扈力钦双手紧握成拳,愤恨之色从眼底翻卷而出,似是心中愤愤难平。 唐苋依言走到了天巫番外门结界外,却见到了熟悉的两个人,那妇孺装束的女子端庄娴雅,她身侧的灰白青年一见到自己便露出清澈无邪的笑容,令她心中莫名一暖,她轻抿红唇,难得露出娇羞之态,语气却冷冰冰道:“葛胤..难道你们是婆婆所说得贵客。” 葛胤颔首道:“我陪我娘特意前来看望天巫婆婆,天巫婆婆曾经对我娘有照拂之恩,不敢相忘。苋儿劳烦你引见。” 舒若芙微眸含宠溺之意,上前安慰道:“苋儿,你爹娘之事,我听胤儿讲起过,你别难过,他们夫妇二人最终算是相守到黄泉。从此以后你也不是一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有什么心事你还是可以与从前那般向我道来,尽管把我当做解忧冥使...” 唐苋最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她缓缓往后一退,截口道:“好了,我唐苋很坚强,你们随我去见婆婆吧。”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外公 当舒若芙母子俩进入九幽殿时,大殿之内只留黯然神伤的天巫婆婆一人,却不见九幽冥王的踪影。 天巫婆婆一见到舒若芙,笑逐颜开,怒意全消,赶忙起身拄着玉杖疾步相迎,舒若芙受宠若惊,连忙上前搀扶着天巫婆婆的手臂,只听天巫婆婆发出咯咯银铃笑声道:“解忧啊解忧,多久没有看到你啦,怪想你的,你真有心,自从回到丈夫儿子身边,还时常念叨着老身,真是心善的好姑娘。” 舒若芙哂道:“这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当年若非婆婆搭救,若芙岂能与爱子团聚,得享天伦之乐。” 恭敬有礼的葛胤作揖道:“葛胤见过天巫婆婆,婆婆对我母子俩的恩德恩同再造,请收葛胤三拜。”说罢立即三拜三叩首。 天巫婆婆对葛胤甚是喜爱,乐不可支道:“好孩子,赶紧起来,当年老身之所以救你娘,也是你娘身世凄苦,好在为人心善,常以德化怨,在老身身侧常常照顾老身衣食起居,如贴心女儿一般。” 如此和谐的场景倒是在唐苋的意料之内,她站在一旁看热闹似得,打量着这对母子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此时觉得葛胤与舒若芙的眉宇间何其相似,甚至于秉性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虽然舒若芙未教养过葛胤,但毕竟母子连心。 “丫头,你也过来,别傻愣着。”慈祥和蔼的天巫婆婆伸手召唤唐苋,语重心长道:“你说你曾经为了这个孩子,要复活这要殒命那,如今你们两个孩子两生安好,还弄得与仇人似的,若让你们仇人瞧见了,岂不是得意的很吗?” 这一句话正中葛胤下怀,葛胤频频颔首,柔和的眸光望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而羞赧的唐苋低下螓首,任由着天巫婆婆将自己的柔荑搭在葛胤温软的手掌,那一丝触电之感蔓延全身,小鹿乱撞着心房,她不禁困惑:这难道就是情愫吗? 天巫番外门,真火岩浆池潭。 “我说舒老魔,你比我们三个有福气呀,有儿有女,有天赋异禀的外孙、聪慧美丽的孙女,夫复何求啊。”苟一勃对舒一覃缓缓说道。 段一桓正儿八经地附和道:“虽然苟老怪爱说笑,但这话不假,一覃你那宝贝孙女孙儿都是年轻一辈顶尖的人儿。当年多亏了你的外孙葛胤相救,不然老夫早就困死在那崇圣寺内,不见天日,可惜你那外孙未瞧上我家侄孙女,否则大理驸马、国士卿相非他莫属。” 淡一添直接打趣一旁站立的扈力钦来,道:“扈力钦 ,你与舒晴眉来眼去,怎么今个儿见到外公,都不知来行礼吗?” “你们几个老头真会说笑,扈力钦连自己的义父都出卖,你让他去向别家外公行礼,是不是太抬举他了。”走路带风的唐苋俾睨众人,神色傲然,语气讥讽道。 唐苋藕臂环胸,揶揄道:“苟一勃,当年是我在此向婆婆求情,或许你早已在十多年前就被这熔炼千万物的真火岩浆池潭熔得一干二净了,现在你是不是很怀念此处?” 这话中有话,大有恫吓之意,一向凶狠狡黠的苟一勃打了一个激灵,大感脊背发凉,还未开口时,被九幽冥王截口道:“好了,我师姐天巫婆婆觉得此处人多眼杂,四位长老还是回去休息吧,不必在此护法。” 舒一覃、苟一勃等四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离开的路上,舒一覃正好遇见舒若芙与葛胤母子二人,他冷漠的神色骤然晕染着慈祥和蔼的柔光,唤道:“芙儿.....” 苟一勃、淡一添两人见状巧然一笑,陆续离去,段一桓朝葛胤拱手致谢道:“年轻人,上次相救之恩,段某铭记于心,下次若有机会一定相报,算段某欠你一份人情。” 葛胤摇首谦然道:“段前辈不必介怀,晚辈亦如当年那一句话:只要段前辈不做坏事,就是在还我的情了。” 段一桓朝舒一覃投向羡慕之色,道:“一覃你有如此后人,何愁一身绝学后继无人。” 舒一覃与之要好,他温然一笑,目送段一桓离开,舒若芙才向舒一覃行礼道:“女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 “芙儿,你大哥下落不明,爹爹怎么不担心你啊,不过看你苦尽甘来,又与孩儿团聚,爹甚是欣慰。”激动的舒一覃老目凝泪,宠溺之色溢于言表。 葛胤欣然道:“外公放心,胤儿以后会好好照顾母亲,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舒一覃拍打葛胤肩头,喜上眉梢道:“好孩子,虽说你如今修为造诣精深,但外公所学功法需要有亲人传承,日后有时间,一定要将自己毕生绝学倾囊传授于你。” 此时真火岩浆池潭内只剩下九幽冥王、唐苋、扈力钦、狄印、唐柯等人。 空气之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九幽冥王冷眸扫视众人,正色道:“你们几个之间或有仇怨,但既然选择成为我净火教中一员,就要学会放下仇怨,和睦相处,共御外敌,不得自相残杀。” 通往真火岩浆池潭的洞口前突然出现一对母子,正是舒若芙与葛胤,舒若芙启唇开口道:“九幽,婆婆今日临时有要事无法前来,她请你到九幽殿一叙,有要事相商。” 九幽冥王心系欧阳御阗,见原本的希望落了空,不禁露出失望之色,黯然道:“行吧,只是此时还有劳解忧冥使亲自前来告知。”说罢望向葛胤,目露贪婪道:“葛胤,在天巫番外门,谁也不能与你争斗,但一旦离开,殊死搏斗在所难免,若你想让剑尊门避过正魔之争,很简单,我们净火教只要你八颗乾坤石。” 葛胤昂首向前迈了一步,嘴角扬起戏谑笑意,凛然道:“那与卖主求荣有何异同,即便用乾坤石换得一片安宁,苟安于世的剑尊门萧氏子孙们都不会放过我,若要一战,剑尊门八卦城随时奉陪。” 九幽冥王眸光一冷,审视他一会儿后,语透阴狠道:“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做好全门覆派的思想准备吧。”说罢,她甩袖兀自走向洞口。 葛胤瞥了一眼唐苋,而后望向扈力钦,最后将目光落在狄印身上,谁知狄印神情淡漠,有意回避其目光,这让葛胤不禁黯然神伤,令他想起初到天巫番外门时,与两年不见的狄印寒暄的场面。 “阿印.....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你怎么一吭不声便离开了,歌儿、姝儿已经失去母亲,现在又没有父亲陪伴.....”葛胤试探性地关切道。 狄印决然道:“别与我攀扯这些,葛胤自从你阻拦我去救曦儿时,那一刻你就要料到你曾经的好兄弟狄印已经死了,现在我不再是你的好兄弟,我的事情更不需要你管。” 葛胤心中难过不已,但面上还表现出轻松之态,来缓解尴尬,好言好语地说:“阿印,我知道你在说气话,你生我气,怪我,我都知道,当时我也在纠结,心中也不愿意不忍心曦儿做弃母保子的决定。但是你不能忽视你的骨肉与你父亲,狄大伯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他很担心你,让我务必找到你,让你早早回家,还说孩子不能总放在剑尊门抚养,让人看笑话。” 许是提到自己的父亲,让狄印陷入了迷茫与踌躇,心软的他虎目闪烁着淡淡柔光,仿佛焦躁恨意被掩盖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入魔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曦儿不在身边,孩子拿来有什么用,我爹他肯定觉得我没出息,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大丈夫,对对...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他反复挣扎与思索,从失魂落魄到亦颠亦狂,狰狞面目透着紫色魔气,厉声道:“葛胤,你休要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拦着,曦儿也不会死,不要跟我讲仁义道德,我狄印不屑为正道人士。” 当狰狞扭曲的面容褪去了焦躁愤恨变成了冷漠无情的神情时,葛胤不禁暗暗自责,想到自己昔日的好友沦落如斯田地,他心痛万分。 “葛胤....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八颗乾坤石可真心愿意赠我?” 正当葛胤转身之际,清脆悦耳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试探性的问话,却充满真挚情意,被葛胤看在眼底,虽然不知此时此刻的唐苋这么问欲意何为,他坦然道:“记得,自是愿意倾囊相赠,遑论八颗乾坤石,葛胤这一条命只属于你唐苋一人。” 唐苋心泛蜜糖,甜蜜溢满心间,等她目送葛胤背影消失在洞口面前时,她娇颜顷刻间阴冷下来。 “狄印,这是天巫番外门的真火岩浆池潭可熔炼一切妖物,我师尊的意思是想将死灵屠龙斧中的教主元神彻底熔炼,以免在斧中受尽磨难,无法超生。”唐柯煞有其事地对狄印正色道。 心存芥蒂的狄印自是对唐柯话语充耳不闻,拔出腰间死灵屠龙斧递到唐柯面前,不耐道:“要拿便拿去,别啰嗦。” 当不怀好意的唐柯伸手欲握住魔斧时,狄印浓眉立起,旋斧如飚,出其不意直削向唐柯脖颈。 唐柯骇然缩手,踉跄后退,瞪目质问道:“狄印,你想干嘛?” 狄印虎目尽透狡黠之色,道:“取你首级,以祭亡妻在天之灵。”他握斧举臂,施展「逍遥大翼臂功」的第五招垂云式,配以「大椿日月扶摇经」大椿域法决,诵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八千大岁春作寿,冥灵大椿秋叶落。” 眨眼间,双臂的鸿蒙灵力幻成大椿树影,树影猎猎间飘荡着一片片落叶,而这一群扫尾落叶如鞭如影,形成狂飓旋风,扫荡而来。 这让唐柯始料不及,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狄印一出手便用尽全力。 在唐柯慌张之际,藏于体内的死灵又开始作祟,凶狠的鬼影瞬息透体而出,幻成一只庞大的骷髅,挥手一抓,一抹强大的暗紫灵力吐纳出一朵妖冶黑莲将狂飙而来的鸿蒙灵力刺透凿穿。 谁知这时狄印心中翻卷着嗜杀的快感,他再次发难,准备乘胜追击,娴熟地抡转掌势,一团汹汹烈火瞬息席卷加固了鸿蒙之力,令树影狂风形成一条长长的火焰光澜,把凿穿的妖冶黑莲通体染红,净火火舌如燎原星火之势,向着唐柯席卷而来。 “扈力钦、唐苋你们愣着作甚,快助我把狄印推入真火岩浆池潭中。”唐柯见狄印今非昔比,单打独斗略显吃力,立即大喊请求援助。 各怀心思的唐苋、扈力钦,两人互看对方一眼,颇有默契地疾步上前,唐苋狡黠一笑,应道:“好.....” 话音一落,秀掌迎空一扬,只见唐苋掌缝间沁着黑血的碧血银针刺啦啦地钉落在唐柯颈部三处要穴。 唐柯脖子怔然一缩,一股酸麻感顺着神经蔓延上脑,面部骤然扭 曲变形,他兀自用手指摸了摸后脖,发现指肚沾染着难闻刺鼻的浓浓黑血,怒瞪向唐苋,咬牙切齿道:“唐苋你搞什么,敢用噬嗑玄针暗算我。” 他泛着青气的面庞登时抽搐起来,一只只可怖的蛊虫爬满他整个脖颈的青筋,且顺着脖颈爬到了他的脸庞,原本英俊的一张脸时青时紫,瞬间溃烂,丑恶不堪,难入眼帘。 唐苋灵眸阴狠,漠然道:“当杀死我爹的那一刻,你就该意料到这一刻,若不是因为九幽冥王,我早就将你大卸八块。”说罢抡袖甩出九曲回魂鞭,破空一荡,响起一声“噼里啪啦”后,顷刻间将净火火舌掉转了方向。 一旁的扈力钦周身乍起湛湛蓝光,作势抡掌举天,一缕幽深的蓝波顺势而下,罩在了幽幽净火之上,随着扈力钦手势一转一提,裹夹着幽幽净火的鸿蒙元气转化成大口径的羊角状旋风引流沉入那翻滚着沸腾真火岩浆的池潭中。 唐苋瞥了一眼狄印,娇喝道:“狄印,此事与你无关,滚一边去。”她毫不客气地宣示主权,喝令狄印离开。 狄印见状怔然一退,懵懂的表情仿佛看不清眼下的情景是怎么一个情况。 唐柯指着唐苋,恫吓道:“唐苋,你难道不怕义母九幽冥王回来,怪罪与你吗?我体内可是藏着她此生挚爱欧阳御阗的死灵....” 丝毫不为之所动的唐苋唇角勾起一丝讥讽之笑,道:“等她回来时,你已经带着欧阳御阗的死灵被真火岩浆熔化了,不过你可以在地府等她,再告知她事实的真相。” 这渗人狠毒的语气与当年的唐义林别无二致,倒是让唐柯后发麻发怵,同是一家人总是有相像之处,一样的无情,一样的狠辣,他爹唐义海构陷胞兄、他叔父灭杀他全家只留他一人为傀儡驱使,他设计杀害他叔父,结果料想不到一直以为被所有人认为没有哀魄与情魄的唐苋却一直深埋仇恨,伺机报仇。 唐柯恍然大悟,苦笑连连道:“原来你一直都在九幽冥王做戏,难怪在你爹娘形神俱灭时,你哭得那么悲痛,一到九幽冥王面前,却冷漠到骨子里,都是装得.....” 一句话,让唐苋回想起当日爹死后的场景,当时唐柯还向九幽冥王劝诫道:“冥王,唐义林已死,唐苋是他女儿,迟早会寻我们报仇,虽说她认定仇人是我,但万一知道幕后授权是冥王你....不如让唐柯一做二不休将她.....”说话之余,唐柯做了斩杀的手势。 九幽冥王截口道:“不可,唐苋还有用处,本王要靠她骗取葛胤手中的八颗乾坤石,如今乾坤石将要齐全,不可功亏一篑。再则她是本王复生的,这条命属于本王,少了情魄与哀魄的人,怎会感受到杀父的切肤之痛?” 原不知两人在交谈时,被躲在暗处的唐苋听得一清二楚,唐苋面色淡漠,轻轻拭去溢出眼帘的泪珠,仿若无事一般。 随后,九幽冥王有意试探之。 唐门大院内,唐苋搭着火盆,将唐义林与杜若仙生前的衣物付之一炬,狠心焚烧。 “苋儿,你爹他走了,你别太难过....也别怪唐柯....”九幽冥王佯装悲戚,关切道。 唐苋神情露出轻松怡然之态,截口道:“义母,苋儿才不难过呢,这一对父母是义母给苋儿的,让苋儿认,苋儿自然听义母的,苋儿明白,没有义母就没有苋儿,反正唐义林已经不打算效忠义母,起了归隐之心,这简直可恨。