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入江湖》 第一章痴迷的佛 我的法号依心,我只信佛...... 因为我不知我原乡何处?双亲是谁?生于何时?只知我是一个普通的小沙弥,甚至连我禅修的这座庙宇都没有名字,人们都叫它山寺,隐藏在一个松枝与竹影同样郁郁葱葱的崖云谷溪中。 十里谷溪千门,百仞崖云万户,香火极旺,因为传说燃灯古佛显灵过,让此片天地笼罩在一片琉璃焰纹当中。 初代方丈见山寺金山晃然,既幸落成...远而望之,日晕无数,自观他观,仿佛诸天神佛齐临,更神妙不可言,天籁梵音从中唱起,清澈祥和,恢宏威严,大意是这里今后会出一位佛教大能,参透天下禅机... 可管他是谁?哪怕他的教义能度尽世人,又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无遮大会降至,尊方丈法旨,装扮山寺,以扬我山寺浩荡佛恩... 于是在每一个奇异的清晨,我像一个临街美妇只为看一眼他心仪的郎君走过一般喜于卷帘。我要扫净燕子栖息徘徊的屋檐,顺手驱赶走环绕在我秃头之上叽叽喳喳的怨言。双腿泥泞于阡陌田野间,采折储存用作斋食的青菜竹笋。凳梯给佛像拂尘,轻柔仔细的如同抚醒一把绝世古琴,还不能去香垢,以彰显我山寺香火传承之“深厚”。我乐此不疲,晨钟暮钟,日出而作,月落而息。 集众师兄之心力,古朴的山寺终于被装扮得像极了一朵姹紫嫣红的大牡丹,师父嫌弃恶俗,似乎这花团锦簇的审美,与他格格不入,索性不看不顾,躲在经阁二门不迈,大门不出,我感觉倒还好,至少喜庆,调侃师父道,只差一白马倌人一空花轿进门... 每听至此,师父总黑沉着脸吓唬我,六根不净,每日不咏卷背经,三省吾身,就会轮回成阿修罗。不介意达武佛堂为自己清理门户。 阿修罗是什么?妖精... 我无法想象自己变成青面獠牙的样子,追逐着各位师兄弟跑乱满山,最终被武佛堂的执法僧一掌拍下,压进镇魔塔... 还是背吧,我的《般若波罗蜜多》,我的《金刚经》,我的《迦楞经》,还有《法华》... 不泣红烛,只点破窗纸,借助透过镂花木格的懒懒暮色与月光,让它澄明的千姿百态,我就开始轻声细语的替它说话。我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字里行间轻跳着,生怕惊动了它。 合卷,闭眼,被冰冷的月光温暖,就这样默默的去失眠... 这瞬间才是属于我自己的冥思,我也细细思量过,山寺如真会出一位佛教大能,那我想一定是依佛师兄,也一定是依佛师兄... 毕竟他不必象其他师兄弟那般如杂役似的生活,挑水种田劈材烧饭喂马扫园,因为这缘于他师父方丈更多的宠溺,但也承受了太多妒忌。因为他们暗地里传他是天生的未来佛,穿着漂亮的金线袈裟,无风自摆,像一阵秋风席卷落叶,灿烂的让人心底难过。 我不知为何?是他看一遍就可以背下晦涩绕口的佛经?继而再侃侃而谈迷惑众僧的慧根?还是额头胎记那一枚金色的法lun?总之方丈说那里有大念,会庇佑众生,光芒万丈之日,就是庇佑众生万物之时。 也许这次无遮大会就是他最好的证明,辩经的赌注是自己的头颅,豪气干云且又瘆人可怖...能否震慑西天与中州诸佛传承,普照天下?还是就此斩下自己卖相极好的大好头颅以谢罪万千众僧... 太多的宠溺认为过于血腥,此种极端残忍的赌约应该叫停...太多的妒忌煽风点火,其险恶用意心知肚明...只有依佛一人赏月观星,云淡风轻... 我与他们不同,我淡漠接受这一切,因为师父说过,佛,拆分开为弗人...意为无我的人,一个连自己都不曾拥有的人,又岂会在意痛楚与生命...悟不到这一层,还谈什么悟佛?悟,不是巧辨,是灵慧...至少依佛不俗,更有一颗痴迷的心,痴迷成佛... 鬼知道我那榆木疙瘩一般,只知道整理经书的师父哪里懂得这么多禅理?但细细思量,这老家伙虽然木纳,却绝对不愚钝,反而伶俐的很...他似乎永远都知道哪里有曲幽的竹林去悟“馋”,他似乎有永远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肉... 依稀记得师父牵着我的手,第一次恍恍惚惚的蹚进这片竹林之中,他拿出的肉让我狼吞虎咽,他拿出成坛的美酒让我忘返流连...斑驳的竹影就像水中的青荇纠缠,缠绵着我徜徉过水一般的月光里,也许这就是快乐,虽是偶尔,愿望是永恒... 师父依然是师父,只是推杯换盏中,换了天上人间...这些都来源于世俗,他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红尘... 从此以后,那片曲幽的竹林让我师徒二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悟“馋”去啊?也成了师父与我的暗号,也成了我念叨师父的口头禅...四目交汇的瞬间精光一闪,彼此心照不宣,哪里还有的负罪感?生时万物养我,死后我滋养万物。去他娘的《楞严经》...喝酒吃肉,我喜欢... “为师悟“馋”,人家悟佛,你悟什么?” “我想悟红尘...” “悟红尘?悟红尘得去妓院,呆在寺庙里作甚...” 师父白了我一眼,那长长的指甲抠完泥脚剔着黄牙,似有回味与不甘,也许这就叫猥琐... 近在眼前的欲望被压抑得唾手不可得,便会滋生一丁一丝的小邪恶,名曰猥琐... 我语塞,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只得一口口抿着酒,好让酒水来洗涤我此刻心中的荒芜,可虽知道那是一潭不能动的心湖,俞抚俞荡漾...还不如索性让荒芜信马由缰...踏梦而上... 老家伙看我喝得越来越多,生怕吃亏,把酒坛一把抢过来,饮声如牛... 老家伙喝得快,醉得也快,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掰脚踹好不容易才弄断了一根拇指粗的竹竿,跌跌撞撞耍了起来... 大枪曰无名,无名大枪术,小成天陷地挪...大成可屠仙杀佛... 对着一块大石头,连刺带捅,连劈带抡,石头被打的劈啪三响,老家伙嘴里呼哧带喘,鸡毛蒜皮的骂着,也听不清个个数,犹如田间农妇仗着镐头在泥浆里撒泼滚打一般,甭说屠仙杀佛了就是能伤到偷鸡的狐黄都够呛。 但耍的次数多了,我竟也烂记于心上..,想忘掉都不能忘... 老家伙似乎越耍越来劲,到了兴致处,居然引亢高唱: 少年邀樽空对月无酒欢 岂知人生最苦即红尘 农夫多耕耘不遇多寒门 兵甲葬红雪明珠皆蒙尘 易得薄幸人 爱也清晨恨也清晨 不惑老翁皆大碗语拙憨 岂知人生最乐即红尘 徐娘抱残琴村叟三五人 半壶浑浊酒几弦靡靡音 难得有情人 醉也黄昏醒也黄昏 那块石头依旧臭硬如茅趸...终于伴随着最后一“枪”力道过猛,回弹在了光秃的脑门上,凸显一条淤紫,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躺在了地上,竹林里瞬间安静下来,甚至都能听见月光缓缓倾泻的声音... “老了,无年少时的风采了...一枪破万甲,万甲皆开花...” 声音幽幽传来,融入月光,似乎即委屈又凄冷... 我从来不去理会,因为这老家伙很擅长表演,不过一会儿,定当爬起,因为他怕我多吃多喝多感叹... 果不其然,一块肉还没嚼烂,那老家伙就盘膝坐在了我面前,一口一口的喝着坛里的酒吃着荷叶上的肉... 师父渐渐的开始滔滔不绝,与我谈论着红尘。不入红尘,怎么看破红尘,不要畏惧红尘,红尘最炼心,淡淡体会这红尘的美好... 读万卷书,不入红尘,那是书痴;行万里路,不看红尘,那是车马脚夫;阅人无数,不识红尘,那是酒肆茶楼的酒保茶博士; 红尘层层色彩,叠叠年华,岂能是在一座座小小寺庙就能悟尽天下? “山寺还不大?” 师父没有回答,总之眼神像看着一个痴儿,一声无力的叹息似乎不足以唤醒一只井蛙般遗憾可惜... 随着酒意带来的懵懂我开始了沉默,师父话语越来越少,最终沉沉睡去... 微风吹来了一阵窃窃,像极了一对仙侣在喃喃细语,刚想藏起酒肉的我,瞬间被里面的伤婉缠绵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切莫再找小僧了,小僧一心向佛,立誓不沾染红尘半分,小僧让施主错爱了...” 背影出尘...白衣渐远... “那我也要告诉你,我的感情覆水不收...” 卿卿我我的女香客,不解风情的某位师兄,简直比方丈授课还精彩,这就是最好的下酒菜...我一仰而尽坛里的残酒,望着大哭不止女香客的暗暗剪影,心生悲怜... 我想如真有佛,他一定是历尽红尘绝不是束之经阁,所以我不悟禅,只悟红尘。 我想如真有佛,他一定是快乐的。所以我不修因果,只修快乐。 但红尘是什么?什么又是快乐? 有人的地方就有红尘,有红尘的地方就有快乐? 而快乐的前因后果是否就是充斥着太多的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的快乐,你也不会感觉到快乐? 可遗憾从何而来?我一无所知... 一坛即将空了的醪酒?美丽女香客的一晃而过?渐有暝色的日沉?还是我看遍山寺的流水花落? 但这都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怜惜,戒不掉的失落,会像瘟疫一样在心中蔓延,哪怕是山寺楼外楼远处渐浩渐渺的山外青山... 第二章九门四匾四阁 凛冬将至,无遮先来... 锦云回望秀成堆的山寺,一甲子以来,第一次山顶千门次第开。山寺众僧青黄赤白黑五色袈 裟如同穿透云层的霞光从云巅接到山脚,人为瑞兆。 此次无遮大会不光六合出名的佛学寺院前来切磋辩论,还邀请了各州的儒府道观,皇室巨胄, 达官显贵,江湖世家前来观礼,实属年轻一辈的盛典,此等百年难遇的热闹,凑热趣者更是不 计其数,妖魔二道与一些旁门左道等早已隐匿身姿,各怀鬼胎,低调潜行。 人头攒动间难免有不少交好和仇视的,亲热寒暄者,冷讥热讽者,结伴而行者,摩擦不断者, 一路热闹非凡... 虽说往来无白丁,却也五花八门,南锦衣北裘服东富夷西贵胡。十年一度的云皇朝拜,似乎 都没有这热闹。跟随长辈儿而来的少年哪个不是鲜衣怒马,雪裳月纱,旗红盖华,肌肉仆从, 温软丫鬟,不禁感叹,这才叫阵仗啊!特别千门入云的尽头,依佛师兄定然一身烫金缀满珍 宝的红袈裟,垂手而盘,灿烂得像晚霞。 我思到此处,真像偷了的供杏,葫芦吞下去,没酸着嘴,却酸到了心... 相反前来切磋辩论的各大佛学寺院却出奇的收敛,山脚广场,各选择一角落,偏居一隅,略 显寂寥,面色或严肃或凝重,周边执杖僧佛号此起披伏的念叨起,拒人于千里之外,内部高 僧佛子们议论纷纷,少与外人搭讪,偶有打招呼者,也只是作揖回礼,绝不应酬攀谈。 磨蹭一番,山寺脚下的人群络绎不绝,恢宏的广场早已密密麻麻,甚至已经无法容纳, 几乎连踮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熙熙攘攘中又凭空多出了无数叫卖瓜果梨桃,糖水苓膏,锅盔 钵鸡,豆花蒸饺,各种听风而动的小贩。轿夫牵马仆从早已糊满了堆,个别馋嘴 的小少主也打发自己的师弟师妹仆人丫鬟去买些回来打牙祭。慢条斯理的吃着,表情各异, 有的大呼过瘾,游刃有余。有的似乎这种凡人平民的味道对于他们来说是奇异的,瞬间神色 五味杂陈... 礼佛堂首座早已带领礼佛堂众僧在山脚相迎,见各方宾客来的差不多了,一挥手,百丈遮幕 左右拉开,山寺如同一朵姹紫嫣红的大牡丹般,在无数日晕下绽放开来...... 初次来的那些见多识广的贵胄第一时间也都驻足失了神,更甭说旁人了,恍惚中眼眸似乎都 望的雨雾连连,表情早已分不清是痴迷还是其它。 “该赏!” 底下不知谁家纨绔一嗓子亮场,众人才回顾了神,交头接耳中赞呼连连... 礼僧堂住持微微一笑,介绍道: “我山寺四阁九门房间九千九百九十九多大半间,比云皇宫还要大一点,相传是初代云 皇尊崇燃灯古佛特许此无上殊荣,再次还要感谢云州皇族,才有今日山寺的千门万户,锦绣 成堆。” 这番说辞极其漂亮,即彰显了无边佛法又不落下浩荡皇恩。 说罢朝向山门下已经下撵由云三皇爷带队的一众皇室,微微作揖致敬。 云三皇爷嘴角带笑,眼神云淡风轻,一派亲和模样,带领云州诸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行礼揖回。 “山寺乃我云州众佛礼教的砥柱中流,永享皇家香火。我二哥更是禅缘深厚,皈依佛门,在 此清修,礼佛堂首席客气了...” 这番说辞就更不简单了,表明了说山寺是我云州皇族的底蕴,其它众州势力无不流露出几丝 艳羡之波,却又瞬间平静虚无,如同初冬的潭水微结冰层。 一蓝衫年轻人小声道:“师父,一寺院尔,烧香诵佛念经超度而已,何德何能称得上一州砥 柱中流?” 声音虽小,但也细微入耳了,同时也问出了大多懵懂人心底疑问,窃窃私语中,目光探向 了蓝衫年轻人,又再而转寻向礼佛堂首座的脸上,希望能觅出答案。 “无知!且不说万民信仰,积蓄国运,光那份大念力,羁绊上丝毫,儒释道兵魔妖中就以占 有一席之地。” 老者以先沉不住气,沉声呵斥道,声线里那一小丝的紧张与惊恐让不明真理的一些人瞬间明 了,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礼佛堂住持微笑不语,打量着那个少年与老者等一行人,大概认出了来历,嘴角笑意渐深渐痕... “诸位山寺高僧莫怪,小徒无知,打了妄语,还望海涵。” “无妨无妨,海涵万川,甭管是大河大江还是涓涓潺潺...甭管是污秽凝腻,还是清澈望浅...” 礼佛堂住持幽幽道来,只是笑痕早已凝固在唇角上,像一弧锋利的菱角。 老者听后脸色一阵青红,微微抱拳,此事算过了去... 礼佛堂住持更加得意,环顾四周,见众人再也没有轻视藐蔑之意,继续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我山寺四楼阁共有四块横匾,号称山寺四绝匾。” 抚 笔锋起于手散于无,看似锐利异常却又敦厚无比。 “抚字匾,平于恩威阁顶。寓意一抚而平,众生对我佛当心生敬畏,我佛对众生当心生怜悯。 恩威阁,十八层,代表世间十八种种罪恶的果报惩戒,必须层层颔首攀爬而上,洗涤自我, 乃我山寺最高的阁。” 古 幽幽一古,笔笔如钗,飘渺如美人背影,探入幽竹,只留钗动,有迹可循,却无处寻踪...... “古字匾,依于古竹阁。出恩威阁顶,便是我山寺山腰的古竹阁。曲径通幽,茂林古竹,奇 花繁草,美如画廊,十步一径,百布一景,千步一境,万步临顶。古竹阁与其说是阁,不如 说是一盘旋曲折的长廊,层层磊檐,飞牙斗爪。经武礼乐各堂,镇魔塔,众僧院落,如繁星 散落左右,乃我山寺最长的阁。” 空 墨玄于匾,更似悬空,一笔生寂寥,一笔灭尘扰。 “空字匾,悬于空悟大阁。出古竹阁,便是我山寺主阁所在,空悟大阁。也是此次无遮大会 的会场,殿内铸有燃灯古佛巨大金身,殿外刻有万朵须弥莲座,但莲座上面却无一我佛,意为 众生现坐现佛。这也是山寺初代方丈拂尘大师的禅学理念,人要成为自己的佛,而非自己的 魔。乃我山寺最大的阁。” 前三匾皆为初代云皇御赐,笔走虬龙,铁划银钩,横柳竖松,狼毫蕴锋,自不必说。被后人 誉为字圣,前无古人,甚至世评鲜有来者。也就当代南江玉氏分其一斗半斗而。且初代云皇 惜字如金,当今云皇才有二字收藏。 这却也是事实了,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听我那邋遢师父提起过。幽幽怨怨,期期艾艾的,埋怨 着初代云皇的小气与怪癖。 相传初代云皇不喜酒肉不好瘦马,唯一乐趣就是挑灯写千字,千字焚墨香,墨香烹春 茶,春茶暖雪夜,雪夜拈琵琶,乃是其生平最大爱好,也印证那句古话,但凡大才者,怪人 也... 所以他的字价值早已不是千金万金的问题,如物主没有怀壁的权势与底蕴,在哪里都不能 幸免一番腥风血雨。 当然,四绝匾来历最大的还是云巅尽头嵌于金佛阁的无字匾。 无 怎么看都是一斑驳古匾,毫无任何书写痕迹。但相传燃灯古佛在上面写了山寺的名字,只有 大念者才能看出。山寺历来当誉为传说,外人却只当道听途说。 “无字匾,嵌于我山寺顶点金佛阁,乃燃灯古佛琉璃焰纹所在之处。日晕无数,似诸天神佛 齐临,念如实质。 此匾来历最大,历史最久,燃灯古佛在上面写了寺名,但至今无人可看见,只待有缘人。 乃我山寺最神阁,乃是禁地,于我山寺诸僧也是如此。当然也会赏住给我山寺最杰出 的佛子,用以来悟禅凝念” 礼佛堂住持说罢回头望了眼云巅尽头的空悟大阁,一丝慈祥从笑痕中流过。 “我山寺有燃灯古佛大念,不要尝试提气飞升或御剑飞行。一路慢慢走过,不如多欣赏我山 寺沿山风景,绝不枉此行,定不会让诸位施主失望。” “诸位施主,请...” 第三章玉面 众人听着礼佛堂首座的口若悬河,见山寺诡异奇谲。此等风光,规矩更是非比寻常,骇然同 时,也渐渐心向往之。 拜帖登山正式开始,众势力鱼贯而入。但在礼佛堂众僧和各门僧引领游刃有余的调度下, 却也井然有序,一切看起来虔诚而奇异。 但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世间也总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不尊古法,不信旧礼,他们此 时的名字叫“桀骜少年”。 