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记事本5》 序 前言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于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别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荧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档案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档案,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拼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着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占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第一章 花丸拉面店汤头由来 第一节 这是我当上侦探助手后遇上的第三个案件——换言之它发生在“angel.fix”骚动后。对于当时刚开始记录案件的我而言,实在很难立刻为这件事贴切地命名。整个事件就好像拉面的细面条和胸罩的肩带缠在一起,虽然时间不长却十分混乱而愚蠢。由于爱丽丝批评最早的命名实在贫乏又淡而无味,所以才改成了前述的标题。 这段期间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不过就结果而言,其实也只是拉面汤头完成之前的故事罢了。 “花丸拉面店”附近的大车站,乱七八糟地汇集了山手线和其他的私营铁路。只要从车站徒步六分钟,就能在低矮建筑之间通风不良的死巷中找到这家店。一到夜晚,上班族就会随着高楼风聚集在此,店里一下子就坐满了,多出来的客人只好各自占据店外的折叠椅或翻过来的啤酒箱——这间店就是如此。 虽然老板的手艺最近已大有进步,不过就算讲客套话也实在很难称赞这家店的拉面“好吃”。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这家拉面店之所以还能勉强继续营业,其中一个原因在于老板基于个人兴趣而做的冰淇淋异常美味,另一个原因则是老板的胸部很大。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拉面店的明老板是个年轻女子,站在厨房里的她总是将长发绑成马尾,以布条缠住胸部、外面套上一件挖背背心,腰际系着长围裙。没有人知道明老板的本名和年龄。以前曾有个没礼貌的客人问过年龄,结果她二话不说就把那人揍了一顿;还有个更没礼貌的客人问她胸罩的尺寸,结果她说“老娘没买过那种东西”,还是揍了人家一顿。而我就是在这样的人身边洗碗切葱花,每天以命换取七百日圆的时薪。 话说回来,我偶尔会思考这件事——在不知道真名的人手下工作,真的符合社会规范吗?虽然校规明令禁止打工,所以我在学校里完全不提这件事,再加上双亲都不在家,实质上负责监护我的姐姐又是个放任主义者,就算我两天不回家她也没意见——说穿了,其实根本没人在乎我在谁手下工作。 我向爱丽丝提起这件事,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也不知道老板的名字,但是知道她爸爸的名字。她爸爸名叫花田胜,和第六十六代相扑横纲若乃花同名同姓呢!一开始本来要直接用名字当作店名,但不知被谁说这名字听起来很弱,于是就去掉‘dad和‘sa’两个音(注:日文中表示很弱或很烂的形容词发音为dasai),成了现在的店名‘花丸’——据说是这样,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拉面店那栋楼的三楼,有个挂着“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的房间;房间主人就是这个自称爱丽丝的奇妙少女。套房里不论春夏秋冬都开着强烈的冷气,四面墙壁上架满了电脑和各种周边器材,机器运转的低吟声笼罩着整个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床,身穿小熊睡衣、一头长黑发、有着人偶般大眼睛的爱丽丝总是伸直细瘦的双腿坐在床上。 因为发生在这个冬天的那件事,让我认识了爱丽丝。从此以后,我就负责外送拉面到这个偏食的茧居族小女生房里并让她全部吃完;不知不觉间,这似乎也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你为什么只知道她爸爸的名字?” 我估算爱丽丝吃完拉面的时间,从冰箱里拿出dr.pepper递给她,同时问问看。 “为什么?因为他是签租约的人啊!合约上当然有他的名字。” “……合约?哦……原来明老板的爸爸是房屋所有人啊?” 所以才会继续在这里经营那种早就退流行的拉面店啊……就在我稍微能理解的时候,爱丽丝开口了: “不对不对,我才是房屋所有人。” 我差点往后翻倒。 “你为什么那么惊讶啊?如果我不是房屋所有人,还能这样随便改装房间又到处安装防盗摄影机吗?这种事稍微动动脑就知道了吧?” 爱丽丝一脸受不了我的样子耸了耸肩,伸手指了指并排在床旁的六个小型荧幕。荧幕连接着架设在大楼四周、随时都在录影的高性能摄影机。的确,装在自己房间里也就算了,任意在屋外架设这种东西是有点超过…… “真是的,鸣海你实在很缺乏社会常识耶!” 你这个茧居族可没资格说我!可是我无法反驳,只好沉默不语。 “饣格说起来,也不算是直接和花田胜先生签约啦!我运用不合法的手段窃占这栋大楼时,他已经住在这里了。” 这栋大楼是你窃占来的吗……?那我还是不要问方法好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是靠房租收入生活的啰?”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个茧居族小女生的收入来源是个谜。然而爱丽丝一听到我的话,立刻大发雷霆。 “你那是什么失礼发言!房屋租金全都直接汇进法人名义的户头,我可是一毛钱都没动!我只是需要一个事务所而已!虽然知道你那个海绵脑袋不管讲几遍都不会懂,我还是勉为其难再说一次——我的职业是尼特族侦探!也靠当侦探赚取了相当的收入!”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道歉!” 眼看dr.pepper的空罐就要飞过来,我连忙护住头保持低姿态。这个穿睡衣的小女孩可是个很有尊饣的(自称)侦探。 “其实就算不收老板家的房租也无所谓,不过她也是位很有尊饣的拉面店老板呀!就算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我们还是很尊重对方。所以才让她每个月很空虚地继续汇房租到空壳公司的帐户里。”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不知道爱丽丝的真实姓名耶?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叫有子…… “可是……凭你的能力,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明老板的本名了吧?”我看着她背后高耸到几乎埋没整面墙的机器架,随口这么问道。 “她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就表示无意让我知道啊!你连个人隐私的概念都没有吗?” “在网路上到处破解盗取别人档案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查啊!就算待在房间里,尼特族侦探仍然能搜寻全世界;在如此的侦探面前,所有的个人资讯都如同赤身裸体。所以必须以我坚强的意志决定应该坚守的界线。” “是喔……”讲得跟真的一样。 “当然,也有些个人隐私是我不尊重的。例如你昨天在tsutaya(注:日本连锁影视出租店)租的动画片名,就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虽然品味还算不坏,但那样的内容居然可以让未满十八岁的人租借,伦理机构的标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哇啊啊啊你给我等一下!” 吓了一大跳的我死命抓住床边。 “我的个人隐私就这么无所谓吗!” “你昨天不是趁出门帮我买东西的时候顺道去租片吗?因为你回来得太晚,我才着手调查的。这是明显的怠忽职守!” “唔……那你也不必连片子的内容都调查啊!” “如果不彻底调查内容,就无法有效地责备你了啊!” “这是找碴吧?而且我哪有怠忽什么职守啊!连帮你跑腿都算是我的工作吗?” “你觉得不是吗?无论古今东西,侦探助手的工作向来都是替侦探跑腿和让侦探欺负以消除侦探的压力啊!”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没错,我的确是这家伙的助手。虽说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为,然而现在的我却非常后悔——何况还没有薪水。 “你最近挺会回嘴的,所以值得欺负。我可是很高兴喔!因为只有你会这样每天都来找我。” 爱丽丝说着,便将下巴靠在屈起的膝盖上,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嘴里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合。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当天深夜,我收起挂帘、降下一半的铁卷门,正哗啦哗啦地清洗碗公和盘子时,明老板搬着纸箱从厨房内侧的出入口走了进来。 “鸣海,你今晚留下来。” “……什么?” “我要改造拉面的汤头。今晚要通宵熬汤!” 纸箱“咚”的一声落在流理台上。只见里头装着洋葱、红萝卜、干香菇和粗大的猪大骨。接着明老板脱掉挖背背心,上半身只剩下缠胸的布条——她进入战斗模式了。 “呃……可是我明天还得去学校……” “你今天晚上就住我家吧,我已经打电话和你姐姐说过了。她还说这么一来就省下了一顿饭钱呢!” 这种不顾当事人意愿的外交手段是怎样! “该不会……是要我明天直接从这里去上学吧?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没关系,你可以在我家洗澡。”明老板边说边指向厨房内侧的出入口,拉面店里面就直接通到她住的房间。那个……可是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夜在很多方面都不大方便……拜托你千万别这样啊大姐头! “……为什么突然要改造汤头啊?” 我小心翼翼地这么问,明老板停下手边剥洋葱皮的动作,瞪了我一眼。 “你记得今天八点左右来店里点味噌拉面的客人吗?坐在最旁边的椅子上那个!” 我思索了一下,想起了明老板说的那个客人。 “那个戴着墨忄的客人吗?” “没错。上礼拜我第一次见到他来店里,今天是第三次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啊……” “那家伙轮番点了酱油、盐味和味噌拉面,全都只吃了一口就给我剩下耶?虽然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但那种行为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在挑战!” 如果只尝了一口就觉得很难吃,应该不会再来店里了才对。那个人的行径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把这件事当成挑战又是从哪里想到的? 然而我并没有反驳的余地。毕竟我欠明老板太多人情,就算不是如此,这人也不会好好跟我谈论这件事。毕竟她是个先揍人家一顿让对方闭嘴的动作派。 我叹了一口气,从流理台下拿出新的大汤锅动手清洗。 第二节 听到那个声音时已是三更半夜,我正坐在开着文火炖煮高汤的大锅前,有气无力地搅动里头的材料。 我抬起头,环视幽暗的拉面店内。猪骨高汤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快要窒息,只有淋浴的水声从身后传来。明老板去洗澡时把顾锅子的工作交给我,而我却在这段时间里打起瞌睡。 咿呀的怪声再次夹杂在水声中传来。起初我以为那是明老板的脚步声——可是淋浴的水声没有停歇,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对。 那声音来自走廊最深处,大门的方向—— 而且还越来越靠近淋浴的水声? 我吓了一跳。屋里——还有其他人。 我轻轻地从圆板凳上起身,脱下鞋子从厨房出入口走向幽暗的走廊。左手边数步之遥的前方亮着橘色灯光,是从浴室里透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团黑影遮住了浴室的光线,在更衣间入口蠢蠢欲动。 惊吓过度的我忘了背后就是墙壁,想也没想就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背后传来轻微冲击,脚边还响起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是放在那里的啤酒瓶——还没等我想起这件事,黑影早已跳了起来。 “……什、什么人!” 仿佛被我的声音弹开般,黑影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脚步声一下子就被走廊上的黑暗吞食殆尽,大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一切。我这才终于回过神,连忙奔过走廊追逐那个人影。 大门依然敞开,外头就是夜晚的停车场。路灯的光线几乎照不进这个四面都由建筑物包围的空间里,而刚才那个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被他逃走了。我无力地蹲在大门口的水泥地上。到底是什么人?小偷吗? “——怎么回事啊?”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吓了一跳的我连忙回头,却一屁股跌坐在地。 明老板的脸庞就在我眼前,刚洗完澡的肌肤上还泛着红潮。由于她只围着浴巾还弯下腰来盯着我瞧,那个胸部……呃……是说你老是用布条缠住那种尺寸的东西应该有害健康吧?不对,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我得冷静点。 “这个嘛……你、你先随便套一件衣服吧?” “嗯?可是最近天气很热嘛!” 不要一直拉起胸前的浴巾扇风啦! 我先锁好大门,把明老板推进走廊里,接着向她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小偷?”明老板边擦拭着头发边挑起眉毛。“我家又没什么东西好偷!” 你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对吧?有人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闯进来耶!这个人真是一点防盗意识都没有…… “总之得调查一下才行。还有,请你把门锁好!” “我有上锁啊!而且那边的大门平常根本没人进出。”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那家伙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啊啊啊!”回到更衣间的明老板突然大叫。 “发生什么事了?” 眼里燃烧着怒火的明老板冲出走廊,害我差点撞上去。 “我晾在这里的缠胸布条不见了!” 隔天下午。 “鸣海?你的脸色很差耶,没睡觉吗?” 阿哲学长一看见在拉面店前清扫马路的我便这么问。 “……会吗?我上课的时候都在睡啊……” 最近我常常思考自己究竟是去学校干什么的。 “快点休学算啦!你能顺利升级根本就是个奇迹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阿哲学长说得没错。因为我第三学期几乎都没去学校上课,能够通过那有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的补考实在是不容易。 “想知道休学的办法可以来问我啊!成为尼特族之后每天都可以睡到中午,这样也比较有益健康嘛!” “学长好像每天都很健康呢……” 阿哲学长三年前从我就读的高中休学,据说他曾经是个拳击手。这人有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厚实的胸膛,露出袖子的双臂更是粗壮无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十一月,之后整个冬天他都是这副短袖打扮。常出没在这家拉面店周遭的几个人大多都在服装打扮上缺乏季节感,学长就是其中之一。 “老板,我今天饿得很,就算是失败作我也会满心欢喜地嗑掉喔!来点什么吃的吧?” 阿哲学长得意洋洋地走进还在准备中没有客人的拉面店,却被明老板大吼“吵死了欠钱不还的无赖给我滚出去”,又立刻逃了出来。 “……喂,她今天好像心情特别不好啊?发生什么事了?” 学长慌忙把我拖到拉面店后方由一堆旧轮胎、汽油桶和装啤酒的塑胶篮拼凑而成的专用座位,继续追问。 “还有,今天老板胸前的布是深蓝色的耶?那是啥啊?” “哦——那个啊?听说是制作门帘时剩下的布啦。因为缠胸用的布条都不见了。” 阿哲学长歪着头表示不解,我只好把昨晚发生的事从头说明一遍。听完我的话之后,学长脸上露出介于苦笑和困惑之间的表情,十分微妙。 “我说那个人……应该不是小偷而是跟踪狂吧?”学长如此说道。“如果想闯空门,早在听到浴室传来水声时就该逃跑了吧?别说逃跑了,通常看到浴室里有灯光就不敢进来了吧?” 这么说来的确有道理。 “你看到对方的脸了吗?” “当时屋子里很暗……” 若从体型来判断,应该是个男的。 “老板,那家伙有没有偷看浴室里面啊?” 阿哲学长从厨房后门探头进去。 “就算我再怎么迟钝,有人从门口偷窥也一定会发现的好吗!” “那应该算偷窥未遂吧?但为什么要偷走布条那种东西呢?” “对了,这么说起来……” 明老板正在分解台丽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接着抬起头凝视着半空中。 “布条失踪这种事,好像上礼拜也发生过。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掉了。” 等一下。也就是说—— 我和阿哲学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四目交会。这种时候学长的动作就特别快,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爱丽丝吗?嗯,是我。你听说老板的事了吗?还没听说?是啊,嗯嗯……” 学长迅速地说明了整件事。 ‘我明白了,现在就叫少校和宏仔过来。你转告老板,请她等少校他们到了之后一起上来事务所一趟。’ 爱丽丝这么说完,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第三节 “藤岛中将,好久不见哪!听说你顺利升级了,是真的吗?” 三十分钟后,骑着小绵羊来到“花丸拉面店”的少校劈头就对我说这种话。他口中的藤岛中将就是我。 少校虽然和阿哲学长同年,身材却比我还矮小许多,而且皮肤像小学生一样又白又嫩。这天他穿着连帽迷彩夹克,下半身是口袋很多的宽松军用裤,脖子上还挂着防风眼忄。 “藤岛中将,我真是看错你了啊!五科红字是可遇不可求的绝佳机会哪!没有留级经验可是无法成为优秀的尼特族喔!” “不,我并不打算成为尼特族啊!” “说什么蠢话!藤岛中将未来除了成为尼特族之外没有其他选择,这你也心知肚明吧?” “好啦好啦,快点上楼吧!爱丽丝在叫你们了。” 少校的屁股被阿哲学长踹了一下,这才不大甘愿地走进高楼之间的峡谷,爬上安全梯。我只能叹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想拉我走上尼特族之路。出席日数勉强符合学校规定、期末考还有五科要补考——这样的我看起来就那么前途“无亮”吗?或许在别人眼中就是如此吧?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老板和鸣海也上去一趟比较好。” 听到阿哲学长这么说,我和明老板隔着一段距离互看了一眼。 “为什么我也要上去?” “你是被害人耶!鸣海则是目击者啊!你们看到录影画面或许会发现什么也说不定。店里就交给我来顾吧!” “我正在调配新汤头啦!” “自身安全和汤头到底哪个重要啊?” “当然是汤头重要啊!” 眼看一场莫名其妙的纷争就要展开,我连忙介入两人之间。 我对明老板解释应该不会占用太多时间,这才好不容易成功地说服她跟我一起前往爱丽丝的事务所。 少校坐在床前的狭窄空间里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和爱丽丝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我们一走进房间里,爱一丽丝立刻抬起头来。 “唷——老板,你好久没来我家了呢……哇啊!” 明老板毫不迟疑地直接走到床边推开少校,伸出手臂穿过爱丽丝腋下,并且一把举起她瘦小的身体。 “你、你干什么!还不快点放我下来!” “你怎么一点都没长大啊?真的有乖乖吃东西吗?亏我最近还偷偷多放了一点肉呢!” “什么?这真是太卑鄙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正确尺寸,不要随便认为只要补充蛋白质就能让体积变大!” 爱丽丝光着脚不停乱踢挣扎,可惜她毕竟是个没力气的茧居族,结果还是任由人家高举了好一阵子。 “算了,反正我以后还是会慢慢增加食物的份量。鸣海,你要负责让她吃光喔!” 说完,明老板才终于把爱丽丝放回床上,而爱丽丝则一脸不悦地鼓起了腮帮子。 “然后呢?到底叫我上来干嘛?” “我们正在搜寻防盗摄影机录下来的画面。”少校出声回答,眼睛却没离开电脑荧幕。“你说之前也遭过小偷对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喔!那么久以前的画面还有记录吗?” “这里有保留两个月内的记录喔!”少校得意地回答。这个录影保全系统据说是爱丽丝和少校一起构筑的。 “嗯……是什么时候呢?印象中好像是上个礼拜……?” “你要是想不起来就得花很多时间喔!因为很难界定影像画面的搜寻范围啊!”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戴墨忄的家伙来店里点了盐味拉面那天。那天晚上我洗完衣服之后又回到店里试汤头,一直弄到很晚。” “戴墨忄的家伙?他是谁啊?” “没什么,只是个让我有点火大的客人。” 明老板是如此回答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那个入侵者——假设第一次来偷布条的人也是同一个——就表示两次事件都发生在那个点了拉面却只吃一口的怪客人出现的晚上。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不对,那个戴墨忄的男人体格相当壮硕。我回想起在黑暗中迎面撞见的小偷。虽然没看清面容,但从体型轮廓看来的确和那位客人相差甚远。 “好像是礼拜四发生的事吧?”“大概几点钟的时候?”“谁知道!”“你能从影像里认出那个人吗?”“又没拍到店里的情形,我哪知道啊?” 明老板从少校身后探头看了看荧幕,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 “没有拍到明老板家大门口……或是店里的画面吗?”我试着向爱丽丝提出疑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可是很尊重个人隐私的。再说这些摄影机本来是为了防堵那些跑来我家的不速之客而装的,除了外面的马路和楼梯口附近以外都没有拍摄下来。” 爱丽丝耸了耸肩。 结果明老板在有限的耐性用完前只把录影画面大概看过一遍,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于是她丢下少校,回到了店里。 “你这家伙,谁准你随便偷吃了?” 厨房里的阿哲学长正弓着背捧住蒸气氤氲的碗公,明老板一看到这个情形立刻破口大骂。原来阿哲学长擅自煮了面大快朵颐……拜托!居然还放了那么多块叉烧肉! “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顾店的薪水嘛!” “关系大了!而且你居然偷吃了我的新作?我自己都还没尝过耶!” 阿哲学长轻盈地躲过明老板不断挥出的拳头,两三下就把碗公里的食物清光光了。真不愧是前拳击手。 “多谢招待!” “可恶……” 把阿哲学长给踢出厨房后,明老板拿出两个新的碗公,一一倒上酱油汤底和高汤,弄成了两碗面汤。 “鸣海,你也尝尝看。” “啊……好的。” 我绕到柜台外,在阿哲学长旁边坐下,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 “……嗯——” 昆布的鲜味和鲭鱼干的香气立刻在口中散开,不算难吃。可是虽然不算难吃…… “怎样啦?说清楚!” 这实在是个很难评论的味道。明老板也拿起碗公喝了一口,嘴巴立刻弯成了ㄟ字。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阿哲学长。 “如果是日式口味……老爹做的好吃多了。” 明老板的肩膀明显地颤了一下。因为她手拿碗公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这个新汤头应该是模仿老爹做的吧?我觉得之前的汤头味道还比较好。” 明老板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倒掉了碗公里的汤。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只能轮流窥伺两人的表情。 老爹的汤头? 明老板不是健谈的人,但以前曾和我说过一次她父亲的事。据说她父亲某一天突然丢下女儿和面店,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于是明老板放弃了成为冰品师傅的梦想,选择继承“花丸拉面店”。 我来到这家店,已经是在那很久之后的事了。所以我无从得知明老板的父亲掌厨时的“花丸拉面店”究竟是何种味道。 “——鸣海,你觉得呢?” 我的视线落至碗公里的琥珀色面汤,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明老板。 “味道好像不大调和……也可能是我一直看着制作过程的关系,总觉得大概可以一一分辨出里头的材料。” 但却没有“拉面汤头”的感觉。 “是吗……” 明老板略为自嘲地噘起嘴,从炉火上拿下大汤锅,把整锅汤和材料都倒掉了。厨房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热气。 “果然还是没办法做得像老爸那么好啊!何况我还没问过食谱跟作法……” 明老板一边将熬煮高汤的残渣塞进塑胶袋,一边摇着头这么说。 “不过老爸也没想过我会继承这家店吧……” “原来是这样啊?” “从我进入甜点学校之后,老爸好像就放弃了,也完全不再提这件事。大概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吧?不管是我或是店,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怎样都无所谓了…… 所以才突然抛下一切销声匿迹吗?但我也不大清楚明老板她父亲失踪的经过就是了。 “说不定哪天还会回来啊!” 阿哲学长喃喃地这么说。明老板却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会回来了啦!已经五年了耶?应该连我都不记得了吧?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明老板露出落寞的表情。 第四节 当天晚上,就在店里座位全都坐满、客人开始溢出店外时,宏哥才急急忙忙地冲进了“花丸拉面店”里。 “听说明老板被跟踪狂盯上了?” 一位客人差点站起来,另一位客人把面喷了出来,还有一位客人打翻了茶杯。明老板拿着菜刀的手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站在店门口的宏哥。 这天宏哥穿着米色的合身西装外套配polo衫,领口系着显眼的单色系窄版领带。一如往常的时髦打扮总是和这个远离闹区的拉面店格格不入,其实这个人不过和阿哲学长与少校同年,都是尼特族伙伴。 “……你在说什么啊?快滚到后头去,不要在这里打扰客人。”明老板没好气地这么说。 “宏哥也来得太晚了吧?” 少校刚刚才离开爱丽丝的事务所,从后门探头进来。 “抱歉,我开车送昨晚跟我一起喝酒的小姐们回千叶,刚刚才回来。啊!什么嘛,阿哲也在啊?” 宏哥边说边绕到拉面店后。 拉面店后门外的幽暗空地三面都被大楼包围,其间放着汽油桶、旧轮胎、塑胶篮以及代替桌子的木台,早已成为尼特族聚集的地方。 “笨蛋们都到齐了啊?” 明老板不大高兴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们毕竟也是客人,于是我推开后门,出去帮他们点餐。 “鸣海也坐下吧!现在要开作战会议。” “哇!” 阿哲学长拉住我的围裙,硬是让我在汽油桶上坐下。 “可是……我还有工作……” “因为摄影机数量有限,实在拍不到清楚的画面……” 少校完全无视于我的抗议,迳自说明了起来。宏哥和阿哲学长也探出身子,盯着放在木台中央的笔记型电脑。 “我正在确认一个最近两周一直在拉面店附近闲晃的人影。他出现的时间都是晚上,差不多都在凌晨一点多左右。” “可是看不见脸啊?” “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又太暗啊!” 我也跟着从荧幕后方探头窥看拍到的影像。这栋大楼周边的影像分别出现在几个视窗里,几乎都暗到看不清楚。只能勉强看见站在对面大楼阴影里窥伺的人被路灯照到的脚,或是黑暗之中有几个不自然的黑影晃动。 “真的是跟踪狂吗?”阿哲学长问道。 “宏哥,你对跟踪狂很了解对吧?” “是啊!酒店公主和特种行业的小姐常常遇到嘛!有几次我借住在女人家里,还直接撞见过跟踪狂呢!” 真不愧是小白脸。 “明老板,最近有没有接到过无声电话啊?或是在信箱里看到奇怪的东西?” 宏哥从后门往厨房里问。我说啊,如果有这么明显的举动,就算明老板再怎么迟钝也早该发现有跟踪狂了吧?我才刚这么想,就听到明老板干脆地回答: “无声电话?啊……最近常接到喔!” 你说什么? “还有……好像也在信箱里发现过很多张我的相片呢。” 这怎么看都像是跟踪狂干的吧!我仿佛听见所有人在心里吐槽的声音。这个人真是的,为什么完全无视于这种异常的情形呢? “等、等一下,你说照片……是怎样的照片?”宏哥真的着急起来了。 “嗯?没有啦……就是一些在店里工作时的照片,或是偶尔出门买东西时的照片啦!到底是什么人拍的啊?还真有些怪人会干这种无聊的事呢!” “看来对方的偷拍技术不怎么样嘛……哼!不专业的跟踪狂!” 少校略显得意地喃喃自语。不要因为这种事而洋洋得意好吗! “喂!你们这群没工作的家伙,不点东西吃的话就赶快让鸣海回来工作!我这儿碗盘都快堆积成山了!” 明老板大声怒吼。 “可是这种情况我们不能当作不知道啊……” 宏哥压低了声音。他说得没错,这已经是明显的犯罪行为了。 “要报警吗?”少校不大高兴地这么问。 “跟踪狂要是没被当事人发现就不算跟踪狂吧?” “所以只能靠我们几个想办法了啊!” “可是那个人不像是会对我们提出委托的样子啊!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吧?” 这些以身为硬派尼特族为荣的人——尽管没在工作而闲到发慌,却偏偏非要接到委托才肯行动。否则就宁可像这样窝在暗巷里碎碎念,只管侧耳倾听城市里的声音。 所以这三个人的视线很自然地集中到我身上。 啊,又来啦……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还不大习惯担任侦探助手,似乎老是被分派到棘手的工作。(呃,现在好像也差不多是这样?) 我回到厨房,外头三个人的视线全集中在背后。我一边拿起海绵清洗堆积在水槽里的碗公,一边轻声探问。 “那个……明老板……’ “干嘛啦!” 明老板正以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在滚水里舞动的面条。 “还是请爱丽丝跟学长他们调查一下比较好吧?” “调查什么?” “还问我调查什么……你家里不是遭小偷了吗?” “我会把门窗锁好啦!要是这样还能闯进来,再揍他一顿不就好了?” 我只能叹气。因为我亲眼看过明老板秒杀四个来找麻烦的凶恶醉汉,也知道“独居女子常常遇到危险的情况”这种论调无法说服她。 所以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思考了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你缠胸的布条……不是被偷走了吗?” 明老板在拉面上堆起葱和豆芽菜的小山,听到这句话时皱起了眉头。 “现在犯人一定正拿着偷来的布条做很不得了的事喔?” “什么啦!什么不得了的事?” “……例如拿起来闻味道之类的?” 明老板的脸色明显地变了。 “闭嘴啦!干嘛讲那种恶心的话!” “什么嘛!原来小偷只偷了缠胸布啊?”喝了两瓶啤酒就满脸通红的常客大叔笑了起来。因为店面很小,就算小声交谈还是会被坐在柜台的客人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今天才改用有颜色的布条啊?” 邻座一位也是常客的戴眼忄中年上班族直盯着明老板的胸部。 “说的也是……偷缠胸布条这种东西除了拿来闻之外也不能做什么啊……” “要是我就会拿来闻。” “如果是明老板的我也会闻闻看。” 几杯黄汤下肚后,醉醺醺的常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这么说。明老板铁青着脸大叫: “干嘛大家都这么说啊!快住口啦,很恶心耶!” “我也……”想闻闻看——我差点就跟着说出这句话,幸好及时打住。我不会这么做喔?真的不会做这种事喔? 后来明老板一直保持沉默,只是煮面的同时偶尔会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胸部。看来刚才的说法似乎发挥效果了。 不过这种手段不怎么值得炫耀就是了。 直到柜台座位上的客人渐渐离开、忙碌的高峰告一段落,明老板才一边将卤蛋收进保鲜盒一边喃喃地这么说: “……我知道了啦!要是有办法就随便你们吧!” 我才刚打开后门打算转述这番话,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早已神采奕奕地站了起来。宏哥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十分高兴地正在讲电话:“哦,爱丽丝吗?嗯,是我。明老板提出委托了。嗯,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嗯、嗯,那就拜托你了。”这些闲人真是的,原来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啊? 总而言之,尼特族侦探团就这样开始行动了。这是案件发生后第二天晚上的事。 话说回来,学长等人是开始行动了,我却没什么特别的任务。还是像平常一样放学绕去拉面店,熬夜陪明老板制作汤头,还有送食物去给爱丽丝,顺便让她欺负一下。 “侦探助手本来就是这样啊!‘没用’这一点也包含在其定义之中。” 爱丽丝非常顺口地说出了过分的话。 “还有,不要以为自己能对世界有什么贡献。或许你十分重视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重视你。” 爱丽丝手里拿着dr.pepper,坐在床边晃着没穿袜子的双脚,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么对我说。 “这种想法真是过分……” 我靠在冰箱侧面坐在地板上,一边以汤匙搅拌纸杯里的香草冰淇淋和蔓越莓酱,一边怀着绝望的心情喃喃自语。 “但这就是真相呀!人在发现这件事之后才会成长。虽然也有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件事,就这样徒然老死……” 既然如此,一直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好像也不错。话说回来,我的人生为什么非得被一个茧居尼特族这样评论啊? “不要紧的,鸣海。就算这世界上的其他一切事物都无视于你的存在,唯有我还是会替你担心的。” 这句话实在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爱丽丝接下来却这么说: “因为如果你不来这里,我就得自己走到冰箱那里拿dr.pepper啦!” 我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冰箱上。 “要安慰我也挑个好一点的说法嘛。是说难道我真的没有其他能做的事了吗?” “我不是在安慰你啊!只是在陈述事实。对了,搅拌好了就快点把冰淇淋拿来!” 我不大高兴地把装了冰淇淋的纸杯递给艾莉丝。这个穿睡衣的小女孩手臂实在太没力气,光是拿汤匙搅拌硬梆梆的冰淇淋,就足以让她气喘吁吁。 “试着想想阿哲和少校和宏仔没有的、上天只赋与你的条件吧!拜托你偶尔也动动脑。” 那三个人没有、只有我拥有的条件?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只有我在拉面店打工?” “正是如此。也就是说,你和我们要保护的对象最为接近。虽然上次入侵者出现时你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啦……所以今后拜托你耳朵挖干净、眼睛放亮并专注于清洗碗公。如果发现了什么、看到什么奇怪的人物,就立刻告诉我。” 接着我便想起那个在遭小偷那天来到店里,点了味噌拉面却只吃了一口的戴墨忄怪客人。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对爱丽丝提过这件事。 “虽然可能不大有关系,不过——” 一说出这件事,爱丽丝的眉毛就竖了起来。 “你这个人……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呢!真是迟钝得令我无言。质子衰变的速度和你的脑袋转速比起来还算是敏捷的了。你到底根据什么判断那个人和事情无关?不彻底追查怎么知道?你要是继续像不明是非的贝壳一样紧闭嘴巴……” “对不起啦……” 要是放着不管大概得挨二十分钟的臭骂,我只好打断爱丽丝先道歉为上。而爱丽丝立刻转过头对着荧幕。 “总之我先搜寻看看。虽然没有店里的画面,但进出时应该会被某一台摄影机拍到。既然可以锁定日期和时间,那就简单多了。” 第五节 我离开侦探事务所回到楼下时,已过了傍晚五点。明老板正要将门口写着“准备中”的木牌翻到“营业中”那一面,在她身旁则是平常难得这么早出现的少校。少校跪在地上,拿着像是小型放大忄的奇妙器材调查拉面店出入口的拉门。 “少校,你在干嘛啊?” “调查犯人的入侵路线。”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内行人看门道”这句话。 “不是从店里进来的啦!因为当时我就坐在那里啊!” 我指了指柜台。 “一定是坐在那里打瞌睡吧?” 明老板一语中的,我只能缩缩脖子。 “嗯,如果真是从正面闯进来大概都会被摄影机拍到,其实是不大可能啦!但为了小心起见,还是要调查一下。” 少校边说边站起身。 “后头的大门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明老板有掉过钥匙吗?” “钥匙都在呀?” “那是从窗户进来的吗?真是奇怪……藤岛中将,嫌犯是立刻打开大门逃走的吗?开门时有没有花很多时间?” “这个嘛……”我努力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他的确是一跑过去马上就开门逃跑了。” “如果要从窗户闯入,像我这样的非法入侵专家一定会先确保退路,这是常识。可是对一个连偷拍都拍不好还学人家偷窥的家伙而言……实在很难想像他有这样的智慧啊!” 喂喂喂,我可不会装作没听到这番话喔?你这种家伙……居然到今天都没遭到逮捕,实在是太走运了。 “总之先加强保全吧!窗户玻璃上先贴层防盗贴膜再加装防盗栓,大门的锁也换掉比较安全。” “大门?” 明老板钻过柜台底下回到厨房里,绑着围裙的同时皱起眉头。 “大门的锁……不能换。” “为什么?虽然锁头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那种旧式的销簧锁还是很不安全啊!” “反正就是不行。窗户要怎么办随便你们,大门就是不准动。” 明老板的语气显得异常饣肃,我和少校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为什么呢?是嫌麻烦不想处理吗?但这里的房东是爱丽丝,根本也不需要向她说明原委,何况只要全部交给少校处理就好了啊? “鸣海,准备开店啰!” “啊,好的。” 明老板对着我大吼,我这才慌忙跟着冲进厨房里。 当天晚上,我依然陪着明老板熬制汤头。感觉好像一个礼拜没回家了,连姐姐长得什么样都快忘记了。 深夜的厨房里只有抽风机不断低吟的声音。明老板上礼拜买的利尻昆布(开店专用,切成细条的那种)早已少了一大半,因为她正在开发的新汤头要用满满一锅的昆布来熬汤。 “……整个都是海草的腥味。” 加了少许酱油后,我啜了一口汤,立刻坦白说出了感想。明老板脸色凝重,但似乎也觉得不大满意,所以并没有生气。 “昆布的味道好像更突兀了。不放干香菇会不会比较好?” “是吗?” “感觉越来越不像拉面的汤头了。你父亲煮出来的味道是这样的吗?” 我问出口之后才觉得不妙,只好偷瞄明老板的表情。明老板的眼神就像被误关进象园的豹一样满是不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明老板边说边露出略显寂寞的笑容。“我以前老是在做冰淇淋,和老爸见面就吵架,所以根本就很少吃他煮的拉面。” “能吵得起来就算不错啦!我连和我老爸说话的印象都没有了。” “哼!”明老板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想和我交换老爸吗?我告诉你,那家伙可是经常乱来喔!有一次他星期六晚上突然说要去钓鱼,然后就拖着我一路跑到千叶的海边……” “跑……跑过去?” “他是个喜欢修行的笨蛋啊!” 明老板边说边很怀念似的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呢……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才好吧?老妈死得又很突然。总觉得……好像自从只剩下我们两人之后,他才忽然对我管东管西的。” 听了这番话,我才发现明老板的境遇和自己十分相似。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后来父亲也跟着变得很奇怪。 “明知道我不喜欢,却硬要带着我到处跑。不是去什么雪山,就是跑去超级偏远的小岛。” “那恐怕是因为……他很寂寞吧?” 这句话一出口,明老板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或许是这样吧!男人真的很笨,老实说出来就好啦!” 我想没什么事情比坦白说出自己的苦恼更困难了。这是我花了一个冬天学到的真理之一。 “居然还突然消失无踪……那之前干嘛坚持要我继承拉面店啊!结果他根本觉得我要怎样都无所谓嘛!” 明老板将手靠在砧板上,低下了头。她还怨恨她的父亲吗? 或者——其实很想再见到他呢? 我的视线转向在锅子里游泳的大量昆布。父亲的汤头——明老板没能继承的味道。 不知明老板是不是察觉了我的想法,她抬起了头。 “不要再提我老爸了,他和这件事没关系。只是因为当时的口味评价不错罢了。” 明老板淡淡地笑了笑,戳了戳我的额头。 就在这时,“coloradobulldog”的手机铃声响起,是爱丽丝打来的。 ‘到事务所来一趟。我有件事要向你确认。’ 我看了看明老板,她说:“没关系,你就去一趟吧!我收拾一下就要去洗澡了。” “我现在就过去。” 我这样回答爱丽丝,然后收起了手机。 “我把所有录影画面都看过了,发现一些实在很奇怪的地方。” 侦探事务所的床上,爱丽丝背对着我边敲打键盘边这么说。 “之前提到那个戴墨忄的怪人,的确在上个礼拜四和前天礼拜一来过店里,对吧?” “嗯。” 爱丽丝回过头,伸手指了指并排在床边地上的六台监视荧幕。 “可是摄影机完全没有拍到这样的人物,你应该没有记错日期吧?我还顺便检查了前后一天的影像喔。”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问你呢!我从录影画面中一一撷取了店里客人的容貌,你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爱丽丝向我招了招手,我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爬上床,跪坐着靠近她身旁。其中一面主荧幕上显示着满满的头像。 “这些是前两天来过店里的客人,你可千万别看漏了。说不定那个人是进到了店里之后才戴上墨忄的。” 我花了半小时反覆将这数十个人的头像看过两遍,由于是从录影画面中撷取的影像,有些人没有面对忄头,画质也很粗糙,实在很难辨认。 “……没看到那个人。” “真的没有吗?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的眼睛和耳朵。毕竟你几乎没有其他可取之处,好眼力和好耳力或许就是上天特地送给你的礼物吧?” 多管闲事。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更不懂了。” “你不是说没有直接对着店内拍的摄影机吗?更何况,对方进出时也可以刻意避开其他摄影机啊?” “虽然不是不可能,但能够那么做的人必须清楚知道六架摄影机的位置才行。装设摄影机的事我只告诉过这栋大楼的住户,外来的人基本上不大可能知道。” 可是……也有可能只是碰巧没被摄影机拍到啊?爱丽丝似乎看穿了我天真的想法,接着又开口了: “我会去考虑必然性。总觉得这件事不像单纯的偷窥事件,无法主动出击实在令人不舒服。目前也只能请阿哲和宏仔帮忙顾,再拜托少校加强防盗措施。大门上的锁不过是一般的销簧锁,若是有心一下子就能撬开了。” “可是少校检查过门锁之后说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啊?还有其他人持有明老板家的钥匙吗?” “我这里有一把备份钥匙,明老板那边应该还有两把才对。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难道你怀疑有人从我这里偷走备份钥匙?” “不……没有啦,只是觉得也有这个可能……” “请你不要小看我房间的保全系统,从冥府把普西芬妮(注:希腊神话中遭冥王掳走作为王后的女神)带回去还比从我这里带走钥匙容易。”爱丽丝挺起扁扁的胸部得意地这么说。“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换个门锁比较妥当。少校也说可以代劳不是吗?” “这样讲是没错啦……”我想起明老板那时的奇怪反应。“可是明老板不愿意,所以没办法换锁。” 爱丽丝的眼眸有一瞬间完全失去了色彩,接着把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对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懂了。” 爱丽丝一个人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所以才会这样啊……门本来就是开的。摄影机也没有拍到。原来如此……嗯……” “……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我全都明白了。” 侦探十分干脆地如此宣言。我整个人愣在当场,只能一直盯着那宛如人偶的侧脸。 全都……明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件事的全貌已经大致浮现了,唉呀……” 看到我又要开口,爱丽丝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嘴唇。我吓了一大跳,反射性地吞回疑问并后退了一大步。 “现在不要发问。我之前说过,尼特族侦探就算身在这张床上也能掌握真相;但那不过是真相,却不是事实。” “可是——” “还有一件事。很可惜的,我刚才获知的真相对受害者明老板完全没有帮助,而且告诉她恐怕还会被骂。呵呵……死者的代言人面对幸福地活在阳世的人却无力得近乎绝望,因为我们只能挖掘出失去的话语而已。” 爱丽丝的目光从我脸上转开。 面对世界时的无力感。 爱丽丝内心的宿命阴影——我在之前的案件时也曾经窥见。但没有必要连这种无聊的小事都如此自责吧?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她伸出小小的双手遮住眼前,凝视着虚空喃喃自语: “所以啊……逮捕犯人时务必要来叫我。我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否能鼓起绝无仅有的勇气踏出这座堡垒、亲手碰触这个世界,也必须透过询问与犯人的回答来将真相化为事实。” 隔了好久,爱丽丝才终于转过头来面对我。 “这是约定。” 那双眼因泛泪而显得湿润。 我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轻轻握住爱丽丝伸过来的手。 第六节 隔天晚上八点左右,墨忄男第四次出现在“花丸拉面店”。 那天我在下午的体育课时连续打了两个小时的手球,打工前又骑脚踏车飞奔到手工艺店替明老板买新的缠胸布条,回到店里时早已累得半死;偏偏这种日子里客人就会特别多。