若唐柯不杀,苋儿也要将两人囚禁起来,这下好了,苋儿也省去麻烦。” 无情到骨子里的她谈笑风生间没有显露丝毫忧伤之色,也没有浑然不舍之情,将他们的生前衣物一一添到火堆里,看着那烁烁火光,眉宇间还溢出得意快感,这表情让九幽冥王越发看不清眼前这个自己亲手栽培的女子,不管真或假,她心中的疑虑仍然存在。 等九幽冥王离开后,唐苋不顾火焰灼热之痛,徒手将烧去一半的衣物捡了回来,心疼不已的她下定决心道:“爹娘,对不起,苋儿不是有意如此,若不这么做,怎么报仇,所有伤害我亲人的敌人,我唐苋绝不会放过。” 正当唐柯分神之际,一把琅琊仙刀幻成的冰蓝光锥朝着自己的胸膛透骨而入。 面露痛苦之色的唐柯神情惊骇地低首一瞥,只见自己的胸痛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窟窿中还残留着些许光锥之气,藏于灵识内的欧阳御阗的死灵震颤抖动,几欲被撕扯出来,这无疑是对欧阳御阗也是一种重创。 唐柯以死灵的沙哑之声狰狞一吼:“扈力钦,你这狗#娘养的.....我助你杀你的仇人唐义林,你却狠心杀我.....难道你不顾及舒晴的死活了吗?阴阳离合蛊是相生相死,永相随的。” 提及舒晴的扈力钦神情微微一滞,而后恢复了冷漠,澄澈的眼底翻卷着焦躁的狂澜,坦然道:“唐柯你别忘记,你也是我扈力钦的仇人,别以为你把杀害我师尊三空道人、高沛风的脏水尽数泼到唐义林身上,我就会忘记当年是你间接害得秋水自刎......唐义林虽然也有份伤害秋水,但至少他比你更磊然重情。” 他大呼过瘾地指责着唐柯,沉浸在大仇得报的释然感之中,眉心微微一皱,道:“你不说舒晴也罢,你对舒晴种下情蛊这笔账,我一并要你偿还。” 扈力钦狠狠地拔出琅琊仙刀,手心举起上善灵力,一抹金色的阴阳无极圈随着掌心上扬,拍向唐柯,喝道:“你和欧阳御阗这个大魔头的死灵都去死。” 满眼不甘的唐柯向着熔炼一切妖邪之物的真火岩浆池潭坠落,扈力钦目不转睛地俯首望向那摇摇欲坠的身体,释然道:“杀不死的欧阳御阗死灵比唐柯可怕千倍万倍,只有这真火岩浆才能彻底将他熔炼。”说着瞥向狄印手中泛着妖冶之光的死灵屠龙斧,道:“狄印,把这个斧头丢下去,否则他会蚕食你的肉体,让你入魔。” 狄印下意识踉跄后退,彷徨无助的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死灵屠龙斧的惧怕与眷恋,发颤的嘴唇喃喃道:“不...不....这是我的斧头.....” 他面色时而闪过无辜与踌躇,时而溢出愤怒与狂悖之色,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翻过与萧戊曦相处的每分每秒,无论多么甜蜜的画面到了普什宗遇到扈力钦与舒晴之后,就被彻底打破,陷入了死亡的黑暗之中,含泪离去的温婉女子把黑暗与无助、仇恨与痛苦全部留给了这个单纯的壮实青年。 死灵屠龙斧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主人的愤慨,发出强烈的颤抖,暗紫色的魔气如袅袅炊烟一般,环绕狄印全身。 忽而耳边传来亦真亦幻的狰狞之声,那是恶魔的心声:“狄印,都是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总是为了保卫他们所谓的正道,不分青红皂白地去牺牲别人的幸福,萧戊曦就是这么死的,如今他们还要抢走你唯一的好朋友死灵屠龙斧,如果没有死灵屠龙斧,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就只是个废物,被你岳丈瞧不起、被兄弟背叛、妻子被害而选择无助、没有死灵屠龙斧,你早就被海鬣蜥吃了,你还能练成如此绝顶的神功,让净火教众人臣服在你的脚下吗?” 这声音让狄印陷入了崩溃,他捂着双耳,仰天长啸。 第五百六十八章 熔炼 扈力钦趁势夺下死灵屠龙斧,向着真火岩浆池潭一抛,他却没有料到狄印竟然如疯魔一般亦随着死灵屠龙斧而去,也跳了下去。 面露惭愧之色的扈力钦心中顿时激荡起兄弟情义,不舍道:“阿印.....” 许是想到了过去与狄印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点滴,悲痛不已。 “难过什么,他方才那一刻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选择了入魔,现在不杀,早晚我们也要被他杀死,欧阳御阗知道了所有一切,他要是复活了,断然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 唐苋缓缓收起秀掌,原来她方才趁势用秀掌轻轻推了一把狄印,因为她发现狄印已经出现陷入心魔控制的征兆。 扈力钦冷笑叱责道:“呵呵,我们常常说正道总是在魔产生的那一瞬间,将他扼杀在萌芽之中,总是抱着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烂杀心理,可没有想到那个心魔所困之人或许有机会战胜心魔,说到魔,狄印说得对,我们都是无情的人,保子弃母的私心本就是魔怔,难怪我做不了正道。” 唐苋听出他话中责怪之意,本来好强的她不禁想到了曦儿临盆那一刻,反而给予她是一种当头棒喝,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狄印...狄印....” 姗姗来迟的雪袄女子如一抹白色光华倾泻凝聚成人形,她朝着池塘大喝。 扈力钦喟叹道:“小缺姑娘,他已经....” 嫉恶如仇的小缺截口道:“都是你们,因为他可以与魔斧熔炼合一,与净火教那些老妖怪骗他来此,不就想暗算他吗?你们两个即便袖手旁观,也是你们逼着他去死的,连救都不敢,算什么兄弟,算什么侠士,你们这些人最自私最无情。” 洞察人心的一段话从一只千年狐妖说出口,是多么的讽刺。 “轰隆....” 一声喧天巨响,从池潭深处激起数十丈高的岩浆火浪,让潭边的三人踉跄后退,拔高百丈的火浪间傲然挺立着一位被一团火焰汹汹燃烧着的壮实青年。 他虎目噌得亮起两淬红色火苗,两抹金色梵文云岚印现两额鬓角,手握大放血绿光芒的死灵屠龙斧,俾睨众人,道:“煌煌七十载,本尊欧阳御阗终于重现人间。” 唐苋樱口微张,惊骇道:“不好,狄印真的入魔了,死灵屠龙斧的元婴与唐柯体内的死灵占据狄印身体,熔炼合一。” 欧阳御阗指着唐苋与扈力钦二人,漠然道:“两个叛徒,故意与天巫老婆子勾结,想让真火岩浆池潭把本尊的元婴与死灵全部熔炼,你们没有想到狄印那蠢小子最终还是将自己出卖给本尊这个心魔,虽然这具躯体没有葛胤那样的惊奇骨骼,但还算年轻,哈哈哈哈....” 随着欧阳御阗爽朗笑声响起,他的杀念也转瞬涌上心头。 欧阳御阗占据着狄印的身体,翻覆手心手背之间,暗紫色灵力汇成巨大的光花,光花旋转间激射出一抹抹凌冽的光飚,向着唐苋与扈力钦飚射而来。 唐苋与扈力钦两人齐齐收敛心神应战,挥动九曲回魂鞭的唐苋噬嗑玄术,十指指缝夹杂着碧血银针,在挥鞭的那一刻,齐齐射出。 数声“噼啪”破空声猎猎响起,重叠的血色鞭影上下翻飞,无数鞭劲如狂风骤雨,如波涛骇浪,尽管她使出了全力,却仍然被势力悬殊的欧阳御阗以掌心催动一颗耀眼光丸,从光丸中吐出一把炎天火锏。 原来欧阳御阗彻底放弃唐柯这一躯壳后,还不忘带走炎天火锏,此刻有炎天火锏与死灵屠龙斧两大神兵圣器加持,浴火重生的欧阳御阗可谓是所向匹敌。 他面色沉着冷静,浑然没有狄印的喜怒浮躁形于色的模样,左手虚空着炎天火锏,全面封住唐苋的攻势,而右手转动泛着暗紫色灵力的光花牵制着扈力钦。 扈力钦如临大敌,哪敢轻视,他凝神聚起,持刀凌空一掷,口诵御刀真诀:“两仪乾坤,四御天帝。神将轮回,歌无极斩妖魔。” 他巧然舒臂在空中虚画,顷刻间所有精魄灵力凝聚悬浮于头顶上空,一道金色神雷凭空闪现,凝幻成威武善战的神将模样,神将紧握琅琊仙刀随着扈力钦的一声令下,轰然斩落。 欧阳御阗浑然不惧,弹指转动着暗紫色灵力的光花,不费吹飞之力地接住这一斩。 这不禁让大骇的扈力钦生出强烈的挫败感,毕竟琅琊御刀真诀始终是他六空派世世代代引以为傲的绝学。 欧阳御阗摇首失望道:“年轻人,你这一招御刀真诀,比你祖爷爷扈知民而言,相差太远,两招之内,你毫无胜算。” 这句话极具羞辱与蔑视的言语刺痛扈力钦的自尊,而后随着欧阳御阗嘴角扬起一抹蔑笑,他灵活地翻转左右双手,一锏一斧在幽幽净火的开道下,将唐苋与扈力钦的攻击全部卸掉,两个人仰面倒地,胸脯纷纷被光花的光飚打中,口吐鲜艳红莲于地。 死灵得到了拥有一百多年修为的元婴后,狄印的身体自然内含强大无比的宝藏力量,狠戾狂悖的欧阳御阗能够复生,更不会心慈手软,他徒手朝唐苋与扈力钦聚灵拍去。 “狄印....” 在小缺一声激动的呼唤下,附着在狄印身上的欧阳御阗动作一滞,这股身躯原来的主人突然觉醒,令狄印的面容出现了两种灵魂在体内打架争斗的抽搐蠕动情景。 欧阳御阗仍然占据上风,一掌轰鸣而来,直抵小缺面门,大喝道:“狐妖,敢坏本尊好事,简直找事。” 谁知小缺一动不动,温柔眸光凝视着狄印,恻然道:“狄印,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卖自己,不然我和曦儿都会伤心。”说罢,她深眸凝着泪光,楚楚动人。 掌风浮在距离面门一寸位置,荡起小缺脸颊的青丝,是狄印用自己的意念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痛苦挣扎的面容露出动容之色,狄印本来的声音突然响起:“欧阳御阗,只要我狄印在,就不会让你伤害我的朋友。” 小缺灿然一笑,她扭头对唐苋与扈力钦命令道:“你们快走.....”她顿了顿,续道:“请下次见到他,请善待你们这个可怜的朋友。” “你疯了吗?狄印,我是在替你报仇,唐苋推你入险地,扈力钦有份害你的妻子,你怎么事到如今还帮他们.....”狄印自问自答地对着自己叱责道:“不要你管,总之你不能动小缺和我朋友的老婆,还有曾经的朋友....” 口硬心软的话语被扈力钦听进耳朵里,他神情呆滞了一会儿后,便与唐苋一起离开。 ※※※ 渝州,唐门。 唐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秀掌捧着一把冥魂玉杖,她仔细打量着玉杖上细微的纹路,感受着从冥魂玉杖上散发出淡淡红光,脑子里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五百六十九章 双修 思忖间依稀想到了那天那夜在天巫番外门的场景。 玉颜铁青的九幽冥王叱责道:“师姐,枉我九幽如此尊重你,你竟然与唐苋、扈力钦合谋想彻底熔炼附在唐柯身上的御阗死灵以及失灵屠龙斧内的元神,口口声声却还答应着我,助我复活御阗,师姐我是越来越认不清楚你了。” 天巫婆婆面露为难之色,道:“你别怪老身,若老身真的将你复活那魔头,就算你愿意归隐不问世事,那魔头甘愿吗?他被困了整整七十余年,满心的仇怨,最终你是违拗不过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色令智昏,听之任之,那这苍生就危矣。老身只能答应苋儿的主意,让舒若芙母子将你支开,给苋儿有出手偷袭唐柯的机会。” 九幽冥王越听越气,置若罔闻道:“说到底你就是老糊涂,被唐苋那丫头利用了,她就是恨我对她亲生父亲下狠手,所以寻我报仇.....” “对,明人不说暗话,我一步一步地取得你的信任,就是要毁了你的心头肉,虽然没有成功,但我也不想与你虚情假意。”唐苋从九幽殿后殿缓缓走出,她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咄咄逼人道:“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当没有利用价值你就弃如敝履,那我呢?等你得到了八颗乾坤石之时,我唐苋的价值是不是也没了?你又要让谁设计杀我,还是你嫌麻烦,亲自动手?” 唐苋质问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失望与委屈,但是她的灵眸始终荡漾着坚毅之色,目不转睛地瞪着九幽冥王,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 九幽冥王面对这猝不及防的质问有些错愕,须臾间,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淡然道:“丫头,你这爽利的性子真让人喜欢,你问的好,当你唐苋没有价值的时候,本王会不会杀你,可能会舍不得杀你。但是你现在这么莽撞,妄图毁了我的心头肉,那我们之间没有情谊可言,只剩下你死我活。” 最后一句话,是通过喉咙磨出一字一顿出来,这嗓音尖酸怪涩仿若是从地狱传来,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天巫婆婆自是感受到了九幽冥王身上的浓厚杀气,连忙拄着玉杖护着唐苋,阻止道:“九幽,老身以天巫番外门门主身份要求你放下仇恨,此生此世不得动唐苋一丝头发.....” 唐苋闻言甚是感动不已,回眸望向天巫婆婆,望着那一张满脸褶子却透着宠溺之色的面容,轻唤了一声:“婆婆.....” 九幽冥王见天巫婆婆一心袒护唐苋,不惜与自己相冲突,失望不已的她缓缓摇首,苦笑一声道:“呵呵呵.....这就是我的好师姐,我们相伴近五百年....” 她用指头指向唐苋,怨恨道:“你却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三十年的臭丫头,用门主身份威胁我。”发颤的唇瓣,轻轻一抿,也在思量间最终做下一个决定道:“好,我九幽非杀她不可,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天巫番外门,这样你就管 不着我了吧,哈哈哈.....”说罢,从广袖中掏出一颗九泉封妖印,丢于地上,自己决然转身离去。 天巫婆婆望着九幽冥王决绝离去的背影,泪眼模糊,老泪纵横。 过了许久,萧条无助的她才缓缓上前捡起那一颗摔落于地的九泉封妖印,兀自坐在台阶上,身上全无半点令人敬畏的鬼灵之首的威风,平实寂寥如老人一般坐在那,恻然道:“四百多年前,我们的婆婆分别把这三九奇兵中的九泉封妖印赐给了九幽,将九曲回魂鞭和九幽佛灵鼎以及这个象征鬼灵之首的冥魂玉杖赐予我,让我拱卫鬼灵界,不让鬼灵界的鬼灵侵犯人间。可七十多年前九幽色令智昏被充满野心的欧阳御阗利用,破坏三界安宁,炼制焱灵,我助正道各派用九幽伏魔鼎困住了欧阳御阗的死灵,也救回了九幽,她怪我整整七十多年。她并不明白,师尊将这冥魂玉杖赐予我是何用意,这是我作为鬼灵之首的使命,我不得徇私不得纵情。” 她老目注视着手中的冥魂玉杖,反问道:“孩子,知道当年为什么我一眼就相中你,作为我天巫婆婆的嫡系传人吗?” 