人群中几声稚嫩嗤鼻响起,几处光华流转,竟然有人拈起了法决,想直接御剑飞升上去。 山寺众僧轻蔑的笑了笑,嘴角又带涩,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结果如约而至,似有无数双无形大手,把“桀骜少年”们一一拍下。 鲜衣如被刀刮,雪裳如被马踏,灰头土脸,荒落凌乱。狗啃屎,猪拱泥,驴打滚? 牛卧潭?众人都词穷了,哄堂大笑中的嘲讽也就此作罢。 “愚蠢!在家的时候不是告诫过你们,这里有燃灯古佛大念,气运如各州人皇尚且下马压撵, 需虔诚颔首叩上山门,尔等“小鸡雏”怎么就不信?” 长辈们教育道,痛心疾首,却也为时晚矣。 有的“小鸡雏”选择含垢忍辱,但有的”小鸡雏“摔了一次就会上头,继而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脸面,貌是他们涉江湖未深所认知的唯一神兵利刃。 但”小鸡雏“再怎么自命不凡,依旧是小鸡雏,不是鹰雏,怎么飞也不会飞高飞渺,可爱又可 笑。世间该走的路,一厘也不会少。 这不是“桀骜少年”们想要的场景,他们幻想得飘逸如谪仙,几次蜻蜓点水,潇洒的站在 依佛面前,眼角倪着那个秃子,倨傲且不屑。辩的他才尽词穷,自愧弗如。再者打的他跪地 讨饶,体无完肤。一副绝世少年之姿,惹得万千少女花痴。 白日梦是可以有,但它绝不在江湖。 开始还各怀裴蕾的人后怕不已,为自己的隐忍或迟钝暗自窃喜。 但有一少年却出奇的平静,他发髻古朴,肤色如玉,立在那里宛然青衫就好比一尊精致的玉 雕。山寺的缤纷色彩,山脚的光怪陆离,似乎没有什么可入他的眼,另类而孤单。他只盯着 抚字匾,时而点头,时而思考;时而展眉,时而迷惘;时而顿悟,时而微笑。 如同痴狂一般,反复凭空书写推衍。疯癫执拗,整个人陶醉无比。 可有些人就是不长眼,一黒冠青年似乎依旧梦游在白日梦里,寻觅南墙中,执迷不悟。 又被一拍而下,砸落在少年的脚面。 没有任何一个天才允许灵感被人打断。 他眼皮斜睨下方,伸出手,如美人柔荑,指管如葱,指尖如笔,凭空书写,寥寥几划,一玄 色“杀”字犹如实质,还待众人没太看清楚时,就没入那黒冠青年的天灵,浑然天成,瞬间 就断绝了黒冠青年的心脉,杀人这么血腥野蛮的事,竟然都看似恬静,感觉淡然,毫无违和 感。 少年一脚踢开尸体,不闻不问,依旧盯着字匾,出神...... 黑冠青年的长辈与伙伴刹那红了眼,齐齐亮出各色剑芒。众人眼见矛盾已然无法调和,劝诫 不成,纷纷挤让出场地,等待他们短兵相接,金戈火石,铿锵有力。甭管是砍翻了仇人的勇 夫,还是百日后荒郊的一具枯骨。 众人表情不一,有的唯恐避之不及,有的颇有几分玩味之姿。 更有情怀的某些小主,居然席地而坐,让丫鬟在山脚撵上温起了酒,叫来了肉,喊来三五相 熟同道好友,赌约百怪千奇,不拘一格,酒气肉香瞬间缭绕了鼻息,几人陶醉不已。 见此等戏谑,黑冠青年的长辈与伙伴,简直怒发冲冠,无奈系得太紧。不约而同甩下黑冠, 发如飞瀑,一阵风起,瞬间凌乱,嗷嗷叫如同厉鬼索命一般抢杀了过去...... 可期待中精彩激烈的缠斗却并没有上演,一美貌女子挡在少年身前,摊开十指,如雨后笋生, 凭空微拂,似醉后狂草,只一掸“风卷残云”玄色四字,飞快的在那群人中盘旋。几声凄厉 惨叫,胸膛纷纷凹陷,呕血不止。 “玉玄秀,她是玉玄秀。”有人喊出女子的身份。 女子此时负手而立,颇有几分仙人之姿,但神情却凄凉异常,如丧枇考。 “师娘的,这次输大发了,师妹的贴身衣物岂是那么好偷的?” 一小主拍撵而起,手心的酒杯瞬间化作齑粉,连同此时雪花飘落,酒气肉香缭绕,蹿进鼻息,一 个喷嚏,他却也回过了神。 感觉到自己不合时宜,灰溜溜的跑回己方势力长辈们的身后,偷偷的探头,悻悻的观望。却 被一老一少二女子不知何时摸到了身旁,一人一掌,圆脸上一左一右两掌印清晰可见,少年 也选择有冤不伸。 黑冠一行人哪里还在乎得此等小插曲,怨毒红眼瞬间变得惊恐,相互掺扶拉着尸首仓皇逃 走... 甚至连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的场面话都没勇气喊出。 “云儿,该上去了。” 玉玄秀淡淡说道,语气孤傲。 “二位施主刚犯了杀戒,山寺不欢迎二位,请回吧。” 云巅尽头一声悠悠飘来,回荡山脚每个人的耳畔,正是山寺方丈古海。 玉玄秀没有搭话,只是拉着少年的手依旧缓步前行。只是没走出几步,就被身旁玉色少年拉 住了。 “小姑,无妨......” “我对字执念太深,以我现在的悟性也只能观此抚字,再观别字恐怕入定入魔, 难以自持。再说那些强词夺理之辩,不听也罢。” “你...” 山脚礼佛堂众僧瞬间气急,法杖一震,就要上前理论。 “罢了,由他们去吧。来者是客,我与他们家主也有些旧交。” 古海方丈声音依旧悠悠,只是已有了几分薄凉之意。毕竟,任谁被扫了僧面,也不会给好脸色看。 玉色少年依礼向云巅尽头揖回,可抬起头的瞬间,唇角渐渐冷笑。 “依佛,果然不俗...” 少年呢喃道,细眯起美丽的眸子,跃跃欲试。 但他只再次向云巅尽头微微揖回,行礼之后依旧观字,不再变动声色。 在场也只有一些念力深厚的大人物,才知道那瞬间发生了什么,旁人依旧自观自赏,丈二和 尚。 现在这年轻人,越来越看不透,越来越不简单。大人物摇头赞叹,感概不已。 经此插曲,众人却也开始小心翼翼,虽说佛门重地,本该清净。但江湖本就是刀光剑影,如 履薄冰,自己若不慎言慎行,遭遇江湖险恶,飞来横祸,怨不得旁人。 江湖江湖,水深着呢,一不小心,那是要溺死人的。 一路经恩威阁、古竹阁兜兜转转,九曲十八弯,众人渐到空悟大阁前。山寺方丈与经武礼乐四堂四大首座以坐 定主家位置,似春风拂面,自信满满。只有我那师父还是老样子,虽说一身首座黄衫,极其耀眼,一改往日邋遢形象,但他依旧耸眉搭眼,郁郁寡 欢。 方丈就是方丈,一声令下,山寺万人联动,莫敢不从。连我那不问世事的师父都违心参与其 中。耗费如此精力财力作甚,难道只为辩论? 我也问过我那邋遢师父,他骂我痴儿,说那是夺念。念为何物?飘渺虚无,但多少人穷尽一 生孜孜不倦,执迷不悟的疯狂者更是多如夜空星点,任谁捕捉到一丝都能光芒万丈,开宗立 主。 依佛盘在万朵莲座中心最大莲座上,珠围翠绕,闭目蕴念。在卖相上,简直是僧中顶点。 我也披上了心怡已久的斜系白僧袍,褪掉了漂洗的早已泛白的灰衫,人靠衣妆马靠鞍,虽说 看依佛师兄看的依旧心酸,但龙马精神这四字,古人却诚不欺我。 只不过工作稍尴尬些,孤单的立在万朵莲座下的第七山门。 是引领?是侍奉?作用是路标?是丰碑?还是参照物?我不得而知.... 咳...听调听宣罢了,我是山寺一根柱,哪里需要哪里杵。 但绝不能落下风骨,昂首挺胸,姿态如松,遗立在此刻的风雪中,让人分不清我是站在这里 的白袍小僧,还是一堆风雪。 待空悟大阁殿前最后一隙被人填满,“我山寺立宗万古......”方丈掺杂狮吼功的一番言辞,响彻 诸天,山寺众僧无不振奋聆听,我懒的去听,索性低下头闭目养神,不再去理会... 一番慷概激昂,时间早已过了数个时辰,雪停复下复停,日上中天,无遮大会种种繁文缛节 才算结束,钟声开始回荡,不急不慢。我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以为一切完事,大家要各回 各家时,依佛袈裟在日光下已经如同火树银花一般闪耀,无遮大会正式开始,拜帖请辩...... 第四章无遮大会 凌冬以至,雪虐风饕。 也许真是睡凉了,噩梦连篇。 妖媚如那狐仙,狡诈似那小人,世间充斥的太多遗憾需要来美满,只有众僧傻痴痴的等着什 么直到沧海桑田。来世今生,岁岁年年。 如果说山寺还有大念,就是那巧舌簧辩? 也许真是睡痴了,多愁善感。 我拂去眼前积雪,回头望去,瞬间氤氲。 辩了几场不知道,但见依佛师兄大好头颅仍在舌绽莲花便知结果。场下气氛轰轰烈烈,探讨 声如火如荼。 此时一黄口小和尚坐在依佛面前,唇红齿白,生的像个茶宠,水汪汪的大眼睛溢满了智慧, 似乎会说话。 “阿难见过依佛师兄” 声音如鸟儿嬉戏,绕林不绝。 “小师弟,请先辩...” 依佛气宇从容,恬然如月。 那小和尚深呼一口气,让自己胸膛因紧张的起伏平稳,神思瞬间就入定入云。 依佛心中暗赞,此子不简单...也罢,谁会带愚徒来现眼。 小和尚开眸的瞬间,小荷绽莲。 小和尚:“依佛师兄,何谓修行?” 依佛:“为遇见佛...” 小和尚:“修行不是为了为遇见佛,而是为了遇见自我。” 小和尚说的极其自信,抿紧牙齿。似乎在等待依佛的忐忑。自己本院的长辈及师兄报以热忱 的鼓励。 依佛:“无佛无我,无我无佛,何谓遇见?” 小和尚:“既然为了遇见佛,为何又无佛无我,无我无佛,依佛师兄,岂不自相矛盾?” 依佛:“佛...无悲、无喜;无物、无气;我辈皆修行,只为一无...” 小和尚:“无?” 依佛:“无...” 小和尚:“无...” 依佛没有再回答,只是点点头,展给小和尚一个稀罕微笑,似乎对他观感极好。 小和尚瞬间脸一红,似乎也悟出了依佛给他的答案。 他慧根虽高,但毕竟岁数太小,却也是小儿习性,鼻子一酸,眼泪在长长的睫毛上像珠帘断 了线。 起身给依佛鞠了一礼,捂着脸跑回到师父的怀里。 “师父,我辩输了...” 老和尚像抱着自己孩子一般安慰着,不哭不哭,小阿难表现得很好。满皱纹的慈祥与宠溺, 表情骄傲无比。而观向依佛的浊目却渐渐炙热,方兴未艾。 此刻雪大如席,众势力各树起锦盖大伞,遮风挡雪。其余三教九流,有的心快眼活,讨好依 附在别人伞下,绕前绕后,不得不低头。有的只得如我一般遗立在风雪中,让人分不清是一 个人还是一堆风雪。 只有巍南山一众杂毛老道独出心裁,三尺云蒸霞蔚,雨雪不沾,却也夺了不少眼球。众人饶 有兴趣的看着,认为这些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逸之士,着实不简单,众僧心中认为却也 是道门最后的倔强。 佛道二门自古对立,虽说没有明刀明枪,也老死不相来往。偶有一二交流,也是遇见了那 不闭门自珍的一二开明之主。 儒则要圆润的多,博取众家之长,转换概念文字,为己所用,立门立宗。 世间苦乐,本无处可躲,无迹可寻。 可天地之间,一位位佛学大能,遁隐紫冠,儒家巨贤。一本本佛学经文、道义注解、圣贤书 籍。 如明灯照亮世间各条阡陌,方便你选择自己的路。 释,放下执念,空无一物,看破生死。 道,孑然一身,邋遢隐逸,率性而活。 儒,傲骨嶙峋,逆流而上,文窃四海。最主要的是不必斩断男女之情酒肉之好,这才符合当 今权势与才子的审美。 而当今儒家,一个个不尊前人巨贤所推崇的天地君亲恩,不修仁义礼智信,不知从哪里摘抄 几句词藻堆积,学得几首淫词滥调,看的几次落花,赏的几次云霞,就幻想三五结伴,踏遍 世间雪月风花。惹得瘦笺几片,秋波几点,痴狂了多少红颜,抚过多少微碧的脸,姑娘送的 花钿,踮起的三寸金莲,嫉妒了多少翩翩美少年。 年轻无惧,思想臂膀,纵情浪费,无歌不唱,无酒不欢... 所以儒似乎永远有着孱贵身子,弱不禁风。庇护于各大皇宫达官门户华盖之下,熏香袅袅, 火炉红红。 似乎只有温暖似春的环境,才能羽扇纶巾,谈笑风生。 就是个别独立州府之外的学院也皮裘加身,将天寒地冻在心里煨暖成阳春白雪。 山寺山风乍起,云海波涛,气象万千,空悟大阁早已是云顶楼阁,众儒盘坐阁外万朵莲座, 或煮酒或温茶,再观此等雅辩,心里暗叹一句,仙人不过如此尔... 更有甚者,索来纸笔,纵情狂放,肆意涂鸦。 山寺众僧早已蹙起眉头,但来者是客,见古海方丈也没有发话,就不再理会。其余僧侣权当 看笑话,暗暗念起《楞严经》... “我刚著有一赋《问佛》,请山寺依佛答我。” 此等嘴皮幸事,怎能少的了那些酸臭才子。 一俊俏青年手持一文,喝的身姿翩跹,摇摇晃晃立在原处,故作潇洒,朗声念到。 “佛曰:你疯了... 我答:不是我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我喜觅;乐酒,一醉方休...将纯真遗给彼岸,把青春 丢在靡靡里徘流...肉糜,红粉骷髅...爱上暝色入层楼...指挑昙花,斜倚舞柳...辛辣百态尽入苦 喉,黄花尚不如我瘦,请明佛答我,该如何正心?如何洒脱?” 众儒停下手中纸笔,拈起酒杯,眯眼微笑等着依佛回答。 依佛眼帘垂下,拒绝雪花,没有什么会让他莫逆于心。那低眉小憩的瞬间,再睁开的 时候,不过几呼吸而已。 “佛曰:罪过... 你喜觅,乐酒,一醉方休,却不见觅中峰刺芒,酒醉万世愁。 大千世界尽入你瞳,千姿百态旋如万花筒...层层色彩蒙蔽纯真,叠叠年华放荡青春...只顾爱 上暝色入层楼,却不念故人葱指冷箜篌,你几曾倚马立斜桥,满园红袖招...轻佻!却不念故 人一而再的原谅你的冷落与胡闹...你抱怨黄花尚且不如你瘦,却不知故人容颜以如平湖荡兰 舟,微皱...微皱... 我佛慈悲,你该以洒脱正心,正心洒脱...情当如泉水叮鸣,涓涓而汩汩不停...偶有溪女浣纱, 落叶寄于篱下...高山险岭设阻,潭湖靡留风华...身似放浪形骸,但心终归四海...此为洒脱正 心!正心洒脱!痴儿...当铭刻灵魂每一角落!罪过...罪过...慈悲我佛...” 哪个放浪形骸的人不情根深种? 哪个花花才子喜觅不是为了寻一个人的影子? 此刻,那个影子被播种、被收获、继而再荒芜,只因为依佛帮他种下了他自己真真切切的一 颗心。 “痴儿,我是痴儿...” 那俊俏才子不断重复着那句话,大哭大笑,无人明了。跌跌跄跄奔跑下山寺,老师仆从哪里 还顾得煮酒温茶,泼墨挥洒,一一追逐而去... 众人屏气敛息,无不大骇,这真是杀人不用刀,吃人不见血,字字诛心。 “酒这东西,若心中还有知己,不喝也罢...” 依佛丢给了众儒一个台阶,语气不淡不咸,拿捏到了极点。 圣贤书籍如丢进酒水一般漫漶,指路明灯如此刻雪花一般飘零。 拿文字抽脸,取己短,攻其长,才最让人绝望。 腐儒有时候的真的如被挖坟掘墓出的棺材板,腐朽不堪。就是被依佛如此抽脸,依旧一脸苦 傲,目无旁人。 供给靠于仕农工商,安全依于佛道兵武,荣誉索于达官皇族。 他们的眼睛里似乎只有雪月风花,搜孤文字,酸臭情爱,永远不知道有人沉溺无光深海, 靠坚实背脊让他风和日丽。 儒释道,绝不光是雅,而是真正的道理。天什么都能覆盖,地什么都能承载。想要成为天地 那样的存在,绝不是万千中抽丝剥茧寻乐,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说,当今儒家,路走偏了。 第五章无遮大会2 也许,不需要多少尘土,就能埋藏醒悟。 即使是瑰丽的珍珠。 也许,只需要一根翠竹,就能踏上归途。 即使不是还家的路。 此时,一瘦弱和尚渐渐走上中央最大莲座,他低着头,手持一根翠竹,步履蹒跚,穿着露膀 的粪扫衣,全身伤痕无数,如被刀锗。 有的似乎还是新伤,鲜血涓涓,肩上站着一只五色精壮大鸟,怪叫连连。 众人虽脸色微变,但都已端坐正襟,给予最大尊重。只有儒家及个别达官皇族扭头掩鼻,眼 中依旧见不得一丁点的丑陋。 此僧入佛入魔,如在钢丝上游走,着实不简单。 抬头的瞬间,双眼是两个黑窟窿,像无波古井,里面装满了风平浪静的烈酒。 “扶余一葵一向宗显如,漂洋过海,只为无遮而来...” 声音嘶哑,如喉灌黄沙,结合这副样貌,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法师,你的招子呐?” 输掉师妹贴身衣物的少年突兀的问出这么一个尴尬问题,他似乎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生 怕惹恼显如,,两巴掌印还依旧清晰可见的圆脸瞬间又缩回己方长辈的华盖之下。 “没了双眼,方能用心去体会这个世界,我也不愿看清这个世间的罪恶,我无力改变,也不 能离开,只能无眼面对。” 显如不怒不恼,坦然回答。 显然这不是众人想要的回答,瞬间就脑补出各种无厘头的血粼粼答案。被仇人剜去?自己开 天眼失败了?总之答案莫名其妙,狗血至极。 但显如很快给出了他们想要的答案,只见他左右手各结一印,状态空冥,无数血肉丝在眼 窝里盘绕虬结,几呼吸后,竟又长出两个眼球,晶亮锐利如鹰隼,却又瞬间被那只大鸟啄走, 胡噜几下吞下去,兴奋的嘎嘎怪叫,众人无不骇然,心念显如佛法如此高深,竟能自生血 肉,却又豢养如此凶兽,着实令人不明其由。 “法师为何要遛这么凶的鸟?” 又是那少年,不过见显如第一次痛快回答,人不可貌相,应该很好说话,索性很放松的一一 问出心中疑惑。 “此鸟自幼跟随我,我喂它,它就不会吃别的,犯戒...” 正说着,大鸟又咬下显如背部一大块肉,血流如注,显如表情无痛无苦,任其叼咬。 不料,显如却忽的莞尔一笑,淡然一句,“依佛,我犯了贪戒,只因好奇了你的相貌。刚看 见了,却是长的很好。” 显如笑的妖娆,言语杂有一丝调侃。 依佛眼中的怪异一闪而逝,语气严肃道: “显如法师,请先辩。” 显如也不矫情,开口就辩。 显如:“佛从何来?” 依佛:“娑婆而来...” 显如:“佛向何去?” 依佛:“娑婆而去...” 显如:“即来娑婆,亦往娑婆?” 依佛:“众生娑婆,娑婆众生;众生无我,我无众生;众生无佛,佛无众生; 众生即我,我即众生;众生即佛,佛即众生...” 显如:“魔呢...” 依佛:“会渡的...” 显如:“地狱呢...” 依佛:“会去的...” 