坐在外头的酒客们接二连三地点啤酒和煎饺,所以我一时之间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子早已坐在啤酒箱上的临时座。 “……啊,欢迎光临。” 总觉得好像和墨忄后的目光直接对上了。眼前的男子大概五十来岁,身材像熊一样壮硕,肩膀和胸膛都十分厚实。 送上冰开水时,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发抖的双手。 “芝麻拉面!” 男子发出粗哑的声音点了拉面。 回到厨房的我对明老板使了个眼色,她立刻点点头表示早就发现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送上男子点的芝麻拉面后,我本想若无其事地盯着他,可是店里的客人实在太多,根本没办法注意那么多。 我从后门探头看了看紧急逃生梯附近,只见宏哥一个人坐在汽油桶上打简讯。 “怎么了?” 宏哥发现了我并从液晶荧幕上移开视线﹒我尽量只靠肢体动作告诉他那个墨忄男正在店里。宏哥从大楼角落瞥了瞥面店前方,似乎就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小声地说道: “我知道了,会盯着他。等他吃完之后再跟踪他。” 约莫五分钟后,我端着大碗叉烧拉面送去给店外客人时,墨忄男早已不见踪影。啤酒箱上只剩下一碗几乎没吃过的芝麻拉面和八百圆的硬币。 宏哥也不见了。 我不经意地望向昏暗的小巷尽头。 真是的,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和跟踪狂又有什么关系?或者是为了其他目的而来?我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虽然一点也不怀疑宏哥的跟踪技术——毕竟我自己之前也有被他跟踪的经验——那个人十分精于此道。可是…… 如果跟踪狂不只一个人呢?听说也有集团犯案的情形。也说不定他根本不是跟踪狂,而是为了更可怕的目的而出现…… 直到我收起空碗公、满手泡泡地在流理台洗手,仍然无法挥去脑袋里毫无意义的妄想。尽管就在明老板身旁,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行动。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宏哥回到了拉面店。这时成群的酒客早已踏上归途,店里也变得清闲了不少。 “被耍了!我被甩掉了。” 宏哥在汽油桶上坐下,握起拳头捶打自己的大腿。接着他抬起头看着我,小声地这么说: “那家伙搞不好是专业的。” “……专业的?什么专业的?” “我之前跟踪过专业的私家侦探啊!今天跟踪那个家伙又让我回想起当时的窘境……可恶!我明明对这一带熟到闭着眼绕一圈都没问题……那家伙绝对发现我了,不然也不会特地绕进手创馆,然后从另一侧的出口溜走!” 我不禁想起东急手创馆里复杂得有如迷宫的楼层规划。 “结果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车站时就被甩掉了。啊,可恶!真不甘心!”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我才想问呢!” 为什么这样的人物会缠上明老板呢?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也不禁开始对摆出一副名侦探的样子却什么都不肯透漏的爱一丽丝感到不满。 “总之我先把阿哲和少校叫来吧!” 宏哥边说边拿出手机。 “那家伙之前出现了两次,结果两次都遭小偷。说不定今晚小偷还会出现。” 就在这时,宏哥握着的手机却突然响起“coloradobulldog”的前奏并开始震动。 ‘是我。你跟丢那个墨忄男了吗?’ “你看到啦?摄影机拍到那家伙了吗?” ‘没有,堪称完美地没有拍到。我只看到鸣海铁青着脸对你说了些什么,然后你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所以才推测是不是这样。’ 这家伙还是一样敏锐到令人不舒服。话说回来,监视摄影机还是没拍到那个人吗?难道他真的有办法刻意避开那些摄影机? 还是因为他的确如宏哥所说,是个“专业人士”? “还有,小偷今晚说不定还会出现,我打算叫阿哲和少校过来……” ‘不行!’ 只听到爱丽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宏哥的话。 “为什么!” 宏哥也扯开了嗓门。 ‘还问为什么?要是你们三个眼睛闪闪发光地躲在暗处,猎物绝对不会掉进陷阱里啊!’ “就算这样也不能……” ‘就像小偷之前闯入时一样,交给我那个站在旁边一脸呆滞的助手就好。他是个很好的捕蚊灯。如果我的预测正确,一切都会在今晚结束。’ 就在宏哥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却已被挂断了。 宏哥瞪着手机看了好一阵子,啪叽一声合起手机后又在手里反覆翻转,最后盛大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是这么说的。你加油吧!” 宏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连叹息也一起传染给我了。 晚上十一点,营业时间结束后。满是蒸气的厨房里再度只剩下明老板和我。 “芝麻拉面也不行吗……” 明老板坐在圆凳上,垂着肩膀喃喃自语。芝麻拉面是今年春天登场的人气新口味,也是明老板目前最有信心的代表作。但那个墨忄男还是只尝了一口就不吃了。 “呃……这个嘛……可是那个男的实在很可疑啊!说不定不是因为难吃才剩下,或许他来店里的目的根本不是吃拉面?” 我拼命想安慰明老板。跟以前比起来,芝麻拉面的味道其实没有糟糕到让她需要如此沮丧。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啦!跟那个墨忄男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自己觉得不满意。”明老板摇摇头这么说。眼前的小火炉上,大量昆布正在滚烫的大汤锅里上下翻腾。 “……昆布高汤应该熬久一点比较好吗?还是改成四比一的混合比例呢?把背脂换成香油、青葱……不要放整只鸡,只放骨头呢……?” 明老板不停碎碎念着众多食材并烦恼该如何搭配,接着突然站了起来。 “我先去冲个澡,让脑袋清醒一下。” 看到她拿掉绑住马尾的发圈甩了甩头,我不禁心跳加速地差点站起身。 “你干嘛脸红啊?” “咦?啊,没、没什么。对了,请你小心一点,因为可能有奇怪的家伙在附近乱晃。” “那种事无所谓啦!锅子里的汤就拜托你了。” 明老板丢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厨房出入口。这个人还真的满脑子只有拉面耶……年轻女子脱口而出“我先去洗澡”这句话(就算没有特别的意思)会对青少年产生不良的影响啊!拜托你也稍微替我想一想好吗? 我甩了甩头,抛开这愚蠢的想法,继续坐回椅子上。 和那天晚上一样,厨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店里的灯光全都关掉了。映入眼帘的光芒只剩下小火炉发出的蓝色火焰。 屋子里只听见高汤沸腾的咕噜声,以及餐厅用瓦斯炉火特有的单调声音。不久之后又从背后传来淋浴的水声。 将炉火调弱后,锅子的声音又更小了一些。接着我闭起了眼睛。 鸣海,你只有耳力还不错。所以你不必靠近大门,只要注意四周传来的声音就好——我想起了爱丽丝的这番话。 捕蚊灯。 故意让人觉得警备松懈,好引诱犯人掉进陷阱。至于为什么要如此——爱丽丝是这么说的:因为我有问题想问犯人。为了解析让这个世界复杂化的谜题,所以才这么做——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握住那个大小和手机差不多的东西。 终于——我的耳朵和意识的边缘注意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前方大门开启的声音。 好奇怪——我不禁这么想。为什么没听到开锁的声音呢?但现在的我没空为了这种小事而讶异。一阵略显游移的脚步声——仿佛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地踩在木地板上的咿呀声逐渐靠近,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光靠我一个人真的行吗?万一对方带着刀械怎么办?一步、两步……我清楚地听见脚步声和浴室的水声越来越接近。接着脚步声停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仿佛看见了黑暗中将手伸向浴室门把的犯人身影。 我整个人弹起似的从厨房出入口冲进走廊。透过浴室门上的雾面玻璃漏出来的光线,可以看见摇摇晃晃的人影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我从口袋里迅速拿出那个东西丢向人影,然后立刻转身背对他,闭起眼睛并捂住双耳。 仿佛就连我的双手都要掀开似的巨大声响当场炸开,耀眼的白色闪光瞬间卷走了走廊上的整片黑暗。 那正是少校谨制的震撼弹。 第七节 “你们这根本是扰邻!” 明老板朝我的脑袋挥下铁拳,接着又往得意于手制武器发挥了强大效果的少校头上补了一下。由于说时迟那时快,连阿哲学长和宏哥都反射性地缩起了脖子。 猎捕犯人的行动一瞬间就结束了。从大门冲进来的阿哲学长一拳就揍倒了犯人,两三下就用宏哥拿来的电线把他给捆了起来。直到明老板只裹着一条浴巾凶神恶煞似的从更衣间里冲出来,我的苦难才真正开始。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瓦斯爆炸咧!你们这些死小鬼也稍微有点社会常识行不行!” “不是啦……明老板你先别激动啊!震撼弹只会产生巨大的声响和闪光让目标短时间意识不清,纯粹只是威吓用并不具有杀伤力……” “吵死了!那不是问题所在吧?” 少校的脑袋又挨了一拳。 “为什么你们每次都干出这种事……” 刚洗完澡身上又只围着一条浴巾,明老板就保持着如此不注意的打扮开始冗长的说教。我只能像只乌龟般缩在走廊地板上,偷偷询问站在身后的宏哥。 “呃……不是说今天不需要宏哥你们来监视吗?” “爱丽丝是这么说过啦……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啊!我们实在很担心嘛……” 宏哥小声地这么回答。 “所以就透过望远忄从隔壁大楼监视啦!” 你们的反应还真快啊——我忍不住这么想,同时也深切地体认到自己完全不受信任这件事。 明老板的抱怨就像一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雨,却突然被一个少女的声音给打断了。 “——老板,请你到此为止吧!”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回头望向大门口。 身穿小熊睡衣、一头几乎长及地板的黑发随着夜风飘逸——一名少女站在敞开的大门外。 “……连你也跑来啦?真是的,起什么哄嘛!” 明老板瞪着爱丽丝出言讽刺。 “你们干得真是轰轰烈烈,连三楼都听到了。鸣海老是不记得要来接我,我只好主动下来了。老板,打扰啦。” 爱丽丝边说边踏进走廊。 “你跑来干嘛啦!” “老板,请不要忘记自己委托过的案子,我是来结案的。我只有两件事想询问瘫死在那里的跟踪狂,之后就没有我的事了。” 就在这时,阿哲学长屁股下传来呻吟声,我们才终于想起那个男人的存在。 “……木村富雄,嗯,三十…………三十八岁吗?上面写着开发室主管耶?真厉害,是个大人物呢!” 宏哥从被捆住的男人口袋里抽出职员证,念出上头的资料。 “可是没听过这家公司呢……是做什么的啊?” 阿哲学长从旁探头并插嘴问道。 “你不知道?他们是超有名的内衣制造商啊!这个人是贴身衣物设计师,我还买过几次他们家的内衣当礼物送人呢!” 我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依然被阿哲学长压在屁股底下的中年男子。细长的脸庞、健康的肤色加上莫名稚嫩的眼神,实在看不出已经三十八岁了。 这家伙显然不是那个戴着墨忄的男子。不但脸型和体型完全不同,这个男的身上还穿着看起来十分高级的粗呢西装。 “拜……拜托你们,可……可不可以不要向公司告发我?”木村正雄先生以极致的卑屈表现昔苦哀求。“我也是有苦衷的……” “跟踪狂还说自己有苦衷啊……?” “我不是跟踪狂!我……我只是想看一下那位女性私底下的模样罢了……” 尽管背后受到压迫、身体呈现痛苦的弯曲状,木村先生依然以令人不舒服的热烈视线紧盯着明老板只围着浴巾的模样。明老板觉得很恶心似的吐了吐舌头。 “怎么看都是个跟踪狂嘛!”阿哲学长直戳着木村先生毛发稀疏的脑袋。 “这就是恶人先告状啊……”少校这么说。 “不是啦!其实我的目的不是跟踪她。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我发誓今后绝不会再做出这种事了!我发誓!所以拜托你们……” “你这混蛋在说什么鬼话啊!不就是你偷走我的缠胸布条吗?” “那也是有理由的啊……啊啊!痛死了!嘎啊……” “你这个跟踪狂想死吗?还不给我闭嘴!” “阿哲,等一下!” 眼看阿哲学长就要折断木村先生的脖子,然而爱丽丝的一句话就让他松开了手。爱丽丝啪哒啪哒地走到我身旁,配合木村先生的视线高度蹲了下去。那蕴含着微微热度的猥亵视线这次仿佛又舔过穿着睡衣的爱丽丝,连我都想往他脸上抡一拳了。然而爱丽丝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冷静地开口询问: “我想问你的问题之一就是这件事。你为什么要偷走缠胸布条?根据情节轻重或许有斟酌处置的余地,给我从实招来。” 木村先生瞪大了眼睛,似乎因为爱丽丝那和稚嫩外表相去甚远的傲慢语气而一时吓傻了,后来才慢慢开口: “因为……我、我想看看那位小姐不缠胸时的的样子啊!” ……啥? 就在所有人都傻眼的同时,木村先生却以诚挚的口吻继续诉说: “我是个设计师,也希望大家把我当成一位有艺术涵养的贴身衣物设计师。你们听好,内衣能衬托女性的胴体,女性的胴体则能彰显内衣——这就是我的信念。我希望能让每个人都穿上适合自己的理想设计款内衣,这也是我的理念。相信量身订做内衣这方面绝对无人能出我之右。或许凡人无法置信,但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的身体,就知道最适合他的服装尺寸和设计。” ……光看就知道尺寸? “看得出来吗?穿着衣服也看得出来?那你知道我的牛仔裤腰围吗?” 宏哥一脸好奇地提问。 “当然看得出来。是窄管londonslim的31—2对吧?不过你的裤裆位置其实比你自己想像得高,所以应该买大两号的女生版,或是量身订做比较合身。” “唔喔!”宏哥吓得站了起来。 “这位大叔好像真的很厉害喔!” “快说你为什么要偷缠胸布条啦!” 没耐性的明老板一脚踩在木村先生的头上。 “就说光用布条缠住是不行的啊!那样会把rx房束到变形,是违反人体自然的穿着,千万不行。自从之前看到正在买东西的你之后,我就一直因为你如此随意地对待那天赐的胸围而感到心痛!为了解放你的美丽,我领悟到自己的使命正是将设计精良的内衣送给你!” 明老板张大了嘴僵在那儿。 这个人……是个白痴。只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罢了。居然为了这种事而跑来偷窥…… “也就是说,我刚才已完全掌握了你胸部的形状,胸下围70上围95,g罩杯,是在我们业界称为泰姬玛哈陵型的奇迹般形状,更是人类的至宝!” 木村先生双眼布满血丝地紧盯明老板包在浴巾下丰满的胸部,还人叫出声。 “我得赶回公司设计才行!拜……拜托你们,请基于这个原因放我一马,千万别对我公司提起这件事。” “……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就是之前问过我胸围的白痴客人。” 明老板的声音无力得像是叹息。我也跟着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当时那个白痴啊…… “无声电话和明老板的照片也都是你做的吗?”宏哥温柔地这么询问。 “是……是我做的。但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要让她知道没有正确穿着内衣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我突然觉得头好痛,拜托你别再说了…… 屋里尴尬到不行的气氛下,只有爱丽丝的声音依旧冷淡如常。 “这么一来就解开一个谜题了。最后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被阿哲学长压在屁股底下的木村先生抖了一下。 “与其说要问你,不如说只是再次确认。关于你是如何闯入这间屋子的……” 我、少校和阿哲学长全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的确,这正是整件事最根本的疑问。 “什……什么怎么闯进来的,大门根本就没有锁啊?” “你说什么啊?我明明锁上大门啦!” 明老板正要大吼,却被爱丽丝举手阻止了。 “给我从实招来。你几乎每天深夜都在监视这间屋子,应该是打算一有机会就从窗户偷看明老板洗澡吧?然而有时候却出现了更好的机会——某个人就在你面前光明正大地打开门锁进入屋里。没错吧?” 木村先生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没……没错,可是你……你怎么会知道?” “喂,这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依然冷冷地无视明老板的追问。 “你当然会认为那人是老板的同居人吧?以为他三更半夜才回家,而且还常常粗心地忘记锁门。你心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轻松地从大门潜进屋里,打算直接从浴室外偷看。结果实在难以得逞,只好偷了缠胸布条就逃之天天——而且两次都是如此。” “怎……怎么说得好像你都看在眼里啊?” 木村先生的脸色铁青。 “呵呵……不过呢,那个人可不是老板的同居人喔!而且和你一样是入侵者。” “什么?” “他不是忘了锁门,而是为了保全退路,只是为了随时都能逃走而没有上锁罢了。” “喂!爱丽丝你给我讲清楚!”明老板在我耳边怒吼。“意思是说那个家伙今晚也在这个跟踪狂之前就闯进屋子里了吗?” “正是如此。没错吧?” 看到爱丽丝对自己露出微笑,木村先生只能猛点头。 “先等一下!这么说来,另外一个人现在还躲在这个屋子里吗?” 阿哲学长提出了可怕的疑问,爱丽丝却笑着摇了摇头。 “恐怕早已在我们掀起如此大的骚动时逃走了吧?那个狡猾且周到的家伙可是避开了我所有的防盗监视摄影机,还甩掉了跟踪的阿宏呢!” “是那个戴墨忄的人吗?” 我忍不住插嘴提问。 “不然你以为还会有谁?” “喂!爱丽丝,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话说回来,那个戴墨忄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老是来店里吃了一口拉面就走,还偷偷潜入我家?” 爱丽丝站起身,立刻回头对着明老板这么说 “听说你不肯换掉大门的门锁?” “……啊?” “所以那就是答案了。老板,你的选择是对的。” “你说什么……” 明老板话说到一半,便瞪大眼睛僵住了。 “啊……不对,可是……怎么可能?他明明……”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明老板口中喃喃滑落,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靠着走廊墙壁,就这样滑坐在地上。 爱丽丝弯下腰,温柔地拍了拍明老板的肩膀。 “怎么觉得你们说的事情我们好像完全都不懂啊……?重点是要怎么处理这个白痴啊?” 阿哲学长说话了。而木村先生还在他屁股底下发出怪叫。 “我已经没有事要问他了,就交给你们处理吧!要杀要剐都随便你们。” “什么要杀要剐都随我们啊……” “拜托,要……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所以千万别报警啊!好不好?求求你们!” 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三人一脸无趣地凑在一起,稍微讨论了一下。最后宏哥终于用力地拍了拍大腿。 “大叔,我们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你只要看到身材就能知道对方的内衣尺寸,对吧?假设……我是说假设喔?就算对方是个完全没有胸部的小女生,你也看得出来吗?” “当然看得出来!事实上‘没有胸部’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是凡人不懂得欣赏微小rx房的美感。正确地穿着内衣能够解放rx房本身的造型之美——” “就算对方穿着睡衣,你也看得出来?” “那当然。” 宏哥和阿哲学长互相使了个眼色,瞬间达成了共识。 “嗯嗯……木村大哥,老实说……有件事情想请你务必帮忙,可以的话我们愿意将这件事永远埋藏在内心深处。” “真……真的吗?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怎么说呢……总之在这里有些不方便,我们出去再谈吧!” 宏哥和阿哲学长分别从左右两边架住木村先生细瘦的身躯,就这样把他拖出了大门外。 屋里只剩下微温的空气。 “……阿宏他们要出去谈什么?” 爱丽丝歪头表示不解,我则烦恼着该不该向她说明……还是不要解释比较安全吧?不过那件事并不是重点…… “爱丽丝,我还是完全搞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啊?” “我想也是。” “什么你想也是啊!” “去店里看看吧!我想答案应该已经放在那里了。” 厨房流理台边放着一个水壶,最早发现它的人是少校。 “这是……!” 第八节 少校兴奋莫名地拿起包着浅黄色套子的扁胖水壶,我却对这个东西没有印象。厨房里刚才应该没有这个水壶才对。 “这不是美国陆军的军用水壶吗!嗯嗯……而且还不是复制品呢!” 你连不是复制品都看得出来?真不愧是军武宅……呃,不是啦……是说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拿来!” 明老板换上挖背背心配牛仔裤的日常打扮,跟在我们之后进了厨房,一进来就抢走了少校手上的水壶。 她将水壶里的东西倒进碗公,只看见琥珀色的液体散发出缕缕蒸气。 “……汤?” 明老板以颤抖的双手捧起碗公靠近嘴边,“咕噜”地喝了一口。 “五年没尝到的花田胜口味,感觉如何?”爱丽丝抱膝坐在圆板凳上如此问道。 ……花田胜? 放下碗公后,明老板的眼角似乎微微泛着泪光。 “……哈哈……” 含糊的声音自她口中溢出。 “的确,这是我老爸煮出来的味道……不过……没有我想像中的美味啊!” 花田胜——明老板的父亲。 那个……那个墨忄男……就是明老板的父亲……吗?怎么会?为什么? “那只是因为老板你一直希望父亲做的比自己做的好吃罢了。” “吵死了!白痴!” 明老板跌坐在爱丽丝身旁的圆凳上。 “搞什么嘛!擅自销声匿迹,现在又为了送这种东西回来?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白痴喔?开什么玩笑!” “他应该也有他不得已这么做的苦衷吧?虽然的确很难想像就是了。以下是我毫无根据的臆测,他恐怕正在接受饣格的特殊训练,特地整形到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还为了不被拍到而刻意避开所有摄影机……但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回来这里。” “……整形?” 我不禁发出低喃。 先是失踪,又接受了整形手术?这么一来不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吗?到底是什么苦衷让他必须做到这个地步?无论我怎么想,这个理由都太不合理了。 “他有什么苦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啦!” 明老板忿忿地脱口而出。 “既然回来了就说一声啊!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嘛?故意来嘲笑我做的拉面吗?”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爱丽丝说过的话。 ‘听说你不肯换掉大门的门锁?’ ‘所以那就是答案了。老板,你的选择是对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些话的意思了。明老板一直在等待拥有另一把钥匙的人回家,所以才会那么坚决地拒绝更换门锁。 这五年来——她一直在等待。 少校拿起汤匙,偷偷地从旁舀了一口汤。 “真的耶……这真的是以前的‘花丸’拉面!” 我也跟着拿起了碗公,汤头洋溢着浓浓的昆布和柴鱼高汤香气,清澈得让人能清楚看见碗公底部的花纹。含一口汤在嘴里,一股令人怀念的味道扩散开来,给人一种看完黑白电影的感觉。 可是…… 我还是觉得现在明老板做的汤头比较美味。 我偷偷地看了看明老板的侧脸,只见她垂着肩低着头,有点像在哭,也有点像只是闭着眼睛。我几乎不知道她过去和父亲相处时的情形,所以也无法轻易地出言安慰。 尽管如此—— 我却不认为她父亲回来的理由仅止于此。为了告诉她自己煮的味道比较好?为了让她重现昔日的口味而送来样本?我想应该不是这两个理由。 虽然不知道花田胜为了什么样的理由而宁愿完全舍弃过去的自己,但他一定曾经是个和女儿一样有尊饣的拉面师傅。既然如此,他一定早已发现如今的“花丸”拉面绝不比从前逊色。 厨师绝不会欺卝自己的味觉。 所以…… 应该还有什么是我们没发现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鸣海?你怎么了?” 我全力驱动平常反应迟钝的脑袋,爱丽丝的声音几乎完全被我抛在脑后。花田胜是什么时候闯进厨房的?我发现跟踪狂而踏进走廊之后,他应该就没机会进来了。因为走廊是一直线,根本没有可藏身的转角。既然如此,他能闯进厨房的机会就只剩下我关掉店里所有灯光的时候了。我在黑暗中凝神细听跟踪狂的脚步声时,花田胜就已经在厨房里了。 我检查了一下厨房后门,这才发现门没有锁!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推理没有错。他趁着走廊上一团混乱的时候从这里离开了。既然如此,若是他留下什么东西,就一定放在这间店里。到底在哪里呢?明老板和我早就对店里熟到不能再熟,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里头自由活动,如果有什么没看过的东西放在可见之处,一定马上就被我们发现了。不过他应该也没时间把东西藏在很难找的地方,何况藏在人家找不到的地方根本没有意义。 到底在哪—— 厨房一隅的台子上放着备用火炉,下面则塞着装昆布的纸箱。我在纸箱前停住了。 我拉出箱子——果然不是我多心。原本用掉一半的昆布变多了。 “……鸣海?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无视靠近身边的爱丽丝,从箱中取出成束的昆布叠在台子上层。 终于,我看见了藏在下面的东西。 “明老板!” 连我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满是兴奋,明老板抬起头,以狐疑的眼光看着我。 “这些应该不是你买的吧?全都是些我们从来没用过的食材耶!” 明老板触电似的从圆凳上站起,推开在一旁窥看纸箱的少校与爱丽丝,接着把头探进成堆的昆布中。 “……嗄?啊!” 明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挤出了堆积在身体底部的陈旧空气。 “……是龟爪(注:俗称笔架或佛手,一种生长于沿海的小型甲壳动物)!这里还有……干鲍鱼吗?这干贝好大啊!是什么贝啊?” 放昆布的箱子底部塞满了各式各样珍奇的食材,明老板颇为兴奋地一一拿出来确认,并排放在脚边。 “可恶的家伙,这些东西他自己都没有用过嘛……” 塞满各种食材的塑胶包装上分别以油性笔写着住址、电话号码、公司名称或店名之类的资料,应该是进货厂商的吧? “老爸的字还是跟以前一样丑,谁看得懂啊!” 明老板以手背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却笑了出来。 “他的个性也真差,故意藏在这种地方上让人家一定要用完剩下的昆布才会发现……”爱丽丝也略带嘲讽地笑了。原来他打算让明老板继续尝试拿昆布熬汤,然后一路错到底吗? “他以前就这么恶劣了。”明老板如是说。然而,就在她取出所有食材、看见箱底时,也说不出这种忿忿不平的话了。看得出她正咬紧嘴唇拼命忍住即将满溢而出的某种东西。 箱底上有一排用油性笔写的潦草字迹—— ‘下次也让我尝尝你做的冰淇淋吧!’ 第九节 结果我的“花丸拉面店寄宿生活”又持续了一个礼拜左右。说是寄宿,其实几乎都没得睡,因为得和明老板轮流顾着炉火上的汤锅才行。花田胜先生送来的每一种材料都有些特性而不易烹调,往往得花好几天来尝试错误。尤其是龟爪得花很多功夫才能除去腥味,不过这些辛苦倒也都没有白费。 隔周的星期三傍晚,我终于回到暌违相当久的家里。“你是谁啊?不要随便闯进别人家里好吗?我要叫警察啰!”亲爱的姐姐大人不但如此挖苦我,甚至根本没有准备我的晚餐。于是当天晚上我只好含着眼泪吞泡面果腹。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整个事件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所以这也是当然的下场。 不过,至少我特地带回来的伴手礼——“花丸拉面店”的新汤头颇受姐姐好评上让她隔天就不再生我的气了。 “我之前去你打工的地方吃过拉面……” 姐姐又发出了惊人之语。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在我去那里打下之前吗? “现在的味道好吃多了嘛!” “但仍然吃得出来是我们家的口味吧?” “嗯,吃得出来。” 那是明老板花了五年才熬出来的味道。就算容貌改变了,最重要的东西却不曾失去。 如果故事在此结束就再完美不过了。然而这件事还有下文。 那天学校的社团活动告一段落后,我便提早前往“花丸拉面店”。一走进厨房,就看见明老板在厨房后门里拿着一样东西左瞧右看。 “老板早……怎么了吗?” “嗯?你来得正好……” 明老板把手里的东西凑到我眼前,吓得我反射性退了一步。那是一件看起来相当高级的丝质胸罩。 “……呃……这个……嘛……这是哪来的啊?为什么会出现胸罩这种东西?” “这是我刚才在信箱里收到的。因为包得厚厚实实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结果打开竟然是这种东西,到底可以拿来干嘛啊?” 我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的胸罩实在小到再怎么努力都绝对无法承受明老板的巨乳。正确地说,那是件远远低于平均标准、罩杯极为精致小巧的迷你胸罩。 “就送给你吧!那个应该可以拿来当眼罩用,上课打瞌睡的时候很方便啊!” “要是做了那种事我的高中生涯就完蛋了。话说回来,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寄来的啊?” “不知道。包装上没有写。” 直到晚上我外送担担面到爱丽丝的事务所,这个谜题才终于解开。 “哦?是你啊!来得正好。” 爱丽丝坐在床上对我招手,手里也拿着一件胸罩。 “刚才阿哲和阿宏送来这个,说是什么礼物。我打开一看,才发现里头居然是这种东西。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搞不懂啊!” 爱丽丝手上是一件大尺寸的胸罩,罩杯足以拖住一整颗西瓜。我光是忍住叹息就尽了全力。 “我用不到这种东西,就送给你吧!可以拿来当腰包用。” 搞错包裹内容物的究竟是内衣跟踪狂木村富雄还是阿哲学长和宏哥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结果能够纠正这个错误的人莫名其妙地只剩下我一个,但我实在没有那个力气了。 基于以上因素,我的衣柜里至今仍沉睡着一对大小比例有如木星比水星的高级胸罩。 后来姐姐发现了这两件胸罩,还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二章 侦探钟爱的博士 第一节 其实我有时候很好奇爱丽丝到底几岁。虽然曾听她说没上过小学,却没听她说连中学也没上过——所以应该是十二岁左右吧?她老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说些大道理唬得我一愣一愣,或许也因此令人感觉没有实际上娇小;加上那种夸张的饮食习惯导致发育不良,说不定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年幼?但不管怎么看,她都实在不像比我年长的样子。 爱丽丝是个住在我打工的拉面店楼上的少女。她所住的那间308室,门口挂着一块愚蠢的“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而她就这样每天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尽管爱丽丝自称侦探,却整天都穿着睡衣坐在床上面对键盘,实际上只负责在网路上到处破解密码而已。因为她不晒太阳也不运动、食量又少得令人难以置信,手脚实在白细得令人不忍卒睹。 我不知道爱丽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养育方式下长大的,也不知道她的本名、家庭和年龄——这一点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毕竟待在爱丽丝身边就会因为很多因素而感到疲倦,所以也无暇研究她的名字和年龄这些通常理应知道的个人资料。 尽管如此,有时我还是会在意起这些事。例如这种时候—— 五月初某个傍晚,一如往常前往“花丸拉面店”打工的我,刚进店里就被大姐头明老板叫去外送餐点给爱丽丝。 “今天是中华井。那家伙不喜欢米饭类,要是不肯吃就把她绑起来硬塞进她嘴里!” 明老板一身武斗派的打扮——胸前缠着布条、外头套了一件挖背背心、头上绑着马尾,虽然她可说是爱丽丝的代理母亲,却常常说出一些十分过当的话。不过这也难怪,如果不强迫爱丽丝吃东西,她可是打算这辈子都只喝dr.pepper度日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让爱丽丝吃东西的工作已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明老板在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坨饭上浇了汤料,我便将这份迷你中华井放上托盘,前往位于三楼的侦探事务所。 “爱丽丝,我要进去啰?我送饭来了。” 事务所是间套房,从门口进去有一小段走廊,寝室则是四墙都被各种器材埋没、令人感觉不大舒服的电脑空间。冷气的强风呼呼地往下吹,这一天的爱丽丝却趴在床上敲打着键盘。乌黑美丽的长发就像在阴凉处欣欣向荣的植物,几乎完全覆盖住她穿着睡衣的背部。睡衣下一双纤细的裸腿突然向我伸来,吓得正要进屋的我连忙撇过头。 “……你穿好衣服再工作啦!” “我现在正忙。电子讯号以光速通过线路,这是宇宙制定的绝对规则。物理常数可不会等我换衣服!” 爱丽丝连瞄也不瞄我一眼地这么说,话语另一端还传来午后雷阵雨般急切的键盘敲击声。 “呃……可是你不穿袜子容易感冒耶?” 床尾地板上堆着一团刚换下来的睡衣,全新的白色长袜则被拉出来丢在一旁。这个满是电子器材的房间里随时都开着冷气,所以相当寒冷。不论她对温度的感觉再怎么异于常人,光着脚还是会觉得冷吧?而爱丽丝竟然在这时对我说出这种话: “帮我穿袜子!我的手没空。” “你说什么啊!我帮你穿?” “不然这屋里还有谁?不要明知故问!” “不是啦……可是……” “说了你可能也不会懂,趁着系统维护的切换时间点进行破解可是分秒必争,就算只差一秒钟,命运也会大不相同。你该不会想叫我自己穿袜子,然后由我口头指导你操作电脑吧?光考虑工作效率这一点也知道不可能!” 没有人那么想好吗!是说你暂停一下自己穿不就好了? “鸣海!动作快一点!” 爱丽丝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荧幕,只是不停踢动双腿催促我。我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好久才捡起袜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还好她穿着短裤,这才让我放下心来。 然而从客观的角度看来,这样的情景实在非常不妙,在此就不详述我如何努力地在不碰触爱丽丝肌肤的情况下帮她穿好两只袜子了。要是在帮她穿袜子的过程中有人突然闯进房间,我恐怕早已被殴飞到印度去旅行了。 “顺便帮我把衣服拿去洗!” 好不容易恢复平时的打扮后,爱丽丝依旧以猛烈之势敲打着键盘,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对我下达命令。我低下头,乱成一团的睡衣下隐约可以看见蕾丝花边,大概是内衣或贴身背心吧?我毕竟也是个男生,这家伙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那天我一边将衣服丢进事务所外的洗衣机,一边思考着这件事——或许因为爱丽丝还是个小孩,所以并没有意识到异性之类的事……不对,应该说正因为她是爱丽丝,所以思考回路里根本没有意识到“男性”吧?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把她当女生看待啦……真的没有喔? “怎么了?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你还真爱观看别人吃饭,我都懒得纠正你这种偏差的嗜好了!” “呃……啊,没有啦……对不起。” 爱丽丝坐在床上,拿着汤匙弄散早已完全冷掉的中华井(但完全没有要放进嘴里的意思)。我一直呆呆地看着她,自己却一点也没发现这件事。 “而且我点的明明是中华井去饭啊……” 眼看爱丽丝不停抱怨东抱怨西,却一口也不肯吃,我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一罐dr.pepper递给她。如果说爱丽丝的身体有一半是靠这种碳酸饮料养大的,恐怕也不为过。 打开拉环后,爱丽丝突然露出万分苦恼的表情,同时高高举起饮料罐,打算把饮料倒在饭上。快给我住手!那么做是在冒渎四千年的中华历史! 幸好爱丽丝在我出声阻止前便打消了念头,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转身背对靠在床边的爱丽丝,再度陷入沉思。 爱丽丝明明是个足不出户的茧居族,身边却围绕着各种类型的男生——曾是拳击手的阿哲学长、大学生军武宅少校、小白脸宏哥,还有少年黑道帮主第四代。 嗯……而且这些人都比我年长,又经常任意进出这个房间,也早已习惯跟爱丽丝相处了——所以才根本不把她列入可交往对象吗?这些尼特族……为什么都如此不在意这种事呢? “都是因为你啦!”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害我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只看到爱丽丝的一张苦瓜脸。呃……因为我?这么说来……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因为你会在这里看着我吃完,老板最近才无视我的要求,老是乱加一堆面啊饭的,造成我的困扰!” 爱丽丝含着眼泪继续这么说道。 “啊……是这个意思啊……” 我颓然垂下肩膀。 “干什么露出如此狼狈的样子?你今天的举止比平常更莫名其妙呢!” “你很啰唆耶!” 一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刚才很丢脸地会错意了,只好不客气地回嘴。真是的,那天的我实在有点反常。或许是因为预先感应到即将发生的事了吧? 第二节 拿着放了空碗公的托盘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店里已经开始营业了。才刚开始营业,狭窄的柜台座位上就看得到人影,实在很难得。 “——所以啦,现在只能关门休息了。” “你就暂时把店收起来,去旅行一阵子嘛!顺便也带你妈一起去啊!” “我根本没那个钱啊!唉,真是麻烦。” 隔着柜台和明老板聊天的是个年轻男子,年纪大概和明老板差不多,一样是二十五、六岁。精悍脸庞上留着稀疏的胡子,给人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他应该是明老板的朋友吧? 我从后门走进厨房,向那位客人点了点头说声“欢迎光临”,接着便穿起围裙。 “啊!咦?你又请了一个工读生吗?这次是男生啊……你好。” 眼前这名男子对我露出爽朗的笑容,爽朗得实在不像常出现在“花丸拉面店”附近那些人,让我有些讶异。 “你好。”我礼貌性地回应,同时偷瞄了明老板一眼。 “他是我高中同学,名叫友造。至于姓……姓什么啊?老是叫你友造、友造的,结果把你的姓给忘记了。” “你很过分耶……我姓冈林啦!跟店名一样啊!” “啊!对喔……” 我呆呆地望着和友造哥相视而笑的明老板。高中时期的明老板?我完全无法想像……不对,就算是明老板应该也曾有过青涩的青少年时期,只是……哇!我有好多问题想问耶!她念高中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啊?从那时开始就拿布条缠胸部了吗?“啊好痛!”后脑突然挨了一拳,痛得我蹲在厨房地板上。 “干什么啦!” “你一定在想些没营养的事,所以先揍再说。”明老板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不过的确是这样没有错…… “你知道冈林商店吗?其实那是间小酒馆,就开在你念的那所高中附近,这家伙是那里的老板。明明只是间破烂小店,进口酒倒是样样齐全。高中时,我可是常喝友造从家里偷带出来的酒呢!” 呃……那个……不是年满二十岁才能喝酒吗? “因为我死去的老爸年轻时常跑美国之类的地方啊!虽然个人进口十分麻烦,但我后来还是继承了这门生意。不过最珍贵的酒常常被自己喝掉了就是……” 友造哥不好意思地这么向我解释。我明白了,原来这种爽朗气质是源自于非尼特族的生活背景啊? “哪里麻烦啊!我看你也做得挺高兴的不是?这家伙从前就老是满口关于酒的高深学问,还被称为饮酒博士呢!一聊起酒他就没完没了。” 被明老板这么吐槽,友造哥也只能苦笑。 “要是想尝试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就来找我吧!我会特别为你挑一瓶烈酒,让你喝了死不了但一口就明白酒精的可怕。”饮酒博士贴心地这么对我说。“还是花田已经拿酒灌过你了?这家伙酒品不大好,你可要小心一点喔!” 花田——听到这个称呼时我还一时间没想通是谁。那好像是明老板的姓氏吧? “友造,再多说一句我就揍你。要是被查到卖酒给未成年人,你的店就完蛋了。何况就算不这么做,你的店也快倒了不是?” 你有资格说人家吗?呃……这不是重点。店快倒了? “是啊……嗯……” 友造哥露出苦恼的神情,搔了搔头。 “隔壁新开了一间大型超市啊……再加上发生了一些怪事,现在只好暂时歇业啦!” “——发生了什么怪事?”就在我开口要问的时候,厨房左手边的后门突然打开了。蒸腾热气随风飘出屋外,吹动了长长的黑发。 “友造,既然来了就说一声!为什么事态如此紧迫还不来找我讨论?我不是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吗?难道你不信任我?” “什么嘛!你居然还告诉有子啦……” 耳边隐约传来友造哥的抱怨,我却傻眼地直盯着爱丽丝。我第一次看到爱丽丝为了客人而特别离开事务所下楼来,也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爱丽丝的本名;而且……还说什么……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肯做?总之我实在是惊讶过头,一时之间只能呆站在原地,直到后脑被明老板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隔天放学时,我顺道绕去冈林商店一瞧。 原来我常看到这家店,而且从学校后门到这里只要五分钟。冈林商店是一家传统的杂货店,店里不只卖酒,也卖冷饮、味噌和酱油之类的日常食品。虽然曾骑着脚踏车经过店门口,但因为高中生根本不会进这种店,招牌又因为日晒而褪色,才让我对店名一点印象也没有。 冈林商店隔壁是新开的超级市场“利市多”,门口的开幕大特价旗帜迎风飘扬,停车场也停了满满的车。尽管心里觉得有这么大的竞争对手实在不妙,我还是把脚踏车停进了对面超市的机车停车场。 冈林商店的位置正好深入超市的停车场。我敲了敲贴着歇业中的玻璃门,里头传来搬东西的声音,接着门才打开。 “来啦……咦?鸣海怎么也来了?” 出来应门的并不是友造哥。 “学长?你在这里做什么?” “帮忙验货啊!”阿哲学长边说边朝着阴暗的店内抬了抬下巴。没多久便看见腰间系着围裙的友造哥走了出来。 “你这不请自来的家伙哪是来帮忙的啊?只是想趁我不注意偷酒喝吧?”友造哥边说边笑着捶了阿哲学长的肩膀一下。 阿哲学长很久以前就从我读的高中辍学,现在是个柏青哥玩家。虽然友造哥的身材也很壮硕,可是站在一起看还是有差。学长不愧是前拳击手,结实的肌肉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学长也认识友造哥吗?” “没错,他可是教我们喝酒的师父。”学长如是说。等等,你不是也才十九岁吗? “是有子叫你来的吗?” 友造哥这么问,我连忙猛摇头。其实我是因为在意爱丽丝的态度,才想来看看友造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这种理由实在无法说出口。 “是我自己决定要来的。因为想先到现场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先进来吧!” 开着冷气的店里十分凉爽,柜子和冰箱上都盖着布,感觉莫名寂寥。地板上摆放着日本酒、水果酒和威士忌等等,各种酒瓶整齐地排排站在一起。 “唉呀?又来了一位客人啊?” 一位中年妇人满脸疲惫地从柜台内侧的挂帘后探出头,看到我之后立刻转身进屋,不久之后又端着放了三个杯子的盘子出现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这种店只要放着不管迟早会倒掉,还劳你们费心……” 妇人拿出三个装了乌龙茶的杯子放在柜台上,友造哥拿起一杯一饮而尽,接着不满地说道: “就是这样才不能放着不管啊!好了,老妈你别多管闲事,去记帐啦!” “是是是……”妇人边应声边回到屋里。原来她是友造哥的母亲吗? “店里现在只剩下两位在经营了吗?” 我想多少做些侦探该做的事情,于是试着询问友造哥。记得他的确说过父亲已经过世了。 “是啊!不过我老是外出送货,老妈也没办法一直在店里顾着,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啊!” 友造哥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望向排列在地板上的酒瓶。 根据友造哥所述,最早发现问题的是每个月固定订购整箱日本酒的老客户。 “听说他还没喝就发现颜色和味道不对劲了。身为卖酒的人,却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实在是奇耻大辱啊!” 似乎是送去的酒里混杂了黑色的异物(大概是酱油)。毕竟酒瓶是咖啡色的,无法一眼从外观看出来也是无可厚非。 “对方是如何把东西混进酒里的?” “直接打开瓶盖倒进去的啊!你看!” 阿哲学长拿起脚边的一个酒瓶递了过来。瓶口上是极为普通的薄金属盖,瓶盖下方有个圆圆的切口,只要用力一拧就会断开,一让瓶盖可以转动。 “……啊!这是用接着剂黏住的吧?” 加工的手法十分简单——将开过的瓶盖转紧,再用三秒胶之类的东西黏住拆封的部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 这显然是人为破坏的痕迹。 “真是过分!竟然如此对待这种美酒!我已经发现五瓶都这样了!”阿哲学长忿忿地低头看着地板上的酒。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就得先检查完店里的所有库存才能卖给客人了。” 友造哥一脸消沉地这么说。这也难怪,所以才暂时歇业,连阿哲学长都跑来帮忙验货吗? “要不要报警——” 我的话还没说完,友造哥和阿哲学长就同时摇了摇头。 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让警方知道——我也立刻明白了这个情况。万一事情闹大了,店的风评也会受影响。 但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做出这种事呢?若只是恶作剧也太费工夫了吧? “有没有收到什么恐吓信之类的?” 友造哥苦笑着摇了摇头。 “干嘛威胁我们这种穷酒馆啊?又没有好处!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就在我们三人都低着头陷入沉默时,幽暗的店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硬式摇滚吉他旋律。我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这“coloradobulldog”的铃声表示来电的人是爱丽丝。 ‘你放学了吧?阿哲应该已经去案发现场了,你在过来事务所之前也——’ “啊,嗯……我现在正在冈林商店。” 话说到一半被我打断后,电话那头的尼特族侦探有短短一瞬间哑口无言。 ‘……真是稀奇,你这回居然这么机灵。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我故意装傻。“对了,我从友造哥这里听说详情了。” 