唐苋第一次见到天巫婆婆将最柔弱的自己在自己面前披露出来,她颔首又摇首,不禁问道:“是因为我像她吗?” 天巫婆婆淡淡一笑,柔和的眸光望着唐苋,宠溺之色一展无遗,动容道:“你性子洒脱恣意、嫉恶如仇,像极了年轻时的九幽,你在我身边时,我心里才踏实,七十年的寂寞,因为有你,才少了二十年,可是她不知道,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苋儿,婆婆一直都没有好好教导你该怎么去明是非,但这确实很重要,婆婆不想你重蹈覆辙,成为第二个为情所困的九幽。还好,你遇到的男人葛胤,他是有善心又正直的孩子,婆婆不再反对你去追求所爱,因为你能够幸福,婆婆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孤家寡人。” 这一段动情的话语,让唐苋心中生出奇特的感觉,酸酸涩涩,又觉得很痛很痛,她在想这该又是心给自己带来那情魄与哀魄的直抒胸臆之感,涕泪纵横的她像个孩子似的钻进天巫婆婆的怀里,哽咽道:“不要,苋儿已经没有父母,只剩下您了,苋儿也不会抛弃您,让你成为孤家寡人。” 母爱泛滥的天巫婆婆被唐苋这委屈巴巴的话语弄得泪濡眼眶,她轻轻抚摸唐苋的发髻,哂道:“好孩子,不是让你抛弃婆婆,是婆婆希望你能够快些长大,去直面自己的真心很重要。情魄爱魄丢了不可怕,丢了真心才真正成为了行尸走肉,你会因为你父母的离开而难过,会为了九幽的绝情而失望心痛,会因为葛胤而一颦一笑,那不就是个拥有完完整整三魂六魄的人吗?有心才能长出魂与魄,过去的记忆恢复与否,已不再重要。” 唐苋认真聆听着天巫婆婆的教导,乖巧如猫,只听天巫婆婆正色道:“对于九幽,婆婆有责任引导她归入正途,但是于情,婆婆不便露面,时代属于你们年轻人的,你们总要担起护卫乾坤大地的使命,你拿着这冥魂玉杖,关键时刻可助你一臂之力。记住,还没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伤九幽性命。” 教诲之语言犹在耳,她紧了紧手中冥魂玉杖,仿佛有了主意一般。 “扈掌门,门主已经歇息了,您明日再来吧.....” 一位长相平实的青年一路拦着怒气冲冲而来的扈力钦,连忙劝道。 平静淡然的唐苋将冥魂玉杖咻得一声缩至最小,收入袖中,缓缓起身,道:“唐慎,放他进来吧。” 唐慎闻言不敢怠慢,任由着扈力钦闯入内,而自己徐徐退下。 失去平时稳重镇定的扈力钦拔出琅琊仙刀朝着唐苋一指,怒喝道:“唐苋你骗我,你骗我与你动手杀了唐柯,还说你有办法解阴阳离合蛊,可你对晴儿、对葛胤说了真心话,你是在骗我下决心动手罢了,根本就没有解药可解阴阳离合蛊。” 唐苋面色静若湖水,敢作敢当道:“对,我骗了你,唐柯死后,无药可救.....” 扈力钦还未等唐苋说完,举刀斩向唐苋,忽然一抹淡紫之光拦住了琅琊仙刀的刀势,发出一声“哐呛”脆响。 “力钦,你别怪苋儿,是我让她这么做的,我舒晴一人性命死不足惜,唐柯作恶多端、又身藏魔头死灵,更是死不足惜,苋儿只有那么说,你才愿意倾尽全力斩杀唐柯,也算报了你心中仇怨,这样你才不会再被净火教利用,不用在九幽面前潜伏报仇。” 他循声望去,舒晴与葛胤径自走来,那抹淡紫之光正是梵姝神剑,它又回到了剑鞘之中,只听舒晴坦然道:“唐柯已死两个月二十五天,虽然我只有五天的时间,但是我也会努力去消解你心中的仇怨,唐义林、唐柯、郗家父子皆死,现在害死秋水的凶手只剩下九幽冥王,以及这场阴谋里的罪魁祸首欧阳御天兄弟二人,如今我们目标一致,不如陪我战到最后如此。” 眼前的白衣女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谈笑间说生死,但那一双如剪水的清眸深深凝望着面前的炭灰青年,这种欲说还休的情浓爱意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扈力钦收刀入鞘,面对舒晴的情意,他不再藏着掩着,心头倒数五天,五天很长,却很短,他们原来错过了两个五年,那现在这仅剩下的五天之后,他们真的会永远诀别吗? 葛胤与唐苋识趣离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中,隐隐担忧的葛胤问道:“这情蛊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唐苋突然停住步子,她忐忑不安道:“最后一个办法,就是男女双修,但舒晴是方外之人,即便再爱扈力钦,她恐怕也放不下这师门规矩,舒晴是个非常守规矩的迂腐之人,可如今双修可能也来不及了吧,只剩下五天的光景,情蛊已经蔓延全身,回天乏术了。” 葛胤怅然若失道:“难道男女双修只剩下巫山云雨,不能禅道双修了吗?” 第五百七十章 冰释 千峰竞秀的普什山,以亘古不化的雪峰为屏,以绿野万顷的草原为毯,生活的烟火袅袅升起,山下的村庄宁静而祥和。 木屋旁,山花烂漫间,玉白与炭灰这两种不同的人生色彩竟然奇迹般地依偎依靠在一起。 俊美不凡的炭灰青年捏孔吹起九曜玉笛,轻快悠扬的笛声响彻整个山谷,因身体虚弱的白衣女子放下所有的顾忌与矜持,将螓首轻轻依偎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聆听着悦耳的笛声,仿佛回到了儿时美好的光景。 “我爹娘也喜欢南疆,常常带我躲进这深山老林中,与日月星辰为伴,与笛音歌声洗涤心灵,做最有烟火气的人,这一直也是我的梦想。” 绝美的清冷女子难掩病弱憔悴之态,她启唇讲述着,清眸满怀对过去的眷恋与未来的憧憬。 炭灰青年不禁望之而生怜,他放下九曜玉笛,将披在她身上的大氅紧了紧,生怕有风露钻进来。 “力钦,你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普什宗的道医们都束手无策,可能我舒晴福薄,还好我早早地将梵音宫诸事彻底交由萧音音处理,让她暂摄宫主之位,梵音宫也在她的带领下加入了灭火盟,为乾坤正道出一份力。只是有一件事,我信口开河了,没有帮你一起除了你的仇人九幽冥王,对不起。”舒晴第一次显露出对生的渴望,与对他强烈的眷恋感与愧疚之色。 这让炭灰青年动容不已,否然道:“晴儿,你别这么说,一直以来我都与你背道而驰,可你总是默默地信任我支持我,在你眼里,我哪怕是个错误,你永远充着浓厚的耐心去寻找这错误背后的答案。” 他摩挲着琅琊仙刀刀鞘上绣着的紫藤花,直抒胸臆道:“秋水离开我,我愧疚大过不舍,而你若是真的离开我,我的世界该是一片灰暗,好像我的余生就此终结了。”他的不舍情绪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心田。 面对表达心迹的扈力钦,她清眸中交糅着疼惜与不舍,动情地说:“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扈力钦闻言自是心领神会,他怅然一笑,迎着日光拂面,浅浅亲吻白衣女子的额头,那一刻是多么动情的画面。 许是动情的缘故加重了蔓延心肺肝肠的情蛊,蚀骨灼心之痛登时爆发出来,痛得舒晴全身瘫软,冷汗涔涔,但是她不想扈力钦担心,一直倔强地强忍着来自身体的疼痛。 扈力钦能够感受到她因为病痛而身体传来的颤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急到语无伦次道:“晴儿.....晴儿....明明看你很难受,我却没办法代替你,我真的很无助.....晴儿....” “哥哥,姐姐好像很难受,给她喂些羊奶吧,阿帕说喝羊奶可治百病。”一名十二岁的清秀女 孩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羊奶递到扈力钦的跟前,她身后紧随而来的是她的母亲。 那妇人怀里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连忙附和道:“是啊,喝点羊奶会好一些。” 碍于他们的好意,扈力钦缓缓为舒晴喂了两口羊奶,谁知还没下喉,一口黑血混合着羊奶吐了出来。 “力钦.....” “扈师兄.....” 正当扈力钦手忙脚乱、束手无策之际,两名青年连声叫唤着自己,他抬首望去,竟是葛胤与使君子,而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位漫步而来的美艳女子。 扈力钦循声望去,怔然道:“葛胤、使君子、音音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萧音音径自蹲下娇躯,对舒晴安慰道:“舒宫主,我萧音音只是暂摄梵音宫副宫主而已,你可不能借着养病的借口撂担子自己跑了。”言语中仍然是与之针锋相对,但亦然体现对其的关切。 舒晴摇了摇螓首,准备说话时,萧音音早已猜出她想说些劝服自己的话语,不禁截口道:“不必说那些无药可医的话语,虽说阴阳离合蛊自那唐柯死后,被施蛊者三个月内会肝肠寸断而死,但此事并非毫无转圜余地,师尊知道你定不会为了活命而违背你对她的誓言去选择男女双修,眼下男女双修已是回天乏术,所以她要你承继当年逍遥门与梵音宫所修的禅道双修法门阴阳离合功法。”说罢抬首对扈力钦正色道:“扈掌门,我听贯亭说起,当年你与舒晴误入梵音宫水火双墓禁地时,是否拿到了阴阳离合功法的心法口诀?” 扈力钦想起当时只把此事告诉过葛胤,他大致猜到了此功法有利于解情蛊之毒,恍然一喜,颔首道:“是,此功法我还赠一份于贯.....葛胤,想他与你禅道双修。” 经过多年的隔阂,扈力钦与葛胤难免在称呼上有些生疏,被葛胤听在耳里,心中莫名激动一把,许是意料不到人家还一直把自己当作兄弟罢了。 使君子欣然道:“如此甚好,扈师兄,何为道?何为医,古语有云:道生一,一生化二,二生化三,三生化万物。阴抱阳,生天地万物,生圣,生贤,倶以从道而生,生生化化,无极无穷之妙哉。无极阴阳是太极也,阴阳与日月本就同理,阴阳离合蛊是将世间至阴至阳的两种极端融合一人体内,一旦施蛊者离去,这阴阳自然失去了平衡,而阴阳离合双修功法,是男女以禅和道两种不同功法修行。舒宫主修习的是禅宗功法,扈师兄所修的上善九道与普缘心法皆是道家功法,你二人合练阴阳离合双修,定能解情蛊。” 扈力钦闻言喜出望外,紧接着带着舒晴与葛胤等人回到了普什宗,在一间小木屋内,与舒晴进行修炼阴阳离合双修功法。 长达二十天的闭关修炼,最终功德圆满,舒晴得以续命,且恢复了往昔的健康。 萧音音与葛胤为二人护法,萧音音不禁问道:“当年道阳真人传你的太阴阳明双指与太阴阳明神功,你是否传于唐苋,与你共同修习呢?” 葛胤思忖道:“是啊,苋儿她指尖功法上佳,自从她弃暗投明后,我便将此功法传授于她了。” 萧音音淡然一笑,好奇问道:“青紫两色乾坤石至今下落不明,你若是找到后,真的会以八颗乾坤石补齐唐苋的情魄与哀魄,让她彻底想起你吗?” 葛胤没有一丝一毫地隐瞒,坦然道:“对,我要让她想起过去,完完整整的去拥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因为想与她厮守一辈子,是因为这是我葛胤欠她萧虹仙的。即便她不愿意用乾坤石恢复两魄,我愿意余生只为她一人画地为牢,甘愿为奴守护着她。” 这真挚的话语听着很感动,却让萧音音莫名伤感,而后她释然一笑,仿佛已经将所有都看开似得,动容道:“耶律俨不愿意见我,听说他遁走海外,逍遥自在,愧疚于心,我欠他一份情债,你欠着萧虹仙一份情债,真像师尊说得一样,人出生于世,就是向着你前世的债主还债来的,经此一役,我也看开,你我之间或许只止步于师姐弟之缘。” 葛胤见萧音音放下心结,豁达开怀的模样,不禁为她感到欣喜。 此时此刻,扈力钦与舒晴双双出关,共同走出木屋,扈力钦对葛胤心怀感激之情,朝他拱手致谢道:“贯亭,我曾经那样伤害你,你还能不计前嫌,助我与晴儿.....” 葛胤截口道:“不要谢我,晴儿是我表妹,我舅父唯一的血脉,我岂能不救。力钦,自从上次宋辽大战,你有意让我一局,我便已经原谅你了,仇怨是最可怕的蛊毒,会让人癫狂,唐义林的一生就是被仇恨折磨致死,现在狄印也因仇怨入了魔,我们之间还要为仇怨互相残杀到什么时候?只要愿意放下仇恨,何时都不晚?” 扈力钦灿然一笑,大步向前,坦诚以待,摊手于前,动容道:“贯亭,结义之情我扈力钦从未忘怀,你可愿再与我并肩作战?” 葛胤摊掌与扈力钦悬浮半空的单掌盈盈交握,两人坦然一笑,泯去两人之间一切恩仇。 翌日。 一座刻着三空道人的墓碑前,扈力钦虔诚跪拜三下,动容道:“师傅,力钦回来了,这次力钦洗清了所有污名,回来看您了。” 他匍匐叩首,续道:“净火教虎视眈眈,徒儿未来还有一场鏖战,但力钦无悔,因为我一直在走着一条你希望的道路,学会放下仇怨,拾起责任,做个顶天立地的乾坤男儿。” 如誓言般地话语从扈力钦口中说出,让远远眺望的两名老道士看在眼底,不禁感触良多。 第五百七十一章 白矖 “宗主师兄,葛胤说得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扈力钦执着于宿仇有错,而我们固执己见、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他,我们何尝不是错上加错,如今真相大白,搅#弄风云罪魁祸首唐柯已死,我们若是再对扈力钦保有成见,岂不是正中净火教下怀,中了那欧阳御天的诡计吗?”慈眉善目、体态丰满的老道士语重心长地劝道。 三清道医微叹一声,捋须道:“三生师弟,为兄又何尝不知,自曦儿与三空离世以后,为兄才明白,有些不是眼见就是为实,仇怨使人入魔,不管怎么说,狄印入魔皆因弃母保子而起,我们不管不劝也为大罪。说到底为兄欠扈力钦一声道歉啊。” “宗主师伯、师傅,大事不好,普什山正上空的天塌漏了一个窟窿,从那窟窿里倒悬出一股很强的龙卷风,山下方圆三十里的村庄木屋坍塌,死伤无数。”三生道人的徒儿皇甫毅急道。 三清道医惊愕道:“快,让普什宗所有弟子全部到那边去救人。” 普什仙仙正上空果真是乌云惨淡,云层开了一道裂口窟窿,从窟窿中倒悬着一股强劲的灰色飓风,风圈所席卷的地方皆是大风呼号、暴雨倾盆。 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庄皆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下一具具尸体无助地被碎石和坍塌之木压在底下,狼藉一片,哭嚎声声震天。 飓风中心还有几名牧民整个人被吹卷在风眼之中,吓得大声求救。 姗姗来迟的普什宗弟子井然有序地从风圈以外坍塌的废墟之中救人,葛胤皱眉道:“这怪风是从那窟窿中降下,但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怪风会移动,那这个窟窿和云层一样也会移动吗?” 扈力钦隐隐感到不安,道:“不,一定有人操控这怪风,也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人,不如我们分头行事,我与贯亭寻着风圈上空寻这操控怪风的幕后之人,晴儿你与音音姑娘在风圈下方村庄中救人,一切务必要小心行事。” 