显如:“不入地狱,不入魔,谈何佛...” 依佛:“入地狱,入魔,何谈佛...” 显如:“那好,我在那里等你...此辩我输...” 显如表情瞬间异常悲苦,如古井的眼窝中血泪如泉般涌出。众人莫名其妙,听得正煞痒呢, 怎么就认输了? 只有一些高僧神情肃穆,阿弥陀佛的念起佛号,似在超度。 “阿鸟阿鸟,以后不能喂你了,这次让你吃我吃个饱。我一生慈悲,也不让你破戒,今日我 们主仆破个大戒,你吃了我,我杀了你,你我主仆二人同入地狱。不过说真的,这世上最怀 念的,就是在阿苏山脚我捡到你的那个奇异的清晨,那里的五色花海是否还是那么灿漫...” 显如一只手抚摸着那只五色大鸟,宠溺无比。神色安详而又决绝,另一只手结出一个法印, 五色大鸟瞬间流光溢彩,膨胀几圈,一口吞下显如,却痛苦异常,飞向天空,凄厉哀嚎,被 一念拍下之前,五色羽毛漫天飞舞,缤纷的唯美至极,却又那么不合时宜,连同此刻风雪消 散于远处。 一僧一鸟,一主一仆,俱无... “终究...还是入了魔...” 方丈一声感慨,唤醒了微微发了痴的依佛。 “师父,我必渡他...” 依佛紧闭双目,似有许多痛苦。 也许你最了解的人就是你的对手,反之亦如此。 悟禅寻念何不是擎烛夜走,逆水行舟,道路险如万仞绝壁,出口小如针眼。 更何况,有的路压根就没有出口,只有一群无眼的人在里面跌跌撞撞匆匆忙忙,一个不慎, 永堕黑暗,无可怜而谈,无善良之说。 世间本如此,佛也如此。只有成功的人才有善良可谈,但绝不会留给对手。 弹指间,依佛就已明悟,目光连同额头的法lun金印,冉冉夺目。 暮钟响起,依旧不紧不慢,一百零八声送别夕沉蔼蔼,迎接月色朦朦。 空悟大殿内外万千盏长明灯渐渐亮起,好比银河开了一口,倾泄下漫天繁星,日月其中潜行, 风雪左右飘飖,景致奇幻而迷离。 依佛...歇不歇? 礼佛堂首席柔声问道。 “三天三夜,只要还有来辩者,我就不歇。这三天三夜,我替日月交替,我虽萤火,奈 何唯一...接辩!” “百州大地,年轻一辈如过江之鲤,你何等口气,敢称唯一?” 一白衣僧人从阑珊处走出,相貌轩昂,声音气冲牛斗,万千盏长明灯火都在摇曳。 “我道是谁?原来是出尘僧,你师兄入尘僧可醒?” 依佛语气随意,似乎兴趣全无。 “师兄醒与不醒,我都有资格与你一辩!” 出尘僧似乎被依佛戳中痛点,躁急起来。 中州古尘寺出尘僧,乃中州两大佛子之一。传闻他师兄入尘僧云游西林绝壁突来顿悟,划 地为洞,长坐不醒,周围百姓搭屋舍为其挡风遮雨,尊为现世佛。恰逢中州魁首一剑红路过, 好胜心起,一剑削去屋脊。让入尘僧肉身风吹日晒,雨淋雪打。并勒令百姓不许再盖,划地 为席,只待他醒来,一决高低,而百姓也待他醒来,痛打魁首,报这一剑之仇。 “老规矩,你先辩...” 依佛语气依旧不温不火,不咸不淡。 出尘僧:“传闻燃灯古佛显灵贵寺,这也是你山寺由来,世人尽知,自不必多说,可现 在却修千万楼阁,集万千香火,燃灯乃苦禅悟佛,可违初衷?” 依佛:“佛本无相,这是众生眼中心中的佛相,引人向善,眼中与心中尽是美好与辉煌,这 是源于众生对我山寺的追求与向往。但肉眼皆虚幻,物由心生,佛可以无物,一古庙青灯残 躯足以,但众生见我佛亦庄严威武,心向往之,佛本无相亦有相,乃众生眼中心中万物万相。” 依佛加重语气,如同教导晚辈一般,驳斥的出尘僧面色青白一片,不断运气减压。 “依佛,我辩不过你,可我师兄快醒了,别忘了你俩儿时在唐古大河的折柳之约。他可至今 将那根干枯柳枝戴在左腕上。” “我也没忘。” 依佛缓缓抬起右手,袈裟稍退至胳膊肘,一圈干枯柳枝也套在手腕上。 第六章无遮大会3 为何同样是佛子,差距却这么大... 众人腹诽不已,嫉羡的同时,也不免都垂头丧气。 这依佛任谁看都是一个扎手的点子,就好比一座无巅无边的大山横亘在面前,翻不过绕不过, 只能求得哪路神仙有搬山之术,一显神通。 “搬山之术,并不是把山搬走。而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哪个神仙不是八面珑珑?哪个神仙不会推诿一些鸡汤麻翻世人?干一些山前卖好,山 后买好的勾当。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砍树;前人挖井,后人填平;焚琴煮鹤,牛嚼牡丹等不知遗憾的大遗憾 数不胜数。古往今来僧众何止百万千万,也没见得几个佛前求得明悟。 所以僧活在世,打坐念经,能学得超度法事都算活得明白。毕竟一天温饱,偶受香火,已是 中上之活。可非要嫉羡人家集大念风华正茂的年少佛子,却也活的够迷惘的。 也得掂量下就饭吃的佛经还能辩得几句,跟硬席子耳鬓厮磨的身子板能抗得几下禅杖。 迷惘的人是有,但今天特别多。 什么人能迷惘到认为自己是佛,或许他真有着如祸水一般的外貌。可别忘了,佛除了金 身肉身,大多佛像缤纷色彩下可是泥巴稻草塑的。 七彩袈裟,纯金法杖,额头一朵粉荷,唇丹齿皓,这卖相简直比依佛师兄还要好,恰逢雪花 拂过,笑容初绽,如花开落。 人要在少女心中活成了春风,万物都会惦记你的。冬季本就萧瑟,何况想你想的树老叶黄。 “这不是多宝佛嘛,一念凝北周云台大瀑布,再念倒流啊。传闻他乃情僧,受北周皇室女眷 供养,经常出入后宫,不知真假”少女们纷纷八卦,目含桃花。 男人大多妒忌不已,僧侣们更是义愤填膺。妖僧一枚,满嘴诳语,yin乱后宫,蛊惑众生。 但也有知情人不屑一顾,因为他乃北周皇子,六岁出家为僧只是为了帮其母还愿二十年,帮 其父造佛,造偶像,掠夺信念,愚昧万民敬仰。顺水在年幼时远离夺嫡漩涡,行冠礼后再观 它说。名为出家人,实则十足皇室纨绔。 纨绔虽纨绔,但膏粱子弟总也要有几片漂亮叶子遮身子的。 他拿下纯金法杖顶端的缂丝套,随手甩给身边一北齐卫,作为打赏。现出一圆桃子大小的垂 棘之珠,就好比将天上的明月掬在了法杖上,竟能在万千盏长明灯火之中幽幽闪光,至柔至 刚。 那北齐卫看的梦幻,触摸的站悚。观感玲珑而璀璨,手感是生平从未触摸过的华丽与虚实, 真的感觉是梦了一场。 依佛只是缓缓退下袈裟,敷膀而坐,雪花依旧飘落,落在身上融化似露,难得的微笑再显, 沉默不语,如受人羞辱而无悲无怨的的苦行僧。 多宝佛:“依佛,既然你说佛本无相亦有相,乃众生眼中心中万物万象,那我在你眼里心中 是什么?” 依佛:“是佛...” 依佛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眼色朦朦,似在躲避那至柔至刚的光芒,回答的极尽虔诚。 多宝佛:“看来你也是承认了,可你在我眼里就好像一个靠化缘骗食为活的假僧。” 依佛依旧微笑观星,沉默不语。 多宝佛更加得意,手舞足蹈的摆出个自以为的潇洒姿态,正要口吐象牙。 “徒儿,下来!” 苍老的声音却有着神奇的魅力,直摄人心,让人无法拒绝。 “师父我定辩赢依佛,将他头颅带回北齐,高悬于春雷神树之下,彰显我延历寺无边佛法” 多宝佛已然忘乎所以。 “下来!” 老和尚以面红耳赤,温怒道。声线里神奇的魅力依旧,正是北周皇家寺庙延历寺方丈弥生禅 师,集北周千万信仰于一身,乃是北周“佛”一般的存在。 多宝佛极不情愿,身子却不由得一扭,落在弥生禅师身边。 “人家说你是佛,你却说人家是流浪假僧,相由心生,你已经败了。” 卖相极好的“多宝佛”瞬间禅定在了那里,似乎也认为这是正确的答案,神情恍惚不已。 这依佛,合着从一开始他就是算计好了的,当他褪下袈裟那刻,这圈套就收了口,我不由自 主的成瓮中王八了。 “哼!不知羞耻,米粒之华,也敢讥讽皓月。”武佛堂首座古火讥讽道,表情更甚。 “佛应渡人,不应镀金。”礼佛堂首座古礼适时补了一刀。声音极轻,但在这瞬间的万籁寂 静中却极其刺耳。 多宝佛缓过神来,眼白泛青,于他面容的唇丹齿皓中,怨毒无比。 “天才怎么了,能成长起来才叫天才,外一出了意外,或被误杀了,那得进棺材。” “不惧我佛者,尽管来吧。” 古火怒斥道,一身火光熊熊蒸腾。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掌心红火闪过,木材名 贵的条案以漆黑如碳。 古礼却不慌不忙,只是去邻座借了一壶酒水,从壶口缓缓倾泻,点滴也没放过。 “多宝佛,不必你以念倒流北周大瀑布,这壶酒水帮本座收回即可。” 酒水浸润雪中挣扎了几下,似感觉无处逃窜,只能缓缓陈尸结冰。 古火一声嗤笑,随意抬手一指,红火掠进,瞬间雪融成了一个酒碗形状,酒水在里面 沸腾,被古火赋予了新生命,似在嘲笑多宝佛的无动于衷,等待他的一念倒流。 “我虽僧侣,但也是皇子,皇家覆水不收的气概还是有的,念经是,花钱是,这酒水是,刚 说出的话更是。” “老家伙,打僧不拍案,融雪别成碗,我告诉你们,这次梁子结大了。” 飞扬跋扈的人总会说一些嚣张漂亮的话,多宝佛亦如此。 此刻,古火已然浑身火光冲天,火红色的须发貌似都燃烧了起来,他伸出一爪,焰芒直奔多 宝佛而来。 延历寺众僧垒起法阵,北周卫也齐刷刷亮出各种雪白锋刃,将弥生法师和多宝佛护在中心, 严阵以待。 “慢...老衲雪域富楼坷,想斡旋一二,如何?” 几声如炸雷平地而起,几乎刺破众人耳膜,再抬眼寻觅炸雷出处,只见一老僧额突颧突,大 鼻小眼,五官怪异,一色降红僧袍,白色须发短硬如钢针一般,左右双臂各套八个金轮。身 法如魑魅精怪,以至无人看清他何时站在最大莲座之上。 古海方丈看向此人,轻蹙眉头,若有所思,却也没开口说话。 而师父只是斜睨一眼,继续混混噩噩。但在场众人值得这老家伙斜睨一眼的,却也为数不 多,半掌可算。当然我也算一个。 “你谁啊?凭什么替我延历寺斡旋?你可够资格?” 多宝佛并不买账,却被弥生禅师轻轻几下拉了回去,没有亲历自己出演的精彩大戏,愤懑不 已。 “老衲打不动的人,你也打不过。不知多宝佛对这个回答可否满意?” 富楼坷双手合十,迅速而迟缓,如瞬间重复了千百遍,乍现一圈圆光,如同三头六臂的不动 明王。 “今日若发生冲突,铁定是你延历寺吃亏。老衲这么做,却也是为你着想。老衲年少时曾苦 行,在北周春雷神树下邂逅过你延历寺圣天神僧,他点悟了我,记忆至今。听圣天神僧一言, 胜过我百年枯禅。但时至今日,你延历寺却也是没落了,没有一丝点悟。此次,也算还了圣 天神僧这个愿。毕竟总欠别人的,到末了,是要拿命来还的。” 弥生禅师摇头叹息,无力反驳。延历寺至他手里,却也真是没落了。正如他师父圣天神僧 所说,他一生悟性平庸,唯独在阿谀奉承此道上出类拔萃,触类旁通。敛财扩寺奉上驳下无 所不用其极,虽看似无比辉煌,却也渐渐沦落于皇室股掌,天地间再也不脱俗超凡。更 甭说那个皇子徒儿了,一身纨绔胭脂气不说,行事更是邪魅乖张,离经叛道,北周人人礼让 他忌惮他惧怕他,表面对其尊崇无比,暗地鄙视至极,在外面总要吃大亏的。自家暗室里 成长的花朵,终究见不得外面的骄阳烈火。再说这哪是暗室里的花朵,简直是罂粟哇,媚害 不到别人,却也只能媚害昧着良心的为师我了。一次次难过,一次次为他沉溺依旧,不可自 拔。有了此等徒儿,上一世一定是得罪了菩萨。 “依佛,老衲共有十六金轮,你乃晚辈,我只出四轮,接我四轮如何?” “好!” 二人皆斗志昂扬,言语虽少却惺惺相惜,看来并不想单纯走个过场。 富楼坷如鹰钩般的十指飞快勾动,结出一复杂印记,一瞬飞升,凝在离地三尺左右,肉 身铮铮作响,承受着念力威压。 虽高三尺,却也需要举头观望,这也是凡人与神明的距离,举头三尺是真的有神明。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桀骜少年”们更是惊呼出声,不可能,这富楼坷的肉身难不成真是金 石铸造的不成。只有尝试过提气飞升或御剑飞行的人才知道这有多痛,多难。 “佛自佑我岿然不动!” 依佛也念起法号,一金色大钟覆罩全身,上面瞬间爬满经文,看似坚固而沉稳。犹如风浪中 骄傲的岸石。 颐气一指,富楼坷动作快如闪电,似乎一切都完成于一念之间。金轮四声撞钟如连珠一般, 响彻昊天,憾人心神。 轮升;魔落... 轮落;魔碎... 轮斩;魔破... 轮回;磨灭... 波动如涛,此起彼伏,好不容易风平浪静。 万千盏长明灯火皆寂灭,依佛金钟全无,一动不动,那暗暗的人形剪影毫无念力散出,如 死灰一般。 山寺众僧再次点长明灯火,动作焦急而慌乱。望向渐渐清晰的依佛,神情忐忑。 依佛嘴角溢血,但目中之火依旧熊熊,他轻轻拭去唇角血色,下意识抹在了袈裟上,袈裟更 加鲜红。 第七章剑破衣 依佛没有食言,真的在最大莲座上坐足了三天三夜,任人问难,竟无一人能予诘难。 明悟者、沉思者、吐血者、痴癫者、淡漠者,数不胜数,光凭言语驳斥出人生百态、心中 各境,那不是佛是什么? 依佛一时名动百州,同辈无出其右,被大乘尊为大乘天,被小乘尊为解脱天,被藏传尊为雪 域天,被儒家尊为现贤,随时可入任意一儒学学宫布道讲禅,被道家尊为逸仙,山寺众僧去 南山不必解剑,但这话白说一般,佛家弟子,从不拿剑。被云州皇室册封为大运国师,入宫 不必召宣。 而山寺尊为山寺中天,赏住云雾尽头的金佛阁,永受香火。 依佛洒脱而坐,万中围一,佛号声此起彼伏,气运念力盘旋环绕左右,宛如佛陀。 当然也有不少一言不发,甩袖而去者,譬如那多宝佛。 山寺众僧云州众生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与骄傲,不知在这凛冬之时哪里采撷来的花瓣鲜果, 将依佛堆积成花果山。 只有师父还是老样子,依旧浑浑噩噩,屁股如坐炭火。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他这副样子一多 半是馋酒了,除了酒一切索然无趣。那是心意阑珊的人,不是境界到了无佛可参,而是因为 修行真到了随缘... 正如他的座右铭,两勤三懒: 勤喝酒 勤吃肉 懒得说话 懒得摸野鹤 懒得望闲云 我会心一笑,耳边不觉响起师父那句话:“不笑,便是不笑,不是时候未到,而是为师真的 不苟言笑。” 钟寂人散... 山高路远的,尽早动身。有的还在三五寒暄攀谈,不时的左顾右盼,似还在等待热闹来看, 意犹未尽。 那老家伙,果然比宾客走的还早。想必是偷跑到哪旮旯角落,悟一番“馋”。 万朵莲座开始一如往日的空旷孤零,山寺众僧开始收拾一些生平未见未闻的的残羹冷炙,大 多僧人视作驴屙,无不掩鼻。 阿弥陀佛此起彼伏的响起,如驱赶瘟虫一般拂扫着面前的杯盘狼藉到竹篓里。 也有的的四下偷瞄,趁人不备,索性闻闻酒肉味,耽溺不已。 有一僧更大胆偷吃,那表情似拾回丢失许久的玉簪,又似见到嫁作人妇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难忍泪流满面,又怕外人发现。 兴奋未过之余,也稍显落寞。 众僧百态,怪诞无稽。 看至这里,我生平仅有的几次感到幸福,最起码我有一个靠谱的师父。 待拾叨完毕,我定要找到那老家伙,参一番“馋”。 还未搬动的条案化为黑色碳粉,只剩下缕缕向云朵之上飘幽的木材灵魂,迷了我眼。我 下意识抓起条案上那空酒壶,免得它跌落在地,碎碎平安。 当再睁开眼时,才感觉到酒壶重量异常,试探着稍一摇晃,里面居然有满满的荡漾。而地上 那雪碗里的酒,哪里还有? 我寻向多宝佛,只有飘飖风雪。 追至第七山门远远望去,依稀他回头望来,绽给我一丝邪魅笑颜。 恰逢一念传音窜入耳中: “看你辛苦,赠酒一壶...” 此刻山脚,一佝偻老者怀中抱着一少女,脸色焦急的跪在山门前,他衣衫褴褛,似乎哪怕裸 身,也舍不得当掉背后的那柄用破布包裹的剑。 下山宾客一一路过,如看寻常石子一般。人生如寄,世间冷暖,在这一刻尽致淋漓 ,活灵活现。 “我来拜无相佛” 老者语气诚恳,谦卑异常。 无相佛?我山寺只有燃灯古佛,哪里有无相佛? “我昼夜兼程几千里,而且也没有香火钱,我只想拜无相佛,只求佛念救人。” 少女一眼悲秋,眼色的尽头似乎只有无尽苍穹,其余万物看不见也听不到,双手紧紧捂着自 己的胸口,一身梨黄云锦脏兮兮的,掩盖了雍容冷华的本色。 “这种病应该看郎中,而不是拜佛,施主还是请回吧...” 几位师兄象征性看了几眼少女,拦住山门,不顾老者苦苦哀求,似乎怕死在这里,身为出家 人的他们还要免费超度,懒得麻烦,惹一身骚膻,眼底深处已暗暗不耐烦,没有悲怜。 老者开始磕头,咚咚声响起,捣臼一般。 “实不相瞒,寺中正在举办无遮大会,实在不方便...” “那我去辩论可否?” “你是谁?有无请帖?没有请帖是不能上去的。” 拒绝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抛出一座大山直接压人。 “我家少主是大悲,也只有大念方能化解。求求各位高僧让我拜无相佛吧。” 老者捣臼依旧,额头已渐渐鲜红。 “念?没听说过...无相佛?更没听说过...快走快走,老人家休得胡搅蛮缠。” “此乃佛悟之地,当然有念,尔等俗僧又岂会知道。” “你这老丈人,我们好言相劝,你却反唇相讥,当真不懂道理。”几位师兄拿起僧棍就要驱 离。 “既然如此,恕老夫无理,我不懂你们佛门规矩,是否乐于用剑。” 老者从破布中扒拉出那柄剑,流光一闪,像极了朱门半开瞬间闪遁进的一道月华,一看就 不是凡品。老夫左手环抱少女,右手持剑,那一瞬间,几位师兄眼睛仿佛被晃了一下,老者 不再佝偻也不再卑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是他们可以品看明了的。 一剑 此剑羚羊挂角... 让我进... 