我向爱丽丝转述酒瓶遭人动手脚的事。 ‘嗯……我明白了。总之你先带一瓶动过手脚的酒来,我想调查一下。另外我也叫少校和宏仔过来了,你就这样告诉友造吧!’ “喂,有子,你给我等一下!我可不记得有拜托你做什么,不要给我把事情闹大!这是我们店里的问题!” 友造哥凑近我的手机大声吼道。 ‘你的问题不就是我的问题吗!’ 不肯退让的爱丽丝也扯开嗓门大叫,让我反射性地把手机拿开耳边。 ‘你该不会是想假装不知道我有多么重视你吧?若是为了守护你的店,根本不需要提出委托。无论你多么在意无聊的面子问题,我都会依自己的意志全力处理这件事!’ 电话挂断后,我呆呆地盯着友造哥的脸看了好久。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交给我们处理吧!我们不会向友造哥收费的。” “唉,不是钱的问题啦……” “只要给我一瓶轩尼诗当报酬就够了。” “我连一滴酒都不会给你啦!快给我滚!”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谈,心里还是无法相信爱丽丝刚才说过的话。竟然说出这种话……她究竟多么重视友造哥? “……海?喂!鸣海?” 阿哲学长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咦?啊!什、什么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干嘛这么讶异。 “你发什么呆啊?拿去,这是混了杂质的酒,爱丽丝叫你带去不是?要是继续在这里拖拖拉拉,那家伙一定又要生气啰!” 学长将咖啡色的酒瓶塞进我手里,一个劲儿地把我推出门外。 “我留在这里继续验货。” “……啊,好。” “怎么啦?鸣海你今天怪怪的耶?不要紧吗?还是尼特病菌终于扩散到脑部了吗?” “不、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爱丽丝和友造哥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硬是把这个问题吞回肚子里。这种问题实在很难向阿哲学长启齿。 然而我实在应该在这个时候先问清楚的。这么一来结局应该会稍微好一点点。 由于我实在恍神得太饣重,离开超市的停车场时完全没注意到正好开进来的白色大型进口车,结果前轮勾到保险杆,盛大地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 车窗降了下来,一名长发女子露出脸。我仍然跌坐在地,只能不停地点头。 女子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最外面,下车冲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白色洋装,外头罩着浅卡其色的针织外套,是一位打扮很有气质的漂亮小姐。 “有受伤吗?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真的非常抱歉。” 我突然想起身上的酒瓶,于是摸了摸背包。还好,酒瓶没破。 “幸好没事……”女子舒了一口气。 “真对不起,是我太不专心了……”我频频低头道歉,再次骑上脚踏车。 正要穿越车道时,我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却更困惑了。 “打扰了,请问小友在吗?” 刚才那个开车的年轻女子正在敲冈林商店的门……她是谁啊?是友造哥的朋友吗? 第三节 打开日本酒的瓶盖闻了一下后,爱丽丝吐着舌头“恶”了一声,立刻把瓶子又塞还给我。 “虽说人类一获得谷物之后便开始酿造酒精,但我还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喝这种东西呢?”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女生床边却围着dr.pepper空罐叠成的城墙,所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因为凡是人都有想醉倒的时候啊……” 我一边旋紧瓶盖,一边装得很懂似的这么说。 “哦?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经验喔?” 爱一丽丝把棉被盖在肩上,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害我只能尴尬地撇开目光。 “是啊……比如说脑袋里一团混乱的时候……” “那岂不是越喝越混乱吗?” “这个嘛……忘了是《小王子》还是哪本书里说过,醉汉之所以要喝酒,就是为了忘却所有丢脸的事啊。” “什么丢脸的事?” “就是喝醉酒这件事啊!” 爱丽丝大笑起来,长长的黑发散落一整床。 “说得真好。人生在世不就是如此吗?” 爱丽丝边说边抹去眼角的泪珠。有这么好笑吗?站在不停往下吹送的冷风里,我渐渐觉得自己混乱的思绪好像也变得无所谓了。 “我真想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看那个陷入循环论证的醉汉。鸣海,虽然那瓶是宝贵的证据,但你可以喝掉一半没关系。” “我才不喝咧!”这瓶酒里不知道加了酱油还是什么耶?“而且……你不能随便对人家说这种话啦!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喔?” “举例来说,会做出什么事呢?” 这人居然瞪大了眼睛问我这种事。 “算了,没什么……” 干嘛这么认真地问我啦!这样会害我想到奇怪的方面去耶! “没关系,无论你露出何种丑态,我都会用这架高性能的数位摄影机毫无保留地拍摄下来,然后流放进宽阔的网路之海当成你的历史资料广为宣传!” “拜托你不要……” 我叹了口气,把酒瓶塞进冰箱里。总觉得好像很多事真的都越来越无所谓了。 “话说回来,被动过手脚的只有日本酒吗?” “咦?啊!嗯……不,不是……” 爱丽丝突然回归正题,害我有点晕头转向。 “不只是日本酒,威士忌和兰姆酒之类的也被动了手脚。” “嗯……这么一来就排除了大量批发时被动手脚的可能了。所以是在进货到店里之后才下手的吗……” 原来如此——冈林商店卖的酒似乎随着种类差异而有不同的进货途径,如果不分日本酒和洋酒都遭人动手脚,自然会联想到是货进到店里之后发生的事。 “可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谁知道?在分析过混进酒里的物质之前还很难说。如果不是为了伤害喝酒的人,就只可能是为了伤害一样东西了。” “……店家的商誉?” “目前最可能的推论只有这一个,而且对方还有再犯的可能。又得派少校出马了。” 少校和阿哲学长一样是爱丽丝的伙伴之一,还是个偷拍、窃听和非法入侵的专家,所以当然也精通防治之道。这次应该又要靠他贡献一己之力了吧。 依照惯例,我能做的事愈来愈少了。 “竟敢对友造的店下手,实在难以饶恕。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犯人找出来!” 爱丽丝整个人非常有干劲。随便啦……反正又是为了友造哥——对吧? 所以这表示她对友造哥——换言之……怀有特别的情感对吧?是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毕竟爱丽丝也是个女生…… 我怀着闷闷不乐的心情,走出了事务所。 隔天早上,黄金周假期正式进入后半段。我为了照顾花圃还是得去学校一趟(虽然很混,但我仍然是园艺社的社员),离开时又顺道绕去了冈林商店。 敌对(?)店家“利市多”依旧生意兴隆,停车场车满为患,甚至停到冈林商店前的马路上……咦?这辆白色的外国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就在我走到玻璃门前正要敲门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女子尖锐的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居然……居然拜托那些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孩子……” “我可没有拜托他们!”接着是友造哥的声音。“而且这是我家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你每次都这么说!什么叫跟我没关系?算了,我知道了……”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等一下再来,眼前的玻璃门却猛然打开,出现一名女子。“你就继续逞强吧!到时候一切都太晚了我可不管!”她丢下这句话便快步走了出来,不但没发现我的存在,也根本无暇闪躲。 “呀!” 女子迎面把我撞倒在地,一地的沙土随之扬起,我只觉得眼前满是金星。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咦?啊……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嘴里已尝到一股铁的味道。大概是哪里破皮了吧?女子迅速地站起身,拍了拍短裙上的尘土,然后牵起我的手臂把我拉了起来。 “……啊!你是昨天那个……” “啊!” 她就是那个昨天在停车场开车和我相撞的女子,这回是第二次相撞了。我俩同时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 “你在干嘛啊?”友造哥从门口探出头,女子则是立刻回答:“没事!”然后跑向停在路边的汽车。 “唉——好像被你看见很丢脸的一幕啊……”友造哥无奈地抓了抓头。 “唉,条件那么好的小姐怎么会愿意和我家儿子交往呢……?” 幽暗店内的柜台里,伯母端着麦茶出来给我时这么说道。 “你也真是的,如果不对人家好一点,小心人家离你而去喔!受不了,怎么会和你爸爸像成这样……” “你很烦耶!” “愿意为你担心的也只剩下那个女孩儿了吧?你也该替她想想,不要再管这家店了啦!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店收了赶快成家吧?” “说什么蠢话!店里还有贷款没还完耶!” “反正隔壁想要这块地当停车场,那就把店卖了……” “好了,你别再管这件事了!” “你这孩子……要好好想清楚啊!”伯母的声音大了起来。 “吵死啦!我这不是在想了吗?” “我是说你要多听听女人的意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决定,简直像透了某人!” “既然这样,老妈你以后就别再来店里了。退休去每天喝茶享清福啊!店里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也该好好跟由美谈一谈……” 我一直缩着脖子聆听眼前的对话。伯母似乎终于想起我的存在,瞥了我一眼后闭上嘴巴,轻咳一声转开视线,迅速走进位在柜台右边深处的家里。 做生意、结婚……一般人的工作和生活似乎也不轻松啊。 “刚才那位小姐……是友造哥的女朋友吗?”我小声地这么问。 “你说由美?哦……嗯,应该算是吧!”友造哥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这么回答。这样啊……原来他有女朋友啦?那爱丽丝的那份感情……嗯,也就是说,只是单恋啰?原来如此……可是我干嘛因此而松一口气啊?我讶异于自己的心情,拿起麦茶一饮而尽。 “卖土地是怎么回事?” “隔壁那家店觉得停车场不够大啦!动工之前就有个不知是店长还是什么人的老头一直来拜托我们……” 我陷入思考——冈林商店的位置(对利市多而言)的确非常碍眼,要是能并作停车场,就可以让原有的空间更为宽敞。大概是觉得等到周边所有土地都并购完成实在旷日废时,所以先行动工了吧? 如此一来,使得知了一个等这间店倒掉后能够获益的对象。然而对方真的会因为这种理由而偷偷摸进店里对酒瓶动手脚吗? “总觉得这些事让我越来越火大……我卖酒不是为了做生意,只是因为喜欢酒而想把美酒卖给人家罢了……” “可惜这家店的保全措施和义大利军一样漏洞百出啊……”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和友造哥都差点站了起来。 “——少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友造哥失声大叫。一个穿着卡其色疑似解放军服、戴着安全帽的娇小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们之间。 “我撬开后门进来的,前后只花了不到五秒的时间喔!世上的盗贼如此嚣张猖狂,这里实在太缺乏防盗意识了!” 你是说像你这种盗贼吗? “既然藤岛中将也在这里,就赶快来帮忙吧!我要装设监视器并且加强门锁。” 只有少校会称呼我“藤岛中将”。他从背包里喀啦喀啦地掏出各式零件,笑嘻嘻地一一叠放在柜台上。虽然身高和小学生差不多、又天生一张娃娃脸,但这家伙的确是还在学的大学生。 “喂!少校,你等一下。这些器材要花不少钱吧?我现在可没有那个钱啊!” “友造哥你放心,我连一倍利卡(注:漫画《赌博破戒录》中虚构的地下货币,价值为日币的十分之一)都不会跟你收,全部花费都由爱丽丝买单。所以我这次准备了超乎实际需要的高性能监视器,在应用的同时兼做测试。虽仅有这种尺寸却具备绝佳解析度,就算远在1000公尺外,也能让你一眼就辨认出那是dsugi还是peeko(注:日本双胞胎评论家兼艺人)。” 就算他们站在3公尺外我也分辨不出来啊!呃,不是啦……是说这部分的费用也是爱丽丝出吗?真是牺牲奉献到令人忍不住要掉眼泪啊! “好像真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嘛……” 于是我们开始装设防盗监视器,伯母则不大放心地从屋里一直观望。走廊从柜台后方一直通往仓库,途中左手边有个搬入货品用的后门。这里是最为可能的入侵途径,所以先在门外架设一台监视器。店的正面外侧也架设一台监视器,然后是进门的门口上方,可以拍摄到店内全景。 接着少校打开笔记型电脑,非常愉快地逐一确认监视器是否正常运作;店里被任意乱装东西的友造哥却是一脸不高兴。 “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在仓库里也装一台……” 少校站在走廊尽头,推开仓库门探头看了看幽暗的内部。 “里头一片漆黑喔!” “唔?没有照明设备吗?” “有是有,只是平时不常开。保存酒的地方其实是不能有光照的。” 这样啊……这么说来,红酒的确都保存在地下室。其他的酒也都要保存在阴暗处吗? “呃,可是为了防盗——” “没问题啦!这里没有其他入口了。” 友造哥打开仓库的灯,带领我和少校进去。 第四节 仓库里的灯光很暗,不知是不是开了冷气,空气干干凉凉的。未加装饰的铁柜并排而立,每一层都塞了满满的各种酒类。尽管如此还是放不下,地板上也到处堆放着纸箱和塑胶篮。. 少校在仓库里到处巡视,却连一个窗户也找不到。只有天花板上有个通风口,但要从那里爬进来实在不大可能。 放在最内侧的柜子里除了酒以外还有酱油、味醂和沙拉油之类的货品,但我却在那里发现了一样奇妙的东西。 柜子最下层的左边深处蹲着一个又矮又胖又圆的东西。我弯下腰仔细一看,正好和一对圆滚滚的眼珠四目相对,吓得我差点跌坐在地。 那是一尊约莫双手环抱大小的陶制摆饰,应该是——石狮子吧? “那不是石狮子,是风狮爷。”友造哥这么说明。“是我老爸留下的遗物啦!堆在柜子里积满了灰尘,我也是不久之前才发现它的。” 听完这番话,我再次凝视着那奇妙而幽默的兽脸。风狮爷应该是冲绳地方的守护兽吧?我记得它也和石狮子一样,是成对的啊? “是啊,没错。不过那是生产量很少的限定商品啦……老爸他也透过各种管道找过,最后好像只买到一尊,还没找到另外一尊就死了。所以现在换我去找了……” 友造哥在我身旁蹲下,拿塑胶布盖住了风狮爷。 “幸好这家伙安然无恙,我还希望尽量在下下周的礼拜日以前找到另外一尊呢……” 下下周的礼拜日?五月十二日……那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然而友造哥只说“这是秘密”就站了起来。少校攀着柜子爬到通风口附近认真地检查是否可能闯入,友造哥却一把将他拖下来,连我一起推出仓库,然后关上了灯. 少校还在老王卖瓜地夸耀监视器的解析度如何如何,我决定把他留在店里。你就一辈子都做这个吧! 我绕进停放脚踏车的店后,一个穿着水蓝色洋装的背影映入眼帘。是刚才那个女子。她从后门小跑步离开,坐进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正是刚才还停在店门口那辆车。这个人在干什么啊?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驾驶座上的女子也猛然发现了我的存在,于是慌慌张张地发动引擎倒车离开,没多久就不见踪影了。 ……原以为会是这样,没想到车子又开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车子开到整个傻眼的我面前才停下,接着车窗打开了。 “呃,那、那个……对不起,我想……” 女子微微探出头,开口时眼神却不停在我和后照忄之间游移。 “请问你……是小友的学弟吗?” “不、不是耶?” “呃,那……是那间……拉面店的……” “啊,对对对,没错。” 我就是你口中“那些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孩子”其中之一啦!但这句话我实在没办法说出口。 女子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咬着下唇挣扎了一阵子,最后终于抬起头来。 “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咦咦?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女性进咖啡厅。我们被带到店内最靠里头的座位,女服务生离开后,女子向我递出一张名片。 和久井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公共关系课 和久井由美 我听过这家食品公司的名字,电视上常有他们的广告。 “嗯?你的姓氏……” “啊,是的,家父就是社长。” 我不禁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和久井由美小姐的脸。她是社长千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嗯嗯,的确有社长千金的感觉。 “……怎么了吗?” “呃,不不,没什么……” 由美小姐虽然微微歪头表示不解,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和友造哥开始交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有三年左右。当年和久井食品还是市场杂货店规模的小型批发商,冈林商店就已和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了;听说只有日常食品之类的商品会从和久井食品进货,却从来不进他们家的酒类商品。于是在冈林商店由下一代接手时,当时负责业务工作的由美小姐便前去游说,希望对方也考虑进一些自家的酒类商品。 “那是我第一次和小友见面。他说我们家代理的酒全都很难喝,所以绝不进货,结果我们大吵了一架……” 那个人——一提到酒还真是毫不通融啊! “从那次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后来就开始交往了。” 咦咦咦咦? “呃……不好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为什么结果会这样?” “说得也是,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呢?而且我们直到现在还是经常吵架……”由美小姐笑着说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交往啊?话说回来,友造哥的母亲好像也说过什么赶快成家之类的话,应该算是论及婚嫁的男女朋友了吧? 但由美小姐听到这番话却露出了苦笑。 “关于那件事我们也吵了很多次。我一直在准备有一天要继承和久井食品……可是小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他还有家里的店要顾……” 意思是希望他入赘吗?原来如此,所以结婚就等于要他收起自家的店啊…… “这件事……最近也让我越来越不安……” 女服务生正好送来红茶和咖啡,由美小姐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她长长的睫毛半垂,目光一直停留在注满茶杯的琥珀色液体。我轻轻地啜了一口没有加糖的黑咖啡。 为什么我会和第一次见面的女生坐在咖啡店里聊这种事呢……? “所以……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由美小姐抬起头,恳切地凝视着我。 “小友经常去的那间拉面店……究竟聚集着些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小友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拜托你……” “这个嘛……” 说起聚集在那里的人——大概就是前拳击手兼柏青哥专家阿哲学长、军武宅少校、小白脸宏哥,还有偶尔过来看看的少年黑道帮主第四代。这几个人呢,全都是闲着不上学也没在上班的尼特族。 “……都是男生吗?”由美小姐露出的深感困扰的眼神继续追问。 啊,原来如此,她的不安是指那方面啊?真是的,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啊——我正想这么说,却忽然想到一个人。 “也不是都没有女生啦……” 由美小姐的脸色变了。糟糕,这种事怎么可以告诉她嘛! “她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是个茧居族侦探,每天都穿着睡衣关在房间里上网。” 由美小姐半张着嘴巴愣住了。这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事后我回想过好几次,只能说当时的自己实在是鬼迷心窍。一般来说,会出现在“花丸拉面店”、又可能让由美小姐起疑的女生—— 正常人都会先想到明老板而不是爱丽丝吧? 之所以先想到爱丽丝,当然是因为她数度在我面前表露出对友造哥殷切的情感。先入为主的想法还真是可怕。 走出咖啡厅后,我们就此道别。 “真对不起,第一次见面就和你说了这么奇怪的话……” 由美小姐十分不好意思地这么说,我只是摇了摇头。我大概一出生就注定如此吧?就像公园的垃圾桶一样,即使是初次见面的人也能毫不介意地对着我倾吐心中的垃圾。 “我们今天聊过的事……请你不要告诉小友喔!” 留下这番话之后,由美小姐便坐进了车里。 我目送白色轿车沿着车道往车站方向奔驰而去,然后才往反方向踏出脚步。 事情愈来愈复杂了。堆积在体内深处的无力感也愈来愈沉重,到底为什么呢?我实在提不起劲处理这次的案件。不对,应该说我每次都提不起劲,这次更是饣重到连哄卝自己行动的藉口都想不出来。 我就这么不爽爱丽丝为了友造哥做的一切吗?为什么? 连自己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毕竟这是工作,而且我还是侦探助手。 第五节 隔天是礼拜五,也是要打工的日子。因为家里有事拖了一点时间,到拉面店时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店了。实在迟到得太久,免不了要被明老板骂一顿。 拉面店前停着一辆蓝色小货车,侧面有着白色的“冈林商店”字样。 没想到店门居然已经开了,里头还传来好几个男人的声音。我绕到后门,偷偷地溜进厨房。 “鸣海,你迟到了!” 明老板盯着大火上的中华锅这么说,吓得我缩了缩脖子。 “抱歉啊,还没开店就进来打扰了。” 坐在柜台座席的友造哥笑着说道,一旁则是两位常来店里的欧吉桑,早就配着煎饺喝了起来。如果没记错,其中一位应该是(自称)中古车经销商,另一位则是(自称)不动产业者吧? “欢迎光临!” 我迅速洗过手、系上围裙。 “友造哥,你是开车来的吧?喝酒没问题吗?” “我没喝啦!而且我还在工作,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呢!毕竟现在没办法开店做生意,只好送货赚点钱。” “没关系啦!年轻当家的,你就喝吧!” “对啊,快喝吧!反正也不知道店什么时候要倒,不如趁现在喝个痛快呀!” 两位喝得满脸通红的欧吉桑分别坐在友造哥左右两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 “这两位是我店里的常客,刚好送货来这里就被他们逮到了。” 友造哥带着苦笑小声地说道。 原来我们拉面店里的酒是请冈林商店送来的啊?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锅岛和久保田的纯米酒才刚到货,我正想躲在后头偷喝,这几个家伙就闻到味道跑来啦!真是的,我明明还没开店耶!” 明老板一手翻炒着锅中的韭菜炒猪肝,一边不大甘愿地抱怨。 “话说回来,冈林商店要是倒了还真可惜呢……” 太阳都还没下山,那位不动产业者就已经喝到面红耳赤,正个趴在柜台上喃喃自语。 “对了,那个……瓶子上有个骷髅标志的伏特加……叫什么名字去了啊?那种酒只有年轻当家你们店里才买得到啊!我还想多喝几次呢……” “我也是从你父亲那一代就常托冈林商店买酒啊!清仓大拍卖时可别忘了找我,我要开四吨的卡车去载。可以算我半价吧?”中古车经销商接着说。 “不,冈林商店不会倒的。请放心。” 友造哥的笑容不知为何看来有些心虚。 “好吧!今天就来开冈林告别酒会吧!” “好啊!尽量喝吧!明老板,把今天到货的酒全拿出来吧!” 两位欧吉桑把友造哥的话当成耳边风,自顾自地大声喧闹了起来。我手边切着葱和高丽菜,同时无奈地看着这幅景象。 最后两人终于醉倒趴在柜台上。现在才傍晚五点耶? “鸣海,留下这两个家伙的钱包然后把他们拎出去丢掉!醉汉在这里会妨碍生意!”明老板冷冷地这么说。 “咦咦咦咦咦……这样不好吧?” “友造,你怎么了?干嘛在这里发呆啊?” “嗯?” 友造哥撑着脸颊不发一语地低头,听到明老板的声音才抬起头来。我不禁吓了一跳——因为那一瞬间的友造哥看起来好像在哭。不过那当然只是阴影造成的错觉罢了。 “……只是觉得既然有这些醉汉满心期待地等我进好酒,还真不能让店倒掉啊……” “那不是废话吗!” 明老板直截了当地这么说,接着把装冰淇淋的杯子放在友造哥面前。是淋上焦糖酱的焦糖布蕾冰淇淋。这家店明明是卖拉面的,却因为明老板的手工冰淇淋而闻名。 “你不是在你老爸的丧礼上这么说过吗?为了不让你老爸在那个世界感到寂寞,所以要拼命地卖酒,好制造一堆酒精中毒患者送进地狱。” “我真的说过那么丢脸的话?” “当然说过,不过只有我听到。” 友造哥笑了起来,舀起一匙焦糖布蕾冰淇淋放进嘴里。 “到底是为什么呢?老爸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一直打算像一般人一样上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的。可是看到丧礼上来了好多老客人,老妈却说没办法再经营下去,我才——” 友造哥的眼眸里仿佛映着冬日阴郁的天空。 “想到这家店就要消失了,突然……莫名其妙地下定了决心。” “对啊,还吓到升学指导的老师,特地跑去你家做家庭访问呢!因为你成绩很好嘛!” “对对对,有这回事。我老妈也吓得半死。” 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啊……我在老爸出车祸的前一天才第一次和他一起喝酒,他喝得醉醺醺的,还跟我大谈起卖酒的理想。‘任何人都有一瓶真正适合他的酒。无论对象是什么样的客人,我都希望能替他找到专属于他的那瓶酒。’所以才会在小小的店里进了一堆多余的品牌。我还嫌他胡说八道,只是自己想喝而已。谁知道他隔天就死了,很卑鄙吧?竟然对我说了那种话,岂不是害我非继承不可了吗?” 友造哥以略为激动的语气一口气全说完,接着大大地叹气。明老板则是眯起眼睛若无其事地回道: “我一直觉得,就算伯父没有意外丧生,你也会接下卖酒的生意喔!其实你也很喜欢那间店吧?这就是理由啦!” 瞪大眼睛的友造哥似乎有些吃惊,后来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的确只是因为 这两人还真是相像啊——我不禁这么觉得。 明老板也和丢下拉面店就失踪了的父亲踏上同一条路,继续经营起这家“花丸拉面店”。拥有值得守护的事物——这件事其实让我有一点点羡慕。 然而明老板却再次低下头看着砧板,喃喃地开口了: “老实说,你待会儿已经没有工作了吧?” 友造哥瞪大了双眼,接着将汤匙插进冰淇淋里,叹了一口气。 “你的感觉真是敏锐得讨人厌啊!从以前就是这样。” “要是还有工作,你才不会在这里陪那两个臭老头吧?” 友造哥露出仿佛咬到木炭的苦笑。 “最近送货到府的订单也突然变少啦!附近的客户可能已经听说我们家的酒被人混进东西了吧?就算有办法开店,照这个情况下去也不乐观……而且要是再发生那样的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人家赔罪啊!” 友造哥低着头、手肘撑在柜台上,看起来好像突然缩小了。 “所以啦……友造……” 就在这时,明老板的脸上突然浮现——我似乎也曾经看过的温柔笑容。 “有麻烦不妨拜托这些家伙吧!虽然他们都是些不务正业的辍学生,倒是挺有时间和毅力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 明老板抓着我的头胡乱搓揉了一阵。我愣在原地,看了看明老板又看了看友造哥。 友造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鼻头。 “你们是……侦探吗?” 我犹豫了几秒钟,终于点了点头。 不是普通侦探,而是尼特族侦探——即使这个世界如此广大无边,我们还是能找出某人不成声的话语。 “是吗……好吧!”友造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就拜托你们了。请你们帮帮忙,别再让那种事发生。”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再次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这次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现在不是说“没有干劲”这种推诿之词的时候。这家小小酒馆里装满了死者的心意和生者的心愿,为了守护这样的愿望,就算是如此渺小的我也希望能尽棉薄之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偷偷摸摸躲在那边的家伙也可以放心地玩侦探游戏啦!” 明老板突然看着我身后这么说。我讶异地回过头,发现后门开了条仅仅十五公分的细缝,从中窥看的一双大眼睛似乎吓了一跳,眨了一下便离开了门边。 我推开厨房后门,穿着睡衣就跑下来的爱丽丝噘着嘴低下头来。 “你在干嘛啊……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吧?” “我才没躲躲藏藏,只是因为店里满满酒臭味所以不想进去!” 面红耳赤的爱丽丝气得大叫,我的身后却传来友造哥忍俊不禁的笑声。 “那我就带着这两个醉汉先闪吧!花田,谢啦!冰淇淋很好吃。” “等一下,付帐!” “嗄?我付吗?” “都是你送来的酒害的,所以你要负责!” “哪有这种事!” 就在明老板和友造哥争论不休时,爱丽丝不晓得是不是站得腿麻了,突然推开我闯进店里。 “友造,你给我听清楚!我一定会迅速而漂亮地解决这件事,让你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来拜托我。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被爱丽丝指着鼻子这么说,友造哥吃惊地眨了眨眼,然后笑着回答: “嗯,我知道了。没想到有一天会麻烦有子呢!就拜托你啦!” 爱丽丝转身离开厨房,长长的黑发划出了一道弧线。“鸣海,打工结束后来事务所一趟,我们要开会!”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第六节 两天后的礼拜天,事情终于有所进展。接到爱丽丝的电话后,我连午餐都没好好吃完便骑上脚踏车赶往冈林商店。 商店的看板刚映入眼帘,友造哥的怒吼声也跟着传了出来,吓得我猛地按住煞车。 “少啰嗦,你很烦耶!不是说过很多次绝对不会答应了吗?我现在很忙啦!” 店门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灰色西装的矮小中年男子匆匆退了出来。 “不、不是的,其实敝公司也很清楚冈林先生的情形……” “够了,快滚回去!” 中年男子频频低头道歉,友造哥把名片丢在他面前,然后立刻用力地关上了门。纸片孤零零地飘落地面。 男子“呼”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拭去下颚的汗水。他发现我的时候似乎吓了一跳,接着便快步往超市方向离开了。 ……他是谁啊? “哦?你来了啊!怎么不喊一声呢?” 店门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友造哥探出头。 “那家伙没在附近徘徊了吧?” “咦?嗯,不在了。” “快点进来吧!” 一把将我拉进店里后,友造哥又迅速关上了门。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隔壁超市的店长。我之前说过吧?就是他一直来游说我们卖掉土地的。我不知道赶过他几次,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跑来。真是的,我现在根本没心情理他啊!” 友造哥今天看起来似乎不爽到了极点。不过这也难怪,地板上又和上次一样摆着好几排等着验货的酒。 又被人动手脚了。 “这次是我老妈先发现了,倒是还好没给客人添麻烦。” 友造哥忙不迭地将酒瓶重新排放在一旁,面有郁色地这么说。 “昨天傍晚出门前才把要配送的酒先拿出来放着,今天早上我老妈看了一下,才发现里头又混着好像是油的东西。真可恶,我本来还打算这个礼拜开始营业呢!” “那些酒放在哪里?” “当然是仓库里啊!” 我凝视着柜台后方往门帘另一侧延伸的走廊深处。终于连仓库里的东西都被动了手脚吗?竟然做到这种地步,果真是故意不让人家做生意吗? 伯母从柜台后方出现了。 “友造,超市的店长刚才来过吗?” “被我赶回去了。” “你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老是不听人家说完就把人家赶走……我还是去向对方道个歉比较好。” “不必多此一举啦!干嘛听他们的话啊?人家的目标可是我们家的地耶!你真的打算把店卖给他们吗?” “与其为了面子硬撑下去,还不如卖给人家当停车场啊!” “你是认真的吗?” 友造哥气急败坏地靠近柜台。我实在无法继续待在店里,于是认真地考虑要偷偷逃走。 “这家店只是你老爸为了兴趣而开的不是?既然给客人带来麻烦,又害由美那么难过——” “所以我才这么拼命,就是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啊!” “真是讲不通!算了,我还是先去向对方道个歉……” 伯母解下围裙,再次回到了屋里。友造哥似乎还想吼她什么,却因为瞥见一旁的我而有些犹豫,最后只是默默地回去进行手边的验货工作。 伯母进屋之后,少校出现在店里。 “实在太掉以轻心了。果然还是该由我亲自彻夜防守据点才行。” 少校悔恨万分地咬牙切齿,同时迅速地回收了三处监视器的记忆体。 “藤岛中将,你替我带去事务所吧!我要留在这里加强保全系统,连一只蚂蚁都不让它爬进来。先挖掘战壕再布设诡雷,凡是靠近的人必杀无赦!” “你这个罪犯,给我克制一点!” 感谢友造哥替我打了少校一下。要是没人吐槽,他可是会得意地炫耀个没完。 “呃……我也来帮忙验货吧?” “先把录影画面送去给爱丽丝比较重要。藤岛中将比较擅长处理影像方面的问题吧?阿哲哥等一下也会过来,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踢出现场当跑腿打杂的,但少校的话并没有错,我只好将储存影像的记忆体放进背包,离开店里。 门口外的地上有张小小的白色纸片,是友造哥刚才丢出来的名片。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印着“利市多股份有限公司业务促进部经理堀田清”,还有公司地址及电话号码。我只听说他是店长,原来他在公司里还是经理级的大人物啊: “……嗯?” 我看著名片,心里老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试着把名片翻来覆去好几次,又变换不同角度一再确认,却始终找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呢——我好像快要想到什么了…… “唉呀?你要回去了吗?” 突然传来招呼声,于是我连忙将名片塞进口袋里。抬起头一看,伯母正好从超市方向回来。 “真不好意思,老是让你看见丢脸的景象。我和友造最近没事就吵架……” 伯母带着苦笑摇了摇头。我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原来我真的那么没有存在感吗? 伯母在店门口前站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看招牌,又低下头叹气。大概是觉得现在进去很尴尬吧?毕竟刚刚才吵过一架,也难怪她会这样。 “不过是间没意义的小店罢了啊……” 伯母的笑容里带着困扰之色。 “酒鬼实在不适合经营酒馆哪……我家那口子和友造一样,只顾着这家店,都不替我想想其他的事……” 伯母的叹息又无奈了些。 “伯父……也是这样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了这个问题。因为伯母的侧脸看起来实在太忧郁了。 “是啊……明明没有多少客人,但只要有人拜托,他就开着货车到处找货,连觉也不好好睡,结果才会出车祸。真是愚蠢。我就是不希望那孩子也发生那种事啊!” 我吞了一口口水。 “早知道我就一个人撑下来,让那孩子去上大学就好了。” 伯母又摇了摇头。 “他应该也有很多想做的事,高中毕业后却每天都忙着工作……” 男人还真笨啊……伯母的喃喃自语令我无言以对,只好礼貌性地向她点点头,逃回停放脚踏车的地方。 走进侦探事务所时,里头不只爱丽丝一个人,还有一位造访多时的客人。 “哦!鸣海小弟来得正好!” 坐在床这头的,是身穿奶油色短版合身外套配灰色西装裤、很有气质的牛郎风格青年——宏哥。他在床上铺着大浴巾,上头排列着护发用品及剪刀,正温柔地梳理爱丽丝的长发。 “你在做什么啊……” “保养秀发。这个房间里太干燥啦,得特别注意保湿才行……” “宏仔,你还没弄完吗?无法自由转动头部令我的压力愈来愈大了!” 面对着荧幕的爱丽丝语气显得不大高兴。 “鸣海小弟也来学学保养头发的方法如何?我可以教你。”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你不是侦探助手吗?” 对喔,我是侦探助手嘛……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啊! “你教会鸣海之后,我岂不是每天都要体验这种苦?快给我打消念头!” 爱丽丝“啪”地拍了键盘一下。原来大家都觉得我闲着没事干吗? “秀发得天天保养才行呀!爱丽丝,你的长发可是艺术品,而且不只属于你一个人啊!” “不只属于我一个人还会属于谁!” 宏哥的甜言蜜语堪称一句话就足以击沉女人心,但看来对爱丽丝完全起不了作用。让我稍微 放心了一点。 ……我放心什么啊? “不是啦……我把防盗监视器录下的画面带来了,你得检查一下吧?” 我唯一能够好好辅佐爱丽丝的领域就是影像处理。宏哥让出了空间,我才得以一路推开布偶堆成的小山爬上床。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若无其事地爬上床坐在爱丽丝身边的呢?正莫名地如此感慨时,滑鼠已经被推到了我手边。 “你负责看正面拍摄的部分,只要拍到人就把画面撷取出来。” “我知道啦!” 第七节 当天深夜,店里的客人都散光了,尼特族侦探团才终于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外的空地集合。三个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阿哲学长却是一脸沮丧。 “酒混进杂质的时间已经特定出来了。”学长开口便这么说。“因为这次只有一瓶被动手脚……我们可是又把店里所有的货全都检查一遍耶!真不想再做第三次了。” 这么说来,第一次验货时学长好像也在那里帮忙啊?短期内重复两次几乎完全一样的工作,的确是相当费神。 “被动手脚的酒混在友造哥昨天傍晚分装出来那几瓶里,本来准备要直接送去给客户的。伯母今天早上才发现,所以应该是在这段时间内动的手脚。” “我大致浏览过所有的录影画面,问题是那段时间里并没有人靠近仓库啊?” “而且仓库里没有其他监视器。早知道我就砸大钱弄来红外线监视器了!” 装设了有十成把握的高级器材却还是遭人入侵,少校显得非常懊恼。 “那间仓库还有其他出入口吗?”宏哥提出疑问,阿哲学长则摇了摇头。 “那对方是怎么进去的啊?友造哥分装时确定都没问题吗?会不会是之前就被动了手脚?例如第一次验货时漏掉之类的……?” “不可能。”阿哲学长如此断言。 “别急着下结论啦!仔细回想一下再说。友造哥最后看到那些酒时都没问题,而且直到伯母发现之前也没有人靠近过仓库啊!鸣海小弟也看到了,对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 “这不就变成不可能犯罪了吗?根本没有其他潜入仓库的办法啊!” 阿哲学长和少校似乎都想反驳宏哥的意见,却又沉默无言。 “对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出声插嘴。三人同时转头盯着我瞧,害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拿出一张列印好的店内防盗监视器图片,放在中间的木台上。 “还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潜入仓库。” “你说什么!” 少校一脸不高兴地问道。 “什么方法?”阿哲学长交叉起双臂。 “这个嘛……也就是说……”我指着列印图上一隅、拍摄到店内柜台的部分。“柜台后方不就是死角吗?只要弯腰走过柜台再进入走道……” 走道入口挂着深色布帘,和柜台后方连成一块拍摄不到的死角。 “就算真有死角,从里面的门进去还是会被那里的监视器拍到……啊!” 阿哲学长突然闭上了嘴巴。 “所以是从住家那边潜入的吗?” 宏哥接着说了下去。我点了点头。 柜台右侧进去就是友造哥的住家。只要从那里压低身子避开监视器,就有可能进入通往仓库的走廊。 “冈林商店目前歇业中,店里也不是随时都有人;只要有意,任何人都可能办到吧?” “等一下,藤岛中将……”少校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以光靠可能不可能的观点来判断,这可不是益智问题。如果要采取那种入侵方法,就必须先掌握所有装设监视器的位置才行啊!” 啊……也对喔? 我的思考前提一直是“不能被监视器拍到”,但这是知道所有店内资讯的人才有的想法。正如少校所说,这不是单纯的益智问题,实际上——想用这个方法潜入,不但要知道店内设有监视器,还得清楚“躲在柜台内侧就不会被监视器拍到”才行。 “但目前说得通的,只有鸣海小弟提出的方法啊!”宏哥支持我的论调。 “问题是……宏哥,如果不能精准掌握监视器的装设角度,根本没办法采用这个入侵手法喔!” “我知道了!犯人就是少校!” “没错!” 阿哲学长率先举发加上宏哥跟着起哄,一场搞笑短剧突然就演了起来。宏哥和阿哲学长轮流扮演刑警、律师和法官,少校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宣称自己是清白的。直到最后无情地判决实际求刑阿鲁巴三小时,眼前的三人才终于回到现实,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几个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很欢乐嘛…… 仿佛为了挥去空白的气氛般,少校突然改变了话题。 “暂时先不讨论入侵方法好了。宏哥,你不是说外头的监视器好像拍到了嫌犯吗?” 宏哥瞥了我一眼,换边再次翘起双腿才点了点头。而我则将列印出来的图片放在桌上,都是从店的正面和后门两部监视器中撷取出的画面。 图片共有八张,每张都拍到了同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那位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超市店长。 “他昨天和前天都在冈林商店周围徘徊,而且一天还出现两次。”我开口说明。 “这人是谁啊?宏仔调查过了吗?” “嗯,调查过了。我去了超市也去了公司问过,他应该是清白的喔?” “所以你今天才穿西装啊?” 中午检查完所有影像之后,宏哥便换上西装出门进行调查,直到刚刚才回来。这人平常明明是个游手好闲的小白脸,这种时候手脚却特别快。 “那个人叫堀田清,是利市多的业务促进部经理。虽然官阶很高,但因为那家超市是他们开设的第一家店面,必须尽快让营运状况上轨道,所以才由他兼任店长。听说他最近每隔一天才进总公司一趟,其他时间就直接去店里上班,忙得不得了。” “所以他是为了取得土地来盖停车场,才故意要让冈林商店倒闭吗?” “那样也太乱来了吧?他可是堂堂大企业的经理耶?这种事万一传了出去,他的人生不就完蛋了?” “但实际上他的确跟偷窥狂差不多烦人,每天都去游说友造哥卖掉土地啊!总觉得他身上有罪犯的气息……”少校这么说道。 “他昨天和前天都在酒馆附近晃来晃去,说奇怪也是有点奇怪。可是……就算店关门了也未必就会卖土地啊?他会笨到做出那种事吗?” 宏哥再度交叉起手臂。 “知道这位堀田先生哪几天去了公司,哪几天又在店里吗?”我试着提出疑问。 “嗯?昨天和前天在店里,大前天好像去了公司。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我有点失望。“本想说他会不会是看到了少校在装设监视器的情形……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 装设监视器的时间是三天前,如果那天他去了公司,那就不可能了。 “藤岛中将还执着于从柜台后方屈身通过以躲避监视器的论调吗?”少校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行喔?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还有一个人可能看到了装设监视器的情形—— 就是由美小姐。 由美小姐正好在我到达时离开冈林商店,结果却又在附近徘徊了一阵子。或许她看到了少校装设监视器时的情形。 而且——她也有动机。 冈林商店一旦倒闭,阻碍她和友造哥结婚的绊脚石也就消失了。 我吞下了一股苦涩的滋味。原来侦探是一门如此讨厌的生意啊……? “怎么了吗?” 宏哥发现我突然开口不语,探头看了看我的脸。我烦恼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请你们听了不要笑。这个想法和刚才一样,只是假设而已。” 我先替自己打圆场,接着才说出对由美小姐的质疑。少校露出三白眼瞪着我,宏哥一脸“不会吧?”的表情,阿哲学长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说只是假设了嘛……” “嗯……啊,抱歉我笑了。由美小姐没问题啦!绝对不是她。因为友造哥昨晚分装完酒之后就和她在一起,直到今天早上。” “咦……!?”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深深地弯起身子叹了一口气,几乎要把头塞进两腿之间。其实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实在不想怀疑由美小姐。 “他说之前吵了一架,大概是和好约会吧?居然在这种非常时刻……” “不,听说是工作。好像是什么酒品鉴赏会吧?连远在冲绳的业者也去参加了,其中还有他无论如何都想进货的酒,所以才请伯母帮忙看店,自己跑了出去。” 原来如此——既然无法开店做生意、又没有订单不必送货,只好把精力放在进货方面吗?该怎么说呢?这两人还真是热衷于工作啊…… 嗯?冲绳? “然后两个人就一直喝到早上了吧?” “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感情好还是感情不好啊……?” “算了,没差啦!我去找由美小姐聊聊好了,说不定她在装设监视器那天看见了什么。” “宏仔,你认识人家吗?” “向漂亮女生打听消息不必认识对方啊!” “可别打听进宾馆里喔?友造哥一定会砍死你!” “这个嘛……就要看到时候的气氛啦!我可没办法保证哪……” 阿哲学长朝宏哥的脑袋猛拍了一下,接着便站了起来;少校和宏哥也跟着起身。三只拳头在、木台上方互击一下之后,三个人便默默地走出了大楼之间的峡谷。 独自留下的我依然满怀莫名的无力感,一时之间仍无法从第三阶逃生梯上起身离开,只能愣愣地看着地面。 要是冈林商店就这么倒闭了,友造哥和由美小姐就能结婚吗?我忽然想起这件事。爱丽丝应该会很伤心吧……?这么说来,爱丽丝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努力调查的吗? 那么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离谱,甚至让我觉得就这样置之不理、不去确认也好。 就在脑海中愚蠢的想法不断发酵膨胀到快要爆炸时,一样冰凉的物体突然靠近我的脸颊。 “——唔哇啊!” 我吓得直接往后仰,从楼梯上滑了下来。 “吵死人了!你小声点行不行!” 原来是明老板。拉面店营业时间似乎已经结束了,明老板脱掉了背心,转为上半身只缠着布条的准备中模式。她把装着冰淇淋的杯子塞进我手里,在我身旁坐下。