舒晴与萧音音微微颔首,便钻入那风圈之中。 葛胤与扈力钦二人亦是高空而飞,脚踏刀剑御风而行,但是一旦进入了风圈上空时,受着那狂风呼号的撕扯与洗礼,两人根本无法平稳站立于刀剑之上,出现了猛烈的摇摆,差一点就失去了平衡,跌落下去,索性两人手臂摊平,互相握紧对方的手腕,得以平稳站立,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到了当初并肩作战、相互扶持的感觉。 半晌,扈力钦发现风圈最底下的一处村庄内,有一名十二岁女孩被压在木桩之下,他一眼便认出那女孩是当日为舒晴送上羊奶的热心女孩,皱眉道:“贯亭, 你等我一下....”说罢,掉转方向,以刀御之,扶摇而下。 只见那女孩口垂涎鲜血,抬首一瞥,原本绝望的眸光仿佛充满希冀色彩,用虚弱的声音央求道:“哥哥,阿帕死了,我只剩下妹妹,求您救救她.....” 扈力钦单掌以灵力一拂,将架在她身上的木桩挪开,本想将她浮起扶起,她却指了指自己怀中紧紧保护住的女婴,那安然无恙的女婴发出清脆的哭啼声:“哇哇哇....” 那清秀女孩还来不及将怀中女婴递给扈力钦时,竟“哇”地吐出一淌血,永远断了气息,但双手仍然保持着护卫女婴的举动。 扈力钦见状不禁暗暗动容,想到了曾经也是这么保护自己的父母,这估计就是亲情的力量。 他将女婴轻轻抱在手中,嘘唏不已。 垮塌的木屋最后一根柱子突然倒下,直面压向扈力钦的后脑勺,扈力钦沉浸在黯然神伤之中毫无察觉。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金色光弧飚射而来,将那根柱子远远荡开,救了扈力钦一命。 “宗主师伯....” 后知后觉的扈力钦怔然发现相救自己的是一直不喜欢自己的三清道医,此刻他正在自己面前,肃容之中内含着一丝担忧之色,他双臂一伸,道:“把这女娃交给老道,你们去放手去做你们的事情。” 扈力钦缓缓起身,将怀中的女婴温柔地递交给三清道医,致谢道:“多谢师伯。” “不要谢,是老道欠你一句对不起.....” 三清道医抿了抿唇,犹豫了许久,最终把心中的歉意宣之于口。 扈力钦没有说话,他朝三清道医释怀一笑,那笑容很温暖、很干净,像极了少年时那个无忧无虑的他,可以肆意开怀地笑着。 三清道医望着扈力钦渐行渐远的背影,低眉注视着怀里的女婴,动容道:“孩子,你说爷爷是不是很勇敢,知错而改,勇于承担错误。” 说时迟,那时快。 葛胤二人寻找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却在距离天空窟窿口五十里以外的草滩边上发现一位秀美入鬓、容貌极美的女子。 “你们二位可有见到过我的弟弟腾儿...”那不知人间烟火的出尘女子开口询问道。 葛胤连忙相劝道:“姑娘,这附 近出现了龙卷风,很多村庄尽毁、牧民死伤不计其数,那风圈很快便会波及此处,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避难。” 扈力钦察觉到了异样,不禁截口问道:“敢问姑娘的弟弟腾儿是什么模样?姑娘又如何称呼?” 出尘女子自是心思坦荡,平易近人的她坦然告知道:“你二人能乘风而来,自不是寻常凡人,又有普世济民的善心,那我便直说了:我名唤白矖,我的弟弟腾儿是一只长着一双翅膀会飞的蛇神,虽有几万年的仙寿,心思单纯却还是个孩子,从真身唤成人形时,他就是个相当凡人一般七八岁的孩童,比较贪玩.....” 涉猎各种奇书的葛胤震惊万分,瞠目结舌道:“什么,姑娘您是女娲座下灵兽白矖上仙?晚辈曾经在上古传闻奇书中看过,自洪荒时代,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女娲娘娘因为孤独而捏土造人,便造出了与自己同属蛇身的灵兽,分别是雌兽白矖与雄兽腾蛇,腾蛇有别于凡间的蛇妖,可腾云驾雾,白矖上仙你经过万年修得上仙之身,真身应该是一只极其特别的龙。” 白矖上仙对葛胤刮目相待,颔首道:“不错,没想到凡人之中还有如此了解我与腾弟之人,我二人在万年前因为主人补天时,发现所采到的五色石不够,我二人选择了以身补天,我补的这一块便是不周山上空的这一片天穹。” 她葱白玉指指了指不远处露出的那个窟窿,正色道:“而腾儿补的是昆仑山以南的位置,我们以身补天却不得随意擅离职守,否则天窟地漏,后果不堪设想。” 扈力钦不禁恍然大悟,道:“那今日天空出现窟窿,降下龙卷风,是因为白矖上仙您所致?” 白矖上仙深感抱歉,连忙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造成的,听你们方才说村庄尽毁,牧民死伤,我原以为我处的下界地广人稀,应该不至于殃及那么多凡人,看来我得早早回到天穹,不得再擅离职守。” 她似是想到什么急道:“但是腾儿补缺的天穹下方有许多村庄百姓,他已经离开半日之久,这孩子还算聪明,将自己周身蛇皮补在那天穹上,可以撑上一些时日,但若一直这样下去,那一地的百姓可能会遭受洪水侵袭。两位公子一看便是不凡之人,能否拜托你二人在下界找找余弟腾儿,让他早日回来。”说罢玉掌一翻,掌心幻出一片金色龙鳞,续道:“你们若见到他,请将此物交给他,我自然可以劝服他回到天穹。” 葛胤与扈力钦互望对方一眼,齐声颔首道:“此事关乎乾坤大地安宁,晚辈定当按照上仙法旨去办,还请上仙放心值守天穹。” 只留下龙鳞的白矖化作一只玉白龙身,没入天穹窟窿之处,此时此刻那窟窿又恢复了往昔的蓝天白云。 第五百七十二章 狄歌 剑尊门,八卦城,水坎小院。 “咚咚....” 六旬的中年男子面露慈祥宠溺之色,蹲下身子,手中不停转动着拨浪鼓,对着蹒跚学步的两岁男童与女童,唤道:“姝儿、歌儿,爷爷在哪里?” 男童女童绽开童真笑颜,加快小碎步,向那中年男子跑去,口中分别发出咿呀的笑声。 “雁枳叔,贯亭有事寻你,让你到乾坤阁参加八席会议,是关于我门中机密要事。”一袭紫红色抹胸长裙的美艳女子俯身,摸了摸两个孩童的后脑勺,欣然道:“姝儿、歌儿由我先行照料,务必完璧归赵。” 她知道萧雁枳如今一颗心扑在这一对龙凤孩童身上,为了不让他担心,语言反复强调,萧雁枳缓缓起身,许是因为蹲太久,腰腿酸麻胀痛,他揉了揉腰眼,幽叹道:“哎,我只是外公而已,他的爷爷已经再三要求把两个孩子带回流水镇,你爷爷与明胤商量后作出一个决定,三年换一处地方,让两个孩子轮流生活在剑尊门与流水镇。哎可是狄印这臭小子不知死哪去了,我听别人说他现在好像入魔了,成了欧阳御阗....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萧音音没有回答,而是淡淡一笑,等到萧雁枳将拨浪鼓递给自己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了一小会后,萧音音站直娇躯,敛容道:“小缺,出来吧。” 两抹紫红光华从天而降,乍现一男一女,这可把狄姝与狄歌高兴坏了,指着那两人,口齿含糊不清道:“呀呀呀....鸟....” 身披兜帽的血衣披风,内穿一袭猩红衣袍的神秘男子,他缓缓摘下遮头的兜帽,露出一张蓄着青皮胡两额印现着金色梵文云岚的真容。 但是他的一双虎目一开始是两淬红色火苗,煞是诡异,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两个孩童时,两个孩童吓得跑到萧音音身后,狄歌由于跑得太仓促,整个身体摔倒于地。 神秘男子的眼眸登时褪去了红色火苗,露出了暗紫色的瞳孔,瞳孔中隐含一丝黯然与怅惘,嘴角溢出一抹讥讽之色,冷笑道:“就连我的亲生骨肉都嫌弃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小缺加快脚步上前,连忙扶起摔倒的狄歌,狄歌因为摔倒以及被狄印的模样吓得大哭不止,母爱泛滥的小缺将狄歌抱在怀里,安抚道:“好啦,小家伙不哭不哭,那是你爹,知道吗?” 许是狄歌觉得小缺长得这么好看,又很温柔,让天生缺乏母爱的他感到一丝温暖,立即停止了哭声,睁大一双凝泪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缺,仿佛一小一大之间有产生了一份超出年龄的亲近和熟悉感。 小缺的心快被这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眸轻轻一望而要融化了,她抱着狄歌到狄印面前,狄歌的满脸写着恐惧,紧 紧抱着小缺的脖子,连看都不愿意看狄印一眼。 原本露出柔软而无害的笑容的狄印被狄歌这些微的变化弄得很是愤慨,面色骤然阴沉下来,像是在赌气道:“哼,好个爱美厌丑的臭小子,我和曦儿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男娃....”语气中除了一丝憋屈,更多的是一股难掩的黯然神伤。 不知是不是提到狄歌母亲“曦儿”的名字,那小家伙倏然转身,朝狄印唤了一句:“娘...呵呵呵....娘....” 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真实的,这一声笑声呼唤不禁让狄印、小缺、萧音音黯然悲伤。 狄印缓缓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信物,分别是挂着笑容的小竹人与铃兰花香囊,含泪笑道:“我们做父母的真没有用,没有什么留给你们,这是你爹娘之间的信物,给你们两个留作念想吧。” 两行泪珠不争气地溢出眼眶,倔强的青年扬起首,不敢看那两个孩子,泫然转身,喝道:“放心,老爹不会给你们俩,给你们娘丢人的。” 都说父爱如山,此时此刻狄印才明白自己的父亲狄大仁是多么的不容易,只是他如今这副模样,就连去见他父亲的勇气都没有。 傍晚,地坤小院。 “娘,明日是在度朔山,净火教会将沉在海底的圣灵坛解封移出,以麟仙师傅为首、由梵音宫、太乙宫、普什宗、北冥宫等各正道弟子组成的乾坤灭火盟将汇聚在度朔山阻止净火教的行动,并与之展开正魔大战。我与苋儿、秦飞大哥、还有剑尊门弟子留守此处,伏击前来讨要乾坤石的九幽冥王。明日或许有风险,你务必带着一家妇孺躲进乾坤阁内,乾坤阁有结界相护,最为安全。”葛胤当俯下身子,正在为一位痴傻老者洗脚,淡淡讲述道。 正在整理床褥的美妇闻言一怔,她难掩忧虑之色,停下手头工作,转身问道:“那乾坤石呢?八颗乾坤石不是还少了两块吗?” 葛胤摇首淡然道:“无碍,实在找不到也没事,反正孩儿对外宣称八颗乾坤石找到,还特意在明日的八卦城内举行乾坤八石归一大会,其实就是想引那九幽冥王来,这样可以分散在度朔山的魔力,有利于各个击破,击杀九幽冥王。” “石头,会发光的石头....” 两鬓斑白的清俊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火急火燎地纵身趴到在地,泡着双脚的木桶被打翻,他浑然不在意,还来不及用毛巾擦干,因为双脚毫无知觉,他只能一边趴在地上靠着双臂的力量向前奋力挪动,直到整个身子全部钻进了床底,他一边喃喃自语道。 如此举动让葛胤与舒若芙错愕不已,葛胤连忙问道:“爹,你在找什么?让胤儿来找好吗?地上凉,你脚底板还没擦呢。” 置若罔闻的萧雁裘紧攥着一个木盒 子,从床底又艰难地钻了出来,葛胤见他如此辛苦,也蹲下身子,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出来。 萧雁裘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中木盒,木盒中赫然装着一颗青色乾坤石,乾坤石许是感应到葛胤体内的两颗黄蓝乾坤石,竟兀自泛起青色光晕。 葛胤喜出望外道:“这是青色乾坤石....” 萧雁裘将乾坤石递到葛胤手中,笑呵呵傻乐乐道:“送你,送你会发光的石头,不能吃哦。” 翌日,八卦城城门广场外。 “贯亭,这朱天雷剑是小叔麟仙让我交给你的,他希望我用幽天神戟、你使朱天雷剑携手铲除妖魔,拱卫八卦城。”英俊倜傥的紫衫青年双手捧着一把泛着蓝色光晕、剑身状如闪电、剑柄刻着八卦无极模样的长剑,正色道。 葛胤郑重接过朱天雷剑,眉间扬起自信之色,道:“你我兄弟一起拱卫八卦城。” 孟秦飞重重颔首,拍打葛胤肩头。 “看到你兄弟二人如此团结,尚全自愧不如,当年若我与你们的父亲萧雁裘、尚奇精诚团结,岂能被外敌欺凌。”萧尚全负手于背,径自站在门槛边上,感慨道。 葛胤欣然转头,问道:“萧夫子,你不是陪爷爷在乾坤阁吗?” 萧尚全捋须笑道:“八席作战,是四相八卦剑阵,怎可少我赤乾席,虽说音音可代替我,但是作为剑尊门的一份子,我想出一份力,你爷爷也答应了,由你母亲与筱霜相陪很安全。” “这仗势看来没有我唐门什么事,所以我唐苋一人而来,你们不会介意吧。”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那石牌坊孑然玉立着清丽秀美的墨绿衣裳女子,她灵眸转动,哂道。 葛胤见状连忙加快步伐,上前相迎,喜道:“怎么会呢?你能来相助,我高兴着呢。” 唐苋指尖戳点着葛胤胸脯,嗔道:“不是相助你,是保护此次的大饵,你答应过会帮我收集八颗乾坤石的,可不能被九幽那恶妇抢走了。” 葛胤附和道:“你放心,七颗乾坤石全在我身上,我会悉数还给你。” 唐苋见他如此听话,不禁黯然道:“对你而言,用八颗乾坤石修复情哀两魄,真的很重要吗?” 葛胤陷入了沉思,他皱着眉头,思忖半晌,正当他想回答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道紫色光雨倾泻而下。 原来九幽冥王带着她的鬼徒军团将整座八卦城团团包围,她锐啸道:“好个乾坤八石归一大会,今日你们剑尊门不交出八颗乾坤石,本王就要让这座八卦城变成一座通往地府的鬼城。” 第五百七十三章 八卦 随着九幽冥王一声令下,一个个浮空而立、包围整座八卦城上空的鬼徒们胸膛上印现出金色梵文字样,他们纷纷高举月牙铲,月牙铲的尖部骤然爆射出一道道紫色闪电,闪电划过天际又朝着八卦城正中央汇聚,形成一个罩在八卦城上空的魔阵。 “净火教四大魔阵之一的九陵厉雷魔阵。”萧尚全瞳孔一缩,他认出此阵法,不禁骇然道。 话语一落,顿时天空中雷鸣作响,一抹抹轰天雷向着八卦城砸去,但是砸落得地方皆是站着剑尊门弟子的院落空地。 在猝不及防的轰天雷连番轰炸下,许多剑尊门弟子被炸得粉身碎骨,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怒不可遏的葛胤手持朱天雷剑,凌空一跃,跃到屋檐上空,向着八卦城内举起朱天雷剑,大喝道:“八席弟子回到各自台阁内,没有本门主的号令,不可擅自出入。” 唐苋、孟秦飞各持九曲回魂鞭与幽天神戟向着九幽冥王攻去。 失去九泉封妖印加持的九幽冥王不敢掉以轻心,两掌外翻,从掌心浮荡出强劲的两串电流,滔滔电流如劲鞭一般横扫而来。 