只一剑,山门如被羚角撞出一大洞,众僧大惊同时不敢靠近一分。 “快关山门” 一路皆是老者残影,瞬移一般到了第二山门前。 又一剑 天外飞仙... 让我进... 第二山门被斜削而落,轰然倒塌,众僧大骇同时作鸟兽散。 第三剑 如流星瞬陨... 老者无风自凌,一剑比一剑惊艳,气势一剑比一剑惊人,速度一瞬快过一瞬。 世外高人,大罗剑仙,不过如此了... 任山寺有万户千门,花大价钱的雕梁画栋,皆挡不住他一剑。 六声让我进,一声比一声汹涌,排山倒海般拍向空悟大阁。 此刻老者已如鬼魅一般站在我面前,一身剑意疼过此刻风雪敲打着我的脑门。 “我不想出第七剑,出剑必见血,小师父麻烦你躲远点...” “老人家,我腿麻,走不动了...” “师父救我!方丈救我!” 我尖声疾呼,喊的一定难听过哭,不然那老者怎么会微微一愣,唇角抽搐。 “让他上来,自己上来。依心你照顾下那位小姑娘,带她空悟大阁偏殿。” 老者没有说话,也没有交出怀中少女。 “放下执念,放下执,才能有念。还有,以我山寺名声,还能欺负一个少女不成?” 方丈法号威严,响彻山寺诸天。隐隐稀释了老者凌冽的剑意,让众人呼吸稍缓。 “小师父,照顾好我家少主。” 老者语气郑重,小心翼翼交出怀中少女,独自走上空悟大殿,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空悟大殿,老者跪在众僧面前,双手合十,负剑前驱。 古海方丈一声叹息,“无相念机未到,况且无相佛需要悟,要不然,死马依旧医不成活马。” “我掐指而来,念机已到,我只为救人。” 老者认准死理,固执己见。 “救人不必非悟无相佛,我山寺中天即可,当然你要辩赢他才行。” 此刻,古海方丈依旧不忘为依佛赢取名声与气运。 老者对依佛打了一个标准稽首,“山寺中天,我只求一辩,您输了我也不要您的头颅,只求 救一人,待我辨。” 依佛无奈点头,似在应付稀松平常的差事一般。 “开辩” 老者:“让我进...” 依佛:“为何要进?” 老者:“救人...” 依佛:“你已进来...” 老者:“光有果,却没有因,这不符合你们佛家因果循环。” 依佛:“何谓果?何谓因?” 老者:“因;救人果;让我进。我已进来,你却还未救人,就是有果没有因。” 依佛瞳孔微缩,居然被这老乞丐一般的人物套路了。 “山寺中天不必妄自菲薄,因事出救人,我已占尽禅机,非山寺中天不辨。” 老者再次打了一个标准稽首,一番话也说得极其漂亮。 依佛放松下来,摇头轻蹙。 “确实,救人是因,亦是果,贫僧随你前去救人...” “慢!” “方丈可还有话说?” 老者面色焦急,却也只能小心试探。 “你坏我山寺六山门,让我山寺在众宾客面前扫了门面,又取巧辩赢我山 寺中天,人我山寺会救,但是你,需要给一个交代。” 古海方丈正色远处,捻起手中法珠,瞬间佛光流转徘徊。 老者闻言恍悟,恢复了卑谦佝偻,剑意早已不在。 “是我考虑欠周。” 他缓缓伸出左臂,第七剑出,如长虹垂野,弧线美妙至极,一弯能美到致命的弧巅弧底,如 彩虹相连。鲜血飞溅的同时,断处彩光流转冰肌玉骨一般,众人惊呼,淬体者... 天呐!他是谁?这剑意...还是淬体者,在锦云城哪怕云州都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老者回剑入破布鞘右手拾起左手,掬在了古海方丈面前。 “古乐,收起来,待老衲日后加持成法骨念珠,万物皆可盘。” “阿弥陀佛...” 乐佛堂首座古乐佛号怜悯,但拿起断手时,就好似拿起一段莲藕般稀松平常。 老者面无表情,无痛无苦,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手骨要被做成盘玩之物而惊怒。 “山寺中天,去救人...” 依佛领古海方丈法旨被众僧簇拥而去,转移了众人的视线。而古海方丈却转过头盯向老者, 目光犀利如芒。 “你是剑破衣?” 老者微微颔首,没有回答... 第八章我的心想靠近你 “好黑...好红...” 偏殿无佛,只有如萤烛火... 少女呢喃着,空洞的眸子随意沉溺各色光线,她没有用眼帘去拒绝,美丽而妖异。 我打开阁窗,一道斜支在阁窗里的阳光探首而望,一袭梨白云锦被我奉在怀里。感觉暖软 而新奇,不由得让人心猿意马,却不知道把它流浪在哪里,只能让怀中少女此刻的绝望与哀 伤将我缓缓触涤。 山寺的我人间悲苦见过太多,本已都淡漠... 进庙烧香拜佛的除了求升官发财求偶求子保平安的,哪个不是心有大悲之客? 不是我心境如冬,而是心湖之上结了一层叫做麻木不仁的冰,被一圈茂密的竹林藏匿,绝不 会因为偶掷来的小石子,荡起圈圈涟漪。 但比起她的眸子,依然相形见绌,她眼中的大悲才真的是坚冷似冰。 我恻隐又如何? 我有何能力? 我又不是依佛... 也许她只是悲极了,但我给不了她快乐。 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懊恼,也只有错过为师悟“馋”的时候。 “好热...好热...” 偏殿无竹,只有汗珠似露... 我的竹林,是用来寂寞的,这样,才会听见露水从叶尖滚落的声音... 可此刻,谁又在我的竹林里放了一把火? 她的汗珠浸透了衣衫,窄瘦的背部,如燃烧的竹林滴下的火泪涟涟。滴答滴答的炙烤着我的双手,我的 心。 我茫然着,希望用真正的泪水来熄灭... 所以她绝不是什么小石子,而是夜空裹着火焰划落的陨石。 没有任何一个结冰的心湖不会被这种温度融化... 何况角落几朵莫名其妙的梅香在煽风点火... 除了酒肉,也从没有被任何一种味道把我诱惑进迷惘的漩涡,除非我还没遇到。 然而,当这种味道单一到接近燥热,我竟然还在质疑它是否存在。 它分明已经潜入我的心湖,却虚无得让人难以置信,那圈圈涟漪在哪里? 只有我的双手感受到了她的肌肤有着迥异于我的滑腻,她的背脊有着迥异于我的骨瘦嶙 峋。 想起山寺曾经的一只可爱白猫,抚摸起来不过如此了。 我们曾经相互依赖,相互赋予彼此生命的乐趣。 直到它有一天脚步蹒跚,却依旧骄傲的扭着直线,依旧准确无误的避开所有地上的新生菌子, 消失在竹林的尽头。 我以为它是寻觅到了新的快乐,可谁知它只是想让我更快乐。 有的时候...恨,也可能是一种快乐与解脱。 我恨... 我恨我心里的那个结冰的心湖不知何时被裹着火焰的陨石蒸腾殆尽,一片林蒸霞落,暮色四合。 我感觉到了我的愤怒... 我感觉到了我的悲伤... 它们迷离于酷暑与严寒之间,寻觅其中最暧昧的契合点,名曰淡然,字温暖... “好热...好热...” 少女依旧在呢喃... 蓦然,她拉开衣襟... 一对互异于山寺众僧的胸脯傲然耸立在我面前,白过了此刻窗外白雪,两朵红梅羞涩中含苞 待放,美过了老家伙任何一幅被我偷看过的收藏。 我经不住用手去触摸,如被巫女蛊惑。 可是,我错了... 就在这一瞬之间,我错得万劫不复。 白猫虽暖软,却不能像巫女一样蛊惑人心。 那是一种怎样奇异的触感? 如小鸟的嫩喙一般轻啄我的手心。 这是一种瞬间能麻痒灵魂的颤抖,继而如瘟疫一般在我的灵魂中蔓延... 阿弥陀佛... 请求佛原谅我的狂妄与无知,这究竟是不是一种无赖。 我从未想过堕落成一个登徒浪子,也从未想通过女人对登徒浪子有何吸引力,让他们乐此不 疲。 我只想触摸此刻的奇异到永恒,任沧海桑田把我们雕琢成一对隔步相望的山石,或海底一对相互 依偎沉默的珊瑚,任谁拿刀把我的手剁成肉泥,此刻我也不能分离。 那里似乎有沼泽沉溺着我... 那里似乎有数不清的快乐... 我从没有这么虔诚的祈福过,哪怕是日日夜夜诵经于的燃灯古佛。 默念... 臆想... 此刻的我定要如一片佛光那样神圣而祥和... 少女本能的靠近我,如烈日下的行人看见了一片茂林。 她下意识一纽一纽解开精致的梅花扣,尽数露出雪白的胸脯,她环抱着我,肌肤上的茸毛似 在呼吸一般微微颤动,于我二人之间将悲伤与快乐相互玄妙的转换。 她只接纳我心里所有的快乐,我也只想她接纳我的快乐。 我一点点抱紧,一点点触涤她的悲伤,于此刻快乐的痛苦中,不可自拔。 少女眼中那坚冷似冰的大悲渐渐融化,略一湿润,便滚滚而下。 我的心在一瞬之间变得空旷起来,急需要什么将他填满。 索性把我的心交给你,看你能造出一个什么世界。你喜欢的,我就莫名其妙的喜欢。 我的理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钉在砧板上,干涸的心湖之上宛若翻滚的乌云用力过猛,腾挪 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而里面就是雷鸣滚滚的道道闪光,说不定哪一刻暴怒的雷公电母,就会 把我劈的粉身碎骨。 我闭上双眼,忐忑的期望那恐怖如天劫的闪光来临,如绝望又充满希望的小妖一般... 一瞬如年,可那道道闪光并没有降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泪水乖巧地闯入了...无孔不入...无声无 息... 眼泪似春雨合身扑在干涸的湖床上,她真的在我的心里哭成了一片湖泊,再次荡起圈圈涟漪。 似有鱼儿嬉戏湖底,尾巴摆弄着淤泥里的莲藕,期待它绽出几朵夏荷... 佛...真的是无悲无喜无物无气么? 难道真的是我辈皆修行,只为一无么? 他至少要懂得怜悯... 他至少要懂得感激... 此刻,我的右手瘫软无力。 此刻,我的左手感到一阵眩晕,它们不得不跌倒在她的胸脯前。 可是,当我的双手准备好好在那暖软里休息一番时,那里的触觉却瞬间天差地别,有如寒野 里带刺的荆棘。 我无法再用理智找到自己的双手,它们貌似被负疚之感齐齐斩断,被一个叫做痉挛的盒子自私地 收藏... 她醒了,一双美丽的眸子正望着我,无辜且迷惑。 “小师父,是…是你救了我么?” “不…不是…” “那小师父为何把手捂在我的……胸口?” “我...” “没关系,至少...我的心不疼了。” “……” “小师父,不要把手拿开好么?因为我的心想靠近你...” 她抬起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头,唇角带笑,表情宠溺而感激。 整个世界沉默了,但偏殿很小,角落也没有寂寥... “吱...” 门被推开了,打破了此刻一个世界的沉默... 众僧依旧簇拥着依佛,只是多了一个表情无比焦急的剑破衣。 我的双手此刻也许比剑破衣更焦急,但它们依旧不争气的晕在那里,尴尬的不知所措。 “依心师弟,你在做什么?” “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清...” “师弟,你疯魔了不成,快把手拿开,要不然我就要喊武佛堂的执法师兄了。” 众僧都在喊,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呆滞而懵懂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只有依佛没有说话,头上金色法lun依旧冉冉,似乎想看穿让他看不穿的答案。 僵在那里剑破衣回过神来,双眼瞬间丝丝血红,瑕疵欲裂。 “妖僧,纳命来!” “老师,住手!” 少女及时喊住了那炳剑,但一道凌冽的寒意依旧从我的头顶斩到脚跟,这次我真的是腿一软,跌倒在地。 “少主!” 剑破衣双膝跪地,语气愤恨而委屈,表情杀气腾腾。 “是我太冷了,让...让小师父给我取...取暖而已。” 少女勉强系上梅花扣,声音结结巴巴,断断续续。但目光看向剑破衣的左手时,眸子瞬间 又梨花带雨。 “老师,您的手...” “少主无需挂念,老奴右手还在,握得住酒盅,耍得起剑锋!” “您没事,对老奴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比那柄破妖都重要!” 剑破衣嘿嘿一笑,扯开皱纹,慈爱且呆憨的很,这种表情难以想象出现在刚才那张杀气腾腾 的脸上。 少女哭红了眼,一阵心急,呼吸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依佛见此,高声念起佛经,一圈圈琉璃焰文从额头金色法lun缓缓放大而出,在少女身体的每一角 落荡涤,直到少女沉沉睡去。 “她没病了,只是睡着了...” 依佛言语轻柔,似乎生怕惊动少女。却忽然转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渐眯... 第九章金佛阁,妖妇蛇 云颠之上的金佛阁,据说真的用掉了几千斤的真金,几十匣的玉翠珠宝。不过几千尺的巅顶, 海底龙殿一般,连同阁后的梧桐禅院也极尽土木之盛,方丈古海赏给自己住。 一座金殿孤零零的屹立在荒山野岭,难不成没有人惦记? 当然不必在乎那些无知小贼,这世间能上山寺巅顶的寥寥无几,而有那能力的要么权倾天下, 手握百万兵马。要么超脱隐逸,一心寻仙问道,活成陆地神仙模样。又岂会过多在乎这 些黄白之物,估计在人家眼里甚至连丹炉灰渣香炉土块都不如。 阁前立有一盏日夜不灭的圣灯,里面蓄满了东海鲛人的脂油。传闻燃灯古佛点燃,实乃方丈 古海点燃,寓意为燃灯古佛照亮自己归来的路。 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春秋交替,寒来暑往,迎来的也都是鹄鹤鹰鹫,白云苍狗。偶有几 只强壮能飞上巅顶的飞蛾,却也是如无知小贼一般扑了火了。 听老家伙说,金佛阁原名叫无佛阁,乃初代方丈拂尘大师所建。 相传拂尘大师拒绝布施,一心学习燃灯古佛苦禅悟佛。 还说什么“我不要供品不闻香,我只世人向善的信仰。” 无佛阁名为阁,实际就一朽木小堂,里面随意供着一个硬木佛像,似乎后来连结给匠人的手 工钱都不够了,面部五官也没去雕琢上,人称无相佛。 方丈古海与拂尘大师的禅理背道而驰,极尽奢靡之风,他的禅理为众生见我佛当美好辉煌, 才能心向往之。 他将无佛阁整体迁移至后山,少有人知,却也给了拂尘大师几分薄面子。若拂尘大 师泉下有知,先不必跳脚,没有拆毁交给厨房烧掉,足以烧高香了。 当然,只有那块无字匾没有换,虽说与金佛阁格格不入,山寺众僧也都默认无字匾本也就是 传说,但是哪个名胜寺庙没有几个传说,以作增添神秘之用。 我没有见过金佛阁,山寺也少有僧人能见过,但那老家伙一定见过。 因为老家伙著有一句;“天宫不在天,就在山寺巅...”据说在百州大地颇为流传。 功德碑文记载这巅顶几千尺辉煌皆是云州首富巴清夫人所赠。 道听途说三十年前巴清夫人与方丈古海乃一对侠侣,白马鞭烈酒,仗剑入云州。上拂 佞臣首,下抽妖蛇头。一男一女,一剑一鞭,仗剑江湖,策马扬鞭,煮酒论天,快意恩仇。 但不知二人因何翻脸,在山寺云颠大战三夜三天,最终力竭不分胜负。两人一场抱头痛哭, 从此陌路... 古海出家,巴清出嫁... 这段故事被当时的说书人添油加醋的传遍云州城,整编出上中下各八段,成为茶余酒后嗑瓜 子的笑资。以至于那段时日哪位说书先生不滚瓜烂俗这段子,都找不到傍身的酒肆茶楼妓院。 但说也奇怪,一夜月黑风高...说书人,长舌妇,搬弄此故事是非者,半宵之后皆没了舌头。 问他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了,写也写不明,撑死不超过五个字,黑衣人,鞭子。 一丈九幡子一夜之间也悄然矗立在了云州城最繁华的闹市口... “人有长舌,唯历之阶,今吾拔之,以正效尤。” 一十六个大字,字字血墨... 在丈九幡子下面数百根舌头尽数被炭火烤的焦透,勾引得城中看家狗与城外野狗大打出手, 据说丐帮低袋弟子也参与其中。坊里巷间,人狗攒动,相互追逐撕咬,谓之云州城那几年一 大奇观之一。那几百根舌头就再也没了踪迹。 闹得一时坊间酒肆茶楼妓院再也无书可听,众人心痒之余,却也后怕不已。酒水小菜销量, 只唱曲弹琴的清倌生意却也少了几番。 所以巴清夫人也称拔舌夫人。 从此以后,坊里巷间,此事无人再说,无人再提,无人敢问,也无人不忘。 言归书说... 剑破衣跪谢依佛和山寺众僧而去,依佛就以迫不及待向金佛阁登来,让人费解的就是他身 后居然跟着平时他连名字都记不起的师弟依心。众僧迷惑之余,不免暗羡嫉妒。毕竟那金佛 阁,谁不想去凝念,如真不能凝出念来,摸一摸那里的辉煌金碧,看一看那里波谲奇诡的云 也是妙极... 梧桐禅院,玉瓦金檐,这只是金玉其外。 地下盘肠火道,铜砖砌就,蜿蜒贯通于巅顶各处,火膛只要填满炭火,整个巅顶就会热气蒸 腾,如在初秋,这才是金玉其中。 而为了奉迎方丈古海的特俗癖好,禅院内大多种植黄色奇花异草,这才造就了此时黄叶片片 飘落,秋菊依旧朵朵...当真如在梦幻,辉煌至极。 古海方丈盘玩着法珠回到了自己的禅院。 一妇人坐在梧桐树下,看容貌二十七八有余,一身雍容的白狐裘也没能裹藏住那曼妙身姿, 她诧异的欣赏着黄叶片片落下,这刹那,美人与树俱绝代风华... 但妇人眼眸深处似自有一个世界,别有云泥,沧桑无比... “阿弥陀佛,让师妹久等了...” “为师兄别说等三天,就是三年也值了。要不是师兄当年一心夺念,强断你我之间尘缘,就 是这三十年,我也等得...” 说罢那夫人莞尔一笑,百媚千娇。 “师妹说笑了,陈年往事,大多不过是怀念年少轻狂无知而已,可陈年往事...依旧是陈年往事... 佛经有云;情不重,不生娑婆...娑婆者,红尘也...” “娑婆不娑婆的,师妹不清楚。