这件事我想很久了,拜托你不要以这副模样靠过来,我实在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啊! “你不吃吗?那我把两个都吃掉啰?” 明老板边说边将自己那份冰淇淋送进嘴里。我连忙拿起汤匙。 “这……是日本酒口味吗?” “没错。友造送来不错的甜酒,我就拿来试试看了。之前就想做做看,可惜一直找不到对味的日本酒……” 冰淇淋在舌尖上融化,一股米的香气通过鼻腔。 “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深深觉得幸好这个人没有专注于煮拉面而放弃制作冰品。 “我也要拜托你喔!” “……咦?” “要是那家店倒了,我也会很伤脑筋。你就帮帮他吧!” 我呆呆地凝视着明老板的侧脸,许久之后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对我这么说呢?我不禁感到疑惑。然而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思考,因为明老板大概早已看出我又为了无聊的问题而苦恼吧? 我实在是欠这个人很多人情。再吃一口有着复杂味道的冰淇淋,只觉得酒精的微微热度掠过了咽喉。 我是侦探助手,而且接受了友造哥的委托。我和着甘甜而苦涩的冰淇淋吞下这理所当然的事实,站了起来。 第八节 当天晚上,我难得地待在自己房间里独力调查。说是调查,其实不过就是上网搜寻资料罢了。虽然只是个格局很小的尼特族侦探,总比老是靠爱丽丝调查好些。 桌上排放着两张名片——一张是由美小姐的,另一张则是堀田清的。结果两家公司的地址位于同一栋大楼,捡到堀田先生的名片时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正是出自于此。 我很轻易地便找到了答案。 利市多超市的母公司,正是和久井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也就是由美小姐的公司。 这件事很难让人觉得只是巧合,但由美小姐和堀田清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连结了起来。我窝在一点灯光都没有的房间里,对着荧幕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那尊风狮爷摆饰。友造哥之所以锁定冲绳的业者前去拜访,该不会就是为了找寻成对的另一尊风狮爷吧? 那个问题的答案果然也潜藏于宽广的网路之海。 “……原来如此,五月十二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回想起友造哥说过的种种,自言自语地频频点头。这件事和案件本身恐怕一点关系也没有,却是吹散我脑中胡思乱想的必要事实。 那么好的店果然不该就这样倒闭。 隔天,放学后。 “利市多的母公司?” 对于我鼓起勇气提出的质疑,窝在侦探事务所床上、蜷缩在被子里的爱丽丝只是漫不经心地如此回应。 “和久井食品啊!和久井由美的父亲就是社长。” “原来你早就查到了?” “那又如何呢?” 尽管我整个人心浮气躁,却还是勉强忍耐着继续说明。由美小姐固然可能目击装设监视器的过程,在酒遭人动手脚那天却有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堀田清虽然没看见装设监视器的情况,案发当日却一直在冈林商店附近徘徊。也就是说…… “要是两人串通好,和久井由美将监视器装设资讯告诉堀田清,就有可能联手入侵——你想这么说是吗?” “对。” 为什么这个人还如此冷静呢?我边点头边感到奇怪。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你的思考短路情形实在令我无言以对。你的脑内世界就只容得下那两个嫌犯吗?” “唔……可是……只当成单纯的巧合也太……” “怎么可能只是巧合!你忘了吗?和久井食品和冈林商店可是从上一代就认识的老交情喔,那家‘利市多’恐怕就是在和久井食品的指示下看准了冈林商店而开的。” 看准了冈林商店……而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大张旗鼓地只为了整倒一家小酒馆?什么跟什么啊!这岂不是比我的假设还莫名其妙吗? “不过……还是有件事必须让你来处理。这么一来也能消除你那极度任意的怀疑吧!” 从爱丽丝的口气听来,我的意见似乎已成了完全不必列入考虑的突发奇想。 她招了招手,于是我怀着不寻常的紧张心情爬上了床。 “我问你喔……”我鼓起勇气开口提问。 “什么事?” “呃……我就这样随随便便爬上床……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爱丽丝瞪大眼睛眨了眨,歪头表示不解。 “啊——算了。对不起,当我没说过。” 要是介意也不会让我上床了吧?我顺着爱丽丝的意思在键盘旁坐下,面前众多荧幕之一映出了冈林商店里的监视器画面。 “根据你的假设,只要弯着腰从柜台后方走向通往仓库的走廊,就不会被监视器拍到。是这样没错吧?” “……嗯。” “但那里真是完全的死角吗?” 听了爱丽丝的话,我试着放大那个部分的影像。少校的监视器不愧是高画质,就算一直放大也没出现马赛克的情形。 从柜台后方通往仓库走廊的入口挂着一块深蓝色布帘,只要蹲在柜台后方慢慢靠墙壁进入走廊,监视器应该就拍不到—— “不对……并不是完全的死角……吗?” 布帘并没有完全遮住走廊的横幅,除了和墙壁之间有一道缝隙,布帘中间还有开岔,隐约可以看见帘后的情景。如果有人通过走廊,从荧幕上仅占些微画素的缝隙间应该还是能看出端倪。 “接下来我们针对可能犯案的期间进行搜寻吧!我来编程式码,你就负责决定可辨认的画素范围吧!” “……嗯。” 要长时间检查极小范围的画素变化,与其趴在荧幕上以肉眼观察,还不如编写程式检验来得迅速确实。 至于搜寻的期间,从友造哥分装完毕离开仓库,直到隔天伯母发现酒被动手脚,大约是二十个小时。 爱丽丝写好的程式在短短三十秒之间迅速跑过了二十小时的录影画面。 却一次也没停下来。 “你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代表什么意思吧?” 爱丽丝在我耳边轻声低语,我只能呆呆地点头。 “哦?收到邮件了。” 爱丽丝转向其他荧幕。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结果,于是又试着跑了一次程式。结果当然一样。电脑不会犯错,错的永远都是人类。 那二十小时内根本没有人靠近过仓库。 既然如此——那究竟该如何下手? 犯人又是如何进入仓库的? “哼……麻油吗?还真是刚好。” 爱丽丝突然这么说。我跟着看向那面荧幕,正好看到她关掉电子邮件信箱。 “……那是什么?” “这次混进酒里的杂质分析结果。据说只有麻油。好啦,接下来就看要如何收尾了……” 如何收尾……? “因为已经真相大白了不是?” “咦咦咦咦?” 爱丽丝耸了耸肩。 “拜托你不要没事就大惊小怪。你该不会认为那也是侦探助手的工作之一吧?” “不是啦……可是……” “通往真相的道路一向都是如此单纯,但侦探的工作却在于发现真相之后。” 爱丽丝取下裹在肩上的棉被爬下床,接着拉开衣柜。我第一次看到衣柜里的模样,挂着色彩缤纷洋装的衣架整齐地排列其中。原来这家伙有这么多衣服啊……? 最后她取出一套衣服放在床上——纯黑且没什么装饰的素面洋装。 是我曾经看过的——丧服。 爱丽丝回到床边,从最上面一颗扣子开始轻解睡衣。 ……咦?给我等一下!我慌忙跳下床。 “要换衣服之前先说一声啦!” “嗯?你要去哪里?这件衣服很难自己拉上背后的拉攵耶!给我等一下!” 我说你啊…… 总觉得再说什么也没用,我只好躲到厨房等待爱丽丝换完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她到处打电话给其他人的声音。 “友造吗?是我。你过来‘花丸’一趟吧……嗯?女朋友也一起来?没关系,那正好。你客气什么啊……不,事情还没完。得再花一点时间……” “……没错,在‘花丸’集合。友造好像九点左右才有空,所以就约那个时候……嗯,结束了。我全都明白了。” 最后是放下话筒的声音。 “鸣海,背后的拉攵就拜托你了!” 爱丽丝的脸蛋突然从冰箱另一边探了出来。我叹了口气,乖乖站起身。 爱丽丝穿上丧服的时候—— 也就是案件结束的时候。 第九节 我和爱丽丝离开事务所时是晚上九点。一走下逃生梯,就听见“花丸拉面店”里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好久没看到友造哥拿出真本事啦……” “不不,别激我啊!” “没关系,快点激他,这样我们店里才有业绩。友造,你今天就尽情地喝个痛快吧!我晚一点再送你回家。” “友造哥和由美姐谁比较会喝呢?” “只喝烧酎的话,我比小友厉害一点点喔!” “胡说八道,当然是我比较会喝啊!好,就拿烧酎过来吧!” “喔喔!要比赛吗?” “等等,我最近不能喝酒。抱歉……” “没关系!把我刚才送来的那瓶酒打开,我一个人干了它!” “友造哥失控啦——!” 由美小姐……你还说人家是“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孩子”,倒是很快就跟他们混熟了嘛?酒的力量还真伟大。我正想走近厨房后门,爱丽丝却拉住了我的袖子。 “我们从后头离开。” “咦?你不是要找友造哥吗?” “不要那么大声!随便那些家伙去喝个痛快,我们的目的地是冈林商店。”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那你干嘛叫友造哥过来啊? 我们穿过大楼之间,走向后头的停车场。一看到我停放在那里的脚踏车,爱丽丝便露出了悲壮的表情。 “……你要坐脚踏车去吗?” “没办法啊!” 这种穿飘逸小洋装还抱着熊布偶的家伙,是要我怎么载啊!要是被同学看到怎么办? “请宏哥开车载你去不就好了?” “只有宏仔不见人影友造会起疑。” 爱丽丝侧坐在后座置物架上,以颤抖的双手环抱我的腰。熊布偶就紧紧压在我的背上。 “……你……你听好,要慢慢的喔!尽量骑慢一点,还有不要突然转弯。要是路面高低不平也要先告诉我。” 我无奈地摇摇头,踢起了脚架。 第十节 冈林商店早已沉没在幽暗之中。相较于隔壁超市的灯火通明,更让这份幽暗深重许多。我一停下车,紧紧环绕腰际的手臂便突然松开,害我连忙伸手扶住差点从置物架上滑落的爱丽丝。 “……你没事吧?” “呜……唔嗯。” 即使隔着一层黑纱也看得出爱丽丝的脸色铁青。别逞强啊你! “你每天都骑乘这种野蛮的交通工具上学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你第一次坐脚踏车?” “我强烈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回去还得坐一次吧?” “呜……” 一如往常,爱丽丝将熊布偶压在我的背上,双手紧抓着我的皮带。 “快点走吧!没有屋顶的地方让我呼吸困难。” 我们绕进冈林商店后头,按下住家门口的电铃。 “来了……唉呀?” 出来应门的伯母看见我背后的爱丽丝时非常讶异。这也难怪。 “……你们找友造吗?他去拉面店啰。” “呃……其实……我不是来找友造哥的。我想再进仓库里检查一次。至于我身后的这个,请不要在意。” 伯母虽然仍一脸讶异,还是让我们进了屋里。 “你该不会就是有子妹妹吧?我听友造说过……你脸色很不好,不要紧吧?” “她常常这样,请不必在意。”我代替爱丽丝这么回答。 进入走廊时,爱丽丝几乎就要瘫倒在地板上,我却毫不留情地扶住了她。 仓库的照明比之前来的时候更暗,里头的空气也相当寒冷。 “然后呢?要找什么?” “麻油啊!” 麻油? “混在酒里的麻油?会在这里吗?说不定被犯人带走了呢?” “一定在这里。你别问了,快点找!” 结果爱丽丝自己似乎并不打算动手。反正她穿成那样也不适合找东西,我是没差啦…… 放置日常食品的架子在最里头。酱油、味醂、沙拉油、面粉、太白粉……这些东西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成箱堆在架子上,最后终于看到麻油的箱子出现在眼前。 拉出纸箱来一看,立刻就发现了。只有一瓶麻油瓶盖上的塑胶封套被撕开了。我抽出瓶身,发现内容量也的确减少了。 “……就是这瓶了吧?” 我把瓶子拿给爱丽丝看,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都解决了。” “解决什么?我怎么完全搞不懂啊?意思是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那当然。你还不明白吗?犯人唯有这次选择了仓库里现有的东西混进酒里,正是因为必须将东西留在仓库里才行啊!” “为什么?” “因为有监视器啊!” “监视器?可是你刚才不是写程式查过了吗?根本没有人靠近过仓库啊!” “你再仔细回想一遍。从友造分装完酒离开仓库到隔天发现混入物这段期间,你不是和我一起确认过所有录影画面了吗?” “所以说根本没有人靠近过仓库……” “不是有一个人吗?” 有一个人? 但我搜寻过所有录影画面,从友造哥离开仓库到隔天—— 我差点“啊!”地叫出声来。 没错…… 的确有一个人。 因为太过简单而理所当然——以至于没有发现的,那个答案。 不对,可是……怎么会? “倘若其他所有的可能都不成立,剩下的可能无论再怎么难以相信——仍然是不争的事实。您说对吧?” 爱丽丝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对我说的。她缓缓地转向仓库的入口。 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的伯母,也在这时颓然跌坐在地。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发出仿佛挤出来的声音,搅乱了堆积在寒冷仓库里的沉默。 伯母双手捂住脸颊,肩膀微微颤抖。 礼拜日那天,发现酒被混入杂质的人正是伯母。也就是说,这个人在监视器之前堂而皇之地进入仓库,就地取材在酒里混入麻油,然后宣称又遭人下手了并引起骚动。 然而却没有人怀疑过她。 除了爱丽丝以外。 问题是——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大概是想用不被友造发现的方式让这家店关门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了。” 爱丽丝的声音比仓库里的空气更为冰冷。 “我……因为……” 伯母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都是因为那孩子一直不肯接受,一直为了这家店吃苦……实在……实在够了吧?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由美……由美那孩子也一直在等他啊!” “就因为这样……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您就要让自己的店关门吗?” 一阵有如摩擦声音的奇妙呜咽自伯母嘴里泄漏了出来。 “他为了这家店甚至放弃了上大学的梦想啊!隔壁超市开门后生意更难做了,这种破烂小店……根本没必要硬撑下去啊!还不如跟由美结婚——” “这种事该让友造哥自己决定吧?” “其实……一开始……”伯母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以为只要让店里暂时无法营业,友造也会慢慢地改变心意,所以不知不觉……就动了手……” 不知不觉?居然说不知不觉就动了手……? “可是那孩子很顽固,满脑子就只有这家店。人家由美都那样了……所以……所以我才会觉得这种店不如……” 都那样了?那就是理由吗?即使让友造哥努力保住的这家店倒闭也在所不惜? 丧服少女的剪影孤零零地竖在啜泣的伯母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视野一隅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我。 约莫两人环抱大小的黑影蹲踞在架子最下层的左手边深处,那包着塑胶套的轮廓比我上次看到时还大土许多。 友造哥找到了——那落单的另一尊。 我闭上眼睛,思索了许久。 在此之前,爱丽丝想必已面临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了吧?是否要基于侦探的傲慢戳破某人深藏于心的话语——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又是否必要呢? 我不知道,甚至觉得那不过是欺瞒罢了。然而我却想不到其他办法,或许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有解答。这就是死者代言人该背负的痛苦。 “鸣海?” 爱丽丝似乎察觉了什么而转头看着我,我向她摇摇头,蹲下掀开了塑胶套。一尊五彩缤纷的陶制狮子——还有另外一尊同时出现在眼前,是一对风狮爷。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两尊风狮爷,比想像中沉重许多——或许是因为寄托了人的心意吧? 我在伯母面前放下风狮爷,发出了“叩咚”一声。她听到声音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已哭得又红又肿。 “伯母,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是……” 伯母缓缓放下捂着脸颊上的双手,凝视着风狮爷。 “这是我老伴的……可、可是……为什么有两尊?” “这是伯父之前买来……后来当成遗物留下来的那尊吧?” 我摸了摸面对左边的风狮爷头部。 “我想这尊应该是友造哥礼拜六那天买回来的。” 面对右边的风狮爷容貌看来温柔一点。 “其实伯父当初本来就想买一对,但听说因为缺货而只买到了一尊。所以友造哥一直在寻找另外一尊,直到礼拜六才终于找到。” “啊……” “这并不只是单纯的摆饰,而是酒瓶。里头装的是冲绳的泡盛酒。” 伯母的眼睛瞪得好人,爱丽丝也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气。 “您看,这里就是瓶盖。这是冲绳一家叫作今归仁制酒的公司酿造的酒,这两尊呢……据说是风狮爷夫妻。” 伯母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腿上。这时我的目光并不在伯母身上,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一对狮子,仿佛是在对它们诉说似的。 “听说友造哥的父亲曾讲过:‘任何人都有一瓶真正适合他的酒。无论对象是什么样的客人,我都希望能替他找到专属于他的那瓶酒。’” 那成了他无法完成的遗愿。然而——还有友造哥在这里。 “由于父亲还没找到雌的风狮爷便撒手人寰,所以友造哥才不停地寻找。为了在五月十三日前找到‘专属于那个人的一瓶酒’——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在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天—〡以这瓶酒取代康乃馨送给母亲。 “所以这其实是专属于伯母的一瓶酒。” “专属于……我……” 我想着另一件自己该做的事,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瓶。” 我从架子的更深处抱出另一尊风狮爷。就在伯母面前,三尊狮子依偎蹲踞在冰冷的仓库地板上。我凝视着最后一尊的头,下定决心这么说—— “这个应该就是给由美小姐的了。听说他们是一起去买的。” “咦?” 可以感觉到伯母抬起头来直视着我。 “这三尊风狮爷想必就代表你们一家人吧?伯父留下来的遗物现在就象征着友造哥啊!” 我静静地等待这句话的涵义渗进伯母心中。 “这么说来,那孩子会和由美……” 对着伯母点头时,我的胸口却隐隐抽痛。这已经连替死者代言都不是了。 “我——” 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身为侦探可以发表自身的观感吗?然而这时爱丽丝一直凝视着我,仿佛在向我点头。所以我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会喝酒。虽然喝过一次,但却不懂得品尝味道。所以不知道伯父所说的‘专属于某个人的一瓶酒’是否真的存在。可是……” 可是,我希望它真的存在。 因为那代表友造哥延续了父亲的心意。 “为了找寻那瓶酒而搜集了世界各地的酒,我觉得这样的店家真的很棒。我不希望这样的店在我懂得品酒之前就关门,所以……” 我看着伯母的脸,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朦胧。她该不会还在哭吧? “所以……如果伯母您同意,就请当作没看过这尊风狮爷,将它放回原处。等到下个礼拜日从友造哥手里拿到时再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后和他一起继续经营这家店。 伯母缓缓将手伸向风狮爷,抚摸着陶器光滑的表面。她将风狮爷挪到跟前,喃喃地说着些不成声的话语,同时不断地向我点头。一滴滴泪珠不断地落在成对的狮子头上。 第十一节 离开友造哥的家时,隔壁超市似乎正好要关门,只见铁卷门正缓缓地滑下。照亮停车场的亮光随着关闭的铁卷门逐渐变短,最后消逝无踪,只剩不似初夏的寒意。刚才在仓库里时,我好一阵子都无法动弹。如果不是爱丽丝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结果我们将伯母留在原地就离开了。不知道我的话究竟有没有传达到她心里呢? “传达到啦!”爱丽丝笑了。“你还真不适合当侦探呢!” “……咦?”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 爱丽丝难得地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模糊了话语的去向。 “接下来,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 “什么该怎么做才好?” “案件结束了,尼特族侦探的职责也告一段落了。但还有一件事等着我们去做,就是身为普通侦探的工作。” 也就是告知委托处理这件事的友造哥——案件已经解决了。 “我是死者的代言人。一旦面对生者错综复杂的心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和我隔着一只布偶的爱丽丝显得既渺小又无助。尽管声音就在身旁,却觉得她离我很远。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这样回答: “我觉得只要报告一半的事实就好啦!” 不能撒谎——但是也不能说出所有事实。所以…… “我来负责报告吧?就说已经查到犯人是谁了,对方也答应绝对不会再犯。但是不能公布犯人的名字。” 不过光是听到这些,友造哥恐怕就会察觉犯人是谁了吧…… “说得也是……算了,还是由我来告诉友造吧!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助手有损侦探威名,更何况……”砰的一声,爱丽丝拍了拍我的背。“你实在很不会撒谎耶!” 你还不是一样——本想这么回嘴,最后还是算了。爱丽丝就算不撒谎也能以平常那种高傲的态度挡掉对方的质问,那是我这个没用的助手学不来的。 “可是……我刚才撒了很大的谎。” “嗯,我知道。” 爱丽丝露出柔柔的微笑上让我松了一口气,差点掉下眼泪。 “因为那其实是一尊母的和两尊公的风狮爷啊!要说最后一尊是给和久井由美的,也未免太牵强了。” “你早就发现了啊……?” 友造哥为了母亲而找到雌风狮爷——这部分几乎毫无疑问地可以确定。但之后关于由美小姐的部分,却全都是我的胡说八道。 “另外一尊公的风狮爷纯粹只是多出来的吧?毕竟很少有人单卖母的,以夫妻一组为单位买下来当然会多出一尊公的。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吧?” 这件事我也心知肚明。 然而我的话语却扭曲了真相,变成为了触及伯母内心而撒的谎。 尽管如此,爱丽丝却在这时露出了包容一切的温柔笑容。 “不过呢……那并不叫作谎言,而是‘故事’。” 故事? “没错,那是现实和幸福与绝望的雏形,总有一天会羽化成型。但在那之前就连谎言都称不上,不过是脱口而出的话语罢了。所以啊,你只要等待友造与和久井由美真的结婚就好了,根本不必觉得有罪恶感。” 我还是跟平常一样不懂爱丽丝在说什么……不,可是…… “可是那两个人没办法结婚吧?” 而且……爱丽丝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结婚吗? “不让友造结婚?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无聊的事?” 爱丽丝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咦? “重点是和久井由美现在怀孕三个月了耶?就算不管他们最后还是会结婚的。” “咦咦咦咦咦咦?”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你不是也怀疑过和久井由美吗?我也考虑过你想到的那个可能,只不过是在你想到的很久以前。所以我派了宏仔去调查,然后发现她定期去妇产科看诊。” 所以他们之间的情形才变得那么迫切而饣重吗?不对,可是…… “……这样好吗?爱丽丝觉得无所谓吗?” “什么无所谓?” “呃……竟然问我什么无所谓……” 我只知道自己非常悲壮地误会了什么事。可是……不对啊?那爱丽丝对友造哥的那种态度又是怎么回事?我脑袋里一片混乱,爱丽丝却频频推着我的背,催促我走向孤零零地停放在路边阴暗处的脚踏车。 “好了,我们走吧!要是不早点回去,那些醉鬼们说不定会失去分寸而开始对孕妇灌酒。” “是啊……嗯。”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坐上货架,环住我的腰并提出无理的要求:“你听好,不要摇晃,但要赶快!”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丝坏心眼,想说不然就稍微绕个远路好了…… 单车双载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第十二节 冈林商店隔周再度开始营业。礼拜一放学后,我带着庆祝的花束绕去酒馆。是园艺社栽种的郁金香。 一打开店门就听到友造哥的大吼,吓得我倒退一步。 “我不是拒绝过好几次了吗!你们公司的情况干我屁事啊?” “不不……请您听我解释,我们不会再因为土地的事而打扰您了。但在敝店设柜这件事还请务必……” “怎么可能啊!我们店里看起来像是人手充裕的样子吗?” 和友造哥促膝坐在柜台前的圆凳上还频频低头的人——正是那位堀田清先生。他怎么又来了啊?真是学不到教训耶!话说回来,虽然结果这个人和案件完全无关,但也实在太烦人了吧? “啊,啊……啊……您好像有客人,我今天就暂且告退了。改天有机会再来拜访……” “就叫你别再来了啊!喂,见面礼就免了,快点给我带走!” 友造哥说着便递出一个细长的纸袋。 “这个嘛……我想冈林先生您应该会喜欢,里头是森伊藏啦!” “唔?” 友造哥的脸色变了。森伊藏可是超级有名的极品烧酎。 “别以为用酒就能收买我喔?”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的眼光实在不如冈林先生,居然选了这么糟糕的见面礼。我这就带回去……” “不,等等……既然你都送来了,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吧,但你可别再来了喔!”结果你还是收下啦! 于是堀田清先生便以堪称为艺术的低姿态退出了店外。 “啊……为什么老是让你看到这种丢脸的场面呢……” 友造哥将纸袋藏进柜台下,并这么对我说。 “你都说成那样了,对面超市的人还是一直来游说吗?” “好像变成不想要我们的土地而想要我们的店了啊……” “想要店?” “也不能说是要店啦……”友造哥略显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他是说希望我能在超市店内开设专柜……” “这样啊……” “好像是因为他们的酒卖场生意不好,需要我们家的进货管道和专业知识。那位大叔也真辛苦,让我深切地觉得还好当初没有选择当上班族……”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恍然大悟。爱丽丝那时是这么说的——“利市多”是看准冈林商店才开店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和久井食品和冈林商店往来已久,所以早就看出他们的真正价值了。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了呢……尽管反应有些迟钝,我还是送上了手里的花束。 “哦?这是干嘛啊?” “这个嘛……是再度营业的贺礼。” “谢啦!老妈出门送货了,也没办法请你喝茶,不好意思啊!” 友造哥和伯母后来的情况如何?友造哥究竟有没有发现事情真相?这些事我最后还是不得而知。至于冈林商店之后还有没有客人上门,也不是我该担心的事。就连忙着工作的友造哥和由美小姐面对怀孕的事实决定要怎么做,我都完全不知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又来到了店里。这当然是因为在意爱丽丝之前那种表现的关系。不过我该怎么开口询问才好呢? “这次真的多亏你们啦!” 友造哥只说了这句话,然后开朗地笑了。原来,这个人大概已经发现犯人是谁了——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唯有这种没啥用处的直觉倒是不曾出错。 “你也很辛苦啊!当有子的助手不轻松吧?阿哲和宏仔他们也认识有子很久了,不过都不像你那样经常在她身边。这对有子来说应该也是第一次吧?第一次有人像你这样一直在她身边。” 真的——是这样吗? “友造哥……” “嗯?” “你为什么都叫爱丽丝‘有子’呢?” “因为称呼那家伙的姓氏她会生气啊!大概是讨厌老家的关系吧?” 是这样吗……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不……那个……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称呼她的本名?” “咦?啊,你是问这个啊……那家伙从还没有事务所时就常来我家买东西,一直都是开请款单。所以我才会记住她的本名啦!” “爱丽丝?在这边买东西?可是她不会喝酒啊?” 友造哥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笑着指了指我背后。我回过头,看到占据店内一角的玻璃冷藏柜,立刻明白了一切。 玻璃门后整整齐齐地排着深红色的350毫升铝罐,dr.pepper的商标井然有序地排满了整个层架。不只一般常见的深红色dr,pepper,还有红底白字的低卡dr.pepper、紫红色的berries&creamdr﹒pepper、茶褐色的无咖啡因dr.pepper,还有亮红色直条纹的cherryvanidr.pepper。 “呃……”我的喉间不自觉地发出了怪声。“居然有这么多种啊……?” “在日本国内一般是买不到的喔!除非直接进口。这一带随时都能买到各种dr.pepper的,大概就只有我们家的店了。” 就是这个原因吗?就是因为这样,爱丽丝才会说“为了这家店什么都愿意做”…… 映在冷藏柜玻璃门上的我颇不自然地笑了。因为……除了笑之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啊! 就在这时,放在我胸前口袋的手机开始震动,喧闹的“coloradobulldog”铃声响起。 ‘鸣海,你差不多要离开学校了吧?冈林商店今天重新开幕了,来事务所之前……’ “对啊……嗯,我现在就在友造哥这里。” 我打断了难掩喜色而愈说愈快的爱丽丝。要是稍微松懈一点,我大概就会放声大笑出来。 ‘是吗?那就好办了!我要——’ “要各买几罐呢?总之所有种类都要对吧?”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会变机灵的病吧?’ 少啰嗦啦!要你管, ‘那就麻烦你每种各搬一箱!’ “啥!” ‘别忘了要收据喔!’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友造哥十分迅速地替我搬齐了库存的箱子。 “付现……应该没办法吧?我可以先开收据给你啦……” “好的……请先记在帐上。” 本想说今天就买来请她喝好了,现在却完全没了那个心情。 “这么多箱,你应该搬不动吧?等我老妈回来再替你送去吧?” “不用了,没关系。我自己搬就好。” 友造哥诧异地睁大了双眼。这时我只想找点事来惩罚自己。 我将一箱饮料硬塞进背包,其他几箱则勉强叠在货架上。这些饮料的重量大概是爱丽丝体重的三倍。 但是有人正在等待它们。这种感觉其实还不赖,所以就这样想吧! 我如此说服自己,接着踢起脚架,奋力地踩下踏板。 第三章 大笨蛋侠义入门篇 第一节 一般人听到“黑道”这个词会联想到什么呢?顶着一头电棒卷、理着大光头或头发全往后梳,眼神凶恶还戴着淡色太阳眼忄,一年四季身上都穿着花衬衫或颜色诡异的西装或印有标章的t恤,不小心擦肩而过就会挑起眉靠过来挑衅的男人——大概是这样吧? 然而那些不过是电视或电影造成的偏颇印象。 虽然我是个就读普通都立高中、而且极为普通的高二生——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认识的人里却有一大票是黑道。无法断言认识他们是件不幸的事……或许就是最大的不幸吧?因为我经常受他们帮助,也经常帮助他们,所以也深明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黑道实态。 ……我一直很想写写看这样的前言,不过这段话的用意并不在于说明“真正的黑道不会打扮得让人一目了然”这样的小常识。毕竟我所认识的黑道……恐怕也和全国平均值相差甚远。 说起我对于黑道的观感,其实就是—— 非常单纯的一群笨蛋。 为什么我年仅十六岁就认识了这么多没用的家伙?一切都是因为那年冬天开始打工的关系。 从我家飙脚踏车到打工的地方还不到十分钟。那里就位在离车站不远的住宅区一隅,可以望见林立在副都心天空的商业大楼群;通风不良的死巷旁有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一楼正面还挂着豪华的红色布帘——这家连我也已成为熟面孔的拉面店,店名就叫作“花丸”。我工作的地方位于同一栋建筑的三楼。暑假明明只剩下两天,我的雇主仍然不放过我,所以我才会在这种热死人的日子满头大汗地飞车赶来这里。 我在拉面店入口旁停下爱车,走进大楼之间。紧急逃生梯前的阴暗空间里弥漫着厨房喷出的鸡汤味蒸气,仿佛将八月底残暑余威丝毫不减的热气都压缩凝固了。光是马路上的热浪就让我受不了,看到这幅情景的瞬间甚至让人想掉头回家。但要是真的这么做后果可不堪设想,我只好无奈地边擦汗边快步走向楼梯。就在这时,拉面店的后门开了。 “喔!鸣海你终于来啦?外送就麻烦你了。” 探出头来的大姐身穿挖背背心、腰系围裙、绑着马尾,一副健康到不行的打扮,光滑的双肩一览无遗。这位大姐就是“花丸拉面店”的店主,大家都称呼她“明老板”。 “喏,你把这个端上去给爱丽丝。” “……不会吧?我被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尽管我的肩膀因忿怒而颤抖,还是从明老板手中接过了托盘。明明就在同一栋建筑的三楼,真想叫她自己下来拿就好了。这个叫爱丽丝的人就是我的雇主,不过她是个如假包换的茧居族,就连这种鸡毛蒜皮的杂事也动不动就把我叫来。再加上她的偏食兼小鸟胃超乎常人所能想像,所以老是点什么拉面去面、中华井不加饭这种冒渎料理精神的食物。她今天又点了什么呢?我边想边看了看托盘里的碗公——结果里头什么都没有,害我忍不住贴在碗边又仔细看了一次。 ……不对,饣格说起来不算是什么都没有。 明老板一脸不关我的事地这么说了: “她点了去面、去奶油、不要叉烧、不要笋干、不要海苔也不要汤的盐味奶油拉面啊!” “那不就只剩葱花了吗!” “还有放盐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 我差点把碗公翻倒在水泥地上。就算只有葱花也是食物,不能任意浪费。但这也太…… “我一直都忍着不吐槽爱丽丝之前点过的各种珍奇食物,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去面、去奶油、不要叉烧、不要笋干、不要海苔也不要汤的盐味奶油拉面到底是什么鬼啊!那就好像随便在路边抓个明明不帅、没钱、没知名度而且老婆也不是工藤静香的男人,却硬要说他是木村拓哉啊!那根本不是木村拓哉,只是个普通路人啊!” 一向冷静果敢的明老板这回也傻了眼,半张嘴巴盯着我瞧了好一阵子。 “……呃……你干嘛突然这么生气啊?因为天气太热吗?还是你肚子饿了?” “并不是!” “别生气嘛!鸣海你很会唱歌,脸蛋也长得不错,只要戴上太阳眼忄不说话就像gackt(注:日本知名歌手)了喔!” “gackt也是会说话的!”能不能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说法来安慰我啊! “好啦,少在这里啰哩叭唆的,快点端上去!” 于是我被揍了。 “我也很想让她吃些有营养的食物啊!可是她最近好像中暑了,所以一点食欲也没有。” “那家伙也会中暑啊……” 话是没错,这几天的确酷热到连呼吸都觉得烦躁。 “要是再不让她吃点固态食物,胃袋说不定会缩小到整个消失啊!让她吃点葱花总比什么都不吃好吧?” 明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到厨房关上门。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踏上紧急逃生梯。 三楼的8号房门上挂着小小的银色看板,上头以奇特字体写着“neet侦探事务所”几个字。这个房间就是我雇主的住处兼工作场所。 “爱丽丝,我进去啰?” 最近我也习惯不按电铃就直接进去了。一进房间就是一条右手边兼作厨房的狭长走廊,从走廊就能窥见里头的寝室。冷气的强风从内吹来,瞬间冻结了我身上的汗水。 “热到我快融化了啊……呜呜……” 微弱的少女声音传来。围绕二面墙的层架高达天花板,电脑、荧幕和各种周边器材满满地排列在架上,乱七八糟的电缆线全卷在一起。这个四周满是电脑网路风情的寝室里还有一张床,几乎占据了地板上的所有面积。床单上散落着大量的布偶,有个娇小的女生理没其中。她那一头几乎跟身高差不多长的黑发、露出浅蓝色睡衣袖口的纤瘦手臂和包覆在白色大腿袜之下的细腿,全都无力地瘫在床上。 “为什么春夏秋冬每年都如此规律地变换呢?都是因为冥府之王老是乖乖地送老婆回娘家才会这样啦!” 爱丽丝只抬起了头,一边乱抓床单一边说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然你搬去南极住吧?” “我不要!我一步也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你去把南极给我搬来!” 这个小不点睡衣少女非常怕热,所以一年四季都窝在这个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上网搜寻资料。 而且正如门口看板上的字样,她还自称“侦探”,于是我就成了侦探助手。至于这个茧居族究竟靠什么方式当侦探,就留待之后再详述。 “好啊……南极那种东西也不是真的搬不过来……” “你说什么!”爱丽丝猛然弹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你确定它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我的房间吗?” “是啊,那当然。它和爱丽丝最喜欢的布偶……有点不大一样,比较像是洋娃娃喔!而且还有1号和2号之分……”(注:传说中山日本政府出资为南极越冬观测队员制作的情趣娃娃) 话一说出口我便壮烈地感到后悔。我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会开黄色玩笑的人了啊?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爱丽丝疑惑地歪着头,接着敲打起后侧桌上的键盘上网搜寻。 结果她满脸通红地转过头来—— “鸣海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接着是大量的空罐飞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啦!我是开玩笑的!” 为了保护托盘上的碗公,我只好以背部承担集中的炮火。 “反正你连与生俱来那两毫克品行也掉在襁褓里了吧?不如现在爬去把它捡回来吧!” “对不起啦!真的……” 本来只是想小小逗弄她一番,慷慨激昂的爱丽丝却气得肩膀上下起伏还不停喘大气;过了好一会儿又“啪哒”一声趴回床单上。 “真是的,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只是来嘲笑我怕热,那我就立刻解雇你并且这辈子都和你绝交!给我滚出去!” “居然问我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爱丽丝你叫我来的吗!” “我叫来的是忠于职责的侦探助手!并不记得叫过爱开低级玩笑而且脑袋不好的高中生!” “所以我刚才道歉了嘛……还帮你把饭端上来了。” 非常悲哀,照顾爱丽丝的饮食正是侦探助手的主要工作。除此之外还有洗衣和打扫房间,就像是没有医师执照和知识也没有社会地位与人生经验的华生——是说那根本不算华生,不过就是我而已!我一边在心里自己吐槽自己,一边将碗公放在边桌上。脸上带着黑眼圈的爱丽丝斜眼瞪着我。 “因为弹劾了你的低劣行为,害我现在连用餐的活力都不剩了!” “……这样啊?那我喂你吃吧?来,张开嘴巴,啊——” “不要再说这种白痴话了!” 气到长发为之震颤的爱丽丝撑起上半身,从我手上一把抢过汤匙。 爱丽丝嚼着只洒了盐的葱花,房里一时之间回荡着充满寂寥的声音。那种东西……好吃吗? “鸣海,拿dr.pepper来!” 受命令的我从冰箱里拿出了深红色的铝罐递给她。明明没有食欲,却有办法一口气喝完这种味道恶心的碳酸饮料。爱丽丝的饮食生活真的几乎都建构在dr.pepper之上。 “呼——” 清空碗公和铝罐里的内容物后,爱丽丝长叹了一口仿佛连魂魄都吐出来的气,再次潜进布偶堆成的山里。 “这副身躯有时真让人感到厌恶啊……” 爱丽丝将下巴埋在被单里,喃喃地这么说道。 “真希望自己生为浮沉于网路之海中的一群电子讯号。这种肉体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既无力又老是犯错……” 她是认真的吗?我不禁有点哀伤。因为爱丽丝的个性如此,说不定是真心希望自己生为网路中的虚拟人格程式。可是…… “……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和爱丽丝相识了。” 爱丽丝睁大了眼睛,依然噘着嘴盯着我瞧。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是个足不出户的茧居族……但还是因为实际生活在这里,我才有机会和你相遇啊!现在这样也并非全都是坏事啊,不要说那种寂寞的话啦!” “你……你怎么了?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的反应明明是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烦啊!” “嗯,这个嘛……那是因为天气很热不想出门啦……” 就实际情况而言,我倒是并不讨厌照顾这个生活能力完全是零的小小侦探。 “我没有理由讨厌你啊!而且我还是你的助手呢!” 虽然我这番话完全没有其他意思,爱丽丝却突然面红耳赤,一直往后退到布偶山之中,只剩一颗头露出来。 “……你、你又说那种话了!” “呃?对……对不起,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就是不算不该说的话才有问题啊!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爱丽丝的激忿震垮了布偶山,布偶们纷纷滚落到床底下。 “你给我稍微思考过后再说话!而且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你又不是聊天机器人!” “嗄?呃……我当然不是光凭个人好恶而当你的助手喔?毕竟有领到薪水,我也认真地把这件事当成工作……” “这和那没有关系!算了!” 爱丽丝气呼呼地转头背对我,发出削岩机般凌厉的声音敲起键盘。我叹了口气,拿起碗公放回托盘。总之先闭上嘴巴默默退下,等一下再向明老板拿冰淇淋来讨好她吧!侦探和助手的一天通常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 然而这天的事情却没有如此就结束。我正要走向门口时,忽然有人不停地猛按门铃。 “真是稀客啊……” 爱丽丝看着床边六个并排的小型荧幕喃喃自语。这个事务所四周布下了监视器的天罗地网,能够透过清晰的彩色影像确认来访者的身分。一看到荧幕,连我也吓了一跳。 监视器画面上没看见任何人的脸,而是一片漆黑。我立刻发现那是穿着黑t恤的胸膛,也同时明白了那位看不见脸的来访者是谁。这么庞大的身躯绝不可能是别人。 “大姐,打扰您了!” “打扰您了!” 我一打开门,宏亮的声音就随之响起。踏进屋里同时深深一鞠躬的,一个是身高超过两公尺的纵向巨汉,一个则是肩宽几乎要卡住房门的横向巨汉。两人的胸膛、肩膀和手臂上都是隆起的大块肌肉,几乎要把黑t恤给撑破了。 “原来大哥也大驾光临了吗?” “您好!您辛苦了!” 发现我站在门口,两人立刻以仿佛要施展头槌之势向我立正敬礼。 “下次进来的时候安静一点!我的事务所可是圣域!” “大姐,非常抱歉!” “下次一定注意!” 结果这次回答的声音比进门时更大。反省过后,两人在厨房前的地板上跪坐了下来。 纵向巨汉叫电线杆,横向巨汉叫石头男——我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他们(话说回来,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他们的本名)。至于他们为什么称爱丽丝为“大姐”,而且连我都被称为“大哥”—— “唉,没有壮大哥坐镇,帮事务所就乱成一团啊!地盘里的店家还说帮主不在就不交保护费……真是的,没一个像样……”电线杆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对啊……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帮派啊?大哥,这次还得劳烦您到处走一趟,好好管教管教这些家伙!”石头男说得口沫横飞。 这两个人——都是黑道。 他们口中的壮大哥(我们都叫他第四代啦)集结了街上的众多不良少年,组成这个“平坂帮”。通常时下都市小孩组成的团体大概都会取些洋文名字,这群家伙却不知为什么很爱搞行侠仗义、帮会礼仪和结拜兄弟那一套,花了不少心思在模仿黑道。 我和爱丽丝认识他们的帮主壮大哥——也就是第四代,才会受到这令人困扰的尊崇待遇。 “如果你们只是来抱怨,我可以出借厕所,你们就对着马桶倾吐吧!” 爱丽丝以不屑的眼神瞪了两人一眼,冷冷地这么说道。我连忙出声缓颊: “呃……这个嘛……出了什么事吗?第四代还在住院,我也不是很清楚帮里的情况,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口中的帮主正因为前阵子发生的案件而身负重伤。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就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 “是!已经变成大姐或大哥不出面就收拾不了的局面了!” 电线杆这番话让我和爱丽丝面面相觑。当我心想这听起来好像不妙时,石头男接着开口: “电脑现在连不上网路啦!” 爱丽丝的眼神瞬间无比冰冷,冷到让我觉得全世界在未来三十年内恐怕都不需要开冷气了。 “那种低等级的问题去拜托我那个既不知性也没品行的助手就好!我还要忙着处理其他更重要的问题!” 爱丽丝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冰粒,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也很能理解她傻眼的原因啦…… “呃……我明白了。不过这种事只要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就行了吧?” “不,怎么可以劳驾两位前来呢……” “所以我们把电脑带来了!” 石头男从t恤下取出了pc。 “……干嘛搬来啦!而且只搬主机来是要我怎么弄啊?天气热得要死,你居然还把电脑放在肚子前搬来,到底在想什么……” “电脑这种东西不是要温着比较好吗?而且它平常一直很热啊……” “你们给我跪下,向以克劳德?香农为首的电脑发明先驱们谢罪!加热电脑可是万恶不赦的行为!”爱丽丝气到神经断线了。 “香农先生,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而且我刚刚查到无法连上网路的原因了,是因为没缴网路费!” 我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因为第四代一直到月底都还在住院啊……一开始就设定自动转帐不就好了…… “所以并不是故障啰?真不愧是大姐。我们烦恼了两个钟头,对它又敲又打的都修不好,您却在一瞬间就发现了原因……” “不要敲打电脑啦!”要是真的故障了怎么办! 搞定这件根本不值得跑一趟的事,局促不安的两人立刻准备回去。我有点不放心地在石头男背后问道: “那些被你们拔下来的配线……装得回去吗?” “大哥您不必担心啦!”石头男自信满满地向我展示电脑主机的背面。“我们仔细地把什么颜色的导线要接在哪里都记下来了。” 主机背面的所有插孔全都以油性笔写着“黑”。 “……怎么全都是‘黑’啊?” “因为所有的导线都是黑色!” “……这样就算都记下来也没有意义吧?” “啊啊啊真的耶!”“真不愧是大哥!” 真不愧你个头啦!这些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可以笨成这样! 第二节 结果不出所料,我还是得跑一趟平坂帮事务所把电脑接回去。