唐苋挥动九曲回魂鞭犹如一条出洞的灵蛇,缠绕挥斥间激射出暗紫色的血光,其威其势仿若聚集了周边草木精石的青光,阵阵鬼灵咆哮低吼声响起。 九幽冥王太了解九曲回魂鞭的路数,她低眉蔑笑,单掌猛得一转,滔滔电流形成一只骷髅巨爪狠狠抓住鞭梢尾部,随着她重力回抽,唐苋竟然整个娇躯失重离心,随鞭肆意飞扬,任其摆布。 倨傲的唐苋岂会任她牵着鼻子走,她另一只秀掌倏然濛起血色辉光,四枚碧血银针从指尖间射出,但混合着唐苋所施展的噬嗑玄术。 四枚碧血银针在射出的那一刹那瞬间消失于无形,直到欺近九幽冥王后颈时,银针现形,且每一枚碧血银针裹夹着一尾血色火焰。 听力灵敏的九幽冥王早有察觉,等到碧血银针现形之后,广袖一拂,荡起刺啦啦的电流银光,将碧血银针尽数消弭。 孟秦飞生怕九幽冥王对唐苋发难,当即抡转幽天神戟,赤红光华大盛,戟身狠狠斩向九幽冥王的肩部。 九幽冥王秀掌一翻,一团电流光丸随着指尖弹出,当光丸与幽天神戟发生正面撞击时,电流光丸爆开,如缕缕发丝的电流水线迅速缠绕束缚住幽天神戟。 孟秦飞见情况不妙,敛起上善灵力,准备施展月影含沙掌,精致细长的五指手掌柔转间现出一抹月影幽光,它用以柔克刚的方式只是轻轻一抖,无形间黄沙裹夹着强劲掌风直刮向九幽冥王。 九幽冥王被狂风沙粒迷了眼睛,登时紧闭双眼,以听力去感受那掌风的方向与劲道,只见她秀掌虚空一抹,一只闪烁电光流火的骷髅张开大口直接将所有掌风吸纳入内。 谁知孟秦飞不甘心,准备趁势攻之,口中诵出若水飞仙剑法口诀: “天波开,若水空扇江流并。 地野裂,熏风重光集御民。 奎,风雨雷电。娄,天狱供养。胃,雷公五谷。昴,海天相一。毕,晓雨天街。参,日寻干戈。觜,羽族咮锐。 天 之四灵,以正四方,七宿星君,化羽飞仙。” 孟秦飞袖中咻得飞出一把火离剑直冲云霄,数万束金光如火树银光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绽放,凝现出一个巨大的罗盘。 那罗盘宛如遥挂天际间白日星空,星河灿灿汇聚着奎,娄,胃,昴,毕,参,觜七宿图案,当这七宿图案连成线时,天际划开一道裂痕,裂痕间倒灌而下浩浩荡荡的流光剑雨,如万马奔腾涌来。 十几名浮空而立的鬼徒被剑雨刺透全身,魂飞魄散,悉数化作一缕缕黑色烟雾。 “吼吼....” 一声龙啸穿透云层,刺破耳膜,银白巨龙从天而降,幻成英俊青年的模样,他邪魅一笑,双掌上下一抹,一团金色水球被他双臂高举,形成一层薄薄的水晶薄膜,将所有的剑雨隔绝在外,剑雨落在那水晶薄膜中,发出雨打芭蕉似得脆响,声声叮咚悦耳。 “敖沣,怎么是你?”葛胤微微一怔,愕然道。 自视甚高的敖沣冷笑道:“这场战才刚刚开始,我们这边是以抢石为主,而那度朔山将会出现翻江倒海的变化,我已经偷偷以龙族之血破了乾坤八荒飞仙阵,那圣灵坛与海鬣蜥、焱灵军团今日将重现乾坤,灭火盟与净火教的正魔之战已经开始。”说罢,他双手一摊,朝着远处虚空一抹,金色光辉倾泻间幻成巨型光幕。 巨型光幕里出现的画面正是此时此刻在度朔山发生的正魔大战的序幕,净火教与各大正道人士组成的灭火盟形成双方对峙的局面。 九幽冥王趁众人注意力被吸引到巨幕时,拂袖一荡,一股强劲电流直接锁住唐苋咽喉,在九幽冥王的拖曳与唐苋娇躯挣扎晃动下,两人齐齐飘浮到了八卦城正上空的位置。 葛胤与孟秦飞错愕万分,唤道:“苋儿.....” “你们这些小毛虫想与本王斗,简直太小觑了本王。”九幽冥王阴鸷一笑,甚是得意道:“葛胤,八颗乾坤石,你如果交出来,我还能饶她一命,否则她就与你的八卦城陪葬吧。” 葛胤焦急万分,连忙安抚道:“好,只要你不伤害她,我甘愿交出八颗乾坤石。”说罢他双手一摊,从袖口里飞出赤、橙、绿、青、白色这五颗乾坤石,在他周身兀自旋转着。 九幽冥王眼看着自己将要大功告成,不由嘚瑟万分,可当瞥见那巨型光幕时,玉颜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愕然道:“怎么没有狄印?狄印不是已经被御阗控制住了吗?敖沣快通过你的神识寻找一下狄印,本王在他身上放了一块通眼灵符。”说着秀掌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灵符顺着她手势一扬,瞬间融入那巨型光幕之中。 敖沣化掌凝力向巨幕注入灵力,巨幕随之发生变化,出现一个关于狄印的画面。 狄印竟然跪在剑尊门紫薇园萧戊曦的坟前,痛哭流涕着:“对不起,曦儿,我真没有用,被那欧阳御阗大魔头控制着,身不由己....” 这时扈力钦突然出现在狄印身后,大喝道:“欧阳御阗你去死吧。” 琅琊仙刀所向披靡,直接一荡,刀光一闪,贴在通眼灵符竟然飞掉了,只剩下一抹血迹喷洒在泥地上。 用情至深的九幽冥王瞠目结舌、双目通红,娇喝道:“不....不....御阗怎 么可能轻易被区区小辈杀死...” 一把冥魂玉杖在唐苋的驱动下,重重击打九幽冥王的脊背,嗡嗡作响的脑门,让九幽冥王怔然感受到体内魂灵被差一点击飞肉身。 冥魂玉杖散发着血色雾气瞬息间将九幽冥王周身笼罩,令其动弹不得,九幽冥王回眸之际,将写满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唐苋挥出的冥魂玉杖上,摇首否然道:“不可能,师姐竟然狠心用此杖打我.....” 得以挣脱束缚的唐苋大口喘气,回到了石牌坊下,命令道:“葛胤,快摆四相八卦阵。” 葛胤见九幽冥王露出恍然失神的容色,虽于心不忍,但仍然飞到了“震”卦台阁上,盘膝而坐,他举起朱天雷剑,发号施令道:“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席归位,启动四相八卦阵。” 八大台阁分别站着相对应的所持席剑之人,且听他们一一喝出所对应的席令与施展出剑诀。 赤乾席台阁的萧尚全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用手中天乾剑虚空画出一个?卦。 与此同时。 橙坤席冷御臣、黄震席葛胤、绿巽席令狐晓、青坎席萧雁枳、蓝离席孟苑真、紫艮席孟秦飞、白兑席沈护同时念出席令。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身。” “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 “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 声随剑动,八卦齐出,八个台阁亮起一道道光柱,光柱上分别画着金光熠熠的卦象。 八道光柱刺破净火教的九陵厉雷魔罩在八卦城上的闪电光罩,所有在这个庞大的金色阴阳无极八卦阵中出现的鬼灵顷刻间化为齑粉。 九幽冥王却浑然不知危险已至,她还沉浸在自己的错愕之中,任由着那四相八卦剑阵的光柱透体而入。 “额...哼...” 一声痛哼下,她只感觉全身肉体被碾碎似得,这种感觉就像被挫骨扬灰一般,那被冥魂玉杖打闷的魂灵几乎抽离出身体。 当魂灵抽离身体时,那一具身体瞬间化作红色齑粉,随风飘散。 “御阗...这次换我灰飞烟灭,永不复生。” 时闪时灭的九幽冥王魂灵甚是微弱,她的红唇却咧开释然笑意,仿佛所有的恨与怨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 清眸里只剩下度朔山上那盛开的一片桃林。 桃林间,那俊气少年正在为笑颜甜蜜的美艳女子戴上一朵粉红的桃花。 葛胤与唐苋动容万分,眼前的九幽冥王五百寿元唯美落幕。 尤其是满腹心事的唐苋微垂眼睑,心怀歉意道:“对不起,婆婆,你让我用冥魂玉杖将九幽所有灵力打去,但是只有我知道,她爱他胜过爱命,只有生命终结了,她才能真正放下。” 第五百七十四章 金鳞 此时此刻。 紫薇园内的扈力钦手持琅琊仙刀,朝变换成狄印的青鸾蓂灵作揖道:“辛苦你了。” 蓂灵撕下身上的通灵眼符,幽幽道:“这世间只有爱到痴狂的人才最懂彼此,若真被苋儿言中,那九幽也是个太过聪明的可怜人。” 八卦城上空的四相八卦剑阵还将敖沣困在其中,反复挣扎的敖沣无法动弹,他不甘心道:“不可能,我是龙族仙体,这只是寻常的剑阵,焉能毁神灭魔。” 孟秦飞截口道:“敖沣你想错了,四相八卦剑阵的厉害之处便是毁神灭魔。” 敖沣隐隐感觉身上仙灵之气再消散,不由心下一凛,生出后怕,急道:“腾蛇,你还不出来救我,八颗乾坤石不想要了吗?” 此话一落,从天空扶摇坠下一只长着一双羽翼的金色巨蟒,他有恃无恐地闯进那四相八卦剑阵之中。 葛胤悚然一惊:“不好,白矖上仙的弟弟腾蛇误闯剑阵,不可伤他,我们撤阵。” 还来不及撤阵,许是因为四相八卦剑阵一下子承载了九幽冥王、敖沣、腾蛇三个非凡之躯,而发生了磁场混乱。 “轰隆”数声巨响,四相八卦剑阵的八大光柱轰然倒塌碎裂,强大的冲击波顷刻间摧毁了八个台阁,台阁八人因功法高低而分别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势。 葛胤只是被冲击波的光弧擦伤了脸颊,却无大碍。 “你没事吧。”心系葛胤的唐苋凌空跃至葛胤身边,不禁担忧问道。 这一句真心关切之语让葛胤心中暖流涌动,他缓缓摇首,嘴角却勾着一丝得意笑容。 此时那八卦城内躺着两只龙蛇真身,敖沣现出原形,耷拉着眼垂,许是因为受伤过重,而奄奄一息。 而后面进入的腾蛇虽然受伤较轻,但是原本他身上的一对翅膀,却眼睁睁地折断一只,他气愤道:“该死,只是想拿女娲娘娘遗留人家的乾坤灵石补着我那一块天穹的空缺,这样我便可以与白矖姐姐轮流在人间游玩,哎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葛胤闻言甚是苦笑不得,肃然叱责道:“腾蛇你作为上仙,竟然擅离职守,你姐姐白矖到处寻你,差一点就给那普什山下的百姓带来了灭顶之灾。” 腾蛇上仙虽然有惭愧之色,但被眼前这个凡人叱责,甚是不悦,傲然道:“哼,就算本仙有错,也轮不到你一个凡人指责,况且那八颗乾坤石本就是女娲娘娘补天时用的乾坤灵石,只是遗落在昆仑山,被你们这些凡人不问自取了,本仙要回又有何错?” 唐苋讥讽冷笑道:“呵呵呵,要回,你这神仙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想占为已有,满足私欲。再则它遗落凡间自是属于人间之物,何来不问自取呢。你还费尽心机,自己却犯下天规,不敢出面,绶意那孽龙为你夺回,如此敢做不敢当,你又算哪门子上仙?” 腾蛇被唐苋说得敢怒不敢言,一时语塞,气道:“你....好个牙尖嘴利的凡人小丫头......” 葛胤将白矖当时交给自己的金色龙鳞抛掷到腾蛇身上,正色道:“晚辈受白矖上仙所托,将此物交于你,她让我务必寻到你,规劝你回到天穹值守。” 金色龙鳞飞掷到腾蛇所躺着的上空时,骤然亮起金色华光,如一抹透明光镜,镜中现出白矖上仙的容颜,腾蛇怔然道:“姐姐......” 镜中的白矖上仙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腾儿,你太胡闹了,怎么可以私自下凡呢,你要知道你若是下凡会给天穹之下的凡间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当腾蛇一见到白矖上仙时,瞬间没了傲气,活脱脱成了做错事的小屁孩,说话都没有底气:“姐姐,别气,腾儿错了,腾儿只是听那敖沣说,人间有个叫葛胤的凡人有八颗乾坤石,这八颗不是女娲娘娘遗留丢失的乾坤灵石吗,有了这个乾坤灵识,我们就可以轮流值守天穹,补住空缺了....” 唐苋截口道:“傻瓜,你是被那敖沣利用了,他怎么可能白送你乾坤灵石,只是借你手铲除劲敌后,将这灵石占为己有,他可是想用这灵石成为龙族之首。” 腾蛇越想越不对劲,用蛇尾狠狠甩打着躺在自己身侧的敖沣。 谁知敖沣没有气力说话,这时天空乍现一金一 白巨龙,这两只巨龙幻成人形,分别是面容俊秀的冷峻青年与单纯天真的俊朗少年。 冷御臣认出这二人,怔然道:“敖洲、敖洋,你二人怎么来了?” 敖洲正色道:“正魔大战严重影响东海之域,敖沣擅自以龙血破除乾坤八荒飞仙阵,导致海底震荡,东海擎海龙柱倒塌三根,龙族陷入了危机,四海、五湖、万江三庭龙王忙于东海龙宫之事,恐怕无暇分身,助正道人间铲除净火魔教,所以敖洲特意来此向音音姑娘...以及各位报讯....”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敖沣,问道:“敖沣犯下滔天大罪,可否容我带他回东海,交由父王处置。” 萧音音见敖洲仍然记得鼎力相助之事,心生感激的她颔首道:“自然可以,只是敖沣被四相八卦剑阵卸去一身仙力,已是凡躯,再也无法作恶,你们看如此处置吧。” 唐苋灵机一动,正色道:“两位龙族太子可否载我二人一程至度朔山?” 敖洲毫不犹豫应道:“乐意之至。”他扭头注视着萧音音,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暖色,道:“音音姑娘也要前往度朔山吗?” 萧尚全看出萧音音的忧虑,连忙给她吃个定心丸,道:“音音,你身为梵音宫副宫主,自是不能对同门袖手旁观,你放心与贯亭去吧,剑尊门有爹和秦飞,不必担心。” 葛胤作揖道:“夫子,您请放心,贯亭务必会护音音师姐周全。” 萧音音微微颔首,与葛胤、唐苋一起坐于由敖洲化成金龙的龙背上,敖洋抱起敖沣的真身,六人消失在云海之间。 唐苋心知萧音音对葛胤心生情愫,又见葛胤方才在萧尚全面前承诺护萧音音周全,不禁生出了醋意,好不是滋味。 随着六人离开之后,益州城上空突然电闪雷鸣,有黑云压城城欲催之势,金色华光一闪一闪,几乎要破晓而出。 此时,腾蛇身侧的那一枚金鳞倏忽间黯然失色,彻底与白矖上仙失去了联系,腾蛇神情大变,露出心思重重的模样,却有口难言,仿佛他已经察觉到有一场灾难呼之欲出。 第五百七十五章 魔头 ※※※ 度朔山。 正魔大战早已陷入了焦灼局面。 欧阳御天睨了一眼姗姗来迟的狄印,问道:“狄印,你去哪了?这么晚才来。” 狄印想到了昨夜在小缺与萧音音的相助下潜入剑尊门,探望自己的一儿一女,他仍然沉浸于儿女惧怕他的沮丧之中,迟迟未应答欧阳御天。 苟一勃一眼便瞧出了狄印的心思,连忙为他打掩护道:“副教主,狄印方才身体不适,老怪让他先去休息,反正这场大战他是压轴出场。” 何等聪明的欧阳御天岂能听不出苟一勃的言外之意,他是想提醒自己不要过于干涉狄印,狄印如今今非昔比。 三生与三境两人朝欧阳御天挥掌劈去,口中怒喝道:“欧阳御天,我普什宗要向你讨要三空的血债。” 欧阳御天噙笑道:“三空老儿是死在他最为信任的逍遥门炎钰手中,我只是与狄印一样被操控罢了,找我算账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地府找炎钰去。” 三境道长气急败坏,叱责道:“净火魔人,妖言惑众、胡言乱语,看掌。”说罢,他双掌聚起两抹金色光澜直击向欧阳御天的脑门。 欧阳御天十指指尖燃起净火之焰,正面迎击三境道人的两抹金色光澜,他与之互拼功力,还有余力对狄印说话:“狄印,三生三境是害死你妻子的真凶,若不是他们提议萧戊曦保子弃母,你就不会丧失所爱,还不杀了这两个牛鼻子。” 