但这红尘,也就快光剩下尘,没有这红了...” “师妹此来可是为那妖妇蛇?” “正是!我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为巴家赚的家资何止巨万?他却还未等到我死而后已,就 将那妖物带回家中,如此冷落于我。” “蛇女化形,呵呵...男人的兴趣当真揣摩不清。” “师兄...你能想象那妖物第一次见我时,在我面前炫耀的化回人首蛇身,缠绵在我家官人身 上,耀武扬威的轻蔑眼神么?” “吐着长长的芯子舔玩着我家官人的耳垂,问我你是不是叫拔舌夫人,简直明目张胆的 挑衅。那意思我的舌头这么长,你怎么不来拔?” “本想一鞭结果了它,可是我不得不隐忍。实在是怕我家官人怪罪。” “更可恨的是他居然满眼的宠溺,丝毫不怪罪那妖物以下犯上,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师兄...你能想象他直接从西域之西的大宛贩来良驹两万匹,只为日夜不分的从黔州给那妖物运来 黑羽鸡?问句大不敬的话,敢问云州皇室的白毦军可有大宛良驹两万匹?” “接天连夜八千里,中途设十个驿站换人换驹,呵呵...只为鲜活的黑羽鸡...” “师妹...黑羽鸡我听过,传说味道鲜美至极,不过嘴爪锋利,还能飞崖跃壁,极难捕捉。 对生存环境要求也极为苛刻,只喝黔州地下暗河的水,只吃暗河里不长眼睛的透明鱼虾,若 没有吃喝活不过三日,死后一个时辰肉质就会腐臭,当真是灵物。” “师兄!师妹可不是想跟你谈论什么黑羽鸡,现在我听见黑羽鸡三个字就眼红,恨不得 给这个鸡灭了种。” “自幼你点子无数,师父说你是人中真武,大手笔纵横术小手笔旁门左道拈指就来,事无巨 细,悉究本末。你当这是小事,但在师妹这可是天大的事。更何况这却也是天大的事了,我 巴清夫人的位置都受到威胁了,别忘了当初我们因何来的这云州...” “阿弥陀佛...” “你先痳服素鞋,蓬头垢面,吃斋念佛,闭门隐忍那妖物一年。谁都可见,就是不能多见你 家官人,更不可同房。他若问起,就说是为他还愿。” “远离刀鞭剑戟,远离酒歌烛火。” “古语上交王公贵族,下交达坂走卒。买通府中内外大小,交好你官人亲朋故友。师妹乃心 思玲珑之人,又有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该怎么做,这方面我自不必多说。” “为人处世,接人待物,师妹全胜...” “外貌师妹至少平分秋色。” “钱财嘛...师妹手握云州八百坊,当真是富可敌国。” “那剩下的,也是就新鲜感了...” “除了你家官人,还会有谁交心于那妖蛇?” “挑拨离间者,不会少了的。” “再者说,他痴爱于妖物,只要有流言蜚语,怎么会不心生怀疑?” “待时机一到,你盛装出现,意境要阑珊,佳肴要咸,美酒要陈,提前告知府中乐师配合琴挑箫动,要极尽委婉。” “第一次,欲说还休...” “第二次,欲迎还拒...” “第三次,欲拒还迎...” “事不过三,还怕迷不醉那负心汉不成?” 天呐,这哪里是在讲禅机,这分明就是后宫心计。 “多谢师兄点拨,师妹当真是醍醐灌顶,感觉自己白做了这五十多年女人...商海浮沉,诡诈 多端,想不到这深宅后院却也是如此,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男子脾气,以前却也没顾忌 许多,是我大意了,才能败给那等妖蛇。” “师兄如此手段,怪不得当年爱你爱得如此深沉。” 妇人一声叹息,目眩神迷。 “这是扶桑神日世家送与我官人之物,还望师兄笑纳。” 只见妇人从白狐裘中掏出一只小碗,碗内曜目天变,层层迷离深陷,似乎沉溺了一个宇宙的 日月星辰,望一眼便不可自拔。 方丈眼神一惊,却瞬间又菩提明镜。 “阿弥陀佛...非师兄行贪痴。你我本不必如此,可这么重的礼...却也不光如此吧...” “知道师兄加持佛念当今无出其右,我本意是,待我夺回宠爱,定将那妖物蛇皮扒下,做 成软鞭,请师兄用佛念加持,禁锢那妖物的怨念,抽尽世间魅惑我家官人的贱人。 “阿弥陀佛,上苍有好生之德,但妖物就是妖物...既然如此,师兄就皮厚笑纳了...” 方丈古海轻抚妇人秀发,似在安慰与鼓励。但暗中却腹诽不已,这最毒的,还真是妇人心。 “师妹,你该走了...” “师兄...你不挽留挽留我?” “走吧...别再让师兄牵挂,你我终究是露水姻缘,不能旖旎于这红尘...” “师兄,让师妹再为你唱一曲...如何?” “溪水潺潺歌之...哪句为我...溪水且过且过...是否记得上元的我?” 曲终人散,妇人下了后山,方丈古海早已不耐烦... 他快步走回自己禅房,一张纸条也凭空飘落在了他的紫檀桌案上... “退下吧...” 方丈古海语气随意,并没有刻意去寻找那个影子的存在。 那影子一抱拳,几次如皮筋般的扭曲,消失在了梧桐禅院。 纸条上字字清晰,言简至极。 豫州宫变,豫皇李氏覆灭,有一幸存,为剑破衣所救,其余皆被剥皮覆鼓,鼓声响彻洛城... 第十章无佛阁,无相佛 山风乍起,暮色中云海与金佛阁匆匆聚散... 蓬莱仙山...不过如此了... 金打的楼阁,流水的云... 不过还是方丈古海形容的巧妙:“后羿射日,唯漏有二...” “所以我山寺有两日,一个是圆的,另一个状如楼阁。” 这句话,年幼时耳濡多了,但今日亲眼目睹,我却也看的痴了,依佛看的也痴 了... 暮钟传来,山寺千门万户次第关,向下远远望去,视角有如天神下凡。 正如金佛阁内的燃灯古佛金身,泯视着万物众生... 依佛神秘一笑,模仿着燃灯古佛的唇角,惟妙惟肖。 崖边夕色暖暖,洒落在依佛的面上,一片辉煌庄严。 “依心师弟,可见过这金佛阁风景?” 依佛叫住我,心境似乎受这玄奥景色所感染,语气如同远处飘来一朵闲淡的云.... “第一次...” 我下意识回答,却也醒过了神。 “我也是第一次...” 依佛喃喃说道,又似自言自语,略显惆怅,似在回忆这一路走上来的艰辛不易... “依心师弟来山寺多久了?” “回依佛师兄,师弟本是孤儿,自幼被师父收留在山寺。” “师父可是经佛堂首座古卷禅师?” “正是...” “那经书是没少看了?” “师弟愚笨,看过了却也是匢囵吞枣,尽数忘了...记不得几句了...” “呵呵...依心师弟,何谓念?” “这...依佛师兄,容师弟想想...” 我表情如老家伙一般木衲,如出一模。 “啊!知道了,念经是念...” 我貌似恍然,语气唯唯诺诺,似乎让人一眼便可琢磨透彻。 依佛眼中闪过一瞬失望,却又似在思考。再次直视我的时候,犀利无比... 装的? 还是真的无念? 可是那少女的大悲作何解释? 只有我自己清楚,那少女的大悲绝不是我化解的... 依佛心里暗念,左手悄悄结起了法印... 本就眼角偷瞄着依佛的我,见此情形,吓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慌乱中后退,踩中了一颗圆滑的小石子,屁股却也摔 了一个结结实实。 现实看在眼里,依佛的眼神瞬间又柔软了下来。 心念这依心却是无悟无彻,是我多心了...这等昏僧,只是出卖体力混得温饱,指望他能蕴念 悟透禅机,世间所有的岑木芥草就皆是菩提... 一百零八钟声未尽,暝色已入金佛阁...只见飘幽的蓝紫色香火,不见了燃灯古佛... “依佛师兄,师弟今天轮值撞钟,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师兄师弟帮撞得,待日后还要还人情了。 若没有它事,师弟就先去吃斋饭了,听说无遮大会剩下很多宾客没吃的新鲜菌子,师弟就好 那一口。再者说这金佛阁让师弟浑身不自在,毕竟这里不是师弟该来的地方啊。” “依佛师兄,你让师弟走吧...” 我浑身颤抖不已,却也抖落了泪珠几颗。也许是真饿了,连肚子都很配合的咕咕叫了两声。 依佛轻叹一口气,似乎为自己在乎蝼蚁的小心翼翼和小气而有一丝后悔,他负手而立,一僧; 一峰;一阁;一圆落日;云霞万朵;恰遇佛光重影,如孔雀开屏,恍如琉璃...... “依心师弟,去武佛堂自领五十杖责吧,虽说那少女为你开脱,但你毕竟也是众目睽睽犯了 色戒,若不罚你,堵不住山寺众僧悠悠之口。” 依佛语气冷漠,虽是同辈,但他已然是山寺号令的发起者之一。 “山寺中天”,不是白叫的... “五百杖责...” 忽然,方丈古海的声音从梧桐禅院幽幽飘来,没带一丝感情色彩... 依佛表情少有的不可思议,他僵在了那里,山风又起,满眼应该竟是奇诡的云霞翻滚。 “这...” 依佛正要开口,却被方丈古海打断了。 “依心,去武佛堂自领五百杖责,下去吧...” 此刻以云蒸霞落,我可怜巴巴的望向依佛,他却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说话。 “师父,当真要这依心性命?” “愚徒,通知古卷即可...想要他徒儿身体不出血,那他就要换一种方式出血...” 师徒二人隔空传音,瞬间彼此心照不宣。 我忘不了,曾经有个犯戒律的师兄被罚杖责二百下,被打的皮开肉绽,刚出武佛堂便吐血而 亡...至今历历在目,偶成噩梦纠缠于我... 二百杖责尚且恐怖如此... 五百杖责... 结果如何? 一滩肉泥? 骨碎筋离? 想要小僧的命明说啊,可是我就一小人物,犯得着么... 我低下头迟迟而行,一路迷迷茫茫,摇摇晃晃,似丢了魂魄,要不就是它害怕了,先行离我而 去逃跑了,从零星的师兄弟身旁一一侧过。 我由最初的啜泣开始嚎啕大哭,像一个受尽欺凌的孩子找不到父母。 武佛堂,尊方丈法旨,说明来意,杖责自己五百下,执法僧错愕中摆好阵仗,喊回了正在进 食“斋饭”的武佛堂首座古火。 重责定是重错,不需要怜悯... 古火偷偷拭掉嘴角油腻,极不耐烦,似乎因为我打断了他进食“斋饭”大为恼火。 古火大手一挥,执法僧犹如群狼一般凶狠的扑了上来... 我闭上眼,不再哭闹,心生寂寥,已然绝望... 脑海中不禁闪过那老家伙写过的两段腓句: 绝望...是痛苦过后的一丝安详...如同鲸鱼搁浅在沙滩上... 绝望...是痛苦过后的一次流浪...如同金鱼被放逐进海洋... 老家伙...你在哪里啊?我真的不想当上不了岸的鲸鱼,更不想当那下不了海的金鱼... 一声叹息响起,是那个老家伙的声音... 我睁开眼,本以为再见到他还得百年... 只见他面色如霜,拿出一纸手谕,甩给古火。古火大略扫过,微微一笑,颇有玩味的看向老 家伙的手腕,似乎什么都明了了。 老家伙带我转身而去,什么话也没有说,面色依旧如霜,寒过了夜空此刻初上的月光... 老家伙带我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难不成为想我压压惊,带我悟“馋”一番? “师父,可是带徒儿去悟馋?” “刚死里逃生,还不忘了悟馋?但也确实是带你去悟禅...” 一路竹影渐深,到最后只能缩身而行,马上快无路可寻的时候,一破败腐朽的木阁豁然在眼 前。 “这就是无佛阁,无相佛...” “你去无相佛下面壁...” 老家伙语气依旧郁郁寡欢,他缓缓伸出左手,食指指向那个破败腐朽的木阁,此刻带在右手 腕的鹦哥绿佛串已无踪影,剩下的指甲已然深深的扣进掌心里。老家伙的那串莺歌绿佛珠是 经佛阁首座代代相传的,他从不拿下,只是偶尔用右手来回轻柔,如同小时候他抚摸我的脸颊。 我们师徒二人摸黑走进无佛阁... 古阁蛛网四壁,殿砖凹凸参差不齐,正中只一尊无相木佛,斑驳狼藉,似乎日久未见香火, 淡淡裸露出得霉味让人心酸。 “痴迷进去,悟出佛来。” 老家伙交代完这八个字拂袖而去,一脚踢开木门,震落阁脚飞檐上的几片残瓦,噼里啪啦... 落的他一副灰头土脸,心情似乎更不好了,也罢,任谁没了祖传之宝,也不能再笑。 第十一章血观音 我从未想过我会如依佛那般不必像杂役一样的生活,我也从未想过我白天会像个婴儿模样蜷 缩在草席上发呆失落。 于是我夜不再眠,拥有了大把藏蓝色的时间,致力于无数对红尘痴迷的揣摩,我甚至窥见了 我潭不见底的心计,还有良辰美景尚未赏够的细腻。 除了自由,老家伙送来的酒,管够... 肉,管够... 还有佛经,也管够,哪怕我一页就够... 我被禁了足,理由也冠冕堂皇... 六根不净,就不是悟红尘了,而是被红尘误了... 我学会了跟无相佛谈天... 我学会了仰望屋檐... 我学会了堆雪人,举杯邀木佛,对我成三人... 当然偶尔也会四人,老家伙也会来,但他喝完酒越来越沉默寡言,偶有几句也玄之又玄... 甚至眼中尽噙满泪水,尤其在清冷的雪夜,让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还有眸底的浅浅哀怜... “徒儿...这天地间,念却也就这么多...” “万物平衡,此消彼长。为师的祖传之宝不多了...你若悟出了念,也不枉为师一番苦心,但 眼红夺念的疯子那么多,却也是惹了杀身之祸。为师本事就这么大,以后的路,还得看你自 己的造化...” 念...与我何其遥远...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但我可有怀璧的身子骨与本钱? 老家伙,你杞人忧天了... 日子一天快过一天,也一天比一天闲散... 冬去春来,新生的竹笋与花团将无佛阁包裹的如同囚笼,任我采折太多,也依旧没有让阳光 探首而望的缝隙... 我用新鲜笋子炖上老家伙叫我等他一起吃的腊肉,一碗带肉的热食,一壶温暖的酒,也许就 是我此刻全部幸福与期待... 我躲在无相佛的背面,因为老家伙说过,“悟馋”不要让佛看见,要不然“佛跳墙”怎么来 的? 众生见我佛当心向往之,我可不想我的吃食变成供食... 我靠着木佛,抚摸着肚子,乏力且安逸,如真这么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方丈佛子,也不 过如此... 先去跟周公扯扯寺长里短,明天再给刚被我捉住的蛤蟆起个名字... “嘎吱...” 被我偶劈作柴火没剩几根的木门开了,我懒得回头去看,也只有那老家伙才会来,才会这么 悄无声息,反正笋子炖腊肉我已经吃完了,哪有什么回头是岸... 他是杀是刮,我悉听尊便... 依然悄无声息,甚至都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 老家伙的鼻子异常灵敏,如果真是他,笋子炖腊肉的味道逃不出他的鼻子,见我没等他,早 就跳脚开骂了... 我好奇的回过头从无相佛虫蛀的窟窿向外望去... 这一望,永恒了... 真的回头是岸...老家伙诚不欺我... 那夜月明如水...都是白费,山寺落英缤纷...都是陪衬。 没有什么再能打捞出我搁浅在无佛阁的这一瞬。 有美人一,婉如珠玑,一袭红衣,旖旎飘逸。 就像水中的一枝莲,朦胧且依约...红的远离岸,美不堪言,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也无人 敢... 她浅浅四下环顾,嘴角浅浅微笑...似不屑,又似自嘲,妖娆无比,百媚千娇... 但那弧漂亮的微笑似乎很危险,像极了书本中提到的奈何桥... 三支青香被点燃,古殿似乎许久未见香火,瞬间婷婷袅袅。 “先礼后兵,乃我本性...” “杀人的事...先放一放...” 朱唇却只是一个剑鞘,开启的瞬间,唇枪舌剑,锋利冰冷... “修佛...无外乎禅念二字....” “禅是悟,念是彻...” “一因一果,不斟不酌...” “都依附于岁月,无人可提前窥测...哪怕是佛...” “魔与佛本无区别,佛魔本就一物,魔与佛又如何?” “都是大悟大彻,一彻后一悟...一悟后一彻...” “寒来暑往,如花开落...” “佛未必是佛,魔也未必是魔...” “我不是佛,也不是魔...” “世本无佛,都是在修佛的路上...” “世本无魔,都是在成魔的归途...” “最容易成佛的...是魔...” “最容易成魔的...是佛...” “你...也一样...” “你何曾在忍辱偷生中眼睁睁看着被毁家灭国?” “你又何曾把容貌开成倾国倾城却只被那个人轻拂而过...” “我心里大恨滔天...” “我从此活的像个笑话,夏无寒冰,冬无桑麻...” “谤我之人...” “我杀...” “欺我之人...” “我杀...” “辱我之人...” “我杀...” “笑我之人...” “我杀...” “轻我之人...” “我杀...” “贱我之人...” “我杀...” “恶我之人...” “我杀...” “骗我之人...” “我杀...” “帮我之人...” “我亦杀...” “因为我从不拖欠别人,也不会偿还别人...”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香火,就像多年来一直被说的自我...” “你以为,有谁会天生爱着沉默...大抵人都抵不住寂寞,才追逐着你唇角的香火,一点点... 一点点失落...” “可我看你的唇角,却为何一点点...一点点变得淡漠...” “我现在开始讨厌香火...” 她缓缓拔下绾在头上的一支血色梅簪,发丝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长发过腰,无比妖娆,她 望着那支血色梅簪,目光痴迷且爱怜... “梅花问情...