要是放任那群黑t恤肌肉笨蛋自行处理,只怕会把网路线给插进电源插座里。 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毁掉我最后两天暑假的事件开端。 平坂帮事务所位于一栋低矮的楼房,就在邻近车站的办公区后头。我探头看了看信箱,里头塞满了从各个单位寄来的帐单。只因为帮主到月底都不在就搞成这副德行,看来那个人还真是不相信银行的自动转帐功能啊…… 正要转身上楼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事务所的房租……也还没交吧?” “是!帮里的钱只有壮大哥一个人可以动用。” ……我想也是。我带着电线杆和石头男绕到后头。听说屋主以前在一楼开了间批发商店,现在却不见她拉开铁卷门做生意,大概是只靠房租收入生活。得先向人家道歉才行。 “唉呀?这位不是……代理帮主先生的……?”﹒ 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妇女出来应门,这位姓阵内的太太正是房东。虽然几乎没和她说过话,但她似乎认得我是谁。 “房租吗……没关系啦,晚几天交也无所谓。听说帮主先生住院了啊?他也真辛苦呢!” “房东太太,真是非常抱歉!” “要是我们付得出来一定马上付,不巧现在身上一张钞票也没有,真是非常抱歉!” 电线杆和石头男分别从我的左右后方大声说道。 “啊,对了……可以帮我送慰问品给帮主先生吗?虽然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对身体还满有益的……” 房东太太回到屋里,不久之后竟拿出了高丽人参蜂蜜茶。 “……呃?不好吧?这个不是很贵吗?” “别客气啦!白从我的腰不好以后就一直没办法开店,本来就打算要让给女儿经营啦……正好她也说想开店做进口杂货生意……” 对方都说成这样了,实在无法坚持拒绝。 “房东太太,非常谢谢您!” “非常谢谢您!” 明明是来道歉并解释房租迟交的原因,结果却收到了对方送的慰问品。我们三人不停鞠躬致谢,没想到房东太太又从屋里拿出了许多应该很贵的中药材。 “不不不,这些我们真的不能收下……” “没关系啦,别跟我客气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救星从走廊里头走了出来。 “妈,一下子送人家这么多慰问品,病房里也放不下吧?而且要一次搬过去也不容易啊!” 走出门口的,是一位穿着水蓝色背心配米白色超短迷你裙的大姐。记得她好像叫作香织,是房东太太的女儿。看到香织姐正准备穿鞋,我连忙把电线杆和石头男赶出屋外。两个大块头挡在门口实在妨碍进出。 “小壮要住院到什么时候?” 走出屋外的香织姐问道。 “医生说完全康复大概要两个月,不过壮大哥是不死之身……” “所以再过一个礼拜就回来了!” “哈哈哈,他还是老样子呢!小壮不在就没人负责打扫和整理了吧?要不要我去帮忙?” “不不不不这太不敢当了!” 我断然拒绝了香织姐的好意。这种事一定得教育帮众们自己动手。 “我们有十分可靠的代理帮主,没问题的!” 电线杆洋洋得意地看着我这么回答。你所谓的代理帮主是指负责扫地的人吧? “代理帮主?你这么厉害啊?话说回来,你不是还在念高中吗?跟人家混黑道是无所谓,要是不好好念书,可是会像我一样毕不了业喔!” 香织姐戳了戳我的额头,走出外头。这番话让我不得不铭记在心。 回到楼梯口时,电线杆和石头男正有感而发地喃喃自语。 “那对母女真是好人啊!” “也从来没嫌弃我们这种无所事事的家伙呢……” 真是不像话,如果我是房东早就请你们搬家了啦!我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爬上三楼的平坂帮事务所,拉开铁门。 “大哥,您辛苦了!” 一走进事务所的接待室,原本在闲聊打屁的一群壮硕黑t恤男立刻一齐起身,向我鞠躬行礼。他们每次这样都让我很不习惯,更别说所有帮众都比我年长了。 我们穿过众笨蛋之间,走进里头的书房兼休息室兼电脑室。正如香织姐所言,帮主不在的期间根本没人会动手整理环境;不但床上堆着纸箱,连书架上也放着喝了一半的宝特瓶饮料,实在是乱七八糟。算了,待会儿再整理吧!我先拨开桌上的垃圾,开始装回电脑配线。 “好强!真不愧是大哥!简直神乎其技!” “竟然光凭一只右手就接好了线!” “连说明书都不用看!” 吵死了!有空在那边鬼叫不如去打扫房间啦! 结果完全没有人表现出要动手的样子。重新接妥电脑配线后,我还是得自己打扫休息室。 就在整理房间里的藏书时,外头传来电话铃响的声音。我连忙打开门探出头,电线杆却已接起了电话。他没问题吧?打到事务所的电话大多是工作上的要事吧? “……你好!嗄?是啊,这里是阵内大楼。” 阵内大楼——就是这间事务所所在的建筑物名称。听到之后的应答时,电线杆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凶恶。 “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是混哪里的?” 我吓了一跳,立刻要身边喧闹的黑t恤帮众们安静,接着靠近电话机旁,开启录音功能。 “……我们家的小姐?床上?难道是大姐?喂!你这家伙想要对我们大姐干嘛!什么……要五百万?开什么玩笑啊你这混蛋……不,等等……混帐,我明白了啦……少啰嗦……喂,这样就要挂了吗?你这混蛋要是敢动大姐一根汗毛,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在场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这段充满危险气息的对话,只见电线杆最后用力挂上了话筒。 “大姐被绑架了!” 电线杆环视众人这么说道。 “你说啥!”“是谁干的?竟敢瞧不起我们!” “五百万是赎金吗?” 我站在议论纷纷的帮众之间,一时间哑口无言。爱丽丝——被绑架?不对,你们这些家伙先等一等,给我冷静点。我在怒吼的漩涡中心拿出了手机。 “……爱丽丝?是我。呃……我问你喔……” 尽管心里觉得这问题实在太蠢了,还是想确认一下。 “你应该……没有被绑架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啊!’ 电话那头传来侦探极度傻眼的声音,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爱丽丝被绑架了?是真的吗?” 一位浑身结实肌肉的大哥边说边难掩兴奋神色地闯进平坂帮事务所,他就是曾经就读我们高中的阿哲学长。明明每天持续进行运动员等级的体能训练,职业却是打柏青哥——其实就是个尼特族罢了。阿哲学长偶尔也协助爱丽丝调查案件,是侦探团成员之一。 “阿哲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由于阿哲学长和平坂帮帮主——第四代是老朋友,所以帮众们都如此尊称他。只是阿哲学长和我不一样,能够面不改色地接受这种致敬。 “我去了拉面店一趟,结果听到爱丽丝自己说什么‘我好像被绑架了呢’,感觉很有趣嘛,所以就来看看啰!” “不是啦,这个……可不是在开玩笑啊!好像真的有人被绑架了。” 阿哲学长仍旧是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走近书桌边坐了下来。我按下电话录音播放键,学长才听到一半就毫不掩饰地露出憋笑的表情——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录音内容是这样的—— ‘……你们家的小姐现在在我手上。给我听清楚了,不准报警。要是闹到警察那里,这小姐在床上做过的事可就人尽皆知了!’ “我们家的小姐?床上?难道是大姐?喂!你这家伙想对我们大姐干嘛!” ‘你……你是她弟弟不是她爸爸?没错!总之这女的现在在我手上,你刚才也听到她的声音了吧……啊啊可恶,你那边吵死啦!叫那些人闭嘴!听好,我要五百万,应该马上可以准备好吧?’ “五百万?开什么玩笑啊你这混蛋……” ‘你不管这女的死活了喔?’ “不,等等……混帐,我明白了啦……” ‘我说你啊……那个……我才是绑匪耶,你讲话就不能客气点吗?’ “少啰嗦!” ‘算了算了,反正你赶快准备钱,我待会儿会再打电话。’ “喂,这样就要挂了吗?你这混蛋要是敢动大姐一根汗毛,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为什么接得起来啊?” 听完录音的阿哲学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通电话也打到这里来了啊……” 绑匪指定由电线杆负责交易,还指定了交易地点和时间。阿哲学长笑到差点从桌上滑下来。 “可是……这应该不只是个笑话耶!似乎真的有人被绑架了。” “这么说来,后面的确是有女人尖叫的声音啦……可是怎么听都不像爱丽丝的声音嘛!” ……的确是这样没错。 “而且为什么搞错对象了还能继续对话啊?第一通电话里没先确认名字吗?” “啊——有是有……对方问‘是阵内家吗’,结果电线杆回答‘是啊,这里是阵内大楼’。这应该是一开始造成误会的地方。” 学长歪着头表示不解。 “这栋建筑的一楼老是拉着铁门,但其实是房东经营的药材批发店。房东太太就姓阵内。” “所以……被绑架的是那家的女儿?” 不久之后我便接到爱丽丝打来的电话。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快点给我说明清楚!到底误会了什么又是怎么误会的,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被绑票怎么会牵扯上你们?’ “做人要讲道义啊!大姐,我们不能坐视不管!”“香织姐和房东太太平时很照顾我们,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 电线杆和石头男分别在左右两边对着电话鬼叫,我得把他们赶走才能勉强向爱丽丝解释。 “这个嘛……一开始弄错的其实是绑匪……” 大概是因为不知道阵内家的电话号码,只好以地址或大楼名字去查,结果才会误拨到位于三楼的平坂帮事务所。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 “后来的发展更令人难以相信啊……” ‘那些在后头鬼吼鬼叫的假侠义之士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处理?难道还继续卝那个绑匪?’ “正如你所猜测……” ‘……该不会根本没告诉阵内家的人吧?’ “实情就是如此……” 向来伶牙俐齿的爱丽丝一时之间也哑口无言。虽然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而且大吃一惊,不过还是得向爱丽丝说明原因吧…… “呃……说起为什么不报警处理呢,其实是绑匪们的要求啦……至于香织姐是怎么被绑架的……据说是打电话约她去宾馆,然后就直接把她掳走了……” ‘嗯?’ “也就是说……香织姐的职业其实是……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比较特殊的按摩工作……” ‘色情按摩应召女郎这种工作我也知道,你不必特地委婉说明!’ 啊,原来你听说过啊?真是抱歉。大概是因为南极1号和2号那件事不小心变成言语性骚扰,害我现在有点神经紧张。 ‘也就是担心万一事情闹大,遭绑架的女性从事性服务业这件事也会众所周知啰?真是够了,老是在这种不必要的小地方讲义气,就跟你一样!’ 被人拿来和平坂帮众相提并论,实在是深深地伤了我的心。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本来以为这年头已经没人会干绑票勒赎这种高风险低报酬的勾当了,原来是算准了对方不会报警啊……’ “我是觉得别管这些,直接报警比较妥当啦……” ‘我也有同感。先报警处理,就算事情闹到媒体闻风而至,也不至于连被害人从事特种行业的事都报导出来啊!光以被害人颜面要胁家属就以为保险,绑匪的想法也实在太天真了。’ “不行啦!要是知道自己的亲人偷偷从事特种行业,这种打击很大耶!” “是啊!大哥要是得知爱丽丝大姐偷偷从事特种行业也会很受打击的!” ‘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有那种无聊的想像力不如先担心自己比月表沙漠更幽暗绝望的未来吧!’ 爱丽丝暴怒的吼声刺进我耳里。还有电线杆和石头男,拜托你们不要贴在我的脸颊旁边插嘴好不好! ‘然后呢?你也要去帮他们吗?居然丢下助手职责不顾!’ “嗯,事到如今也不能置身事外了……爱丽丝……你……应该不会帮忙……对吧?” ‘如果正式提出委托并支付费用,我愿意当成工作接下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搜寻gps讯号不但耗时而且不保证绝对成功,就算找不到我还是会要求支付调查费用。’ 这个茧居族侦探最大的武器就是卓越的骇客技术。只要由外部强行读取手机的gps讯号或基地台资讯,就能锁定对方位置瞬间解决这种绑票案件。可是谁会为了这种愚蠢的案件出钱啊? 拿不出钱来我就不管,随便你们——爱丽丝没好气地这么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没办法了。这里只有包括阿哲学长在内的一堆武斗派,搜集不到情报什么事都做不了。 只好拜托宏哥了。 “这件事好像很有趣嘛!” 一个小时后,宏哥边说着这种话边踏进事务所。他穿着泡泡纱材质的合身西装外套,一副笑容可掬的飒爽好青年模样,一走进来就仿佛吹散了满是黑t恤男的狭窄接待室中那股蒸腾热气。 “我先问问认识的女生们,大概就能掌握到线索了。” 宏哥拿出四支五颜六色的手机晃了晃。这个散发不知是艺人或模特儿还是牛郎气息的人——其实是个到处靠女人养的小白脸,也是个尼特族。和阿哲学长一样,他也是替爱丽丝四处进行调查的侦探团员之一。 “宏二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这套问候似乎已成了惯例。然而宏哥一看到电线杆和石头男,却忍不出噗哧笑了出来。 “那个名牌是怎样啊?” “噢!我现在扮演人质的弟弟,负责电话接洽!” 电线杆的t恤胸前贴着一张厚纸板裁切而成的手工名牌,上面写着“阵内﹒弟”。 “我负责进行交涉!” 石头男的胸前则贴着“盼谈专家”的牌子。他大概以为那是个表示盼望跟绑匪谈条件的工作吧?由于他实在笨得可怜,让我无法吐槽其实应该是“谈判专家”才对。 “然后呢?为什么阿哲是‘sat(注:特殊奇袭部队)’啊?” “当然就是在发现人犯时负责突破闯入啊!我好像还是队长呢!”阿哲学长弹了弹胸前的名牌并露出苦笑。 “只要阿哲大哥一声令下,我们也会跟着闯进去!” “要将人犯全数歼灭啦!” “居然敢掳走房东太太的女儿,怎么能让他活着走出去!” 四周的黑t恤男们热血沸腾,让我真的很想丢下他们回家去,偏偏胸前却挂着“搜查本部长”的名牌。看到我的时候,宏哥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拜托你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啊…… 明明遇到了绑架事件,为什么帮里的气氛还这么轻松呢?我仔细想了想—— 首先是因为绑匪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电线杆只是在电话中稍加威吓就让他明显地有些退缩。而且他似乎是个不输给平坂帮这些黑t恤男的笨蛋,实在不像有胆伤害香织姐的样子。再加上绑匪每次打电话来,后面都能听到疑似香织姐的女生大吼大叫,说什么想上厕所啦、不要绑住我啦、不要做傻事了快放我回去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怎么了,或是依然平安——一点这样的紧张感都没有。 “怎么啦?鸣海小弟好像没什么干劲喔?” 第三节 宏哥坐在沙发上这么问我,态度冷静沉着到令人厌恶。 “绑匪到目前为止提出了什么要求呢?” “是!刚才在第三通电话里和对方针对赎金金额进行交涉!” 石头男挺胸说道。 “我杀价到两百万成交了!” “就算只要两百万也付不出来吧?结果还是只能找出地点把人救出来啊!” 临时组成的sat队员一起点头。 “阵内香织小姐……对吧?我稍微调查过了。她的确在一家叫作‘东京滑菇俱乐部’的色情按摩应召站上班,花名叫‘优花’。” 只是打个电话约人出来时顺便提一下,获悉的资讯量就完全超越了我们。这个人在街上女生之间布下的资讯网还真是不容小觑。 “这么一来很快就能找到绑匪啦!”阿哲学长这么说。“今天指定找她的客人就是嫌犯了嘛!太容易了!” “也未必啦……要问出人家客人的资料不是那么容易啊!” “不过是开色情按摩应召站的,狠狠揍一顿就什么都招了啦!” “千万不行!应召站的人和这件事没关系,不能给人家找麻烦啦!” 被宏哥责备的电线杆十分泄气。我也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将“搜查本部长”的名牌送给宏哥算了。 “要是爱丽丝愿意帮忙查出手机的发讯位置,就能立刻搞定这件事了啊……” “可是就算我们拿出身上所有的钱,也请不起大姐啊!” 此话一出,阿哲学长立刻不发一语地看向我,接着宏哥也对我投以欲言又止的目光。之后谁也没讲话,帮众的视线纷纷集中在我身上。喂!你们想干嘛?到底在期待什么?别这样好不好! “呃……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喔?” “但如果是大哥您开口拜托,大姐应该什么事都愿意帮忙吧?” “对啊!如果是大哥开口,大姐应该很乐意……” “因为大姐对大哥百依百顺啊……” “对我?不不不你们在说什么啊?爱丽丝从来都没听过我的话啊?等、等一下,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露出爽朗的笑容拍我的肩膀也没用啊……!” 连阿哲学长都把手放在我另一边肩膀上,还向我竖起大拇指咧! “好啦好啦,你就像平常那样哄哄她就行啦!这不是你的专长吗?” 能不能不要把人家说得跟卝子一样啊?我可是非常介意耶! “不付钱就要她进行调查,这种要求爱丽丝怎么可能答应啊!”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想办法让她愿意免费调查啊!你不是侦探助手吗?” 你把侦探助手当成什么了啊?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嘛! “没办法,暂时还是只能靠自己调查吧?那……我先去找房东太太,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问问她女儿的事。” 宏哥说完便站了起来。 “那我来想想宏仔的名牌好了。你喜欢怎样的头衔?”阿哲学长接着这么说。你没别的事能做了吗? “cia怎么样?宏二哥消息很灵通嘛!” “你知道cia是什么的缩写吗?” “超赞点子的缩写啊!”(注:日文的超赞以罗马拼言表示时开头字母为ci) 点子的第一个字母并不是a!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我竟然只能在心里吐槽别人又吐槽自己,感觉超差的。由于实在无法继续待在原地,我一把抓下名牌,跟着宏哥走出事务所。 “咦?鸣海小弟也来啦?” “继续待在里头大概会被传染笨蛋病……” 这句话虽然恶毒,却是我毫无虚矫的心声。宏哥听完笑着走下了楼梯。向房东太太打听时当然尽可能不要惊吓到她,要直接说明她女儿被绑架的事吗?那么一来她一定会报警吧…… “我刚才和少校说了这件事,他兴高采烈地说要搬各种器材过来呢!” 这位少校也是尼特族侦探团的一员。大家都这么闲啊? “我说啊……侦探团的成员们不都号称是硬汉,没有委托就不行动的吗?” “没有啊?因为这件事感觉根本不像重大案件嘛!第三通电话里一下子就降价到两百万了耶?绑匪怎么看都像是新手,搞不好还是学生呢!” “所以……宏哥你只是觉得有趣玩玩而已啰?” “没错没错!” 这样还叫我怎么拿出干劲啊…… “那搜查本部长就请宏哥你来当吧!” 我将握在手心里的名牌塞进宏哥外套胸前的口袋。 “我不适合扮演那种操控全局的角色啦!鸣海小弟你倒是很适合喔!” “我也不想当啊!” “我这种人啊,就只会和女人愉快地聊天啦!” 然后我立刻就见识到这种绝对不仅是“只会”的能力了。 “唉呀呀,连小宏都来了啊?今天来的人还真多呢,有聚会吗?” 房东阵内太太立刻就出来迎接我们了。明明只见过一、两次面,她连宏哥都记得啊? 这回的待遇和领着电线杆及石头男过来时大不相同,还被邀请进客厅里。这就是女性杀手力量的第一阶段。 “听说您送了很多慰问品给第四代……虽然还没有送去给他,我还是想先带个回礼过来。” 居然立刻就想出前来拜访的理由,实在太厉害了。而且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是第四代亲自做的刺绣。就是……套在卷筒卫生纸座像盖子那个东西上的罩子。” “哇!好漂亮!帮主先生的手艺真不错呢!真的可以收下这个吗?” “我想女性应该比较注重这些小地方吧?平坂帮里都是男生,好不容易绣好了也用不到。房东太太家里好像都是女生,窗明几净的感觉真是舒服。事务所里又闷又热的,可以让我偶尔来这里打扰您吗?” “随时都欢迎你啊!老伴过世之后就只剩下我和香织两人,家里冷冷清清的啊……如果有哥哥或弟弟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可惜她又是独生女。人多一点也热闹些啊!” “咦?对了,怎么没看到香织姐?今天是假日,她还要上班吗?” “是啊……那孩子经常出差去帮人家按摩。自从我的腰受伤之后,她就找了这个可以常在家陪我的工作。听说薪水相当不错,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听到宏哥如此轻易地把话题转向房东太太的女儿身上,我的心情不禁有点复杂。香织姐……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从事特种行业吗?房东太太知道事实之后又会怎么想呢? 或许电线杆和石头男的担心是正确的。而我居然认为报警处理就好了,想想真是有点丢脸。 “不过啊……过一阵子我家也会变热闹呢!” 房东太太的声音突然开朗了起来。 “香织她今年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位叫美津夫的先生。你们知道米切尔玩具公司吗?他就是那家公司的社长。” 我吃了一惊,同时看向宏哥。宏哥的表情虽然没变,视线也仍停留在房东太太脸上,却显然稍稍往前挪动了身子。 “听说是从瑞典和其他国家进口可爱杂货的公司……我也去看过一次,他们在东京都内有好几家不错的门市呢!所以美津夫先生才和香织商量,打算将这栋建筑的一楼连同我们家整个改装一番,弄成他们的门市。” 原来如此,就是这个原因吗?我不禁这么想。 绑匪们恐怕也知道这件事吧?这也是无法让警察介入的最大理由。 得知未婚妻遭到绑架,那位社长先生一定也会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吧?如此一来,阵内香织真正的工作内容也会暴露出来。 那样的事实就算让两人的婚约化为泡影也不奇怪。 “香织也一直希望有间属于自己的店啊……真是遇上了好人家。美津夫先生还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住呢……” 听着房东太太作梦般的喃喃自语,让我觉得冰冷的不安一阵阵袭上来,只能一直低着头紧盯自己的膝盖。 “总觉得自己说什么只是玩玩而已……好像有点丢脸啊!” 离开阵内家回到三楼时,宏哥在楼梯上这么低语。 “再怎么微不足道愚蠢至极的案件,还是可能粉碎一个人的幸福啊!我居然忘了这点……” 其实我也忘了——忘了这世界上善意、恶意和欲望之间的平衡是多么摇摇欲坠。 即使在旁人眼里滑稽无比,大家还是使尽了全力——无论阵内香织或平坂帮帮众,就连那些呆头呆脑的绑匪们都是如此。 “宏哥,我想……” 在连接二楼和三楼的楼梯转角,我对着面前穿西装外套的背影开口了。宏哥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虽然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却好像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意——这大概只是我的被害妄想吧? 尽管如此,实际上要把心意化为言语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名牌……还是还给我吧!” 听到我这番话,宏哥这回真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知道啦,本部长!” ……听起来还是很丢脸,可不可以不要那样称呼我啊! 傍晚六点,最后登场的少校终于出现在已然成为搜查本部的平坂帮事务所。 “空气真好,充满了旧日本军大本营的气息呢!” 一打开铁门走进来,眼前这个浑身迷彩装扮的小个子娃娃脸男生便环视大家如此说道。虽然外表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小学生,但他可是还在学的理工科大学生。由于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军武宅,所以大家几乎都喊他“少校”取代本名。 “我大致分析过通话录音了。” 少校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挥了挥。 “嫌犯应该有三个人。” “听得出来吗?” 我实在佩服万分。少校在尼特族侦探团里是机械方面的专家,透过电话录音这么单薄的媒体也能调查出惊人的大量资讯。 “打电话的男人身后可以听到一个人叫另一个人让那女人闭嘴的吼声,然后是女子的声音,还有被骂那个人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三次通话都是这样,不会错的。” “只有三个人,很容易搞定嘛!快攻闯进去狠揍他们一顿,事情就结束啦!” 就算阿哲学长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绑匪们已经失去耐性了,我们也同样焦急。 “知道地点在哪儿了吗?”少校问道。 “大概是在哪家宾馆订了房间,叫来应召女郎之后就直接把她关在房间里了吧?” 毕竟从香织姐出门到绑匪第一通电话之间的空档实在太短,只有这种可能。 “不会是叫到自己家吗?” “不会,那不可能。”宏哥接着回答。“那家应召站只接在旅馆的生意,算是介于色情宾馆和色情应召之间吧?这也是为了让女孩子们能放心工作。” “唔……可以让三个男人人住的一定不是宾馆而是商务旅馆,范围缩小了很多呢!” 少校在宏哥身旁坐下,正式加入讨论的阵容。 “不过……只要在东京都二十三区内,无论哪里都能请那家应召站派小姐去吧?”我开口问道。“这么一来完全无法锁定地点啊!” 东京这么大,要把所有旅馆都搜过一遍不晓得要花几天。 “没有其他关于嫌犯的情报了吗?那些家伙对人质的背景了若指掌对吧?应该至少有一个人认识人质吧?没办法从那方面着手调查吗?”阿哲学长如此询问。 我在胸前交叉起双臂,陷入沉思。 正如宏哥所说,倘若嫌犯们对人质不够了解,这个案子就不可能发生。对方必须知道香织姐在特种行业上班、应召工作的型态是小姐直接从家里出发前往指定地点,还得知道她最近要结婚——否则就不会特地挑她下手。 问题是追查这条线索实在太花时间了。 “太强了,大哥们的对话好深奥,我们完全跟不上……” “完全听不懂在说啥……” 排排站在墙边的黑t恤男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了过来。 “反正我们是负责闯进去揍人的啦!” “能不能让我们早点出场啊?” “对了,关于这件事——”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得先说才行,于是看向电线杆和石头男。 “就算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实际上闯进去救香织姐的人数也是越少越好。可以的话,阿哲学长一个人就够了。” “大哥,那样不行啦!” “为什么?那样我们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正是如此。你们现在才发现吗? “我们本来打算连旅馆一起破坏掉耶!” “还要把那三个人一起打成肉泥耶!”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不可以那样啊!” 我忍不住扯开了嗓门。 “要是把事情闹大了,旅馆的人报警怎么办?” 众多黑t恤男同时泄了气。 毕竟我们的目的在于不让为人母的阵内太太有丝毫担忧,并且在完全不让她知道女儿被绑架的情形下解决这件事。话虽如此,现况也不容我们仔细地筹画再行动。要是女儿太晚没回家,房东太太还是会担心,说不定还会报警寻人;要是联络不到人,应召站那边恐怕也会起疑。 必须迅速确实地解决这件事。既然如此—— 我从桌边的椅子上站起身,再次取下本部长的名牌。宏哥似乎立刻明白了我接下来的行动。 “要回去当侦探助手了吗?” “暂时回去一下。帮里就麻烦你看着了。” 我骑上脚踏车,向“花丸拉面店”疾驰。太阳刚下山没多久,热气就像傍晚成群的飞蚊般缠绕着皮肤。一骑进大楼间的阴凉处,汗水更化为黏着在身上的不快感。尽管如此,我却立刻爬上逃生梯直奔三楼,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有。 “筹到钱了吗?” 我急急忙忙冲进侦探事务所,爱丽丝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委托的?” “平常打混摸鱼的助手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我大概也想像得到是要做什么。而且宏仔刚才打了通电话过来,把大概的经过说明了一遍。我明明没有拜托他这么做……” “所以你才特地等我来吗?真是太好了!” “谁说我在等你了?拜托你好好听别人说话!” 爱丽丝突然从床单上跳起来看着我。我走到床边,抓着床架慢慢靠近爱丽丝面前。 “呃……我实在付不出调查费,真的不能拜托你吗?” 因为我的步步进逼,爱丽丝有些畏惧地往里边缩了缩,仍然强装出不合作的态度。 “干什么?你不会又打算用侦探助手的薪水分期付款吧?要是你敢打这种如意算盘,我一定会订个超高利率,让你一辈子都被帐单追着跑——” “啊啊,不……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你听说过米切尔玩具公司吗?好像是一家进口杂货的公司……” 爱丽丝似乎愣了一秒,接着双手便下意识地滑向键盘,开始上网搜寻。 “被绑架的香织姐就是要嫁给那家公司的老板。听说等他们结完婚,就要在平坂帮事务所那里的一楼开店。”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从爱丽丝的语气听来,似乎连勉强装出来的辛辣都消失了。 “他们家有进口北欧制的布偶啊!听说别家都买不到呢!要是附近开了这么一家店,不是很方便吗?” 尼特族侦探小小的脸蛋上一一浮现各种表情,又随即消逝。不等这轮盘般的变化停止,我又继续开口。 “但如果香织姐在特种行业上班的事被未婚夫知道了,说不定那间店也开不成了。所以才要趁还没有人知道时赶快把她救出来啊!” 爱丽丝的双颊染上绯红,生气地鼓起腮帮子。 “……真是低级的激将法!要是以为我这样就会上钩,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对不起,可是……不过我真的没有小看爱丽丝,只是不忍心看到房东太太难过……” “算了!” 爱丽丝转头背对我,不停地敲打键盘。长长黑发将她的表情和娇小的背影完全遮住了。我叹了一口气,是如意算盘打得太美好了吗?姑且不论这一回,我之前就欠过她一次,现在才会在这里当侦探助手慢慢还债啊! 没办法,只能以人海战术地毯式搜寻这一带的商务旅馆了吧?可是这样来得及吗?我边想边打算走向侦探事务所门口,就在这时—— “绑匪集团使用的手机持有人是一名叫松永耕太的大学生,恐怕是集团中的一员吧?他住的地方离平坂帮事务所很近,很可能和阵内香织有所接触。” 猛然回头的我差点一脚踩空滑倒在地,连忙撑住厨房的地板。 “……咦?什么?” “手机没有gps功能,所以只能查到基地台的资料。不过光凭这些就能锁定范围并找出他们可能藏身的旅馆了吧?我刚才把资料寄到平坂帮事务所了。” “……你都先调查好了吗?既然这样早说不就好了?” “这是我刚刚查到的啦!” 爱丽丝猛地甩动长发回过头来。 “但你之前不是说调查通联记录很花时间吗?” “你的脑髓明明比云母的解离面还要平滑,为什么老是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呢?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快滚回事务所演你的搜查本部长去!” 宏哥,你连这么丢脸的事都告诉爱丽丝了吗?不过那也无所谓了。我只觉得仿佛一口干掉烈酒般的灼热喜悦在胃袋底部跃动。 “呃……那个……爱丽丝……谢谢你。” “不必向我道谢。听好,等那家杂货店开幕当天破晓,你就靠那副油嘴滑舌向阵内香织讨人情,务必要来满满一辆凯迪拉克的北欧布偶。我可不接受做义工这种事!” “……嗯,这我明白。” “话说回来,救出人质之后,绑匪集团会交给平坂帮处理吧?” “是啊,应该是这样吧?” 既然不能交给警方处理,也只能藉由平坂帮之手加以惩罚。 “那么我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 “绑匪集团用来和你们联络的手机。” 我不解地望着爱丽丝的脸。 “手机?为什么?” “这件事有几个疑点,我想知道答案。” 疑点? 这不就只是——起因于笨蛋绑匪集团好死不死又打错电话碰上笨蛋少年黑道,但就快要结束了的一件事吗? 爱丽丝看着我,不发一语地摇了摇头。 “那支手机恐怕才是一切的关键,还没到手以前都无法得知确切的实情。” 就凭这句话,我这个侦探助手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侦探比任何人都能深深体会言语的危险,无论是真实的酸涩或谎言的苦楚。 因此,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之前,侦探都只能以那仿佛刻在石板上的台词来拒绝助手的疑问。 ‘现在还不能说。’ 所以我只能默默地退出事务所。走下逃生梯时,我打了通电话给少校。 “……是我。档案收到了吗?那么请开始调查吧。还有,请饣厉地告诫帮众们,找到之后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嗯,好的,拜托你了。” 我将合起的手机塞进口袋里,跳上脚踏车。太阳下山后的风越来越冷,我的身体与其成反比地越来越热。 第四节 回到平坂帮事务所向大家说明情况后,石头男开口了。 “我认识那个叫松本的家伙啊!” 一旁的电线杆也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他!” “对啊对啊,他之前还说想加入平坂帮呢!} “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一看着帮众们的脸。侦探团的三人和半数以上帮众都上街找寻绑匪巢穴了,本部内的情报搜集与整理只能由我自己来。 “而且很烦人地来过好几次!” “上个月还来过一次。壮大哥说过不收学生入帮的,他也不听。” “说什么只要加入我们,以后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真是个随便的家伙!” “还写好履历表带来呢!加入帮派又不是打工!” 其中一个帮众跑进书房东翻西找了半天,我正觉得奇怪,便看见他拿着一张b4大小的纸张出来了。还真的是履历书咧!照片上的松永耕太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虽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实在不像会绑架别人的样子。而且应征动机那一栏还认真地写着“看到在事务所工作的各位自由自在且天真烂漫的模样,令我十分向往”——其实他绕了一圈在嘲笑帮众们是笨蛋吧? “嗯……所以说……他来过这栋大楼很多次啰?” 若是如此,那个熟知香织姐生活背景的人——就是松永耕太吗? “一定是这样!” “原来他不只是普通的跟踪狂?” “对啊……如果能进出这个事务所,就有办法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接近香织姐了……” 跟踪——很有可能。这么一来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明明很清楚香织姐的背景,却还犯下绑架这种愚蠢的错误。 “但打电话来的那个人不是松本啊?”电线杆提出疑问。“声音不一样。” “那家伙看起来就没什么胆子,大概是让别人用他的手机吧?” “也是啦,他也不像一块当得上主谋的材料。” 就在这时,事务所里的电话响了。室内的紧张感瞬间升高,我对电线杆使了个眼色,无言地指示他告诉对方赎金还没准备好。 “……喂?我是阵内……” 电线杆拿起话筒,低声说道。 ‘两百万准备好了吗?’ 绑匪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我戴土耳机,仔细地聆听对方背景杂音中的声音,看看是否能听出任何蛛丝马迹。 “还没有,没办法那么快,至少要下礼拜……” ‘喂!别开玩笑了!这女人做色情按摩的钱全给了家里不是?区区两百万随便领一下就有吧?’ 我咬住嘴唇——连这种事都问出来了吗?难怪他这么强势。看到电线杆的太阳穴爆出青筋,我连忙挥手制止,并在手边的记事本上写下“告诉对方,钱大多拿去定存了”几个字给他看。 “那些钱都拿去定存了啦!我也——” ‘啥?你还没跟爸妈说这件事吗?跟你讲话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啊混蛋!’ 糟了……要卝他爸妈现在不在吗?但如果对方事先调查过,一定会被揭穿……怎么办呢?就在我拼命想办法时,绑匪的态度又更凶恶了。 ‘喂!别以为我们会乖乖地等!’ 下一秒钟,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刺进耳膜上让我反射性地一把抓下了耳机。 “你干了什么好事!”电线杆对着话筒大吼。 ‘不过是打断她一两颗牙罢了。别忘了这女人还在我们手上!再慢吞吞的我就杀了她!’ 丢下“我明天会再打电话,在那之前给我把钱准备好!”这句话,绑匪就挂断了。 “混帐东西!我砍死你!” 电线杆紧握着话筒大声怒吼,其他帮众也站了起来,有人沉不住气地捶打沙发,也有人忿忿地对着地板大吐脏话。 我们的确太小看对方了——我吞下满口苦涩。那些家伙不但笨,而且开始焦急了。他们真的是学生吗?虽说松永耕太是大学生,但就绝对不至于撕票吗?这种想法会不会太天真了?松本可能只是个跑腿的,其他两个人还不知道是什么身分。 不知道房东太太认不认识这个姓松永的男生?但我有办法像宏哥那样若无其事地问出来吗?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事一边走下楼梯,结果就在一楼和刚好从后头出来的房东太太撞个正着。 “唉呀?对了……你们……刚才跟香织在外头聊了一下对吧?她有没有特别说什么啊?她出门前明明告诉我今天只有一个客户,傍晚就会回来……可是现在连电话也打不通啊……” 房东太太的脸上浮现一丝不安。糟了…… “咦?没有耶,我不清楚。现在才八点,应该不必担心吧……” 多余的关心之语不经意地从我嘴里漏了出去。我是白痴喔!要是被她察觉了怎么办? “可是……美津夫先生也打电话来了啊!说他们约好要打电话讨论明天的事,现在找不到人让他很伤脑筋啊……” “……明天的事?” “我们店里不是要改装吗?所以要先勘查啊……” 这下不妙了。香织姐的未婚夫要来吗? “那……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嗯?” 房东太太歪了歪头。我在干什么呀?快冷静下来!不能问得这么直接啦!太不自然了! “呃……这个嘛……我、我们明天打算大扫除整理二楼仓库,社长来的时候可能会不大方便吧?不但会很吵,又要把东西搬出来……” 我拼命地胡说八道加以掩饰。 “唉呀,那不要紧啦!不必那么介意啦!美津夫先生说只是早上上班前先绕过来看一下,然后就直接去公司了。可是香织还没回来……真伤脑筋啊……” 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要是香织姐明天还回不来,绑架事件就再也瞒不住了。 “那个可以显示所在位置的……叫什么功能来着啊?那个功能也没办法使用。不晓得是不是关机了啊……” 绑匪为什么不再笨一点,直接拿香织姐的手机打电话呢?否则这种愚蠢的绑架案就能瞬间解决了啊!我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这个嘛……香织姐的工作是替人按摩嘛……应该只是因为突然多出其他的客人吧?而且这个时间人手也不大够……再说,工作时间通常都必须暂时关掉手机啊……” 面对尚未察觉自己是受害者的受害者,我只能拼命地安慰她。虽然非常无奈,但这也是身为搜查本部长的重要工作。 接到少校的联络时已是深夜。我一直在事务所的接待室痴痴等待,结果听到手机铃声时反应太过激烈,还差点把手机给折成两半。 ‘找到对方躲藏的地点了!在新南口某间旅馆的六楼。阿哲哥马上就来跟我会合了。’ 留在事务所里的帮众纷纷站了起来。我再次确认了手表上的时间。 “那家旅馆的登记入住时间到几点?” ‘晚上十一点。’ 真糟糕,这下时间所剩不多了。约莫二十分钟后就不能再合法地进入旅馆,要是拖到明天,房东太太一定不会毫无动作。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一直到天亮都放任绑匪不管,香织姐不晓得还会遭到什么毒手。 “大哥,阿哲大哥打电话来了!” 石头男递过来另一支手机。 ‘我到少校这里了。怎么办?要闯进去吗?万一对方挟持着人质,就算是我也没把握瞬间撂倒他喔?’阿哲学长的声音传了出来。 “少校,有办法偷偷潜进去吗?至少想办法让香织姐离开绑匪身边……” 我一只手拿着两支手机,勉强地进行三方作战会议。 ‘没办法现在立刻潜入。不过我准备了震撼弹,要硬干的话……’ “不,千万不可以!”那玩意儿一爆炸,旅馆的人马上就会发现并报警了吧?怎么办呢?还是听天由命,让阿哲学长闯闯看?也不行,绑匪一共有三个人,而且从刚才的电话听来,香织姐就在绑匪身边。只要绑匪稍微离开她身边一秒钟……不对,要是抓不准那个时机也没有用,现在也没时间装设窃听器来打探最佳突破时机了……怎么办?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摸了摸胸前的名牌。我是搜查本部长,大家都在等待我发号施令。不能再继续发呆了,总之得立刻决定现在该怎么做才行——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再度触及摊在桌上的b4纸张。 那是松永耕太的履历表。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张纸为什么如此吸引我的目光。然而就在我试图将专注力转回少校和阿哲学长的声音时,耳中又响起另一件让我觉得奇怪的事。 爱丽丝说过的话—— 这件事有疑点。 件数不齐的一块块拼图在我脑海里相互碰撞,渐渐组合成形。 没错,松永耕太知道平坂帮的存在。 而我便将话语放在这幅以假设铺满其余空白的拼图上。 行得通吗? 我不知道。不过,只有一试了。 ‘……喂!鸣海?喂喂!’ ‘藤岛中将你怎么了?再不快点就……’ 我终于回过神来,阿哲学长和少校的声音同时灌进我耳里。 “……啊,对、对不起……” 我咳了两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 “直接闯进去吧!” ‘可以吗?’ “对。请立刻登记入住,上去绑匪们所在的楼层。但别立刻闯进房间……呃,要等到十一点整。早一分晚一秒都不行!” ‘为什么——’ “我之后再说明,动作快!学长只要考虑如何把香织姐带出来就好,少校撬开门锁之后就立刻逃走。还有……宏哥到了吗?宏哥负责让其他帮众待在外面,等绑匪出来请务必抓住他们。” ‘了解!’ 我将没挂断的手机放在耳边,走向休息室的电脑旁。打开信箱、确认松永耕太写在履历表上的手机邮件地址,然后输入了最后的赌注。脑海中浮现的简讯内容流畅到令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直到按下送信按钮都没有一丝犹豫。 接下来——已经没有本部长能做的事了。我抓下胸前的名牌握在左手手心,将两支手机紧紧贴在右耳,倾听着嘈杂背景音里的脚步声、电梯运转声、阿哲学长的心跳声和少校的呼吸声,静静地祈祷。 电脑上的时间显示为22:59时,少校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作战行动开始。’ 我用力握紧两只汗涔涔的手,如此回应: “预祝成功——” 时间变换为23:00的瞬间,金属音和骨折的声音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形成一种可怕的声音,从手机里迸落四散并刺进我耳里。 第五节 漫漫长夜结束,翌日到来。 八月三十一日。对于一个几乎没空休息也没空玩耍的暑假而言,如此结尾真是适合得可恶。这天的清晨,我是在平坂帮的沙发上迎接的。 左右各有一具足以让沙发变形的庞然巨躯,还很有默契地一起张大了嘴打呼——那就是电线杆和石头男。 写着“阵内﹒弟”和“盼谈专家”的名牌早已撕了下来。 对面沙发上还有留守事务所的帮众们十分不像样地睡成一堆。模糊的热气盘踞在玻璃桌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射了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个清晰的菱形。 高温与汗臭缓缓地爬进我的意识,逐渐聚焦。 然而我却迟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我只能移动视线看一下时钟。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行动结束到现在还不到十个小时。 虽然觉得全身的毛细孔都充满睡意,但夹在两名低智商巨汉之间睡回笼觉也实在令人不敢领教,我只好强行从沙发上剥离身躯,站了起来。 楼下传来汽车停在大楼前的声音。我轻轻推开铁门走到外面,尽量不吵醒沉睡的黑t恤男们。马路边停着一辆熠熠生辉的lexus轿车,一位身穿浅灰色西装、年约三十五岁的优雅男子正走出驾驶座。 “美津夫,昨天真是抱歉!害你担心了。我上班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伤,不过不要紧。” 一阵轻柔的声音传来,眼前正是香织姐跑出马路的情景。 从整件事结束到现在——还不到十个小时耶?香织姐真了不起,竟然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的确,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堆叠了无数谎言和不智之举,就是为了迎接这样的早晨。 回到家时因为彻夜未归而被姐姐狠狠训了一顿。我冲了个澡洗去黏在身上的汗水,衣服换到一半就倒在床上昏睡不醒,结果直到傍晚才出现在“花丸拉面店”。 “我在五秒内击倒两个人耶,两个人!少校,你有拿摄影机帮我拍下来吗?” “没啊,撬开门锁之后我就忙着逃离旅馆了……” “我也很辛苦啊!平坂帮那些家伙个个都兴奋地想冲进去,我可是拼了命才挡下来……” 夏季的太阳明明还挂在西边,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却已围在逃生梯前快烂掉的木台边,堆着高高的啤酒空罐聊起各自的英勇事迹了。 “喔喔!搜查本部长上班了。辛苦啦,本部长……” “呃,拜托别再那样称呼我了啦……” 我摇摇手挥开阿哲学长半开玩笑的话语,坐在少校与宏哥之间那个旧轮胎堆成的座位上。 “鸣海小弟好像真的很累耶?大获全胜的隔天早上怎么会这样?” “本来应该在昨天夜里办庆功宴的,因为藤岛中将说想睡觉我们才延到隔天耶!你该振作一点才行啊!” 你们几个明明也没怎么睡,为什么还这么有精神啊? “要说大获全胜是没错啦,我也不是完全不觉得高兴……” “什么话!多亏了你事先安排的那个什么计划耶?我闯进去的时候,人质就分秒不差地刚好进了厕所,在厕所门口把风的还是那个叫松永的小喽啰……”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也就是说,我传的那封简讯生效了。 随然那只是一场毫无根据的赌博…… “鸣海小弟,你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寄了封简讯到松永的手机里……” 三人同时瞪大了眼晴。可是……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我用帮里的电脑假装成第四代寄了封简讯给他,内容是‘八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点举行入帮测验,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那是什么鬼?” 阿哲学长十分勉强地挤出了这句话。 “这个嘛……如果寄简讯到松永的手机,三个绑匪都会看到对吧?所以我就用只有松永能看懂的方式,告诉他平坂帮会在晚上十一点展开行动。” 而松永也确实有所回应—— 所以才会在那么刚好的时机把香织姐带去厕所。 “嗄?啥?等一下……” 宏哥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所以……这么说来……那个叫松永的家伙是帮我们的?” “就结果而言是这样没错。” 我只能万分心虚地这么回答。 “不过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其实也不大明白。那个作战方式只是我凭直觉决定的。” 老实说,我的决定其实基于某个更为愚蠢的根据。说是凭直觉或许还好一点,所以我没有说出那个根据。 “完全听不懂啊!” 阿哲学长胡乱抓着头上的短发。 “所以也就是说……还是和往常一样……” 宏哥边说边伸手在口袋里翻找东西。 “只有爱丽丝一个人明白一切吗?” 从口袋里出现的是一支没见过的手机。 “呃……那是绑匪们之前使用的手机吗?” “对啊,爱丽丝不是拜托过你吗?” 的确是这样,只是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接过爱丽丝称为“一切的关键”的手机。 