三生道长连忙劝道:“狄印虽然你被那欧阳御阗侵体,但我相信你良心未泯,不要听那魔头挑拨离间。” “是啊,曦儿是自己选择保母弃子,我们当时只想将她肚子里的孩儿打掉,不让黑莲出世.....”三境道人附和道。 狄印脑子嗡得一声发闷,只感觉有无数种不同的声音分别通过耳边、心中反复劝说着自己:“这些所谓正道,因为怕净火黑莲出世,就不分青红皂白想打掉无辜的胎儿,不然怎么会逼死曦儿。” 他按着两额,原本暗淡的鬓角金色梵文云岚乍然亮起,一双虎目倏地燃起两淬火苗,在他体内日益强大的欧阳御阗瞬间占据他的灵识。 疯魔的狄印手指指着三境与三生,睚眦尽裂,恨恨道:“是你们怕我的孩儿一出生就成了魔头,所以逼着曦儿去做弃母保子的决定,枉你们还自称仁心道医的正道领袖,在我看来你们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牛鼻子老道,我要让你们去阴曹地府对曦儿磕头认错。” “狄印,是我谷灿拦着你不见戊曦师妹,你要寻仇找我。” “算我邱季伯一份,要算账来找我。” 谷灿与邱季伯二人有意吸引狄印的注意力,想让三生与三境道人集中力量对付欧阳御天。 被欧阳御阗控制住的狄印见谷邱二人如此挑衅,暴怒道:“猖狂小儿,你们这是不想活了,看本尊如何收拾你们?” 三生道长瞧出端倪,对三境道长说:“师弟,狄印虽被魔头附体,但良心未泯,我们且对付净火教头号大魔头欧阳御天。” 欧阳御天得意笑容骤敛,迎空飞身,与三生与三境展开激烈斗争。 眼下,环形沙滩另一侧,舒一覃与北 冥宫的北冥冶、扈长耘、周文成陷入了焦灼对战之中,周文成不敌舒一覃,整个人飞身倒地,五脏六腑收了重伤。 北冥冶见状,担忧道:“文成你怎么样了?” 周文成连忙打坐入定,强颜欢笑道:“无碍,北冥师兄,你别管我。” 舒一覃敛容道:“年轻人有如此修为,看来北冥宫后继有人,北冥世家传承可续,不过老魔可不会因为你是我儿媳妇的亲侄儿就手下留情。” 北冥冶凛然不惧道:“前辈谬赞了,虽然晚辈器重舒先生您的才学与为人,但晚辈决不会因为您是表妹晴儿的外公便心慈手软。”说罢,他扎实运起强劲的鸿蒙元气,诵起口诀:“风积之厚犹乘风,九万里如斯涌狂澜。大鹏高飞逐培风,游龙戏海只等闲。” 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层叠重出,一双蓝色羽翼卷起鸿蒙元气,幕天席地地刮起一抹贯穿天地的龙卷飓风,比之以往狄印施展的功法更为扎实浑厚。 舒一覃浑不变色,炯目瞪向扈长耘,道:“好,很好,那扈长耘你莫要看在老魔孙女是你侄媳妇面上对我....” 扈长耘冷笑一声,道:“先生说笑了,扈长耘先是北冥宫弟子,而后才是扈力钦的叔父。”话语一落,双拳朝天一举,内蕴强大的鸿蒙元气爆射至半空之中聚成一团巨大的蓝色光球,随着他手臂下垂一指,光球两侧冒出一对蓝色羽翼,迎空斜掠与北冥冶形成左右夹攻之势,向着舒一覃进攻。 舒一覃气定神闲,双手广袖一荡,滔滔海潮水浪被他抽空拔高十丈,随着他的驱使,拍岸入滩,在他左右形成哗啦啦的水帘,等与北冥冶与扈长耘的鸿蒙元气相撞时,瞬间结成一层厚厚的冰雪,冰雪裹夹着强劲的冰棱直扫向左右两侧的二人。 北冥冶踉跄后退,手臂聚起鸿蒙元气以切雪断冰之态截断猛烈攻势,但速度快如旋风也遏制不住这步步紧逼直插喉咙的冰棱。 淡紫色的梵姝神剑轰然斩下,切断冰棱,剑身深扎底部,令其无法迈进蔓延。 北冥冶怔然一笑道:“晴儿....” 至于扈长耘整个人被冰棱逼入岩石壁上,冰棱死死地卡在他脖颈之处,令他几乎要窒息。 一只青鸾喧嚣而过,青鸾背上纵跃而下的一位炭灰青年,倒立垂拱而下,他手中琅琊仙刀横削一抹,所有冰棱被击碎成碴。 “舒前辈修为盖天,何苦助纣为虐,不如学晚辈扈力钦弃暗投明。”扈力钦朝对面的舒晴温润一笑,敛容道。 分别睨了一眼扈力钦与舒晴的舒一覃竟露出一抹心知肚明般的笑容,道:“老夫的女儿舒若芙被五若老尼拐到正道,儿子舒若尘被北冥葵带离净火,扈力钦你有老夫孙女苦苦相劝才能弃暗投明,老夫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反正老夫的一身绝学雪苍天倪功与大泽玉寒掌后继有人,死而无憾。” “外公,您若是走不动,我和晴儿表妹做您的拐杖搀着你走回家,娘很想您,今日出门时特意嘱咐我务必带您回家。” 姗姗来迟的葛胤与唐苋并肩而立,葛胤动容相劝道。 舒一覃黯然一笑,莫名湿了眼眶。 说时迟,那时快。 受到欧阳御阗操控的狄印功力强大,只是仅以一招便将谷灿与邱季伯打成重伤。 原来方才谷灿 手持风轩剑施展太乙紫微剑法、邱季伯以太乙金华道加持助力。 那谷灿祭出风轩剑,它凌空幻出十二抹青色幻剑,以紫微斗数布局将狄印团团围住,便形成极速形成互相连接的光路,光路激射的青色星耀向着狄印袭来。同时间,邱季伯指尖掐出菱形,背后印现一抹太极旋转光幕,光芒万丈为青色星耀添砖加瓦。 狄印邪魅一笑,双腿微屈,双掌朝下一覆,一排炎炎赤焰裹夹着沙粒席卷而去,瞬间瓦解谷灿与邱季伯的招式,两人被依旧迅猛的炎炎赤焰翻身倒地。 谷灿呕了一口鲜血,痛斥道:“狄印,醒醒吧,你是狄印,不是欧阳御阗,戊曦师妹是被净火教害死的,你何必钻牛角尖,你以为就你舍不得她吗?我也难过,但是我们阻止不了她,她是个心怀大爱的好女子,她不想连累别人,只能委屈自己,你如今助纣为虐,你对不得起她吗?” 狄印闻言一怔,亦颠亦狂的他陷入困惑,一时间思绪混乱,神情呆滞,恍然喃喃自语道:“狄印.....谁是狄印,我是狄印?我不是欧阳御阗吗?” 耳畔传来一声声魔幻诡异的回音:“你不是狄印,你是欧阳御阗,快杀了他,杀了他....” 思绪纷乱的狄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便是在那普什宗的木屋,眼前的谷灿联合邱季伯将自己死死地摁倒在地,让自己陷入绝望的境地,痛失所爱。 心中的仇恨最终占据上风,令他面部狰狞扭曲,暴怒道:“就算我是狄印,你也得死。”说罢,扬起身上披风,荡出一把炎天火锏,火锏在妖冶黑莲的开路下,直抵谷灿咽喉。 与淡一添过招的青柏真人见爱徒有危险,旋即抽身扑上前去,挡在谷灿面前,胸前幻出金色太极八卦圈,他以毕生之力控制住炎天火锏的迈进。 一抹血绿光芒耀眼入眸,来自鬼冥地府的龙吟啸声阵阵入耳,那呼啸间扑面而来的死灵屠龙斧充满浓浓煞气直接穿透青柏真人的胸膛,打一个回旋又回到了狄印手中。 一滴滴血珠从斧身滑落,伴随着错愕的谷灿悲怮声响起:“师傅.....师傅....” 所有正道人士震惊的目光都聚集在狄印一人身上,仿佛狄印眼下这个举动点燃了他们铲除邪魔、嫉恶如仇的怒火。 谷灿怒火中烧,叱责道:“狄印,你欺人太甚。” 当他准备负伤站起向狄印报仇时,青柏真人用尽最后气力抓着谷灿手腕,阻止道:“不可,他已入魔,你若凭一人之力,岂能斗过,灿儿,为师要你尽全力,也要护己..周....”最后一个“全”字还没说完,青柏真人已然咽气。 与之交好的三境道人气不过,指责道:“你这魔头,杀人不眨眼,已经全然无了作为正道弟子的风范。”他对周围所有正道弟子说:“各位,你们之中或许与狄印有过交情,但他如今已经入魔,我们不能对一个魔教妖人心慈手软。” 一位银发老道手持拂尘,附和道:“三境道长说得是,我贫道茅山宗柳相与这个青年非亲非故,方才见他残忍杀害青柏真人,真是非我正道所为,我等正道人士应当合力诛杀之。” 此刻,欧阳御天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消失无踪,只留下狄印、苟一勃、淡一添等人,面对正道群雄。 嗜杀成瘾的狄印闻言,怒目而视,低吼道:“三境,你我仇怨还没算清,你休要蛊惑他人。”他当即掉转炎天火锏,凌空一抹,净火滔滔,火光四射,向着三境道人飚射而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 狄印 三生道人担心三境道人安危,亦疾步上前,相助三境道人,两人身形飘逸腾挪,施展的轻功正是流云凝气步。 入魔的狄印不禁一怔,望着那腾身飞跃,双步凝气,如风飘移的步伐,霎时间眼眸模糊,情不自禁想起了十三年前,萧戊曦手把手教自己练成「流云凝气步」的回忆。 “狄大哥,「流云凝气步」是以气借气的功法,你一定要将所有气力沉于双脚,心中默念我教你的心法,双指随意一指,两腿并行,走起。”萧戊曦握紧狄印手臂,耐心教授道。 被萧戊曦眨眼间带到了房顶的狄印吓得两腿直哆嗦,赶忙抓住萧戊曦的藕臂,浑然无了往日的虎胆,等他按照萧戊曦所说得去做时,才发现自己可以保持平衡,他浓眉一松,笑道:“这个「流云凝气步」真是不错的功法。” 回忆亦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更何况是意识薄弱、屡被欧阳御阗控制的狄印,他恍惚间错把施展「流云凝气步」朝他袭来的三境道人当作了萧戊曦,仿佛眼前那灿笑如花的萧戊曦正向着自己靠近。 放下所有戒备、精神松懈的狄印眼看着要被三境道人一掌打中胸脯。 当岌岌可危之际,狄印虎腰骤然一紧,那从天而降的九尾狐妖将狐尾紧紧缠绕着狄印,并将他甩到一旁,以此护住他,而留下自己纤弱的后背,尽受这泼天一掌。 若是凡人定当当场殒命,而九尾狐妖小缺拥有千年修为,幸而有金丹元神护体,只是受了重伤,一口血花喷洒空中,摇摇欲坠的身体被悚然一惊、走出魔怔的狄印紧紧抱住。 狄印心中感动与愧疚交织,动容道“小缺,你怎么这么傻,我狄印现在是魔头,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你却奋不顾身相救。” 小缺只觉身轻魂重,虚弱无比,但她浑然不在意,灿然笑道:“我是冷血动物,你是热血凡人,你对我的好,我必以百倍还之,魔与妖本就同类,就算所有人都厌恶你,我小缺绝不相弃。” 不知何处蹦出一只白虎精,她幻化成一位美艳女子,蹲身嗔怪道:“小缺,傻狐狸,就算你有九条命,都不够你这般糟践。” 狄印不禁想起小缺对自己的好,而自己却总是没有当回事,甚是惭愧不已,露出惨然笑意道:“小缺,若是你都离开我了,我狄印就是个孤家寡人。” 正当狄印分神之时,三境道人抓住契机,准备偷袭狄印,他疾喝道:“果然是魔头,竟然还与狐妖、虎精为伍,看老道不为曦儿师侄出口恶气。”说罢,反手一掌直拍向狄印天灵盖。 狄印陡然一惊,只觉一股狂戾之气直冲灵识,他曲臂一掌,竟然混合着大椿日月扶摇经与悉地摩诃九乘真经两种水火难容的功法,蓝光湛湛与烈焰滔滔,直透三境道人胸膛。 三境道人上半身被净火焚烧,下半身却变成了晶莹水珠,此等古怪死状,让众人瞠目结舌。 此刻的狄印也陷入了迷惘之中,他是在质疑自己,为何会出重手伤自己爱妻的师叔,可总有另一种声音一直在劝服自己:“你杀得好,三境联同三生、三清逼死曦儿,你终于报仇了,快,快杀了三生。” 当邪魅一笑的狄印朝三生道人大步走来时,一众正道人士将狄印团团围住,驰援三生道人。 “阿印,你快醒醒,不要被欧阳御阗控制了,眼前这个人可是曦儿的师叔。” 闻声赶来的葛胤急忙劝道,他身侧还有唐苋、扈力钦、舒晴三人。 与段一桓陷入难解难分的比试中的紫阳真人见情况不妙,飞身而来,此时刚刚探查完圣灵坛近况的萧雁麟也姗姗而来,他见狄印如此古怪,警惕道:“大家千万别靠近他,看来他现在要彻底入魔了。” 三生道人附和道:“不错,一直反反复复,保持狄印本身的魂灵,全靠他个人的意志,奈何他总是因为仇恨向欧阳御阗臣服,这一次次地被他利用,身上绝大部分都被欧阳御阗侵占,连他自己本身的功法都与之融合在一起。” 紫阳真人隐隐感到不安,道:“若是真等狄印与欧阳御阗彻底融合在一起,那狄印也就彻底消亡,也就说重获肉身的欧阳御阗将会比七十多年前的他还要强大。我们现在必须趁他还残留着狄印意识的时候,将他彻底毁灭。” 一众正道人士闻言不禁颤栗,他们纷纷附和道:“杀了狄印,杀了狄印。” “各位,既然他现在还是狄印,就说明他还在与欧阳御阗顽强争斗这具肉体,如果我们真的杀了他,那我们不是放弃了一条鲜活而无辜的生命吗?不管怎么说,曾经他也是正道弟子。”葛胤挡在狄印身前,防止正道人士对狄印下手,他侃侃而谈道。 柳相道人急道:“葛公子莫要糊涂了,狄印先后杀害青柏真人与三境道人,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哪里有正道弟子的样子,心怀怨恨才会屡次被欧阳御阗利用,他潜意识里更想入魔,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萧戊曦姑娘是被自己的师门逼死,这简直荒唐至极,他就算活下来,战胜了欧阳御阗的灵魂,他也是个满心仇恨,浑身戾气的恶道。” 一向冷静的邱季伯露出嫉恶如仇的怒色,劝道:“是啊,他因为萧师妹的死,嫉恨你我,他已经不是原来的狄印了,葛师弟千万不能心软,否则会让更多人受到伤害。” 提到萧戊曦弃母保子之事,葛胤藏于心中的悔恨瞬间爆发出来,他否然道:“不,他是我的兄弟,那一次我狠狠地伤害了他,才让他失去所爱,给他心中留下不可抚平的伤痕。如果我们当时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弃母保子这个行为,或者让那孩子出生的话,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曦儿不会死。” 说着他扭头瞥了一眼狄印,难掩愧疚之色,道:“阿印他也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不会被利用,为什么我们每次在面临正魔问题上,总是一刀切呢,你们还记得吗?在三十多年前,我们这些正道人士也是这么对待那个叫炎易的逍遥门弟子,说他勾结魔教,一定要让他伏诛,可后来呢,我们所有门派都被一个叫毒鹰邪王的魔头弄得分崩离析,他也是遭人利用,因为仇恨,他把仇恨的种子传给了自己的义子,也就是我身边的六空派掌门扈力钦,当年大家也对扈力钦恨之入骨,说他为九幽冥王做尽恶事,灭北苍、引发辽宋纷争,这林林总总的罪魁祸首是欧阳御天。” 大家闻言皆扭头寻找欧阳御天,却不见欧阳御天的踪影,纷纷陷入了交头接耳的议论之中。 唐苋对葛胤刮目想看,附和道:“杀人容易救人难,我唐苋曾经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贵派当中也有人与我有过过节,但如今我们因为什么而同仇敌忾呢,为了我们的家人,那些死在净火教手中的家人,我爹唐义林,就是你们曾经抛弃并亲手推到敌营的炎易,他虽然手段不为人道,但是在我心中他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他重情重义,快意恩仇,我们行走江湖不就该讲义气吗?狄印与葛胤、扈力钦二人曾经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他曾经更与诸位对付过魔教,他古道热肠、心胸坦荡,像这样正直的人,我们应该相信他会除去心魔,与我们并肩作战。” 