去帮我问问这尊佛,问问我的爱,还有我的恨...” “因为,我只悟爱恨...” “别让他跟我说那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废话...” “对他...” “我亦杀...” 一簪飞出,如苍穹之外飞来,那轨迹诡异无比,惊艳决绝... 掠过三支清香,带着火芯,正中无相佛眉心,一点猩红... 悟爱恨? 好美好痴的女人... 困顿在红尘的人,也许才能真正的看破红尘... 她无意中渡我红尘我想渡她爱恨... “那梅花亲吻过雪落...” “赤足淌过千条血河...” “你才会慢慢的...” “慢慢的...” “成佛...” 蓦然...无比苍老的声音响起,里面蕴藏的的威严让人惊心... 无相佛开口了... “果然有大禅机!” 美人目中血色一闪,就好比鞘中不安分的神兵利剑,似乎山河都为之变色... 她依旧在笑,笑容像一弧锋利的刀... “我的瞳仁里站着一尊佛...” “痴迷的佛...” “你的瞳仁里坐着一个我...” “独自沥火...” “你是佛...佛没有对错,只有生杀予夺...” “我是佛...佛没有因果,只有无尽娑婆... 无相佛苍老的声音依旧... 大悟共鸣,美人与佛俱嗡鸣... 一个恢弘祥和,一个杀伐冷厉.. 而我似乎成了一个空冥的载体,在二者之间俨然系出一个漂亮的死结。 这一刻,他们于我之间,无从躲避,却又无从发现... “你错...” “你错了...” “我曾恨过,也曾爱过...” “我曾恨过...恨也曾让我怒火滔天,焚尽天下人...” “也曾爱过...爱也曾让我,自焚肉身,羽化飞天...” “我愿自燃,助你悟佛...” 无相佛眉心的那一点猩红,轰然爆燃,火光冲天... “我信天上有佛...” “佛信红尘有我...” “祈祷于佛...” “洗礼于我...” “让我虔诚...” “让我迷惘...” “于世繁华...” “于心凋落...” “无相佛...记住了,从今往后,我叫血观音...” 什么样的箴言既虔诚又疯狂,也许就是她在佛前顿悟的模样... 美人泪流满面,狂笑不止,漫天红袖,如同大醉后凌乱的舞蹈,又如同修成正果的女妖,蹒跚中似鬼女一般凭空消散不见... 第十二章无相禅机 她在佛前的箴言让我呆掉...恍惚... 甚至忘了古殿中冉冉的火渐熊... 于世繁华... 世;红尘也... 于心凋落... 心;快乐也... 难不成红尘越繁华?便会没有了快乐? 那我的快乐应该从何而来? 它会不会如同一块荒芜的土地一般失耕... 没有庄稼没有阡陌没有期待没有收获... 她只留了那梅血簪... 我要在那里面寻找出答案... 甭管是让我钟爱的...还是厌如敝履的... 我闯入那熊熊的火团,我要扣出那梅血簪,炙烤的快乐与痛苦相互吸引,相互排斥... 梧桐禅院... 花木早已开入禅房的阁窗,十数架红酸枝的通宝阁上,要么典雅古朴,要么璀璨夺目... 靠近阁窗一张降香黄檀大案,通板花纹犹如无数鬼眼...上面狼毫如林,名砚似峦... 云纹金炉内更燃有醒神的白奇楠... 犀角杯饮水,五云签拭嘴... 大案右手下方一秘色瓷画缸,里面历朝名人古画法帖堆积如山... 这一屋子珠光宝气,将方丈古海环绕其中,奢侈至靡... 也许此刻他才感觉是最真实的自己,目光辉煌且痴迷... 他细细的盘玩着各方信徒的佛供之物,特别此刻的一小金龛,上面七彩宝石,流光溢彩。 托于掌心之上,在大鲵灯油下,盘旋开来如昙花一般,绽放又枯萎又绽放,周而复始,似无 穷尽时... 此物有意思,居然隐有一丝禅机,他缓缓不舍的放下... 转眼拈起老家伙那条莺歌绿,目露的痴迷渐深,已然隐有一丝疯狂... 法力稍微一加持,一片佛光普照,无处遁妖... 至宝!佛教至宝啊!此等神物,岂是我那木纳师弟有福消受的? 为他那愚徒儿可也是真舍得,看来也是当儿子养了... 无相禅机本就虚无缥缈,出现的形式,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也无人知晓... 我猜也就佛尘禅师一句玩笑罢了,用以缓解无相佛的尴尬,也就我那木纳师弟当真了... 让他那愚徒儿悟禅凝念又如何?只不过天天与我那木讷师弟喝酒吃肉罢了... 换来这经佛堂历代相传的莺歌绿,才是实在的... 传说这鹦哥绿是那个人的悟禅凝念之物,二百年了,也不知那个人在镇魔塔下是死是活... 毕竟,那个东西的恐怖...可不是说笑的... 想到这里,方丈的眼球中居然渐渐爬出了有如螭龙盘踞的血丝,眼色疯狂无比... 一线冰冷气息,稀释了方丈古海眼色的疯狂,让他略有清醒... 回头一看,原来是已打磨成法骨念珠的剑破衣手骨... 此刻正被放在角落案几一个硕大的紫水晶簇上,剔透异常,却泛着淡蓝色的幽幽冷光,煞气 冲天... 看来剑破衣表面顺从,心里却极不情愿啊...也罢,砍谁的手谁能情愿,看来还要净化一段时 间才能盘玩。 后山已然火光冲天,我勉强跑出古殿,衣衫不全... 那梅血簪被我紧紧的握在手心,它已然和我的手心粘连在一起,温暖的过了分... 我站在安全处呆呆的望着那熊熊烈火,目眩神迷,患得患失... 山寺早已有人发现后山竹林的大火,大声疾呼中... 方丈古海一声狮吼,少有的暴怒,闪身而出... 老家伙习惯性的一声叹息,只不过这次既深沉又绵软... 似乎再也没有为我这倒霉该天杀的徒儿擦屁股的底气与底蕴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山寺近千僧人已经摸索近无佛阁,手里各拿着扫把破布等物件等着拍火, 其余的小僧也提扛着跌洒近半的水桶陆陆续续而来... 方丈古海领衔经武礼乐还有各堂高僧负手站在前列,眉头紧皱... 身影沐浴在火光之中,远远望去,有如诸天神佛... 见山寺众僧来的差不多了,方丈古海一挥手,亮出莺歌绿... 高喊一句: “佛海!” 瞬间一色金浪直奔无佛阁冲刷而去,撕拉一声,火光全无,只剩下蒸腾的水汽... “御风!” 又一股青色劲风席过,吹落碳化,无佛阁全无,只剩下了半具焦佛... 众僧大惊之余,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言出法随啊...” “方丈仅凭一人灭竹林大火,此等神迹,该写入山寺传说...” 只有老家伙可怜巴巴的,眼球盯着鹦哥绿久久不能挪动... 待余烬散尽... 这哪里还是无相佛? 隐隐大肚,肥头圆耳,特别是那夸张的笑脸,都已扯到 了耳根... 俨然无相佛变成了一大胖和尚,有说有笑,有模有 样... “这...这是无相佛?” 山寺一众高僧的目光瞬间炽热了起来,有的居然失态的抚手哈哈大笑... 我和依佛还有年轻一辈的几个翘楚望着无相佛也惊讶的说不出话... 其余众僧看我们这样子也呆了,不过是丈二和尚,只能摸摸后脑,心念今晚山寺这些大人物 怎么莫名其妙... 老家伙目光寻见了我,少有的流出一丝温柔,里面溢满了期待... “燃灯古佛乃过去佛...” “无相佛乃现世佛...” “这胖大和尚就是未来佛?” “有趣有趣...依佛,说说...” 我当这帮老家伙莫名其妙的兴奋什么,原来他们已然认为这胖大和尚就是无相禅机... “佛为载体,万物众生像不同...云云...” 一场大火,本该是无佛阁,无相佛的浩劫,现在俨然成了依佛的讲禅课... 还讲几句就不时停顿看下四周,直到众人露出顿悟的表情,低眉顺眼的“阿弥陀佛”时,他 才继续。 只有老家伙在摇头叹息,已有悔恨之意... 刚才目光寻我时的温柔哪里还有... 一番不知真假的陶醉后,山寺高僧们才想起了被晾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我。 “这无佛阁...可是你放的火?” “是我看经时油灯不小心点燃的...” 面对质问,我没有说出那红衣美人,也无法说出无相佛自燃... 红衣美人乃我心底私密,无人能知... 说出无相佛自燃,也无人能信... “油灯如豆,岂能点燃整个古殿?那得需要多少时间?我看你就是因为被责罚,心存怨 念,故意纵火。你这个孽障,应入阿鼻地狱...” “执法僧来,伏此孽障!” 难不成我又要挨五百杖责? 也罢...这次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 正当我闭目想引颈成一快时,方丈古海的声音笑着响起: “罢了...非有心,也就是无心之过...” “佛曰:世本无物,无心怎能毁无物...” 方丈似乎好心情,慈眉顺目,笑如春风... “师兄好禅机,我等如沐春风,师兄在我等左右就是如莲伴生...” 这不是好禅机,这是拍马蹄捧臭脚的好时机.... 这种好时机,众僧当然不会放过,除了那老家伙... “在佛左右,虽常见佛,不遵佛戒,不悟佛因,不守佛律,终不得果...” “依心...罚你去寺外看菜园吧,不经召唤,不得入寺...” 众僧一愣,本也以为无事的我也一滞,但细一思索,便也心安下来。 方丈转头望向老家伙,唇角似笑非笑,又似在等待老家伙的下文... 老家伙脸色一红,满是愧疚,眼色也刻意回避着方丈古海与我,暗淡到灰... 他摸了摸手腕,光秃秃,似乎没有宝物再贿赂... 见此情形,方丈古海在老家伙身上拿开目光,语气似有一丝不悦的说道: “依佛...在此蕴念,不经召唤,不得起身...” “是...师父...” 第十三章看菜园 我带走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包裹,还有那支血簪,她叫它梅花问情... 山寺我一路走过,各种冷言恶语随着渐渐柔媚的春风一一穿膛而过... “古卷禅师生性古怪孤僻,就他一个弟子...此子废了,却也就废了古卷禅师,经佛堂 在山寺本就弱势,这一下怕是一蹶不振,以后再也没丁点话语权了...” “菜园就如同冷宫,悟禅凝念,此子这辈子想都别想了...混得温饱了此残生罢了...” 也有些善意中立的议论,虽说语气痛惜,但也只能是窃窃私语... 菜园就在山寺山脚东南二里处,甲级良田正方不圆八百亩,从不租赁给山寺周边贫苦佃户, 只靠山寺低级僧侣收获、播种,难免周边民怨沸腾,心生奸诈... 一破旧茅屋立在四季常绿的果蔬之中,似醉酒的老弱病残一般,不知何时稀里糊涂的就倒下 了,里面家徒四壁,辛亏到了春季,要不这屋子如何过得一冬... 我慢慢开始归置,几日过后,也渐渐有了寻常农家的模样... 虽说简陋至极,但也乐得自由清净,只是夜晚再也听不见老家伙诵经,更逢绵潺春雨, 心潮久久不平... 但日间与山寺低级种菜僧侣谈谈笑,与附近偷菜泼皮喝喝酒吃吃肉,顺便收一点回扣,再换 点酒肉,吃喝坦荡,乐得其所,好生快活... “小和尚,你之前看菜园的大和尚可以倒把垂杨,你呢?” “不瞒各位好汉,甭说倒把垂杨,就是放倒邻村总偷菜顺鸡的独眼老张瘸腿老黄我都够呛。” 众泼皮闻言哈哈大笑,轻蔑之意更甚... “所以说你们甭打我,你们偷,我吃回扣。” 众泼皮恍然,心照不宣... 从那以后估来的酒,摸来的狗,香气萦绕不断... 但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破旧茅屋? 我吃独食,低端僧侣面上敢怒不敢言。但架不住嘴长人家牙上,唇齿磕碰间,流言蜚语, 是免不了的... 群狼刚走,猛虎又来... 武佛堂的几位执法僧也慕名前来揩油,明里暗里的说他们喜吃狗肉,定期要来我这“悟馋” 一番... 说是老规矩了,但据我所知上任大和尚可不是这么好惹的。想偷菜讹诈吃食的,甭管是附近 泼皮还是山寺僧侣,得先洗个粪浴净净身再说,田边那二十几口大粪坑常年可是满满的... 没办法,谁让咱身子骨弱,刀把子还撰在人家手里,只能含笑应承下来,双手插入袖中,一 副乖巧摸样。 山脚世界,本是一方小的不能再小的天地,却光怪陆离... 市井的尔虞我诈,应有尽有... 这哪是我未出山门时能料得到的? 看来老家伙以前给我的呵护不止如此... 他依旧会来,带来的半壶酒再也不舍得喝下几口,下酒的肉也已换成了咸豆,哪里还有以前 一仰而尽大口吃肉的底蕴与豪迈,一身邋遢衣物下已然光光如也...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我的事他没少帮我疏通打点,但也只能是精卫填海,我已然回不去的山寺... 但老家伙,以后不必再抠搜拮据。这次换我,酒...我管够...肉...我亦管够... 他依旧会来,只是次数越来越少... 翌日,接到口信,武佛堂几个执法僧要前来“悟馋” 我不敢怠慢,早起将砂锅中的狗肉炖的观滚烂,去邻村将酒葫芦估满,站在柴扉前,低眉顺 眼,静待几位师兄前来悟馋... 渐渐日上中天,我无聊的拈起“梅花问情”透过正午日光,如同看见了血色夕阳... 不知何时,才发现几位师兄早已站在了身边,好奇的看着我呆呆出神... “要我说还是师弟有大禅机,生当及时行乐,好不快活...佛也当如此,生时万物养我,死后 我养万物。” “不似我等白做苦工夜坐苦禅。” “咦!师弟手里拿着什么,看这款式,莫不是女人的簪子?” “美人送的...” 我笑眯眯恭敬的回答道,里还揉着一丝小幸福,这表情,绝对气煞旁人... 众僧暗羡不已,不禁摇头苦笑,寻酒肉香气入屋而去... 看着屋内角落里懒得毁尸灭迹的风干碎骨,和墙上挂着被盘的光滑枣亮的酒葫芦,更不禁 都暗暗叹息。心念如不悟禅寻念,这看菜园却也真是好差事... 更有甚者,甚至脑补出一画面,夜风潺潺,月色微暖,小火炉热着酒喝炖着肉,邻村俊俏 的小寡妇给捶着腿捏着肩,温柔目视着我渐渐小盹,然后拔下绾发的簪子调皮的搔挠着秃头 上的疤戒... 这日子,真他娘的是神仙... 众僧入座,几杯酒下肚,故事是藏不住的... 刚开始还很局促的几人,已然开始大快朵颐,推杯换盏,讲讲奇闻异事,大声辩论的同时, 却也喝出点情趣... 原来喝酒可以让人这么欢乐,我从没有见过... 至于那些喝的越多越沉默寡言的人,要么是真喝多了... 要么就是经历了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件件悲伤,不堪过往... 老家伙是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未说过... 不过,这群执法僧里,没有那样的人... 所以酒喜欢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也喜欢酒。 是酒灌了他,还是他喝了酒,已然毫无意义... 老家伙说过:“僧活天地,以梦为驴,何必让自己不如意...我若是方丈,定要在山寺造一个 酒池肉林...” “师弟你听说了吗?古卷禅师满山寺为你游说,经佛堂代代相传的好物件都快送没了...他想 让你回古佛阁悟禅寻念,可古海方丈任谁去劝,就是不吐口...” “古海方丈当然不能吐口了,听说依佛在无相残佛下日夜参悟,武佛堂十二大菩萨戒亲自布 界,连鸟儿都飞不进去,崩说人了...真是一人修佛,我等皆陪客” 几人喝了点酒后,口吐真言,牢骚漫天... “人家什么资质?生下来就是莲花世界,我们连狗尾巴草都算不上,你还抱怨个甚?” “如真不知道这山寺有无相禅机这等神迹还能安心当个执法僧,慢慢混成大和尚...比丘...金 刚戒...菩萨戒...首座...方丈...可知道了,虽又能甘心?念...就那么一点点,还总被依佛一人独 占...但也真没办法,谁让人家独领山寺年轻一辈的风骚...” 想到这里,几人不禁更心灰意冷。 “真不如师弟在这里逍遥独乐乐哈...” “师兄们说的极是...” 我微笑答道,手里的竹筷不禁加快了速度,把沙锅里浓香滚烂的狗肉为师兄们一一夹入碗 里... 酒葫芦早空,我一咬牙,狠心拍开了一泥封,将瞬间芳香四溢的琥珀色酒缓缓一一斟满,酒 罐很老,上面釉彩斑驳点点,似乎放了很多年,但一个倒方醋字却崭新似乎墨迹都未干,与 之格格不入... 本是准备孝敬那老家伙的,也罢,给他们谁喝都是糟蹋... “依心师弟...师兄刚有个迷惑没来得及问你...” 干完满满一杯后,一年岁稍长的师兄神秘问道,语气还很莫测... “师兄请问,师弟若知无所不言...” “那发簪...师弟可是情僧?有了相好的了?听说无遮大会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女施主也是真 的了?” “这...” 还知无不言呢,此问却也让我哑口失言,好赖那位年岁稍长的师兄也没细究,因为他的目的 绝不在于此。 “师弟去没去过青楼?” 他小声继续问道,表情有着一种说不出猥琐的味道,耐人寻味... “回师兄,还未去过...但一直想去,不知从何下手...” “那好说,贫僧出家前也是漠北一刀客,走南闯北,杀过的人和嫖过的姑娘一样多...你带好 银钱,师兄带好你即可...” 他嘿嘿一笑,眼珠俨然已挤成了桃花状,合着是在这等着我呢... “可附近锦云城的青楼房地契皆是山寺的,不允许收留山寺僧侣,戒律里曾提到过,难道 师兄不知?” “闭嘴!就你嘴快...回山寺换了衣装,带了毡帽,就说有采花贼要追捕,讨来山寺腰牌,可 否夜不归宿?” 一位嘴尖舌快师兄的不合时宜被他呵斥住了,大为扫兴... 其余几个师兄虽说都到了血气方刚干柴烈火的年龄,但是男女方面估计都不如家里 房子小的几岁孩童... 