空虚的知识碎片。 除了满足侦探的饥渴之外毫无任何用处。 “宏仔,那三只绑匪现在怎么处置?” 阿哲学长突然问起这件事。 “押进平坂帮的仓库啦!大概今晚会举行什么神明的裁判,一个个揪出来揍一顿吧?” “那只是浪费时间和劳力吧?昨天就该扒光他们的衣服流放到闹区大街去的!” 少校十分干脆地如此直言。 “还是得做个了断啊!那些家伙可是讲义气的,当然要以帮派的方式解决啦!” 阿哲学长拍了拍少校的肩膀说道。 没错,还是要做个了断。就算最后一切都顺利进行,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尽情地歌舞欢笑举杯庆贺,侦探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即使在盛宴的高xdx潮仍注意清点人数、餐具或邀请函的数目。 那就是爱丽丝追求的结果。 所以我拿着手机转身走向逃生梯。 窝在床上棉被堆里的爱丽丝从我手中接过手机,盯着液晶荧幕操作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接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发一语地转向电脑荧幕。 “结果……发现什么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嗯,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侦探的工作也到此结束了。这次的工作对爱丽丝而言几乎没有收入,唯一实质上的报酬应该就是刻在那支手机里的事实真相……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耶……?” “是啊,我现在非常懊悔。” 爱丽丝居然没有否认,真是吓了我一跳。还说她非常懊悔? “因为我辛辛苦苦地堆叠起瓦砾,像毛毛虫般一步步慢慢爬到的地方——居然和你闭着眼睛跳伞降落的地方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在床边坐下。 爱丽丝以理论导出的答案和我凭感觉瞎蒙的答案是一样的,但是以爱丽丝的做法却来不及解决问题。 我很清楚侦探的无力感。 “……不能告诉我吗?” 黑色长发左右摇晃。 “告诉你一个人也没有意义。至少——”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爱丽丝闭上嘴巴,注视着床旁的监视器画面。 “——来了。你去迎接他们吧!” 我起身的同时看了荧幕一眼。事务所门外的监视器画面和这件事的开端——也就是昨天的那个时候一样,被穿着黑t恤的胸膛整个遮住了。然而今天却出现了另一个昨天没有的东西—— 咖啡色的浏海、纤细的眉毛,还有一双眼睛。 “香织姐……?” 喃喃自语的我被爱一丽丝推了一把,慌忙走出去开门迎接。 香织姐把电线杆和石头男留在走廊上,一个人进了事务所。 “对不起,我不请自来了。我说想向你道个谢,他们说你在这里,就带我过来了。” 她边说边走进卧室,结果就和所有第一次进去的人一样,看到床上的爱丽丝便愣住了。 “呃……”要说明这件事实在很麻烦。“这家伙叫爱丽丝,她……可以说是我们的智囊啦。我们能找到你所在的旅馆,也是靠这家伙的力量。” 爱丽丝耸了耸肩开口了。 “不需要说明得那么复杂,只要说我是侦探就好了。” “……我不是很明白耶?” 香织姐发出极度困惑的声音。 “所以……我也该向这个小妹妹道谢吗?” “那也不需要。这件事大多是那位搜查本部长的功劳。” 能不能拜托你别再那样叫我了啊!然而香织姐一直看着我,低下了头。 “……谢谢你救了我。其实……昨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我本来打算早点辞职的,但应召站那边说人手不足请我务必帮忙,结果……没想到会遇上那种事。你们……特地不去报警,也没有让我妈妈知道对吧……” “没有啦,这……不算什么……”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毕竟我们拼命守住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香织姐才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爱丽丝打破了沉默。 “……其中一位犯人是松永耕太,你之前就认识他吧?” 香织姐没有出声,视线犹疑了一阵子之后才略显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是经常指名你的客人吗?”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呢……” “唯有这部分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想不出其他让你和松永耕太扯上关系的因素了。” 香织姐叹了一口气,点头承认了。 “那家伙明明还是个穷学生,却好几次都指名要找我。可是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床上和我聊天。虽然这样很轻松,但他也的确是个怪客人。结果我也太过放松而向他说了很多事,他不但开始跟踪我,居然还做出昨天那种事,真是不可原谅!” 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不禁冒出这样的念头。 现在理应说出所有事实并弹劾几名犯人的侦探——为什么会露出如此温柔而迷濛的眼神呢? “昨天我到旅馆时就看到两个躲在浴室里的人出来,本想逃走却被抓住了。听说他们是松永就读那所大学的校友,也知道……知道我快要结婚的事。一开始好像只是那两个学长觉得好玩,所以才叫我过去……” “所以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绑架你吗?” “对。那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还像小孩子般瞎起哄,怂恿松永趁我结婚前上一次。结果松永一直退缩,他们没多久就厌倦了,后来竟然说要威胁我家的人拿钱出来。真是差劲透了!” 香织姐紧紧交抱着双臂,肩膀还不停颤抖。我忍不住开口插嘴。 “那个叫松永的人……只是被那两个学长强迫加入的吧?” “或许是这样,可是……!” 香织姐瞪了我一眼大声叫道。 “可是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和其他人有什么差别?要是他们没打错电话,我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呢!真是的,早知道不要和那种人扯上关系就好了!” “他并没有默默地看着喔!” 爱丽丝突然这么说。香织姐捂住嘴巴,一直看着侦探的脸。 “他一直想要救你。虽然没有勇气直接忤逆两位学长,他还是努力奋战了喔!” “……你说……什么……?” “你对松永说过自己是独生女这件事吗?” 香织姐的表情有些僵硬。 “……嗯,可是……” “那么松永应该知道你没有弟弟。但我们的部下第一次接到恐吓电话时却自称是你的弟弟。如果松永是站在绑匪那边的,一发现这个错误时就会指出来了吧?” “那……怎么可能!” 香织姐脸色大变地加以反驳。 “他可能只是因为太害怕而不敢说出来而已啊!” “连那种可能也没有。因为那通电话根本不是不小心打错的。” 香织姐的表情仿佛凝固了。 “就算位于同一栋大楼的三楼,也不可能像那样打错。那是松永设下的陷阱,他把手机电话簿里记录平坂帮号码的名称改成了‘阵内’。”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你要看看吗?” 爱丽丝打开松本的手机,递到香织姐面前。香织姐的目光转到了液晶荧幕上。 “……说、说不定是松永在查我家的号码时不小心输入错了啊?不是因为这样吗?” “并不是那样。他的确改掉了名称的部分。你看标示读音的地方。” 爱丽丝指着液晶荧幕的下方,那里显示着标音。 ‘hirasakagumi(注:平坂帮)。’ 香织姐倒吸了一口气。 “这支au的手机在输入人名资料时会自动加上标音。但如果后来修改输入的名称,标音的地方却不会自动更正。虽然是个不好用的烂功能,这次却发挥了作用。” 证明了一个没用的家伙拼命挤出的一丝勇气。爱丽丝喃喃说完,将手机塞进香织姐手里。 一开始按错的按键——其实并不是弄错,而是一个小小的陷阱。但那样的陷阱并不是枉然,因为陷阱的另一头正是 “……为什么?这种事……明明可以更……” 香织姐颤抖地喃喃自语。 “是啊,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做法。甚至可以设下陷阱让他们打到警察局,那样更能干脆俐落地解决问题。不过……” 爱丽丝在床单上挪了挪身子,抬头窥视香织姐的脸。 “松永选择了平坂帮。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有其他人能够原封不动地守护住你想要的幸福。能做到这件事的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只有那些愚蠢的侠义之士。” 香织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能成声。所有话语仿佛都被她手里紧握的手机给吸了进去。 “松永是衷心期盼你能幸福的。你手里的那个就是证据。” 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香织姐的话语才渗透了沉默落在床单上。 “……就算真的是这样……”她的目光仍在侦探细瘦的大腿间徘徊。“给我这种东西……又要我怎么办才好?” “你自己选择吧!” 爱丽丝的声音毫无温度,仿佛连温柔都被漂白了。 “那是传达给你的心意。要抛弃或践踏它,都是你的白由。只是你无法放弃选择这件事。” 香织姐的下巴微微颤抖。 看起来像在点头,也像是在摇头。 直到她离开事务所,我还坐在床边认真地思索这件事。 现在的松永应该正和其他两名共犯一起接受平坂帮的暴力制裁吧?不过制裁完也就算了,没多久就会被放走。然后他会开始找寻遗失的手机,于是拨打现在香织姐手里那支手机的号码吧? 到时候香织姐会怎么做呢?会抛弃它,或是践踏它呢? 或是把它丢回去呢? 我不知道。毕竟那是她的选择。 因为侦探和没用搜查本部长的工作早已结束了。 那么——我也回去当我的高中生吧?暑假只剩下不到十个钟头,暑假作业一个字也没动,更没做好开学的准备。正当我想起这些事并走向门口时,爱丽丝开口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万分不愉快,我只好在冰箱旁停下脚步,胆战心惊地回过头来。 “呃……什么事?” “当然是——为什么你能和我导出一样的结论啊!你不是早就看出松永会协助救出人质的行动了吗?而且还比我更早发现!我无法接受像你这么愚昧的人居然领先我两、三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这个嘛……我没有发现什么啦!只是凭直觉而已啊!” “就算是直觉,你也太相信松永了吧?” “哦……我相信的不是松永啦,而且我根本没见过他啊!我只是相信‘不可能有人跟平坂帮那群家伙一样笨’而已啦!” 爱丽丝半张着嘴巴呆掉了。 虽然十分不好意思,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想想看,这件事起因于有个白痴打错电话,然后接电话的白痴电线杆又会错意,再加上白痴的石头男等人在旁边起哄……可是怎么可能有这种奇迹发生嘛!” 放着牛奶和咖啡的托盘掉在地上,不但杯子没破还刚好变成了咖啡牛奶——有如这种情形的事件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如果有人深知这些人的愚蠢并且算计好了…… 那份履历表。松永知道平坂帮的存在,也知道平坂帮里都是笨蛋。 倘若真是如此—— 我只是在这个可能上下注罢了。 或许这就是爱丽丝无法跨越的极限吧?赌在一个“可能”上并不是侦探的工作。 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只见爱丽丝趴在床单上,长长的黑发像泡过水的海藻般披散开来。 “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失败……” 这……你也不必这么受打击吧?不过就是个直觉而已啊!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在我背后打开了,两人份的大嗓门传了进来。 “大哥,香织姐自己回去了,我们现在没事干了!” “大哥,今天是你暑假的最后一天吧?我们继续玩搜查本部游戏嘛!我觉得自己说不定很适合当盼谈专家咧!” “你们两个,统统给我在那里跪下!” 爱丽丝从床上跳起来大叫。 “这个空间实在没办法!” “随便你们要叠起来还是怎样都无所谓!鸣海,你想逃去哪里?你也给我跪下!我从现在开始要彻底研究所谓笨蛋的思考回路,你要帮我翻译!” 拜托你饶了我吧,然而背后有电线杆和石头男的庞大身躯挡住,站在床旁边的我连一公厘都动弹不得。 “立刻进入第一题。说说看宫城县的县政府在哪里?”“就在那个东边!” “笨蛋,那是宫崎县的啦!”“什么宫崎县,那根本不是地名!” 结果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于是我就这样陪着爱丽丝进行笨蛋研究课程,直到当天深夜。 这个纷扰到不行的暑假——最后一夜还是如此纷扰地度过了。 第四章 那年夏天的二十一球 第一节 夏天的尾声,那仿佛被球场睛空给吸走的白球掳获了我的心。 因为我的暑假几乎全被工作给毁了——并不是和尼特族们鬼混或帮爱丽丝搬dr.pepper那种浪费生命的工作,而是真真正正的“活动策划”工作。再加上前述的那起绑架事件,我的暑假就在东奔西跑的过程中悄悄溜走了。 虽然不能说这样的暑假不充实,但我毕竟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男生,也会想要忘情地沉迷于一些高中生会做的事里。 时序进入九月,这份年轻的热情为了寻求宣泄之处而不停地暴动、膨胀,最后整个爆发…… ……在电玩游乐场里。 由于父亲频繁地调职,我从小学到中学都没交到什么朋友——如果我这样写,爱丽丝大概会骂我“在责怪父亲调职前不如先想想自己是多么薄情的人吧!”但无论如何,我的确有段时间常在放学后一个人泡在游乐场里。 这种病(说是病应该没什么不对吧)后来缓解了许多,一是因为对战格斗游戏风潮退烧,另一个原因则是姐姐开始管理零用金,让我没钱可花了。 也就是说,其实我心中的热情火焰并没消失。只要得到战场和燃料,必定会再次熊熊燃烧。 “总之一定会入迷的啦!藤岛中将也来玩吧?” 第二学期开学没多久,少校便邀我开始玩这个叫作‘poweryball’的线上棒球游戏。正如一般可以连线的大型游戏机台,这个游戏也相当花钱。多亏第四代之前给的薪水,让我的荷包颇为丰厚。 “pwlb”(这种缩写方式有点奇怪,不过已经成了固定说法)的玩法是由众多玩家使用ic卡登录自己的球队,然后进行全国网路对战。这游戏最棒的构想就是庞大的球员资料库。不像大部分棒球游戏般仅有实际存在的棒球选手可选,在这款游戏里只要随便输入一个人名,就会自动产生一个特性值与名字相符的球员,似乎是根据网路上累积的大量数据资料组合而成。 例如输入知名赛车手洗拿、保鲁斯或舒马克的名字会出现速度超快的球员角色,以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命名的角色则会具备较高的击球准确率和控球能力,职业摔角手的名字往往会是强打者。如果输入政治家或艺人的名字,出现的球员角色也会具有“很像那么回事”的特性值,因此在网路上造成很大的话题,也吸引了不少对棒球不是那么熟悉的玩家。即使输入动漫画或其他游戏的人物名字都能产生颇让人信服的特性值,实在很了不起。若是输入棒球选手的名字,角色当然也会具备相应的特性值,而且连桑田真澄在投球前对着球喃喃自语、清原和博老是遇上死球这些细节都会反映在游戏角色上,因此受到不少好评。不过游戏中的球员能力值愈高所需的金额也愈高,所以不大可能将铃木一朗、落合博满、王贞治和长嵨茂雄等明星球员全放进打击阵容。除此之外,输入一般人名也能创造出差不多的球员角色,因此有不少人用自己的名字替游戏角色命名。 尽管游戏画面上的q版球员模样都是固定的,制服部分却可以任意贴上不同的图案,我也因此得以透过网路在游戏中占得一席之地,要说我的球队因此一炮而红也不为过。我把勇者斗恶龙一代到九代的女主角全列入正规球员,然后将自制的人物图像一一贴在角色的制服上,结果成为不少部落格和新闻网站报导的对象(附带一提,球队的实力非常之弱)。 “不愧是藤岛中将。我家‘driveaphoenix’队的制服也拜托你啦!” “拜托你处理一下那个很有问题的队名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画出来的图因为那种球队而广为流传……” “这名字有什么问题?这可是‘驾驭不死鸟’的意思哪!不死鸟当然是指可装载于f—14雄猫式战斗机的飞弹,和某个在审核时输给乐天结果根本没能诞生的球团一点关系也没有……” “卝谁啊!少校你们队上的王牌投手不就叫‘堀江’吗!” “他的最强武器可是宛如股价般暴落的指叉球!”喂!讲话小心一点啦!“总之呢,因为是不死鸟,来个带有威猛、炽热的感觉,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鸟类图案吧!” 结果我在制服上贴了亲子井的图案,少校却勃然大怒。你不就是要炽热而且闪耀着黄色光芒的鸟类吗! “你最近经常怠忽职守,究竟把侦探助手的工作当成什么了?” 九月中旬的某个礼拜五,我终于被爱丽丝念了。因为我老是往游乐场跑,好一段时间没在事务所露脸了。 “对啊!藤岛同学,帮爱丽丝保养头发本来应该是助手的工作!请你赶快记住怎么弄……唉呀,真是的!不是跟你说过要轻一点梳的吗?像这样……” 连彩夏也生气了。这时我们三人都在侦探事务所的床上,彩夏将爱丽丝的长发分了一半给我,正在传授美发保养的技法。至于我的梳整技巧和涂抹护发剂的手法,彩夏则是钜细靡遗地加以吐槽。 “我可不记得拜托过你们帮我保养头发!”讨厌人家玩弄自己头发的爱丽丝很不高兴。 “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能交给彩夏或宏哥处理就好啊……” 彩夏是我的同班同学,目前在位于这栋大楼一楼的“花丸拉面店”打工。关于打理爱丽丝身边的大小事,彩夏也比我能干许多。 话虽如此,她有时候实在非常没神经,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真的很令人头痛—— “可是藤岛同学和爱丽丝以后会搬到大一点的事务所同居吧?到时候不就很伤脑筋了?” “我、我为什么要和鸣海同居!” 爱丽丝正想回头,却因为头发还卡在梳子上而皱起脸来,连耳朵都红了。真的这么痛吗?啊,不对……我也转头看向彩夏——什么同居啊? “因为福尔摩斯跟华生住在一起啊!白罗和海斯汀上尉也是啊!侦探和助手不是一定要住在一起吗?” “到底是谁灌输这种垃圾知识给彩夏的?你不是不看推理小说的吗!” “……绝对不是我喔?”我跟外国推理小说不熟。 “是宏哥告诉我的。” “彩夏,你也好好思考一下,不要跟那种吃软饭的家伙走得那么近!他可是个刚出生就会向接生护士搭讪的男人!一开口就是些没营养的话!” 爱丽丝气得边叫边不停地拍打大腿。我也吓了一跳,和爱丽丝同居?不好吧?就各个方面而言都不可能,拜托你别开玩笑了。不过彩夏前阵子还责备过爱丽丝对男女关系粗心大意,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啊? “我和宏哥讨论过,是时候该改变对爱丽丝的教育方针了。反正你们迟早会住在一起,干脆顺水推舟……”谁会和她住在一起啊!这是什么鬼教育! “够了!鸣海,你不必学什么保养头发了!” 我的手背被打了一下,于是便交出梳子任由彩夏全权处理。早就应该这样了。 “鸣海,你给我听好!就算没有你这种助手,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你目前的职务就只有烫衣服,给我好好记在心里!” “是是是……我知道啦!” 爱丽丝最近终于稍微有点概念,知道让别人接触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是件难为情的事。不过唯有熨烫睡衣这件事仍是我的工作,似乎是因为她很怕摸到熨斗。 “爱丽丝为什么那么怕熨斗?”仍在帮她梳头发的彩夏问道。好像是因为她有一次不小心碰到我刚用过的熨斗,结果就产生了心理障碍。 “以加热的方式矫正形状——这种短路的想法本身才令人害怕。只用在衣服上还可以接受,可是你们想像一下……难保将来不会出现试图拿熨斗烫平人类皱纹的愚者啊……” “对了,爱丽丝,你知道烫发夹这种东西吗?是用来美发的器材喔!”(注:熨斗原文为iron,烫发夹为hairiron) 听到彩夏在耳边如此艸吽解说.爱丽丝的黑发像触电般竖了起来。她向侧桌上的键盘伸出右手,网页搜寻的结果跃然显示在其中一面荧幕上。 “……这、这是什么机器?” 看完烫发夹的说明后,爱丽丝忍不住大叫。原来她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啊?这家伙脑袋里装了一堆怪怪的知识,却一点普通常识也没有。 “居然替头发加热?这种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拷问犯人的刑具啊!相较于这种恐怖,铁处女(注:中古时期欧洲的拷问刑具)也不过只是按摩器罢了!” 谨在此向各位制造烫发夹的公司致歉,我想我们家的侦探应该没有恶意。爱丽丝挥开彩夏的手,一头钻进布偶山里不肯出来,屁股还不停发抖。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鸣海!以后处理睡衣上的皱褶绝对不许使用熨斗!那种可怕的机器就让它灭绝吧!” “不让我用熨斗……那要怎么弄平啊?” “用你的手把我睡衣上的皱褶一个个摊平!能够将无趣的一生耗费在这件事上,你已经很幸运了!” “开什么玩笑!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哦?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 被人当面问起这件事,我突然感到十分困扰。 “你该不会想说什么要预习跟复习学校功课吧?别笑掉人家的大牙了。你明明就难逃留级命运!” “唔……就算这样,我……”我忍不住回嘴了。“我放学后也是有在做运动的!” “你是说‘poweryball’吧?” “你知道?” “尼特族侦探可是全知无能的。何况你还是网路上大受欢迎的制作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还知道你靠着绘制暴露的低级制服赚了不少钱,养了一票高薪球员却不顾球队整体平衡,结果根本没赢过球!” “哪里低级了!很多人都委托我画那种东西啊!有什么办法?” 你看啦,完全不知情的彩夏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拜托你别乱说好不好! “咦?什么?怎么回事?藤岛同学不但学分不够毕不了业,现在又因为不想工作转而靠画色情图画卖钱维生了吗?” “我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了,无言。” “你没有无言啊,都说出来了喔?” “啊啊,真的耶!” “其实……藤岛同学你基本上不论什么话都会自言自语说出来,所以才会出现刚才这段对话喔!你都没发现吗?” “……彩夏,事实不能直接告诉当事人啊!你看看鸣海沮丧的样子,岂不像是在柏油路上曝晒了一整个夏天的蚯蚓吗?” “还、还好啦,我也没沮丧到那种地步……”我反驳的声音十分微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彩夏这么说了……” 第一次被彩夏这么说是在“angel﹒fix”事件发生之前。换句话说,我等于被两个不同的人这么批评,这打击其实比之前更饣重。她明明都不记得了,居然还这样说我……算了,我就一辈子都做不必和别人说话的工作好了。不如就这样画图维生吧…… “呃……可是……既然能够赚钱,表示藤岛同学画的图应该很棒不是吗?” 彩夏拼命地想帮我说话,反而再次给我一记重击。 “并不是真正的钱,只是游戏中的货币罢了。” 爱丽丝冷冷地说道,同时操作着键盘在荧幕上显示出“pwlb”的交流网站。上头罗列着我展售的图像,大多都已经售出。 “这就是藤岛同学画的吗?咦?好像都是在哪里看过的动画图像耶?” 彩夏看了看荧幕又看了看我。 “右上角那张也是电影海报里用过的图吧?网路上到处都看得到耶?” “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呢,这款游戏根本没有贴上现成图档的功能,只能使用制造商提供的软体绘制图像。” 爱丽丝得意洋洋地开始说明。 “要是设计成可以直接贴上现有的图档,马上就会掀起侵犯著作权的风波了。所以制造商才提供了这款阳春到极点的绘图工具,阳春到只能画出椭圆形!” “咦?咦?” 彩夏指着荧幕张口结舌。荧幕上显示的图档是一个肌肤水亮亮的泳装少女。 “换句话说,这个国家的闲人实在拥有过多不必要的执着和技术,远远超出了制造商的想像啊!其实只要改变椭圆的长短径,就能够画出任何直线或曲线了。绘图的过程可以重播,你看了就知道。” 爱丽丝按下一个键,荧幕上的画面立刻刷新,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椭圆形一一聚集其上,逐渐变化成一个泳装少女。 “这是快速播放,实际上大概要花三、四个小时才能完成吧!” 不,其实我花了八个小时。 “好厉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闲人呢!” “我那个趴在地板上的助手正是这种闲人之一喔!” “你们也管太多了吧!”我捶了捶床角试图反驳。爱丽丝只是对我投以冷漠的视线,连彩夏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呃,这个嘛……藤岛同学,没关系的!”彩夏吞吞吐吐地说道。“光靠椭圆画出泳装少女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喔!”那根本不是工作!不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安慰我了啦!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铃响起,救世主出现了——是少校。 “藤岛中将,原来你在这里啊?今天也要去‘西村game’报到喔!” 我连忙站起来,还差点撞到放电脑的层架。西村game——就是被我们当成主战场的游乐场。不要说报到啦!我们又不是去工作! “吵吵闹闹地闯进来干什么!”爱丽丝瞪了少校一眼。“鸣海正在执行侦探助手的工作,去找别人陪你玩!” “什么工作啊?帮爱丽丝保养头发看来是彩夏的工作啊?” “他正在执行让我欺负的工作!” “少校,我们走吧!” 我叹了一口气,迅速离开了事务所。 第二节 傍晚时分,夕阳终于躲进高楼大厦背后,柏油路里透出的暑气隐约夹杂着一丝丝凉风。从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到车站之间,马路上没几间时髦的店家,平常几乎看不到行人。因为这个季节多了些卖冰淇淋或可丽饼的摊贩,才稍微炒热了气氛。经过低矮的楼房、文化会馆的矮胖身影映入眼帘,周遭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西村game”就在文化会馆对面,紧邻棒球打击练习场。细长的楼房仿佛快被两旁的建筑夹扁,一楼到三楼的窗户上满满贴着精美的游戏海报。和平常一样,从门口的几台夹娃娃机之间就能看见不少客人流连其中。 “少校!二楼翻新过后进了不少复古游戏,可以帮我看看吗?” 我们一走进店里,一位感觉有点神经质的年轻眼忄兄就从里头走出来。这位西村大哥正如其名,是这家店的店长。其实他父亲才是老板,但因为生病长期住院,才让他年纪轻轻就一肩挑起经营的工作。 “哦?让我看看。” 西村大哥最近常向身为电玩通的少校征求意见。他以顾问之姿洋洋得意地大略环视过二楼深处的一角,结果勃然大怒。 “只有这样的货色就宣称搜齐了各种复古游戏?你要我说什么才好!” “这……这样啊?” “射击类游戏别进什么经典名作了,既不吸引年轻人,对复古游戏迷来说又太常见,根本没人有兴趣啊!至少先进个炸弹杰克跟超级连一连再说。” “唔……嗯,我知道了。”喂!你还真的要照他的话去做啊? 话说回来,西村大哥的脸看起来似乎比暑假时更衰老了。一楼的大型机台游戏还勉强过得去,二楼和三楼却几乎没有客人上门,应该是经营得相当辛苦。 “今年暑假不是新进了六台‘pwlb’吗?这样还是没有改善吗?”少校这么一问,西村大哥的肩膀便垂了下来。 “生意好的就只有大型连线机台啊!其他的就别提了……” 西村大哥环视四周的旧游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厂商那边到处推销新机台,结果直营店打折时我们也得跟进……期待度高的游戏又一下子就推出家用版……听说‘pwlb’也要移植到家用机种上了,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 “也是啦,电玩游乐场的风光时代早就随着家用游乐器和网路环境的进步而结束了——要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喂喂!少校……”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啦!西村大哥边哭边开始擦拭大型机台的荧幕。 “连工读生都没多久就辞职了啊!隔壁的打击练习场也关门了吧?” 我还想说隔壁真是冷清,原来已经关门啦? “我们店里也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冬天啊……” “这……情况这么糟糕了吗?” 每次来玩“pwlb”时都客满还得排队才玩得到,所以我完全没担心过这件事。不过仔细想,如果就占地面积来算,那样的收入或许真的不算多。 “店长,可以让我这个混了三十年游乐场的人说句话吗?”你不是前阵子才刚满二十岁而已吗?少校靠在椅子上又翘起二郎腿,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然而西村大哥却跪在地板上,意外冷静地表示“请你尽量说吧!” “经营电玩游乐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在意那些爱打电动的狂热分子说些什么。” “你这个电玩狂没资格这么说吧!” “藤岛中将,其实呢……”少校指着空荡荡的二楼继续说道:“电玩迷就是电玩迷,就算抱怨一堆还是离不开电动玩具。可是普通人却有很多享受人生的方式,一旦觉得电玩游乐场很无聊,必然只会默默地走开啊!要是照我们的意思改造这家店,先是让夹娃娃机和代币游戏机全部消失,然后摆上历代的各种格斗游戏机——这样业绩绝对会比现在更惨。”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西村大哥边问边在少校身旁坐下。 “追根究底,店长你为什么要继承这种夕阳产业呢?” 少校的嘴巴从刚才到现在都毫不留情。要是这家店倒了,你跟我不都很伤脑筋吗? “因为是老爸经营的店啊!而且我以前也很喜欢电玩游戏,自然而然就……” “这可不是一门自然而然就能做好的生意啊!你知道吗?现在的游戏业界几乎每年都会推出新的商业机台,其中唯有大型机台还像以前一样使用百圆硬币……” 少校的话匣子整个打开,我只好迅速逃下一楼。“pwlb”那有如巨大小钢珠的机体四周早已围了一群人。 “鸣海!少校刚才不是也来了吗?还在干嘛啊?东京都内的热身赛快要开始报名了喔!”和我们一起打电动的大学生发现了我,不停地向我招手。 “那个全员都是早安少女的球队,你弄好了吗?”其他高中的一个……应该是高三的学生这么问我。由于是在电玩游乐场认识的,所以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那样的球队真的很弱耶?不过图是都做好了啦……” “没差啦,快秀出来看看吧!反正没人期待你的球队实力如何啦!” 一阵哄堂大笑中,我被人推到机台旁边。将个人ic卡塞进读卡机后,对战组合立刻就决定出来了。360度的荧幕上显示出东京巨蛋炫目的绿色,身旁的观众席也随之沸腾——“喂!对手球员全都是杰尼斯家的耶!”“这样早安少女组也勉强可以与之抗衡啦!”“等一下!中居可是超级棒球迷,实力很强耶!”“喂!怎么还有森且行啊!他现在被当成赛车手了,跑垒速度超快的啊!”“还有那个木村,根本也可以算是棒球选手了嘛!”我在触控面板上选择先发球员,同时感受着心底深处的热情。或许电动游乐场的确是一门夕阳产业,但我还是会因为这份热情而一直来捧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不断地在“pwlb”机台中倾注硬币。半途少校也加入战局,打完四个月的季赛后,萤火虫的光芒终于宣告打烊时间到来。 “我去跟店长交涉,叫他营业到凌晨!” 整晚没有赢半场的少校急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从机台里出去要找店长,我连忙阻止他。 “拜托你不要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那是一般而言的建议,和现在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做客人的就是要忠实于自身欲望,向店家提出任性的要求!” 既然知道自己任性还不收敛一点!何况营业到深夜可是会被吊销执照耶!然而少校根本不理我,大步横越其他客人早已回家后空荡荡的店面,往员工休息室方向走去。 “不可以啦!西村大哥也是很忙——” 就在这个时候,微微开启的休息室门后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也差不多该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了吧?这种店是没未来的。结算期之前厂商会怎么欺负店家,你想想也知道吧?” “你别以为我们会一直提供那么好的条件!” 我和少校紧急刹车停下脚步,不由得面面相觑。那是两个凶巴巴的男人声音,其中还夹杂着西村大哥怯懦的声音。 “可是……这件事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决定……” “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去探病顺便到医院打个招呼喔?” “不,拜托你们千万不要。我父亲的状况真的不好,不能受到打击……” “那你现在决定不就好了!” 我试图靠近休息室的门边,脚却不小心勾到了椅子。被我踢倒的椅子撞上一座机台,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一旁的少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休息室的门猛然打开,走出来一个穿黑西装戴浅褐色太阳眼忄的高大年轻男子,露出领口的红色衬衫上清楚地绣着某个图样。 “死小鬼,在这里偷听什么!” 我和少校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红衬衫男的对面还有一个穿着白色系西装的中年男子,他坐在办公桌上还弯起一只脚踩着桌边,手则搭在蜷缩在椅子上的西村大哥肩上。 “啊,对……对不起,可是……” 我看了看那两个人,又看了看西村大哥。 “没事啦!我们……正在谈公事。好了,你们两个都早点回家吧!” 西村大哥勉强挤出笑容。红衬衫男“啧”了一声,又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接着便重重甩上房门。 只有明亮的萤火虫光芒仍不停地在我们头上一闪一灭。 第三节 隔天放学后,我一到“花丸拉面店”就看到阿哲学长在后门外猛吸中华凉面,立刻向他提起这件事。 “是黑道吧?怎么看都很像嘛!”学长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也是啦!果然没错……” 我放下书包,在阿哲学长对面的一叠轮胎上坐了下来。夏末的热力不减,短袖制服因为汗湿而整个黏在我的背上,一如昨天那两个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 因为旁边就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繁华街道,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种纯粹只是长相凶恶的家伙。但我心里很清楚,昨天那两个人是真正的黑道。虽然很不想拥有这种辨别黑道的直觉,但我毕竟和暴力集团相关人士打过几次交道,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问题是西村大哥为什么会跟黑道扯上关系?该不会跟什么地下业者借了钱吧?”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他的确说过经营困难之类的话。不过根据那天不小心听到的内容,情况似乎还更复杂一些。对方既然说了什么提供好条件,恐怕是西村大哥答应了黑道什么要求吧? 无论如何,我跟少校还是很丢脸地抛下他逃走了。虽然没人要求我们留在那里多管闲事,丢下别人自己逃走的感觉总是不大好。 “所以呢?少校今天去哪里了?” “他说还是不放心,等‘西村game’一开店就要过去看看。” 现在已经四点了,要是问清情况也差不多该过来露个脸吧? “你说西村他怎么了?” 正在准备开店营业的明老板推开后门探出头来。不管天气再怎么热、店里再怎么没客人,连背心也不穿就只用布条缠住胸部也太刺眼了吧?我实在很难接受。 “那家伙的店终于快要倒了吗?最近也几乎没看到他来喝酒啊……好像还到处筹钱呢!” “原来情况已经糟到连明老板都听说了吗?” 其实西村大哥也是明老板的高中同学。因为本来就和冈林商店的友造哥住得很近,加上都是高中毕业就继承了父亲经营的店,听说到现在还常常聚在一起喝酒。 “从高中时就常听他碎碎念经营电玩游乐场的种种啊……”明老板不大高兴地说道。 “欸,经营电玩游乐场的资金多到需要去借钱吗?” 阿哲学长将空掉的碗公放在台子上,看着明老板的脸。 “废话,当然需要!不过你们这种尼特族大概不会懂啦!” 明老板回答时的语气显然打从心底感到无奈。 “新的游戏机一台就要上百万圆,再加上人事费用和水电费,从吃饱太闲的小鬼身上累积的百圆硬币一下子就不见啦!” “电玩游乐场好像从我还在学校时就越来越少啦!大家都收起来不做了。” “要是沦落到得向黑道那种人借钱,还不如收掉算了……” 就在明老板如此喃喃自语的时候—— “不是啦……那个……我没有跟他们借钱啦!” 巷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几个人同时回头,只看到大楼之间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西村!”明老板瞪大了眼睛。“你不用顾店吗?” “啊……嗯,少校说可以帮我顾一下店……” 我们一起走进尚未开始营业的拉面店,占据了只有五个座位的柜台席一半,面对着厨房里的明老板。 “他们好像要把帮派事务所搬到我们那栋的四楼……” “你被那些人威胁?”明老板手里切着葱花,只抬头瞥了西村大哥一眼。 “嗯。他们好像想要把那里改成柏青哥店,所以打算赶走我们。还说如果不搬走就得交保护费。” “这是黑道介入民事的暴力行为吧!”明老板十分不耐烦地将切好的葱花扫进保鲜盒里。“现在遇到这种事,不是只要报警就会有人处理了吗?”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单纯啊……” 西村大哥一脸苦恼地乱抓着柔软的自然鬈发。 “我老爸跟房东还算熟,所以他之前只收我们很低的房租,才能勉强经营到现在。可是房东好像欠那个帮派不少钱,只好向我们要。名义上只是说要调涨租金……” “然后房东再把调涨部分的钱直接交给黑道吗?”阿哲学长问道。 “嗯,应该是吧……” 利用这种迂回的收钱手法,只要大楼的房东不说话,就无法证明这是黑道介入民事的暴力行为。最近的黑道也开始会动脑筋了。 “这下该怎么办?”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少校才叫我来这里跟你们讨论……” “所以我就是问你想怎么处理啊!你打算继续开店吗?” “黑道是说如果把店收掉改成柏青哥店,不但会付慰劳金给我们,还让我继续当店长……” 那时候提到的“好条件”指的就是这个吗? “咦?那……那‘西村game’就要关门了吗?” 我抓着西村大哥的手臂猛摇。那可是我们重要的球场啊!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是个不干不脆的家伙!” 明老板用力拍了一下砧板,西村大哥吓了一跳蜷缩在椅子上。 “鸣海,先把他带去爱丽丝那里再说!顺便查一查那个房东和黑道的事,反正先查出来也没什么损失。我从以前就讨厌这家伙不干不脆的个性,一看到就气得想揍人!” “老板你等一等,不行啦……”阿哲学长从旁插嘴。“你叫爱丽丝怎么处理啊?西村哥自己都还没决定要怎么办。何况爱丽丝可不是个会为了同情别人或主持正义而行动的人啊!” “嗯……唔……也对……” 明老板交叉起双臂。眼忄店长沮丧地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我们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他身上,只听到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其实……只是想先跟你们说说这件事啦……还完全没想到要怎么处理……” 只见明老板的眼角越吊越高,手也抬了起来。 “不可以啊明老板!你手上还有菜刀!” 我连忙站起来阻止她。 直到西村大哥逃也似的离开店里,阿哲学长才发现那个人。 “你躲在那里干嘛?”他对着柜台后方厨房的角落——后门的门扉这么说。接着我和明老板也发现了。后门开了一条细缝,当中有个小小的人影。明老板一个箭步过去推开门,只看见穿着睡衣的爱丽丝“哇……哇!”地挥舞着双手。 “天气热成这样,你跑下来干嘛?” 明老板一把抓住爱丽丝的手臂,以免她往后仰倒。 “因为鸣海迟迟不带委托人上来啊!”爱丽丝鼓起腮帮子这么回答。 “咦?什么?” 我从柜台上探出身子,盯着后门外的爱丽丝。 “‘西村game’的店长满面愁容地来了不是吗?我在防盗监视器里都看到了。鸣海!你为什么不赶快带他上来——” 爱丽丝走进厨房环视了一圈,却突然闭嘴噤声。真难得。她那疑惑的视线一直在我和阿哲学长之间的空位上徘徊。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告诉她: “你要找西村大哥的话……他已经回去了喔?” “什么!”爱丽丝的脸泛起红潮。“那……那你还不快回事务所来!” “鸣海,你快点把爱丽丝带上去吧!”明老板边说边叹气。“既然跟普通人一样怕寂寞,干嘛不多出来走走硬要当茧居族?” “谁说我怕寂寞了!”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你的脸色很差喔!”既然有开放空间恐惧症就不要勉强自己啊!我绕到厨房后门,抓着暴跳如雷的侦探肩膀把她推上楼梯。 第四节 隔天是礼拜六不用上学,所以我和少校上午就去了“西村game”,还拜托阿哲学长一起来。除了担心真的发生暴力事件外,阿哲学长自己也表示“很久没在那里露面了,也该去刷新一下拳击游戏机的纪录——不过之前的纪录应该也是我留下的吧?”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实在不敢告诉他,其实拳击机因为生意不好早就被撤掉了。 因为是假日,“pwlb”旁边在开店不久后就排了一堆人。 “什么嘛!生意不错啊?” 阿哲学长站在店门口环视挤满一楼的人墙,悠哉地这么说。 “只有大型连线游戏机台有客人上门啊!” 少校皱着眉摇了摇头,一副想说“唉唉唉,电玩新手就是这样才让人头痛”的样子。 “二楼和三楼一个客人也没有啊!” “既然这样,就把三层楼通通改放这种棒球游戏嘛?” “这也是常让新手电玩店老板经营失败的典型模式。虽然这番话不大中听,但棒球游戏不过是一时的风潮罢了。‘pwlb’的附带要素太缺乏发展性,等到网路上的讨论热潮退烧后就差不多啦!” 这番话实在让人听了超级火大。姑且不论内容,光是那个口气就够气人了。 “‘pwlb’刚推出时不但没没无名,坊间的游戏评论也表示这年头不流行棒球游戏了。可是店长只因为在电玩展上对它一见钟情就一口气进了四台,不过也因为这样才让这家寒酸的电玩游乐场有了固定的客群啦。当初只有这里玩得到‘pwlb’,所以大家都聚集在这里。现在只是靠最早引领风潮的口碑勉强撑下去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等到这股热潮退烧,如果三层楼全都是‘pwlb’,客人一定马上就跑光了。一旦客人不再上门,光靠电玩游乐场的努力绝对无法挽回。除非再有爆炸性的热门游戏推出……然而等不到那时店早就倒闭了。” “什么意思啊?努力也没用吗?那少校你还洋洋得意地说什么电玩游乐场经营方针啊!” “我的意思就是只能努力让客源不流失啦!” 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虽然令人感伤但的确很有说服力。 “那少校和鸣海为什么要天天来这家店报到?明明还有很多地方有这种机台啊?鸣海学校附近就有几间电玩游乐场了吧?” “唔嗯?”我不禁交叉起手臂。对啊,为什么呢?我从来没想过要在别的店里打电动。 “少校也是,开口开口都是西村哥的坏话,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别家?” “阿哲哥,话不是这么说啊……” 少校回答时的表情温柔得不像平常的他。 “你知道全日本最常说阪神虎队坏话的人是谁吗?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阪神队的球迷!阿山哥自己也老是嫌‘花丸’的拉面有够难吃,可是到现在已经去了几年了?” “哦……嗯嗯……”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啦!” 少校竖起一根手指这么说。就在这时,店里有几个正在排队兼围观的玩家发现了我们,朝这边挥了挥手。 “少校,小型联赛有一个中央联盟的空缺喔!你不是弄了一个由九位打击型投手组成的队伍吗?快点加入啦!” “鸣海也来了吗?我买了之前说的那本rpg设定集,麻烦你参考那个帮我画制服啰!” “少校,借我三个你们队上的救援投手!那些大阪的家伙最近越来越嚣张了!” 我也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追随少校的背影拨开混杂的人群,潜进店内放置着巨大银球机体的地方。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在这里感觉很自在。有我们、有大家、还有球场,不过是如此而已。 无论晴天或雨天,就算偶尔会很想抱怨吐槽——我们还是会回到这里。这就是我们称作“主场”的地方。 尽管少校嚷着“只玩一局就好”就在机体旁排起队,我还是硬拖着他往员工休息室走去。就在我正要敲门时,门后便传来不亚于店内音乐声的大吼。 “你可别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低声下气!” “西村先生,你也真是的,一声不吭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嘛?反正明年租约就到期了,到时候你也会被赶走。我们的提议可是一番好意啊!” 我和少校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是那两个黑道的声音。今天大白天的就来了吗?怎么办?没想到竟然会和他们碰个正着。 “……是他们吗?”从我们背后靠过来的阿哲学长低声问道。我刚一点头,学长的手已经伸向门把,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推门进去。 狭窄休息室中的空气仿佛起了火花。缩在办公桌前的西村大哥和前后包夹他的两名黑道分子全都转头看向学长。 “你想干嘛?” 年轻的红衬衫男率先威吓阿哲学长。 “我是西村先生的顾问律师啊!”学长面不改色地随口撒了个谎,三两步便走进房间里。 “阿、阿哲你等等,这样不行啦!”西村大哥慌了手脚。“我们正在忙……” “所以我才会过来啊!西村哥你一个人什么办法也没——” 阿哲学长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的目光既不在那两个黑道身上,也不在西村大哥身上,而是停在房间左手边深处。怎么了吗?我的视野被学长壮硕的背影挡住了,只好偷偷探出上半身窥看屋里的情形。 房间深处堆叠了许多底盘、空机和打扫用具,杂物之间还有一个人斜靠在摺叠椅上。和他日光交会的瞬间,我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啥?这不是阿哲吗!哦?鸣海也在啊?” 几乎要撑爆花衬衫的庞大身躯、头发和眉毛全都剃个精光的奇异造型,深陷的眼窝里一双不甚分明的眼睛正骨碌碌地打量着我们。 “尼莫老大……”阿哲学长喃喃呻吟。(注:尼莫老大本姓根本,省略尾音to后即和“海底总动员的主角名称谐音) 我也记得他。这个章鱼怪的脸让我想忘也忘不了。他是在这一带活跃的黑道干部,也是阿哲学长的麻将牌友。这是我第二次碰到他了,真令我想去拜拜好化解这段孽缘。 章鱼怪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笑了起来。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哪?店长,这个地方太小了,不适合拿来讨论重要的事喔!” “咦?啊,是……是啊!那……就等打烊后再说吧……” “耍什么白痴啊!老子看起来很闲吗?现在马上给我关门!” “呃……咦?” 西村大哥瞪大了眼睛,章鱼怪就在他面前站起身,将手伸向办公桌对面的墙壁——电源总开关的位置。 “等……请等一下!你要做什——” “啪!”开关落下的声音传来,我忍不住缩起脖子闭上眼睛。