葛胤还是第一次见唐苋如此正义凛然的讲道理,不由朝她欣慰一笑,只听紫阳真人为难道:“可若是他无法除去心魔,那我们就悔之晚矣,况且他如今造下罪孽,连杀太乙宫、普什宗两位道长,乾坤正道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扈力钦闻言,口中发出一丝冷笑,愤慨道:“呵呵,难道做错事的人就没有洗心革面的机会吗?你们总是不问个中缘由地去指责别人的不是,一步步逼得他如今走投无路,正如葛胤所说的,如果我们对狄印的孩子多些宽容,少些惧怕,他们一家就不会为了我们所谓正道安宁而沦落如斯田地,今日我们同样为了未知的结果,而将这个曾经正直的人亲手扼杀。这七十年来,我们正道人士奉行着“宁可杀过,不可放过”的准则,酿成了多少悲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间本就无善恶之分,当私欲与公欲混淆视听,恨造就了恶,唐义林如是、九幽冥王如是,欧阳御阗亦如是。”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很长时间的思索中时,一名头戴骷髅面具的净火教弟子从天际绝尘而来,他收起身上的一对羽翼,神色凝重,作揖道:“教主,大事不好,冥王被葛胤、唐苋联合诛杀,于四相八卦灰飞烟灭。” 这个噩耗对欧阳御阗而言几乎是晴天霹雳,也彻底点燃了欧阳御阗的征服欲,他还等不及狄印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便迅速彻底地占据着狄印的肉身。 “吼......九幽....” 一声咆哮低吼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欧阳御阗的不满,狄印的肉身形成两股截然不同的半身蓝色光焰与半身红色净火,就连狰狞可怖的双目也呈现蓝红合一的火焰,煞是恐怖渗人。 欧阳御阗率先向葛胤发难,蓝红两种火焰直接劈天盖地地向着葛胤袭来,葛胤横举闪烁奕奕雷光的朱天雷剑,他反手相抵,运转大智菩提璎珞藏功法,一排排一列列的“卐”字在金色流光闪烁中环绕着葛胤周身,颇为吃力的葛胤仍然不忍心对付狄 印,不由相劝道:“阿印,阿印,我是贯亭,你要坚强,不能彻底被那魔头所控制。” 谁知欧阳御阗充耳不闻,暴怒道:“葛胤,你杀死本尊挚爱,本尊要将你挫骨扬灰。”说罢,举斧斩向葛胤肩部。 唐苋心忧葛胤安危,挥动九曲回魂鞭,鞭影叠叠,迅猛飞去,直接束缚住欧阳御阗手持死灵屠龙斧的手腕,受着唐苋的牵引,迟迟没有落下。 “傻瓜,他已经不是狄印了,欧阳御阗不会与你讲兄弟情义。”唐苋一手紧紧拽着九曲回魂鞭鞭头,一边娇嗔叱责道。 与此同时,欧阳御阗再度发难,长啸一声,挥臂猛甩,纤瘦的唐苋整个身躯如离心的风筝,随着九曲回魂鞭挥舞旋转,唐苋秀掌一荡,三枚碧血银针直射欧阳御阗脖颈。 谁知欧阳御阗侧身避过,这也彻底引燃了他心中怒火,怒不可遏喝道:“臭丫头,找死。”他反手以手腕为轴,将九曲回魂鞭缠绕两截于手腕间,猛得重重一握,滔滔净火顺着九曲回魂鞭蔓延燃烧,鞭中幽冥哭嚎声不绝于耳。 眼看着火舌直逼唐苋秀掌,葛胤凌空飞扑,舒臂抱住唐苋腰眼,覆掌盖住唐苋的秀掌,一颗蓝色光丸从掌心中爆射而出,冰冷刺骨的寒冰如泉水汩汩而出,从鞭头顺着欧阳御阗放下蔓延而下,寸寸冰晶覆之鞭上,与净火相撞一起,虽是水火不容,却是势均力敌,暗中较劲。 欧阳御阗惊怒交加,道:“大泽玉寒掌,好你个舒老魔,竟然背叛我教,是可忍,孰不可忍,早晚本尊要将你这个叛徒除之后快。” 扈力钦趁着葛胤与唐苋牵制住欧阳御阗的正面势力,手握琅琊仙刀,刀光涌动,直劈向欧阳御阗的后脑勺。 一个不可思议的情况突然出现,狄印肉身的后脑勺,竟然乍现出欧阳御阗的骷髅鬼影,那只鬼影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吼叫,一朵净火黑莲迸射而出。 舒晴翩翩掠来,与扈力钦并肩而立,两人未有言语,只是四目凝视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扈舒二人颇有默契地举掌相抵,由舒晴玉掌间散发出的金色“卐”字禅力与扈力钦抵掌冒出的上善灵力,相融相和,形成象征着一阴一阳的无极金圈,竟然震慑住了净火黑莲之力。 “阴阳离合双修功法,没想到百年以后还能亲眼目睹此功法现世人间,五若那老尼姑不是不耻于男女双修吗?”欧阳御阗瞪目圆睁,大骇道。 舒晴冷艳的清眸一寒,漠然道:“不是先师祖不赞同男女双修,而是不同意本宫弟子为了双修选择破戒,功法双修岂与男女无媒媾和、采阴补阳等异端邪门同日而语。妖便是妖,魔便是魔,欧阳御阗你与令弟抢占无辜之人身躯,苟延残喘,危害人间,简直丢尽了你净教列代先贤的脸面,曲解了禅宗创派最初的教意。” 原先欧阳御阗对舒晴所言心生愠色,可听到后面,兴趣更浓了几分,讥笑道:“舒一覃的亲孙女竟然与本尊论我教教意,简直可笑,那你说说本教教意是何?” “浩浩净火,涅槃寂静,黑莲降世,渡厄无边。” 眼前的白衣女子竟然一字不差的念出净火教的口令,她侃然道:“净火教传至西域,自东晋由久络耆寿法师传入中土,授法门徒过千,因战乱避世于度朔山,建宫修殿,立教净火,以普世禅法为念,可传到你欧阳御阗这一代教主,却因你一人贪欲,倒行逆施,沦为害人魔教,你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你师父宸头陀的期望。” 欧阳御阗虽然很欣赏舒晴的胆识,但也受不了别人如此戳穿自己心中的心思,怒斥道:“你有胆有识,与你师祖五若秉性倒是相像,但不知你的功法可与之不相伯仲否?” 他突然挣脱九曲回魂鞭的束缚,炎天火锏扬袖直刺向舒晴面门。 不紧不慢的舒晴,御剑凌空,随着她指尖朝天一指,梵姝神剑的紫色光澜划破天际,一道金色光柱哗然灌顶而下,直接垂泻于舒晴周身,她玉足离地、轻浮于空,双足下悬浮起仿若金色光莲的佛家法印“卍”,清冷女子此时此刻宛若神圣不侵犯的金光菩萨,启唇口诵道:“阿啰跛者娜。” 梵姝神剑聚势斩下,欧阳御阗鼻尖一皱,举掌过顶,黑莲泛着奕奕紫气徒手接住了这威猛的斩势。 并非舒晴功力消退,而是欧阳御阗功法无边,深不可测。 第五百七十七章 寂灭 本不愿趁人之危的葛胤偏偏不信这个邪,他想探底,看看这个欧阳御阗到底有何本事统御净火教。 “剑运天横。” 随着葛胤一声大喝,朱天雷剑顺势而起,葛胤身体因为有七颗乾坤石的缘故,通体亮起七道华光,十二条经脉被陆续灌入了七道光路,通体印现,十二道剑气顺着十指扫荡激射而出。 欧阳御阗单手一扬,暗紫色辉光形成紫色盾壁,直接削去十二道剑气,他讥笑道:“剑尊剑气、七颗乾坤石护体、朱天雷剑、九曲回魂鞭、梵姝琅琊,都是绝世奇兵、乾坤至宝,可惜你们输在太年轻了。”说罢,低声一吼,死灵屠龙斧幻出长龙环身一荡,强大的冲击波将葛胤、唐苋、扈力钦、舒晴四人撞飞。 这两对爱侣危难之际,仍然不忘互相扶持,只是受了一些小小的内伤,踉跄回到平地时,还互相关切对方,异口同声道:“你们无碍吧。” 如此精诚团结、情谊深厚的画面,让欧阳御阗心生黯然。 正在此时,欧阳御天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对欧阳御阗道:“大哥,净火教的圣灵坛即将从海底出来,有海鬣蜥与焱灵军团相助,所有正道人弟子全部要葬身于此,七十年的仇怨今日可报。” 话语一落,地动山摇,海水翻过拍岸,海平面被拨开两道海潮劲流,呈梯形状的圣灵坛从海面溢出,拔高百丈,巍峨挺立于度朔山一侧。 但奇怪的是却不见海鬣蜥与焱灵军团的踪影,让欧阳御天面色一怔,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将乾坤八荒飞仙阵破解....” 萧雁麟截口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幸亏有天巫婆婆与四位龙王相助小道,重设乾坤八荒飞仙阵,方能将海鬣蜥与焱灵军团震慑于海底,只是我们还是慢了一步,所以没办法将圣灵坛沉入海底。” “紫阳师伯、葛胤,眼下此间就交给你们了,为防妖魔破阵,炎灵得前去守住仙阵,为龙族与天巫婆婆助力。”萧雁麟凛然道。 唐苋将手中冥魂玉杖掷于萧雁麟,道:“婆婆不能少了玉杖,苋儿物归原主,劳烦前辈了。” 萧雁麟接杖颔首,扬尘而去,飞到海平面中央。 此时海平面上游弋着四海、五湖、万江三庭龙王的龙身,天巫婆婆更是悬浮上空,得到萧雁麟送来的冥魂玉杖后,如虎添翼,横杖相对,从中散发着强大的冥力,源 源不断注入海中,似是在控制住海底蠢蠢欲动的妖兽与焱灵。 紫阳真人与三生道长对欧阳御天道:“现在换我二人与你过招。” 欧阳御天面色惨淡,见两人挑衅对战,冷笑道:“好,既是如此,让你两个老东西尝一尝旋光风磐魔阵的厉害,淡一添前来助阵。” 旋风如光、磐石难摧,八抹狂风席拔地而起,将紫阳真人与三生道人围于其间,淡一添想欺身上前相助欧阳御天时,被梵音宫的萧音音、阮敏、宋诗、杜蔓、萧筱摆出的五相梵音剑阵所束缚。 段一桓与苟一勃见状有些不知所措,苟一勃眯眼环视,道:“舒老魔是不是弃械投降了,怎么人影都没有。” 此时突然面前出现一名穿着大红肚兜、手抓大鸡腿的五六岁孩童,道:“你两个是不是太闲,不如让老君我陪你们玩玩。” 段一桓哭笑不得道:“无极真君你好歹是净火教三大圣使之一,如今是我教生死存亡之际,你怎可还与孩子一般胡闹。” 无极真君睨了一眼两人,不屑道:“我这圣使称号不是宸教主所封吗,老君我为何要对欧阳兄弟俩感恩戴德,我教坏血太多,得让人家清一清,这样才能焕发净火活力。对了段一桓我要是没记错,你好像欠葛胤一个人情,他昨天告诉老君,他要你今日装聋作哑、做个安贫乐道的吃瓜群众。” 段一桓无言辩驳,甩袖轻叹一声,饶是苟一勃问道:“真君,我们与净火教命运相连,就算我们肯放过人家,事后人家未必饶得了我们。” 太极真君反口道:“苟一勃,你神功盖世,哪个人敢欺负你,你不也是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地活了七十余年,实在不行,到时候随老君去西域走一遭,等中原老一辈人死得差不多了,回来之后,我们不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 苟一勃老目一缩,思忖道:“不管怎么说,戏还是要唱下去的,那正道人士年轻一辈除了葛胤几人比较拔尖,其他都是废物,没有意思,不如真君陪我们玩玩。” 太极真君“呦呵”一声,道:“看来你是技痒了,那咱们耍耍。”说罢,圆滚滚的手掌泛起一淬净火,迎上苟一勃双袖荡起的浓浓黑雾。 最为激烈的打斗还是属葛唐、扈舒四人对战被欧阳御阗入了魔的狄印,其中三十多个回合下来,要属唐苋伤势最重。 葛胤准备伸手搀扶着她,关切道:“欧阳御阗的功力太强,这几十招下来,你难免体力不济,动作迟缓反而会遭受净火之力 所伤,苋儿你莫要逞强,不如先到一旁休息。” 唐苋是何等要强之人,只见她弓着背,按着酥胸,甩开葛胤搀扶的手,倔强抹起唇角的血渍,她潇洒不畏道:“这场战是我唐苋得最痛快的一次,虽然我技不如人,但也算长见识了。” 葛胤见她如此固执,便不愿多言,掌心濛起七色乾坤灵力缓缓输入她体内。 这时,纤手掐出法印的舒晴突然默念道:“愿度母护持十方苦难终生,降服一切魔障。” 法印缺口陆续吐出无数道光束,光束汇聚成金色莲花,一片片金色莲瓣拼凑成一尊一面二臂的绿度母,随着绿度母胸前盛开的乌巴拉花绽放出祥和普照的华光,瞬间吞没欧阳御阗。 扈力钦不敢犹豫,施展大椿日月扶摇经的扶摇域,喝道:“鹏之徙於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海平面上骤然升腾两股旋风劲流,从天际划过,极速下转,垂拱而下,直接劈盖向欧阳御阗。 此外,扈力钦还乘胜追击,紧接着诵起大日普缘什道真决:“乾坤荡荡,以自身寿命为媒,以肉体身躯为引、日月浩然,正气长存。” 登时天空骤变了颜色,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太阳光辉贯穿而下,谁知被欧阳御阗以大椿日月扶摇经的扶摇域功法幻出的云层旋风堵在半空中,两两相撞。 欧阳御阗虎目遂然一亮,单臂一横,一抹大鹏幻影展翅高飞,直接穿透舒晴施展出来的普照华光。 大鹏高飞间,死灵屠龙斧斧影叠叠激射,卷起沙尘漫天,不可看清来路。 只见那清冷倨傲的白衣女子现出身影时,纯白的衣裳添了数十道大大小小的斧头所割的缺口与破损。 赫然可见的是藕臂多了一抹血淋淋的斧伤,扈力钦自然也不外如是,他胸口裂开一道狭长伤口。 葛胤见状微微一怔,牙关一咬,默诵起大智菩提璎珞藏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呗咪吽。” 欧阳御阗闻言脸色微变,皱眉喃喃道:“什么?西域的禅宗大智菩提璎珞藏第四卷--寂灭。” 在葛胤一呼一吸间的色蕴之力酝酿下,从禅定到空相、璎珞、寂灭四卷的轮回,“卐”字金色流光印现着梵文真言,如一堵堵光墙在他周身环绕反复,直到葛胤口中默念着真言后,光墙幻成一尊大佛,从大佛手中迸射出极具杀伤力的六个字:嗡嘛呢呗咪吽。 第五百七十八章 乾坤 每个字都是金色幻影,缠绕着欧阳御阗,在他双耳不断默念着佛经真言,弄得欧阳御阗几欲癫狂,手中斧头任其如何挥舞,斩不断,灭不掉。 葛胤欣然一喜,大步上前,朝着欧阳御阗的正上空飞掷出一把如电闪雷鸣一般的朱天雷剑,无数道闪电在阴阳无极金圈的召唤下直接向欧阳御阗头顶降下。 欧阳御阗略显吃力地向着自己头顶高举手掌,掌心绽开一朵黑莲,稳稳接住了朱天雷剑的攻势。 欺近的葛胤,指尖混合着虚空藏金刚指与太阴阳明双指中的阳明指之力戳点欧阳御阗胸前檀中穴。 欧阳御阗只感觉这胸膛酥麻感蔓延全身,全身内气瞬间混乱漫散,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这时机灵古怪的唐苋瞥了舒晴与扈力钦一眼。 扈舒两人自是心领神会,他们深情地互望对方一眼,十指轻轻一扣,深情诵念道:“梵琅情,阴阳融,刀剑合璧,卍字无极定乾坤。” 他们内蕴阴阳离合双修功法,各持琅琊仙刀与梵姝神剑,实行统一的起手式。当梵姝与琅琊相互交错,刀剑相击铿锵而鸣,冰蓝淡紫两种光辉发生水与火之间的交融。 扈舒两人双双祭起梵姝神剑与琅琊仙刀,让刀剑在在空中碰撞,那也是金色的佛家法印“卍”与八卦无极圈的碰撞重叠,从神兵利器的共情、到禅道双修功法的共融,再到两人情感的共鸣,三者实现了跨世纪般的高度融合。 梵姝琅琊虚影重叠、不分你我,汇成一体达到了梵琅刀剑合璧,向着欧阳御阗斩落时,十指相扣的两个人真正实现了人器合一。 右边的天空突然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悲悯的菩萨与威武的神将同时出现,此时此刻,梵琅刀剑竟然转了一个方向,直接从欧阳御天的背后穿心而过,血雾喷洒当场,染红原本与之对战的紫阳真人与三生道人的衣袂。 “御天.......” 欧阳御阗万万想不到扈舒两人竟然虚晃一招,偷袭自己的亲弟欧阳御天,眼看着欧阳御天身躯翻然倒地,胸口一个大窟窿清晰可见,欧阳御天狰狞圆目写满不甘。 作为兄长的欧阳御阗自是愤怒与悲痛交织,奈何自己所驱使的肉体被葛胤死死得封住了穴道,他整个人陷入崩溃状态,灵魂几乎要破体而出。 突然一根葱白玉指以太阴阳明双指中的太阴指戳点他的眉间穴位,令其灵魂一半在外面,一半在狄印的身体之中。 原来棋高一招戳点他的人是唐苋,唐苋邪魅一笑,大有诡计得逞之态,敛容喝道:“狄印,如果你还活着,就按照我说得去做 ,祭石化魂咒,想要替曦儿报仇,你必须以此咒将他化开。” 葛胤连忙抛洒出其余五颗乾坤石,并将身体的黄蓝乾坤石运用禅力强行透体逼出,七颗不同颜色的乾坤石绕着狄印的肉身循环,七道乾坤灵力射入狄印体内,霎时间从他身上乍现一颗冥魂血铃,这颗冥魂血铃与之间戴在唐苋腰间的不同,它是凝缩其精华,又将萧虹仙所得到的紫色乾坤石镶嵌其中。 “这不是仙儿的紫色乾坤石,一直都在冥魂血铃之中,难怪问你,你总是不说。”葛胤错愕万分,扭头望向唐苋。 唐苋心中莫名一凛,道:“是啊,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我爹死后,我想报仇,就把这颗乾坤石种入狄印体内。” 随着她的回顾,那记忆也重现脑海。 度朔山。 “狄印,你要报仇,是不可能的事情,首先扈力钦、葛胤是无辜的,其次九幽冥王与欧阳御天很强大,除非有好的布局,只是需要很多时间。”唐苋敛容道。 原本颓废的狄印闻言,登时精神百倍,虎目瞪圆,问道:“什么布局,萧诸葛....唐诸葛,你吩咐我便是,我别的不行,豁出去也要报仇。” 唐苋瞥了一眼狄印因生气愤怒而散发出的戾气,道:“紫色乾坤石在冥魂血铃内,我把这个种在你身体里,总有一天净火教要将你收入麾下,到时候你就假装答应,总之这个仇,我帮你报。” 狄印好奇道:“可你不是净火教的人吗?九幽冥王还是你义母.....” 唐苋眼眶一红,厉声道:“狗屁义母,这些魔没有人性,我唐苋为何要与之讲人性。” 众人闻言才恍然大悟,原来唐苋早有布局,就连狄印都成了她报仇的致命武器,特别是葛胤恍然惊觉狄印一直没有变,只是报仇心太切了。 这时狄印胸膛濛濛亮起一抹紫色石头幻影,与环绕周身的七颗乾坤石交相辉映,八颗乾坤石重聚这该是历史性的一刻,引得众人侧目。 “贯亭,万万不可。” 孟秦飞不知何时而至,他行色匆匆,面色凝重道:“传闻天巫番外门的祭石化魂咒会让八颗乾坤石化为乌有,可如今整个益州城陷入了洪灾泛滥之中,急需这八颗乾坤石补天。” 葛胤脑子一片混乱,大骇道:“什么?什么益州城,什么洪灾?大哥你说什么?” 孟秦飞正色道:“腾蛇因羽翼损坏而无法归位,他原来弥补在天穹上的蛇皮已经破损严重,已然失效,导致乾坤天穹内的万千弱水垂直倒灌而下,天穹之下益州城方圆百里皆被大水淹没,白矖上仙的意思是你手中的八颗乾坤石可修补天穹之缺,否则时间长久,整个中原大地将会被这万千 弱水淹没。” “哈哈,天助我也,想用乾坤石化了本尊,简直妄想,等本尊彻底毁了狄印,毁掉这个碍事的乾坤石,本尊便要好好收拾你们这些无知愚蠢的凡人。”在狄印体内依然猖狂的欧阳御阗说。 狄印真元怒道:“混蛋,老子不怕死,两个崽子都在益州城,唐苋,我这条命给你了,既然祭石不成,就祭我吧。” 此时狄印挣扎低吼,身体一蓝一红乍现,仿佛体内的两抹灵魂在争斗撕扯着。 唐苋惨然一笑,道:“你的命不值钱,祭不了,除非拥有千年真元的....”说罢,话头戛然而止,不禁望向小缺。 小缺先是神情诧异,而后玉容冷静阴沉下来,朝着唐苋凛然走来,对唐苋附耳道:“求你,务必换他狄印一命。”语气中透着决绝之色,让唐苋震惊动容,她瞬间明白了这拥有千年真元的九尾狐妖是个至情至性之妖。 唐苋紧了紧葛胤肩头,对葛胤故作轻松道:“别怕,狄印没事,她愿意换命....葛胤继续保持这个动作,所有杀孽由我一人承担。” 葛胤不敢松开控制八颗乾坤石的双掌,他知道只要一松懈,欧阳御阗又会卷土重来,那唐苋设计用欧阳御天的死逼他破体受控的时机就白白浪费了。此时此刻,止不住颤抖的双掌,两行清泪夺眶横流,因为葛胤知道唐苋是在骗自己,祭主之体一旦毁灭,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同寿,日月同光,他祭乾坤,撕危仝穴。” 这个无助而悲哀的古老咒语又在十多年以后悄然响起,随着唐苋默诵出咒语,冥魂血铃幽幽一响,凄然一笑的小缺仿佛早已看开了生死,化作一抹血色真元没入狄印胸膛。 等待的却是狄印的元神将自己紧紧握住,只见他朝着自己凝泪一笑道:“谢谢你,小缺,也让我狄印做一次英雄,我狄印不怕死,最怕欠人家人情,反正杀了这魔头,我的臭皮囊也会毁了,与其让我做个孤魂野鬼,不如陪你共赴黄泉。” 小缺恍然一惊,一双灵眸泪如泉涌,她想甩开狄印的手,却被他紧紧握着,望着他深情凝望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一厢情愿了,原本她还傻傻地以为自己这么做可以救狄印,可更多的是成全自己与他的妄念罢了。 唐苋低声哽噎道:“狄印,这一刻,你的真元可以出来,否则等到下一秒,你与肉身都会灰飞烟灭。”她再次确认道:“不要辜负人家小缺的一片心意,不要....” “求你们了,让我狄印死后留个好名声,让我也做一次护花使者吧。” 等声音戛然而止,狄印体内那两抹真元幻影,一男一女执手相握,与欧阳御阗的魂灵一起被冥魂血铃吸纳,烟消云散。 只徒留一颗紫色乾坤石静静地躺在地上。 尾声 昆仑山以南,乾坤天穹突逢异变,彼时云雾弥散、雷鸣电闪,天缝纵横交错于苍穹之上,初起时宛若蛇皮纹路的瓦片簌簌降下,人间中土方圆数千里百姓惊闻奇象,大呼:此乃天公震怒,遂降天陨之石。 岂料,未及茶歇工夫,天穹异变推演竟裂口频出,扩大成二十丈之宽的椭圆形窟窿,天穹窟窿哗哗作响,滔滔弱水流泻而下,如浩荡汪洋肆意奔腾,泛滥人间。 沮天洪水,波浪滔天、山洪入谷、咆哮声起,霎时间万里河山、沃野田埂被浩浩方割、已是怀山襄陵。 益州府,八卦城,上空翩翩玉立着一男一女,任由着大雨倾盆灌顶,沾湿满身。 “后悔吗?没有这八颗乾坤石,你的萧虹仙永远都回不来。”那秀美绝俗的墨绿衣裳女子向身侧的清俊青年投向期许目光,清波流盼间闪烁着宛若新月清晕般光泽,她启唇相问,秀掌紧紧握着散发金色清辉的凰涅璎珞。 清俊青年一日之间感受人世间的大悲大喜、大情大爱,他感慨万千,动容道:“这乾坤大地是孕育我们的家园,阿印都选择舍身成仁,那我葛胤又岂能为了一己私利而生出半点迟疑。” 他剑眉一皱,清澈眼眸中糅合着几许深情,几许愧色,恻然道:“苋儿,只是我曾经答应过你将八颗乾坤石找到还你,看来这次我又要负了你。” “好孩子,不是让你抛弃婆婆,是婆婆希望你能够快些长大,去直面自己的真心很重要。情魄爱魄丢了不可怕,丢了真心才真正成为了行尸走肉,你会因为你父母的离开而难过,会为了九幽的绝情而失望心痛,会因为葛胤而一颦一笑,那不就是个拥有完完整整三魂六魄的人吗?有心才能长出魂与魄,过去的记忆恢复与否,已不再重要。” 此时此刻,那唤作苋儿的秀美女子不禁想起自己授业恩师语重心长的一段话。 她灿然一笑,笑颜似花,坦露心扉道:“之所以当时我硬要让你收集乾坤石,只是在与自己赌气罢了,因为我不想做萧虹仙的影子,不想你天天念着萧虹仙,我吃自己的醋,甚至于曾经一度想把你的萧虹仙还给你算了。我很苦恼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我唐苋不是没有情魄和哀魄吗?不是个冷血的动物吗?直到天巫婆婆与我说,有心便能生哀与情,我会为了我爹娘赴死而悲痛,我会为了你的安危而担忧,我会因为你对萧音音稍加辞色而吃醋,我会......” 葛胤闻言欣喜欲狂,情不自禁地上前亲吻眼前动情的秀美女子,令她话语戛然而止。 这猝不及防的心动交织着两人心头,葛胤怀中的凤磐朱佩在这温情时刻悄然飞出,与萧虹仙脱手而出的凰涅璎珞两两在半空交汇镶嵌,融为一体。 湛湛金光,华光异彩,祥瑞普照,璎珞与朱佩在诉说着一 段关于凤凰之恋的故事。 上古鸟王凤与雌鸟凰相爱,得到天帝祝福,赐予璎珞朱佩情缘。 这一对被华光笼罩的男女竟然化作一对心有灵犀的凤鸟与凰鸟,当凤与凰以爱之名,许下心愿,双鸟灵动间自是散发出奥秘无穷的力量。 洪水流泻的天穹之上突然多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白这八抹色彩,八颗八彩乾坤石在凤与凰的振翅飞扬下,逆风而上,直没天穹窟窿。 随着八彩乾坤石堵住了天穹窟窿之后,风歇雨停,蓝天找到白云,洪水停止咆哮,乾坤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雨后初晴,八彩云虹横跨左右两岸天际,凤与凰在彩虹天边自由翱翔,仿若人间盛景。 数年以后,这片乾坤大地在岁月的流逝下仍然焕发着生命的活力。 剑尊门,八卦城,静谧的半月池边。 “明胤舅父,为什么总有人叫你乾坤之子呢?明明你是裘裘外阿公的儿子呀。”七八岁的清秀男孩手拿一根做工粗糙的竹人,竹人上画着一张可爱的笑脸,男孩抬首望向身边的青衿青年,那青年上唇蓄着短须,面容清俊、眉舒目扬间自有儒雅豁达之色。 青衿青年嘴角扬起温和笑意,他轻轻抚摸着男孩发髻,淡然道:“歌儿,乾坤是天地,是孕育我们的母亲,你与舅父一样都是天地的孩子,乾坤之子,我们既要厚德载物,心怀仁德去爱护这慈祥的天地之母,去关怀同为乾坤之子的手足,又要自强不息,努力学习,成为可立于天地之间的有用之人,你爹和你娘都是这样的好人。” 清秀男孩紧了紧手中的小竹人,一双虎目写满了懵懂,思索道:“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就是乾坤吧,那我爹娘也是乾坤之子啦。” “清胤道长,有两位故人登门拜访,你还不快快迎去。” 淡绿衣裳的秀美女子檀唇含笑,揶揄道。 清胤道长未曾多问便恍然大悟,知晓故人身份,朝那秀美女子柔情一笑后,便加快步伐走向院子中。 院子里,清胤道人与一对男女相逢见面,身着一袭天蓝衣袍男子俊俏稳重、白衣女子清冷淡雅。 “力钦、晴儿,你们二人怎么来了?” “途经此处自然要看看友人,顺便还带上了我的小师妹,我三清师伯收的新徒弟百草,也是当年那个因为白矖上仙寻腾蛇而发生狂风失去母亲与姐姐的那个女婴。” 名唤百草的乖巧女孩朝着清胤道人拱手道:“百草见过清胤师兄。” “不必多礼.....百草.....神农尝百草....看来三清道长对百草师妹寄予厚望呀。” 唤作歌儿的男孩躲在角落将四人的寒暄看在眼底,满脸写着无趣与惫懒的他机灵的眼珠在眼眶转动一圈,他转身拉住刚巧进入院子里的秀美女子手腕:“苋儿大女侠,舅父今天没空教导歌儿了,那歌儿可以出去玩吗?” 唐苋眸光泛着宠溺之色,颔首道:“好好好,大女侠批准了,一定得赶到饭点回来哦。” 小机灵鬼歌儿正儿八经、似模似样地朝唐苋作揖道:“狄歌遵命。” 说时迟,那时快。 狄歌走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街市上,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手抓着龙眼酥,吃得满嘴都是。 “这是谁的簪子?” 耳后传来一段女童的稚嫩声音,这话语倒是让狄歌小脸紧张得不得了,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腰间,再掏了掏怀里,当下转身对身后那手持一根雕刻着绛红色朱槿的簪子五岁女童道:“这是我的簪子,我娘给我的,快还给我。”语气充满浓浓的急躁,许是不知该如何要回,他皱眉伸手讨要。 那样貌格外秀气的女童饶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野蛮讨要东西的样子,饶是赌气道:“这么凶的人,才不还你,哼.....除非你跟我道歉。” “小满,快回来,我们该回去啦。” 不远处有一位身着一袭雪白裘袄裹身的清丽女子朝着女童招手唤道,让这个女童着急忙慌之下,竟然忘记将这簪子还给那个男孩,便扭头往那清丽女子所玉立的方向跑去。 狄歌本欲上前追去,却被人来人往的人群推搡间失去了那女童的行踪,气得他直跺脚。 名唤小满的女童握着那根特别的簪子,紧随着那清丽女子走了两条街,才缓过神来,慌张失措道:“呀,忘记把这簪子还人家了.....” 当清丽女子瞥见这根绛红色簪子时,她玉容露出惊怔之色,而后清眸染上一抹怅惘,急道:“小满,这簪子从何处而来?” 小满低下小脑袋,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语气透着知错惭愧之意,道:“倩姨,小满不是故意拿人家的簪子,实在是那个小哥哥太凶了,所以小满想气气他....” 清丽女子摩挲着这根绛红色簪子,置若罔闻,仿佛沉浸在悲痛回忆之中,半晌,她幽幽道:“人言道,月有缺满阴晴,人有悲欢离散,是缺是满,终究离不开这冥冥乾坤。” 卷末词 乾坤志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少年葛胤霞姿月韵,内仁外义,初出茅庐,历江湖之险恶,结扈狄葛盟义之拳拳,怀仗义行侠之疏志,奈何父愿坚如磐石,断断无可转移。乌鸟私情,恐难辜负,木讷少年北上汴梁,白卷对考以承江湖之远。怎料青衿险衅,遭逢异变,扈弟狄兄各有所难,各逢机缘,方于北冥论剑一较高下。 黄沙陌陌,秦郎翎羽诉泪泉。昆仑莽莽,白泽琴阵羊角生。 迷城叠叠,沙鹰石怪说大同。苍洱湛湛,麟仙高乔海棠恋。 乾以易知,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昙花情缘,辍自食蚁,毁于罔心,海誓山盟犹如南柯一梦。蛰伏三载,茕茕孑立、自强不息,得以承蒙君泽,护辽孙、挟谷歌、骨朵释魂屡立奇功,白衣卿相仕途令羡,奈何寻蒙乌台囹圄中。然沦迁徙之徒,幸遇度朔得青臂,又得伯乐荐愚诚,当以县尉擢监丞。世事难以料,贺兰后卿惊天出世,玄炭失之交臂,幸而巧解种家军之围,又得水肥,龙心大悦、宠命优渥,擢入枢密。谁料圣心难测、荣宠夕散,国宴剑弈命旦夕,唯有大理走一遭。 公主情谊拳拳无以报,逢国殇、举兵反,男儿大义挽狂澜,推会盟、靖国难,凤鸣棋兵还河山。 缱绻羡爱、鹣鲽情深,少年恨意迷双眼,竟辜负白桑浓情。大梦初醒,徒留悔恨,红装少女香消玉殒,阴阳两隔,不复相见。 皇天后土、天可怜见,不见虹仙换唐苋,失爱魄、石心肠,祝寿之际创剑尊,凤凰璎珞与朱佩,换子真相拂晓现。 坤以简能,简则易从。胤者,继也,嗣也。父非父、师非师,命运弄人苦谁诉,唯有自强而不息,以净火乾坤成大道清胤。 第九卷「大道乾坤」完 《乾坤清胤》卷末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