唯一号称走过南闯过北的刀客,估计也就一穷困潦倒,靠一柄破铁片招摇撞骗的西贝货,最 后生计都成问题了,不得不当和尚混吃等死... “师兄此方法妙极,那你讲讲该怎么嫖姑娘啊,听说女人可香了,难道比这砂锅中的狗肉还 香?” “嫖姑娘嫖姑娘当然是与姑娘用嫖对饮啦,应该是如此...对!就是如此” 嘴尖舌快师兄信誓旦旦的抢先回答,顺便把胸口拍的啪啪山响,其余几位眼里哪里 还有迷惑,精亮一闪而过,瞬间明了... 好奇与欲望如雨后菌子一般蓬勃而生,只是不知道发泄在哪里... 漠北刀客听得一滞,眼中一丝怪异闪过,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目光寻向我,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羔羊... 几人放下酒碗,说动就动,风尘仆仆,各回山寺换装... 只有我暗地里摸了摸搭理几小块散碎银钱,闷闷不乐... 第十四章香云坊 月上屋檐,云州各城皆没有宵禁,以彰显繁荣太平... 有权有钱的却也是歌舞升平,活在天上人间,哪里还管外界的断壁残垣,云州人称不夜天... 至于是不是坐井观天再观他说,但这些城市确实被楼阁与灯火装扮的有模有样,以致才可以 去接纳那些泛滥到已无去处的花香与暖... 扬州瘦马,云州多情... 年轻纨绔三五饮酒,争相系马高楼... 哪怕再品味清高,头也要左右摇摆如拨浪鼓... 至于上了年岁,枕第之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也会摆上一壶老茶,一坐就是一整天,所谓眼不 见心不烦,闭目蕴神的呼吸着这条街上自古充斥的各种女人胭脂水粉味道,安逸如仙... 所谓少不出云,老不入云就是如此... 少年何必远行,哪里还有比云州更好的女人... 老人何必入云,看见那么好的女人又能如何... 话说几僧如游魂一般在锦云城里游荡,他们的脚步在白玉板上踟蹰...他们的目光与琳琅满 目格格不入... 这一瞬,比他们之前十几年见过的女人都要多...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香云坊的水巷边,俱打听那里有喝不尽的美酒,数不清的美人... 见过山寺雄浑建筑的几人还是在香云坊面前失了神,他的花团锦绣迥异于山寺的庄严雄浑, 他传出的声音迥异于诵经与晨钟暮钟,好似空气里都粘滞着旖旎的味道,似一只只柔嫩 酥软的手,把一个个男人拉进欲望的漩涡...... 那里的男人都绫罗绸缎... 那里的女人都笑语连连... 他们或喝酒或揩油,油腻的嘴,肥腻的手,有如没清洗剃毛的猪拱嘴与猪脚爪... 如此让人作呕的生鲜物件,老家伙笼火炙烤时发出的味道让我记忆至今... 那些姑娘们却爱的忘乎所以,来者不拒... 但貌似这些酒与女人并不是他们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因为他们高声喊着幕布后的一个女人... “琴音...琴音...” 空旷的舞台让人充满期待,成箱的金银环绕在一雪一紫衫两位青年面前,任由身边的各色男 女发疯一般把那些黄白之物抛掷向台上,挥之如土... 偶有心思活络的揣进自己的抹胸和裤裆里,一雪一紫衫二位青年看见也只是微微一笑,不 闻不问,颇有几分皇家覆水不收的气度,顺水推舟走面前如游鱼一般的环肥燕瘦... “我要嫖姑娘,快拿几只大瓢来!” 心直口快师兄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海,以至于他不断提高音量,重复着那句话... 渐渐有身边人听见了,但也只是回复皱眉与莫名的眼神,上下略看他一圈,继而轻蔑,掸掸 被我们挤靠过的肩膀,回过头,不再理会... 龟公弯腰点头的跑了过来,闻言一愣,眼珠子转了几圈,却也合计过了味,满嘴赔笑的去喊 来老鸨... 但转身的同时,一声“嗤...”却异常刺耳,执法僧们没有人在乎,他们那里懂得这份市井的 人情世故... 老鸨摇着檀木小扇走了过来,把我们几人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啧啧”两声过后,却 也拿出了职业性的熟络... 但心里也在盘算着,一看我们几人不懂套路,就误以为是突发了一笔小财想要见见世面的土 包子,要不昏了头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往这里钻。 表面热情依旧,心里却也暗暗打下主意,要小黑一笔。毕竟这绝对是一锤子买卖,生不出别 的祸事来... 老鸨打发我们几人绕过舞台,出了侧门... 坐在院落角落的小石桌旁,好半晌才上了一壶浊酒,几小蝶毛菜,甚至连石桌都少了一角, 石墩都少了一个,旁边貌似茅厕,还得来回躲避踉踉跄跄的去放水扣嗓出酒的醉客... 无奈的我只好一边斟酒一边夹菜伺候着,几位师兄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小酒杯出奇。 只有漠北刀客勾手撩来老鸨,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瞬间就把老鸨逗得花枝乱颤,象 征性的抬起粉红丝帕拂过他的毡帽跟他打情骂俏... “死样儿...原来你这么懂...要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小心老娘吃了你...” 老鸨腻笑连连,盯着漠北刀客裤裆处,目色流波,方兴未艾... “几位官人先吃着喝着慢雅哈,奴家这就给你们张罗姑娘去...” “对了,给这桌官人上四个瓢...四个瓢...” 老鸨嘴上虽这么说,但她心里早已暗定主义,等姑娘?等到地老天荒吧...先验验这小老儿的 成色,是不是如他所说,如真是,那才真是捡到宝了...如若不是,敢骗老娘的便宜,剁了喂 狗便是了... 继而两个人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执法僧其余几人心潮恍惚,心念这漠北刀客有菜不吃有酒不喝,与老鸨钻了角落不见了,莫 非傻了? 也罢,省得多一人争抢吃喝,几人听着屋内的笑语连连,偶传来酒后走调的哩词艳歌,看 着粉帘下魅惑如妖的剪影,似乎酒菜也变得更香甜了... “承蒙各位大官人抬爱,下面由琴音姑娘献丑了...” 龟公的声音顿抑有度,把气氛拿捏的恰到好处... 里面开始欢呼,此起彼伏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议论纷纷,无比兴奋... 一弦挑开,万籁俱静... 幽古的声音传到屋外... 橡根丝绒穿入每个人的耳中,轻柔的缠裹住每个人的心...但被它缠裹的刹那才发现,那哪是 丝绒,那是钢线,却为时已晚,也为时不晚... 我喜欢倾听寂籁的声音,那是种不着一丝铅粉的声音,素洁的让你不得不洴澼自己的心机, 让它纯净的纤尘不染。 只有这样,才会清楚自然挚真的美...... 只有这样,一颗爱慕之心才不会变的偏激...... 或许,我以听遍大千世界寂籁的声音... 其实最寂静的不是无声,而是寂籁之中不甘寂寞的一两声偶鸣,夏虫也好,夜琴也罢,哪怕 是午夜梦回琐琐细细的沙沙蚕食、晚风揉揉叶子,至少,我是从藏蓝的时光里偷走了寂籁之 声的人。 金声玉振如流,潺潺松石间意,徘徊万壑松波,独登丹山瑞哕,观天风海涛,揽九霄鸣珮, 鸣大圣遗音,震荡禅心后,只剩独幽... 琴艺至极,无与伦比... 一雪一紫衫两位青年才俊更是喊来锦瑟,效仿伯牙,附庸风雅... 但哪怕外行一听都是谬之毫厘,差之千里。 权当是绿叶了,毕竟不能光有红花... 正当这世界只快剩下琴声的时候,一人却鼓掌哈哈大笑,震耳欲聋... 同时一银锡酒壶掷在了雪衫青年的古琴上,琴弦被砸断了两三根... 所有琴声戛然而止... 我们几人惊诧的同时,同时心底喊出一个人的名字,武佛堂首座古火... 几目相对的那一刻,表情皆痛苦无比... 他怎么在这里?武佛堂几位师兄更是如坐针毡,还不敢起身,怕这一望,臆断真成现实了... 只有我好奇的趴在侧门,探首而望,这一望,又永恒了... 舞台上的哪是别人,正是那梅血簪的主人,她说她叫血观音... 招牌似的一袭红衣,表情温怒的对望着古火,朱红的唇角依旧挂着似笑非笑,似不屑,又似 自嘲... 难不成她毁无相佛的事败露了?这古火追来了? 一紫一雪衫青年才俊分立她左右,如哼哈二将一般,看架势是要帮血观音出头... “赤发鬼,你好生没有教养...虫咬翠竹,痣点凝肤...” 雪衫青年高声呵斥的同时还不忘在美人面前咬文嚼字,卖弄一番... 紫衫青年斜睨了雪衫青年一眼,似乎很不满,讨好美人这种事,哪能你一个人献殷勤? “来人,乱棒打走!” 他挑起一对剑眉,方式也更直接粗暴... 一挥手,上来几个小厮一看就狐假虎威惯了的,挺胸扎膀扛着齐眉短棍就欲抡打... 只见古火一努嘴,几个小厮眼前一花,古火几巴掌下去,几个小厮也飞了出去,空中一番平 时他们想做也做不到的闪转腾挪,酒肉撞翻了几桌,看客撞倒了几个,琵琶撞毁了几把... 吐出几颗后槽牙... 众客也呆住了,有的甚至连揩油摸进姑娘抹胸里的手,也在带着那半团温软一起瑟瑟发抖... 雪衫青年与紫衫青年腰间都附庸着配剑,刚一紧张,俩人下意识靠近在一起,结果两柄佩剑 上的羊脂玉饰挂相互纠缠在了一起,越扯越紧,撞击的叮铃直响,有如钧瓷开窑时裂片的声音... 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勇气来拔,怕被古火误会他们有着敢于亮剑的勇气与精神... “你是何人?” 碍于颜面,特别是大庭广众,雪衫青年声线颤抖的问出一句,已隐有一丝哭腔... “今晚睡这美人的人...” “你...粗秽不堪...” “你难不成不想?” “我...” “才这么点年岁,学什么不好,非学伪君子...人活一世,口是心非,真没意思...” 古火语气耐人寻味,表情是他只有洞明世事才会显露出的颇有玩味,他已然认出了这一雪一 紫衫两位青年的来历... 而几位执法僧也不知何时摸到我的身后,齐齐探头探脑... 古火哈哈大笑,一身酒意看得我们几个都快醉了... 这...这还是武佛堂首座古火禅师?心中人设,瞬间崩塌... 龟公苦着脸赔笑来劝,又被古火一巴掌扇飞在角落,双手捂着脸透过指缝又看了一眼,就索 性装死了... 古火迈开大步朝血观音走去,笑容愈来愈深,似要帮这间屋子里所有的男人实现他们想了却 做不到的梦想... “哈哈,真是妖孽,我现在就度了你...” 古火大手一伸,却被血观音轻灵闪过... “我还未找你,你倒送上门了...看来即使没有红花榜,我也有了杀你的理由...” “辱我者...杀...” 血观音似笑非笑的朱唇依然只是一个剑鞘,开启的瞬间,唇枪舌剑,锋利冰冷如旧... “等等!你是...” “晚了...” 血观音的目光如同望着一具死人一般,她缓缓拔下绾在头上的一支血色梅簪,发丝倾泻而下, 依旧如瀑... 一簪飞出,依旧如苍穹之外飞来,那轨迹依旧诡异无比惊艳... 古火下意识伸手一挡,却瞬间穿过手掌,没有丝毫阻滞,眉心一孔,一点猩红... 古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表情凝固了刚刚的迷惑,血花飞洒... 红衣美人赤足趟过,俯视古火,目色淡漠... 可古火倒下去的瞬间,却下意识向屋顶射出了一支袖里箭... 血观音眉头微皱,与那支袖里箭一起撞开了屋檐... 伸手去抓的瞬间,一片灿烂的烟火绽放在夜空,淹没了月华与血观音... 第十五章寺在心中,佛在路上 这不年不节的,锦云城绽起了一朵硕大的烟花,但城中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准不是又是谁家 纨绔坊里巷间为恶够了,想附庸点风雅,毕竟总啃强扭的瓜,自己也发现不甜了... 但这锦云城也少有一些经验老道的江湖百事通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烟花中一个火字,哪有 谁家姑娘取这芳名的,就是再混的父母,也不能这么暴殄掌上明珠,保不准就是哪方大势力 的联络暗号... 看来今夜,这锦云城要变天了,赶紧寻觅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还得方便看热闹,省得城门失 火,殃及池鱼... 烟花凋零的同时,山寺瞬间灯火通明... 晨钟暮钟过后,钟声再次响彻山寺诸天,极为罕见... 不再是一百零八声,也不再不紧不慢,急促而强烈,节奏犹如战鼓,闻者无不被撞击心神... 除了依佛,山寺所有翘楚,破洞破塔破门而出者不计其数,十有五六是我没见过也叫不出法 号的。 一身肃杀之气弥漫蒸腾,哪里还像个僧人... 他们的岁数,悟禅寻念为时稍晚...但是杀人,这岁数却是刚刚好... 方丈古海略微扫视一圈,眼色如剑芒一般直刺人心,所到之处众僧无不颔首...低头... 云州安逸惯了,时不时是要敲打敲打的...要不然,真忘了谁是这里的天... 方丈古海袈裟一挥,率先闪身而去...法力全开,一步百米,而其余三大首座与山寺翘楚也 紧随其后,各色法器光华流转,盛过了此刻夜空繁星。 山寺真实底蕴,这一刻尽显无遗... “来人呐!来人呐!抓住那个老小儿,把他那个没用的物件儿阉了喂狗!” 漠北刀客提拉着裤子逃出,满脸新鲜的爪痕... 老鸨衣衫不整的追来,竭斯底里...哪里还在乎胸前一团白花花摇摇晃晃的半露... 漠北刀客一急,跳上台,结果拌上个圆滚滚的硬物,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死,回头一看, 眼白一翻,吓昏了过去,哪怕就是没昏也恨不得一砖把自己拍晕过去... 恰逢漠北刀客那一脚,踢掉了古火的锦帽,滚落在了老鸨的绣鞋边... 古火露出的戒疤,结合那一脸火红的须发,在这锦云城,就是有点见识的五岁黄口小儿也能 猜出他是谁了... “天呐,他是山寺古火禅师!” 老鸨也学着漠北刀客眼白一翻,昏倒下去,生死不知... 堂内众人一听一见,哪里还有心思管得这种闲事... 表情瞬间更是五味杂陈,争前恐后的向外逃走... 一雪一紫衫两位青年,连连惊呼,害苦我等... 恨不得扯了几块粉色帘布,裹于面上,仓惶向外逃窜... 惹了山寺那个庞然大物,那可是不次于云州皇寺的存在。 云州人称两shi屋檐可遮风避雨,一是山寺屋檐,二是皇室屋檐... 可为你遮风避雨的同时,却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刚欲逃出,香云坊一念结界,众人如撞石墙... 当头几人眼前一朦,头痛欲裂,倒射而回的同时,摔进人群带倒七零八落... 山寺方丈古海已然站在了堂内台上,他摘下黑纱,就像一容貌异丽的普通中年人,看似人畜 无害,头上一十二燃顶戒疤如血珠一般鲜红,只是没有人能看见他那眸底深处的翻江倒海...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古火,眼底闪过一丝疼痛,但眼球转向那梅血簪时,却久久不能自拔了, 瞬间爬满血丝,犹如螭龙盘踞... 他伸出手,没有掐诀,却将那梅血簪吸到自己的掌心上... 古火的血喷在他的脸上,他没有拭去,毫无在意... “兰嵩沄?她怎么会来云州?” 方丈古海眉头紧锁,凝望着那梅血簪出神,但深思了一会却也就舒展开了... “看来古火应该是上了红花榜?” “可又是谁的悬赏?” 只过了一小截香,山寺众僧已经站满了厅堂和整条水巷... 这阵仗,任云州皇室看了也难免慌张... 客人们都挤在一小小角落,瑟瑟发抖,这平时看似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们今晚怎么这么凶神恶 煞,难不成都集体入了魔? 见此场景,众僧无话,只有肃穆萧杀,皆在等待方丈古海的指令... “阿弥陀佛...” “我师弟执掌武佛堂十五载,斩妖伏魔,虽还得清净人间,却也杀戮太多,被魑魅魍魉迷惑, 深陷娑婆...近杀戮,远佛火...色即是我,我即是色,以身锁色,乃大超脱,大真我...” 方式一席大言不馋倒也模棱两,可当真无耻至极,这等恶僧,被方丈几句话就把罪过 云淡风轻了。 众僧感概颇多,表情不一,悲愤...惊讶...麻木...有的甚至稍加掩饰的暗暗窃喜,只有老家伙 淡漠的撇一眼,寡欢如常... “传我法旨...武佛堂首座古火,塑肉金身,永享香火...赐谊号,恶色尊者,警我世人,色恶 实多,阿弥陀佛...” 忽然,方丈目光扫向侧门和漠北刀客,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倒是你们几个,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 我们几个不得不出来,跪在了方丈古海面前...吓得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 “对了,我们是来抓他的...” 