一股仿佛阿基里斯腱被人扯断的感觉袭上心头。 “喂!”“干什么啊!”“停电?”“开什么玩笑,现在是比赛中耶!” 门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怒骂声,我这才睁开眼睛。众人杂沓的脚步声、椅子倾倒的声音纷纷自黑暗中传了过来。我一下子冒出一身汗,不知道是因为冷气被关掉了还是因为心跳加速。 “根、根本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西村大哥发出微弱的抗议,章鱼怪却一把推开他,穿过我和阿哲学长之间走出了休息室。 “因为停电,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一声大喝让喧闹不休的店内瞬间静了下来。 “听到没?快点回家!要关门了!” 章鱼怪以低沉的声音这么宣布。刚才还在玩“pwlb”的几个人光是看到这面色不善的光头就铁青着脸往后退了,站在较远处的客人们大概是看不到章鱼怪的模样,还大声表示不满。 “这算什么嘛!”“喂!我们正在玩耶!”“退钱啦——” “根本先生,拜托你,千万不要造成客人的困扰……” 西村大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苦苦哀求,章鱼怪却突然举起跟圆木差不多粗的手臂,掠过西村大哥的鼻尖。 “磅!”的一声巨响传遍整个店面,压碎了客人们的怒骂声。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章鱼怪的拳头陷进“pwlb”银色的机体里,细微的裂痕呈放射状四散,外壳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陨石坑。 除了因为恐惧而吞了吞口水的声音,没有人敢再吭一声。 “该死的小鬼们,还要我说第二次吗!” 章鱼怪的声音就像冰冷的水泥般流进店里,覆盖了整个地板。 “没听到我叫你们快滚吗!” 我站在章鱼怪身后看着客人们陆续离开,突然没来由地想起阿哲学长曾经说过的话。 世界上没有善良的黑道。 背后传来钝重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完全傻眼的西村大哥无力地靠在“pwlb”机台上,差点滑倒在地,而章鱼怪却正好抓住他的领口。他已经昏过去了。 “丢人现眼的家伙。喂!把他抬去里面躺着!” 章鱼怪把西村大哥丢给手下的年轻红衬衫男。我慌忙转身跟进休息室,手臂却被章鱼怪一把抓住。 “你也有话想跟我们说吧?无所谓,就一起来吧!” 第五节 没有其他客人的幽暗店内,章鱼怪让手下的白西装男站在身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一台游戏机上面对我们。 “说实话,阿哲跟鸣海和店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出头?” 阿哲学长交叉起双臂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我却没办法不担心躺在休息室里的西村大哥。 “那个戴着防风忄的小鬼,又没事跑来探头探脑。还是乖乖回去上小学吧你!” 章鱼怪轻轻敲着少校的钢盔这么说,这番话似乎踩到了少校的地雷。 “我是大学生!之前不就说过了吗!” 少校气冲冲地拿着学生证贴在大约高他四个头的章鱼怪面前,我在一旁却看得胆战心惊。 “哦?是吗?喔——你念的大学挺不错嘛?别没事跑来这种破烂游乐场鬼混,好好念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吧!跟这些米虫做朋友一点出息也没有啦!” 等一下,不要看完阿哲学长就接着看我。我也是还在学的高中生。 “真不巧,我并没有成为劳工的意愿!” 少校得意洋洋地如此回答。章鱼怪一笑置之,身后的白西装男却一脸莫名其妙。 “大学当然要悠哉悠哉地念八年,把学生证的好处榨干……不过为了制造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的假象,必须在第四年的二月先办休学。而且从在学期间就开始写应用程式赚钱成立游戏公司,只要稍微指挥下属就能登上业界鳌头,被富比士及统帅杂志誉为‘完全不工作的日本版比尔盖兹’,一辈子只思考要怎么玩!” “没有人问你那种作梦般的人生规划!”我忍不住从后头打了少校一下。 “所以说,我并不是没事在电玩游乐场鬼混!” 少校依然滔滔不绝地反驳。都是因为态度暧昧的章鱼怪突然露出友善的一面,这下只好暂时放任少校继续发表意见了。 “我来这里并不只是玩乐,而是以制作人的身分进行业界考察。”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制作人了啊?然而少校完全无视于我的吐槽。 “我不知道店长是怎么想的,但这家店是我们未来的基础。总有一天我会盖起高达七十层的总公司大楼,到时候这个明星ceo向井均少校曾经流连的传奇游乐场要是不在了,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 “伤脑筋的应该是西村大哥吧!” “……然后咧?” 章鱼怪的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我对这家店的情形了若指掌,所以特地前来代理店长进行交涉。阿哲哥只是保镖,藤岛中将不过是个提行李的小弟。接下来……” 少校拉了张椅子,在章鱼怪面前坐了下来。 “提高百分之两百五十的房租实在太离谱了,这样无法继续经营下去。所以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拜托你们降价。” “等一下,少校你……西村大哥还躺在床上,这样擅自决定也太……” “什么叫擅自决定?你以为这家店是谁的!” “当然是西村大哥的啊!” 章鱼怪仰头哈哈大笑,站在后头的手下却一脸不放心。 “……老大,这个小鬼到底是什么人啊?一副跟您很熟的样子……” 白西装男在章鱼怪耳边小声地询问,章鱼怪轮流看了我们几个一眼,转过头这么回答。 “你听说过田原帮被修理那件事吧?就是这些家伙干的。” 白西装男的脸色大变。 “还有,上次介入二手衣店‘艾伦?卡巴’那件事的也是这个小鬼,你要好好记住他。他的行动比那两个小流氓更难如料,连我也受过他的照顾呢!”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详细情形一言难尽,不过当初处理二手衣店的纠纷时,对象的确是这个章鱼怪。我的一番胡说八道最后成功唬住了他……呃,所以他刚才说的“照顾”……该不会是拐弯抹角地在说那件事吧? “那家二手衣店现在生意可好了呢!结果鸣海你的信口开河居然成真了,我得谢谢你啊!” “呃……不客气……” 我不禁低下头。千万不能欠黑道人情,也不能让黑道欠人情——这是我体会多次却从来没有实践过的教训之一。 “既然你们都提出要求了,我也不会完全不考虑。说说看,要降多少你们才负担得起?” “怎么能直接亮出手中的底牌呢?我们的要求当然是房租照旧啊!” “喔喔喔!干得好啊少校!继续加油啊!” 阿哲学长似乎已经开始觉得麻烦,干脆靠在机台上加油助威。 “小鬼们口气还真大哪!这算什么交涉?根本谈不下去!” 章鱼怪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现在似乎只剩下我能阻止他们了——就在我这么想着正要起身时,章鱼怪向前探出了上半身。 “既然这样……来赌一把吧?” “……咦?” 我不禁直勾勾地盯着章鱼怪的光头。 “赌博啊!你们也很爱吧?” “超喜欢!”“赌什么?怎么赌?”少校和阿哲学长的眼睛同时闪闪发光。你们搞清楚,对方可是黑道耶! “要是你们赢了,我就不涨房租,而且继续租给你们。要是我赢了,你们就得无条件立刻搬走。如何?” “听起来不错嘛!要赌什么决定输赢呢?” “当然是麻将。” “没问题,赌了!”阿哲学长兴冲冲地卷起袖子。 “学长等一下!你的牌技很差耶!还要请人代打不是吗?” “那就由你和少校……” “我才不要!我不想和打牌时还讲究什么龙脉啦、孔明兵法之类的人一组!而且这样根本就没有胜算嘛!对方可是平常就以万圆为单位输赢的麻将精耶!” “反正输了也只有店长会伤脑筋嘛!没差吧?” “哪里没差了!” “赌别的也行啊!不然就以星座决定输赢吧?” “星座要怎么决定输赢?” “当然就是星座比较厉害的人赢啊!” “我是处女座,在车田正美的设定里可是最强的!” “哦?我是射手座喔!” “我是黑道座。”(注:日文中“座”字发晋与黑道的尾晋相同) “这个梗已经用过很多次了,而且这样你们不就全都是黑道座?请认真一点!” “那……猜拳也可以啊!” “你一定又打算找个小指跟无名指都被剁掉的人过来,让我们分不出他到底是出剪刀还是出布吧?” “藤岛中将,你的嘴上功夫今天好像特别厉害耶!”“鸣海太恐怖了!”“你怎么净在这些不必要的地方特别厉害啊?真是的……”你们三个干嘛同时佩服我啦! 穿着白西装的黑道耸起肩作势要上前威吓,却被章鱼怪伸手阻止。 “既然这样,就选你们擅长的项目也无妨。” “……擅长?你的意思是……”少校歪了歪头。 而章鱼怪则指着“pwlb”巨大的球形机体。 “就是棒球啊!” “这样可以吗?您知道规则吗?”少校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那当然,可别小看黑道喔!” 真是令人意外。这个死硬派的章鱼怪也会玩线上对战游戏吗。 “好吧!决胜项目就这么决定了。” 少校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没有异议。比打电动的话我们应该胜券在握吧?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提出如此贴心的建议啊:. “一场决胜负,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就确认条件啦!如果你们赢了,房租和租赁契约都照旧。要是我们赢了,你们就得闭上嘴巴立刻——啊,应该没办法立刻吧?好吧,那就在一个月之内关店搬出去!” “我明白了。” 当时我真应该仔细想清楚才对。只是少校和章鱼怪很快便达成协议,我也一直顺着他们的决定,结果完全没发现一件事—— 没发现我们上当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好啦!闪人!”章鱼怪对着白西装男这么说,又朝着休息室大吼一声:“回去啦!”接着红衬衫男也出来了。 “老大,这……这样没问题吗?就这么便宜他们?”白西装男还是很不放心。 “没差啦!” “就这样回去了吗?我们是不介意立刻在这里决胜负啦?虽然少了观众是有点可惜,但刚好可以认真比一场喔!” 少校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拿出了自己的ic卡,同时以下巴比了比银色的圆形机体。 然而章鱼怪却笑咪咪地这么回答。 “没办法现在立刻比吧?得预约球场才行。河边的球场可以吧?” “……球场?” 少校一脸呆滞。 我当时的表情恐怕也跟少校一样吧? “对啊!而且你们也只有四个人,比赛棒球需要九个人哪!” 第六节 隔天是礼拜日,又是纷扰不休的一天。 “听说大家要和黑道比赛棒球?” 宏哥一头冲进侦探事务所,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讶还是兴奋。这时我正跪坐在床前聆听爱丽丝的教训。 “你不但没有把可能提出委托的客人带上来,还让情况恶化!最后居然趁着当事人昏倒时擅自进行谈判?实在愚蠢到让我想不出该用什么言词弹劾你才好。就算让猴子来敲三十分钟键盘,恐怕都能写出比你聪明的人工智能吧!” “我在反省了啦……” “唉呀!气氛有点饣肃喔?” 宏哥经过我身边,在爱丽丝床上坐了下来。 “拿去吧!这是明老板做的紫苏冰沙,快吃一点消消气吧!” “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别以为拿冰沙来就能哄住我!”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爱丽丝还是从宏哥手里抢过了杯子和汤匙。一时之间,冷气的寒风下只有冰沙送进口里的沙沙声。 “所以……也就是说……鸣海小弟和少校以及阿哲全都被摆了一道?” “嗯……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后来我们当然拼命宣称“是棒球游戏并不是真正的棒球比赛”并提出抗议,然而黑道一旦抓到人家的把柄就恐怖到不行。短短一秒钟前的玩笑气氛瞬间消散无踪,章鱼怪的眼神立刻变得铅球一样沉重。 ‘死小鬼,你们不是都明白条件了吗!现在才想说话不算话啊?’ 听说这件事之后,刚清醒过来的西村大哥又昏了过去。 因为这个原因,少校今天应该又去“西村game”探察情况了。我是不是也该跟他一起去道个歉呢? “你去向西村店长道歉又能改变什么?不如面对更现实的问题吧?” 爱丽丝冷冷地说道。 “反正西村店长应该会主动联络黑道,表示昨天的约定和店方无关,所以不成立吧!” “嗯……可是……” 如此一来也只是让问题回到原点罢了,那家店迟早还是会关门。 “你该不会觉得反正条件很公平,只要照对方的话参加比赛并且获胜就没问题了吧?” “我稍微这样想过……” “身为尼特族侦探——也就是死者代言人的助手,难道你一点自觉也没有吗!” 喝完的空冰沙杯飞了过来。 “好歹也想想该如何凭藉知性和话语解决问题吧?竟然想靠什么棒球比赛来解决……” “不能小看棒球啦!棒球比赛也是要动脑和说话的……” “你们根本是业余打好玩的吧?凭什么摆出一副职业球员的架子啊!” “鸣海小弟,如果靠打棒球来决定输赢,爱丽丝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啊!她是因为寂寞才生气的啦!” “为什么会牵扯到我寂寞?” “因为……明明没有人提出委托,这件事本来就跟爱丽丝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可是你却插嘴发表意见了……” “唔唔……这是因为……站住!鸣海你想溜去哪里?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决定把爱丽丝丢给宏哥对付,自己逃出侦探事务所。总之先去找西村大哥谈谈吧……虽然我们答应人家要比赛棒球,不过正如爱丽丝所言,应该由西村大哥向章鱼怪要求取消赌局才对。毕竟他根本就不会接受那种条件啊! 然而我抵达“西村game”时却发现入口的铁门是拉下的。我不禁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礼拜日上午十一点,通常这个时间早该开店了。几个常客也出现在店门前晃来晃去。 “啊,鸣海……” “今天该不会也休息吧?” “昨天的那些人……是黑道吧?店长惹到他们了吗?” “虽然很害怕,可是也有点担心店长,所以今天又来了。为什么还关着门啊?” “店长该不会……被黑道揍到住院之类的吧?” 几个常客围着我问东问西。 “唔……嗯,他是没有受伤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店……” 该不会昨天二度昏倒后就一直睡到现在?应该不可能吧…… “对了,少校今天没有来吗?”听到我这么问,大家都摇了摇头。 没办法。我只好绕到大楼后头。垃圾场旁有一扇直通员工休息室的门,门并没有锁住。 “……打扰了……西村大哥?你在里面吗?” 休息室里的灯是亮的,办公桌上的电脑也开着。也就是说〡—西村大哥已经在店里了。我小心翼翼地踏进店里,听见二楼有声音传来。 “喔?是鸣海啊!昨天真是抱歉,我竟然昏倒了。” 西村大哥手里拿着水桶和抹布,正准备撕下贴在二楼窗户上的海报。 “不不不不不,该道歉的是我们。” 我忙不迭地猛摇手加猛摇头。 “鸣海小弟常和阿哲他们在一起,大概已经麻痹了吧?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跟黑道有来往比较好喔!”西村大哥说完无力地笑了笑。“要是再有昨天那种人物跑来造成客人的困扰可不行,所以我决定在这阵风风雨雨结束前暂时歇业。” 听到这番话实在让我很心痛。这个人真的老是替别人担心。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家店才会给人如此舒适温馨的感觉吧?然而我们却…… “真的很抱歉,我们擅自做了奇怪的决定。少校和我都误以为是要比赛打电动,结果才掉以轻心……那个……该怎么说呢?就是逞一时之快……” “啊哈哈哈!那个脑袋光秃秃的黑道不可能会玩‘pwlb’吧?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讨厌那个游戏呢!” “……咦?你说尼莫老大吗?” 他看起来对电玩游戏一点兴趣也没有,竟然会讨厌“pwlb”? “那只海怪第一次来的时候,本来是说要继续开电玩游乐场也可以的。但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撤掉‘pwlb’……” “这是……为什么?” “他们不是要把这里的四楼弄成事务所吗?说是每次经过楼下的店面就听到小鬼们不懂装懂地聊棒球,听了就火大啊!” 原来他讨厌棒球吗?不对,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生气吧? “但要是撤走了‘pwlb’,继续开电玩游乐场也没意思了。所以我才考虑接受对方之前的提议……” “改成柏青哥店的提议吗?” “嗯。我老爸大概也会赞成吧?毕竟附近还有很多家电玩游乐场,‘pwlb’也不像以前一样只有我们家才玩得到了……” 西村大哥打开窗户要撕下外侧的海报,却突然停下动作张口不语,还瞪大了眼看着楼下。 我也跟着走到了窗边。 “……为什么……那些家伙……” 西村大哥如此喃喃自语。徘徊在店门口的常客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了。 “喂,听说这家店情况很不妙耶!”“会关门吗?”“早知道应该常常来光顾的……” “对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要不要来办个什么活动?”“在这里办个‘pwlb’大赛之类的如何?” “听起来不错耶!”“然后上网宣传一下……”“再请鸣海画些图……” 楼下传来这样的对话。西村大哥紧紧靠在窗边,一动也不动。 突然间,一个奇妙身影自我的视野一隅冒出。光看到那顶迷彩钢盔,我就知道来人是少校了。少校身后的背包几乎和他整个人差不多大,袋凵还插着几支球棒。 “你们这些家伙!现在开始举行入团甄选啦!” 少校大声说道,并将背上的东西放在隔壁已经倒闭的棒球打击练习场门口。 “什么入团甄选啊?”“干嘛带球棒来啊?” “接下来会举行一场关乎‘西村game’存亡的棒球赛,所以现在要开始选拔球员!” 少校继续说明详情,聚在一起的闲人常客们也跟着越来越兴奋,一群人涌进了大门被撬开的打击练习场。少校,你还没得到教训啊? “我去阻止他们。” 我飞奔下楼,从后门跑了出去。 “你们听好!外行人打棒球的决胜关键就是守备!所以现在先测试接球能力。我带来的手套数量不够,大家轮流用!我要开机器啰!” 少校在投球机后方站定,挥舞着球棒向大家发号施令。然而这些人毕竟都是棒球门外汉,投球机吐出的白球最后几乎都滚到了地上。 “没有手套的人先去做打击测试!先从时速一百公里的球开始!” “少校,你在干什么啊?” 我钻过一群兴致勃勃准备接'艾甄选的考生,终于找到人在挡球网后的少校。 “至少要招募一些能派上用场的战力,否则无法在‘西村game’存续战中取胜啊!” “不是吧……西村大哥根本就没答应这件事啊!” “答不答应都没关系吧?万一比赛输了,店长只要表示‘我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赌局无效’就好了。这可是零风险高报酬的赌局,怎么能不赌一把呢?” 我的脑海里居然瞬间闪过“原来如此”的想法,真是太丢脸了。 “这种歪理怎么可能唬得了黑道!” “没关系啦!藤岛中将也来参加甄选吧!你的动态视觉应该挺不错的,期待你的表现。” “喂!少校!也帮我们开这边的机器吧!”“直接把球速开到一百二十公里吧!” 考生们挥舞着球棒这么催促,少校立刻让投球机开始全速运作。 “好快——”“在游戏里明明可以轻易打到的!”“完全碰不到!” “你们太没用啦!”少校将手里的球棒用力抵在地上。“这么松散的守备,就算对方只击出短打也会变成全垒打啦!” “放马过来!”“怎么只喊一声啊?”“加油啊!喊大声点!” “够了啦!大家还是算了吧!” 就在我正要这么说的时候,练习场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回过头,只看到入口的铁门打开,一个自然鬈、戴着眼忄的瘦弱身影走了进来。这人正是西村大哥。 “西村大哥,你也说句话吧!再说这里还是已经关门的练习场,擅自闯进来使用也……” 然而西村大哥却举起手打断了我,还说出这种话—— “球棒借我,我也要参加甄选。” 我半张着嘴巴呆住了。身上沾满泥土的常客们也都傻眼了。 西村大哥接过少校手里的球棒,站在打击位置上。 “球速直接调到一百四十公里吧!连发十球!” 西村大哥举起球棒,就像一支巨大的木桩实实在在钉入地面般,整个练习场内瞬间弥漫着一股紧张感。 接下来的五十秒,我们的目光完全离不开西村大哥的挥棒动作。被球棒弹开的白球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一划出完美弧线击中和练习场护网齐高的标的。 我一直以为西村大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眼忄书生,这时更是惊讶到几乎忘了呼吸。偷偷瞥了一旁的少校一眼,他也摇了摇头,一脸“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强”的表情。 打完十球之后,西村大哥略显不好意思地将球棒放在脚边。一时之间,场内仍然没有人能开口说出半句话。 “各位……谢谢你们……” 西村大哥微微低着头,喃喃地这么说道,然后一一环视练习场中的数十个人。 “但是……对方是黑道,如假包换的黑道。所以我不希望各位和他们扯上关系,毕竟大家都是我的客人……对不起,我马上就开店,请大家像平常一样尽情地玩。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结果一群人鱼贯地走出打击练习场,西村大哥则快步绕回大楼后头,飞奔进员工休息室。 铁卷门缓缓打开,游戏机喧闹的声音迎接我们。 我和少校伫立在店门口凝视着大家走进店里的声光之中,最后才看见换上员工制服的西村大哥从人群中走出来。 “少校,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抬头看着西村大哥那宛如河底小石子般清爽的神情,依然噘着嘴的少校轻轻点了点头。 “比赛的球员务必要找能够和黑道交手的人。” “您的要求我理解了。” “我也去拜托花田跟友造看看。” 然后西村大哥便转身回到店里,嘴里还喃喃地说着: “只要打赢就没问题了。” 第七节 当天晚上,我才在“花丸拉面店”里听说西村大哥曾是棒球队成员这件事。 “我们学校的球队以前并不是很强,只有那家伙担任王牌投手时打进了都内大赛的准决赛。当时还造成不小的轰动呢!” 酒馆的友造哥久未出现在“花丸拉面店”,这时正大口喝着烧酎并对我们说起往事。 “他以前就很喜欢棒球啊……” 我一边替友造哥斟酒,一边点头表示理解。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pwlb”发售后立刻就引进店里,完全不考虑棒球游戏是否会成为风潮。 “准决赛应该是打进甲子园的前两战吧?我实在搞不懂,这样到底算厉害还是不厉害啊?” 柜台后方正在翻炒韭菜猪肝的明老板这么说道。 “其他的队员都没在练习不是吗?所以算是光靠西村一个人打进准决赛的吧?这样应该算是很厉害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次可没那么轻松啊!西村有一段时间没打球了,对方恐怕也不会找太弱的球员来比赛……就算由我和阿哲分别担任游击手和二垒手……” “花田,你也很有干劲嘛?”友造掰笑了起来。“阿哲不适合当捕手吗?” 至于他们谈论的阿哲学长,现在正坐在店外的啤酒箱上接受宏哥的面对面棒球规则教学。 “喂,内野高飞球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订定这种规则啊?” “就是刻意不让对方双杀啊!” “那该怎么打?” “这个嘛……你知道封杀出局的意思吗?” “不知道耶?” 宏哥似乎面临一场苦战。不知道宏哥的运动神经怎么样,不过他的身材不错,应该比我更能派上用场吧? “那藤岛同学负责哪个位置呢?” 正在清洗碗公的彩夏兴冲冲地这么问我。 “鸣海当然是记分员吧!”明老板冷冷地这么回答。 “记分员是守哪一垒的?”“记分员是指缩在板凳上记录分数的人……” 面对彩夏残酷的无知,我不禁毕恭毕敬地如此回答。 而在“花丸拉面店”即将打烊时,今晚的压轴终于登场——少校带来一位超级特别来宾。 “我找到万无一失的游击手啦!” 少校笑容满面地走进店里。一看到跟在他身后掀起门帘走进来的那个人,我差点把嘴里的拉面喷出来。 “听说又有蠢蛋自己跳进蠢事里了?” “第四代!你……你出院了?” 我不禁失声惊叫,立刻被灰色短发下的狼眼给瞪了。第四代穿着黑色的挖背背心,手臂和肩膀各处还包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绷带。不过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上的杀气也完全恢复了。第四代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向明老板点了一碗叉烧拉面。 “呃,那个……第四代也要加入球队吗?” “少校说会付钱啊!反正我也休息太久了,正好活动活动代替复健。” 我正想问他刚出院就打棒球真的没问题吗,阿哲学长的声音就从店外传来了。 “什么嘛!原来你们也要参加啊?石头男正好适合当捕手啊!” “阿哲,他不行啦!捕手可是最困难的位置!因为捕手就有如球队的司令塔,得十分熟悉规则才行啦!” 我吓了一跳,掀起了门帘。幽暗的街道上,阿哲学长和宏哥身后出现两座缓缓移动的庞然巨躯,正是电线杆和石头男。连他们也被找来了啊? “阿哲大哥,啊……还有大哥,请多关照!”“我会给对方一记重击的!” 穿着黑t恤的两人深深鞠了一个躬,让我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呃……你们应该……不知道棒球的规则吧?” “是!完全不知道!” “也不知道撞倒投手可以得几分!”得你个头啦! “你这白痴!撞倒人可以得分的是曲棍球吧!”“并不是曲棍球!” “少在这里耍宝了!这两个家伙虽然脑袋空空,不过只要打到球就跑的话就算白痴也会吧?别研究太困难的跑垒了!”第四代这么说道。“更重要的是……” 衣领被揪住的我连人带椅子转了一圈,停在第四代面前。 “你们找好裁判了吗?一共要四个人喔!” “裁判?这个嘛……对了裁判要怎么办?” 因为比赛用的球场也是章鱼怪代为准备,让我天真地以为全交给他就好了。听到我老实的告白,第四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啊……对方可是黑道耶!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哪有蠢蛋会让对方代为找裁判的啊?还不快去找个能公平裁判的第三者!当然要找不怕黑道的对象!” “呃……这种人要上哪儿去找啊?” “别管那么多,打电话给草壁昌也就是了!” “咦?嗄嗄嗄嗄嗄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名字啊? 不过第四代说得没错。那个人也认识章鱼怪,而且生性冷静。加上他还欠我和第四代一份人情,应该不至于太偏袒章鱼怪那边才对。 第四代催我立刻打电话,我只好拿出手机。 听完整件事的草壁昌也当然傻眼到不行,一连“啧”了将近二十声。 ‘你们就不能想点聪明的办法吗?还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赢?’ “听说那家电玩游乐场的店长以前在都内大赛拿过不错的成绩,其他人的运动神经也很不错,应该勉强……” ‘你是白痴吗?根本可是在甲子园赢过好几场球的投手耶!’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混帐东西别在我耳边鬼叫——被骂了。不过实在很难想像。那个章鱼怪竟然曾是棒球少年? 啊,所以他才会——看“pwlb”不顺眼吗?不对,光是这样应该不构成理由吧?毕竟西村大哥也基于相同的理由,但他却十分热爱“pwlb”。 ‘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认识根本啦,以前常常被他硬拖去看阪神虎的比赛。他是个无药可救的棒球迷,而且认真地想打进职业棒球界。实际上也的确曾经有球探看上他……’ 我将手机换到左手,在大腿上擦了擦右手掌心的汗水。既然他这么热爱棒球,为什么后来却成了黑道? ‘我哪知道?这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总之他的球速快到不像话,虽然常常失控就是了……还是高中生时就很少有人打得到他投的球,更别说是你们!’ “但是他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球了吧?这么一来我们应该……”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我的心却渐渐往下沉。西村大哥也有一段时间没打球了…… “呃,所以……总之我们需要一个即使被黑道威胁也不为所动的公平裁判,除了草壁先生您以外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我知道啦!这是最后一次陪你们这些小鬼扮家家酒。我会再从几个不同的帮派里找四个懂棒球的人带去,这样行了吧?’ “真是麻烦您了。对了,那个……我们一定会支付薪水的。” ‘那是当然!’ 被挂了电话之后,我向大家提起“章鱼怪以前曾经是甲子园的常胜投手”这件事,又掀起一阵骚动。少校,想办法弄套肌肉训练装来!我明白了,明天就带来。我们来练习丢球砸章鱼头吧!阿哲你不能当投手吧?那我就丢球棒…… 我呆呆地听着这样的对话,脑海里却突然浮现一个想法—— 这感觉就像是晚了两个月的明扯赛。 就这样,我们排出了以下的先发顺序。 1明老板(二垒手) 2第四代(游击手) 3西村大哥(投手) 4阿哲学长(三垒手) 5石头男(右外野手) 6宏哥(中外野手) 7少校(左外野手) 8友造哥(捕手) 9电线杆(一垒手) 这么一排看起来好像阵容十分坚强,尤其是前四棒。除此之外,八、九棒似乎也是超强的组合。多么无懈可击的打击阵容啊! 至于我?当然就是候补了。 “藤岛同学,要和我一起帮大家做砂糖腌柠檬吗?”连彩夏都这样问我了。 第八节 电玩游乐场隔壁那家打击练习场就这样成了我们的练习场地。我一放学就直接去报到,少校、阿哲学长和宏哥都已经在场内了,正在接受西村大哥的指导。 “上臂靠身体近些,不要只靠手臂的力量挥棒。以腰为轴心,整个身体像拧抹布一样扭转,对!这样球棒就会自然往前……” 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指导大家打击的西村大哥似乎十分开心。而我(虽然只是候补)也换上了学校的运动服,和大家一起练习。听说我是代打时的秘密武器,所以也得努力地练习挥空棒。明明才第一天练习,手上就磨出了大水泡。 就在我们组成球队的第二天,章鱼怪出现了。 “哦?你们挺卖力的嘛?外行人还真拼命哪!” 章鱼怪从球网外环顾练习场内,正好和盛大地挥棒落空还滑了一跤的我四目相对,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这一天他带着两个没看过的年轻男子,两人都有着运动员般的结实身材,说不定是棒球队的球员。只是因为他们都戴墨忄穿花衬衫,看不出来是运动员。 “劳您跑一趟,真是抱歉。” 西村大哥频频低头行礼并走出练习场,阿哲学长和宏哥虽然继续做着伸展运动,却都留心注意外头的情况。 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决定拿着球棒偷偷溜出练习场,躲在走出外头马路的西村大哥背后以防万一。对方可是黑道,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第四代的话一直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地点和日期确定啦!”章鱼怪这么说道。一个礼拜后在河堤边的棒球场举行比赛。 “麻烦您了!”西村大哥始终保持低姿态。 “正午十二点开始比赛,不过我从十一点开始就订下了球场,所以十一点集合。你们应该也想在比赛场地稍微练习一下吧?” 虽然这么贴心的设想反而令人觉得诡异,西村大哥还是坦率地向他道了谢。 “坦白说,我本来以为店长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呢!” 章鱼怪以凶恶的视线分别看了看西村大哥和我。 “为什么决定要比赛呢?” 西村大哥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如果以棒球来决定结果,我觉得也不错。本来差不多快倒闭的店因为进了棒球游戏才勉强撑过来,最后也靠棒球来决定生死……似乎也不坏。” 章鱼怪冷哼了一声,突然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吓得倒退了一步。章鱼怪的双眼仿佛闪烁着铅灰色的光芒。 “恶心死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声低吼,就连徘徊在电玩游乐场门口附近的常客们,也全都吃惊地往这边看。 “什么打棒球好玩、什么棒球游戏!一看到这种天真的打棒球态度……就让我很想要整垮你的店哪!” 西村大哥的侧脸显得十分紧绷。我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章鱼怪的表情。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棒球游戏……甚至到了憎恶的地步呢? “尼莫老大,您曾经数度在甲子园大赛中晋级对吧?”我试着这么问他。章鱼怪只在短短一瞬之间瞪大了眼睛。 “那又怎样?” “不,没什么……”我的声音紧紧黏在喉咙里。“只是听说曾经有职业球队找上您。既然如此,为什么您却一副讨厌棒球的样子……如果真的讨厌,又为什么要以棒球决胜负呢?” 一回过神,一张没有眉毛的凶忠脸孔已近在眼前。我喘不过气来,因为被对方一把揪住领口举了起来。 “门外汉少跟我说这种向以为是的鬼话!” “根本老大……”西村大哥铁青着脸靠了过来,却被瞪了一眼而不敢多说一句。章鱼怪的视线再度回到我身上,更用力地揪紧了我的衣领。 “就算进了甲子园又怎样?你说说看,今年高中棒球赛的胜利投手,你记得几个?记得一个就不错了!大家都会忘记!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人打进甲子园吗?只要没当上职业球员,不管什么人都只是个夏天一过就被遗忘的垃圾!你给我听好,赚不了钱的棒球都是垃圾!因为这场球赛能赚钱,老子才愿意投球!就是这样!” 章鱼怪一把将我丢在柏油路上。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空气仿佛都被挤了出来,一时之间只能跌坐在地动弹不得。不只是西村大哥,就连跟在章鱼怪身后的两个黑道小弟都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章鱼怪弯下腰,捡起一颗从敞开的练习场大门中滚出来的白球。 接着右臂一闪—— 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巨响,电玩游乐场里的几位客人接着发出惊呼。 “刚才那是什么?”“喂!你看这个……”“是球吗?”“陷进去了耶!” 我亲眼看见了那惊人的一球。宛如子弹的直球击中位于店内最深处的“pwlb”机台,机体上又多出一个陨石坑,和那天被章鱼怪一拳打出的凹洞一样深。 章鱼怪转身离开,丢下店里骚动的客人和呆若木鸡的我们。 但他的那句话却一直留在我耳边—— 夏天一过就会被遗忘…… 第九节 “就算这样——还是得上啊!” 当晚在“花丸拉面店”开会讨论时,阿哲学长这么说道。 “万一情况不妙就直接拖出去场外乱斗,揍扁他们!” “对方可是九个黑道耶!不对,加上候补的话搞不好有二十几个人吧?就算阿哲再厉害也打不赢啊!”一旁的宏哥提出指正。 “又不是光打一、两球就能决定胜负……”第四代一口喝掉日本酒又继续说道:“年纪对体力一定有影响,后半就有机会反攻了。” 这番话大概是对坐在正中间的西村大哥说的。我们的王牌球员有些讶异地眨了眨忄片后的双眼﹒然后不大有把握地笑着点头。 背后传来少校大声帮电线杆与石头男加油的声音。因为他们怎么也记不住棒球规则,只好用携带型游戏机的棒球游戏来淑他们记住。 “这啤酒算我们店里请客!”友造哥抱着啤酒箱从厨房后门走进来。“打赢了就用这个倒在身上庆祝吧!” “你也高兴得太早了吧?”正在翻动炒菜锅的明老板一脸无奈。 “啊,对了……外头还躲着这种东西喔!” “快、快放我下来!我又不是猫!” 被友造哥抓着衣领拖进厨房的人——正是穿着蓝色睡衣的爱丽丝。她手里抱着一只巨大熊布偶,不知为什么还紧抓着一顶棒球帽。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面向外头的爱丽丝那一头黑发,一时之间只有沉默飘荡在弥漫着鸡骨高汤味的蒸气中。 “干嘛?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啊!” 爱丽丝终于回过头来,满脸通红地这么说。为什么瞪我啊? “要是觉得被伙伴们排除在外很寂寞,一开始就说清楚嘛!彩夏也在里头帮大家做砂糖腌柠檬喔!” 明老板话一说完,爱丽丝立刻紧抓着棒球帽慷慨激昂。 “谁觉得寂寞了!你们都给我听清楚,鸣海是我的助手,不要随便差遣他!” “这个嘛……” 四周纷纷射来“你说话啊!”的目光,我只好开口回嘴。 “爱丽丝你……该不会也要参加球队吧?” “我当然要参加。” 拜托你别开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啊!这句话可不是什么比喻,而是事实——你连比筷子重一点的东西都没拿过吧? “是我拜托她的。”彩夏从屋里的走廊探出头来。“因为爱丽丝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而且多一点女生在场,大家也会比较有干劲吧?费用的部分大家也不用担心,我和她说好了。以后洗澡的时候一定会让她戴淋浴帽,这样就不用支付委托费了。” 干嘛多此一举啦!我回头看着身穿睡衣还得意地挺起胸膛的侦探。 “呃……是说……你不用勉强自己啦!而且适合你的位置也……” “适合我的位置也只有一个不是吗!” 爱丽丝以直戳我眉间之势伸出一根手指。 “我当然是教练!” 沉默仿佛放了太久的苹果般变了味。 ……教练。爱丽丝要当教练? “大姐是认真的吗!”电线杆的声音从我右边冒出来。“您要当教练吗!”左边则是石头男的声音。 “爱丽丝没办法当棒球教练吧?”阿哲学长的声音显得十分难以置信。然而爱丽丝却用力指着阿哲学长。 “你是第三棒。友造第四棒,西村店长负责第五棒。石头男和电线杆分别担任第六棒和第七棒。” “为什么?虽然这么说好像在自夸,不过考虑到爆发力和打击率,我应该都是最适合第四棒的人选吧?西村哥是队上最强的打者,一定会排在第三棒;后续的阵容也需要一定的实力啊!” “不要光凭感觉乱说。有拳击手的爆发力就一定能打得比较远吗?眼前只有西村店长具备打出全垒打的技术,电线杆和石头男偶尔也可能打得出来。你们擅自认定的强打——阿哲、第四代、老板和友造只不过是上垒率比较高罢了,所以只能安排在全垒打打者之前。这只是消极的打击顺序战略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大家的上垒率?”我忍不住开口问爱丽丝。 “当然是因为我看过少校在练习时录下的画面。” 我瞥了背后一眼,少校也一脸惊讶的样子。大概是爱丽丝骇进他的电脑找到的影像档吧?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还有,你们的战术糟糕到令人看不下去。加强第六棒后的打击实力,这是职业球团的考量——在有充分的球员可供选择的前提下,的确可以无视于守备上的困难,在通常由守备型球员上场的第七、八棒硬是安排强打者上场。但一个由少数外行人七拼八凑出来的球队也想学人家这么做?实在令人喷饭。让较强的打者先上场才是比较合理的安排吧?” 爱丽丝说得头头是道,再加上唯一有棒球经验的西村大哥也搔搔头表示“的确是这样耶”,其他人也只能低下头来。 尽管如此,我实在没想到爱丽丝对球赛会如此认真。 “拜托您了,大姐!不……教练!”“拜托您了!” 虽然被电线杆和石头男的气势吓了一跳,我还是犹豫地看了看阿哲学长和第四代的表情。在场众人有的露出苦笑有的耸了耸肩,而西村大哥——我们的领队却如此询问爱丽丝: “你……能够在比赛时发号施令吗?” 几道讶异的视线在爱丽丝与西村大哥之间来来去去。 “那当然。宏仔,比赛当天记得开车来。我要在车上指挥比赛。” 宏哥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装着日本酒的杯子。 “那就拜托你了——我在这里确实地向你提出委托。” 西村大哥的一句话决定了一切。侦探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会代替你们这些脑袋空空的家伙成为球队的头脑。野村克也(注:曾带领养乐多队拿下冠军的名教练)曾经这么说过,棒球是靠头脑的运动。所以首先要让你们记住跑垒指示动作。” “是!”“请让我们磨练男子气概!”“吵死人了,给我滚去外面再说!”“老板也是球员吧?大家都要记住!” 爱丽丝爬上了厨房的台子。 “听好了!反正你们也记不住太难的事,所以只有两种动作。看到我像这样拿着帽子在胸前拍两下就表示‘全员进垒’,拍一下就表示‘不要进垒’或是‘回来’。” “大姐已经没什么胸部了……”“再拍下去就要凹了!” “给我闭嘴!”爱丽丝面红耳赤地从台子上跳下来。“你们有空担心我的胸部不如先担心自己的脑袋!接下来是打击指示动作——” 果不其然,在热气蒸腾的厨房里大吼大叫又比手划脚,一向怕热的爱丽丝没多久就晕到了。我只好架起满脸通红四肢无力的侦探,把她带回侦探事务所。 “唔唔……真是丢脸。我这副德行根本没办法在实际比赛时发号施令。” 冷气超强的寝室里,爱丽丝趴在床上喃喃说道。 “你不必这样勉强自己啊,反正比赛时也不是非有教练不可……” “根本喜一曾经是京都名校的棒球队员,高二那年就当上了王牌投手。” 爱丽丝把脸埋在布偶堆中呢喃,我愣了一下才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根本喜一。尼莫老大——她说的是那个章鱼怪吗? “他们球队在夏季甲子园大赛中打进半准决赛时落败,不久之后,他和帮派的棒球签赌合作、涉嫌打假球一事也浮上台面,后来就自动休学了。” “在高中棒球赛里……打假球?” “当时的周刊和报纸新闻都有报导。听说根本喜一的亲戚欠了帮派不少钱,所以他也只能乖乖就范。连如何打假球的详细内容都报导出来了。” 爱丽丝将调查结果显示在荧幕上,一看之下让我不禁屏住了气息。 “这……这种打假球的方式……办得到吗?” “他就是办到了。根本喜一的确曾经是有那种实力的投手,不过为了赚钱,他也只能如此滥用那样的球技。” 我心里一惊,想起当时章鱼怪说过的话。 ‘赚不了钱的棒球都是垃圾!’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虽然说得很过分,但也的确没错。于是将来或许有机会成为职业球员的梦想就此粉碎——他自己也自暴自弃地成了黑道吗? “我所查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爱丽丝模糊的声音透过布偶传了过来。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计分表也没有留下来。没有任何记录能显示根本喜一究竟是什么样的投手?投过什么样的球?流过多少汗水又留下过什么话语?这一切都被遗忘了。” 的确——每年春夏之际都有一千多位棒球健儿聚集在那块铺满热情的圣地,而除了一个队伍以外——剩下的所有人都会落败、掉下眼泪、各分东西……最后被遗忘。 绝大多数的失败者都不会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之中。 讽刺的是,章鱼怪之所以被人记住,却是因为背叛运动精神的罪过。因为他为了钱而打球。 剩下的其他人全都被遗忘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知道了一件事。”爱丽丝冷淡地如此呢喃。“他不是个轻易就能打败的对手。所以你们需要我的头脑。” 我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从被章鱼怪勒住脖子举起来后就很不放心,所以听说爱丽丝愿意帮忙时其实很高兴,也实际感受到并非只有球场内的人在孤军奋战。 章鱼怪,你又是如何呢?应该也不会独自应战吧?护具面罩彼端的搭档、站在背后的七位队友、选手席上的众多目光不是都曾注视着你吗?真的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吗?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我几乎完全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所以当爱丽丝发出讶异的声音时反而是我吓了一跳。 “你要去哪里?” “咦?啊,啊……对喔……” 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趾尖早已朝向事务所的门口。还有股微弱的生气一直传到指尖,中和了冷气机吹出的冷风。 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发呆了。 “我想去调查一件事。” 反正我是候补球员,也只能由我跑一趟了。 离开事务所后站在逃生梯的转角往下看,队友们仿佛正在一轮淡淡的光圈之中饮酒谈笑。 第十节 仰望万单晴空和直射地面的阳光,我才终于感受到夏天确实接近尾声了。挂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阳明明炽烈地烤着地面,却没有浑身上下都晒得发烫的感觉;偶尔还有温柔的微风拂过双颊。 九月底,某个礼拜目的上午十一点。 我骑着脚踏车到达河堤边的棒球场时,草地上已经停了好几辆汽车。挡球网破旧到不行,肮脏的选手席上满是沙尘;垒包全埋在土里,外野还杂草丛生。只看到白球在球场上稀稀落落的男人身影之间飞来飞去。 只是远远望去,就能看出场内全是电棒卷或头上剃了花纹的黑道兄弟。由于没有制服,他们有些穿着花衬衫、有些穿着挖背背心,但统一的队伍颜色却营造出相当恐怖的感觉。 章鱼怪站在本垒上手持球棒,正在击球让其他球员练习接球。大家的动作好像都很俐落,让我越来越不安了。 “鸣海小弟!”宏哥从一辆似曾相识的蓝色进口车后向我招手。跑下杂草茂密的斜坡,地面上晒烫了的沙子气息也愈来愈重。宏哥车上的后座塞满布偶,好不容易才能看到那颗一头黑发的脑袋。 “爱丽丝,你真的要在车上发号施令吗?” 我透过车窗这么一问,端端正正跪坐在座椅上的爱丽丝便抬起头,戴上了棒球帽。 “那当然!”她面色铁青地瞪着我。“我面对的不只是球团,太阳、大气和大地,这一切都是我的敌人。但我不会逃走。” 是说……你逃走也没关系啦!既然这么痛苦,还是回去窝在你的事务所里吧? 接着是第四代从一旁的coupe车驾驶座上走下来。他身上只有棒球帽和爱丽丝与宏哥一样,不知为何有点好笑。 “少校还没到吗?他不是说要负责带器材来?” “他昨天打‘pwlb’到半夜,大概是睡过头了……” “白痴喔!比赛前一天还打什么电动!” 就在我们对话的同时,黑道球队中的几个人也正往第四代背后靠近。 “哦……你就是鸣海吗?”嗄……我? “听说你最近啰哩叭唆地发表了很多意见嘛?”“不是还整垮了田原帮吗?” “没、没有啊?并……并并……并没有整垮他们吧?” 我被一群体格壮硕的黑道团团团住,就像干枯的花椰菜般越缩越小。我的事情到底在那个业界乱传成什么了啊?虽然听说田原帮后来情况很不妙,但请不要归咎于我啊! “雏村!你最近状况不大好喔?” 看着站在一旁的第四代,黑道们也不忘冷嘲热讽一番。 “别以为以后都会像今天一样跟你们玩玩就算了!”“好好感谢善良的尼莫老大吧!”“他好像没有决定差几分要提前结束比赛喔!不过你们应该也不想看到相差二十分的惨况吧?要是死心了随时都可以低头认输啦!” “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乱碰我!”第四代丝毫不让步地回嘴了。“你们才要小心别在后半喘不过气或中暑吧?叫救护车来可是很麻烦的!” “哈!嘴巴倒是挺利的嘛!” 就在我担心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河岸边又出现了另一辆车。那是辆白色的厢型车,车门一打开,四个身穿华丽花衬衫的中年男子一一下车,同样也一看就知是黑道。一个披着米白色薄西装的墨忄男从驾驶座走了出来,是草壁昌也。这么说来,这几个人就是裁判团啰?虽然只是打好玩的业余球赛,这阵仗倒是相当正式。连裁判专用的护具和面罩都自己准备好了。 但就在看到厢型车上最后一个人从副驾驶座上飞奔出来时,我完全吓傻了。 “助手先生——!” 挥舞手臂甩动两条辫子从斜坡上冲过来的——是有着咖啡牛奶色光滑肌肤的女生。为什么连玫欧也来了啊! “我听爸爸说了,所以来帮你们加油!这是我第一次看棒球比赛耶!” 玫欧抱着我的手臂这么说,草壁昌也则一脸不高兴地死盯着我们。 “助手先生,你负责哪个位置?” 我负责坐那边的板凳——这句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一辆脚踏车冲出了脚踏车道,猛然滑了下来。 “藤岛同学,我带了饮料和腌柠檬来了!” 背着冰桶跳下脚踏车跑过来的彩夏迎面遇上玫欧,两人都露出“咦?”“咦?”的表情。对了,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由于说明起来实在太麻烦,我干脆挣开玫欧的手逃开。正好看见少校抱着一大包东西走下石阶,我连忙过去帮忙。 背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立刻就听到玫欧大喊:“哇!侦探小姐好久不见!” “哇!干嘛突然这样!玫欧你快放开我!呀!啊呜!”