一执法僧指向了我,我心里一惊,却也瞬间澄明,其余的懒得去想,也懒得去看... “他跟杀古火禅师的妖女是一伙的,他也有一个这样的簪子,现在就在他怀里呢!” 他们却也真的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诋毁造谣... 漠北刀客更是一鲤鱼打挺而起,哪里还昏,双手在我怀里一顿摸搜,狠狠拽出那没血簪,再 跪下来掬在了方丈古海面前... “我等察觉师弟图谋不轨,与古火禅师追踪而来,哪料到师弟和那妖女早已暗通款曲, 古火禅师这才中了他们的奸计,壮年圆寂。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望方丈为我们武佛堂做主 啊...” 说罢,几人潸然泪下,悲戚异常...似乎这份感情,有模有样... 我懒得辩,因为百口莫辩... 反正债多了不愁,黑锅亦如此...我低下头,只是不敢寻向老家伙的脸... “依心,你这支簪子哪里来的?” “捡的...” “好!” 古海方丈气急反笑,正手一掌就奔我的天灵而来... “慢!” “古卷师弟可还有话说...” 方丈古海等的就是这个字... “依心乃山前弃婴,自幼被我收养。虽说偶有顽劣,但秉性还是慈善淳朴,率真异常,底 子干干净净,根正苗红,绝不可能暗通妖人!” 老家伙虽说是首席,受一十二戒疤,穿黄裳,但是平时咏卷诵经较多,一身书气,邋遢木讷, 与人来往不多,为我掏尽祖传之物,慷慨激昂的辩护,这份情我怕是心领了,却也心意阑珊 了。 方丈古海何曾不懂这个道理,他明知不是我,但是事情现在需要个替罪羊,平息山寺众怒, 挽回山寺颜面,事情具体明细,估计还要待他慢慢查来。 “师兄,留我徒儿一命...古卷愿以身代过,一命换一命...” “这一丝念...” “我也给你...” “诵经几十载,你才偶悟一丝,当真舍得?” “舍得!” “无物净土容不得孽障,命可留,只是必须离开这云州...” “可以...” 老家伙在古海身前坦然坐下,古海也不踟蹰,迎面而坐... 二僧四掌相对,瞬间佛光霞蔚... “师兄只当我有丝念,哪知我已实念入玄,比他也就差两三丝尔...徒儿,今我给你九丝念, 留他一丝念...往后的路,没了为师我,你要好生把握...” 隔空传音,原来这老家伙也会... 一股神圣裹藏了我,我闭目感受老家伙给我最后的温暖...正如刚刚那朵烟花,最后绽放的温 暖,一定是灿烂的... 实念入玄百年...丝念十年,九丝念九十年... 当我再睁开眼,眼前万物,沧桑凄凉... 好长的一场梦...是我梦了那八十年人生?还是那八十年人生梦了这场梦? 岁月把我推进了更广阔的迷惑,我看不破... 可老家伙看到我眼底的迷惑,却欣慰的笑了... 这一笑过后,老家伙瞬间鹤眉鸡皮,老态龙钟... 苍老面庞上蜿蜒的的浊泪,慈爱无比... “依心,为师既已舍身,助你悟佛...地狱如何?西方极乐又如何?纵在哪里,正如徒儿你说, 佛一定是快乐的...” “一杯出江湖,能饮一杯无?” 我拿起旁桌酒壶,满满斟了两杯,老家伙拿起一杯一饮而尽...当我想陪他一杯的时候,老家 伙却按住了我的手... “一杯入江湖,能忍一杯无?” “把山寺放进你的心中带走吧...依心...寺在心中,佛在路上...” “为师也只是打了一个长坐,不必叫醒我...” 老家伙泪水纵横依旧,他的手在我的手上滑落,油尽灯枯... 我没有流泪,因为大悲无泪... “师弟你...你糊涂...为了你这愚徒当真值得?” 古海没有成人之美,却也开始兔死狐悲... 毕竟能悟出丝念的,哪怕在山寺也非等闲之辈... “至于屋内他人,超度他们去西方极乐吧...” 角落众人还未缓过神,金晃晃的禅杖已然当头拍下... “我父乃紫灵候啊!古海方丈,看在家父面子上,饶我一命啊!” “我父乃雪狐城主!古海方丈!” “那好,给二位父亲一面子,拔舌...砍手...如若敢说出今晚之事,灭族...” 所有的惨叫戛然而止...钟声鸣,山寺举;僧人一炬,可怜焦土,甚至都没留下名字... 我的大悲还来不及哀伤,就被撵出了山寺,甚至连芒鞋斗笠都没有... 依佛一念扫过我,也只是一念扫过... 陌上千里开花,传说一男子邂逅一美妙少妇,爱慕难求... 知她每三年初春走这千里陌上回家路,下大毅力,种植千里花树... 陌上花开,只为了缓缓她的脚步,偶尔驻足,成今日繁茂盛景,这才是痴爱到了极致... 我从陌上踏过,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因为我的寺在心中,佛在路上...停留与回头,都没有我的追求... 我拿着钵盂,整日整夜的在这陌上向北流浪... 这三月的眼里,有这花树做衬底,真怕往事来袭... 尽头无桥,我也不配过桥... 要离开云州,要么湖面上走过去,要么等舟... 但我也一刻不想停留...因为倒春寒再寒,也冷不过世人的目光... 我光着脚,褴褛着衣裳,独自走过那段渐融的冰湖上... 一步一陷,步履蹒跚,似乎我许多年的苦痛... 而那边是夕阳,有我幸福的地方...... 第十六章北境王 如果这世上还真有快乐的事,我愿是山河无我... 我只是一缕山谷微风,偶尔调戏调戏野花朵... 我只是一缕驿边小草,等着你打马粗暴的把我踏过... 我只是一泓泉眼,为路过的抠脚大汉涤洗污秽,继而被落魄浪人的裂唇黄牙啄进嘴里。 我只是一峰山峦,感受你千辛万苦征服我后却远眺云海的落寞...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泱泱红尘,岂是你翻山越海后就会看淡看破? 孤苦伶仃,漂泊不易,人间虽说是风情万种,却也乐少苦多... 人间风情本也就不多,有人一袭红衣就占去了八分,一分还要看她开不开口。剩下一分才能 在这世上苦苦寻觅... 寻觅美丽的地方,寻觅美丽的姑娘... 再走进这片至美的中央...山河无我,我无山河...山河又是我,我又是山河... 我是这里的唯一,唯一的主人,哪怕是唯一的王。 血葫芦永远忘不了一个的老东西,居然有胆取称号为赤帝? 手下十几个叫花子一般的老弱病残,名号也异常响亮... 什么荡寇将军,德诏夫人更是如雪片残罐一般不值钱...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 红尘种种,百怪千奇... 那老东西说他就是想融入一片山野,让我疲惫的灵魂歇一歇,让我无处安放的骚动繁衍生 息... 我的族人子嗣实在是太少了,没儿子怎么征战?怎么掠夺资源?没女儿怎么合众与连横,怎 么拉关系斡旋,这不是龌蹉,而是生存之术,帝王之本。 人活世上,开枝散叶,成名立业,太难太难... 血葫芦不知道这老东西哪里来的自信,就一寻常百姓家辈分高的老叟,管理的人口鸡狗也要 比他多。 但是这份幻想,却也值得鼓励,值得学习... 掏空褡裢之后,血葫芦却也领走了这老东西身后一群半老徐娘与痴傻残疾...尽管事后 后悔不已... 他忘不了最后一眼回望那个老东西,合计把这世外高人模样记得清晰了,方便日后相聚, 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可谁知那老东西在驿路酒馆里大喊小二好酒好肉斥候,继而风卷残云,如饕餮朵颐... 而这边一个个眼含对温饱的期待与向往,恭恭敬敬大官人大侠的喊着,听着虽然舒坦,但却 也凭空多了十几张吃饭的嘴... 江湖险恶,老家伙诚不欺我,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了... 一匹红瘸驹,一把黑残枪,杀得野狗,刺得孤狼,一遇虎豹强人我便藏... 想我一路,劫军妓,偷流氓,分裂丐帮,解救无数两脚羊,我简直就是盗将... 近几年上苍待我不薄,更让我邂逅了魏先生,他简直就是江湖百晓生,那一手推衍术更是神 乎其神... 就是眼神有点怪怪的,结合没有明须的下颚,简直比女人还妖媚,扭捏之中似乎能勾摄灵魂, 让人浑身不自在... 正想着,却也目光下意识寻见了难民一般人群里的魏先生,一身华服,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恰逢此刻魏先生也在望着他,眼神就好比望着一绝色美人,欣赏与玩味并存。血葫芦不由得 浑身一激灵,一阵冷意在体内抖过... “咳咳...魏先生,你别光看着我啊,看看那些半老徐娘...你喜欢哪个,除了轿子里的 草原月光和她的七个侍女,还有三十岁以下的姑娘...我都可以送你...” “老夫不需要!” “您别客气呀,想要哪个半老徐娘,您直说...” 血葫芦表情瞬间变得真诚无比... “得让老夫说几遍,不需要!” 魏先生声音尖锐起来,不阴不阳,似蛇被掐了七寸一般,生气的很。 这老家伙,哪里都好,就是一说起这个,脾气马上就不好,当真奇怪,简直莫名其妙... “魏先生...莫生气,针尖大点的事...” “哼!针尖最伤人...” 血葫芦撇过头,不再理会,一步立瘸马,微风拂发,深邃的眸子下,倒也有几分英气徘留风 华,望着眼前豁然而出的水草丰盛,竟也激动的眼含泪花... 河套环绕,水色丰茂,草长莺飞,碧地云黄...东临东百大荒南接十八州天门,西接通域古 道,北接百战大荒浩瀚冰域中间一峰刺破万朵云霞,这可不就是魏先生描叙的北境嘛... 两年了,终于到这里了,魏先生功不可没... 王国...王国...缺了王,还叫什么王国...我今后就是这里唯一的王... 北境王...又好听又响亮... 魏先生心念,这小子丐帮帮主一样... 谁能想到他那凡胎肉身登顶那日落山巅,再从那没有腰粗的洞口下到那万丈深渊,冒着万 蝠噬身之险只为欣赏下那传说中的流金铄石,日漏万蝠... 也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黑枪,居然挑断了困我几十年的那条深海精钢... 被如此小贼给救了,一路他顺便连救带骗来这么多天地之大无处安家的人... 虽说没什么见识,但也真是胆大包天,扮猪吃虎的货色... 更不知下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还拐来了草原月光... 这小子虽让人看不透,说不清,却当真有点意思... 也许他真是一团雪夜的篝火能让疲惫流浪的人相互抱团取暖... 虽不说尊他为主,但这小子表现出的机灵对危险的敏感也非常人可比,但也是众人眼中唯一 的光亮与温暖。 血葫芦,一听就是个西贝名。 罢了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机缘... 把这片天地给他,今后是福是祸?我权当看客,但也应当尽力辅佐... 谁让他是我卦象推衍出的运眼,保不齐他还真有一丝念...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魏先生心念的同时,这血葫芦也在想入翩翩... 这魏先生,神秘的很,至今也盘不出来历... 流金铄石,日漏万蝠... 那真是致命的美,当人在黑暗里只剩下头顶一轮血日,成千上万蝙蝠的剪影在血日上掠过, 那个洞里似乎有世间所有的黑暗,也有黑暗里所有极致的美... 见此景致,也不枉我从那万丈深渊中将他背出... 拴住他的铁链尽头可是万斤的铁球,蝙蝠吸他的血,他反过来吃蝙蝠,如此寒来暑往几十载, 想想都头皮发麻,也不知这魏先生被何人囚禁于此,受此酷刑。 想我从出云一路至此,也曾见过梯云一步,桃花十谷,仙海百柱,碧荷千亩,日漏万蝠... 也曾遇过百个自称高手的人,拳脚稍微缥缈点,刀剑稍带点锋气就敢自称仙人... 有车不坐,有舟不渡,那树梢水面哪里有路? 但人家脚尖一点,却也体迅飞凫,大步向前,飘逸如仙... 一路惹得女人花痴招展,男人眼羡心恨... 无一不是倨傲之流,似谁都如蝼蚁一般... 要不就淡漠生死,剑走偏锋,一副搏命之姿... 老子要不是悟红尘,修快乐,老子得比他们强的多。 既然我寻找不出娑婆红尘,得不到快乐,索性,我就自己创造出一个娑婆红尘,从那里寻找 出真正的快乐... 也许守护快乐,才是最快乐的事... 两人虽说各怀心思,但也是同舟共济,众人捧薪... 魏先生远而观之,恰逢草长莺飞,星空渐璀... 迫而查之,恰逢水山倒影,沄沄漾漾... 如此恬然美好,似乎还真能抚平我这几十年那暗无天日的万蝠噬身之恨。 您当时就喜欢这么静静地看... 可我能忘了我受的苦... 您的...我却是一刻也不敢忘... 水巍巍山泱泱地野茫茫故土无疆天道恢恢愿与誓违... 苍穹无仁万灵无道望断山河山河无我... 此生不见...北... 天道无我...悲... 魏先生呢喃吟道,意境雄凉且悲壮... 眼眸开合间,思绪似袅袅飘远... 无人知道此刻韩先生心思,一瞬间神秘莫测,又略带神伤... 血葫芦看的一愣,似乎也被这份苦傲的世外高人模样所感染,暗暗记在心里,等着日后 合适的时候模仿显摆出来。 我是否也要学习百战大荒的申屠可汗一样生百子名曰苍狼?嗷嗷啸八方? 呵呵,可我这次貌似抢了一位身份地位异常显赫的新娘。 当我喝停那一行白马白轿白衣时,本以为是出殡,可谁又知那是出嫁... 挑起白轿帘的刹那,闪遁一眼的模糊面庞,如草原上的月光,冰冷明亮... 慕容家族独有的丹凤眸子,结合当下时节,传遍草原申屠绝太子即将的大婚,不难想出她的 身份,只是双方没有戳破而已。 她是申屠绝太子未过门的的太子妃,慕容霜,人称草原月光... 还有他身后数不清认不出的珠宝嫁妆,真的是都有森森宝光。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对至美的向往与追求,真想不出血葫芦当时一人一马一杆枪哪里来的勇 气,相聚却也是冥冥中注定... 更何况草原月光身边还有八个一看就非比寻常的女侍,统一白马白袍白枪,马翘前蹄的瞬间, 英姿飒爽... 抢便抢了,草原何其辽阔,只要隐姓埋名,又有几人知她是草原月光。我若不说,更无人知 晓... 再者说...怕他申屠绝?这也只是暂时的... 我有族人,我有草原月光,我更有了神秘的魏先生。我是北境唯一的王,更要成为 这草原唯一的王,韩先生说还有浩瀚冰原,南下十八州... 这天地间,何止百州...千州? 人生当有王者之心,所向皆靡,一往无前... 不能乱想,更不能乱说,不然魏先生又说我志大才疏,见识浅薄了... 我要一步步的来做,夯实根基... 譬如第一步,听那自称赤帝的老东西的建议,先繁衍子嗣... 妙哉,好主意。这草原月光,这小新娘,我血葫芦要让你知道,能硬上弓的可不止有霸王。 话虽如此,这一路血葫芦对她们一行无微不至,供给也是自己和韩先生都舍不得的吃食... 但迄今为止,一年又大半,这草原月光貌似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嫁妆给他,跟他走...但是让他滚远点,百步即可...” 这是血葫芦拿黑枪挑起白轿帘,被八位侍女架在了枪林里,草原月光说出的第一句话... 虽说那八个侍女各个生长得明媚动人,但无比妖艳的似笑非笑里却是煞气冲天,一看就不是 善茬好说话的主... 血葫芦可不敢以身试险... 第二句:“杀了她...” “郡主回不回?您若再不回,我可要回,据实禀报可汗...” 其余众侍女听闻瞬间淡漠无言,在等待草原月光回答,看向那侍女也犹如看着一具死人。昔 日姐妹之间嬉笑欢闹的情谊,荡然无存... 草原月光的回答也果真不出她们所料... 那位侍女惊恐绝望的同时,本能转身打马跑掉... 待跑到不近不远,一只白色长枪将她连人带马钉在了草原上,成为美丽的丰碑... 这一枪可吓坏了一路笑嗤嗤唠叨调戏献殷勤的血葫芦,鬼知道那杏眼女侍白袖下嫩如莲藕的 手臂哪里来的这份趸力... 第三句,继续走,跟他走... 她的言语冰冷,真的如草原霜上的月光... 她忘不了...申屠绝的聘礼只有一片圣旨金牌与上面的十六个字... 自行送来,嫁妆从奢,随从从简,勿超八人... 这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我虽贵为郡主,却被像歌姬舞女一样的培养,只为了给他们父子二人换取资源... 本应属于女儿与妹妹的那份怜爱与掌心的温暖,从没体会过,他们父子二人眼里只有无际草 原,无限江山,甚至在这是个热血男儿都不能隐忍的耻辱上,都能表现的异常恭敬悲谦... 此恨已不是刻骨,而是滔天... 那样的男人...必须不嫁! 那样的家...不回也罢... 北境的水草丰盛似乎让草原月光很满意,她缓步下轿,幽幽的走到血葫芦的身后,不足二 步远... “成为比申屠还强的男人,帮我杀了他,我就嫁给你...” 第四句话幽幽飘来,依旧无比冰冷... 但一双手却搭在了血葫芦的背后,无比温暖,似在推着他鼎力前行... 血葫芦没有回答,第一次没有嬉皮笑脸对她,望着星河璀璨,表情迷惑而认真... 一箭穿山越河,挤缩了草原的辽阔... 一箭穿体而过却传来一个女子的轻哼声。 微风轻拂,血葫芦一阵透心的凉... 下意识回头一望,那支箭却订在了草原月光的小腹上... 她微微皱起的眉如远山一般,蹙满了对疼痛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