爱丽丝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爱丽丝的脖子是弱点,不可以突然这样摸她啦!”然后是彩夏斥责的声音。明明是关乎一家店面存亡的比赛,这些家伙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过了十一点,却只有西村大哥一人还没出现。我们怀着不安的心情开始练习,发球的工作就暂且由第四代负责。第四代的挥棒控制技巧也相当熟练。章鱼怪看了看这边,露出一抹贼笑。我十分不安地回到选手席,正想打电话给西村大哥,握在手里的电话就震动了起来。 ‘抱歉,我得先去医院一趟。 西村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喘。医院?该不会是他父亲突然病危吧— ‘我老爸刚才打电话来,说帮派的人去医院找他,还逼他在合约上盖章!’ “嗄?什么?合约?” ‘叫他签约收下钱然后把店让出来啦!因为我不愿意,所以他们跑去游说我老爸。我已经叫他在我过去之前先不要跟对方谈了,现在要过去阻止他。一定会在比赛开始前赶回去的!’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我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一垒选手席上的章鱼怪。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只要打赢就不必搬走吗?我俩的视线仅仅在一瞬间交错而过,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不禁让我毛骨悚然。 对方是黑道,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为了避免万一输掉比赛造成损失,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 我跑进打击区,向第四代说明原委。阿哲学长和明老板也来到本垒旁了解情况。 “西村他直接过去了吗?到医院去要多久?来回需要三十分钟吗?还是更久?” “可能无法在十二点前赶回来。要更动打击顺序吗?” 站在一垒附近听我们说话的石头男似乎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用力指着一垒选手席上的章鱼怪。“你干了什么好事!” “什么事啊?我哪知道!” 章鱼怪在泥土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他站起来走到挡球网后裁判团所在的地方,还说出这种话。 “两边都到齐九个人啦!再练习下去只会浪费体力,可以开始了吧?” “等……请等一下!” 我也跟着绕到挡球网后,介入章鱼怪和草壁昌也之间。 “西村大哥还没到,而且之前说过比赛是从十二点开始的!” “啥?草壁,我跟你说过这种话吗?” 草壁昌也眯起藏在墨忄后的眼睛,耸了耸肩。 “没听说。只知道你叫我们十一点到场。” “这……可是!” “还有一件事……”章鱼怪提出了不容反驳的事实。“这个场地我只租到下午一点,不赶快开始可是来不及打完的喔!” “什么——!” 我无言以对。赶过来的第四代也露出“被摆了一道!”的表情僵在原地。 竟然把租借场地这种大事全交给敌人处理——这就是让我们饮恨的重大失误。一切都是章鱼怪的计策。草壁昌也看了看四个评审,远处依稀传来这样的对话:“没办法啦!那就现在开始吧!” 如此一来,就算输球也不会有所损失,又能够先排除我们队上最强的战力——西村大哥。这就是章鱼怪的两记致命攻击。 “喂!小鬼们,快点交出打击顺序!”主审放声大吼。第四代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把我拖到三垒选手席后面停了好几辆车的地方。 “西村没有接电话……”友造哥铁青着脸这么说道。对了,因为他人在医院里,得先关掉手机。这狡猾下极的计谋让我几乎软了脚。 “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了。第四代先上去当投手,游击手换成友造哥,石头男负责三垒……” “打击顺序呢?西村哥是第五棒耶!”“中将递补第九棒,其他人分别往前进一棒……” “——鸣海!” 少女的声音传来,聚集在一起的所有队员都转头看向车子那边。 车窗打开,爱丽丝露出脸来。闪亮的黑色长发从棒球帽底披泻而下。 “你去医院把店长带回来!” 我无言地看着爱丽丝。 “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去!既然电话不通,就只能直接去一趟。他可是没头没脑地就跑去黑道早已设下陷阱的医院,再怎么等对方也不可能放他回来,一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啊!你是队上最没用的小喽啰,你不去还有谁能去?” “呃,不……可是……不满九个人就没办法比赛啊?” “彩夏!” 爱丽丝突然大叫,和玫欧排排坐在选手席上的彩夏吓得跳了起来。 “你是第九棒右外野手!” “什么——!我……我吗?” “在店长回来之前啦!鸣海,你还不快点去!一秒钟都不准浪费!” 迟迟未能反应过来的我还愣在原地,被第四代从后头猛踹了一下之后才慌忙跑向脚踏车。我踢起脚架,抓着龙头把车推上长满草的斜坡,在脚踏车道上疾驰。驰骋在迎面吹来的风中,我才慢慢理解爱丽丝的意图。的确,现在只能这么做了。不可能派什么都不知道的彩夏去医院,也只有我能去了。 主审宏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比赛开始!” 第十一节 我将护士们制止的声音抛在脑后,满身大汗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病房,此时围在右侧中央床位四周的几个男人一起回过头来。 天气热得要死,这些家伙却全穿着黑西装,露出花衬衫的衣襟和金攵子,还带着淡色太阳眼忄。西村大哥坐在病床另一边的椅子上,一看到我便讶异地站了起来。就连病床上那胡须茂密的无力老人也坐起身来看着我。 “……鸣海小弟!为什么?” 西村大哥发出呻吟。黑道兄弟一共有四个人,而且很不幸地似乎都认识我。“喂!这家伙是……”“雏村那边的人……”“是根本老大提过的那个人吗?”四个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我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跑到西村大哥身旁。房间里还有其他五张病床,但病患们不是拉起布帘,就是假装没在注意这边。这也难怪,毕竟突然有四个一看就是黑道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跑来探病。 “比赛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说出这句话,我那干渴至极的喉咙便阵阵刺痛。西村大哥瞪大了眼,转头看着四个黑道兄弟。 “……你真的要以棒球这种东西决定吗?” 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呻吟。他应该就是西村大哥的父亲了吧?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实他的年纪应该还不算是老人,恐怕是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身体才显得衰老吧? “你怎么这么笨!那种店继续下去也只是个麻烦,我不是早就叫你放手了吗!” “西村先生,你看吧!连你老爸都这么说了……” “是啊!反正你本来就只是店长而已,老板应该是你爸爸吧?你又何必多嘴呢?” “喂!小鬼,你是来干嘛的?看不出我们正在忙吗?” 其中一个黑道往我靠了过来。这里是医院,对方应该不会暴力相向——我一边如此说服自己,同时穿过黑道身旁绕向病床另一边。放在侧桌上的一张纸映入眼帘,大概是合约书吧?连印章都准备好了。 “比赛已经开始了,西村大哥不去不行……” “喂!你这家伙……” 黑道的手搭在我肩上,手指深深地陷进肉里——但也仅止于此。西村大哥看了看我,接着将目光移向床上的父亲。 “老爸,拜托你!就让我试一试吧!我想继续经营那家店啊!” “要是输了怎么办?拿不到半毛钱还被赶出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老爸说得没错!别冲动做傻事了!” “老爸!” 西村大哥双手撑在病床上大声叫道。 “拜托你,我不想不战而败,所以才决定以棒球决胜负。我除了打棒球之外没有其他长处,老爸你也知道不是吗!我只有棒球了!看到正前方飞来一记绝佳的好球,难道你要我连球棒也不挥,就这样放弃吗!” “喂!医院里不可以大吼大叫!会吵到别人吧?” “这样你老爸也很伤脑筋吧?快回去吧!” “这件事早就决定了。你也不是小孩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黑道兄弟们一拥而上想要拉开西村大哥,但我的确在他们的手臂之后看到了那幅情景。 满是皱纹和胡须的脸庞突然有了精神,眼睛也睁大了——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工伸向侧桌。 “——老爸!” 西村大哥发出近乎哀号的声音,几乎和他父亲撕掉手中合约的瞬间完全重叠。黑道们的目光全集中在被病人对半撕成碎片的白纸上,抓住我和西村大哥的手也瞬间失去了力气。 我抓起西村大哥的手臂,用力撞飞站在身边的黑道。 “——喔!”“你这混蛋!” 我们穿过病床之间,跑到房间门口。 “要是输了我就揍扁你!” 背后传来西村爸爸的声音,把我和西村大哥推出走廊。眼看着四人份的脚步声就要杀到跟前,我一脚踹上门板关上了门,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我们穿过护士和医生们的怒骂声逃出医院大楼,只觉得全身的汗都喷了出来。 “糟糕,被盯住了!”西村大哥抓住我的手臂停下脚步。宽广的停车场里没有几辆车,所以一眼就能看见靠近出口的红色车体,也能看到引擎盖和行李厢盖上坐着几个正在抽烟的人。黑道早就等在那里了——这就是章鱼怪设下的重重陷阱。快被热气给烤呆的我开始全力思考:要是留在这里等计程车,马上就会被从病房里出来的四个人逮个正着。既然如此—— “我是骑脚踏车来的!” 西村大哥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往另一边跑。在机踏车停车场等待我们的脚踏车被太阳晒得火烫,龙头和坐垫仿佛都要黏在皮肤上了。 “我来骑,你坐后面!” 坐上载货架之前,我瞄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快中午了,这样来得及吗?比赛进行几局了?然而我并没有时间联络其他人。双手一环住西村哥腰际,猛然加速的风便吹散了黏在肌肤上的炙热汗水。 河边脚踏车道上的逆风,终于带来挥棒的声音和野手们的呼喊,我只觉得西村大哥的身体仿佛更热了。载着我俩的脚踏车从长满绿草的河岸斜坡滑下,两人同时以踹倒脚踏车之势跳了下来。最早发现我们的是坐在选手席的褐色肌肤少女,只见她立刻站起来大喊“助手先生!”并向我们挥手。但我只是越过玫欧的肩膀看着草壁昌也背后的计分表,气喘吁吁地吐着大气。 “……差一分吗……” 西村大哥喃喃说道。八局下半,我们的球队正在进攻。之前似乎是投手的拉锯战,记分表上几乎都是0。 2比3——我们还输一分。 放眼环顾整个球场——少校站在一垒上,彩夏则倚着球棒缩在打击准备区里。准备区前方的宏哥敲出一记擦棒被捕球,以惊人反应接住这一球的正是戴着面罩的章鱼怪。 “打者出局!” 球审大声宣判。 “裁判,我们要换人。由西村取代篠崎上场!” 爱丽丝的声音自车窗飞了出来。我们才刚回来,她就已经发现了吗? “西村,突然上场代打没问题吧?”明老板立刻上前拿下帽子交给西村大哥,他边调整呼吸边点了点头。 “那个人……一直担任捕手吗?” 西村大哥咬着嘴唇瞪着章鱼怪。 “从第一局开始就一直是捕手。”明老板如此回答。 “那……也就是说他在保留实力。这么一来……这一分之差就差很多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耳鸣,西村大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对……对不起!都是我一直出错……” 看到彩夏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西村大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接过球棒。我再次确认打击顺序。因为之前强棒西村大哥被设计调走,使我们不得不变更打击顺序如下: 1明老板(二垒手) 2友造哥(捕手) 3阿哲学长(游击手) 4石头男(三垒手) 5第四代(投手) 6电线杆(一垒手) 7少校(左外野手) 8宏哥(中外野手) 9彩夏(右外野手) 现在的局面是1出局一垒有人。将彩夏换成代打后只要勉强让少校进垒,就能轮到明老板再次上场。牺牲打也是可行的选项之一,所以西村大哥才会毫不犹豫地上场代打。 “啥啊?你赶回来啦?” 章鱼怪拿下捕手面罩,冲着我们笑了笑。 “喂,我们也要更换守备位置。你们别指望踏上二垒啦!” 章鱼怪话一说完,便将捕手面罩丢给了至今一直担任投手的男人。 光是看投球练习,就能发现章鱼怪的直球犀利得令人颤抖。更何况是那种惊人的失控球,让捕手在没有打者在场的情况下仍漏接了好几球。 “那完全不像是四十岁男人投出来的球啊……”阿哲学长发出呻吟。 明老板一边叫西村大哥尽量盯着球打,一边把他送上打击区。但问题根本不在那里。光是魄力惊人的快速球,就让西村大哥和明老板都三振出局了。 “对方该不会瞧不起我们吧?” 第四代坐在我旁边的选手席,看到这样的情形时不禁皱起眉头。 “我投球的时候,那些家伙都很快就挥棒了,所以目前才只得了3分。他们应该是想加快比赛节奏吧?” 我也点了点头。如果西村大哥还在医院里拖拖拉拉时比赛就结束了,我们也追不回这一分之差。纵使西村大哥真的赶回来了,只要由之前保留实力的章鱼怪压制他就好。所以领先一分便绰绰有余。 第十二节 就在章鱼怪正要走下投手丘时,我的视线和他不期而遇。那张满是汗水的脸上竟没有凶恶之色也没有冷笑,只有一种心旷神怡的疲惫。 所以我忍不住踏进界内区,开口叫住他。 “……为什么?” 停下脚步的章鱼怪瞪着我。 “为什么?你明明能投出那么厉害的球,以前应该更厉害才对啊!” “你在说啥啊?” “爱丽丝都调查到了——关于棒球签赌的事。” 章鱼怪的眉间出现地裂般的皱纹。 “你当年曾经在比赛中打假球对吧?而且还不是故意输球,而是刻意以一分之差赢对方。因为赌局里可以设计这种细节,所以你连续在好几场比赛中使出同一招,这样赔率也比较高。最重要的是这么做不会留下证据。” “你们这些小鬼真是令人不爽,居然去调查那种无所谓的细枝末节?查到了又怎样?” 章鱼怪在投手丘上啐了一口口水,回头狠瞪着我。但我还是没有闭嘴。 “那么做应该比故意输球难上一百倍,你居然能以一个投手的力量办到。尼莫老大,你既然有那种实力,为什么要去混黑道?应该还有更正当的赚钱方法吧?何况最后肯定找不出你打假球的证据,如果你当时不主动离开学校,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继续打棒球……” “混帐小鬼,还不给我闭嘴!”章鱼怪的声音像斧头般斩断了我的话。“实力?少说梦话了!甲子园里满地都是比我更像怪物的家伙!那些家伙一旦进了职业球队还会被真正的怪物修理!你看看那些一线球员的年薪,马上就会知道那是个充满多少怪物的世界了吧?” 我吞下一口味道如砂的口水。丯服于章鱼怪的气势之下,让我得竭尽全力才能勉强不被逼出界外线。 “像我这种程度的球技就是要那样用最能赚钱,所以我才那么做了。没人记得我投的球,大家只记得我牵涉了多大的赌局,因为钱才是重点!所以我一看到你们这种在球场上扮家家酒的家伙就想吐!赚不了钱的外行人在家看看夜间棒球转播自己爽一下就够了!” 章鱼怪转身走回一垒选手席。不只是我,站在我身旁的西村大哥也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我完全无法反驳。什么样的话语才能传达给那样的背影呢?我只不过是个侦探助手,除了挖掘和埋藏死去的话语之外什么都不会。但是那个人的球还活着,依然冰冻在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但西村大哥或许会有什么可以传达给章鱼怪。毕竟他们都曾是站在投手丘上的男人。 九局上半,西村大哥也以相当恐怖的投球先后终结了三名打者。他的球路和章鱼怪不同,球速没有特别快,也不是刻意让人挥棒落空的球。但是他连续的内角球和令人目眩的变速曲球攻势丝毫不给对方休息的机会,彻底封锁了对方的攻势扳回一城。 然而坐在选手席上的我却察觉了那股不安。 原因并不是西村大哥,而是身为游击手的第四代。他的动作不大灵活——正确地说,应该是刻意保护右手和右脚的接球动作十分奇怪,传球到一垒时也频频露出痛苦的神色。明老板也发现了异状。就在第三位打者的代跑企图正面冲撞第四代时,球便从他的手套边缘弹开了。幸好反应迅速的明老板立刻上前救援,接住正要往中间方向滚走的球传向一垒。结果裁判在这微妙的时间点判定打者出局,一垒选手席上的黑道们全站起来怒骂垒审。然而主审却完全无视于这件事,直接宣告换场。 单膝跪在打击准备区的章鱼怪盯着投手丘上的西村大哥看了好一阵子。我不知道当他们擦身而过时交换了怎样的眼神,也无暇注意这件事——因为第四代突然在二垒附近蹲了下来。 “你还好吧?” 我连忙跑过去,让他搭着我的肩站起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传来,“壮大哥!”的喊声在我左右两边形成了立体音场。是电线杆和石头男。 “我没事!只是有点热昏头了!” 我立刻就发现第四代在说谎。一扶着他走到三垒选手席,蓝色进口车的车门立刻打开,穿着睡衣的爱丽丝冲出来大叫。 “快把那个逞强的家伙带进车里!彩夏也过来,帮他冰敷跟包扎!” “你这种死撑的专长实在令人怨恨!竟然还能一脸没事地继续上场投球!” 把第四代扶上车之后,才发现他手脚上的伤口很多地方都绽开流血了。就连正要包扎的彩夏都吓得以双手捂住嘴巴。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是啊……这个人之前被打得浑身是伤,送进医院还昏迷了好久,这几天才刚出院——我都忘了这件事。 “园艺社的!你别管我了,快出去给我好好看着比赛。轮到我打击之前还有三个人!” “你现在还有心情管比赛吗!身体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上场打击——” “少啰嗦!反正你给我好好看着那个秃子投球,一球都不准错过!” “鸣海,照第四代的话去做!” 我被一脚踢出车子。虽然愤慨却还是站了起来。好好看着章鱼怪投球?我现在回去看又能怎样?九局下半已经是最后的进攻机会了,何况又是从前几棒开始打击,根本轮不到我上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次确认了打击顺序。 首先上场的是二棒友造哥,他以球棒根部挡住直逼胸前的直球,击出的滚地球被投手接住封杀。接下来的打者是三棒阿哲学长和四棒石头男。 为了不让比赛结束,至少要有一个人上垒才行。这样才能轮到身为五棒的第四代上场。问题是第四代的伤势已经无法再站上打击区,这么一来—— 阿哲学长运用拳击手的好眼力抓住击球的瞬间,勉强击出了好几支界外球没有出局。但就在第九球——一记竭尽浑身力量的直球竟然打断了阿哲学长的球棒。一听到那致命的声响,我忍不住举起双手抱住脑袋。飞向后方的飞球直接落进了捕手手套。这时投手丘上的章鱼怪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根本没运动到的我却也跟着满身大汗。两人出局了。我们被逼入绝境,再一个人出局就输了,我们的主场就要被摧毁了。 站上打击区的石头男回过头,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绝对会把球棒传到大哥手里。” 我不禁低下头。如果石头男成功上垒,第四代的代打——就是我了。我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就被推上了战场,不得不站在那只章鱼怪面前。这时的我——居然很没用地祈祷了起来。 祈祷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等我抬起头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漏看了那一瞬间。 只听到击中很厚一块肉的低沉声响,以及裁判喊出的:“死球!” 猛然抬起头来,只看到石头男摇摇晃晃跑上一垒的背影。投手丘上的章鱼怪似乎一脸不耐烦,正像玩沙包似的抛着手里的止滑粉袋。 石头男上垒了。这个事实在我的意识上压出了裂痕。 他真的以巨大的“全身”力量传到了下一棒。玫欧在选手席上高兴得跳了起来,少校和宏哥也互相点了点头,电线杆更是放声大吼。第一个回头看我的人是明老板,接着是友造哥;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不……给我等一下,真的是我吗?我既缺乏运动神经也没有爆发力,不过是个板凳球员而且只会旁观,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站上打击区耶!而且到现在还双腿无力地站不起来耶! 背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 “裁判,我们要换人!” 我们小小教练的声音撞上我的背部。 我站起身,回过头去。 我大概真的是一副无力到快哭出来的表情吧?因为和爱丽丝四目交会时,她的脸上浮现了夹杂些许着绝望、怜悯和愤怒的渐层。 下一秒钟,我听到她说出了难以相信的话。 “由我代打!” 长发掠过我的身边发出“飒”的一声。穿着睡衣、膝上袜,戴着棒球帽的娇小背影以颤抖的脚步踏上炙热的球场土地,一把抓过球棒渐行渐远。 “——爱丽丝!” 终于回过神的我连忙追上去。黑发翻飞,一张铁青的脸转了过来,举起球棒尖端指着我。 “干什么?你该不会说要站上打击区吧?以你现在萎靡的心情,十之八九会被三振出局。快给我退下!” “不是啦……可是……就算你上场也不能怎样啊!” “大姐!”“爱丽丝,你的脸色很差,别乱来了!”“你还是乖乖留在车子里……” 小小侦探用力地将球棒抵在地上,大声喝止了围上来的队友们。 “不准违抗教练的命令!” 飞扬的尘埃中,爱丽丝背对着我们的视线,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打击区。就连主审和捕手都回头看着我们,好像想说“真的没问题吗?” “开啥玩笑啊!”投手丘上的章鱼怪开口了,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 “这并不是开玩笑,我是球员兼教练!根本喜一,你是关西出身的棒球人,应该非常熟悉第一代老虎先生——藤村富美男。你就好好体会‘由我代打!’(注:1956年人阪虎队球员兼教练藤村富美男的名言)这句话的恐怖吧!” “大姐!我太崇拜你了!”一垒上的石头男兴奋地大叫。 “还真大言不惭哪!吃我一记近身球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 “裁判!还不快点宣布比赛开始!” 主审不大高兴地戴上面罩,指着苹鱼怪说道 “比赛开始!” 章鱼怪的眼睛倏地眯细,一记有如炮弹的直球贯穿本垒上方的空间,发出响亮的声音落进捕手手套里。爱丽丝的黑发随着风压飞舞。我还以为她会直接翻白眼昏倒在地。 然而在听到主审的判决后,我才明白爱丽丝的企图。 “一坏球!” 第十三节 “什么!”“不是进去了吗!”“裁判你在看哪里啊!” 包括捕手在内的几名黑道气得站了起来,主审却丝毫不为所动。 “那一球……是在正中央耶?”一旁的阿哲学长喃喃自语。的确,如果站在打击区里的是其他人,这一球恐怕都算好球。不过…… 日本公认棒球规则第2章第73条。 所谓的好球带是指本垒板土方,打者肩膀上部与制服腰际的中间点到膝部以上的范围。 换句话说,对身高不到130公分的爱丽丝而言,好球带不但非常低,而且十分狭长。 “她的目的是四坏球保送吗?太心存侥幸了……”西村大哥也傻眼了。“问题是之后怎么办?万一真的顺利站上一、二垒,也没办法一举逆转局势啊……” 随着钝重声响扬起的烟尘完全遮住了爱丽丝,只听到她不停咳嗽。我忘了比赛还在进行,差点直接冲到爱丽丝身边,却被阿哲学长一把抓了回去。主审再次大喊“两坏球!”因为路线偏低的球在地上弹了一下。等到烟尘散去之后,只看见本垒前的泥土地被挖出一道深沟,吓得我胆战心惊。 爱丽丝,拜托你站得离本垒远一点!千万不要挥棒!被那种球砸到可不是骨折就算了。 然而章鱼怪投出的第三球仿佛硬是要碾碎我的祈祷,直接穿过爱丽丝的腹部——看起来是这样。我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也被踹破了。爱丽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好球!” 主审喊出判决的同时我也喊了暂停,接着跑进打击区扶起爱丽丝。不停颤抖的白皙手指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你只不过是一介球员,凭什么喊暂停!” “别再乱来了!你光是出门在外就不舒服了,何况天气这么热……” “快放开我!这里可是战场!” 一股想像不到的力量把我推出了球场外。主审宣布比赛继续。 令人惊异的是——章鱼怪投出第四球时,爱丽丝竟然挥棒了。球棒无力地削过白球上方两颗球高的空气。 “二好球!” 爱丽丝的身体随着裁判喊声转了一圈,再次跌坐在泥土地上,因为她控制不住球棒往前的力量。虽然早就知道了——还是对她的手无缚鸡之力感到无言。为什么要挥棒呢?挥棒后又能怎么样?而我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如果不挥棒又会如何?她可是在九局下半两人出局的情况下上场,如果什么都不做可能就这样完蛋了啊! 第五球再次豪迈地在地上挖出一道沟,弹进捕手手套里。这回爱丽丝拼命地停住了挥到一半的球棒。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停止了。微微的风吹散了烟尘渗爱丽丝和捕手同时看向主审。我们的视线恐怕也都聚集在那里。判定结果是什么?三振吗?比赛就这么结束了吗? 主审没有说话,只是指着一垒的垒审。挥棒途中收回。从主审的位置看不见打者有没有挥棒,所以改由垒审判断。 “挥棒!” 垒审伸出握起的拳头如此回答。我的眼前突然一黑。 “三好球!” 主审以同样的动作回应,而我差点跪倒在地。 一切都完了,比赛结束了。全身汗水就像结冻的瀑布,歪斜视野里只见爱丽丝把球棒丢在地上,脱下钢盔在胸前轻拍两下以拨开落到脸上的长发。“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爱丽丝边说边走向一垒。 “我没有挥棒!快收回你的判决!” 黑道球队之间响起了笑声。外野手纷纷准备回到一垒选手席,捕手也丢下球掀开面罩,笑着擦了擦汗。 “唉呀!累死了累死了!”“真是不错的运动机会呢!”“回去喝酒庆功吧!” “不要开玩笑了!” 踏上一垒的爱丽丝看到一垒审只是一个劲儿地耸肩,气得把钢盔丢在球场上,转而指着二垒审并走了过去。 “你站在投手正后方,应该看见了吧?你可以证明我没有挥棒——” 就在这时—— 正要走下投手丘的章鱼怪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先转头看二垒,接着转了一圈环视整个球场。这时我也看出来了,一旁的西村大哥应该也发觉了。 章鱼怪在找应该在一垒上的石头男。 石头男现在正要踏上三垒,看起来是要回到我们的三垒选手席——但并非如此。因为我的视野一隅确实看见石头男经过二垒时踩了一下。章鱼怪的额头上爆出青筋,大声吼道: “把球传给我!这群白痴蠢蛋,还在比赛中,不准离开守备位置!三垒——不对,是二垒!快传到二垒!” 爱丽丝面色铁青地跑了起来。以她的脚力而言,二垒和她之间还有一段近乎绝望的距离。章鱼怪也踢开投手丘冲向二垒垒包,手忙脚乱的捕手连忙捡起球,传了出去。 章鱼怪的庞大身躯、白球和爱丽丝小小的蓝色身影在二垒上重叠成一点。 尘埃散落。黑色长发宛如被打上海岸晒干的悲惨海藻,整个披散在地面。弯腰踩落二垒的章鱼怪伸出手套按着爱丽丝的头,而她纤细的小手却已紧紧抓住垒包一角。 “……安全上垒!”垒审宣判之后,一阵喧嚣的寂静弥漫了整个球场。章鱼怪手里拿着球,忿忿地站起来走回投手丘。在场究竟有多少人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是三振出局了吗?比赛已经结束了吧?” 明老板站在我身后这么问道。西村大哥摇了摇头,眼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神采。 “是不死三振!”我也难掩兴奋地这么回答。 “不死三振……那不是指捕手漏接球的情况吗?” “不是啊!球在地上弹了一下再接起来也算不死三振。只要捕手没有直接接到第三个好球,就视同打者打击出去,还是可以上垒。” 可是谁想得到呢?在两人出局的情况下,不死三振的跑者居然假装要找垒审理论藉机走上一垒。而且爱丽丝居然还有空拿钢盔拍拍胸前,作出跑垒的指示。如果一垒上的跑者不是石头男,恐怕完全不会发现那是指示动作吧?那个笨蛋花了一个礼拜只记住两个动作,所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身体却自动回应了爱丽丝的意图。 回到投手丘上的章鱼怪显得十分懊悔,不停踹着地上的泥土。无心的风越来越强,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爱丽丝的目标恐怕一开始就是这个,而不是四坏球保送。 若是四坏球保送,跑者就只能登上一、二垒。如果想一举将两个人送进得点圈内,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爱丽丝缓缓地爬近二垒垒包,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脸上还满是泥土。这个尼特族侦探从小到大可曾搞得这样满身泥巴啊? “裁判,换人!”爱丽丝大声叫道。“代跑——玫欧!” “咦——?” 玫欧又惊又喜地从选手席上跳了起来,跑上了二垒。我偷瞄了挡球网后的草壁昌也一眼,太阳眼忄都遮不住他狰狞的表情了。主审也回头看了看他,但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大概是默许了。 狼狈不堪的爱丽丝回到选手席时,大家全都上前迎接她。 “真不愧是大姐!”冲上前的电线杆几乎要把爱丽丝给压扁了。 “竟然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少校也傻眼了。明老板一把抱住爱丽丝摇摇晃晃的身躯。 然而爱丽丝却抬起脸回过头,看着打击区。 “……还没,还没有结束。” “好了,先回车上吧!你的脸已经和蜡一样毫无血色了!” 明老板担心地这么说,爱丽丝却用力推开了她的胸部,靠自己无力的双脚站了起来。 她的双眼正看着——我。 “……你应该明白了吧?” 我向她点了点头。 两人出局,二、三垒有人。现在如果按照原来的打击顺序,派第六棒电线杆上场,对方恐怕会敬而远之,演变成满垒且轮到少校打击的局面。所以我只能在这个时候上场。在这个不会被封杀的绝佳机会,倘若章鱼怪愿意认真和我们一决胜负——对象就只有队上最弱的我了。 所以我从电线杆手里接过球棒二让阿哲学长替我戴上钢盔,然后迈步走上打击区。爱丽丝宣告“换人!”的声音在背后推着我前进。 “居然把老子要得团团转……别以为这种卝人的步数还能用第二次!” 投手丘上的章鱼怪皱着眉头瞪着我。 “保证让你三振出局!” 这么一来就太好了——我边握紧球棒边这么想。如果他肯跟我一决胜负,我也有东西可以回敬他——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正不正确。 除非我击出迎面飞来的白球,否则我的话语就无法传达给他。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 所以我第一球就挥棒了。几乎要折断球棒根部的冲击力道从我的手腕、肩膀一路传到臼齿。击出的白球旋转着擦过我的脸颊,击中挡球网发出了声响。 章鱼怪的脸微微地皱了一下。他似乎对刚才那记直球不大满意,但也没想到我居然能抓准时机挥出球棒。 “你这家伙是专门动嘴巴唬人的吧?” “……没错。起身行动不是我的专长。” 我一边回答,一边紧盯着章鱼怪。突然想起爱丽丝常说的那句话:“你只有眼力还不错。”我究竟能撑多久呢?不,是非得撑下去才行。第二球,切进内角的快速球——我反射性地压低肩膀,结果这球离好球带差了半颗球的距离。第三球突然改由外角切入,我还是挥棒了。明明只是单纯的直球,我的球棒却只划过了白球五公分前的空气。 我喊暂停,擦了擦钢盔压住的发际流下的汗水。耳鸣越来越饣重,我什么都听不见。看向章鱼怪身后的远处,玫欧小小的咖啡色身影有些模糊;视野左端是石头男的庞然巨躯,他已经离开三垒一大段距离准备往前跑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结束。 “干脆早点放弃认输就好啦!你们还真爱硬撑!” 章鱼怪边说边伸脚弄平投手丘。 “干嘛那样看我?还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吗?明明只会出一张嘴,那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儿来的啊?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都是靠那个无聊的棒球游戏练出来的吧?” “正是如此。对尼莫老大您而言或许只是无聊的棒球游戏……” 第四球——偏低的直球打断了我的话。球棒尖端微微擦过白球。看到捕手横向飞扑至弹开的球,我的心脏都快结冻了。然而白球从捕手手套中弹出,滚出挡球网之外。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球速,看得清楚了。章鱼怪的动作似乎也慢慢熟练了,控球技巧和球的精准度都越来越高。接下来连续两记偏离打击区、诱使打者挥棒的球,都让我以界外球勉强搞定。手指整个麻痹,几乎等于失去了感觉。虽然能看清球的动向,但眼见球速丝毫未减的直球不断飞来,我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章鱼怪从第八局才登板主投,还很有力气。 所以我试着设了一个陷阱。在他投出引诱我挥棒的坏球时假装做出短打的动作,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回来。两坏球。章鱼怪的眉间出现了皱纹,眼睛偷偷瞄了瞄三垒的石头男。很好,拜托你多把注意力放在跑者身上吧!虽然已经有两人出局,还是可能出现内野安打或盗回本垒的情形喔! 第八球,自内角高处贯穿的快速球,还是被我勉强打着了。尽管球棒整个被弹飞,人也跟着往后仰,我却紧盯着滚到界外区的球,硬是撑住没有跌倒。我还有力气,可以硬撑下去。而且章鱼怪的投球方式微微改变了——投球之前会先在手套中确认一下握球的方式。 下一球是偏离很远的内角高球,我还是挥棒了。绝对不能变成满球数,否则章鱼怪可能会死心而把我保送上垒。所以我必须不断煽动他,煽动三十年来一直潜藏在他心中的热情。 于是征兆出现了。就在章鱼怪采取投球姿势时,他做了一件整场比赛中第一次做的事——瞥了二垒上的玫欧一眼。 然而变化仅只于此。章鱼怪举球过头的动作、挥下手臂的动作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不免让我的信心有些动摇。赚不了钱的棒球就是垃圾——章鱼怪曾几何时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但我们偏偏沉醉于这样的垃圾,还不断投入时间和硬币。那不过是电脑程式创造出来的、垃圾般的虚拟球场,我们却认真地在场上一决胜负。因为那里是属于我们的地方,还有许多同伴跟我们一样,愿意接受我们有如垃圾的热情。当年的你不也曾是如此吗?没错吧?我绝对相信。你投的球里曾经存在无法变成钱的垃圾——不会被钱改变的美好部分,那些部分绝对曾经传达到某个人心中,依然留存至今。 所以我怀着平静的心情,静静等待那一球的出现。 记得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这句话——直球其实是一种变化球。 投出的球会受到重力牵引而下坠,这是理所当然的。利用高速下旋逆转这种现象、使其水平飞出的直球才是不自然的球。抑制纵向回转、呈抛物线落下的球——指叉球才是自然的球。书上是这么写的。 所以我只要静静地等待,仔细看着球的行进路线,然后挥棒击出就好了。 令人麻痹的甜美感触传到我的手上,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听到声音。接着传来的是骨头颤抖错位的感觉。盛大的欢呼声从背后袭上我的脖子。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咖啡色人影跑了起来,遥远的左手边还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袭来。我顺着挥棒的姿势甩出球棒往前跑,感觉就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我完全没注意击出的球飞向何方。回过神时,沾了泥巴的一垒正从我脚边飞逝而过。我紧绷的情绪终于在这时猛地断了线,忽然两腿一软,差点迎面趴倒在泥土地上。我勉强以双手撑住地面,转过身爬回一垒。脑袋因为缺氧而痛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有办法抬起头看着自己几秒钟前待过的地方。 玫欧娇小的身躯跑过本垒板,扑进早已等在那里的石头男怀里。从外野传回来的球突然滚落在投手丘旁。 再见安打。我们赢了。汗水从全身上下的毛细孔喷了出来,连耳朵和眼睛也是。说不定连眼泪和鼻水都出来了。我趴在地上抓着一垒垒包,远远看着本垒上的队员们。得分跑者玫欧正被站起来迎接她的大家又摸又揉。 呃……我是不是被遗忘啦?大家应该只是因为太兴奋而无暇注意我吧?我还没有赢球的真实感。直到主审宣判比赛结束,垒审们也陆续回到挡球网后方,还是没有人注意到我。好过分!我可是打出致胜安打的大功臣耶! 所以第一个走过来扶我——应该说揪住我的衣领硬拖我起来的人,其实是章鱼怪。 我不敢直视他,也不能逃走;支支吾吾地“啊,呃……这个嘛……”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低下头。我根本没胆抬头看章鱼怪究竟以什么样的表情瞪着我。 “助手先生!”“藤岛同学!” 玫欧和彩夏终于想起我,兴奋地大喊同时正要跑过来。一看到站在我身边的章鱼怪,就连跟着要跑过来的电线杆与石头男都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真的这么可怕喔?那我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我的确击溃了他的自信。 所以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也不能一直低着头不看他。 我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满是汗水又红通通的章鱼脸,一双眼睛因为悔恨而闪闪发光。 “……你……怎么会知道?” 章鱼怪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要以视线把我碾成肉酱。 “你一直在等我投指叉球吧?你怎么知道的?连我会在那时候投都知道?”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 回答出这句话时,我的喉咙痛得不得了。就像有人把热烫的砂抹在我喉咙内侧一样。 “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的确知道尼莫老大您最后会以指叉球决胜,也知道您在背后有跑者时习惯在投球前瞥二垒一眼,以防球路被人看穿。” 章鱼怪的眼睛睁得好大,手指更深深陷进我的肩膀里。 “怎么可能?我参加正式比赛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居然连投球的习惯都知道?哪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留下了记录。” 我甩开章鱼怪的手,直视他的双眼。 “记录就留在您最讨厌的那款棒球游戏里。” 章鱼怪那张半开的嘴唇不停颤抖,应该是不愿相信这件事吧?但我的确在游戏里找到了记录。在“pwlb”里输入根本喜一这个名字导出的球员资料——就是我的情报来源。 “别傻了!”章鱼怪发出沙哑至极的呻吟。“游戏里……怎么可能有我的资料?我只不过在甲子园里投过几球……” “那款游戏使用的是公用资料库。您知道吗?所有人都能在资料库里新增资料。也就是说,有人在资料库里建立了‘投手根本喜一’这笔资料。” 我闭上嘴巴,凝视着章鱼怪脸上宛如黎明云彩般逐渐扩散的表情。 “那正是记得尼莫老大您的某人,而且应该曾经亲眼看过您投球。说什么没有人记得、一切都会被遗忘,这些都是卝人的吧?那么厉害的快速球绝不可能完全被遗忘。您自己也没忘记棒球吧?而且到现在都还有那种投球技巧。所以……” 章鱼怪没听完我说话就转过身去,丢下棒球帽和手套迈步离去。 ——只要你没有忘记,棒球之神绝对不会遗忘你投球的那个夏天。 我的最后一句话落在沾满汗水的泥土上,消失无踪。 章鱼怪和西村大哥在投手丘旁擦肩而过。胜利投手和败战投手的交流远比自以为是的侦探助手简单许多,却更胜于任何雄辩。 西村大哥只是摘下帽子,深深地向章鱼怪一鞠躬。 章鱼怪捡起恰巧滚到身边的胜利球,丢给了西村大哥。 没有任何一句话,仅只如此而已。 经过一场大战之后,这样的结束方式也不坏。没错,就像是“pwlb”连线对战的结束方式。双方只会互道“nicegame”,或是偶尔交换一下制服图档。就只是这样。 至于电脑程式编写而成的虚拟球场和我们现在所处的真正球场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有吹散战斗热度的和煦凉风吧?沐浴在这股舒爽的凉风里,正是运动员独有的特权。 所以我想继续享受一下。 第十四节 一个礼拜后,帮派事务所搬进了“西村game”四楼。 放学后,我一个人前往店里。错乱嘈杂的游戏机音乐声中隐约传来电钻和槌子敲打的声音。 是哪里在施工吗? “帮派出钱,在后头加盖了一座楼梯。” 走进员工休息室一问,西村大哥便这么告诉我。 “根本老大说,不想每次进出事务所都看到一堆小鬼。” 不过……我站在休息室门口看了看一楼店内的情形,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楼今天也挤满了来玩“pwlb”的小鬼,章鱼怪该不会是不想吓到这些人吧?如果因为自己身边的黑道们导致客人减少,结果害“西村game”关门大吉的话,就违反“让店面继续营业”的约定了。 我试着询问西村大哥,他也笑着回答:“说不定喔!” “……真的很谢谢你们。多亏大家了。” “啊,没什么,请不要向我道谢。” 我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最早还是少校扇风点火的……” “没关系啦!我也确实提出委托了,一定会付费的。” “少校已经付钱给第四代、明老板和友造哥他们了。因为是少校找他们来的……” “他先帮我垫钱了吗?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月要先付游戏机板的钱,手头有点紧。不过还是请你转告少校,叫他再给我请款单……” “我们讨论过了,希望向西村大哥收取一样不是钱的东西……” “……要我支付实物吗?怎么?该不会是要游戏代币吧?” “这个嘛……其实……是希望西村大哥来当我们的棒球指导员……” 西村大哥瞪大了双眼。 “我们那群闲着没事干的尼特族好像迷上了棒球啊……平坂帮里除了石头男和电线杆之外也有人吵着要打……” 不过他们很可能只有三分钟热度啦……而西村大哥脸上一下子浮现种种表情,应该是高兴得不得了吧?这点我还看得出来。因为他放在腿上的手里仿佛握着一颗不存在的棒球,正不断确认它的存在。 “可是应该找不到可以比赛的对象吧?虽然找来平坂帮所有人就有十八个,但只有几个人能担任投手和捕手……” “隔壁的打击练习场不是又搬来很多器材了吗!” 西村大哥突然提起这件事,让我歪头不解。 “这么说来,那里终于要拆迁了吗?” “不,好像在改装喔!听说被一家和黑道挂勾的不动产业者买下来了。” “嗄?” “最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闻啊!据说有个长得像海怪的家伙三更半夜一个人在那里练习打击呢!真是怪谈哪!” 我想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西村大哥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接着猛摇起脑袋和双手。 “不不不不不,饶了我吧!我想跟正常人比赛啊!” 西村大哥哈哈大笑。 “你们队上那些也不算正常人啊!别妄想啦!”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明老板和友造哥是正经的社会人士,平常要工作也没时间定期来打棒球。结果球队一定会由尼特族们所组成。 “不过……我明白了。我愿意担任指导员。啊,对了!现实中的棒球固然好,偶尔还是要来我们店里打打‘pwlb’喔?听说明年就要改版了……” 我点点头,和西村大哥握了握手,离开了“西村game”。 “……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我们没有现金收入,也没办法付钱给爱丽丝了。” 到侦探事务所露面时,我小心翼翼地这么告诉爱丽丝。侦探当然是怒不可遏。 “太天真了,简直不可原谅!让我做了那么多事居然不给酬劳?” 盖在爱丽丝额头上的冰袋滑了下来。自从比赛结束后,她就一直躺在床上。不但站上打击区还全力疾驰扑垒,球场上的种种似乎超出了她的身体负荷。 “我不只担任教练还身兼代打,拯救了一家店面居然毫无报酬!跟你们这些人比起来,蚂蚁和蟑螂还比较有经济概念!” “反正打得很开心,有什么关系嘛……而且少校已经支付报酬给侦探团以外的人了。爱丽丝的报酬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 我从以前就想说了,这家伙在金钱方面意外地斤斤计较耶! “问题不是从你那里扣就好!而是产生代价这件事实本身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非常重要!” “所以西村大哥也说愿意当我们的指导员啦!你不是也很喜欢棒球吗?我不会叫你再上场代打啦……不过你还是可以当教练啊!” “那种野蛮的竞技我可是敬谢不敏!这次也只是因为涉及你接下的工作,我才破例帮忙!不要想太多了!” 爱丽丝撇过头,看着床旁的荧幕。 “无论如何还是报酬最重要。既然说要让我扣薪水就别后悔!野村克也担任球员兼教练时的年薪是五亿日圆,我的贡献足以与他匹敌,以实际劳动时间一个半小时来换算的话……” 就这样,爱丽丝以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恐怖算法大笔大笔地扣起我今年夏天的薪水。再待下去大概也没好事,所以我连忙收集起dr.pepper的空罐,偷偷溜出了侦探事务所。 不过爱丽丝也亲自站上了那座球场,沐浴在球场的微风中,在白球上刻下自己血和汗。所以她一定也不会忘记。 证据就是——其中一只小熊布偶身上戴了一顶棒球帽。 过了一阵子,网路上出现了一则关于“pwlb”的流言。一支奇妙的队伍在比赛中连战连胜,甚至登上了全国排行榜,然而球员的名字却都只是一般的人名。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名实力坚强的玩家至今身分不明,也查不出他所在的电玩游乐场。一般推测他可能是在自宅拥有大型机台的有钱人,或是直接入侵游戏公司主机参战的骇客。 这支球队的名字叫作“花丸neetteens”。 至于制服上的徽章——当然是一只可爱的小熊。 后 记 2004年球季结束后,大阪近铁猛牛队将经营权转让给欧力士队,结束了五十五年来的历史。而最后一位教练正是梨田昌孝。无论是对近铁队或梨田教练而言,都是在未能称霸日本的遗憾中拉下终幕。 五年后,梨田教练在2009年冬季率领日本火腿斗士队迎战巨人军,却再度战败而未能圆梦。一个月后,我去京都旅行时造访了伏见稻荷神社。除了著名的千座鸟居外,神社境内共有上万座信徒奉献的鸟居,鸟居背面都刻着奉献者的名字和奉献的年月日。我刚好找到了其中一座,上头刻着—— ‘大阪近铁猛牛队梨田昌孝’ 奉献日期是2006年10月,也是球队最后一场比赛的两年后。 回到东京之后,我着手开始撰写截稿期将近的短篇故事。由于当初交给编辑的大纲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等于从头编写了另一个故事。一定要写关于棒球的故事才行。既然要写,就一定要放在短篇集的最后一篇——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这是我第一次将发表在杂志上的短篇故事集结成册,最早的一篇竟然是三年前写的。重看一遍后就会发现,其中的爱丽丝与鸣海和现在大不相同。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减少修正的部分,只针对剧情不顺的地方加以修改。故事中的鸣海进入现在这个环境正好刚满一年,身边的许多事物当然也会有所改变。虽然有些改变,却不会消失——这就是我一路走来所创作的一切,相信将来也会是如此。 近铁猛牛这个球队已不复存在。但它的生命转变成不同的形象,依然存在于众多的球队和球迷心中,同时也存在于我的小说之中,至今仍生生不息。 如果能以如此感人的小故事作结,编辑大人应该会原谅我不但把大纲整个改掉,还延迟了交稿时间吧? 这一集再次和广播剧cd同时发行,我也很荣幸地得以参加广播剧的原案编写。由tiv老师绘制的漫画版也即将在六月的《电击大王漫画月刊》开始连载,敬请期待各种不同版本的《神的记事本》。谨在此郑重感谢责任编辑汤浅大人、绘制插图的岸田メル老师,以及支持这部作品的各位。(注:以上均为日文版发行时间) 二○一○年二月杉井光